《迷死反派后》 第1章 卧底 初见那人画像时,萧云清暗暗吃了一惊,对方的姿容风采他早有耳闻,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 这样的引人注目。 画上的男子摄人心魄的狭长双目带着几分凌厉与侵略望来,压迫人心。萧云清只看了一会,便心如擂鼓,被灼了眼一般,避开了目光。 “你的目标是他,”不远处站立在湖边的中年男人背对着他,语气极淡:“他已经见过你了,就在我让你出去走动的那几天,看样子兴趣还不小,已经在派人四处打听了。” “……”萧云清心情复杂的收起那幅画,一时无言。 纵使他为着今日这用处经受了许多训练,对方的厌恶喜好也早已刻入脑海,他仍是不甘以这样的方式去赢一个人。 即便那人是他从未遇过的强敌。 或许是猜出他的心意,中年男子言语中多了丝安抚:“我与你说过,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对的,不必计较手段。世人不会为一个正义的败者惋惜太久,若不成为赢家,你所坚守的事即便无错,也毫无意义,你可明白?” 萧云清微微颔首:“……是,孩儿谨记”。 萧父默了片刻,挥挥手:“去吧,我等你回来。” 萧云清对着那背影行了一礼,略有些心绪复杂的退开两步。 他这些年虽然一直在暗中密训,父子相见不过寥寥几次,感情淡薄,但他从未真正离开过萧家,谈不上分别。 这一次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出任务,凶险未知,不知归期,更不知能否平安回来,倘若回不来,这便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萧云清凝目望着那背影许久,终于还是转了身。 他步履走的缓慢,没有回头,他知道,湖边的那个人也不会回头。 那人心中只有萧家大业,就算见到自己儿子失了性命,恐怕也不会伤心半刻,而是即刻就想法子填补缺漏损失,他素来是个精算无遗的人。 想到这里,萧云清心中释然了许多,无声的脚步加快,眼瞧着一条青石路到了尽头。 便在这时,身后传来惊天的水浪声。 萧云清蓦然转身,只见湖上升起一只巨大的绿色蜈蚣,挥舞着千百手足,朝湖边的父亲当头罩下。 “父亲!”萧云清惊骇不已,脚下没来得及转步,蜈蚣已带着铺天盖地的湖水压下,淹没了萧父的身影。 湖水汹涌的威势不减,淹过湖畔,朝萧云清扑面而来。 冰冷盖顶。 “夜雨,夜雨,醒醒啊我的哥哥!”夜缺的哀嚎在耳边响起。 萧云清猛然睁开眼,于惊惶中醒来,脸上宛如真被湖水打过一般,冰冷湿漉。他往脸上一摸,有水,连着身上的暗卫衣都湿了一片。 “呃,刚才情况紧急,你又一直拍打不醒,我只好含了口水把你喷醒,你应该不会介意吧?”夜缺干咳一声,面上丝毫看不出歉疚。 萧云清:“……我怎么了?”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晕倒,并且梦见三年前从萧家离开时的情景,他记得他此前明明在……!!! 他终于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几乎也是在同时,一声锐利的尖啸拉走了他的注意力。 萧云清扭头望去,只见先前令他们苦战了半宿的那只五六人高的绿色蜈蚣王高高直起身躯,张口喷散着绿色烟雾朝他们再次扑压而来。 萧云清与夜缺面色大变,千钧一发的当口双双跃起,发足狂奔。 “这货的毒雾致幻,你刚才为了推开我,中了招了,”夜缺逃命中仍不忘拍拍萧云清的肩:“好兄弟,你若是因此留下什么后遗症,我此生必对你负责到底。” “走开,别恶心我。”萧云清不领情的推开他。 蜈蚣王扑了个空,伏地追了他们一段,一个平地窜起,两人分纵两边,各奔东西。 一张巨大的钢丝网当空罩了下来,将蜈蚣王困住,百余名暗卫齐齐用力一拉,蜈蚣王行动滞缓,在网中横冲直撞,刚猛的劲道将拉网的暗卫拖行数米。 蜈蚣王张开口一边尖啸,一边喷毒,绿色毒液喷的满地皆是,院中大半的草木被腐蚀得焦黑。四周的暗卫躲闪不及,又有好几人丧命,人一死,缚网一方松动,蜈蚣王又挣脱了出来。 萧云清脚尖落地,踢起地上的长剑握住,正打算折返阻扰它,但见他对面的同僚夜缺露出阴邪一笑,示意所有人退开,挥手招来身后一排全副武装的手下。 那行人一共十来个,个个带着面具和黑皮手套,打开手中的袋子,对着蜈蚣王开始泼洒白|粉,霎时间白雾茫茫。 “让你尝尝我们人族爆炒蜈蚣的方式。”夜缺冷哼。 化骨粉沾上蜈蚣王的身体,瞬间激起腐蚀热气,蜈蚣王痛得发狂乱撞,压得树倒墙落,终于不敌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化骨粉,腐作了一滩绿色液体,在地上淌开大片。 画面略有些不宜进食。 惊扰了大半夜的蜈蚣王一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夜缺到底是久经风浪的暗卫长,不停歇地指挥部下:“速速清理了,别惊扰了里面的主子休息。” 暗卫们应了一声,三五一群,上前动手,不料还没靠近虫王,满地液体忽然生起绿雾,向四周溢散,眨眼便弥漫开一大片。 挨得近的几人闪避不及,捂着脸面惨叫几声,滚在地上痛苦哀嚎,很快没了动静。 “此雾有毒,立即撤开!”萧云清说完,示意夜缺指挥人往院外撤走,自己朝院中一座七层华阁掠去。 阁中有他们今晚倾力相护的主人。 七星阁门开,里面端坐着一名男子,黑衣华冠,眉宇飞扬,手持古卷,如画上的俊美贵胄,带着闲闲淡淡的神情看来,似乎方才享受时光,不曾受外面的兵荒马乱影响。 见到此人,萧云清没来由想起刚才的梦境,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神魂动荡,暗暗为自己感到悲哀。他收敛神色,一袖挥闭了所有门窗,行礼道:“主上,事情有变,请随属下离开。” 凌无夜放下古卷,转而却端起一盏茶:“护主不力,先挨罚。” 这话一出,萧云清微微一顿。 卧底三年,萧云清当然知道挨的是什么罚,作为一名优秀的卧底,这种程度的应变能力他自然是有的,不但有,还能做到应对起来从容不迫。 他拉下黑色的暗卫面巾,露出清冷却足以让人神魂颠倒的面容,走到凌无夜身前,俯身吻上对方的薄唇,惹来如火的回应。 这种暧昧不清的上下级关系,加上时不时上演的“主子的惩罚”戏码,他早已经习惯了。 甚至装作享受和迷恋的样子都已经得心应手,对方秒杀天下九成九男子的颜值和魅力足够他凭借本能回应。 眯眼望着一脸享受的凌无夜,萧云清暗暗不甘的想:便让你暂时得意。 反正这些都是要还的。 如此自我安慰完,他安心地合上了眼。 气息愈见混乱,逐渐让人沉溺…… 门墙乍起的摇摇欲裂声打断了两人的纠缠。 萧云清急急结束这一吻,推开凌无夜,稍微平定气息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凌无夜意犹未尽的摸着自己的嘴唇,不悦的看了一眼门外,没有反对。 萧云清做了他三年的左右手,便知道该如何办了。 他一剑破开墙面,二话不说拉着凌无夜掠了出去。两人才出七星阁,身后的整个阁楼就歪了下去,尘屑与绿雾腾起一片。 夜风拂面,地上万物暗影重重,半空的两人凌然如仙,飘然徐行。萧云清发丝被风撩动,有意无意地触过凌无夜的鼻尖,引得后者深目微合,伸手捉了他的手臂又想靠过来 。 萧云清微微抵着不肯从,不是他不识趣,而是他正承着两人的重量浮空,实在无法分心。 凌无夜哪里管他愿不愿意,霸道的直接将唇印在了他的脸颊上。萧云清恍惚间身形一滞,前方迎面一暗,两声闷哼,两个人撞在一堵绿藤墙上。 凌无夜手挡在萧云清的后脑与墙壁之间,斜睨那墙:“这堵不识趣的东西,明天就拆了。” “……”萧云清心里叹气。 萧家人千算万算,一定没有想到,猎取名单上列下的最强目标,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外人浮想中的夙兴夜寐执掌人,筹谋布局战略家,废寝忘食执迷于权势的野心帝王,全都和这人无关,这个人每天最感兴趣的,不是江山,不是美女,而是计算着怎么吃自己暗卫长的豆腐。 第2章 来访之客 因为遭逢夜袭,七星阁沦为废墟,庄主的住处次日就搬到了云天阁。两阁同在北苑,相隔距离不远,站在云天阁的屋顶,依稀能看见七星阁那边经历一场劫难后的狼藉。 不少黄泉精锐在废墟中穿行,企图寻找蛛丝马迹,找出驱使蜈蚣王袭击的幕后真凶。 夜缺站在云天阁屋顶抱臂观望了一会,对并肩而立的萧云清道:“你猜会是哪边?炎凰山庄?燕王山庄?” 武林三大势力,黄泉山庄,炎凰山庄和燕王山庄明争暗斗多时,往对家下黑手这是家常便饭。 萧云清心里道,炎凰家袭击的人就在这站着呢,这人可没动手。他道:“与其在这乱猜,不如想想怎么防备下一次暗袭,这次对方没有得手,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夜缺一摊手:“真希望他良心发现,不要再来了,再来一回主子可没有这么仁慈了。” 办事不利的下场,轻则炼狱司一顿刑罚,重则刑罚完了去湖底水牢住一段时间。黄泉山庄的湖底水牢,可不是什么一般的水牢,阴森恐怖,宛如鬼室,睡在那里是个人都能吓哭。 萧云清自然也不想光顾那里,道:“那就麻烦你在袭击之前抓到凶手。” 恰逢一口凉风灌来,夜缺笑得凄凉,正想说“又把活丢给我,良知呢”,一声沉闷的轰鸣之声阻断了他的抱怨。 那雷声似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在这艳阳高照的天气显得极不寻常。 晴空忽然暗了下来,起了阵阵阴风,庭院中怒放的百花齐齐萎败,池塘里的锦鲤接连起跳,集体瞪眼翻在了水面。苑内诸多生灵如逢灭世魔气,全都是衰败的景象。 宁静的后苑传来一阵女子的朗声大笑,笑声响彻云霄,仿佛魔女临世。 管家肥胖的身形急急的赶在了前面,挥舞着袖子大喊:“快去阁室里准备表小姐最爱的茶水点心,座上记得垫上茉莉熏香软垫!” 花廊的尽头拐出一群人,众星捧月的拥着一位鹅黄轻纱女子。那女子体态雍容华贵,细看柳眉凤目,美艳不可方物,如女王巡游一般,带着偌大的阵仗朝云天阁款款而来。 阁室的大门被一脚踢开,表小姐大步走了进来,一旁的管家机灵的奉上香茶,恭恭敬敬带着人退出去,顺便拉上了门,一气呵成。 房中剩下一男一女,一人持卷而阅,一人喝茶吐气,相顾无言。 “别来无恙。”表小姐首先打破平静。 “你怎么又来了?”凌无夜面无表情。 “我不该来么,我好歹也是这山庄半个女主人……” “谁赋予了你半个女主人的权利了?”凌无夜放下了手里的书卷:“上次的教训是不够?需要我命人把你打包再扔回去一次?” “你对女人还是如此的不怜香惜玉,我听说极恶之人连地府都不收,这大概就是那些刺客怎么杀也杀不死你的原因。”表小姐翻白眼。 “我死与不死与你何干,你操的又是什么心?” “是不是太冷淡了?”表小姐拍桌子一脸不爽:“我听说你庄子里不太平才急急赶来护驾,你就这态度?” “你护驾?”凌无夜嗤笑:“你不帮着别人送我一程就不错了,趁着我现在心情不坏,赶紧回你的白云山庄。” 表小姐呵呵笑了两声:“回去干什么,我把整个白云山庄的人都带来了。” 凌无夜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表小姐得意道:“你不必太感动,我府上那些人虽然比不上黄泉家兵强马壮,但是奇人异士我肯定不比你少。你放心吧,这次有我亲自指挥两家兵力,那刺客就算上天遁地也无处可逃。” “霜月华,”凌无夜淡定的语气里透着杀伐之意:“这次你要是再出幺蛾子,休想再踏进黄泉山庄一步!” 霜月华两眼半闭,佯装失聪,忽然低头在两个大水袖里捣鼓了一阵,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一改刚才高冷的脸色,献宝似的说:“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件要事,我最近又新炼制了一些丹药,都是绝好的助兴之物,件件是呕心沥血之作,你要不要看看?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凌无夜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看上去像是需要用药的人?”他几乎要冷笑出声来:“我若是再吃点药,他可就没有活路了。” 简直无比臭屁,霜月华暗骂,心却不死:“你不吃你可以给他吃啊,你就不想看他哭着求你的样子吗?” “他什么时候不哭着求我了?” 霜月华嘴巴惊成鸭蛋形,凌无夜敲了敲桌子再次下了逐客令:“出去。” 霜月华一样得意之作也没有推出去,有些心灰意冷,将那些瓶瓶罐罐有些泄气的往袖子里胡乱塞了一通,失魂落魄的走到门口。 许是过于失意,她过门口时一个趔趄差点绊倒,一颗红色的药丸从她袖子里滚了出来,在地上开始滋滋冒着细烟。 这道细烟一出,从她出现开始就带着史上最高警惕状态值守的萧云清与夜缺,心里同时叫了起来:“火|药!” 两名暗卫长疾风般刮了进来,萧云清飞起一脚将那药丸踢出了云天阁,外面乍起一声惊天巨响,紧接着,似乎是东面的苑墙倒了下去。 “来人。”凌无夜缓缓的抬起脸,瞅着吓呆了的霜月华,声音冷得掉出冰渣。 门外应声走进来两名精壮彪悍的女下属,一脸黄泉山庄标准的冷酷无情,也不用凌无夜吩咐,轻车熟路的一左一右架起霜月华,拖了出去,与门口呆立的一名青年男子擦身而过。 男子似乎才从刚刚的爆炸惊吓中回过神来,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凌无夜眯过去一眼。 “啊,无夜。”白云山庄庄主叶修文堪堪的走了进来。 半盏茶后。 叶修文斯斯文文的坐在茶座上,恭恭敬敬的端着茶杯,小心翼翼的窥着凌无夜的脸色。 “无夜,你这次一定要帮我,我举家带口的在你这里暂住一段时间,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也知道很打扰你,但是岳丈那边保不齐又说我胆小怕事,掌事无能。你知道,他向来看不上我。”说完,叹了口气,微微饮了一口。 凌无夜瞥他一眼:“你是说你那里也出现了绿蜈蚣?” “可不是吗,”叶修文心有余悸的掏出帕子擦擦汗:“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喂养的,又大又吓人,毒雾喷的到处都是,难对付得很,一庄子人废了好些力气才弄死一只,这便罢了,一个月还不止来一个。我那里是个小门户,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思来想去,也只有无夜你这里可以投靠了。” 不等凌无夜拒绝,他又道:“我听说黄泉一方的阵营里有好几个门派都是如此,武林三大势力对峙已久,难分胜负,你这次的婚事,又是轰动外界的一桩大事,那两边的人趁机对我们动些手脚,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凌无夜手指轻轻敲击着椅臂:“即便如此,你避难也不用举家带口把整个白云山庄都搬过来,你不知道你那个夫人比一百个蜈蚣王更可怕吗?” 叶修文擦了擦汗,垂死挣扎道:“我知道你向来对夫人头疼,来的时候,我已十分严肃的与她讨论过此事,她对于之前在黄泉山庄的冒失举动感到十分后悔,承诺这次不会再给你带来麻烦了。我亲眼见她在我叶家列祖列宗面前举手起的誓,相信她已经痛改前非,你知道她本性还是很贤良淑德的……” 凌无夜露出完全不信的表情,正要开口毒舌,旁边奉茶的侍女一个不小心,洒了他一身。 叶修文看着那侍女身影颇为眼熟,正要开口,却见那侍女皓腕一扬,手里多了柄寒光利刃。他惊得手中茶杯脱手落地,大声道:“无夜,小心呐!” 声音戛然而止,侍女手中的细小的匕首停在凌无夜咽喉前的半分之处,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她自己的咽喉被另一柄锋利匕首贴肤相抵,隐隐渗出血丝。 萧云清逼着她缓缓往后退去,一直退到了门边才停下。 叶修文堪堪开口:“月华,你这是做什么?” 侍女一把扯下了人|皮面具,一脸索然无味:“我这样你都能认出来。” 叶修文擦着脑门的汗道:“你是我的夫人,我怎么会认不出你,你好端端的为何要行刺无夜?” 霜月华咬着唇,似乎心有不甘的低头看一眼脖子上的刀刃,眼中千言万语。叶修文立即会意,跟凌无夜求情:“无夜,自己人,能不能让你的暗卫先把刀放下?” 凌无夜几乎是无比嫌弃的瞧了他夫人一眼:“先放了她,我倒要看她有什么话说。” 萧云清撤下了匕首,霜月华舒缓了一口气道:“因为,不如此的话,”她五指一伸,化成利爪:“我怎么能看清他的真面目!”朗天大笑朝萧云清面上抓去。 萧云清对她向来不敢大意,早有防备地抬手挡在了脸前,几乎是同时,一把白|粉砸了他一头一脸,周围顿时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常年暗卫生涯早已令萧云清有着非常人的警觉,所以他几乎立即屏住呼吸往后退去,然而,身体半分也没能挪动。 这雾奇异,他已然中招! 眼前影影重重,连霜月华那张呆若木鸡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她手里抓的东西似乎有点像是他的面巾,但他已经无法清醒的辨知了。身体晃了一下,他不支的倒了下去,落入了一个人怀里,似乎有人从身后接住了他。 第3章 两强相会 凌无夜的声音在他头顶犹如来自寒冰地狱:“你还真敢做……” 两个高大的人影走进来,轻车熟路的一左一右架起霜月华,往门口拖去,霜月华嘴里还念念有词:“难怪他天天往房梁上看难怪他天天往房梁上看……” 叶修文跟在她旁边唉声叹气:“唉,夫人,你这又是何苦,你对无夜家的暗卫太执着了……”随后,两口子一起消失在门外。 自此,萧云清再也不知人事。 那药物极是厉害,据闻原本是霜月华拿来药大象的分量,一口气全洒在他身上了,萧云清躺了两天才完全清醒过来。两口子被凌无夜命人轰出门去,叶修文在山庄外苦苦哀求了两天才被放进来。 当然,这已经是第三天,萧云清正常轮值后知道的事了。 萧云清轻身落在房梁上,单腿屈膝而坐,这是他惯常落坐的姿势,他的腿修长优美,优雅自生,但今日优雅中多了一份惬意,连带着惯常冷淡的眉眼里,也带了一丝舒畅。 一个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喊道:“庄主,不好了,霜小姐的药炉着火了!” 凌无夜正在独自下棋,手执黑子落下:“烧了就烧了,在我的地盘炼制那些古怪丹药,我没派人去挑了,她就该感恩戴德。” 那人道:“那药炉建在寒泉边,不曾失火过,如今面目全非,霜小姐哭的撕心裂肺,闹着要上吊自杀,叶庄主现下已经劝解不住了。” 又一白子落下:“她死了就送一块碑过去,也算我仁至义尽。” 外面没了动静,不多时有离开的脚步声,那报信的似乎真去见机行事了。 凌无夜看着棋盘,上面赫然多了一枚黑子。 “顽皮。”他笑。 这一夜,碧湖西苑哭声震天,嚎得惨绝人寰。 北边主苑灯灭声寂,不受影响。 黑暗中,下方卧榻上的人呼吸均匀,疑似已经入睡,房梁上的萧云清闭目凝神,声息全隐,与黑夜融为一体。 时光渐逝,已至深夜。 一道细风倏然临近,萧云清早有防备,睁开眼,手掌贴在坐落之处,翻身而起,往房顶跃去。 还未至房顶,身后衣炔之声入耳,他腰间一紧,被带进一个温热的怀里,凌无夜的声音在他耳边略带戏谑:“竟然差点被你躲开了。” 两个人双双倒在云被上。 萧云清两只手腕都被他捉住,不能挣扎:“不要这样,我今晚还要值守。” 凌无夜不松力道:“到我怀里值守不是更方便?” 萧云清看了一眼自己被困的双手,并不觉得方便。 “上次的事还没有结果,我怕那袭击之人还会动手,实在不敢懈怠,你放了我吧。”萧云清好言好语的和他商量。 凌无夜轻轻摇头:“你一直抓不到人,我岂不是要一直独守空床。”说罢,再也不听哄劝,张口咬住了萧云清的唇。 萧云清只得迎合他,心里忍不住道:一天都不能落下,怎么没有精尽人亡。 两个人正纠缠不清,门忽然如鬼魅般无声开了,就着外面的月光,房中赫然多了一条阴森森的人影。 萧云清惊觉推开凌无夜,便要隐身,被凌无夜一把拉住。 霜月华的目光从地上散乱的一堆衣物,移到那金丝绣纹青幔里。 那里边两人一人背对着门口,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了里侧之人大部分|身形,只隐约看见里侧之人散落蜿蜒在两人脚边的黑色长发,和他落在手肘处的白色中衣。 “是那天那一个吧?”她因捉奸在床而喜上眉梢:“是叫夜缺还是夜雨?” 萧云清挣扎着又要跑,凌无夜按住他,转头望向霜月华,满脸凶煞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你是选择活着出去,还是选择死在这里?”话音一落,四周桌椅茶具摇晃不止,大有腾空而起,万箭齐发之势。 霜月华被这威势震慑,在性命和好奇心之间犹豫不决。 门外踉跄奔进来几人,慌张道:“夫人,不好啦,我们带的催尸粉架不住外面那些暗卫了,您快点出去,他们要杀进来了!” 霜月华离那真相近在咫尺,哪有这么容易死心,千钧一发之际,便要冲上前去。白云山庄的人眼疾手快的拉住她,将她拖拽了出去。 霜月华行到门口,指着床上爆喝一句:“我看清楚你了,你是夜缺!” 门外冲进来的夜缺一个踉跄跌在门槛上,霜月华几人从他身上踏了过去,很快消失在内苑尽头。 夜缺携暗卫众夺回领地,在地上黑压压的跪了一片。凌无夜坐在床边,脸色难看的很,萧云清在他身后默默穿衣。 “你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这么多人,挡不住她白云山庄一帮乌合之众。” 夜缺冷汗涔涔:“属下该死,未有主子的命令,属下等不敢损伤这些人,他们又拿命相搏,还……” “还在满苑子里洒满那个所谓的催尸粉?”凌无夜冷笑:“我那个正经舅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纰漏,生下这么个怪胎,要不是念在他家世代忠心,我早就替他清理掉这个祸根,”他眼角忽然瞟到扔置在一旁的密报,缓缓道:“是时候给她找点事做了,省得她一天到晚坏我的好事。” 翌日,风和日丽。 湖上长廊里,一群婢女拥簇着一名雍容华贵的黄纱女子,时不时发出兴奋的尖叫。 “当时我就冲进去,撩开幔帐,那身姿,啧!” “如何如何?”婢女们赶紧追问。 “弱柳扶风,清纯撩人,在凌无夜的魔爪下,瑟瑟发抖,委实惹人怜爱。” “哇!” “凌无夜你们是知道的,本来就生猛异于常人,这么个人在他手里,哪里受得了这摧残,哭的稀里哗啦的,拼命喊着不要,结果那魔鬼越发兴奋。” 一阵阵激动的娇呼声此起彼伏。 “为了大家的幸福我本来想继续待下去,但是那魔鬼急着办事哪里容得下我,我回来之后,一夜未眠,思虑了整整一晚,那些零碎的片段总算是连成一片了。” 众女围着她欢雀:“那您新的大作何时能完成,我们这几个月的月银都攒着呢!” 霜月华摆摆手:“大家不要急,就这几日便能好了,都回去乖乖等着罢。” 其中一名婢女一脸崇拜道:“表小姐,这次的书叫什么名字呢,让我们提前知道一下吧。”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霜月华望天沉思片刻:“夜缺与他的霸道主人。” 湖上忽然喷出一道细小喷泉,众女齐齐望去,纷纷感到奇怪,但随即又只顾去关心霜月华的新作了。 夜缺在无人的湖边扶着一棵大树堪堪的爬上岸,呛水宛如溺水:“这本书好强,我败了,光是听名字我就吓尿了。” 树上的萧云清下望他一眼:“我看你挺享受,还有心情去偷听内容。” 夜缺拧干衣衫:“我这是侦查她的动向,她对你图谋不轨。” 说罢,又忍不住瞧一眼不远处的霜月华,替自己的命运可怜。那边霜月华还在和侍婢说得眉飞色舞,内容尽是些不可言说的黄泉庄主秘事,闻言赶到的婢女丫鬟越聚越多,竟然连几名上了年纪的老妈子也挤在了人群中间。 一想到那艳闻的主角之一是自己,夜缺浑身冒出鸡皮疙瘩,对萧云清道:“快走,此地有剧毒。” 才扭过头想逃,忽闻那处人堆里响起清脆的掌声,夜缺定睛望去,只见人堆外围不知何时来了一位明艳非常的绿衣少女,鼓掌的人正是她。 “姐姐,我竟然不知自己的未婚夫,是这样的一个男子呢。” 这名云袖掩口音柔婉转的女子,不巧正是凌无夜的未婚妻,七杀山庄的大小姐柳汐。 围观的那群人立即化作失忆儿和互不相识的陌生人,散了个干干净净。 霜月华一脸温柔贤淑的上前,拉过她的手,轻轻拍抚:“妹妹,我听闻你近日会过来,没想到却是今天,早知道我就去府外迎接你了。” “姐姐哪里的话,汐儿何德何能,劳姐姐亲自迎接,姐姐是这黄泉一方女子中的第一人,汐儿,尚未过门,还只是个客人。”柳汐回应得体。 “也横竖不过是下个月的事了,你与我同为黄泉家的女子,说什么第一人这种傻话。七杀山庄与我霜天山庄,同为黄泉山庄效命,不分彼此,硬是要论个高下,你可比我金贵。你自幼与无夜相识,又是三代忠心的世家出身,更是他的未婚妻,若说黄泉家女子中的第一人,也该是你才对。” 一对姐妹争相地夸赞完对方,亲昵地挽在一起,出了湖廊,往萧云清和夜缺这边走来。 夜缺眼珠子一转,也不走了,一个纵身上了树。 萧云清:“……” 夜缺在他旁边挤了个位子,蹲在树上,颇有看好戏的架势。 两女顺着湖边漫步,不多时便到了萧云清两人所在的树下。只听得柳汐道:“姐姐方才提到的那些事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亲眼所见。” 柳汐果然停下脚步,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叹息,仿佛吹皱的是她的满腔愁丝。 霜月华过来人似的拉过她的手安抚:“妹妹可要宽心,男人么,身边有几个狐狸精太平常了,我们这些做正室的有时候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显得不够大度似的。”附以凄凉一笑。 柳汐见她这般神色,有些吃惊:“姐姐也是如此吗?素闻姐夫对姐姐一心一意,妹妹原是好生羡慕呢。” 霜月华目视天际,不无落寞道:“那不过是在外人眼中逢场作戏罢了,哪个男人不喜新厌旧,纵然我娘家声势大过夫家,也改变不了我身为女子的悲哀命运,”叹了一口气,转而又眸光一璨,重新振作道:“不怕妹妹笑话,我也曾颓废过一阵,后来索性潜心于丹药之术,再也不管其他,反而靠着这手炼药术,夺回了丈夫的心。” 柳汐再度惊讶:“世上竟真有令男子回心转意的药?” 霜月华咯咯笑道:“想什么呢妹妹,世上哪有那种奇药,不过对付狐狸精的药,我倒是有千百种,妹妹,你想不想要?” 第4章 七杀山庄 柳汐犹犹豫豫,霜月华鼓舞性的拍拍她的肩,身体微微倾前,靠在她的耳边红唇微动:“狐狸精,只有见一个除掉一个,你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在这世上,自己的夫君只有一个,岂能与他人分享?” “姐姐,”柳汐盈盈的看着她,霜月华示意她止言,往左右瞧了一眼,确定无人后,递出一个小瓶:“姐姐只能帮你到这,该怎么做,无需我来教。” 柳汐接过那物,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攥在了手里。 两女渐行渐远,消失在一片烟柳后。夜缺似非似笑的瞧着萧云清,眼里很是暧昧:“夜雨哥哥,请问你对于狐狸精这个头衔有什么感想?” 萧云清:“下去。” 夜缺赖着不走,贴心的继续问:“那她下药的时候你还旁观吗,需要和我对调守位不?我可以……” 萧云清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入夜时分,凌无夜的房门被叩响,柳汐端着一碗羹汤走了进来。 白衣绿纱的美人抬眸有意无意的望了一眼房中上空的未知黑暗,似乎知道那里的某处有人。 “无夜,休息一会吧。”柳汐轻轻搁下托盘。 凌无夜“嗯”了一声,也没抬眼:“何时来的?” 柳汐柔声道:“午时便来了。” “你父亲最近可还好?”凌无夜视线依然未离开书卷。 “父亲很好,他近日忙着我出嫁之事所以暂时抽不开身……”说到这里,柳汐低头羞红了脸。 “是吗?”凌无夜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闪:“他倒是费心了。” 许是才注意到桌上的汤羹,凌无夜放下古卷,柳汐见势呈了一碗出来递上,见他慢条斯理的喝着,低头望向自己腰带,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愈发红得滴血。 凌无夜喝了几口,果然不时朝她看两眼,看着看着,目光便微漾起来,最后一眼竟有暗火跳跃,连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终于,他将碗具弃置在桌上,力道不稳以致汤水洒出些许。凌无夜扶着桌子想站起身,身形一晃,被柳汐扶住。 凌无夜被她一碰宛如火烫,猛地推开,心思也明白起来,低喝道:“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柳汐被他一推,倒在座上,半晌才缓慢站起,轻声道:“下个月我便要嫁给你了,有些事早晚发生并没有什么分别,我自己愿意。” 凌无夜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出去。” 柳如烟低眉敛目,微微摇头:“我知道,我此刻若是出去,你必定喊你那位暗卫情人来,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可不是来成全他的。”手往下落,解开了腰间的束缚。 凌无夜呼吸一紧,眼色血红。柳汐美目柔然,带着少女窈姿朝他走去。 见到此状,萧云清悄然退出了房间。 他在院中飘然落地,压下心头涌起的酸意,脑海里尽是柳汐含情的双眸和她解衣走向凌无夜的画面。 这与你又有何干? 他自我唾骂几声,稍为缓解心绪,走了没几步,身后的门墙就忽然爆裂开来。 碎片飞溅中,柳汐的身姿如同断线之筝滚落在庭院当中,吐出一口血箭,再也无法动弹,一柄短刀自她手中飞出,滚落在萧云清的脚边。 苑内不知何时站满了人,霜月华于人群前抱臂而立,神情冷漠的望着柳汐,全然不是先前那般与她姐妹情深的模样。 柳汐见到此景,发出一声冷笑。 “柳妹妹,你演技可真好,柔弱无害、绵里藏针。” “霜姐姐演技才是真的好,进能伪装诱敌,退能撰写黄文。” 霜月华面色一滞,半天憋出一句话:“多才多艺,不必嫉妒。” 柳汐呸了一口,没好气道:“谁嫉妒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今次我若不是失手,定然杀了凌无夜嫁祸给你。” 霜月华寒着脸骂道:“臭丫头,心倒是够黑的。” 柳汐哈哈大笑:“比不得姐姐,姜还是老的辣。” 凌无夜从云天阁里走出,一身衣物完好,长身玉立,丝毫没有半点中了药的迹象,停在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柳汐,眉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七杀山庄身为我的左右臂,竟然敢背叛我。” 与生俱来的气势令柳汐心头一震,她终究还是个定力缺欠的少女,心骇之余咬着唇不说话,半晌道:“到底为何,你我心知肚明。” 凌无夜也不和她纠结这个问题:“看来那蜈蚣王也是你们的杰作。” 柳汐冷笑:“不错。” “不知死活,”凌无夜齿缝间吐出几个字,随即冷笑:“既然选了叛主的路,想必对自己的下场心里有数,炼狱司定不会让你失望。你的尸体我会派人送回去,让你那个愚蠢的父亲好好看一看,他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说罢,再也不看柳汐,转身进了云天阁。 凌无夜的心腹绝忻带人将柳汐押了下去,其他一干人等随凌无夜进了阁内听候差遣。 凌无夜落了座,对霜月华道:“你难得办成了一件事。” 霜月华扬眉吐气,趁机骄傲:“我向来有实力,只是先前运气不好。” 叶修文是个标准的妻奴,在一旁附和称赞:“夫人的能耐,我一直都是信的。”说完,又朝凌无夜赔笑,却见凌无夜面色奇怪,后者一只手忽然按在茶几上,青筋爆出,似乎想要起身却有些力不从心。 他吃了一惊:“无夜,你怎么了?” 凌无夜缓缓看了一眼那碗喝剩的羹汤,又看了一眼霜月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真给了她燃情散?” 霜月华先是愣了一会,随即反应过来:“当然是真的,演戏要逼真,而且我这里从来没有假药,这你是知道的。” 凌无夜猛然起身,霜月华吓得后退了两三步,以为他要失控杀人,没想到,他一把抓过暗卫堆里的萧云清,往卧房拖去。 众人傻愣在当场。 凌无夜侧过半张脸斜睨:“愣着干什么,要欣赏?” 谁也没有多余的一条命去欣赏黄泉山庄的主人的活春宫,众人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生怕走慢了。霜月华背道而驰,便要追上去,叶修文一把拉住她,劝道:“夫人,不要自寻死路,你那些书先停一停罢!” 霜月华还想挣扎,凌无夜背对着门口一挥袖,两口子被一阵狂风扫了出去,大门应声关闭。 第二天,萧云清没来值守。 凌无夜站在阁楼顶层窗前,负手俯看湖上无限风光,很是神清气爽。见到他此番佳境的绝忻站在门口犹豫片刻,进来行了一礼:“庄主,柳汐逃了。” 柳汐挟持了白云庄主叶修文,连夜逃出了黄泉山庄。 据闻她被擒后,因不想死于炼狱司的酷刑,数次在水牢中自绝未果,弄得浑身是伤。叶修文知道后,念及相熟一场心中不忍,跑去给她送了一把刀,结果一转身就被那把刀给架了出来。 叶修文自知闯下大祸,连夜带着夫人和手下逃回了白云山庄。凌无夜大发雷霆,下了白云山庄半年内不得入黄泉地界的禁令,算是把那坑货两口子彻底拒在了门外。 霜月华不服,写信给凌无夜,写的内容无从得知,因为凌无夜对于她的信从来不看,不是叫人喂水就是喂火。 或许是一直没有得到回应,霜月华恼羞成怒,在某一封信里直接淬了毒,被拦截在了暗卫手里。 手底下的人将信交给萧云清的时候,萧云清原本只是照例清查,只是那洋洋洒洒七八页痛斥凌无夜无良行径的最后一段,无意间落入了他的眼,上面写道: 做人要凭良心,你那次喝的燃情散分明是假的,还演的那么逼真,要不是我反应快,配合上了你的临时起意,你能那么尽兴? 萧云清在原地沉思良久,亲手将信交给了凌无夜。 第二天,凌无夜把半年的禁令改成了一年。 七杀山庄因反叛被黄泉山庄从己方阵营除名,列入追杀名单,消息一出,武林轰动。而正是在这个时候,一场三年一度的武林盛会悄然而至。 南境的云雾峰林,云雾每逢三年一散,云开之时,各派齐上主峰天极峰,求见天机老人。百数门派,群雄荟聚,阵仗不输武林大会。 既是一场盛会,身为武林三大势力之首的三大山庄自然也会参加。三家相斗已久,又彼此制衡多年,谁都想打破格局,占得先机。天机老人这样通晓天地之事的世外之人,无疑成了他们争夺的目标。 这样的场合,凌无夜是要露脸的,而作为他御用贴身保镖的萧云清,照例转暗为明随行,这在黄泉山庄是默认的规矩,是独一份的恩典。 出发之前,萧云清照例换下了一身暗卫衣,穿上了黄泉山庄高阶侍卫长服,没有了暗卫面巾遮挡出色的容貌,又有一身黑色银丝绣纹、自带禁欲气质的侍卫服作衬,他站在侍卫堆里,就是一清灵夜魅,完全无法忽略的存在。 凌无夜的手指在马车窗台不安分的敲着,对一旁的绝忻道:“把他给我弄上车来。” 第5章 落云城 黄泉山庄的马车,比寻常马车大上三倍,而黄泉庄主的马车,又比黄泉山庄的马车大上三倍,奢华数倍,通体黑色,金丝勾纹,与黄泉暗夜系的风格一致。十二匹顶级神骏齐齐嘶鸣,气派非常。车厢内精致宛如居室,所有配备一应俱全。 孤男寡男坐在这样方便的马车里,当然会做不少事情。 队伍一路向南,几日后便到了云雾峰林脚下的落云城。 落云城是百年名城,繁荣热闹,是进入云雾峰林的必经之地。在城中远观云雾峰林,能见到云烟浩渺间群峰半隐的奇丽景色。 因为天极峰之会将近的缘故,城内聚集了许多武林中人,热闹拥挤更甚从前,各个客栈酒楼宾客爆满。 即便如此,黄泉山庄的马车还是直接驶入了城里最顶级的客栈绘云楼。 迎接他们的客栈老板是个矮胖和蔼的中年秃顶男子,带着百余伙计在楼外分列两侧,恭敬的迎接凌无夜的车驾。 绘云楼是黄泉山庄在落云城的支点,一切以自家主子为优先。黄泉山庄入住后,绘云楼最高的第三层便封了楼,只作为黄泉山庄的专属供应,禁止外人踏入。 入住后没多久,凌无夜便召见了黄泉一方的派系掌门,布局如何应对另两大阵营的计策。 萧云清站在凌无夜身旁,百无聊赖,透过窗户下望。他所在的这间厢房位置极佳,凭窗能将楼下看的一清二楚,此刻不少武林豪客正畅谈闲聊,热闹得很。 他忽然有些明白凌无夜这样挑剔的人,为什么不包下整个客栈图清净了。 这样或许更方便听到些有趣的消息。 萧云清瞧了一会,收回视线,只见凌无夜不知道何时已经在瞧他,大约是逮到了他在开小差,嘴角勾着笑,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那些人说话。 “可是想下去坐坐?”凌无夜问。 原来是误以为他想看热闹,萧云清摇头。 “待会吃完饭,要不要我陪你去外面走走?” 滔滔不绝的几个掌门戛然而止,霜天山庄的长子霜战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一眼,最先反应过来:“庄主,那不然我们先这样下去安排?” 凌无夜不甚关心地挥挥手,几位门派要人很快识趣地退出去,消失在一楼的大门外。 门外随之进来的是一行穿着浅黄色服的弟子,他们领口袖口腰带皆绣着细花纹路,为首一人二十五六的年纪,相貌英俊,着高阶弟子服,似乎是这群人之首,进来后便与掌柜问话,似乎在询问客房。 他身后右侧一名女弟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目四处看望一会,声音忽然拔高起来:“你这老鬼,为何总盯着我看?” 她骂的是离她不远一桌的马脸男,那人四十多岁,笑容猥琐,被骂这会,还望着少女上上下下的细着,他吃了一口酒,有点心花怒放的狂态:“小姑娘,许你长得好看,不许别人看了,脸蛋不错,脾气怎么这么大。” 那女弟子确实长得不错,柳眉杏目,身姿小巧,有几分少女娇俏。她闻言拔出剑来,被他们为首之人按了回去。 那人对马脸道:“这位前辈,身为武林同道,是否该注意些长辈的分寸。” 他年纪虽然小了马脸一大截,却不卑不吭,似非似笑,隐隐有些气势。 马脸看了一眼他身上的服纹,有些忌惮,没接他的话,也没再说什么。 那行人定了房间,跟在引路的伙计后面往楼上走。 一楼的吃酒客们见人一走,纷纷调笑起来:“骆掌门,你都快当人家爹了,还调戏人家小姑娘。” 骆掌门略带不爽:“不想让人看,就蒙个面出来,反倒怪我,这是个什么说法?” 那些人又道:“就凭你骆掌门对美人的阅历,只怕蒙个面还不够哈哈哈哈。” 骆掌门也不谦虚,跟着吃笑:“李兄,你这话说对了,我别的本事没有,这方面技艺独到,光看个头发丝我就能知道美丑。” 那群黄衣人在楼梯上走到一半,纷纷往下看来,一楼的人倏然住嘴,含着笑不语。 那女弟子更是一脸寒霜地瞧着骆掌门,一副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的样子。 落云城因为临近山地,夜里比别处城镇寒冷许多。绝忻与三名精锐护卫守在凌无夜门外,四张面瘫脸直视前方,如同四座门神。 凌无夜终于起了身,萧云清喘息不止,半合的星眸渐渐恢复清明,支起半身,去捡地上的衣物,凌无夜挑起了眉:“你要干什么?” 萧云清道:“我该去值夜了。” “躺下。”凌无夜命令。 萧云清没动。 “躺下还是继续,你自己选。”凌无夜口吻轻和了许多,话却令萧云清心头一震,他想了想自己可怜的腰,收回手又躺回去。 凌无夜揽了他,低语道:“今天晚上表现得不错,再试着叫我的名字。” 萧云清浅声道:“无夜。” 凌无夜勾起嘴角:“再叫。” “无夜。” 凌无夜在他额上亲了一亲:“以后没人的时候,就这么叫。” 两个人正亲昵,楼下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被扰了兴致的黄泉庄主拧起眉,对外面不悦道:“何事” 门外绝忻道:“飞花门的小师妹不见了,二弟子魏琛正带着人找茂山派要人。” 不多久那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有大动干戈的架势。凌无夜和萧云清起了身,披衣推开了窗。 那群人在二楼吵得不可开交,只差点没有打起来了,不少人从房里跑出来围观,议论纷纷,热闹得很。 飞花门二弟子魏琛抓着茂山派一名为首弟子的衣襟不松手,白日里怼骆掌门的飞花门大弟子徐青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那名被揪住衣襟的茂山派弟子道:“你们小师妹不见了,平白找我们做什么,飞花门是瞧不起我们这小山小派,仗势欺人么?” 魏琛道:“你们心知肚明,我们小师妹不见了,你们茂山派掌门骆何笑也不见了,白日里他那些做派分明对我小师妹图谋不轨,你们要是觉得我们冤枉了你们,就叫你们骆掌门出来自证清白,我们即刻就走。” 那茂山弟子被楸得呼吸不顺,满脸通红道:“我早已说过了,我们也不知道掌门去了哪里,去时他人已不在房里,可能有事出去了,你们就此胡乱推断,是不是太草率了。” 那弟子年纪虽小,面对比他高了一个头资历也高于自己的魏琛毫无惧色,说话有理有据,飞花门一时之间倒也没了话回怼。 徐青走上来拉魏琛的手道:“师弟,不要冲动,先找人要紧。” 魏琛冷哼一声,松开了这茂山弟子,徐青对那茂山弟子道:“这位兄弟,能否告知我,你什么时候发现贵派骆掌门不在的?” 那茂山弟子自知白天两边闹得不愉快,如今这事又过于巧合,飞花门不会就这样打消疑虑,又觉得问心无愧,倒也配合:“子时,我夜起看见掌门房里有灯。入夜时分我亲眼见到掌门熄灯才去睡的,所以不知道他为何又掌灯,担心有什么需要,便问了几声,房里没有人应,我担心出事,就推门进去,刚进去贵派弟子就堵上来了。” 徐青道:“我师弟也是担心师妹安危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如果确定不是贵派掌门所为,日后必登门谢罪。”说罢拍拍那茂山派弟子肩头,命飞花门弟子离开。 看热闹的人见没了看头,各自散去。飞花门的人却似乎不打算回房,几个师兄弟各自带了一行人连夜出了客栈,寻那小师妹的下落去了。 次日早饭时分,客栈的一楼又聚了一堆武林豪客吃酒论八卦,几个飞花门弟子从门口进来,个个鼻青脸肿。 不多久,徐青和魏琛闻讯下楼,见他们个个被打的一身破烂,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把你们打成这样?” 一名弟子哭丧着脸道:“大师兄,那人自称是侠义公子,非说我们是风流门的人,我们和他说不清楚,他便要动手。他武功高强,我们技不如人,这才回来禀报大师兄和二师兄。” 魏琛一掌拍断了一个桌角:“岂有此理,哪有人空口自断是非,他觉得你们是风流门的人,他有证据吗?先不论你们还穿着飞花门的门服,那个恶臭满名的风流门几时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下作恶,当真可笑!” 那弟子肿着半张脸道:“我们也是这么说,但那人说,他一路尾随我们,见我们一直都在追查一个年轻女子的下落,他觉得我们就是图谋不轨,不怀好意。” “混账,”魏琛大怒:“他在哪里,带我们去找他!” 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出了门。 那些酒客见人一走,七嘴八舌的又开始说叨起来。 “侠义公子,又是那个侠义公子,他这个人有病吧,总是这么操心。” “吃饱了撑的呗,他几时搞对过状况,每次都打错人,侠义没侠义成,倒是得罪了不少门派。就这段时间,天极峰之事来了多少人,他就得罪了多少人,听说好多门派都在到处找他。” “现在的人,想出名想疯了吧,还取个这么俗气的名字,现在倒是真出了名,不过是另一种出名。” 一阵哈哈大笑。 凌无夜自那些人身上收回目光,一双深幽之目开始在萧云清身上流连忘返。他长得极端俊魅,这一番做派在别人做来,徒增好色猥琐,但由他来做,竟有些魔魅勾惑的味道。 萧云清被他一瞧,只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鱼,颇有随时被他拆吃下肚的错觉,不禁后退了一步。 “夜雨,你晚上跟我出去一趟。” 第6章 坑爹的侠客1 子夜时分,城外一间破庙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蒙面人打横抱着一个白衣少年走了进来,这人身形高大俊挺,瞧不清容貌,只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露在外面。 他怀里抱着的白衣少年生的极为美貌,眉目清浅,清丽绝伦,偎依在蒙面人的怀中一动不动,像是被人制住了穴道。 蒙面人四处张望,瞧见角落的干草堆,露在外面的眼睛狞笑,将少年扔在上面,随即急不可耐的压了上去,浑然不觉身后多了个人。 那人一双风流桃花眼,银缎公子衫,手中扇子一展,展出“侠义公子”四个大字,摇的赫赫生风。 “好你个采花大盗,竟敢强掳良家少男,今天碰到我侠义公子,算你运气不好。” 采花大盗停下作恶,转头望来,眼里却无一丝惊慌,甚至连从少年身上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侠义公子凹了半天的姿势,不见他跪地求饶,很是不爽:“好你个采花大盗,死到临头还敢嚣张,本公子今天就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说完,挥舞着扇子连刮了三四道狂风,气势汹汹的袭来。 采花大盗只得舍了那少年,闪到一边。侠义公子神勇无比,扇子转向,又连刮两扇,一扇刮得破庙的那张破案断成两截,一扇将那断成两截的破案掀上了漏风的屋顶。 然后瞪眼望着那个毫发无伤、负手而立的采花大盗,在原地傻了眼。 他没有想到这个采花大盗,武功如此高强,连边都碰不到。 干不过的硬茬他向来不死磕,转身便想救人,顺便还为自己的机智感动了一把。侠义公子目光落在草堆上的小白兔少年身上。那少年低着脸,估计是吓坏了,抓着自己仅剩的中衣领口一动不动。 这可怜楚楚的模样瞧得侠义公子心里直呼“盗贼人面兽心呐”,对这采花大盗越发不齿,一口气扇出五六道强风,稻草飞屑铺天盖地朝对方卷过去。然后趁机一个闪身将那少年拉了过来,纵身往上方屋顶那个破洞飞去。 忽然腰间一麻,他成了一具不能动弹的僵尸,从高空坠落下来,在地上砸起一片尘土,还外带硬邦邦的滚了两周方才停下。 采花大盗身边的稻草飞屑骤停,像会听话一般无声落下,白衣少年从侠义公子身体旁悠然走过,站到了采花大盗的身边。 “好久不见了,师弟。”面巾拉下,露出凌无夜那张似非似笑的脸。 侠义公子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有一丝僵硬和惶恐,但是很快,他就镇静下来。 “啊,师兄,我不知道你已经改了胃口,放着主动投怀送抱的万千少女少男不要,喜欢上了这种强行掳掠的快乐,也是,主动送上门的多少有点无趣,还是这个刺|激。” 讨好的桃花眼笑成两轮弯月:“师兄的眼光还是那样的厉害,你这次选的小美人身材样貌是我见过最好的。” 这句马屁似乎拍到了马腿上,听到最后一句,他师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了。 “哦?你还看得挺仔细。” 侠义公子求生欲极强,严肃道:“师兄选的人,我多少要仔细把关。既然师兄你想找乐子,我自然万死也不敢挡道,我想连夜回到师父他老人家身边,你放了我吧。” 凌无夜朝他走来,带着诡魅笑容:“师父不是都死了十来年了,你陪着一个死人干什么?不如和我说说,你好端端地出来执行任务,为什么在这里做起了侠义公子?” 侠义公子一脸戒备,奈何一动也不能动,勉强扯了一个尬笑。 凌无夜道:“侠义公子,这个名字好像是你七八岁时绝食好几天非要取的,如果不是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我都差点要忘了,这曾是你毕生的理想。” 凌无夜居高临下望着他:“你不去把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做好,跑到这里起妖风,可是觉得活得不耐烦了?” 侠义公子唯一还能动的头,摇得像个泼浪鼓。 “东西拿到了没有?” 侠义公子点头如捣蒜:“拿到了拿到了。” “送出去没有?” “送出去了送出去了。” 凌无夜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拎了起来,活像来自地狱的阎王:“既然事情都办完了,你不回来复命,躲在这里偷鸡摸狗作什么” 侠义公子悬在半空奋力踢腿,翻着白眼,努力挤出几个字:“趁着……有点空余时间,……做点人生想做的事……为民除害……怎么能算……偷鸡摸狗。” 凌无夜脸上的凶煞褪去,浮上几分怜悯和慈悲,仿佛在看一个极度愚昧的蠢货:“你的脑子是不是进了水?你难道已经忘了,我们是什么人?” 是无情无爱的反派,是令人谈之色变的修罗,萧云清在心里替他们把话说出来。 凌无夜擒着侠义公子脖子的手,越吊越高:“算了,既然你对自己的出身如此不满,我这就成全你,让你重新投一次胎。我预感你死后会出生在一个侠义之家,说不定还能赶上做萧听雨的儿子。” 侠义公子心中警钟大响,白眼翻起,吐着泡沫,心道:这下死定了。 侠义公子挨完一顿狠修,天已经开始亮了。凌无夜几人回了绘云楼,没多久,骆何笑回来了。 骆何笑也不知道遭遇到了什么,逢人就说晦气,结果一进客栈的门才真晦气,飞花门二三十个人坐了个满堂会审,个个黑着脸等着他。 徐青气定神闲搁下手中茶杯道:“骆掌门,在下有事请教,请随我上楼一叙。” 骆何笑一脸心虚,转着眼珠子,也不挪步,阴阴一笑:“徐兄弟有话就在这里说,我怕去了你们房里,被屈打成招。” 魏琛“腾”的一声站起,拔剑直指:“姓骆的,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师妹流心,是不是被你掳走了,你将她掳去了哪里,今天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必要你血溅当场!” 骆何笑冷笑:“看来就算不去你们屋里,也是要屈打成招了。” 徐青抬手拦了魏琛道:“骆掌门的意思,是没有见到我师妹了。” 骆何笑道:“我骆何笑嘴上虽然喜欢占人便宜,做人还是检点的,那小姑娘模样虽好,但也不至于让我魂不守舍,贸然出手去得罪飞花门。毕竟,我好歹也是一派掌门,不愿与人轻易交恶。” 徐青与魏琛对视一眼,将信将疑。 魏琛道:“我如何才能信你,你这两天又去了哪里?” 骆何笑听到这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里的笑意也没了:“我去了哪里不便相告,又没人亲眼见到我掳走那小姑娘,因何一口断定此事跟我有关?还请让开,我要回房休息了。”说罢,一把撩开堵路的飞花弟子,便要上楼去。 楼上有脚步声起,一个戏谑之声传来:“谁说没人看见你掳走那小姑娘了?” 飞花门的人纷纷望去,骆何笑见到下楼之人后,已不复方才淡定,指着那人手指颤抖:“混小子,原来你在这里,我正愁找不到你!”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骆何笑“砰砰砰”地几步上楼,往侠义公子冲去。 侠义公子露齿一笑,转身便往楼上逃,刚冲到三楼楼梯口,凌无夜的声音冷悠悠的传来:“滚下去打,不要妨碍我吃饭。” 侠义公子甜甜的应了一声,转身又往下跑,骆何笑这时已经扑了上来,两个人在楼梯口你一招我一扇的缠斗起来。 尘屑飞扬中,侠义公子分明听见了身后若有似无的手指敲击声,他暗叫一声不好,大叫一声熊扑过去抱住骆何笑,两个人抱成一团呈滚雪球的姿势滚下了楼梯,在下面又是一阵激烈的互抡。 骆何笑头发散了大半,本就于破烂的衣衫更像抹布似的挂在身上,边打边喘粗气:“你这小子竟敢暗算于我,害我在荒郊野外赤|身裸|体昏迷了两天,现在还想诬陷,我今天跟你没完!” 侠义公子骂道:“谁诬陷你了,你明明就有轻薄那丫头,要不是我及时出手,那丫头还不是凶多吉少。” 徐青魏琛同时问:“此话当真?” 侠义公子正色道:“两位千万别放过这厮,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恶棍!” “你胡说八道!”骆何笑大叫,再次扑了过来。 飞花门的人先他一步,将他团团围在中间。闻讯赶来的茂山弟子看到这阵势,又将飞花门的人围在中间,两边对战一触即发。 侠义公子见状,趁机溜回了楼上。 骆何笑哪里容得下他逃窜,正想突破重围追上去,忽然听得一声惨叫,侠义公子被人从上面扔了下来。 高处三楼栏杆边走出两人,一人黑衣俊魅,尊华无双,一人蒙面淡然,极清极冷。骆何笑看到第二人,愣了一愣,眼里亮了起来。 这两人一出现,引来无数人观望。认识凌无夜的人大有人在,识得萧云清衣上银丝彼岸花绣纹的人也数不胜数,一时间,楼下两层涌出数人围观议论。 任谁都没有想到,包下整个三楼的神秘客人,竟然是武林三大势力之一的黄泉山庄。 第7章 坑爹的侠客2 此后,飞花门和茂山派的恩怨是如何了结的,没人关心,因为三楼的贵客成了绘云楼武林豪客们新的话题。 徐青没从侠义公子和骆何笑嘴里问出什么关于流心的线索,只能继续派人四处打听。 转眼,又过了一日,离那云开之日越来越近。 深夜的屋顶传来一阵细不可闻的紧促呼吸声,萧云清睁开迷蒙的眼,于喘息间抽手极力从床榻里侧拔出长剑,便要起身。 一双大手将他按下。 凌无夜两眼烈焰灼烧,几乎不可忍的挤出几个字:“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 “可是。”萧云清看着上方屋顶,保持所剩无几的清醒。 凌无夜低哑着声音道:“你现在起身,是想要了他的命,还是想要了我的命。上面有楚红秀,轮不到你动手,做好你现在的事!” 话音刚落,上面果然传来一声闷哼。 萧云清松了口气,便再也无瑕分心想其他事情。 黎明将至,萧云清轻轻拉开腰上的手,披了外衣,轻身上了房梁,脚下的绵软令他差点没站稳,复再一跃,上了屋顶,与正在屋顶往下望的侠义公子差点撞在一起。 “小暗卫。”侠义公子也不惊慌,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打招呼。 萧云清一眼就看到了他面前那个足足有脸盆大的洞:“你在做什么?” “欣赏春宫。”侠义公子倒也坦白。 萧云清:“……” 侠义公子赶忙解释道:“你可别误会,这洞不是我弄的。” 萧云清想起刚才屋顶闹出的动静,眼扫四周:“人呢?” 侠义公子摊摊手:“自然是跑了,”顿了一顿,在他身上看了看,露出一抹猥琐的笑:“那魔鬼也是真的强,亏得是你这样的暗卫出身,换作别人怕是已经烟消云散了。” 萧云清不想搭理他,便要下去,只听侠义公子在身后又道:“昨天晚上,你们两个不错啊。” 这看似多余的一句话,让萧云清脑子灵光一闪,有什么被他忽略的东西忽然清晰起来。 他转身,果不其然在侠义公子的腰后发现了一个画卷,似乎刚才自己上来的太快,侠义公子没有来得及藏好,匆匆一卷,露出一小截香艳露骨的画面。 “你还画了春宫图?” 侠义公子也不摆姿势了,一窜溜闪出去几丈远:“个人爱好个人爱好,私人收藏私人收藏。” “拿来。”萧云清摊手。 侠义公子坚决摇头。 “不要逼我动手。”萧云清腰间长剑落在手上。 侠义公子眼神乱瞄,开始窥伺最佳逃走方位。 “你真的不给我,楚红秀。” 这简单的一句直呼其名,原本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怪就怪在,萧云清这一声,似乎喊掉了侠义公子半个魂。 侠义公子听到这声后,脸上僵硬了足足有半刻,才露出一个古怪笑容,几分狰狞道:“你怎么知道,我叫楚红秀?” 不等萧云清回答,他又呵呵笑:“我知道了,是他告诉你的,他果然告诉了你这个禁忌的名字,这个凡人一触即死的名字,呵呵呵呵呵呵……” 一瞬间他从一个猥琐偷窥狂青年,变成了神志被重创的失心疯。 萧云清心想,这个名字即便是女气了些,他也不至于这么大的反应。 但是来不及了,楚红秀显然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人透着黑化之气,喃喃道:“杀了你,这世上就少了一个知道秘密的人。” 萧云清懒得理会这疯癫之人,拔出剑,剑尖指着那副画:“东西给我。” 楚红秀摇头:“不给,不会给了,我要就把它拓印上几十份,几百份,几千份,交给中州城里生意最兴隆的画铺老板。” 萧云清皱眉看着这俨然已经崩坏的人,上前一步,想趁他不备一剑挑了那画。 便在这时,一片阴影自楚红秀的背后升起。 一个比他还要邪魅冷酷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要真敢那么做,我现在就把你做成中州城里最硬的雕像,楚红秀。” 随后,一声惨叫划破黎明前的长空。 凌无夜修理完楚红秀,单手扬开那画卷,瞟了一眼,对着洞口下方那片尘土飞扬里的人形大字道:“画的不错,就是那里画得太小。看不清楚就不要乱画,你这个三流.失真.蹩脚画师。” 门口绝忻带着一众护卫杀进来,看了一眼地上僵尸一般的楚红秀,又望了一眼屋顶洞口的两人,二话不说转身退了出去,还体贴拉上了门。 次日,楚红秀举着固定在木板上的手臂,从楼梯上一阶一阶的往下蹦,蹦到门口时,与柜台前的骆何笑来了个意外相遇,他亮眼一笑:“骆掌门这是怎么了,胳膊和腿怎么都折了呢?” 骆何笑打量着两人左右正好相反的同款手脚,没好气道:“昨夜夜起,外出散心摔了一跤,侠义公子这又是怎么了?” 楚红秀道:“说来也巧,昨夜我也夜起散心,抓到一只偷窥墙角的老鼠,一时不慎,从高处跌落。” 骆何笑一听,顿时舒爽起来:“那可真是太不小心了。” 楚红秀颔首赞同道:“那只老鼠忒该死,下回见了,得卸成七八块才好。” 骆何笑再也笑不出,重重一哼,转身对跟掌柜说话的大弟子咆哮道:“磨蹭那么久怎么还没有弄妥,赶紧弄完快点上路。”说罢,在两名的弟子的搀扶下,一蹦一蹦出了门。 楚红秀打了一记嘴炮,心里舒爽多了,神采飞扬的便要往回走,忽然瞧见门口来了个女乞丐,待看清她的面目后,楚红秀跟见鬼一样,原本呆笨的手脚立即灵活起来,几下就窜上了楼,仿佛装的不是两块木板,而是两只翅膀。 那女乞丐披头散发,浑身脏的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身上还破了好几处,勉强打了几个结遮羞,人还未走进客栈,就被小二拦在门口。 魏琛从楼上走下,在楼梯口愣了片刻,惊道:“师妹!” 他身后的飞花门弟子也是一愣,跟着魏琛涌了过去,小二一看这群人认识,便退开了。 “这是怎么了小师妹,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众人纷纷关心的问。 流心也不说话,扁了扁嘴,浑身发抖,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的样子,忍了半晌,终于哭出声来,奔上楼去。 再出来时,已经梳洗完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是俏生生的模样,只手里提着一把与身形不匹配地五尺大砍刀,满客栈的找骆何笑寻仇,然后被告知茂山派已经退房离开了。 又过了两日,各派打探消息的人陆续回来,云雾峰林的云终于退了。 落云城中的武林人纷纷动身,绘云楼的柜台从早间开始,便围满了退房的客房。 凌无夜自楼上走下,脚步轻缓,墨发华衣无风自动,身后跟着萧云清绝忻及一众面瘫的黄泉护卫,端地气派非常。 众人让出一条道来,看着他们从中间行过,大气也不敢出。 流心站在飞花门弟子中,瞧见黄泉山庄一行人中有人用木板挡着脸从面前经过,很是古怪,原本没在意,细想之后,忽然大叫一声,朝楚红秀扑去。 那神情,跟结了杀父之仇一样,比找骆何笑时,更怒恨三分。 原来,她的确是被骆何笑堵住去路掳走,她也的确被骆何笑带到无人处非礼,但被四处闲晃行侠仗义的楚红秀撞见救下。 这丫头心高气傲,不但没感恩于楚红秀,还出言嘲讽他多管闲事。楚红秀也是损透了,点了她的穴,收了她的钱袋,还把她打包扔上了一辆远行车夫的后车尾,这一拉出去,就不知是多少里。 流心身无分文,走了好几天才回来,路上还饿了好几顿,差点气得升天。 飞花门个个剑拔弩张,要削楚红秀,却又不敢轻易动手。打狗还得看主人,楚红秀明显是黄泉山庄的人,动黄泉山庄的人,就算是炎凰山庄和燕王山庄那样的级别,也是要先礼后兵的。 徐青拦住了师弟妹们,朝凌无夜的背影行礼,简明原委。但却并没有换得凌无夜回头,对方甚至一句话也未说,一步都没有停。 徐青却抱拳道:“多谢凌庄主。” 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来凌无夜同意了,但接下来的情形却证明他并没有会错意。飞花门按住楚红秀一顿狠揍,黄泉山庄至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出手,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人都没有。 云雾峰林峰峦叠嶂,深山山道狭窄,各派人马浩浩荡荡,在山道上形成蜿蜒的风景。 队伍行了半日,路过一片清溪,不少人停下休憩。黄泉护卫在一处守了一个大圈,圈出一片领地,护凌无夜休息。 绝忻用青玉金丝碗从溪边盛了水,递给萧云清,萧云清接过看了一眼,取碗倒了些许饮下。山间溪水入喉,甘凉可口,令人通体舒畅。 确定没有异样后,萧云清将青玉金丝碗递给了坐在石台上的凌无夜。凌无夜直接拿了他喝过的那碗,就着他喝过的那处碗口饮下。 楚红秀心里啧啧,这也太谨慎了吧,直接插根银针试毒不就行了。 “为何忽然想喝这里的溪水?”萧云清不解。 他们是带足了饮水的,那位伺主心切的客栈老板各种配备都选最好的供上,连茶叶都备了顶级的,实在没有必要喝这深山野水。而且出门在外,仇敌难防,更要处处小心避开。 凌无夜向来养尊处优,口味极挑,不知为何会忽然对这些生水有兴趣。 凌无夜:“我看你想喝,所以也想尝尝。” 萧云清目光一闪,有些心虚的望向别处。 凌无夜道:“怎么样,云雾峰林好看吗?” 萧云清身子也偏向那边:“不好看。” “口是心非。”凌无夜轻笑。 楚红秀眼珠子在这两人身上转了一转,心想,这两个人该不会是出来调情的吧,找天机老人什么的其实是顺便吧。 第8章 嘴炮三巨头 天极峰是云雾峰林七十二峰主峰,拔地而起,直插云霄,入云尚不知多少里。远远望去,气势逼人,朝它前行,又很气人,看着没有多远,各大门派却走了三四天才到峰脚。 上山的路更是难爬,山上草木茂盛非常,藤叶交缠,织天网地,连轻功都不好施展。爬山的个个骂娘,隔一阵,就歇停一波人。歇歇停停中,黄泉山庄一骑绝尘,将众人甩在了身后。 峰顶是一片可容纳千人的空旷平地,站在边缘下望云海,可见下界青林飞鸟,人如在云上天界,与地上相隔万里。 这却不是人们最终的去处。 天极峰的前方边缘还有一座山峰,隐在一片薄雾里,像歪生的子峰。子峰根部旁靠在天极峰上,通体悬浮,上半部分笼在浓云里,高度未可知。 这座名为“入云峰”的子峰,才是传说中天机老人的所在,也是明日众派一决胜负的地方。 傍晚的云海开始染上瑰丽之色,陆续上山的各派开始安营扎寨,各色门派大旗相继竖起,很是壮观。 临近天黑时,山下又上来一拨人,只听得有人喊:“炎凰山庄的人来了!” 各个营地里奔出好些门派,炎凰阵营的派系更是结队上前迎接。 人群众星捧月地将一行人请了出来。这行人身着白衣华裳,衣绣金丝凤凰纹,与头顶的金丝华冠相得益彰,高贵非常,尤其站在前面的一人最为丰神俊秀。 “是萧公子!” 有人道:“萧听雨萧公子来了!” 话音刚落,炎凰山庄背后又走出一群青衣人,同样一身贵气,身上绣的是金丝龙纹。为首的那人和萧听雨年纪相仿,二十六七,相貌上乘,不过一脸的倨傲,减了一份和善,多了一份孤僻。 “是燕公子,燕王山庄的人也到了!” 炎凰山庄萧听雨和燕王山庄燕黎,透过人群与凌无夜目光相会,一时间,四周肃冷,人群寂静。 三人各自端着高深莫测的神色朝对方走去。 凌无夜笑里渗着寒:“二位怎么走到一起了?” 燕黎嘴角抽了抽,并未说话。 萧听雨温声道:“说来也巧,路上遇到了,速度又差不多。” 凌无夜道:“原来如此,还以为二位忽然联手了。” 萧听雨看了燕黎一眼,道:“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怕燕公子不肯。”他笑起来如和煦春风,四周都温融起来。 但是燕黎和他气质刚好相反,一言一行,能帮他迅速降温:“炎凰山庄愿意归顺,我自然没有意见。” 萧听雨仿佛并没有听到这个笑话,笑里凝冰,看向别处。 凌无夜对萧听雨道:“来的路上,我听到一些传闻,见到萧公子正好请教请教。” “哦?是什么呢?”萧听雨一副倾耳聆听的样子。 “前阵子我这边赶出去一条狗,到处找不见,听说跑去了萧公子的地盘,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萧听雨淡淡道:“我并没有听底下的人说起过这件事,兴许是凌庄主听错了。” 凌无夜凉凉道:“那便好,不过萧公子若是看见我这条叛主的狗,劳你知会我一声,免得我天天惦记着,它是不是在你的屋里。” 萧听雨笑了一笑,既不答应也不反对,转头看见燕黎揪着眉心,似乎不太精神的样子。 “燕公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眉心都是黑色的,这带病上山的,难道是想感动天机老人,让他见你一见,也是够拼的。” 燕黎还未回话,凌无夜已笑了起来:“我听说燕公子最近在打听一个姓碧的人,看样子,人没有找到,反倒惹了一身的晦气,这样的运气想要见天机老人,恐怕机会不大。” 燕黎反唇相讥道:“二位真是操不完的心,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见那天机老人,我却不需要两位费神关心了。” 凌无夜毒舌天下无双,闻言哼了一声:“我可不是关心你,我是怕你死在路上挡住去路,我还得提脚跨过去。” 燕黎眯眼射寒芒,凌无夜冷笑反弹,萧听雨站在他两的中间,八风不动,仿佛不受影响,微笑看着前方的风景,仿佛那一处美不胜收。 “啊,燕公子,你可总算来了……”人群忽然被挤出一条道来,一个紫袍长须老人迎了上来:“左盼右盼总算把您给盼来了,老夫方才滴水未进,想着燕公子你随时都可能会到,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燕王山庄的营地老夫已经占好了,你一路劳累,快些过去休息吧。” 感怀无比又热情无比地在燕黎前方开出一条路,引着燕王山庄往那边走。 萧听雨见状,也往另一边走,三方阵营的人本来聚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开始各自散去。 楚红秀捅了捅旁边一人,指指紫袍老人:“唉,那人是谁啊?” 这人道:“他你都不认识,无阳山庄的殷无阳啊,”忽然悄声在他耳边道:“燕王山庄座下第一忠狗。” “原来如此。”楚红秀若有所思。 “可不是……”那人忽然打住,仿佛才瞧清楚身边这人的样貌,忽然指着楚红秀大声叫起来:“啊!我认得你,你是侠义公子那厮啊!” 这一叫不要紧,原本已经散去的人群又重新聚拢起来,不少人开始骂骂咧咧往回走。 “这混账怎么在这里,我正想找他寻仇!” “这货打伤了我好些个弟子,我抓了半个月都没抓到他,竟然送上门来了。” “都让开,别挡着我找他拼命!” 楚红秀眼看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阵仗堪比征讨魔教,不禁有些害怕,朝黄泉山庄那边一点一点挪移…… 陡然,一张很欠扁的脸落入了他的眼帘。 在这周遭一片口水谩骂中,这人可以说是一股清流,皱眉冷脸,闭口不语。明明穿着一身白衣,偏偏黑着一张脸,明明脸长得还算不错,偏偏冷得像一块冰。走得和燕黎是一样的名门贵公子的路子,偏偏又少了一份贵气,多了一股江湖人士的洒脱。 一看就是个没有富贵命的草根子弟! 而且离楚红秀又近,简直是逃命的最佳替罪羊! 楚红秀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楚楚可怜,悔恨的神色虽然没有平息人群的愤怒,谩骂撩袖子的人反见增多,但那个黑脸清流,眉头微皱,似乎有些动容。 楚红秀朝他挪了一步,又朝他挪了一步,忽然一个急闪到了那人身后,往他屁|股奋起一脚,将那人踢向众人。然后扭头,一片胡乱打杀,冲出了包围圈,往黄泉山庄那边逃去。 夜晚的山顶寒冷,四处燃起篝火,没在帐篷歇着的人,时不时往来走动串门,扎坐一堆。有人哈哈大笑,声如洪钟;有人炫耀武技,技不如人;有人蹲在崖边打坐冻得鼻涕横流,硬要吸收天地灵气;有人闭目打坐,偶尔掀起半个眼皮窥伺四方,又嘲讽一笑,仿佛瞧不起任何人,千人千态。 萧云清离开营地,来到一处僻静山林。山林的边缘,有一白衣人面朝云海,凭崖远望,那人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对萧云清展颜一笑。 萧云清从山林中出来时已是后半夜,此时他离开营地已有些时间,为了不勾起凌无夜的疑心,脚程走得略快。眼看离黄泉山庄的营地只有几步路,忽然一阵奸笑声从身后响起,萧云清停步转身,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树后看到了楚红秀。 那货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躲在树后,伸着半个身子,朝他一脸坏笑:“小夜雨,偷偷跑出来,小心我跟那魔鬼告状。” 萧云清被他这忽然出现惊到,差点把腰后的匕首拔|出来杀人灭口,但是见他鬼鬼祟祟、一脸心虚的样子,不像是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倒像是在绞尽脑汁又在赶往作死的路上,便不动声色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楚红秀借着那棵树隐藏,也不出来,继续奸笑道:“你别管我|干什么,不想我告状,就陪我去山里头转转。” “你想去为什么不自己去,非要我陪你去。”萧云清说完这话,忽然明白楚红秀为什么躲起来了。 这货大有可能是自己想出去浪,又怕被白天那群仇家追杀,想找个黄泉山庄的靠山跟在一边。 黄泉山庄的人得了凌无夜的命令,没人搭理楚红秀,而他又正好撞见萧云清从别处出来,于是趁机敲诈一波,好称心如愿。 萧云清先前离开营地时,凌无夜正好和绝忻在交代事情,如今回去免不了要找个离开的借口,如果和楚红秀一同回去,大可以说是被他缠着出去了,倒也省去一些麻烦,于是索性答应了。 楚红秀喜出望外,带着他又进了老山林,一路往那深黑茂密无人处钻去。 眼见路走得越来越偏僻,萧云清的心不禁崩紧起来。 这楚红秀看上去胡闹,其实做事脑子清醒的很,萧云清在落云城就已经领教过他的厉害。 那飞花门是萧派阵营的,茂山派骆何笑是燕派阵营的,楚红秀在城里搅得两家刀兵相见,次次都是在关键时候跑出来搅局,根本不是别人以为的那样废柴。 能成为凌无夜的身边人又怎么会是等闲之辈?萧云清根本不相信他“只是到山里转转”,更怀疑他又在装疯卖傻。 或许,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想到这里,萧云清的手悄无声息地摸上腰后的匕首,淡道:“你到底要去哪里?” 第9章 我儿又作死 楚红秀朝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停下了脚步,一只手张着耳朵,装起了顺风耳。 “我听到水声了。” 萧云清不解道:“什么水声?” “瀑布啊,”楚红秀道:“上山的时候,我就听到了动静,想着等晚上再来瞧瞧,没想到真给找着了。你运气真好,怎样,你长这么大一定没有见过瀑布吧?” 萧云清瞧着他的星星眼,配合的点点头,心里无语,也不知道他是根据什么断定自己没有见过瀑布。 两人穿过一片林子,只听得水声越来越大,有如千军万马,激荡人心。当最后一根遮挡的树枝被拨去,一条巨大的瀑布出现在眼前。 月光如水,那瀑布气势如虹似从九天而来,落在一泓清潭里,飞雾四起,如梦似幻,萧云清和楚红秀微微睁大了眼。 并非是这瀑布震撼到了他们,而是那瀑布上方,分明有一白衣女子飘然而下。 那女子长发如舞,轻纱遮面,飘带绕身,宛如九天仙子,自那瀑布前缓缓下落,白色飘带一扬,似要往树林上空飞去。 楚红秀当场就奔了出去:“仙子,仙子请留步!” 扑腾一声,双膝跪地,一拜到头。 萧云清:“……” 那仙子停在半空,衣发飘逸,淡然开口:“何事?”声音清冷,带着几分疏离和隔世。 楚红秀道:“仙子,你可是从天上来,可是来带我走的,我在这人间吃尽了苦头,还有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师兄,已经过不下去了,快些把我带走吧,我绝不挣扎!” 仙子:“……” 萧云清:“……” 萧云清踢了他撅起的臀一脚道:“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你看不出来吗,她是人。” 楚红秀瞪道:“这荒山野岭,怎么会有人,这分明就是个仙人,你不要傻愣在那里,快跪下来,不要冒犯了仙家。”一脸虔诚的模样,又拜了一拜。 仙子落下来,道:“他说的没错,我是人。” 白衣仙子随他们回到天极峰顶的时候,引来无数惊艳目光。她虽然蒙着面,但一身天然的仙气和露在外面的极美眼睛,任谁看了都确信她是个绝色美女。 萧听雨上前道:“轻衣,好久不见。” 沈轻衣点头回道:“三年未见了。” 楚红秀走到凌无夜身边,小声道:“师兄,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认识?” 凌无夜像看一个蠢货一样看了他一眼:“她是天机老人的弟子沈轻衣,本来就会来见我们,你没事跑去撩拨别人干什么?” “我那不是,”楚红秀小心瞥了萧云清一眼,想了想还是换了个委婉一点的说法:“我是打探到这山上的瀑布附近有个大美女,想骗过来让小暗卫吃个醋,增进一下你们的感情,没想到你们早就认识了。” 萧云清:“……” 沈轻衣耳力极好,闻言转头,朝凌无夜几人走来,她看了一眼萧云清,对凌无夜道:“他就是你常说的那人,是好看。”说着,取下了面纱。 只听见周围人群倒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楚红秀原以为自己的计划泡了汤,没想到这沈仙子居然真的对萧云清挑衅了,立即挨过去用肘捅捅萧云清:“宣战了宣战了,没想到看着仙气飘飘的,竟真是和你抢男人的,啧!” 萧云清毫无反应。 沈轻衣又把那面纱戴上,对凌无夜道:“我尽力了,他看上去并不吃醋,你,还需要努力。”说罢,转身又去了燕黎那边。 凌无夜揉起了手骨,楚红秀顿时安静如鸡,小心翼翼往旁边挪去。萧云清一脚踩住了他的鞋后跟,凌无夜抄手给了他一记爆栗。 沈轻衣与燕黎说了一会话,不经意瞧见一人,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色,朝那人走去。 楚红秀看那人黑着一张冰块脸,看起来分外眼熟,想起是白天他大力出奇迹扔出去的那只替罪羊,不禁有些心虚的捅了捅旁边的人,悄声道:“唉,那人是谁啊?” 毕竟又多出个新鲜的仇家,虽然极有可能记不住,还是要礼貌的打听一下,万一记住了呢。 旁边的人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是盛雪楼楼主白冽。” “原来如此。”楚红秀若有所思,只觉得身边这人声音实在难听,像是嚼了满嘴的石子,说个话咬牙切齿的,有些奇怪道:“老兄,你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这人一脸便秘之相:“你之前找我询问过殷无阳。” 楚红秀左右看了看,确定是站在安全的黄泉山庄人堆里,声音也雄壮起来:“哦!我记得你,你是那个说殷无阳是燕王山庄座下第一忠狗的人哪!” 燕黎和殷无阳闻言立即看过来。 这人又惊又怒,口吃起来:“你,你乱说些什么,谁说过那话了,你不要含血喷人!”脸涨得血红,分明此地无银三百两,又见四周的人纷纷看着这边,形势很是不妙,立即缩了脖子,消失在人堆里。 可算报了揭发大仇的楚红秀心情舒畅,扇子扇的发丝乱飞。 “方才是谁说老夫是第一忠狗的?”殷无阳脸色不善地走了过来。 楚红秀上下看他一眼:“人早溜啦,”指了指身后道:“人往那边去了,不用谢。” 殷无阳一动不动注视他:“阁下是何人?” “在下侠义公子,”楚红秀再次上上下下看他一眼:“有什么指教?” 殷无阳冷笑:“敢当侠义二字,想必功夫了得,老夫倒像领教领教。” 原来是个找茬的。 楚红秀眯起桃花眼,说起被人找茬的丰富经历,他楚红秀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他一眼就看出,这殷无阳不像是来找骂忠狗的人的,倒像是来找他麻烦的。 楚红秀哂笑:“殷庄主,你年纪都可以当我爹了,想必武功高出我许多,平白找我这个后辈比武,怕是对我有些什么误会,想要趁机教训我。那忠狗二字,可不是我说的,你可要分辨清楚了,我怎么会觉得殷庄主你是条忠狗,先不说你长得分明就不像那忠狗,即便是像,做燕王山庄的忠狗,又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想做它的忠狗都没有这个福分,唯一有这个资格的,就只有你殷庄主了,所以你当得起这忠狗二字。” 他一口气连说了六个“忠狗”,说到最后,殷无阳的一张脸已经炸成了猪肝色,身上衣袍鼓鼓生风,五指骨头抓个咯咯作响,道:“你这小鬼牙尖嘴利,委实可恨,吃我一拳!” 楚红秀早有准备,收了扇子,一个窜溜躲开,朝人多的地方跑去,殷无阳宛如恶鬼紧追在他身后。 楚红秀带着那殷无阳放风筝似的,一会躲到这边的人堆里,一会往窜进那边的人堆里,灵活的像一只猴,只把那堆人气得一边散开一边咒骂不止。 不知谁先从愤怒中找回了脑子,喊了一声,人群如潮水一样四处退开,让出一大片地方。楚红秀躲无可躲,被殷无阳擒住了一个肩头,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接招。 两个人近身缠斗,来了个掌扇相抵。 殷无阳以极低的声音道:“燕公子身上的‘食心花’是不是你种的?” 楚红秀笑着无声张口:“是我种的,你叫他小心了,那东西的催发之物没人知道,叫他没事在家养着,别出来溜达,小心一命呜呼。” 殷无阳眼里爆射出精光:“碧水邪王的‘食心花’你能弄到手,也算你有些本事,但你不要以为黄泉山庄趁此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我们迟早会找到解药,不要高兴太早!” 楚红秀连连摇头:“即便找到解毒之人,人家也不见得愿意给。燕王山庄不是一直想拉碧水邪王到自己的阵营来?这会人都没有见着,倒是先中了人家的毒,邪王还没被你们拉拢,就得先放解药给你们,你说他还想不想搭理你们?哦,对了,你们好像到现在连碧水寒潭的入口都没有找到吧?” “你这该死的小鬼!”殷无阳怒不可遏:“你休要得意,先不论那些后续之事,我今天先把你碎尸万段再说!”手上青筋爆起,虎虎生威的五爪交叉叠出数道幻影,再次扑了过来。 楚红秀一个半空打滚,泥鳅一般滑了出去,落地时已经隔了好几丈远,摊开一只掌,上面整整齐齐躺着殷无阳的一把胡子。 殷无极面色铁青地缓缓摸上下巴,脸上表情逐渐恐怖…… 一声惨叫划破长空,楚红秀呈一道利箭之姿飞出,往一片人群摔去。人群大惊失色,纵的纵,跃得跃,撩的撩摆,纷纷躲避,有些人躲闪不及,成了肉垫,咒骂声起。 楚红秀被殷无阳这一掌打得五脏震荡,摇摇晃晃站起身,摸了摸嘴角的血丝,刚要大骂三声,忽觉身后凉意飕飕,杀气浓烈。 他蓦然转身,只见那位盛雪楼主扶着腰,被身后一群盛雪楼弟子七手八脚的搀着,面色难看得很。 显然方才砸中的是这位倒霉的楼主。 楚红秀呐呐开口:“白楼主,我们真是有缘呐。” 第10章 暗战 楚红秀从盛雪楼的营地回来了,在帐篷里抽抽噎噎,脸上身上好几处青青紫紫,看上去十分凄惨。 凌无夜正和萧云清算为什么没有吃醋的帐,根本没有心情搭理他。 萧云清被凌无夜纠缠得头疼不已,想了一想,在凌无夜脸上亲了一下,这一撩总算驱走了黄泉庄主脸上的乌云。凌无夜心情好了,终于想起了帐篷里那个多余的人。 “明天入云峰上,争斗难免,你清理好碍路的人,可不要出了纰漏。” 楚红秀吸了吸鼻子道:“师兄,我还受着伤。”他举举被绑成粽子一般的右手臂:“骨头折了,右腿也折了,腰也疼着。” 凌无夜:“你要是事情没办好,我保证你会伤上加伤。” 楚红秀哭得更大声了。 第二天一早,武林各派开始登峰。 百数门派施展轻功腾空而起,如万千流星弹射,齐齐往入云峰而去,一场轻功盛宴开始。 凌无夜的轻功属于上上乘,萧云清不能使用萧家的武功,要跟上他着实有些吃力,好在凌无夜飞得并不快,偶尔还会回头来看他。 楚红秀摇着扇子,一派轻松地从萧云清旁边飘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闲得慌,还颇有心情说故事:“小暗卫,你知不知道,这个入云峰有一个传说。” 萧云清卖力苦攀,并不理会。 楚红秀绕到他的另一侧,神秘兮兮:“听说这入云峰会吃人。” “有些人上去之后,据说再也没下过山,”他压低声音道:“非但如此,关于这山还有个邪门的说法,你别看它平平无奇,据说无论怎么爬都上不去顶峰。” 像个幽灵一样又换到萧云清另一边,阴恻恻道:“跟鬼打墙一样,不管你轻功多好,体力多好,你永远也登不了顶。很多人非但没能见到天机老人,还会迷失在这里面,成了不能归去的孤魂野鬼。他们不能归去,便在这山中游荡,寻找更多的人给他们作伴。” 萧云清一个继力不上,脚下一滑,被折返的凌无夜拦腰抱住。 凌无夜搂着人打量楚红秀一眼,缓缓说道:“看来你的伤已经恢复了。” 楚红秀闻言立即放慢身形,捂着胸口,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刚要说几句矫情的话,就看见凌无夜拉着萧云清飞上了高处,将他远远抛在后面。 “……” 这对秀恩爱的夫夫! 心里骂了一句,他脚下生风,又赶了上去。 三方高手云集,一场比拼持续到了半山腰上,原本百数门派五六百人,到达山腰时只剩下百来人。 百来人找了片平地站定,抬目只见眼前景色奇丽,往下望去,翠色如洗,往上看去,浓云蔽日,深不可知,几丈之内竟是两种颜色。 而那山峰吃人的传说,就在这未知的上半峰里。 众人驻足观望,面色凝重,不敢大意。 萧听雨如春风一般的笑声便在此时响起:“魔教什么时候也来凑热闹了,莫不是也想见一见天机老人?” 手一抬,他的发丝轻轻飘了一下,又落了,没人看清他怎么出的手,百来人的人群中却有人掉下了纱帽,那是一个青衣门的弟子。 那弟子掉了纱帽,露出一张堪称艳丽绝伦的脸,眉心一道艳红,瓜子脸,眼尾勾起,带着与眉心同样的艳色。 如此的一张脸长在一个男子身上竟也不违和,甚至一颦一笑都带着蛊惑人心的妖异,但在场的人没有一人觉得他这惊心动魄的美是一种美,反而感到脚底凉意横生,背脊发麻,望而生怖! “是魔教蓝右使!” 那人周围的人群退散开一大片,蓝右使在人群中央笑起来:“想跟着混一段路,没想到被发现了。”竟还略带调皮地眨了眨眼。 燕黎饶有兴趣地勾起一抹冷笑,萧听雨道:“蓝使只有一个人么,一个人可是小看了我们,想坐收渔翁之力最好多带些人来,要不然,你可是回不去的。” 魔教之人行事素来独来独往,唯有这魔教右使是个例外,出入前呼后拥,排场很是夸张,这般独自一人出动倒是少见。 蓝右使笑意轻狂,一副有肆无恐的样子,妖艳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流转,忽然眼尾定在凌无夜那处,眼睛都看直了。 这魔教右使,素来有喜好美男子的癖好,传闻口味极重,尤其偏好精壮肌肉男,而黄泉庄主凌无夜虽然不是肌肉横实的铜柱,却是武林极负盛名的美男子,又是那暗夜一般的气质,符合魔教这类喜好黑暗气息的口味,会吸引到这位右使大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在场之人个个心知肚明,却不说破,蓝右使愣了有半刻才回魂,道:“原本我的确是想在你们中间挑动挑动,让你们这些各怀鬼胎的虚伪正派自相残杀,既然被你们识破,我这便溜了。”说罢,竟转身就要走了。 萧听雨道:“你觉得你能从我们这么多人中间逃走?” 蓝右使浅笑盈盈:“萧公子何不试一试,看看我有没有这个能耐。” 话音才落,萧听雨背后陡然飞出数道白色人影,炎凰弟子凌然升空,利剑齐指蓝右使,剑气炎灼化成火色凤凰,朝蓝右使长啸而去。 蓝右使从腰后拔出一把白羽团扇道:“烧到本使半根发丝儿,你们就死定了!”反手一扇子,将那几只俯冲而下的火凰,扫了个烟消云散。 萧听雨抬抬手道:“撤下吧,你们伤不到他。” 炎凰山庄那几名护主的弟子欲言又止,只得作罢。 萧听雨轻步上前,燕黎也慢条斯理地走出人群,并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凌无夜,挑眉:“凌庄主这是打算一个人作壁上观了” 凌无夜:“二位又不是打不死他。” 蓝右使嘴角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笑:“两位就算是正派中的顶尖高手,也不要轻看了本使,不然待会有得你们后悔!” 话音刚落,身形一晃,萧听雨和燕黎见他动身齐齐出手,却只见蓝右使已化作一道烟影,溜出去老远。 这始料未及的变故令所有人一脸痴愣。 高空一只炎气凝聚的巨大火凰成形,热气灼人,它旁边并升一条青气巨龙,一凤一龙发出鸣啸朝那奔逃的蓝右使俯冲而去。 蓝右使奔出老远,忽然一个急刹,又转身逃了回来。 原来他逃的那方向竟然是伸出去的一处悬岩,绝路一条。 他折回到一半,就与萧听雨和燕黎的大招相遇,只得就地一滚,祭起周身真气护壁,正面挡了一波,被击退出去七八步,方才稳住身形,喷了半口血。 一抬头,只见面前众人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似乎是在瞧他的背后,蓝右使不解的转身,只见身后的凌无夜一袖挥来,他带着一声尖叫,飞出了那片悬岩。 打发了蓝右使这个意料之外的人,三家之首互看一眼,一脸高深莫测,他们身后的人马也暗自摸上腰间的兵器,三大势力隐隐对峙。 上半峰已到,角逐开始了。 白雾密林伸手不见五指,正好掩盖这场激烈的暗斗,两个时辰还未过,三方阵营的人在野斗中大部分失散。 浓雾中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看得到方寸的距离。凌无夜拉着萧云清的手,在山林中缓步前行,那些交织密布的草木,在他靠近之时,像被无形之力推开,纷纷倒在一边。 他们与黄泉山庄的人已经分散多时,楚红秀和绝忻也不知在何处与人撕斗,萧云清再度看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想了一想,抽了出去。 凌无夜停下,转身看他:“又闹什么脾气?” 萧云清道:“你先走,不用管我,见天机老人要紧,我随后可以和绝忻他们跟上来。” 凌无夜:“丢了你,我见他干什么,他以为他是谁?” 萧云清一惊,忙捂住他的嘴,低声道:“本来就难见,你这样就更加见不到了。” 凌无夜不动声色,一双黑幽幽的眸子看着萧云清捂他的手,萧云清被他瞧得手发烫,撤了回去,退后两步,被凌无夜拉住。 “不要闹,下面那么乱,你又向来怕鬼魅,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丢下,放心,我保你一个还不成问题。” 萧云清摇头,片刻之后,下了决心一般上前一把抱住凌无夜,脸贴在他胸口,默然无言。这难得的投怀送抱,凌无夜自然乐得消受,回揽了怀中之人,外带还心满意足的笑了一声。 萧云清轻声道:“你随时会和那两人交手,带着我是个累赘,我不能成为你的负担。” 凌无夜刚要开口安抚,便听见微微叹气声,萧云清猛然推开他,转身往浓雾中跑去。凌无夜伸手来抓他,却是捉了个空,一时心情复杂。 萧云清跑了一段,见凌无夜没有追上来,方才放慢脚步徐行,同时佩服自己的演技。 如此一来,他既可以避开三人相斗,不帮凌无夜对付自己的兄长,又显得自己懂事忠心,简直一箭双雕。 萧云清漫无目的走了一阵,才想起与黄泉山庄的人汇合,他顺着山势一路往下走,只见树丛渐矮渐稀,地势也开阔起来。 作为顶级暗卫,他的耳力极好,察觉到打斗就避开绕行,或是隐蔽躲藏,以此保存体力,把时间混过去。反正这一趟来,又不是真来帮凌无夜清除对手的。 又是一场混斗结束,萧云清听着不远处的动静消失,从一片树丛走出,脚还未落地,两个脚踏落叶的脚步声同时响起。 有两个人正朝他这边走来。 萧云清悄然握紧手中的长剑,心道:希望来的不是萧家人。 第11章 暗战2 那两个脚步声骤停,似乎是那两个人先遇上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飞花门的大弟子。” 这声音略带猥琐,颇为熟悉,萧云清在落云城的绘云楼里听过,是茂山派的骆何笑。而他口中的“飞花门的大弟子”就是徐青,一个萧派,一个燕派,狭路相逢,一场争斗避无可避。 果然徐青声音带了三分寒:“原来是骆掌门。” 骆何笑笑道:“我们真是缘分不浅啊,山下山上两次都遇着了,看来是天注定的对手。” 徐青道:“即便不会相遇,我也会在这山上找着骆掌门的,毕竟在山下的时候骆掌门对我师妹曾\''照顾\''有加。” 骆何笑:“我道飞花门如此大度,原来早就准备在山上跟我算账呢,年轻人就是狂妄,也罢,我就奉陪到底。” 两剑出鞘声起,紧接着是猛烈的交击,伴有衣袂之声。不多久,刀剑割裂衣衫皮肤的声音接连传来,萧云清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刀剑渐缓,带着沉重之感,片刻之后,一声闷哼,似是来自骆何笑。 “徐青,……你也是深藏不露。” 徐青缓缓道:“骆掌门,一路好走。” 利器穿透人体,发出沉闷的声响,重物轰然倒地。 刀剑入鞘声落,徐青踏着枯枝碎叶,朝萧云清藏身的方向走来。 萧云清的心提了起来。 徐青自然是认识他的,他们曾在绘云楼见过,当时萧云清就在凌无夜的旁边,是实实在在的黄泉山庄人,也是萧派的敌对。 两人只消一打照面,徐青便会拔剑相向,而萧云清不可能为了这样的一个角色暴露自己萧家人的身份,所以,他只可能将徐青杀死,如果对方不罢手的话。 想到这里,萧云清心中渐冷,紧了紧手中的长剑。 忽然,一阵草木晃动的声音自另一方向传来,徐青骤然停下脚步,改道朝那方向追去。不多时,便传来一声惨叫,再一阵,没了声响,他似乎顺着那边离开了。 萧云清松了一口气,他忽然意识到再往下走,很有可能再遇上萧派和燕派的人,于是改变主意,决定往人更稀少的高处去。 大约是他运气不错,一路上再没遇到萧派和燕派的人。 走了约半个时辰,不知何处忽来一口山风,吹得浓雾褪去,四处清晰起来。 这一清晰,他便看见不远处的古木边斜靠着一位青年,那人正摇着扇子,一派悠闲,偶尔打个哈欠张望一阵,似乎在等什么人。 是楚红秀。 多少算遇着自己人了,萧云清心中松了一口气,正要走过去。这时,从林中另一处拐出一人,紫袍长须,胡子少了一把,正是无阳庄主殷无阳。 楚红秀看到此人,眼睛立即亮了起来,扇子一收,直起身,一手持着扇柄在另一掌里敲了敲,朝殷无阳和善地打招呼。 “殷庄主,好巧啊,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殷无阳斜眼瞪他,似乎料不到会在这里遇上这货。 萧云清估摸这两人一战难免,便继续隐在一旁静观其变。 殷无阳似乎很是瞧不起先前在天极峰被吊打的楚红秀,皮笑肉不笑道:“大鱼没遇着,遇着你这么个小鱼虾,真是急着送死。” 楚红秀深深一鞠躬:“先前在天极峰上承蒙您的照顾,在下一直想当面跟您\''道谢\''。” 大概没有见过这么有诚意的挑战态度,殷无阳嘴角一搐,冷笑不止:“小子,勇气可嘉,不过你这是自寻死路。” “死路是死路,却不是我的,”楚红秀扇子一敲,扇骨上方伸出数把寒光尖刀,冷光映得他的脸几分邪魅:“而是你的。” 