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汉群英》 第 一 章 官道沿涡河河谷向上蜿蜒盘升,光秃秃的童山,加上盛夏的烈日,与及滚滚的黄尘,走在这条路上的旅客,火气旺是不难了解的。 这条太行山中的大官道,旅客其实并不太多,天灾人祸频仍,百姓们生活愈来愈苦,哪有闲工夫东西两头跑?天下汹汹,每一座城都谋生不易,跑来跑去只有苦了自己,到了别的地方同样找不到谋生的活计,往何处跑?所以这几年来,这条大官道旅客愈来愈少。 愈少并不是没有,路西尘头起处,十余匹满载的健骡,正以不徐不疾的脚程,在九名骡夫与三位保镖打扮的骑士押领下,向上又向上徐徐东行。 后面里余,一辆华丽的轻车,也不徐不疾地向上行驶,健壮伟岸的车夫显得相当悠闲,并不急于赶路,遮阳帽盖得低低地,似乎正在打瞌睡,任由两匹健马信步小驰,赶车的长鞭干脆就插在车座上不取下来使用。 车后,四匹枣骝十分雄健,但四骑士可就不怎么样了,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显得像样些。 另三位,一位美丽的少妇,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位十二三岁神气的娃娃。四男女都穿了质料甚佳的天青色骑装,鞍后带有马包,前面有长形鞘袋。四匹马跟在车后面,不像保镖,不像家眷,很难猜测他们的身份底细,岔眼得很,令人犯疑。 车窗是开启的,但看不见车内的人,大概天气炎热,人在车内睡着了。 绕过前面那座形如龟背的龟背山,东麓就是驻马坊,是一处歇脚的山中小村集,西距东赵镇约二十里,往东三十里是寿阳县的榆沟集。 驻马坊有晋州车行的休息站房,这条线上的驿车,终站是京师的真定府。从真定府往京都,必须换乘冀鲁车行的长程驿车。 骡队的前面,也有一辆大车。所谓大车,也就是民间用来载货兼载人的骡车,三匹骡一匹领队马,长辕、大轮、加蓬的敞车厢。 如果不赶长程,就不需用领队马,改为四匹骡,行驶时稳健、耐重负,但不能加速赶路。 大车载了货,还有炊具等等杂物,里面坐了三个人,用巾包住口鼻以避尘埃。 大掌鞭是个骠悍的大汉,轻摇着丈八赶车鞭,不时轻灵地抖出一朵鞭花,在领队马的上空发出清脆的、并不急骤的悦耳响声。 大车是骡队一伙的,骡队走得慢,所以车也慢慢走,人与牲口都感到轻松。 渐渐地,接近龟背山的北麓。官道绕山北麓而过,地势起伏不定,坡度倒还平缓。 山脚下已可看到凌落的树林,路北三里外的涡河河岸,杂树茂草业生,有两里宽的干枯河滩,河面宽不过百尺,再不下雨,可能就变成一线溪流啦! 光秃秃的山头,突然竖起一面大红旗,在烈日下迎风飘扬。山上山下相距约五六里,官道上的旅客,看不清旗下站着的那个青衣人,只能看到小小的模糊轮廓,但那面大红旗,远在十里外也可看得真切。 “呜……”牛角声划空传来,是从东南角另一座山峰上传来的。 官道前后的车马,与及零星散落的步行旅客,都被大红旗和牛角声所吸引,每个人脸上都现出不安、惊疑的神情,脚下的速度有了快的改变。 尤其是大车里的三个人,一蹦而起向前面大掌鞭的车座靠,向山颠的红旗察看。 “有点不对。”那位大马脸青衣人拉掉面巾,向同伴不安地说:“可能是冲着咱们来的,希望不是五虎寨的那群混蛋。” “五虎寨用的是黑虎三角红幡。”同伴眉心紧锁:“咱们不怕强盗,张镖师与强盗们打交道经验丰富,吃不了亏,我只怕……” “怕什么?” “怕那些天不收地不留的猎食者。” “这……” “这红旗是信号旗,牛角传讯瞬息百里,恐怕有许多人在这一带鬼混猎食。” “可能吗?” “可能的。这两年,梁钦差把陕西搜刮得烈火焚天,天天闹刺客,运贡物的队伍不断受到劫掠。他的贡物不时假道咱们山西这条路,影响咱们的安全。老天爷!希望这些家伙,不要把咱们误认是陕西的贡物。” “你不要危言耸听好不好?”大马脸拍拍前面大掌鞭的腰背:“沉着些,老三,速度照常,以免引起他们的疑心,那就有大麻烦。” “三五十个毛贼,干脆杀光屠绝以免麻烦。”大掌鞭老三不打算示弱,语气强悍凶狠:“这段路沿途是非多,要接近娘子关才安全,太过示弱,反而会碰大钉子。老大,放手干吧!没错。” “除非万不得已,不可暴露身份。”老大提出警告:“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不希望引来大批蛇神牛鬼。万一出了大纰漏,咱们不用混了。” 前面山脚下的松林前,出现一个背手相候的青衣大汉,腰带前斜插着一把连鞘狭锋刀,左胁下多带了一把绿鞘红缨匕首,靶上刻着一只犀牛头。 大车保持一贯的速度,渐渐接近松林。 八匹健马风驰电掣似的,从西面向东赶,后面黄尘滚滚,极为壮观,蹄声如雷。 轻车因听到牛角声,速度慢下来了,当然也看到了龟背山山顶的奇怪大红旗。 “公子爷,前面出了意外的变故。”健壮的车夫扭头向车厢叫:“后面那群健马,恐怕不是五台来的人,可能情势失去控制,不易收拾。” “不必担心其他的事。”车内传出平静的语音:“卓勇,注意赶你的车,让路给他们。” “是的,公子爷。” 轻车往路左靠,让出路给飞驰而来的八匹马先走。 蹄声如雷,八匹马到了五十步以内。 “咦!这些家伙没安好心。”少妇骑士大声说。 八匹健马几乎是齐头并进的,占了整条路面。大官道可容四辆大车相错,相当宽,八匹马齐头并进,依然绰有余裕。但前面有四骑加上一部车,可就容不下啦!势必撞得人仰车翻。 “哈哈哈哈……”八骑士中有人狂笑,八匹马速度骤减:“我所料不差吧?在前面埋伏堵截,不如从后面赶上,果不其然,咱们抢先一步啦!” 轻车刹住了,两男两女四骑士也勒住,驻马道旁冷然目迎八名骠悍的骑士。 八匹马勒住了,尘埃向前一涌,久久方消。 “把车留下,坐骑也留下。”为首的佩刀大汉在鞍上向四骑士沉声说:“人,站到一边去听侯处治。” “大哥,恐怕不对呢!”另一名大汉说:“怎么有小女人?可别弄错了。” 前面是官道折向处,驮队与大车已被山脚所挡住,看不见前面的情景。 “不会错,一部车,几个人……”大哥不认错。 “你们干什么?”少妇骑士粉脸一沉:“劫路的?你们还是不劫的好。” “小女人,少给我反穿皮袄装佯。”大哥的大嗓门像打雷:“咱们要车里的东西,也要命。少废话!下马!” 女骑士哼了一声,突然高举右手。 “不要亮名号。”车中传出公子爷的叫声。 女骑士应声把手放下,随即打开鞍前长大的皮鞘囊口。其他两男一女,也沉静地揭开囊口露出剑把。 车门开处,下来一位英俊绝伦,身材修长的年轻儒生,穿水湖绿长衫,手中有一把纸摺扇。 “这条路上强盗多,似乎诸位并不是强盗。”公子爷轻摇摺扇缓步而来,语气带有嘲弄味:“本公子是黑吃黑的专家,正好等你们孝敬一些金银财宝。喂!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乖乖掏出来。本公子要钱不要命,你们的命算是保住了。但你们如想要我们命,又当别论。” “太爷先打破你的臭嘴!”一名大汉怒叫,右手猛地一抬,金虹破空,链绳怪响。 是一个流星锤,可远攻三丈外,锤大如饭碗,要是击中了,何止是嘴破?脑袋整个会烂掉,存心要人老命。 公子爷哈哈一笑,摺扇一挥,显得毫无力道,像是赶苍蝇。 强劲的流星锤挟风雷而至,小小的纸扇接锤,简直是开玩笑,不要命了。 锤头一顿,突然贴上了纸扇,扇一收一绞,锤链在扇上绕了一圈。 “哎呀……”流星锤的主人骇极狂叫,向前飞离雕鞍,飞越马头,砰一声大震,尘土飞扬,摔落在公子爷身前八尺左右,向前滑。 太快了,其他的人来不及抢救。 “留一个活口。”公子爷高叫,缠在扇上的流星锤脱扇飞出,速度比流星锤的主人所发要快三倍,金虹一闪,击破了为首大汉的六阳魁首。 同时,脚向前轻挑,靴尖吻上了流星锤主人的顶门,这位仁兄立即停止滑动,手脚开始抽搐挣扎,口中已发不出声音,天灵盖已经碎了。 两男两女四骑士,几乎在同一瞬间策马冲上,剑从鞘囊中拔出,马到、人到、剑到。 那位十二三岁的小骑士,简直就是一个熟练的玩剑人,一个经验丰富的屠夫,滚鞍侧挂,一冲错之下,便干净俐落地卸落一名大汉的右小腿。 这瞬间人重翻上鞍,剑顺势反抽,大汉的右臂分家,健马丝毫不曾停顿,出手之快与切割的熟练,令人大叹观止,小小年纪杀人如此精练,不是好兆头。 稍年长一两岁的小女骑士也够泼辣,她的剑用来吸引对方封架,致命的武器在左手,单一发射小小的牛毛小针。 针仅可看到淡淡的金芒,剑出针至,一名大汉的眉心便毫无所觉地贯入一枚金针,三寸针入颅两寸半,小小一绺金线定向穗垂在鼻准上,人算是完了。 公子爷背手旁观,对杀几个歹徒强盗毫不在乎。 男骑士的马最先退回,左手抓住一名被制昏的大汉,抓住背领像是提着一只猫,将人往公子爷面前一丢,跳下马一脚踢开大汉的穴道。 “这位仁兄剑上的劲道可圈可点,已可发出剑气伤人。”男骑士微笑着说:“公子爷,问口供请让甘锋代劳,以免玷污公子爷的手。” “好吧!你问。”公子爷转身向轻车走:“要快,看他们到底要抢什么,如果不是正主儿,你瞧着办好了。” 大汉穴道一解,猛地跳起来,刚一拳攻出,便被男骑士一把扣住大拳头拖近,来上两记阴阳耳光,加上一脚踢得跌了个手脚朝天,满口流血。 “你们想抢什么?”男骑士英俊的面庞有令人宽心的和蔼笑意:“我姓甘,已经是两个孩子的老爹,很好说话。但问起口供来,而对方胡说八道乱招,那就不好说话了,而且心硬如铁,残忍冷酷,一点也不像做老爹的。现在,你回答。” 大汉狼狈地挺身坐起,只感到中一凉。自已的七位同伴,已没有一个活人了。两女一男三骑士,正在检查死者身上的物件。 “抢……抢太原孙中官的……的私囊……”大汉绝望地说:“听……听说……” “不许说听说,你们是何来路?” “在……在下姓……姓罗,罗定一……” “哦!蒲州十杰的快剑罗定一,你的剑一点也不快。”甘锋眼中有疑云:“你们蒲州的十杰,有大半是半匪半豪的货色,你快剑罗定一并不是最坏的一个,怎么千里迢迢纠合一群泼贼来扮强盗?” “这……人无横财不富……” “奇怪,孙太监在天下百余名税监中,不算是最坏的一个,比起邻省的梁剥皮好一百倍,你们不抢陕西的贡物,却抢孙中官的私囊,真该死。” “孙中官是矿监,他在山西负责开矿,金银宝石算是无主之物,不沾百姓的血腥,所以……” “所以你们要抢?” “是的。孙中官送往京都的贡物有官兵保护,直接送交两厂接收,所以他自已中饱的金宝不敢附载,私自派人偷运返京,被我们查出底细,所以……” “你们真可怜,事先没侦查清楚,糊糊涂涂见人就抢,抢错乃是意料中事,你看我们像是……” “不能怪我们。”快剑罗定一为自已的错误辩护:“闻风赶来发财的人很多,前前后后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在这一带等机会,发动攻击的信号已经传出,谁不想争先抢着得手?偏偏碰上你们在这抢劫区出现……” “打发他走,甘锋。”车旁的公子叫:“这家伙不算太坏,破了他的气门,叫他快滚。” “是,甘锋遵命。”甘锋欠身恭敬地答。 听说要破气门,快剑罗定一心向下沉,猛地一蹦而起,撒腿便跑。 仅跑出第三步,感到背领一震,被人第二次抓住了。 “放我一……马……”他心胆俱寒狂叫。 “放心,你死不了。”甘锋说,砰一声将他摔翻在地,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们在这里掩埋尸体,慢慢跟来。”公子在远处说:“记住,非必要不许露名号,小心了。” 声落人动,但见淡绿的身影像流光,一两闪便消失在路旁的树林内。 山脚下的松林血腥刺鼻。 大车静静地停在路中,四匹健骡不安地喷鼻踢蹄,刹车已经拉紧,车子不易拉动。 车侧,摆了两具尸体,是车夫和那位大马脸老大。 两匹无主健马,散处在路右的松林内,其他的坐骑与驮骡,皆踪迹不见,显然已被抢劫的人牵走了。 抢劫得手,应该远离现场,这是江湖朋友必须知道的金科玉律,可知那些下手的人,早已远出十里外了。 林内散布着十五具尸体,有七具是骡夫,一个保镖,其他七具是抢劫的人。 更远处,也陆续发现尸体与无主坐骑。 抢劫的人不是一批人,而是许多批,从尸体的穿章打扮不同,与及坐骑的配具可知端倪。至于哪些人得手,就无从猜测了。 公子爷出现在大车旁,背着手游目四顾。 车上的杂物曾经被澈底搜查过,一些锅、篮、箱、笼都被打破抛散在车旁。 “宝物藏在那些驮骡货包内,被手快的人抢走了。”他自以为是地自言自语:“这里经过一场疯狂的搏杀,抢劫的人付出了相当重的代价,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来晚了,没有什么事好做了,下一步该是……” 他忽然转身,眼中有警觉的光芒乍现乍隐。 两个全身黑衣,黑包头黑巾蒙面剑系背上的人,出现在他身后的路旁松树下,两双怪眼放射出阴厉的光芒,浑身散布出阴森、冷厉、诡奇、摄人的气氛。 “你把他们都摆平了?”一个蒙面人用刺耳的嗓音问,阴厉的目光紧紧地捕捉他的眼神变化。 “我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他泰然地否认。 “你说谎!”语音更厉了。 “我姓乔的为人也许很坏,但不屑说谎。” “哼!你的党羽把东西掳到何处去了?” “我再一次郑重告诉阁下,我刚经过此地,不知道此地发生了什么变故,够明白了吗?” 两个蒙面人走近车旁,瞥了两具尸体一眼。 “哼!能一剑贯穿马夫子心坎的人,江湖上屈指可数。”仍是那位蒙面人向他发话,站在他面前一丈左右:“小辈,你是真人不露相,亮名号。” “哦!你是说,这个人是京都三大剑客之一,绝剑秀才马扬?”他指指大马脸的尸体:“老天爷!他死得好窝囊,死时手中没有剑,他不该扮商贾掩去本来面目与杀手打交道,他是被人出其不意一剑杀死的,枉有一身拳剑绝学,却在知已不知彼之下枉送了老命,衰哉。” “你还没回答老夫的话。”蒙面人厉声叱问。 “没有必要。”他沉静地说:“在下是刚路过此地的人,根本不曾目击任何事故……” “亮名号!” “无此必要。” “哼!唯你是问。” “在下……” 蒙面人右手疾抬,扣指疾弹。 他吃了一惊,倒飞两丈外。 指风破空厉声尖锐刺耳,劲道远及丈外,听声便知这种指功的可怕程度,用来突袭必定万无一失。 但这种突袭的心态十分卑鄙,有这种造诣的人,武林中寥寥无几,足以跻身特等高手之林,决非无名小卒,不可能用这种卑劣的手段突袭。 如果不卑鄙,又何必蒙上脸? 公子爷发现死者的身份之后,知道绝剑秀才死于突袭,便油然兴起强烈的戒心,严防意外。 有许多功臻化境的高手名宿,常会在不明不白中死去或失踪,很可能发生了不寻常却又不足惊异的变故,说不定是死在一个仅会挑水劈柴的俗人手中。 心中早有警觉,就不会上当了。 果不其然,对方突然下杀手。 “穿云指!你这卑鄙无耻的老狗,老杂种!”他破口大骂:“乌龟王八也比你高三级……” 骂得粗野,泼辣,刻毒,与他的书生打扮一点也不相配。 蒙面人怒火焚心,猛地闪电似的扑上,一爪抓出。 指功惊世的名家,抓功也一定不错,这一虚空一抓,真有石破天惊的声势,真可以在八尺内抓石裂碑,沾体骨碎肉裂。 他凌空倒翻腾,间不容发地两空翻远出三丈外,犹感到劲风扑面生寒。 原来不仅是一爪,而是三爪,分别抓向他的左右,像是同一瞬间三爪同发,不论他倒退或向左右闪,皆难逃致命一抓。 但他是凌空上升后空翻脱身的,出乎对方意料之外。后空翻比后退要慢得多,但上升却可以摆脱爪劲的直冲急袭,他成功了。 另一个蒙面人电射而至,远在两丈外便双手齐挥,两枚隐冷灰蓝色的淡芒,发出刺耳的怪异破风声,向他飘落的身影集中。 “贯日毒虹!”他吃惊地叫,人顺势向下一挫,突然幻化流光,但见水湖绿身影似是委地而没,眨眼间便重现在右面五丈外的松林内。 “一无所获,在下犯不着和你们天南双煞玩命,后会有期。”他扬声说。 “你走得了?”两个蒙面人同时叱喝,身形急射。 一声长笑,水湖绿人影冉冉消失在林深处。 片刻,天南双煞失望地重返大车旁,显然将人追丢了,怒意仍挂在脸上。 “这小王八到底是何来路?精明机警轻功超尘拔俗,而且知道咱们的底细,真得提防他报复。”发射贯日毒虹的人咬牙说。 “别管他,一个怕死鬼,不值得提防。”具有穿云指绝学的人察看大车:“先找出线索,看到底是些什么人在些地行凶。看光景,不是那小王八做的好事,好像他除了一把摺扇之外,别无其他兵刃……咦!什么人?” 三个青衣人从对面的松林中,以奇快的轻功飞掠而来,来势汹汹。 两男一女,年岁皆在半百上下,武器是一刀一剑一笔,相貌一个比一个狰狞,佩剑的中年女人,真像一个阴厉的怪巫婆。 “人还在。”佩刀的三角脸怪人老公鸭嗓子十分刺耳:“要他们招供。” “拉掉你们脸上的遮羞布!”手按在判官笔上的丑怪中年人咄咄逼人:“让在下看看你们,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货色。” “中条三丑,少在老夫面前狂吠。”具有穿云指绝学的蒙面人傲然地说,但手上已经按上了剑靶。 先前面对公子爷,这家伙不屑拔剑,这时放弃使用绝学穿云指,反而准备用剑,可知口气虽然够强够傲,其实暗怀戒心,对中条三丑怀有顾忌。 “你们三丑不是好东西。”另一蒙面人接口:“劫宝的人一定有你们一份,你们该死!” 丑怪女人不理会男人们斗嘴,像个旁观者,独自走近大车,察看死者和车中的凌乱景况。 “即然知道咱们中条三丑的名号,依然敢如此狂傲,该死一百次。”佩刀的丑怪厉声说,向前逼近:“我要你们真的死一百次……” 刀光乍闪,罡风厉啸,人与刀浑如一体,突然发起可怖的狂攻,真不像个成名人物,与天南双煞一样,似乎对出其不意突袭学有专精。 天南双煞对突袭学有专精,对防止突袭也经验丰富,刀气及体,剑亦同时出鞘封出,由于暗中已经运功戒备,剑出自然力道如山。 “铮!”龙吟震耳,狂野的刀光剑影乍合乍分,凛冽的刀风剑气激荡,澈体生寒。 双方刀剑上的劲道皆空前猛烈,功力也半斤八两势均力敌,双方皆被震得斜飘出丈外,脸上都变了颜色。 蒙面人的退向真不妙,恰好向车旁飘落。 丈外的丑女人背向撞来的蒙面人,似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记倒打金钟向后拍出一掌,掌出无声无息,相距近丈,这一掌毫无劲道,绝对不可能伤人,旁观的人根本就不相信她在攻击,还以为是信手后挥的习惯性小动作,何况她正在察看死尸,不可能知道身后有人退近。 “呃……”身形未定的蒙面人惊叫,身形一晃,剑无力地下降,被掌劲结结实实击中胸腹交界处。 这瞬间,蒙面人的左手也向后一扔,灰芒出手。 “该死的贱女人……”具有穿云指绝学的蒙面人厉声咒骂,发现同伴受袭,咒骂着拔剑冲出抢救同伴。 “铮!”判官笔在半途截住了,笔剑相交,火星直冒,罡风似殷雷。 双方功力悉敌,同被震退。 身形震弹的始动瞬间,穿云指出手。 使判官笔的丑怪人笔上的潜劲稍弱一分半分,护体气功在这一震之下,护体的功能最薄弱,更没料到蒙面人具有如此可怕的穿云指绝学,即使看出有异,也来不及闪避了,想抗拒更是力不从心。 眉心正中,出现一个指头大的洞孔,鲜血如注,不等身形稳下,鲜血已流至口部。 “砰!”发射贯日毒虹的蒙面人倒了。 “噗!”丑怪女人也同时栽倒。 “啪!”使判官笔的丑怪人同时摔倒,眉心要害一击致命。 几乎在同一瞬间,倒了三个。 “救……我……”发射贯日毒虹的蒙面人战抖着缩成一团,向同伴呼救:“阴…… 煞潜……潜能……” 同伴已无暇救他了,同伴已被使刀的丑怪人缠住,一刀一剑疯狂地挥动,穿云指力被刀风一一化解,刀气的威力空前凌厉,漫天澈地的刀光也慑人心魄,拼命单刀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在尘埃滚滚中,剑已萎缩得递不出招式,只能无望地全力防守。 丑怪女人似有一口气在,吃力地向蒙面人手脚并用慢慢爬近,腰脊上,露出两寸长、灰蓝色闪光浮动的贯日毒虹尾部。 那是一种锥形暗器,尖重尾轻,不需使用定向尾穗,是专破内家气功的歹毒暗器。 “咱们交……交换……解……药……”丑怪女人一面爬动,一面吃力地叫。 “我……我同……同意……”蜷缩成一团不住发抖的蒙面人,语音完全走了样,脸孔也因蒙面巾掉了而出现,脸色冷灰嘴唇发青,牙齿震得格格怪响。 可是,丑怪女人无法爬越这丈余距离,爬至中途突然浑身一震,向下一伏,头向浮泥近尺的路面一搭,气息渐绝。 “我要……解……药……”蒙面人狂叫,身躯伸展不再蜷缩,冷得全身肌肉抽紧的双手伸出,向丑怪女人爬去,他不想死。 可是,丑怪女人死了。 “解……药……”蒙面人爬近了,抓住了女人的右手,向自已身前拖。 “解……药……”他狂叫。 叫声摇曳而止,头向下一搭,身躯仍在发抖,但气息已有出无进,渐渐气绝,死在女人身上。 死一般的静,附近已经没有人了。 具有穿云指绝学的蒙面人已经逃走,临行一指击穿了使刀丑怪的左耳轮。丑怪岂敢甘休?丢下同伴不管,发疯似的狂追,两人消失在临河一面的荒原旷野中。 轻车徐徐接近,埋葬尸体是很费事的。男女四骑士跟在轻车后面,缓缓东进。 他们看不见松林斗场,官道左弯右折依山势转向,所以即使接近至半里内,也无法看到松林。 公子爷重新出现在大车旁,盯着新增加的三具尸体摇头叹息。 “生有时,死有地”他叹了一口气:“我不想杀你,你却注定了要死。” 