那一片寒芒伸出的瞬间,眨眼便到了殷无阳的咽喉,殷无阳立即一仰,原本被扯去一片的花白美长须现下被齐齐划断。 他退至一旁,低头摸了一把自己的胡须,怒道:“原来你此前全是装的。” 回应他的,是更凌厉的千万道扇影,楚红秀的招式又狠又快,比在落云城外破庙那绵风细雨的拳脚要厉害得多,就连此刻的神情也是冷酷邪魅,正是凌无夜口中十足的反派。 萧云清尚在惊讶,便见他手腕翻转,那扇骨竟又伸出去一寸,直穿殷无阳颈喉。 殷无阳爆喝一声,双爪交叉内力倾注,架着这十六柄锋利尖刀双脚离地,一路后撤,直被逼到一处绝崖边,再也不肯往后一步。 楚红秀轻轻地笑:“老鬼,你往身后看一眼,下面是万丈悬崖,我特意为你挑了这个地方做坟墓,你喜不喜欢?” 殷无阳脸色已不能用不好看形容了,几近目眦欲裂:“你究竟是什么人?” 楚红秀缓缓说道:“送你上路的黄泉之人。”忽然从扇柄拔出一柄匕首,往殷无阳的嘴里插去,殷无阳再无第三只手去挡,瞪大了眼,厉声喊道:“燕公子!” 楚红秀哈哈大笑:“老鬼,你休想用这一招骗我!”一柄尖刀插入了他的手掌之间,鲜血淋漓。 原是去往咽喉的攻势,打进了手掌,看来这一声“燕公子”多少对楚红秀起了点作用,他到底还是年轻了些,被老奸巨猾的殷无阳套路了一把。 殷无阳舍了自己的一只掌做挡箭牌,却也只是多苟了一刻,楚红秀被他一骗,面罩寒霜,奋起一脚,将他踹去了半空之中。 殷无阳瞪大了眼,朝楚红秀的身后巍巍伸手:“救我……”从崖上落了下去。 楚红秀人未转身,却是防御性地立即用骨扇挡在身后,转身待要先发制人,却发现前方空空如也,哪有什么燕黎。 就在这时,他脖子上忽然多了一条腰带勒住。 楚红秀大骂道:“殷无阳,你这该死的老鬼!”随后连人带扇被拖出了悬崖,同殷无阳一起坠下深渊。 萧云清几乎是在同时冲出去抢人,但那两人早已先他一步消失在悬崖边,他站在崖上往下看去,只见下方云雾茫茫,哪还有人影。 怕是尸骨无存了。 萧云清没有想到,才认识几天的楚红秀就这样死了。 便在这时,那浓云又笼了回来,四周又伸手不见五指了。 萧云清在崖边站了许久,想起楚红秀说“山峰会吃人”的话,心中复杂。 哪有什么不能归去的孤魂野鬼拉人,不过是人与人相斗,自相残杀罢了。 他敛神提脚,正准备离开,脚下忽然传来细微动静,一只惨白的手爪自崖下伸出来,血红的指甲狠狠抠在地面的岩石里,入土七分。 那手骨节分明,不似活人,宛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之手,抠在石里咯咯作响。 萧云清僵硬在原地。 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头颅缓缓升了上来,兼带一抹幽魂似的阴阴恻笑:“这悬崖真高,还好我拼死护住了这张如花似玉的脸。” 却不是楚红秀的鬼魂,而是那个被凌无夜一袖子挥下山的蓝右使。 蓝右使死里逃生,正当狂喜,忽见眼前一片下摆撩动,抬头一看,看见一张冷漠无情的脸,和迎面而来的一脚。 “你们这群可恶的正道中人,我还会回来哒!!!” 一声响彻山崖的大叫自上方而来,随之而来的一团黑影,与吊在悬崖小树上的楚红秀擦背而过,在下方云雾间化成一个小黑点不见了。楚红秀瞧得眼珠子都快飞出来,打了个寒颤,越发抓着小树不松手。 这小树歪生在悬崖半腰的峭壁上,他滚下来时,还好眼疾手快及时抓住。楚红秀想起那个拉他同归于尽的老不死,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踢了一脚垂挂在他腿上的重物,骂道:“老鬼,你再不放手我要使出杀手锏了!” 殷无阳哪里会放手,一张老脸被绝壁的山风吹得面色雪白,抱着楚红秀的一条腿死也不肯撤半分力道。 楚红秀又踹了他两脚,方才泄愤。忽然,上方一片白衣下摆引起了他的注意,紧接着,一个冰山黑脸映入了眼帘,看到这张脸,原本喜出望外的楚红秀顿时泄了气。 救是不可能被救了,永远都不可能被救了,还有可能面临加速升天的当头一脚。 盛雪楼主看到他们后,果然从上方跳下了下来,落在了小树斜上方的那片凸起的峭石上,蹲了身犹豫了一下,朝楚红秀伸出一只手。 楚红秀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那只手,又看了看那张冰块脸,心里震惊。 这个人出现在悬崖的半腰之上已经够巧合了,被他坑成那样,还不计前嫌地对他伸出援手,这就更出人意料了。 莫非他是那种人? 那种用凶杀面孔误导肤浅世人的救世佛陀? 楚红秀立即把自己的一只手递过去,下方殷无阳不堪寂寞地紧了紧抱他腿的手,生怕被遗忘似的。 楚红秀又生气地连踹了他三四脚,忽然,嘎吱一声,那棵垂吊他二人许久的小树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响,两个人的身子紧跟着微微一沉。 白冽见状,立即把另一只手也伸来,可楚红秀这个时候哪里还看得见他的手,一脸惊慌地盯着那小树逐渐加大的断裂口,松开抓树的那只手,胡乱扯上了白冽身上的一样什么东西。 白冽胸前垂落的头发被他拉住,身体往前一倾。 于是,三个人在楚殷二人的惊恐大叫中,一起坠下了山崖。 第12章 天机老人 萧云清离开了楚红秀殒命的山崖,又一路往上走了半个时辰,那浓雾又被吹开了。 与此同时,山顶的上空,骤然升起青红黑三道光华,光柱冲天照亮天空,又如昙花一现,瞬间熄灭。 紧跟着山体震了一震。 萧云清扶住一旁的树干稳住身形,心道:看来他们三个已经交手了。 不多久,浓云又掩了上来,四周再次陷入迷雾里。 直到此刻,萧云清才明白,这入云峰的浓云为什么时有时无,恐怕是山体在三人交手时受到震荡,偏离了原来的位置,那浓云不肯离开这入云峰,过一会就会追上来,所以才给人造成山风吹走的假象。 只不过先前那一次,萧云清离这三人所处的位置较远,感受到的震荡较小罢了。 然而,这一次浓云笼上,却不同以往,雾中似乎多了点不得了的东西。 萧云清的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白雾里见白影,本来就离奇,萧云清心里自然不愿意往那鬼魅身上想,更偏信是哪家穿了白衣的弟子挡住去路,比如萧家人就全是白衣。 萧云清握着剑,往那白影走去。 那白影离他也就五六步远,此刻一动不动,任他靠近也不动手。萧云清走了七八步,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那白影分明没有动,却还是隔着最初的距离,萧云清低头看脚下的草木,确定自己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阁下是谁?”他忍不住出声。 白影未回答他,但也没有动,萧云清又走了一段,诡异的事发生了。 那影子仍是未近分毫。 萧云清一直走,它像一个幻像一样一直在那里,不远不近,一动不动。 萧云清闭眼再睁,它还在那里。 萧云清鼻尖冒出细汗,这样的诡象,他见所未见。意识到危险未知,没有必要纠缠,萧云清转身便走。 一转身,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成了一片断崖,那个白影还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一动不动,好像在无声地注视着他。 这个山峰会吃人哦。 死掉的楚红秀那魔咒一般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萧云清发誓,如果楚红秀不是死了,他回去一定把凌无夜的画像挂在这货的床头,让他日夜感受无法逃脱的恐惧。 身后是断崖,便只能往前走,管它是魂是鬼,是人是妖,都只能一搏。 萧云清平复心情,持剑向前,没想到这一走,便是一个时辰。 路渐渐宽平,雾也淡薄起来,景物依稀可见。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一株巨大的老松下,面前有一个石桌,上面搁着一个棋盘,石桌四边各放了条石凳。 不远处,临近悬崖边上,一个老者向崖而坐,背上背着蓑衣,一根鱼竿在他面前高高翘起,与那垂钓之人无异。 在悬崖上垂钓,闻所未闻。 “就站在那里吧。”老者缓缓道。 “天机老人?”萧云清只能猜到这个人。 老者道:“外面的人都这么叫我,叫久了我自己都忘了自己叫什么了,坐下吧。” 萧云清在石桌前坐下,看见那棋盘上落了很厚的灰,还有几片枯叶在上面。 天机老人不说话,也不动,就像一座石雕一样,与那片悬崖融为一体,像是崖边多长出的一块石头。 萧云清心想,他引自己来又不说话,必定是在等自己先开口,像他们这种世外高人向来都喜欢故作神秘。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遇见天机老人,这毕竟是连凌无夜、萧听雨和燕黎三人都难以见到的人,所以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要问什么或是说什么。 天机老人等了一会道:“你怎么跟你母亲一点也不像?这半天不放一个屁的做派倒跟萧若白那个斯文佬像了八!九分。” 萧云清吃惊:“你认识我母亲?” 天机老人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道:“废话,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爬上来,你看到那三个小鬼上来过吗?”又啐了一声:“几个混账东西,次次在我这里打架,轰得地动山摇,再这么下去,我又该换新的窝了。” 骂完他又道:“哼,想当初,我和你妈认识的时候,两个人拼酒拼个三天三夜那是小菜一碟,切磋互殴、往对方脸上吐口水什么的痛快得很,到你这就完全不行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太失望!”他越说越不耐烦:“你究竟有没有什么想问的?没有就快下去,别在这惹我心烦。” 这叭叭的一顿吐槽,跟炮竹似的,虽然他坐在那里没有动,但萧云清有一种他随时可能蹦起来敲人脑袋的错觉,原本还在犹豫着要不要问几句关于自己母亲的事,估摸着他也不会说了,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既然无所求,萧云清移步便想离开,才挪了一脚,山下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 天机老人忽然就着坐钓的姿势平地飘了起来,骂道:“忍不下去了,我要去会会这三个小畜生!” 萧云清被他这个决定惊了一下,凌无夜三人相斗这么些年,从没有成功见到过天机老人,萧云清也没有想过他们见到天机老人之后会如何。 可此时,他稍加推测,竟有些不安。 这三个人若是同时见到天机老人,萧听雨和燕黎势必会对之恭敬有加,好言相邀,此举反而最不受待见。而凌无夜向来目空一切又善攻人心,保不齐威逼利诱兼用激将法将这老头弄下山去,让他从此成为黄泉山庄的助力。 这四个人若是见了面,十有九,天机老人会跟着凌无夜走。 想到这,萧云清客客气气行了一礼,果然引得天机老人嫌弃连连。 “您不必下去了,其实我就是他们其中一人派来传话的,”萧云清酝酿了一下,开口道:“您加入黄泉山庄吧。” 然后,他就不知道然后了,耳边似乎有骂骂咧咧的声音。 再醒来,他已经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凌无夜坐在一旁看书,见他醒来,笑了一笑:“醒了?饿了没有?” 山上是没有床的,显然他们已经回落云城了。 萧云清摇头道:“我见到天机老人了。” 凌无夜似乎并不吃惊,道:“是吗?”放下书卷,认真看他:“那你向他提什么愿望没有?” 萧云清祭出了那句天衣无缝的话:“我让他加入你这边。” 凌无夜笑了一声,继而放声大笑,那笑,开怀而得意,即便三家相斗中任何一次大胜,萧云清也从未见他如此高兴过。 凌无夜笑完,抬起手抚上萧云清的脸,描摹着清秀的轮廓,仿佛是在欣赏自己心爱的宝物:“不愧是我的人。” 萧云清微怔。 天极峰一战三家最终又是胜负不分。 回程当日,落云城各个大道都是络绎不绝出城的人,比之入城之时,更加盛况空前。 黄泉山庄的人马在绘云楼前整装待发,十二匹神骏齐齐嘶鸣,神勇非常。 不远处有一些人聚在一起,大多穿着茂山派的门派服,不知道说些什么,有人轻轻啜泣了起来。 一黄衣人道:“骆掌门平日里虽然性子不正经了些,人也不坏,没想到这次被入云峰吃了,你们也别太难过,回去继续将门派发扬光大,这也是他想看到的。” 茂山派那名为首弟子点点头,哽咽道:“会的,多谢李掌门。”说罢又哭了起来。 “真不知道是山吃人,还是人吃人。有时候传言未必是真的,人心往往更可怕。”楚红秀从萧云清身后走了出来,老气横秋地对天长叹,往大道上经过的一行人走去。 “哟,殷庄主,出城去哪。” 殷无阳扶着腰,楚红秀拄着拐,两个人在大街上来了一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殷无阳嘴角抽了抽,却是一句话也不想说,哼了一声便想走。楚红秀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嘴炮机会,便要追上去死咬着人家不放,一群衣衫雪白晃眼的盛雪楼弟子忽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回头,果然看见白冽领着剩下一众弟子走来,确切的说,是被那些弟子扶着过来,一张冷峻的脸上贴着好几处伤口,脑袋上还绑了好几圈绷带,隐隐透着红。 楚红秀如临大敌:“你想干什么,堂堂一个门派之主,难道想在大庭广众下强抢民男吗?” 白冽缓缓道:“抢了,又如何?” 一行人将哇哇大叫的楚红秀押上盛雪楼的马车,扬长而去,只留下楚红秀从远处飘来的呐喊:“师兄,师兄救我啊!”极其的撕心裂肺。 原本要进入马车的凌无夜身形微顿,瞥一眼那烟尘滚滚而去的盛雪楼马车,道:“自作孽不可活。”再也没理。 约摸在傍晚的时候,在一片赤色如火的枫林边,黄泉山庄一行遇到并回收了挺尸在路边的楚红秀。 像是奋力挣扎从马车上滚下来又狂逃了数十里的那种精疲力尽的挺尸。 楚红秀身上除了一点擦皮和原有的旧伤,倒是没见添什么新伤,人却是一副身心疲惫的样子,萎靡不振失魂落魄的一直痴坐,拖着腮帮瞅着窗外,一言不发。偶尔回过神来,也是茫然四顾,欲言又止,仿佛伤着的是脑子。 凌无夜对他向来舍得,手指敲击着窗台,似乎在考虑将这个妨碍他和萧云清独处的碍事之人再度扔出去。萧云清看见他脖子上红红青青的痕迹,有些吃惊。 因为这些痕迹萧云清太熟悉了。 一直到日落西山,楚红秀才死灰复燃,重新振作起来。 他一精神,就想去撩拨萧云清,却见对方一直盯着他某处眼神古怪,顺着目光,他低头摸上自己的脖子,此地无银三百两道:“盛雪楼的马车真是晦气,蚊子都比别的地方多。” 第13章 花魁火拼 楚红秀回了黄泉山庄,山庄倒也热闹了许多,自从多了个作死的小能手,被凌无夜修理的鬼哭狼嚎之声就没有断过。 这一日,绝忻将新近的密报呈上,凌无夜看完,瞥了一眼身边乖巧站立的楚红秀:“吃了一个月的闲饭,是时候做点事了。” 楚红秀笑眼似月牙:“师兄饭那么多,我蹭点不怎么影响。” 凌无夜对他的插科打诨早已经免疫,道:“密报说那个盛雪楼主是假的,真正的盛雪楼主另有其人,因为太喜欢被压,所以干脆在青楼里做起了小倌,据说还做的风生水起。” 楚红秀听到“盛雪楼”几个字头就嗡嗡乱响,努力找回了机智,佯装愠怒道:“我就知道他是个假货,就凭那身草莽之气,指不定是哪个不知名的门派子弟,还敢伪装一楼之主。” 凌无夜手指在光滑可鉴的乌色茶几一下一下敲着:“他的确是伪装,调查的探子从他身上什么都没有查到,来历成谜。但据我所知,盛雪楼一直是碧水寒潭居在外界的差使,一楼之主能拱手让人堂而皇之的伪装,除了一个人能命令他们这么做,我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人。” 楚红秀身形明显晃了一晃。 凌无夜瞧在眼里,继续不紧不慢道:“碧水寒潭居是与入云峰平级的世外之地,即便是我也不能贸然闯入,你可知道?” “师兄,我跟他有仇。”楚红秀一脸绝望。 “与我何干?”理所当然的回答。 “我偷过他一株食心花,你让我偷的你忘了吗,我偷了它,按你的吩咐种在了燕黎身上。师兄,念在我对你忠心耿耿的份上,这次能不能不要我去了,我去了,会死的。” “既然忠心,能为我赴死是毕生荣幸,你拥有了这样的一次机会,想必很开心。” 楚红秀扑腾一声,跪在凌无夜的脚边,抱住他的双腿:“真的不能去,真的会死的。” “红秀啊,”凌无夜这么说着,挑起他可怜楚楚的脸:“我很好奇,你如此害怕,究竟在碧水寒潭居,又做了些什么好事?” 黄泉山庄的七星阁在上次蜈蚣之乱后修葺一新,兵器室甚至多添了两排刀剑名器。 楚红秀在刀架前左挑右选,选了自认为最锋利的一柄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比,又弃了,换了一把看似更大更加威猛的大长刀,架在脖子上比试着力度。 门口轻扣一声,凌无夜喝了一口茶,淡声道:“进来。” 一个白底红衣的下摆落了进来,在地上散开一片。 门外红衣人身姿纤长,长发散落在身后,衣摆袖口领口露着雪白内衬,清尘与魅惑融于一身。 凌无夜端茶的手没了动静,眼睛眯了起来。楚红秀的刀哗啦掉在地上:“这妖孽的衣服,谁给他穿的?” “霜月华。” 远在白云山庄的霜月华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又盯着萧云清身着红衣的画像啧啧称叹:“他算是问对人了,普天之下,还有谁比我更清楚怎么打扮你。” 风月之地浮华奢靡,青楼妓馆多不胜数,每逢华灯初上,花街柳巷便热闹非凡。 幻月坊以男风闻名,坊里的公子都是精挑细选从小栽培的,很是能挽住客人的心,堪称醉生梦死第一好去处。 一身绿衣的柳絮站在楼上,望着下方与小倌调笑打闹肥头油耳的恩客,一脸兴致缺缺,正要转身回了屋里,忽见门口来了一行人。 为首之人黑衣华贵,俊魅非常,一双冷目只是轻描淡写扫了一扫四周,已有好些小倌站了起来,个个媚眼纷飞,跃跃欲试。黑衣人身后跟了好些冷面护卫,显然是个有钱有势有颜的优质客人。 这样的男子,在柳絮的揽客史上就没有放走过一个。他立即旋身下楼,才走到楼梯口,便看见一抹红衣从另一处走出来,直接贴去了那人怀里。 与此同时,肥膘恩客们口水声此起彼落:“绯月啊,那是绯月,他今天居然下来了。” “这男的是哪家的富贵人,居然能入他的眼。” “看这一身也是来头不小,不是咱们能比的啦,”中年油腻的胖子捏了一把身边花哨小倌的屁|股,道:“你说是吧怜儿?” 滚!楚红秀心里万般嫌弃地盯着那双揩油的咸猪手,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捏着嗓音娇滴滴道:“您说的是呢呵呵呵呵呵……”便再也不搭理他,转眼去看那一红一绿两大花魁的好戏。 凌无夜揽着绯月当众亲了几下,转身带着他便要上楼,柳絮堵在楼梯口,伸出花柳扇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绯月,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位公子是我先看上的,你是不是该让一让?” 绯月看了他一眼:“何时何处?” 柳絮一指大门口:“他从进门我便瞧上了,你先下手为强也就罢了,玩这些妖媚手段,是不是有些过了?” 绯月呵呵一笑:“柳絮,你看了一眼便是你的,这楼里这么多人,别人还做不做生意了,你这花魁当得未免有些霸道。” 柳絮嗤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看我下楼了你才跑出来的,你平日躲在房间里,清高的很,几时出来这般主动勾搭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今天说我抢人,过几天该说我觊觎你花魁之位。”绯月冷哼。 柳絮眸色更冷:“我会怕你夺花魁?你的确还年轻,模样身姿都好,可花魁不是人人能当得,你来了不过才几天,就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绯月道:“你既然不怕,为何这几天处处找我的麻烦,有些话虽然是风言风语,但空穴不来风,你自己心知肚明。” 柳絮眯起眼,脸上愈渐难看:“这么说这人你是不让了?” 绯月也眯起眼:“不让,让给你也浪费,迟早要过气的,还不如把机会留给我们这些新人。” “你说谁过气呢?”柳絮怒不可遏:“一个新人也敢在我头上撒野,今天我就让你知道前辈和后辈的差别。”将花柳扇扔在一边,撩了袖子一巴掌扇过来。 绯月抬手稳稳接住了他的巴掌,寒声道:“我早就受够你了,只管放马过来,打输了我也不在幻月坊吃这碗饭了,换个地也不至于受这样的排挤。” 两强相会,撕扯只在一瞬。 两人扭打在一起,在楼梯口你一个耳光,我一个巴掌,你把我推倒在地,补上两脚,我把你一通掀翻,反压在上。双方野蛮肉搏,只打的衣衫破裂,发丝散乱,昏天黑地。 两人掐着对方的脖子,怒目而视牙关紧咬,只掐得彼此满脸通红,两眼泛白。最后还是绯月力气更甚一筹,柳絮这边先吐起了白沫,眼看便要断气升天。 楚红秀从目瞪口呆中反应过来,捡起因为吃惊过度掉落在地上的花柳扇,与另外几名小倌上前把这两人拉开。这两人一边被拉开一边还在奋力互踢,如有深仇大恨。 柳絮喘着粗气叫道:“无知后辈,这只是前辈给你的一点教训!” 另一边绯月也不甘示弱:“你前面少了两个字,是过气,过气前辈,呵!” 柳絮“啊啊啊”的还要扑过去,终于被楚红秀和几个“姐妹”连哄带拖的拉上楼了。 老鸨躲在一处看了许久的大战,眼见这两人被拉开,这才扭了出来。也怪不了她,老人新人都是她的摇钱树心头肉,不好插手。 她跑出来先是虚情假意的隔空对着楼上楼下的两人说了些安抚的场面话,才急着去跟富豪客凌无夜赔不是。 凌无夜的注意力这会全在绯月身上,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跟人霸气撕斗的样子,这会瞧他侧脸通红,气喘吁吁的样子,觉得可爱得很,伸手拉他过来想哄一哄,却被绯月一手挥开。绯月咚咚咚地跑到一边,又摔完了两桌客人的碗碟茶盘,方才泄恨。 老鸨哑然,凌无夜将一叠银票伸到她面前:“全部算我的。”她便喜笑颜开地跑了。 楚红秀和那几个“姐妹”把柳絮劝回房里,待那些小倌们离开,才把门插上道:“这绯月也真是嚣张,居然敢这么挑衅你。” 柳絮瞅着他那同仇敌忾的样子:“你倒是热心,竟然帮我说话。” 楚红秀忿声道:“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柳絮冷笑:“别以为我不明白你那点心思,你和他同期进来,他风头正盛,你却又是什么样子,自然见不得他好,想挑唆我们争个你死我活,好坐收渔翁之利吧?” 楚红秀被他这一番清奇的脑洞惊到了,立即反应过来道:“我那点心思怎么瞒得过柳絮你,不错,我的确不想绯月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我们联手怎么样?” 柳絮不屑地一翻白眼:“就凭你,你能起什么作用?” 楚红秀不服气:“再没有用,多一个人有什么不好,你就当多个眼线,他和我同期进来,又素来瞧不上我,所以最不可能防范的正好也是我。你留着我在身边只有好处,又没有坏处,这生意划算啊。”说罢,连忙露出一个标准的反派诡笑。 第14章 诱饵 他这话一点毛病也没有,柳絮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全当默认了两人交易达成。楚红秀首个目的达到,便屁颠屁颠回了黄泉山庄复命,正巧赶上萧云清回来。 他一身红衣的样子,实在让楚红秀对幻月坊里两强厮杀的场面记忆犹新,楚红秀刮目相看:“小夜雨,可以啊,和狐狸精抢起自家夫君来辣手摧花毫不含糊啊。” 凌无夜闻言果然笑出声来,不知道为什么,楚红秀看他这副样子,觉得辣眼睛,因为这笑里含着糖,眼里揉着蜜,与他那冷酷无情的魔鬼本性极度违和。 楚红秀驱了驱并不存在的粉红泡泡,干咳了一声,以提示自己的存在。 凌无夜朝他看了一眼,冷淡而又冷酷地说:“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我要的是碧水寒潭的入口,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任务?什么样的任务需要你黄泉庄主亲自上阵,还不是趁机让小暗卫投怀送抱满足你那点私心?一到他这个师弟身上就把事态说得这么严重真的好吗? 楚红秀虽然内心吐槽,面上却连连点头,乖巧道:“师兄放心,我这次怕是有去无回,来年记得派人给我烧点纸钱。” 楚红秀连夜又回了幻月坊,养精蓄锐了几天,挑了个黄道吉日溜进了柳絮的房里,关好了门。 柳絮正好参拜完毕,收起了参拜的画像,放进盒子里,见他进来,道:“现在进来,倒是门都不敲了。” “我们都那么熟了,”楚红秀死皮赖脸地打了个哈哈混过去,见他把装画的盒子小心翼翼供放起来,道:“私人收藏啊?我那也有不少,我们交换看看,互相学习学习怎么样?” 他故意这么说,无非想引柳絮说出那参拜之人是谁。柳絮闻言果然唾骂起来:“谁和你说这是那些不正经黄图了,我这个是参拜之人。” 此时临近午饭饭点,想来柳絮参拜是一日三顿叩拜的那种,算得上是最虔诚的膜拜方式了。 对于这种传说中的“差使”关系,楚红秀多少还是有些好奇的,他继续装疯卖傻道:“柳絮你莫非拜的是花柳界最顶顶厉害的魅王?” 柳絮翻白眼:“那是谁?” 楚红秀面露歉意:“我忘了,你不是那武林中人,一定没有听过风流门。” 柳絮放好了装画的盒子,走回来在他对面坐下:“风流门那么有名,即便不是武林中人,我也听客人们提起过。听说他们和我们是同行,天天魅惑那些好看的男女,起初再不自愿的人,去过他们的风流山庄之后,就再也不想离开了,手段是非常厉害了。难道这个魅王是他们的庄主,他们庄主不是叫风柳公子么?” 楚红秀道:“她不是庄主,她是风柳公子的师父,魅王还有十几个这样的弟子,风柳公子是她弟子里混得最差劲的一个。” 柳絮闻言瞪大了眼:“真有这么厉害?” “千真万确,”楚红秀看了他一眼道:“你还是换人参拜吧,听我的没错,就选魅王,她那么厉害一定能保佑你生意兴隆……” 柳絮撇嘴:“我懒得理你,都说不是那种人,你少拉扯这些浑浊之事污了我参拜之人,我可不会放过你。”说罢给自己倒了杯水,楚红秀连忙接过来一饮而尽。 “……”柳絮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道:“我让你给绯月下药,你下了没有?” 楚红秀道:“下了下了,这会该是人事不醒,我就是来和你说这事的。” 柳絮闻言水也不喝了,倏然起了身:“人在哪里?”脸上掩不住的痛快。 楚红秀觉得他应该憋气很久了,想来萧云清的存在对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我怕被人发现,把他藏在情人坡后面那堆杂草里,你想怎么教训他都成。” 柳絮咬牙恨恨:“我要把他衣服剥了,扔在大街上,让他再也不能嚣张狂妄。” “真毒,”柳絮横了楚红秀一眼,楚红秀面不改色的补了一句:“我就欣赏这样的。” 情人坡名字很唯美,地方却一点也不唯美,四处荒草丛生,高过人的头顶,走进去,瞬间不见人影。坡下有一条河,河窄水深,不会游水的人下去扑腾几下就没影了。 这里之所以叫做情人坡,并不是因为有着什么可歌可泣的美丽传说,正好相反,许多不能长相厮守的恋人都来这里殉情,死的人多了,就叫了这么个名字,寻常人一听这地方,大白天都能吓出尿来。 楚红秀和柳絮在坡下草丛里钻了一阵,四周阴风阵阵,吹得这片荒草簌簌作响,两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柳絮道:“你人到底丢在哪里,别是死了吧?” 楚红秀两眼四顾:“一点迷!药又不是穿肠毒药,怎么可能会死,除非吓死,应该就在前面了。” “前面就是河边了,他要是忽然醒来滚去了河里,可不是我要你做到这个地步的。” 柳絮娇哼一声,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发现楚红秀并未跟上来,骂道:“愣在那里干什么,走啊。”却见楚红秀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表情堪称惊恐,瞪着他的身后。 柳絮被他瞧得心里直发毛,声音都高了一度:“你别一惊一乍的,绯月是不是起来了?” 楚红秀也不说话,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绯月有些害怕,往楚红秀这边走了几步,想跑过来,但腿抖得直打晃,似踩在棉花上:“你别吓我,你看到什么了?” 楚红秀嗓子都似乎有些干哑了:“你,你后面……” 他越是这样,柳絮越是害怕,终于忍不住转身,一道风声在耳后掠近,腰间骤然被重重一击。 柳絮瞬间飞了出去。他惊恐转头,只见楚红秀在他身后露出得逞的奸笑:“你后面什么也没有。” 柳絮落在水里,拼命地拍打喊救命,楚红秀站在岸上摇着花柳扇,凉凉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水性好得很,快点把河底那张门打开,我的耐心可是有限。” 柳絮闻言停下来,整个人站立起来,一半在水里一半在水上,像河上漂浮的水鬼幽灵。 “你竟然知道这下面的秘密,你究竟是什么人?” 楚红秀笑:“一个进去过一次,并且死里逃生的人。” 柳絮两眼幽幽:“普天之下这样的人恐怕只有你这么一个。” 楚红秀居高临下:“普天之下能去两次的人也只有我一个。” 柳絮呵呵:“你不会有机会去这第二次的,因为,在这水里,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楚红秀踏了草叶,飞身而起,人在半空,朗声笑道:“谁说我要去水里了,我在这里也能把你这条鱼打上天。”一掌祭出,水上炸起一片几丈高的水花,柳絮所在之处被炸得水浪飞溅。 那片水花尚未全部落下,四条水龙自水帘后冲出,朝楚红秀长啸而去。楚红秀晃开身形,四龙相会击了个空,在空中化成一片瀑雨落下。就这一会功夫,楚红秀没了踪影。 柳絮立在原处,目光四扫,四周空空荡荡,只有一片荒草随风摇动。 脖子触感冰凉,一柄骨扇悄无声息贴上他的颈喉,那扇骨尖端各有一把锋利尖刀,闪着幽幽绿光。 “开门,还是死,你自己选。”楚红秀在他身后道。 柳絮咬牙:“我死也不开。” “是吗?”楚红秀眼底寒芒闪烁:“那你就去死吧,我再去找盛雪楼其他的弟子。”说罢,便要动手。 柳絮出声道:“你想干什么?” 楚红秀慢悠悠道:“你不肯开,我只好抓着你那些盛雪楼的弟子,一个一个的问,一个不说,我就杀一个,两个不说我就杀两个,全部扔到这里填河,杀到他们肯说为止。” 柳絮怒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开。” “我管呢,你都死了还关心这么多干什么,”楚红秀动了动扇子:“想清楚了没有?” 柳絮握起拳头,似乎内心极度挣扎,垂下手道:“我开。” 那河下去数十丈都不见底,武功修为不高的人无法憋气太久,很难游到河底。楚红秀跟在柳絮身后,只觉得他如游鱼一般,一点竭力的迹象都没有。 游了许久,他们终于到了河底,柳絮在一片水草中按下了一个开关,河底忽然裂开一个大口,宛如一张黑色的大嘴张开,瞬间吞噬万物。 忽来的凶猛吸力将楚红秀吸得无法稳住身形,他第一时间就是去抓柳絮,结果抓了个空。 柳絮轻灵地向后游离,面对楚红秀露出古怪的笑容,楚红秀从那唇形里分明读道:可算把你骗来了。 什么鬼!楚红秀心里警声大作。 洞口一开一合,只是须臾之间,楚红秀坠入无底黑暗,很快失去了知觉。 第15章 碧水邪王 再醒来,他已经在一张躺椅上,上空漫天星海,面前碧绿星湖,湖畔幽盈紫花成海,沾着新鲜的露水,正是江湖中人人闻之色变的食心花。 虽然没有回头,楚红秀也知道他的身后有一座八层阁楼,通体玄色,一股子早古之风,邪气得很。楚红秀曾在这阁楼附近潜伏过几个月,对里面熟悉得闭眼都能摸进去。 也不知道身体被施了什么禁制,他一动也不能动,眼皮子还是能打开的,但他却不敢打开,怕一睁眼就看见一个不想看见的人。 但即便不睁眼,他也能感知到前方湖岸站着一个人,他甚至知道,那人一定背对着他眺望湖面,一副忧国忧民故作高深的样子,那人也一定穿着一身玄衣配戴黑色诡异面具,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这座玄楼的主人,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碧水邪王。 楚红秀心里懊悔,早知道,他当初就该扯下这人的面具,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了,也不至于在天极峰上年幼无知地再三老虎嘴上拔须。 那人站了一会,朝这边走来,楚红秀连呼吸都掐断了,宛如一具死尸。 “别装了。”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楚红秀捂着头,一脸痛苦之色,幽幽睁开了眼:“啊,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 邪王道:“怎么,你又不认识我了?”顿了一顿:“你在这碧水寒潭被我逮了多少次了,每次都装失忆,你还没装够?” 楚红秀心想:当然没装够,甚至还想再装一百年。 邪王:“你既然喜欢装不认识,我索性让你一次记住我的样子。”说罢,在楚红秀内心一阵“不要”的尖叫中,摘下了面具,露出了白冽那张冰山脸,楚红秀顿时面无表情。 “想起来了?” 楚红秀呐呐道:“嗯嗯,我们见过的,你是白冽,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说罢,四处一望,好像第一次来一样。 白冽眉头打了个死结,似乎在考虑要怎么破解他这城墙一样的脸皮。 “你记性既然不好,我不介意再帮你回想起来。半年前,你在这里潜伏了三个月,盗走了我一株食心花。” “那个时候,你跟我说,想要一个爱的见证,让我亲手把它送给你,还跟我说,要和我在这里白头到老。” “你当真不记得了,怜儿。” 怜儿,正是楚红秀当初在这里第一次男扮女装随便胡诌的名字。 楚红秀咬着嘴唇,仿佛一个被严刑拷打的柔弱之人:“怜儿是谁呢,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你看我一个七尺男儿,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女孩子。” 白冽凝眸瞧他:“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怜儿是女孩子了?”楚红秀立即闭嘴,把头转向另一边。 白冽声音冷得像一块冰:“你还装,再装下去,信不信我把你扔到这潭里喂鱼。” 楚红秀只得又把头转过来,无比诚恳地看着他:“那也不能怪我,我又打不过你,又想要食心花,只能装柔弱女子博取你的同情,我现在知道错了,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柔弱?知道错了?”白冽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男扮女装?” 楚红秀抿着嘴,委屈唧唧:“邪王大人真是火眼晶晶,我早知瞒不过你。只要你肯放了我,我有生之年再也不会踏进碧水寒潭半步,真的。”满脸诚意的望过去,迎来一张更加阴霾的臭脸。 “有生之年?不再踏进?”白冽冷道:“你以为我去天极峰是为了什么,我让柳絮引你进来,可没想着再让你从这里出去。” 楚红秀面色一滞,料不到装了半天孙子,捞个最差的结果,索性爆发了:“不就是一朵食心花,你湖边疯长了那么多跟不要钱似的,给我一朵怎么了?再说那次下山回来的路上,你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差点把我菊花都捅了,怎么着也扯平了,好端端一个邪王怎么这么小气?” 白冽俯身下来,与他鼻尖对鼻尖,寒气逼人道:“楚红秀,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欠的不是一朵食心花,是情债,还不清了,你不知道?” 楚红秀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倒不是那“情债”两个字让他难以接受,而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第三个人知道他的名字。 他震惊了。 湖面忽然炸起几丈高的水花,紧接着,湖心出现了两个漩涡,一黑一青两拨人从两个漩涡之中升了上来。 白冽舍了楚红秀起了身,望着湖心的人道:“看来你还带了两个尾巴过来。” 凌无夜踏着湖面走来,步踏水面涟漪阵阵,身后跟着萧云清和黄泉众,燕黎带着人与他并行。 白冽皱眉道:“你们两个找我何事?” 燕黎道:“邪王,我是来请你出世相助于燕王山庄,什么条件你随便开。” 白冽:“我以为你是来要解药的。” 燕黎道:“你答应了,解药我不就有了。” “你倒是会精算,”白冽又看向凌无夜:“你也是来请我出去的?” 凌无夜看了一眼那边朝他殷殷切切闪着星星眼的楚红秀,答非所问:“你对我的人可还满意?” 白冽也跟着看了楚红秀一眼:“人,我是要定了。” 凌无夜道:“可以。” 楚红秀一脸愤怒,刚要开口,白冽先一步点住了他的哑穴:“你的条件是什么?” 凌无夜:“拒绝燕王山庄。” 白冽道:“看来你们都很清楚我这里只能接受别人提一个要求。” 凌无夜道:“毕竟你曾经说过,凡是能入你碧水寒潭地界的人,都可以跟你提一个条件,”转而又看向楚红秀:“可惜只有他成了例外。” 白冽道:“他是第一个要我的心的人,我答应了他。至于第二次,不是他自己进来的,而是我要他进来的,所以不做数,并没有破例。” 楚红秀愤怒看着他,眼里冒火,仿佛在说,谁要你的心了你怕不是疯了。 凌无夜一笑,白冽也难得一笑,燕黎冷笑不止。 因为邪王接受了黄泉山庄的要求,燕王山庄的要求自然换成了食心花的解药,两边的人出来时彼此横眉冷对,两看两相厌,各自拂袖而去。 黄泉山庄从表面上看失去了一个楚红秀,但大有可能多出一个邪王盟友,凌无夜无疑占了上风,怎能不让先看上邪王的燕王山庄郁闷。 萧云清瞧着凌无夜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不免有些同情楚红秀。他虽然是个作死少年,但对凌无夜还是尽心尽力舍生忘死的,就这么被凌无夜一脚踢出去和亲了,实在可怜。 凌无夜走在前面,转身见萧云清脚步慢了一些,看出了他的心思,道:“别想着那二货了,他死不了。” “我看他好像很怕那个邪王,”萧云清难得生了同情心:“好歹也是你的师弟。” 凌无夜道:“我原本也没想着这么用了他,要是早知道邪王看得上他那点姿色,我早把他打包送过去了,适应得早也不存在怕不怕。” 萧云清:“……” 没心没肺的毒舌完,凌无夜道:“这是他的劫,别人帮不了,”他道:“自己欠下的情债,只能自己还。” 他若有所思的看向萧云清,萧云清与他对视,只觉得这眼里深邃如海,包含了太多太复杂的情绪,灼热炽烈的让人睁不开眼,萧云清莫名心虚,微微偏开了眼。 两人回到黄泉山庄时,绝忻正在山庄门口来回走动,似乎等候已久,见到两人,上前来对凌无夜道:“庄主,今日一早,在山庄门口收到一封信,指明要您亲启。” 凌无夜接过那信展开,发现是一封求救信,内容只有一个字“救”,落款是:紫雾镇最后一人。 紫雾镇原本不叫紫雾镇,原是个不知名的小镇。某天镇上忽然笼上了紫色迷雾,镇民们惊慌不已,恰逢一云游的高人路过,便请他指点。 那高人探查过后告知他们这雾并没有毒,镇上的人一听便放下心来,打消了迁移的念头。可是高人走后没过多久,镇上的人开始渐渐变少,半年后成了一个无人的空镇。没人看见他们出来,也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于是,各种关于这个镇子的鬼怪传说传得沸沸扬扬。 因为这镇常年笼罩着紫雾,外界就给它取了紫雾镇这个名字,事后有不少好奇胆大的人士进去想一探究竟,都没见再出来。后来据闻又有云游高人进去过,至于出没出来无从得知。 早就没有人的小镇,为什么沉寂十年后,忽然冒出个最后之人,还给人写信求助,这信又是谁送来的?这一连串的谜团实在令人不解。 而且这样的信显然不止黄泉山庄一家收到了,隔日萧听雨来了消息:你怎么看? 一般三家聊这种天,都是往对面两家同时发信,燕王山庄估计也收到了一模一样的询问。 凌无夜群回:闹鬼自便。 燕黎:呵! 三家各自派人去紫雾镇查探,查探的结果令人吃惊,那紫雾镇的雾在沉寂多年后,似乎真有往外扩散的迹象。 萧听雨又来信:鬼说真话了,动吗? 凌无夜回:不动难道等雾飘进自己家吗? 燕黎:你们动我动,你们不动我不动。 萧听雨继续回:先说好,不内讧,以大局为重,处理完事情路上打都可以。 燕黎:好人又是你做了。 凌无夜:呵! 第16章 紫雾镇 紫雾镇路途遥远,三方将联手进镇的日子定在了半个月之后,凌无夜作为主事之一亲自前往,萧云清又换上了侍卫长服跟随其侧。 夜缺看着整理行装的萧云清,满脸都是羡慕:“真好哪,这次又是只带夜雨哥哥一个人出去玩,人家也想出去见一见世面呢。”这娇嗲的清新口气,完全是在挑衅萧云清的忍耐力,萧云清认真在包袱上打了个结,不做理会。 夜缺又道:“不过也是,夜雨哥哥毕竟与我们不同,身负另一重任,这主子一天没有你,一腔邪火无处发泄,自然是办不好事情的。”一个大包袱迎面砸来,夜缺往旁边一躲,奸笑两声。 萧云清:“你一天不嘴欠不舒服?” “人家哪里说错了嘛,你就说说这种明处的大场面护卫应有尽有,要咱暗卫做啥?”夜缺抱臂靠在门边:“你这衣服都有两套,在家是暗卫,出门是护卫,或许有一天,两件都不用穿了,直接穿上了庄主夫人的大华服。” 萧云清轻叹一声,从腰后缓缓摸出自己那把贴身的匕首,在袖背上擦了一擦。 夜缺见状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道:“我们这些兄弟反正都做好心里准备了,连贺礼都准备好了,你要是哪天真晋升成了我们的主子,我们一个都不会觉得奇怪。”赶紧拉上了门。 萧云清看着那门心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半个月后,三方阵营的门派陆续在紫雾镇外到齐。数百人望着那紫雾弥漫的镇口,还没进去,心里就莫名的不舒服。 镇口的大街上空无一人,两边房屋破败,一副荒废已久的样子,连个活的爬物也没有。诡异的紫雾犹如有魂一般,偶尔往外飘散出来,很是让人心里发毛。 萧听雨凝目望了一会道:“里面情况未知,我们还是先带些人进去探查清楚了再做打算。” 此话引来两位对家的同意,三个人都打算亲自进镇,旁边护主心切的心腹自然个个不想被落下。 凌无夜看了萧云清一眼,犹豫片刻,萧云清走到他面前,眼神坚决。 凌无夜:“不怕鬼魅” 萧云清摇头。 萧派那边忽然有声音响起来:“昆山派没来吗?真是混账啊,这么大的事也敢迟到。” 萧听雨道:“无妨,暂时还不缺人,兴许有什么事情在路上耽误了。”说罢,带着挑好的人马朝凌无夜走过来:“凌庄主难得选人这么犹豫不决。” 燕黎带着人从他和凌无夜身后经过:“暖床之物当然要慎重考虑,带进去要是出了意外,他那么挑嘴很难再找个称心的。”人已经直接进了小镇。 燕黎会知道这种关系,萧云清只想到一个知情人——骆何笑。 萧听雨听完先是一愣,随后眼神在萧云清和凌无夜之间来回看了一眼,神色复杂道:“原来如此。”跟在燕黎后面进去了。 凌无夜说了一句令两个对家身形一震的话:“的确是无可取代的暖床之物。”说罢,从萧燕两拨人中间穿过,走在了最前面。 那小镇十年来被紫雾笼罩,安静如死,偶尔风刮一下,落下个什么声响,都能把进来的人弄得心上一跳。 萧听雨道:“这里凶险未知,我们最好不要分散行动。” 殷无阳立即在燕黎旁边插嘴道:“燕公子,你放心,老夫会时刻跟在你的身边,不让任何邪祟靠近你半分。” 言罢,清脆一声响,吓了他一跳,他转头一看,叹气道:“虚掌门,这个时候你能不能消停一点。” 他说的是一位长眉长须仙风道骨之姿的老头,那人双目半闭,要不是站着,就跟入定没什么两样。那声脆响,是他扔在地上的一对白玉狮子发出的,那玉也是奇妙,落在青石地砖上没有半分损碎,一个肚皮翻天,一个侧卧在地,滚在地上没了动静。 萧听雨笑道:“虚掌门,你这卦是凶是吉?” 虚长河捋须缓缓道:“大凶。” 燕黎斜睨了他一眼:“没事不要神神叨叨。” 虚长河应了一声,捡起那对玉狮子,恭敬地站到他的身后。 叶修文见状,在凌无夜身后小声道:“才进来就被他平白吓了一跳。” 凌无夜似乎现在才发现他的存在,奇怪道:“你何时跟进来的?” 叶修文尬笑了一下:“你不让我进来,我跟月华又交代不了,只能这般了。” 凌无夜哼了一声:“她指望你能帮什么忙,她以为我没了白云山庄会寸步难行?” “也不是那个意思,”叶修文好言好语的解释:“你下令不许她来,她只好钻了空子让我来,也是一片心意,你就笑纳了吧。”忽然,不知道哪个破落屋顶又掉了块瓦片下来,哗啦一声,吓得他面色全无。 凌无夜一声冷笑,不再理他。 萧云清在一旁看着,心道:这人虽是个妻奴,但是对霜月华还是好得很,算是拿命在拼了。 这般想着,眼角忽有一道紫色闪过,他转头望去,见道边有一座破败屋舍,因为窗户破败,可以直接穿过窗户看到屋子的后窗,那紫影似乎就是从后窗晃过,现下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忽然有人道:“这天怎么就黑了啊?” 他们进来时未过正午,进来不超过半个时辰,本应该天光大亮,但是现下头顶上方天空沉暗,如傍晚黄昏,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个时辰该有的天色。 萧听雨仰头看天皱眉道:“不是天黑,是雾浓。这里的上空笼罩的雾气比刚进来时要浓重得多,大家小心一点。” 众人一听,纷纷拔出剑来,小心的看着四周。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 人群在萧听雨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停下了,这跑动的声响显然不是来自于他们。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竟有些背脊发凉,细听之下,发现那声响似乎来自前方。 那个方向果然渐渐现出几道人影,来人一共五个,穿着同样的衣服,衣上绣着同样的徽纹,在不远处停下,看到众人,露出惊慌的神情。 有人认出了他们的门派服,叫道:“你们不是昆山派的人吗?怎么会在这里?” “出去,快出去!”那五个人站成一排,也不靠近,一个个面无血色,声音也颤抖。 萧听雨道:“你们真是昆山派弟子吗?” 五人中一略为年长之人泣道:“昆山派大弟子于贺和几位师弟,见过萧公子。” 萧听雨道:“原以为你们还没有到,想不到竟然提前进来了,为什么没有在镇外等我们汇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昆山派那几个人看着他,脸上露出悲戚之色,似是懊悔万分。 于贺开口道:“出去吧,我们已经犯下大错,原是,”他哽咽:“原是先到了在等,有不懂事的小师弟先进来了……” 先进来了,一帮人再进来找,然后又发生了什么,却没有再说。这几个人看上去并无异样,只是神情举止古怪,一直与众人这般不远不近的站着,好似阴阳相隔,让人觉得不真实。 “快走,”于贺道:“赶快离开,越远越好,否则来不及了!” 他们忽然出现,又说下这古怪的一番话,让原本就心里发毛的众人更加惴惴不安。偏偏在这个时候,人群中传来一女子的惊呼:“啊,那边有朵荷花!” 也不知道是哪家心大的丫头,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注意到荷花,众人被她一叫,凭空又吓了一跳。 有人张嘴正准备责备几句,忽而一想,这镇子连口枯井都没有,哪来的荷花,这么一反应过来,不少人脸上变了颜色。 众人顺着那少女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房子里,果然长着一朵紫色荷花,那紫荷娇盈欲滴,很是美丽。 萧云清看到此景,微微一愣,因为这屋正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一间,但他先前见到这屋时,里面什么都没有,而且后窗框也是完好的,现下那一片后墙已经没有了,并且多了一株花。 那荷花呈紫色,散发着阵阵紫雾,与这空气中的紫雾十分相和。少女由衷感叹道:“真漂亮!”动了步子,似乎还想去摘。 她旁边的师兄拉住她道:“流心,哪有荷花是紫色的,还长在屋子里,太过奇怪,不要过去。”流心闻言扫兴的噘嘴,有些不高兴。 这飞花门男弟子说的也正是众人心里所想的,但凡有点阅历的人,见到这样诡异的东西都不会轻易去碰,想要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不如问问先进来的昆山弟子。 众人思及此,转回头去,却不见了昆山弟子。 前方雾里,只立着五朵荷花,在路中央一字排开。 人群中倒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发生了什么事?昆山派弟子呢?这些花哪里来的?” “刚刚难道是做梦吗,我明明看见了昆山派弟子和我们说话。” “我也看见了啊,我也看见了啊!” 众人纷纷叫嚷着,有人往后退了两步,道:“太邪门了,这雾怕是有古怪,我们先出去吧?” 第17章 紫色荷花 燕黎转身,一挥手将那燕派弟子扫得摔出几丈远:“这般怕死,枉做我燕王麾下。” 殷无阳嗤笑一声补刀道:“西雷门尽是些怂货。” 人群里有人粗着嗓子大叫一声,跳出来道:“怕个鸟,我莫之声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我去看一看!” 萧听雨一手拦下他道:“莫掌门不要冲动。” 莫之声早就被这群人一惊一乍搞得难以淡定,道:“萧公子,你们前怕狼后怕虎的,一群人在这里犹犹豫豫,还不如直接了当操家伙。依我看,这迷雾就有古怪,不管他们是人是鬼,我莫之声一探便知!”说罢,大步上前,走到那几株紫荷花面前,隔着两丈,一口气连拍出五六掌,将那五朵荷花炸个粉身碎骨。 凌无夜道:“看上去鲁莽,心倒是挺细。” 萧云清知道他的意思,这莫之声隔着几丈远发功,就算那花有古怪也不沾身,的确心细又怕死。 那紫荷花碎成细沫渣渣,再也没见什么变故,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上前去瞧个仔细。 “还真是荷花。” “奇了,估计就是这花搞得鬼。” 莫之声拭了拭去额头上的冷汗笑道:“奶奶的,刚刚真是吓死老子了。”朝那些花叶残物吐了口水,狠狠踩了两脚,方才泄愤。 凌无夜却皱着眉并未上前,燕黎也没动,萧听雨一脸平静道:“各位止步。” 那些上前的人多是被吓得最惨的,纷纷站在莫掌门身后观望,还有几个拿剑准备上前去挑地上的碎叶,闻言都回头看来。 萧听雨道:“刚刚那不是幻象,你们把昆山派的人杀了。” 这话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众人方才落下的一颗心又被高高吊起,有人紧张道:“萧公子,你别吓我们,不是这雾里的幻像吗,人怎么可能变成荷花啊?” 萧听雨缓缓扫了一眼众人:“你们以前都认识昆山派的那几名弟子?”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萧听雨又问:“那么刚才,你们可是都看见了那几人?听见他们说话?” 没有一人否认。 众人忽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一时神色大变。 萧听雨道:“既然有人没有见过昆山派的弟子,又怎么可能人人都看到一样的景象,听到一样的声音。” 有人不死心道:“那也有可能是真正的昆山派进来过,这个雾古怪,折射了之前发生过的景象,这种情况书上有载过,或许正巧就给咱们碰上了。”引来不少附和之声。 “那你们怎么解释那个?”萧听雨伸手指向前方。 他所指的方向正是莫之声所在,但那处已经没有了莫之声的身影,只有一朵紫荷花,鲜嫩娇艳,就像刚长出来的一样,散发着阵阵紫雾。 先前站在莫之声背后的那几人此时已经面如土色,瘫坐在地上,片刻后连滚带爬地往这边跑来,惨叫道:“他,他就那么软下去了,跟泥一样,这里有古怪,这雾有古怪啊!!!” “他们叫我们快走,他们说了,让我们快出去啊!”先前被燕黎扫飞出去的那名西雷门弟子在地上又堪堪爬起来,大声道:“燕公子,燕公子,这里太可怕了,我想先出去,你放我出去吧。”这人惊慌失措,已经有些神经恍惚。 燕黎眯起了眼,眼里杀意陡现:“没用的东西,怂成这样也好意思跟着我。” 旁边殷无阳悠悠的走了出来:“燕公子,这些清理杂碎的事交给我便好,无需脏了燕王山庄的手。” 一只修雅白皙的手拦在他的面前,殷无阳转头,迎上萧听雨春风和煦的脸。 “何必动怒,才进来就大开杀戒,不是自乱阵脚吗?” 殷无阳是不敢惹萧听雨的,不由得望向燕黎,燕黎目光在萧听雨身上转了一圈,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叶修文用扇子挡着脸靠近凌无夜,悄声道:“无夜,说实话,我也有点想出去了,还好你不是燕黎。” 凌无夜道:“我的确不是他,如果是我的人,我会直接把他的头拧下来,哪里还会让他有说那么多话的机会,丢人丢到三家面前。” 叶修文“啊”了一声,呐呐的没了声音。 凌无夜又道:“临阵脱逃扰乱军心,其罪当诛。” 萧听雨扫了一眼人群中那些惴惴不安的人:“还有谁想出去?”敛去平时的温煦道:“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清除这紫雾镇的迷雾,不让它继续蔓延。进来之时,也是询问过各位,各位一个个信誓旦旦,说要为武林出一份力,现在这般,哪里像名门正派的掌门和弟子该有的样子,不觉得丢人吗?” 众人无声,略有羞愧之色。 萧听雨继续道:“我们既然进来了,断不会遇到这点事就返身空手而归,但是也不勉强中途想要退出的人,心生惧意的人留在这里也是累赘。你们自己想清楚了,自知问心无愧便好,但他日这紫雾散去,莫要说自己尽下过这片力。现在想走的人站到一边,我派人带你们出去,切忌慌乱四处奔逃,牵连别人丢了性命。” 他对身边一名身材高大的心腹道:“凛风,你带他们出去,若谁违背了我方才的警告,就地斩杀。” 那名萧家心腹沉声道:“是!”带着一行炎凰弟子走到一旁道:“想要出去的,站到我这边来。” 燕黎看着那些或是犹犹豫豫或是毫不犹豫陆续站过去的弟子,对凌无夜道:“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最能发挥收买人心的本事。” 凌无夜瞄他一眼:“你即便羡慕也学不来,何不看看就好。” 燕黎哼道:“炎凰萧家天生擅长这些表面功夫,成为一方之王,也不是没有道理。” “燕王家那种直接一刀让人成为尸体的方式不也成了一方之王。”凌无夜大方的把他也称赞了一番。 燕黎笑了一声:“我好歹还听人把话说完再让他成为尸体,换作是你,怕是别人话都来不及说,就成了死人。” 两人互相嘲讽完,凛风已经带着那些人离开,萧听雨朝凌无夜和燕黎示意,三人单独走到一处。 萧听雨道:“不如我们三个来说说各自的猜想。” 燕黎抱臂:“从头到尾理,一开始,昆山派还是活的,在我们面前变成了花,莫之声碰了那些花,自己成了花。如果是花散发出来的雾有问题,恐怕我们从进来到现在吸进去的雾,足够我们死上几百遍了,所以有问题的是那些花本身。” 凌无夜道:“不是一触即死,先前昆山派出现时身边并没有任何紫色荷花,说明是碰触妖花并感染了一定时间之后才发作。” 萧听雨点头道:“那就是说,但凡碰过那妖花的人,都有可能是传染者,那么,”他忽然转身,朝人群走去,边走边喊:“刚才谁碰过莫掌门和那些妖花碎叶,快站出来!” 他这么一喊,带着未掩盖的紧张,换作是任何人看到他这样都要慎重起来,但是人群却是死一般的安静,那些人活像被定了身一样毫无反应。 萧听雨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他们围着的中央,有几株紫色荷花。 紧接着,不知道谁尖叫了一声,似乎又是那个飞花门的流心,人群开始四处逃散。 萧听雨喝道:“各位冷静,不要乱跑,回来,不要彼此碰触,小心传染!” 但那些人显然已经被恐惧支配,充耳不闻,还有些往旁边的破屋中跑,滚得哗啦声一片,有些人在砖石大道上又是爬又是滚,完全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燕黎对萧听雨道:“这些瞎跑的人已经失去冷静,听不见你说话,这样下去,我们全会被传染,恐怕只能杀了。”说罢,招过来身后一排燕王山庄精锐。 萧听雨面色凝重,脸色十分难看。 燕王山庄在武林中的杀伐之力仅次于修罗手段的黄泉山庄,随着燕黎一声令下,一场杀戮开始。 一时之间,四周犹如人间地狱,血肉横飞,惨叫哀嚎中夹着燕黎冷酷无情的声音:“不跑,还能活,跑,就是立刻死,你们只管跑,我手底下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话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清晰入耳,人群听到后安稳了不少,亦或说被震慑住了。 燕黎抬手示意,燕王众停了手。 众人远近不一的站着,畏惧的看着燕黎这边。 “冷静了?”燕黎冷笑一声:“冷静了就回来,屋子里的也别躲了,分开站好,好好听我们萧盟主的话。” 他每次说起“萧盟主”这三个字,就是嘲讽萧听雨像个武林盟主一样时不时的就替三家做主拿主意,但是眼下萧听雨没有功夫跟他计较这些,接话道:“按照我刚才的意思,分开站好,各位想清楚,站错了,多害死一个,你除了死后背上骂名,累及门派亲人,再没有任何好处。” 那些四处站着的人渐渐聚拢,分站两处。三家派人清点人数,刚才在骚乱中死死伤伤加上妖花毒发,已经少了二十余人。 那些毒发之人,在地上成了几处新鲜的妖花。 萧云清望着那些妖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又数了一次,这一次,他确定花的数量与死亡人数对不上,那些花,明显比人多了几株。 第18章 中毒 萧云清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转身往之前那间有妖花的屋舍看去,却见那边已经只剩下半边墙,屋内紫荷一片,已经不是孤零零的一朵了! 它居然不止吃人生长,连墙土也吃! 照这个速度,不用多久,这一片地方将没有立足之地,难怪昆山派的人说“来不及”。 萧云清望向身边的凌无夜,凌无夜眉头轻皱,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 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他们无疑要面临一个选择,再次精简人数继续向前,或者全军退出,再想克制办法,把这片地方先圈封起来。 但是后一种选择的风险难以估量,镇外多的是树木草坡,皆可以算作它的食物,没人知道这些妖花出了这个紫雾镇,会以什么样的速度扩散,到时候能不能把那扩散的范围控制住都是个未知数。 三家商讨再三,选了第一条路。 凌无夜商议完回来,拉过萧云清,把他推给了绝忻:“带他出去。” 萧云清坚决摇头。 凌无夜道:“里面太危险。” 叶修文呐呐道:“无夜,那我……” 凌无夜完全没看他,只顾着和自己的情人眼神对峙互不退让。 萧云清道:“我心里有分寸,不会拖后腿的,而且你连绝忻也不带,我不能听你的。” 开玩笑,这种表现忠心护主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靠身体取悦对方,只是手段之一,同生共死才能获得更多的信任。 凌无夜扬眉:“翅膀硬了,竟然连我的话也敢违逆。” 萧云清眼睛看向别处,一副死也不走的架势,绝忻也不想出去:“庄主,我和夜雨已经进来多时,清楚这里的情况,自保应无大碍,还请让我们留下为你分忧。” 叶修文再次开口:“无夜,我这边……” 凌无夜给了他一个让他快滚的眼神,对绝忻二人道:“就纵容你们这一次,”又看了萧云清一眼:“被我惯得越来越不像样子。” 只要他肯同意自己留下,萧云清随他怎么说。 最后共留下十人,三家之首走在最前方,带着剩下的精锐继续前进。 越往里去,上空愈见浓云沉沉,抑郁压顶,两边的屋舍渐渐出现了妖花,路中央的妖花也开始渐渐多了起来。 不多久,前方逐渐开阔,屋舍渐少,紫荷成片,直至最后连成一片偌大的花海,那景致可以用浩瀚来形容。 他们到达终点了。 花海的四周围了一条黑色的绳子,那绳上似有符文,经过长年的风吹日晒,已有松落之意。离他们最近的前方,黑绳断开一口,缺口已被一片妖花铺满,溢出来的妖花顺着地面吞噬,连带着两边的屋舍一起,往外蔓延。 众人静默片刻,萧听雨叹道:“我或许已经猜到事情的经过了。” 燕黎道:“这黑绳阵法年久松动,但好歹还能圈住妖花,不至于让它们立即跑出来。反而是我们这一来,自己的人跑进去把它给提前放出来了,真是讽刺。” 正当一行人陷入沉默时,有人自身后疾行而来,凛风轻功落地,在萧听雨身后单膝跪地道:“公子,外面出事了!” 他们竟然忘了,之前凛风带出去的人里,也有接近过妖花碎叶的人。 几人赶到镇外,只见黑压压的人群正将五六个人困在中央,咒骂不止。那中央长了几朵妖花,这五六人在周围的不断驱赶下,又不敢靠近那些花,互相挤在一起,面露绝望。 “让我们过去吧,我不想死。” 那几人对着人群喊,正说着又一人化了下去,剩下几人吓得又想往人堆里跑,被四周明晃晃的刀剑逼了回来。 三方之首从人群让出的路走上前。 殷无阳从一旁靠过来道:“燕公子,你没事太好了,这些人已经被我们困住,就等你发落了。” 燕黎看了萧、凌二人一眼,一脸嘲讽:“怎么发落?杀了,他们变成肥料加快蔓延,炸了,又飞的到处都是,要不挖条深沟,不知道那贪吃的东西吃不吃水。” 萧听雨沉思。 殷无阳在一旁连忙道:“用火,用火烧死他们!” 这下连萧云清都皱眉看着他。 凌无夜发出一声冷笑。 萧听雨一脸温文道:“殷庄主可真够狠心,里面有一个好像还是你门下的。” 殷无阳接过手下递来的火把道:“为了武林各派的安危,我自然是要大义灭亲的。” 无阳山庄的人弄来了干草柴枝,往那些传染的弟子身上扔去,那几人被枯枝木棍打中,也懒得躲避,一脸凄惶的站在原地,满头满脸都是血。 其中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被砸中了额头,当场哭了起来,眼尾带翘的小鹿眼噙了一眼眶的泪。 “洛奇!”人群中有人想要上前被拦住,那人一身炎凰弟子服,焦急的望着这少年。这少年虽不是炎凰萧家本家的白衣,一身红衣也有凤凰徽纹,应该是萧家旁系子弟,不知怎么也被传染了。 这边殷无阳已经将火把扔了过去。 大火点燃,惨叫声起。萧云清看见萧听雨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捏起拳头,一直盯着那几个被烧之人。 燕黎同样看着那几人,目不斜视,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说道:“萧公子还是放宽那颗仁爱之心比较好,这种事谁也不想。” 萧听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一直看着中间。 那几人在火势中哀嚎,有人在大叫中死去。 但很快,围观的人也大叫起来。 中央的几朵妖花在火势中以可见之速膨化张开,很快就长得与人一般高大,凌无夜喝道:“这火于它有益,把火灭了,立刻!” 铺天盖地的水又泼过去,中央仅剩的三人在先火后水的连番轮浇中,憔悴不堪,摇摇欲倒。 几朵妖花高大妖异,散发着阵阵紫雾,飘在众人的头顶,也飘过萧云清的鼻尖,他闻到了一缕异香,眼前忽然朦胧起来,他竟是有些困了。 身体忽然挨到了一个人怀里,他睁开眼,见凌无夜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似乎还在说话,但他已经听不见了,眼皮沉重,他终于不受控制的合上了眼。 第19章 梦境 萧云清又站在了镇子口,那几株因为火烧而膨化的妖花在不远处迎风摇曳,四周空无一人,没有各大门派,没有黄泉山庄的人,也没有凌无夜。 有人从他旁边走了过去,墨发白衣,背影优美,前行的方向正是前方的小镇,萧云清想了一想,跟了上去。 这镇还跟刚开始进来的那样,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路中央多了几株紫色荷花,白衣人从它们身上走过去,萧云清想要开口叫住他,却见他直接已经穿过去了。 之前那间开花的屋舍此刻已经被妖花淹没了大半。前方不远处五花并立,一字排开,还是被莫之声摧毁之前的样子。 萧云清想要绕过它们,却发现路中央已经开成了一片,再也无法前行,迎面开过来一片花海,穿过他的身体开到了身后,两边房屋逐渐被吞噬。 前面的白衣人停了下来。 不知何时他们面前已是一望无际的花海,满目紫朵盈盈玉立,那是一种震撼人心的美。 这正是凌无夜他们最后停留的地方。 花海的中央有一棵大树,大树下有一个台子,台子上有一个石碑,上面刻着一朵三头莲花,台子下跪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正对着那石碑虔诚叩拜。 是这镇上的人,十年前的人。 萧云清走了过去,旁边有个老婆婆正拉着小孙子认真嗑头,萧云清问道:“你们在拜什么?” 老婆婆看了他一眼,眼里有泪:“拜魔莲教主,它是邪神,不拜它它就惩罚我们,你看,”她用拐杖巍巍的指着上空:“这些雾就是它对我们最后的警告。”说完又颤着身子深深拜了下去。 她旁边的小孙子忽然开口道:“魔莲教圣尊,弟子诚心叩拜,不要把爹爹变成花,把爹爹还给我吧。” 魔莲教是什么教? 萧云清正想问,周围的人忽然消失的一干二净,原来叩拜的那些人所在的地方忽然开满了紫色妖花,连那棵树和碑也不见了,只有满目的花海。 萧云清站在花海里,忽然转身,看到那个白衣人低头正用一根黑色的绳子绑在木桩上,似乎要把整个花海围起来。那绳子上的纹路,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些往外蔓延的妖花遇到黑色的绳子骤然停下,仿佛遇到了害怕之物,不敢靠近。 天空忽昼忽暗,雨雪交替,萧云清感受到了风的凉意,木桩和黑绳被雨水狂风洗刷,有些松落的迹象。 从远处跑来一些人,都穿着昆山派的弟子服,那五个昆山派弟子也在其中,个个一脸震惊的看着萧云清,大声道:“师弟!” 他们朝他冲了过来,最先冲进来的人一把拉住他就往外走,萧云清看见自己脚边的黑色绳子不知何时已经断开了,紧接着自己变成了荷花,拉他的那人也软了下去,其他的同门像见了鬼一样,扭头就跑,还有一个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化开了。 剩下的五个人跑出去没多远,就和前面谁说着话,最后并成一排成了妖花。 萧云清终于知道,他在做梦,梦见的是这个小镇之前发生的事。 那白衣人在他身后静静站立着,萧云清回头,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他自己。 “他”唇形微动:“地裂了,它出来了。” 萧云清醒来时,那个鹿眼少年已经回到了人堆里,扑在一个人怀里拼命大哭。人群中多了个黄衣老和尚,萧听雨和燕黎在和他说话。 凌无夜见萧云清醒来,温声道:“总算醒了,怎么这个时候睡着了。” 萧云清刚想说话,那边萧听雨的声音传来:“易大师,万幸您赶上了。” 易大师念了声佛号:“本就是老衲的过失,如今能有机会赎罪,还要感谢萧施主。” 萧云清对凌无夜道:“他是?” 凌无夜:“萧听雨半月前派人去找的人,也是十年前到紫雾镇的那位云游高人。” 易大师闻言转头看来,行了佛礼,满脸愧色道:“凌施主请不要说老衲是什么云游高人了,当初那些紫雾镇镇民向老衲求救,老衲探查之后,和他们说那雾没有毒,才犯下大错。” 他面有悲戚之色,叹息道:“那雾确实没毒,但凡是沾染过紫雾的人和物,一旦和那紫色荷花接触后,便化为腐蚀的剧毒,融化后成了滋养那魔花的养料。如果那个时候,老衲再多留片刻,说不定能发现这其中的秘密,劝那些人弃镇离开,唉,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萧听雨安慰道:“大师不是圣人,如何能预料这些事,切勿过分自责。” 易大师道:“这些年,老衲一直在寻找解开这镇迷局的方法,总算有所收获,只是因为所需之物用量较多,炼制费时,故而来的晚了,不然各位也不至于有如此多的死伤。” 萧听雨道:“尚不算迟,只不过那镇中蔓延之势已经刻不容缓,只怕不到今日子夜,整个镇子便会沦为一片汪洋魔花之海。现下我炎凰萧家之人尽数在此,大师只管吩咐便是。” 易大师点头,从宽大的袖中摸出几包药粉道:“劳烦诸位,用水浸泡此物,将水洒在镇子周围,妖物吸入后必将枯死。”顿了一顿,又道:“只是这些粉末只够暂时困住它们,还请三位稍后派人随老衲去取剩下的分量。” 三人自然同意。 易大师说完便动了身,临行前,对萧、燕、凌三人道:“三位可曾听过魔莲教?” 萧听雨颔首道:“听家父及家中阁老提过,魔莲教是三百年前的妖教,因为妖异之术,遭各门派群起而攻之,覆灭之后,消失匿迹,”忽然一愣:“大师是怀疑此事跟魔莲教有关?” 易大师沉吟片刻后道:“老衲听闻魔莲教有镇教之宝,是三颗古莲子,当年覆灭之时,围攻的群雄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那三颗莲子。紫雾镇之象以及十年前那场地势震动,让老衲不得不将这些异像与魔莲教联系起来,老衲大胆猜测,当年各派围攻的地方并非魔莲教真正的总坛。” 萧听雨惊道:“大师怀疑,这魔莲教真正的总坛在……” 易大师点点头:“恐怕就在紫雾镇下面。” 在下面的意思就是,即便上面克制住了那些魔莲,下方的总坛毒源不除,依然可以透过地震的裂缝源源不断往地上冒出,还能把紫雾镇恢复成完完整整的妖花花海,那位易大师可能要熬药粉熬到入土。 萧听雨三人又走到了单独一处。 “那片结阵之处的下方极有可能就是地裂的缝隙,源头自下方涌上,地下必定根系庞大集结,比上方更为凶险,所以人尽量少带,切勿再像在镇中一样,人多反而坏事。” 萧听雨说罢,朝萧云清这边看了一眼,对凌无夜莞尔:“你这位无可取代的暖床之物要带进去吗?” 萧云清如临大敌,靠近凌无夜,生怕被丢下。 凌无夜瞧在眼里,嘴角不自觉上扬:“不带进去估计又要闹了。” 燕黎冷不丁一笑:“只怕下去一堆的妖花,你这小心肝吓坏了,扑扑的往身上钻,两个人成了并蒂莲。” 凌无夜回敬道:“那个时候我势必要拉上燕兄一起,以谢你的吉言。” 燕黎哼了一声,转身便走。萧听雨也边回自己那边边道:“今日才发现,凌兄颇有那昏君的潜质。” 临近午夜时分,地下通路的人有了消息,洞道已经挖到了阵的下方,并且发现了一条通往地下深处的密道。 所有前往魔莲教的人在洞口准备,萧云清将药粉涂抹在凌无夜身上,细细检查了一遍,又检查了自己身上的药包水袋配备。 燕黎在他身后冷哼一声走了过去,似乎每逢看见黄泉庄主和他的暖床之物举止亲密,他就有一股子酸味飘散出来,看萧云清的眼神也鄙夷得很,大约觉得这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宠物。 洞口一暗,又有人下来了,叶修文带着两名自家高手朝朝凌无夜走来。 “无夜。”他笑着说。 凌无夜看见他便说了两个字:“出去。” 叶修文苦笑:“无夜,你莫要让我交不了差。” 凌无夜道:“在上面发发愣就算了,下面不是你该来的,回去地上呆着。” 叶修文指指身后的两人,那两人身上背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我带了本庄最厉害的两个高手,不会出什么事的,只是想尽点绵薄之力,帮你们运送药粉和水,不会耽搁你的。”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整装完毕,萧听雨朝凌无夜做了个出发的手势,凌无夜带着萧云清一边走过去,一边道:“你非要寻死也随你的便,反正不要指望我拉你。” 叶修文忙点头跟在后面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要拉也是先拉这位夜缺兄弟,我明白的。” 萧云清:“……” 这新挖的洞道约有五六人宽,人在洞中行走,还能隐隐感觉到洞顶上方那些杀花大军纷杂的脚步声。随着走势往下,渐渐听不到地面上的声响,洞也逐渐收窄,只容两人通过,又过了一阵,但见前方一片温白之光,那被发现的密道已经到了。 第20章 那是一条乳白色玉石砌成的通道,与外间的土洞高宽差不多,整个密道没有灯盏明火,里头却亮如白昼,那乳白玉石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竟然自带光明。 地洞和密道的接口处有一片枯死的魔莲,上面有药水泼落过的痕迹,显然在两道相通时,挖洞的人员有伤亡。 众人陆续跨过那些枯死物,只见密道的裂缝长了不少魔莲,神奇的是,没有一朵长在玉石上,像是怕了这玉石一样。 萧听雨道:“这密道应该是魔莲教通往外界的通道之一,魔莲教能控制自己种的魔莲,想来是因为他们有这种玉石的缘故。” 燕黎哼了一声:“神秘诡异或不可战胜的事物,往往不过是有人故意夸大作假,唬弄外界那些肤浅之人罢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诡魅一族,全都是些江湖骗术。” 密道一路蜿蜒往下,壁上时不时就有些大小不一的裂缝,似乎是当初地裂时产生的,渗透着地下水。 这样无声前进了约摸一个时辰,前方开路的人药水袋空了,后方上来一批人与他们替换,其中一人经过萧云清旁边时,身子忽然歪了一下。 萧云清反应过来的瞬间立即将凌无夜推离自己的身边,凌无夜伸手一拉,带着他一起往旁边墙上撞去,两个人来了个头顶与下颚相撞,两声闷哼。 身后有人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云清回头,撞他的人已经不见了,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只有一朵魔莲,长在了密道中央。 叶修文吓白了脸,呐呐道:“不是有易大师的药粉吗,怎么还会……” 萧听雨仰望前方,伸手指了一指壁顶,一滴水珠正好落下,滴在地上。 “我们在地底,这外面四周恐怕全是魔莲,这水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地下渗水,而是它们的根系所生,大家不要被这些水碰到,药粉会被它冲掉。” 众人闻言,纷纷在身上补了一层药粉,又往地上多铺了一层药水,才小心翼翼的避着裂缝跨过去。 绕了数十个弯后,一个三方岔路出现在众人眼前。 萧听雨立于岔路口,转身,笑意温煦:“左、中、右,究竟哪一条路是对的呢?” 燕黎哼道:“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要分道扬镳。” 话音刚落,清脆一响,一对玉狮子滚落在他脚边,殷无阳扶额长叹。 虚长河一根枯指指向右边:“走这边,大吉。” 燕黎冷哼一声带着人往左边走去。 虚长河撅嘴,萧听雨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往中间密道走去,边走边道:“你们燕太子素来如此,不必太过在意。” 前方燕黎朗声道:“萧盟主又在我下属面前挑拨离间,可是当我不存在?” 萧听雨笑道:“安抚盟友罢了,燕太子未免太爱吃醋。” 这两个人一个喊着“燕太子”,一个喊着“萧盟主”倒也酸的各有来头。 燕黎这个太子之位全因山庄名字里有“燕王”二字,他又正好是继承人,加之为人孤高自傲,才被人背地里取了这么个外号,但敢当面这么叫他的,只有遵循“礼尚往来”人生宗旨的萧大公子。 燕黎听到“吃醋”二字,身形骤然停了一停,又继续向前走去。 黄泉山庄走了大吉的右边密道,运气却十分的不好。岔路一个接一个,一选一个不准,路上裂缝滴水如雨落,众人只得频频退出换道,连叶修文一个斯文人都屡屡想破口大骂,二十来人不过半个时辰折了六个在路上。 叶修文再次叹气:“看来最开始那条三岔路,另外两条中的一条才是对的,我们若是先选,应该不会这么不顺。” 凌无夜斜他一眼:“你怕了?” 叶修文缩了缩脖子道:“我只是那么一说,也并不是害怕……” 嘴上虽这么说,言行却出卖了他,叶修文不自觉地摸了摸满满的药袋和水袋,那是他刚刚换上的。 凌无夜瞥了一眼他手上的动作:“趁着现在防身之物充足,出去还来得及。” 叶修文哑然,低头松了手,又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有些犹豫地看向身后两名护卫。那两人护主心切早就一脸担忧,此时微微暗示叶修文。 叶修文于是咬咬牙道:“我原也只是打算帮忙运送,如今送到这里也已经算尽了力,夫人应该不会再责备,现下把物资都留给你们,你们后面用得上。” 说罢,命那两个护卫将身上剩余的药包全数交给绝忻几人,他自己去解腰上的水袋。 凌无夜道:“水你们自己留着。” 叶修文愣了一下,点头,带着人走了几步,又转身道:“无夜,你,可要好好活着啊。” 凌无夜没再理他,径自朝里面走。 萧云清跟在凌无夜身后,望着他的背影暗道:其实他也没有别人口中说的那么无情。 绝忻吩咐黄泉众把那些药包水袋加在背上,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闷响,萧云清抬头一看,只见壁顶裂开一道大口子,上面水势凝聚,顷刻就要落下。 凌无夜此时刚好走到裂缝的下方。 萧云清心脏骤停,纵身一跃,往凌无夜身后奋力推去,几乎是同时,裂缝中的水落了下来。 凌无夜似乎听到上方的动静,头也没抬,身形往前一掠,转过身,正好接住了一头扎进他怀里的萧云清。 “燕黎倒没有说错,真的是吓坏了就扑扑往我怀里钻。”凌无夜还有心情开玩笑。 “庄主!”隔在水帘后的绝忻和黄泉众跃跃欲试,奈何已经没有过来的可能,蔓延的积水倒是逼得他们不住后退。 凌无夜道:“你们再去找其他的路,务必要赶在那两家之前找到三颗古莲子,我不要的东西,不代表那两人也不动心思。” 绝忻看了一眼地上漫开的水势,咬牙应了一声,将刚绑上的药袋又解下来,身后一行人也跟着解开。 他把药袋水袋扔了大半数过来,对萧云清道:“庄主交给你,你务必要保护好他。” 萧云清点头,把那些袋子全数背在身上,绝忻这才带着人大步离去。 萧云清望着他们的背影,又抬目看向那片裂缝,微微皱眉。 这裂缝刚才还细小得很,为何突然扩开,难道这群人里…… 没有了黄泉众,开路的人自然成了萧云清,萧云清在前方认真的洒水浇花,身后有人用药粉浇他。 这样持续了一段路,他终于忍不住回头:“不要再洒了,我要成面粉人了。” 他看了一眼被凌无夜随意扔在地上的药袋:“这样用,药粉很快就会不够的。” 凌无夜却不心疼:“我又不用,你一个人足够了。” 萧云清这才发现他一身金纹黑衣,一尘不染,哪里还有什么药粉,立即从袋子里掏了一把便要往他身上抹:“没有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样太危险了。” 凌无夜握住他的手腕:“你为我担心,我很高兴,但我实在不喜欢这些‘面粉’。” 这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吗?萧云清无奈。 “先前都抹,现在怎么不抹了?”他想抽出手,却被握住纹丝不能动。 “先前那么多人看着,要做做样子,现在只有你我,我也懒得装了。” 凌无夜忽然靠近他,轻声问:“你相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诡魅一族?” 萧云清想了一想:“你说有,我就信。” 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凌无夜轻轻笑起来,眨了眨眼:“可巧,你的主子我就是。” 萧云清猜他多半就是不想弄得一身灰头土脸,影响他的尊容,但凡他不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劝得动,所以也不再多言,只得一边开路,一边不时回头,生怕一眨眼,他就成了一朵莲。 然而令萧云清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首先变成一朵莲的会是他自己。 变故发生在他手中的药水忽然对密道里的魔莲失去作用,他不相信地又开了一袋,结果魔莲依然生机勃勃。 紧接着,一滴清水打在他脸颊上,萧云清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他没有想到,竟然会被头顶的落水击中。 萧云清猛然回头看向凌无夜,一时间万千心绪奔涌而出,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深深一眼。 想不到这一刻来得这样快,甚至连向这个人道别的机会都没有,凌无夜连他真正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萧云清拼命压制的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凌无夜敛去平日的闲淡,几步走了过来,拉过萧云清,托住他的后颈封唇。 萧云清手中的药袋落在地上,双手紧紧回抱住凌无夜,激烈地回应着,泪水在眼角滑落。 就这样死了,也算是个好结局了,他这么想着。 两个人在一片紫花丛前吻得浑然忘我,生死缠绵。 几乎快要窒息了,萧云清才睁开眼,望着还在闭眼享受的凌无夜,忽然呆在那里。 凌无夜又纠缠了一阵才放开他,意犹未尽:“难得一见的热情。” 萧云清惊奇:“我怎么没死?” 凌无夜哼道:“阎王要从我的手里带走人,也要问我同不同意。” 第21章 温情 正逢密道壁顶的水滴打在他的肩上,浸入衣里。萧云清看见他的衣角微微挨着一朵魔莲,渐渐有些明白他说的诡魅一族是什么意思了。 一场虚惊,两相凝望,最后两人一起瞪着面前魔莲横生的密道无可奈何。 “叶修文,你死定了。”凌无夜道。 原本黄泉山庄携带的物资所剩不多,绝忻便尽量将叶修文留下的那些未开封药袋物扔给凌无夜二人,萧云清最后打开的,正是这其中之一。 现下前面过不去,后面也没有退路,似乎真的是无路可走。 萧云清忽然想起凌无夜的体质,道:“你先走,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接应。” “不让你跟着的时候,你非要跟着,现在必须跟着我的时候,又不肯走了,”凌无夜叹气:“你就不能撒个娇,让我不要丢下你?” 谁会说这种矫情的话,萧云清眼睛望向别处,假装没有听到。 凌无夜既然不肯妥协,两人只能暂时休息,另想别的办法。萧云清吃了些干粮,见凌无夜喝了一口水将空水袋扔开,便把自己的水袋放在他旁边,转身便要坐回自己那处。 凌无夜拉住他:“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我会吃了你吗?” 萧云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我身上有你不喜欢的面粉。” “脱了。”凌无夜替他想办法。 萧云清依言脱下外衣,凌无夜用自己的外袍把他拢在怀里,两个人相依而坐,两相静默,颇有点老夫老妻的感觉。 从那一场梦境醒来到现在,萧云清一直没有机会开口跟凌无夜提这事,此刻得了空闲,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人如果梦见已知之外的事情,醒来后又发现那些事情全都是真的,会不会很奇怪?” “比如?” 萧云清道:“我梦见自己去结阵,也梦到了那几个昆山派弟子和镇里的人,还有有关魔莲教的事。” 凌无夜思索了片刻后道:“未必是梦。” 萧云清不解:“可如果不是梦,十年前我还年幼,怎么可能去结阵?” 凌无夜:“你可听说过‘遗梦’?” 萧云清摇头。 “古籍上有载,世上有一种族类,能继承父亲或母亲的部分记忆,大概说的就是你这种情况,这种人当世已不多,你也算是个稀罕了。” “所以梦里的那个我,其实不是我,有可能是我的父亲或者母亲?”萧云清还是不解:“可为什么我能看到十年后昆山派弟子的经历?” 凌无夜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指:“因为那本来就是你的记忆或者推断,先知与之混淆,你把两者都当成了自己的记忆了。” 萧云清从未听说过这等奇妙之事,一时有些新奇。 他这暴露真性情的模样,是凌无夜最爱瞧的,凌无夜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看来你的父母并不是普通人,”手指在他脸侧摩挲:“也对,普通人又怎么生得出你这样的相貌。” 说着说着,目光一路往下,落进萧云清白色中衣的领口里,眼底忽然跳起一丝暗火。 他们两个这样坐着原本就危险得很,萧云清感受到他某处的变化,有些不自然地望向别处道:“这里到处是魔莲,我实在专心不了,怕扫你的兴。” 心里却道:真是什么地方都发’情。 这种环境正常人哪会有心情! 凌无夜却不管不顾地靠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可我想到了一个让你也能过去的好法子。” 两人终于还是到达了密道的尽头,那处只有一扇同样玉石质地的人高窄门,似乎是总坛的一个隐蔽暗门之一。 凌无夜一掌将它轰开,先跳下去,转身把萧云清也抱下去。 萧云清扶着腰,落地时因为脚下虚浮,在他身上微微晃了一下,凌无夜的笑声从他头顶传来,萧云清脸上一热。 他们落地之处是一间小室,室内空无一物,只有中央有个花坛,花坛里供着几株魔莲。 小室外面连着一座大殿,整个殿都是用同样的玉石雕砌而成,恢弘大气。数个花池里魔莲怒放,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似乎和刚才的小室一样,是个专门供养魔莲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是主殿,凌无夜和萧云清一路又穿过五六个相同的大殿,才到了尽头一扇巨大的殿门前。 这扇殿门比先前那六殿大了两三倍,门上是三头魔莲的浮刻,与萧云清在梦中树下石碑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主殿了。 主殿的大门并没有闭合,似乎已经有人先进去了。 从半开的门里望进去,几乎可以看见里面的全貌,那里面除了比别的养莲殿大上许多,布局也有所不同,中央宽阔,地面光滑可鉴,两边分别有一个巨大的池子,开满了紫色三头魔莲。 几个黑衣人站在大殿中央背对着他们,为首一人手里托着一个黑色的盒子,正是绝忻。 “古莲子已经拿到,我们现在去找庄主。” 黄泉众点头,几人转身朝门口走来。 凌无夜拉着萧云清隐到门边,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萧云清尚未明白,只听得里面回荡的脚步声倏然中止,接着一阵纷乱的打斗声,很快又静下来。 两人顺着门边望去,只见那殿内形势已经变了一个样子,包括绝忻在内的黄泉众倒在地上口吐鲜血,仿佛被大力袭击过,再也站不起来。 唯一一个负手站立的黄泉护卫走到绝忻旁边,从他那只紧攥的手里,一点一点地抠出那个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露出满意的笑容。 “果然是魔莲子,不枉我藏在你们中间这么久。” 这人萧云清认得,正是那位七杀庄主柳一鸣。 原来凌无夜不进去,是在等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柳一鸣长笑两声,又道:“密道里我没能得手,但有了这魔莲子也算扳回一局,待我把它种在黄泉山庄里,就算凌无夜武功盖世,也无法逃出生天。”说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凌无夜负手走了进去,萧云清默然跟在他身后。 柳一鸣正笑得得意,忽见凌无夜走进来,面色一变,将古莲子不动声色地藏到了身后。 “你果然没死。”他道。 凌无夜:“你很失望?” “你的命向来很硬,”柳一鸣恢复平静:“叶修文失败也在我意料之中。” “那封求救信是你写的?” “天赐的良机,又碰巧被我遇到,拿来引蛇出洞有何不可?” “你倒是不心疼其他人,萧听雨也由着你胡来?” 柳一鸣冷然道:“炎凰萧听雨过于妇人之仁,当不得大事,我从紫雾镇回来后,和他提过一次,被他拒了。终归是太年轻,不明白纵虎归山的后果。” 凌无夜轻轻笑起来,柳一鸣也跟着笑:“我自知迟早一死,料不到便是今天,好在我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准备。你别得意,我死之后,你的那些秘密也藏不住,你别想在武林中立足,你这个魔……” “你以为还会有人相信你说的话?”凌无夜打断他:“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和七杀山庄联姻,不过是逼你们走投无路,提前动手而已。” 柳一鸣脸上没了笑意,看着凌无夜目色狠厉。 “从你们叛离我的那天开始,你和你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没人相信,外界之人只会以为你是叛主被我追杀才口不择言。你这几年私底下的那点小动作,当真以为我毫无察觉?” 凌无夜说完,抬起的手掌掌心骤然燃起黑色幽火,他脸色冷漠:“好了,活了这么久也是赚到了,莲子给我,早些上路吧。” 柳一鸣啐了一口:“你休想,我要你在众派面前百口莫辩!”一震腕,将那黑盒子往莲池中抛去,人几乎在瞬间被黑火包裹,在地上剧烈挣扎起来。 凌无夜朝那半空的盒子一张手,盒子在空中一滞,落回他的掌中。他瞟了一眼烧成枯骨的柳一鸣,拂袖将后者扫进了三头魔莲池里。 殿外响起了一个温和的声音:“燕兄,看来里面已经有人了,凌兄居然是最先到的。” 萧听雨和燕黎带着炎凰山庄和燕王山庄的人走了进来,一白一青两行人,衣色鲜明华丽。 凌无夜托起手中的黑盒子,盒盖于众人面前自行缓缓打开,露出盒中之物。 “三家既然已经到齐,我们就按照在易大师面前的约定,将它销毁,请一并做个见证。” 凌无夜话落,那三颗古莲子在他掌中化为一滩粉末,连同黑色盒子被他掌中幽火焚烧殆尽。 第22章 神女峰林 一行人回到紫雾镇外,只见众门派累得东倒西歪,在地上横躺得到处都是,似乎是做了一夜的苦力。 易大师走过来念了一声佛号:“三位施主,一路辛苦了。” 萧听雨回礼:“大师也辛苦了,镇上情况如何?” 易大师略有些疲惫,但掩不住欣然之色:“已控制了局面,三日之内,必能根除。” 萧听雨点头:“太好了,魔莲教内的魔莲也已经被我们用大师的药物尽数毁去,三颗古莲子也已经销毁,算是不辱使命了。” “阿弥陀佛!”易大师行了一个佛礼:“三位此次为众生造福不浅。” 萧听雨笑道:“大师莫要这般,大师才是此次最大的功臣,听雨代武林同道谢过大师了。” 绝忻在不远处朝凌无夜微微行礼,凌无夜走了过去。 绝忻低声道:“没找到叶修文。” 凌无夜冷笑:“倒是跑得够快。” 此后两日,三方的援兵也陆续赶到,紫雾镇的魔莲终于在千人协力中被尽数扑灭。又过了半月,紫雾镇的雾完全散去。 萧云清又穿回了一身暗卫衣,在北苑带队值守。或许经历了一场生死奇遇,他看黄泉山庄的湖池花草都觉得秀丽怡人,唯独看到那些荷花,没来由的一阵阴影,半个月了也没消退下去,以致于潜伏之时,硬是不肯入那莲花池隐蔽,惹得和他换位的夜缺抱怨连连。 凌无夜在七星阁会客,因为是个不速之客,所以他前一刻望着上方暗处的萧云清还是温情款款,下一刻望向旁边之人立变冷酷无情。 “真的再也不见了?” 霜月华双目通红,不住抽噎:“还能如何,这么多年的感情都算喂了狗,外面多少人羡慕我驯夫有方,熟料他是个这样的人。” 凌无夜哼了一声:“那你躲在我这里算怎么回事,听说叶修文去过霜天山庄找你,你放了山庄七百二十六刹影出去,将他打成重伤,又破天荒的没有要走他的命,一脚将他踹走了?” 霜月华哭得更大声:“我……这不是来负荆请罪……” 凌无夜眉头揪起:“免了,赶紧滚回去,我这府里都快被你哭成丧堂了,”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几上:“我不管叶修文是要还柳一鸣的救命之恩,还是别的什么缘由,他的命,我原是要定了,但因为你才网开一面。你若见到他便告诉他,他最好祈祷此生都不要再遇见我,倘若被我遇到,我会即刻送他归西。” 霜月华呜呜咽咽地起了身,往门口走去,背影凄凉哀怨,看上去很是可怜。 绝忻正好进来复命,见状微微行礼让到一边,霜月华见他如此客气,更加伤心欲绝,一把眼泪鼻涕全数抹在他的身上,这才出了门去。 “……”绝忻身形停滞片刻,进了门来,将手中的密报呈给凌无夜,凌无夜接过后,打开瞧了一眼。 绝忻道:“在神女峰林发现了萧家的踪影。” 凌无夜:“那里虽然是世外之地,却已经荒败多年,他们去哪里干什么?” “暂时还不清楚,据消息,萧家带了二百余人于三天前进了山。属下大胆猜测,他们应该是去找那世外之人云姬仙子遗留的冰肌丹,那丹当世无二,能助修炼,萧家一定是打探到了它的下落才动手的。” “燕王山庄呢?” “还没有动静。” 凌无夜眼睛瞄在那密报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不取晚不取,这个时候去取,难道是得了什么消息?” 绝忻道:“可冰肌丹的确没有问世,在原处的可能性很大。” 凌无夜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忽然目色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的笑起来:“夜雨。” 萧云清自上方落了下来。 “你觉得此事应当如何应对?” 萧云清看了那密报一眼:“属下只是个暗卫,不懂这些。” “是吗?”凌无夜一双深幽不见底的眼眸直盯着他:“你也觉得,萧听雨去云姬仙谷是去找冰肌丹?” 萧云清摇头:“属下不知。” “说说看。” “属下真的不知。” 凌无夜笑意渐渐敛去,瞧着他,神情有些冷淡。 萧云清被这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神注视,只觉得被一股无形的压迫包围,心上有些喘不过气来。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鼻尖开始冒出细汗。 凌无夜终于动了一下,朝他伸出手,萧云清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凌无夜敛了那身压迫之气,揽了他,温声道:“逗你的,怎么吓的脸都白了。”说罢,帮他拭去鼻尖的汗。 绝忻见状退了出去。 “一点儿贤内助的资质也没有,让你帮我排忧解难,倒是难得你满头大汗,看来只适合放在床上了。” 萧云清张口想要辩解,又无从说起,只得默认。 “去准备吧,”凌无夜道:“我们也去瞧瞧冰肌丹到底长什么样子。” 夜缺又趴在萧云清房间的窗前一脸羡慕的看他打包,萧云清认真打了一个结,开始检查身上的匕首暗器配备。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你出门前收拾行装,我都觉得你像是要跟主子去私奔似的。” 萧云清道:“我不会私奔的,因为我不能没有你这张嘴。” 夜缺贱笑:“我这张嘴最爱说大实话,你也发现了它的好吧,不如你让主子也带上我,我也想出去透透气。” 萧云清道:“你自己去说。” “我哪里敢提,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偶尔还能矫纵一下。” 夜缺这么说着,看萧云清拔出了一把匕首开始擦拭,那锋尖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慢慢转向这边,连忙岔开话题道:“我当年也是年幼无知,被带回来时,心比天高,总觉得要做一个神秘冷酷的高手,才配得上自己这天生的好资质,拼了命的往暗夜阁钻,现在想来,还不如做护卫,还能跟着主子出去见见世面。” “等你出去了,你又该羡慕呆在窝里的比在外面跑的人安全。”萧云清收了刀锋,提了包袱往外走。 夜缺在他身后跟了几步:“这次去多久?我带着兄弟们为你接风洗尘啊。” 萧云清没作答。 夜缺又在后面喊:“那你保好命啦,别像上次那样看到荷花就孕吐啊。” 萧云清闻言止步,转身看他,夜缺见他回头,露了个痞贱痞贱的笑,牙齿雪白。 萧云清心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神女峰林地处两大山脉交汇处,青翠苍茫,清灵之气汇聚,犹如仙境。 它原本是与云雾峰林齐名的世外之地,因那些世外之人逐渐离去,成了一片无人的深山荒林,又因为不断有鬼怪凶兽的传闻,少有人再踏入这里。 黄泉山庄一行到达入口山脚后,在山脚的村落里做了些许停留,绝忻很快拎着个精瘦黝黑的村夫回来了。 “庄主,我打听过了,他是这村中进山经验最丰富的人。” 未等凌无夜说话,那人呐呐道:“你们上次抓了我们一个人进去,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现在又要进去,这……” 或许是极少见到外人,他们也分不清萧家和黄泉一白一黑是两拨不同的人。他说完这话,就发现面前这个一身尊华之气,被称为“庄主”的男子正居高临下看着他,他被这眼神一淋,浑身如坠冰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凌无夜不再看他,对绝忻说了一个字:“走。” 绝忻赶了村夫走在前面,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神女峰林。 山林之间清幽凉爽,带路的村夫畏畏缩缩的走在前面,被身后两名黄泉护卫明晃晃架刀逼迫,走了一段,又堪堪地停下来,小声道:“到了,我会的只有这段路了。” 绝忻冷脸道:“我说了你可以停下吗?” 村夫苦了一张脸,又不敢惹怒绝忻:“我真的只会这段路,再往里我们谁都没进去过。老人们说了,这里面有鬼魅,从前村里也来过几家胆大的,出了事,也不敢来了,几位……老爷,我真的没有说谎,你们放了我吧。” 他是个山民,本也不擅长说假话,老实巴交的脸上诚惶诚恐,不时看了看面前那两把明晃晃的刀,咽了咽口水。 但黄泉一行怎么可能轻易放他走,这山间路势复杂,没有经验丰富的山民带路,就算是武功高强人多势众也是很头疼。 绝忻道:“没有进去过也要进去,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村夫见他神色凶煞,也不敢再多嘴,只得继续带路。 越往前走,越是空幽寂静,偶尔有飞禽走兽之声,都显得突兀,那村夫好几次吓得软在地上,又被强行提起赶路。 不久后,他们在几处树干上发现了一些记号,约摸是萧家留下的,这种为返程做标记的举动很是常见,并不稀奇,正好也证实了他们走的路线是对的。 但萧云清发现,那村夫方才还说着没有来过,看到那些记号时,却面色大变,嘴唇哆嗦,似是极为害怕的样子。 密林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前方忽然闪过一道黑影,走在最前面的两名黄泉护卫拎住村夫的后领往后一提,一条黑色飞蛇从村夫的鼻尖前堪堪的飞了过去。 村夫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失声惊叫,扭头就往回跑,被两柄钢刀架了回来,他大叫:“不能去了,不能去了!” 第23章 入山 绝忻喝道:“只是一条蛇,慌什么。” 他平日在凌无夜面前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现在的脸色倒是跟他的主子像了八!九分,还勾了一抹跟他主子像了十分的残酷冷笑:“还是说,你终于有话要跟我们说了?” 村夫点头如捣蒜:“有话有话,我听以前的老人说,这里面曾经是有神女的,所以才叫神女峰林,后来神女飞走了,这峰林妖魔邪祟无人镇守,所以才会四处横行。前几天来了一帮人,找了我们村中的老山头,也说是带路,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们还在想多半是有去无回了,刚刚一路下来,我猜他们多半是去云姬仙谷。”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便大致明白了。这世上怎可能有什么神女,村夫说的多半是那些世外之人,所谓的妖魔邪祟也多半是这山间野生凶兽,被他们这些无知山民神当做敬畏罢了。 “一帮人?”绝忻问:“是不是一帮穿白衣服的人?” 金纹白衣,炎凰山庄。 村夫点头:“对,他们长得都好看得很,尤其是前面那个,我真是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他忽然转眼,指一指萧云清:“跟这位大爷长得一样好看。” 绝忻看了萧云清一眼,对村夫道:“你说他们去了云姬仙谷?你刚才不是说,你没有来过这里,你怎么知道他们去的是云姬仙谷?” 村夫:“我确实没有来过,老山头也没有来过,这都是大实话。我们都是听村里老人说的,老人们也是听以前的人说起云姬仙谷的大致方位,可是谁也没有去过呀。那云姬仙谷,就是神女住的地方,神仙住的地方那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该去的,是有神力神兽保护的。” “以前也有人不信,非要进去,我们苦劝了半天也不听,结果进去再也没有出来。每一次外面的人来,总会让村里的人带路,去带路的人只有少数半路跑回来了,多半的人没有回来,我家里还有老娘媳妇和孩子,我实在不想去。”说完竟然哭了起来。 绝忻望向凌无夜,凌无夜眼神淡漠。 绝忻立即会意,对村夫道:“你带我们去云姬仙谷,带完路,怎么来的怎么跟着我们回去,否则这荒郊野岭的放下你,你也是死定了,刚刚那条蛇长了翅膀,你看清楚了吧?” 这种蛇罕见,村夫从前自然是没有机会见的,绝忻原以为他会因此吓尿,乖乖配合,没想到他一脸绝望:“去了也回不来了,都一样,都一样。”一边抹眼泪,一边继续往前走了。 一路往峰林深腹行进,萧家留下的记号却越来越少,几乎是隔了很长一段距离才能找到一个,到后来,那些记号直接没有了,众人原以为是路线错了,可是把村夫抓过来一问,又说方向没有错。 几名护卫在附近几片树叶上发现了血迹,经过粗略判断确定是不久前留下的。 这极有可能是萧家的人遇到了变故,而且是一个让他们连暗号都来不及做就撤离的变故。 林木微微摇了一摇。 山中生灵无风自动,多伴有变数。 黄泉众纷纷拔剑将凌无夜护在中间。 紧接着,树木开始摇晃不止,越抖越厉害。绝忻剑尖触地,看着颤抖的剑身道:“地上好像在动。” 地上果然在动,而且越动越剧烈,乃至地动山摇。 村夫大叫一声,往后跑去,被一个护卫提着领子扔到人群的后方,变做蹲地抱头瑟瑟发抖。 剧烈的摇动过后,归于平静。 萧云清闭目细听,绝忻道:“如何?” 暗卫的觉察力高于常人,他完全相信萧云清的能力。 萧云清睁开眼:“有东西过来了,后面!” 一阵密密麻麻的东西下雨似的落下来,众人挥剑一挡,被震的虎口一麻,一剑挑开那东西,又接着飞来更多,护在外圈的人好些被砸中,顿时头破血流。 萧云清接住一块,发现是块巴掌大的石头。石头雨下了一阵,又安静起来,再一会,地上又开始剧烈摇晃,一下一下,似乎像什么庞然大物在行进。 萧云清猛然转身,只见四周的林叶间冒出一个个巨大的、毛茸茸的头颅。 随着一下一下的大地震动,它们迈了出来。 是猿,白额巨猿,两三人高的白额巨猿看上去像大力金刚一般,异常威猛,最大的一只,有三四人高,应该是他们的首领。 村夫瞠目结舌,大概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猿,失声道:“这得活多少年啊!” 活多少年不知道,但一场恶战是免不了。那些巨猿隐隐伏低了身体,似乎就等猿首一声令下,便扑向人群。 黄泉众人影相叠,摆出防护阵型,凌无夜站在人群层层保护的中央,淡定如常,似乎这风雨欲来的一战跟他毫无关联。 绝忻剑尖向前一指:“给我杀!” 一只巨猿最先扑上来一拳打飞两人,飞出去的黄泉护卫半空一个翻身,一上一下同时割断它的手脚。 四周陷入乱战,萧云清站在凌无夜身前未动分毫,冷着一张脸蓄势待发。 村夫的声音在身后乍起:“救命,救命啊!!!” 萧云清转身,几乎是同时朝村夫身后射去一把暗器,暗器擦着村夫的面颊和裤’裆,将扑在他身后的巨猿击中。巨猿痛得龇牙怒叫,往前一跃,又是一拳砸下来。 村夫原本是连滚带爬地朝这边逃命,被萧云清的暗器吓得呆在原地,摸了摸裤’裆,忘了跑。 萧云清心里骂了一声,掠身冲过去,把他拎了回来,扔在凌无夜的脚边。 凌无夜睨村夫一眼,村夫被这冰冷的眼神一浇,一个激灵,竟是完全清醒过来了。 白额巨猿虽然钢猛,但是在混乱中始终无法突破最后一道防线,竟是对那个无法靠近的绝对领域执着了起来。猿首终于动了,朝着凌无夜这边,一步一步迈过来,晃得整个山头都在动。 它的双臂极长,抬臂一扫,连着地上都卷起了一股狂风,瞬间掀飞五六个护卫。绝忻见状,弃了其他的猿朝它一剑刺来,剑刺进猿首的长臂里,弯出了一个夸张的弧度,却是再也扎不进去。 猿首的大力金刚臂把他往边上一拍,绝忻一个纵跳避开,踏在一根树干上又返了回来。猿首拔出手臂上的剑,朝他猛地掷了过去。绝忻闪开,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猿首转头,快速几步上前,高高跃起,一只巨拳抡起,朝凌无夜和村夫当头砸来,村夫两眼一翻,跪在了地上。 那一拳砸下来,离凌无夜还有一两丈远的距离,就被无形的空气护壁弹了出去。猿首摔在地上,砸起一片尘土,连着身下被误伤做了肉垫的同类也成了一摊肉泥。 猿首暴怒而起,双拳捶胸数下,带着地动山摇的架势,再次冲了过来,萧云清弃剑杀了出去。 一人一猿,两相交战,猿首巨大的身影笼罩下来,高高举起了拳头。萧云清仰面放倒了身姿,伸手探到腰后,几乎是在同时,拔出了匕首。 那一拳却是没能落下来,猿首忽然停住身形,垂目望萧云清,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鼻孔里吭哧吭哧喷着热气。 静了有片刻,它忽然直起身体,仰天大吼一声,带着其他的猿几个纵跳,消失在林间。 萧云清愣了,众人也愣了。 绝忻喘着气上前来,将萧云清拉起:“怎么回事?” 萧云清拍拍身上的树叶:“我也不知道。” 虽然莫名其妙,但少去麻烦总是好事。经历一番人猿相斗后,萧家标记的断开和留下的血迹也有了解释。 虽然没有了萧家的标记,但好在还有村夫这个指路明灯。然而村夫虽是个山里人,却比不得习武之人的体力,路上走走停停,不知道休息了多少次,没过多久,便彻底歇了下来,累得直喘气。 绝忻从恐吓到对他无语拔刀,到话都懒得说,直接把他扔给了两个下属架着走。 走了没多远,村夫伸出手,众人以为他又要求饶,没想到,他那手微微抬起一根手指,竟是指了个方向。 众人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偌大的山谷就在脚下,薄雾依稀间,清谷花树,竟是一片世外仙境。 云姬仙谷已经到了。 第24章 云姬仙谷 山谷四方绝壁中间下陷,崖壁上连棵歪树都没有长,一行人在上面绕了几圈,始终没有找到下去的路。 绝忻转身看村夫,村夫被架在两个一脸愤怒的护卫身上,很识相地大声发出哭腔:“我这次真的不知道!” 旁边看护他两个的护卫,早就被他一路上哭哭啼啼整得忍无可忍,左边那人对绝忻道:“绝大人,请您允许我打他一顿,”他满脸诚恳地说:“他今天已经在我肩头哭了六次了,我曾经发誓我的肩头只能留给我的媳妇儿哭泣。” 绝忻道:“你不是还没有娶亲吗?” 那护卫凛然道:“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不能接受,我保证不打坏他。”说罢,已经转身跑去附近扯了根粗壮藤条杀了回来。 村夫一看不妙,立马来了精神,拔腿就跑,护卫追在后面喊打喊杀。两人追赶没几步,村夫脚下一个不稳,大叫一声掉了下去,护卫伸手一拉,把他又捞了回来,两个人拉扯的姿势还颇有点情意绵绵。 护卫万般嫌弃地推开他,这一推自己也跟着一晃,满脸惊恐向后倒去,绝忻冷漠且淡定甩出一根青藤将他拉了回来。 护卫稳住身形,转首一看,原本茂叶丛生的脚边,露出一个空洞。绝忻走过去,拂开那片茂密草叶,一个三人大小的洞口露了出来,洞口下方垂着一根粗藤,正是下去山谷的路。 这洞口就在山路旁边,极是隐秘,如果不是刚刚那护卫踩踏悬空,根本发现不了。 垂落的粗藤看上去有些年份,绝忻拉了拉,转头朝凌无夜点点头。 萧云清看着众人顺藤下落,静默片刻,跟着滑了下去。 人群下到最后,只剩下村夫和一个护卫站在上面大眼瞪小眼。 “下去。”护卫踢了村夫一脚。 村夫哆哆嗦嗦上前一看,又往回缩。护卫一看,下面一堆人仰望着他们,实在受不了,从旁边扯了一根藤,将两人腰绑在一起,抓着他一边往下落一边道:“老子媳妇儿都没有搂过,亏大发了!” 原来又是那个倒霉的护卫。 云姬仙谷清幽宁静,落英无声,众人走在其中,如置身世外桃源。 村夫上前几步,感叹道:“这就是云姬仙谷啊,我王四回去可有脸了!” 众人到现在才知道他叫王四。 王四转身朝众人笑:“没想到你们真的有能耐,真到这神女谷了,真是厉害嘿嘿嘿。” 他才嘿了几声,就没人了。 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前方那两个离王四最近的护卫一脸呆懵,显然也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瞪着不远处落着的几滴血和王四的一只鞋发愣。 地上多了一道一两丈宽的拖痕,一路蜿蜒伸向山谷的深处。 绝忻上前在痕迹上摸了摸,对凌无夜道:“块头恐怕不小。” 山谷忽然一阵震动,紧接着,又是一阵巨响。 众人纷纷拔出剑,环顾四周。 那巨响一声一声,接连响起,宛如重物撞击在一口大钟上,撞得整个山谷都在晃。 忽然前方又有动静,有什么东西朝这边过来了,黄泉众摆出阵形,护在凌无夜前方。 那东西逐渐接近,踉踉跄跄,竟是一个人,一个炎凰山庄的人。 他一身白衣已经成了红衣,全身都是血,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满头满脸也都是血,口鼻还在不停的往外冒,吐出一大口血沫后,他终于覆面倒在了地上。 绝忻走过去,把他翻过来,人显然已经不行了,眼神涣散,口里鲜血大口往外涌。 “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这是怎么了?” 那弟子张开口,脸上惨白似乎就要断气。 凌无夜走过去道:“你们萧听雨呢?” 那弟子极力张开嘴:“里面……里面……救……救……”再也没了动静。 炎凰萧听雨,竟然都遇险了? 宽大的拖痕一直延续到谷中的一个山洞外,绝忻走在最前方,带了几人先探了进去。不多久,洞里传来打斗之声,一个声音惊道:“怎么是你们?” 凌无夜和萧云清走了进去。 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入眼便是一片露天的平地,一株无叶巨木伸向天空,几乎遮住整个顶部。无数个洞中洞,有如鬼斧神工,凿刻神妙,说这里面是个洞府神宫也不为过。 萧听雨带着一行人站在一个子洞前,对凌无夜道:“凌兄,不要在外面逗留,快点进来。”言语里有些焦急。 凌无夜一行随他们进了洞,这洞原本不小,但数百人挤在一起,显得有些拥挤。 萧云清这时才注意到,萧听雨似乎神色不太好,疲惫难掩,一身白衣也略微凌乱,而他身后站着的原本密报上所说的二百余人,现在最多也就四五十个,而且个个憔悴不堪,似乎经历过一场苦战。 凌无夜问:“外面到底是什么?” “蟒,”萧听雨眼神透着光:“一条巨大的黑蟒。” 那宽大拖痕的来源竟然是一条蟒。 凌无夜道:“看你这状况,想来它也不是什么寻常之物,你是准备躲在这洞中,等它离开猎食时再逃出去?” 萧听雨摇头,眼神暗淡:“我们原本是这样打算的,所以才躲进这里,结果我们进来后发现,这里面好像是它的巢穴。” 一洞的人面色都变了,萧听雨道:“实不相瞒,我们先你们进来,被困在这里已经一天了,先前趁着黑蟒不备,派了十几人出去求援,还未有回音。” 凌无夜道:“他们已经在外面死完了。” 最后一个还死在他们面前。 萧听雨叹气:“我猜也是逃不出去的。” 这一声叹,却是令黄泉山庄的人都有些畏忌和好奇了,他们纳闷究竟是怎样的一条蟒能将炎凰萧听雨逼到这个地步,然而这一份好奇没有持续多久,答案就来了。 外面响起了轰隆隆的响声,迟钝而缓慢,带着刮擦着石壁的震荡。洞口石屑纷飞,一条通体黑鳞的巨蟒穿了过去,庞大的蟒身几乎快要占满整个洞道,缓缓悠悠,有如散步。 紧接着,蟒身停了,哗啦啦的带着石屑倒退回去,洞口忽然出现了一对竖瞳,土黄色的蟒瞳。 死亡之眼。 众人惊得纷纷拔剑,数百把兵刃齐齐对着洞口。炎凰山庄的弟子站在人群中,情绪尤为激动,握着长剑的手剧烈发抖,双目赤红,似乎随时要与它同归于尽。 黑蟒转动着瞳,似乎想把头伸进来,奈何洞口不大,卡在口上,开始疯狂撞击起来,撞得地动山摇,石块乱飞。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照着那蟒头就是一顿乱刀狂砍,砍得火星四溅,剑弯刀缺,退开一看,蟒头的鳞片连个细小的擦痕都没有。 这蟒,刀枪不入。 黄泉山庄的人终于明白为什么萧听雨他们会如此狼狈了,这怎么打,这根本就是人与非人的单方面吊打。 那蟒头还在撞击,洞口边缘隐隐现出了裂缝,松塌只是时间问题。 “让开!”萧听雨抬掌于胸,掌心聚起炎气,挥划一击,一只烈焰火凰自他掌中飞出,尖啸一声,朝黑蟒冲了过去。 黑蟒被火烤的退出洞口,凶悍的张嘴便咬,吞下萧听雨一个大招,剧烈挣扎起来,把整个洞府搅得震荡不已,很快它便撤退了。 众人立即把洞里的石凳石桌,能搬的都搬去堵住洞口,凌无夜踢了一脚,一张石床轰的一声稳稳落在一堆堵物的最上面。 众人:“…….” 那石床与地面一体,被人工凿刻成形,被他这么一脚,直接脱岗,众人都被黄泉之主的大力逆天震撼到了。 黑蟒被萧听雨一招内服红烧击退没了动静,众人总算松一口气。凌无夜看一眼萧听雨,萧听雨看一眼凌无夜,两个人似乎都有话说。 凌无夜先开口:“萧公子为何会在这里?” “凌庄主又为何在这里?” “我来这神女谷,自然是来瞻仰神女的遗迹。” 萧听雨挤出一抹笑:“巧了,我也是。” 凌无夜面上全是不信:“是吗?”话锋一转:“我还以为萧公子是代父重游,来缅怀他昔日的情人。” 当年萧若白与云姬仙子的一段情在武林轰动一时。云姬仙子是与天机老人、碧水邪王齐名的世外之人,美丽强大,仙女神姿,武林中仰慕她的男子不计其数。 然而万千的优质男子中,她为何独独选了武功相貌都算不上顶尖的萧若白,这一直都是个谜。云姬仙子死后,她的仙府云姬仙谷成了一片荒废旧地,白白便宜了这条黑蟒,让它占地为巢,实在令人惋叹。 萧家和云姬仙子颇有渊源,按说是最有资格来取走冰肌丹的,然而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一直没动手。如今他们总算想起要来取,偏偏又遇上这蟒,实在倒霉至极。 萧听雨淡淡回应道:“凌兄真会说笑。” 凌无夜见他嘴风严实,密不透风,没再开口纠缠,两人一时沉默,各有所思。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又响起了撞击声。 黑蟒又回来了。 第25章 黑蟒 堵住洞口的石具被轰得一晃一摇, 大有随时滚落下来的趋势。 两家的人立即跳了过去,叠了百来个人, 死死堵住洞口。 这一声一声的猛力撞击持续了没有多久,随着一声轰塌巨响, 洞口被撞了开来。 一堆人随着碎裂的石块被撞飞出去老远,摔的摔在石壁上, 滚的滚在人堆里, 一个巨大的蟒头伸了进来, 张开了血腥大口。 这一张开, 里面的残肢布片,都看得一清二楚,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鼻而来。蟒嘴一张一闭,瞬间叼了五六个人出去, 那五六人甚至连表情都维持着惊恐的模样,便连人带剑消失在蟒口之中。 黑蟒几乎只是稍微退出了一下, 头又伸了进来, 这一次, 迎来的是百剑齐发,绝忻大喊:“往它嘴里喂剑,噎死它!” 几百人把兵器朝大张的蟒嘴投进去,刀剑如雨, 蟒口盛满了铁器,一合又退了出去。众人还没来得及咒它消化不良,黑蟒瞬间又进来了, 这一进,整个头都突了进来。 它再次张口,嘴里只剩几把破损不堪的断剑,那些兵器显然全都下了它肚子里去。 众人没了兵器,失了蓄注大招的依托,只得空手发掌。但掌风在这庞然大物面前,犹如隔空刮痒,蟒头一甩,人又像落叶一样被它掀得到处飞落,一片伤亡惨重。 绝忻被掀得退了数步,被萧云清扶住。萧云清看他右臂拉耸,显然已经断了,但此时仍不忘用身体挡在凌无夜面前,眼神肃杀,似乎打算拼死护主。 萧云清拔出腰间的匕首,从他身侧闪了出去,自上空跃起,就着张嘴的黑蟒一刀下去,插’进了它的眼睛。 黑色的血溅了他一身一脸,蟒头光速退了出去。萧云清站定身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腥血,一脸狠色的转身,瞧见萧听雨一脸吃惊的看着他。 大概是被他完全与清秀外形不符的凶狠惊到了。 这个洞已经不能待,趁着黑蟒退出的时机,一众人扶着伤号从洞中退出,继续寻找新的容身之所。 洞府里子洞无数,却不是随便哪一个都可以藏身,需得与先前的洞口一般大小,无法让蟒头伸进来的子洞才可以。 众人走过一间又一间的子洞,发现每间石洞陈设都差不多,看久了便不觉得新鲜,只顾着关注洞口大小。 又路过一个不符的子洞,人群中的凌无夜忽然停了下来。萧云清跟在他身后止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他正瞧着洞道左边的一间洞室。 那洞和其他的子洞没有区别,只是里面的陈设全都小了一号,小石桌,小凳子,小石床,还有一些石制的小玩具,似乎是个小孩子的住处。 萧云清眼神微黯。 凌无夜看罢,斜眸瞧分神中的萧云清,对比了一下他的身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闭目含笑片刻,又继续走了。 众人一路往里,一直走到洞府的尽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藏身地。 眼前只有一间巨大的洞殿,四周的石壁上刻着因为年代久远而模糊不清的壁画,依稀能看出是些着飘逸仙衣之人,应该是历代云姬的画像。 洞殿的中央,以树枝、枯草堆叠出的大巢里搁着四个蛋,那蛋至少有两人高,通体盈透,隐约还能看见里面的小蟒蛇在游动。 是黑蟒的老巢无疑了。 它还在这里开枝散叶,繁衍了四个崽。 看到这四个蛋的一瞬间,众人仿佛看到了一大四小五条黑蟒同时张开腥风大口,只觉得那画面太美不敢看。 凌无夜打趣地看萧听雨,两个死对头多年默契,不需要言语便彼此会意。 众人退后几步,萧听雨白衣轻扬,一只火凤自他身后凝出,围着他绕了几圈,一头扎进了蟒窝里。 枯枝熊熊燃烧,四个蛋里的小蟒蛇呈现极力挣扎之象,不多时,飘来一股子熟食香气。 蛋熟了。 于此同时,洞口一阵猛烈腥风席卷而来。 狂风把剩余的两三百人掀得七零八落,黑蟒张嘴瞬间吞了十几人进去,一个仰头咽下,忽然,蟒瞳视线定格在了那几个煮得滚熟的蛋上。 黑蟒没了动静。 紧接着,彻底发了狂。 如果它之前的力度算是攻击,那么现在,它就是暴击,失心疯般的暴击。 蟒身盘踞而起,半身高高直立,犹如一条巨龙,张开大口,带着狂风落石俯冲而来。 纷乱中,人仰马翻,血溅如雨,黑蟒一张口,又卷走一堆人。 凌无夜望着黑蟒道:“没有用,没有东西克制它。”他看了一眼萧云清手里的匕首:“有用的又太短。” 黑蟒盘堵在洞口,如瓮中捉鳖,不过一会功夫,两三百人少去一半。 两家心腹卫欣和绝忻交换眼神,同时转身向身后的萧听雨和凌无夜深深一礼:“稍后请您务必平安出去。” 说罢,纵身跃起。 绝忻于半空中回看了萧云清一眼。 这深沉的一眼,含着托付之意,萧云清知道,他是不打算要命了。 剩余的两家之人忽然变换了阵型,开始井然有序地分批上前攻击,前一批人喂了蟒嘴,后一批紧跟补上。 便这样,引着黑蟒的身子一点一点往侧移,等到送死的只余下四五十人的时候,洞口终于让了出来。 卫欣和绝忻也在此时顺利攀上了洞顶,并朝自家主子示意。 萧听雨咬牙,从洞口闪了出去,几乎是同时,凌无夜和萧云清也掠了出去。 萧云清只听得身后洞殿那边一阵轰鸣巨响,四处落石纷纷,整个山洞都剧烈摇晃起来。 黑蟒果然撞塌了洞殿的壁顶,卫欣和绝忻成功了。 三人以最快的速度往外撤去,才出洞府,轰的一声,身后整座山都垮了下来。 三人一身狼狈回首,萧听雨眼里掠过一丝悲哀,凌无夜闭目沉默了一瞬。 两人同时失去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心境几分相同。 数百余人到最后只剩下三个 ,这是两人始料未及的。即便是在紫雾镇遭遇魔莲那样的诡异之物,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惨败。这一片无人敢踏足的神女峰林,用它的方式嘲讽了人类的狂妄与自信。 脚下忽然又一阵晃动,坍塌的山石堆中升起一个庞然大物,幽光蟒瞳紧盯着地上三人,倏然一个甩头,张开大口,朝这边俯冲而来。 萧听雨立即对凌无夜道:“我们分开跑!” 一翻手,掌中升起一只火凤,火凤于半空中膨大成一只遮天巨凤撞向黑蟒,黑蟒仰头与火风厮打纠缠,搅得石雨乱飞。 它灵活迅猛,又带着刚猛霸道,一个甩头咬下凤头,又烫得张口嘶鸣,勃然大怒地朝飞掠远去的萧听雨追去。 凌、夜二人趁机往山谷的另一方向奔去。 一段疾驰后,面前出现一片石林。 几丈高的石笋耸立,密布如林,宛如迷阵。萧云清走在凌无夜身前,默声开路。 凌无夜按住他的肩头,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我忘了跟你说一件事。” “何事?” 凌无夜也不答他,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猜那黑蟒平日里吃什么?” 他不说还好,这一提,把萧云清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只顾应对路上的凶险,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那条黑蟒在茫茫峰林中偏偏选了这里做老巢,必定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极有可能是因为这里有足以让它存活的食物。 它那副生吞活人毫不含糊的生猛样子,分明是个食肉的大胃荤腥王,不可能是看上了这谷里的鲜花野果。可一路过来,他们并没有看见半只野兽,那么,黑蟒的食物又是什么? 凌无夜是一个顶尖高手,又是一方权王,身边常年万众护体,高手如云。不到最后一刻,他既不需要动手,也懒得出手,就算累死下属和死对头,他也从来都是淡定自若毫无愧疚。 能让他决定亲自动手的,绝无可能是普通人能应付的东西。 萧云清再也不敢大意,乖乖跟在凌无夜身后进了石林。 凌无夜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萧云清在一旁见他眉头微蹙,神色凝重,推测他多半已经知道那食物是什么东西了。 于是拔了匕首握在手里,紧张地问:“怎么了,很厉害吗?” 凌无夜叹息:“嗯,很厉害。” 能被黄泉之主称之为厉害的东西,绝对比黑蟒温顺不了多少。 想不到刚脱虎口又入险境。 石林中响起了细细沙沙的声音,像无数的老太太迈着小碎步向他们走来,萧云清不禁又靠近凌无夜几分,随时准备护主。 第26章 夫夫与蟒 石笋脚下的草丛微动, 一个乌黑的脑袋冒了出来,黑里透着红, 红里泛着黑,五官分明, 竟是一个人。那人走出来,矮矮小小, 俨然是个通体发黑的小娃娃。 又是一阵草叶窸窣, 其他的石笋后, 陆续冒出几个一模一样的娃娃。 萧云清吃了一惊:“这是什么?” “首乌童子。” 凌无夜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踉踉跄跄走出来的小孩子:“你可曾听说过成人形的何首乌?这个跟它有点像, 也是从地底藤叶长出,不过是活肉’体,而且繁衍的速度很快,生出来跟人有点像, 全身漆黑,所以被叫做首乌童子, 黑蟒吃的应该就是它们。” 他忽然一脸玩味:“我怎么看着它们有点像你?” 说话间, 那些首乌童子越冒越多, 在两人的脚边围了一大群,萧云清的腿上还挂了一个。 他浑身一震,僵在那里,有些紧张地看着童子, 不自觉地往凌无夜背后靠。 凌无夜观察他的神色,眼睛眯了起来,说出了一个萧云清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你怕它们?” 萧云清根本没听他说什么, 躲得更甚,连脚尖都差点立起来,用匕首轻轻拨开那个不想撒手的首乌童子:“我们快出去吧。” 声音竟是有些发虚。 凌无夜抬手展示前方,意思是被包围了,怎么走? 然后他脚一抬,踩死了一个首乌童子,那汁水都是红色的,萧云清几乎要惊叫出声。 “原来你这么怕小孩子,”凌无夜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事情:“我以前居然不知道。” 他转过身来,萧云清也顾不上羞耻不羞耻,小鸟依人不小鸟依人,挨在他怀里,两眼直直盯着那些童子:“出去吗,快点出去吧。” 凌无夜笑了一声,在他耳边轻语:“怎么出去,你这个样子还能走?叫我的名字,我就带你出去。” 趁人之危,坐地起价,是黄泉庄主本主了。 萧云清犹犹豫豫,忽然,腿上又一沉,他惊声道:“无夜。” 凌无夜笑出声来,垂眼一脚踢开萧云清腿上的首乌童子,拦腰抄膝,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萧云清哪敢抗议,满心只希望快点从孩子堆里出去。凌无夜一脚一个小孩子,踩得满地都是红糊糊,在一片惨不忍睹中,出了石林。 出去时,他还颇为惋惜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战绩”:“长得和你像了几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下脚。” 萧云清抬首望他侧脸,暗自咬牙:哪有什么厉害的凶物,竟然骗我。 两人穿过石林,却是到了一片山崖。站在崖边,下望只见云雾缭绕深不见底,上看陡峭绝壁高不见顶,竟然是一处绝路。 想到黑蟒随时可能追来,时间不能耽搁,萧云清纵身飞上了绝壁,用匕首砍了几根青藤,开始编制绳索。那青藤约有臂粗,吊住他二人绰绰有余。 凌无夜在崖边走了几步,往下看了一眼:“就这么不知深浅的下去?” 萧云清一边结绑青藤一边道:“没有别的办法,我不能让你死在这里。” 凌无夜不再说话,找了片干净地坐下,认真欣赏自己的心肝宝贝为他们的未来努力。 萧云清绑好一段青藤垂放下去,没有触碰到崖底,便继续砍藤续长绳索,一段一段地往下放。 青藤却一直没有触底的迹象。 大地微动,山石滚落,萧云清转头,只见一颗蟒头从不远处的石林后伸了出来,蟒瞳视线很快就锁定在他们二人身上。 萧云清站起来,将青藤一端固定在崖边的凸石上,同时将一身暗器尽数甩了出去,万树飞花中夹着那柄锋利的匕首。 蟒头被击撞出无数火花,躁动不已,丝毫没有注意到那把不一样的利器,倏然寒光一闪,匕首在暗器雨的掩护下,击中了黑蟒另一只没受伤的眼。 暴怒,地动山摇,蟒尾蟒头齐甩,那蟒扑了过来。 萧云清把手里的藤索一端交给凌无夜,推了他一把:“你先走。”便朝黑蟒冲过去。 凌无夜手一伸,将他拉了回来,将藤索一端捆绑在两人腰上,萧云清挣道:“不行,我的寒光匕还在它身上!”说罢,便要挣开藤索。 凌无夜解开自己身上的青藤,并将他绑得更紧:“我去给你拿回来,在这等着我。”飞掠而起,朝黑蟒的头拍去。 黑蟒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了,陷入狂暴之中,蟒尾乱摇,打得山体轰轰作响。壁石滚落,落进无底深渊,再也没了踪影。 凌无夜在黑蟒额上拍了一击,被它尾巴一甩,人飞出悬崖之外,在空中一个旋身又转了回来,落在蟒头之上,连拍数掌。他掌间带有雷电,黑蟒疼痛嘶鸣,一阵胡乱摇头。 一人一蟒在山崖间撕斗,凌无夜频频无处落脚,好几次都飞出了悬崖。 萧云清看得想要解绳子,大声道:“不要了,不要了,回来!” 凌无夜充耳不闻,侧身单手在黑蟒头顶借力一转,自它眼眶拔出了那把匕首,带出飞溅的黑血,一个落地,朝萧云清快速跑来。 萧云清立即将绳子缠在他的腰上,两个人纵身跃下了悬崖。 第27章 孤男寡男 这紧急地一跃, 坠速极快,崖壁又凹凸不平, 好几次差点划到萧云清的脸。 凌无夜用手臂挡在他的脸侧,待稳住身形之后, 一个换位将萧云清护在怀里,自己背靠在崖壁上。 这是一种最自伤的下落方式, 也是最万无一失的保护方式。萧云清被他护在怀里, 只听见几声闷哼, 想要挣脱换回去, 却被凌无夜用从未有过的大力搂得死紧,只能看着对方皱眉隐忍。 萧云清贴在凌无夜胸襟的手缓缓揪紧。 不用看他也猜得到,此时这人背后一定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这样养尊处优连一根头发都不曾伤过的人, 如今却为了他遍体鳞伤,世上再没有比他更不像护卫的护卫了。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 两人一路急速下坠, 萧云清伏在凌无夜怀里不知过了多久, 绳索终于到头,两人悬空,自高空落下。 冰冷没顶。 他们坠落的地方又是个深谷,谁也没有料到, 云姬仙谷的下方竟然还有一个山谷。 这谷不大,一眼看得到边界,四周山峰绝壁, 无处攀岩,谷中花木茂盛,一方清潭,潭边的紫叶花木落英无声,铺在水面,极是唯美。 他们便是落在这潭里。 潭边不远处有个山洞,洞里布满青萝藤蔓,隐隐有滴水从洞顶落下,清脆作响。洞中凸起一方石台,白乳颜色,光滑平坦,隐隐生温,竟是一张天然温玉床。 两个人坐在石台上生火取暖,湿透的衣服架在树枝上烘烤。 萧云清将凌无夜的中衣撕开,又撕了自己的衣布浸水,替他清理背上的伤口,碎布染血,殷红一片。 洞中静默,只听见火柴噼啪的声响。 “这把匕首比命重要吗,非要拿回来。”凌无夜先开口打破静谧。 萧云清在他身后微微一顿:“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件生辰礼物。” 萧云清从小就不知自己的生辰,凌无夜便自作主张将他们两人的生辰放在了同一天。 那把寒光匕,是凌无夜请当世最有名的铸炼师打造的,材质罕见,小巧轻盈,薄如蝉翼。不注内力时,柔软可折入腰带,携带隐蔽便利,注入内力时又锋利无比,远胜寻常刀剑。所以它才能在所有兵器中脱颖而出,成为唯一一把插’进黑蟒眼睛的利器。 凌无夜叹气:“刀没有了,再做一把就是了,下次不许这样了。” 萧云清自他背后走出来,将一堆擦拭染红的布片折起叠到一边,往火堆里加柴。 火光映在两人脸上,照得两人脸色都有些高深莫测。 凌无夜瞧着萧云清拨动柴枝的手,打趣道:“说来也巧,先是巨猿无故离去,后是首乌童子与你相像,就连我们落崖都能绝处逢生,看来我们与这云姬仙谷缘分不浅。” 萧云清握着树枝拨火的手微微一顿:“大概吧。” 凌无夜目光从他不自然的手上收回,默了半晌,忽然展笑:“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我又受了伤,我们两的性命都系于你一人身上,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把我顾好了。” 说罢,握住萧云清那手,捏落他手里的树枝,揽住他便要压到身下。 萧云清微抵着他道:“你刚敷完药,不能乱动……” 凌无夜道:“那你自己来?” “……”萧云清望着上方那张俊魅的脸,叹了一口气,闭目吻了上去。 火堆噼啪燃烧,温暖了整个山洞。 萧云清做了个梦,梦见了他的母亲,母亲的脸很模糊,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但是表情还是那样的冷漠,很少抱他,也不太爱理他,成天在主洞里练剑。多半时间让他一个人呆着,他很乖,也很少哭。 洞府的外面时常会来一人,母亲很少出去看,那人在外面也不说话,就那样站在花树下负手而立,温煦如风的看着。萧云清躲在洞口歪着头去看,那人朝他一笑,很是温暖。 后来那人又来了几次,母亲始终不出来,男人走了之后,母亲又在洞府里摔东西,骂着“狗男人,不过是骗我入世罢了,不过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罢了,谎言,全都是谎言!” 后来那男人干脆不来了,又有一日,有人送来一封信,母亲打开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令人害怕的表情,大笑着道:“好得很,你居然早就娶妻了!” 后来,她又出去了一次,回来时神情凄迷。没人知道她出去找那人时发生了什么,回来没多久,她就生病了。 那时的萧云清四岁,头顶一撮呆毛,眼睛忽闪忽闪望着她,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知道。 母亲一病不起,到他六岁那年,彻底起不来了。他时常饿肚子,开始捡外面的树根和野草吃,有一天,他实在太饿了,就走出洞去了。 他从来没有离开洞府那么远,也从来没有走过那么长的路,脚都磕破了,天上还下起了雨。 他只好站在屋檐下躲雨,冻得两脚摩挲。 有一个穿着华丽黑衣、身上用金丝绣着彼岸花绣纹的少年人走了过来,旁边跟着一名用自己的外衣为他遮雨的仆人。 那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得甚是好看,因为太好看,他朝那少年伸出手要抱抱。 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情淡漠,动也不动。旁边的仆人皱眉道:“少主,需要我把他弄走吗?” “不必。”连声音都是冷淡的。 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少年走了出去,身影逐渐遥远。 萧云清还是张着两手要抱抱的样子,望着那背影消失,眼里有些失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张开的双手有些麻木,才找了处角落里蜷缩起来,再醒来,他就见到面前多了一对主仆,为首的那人也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和煦温雅,一身金丝白衣,光明耀眼,朝他伸出手:“云清,哥哥来接你了。” 或许是太久没有人抱过他了,被抱在怀里的那一刻,他觉得暖和极了。 萧云清睁开眼,洞顶的石壁映入眼帘,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之人。凌无夜正在熟睡,眉头轻拧,与十三四岁时相比,轮廓英挺了几分,沉魅了几分。似是睡的不□□稳,搂着萧云清的手又紧了紧,呼吸有些不稳,脸上一丝异红。 萧云清看了一会,推了推他:“无夜,醒一醒。” 凌无夜睁开眼,眼里一片幽深。 “怎么了?”一张口,却是沙哑的声音,连他自己都一愣。 萧云清蹙眉道:"你发烧了,我看下你的伤口。" 拉开凌无夜的手,起身走到他背后,解开缠在他伤口上的布条,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 第28章 野人生活 那片背上斑驳猩红交错, 竟然有恶化的趋势。 凌无夜却是一脸平静,淡道:“这洞外虽然有不少奇珍异草可以疗伤, 但多是平常难见之物,就算是医者也难以分辨, 你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许多药草毒药原本就外形相似, 采错了也很正常, 不要放在心上。” 毒草的毒性不强, 并不会要命, 但是凌无夜的伤口经此一遭,短时间内怕是很难好了。 萧云清将自己的外衣给他披上,去洞外取了水回来给他擦洗,那伤口鲜红一片, 还隐隐渗着血,冰凉的布料在上面一点一点的擦拭, 凌无夜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 擦着擦着, 萧云清便觉得眼睛有些热烫,他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想起了两人之间许多的往事,想起了落崖时凌无夜隐忍的样子, 只觉得眼前斑驳的血肉像一片刺扎着他的心。他极力地去想:不对,我不应该心软。 但是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像断了线一样的往下落, 无声无息,打落在地上。 一只手伸过来,接住了他的一滴泪:“怎么哭了?” 沙哑的声音带了几分温柔,像虫蚁点点啃食着萧云清的心。 萧云清连忙擦去眼泪,扶他侧靠:“你别乱动了,我出去再给你找解药。”说罢,给他重新盖上外衣,转身跑出洞去。 凌无夜就那么静静的坐着,望着他,眼睛透亮,就好像什么都看透,又什么都没有说。 他这副样子,让萧云清心里更难过了。 凌无夜原本就受了伤,加上敷了毒草,伤势延缓,成了修养的病人。萧云清一边照顾他的伤势,一边要负责两人的饮食起居。 他轻功不错,暗器用得也好,四周的野果成了他的第一目标。说起打野果的习惯和执念,跟他作为暗卫的野外经历有关。暗卫但凡外出任务,多数隐藏在暗处,饿了都是随便摘点野果子充饥,还得吃得悄无声息。 所以在他连续第三天捧着黄橙橙的果子进山洞的时候,玉石床上那位养尊处优的黄泉庄主拧起了眉。 “你准备就让我吃这个吃到伤势复原?” 他瞧着果子,眼里尽是嫌弃:“换一种,这个腻了。” 萧云清想了一想,于是跑到潭里去抓鱼。 凌无夜瞧着他的背影道:“真不贤惠。” 烤鱼,萧云清也是手艺不错的,虽然每次在外都是夜缺在烤,但他偶尔也会动手。 烤好之后颇有信心地交给凌无夜,凌无夜咬了一口,眉头拧成了死结。 “怎么没放盐?” 萧云清眨眨眼,盐他是真的变不出来了,虽然他也不想让凌无夜受这种委屈,但是现在是荒谷求生,能不饿死都不错了。 他拿起另一条吃了一口,味道确实寡淡,但是勉强算得上香,能充饥果腹。 他浅声道:“你先忍耐一下,现在你有伤在身,要补补身体,先将就吃一点,明天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其他味道好一点的东西。” 凌无夜拒绝了他,把叉鱼的树枝递给他:“不补,今天不吃了。” 萧云清低头看一眼手上的两条鱼,微微叹气,又去外面找了。 这一次,萧云清逮到了一只野兔,开心地走进来:“吃兔子吧?” 他眼里闪着星光。 凌无夜看得一呆,笑起来:“你有盐了?” 萧云清点头,一直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摊开一把紫纹细叶草:“我刚刚发现的,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这种咸草。” 说完,便出去把那兔子杀了,洗干净后在洞里烧烤起来。 凌无夜坐在一旁,抱臂观看,眼睛不住在萧云清身上瞄来瞄去。 萧云清以为他饿了,道:“再等等,马上好了。” 凌无夜开口:“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萧云清卖力地烤着兔子,兔肉烤得黄滋滋,阵阵香气扑鼻,眼看大功告成。 “我们两个都不会做饭,以后我要是兵败归隐,我们两个要怎么过?” 兵败归隐?这个不可一世、脑子里根本没有“失败”两个字的人是怎么突发奇想有了这种荒诞的念头?就算他真的在武林大势上失势,也绝不至于沦落到需要考虑谁来做饭的地步,这种担忧简直是多余。 萧云清于是愣住:“多带个会做饭的人逃走?” 凌无夜的手指在玉石床上敲了敲,显然对他的这个回答不满意。 萧云清机警的改口:“我可以学,”他举起手里的烤兔,撕了一块下来递给凌无夜:“你喜欢吃什么菜?” 凌无夜打量了那块兔肉一眼,因为卖相上过关,他接过去了:“你学得会?” 送进了嘴里,眼睛逐渐眯了起来。 萧云清道:“既然是你想吃,我当然是要去学的,啊,不要吐,真的只能这样了。”他几乎哀嚎了。 凌无夜纡尊降贵的细嚼慢咽了一会,吞了下去。 “不合格,”黄泉庄主评价丝毫不留情面:“我看山谷里有不少的鸟,明天换吃那个。” 看来他是打算换着来,然后从中挑一个勉强能入口的。 “夜雨,”凌无夜这么说着,萧云清在一旁正襟危坐,生怕他又要吃什么自己做不了的花样。 凌无夜道:“你,还是适合放在床上。” 萧云清:“……” 第29章 野人生活2 次日, 凌无夜坐在新做的木桩饭桌上姿态优雅,静心等待开饭。 他此时一身中衣破落, 外衣随性的披在身上,但一庄之主的威严和气度不减分毫。 可能是即将要来的百鸟宴总算让他龙颜大悦, 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在桌上敲着,似乎是想到了萧云清在外面努力拔鸟毛为他做饭的样子,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 然后萧云清就以浑身插着鸟毛的姿态进来了, 非但一身狼狈, 还两手空空。 凌无夜的笑意当即凝固在嘴边:“我让你去射鸟, 你怎么像去了一趟山鸡窝?” 萧云清略微有些气息不稳道:“我看到一只很大的鸟,想打来给你吃。” “鸟呢?” “它太凶了,我没有抓到,让它跑了。” 居然还有自家宝贝抓不到的鸟, 凌无夜不禁奇怪,夜雨的飞花摘叶是他手把手教的, 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连蚊子腿都能单独射下来, 能让他失手的恐怕得是一只鸟精,凌无夜眼睛在萧云清身上停留了片刻。 等等,这羽毛…… 从他头上取下一支鸟毛,捏在眼前打量, 这羽毛有常人的手臂那么长,竟真是只大鸟。 “你老实告诉我,你抓的那只鸟长什么样子?” 萧云清想了一下道:“比人高, 金黄色的,头上有花冠,尾有九翼,很美丽。” 凌无夜伸手,把一脸不解的萧云清拉到身边,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叹道:“小傻子,你打到的不是野鸟,是凤凰。” 萧云清微微一惊:“这世上怎么会有凤凰?”随即又一想,连那样的黑蟒和首乌童子都有,怎么就没有凤凰呢? 凌无夜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一身足以推断出战斗之激烈的伤痕道:“凤凰肉我没吃过,但把你抓成这样,下次让我遇到,少不得要把它烤来吃了。” 这狠话撂下没有多久,萧云清口中的凤凰鸟就又来了。 萧云清正在山洞外拔鸟毛,那凤凰就落在伸于潭面的一根粗壮树枝上,挑衅地看着他。 萧云清将虎落平阳沦为杀鸟工具的寒光匕从一旁的地上拔出,缓缓站起,一人一鸟目光不善,蓄势待发。 上次胜负未分,彼时相见,分外眼红,两方在清潭上空打的鸟毛乱飞,衣衫尽破。 忽然,凤凰骤然停止攻击,悬在半空扑腾着翅膀,在萧云清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振翅长鸣,忽然朝洞口扑过去。 那边凌无夜正披着外衣,斜靠在洞口旁边观战,一身潇洒风流,惬意非常,手里抛着一块石子,似乎正等着瞄准时机为家里那口子报仇雪恨。 谁料凤凰奋力一扑,笔直扑进了凌无夜的怀里,还分外热切的叫了一声。 萧云清:“…….” 凌无夜:“……” 凌无夜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紧紧相贴、万分欢喜的凤凰鸟,笑道:“你这东西倒是挺有眼光,可惜我的雌凤凰已经选好了,”指了指站在潭边的萧云清:“那边那一只先你一步俘获了我的心,你没戏了。” 这凤凰凤目圆瞪,竟像听得懂人话一样,忽然拍起翅膀,又朝萧云清愤怒地杀过去。 萧云清横了匕首,准备和它大战,结果这凤凰还没起飞,就被凌无夜一把楸住了尾翼,一个甩手,扔上了天空,化作一颗细星消失在山谷之外。 “两强争夫,”凌无夜总结道:“你的情敌从人族跨界到了鸟族,打也打不过,也不知道跟我撒娇求援,还是晚上多想想办法,看怎么挽留住我的心才是上策啊我的小凤凰。” 说罢,转身进了洞去。 第30章 月下 这一声小凤凰, 也不知道是戏言还是有所指,萧云清也不敢细想, 只得装作未听到跟着进了洞。 白日里一番斗殴做饭的劳累,时间过得飞快, 一晃眼一天又过去了。 夜空星光满天,潭中倒映了一池星辉, 水面上飘了几许落英花瓣, 很有几分浪漫。萧云清掀了身上披着的中衣, 赤足踏入水里, 激起涟漪阵阵。 这潭很深,只有靠岸的地方稍微浅些,坐下刚好到人的胸口,水清且凉, 但不会冷,很是舒爽。 萧云清靠在岸边, 脚踢了一下水中的星光, 有些惬意。 他们在这深谷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已有月余, 外面发生了何种变化也无从得知,但不用想也猜得到,变化肯定不小。 三大势力之一的黄泉山庄庄主失踪,黄泉一方一定会掘地三尺的找人, 炎凰和燕王两家也应该觉察到了异样,趁机动手,吞噬对家势力。凌无夜虽然什么也没有说, 心里不会不清楚这些。 但他如今一派闲云野鹤的养老姿态,倒不像着急自家地盘失守的样子,反而成天不是研究吃什么,就是和萧云清说一些古事奇谈。 他懂得颇多,萧云清也听得认真,有时候萧云清想,如果凌无夜年迈以后去接位做下一任天机老人也是可以胜任的。 但他们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做那极耗体力令人腰酸背疼的事,凌无夜对那事似乎永远执着和享受,每天不把萧云清折腾得哭泣求饶绝不罢手。 萧云清又想到了自己的哥哥,也不知他是不是已经顺利地离开了…… 诸多思绪混在一起,他微微叹了口气。 身后传来踏足入水的声音,有人自背后揽住了他,萧云清不自觉地靠在那怀里,竟有些安心。 “想什么呢,一直在叹气。”凌无夜在他耳边道。 “在想要是一直找不到出口要怎么办?” 凌无夜亲他侧脸:“不着急,出口总会找到的。” 萧云清偏头看他,月下男子的脸廓镀上一层柔光,眉眼顺和,少了平时的侵略之色。 “那要是永远都找不到出口了呢?” 凌无夜回视他,眼里映着满潭星辉:“那就不出去了,我们这样不也挺好吗?” 没有想到他这种对大势执着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萧云清有些惊讶。 凌无夜道:“怎么了,你就这么想要出去?我这个每天吃野菜的人都还没抱怨。” 萧云清微微合眼:“你真这么想吗?” 凌无夜笑:“我看上去像在开玩笑吗?” 他的脸上一派轻松,可眼睛却不像开玩笑,萧云清甚至从里面看出了几分认真。 “倒是你,你希不希望我留下,我只问你一次,你说想,我就答应你。” 萧云清被他这么看着,有些沉溺在那片盛满星海的眼眸里,张了张口,十分想要答应他。 “你身后还有黄泉山庄,我不能这么自私。”挤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凌无夜似乎对这个回答不意外,神色平静道:“原来这就是你的答案。” 一手将萧云清揽抱起来,放靠在岸边。 萧云清扶着他微惊:“不是刚刚才……” 凌无夜动了手就不会再听他的,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第31章 百鸟朝凰 洞内水滴清声作响。 萧云清在温热的怀里闭目静伏, 凌无夜一手搂着他,一手撩起他的一缕发丝。 “这个洞好歹也是我们住过的窝, 给它取个名字吧?” 萧云清眼神还尚未从刚才之事恢复清明,带着几分慵懒。 “叫什么名字?” 凌无夜手指绕着那缕发:“环境清幽怡人, 石台温润光滑,回音也够大, 外面还有个助兴的池子……” 萧云清:“……” “就叫.春情洞吧。” 萧云清欲言又止。 凌无夜挑眉:“你不尽兴?难道你不享受?” 萧云清:“……” 凌无夜见他没有意见继续道:“以前总是在房里, 偶尔在山洞住一段时间也不错, 就是太偏僻了不方便, 上面还有条蟒。回去我准备在地界后面修一个这样的洞,没事我们就去住几天。” 萧云清终于说出话来:“一定要叫这个名字吗?” 凌无夜:“那不然叫销|魂洞好了。”!!! 萧云清望着他,半晌道:“那,还是叫前面那个吧。” 凌无夜笑:“依你。” 次日, 萧云清在洞外劈柴,一剑挥出, 残影数道, 只将那木头劈得在空中肆意横飞。 最后一根木头落地, 稳稳搁在柴堆的最上面。 收势,转身,一气呵成。 凌无夜披衣抱臂斜靠在山洞边,道:“最后那一剑慢了半分, 这套剑法讲究的是快,还要在速度上练练。” 萧云清点头道:“知道了。” “嘎!” 两人被这忽来的一声大叫引得转头,只见紫叶花树上的落着一个黑东西, 通体乌漆嘛黑。 “怎么有只乌鸦?”萧云清皱眉。 凌无夜对那物没有兴趣,对萧云清道:“时间不早了,进去做饭吧。” 萧云清一边说着:“今天想吃什么?”一边抱起了柴,准备回山洞里。 凌无夜道:“吃野山菇吧,西边的林子里不是很多吗?” 萧云清欣然道:“好啊。” “嘎!” 乌鸦又兴奋地叫了一声。 萧云清又皱眉看了一眼这倒霉物。 凌无夜见他一直看那乌鸦,不免也瞧了一眼。乌鸦偏着头正望着萧云清,又想叫唤,忽然被凌无夜死亡冷酷眼神注视,张开嘴喊了半声就止了。 凌无夜转身入洞,萧云清抱着柴跟在他后面,两人走了几步,萧云清又停了步子,转头望向洞外。 凌无夜回头道:“又怎么了?” “总觉得有声音。” 凌无夜细听:“风声,可能是山谷外面起风了。”便径直往里去了。 萧云清一边跟着,一边又看了一眼那乌鸦,发现那黑东西已经不见了。 谷里的山蘑菇很大,萧云清采了两朵回来,在潭边清洗干净,然后将它们抛上了半空,并拔出了剑,用早上凌无夜教的那套新剑法凌迟了那两只蘑菇。 两只蘑菇舞在空中,被刀光剑影刷刷刷的切成无数片,落在地上一片宽大非常的绿叶上。 萧云清用叶子包好蘑菇片,估摸着洞里的水应该已经烧开了,起身准备进山洞。便在这时,谷里忽然起了山风,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那棵紫叶花树落英纷纷,在潭面上落了厚厚一层。 萧云清衣发微动,对于这少见的深谷之风,隐隐感到不安。 一片紫叶落在他的发顶上,他仰头望去,终于发现了那风的来源。 只见高空之上不知何时飘了一朵黑色浓云,自谷外缓缓移动到了山谷的上空,将整个山谷笼罩得白昼犹如黑夜。 细看那黑云,也并不是什么云,而是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聚在一起,还在不断的吸纳新的同类扩大。 那是鸟,成千上万只鸟在头顶盘旋,鸟群的正中央,一只金黄色的凤凰振翅长啸,格外耀眼。 “!!!”萧云清心里骂了一声,扔了蘑菇,转身奔进洞里。凌无夜优雅的搁着腿正玩弄着手里的一片绿叶,一派悠闲之姿:“它带着大军来了?” 他竟然在洞内听着声响就猜到了。 萧云清面色沉肃的点头,转身四望,开始搬起桌子凳子,乃至扯了一堆洞壁上的青藤去堵住洞口。 “没有用的,”凌无夜道:“还是出去直接面对的好。” 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么一说,萧云清平白生出一种两人私奔终于要去面对正室带着娘家人杀来的错觉,他忽然愤怒地想:就算要去面对,我也是那个正室,为什么要怕它一个勾搭失手的多毛怪? 这么一想,他就把那些堵塞物又踢开,拔剑霸气地出了门去。凌无夜笑了一声,跟在他身后。一出门,凌无夜仰望一眼上方的磅礴阵势。 “百鸟朝凤,”他道:“真是壮观,恼羞成这样,看来是个妒妇,”又对萧云清道:“看这个架势,它应该会把你当做第一目标,小心了。” 萧云清心道,我才不怕,正好让它领教新学的剑法。 凤凰长鸣一声,万鸟大军跟着一声尖鸣,随在它身后,黑压压的一齐朝两人俯冲而来。 那场面,真是壮观至极!千军万马,奔腾而下,堪比沙场冲锋势不可挡。 萧云清剑指潭心,蓄力倾注,引起一条水色长带,不断画着圆旋,剑身越旋越快,化为万道残影,水带越抽越长,成了一卷水色漩涡,将俯冲下来的鸟群搅成一窝鸟拌凉水的龙卷风。 凤凰停在龙卷黑风前,驻足拍翅,又大叫一声,天空之上又聚起一片黑云,刷刷朝萧云清冲来。萧云清手中的龙卷风越搅越大,越搅越重,逐渐吃力。 此时凤凰又一声长嘶,萧云清以为它叫了更多的大军,打算车轮战耗死自己,结果,定睛一看,来了一群巨型老鹰群,那数量,少说也上了千。 萧云清:“……” 这是真敌不过。 老鹰齐齐俯冲,萧云清退了两步,弃剑转身,便要拉着凌无夜往洞里逃。 凌无夜一把拉住他:“为我打个架,打到丢盔弃甲,出去我的脸要往哪里搁?” 一挥手,潭中冲出数道飞天水绫,他手指轻划,水绫在空中交汇纵横,将那鸟群割裂成数片,与之缠斗。然后,他抓着萧云清的手腕,纵身一跃,跳进了潭中。 萧云清:“……” 原来连他也打不过。 那鸟群冲在水面上拍打着翅膀,不断鸣叫。两个人憋在水下,等了半天,也不见它们离去。 许久之后,萧云清吐出了第一个泡泡,凌无夜揽过他的腰,堵在他的嘴上,为他渡气。 水上万鸟蹲点堵守,水下两人情意绵绵,吻得天长地久。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上方隐约光明起来,萧云清睁开眼,只见那些鸟陆续离开了潭面,他拉了拉凌无夜,示意可以上去了。 却见凌无夜望着水下,一动也不动。 萧云清低头望去,只见下方遥远的深处,隐约有一个黑点。 是一个潭底漩涡。 正是这山谷的出口。 第32章 隐姓埋名 潭底的出口直接与一条暗河相通, 两人出来时,正处在郊野的一片湖心。上岸后走了没多久, 便到了附近一个镇里。 彼时两人已经在山谷住了月余,荒野私会许久, 虽然说不上形似乞丐,但也绝对称不上衣衫体面, 配上两副上好的相貌, 同款潦倒, 两种美态, 一个野性,一个凄清。 凌无夜是三大首座之身,如今孤身在外,身上又余毒未清, 若是被两大对家盯上简直是十二分的麻烦,所以只能暂时隐姓埋名, 再等待时机联络黄泉家的人前来接应。 两人站在热闹繁荣的大街上, 一身破落引来不少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凌无夜将一块通体青绿盈透的玉佩交给萧云清:“这是我们两个身上唯一一件不会被认出身份的值钱物, 你去把它当了,我们先买个宅子安顿下来。” 萧云清接过玉佩,听话的跑出去了,没多久, 便带着银票和新衣服回来了,看上去有些开心:“换了一千两。” 凌无夜扶额,瞧着他满心满眼都是快乐的数着银票, 暗道:果然还是适合放在床上。 他哪里知道萧云清现在的心情,这一千两巨额银票对于萧云清而言,至少足够他们一年内吃喝不愁,再也不用亲自动手做饭。 那也意味着,他再也不会因为做不出凌无夜想要的菜色,而被迫肉!偿,简直喜极而泣有木有! 随后,他们去了一间叫“福悦”的客栈洗漱,并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吃了一个多月以来最好的一顿饭。 不多久,那位被嘱托去给他们打听附近空闲宅舍的店小二便上了楼来,身边多了一位笑容满面的中年男子。 这人四十多岁,身形高瘦,双目偶尔精光乍现,看上去十分精明。很快,他便将两人带到了一座宅舍面前。 这宅子一院三舍,倒也宽敞,院内一棵老梧,少说也有百年,梧桐下有一口井,上面盖了些枯枝落叶,看得出这宅子有些历史久远。 宅贩子一脸温和:“两位觉得怎么样?” 话音刚落,一口凉风刮过院子,扬起一阵枯叶横飞,不知哪个屋舍的瓦片掉了下来,一声脆响,惊得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宅贩子脸上阴晴不定,但是瞬间又恢复了笑容,把后半句话补全了:“还满意吗?” 凌无夜挑眉道:“你们这镇闹过饥荒吗,这就是你们镇里最好的宅子?” 宅贩子一脸惋惜道:“本来还有一个大宅子,嘿那阔气得,原是本地前首富钱员外的宅府,不巧前一段时间刚好来了一位黄员外,据说是才从朝堂隐退的贵人,如今是本镇新的首富,手笔大得很,二话不说就把那宅子买走了。客人您要的急,现下这个已经是手头上最大的一间了。” 萧云清摸了摸腰间的银票道:“这宅子你卖多少?” 宅贩子伸出一只手掌。 萧云清问道:“五十两?” 宅贩子脸上一滞,又笑:“五百两。” 萧云清看向凌无夜,凌无夜点头,萧云清上去就是一拳,打得宅贩子一声大叫,连退了好几步。 宅贩子一边捂着流血的鼻子一边喊着“你们疯啦”“你们这两个穷酸”一边往门外走去,见萧云清又要挥拳,他才捂着半肿的脸跑没了影。 于是两个人又坐在了福悦客栈里,凌无夜手指敲着桌子,看不出喜怒。店小二惴惴不安地的看了一眼带回来的矮胖宅贩子,赔笑道:“客官这次放心,这位是我们镇子里最靠谱的宅商,保证比那陈忠义靠谱得多。” 凌无夜看了他一眼道:“若是再出岔子,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店小二面色大变,萧云清忙道:“他开玩笑的,多谢。” 店小二这才恢复过来,也不敢再待在两人面前,一脸忌惮的走了。 宅贩子一直眯着眼,也分辨不清是笑是哭,还是天生就长这样,他道:“二位,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动身吧。” 三人又来到了之前那片宅邸。 萧云清:“……” 凌无夜也眯起了眼,转头看向宅贩子。 宅贩子似乎并不知道这两人先前的经历,径自推开院门,向两人展示了一番院中景致,道:“这是我们镇子里现下最大最好的空房了,地契什么的也都齐全,风水也很好。” 两个宅贩子说辞都差不多,大概这房子真的是镇中之最了。 萧云清略微警惕道:“你卖多少?” 宅贩子伸出五指。 凌无夜抱臂旁观。 “五十两。”宅贩子道。 萧云清立即道:“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宅贩子一愣,似乎不明白他这仿佛捡了大便宜的反应是个什么情况。 凌无夜扶额:“三十两。” 宅贩子一直眯着的眼忽然睁开来,不可置信的望向凌无夜,后者一脸淡定兼冷静,目光似能看透人心。 两人对峙半晌,宅贩子气势不敌,先倒退了一步。 “两位莫不是在开玩笑,看两位衣着不坏,没想到压起价来却是这般没边,”他短胖的手展示整片院落:“三十两,这么大一个宅子,这怎么可能?” 萧云清见他神情愤慨,意志坚定,拉了拉凌无夜的衣角,轻声道:“算了吧,天要黑了,等会还要收拾屋子,总比住在客栈里暴露行踪的好。” 凌无夜看了一眼那宅贩子,后者显然斜着眼角正密切关注两人的动静,忽然那双绿豆一般的小眼睛落在两人牵扯的那片衣角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神色,口气忽然轻软起来:“二位是来私奔的吧?” 萧云清:“……” “看两位衣着谈吐,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恐怕又是那家中反对的一对有情人,现下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多得很,我也不是第一次见。” 宅贩子瞅一眼表情复杂的萧云清,更加确定自己猜对了,负手走了几步,宛如看透世态的老!江湖:“二位不妨仔细想一想,你们历尽千辛万苦才远离那万般阻隔千般妨碍来到这里长相厮守,现在只需要花下这区区五十两,便有了一个只属于你们两人的家,只需要区区五十两,便能开始那惬意自在、不再受他人指指点点的逍遥日子,这是一笔多么划算的买卖!” 这下连凌无夜的表情都复杂起来,道:“竟被你发现了。” 萧云清一个站立不稳,扶在门框上。 宅贩子急忙道:“那……” “三十两,一分不多,不卖就算了。” 宅贩子甩袖便走,一口气走出去六七步,不带回头,走到大街上蓦然转身,大声道:“三十两就三十两!” 第33章 落户 屋子的事总算是敲定了, 萧云清忙进忙出,整理废瓦残片, 又爬高修葺漏风漏雨的屋顶,扫开井口上的杂物, 打了水擦拭主屋的陈设,总算在天黑前, 把主屋收拾出来。 他走出来对院子里悠闲负手站立、欣赏天边晚霞的金主道:“水烧好了, 给你泡好了茶, 进来喝吧。” 金主没有挪步, 转首含笑看着他,笑意温融:“夜雨,你看我们两个现在像不像小两口?” 萧云清刚想否认,仔细一想, 可不是别人小两口做的事情他们全都做过了,一时无法反驳, 只得越过凌无夜, 去扔那些清理出来的破物。 凌无夜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在他身后道:“你忙完了就早点进屋, 我刚刚听见门外的人说起这宅子好像从前闹过鬼,你不是最怕这个。” 萧云清骤然止步,转身微惊:“那个卖宅子的……” “嗯,他急着脱手, 三十两还算我出高了,二十两他估计也会卖。” 凌无夜笑盈盈的看着他:“你不想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成为鬼宅吗,你进来我和你说个故事。” 萧云清这才知道, 他虽然看着像个闲人一样站在院子里,但对外面路过之人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已经对两人所在的环境乃至更多的事情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夜间,主屋内点着一盏灯,灯光昏暗,映照着两张半明半暗的脸,茶雾缭绕,四周更显虚无缥缈,夜风拂着破败的门,咯吱作响,满室幽森。 “传闻这间宅子的主人原本是富贵之家出生,家境丰厚,和一女子相爱,遭到家人反对,便决定舍弃一切,携妻子远走高飞,随后落户于此,很快便有了一个女儿。”凌无夜喝着茶,低沉缓慢的声音在阴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萧云清心想,到底和“私奔”是怎样的一种孽缘,自从夜缺开了乌鸦之口,说他和凌无夜私奔,就频频和这两字纠缠,那第二个宅贩子说他们是一对私奔的人也就罢了,连随便买个屋子,都是私奔之人留下的。 凌无夜继续道:“哪知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这人越来越觉得孩子跟他长得不像,反倒是跟镇上的一个落魄书生有几分相像,心下疑惑便问了妻子。” “妻子觉得被冤枉,每次被问,便生气流泪,并痛斥丈夫忘了她曾经的付出,原来妻子也是为爱舍弃富家千金的身份。” “丈夫每每见她如此,也没好再继续争吵下去。直到他们的女儿长到十五六岁时,他越看越不像,终于忍不住在某一夜跟踪了妻子,果然看见她去了书生家里。丈夫当下大受打击,觉得他为妻子舍下家世富贵,到头来,换得一场背叛,忍无可忍,便投井自杀了。对了,就是你今天打水的那口井。” 萧云清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又故作淡定的松开,凌无夜瞧着他反应,不动声色道:“妻子一看,丈夫投了井,心下万念俱灰,也跟着跳了下去。” 萧云清:“……” “原来,他们的女儿的确是他们两个亲生。丈夫和妻子原本都是富贵之人,两人私奔时和家人断绝了关系。私奔后,丈夫过上粗茶淡饭的生活日渐后悔,他自然知道孩子是亲生的,也很清楚天下间不像父母的孩子多得很,只是故意拿着话头来激怒妻子,让妻子先说出离开的话,自己不至于落个先背弃誓约自打脸的骂名。” “哪知妻子对他执爱不渝,纵然生气流泪也不肯离开。或许是最后心灰意冷,妻子才求得那书生演了这场戏,成全丈夫的心愿,自己担下这最先背叛之名,结果丈夫看到后,一时接受不了居然自行了断。他们夫妇死后,没多久女儿也跳了那口井,一家子算是在井下团聚了。” 萧云清握着杯子的手越发不安了,过了一会道:“要不,这茶我们别喝了吧。” 凌无夜端起茶杯,吹了口热气道:“不过是个多年前的传闻而已,不必当真。” 说罢,便要饮下,萧云清料不到他平日里养尊处优嘴叼得很,现下这么将就了,一想起那井水泡过死人,便是连用水擦过的桌子他都觉得不干净,更别说喝了,起了身便要去夺,结果目光不经意瞥到门外的院子里,倏然止住。 那口井边无声无息的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花布衣,扎着两只大辫子,脸蛋圆润可爱,在黑夜里白皙的不似常人,望着这边痴痴的笑。 萧云清对鬼魅素来有阴影,僵在那里没了动静,凌无夜见他这副样子,也转了头。 这时少女忽然动了起来,朝主屋这边走来,步履轻缓无声,与那女鬼一般无二。 第34章 小心 萧云清不动声色地往凌无夜身边靠过去, 手摸到了腰后的匕首,准备护驾。 少女行到门口说话了:“我听闻来了新邻居, 过来看一看,没想竟是这么俊美的一个人。”说罢望向凌无夜, 两眼星光闪闪,有如花痴, 真真切切是个大活人。 是活人萧云清就放心了。经过一番询问, 两人才得知这少女姓田, 名叫小心, 与奶奶一起相依为命,就住在隔壁。 听闻来了新邻居,热心的田家老太便要她带着一篮新做的糕点来打个招呼。 小心自身后拿出篮子揭开,糕点白嫩细致、热气腾腾很是清香诱人, 她提着篮子便要进门,被萧云清拦在门外。 这不能怪他过于警惕, 深更半夜, 任是哪家的老太也不会心大到让自己的小孙女, 去两个陌生男子的家里送东西,也不怕遭了坏人。 “多谢,不必了,请回。”萧云清客气疏远的回应。 小心噘嘴:“什么嘛, 你就这样对待邻居啊,奶奶好心关心你们,特地刚做的, 听闻你们是家中反对出逃到这里的一对苦命人,还说不容易,怕你们还没吃饭,这才叫我过来的,你这也太不识好人心了。” 萧云清:“……” 那个卖鬼宅给他们的宅贩子嘴大堪比夜缺。 萧云清望向凌无夜,等他示下,但这人仿佛只要一听别人说他们是两口子,那矜骄姿态便会瓦解,整个人暖气四溢。 只见他对小心笑道:“你奶奶也是有心了,替我谢过她,这里是个鬼宅,你一个小女孩半夜孤身进来倒是胆子挺大。” 这话有试探之意,这小姑娘话里若是有半分可疑之处,便也出不了这个院子了。 小心道:“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从小就在这院子里玩大的,要是有鬼也和我是老熟人呢。” 说罢,将糕点递给萧云清,没好气道:“吃的我是交给你们了,要是提回去奶奶会骂我不懂事的,你们爱要不要,我走了。”说罢,转身离开。 萧云清将篮子放在桌上,用匕首挑开遮布,叉了一块放到眼前查看,这边凌无夜两指捏起一块,放进嘴里,萧云清忙道:“等一下,我还没试,万一有毒……” 凌无夜已经咽下去了。 “味道不错,你明天就做这个。” 萧云清不可置信甚至有些绝望的后退一步,完全没有料到,已经拥有巨款的他们还需要自己动手做饭。 凌无夜细嚼慢咽吃完那块糕点,起身抓起萧云清的手腕:“夫人,夜深了,女儿都从井底下上来看望过我们了,我们也该去歇息了。”便拉着萧云清往床上带去。 门外|阴风阵阵,主屋的门被刮得哐哐作响,犹如闹鬼。萧云清忍不住回头望向院落那口井,心里把宅贩子骂了好几遍。 次日一早,萧云清望着忘记修好的院门,想起那小心是怎么进来的了。 他昨夜在凌无夜怀里瑟瑟发抖了一夜,闹了半天是虚惊一场。他不敢怒也不敢言,转眼看了一眼罪魁祸首,那位悠闲的主又站在院子里望天,似乎一夜身心享受,心情甚好。 萧云清转身进了厨房,开始做饭。 清早的院子晨辉细洒,外头大街上的小贩吆喝声和马车声隐隐传来,显得院里有些清净。 一片枯黄的叶子自梧桐树上落下,悠悠扬扬从凌无夜面前飘过。凌无夜伸手去接,叶子在他手心上方就要着落,忽然一声巨响,整个院子都抖了一抖,叶子一歪,从他手边落下去了。 凌无夜转身,只见自家厨房的屋顶浓烟滚滚,相当的气势磅礴。 紧接着,萧云清一身狼狈的跑了出来,灰头土脸,衣发凌乱,凌无夜走过去伸手帮他把衣角上的火星拍灭。 萧云清被呛得咳嗽连连,任凭他整弄着衣发,活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一边不吭气,微微低着头。 凌无夜望着那黑烟道:“才修好的厨房只做这第一顿饭便崩顶了,你莫不是在里面放了霜月华的火.药?” 萧云清眼神飘移,望向别处,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凌无夜又指着屋顶冒出的明火道:“不去救火吗,烧起来了。” 萧云清动身便往井边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抓着凌无夜的衣角道:“我实在怕那口井。” 他这爱拉衣角的撒娇小习惯似乎是来了这个镇子才有的,凌无夜眯眼看着他那手,觉得他这般样子实在有些可爱,让人无法拒绝。 凌无夜手指勾起,井中升起一道水带,水带在半空中团成一片水云,飘移到厨房上空整个落了下去,火势熄灭。 萧云清松了口气,又赶快进门抢救去了,凌无夜跟在他后面不紧不慢地进了屋。 很快厨房便传来一声惊呼,凌无夜走进去,只见萧云清望着面目全非的灶台发呆,平日里清冷的脸上露出难得的、堪称有些难过的表情。 凌无夜安慰他道:“做不了就先别做了,大不了今天先去外面吃。” 萧云清缓缓摇了摇头:“吃不了了,”他有些难过道:“我们没有钱了,银票忘在这里,全烧没了。” 第35章 林大公子 凌无夜一个身形不稳, 晃了一晃:“你把银票放在厨房干什么?” “烧柴的时候有点热,就脱了衣服, 着火的时候火势太快,忘记拿了。”萧云清一脸凄凄之色, 看上去像受了巨大的打击。 凌无夜觉着如果这个时候再不安慰他的话,他有可能会对做饭产生一辈子的心里阴影, 那就很严重了。 正打算开口, 门口一道疾风刮了进来, 是昨夜他们的女鬼女儿小心, 她惊道:“你们刚才看到一片水云了吗?” 萧云清哪有心情注意这些,还沉浸在没有银票天天做饭的痛彻心扉里。 凌无夜佯装不知:“什么水云?” 小心大力地划着双手描绘道:“这么大的一片水云,刚刚就在天上,好像就在你们这边, 我进来就没有了。” 凌无夜毫不心虚的嗤笑:“到底是做梦的年纪。” 小心不爽的噘嘴:“什么嘛,你没看见就算了, 对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她瞅了一眼堪称惨不忍睹的厨房和明显闯祸的萧云清:“哎, 一个大男人,做个饭跟打仗一样,真是笨。” 凌无夜怕她再说下去,更加打击自己心头肉做饭的信心, 看了她一眼,不悦道:“没事就回你那边去,与你无关。” 小心不理他, 径自对萧云清道:“哎,你要不要跟我学,我的厨艺可是奶奶亲传的,很厉害哦。” 萧云清冷了脸:“不必!” 有如深仇大恨一般盯着灶台,从腰间缓缓拔出了长剑,似乎准备劈了那灶台。 小心吓了一跳,凌无夜眼疾手快抱住自家炸毛夫人,一边往外带一边哄道:“好了,不过是一顿饭,大不了回头找人来修好就是了,别生气了。” 小心跟在他们后面,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脸上羞红一片。 没有钱,生活陷入艰难,萧云清当天便去了福悦客栈,问得那边还需要个店小二,便回来同一家之主商量,原以为家主会夸他办事机敏得力,没想到家主长叹一声:“想不到朕一世英名,竟落得独守龙床的地步。” “……”萧云清欲言又止,这话他是有异议的,这龙床何时空虚过?皇上夜夜不曾消停,他不堪重负的腰以及那张散架过三次的床是最好的证据。 若说不放心的,便是怕自己出门之时,对家发现了他们的行踪,留凌无夜一个人在家无人保护。 凌无夜自然猜到了他的担忧,敛了卖惨的神色,温声道:“我说笑的,去吧,晚上我去接你回来。” 如此商定后,到了第二日早上。 两个人在门口十八里相送,依依惜别。 萧云清满脸不舍道:“我的剑就藏在桌案底下,信号烟花你也要随身带着,不要嫌麻烦,如果遇险,就立即发出,我会立刻赶回来。” 凌无夜也满脸柔情道:“知道了,为夫在家等你回来,你可不要在外面沾花惹草,谁的左手碰了你,你就打断他的左手,谁的右手摸了你,你就砍断他的右臂,知道吗?” 萧云清点头,两人又是一阵无语凝望,萧云清这才转身出了门。 此时的镇上已经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常,小贩们的吆喝声时时入耳,一片兴荣景象。 萧云清路过一个画摊,被摊主正在画的一副画吸引,缓了脚步。那画上画的是一片紫竹,惟妙惟肖,竹的劲势与木叶的灵秀都在笔下渗透出来,看得出这作画之人有几分笔力。 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从画上挪开了视线,没走几步便被人从身后叫住。萧云清回头,只见小心从胭脂摊旁边走了过来。 她原是个活泼可爱的少女,走起路来,背着双手,迈着大步,带了些故作老先生的顽皮姿态,因为这种少女娇憨般的模仿,一段路走了半天。 萧云清和客栈老板约了时间,有点想走人,眼看她离自己只有四五步路,忽然人群一阵拥挤推攘,小心被推到了一边,萧云清也随着人群被挤到了另一边。 大道中央走来一行人,二三十个玄衣干练的弟子边走边推人清道,请出一个二十四五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男子面容俊秀,眉宇间含了些嚣张气息。他从玄衣弟子让出的道上走来,气势十足。 小心在人群里努力挤到了萧云清身边,道:“玄月山庄的人就是这样,别惹他们,等他们办完事再过去好了。” 萧云清皱眉道:“玄月山庄是什么人?办什么事需要这般挡道?” 小心连忙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玄月山庄离此地不远,是我们这里势力最大的江湖门派,连黄员外也不敢惹呢,而且听闻和武林中某个大势力白云山庄有点关系,很是惹不得。” “前段时间听说那白云山庄不知道惹了什么事,被一个了不得的人端了,玄月山庄也差点被牵连进去,如今没有了后台,在武林中的地位不如从前,少不得要把气撒在我们这些人身上。” 她指了指从他们面前泰然经过的青年男子,小声道:“这位是玄月山庄的少庄主林临林大公子,他时常来镇里,主要是来……” 话音未落,一阵打砸声起,萧云清方才经过的那个画摊已经被玄月山庄的人砸了个稀巴烂。 那位摊主是个三十左右的斯文书生,眉目平淡,有些文人气息,看上去没有什么脾气,默默抱着手里的几卷画站在一旁。 那些人一通胡乱砸完,又让了开来,林大公子悠闲的走上前去,一脸鄙夷道:“我不是说过了,你不可以在镇子里摆摊,如果吃不上饭,就去我玄月山庄讨要,我心情好的话,会赏你一口,你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书生依然默不作声,微低着脸,连看他一眼也不愿。林大公子脸上逐渐不好看,扬手便要打他,书生立即闭眼,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林大公子越发不爽,骂了一声,却是收回了手转身走了。 一群下属见主子罢休,又对着人群叫嚣起来:“都看什么看,别挡路一边待着去!” 朝人群推推攘攘清出道来,方便那位林大公子离开。 林大公子在两边夹道围观中行过,目光扫过萧云清这边,眼神忽然锐利起来,人也不走了。 “好啊,真是凑巧到一块了。”说罢一挥手,一群下属冲过来把萧云清周围的人拨开,将他和小心围了起来。 第36章 逛夜市 小心一个十五六的少女, 如何见过这样的阵势,脸都吓白了, 抓着萧云清的袖子死死不松手。 林大公子细细打量了她抓袖子的手,对萧云清口气不善道:“你是她什么人, 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萧云清与他并不认识,更谈不上有过节, 他这样的反应显然是冲着小心来的。 萧云清和小心只见过一次, 又不爱管闲事, 自然没有必要插手这两人的恩怨。可这小心躲在他身后, 俨然把他当成了保护伞,眼前这帮人又把他们当成一伙的,他说什么估计也是没人信了。 于是他道:“你是这镇子的主人?盘查的这样宽,我看你走个路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 既然如此,何不把这镇子包下来, 将所有人都赶出去, 免得惹自己心烦。” 林大公子冷笑了一声:“好主意, 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他道:“这丫头找了你做帮手,你可要硬气到底,别光剩下一张嘴却不耐打。”说罢, 让开身来。 一帮气势汹汹的打手上了前来,便要动手,一个清淡平和的声音适时传了过来:“林大公子, 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就让你这么开心吗?” 众人纷纷望去,竟是那一直默不做声的斯文书生,他望着这边道:“你若是这般对我也就罢了,我自认倒霉,最多觉得自己不讨喜,碍了你的眼,但这位公子从未得罪过你,你又何必这般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林大公子气不打一处来,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大声道:“你说我无理取闹,怕是没有见过我真正无理取闹的样子!” 四下一望,抓了个酒贩的酒坛砸了一地。 那酒贩吓呆了,嗫嚅着嘴呆呆的望着地上的碎裂酒坛不敢言语,林大公子又生气的把剩下的酒坛子都砸完了,喝道:“多少钱赔给他!”转身怒气冲冲的走了。 人却是没再打了。 玄月山庄的人走后,人群开始恢复先前的往来,酒贩子摸着被打赏的金子,拿在嘴边咬,咬得喜笑颜开:“没想到这次走运的是我。” 萧云清:“……” 小心转危为安,拍了拍胸口在旁边解释道:“这林大公子每次来,只找一个人的麻烦,就是那边那位姓云的书生,” 她指了指在地上默默捡画的书生:“他虽然嚣张跋扈,倒也没有做穷凶极恶的事情,偶尔打砸东西抓人泄愤,也会赔偿那人的损失,而且出手大方,所以大伙每次看见他来,便聚着不走,盼着能趁机大赚一笔。” 真是个奇葩的镇子,萧云清心想。 萧云清换上了福悦客栈店小二的装束,开始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份打工,并且很快他就体会到,原来暗卫才是世上最轻松愉快的一件差事。 整整一天,他被各色目光打量欣赏,被人故意指名送菜,被品头论足跟南风馆的花魁相比。因为指名送菜的客人越来越多,其他店小二都闲得在聊天,他一个人跑上跑下,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还被掌柜叫到一旁提意见。 “小雨啊,你是个勤快的孩子,手脚也稳重,我都满意,但是客人们反应你的态度不够温和,你要改进啊,我们这里是个客栈呢,是个做生意的地方,光是勤快还不够,要笑一笑,这样客人们才喜欢~” 萧云清看了他一眼:“我天生不会笑。” “……”掌管挤出一个笑:“那你至少温和一些,别冷着个脸,客人又不欠咱们的钱,你说对吧?” 萧云清点头,又继续跑腿去了。 很快掌柜便发现,他不冷着脸和冷着脸其实并没有很大的区别。 做店小二的好处是有的,管饭还预支月银,厨房还附送了一份不错的饭菜,给萧云清打包回去带给家里那位,掌柜说,这是他辛苦一天应得的。 萧云清提着食盒出了客栈,凌无夜自那人群熙攘中走来,俊魅含笑,耀眼得很。 萧云清上前对他道:“今天领了月钱,给你买些喜欢的茶叶再回去吧?” 此时华灯初上,夜市已经开始,各色白日里不曾出现的小贩小摊全都跑出来了,连那风月街也开了业,热闹尤胜白天。 两个人并肩走着,凌无夜去拉萧云清的手,虽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而行,但是大庭广众下这般亲昵还是初次,萧云清微微挣了挣,没挣脱,脸有些红的微微望向别处。 凌无夜牵着他一边走一边道:“养我的滋味如何?” 萧云清心里笑了一下,皮道:“被养的滋味如何?” 凌无夜道:“很好,我倒是想被你一直这么养下去,”想了一想道:“就是独守龙床……”一张口无遮拦的嘴被捂住。 萧云清四处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这边,才松开他道:“不要在大街上说这种话,会被别人听到。” 凌无夜遂不做声,径自含笑望着他。 两人在一处茶铺前停下,那茶贩子点了根斗烟,穿了身文士衫,偏偏生得精瘦且黑,看上去不伦不类强装斯文,他喷了口烟道:“二位想要点什么茶呀?” 萧云清道:“雪山龙隐有吗?” 茶贩子一口烟倒灌,呛得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我这只是个小铺子,怎么会有那种顶级之物,一般的名贵茶叶我还是有的,客官选点别的吧。” 萧云清听完有些泄气:“他只喝龙隐,没有算了。”转身便走,心里有些失意。 凌无夜这个金贵的主在山谷里被他拙劣的厨艺荼毒了一个多月,他是心里有愧的,原想用自己努力得来的钱奢侈一次,好好补偿他,没有想到钱没有地方花。 萧云清走着,手被拉住,凌无夜一边拉着他,一边指了指茶铺的一处道:“就拿这种银针吧。”说罢,望向家里的财政大臣。 萧云清知道他是想安慰自己才这样将就,心里还是不愿,但拗不过凌无夜眨眼再眨眼的暗示和坚持。 手摸到腰包上取钱,他微愣了一下,不相信地又摸了一遍,确定那里空空如也,他瞪大了眼。 他不敢相信,刚到手的热乎月银竟然没有了! 想起刚刚的碰撞,他猛然转身,对着一溜烟闪进人群的小个子道:“给我站住!” 第37章 老大 暗卫长出身的萧云清轻功了得, 老虎嘴里拔须的小偷岂是他的对手,两人一前一后在人群中推挤, 很快,小偷溜进了一条小巷子, 萧云清缓缓走进去,将他堵死在巷子里。 一把拧过这货的脖子, 宛如凌无夜魂魄附体, 冷声道:“我的钱你也敢偷。” 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才得来这血汗钱吗!他内心几乎悲愤地喊道。 小偷被他拧住脖子翻起白眼, 居然还得空朝他抛了个狂妄的笑, 手一扬,将钱袋往他身后猛力掷去。钱袋落在人的掌心里,发出绵软闷响。 萧云清松开他,转身望去, 只见巷子口被堵了个密不透风,黑压压的十几号人, 扛的扛刀, 耍的耍棍, 个个一脸凶神恶煞不好惹的土匪模样。 为首一人标准的山大王刀疤脸,满身凶煞,嘴角挂着狰狞之笑,抛着那小钱袋, 道:“在这镇子里,我三粗要找人‘借’钱花,还没有人敢说不, 你敢追人追到这里,看来是个不懂规矩的外来人。” 萧云清道:“把钱还给我。” 三粗对身后的喽啰们道:“他说啥?” 旁边一个大汉笑声如雷:“老大,他说他急着上路。” 三粗也跟着大笑起来:“那就成全他吧。” 一群混子持着棍棒砍刀走了过来,连萧云清身后的那个小个子也奸笑着站起,从腰上抽出一根铁鞭…… 半柱香后。 萧云清从地上捡起钱袋,从打滚哀嚎的混混旁边经过,三粗狠厉地一把抱住萧云清的腿,面目狰狞仿佛要和他同归于尽。 萧云清一个扭头,满脸煞气的垂眼望他。 三粗大声道:“老大,老大!我真是有眼无珠,今日一见,我三粗输的心服口服,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老大,请你收下我们这群小弟,我们绝对不会让你失望哒!” 狼嚎痛哭,声泪俱下。 “撤手。”萧云清提起鞋跟准备一脚踢飞他 。 一众混混见状,连滚带爬的在他脚边围了一圈,抱住他的另一条腿哭喊道:“请您一定要答应我们三粗老大呀!” 萧云清冷哼一声,抽回了自己的腿,走出了巷子。 回到大街上,凌无夜还在原地等他,手里拿着那包银针,似乎在等他回去付账。萧云清眉目舒展,走了过去。 不多时,两人便离开了。 