他指的是蒙面人,天南双煞的一煞,那家伙的贯日毒虹,几乎要了他的命,假使脱逃的轻功绝学没练到家,另一煞的穿云指也会送他下地狱。 他重新察看大车,突然发现车前的车座有异。一般大车的驾车座,建造得十分简单,而这辆车的车座是密闭的箱座,有心人稍一留心,便可以发觉异处。 心中虽动,但并没特别留意,他开始释放四匹健骡,让骡自求生路,一面打量那可疑的车座。 路东车声辚辚,一辆华丽的轻车,在八名男女骑士的陪同下,掀起滚滚尘埃,轻快地飞驶,转过半里外的山嘴,便看到松林,片刻即至。 公子爷刚将四匹健骡释放,轻车已接近至三十步外。领先的两骑士更是快,疾驰入林到了三丈外,一声马嘶,一男一女两骑士轻灵地一跃而下。 “对,就是他,没错,瞧他那一身淡绿。”廿十五六岁英气勃勃的男骑士,用马鞭向他一指,亮开大嗓门叫嚷,一付指证贼的嘴脸似乎理直气壮。 两人一左一右,夹住了他气势汹汹。 轻车停下了,车门开处,下来一位刚健婀娜,风华绝代的青春少女,一双动人的凤目冷电四射。 有了五分怒意的美丽女人,会令男人害怕,即使是使小性子,也会令胆小的男人却步。她那左胁下的大革囊,也令人害怕。 这位少女的怒意,确是令人害怕,发起雌威还了得? 在一男一女另两位骑士的随侍下,少女真像个女王般昂然而来,酒红色的劲装,佩剑挂囊,头抬得高高地,因此原本高耸的酥胸显得更为突出,更为撩人,足以令道学先生想入非非。 在小腰肢扭动的幅度中,有心人一定可以看出,这位少女并不怎么有教养,扭动几近夸张,虽则在发怒之下,仍然在无意中流露出三分媚态。 一点不错,确是天生媚骨一型娇娃。 公子爷背着左手,右手摺扇轻摇,目迎神气地昂然而来的美娇娃,似乎颇感意外,也感到困扰。 随着接近的脚步,女郎脸上的神情也一步步在变,原来五分的怒意,接近至丈余,怒意已减至两分,甚至还不到两分。 公子爷的人才、气质、风范,以临风玉树来形容并不为过,在重围下毫不动容的胆气,却也令人刮目相看,有许多成名的英雄人物,在这种情势下,也无法保持真正的英雄气概。 “这是你的暗器吧?”在他左首戒备的男骑士将左掌伸出,掌中有三颗姆指大的飞蝗石:“还给你。” 声落手扬,破空锐啸刺耳,三颗飞蝗石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向他连珠攒射,衔尾射向他的胸口七坎大穴,劲道极为可怕。 一照面就下毒手,以劲道估计,练了气功而火候不够的人挨了一下,即使不能贯体而入,也将击毁穴道成为废人,男骑士的发石内力,已用上了七、八成。 他不想过早暴露所学,间不容发地向侧闪,左手疾伸,低喝一声,抓住了最后一颗飞蝗石,似乎接得相当勉强,将手举在眼前察看片刻。 “不是我的暗器,我的暗器是铁莲子。”他摇头否认:“这种飞蝗石不是特意磨制的,在河床里到处都可以找得到。” “你说谎!”男骑士沉叱:“你在前面树林里,躲在草业中暗算咱们的人,打伤了车夫。你逃走的身法十分了得,但快不过在下的眼睛,你这身水湖绿衣衫的颜色比草色浅,一看便知。是你,没错,狗东西你敢否认?” “这厮不是好路数,在这里杀了不少人。”女骑士也厉声指责:“他身上没带兵刃,在短期间杀了这些人,大概自以为了不起,所以不逃走而在这里等候我们,以杀人来恐吓。” “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忿然说:“我看我是走了亥时运,恶运当头见了鬼啦!两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说谎,岂有此理。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事,这些死尸也不是我杀的,我也从来没用飞蝗石暗袭什么人,我否认你们所指责的一切。不要激怒我,诸位。” “大胆!”女郎左后方的男骑士沉叱。 “胆不大就不至于在凶杀场的尸堆中逗留。”他冷冷地说:“在下与诸位素昧平生,犯不着结怨。要想活得平安,好朋友不妨多几个,仇人愈少愈好,对不对?诸位,不要在我身上下工夫。” 男骑士怪眼一翻,踏前一步准备动手。 “这位公子爷可能说的是实情。”女郎举手示意命男骑士退,脸上剩余的怒意完全消失了,换上了闭月羞花的可爱神情,凤目中,水汪汪的动人情怀媚笑取代了冷电,缓步接近两步:“用飞蝗石暗袭的人可能另有其人,不过,你的衣着确是涉有重嫌。请问公子爷贵姓大名?” “在下姓乔。”他的气消了:“姑娘带了大批随从,轻车骏马戒备森严,居然受到不知底细的人用暗器偷袭,而不知凶手的真面目,凶手的武功与轻功,必十分了得,却怀疑到在下这个三流江湖浪人头上,错得不可再错。” “乔公子气概超绝,会是江湖浪人?”女郎嫣然一笑,媚态横生,水汪汪的媚目紧吸住他的眼神,流露出无比的风情:“真是三流的?嗯?” “如假包换的三流。” “能在我这龙凤八卫连珠暗器手法急袭下,居然能接住最后一颗飞蝗石,会是三流的浪人?” 公子爷一怔,心中恍然。 “龙凤八卫?”他脸色微变:“姑娘一定是……” “浊世滔滔,威麟称豪。” “原来是威麟堡的范姑娘……” “江湖朋友都知道,威加宇内第一堡。”女郎傲然一笑,酥胸挺得更高了。 “我知道。堡主浊世威麟,威加宇内有三大法宝:法轮,狮吼,空灵香。”他摇头晃脑如数家珍。 “可惜你事先不知道我是威麟堡的人,尤其不知道堡主是家父。” “你是说……” “你知道得太晚了些。” “哎呀……”他身形一晃,拍拍脑袋摇摇欲倒:“空……空灵……香……” 他知道得的确太晚了,翻着白眼仰面倒,手中的摺扇抛出,想击向得意万分的女郎,却失去准头,斜飞出三丈外,跌落在大车下,地面画出一道奇怪的痕迹。 “带走。”女郎得意地下令。 一名女骑士抢出,要将人抱起。 路左的松林中,狂风似的冲出五个相貌凶猛的中年人,手中有刀剑锥斧。 “天杀的混蛋!”最先到达,挟着开山大斧的人怒叫:“骡袋内盛的全是麦豆,一块金子都没有,咱们上了大当。你们!是不是你们弄到手了?说!” “搜那辆车,动手!”肩抗着八角锥的人怒叫,向轻车一指,举步冲出。 “站住!”女郎娇叱,凤目中冷电重现:“该死的东西!你们干什么的?” “小泼妇,你……” “浊世滔滔,威麟称豪。”龙凤八卫四男四女,八支剑同时出鞘,同时高呼。 五个人先是一愣,那位刀隐肘后的人脸有惧容。接着互相瞧了一眼,互打眼色。 “威麟堡的人,吓唬不了咱们这些无主孤魂。”挟开山斧的人大吼:“上啊,毙了他们。” 路右的松林内,也冲出七名男女。 “见者有份!”一个骠悍大汉举刀高叫:“咱们带走的两匹驮骡,里面也没有金宝,咱们岂能白来一趟?就算是天王老子在这里,咱们也捣翻他的三十三天。怕死鬼让开,咱们上。” 东面的官道上,也狂风似的冲来七、八个人。 发现上当的劫宝贼去而复来,各路人马重行聚集,人多易乱,情绪激动那管利害? 谁都希望先到手,不约而同向轻车涌去,声势汹汹不可收拾。 女郎已别无选择,撤剑下令攻击,龙凤八卫分为两组,以女郎为中心交叉掩护进攻。 车内跃出两名侍女,加上赶车的车夫,全力阻止接近车的人,立即陷入重围。 一埸残忍搏杀天地变色,为名为利奋不顾身,死了拉倒。 混战中,所有的人皆忘了被空灵香迷翻的公子爷。 公子爷的轻车,在搏杀将近尾声时到达,但不向前接近,远在五十步以外停车驻马戒备。 甘锋两男两女骑士,则下马列阵备战,而且小心地向后退,退出是非埸。 威麟堡的轻车,被拆得稀烂。 地上,又增加了一批尸体。 有了死伤,谁也不甘心,一阵疯狂的追逐搏杀,人都走散了,龟背山附近,成了你追我杀的屠埸。 公子爷的人不曾参事,幸而没遭波及。 人都不见了,公子爷的轻车继续上路东行。甘锋与少妇骑士,把那部成了破空壳的大车,推翻在路旁。 后来经过现埸的旅客,发现大车已经被砸毁拆散了,支离破碎,与威麟堡的轻车遭到同一命运。 轻车在山东麓的驻马坊停住,向村民借宿。这期间,公子爷一直不见现身,男女四骑士也毫不介意。 龟背山以南,童山濯濯的景况不再那么严重。 这一带的山岭起伏坡度不大,愈往南山愈深林愈茂,正是太行山的所谓深山绝地,高原山岳隐蔽区。 以东,是东下的山区,山势迥然不同,不时出现陡崖绝壁,官道愈来愈险窄,正是所谓车不可方轨的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险道,齐、赵的交界咽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险要,娘子关井陉关控制了这条官道的上下出入。 第 二 章 人一逃进以南的山区,要找起来可就困难了。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熟悉门路,就没有困难。 倦鸟归巢,野兽出穴,天色快黑了。 一条山涧旁建了三栋木屋,孤零零地与世隔绝,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在这里耽久了真会发疯。 不过,风景还真不错,青山绿水,禽兽见人不惊,,人与大自然浑成一体,确是参禅修真的好地方。 不过,一个真正想证菩提升仙道的人,不一定需要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苦修,禅的空,道的无,在于修持者的心境,能为外物所诱,怎能奢谈空与无? 三座木屋,分别住了四个人:一僧、一道、一双年约半百的夫妇。 他们代表了三种人:想成佛的苦行僧;想升仙的清修方士;忏悔逃世的江湖凶枭。 在数千里人迹罕至的太行山区,这种人为数甚多,受得了清苦生活就是化外之民,受不了就做强盗,各走极端。 屋前的空地紧邻着飞珠溅玉的山涧,三丈宽的涧两岸怪石峥嵘,草木葱荣。 第一座木屋前,席地端坐着年届花甲的老僧,合掌垂肩不住念佛号。 中间木屋前,眉长过目相貌清瘦的老道也在打坐,一双老眼依然明亮,不时涌现出一阵阵冷森的光芒。 中年夫妇并肩站在柴门前,神色漠然冷静。 范姑娘站在空地的中间,手中的宝剑血迹斑斑,本来动人的媚目不再动人,涌发阵阵煞气。 她的五个随从,分别扼守着两旁的木屋外缘。两男卫、两女卫、一个骠悍的车夫。 另外的两男两女卫,与及两名侍女,不可能再追随她了,已经被杀死在官道劫宝现埸。 “不了僧无亏散人,你们如果不将无影刀那几个人的下落说出,我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们。”她的话充满凶兆和威胁:“他用无影刀杀了我两卫,我一定要他偿命,天下虽大,决无他容身之地。” “贫僧确是不知道他的下落,范姑娘何苦煎迫?”不了僧不再念佛,张开双目,目光迟滞:“他和他那些同伴,从来就不曾涉足贫僧苦修的地方。 “和尚,你要我相信?” “贫僧句句是实。” “哼!是他把你们收容在这里避仇逃世的,本姑娘不相信你的鬼话。这里可以算是威麟堡的近邻,也是威麟堡子弟往来必经的出入孔道,对附近的动静,本堡岂能掉以轻心不加留意?所以你们三年前一到此地,不久本堡就得到一些风声了。无影刀的巢穴有好几处,本姑娘已经毁了他三处秘窟,找不到他的藏身处。你们一定知道,如果不说,哼!” “贫僧再说一遍,贵堡所获的消息,只是想当然的自以为是猜测,与事实不符。贫僧与无亏道友在此苦修,来去皆与无影刀周施主毫不相干。姑娘无端登门强索,委实强人所难。” “和尚……” “姑娘还是走吧!”不了僧态度转硬了。 “和尚,本姑娘耐性有限。”范姑娘咄咄逼人,态度坚决强硬。 “可恶!”无亏散人的修养,可就没有不了僧到家:“即使是令尊浊世威麟在此,也不敢如此嚣张。小小年纪,就这样目中无人自大狂妄,会闯出大祸来的。” 范姑娘的确狂妄得离了谱,猛地左手一扬,一道淡淡的四寸大圆形物,以闪电似的奇速,急剧旋转划出一道奇异的光弧,向无亏道人飞去。 青影一闪,无亏散人的青道袍突然膨胀,罡风乍起,随即形影俱消。 浊世威麟令武林朋友胆寒的三法宝之一:法轮。 范姑娘比乃父的法轮小了一倍,也薄了一倍,是钹形的轮状暗器,锋利的锯齿状轮缘,击中人体比钢刀更可怕,所飞行的路线变幻莫测,假使用内力封架,会随劲加速旋入,防不胜防,极为霸道。 老道大概知道厉害,因此用骇人听闻的遁形术走避。 小法轮如同活物,似受神奇的劲道遥控,转向两丈外的不了僧折向急旋而去。这时,方听到破空飞行的锐利呼啸声,可知法轮的速度比声音要快些。 不了僧忍无可忍,大吼一声,双掌齐推。 掌出霹雳震耳,好精纯的大天雷掌力。 法轮在丈外侧转、折向,速度骤增,自右切入,被浑雄无匹的大天雷掌力阻了一阻。 “还不错,难怪你猖狂。”不了僧一面说,一面站起,右袖向右后方一拂。 将及体的法轮突然再次侧转,发出更尖厉的啸声,随着大袖的拂向电射而去,喀一声切入木屋的垒木墙上,切入三寸以上。 范姑娘冷哼一声,剑向不了僧一指,作势扑上。 “小心空灵香!”怪叫声传自屋后。 不了僧凌空飞升,登上屋顶一闪不见。 淡淡的青影自小涧一侧电射而至,自范姑娘身后扑上。 “小心身后!”远处的车夫急叫。 范姑娘大旋身,剑发回龙引凤,突然迸发的剑气,有如天风疾临。 剑术惊人,内力修为惊人,反应惊人。 “啪!”无亏散人手中的一段树枝,与剑接触突然断了近尺枝尖,被剑气震裂成碎屑。 青影斜掠而走,老道知道厉害,再次遁走。 “哎唷……”同一瞬间,传出龙凤二卫的惊叫声。 那一双中年夫妇失了踪,想拦阻的龙凤二卫被神奇的掌风震倒出丈外,封锁失效。 车夫出现在屋顶,是从屋后飞登的。 “小姐,不见人影。”车夫不安地说:“这个出声警告的人,可能已练成幻形遁影轻功无上境界,比一僧一道更高明,再不走,恐怕会……会栽在此地呢!” “不!”范姑娘愤怒地取回法轮:“我非把他们毙了不可,我的人不能白死。” “小姐……” “你少说些没出息的话!这些浪得虚名的往昔风云人物,如此而已,我有把握制他们的死命。” “嘻嘻嘻嘻……”第三座木屋的屋角,传出饱含讽刺意味的怪笑声。 水湖绿色的人影闪出,是一个脸白唇红、丰神绝世的出色小书生,宽大的长衫飘飘,好俊的美少年。 所穿的水湖绿长衫,确与姓乔的公子爷相同,但人却不同,年纪与身材有异,一看便知不是同一个人,化装易容术再高明,也不可能改变成高矮不一的人。 “你……你是谁?”范姑娘一怔,愣住了。 “我就是我,不是鬼。”小书生轻摇著名贵的描金摺扇说:“我知道你是威麟堡范堡主的女儿范梅影,这就够了。” “你……原来是你用飞蝗石,打了我的车夫……” “是呀!” “你……” “因为你美呀!我忍不住要追求你呀……” 范姑娘气往上冲,粉脸涌起一抹嫣红,一声娇叱,身剑合一突然急袭。 小书生一声轻笑,人似电火流光,出现在斜方向三丈以上。 车夫一声不吭,自天而降,手脚箕张有如怒鹰下搏,控制丈余空间,凶猛地下扑。 小书生像是头顶上长了眼睛,描金摺扇向上一挥,身形随即出现在原来现身的屋角。 “呃……”尚未着地的车夫闷声叫,被扇劲在八尺上空击中了。 “砰!”车夫张开手脚平摔而下,像是巨石下砸。 “小娘子,嘻嘻!”小书生用轻薄的口吻说:“你压箱子的本领,我已经先后全部看到了。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拥你入怀好好亲热啦!不要回堡吧!我陪伴你再在江湖遨游双宿双飞……” “该死的!你……休走……”范姑娘火冒三千丈。 小书生飞掠而走,脚下似乎不沾草木尘埃。 “有我陪伴你,保证你不会吃亏。”小书生一面掠走一面口上占便宜:“威麟堡的所谓龙凤八卫,其实是你老爹的帮凶。你所带来的八卫,只是唬人的货色而已。我一个人,就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有胆你就不要扮兔子逃命。”范姑娘一面狂追,一面怒叫:“胆小鬼!站住……” “今后,你到处加倍闯祸闹事,都不必怕有人干涉问罪,我不允许任何人招惹你。” 小书生不加理会,说得快意已极:“因为那是我的责任;保护心爱的人不受欺负,是男子汉的责任。” 后面四卫与车夫,已经落后了百十步,快看不见前面的人影了,而且天快黑啦! 范姑娘有点悚然心惊,看小书生的轻功与养气蓄劲术,自已相去有一段距离,不可能追得上了。 “我发誓,一定要捉住你剥皮抽筋。”她不追了,止步发誓咒骂:“本姑娘遨游天下两载,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撒野,你这小狗……” “嘻嘻!我是小狗,你岂不成了狗婆了?”小书生不走了,回头反唇相讥:“小娘子,我也发誓,一定要把你抱在怀里。你一身媚骨,正是做妾的好材料。娶妾娶色,你的色够条件……” 范姑娘咬牙切齿左手一挥,法轮再次出手。 “已经知道特性的老把戏……”小书生嘻皮笑脸,描金摺扇运足劲道,一扇引出发出神奇扩导引力,要像不了僧一样吸引法轮折向斜走,身形则向相反的方向闪避掠出。 法轮受外力一激,立即侧转、折向、加快旋转。这瞬间,法轮凸起的中心,飞出一枚构造精奇的小针,也像是钻或钉,粗如绿豆长仅两寸,太快了,事出突然,即使能看到,也无法闪避。 小书生根本不曾看到,也没料到,太近了,小针一发即至。 生死间不容发,小书生斜掠而出,没留意身旁的草业中有人潜伏,感到脚踝一紧,可怕的拉力传到,被人拖倒急拉。 这瞬间,发觉利器击破护体神功的波动,知道要糟,但已失去任何应变机会了。 要不是被人及时拖倒,无坚不摧的怪针,将贯入体内要害,太幸运了。 右胁一震,怪针贯肌。任何神奇的内家气功,也抗拒不了这种旋转加速的神鬼难测霸道暗器,法轮飞行的劲道已经够可怖,轮中释放弹出的针劲道更是空前猛烈,针入肌气散功消。 四丈外,范姑娘咬牙切齿飞跃而来,剑上已运足内劲,似乎真要一口气砍上十七八剑,才消心头之恨。 由于小书生的倒势有异,所以她还不能肯定轮中藏针是否中的,因此谨慎地要用剑下杀手。 一旁草深及腰,树林茂密,夜色朦胧看不真切,人倒下便难见形影。 真不妙,人不见啦!沿拖动的痕迹钻前三丈,便发现一条宽有两丈、杂草小树纠缠的山沟。 没错,人溜下山沟了。 沟下必定有蛇虫鼠类,深有丈余,她怎能跳下去追搜?黑暗中钻出一头小兔也会把人吓一大跳。 “你们快来,给我下去搜!”她亮声招呼同伴:“夺命针一定击中他了,他走不了多远的,快!” 片刻,同伴方气喘吁吁赶到。沟下,已经不易看清景物了,如何搜? 天一亮,小书生被一阵鸦噪所惊醒,惊慌地一蹦而起,感到头有点晕,几乎摔倒。 这是山脚下的茅草坡,草深及肩,两三百步外才有树林,睡在草中相当不安全,因为这种草坡,正是猛虎最喜爱的游戏埸所与猎食区。 但对人却安全,因为这里反而不会引人特别注意,躲藏的人,大多选择树林内幽僻茂密的草丛隐藏,不易被人发现。 一旁,公子爷以手作枕,星目炯炯,似笑非笑地向他注视。 他脸一红,低头察看身上,脸更红了。不错,水湖绿长衫是完好的,没少了什么。 但他知道,腰间里了伤巾,缠得实实在在,所以腰部显得坚硬臃肿。 “你……你……”他脸红耳赤,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是个小姑娘,不害羞,追逐那位女少堡主,尽说些连男人都感到脸红的轻薄话。”公子爷躺得四平八稳,脸上有邪邪的怪笑:“我看,你也是一个很坏的不安份捣蛋鬼,甚至比她还要坏。” “这不能怪我,你知道这妖女有多坏?” “喝!不能怪你?好像你还理直气壮呢!” “那妖女藉威麟堡的声威,挟霸道的兵刃和超人的武功修为,带了大批狐群狗党,在江湖招蜂引蝶的两年期间,专门勾引良家子弟,稍看不顺眼就把人弄得半死不活,简直就可恶透顶,令女性蒙羞,我……” “所以你扮英俊的男人戏弄她,为谁主持正义?为谁打抱不平出气?” “你少管……” “我才懒得管别人的闭事,救你只是凑巧而已,顺手牵羊并不费事,一方面也是为了报复她向我施展诡计。”公子爷挺身而起,伸手抛过一枚两寸长螺旋形怪钉:“这玩意淬有令人麻痹,毒性并不猛烈的毒,是浑钢铸造的,铸工之精,世无其匹。留着做个纪念吧!哈哈……” 长笑声中,他飞掠而走。 “喂!等一等……”假书生急叫,拔腿便追。 “我有事。”公子爷头也不回高声答。 “我姓司空,你……你贵姓呀……” 公子爷一头钻入树林,蓦尔失踪,根本没听清她的话。 假书生本来轻功出类拔萃,但与公子爷相较,却又相形见拙,何况腰间不便,眨眼间人便不见了。 “这冒失鬼……”假书生跺脚大骂。 山径向东面的山峡蜿蜒而下,平时很少有人行走,有些地方已被杂草野葛所掩覆,只能概略地看出是路而已。 日上三竿,盛暑的丛山中依然带有凉意。不了僧与无亏散人,一双中年夫妇,四个人背了小包里,洒开大步向东行。 “该死的!又得另找地方隐居避躲了。”不了僧一面走一面口出怨言:“无影刀其实与咱们毫不相干,那小泼妇打上门行凶,未免太过份了。” “法兄,咱们真不该在有强邻的地方隐身的。”无亏散人苦笑:“躲了两年而平安无事,已经够幸运了。哦!法兄真对付不了那小泼妇?” “不行。”不了僧自认不如。 “咱们四个人也……” “她们人更多。”不了僧摇摇头:“浊世威麟有一子一女,不但家传绝学青出于蓝,而且另有明师兼具秘学。就她那神鬼莫测的法轮,贫道已经难以应付了。要不是早知她的底细,贫僧岂能忍受她的侮辱?哼!我不了僧可不是好相与的活佛。” “她真敢肆无忌惮使用空灵香?” “大概会的,所以才有人及时警告我们,她一定曾经使用来对付无影刀那些人了。 