三粗等人趴在隐秘的一角,看得个个一脸严肃,旁边大汉道:“咱们新老大看上去还是有弱点的,你看他一看见那个人脸色立即就不一样了,软得像只小绵羊。” 三粗摸着下巴上的胡渣道:“去打听一下那人,能得咱们老大赏识,就是咱们巴结的主,一并孝敬了。” 晨晖和煦,从窗口洒进来,落在卧榻之上。萧云清扶着腰起了身,默默穿好衣,腰后伸来一双手,搂住了他。 萧云清回头,鼻尖碰触那人的侧脸,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又有点天雷勾动地火的趋势。 一个时辰后。 萧云清第二次把衣服穿上,系着腰带的手忽然一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丹田中消失了,他暗中细查,确实感受不到那物的一丝气息,不免有些失神。 “怎么了”凌无夜自他身后靠过来。 萧云清恢复手上系带的动作,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最近好像变胖了。” “是吗?”凌无夜搂着他的手探了一探:“没有啊,还是细得很。” 萧云清道:“最近田家老太的点心换着花样的送来,我施展轻功都有些飞不动了。” 这话惹得凌无夜大笑起来:“我府里那么多厨子都没有把你喂胖,这老太婆要真把你喂肥了,我就把她抓回去,专门给你做饭。” 两个人又亲昵了一会,外面响起了小心欢快的声音:“小雨哥哥,凌夜哥哥,你们起床了吗?” 不等萧云清起身,门帘被撩开,小心一双杏眼睁大开来,直勾勾地盯在萧云清身后的凌无夜身上,足足半刻才大叫一声,跑出去了。 萧云清走出去,只见她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 萧云清没好气道:“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了,我院门刚修好你又给我弄坏了,能有一点正常女子该有的样子吗?” 小心一脸无辜道:“我喊了呀,我在门外喊了许久,你们不答应我才进来的,还不是怕这些糕点冷掉。”说罢,撩开桌上篮子的遮布。 几叠精致糕点露了出来,萧云清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腰,心道,最近是白天和晚上都太累了吗,为什么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嘴。 两人正说着话,院外有人敲门,萧云清正奇怪那门被小心弄开,明明大敞着,谁还这么客客气气的敲门,出去一看,发现是那名姓云的书生。 云书生在门口温文的行了一礼,道:“打搅了,我方才在树上看书,不小心将书掉在了你这边,我能进来取一下吗?” 忽然看见萧云清身后的小心,愣了一下,脸上一阵僵滞,随即又烟消云散。 萧云清看了一眼隔壁那棵大树,想不到这书生还有这样的情趣,点了点头。 书生笑了一下谢过,也不看小心,径自取了落在墙边的书,又朝萧云清谢过,才走了。 萧云清和这云书生虽然是邻居,但两边都不是喜欢走动的人,所以一直都没有什么交集。萧云清原以为过了早上的事,他们不会再有什么来往,没想到当天傍晚,他们又见面了。 萧云清回家路过云书生门前,只见门口站了两列玄月山庄的弟子,里面人影重重,似乎在翻倒打砸,很是喧闹。 那位林大公子悠然坐在一边,斜眼瞧着一旁站立的书生,扬着得逞的冷笑,书生怀里抱着几卷画,一脸隐忍。 书生的院子原本就简陋,几下就砸完了,那群人又过来把他怀里的画也抢过去扔在地上践踏了数脚,才站回林大公子身后。 林大公子起身,走到书生面前,抛了句:“水性杨花。”才带着人扬长而去。 书生弯下腰,在地上默默捡东西,满地狼藉中,他的身形显得有些萧条落寞。 一直捡到门口的时候,他抬头发现了萧云清,有些不好意思道:“让你见笑了。” 萧云清道:“他经常来吗?” 书生点点头:“已经习惯了,无妨的,他一般砸完东西就走,不会做什么伤人的事,是不是打扰到你们那边了?” 萧云清道:“没有,我只是路过,你没事就好。”说罢转身便走。 书生在他身后叫住他道:“那个小心,小心经常去你们那吗?” 萧云清转身点头。 书生犹豫了一下,道:“你最好对她留心一些。” 然后不再多言,转身进了门内。 第38章 打工 萧云清回到自己的宅院, 见凌无夜正站在院子里欣赏晚霞,便走了过去。 两个人并肩而立, 半晌未言。 “在想外面的事吗?”萧云清问。 其实他能理解凌无夜现在的心情,他们在这镇里已有些时日, 外面的消息收不到,也联络不上黄泉山庄的人, 大局之事须臾之间都能影响胜负, 何况过了这么多天, 凌无夜即便再淡定, 也该有些担心了。 没想到凌无夜摇头道:“我只是遗憾这样的美好时日,太过短暂。” 说完向萧云清看来,萧云清目光撞进这温腻的眼眸里,有些不受控制的沉溺。 想到不久之后, 他们或许便要……,萧云清心中隐隐生疼。 福悦客栈来了个好看的店小二, 生意兴隆更甚从前。不少客人慕名而来, 纷纷指名要萧云清送菜, 客栈老板感觉捡到了宝,天天喜笑颜开。 萧云清忙了一个上午,刚下来休息,又被叫去给一位熟客送菜。 那熟客坐在二楼, 一身蓝衣,打扮斯文,萧云清给他送上去搁下菜便走了, 但是没走了几步,又停步转过身。 那人用扇子挡着鼻口,露着一双三角眼对他一顿媚眼乱抛。 萧云清索性走了回去:“你眼睛有问题吗?” 客人:“没有呀?” “没问题你总盯着我|干什么?” 不远处正在招呼客人的店小二晓同见状,连忙过来拉开萧云清道:“算了,小雨,他在这住了半个月了,是老板的贵客。” 晓同正是那个连续介绍了两个坑货宅贩子给凌无夜的小二哥,和萧云清也算老熟人了。 萧云清被拉了一下,火气压下了一些,随着他下楼,那客人倒是在背后开口了:“什么人哪,我在南风馆花个钱还能让那些小倌投怀送抱,在这花钱,连个手都摸不到,还吃了一顿脸色。” 萧云清抽回被晓同拉着的手,转身走了回来。 客人见他这架势,几分忌惮道:“怎么的,你还想发脾气,以为长得有几分姿色,就可以对着我们这些花钱的主顾摆架子?” 萧云清道:“摆了怎么了?” 晓同连忙对客人道:“对不住爷,他不是这个意思,您别放在心上哈。”说着,不管萧云清答不答应,拖着人就往楼下走。 那客人还在那叨叨:“见鬼了,脾气这么大,花魁都没这么傲,吓死我了。” 萧云清回去就是一拳,那客人一个没站稳,直接从窗户里滚出去了,在外面的楼下发出一声惨叫。 晓同大叫一声“不妙”噔噔噔的跑出去,不多时扶着那位摔裂了屁!股的客人回来了,客栈老板听到了动静赶了出来,一时间,楼上楼下热闹起来。 老板看了看萧云清,又看了看客人,神色复杂。 晓同忙道:“老板,是这位客人先惹的事,小雨来了几天,他就在这楼里待了几天,天天盯着小雨,这楼上楼下的常客都知道。” 老板何尝不知,只是这客人满脸愤怒,又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恐怕交代不了。 他看着萧云清叹了口气。 萧云清回到家时,凌无夜正站在梧桐下欣赏树叶,见他回来,微笑:“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萧云清走过去,静默了半晌,伸手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胸口,萎靡不振道:“被辞退了,打了人。” 凌无夜揽着他:“哪个不长眼的让我的宝贝受这样的委屈,明天本座去为你放把火,烧了那个破楼。” 萧云清叹了口气:“不劳庄主大驾了,我又补揍了他一顿,反正也不干了。” 凌无夜笑了一声:“这样也好,你顶着这张脸在外面抛头露脸我也不放心,就安心留在家里,外面的事交给我就好。”?!!! 萧云清从他怀中惊起,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只觉得这想法太惊悚。 他脑子已经不听使唤的开始脑补出凌无夜前一刻还在伺候别人,下一刻不悦的将对方脖子拧断、最后打了无数份工血洗整个镇的画面。 萧云清努力的摇头甩开这一幕,拉着凌无夜的袖子试图打消他这个念头:“还是我去吧,你不是喜欢我养你?” “的确,可是我更喜欢我来养你。” 萧云清:“……” 凌无夜说话向来一言九鼎,第二天,他的差事就找到了。 云书生站在一旁,斯斯文文客客气气:“是黄员外家想请个教书先生,我虽然不曾和凌公子打过交道,但是读书之人看两眼便知是同类。我看凌公子你一直在家得闲,所以想来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如果有的话,我就去替你回了黄员外。你知道,我有麻烦在身做不了这差事。” 他说的麻烦无疑是指林临。 差事不坏,只可惜要去做的人是凌无夜,如果是他的话,那么不管是什么样的差事,最后的结果,大概都是血洗整个镇。 萧云清只能寄托于凌无夜对这件事没有兴致,并试图打消他的念头:“阿夜,这样的事情并不值得你出手,还是我……” 凌无夜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对一旁显然有些拘谨的书生道:“就这样吧,你先退下。” 萧云清:“……” 书生松了一口气,颇有些如负释重道:“那好,我这边去回黄员外了。”说罢,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退出去了。 萧云清:“……” 这两个人完全没有发现他们的相处模式哪里不对劲。 于是,凌无夜真去做了教书先生。 去做教书先生第一日,萧云清的心情:想他。 凌无夜去做教书先生的第二日,萧云清的心情:想他。 第三日,萧云清还在想凌无夜,想他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控制了黄员外一家,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传出员外一家被暴打的消息。 果然,是最坏的那种结果吗?员外家已经无法向外界求援了…… 萧云清心往下沉,然后开始坐立不安。毕竟现在还不是引起骚动的时候,他们两个行踪仍需要保密。 无论如何,这个时候绝不能让凌无夜闹出人命。 第39章 魔鬼老师 萧云清当即决定动身前往员外家, 他此前听云书生提起过,黄员外的家就在月河镇的镇中心, 是本镇最大的宅府,所以他毫不费力的就找到了地方。 黄府富贵大气, 府中鸟语花香,家丁侍女往来成群。 萧云清被带路的家仆领到了员外家的书塾, 那书塾被一片青翠竹林半掩着, 看上去很是清幽雅致, 但此刻这片清幽雅致的地方发生着与之极不匹配的事。 私塾外面, 五六个孩童跪成一排,整整齐齐,每一个都举着一个比人还大的盆子,盆里盛了半盆水, 孩童们顶得吃力万分,摇摇晃晃已然有些不支。 黄员外在一旁欲言又止, 许是被凌无夜帝王气息震慑住了, 老老少少个个不敢吱声。那几个小孩更是抿着小嘴, 连哭都不敢哭。 凌无夜悠闲的坐靠在紫檀椅上,手里摇着戒尺。 “你先来。”戒尺指着最左边一个个子最高的孩童。 那孩童许是紧张,支支吾吾背了一半,卡住了, 一脸绝望。 凌无夜又一尺指向他旁边那个,那胖小孩直接吓哭了,哆嗦着嘴皮子, 一个字都说不清楚。 凌无夜也不生气,道:“看来你们今天是不打算睡觉了。” 员外大惊失色。 萧云清心想,这么下去,这先生做不过三天就得被请回家去了。便走过去,按住蠢蠢欲动的黄员外,对那群小孩道:“今天先到这里,回去好好温书,明天再考你们。” 他一向冷言淡语,尽力温和的样子虽然效果不太好,但是那群小孩如同获了特赦,连忙战战兢兢地望向他们的老师。 老师说:“看在有人替你们求情的份上,今天先放过你们,明天再背不出,就不用来见我了。” 员外在一旁忙道:“是是是。” 全然忘了自己才是金主,带着孩子们下去了。 等那群人走了,萧云清才对凌无夜道:“哪有你这般做先生的。” 凌无夜道:“我这般哪里不好?我可不是这群小鬼先前气跑的那十几个先生,谁给我起幺蛾子,我就让他跪着喊爹。” 萧云清心想,平白认了你这样身份厉害的父亲,他们若是知道了大概会高兴哭吧。 凌无夜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怎么,你怕我得罪了黄员外,养不了你?” 这么说着,伸手来拉萧云清的手。 萧云清任他牵着,道:“回去吧,吃饭了。” 两个人牵着手在黄府的庭院里走,一路上,不时有扎堆的侍女望来红着脸窃窃私语。 萧云清远远听到她们说“一对”“肯定在一起”这样的字眼,大致猜到了她们在议论什么,不由得去注意被凌无夜攥着的手,看了一会,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出了黄府没多久,路过一片集市,萧云清想买点食材回去,晚上多添个荤汤给凌无夜补身体,便在一个肉铺面前停下。 “老板,你这肉怎么卖?”他问。 “三十五文一斤!”肉铺老板爽朗答道。 “三十文。” “砰!”一把杀猪刀剁在肉案上,肉铺老板的爽朗没有了,只剩怒目圆瞪:“跟我烈五大还价?这附近的肉铺都是这个价,三十五文你爱买不买!” 他生得浓眉大眼,光着膀子,一身横肉,说话粗声大气,气势很是了不得。 萧云清还真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只听见肉铺老板在后面啐了一口,骂骂咧咧。 萧云清悄悄拉了拉凌无夜的衣袖,低声问:“怎么没有用,你上次不也是这样买宅子的吗?” 凌无夜俯身在他耳边道:“看我的。”走回肉铺前,指了指看上去最鲜嫩的一块肉:“我要这块。” 肉铺老板看了一眼他旁边的萧云清,大声道:“三十五文一斤。” 凌无夜道:“三十文,而且就要这一块。” 肉铺老板瞪圆了眼睛,一把杀猪刀直指凌无夜:“你小子捉弄我是不是,也不去周围打听打听我烈五大的威名,我警告你,趁我没发火之前赶紧走。” 凌无夜看了一眼那把大不敬的杀猪刀,抬了两根手指夹住刀身,轻轻一折,折成了两段,将刀刃扔在肉案上:“看样子你是真不卖了。” 扔掉的半截刀刃深深扎进肉案里,惊飞了烈五大的魂,等他反应过来时,凌无夜两人已经走出去老远。 “侠士请留步!”他大声喊着,一边麻利地将那块上好的肉打包,并且加了一块半斤的精瘦肉,提着赶了上去,郑重地放在萧云清手里,对凌无夜抱拳:“我烈五大自诩天生神力,最是敬佩阁下这样的高人,这肉就当为我刚才的鲁莽赔罪,不收钱了。”说罢便走。 萧云清追上去,将三十文钱交给他:“钱你拿着,说好了三十文,多谢你的肉了。” 烈五大本要推脱,无意间瞥见凌无夜含笑看着这边,目光似乎一直落在萧云清身上,颇有些宠溺的味道,他心里立时通透起来,爽快地应了一声,接过那钱。 萧云清两人提着肉与一大帮子混混擦身而过,忽然,身后传来脆爽的一声喊:“老大!” 萧云清身子歪了一歪,被凌无夜及时扶住。 他转身,只见三粗欣喜若狂地奔了过来,一眼看见他手里提着的两块肉,道:“买肉哪,你早说想买肉吃,我大哥就是卖猪肉的啊!” 说罢旋风一般的刮到了他大哥面前,苟着脸笑道:“大哥,这是我新认的老大,你让我先孝敬孝敬。” 抓了几块肉,径自打起包来,他平日没少给他大哥帮忙,所以打包的手法很是麻溜,转眼间便抓了五六斤,一口气全塞给了萧云清。 萧云清两只手挂满了吊猪肉的绳子,眨眨眼,又眨眨眼。 烈五大摸着络腮胡下巴瞧着自家弟弟那献殷勤的模样,心道:这可巧了,两兄弟一人孝敬一个,不愧是一个娘胎出来的。 萧云清挂着两手猪肉在路上走,清秀出尘的一个人,配上这接地气的架势,引得许多路人回头看。 “你怎么知道对卖猪肉的动武,就一定有用?”他问凌无夜。 凌无夜道:“这世上的人分许多种,有的人爱贪便宜,有的人喜欢虚张声势,有的人欺软怕硬,对付不同的人方法不一样,所以要学会分辨,对症下药。” 萧云清听得服气,两眼微合:“还是无夜你厉害。” 凌无夜转头:“你叫我什么?” 第40章 分裂 萧云清脱口太快, 连自己也吃了一惊,顿时哑然。 凌无夜不肯罢休:“你再叫一次。” 还未说完, 人群一阵骚动,两人转头望去。可巧, 林临又带着人来砸云书生的摊子了。 打手们一通熟练地打砸完,这次林临却没走, 站在那里对云书生道:“你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我不是说了你没钱了不要来摆摊, 去我那里我会给你?” 林临指着地上被踩踏一地的画纸:“几幅破画能卖几个钱, 你是死也不想跟我认错是不是?” 云书生也不看他:“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认错?” 林临气得又要砸东西,附近那酒贩子十分机敏地把自家酒坛子呈献过来,被他一脚踢开。 “没有错?你和你隔壁那丫头没有暧昧不清?装什么无辜, 我亲眼所见,你还要嘴硬?” “那么我想请问你, ”云书生忽然硬气起来:“你是以什么身份来指责我?我不过是去你的府上教你画过几次画而已, 以你我的交情, 尚不需要你如此关心。况且我已经说过了,我和那位小心姑娘只是普通邻居关系,你不相信也就罢了,成天在这里无理取闹, 弄得我连生意都做不成,这种幼稚的把戏,林公子什么时候才会厌倦?” “无理取闹?幼稚?”林临一把抓过酒贩子手里的酒坛砸了个稀巴烂, 大声道:“我以你未来夫君的身份吃个醋都不行吗?” 这话一出,整条大街鸦雀无声。 突然,人群爆发一片热烈的喝彩,萧云清只听身边的围观之人你一言我一语。 “可算说出来了!” “看得我都急死了。” “这书生也是个呆子,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大公子对他有意思,他愣是不开窍。” “就是说啊,如果不是稀罕他,谁没事天天往这砸摊子,这摊子又不值钱。” 萧云清:“……” 云书生被林临一番爆炸的话语惊得呆在那里,震惊道:“你,你在说什么胡话,先不说你我都是男子,我比你大了六岁,还是你的老师,你居然……” 林临脸黑如锅,一把抓过他,狠狠吻了上去。 顿时,掌声如雷。 事情到了这里,再不知后续,云书生被林临直接带回了玄月山庄,此后再没人看见他回来。 这日,阳光明媚。 萧云清闲在家里数钱,他在酒楼做店小二时打了客人,支的银子又尽数赔了回去,目前所有的积蓄是员外家预支的月银。凌无夜交给他时,笑说莫要再失,失了便要肉.偿,所以他不敢大意。 数完钱,他把银子藏在枕头下,安心去了厨房。 一片刀光剑影中,一条鱼死在了他的一个横劈之下。 哗啦啦的掌声响起,三粗和他那群混混手下站在厨房的门外各个一脸仰慕。 “老大,您杀鱼哪。”三粗打招呼。 萧云清生硬地点了点头,三粗立即对着身后的混混们大声嚷嚷:“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老大帮忙,这种事哪能让他老人家亲自动手!” 混混们一拥而上,各司其职。他们看着不务正业,做起饭来倒是利落,很快就将锅里的鱼蒸得香气扑鼻,还蹲了一个在灶边看火。 三粗又朝主屋卧房望了一眼:“大哥夫他老人家不在啊?” 萧云清点头,奇怪道:“你为什么叫他大哥夫?” 三粗搓搓手道:“哎,这点眼力劲都没有,我三粗还怎么跟您混呢,你们是两口子,”他看了萧云清一眼:“你看上去也不太像上面那个。” 萧云清:“……” 这个话题,萧云清不想继续,于是他换了一个:“你找我什么事?” 三粗这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招过来一个小弟,将他手里几条咸鱼奉上来,满脸谄笑道:“老大,小弟们几个刚去收保护费,收了几条咸鱼,特地来孝敬您,要不收下尝尝?” 萧云清连活鱼都不想做,更别提研究卒鱼的做法,不感兴趣道:“以后少做这种事,家里又不是没有生意。” “是是是,”三粗满口答应,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眼珠子乱转,企图转移话题,忽而看见院子右边的那面墙,神秘兮兮道:“您住她隔壁呀?” 萧云清顺着看了一眼道:“怎么了?” 三粗悄声道:“这小娘们名声不太好,可要小心了。” 萧云清不禁讽道:“你一个收保护费的怎么好意思说别人风评不好。” “真的,”三粗指指自己的脑门:“我听说她这儿不好使,看着正常,其实邪气得很,最好不要和她走得太近。” 看他一脸煞有介事,萧云清想起云书生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心里起了疑。 他现在左右两个邻居,一个云书生,被林临当街抢走,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另一个小心,时常来窜门,每天早晚准时一顿糕点送来,风雨无阻。 那些糕点他都仔细查过,没有发现问题,若非说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便是凌无夜去做先生后,小心来的次数少了很多。 但不管如何,萧云清不会对一个可疑的人放任不管,他决定到隔壁走一趟。 约是晚饭时分,原本要去接凌无夜回来吃饭的萧云清照例出了门,复又悄然绕了回来,落在田家的院里。 田家宅院狭小,可能是住着祖孙两人的缘故,陈设有些简陋,但还算整齐干净,只是过于安静,没有什么生人气息。 他进去的时候,没有看到田家老太,只看见小心一个人在做点心,大概是在烹制每天傍晚时分给他们送来的这一份。 萧云清看了一会,没有发觉什么奇怪之处,起身便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小心说话了:“等一下,急着走什么呀?” 萧云清吃了一惊。 小心:“就知道急着往你那位凌大哥那边跑。” 萧云清转眼看去,只见她微笑着将蒸好的糕点端出来,似乎并不是在和他说话。 这四周除了她再没有其他人,她竟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她此时的表情和平时的俏皮娇憨不太一样,与其说是微笑,又有些怪异,无法形容的怪异,总之这样的笑容出现在一个少女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 非但如此,她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古怪,佝偻着身子,一边迈着小碎步,动作也慢慢悠悠。 小心将糕点一盘一盘放到竹篮里,又说出了一句惊人的话:“人家喜欢你,你也不能老去烦他,别惹人嫌了,女孩子还是要矜持一些。” 萧云清终于知道,那笑容该怎么形容了:慈祥。 “哎呀奶奶,您说什么呢,”她忽然声音又欢快起来,娇羞道:“他才不会嫌我烦呢,他不知道多喜欢我。” 脸上浮起红云:“先前,我在福悦客栈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去接我,早上起来也是舍不得对我放手,恨不得我一刻也不要离开他才好。之前我把他的厨房弄坏了,他不但不生气,还哄我开心,生怕我难过。现在去了黄员外家,回来还会陪我去买菜,不知道多宝贝我呢。” 她的身子又弯下去一些:“倒是不错,这么一看,那个林临还没有他好,幸好你先前没有答应。” 小心道:“那当然了,孙女的眼光是不会错的,奶奶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凌大哥的。” 将最后一碟糕点放进篮子里,盖好遮布,她对着桌子对面的空气道:“好啦,去吧。” 然后,又走到对面坐下,眼睛亮起来:“知道啦,奶奶。” 萧云清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回到自己家中,坐在厅堂里静候她的大驾。 不多久,小心便上门来了,萧云清瞧她一边俏皮吐舌一边将糕点摆上,未动声色。 “什么呀,今天你没去接凌大哥呀,那正好趁热吃吧,剩下的我给你热锅里,留给凌大哥回来吃。” 小心去厨房忙和了一会,提着空篮出来,姿态扭捏,似乎有话要说,又不便启齿的样子。 “小雨哥哥。” “嗯。” “过几天就是花会了,到时候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萧云清问:“什么花会?” 小心道:“就是我们这里一年一度的节会,那一天会有很多有情人互相表达爱慕之意,可热闹了。” 萧云清:“那你叫我去干什么,我又不是你的有情人。” 小心嘟嘴:“陪人家去嘛,我现在不是还没有有情人吗,又特别想去,外面都是一对一对的,我孤家寡人去晃多凄凉啊。你那天反正也没有事,就陪我去看看嘛。” 过来拉着萧云清的胳膊晃,撒娇道:“去嘛去嘛。” 萧云清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我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地方,恐怕去不了。” 小心不依:“又不会少块肉,大不了我们不去人特别多的地方,为你做了这么多顿点心,这么个小小的要求你都不答应。” 她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一脸的诚恳又满心期待,正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模样。 萧云清想起她刚才在田家的举止,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那好吧。” 第41章 花会 小心前脚刚走, 凌无夜后脚就回来了。回来后,他先是摸着下巴在屋子里四处看了一眼, 确认没有别人,才将目光移回正在桌前盛汤的萧云清身上:“忽然对为夫不管不顾, 还以为背着我被狐狸精勾走了。” 萧云清盛汤的手一顿,道:“别闹了, 饭菜要凉了, 快坐下吃吧。”给自己也装了一碗, 坐在对面。 凌无夜落了座, 心情颇好地喝了一口汤:“听说最近有个花会,你和我去瞧瞧。” 萧云清呛了一口,道:“谁告诉你的?” “我的学生。” 现在的小娃娃还真是懂了些不得了的东西,萧云清甚至已经能脑补他们跪在地上举着水盆, 向凌无夜献上这个计策时的狗腿模样。 “可能去不了。” 凌无夜不喝汤了:“怎么,你有约?” 如果回答说“是”的话, 可能会被杀吧。 萧云清不看他的眼睛, 淡道:“花会人多, 你出去露面,万一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但我听说那天是本地一年一度情人必去的盛会。”凌无夜不松口。 萧云清:“你知道我不适应这种人多又热闹的场合,去了反而会难受,而且我已经有别的事, 算了吧。” 听到他说不舒服,凌无夜也就不强求了,拾起筷子给他夹菜:“那好, 你记得早点回来。” 月河镇的花会当日,万家灯火,亮如白昼,大街小巷人潮拥挤,十分的热闹。 街上的男女老少都穿着鲜丽的衣裳,两两相挽漫步,一盏盏精致绚丽的天灯自各处缓缓升向夜空。 萧云清和小心走在人群中,俊男俏丫,不像情侣,倒像一对出门游玩的少爷和婢女。 小心在街边一个灯铺前停下,撒娇要一盏莲花灯,萧云清拗不过只得答应。得了灯的少女开心之余,手自然而然地挽上他,萧云清看了她那手一眼,没有发作。 两人付完钱转身,正好看见林临和云书生在人流对面经过,那两人身后跟了一大群玄月山庄的弟子,依旧高调惹眼。 云书生被林大公子拉着手,也不知道是不情愿还是害臊,面色略有些不自然。 林临正好和他相反,似乎心情颇好,转眸忽然看见萧云清这边的小心,忽然就阎王上身,嘴上动了动,似乎在叫身后的打手过来揍人。 云书生拉住他,不知道说了什么,林临听完眉头舒展,大庭广众下在云书生脸上亲了一亲,拉着面红耳赤的书生走了。 萧云清这时看了小心一眼,发现她似乎并未注意这些,专心瞧着她那盏天灯,只顾欢喜。 逛了一会,人流愈渐拥挤,街巷人海汇聚,都往一个方向流动,夹在人群的两人只得顺势而行。推推挤挤了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一片广场。 广场人山人海,簇拥着一个花架高台,一名秀丽端庄的女子站在台上,望着下方的人群,举止之间略显紧张。 几个青年拿着花枝在周围人的怂恿下往高台上抛,那姑娘接了其中一枝,花枝的主人十分激动,三两下跑上去,将那女子紧紧抱住,两个人互拥在一起,引得下面一片叫好。 小心在人群中也跟着兴奋地大叫,叫完激动地拉着萧云清的手道:“真的好好啊,小心真的好羡慕这位姐姐。”又对着台上喊了几声。 见萧云清没什么反应,她又转过脸来:“小雨哥哥,我也想被丢花枝,待会我上去,你送我一枝好不好?” “我又不是你的情人,给你丢了,你硬是赖上我怎么办?”萧云清拒绝。 “才不会,”小心道:“我只是想满足一下愿望,长这么大,花会我年年来,可是都没有一个人给我送过花呢。如果我上去,别人看见你这么好看的人给我投花,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 她娇羞地拉着萧云清的手摇:“给你做了那么多顿点心,你就满足我一次啊。” 萧云清无奈道:“早知道吃你的点心要还这么多人情,我就不吃了。” 说罢,对旁边的花贩子道:“给我一枝。” 小心闻言兴高采烈地跑上台去,娇羞无比又满含期待的望着这边。 萧云清掂了掂那花枝,扬手待要投扔,旁边花贩子给他打气道:“小公子,用力扔,扔高些,可别让你的心上人接不到呀。” 话音才落,萧云清的手腕就被人从身后握住,他看见台上的小心捂着嘴,一脸惊慌和无辜,好似和人偷情被撞见不知所措的小可怜。 不用回头,萧云清也猜到了身后的人是谁。 他转身,对上凌无夜极度不悦的脸。 下一刻,他就被一道猛力拉了过去,两个人面对面贴在了一起。 “不是说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吗,现在倒是不难受了?” 萧云清叹气:“你生气了?” “我不该生气?”凌无夜咬牙。 “你生气可就中了她的计了,要冷静。” 凌无夜哼了一声:“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冷静了?反倒是你,被井底的女鬼迷了心窍,把我扔在家里不管,跑来和她在这里互诉衷肠。” 他对旁边惊得目瞪口呆的花贩子道:“下次没搞清楚原配是谁,不要乱喊,上面那个连胸都没有的小鬼可不是他的心上人,我才是他的正主。” 说罢,手一挥,萧云清只觉得身子一轻,被送上了高台,紧接着四面八方的花枝同时飞向半空,如雨一般朝他落下来。 他微微仰起脸,迎上那片花雨,忽然觉得有些想笑,于是,他便真的笑了出来。 这一笑,夺去了凌无夜全部的心神。 “闹鬼啦!!!”花贩子大叫。 第42章 月河 花会热闹到后半夜, 终于冷清了下来,大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 萧云清抱了满怀的花枝,与凌无夜并肩而行。 “我只是想试探她一下, 看她到底弄什么花样,结果你就动了真气, 几车的花都被你扔上去, 这下我们真的身无分文了。”萧云清心口疼。 一掷千金的家主不思悔改道:“身无分文便身无分文, 我若是知道她骗你装她的心上人, 一定不会放你出来。” 这个后果萧云清早就猜到了,所以他才先斩后奏。 凌无夜看了一眼他怀里的花:“非要捡起来做什么?带回去又无用。” 萧云清道:“这都是我们花的钱,我要带回去供起来,饿的时候看两眼。” 凌无夜笑出声。 萧云清打了个哈欠。 “困了?” 萧云清摇头, 走了一会不见凌无夜跟上来,疑惑转身, 忽然整个人一轻, 被拦腰抱了起来。 他吃了一惊, 在凌无夜怀里挣扎:“不要这样,会被别人看到。” 凌无夜并不松手:“他们看他们的,我们走我们的,管他们做什么, 我想这样抱着你。” 两人便这样一人抱着花,一人连人带花一块抱着,悠然走在大街上。 萧云清抬头望着上方优美的下颚, 腾出一只手,在凌无夜下巴上刮了一下,凌无夜眼神危险起来。 “再动我,小心我把你就地正法。” 萧云清笑:“你走得这样慢,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走慢点不好吗,这条路太短了,我还想多走一会。” 萧云清戏弄他的手微微一顿,落了下来,转而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凌无夜低头亲了他一下,两人再没有说话,一直走到了河边。 河面上空天灯冉冉升起,映得满河辉光,许多小舟在河上飘着,船身搁着一把伞,尾杆上挂着一盏花灯,颇有几分浪漫情调。 一名船夫小跑了过来,道:“两位要不要租船游河?” 他看着两人这十分明显的姿势,鞭炮似的道:“今晚是月河镇花会,花会和月河游船那是缺一不可,您看这河上飘了多少对有情人,要是把您怀里这位也带过去,保管说点什么他都会答应。” 凌无夜与萧云清对视一眼,凌无夜笑道:“是吗?” 船夫一看有戏,更加卖力道:“可不是吗,船都租的只剩下最后一只了,您要是错过了,等会回头还不一定有呢?”说罢,两手直搓,仿佛随时准备扑过来帮萧云清把花接走。 这种被人说成两口子的状况,显然又使得凌无夜龙心大悦,龙心一悦自然就来者不拒,他用眼神把萧云清身上最后一点防冻防饿的私房钱逼出来后,两个人上了船。 那花太多,铺了满满一船,两个人坐在花堆里,倒是浪漫得很。船夫推了一竿,小船悠悠荡荡,往河中央飘去。 凌无夜看着坐在花堆里的萧云清,无端想起他在花台上的浅笑颜色,只觉得妍丽百花不及眼前一人。 情动之下,将人揽过,就着那伞遮挡,吻了上去。 萧云清闭眼回应他,两个人相吻的身影倒映在河面上,许久方才分开。 凌无夜哑着嗓子道:“我唯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让你早点做我的庄主夫人。” 萧云清看着他,没有说话。 凌无夜继续道:“第一次看你穿红衣的时候,我就在想,一定要让你再穿一次,为我而穿。”他叹一口气:“现在,大概是来不及了。” 终于倒在了一边,再也不能动弹。 萧云清还是那般看着他,淡然的眼眸里仿若一池无波的清潭。 “三重毒,”他缓缓道:“第一重毒,在春情洞里,我故意采错毒草敷在了你的背上。” “第二重毒,在我们身边这些花上,你多次接触,还将我连人带花抱了一路,毒上加毒。” “第三重毒,在我身上,你方才碰了我,还碰了个彻底,所以一重都没有避开。” 凌无夜道:“我不想避,不愿避,也避不开,”他道:“毕竟你这样的诱饵,我又怎么可能放着不吃。” 目光自萧云清的脸上逐渐下移至雪色的领口:“我很尽兴,也算是值了。” 萧云清黑幽幽的眸子迸射冷光:“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耍嘴皮子,你可知道你现在禁制加身,身陷死局,插翅难飞,我劝你收敛一些,免得多吃苦头。” 凌无夜轻笑:“萧二公子这就要对我动手了?我可还有许多话没有说,我都成了你的阶下囚了,你又何必怕我说些什么。” 萧云清:“你不必花这些力气来激怒我,我不会上你的当,河岸上的人很快就会过来,别再想着动歪脑筋。” 凌无夜叹气:“我现在动也不能动,又能做些什么,你不必怕成这样,你过来,让我再看看你。” 萧云清不进反退,往船边靠去几分。 凌无夜眯起眼:“看来你是连与我道别都不愿了,也是,你现在得了手,自然没有必要再迎合我,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他越是缓缓悠悠,不紧不慢,萧云清越是不敢大意:“你不必套我的话,我无可奉告,只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我不会以牙还牙将你也放在我的身边陪床三年的。” 凌无夜哈哈大笑:“我倒是愿意得很,”他敛了笑,眼里暧昧不明:“你大可考虑考虑,毕竟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我更懂得怎么伺候你。” 萧云清出手如电,按在凌无夜的肩上,惹来一声闷哼,凌无夜笑道:“萧二公子这是要谋杀亲夫吗?” 萧云清微微逼近他一步,道:“非要吃些苦头才肯罢休,你真以为我不敢靠近你,未免也太狂妄了。你可知你身上中的这“三重毒”是什么来历?它是萧家药王阁花了整整三年研制出来专门克制你的药,你武功再高也无法挣脱它的束缚。别再想着惹恼我自寻死路,倘若你再敢轻举妄动,禁制反噬的万蚁啃噬之苦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话音未落,手腕一紧,猛然间天旋地转。小船一阵摇晃,很快又恢复平稳。 萧云清一只手被按在头顶,怒瞪上方之人。 这人竟然强行冲开禁制。 凌无夜抬另一手掌摩挲着他的侧脸,温柔得近乎无情:“万蚁啃噬之苦,怎么比得上你伤我的心。” 萧云清企图挣开禁锢,奈何被制住的手酸软无力。 “姜还是老的辣,萧若白用你算是用对了,”凌无夜道:“我不舍得伤你,便只能任你对我拔剑,这一局,我赢不了。 “赢不了也就罢了,我还得等着这一天,你也狠心,偏偏选在了今天,选在这月河之上。” “我一直在等,却又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一点,这样一来,你还可以再多为我做一顿饭,多为我买一包茶叶,再对我撒娇一些,虽然这全部都只是你的逢场作戏。” 萧云清别过脸,咬牙不语。 凌无夜注视他,眸中难得浮现几分忧伤:“夜雨,跟我走,如果你答应,我可以既往不咎。” 这无尽深情的眼神和魔咒一般的声音,就像禁忌的诱惑,令人无法自拔。 萧云清闭上眼,不去看他:“多谢凌庄主的美意,你大可不必这么宽宏大量,”他声涩道:“我身上的冰肌丹已经被你吸收,你再留我也是食之无味,大可不必再带我回去了。” 凌无夜微微愣了一下,静默了有半晌,忽然笑了一声,继而不可自抑地大笑起来。 萧云清被他这笑引得窜起一把无名火:“你笑什么?” “你说我笑什么,”凌无夜放软了声音:“你喜欢我,却以为我只喜欢你体内那颗冰肌丹带来的快乐,是不是?” 心思被剖开,萧云清顿觉难堪:“不是,我没有喜欢你。” “嘴倔,”凌无夜按着他,低身想要亲他,萧云清极力躲避他的唇,却还是被他得了手。 凌无夜一吻结束,道:“爱上我就对了,我总算不至于一厢情愿。” 萧云清恨恨的看着他。 凌无夜道:“但你欠我的终究要还,来日我定会再来找你,到那时,我会让你千倍万倍的偿还我。” 萧云清另一只没被禁锢的手终于顺利摸到了腰后的寒光匕,拔刀刺了上去。 凌无夜扣住他那只行凶的手,气息不稳,显然毒性已经控制不住。 “记住我和你说的话。” 说完这最后一句,凌无夜深深看了萧云清一眼,转身跃入河中。 萧云清摆脱控制猛然起身,只见河面涟漪阵阵,逐渐平止。 河上渐渐起了雾,朦胧缥缈,那满天天灯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河岸上步履纷杂,白衣的炎凰众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连同那几名船夫肃敬地跪了一地。 “跑了。”萧云清道。 第43章 哭女山 两年后。 荒郊野外, 烈日炎炎,燥风灼面。 杂草丛生的大路旁搭着个茶棚, 旁边斜立一根旗杆,热风一卷, 旗布飘展,扬出一个醒目的“茶”字。 茶棚简陋, 一共六七桌, 已经坐了不少人, 没多久又进来两人。 这两人一个身姿修长优美, 带着竹编斗笠,只露出一点点白皙的下颚。另一个是名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看上去一脸机警,手里拿着一把佩剑, 背上还背着一把长剑,显然是替旁边斗笠男子背的。 少年郎边擦汗边道:“那铸剑大师架子真大, 非得本人亲自去取剑, 害得你跑这一趟, 受了一路的罪。” 斗笠男子低声道:“好了,不要抱怨了,再走两天,你的苦日子就要结束了。” 声音清泉一般, 且低且清,又冷又淡,听得茶棚里的人心头一颤。 这主仆二人在唯一的一张空桌前坐下, 茶棚老汉见状上来询问了吃喝之物,小跑着去准备了。 一群江湖人开始闲聊起来,一闲扯,发现都是去往同一个地方。 “看来都是去陆云山庄拜贺的。” “最近武林中的大事不就是这个了,也只有陆家娶妻才能这般轰动武林。” “谁叫陆云山庄有名呢,当今武林,炎凰、燕王、黄泉三家分天下,这陆云山庄是炎凰萧家第一心腹,这次陆家的婚宴,萧家公子也是亲自到了,足见陆危在萧家心中的地位,各门各派就算冲着萧家也会拍了这趟马屁的。” “哈哈哈,这般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顺应形势而已,做人要随大流方得人生顺遂。”奸笑。 “佩服佩服,说起这位陆庄主,真是人老心不老啊,都五十多的人了,还在娶老婆,听说这第十七位夫人年轻貌美,娇艳如花,真真是少女配老鬼,鲜花插牛粪。”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这十七夫人可不是一般的来历,她可是七杀山庄的大小姐,强强联姻知道吗,哪是你们这群凡夫俗子看到的那样简单。” “七杀山庄不是两年前叛出黄泉山庄一派,被黄泉山庄列入追杀名单吗,萧家倒是好手段,趁机拉拢。” “所以两边也是各取所需,对于七杀山庄而言,萧家正好是一线生门,柳家小姐纵然年轻貌美,为了整个山庄的生死,也只能嫁给陆危,这叫走投无路。” 一阵唏嘘。 众人正替这位倒霉的柳小姐感到可惜,一个吃吃的笑声插了进来:“走投无路,走投无路。” 众人四下巡望,在一个粗鲁大汉的臀后找到了一个傻子。 傻子蹲在那处流着口水,对着那大汉的屁|股傻笑,还戳了那菊花一指,那大汉惊得跳了起来:“你个傻子,吓你大爷一跳!”说罢,抽出屁|股上的凳子便要锤他。 傻子大叫一声:“吓你大爷!爹!”哭着朝茶棚老汉奔去。 那老汉是个小身板,在大傻个旁边显得豆丁一般,对发怒的大汉连连求饶:“这位爷,他从小脑子不好使,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旁边有人劝道:“鲁掌门,他就是个傻子,你别跟他计较了。” 鲁掌门摸了摸受到惊吓的菊花,骂骂咧咧放下了凳子。 有人问茶棚老板:“老丈,去陆云山庄该往哪边走?” 老汉:“各位侠士都是要去陆云山庄祝贺?” 六七桌人,有五六桌在点头,只有斗笠男子那桌没有动静。 老汉指指西面:“一路直走,翻过前面那座哭女山,再过二十里就能看见正道了。不过这天色已晚,附近几十里又没有住宿,各位怕是会找地方夜宿,老汉劝各位最好连夜赶路,千万不要在山上过夜。这山里阴气重,有不少鬼魅出没,从前便出了不少事,就算是附近砍柴的,白日里也不敢单独进去。” 鲁掌门摆摆手道:“那不怕,我老鲁平生最不怕妖魔鬼怪,只怕那女鬼不缠身。” 好些人笑起来,打趣道:“鲁掌门好生风流,今夜就让那女鬼缠你一人,我等正好睡个安稳觉。” 一群人哈哈大笑。 老汉见他们一个个都不畏惧,还颇有在山上夜宿的打算,欲言又止,这时,他儿子又叫了起来:“妈,我害怕!” 众人一瞅,一个黄衣少女已经拍桌而起,娇声骂道:“谁是你妈?” 她旁边的同门男弟子更是直接提了那傻子衣领,道:“到一边待着去!”把那傻子扔在地上。 有人认出他们是飞花门的二弟子魏琛和他的师妹流心。 傻子坐在地上呆愣了一会,大哭起来,他爹刚想过来扶他,他忽然又不哭了,指着流心正色骂道:“你就是我妈,你还不认!” 流心气得抓起剑朝那傻子砍去,傻子在各个桌子间奔跑躲绕,流心气急了一把剑胡乱挥砍,搅得各桌的人面黑如锅底,欲言又止。 傻子终于跑累了,一个弯腰打滚钻到了桌子底下,流心收势不住,一剑将桌前斗笠男子的斗笠挑了下来。 那斗笠落下,露出男子容貌,众人眼前一亮,再也移不开目来。 他旁边的少年坐不住了,大怒:“有完没完了!” 出手如电,一手隔空拂开流心,一手把滚进他们桌子底下的傻子拖出来,扔出了茶棚。 众人料不到他一个小小少年身手如此了得,暗下吃惊。 众人在茶棚歇了一阵,眼见天色渐晚,纷纷起身离开。少年出了茶棚,转身看了一眼挂在茶杆上哇哇大叫的傻子,轻笑了一声,追上了前方的斗笠男子。 夜幕降临,山间雾气渐起,一众人上了哭女山,听着那夜鸟呜嚎,个个开怀朗笑。一路嘲讽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妖魔鬼怪,又对着空气求了半天,求那女鬼现身找鲁掌门,随后才在山顶一间破庙面前停下。 这破庙残败得夸张,和传说中的闹鬼破屋像了九分。众人推门进去,落得一身灰尘盖脸,又骂了一阵,各自开始找地盘踞。 少年眼尖,一下子就扑到了正中央的软蒲上,那块地虽然显眼,软蒲又是一层厚厚的灰不能用,但唯独这块地的上方屋顶有瓦,看不到满天星光。他得意一笑,转头看见鲁掌门发绿的脸。 “小子,这块地是我先来的。” 少年坐在软蒲上不动如山:“你都是要见女鬼的人了,何必在乎阳间的一块地。” 鲁掌门搓搓掌,准备揍人,旁边的人又开始劝他:“算啦算啦,你是个长辈,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鲁掌门一阵郁闷,挪臀移开一点,少年将他掀得更远,挤出更宽敞的地方来,用袖子认认真真地抹干净,对斗笠男子欣然道:“公子,坐这里歇着吧。” 斗笠男子走过去,叹道:“秋池,你抢人家的地方干什么,坐哪里不都一样。” 鲁掌门一听,心里舒坦了,道:“算了算了,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我不和他一般见识,看你斯斯文文不像吃过苦,这块地坐着舒服些,就让你吧。” 斗笠男子道:“多谢鲁掌门。” 鲁掌门想起他斗笠下的那张脸,心道:今晚要真来个和他一般好看的女鬼,我便来个彻夜不归,这块地有没有又有什么打紧。 夜色渐浓,星斗转移,过了子时,破庙已是鼾声震天。 鲁掌门嘟囔一声,抓了抓胳肢窝,从梦中醒来,夜起出门方便。 外间夜虫唧唧,林间黑幽,他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一边方便一边四处张望看有无艳遇。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所系,隐约间竟听见有女子的哭声,那声音低低呜咽,若有似无,仔细一听,又什么都听不到。 过了一会,那哭声隐隐又响起来,鲁掌门忽然想起这山的名字,心里有些发毛,尿都有点似要倒吸回去,匆匆兜了裤头,回了破庙。 一进门他便吓了一跳,只见破庙里空空如也,那些人全都不见了,只剩下秋池主仆坐在那里望着他。 鲁掌门问:“怎么回事,人呢?” 秋池惊道:“你不是成无头尸了吗,怎么又活了?” 鲁掌门骂道:“谁无头尸了,你没事咒我老鲁干什么?” “那刚刚的人不是你?”秋池也意外了:“他们都去追那无头尸了,对了,飞花门魏琛和他师妹也不见了,你出去时见到了吗?” 鲁掌门回忆了一下,忆起他出去时门边那对师兄妹似乎已经不在了,他当时也没在意,现在一想,脸色不好看了,谨慎地扫了一眼周围,感觉阴风阵阵的,对两主仆道:“那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秋池刚要开口,鲁掌门又匆匆打断他:“这地方有些不干净,可别散开了再丢几个,咱们赶紧找他们汇合去。” 秋池望向斗笠男子,男子点头。 此时其余的人正在深林里四处探寻,他们此前在破庙先是发现少了三个人,又见了无头尸,已经不太淡定,拿剑在树丛里一通乱刺。 眼见鲁掌门几人走来,众人正要说话,忽然,树林之中响起了一阵女子低哭的呜咽之声,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第44章 重逢 这一次, 所有人全都变了脸色,连同鲁掌门那边也定在了原地。 黑暗的树林中, 窸窸窣窣,似乎有两团什么东西升起, 缓缓朝这边过来,那女子低哭之声便在这时忽然成了大哭, 凄厉哀嚎, 响彻夜空。 哭女山, 哭女山, 夜夜哭女,不见女归。 回忆起茶棚老汉临别时口中唱起的歌谣,众人汗毛直竖。 凄惨的哭声中,那两团东西愈发近了, 黑黑糊糊,依稀像两个人形, 众人手握兵刃, 抖如筛糠。 便在这时, 那东西自黑暗中说话了:“你们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魏琛和流心衣衫不整的走出来,边走边系腰带,一脸不悦。 众人大眼瞪小眼, 心里骂了一声:老子被吓得半死,搞半天是你们在这里风流快活。 那哭女之声还在凄嚎不止,魏琛听得不耐烦, 手一挥,伸手接住一物,扔在脚下。 众人低头一看,竟是一只肥胖的黑鸟,鸟眼流血,嘴里发着呜咽之声,可不就是刚刚他们听到的女鬼哭声! 原来这哭女山的异样竟是这怪鸟弄出来的。 众人气不打一处来,虚惊过后又生肝火,纷纷把气撒到怪鸟身上,举刀霍霍在山头上打起鸟来。 林中落鸟似下雨,没多那哭女之声小了许多。有人回头瞧了一眼闲着两手旁观的秋池,奇怪道:“小鬼,刚刚就想问,你家公子呢?怎么就你和鲁掌门过来了,你把他一个人丢在庙里倒也放心,无头尸还没抓到呢。” 秋池闻言懵住,缓缓转头,只见身边空空如也,他满脸惊恐道:“你说什么,你刚才只看见了我和鲁掌门过来?” 此时的斗笠男子站在一片山间溪水边,一动不动,他身后站着一物,也是一动不动。从铸剑大师那里取回的秋水剑清光冷澈,映出那物的无头之身。 无头人与他静峙半晌,动了一步。这一动,男子手中的长剑便起了变化,剑身燃火,一双炎气凤翼自剑刃展开,紧接着,凤凰头也从剑尖抬了起来,凤鸣声起,火凤便要脱剑而出。 “萧二公子。”无头人忽然开口。 剑气息止,归于平静。 萧云清转身,只见那处并没有什么无头人,只有一个二十七八的男子,眉目英挺,朝他行礼。 “徐青?怎么是你,”萧云清问:“你刚刚可看到一个无头之人?” 徐青摇头:“萧二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位飞花门的大弟子,与萧家来往密切,萧云清在炎凰山庄见过几次,辨得出真假,确是如假包换的本尊。 萧云清道:“我请铸剑大师冷秋泓帮忙打造了一把剑,取回时路过此地,你为何会在这里?” 徐青:“我携师弟妹们前往陆云山庄拜贺,我师弟师妹魏琛流心原本代师门有事拜访青城山,事毕从另一路赶过来与我汇合,前些天飞鸽传书约好在这附近见面。我问了山下茶棚的老板,得知他们两个上了这哭女山,又听说这山上不太干净,怕出什么意外,便连夜赶了上来。” “原来如此,”萧云清道:“我与他们正好同在一处歇脚,可以给你带个路。” 徐青欣喜道:“那多谢萧二公子了。” 两人出了那片山林,默行了一段,走在前方的萧云清忽然止步,凝望前方。 徐青不解,顺着他视线望去,只见前方夜雾稀薄,一个三岔路口赫然在眼前。 “二公子,怎么了?” 萧云清对着三条幽暗的林道蹙眉:“我来时并没有走过这样的路,这地方恐怕有古怪,在见到你之前,我还见到了一个无头之人。” 徐青立即拔出剑,四下张望道:“二公子请到我身后,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鬼魅作祟。” 他这话刚落,一阵细微轻风便吹动起来。 树叶轻摇,沙沙作响,竟是无端起了阴风。 两人交换眼神,隐入了一旁的密叶树丛之中。 不多久,便见中间那条路上黑影重重,由远及近。 那是一支宛如鬼魅一般的黑衣队伍,衣袂翻飞,脚步轻盈,在半空中脚不着地的前行。 他们抬着一顶软轿,轿子黑纱轻动,偶尔飘起,里面却是没有人。 黑衣神秘队伍无声无息从两人前方飘过,没过几步,便停了下来。 为首一人忽然转首,向两人藏身之处望来,萧云清手放在剑上,心下警惕。 那人施施然一礼:“萧二公子,我主有请。” 萧云清愣住,便是这愣住的瞬间,他脑子里忽然飞快的掠过一些画面,诸多事物犹如时光倒退,记忆串联。 亲自取剑,茶棚老板的傻儿子,掀斗笠,无头人,神秘队伍,空轿子,所有的线索连结起来,他心中猛然澈亮,手中长剑出鞘,人掠了出去。 便在这挪步的瞬间,身体猛然僵住,再也无法动弹。 他转眼看着旁边起身的徐青,眼里冰冷如霜。 徐青还是那般客气有礼:“萧二公子,得罪了。” 萧云清:“飞花门什么时候投靠了黄泉山庄?” “飞花门没有叛主,只是我本身就是那位安排在飞花门的暗棋。” 那位是谁,萧云清不用想都能猜到,毕竟除了那个人,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引他入局。 原以为两年过去了,再与之相遇,他必然从容无惧,没想到光是听别人提及此人,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恍惚间,只听得一声:“请吧,萧二公子。” 萧云清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已是一室奢华,满目精致。身下所躺之处,柔软蓬松,极端舒适,窗外鸟语花香,清幽雅致,一枝雪白夏花自窗外伸进来,满室幽香。 不远处的乌木桌边坐了一人,一身黑衣华贵,悠然喝茶。 看到此人,原本还抱着一点侥幸心理的萧云清顿时希望破灭,一身血气凝固。 “好久不见了。”这么说着,那人起身,缓步走来。 萧云清盯着他,目也不眨,两年不见,这人俊美逼人尤甚当初。 熟悉的侵略气息渐渐逼近,萧云清只觉得自己在人前的淡定从容尽数瓦解,抓着被子犹如良家妇女要被轻薄一般,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凌无夜俯下身来,伸出一手,垫在了他的脑后,阻止了他的后脑与墙壁碰撞:“这么久不见了,看到我却是这样害怕,亏我将你从轿子里抱出来的时候还高兴了半天。” “冷秋泓是你的人?”虽然是提问,但萧云清已有了答案。 “不错。” “所以你的计划在我取剑的时候就开始了?” “是。” 萧云清气得不做声,半晌道:“多谢凌庄主指点。” 凌无夜笑:“你在我身边做了三年卧底,又差点在月河毒死我,该想到我会来找你,还是说,你已经忘了我们的约定?” 这样的约定,忘记也罢! 正挫败,眼前一暗,凌无夜整个人都压了过来,萧云清背脊都绷紧了。 “这两年萧家把你藏得太好了,我为了诱你出来,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危险的目光缓缓下移。 萧云清自知凶多吉少,也不想做无谓的挣扎,道:“是我大意了,今日落在你的手里,甘愿认输,你要杀要剐,便随意吧。” 凌无夜挑开他脸侧一缕碎发,手背贴着他侧脸轮廓一路往下:“这可是你说的,两年不见我想你得紧,既然好不容易抓着了,当然要先享受一番,一解相思之苦。” 那搁在萧云清脑后的手掌就势托住他的后颈,按着便吻了上来,激烈狂乱,似乎要把两年来的亏欠一次讨要回来。 萧云清被他的凶狠之势惊到,又身受禁制无法抵抗,只得闭了眼,任他攻城掠地。 日落西山,夜色渐起。 凌无夜在床边披了外衣起身,他此时方起,墨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一身慵懒随性。 门外传来打斗之声,他转首对闭目恬静睡眠的萧云清道:“你那个小侍卫看样子找来了,好像还带了不少人,附近炎凰的势力怕是倾巢出动了,挺能干。” 萧云清知道他是要走了,眼也懒得睁开:“不送。” 凌无夜笑了一声,俯身又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亲:“这次为保行踪隐秘,我带的人不多,下次你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逃开了。”这才出了门。 不多时,秋池冲了进来,身上挂了不少彩,满脸焦急之色地上下看了萧云清一眼,生怕哪里少了一根汗毛:“公子,你没事吧?” 萧云清衣着整齐的坐在一旁,似乎等候他已久:“我没事,走吧。”说罢,起身率先出门。 秋池跟在他后面,不放心地再次扫视屋内:“我进来的时候看见黄泉山庄的人……” “我说了,”萧云清转身:“我没事。” 澈冷的眼眸透着一股不甘和倔强,那是秋池从未见过的脆弱与隐忍。 秋池顿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道:“是,公子。” 第45章 陆云山庄 陆云山庄的队伍在回庄的途中缓缓前行, 平稳的马车内,萧云清结束了漫长的调息, 觉察到体内内息顺畅,他知道凌无夜的禁制已经解除了。 旁边呼噜声均匀有力, 秋池仰在侧榻睡得人事不省,鼻孔还吹着一个大泡泡。 萧云清不免失笑, 捡了一片薄毯给他盖上。 这孩子确实是累坏了, 连夜跑了几十里路搬救兵, 又经历一番苦战, 谁都扛不住。小小年纪就要应对凌无夜那样的强敌,也是难为他了。 萧云清目光转向窗外,入目青野茫茫,已经隐约能看见远处陆云山庄的轮廓。 没想到还是来了。 自两年前卧底归来, 他鲜少在外界露脸,像陆家婚宴这样的热闹场合, 他原本是不会出现的, 孰料这次阴差阳错, 竟以千人相迎的方式高调出场。 马车不紧不慢行了一个时辰,终于在陆云山庄的侧门前停下,因为阵仗过大,正门人山人海拜贺的宾客纷纷朝这边望来, 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萧云清,更兼议论纷纷。 “什么人这么大的面子,能让陆云山庄单独为他开一扇门?” “陆云山庄派这么多人去接的人, 肯定来头不小啊,看到他旁边那个人没有,那是萧家秋池啊,能让他做随从,肯定是萧家本家的人,而且地位一定不低。” “就凭这气度这容貌,怎么也得是萧家排得上号的人物,奇怪,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唉,早知道他是萧家的人,我就该套套近乎!” 萧云清转头望去,看见在破庙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鲁掌门在人堆里捶胸顿足。 侧门内迎出一行人,走在最前方的凛风朝萧云清行了一礼,转头却是对秋池开了口:“你是如何护主的?身为萧家顶级护卫之一,竟然差点让二公子被人掳走。” “二公子若有个差池,你以为是你这条小命可以相抵的?” “你平日就不肯好好用功,我和你说的话全当耳旁风,难得让你单独出个任务,你都能出这样大的岔子,你脑子装的都是屎吗?” 秋池紧闭着双眼捂着两个耳朵,被骂得头差点垂到胸口,实在是怕极了他这个大哥。 萧云清看他可怜,道:“算了,好在来得及时,将功抵过吧。” 凛风这才收回不间断式炮轰,对萧云清恭敬道:“是,二公子,大公子现在在前苑,我这便去传话说您到了,请您先去后苑更衣休息。”说罢,又严厉地看了秋池一眼,这才走了。 秋池见他一走,如负释重,垂头可怜兮兮地跟在萧云清身后进了山庄。 这次来陆家拜贺的人多,几乎整个萧派阵营的掌派要人都来了,客人聚在前苑,后苑相对就安静了许多,偶尔有一行侍女经过,见到萧云清,盈盈一拜便过去了。 不多时,又有一名矮瘦驼背的老者匆匆经过,他一路低头疾走,见了萧云清也没行礼,擦身而过时,还差点撞在萧云清的身上。 秋池不爽地叫住他:“你这人怎么走路的,这么宽一条路,你都能撞上来。” 那人被他一喝,吓了一跳,似乎这会才注意到旁边有人,定睛一看,看清是萧云清,又吓了一跳,忙道:“在下七杀山庄余舟见过萧二公子。” 萧云清颔首回应。 余舟似乎有什么急事,行了礼便告辞离开,一路又低头疾奔,好几次差点撞在花坛上。 秋池瞧着他背影皱眉道:“这余舟好歹也是七杀山庄的副庄主,怎得一副冒冒失失的样子,白长了一副稳重可靠的面相。” 说罢,上前几步,赶在萧云清走进长廊前,把垂下的一根花藤撩开了。 这花架长廊跨在一片花海上空,浓密绿叶遮顶,两侧垂落盛开着紫色细花的绿藤,很是诗意雅致。 一群红衣少女从长廊的另一端走来,盈盈款款,无一不是明眸皓齿,尤其为首的那名女子,身着火红华丽的嫁衣,最是明艳动人。 少女们与萧云清几人在长廊中央遇上了。 “萧二公子回来了,听闻你被凌无夜捉去了,还以为做了压寨夫人,回不来了。”柳汐娇颜带笑。 萧云清回道:“夫人多虑了,多谢关心。” 柳汐美眸微合:“的确是我多虑了,想来萧二公子曾在他身边潜伏多年,即便被捉去,也只是回夫家一般。而且小别胜新婚,说不定凌无夜一高兴又送你一片江山,说起来,萧家能有今日,真是多亏了你有这番关系。” 秋池脸色一寒,撩袖子便要发作,萧云清抬手拦下他,道:“今天是夫人的出嫁之日,想必夫人也是感慨良多,才总提那些过去的事。的确,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往事,两年前的今天,夫人也应该穿着嫁衣。” 凌无夜给她下的局原本就是她的痛处,如今又被提起,柳汐嘴角的笑意消失:“萧二公子真会说笑,我与夫君恩爱非常,又怎么会穿着嫁衣嫁给别的人。倒是萧二公子,日夜只顾撩人,勾得凌无夜三魂七魄不归位,才叫我等小女子汗颜呢。” 萧云清看了她一眼,眼前女子风华绝代,与两年前相比更见娇艳,只是不复少女的清纯,多了分成熟.女子的魅色,连笑容也多了一分寒意与恶意。 萧云清:“夫人又何必谦虚,想当初夫人不是也用过此道,只是一朝失足,差点交代在凌无夜手里罢了。说起来,夫人还得多谢叶修文,如果不是他帮忙,夫人的坟头草恐怕已经长得老高了。” 秋池憋着笑转过身去,柳汐红唇抿紧,冷眼相望,这时一个声音从她后方传来:“夫人。” 柳汐也不回头,依然还是那副与萧云清偶遇闲聊的姿态,笑道:“萧二公子真是会开玩笑。” 陆危带着随从走了过来,他面相威严,不笑时略有些沉肃,连一身新郎红服都穿出朝堂威仪。 见到萧云清,陆危面色和蔼了不少:“二公子真是稀客,平日里难得请得动二公子,这次真是给老朽面子。” 明明派人施救,却只字不提自己的功劳,反而说这些谦恭的客气话,算是很知进退的一个人了。 萧云清道谢:“陆庄主客气了,还未多谢陆庄主出手相助。” 陆危摆摆手,笑道:“萧陆两家不分彼此,二公子的事,自然就是我陆某的事,”转而看了一眼浅笑盈盈的柳汐:“说起来你们应该认识吧?” 柳汐甜声道:“算不上认识,以前在黄泉山庄的时候,二公子在那暗处,自然见过我,我却是很少见到他呢,这般明处相见是第一次。” 陆危了然道:“二公子作为暗子,年纪轻轻便孤身入龙潭虎穴,一去便是三年,这份坚忍是许多世家子弟都无法企及的,萧家能有两位如此卓绝的公子,实在是我等之福。你如今已经是我的夫人,一言一行都关系我陆危的颜面,可不要失了礼数。” “怎么会。”柳汐红袖掩口,笑得很是柔媚风情。 陆危看得有些心花怒放,牵着她的手,在那雪白细嫩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对萧云清道:“我这夫人天性纯真,让二公子见笑了,时辰不早了,我带她去前苑见客,公子请先去房内稍作休息,入宴时分我再派人来请。” 一对老夫少妻在长廊尽头走没了影。 秋池咋舌:“公子,原来你毒舌起来这么厉害啊。” “跟人学的。”萧云清看了那两人背影一眼,转身继续前行。 跟什么人学的,秋池却是好奇。 萧云清入室后,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洗去那人余留的气息,连衣服也派人烧了,换上了萧家的金纹白衣。 他恢复一身清爽出了内室,便见萧听雨坐在茶座喝茶,似乎等了有一会。 见到自家弟弟,萧听雨一双温淡的眸子在他身上巡了一遍:“我听说你被凌无夜掳走一夜未归,可有受伤?” 萧云清摇头:“我没事,让哥哥担心了。” “那就好,”萧听雨搁下茶杯道:“你也是不听我的话,非要那冷秋泓的剑,即便你行踪再怎么隐秘,凌无夜盯了你那么久,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萧云清道:“我已经很小心了,实在不知道冷秋泓是他的人。” 萧听雨闻言一愣,半晌没有说话,忽然一掌拍在桌上:“他倒是有心了!” 萧云清道:“我自知武功不如他,也不能像哥哥那样修练到聚气成招的地步,才想寻一把好剑来提升招式的威力,以免遇上他时没有还手之力,何曾想这也是他的圈套。” “他对你很了解,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萧听雨叹了一口气:”这也是父亲一直到现在都未让你转到明处的原因。以后还是少出去为好,在家勤加练功,以你的资质,假以时日,定能追上甚至超越我,到那时,他就拿你没有办法了。” 萧云清脸色微黯:“只怕他不给我这个时间。” 两兄弟默了片刻,门外有陆云弟子道:“两位公子,庄主命我来请二位去前苑,吉时已到,马上开始拜堂了。” 第46章 黑蝶姬 前苑宴席摆了三片院落, 连院落之间相连的花园都坐满了人,喜堂门口聚了个水泄不通。 堵在门口的人见萧听雨过来, 忙让出一条道,陆危迎上来, 把萧家两兄弟请到了贵客席上。 喜堂宽阔,却也显得拥挤, 中间红毯两旁坐满了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对新人在礼官的高呼声中开始拜堂, 外头鞭炮齐鸣, 堂内堂外贺喜声不断。 喜气洋溢的氛围中, 一张格格不入的脸闯入萧云清的视线。 那人就站在柳汐的身后,面色惨白,望着柳汐的背影神色古怪,双拳紧握, 似乎并不为这场婚事感到高兴。萧云清在后苑见过此人,正是七杀山庄副庄主余舟。 一阵细风扑面, 萧云清收回视线, 只见一只黑色的蝴蝶正巧从他鼻尖前飞了过去, 翩然停在了柳汐身边的婢女头上。 那名婢女正扶着柳汐行礼,并未察觉头上多了一物,倒是一直注意柳汐的余舟,看到这只黑色蝴蝶之后, 忽然整个人一震,呆滞在那里。 “夫妻对拜!” 礼官声音刚落,厅堂内忽然惊起一片刺耳的尖叫, 紧接着人群骚动,潮水一般从一对新人身边退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新娘柳汐不明所以,她透过红盖头下方的缝隙望去,看见婢女芸儿扶着她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成了白骨爪,紧紧扣着自己的腕。 柳汐吃了一惊,尚未来得及惊叫,一股掌风袭来,将那白骨之手打了开去。 陆危扶住她语气关切:“夫人,没事吧?” 柳汐一把扯开盖头,只见芸儿整个人都成了一具白骨,散落在不远处的红毯上。 紧接着,一道寒光晃过眼角,转眼间杀气已至。待她看清行凶之人的面目,已是来不及反应。 这突袭的人竟然是余舟。 余舟是她的长辈,又是她父亲的得力干将,自父亲故去后,一直助她支撑着七杀山庄,柳汐对他十分信任,根本不曾设防,加之他本就隔得很近,这般突然发难,她想躲也躲不过。 亮光一闪,一缕发丝轻盈落地,新娘的发冠落在地上,柳汐披头散发愣在当场。 危机时分及时拉走夫人的陆危,一掌将余舟连人带刀隔空打了出去,余舟摔磕在那堆白骨上,喷了一口血,没了动静。 “余舟你是不是疯了?”陆危怒道。 余舟瞪着身下的白骨,恍若未闻。忽然他大叫一声,朝门口奔去,掀开人群冲到外面,脱力一般瘫在地上,对天喊道:“你看到了,你看到了,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 他这一喊,众人这才注意到,外面的庭院中不知何时飞了好些黑蝶,在众人眼前或头顶上盈盈翩舞。 陆危大步出了门,见到这诡异景象,眉头皱起,转头对旁边的萧听雨道:“大公子,你看这……” 萧听雨未开口,一旁的萧云清道:“这黑蝶有毒,不能让它们近身。” 话音刚落,长空一声娇笑,漫天飞蝶,遮云蔽日,犹如人间末日。 所有人见到这景致,终于想起来这黑色蝴蝶的来历,纷纷面色大变。 黑蝶在上空散开一片,露出一片浅蓝天空,一名黑纱雪肤的女子自那处翩然落下,浮于半空。 她神色冷傲:“没用的东西,连自己的主子都杀不了。” 黑纱女子这般不悦的说着,袖中黑蝶涌向余舟,将他裹成人蛹,只留下一双惊恐无比的眼睛。片刻后,黑蝶散去,白骨倒下,散了一地。 黑纱女子冷笑一声:“黄泉之主座下黑蝶姬,前来恭贺陆庄主大喜。” 陆危站在庭院中央,脸色阴沉:“阁下是什么意思,挑了今日来坏我的场。” 黑蝶姬道:“我还要问陆庄主是什么意思,武林之中谁不知道七杀山庄是我黄泉一派狙杀的目标,陆庄主不但私藏七杀家的当家柳汐,还公然与她结成连理,可是不把我黄泉山庄放在眼里?” 陆危面上生寒:“七杀山庄可是贵主亲自踢出黄泉派的,既然已经无主,当然可以另择新主投入炎凰麾下,老夫娶一个炎凰派的女子做夫人,几时轮到他凌无夜说三道四!” 黑蝶姬缓缓笑起来,冷若冰霜的美人展颜,直击人心的惊艳,她看了一眼陆危身后:“萧大公子,他说的可是真的?” 这话问的尖利,陆云山庄是萧家座下第一心腹,陆危要保七杀山庄,萧家自然要保陆云山庄。 黑蝶姬公然这样问,相当于让萧听雨在所有人面前表态,而一旦表明了态度,便算是与黄泉山庄撕破脸,那意味着两家不再是暧昧暗斗而是正面开战。 很显然,黑蝶姬此次前来,找陆云山庄的麻烦是其次,主要是逼萧家做决断。 众人纷纷望向萧听雨,萧听雨道:“陆庄主所言并无不对,七杀山庄如今已经是炎凰盟友,还望贵主不要咄咄相逼。如果贵主非要主动开战,炎凰萧家绝不退避,必定奉陪到底。” “原来如此,”黑蝶姬轻轻抬手,周身黑蝶飞绕,细白的指尖落了一只轻盈之蝶:“既然萧大公子都这么说了,那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今日在场的诸位,没有一个可以逃出生天!” 她脸如冰霜,拨云一般拂动衣袖,漫天黑蝶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众人纷纷祭出兵器,正面迎敌,一时之间,火凰冲天,水龙长吟,剑气万道,光华不息,场面壮观无比。 有人被黑蝶覆了一身,滚在地上挣扎几下,瞬间变成白骨,有人一片剑势落下,碎蝶如雨落。 地上一片混战,上空黑蝶姬噙着一抹冷笑,忽而眼眸一转,直直朝萧云清望来,萧听雨不动声色地萧云清拦在身后。 “萧二公子,日前你在我主那里落了一样东西,他命我今日顺道物归原主。”说罢,摊开手掌,赫然是一根长长的发带。 这发带一出,那些与黑蝶缠斗的人纷纷缓了下来,无论是那一声“萧二公子”,还是这一根发带,都足以让他们消化半天。 四周私语之声此起彼伏。 “萧二公子,萧公子旁边那人是萧家的二公子?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萧家还有一位二公子?” “他的面相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像了那云姬仙子七八分,这样的相貌在武林中都少见,我早就猜到了。” “他的发带为什么会在凌无夜手里,这两人什么关系?” “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我以前好像在凌无夜身边看见过他。” “那他们两莫非是……” 各种纷繁复杂的眼神投射过来,萧云清感受到了万众瞩目的滋味。 第47章 散魂之毒 他以为那根发带只是不小心遗失了, 没想到竟然被凌无夜留下了。 真是疏忽! 一想到凌无夜步步精算,只为在所有人面前给萧家一个难堪, 报复当初月河的事,萧云清便心绪难平。 肩上被微微按了一下, 像是在安抚一般,旁边萧听雨道:“这里交给我, 你先进去。” 这样百口莫辩的场合的确暂避为妙, 萧云清点头, 转身将那些疑惑之声抛在身后。 这一战, 萧听雨和陆危都出了手,黑蝶姬被萧听雨重创逃走,陆云山庄的喜宴被搅得死伤一片,不了了之, 而萧云清也在三日后随萧听雨回了炎凰山庄。 炎凰山庄位于九瀑相拥的落日湖上,宛如帝国, 恢弘无双, 白身金瓦的宫殿如林耸立。巨大的喷泉池随处可见, 清风缓送,吹得水雾飞散,梦幻朦胧,将池边站立的萧云清衬得不似人间之人。 不远处走来一群人, 门服同色,约是萧家阵营的某个门派,朝萧云清客气地行礼道:“萧二公子。”便又匆匆过去了。 萧二公子, 这个身份如今已是人尽皆知。 自从黑蝶姬大闹陆云山庄之后,萧家为了应对外界的质疑,将他转到明处,如今他已经是萧家名正言顺的二公子,萧听雨的弟弟。 那行人走后,不多时又来了一拨人,朝萧云清行礼后,也和刚才的人一样,往易世阁方向去了。 易世阁是萧家接待外客的地方,平日来拜访的门派都是往此处,但今天来的人似乎异常多,萧云清在池边站了不到半刻,便遇见五六批人,个个面色难看。 萧云清大致猜得到他们是去谈什么事,自从黑蝶姬一事后,炎凰和黄泉两边正面开战,双方麾下势力在各处打得昏天暗地。 尤其是近一个月,局势焦灼,萧听雨不是在易世阁和众派商讨应对之法,就是独自一人在书房思虑计策,连饭都只让人送到门口,不让打扰,足见交战的激烈程度。 凌无夜那边的情况大抵也差不多。 萧云清脑中闪过那张俊魅狂妄的脸,没来由一阵燥郁,也没了散步的心情,转身就想回自己的住处,忽然听得身后有数人疾步经过,边走边怒骂不已。 “散魂之毒,这根本就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啊!” “当初三家明明约定,黄泉山庄不可以对其他两家使用这种独门禁毒,凌无夜这厮竟然公然撕毁协约!” “哼,他如今是师出有名啊,说我们公然包庇七杀山庄,毁约在先。说来说去,还不是对当初云姬仙谷一局怀恨在心,他被困的那段时间损兵折将不少,将养了两年才缓过来。原以为这两年他动作频频,权当是在解恨,何曾想那些只是挠痒痒,他这一翻脸,竟来个这样猛的。” “散魂之毒是武林噩梦,根本无药可解,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先不说这些了,先见了萧大公子再说,看他有什么办法。” 几人的痛斥声逐渐远去,秋池上前道:“难怪大公子这几天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没想到凌无夜这家伙竟然如此狠毒。” 萧云清未做声,他对如今发生的事并不意外,因为那太符合凌无夜有仇必报的作风了。 萧家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后果,所以才会在月河设计毒杀他,但是萧云清当时被他言语激怒,一时大意让他逃脱了,才惹来如今的烦恼。 还是不该心软。 萧云清五指曲起,逐渐收紧。 回了栖凰苑,他径自去了后殿,屏退旁人后,褪衣下了浴池。 这池水是从外面瀑布潭里引流,水清且凉,略有寒意。萧家人天生炎火体质,修的又是炎系功法,最是怕热,所以才将山庄建在水上,冷水可以使他们降温,当然心火也可以降一降。 殿外飞瀑流溅,水雾氤氲,殿内水光映壁,时光静好。 一番浸浴,萧云清的心情也平复下来,一名侍女走了进来,将他换用的衣物摆好,然后站在他的身后,半点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萧云清闭目半晌,开口道:“何时来的?” “来了好几天了,伺候了你这么久才发现,真是没良心,你今天的洗澡水还是我放的呢。”那婢女一张口却是个男音。 萧云清:“有劳侠义公子了,这是从碧水寒潭居出关了?什么时候改行做了我的婢女?” 楚红秀仿佛解脱一般,抓下头上的假发,在手里旋转:“我那位衣食父母说,你一定有话想要问他,让我过来替他答个话。” 萧云清脸色冷淡如池水一般:“他是想要我去求他?” 楚红秀耸肩否认。 萧云清微微蹙眉:“那他要什么,花了这么多心思,不就是想要我知道他的厉害?我没忘记他说过的话,他有什么招数我都接着,直说好了,要什么样的代价才肯给散魂毒的解药?” 楚红秀听完眉头打成一个死结,道:“你这话就有点过分了,是你先对不起他,现在这满嘴的刺到底是几个意思?” “楚红秀,”萧云清声冷如霜:“你先搞清楚一件事,不是我先对不起他,我和他本来就是敌对,逢场作戏而已,我们从未在一起过。现在只是各自归位,别说的好像我是个负心汉一样。” “怎么你不是?”楚红秀啐道:“你瞧瞧你说的这是些什么话,你现在还真不是从前的小夜雨了,说话行事倒还真的挺萧家人的。立场敌对就合该那般吃他的心?难道萧家取胜全凭撩拨?从我认识他开始,向来都是他叫别人生不如死,我从来没有见他受过那样的罪。” “这两年,黄泉阵营多少人想杀你,你深居在炎凰山庄里恐怕是不知道。我原本还想着,你或许也是家族利益捆绑在身,身不由己,没想到过得挺安心。行吧我也不和你多说了,他让我告诉你,你要的东西在一个只有你和他知道的地方。” 凌无夜竟然这么轻易就把人情做给他了。 萧云清有些不敢相信,可黄泉一方已经占了上风,楚红秀没有理由冒死来撒这个谎。 萧云清正在考量这话的可信度,门外传来秋池的声音:“公子,大公子请你去一趟易世阁。” “知道了。”萧云清从水中起来,一转身,楚红秀已经不见了。 萧云清到易世阁时,里面黑压压的坐了几十来个门派,个个面色凝重,情绪不稳,似乎才经历过激烈的争吵。 柳汐正在说话:“诸位且听我说,我柳家三代都曾在黄泉家座下尽忠,对黄泉家的人再了解不过,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类,与那邪魔歪道根本没有两样,都是些丧尽天良之辈。他既然想借这散魂毒一举全灭炎凰一派,即便是有解药也绝对不可能给的,极有可能已经销毁。所以不要再妄想与他和谈,他若要的是和谈,一开始就不会在我成亲那日派人来闹事了。” 她坐在陆危身边,因为是七杀山庄当家兼陆危夫人的身份,俨然已经在易世阁有了一席之地,言谈之间目光微扫四座,颇有一派掌门的气势。 众人闻言彼此相望,许多人脸色灰暗下去,刚沉寂下来的人群又争吵起来。 “那就这样束手待毙吗,我们许多门派都中了此毒,一月之内不解必死,反正也是死,不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攻进黄泉山庄与他同归于尽!” “如何攻?光是拦在他前方的黑云岭十万大军,就够我们受的了,黑云岭可是他的最强护壁,硬碰硬就算萧公子出动萧家所有兵力,最多也是和他两败俱伤,何况现在都中了毒!” 一阵刺耳的咳嗽声响起,众人纷纷寻声望去,只见飞花门的那位流心姑娘咳得泪花都冒出来了,她师兄魏琛正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脸担忧。 众人顿时一阵无语,心道:中个散魂毒生生咳成了喉疾,还能再夸张一点吗? 萧听雨道:“诸位稍安勿躁,先听听药王阁老怎么说。” 炎凰山庄药王阁阁老捋着长须缓缓道:“既是散魂之毒,解药必然是聚魂之花,传说中碧落花能聚魂凝魄,是世上顶级的奇花。但它并不在我们这些凡人所在的凡尘俗世里,它喜欢阴气,只在世上阴气最重的地方,但那处在哪里没人知道,更没有人见过它长什么样子。” 魏琛安抚完自己的师妹,一脸心疼又忍无可忍的站起身:“你自称药王阁老,竟然说不知道?” 药王阁老翻白眼。 一名炎凰弟子皱眉道:“魏琛,你关心你那心尖尖上的小师妹,这种心情能理解,但你因此迁怒于人,对阁老出言不逊就未免过分了!” 魏琛被他一说,气结:“你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中毒的又不是你们。” 萧云清看到这里,走了进去:“碧落花,我知道在什么地方。” 第48章 血岭阴山 这声音不大不小, 且清且淡,却足以令沮丧的众人为之一振, 所有人双目亮起,纷纷起身对萧云清道:“萧二公子, 此话当真?” 萧云清颔首,与萧听雨眼神交汇, 后者朝他微微点头。 众人大喜过望, 欢声雀跃:“太好了, 有救了!” 有人道:“萧二公子, 为何药王阁老都不知道的地方,你会知道?” 柳汐先于萧云清开口:“你们也不看看萧二公子此前是什么人,他可是凌无夜身边的亲信,知道这些并不奇怪。” 众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脸上各有怪异,但很快又面怀感激之色望着萧云清, 望着他们此时唯一的救星。 “原来如此, 那太好了, 我们各自回去准备,即刻出发吧。” 萧云清道:“碧落花离开那极阴之地,就会消亡,此次所有中毒之人都需要随我同去, 当场吃下解药。” “原来如此,”药王阁老摸着胡子恍然大悟:“难怪从未流出到外界来。” 众人忙道:“我们明白了,一切听从萧二公子的安排, 还请公子告知我们去处,我们回去好做安排。” 萧云清道:“血岭阴山。” 出发之日,各门派齐聚炎凰山庄,数百人整装待发,场面甚是威武。 白衣炎凰众在所有门派方阵的最前方,显得尤为惹眼,而清俊的萧家兄弟又是这白衣众中最为惹眼的存在。 萧听雨看着自家弟弟,眉头轻蹙:“碧落花真的必须你亲自带路才能摘到吗?放你一个人去我实在不放心。” “一个人?”萧云清看了一眼身后数量夸张的炎凰众,有些无奈:“哥哥派了这么多萧家高手保护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萧听雨:“说心里话,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若不是解毒的时间紧迫,目前又只有这一个法子,我绝不会同意你去犯险。” 萧云清安慰道:“放心吧,我会尽力保他们平安回来,这段时间,你还要应对凌无夜,就不要顾虑太多,把事情交给我就好。” 萧听雨听罢,拍拍他的肩,对他身后的秋池道:“秋池,人我交给你了,你可要替我护好他。” 秋池素来将萧听雨奉为心中神明,连忙打起精神,道:“请大公子放心,秋池一定用性命相护。”萧听雨这才展颜。 两兄弟道别完,萧云清往炎凰家的马车走去,目光扫到门派方阵中一处,身形停了一停。 秋池顺着望过去,嗤道:“七杀山庄的当家一直被凌无夜不待见,这中毒的人自然少不了她,陆家也是拿她当宝贝,居然让少主陆林亲自护送。还好我们大公子是出了名的护弟狂魔,要不然,他们这阵仗都要盖过萧家了。” 正说着,一名凤纹红衣的萧家旁系少年小跑了过来,停在两人不远处,一副战战兢兢欲言又止的模样,仿佛生怕唐突了萧云清,两眼盛满星光的望着这边。 “二公子,我,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 萧云清微微颔首。 少年道:“二公子,我,我叫洛奇,是白州洛家的人,我们以前见过的,在紫雾镇,你那个时候还在凌无夜身边做卧底。” 萧云清看着他小鹿一般的眼睛,想起来他是那个被妖花感染、在紫雾镇外差点被烧死的少年,于是点头:“记得。” 洛奇双拳握起,紧张又带着兴奋道:“这段时间以来,我听闻了公子你很多事迹,很是感动。身为世家贵公子,在我们还在顽皮打闹的年纪,便已经只身前往黄泉山庄潜伏,与凌无夜那样厉害的人物周旋了三年,还把他困在月河。这一次又幸亏你力挽狂澜,为我们这些中毒之人带来一线生机,真的很了不起。萧家的公子都又美又厉害,我们这些旁系的子弟都仰慕不已,我虽然不济,但也想像你一样,成为一个厉害的人。” 萧云清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这又是一个被萧家对外美化萧二公子的言论洗脑的人,只得点头道:“多谢你的认同,你若多加努力,日后会比我厉害。” 洛奇得他这一句认肯,高兴了半天,又舍不得走,巴巴的望着萧云清,完全是副痴迷儿的模样。 一个轻淡的声音插了进来:“洛奇,终于跟你仰慕的萧二公子说话了,可不要缠着人家,会失礼的。” 那人一身凤纹蓝衣,斯文清秀,言谈举止有云淡风轻之态,跟萧云清气质相近,只是少了一分冷淡,多了一丝温润。细看之下,或许因为是萧家旁系的缘故,他和萧云清不但气质像,就连眉眼也像了几分。 见了萧云清,这人一笑:“好久不见了。” 萧云清默了片刻,回应道:“好久不见。” 洛奇望望蓝衣人又望望萧云清:“苏珏表哥,你和二公子认识吗?” 苏珏与萧云清对视,笑道:“我们在本家的时候是同期,自然相熟,只不过后来各自去执行任务,才不得不分开,说起来也有五年没见了。” 萧家旁系的子弟,在成年前都是在本家与本家子弟一同受教化的,洛奇自然也是其中一个,他知道苏珏和萧云清是同期,但没有想到他们关系这么亲近,对苏珏羡慕不已。 萧云清客套道:“你何时回来的?” 苏珏道:“比你晚回来一年,回来便经得本家同意,转到了明处。” “原来是这样。” 此时各派已经准备完毕,只等启程,萧云清不再多言,别过苏珏洛奇便上了马车,炎凰的队伍开始缓缓行进,走在最前面。 洛奇跟在苏珏身侧一边回自己的马车一边道:“真的好羡慕你们啊表哥,我觉得你们那一代太厉害了,光是萧二公子和你就足够甩我们这代所有人一条街了。教习的阁老们都说,除了萧大公子,萧家子弟就属你们那一代人才最多,尤其是萧二公子和你。” “是吗?”苏珏摸摸他的头:“你如此用功,将来不会输给我们的。” 洛奇接连得到萧苏两人的肯定,又开心了半天。 秋池趴在窗口,目光自苏珏二人身上收回,转头对马车里闭目养神的萧云清道:“公子,你们关系真那么好啊?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这个人。” 萧云清没睁眼,道:“嗯,好得很,如果不是他,原本该去魔教的人是我。” “哦,”秋池忽然反应过来:“唉?!!!” 血岭有千里之遥,一月的解毒之期,在路上就耗了半个月,队伍舟车劳顿,终于在某个清晨到达了目的地。 众人才下了马车,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山岭层层叠叠,连绵不断,漫岭火红林木如红色之海,被笼罩在一层云雾轻纱里,神秘而又凄美。 如此壮阔的大山岭,却不被外界知晓,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站在人群前方的萧云清看到这片景致,同样也是微微一顿。苏珏走上前,与他并肩道:“不愧是血岭,名字很相配。” 其他人一听,也反应过来,纷纷感叹道:“难怪叫血岭,这里就是个红枫岭,乍一看,可不就跟血一样的颜色么。” 苏珏闻言一笑:“可不止是这样,此地千百年前,曾发生过大战,死伤数万人,尸骨如山,就埋在我们脚下。诸位就不觉得这里的红枫比别处的要艳红得多?有传言说它们是吸食了那些死去之人的鲜血,才长得如此艳丽。” 众人顿时就不想感叹了,一想到自己踩在死人堆上,纷纷膈应得很,不住的挪步。 一名二十三四相貌俊美的青年哼道:“苏公子真是博学多才,连这样的秘闻都知道。” 苏珏自然认识这位陆云山庄的少主,回应道:“陆公子过誉了,我只是喜欢没事的时候翻翻古籍罢了。” 大部队稍作休整后就入了血岭,人踩踏在厚厚的落叶上,满目都是古枫,红叶浓密遮蔽上空,不见日月,连温度也比外面要阴冷得多。 众人走在这枫林里,只觉得空气中一丝风也无,异常安静,只听见脚踏枯叶的声音和此起彼落的呼吸声。 萧云清走在最前方,回头见秋池和众萧家高手拔剑护在他身后,一副警惕万分随时护主的架势,道:“无需这样紧张,这里并没有危险。” “还是小心为妙啊,毕竟我们脚下都是死人,难保不出些什么怪异之事。”不远处的璇玑门宣掌门一脸忌惮的四处张望。其他掌门也在此时七嘴八舌的说道起来。 “死人怕什么,又不会诈尸起来袭击我们。” “我看这里面鬼气森森的,很难说啊,但凡这种少有人气的诡异之地,总有些难以解释的异像。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我进来的时候,看见那些山岭间的云雾都有些染红的迹象,心里毛得很。” “别自己吓自己了,萧二公子都说没事了,那些云雾估计是被这片山林映红的,你看我们进来这么久,出什么异像了?我看这血岭根本就没有什么古怪,放宽心吧。” “谁说没有,到了晚上,这里全是鬼火,吓死个人啊。” 这凭空冒出来的颤颤巍巍的老年音,回荡在林空,像极了幽灵鬼魂的发声,才是真的吓死个人。 众人纷纷拔剑,不知谁对着上方大叫:“是哪个装神弄鬼,给爷爷滚出来!” 那声音又颤颤巍巍道:“啊,我在这里啊……” 第49章 幽王宫 众人又赶紧仰头四处张望, 惊得脑门上的汗都蹦出来了,仍然半个人影子都没有瞧见, 顿时慌作一团。 萧云清看着他们惊吓过度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发声道:“他在我旁边。” 众人这才把仰望上空的视线收回来, 目光一路往下,再往下, 终于在萧云清的腰间位置旁边看到了那个矮小的老头, 他一副山民打扮, 身上还背了一捆比他人还高的柴。 萧云清对他道:“你是这里的山民?” 老头道:“是啊, 老汉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了,祖祖辈辈都在这里啊,”他忽然拉着萧云清的袖子:“你带的这条路不对劲啊,这是去幽王宫的路, 你为什么要带他们去那里啊,那里去不得啊。” 众人大惊。 幽王宫, 光是听这个名字就不像是活人能去的地方。 众人惊疑不定, 纷纷朝萧云清望来, 欲言又止。便在这时,萧云清说了一句令他们更加不安的话:“我说了,他们就更不会去了。” 这话一出,是个人都没法淡定了, 有人忍不住道:“萧二公子,不是去找碧落花吗,难道碧落花在幽王宫?” 萧云清点头, 那老头又堪堪的叫起来:“不能去啊,你们去多少死多少啊。” 这幽魂似的老年音回响在血色枫林里,令人寒毛直竖,加上这渗人的话,让不少人慌了神。 “萧二公子,不是我们不相信你,他说的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有来无回,你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对我们说吗,我们为了解药肯定是配合你的呀。” 其余人纷纷附和。 萧云清:“他说的不错,我要带你们去的地方,的确是幽王宫,那里也的确凶险,但如果各位按照我说的做,就不会有事。棘手之处在于,那里面诡魅异像颇多,如果你们有恐惧之心,就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在这之前,我若再和你们说太多不必要的事情,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原来如此,是我们多心了。”众人吊高的心稍稍落下。 “就是说,萧二公子隐瞒这些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们都是中毒之人,本就走在阎王路上,萧二公子若想害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赔上自己的性命多此一举。” 无数充满信任的目光望向萧云清。 萧云清颔首:“既然你们知道了此行的目的地,我有话先说在这里,进了幽王宫后,请务必全心信任我,我必能保你们出来。” 众人纷纷点头道:“定全力配合公子。” 就在这时,有人叫起来:“那老头人呢?” 只见那凭空冒出来的老头,不知何时,又凭空消失了。 沧海阁阁主走上前道:“萧二公子,我们都是江湖中人,大多还是不怕那些鬼魅谣传,既然大伙都决意听你安排,何不直接告知我们幽王宫究竟为何地,让我们心里有个准备。” 在场之人都是一副急于想知道的模样,萧云清也不好避答,道:“我也没有去过,无法告知你们太多,若我猜得没错,它应该是个地下遗迹,年代久远,有诸多预防外界入侵的机关。但不管如何,诸位只要相信一件事,这世上没有鬼魅,无论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不要先乱了阵脚。” 众人刚要点头应声,这时又乍起一个幽魂之音:“不是啊,我听说万鬼之王幽王就在里面啊。” 那老头不知道何时又站在萧云清身边,还是背着那捆柴,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众人被他吓得心肝乱颤,宣掌门直接跑出来,抓起老头的衣襟道:“老鬼,你有话能一次性说完吗?走就走了忽然又回来,是怕吓不死我们吗?” 老人颤颤巍巍道:“我刚刚看见那边有根柴,所以去捡了一下……” “行了行了,没空听你说这些,”宣掌门扔开他道:“你刚刚说的幽王又是怎么回事?他,他真在里边?” 老人踉跄好几步才站稳:“是啊是啊,我爷爷的爷爷说过,有人在幽王宫外,看见幽王带着他的亲信出现过啊。” 众人脸上再现慌乱,又纷纷望向萧云清,萧云清一脸淡定:“别听他的,这只是以前的人留下来的传言,那里面根本没有什么鬼王。”说罢,率先走在了前面。 众人紧跟在他身后,边走边听得那老头在人群后面阴阴恻恻地说:“是啊,阴山就是往那个方向去的啊,你们没走错啊,可惜了,可惜了,老汉是看不到你们回来了……” 这虚幻的声音搅得人魂魄都要离体,众人恨不得回去拿块棉布塞住他的嘴,让他再也不能说话。 老头叨叨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人群中有人回头看了一眼,那里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 血岭山体延绵百里,众人行了五日半,才到了深腹带。 越是山岭深处,枫林越加殷红似火,比之刚入山时艳丽赤烈得多,光线已无法从上空的叶叶层层中透射进来,四周几分阴暗,兼阵阵阴气侵体。 行在前方的萧云清终于在一片丛草茂盛的凹地前停下,示意众人后退,抽出手中的长剑。 