唔!昨晚向我们提警告的人,很可能是无影刀的同伴……咦!” 前面的一丛灌木后,幽灵似的飘出一个碧衣裙美妇,美得令人目眩,廿余岁的成熟女人,那种美几乎是无可比拟的,明艳照人,风华绝代,加上高贵的气质,蓦然出现,真可令人觉得是仙子下凡。 异香入鼻,劈面拦住了,小蛮腰上的长剑装饰十分华丽,可不是摆样子的佩剑,而是可以杀人的利器。 气质与风华确是令人目眩,但美丽明艳的面庞,却罩上一层浓霜,可就不怎么可爱动人了,而且令人心寒而非心跳。 “这表示你们的确是无影刀的同谋。”碧衣美妇显然已经完全听清不了僧的话: “不打自招。” 四人一惊,悚然止步。 “女施主是……”不了僧定下神警觉地问。 “范梅影是我的甥女。”美妇冷冷地说:“我是从威麟堡带人赶来接她返堡的人,来晚了一步,你们意然不知死活,竟然下毒手杀死她的六个从人,罪该万死。” “女施主明鉴……” “住口!和尚,你还有什么好辩的?你们唯一可做的事,是乘乘就擒听侯发落。” 美妇盛气凌人,态度横蛮自负:“我知道你们要弃家远走高飞,必定走这条路东下。小丽,把人赶过来。” “小婢遵命。”西面三二十步传来女人的回答声。 “不必赶,在下自已走就是。”另一个男人的语音接着传到。 不了僧一怔,心说:是昨晚提警告的人。 昨晚提醒他们小心空灵香的人虽然不曾现身,但语音一听便知。这人不但提警告,也造成供他们逃走的机会,所以和尚认为是无影刀的同伴。 小径前后都有树木遮住视线,人接近至十余步,方能看到身影。 公子爷急步而来,水湖绿的长衫下摆掖在腰带上,纸摺扇仍握在手中,在犹有凉意的早晨山林中,这把摺扇派不上用埸,只能权充装饰品。 他后面,两个美丽的绿裳俏侍女,两把剑冷气森森,押解着他亦步亦趋,随时可能一剑刺穿他的背心,绝对可以有效阻止他逃走。 “你为何跟踪他们?”美妇颇感意外,冷森森的目光在他身上搜索。 “这些人很可疑。”公子爷镇静地说:“有僧有道,有男有女,一看就知不是好路数。在下心中好奇,所以想跟来看看究竟,没想到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反而落入诸位的埋伏中,真是冤哉枉也,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栽定啦!” “哼!看你文质彬彬,身上没带兵刃,居然敢跟踪不了僧这种宇内恶煞凶神,定不简单,我会刨出你的根底来。站到一边去,我先处治了这四个坏蛋,你千万别打逃走的主意,以免枉送性命。” “在下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底细,无所谓敢不敢跟踪。”公子爷硬着头皮说,脸上有惧容:“夫人,你这两位侍女好厉害,像无形质的幽灵,突然出现在身后,委实令在下心中发毛,真以为碰上了狐仙呢。” “你少给我贫嘴!”叫小丽的侍女冷叱,剑尖已经点在他的背心上了。 美妇放了心,认为他已经被制住了。 “放下兵刃包里,你们。”美妇向不了僧四个人下令:“一个一个过来受制。” 不了僧的兵刃,是佻着包里的山藤杖;无亏散人是拂尘;中年夫妇全佩了剑。 “女施主,不可欺人太甚。”不了僧硬着头皮说。 一个范姑娘已经够可怕,碰上范姑娘的舅母,那还了得?落在她们手中,那有好日子过? 威麟堡的人,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凶神恶煞,从来就不饶人的江湖豪霸。 “不了僧,你想反抗?”美妇声色俱厉。 “贫僧……” “你该死!” “生有时,死有地。”不了僧丢掉杖上的包里,虎目怒睁:“我不了僧英雄一世,不是怕死鬼。就算我该死,死也要死得英雄些。女施主,贫僧希望公平相决,不要用鬼蜮技俩使威麟堡蒙羞。” “你是说,你不了僧不使用解脱禅功,冯真材实学,与本夫人公平一决而不逃走?” “不错。” “其实,你想逃走也无此可能,你的解脱禅功火侯有限得很,速度还不够快。” “贫僧却是不信……”不了僧话未完,山藤杖突然脱手破空飞掷,势若雷霆。 杖急剧旋转,控制了近丈空间,罡风呼啸,劲气袭人,向美妇迎面急袭,和尚的身形,却向后飞退。 按理,美妇必须交将山藤杖击飞,才能从正面冲上追逐。和尚后退的速度骇人听闻,原地似乎人影仍在,身形却已电掠而出两丈外去了,留在原地仅是虚影而已,解脱禅功果然名不虚传。 有些人将之称为鬼影功,佛门弟子则称为解脱禅功。 美妇不闪避山藤杖,飞跃而起,但见一团碧影飞扬,前空翻迅若硕星横空,速度足以追及电掠而退的虚幻人影,超越三、四丈空间,匪夷所思。 “砰!”不了僧突然重重地摔倒在三丈外,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挣扎难起。 是被美妇从他的背部上空,虚吐出一记劈空掌击中了背心,阴柔可怖的神奇掌劲,在丈外便可伤人,不了僧的护体禅功,竟然禁不起虚空一击,相差太远了。 同一时间,美妇的左手也向侧方三丈外的无亏散人悄然轻拂,在裙袂飘扬中,翩然落地。 “呃……”无亏散人闷声叫,向下一挫,想举步却力不从心,摇摇晃晃倒下了。 一枚头重尾轻,不需定向穗的三寸怪针,出现在老道的右肋下,是毒针。 “你们,逃不逃?”美妇向中年夫妇一指,盛气凌人。 中年夫妇相互看了一眼,默默地拔剑出鞘。 “我无情剑也曾纵横天下将近半甲子,活了五十余岁,死了也不算短命,宁可轰轰烈烈死,决不苟且偷生耻辱地活。”中年人庄严地举剑:“老伴,我将以毕生精力行决死一击,掩护你脱身,准备了。” “老伴,何必呢?”中年妇人冷然一笑,语气毫不激动:“廿年夫妻,毕竟不是同林鸟。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何足挂齿?就算死了,黄泉路上也多个老伴,是不是? 我们上吧!” “这……好吧!你我夫妻双剑合壁,未必就稳输不赢,大有可为……嗯……” 砰一声响,无情剑直挺挺倒下了。 中年妇人身形一晃,剑尖手堕地:也倒下了。 美妇冷哼一声,莲步轻移上前,拾起无情剑的剑,凤目中杀机怒涌,一剑下落,点向无情剑的背心。 水湖绿的身影一闪即至,快得几乎无形无影,到了美妇身后方陡然显现。 “去你的!”叱声震耳欲聋,啪一声怪响传出。 美妇的脑颅穴挨了一指头,立即昏迷,同时丰满的臀部挨了一掌,人向前急飞,摔倒在丈外寂然不动了。 “快把人带走,走慢了杀无赦。”公子爷向两个惊呆了的侍女警告:“我真该杀掉你们,带了人快滚!” 天底下,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朝庭这一期所发的邸报中,有关吏部的消息共有十二项,其中一项并不引人注意,那是官吏们升迁调免的部令。当然,这也是今上万历皇帝的圣旨。 消息很简单;在天牢待罪的三个无用知县,同时勒令致仕,永不叙用。 这是说,这三个无用的知县必须立即滚蛋,滚回本籍永不叙用了。永不叙用是不许在京都逗留的,不可能再找机会送贿赂、通关节,走后门活动起复了。 这几年来,万历皇帝老爷吃错了药,认为天下的大官小官都是饭桶,都不会替皇帝赚钱,要来何用? 因此,所有的官,不论大官小官,免了职就不再补派,就让缺空在那儿。天下各地目下有百余名知府由同知代理,有三、四百名知县由县丞暂代。 朝堂中,内阁大学士缺了一半,六部少了两位尚书,文武百官少了一半,快到了庙堂一空地步。 赶走了三个知县,引不起任何人的兴趣。 妙的是三个知县的姓,音同字不同。 山东博平县的知县阎忠;湖广应山县的知县颜耿文;山西介休县的知县严秉廉。 阎知县是有名的贪官;颜知县是有名的青天;严知县是有名的酷吏。当然,这仅限于在该县地方有名,其他州县的人,谁知道他们是老几? 妙就妙在这里,好的坏的一起赶,却不再追究他们到底所犯的罪,是不是该一赶了之? 三个知县在逗留期限满时,乘乘带了家小行李,挟了所有的宦囊,出京返回故里。 他们的本籍都在南方,往南必须走运河或者走南北大官道。 他们走的是大官道,巧的是在同一天启程。 车马轿出了都门的第一步,就掀起了无穷风波。 真定府,大官道最重要的枢纽,也是附近千里内最大的城,紧扼着太行山的出入重镇。 城愈大,是非愈多,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 东门隆兴寺(大佛寺-有铜佛高七丈三尺)至三皇庙的横街上,就是本城最令捕快们头疼的是非埸,各种行业的店铺都有,什么肮脏勾当都有地方办理。 这里,有流氓、骗棍、地老鼠、地头蛇、过江的强龙,娼寮的王八鸨婆,再加上真定卫与神武右卫的两卫军爷军户余丁参予,要多糟就有多糟。 五福客栈,在横街算是金字招牌的第一流客店,仅店伙就有七八十名,规模之大可想而知。 东主五路财神荆若天,不但号称真定之霸,在江湖道上,也是名号响亮的风云人物。 住进五福客栈的旅客,几乎可以说保了平安险,金银财物打了保票,万无一失,谁要是想骚扰该店的旅客,真得先多吃几个老虎胆豹子心才行,说不定将是一埸灾祸。 午后不久,居然有旅客落店。 店门停车驻马的广埸够宽阔,东主恰好闲得无聊,背着手站在门外看街景。五路财神本来是个大忙人,今天却显得无所事事。 一辆颇为华丽的双头轻车,四匹健马上四位骑士很岔眼,其中有一个大孩子,一个少女。那位赶车的雄壮车夫,赶车的技术好得不能再好了。 车相当沉重,仅坐了一个旅客。从敞开的车窗,就可以看清这位旅客是个英俊的年轻公子爷,尽管月白色的绸长衫沾满了尘埃,头上的发结与脸膛,也有一层尘土,但风华与气度依然出众超群。 但当车停妥,少女骑士下马上前打开车门,公子爷下车的一刹那,五路财神脸色一变。 “小心伺侯他们。”他抓住一个匆匆迎出招呼旅客的店伙低声交代。 “东主,他们是……”店伙忍不住追问。 “别管,记住小心就是。”他不多解释,目光落在另一批投店的旅客身上。 两人两骑,带了长程马包,骑士牛高马大,像貌狰狞带有杀人家伙。 公子爷六个人进店去了,由那位健壮的骑士与美丽的少妇办理住店手续。 五路财神到了两位高大骑士身旁,一名店伙刚接过绳。 “小七,不要替这两位老兄安顿坐骑。”五路财神向店伙吩咐:“他们不住店。” 店伙一愣。两骑士冒火了。 “你说什么?混蛋!”那位满嘴乱胡子大汉怒吼:“你替太爷出主意?” “两位是山里面的?”五路财神修养不错,不因挨骂混蛋而生气,信手往西一指。 西面,是太行山;山里面的,指强盗。最近几年,由于天下各地税赋增加三四倍,山里的强盗则人数增加了五六倍;几乎天下各地的强盗都普遍增加了八九倍,似乎做强盗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活下去最重要。 “你……”大汉脸色一变。 “两位是跟着他们来的?”五路财神指指轻车:“大概从娘子关就盯上了,对不对?” “阁下有何高见?”大汉口气转硬。 “赶快转回去。”五路财神直截了当挥手赶人。 “什么?” “你们幸而没在半途动手,已经多活了三天。” “你说……” “那是名震江湖,亦侠亦魔的逍遥公子乔冠华。他不找你已经是大吉大利,你还想打他车中金银珍宝的主意?回去吧!快走,以后招子放亮些。” 两大汉古铜色的脸膛,变成黑色的了,一言不发抢过店伙的缰绳,急急飞身上马,临行向店门眺望一眼。 公子爷正站在门口,英俊的面庞有和蔼的笑意,一双晶亮的星目,正盯着两人微笑。 喀勒勒蹄声急骤,两个强盗策马如飞而遁。 五路财神在街上走了一圈,甚至远走北关南关,傍晚返店时,查了一查旅客流水簿,他的眉头皱得几乎连在一起了。他是本地的地头龙,消息灵通所以烦恼。 心跳似乎加快了一倍,因为他感到紧张,感到忧虑不安,平空生出大祸临头的感觉在心头。 城内城外,客店中与及可以暂住的地方,来了许多七七八八形形色色的人。 真定城真是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北至京师,南下河南,东出山东,西有至山西的唯一大道。 他发现逍遥公子是唯一从山西来的人,其他绝大部分神秘人物,是从京师下来的,少数则从南边来。 似乎,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在近期动身离境的打算。 除了逍遥公子之外,他店里陆续住进一些人,一些令人耽心的神秘人物。 店里共有五座食厅,供应不在房内用膳的旅客进膳。另设有一座酒楼,供旅客与及本城的人宴客聚会。 他真不希望店中出事,有些人他是无可奈何的,以他的江湖地位和声望,吃得住一些二流人物,但像逍遥公子这种超等的神秘怪杰,他的份量太轻了。 他并不怕逍遥公子,这位神秘怪杰不是不讲理的凶神恶煞,两年前逍遥公子就曾经住过他的店,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而那时,正是逍遥公子出道已经将近一年,声威如日中天,遨游天下各地,所经处风跟雨随,把那些声威远播的成名人物,整得灰头土脸。 这两年,似乎敢向逍遥公子挑衅的人,好像没有几个了,因此反而风平浪静,发生事故的机会急剧减少,似乎江湖朋友已经不注意这位年纪轻轻,敢向任何人叫阵,半侠半魔的神秘高手淡忘了。 所以,那两个太行山的独行盗,糊糊涂涂跟踪而来,要打轻车中的金银财宝主意,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当逍遥公子带了那位十二三岁的书僮,与及那位十四五岁的小美人胎子小侍女,出现在酒楼上的雅座时,五路财神不由心中叫苦。 这位公子爷带有五个男女从人,包了一座客院,客院本身有食厅,应该在客院进食的,竟然在大庭广众间出现,岂不意味着即将有事故发生吗? 楼上闹哄哄,酒香汗臭形成一种不调和的刺鼻怪味。天气本来就热,加上悬着的廿余盏明亮大灯笼,虽则四面大窗全启,也赶不走厅内的热浪。 廿余副座头大半满座,生意不错。 逍遥公子换了一袭淡翠色的长衫,腰间悬了垂饰结和绣云雷图案精致荷包,轻摇摺扇迈着斯文步,真像一位学舍中大户人家的学子生员,带了侍女书僮上酒楼,人生得英俊,穿得神气,难怪令人侧目。 几十个酒客的目光,全被吸引过来了。 店伙卑谦地领逍遥公子,在近北窗的一副座头入席。 小书僮像个小大人,向店伙吩咐准备些什么酒菜,显然对主人的爱好一清二楚,任何事都不需主人烦心。 邻桌是五位粗胳膊大拳头的壮汉,有三个腰间带了颇为美观的匕首,一看便知是江湖好汉。 五双怪眼一直就跟着逍遥公子转,看了逍遥公子就侍女手中喝茶的神气模样,大概愈看愈不顺眼,眼神愈来愈不友好。 先是一个大汉哼了一声,再轻咳一声清了清嗓门。 然后另一个大汉啪一声放下酒杯,怪眼一翻。 “兄弟们,你看看这小怪物。”大汉怪笑着用手向逍遥公子一指:“像不像京都的兔二爷?” 北方人喜欢骂人为兔崽子,兔二爷的意思是龙阳君。在京都,好男风的人真不少,而且蔚成风气。 逍遥公子一抖摺扇,合上了,淡淡一笑。 躲在账房后看风色的五路财神心中叫了一声苦,急得头上的汗多冒了一倍,心一急,急步抢出。 但来不及了,是祸躲不过。 “小孤。”逍遥公子脸色毫不激动:“打掉他满口狗牙。” “遵命。”小侍女放下茶杯微笑着应喏。 但见黛绿色的身影一闪,便出现在五大汉的桌旁,香风入鼻,裙袂仍在飘扬。 “你过来。”侍女小孤向那位大汉点手叫,因为那位大汉中间隔了一个人。 隔在中间的大汉没长眼睛,醉眼一翻,巨手一伸,按向小孤微隆的美好酥胸,想先开开心。 “哈哈!小丫头你要……呃……” 大汉是坐着的,轻薄的话说了一半,咽喉下便挨了一劈掌,几乎劈裂了气喉,仰面便倒。 小孤一脚踏进,好快,近身了。 先前发话损人的大汉刚发现不对,刚看到同伴向外倒,刚挺身站起,雷霆打击已经光临。 “劈啪劈啪啪……”一连串耳光暴响,十记正反阴阳耳光似乎在同一刹那及颊。 “哎……”大汉只叫了半声,昏厥了。 小孤揪住大汉领口的左手不松开,右手抓起一双木箸,粗鲁地撬开大汉血淋淋的大嘴,察看牙齿是不是全掉了,脸上绽放着还带着稚气的顽皮微笑。 另三名大汉惊得一蹦而起,两个有匕首的大汉迅快地拔出匕首。 全楼的食客,惊骇地张口结舌,几乎全都不相信一个娇小的美丽小侍女,能在眨眼间击倒了两个粗壮如熊的大汉。 五路财神总算赶到了,满头大汗拦住了三大汉。 “住手!你们想找死?”五路财神厉声大喝:“你们的脏口没遮拦,天胆在逍遥公子面前撒野,你们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了,知道吗?” 小孤将已昏厥了的大汉信手推倒,大概已经检查出大汉的牙齿全掉了,亮晶晶明眸,投注在一名大汉已经拔出的匕首上。 “给我,匕首。”她晶莹的小手向大汉一伸。 三大汉可能听说过逍遥公子的名号,黑褐色的脸膛突然冷灰,醉眼中出现惊怖的光芒,开始发抖。 “公子爷,请放他们一马。”五路财神几乎在哀求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他们……” “叫他们快滚!”逍遥公子含笑挥手:“荆东主,冲你阁下的金面,放他们一马。 但你得保证,今后这五位仁兄,不要出现在我左近,我不希望再看到他们。” 第 三 章 “在下深感盛情。”五路财神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三大汉像斗败了的公鸡,背了两个昏迷的同伴,心惊胆跳下楼溜之大吉。 人声一静,没有人再敢大声喧哗,食客们知趣地各自进食,以免惹祸上身。 酒菜送来了,小孤与书僮居然被允许在左右落坐,小孤仅在主人需要时才站起斟酒。 溜回账房的五路财神以为替逍遥公子亮出名号,以后就可以平安无事了,不会再有人胆敢出面计野火。刚感到心头大石落地,另一块大石又压上他的心头。 一个穿得并不怎么体面,像个出家人的秃头灰衣中年人,一手拈着酒杯,一手抓着一根鸡腿,大圆盘脸红冬冬,微凸的醉眼放射出邪邪的怪异光芒,脚下踉跄向逍遥公子这一桌接近。 世间有许多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有些人就喜欢向成名人物挑战,可能想加快成名,也可能是天生看那些成名人物不顺眼。 小孤晶亮的明眸,出现慑人的闪光。 逍遥公子摺扇轻摇,小孤眼中的慑人闪光消失了,美丽的面庞涌起可爱的无邪微笑。 秃头中年人在下首大马金刀地坐下,杯往桌上一搁,呵呵怪笑了两声。 “事情还没完?”秃头中年人笑问。 “好像没完。”逍遥公子像向老朋友话旧,笑容可掬。 “你还真不像个能吃人的魔头。” “我不像吗?” “不像,可知传闻是靠不住的。那五个小辈很幸运是不是?” “也许。” “为何?” “兴致好。”逍遥公子抿了一口酒:“从山西来,靠文殊菩萨保佑,发了一笔小财,可以逍遥一段时日。你知道,发财是好事,好事当头心里就愉快,心里愉快就不想计较一些鸡毛蒜皮小事。而且,我这人心情好的时侯,对杀人兴趣缺缺。” “既然发了财,为何不放手?” “哈哈!你老兄真会开玩笑,善财难舍,我为何要放手?钱财恨不多,恨多的人要不是白痴,就是他本来就是个身无半文的穷光蛋。” “你最好放手脱身事外。”秃头中年人不笑了。 “为何?” “因为它是二君一王的。” 逍遥公子一怔。站在账房门口的五路财神开始冒冷汗了,而且不住打寒战。 二君一王,一扫而光。这是江湖朋友口中的口头禅。 宇内三大威名显赫,令人闻风丧胆的凶残枭霸,称为二君一王,被他们找上头的人,结果将是财命两光,决无例外。 被二君一王找上头的人,唯一的办法是往天涯海角逃;假使能逃得掉的话。 不过,通常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因为二君一王爪牙众多,朋友全是些宇内穷凶极恶的高手名宿,想逃出魔掌,那是不可能的事。 沧海君公羊沧海,潜势力极大翻云覆雨的霸主;无极元君无极丹士,据说是白莲社的余孽;威灵王王五岳,亦正亦邪谁都不敢招惹的瘟神。 二君一王横行江湖三十年,逍遥公子扬名立万前后仅四载多一点而已。一是树大根深,一是异葩初绽,真要面面相对,树大根深的一方胜算要大得多。 “你不会是代表二君一王吧?”逍遥公子沉静地问,并没被二君一王的名号所吓倒。 二君一王之间,利害冲突非常严重,像是已经点燃的炮仗,随时都可能爆炸火拼,秃头中年人不可能代表三个人出面示威。 “你以为如何?”秃头中年人不正面答覆。 “我不管你代表那一方的大菩萨,更不在意何方神圣。”逍遥公子眼中闪过一道冷电:“我还没养成在威吓下逃之夭夭的习惯,阁下,我的答覆够明白吗?” “你……” “我给你十声数滚蛋,数尽而还没逃出在下的视线外,一切责任自负。”逍遥公子向书僮抬手示意:“小羽,计数。” 书僮小羽拈起一根木箸,向菜碟轻轻敲动。 “一!”小羽随着清响的敲击声呼数。 秃头中年人勃然变色而起,将有所举动。 “二!三……”小羽毫无表情地叫数。 侍女小孤向对方迈出一步,一双小手徐徐上提。 逍遥公子安坐不动,似乎毫无戒心,脸上神色安详,星目中不带任何煞气。 “四!五……” 秃头中年人一咬牙,转身便走。 一步,两步,三步……左手向后一摆。 摆的角度还没升至定位,小孤已哼了一声,左手轻轻一抖,一丝肉眼难辩的芒影一闪即没。 “哎唷……”秃头中年人惊叫,左手摆不起来了,向前一窜便到了楼门口。 “八……九……” 飞跃下楼是很容易的,往下一跃便远出视线外去了。 逍遥公子淡淡一笑,右手从左腋窝取出一枚金光闪闪的凤钗,钗身卷着一张三寸长的小纸条。 “小羽,看清相貌吗?”他向停止击碟叫数的小羽问,一面打开纸卷。 “小羽惭愧。”小羽伸伸舌头顽皮地笑笑:“天下间这种平常的老太婆,没有一千万也有五百万,就算看清了,也不容易找。” “那一定是相当高明的易容术,老太婆不会使用这种钗。”他将钗丢在桌上。 投注在纸卷上的目光渐变,变得阴森无比,像是食肉猛兽发现了同类的那种光芒出现了。 纸卷上,用眉笔写了八个字:如想命在,早离疆界。 “公子爷,怎么说?”小孤问。 “我看,我们是霉运当头了。”逍遥公子将纸条往桌上一摆,脸上回复了笑容;“有人要赶我走;有人要留下我的金珠。似乎,我逍遥公子已经是死人一个,或者是砧上的肉,任何人都可以操刀而割了,哀哉!” “哦!好久没碰上这种事了。”书僮小羽说。 “是呀!福无双至,再至的一定是灾祸。” “公子爷打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呵呵!本来要往京都走的,只好在这里等啦……” 窗外,突然传入清晰的语音:“等死!” 人影一闪即逝,像是鬼魅幻影。全楼的食客,注意力皆放在逍遥公子身上,居然没有人发现他是怎么消失的。 “哈哈哈哈……”邻屋的瓦面,长笑声震耳,逐渐远去速度骇人听闻。 片刻,逍遥公子穿窗而入。 “逃掉了?”小孤问。 “碰上劲敌了,这家伙的轻功世所罕见。”逍遥公子回座坐下,眼中有疑云:“奇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冒出一大堆名震天下的人物,一无风声二无征兆,一窝蜂找上我了?哼!我不信邪。” 以后一段进食期间,不再有人前来打扰。 五路财神送走了逍遥公子,发现自已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了。天老爷保佑,店堂的生财家具算是保住了。 要想在道上吃得开,必须有派得上用埸的人。三眼善才龙开十分精明干练,眉心那颗大黑痣真像一个眼睛,所以他才叫三眼。 善才,是因为他的红红圆盘脸像童子,而且有财有势,所以人们把他看成文殊菩萨座下的善才菩萨,或者是观音菩萨身边的善才童子。 三眼善才就是五路财神的人,也是拜弟,义兄义弟忠诚合作,才在真定府奠下颇为出色的局面。 今晚,兄弟俩在私室里长吁短叹,情势恶劣,这局面他俩撑不起来了,光临府城的菩萨太大,牛鬼蛇神都是神通广大的一流人物,他俩这种三流脚色怎能撑得住?五福客栈这块金字招牌,天知道那天会被砸破? 逍遥公子这位大菩萨住进他这家店,还没进店就有了麻烦,进店以后麻烦愈来愈多,真令他忧心如焚。 “兄弟,你认为逍遥公子也那些人的事有关?”他愁眉苦脸向三眼善才问。 “那是一定的。”三眼善才不住搓手:“二君一王找上他,就明白表示那些人的事与他有关,这也表示二君一王都会来找他了断。大哥,你这里……老天爷,将会到处有血腥。” “只要有一具尸体处理不当,咱们的店被封定了,今后咱们也不用叫字号了。”五路财神忧心忡忡坐立不安;“兄弟,咱们该怎么办?” “大哥,你总不能把逍遥公子,与及其他稀奇古怪的客官往外撵。” “谁敢呀?兄弟,谁惹得起这些瘟神恶煞?老实说,逍遥公子还是最好说话的一个,其他…他娘的!今年冲了太岁,这段日子里,我总有灾祸临头的感觉…” “该来的早晚会来,是祸躲不过。大哥,依我看…” “你的看法是…” “把我那些蛇鼠找来,随时准备善后,务必用最快的速度,处理掉没有人带走的尸体。” “你是说…” “一定会有许多人送命,而尸体无法带走。那些人打打杀杀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怕官府过问,没有尸体就不怕打官司。想把瘟神请走无此可能,迅速清理残局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虚掩的室门悄然而开,三个令人心寒的怪人踱入。 “这是最佳的办法,荆东主最好不要得罪任何一方的人。”那位三角眼冷电四射的人说:“请教,那姓乔的真是近年来在各地逍遥,名号日渐响亮的逍遥公子?” “是的。”五路财神感到心底生寒:“诸位是…” “不要问咱们的来历。” “可是…” “咱们不会遗留尸体让两位烦心,而且也不可能有人被杀,这点在下可以保证,此外,有件事要求。” “荆某洗耳恭听。” “交代贵店的伙计,不过问任何事,装聋作哑活得长久些。在下礼数已尽,不再打扰,告辞。” 灯火摇摇,人走了,顺手关上室门。 “可恶!这家伙口说礼数已尽,其实明明在坑人。”五路财神忍不住咒骂:“他要咱们不过问任何事,却向咱们打听逍遥公子的消息,这能算上道吗?分明认为吃定了咱们,哼!” “小声些!”三眼善才悚然低声阻止:“那家伙是南关鸿宾老店的旅客,司命使者南元仲,威灵王的得力爪牙,惹不得。很不妙,他们真不浪费时间,看来,逍遥公子今晚恐怕过不了关。” 别看三眼善才只是一个三流混混,但认识不少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这是他能混得不错的本钱。 “兄弟,要打赌吗?”五路财神的眼光也不错:“逍遥公子如果没有两把刷子,还敢在这里等二君一王的人来宰割?你走着瞧好了。反正咱们担这点风险,大不了砸掉招牌拉倒,没有什么大不了。” 室门再次开启,进来一个鸡皮鹤发毫不起眼的老太婆,冲两人嘿嘿阴笑。 五路财神招子亮,认出是在酒楼上,在逍遥公子身后,用金钗偷袭的神秘老太婆。 他是个见过大风浪的人,事情发生了,就挺起脊梁一肩挑,没有逃避的打算。 “我五路财神可能要转运了,今晚这间斗室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人,全是跺下脚天动地摇的风云人物,深感荣幸。”他站起淡淡一笑抱拳行礼:“老大娘,有何赐示,但请吩咐。” “老身要知道逍遥公子的底细,小事一件。”老太婆的怪嗓音十分刺耳:“你五路财神是个挑得起放得下的人,希望彼此都能留下好印象。” “在下承认多少听说过一些知名人士。”五路财神郑重地说:“但有关这位近年才成名的逍遥公子,所知的确有限,只知去年他曾经在本店投宿,姓乔名冠华,自称天下任逍遥的逍遥公子,为人慷慨大方,举止豪奢,随行的伴当身手颇为高明。” “哼!一大堆废话。”老太婆不满意:“对会存心敷衍的人,老身……” “老大娘,我五路财神只是真定府的一条小地头蛇,所知有限,这不能怪我。”五路财神大声抗议:“假使老大娘这种老江湖都不知道逍遥公子的底细,怪我敷衍未免过份。在下只知道这些,你瞧着办好了。” “你……”老太婆要冒火了。 “你实在不像一个成名人物。”五路财神口气转变强硬:“比起刚才那位司命使者南前辈,你就缺乏他那种成名人物的气概与见识。老大娘,你还是早些离开为妙,今晚我这家店风云际会,来找在下的人来来去去,毕竟在下仍是地主,在下仍得接待随后到来的人呢!来人如果是你的仇家,可就有点不便了。” 门外传来一阵阴笑,阴森得令人闻之脊梁发冷。 “这荡妇有不少仇家,但没有任何一个仇家能忍心要她的命,只要她把罗裙一脱,天大的仇恨也勾销了。”门外那位像貌猥琐的糟老头说:“而她的罗裙最容易脱了,有时侯她甚至会在大街上脱。” “哈哈哈…”糟老头身后,突然幻现另一个瘦老人狂笑:“地不收孙老鬼,你偌大年纪,说这些伤口德有伤风化的话,是不是返老还童了?岁月不饶人,说这些话你的确太老了。” 糟老头地不收猛地旋身,激怒地一掌吐出。 一声狂笑,瘦老人一闪不见。 掌风似隐隐殷雷,门对面的小院阶所摆的两个盆栽,还在丈外突然飞掼而出,盆碎花散。 地不收身形亦起,也一闪不见。 老太婆慢了一步,追出门外止步转身。 “荆东主,我还会来找你。”老太婆阴森森地说。 “在下随时侯教。”五路财神也冷冷地答。 老太婆一闪不见。 三眼善才苦笑一声,叹了一口气,不住摇头。 “大哥,想起了吗?”三眼善才问。 “想起什么?” “裙带松的名女人。” “这老太婆?” “老太婆裙带松什么呢?松了也没有人看。” “这…” “她化了装易了容,那双眼睛是属于年青人的。” “哦!宇内三妖?” “三妖不会如此冒失,更不屑找咱们这种地头蛇的麻烦。” “那……贤弟是指……” “错不了,三朵花的一朵。咱们出去吧,时侯不早,暴风雨即将光临,得早作准备。” “老天爷!希望这埸风雨不要来得太大,咱们挺不住就完了。”五路财神沮丧地说。 逍遥公子独自住在有内间的最好上房内,二更将尽,他仍在外间独自品茗。大概他知道即将有事故发生,因此把男女随从都打发走,要他们各自安歇,自已等待即将到来的不速之客。 桌上、壁间、共有三座烛台。内间也有烛光,透过门帘光影朦胧。 一面品茗,一面还在看书,纸摺扇搁在桌上,除了斟茶的声音偶或传出之外,好静。 房门是大开的,廊外是一座小巧的,栽了一些花草的长方形院子,悬了两盏照明的灯笼,发出朦胧幽光。 不知何时,门口站着司命使者三个人,没发出任何声息,真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使者。 逍遥公子的注意力,似乎全被书本所吸引,不知不速之客已经光临。他是脸向外而坐的,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房门口的人。 但他一直就不曾抬头。他的手伸出了,缓慢地拈起了茶杯想喝口茶。 一星青芒从司命使者的手中破空飞出,射向那只小小的茶杯,相距不足两丈,一闪即至。 茶杯突然向上飞跳,青芒恰好消失在他的大手中。接着茶杯重新降落在手上,杯中的茶丝纹不动。 他似乎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事,若无其事地举杯喝了半杯茶,信手放回原处,继续看他的书,甚至在喝茶时,目光也不曾离开书本,看得那么入神,浑然忘却身外事,不知道恶客已经光临,已经向他示威。 司命使者脸色一变,左手再次上抬。 三个人后面,又幻现两个人,面对着房内透出的灯光,这两个人真像鬼,而且是青面獠牙怪吓人的鬼。 显然,两人都带了鬼面具,面具留了两个眼孔,两双眼睛明亮如灿星。 “司命使者。”一个身材稍高的鬼面人,用嘲弄的嗓音说:“你再使用那什么霸道的追魂鬼录,你这辈子可能就活这么一把年纪了,正好给逍遥公子用你的录,来替你刻墓志铭。据在下所知,逍遥公子不能忍受任何人再次向他下杀手偷袭暗算。 司命使者三个人反应甚快,对方一发话,便已转过身来,脸上有强烈的戒备神色。 “你认识这个什么逍遥公子的小辈?”司命使者沉声问,戒意比怒意强烈,可知必定知道这两个鬼面人的来历,更知道不是朋友。 “多少听说过。”稍高的鬼面人说:“一个在江湖逍遥了四年,而且愈混愈出色的人,我相信你阁下对他也不算陌生,至少也该有过耳闻,对不对?” “你阁下认为他一定能逃得过老夫的杀手” “他用不着逃,死的恐怕会是你司命使者。” “氤氲鬼王,你在激老夫出手,以便坐收渔利,哼!”司命使者自以为是地说。 “我没有激阁下的打算,而是有意救你的命,你死不死都与我无关,我也无渔可利。 而且,我也不是凶名昭着的氤氲鬼王。那老凶鬼住在北关的悦来客栈,与五湖老怪程超凡结成同盟,现在大概还在协商分赃大计呢。” “唔!你戴的鬼面具……” “有点像,是吗?哈哈!神器店所卖的鬼面具,型式大同小异,一百廿文一个,你可以在任何一家神器店买得到。” “混蛋!”司命使者破口大骂:“你这狗东西胆敢打扮得像氤氲鬼王,有意前来戏弄老夫,你该死一千次!去你娘的!” 随着咒骂声,手一扬星芒破空而来,相距仅丈余,对面的人根本无法看到芒影,决难闪避,死定了。 一声怪笑,两个鬼面人突然一闪不见。寸四长的细小追魂录飞出院子,形影俱消。 “咦!”司命使者大吃一惊:“魅影功!这两个家伙是何来路?” “恐怕真是氤氲鬼王陈彪。”一位同伴冷冷地说:“奇怪,他为何要否认自已的身份?这老凶鬼天不怕地不怕,威灵王王老哥把他看成劲敌,他也扬言要赶二君一王走路,按理他没有理由否认身份的。” “这老凶鬼不知在弄什么玄虚,咱们得提防他一点。”另一位同伴苦笑:“南兄,是鬼影功而非魅影功,确是鬼王的绝技,赶快办事吧!别让南老哥久等了。” 逍遥公子不再装模作样,啪一声放下书本长身而起,星目冷电乍现。 “诸位果然是一王的人。”他离开桌旁冷然屹立:“在下与二君一王素未平生,无仇无怨,王前辈居然派诸位前来,向在下一个小有名气的晚辈挑衅,未免有失身份。诸位的来意,挑明说好了。” “小辈,你应该知道老夫的来意。”司命使者进房,直逼近至八尺左右。 “在下又不是神仙,该知道吗?”他的口气相当强硬:“我逍遥公子闯道没几天,对江湖情势多少有些了解。一个晚辈想成为风云人物,须投下无穷精力与心血,明时势识兴衰,活得要长久些。在下不笨,所以如非必要,不愿招惹那些天下的高手名宿,但真要逼上头来,在下也不会找处狐洞躲起来。” “老夫相信你一定明时势识兴衰,希望活得长久些。” “话又说回来,要想成为风云人物,就得挺起脊梁。南前辈,难道你不希望活得长久些?” “你……” “你的追魂录奈何不了我,所以你最好不要抬你的左手向着我,你的左手已经暗藏了一枚。像你这种威震江湖大名鼎鼎的人物,我反击起来,结果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说吧!来意如何?” 司命使者由于第一枚追魂录平白失踪,心中大感不安,的确有出其不意再发一枚将他击毙的打算,经他一点破,心中不安的情绪加深了,果然不敢出手。 “要阁下放手。”司命使者嗓门增大了一倍,三角眼中厉光炽盛。 “是尊驾的意思?” “是一王威灵王王老哥的意思。” “这……” “老夫立等答覆。”司命使者嗓门更大了,咄咄逼人气势汹汹。 “办不到!”他沉声说:“在下也曾冒生命之险,也曾花了心血尽了力,岂肯轻易放手?在下也是黑吃黑的行家,任何人想从我这儿黑吃黑,休想。” “阁下……” “在下已经清楚明白表示了,如果没有别的事,你请便吧,在下要歇息了。”他下逐客令,不在胁迫下低头。 “好小子,你知道你的决定……” “在下的决定,是无可更改的。”他斩钉截铁地说,举手一挥:“甘锋,送客!” 英俊魁梧的甘锋出现在房门外,剑插在腰带上,虎目炯炯神光四射,骠悍的气势慑人。 “诸位请吧!”甘锋冷然伸手促驾,声不大,但直震耳膜直撼天灵盖。 “可恶!”司命使者向门外沉叱:“毙了他!” 两个黑影突然出现在甘锋身后,一出掌一出爪,迅疾凶猛地攻向甘锋的背心。 原来外面还有人,司命使者早有来硬的打算。 甘锋早知身后有人扑到,泰然左跨一步,恰到好处地避过攻背心要害的掌爪,看似不快,其实配合得极为奥妙,先掌爪而至的浑雄劲道擦右臂外侧而过,伤不了人。 几乎在同一瞬间,甘锋的身形右转,右手一抄,有如电光一闪,奇准地扣住出爪抓他颈脖的人右手脉门,顺转势挫腰猛摔,有骨折声传出。 挫腰的同一刹那,左手出爪虚空猛抓,抓向另一位出掌拍背心的人。 人摔飞,可怕的爪劲也中的。 “哎……”腕骨已碎飞摔而起的人狂叫,手舞足蹈飞出两丈外,摔落幽暗的院子,发出隆然巨响。 “呃……”另一位用掌袭击的人闷声叫,身形一晃,向下挫倒,左肩鲜血淋漓,衣破肉裂,露出白惨惨的肩骨,随即被鲜血掩盖住了。 爪劲在八尺外伤人,好可怕,一个随从也有如此惊人的武功,可把司命使者三个名宿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大变。 “诸位再不走,我这位随从的脾气不太好,要是他拔剑出鞘,这里一定会出人命。” 逍遥公子坐下泰然地说:“去年初春,本公子行脚扬州。诸位该知道扬州的乾坤三条龙之一,魔眼毒龙上官杰吧?那老毒龙只接下我这位随从三剑,第四剑……” “这……魔眼毒龙原……原来是被你们杀的?”阴曹使毛骨悚然地说,嗓音走了样,惊恐地往外退。 “你可别弄错了,不是我们杀的,而是我这位随从甘锋,单人独剑公平地杀掉他的。” 逍遥公子轻摇着摺扇,话说得毫无火气:“第四剑杀掉他的。阁下,你司命使者的武功,比魔眼毒龙强多少倍?嗯?” 乾坤三条龙的名头,辈份,武功,与二君一王相较,只高不低,至少也相等,而司命使者只配替一王跑腿,怎么可能武功比三条龙高几倍? 司命使者在打冷战,暗藏在掌心的追魂录几乎失手掉落。 “我走…”司命使者转身急遁,五个人像五头丧家之犬,漏网之鱼。 “不送。”甘锋甚有风度地说。三更将尽,整座客店寂无声,夜深了。 甘锋站在院廊下,屹立如山丝纹不动,像一座石像。廊灯暗红色的光芒微弱,整座院子死寂。 两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院中心,一高一矮并肩而立,久久不言不动。 空间里,流动着淡淡的幽香。 是一男一女,难怪有幽香流动。 全身黑,但脸却苍白得怕人,一看便知擦了易容白粉,胆小的人看到,可能会被吓昏,真像两个鬼,似乎附近有阴风流动,鬼气冲天。 甘锋一直就丝纹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就这样,三个人像是变成了僵尸,或者已化成石人,相距丈余面面相对,没有任何行动,谁也不想开口,似乎在比谁的耐性好,气氛逐渐紧张。 通常,客人必定最先沉不住气,即然来了,必定有所为而来,怎能站在这里双方乾耗? “你老兄不打算采取行动吗?”白脸男人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你们希望在下采取什么行动?”甘锋的语音平静,依然保持屹立姿态。 “拔你的剑赶咱们走呀!” “犯不着,这里是客店,人人都可来的地方,敝主人从来不自划禁区。” “哦!你不阻止咱们进去了?” “除非你们想闯入内室,不然在下不阻止你们在各处游荡。敝主人绰号称逍遥公子,意思是海阔天空,任我逍遥自在,所以也不禁止别人逍遥自在。” “你老兄想必就是一王那些爪牙们口中所说的甘锋了。” “不错。” “真是你杀了魔眼毒龙?” “不错。” “真是你杀了魔眼毒龙?”白脸男人重覆又问一遍。 “不错。” “第四剑就杀了他?” “不错。” “魔眼毒龙的剑术极为了得。” “不错。” “毒暗器更是歹毒绝伦。” “不错。” “那么,甘兄的武功,剑术,最少比魔眼毒龙强一倍,甚至两倍。” “也许。”甘锋总算改换了字眼,如果再说不错,就不够谦虚了。 “你真是逍遥公子的随从?” “你错了,那是敝主人客气。” “那你…” “我是敝主人的奴仆。公子爷要我死,我将毫不迟疑拔剑自刎。” “你有把柄握在他手中?” “闭上你那胡说八道的嘴!”甘锋语气转厉:“敝主人是天下间最可敬最了不起的主人。” “在下提一个人,也许甘兄认识。”男白脸人话锋一转,另起话题。 “在下不认识什么人。” “那是甘兄的本家。十年前,江湖上出现一个邪道年轻高手,剑术通玄,内功出类拔萃,在短短的三年中,埋葬了不少正邪高手名宿,几乎掀起一埸可怕的江湖风暴。另一个三年,他登上了江湖十大风云人物龙虎榜,他就是近年来平白失去踪迹的魔剑甘百霸。假使他仍然在江湖闯荡,该是三十盛年,武功登峰造极的豪霸,仍然是龙虎榜上的风云高手。二君一王虽然位高辈尊,一代枭雄,但这辈子已经没有机会问鼎十大风云人物宝座,更休想名登龙虎榜了。甘兄,认识贵本家吧?” “不认识。”甘锋冷冷地说:“天下间姓甘的没有十万,决不少于五万。” “甘兄……” “你有完没有?”甘锋沉声问,最后哼了一声。 “好,不谈无谓的事。在下兄妹要求见逍遥公子,相烦通报。” “敝主人已经就寝,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有事明天再来,贤兄妹可以走了。” “在下坚持要见……” “你们走吧!” “在下只好硬闯了。” “你试试看?最好不要试。” 一声剑吟,男白脸人的剑倏然出鞘。 双方相距丈余,以双方的轻功速度来说,这点点差距,在剑出鞘的瞬间便可接近,剑挥出便可及体。 可是,甘锋的剑已神乎其神地在同一瞬间出鞘,前伸,构成坚强的防卫网,男白脸人失去了突袭的机会。 双方的反应快得不可思议,念动剑出双方在同一瞬间完成,像是事先有了默契,此动彼应不差分秒。 两人的剑尖遥距八寸,蓦地剑气迸发,似乎两人的锋尖,似有电气火花发出,互相排斥、吸引,传出一阵紧似一阵的虎啸龙吟异鸣。 双方假使手臂再伸长些,就可以行猛烈的接触了。 “好手难寻,进招吧!阁下。”甘锋豪放地说:“好久没碰上内力御剑如此强劲的对手了,正好作快意一击,你必须全力施展所学,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女白脸人看出情势险恶,双方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御剑的内力凌厉无匹,接触之下,结果只有一个;必定有一方溅血剑下。 一声龙吟,女白脸人撒剑。 “我陪你练练。”身后传来冷森森的语音。 是逍遥公子的女随从,一位明艳照人的美妇,剑垂在身侧,正徐徐升剑。 