众人只见那长剑指地,燃起灼烈炎火,紧接着剑身上展出一双火翼,一声凤鸣长啸,火凤自剑尖抬起头来,脱剑而出,于萧云清身周盘绕两周,展翅往前方的凹地一头扎下去,轰的一声巨响,凹地土石飞溅,起了熊熊大火。 众人上前一看,那片大火中现出了一个几丈高宽的方形洞口,洞里一条石阶,延伸往未知的黑暗深处。 沧海阁的人群里凝出五六条水龙,将火势浇灭,一众人鱼贯进了幽王宫入口。 入口石阶悬在一片黑渊上空,一路螺旋往下,直通下界,众人持着火折子走了两三个时辰,才落了地。 粗粗一估算,他们与地面相距怕有数十里了。 落地之处在一条甬道入口外,甬道宽阔,地面黑色理石光滑可鉴,竟无一丝灰尘,仿佛是一片隔世多年不曾被人打扰的净地,两边墙壁上尽是浮刻壁画,刻画精美流畅,栩栩如生。 而且几乎清一色的都是千军万马的战斗场面,众人被那些壁画吸引,纷纷驻足观赏。 “这些似乎是早古魔族的兴衰变迁史。”苏珏望着那些画说。 一人道:“苏公子,你见识广博,可知道这上面说的是些什么事?” 苏珏一笑,指着一片激战的古战场画面道:“各位且看,这些人衣着装扮绫带飞扬,长发及地,均不符我们现在的打扮,倒是与古籍里面所说的仙族和魔族几分相似,所以这一处应该说的是早古时期的仙魔大战。” 他又往旁边指去,顺着画面缓缓前行道:“这处说的是,仙魔大战后,双方两败俱伤,仙族所剩寥寥无几,魔族实力大损,但最后一支血脉得以保全,延续后世。” “这些是各个时期的魔族后代,看他们各个都坐在九龙王座之上,应该都是所处时代的王权贵族。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些应该就是历代幽王,这幽王宫的主人。” 众人听得恍然大悟,纷纷点头,苏珏继续道:“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古魔族是非常强大的种族,他们的血统纯正并且稀贵,是神秘与美丽的存在,诸位看这上面的幽王,他们无一不是相貌俊美,正说明书载不假。” 众人点着火折子一直跟着他往前走,一看果然如此,均感到新奇。 “怎么感觉这幽王长相像是在哪里见过?” “唉,你别说,我看这仙族的长相也像是在哪里见过呢。”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了萧云清一眼。 萧云清一脸淡然,苏珏笑道:“仙族所剩的那寥寥无几的支脉,流传至今,的确有尚存于世的,他们的后裔多是世外之人,云姬仙子就是其中一个。” 众人所猜得到确定,干脆明目张胆地多看了萧云清两眼,又去和那壁画对比,心中暗道:血脉真是个好东西,资质就不必说了,这长相身姿也不匀开一点给别人,好看的尽数都堆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那甬道地势一路往下,似乎要通往无尽的地底深处,行了约两个时辰,前方终于有了微光。 出了甬道,入目一片巨大广场,广场空无一物,连座喷泉或是雕像都没有,对面是一条暗河,十八座白石大桥横跨在河上,每一座桥的对面是一张巨大的门,门上都刻着一模一样的幽王人像。 这气势恢宏又古怪无比的桥门,让众人愣在原地。 “怎么十八个桥和十八个门都一模一样?生死门,肯定是生死门,选错了就是死,我闯荡南北多年,类似的把戏见多了,哎哎,你们说说,我说的对不对?” “这还用你说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问题是十八选一,就问你选哪个?有本事你说说哪张门是对的呗,这位闯荡南北多年的老兄?” 闯荡南北多年的老兄翻白眼。 “你们看那些浮刻啊,全是幽王像啊,不会哪张门后就是他吧……” “啊哟,我的娘,你别吓人啊,老子鸡皮疙瘩都给你吓起来了,不是说了这里面没有鬼魅吗,没有鬼魅那就只剩下……我的娘,老子脚板心的鸡皮疙瘩也起来了。” “够了够了,你们都够了,不管怎么样都要往前走,萧二公子说了,不管遇到什么都不可以慌乱,我们多数都是中了散魂毒的人,横竖也是死,都硬气一点。依我看,这附近一定有什么机关,我们还是先找找机关吧,兴许有什么提示。” 人群散开,开始四处查探,这广场虽大,却是一个封闭的内室,上至穹顶,下至周边,全都刻着精美的壁画,众人在四壁摸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玄机。 苏珏走到萧云清身边,只见他凝望那十八张大门,便问:“你觉得会是哪一张门?” 萧云清道:“我说我脑子里有这里面的地图你信吗?” 第50章 幽王 苏珏微微一愣, 随即笑了:“我信,你从来不说谎,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知道答案?” 萧云清道:“这是我第一次以萧家人的身份带他们来,他们对我的信任尚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足够。之后异像颇多, 如果我现在直接告诉他们答案,他们即便是相信我, 也会在之后的惊吓中产生怀疑, 还不如让他们相信自己的选择, 我稍作提示便好。人, 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哪怕那个答案是错误的。” 苏珏略微惊讶的看着他,道:“几年不见,你变得沉稳了许多, 不愧是萧家的二公子。” 萧云清目视前方:“论沉稳,我一向不及你。” 查探的人在广场搜寻半天, 毫无所获, 陆续向萧苏二人回报探查的情况, 宣掌门转身也正要归队,一抬眼,只见 人群中的萧云清和苏珏正交首低声说话。 他们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萧家第一大旁系苏家的公子, 同样是清风霁月般的人物,站在一起端地赏心悦目。 偏偏这样赏心悦目的两人齐齐朝他望来,宣掌门心上有些发飘, 还没飘起来,立即又被这两人身后无数张惊恐的脸吓一跳。 被这么多双惊恐的眼睛盯着,宣掌门身心同时一凉,慌道:“何事?” 有人指着他叫:“他脚底下有东西出来了!” 宣掌门的脚下,灰白的纹路正浮现出来,顷刻扩散到整个广场。 宣掌门吃了一惊,便要跑回来,萧云清道:“不要动。” 那巨大的图案很快完全呈现,又是一副画,画的是眼前的一切,十八大桥,十八张门,只不过还画了门后的风景,那是无数个姿态各异的妖魔鬼怪,宛如地底邪魔倾巢而出。 人群中有人迅速回过神来,对着苏珏道:“苏公子,这画的是什么意思,你能看懂吗?” 苏珏不答,反而对着宣掌门道:“宣掌门,请你转过身去。” 宣掌门犹豫片刻,依言转身,立即被面前的巨画惊呆了,尤其是那些妖魔鬼怪,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越过那十八门朝他扑来,他双腿都有些打颤了。 苏珏开始解说道:“诸位请看,宣掌门现在所站的位置,正是我们现在实际所处的位置,画上十八桥,十八门,也正是我们此刻面对的真实状况。但画上十八门后的妖魔鬼怪无一相同,数量也不一样,这幅画是想告诉我们,我们接下来的选择,决定了我们所选路线的长短和难度,不知道我这样说的对不对,萧二公子?” 萧云清顺着他的话点头:“和我所想的一样。” 众人纷纷紧张道:“那这上面有没有提示选哪张门安全?” 苏珏看了萧云清一眼,道:“自然说到了,想必你们的萧二公子也看出来了,不如由他来揭晓答案。” “是了,这地方萧二公子比我们熟悉啊。” “是啊,怎么把萧二公子忘了,萧二公子,是哪张门啊?” 在众人的询问中,萧云清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其中一扇门。 那是第七扇门。 第七扇门的开关被萧云清一掌拍了下去,轰隆隆的响声中,大门在众人面前缓缓移开。 众人拔剑四顾,警惕万分,只见眼前空旷黑暗,茫茫未知。陡然,灯火骤亮,一间巨大华丽的宫殿出现在眼前,众人站在大殿门口黑压压的挤成一片,被这大殿之景惊呆了。 这大殿辉煌,目光所及之处,陈设都是黑金所制,两侧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条黑金蛟龙,那些照明之物正是它们口中的龙珠。大殿上方穹顶高远,缀着同样的龙珠,闪亮犹如繁星。 萧云清率先一步踏了进去,众人见他行动,紧跟其后,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机关咔嚓声,两侧墙壁和殿壁的蛟龙灯又亮了数盏,将前方更远的黑暗处照亮。 那处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立了一片整齐磅礴的黑衣大军,此时齐齐抬头,朝门口众人迈步走来,步履统一,带着杀伐黑气附体。为首一人,向上托起一掌,掌心凝聚紫黑魔气,里头夹杂着雷电乍闪。 正是那甬道里的古魔族大军。 众人大骇,瞧着那紫黑魔气,又低头看一眼手中兵器,只觉得自己手上握的是毫无招架之力的破铜烂铁,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魔族大军在众人几丈开外停下,纷纷抬起手掌,聚起魔气,只见穹顶黑云滚滚,上方雷电交加,犹如末日来临。 狂风骤起,夹杂着雨点,打落在众人的脸上,点滴冰凉,众人终于反应过来,顿时惊喊一片,往外奔逃,还有一些人,干脆僵硬在那里。 数道雷电便在此时横空劈下,地面周遭化为一片焦土,万物尽灭。 众人闭目,只觉得这下死定了。 灰飞烟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来,空中有风雨卷着尘土扑打脸面,众人睁开眼,摸了摸身上,只觉得一身冰凉但四肢头颅俱在。 毫发无伤。 “只是幻象。”萧云清淡道。 他们这时才发现,那雨点虽凉,却没有一个人湿了衣发,那狂风虽猛,却无一人飞起半片衣角。 苏珏用袖子拭汗苦笑:“虽然我已经看出来是幻象,但这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也实在是太真实了。” 他话音刚落,众人只觉得眼前一片雪白,一大群仙衣绫带之人从他们身后穿透了过来,在众人的一片哇哇大叫中,仙族在他们前方聚集一片迎战魔族。 长长的发丝轻舞,背影优美。 有人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撩那近在咫尺的轻柔青丝,果不其然,触了个空。 仙魔大战激烈万分,眼前光华乍起,穿透云霄,光暗交织,毁天灭地,周遭场景不断变幻,竟是那甬道壁画所绘景致以幻象重现。 众人身临其境,惊得虚汗淋漓,声嘶力竭,好些人实在受不了,连滚带爬跑爬出了大殿,站在殿外想看又不敢看。胆子大的全程站到尾,基本也被震撼得无以复加,呆在原处,与化石没有什么两样。 直至最后,所有景物褪去,周遭又是平静如初,一人黑衣华袍,背影高雅,朝那远处至高的王座缓缓走去,步履之声清晰入耳。 这是最后一代幽王所经历的景象。 萧云清转身对还在殿外瑟瑟发抖的人群道:“进来吧,他登上高位之时,这殿门便会关闭。” 听他这么一说,殿中□□到最后的人胆子也肥了起来,纷纷爬的爬,扶的扶,站直了腰背,朝门外的人大声喊:“瞧瞧你们吓成什么样子,一个个丢盔弃甲的,都说了是幻象!” “就是啊,萧二公子刚进血岭时就说过了,看到什么都不要慌乱,都是些死物,你们都将他说过的话生吃了么?” “别理这些怂货,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行走江湖多年的武林中人,快点进来,幽王马上上王座了。” 幽王踏上台阶,以极为优雅的姿势一步一步往上走,他每上一个台阶,那处台阶对应的两边殿壁和穹顶的蛟龙灯便会亮起,将黑暗照亮。 幽王上了高处,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殿门在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声中缓缓关上。 “要坐了要坐了,”人群里有人兴奋道:“壁画上没有这真人瞧得仔细,今日能目睹最后一代幽王的真面目也算是不枉此行。” 幽王于高处最后一片黑暗中转身,坐了下去,那处对应的蛟龙灯大亮起来,整个大殿亮如白昼,一览无余。 也是在这个时候,人群乍起一片惊呼。 “我的娘啊!!!” 第51章 惊险 王座上并没有什么幽王, 只有一庞然大物,一只宛如小山一般的大老鼠横伏在上面, 周身冒着丝丝黑气,双目血红正瞅着殿门处的众人, 露出雪白利牙。 “幻象,幻象, ”众人一个个互相拍着彼此肩背提醒, 故作镇定道:“都振作啊, 这是幻象, 不要怂了,我们可都是名门中人,被一只爬虫的幻象吓到,出去可怎么混?” 有人大怒, 啐了一口道:“这幻象没完没了,吓死劳资了, 这便替你们把这最后的阵法破了!”手上挽起数道剑花。 萧云清出言阻止:“宣掌门, 住手。” 宣掌门手上的剑已经飞了出去, 疾电一般射向王座上的暗黑系鼠王,鼠王抬起一只爪,轻飘飘地打落了那剑,缓缓起了身, 发出一声尖利长啸。 四周数盏蛟龙灯齐齐被震碎,鼠王纵身一跃,从王座高高跃起, 宛如乌云压顶,朝众人扑了过来。 众人瞅着那被打得变形的剑,又瞅瞅近在咫尺的鼠王,一阵死寂后,惊呼逃窜! 人群散开,祭起剑阵,一边与鼠王缠斗,一边愤怒道:“宣掌门,你打到真的了!你这是坑人啊!” 鼠王在人群上方纵身来去,灵活如闪电,与那数道剑气缠斗,非但毫发无损,还将列阵的人搅得七零八落,一片哀嚎。 一阵宛如天籁的音律声起,音波如水纹扩散,将鼠王牵绊在其中,鼠王身形渐缓。众人站于音域内,只觉心神安定,通体舒畅,手上剑气骤然暴涨,又重新列好了阵型。 萧云清对众人道:“趁着现在,中毒的人退到人群后方,未中毒的人即刻击杀此物。”说罢,对一旁的清音门掌门道:“多谢及时出手。” 清音掌门收起长萧道:“分内之事,萧二公子不必客气,何况我们也只能从旁协助束缚它片刻,猎杀之事还需靠你们。” 萧云清点头,看了一眼她身后依旧奏乐的清音弟子道:“还请贵派中毒的弟子退到后方,以免我们战斗时有所顾忌。” 清音掌门含笑望着他,眼里尽是温和之意。 萧云清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贵派没有一个人中散魂毒,却愿意来幽王宫相助同道,实在令人佩服。” 清音掌门道:“比起萧二公子来,我们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你本是金贵之身,为了替各派解毒不惜亲身犯险,才更让人钦佩。” 人群此时已经分离成前后两批,中毒之人退至门边,主攻之师将鼠王包围。那鼠王一个纵跳,往一片人群拍去,清音掌门再次吹响长萧,音波领域骤然加强。 鼠王的行动滞缓几分,张开利牙尖锐发声,如雨的剑光如影随形追在它身后,它再度几个纵跳,半空中一个旋身,扑了下来。 沧海阁和炎凰山庄两派上方升起数道水龙火凤,一水一火将它轰得吱吱乱叫。鼠王终于落在地上,爪子在地面抓出深深沟痕,双目愈发血红如火,周身黑气浓烈得几乎要覆盖全身。 这是怒极的狂暴之象! 清音门弟子全数移形换位,倾力吹奏,音波由缓缓荡漾逐渐澎湃,鼠王在音域中央伏身蓄力,准备破阵而出。 萧云清剑上的凤凰已然抬头,火凤脱剑展翅冲上高空,一声凤鸣,双翼燃火极尽舒展,耀眼非常。 炎凰众那数只盘旋在空中的火凰犹如认主一般,纷纷朝它飞去,尽数融入它的体内。它陡然膨胀,化作与鼠王一般大小的巨型身姿,火焰再次长燃,四散流溢的炎气将整个大殿烧得犹如火炉。 新生的巨凤一声长啸,猛然俯冲,与被音波束缚升起到半空的鼠王撞了个两相消散。 无数的鼠王残肢化作碎火落下来,烟火流星一般,惨烈美丽。 众人大开眼界,纷纷向萧听雨投来钦佩目光:“萧二公子不愧是萧家炎凰诀传人,这一式百鸟朝凰,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萧云清走到王座前,扳动龙形扶手嘴里的龙珠,众人身后的殿门再一次打开。 返回之路重新敞开,众人放心了不少,再一看,萧云清已经扳动了另一边扶手的龙珠,从王座上平掠回了人群,其身形飘逸,与那幻象中的仙人一般优美。 他的风姿让人又想起仙族轻舞的长发,众人心上如被挠了一下,忽然有点难耐。 王座连同高台缓缓下沉,直至完全消失在地面,轰隆一声,那处成了一片平整光洁的地面。与此同时,对面正墙轰隆隆的移开,一条伸往未知的大道现了出来。 下一站的路已经出来,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碧落花又在何处,人人心里没有着落,只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萧云清身上。 众人舍了不便利的火折子,从大殿抠了蛟龙珠照明。才出了第一殿,便被眼前的一片悬崖震住了。 悬崖旁,数枚巨石飘浮在深渊之上,或高或低或左或右连接成了一座长长的浮石桥。 萧云清转首对众人道:“各位切记,上桥后不可说话,脚下不可以有太大的动静。” 武林中人都是有轻功伴身的,这点自然不难办到,众人纷纷应口,陆续上了那浮石桥。 上了桥,人往下一望,但见下方云层暗沉,不见其深,来自下界深渊的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多看两眼,腿就要虚软几分。 队伍在无声中行进,陆陆续续有人到达了对岸,未到岸的人继续在安静中纵跳。 或许是对岸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开始心浮气躁,桥上前行的队伍中,一人忽然推开前方之人,连连起跳,奔跑了起来。 他神色惨白,显然已经对于这高空之行身心崩溃,纵跑的途中冲撞了好几人,有一人猝不及防被他一推,惨叫一声,坠进下方的云雾里,惊呆了所有人。 “混账东西,你还我师弟的命来!”回过神来的另一人一把逮住还要往前冲的人,一拳打了过去,那人被揍得一个仰头,差点自浮石上翻落下去,更加一脸崩溃,拼命往浮石中央爬,边爬边哭:“我怕高,我从小就怕高啊……” 揍他的人不肯饶他,还要动手,被几个人拉住。 萧云清刚刚上岸转身便看到此景,立即示意那两人旁边的人捂住他二人的嘴,但是已经晚了,深渊底下传来兽吟,狂风乍起,似乎有什么东西上来了。 那兽吟声刚才还在悠远深底,瞬间就震耳欲聋如在耳边,一道巨大的黑影自下方窜了上来,张开六翼,悬在了桥上空,宛如一朵黑色的巨云。 是一条黑色翼龙。 桥上的人和对岸的人全都僵住了。 “快跑,别停在那里!”萧云清喊道。 话刚落,黑龙一声怒吼,翅膀带着强风,扫向浮石桥上的众人,顿时人如落雨一般,百十来人坠进了深渊。 桥上剩余的人面色铁青,朝对岸发足狂奔。 那黑龙张开六只骨翼在桥上盘旋了几圈,怒不可遏又要刮风袭击,对岸的火雨水势夹杂着千万道剑气朝袭来,黑龙扇动六翼挡开,弃了桥上之人,朝对岸扑过去。 一片漫开的音域将它阻滞,但也仅仅只是片刻,黑龙带着狂风骤袭,人被卷得四处飞散,被同伴拉的拉手,拖的拖腿,死拽回来。 众掌门挡在前方护成一道人墙,鲁掌门扭头朝正在开机关的萧云清大喊:“如何了,能开吗?” 回应他的,是身后殿门缓缓开启的声音,所有人,包括刚刚到达对岸的最后一名过桥之人,没命地冲进了那道开启的门缝。 众掌门一边于刀光剑气中与巨龙缠斗,一边后退着,终于尽数退进了那殿门之中。 巨龙紧跟着冲了进来,萧云清手一挥,殿门应声合上,外面响起巨大的撞击声,震得整个大殿都在摇晃,撞击声又响了一阵,过了一会,没了动静。 惊魂稍定的众人一看彼此,俱是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又想起刚刚的惊险和死去的百余名同伴,那些几乎在瞬间失去的鲜活生命,不禁悲从心中来。 失去师弟的那人更是失声痛哭,但他已经无法报仇,因为那个惧高的祸害,也在方才的混乱中丢了性命。 人,是永远也无法控制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变数,而这一点,在发生这件事情之前,萧云清是不曾考虑的。 他以为自己预料得万无一失,安排得万无一失,以为自己胸有成竹,手握胜算。但他万万没有想过,人这种东西,会突破他的掌控,并且也不被他所掌控,他想起对萧听雨许下的承诺,心中竟有一丝沮丧。 肩上忽然被轻拍了一下,萧云清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萧二公子可不应该露出这种表情,他是众人之首,是所有人的希望。” 萧云清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多谢。” 苏珏回以一笑,自他身边走过,望向这殿内,这却不是一座殿。 这是一片树海,枯藤古木,枝桠交错,伸向那无尽的黑暗高空。 众人此时在门边休息,惊魂未定,被眼前景象又弄得神经紧绷,纷纷望向萧云清。 经历了这些事,他们已经对萧云清的话深信不疑,视为性命保障。 鲁掌门道:“萧二公子,这些树又有什么古怪,需要我们如何注意?” 萧云清看着那树海道:“这些树沉眠千百年,不可以惊醒,一旦惊醒,将比刚才的黑龙可怕数倍,所以等会过去的时候,一定不能碰到那些树枝。” 这些人开始相信他,他却不再相信这些人了,转身对众人道:“你们先过,我留在最后,但我的话说在前面,如果有人不听劝告,危及他人,为了更多人的安危,我随时可能出手,届时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在场之人均是一愣,料不到他还有这样雷厉果决的一面,露出惊讶与钦佩的神色。 鲁掌门双手抱拳道:“萧二公子,你放心,倘若我老鲁失手碰了那树条,无需你动手,我便自行了结了,绝不祸害他人。”说罢,大步走在最前面。 在所有人的屏息凝视中,鲁掌门竟然毫无阻碍第一个顺利到达了对面,远处鲁掌门举着龙珠灯晃了晃,示意顺利抵达。 众人顿时信心大增,陆续入了树海,数百盏龙珠灯在树海里前行,颇为壮观。 那些树条并不密集,因为沉眠枯死,反而有些稀拉,只要小心得当,身姿矫健的习武之人轻而易举就能穿过去。 身边的人终于走得只剩下炎凰众,萧云清对秋池道:“你带人先过去。” 秋池不干了:“你不过去,我绝不过去。” 萧云清:“你有什么不放心,这地方我比你熟,只管走,不需要担心我。” 秋池还是不答应,苏珏带着苏家人准备进入树海,闻言在前方回首:“在教导下属这一方面,你就不如我了,我这边可没有一个敢顶嘴的。” 秋池面色一变,只觉得主子被自己弄得颜面尽失,不甘心地看看萧云清,又看看苏珏那欠揍的脸,努力甩了甩头,带着萧家人也下去了,萧云清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小孩子,果然容易中激将法。 对岸的龙珠灯越来越多,大部分人已经安全达到,树海里,只剩下炎凰众的盏灯在一点一点移动。萧云清终于提步,便要踏入树海,眼光瞥见一处,一只脚停在了半空中。 炎凰众的前方,有一人打横抱着一名女子缓慢前行,他们二人正走在树海的中央,因为是横抱的姿势,要避开那些垂落的树条,比别人更不方便,故而行进的速度比别人慢了一倍不止。 这二人正是飞花门的魏琛和流心,飞花门的其他人此时早已经达到对面,纷纷焦急望着这边,不但他们担心,对岸其他门派的人也担心。 “怎么磨磨唧唧,是脚不能走了?”有人喊。 魏琛喊道:“方才我师妹在桥上受了惊吓,失了力气,我护她过来,不必操心。” “那么多人怎的就她没力气走路?”不知道谁唾弃一声。 魏琛不再搭理,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萧云清朝秋池使了个眼色,秋池会意,带着人往魏琛两人靠近,护在他们身后,整片行进的队伍全都跟着慢了下来。 那流心在魏琛怀里倒是惬意得很,这么多人保驾护航似是令她感受到了优待,愈发撒娇,两条细腿踢踢晃晃,差点打到一根树条上。魏琛显然还在哄她,边哄边乐在其中。 两个人郎情妾意,秋池的脸黑如锅底,咬牙切齿道:“两位就不能好好过去,这里面可不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流心哼了一声,那两条腿总算是不晃了,圈在魏琛脖子上的玉臂松开来,置气道:“放下我,惹人嫌了,我要下来自己走。” 魏琛无奈道:“好了好了,没人嫌你,秋池护卫长也只是好意提醒,你安静一点,我们马上就到了。” 流心不依道:“也没见他提醒别人,怎的就只提醒我们,却是什么意思?” 闹着还要下来,他二人闹腾之际,俨然没有看前方一根挡路的树条。 秋池眼尖,推了股掌风过去,将那树条吹开几分,还未来得及提醒魏琛,流心挣脱的一只手已经触上去,那树条微微一动,活了过来,迅速缠上流心那只手臂,将她从魏琛怀里拖了出去。 尖叫声起,紧接着那树整棵舒展开来,它所有的树条都开始舞动,像章鱼触角向周围的众人袭来。 第52章 树海 流心被卷到上空的瞬间, 秋池手里的长剑便掷了出去,树条断裂。魏琛飞身而起, 将流心接住,把她手上缠住的半截树条扯下来扔在地上, 几个凌空踏步,抱着人往对岸疾驰而去。 秋池闪身取回自己的剑, 往身后一看, 只见整片树海都已经舞动起来, 竟全部醒了, 他对炎凰众道:“走!” 炎凰众与树海一边缠斗,一边跟在秋池身后奔跑。 树木在他们身后不断复苏,跑在人群后方的几名弟子,被树条卷起揉进树干里, 树木顷刻发芽长出了嫩绿叶子。 秋池回头看得又气又急,道:“再加快!” 数人轻功纵跳纷纷, 狂奔上了对岸, 连带着岸上的人都齐齐往后退了好几丈, 那树条上不来台阶,在台阶下群魔乱舞。 众人一看,顿时急了。 “怎么办,萧二公子还在对面哪!” “唉, 这真是……” 纷纷对流心二人怒目而视,秋池瞧着那些被树海吞噬,直至最后一片衣角也不见的炎凰弟子, 又看着对岸显然已经过不来的萧云清,回头双目赤红瞪流心,他死死按住剑柄,几乎克制不住地朝流心逼近一步。 流心见他这幅样子,缩在魏琛怀里,魏琛安慰地拍拍她的背,对秋池道:“秋护卫,她不是故意的。” 秋池不说话,流心接道:“是啊,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们萧家的护卫不是很厉害么,却连我和师兄两人都护不住,现在丢了性命,又打算把所有的过错都算在我这个弱女子身上么?” 她么来么去的,听得秋池很是暴躁,紧接着,她又说了一句话,把秋池彻底点爆了:“何况你们那位最厉害的萧二公子明明说好了要在最后保护我们,却看着我碰到那树也不出手,还眼睁睁看我们被妖树追得差点出不来,也是光会夸海口呢。” 秋池青筋直暴,就要打破十六年来不打女人的原则,一只手按在他肩头,苏珏在他旁边淡声道:“流心姑娘说的有理,萧二公子方才确实没有说到做到,他方才明明说了,如果谁敢妄动惹事,就立即出手杀了那人。如今手下留情让流心姑娘活在人世,反倒自己损失了好几名萧家高手,实在是不应该。” 流心顿时语塞。 “苏公子说的不错,”鲁掌门大大冷笑两声,斜了流心一眼:“你若是我的弟子,早被我打死了,飞花老门主也是年纪大了不管事,养出你这般心性的弟子来。” 一堆人站在他身后,个个面罩寒霜,流心见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脸色白了白,倒也失了那股子骄纵气焰,躲到魏琛身后。 魏琛将她拦护住道:“诸位前辈请息怒,师妹年纪尚小,在师门又一直备受宠爱,没经历过什么不顺之事,此番中了散魂毒,心神焦躁,一路又连番受到惊吓才会使了小性子,累及炎凰山庄的各位与萧二公子,魏琛代她赔罪了。” 苏珏在秋池旁边低声道:“你的主子若是不想饶她,回去自然有千百种办法让她付出代价,但此时你若动手,可就是给他添麻烦了。” 再占理,再情有可原,身为群龙之首的萧家,又怎能在困境之时对自己的同伴拔剑?苏珏话里的意思,秋池明白,纵然不甘心,也只能咬牙松手。 他弃了这对师兄妹,望向树海那头的萧云清,众人在他身后纷纷扯着嗓子喊:“二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萧云清皱眉望着全然苏醒的树海,陷入静默。 陡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望向身后的大门。 鲁掌门喃喃道:“不会吧,不会吧,他该不会是想……” 苏珏笑了一声,摇头无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乱来,”转身对身后的众人道:“大家退后,护好自己,我们的萧二公子要过来了。” 众人就算不愿意,也只能往那个唯一的可能性猜了,吓尿了潮水一般往后退去,萧云清按下了门边的机关走了出去。 不多久,只听得外头传来深渊凤鸣之声,紧接着,萧云清急促掠了进来,闪到了门后,六翼黑龙带着狂风冲了进来,越到树海上空,往对面的人群扎下去。 树海见了活物十分欢喜活跃,向高空伸出无数枝条将黑龙缠住,黑龙力大无比,挣得断根残枝簌簌直落,两强相争,场面惨烈。 萧云清趁着这混战纵身而起,在黑龙上方踏空连纵,利落地落在了对岸。 他片刻未歇,笔直奔到了出口,对着门上的浮刻兽右眼一拳锤下去,门开了。 众人全数涌了出去,门轰隆合上,将乱战的树海和黑龙抛在身后。 面前却又是一条无尽幽深的甬道。 这甬道极长,两个时辰过去,仍不见出口,竟是比之前那条还要长。 自进幽王宫到现在滴水未进的众人,在连番惊吓和苦战后已经开始感到疲乏饥饿,萧云清在甬道墙壁上摸索片刻,敲了一敲,光滑墙壁上竟陷进去一个人高的小门。 他对吃惊的众人道:“先进来休息一下。” 门内是一间密室,空无一物却一尘不染,密室不大,只能容几十人,萧云清在密室的墙面敲了敲,又开出好几间这样的密室。 众人按门派分了房间,吃起干粮,顺便清理伤口。 萧云清和各派之首分在一间,等清点人数的弟子回来禀报了伤亡情况,各掌门唉声叹气。 “想不到碧落花还没有着落,他们倒先送了命。”宣掌门叹息。 鲁掌门摊手:“这能怪谁,还不是有些人不听劝,可惜了那些被牵连的人。” 柳汐笑了一声:“萧二公子,我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云清道:“柳庄主看来是有话要说。” “我七杀山庄也死了不少弟子,自然有话说,”柳汐红唇勾起:“其实不光是我,我想在座的所有人也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只是不忍心伤及萧二公子的颜面才没有开口。萧二公子,我想问一句,你,该不会是看错地图,选错了门吧?” 秋池便要发作,萧云清拉住他,淡道:“柳庄主觉得我该选哪张门?” 柳汐道:“我觉得不管是哪张门,都不可能比第七张门更凶险了,方才我们都看到了,这分明就不是所谓的安全之路,如此危险重重的地方,你居然说只是诡魅异像多了一些,可是把我们当小孩子糊弄?” “如果你觉得刚才那些都算凶险,我只能告诉你,你若是选了其他的门,门后面的东西比方才遇到的凶险数倍。” 柳汐咯咯笑起来:“二公子真会说笑,你也说过,这地方你从来没有来过,既然不曾全都见识过,何以说得如此笃定,你只是不想承认自己赌错罢了。” 萧云清未发声,鲁掌门打和言道:“这个时候,柳当家的就不要说这些泄气话了,我们都看到了,萧二公子虽然没有来过,但是对这里面很是了解,连机关位置都清清楚楚,我们应该相信他。” 柳汐哼道:“鲁掌门还是不要插话的好,谁不知道鲁掌门一直对萧家,尤其是萧二公子一向‘敬仰’得很。” 鲁掌门脸一绿,顿时不想说话。 苏珏笑道:“早知我们两双眼睛看的地图都不如柳庄主的直觉可信,一开始就应该让柳庄主选了。” 这一次,连柳汐也绿着脸不说话了。 一路惊吓劳累,没过多久,各室就传来呼噜声,连着几名掌门也闭目养神,不知是睡是醒。 苏珏走到萧云清旁边道:“聊聊?” 萧云清默许了。 苏珏在他旁边坐下:“我以为我再出现在你面前,你首先会给我一拳,没想到你客气到现在,我倒有点不习惯了。” 萧云清:“我要给你一拳也不会挑在自己不方便的时候。” 苏珏道:“我去了魔教你很介意?” 萧云清回睨:“我不该介意?” “其实对你来说,去黄泉山庄或是去魔教都是一样,”苏珏轻叹:“因为不管你去哪一边,失败也好成功也罢,萧家都为你铺好了最顺利的路。可我不一样,我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即便我们能力相当,我若不抓住机会为自己打算,再出色也只是一个为你做嫁衣的人。” “不一样。”萧云清强调:“我去黄泉山庄和去魔教是不一样的。” 他这般神色笃定,倒是让苏珏愣了一下,苏珏随即笑道:“是吗,的确,如果你去了魔教,哪有机会遇见凌无夜,使萧家占得先机。你初战告捷,我还未恭喜你呢。” 这看似无心的话,却宛如朝萧云清心口投毒似的,令萧云清心塞,他看了苏珏一眼,幽幽|道:“多谢,你也不错,你原本先斩后奏替我去了魔教,回来该是必死无疑的,现在却活得好好的,足见能耐不浅。” 苏珏也不谦虚:“萧家的规矩我又如何敢忘,我敢去当然不敢空手而回,魔教分坛地狱门的地图我双手奉上,本家自然会饶我不死。” 两个互掐多年的劲敌膈应完对方,几位掌门陆续从打坐休眠中醒来,萧云清结束话题起了身,对众掌门道:“时间差不多了,诸位召集自家弟子,准备出发吧。” 各室的弟子被人从睡梦中拍醒,往甬道里走去。萧云清在甬道里站了一会,不见陆云山庄和七杀山庄的人出来,又进了密室,在最里面一间找到了两家的人。 两家弟子见到他来,颇有些慌张。 萧云清问道:“你们陆少主和柳庄主人呢?” 第53章 幻境 两家的人支支吾吾, 频频往一面墙上望去,萧云清皱眉不解, 终于有一个陆云弟子道:“夫人说外面鼾声太吵,想去里面单独休息, 少主护她一起进去了,吩咐我们不得打扰。” 那里面的密室根本不是萧云清打开的, 陆林和柳汐竟然也不怕误碰机关擅自开了密室。 萧云清压下心头的怒意道:“你们出去等, 我进去找他们。”便开了墙上的门。 这新的一室也是空无一人, 里头的密室四通八达, 每多进去一室,就多几个方向的暗门,萧云清进了好几室也没有看见人影,宛如大海捞针一样, 心里腾起一把无名火。 便在这时,他身后的门开了。 他转身, 只见柳汐和陆林从里面走了出来, 柳汐低头正系着腰带。 这两人显然料不到萧云清会进来, 均是一愣。 萧云清半压着火道:“两位下次要是忍不住,还请不要在这样的地方,万一不慎死在机关阵里也没人知道,外头的人不知道要等你们到什么时候。” 柳汐瞟了他一眼, 冷笑一声,没说话。 陆林好事被撞破也不慌张,将萧云清的不悦尽收眼底, 欣赏了片刻后,忽然笑了一声:“二公子出去不会乱说话吧?” 萧云清权当他有恃无恐,言下也不客气:“陆云山庄的闲事,我没有闲情管,但请不要耽误正事。” “这个自然,”陆林说着从他旁边经过,眼角瞟了他一眼,用两人才听得见的低音加了一句:“我答应你,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萧云清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没往细了想。 队伍又走了几个时辰,终于出了甬道,入眼又是一片大广场,这次不同的是,广场前方只有一座石桥。那桥跨在一条大河之上,众人上了桥才发现,桥下的河水是水银色的,粼粼银光,静若无声。 这河奇异,众人看得新奇,对着河水指指看看,不多时,就兴奋起来。 有的人喊水中有绝世美女,有的人说河里有金银财宝,还有的人看见了自己死去多年的挚爱,欣喜得便要翻栏下去找人家。 一道古朴的琴音响起,使得骚动的人群安静下来,跨坐在石栏上的人眨眨眼,低头看着自己的奇怪举止,眼里一片迷茫。 萧云清收回拨动清音门弟子古琴的手,道:“这下面并非普通的河流,而是幻河,能映照内心最想看到的东西,意在引人下去,将其吞噬,诸位可不要着了道。” 众人赶忙移开眼,不再瞧那河里。 过了幻河,迎面又是一扇殿门,比之之前的所有殿门都要大得多,人在门下,有如微小蝼蚁。 门上刻的是一头身如猞猁的九头九尾凶兽,九张嘴里各喷出一撮幽绿异火,似乎是常年不熄的。 众人瞧着那异火很是好奇,对萧云清道:“这是何物?” 萧云清仰望那九头凶兽道:“这是传说中善于制造幻象的上古邪兽,这殿门用它做镇守,代表着这扇门后,会幻象丛生,所以接下来,我们要进的是一片幻境之地。” 说到幻境,众人便想到刚刚那条河,不免生了鸡皮疙瘩,纷纷道:“还有没有别的路走啊?” 萧云清摇头,柳汐又是一声冷笑。 鲁掌门大力地挥挥手,振作士气道:“哎,不怕,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诸位只需牢记无欲无求四个字,这幻境再厉害,咱们也是不怕的。” 这话引来一片赞同叫好,众人敛了心神,个个挺直了腰板,在萧云清的机关启动中,从门缝里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去。 然后被面前的一片冰蓝世界惊在原地。 满殿都是巨大的菱形冰晶,密布如林,穿透天顶,天顶上方冰蓝悬河缓缓流动,如梦似幻,众人身影映在冰蓝水晶和天顶的悬河上,一丝一发都瞧得清楚,像周遭立了无数面镜子。 便在这时候,传来萧云清仿佛来自虚空缥缈的声音:“诸位,这片幻境之地与刚刚那河正好相反,将会映照各位心中最不愿看到的事物,还请极力克服心中的惶恐障碍,早些摆脱一生阴影到达对面。” 轰!身后的巨门彻底关上了。 关上的瞬间,冰蓝水晶上的众人身影不见了,出现了只有他们自己能见到的事物,顿时,一片鬼哭狼嚎嚎破苍穹。 一群人哭的哭,喊的喊,惨叫的惨叫,满地打滚的更是大有人在。 鲁掌门犹如一道疾风,从一座冰晶后奔出,面色铁青,犹如见了厉鬼,朝门边的萧云清奔来:“夫人!夫人我知道错了!你安心的在地底下歇息,我迟早会过去的不要急啊啊啊啊!” 他持续大喊:“真的没骗你,这些年的积蓄全数藏在了床底下,都会留给女儿的,都会留给女儿的!绝对没有新欢,绝对没有!好好好我发誓,夫人你息怒啊,为什么你去了地府脾气一点都没有变啊啊啊!!!” 萧云清悠悠地让到一边,鲁掌门印在了门上,缓缓滑了下去,彻底安静了。 四周一片哭天喊地,萧云清在冰蓝幻境中行走,天顶悬河流动,他的镜像从冰晶上消失。 周遭忽然安静,所有人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他一个人,无数的异形冰晶上,都出现了同一个人,那人黑衣俊魅,含笑看他。 “云清,”那人缓缓朝他伸出一只手,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到我这里来,我在等你。” 萧云清伸出手去,两人指尖相触,隔着冰晶凝望。 果然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说的也是他最不想听到的话。 “可有想我?” 犹豫片刻,如实回答:“有。” “不喜欢我对你做的事?” “是。” 无论是黑蝶姬将他们的关系公诸于众,还是这次幽王宫之行,他都被眼前这人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只有挫败,哪会喜欢。 “可是恨我?” 萧云清一时顿住。 他们是对手,为得胜利各尽手段,成则王败则寇,谁也不欠谁,谈什么恨与不恨,不过是输了不甘心罢了。 “恨。” 恨你总来招惹我。 “那你,”冰晶中的人笑意愈发温融:“可还爱我?” 果然,尽是些讨厌的问题。 萧云清收回手,陷入沉默。 片刻之后,他走出了那片幻境,上岸之后,他转身望着那冰晶林中还在鬼哭狼嚎满地打滚的众人,微微舒了一口气。 原来,真的说出那个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甚至还有几分坦白后的轻松。 反正也不是对着本尊说的,即便承认了,又有什么可丢脸的。 第54章 幽王殿 众人在幻境打了一两个时辰的滚, 陆陆续续地滚到了对岸,还有一些实在过不来的, 只能派人打晕拖上岸去,一番折腾后, 总算是都到齐了。 各派清点完人数后,萧云清转身开启了下一道关卡的殿门。 门在打开的瞬间, 一片灼面的火浪迎面扑来, 里面竟是一片汪洋火海, 满目岩浆沸腾热烈, 热泡直冒,四周热浪滔天,威势逼人。 火海中央一条狭窄的小道穿透火海伸向未知的尽头,目测是唯一的通行之道。 这炎气太烈, 所有人都祭出真气护壁护体,护壁一出, 倒也勉强能扛住。也不知是被虐出奴性来还是怎么, 有前面几个殿做对比, 众人看着这火海,竟个个喜笑颜开,倍感优待。 萧云清心里却是一声长叹,他躲过了幻境, 终于还是没能躲过这火海。 众人见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满是疑惑:“萧二公子,这火海可是有什么诡诈?” 萧云清摇摇头:“没有诡诈, 好过得很。” 众人奇怪:“那你为何皱眉不展?” 萧云清还未答,以秋池为首的萧家众高手已经被火浪灼得后退一步。 众人反应过来了。 炎凰萧家天生火体,修的又是炎火一脉的武功,最是怕热,他们平日修炼完都需要降温,就连炎凰山庄也是建在一片水上,如今这一片火海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比别人更煎熬数倍。 沧海阁主道:“这片火海燥热难当,对于火体的炎凰山庄诸位而言,无疑是火上浇油,武功修为越深,越是怕热,萧二公子武功高强,恐怕会比别人更不舒服。” 有人一拍脑瓜道:“沧海阁修的正好是水,不若就请沈阁主渡炎凰山庄一把?” 沧海阁主正要点头答应,一看炎凰大军的人数,瞬间:“……” 萧云清道:“多谢诸位好意,不必麻烦沈阁主,我们忍忍就好。” 沧海阁主道:“萧二公子,沧海阁虽然不能护住炎凰全部的人,但是会尽力而为。尤其是你,沈某就算豁出性命,也必定护你过去。”说罢,要来拉萧云清的手。 沧海阁主今年四十有五,是个中年美男子,面相正气,气质沉稳,他这一伸手不会有任何人觉得有轻薄之意,但是萧云清还是不动声色的避开了那手,道:“多谢沈阁主,真的不必。” 他如此坚持,众人自然不好再强迫他,各派先行一步,进了火海,炎凰众顶着护壁站在萧云清身后,纹丝不动。 萧云清叹了一口气:“你们先过去,我等会就来,实在怕热。” 秋池把头一别,望着别处一副不好打商量的架势:“我们也怕热,你不过去我们也不过去。” “秋池,”萧云清的手已经伸到了秋池头顶的呆毛上:“你是越发不听话了。” 秋池有些怕挨揍,又有些急,胀红了脸道:“至少让我留在你身边,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萧云清揍他的手又收回来,没好气道:“你要是再长大几岁说这话,别人还当我多了个情人。” 秋池脸涨成熟虾色,扭扭捏捏了半天,支支吾吾道:“其、其实也不用等个几年,现在也可以把我当你的……”再一看,萧云清已经走出去好些距离了。 秋池手脚无所适从,走了个同手同脚跟了上去。 火海烈焰高窜,前面最后一人的身影也被燎窜上来的火焰淹没,萧云清只觉得越走到深处五脏六腑越是发烫,有些气息艰难。秋池在一旁要过来给他渡气,被他一手推开。 他看了一眼面色都不太好看的炎凰众,心道,照这种速度下去,恐怕不妙,萧家人体热,再加上用炎火真气催动真气护壁,里外夹击,简直要命。 他刚才没有执意下令要炎凰众先他一步过去,也是不知炎凰众是否能顺利过去,现在一看,果然,他们即便不跟着自己走,也可能很难到达这片火海的尽头。 最后,他还是得用那一招了。 火海之路绵长得很,众人到达对岸时,多有些真气不继,有些人甚至被灼伤了衣发。清音门的静心琴音袅袅响起,众人被音波麻痹,疼痛稍缓,心神安宁的打坐片刻,稍作恢复之后便望着这火海。 炎凰众的身影仍然迟迟不见出现。 忽然,火海之势齐齐一滞,似有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影响,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众人竟感觉到了一丝凉风。紧接着寒气骤起,自火海上空凝结出一片冰蓝盈光,竟有压制火海的趋势。 上空凝出一只虚态冰凰,煽动巨大的双翼,冰雨如箭,将火势浇淋,簌簌不断。 前方淹没小道的火焰被一股寒气生生劈开,萧云清带着炎凰众走了出来,人人身上淡蓝微光,是一层冰体护壁。 众人这才想起,云姬仙子,有那冰界仙姬之称,凝冰绝杀之术是当世最强。 众人迎了上去,萧云清一扫众人道:“都没事吧?” 鲁掌门呆若木鸡道:“最可能有事的炎凰山庄都被你全军保过来了,我们还能有什么事……” 火殿实在太热,萧云清开启出口的一瞬,众人一窝蜂地涌了出去。萧云清跟在人群最后,身形晃了一晃,被秋池眼疾手快地扶住。 “果然!刚刚……”秋池紧张地开口,被萧云清用噤声的手势止住。 秋池知道他不想让别人看出来异样,引起人心不安,心道:外人都道萧家的公子如何耀眼,如何的光芒四射,殊不知他们要承受多少外人无法承受之事。 萧云清直起身体,又装作无事一般前行。 一进甬道,只见前方众人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定了身。 “我去,这道纯乌金砌的啊,连脚下都是,我以为第一殿的乌金够多了,不瞒你们说,我偷偷藏了一点在身上……” “哎,我拿剑撬一点你们不会说什么吧,人都来了,不撬白不撬啊。”凿墙壁的叮叮咚咚声音响起。 “到底是幽王,到底是古魔族,就是有钱。”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不一样,比之前那些地方都庄重华丽得多,瞧瞧这些壁画,人和凶兽的眼珠子都是罕见的暗色玉石。” 萧云清走过去道:“当然是不一样,因为这是通往终点的最后之路,前面就是幽王殿了。” 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道:“当真吗?” 萧云清点头:“幽王殿,在整个幽王宫的最下方,是地底最深之处,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也是阴气最重的地方,碧落花应该就在那里。” 众人感动得要哭,纷纷抱头啜泣。 这也难怪,他们一路经历凶险,多次死里逃生,如今胜利在望,怎么能不喜极而泣。 “想不到这么快就到了,我们以为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凶险,还在想有命没命回去,没有想到竟就到了。” “萧二公子,我们错怪你了,你确实是带对了路的,我们此前不该猜忌你。” “是啊,此番要是没有萧二公子,我们肯定是取不到碧落花了,若能活着回去,定当感激炎凰萧家的大恩大德,愿从此效犬马之劳。” 众人一扫萎靡和疲惫,精神地赶起路来,萧云清带着炎凰众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看到他们这副振作的模样,也是欣慰,到了这里,他总算可以稍微放松一些了。 也不知道是众人走得太快,还是他的步子太慢,没多久,众人就从前方的拐弯处消失了,前方恢复无尽的黑暗,喧闹之声也没有了。 萧云清手持蛟龙珠只觉得周遭暗了不少,仿佛只有他这一盏莹莹微光,他转身往身后看去,秋池和炎凰众也不知何时消失了,漫长的黑暗甬道里,竟只剩下他一人。 这感觉太熟悉了。 他,又做梦了。 即便知道做梦,他也只能继续往前走,不让自己被梦困住。 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甬道里回荡,不知道走了多久,甬道越来越大,上顶离地越来越远,一扇乌金巨门出现在面前,幽王殿到了。 门上雕刻着十八上古凶兽,凶煞张狂,口中喷着异火,将整张殿门燃得绿火熊熊。 萧云清没有动,那扇门却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了。 他盯着那渐渐打开的门缝,心弦崩紧,不可自控地往殿内王座望去,那处正渐渐笼聚一团黑气,慢慢的形成一个诡异形态。 萧云清看到那物后,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他动了一步,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了幽王殿中,王座上的黑物正踏下台阶,朝他一步一步走来。 脑海中最恐惧最不愿回想的画面呼之欲出,萧云清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摇着头,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去:“不,不……”!!! 猛地惊坐起,喘息连连。 萧云清打量四周,只见周遭众人黑压压地围了一圈,都担忧的瞧着他,尤其是秋池,双目通红,差点哭出来了。 他们果然还是在甬道里。 “我,方才做了个噩梦。”萧云清微微喘气解释。 秋池道:“是啊,你走着走着忽然就晕倒了,我们都吓了一跳。” 沧海阁主面露愧色:“萧二公子,你在火殿里给全军护体的那一招,极其损耗内力,本应该作些休息。我们早该想到,却只顾着赶路,全然忘了这件事,怪我们,真是对不住。” 萧云清道:“是我体力不济,拖了诸位的后腿了。” 众人纷纷摇头。 苏珏蹲下来,神情严肃道:“能把你惊成这样,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萧云清不太愿意提起那物,应付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许是第一代幽王遗骸吧。” 众人吓到:“竟是这么可怕之物吗?” 萧云清道:“诸位不必惊慌,那只是梦,我说了,这幽王宫里没有鬼魅之物。” 众人这才收魂点头:“那是,那是,萧二公子既然说了,我们自然信的。” 萧云清休息了片刻,已是能走了,队伍又行进了一个时辰,那甬道越来越阔,直至壁顶离地几十丈远。 前方绿色异火熊熊燃烧,幽王殿的殿门出现在众人眼前,与萧云清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那门却不是自动开的。 众人望着那满门的绿火,看不出开启大门的玄机在哪里,转头纷纷望萧云清。 萧云清知道他们的心思,凝视那大门解答道:“这门开启的机关,便是这些异火,异火同时熄灭,门才能打开。” 沧海阁主上前道:“那便由我沧海阁来吧,虽然萧二公子你也能御水,但是方才那样劳累不能再运功了。” 萧云清摇头道:“这火终年不熄,浇不灭的。” 沧海阁主吃了一惊,不禁望向异火那边,只觉得幽绿森森,如有鬼气。 萧云清上前几步,掌心凝出寒冰之气,殿门从门底往上凝结冰封,直至没顶,上面的镇守凶兽被尽数冰封,绿色异火齐灭,殿门缓缓打开。 众人瞧得钦佩不已,纷纷感叹:“还是萧二公子聪明,这火熄不灭,但是封了那喷.火的嘴,可不就灭了。” 以炎火体质释放寒冰之力本来就是自损,何况连番用了两次,萧云清勉强调息了一下内力,待体内那股冰火冲撞之气稍微缓和,才提步向殿内走去。 幽王殿是一座纯黑金宫殿,空旷无比,辉煌华丽。 众人举着蛟龙珠进去,只见四周不远的黑暗中,碧绿幽盈之花丛生,流光溢动,媚态柔姿,妖异非常。 见到这花,在场之人无不狂喜。 碧落花,纵使没有人见过它,也一眼能认出! 不知道是谁首先发出一声欢呼,众人扔了手中的蛟龙珠,朝那些花扑了过去。 在花丛中打滚,在花丛中痛哭流涕,在花丛里互相道贺。 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得到了这解药。 就连萧云清身后的众位掌门,也是感慨万千,热泪盈眶。 这幽王殿里没有危险,萧云清是确定的,所以他任那些人狂欢,任他们一边哭一边抓着碧落花大巴往嘴里塞。 对于别人而言,这里是解毒的地方,是重获新生的地方,但对于他而言,这里却如同故地重游,虽然是不愿再踏入的阴影之地,也难免勾起一些难忘的回忆。 他举着蛟龙珠四望,熟悉的景致令他心中惆然若失。 清音门主走到他身后道:“二公子,你有没有觉得这花哪里不对?” 萧云清未做声,清音门主道:“你不觉得它们除了颜色和稍大的体型,外形与某种花几乎一模一样吗?” 彼岸之花,黄泉山庄的彼岸花。 穹顶忽然轰隆一声,整片上空似乎在缓缓移动,星空渐现,直至满顶星海,银辉倾泻下来,将大殿照的一览无余。 王座上坐了一人,黑衣华贵,尊华无双,朝众人一笑:“本座等你们很久了。” 黄泉之主,凌无夜。 萧云清在看到他之后,脑中一片空白,紧接着似乎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众人料不到凌无夜会突然出现在此,纷纷从花丛里爬起,后退聚在一处,拔剑防御。 萧云清身形未动,依然立在大殿中央。 “我早该猜到这是你的陷阱。” 凌无夜笑:“我放饵,自然是为了钓鱼。” 鲁掌门惊怒不已:“凌无夜,你这厮为何会在这里?!” 凌无夜看也没看他,一双黑夜之眸盯在萧云清身上:“怎么,你没有告诉他们,这里是我的祖宅?” 这话像一道炸雷,将众派炸得脑内空白。 “什么,萧二公子,他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吧,甬道壁画里的幽王跟他真的很像啊。” “想不到这厮竟然是魔族之后,这是他的地盘,这我们如何应对得了。” “萧二公子,你怎么把我们带到人家的老窝来了,这下我们全都出不去了!” “混账,你说的什么话,你不来,毒能解?要怪只能怪凌无夜这厮狡诈,想不到我们刚脱虎口又入狼窝!” 众人七嘴八舌地吵个不休,萧云清心里听得愈发燥郁,炎凰众涌上来,将他护在身后,秋池拔剑直至凌无夜,面冷如霜。 凌无夜冷笑:“不自量力。” 修长的手指敲击两下,四面八方的蛟龙灯燃起异火,那火犹如灵动活物,似乎随时都可能脱离龙口,飘到殿中来。 “你是自己过来,还是我抓你过来。” 萧云清拨开秋池的剑道:“你想如何?” “你离我太远,我可听不见你说话。”五指一张,一股大力袭来,炎凰众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击退数丈,滚落得七零八落。 萧云清只觉得身体一轻,被那股力道吸附到了王座上,被按在了凌无夜怀里。 “看来,你还是喜欢我用强。” “公子!”秋池大叫要冲上来,萧云清朝他缓缓摇头,紧跟在秋池身后的炎凰众和众门派,全都止了步。 凌无夜道:“还是你们萧二公子知趣,你们若是再敢上前一步,今天,一个都别想走。” 第55章 情难舍 萧云清道:“我现在过来了,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其他人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用, 先把他们放了。” “哦?”凌无夜瞟了他一眼:“你知道我的目的?” 萧云清心有不甘,不愿看他:“你就算留着他们, 炎凰山庄也不见得就失去了半壁江山,还不如拿我做筹码和萧家谈判。” 凌无夜笑了一声:“看样子你是生怕我灭了他们, 让萧家失了半壁江山。” 萧云清瞪着他。 “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你每次心虚, 眼睛都总要瞧个地方, 而且越是不想我抓你的小尾巴,越是假意温顺跟我妥协。” 这话萧云清并不服气,暗道:也只有对你是这样,除你以外还有谁能制住我。 凌无夜看了一眼大殿中大气也不敢出的众人:“我要赢你父亲和你哥哥, 还不至于用这种方式,原本就只想抓你一个, 这便随了你, 让这些碍眼的人消失。” 大殿忽然震晃起来, 地面裂开,一分为二,众人带着惊恐大叫落了下去。 萧云清吃惊,想要起身查看, 被扣住腰身,动弹不得。 “放心,我答应了你不要他们的命, 他们在密道里滚个三天三夜自然会出去。” 萧云清这才落了一颗心,凌无夜轻轻笑起来,温声道:“现在只剩我们两个,这么久不见,让我好好亲亲你。”说罢,便要欺身过来。 萧云清双手抵着他,不肯顺从。 凌无夜皱眉:“不是才在幻殿说过心里有我吗?现在又闹什么别扭?” 这回萧云清也不瞪他了,一拳就呼了过去:“你又骗我!” 那冰晶里的凌无夜竟是本尊的虚影,一想到自己说了些不得了的话,萧云清就想两眼一闭,再也不说话了。 拳头被凌无夜攥在手里,牢牢握住。 “这就生气了?”凌无夜笑:“我不这样做,你能那般老老实实向我示爱?谁叫你这样别扭,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居然说得如此有理有据,萧云清简直震惊了。 萧云清瞧着凌无夜死不悔改的笑容,也不知道是不是急火攻心,只觉得心口气闷,眼前这人的眉眼模糊起来,人也跟着一晃。 手腕被握住,一股真气渡了过来,丹田一直强行压制的冰火两股交战力量渐渐被外力击散,虽然内力暂时消散了,萧云清却感觉舒缓了不少。 “你本来就是炎火体质,身体里却又有云姬的御水之力,以前有云姬给你的冰肌丹护体尚可以自由御水,现在没了冰肌丹,也敢这么乱来。” 萧云清平缓气息道:“这不正是你的诡计,我精疲力尽,自然再没有力气与你相斗。” “我散了你的冰肌丹,你自然怪我,可是不散掉它,我想要捉住你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凌无夜道:“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给自己添麻烦,何况你不需要那样的力量,因为我足以护你。” “你知道什么,”萧云清心中生愤:“在你眼里它不过就是一颗冰肌丹罢了。” 漂亮的星眸因为生气,熠熠生辉,凌无夜瞧得生了几分醉意,又有几分心疼,叹息一声道:“我当然知道,那不止是一颗云姬仙谷的镇谷之宝,还是你母亲对你的爱和唯一的留念。” “云姬生下你后,发现你是炎火体质,同时又有着御水之力,难以平安长大,便倾尽心力炼制了这颗冰肌丹,过程之艰辛,光是看那些用血滴浇灌养的首乌童子的数量就能窥知一二。她是世外之人,本不是早死的命相,若不是为了替你养丹,或许现在还在世上。” 这话终于触动了萧云清心里的那根弦,他再也无法平静:“不需要你来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当初散了它的不正是你吗?说什么中了我的计,入了我的局,哪怕最后在月河镇的那些时日,你不都在为彻底散掉冰肌丹争取时间吗?以自己中毒为代价,毁掉一个与你抗衡的人,你一点也不吃亏,你赚大了,凌无夜,你真是一手好计谋,怕是早在我卧底之初就算好了。” 一口气骂出这些话,萧云清顿觉得心中怨气尽泄,痛快得很。 原以为凌无夜会毒舌反唇相讥,没想到,他沉默了。萧云清怒目而视,凌无夜平静与他对视,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跟我走。”凌无夜道。 萧云清情绪未平,干脆看也不看他。 凌无夜:“你不需要冰肌丹,因为你有我。你的母亲固然爱你,我对你的情却绝不逊她半分,比起她,我才是那个护你一生的人。你的眼里,心里,只装着我就够了。跟我回去,我会向你证明我所说的话没有半句虚假。” 萧云清坚定摇头。 凌无夜神色转冷:“不愿意也没有用,就算扛我也会把你扛回去,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大发慈悲地放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进来?费尽心机诱了你来,我当然没有打算空手而回。” 萧云清寒声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清楚得很,你和炎凰阵营的一战,如今已经到了关键地步,你和我哥本就棋逢敌手,如今多了一个我,自然要将我除去。” 凌无夜倒也不否认:“也没有说错,你夹在中间,我动起手来难免有所顾虑。” 萧云清:“凌庄主打算如何处置我?” “我在黄泉山庄为你修了处地方,除了我你谁也见不到。外界的事,萧家和我的事,你再也不用管,你还和以前一样,只要听话留在我的身边就好。” “原来如此,”萧云清冷冷笑起来:“若嫌我碍事,何必这样麻烦,直接就在这里将我杀了,岂不痛快?” 心下凄凉,又想起内力消散,不能反抗,索性两眼一闭,一副任君处置的态度。 他双目闭合时,睫羽细密纤长,羽尖轻颤犹如挠在凌无夜的心上,凌无夜忍不住在他脸侧亲了一亲,声音也软了下来:“说了一晚上的气话,竟怎么也哄不好,从前装的百依百顺,现在本性毕露,竟是个骄纵脾气。” 萧云清一听这话,悲从心中来,只觉得自己可怜透顶,如瓮中捉鳖被他困在这里,吃尽了他的亏还要被他这般言语讥笑。 他睁开眼,幽幽地望着凌无夜:“现在知道我是个骄纵脾气还来得及,这便早些动手,别污了幽王殿下的眼。” 凌无夜叹道:“是本王不好,惹得幽王妃如此生气,本王这便自罚堵上这张嘴。”将萧云清拉过,以唇相封。 两唇贴合,逐渐加深。 萧云清神色从惊异到缓平,眼中复杂交织,心中轻叹一声,闭合眼帘掩去所有神思,柔顺回应对方,眼角清泪凝结。 一声闷哼自凌无夜鼻息间传来,两人分了开来,萧云清脸色平淡,凌无夜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一柄寒光匕首正插在凌无夜的腰腹之间。 “对不起,”萧云清淡道:“我不能落在你的手里。” 凌无夜脸色从吃惊到怒不可遏。 萧云清:“我不是你的对手,只能使些你瞧不上的手段,但这也是最后一次了,这一刀便了结了我们所有的过往,日后你无需再对我手下留情,若是我死在你的手里,也只怪命运弄人。” 说罢,起身便走,凌无夜猛然拉住他,死死不肯松手,在他身后费力喘息,似乎要将他的手腕生生捏碎一般。 萧云清一咬牙,用力挣脱开来,纵身跳下了出口。 凌无夜被他甩开,半扶在座上,慢慢且费力地靠回椅背。那把寒光匕整个刀刃都没入他的身体,血染开一片,殷红炽烈。 他缓缓地笑了起来,最后朗声长笑。 若是舍得动你,你又如何能到这里来。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们也在这样一个相似的地方相遇,那时萧云清才来山庄一年,因为误闯山庄的地宫,惊吓过度,蹲在密道里走不了路。 凌无夜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心疼,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把你关在地牢,你都能越狱跑到这里来,我该说你太聪明还是太顽皮。” 萧云清脸色发白,已经说不了话,被他揽进怀里,浑身颤抖。 “去过里面了?” 怀里的人点点头。 “世上没有鬼魅。” 怀里的人拼命点头,似乎要将他的话牢牢记在心上。 “没有鬼魅,就无需害怕,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 或许是见到了安全之人,被拍着哄着,人终于趴在他怀里睡着了。凌无夜背着他走在甬道里,脚步声清晰回荡。 “你想来何必自己闯,我早晚是要带你来见他们的。”这般说着,凌无夜嘴角微起,但是背上的人睡的太沉,已经听不见他说话了。 幽王宫之行归来后,炎凰一方立即调动了人马全力扑压黄泉方的势力,几乎节节胜利。而黄泉山庄的按兵不动,更加证实了凌无夜重伤的消息不假。这种单方面碾压持续了半个月后,黄泉方只余下了那号称铜墙铁壁的最后防线——黑云岭。 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已成必然之势。 易世阁内。 炎凰阵营的各派掌派要人几乎全部聚齐,萧听雨位于众首做最后的布局调度。 萧云清坐在他旁边,望着他认真分析利利弊的样子,不知怎么脑海中忽然闪过凌无夜躺在床榻奄奄一息的模样,心里滋味万千。 门外一人疾步走了进来,拜道:“大公子,刚得到密报,黄泉山庄昨夜沉入了湖底,原处一夜之间升上来一座黑金地宫,今日一早,黄泉阵营几乎所有的势力开始往黑云岭聚合,恐怕是要与我们决一死战了!” 第56章 决战 众人惊得纷纷站了起来, 冷静片刻后又坐下。这一切不早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吗,有何奇怪的, 凌无夜若再不出手,恐怕就真被吃个一干而尽了。 但是黄泉山庄沉没, 取而代之出现的黑金地宫又是什么情况? 萧听雨皱起眉,推测不出。 他望向萧云清:“这是何物?你可知道?” 萧云清点头道:“那座黑金地宫, 是幽王宫的仿建和后迁之地, 凌无夜一族的第二祖宅, 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他家先祖遗骸的存放之地, 于我们的计划并无影响,所以没有呈报。” 萧听雨道:“原来如此。” 鲁掌门大声道:“难怪萧二公子你对那幽王宫如此熟悉,定是潜伏黄泉山庄时进去过吧?” 萧云清再次点头。 众人振奋起来。 “太好了,还道这地宫是个龙潭虎穴, 我们有萧二公子带路,又有何惧怕的!” “先一口气攻下黑云岭, 到时候再由萧二公子带路, 直捣黄龙!” 萧云清听他们议论纷纷, 颇有胜利在即的自信,他心里没有半分高兴,只想着快些结束这一切,再也不为那个人烦恼。 陆危沉吟片刻, 对萧听雨道:“大公子,恐怕我们不能高兴太早,有个人还需提防。” “燕黎。”萧听雨自然知道他的担忧。 陆危颔首:“我们和黄泉山庄一路对战下来, 燕王山庄一直纹丝未动,任我们攻城略地,似乎安静得不正常,这可不符燕黎的作风。” 萧听雨沉默半晌,道:“放心,我不会让他有半分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 中州城青河环护,大道纵横,高楼林立,是当世最繁荣之地。燕王山庄在此地坐落已有百年,占地广袤,恢宏如皇城。 传闻燕王先祖原是某支没落王族,所以保留了许多王族的习惯,庄内寸地之间都透着金贵之气。 萧听雨坐在通天阁内,透过窗外稀薄的云烟,望向远处的山庄地界之外,那里是城中的一片繁华盛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他身后立了十来名宫装侍女,盈盈静候,不时为他添上一杯新茶。 一行侍从从门口鱼贯而入,分列在两边,让出一人。 “等很久了?”燕黎一身华服,比在外界时穿得更像个王公贵族,他挥退房中所有人,在萧听雨对面坐下。 萧听雨道:“我有求于你,等你也是应该的。” 燕黎细细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似是心情不错:“我们萧大公子竟然说了如此严重的话,我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萧听雨直视他:“和我联手,你并不吃亏。” “可我不和你联手,也不吃亏。” “我和凌无夜都对你留了后手,你想黄雀在后,自己也会损失不小,”萧听雨帮他分析:“但和我联手,你非但得利,而且以后大势尽归你我平分,何必非要去铤而走险,你素来是个精明人,难道想不通这一点?” “我认同,”燕黎唇角微起:“所以我并没有说要拒绝你,否则根本不会过来见你。” 萧听雨算是明白过来了,他这是要坐地起价,来之前萧听雨千推万算,自然也是预料到了他会有这些反应的,因而并不意外。 “看来你是吃定了我对于联手之事志在必得,”他将茶杯不轻不重的搁在桌上,抬眸:“也是,你想赢我,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燕黎气定神闲道:“我要什么你都给?” 萧听雨挑起眉:“那也要我萧家有的,你要天上的星星,我可给你摘不了。” “你有的。” “何物?” 燕黎终于放下金杯,薄唇轻启。 “你。” 半月后,炎凰燕王联手,与黄泉山庄交战于黑云岭,此战战况激烈,三方精锐尽聚,厮杀十天九夜。黑云岭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黄泉山庄十万人马终不敌萧燕两家联手,黑云岭被攻破。 与此同时,萧云清也带领另一批人马进入黄泉山庄地界,直逼那座黑金地宫。 黄泉地宫比原本的黄泉山庄大了几倍不止,将原本的巨湖几近占满,也不知道是黄泉地宫倒映还是如何,湖水已经不再是翠碧之色,而是深黑不见底,无数的彼岸花盛开在湖上,诡丽得很。 黄泉地宫巍峨屹立在这黑水湖上,犹如一座神秘未知的黑色岛屿。 所有人驻足观望,又惊又叹。 萧云清踢了一根断木入湖,只见断木在那水中激起无数气泡,很快没入其中,湖面归于平静,连个涟漪都无,竟是完全被腐蚀完毕了。 众人面色纷纷大变。 “这湖水有剧毒,”萧云清看着前方地宫入口,那处有数根高耸的攀龙柱:“我们用锁链做桥过去。” 锁链很快就到了,众高手将锁链用力甩出,牢牢缠固在那些攀龙柱上。数千人在黑水湖上空踏链而行,场面壮观。 直到大军全数落地,黄泉地宫的大门依然未开,至始至终也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战。 或许是黄泉一方清楚萧燕联军人数占据了绝对优势,即便出来也敌不过,所以选择了闭门死守,毕竟他们还有个重伤未愈的主子要守护。 思及此,萧云清开口道:“进去之前,我有一事相告于诸位。此行既然是以我为首,一切便要听我指挥,里面的人若不反抗,留下活口,若是反抗,便一剑杀了。至于凌无夜,由我亲自处理,谁都不可以动他,可是听好了?” 众人此刻早已意气奋发,一路全凭倚仗萧云清,自然连连应声。 萧云清望着那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人,心道:今日一战,我是赢定了,凌无夜,想不到你也有屈从于我的一天。 心里竟有一丝异样的兴奋萌发生长。 萧云清压下这躁动,拔剑出鞘,带着大军进了入口。 那地宫里面,却空无一人,非但如此,连那重重机关也全数关闭。大军穿过一个又一个寂冷的大殿,一路畅通直达幽王殿,只见殿门大大的敞开,像是在迎接他们这些不速之客。 果不其然,这里面也是空空如也。 这整个黄泉地宫竟是一个活人也没有。 非但如此,原本陈设的一些珍稀物件也全数不见了。 这座地宫就如同被放弃了一般,人去殿空。 萧云清站在大殿中央,静默不语,从进入黄泉地界开始就察觉到的那股子不对劲,终于在眼前这结果中得到证实,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凌无夜升上这座地宫极有可能不是为了反攻,而是为了迁移里面的东西。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幽王宫一行结束后,萧家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所以计算好了一切。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打算反抗,而是直接放弃,放弃所有,离开这里。 他那样骄傲的人竟然认输了,是因为伤势太严重了吗,可那一刀明明没有刺中他的要害…… 萧云清思绪纷乱,又立即否了这份猜想。 凌无夜那样的人连“三重毒”都能解开,区区一刀又怎么会扛不住?多数是因为不肯做阶下囚,才选择离开。 亏得自己进来之时,还想着带他回去,哪怕牺牲自己的名誉也要保他一命,结果,他当初在月河说愿意做陪床的话竟然不是真的,自己又信了他的鬼话,真是傻透了! 莫名火大,萧云清又想到凌无夜在春情洞里那句兵败归隐的戏言,竟也一语成谶,如今他真的兵败归隐,却是独自一个人走了。 萧云清只觉得自己像个蠢货一样对他的玩笑话信了又信,而他却没有一句话兑现了。 悲愤生起。 “你们看,那是什么?” 身后的惊呼声打断他的思绪,萧云清抬眸望去,只见前方的王座上躺着个长形乌金盒子,来时一行人只顾勘察有无敌人,倒也没有注意到那小物件。 那盒子精致得很,掂在手里分量极重,萧云清手指一勾,盒子便开了,在看到里面的东西后,萧云清眼眸陡然睁大。 那里面躺着一把匕首,一把名为寒光匕的匕首,是凌无夜送给他的十六岁生日礼物,也是幽王殿中,了断两人纠葛的利器。 如今,是物归原主了。 匕首下还压着一张合起的纸页,萧云清取出展开,只见上面写道: 往日种种,如过眼云烟,深埋地下,你我之间,方才开始。 他变了脸色,倏然转身,对大殿中四处查探的众人道:“快出去,这里要沉了!” 整个大殿忽然一阵猛然晃动,所踏地面开始下沉。 所有人拔足狂奔,人群如潮水般往出口涌去,一口气奔出那地宫,刚从链桥落到岸上,那黄泉地宫大半个身躯已经没入黑水湖中,不多久,最后的顶端一角也沉没不见了。 自此,黑云岭和黄泉地宫两处战场均大获全胜。 萧燕两家成最大的赢家,三方鼎足而立的局面结束,黄泉一方彻底从这场角逐中退出。 庆功大宴在炎凰山庄持续了半月之久,几乎所有的武林门派都到全了,场面盛大百年难得一见。 燕黎作为此次盟军之首,与萧听雨坐在宴席首座上,两人不时碰杯交谈。 这两个人同是一家之首,同是玉树临风耀眼夺目,坐在一处无疑成了众座的焦点。 四周窃窃私语之声陆续不断,或多或少进了两个高手的耳朵里。 萧听雨瞅一眼燕黎,端杯饮了一口:“十个有九个说我是下面那个,我从前都不知自己看上去那么像是在下面的人。” 萧大公子温文地说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燕黎瞟一眼说得最凶的那堆人,那些人一见他冷嗖嗖的目光,赶紧碰杯佯装谈天气。 “上下有那么重要吗?”燕黎吃干抹净后昧着良心说话。 “不重要吗?”萧听雨反问:“要不你跟我换?” 燕黎瞟他身形一眼,感觉喉间又有些干渴:“你确定?不是说那姿势太累?” 萧听雨温和的神色收起,优雅地搁下了杯,斯斯文文地起了身,单方面结束了这个话题,抛下燕黎,去了萧云清那边。 萧云清正和几个掌门应酬,众掌门见萧听雨过来,忙客气的行礼,萧听雨笑道:“我将人借过去一会。” 带着萧云清回到首座前,萧听雨对众座道:“诸位,趁着这次庆功宴,我有一事宣布。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萧家执掌人,萧家之事以后将由我弟弟萧云清接掌。” 原本欢闹的人群乍然安静,之后又炸开了锅,惊议声不断,久久难息。 萧听雨继续道:“此事亦是家父的意思,还望诸位以后能像待我一般,多多扶持他。” 众人还未从劲爆的消息中缓过来,燕黎又站了起来:“我也有一事要说与燕王一方的各位听。” 他颇有威势的目光扫过众人:“从今天开始,萧家大公子将成为我燕王山庄的贵客,可在燕王山庄地界进出自由,各位见他如见我,不得有半分怠慢, ” 不等众人惊上加惊的消化过来,他道:“燕家与萧家从今往后便是一家人,同气连枝,福祸共担,今后但凡萧家和萧二公子有任何需要,燕王一方必须全力配合。” 燕王本家和旁系众老头:“……” 众人一双双眼珠子在萧听雨身上转到燕黎身上,又从燕黎身上转到萧听雨身上,人群沉默了半刻,才有人陆陆续续应和:“明白,明白……” 何止明白,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萧家大公子,这是变相嫁到燕王山庄了! 原定的萧家继承人如今换成萧家二公子了! 萧家,这是武林第一家的势头了! 第57章 魔教踪迹 栖凰苑的早晨, 金辉淡洒,花鸟相和。 萧云清坐在书案前, 听众心腹汇报近日事宜,神色冷淡。 “经过这半年的抓捕, 黄泉阵营的旧部目前已经悉数落网,先前偶尔有些不知死活的人劫狱, 现在也尽数被我们铲除, 如今总算可以高枕无忧了。” “高枕无忧?”萧云清轻哼:“凌无夜抓到了?” “暂、暂时还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萧云清扫了几人一眼道:“没有找到就继续找, 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是!” 外面传来脚步声, 有人在门外道:“二公子,各派掌门都已经到了,在易世阁等候。” 萧云清道:“知道了。” 易世阁的金顶白墙在日辉下耀目,喷泉池的冲天水柱, 被风吹得烟雾飞散,将四周笼在迷雾里, 连青草花树也变得朦胧起来。 这处原是炎凰山庄议事重地, 如今已经是萧燕联盟商议武林要事的地方, 身价今非昔比。而萧云清在萧家乃至在整个武林中的地位,也今非昔比。 当初又有谁能想到,他会从卧底的小暗卫,变成如今正道的魁首, 恐怕他自己也不曾料到。 萧云清迈进阁内,众人见他进来,纷纷起身朝他行礼:“萧二公子。”声音整齐洪亮。 首座上并放着两座, 燕黎坐在其中一座上,一派悠然。两张首座之下,依次是萧燕两家的本家阁老和旁系家主,以及两边阵营的掌派之人。 萧云清颔首回应,在燕黎旁边坐下,众人这才重新落座,客气恭敬的望着他。 萧云清道:“近日收到诸位掌门的飞鸽传书,说是在地界内发现魔教的踪迹,疑是对正道武林有所动作,今天叫诸位前来,正是商议此事。” 沧海阁主道:“魔界素来高傲自负,对我们正派武林不屑一顾,已经多年不曾涉足我方地界,为何此时突然出现?” 有人啐道:“还用说么,我们这边三势鼎立多年,内耗不止,他们自然放心。如今亲如一家,他们定是惧怕我们元气复苏后,重现未分家时的荣盛,想趁我们尚无抵抗之力的时候,将这势头扼杀。” 萧云清道:“俱是猜测,他们尚未有动作,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 这话倒是不假,魔教势力强大远胜于正道,贸然动手,吃亏的当然是自己,众人点头表示同意。 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连着笑了两声:“萧二公子真是好度量,得亏你这般淡定自若,才等来我七杀山庄这惨烈祸事。”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柳汐不知何时已起了身,站在那处寒着一张脸。 这般公然怒怼萧家掌事,令萧家人很是不快,其中一名阁老出声道:“柳庄主,请慎言。” 陆危起身道:“请阁老息怒,我夫人悲怒过度,并非有意冒犯。” 在场众人侧目,私下议论纷纷,萧云清道:“何事令柳庄主如此悲伤?” 陆危道:“昨夜得到消息,夫人所掌的七杀山庄一夜之间满门被掳,今日我们前来,正是打算请二公子和诸位武林同道协力相助,讨伐魔道!” “啊!”众人面上吃惊,心里却纷纷道:怎么又是七杀山庄,这是煞星附体霉运缠身么,先惹了一个黄泉山庄,这次竟然连魔教也惹上了! 纵然内心嫌弃,面上还是做足了作为武林同道的同情功夫,有人怀着不死心和侥幸心态问道:“竟有此事?当真令人气愤,可为何如此确定就是魔教所为?是否是其他的仇家?” 意有所指,暗示可能是黄泉山庄余孽。 陆危摇头道:“天亮老夫派去的人回报,说在七杀山庄内发现了几只骷髅头,众所周知,以骷髅头为作恶标记的,正是魔教麾下的地狱门,只此一家。” 这一下人群更加不淡定了。 那魔教分坛地狱门,是个极为恐怖的地方,地界之内白骨暴野,乃是魔教赫赫有名的七十二凶煞地之一,武林各派避之不及。 如今因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仿佛扫把星转世的七杀山庄,居然要正面杠之,众人心里只差没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而且,被抓去了那种地方,焉有命在?七杀山庄的人十有九已经成了那白骨堆里的一份子了。 或许自己也很清楚结果,柳汐面色憔悴得很,被陆危不时安抚,勉强镇定下来。 也难怪她情绪失控,她堂堂一庄之主,一夜之间成了个空架子,任谁都受不了这打击,何况她再怎么装成熟,也只是个青嫩的少女。 陆危瞧着美人落泪,心疼不已,再次对众人发声:“诸位,诸位,且听我陆某一言,魔教无道,地狱门更是为祸武林,我等同道中人,理应同仇敌忾,铲除邪魔,还武林一片安宁。以老夫之见,我们应早做准备,剿灭那地狱门才是上策!”说罢,望向首座上的两人。 萧云清道:“陆庄主稍安勿躁,我还有一事想问柳庄主。” 柳汐平静道:“萧二公子,有何事相问?” 萧云清道:“武林门派众多,魔教为何独独袭了七杀山庄,我实在想不通,柳庄主可否想一想,是不是漏了什么线索没有言明?” 众人一听有道理,纷纷道:“是啊是啊,不可能这么倒霉啊。” 柳汐冷笑一声:“萧二公子,问得这样奇怪,似乎是不相信七杀山庄的清白呢。” 萧云清:“柳庄主多虑了,援救七杀山庄势必需要武林各派出手相助,我作为主事人之一自然要了解清楚,若是不明不白贸然召集群雄动手,出了什么闪失,我要如何向各派交代?” 柳汐哈哈大笑,半晌才止住,眸光冷冽道:“好一个不明不白,我今日便要萧二公子和在座诸位明明白白,看我柳家是不是清白的。” 她朗声道:“七杀山庄被袭,确实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人便是……” 目光缓缓扫视在座之人,众人都等着她的下文,鲁掌门看她酝酿半天也不说,急道:“那人是谁,你倒是说呀!” 柳汐一字一句的说道:“凌无夜!” 众人哗然,连萧云清也微微一怔。 凌无夜这个半年未被人提及但从来没有让人放心过的名字,此时被说出来无疑是具有威慑力的。 他当初兵败消失,两大阵营一直将他列为心腹大患,生怕他突然冒出来大杀四方,搅起腥风血雨。 以他的能耐,就算一个人灭了整个七杀山庄,也没人不相信。 见众人惊慌毕露,柳汐一阵冷笑。 萧云清道:“七杀山庄是被地狱门袭击,柳庄主却说是凌无夜所为,我实在不解,还请柳庄主再说得明白些。” “萧二公子不要急,我接下来要说的,便是有关凌无夜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能解答你刚才的困惑。” 柳汐银牙细咬:“这个秘密,是我父亲用性命换来的,我曾发誓,一定要忍耐到时机成熟之时,将凌无夜的丑事公之于众,让全天下的人都看清他的真面目,如今这个时机终于是等到了!” 鲁掌门又急得地拍桌子跳起来:“到底是什么秘密,你倒是说呀!” 柳汐恨恨道:“凌无夜,他是魔教中人!”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我柳家几代效忠于黄泉山庄,对凌家的事情知之甚多,我父亲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才会率七杀山庄离开黄泉阵营。” “熟料凌无夜早就有所察觉,他本就权势滔天,又故意设计,给我们安了叛主的罪名,让我们百口莫辩。可怜我父亲一心为了武林正道,到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说到这里,柳汐放声大哭,陆危在一旁紧紧握住她的手,轻轻拍抚肩背,她极力抑制悲愤,才稳住自己的情绪,含泪道:“诸位仔细想一想,黄泉山庄才刚倒,久久没有动静的魔教便突然发难,而且谁也没动,独独动了被黄泉山庄不容的七杀山庄,怎么会是巧合,不是他凌无夜还能有谁?” 众人对她的话将信将疑,议论不休。 萧云清心里却大概有了底,从惊讶中淡定下来道:“柳庄主,这毕竟只是你的猜测。” “不,我还有一事尚可证明,”柳汐扫一眼在座众人:“诸位当中有不少去过了那幽王宫吧?” 一听这话,萧云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凌无夜曾当着诸位的面亲口承认过,幽王宫是他的祖宅,各位可没有忘记吧?” 柳汐看了萧云清一眼:“此后,萧二公子也当众说过,黄泉地宫是他的第二祖宅。诸位不相信他是魔教中人,自然是以为魔教中人不屑于我们,不可能放着好好的魔教不待,留在正派的地界数十年,乃至百年,但如果他是因为要守祖宅呢?” 第58章 北狱 柳汐道:“各位想一想, 三家相斗是不是从黄泉山庄出现才开始的,这难道只是个巧合?守祖宅顺便搅弄风云, 除了魔教中人,还有谁能干得出这种事?” 这下, 不少人惊得起了身,纷纷道:“竟是如此!” 越想越觉得的确是如此。 柳汐上前一步, 趁热打铁道:“诸位再想一想, 凌无夜一代枭雄, 如今落得个全军覆没, 还失了祖宅,是拜谁所赐?是在座的诸位。他是个记仇的人,他的睚眦必报各位也是领教过的,如今他背靠魔教这棵大树, 自然会找我们挨个算账。七杀山庄不过是个开始,在座的诸位恐怕一个都跑不掉!” 陆危沉声道:“我夫人说的不错, 我们此时若不共进退, 日后他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说罢, 朝某陆派亲信势力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起身道:“陆庄主说的不错,我们应该共同进退!” “不错!” “共同进退!” “共同进退!” “说的对,亏我们还留着那些黄泉俘虏的命, 干脆以牙还牙,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些人宰了算了, 反正他们个个硬气得很,死也不肯归降。” “他们投靠魔教,有眼无珠也不配称作武林中人。” “不错!” 越来越多的人起身,满座皆是红了眼,要求反击。 萧云清皱眉看了一眼始作俑者的柳汐,只见她此时反倒像是置身事外了一般,瞧着众人,唇角勾着一抹冷笑。 “是个能闹腾的货色,”旁边的燕黎悠悠开口道:“云清,为兄劝你一句,这种惹祸精不要留的好,陆云山庄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跟萧家这棵大树反目成仇。” 萧云清斜眼看他:“燕公子真会开玩笑,我竟然不知自己何时成了你的兄弟。” 燕黎一脸自来熟:“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生疏。” 想不到他死皮赖脸的程度居然跟凌无夜不相上下,萧云清佯装没有听见。 营救七杀山庄的事,最终定在了三天后。 易世阁出来的人三五成群的离开,不少人面色愤怒还在讨论着方才的事。 萧云清走在人群的最后,叫住了前方的柳汐:“柳庄主请留步。” 陆危见状,知道萧云清是有意要和柳汐单独谈,对柳汐道:“二公子有事找你,我先去前面等你。”说罢,朝萧云清行了一礼走了。 柳汐站在那处,亭然玉立,娇艳如花:“二公子找我何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似乎有点小看柳庄主了。”萧云清打量她。 柳汐唇角微扬:“可是不甘心?” 萧云清轻轻摇头:“尚不至于,只是有问题想要请教罢了。” “萧二公子每次看见我,总有许多的问题要问呢,”柳汐理了理鬓边秀发:“有话便问吧。” “这个问题,我在易世阁里已经问过了,地狱门为何独独袭了七杀山庄,其中缘由,柳庄主真没有话要对我说?” 柳汐眼波盈盈看着萧云清:“二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相信我在易世阁里所说,还是不愿意相信凌无夜就是罪魁祸首?” 萧云清也不和她打太极了,直言道:“我.日前得到一个消息,不知道柳庄主有没有兴趣听听。” 不出所料,柳汐脸色微变很快又镇定下来。 “听说柳庄主最近得了一张魔教地狱门分坛的地图,擅自派人去探路,惹怒了地狱门才招来这横祸,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柳汐笑:“萧二公子从哪里得来这般可笑的情报,当然没有这样的事了,萧家阵营的诸位素来就瞧不上七杀山庄,有小人趁机搬弄是非不足为奇,公子莫要着了道才好。” 萧云清道:“柳庄主的这份心情,正是我所担心的,你太过在意自己及七杀山庄在别人眼中的位置,一心想要摘去叛主的烙印,让别人除了陆危夫人这个身份,更以七杀庄主的身份承认你,所以急于一鸣惊人,让所有人对你刮目相看。” 或许是被萧云清言中了心中隐藏已久的欲望,柳汐眼里迸|射出炽烈的光芒,随即咯咯笑起来:“萧二公子的口才也是不输于你兄长呢,空口无凭也能推断得这般精彩。” “你大可以不承认,”萧云清道:“地狱门的地图应该只有萧家有一份,在我手里,你的那一份又是谁给你的,你心知肚明。包庇了那人,掩盖祸根,你七杀山庄的弟子非但有可能救不回来,还极可能牵连陆家一并赔进去。” 柳汐凌厉看他一眼:“我没有派人去过地狱门,更不知道你说的地图是什么东西,萧二公子屡次话里有话,认定我是那惹事的人,不会是为了给凌无夜脱罪吧?” 不等萧云清回答,她又道:“萧二公子,你可知,我为何不喜欢你?” “因为,你和凌无夜那不可告人的关系实在令人不快,因为,原本属于我而我却不能持有的一切全部被你夺去,因为,你与我命运相同,同是与他敌对,却只有你永远和他牵扯不清。” “凌无夜,我得不了,爱不得,如今只剩下恨之入骨。你我同一种命运,岂能有两种结果?你不会是个特殊,你也不能是特殊。你是萧家人,该做萧家人做的事,所以好好和他势不两立吧,倘若我发现你还跟他藕断丝连,定会让你和萧家名誉扫地。” 说罢,盈盈行了一礼,带着冷笑离去,前方陆危朝她伸出一手,她走了过去,挽着陆危的手臂,不胜娇弱的偎依在他身边,两人背影看上去很是恩爱。 萧云清收回目光转身,只见秋池在他身后杀气腾腾,剑都拔出了一半,另一只手死死按着那拔剑的手,仿佛千辛万苦才克制下来。 萧云清奇怪道:“你怎么了?” “公子!”秋池震惊了:“她都这么威胁你了,你居然还问我怎么了?” “她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她起不了什么风浪。”萧云清压根不在意。 秋池却不放心:“我大哥说,女人这种生物一但被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很是可怕。” 萧云清愕然,这群护卫平日里不解风情,只知道尽忠职守,对女人一知半解,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厉害的结论。 “凛风自己都没有和女人说过几次话,能对她们了解多少,你别听他的,女人之中,也是有可爱的类型。” 秋池刚收起剑,闻言呆道:“公子你怎么知道,你不也没有碰过女人么?” 这个事情就牵扯到了萧云清与众不同的成长史。萧云清十五岁之前被养在暗处密训,十五岁之后在凌无夜身边一待三年,成年后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回到萧家,萧家为了防止他被凌无夜叼走,又让他在暗处潜心修炼两年。转到明处后他又一直忙于三方大战和萧家的事,这完全无缝连接的二十一年人生里,他的的确确没有碰女人的机会。 萧云清一时语塞,不知怎的平白想起凌无夜,心头升起一把无名火,便把他没有碰过女人的缺憾全数怪在了这人头上,眯睛射冷光,看得秋池浑身发毛。 “胡说些什么,”萧云清声音温和起来:“你怎知我和女人没有交集,我这便找一个出来让你瞧瞧。” 北狱地处双龙山山腹之中,两山相拢,三面封闭,入口狭窄,是一条一线天峡谷。 自半年前三家大战后,所有的黄泉旧部都集中关押在此处,由各派选出的弟子轮流把守,负责此处的十二名监守亦是各派顶尖高手。 还未到入口,早已得到消息的十二人从峡谷里迎了出来,对萧云清行礼道:“萧二公子。” 萧云清颔首回应。 在监守的带领下,萧云清去了大牢,大牢内入目一片凄惨哀嚎之景,两边牢房的人,或是一声不吭怒目而视,或是垂头丧气,还有些正在被毒打,惨叫中带着唾骂呕血声,整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全都是这半年来抓来的黄泉旧部。 萧云清收回目光道:“霜天山庄的人关在哪里?” 为首的一名监守恭声道:“关在最里面,请随我来。”便走在前面领路。 最里面是两间特大牢房,霜天山庄的男女分开关在两边,无一不是一副狼狈之像,虽然狼狈,却个个面容坚毅,毫无惧色,瞅着牢外的人,恨不得食其骨血。 萧云清一眼看到了女子囚牢里的霜月华,她衣衫虽破,但还是那副皎月之姿,见萧云清到来,微微露出惊异的表情,随即又继续望着对面的男子牢房。 她看的那处,是一个人,一个昏迷不醒被几人围在一起照料的人,那人断了一只手臂,正是她大哥霜战。 “他怎么了?”萧云清问。 监守答道:“他手臂断裂时没有及时处理,留下了旧疾,如今是旧伤发作,高烧不退了。” 萧云清眼里寒光一闪:“谁取了他的一只手?” 监守战战兢兢道:“并不是我们动的手,他的手是半年前大战时失的。” 萧云清道:“既然是旧伤,为什么不给他用药,我来时一路鬼哭狼嚎、扰人得很,不明状况的还以为我萧云清恶毒成性。” 十二人面色紧张,互望一眼,为首那人道:“并不是我们不给他们医治,此前也并没有这般加重刑罚,只是日前陆危陆庄主和他的夫人来了一趟,命令我们这样做,我们才不得不遵从。” 萧云清看他们的眼色更冷:“你身为此地的监守,可知如今是何人当家,应该听谁的话?” 第59章 出发 监守们连忙点头, 萧云清继续道:“以后,没有我的命令, 谁也不许给他们加刑,谁要你们动手, 你们就叫他来找我。” “是。”监守应声,为萧云清打开了霜月华那处的牢门, 齐齐退了下去。 萧云清走进去, 霜月华起了身, 缓步走上前来, 轻声道:“多谢。” 萧云清道:“我还以为你上来就会扇我一巴掌。” 霜月华叹气:“我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意思。” 她的反应倒让萧云清意外,萧云清以为她大大咧咧,是一个毁天灭地的奇女子, 没想到遇到正事,她反而心思缜密。霜家能成为凌无夜的左右臂, 确实是有原因的。 萧云清道:“还是不肯归顺?” 霜月华摇头, 她中了“三重毒”, 此时面色略有些苍白,这种禁毒原本是萧家药王阁用来对付凌无夜的得意之作,如今也尽数用在了黄泉旧部的身上,禁制效果是一流的, 没有解药,连路都走不了多远。 她刚才勉强走了几步,此刻连这般站立都是一种煎熬, 但背脊挺得很直,透着她作为霜家子弟的倔强。 萧云清不是没有见过别人中“三重毒”的样子,当初第一个领教这种毒的人正是凌无夜,但直到此时见了霜家这些人,萧云清才见识到这种毒的厉害。 难以想象凌无夜带着这种厉害的禁毒,是如何回到黄泉山庄的,一路又经历了多少煎熬,回去后忍受了何种痛苦才将这毒彻底拔除。 萧云清想起最后一次见楚红秀时,楚红秀曾说黄泉阵营的人都想杀他,足见解毒的过程不会有多美妙,那诡魅一族的体质显然也没能帮凌无夜缓解什么。 纵然如此,凌无夜在两年后再见他时,却对此事绝口不提,甚至还想着要带他走。 体内那股燥郁之气又升了上来,萧云清勉强敛了心神,一开口尽是火.药味:“既然他已经不管你们的生死,何必再效忠于他。” 霜月华摇头道:“并非如此,他曾让我们随他走,我们起初都是愿意的,但听说去的地方是魔教,就拒绝了,我们是正派之人,生死都在这片地界上。我们不怪他,也不后悔跟了他。” “现在他是魔教之人的事已经世人皆知,各派一定会迁怒于你们,你们再不归顺,无疑是自断后路。”萧云清也不想再隐瞒现在的形势。 霜月华眼神坚定道:“我们为他而死,不后悔。” 萧云清闻言脸色也高冷起来:“既是如此,那我也帮不了你了,自求多福吧。” 三日后,众派的人马在炎凰山庄聚集,百数门派,上千人齐聚,各派彩旗飘扬,场面很是壮观。 虚长河站在东宆派的人群里,为他的独子送行,他的独子虚浪一边听他重复唠叨无穷无尽的教诲,一边眼角频频瞥向一处。 虚长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远离人群的广场边缘,那边排了一长列的马车,车身全都用黑布遮罩,瞧不清里面载的是什么,数名炎凰弟子守在一旁,似乎是防止别人靠近。 “你很好奇?” 虚浪道:“爹,你也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虚长河轻蔑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他引以为傲的那对玉狮子,虚浪忙帮他塞了回去:“不必了不必了,儿子不想知道了。” 虚长河气的胡子一歪:“你干什么,我是觉得放在右边袖子里太重了,想放到左边去。” 虚浪一阵尴尬,只得帮他又把那对玉狮子掏出来,虚长河一边给玉狮子换地,一边道:“那边装的,是用来对付地狱门的秘密武器,殷无阳给萧家老.二献的计。” 虚浪嘴角也歪到一边:“殷无阳?那个马屁精这么快就攀上了萧二了。” “马屁精也是你叫的,没大没小,滚到一边再去检查检查,准备上路。” 虚长河一转头不经意看见不远处站着的萧云清,凝目细望片刻后,他眼里忽然迸/射出慑人的精光,利落地一撩衣摆,舍下儿子朝萧云清那边走去。 萧云清正与几名掌门交谈,瞧见虚长河,有先见之明的走到单独一处,等他过来。 没有想到虚长河还未靠近他,一对玉狮子先行砸在了他的脚下,吓了萧云清身后的秋池一大跳。 “不妙。”虚长河捋着胡须沉吟道。 “哪里不妙?”萧云清配合的谦虚问道。 虚长河盯着那对玉狮子,神色凝重:“萧二公子,你此行有劫啊。” “什么劫?”秋池紧张万分地问。 “桃花劫,却又不像,应该是不像桃花劫的桃花劫。” 萧云清、秋池:“……” “多谢虚掌门。” 萧云清便要转身离去,虚长河在他身后急急道:“萧二公子可是不信老夫的卦?” 萧云清回身,礼貌而客气的道:“怎么会,你看我的样子像是不相信吗?” 此时,各派已经整装完毕,列阵以待。各家的门派服色各有千秋,诸多不同颜色的大大小小方阵列在一起,绚丽壮观。 一行蓝底罩白纱的人便在这片绚丽的阵队前方施施然行过,宛如一朵朵清尘脱俗的盛世蓝莲花,这一道不一样的烟火瞬间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尤其是为首的老者令人无法忽视,他广袖飞扬,衣发齐飘,由身边一名俊美非凡的弟子扶持开路,身后更有两男四女六名弟子,在他身后挥洒鲜花,真真是分外的仙风道骨,吸足了眼球。 萧云清左手边站的紫琼派掌门白眼一翻:“浮夸。” 萧云清右手边站的璇玑门宣掌门往地上一口唾沫:“做作。” 萧云清:“……” 这支蓝莲花队伍越过方阵,很快到了萧云清跟前,最前方那名俊美弟子先行了一礼,开口道:“在下瑶仙门叶一寒见过萧二公子和诸位掌门。” 他长得出挑,又面含微笑,礼数周全,十分博好感。众掌门对他向来喜爱,纷纷颔首回应。 叶一寒道:“路途遥远,劳各位掌门久等,一寒代师尊向各位赔罪。” 说罢行了一礼,这才让出身后的瑶仙掌门圭圭子。 赔罪都由大弟子代劳,如此摆谱自然不招人喜爱,但偏偏人家的大弟子讨喜,让人不忍心开怼。众人一腔不爽只能倒憋在心里,纷纷言不由衷的表态:“无妨无妨,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圭圭子摇着白色羽扇,悠然道:“诸位兄弟姐妹好久不见。” 众掌门:“……” 圭圭子又对萧云清故作惊叹道:“这位便是二公子吗,早就听闻二公子的大名,仰慕已久,只可惜瑶仙门地处偏远之地,没能早日一睹二公子的风采,实在遗憾。” “圭圭子掌门客气了,”萧云清颔首,又对众掌门道:“既然人已经到齐,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启程出发。” 众掌门应声,朝各自门派方阵走去。 萧云清行在前方,只听得身后那位紫琼派女掌门不知和哪位掌门还在吐槽那位瑶仙派圭圭子:“人一多就抖面子,烧内力把袍子鼓得飞起,耗这么长时间也不怕油尽灯枯。” 她吐槽的那位瑶仙门掌门,此时正好回了自家马车那边,仙气飘飘的上了马车。 马车门帘方才落下,圭圭子便连忙爬到榻上歇着,不等他开口,叶一寒已经帮他把补气丹丸的盒子打开,呈递上来。 圭圭子连吞两颗药丸,才舒缓过来,拍着胸口长长松了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所以我才不喜欢这种场合。” 叶一寒微笑道:“师尊英明神武,一向看重这些武林大事,自然会亲自出马,为瑶仙派立威。” 圭圭子哼哼:“之前三家相斗,我看不出风向,当然要置身事外保存实力,如今大势已定,自然放开了手脚。先前我一直没有搅和进来,其他门派说了不少的风凉话,跟我说个话三句有两句是讥讽,真是狗眼看人低。往后这些事,我可不能落于人后,非但如此,我还要大出风头,闪瞎所有人的狗眼,你们可得给我争气一点!” “是,师尊。” 叶一寒出了马车,跨上了一匹骏马,领头行在瑶仙派队伍的前方,瑶仙派的蓝白仙衣将他衬得愈发玉树临风,身姿潇洒。许多门派的女弟子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一条路走得魂不守舍。 尤其是紫琼派和清音门两派,门下全都是女弟子,此时最是遭殃,众弟子都顾着看叶一寒,踩脚的踩脚,撞人的撞人,队伍里骚乱不止。 紫琼掌门见状,放下了马车窗帘,对同乘的好友清音掌门道:“圭圭子这个做派佬,真是踩了狗屎运,竟有个这么好的弟子。” 清音掌门道:“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更难得的是,虽然在瑶仙门这种中庸的门派,一身修为却不输于任何名门大派的优秀弟子,资质和勤奋兼备。” 一路上再无其他波折。 那地狱门地处数十里连绵的苦陀山后,与百里荒丘接界,方圆数里,荒无人烟。 众派来时早对这有名的魔教凶煞地做足了心理准备,没有想到来了之后,还是吓了一跳。 只见天色阴沉,满目碎石枯草,风沙迷眼,随便站在一处,都能踢到骷头白骨,众人纷纷打了个寒颤,心中啐道:什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第60章 黑风沙 那远处孤独屹立的地狱门, 外形轮廓极似一个巨型的白色骷髅头,在萧瑟冷风中, 很有鬼境的惊悚感觉。 萧云清在人群的前方静立不语,一众掌门在他身后面面相觑, 殷无阳上前一步,在他身边殷切道:“二公子, 咱们这就放那个?” 萧云清颔首, 殷无阳得了允许, 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开, 不多时,那同行而来的二十余辆黑布遮盖的马车,被人掀开来,马车上数名囚犯被押了下来, 推到了人群前方。 众派茫然互望,有人很快反应过来:“萧二公子英明, 我们不知敌人深浅, 让这些黄泉旧部做探路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听这人一说, 许多人恍然大悟,纷纷附和地拍起了马屁,无一不是夸赞萧云清才智双绝,心里边却纷纷暗道:这位萧二公子可比他哥哥心思狠辣多了。 萧云清哪里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并不理会,从秋池手里接过地狱门的地图,展开边看边道:“根据这上面的提示, 我们现在已经在地狱门的核心地界内,护界的黑风沙随时可能出现。” 沧海阁主道:“二公子的意思,是让这些人在前面为我们挡风沙?” 萧云清斜眸看他一眼:“沈阁主觉得不可?” 沧海阁主沉默,清音掌门欲言又止,半晌道:“虽然有一句话叫做成王败寇,但这些人誓死效忠凌无夜,忠心难得,即便不肯归顺,或囚或死,也应该有个安葬之处,不至于暴尸荒野。我们不用他们开路,未必不能过去。” 殷无阳怪笑一声:“这些人全是些硬骨头,死不足惜,最后能有这样的用处是他们的福气,清音掌门何必妇人之仁,你们这些女子还是更适合那些吹拉弹唱之事。” 清音掌门气结,紫琼派掌门柳眉一竖:“殷庄主可是对我们女人有什么误解?” 殷无阳又是阴阳怪气的一笑,紫琼派掌门他却是不敢怼了,毕竟同在燕王阵营,嘴上交手无数次也没占过便宜。 倒不是殷无阳怕了她,只是这女人人性子冷硬,嘴巴还像泡过老坛酸菜,一张口膈应死人,谁的面子也不给,他懒得搭理她。 空气中的冷风不知何时息止,地狱门左面那起伏连绵的矮山丘后,渐渐升起了一团黑雾,扭成长龙,直至与天接连,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靠近。 不多时,黑雾轮廓渐渐清晰,竟是一片遮云蔽日的黑色沙尘,带着千军万马的汹汹气势奔腾而来。 是护界的黑风沙。 微弱的风势渐渐强烈,直至吹得人眼都睁不开。众人身形难支,纷纷将遮沙斗篷的帽斗戴上,并立即将那些黄泉旧部全数驱赶到人群前方。 这些旧部因为没有任何防护,被狂风刮得几乎站立不稳,不少人脸上被砂砾刮出了血口,又因为中了“三毒”禁制,走得痛苦又缓慢。 很快,黑风沙压了过来。 “二公子,”西雷门主掀开半边帽斗,因为大风,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对萧云清大声喊:“清音掌门说的有理,进了黑风沙,这些人必死无疑……” “你休要再胡说八道!”殷无阳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手搭在西雷门主的肩上,一把将他扯开,自己占了萧云清身边的位置,附带给了西雷门主一个嫌恶嘴脸。 “西雷门尽是些怂货,事已至此,还说这些没用的作甚?”转而对萧云清道:“二公子,不要听这厮胡说八道,咱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定能安然到达地狱门。” 他好不容易献策博得萧云清的欢心,哪能容别人插嘴破坏。 谁知话音刚落,面前末日般的景象令他脸色大变,他立即把帽斗遮得严严实实,黑风沙瞬间将他们全数淹没。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寸步难行,殷无阳往前捱了几步,伸手去抓一名黄泉旧部做挡箭牌,却抓了个空。 他又连翻了好几个,竟都不是那些旧部之人,心里又惊又纳闷,想不出方才还在这边又身负禁制的人能去哪里。 他再看看身边的人,个个都是低头往前艰难推进,自顾自命,哪里还有人管黄泉旧部的死活,只怕这会人丢了他们都还不知道。 他只得跺跺脚,拉低帽子自力更生。 漫天风沙,天昏地暗。 风沙里的另一无人之处静立着一男一女,衣发乱舞。 霜月华上前,原本想要握住对方的手,想了一想,改为将对面之人紧紧拥抱。 “走吧。”萧云清清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霜月华张开嘴,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化成了“谢谢”两个字。 “三重毒”的解药在萧云清去北狱的时候已经暗渡到了霜月华的手上,这一场黑风沙不过是萧云清借来助他们逃脱的掩护而已。 萧云清道:“出去后,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再也不要过问武林中的事。” 霜月华点点头。 黑暗中跑出来一人,那人掀开帽斗,露出秋池那张娃娃脸:“人已经疏散开了,避过这场风沙,所有人会在约定的地点汇合。” 萧云清点头,转身往大部队方向走去,他不能离开太久。 霜月华在他身后喊道:“谢谢你,夜雨。” 这次,总算是叫对他的名字了。 殷无阳一见萧云清回来,便靠过去,神色紧张道:“二公子,我刚刚发现那些黄泉旧部一个都不见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萧云清看了他一眼,略显不悦:“你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说计划天.衣无缝吗?” 殷无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纠结了半天,眼珠子一转,忽然跺了一脚,转头恶狠狠的瞪向身后不远处的一名西雷门弟子,并伸手把那人抓了过来,恼怒道:“说,是不是你们把人放跑了?” 那弟子拼命摇头,殷无阳眼角窥着萧云清的脸色,口中不依不饶道:“方才这些人里,就属你们掌门反对声最大,一群怂货碍手碍脚,肯定是你们扰乱了二公子和老夫的大计,定饶不得你!” 说罢,便要动手,西雷门弟子面色惨白便要大叫,西雷门主在两人身后急急赶来:“殷庄主,请息怒。” 殷无阳终于逼出了替罪羊,恶狠狠的转过脸:“啊,正主出现了。” 手上咔嚓一声,竟把那西雷门弟子脖子扭断了。 断了气的弟子像破布一样被扔在地上,西雷门主望着那尸首,神色凝滞,一时没了反应。 殷无阳道:“西雷门主,你不顾所有人的安危,一念之仁放走黄泉旧人,该当何罪?” 西雷门主怔怔道:“二公子,在下并没有。” “你还狡辩!”殷无阳大声斥责道:“除了你还有谁,不是你难道是你那位新结交的好友清音门的掌门吗?除了她和你,谁还有这个嫌疑?” 西雷门主再次愣了,眼底激怒之色涌起又缓下,似乎在极力忍耐克制。 萧云清不耐烦道:“够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先进地狱门再说。” 说罢,独自走在前面,在他们的前方,黑沙弥漫之中,隐隐有白色巨大建筑显现出来。 地狱门近在眼前了。 在黑色狂沙侵袭中,所有人狼狈地钻进了地狱门,听着外头的风沙呼啸不止,拍的拍沙子,抖的抖衣裳,个个灰头土脸。 稍作喘息之后,众人才警惕地打量地狱门内的状况,他们所处之地,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四周角落骷头堆积,毫无规律的散落一地,广场边缘五条入内的大道不知伸向何处。 萧云清对地狱门的地图早已熟记于心,对几名心腹道:“你们五人分别带一批人进去探路,切忌不要过于深入,如果发现异样立即退出。” 那五人领命去了。 萧云清转身对众人道:“其余人先按兵不动,保持警惕稍作休整,顺便清点一下人数。” 众人应声。 秋池与各派掌门交谈后,很快回到萧云清身边:“刚才各派清点了人数,均无损伤,只有西雷门主还未见人。” 刚说完这话,西雷门主便从门外进来,手里抱着死去的弟子尸首。黑沙中行路不易,他多抱了一人自然走得慢些。 西雷门弟子见状,将他围住。 “师父师父,七师弟他这是……”不少弟子哭了起来。 西雷门主嘴唇紧抿,默不作声,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殷无阳便在此时从他面前对大摇大摆经过,两人四目交接,殷无阳回以恶毒一笑。 西雷门弟子中有人瞬间明白过来,低声惊呼道:“是他,上次在紫雾镇七师弟就差点遭了他毒手,没想到这次还是没能避得过!” 众弟子对殷无阳怒目而视,一名最小的弟子便要上前,西雷门主按住那名弟子的肩头,沉目示意他不要冲动。 那弟子应是平日与这老七感情很好的,气恼之下一拳下去,在地上砸出个好大的坑。 秋池挨近萧云清,悄声道:“那殷无阳真是一脸反派嘴脸,又势利又恃强凌弱,仗着是燕黎座下第一心腹,就这般作践人家。” 萧云清道:“他的确是个势利小人,但却是事出有因。” 秋池道:“难道不是看人家西雷门门派不大,西雷门主性子又能忍,所以才嚣张的吗?” 萧云清看了一眼西雷门那边围着的尸首,不答反问:“你可知死的那人是谁?” 第61章 地狱门 “一个西雷门弟子。”秋池答。 “他曾经差点成为殷无阳的女婿。” 秋池偏头:“唉?” 萧云清又问:“你认为殷无阳是个什么样的人?” 秋池想也不想, 答:“一个势利小人。” “他曾经并不是如此,”萧云清道:“非但不势利, 还与人为善,自揽亏损, 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 秋池再一次吃惊,有些不相信的看了殷无阳一眼。 萧云清道:“那时他还不是无阳庄主, 因为感恩旧主, 在一个微末门派做教习武师。他有一个独生女儿, 恋上了西雷门这名排行第七的弟子, 西雷门主和老七都嫌弃殷家姑娘身份低微,并没有看上她。” “但西雷门行事一向表面功夫周全,不喜欢与人交恶留下话柄,所以没有说的很明白, 殷家姑娘一直以为她与老七是两厢情愿,一等便是三年。” “直到老七与另一掌门之女相恋的事情传出, 殷家姑娘一气之下, 在家中自杀了。殷无阳只有这一个女儿, 一直视为掌上明珠,女儿一死,他性情大变,自此也恨上西雷门。” 秋池恍然大悟道:“难怪他会选择做那势利眼, 没有那般狗腿讨主人喜欢,哪能混到今天的地位。” 萧云清点头道:“正是因为当初没有权势地位,才导致他的女儿死去, 所以他才会追逐这些,不过他也有他的过人之处,否则,你以为就凭几句溜须拍马,就能成为燕黎的心腹?” 秋池托腮想了一想道:“我还是不明白,他堂堂无阳庄主,想杀一个西雷门弟子轻而易举,为什么要找这么多借口。” 萧云清手指弹了一弹他的脑门:“无论哪家阵营,都禁止挑事内斗,即便是他也不例外,除非他想跟燕黎翻脸,你还是太年轻。”说罢,朝人群走去。 秋池摸着脑门,跟在他身后小声道:“也才长我四五岁,成天老气横秋的。” “我听见了。” 某人连忙捂住嘴巴。 这时,先前那五名心腹中的一人匆匆回来了,脸色通红,满头大汗道:“二公子,我们发现了七杀山庄的弟子,里面洞穴很多,他们被分散关在了洞穴里。” 萧云清皱眉看了他身后一眼:“怎么只回来了你一个人,你带去的人呢?” 心腹闻言吃了一惊,转过身去看,似乎才发现自己的下属都不见了,便在这转身的瞬间,秋池叫了一声,拦在萧云清的身前,带着他往后连退几步。 心腹就着那转身的姿势灰落簌簌,化为尘土,剩下一个骨架倒在了他们的面前。 坐在地上休息的众人大骇,纷纷起了身。 萧云清眼里冷冽如冰,道:“难怪从进来到现在毫无动静,原来是请君入瓮。” 苏珏走上前来,低声对他道:“恐怕我盗回来的地图有问题。” 萧云清摇头:“地图不假,只是上面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没有标注。” 苏珏看他道:“你打算如何?” 萧云清回看他道:“不如你先说?” 苏珏笑了一声,这是他们从前便有的默契,各自说出猜想,然后互相补充,多少年过去了倒有些怀念,于是他道:“按照刚刚萧左所说,七杀山庄的人被分散在各处,加之从进来到现在地狱门一个人影都没有,我猜他们是想分散我们的兵力,而且我现在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抓七杀山庄的弟子了。” 萧云清道:“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七杀山庄,从一开始就是想引我们来。” “所以,”苏珏摊手:“你要怎么办?” 萧云清叹道:“还能怎么办,按他们的意思来,分头行动。” 苏珏笑道:“小心中了圈套,全军覆没。” 萧云清道:“本来我也这么想,可是经你刚才一说,我忽然在想,这么明显的诱敌方式,倒有点像故意误导我,我偏要按着他们的意思来,看看他们到底玩什么把戏。” 苏珏做了个“佩服”的手势:“你还是喜欢乱来,是我输了。” 萧云清嘴角微勾。 众派被分散成五支大队,各自进了五条通道。萧云清这边走了没多久,便见识到了萧左所说的很多个洞穴是个什么景象。 那通道的尽头是一片高顶的空旷平地,平地两边陡壁上有许多个洞口,至少有千数。 陡壁的洞口与洞口之间搭了许多浮空折梯,与入口相对的正对面偏高处位置,有五个大小不一的大洞透射光源进来,将这一方洞天照得澈亮。 众人尚在惊讶这洞天的鬼斧神工,各个洞穴里忽然涌出来许多人,个个穿着黑袍斗篷,胸前有白色骷头图纹,正是地狱门的弟子。 地狱门弟子从各处浮空梯跳下来,与拔剑的众人正面交锋。 两方交战厮杀,地狱门弟子虽然人多,却抵不过正道这边的精锐之师。众派将他们悉数剿杀后,便轻身上了那浮空梯,在各个洞口寻找七杀弟子的踪迹,每过一处洞口,免不了又与里面的地狱门弟子一番打斗。 很快,萧云清这边最先找着了人。 可容百十来人的洞里,七八名七杀弟子被绑在几根巨大的、不知为何种野兽的白骨上,奄奄一息,作为诱饵被吊着仅剩的一口气。 众人上去将人救下,忙喂了些大还丹给他们补续精气,背的背扶的扶,出了洞穴。 就在此时,发生了变故。 最先被扶出洞的七杀弟子,惊叫一声,烟雾一般散落一地,只剩一架白骨,架着他白骨的两名萧家子弟懵了一会,很快,这两人也得了一模一样的遭遇,三具白骨几乎在同时倒在地上,把萧云清几人也看得愣住了。 这和萧左的死状是一模一样的。 “都不要动!”萧云清喝道,一双星眸缓缓环视洞内,最后停在了洞口上方。 那墙壁上白点重重,竟是爬满了白色蚂蚁。他再一转目,几只白蚁正从洞口外的三具白骨下爬出来。 “食人蚁。”身边的苏珏替他说出了答案:“被它咬上一口,毒液腐化肉.体,成为蚁食。” 弄了半天,是这种东西在作怪。 炎凰弟子祭出火焰,红烧了一墙壁的蚂蚁后,一行人出了那洞。 萧云清见对面陡壁上的各个洞口,一会火光冲天,一会风啸地抖,一会剑光光华一亮一灭,似乎都在怒砍食人蚁。 眼见着七杀弟子被人从各个洞中救出来,萧云清眼角忽然晃过一道影子,有什么东西从那几个光源洞口过去了。 他先前就觉得这五个大洞有些像什么,此时心里起了疑,轻身一跃,跃上了最高处的两个并列的洞口之一,从洞口往外一看,终于知道这五个洞拼凑起来,像什么了。 像骷头的五官。 因为外面,还有四个同样的骷头窟,与他所处的这一个连在一起,正好围成一圈,中央是一片偌大的圆形空地。 他甚至从对面骷头窟的五个洞口里,看到了其他门派经过的身影,是另外的四路人马。 由此看来,先前地狱门入口广场的五条通道,显然是通往五个不同的骷头窟的。 忽然,地面晃了一晃,萧云清看见四个骷头窟开始围着空地缓缓旋转起来,连同他所在的这个一起。 五个骷头窟的移位,让所有人脚下不稳,无数骷髅头从各个角落滚了出来,排山倒海似乎要将人群淹没。 众人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那移位忽然停止了,然后,萧云清看见两个陡壁之间的空地缓缓升了上来。 那些骷髅头落雨一般,在不断上升的方形平台边缘滚落下去。地面升到和萧云清所在的高处一般高停下。萧云清跳了上去,走到平台上的人群中间。 这平台.独立升空,下方有如深渊,他们这些人竟然被困在这上面了。 众人正纷纷往下望,平台上的骷髅头们开始滚动起来,吸磁一般,围成了五个圈,五个圈彼此相接,将众人围在中央,与外面五个骷头窟阵势一模一样。 一块地砖忽然下陷,站在上面的人没来得及反应就掉了下去,惊叫声很快消失在深渊中,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也落了下去。 众人乱作一团。 那地砖陷阱,毫无规律,每逢下陷,必有人遭殃,从不失手。萧云清留意到,那五个骷髅头所汇成的大圈里没有出现过地砖下陷的情况,道:“进五个圈里!” 众人醐醍灌顶,纷纷施展轻功,生怕自己跑的比别人慢,果然那陷阱没有再出现。但是很快,新的异状出现了,整个地面开始旋转起来,且大有越转越快的趋势。 几声惨叫声起,四五个人被甩飞出去,众人扭头只来得及看到那几团人影被甩到高空,便再也无暇他顾,纷纷使用千斤坠稳住身形。 旋转速度飞快,不断有人落了下去,尤其是那些七杀山庄弟子,原本就半死不活,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大半数没能保得住。 几名掌门一边稳住身形,一边一手提着一名幸存的七杀弟子,喊道:“萧二公子,萧二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萧云清在快速闪过的四周景物中,企图捉住一丝蛛丝马迹,奈何没有发现。 “尽量都挽在一起,别松手。”萧云清喊道,心下却束手无策,他闭目静下心来,将整个地狱门地图在脑海中拼凑出来。 是哪里不对,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那地狱门的地图整个拼凑起来,不就是…… 他睁开眼,望向众人和自己脚下,在这样的快速旋转中,那围成五个圈的数百骷头竟然像被磁铁吸住一般,纹丝不动。 他越加确定心中的猜想。 果然是骷髅大阵,传闻中的十大恐怖禁阵之一。 他在萧家的藏书阁里看到过,刚才一通惊乱,竟差点认不出来了。 他喊道:“每个圈内的人数必须尽量持衡,不在圈里的人必须有三个,不能多也不能少。如果圈外剩余的人数少于三人,旋转会立即开始,如果超过了三人,下陷的陷阱会选中最先出圈的人,可是听明白了?” 众人在头晕目眩中听到这话,纷纷冲自己圈里的人大叫:“快点数人,快点数人!” 二百多个人心惊胆战,一通忙乱奔跑,生怕还没到圈,足下就失空。 随着阵圈人数持平,这片升空之地的旋转也缓了下来,圈外只剩下三人,殷无阳、清音掌门和鲁掌门。 后两者是自愿跟人交换在外,前者就是纯粹的倒霉,每次想进圈,必定圈外人数不足只能放弃。 好几次他恼羞成怒,想抓个替罪羊把自己换进去,无奈对方鬼哭狼嚎趴在地上宛如壁虎死不撒手,惹来萧云清冷眼横眉注视,只得又放弃。 好在三个人在圈外也是安全的。 殷无阳紧张万分,汗水浸透了衣背,一边以最严厉的眼神扫视五个圈里的人,一边放话道:“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小心了,留心你们的蹄子,谁乱动我定饶不了他!” 众人心中暗自发笑,面上纷纷应和,鲁掌门安慰他道:“殷庄主,平日里瞧你神清气爽的样子,一看就是长寿之人,定会无恙的。” 殷无阳不领情的没搭理,转而心急如焚的对萧云清道:“二公子,这阵法要何时才会停止?” 萧云清本想答他,想起他嚣张狂妄的样子,有心逗他:“何必着急,停了我自然会说。” 殷无阳不放心道:“老夫是这三人中最先落在圈外的,若是出了纰漏,是第一个遭殃的,你说老夫急不急?”说罢,居然在上面蹦跳起来。 萧云清道:“你在做什么?” 殷无阳一边蹦跳,一边道:“二公子你瞧,如若哪个不长眼的害了老夫,老夫这样就能幸免一死。” 他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像个顽猴一样在地上蹦跳,偏偏脸上还十分的认真谨慎,旁人瞧得纷纷捂嘴偷笑。 萧云清也觉得不忍直视,正要开口叫他不要蹦了并没有什么用,一转头,不见了殷无阳。 平台下方传来一声惨烈无比的大叫。 萧云清倏然看向悄然收回脚的西雷门主,后者不敢对视,心虚移开了眼。 殷无阳的惨叫在下方传来:“救我,救我啊二公子!”声音却不是很遥远。 他竟然没有落下去。 萧云清与众人走到平台边缘往下看,只见下方黑暗幽深,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只听见他呼喊的声音不断传来。 萧云清忽然想到,这平台升起,不可能凭空悬在半空,下方定然有一根支柱支撑,殷无阳又是个武林老辈,落下时的方位正好与那支柱靠近,所以极有可能挂在了上面。 萧云清于是与苏珏对视一眼,后者会意,走到了圈子边缘,准备随时与他配合。 萧云清走出圈外,示意清音掌门和鲁掌门换进去,待到他成为圈外三人中的第一人时,他走到了原来殷无阳落下的位置。 苏珏适时踏出一脚,萧云清落了下去,与此同时他长剑出鞘,扎在支柱上,在一片长剑与石壁摩擦的火花中,一路下滑来到殷无阳挂靠的上方。 殷无阳估计这一辈子都没有如此庆幸自己练了一手五爪神龙功,五指抓在石壁上,拉出长长的十道血印,应是下坠时一番极力求生留下的。 他一见萧云清,喜极而泣:“二公子,二公子救救我!” 萧云清朝他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正待继续往下滑,忽然头顶平台一动,竟又有一人从上面落了下来,那人边落下来边喊道:“二公子,我来助你!” 虽是这般喊着,却完全没有要停止下落的意思,萧云清眼见他直直往自己这方坠来,带着不可缓阻的疾速,忙让到一边,那人从他身侧擦身而过,萧云清从他脸上分明看见一丝狂喜。 没错,是狂喜,这狂喜之人迎头砸向殷无阳,两个人同时惨叫一声,落了下去。 殷无阳就着仰面的姿势,满脸惊恐向萧云清伸出手,坠入无尽黑暗之中。 萧云清还未来得及从惊诧中缓过来,忽然,支柱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缓缓旋动了起来,平台开始往下降落了。 骷髅阵竟然在这个时候停止了。 上方传来苏珏焦急的声音:“云清,快上来!” 不知何处甩下一根长长的锁链,从平台边缘垂下来,但是距离萧云清所在的位置太远了。 平台下落的速度很快,萧云清在支柱旋转中,不能拔剑失去依附,只得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消失在地下深处。 轰的一声,平台重重砸回了原位。 萧云清被盖在了地底。 “公子!!!”秋池大叫。 第62章 修罗场 黑暗中一点光亮也没有, 安静得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萧云清顺着那支柱一路往下滑去,每滑一段, 就停下往下方扔一支火折子,一直扔到第二十二支, 火折子落了底,在下方不远处发出盈盈弱光, 他终于要到底部了。 又连投了几只火折子后, 下方光亮起来, 一片尘土厚积中, 一张惊恐扭曲的脸首先落入眼帘。 是殷无阳。 他已经摔成了肉饼,四面朝天,一张脸死不瞑目地瞪着萧云清。四周或近或远,七零八落的躺着死于骷髅阵的其他门派弟子, 包括最后与他同归于尽的那名西雷门最小的弟子。 虽然不知道这名弟子是用了什么借口,骗得了上面所有人的信任下来助阵, 但他是真的铁了心想要殷无阳的命, 并且最终得偿所愿。 萧云清心中叹气, 正要纵身下去,忽然,耳边闻得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定目下望,除了那些死尸并没有其他发现, 可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无数的裹脚老太太齐齐迈着碎步向他的下方奔来。 闭目凝神细听后,那声音愈发近了, 萧云清连投了数支火折子下去,将更远处的地方点亮。这一下,他终于知道那声音的来源是什么了。 食人蚁,成山成海的食人蚁从四面八方如沙丘般涌了过来,向支柱下方聚拢,淹过那些死尸,淹过正下方的殷无阳,开始顺着支柱底端往上爬! 萧云清吃了一惊,如此多的食人蚁,是他平生未见,他往剑上倾注内力,钉在支柱上的长剑火凤抬头,展翅而起,朝下方俯冲而去。 食人蚁如同遇到天敌,纷纷避开,绕过未熄灭的火折子,潮水般的往后退去,露出变成白骨的死尸。 紧接着又有三只火凤接连从剑上脱离,驱开另外三个方向的蚁海。下方空出一大片地来,萧云清落了下去。四只火凤绕在他飞舞,双翼火焰长燎,凤鸣不止,四周被照得澈亮通明。 食人蚁畏惧火凤不敢靠近,却也不肯离去,不远不近地围在萧云清的四周。萧云清每走一步,它们便让开一点,便在这样的包围中,萧云清往前方更深处走去。 通道一路蜿蜒,前方终于有了出口的亮光。 四只火凤化成一片火海,扑向追随在萧云清身后的蚁海。熊熊火海中,萧云清如同从火焰中走出来的神祗,长发飞舞,白衣轻扬,迈出了那片洞口。 入目是一片极大的广场,五个巨大的骷髅头屹立在四周,他居然已经走到了之前在骷头窟看到的那片中央广场。 方才的火海将五个骷头窟的人都引了出来,聚在洞口边缘的众人看到萧云清,全都欣喜起来,尤其是秋池,急得上蹿下跳,恨不得从上面跳下来检查他是不是完好无损。 然而萧云清甚至连安慰的眼神都无暇传递给他,因为广场上不止他一个人。 前方不远处,还站着一人,负手背对,一身凤纹蓝衣,背影俊逸。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被轻易困在底下。” 萧云清见到他,先是惊异,惊异过后,恢复了淡定:“你竟然投靠了魔教。” 苏珏笑:“我在正派有何前途?所有的好事萧家全都安排给了你,我空有这天分和资质,只有给你做嫁衣的份,你叫我如何甘心?再待一百年,萧家也给不了我这地狱门分坛主的位子。” 那神情自信又自得。 萧云清这会前因后果都猜了个七七八八,道:“柳汐的地图是你给的?” 苏珏也不否认:“利用她引你们来,不是一着好棋?我没想到你能破骷髅阵,还以为你们要在这里全军覆没了。” 萧云清几分想笑:“你以为一个地狱门就可以灭了整个正派武林,未免天真。” “我没那么天真,但足够给你一个下马威了,”苏珏张开手,展示自己:“你觉得我现在如何?” 萧云清懒得看他:“不如何。” “你不舒服?你觉得我是顶替了你才换来这一身成就?可是我好歹是通过自身努力,比你这个会投胎的白捡儿强。” 萧云清眯他:“我会投胎扎伤你自尊心了?何必总拿这个说事,在你眼里,别人再如何做,都可以用一句会投胎否定,只有你的不择手段才是真本事,自欺欺人,你开心就好。” 苏珏轻笑一声,缓缓道:“你素来骄傲,不肯认输也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萧云清也笑了一声。 “啊,我差点忘了,”苏珏抚掌,神色愉悦道:“我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来警告你,以后离无夜远一点。” 萧云清:“……” 苏珏:“你和他之前是什么关系,我一清二楚,你在幽王殿里捅他一刀的事我也清清楚楚。正因为如此,我实在不认为你这种负心之人,还有什么资格再派人到处打听他的行踪,你该清楚你现在的位置,你已经没有资格再见他了。” 萧云清眼里射寒光:“说人话。” 苏珏盯着他,果然一字一句道:“我说,你已经成为过去,如今我才是他的身边人。” “什么?!” 先叫起来的人却是骷头窟里的武林各派,从苏珏是魔教中人到现在他自称是凌无夜的情人,这一个赛一个劲爆消息,终于把他们惊炸了。 萧云清脸色逐渐凝固,宛如结冰:“你竟然,连他也勾搭上了。” “别说的这样难听,是你自己不要的,还不许别人拿了?” 拿你大爷!萧云清心里暴怒。 心里怒,面上却还要维持着一脸的平静,不让对方看出他现在爆炸的心情,免得对方更得意。 “你喜欢捡我不要的破烂又不是一天两天,我几时拦过你?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他身边卑躬屈膝的人无数,你在那芸芸众生里可要好自为之,别三两天就被踢出了人堆,想找我炫耀也只有等来世了。” 苏珏哈哈大笑:“多谢你的提醒,我那点本事你是最清楚的,你能办到的,我又有哪次输给你了,啊,我真不想看见你痛哭流涕悔断肠的样子。” “后悔?你是不是想多了?”萧云清讥讽道:“像他那样的人,除了脸和身材还剩下什么?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也只有你会当做稀世珍宝,生怕别人抢了去,我看他也就适合做个玩物罢了!” 苏珏笑意凝固在嘴角,似非似笑:“萧二公子说话真是语出惊人,你知不知道你说了什么?” 萧云清哪里管他这些故弄玄虚,嘴上依然不饶人:“我亵渎你心里的神了?真是对不住。” 苏珏轻轻的叹了口气:“你若是知道他是谁,恐怕会很后悔说出刚才的话。” 萧云清故作认真道:“是吗,不如你告诉我他是个什么人,我也想知道自己后悔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苏珏未答,瞧他的眼神竟有些怜悯,瞧了一会,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潇洒转身,边离开边道:“自己去猜吧,往大了猜。” 一个负心汉又有什么好猜的。 萧云清心中不屑又忿,道:“你就这样走了?” 苏珏头也不回,摆摆手:“我今天不和你打架,你刚才在密道里驱了四只凤凰,体力耗了大半,我胜之不武,改天吧。” 无形中又被鄙视了。 五窟中的众人忙和了一阵,扯了洞窟里的浮空梯放下来,将萧云清拉了上去,大群人涌了上来将他围在中间,嘘寒问暖。 “二公子,你没事太好了。” “想不到苏家苏和之子,竟然投靠了魔教,我们差点都上当了。” “还好二公子厉害,化解了骷髅阵法。” “最厉害的是一开始兵分了五路啊,要不然全在一处陷在骷髅阵里,得死多少人。” “没想到凌无夜真是魔教中人……” 绵绵不绝的赞美声中,他们的萧二公子淡定从容的出了人群。化解了一场偌大的危机,他仍是黑发白衣无风自动的仙姿,优雅得像一只云鹤,似乎对于这数不尽的崇慕和钦佩已经习以为常。 然后,他直接撞在了对面的墙上。 “公子!”秋池吃了一惊,赶忙追上去:“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萧云清捂着额头,缓缓转过头来,眸子里黑黑幽幽,盯得秋池寒毛直竖:“我看上去,像是不舒服的样子吗?” 秋池:“……” 像啊,他心里喊道。 三月的武林,春风拂过大地,桃花满世飘零,散落在人间各处,为凡尘俗世添上一抹暧昧的粉色。 炎凰山庄萧二公子的风月传闻,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大街小巷,成了茶馆酒肆热议的话头。 什么萧家继承人与魔教凌无夜正邪之间不可言说的过去。 什么炎凰少主美色.诱惑,三年娇身侍奉终成就萧家今日辉煌。 什么黑蝶姬千里送发带,权王之爱昭告天下。 什么萧二公子幽王殿慧剑斩情丝。 什么凌无夜为博美人一笑双手奉送江山。 什么新欢旧爱决战地狱门。 以及萧二公子终起悔意,却已是爱而不得,发誓要用萧家的力量将旧爱凌无夜抓来捆绑在身边,做那终生玩物…… 话本,本本卖爆,绘本,满街乱飞,就连那青楼女子也人手几本,皆是时下最流行的两人之间的爱恨故事。 这其中还有一些劲爆的春宫图不知从何处流传出来,画面香艳,画工精妙,被萧家四处寻觅重金买断收走。 萧家的众阁老忙着应对这些不利传闻,忙得焦头烂额,三天两头聚众商讨应对之策。 “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将二公子跟凌无夜的关系传得不堪入耳,甚至平白生出些没有的事,说的比真的还精彩,这可如何是好!” “多是些没脑子跟风不嫌事大的好事之徒,继续派人去抓,统统抓起来!” “牢里全是人,就问你抓的完吗,一到这时候,人人都来掺和一脚,这不是别人,是萧家的二公子,名门中的名门,他们能放过?满大街的人奔走相告,拉都拉不回来!” “混账东西,全是些兴风作浪之徒!定是上次去地狱门的那些人传出来的,空口白话,无凭无据,何必惊慌,抓个起头的,治他个胡编乱造之罪!” “问题就出在咱们家这位确实说了做玩物这样的话啊。” 说到当事人,众阁老纷纷转头,瞅了一眼坐在首座上淡定喝茶的萧云清,感觉头更疼了。 群龙之首戚阁老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威势十足道:“事已至此,只能这么办了!” 回答他的是又一声拍桌,与他并肩而坐的华阁老重重点头:“不错,只能如此!” 众阁老彼此心领神会,纷纷点头。 “就这么说,就说我们二公子的确是想要凌无夜做他的玩物!” “对魔教之人蔑视的豪放之词罢了,比起萧家继承人和魔教中人纠缠不清,这件事要不严重多了。” 众阁老商定出结果,便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分头行动。 大厅里只剩下萧云清一人,他淡定地搁下茶杯,手指学着凌无夜在茶几上敲了敲,忽然发现这个动作有点像他家玩物的习惯,缓缓曲指成拳,道:“居然给我戴绿帽子。” 第63章 暗月山 陆云山庄作为萧家第一心腹, 为主奔波是免不了的,时逢萧云清的桃色传闻满天飞, 陆云山庄也跟着忙得飞起,到处是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繁忙景象。 主苑却是难得的清净, 陆危爱妻,怕扰了柳汐的清净, 特地吩咐了人绕开这边。 柳汐半靠在软塌上, 一派雍容姿态拨弄着玉蝶中的莲子, 听完心腹的回报, 心情甚好。 “你做的很好,继续让我们的人四处煽动,我要让萧云清一身恶臭永无翻身之日。” 心腹道:“萧家的人似乎已经查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要不要暂时先避一避。” “怕什么, ”柳汐不悦道:“说这些的又不止我们一家,到时候拉着其他人下水, 萧家难道还把所有武林门派都得罪了?” 她哼了一声:“我的人在地狱门死了那么多, 全都是拜他所赐, 这一局本就是魔教为他设下的,凭什么死的却是我七杀的人,这口气我绝对咽不下去。” “但是,他毕竟是陆庄主顾忌的人……” 柳汐斜睨他:“这是他该受的罚, 不管谁护着,他都得受着,我说过他只要和凌无夜纠缠不清, 我就让他名誉扫地,带连着萧家也吃不了兜着走。” 心腹应了一声,门外传来脚步声,柳汐与心腹眼神会意,心腹后退几步,对推门进来的陆危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柳汐迎了上去,娇声道:“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陆危任她替自己褪去外衣,换了身便服,在座上坐定后,又见柳汐帮他倒茶,倍感心暖,原本的疲惫之色也缓了许多。 “这几日我事情多,冷落了你,今日稍微得闲,回来看看你。” 他拉过柳汐的一双手,放在掌心里拍了拍:“夫人,七杀山庄这次损失不小,你不要太伤心,柳门有你在,不怕东山不起,为夫也会助你将其发扬光大,更胜你父在时的荣兴。” 柳汐眉眼弯起,身姿盈盈道:“多谢夫君,”顿了一顿道:“我听说萧二公子的事情很是棘手,现在可是好些了?” 陆危点头道:“萧家阁老会有了些应对之策,此事你无需担心,这点风浪对萧家来说不算什么。” 柳汐一顿,笑道:“那便好。” 陆危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抚,这时,门外一急步声由远而近,来人道:“庄主,有急事报。” 陆危沉声:“讲。” 那人道:“刚得到消息,无阳山庄已故庄主殷无阳的义子殷烈,今早带人将西雷门满门抓去,全数扔进了怨鬼峡谷,无一生还。” “什么?!”陆危猛然起身。 得了消息的陆危在府中等了半日,也不见炎凰山庄那边有所动静,更没有见萧家召集萧派心腹商议对策,一时费解。 按理说,燕派发生如此轰动的大事,萧家公子又是事发当时的带头人,或多或少都脱不了干系,萧家在这件事上是要表态的。 而且是必须表态。 萧燕两家的关系如今是一家亲,而且日渐升温,最近几次的行动,燕家更是把自己一方人马全权交给了萧云清调遣,在外界看来,燕家已经甘居第二,奉萧家为武林大哥。 但燕王山庄越是看着不管不顾,对萧家一副极度信任的样子,萧家越是如履薄冰,出不得一点差错,给人留下翻盘的借口。 燕黎更不像别人眼中看到的那样,宛如一个昏君,为了一个萧听雨,真的大方到将燕家江山拱手送给萧家。 他们只是在等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绝对不可以是区区一个西雷门灭门这样小的代价引发的,萧家也绝不会允许它成为一个便宜的契机。 说不定萧家的阁老会现在已经在为此事筹谋奔走。 晌午过后,陆危最得力的心腹第六次穿过庭院,向他疾步走来。 亭中静坐的陆危微微直起身体,问道:“萧燕两家可有最新消息?” 心腹道:“探子刚刚来报,燕黎给无阳山庄下了禁闭令,殷烈去了燕王山庄领了一百六十二记铁刺鞭被抬回来了。” “就这样?” “是。” 陆危疑惑的摸着胡须,又问:“二公子那边呢,可有消息?” 心腹道:“属下正要禀报此事,刚收到消息,二公子一早便离开了萧家,此时并不在庄里。” 陆危更不解了:“这个时候,他不在山庄还能去哪,难道还有什么比无阳山庄和西雷门的事更重要?”他略微沉吟:“可打探到他去了何处?” 心腹道:“据闻今早二公子接到探子密报,暗月山附近有大量魔教集结,疑似魔教有大动作。二公子亲自带人前往探查,并命人送信过来,要我们集结人马,前往暗月山与他汇合,各派应该都收到了消息。” 暗月山是魔教的地界,与正派地界仅隔一线,如果忽然发难,的确让人措手不及,只是为何偏偏凑巧在这个时候…… 陆危接过他手中的密函正要打开。 心腹却又递来另一封同样有萧家凤凰徽印的小件信函:“这封是萧家戚阁老派人送来的,送信之人叮嘱说请您务必亲启。” 陆危立即优先展开那信,看过之后,眉眼舒展开来,捋着胡须长笑道:“阁老会到底是阁老会,我说这魔教之事来的这样巧,原来不是天公作美,而是原本为萧二公子安排的点心,提前让他吃了,哈哈哈哈……” 他笑罢,对心腹道:“即刻准备人马,让副庄主亲自带队,叮嘱他务必要让两方交战,二公子恐怕不知道这后面的安排,让我们的人暗中行事,不要让二公子察觉。我们的人也最好不要亲自动手,怂恿那些个没脑子的替死鬼去铺路。以二公子的能力,加上背后有萧家相助,此战必定能让他大放异彩,震慑群雄,萧家地位更添稳固,这一战回来,区区一个西雷门灭门,已算不得什么。” 心腹领命下去,陆危捋着胡子望着亭外晴朗云天,又笑了一声。 暗月山山体绵长,覆盖着浩瀚的黑色无叶树海,此地峰头常有蒸蒸薄雾,温度高于别处,夜间挂月月呈暗红之色,暗月山之名因此而来。 各派人马到达山下秘密集结点时,萧云清正好带着人从暗月山打探回来,他看了一眼林中这强大的阵容,微微叹了一口气。 “二公子,这是怎么了?”鲁掌门不解。 萧云清道:“先前情报有误,我们恐怕不能贸然进山。” 鲁掌门一呆道:“莫非山上没有魔教之人?” 萧云清摇头:“有,而且很多,山下山腰至少有数千人,山顶之上恐怕只多不少。” 宣掌门吃了一惊,左右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数:“这么多人,我们才千余,如果魔教中厉害的邪魔歪道倾巢出动,可是不好办哪,要不然回去再搬救兵?” “问题不在此,”萧云清叹气:”据我刚才打探的消息,他们并非要跨界进攻,好像是来泡温泉的。” 众掌门嘴巴张的能塞下鸭蛋。 萧云清道:“众所周知,暗月山上温泉无数,是魔教的温泉圣地,我方才在山上抓了几名魔教弟子逼问,才知道他们这次兴师动众,只是因为有几个地位不低的人过来泡温泉而已。” 鲁掌门立即骂道:“他奶奶的,什么人这么大排场,洗个澡整这么多人,一人递块毛巾都能淹死他,倒把咱们吓个半死。” 其他人也虚惊一场,一通马不停蹄的赶路得个这样的结果,脸色都尴尬得很,只得转身,准备吆喝自家的弟子扭头打道回府。 这时陆云副庄主站出来问道:“二公子,你可是亲眼见到了山顶上的情形了?” 萧云清道:“暗月山一路往上戒备愈加森严,我到了山腰上怕打草惊蛇牵连到你们,所以并没有继续深入下去。” 陆云副庄主道:“这便是了,在下认为山上魔教弟子说的话不足为信,你想想,如果只是有人泡温泉,为何戒备如此森严,又为何聚集这么多人,这似乎不合常理。但如果是借泡温泉之名实则对武林有所图谋,我们岂不是要错失良机。依在下之见,我们既然来了,应该确定清楚了再离开,二公子觉得呢?” 萧云清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扫了一眼众掌门:“各位的意思呢?” 鲁掌门拱礼道:“但凭萧二公子吩咐。” 萧云清道:“那好,有劳诸位掌门随我走一趟,诸位都是我们这群人里武功修为最高最沉稳可靠之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便由我们几人兵分四路上山探查情况,其余人按兵不动等待消息。两个时辰之后,我们在此地汇合。如若时间到了,有人没有回来,视同发生变故,我们便即刻动手攻山。” 他特意加重语气叮嘱一句:“诸位记住,对方人数众多,开战必定死伤不小,如果时间未到,且没有我的命令,不可以擅自攻山。” 圭圭子眼珠子一转,几步上前,扇子摇摇,赞同道:“二公子所言甚是,老夫愿与你一组!” 紫琼派掌门发出一声尖酸之笑,其余的掌门也望的望别处,眯的眯眼睛,无一不是心里唾骂他占坑神速。 萧云清是所有人里武功最高的,跟他一组最是安全,而且又是众派之首,跟他在一块,找个机会表现表现,还能留个好印象,在萧家混脸熟,这样的好事竟然被圭圭子夺得先机,实在让各位掌门不爽极了。 圭圭子得了利,羽毛扇扇得胡须飞起,竟连内力鼓风之事也忘了,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掌门们分了组便分头行动,萧云清和圭圭子自东南方一路顺利到了山顶,将两名高阶魔教弟子替下,换上了魔教弟子的衣服,拉低黑衣斗篷帽檐,遮去大半张脸,混进了一支巡视队伍,随着那巡卫队进入了防守最为严密的温泉禁域。 温泉域内有数个大小不一的温泉池,宽广缭绕的氤氲世界,不时有一行衣着暴露、风姿妩媚的魔教侍女从萧云清一行旁边经过。 “都警醒一点,扰了那位的兴致,后果你们是知道的。”熟悉的声音响起,里处走来浩浩荡荡一行白衣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苏珏。 萧云清这一行人见到他躬身行礼:“见过苏坛主。”并退让在一侧,让其先行过路。 苏珏威风八面的走了过去,行到萧云清和圭圭子两人面前,忽然止步,就着侧立的身姿,转过脸来看了两人一眼。 萧云清两人呼吸一紧,微低着头,不动如山。 苏珏也就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又继续走了。 他走后,圭圭子微微松了一口气,朝萧云清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紧张的心都要飞出了。萧云清朝他微微摇头,暗示他镇定,并示意进去看看里面“那位”究竟是谁。 苏珏是魔教地狱门分坛坛主,他所谓的“那位”恐怕就是他的主子,此次温泉之行地位最高之人。 魔教内地位等级分明,坛主之上,有王级邪魔,再上去有魔君,再再上去,便是魔教万魔殿里的魔尊长老,除此以外,还有魔教教主身边的两大心腹魔教左使和右使,最后才是那位魔教至尊的教主。 所以,“那位”如果是某个王级邪魔或者魔尊长老,基本可以断定,不是来带人搞事的,但如果来的是某位魔君或者左右使,尤其是那位执掌魔教兵力的左使,十有九,来者不善。 第64章 温泉 这一行巡卫权利不大, 只在温泉界域的外围护卫,两人又连换了几波人, 才混进了核心地界。 这一片地域,可能因为接近“那位”所在, 需保持温泉界域的洁净,来往的护卫和侍女都是白纱蒙面, 衣着也都是丝质白衣。 温泉池多不胜数, 萧云清两人正愁找不到正主所在, 苏珏便从外面回来了。 萧云清和圭圭子两人眼神会意, 趁着与苏珏那队伍擦身而过之际,尾随到了他的队伍后方。 很快,他们便到了地方。 极大的温池内蒸汽袅袅,虽然朦胧不清, 萧云清还是认出了那张侧脸,那张俊美无俦让人永生难忘的脸, 所以他吃了一惊。 一旁的圭圭子显然也认出来了, 眼珠子瞪得就要飞出来, 对萧云清的密语都带着颤音:“那不是凌无夜吗?” 便在这时,苏珏走了过去,携众人朝那人恭敬拜道:“教主,外面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萧云清忍不住看了凌无夜一眼, 旁边圭圭子露在外面的半截脸都有点绿了,完全是受惊过度的模样。 在见到凌无夜之前,萧云清一度以为这位重伤惨败的黄泉旧主, 可能躲在某个角落颓靡舔伤口,又或者一败涂地后邪恶黑化、不知道在哪里修炼着什么禁术魔功、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谁知全是想多了,人家悠哉悠哉的在这里泡温泉。 活得比谁都滋润风光。 这种复杂的心情,就好像你以为一个富商破产之后会沦为乞丐,可是他第二天坐着王爷的轿子从你面前大摇大摆的经过,并告诉你,原来他只是一个来体验民间疾苦的无聊贵族而已。 “这些事无需你亲自去办,交给下面的人就可以了。”凌无夜声音里透着慵懒。 苏珏挥退在岸边的侍女,脱下外衣交给身边的人,上前服侍道:“教主交代的事,我向来都要亲力才能安心。” 凌无夜笑了一声,倒也不反对。 这旁若无人的秀恩爱,令萧云清想即刻离开,目光偏移正打算眼不见为净,身后有人碰了碰他的肩。 萧云清一惊,转身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名从外间来的黑衣护卫,这人在他耳边说了一个令他惊讶的消息。 惊讶过后,萧云清将此话一字不漏的传给了他的队首,队首听完,果然在苏珏身边附耳一阵。 苏珏对凌无夜道:“教主,有杂鱼混进来了,属下先行离开片刻。” 便带着众人离开,临走时,对最后一排的两人,即萧云清和圭圭子道:“留下伺候教主。” 萧云清低声道:“是。” 等了一会,迟迟不见圭圭子回应,以为他还在震惊凌无夜是魔教教主的事,暗示性的看他一眼,这一看,哪里还有人,这货竟然脚下生风的跟着苏珏一行走了! 他竟然钻了苏珏话里没有指明人数的空子。 萧云清望着圭圭子远去的背影一阵无语,便在这时,温泉池里的那位开口了:“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萧云清不明所以的望向池中的人,终于确定他是要自己下水伺候的意思,刻意压低了声线垂死挣扎道:“教主,有什么吩咐?” 凌无夜挑眉道:“你是新来的?规矩你不懂?” 规矩?何时定的规矩?刚刚那么多人,包括苏珏在内都没有下水,怎么到他这里就有这下水的规矩了?而且这人以前除了亲近的人,是不喜欢别人碰他那副尊躯的,什么时候转性了? 萧云清几乎想将托盘中的白巾扔他一脸,奈何只能硬着头皮脱了外衣和鞋袜下水。 凌无夜的身材结实有力,匀称隐含气势,萧云清曾被这勇猛之躯折腾了无数个日夜,无数次在烟消云散的边缘徘徊,自然对这景色熟悉得很。 从前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这种侍奉沐浴的事萧云清也没少做过,只是眼下,凌无夜似非似笑的看着他,他又担心被认出,微微低了头。 这样一来,他人跪在凌无夜面前,凌无夜的手臂有意无意像拢着他,姿势就有些令人难以启齿,莫名有种良家少女被流氓调戏的娇羞。 还不能开口求这人换姿势。 正“娇羞”着,下颚忽然被两根手指捏起,萧云清心中微惊。 “你的眼睛真美,叫什么名字?” 萧云清揉拭的手一顿,还没回答,凌无夜又抓了他的手,细细揉挲起来:“手也漂亮,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这登徒浪子的行为还嫌不够,凌无夜一手圈住他腰,把他困在怀里,说了一句更登徒浪子的话:“你这样的美人,我居然还没有临幸过。” 脸凑过来便要轻薄于他。 “你够了。” “装不下去了?” 萧云清道:“我不像你,没脸没皮,天性使然。” 凌无夜淡淡道:“萧二公子又何尝不是天性使然,需要别人的时候温软可爱,翻了脸,恨不得跟人不认识。” 萧云清反唇相讥道:“凌教主何出此言,你我互为对手,难道相亲相爱才是正道?” “不,前一刻还在撒娇,后一刻捅刀才是正道。” “谁撒娇了……” “不是撒娇,只是差点哭鼻子。” “请你不要胡说八道!” “说起胡说八道,本座正有一事想要请教萧二公子,听说萧二公子派人四处扬言,说要让本座做你的玩物?” “……” 感觉对话好艰难,萧云清心里涌上一阵郁闷,却是一刻也不想留了,眼角瞥一眼远处依稀可见的魔教护卫。 “萧二公子才来,就急着要走了?”凌无夜看出了他的心思。 萧云清:“话不投机,教主难道想留我?” 凌无夜轻蔑一笑:“你觉得我留不住你?” 萧云清道:“抱歉,你似乎忘了,水里是我的天下。” 温薄雾气凝固在空中,温泉池的水面由远而近迅速冰封,将两人困在靠岸一方狭小天地。 凌无夜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慢条斯理地拂动仅剩的方寸间的水纹:“你还是老样子,一见到我,就像老鼠见了猫,稍稍激一下,就浑身炸毛力道全出,生怕自己逃得晚了一些,就被我捉住吃下肚去。” 萧云清手上幽蓝之光未熄:“没有办法,教主一张嘴就会骗人,本公子不得不防。” “我骗你什么了?难道我不是黄泉山庄的庄主?” 萧云清懒得理会他的厚颜无.耻,忽然想到一事,冷不丁问了一句:“你的祖宅,真是因为兵败迁移的?” “不是,”虽然是预料中的答案,萧云清心里还是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凌无夜道:“四百年的时间刚好到了,我顺便想让你内疚而已。” 砰! 身后的冰面裂开好大一条缝,凌无夜的目光自那条裂缝移到面前平静如水的清丽脸庞:“怎么,生气了?我说实话你又不高兴。” 他继续不知死活的火上浇油:“听说你因为愧对于我,用心良苦的放走了所有的黄泉旧部?” 萧云清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只是,不屑杀老弱病残罢了!” “原来萧二公子已经变得这么菩萨心肠了,真是令人感动……,啊,对了,”凌无夜张开双臂,仿佛要请萧云清观赏自己:“你不是派人到处说想要我给你陪床吗?这么久不见了,我刚才特意让你重新验货,你对我的脸和身材可还如从前那般满意?” 萧云清终于受不了,一掌劈了过去,凌无夜单手扣住他手腕,冷魅一笑:“看来是满意的,依本座之见,萧二公子既然来了,不妨将其他地方也一并验一验。” 嘴里头说的轻柔,眼里却是狠色一闪,猛然一个旋身换位,将萧云清抵在岸边,压了下来。 唇齿相交,极尽温柔缠绵。 萧云清心里骂了一句,闭上眼尽量不做回应,以免便宜了这人。 但是,他忘了他的身体从情动萌芽期就是凌无夜一手调|教的,抵抗谁,他也抵抗不了这位情场的授业恩师。 迷蒙中,他极力想拉回最后一丝理智,他极力告诉自己,他必须走,两个时辰的时间已经不剩多少,山下的人等不到他回去,就会攻上山来。如今凌无夜在这里,他们根本没有胜算,他必须回去阻止这一战。 鼻尖漏出一声轻哼,这娇弱的声音果然令凌无夜十分满意,凌无夜的手挑上了他的腰带。 便在这时,萧云清猛地一把推开他,脚尖刚离开水面,凌无夜就在这瞬间成了一座冰雕。萧云清几乎是在同时落在岸边,片刻不停留,发足狂奔! 一边狂奔一边传音给已成冰雕的凌教主:“如果不想让你万千教众欣赏你大教主引以为傲的身躯,就只管追来!” 冰雕破碎,整个温泉冰面出现万千细缝,缝隙中漏出丝丝热气,凌无夜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姿势,转头看了一眼岸边的衣物,只见那处空空如也。 “尽会耍些小聪明。”他冷哼。 萧云清绕开那些巡卫,一口气奔出数里,在山间略作停留整理了自己一身狼狈,才马不停蹄下山。 回到相约地时,却只见寥寥数人,清音掌门见他回来,面露欣喜:“二公子,你果然回来了。” 萧云清皱眉道:“两个时辰的时间未到,其他人呢?” 第65章 对峙 清音掌门道:“瑶仙掌门说你被困住了, 已经带着人杀上山去了!我实在不相信以你的能力会被困住,所以坚守等你回来。” 萧云清刚刚平复的心情又冷了半截, 这圭圭子离开时分明没有看到他遇险,竟然胡说八道, 多半可能是知道温泉中的人是魔教教主,一时害怕逃下山去, 又怕被追究兼邀功心切, 才自作聪明想出这么一箭双雕的一招。 原本可以全身而退的众人就这么被送进狼口, 萧云清气结, 如果此时有人告诉他这圭圭子是凌无夜安插在正派的卧底,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萧云清带着仅剩的清音门众人,随即上了山。 一路上, 尽是两方厮杀打斗的痕迹,四处一片狼藉, 竟是没有一个活人。 几乎可以推断山顶的惨烈状况。萧云清目光掠过满地残痕, 心头微沉。 回去之后, 他定饶不了圭圭子! 临近山顶,打斗之声不绝入耳,所见之处全都是人,两边相斗战况激烈, 血肉横飞。 萧云清一行从人群里一路杀进去,终于看到众掌门的身影。 他们正与一群魔教高手激战,杀得两眼血红, 奈何人数劣势,杀退一波又来一波,四面八方还在源源不断的涌来更多的魔教弟子,将他们困在包围中。 前方不远处,魔教高手云集的背后,凌无夜正坐在座上,一身黑色华衣,睥睨众生之态,略带悠闲的瞧着这些人,手指在龙形扶手上一下一下的敲击着。 众掌门和众派精英一边杀一边聚到一起,背靠背相抵,面对黑压压的人海包围,气喘如牛,已有些气力不济。 苏珏站在凌无夜旁边道:“各位何必顽抗,你们的萧二公子是不会来了,不如趁早投降。” 众掌门无一人应他,纷纷怒目而视。 见到此状,萧云清没有过去,对清音掌门低声说了几句,清音掌门便肃然点头,带着弟子离开了。 鲁掌门啐了一口,对苏珏怒道:“做你娘的梦,老鲁一条命尽管拿去,但断不会做了你们魔教的走狗。” 苏珏笑了一声:“谁要你们做走狗,我教又不是什么人都收,你们萧二公子不嫌弃你们没有脑子,不代表我教不挑食。” “你说谁没有脑子!”众掌门愤怒。 “明知不是对手,还闯进来自投网罗,不是没有脑子是什么?” 众掌门脸色憋得通红,却也无从反驳,鲁掌门怒视圭圭子一眼,圭圭子立即回瞪道:“做什么这样看着老夫?” 紫琼掌门劝道:“这时候正需人手,先别内讧,等脱身再跟他算账!” 鲁掌门道:“你说的极是,”刀扔到左手,一记右拳打在圭圭子眼窝上。 圭圭子大叫一声,连退了五六步方才被身后的弟子扶住。 鲁掌门又把刀换回右手,无比畅爽道:“我先讨点利息,心情舒爽了,才能纵情和魔教血拼。” 一把九叶长刀,直指凌无夜。 “该死。”苏珏冷冷地抬手,万千魔教弟子纷涌而上,攻势猛烈压了过来,正派这边也红了眼杀声一片。两方交战,剑起狂风,刀劈地裂。 混乱厮杀的人群中时有光华骤起,炫目不能直视,血色在空中飞溅,惨叫声接连不断,空气中血味渐浓。 满目激战,场面惨烈。 正派这边脸上身上,溅得一片赤红,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还在高呼喊杀。 他们在人数上不占优势,却多是精锐,绝境之下不减神勇,一边厮杀,一边在众掌门的指挥下,有意无意往后退去,企图杀出一条血路。 便在这时,又出了变故。 那圭圭子素来在出风头和怕死榜上名列前茅,打杀了一阵,眼见自己这边不敌,性命堪忧,也是下了狠心,竟然抓起自己一名弟子,往敌人扔去。 那弟子正在他身后替他阻敌,料不到自己的师尊会突然出手,人被扔出去,瞬间被迎面而来的一刀捅了个对穿。 瑶仙门的弟子惊呆了,还未来得及反应,突破了几步的圭圭子又喜上眉地抓起另一名瑶仙弟子,如法炮制的要拿来挡剑,叶一寒拉住他的手:“师尊,你在做什么!” 圭圭子一把挥开他,也不松开那名弟子,咆哮道:“混账,你不护送为师下山,来捣什么乱!” 叶一寒避开旁边杀来的一剑,道:“师尊,我们一向敬您爱您,必定拼死护您下山,还请您放开三师弟。” “废物东西!”圭圭子抓着那弟子,扬起另一只手抽了叶一寒一耳光,一名魔教弟子乘隙冲上来,被他一脚踢开:“你们是我收留是我养大的!没有我,你们早就饿死在街头!我想怎么用你们,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 说罢,把那弟子扔了出去,叶一寒立即追了出去,从途中抢回那弟子,挽起一片剑光扫飞同时扑上来的五六名魔教弟子,再转身,圭圭子竟然又抓住了一名女弟子,那女弟子尖叫起来。 “师尊!”叶一寒厉声喊起来,他从来都是温和有礼,从未如此的失态过。 但是圭圭子并没有理会他的绝望,而是将那名慌乱的女弟子,一脚踹飞了五六丈远,等着她为自己打开更远的一条退路。 叶一寒猛力冲开眼前的包围,伸手已经是来不及,那女弟子在空中尖叫,坠入魔教弟子堆里,淹没身影。 他这小师妹,还未满十四岁…… 叶一寒眼眶渐热,死盯着的那处却忽然炸开一片光华,一只火凤冲天而出,将人击飞一片。 萧云清带着女弟子平地掠起,飞了回来,轻盈落地后,他将女弟子推给叶一寒,走到了圭圭子面前。 圭圭子被眼前之人轻淡的扫了一眼,一股冰寒之感便浇透全身,他张口欲解释两句,这人却从他的身边直接过去了。 他不会留自己了。 圭圭子心中冒出一个同样冰冷的想法。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冷汗从背脊流下,汗湿了他一直以来仙气飘飘的蓝白仙衣。 “二公子小心!”叶一寒的声音在背后惊起,萧云清未来得及转身,背后便重重挨了一掌。 这一掌,应是圭圭子的全力一击,蕴含了五六十年的修为,萧云清胸口一闷,几乎克制不住喉间的血气。 身体更是疾速飞了出去,冲撞的方向,好死不死是凌无夜的位置。 很显然,圭圭子是存心让他没有退路,想借魔教教主的手置他于死地。 可惜,未免也太轻看他了! 萧云清脚尖碰地,正打算逆转身形,眼角忽然瞥见一处。 那处清音门正潜伏在凌无夜后方的岩石后,等待伏击的时机,见萧云清遇险,她们立即打开一片音域。这出其不意的一招,成功将凌无夜身边一众魔教高手震开。 萧云清便在此时精准无误的撞进了凌无夜的怀里。 萧云清:“……” 凌无夜:“……” 被震开的苏珏和魔教众高手正想返回,萧云清先一步将寒光匕架在了凌无夜的脖子上。 “这把匕首每次出现,用途总是令人难忘。”凌无夜还有心情调侃。 萧云清冷声道:“还请教主珍惜性命,让我们下山。” 凌无夜垂眸看他:“我没打算留你们,不然你刚刚投怀送抱的时候,我就不会接了。” 萧云清:“……” 凌无夜道:“本来就是你们自己找上门来扰了我的雅兴,现在却弄得好像是我要为难你们一样。” “那便好,”萧云清不给他改口的机会:“请教主下令让贵教的人停手。” 凌无夜朝苏珏看了一眼,苏珏了然,喝道:“都给我停下。” 声音不大,却如同来自高空上界,声音回荡不止,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两边的人如潮水般各退一边,呈防御对峙之势。 萧云清趁机朗声道:“贵教主在我手上,所有人不得阻拦我们下山,否则我……” “萧二公子说的对,”凌无夜悠悠的打断他道:“念在我们刚才在温泉池中的情谊,本座姑且就放过你们,若有下次,定当不饶。” 说罢,一手揽了萧云清,低头在他脸侧亲了一亲,萧云清整个人都呆住了。 正派众人个个像被雷劈了,痴痴的说不出话来,在两人身上来回看,眼里尽是些不可描述的意味。 这些人里又以陆云副庄主的表情最是一言难尽。 萧云清甚至在里面读到了同情和怜悯,这同情和怜悯的对象,当然是萧云清背后接下来可能要忙得鸡飞狗跳的萧家阁老会。 * 萧二公子又成了武林热议的话题,他与魔教教主凌无夜在暗月山温泉不可描述的浴事,再次飞遍大江南北、大街小巷,使整个武林染上无边的风月之色。 萧云清坐在首座,众阁老负手在厅内来回走动,不时有人撞在一起,又骂骂咧咧分开,偶尔争议不下,吵得面红耳赤,宛如菜市场砍价的辣妇。 门外奔进来一人,众阁老前一刻还在吵架,下一刻见到此人立即熄火安静,将他团团围住:“外面情况如何?” 那名萧家心腹道:“很不好,现在外头一听到有二公子的新鲜传闻,便聚众不散争相传开,拦都拦不住,所勾绘之物俱是,”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首座上的当事人:“俱是香艳无比,不堪入目。” “混账,这可如何是好!”众阁老气得七窍生烟。 “先不管,先照往常行事,抓几个蹦跳猖獗的杀鸡儆猴!” “却是如何香艳呢?”首座上一直不动如山的萧云清终于开口了:“去给我弄一份过来,我亲自瞧瞧。” 萧家人办事素来麻利,东西很快到了萧云清的手上,但是正主没瞧上两眼,就将那长篇大幅、详尽无比、生怕观阅之人看不懂的绘本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阁室内七八个心腹站在下首两列,大气也不敢出。 秋池在一旁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阁老们说,现在事情闹得太大,完全压下去还需要些时日,让你最近没事先别出去,避一避风头。” “我为何要避?”萧云清爆喝了一句,又觉得失态,冷静了几分,略微定神后,瞧着秋池。 眸子里漆黑一片冷冷幽幽,瞧得秋池浑身发麻,他上次见到萧云清这副样子还是在地狱门的时候,那会萧云清刚跟苏珏舌战完,情绪不稳撞在墙上,也是用这样危险的眼神瞧他。 “你去和阁老们说,就对外面的人说,的确有这么回事,”萧云清面上淡里透着寒:“不过,是我压的他。” 秋池惊了,差点脱口一句“真的吗?”,又觉得这简直是在亵渎自家主子高贵的灵魂。 这是必然的啊。 亏他从前从未怀疑过外界那些传闻! 秋池暗骂自己一声蠢,人也精神抖擞起来,扬眉吐气大声道:“我这就去!” 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对萧云清道:“我就知道公子你肯定不是下面那个。” 一众心腹全都出去了,阁室中只剩下萧云清一人,他慢条斯理的起了身,温温淡淡的走到那被□□成一团的绘本前,居高临下高深莫测的瞧着那团东西,一脚下去将它碾个粉碎。 第66章 狼王 就在所有人为萧二公子的坊间艳闻忙得团团转的时候, 瑶仙门发生了大事。 据闻瑶仙掌门圭圭子从暗月山回去以后,担心自己在暗月山犯下的过失被萧云清问罪, 逼迫自己的大弟子叶一寒顶包,让他承认怂恿恩师的罪名。 这件事引来叶一寒的怨恨, 这位大弟子一怒之下趁自己师尊睡着时斩下其头颅,并扔在瑶仙门外的台阶下, 任人踩踏。 武林中人最是看重忠心道义, 叶一寒闯下杀师大祸, 自知难逃一死, 连夜带着师弟妹们逃离了瑶仙门,在各派的围剿中,走投无路入了黑狼岭。 这黑狼岭原本是魔教某个有名分坛的遗弃旧址,残留了不少魔教炼制的邪药, 这些邪药被山上常年出没的狼群吸食后,养出了不少异于寻常的凶兽, 这座山岭也成了无人敢踏入的凶险之地。 众派追到山下, 不敢贸然入山, 只得等萧云清来做定夺。 萧云清到时,见到的便是这万众翘首以盼的场面,以及入口山道边那块沾着斑驳血迹的山石。 山石上血迹新鲜,萧云清在那处伸指一抹, 眼前景象忽然变成黑白之色。 这是入梦的征兆。 他转身,身后果然空无一人,秋池和众派全都不见了。 不远处的树林里走出一群落魄狼狈之人, 是叶一寒和瑶仙门的弟子。他们似乎并未瞧见萧云清,直接经过他身边走了过去。 经过那块山石时,叶一寒伸手在山石上轻抹了一把,他掌上的血迹沾染在山石上,留下的痕迹与萧云清来时在石上看到的血迹形态一模一样。 叶一寒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转身望向萧云清,唇形微动…… 片刻后,黑白之色退去,四周景物又恢复颜色,萧云清从恍惚梦境中回神,接过秋池递来的白巾拭手。 “这定是叶一寒那群逆徒留下的,”鲁掌门看着那山石道:“咱们现在就上山拿下他!” 萧云清边擦手边道:“他想单独见我。” 鲁掌门左右看了看,茫然道:“他说了吗?什么时候?” 萧云清也不和他解释,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先进去一趟。”说完便往山上行去。 秋池在他身后道:“公子,这样太危险了,我跟你去。” 萧云清抬了抬手:“不必,他只想见我一人。” 山岭之上有些萧条寒冷,山木林立如针,伸向高空,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没有,地上尽是枯枝断木。 萧云清见到叶一寒时,他正在掩埋一名死去的瑶仙门弟子。那弟子仰面躺在挖好的土坑里,一身蓝白衣衫已经成了血衣,脖子处血肉模糊,似乎是在逃亡中被狼咬断了颈喉。 听得身后踩踏枯枝的脚步声,叶一寒没有回头,继续将尸体盖土掩埋,最后在坟包前立了块简单的木碑,破了手指在上面写下“十九师弟因爻之墓”几个血字,然后才起身,与萧云清面对站立:“让你久等了,萧二公子。” 萧云清看了他身后一眼:“其他的人呢?” 叶一寒道:“我有一事相求,在萧二公子答应之前,我不会让你们相见。” 原本萧云清还不确定叶一寒是不是凶手,听到他这话,几乎断定他不是杀圭圭子的人。 “看来,你是怕我对你那位杀师的师弟或者师妹动手,但你该知道,即便你不交人,杀师之时其余同门弟子未加阻止,同罪,这些人你保不住。” 叶一寒道:“我保不住,可是萧二公子你却保得住,这正是我单独见你的原因。” 萧云清道:“我听说现场的证据全部都指向你,是你动的手脚,你想一个人顶罪?” 叶一寒淡道:“倘若萧二公子情同手足之人为你犯下大错,想必你也会这么做。” 萧云清与这位瑶仙门的大弟子虽然只见过寥寥几面,印象却不坏,心下已有决定,但嘴里仍是问道:“你为何如此确定我会帮你?” 叶一寒抬眸,忽然笑起来:“大概是因为,我相信自己的同类。” 同类,世外之人的后代,也只有这样的族类,才能通过血液通灵传讯。 两人互相凝望良久,萧云清首先转身,朝山下走去,叶一寒提步跟在他身后。忽然,林空中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看来我是来对了,你果然又想胡来。” 一个俊美的青年从林中走出,站在两人去路的中央。 萧云清皱起了眉:“陆林,你居然敢无视我的命令,擅自跟上山来。” 陆林哼道:“你真的以为你在地狱门放走黄泉旧部的事无人知晓?也是天真,我早知你做过一次,定还有第二次,刚才见你在山下故作神秘,就猜到你又要耍小聪明。二公子,萧二公子。” 陆林语气讥讽道:“你可知你的一言一行牵动着整个萧派的利益,你每次任性妄为之前,是否该考虑一下我们这些萧派的感受。” 萧云清瞥了他一眼:“难得你还记得你是哪个派系的,我当你已经自成一家,无视我的存在,替我发号施令了。” “萧二公子这是哪里的话,我作为未来辅佐你之人,自然要替你多操些心。”陆林这般说着,嘴角噙笑瞧着他。 萧云清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便在这时身后传来叶一寒一声闷哼,他倏然转身,只见陆云山庄的几名高手已经将叶一寒制服押跪在地上。 萧云清怒了:“让你的人给我退下。” 陆林轻轻摇头,眼角一瞥,不远处又行来几名陆云弟子,那几人过来后行礼道:“少主,那山洞找到了,人已经全数抓到。” 被按压在地上的叶一寒闻得此言便要挣开,陆林冷道:“你若是再挣扎,我立刻杀了你那些师弟妹。” 叶一寒咬牙,怒目而视。 萧云清眼底深黑一片,手指微微屈起,陆林目光捕捉到他那隐隐欲动的手,道:“二公子可要冷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萧家的声誉着想,我们为了尽忠做的无错之事,你若是出手罚了,传到你那位父亲的耳朵里,你恐怕会难以解释。” 萧云清脸色更寒了。 陆林见他再也没有什么动作,满意的笑了一声,走到他的身边,在他肩上安抚般按了一按,负手先行走在了前面。 那几人押着叶一寒从萧云清旁边经过,叶一寒转头朝萧云清看来,眼神示意,萧云清了然点头,而后朝另一方向走去。 陆林行了几步,不见萧云清跟上来,转身只瞧见一个远去的背影,眉头一皱,对旁边的心腹道:“你们几个,去保护萧二公子下山。” “不必了,”那处的萧云清头也不回,声音高冷得很:“陆大少爷替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完了,就不劳你再来安排我这个人了。” 几名陆云弟子没再敢跟上,转头向陆林请示。 陆林心头一阵不爽,但见萧云清背影行远,衣发飘逸,清姿脱俗,心气消了大半,低声道:“这便对了,好好做你的萧家娇花就是了。” 萧云清弃了陆云山庄那些人,独自在山岭间漫步,下山的路并不崎岖,他却平白走的一阵烦闷。 脚下顺势踢起一粒石子,石子飞起,在低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滚落出去,碰在一只毛茸茸的兽爪边。 顺着那兽爪视线上移,萧云清看到了一只狼,狼的身后是一群狼。 黑色的野狼,半人之高,眼瞳呈幽蓝之色,飘着蓝色异火,龇牙咧嘴的朝他发出阵阵低嚎。 是黑狼岭的狼群。 黑狼不断从树林中走出来,越聚越多,数目难以估量,将他层层包围。 萧云清上一次见到这样的规模,还是和凌无夜在春情洞遇到鸟族大军的时候,那一次他和凌无夜都没有怼得过,这一次自然也没有胜算。 只能指望这些东西能像地狱门的食人蚁海一样怕火才好。 萧云清拔剑出鞘,剑上的火凤脱离剑身在他身周旋绕,狼群被炎气热浪逼迫,果然低嚎着不敢过来。 谁知,他方才往前迈了一步,黑狼就如临大敌,纵跃而起,高空中数道黑影交错,扑了下来。 萧云清手起剑落,一瞬间灭杀十来只突袭者,其余黑狼见状,发出阵阵怒吼,毫毛根根竖起,竟如看见仇人一般,全数朝他扑过来…… 剑光纵横,血色飞溅,死去的狼尸宛如下雨,在地上堆叠成山。饶是如此,狼群也没有半点要退走的意思,黑狼前仆后继纵跳而起,上空盘旋袭敌的火凤见状,长啸一声,又一个旋身,燃了五六只狼下去。 萧云清于高空下望,只见地面上的黑狼不但没有变少,反而聚集得密密麻麻宛如汪洋大海一般,却是连他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身周燎烧的火凤在此时一黯,消散不见,时间到了。 他正待再祭出一只火凤,忽然,一声狼嚎自远处传来,所有的黑狼停下攻击,怒瞪着萧云清。 不多时,一只足有两人高的狼走了出来,它与黑狼不同,除了眼睛冒着苍蓝火焰,连身上的毛色都是苍蓝之色,显然是这狼群的狼王。 萧云清轻落在树梢上,与狼王四目相对,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这狼王,竟有一瞬间想到了凌无夜。 无论是这嚣张轻蔑、不可一世的眼神,还是这充满侵略又玩味的走姿,都像极了某人。就连那仿佛世间万物都不是它的对手、凡尘俗世之人都将被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神态,都如出一辙的欠揍。 如果不是一人一畜,萧云清真怀疑他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他甚至在想幽族的前身是不是狼精所化,不然气质怎么会如此相像,想完又觉得把凌无夜比成野兽畜生十分的解气,先前的郁闷都消散了不少。 狼王长得讨打,萧云清下手自然不会心慈手软,两强在半空相会,狼王被萧云清反手一个耳光抽翻在地,连打了十几个滚方才停下。 萧二公子身怀各种绝技,炎凰诀,剑诀,冰凝决,以及更多牛逼轰轰的招式,但是这一刻,他全都忘了用,凭借本能出手。 不容狼王有喘息的机会,他追了上去,对着刚刚站起的狼王当腹一脚,踢上半空,扬手左右开弓,一连抽了二三十个耳光,掌掌炎风带辣,打得血气横飞。 那狼王被他迎头无限暴击,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一张凶残不善的嘴脸被抽成了狠相中带点血,戾气中带点酷,在无限的摇摇欲坠中变换着各种挨打的姿势。 见到此状,之前面对萧云清铺天盖地的大招都没有半分怯意的黑狼大军,纷纷开始后退,最后在狼王一声惨叫坠地嗝屁中,潮水般往后退去,褪了个一干二净。 萧云清落下地来,回剑入鞘,神清气爽,走到狼王的身边,对着吐舌头翻白眼凄惨去世的狼王冷笑:“所有欺凌我之人,数你最该死!” 骂的,当然不是狼王。 消了气,走起路来也轻快许多,眼见天色渐黑,起了山雾,萧云清不再耽搁,一路往山下走去。 但也才走了一小段,他身上便不对劲了。 他的脚似乎有些提不起来了。 冰凉和麻木之感顺着双足渐渐蔓延到小腿,在萧云清的坚持行走中,越来越强烈,直到寸步难行。 萧云清想起狼王死时,他曾踩踏在狼血上。狼王长得异样,它的血必定不是寻常之物,当时他只顾泄愤,竟然没有留意。 他扶在树上喘息片刻,又吃力地想往另一棵树移去。 忽然,双膝一跪,从高坡上滚了下去,滚了一身的草叶。 萧云清坐在满是干草枯叶的深沟里,一时无语,刚刚缓和的心情又燥郁起来,索性颓然背靠在坡上。 一安静下来,只觉得双腿寒气越发无法忽略,且开始往上蔓延。 他竟然觉得有些冷了。 他是天生的炎火体质,修的又是炎凰诀,除非催动体内御水之力,否则,很少会觉得寒冷。 而此时,他甚至能感受到黑狼岭寒夜的寂冷,那狼王不怎么厉害,血液倒是厉害得很。 萧云清捧手哈了口气,抬头只见天上一轮朦胧之月,似乎也被寒气侵染。 他只得闭目养神,尽量保持体力等待救援。 幸运的是,没过多久,山下的人就寻来了。 细听那脚步之声,少说也有一二十人,且正朝这边过来。 萧云清有些欣然,正要开口,那些人在上方高坡上一边走路一边说起话来。 “这么多人大半夜翻遍山头,就为了找他一个,真是郁闷。” “能怎么办,人家是萧家二公子,武林仅此一个二公子,金贵着呢,你没看那些掌门都紧张得很,弄丢了人,别说萧家,萧大公子随便一句话,燕王山庄就该把咱们灭了。” “我就不明白了,他一个大少爷,乖乖呆在山下装模作样发号施令不就得了,反正有萧燕两家背后撑腰,就算他瞎乱指挥,也有的是人拍马屁哄他高兴,非要亲自上山来干什么。现在好了,人是陆林帮他抓了,他什么也没干,还把自己给弄丢了。” “年轻人嘛,总是心高气傲,何况他又是萧家继承人,当然想做些战绩给我们看。其实他做不做我们谁关心呢,都是看在他那闪瞎眼的背景的份上,也是青嫩,再历炼个十几年,大概就通透了。” “咱们就乖乖认命吧,这叫会投胎,哎哎,说起这个,你说他和魔教教主那事是不是真的啊?” “都传成那样了,空穴不来风,我看八成是真的。” “还是会投胎好啊,脸蛋长得美,还勾上了魔教教主,加上萧燕两大世家做靠背,他这是要逆天了。” “逆什么天,他跟凌无夜可能么,两边对着干,他又是咱们这边的群龙之首,就算他有那意思,形势也不容许他有私情啊,而且,凌无夜换了胃口,现在有新欢了,他,凉透了。” “那个苏珏我在暗月山也见过,长得的确不错,可是论姿色,还是我们萧二公子更甚一筹。你说他站在那里明明冷冷清清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可怎么就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心痒难耐?就那么瞧上你一眼,勾的人心扑扑直跳。也不知道凌无夜怎么想的,让我选,我肯定选萧云清呀。别说被捅上一刀,就算被他捅上七八刀,只要能让我亲近,我死了也心甘。” “你也是没出息,换作是我,我两个都要!” 哈哈大笑声渐渐远去,萧云清双拳捏得咯咯作响。 直到那群人彻底走远,他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倔强赌气的想要起身自己离开,但是小腿却一点也不给面子,半点动静也没有。 他气恼地在地上捶了一拳,连带着之前所有的闷气,此刻全部涌上心头。 寒气也在此时漫上心口,呼出一口冷气后,萧云清泄气地背靠在土坡上,闭目陷入安静。 忽然,细微的动静响起,前方薄雾中似乎有什么人过来了。 萧云清倏然睁开眼,眼里都是戒备。 这深山荒野,危机四伏,他双腿不便,又寒气入体,现在若再来个敌人,便是真的麻烦了。 月色之下,那高大俊挺的身影愈渐清晰,四周弥散的雾气,衬得来人仿若来自另一个世界,有种不真实之感。 萧云清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来,一时怔住。 来人在他面前蹲下,目光落在他的腿上,开口道:“走不了了?” 这一声,低沉温和,直击萧云清的心脏。 第67章 贴身侍卫 萧云清心跳加速。 “你来干什么?”嘴上却冷淡得很。 凌无夜道:“不是你要我来的?” 萧云清示意他看自己的腿:“你觉得我能请你来?” 凌无夜目光微扫, 眸里暗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说了一句“蓝那个家伙”,掀了身上的黑色华衣, 便要给萧云清披上。 萧云清抬手挡住了他的一番好意:“不劳烦教主了,尚且死不了。” 凌无夜道:“你确定?你这副样子应该是杀了狼王, 碰到了狼王血, 性命之忧没有, 却也一时半会恢复不了, 要吃些苦头,也是不小心。” 轻责了一句,继续要给他披衣,萧云清抵抗他的手纹丝不动。 见他一副毫不领情又防备的样子, 凌无夜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悦:“千里迢迢的赶过来,你也没个好脸色, 跟我置什么气, 难道是我让你落得这般田地?” 还真是因为你。 萧云清心里这么想, 嘴上却抿得严严实实,非但如此,连眼睛也闭上,不和这人纠缠。他现在形势不利, 既不能硬碰硬,也不能一走了之,说得太多, 激怒了凌无夜,反而后果难料。 凌无夜见他不理人,一脸了然:“不让我碰,想来是喝醋喝多了,你酸什么,我又没有真的睡苏珏。” 萧云清倏然睁开眼,目光淡漠得好似跟凌无夜不相熟:“教主真是奇怪,平白与我说这个干什么?” 凌无夜掀眉:“你不是想听,说了也不高兴。” 萧云清声音都大了一度:“谁要听这个了?你哪里看见我不高兴了?” “你脸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 “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萧云清顿觉心口寒气涌上头顶,看着凌无夜的眸光冷嗖嗖。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这个人,被他看笑话也就罢了,还要被他雪上加霜的刺激。 当真烦人。 手指缓缓屈起,抓了满手的草叶,萧云清郁闷之余,将手里头的草叶尽数往凌无夜扔去,还不解气,又一连扔了好几把。 凌无夜也不躲,任他乱砸一通。黄叶儿飘飘扬扬,将他好端端一个尊贵魔君,盖了一头一脸的草根,狼狈得很。 两人默然对视,谁也不说话。 还是凌无夜先开口:“消气了?” 萧云清气喘吁吁,颓然靠在坡上,舒了一口气:“消气了。” 凌无夜把衣服给他披上,伸手去拢人过来。萧云清挣扎不肯,奈何力气倔不过,被整个搂了过去,索性也懒得继续矫情,松开了力道。 温热的气息瞬间包裹全身,暖流自手腕处蔓延到周身经脉,萧云清感觉到体内的寒气正渐渐消退。 凌无夜叹息道:“真是放肆,受了委屈,竟然跟我撒气。你知不知道,除了你,天底下跟我闹脾气的人都去见了阎王。” 萧云清没反应。 凌无夜道:“后悔留在萧家吗?” “不后悔。” 意料之中的答案。 凌无夜默了一会,道:“我本来还在想,只要你说后悔,我就把你带走,再也不让你回去,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萧云清闭目静伏:“我说过,不必管我,这是我的命,作为萧家人的命,外人如何评断我,都无关紧要,我不是为了他们才做这些事。” 凌无夜揽他的手紧了紧,埋头在他颈间道:“既是如此,那你也需记得我教你的话。不要再让自己受任何委屈,谁得罪你,你就要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区区一个萧家人的身份,应该成不了你的束缚。” 萧云清睁开眼,眸里清亮了不少:“多谢教主指点。” 陡然劈出一掌,被早有准备的凌无夜接住。 “我的二公子这么快就恢复了?” 萧云清淡淡道:“这都要多谢教主的帮忙。” 凌无夜玩味地瞧着那白皙的手腕:“刚刚好一点,就急着对我动手。” 萧云清难得调皮一回:“我只不过是遵从教主的教诲罢了,说到得罪我的人,可不是只有教主才最最得罪我吗?” “自不量力,”凌无夜轻哼:“你毫发无伤的时候尚且不是我的对手,现在就更不可能打败我,况且你若是真将我打跑了,谁把你抱回去?”瞥一眼萧云清的腿。 “这就不需要教主操心了。”萧云清冷笑一声,另一只手已然将剑拔出半截。忽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高坡上传来,萧云清的脸色变了。 几位掌门和秋池的呼喊声由远及近,萧云清没有回应,警惕地盯着凌无夜,凌无夜轻飘飘的回看他。 “教主,我的援兵来了。”萧云清开了口。 “那又如何?” “你若现在不走,等会可就不好走了。” 凌无夜不以为意:“本座一人可杀敌无数,区区这点人算不得什么,只要他们敢找死,我不介意送他们全部归西。” 萧云清面上一寒,便要翻脸,但很快又缓和下来:“像教主这样尊贵的人,何必跟我们这些平民计较,平白给自己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今夜的月色这样好,实在不宜妄动杀气。” 凌无夜哈哈大笑,萧云清生怕他笑得被人听见,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萧二公子话要说清楚,”凌无夜眼内尽是捉狭:“这麻烦不是我的,而是你的。你怕被人瞧见和我在一起,不清不楚,所以急着想让我走。” 他敛了笑,没心没肺道:“既然是你一个人的麻烦,我又何必管。” 萧云清咬牙。 不多久,坡上的人便听到了萧云清的回应,一群人喜出望外,不消片刻就全数下了坡。 秋池见到萧云清坐在那处,似乎是受伤了,急了眼便要过去,忽然注意到他旁边多出来一个陌生人。 那人一身衣衫破碎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样貌虽然普通,却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让人无形中倍感压迫,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秋池边将萧云清扶起边问:“公子,这人是谁?” “我新收的小弟。” 秋池再次看一眼抱臂站在一旁,一副闲云野鹤姿态的凌无夜,想起深山老林总有些武功高强无门无派、喜欢行侠仗义的江湖豪客出没,再瞧这人衣不蔽体,八成就是那一类人了。 他对凌无夜道:“多谢大侠相助,大侠放心,以后你跟了我们公子,保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不穿破衣穿锦衣。” 哪知凌无夜并不领情:“你误会了,我的衣服是被你家公子撕破的。” 