女白脸人吃了一惊,太过关切乃兄的情势,忽略了身后,不知道这位女随从是何时来到身后的。 “你是……”女白脸人戒备地问。 “我是甘锋的妻子,姓古,甘古媚。”女随从平静地说:“我夫妇都是逍遥公子的仆从。强将手下无弱兵,公子爷拳剑技绝武林,我夫妇手底下当然不会太过差劲。胜得了我夫妇手中剑,你们就可以见到敝主人了。” 女白脸人眼神一动,拉了拉乃兄的衣袖,阻止乃兄发动攻势。 “既然大嫂也是逍遥公子的仆从,有客人求见,贤夫妇是否该通报呢?”女白脸人改变了策略,而且收剑归鞘:“这应该是仆从的责任,对不对?” “今晚例外。”古媚也收剑:“闹事的人接二连三,家主人烦透了,所以传下话,任何人不见,有事明天再说。两位可以留下话,愚夫妇代为转达。小姑娘,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意不论时地,强行要见某个人的;尤其是身份声望还不够份量的人,强求会碰大钉子的。哦!两位贵姓大名呀?” “我……我姓张……” “不要告诉他们。”男白脸人加以喝阻:“妹妹,我们走。哼!逍遥公子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要不是听说他吓跑了司命使者,咱们还犯不着降尊纾贵找他打交道呢!走!” 兄妹俩身形倏动,轻灵地跃登瓦面,黑影连闪,去势如星跳丸掷。 甘锋夫妻俩泰然目送两人退走,未加拦阻。 廊口的暗影中,踱出逍遥公子的修长身影。 “知道这两人的来历吗?”他含笑问。 “是黑衫客张兴隆,没错。”甘锋低声说:“十年来江湖上最骁勇神秘的年轻高手,亦邪亦魔的怪客。至于他怎么偕同妹妹一起闯道,就无从得悉了。公子爷,要不要甘锋揭他的底?” “暂时不必。”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斗:“四更到了,二君一王的人该快到了。” “公子爷的打算是……” “甘锋,你心中有惧意吗?” “没有,公子爷。”甘锋的语气出奇地平静:“追随公子爷期间,甘锋从来没感觉出惧字。” “那就好,你知道我应付困难凶险的态度。” “是的,公子爷。”甘锋恭敬地说:“应付困难凶险,不能逃避。” “对,你只要一开始逃避,你将永远在逃避,一生一世在逃避中苟活。所以,唯一的办法是面对它,击溃它,别无他途。二君一王是很可怕,假使我们逃避,他们所有的狐群狗党和亲朋好友,必定不断地穷追猛打,咱们那有好日子过?” “公子爷的声望,也将像崩山般塌下来。过去公子爷不怕任何人,现在也不怕任何人,以后同样不怕任何人。公子爷,请回房歇息。” “不必了,他们很快就会到来的。奇怪,咱们得到金宝的事,按理绝对不可能泄漏出去,怎么咱们一到真定城,却有一大群三山五岳妖魔鬼怪,在这里等侯咱们了?委实令人百思莫解。” “也许咱们毁车取宝时,有人在附近偷窥呢!咱们在井陉关逗留得太久了,让他们有充裕的时间,在这里从容布置,各显神通。” “实力最雄厚的是二君一王,黑衫客兄妹威胁不了我们。唔!那两个戴鬼面具的男女,似乎知道我的底细,敌意虽然不明显,但我有点耽心,恐怕比黑衫客兄妹难缠些,我得好好提防他们。唔!来了,好好准备迎客。” 甘锋夫妇身形乍闪,隐没在院角形影俱消。 房门是大开的,窗台上只留下了一个烛台,这种可点一夜的牛油大烛芯细火小,禁不起风,搁在窗台上风一吹就熄,好在盛夏炎炎,没有风,朦胧幽光足以让进房的人看清客房外间的景物。 桌上搁了一张长凳,逍遥公子坐在凳上,居高临下,房内房外皆在他的星监视下。 一阵阴风吹入,烛火摇摇。 房门口,出现一位明艳照人,媚目水汪汪极为动人的年轻姑娘,穿一袭碧蓝色衣裙,隆胸细腰悬了剑挂了囊。 一头青丝自然地披散在肩前,未加任何饰物,这是唯一的缺点,不伦不类,但另有一种自然、野性、神秘的美流露在外。与那些爱打扮珠翠满头的爱美姑娘们不同,有另一种吸引人的魅力。 第 四 章 好美好媚的姑娘,半夜出现在旅店的客房外,旅客即使不敢亵渎误认为神女,也会怀疑是狐仙。 水汪汪的动人明眸,惑然地打量高高坐在桌上面的逍遥公子,眼神不住在变。 “唷!你是怎么啦?”姑娘终于忍耐不住了,悦耳的嗓音甜腻腻地:“不是神坛嘛! 你怎么扮起神佛来了?是存心唬人吗?” 逍遥公子其实是用双手的食指,将自已撑在凳上的,看上去是坐在凳上,但臀部距凳面还有一寸,这种坐式,极像五台苦行僧的瑜珈坐功,两个食指的支撑力十分惊人,说难真难。火侯到家时,一个指头也可支撑老半天。 他眼神一动,感到心潮汹涌。但这种心潮并非警觉或惊疑的悸动,而是心理与生理上的本能反应。 “喝!好美的姑娘!”他由衷地称赞:“半夜裹在客店四处游荡,你会引起一埸暴动。” “是吗?”姑娘似笑非笑腻声问:“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在练功。” “什么?练功?见鬼了!” “信不信由你。” “什么时侯啦,还在练功?骗人。” “用不着骗你。你知道,练功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个出来闯道的人,整天在名利中打滚,玩阴谋耍诡计,一天到晚都在计算别人,那有闲工夫和心情继续苦练? 要不抓住机会就练,今后将永无进境了。” “那你……” “我只要有机会就练,所以我能一直保持良好的精进境界,不论时地,不管环境是否凶险,能练就练,所以我逍遥公子在江湖逍遥了四载,活得十分如意。” “唔!很了不起。”姑娘嫣然一笑:“我也经常抓住机会苦练,所以我闯了鬼蜮江湖,迄今为止,一直就十分如意,从没吃亏上当。” “姑娘们闯荡江湖,上当吃亏那还了得?两年你能一帆风顺十分如意,那是你走运。” 他放手坐下停止练功:“请问贵姓芳名呀?我姓乔……” “乔冠华,我知道。”姑娘显然有所为而来:“我姓夏,春夏秋冬的夏。喂!我可以进去吗?” “哈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五福客栈呀!” “客栈里是非多,你一个美绝尘寰的年轻姑娘……” “本姑娘从不在乎蜚语流长。” “好吧!你很勇敢。”他跳落地面:“不过,话讲在前面,你有胆气闯,进了房门,一切后果自已负责,我说得够明白吗?” “够明白了。”夏姑娘毫不忸怩地举步入房,媚笑如花,走动时莲步轻移,仍禁不住臀波乳浪出现,那双灵活,慧诘,水汪汪的媚目,表现出反道学的叛逆性,无畏地在他身上流转。 “请坐。”他取下凳摆放在桌旁:“没想到来的是你这么一位水葱似的美人儿。呵呵!二君一王一定昏了头,改派你来软的,他们应该知道我逍遥公子是软硬都不吃的难缠浪子。不过,无可否认地,姑娘们长得美,办起事来毕竟够份量方便多多。夏姑娘,我会给你机会。” “哦!原来你在等二君一王。”夏姑娘在他对面坐下:“你认为我是二君一王派来的人?” “不是吗?” “嘻嘻!你不是看我在发抖吗?害怕得发抖。”夏姑娘无顾忌地娇笑,红馥馥的秀颊绽起一对笑涡儿,又美又媚迷人极了,当然并没真吓得发抖,而是媚笑得花枝乱抖。 “真的呀?”他半真半假似笑非笑。 “江湖朋友不论黑白魔邪,提起二君一王很少有不发抖的,并不奇怪。本来,我出道的前些日子,本来打算投靠二君一王请他们提携一把的。” “你没去投靠?” “没有,我受不了他们那些爪牙们的嘴脸,所以决定自已闯天下。”夏姑娘明白表示不是二君一王的爪牙:“总算运气不差,真闯出不小的名气呢。” “成了女英雄?” “嘻嘻!你看我像个女英雄吗?” “不太像。” “怎么?” “你太美太媚了,真有一笑倾国的风华。名动江湖的三朵花,好像有一朵是出身武林世家的侠女,据说可称之为女英雄,可惜我无缘得见颜色。” “你是说碧玉兰花。” “你穿一身碧蓝衣裙,是不是碧玉兰花?” “你地江湖逍遥四载,声誉鹊起名动江湖,带了一群身手高明,武功深不可测的男女随从,按理应该消息非常灵通,怎么误把冯京当马凉,连碧玉兰花的底细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混的?” 红艳艳的樱口一撇,美好的琼鼻一皱,那神情又媚又俏皮,动人极了。 他一愣,心中一跳一荡。 “我从不多管闲事,也不屑去发拙别人的隐私。”他苦笑:“天下大得很呢!人也太多太多,消息再灵通,也不可能把每个稍有名气的人底细摸清。像姑娘你……” “我姓夏,碧玉兰花姓司空。” “对,隐园小筑司空世家的千金,千幻剑司空长虹的女儿。”当然他对有名气的人不陌生:“但是,闯荡江湖的人,随意捏造绰号姓名隐起身份平常得很。司空碧玉和你一样,在江湖成名露脸也是最近两年的事,在她没爬上风云人物之前,虽则她是侠义世家子女,应该堂堂正正扬名亮万,但难免诸多顾忌,隐起真正身份何足为奇?夏姑娘,你一直就没说出芳名和绰号。” “那重要吗?” “是的,闯荡江湖的人,姓名很可能是假的,绰号反而容易引起注意。” “引起注意,也就是引起戒心?” “不错。” “我不想引起你的注意。” “为何?” “困为你逍遥公子的声誉不佳,风评不好。” “不错,我逍遥公子既不是侠义英雄,更不是人间大丈夫,专干黑吃黑的勾当,招摇撞骗无所不为,哈哈哈……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喜欢欣赏美丽的女人,像你这种貌美如花,又娇又媚的可人儿……” “你给我灌迷汤,又捧又骂。”夏姑娘水汪汪的媚目中冷电一闪即没,随即发出迷人的媚笑:“逍遥公子名不虚传,相信你地情埸上必定无往而不利。先说正经的事,好不好?” “好哇!我目下最正经不过了,所以对正经的事颇感兴趣,其他的事日后有的是时间解决。对勾引良家妇女,我这人从不像急色儿一样恶形恶像的。呵呵!夏姑娘的所谓经事,不知是否对我有利?说啦!” “请不要过问阎知县的事。” “阎知县的事?”他一愣,像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问题出乎意外,难怪他发愣。 “你逍遥公子出名的慷慨豪奢,不在乎区区一些值不了多少金银的枉法赃囊……咦! 乔兄,你……你怎么啦?你……” 逍遥公子的虎目张得大大地,身躯猛然一震,仰面便倒,口中有白沫涌出,倒下就声息全无。 夏姑娘突然飞跃而起,到了窗台前,烛火摇摇,幸而并没熄灭。 她火速探囊取出一包药沫吞服,侧首向窗外猛吸新鲜的空气。 这片刻,她嗅到了淡淡的异香,感到头脑一阵晕眩,再片刻方神志倏清,服下的防迷香药物药力行开了,几乎被迷香摆平啦! 不用猜,她也知道逍遥公子被迷昏了。 她还不够精明,自以为是。逍遥公子坐在内面,她在外,迷香飘入室,按理房门是唯一的通路,微凉的晨风从门口吹入,从窗口逸出,如果被迷香弄昏,第一个中迷香的人应该是她,决不可能是逍遥公子。 如果她聪明,该知道迷香吹入,该是她到了窗口以后的事,逍遥公子是迷香吹入的前一刹那摔倒的。 威麟堡的空灵香,是迷香药物中的至尊,也奈何不了逍遥公子。 “原来是你呀?”她那明媚的微笑出现了,凤目中的煞气消失:“无情浮香可以薰倒十丈内的猛虎。吴大姐,我可没惹你呀!而且,我又不是男人,你实在用不着对我无情,你该不是有意冲我而来的吧?” 房门口站着一个老太婆,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毫无表情,但一双锐利的眼睛丝毫不显老态,像一双猫的眼睛,在光线朦胧下显得更明亮。 “我要这个人。”老太婆举步入室,指指昏迷了的逍遥公子,眼中有戒备的神色: “我不但对男人无情,对女人也不例外,凡是妨碍我行事的人,下手无情。哼!你好像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你的易容术并不高明。”夏姑娘迎面拦住:“去年三月天,你在荆州诱杀荆州三豪,用的就是今天的老妇打扮。那次我恰好行脚荆州,事不关已冷眼旁观,知道所有的经过,对你有相当的了解。” “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哼!你已经妨碍了我的事。” “同样地,你已经毫无理由地用无情浮香暗算我。” “你不是逍遥公子的随从?” “不是。” “情妇?” “无情花,你的心和嘴都不要那么脏好不好?”夏姑娘粉脸一沉,阴森的眼神慑人心魄:“我比你更憎恨世间的人,但我有理性,不伤害无辜。你已经第二次伤害到我了,你得为你的行为负责。” “哼!你……” “你不要哼,你名女人三朵花的名号吓不倒我。你心狠手辣的无情花吴倩武功仅算第二流的,凭真才实学,你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我的事很忙,无暇和你胡缠。”无情花反而软弱了:“既然你与逍遥公子无关,我不和你计较。我要把人带走,让开!” “咱们只有一个办法,解开眼前的僵局。” “你是说……” “谁活谁就带他走。”夏姑娘阴森地说。 “你……” “你可以施展无情剑术,用无情迷香相辅。”夏姑娘手一动剑已出鞘向前一引: “我从不使用暗器,更不屑使用下三滥的迷香毒物,凭拳剑收买人命。拔剑吧!我给你公平一决的机会。” 她说的是实情,如果不给对方公平一决的机会,凭她拔剑的骇人速度,剑一出便可将无情花控制住,说不定剑出人倒。 无情花吃了一惊,甚至不曾看清剑是如何出鞘的,反正看到手一动光芒乍现,剑尖已出现在眼前,距胸口不足一尺,阴冷的剑气扑面生寒,如此而已。 向后退了两步,无情花这才拔剑出鞘,先前目空一世的傲态一扫而空,换上了极端警戒的神情。 夏姑娘毫不迟疑地挥剑主攻,发出一声阴冷的低叱,剑发飞星逐月,电虹急剧吞吐,一剑连一剑快速绝伦地点出,毫无顾忌地走中宫正面强袭,攻势之猛烈无与伦比,强烈的,澈骨奇寒的神奇剑气,如山洪决溃绵绵狂涌而出,似乎整座外间皆被寒气所撼动,隐隐的风雷声,却又表示出劲道在阴柔中暗隐可怕的浑雄异力存在。 “铮铮铮……”无情花镇定地封架,将一招防守绵密的云封雾锁发挥得淋漓尽致,连封八剑,退出房外仍然不现空隙,有效地遏止夏姑娘的剑长驱直入,甚至曾反经击回敬了三剑,几乎夺回主动反客为主,可知无情花的绰号不是平白混来的,湖江道有她三朵花的地位。 退入幽暗的院子,无情花获得活动的空间,先前局促在房中有如鼠斗于窟,力大者胜,有利于主攻的人,现在空间增大,可以闪避回旋,就可以发挥剑术的神奥精微招式了。 一声冷叱,无情花抓住反击的机会了,压力似乎突然增加了三倍,一口气狂攻了十余招,反而把夏姑娘逼得换了十余次方位,仍难摆脱绵绵不绝的狂野剑势控制。 一对雌老虎打出了真火,打出了无穷杀机,彼此功力相当,剑术同样高明,短期间很难分出胜负来,更难作生死一击的决死拼搏。 屋顶上,先后出现八个黑衣人,看到两女在飞腾的剑影中奔东逐北,皆感到莫名其妙,不知两女是何来路,为何在此地狠拼。 他们不想加入,也懒得理会。为首的人传出一声呼哨信号,立即有五个人轻灵地跳落。 另三个后下,在房外戒备把守。 五个人进入房中,籍微弱的烛光,看到了昏倒在桌下的逍遥公子。 “咦!这小辈死了?”为首的黑衣大汉讶然叫,身形一晃即至,到了逍遥公子身旁,伸手抓人。 “孙兄且慢!”另一名黑衣人急叫:“即使是死人,也不可大意……” 可是,为首的黑衣大汉艺高人胆大,手已经向下伸出,岂能示怯?哼了一声,身俯手落。 “哎…”大汉突然狂叫,身躯凶猛地飞翻而起,翻越地下的逍遥公子上空,似乎身躯硬梆梆失去活动能力,飞翻一匝,砰一声摔了个手脚朝天,鬼叫连天起不来了,好象脊骨已被摔松啦!像倒了一头大牯牛,地为之动。 而倒在地上的逍遥公子,却在原地站得笔直,神色泰然地用手挥长衫的尘埃,似乎刚才并没有发生任何事,他站起的情景,其他四个黑衣人竟然不曾看到。 “咦!你……你怎么……”先前向同伴发出警告的黑衣人骇然惊问。 “躺在地上等死!”逍遥公子俯身拾回自已的摺扇,微笑着轻扇:“天杀的,我逍遥公子真是走了霉运啦!但不知道冲了哪一个该死的值日太岁,祸事没完没了,真应了一句话,祸不单行。” “你就是逍遥公子?” “如假包换。呵呵!你们是……” “奉二君一王三信位老前辈所差,带你去见他们。”黑衣大汉嗓门够大,气势汹汹。 “该死的!又是祸事。” “你……” “早些天,有人把我当死人看待。今晚,两个又娇又媚天仙化人似的大姑娘,把我当赌命的花红,谁赢谁可以把我带走。你们看,她们还在拼命干呢!现在,你们又把我当成羊,八个人要将我牵走去见你们的主子。天杀的混蛋!你们简直岂有此理!太过份了,太过份了,这世间哪还有天理国法人情?混帐!” 最后两个刻毒的字声如乍雷,震得烛火也出现闪动的情景。 “小辈!你骂得痛快……” “宰你们也宰得痛快。” “你该死……” 逍遥公子突然欺近,右扇左掌信手左右轻挥。 “砰匍……”两个黑衣人向左右飞摔而起,撞在室壁上屋柱似乎也在撼动,跌落壁根下反射性的抽搐手脚,像即将断气的鸡。 扇影再次闪动,蓦地风吼雷鸣,扇张合之间,全室皆充满了无可抗拒的潜劲,击中人体时音爆乍起,他闪动的身影有似逸电流光,好快。 人影突然静止,室中只有一个人:主人逍遥公子。 五个侵入的人全倒了,五个人都没有拔刀剑抵抗的机会,袭击太快太突然,致命的打击来如迅雷疾风,而五个家伙毫无警觉,栽得好惨。 房外,进来了少女小孤与娃娃小羽,共拖了三个人入室,那是在房外把守戒备的黑衣人。 院子里,两女仍在火辣辣地狠拼,剑鸣震耳,电虹八方闪耀。 “公子爷,全宰了。”小羽丢下拖着的人说:“着实痛快,一掌就震碎了这狗屁高手的天灵盖。” “把后面那为首的家伙拖来,是唯一的活口。”逍遥公子拖长凳坐下:“我有话要他转告二君一王,你们到原外监视。” “是的,公子爷。”小孤首先应喏着往外走。 小羽将鬼叫连天的人拖来,丢下再出房。 “你阁下的名号,可以说出来了。”逍遥公子冷冷地说:“我要知道你是哪一方的神圣。” “在……在下……哎唷……”黑衣大汉仍在叫痛,脸色死灰,已知道所有的同伴凶多吉少:“在下铁……铁臂熊郑……郑……” “唷!原来是横行卫辉府的黑道大豪,铁臂熊郑钦郑老大。你的铁臂名不符实,我两个指头就扣住你的手臂摔飞了。” “你……你把我的同伴……” “宰了七个,委实痛快。” “你……” “留你一个活口。” “在……在下……” “替本公子传话。” “这……” “七具尸体,就是本公子对二君一王的答覆。” “你好残……忍……” “比起二君一王,他们比本公子残忍百倍。你回去告诉他们,要他们离开我逍遥公子远一点。” “你……你知道你在做……做了些什么事吗?”大汉仍然嘴硬。 “铁臂熊,你还想恐吓我?好,我卸了你的铁臂……” “不,不……要……在下认……认栽……”铁臂熊硬不起来了。 “回去告诉他们,不服气的话,摆下道来,与本公子公平了断。假使他们再鬼鬼祟祟,再派你们这些下三滥明攻暗袭,本公子将以牙还牙找他们结算。郑老大,记住了没有?” “在……在下记住了。” “好,你可以走了。”逍遥公子挥手赶人,一脚踢在对方的腰眼上。 铁臂熊恢复了活动能力,爬起来踉跄奔向房门。 “阁下,你……你将死……死无葬身之地……”铁臂熊扶着门框扭头厉叫:“三位老……老前辈必定将你化……化骨扬灰……” “你嘴硬是不是?”逍遥公子长身而起。 铁臂熊象是见了鬼,扭头狂奔。 对面客房的屋脊上,一个青衫微扬的修长身影,像个朦胧的幽灵。 这人已经来了许久,一直就冷眼旁观客院所发生的事故,既不干涉,也不加入,站在屋脊上屹立不动,似乎对下面所发生的暴乱颇感兴趣。 两女功力悉敌的恶斗,这人固然看得真切,房中八大汉所发生的变故,也可以隐约地看出一些眉目,虽则事实上并没发生激烈的搏杀。铁臂熊孤零零地溜走,客房重新沉寂,幽暗的烛光从未掩上的房门透出,透过房门,可看到房内的一小段模糊景物,隐约可以分辩出躺在地下的两具莫糊尸体。 这位冷眼旁观的青衫客吃惊了,八个高手气势汹汹入侵,怎么没看到激烈的搏杀,片刻间就结束了? 只走了一个,显然是房中的逍遥公子有意放走的,看铁臂熊逃走的狼狈相便知道大概了。 “喂!你两个婆娘还打些什么?你们要的人,恐怕已经被二君一王的人带走啦!” 青衫客终于放弃旁观的立埸,在屋脊上大叫:“这叫做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你们怎么这样蠢?” 两女当然知道发生了意外,但双方皆志在必胜,剑术同样凌厉,险象业生,生死关头,谁也不敢分心留意其他的事,无法撤招自陷死境,难解难分。 身后,突然出现逍遥公子的身影。 “你知道房中的结局,为何要骗她们?”逍遥公子冷冷地问。 “其实还无法了然。”青衫人也冷冷地答,并未转身察看,镇静的工夫到家。 “应该猜想得到。”逍遥公子直接点破。 “也许。” “那又何必分她们的心?” “心中存疑,所以希望她们进房察看结果。” “你自已为何不下去看看?” “在下没有冒险下去察看的必要。” “那你来干什么?” “看热闹。” “阁下倒是怪冷静的。” “坐山观虎斗,看群魔乱舞,不冷静就会自陷死境,成为众矢之的。我是很聪明的。” “今晚来的人,都不够聪明,看热闹尤其愚蠢。” “不见得。” “现在,你可以准备自保了。” 青衫客冷然徐徐转身,手落在胁下所佩的笔囊上。那是一枝魁星笔,笔囊是金色的,十分抢眼。 穗饰也是金色的,金丝流苏不像是丝制,长有八寸以上,与传统的六寸长一半,长了就碍手碍脚。 “咦!是你?”青衫客讶然轻呼。 “我该在房里等死,是吗?”逍遥公子笑笑:“那朵什么无情花放无情浮香时,你就来了片刻了,看得一清二楚,我还以为你是她一伙的呢。” “虽然不是一伙,但目的相同,殊途同归,我不想操之过急。” “哦!你也想带我走?” “对。” “道理何在?” “以后你就明白了。” “你最好先说明白,我逍遥公子下手不留情,如果失手宰了你,岂不是永远不知道阁下的来意了吗?” “你还宰得了在下吗?” “不久自有分晓,亮名号。” 摺扇唰的一声抖张,立即涌出一道浑雄的劲流,风雷隐隐,远在丈外的青衫客袖扬袂飘,抖张时似乎并没用劲,竟然有如许强劲的气流涌发。 星光下,金芒隐隐,金笔出囊,虽在黑夜中,依然可以感到迫人的磅礴气势,象浪潮般汹涌而发,似乎空间里可以嗅到死亡的气息,青衫客郑重地撤兵刃了。 “原来是你,金笔秀士敖世纶。”逍遥公子大感意外:“好家伙,武林新秀江湖年青菁英,今晚都前来赶集了,真定府城有祸事就不足为奇啦!你一个侠义名宿的子弟,居然扮起强盗掳人恐哧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侠名何在?饶你不得。” 不由对方分辩,逍遥公子愤然挥扇抢攻。 强敌一而再来来去去,闹了一天一夜,委实令他愤火中烧,屠杀二君一王的爪牙便是怒火爆发的前兆。 “啪啪啪!啪……”连封五笔,暴乱的人影合而后分,罡风四射,劲气袭人。 但易碎的屋瓦,每一片都是完好的。这表示双方以雷霆万钧的声势拼搏,并没从脚下借力,完全凭凌空的意志力拼搏,避免脚下失闪陷入死境。 大地是力之源,脚不借力而能行雷霆似的连续攻击,双方的内功修为,确已修至化境不需借助外力了。 电光石火似的接触,一合即分,看两人飘退的方位,可看出双方的修为半斤八两,棋逢敌手,一笔一扇攻防之间,完全以神驭刃妙到颠毫,每一击皆凶险绝伦,丝毫差错皆可能丢掉老命。 “阁下出道三年,名动江湖号称年青一代高手中的高手,果然名不虚传,一枝金笔出神入化。”逍遥公子一面重新逼进,一面神功默运:“公子秀士第一次相逢,看谁今后在江湖除名。” 金笔秀士不敢再托大,不再在原地等侯挨打,神色肃穆地开始移位制造进手好机。 “你是在下行道三年来的第一个劲敌。”金笔秀士沉静地说:“事实上阁下已略胜一筹。” “是吗?” “阁下的竹制纸扇,硬碰在下的可破内家气功,可接宝刀宝剑的金笔,扇却毫无损伤。来吧!各为所事各有目标,势将作最后了断,正好今晚一决生死,上!” “掏出你的绝招点龙三笔来!”逍遥公子气吞河狱沉喝,招发指天划地狂野地抢攻,扇使笔招,居然深得笔招的其中三昧。 电芒连续吞吐,金虹漫天澈地激射,双方都是短兵刃,一接触只有一击的机会,稍有瑕疵必须立即闪退,不能被贴身缠住迫攻。 “啪啪!铮!”最后所发的是金铁接触的交鸣声,按理不可能有这种声响传出,因为摺扇竹骨。 人影疯狂地乍合急动,再次倏然中分。 响声表示金笔受到金属的撞击,但确是与竹骨扇接触,没有火星溅出便是明证。 “咦!”震飘出丈外的金笔秀士讶然惊呼:“阁下已修至化绕指柔为金钢的不可思议境界了,可能吗?阁下有多大年纪了?” “天下间,任何不可能发生的事,在江湖道上都可能发生,你少见多怪了。”逍遥公子第三次主动逼进:“你已经攻了点龙三笔中的两笔,还不够神奇。不要藏私,不然就没有机会施展了,打!” 扇与笔同发,蓦地风吼雷鸣,扇影怒张,斜沾上电射而至的金笔,猛地移劲疾旋。 “大罗天绝!”传出逍遥公子的沉叱声。 金笔的劲道被震得扭曲斜逸,笔尖前所发袭向右期门的神奇异劲走偏,接触护体气功迸发出异啸,掠过逍遥公子的胸口,无法击实,第三笔绝技走空。 同一瞬间,扇上的可怕劲道突然增加三倍。 “蓬!”扇劲被金笔秀士的左掌接实,双方变招移力的反应,快得不可思议。 “啪!”逍遥公子脚下破了一块瓦。 金笔秀士贴着瓦面飞退丈外,再飘退了三步,几乎跌下院角。 瓦片破裂声震耳,金笔秀士每一步都踏破了几块瓦,身形不稳。 一声怪啸,金笔秀士倒飞而起,象一头怒鹰,疾落在三四丈外的院墙外,青影一闪即逝。 “不许追!”逍遥公子急叫:“危险,你们不是他的敌手,他并没受伤。” 在屋脊暴起追赶的小孤,闻声折掠而回。 “公子爷,他竟然在大罗天绝绝招下没受伤?”小孤讶然问。 “是的,他的掌功和护体内功极为神奇。”逍遥公子苦笑一声:“他将是我最强劲的对手。” “公子爷……” “我对付得了他。哦!那两个女人呢?” “走了。”小孤向左面一指:“夏姑娘几乎得手,扮老太婆的无情花知道取胜无望,见机撤走。夏姑娘不甘心,穷追不舍,走了片刻。” “她们会再来的。你们把尸体弄出去,荆东主会派人迅速处理。天快亮了,下去休歇吧!”一早,城北关的灵官庙。 老庙祝替寄居客院的四位香客张罗早膳,自已也参加进食。 “所有的人中,逍遥公子是最可虑的劲敌,甚至比二君一王更具威胁,虽则二君一王狐群狗党众多。”人才一表英风超绝的金笔秀才向同伴说:“以往这家伙虽然名气日盛,但也只能聊算二流名人,好象从没听说他曾经与什么超等的高手名宿较量过,比起二君一王这种一代豪霸,有如小巫见大巫,可是……” “敖贤侄,他真的有那么可怕?”坐在上首的中年灰袍人似乎听得浑身不自在,语气不豫:“一个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的花花公子,贤侄是不是太抬举他了?” “杨叔,小侄用不着灭自已的威风。”金笔秀士苦笑:“小侄的点龙三笔,事实上全被他的摺扇封住了。他那招什么大罗天绝,主攻在左手,突然间从扇影中探出,真象一具罗网,然后化为一点长驱直入,气功内劲皆阻挡不住,及体时又猛然扩张,象在收网。要不是小侄见机敛神内聚,借力撤身,恐怕必定伤在他的手下呢。” “也许他真的身怀秘学,愚叔总认为他强不到什么地方去。这样吧!你负责留神其他的人,这个逍遥公子交给我对付好了。愚叔发现了九灵箫张家的人,这个邪道煞星十分可怕,他为何也来趁热闹,委实令人不安。贤侄碰上他们,要特别小心才是。” “小侄理会得。九灵箫张老邪多年来没在江湖走动了,杨叔所看到的张家人……” “黑衫客张兴隆,九灵箫张老邪的儿子。这小子在江湖横行了七八年,是年青一代中声威最盛的几个人之一,比他老爹张老邪更阴狠,改用剑而将箫藏在袖中,与人交手时,箫出其不意吐出,令人防不胜防。” 第 五 章 “小侄见过他,但他不认识小侄。碰上他,小侄会留意他的左手箫。好象心怀叵测的高手名宿愈来愈多,这里已成为风暴的中心,情势恶劣,小侄打算迎上去,在路上动手。” “贤侄,千万不可鲁莽。”杨叔断然反对:“真定以北,各地卫军与亲军神武三卫,昼夜不断往来巡逻。京卫指挥中心设在保定,往来的内外文武官员,随时可向他们求助。 出了事,谁也休想安逸。所以,唯一的安全办法是在真定以南下手。真定是分途站,京卫巡逻区的分界点。你想想看,二君一王人手众多,他们也不敢往北走,我们岂能冒此万千风险?你不想官府行文抄你的家吧?” “小侄耽心二君一王人手众多,抢先下手……” “别忘了,狗官的保镖人才济济,如果没有二君一王那些人参予抢劫,我们能从中取利吗?贤侄,放心啦!来的人皆志在狗官的赃囊,我们要的是人,双方利害并不冲突,我们只怕不乱,乱对我们反而有利,对不对?” “但愿如此。”金笔秀士眼中杀机怒涌:“小侄希望那些人不要伤害狗官,不手刃狗官小侄于心不甘。” “放心啦!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会有机会的。狗官造孽太多,这次他死定了。 咱们赶快进食,加紧打探,按行程,狗官这两天该到了。” 已牌末,西关外城根的一座农舍中。 三个人出现在农舍的厅堂中,一僧、一道、一俗,都是年约半百,象貌威猛的人。 农舍主人是一双三十余岁的兄弟,穷苦的佃农家无长物,自已都养不活,所以都没成家。兄弟俩躲在屋后,害怕得象是大灾祸临头。他们不该贪图一些银子,接纳姓张的兄妹俩暂住几天。 张家兄妹成为临时的主人,在厅堂接这三个来意不善的僧道俗。 张兴隆穿了一袭黑衫,连鞘剑抓在手上。 十年,不是一段短日子,黑衫客张兴隆在江湖上,确是闯出不小的名头来。他老爹九灵箫张威,一个邪道中佼佼出群的风云人物,提起九灵箫张老邪,黑白道的高手名宿都感到头疼。 黑衫客闯道,并没藉乃父的声威余势抬高自已的身价,他很少用箫,箫藏在袖中,比乃父的箫更辛辣更阴狠,但很少使用,所以闯道的前几年,知道他是九灵箫的儿子的人没有几个。 他的妹妹叫蕙芳,十七八岁一个美丽灵秀的大姑娘,也不用箫,用剑。 兄妹俩对三位来客似乎颇怀戒心,厅堂中气氛一紧。 “两位昨晚戴了鬼面具隐起身份,去找逍遥公子,没错吧?”中年僧人冷冷地问。 “虚云和尚,你们的消息还不够灵通。”黑衫客的语气也冷森森地。 “你知道就好。” “事实上咱们兄妹是扮白脸鬼前往的,戴鬼面具的另有其人。” “哼!敝长上有眼线在五福老店,消息绝对正确。戴鬼面具的一男一女,其实同是你们两位扮的,你们想否认也没有用。” “在下用不着否认,反正在下兄妹确是去了。” “逍遥公子答应与你们合作吗?” “没有。贵眼线应该知道,在下兄妹是被逍遥公子的随从接驾的。我黑衫客横行江湖十年,敢说水里火里都可以去得,但在一位随从面前,在下竟然不敢递剑,诸位肯相信吗?” “有求于人,你当然不敢递剑。”虚云和尚冷冷一笑,离座而起:“幸好你没与那小辈谈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贫僧此来之所以没有恶意,就是知道你们并没谈妥合作事宜。那小辈已经是快要死的人,贫僧奉敝长上之命,来向阁下提忠告的。” “贵长上沧海君,管不着在下的事。” “是否管得着,你心里明白。敝长上的忠告是,狗官的行囊财物,任何人想争口食,杀无赦,你们必须避得远远地,千万不要乱打主意。话带到了,告辞。” “不送。”黑衫客戒备着送客。 “张施主,你会避得远远地吧?”老道阴笑着问。 “届时自知。”黑衫客不正面答覆:“玄风老道,你会看到结果的。” “贫道已经知道结果了。”老道阴阴一笑,随在虚云和尚身后出厅。 一条小径通向北关,北关外就是南北大官道。官道又宽又直,两旁的行道树榆即槐,浓荫敝天极为壮观。烈日下,官道上车马与步行的旅客络绎于途,车马过处,掀起滚滚黄尘。 距官道还有半里路,兄妹俩冒着烈日泰然而行,要进城活动。风声日紧,兄妹俩仍然穿了黑衣。 黑衣是张兴隆的成名装束,也是他黑衫客绰号的由来。 小径右面的高梁地里,枝梢嗍嗍而动。 黑衫客久走江湖,警觉地向乃妹一打手式。蕙芳姑娘立即脚下一缓,落后了五六步。 这是防止被人用暗器偷袭,一网打尽的应变措施。走在后面的人相当危险,可知小姑娘并不认为自已是弱者,足以担当风险。 密密麻麻的高梁地,人躲在里面极难发现。兄妹俩全神戒备,从容而行并不打算赶快离开,灾难是不易逃避的,必须勇敢地面对灾难。 一声鬼啸起自右前方不远处的青纱帐内,接着左后方传来隐隐风雷声,此应彼和,已明白表示兄妹俩已经身入重围。 兄妹俩止步,一打手势。 “不必装神弄鬼了,我黑衫客也不怕神鬼。”黑衫客徐徐拔剑:“这三天来,城内城外装神弄鬼的不知有多少,都想乘机把对手摆平或吓跑,我黑衫客也参予一份制造混乱,这一套把戏不灵光了,出来吧!当面谈也许对彼此少些误解。” 一声怪笑,青纱帐摇摇,五丈外飞起一个发如飞蓬,相貌狰狞的人,灰袍鼓张,一双大袖风雷乍起,笔直拔升三丈以上,大袖挥动间,刮起一阵旋风,身形滴溜溜旋飞,象狂风中的枯叶,翻滚旋动平飞三丈再下降。 第三次一沾高梁梢,再次翻腾飞舞,下冲之势十分凶猛,但距地面近丈,突然身形一敛,点尘不惊四平八稳地飘落在小径上。 “好高明的阴风鬼舞身法。”黑衫客悚然惊呼:“陈前辈威震武林半甲子,果然有雄厚的本钱,难怪江湖朋友望影心惊。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后面以风雷掌示威的人,定然是五湖老怪程超凡前辈,何不现身让在下兄妹见识见识?” “胆气真的不弱。”氤氲反王陈彪喋喋怪笑:“果然不愧称江湖武林新秀中,最神秘最骠悍的邪道顶尖人物。老怪,出来吧!咱们真需要争取一些同道,不然这次真定杀官劫宝之行是白来了,说不定反而栽在二君一王手中,死也不得安逸呢!” 小径另一端,出来了挟着活招牌鸭舌杖,相貌更狰狞更吓人的五湖老怪程超凡。一鬼一怪,堵住了小径两端,来意不善。 “想来真定浑水摸鱼的人,都是江湖上了不起的人物。”五湖老怪的老色眼,不住在隆胸细腰的蕙芳姑娘身上转:“凭你我一鬼一怪的名头,想吓走他们不是易事。老鬼,你向他们商量,看能不能争取他们合作?” “两位,在下对你们的事,毫无兴趣。”黑衫客一口拒绝:“人一多,就想来硬的,反而树大招风,必定无利可图,说不定偷鸡不着蚀把米。加上在下兄妹两人,想与二君一王来硬的,也绝对得不到好处。” “小子,不要先往坏处想。”氤氲鬼王说:“老夫已经概略地估计各方面的实力,发现这次闻风赶来的人中,无巧不巧有妖魔鬼怪在内。我已经和老怪商量过,结果决定来一次妖魔鬼怪大结合,再多加几个人,一定可以主宰全局。” “目下已有搜魂妖神李尚先的下落,不久便可与他谈合作条件。”五湖老怪接口: “阴魔夏秋姬昨晚曾经一露芳踪,这小女魔诡计多端,才堪大用,有你这位邪道名人出面找她,她一定肯合作的。小子,意下如何?” “弄到金珠,咱们平均分配,一人一份。”氤氲鬼王动之以利:“以身份地位来说,这样分配,两位应该感到光彩,满意了吧?” “老夫知道你们曾经去找逍遥公子,希望与他联手,结果没碰上。”五湖老怪向蕙芳姑娘邪笑:“那小辈老夫颇有耳闻,出道三四年,一直就与一些二三流人物打交道,总算混出一些小名气,他那种花花公子,有名的放汤不羁,小姑娘,你与这种人在一起,实在太危险,不必再在他身上打主意了。他能唬走二君一王几个跑腿的爪牙,唬不了稍高明的人,二君一王已决定除去他,你们想受到池鱼之灾吗?” “他能唬得了三流人物,唬你五湖老怪又如何?”蕙芳姑娘总算有说话的机会了,辞锋相当锐利。 “他?他敢?”五湖老怪火爆地叫:“他还不配替老夫提鞋。” “本姑娘被他唬住了。” “你?不可能。”五湖老怪拒绝相信。 “老怪,你何不前往找他试试?” “老夫不屑与二流的小辈打交道,以免有失身份。” “老怪,你如果胜得了本姑娘三招两式,去找他也许不至于灰头土脸;假使胜不了本姑娘,你如果前往,不啻插标卖首。” 五湖老怪几乎气炸了肺,身形一闪,便到了姑娘面前,老色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小女人,你好无礼。”五湖老怪嗓象打雷:“老夫对你兄妹稍客气一点,你们就忘了自已能吃几碗饭了。收回你的话,不然……” “不然又怎样?” “老夫要你永远永远后悔。” “本姑娘却是不信。”蕙芳姑娘轻蔑地撇撇嘴。 五湖老怪眼中,闪过阴森诡异的光芒。 “这可是你自找的,小女人。”不远处的氤氲鬼王说:“赶快道歉还来得及。五湖老妖平生有两大嗜好,财与色,在禁致女人面前,他会放你一马的。” “氤氲鬼王,你该问问舍妹是否肯老妖一马。”面对氤氲鬼王的黑衫客冷冷一笑: “百劫邪神罗老前辈,一辈子没饶过几个人,他的收山门得意弟子,也不会轻易饶恕心存歹念的人。” 氤氲鬼王吃了一惊,百劫邪神的名号可不是叫来唬人的,廿年以前,武林朋友提起这位邪神真会心中发毛,望影远避。 正想招呼五湖老妖不可鲁莽,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声怪叫,五湖老怪的鸭舌杖势如崩山,毫无顾忌地兜头便劈,双手运杖力道千钧,杖起处风雷骤发。 这老妖的风雷掌是掌功中最具威力的绝学,可知劲道雄浑极为惊人,驭杖发出修为精纯的无穷内劲,威力倍增锐不可当,这一杖似乎想把姑娘劈成两片。 其实这是虚招,要逼姑娘移位,以便贴身切入擒人,老妖怎舍得把美得令老头子也心跳的小姑娘击杀? 黑影一闪一旋,有如电光乍闪,不可思议地贴杖旋入,浪潮似的杖劲毫无阻滞的力道,似乎杖还没劈落,人已经切入短兵相接了。 “噗劈!”两声如击败革的怪响同时传出。 五湖老妖嗯了一声,身形向右飞撞丈外,鸭舌杖几乎失手摔飞,人也几乎摔倒。 “你……你你……”老妖踉跄稳下马步,骇然惊叫,脸色如厉鬼,左手不住揉动左肋,吃足了苦头。 一代老妖,威震江湖的前辈,出招攻击一个剑还在鞘的小姑娘,却被小姑娘赤手空拳击中左肋两下狠的,栽得好惨。 “凭你这两下子鬼画符,也敢吹牛说大话,真是老而不死谓之贼也,不知自爱。” 蕙芳姑娘把老妖挖苦得体无完肤,语利如刀:“上吧!你还有机会争回面子。” 不远处的氤氲鬼王大吃一惊,几乎难以相信老妖挨了揍,这怎么可能? 刚想上前拉开老妖,也许是本能的反应要上前相助。 “你不能插手,陈前辈。”黑衫客大手一伸虚拦:“注意你的身份地位。” “你……” “千万不要偷偷泻放你的散魂香,泻香管就暗藏在你的左袖内。在下虽然不怕你的歹毒散魂香,但毕竟仍有些少戒心,万一心中一紧张,很可能冲动得失手砍掉你的左手,倒楣的决不会是我。” “你也敢吹牛说大话…”鬼王恼羞成怒,猛地一掌拍出,腥风乍起,无俦的劈空掌力猝然急袭。 黑衫客同时出手攻击,掌同时吐出。 蓬然气爆声中,鬼王登登登急退三步,脸色泛苍,摇摇若倒。 “比内劲,你如此而已。”黑衫客傲然地说,手按上了剑把:“听说老鬼你的剑术极为奇奥,称为鬼剑,在下要领教高明。” 另一面,五湖老妖鸭舌杖缓缓向前点出,杖身传出奇异的震鸣,要用毕生参修的内功行雷霆一击。 “人老气力衰,所以老不以筋骨为能。”姑娘的右手也缓缓伸出,意在用纤手扣抓鸭舌杖:“用你的阳罡内功冒险破釜沉舟一搏,你不认为自已太老了吗?” 晶莹如玉的美好纤手,距杖身还有八寸左右,蓦地手指似乎冒出白色的雾气,肌色也突然泛起银光。 鸭舌杖的奇异震鸣,突然剧增一倍。 五湖老妖眼中出现骇绝的表情,握杖的双手一震。 “分经大真力……” 随着惊骇的叫声,五湖老怪飞退两丈,只消慢了一刹那,鸭舌杖传来的撼心分经邪门怪劲必定及体。 蕙芳姑娘抓住了杖,慢了一刹那。 “带走你的兵刃。”她娇叫,将杖飞掷而出。 五湖老妖竟然不敢接杖,向侧一闪,转身随杖急跃,从后面抓住了杖,如飞而遁。 氤氲鬼王不敢与黑衫客拼剑,乘机溜之大吉,窜入高梁地内,老鼠般钻走了。 兄妹俩不再理会,取道奔向北关。 “哥哥,我要去找逍遥公子。”姑娘一面走一面说,似已下定决心。 “小妹,真有此必要吗?”黑衫客眉心紧锁。 “只有他才能帮助我们。” “那可不一定哦!何况他也是前来…” “据我所知,他慷慨豪奢,日费千金,行囊丰盈财力雄厚,前来行劫只是游戏风尘的怪行径而已,只要动之以真诚与大义,他会放手的,甚至可以帮助我们对抗二君一王,希望在他的身上。” “可是,他…他的为人…” “也许他真是花花公子,有财有势的年轻子弟,那一个不是花花公子?” “那你…” “只要他肯帮助我们,我愿下地狱。”姑娘神色凛然地说,但随即发出一声低喟。 “小妹…” “哥哥,我自有分寸。”姑娘低头急走,叹息一声:“为了完成爹的心愿,粉身碎骨我甘之如饴。” 同一期间,五福客栈上自荆东主,下至提壶供水的店伙小厮,一个个心惊胆跳,叫苦连天。 第一批公然结伙强行进入客院的五个人,是一名年约半百,仙风道骨颇象有道全真的老道,和四位三十上下骠悍道侣,一个个满脸横肉,戾气外露。只消看第一眼,就知道来意不善。 荆东主是老江湖,知道老道的来历,所以心中叫苦,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二君一王,一扫两光。 这位老道,正是凶名昭彰的二君之一,无极元君无极丹士。 其实,这恶道根本不是玄门丹士,而是举动,气质,外表,皆近乎天师道弟子,驱神役鬼的假玄门道人,恶迹如山心狠手辣的妖道。 客院有小花厅,逍遥公子泰然接待恶客。侍女小孤在旁张罗茶水,奉茶毕站在主人身旁卓然俏立,清澈灵秀的明眸,留意一切动静,她是很尽职,而且忠心耿耿的侍女,也是主人的最佳助手,小小年纪见过无数大风大浪。 “你是第一个胆大包天,公然杀了贫道七位朋友的不知死活狂妄小辈。”老道的语气,一点也没有修真之士应有的修养:“你以为你去年杀了魔眼毒龙,凭这一点就胆敢向二君一王的权威挑战吗?” “无极道长,你说这种话就不公平了。”逍遥公子镇定地说:“在下是受到挑衅的一方,有权自保,也有权保有自已所得的利益,所有的举措,目的只在自卫。在下的声望名头份量有限,绝对无意向高手名宿挑战,贵友基苦苦相逼,相打无好手,死了认命,错不在我。” “你少给我牙尖嘴利强辞夺理,你知道贫道的来意?” “知道。” “那你还不准备跟我走?” “哈哈哈哈…”逍遥公子忍不住狂笑。 “有什么好笑?”老道不悦地问。 “笑你。” “贫道好笑吗?” “是的,你比一头猪还要愚蠢。” “什么?”老道愤怒地拍桌而起。 “你实在不象一个闯了大半辈子道的前辈名宿,更不象一个声威显赫的风云枭霸。” “岂有此理!”老道火爆地叫。 “一个闯道的人,必须具有闯道的英风豪气,具有玩命的大无畏精神与意志,生死等闲,活得有骨气,死得轰烈,怕死的就不要奢言闯道。俗语说,人死留名,豹死留皮。 老道,你连这点见识都没有,你是怎么混这大半辈子的?