这话一鸣惊人,众人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似乎在消化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连秋池也呆了一呆,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萧云清用前所未有的温和声音解释道:“方才我们一起从山坡上滚下来,他的衣衫是我惊慌中抓破的。” 众人这才淡定,秋池在萧云清面前背过身半蹲下道:“上来吧,公子,我背你回去。” 话音才落,便被推了一把,他一个不稳晃到一边,转头正要找那推他的人算账,只见凌无夜已经拦腰打横,把他家公子揽抱在怀里。 秋池怔住,半天才反应过来,张牙舞爪道:“你|干什么?快放开他!” 凌无夜终于正眼瞧他,眼底却是对世间万物的王之藐视:“操心大人的事可是会长不高的,这种事还是我这个贴身侍卫来做比较好。” 秋池目瞪口呆,随即炸毛怒视。 萧云清别过脸,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萧云清从黑狼岭回来后,经过萧家药王阁的医治已经没了大碍,只是腿上的麻木感一时半会无法全消,他行动不便加上被嘱咐静养,便闲了下来。 清晨阳光明媚,窗外鸟语花香。 萧云清在柔软的床榻翻了个身,躲进一个温热的怀里,舒服之感让他哼了一声,后背有手轻轻拍哄他继续睡眠。他蹭了蹭,又眯了一会,忽然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 微微一仰头,果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凌无夜在他旁边睡得正香,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拍抚他的后背。 萧云清眼睛眯了起来,被子下的一条腿带着雷霆威势朝凌无夜要害踢去,被一只大掌握住,凌无夜睁开眼:“你想毁了你下半辈子的幸福吗?” “你为什么会在我床.上?” “‘贴身.侍卫,”凌无夜道:“不贴着你能在哪,而且你不是到处放话想要我给你陪床吗,如今我特地来满足你的心愿,怎么倒见外起来了。” 他居然还在提这个事! 萧云清泄气地想抽回自己的脚,却半分未拉动,足上还带了些摩挲麻痒。 “你……”他向来怕痒又敏感,经不起这样的坏心撩拨,脸色微变,气息也愈发不稳,这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二公子,属下有事求见。” 凌无夜停了手上的调戏,起身披了外衣去开门:“何事?” 通报的人自然认得萧云清身边这位新晋的心腹,恭敬道:“今日众派在易世阁商议处置叶一寒一事,人已经到齐,属下特地来通传一声。” 里面传来萧云清的声音:“让各派稍等,我马上到。” 第68章 护短 易世阁内各派云集, 唯独首座上燕黎的位置空空如也,这位燕派之首似乎逢着和燕王山庄关系不大的事, 就懒于出现,萧云清已经习惯了。 况且这次的事大致上没有什么可争议的地方, 叶一寒杀师证据确凿,肯定是活不了的, 剩下的, 便只需对其他瑶仙门弟子做个处置, 这事便算告一段落。 然而, 就在这最后的事宜上,众派意见出现分歧。 以紫琼派、清音门为首的几个门派主张从宽处理,而以陆云山庄为首的大部分门派希望严惩这些弟子。 争执了半日,两边僵持不下, 萧云清扫一眼四座道:“看来各位今天也吵不出一个结果,既然意见不统一, 人就杀不得了。” 陆林站了起来:“二公子, 恕我不能同意, 这等欺师灭祖之徒,历来都是死无葬身之地,这是武林默认的规矩,你若是放过他们, 以后别人争相效仿,岂不是武林大乱?”不少人点头附和。 紫琼派掌门也起了身:“全部处死是否太严厉了?陆少主,事关一个门派的存亡, 还是不要太冲动的好。” “冲动?”陆林冷笑一声:“你可知瑶仙派那些弟子日前争相承认自己是主谋,他们自己要找死,如何是我能拦得住的。” 紫琼派掌门惊了一声“怎么会”,再也不做声。 瑶仙门弟子为何会这样做,众人未尝猜不到原因,约是同门情深都想揽责到自己身上,保其他人平安。陆林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将他们全数定罪。 陆林的心思,萧云清也知道,他是想借用更多人的牺牲使萧家的威信更上一层楼,巩固萧家在武林的地位。 一个叶一寒死,萧家顶多捞个替武林清理了一名叛徒的名头,这样的事,萧家做了太多,外界的反应也已经不痛不痒。 但如果事情的性质变成萧家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一桩满门杀师大案,效果就不一样了,武林势必记住萧家这个大功劳。 陆林很有可能在上黑狼岭抓人的时候,就已经做了这个打算,这般用心良苦,连萧云清也不得不承认,陆林的确是个称职的炎凰心腹。 满座再也没有反对之声,陆林勾了一抹笑,对萧云清道:“二公子,现在已经没有人有异议,你还是早些做决定,免得夜长梦多。” 他这般急着送别人上路,让萧云清更无好感,萧云清徐徐看他一眼:“上次你不顾本公子安危,自作主张上山抓人,我罚你禁闭半个月,如今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想目无上下,教我怎么行事了?” 陆危一听,连忙起身:“二公子息怒,我这逆子口无遮拦,我替他向你赔罪。”说罢呵斥陆林坐下。 陆林虽然狂妄,但也不敢在众人面前忤逆萧家二公子和自己的老子,不甘不愿地落了座,颇为不爽的瞧着萧云清。 他旁边的柳汐见状笑盈盈道:“夫君,阿林哪里口无遮拦了,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她瞟了一眼萧云清:“何况人是阿林抓回来的,帮忙抓了人,平白被罚了一顿不说,现在堂堂一个山庄继承人,连说些谏言都不能了,萧二公子对瑶仙门心软,对自己人倒是厉害得很。” 秋池脸色一寒,便要上前开怼,萧云清拦下他,对柳汐道:“我没有不让他说话,是陆庄主不让他说话,柳庄主可不要胡说。” 柳汐笑着转头对陆林道:“既然萧二公子让你继续,你就接着说,可别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陆林顺着她的话扬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萧二公子要保的人,哪里还容得下别人有异议?” 萧云清道:“我没有要保谁,但凡事要有个水落石出才能服众,瑶仙门弟子在你面前承认自己是凶手,我却没有看见,我要亲自确认一遍,等确认完,自然是有罪论罪,无罪释放。” 陆林一听,哂笑一声:“你还真打算放了那些人,这事若是传到萧庄主耳朵里……” “够了,”萧云清寒声道:“你若是再开口闭口把我父亲挂在嘴边做免死金牌,让不明不白的人听了去嚼舌根,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陆危刚入座猛地站起来,对陆林喝道:“混账东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快快给我闭嘴!” 他正要对萧云清好言致歉,只听得一人笑道:“说不定就是存了离间之心呢,不然怎么句句都像是对我家公子不满。”声音沉缓低冽,正是萧云清旁边一名侍卫开的口。 在座之人面色各异,交头接耳议论,不时在陆危父子身上看两眼。 陆危满脸铁青,尚未辩解,陆林已经跳了起来,怒斥道:“一个小小侍卫,竟然胡说八道,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不知尊卑,我这便替你主子管教你!” 疾电一般闪至萧云清身边,伸手拧向凌无夜的咽喉,手下杀招没留半点生路。 凌无夜缓缓一笑。 一只优雅白皙的手半途伸出,扣住了陆林的攻势,陆林腕上一麻,手上力道顿失。 “放肆,给我下去。”萧云清冷冷道。 陆林岂肯罢休,讽道:“二公子,这是要护短?” 陆危在下方座上急得跳脚:“逆子,不得冒犯二公子,还不快回来!” 陆林置若罔闻,另一只手已聚力发招,朝凌无夜抓去。忽然,腕上一阵剧痛,他浑身穴道骤然被封,人被大力一扫,从高台落了下去,滚在大厅中央,再也起不来身。 萧云清于高处首座前垂眸睥睨:“护短,应该是这样才对。” 陆危脸色惨白,顿了片刻,朝身边的心腹眼神示意,两名心腹连忙上前将陆林扶下去。 萧云清瞧着僵尸一样被架走的陆林道:“十二个时辰之内,谁也不许解开他的穴道,算给他些教训,免得总不长记性。” 陆林正被拖行,闻言一顿,咬牙暗骂道:“好一朵带刺的娇花!” 闹了一场不愉快,商议之事也不了了之,散场后,众人三三两两走出易世阁,还在小声议论着刚才的事。 自陆林挨打后就再也没敢开口的陆危,这会再次望向左侧首座的人,那人正好慢腾腾地起身,一双波澜不兴的眼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朝陆危这边望来。 陆危与他目光相接,心头一紧,恭然地行了一礼,随在这人身后出了门。 他跟从的这位不是别人,而是萧家首席阁老傅阁老,辅佐过四代萧家当家,是萧若白座下第一心腹。 同样,也是居于幕后的萧若白,安排在自己继承人身边分量最重的人。 可偏偏就在今天,因着年迈体虚,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傅阁老难得来一次,就撞见陆林顶撞萧云清,这怎能不让陆危紧张。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易世阁,傅阁老在前面不急不慢的走着,陆危客客气气在后面跟着,等到四下无人时,陆危小心翼翼道:“傅阁老可是有话要吩咐?” 傅阁老还是徐徐走着:“吩咐不敢当,是有些话要说,今天说话的那位,就是你娶的第十七位夫人吧?” 陆危颔首:“是。” 傅阁老有些感慨道:“说话你也是不容易,娶一位就死一个,总也撑不过两年,这都娶了第十七个了,但愿这个不要再折了。” 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含着千万种意思,陆危听出了一身冷汗,连连点头道:“借阁老吉言,”赶紧又补了一句:“今天都是小儿冒失冲动,还请阁老莫要见怪。” 傅阁老摆摆手:“年轻人性子烈,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回去多劝导劝导就是了。” 似乎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陆危略微宽了心,道:“是,多谢阁老大量。” 又默然行了一段,傅阁老示意他不必再跟着,似乎是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了。陆危目送他远去,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后背衣衫尽湿。 他在原地又把傅阁老的话品味了一遍,越想越忐忑,快步回山庄善后去了。 炎凰山庄的北苑,清湖碧波,垂柳摇曳,湖边躺椅上躺了个人,旁边置了根鱼竿,竿线垂在水中拉得直直,似乎有鱼上钩,也没人管。 傅阁老走了过去。 “今日见着老.二了?”萧若白在躺椅上未动。 傅阁老道:“见着了,杀伐决断,很有您年轻时候的风范。” 萧若白轻笑出声:“别夸了,从前你说老大性子像我,我还有些信,老|二脾气像不像我,我心里还是有数的。又顽皮又带刺,倒是随了他母亲八|九分,”他摆了摆手:“无妨,只要他还在棋局上走,使些小性子就随他吧。他还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哪里若是继力不上,你伸手捞他一把。” 傅阁老应了一声。 “老大那边如何了?” 傅阁老道:“大公子多数日还在燕王山庄,几个月难得回来一次。自从他去了燕家,燕王山庄确实安静了不少。” “他算是半个人质,又起着监视燕王山庄的作用,原本这互相挟制的局面也是他无奈之中能下的最好一棋,他也算是尽了力了,主要的局还是在老|二这边,”萧若白道:“扶着他点,别让他走岔了路,萧家的辉煌之日我已经等了太久,不想再等下去了。” 第69章 教主的表白 栖凰苑的清晨, 薄雾如纱,花木朦胧。 秋池披着晨露, 叩响了萧云清的房门,等了片刻后, 听得里面的应允,方才推门进去。 屋内的萧云清似乎是刚起, 一头如瀑的黑发散在身后, 里衣半拢。他身后的那位更甚, 就随意披了件外衣, 雕刻般的身躯一览无余,脸上还挂着被打扰的不悦。 瞬间,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画面感就有了。 我还是个孩子啊!秋池心里仰天大叫,脸上红得要滴血。 披着衣服的那一位仍不自知, 留恋的想在萧云清脸上亲一亲,被萧云清眼神阻止, 这才晃晃悠悠从秋池旁边经过, 去了外面, 背影潇洒随性,仿佛他才是这个屋子的主人。 真是恃宠而骄。 秋池暗中评价,想到自从这人来了以后,自己第一心腹的位置就被取代了, 心中的不甘愈发按捺不住,对萧云清道:“公子,你真跟他在一块了?” 萧云清上下看了他一眼, 忽然明白过来:“声音太大了吗,的确,你年纪还小,又在门口值守,下次我让他尽量克制一点。” “……”秋池气急败坏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和凌无夜怎么办?他不才是你的正主吗?你这样……”他又指指门外:“他这样的,不是趁虚而入吗?” 萧云清怔了一下,大约料不到身边的少年为着这样一个问题烦恼,看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原来你向的是凌无夜。” 秋池身子一歪,险些站不稳,扶在墙边摸着后脑勺道:“也、也不是那个意思……” 萧云清道:“这个不好吗,凌无夜都移情别恋了,我何必再想着一个给我戴绿帽子的人,况且就算他不移情别恋,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可是,”秋池急道:“凌无夜比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强啊。” 萧云清又一愣,仿佛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吗?” “是啊,”秋池用力地点头:“至少要和凌无夜一样强的人才配得上你。” “不好找啊,”萧云清犯愁地叹气,看着窗外的凌无夜,好一会,才下定决心似的道:“不过你说的对,他的确配不上我,我答应你,等玩腻了之后,我就一脚踢了他。” 秋池双目圆瞪,口吃道:“这、这样吗?” 可怜他还是个连女子的手都没有摸过的纯情少男,对萧云清又仰慕得很,在心里供神一般供着,现下忽然听到这神仙一样的人说着这样豪放的话语,脑子里一根弦一时没有续得上来,呆滞在原地。 * 凌无夜走进来时,正逢秋池出去,两个人在门口擦身而过,凌无夜从秋池的眼神里,分明感受到了同情和怜悯,等人消失在门口,他问萧云清:“这小鬼怎么了?” 萧云清垂眸看着手里的物件:“可能被我玩坏了。” 他的手里赫然是一份密报。 叶一寒死了。 秋池进来呈报的正是这件事,叶一寒不但死了,还在牢中墙壁上,用血字详细地写下了杀师以及威逼其他同门的罪行,说自己死有余辜,与他人无关。萧云清借着这满墙的自供,替叶一寒保下了瑶仙门的弟子。 时间又过去半个月,萧云清的腿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但药王阁老叮嘱了,多练两步可以,不能过度劳累。 萧云清在炎凰山庄的喷泉飞雾间走了几天,实在觉得无聊,便对身后的秋池道:“你的十七岁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秋池不明所以,老实点头。 萧云清道:“我们去外面走走,顺便帮你挑个生辰礼物。” 这个决定太突然,秋池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内心只剩下惶恐。 此前阁老会对他千叮万嘱,让他务必阻止萧云清外出,否则当事人面对外界的流言当街暴走,亦或正主出现在闹市引来数人围观,场面就真真的修罗。 秋池张口刚要劝阻,萧云清已经先他一步往庄外走去,背影怎么看怎么无可挽回。 秋池内心浮上一层绝望,便在这时,旁边一人影晃过,那位最近正得宠的男宠侍卫悠然走了过去。 秋池一把拉住这个新人,眼刀子威胁他去开口。 旧爱无能为力,新欢总有点指望吧? 新来的侍卫收到了他严厉的暗示,果然微笑着对前方的萧云清道:“我也觉得今天天气好得很,适合出去逛逛。” 好个大西瓜!秋池瞪了助纣为虐的凌无夜一眼,郁闷地跟了上去。 繁华的大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易了容又换了身常服的主仆三人,在街上走走停停,将路上的店铺个个转了一圈。 来时还苦着一张脸的秋池,一见到街边诸多新奇的玩意,烦恼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这个摸摸,那个瞧瞧,欢欢喜喜举着东西跑回来,对着萧云清道:“公子,这个我也喜欢啊。” “那就都拿上,本公子今天要为你搬空这条街。”财大气粗地说完这话,萧云清展开扇子轻摇,端的是风度翩翩。 “啊,谢谢公子!”秋池感动的闪着星星眼。 萧云清朝凌无夜伸出一只手,凌无夜从怀里掏出钱袋放在他手里,道:“拿我的钱去做人情,倒是顺手得很。” 萧云清不理他,将那钱袋直接抛给秋池:“拿去随便花,今天焦逐哥哥请客。” 秋池打开钱袋一看,里面卷着厚厚一沓银票,全是大数额。 他先是惊喜,后又暗想,这家伙抢我的人,夺我的位,我不掏空他难道还留着过年吗?于是笑弯了眉眼,露出尖尖的虎牙:“谢谢公子。” 但是他也只笑了一下,笑意就僵在脸上,那处两个人贴近站在一起,自成一个世界,仿佛将周遭万物自动隔绝,包括他这个忠心不二的前代第一心腹。 新上位的侍卫低头在萧云清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引得萧云清用清眸微瞪,前者哈哈大笑,氛围竟莫名有些打情骂俏的味道。 秋池甩甩头,努力甩掉那看不见的暧昧泡泡,对萧云清大声道:“公子,你今天的步数到了,腿一定乏了,我来背你!” 将怀里杂七杂八的小玩意一骨碌全扔在一旁,掀开凌无夜便要去背萧云清,还没蹲下身,后领就被拎住,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他勃然大怒地扭头,怒视身后的凌无夜。 “和大人抢事情做,可是会长不高的。”凌无夜睥睨。 “不许再说我小,我已经十七了!”秋池不爽。 凌无夜无视他的挣扎,轻轻一提,将他扔开,走到萧云清面前。 萧云清眯眼,持扇的手微微挡在身前,防备道:“这是闹市,你要考虑清楚……” 还没说完,人已经被横抱了起来。 凌无夜前后的主仆两同时叫起来:“混账,放手!” 街上的行人投来暧昧的目光,萧云清隐隐发威地望向凌无夜,凌无夜淡淡看他一眼,道:“当街动手,吃亏的可是你。” 这绝对是威胁啊,秋池急得打转,却对着这亲昵的两人无从下手。 他原本以为,萧云清被这样强迫对待,又被这目无尊卑、狂妄自大的话语刺.激,一定会当街一巴掌,将这嚣张的侍卫抽到街尾化作一颗细小的星,没有想到萧云清听到这人的话后,竟然安静下来。 非但安静下来,还旁若无人的与这人眉目传情。 两个人视秋池这个第三人为空气,视线交会、火星四溅了一会,萧云清首先移开目哼了一声。 凌无夜发出得逞的一声笑。 秋池则想把他带笑的嘴角锤歪。 一路上,他再没有心情看礼物,瞧着前方搂搂抱抱,腻腻歪歪的两人怨念无比,恨不能将凌无夜的后背瞪出一身的孔来。 时至晌午,太阳也有些烈了,三人举目四望,正打算找一处地方休息,左手边的一座楼里,忽然传来喧闹起哄之声,隐隐还夹杂着两个熟悉的人名。 听得这两个不得了的名字,秋池心里咯噔一声,立即往萧云清那边看去,只见刚刚被放下地的萧云清似乎也听到了差不多的内容,望着那茶楼出神。 “公子,我在那边看到一条娃娃鱼,我们去看看吧。”秋池一窜溜过去,拉着他便要走。 一拉,没拽得动。 茶馆里面的说书人略带兴奋的声音传来:“当时,萧家二公子就被那魔教教主凌无夜抱了个满怀,正当他羞涩不知所措之际,只听得凌无夜道‘今日你自投罗网,还想走不成?’,便被扣在了魔教教主怀里,众门派一瞧,这还了得,纷纷叫那凌无夜放人,两边大战一触即发。” 秋池:“……”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萧云清一眼,只见那张脸上淡定如常,只多了些高深莫测的神色,这时茶楼里头又是一阵满堂喝彩,萧云清迈开腿,走了进去。 秋池巍巍地伸出手,对着那背影嗫嗫无声。 茶馆颇大,坐了不少客人,一楼中间搭了个台子,一名说书人正坐在上面眉飞色舞说得精彩,各层楼掌声如雷,不断有人催促。 萧云清在一楼角落的一张桌前坐下,点了一壶茶和几碟茶点,颇有兴致地瞧着那说书先生。 说书人说得唾沫横飞,歇了片刻道:“这二人僵持不下之际,凌无夜忆起两人此前种种,又想起那温泉池中的旖|旎风光,一时感慨万千,生了怜惜之心,道‘你走吧’,竟是要放走萧家二公子。” 听客们阵阵惋惜,都在骂凌无夜是个傻瓜,说书人又道:“这两人好不容易相见,偏偏相爱不能相守,凌无夜虽然是那天下无敌、掌握万千妖魔生死的魔教教主,却又如何?面对自己心爱之人,他也只能选择放手,情之一字,实在叫人感慨,感叹,叹命运弄人。” 说到此处,以一声仰天长叹结尾,四面八方爆喝与鼓掌齐飞,久久不息。 这一段,正是时下最流行的凌萧情史第一百六十九话,暗月山温泉浴事。 萧云清嘴角缓缓勾起,端茶喝了一口,秋池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那杯中的涟漪,一道一道的不能平静。 这时,靠近台子的一桌站起一人。 “胡说,你这说的不对。” 说书人在这间茶馆做了无数场生意,自然是有底气的,道:“客官,我这是根据最新且流传最广的话本改编,有何不对?” 那人道:“那话本编写之人根本就没有去过暗月山,瞎编乱造,那萧云清哪里有话本所写的这样矜持为难,他在暗月山温泉里投怀送抱,行径放浪,与那凌无夜耳鬓厮磨难舍难分,哪里还记得什么正派安危,你们全都被这些话本骗了。” 说书人呆道:“竟是这样,这可是真的?” 那人满脸自信道:“我们可是去过暗月山的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把你的本子改一改,免得贻笑大方。” 他同桌几人也纷纷起哄。 秋池一掌下去,将萧云清面前的桌子拍得四分五裂,怒道:“哪里来的无.耻之徒,你才是瞎编乱造,还敢说自己去过暗月山。” 所有的目光从那人身上全都转到萧云清几人身上来。 那说话的人愣了一下,似乎料不到有人反驳,冷脸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你爱信不信,萧云清本来就对魔教教主求而不得。天下皆知,凌无夜已经有了新人,早就对他不屑一顾,他去暗月山只不过是想死缠烂打挽回旧情人的心罢了。” “你放屁!”秋池脸色发青,地狱阎罗一般迈出杀气腾腾的一步,剑指那造谣之人:“你再多说一句萧二公子的不是,我要你人头落地。” 那人脸色微变,随即冷笑道:“怎的?你如此激动,莫不是萧云清的什么人?想替他杀人灭口,掩盖真相?” 萧云清朝秋池示意,秋池纵然不甘心,也只能收压火气退后一步。 旁边的凌无夜笑了起来,对那人道:“你如何就确定魔教教主对萧二公子不屑一顾,而不是捧在心尖上?” 那人嗤笑道:“你亦不是魔教教主,又怎知他对萧云清是捧在心尖上,而不是厌倦至极?” “对啊,这不明摆着的事。”起哄的人又开始了。 “别理他们,他们三个说不定就是萧家派来的卧底。” “八成是,说不定是那萧家弟子换了身寻常百姓的衣服,跑来混淆视听,帮萧云清说话。谁不知道萧家一直以来乱抓人,见谁多说几句就抓人封口,极喜欢滥用权势。” 那人身边的同伙不断煽火,不明真相的跟风民众也越来越多,三人被群嘲包围,无法再继续坐下去,只得出了门。 萧云清一言不发走在前面,秋池大气也不敢出的跟在后面,凌无夜走在最后,转头看了那茶馆一眼。 秋池道:“为什么不让我教训那些人?” 萧云清道:“这样的人一条街有多少个,这样的街又有多少条,你教训得完吗?” 秋池一脸正色正要表示决心,忽见走在前方的萧云清停了下来,侧过脸凝目望向旁边的巷子里。 秋池顺着他视线望去,只见那巷子里聚了一群人,相貌眼熟,可不就是刚才在茶馆里造谣起哄的人。 这些人背对着这边,围着一个中年男子,正挨个伸手领赏钱。 “那不是七杀山庄的人吗?”秋池皱眉。 萧云清看到这幕,再也没有心情逛下去,折返回了炎凰山庄。 * “柳汐怀孕了?”萧云清看完手中请帖的内容,哼了一声:“怀的真是时候,我刚要找她,她就有了。” 秋池抱臂道:“是不是知道我们在查她,所以故意使诈?” “都宴请宾客了假不了,”萧云清将精致的烫金请帖扔在桌上:“运气真好,我若是现在找她的麻烦,连着陆家后代也一并牵连上了。” 他瞟了那请帖一眼:“这宴我就不去了,等孩子生下来少不得又要去一次,你送些补品过去,就说是我的意思。这件事情先搁着,晚些时候再找她算账也不迟。” 秋池哼道:“便宜她了。”说着,鼻子在空气中嗅嗅:“公子,你房间放熏香了呀,不是不喜欢弄这种东西吗,还怪好闻。” “?”经他一说,萧云清也察觉鼻间花香阵阵,想着许是苑中某棵花树开了,这时门外一阵喧闹,吵了一会降下去,马上又起了更大的欢呼,似乎是外间侍女们的声音。 萧云清对门外道:“发生什么事了?” 门外进来一名护卫道:“公子,外面,外面下花雨了。” 花雨? 萧云清和秋池互望一眼,去了院中,只见漫天雪色花叶纷纷扬扬,如鹅毛大雪,甚是壮观,庄内屋顶、地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犹如白雪世界。 空气中花香扑鼻,正是他们刚刚在屋中闻到的香气,侍女们三五成群的聚着,对着满天的浪漫奇景捧脸轻呼,就连不少护卫也望天一脸惊奇。 萧云清伸手接过一叶,细看发现这花叶竟然是雪晴花的花瓣。 雪晴花又名多情花,白花红蕊,碗大一朵,花叶九层雪白盈透,绿叶为衬,娇艳夺目,有表达爱慕之意,是那些勇猛之人刀山火海拼死也要采来的求偶好物,一朵难寻。 这样的奇花如今落得满地都是,称得上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迹。 萧云清在花雨中站了一会,不知怎地,想起了月河镇的那场花雨,那场凌无夜为他下的花雨。 “焦逐呢?”他问身后的秋池。 “一早上就不见人了,已经派人在找了。”秋池挠头。 紧接着又有一阵喧闹声从远处传来,一名萧家心腹奔进苑来,对萧云清道:“二公子,您快去看看,山庄外面开了好多雪晴花,附近城镇的人全都来了,聚在庄外怎么赶都赶不走。” 萧云清提步便往庄外走,山庄外果然满地雪白,全是雪晴花,漫山遍野一直开到遥远的边际。 花海里全是人,打滚狂欢的,持花告白的,向天祈拜的,千人百态。 黑压压的怕不是有万数人,估计附近城池的人都涌过来了。 炎凰山庄在庄外列了千人防御阵型,但对着这样数量庞大的人群,显然感到棘手,几名阁老在前方来回走动,个个束手无策。 戚阁老见萧云清来,靠过来低声道:“天降异象,恐怕不是巧合。” 萧云清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天空之上传来一声娇笑,紧接着远处黑点麻密,黑色幽灵一样漂浮的事物朝这边疾驰而来。 花海里的人看见这由远而近的幽灵大军,纷纷爬起来,四处奔逃。 炎凰山庄内涌出大量的炎凰弟子,在萧云清身后护起万人剑阵。 幽灵大军隔着不远的距离停下,落于平地,竟是数千黑衣魔教弟子。 伴随着又一声高空长笑,前方上空缓缓飘下来一个人,这人长袍火红,衣发飞扬,嘴唇如血,眉目艳丽,鹅黄羽扇轻缓摇动,浑身上下都透着妖气。 “魔教蓝右使!”阁老们如临大敌。 蓝右使在魔教教众前落了地,朝萧云清盈盈一礼:“萧二公子,好久不见,我教教主差我前来传话。” 声音还是那般不分雌雄的柔媚婉转,用的却是千里传音,声音在上空回荡,附近几十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更别说那些趴在远处观望的平民。 如此高调的出场,倒也符合魔教的作风,但兴师动众就只为传个话,萧云清便有些不理解了。 他们的头子凌无夜就在炎凰山庄,贴身侍卫做得悠哉悠哉,大把的时间说话,哪里需要蓝右使代劳。 可此时也找不见凌无夜的人,分不清他玩什么花样。 萧云清不动声色道:“贵教主有何事?” 蓝右使大声道:“二公子,教主让我问你对这些雪晴花可还喜欢?” 炎凰山庄的人群里一阵熙攘,众阁老更是面色一滞,果然蓝右使接着道:“若是喜欢,还望你接受教主的一片心意。” 萧云清:“……” 众阁老:“……” 萧云清明白过来了,这群人又是来搅弄风雨的。 弄这么一场花雨和花海盛景,怕不是为了引附近的民众过来,凌无夜从前就恨不得把他们两的关系昭告天下,现下显然又旧病复发了,只不过这一次更大手笔,引了万人来围观。 萧云清瞬间想打人,看向蓝右使的眼里也透着杀意:“右使,你若惜命,我劝你不要再说下去。” 蓝右使摇着扇子,并不惜命,还用那生怕天下人不知的千里传音道:“萧二公子何必急着拒绝,你先前对教主有些误会,教主此番命我前来,正是向你解释的。” 他笑得愈发娇媚:“他让我告诉你,此前在地狱门令你大吃干醋的那位地狱门分坛主苏珏,是他故意安排来刺.激你的。” 这话劲爆,果然引得四面八方尽是倒抽气的声音,就连那炎凰家的人里,也有人惊得捂住嘴巴。 蓝右使似乎十分满意这效果,继续道:“暗月山温泉之行,其实也是他为了引你出来故意安排的。” “还有你此前四处扬言说你压过他的狂妄之词,他也可以既往不咎,他说你人可以在上面,但夫妻位份已定,没得商量的余地。” 萧云清:“……” 众阁老:“……” 萧云清嘴角抽了抽,极力维持着平静之色,道:“说完了?” 蓝右使眉目含笑,正要应答,忽见炎凰大军齐齐拔剑指天,剑阵如林,还未反应过来,萧云清抬手一挥,千万火凤冲天而起,将半边天空映得火红。 火凤连成一片,化作十几丈高的火墙朝魔教大军扑压而来,蓝右使尖叫一声,带着魔教弟子奔逃,边跑边喊道:“萧二公子,教主让我转告你,他心上只有你一人,教主夫人之位,永远为你而留!” 远遁的黑影消失在花海边界。 立在花雨中的教主心上人萧云清默立良久,微微仰起脸,伸手接住一片花叶,握在手里,轻叹道:“凌无夜,别让我找到你。” 花叶成粉从他的指缝漏了下去。 傍晚时分,天边彩霞绚丽,将炎凰山庄的金顶白墙染上一层醉人的绯色。 戚阁老拎着一个药包,与萧云清在水廊上相遇。 “二公子,还在找焦侍卫吗?” 萧云清淡道:“没找了,直接让人见了乱刀砍死,底下人刀都磨好了。” 戚阁老点点头:“擅离职守,是该拿他立立威。”说罢便要离开。 萧云清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药包上:“阁老最近可是身体不适?” 戚阁老摇头,指指头上:“最近忙着压制外头那些谣言,头发白了一大片,刚刚去药王阁弄了点乌发回春油。” 他看了萧云清一眼:“二公子最近也少出去的为好,避一避风头,别弄得自己急火攻心,身体才是本钱哪。”说罢,颤颤巍巍地走了。 萧云清出了水廊,迎面又遇到了华阁老,华阁老手上拎着一个和戚阁老同款的小药包,正扶着额头走路,还差点撞在萧云清身上。 “华阁老的头发也白了吗,提的可是乌发回春油?”萧云清瞧了一眼他的头上,忽然想起华阁老已经年近九十,头发二十年前就白的跟雪花似的了。 “没有没有,弄了些安神的草药,说出来不怕二公子笑话,最近压力大,老朽已经连续失眠三个晚上了,再不弄点药养一养怕要升天,”华阁老好奇的看了萧云清一眼:“二公子也是去药王阁么,可是去弄些降火的药?” 又一个以为他需要降火的人。 萧云清浅浅的笑了:“不,我上火不用吃药,吃人便好。” 第70章 怨鬼峡谷 萧云清从药王阁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他要吃的人正坐在榻上和衣闭目养神, 似乎是在等他回来, 见他进屋, 也不起身, 含笑道:“去哪了?” 萧云清哼道:“这话该我问你,大教主,你一直赖在我这里不回巢,原来做的是这种打算。” 凌无夜哪里不知道他此刻炸了毛,笑:“我能做什么打算, 看见别人那样轻贱你,为夫总要表明态度, 让那些多舌之人闭嘴。” “原来教主这样的体贴, ”萧云清故意小小吃惊了一下:“我还以为你趁机捣乱,唯恐天下不乱呢。” 凌无夜眼里含笑打量他,似乎觉得生气中的萧云清也分外可爱, 藏在背后的手拿出一物,温声道:“好了,不要生气了, 我这几天出去给你带了样东西回来, 算是给你赔罪, 看看喜不喜欢?” 拉过萧云清的一只手,将那物放在他的掌上。 萧云清只觉得入手一股温润之感,垂目一看, 竟是个巴掌大小的白玉雕像。 玉像雕的是两个人,一人半蜷甜眠,一人抱着睡觉之人低头微笑,两个小人精致可爱,连表情都看得清楚,很是逼真,正是他们两人当初相遇时的模样。 当年萧云清刚做暗卫,夜里值守时常打盹掉下来,巧得很次次掉在凌无夜的怀里,还不带醒,磨磨蹭蹭还能继续呼呼大睡,天亮在自家主子的床上醒来那是家常便饭,日常被凌无夜调侃到面红耳赤才放出去。 他们的第一次正面相见便是如此。 他就这样掉了一两年,掉得都要习惯了,才知道,他这个暗中密训多年的卧底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多亏了凌无夜暗算他,对方就等着他掉下去,放到被窝里暖床。 虽然往事不堪回首,萧云清却也有些怀念,凌无夜大约也是如此,才用这种极为罕见的玉制了这对小人。 手中温意阵阵,让萧云清的心里也几分温暖。 “暴殄天物。”他叹气。 “万年深海之物,冬可暖体,夏可驱炎,最重要的是,永生不灭,天下只此一块,”凌无夜说着,薄唇靠近他耳边:“我的云清,生辰快乐。” 萧云清微微一怔。 他竟然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辰,确切的说,是凌无夜的生辰。稍不留意,一转眼,距离凌无夜自作主张将两人的生辰定在同一天,已经过去六年了。 每一年的生辰日,凌无夜都会给他准备生辰礼物,一直到他们月河决裂。萧云清想不到,时隔三年,还能再次收到这样的礼物。 凌无夜的礼物永远是独一无二,天底下只此一份,这玉像也不例外。玉是出自极端之地忘川海,玉像的精细程度也只有凌无夜亲手才捏的出,遥远的路途加上细工雕刻,前后只花了五天,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人可以做到了。 萧云清的视线从手中之物移到凌无夜的脸上,果不其然在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倦容,蓦然联想到自己正在筹谋的事,觉得手中之物竟有些烫手。 正黯然,门外传来秋池的声音:“公子,前往怨鬼峡谷一事已经准备妥当了。” 萧云清心中叹气,罢了,有些事迟早要做的。 * 陆云山庄烟柳成荫,千百柳木风姿绰约,堪比七杀山庄的满庄名柳。 自从柳汐嫁入陆云山庄之后,陆危便命人栽种了这些柳树,只为了缓解爱妻思家之感。他更是在两人所住的乘云苑亲自种柳,每日一棵,如今正好种了四百九十二棵。 柳汐坐在花亭内赏柳,看到陆林快步走来,拂了拂手,摒退了身边的下人。 陆林在她的对面坐下道:“马上要动身了,这个时候找我什么事?” 柳汐瞧了一眼自己平坦的腹部,道:“你是我孩儿的爹,我对你诸事关心是天经地义,叫你过来,自然是有事要叮嘱你。” 陆林心系出发的事,有些心不在焉:“何事?”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和你提过,如今你要去怨鬼峡谷,良机难得,是时候告诉你了,”柳汐悠悠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在易世阁里对你出言不逊的人?” 说起这人,陆林如何不记得,萧云清为了此人和他大打出手,众人面前丝毫不留情面,他简直难忘。 “平白提他做什么。”真是晦气。 柳汐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又不敢得罪萧云清,现在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陆林抬眸:“你究竟卖什么关子?” 柳汐道:“我此前一直怀疑他是一个人,那人和我幼年就相识,普天之下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他,就算他现在换了张脸,我也能从他的声音分辨出来。” 陆林料不到她说的人会是这样的身份,皱眉道:“你说他是……” 柳汐抬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此刻还不是揭穿挑明的时候,有些人做的事见不得人,自然有的是手段让我们抓不到把柄。” 不知想到了什么,陆林一拳锤在石桌上,眼里暗火激烧:“萧云清竟敢如此乱来。” 柳汐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道:“这次去往怨鬼峡谷,他作为萧云清的侍卫必定同行,正是下手的绝好时机,只要以某人为饵,他必定会上钩。” 陆林锐利地盯她一眼,难得犹豫了一下:“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这饵我现在还不能伤。” 柳汐轻笑了一声,起身背对他,身姿在柳林轻风里婀娜无双:“还未继任陆云庄主,就这般护着主子,我真替你感到悲哀。你要想清楚,现在若不动手除了那人,你连站到某人身边的机会都没有。” 陆林闻言一怔,五指蜷曲成拳,嘴唇紧抿。 * 炎凰山庄的人马在广场上静待出发,秋池偏耳听一名萧家心腹细声禀报完,回了萧云清身边,在萧云清耳边一阵低语。 萧云清听罢,眼中幽暗不见底,道:“叫我们的人继续盯着。”随后上了马车。 凌无夜将他接上车道:“何事?” 萧云清微微移开目:“没事。” 怨鬼峡谷,是通往魔教禁域怨鬼魔窟的必经之道,常年异像不断,峡谷底部更有未知的灵体,能吞噬活物,无法被消灭,犹如阴魂怨鬼,纠缠不休,因此被世人称之为“怨鬼”,怨鬼魔窟亦由此得名。 原本这样的地方,武林中人避之不及,偏偏两个月前,殷无阳的义子殷烈将西雷门满门扔进了这里,此后这里就出现了异象。 这一扔不知惊动了里面什么邪祟物,峡谷里的“怨鬼”时常漂浮上来,大有脱谷而出的趋势。 最先发现这危险迹象的人,是距离怨鬼魔窟最近的门派铁锤山庄,虽然与事发地相隔百里,铁锤庄主也是吓得屁滚尿流,连夜举着他那对二百斤的大铁锤赶到了炎凰山庄,向萧云清求救。 当时,因为不确定性,萧云清与众派商议后选择了观望。如今,那些“怨鬼”浮上来的数量越来越多,脱离峡谷的困限只是时间问题,怨鬼峡谷之行他们避无可避。 各大门派路上走了数日,在怨鬼峡谷上方集结。千余人在崖边齐齐往下观望,只见下方不足五尺的地方,漂着数不尽的暗色半透明如同大型蝌蚪一般的物体,游来游去,莫名滑腻,顿时反胃。 有些手痒的人拔剑往下边捅了一刀,长刀子捅进去,抽回来一看剑身少了一大截,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众人在上面干巴巴地观望了一阵,没瞧出什么水花,萧云清与众掌门商议后,决定下去看看,一众人马在正午时分到达了峡谷的底部。 谷底阴气逼人,“怨鬼”四处飘荡,宛如灵鬼的世界,激得人鸡皮疙瘩直冒。 萧云清抬头一望,终于知道“怨鬼”们浮上去的原因了。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这些“怨鬼”的数量比从前探查预估的数量多了几倍不止。 原本较为宽阔的大峡谷,现在已经有些拥挤,因为太过拥挤,不少“怨鬼”被挤到了上面,造成了外界看到的那种危险迹象。 就好比河里的鱼太多,被挤到岸边一样。 恐怕若再不找到制止“怨鬼”繁衍的源头,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一路往里,在满是“怨鬼”漂浮的谷道里行走,滋味莫名酸爽,只看见这个人扭腰,那个人歪脖子,姿势怪异得不带重样,一个个糙汉大老爷们软体功夫了得。 就这样保持着高难度动作前行了一会,人群中有人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他们的带头人萧云清及炎凰众丢了。 众人连忙回头搜寻萧云清,这一回头,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的萧二公子被一大群“怨鬼”包围了。 炎凰众正将他护在中央,如临大敌地对着“怨鬼”剑砍火烧,但却宛如打在空气上,就是赶不走那些“怨鬼”。 那些无耳无目没有五感的灵体被攻击了一番,不见变少,反而像长了眼睛似的,不断朝萧云清那边游去,似乎分外的喜欢他。 没过多久,炎凰众人头顶上的“怨鬼”就聚得犹如黑云压顶,就连护在萧云清前方的秋池也一边脑门流汗,一边喃喃道:“怪了怪了。” 众派见萧云清被困,纷纷回来搭救,一时间风雨雷电术全都祭出,连带着沧海阁的水龙和清音阁的音域也上了,都没能影响“怨鬼”们分毫。 眼看炎凰众挡的挡,避的避,竟无法阻止“怨鬼”大军继续向萧云清靠近。 人群中的陆林暗骂一句,弃了剑,朝萧云清大步走去,心中道:这么多人都护不住他一个,关键时候还得靠我亲自出手。 然而只走了几步,他便停下了。 那些“怨鬼”靠在萧云清一丈外的地方,怎么也不肯继续靠过去了。 萧云清与身周无数的“怨鬼”僵持了一阵,终于试探性地往身后退了一步,撞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这一撞,像是撞在了“怨鬼”命脉上,“怨鬼”们反而纷纷避开。 竟像是怕了什么极为厉害的事物。 它们怕什么,别人不知道,陆林却是知道。 目光落在那个名叫焦逐的侍卫身上,陆林暗道:果然是你,魔教教主凌无夜。 第71章 决裂 萧云清后背贴着某人,心里忽然通透起来, 不客气地抓过凌无夜, 将他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往前一推。 果然, 那些“怨鬼”一见凌无夜靠近, 就像看见了鬼一样,纷纷避开,四处游窜,惊得众人一边躲闪,一边惊叫。 看到这幕, 萧云清嘴角微起,这个妖魔界最强后裔果然是拿来驱邪的好物。 被他推着走的驱邪好物凌无夜, 一边不紧不慢地走, 一边侧过半边脸道:“万一他们不怕我,你也不怕自己守了寡。” 哈哈大笑地被萧云清推着继续前进。 后方的陆林瞧着两人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自己先前准备去护萧云清的手, 心里郁结。 有了凌无夜做挡箭牌,犹如多了一个开疆辟土的前锋,萧云清带着大部队一路畅通无阻, 顺利到了峡谷的尽头。 只见尽头一片黑雾漩涡, 不断有“怨鬼”从中跑出来, 飞过他们的头顶,游向身后的峡谷。 很明显,这里就是隐患的源头, 而这个源头恰好还是怨鬼魔窟的入口。 怨鬼魔窟作为比魔教七十二凶煞之地更凶险数倍的魔教禁域,上古时期便已经存在,被外界称为通往地狱的入口,绝不是一个值得去涉险的地方。 若不是这次迫不得已,他们谁也不会愿意进去参观大名鼎鼎的魔教遗迹。 众人屏息穿过那黑雾漩涡,但觉面前豁然开朗,似乎是站在了一片宽阔的广场上。广场以外的四面八方,上空下界,皆是一片虚无,好似宇宙混沌。 所有人都不曾瞧见过这样的奇境,更想不到传说中的怨鬼魔窟竟然是这般模样,不由呆住了。 便在这时,前方探路的人在广场边缘朝众人打手势,神色惊恐,示意他们往下看。 萧云清同众人走到广场边界往下一看,才发现他们所在的广场是一块浮空巨石。 巨石下方黑云沉沉,云层依稀间,可以看见下方还有几块这样的巨石,每一层巨石上下之间都隔着云层,再往下便是深不见底,隐约能看到这样的巨石和云层还有很多。 黑云中,几团“怨鬼”飘了出来,越过众人头顶,往洞口飞去。出于好奇,有人往云里细看了一会,惊出一身冷汗。 这些黑云哪里是什么云层,分明是无数“怨鬼”的集合,“怨鬼”们停在空中沉浮不动,似乎在沉睡当中。 光是那些能看见的云层,“怨鬼”数量就无法估算。 萧云清也暗惊,在进来之前,他绝对想不到情况会这样的棘手,现在“怨鬼”数量这样庞大,要怎么才能在不惊动它们的情形下全部重新催眠,他一时也想不到办法。 清音门奏了十几曲安魂曲,也不见奏效,萧云清在平台边缘看了良久,决定去下面探个究竟。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魔窟里应该有让它们安眠的东西。”他对众人道。 宣掌门有些惴惴地看一眼下方的云层:“萧二公子,这只是你的猜测,你还是莫要冲动的好,若是惊动了这些魂鬼之物,这样的数量,我们全都得死在这。” 紫琼掌门冷笑一声:“宣掌门说的是什么话,要是我们不下去找到那催眠之法,照这样下去,你就算安然回去了,也要被‘怨鬼’大军找上门来带回阴间的,”说罢,走了出来,对萧云清道:“萧二公子,我愿随你前往。” 沧海阁主、清音掌门、九刀门鲁掌门等一共九位掌门相继站了出来,萧云清又选了几名萧家心腹,率先从云层缝隙里跳了下去,落在下方离得最近的浮空平台上,并朝上方招手示意。 探查小队一路往下,每下一层,都留了人把持绳索,如此一连下到第九个平台,下方却是再也没有云层和平台,只剩下一片虚无了。 第九平台的中央,多了一个几丈高的火红菱形晶体,莹莹发光。 萧云清几人解了腰上的绳索,走近火晶体,欣喜的神色映在晶体上。 “就是这个了,”清音掌门微笑望向萧云清:“萧二公子果然没有猜错!” 萧云清道:“我在上方看下来,发现似乎只有最上面的云层有‘怨鬼’苏醒,所以推测下方一定有镇鬼之物,并且镇鬼之物的力道有所减弱,所以才会令最上层的“怨鬼”不安定,看来猜对了。” 沧海阁主望着火晶体感叹道:“混沌初开,天有九重,世上竟藏了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 “但是,”紫琼掌门露出迷惑:“要怎么让它发挥更强的作用,使上面的‘怨鬼’重新沉睡呢?” 这却是连萧云清也答不上来,不过他答不上不要紧,答案他已经带过来了,几乎不假思索的伸手一拉,把这片地方的辖主请了过来。 “靠你了。”不客气道。 凌无夜叹气:“我不知。” 萧云清看了他一眼,目色柔和且友善道:“我可不信。”拉他的手半威胁地移到了他的命脉上。 凌无夜道:“你强迫我也没有用,这里又不是我的总……” 萧云清及时捂住他那张唯恐天下不乱的嘴。 凌无夜一脸挑衅,萧云清冷眼相对,眼中威胁意味十足。 两人眉目传情良久,一旁的陆林冷冷一笑,转身走开。 鲁掌门见萧凌两人似乎在闹不和,搓搓手道:“既然没有别的办法,不如让老鲁来试试手气。” 紫琼掌门道:“鲁掌门可要手下留情,别把我们连同上面的人都拖到地府去了。” 鲁掌门已经背着手,有模有样地围着火晶体走了一圈,道:“别看老鲁平时不顶用,这晶石类的灵器,老鲁我可是深有研究,不瞒你们说,刚刚我暗中细看了一会,心里已有些眉目。” 沧海阁主欣然道:“看不出啊鲁掌门,竟然是这方面的行家。” 鲁掌门被夸得飘飘然,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忽然马步一跨,抱着那两三人粗壮的火晶石,往上拔了起来。 几人:“……” 清音掌门担忧地伸出手,又在半空犹豫片刻,道:“鲁掌门,这样真的没事吗?” 鲁掌门正使出吃奶的力气,满脸通红、费力的挤出几个字道:“放心,我,我心里有数……” 那火晶石真的被他撼动,从底部拔.出来一点,整个晶体光芒盛了许多。 几人露出惊喜的神色,但是惊喜不过一会,忽然,火晶体一顿又坐了下去,因为过于沉重,比原处还下落几分,光芒一黯,上方平台顿时传来阵阵惊叫。 几人抬头一看,只见各个云层的“怨鬼”纷纷苏醒,四处游荡起来。 鲁掌门扶着水桶老腰喘粗气大叫道:“帮、帮忙,太重了!” 几个人一拥而上,抱住那火晶体使力。就在这时,几只“怨鬼”悠悠荡荡下来了。 萧云清那招鬼喜欢的体质,就在这时发挥了令人悲伤的作用,“怨鬼”好死不死,都朝火晶体这边来了。 萧云清来不及郁闷,立即往平台边缘掠去,将那几只“怨鬼”引离火晶体和人群。 他原本以为,他的“御用驱邪人形法宝”凌无夜会马上跟在他身后过来,谁料他行到边缘转身时,只见紧跟过来的是另一个人,那人几乎是瞬间到了他的面前,道:“二公子,我来助你!” 陆林看似想拉他的手,掌间却夹着凌厉的掌风。 萧云清吃了一惊,下意识要抵挡,脑海忽然闪过出发前秋池在他耳边说的话。 陆林会在怨鬼魔窟有所动作。 萧云清心思忽变,蓄在掌中的力道收了回去。 几乎是在同时,他被一股大力推出了平台。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听到了秋池的惨叫:“公子!!!” 人落了下去。 不知在虚空中下落了多久,萧云清才稳住身形,如轻羽缓缓而下,过了一会,但见下方升起无数萤光,像坠入璀璨星海,万亿碎星与他擦身而过往上空飞去。 那些碎星越升越高,最后笼聚连接,成了一片暗色云朵,云朵缓缓往高空升去,并成了云层的一部分。 又落了一阵,萧云清终于着地。 着地之处是一片空无一物的平地,无数碎星从脚下大地渗出,飞往上界。 四周可见的距离约有十丈左右,再远一点的地方便是虚暗未知。 咚、咚、咚。 不知何处响起了脚步声,地面也随之震动起来。 前方虚暗中忽然现出一张脸,一张巨大的脸,凄厉狰狞,宛如恶鬼,煞红的双目流着两行血泪,血液溅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那血目一眨不眨地盯着萧云清,萧云清被这极度恐怖的眼睛盯上,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名字。 怨鬼王。 他的手悄无声息地按在剑上,还未来得及拔出,那脸已经消失在了虚暗中。 忽然,另一张脸现了出来,这是一张同样巨大的笑脸,与那哭脸不同,这笑脸狂妄邪佞,眼如铜铃,嘴角向上扯出一个极为夸张的弧度,一直扯到了耳根后。 它带着嘲讽往前伸出粗长的脖子,张开大嘴,发出声音,那声音尖细宛如无数婴儿啼哭,刺耳无比。 很快它转向一边,哭脸取而代之转了过来,几乎是瞬间,笑脸又转过来把哭脸挤走,两张脸犹如一个旋转的陀螺,飞快的切换。 然后,停在了一左一右一哭一笑各露一半侧脸的状态,两张脸的一只眼珠子滚落到眼角同时朝萧云清望来。 咚、咚、咚,它从黑暗中走出来了。 萧云清看见了一个八手八脚,宛如蜈蚣的巨人,它顶着一哭一笑两张脸走了出来。 几乎是在同时,凌无夜的声音自高空中传来:“给我退下。” 怨鬼王两张大嘴同时张开“啊”了一声,整个人趴到地上,十六只手脚并用,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凌无夜从萧云清身后的黑暗中走出。 “可有受伤?” 萧云清没回头,也没答他,默然转身,与他视线相对,平静如水。 四周升起的碎星忽然被冰霜凝固在半空,万物瞬间冰封,化作一片冰蓝的世界。 凌无夜看了一眼面前数道尖锋相对的冰锥,忽然一笑:“看来平息‘怨鬼’只是顺便,这一趟是专门为我而来,” 他走了两步,那些以他为中心的冰锥紧紧相随,分毫不离:“让我来猜猜,你是什么时候背着我准备这次的计划,是趁我不在的那几天?” 虽然这样问,神色却是肯定。 萧云清对他这般肆意行走皱眉,他不敢对眼前这个人有丝毫大意:“我比不得你武功高强又人多势众,只能用些雕虫小技。” “雕虫小技?”凌无夜几乎要笑出声:“你天生火体,与体内的御水之力相克,发挥不出全部的能力,现在却可以轻易操纵到这种程度,还说雕虫小技?”眼底怒意燃起:“为了和我一战,你究竟又对自己做了什么?” “不过是些抑制丹田疼痛的药物罢了,死不了,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萧云清轻描淡写,看向凌无夜的眸里无波无澜:“是你自己自投罗网不肯离去,怪不了我。你是正派的大敌,我若不趁这个机会杀了你,来日魔教进犯,我更加没有胜算。” 凌无夜长笑一声:“很好,不愧是一心为正道为萧家着想的萧二公子,盘算得很对,不过可惜了,即便你释放全部的力量,也无法和我抗衡。”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几分高冷道:“云清,你想不想知道,你在幽王殿捅我那一刀时,我做了什么样的决定?” 萧云清摇头:“不知,也不想知。” “我当时在想,你若是敢有第二次,我再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上空乌云骤聚,数道紫电劈了下来,将周遭一切化为焦土,冰凌破碎,四溅横飞。 凌无夜抬手一挥,那些围困他的冰锥尽数碎裂,爆射飞散,其中一道在萧云清脸侧擦过,刮出一道细小的伤口,完美无瑕的脸上倏然多了一丝凄美红痕。 萧云清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凌无夜掌中紫黑煞气浓烈,映得他的脸呈同等颜色:“你既然一心求死,我便成全你。” 两道光华冲天而起,从下界穿透九层云霄,破顶而出,整个怨鬼魔窟震荡轰鸣不止。 各个平台的人纷纷稳住身形,朝下方望去,猛然又有一道冰蓝与紫黑纠缠的光柱冲了上来。 其中雷电滚滚,击撞出冰凌碎沫,冰晶漫天散落,壮观唯美。众人头上肩上,沾了些冰凉之意,个个惊异。 黑气如狂龙迎面撕咬而来,萧云清终于不敌被击飞,重重地摔落在地上,眼前黑了足足有一刻。 忽然整个人一轻,被扣住咽喉提了起来,一股腥甜从喉间涌上,他强忍着想要咽下去,但嘴角还是溢出一丝血气。 苦涩得很。 凌无夜阴狠地盯着他,手上力道大得惊人:“有时候,我在想,你究竟有没有心,不然为什么我三番四次地纵容你,你反而变本加厉。你该知道,我这一生,从未对人如此仁慈,你,是唯一的例外。” 萧云清被他拧得眉头紧皱,仍不忘挑衅:“我有没有心,你剖开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太嚣张对你没好处!”凌无夜冷冷打断他,脸逼近他几分:“你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萧云清抓住那大力的一双手,吃力道:“你要杀就杀,何必废话。” 凌无夜全身燃烧的紫黑之气暴涨,犹如来自地底的修罗,见到这幕,萧云清任命的闭上了眼。 这样也好,你我之间本不该纠缠那么久的。 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预想中的致命一击,萧云清睁开眼,只见凌无夜周身的魔气已经散去,凝视他的眼眸里有些平淡和哀伤。 脖子上的手松开了,萧云清摔落在地上,拼命地咳嗽。 “罢了,”凌无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也乏了,既然你冥顽不灵,也不陪你折腾了,索性绑回去关起来,免得瞧着你天天跟我作对心烦。” 萧云清闻言睁大了眼,拔了腰后的寒光匕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你敢靠近我一步,我就让你带一具尸体回去。” 那寒光匕的光芒晃在凌无夜眼里,刺眼得很,连着心都跟着被针扎似的疼痛起来。 他笑了,朗声大笑:“你也只有这么一招可以用了,尸体就尸体吧,死了也是我的人,”他敛了笑,脸色阴郁:“不过外面那些人,我要他们全部给你陪葬!” 狂风骤起,凌无夜衣发狂舞。 萧云清弃了刀,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凌无夜的腰:“住手,不要这样!” 凌无夜捏起他的下颚,缓缓道:“这就对了,不要再跟我闹,你要什么我不能给你?你喜欢号令群雄,我让你呼风唤雨,正邪两道为你俯首。你喜欢被人敬仰,我让你登上尊位,光环加身,万千世人再也无人敢说你半句不是。比起萧家,我能给你的,有过之无不及。” 萧云清紧抿双唇,眼底倒映着凌无夜张狂的脸庞。这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之人似乎从来也没有理解过他,也从未打算理解他,因为这个人,永远都如此自负,如此的自以为是。 “你当真以为萧家给我的,只是荣华富贵?”他几欲想笑:“你当真以为,我留恋的是萧二公子这个身份?的确,萧家能给我的,你也可以给,你又何尝没有过机会,可我不明白,当初明明是你自己拒绝的,现在为什么又来强求?” 凌无夜皱起眉,盯着他。 萧云清激动道:“难道你真以为,只要你想要,无论何时何地,天底下所有人都要围着你打转?” 凌无夜眉头拧成死结:“给我说清楚。” 捏住下颚的力道加大,疼痛令萧云清心中郁愤更升:“十五年前,一个下雨的屋檐下,我们已经见过了。” 凌无夜瞳孔微缩,脸色凝滞,半晌道:“竟然,是你。” 看到他这样,萧云清并不比他好受,纷繁复杂的情绪与回忆此刻全都交织在一起,口中心中都觉发苦。 “如果当时你把我带走了,哪里还有萧家什么事,哪里还有这许多的无可奈何?事已至此,我已欠下恩情,不得不还,你如果还有半点体谅,要么放了我,要么杀了我,但你绝对没有资格再将我带走。” 他略为平复心绪道:“欠人的终究要还,我和你所有的可能,早在你当初放弃我的时候,就结束了。” 凌无夜没了半点声响,眼底暗海剧烈起伏,似乎还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人生玩笑。 萧云清瞧着他这般模样,心里沉重不输于他,拿开了凌无夜的手,退后两步,说出了最后一句残酷的话:“这是个死局,我们,不可能了。” 两个人隔着咫尺的距离,凝望着彼此,犹如隔着千山万水。 萧云清最后看了凌无夜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凌无夜却是再也没有追来了。 萧云清轻身而起,升离地面,高空中他低头再看向凌无夜,只见那人仍旧静默不动,很快,身影在虚无中暗淡模糊,再也看不见。 又过了一阵,萧云清摸到了上方同伴垂下来的绳索,攀回了第九层。 秋池伸手将他拉上来,刚要说话,忽然,四周碎星如流星骤雨急速往上空飞去,上方各层黑云冗动,大有解体之像,这洞中所有“怨鬼”仿佛受到了极度的惊吓,自云层中苏醒,纷纷散开,往洞口奔涌而去。 千军万马,密密麻麻,那数量,庞大至极! 上方传来众人的慌乱和惨叫之声。 萧云清面色骤变:“快出去!” 反应过来的几人顺着绳索快速往上攀爬,“怨鬼”到处逃窜,好几次几乎撞到垂落的绳索上,几位掌门极力晃动身形,悬吊绳索周旋,总算回到了最顶层。 一到顶层,他们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千余人,已经被“怨鬼”袭击得死伤惨重,四处奔逃。 萧云清带着众人全力往黑雾漩涡洞口冲去,还没碰到洞口,身后又有一大群“怨鬼”冲了过来,眼见要和众人撞到一起。 空气忽然一滞,眼前“怨鬼”大军忽然炸裂开来,紧接着,空中飞舞的所有“怨鬼”犹如烟花绽放尽数爆裂,化作无数碎星在虚无中散落。 整个怨鬼魔窟,一时璀璨绚烂,犹如浩瀚夜空的烟花盛宴,壮观无比。 秋池在旁边急道:“焦逐下去救你了,他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他已经死了,”萧云清望着那无尽的星海,黯然神伤:“他的确有通天的本事,可惜救不了我。” 转过身,决然地出了洞。 第72章 魅王 从怨鬼魔窟回来后,萧云清对外宣称静养, 闭门拒客月余。 外界传言四起, 都说他在与怨鬼王一战时受了重伤, 不得不闭关调养。传言还没有得到证实, 赞美之声就铺天盖地, 人人都知道萧二公子又化解了一场关系天下苍生的危机。 外头热闹,正主却不受影响,日子过得清净如常。 萧云清靠在床头软枕上,翻了一页书,再次被门外的聒噪之声引去注意。 他叹了一口气, 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卷:“谁在外面吵?” 门外守卫道:“是九刀门的鲁掌门,属下谨遵您的吩咐, 并未伤擅闯之人, 只是把人扔出去,力道也控制得刚刚好。” 萧云清道:“扔了多少次了?” 守卫恭敬道:“还有一次,正好满一百次。” “这么执着, 看样子他是真的有急事,”萧云清对旁边的秋池道:“帮我更衣,我见见他。” 秋池急道:“不行, 药阁老说了, 你还要养一阵。” 萧云清道:“只是见个人, 又不是要动手。” 那麻痹丹田的药物药劲过后,疼痛折磨了他整整三天三夜,过程简直可以用死去活来形容。 药王阁老带着药王阁的弟子在他身边守了三天三夜才稳定住情势, 还骂了一堆“我早说那药伤身”“你这一辈子是不是想废了”诸如此类的话,也难怪秋池紧张。 鼻青脸肿的鲁掌门喜笑颜开地进来了,进门看见萧云清,又哭丧了一张脸:“二公子,你可要帮帮我。” 秋池哼哼道:“你有没有良心啊,他都伤成这样了,你好意思提这种事。” 鲁掌门忙道:“不是,我不是让二公子出手,我只是请他出面见个人,”说罢,又对萧云清道:“二公子,你为了武林同道落下这身伤,我们这些人无不对你敬佩。按理说,我是万万不该来扰你的清净,只是这件事,除了你,再也没有别人可以办到了。”唉声叹气。 萧云清道:“究竟是什么事?” 这一问,竟是勾起了鲁掌门的伤心事,鲁掌门猛汉落泪:“我女儿叫那风流门给骗走了!“ 风流门,风柳公子,专门引诱青年男女的不正经山庄不正经人,尤其喜爱挑门派的青年才俊下手,一直被众派所不齿,名声臭了多年。 鲁掌门抹了一把老泪道:“怪我平日里只顾着武林大事,疏忽了对她的管教,她母亲又去得早,没个人看管,才会着了道。” “我记得风流门虽然行事不正,但从不强迫别人,”萧云清略微思索道:“她自己不肯回来?” 鲁掌门点头。 秋池翻白眼道:“那你找我们公子也没有用啊,虽然他长得比风流门那些人好看,但你要他去勾引你女儿回来,就太占便宜了,话说你女儿长得怎么样,美不美?”说完这句,他已经是好奇的状态了。 鲁掌门连忙摆手:“不是,我哪里会提这样的要求,二公子这样好的女婿我哪里敢高攀。” 他顿了顿道:“那风流山庄的风柳公子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一身风流邪术却厉害得很,手底下的男女也个个魅惑功夫了得,但凡谁被他们蛊惑,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近日那风柳公子忽然派人放话,说如果萧二公子愿意出面见他,他就放了那些着道的人,所以我才来请二公子你走一趟。” “就这样简单?”萧云清挑眉。 “就这样简单。”鲁掌门向他保证似的点点头。 * 萧云清随鲁掌门到达风流山庄时,山庄外已经是人山人海,各门各派聚得水泄不通堵在山庄门口,阵仗堪比武林大会,无一不是捶胸顿足,骂个不停。 萧云清从让出的道走到人群前面,只见山庄大门外站了几排人,正是各门派的弟子,男男女女均是一脸坚决,见到萧云清,纷纷眼睛一亮,不知道谁先叫了一声:“来了来了!”便有人跑进山庄里报信去了。 萧云清一头雾水。 身后几名掌门痛心疾首骂了一阵,终于累了,走到萧云清身旁道:“二公子,真是,真是家门不幸哎!” 萧云清道:“各位掌门勿要气坏了身体,我先看看怎么回事。” 才安抚完人,就见风柳公子摇着玉扇,风度翩翩地走了出来。 风柳公子见到萧云清,上下打量了一阵,啧啧道:“果然比我有过之无不及。” 秋池一哂,靠在萧云清旁边悄声道:“这个自恋狂魔真是自不量力,竟然和你比。” 萧云清眯了他一眼,对风柳公子道:“风柳公子,你可知为何你行事不正,我却从未动过你?” 风柳公子抚掌道:“二公子人美心善。” “……”萧云清无语半晌道:“因为你从没有伤过人,我希望你清楚这一点,并且适当收敛行径,不要自取灭亡。” 风柳公子笑微微:“自然自然,好说好说,我不过是听说萧家二公子是这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绝色,想要见上一见,所以只能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法子。” 萧云清被他那双风流眼直勾勾地打量个不停,有些不适,道:“你现在可以放人了?” “当然,”风柳公子朝身后的各派弟子道:“你们可愿随萧二公子离去?” 一名粉衣少女娇盈盈地走出来:“萧二公子,我有话和你说,你先听我说完,我才能和你回去。” 站在萧云清身后的妹子的爹骂道:“混账,鸢儿,你还敢跟二公子提条件,还不随我回去!”正是恨铁不成钢的鲁掌门。 萧云清示意他息怒,道:“好。”几步到了鲁鸢儿面前。 鲁鸢儿看着眼前的清俊男子,两眼星光闪闪,双手捂着胸口娇滴滴道:“我,我可以再靠近些吗?” 萧云清点头。 鲁鸢儿走到他面前,弱柳扶风的,扑进了他的怀里。 萧云清:“……” 众人:“……” 鲁掌门嘴巴惊成了鸭蛋形。 鲁鸢儿在萧云清耳边悄声道:“我身上抹了魅毒,你已经中毒了。” 萧云清:“……” 鲁鸢儿目光闪闪道:“萧二公子,你和魔教教主之间的爱恨实在让人感动,我们每一个人都恨不得你们立即在一起。我们知道,你身上背负了太多的责任和无可奈何,只能选择退避,如今就由我们来推你一把。” 不理半石化的萧云清,鲁鸢儿继续道:“这个魅毒需每月月圆之夜和心爱的人做那种事才可以缓解,你现在别无选择,只能放下包袱接受凌无夜。我们这些人能力有限,只能帮你到这了。”说罢,鼓励般地朝他点点头,退了开去。 萧云清在原地静立良久,有点想打人。 萧二公子淡定如常地回去了,回去之后,生平第一次给凌无夜写了封信,内容如下: 萧云清:教主近来可好? 凌无夜:错失至爱,正疗情伤。 萧云清:原来教主这样的日理万机,一边疗伤一边还能洗脑年幼的妹子给我下药。 飞鸽传书很快就有了回信,上面寥寥几字:这件事跟我无关。 萧云清信他个鬼:你少装蒜,风流门是你魔教的势力,真以为我不知道? 凌无夜:那你也该清楚是他自作主张,吃饱了献殷勤,他非要尽一片忠心,本座无可奈何只能笑纳。 萧云清将那回信撕成七八片,半日后冷静下来,又继续:给我解药,否则我不介意在你笑纳这片心意的时候再捅你一刀。 凌无夜回:好狠,解药在魅王手里。 魅王之名,如雷贯耳,此人阅男无数,堪称风流界第一女王,是与天机老人、碧水邪王以及云姬仙子齐名的世外之人。 这风流门的风柳公子正好是她门下的弟子,风柳公子被萧云清吊打半日也死活交不出的解药,会在她的手里似乎也说得过去。 可是这世上没人知道魅王的极乐宫在哪,萧云清翻遍萧家那无所不载的藏书阁也没有找到位置,倒是那些极乐宫的风流事,占了半个书柜。 就在他束手无策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以粉金描画了月下拥吻的一对男女,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会用的信封。 萧云清打开一看,上面只写了时间和地点:三日后子时,飞鹊桥。 魅王有请,萧云清又正好想解毒,这场邀约他自然是要赴的。 三日后的子夜,他独自一人站在飞鹊桥上,一顶红绸软轿自天外飞来,十二名红纱雪肤的少女翩然落下,用黑纱蒙上他的眼睛,将他接走。 那轿子在夜空中飞驰,安稳如在平地,萧云清静坐了不知道多久,才等到轿子停下。 外面一名少女柔声道:“萧公子,我们到了。” 轿帘被掀起,萧云清眼上的黑纱被解开,他走出轿子,一座巨大的黄金宫殿赫然映入眼帘,宫殿正门上方写着几个妖娆的字“极乐宫”。 几名少女走在前方为他带路,萧云清跟着她们踏入宫殿殿门,面前忽然光芒大亮。 眼前的大殿金碧辉煌,目及之处极尽奢华,酒池边和肉林间,衣衫轻薄的少女们光着脚在池边奔跑嬉戏,几名男子正在泡在池子里享受着一群少女的侍奉。 一派醉生梦死的景象。 那几名男子萧云清认得,是近几年失踪的成名人物。 这些男女瞧见萧云清进来,也不稀奇,一些少女更是露出欢喜之色,便要过来。萧云清前方一名引路的少女挥退道:“他是宫主的贵客,不可以碰。” 那些少女又失落地离开了,转为在远处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出了第一殿,是一条宫廊,过完宫廊,入目一片黄金沙海,晃得人睁不开眼。 数人在黄金沙海里打滚欢腾,抱着各色金银玉石,高喊着“发财了发财了”。 萧云清随着引路少女从大殿中央经过,发现连地面都是黄金铺的。 他们一路又走了几间大殿,里头无一不是奢靡无度,几乎把凡夫俗子所向往的事物都囊括进去,没有一处脱离“极乐”二字。 引路的少女带着萧云清一路往宫殿深处去,直走到一片花茂的桃林方才停下。 林中花树下温池处处,轻雾氤氲,几名轻纱少女从林中走出,对领路少女几人道:“便是这位吗?”便要上前替萧云清解衣。 萧云清挡道:“要做什么?” 为首少女笑得轻柔:“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有个规矩,见宫主之前都需要沐浴更衣,而且,”她娇羞地瞄了萧云清一眼:“您不换衣,待会那位要如何动手?” 那位是哪位?动什么手? 不等他开口询问,少女们便一拥而上,要将他请下水。萧云清素来不习惯被人碰触,更不适应一.丝不挂被人侍奉,坚持之下,打发了那些少女。 等少女们再回来时,萧云清已经出浴,他穿着极乐宫备下的单薄白色长衣,同色软纱腰带,腰身看上去比平日更细几分,因为刚出水,长发散在身后,沾了细露。 那股子平日里无法瞧见的清魅之色这会再也无法掩盖,凌无夜最不能把持的偏偏就是这分颜色,此刻若是瞧见了,少不得又要化身不能自控的狂魔,将他折腾得哀鸣求饶。 这魅力对这群少女同样有效,少女们捧着脸痴迷得移不动步子,带个路三步一回头,恨不得多看两眼才好。 又绕了几座曲折宫廊后,萧云清终于见到了魅王。 在一座极为特别的大殿里。 大殿四壁挂满了男子的画像,或是持扇风流,或是转目含笑,或是闭目沉静,或是意气奋发,各种颜色,各有千秋,无一不是俊美非凡,气质不俗。 凌无夜、萧听雨和燕黎的画像也在,挂在最醒目的正墙之上。 魅王便坐在三人画像下方的飞天女金座上,金丝华冠,红纱雪肤,风情撩人。她有着这世上最极致的魅惑之美,是萧云清见过的女子中,最令人无法抵抗的女人。 他在打量魅王的同时,魅王也在打量他,魅王看完他抚掌一笑:“不错,”朝殿中央一张金椅一指:“好孩子,你先坐过去。” 等萧云清落座,又细细地在他身上看了一眼,对下首一名中年男子道:“可以开始了。” 那名长相平庸、气质也平淡的男子,目光在萧云清身上停留片刻,对着面前的画架举笔挥画起来。 直到这时,萧云清才知道,刚才那些少女所说的动手之人是这名画师。 魅王道:“时间尚早,我们聊聊吧。” 终于进入正题,萧云清自然求之不得,开口道:“聊什么?” 魅王道:“你可知道,我请你来是来做什么?” 萧云清想了一想道:“画画。” 魅王神秘一笑:“那你知不知道,我这绝色殿里画的全都是当世少见的美男子。” 萧云清眨了一眨眼。 “你的母亲云姬虽然是个脾气不怎么样的女人,脸还是不错的,她是这世上容貌勉强能跟我一战的人,你遗传了她的长相,倒是便宜了我又多了副美男图。” 魅王顿了一顿:“原本你少年时就可以在我这殿中占据一席之位,但我要的画像一定得是那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候,现在你长开了,容貌气质更甚从前,现在的你才是我想要的。” 萧云清听她说了一堆,终于抓到了自己要的重点:“既然你得了画,相应的,是不是该给我一些报酬?” 魅王大方道:“当然,但凡你在我这极乐宫里看得上眼的,尽管开口。” 萧云清道:“我要魅毒的解药。” “魅毒?”魅王愣了一愣:“那是什么?” 萧云清隐隐感觉不对劲:“你不知道?” 魅王耸肩:“我从没听说过那种东西。” 萧云清迟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不相信:“你确定没有此物?你的弟子风柳公子给我下了毒,有人告诉我解药在你这里。” 魅王起了身,迈着撩人的步伐款款走到萧云清身边,抬了两根优美的手指搭在他的脉上,探了一会,又婀娜无限地走回自己的座上。 忽然她抓起旁边一个金脚杯扔在地上,那金脚杯滚了几圈滚在画师的脚边。画师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仍对着萧云清全情投入卖力写作,丝毫不受影响。 魅王朗声骂道:“这个愚蠢东西,天天研究什么破玩意药粉,做成了就以自己的名号命名,失败无用之作就绑上老娘的名号,坑师也不带这样的!” 萧云清瞪圆了眼睛。 他没中毒?极乐宫之行不是白跑一趟? 意识到被凌无夜戏弄,萧云清一口闷气堵在心口,暗暗又给凌大教主记了一笔账。 几天后,萧云清回到炎凰山庄,他站在山庄外,驻足观望,只见炎凰山庄在九瀑飞雾中屹立,依旧气势恢宏,朦胧美如画。 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时的山庄外面聚满了人,武林各派要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他们和萧家人不知围着什么,吵吵嚷嚷,似乎在为某事争执不休。 萧云清在远处听见他们说着“杀了他”“为二公子报仇”之类的话,心里咯噔一声,摸上了自己的脸,心道:难道我已经死了? 此前有传言,去极乐宫的人多数有去无回,死在了那极乐世界,就算再回来,归来的也是游魂,不知自己已经死了。 萧云清此刻正有这样的感觉,他去了一趟极乐宫,去的时候坐在轿子里不知时日,回来在路上花了三四天,加上在极乐宫所见所闻,整个过程梦幻得很,现在他是人是魂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于是他远远地开口:“你们在吵什么?” 喧闹的人群停下争吵,众人纷纷转身,安静如鸡,面露惊恐之色,不知谁大叫一声:“鬼啊!!!” 声音宛如杀猪,划破傍晚的天空。 第73章 武林盟主 这一喊,萧云清终于确定别人看得见他, 他是个人了。 人群惊恐了好一阵, 总算安静下来, 经过一番细细的辨认, 确定这个披散着长长黑发, 一身雪白长衣的人,是他们鲜活的萧二公子。 “真是萧二公子啊。” “二公子,你没死啊,太好了。” “是啊是啊,我就说你吉人天相, 怎么会有事。” “咱萧二公子是什么人,多少险境他力挽狂澜, 什么样的凶煞之地他没有去过, 区区一个天绝崖他怎么会挺不过去。” “公子啊,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秋池哭唧唧。 萧云清终于听出了一丝不对劲:“什么天绝崖?” 鲁掌门道:“就是魔教天绝岭分坛后面的万丈悬崖啊。” 他一个健步冲到山庄门口,逮了他们先前围住的那个捆绑之人丢了回来:“我们把这厮抓来了, 你想怎么报仇,要杀要剐只需你一句话!” 萧云清完全看不懂这势态,目光落在那捆得宛如百节虫似的天绝岭坛主身上, 云袖轻拂, 将坛主嘴里的破布去掉。 分坛主终于可以开口, 张口就是怒骂:“萧云清,想不到你还能活着回来!” 萧云清眉头打了一个死结。 他万分确定,自离开炎凰山庄的那夜起, 他便去了极乐宫,从未去过魔教天绝岭分坛,更没有和这个分坛主见过面。 “你真见过我?”他问。 分坛主大声道:“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萧云清,你够狠,一个人上天绝岭,灭了我分坛三千多人,是我大意了,以为凭着一身绝技和剩余的弟兄将你逼到后山绝崖,你便必死无疑,没有想到,你竟然还能将我重伤,咳!”竟还激动得吐出一大口血。 什么情况? 萧云清满脑子都是问号,这天绝岭分坛是魔教四大分坛之一,就算武林众派一同围剿,都得死伤不少,自己又怎么会想不通跟人同归于尽? 可这分坛主双目赤红,情绪激动,分明不像有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有人趁他不在,假冒他做下的,又为何这样做? 萧云清这边还在纳闷,那边武林各派已经对着分坛主啐骂完“活该”,眼里饱含着万分钦佩向萧云清望来。 “二公子真是神勇无比,一心为了武林正道,奋不顾身。” “这次若不是老天有眼,他就遇险回不来了!” “他不顾性命,独自一人重创魔教,当得上这武林第一人。” “不错!他数次带领我等死里逃生,我早已对他心服口服!” “既然如此……早晚的事,现在便坐实了吧,莫要再留下遗憾……” 众人互望一眼,彼此认同点头,忽然齐齐抱拳行礼高喊道:“我等愿推举萧二公子为武林盟主!” 萧云清震惊。 事情怎会如此突然? 武林盟主,这个位置是他父亲萧若白一生所求,更是他们萧家处心积虑谋求的,包括布局他和苏珏去黄泉山庄和魔教的计划,也是为实现这目标而筹谋。 萧云清作为萧家推选出来实现这一目标之人,背负了萧家所有人的期望,这个位置,他迟早且必须是要坐上去的。 不过他想不到,会以这种形式,会这么快。 在场的人大部分赞同,只有寥寥几个没有表态。 而没有表态的萧家头号劲敌燕黎,以一副淡定的姿态开口道:“我燕王山庄也无异议。” 话音刚落,萧云清身后的人群里传来柳汐的声音:“我七杀山庄也无异议。” 至此,武林众派,全数通过。 武林盟主大典很快定下了日子,众派从易世阁里陆续出来,讨论着方才在阁中商议的大典事宜。 鲁掌门从人群里走出,一眼瞧见喷泉池边的粉衣少女。 “爹!”少女朝他露出甜甜笑颜。 “哎!”鲁掌门笑眯眯地迎了过去,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眼道:“最近在药王阁学得怎么样,功课多不多,还吃得消吗?” 鲁鸢儿道:“药王阁的医药之术博大精深,但你女儿我自幼习的就是这些,根基好得很,不用担心。” “那就好,”鲁掌门感叹地看着女儿:“难得萧二公子不计前嫌,还给了你这样的机会,你要好好珍惜知道吗?” 鲁鸢儿应了一声,忽听得身后的一对男女边经过边说话。 “真要选他做武林盟主啊,可他不是跟凌无夜这个魔头暧昧不清么,万一两人勾结了怎么办?” “师妹,现在形势不同,这话可别乱说。” “可是别人都这么说嘛,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听说他原来在黄泉山庄做卧底的时候,就和凌无夜是那种关系,而且在幽王宫里我们都看到了,凌无夜就是因为他才放我们走的。我还听说,有些人推萧云清做盟主,就是考虑到他和凌无夜的关系,想着魔教就算为了他,也不会来打我们的。” “他们也没有说错,真打起来,我们肯定不是魔教的对手,有他在,魔教多少会手下留情。” “可这样我们真的好危险啊,万一他哪天为了讨好凌无夜,把我们都推出去怎么办?” “不会的,他还有萧家呢,就算为了萧家他也不会这么做,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鲁鸢儿听得冷笑不止,转身望过去,看看是何方神圣说这话,与有所察觉的魏琛对上眼。 她抛了个水汪汪的大媚眼过去,魏琛呆了一呆。 原本与他并肩而行地流心走了几步,察觉自家师兄未跟上,偏头一望,看到魏琛被电走了魂的模样,顺着他的视线瞪过来。 然后银牙一咬,快步往这边走来,扬手便要给鲁鸢儿一巴掌。 鲁掌门及时拦住流心那行凶的手,还没来得及喝止,一阵尖叫声起:“放开你的手老色鬼!” 鲁鸢儿好歹是个门派千金,几时被人这样嚣张对待,上前一把抓起流心的头发,将她拖拽开来。 原本流心的武功比习医的鲁鸢儿强,但被鲁掌门控住了力道挣扎不出,直接被鲁鸢儿一路拖到水池边。 鲁鸢儿大力一推,把流心推了下去。 流心摔在水池里整个人都懵了,半晌过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这一声尖叫终于让魏琛回过神来,他纵身一跃,跳入水里抱着他师妹带了上来。 “鲁掌门,”一上岸,一身湿透的魏琛就寒着一张脸兴师问罪:“你和令嫒到底是什么意思?” 鲁掌门刚要张口,鲁鸢儿娇滴滴道:“什么意思,我还没怪你好色,看着我不舍得移开眼呢,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要说动手也是你这位凶悍至极的师妹先动手,若要找人评理,咱们这就去武林盟主面前讨个公道,我鲁鸢儿可不怕事。” 这会从易世阁出来的人不少,见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停了下来,驻足议论。魏琛自知这事怎么都是自己这边不占理,较真起来讨不到便宜,脸色难看地拖劝着哭闹不止的流心走了。 他两一走,鲁掌门一脸索然无味地对女儿道:“你没事惹他们干什么?” 鲁鸢儿哼了一声:“我瞧他们不顺眼。” * 武林盟主接任大典当天,炎凰山庄装点得气派非常,百数门派聚集,放眼望去人山人海。 萧家自此坐实武林第一家的位置,作为东道主设下盛宴招待所有来客,就连常年不涉事的萧若白都出来露了脸。 武林盟主的爹,当然是没有人不给面子的,各大掌门一见他出现,蜂拥而上纷纷向他道贺,倒把正主萧云清晾在了一边。 萧云清今日一袭金丝凤纹白衣,华贵耀眼尤胜平日,和燕黎站在一起,一白一青,一凤一龙,两相映衬,同等尊华。 “这个位置最后竟然是你坐了,放在以前,我怎么也想不到。”燕黎端着杯笑。 萧云清看了一眼被围在人群中斯文有礼应接得当的萧听雨:“你不甘心也没有办法,谁让你家少个人。” 燕黎朗笑:“人多取胜,我确实无话可说,那么,武林正道就交给你了,云清吾弟。” 萧云清并不给面子:“何必着急跟我认亲,我哥尚未给你名分。” “用不着,在我们燕家,都是夫君给夫人名分,以后见到我,你该要叫上一声黎哥了,萧盟主。”燕黎起身,去了萧听雨那边。 萧云清应酬了一天,回到房中时已经是深夜,他有些身心劳累,又有些如负释重,二十一年来,他欠萧家的恩情、背负在他身上多年的责任,终于有所减轻。 不过,即便完成了萧若白和萧家交给他的使命,他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一切来得古怪,又来得轻而易举,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思来想去,睡意全无。 月光轻洒的窗台落下一只飞鸟,鸟身通体乌黑,额间一撮金毛,气势威武,架势嚣张。 像了它那主子七八分。 萧云清下床,取了鸽腿的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写道:武林盟主的位置坐得可还舒服? 笔迹龙飞凤舞,一股熟悉的嚣张气味扑面而来。 萧云清回:天绝岭分坛主是你安排的?魅王也是你的人? 凌无夜回:不然你以为呢? 萧云清:看来你情伤疗完出关了。 凌无夜:的确,我想通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一心想要清除我们之间瓜葛,我便满足你。从此以后,我们各归各位,各司其职,该如何便如何。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接招了,我的萧盟主。 萧云清:随时奉陪。 萧云清将纸条绑在鸽腿上,慢条斯理地系着,系着系着怒意难控,将窗台凝出一层薄冰,白雾寒气溢出窗口。 黑毛鸽似乎感受到他的杀气,两眼圆瞪,惊恐地拍翅飞走了。 第74章 食心花 成为武林盟主后, 萧云清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开武林大会, 召集群雄重排多年来不曾更新的武林高手榜。 大会当天,会场布置得气派无比。盟主萧云清在广场的主位坐了一个上午,一个人也没有等来。 派出去打探的人很快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人。 璇玑门的宣掌门踉踉跄跄从萧家领路人身后奔出来, 一头栽倒在地,厉声喊道:“盟主, 大事不好了!” 各门派一夜之间悉数中毒, 毒名“食心花”,众所周知,它是碧水邪王闻名于世的三大禁毒之一。 萧云清曾在天极峰见识过这种毒, 那时中毒的燕黎尚未毒发, 行动如常,仅仅只是眉心发黑。 而这一次中毒的人显然没有这么好命, 据探子回报,他们轻的呕血,重的爆死, 各门各派全是如此。 萧云清虽然知道碧水邪王收了楚红秀,已经成为凌无夜的助力,却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出手,王棋一般不是留在最后吗? 难道说, 这对凌无夜来说并不是王棋,他有的是比这厉害的手段? 这个人果然说到做到,半个月不到就下杀招了。 还居然挑在别人刚刚上任的时候, 来个下马威! 顾不上生气,萧云清片刻也不耽误地发布了召集令,众派很快携自家中毒的弟子赶到了炎凰山庄。 萧家药王阁医术名震天下,有了它的庇护,众派的毒虽然不能解,病情多少能缓一缓,好过在家里等死。 不过几天,炎凰山庄聚集了大量的病患,各苑随处都是卧伏之人,哀嚎遍地。 炎凰山庄正焦头烂额,燕王山庄传来消息:萧听雨也中了食心花毒。 燕黎守在萧听雨身边离不开身,却派了人送信过来,信上说他当初中食心花毒时,燕王家的药师曾倾力研析,发现这食心花毒的催发之物是怒。 怒意,人人皆有,且难以自控,尤其是现在这中毒的境况,更使人惊慌气急,情绪不稳,容易让人一命呜呼。 萧云清当即派人将此条通传下去,告知各派,又让药王阁开了许多安神静心的药。 忙碌了一天未歇,他带着疲惫回到房中。 外面的哀嚎之声隔了几个庭院隐约传来,让他愈发心烦意乱。 他努力摒弃杂念,不去想外面的局势,不去想萧听雨身陷险境的事,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凌无夜的第一招,他不能连第一招都接不住。 静坐了一会,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人的脸,有了主意。 “来人。”他道。 秋池与几名心腹推门进来。 “去召集各派掌门,就说我有个计划要与他们商量。” * 白川南岸雁回山,别名秋香山,风景怡丽,颇有佳名。山中气候温和,花树繁多,常年落英缤纷,很是清幽秀美,是踏青赏游的好去处。 银缎公子衫的青年漫步在山间,摇着扇子,一边赏景,一边使劲嗅着空气中的花香。 啊,这自由的空气! 才从囚笼中解脱出来的他,看着路边的野花都想亲吻。 啊,那片溪水也好可爱。 青年弃了吻野花的念头,桃花眼弯起,几步到了溪边,蹲身正要掬水喝上一口。对岸的山林中奔出一名妙龄女子,笔直往这冲来,几个踉跄,跌在水里,溅了他一身一脸。 “……”青年的脸都差点垮下来,正要发作,水中的姑娘面容苍白,朝他伸手喊道:“公子,救救我!” 听到这一声弱女子的呼救,青年整个人精神起来,一收折扇,掠了过去,将那女子带上岸。 “发生什么事了,是何人在追你,与本公子说说。” 女子泣道:“我与父母到这山间游玩,哪知遇到一帮劫匪,他们抢夺了我们的钱财,还嫌不够,还要对我……” 她掩面而泣:“我父母略懂武艺,奈何寡不敌众,拼死护我逃出,如今生死未卜。我一路奔逃想找人求援,这才遇到公子,还请公子救救我们!” 双膝一软,便要下跪,被青年扶住。 青年平日里最喜欢救人于危难,见到这种不平的事哪能袖手旁观,正要一口答应,忽然想起自家师兄的警告。 那魔鬼虽然危言耸听,但向来说到做到,要是自己真被人盯上抓走,就算逃回去了也少不了挨一顿揍。 他犹豫起来。 出于谨慎,他决定探个虚实,扇子一展,故作淡漠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我怎么知道你是……” 垂目下望,只见那女子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一双美目直勾勾盯着他手中摇动的扇子,似乎是被上面写的“侠义公子”几个大字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女子猛然拉住他的手,激动得几乎整个人都颤抖:“侠义公子,你就是江湖上侠名远播惩强扶弱的侠义公子吗?” 楚红秀双目一亮:“怎么?你也听过我的名字?” 女子连连点头:“侠义公子这样的有名,小女子当然听过,爹娘也常常与我说起你的事迹,说你武功高强,又侠肝义胆,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小女子一直敬佩万分,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真是,真是小女子命里的贵人哪!”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楚红秀低头看看手中的扇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反手拉过女子的手,语气也温善了许多:“没想到在这山沟沟里,还能遇上这样的不平事,本公子不能不管,快些带我去见你的爹娘,我要将那些恶人打到怀疑人生!” 女子脆声应了,带着楚红秀一路往山林深处赶去。 不多久,果然在一片林间空地见到了那帮劫匪,他们正将一对被捆绑的中年夫妇围在中间,似乎打算灭口。 楚红秀合扇一指,大声道:“好你个匪徒,光天化日劫财劫色,遇上本公子算你们倒霉,本公子这便替天行道!”说罢,便要上前。 才刚刚迈步,又倏然止住。 他觉得眼前的状况似乎有些可疑,那几名劫匪虽然扮相粗俗,见到他却没有半点慌张,加之个个身姿矫健,不像是寻常的恶棍渣渣,倒像深藏不露的练家子。 他眼珠子一转,斜睨旁边一脸担忧神色望着父母的女子,心想,要是这些人真有问题,来个腹背夹击,我可就防不胜防了。 他不敢贸然上前,警惕地打量那几名劫匪和那对夫妇,犹豫着要不要出手。 那对夫妇却已经喊了起来:“侠士,快些带我们女儿离开,这些人凶狠无比,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放屁,我一个能打十个!” 更别说他们只有六个,楚红秀远远地徘徊,就是不过去,还在纠结是不是陷阱。 那位母亲却大哭起来:“不可能,这世上除了侠义公子,根本没有人能救得了我们!” 卧.槽! 楚红秀心中大叫一声,这一听就很虚假的马屁宛如一支利箭无声击中了他的心脏。 楚红秀脑子里告诉自己这明显有诈,得赶紧跑路,腿却十分争气地往前迈了一步,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时父亲也哭了起来:“夫人,别说了,临到死,我才深觉遗憾,想不到我这一生都没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侠义公子,这样的盖世英雄,怕是只有来生才能见到了!” 话还未说完,楚红秀已经一把推开身边碍路的女子,宛如踩着风火轮朝着劫匪和夫妇疾奔而去,喊道:“不遗憾,本公子这就救你们出来!” 一张巨网从天而降,将盖世英雄侠义公子罩了个严严实实。 楚红秀用手指弹了弹,发现还是金刚丝织的,一脸索然无味地瞧着从四面八方走出来的各派人马,目光最后定格在人群前方的萧云清身上。 “没办法,即便知道是假的,我也太想听到这些话了,”楚红秀耸肩:“坚持梦想太难了。”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染上一层伤感的颜色。 楚红秀被关进了正派大牢里,一天之内,挨了数顿打,凭实力聒噪,凭实力挨打。 他一直吵着要见他的师嫂萧云清,而萧云清正好下过令,但凡他叫一声师嫂,就赏他一顿鞭抽。 十几顿鞭抽上百来下抽完,侠义公子成了腌菜公子,哼哼唧唧半死不活地趴在牢房的干草堆上,宛如一条死鱼。 萧云清走进来道:“想通了没有,给不给邪王写信?” 楚红秀转过脸面向他,费力地挤了个笑:“不写,你有本事杀了我。” 萧云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道:“我可是给了你生路。” 楚红秀挑衅地朝他坏笑。 萧云清冷哼道:“既然你非要做个硬骨头,我就成全你,你最好祈祷凌无夜的答案令我满意,否则,我就用你的命为武林正道陪葬。” 萧云清回去后,给凌无夜飞鸽传书,只写了一句话:解药换他一条命。 霸道而又冷酷。 雪白的鸽子飞向高空,很快就带回了凌无夜的回信。 萧云清展开一看,只有一个字:不。 比他更加霸道冷酷。 萧云清努力平息怒火,耐着性子又写:你不要他的命,邪王未必答应。 凌无夜没有了回应。 傍晚时分,黑毛鸽带来了消息:此话回赠与你。 萧云清搓了一纸团,扔出了窗外。 凌无夜向来不怜惜下属,这样的反应太正常了。萧云清原以为楚红秀是他的师弟,他多少会犹豫一下,没想到这人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可除了这个方法,萧云清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逼邪王和凌无夜交出解药了。 负手在房中走了两步,他颇有些泄气,不经意间望了窗台一眼。 …… 黑毛鸽站在窗台上,绿豆眼一直在毛色雪白的美鸽子身上打转,美鸽子乖巧文静地停在那里,引得它心痒难耐。 它一点一点地挨过去,正想要调戏,面前忽然缓缓降下一张阴沉的脸,它吓得差点大叫,翅膀一振便想逃走,被萧云清拎在手里。 “扁毛畜生,真是和你主子一个德性。” 刷刷刷,一阵刀光剑影、黑毛乱飞中,黑毛鸽扑腾而起,展翅迎向高空,带着仅剩的一对有毛的翅膀和光秃秃的身子。 高空的风好冷,刮得它寸毛不生的身体冰凉,连带着它的鸽心也一片寒冷。 它低头看了一眼窗台上那只白白的美鸽子,一双绿豆眼难掩悲伤。 丑成这样,它再也没脸来见它了! 第75章 争执 萧云清又去了大牢, 楚红秀嘴里正叼着一个大饼, 见他进来,松了饼,桃花眼弯起。 萧云清冷道:“你的师兄对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心。” 楚红秀也不意外:“他要是不狠心,如何当得这魔教至尊。不过他再狠心, 也狠不过你,不像你又是捅刀, 又是在怨鬼魔窟以身做饵, 置心上人于死地。” 萧云清不想和他讨论这些,道:“你这条命既然没有什么用,就别在这吃闲饭了, 赶紧滚吧。” 楚红秀低头瞧了一眼手里的饼, 一甩手抛在身后,拍拍屁|股起身, 牵扯到一身伤痛,龇牙咧嘴,但仍记得对着萧云清行一个大礼:“多些师嫂放水。” 本来已经走到牢门外的萧云清闻言身形停住, 对旁边的守卫道:“打一顿再放。” * 易世阁里,众派吵得不可开交,萧云清坐在首座,瞧着满堂剑拔弩张, 气氛僵硬,一阵头疼。 这些人连日来为了解毒的事多番争执,今日激愤终于升至顶点。 “盟主, 您是不是该给大伙解释一下,为什么好不容易抓住了楚红秀又给放回去?没有了谈判的筹码咱们的解药怎么办?现在毒发死了那么多人,他的命是命,咱们的命不是命吗?” “是啊,我们这些人跟着你可是忠心不二,你至少给我们一个说法。” “说法?”萧云清道:“我刚才已经说了,谈判失败了,再留他有害无益。” “他是魔教红华魔君,凌无夜不同意交换,咱们就拉他做垫背杀了他,何必放走?” “杀了他?”萧云清冷笑:“杀了他,你们中的可就不止是食心花了。” 说不定是邪王那万千种奇花毒草里,最令他们生不如死的一种。 一提食心花,人声安静了不少,或许是萧云清的话让他们想起自身还中着毒,怒意催发随时要命,不得不冷静些。 鲁掌门劝道:“各位掌门,现在是危难时候,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要相信盟主,可不能乱了阵脚。” 清音掌门也起身道:“鲁掌门说的不错,这么久以来,盟主与我们一同经历了多少危险,又有哪一次不是带着大家出生入死共渡难关的,大家再给他一些时间,总会想到办法的。” 众人互望,不再说话。 一人出声道:“说得好,出生入死共渡难关,的确,每一次经历危险的时候,盟主都在其中,可是这一次,就难说了。” 清音掌门转身,只见七杀掌门柳汐扶腰站起来。 “从前是情势所逼,不得不同生共死,可这一次,盟主可没有和其他人一样中毒啊。” 在座之人闻言,面色微变。 柳汐继续道:“并不是我不愿意相信盟主,只是有些事情,盟主从未正面解释过。为何诸派中毒独独萧家无事?而放走红华魔君我们又能遭什么殃?萧盟主,这全都说不过去啊。我们这些人,命都快没有了,再怎么遭殃也是死,还能有什么更糟的事?” 几名中毒的掌门跳了起来,神情十分激动。 “对啊!” “柳掌门说的没错啊!我们横竖是个死啊!” 吵闹声起,更甚之前,众座激愤,宛如传染一般,越来越多的人起身。 死亡,尤其是未知时间的死亡,往往是一个恐怖的杀手,它慢慢消磨人的冷静,丁点的疑虑也极易使人变得消极和绝望,怨恨滋生蔓延,控制人的所有思想和行动。 萧云清看着面前这一张张神情可怖的脸,第一次失望和生气;第一次觉得他竟是为着这样一群人费尽心机、彻夜不眠;他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人性的胆小懦弱和势利奸诈,没想到仍会被今日的千人丑态打击到。 他何尝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思,这咄咄相逼非要他给出个交代的嘴脸,无非就是以为他和凌无夜有所勾结,想迫他向凌无夜示弱拿到解药罢了。 自私,虚伪。 黑狼岭上那些背后议论之词又在脑海响起,萧云清忽然有些心累。 直到现在他才体会到,原来他的哥哥萧听雨一直是以这样一种心情面对这些人的。 * 清晨的阳光和煦,照在紧闭的大门上,印上一层柔光。 关闭了一天一夜的房门终于打开,靠在门边的秋池立即直起身,小心窥视出门之人的脸色。 见对方神色平淡,似乎已将昨天的不愉快放下了,他顿时放心了不少,道:“这么早要出门吗?” “我去一趟陆云山庄。”萧云清道。 陆云山庄里,陆林正对着下人发火,因为怨鬼魔窟暗中袭击萧云清一事,他被萧云清罚了半年禁闭,出不得房门。 他终日在房间内无所事事,又自诩是个重要之人,觉得时日荒废,心情暴躁。 正拿着下人出气,外面有人传萧二公子来了。他怔了一会,整个人都精神不少,快步行到门口,正逢那道清冷的白色身影经过。 那人不经意往这边瞟了一眼。 陆林只觉得焦躁的心情被这冷眼浇灌,竟心旷神怡起来。 他原本想故作高冷,不予理会,毕竟没谁会感恩一个处罚自己的人,但想到到底是自己害他落下去回来伤病那么久,而且陷害萧家继承人,仅仅挨上个百来棍,关几个月禁闭已经算是轻的了,确实没有什么资格怪这人不给好脸色。 现在这人还亲自来看他…… 陆林正要说些傲娇的话,没想萧云清就这么看了一眼,直接过去了。 竟不是来看他的! 陆林摔门回了房里,一挥袖将一屋子茶具玉瓷扫了个粉碎。 萧云清随着领路的侍女入了乘云苑,见到了柳汐。 她正坐在椅子上小睡,旁边的侍女将她轻声唤醒,柳汐见到他来,露出笑容:“稀客呢,盟主。” 一旁的侍女给萧云清沏完茶,得了主子示意,领着一屋子下人恭身退下。 萧云清落了座道:“我们算是旧识了,你怀孕我应该来看你。” 柳汐笑:“竟是来关心我的,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昨天的事,来找我算账的,毕竟你现在为了食心花疫的事忙得很,没有时间关心别人。” 萧云清看了她一眼,眼前的女子美丽不减,愈发娇柔妩媚,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魅色尽显,风韵动人。若说从前她还有些故作成熟,现在便真正的蜕化。 蜕化成一个彻底被仇恨和复兴重任吞噬的人。 “你好像料定了我会来找你,”萧云清看了那茶杯一眼:“我若真是来找你算账,你也不会怕,你若是怕,早就没有那许多的动作了。” 柳汐笑意更浓:“因为我知道你不敢动我,毕竟我怀着陆家的骨肉。陆家一直是萧家的左右臂,你初登武林盟主之位,暂时还不能失去陆家的支持。” 她悠然起身,扶着腰走了两步:“你不但现在治不了我,即便我生下孩子,也是陆家少爷的母亲,你依然不能把我怎么样。除非,萧家想和陆家翻脸。” 挑衅,以及自信。 “你一直都很聪明,也很清楚我会做什么样的决定,”萧云清手指在茶杯边缘摩挲,带了些把玩之意:“我现在总算明白,当初你为什么赞同我做武林盟主了。” 柳汐道:“自然是希望你走上和凌无夜针锋相对没有退路的境地,毕竟我说过,我一点也不希望看到你们双宿双飞,”她慢悠悠地瞧了萧云清面前的茶一眼:“茶凉了,盟主不喝吗?” 喝,自然是要喝的,不但要喝,而且非喝不可,只有喝下去,那些质疑的声音才会立即消失。 他只有和其他人一样,中了这食心花毒,人心才会安定下来,他才能稳住局势,筹谋下一步。 柳汐太了解他,也太了解凌无夜了,萧云清甚至得承认,她在报仇这件事上,算计得滴水不漏。 * 萧云清早已离去,柳汐维持着那副自信的姿态未动,直到脸上的笑容僵硬,她才靠在了椅背,换做一副闲散慵懒的模样。 目光落在隆起的腹部,她眼里又是一阵嫌恶,可她心情却是好的,因为她刚凭借这个孽胎打赢了一场胜仗。 那两个人,这一次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在一起了,无论是萧云清拼尽全力与凌无夜决一死战夺得解药,还是他靠着向凌无夜邀宠得到解药,他的结局注定悲伤。 要么和最爱的人阴阳两隔,要么勾结魔教的污名加身,只需她再加一点外力,坐实了这一场食心花疫是因他而起,萧云清再也无法在武林立足,必从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沦为万人唾骂的低贱之人。 怎么能让她一个人低贱呢。 柳汐脸上露出诡魅的笑容,那是一种满足的、了却了长久以来心结的释然,她甚至清楚此刻自己脸上定然是一种在别人看起来疯魔的神态。 一张皱纹深刻的脸映入眼帘,带着担忧和怜惜。 陆危蹲下身来,拉过她细嫩的手道:“何必非要他的命不可,你动了他,我又要如何才能护住你。” 柳汐沉默片刻,又换上平日里盈盈的笑意:“夫君无需担心陆云山庄的安危呢,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着想。他是凌无夜唯一不舍得下手的人,把他推在前面,凌无夜就算手握整个魔教也无可奈何,只能乖乖奉上解药。我这是在救所有人,想必萧庄主也是能体谅的。” “汐儿,”陆危看着心爱的娇妻,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你是我的夫人,不管你放不下什么事,也不管你做错了什么,你只需记得,你我夫妻同心,万事都有为夫和你一起担着。” “夫君……”柳汐一脸感动地偎依过去:“夫君对我好,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放心,我以后做事定会与你商量,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以后,或许没有以后了,说不定萧云清就死在这场食心花疫中了。 她笑。 * 食心花疫在继续蔓延,死的人越来越多,被送到炎凰山庄的人也越来越多。萧云清和秋池走在庄苑里,所见之处一片凄凉,人人眼中灰暗绝望。 一名萧家心腹疾步行来,将一封信呈给萧云清,萧云清看了信封落款,是燕黎亲笔来信。 萧听雨毒发了。 心腹在一旁道:“据闻大公子早上得知一个消息,知晓后立即毒发了,到现在都没醒,燕黎从早上发飙到现在,把燕王家的药师全都抓过去了。” 萧云清中食心花毒不久,未过适应期,听到这话,当下目眩了好一阵,强行压下心口那股上涌的热血之气道:“怎么会这样,他的情况不是一直很稳定吗?” 这些中毒的人里,论心性修养,最不可能毒发的就是萧听雨。 想到这里,萧云清忽然反应过来,回头对秋池道:“去查查到底是谁把我中毒的事告诉他的。” 秋池叹气道:“萧家的事情,尤其是你的事情,想要瞒过他本来就不大可能。” 该死。 萧云清一拳锤在石柱上。 他竟然被凌无夜逼到这个地步! 萧云清折返回了栖凰苑,关在屋中一下午,再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秋池跟着他走到僻静无人之处,不放心道:“你真要一个人去见那个人吗?” 萧云清点头:“这是我们的约定,如果我回不来,你就通知阁老会召集人马攻打魔教,战死好过被魔教毒死,至少在武林册上,不那么难看。” 秋池抓着他的袖子道:“你千万要回来,我一定等着你。” 萧云清摸着他的头道:“别等我,我若回不来,凌无夜也一定回不去,我必为你们除去此战最大的阻力,这样的殊荣,你该为我高兴。” 秋池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半晌点头:“嗯!” 太阳渐落西山,萧云清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秋池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五指深抠在树干里,他毅然抽手往回走,忽然瞧见一个背影消失在拐角。 “奇怪,那不是鲁掌门的女儿吗,她在这种地方干什么?”他皱眉。 * 鲁鸢儿跟着那名飞花门弟子拐过两处月门,只觉四周越发安静,不见人影,道:“这位兄弟,你说那位毒发的师弟究竟在哪?” 倒不是她心急,而是外面还有许多人等着她回去医治。 这次情形严重,萧家药王阁虽然倾巢出动,终究人手有限,她虽然是个临时来修习的外姓弟子,亦自告奋勇参与援手,连日来一直帮助中毒弟子稳住病情。 带路的飞花弟子闻言,果然停下身道:“已经到了。” 两人前方的花墙后走出一群飞花弟子,为首一人娇声笑道:“好久不见了,鲁家的死丫头。” 鲁鸢儿瞧见他们这架势,心里升上一丝不好的预感:“你们怎么在这里?” 她看了一眼几人身后,并没有什么毒发的弟子,心下明白过来:“你们居然谎报病情把我骗来。” 流心一脸冷漠,也不答她,径自对身边的人道:“把她给我抓起来。” 几个飞花门弟子将鲁鸢儿的手脚抓住,流心示意一名弟子上前。 那弟子抽出匕首,将自己的手臂割出一条伤口。 鲁鸢儿是个修医的,近日又在这场食心花疫中日夜照顾病患,立即反应过来,极力挣扎叫道:“流心,你敢这么对我,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 流心冷笑道:“你爹一个三流山庄的庄主,给我飞花门提鞋都不配,别以为他天天围着萧云清打转,跟一条狗一样的媚颜讨好,就真的鸡犬升天了,” 她大笑起来:“萧云清现在自身难保,武林盟主的位子都快保不住了,还有什么闲功夫管你们父女两,给我动手!” 几个人把鲁鸢儿按在地上,那名割血的弟子走过去,拧住她的下颚,将牙撬开,把血灌了进去。 带着铁锈味和腥气的温热液体入腹,鲁鸢儿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她拼命地挣扎,却挣脱不开那群人的禁锢。 等到喂完血,她早已浑身颤抖,终于,她崩溃地发出一声尖叫,痛哭起来。 流心走过去,抓起她的头发,对着她的脸狠狠抽了一耳光,又不解气地连扇了几十个耳光,才把她当做废弃物一般扔弃在地上,居高临下道:“贱女人,让你知道惹我的下场。” * 山顶的冷风吹得人衣炔翻飞,萧云清凝望前方凭崖远眺的背影,默了片刻,走上前。 “是来向我求饶的?”凌无夜未回头,语气淡漠。 “你是不是想多了。”萧云清冷哼。 凌无夜转身:“那就是来找我决一死战了,”摊开一手:“请便。” 萧云清道:“你这样太卑鄙了。” 凌无夜:“区区这样你就受不了了,还敢夸口。我可还没使力,若是后面的手段都用上,你可不是要哭鼻子。” 萧云清一把抓过他的衣领:“你以为我惧怕你那些手段,不过是一死又有什么好怕?若不是为了一个人,我根本不会来见你。” 凌无夜垂目望他,嘴角勾起讥讽的笑:“萧听雨毒发了?” “托你的福,”萧云清冷道:“你此刻想必十分得意。” “所以?” “解药给我,你答应十年之内不进犯我地界,我可以和你协约免去两方一战。” 凌无夜:“你在说笑吗?你觉得我会答应?我占尽先机,捏死你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为什么想不通要撤手?莫不是萧盟主以为仅凭美貌,就足以让本座毫无条件的同意?” 萧云清清眸直视他:“你不是想睡我?我让你睡一次,你把解药给我,如何?” 凌无夜笑了一声,随即朗声长笑,末了,敛了笑伸手抓过萧云清,眯起眼:“你可真是金贵,你以为现在的你还像以前那般值钱?我从前那么放下身段地纵着你,你连看都不看一眼,现在知道服软了?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何必那般作践我们之间的情分。” 萧云清就任他这般抓着,也不反驳:“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到底答不答应?” 凌无夜挑眉:“怎么,不答应,你就要翻脸,你又吃了那种药来和我决一死战?” 萧云清神情淡然:“就算不用药,我也有办法留下你。凌无夜,我不想与你走到今天这地步,可我实在没有办法。这忘情峰,名字也好,就让你我的孽缘终结于此。” 寒冰自两人脚底凝结而上,蔓延至膝盖,却迅速消退下去。 萧云清吃了一惊,凌无夜冷道:“你以为我还会被你制住第二次?” 往前一拉,将萧云清锢在怀里,脸庞逼近,与他鼻息相对:“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萧云清探查内息,果然已经空空荡荡,那被擒住的手腕使不上半点力气,顿时心凉如水,暗道,罢了。 没有想到,最后竟要用那种粉身碎骨的方式结束两人的性命。 凄惶之情生起,萧云清喉间一甜,吐出一大口血,将凌无夜胸前染红一片。 凌无夜脸上寒霜凝结,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什么时候中毒的?” 第76章 和解 萧云清最后还是活着下了山, 他来不及引爆暗携的火|药, 凌无夜便如一阵风消失在眼前。 他离开的太快,萧云清来不及下手,而且望着那背影,他也不想下手了。 对着这样一个见到他毒发就焦急之色溢于言表的人, 他是真的狠不下心,他累了。 萧云清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身心疲惫走到山下, 与夜色中迎面走来的人四目相对, 瞧见此人,他连话也不想说,径自从这人的身边过去。 那人却不容他就这样离开, 伸手拦住了去路:“他把你打伤了?”语气中夹着怒火。 萧云清终于瞟了他一眼:“你那么喜欢跟在我后面?我给你的禁足好像还未失效?” 陆林根本没听他说话, 目光全在他衣襟的血色上,眼里暗海激浊:“他还在不在上面, 我去找他!” “就凭你?”萧云清一把推开他,只想离开。 身后忽然风声逼近,他头也不回, 背手一挡,侧过脸冷道:“你想干什么?” 陆林道:“你受了伤,这副样子走不了路,我抱你回去疗伤。” 萧云清闻言, 转过身来,像是此刻才正眼瞧上陆林一眼:“滚。” 厌烦之意毫不掩饰,萧云清用力拂开此人, 再也不想搭理。熟料下一刻,他的手腕就被扣住。 一日之内,连着被两个人扣住命脉,萧云清心中盛怒,眸中红光一闪,一道炎气骤然爆出,将陆林击飞几丈远。 “陆林,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再碰我,否则,我杀了你。” 言毕,喷出一口血,他狠狠抹去嘴边的血迹,再也不看陆林,转身离去。 陆林瞧着那不稳的身形,神情逐渐扭曲,怒意升到极限,低吼道:“为什么?为什么如此拒绝我?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我才是将来站在你身侧之人,你为什么这样排斥我!” 回答他的只有萧云清冷漠的背影。 陆林欲爬起身,心口倏然一阵剧痛,竟是起不来了,一想到萧云清这样手下不留情,他猛然锤地,在地上砸出一个碎石坑,骂道:“混账!” 直到天亮时分,陆林才回了山庄,护花不成,他心情低落得很,一路上脸色阴霾,下人们见到他这副模样都识相得躲得远远的。 柳汐被人扶着在花园中散步,遇着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挥退身边下人,对陆林道:“这是怎么了?发这样大的脾气。” 她的肚子此时已经高高隆起,比寻常同月份的孕肚要大的多,极可能是一胞多胎之相,她原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因这缘故更被陆家极尽厚待。 陆林心情糟透,并不想说话,便要进去,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最近可有好好进补?” 说到两人的孩子,柳汐整个人都温柔起来,或许是做了母亲的缘故,她低头时满目慈爱,抚着隆起道:“也不知道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你的骨肉。放心吧,你派人送来的那些补品,我可都有按时吃呢。” “那便好。”陆林心情总算舒畅一些,径自进了自己的苑内。 他一走,柳汐笑意也敛去:“没用的东西,你也配给我脸色,一个两个都围着萧云清打转,蠢货。” * 萧云清回去后调养了两三日才稳定毒势。这日才和众派商量完大战准备事宜,下属便来报,说抓到了魔教蓝右使。 自从上一次在炎凰山庄耀武扬威被萧云清一片大火驱赶,蓝右使再也没露过面,这会忽然在两边大战前夕的节骨眼上出现,实在让人无法往好事上想。 萧云清去了牢狱见他,巧得很,蓝右使被关的牢房与当初关押楚红秀的是同一间。萧云清还未靠近牢房,便听得一阵不堪入耳的调戏之声。 “哎,两位守卫的小哥,身材真是不错啊,平常没少锻炼吧?” 蓝右使啧啧了两声:“萧家的弟子就是训练有素,保养得真不错,我从前也算是经验丰富阅男无数,像你们这种一脸正义凛然的男子,我却是还没尝过呢。” 萧云清走进去,蓝右使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啊,盟主,许久不见,越发美丽动人了~” 他四肢被捆绑,无法动弹,嘴倒是闲得很。 萧云清在石桌前坐下,淡淡道:“不要说些没用的话浪费力气,说吧,你故意被抓,又要带什么话?” 秋池从被调戏的守卫手里接过一物递给萧云清,蓝右使娇笑道:“这次可不是带话,是给你送解药来的。教主怕你受不住,命我.日夜兼程送来,快些把这药喝了,喝了毒就能解了。” 萧云清握住那药瓶,看了他一眼:“就一瓶?” 蓝右使眨眨眼:“你解毒这一瓶够够的了。” “其他人的份呢?” 蓝右使笑:“盟主该不是在说笑吧,其他人死不死关我们教主什么事呢?” 萧云清握着那药瓶,递给秋池,起身背对他道:“你回去传个话给凌无夜,这药我不要,还给他。” 蓝右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盟主,你这不是在借刀杀人吧,我跑了两天两夜,这药要是带回去,我会被教主乱棍打死的。” “那与我何干?”萧云清也学他说话:“你和凌无夜说,要么就给我全部人的解药,要么,七天后和我在秋原决一死战。” 蓝右使也不吃惊了,用缩骨功从镣铐中抽回四肢,揉了揉筋骨活动了一番,道:“我说盟主,你能不能不要仗着自己是那位的心头肉就往死里横啊?你这样连我也看不下去了,你说咱们教主这样的极品美男子,多少人想跪舔连个机会都没有,你倒是例外得很,可着劲拒他于千里之外。” 萧云清一言不发,径自出了门。 门外两守卫看见蓝右使的缩骨功,惊呆了片刻,这会已经反应过来,指着他叫道:“你,说你呢,竟然敢出来,还不快回去!” 还未靠近,就被蓝右使一人一记勾拳,揍晕在地。 “真是被这两夫夫折磨死了!”蓝右使跺脚,又开始跑起腿来。 蓝右使的身影宛如疾风消失在牢狱外的夜色中,黑暗的树荫中走出两人。 “如何,我没骗你吧。”苏珏对魏琛轻笑。 魏琛沉默片刻道:“没想到,盟主真的又放走魔教之人。” 苏珏道:“蓝右使是来给他送解药的,独一份的解药,他拿到了解药,当然要放走人了,唯独你们被蒙在鼓里。” 魏琛震拳头捏得死紧,眼中怒火激烧:“我的命不要紧,我师妹的命由不得他这样作践,”又看了苏珏一眼:“你带我看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 苏珏道:“不管我是什么目的,你都无路可选不是吗,除非你舍得你师妹,”悠然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魏琛:“这是我教轩辕分坛的地图,该怎么办,无需我多说。一个红华魔君或者一个蓝右使,教主或许舍得,可是四大分坛之一的轩辕分坛,教主未必舍得,能不能攻下来,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魏琛看了那地图一眼,面上一阵纠结犹豫,片刻后,接了下来。 苏珏道:“明天你就去散布消息,煽动那些人改道去轩辕分坛,人马走了一半,这一战萧云清必输。我们教主的猎物,从来就只是他一人而已。” * 大战在即,炎凰山庄各个苑内各派弟子小聚成群,整装待发。 “听说了吗?昨晚上大牢里跑了个人。” “听说那人是魔教蓝右使。” “习惯了,又是盟主放跑的吧。” “你说咱们这次去攻打魔教,真的能拿到解药吗?” “咱们萧盟主不是说了吗,或生或死,这一战都必须去,拿到解药则生,拿不到名垂千史,也不枉此生。” “唉,说得这样好听,抓的这些魔教中人却一个接一个的放走,无论是哪个都可以跟魔教谈条件,咱们盟主倒好,一个不用,反倒叫咱们背水一战。” “他开心就好吧,谁叫他放不下和凌无夜那点私情,人嘛,谁没点风花雪月的荒唐过去,只要别拿着咱们的性命不当一回事就好。他自己的私事虽然水浑不清,可好歹跟咱们同生共死。我听说他为了自证清白,自己给自己下了食心花毒,说实话,我真是再也没话说了,这战完了我要是不死,回来一定找他当面认个错。” “好像也是,他也算萧家出类拔萃的人物了,我自问做不到他这一步,算了算了。” 众人说着,纷纷叹息。 魏琛在旁边听完,对那些人道:“你们真这么觉得?” 那些人纷纷望他,魏琛又道:“你们真觉得他中毒了?” 一人道:“那还能有假,药王阁老亲自验的,还有人前几天看见他不知道从哪里回来,毒发吐了一身的血,这装不出来吧?” 魏琛冷笑:“他之前中毒不假,现在有没有中毒就难说了。” 那人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大概不知道,魔教蓝右使为什么会被放走,据我所知,是来送解药的。” 众人纷纷吃惊。 “不会吧,有解药他还能不发给我们。” 魏琛道:“那解药只有一份,凌无夜给他的,你说他不自己吃,难道给你们吃?” 人群开始不淡定了,众人面色各异,尤其是那个说以后要给萧云清认错的人,脸色更是难看。 魏琛道:“我们都知道这一战胜算不大,很多人都做好了死的准备,可是真要有选择,我们谁又愿意死?萧盟主只是比我们更有选择罢了,若换作我们,谁又会傻到不求生只求死,”他接着道:“他都能为自己找条后路,我们若有选择,是不是也该给自己找条后路?” “可是我们现在没有选择。”众人互望。 “谁说没有,如今我有个计划摆在各位眼前,这是唯一的生机,各位敢不敢和我一试?” 众人围拢过来,听魏琛低声说完。 一人道:“不行,盟主说了,我们这样大规模的行动,一定会引起魔教的注意,这么多人一起去打……这条路走不通的。” 魏琛讽道:“那是他的猜测而已,难道除了去送死,就没有别的路走了?我们这么多人,就算被魔教援兵包围,也未必冲不出去,”他道:“谁怕死谁可以不去,但我一定会去。我们这些人谁不是在江湖上血雨腥风里来去,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可是至亲之人我们不得不顾,哪怕只有一丝机会,我也要为她争得!” 人群一阵死寂。 半晌,有人缓缓点头道:“你说得对,我死不要紧,我弟弟是不能死的,就算为了他,我也要跟你去。” “对,我也去!” “我也去!” 眼见表态的人越来越多,魏琛微微扬起嘴角。 * 门被一脚踢开,秋池冲了进来,萧云清刚刚起床,正在穿衣,闻声道:“什么事这么惊慌?” 秋池大声道:“昨夜各派弟子借口回门派整带物资,集结攻打轩辕分坛去了。” 萧云清穿衣的手停下:“你说什么?去了多少人?” “大半数都去了!” 萧云清一把抓过他:“回来了多少?” 秋池道:“回来了……几十个。” 萧云清一口血喷了出来。 秋池惨叫道:“公子!” 萧云清昏迷不醒,炎凰山庄药王阁的人全部去了栖凰苑,几日不见出来。消息不胫而走,武林人心溃散,局势惨淡。 便在这时,魔教放出了和谈的讯号。 原以为会被魔教趁机攻打的武林正派,万万没有想到势态会峰回路转,纵然和谈的条件是交出武林盟主,他们也激动得快要哭出声来。 交人的事明面上当然没有说得那么难听,只是说邀请武林盟主常驻魔教,以彰显武林正道对两边和好的诚意。 然而此时,萧云清昏迷,萧听雨昏迷,萧家两位主事的公子都做不了主,萧若白在万众期盼中出面替武林盟主做了答复。 答案是同意。 这自然是所有人想要的结果。 萧若白的原话是:现在的武林正派,仍需要时日成长,还不足以与魔教抗衡,一时的妥协和牺牲是必要的。 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因为他能帮武林各派拿到解药,谁都对他感恩戴德。 萧云清醒来时,已经只剩下一个表面形式上应对和谈的商讨大会,对此他并没有什么异议,因为就算他醒着,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原也不是来葬送整个正道的。 炎凰山庄烟雾蒙蒙依旧,九座瀑布激荡落下,气势滔天。萧云清披了一件外衣站在阁楼露台,凭栏仰望眼前飞瀑流溅。 身后脚步轻缓靠近,他也不回头:“哥哥身体好些了?不多休息几天再回来。” 萧听雨走上前来,与他并肩而立,同望着飞瀑:“我比你醒得早,恢复得自然比你快,”他伸出手,飞雾从他指缝间飘落:“可是恨父亲?” 萧云清摇头:“他这时候出来是对的,我差点酿成大祸。” 萧听雨闭目,叹息一声:“与其说是一场孽缘,不如说恰恰是你们之间的这场情分化解了两边多年的纷争。父亲虽然是那下棋的人,可他也是为了武林正派着想,我们身为萧家的子弟,没有选择。” 萧云清收回目,看着他:“也是在说你自己吗?” 萧听雨不置可否,道:“去了那边,这边的事就不要再管了,笼中之鸟难得可以展翅高飞,去过你的逍遥日子,凌无夜,他护得住你。” 萧云清道:“只可惜你还是那笼中之鸟,我走之后,父亲会接掌武林盟主之位,你少不得要尽人子之力。” 萧听雨手掌轻按在他的肩上,安抚道:“傻瓜,我从出生就受这些家族大义的教化,已经习惯了,应对起来早就得心应手,你如何与我比得?” 温淡的笑意挂在脸上,俨然又是那个从容自信的萧家大公子。 这样无懈可击的萧大公子,任谁见了都会出于本能的信服于他,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没人会发现他深埋的难堪和无奈,只感受得到他的温暖和力量。 这样的一个人,永远在保护别人,没人会想到他需不需要保护。 萧云清默默曲起手指。 燕黎,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 暗夜,冷风萧瑟的荒原。 一男一女在深高的野草丛中疾奔,忽然间,女子摔倒在地,痛呼出声。 “师妹!”魏琛吃了一惊,忙帮她查看脚上伤势:“痛不痛,还能走吗?” 那腿流了血,他撕下一片衣摆给她包扎。 流心伤心道:“好痛,走不了了,师兄,我们别逃了。” 魏琛摇头道:“不走不行,我闯下大祸,若是被萧家的人追上,必死无疑。” 流心拉着他的袖子道:“我们回去认个错就好了,萧云清都要走了,这个时候说不定他想做个好人给别人看,就饶了你呢。” 魏琛一手按在她肩头,认真道:“师妹,别天真了,我害死的可不是一个人,是许多人。萧云清放了我,怎么给其他门派交代?” 他眼里情意渐浓:“可我不后悔,为了你,就算刀山火海我都愿意去,如今我不图其他,只盼能逃过此劫,和你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度过余生。” 流心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隐名埋名?去哪里?是要去很荒凉的地方吗?” 她看了一眼四处,仿佛联想到了未来的居所。 魏琛道:“粗茶淡饭又何妨,能与你平安终老,我此生无憾了。” 流心愣了,继而点头,柔声道:“师兄你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他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可我的脚……” 魏琛立即转过身去,蹲下来道:“上来,我背你走。” “好。”流心靠了过去,几乎同时,魏琛身体猛然一晃,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胸前伸出的一截殷红刀刃,静了一刻,慢慢转过头:“师妹你……” 胸前的长剑猛然被抽出,带出一片血溅,背上重重挨了一脚。 魏琛滚在地上,口吐鲜血,捂着剧痛的伤口抽搐不止,目光落在流心踢他的那只脚上。 那只雪白莹足还绑着他刚才悉心包扎的衣布结。 流心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脚,嫌弃地看他一眼:“你自己想去吃苦,还想拉着我,我可不想去深山里头做村姑。” 魏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师妹……为什么……为什么……” 流心站直了身体,朝他走来,手中那把血液不断滴落的剑,晃得魏琛眼睛生疼。 “师兄,是你害了那些人,又不是我害了那些人,这件事从头到尾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拉着我一起逃命,也不问我愿不愿意。” 魏琛瞪大了眼。 “我现在杀了你,带着你的人头回去,就是大功一件,萧家不但不会怪我,说不定还要优待我。” 剑光划过,魏琛的人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草丛里。 流心也不去捡,方才她在魏琛面前故作镇定,其实心里慌乱得很,此刻她杀了最亲近的师兄,再也不用装给谁看,手脚冰凉地找了处矮石坐下,一边心疼地揉她受伤的脚,一边重复跟自己说是魏琛自己不好。 不多久,四周人影晃动,衣袂之声不断,秋池带着一众萧家弟子撩开草叶走了出来。 流心看见他旁边下属手中之物,道:“秋池大人,我送给你的大礼可还满意?” 秋池不掩鄙夷道:“你倒是下得去手,他可是为了你才落得这般田地。” 流心原本就心慌,闻言面色有些维持不住:“我又没叫他去害人,怎么一个个的都觉得这事和我有关呢?就算是同门,我也控制不住他想干什么啊。” 她不自觉拔高了声音,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颤了起来。 “也对。”秋池这么说着。 流心听到他这话,放心不少:“我,我也算立下功劳,还望你回去与别人说清楚,这事可跟我没有关系,我已经自证清白,大义灭亲了。” 秋池就那么看着她,也不动,他身后的数名下属也纹丝不动。 “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秋池的声音无波无澜:“鲁鸢儿身上的毒是你下的吧?” 流心浑身血液凝固,脸色瞬间惨白。 “残害同道可是武林大忌。” 秋池话音未落,流心已经转身发疯似的奔跑起来,她的腿上有伤也顾不得,奔逃中摔倒又爬起,踉踉跄跄消失在乱草后。 秋池也不着急去追人,对身边一人道:“处理完了,两个人埋在一起,让他们在地底下好好算账。” 秋池回了山庄,站在阁楼之下仰头望去,萧云清果然又在露台看瀑布,他怕打扰萧云清的雅兴,上了楼台后悄无声息地站在那人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就这样站了不知多久,萧云清才回过神来,道:“处理完了?” 秋池:“嗯。” 萧云清轻声叹息:“只剩个柳汐了,等她生完孩子。” 秋池咬唇不语。 等了一会不见秋池回话,萧云清转身,看见他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不禁奇怪道:“怎么了?” “你可不可以找别人处理这事,虽然我也很想亲手撕了她,可你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去魔教。” 萧云清故意面露为难:“不行啊,你从小在这里长大,你又舍不得一帮兄弟,去了之后闹着要回来,要怎么办?” 秋池急道:“谁说我要回来,我秋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绝不后悔!” 萧云清认真地问:“当真?” 秋池拼命点头。 “那你去收拾东西吧。” 秋池一呆,没有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回过神来转身就跑,噌噌噌的很快下了楼去,生怕跑慢了,萧云清就反悔。 三日后,前往魔教和谈的队伍出发。 * 柳汐的肚子已经很大,远比一般的胎要大得多,承受起来十分辛苦,短短时日已经是下不来床了。除却模样憔悴许多,人也愈发嗜睡,几乎一天到晚都在睡觉。 此刻她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竟是没有人,口中有些干渴,呼喊了两声,仍是没有人进来,心中郁闷了一会,挣扎着想下地倒水。 陆危这时走了进来,见她这状,忙奔过来安放她回去,不悦道:“那些下人到底在干什么,竟没有一个人伺候在你身边。” 顺手给她倒水喂了两口,并小心帮她擦拭嘴角水迹。 柳汐喝了水,又恹恹地靠在软枕上:“无妨,这些事我自己也能做,”瞧了他一身慎重着装的华袍:“萧云清走了?” 陆危点头。 柳汐冷笑,不再说话。 陆危叹道:“他走了,我却也放心了,他一日不走,我怕你心结难解,耽搁了身子。如今大局已定,你莫要再纠结于他和凌无夜的事了,安心的养好身体,瞧瞧你都成什么样子了。”心疼的替她捋开一缕发丝到耳后。 柳汐淡漠道:“夫君,我这一生,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取下凌无夜的头颅,如今正道不经打,萧云清这唯一的王棋也没有了,我只能寄希望于我腹中的孩儿,盼他有朝一日能带领群雄,替他外公报仇。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养胎。” 陆危闻言自然高兴,道:“那好,这次可要好好进补,我这便叫人给你准备些养身子的。” 刚要起身,门口一道温和之声道:“真是凑巧,我正好带了补品过来,倒让我做了个顺水人情。” 陆危转身,只见萧听雨含笑立在门口,宛如璀璨明珠,令室内诸物颜色尽失。 “大公子!”陆危迎了上去:“怎么没有提前派人知会一声,我也好出去相迎。” 萧听雨摆摆手道:“无妨,听闻夫人近日身子不适,特意来看看。我本该早些来看望的,但我前些日子在静养,所以晚了些,你不要怪我才好。” 陆危连忙把他请进来,感动道:“公子说的哪里话,有劳挂心,陆某感激不尽。” 萧听雨温声道:“你是萧家的左右臂,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我如何能大意,”轻淡地看了柳汐一眼,朝柳汐走了过去。 柳汐见状便要起身,萧听雨抬手制止道:“夫人不必起身,好好养着,来人。” 一名萧家心腹取过一个食盒打开,将里面放着的一碗清莹玉露递到了陆危手里。 陆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周全到直接炖好的补品,尚在恍惚,听得萧听雨道:“趁热给她喝了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陆危自然又感激了半天,说了些客气的话,依言给柳汐喂食了。 萧听雨气定神闲地入座,端起茶杯,一边饮茶,一边瞧着这边,脸上带了些欣赏之意。 柳汐喝完羹汤,正要朝他道谢,目光与他相触,只觉得这人明明笑意温和,眼底却是半分温度也没有,柳汐与他对视片刻,竟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她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劲,五脏六腑像有什么东西在急速蔓延,那感觉,像极了从心脏爬出无数条毒蛇! 忽然,心口一阵剧痛,她痛叫出声,却生生只喊了半声就刹止,喉间伸出一物,从她嘴里长出。 她低头一看,竟是一朵花,血色之花。 她看见陆危眼神惊恐地向她走了一步,她朝他伸出手求救,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发现她的手臂上布满青黑根系一般的细纹。 “大公子!这是!”陆危扶住柳汐,转头望向萧听雨。萧听雨支手托着头,一派悠闲瞧着这边,连带着他身后那几名随从也木着一张脸,似乎分毫也不意外柳汐身上发生的事。 陆危倏然明白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柳汐,犹豫片刻,退了开去。 柳汐扑了个空,从床上掉落下来,“啊啊”的朝陆危伸手,极力想要抓住些什么,惊恐的眼里聚满了泪水。 她是个美丽动人的女子,梨花带雨时,最是惹陆危怜惜,可惜此刻她的脸上布满了青黑细纹,狰狞恐怖,已经毫无美感,看着倒让人生出几分恶心。 大约也是看她毒发得差不多了,萧听雨起了身,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道:“我特地找邪王要了些花,为你提炼了一整碗的食心花素,滋味如何?” 他笑:“你看,中食心花毒的滋味就是这样的,你也尝一尝。” “啊啊啊”柳汐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流泪看着萧听雨。 萧听雨一脸怜悯的瞧着她:“你怀了陆家的骨肉,我原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杀你,怪就怪在,你不该动我弟弟。” 柳汐终于没了气息,宛如一棵被吸干血气的枯木半黑不焦的躺在地上。 陆危站在萧听雨身边,难掩心痛悲伤,却大气也不敢出。 萧听雨道:“心疼了?” 陆危擦了一把眼泪道:“她犯下不可饶恕的罪,本应该由老夫动手的,还麻烦大公子亲自动手,多谢大公子体谅。”声音竟有些沙哑。 萧听雨道:“美貌会邀宠的女人,天下比比皆是,你想要多少有多少,但是会替你惹祸的女人,只需一个,就足以让你万劫不复,这个道理,你该明白。” 陆危抹泪点头:“是老夫犯糊涂了。” “七杀山庄的主子已死,你作为她的丈夫,理应对七杀全权接管。” “是。” “多情不是坏事,不过,对着迟早要拿来利用的女人,还是不要太多情的好。” 房中空无一人,萧听雨和陆危都已离去,陆林走了进来。 安静得可怕的屋里,只有一具干枯死尸,他目光落在那尸身上,皱起了眉。 “死了?”陆林神情冷蔑:“便宜你了,竟然没等到满肚子的毒发作。” 围着那尸体走了两圈,又看了柳汐可怖的神情一眼:“就连替你杀个人,都得排在你哥后面,我们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浅薄。” 或是想到了以后再也不能见面,那清冷倔强的面容仿佛又出现在眼前,陆林伸手,抚了个空,眼里尽是不甘和落寞。 第77章 教主夫人 魔教总坛坐落于十万大山的主峰羲皇峰之巅, 日月悬顶, 宫殿成群,巍峨无双。 萧云清一行随着魔教引路弟子从总坛入口到暗夜宫,路上花去一天,才行了一半路。离总坛核心界域, 即教主所在的幽冥宫,仍有一天的路程。 他们当天夜里就入住在暗夜宫, 魅惑妖娆的魔教侍女服侍周全, 伺候得十分尽心。 也不知道她们被上面什么人叮嘱过,虽然豪放大胆,却只对着萧云清身边的随从媚波放电, 没有一个敢对着萧云清暗送秋波。 连沐浴后的衣物, 也给萧云清置备得与众不同。 萧云清看着面前那繁复华丽宛如天宫仙衣的火红华裳,对一旁含笑而立的侍女长道:“是不是拿错了?” 侍女长笑得人骨酥:“没有错, 这可是右使特地吩咐的,右使的眼光向来好,奴婢觉得和您很是相配呢。” 原来是蓝右使, 萧云清想起自己对这人向来不怎么友善,这个时候他会蹦出来刁难也没什么好奇怪。这场美其名曰的和谈,一路上少不得要被为难,来之前, 萧云清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过是一件红衣而已,穿就穿吧。 次日夜里,他们抵达幽冥宫。 幽冥宫恢宏大气, 通体黑金,连台阶都是黑金砌制的,千数台阶之上,蓝右使带着一行人恭然一礼:“盟主,欢迎欢迎。” 一抬头,嘴巴惊成圆型,大概是被他自己的杰作惊艳到了。 萧云清从他旁边经过时,只听得他在身后小声嘀咕:“这副模样进了狼窝,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出来。” 幽冥宫主殿恢弘无比,穹顶露天,满天星辰。殿内万千邪魔齐聚,一眼望去,中央宽阔的大道两边尽是密密麻麻人头涌动,至少有万数人,只怕是魔教之内略有位份的全数到齐了。 凌无夜坐在大殿的至高之处,一身金纹黑衣,尊华无双,垂眼俯瞰众生,与帝王并无分别。 听得门口通报,他微微抬眸,万数邪魔这会也齐刷刷望向门口。 这样大的迎接阵仗,并不在萧云清的意料之内,他有些惊讶,但面上水波不兴,从容抬步走了进去。 这一迈步,两边的邪魔就开始噼里啪啦说起话来。 “这盟主长得可真美啊。” “配咱们教主刚刚好。” “我见过天下第一美人沈轻衣,我觉着没有这盟主好看。” “傻子,教主选的肯定是最好的。” 一片骚动中,萧云清走到殿中站定,对凌无夜行了一礼道:“萧云清代武林正道,前来与教主和谈。” 王座上的人没有回应,萧云清等了一会,忍不住抬眸,只见凌无夜嘴角勾着轻微的弧度,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深潭般的眼睛看着这边,脸上神色未明。 凌无夜盯了他半天,声音在大殿中悠然响起:“盟主既然来了,就赐座吧。” 蓝右使扭腰上前,以夸张的演技发愁道:“教主,请恕属下愚钝,不知该让盟主坐在哪里呢?” 满殿群魔轰堂大笑,纷纷叫嚷起来。 “不如就坐在教主的腿上吧。” “不就只有教主有座嘛。” “是啊,那样坐着多养眼,坐得近正方便说话,呃,和谈。” 秋池便要发作,萧云清拉住他。 待群魔笑完,大殿稍静,凌无夜道:“在本座旁边赐座。” 蓝右使笑盈盈地应了一声,转身命人抬上来一张白金华座。 原本一张座而已,再华丽萧云清也不觉得稀奇,但特别就特别在,这座背上雕的是一只冲天而起的凤凰,与凌无夜那张九龙狂舞的王座配了一脸,两张王座摆在一起,凤首龙首交颈相应,让人浮想联翩。 蓝右使笑眯眯地对萧云清道:“盟主来得急,本使来不及询问你的意思,就擅自做了主,不知道你对这座可还满意?” 萧云清尚未回答,大殿里的群魔又炸开锅似的嚷嚷起来。 “怎么回事,这两座看着有点般配啊。” “可不是嘛,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登对呐。” “何止座儿登对,这人也登对得很。” “这么一看,是的哪。”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点头如捣蒜,仿佛连他们自己都信了。 萧云清冷眼旁观,八风不动,静静看他们表演。 蓝右使客客气气地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萧云清撩摆提步上了台阶,在凌无夜身边正姿坐下。 众邪魔齐齐跪拜下去。 “恭迎教主夫人!!!” 萧云清:“……” 石化的正派随从:“……” 迎接大典一结束,萧云清便被单独请去了教主的寝殿。侍从婢女尽数退出去,华丽厚重的殿门缓缓闭合。 萧云清被重重地扔在云被上。 高大的身影紧跟着逼了上来,将他困在方寸之间。 两人相隔咫尺,彼此能感受到对方不稳的气息。 “终于落到我的手心里了。” 萧云清几乎被凌无夜眼里激烈的情绪灼化,按捺心绪道:“你等这一天很久了?” “你说呢?”凌无夜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动手:“从你进幽冥殿大门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心思想别的了。” 火红的外衣落下肩头,萧云清也不挣扎,任他动作:“你刚才在外面端足了架子,我还以为你已经对我不屑一顾了。” 某人专心动手,并不回答,又一层碍事的衣布落了下去。 “你还说过,我已经没有以前那样值钱了。” 只剩下雪色的中衣。 凌无夜用力扯开,眼前的景色让他眼里危光隐现:“找我秋后算账了?” 对着下方苍红的嘴唇咬了一口:“我现在可不用哄你了,倒是盟主,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可都要让我从内而外地感受到和谈的诚意。” 萧云清微微喘息,轻笑了一声。 “云清。” “嗯。” “我说过终有一天,要你为我穿一身红衣。” “所以,我穿了。” “我现在明媒正娶了你,你再也推不开我。” 萧云清微微一顿,又笑。 “不推了,以后你想如何便如何。” “这可是你说的,等会便是你哭着求饶,我也不会停下。” (以下省略阿晋不让写的一万字) 武林盟主的到来令教主龙心大悦,教主下令魔教大庆三个月。魔教总坛布置一新,教内上下连着数日日夜狂欢,就连外界各处分坛的坛主也有幸在总坛长留三个月,这是百年以来从未有过的盛事。 外面热闹非常,苏珏独自一人坐在房内,手里晃动着琉璃杯中的酒液,神色悠闲。 门被推开,一位金边白衣的清贵之人走了进来。 “原来是教主夫人,稀客啊,”苏珏笑一声:“到底是升了位,进下属的房间也不用敲门了。” 萧云清冷哼:“抱歉,我不知道这屋里有人,以为屋子的主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苏珏上下打量了萧云清一眼,颇有些玩味:“我以为逃跑时间尚早,听闻夫人进了教主寝宫,三天三夜也没能下得来床,谁想这么快就恢复了。” 苏珏的口舌没比凌无夜的毒舌逊色多少,大约得了上级的真传,萧云清也就不稀奇:“苏坛主看上去很是失望,更像是盼着我来不了,难道是怕我翻旧账?” 苏珏慢悠悠地搁下手中杯:“啊,你说的是我给魏琛送地图的事吗?” 萧云清:“苏坛主自从做了魔教走狗,似乎酷爱给人送魔教的地图。” 苏珏笑得肆意:“谁叫我混得如鱼得水呢,我又不像教主夫人,只凭美色办事,像我这样凭借实力坐上今天这个位置的人,想送几张地图就送几张地图,教主夫人绞尽脑汁恐怕也只能将自己送出去了。” 一道火凤从萧云清身后掠出,凤尾紧跟着一道剑光袭来。 苏珏纵身跃起,于半空拔剑相抵,一白一蓝两人持剑交锋,红光如流星万道溅射开来,将屋内瞬间燃成一片火海,两个人的衣发在火海中狂舞。 “天天自夸,你引以为傲的实力也不过如此。你强的哪里是实力,分明是那颗从来没有安分过的心。”萧云清手中蓄力,将苏珏的剑势压制下去。 “我都说了我命没你的好,不用点手段怎么混得下去!”苏珏吃力地又抵回去。 “那真是对不住,我的命看上去太好,如今你我又同在一处,你的手段看上去又输给我的好命了。”萧云清咬牙反压过去。 苏珏眯起眼,手上长剑光芒大增,缓缓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逃吗?”他咬牙切齿:“每次看到你运气这么好,我都想揍你一顿再走。” 两人抽身退开,再度交锋数次,两道红华长剑剑尖相抵,万物燃烬,屋架发出咯吱作响之声。 “时间到了,”苏珏抬头望一眼欲将崩塌的屋顶:“走之前,我大发慈悲的提点你一句。” “临到逃走又想作妖。”萧云清抽剑爆退数丈,长剑轻挽,挥袖脱手,长剑宛如一道彗光向苏珏射去。 苏珏面色一变,连起四只火凤相抵,几乎同时转身,与火凤背道而驰,消失在茫茫火海之中。 高空中他笑声朗朗:“你真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可真是天真,你好好想一想,如果没有那个人的默许,我纵然有一百个胆子,敢这么做?从地狱门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为了夺你布下的局罢了!” 第78章 大结局 火光在数面镜子中烧得红彤彤, 将整个房间也映得红光满壁。蓝右使看着镜中两强相斗的壮观场面, 啧啧感叹,替那房子惋惜了一会。 这镜子所映的,是此刻魔教某处发生的事情。魔界界域广阔,诸事却分毫不差的被上位者们掌握, 全凭这一套价值昂贵的镜架。 造它很花钱,造它很复杂。 需得在魔教各个地域的地底深处埋下暗线, 暗线中置放成千上万可折射影像的晶石, 偏僻地域更加费劲,需得飞鸟擒珠高空折射,才能将影像尽数显现在镜中。 因此, 这个以镜显像的装置, 又有一个别名,叫做“连线直播”。 火光画面退去, 各个镜子中恢复了各地域邪魔千奇百怪的丑脸。 “新欢旧爱大战果然精彩。” “还是夫人厉害一些,苏珏横竖看就是个炮灰。” “那有什么办法,教主一声令下, 他不装也得装,毕竟要把夫人弄到手,得花些心思。” “说起来不容易哈,教主可算把武林盟主弄到手了。” “教主想要的东西, 又有谁逃得掉?” “可别说,也是花了许多的功夫,教主又是挨刀子, 又是炸怨鬼魔窟的,简直沧桑。” “这个盟主也是凶辣得很。” “不带劲能被咱教主看上么?” “就是,要是个普通的男宠,蓝右使又怎么会冒着性命危险去天极峰瞧上一眼。” “别说了,一想起那事,我如花似玉的脸就隐隐作痛。”蓝右使摇着扇子,哀怜地对镜自照。 “你还好意思说,我就和你那么一提,你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看人,还暴露了身份,害得我被那魔鬼秋后算账,苦不堪言。”楚红秀抱臂不爽,身后的邪王露了半张脸,似乎在监督他有没有红杏出墙。 “我最亏了啊,”怨鬼王喊起来:“我当时就想和夫人打个招呼,怕吓到他,酝酿了半天才摆出个最和善的表情。你们也知道我这张脸,连天机老人都说,见了我之后,连续做了半个月的噩梦,我自卑啊。我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上前搭话,还没有开口,就被教主呵斥走了,可惜了我做了那么久的准备。这就罢了,后面教主不知道怎么生了好大的气,将我连人带巢一块炸飞了,我这会还在废墟里和你们说话呢,等聊完天,还得继续搬砖修洞。” 笑脸:“有必要说清楚一下,天机老人是被我吓尿的。” 哭脸:“胡说,是被我吓的。” 笑脸:“你臭不要脸。” 哭脸:“你才臭不要脸,你全家都臭不要脸。” 笑脸:“我全家就剩下你,你把你自己给骂进去了哈哈哈,真是个蠢材!” 哭脸:“你才是蠢材,你全家都是蠢材!” “好了,你们两声音难听就别吵了,”风柳公子展开扇子,风度翩翩地摇起来:“我们这些人里,还就我做的事情最有意义。我不光看着,我还实实在在地助攻了。要不是师父让我穿帮,武林盟主早就被教主的神勇征服了,说起来我和我师父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没有默契。” 魅王敲敲镜子:“你在说我吗?” 风柳公子吓了一跳:“师父,你怎么进来了?” 魅王:“我是魔教万魔殿挂名长老。” 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你们每天没事做吗,竟然占用教内顶级情报通道聊天?” 最上面的一排镜子,正中央一面亮了起来,现出左使没有感情的脸。 众魔手忙脚乱,慌作一团,镜子灭灯似的一溜烟的熄灭了,剩下没敢逃的,也是鸦雀无声,战战兢兢。 左使:“蓝,你来找我一下。” 左使的镜子灭了,一如他雷厉风行速战速决的作风。 蓝右使淡定地朝满脸都是为他担忧的众魔摆摆手,安慰道:“正好许久没有开荤了,我去去就回。” 蓝右使转身出门,听见身后的众魔还在闲扯。 “左使这次恐怕又是贞操不保。” “真是一物降一物,整个教内除了教主,我们最怕左使,左使又最怕右使。” “右使就是厉害,话说这占用情报通道聊天是他故意起的头么,我怀疑他这样做,其实是为了引起左使的注意,你们也知道,左使一向避他如避蛇。” “我们魔教中人,为达目的向来不择手段,右使就是我等的楷模!” “楷模!” “楷模!” 身后拥护之声不断,蓝右使十分满意地扭着腰,风情无限地走了。 左使是个美男子,而且是个勤劳实干的美男子,给人的印象不是作为代教主发号施令,就是在堆积如山的公文后埋头苦干,不但任劳任怨,处事更是极尽完美,眼里容不得有一粒沙子。 教内上下一片放纵,个个骚|浪不羁爱自由,唯独他是个异类。他对自己几近变态般严格也就罢辽,对别人也是如此,是个万年煞风景的存在,奈何身居高位,没人敢招惹他。 蓝右使进去的时候,左使还在孜孜不倦地处理原本教主不在时以及现在回来了还是他处理的公务,摄政王的美称不是白盖的。 他的衣着发丝儿一丝不苟,知道蓝右使进来,翻阅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严肃而又认真的模样,看得蓝右使口干舌燥,恨不得立即把他按到榻|上连皮带骨一口吞下。 好不容易抑制住本能,蓝右使妖娆地绕过桌子走了过去,一手搭在左使的肩上,道:“约么?” 左使眉头一搐:“私自占用情报通报,罚在我教地底冰狱凿壁半年。” 蓝右使撅臀悠然坐在桌上:“冰狱里边一个公的都没有,我大概会死呢,罚去你床|上半年成么?” “出去!”左使冷冰冰道。 蓝右使一看不用挨罚了,求之不得,佯装扫兴地摇扇子下地,扭腰往外走,边走边挥扇子,头也不回道:“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我的房门永远为你敞开。” 蓝右使出门左拐,不多时瞧见秋池从一间大殿里跑出来,殿内有人追了出来,醉醺醺地将手搭在他肩上,两眼迷离道:“小大人,没有喝过酒也是没有关系,入乡随俗,来,哥哥教你喝一口。” 举起酒坛子便要往秋池嘴里怼。 秋池用手撑开他的胡渣脸,一脸嫌弃道:“走开,你这个醉鬼,谁要你教。” 胡渣男脸都推挤得变了形,依然口齿不清道:“别害羞啊,你都是个陪嫁侍卫了,就是我们这里的人,在我们这不会喝酒可不行。” 依然执着地举着酒坛子往秋池嘴里送。 秋池抓过那酒坛子拧住胡渣男的下巴,反手一阵倒水似的给怼了进去,一脚将胡渣男踢回了狂欢喧闹的大殿里,扭头就看见了蓝右使。 蓝右使礼貌地挥了挥扇子:“秋大人~” 遭来秋池一个后脑勺回应,蓝右使悻悻地放下扇子:“到底年纪小,对美色的欣赏总是迟缓些。” 秋池连日来被魔教放纵的风气气得急火攻心,一路黑着脸低头疾走,每经过一扇殿门,里面的狂笑就让他心情低靡几分,一想到萧云清那样神仙般的人,以后要在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生活,他就心痛不已! 他一路出了宫殿,穿过几个露天广场,又行过曲曲折折的宫廊,然后,迷了路,站在偌大的湖边发起呆。 秋池瞧见碧幽幽的湖水,想起刚才手推过胡渣男,心里一阵恶心,蹲下身去洗手。双手入池,漾起阵阵涟漪,将他的一张娃娃脸映得皱皱的。 涟漪微波荡漾,波浪渐远渐大,渐远渐大,渐远渐大……大到一片巨浪在湖心掀起,惊天水势扑头盖脸浇了他一身。 秋池浑身湿透瞪大眼,瞧着从水底冲天而起、笼罩在上方的巨大水怪,傻了眼。 洗个手洗出一个紫电绕身的大麒麟是什么鬼! 麒麟睥睨秋池,疑似被打扰不悦,身上紫电骤然强烈,电光离体,便朝秋池劈头降下! “啊啊啊啊啊!”秋池抱头大叫,撒腿疯跑,跑出去没几步就被一股大力扑到,滚落到一旁,还未看清来人,就被拉着一顿疾奔。 身后轰然大响,焦土气味隐隐入鼻,还有四处飞溅的泥土草屑落在头上和身上。 两人一口气跑出老远,到了安全的地方才停下,气喘吁吁。秋池正要道谢,看清那救他的人后,双目圆瞪,道歉的话倒憋了回去。 苏珏神色淡定地站在他对面,衣发微乱,身上带着一股衣服烧焦的味儿,似乎才从大火中逃生出来,左臂还受了伤。 “……” 被这个萧家叛徒救了,秋池不知道该道谢还是不道谢。 苏珏似乎猜到他的心事,笑了一笑:“别想太多,我救你的命是有事要你去办。” 秋池翻白眼:“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苏珏:“你的主子没有告诉过你,要知恩图报吗,萧家本家的家训真是……” “哎哎,你说话就说话,别扯上萧家本家和我家公子好吗?”秋池不爽:“我不欠你的人情,你说要干什么?” 苏珏交给他一封信:“帮我交给萧云清。” 秋池拿着那信仔细查看:“没在上面淬毒吧?”动手准备拆开。 苏珏制止他道:“没放毒,这信要亲自交到他手里,这里面有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算是我向他认真道个别。” 他眼神真挚,难得露出这样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的神色。 秋池顿了一顿,鬼使神差地说:“你退出了?其实你喜欢凌无夜注定没有结果,退出是对的。” 苏珏脸上流露的真情消退得一干二净,颇有些诡异地看着他。 秋池被他瞧得寒毛竖起,警惕地后退一步:“干、干什么?” 苏珏:“其实,我不喜欢凌无夜,我喜欢可爱型的。” 抓过秋池,堵上他的嘴。 在后者反应过来炸毛之前,一手劈了对方的后颈。 秋池四脚八叉地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可惜了,你要不是在魔教,我非吃了你不可。” 与此同时,另一边,幽冥宫后殿。 一道巨大的瀑布落天而下,落在碧绿清潭上,水雾迷蒙,美如朦胧幻境。 凌无夜泡在潭中闭目养神,似乎很是享受。 一红发邪魔在他旁边谄媚笑道:“教主,按照您的吩咐,属下带人炸了上方几座山峰,引了这天池水落下。这瀑布造得跟夫人娘家栖凰苑后面的瀑布一模一样,甚至比那一座还要气派,夫人见了一定喜欢。” “办得不错。” 得了凌无夜一句夸赞,红发窃喜不已,正要恭身退下,忽然周遭骤冷,潭面瞬间冰封,只听得凌无夜叹息一声:“看来本座的末日到了。” 他便成了一座冰雕,被凌无夜一脚踢了出去。 萧云清自半空中徐徐落下,火凤绕体,犹如神仙之人,脚尖立于水面之上,抬起的手心里还燃着幽蓝寒气。 凌无夜淡淡道:“又想谋杀亲夫?” 萧云清脸上更淡:“像教主这样的人,于我而言,留在世间也是个祸害,不如早早除去,免得烦恼。” 凌无夜勾起嘴角:“你刚嫁过来,为夫怎么舍得让你守寡,既然你一心想要我的命,便放手过来,你若是打输了,我保证让你明天下不来床。” 两道强光相会,发出剧烈耀眼的光芒,整个宫殿都开始摇晃起来。 瀑布之下,冰凌如带,在空中横贯交错,宛如游龙,紫电黑气穿梭其中,将那冰带节节碎开。 无数邪魔从四处奔来,提的提酒,端的端瓜,扛的扛板凳,纷纷找了隐蔽之处躲藏,边吃喝边议论。 “还以为教主夫人光是长得美,没想到这么能打。” “这该在教主手里走了十招了吧,这样的人不多了呀。” “唉,可怜,敢这样忤逆教主,我已经看见他那细腰直不起来的样子了。” “往哪看呢,你也不怕教主挖你眼珠子。” “赶紧的吧,右使说了,但凡看见他们打架就喊那话,保准有奇效。” “好叻!” 众魔深吸一口气,齐声大喊。 “夫人,加油啊!!!” 一片燎原火海扑面而来,众魔纷纷大叫,化作鸟兽散。 萧云清凶猛一招发给了杂鱼,强敌的气息临近,一晃眼,人被扣进了一个怀里。 “夫人败了,愿赌服输,好好想想晚上怎么哄为夫高兴吧。” 教主夫人哼了一声,一张嘴没来得及骂一声,就被封住。 被火海追赶跑出老远的众魔远远瞧见这一幕,喜极而泣。 “你们看,果然有奇效,夫人败得这样快,教主今晚上吃饱了,心情一好,又能好好地对咱们了!” “可不是,看来咱们短时间内不用出去送死啦,教主从来不在心情爽的时候虐待咱们啊。” “求别提这事,得不到夫人的那段时间,教主宛如杀神降世,现在想想都是噩梦。” “过去了过去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哎,你们觉不觉得有点热啊?” “妈耶,火烧到屁|股后面了!” “啊啊啊啊啊!” 场面一度混乱。 次日晌午,下不来床的萧云清,接过秋池递过来的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我这次是真的转明了。 原来,苏珏竟还是在执行第一个任务。 萧云清看着那行字,心道:苏珏,你的确是个厉害的人。 * 炎凰山庄外,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如海的宾客络绎不绝涌进山庄的大门。 燕初怀负手而立,带着燕王本家阁老和旁系家主一干人,站在庄外不远处,旁边的下人们抱着如山的贺礼,整整齐齐站在一边。 瞧着那热闹的景象,燕初怀叹道:“萧若白这寿辰过的,到底是武林盟主,声势就是大,连我这个燕王庄主、昔日和他平起平坐的老对家,也要亲自来给他贺寿。” 旁边一位旁系家主忿忿不平:“萧家太阴险了,放了一个老大在燕公子身边,把公子迷得三魂六魄都丢了,武林大势全然不放在心上,弄得现在大好江山轻轻松松落在萧若白的掌中。” 燕初怀看了一眼炎凰山庄门口,那处萧听雨已未穿燕王家的黑色华服,换回了炎凰山庄的金纹白衣,温雅含笑,正在替父亲迎接宾客。 燕黎则悠闲地抱臂靠在一边,眼睛盯着萧听雨,既不跟别人寒暄客套,也不上前帮忙应酬,倒像是陪夫人回娘家的游手好闲懒女婿。 燕初怀摇头叹气。 那旁系家主见状又道:“这还不够,还放了个老.二在魔教,凌无夜现在对霸占武林直接都没有兴趣了。现在放眼整个武林,他萧若白正邪两道占尽,没人敢惹他了,真是失算!” 燕初怀听着听着,从腰间抽出了扇子摇了一摇,再次叹气。 众人以为他心中惆怅,纷纷不做声,个个愤怒不甘脸。 燕初怀忽然仰天长叹道:“早知道,当初我也多生一个送进黄泉山庄了,还得生得貌美,其实当年云姬对我也颇有意思……” 燕派众人:“……” (全文完) 第79章 番外1 碧水寒潭的爱情 深蓝的夜幕缀满星辰, 倒映在下界清波粼粼的湖上, 银光点点。微风拂过,湖边的紫色花海盈盈随风动,一朵一朵娇艳欲滴,看得躲在树后的楚红秀捶胸顿足。 食心花成片成海, 他要摘走一朵却这么难! 他在这碧水寒潭的地界已经逗留足足两个月,偷花偷了无数次, 次次都被从天而降的碧水邪王逮个正着, 死里逃生后又卷土重来,如此反复,如今已经是失败的第一百零九次预热中。 楚红秀看一眼远处的玄色楼阁, 根据他丰富的失败经验, 此时那个难缠的邪王应该在打坐修炼,正不得空。 此时只要火速摘上一朵, 然后跳进湖中央的出口,从此他就可以做一只快乐的鸟儿,天高任他飞, 再也不用跟邪王斗智斗勇。 深呼吸一口气,楚红秀摸上了脚边的一枝食心花,正打算用力一扯,扯完跳湖。 “你在这里干什么?” 噩梦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楚红秀偷花的爪子上多了一个铁钳似的力道,腰上也被大力一扣,他的腿就挨不着地了。 楚红秀脖子耷拉, 内心充满绝望,勉强振作望向邪王:“啊,你是谁,放下我。” 邪王带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但是手上的明显停顿出卖了他,他显然又对着装失忆的楚红秀无语了。 “邪王。” 楚红秀捂着嘴,眼里充满了惊吓:“碧水邪王,掌控世上奇花异草,猛毒凶蛊的恐怖存在,你竟然是本尊吗?” 白冽:“……你又失忆了?” 楚红秀踢踢悬空的两腿:“我不知道这里是你的地盘,对不起我这就走。” “不必急着走,我这次不问你的来历,也不问你偷花拿去干什么。” 楚红秀心里咯噔一声:“多谢邪王,我保证再也不会误闯了。” “我先取了你这两条腿,这样你想误闯也闯不成了。” 楚红秀心里一凉,先发制人,倏然一爪子伸向白冽的面具,白冽脸微微一侧,楚红秀后招已到,张口咬在了白冽脖子上。 白冽:“……” 小兽一般的齿牙带来的疼痛并不厉害,反而有些细细麻麻,温软的唇像是带了电流一般,将从未与人有多少接触的白冽瞬间击中,心跳如雷。 他缓缓偏过头,看着咬得带劲的楚红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松口。” 楚红秀死咬一通,抬起脸来,脸上还带着用力后的红潮,露出坏笑:“你一生专给别人下毒,没想到有一天也会中我的毒吧?” 白冽垂目看着他:“我中了你什么毒?” 楚红秀挣开他的手臂,轻轻往后一纵,与他保持距离,拍拍手:“必死之毒,只要我死,你就活不了。” “同心蛊?”白冽冷静地问。 楚红秀点头:“碧水邪王,你是个厉害的人,是我纵横天下多年,从未遇见的对手,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给你种下这蛊,谁叫你如此小气,区区一朵花也不给我。” 白冽闭目片刻,觉察不到体内有任何异样,心下明了。 这小鬼又在糊弄他,在行家面前玩把戏,他不知道他看起来像个傻瓜?也罢,便看他玩什么花样。 楚红秀有些苍凉地看一眼食心花海:“一朵也不给,明明是你自己对外界放下话,只要谁能进来碧水寒潭,你就会答应他一个要求,你放屁,你骗人。” 委屈,难过,想咬手绢。 白冽缓缓吐出一句话:“前提是你进来的姿势正常。” 碧水寒潭多年来无人进入,谁知出现的第一人便是楚红秀,这个人一出现,憋气许久后的一口水尽数喷在湖边闲躺的白冽身上,后者的心情可想而知。 这还不是最绝的,最绝的是,他甚至都没有看到湿淋淋阴沉着脸的白冽,一看见食心花就两眼放光,一个蛟龙打滚,滚进了花海,压死了白冽悉心栽培的食心花。 莫说送他一朵,灭了他的心都有了。 楚红秀摸摸鼻子,略有些心虚:“那是一场意外。” 仗着白冽怕了他的毒,楚红秀退后两步,消失在树林里。 白冽没去追,他也不必去追,他知道,这小鬼还会回来。 这样精力旺盛、屡败屡战的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这与世隔绝的碧水寒潭正好也缺了些生气。 就让他的作死,来为自己排解寂寞吧。 白冽摸上脖子上的牙印,莫名又忆起那温软贴肤的细麻感,万年寒潭的心湖,忽然漾起涟漪,又猛然甩头摒退这该死的欲念,转身回了玄楼。 楚红秀休整了三日,用上好的膏药修复了手腕和腰上的淤青,从他那无所不装的包袱里,摸出了一顶女子假发和一套女子衣衫。 露出了魔鬼的笑容。 呵呵,邪王,你这个不近女色多年的光棍,我就不信,忽然来个妹子,你躲得过。 他之所以忽然有了女装的决定,实在是苦思冥想三日无果,急病乱投医。 从前他行侠仗义时,与一名采花大盗交过手,那采花大盗不经打,但被虐之前曾说过一句令楚红秀印象深刻的话。那人说,如果楚红秀是个女人,一定要采了他。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有女装的潜力。 楚红秀装扮完,顺手摘了两个野果塞到胸口,一路悄声摸到了湖边。 邪王正在湖中沐浴,虽然他连洗澡都不摘下面具,可身材是真的好,裸.露在水上的精壮上半身,肤色微黑,均匀紧实,充满野性的张力,阳光照耀下,水珠顺着他几近完美的线条缓缓滑下…… 楚红秀掐掐自己细了一圈的腰,有些羡慕。 然后,他从邪王身后的水里摸了下去,一个仰头透出水面,开始奋力踢打:“救命啊,救命啊,救救我!” 邪王果然转身看来,无动于衷地停在那里,过了一会,朝他走来。这一走,竟然浮上水面,直接踏着湖面涟漪而来。 整个身子再无遮蔽。 楚红秀看到那个部位,对于那尺寸内心震撼了有半刻,直到邪王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瞧着他。 他回过神,扑过去抱住了邪王的一条腿,哭唧唧:“救救小女子啊,恩公救命啊。” 邪王缓缓弯下腰来,伸出二指捏住他的下颚,凝视片刻。 看你大爷啊,楚红秀内心翻白眼,面上愈发楚楚可怜:“救。” 他才吐了一个字,整个人就被拎出水面,被邪王抱在怀里。 靠靠靠! 这个姿势,这个画面,好羞耻啊,我的威名毁了。师兄,为了你,我牺牲太多。 白冽垂目看着怀中凄凄切切望着他的楚红秀,心里盘算着,是从高空扔进湖里,还是从湖底抛向高空。 而后者,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认出来,紧紧抱着身边之人的脖子,圈得小心翼翼又害怕,简直弱小可怜又无助。 他长长的睫羽半遮着眼眸,沾着细密晶莹的水珠,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湖水。因为落水挣扎,乌黑的头发半散,贴了几许在微白的皮肤上,看上去清纯而又诱惑。衣衫湿透之下,少年人的曲线毕露,水珠滴落在诱人的锁骨,滑进内里…… 纵然知道这人是在演戏,白冽的心,还是不受控地跳动起来。 偏偏这时候,楚红秀打了个喷嚏,白冽原定的两个灭人的选项便在这喷嚏声中烟消云散,抱着楚红秀两个纵跳,回了玄楼。 楚红秀做了白冽一个月的侍女,这一个月,他卖力的装弱女子,勾搭多年不吃荤的邪王,一身戏精的功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装嗲,小拳拳锤胸口什么的,手到擒来。邪王这禁欲多年的孤独男子,果然受不得撩拨,看他的眼神日渐温柔。 楚红秀觉得,动手的时机到了。 这一天,他谎称自己过生辰,约了邪王在湖边看星星。 两个人偎依在水边,静静享受时光。 楚红秀窝在邪王的怀里,听邪王讲故事,讲的当然是楚红秀最感兴趣的食心花。 “食心花,是外界给它取的名字,其实它并没有名字,是我族一个先辈栽养,用来对付负她之人的毒花。” “后来成为我族向另一半证明爱意的考验。” “所以它在我们族里,代表着忠贞不渝的爱情。” 楚红秀从白冽怀中撑起身,仰头望着白冽,星星眼:“那你爱不爱我?” 白冽声音都软了几分:“爱。” “那你送一朵给我吧。” 白冽没了动静。 楚红秀故作娇羞:“既然这花代表着忠贞不渝的爱情,我想要一个爱的见证,你愿意送给我吗?” 微亮的湖光映在白冽冷酷的面具上,遮去他的喜怒,但那一身的冰山气息忽然化开了一般。 “好,我愿意证明给你看。”??? 楚红秀脑回路差点没转过来,啥,证明啥? 然后他就看见白冽手一挥,手中多了一朵食心花,当着他的面,把花伸到面具后。 吃了下去。 楚红秀干巴巴地动动嘴巴,整个人都有些石化,内心堪称震惊。 不是啊大哥,我们怎么想的不一样,我没叫你吃,你送给我就行了啊。 然后他听见白冽又说:“我们一族一生只忠于一人,我不怕经受你的考验,毕竟你是我认定之人。” ……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了…… 楚红秀退了两步,险些滚到身后的湖里。 “其、其实不用,我不是那个意思……” “每一个来碧水寒潭的人,都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你的要求我满足了,你要我的心,我给了。” 神他妈要你的心呢。 楚红秀脑子嗡嗡响了半天才缓过来:“那你有解药吗?” “有。” 听到这个答案,楚红秀放心了,还好一切可以挽回。 手掌才在胸口拍了两下,下一刻,白冽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咚”扔进了湖中央,在湖上荡起阵阵涟漪。 楚红秀面部僵硬,木头人一般缓缓转向白冽。 白冽:“现在解药扔了,你可以放心了。” 你.妈啊!真的不用做这么绝啊,老子不需要你的真心啊,你把解药扔了,万一以后死赖上劳资,劳资刨哪块地皮给你找解药啊! 可他面上几乎是在瞬间漾开甜甜的笑容,用最纯情的眼神望着他的邪王大人。 “邪王大人,你对我真好。” 你这个自作多情的傻瓜。 “你的心意我会记住的。” 不可能,我出去就把这场噩梦忘个一干二净。 “我觉得好幸福,虽然我身世可怜,可遇到了你,人生都不觉得苦了呢,如果可以,我只愿在这里和你白头到老。” 木得可能,再见,咱两再也不见,孽缘啊尼玛。 楚红秀睁着眼睛说完瞎话,一双手腕就被紧紧劫住。 白冽看他的眼神深情难掩:“你说的可是真的?” 哪一句啊兄弟?刚说了这么多的谎话,天知道你扯那一段问呢。 “怜儿,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说出来,你再也收不回去了。” 我收不回去的话还少吗,吓唬你爹呢。 谁知,这一句说出,就真的收不回去了。 很久以后,楚红秀问白冽:“食心花的解药还能做出来吗?” “能。” “那你当初丢出去是做给谁看?” “你。” 想骂人怎么办,在线等,急。 第80章 番外2 开画店 中州城繁荣至极, 日夜人声鼎沸, 车水马龙。作为有着数百年历史的水陆枢纽,此地光是纵横交错的主道就有十八条,遑论数以百计的街巷。 楚红秀的画店就坐落在主街之一的朱雀街,地处黄金地段, 又是中州城最大的画铺,生意异常的火爆, 尤其是魔教教主和武林盟主联姻后, 啊呸!和谈后,他的生意更甚从前。 数银子数到手软,是他每天的日常。 楚红秀将两手各抓的一沓银票清点完毕, 眉开眼笑地装进箱子里, 嘴里咬着的糕点终于咽了下去。 旁边白冽吹了吹茶水,将茶杯递到他嘴边, 他张嘴含了一口,又将另一沓未入账的银票抓起来清数。 “再去多印一些,”他对房中站立的一排店铺管事道:“魔教教主两口子的春宫图卖得这么好, 得加把劲趁着这股东风多赚点。” 门口奔进来一个伙计,气喘吁吁道:“当家的,不好了,对面画店的人又来外面宣战了。” “这个死娘娘腔。”楚红秀啐了一声, 拂开白冽的伺候,起身带头杀了出去。 两家画店的老板,带着各自的人马气势汹汹的在大街上碰面了。 “楚侠义, 你要点脸好吗,卖春宫图赢我,你胜之不武。”对面的老板用兰花指捏着帕子叉腰。 “那都是本老板机智的小脑袋和精湛的画工做出来的,不服你也画啊,死娘娘腔。”楚红秀反唇相讥。 “哎哟~,卖春宫你也能往脸上贴金,也是少见了,哼,看你能威风几天。你现在可是在萧家大公子夫家燕王山庄的地盘上,赶明儿燕夫人雷霆震怒,你就玩完了。若是给魔教那边知道,你死得奇形怪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对面老板七窍生烟。 “要你多事啊,回你那边孤独的羡慕嫉妒恨吧。” 两边的老板怒目而视,身后的打手举着棍棒蠢蠢欲动,眼看就要打起来。 路上行人迅速围了好几层,瓜子板凳都备好了。 对面老板兰花指轻轻一拨:“给我上。” 楚红秀呵呵一笑,带着人往前迈了一步,被白冽拉了回去。 白冽将他护在身后,衣袖一扫。 迎面喊打喊杀冲过来的几十名打手,手上棍棒便全都没了上半截,杀喊声戛然而止。 包括围观的人群在内,大街上一阵死寂,过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好啊,好!”吃瓜群众喝彩,他们等了半天就是等着看楚侠义店里那名高手出招,简直大开眼界。 对面老板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忌惮地看着白冽,一根兰花指指着楚红秀,细着嗓音道:“你,你就仗着花钱请了个高手能吧你,改明儿我也重金去请一个!” 一甩帕子,扭臀转过身:“咱们走,别理这个将死之人。” 楚红秀也学他叉腰,捏着嗓子唱起来:“倒闭啦,倒闭啦,明天就倒闭关门啦,我就喜欢看你急红了眼又弄不死我的样子啦啦啦啦啦……” 白冽:“……” 楚红秀又一次不费吹灰之力打赢了一场胜仗,迈着小雀步转身,只见围观人群的前方,站了两个人,两个惹眼的人。 惹眼到他们两往那一站,身后的芸芸众生,就成了一片模糊的背景板,天地万物都失色的地步。 楚红秀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擦擦眼,再一看,顺便还看见了凌无夜手里拿着的一卷画,从外描的图纹和颜色来看,分明就是自己店里卖得最火爆的那一款。 魔教教主和武林盟主的春宫图。 楚红秀悄悄移到白冽身边,低声道:“你替我挡一挡。”然后撒腿就往店里跑。 …… 朱雀街有名的侠义画铺当晚就着了火,传闻店铺老板也烧死在里面,为什么会这么断定,因为那一声响彻夜空的惨叫,像极了人临死前发出的哀嚎。 楚红秀抽抽噎噎,不住地接过白冽递来的纸巾,因为伤心过度,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连脸蛋也红扑扑的。 “我的心血,我的画店,全没了,这个魔鬼,一把火烧了我的命根子呜呜呜呜……” 白冽安慰道:“没了再弄一个就是了,钱有的是。” 楚红秀愈发难过了:“有什么用?魔鬼不让卖他两的春宫图,我拿什么重新开始呢。你没看到娘娘腔高兴成什么样子,当着我的面放了二十桶烟花,这个娘炮好气人阿。” 白冽道:“你不必非要卖春宫图,我们可以卖点别的。” “可我一直是春宫图画店的老板啊,不卖这个,我会失去灵魂。” “那就不卖他们两的。” 楚红秀又哭了一阵,渐渐止住,缓缓看向白冽:“你说得对。” 这一下眼里也焕发神采。 白冽看到他想通了,安心了不少。 半个月后,朱雀街烧焦的画铺又开张了,原来的老板没死,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死对头的面前,这一次店面装点得比从前还要金碧辉煌,分明是下了大本钱。 老板楚侠义亲自站在画店外面带着伙计们站街,扬着手中的画纸为店里拉客。 “来呀,开业特惠,本店排榜第一的春宫图,一两银子就可以带走,附赠三幅时下最流行的绘卷,划算到哭啊,客人们进来瞧瞧啦。” 对面画铺的老板站在自家门口嘴角抽抽,身后的打手在一旁小声道:“老板,他们生意看上去很好啊,我们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你们打得过他们那个冰块脸吗,一群废物!”老板跺跺脚,捏着兰花指生气的回店里去了。 楚红秀看着涌进店里的大批客人,笑开了眉眼。 忽然,身后温度骤降,逼近的阴气让他打了寒颤。 他转头,看见白冽阴沉的脸色,以及白冽手中缓缓举起的一物,那物可不正是楚红秀方才极力卖弄的爆款春宫图。 “我让你卖别的,你就把我们两个画上去了?” 楚红秀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眼珠子打转,企图寻找最佳逃跑方位:“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主动要求那么多姿势,当然是有用处的。你不也爽了,还不许我也捞点好处。” 白冽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终于忍无可忍,伸手一抓,将扭头逃窜的楚红秀一把按在怀里,掀到肩头,扛出了人群。 夜深人静的午夜,传来啪啪啪的声响和楚红秀的哭泣声。 “不要啊,住手啊,我知道错了,放过我吧!” 白冽看着雪白的屁.股上红彤彤的五指印,哼了一声。 一会不看着,身体都叫别人看了去,要用家法让他记住,就算裸在纸上,也不行。 第81章 番外3 棋逢敌手 萧家和燕家同为武林中流砥柱, 各占一边天, 做了多年对头,为了胜过对方,他们对于后代的培养方式往往别出心裁。 比如,让后辈们从小就开始较量。 每年两家会面的时候, 他们都会带上自家的孩子,大人们暗来明去的斗, 孩子们也聚在一起各种比拼, 这是每一个萧家燕家的孩子都躲不过的童年经历。 今年,两家见面的地方定在燕王山庄的别庄,杏林山庄。 燕黎带着一伙人埋伏在墙头, 一排十几个小脑袋全都望着院子里那群萧家小孩, 以及他们围着的那只猫。 那猫是燕黎一伙追遍了整个山庄,要抓回去修理的张狂畜生。此前他们偶遇这猫, 嫌它碍眼一通驱赶,谁知反而被它抓伤,气愤之下, 一路追到了这里。 现在,他们追杀的目标,正安安静静地趴在一名白衣男孩的怀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抱它的人长得太过漂亮,这猫乖巧了许多, 完全不是之前张牙舞爪的模样。 别说猫了,燕黎觉着任何人看见那人斯斯文文,恬静温柔的样子, 都会忍不住想要靠近,包括燕黎自己。 如果对方不是他未来对手的话。 “啊,它受伤了!”萧家的孩子堆里有人惊呼:“听雨哥哥,我们把它抱回去上点药吧?” “我们手脚不小心的话容易弄伤它,带它去找山庄的药师比较稳妥。”萧听雨的声音也是温柔的。 “还是听雨哥哥细心。” 一行人拥着萧听雨便要离开。 墙头上,挨着燕黎的小孩低声道:“燕公子,咱们再不动手,他们就把那畜生带走了,怎么办,现在上不上?” 这小孩是燕黎的心腹,平日里最会摸燕黎的心思,此刻看到燕黎盯着人群中众星捧月的萧听雨眼也不眨,估摸着燕黎又在不爽对方。 也是,像燕黎这样骄傲的贵公子,从出生到现在,什么都是拔尖的,看着家世背景资质外表样样不输给他、甚至比他更受欢迎的萧听雨,怎么会顺眼? 何况那只猫,本来就是燕黎的猎物。 燕黎一动不动,心里有些犹豫,下去他肯定是要下去的,但他们刚刚跟猫打了一仗,个个一身狼狈,这副样子下去可就失了阵仗,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再来? 正摇摆不定,那边萧听雨一边低声说着安慰的话,一边安抚逗弄着猫儿,怀里的猫撒娇摇尾巴,发出娇弱腻人的叫声。 然后,仰头舔了萧听雨的下颚一下。 这一下,活像舔在燕黎的心上,他脑子里轰的一声,白了好一阵,耳边只听到萧听雨轻轻的笑声。 一股子酸意在心间蔓延,燕黎分不清自己是嫉妒那只猫,还是嫉妒那个人。 眼前只剩下那白瓷一般的肌肤,被红红的猫舌舔过的画面。 一只野猫,它凭什么? 燕黎恼怒,一声令下,燕家本家旁系的一众小孩,全数翻下了墙头,将萧家的小孩团团围住。 燕黎站在前方,抱臂冷哼,标准的燕小霸王出场姿势。 萧家小孩一看见这群人,立即将萧听雨护在人群中央。 “燕黎,你又想干什么?” “干什么?”燕黎旁边的小孩叉腰道:“你们还问我们干什么,你们抓了我们燕大公子的猫,还不快快交出来。” 萧家小孩纷纷望向萧听雨怀里的猫,猫看见燕黎,紧张得竖毛,拼命往萧听雨怀里钻,显然此前受过不公平待遇,背脊都在抖。 萧听雨一边安抚它,一边温声开口:“我看这猫不愿意回去,不如交给我,等医好它我再送还。” “治什么治,它迟早要死。”燕黎旁边的小孩又叫着:“这猫是我们燕家的,我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们只是客,懂不懂分寸?还不还给我们!” 萧家的孩子都是家教严格,重视礼仪的,又都是名门出身,向来备受礼待,几时听过这样不客气的话?被这样一说,个个愤怒。萧听雨虽然没有表态,但也安静无声,脸色未明,显然也不太高兴。 燕黎看到他这样子,心间没来由的一燥,看了自己的心腹一眼,忽然觉得这厮有点聒噪。 他重掌话语权道:“把猫留下,你们可以离开。” 萧听雨淡淡道:“你会如何处置它?” 燕黎哼:“和你无关。” 萧听雨闭目静了一会:“如果我一定要保下它呢?” 燕黎身后的一群小孩一听,齐齐往前走了一步,个个叉腰横眉,摩拳擦掌,意思再明显不过。萧家这边也不是吃素的,将萧听雨围得更紧,摆出防御的姿势。 每年,他们都要打上一架,没想到今年却是为了一只猫。 年年他们都胜负不分,今年,他们谁都想赢过对方。 萧听雨和燕黎的衣发也因鼓动内力,缓缓起舞。 …… 一场大战,混乱不堪,双方互扯对方头发衣袍,十分粗蛮,一张张小脸被揪的揪,推的推,全都变了形。 相较于这些人,萧听雨燕黎二人就称得上高手过招,小小年纪施展移形换影,几个来回,已过了几十招。 萧听雨一心护着猫,燕黎一心要抓猫。 你来我往了一阵,少了一只手的萧听雨终于有些不敌,燕黎趁势一攻,直取萧听雨怀中。 萧听雨情急之下,张手一挥。 “啪”的一声,燕黎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萧听雨料不到他不躲,也是愣了一下,就在这恍神间,手上一空,猫被燕黎抓了过去。 燕黎居然宁愿挨他一巴掌也要抢那只猫。 众小孩一看,这场争夺结果已出,各退一边,拥在自家领头人身后,个个气喘如牛,目光能瞪死对面。 尤其是燕王家这边,胜利写在脸上,他们的头儿脸上虽然多了个五指印,可是抢到猫了啊。 萧家输了,啧! 燕黎拎着猫尾,脸上阴沉沉,嘴角缓缓勾起凶残笑意。 猫被它吓得喵喵乱叫,猫魂脱体。 电光火石间,萧听雨心生一计,漂亮的星眸微微眯起:“燕黎,你该不会是在吃醋?” 燕黎之所以这么执着,无非是因为那只猫比较亲近别人,而不亲近他。他性子好胜,素来喜欢争个长短,干脆抓住他这一点,激将一番。为了否认,燕黎大有可能放弃手中之物,以挽回颜面。 果然他背脊明显一僵:“什么,我吃醋?” 燕黎冷笑一声,忽然戛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直直朝萧听雨望来。 萧听雨顺着他的目光,不自觉摸上自己的颈喉,心里疑惑,难道脖子上有什么东西? 随后便看见燕黎抓猫尾的手不受控地骨节用力,缓缓收紧。 分明是被人说中心事恼怒了。 萧听雨正想开口让他住手,便见猫大叫一声,甩手给了燕黎脸上一爪子,挣脱开来。 燕家小孩们看见燕黎受了伤,纷纷抓猫。猫在人群中纵跳,抓得小孩们个个尖叫,乱作一团,然后被一群小孩追着没了影。 剩下燕黎在原地没动,燕黎脸上一道血印子,人站得笔直,冷酷得很。 不管多么狼狈,他绝不在萧听雨面前露出半分脆弱和惊慌。 萧家人见到他这般死要面子,纷纷忍不住偷笑。 只有萧听雨没有笑,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雪白的绣着金凤凰的手帕,递到燕黎面前。 “干什么?”燕黎戒备地看着那手帕。 “给你擦擦,你流血了。” 燕黎迟疑了一会,嘴里不饶人:“你应该巴不得看我的笑话,会这么好心?” 这刻薄的话,让萧家人各个愤怒,脸上差点没写:你看啊这个人,听雨哥哥就不应该对他心软,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太糟蹋我们温柔善良的听雨哥哥了。 萧听雨却一点也不介意似的:“放心,这帕子是我自己用的,我不会在自己的私物上面淬毒的。”将帕子又递近些。 燕黎凝视那物,感觉脸上的伤口热辣辣的更疼了,一阵一阵的似乎在催他接下来。 然后,他接过来了,捂到脸上,贴肤的感觉柔软舒服,和帕子的主人一样。 “这人情我以后还你,不过今天这帐我也会记下。”冷酷地说完这话,燕黎转身就走。 身后一群小孩七嘴八舌吵闹起来。 “你看,他什么态度。” “听雨哥哥你果然不应该同情他。” “燕王家的人真是不懂礼貌。” “就是,他们真的好讨厌啊。” 我就是讨厌又怎么样? 燕黎边走边不爽,背脊不自觉挺得更直了。 傍晚的时候,燕王家的孩子们终于抓到了那只猫,心腹揪着喵喵乱叫的罪魁祸首,露出凶杀的笑脸:“燕公子,咱们是把这畜生蒸了还是煮了?” 燕黎正拿着帕子发呆,充耳不闻。 大概过了半刻,他回过神来,转头望向那只猫:“给我把它舌头割下来。” “好勒!”小孩们拔出匕首。 猫似乎意识到自己大难临头,叫得人心肝乱颤。 “别叫了,这次可不会再有人来救你了,小畜生。” 小孩们喋喋怪笑,缓缓围了上去。 “慢着,”人群外的燕黎收起帕子,对众小孩道:“放了它。”??? 众小孩匕首都比在猫的脖子上了,有些懵逼。 燕黎脸上的血口子还触目惊心呢,忽然这么大度?他们从会走路便跟随这位贵主,从来没见他放过任何一个得罪他的人,更别说这猫还抓得他尊贵的脸见了血。 “真要放啊?”小孩们嗫嗫。 燕黎冷声道:“听不懂我的话?” 于是,猫便放跑了。 后来心腹们忆起往事,发现好像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们再也没有摸准过燕黎的心。 * 萧听雨回了萧若白身边。 萧若白和燕初怀下了一天的棋,依然气定神闲,看似又是没输没赢,见到萧听雨,他笑:“胜负如何?” 萧听雨:“未败。” 萧若白负手从他身边走过,踱了几步,背对他停下,侧过半边脸:“不着急,现在你还有时间,希望在你成年的时候,我能听到另一个答案。” “是,父亲。” 日落西山时分,两家的见面结束。 夕阳中,燕家人目送萧家一行离开,人远去,只留下渐渐模糊的淡影。 “想要吗?” 燕初怀忽然说了一句。 燕黎的视线始终没离开那个身影清秀的小人,没有回答。 燕初怀道:“想要,就要变强。” 燕黎终于有了反应,下弯的嘴角透露几分倔强,衣袖下的小拳头缓缓握紧。 燕初怀看着远去青年的背影:“否则你想要的东西,永远不会落在你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