告诉你,连一头小羔羊,也不会乘乘地跟你进屠埸任你宰割。你要我跟你走任你宰割,你是什么东西?你给我赶快滚! 你只是一个狗仗人势,浪得虚名妄自尊大的混蛋,不配与乔某平起平坐。” 一顿刻毒的讽刺怒骂,可把自取其辱的无极元君激怒得快要疯了。 逍遥公子确是动了无名孽火,这老道简直欺人太甚,说完拂袖而起。 “小孤,逐客!”他愤然加上两句暴喝。 “孽障该死!”无极元君厉吼,一掌拍在桌上,倏然暴起。 四名壮年道人同时一分,座椅四分五裂。 一声并不震耳的声响传出,坚固的八仙桌寸裂而塌。 灰雾激涌,随即金蛇乱舞,雷声霹雳狂震,整座厅堂成了炼狱,人影已杳,刺鼻的怪味与硫火味充溢在空间里,门窗格格急摇,似乎地亦为之撼动。 “哎…”传出一声狂叫,一个壮年老道从雾气涌腾中,发疯似的冲出厅门外,砰一声摔倒在院子里,蜷缩成一团象个刺。 “快救…我…”壮年老道蜷缩着狂叫:“背…背部筋…筋缩穴…” 冲出另一名老道,收了剑急扶同伴。 筋缩穴上贯入一枚小小的金针,难怪老道吃不消,再慢些就要痛得全身抽筋。 是小孤姑娘的暗器,没击中无极元君,却把这位壮年老道整得灰头土脸。 院子四周的屋顶上,分别站着四个人:逍遥公子,小孤,小羽,车夫卓勇。 无极元君终于出来了,厅内行法一击,白费气力,没能困住逍遥公子和小孤,对方是如何出厅的?五个老道竟然毫无所知。 “在下知道你的底细了。”对面屋顶上的逍遥公子阴森森地说:“你的妖术五雷天心大法,道行浅得很,还奈何不了区区在下。” “你下来!”无极元君怒叫,但神情上已经色厉内荏,先前的傲态一扫而空:“你逃得快,但决难逃过贫道的炼魂大法。贫道要超度你,炼你的三魂七魄。” “先不要吹牛,妖道,你那些邪术,道行还不够高深,早晚在下会将你送下十八层地狱,但不是现在。”逍遥公子泰然地说:“我逍遥公子做事颇讲道义,如非绝对必要,决不惊世骇俗在公众埸所波及无辜。你这种示威举动有助你提高声望,在下不会让你如意,你想让旅客把你看成神仙,休想。你走吧!再不知趣,在下必定用最阴毒的暗器杀你,你那位门下弟子只算是小惩罚而已。” “孽障你…” “除了阴毒的暗器之外,还有最霸道的暗器。”逍遥公子指指右面屋上的雄伟车夫卓勇:“我这位车夫,手一动,保证可将五丈外的地行仙送入地狱九幽。妖道,你还是走的好。” “公子爷,让小的送他们下地狱。”车夫卓勇的嗓门有如乍雷:“追魂夺命,穿心一箭;别说是地行仙,大罗金仙小的也可以将他化骨扬灰。” “好,你们狠。”无极元君打退堂鼓:“咱们没完没了。” 老道其实心中发虚,在厅内窄小的空间突然发动,也劳而无功,自已反而受伤了一个人。 目下暴露在广阔的光天化日下,妖术的威力有限得很,就算对方抗拒不了,四处游走奔窜并非难事,用阴毒与霸道的暗器反击偷袭,后果十分可怕,再不走可就下不了台啦! “在下将加以无情的反击。”逍遥公子沉声说:“谁想打地下那些金珠的主意,在虎口夺食,在下也将加以无情的反击,不死不休。” 无极元君恨恨地带了门人走了,客院的厅堂一团糟,妖道不赔,逍遥公子只好认了。 无极元君这次估计错误,知已不知彼亲自出马,岂知却灰头土脸,带了一个受伤的门人撤走,二君一王的声威,从此直线下落。 相反的,逍遥公子的名头,却愈来愈响亮。 成名的最佳途径,就是向成名的风云人物挑战,在初出道的毛头小伙子来说,这正是求之不得的好机。 二君一王的名头比逍遥公子高得太多,真不该亲自出马断送自已的既有地位。 消息传播甚快,无极元君狼狈地带了受伤门人出店,消息便已不径而走,有心人更加快地传播,希望二君一王垮台的人多的是。 客院的厅堂不能使用了,逍遥公子请店伙弄来一张茶几放在走廊上,面对院子由小孤伺候他喝茶。“快近午了,甘锋怎么还没回来?”他向坐在一旁的小孤说,眉心紧锁: “我有点不放心。” “公子爷,甘叔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请不要替他耽心。”小孤脸上有无邪的笑意,她本来就是一个小美人,文静无邪的微笑十分超脱:“地方蛇鼠恐怕都躲起来了,打听消委实不易呢。” “我要亲自到各处走走。”逍遥公子脸上仍有不安的神情。 “小孤期期以为不可。” “唷!你学悼文还真有点文味呢。”逍遥公子笑了。 “强将手下无弱兵。”小孤嫣然微笑:“公子爷文才武功佼佼出群,侍女岂是弱者?” “小妖怪,我什么时候把你当作侍女的?” “是小孤自己要做公子爷的侍女。”小孤脸上出现阴霾:“小孤处身在九幽地狱,是公子爷用血汗把小孤救出生天的。小孤这条命,一生一世……” “有一天,我会把你们全赶走。”逍遥公子苦笑:“都是你们这些人,尤其是甘锋夫妻俩,偏偏搞什么以奴婢自居的把戏,把我捧出来当主人。这一来可好,花花公子的坏名声落在我头上了。有你们这些人跟着,我逍遥不起来,我真怀念当年孤家寡人逍遥自在的日子。” “除非公子爷厌倦了游戏风尘的生涯,否则赶小孤不走的。”小姑娘细心地替他斟了一小杯茶:“也许甘叔伉俪希望有一天能重建藏剑山庄;卓叔尚未快意恩仇心愿末了。 也许他们会离开公子爷,必须完成未竟之志。而小孤和小羽命运多舛,已经是孤零零孑然一身,公子爷要赶我们到那儿去呢?” 她脸上有安详的微笑,但灵秀的明胖已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拚命的忍着,不让泪水挂下来。 “小孤,你长大了,你知道吗?”他微喟:“三年,一千多个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一直把你当小妹妹看待,跟着我读书练武,你知道为什么?” “公子爷……” “不要流泪,小孤。”他拍拍小姑娘的肩膀:“我希望有一天,你能重建孤云别墅,重震你爹孤云申家的门风与威望,别让那些曾经谋害申家的鬼魂,在泉下快意,这是你的责任。哦!听说你爹生前,还有一些亲友……” “孤云别墅在得到群魔即将前来血洗别墅时,那些可敬的亲友们都走得远远的。” 小孤以袖拭泪,脸上又涌现冷森的表情:“唯一与先父共患难同生死的人,是那位声誉最差的项伯伯,绝魂龙刀项伯伯。” “我知道,我就是追踪绝魂龙刀,想探他的底细,而鬼使神差赶上那场惨案的。可惜,我来晚了一步,你家……” “只剩下小孤一个遍体鳞伤的孤女。” “其实我并不了解那些人,假使不是他们不问青红皂白,见面就群起而攻下毒手,我也不会大开杀戒歼除他们。所以,救你是无意的,你并不欠我什么……” “公子爷,小孤不要听。”小姑娘以手掩面:“小孤欠你的,不仅是一条命的恩情……” “好了好了,又来了。”他挽住小姑娘的肩膀轻拍:“我们不谈这些。喂!你忘了你侍女的职责了,客人来啦!是不是该奉茶待客呢?” 小姑娘一蹦而起,泪眼朦胧中,看到月洞门站着一位风华绝代,艳光四射的美姑娘,临门俏立,巧笑倩兮,华丽的碧蓝色衣裙,代表深闺少女的三丫髻饰以三个珠花环,美得令人目眩,真有点不沾人间烟火味的神韵。 最吸引人处,是她那双水汪汪似乎会说话的明眸,里面似乎隐藏了些什么,想表露些什么。 迎着微风,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一种品流极高的幽香;令人嗅到心为之醉的幽香。 小姑娘朦胧的泪眼,回到主人脸上,发现主人逍遥公子的明亮虎目中,出现一种她一直不曾见过的异彩,那种她从没发现过的热切光芒,她感到陌生。这一瞥之下,她突然觉得她十分憎恨这个美得令人心动的女人。 她只有十五岁,还不知愁滋味。追随逍遥公子三载,以侍女自居,主人一直把她当成一个小女孩,带着她遨游天下,教她读书,教她学剑,教她将她父亲遗留下来的拳剑、内功、暗器,加上了主人的一些可传武功。疼爱中有严厉;督责中有鼓励;严肃中有轻松;谆谆善诱中有真诚的关切。 她就在这种关爱中逐渐长大,一千个日子中,她随主人经历了人生百态,经历过无数狂风巨浪。 最重要的是,主人是从刀光血影中将她从死神手中抢救出生天的;那根深蒂固的感恩之心,是任何情感所难以取代的。 主人的爱好,她应该尽心力去取得。 可是,一瞥之下,她看到了些什么。 凶险!对,这个美丽的女人身上,充满了危险气息。这种气息,只有冷静的旁观者与局外人,才能发现其中的征兆。 也许,她以另一种感觉感受出来的。 也许,这女人眩目的美给予她一种压迫感,让她本能地感觉出潜在的威胁。 凭女性的直觉,与及对主人的忠诚,她从这个女人的绝代高贵风华中,看到了隐藏在里面的妖氛和邪气,与及所受到的心灵震撼。 “我打扰了你们吗?”美丽的女人嫣然微笑,语音悦耳极了。 “姑娘请过来坐。”逍遥公子平时玩世不恭的神情消失了,站起肃容:“客厅被人捣毁了,廊下待客。不恭之处,姑娘海涵。” “消息是传得很快的,无极元君来过的事,片刻就可以传遍全城。” 碧衣姑娘落落大方地走近就座:“何况,我就住在店中的三进容院。” “芳邻,同一座屋顶下的天涯客。”逍遥公子坐下,热切的目光中,重新流露出他特有的风趣神情:“难怪昨晚姑娘敢登堂入室造访,原来同是旅客。” “哦!乔公子就看出是我了?” “姑娘换了千金名门闺秀打扮,并没和那些人一样化装易容。夏姑娘,无情花怎样了?” 小孤奉茶毕,站在一旁虎视眈眈,原来这美如天仙的女人,就是昨晚入侵的女人之一。昨晚她与小羽在外面戒备,并不知道房内的变故,直至铁臂熊八个人入室行凶,她才和小羽从外面杀入,不曾看清夏姑娘的面貌。 任何对主人有不利企图的人,都是她小孤的死仇大敌,她先前本能发生的敌意,有了正当的理由。 “她逃走的轻功不错。”夏姑娘水汪汪的美眸中杀机一闪即没:“黑夜中追逐不易。 你得小心,这无情的鬼女人会再来的。” “夏姑娘,我不会在无情的人身上浪费工夫。江湖盛传三朵花,称她们是武林奇葩。 而姑娘的武功修为,尤其是迅疾如电的剑术,都比无情花高明,你的名头,该不在三朵花之下。唔!我想起一个人……” “我是特地来和你商量的。”夏姑娘打断他的话:“我是诚意的。” “昨晚姑娘表示……” “昨晚的事,请别介意好不好?”夏姑娘娇媚地用笑来表示歉意:“即使无情花不闯来施放无情浮香打扰,我也不会动武逼你的。” “姑娘的来意,是为了阎知县?”他早已不介意夏姑娘表示谁胜谁带他走的话,尤其是现在夏姑娘用这种友好的态度来见他的时候,一切的不快,已在一瞥之下一扫而空。 夏姑娘今天的打扮,的确搏得他十分好感。 一个美如天仙,风华绝代的女人,表现魅力时,的确让绝大多数的异性无法抗拒的。 “是的,阎知县。”夏姑娘直率地承认。 “我正在打听这件事。” “可以说,凡是赶来真定的人,都为了这件事,你还要打听?” “不瞒你说,我是凑巧路经此地的,本来打算再到京都天子脚下游玩一番,恰好碰上这档子事。” “真的呀?” “半点不假,在你这位美丽女英雄面前,我没有假装局内人的必要。”他诚恳地说: “我正感到诧异,还以为有人打我逍遥公子金珠财宝的主意呢!看来,是我会错意了。 夏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总算拨云见日,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来骚扰他,来示威行凶,并不是冲他在山西道龟背岭道上,所得来的那批金珠而来,而是为了阎知县。 “你听说山东马阎王的事吧?” “税监马堂,谁不知道呀!” “二君一王,是阎王马堂的帮凶,暗的帮凶。” “该说二君一王的靠山是阎王马堂。” “对,对极了。这几天,将有一位被撤职的阎知县,从京都南下返乡,宦囊赃银之丰,据说多得无以数计,而且以金珠宝玩为多。二君一王看上了这笔价值惊人的珍宝,不许任何人染指。可以说,来的人都是利字当头,谁也不肯相让的高手,不在乎二君一王的威吓,各显神通说动各路人马,另组成实力足以抗衡的打击群,志在必得,即将有一场惨烈的龙争虎斗。” “哦!原来如此。夏姑娘……” “本来我希望你放手不参予的,因为你是有名的富豪子弟。” “呵呵!你对我声誉不佳有戒心。”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的价码已陡增百倍,我们可以公平地商量。” 小孤忍不住哼了一声,晶亮的大眼中冷电四射。 “原来你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并不打算公平对待我家公子爷。”小孤寒着脸说: “打算劫持公子爷听你使唤,接受你的驱策,是吗?” “唷!小丫头。”夏姑娘媚笑,水汪汪的明眸中,冷电再次一闪即没:“你的主人在此,那有你插嘴过问的余地?” “你……”小孤无限委屈地语塞。 “夏姑娘,她姓申,自己取名为孤。”他总算不会被当前的美色所迷,赶忙替小孤解围:“她也不是我的侍女,我当然不是她的主人。” “咦!那她……” “我们是朋友、师徒、或者兄妹、甚至父女。”他郑重地说:“夏姑娘,她的身份地位,和你是相等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哦!我还不太明白……” “我所有的随从,都不是奴仆。我乔家四代豪门,家中只有雇请的人,没买过任何一个奴婢。我这些人中,名义上他们自称随从,其实是有过命交情的朋友,小孤也是其中之一。” “这……” “夏姑娘,如果你想获得我的友谊和帮助,务必尊重我的朋友,当然包括小孤。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几个人共过患难,共过生死,闯过无数剑海刀山。我逍遥公子为人也许很坏,但珍惜友情,决不会为了获得新朋友,而放弃旧交情,虽刀剑加颈,情义不渝。”他这番义正辞严的严正表白,把小孤感动得热泪盈眶,几乎站立不牢,有跪下来的冲动。 “小孤姑娘,我很抱教。”夏姑娘情绪改变得好快,含笑伸手想将小孤拉近加以抚慰。小孤扔开她的手,急急转身奔入房内去了。“疏不问亲,我错了。”夏姑娘转向逍遥公子媚笑:“我希望我们也能成为情义朋友。” “你已经获得我的友情。”他热切地说:“我在听你的意见,阎知县……” “我们联手抗拒二君一王。” “我已经与他们势不两立了。” “那我们第一目标是相同的了。阎知县的珍宝,据说分为明暗启运,可能分成三或四批。所以,必须先将狗官弄到手,才能把暗运的珍宝找出来,假使失手把狗官弄死了,或者被别的人所弄走,咱们将毫无所获,冒了万千风险,到头来两头落空。”他低头沉思,久久,久久。 “乔兄,怎么啦?夏”姑娘不着痕迹地改变了称呼,乔兄两字叫得又俏又甜又腻。 “我要考虑。”他眉心紧锁,显得委决不下,心情有点混乱迷惘。 “考虑什么?” “我从来没做过掳人劫掠的勾当。” “那是一个赃官……” “即使是赃官,并不是每个赃官都该被劫的。我逍遥公子虽是黑吃黑的专家,但吃之有道。至于抢劫掳人,不是我这一行的行当。隔行如隔山,改行是十分郑重的事,岂能仓卒决定?” “我多么希望能和你联手并肩,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必定会增加你我的威望,这是闯道者扬名立万最佳的机会。” 夏姑娘有几许失望:“错过了十分可惜,我希望你赶快拿定主意。” “我想,多半我不会参予。”他似乎已经明白,这位令他倾心的美丽姑娘,正在逐渐离开他:“我衷心的希望,你能改变主意。” “你反而要我改变主意?”夏姑娘大感惊讶。 难怪夏姑娘惊讶,事先已知道他是花花公子,声誉不佳,所以盛装而来,尽量把自己的美和风华展露,那一个花花公子能拒绝一个美女的要求? “是的。”他眼中热切的光芒,正在逐渐暗淡。 “怎么改变?” “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帮你把金珠从二君一王手中,黑吃黑弄到手。这一来,你能得到金珠,我不至于改行做强盗,岂不两全其美?” “这靠不住,乔兄。”夏姑娘一点也不满意:“二君一王人多势众,珍宝到手之后,咱们恐怕永远不知落在何处了,四面一走,如何追查?” “我的随从是很能干的……” “只怕未必。” “请相信我的能耐,我是诚意帮助你的,而且珍宝到手之后,全部给你,我一文不沾。” “这样吧!你说过要考虑,我等你的消息,希望你能放弃主见。乔兄,我相信今后,你我将是江湖上最佳的搭档,并肩行道为江湖大放异彩。” 撤出了诱惑之纲,早晚会把鱼儿网上的,目前不能操之过急,这位花花公子的定力有限得很,从他热切的眼神中,绝对无法逃过网罗。 这强烈的露骨暗示,别说一个花花公子,连英雄豪杰也难过美人关,甘心赴汤蹈火也是意料中事。 “我会给你答覆。”偏偏逍遥公子把持得住,没一头撞入网罗:“当然我会优先考虑你的建议。快近午了,夏姑娘请赏脸,在下作东,在客院午膳。” “谢了。”夏姑娘盈盈离座,嫣然一笑:“还有些琐事需要处理,少陪。乔兄,我鹄候回音。” “我会尽快给你答覆。” 第 六 章 午膳设在客房的外间,仍由小孤一个人张罗。 所有的人,都派遣出去活动打听消息,连小羽也到城内各处走动,客院里只有逍遥公子和小孤两个人,不许店伙逗留,整进客院显得冷清清。 菜肴很丰盛,备有两壶酒。 小孤替他斟上酒,在一旁侍立,眼眶仍然红红地,但小嘴撅得老高。 “小孤,你觉得这位夏姑娘怎样?”他心中好笑,这个小丫头强烈地憎恨夏姑娘,气到现在还没消呢。 “公子爷,什么怎样的怎样?”小孤气虎虎地说。 “呵呵!你知道我说的怎样。” “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也是很坏很坏的女人。” “你的批评公平吗?” “凡是教唆、引诱、存心不良拖人下水做强盗的人,都是坏人中最坏的人。” “各人对强盗的看法不同……” “哼!在公子爷来说,强盗是一样的。这女人存心恶毒。” “恶毒?不批评过份吗?” “她要勾销公子爷逍遥公子的身份。只要公子爷沾上这件事,日后还能公然在江湖逍遥?” “我真有点佩服她了。”他喝干了杯中酒得意地大笑:“她真的有点与众不同,我同样有点对她存心不良。呵呵?她这次错得太厉害。” “她本来就错。” “她应该知道我这种男人惹不得,我也知道她这种女人惹上了后患无穷。” “公子爷就不该让她惹。” “不惹她,我就无法找到黑吃黑的最好时机了。小孤,不要再像吃错药似的生气好不好?谁叫你扮侍女扮得不称职呢?侍女本来不该在主人面前向客人乱发议论的,这叫做自讨苦吃。” “只要公子爷舍得,把她交给小孤处理。”小孤终于展颜笑了:“就不会有后患。” 主人不上当,她有说不出的高兴。 “你只是一个小女孩,大人的事不许管。”他指指房外:“风雨又来了,你去看看。 要有礼貌,知道吗?” 小孤一个箭步到了房门口,一个黑衣的美丽少女,正莲步轻移踏进月洞门。三进客院夏姑娘的上房外间,她正和一位像貌清瘦颇有气概,年约半百出头的青衫客进食。 两人都小饮,中午喝酒不是好习惯尤其是美丽的少女,不宜午间喝几杯。 “真控制不了他?”中年青衫客问。 “似乎不易。”她有点心神不宁:“奇怪,他到底一种人?” “花花公子,错不了。” “但这种花花公子,我还没碰见过。” “他该不会对你无动于衷吧?” “这倒是难以估料,他眼中确曾涌现情欲之火,可是……天杀的!我不相信我会失败。唔!不知怎地……” “怎么啦?” “我……我好像……” “该不是你真的喜欢他吧?”中年人脸色一沉:“他真的十分出色,人才一表,财大名气不小,年轻英俊而多金,正是你这种魔道浪女心目中的好情人。我警告你,你必须成功,千万不要误事。” “你少管,天下间没有必须保证成功的事。” “那赃官的珍宝,据估计足值十万两银子。乔小辈的实力,足以帮助咱们成事,你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将他争取到手,但可不能动真感情。” “那是我的事,我这种女人从不动真感情,比无情花更无情。”她的话僵硬得连自己也感到不安,因为她并不想这样说。 以往,她确是这种女人。但现在,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逍遥公子的气概、人才、武功,确是姑娘们心目中的好情人好伴侣,尤其是捉摸不定的性格,更易引起浪女们的好奇和占有欲,与及强烈的好胜欲望。 不易到手的东西都是好的,得不到的更是珍贵。男人对女人的看法也差不多,太容易到手的女人最不值钱。 天上的星星最美最珍贵,因为星星是摘不到的,无人能拥有的。 “但你似乎有点反常。”中年人冷冷地说。 “我从来没失败过。”她不胜烦恼地丢下箸,感到食不甘味:“动武没有把握,色诱如果也……也……难道……难道我真的……” “真的反而被他迷住你了,难怪你一而再劳而无功。你这朵欲海奇花已经靠不住了,我得赶快通知李老哥另行设法,不能坐失良机。” 中年人不再进食,丢下杯离座,匆匆向房门走。不等他伸手拉开房门,身后已无声无息出现夏姑娘。身形疾转,中年人警觉地亮出防守姿势。 “你想干什么?”中年人沉声问。 “我不让任何人知道我失败。”她美丽的面庞不冉可爱了,布满了浓浓的杀机。 “你……你真的承认失败了?”中年人脸色一变。 “我承认我心乱了。” “那表示……” “我不甘心的。” “动了真情,你……” “所以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她语气奇冷,杀机已浓得快要凝结了。 “你知道你奈何不了我,我是你在世间唯一了解你的男人,唯一能替你安排与策划一切的男人……” “我会找到另十个能取代你的男人,甚至比你更能干的一百个男人……” 中年人倏然双掌齐推,一记劲道十足的凶猛狠招推出填海突下杀手,随即身形暴退,凶猛地以背飞撞上了闩的房门。以进为退,这一着相当高明。除非对方不对招化招,不然绝对拦不住破门而出的人。 碧蓝色的身影,毫无阻滞地切掌劲而入,几乎随掌后收,高耸的酥胸似乎贴在掌上移动背部刚要撞上房门,纤纤玉手恰好扣住了中年人的双肘,面对面四手相接,双脚随即立地生根。 “砰”一声轻响,中年人的背部贴上了房门,而不是用劲撞上的,撞的力道已消失无踪中年人不甘心反应奇快地抬膝猛顶她的下阴致命要害。纤手向下一沉,扣牢的肘部突然传出骨折声。 中年人被按得向下俯,膝盖的恶毒一凿自然瓦解,而姑娘的膝盖却乘势上抬。 “哎……呃……”中年人骇极闷声叫,叫声最后走了样,像泄了气的球。肘骨碎了,下颚也破裂。 纤手一扬,倏然疾下。“你死吧!因为你该死!”她咬着银牙说,手抓住中年人的脑袋一扭,喀一声颈骨应手而断。下手冷酷无情,几乎把中年人的头扭断,将尸体塞在床下,立即着手整理,清除打斗所遗留的痕迹,这才泰然从容进食。 最后一张烙饼食毕,门外突然传出三声轻叩声。她脸上涌起得意的胜利笑容,拭净手整理一下衣裙,款步到了门旁,欣然拉开房门。脸上的得意胜利笑容,突然消失无踪,换上了失望揉合着惊讶的神情。门外站着的人不是逍遥公子,而是一个气度雍容、像貌堂堂的中年蓝衫客,胁下挟了一个四尺长的黑色怪长布囊。 “呵呵!怎么啦?你像是见了鬼。”蓝衫客的笑容邪邪地:“秋姬,你一定进行得不顺利。” “你怎么来了?” “呵呵!我不能来?” “你会落在眼线眼中的,过早泄露行藏……” “客店人多,不要紧。”蓝衫客举步入室:“老怪和鬼王找到了我,所以我要和你商量。假使你能把逍遥公子拉到咱们一边,就用不看老怪和鬼王了。哦!你那位跟班神机军师陆元呢?” “吃饱了他就走了。”她掩上房门,神情恢复镇定:“他说要去找你,你却来了,半途一定错过啦!坐,吃过了没有?” “和老怪鬼王喝了几杯。你这里情形如何?” “的确不顺利……” “咦!那花花公子难对付?” “出乎意外的难对付。”她苦笑:“你最好回避一下,我在等他来回话。” “哦!难怪你看到我,脸色怪怪的。”蓝衫客审视她的神情变化:“我已经打听出他赶走了无极元君,看来这小辈比咱们所估料的实力,要雄厚多多。秋姬,真得好好控制住他。” “我正在尽力,而且正打算和他上床。”她所说的话,距离高贵淑女身份有十万八千里:“尚先,你不会感到不舒服吧?” “我的女人多的是。”蓝衫客脸不改色:“我既然不介意你和神机军师上床,又怎会介意你和那小辈偷情?秋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咱们这些江湖妖魔鬼怪千万不可认真。弄到十万银子,咱们可以快活好几年,值得的。你不介意我床上有女人,我当然不介意你床上有男人。呵呵!唔!你好像有点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即便是妖魔鬼怪也会变。” “说得也是……唔!房外有人……” “也许是他来了,你走吧!从后窗走。” “好吧看我还得四处走走。” 走廊尽头是花径,花径不远处,是进入独院的月洞门,独院里住着逍遥公子一群人。 月洞门平时看起来颇为雅致美观,有点诗情画意。 可是,在张蕙芳姑娘眼中,这鬼月洞门不但没有诗情画意,简直又丑恶又可怕,像是怪兽的吃人巨嘴。 所以,看到这鬼门她就感到身上发冷,两腿发软不听控制,而发冷之外,还感到心跳不正常。 她可以不进去,但却又非进去不可。 她脸色发育,双脚不争气不住颤抖。盯着那可怕的月洞门,她几次想转身回头,却又无法转身一走了之。 真希望这里有个地洞,可以让她钻进去躲起来,躲过这次灾难,或者躲一辈子。 这里没有地洞,院子里面倒有一只大荷缸,缸里的荷花正在盛开,不能让她躲进去。 也许,她可以拔剑闯进去,气势汹汹用剑架在逍遥公子的脖子上,然后…… 然后,她深深吸入一口气,把心一横,挺了挺酥胸,把剑挪开拔剑的位置,迈动发抖不争气的腿,一步步挪动不听话的脚,终于走进了月洞门。 似乎,在感觉上她已经被怪兽吞噬了。 廊上,站看明眸皓齿的小孤,看到了她,明眸中有困惑的表情。她一身黑衣裙,表情长畏缩缩,与那晚闯来求见的气势汹汹表情,判若两人。 “你怎么啦?”小孤不胜诧异:“你像个送葬的,更像一头落水的小猫。” “我一定要见逍遥公子。”她硬着头皮说,她知道自己的嗓音走了样,变得怪怪的,不像是她的声音。 “你一个人?” “是的。” “你的来意……” “昨晚甘爷夫妇答应了的。” “好吧!随我来。” “谢谢。” 逍遥公子仍在进食,样子好可怕。似乎,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食物。 其实逍遥公子的样子一点也不可怕,脸上有平和的笑意。 当然,人进食时,样子的确很难看,一万个人中,找不出一个进食时令人产生美感的人。 她的心境让她觉得逍遥公子可怕,甚至任何事物都十分可怕。感觉中,她的心快要跳出口腔了,胃抽动得难受,身躯抖得更厉害了。 “请进。镇定些,张姑娘,我的菜肴不是人肉做的。”逍遥公子向她笑笑说:“没有害怕的必要。你是客人,作客期间你是安全的,除非你自己故意制造不安全的情势,我是一个好客的主人。” 她觉得咽喉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说不出话来,木然地迈步入房,脚沉重得迈步困难吃力“请坐。”逍遥公子食毕离座,在壁下的环椅主位前伸手肃客就客座。 中间隔着茶几,她脱力地坐下,再不坐,她真要支撑不住倒下了。 “昨晚姑娘与令兄来过,在下就寝了,未能接待,十分抱歉。”逍遥公子见对方一直不开口,只好尽主人之谊找话说。 “我不……不得不来。”她总算能把话说出了。 “以令兄黑衫客的名头、声望、履历来说,在下该算是后进,贤兄妹造访赐教,在下不胜荣幸。” “昨晚我……我兄妹鲁……鲁莽了些。” “咱们道上的朋友,都是夜间活动的特殊族类。贤兄妹昨晚夤夜前来,乃是极为正常的事。张姑娘的来意……” “我希望与公子谈谈,单独的谈。”她努力克制不安的情绪,说话恢复逐渐正常了。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虎视耽耽的小孤身上。 “婢仆前无秘密。”逍遥公子委婉地拒绝:“小孤是我的亲信,有什么话姑娘尽管说。” “这……”她的脸色更苍白了。 “你有难言之隐?” “小妹妹……”她向小孤用恳求的声调说:“可否请……请回避一下?谢谢你。” 小孤表面上心硬如铁,手上手下都不饶人,其实内心并不真的硬冷。由于张姑娘神色凄惶,态度也客气,小丫头油然生出同情心,不等逍遥公子示意,淡淡一笑向门外走,在门口转头再瞥了张姑娘一眼,默默地走了。 “张姑娘,你面对的不是一头吃人的老虎。”逍遥公子惑然说:“你到底有何见教? 要谈些什么?” “我……”她觉得心脏要停止跳动了,身上在冒冷汗,咽喉卡得更紧了。 “谈阎知县的事?”逍遥公子单刀直入。 “是……是的。” “你打算……” “和……和你谈……谈条件……” “谈条件?”逍遥公子一愣。 她从腰间的荷包内,掏出一张银票,用抖索的手展开在茶几上。 是宝泉局的官票,河南府宝泉局开出的,天下各地宝泉局皆可十足兑换,不抽厘金,折色银与出票款已先付的官票。 面额是一千五百两纹银,算是高额官票了。 “家兄虽然是邪道人物。”她的情绪逐渐稳定,可以面对事实了:“但从不做丧心病狂的事,不滥取不义之财。这是我家仅有的财产,在公子爷来说当然不屑一顾,但我兄妹已是罄其所有了。” “张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逍遥公子一头雾水,不胜迷惑。 “另一样……另一……” “什么另一样?” “我。”她勇敢地说,但原本苍白泛青的脸,突然出现奇怪的红潮。 “你?”逍遥公子更糊涂了。 “公子爷不向颜知县下手,请收下这张银票。公子爷如果肯鼎力保全颜知县,颜知县所有的财物都是公子爷的,外加这张银票,和我。” “咦!你的意思……” “为奴为婢为侍,我甘心情愿跟你一辈子。” 逍遥公子剑眉深锁,虎目神光炯炯,逼视着这位提出过份要求的美丽女英雄。 所有的人聚会真定城,除了他是适逢其会之外,都是为抢劫阎知县而来。 阎知县是所谓赃官,被革职的赃官。 而这位张姑娘,却为了保全赃官,提出这种痛苦的条件,为了什么? “一生一世,我都感激你的恩德。”张姑娘一字一吐,脸上的红潮已退,重新恢复苍白。 “张姑娘,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事吗?”逍遥公子神色凛然,一字一吐。 “我知道我做的事,我等你的回答。” “我要知道为什么。” “请不要问。” “这……” “我知道公子爷是花花公子,我知道我今后的处境和结局,我决不会后悔,绝无怨尤。” “我的天!我的口碑这么坏?” “我不介意,是我命该如此。” “我一定要知道原因。”他坚决地说。 “抱歉,我不会说。” “令兄怎么说?” “家兄已是走投无路,他同意我的作法。” “不说明原因,我不能答应你。日下真定城内城外群魔乱舞,目标全在阎知县,就算我有三头六臂,也无能为力。而且,我的身份地位、名号声誉、为人道义、财富声势,都不许可我这么做,我岂能冒大不韪保护一个可恶的众矢之的?” “公子爷……” “不要说了。”他沉声说。 “你……” “我不能答应你。” “我只好走最后一倏路了。”张姑娘拾起银票离座,挺起胸膛向外走,在房门口止步回身,脸上有漠然的神情:“我们在院子里见,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从屋顶向下跳的人,是金笔秀士敖世纶。 院对面的墙根下,站着一个獐头鼠目、留了八字灰胡的糟老头,右手支着一根四尺长铁手杖,鼠眼阴冷的光芒闪烁,不住盯视着夏姑娘的房门。 金笔秀士是从夏姑娘的房顶跳下的,大白天飞檐走壁在屋顶走动惊世骇俗,这位侠义门人未免太过招摇,肆无忌惮。 房内的夏姑娘误以为是逍遥公子来了,其实不是。 糟老头吃了一惊,眼神一动。 “阁下。”金笔秀士伸手,用食指向糟老头钩动,表示要糟老头离开墙脚走过来,神情相当轻蔑。 “年轻人,你叫我?”糟老头怒声问,眼中冷电炽盛,冒火了。 糟老头手中的铁手杖相当沉重,不可能隐瞒练武人的身份,何况糟老头根本不想隐瞒。 “不错。”金笔秀士冷冷一笑。 “老夫认识你吗?” “你应该认识我金笔秀士的。” “老夫为何该认识你?” “因为你本来就认识我,知道我正打算要严狗官的命,两你却是严狗官的保镖之一,先期前来真定潜伏探道的狗腿子,这几天早该打听出我金笔秀士为何而来了,何必反穿皮袄装佯?” “老夫根本就没把你金笔秀士当作一回事,只留意其他可能有威胁的人。这家店共有五个劲敌,其中没有你,你还不配。” “你生死一杖侯五常吹起年来了,反常啦!来吧!松松老筋骨,在下要打发你滚蛋。 你的杖,我的笔,一长一短,一强一险,正好各擅胜场,优劣互见,看谁是真正的胜家。” 双方相距不足五尺,杖一举便可击中要害。而金笔秀士的金笔仍在囊中,垂右手背着左手,一派满不在乎的懒散劲,不像是面对强敌,倒像是和老朋友半途相遇,高兴地驻足话旧。坐死一杖口气虽硬,其实心中发虚,竟然不敢突起发难袭击。 “你根本不值得老夫计较,只有你老爹妙笔生花,才配与老夫打交道。”生死一枚阴阴一笑,反而将手杖挟在胁下:“老夫替严知县保镖,是堂堂正正的活计,虽则老夫不是白道人士,但并不能禁止白道以外人士保镖。你敖家是侠义名门,老夫不信你敢冒大不韪,抛开武林道义,扮强盗或黑道人公然向保镖挑战寻衅。赶快滚蛋吧!年轻人,这不是你侠义门人该来的地方。” 姜是老的辣,一顿锋利的话把金笔秀士套住了。 “哈哈!在下知道你奸猾过人,诡计多端,以为你真的聪明机警,岂知仍是老笨驴一个。” “什么?你……” “你想想看,在下为何公然现身?” “你想激老夫……” “在下公然叫破你的身份,你还能在这里鬼混吗?哈哈!在下用得着用金笔戳穿你这名狗的心坎?” “你……” 房门开处,纵出一身碧蓝的夏姑娘。 “好哇!狗官的保镖混到这里来了,正好乘机拔除。”夏姑娘娇叫,人到、声到、剑到。 生死一杖恼羞成怒,大喝一声,迎面一杖点出,势沉力猛有如电耀霆击,挟忿出手凌厉万分,轻灵的剑真不敢与杖接触,接触势将折断。 碧蓝的猛扑身影在杖尖前消失、重现,反俯生死一杖的左侧背,像是鬼魅幻现,闪动太快了。剑光如匹练,剑气及体。生死一杖经验老到,人影在杖尖前消失便知不妙,杖向下一沉,杖尖着地,人飞腾而起,借刀向前飞翻,间不容发地避开一剑穿胁的厄运。 两空翻上升两丈余,登上了瓦面。 “你们最好放手,不然死路一条。”生死一杖在瓦面上阴森森地说:“老夫只是一个跑腿的,主事的人一个指头,也可要你们死一百次,后会有期。” 夏姑娘一击落空,确是有点心中懔懔,但于心不甘,猛地飞跃而起。 但生死一杖的“后会有期”四字末出口之前,身形已向另一座屋顶电掠而走,势若星跳丸掷。等姑娘升上瓦面,生死一杖已远在第三座屋顶上了。 “追不上了,姑娘。”下面的金笔秀士笑笑说。 夏姑娘飘落的身法,轻灵妙曼极为出色。 “好!飘逸超尘,轻功中的极品,凌空凝气,点尘不惊,姑娘的造诣,年轻的一代中无与伦比。”金笔秀土情不自禁喝起彩来。 夏姑娘嫣然一笑,黑亮的水汪汪明眸不住打量他。 “敖秀士夸奖,足增本姑娘十倍身价。”夏姑娘显得十分高兴:“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金笔秀士?幸会幸会。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一代侠义道年轻俊彦,果然名不虚传。生死一杖横行天下卅年,凶名昭着,目中无人,在敖大侠面前,竟然不敢出杖,可知盛名之下无虚士,敖大侠真替年轻的一代子弟增光。” “好说好说。”金笔秀士居然相当客气:“姑娘是为狗官而来的?” “不错,可惜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殊途同归。” “昨晚是敖大侠在屋上观战?” “对。姑娘的剑术阴狠奇奥,可惜急功心切,让那位扮老妇的姑娘有机可乘,确是失策。” “黑夜间有所顾忌,我不想发生意外,所以不愿出杀着。下次碰上她!哼!敖大侠,何不至客室小叙?咱们谈谈狗官的事。” “抱欢,在下有事待办,不能稽留,再见。”金笔秀士抱拳一礼,含笑走了。 以他的身份声誉来说,怎能与来路不明的黑道女人在一起相聚?所以藉故告辞,其实他对这位明艳照人的姑娘颇有好感。 夏姑娘冲他的背影阴阴一笑,眼中的冷电炽盛。 剑出销,张蕙芳姑娘的激动情绪冷静下来了。 逍遥公子站在丈外,目不转瞬打量这位行径怪异的小姑娘,用眼睛、用心灵,来探索小姑娘的内心。 他看到了些令他心灵震撼的、心中生寒的东西。 那是发自心灵深处的感觉,破釜沉舟与天地共沉沦的悲壮气势,出现在这位小姑娘身上了。“为什么呢?”他问,剑眉锁得紧紧地:“我们没有任何仇恨。” “我知道我理亏,但我是不得已。”小姑娘的嗓音完全变了,变得僵硬刺耳,有金铁交鸣的味道:“所以,我如果杀死你,我也死。” “有必要吗?” “我没有脸活下去,我做了世间最愚蠢的事,与及不该做的事。我只能说,我抱歉。 不论结局如何,我都欠你一份情。如果有来生,来生我再还你。” “张姑娘,理智一点好不好?”他苦笑:“把原因告诉我,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我一定会帮助你。比方说,我可以不向阎知县下手,但我不会要你的银票,一千五百两银子还不够做我的零用钱,我的荷包里,经常有宝泉局与天下四大钱庄的公私大额银票庄票。” “难就难在我不能告诉你,那会引起更大的灾祸。乔公子,你最好用剑。” “这……” “因为你的摺扇,很难挡得住我决死一击。” 小孤出现在他身旁,捧着一把剑。 “爷,她有难言之隐。”小孤的星眸深处神情复杂。 “我知道。”他取过剑神色特别庄严。 “小孤经历过深沉的痛苦,她可能也有同样的痛苦。” “你撑过去了,她……” “爷,求你给她一次机会,就像过去给小孤、卓叔、小羽、甘叔夫妇一样慷慨。” 小孤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在考虑,而且慎重考虑,你放心。”他向张姑娘走去。 “我知道我是理亏的一方。”张姑娘脸色难看已极:“但情势不由人,我只好有一步走一步,得罪了。” “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肯承认自己理亏的,你是一位好姑娘,我希望……” “我放肆了,接招!”张姑娘横定了心,不再多浪费唇舌,立即断然挥剑进攻。 剑是好剑,青芒闪烁有如一湖秋水般晶亮,剑术更神奥诡奇,出手便是辛辣霸道的狠招银汉聚星,似乎同时有千百颗星星,以他为中心狂急地汇聚。 他心中一广,收敛心神挥剑反击,撤出重重剑网。 张姑娘形如疯狂,狠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抢攻,声势似乎主宰了全局,一剑连一剑形成绵绵无尽的剑浪,奋不顾身要冲破逍遥公子的重重剑网。 “铮铮铮……”剑开始疯狂地接触,罡风似殷雷,澈骨裂肤的剑气远及丈外,好一场狂野绝伦的恶斗,双方的绝招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险象横生,令人目眩神移。 太快了,旁观的人不可能看出招式和剑路,闪动的人影已经不易分辨,更难看出剑影飞舞的实体形状,完全是力与速度的致命拚搏,生死间不容发凶险万状。 青钢剑泰山压卵似的攻势,终于呈现空隙。 逍遥公子的防卫网已缩小至极限,突然到达临界点,到达爆炸边缘。 一声沉叱,剑网怒张。 “铮铮”两声狂震,青钢剑倏然外张。 剑涌千堆雪,乱舞的剑花中,一道扭曲的虹影破网而出,后发先至陡然锲入。 “生死决!”逍遥公子的沉叱震耳,剑势丕变。 青钢剑在生死一发中内收,但来不及了,差了一刹那,劲道被吸引住斜拉,右胁不由自主地冲向扭曲锲入的虹影,陷入死境。 “哎呀……”在廊下观战的小孤惊呼。 虹影再次扭动,划破了张姑娘的胁衣,身形失去控制,斜旋而出。 这瞬间,虹影侧射,到了张姑娘的脊心。 张姑娘似已失去反应力,身形继续斜旋,被绝招生死决所发的神奇劲道所主宰,不由自主冲出、旋转、以背向敌,暴露在穿心一剑的生死险境中。她是行家中的行家,一受对方剑势的控制,便知生死已决。 逍遥公子的剑势又变,电射而出的虹影陡然停顿,但锋尖已贴上姑娘的背心。 收发由心,好险。 失去控制的身形仍然冲旋而出,背心上的剑尖险极地疾退三寸。 张姑娘脱力地踉跄扭转身形,精神似已崩溃,剑失手掉落,发出一声绝望、凄切、无助的叹息,终于像见水的泥人,向下挫倒。 逍遥公子一闪即至,剑虹疾闪。 张姑娘的左手向上一抬,袖底弹出一枝尺长的短斑竹萧,射向自己的咽喉。 “啪!”恰好光临的剑虹,拍中了短斑竹萧,几乎不可能地将萧拍飞出两丈外,萧的管口,是从肌肤下擦过的,生死仅一发之差,这一剑拍击神乎其神。 身躯仍向下挫倒,倒下便失去知觉。 “好好照料她。”逍遥公子向奔到的小孤神色黯然地说:“她已抱有必死之念,此中大有可疑。” “好可怜的姑娘。”小孤凄然地说,小心翼翼地抱起那毫无生气的身躯。 “她的剑术,很像百劫邪神的邪剑,一种姑娘们不适宜的剑术,但她已获其中神髓。 百劫邪神不是什么好人,她老爹九灵萧张威,也不是善男信女。她所提的要求,有陷我于不义的阴谋,但不合情理。” “也许,小孤可以找出原因……” “不要勉强她。” 申牌左右,随从们陆续返店。 甘锋与车夫卓勇,都是精明干练的老江湖,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活动方便,所以消息收获最多。 被妖道们打毁的客厅,已经由店伙们以最快的速度清理装饰完竣,活动不必局限于客房了。 最后返店的卓勇,在厅中向主人禀报。尽管逍遥公子并没把他当仆从看待,但他坚持以仆从自居,禀报时不肯落坐。 “二君一王共分三处客店落脚,全在南关,注意力放在山驿附近。”卓勇有条理地将所得的消息一一说明:“在北面四十里的伏城驿派有快马眼线,消息很快便可传到府城,所以在这里的人并不积极活动。” “这是说,他们要等的人,一到伏城驿便可有效地受到监视了。”逍遥公子提出分析。 “是的,公子爷,他们的布线工作做得相当扎实。卓勇已经概略见过他们的人,总人数足有五十以上。三个老凶魔好像在等候某个重要的人前来,所以无暇全力对付我们。 如果所料不差,今晚他们很可能前来行凶。” “这是说,咱们即使赶快离开……” “也来不及了,公子爷,他们会集中全力,追出城在官道上毫无忌惮地痛击我们。” “我们只有在此地和他们了断。他们要对付的人……” “真是一个姓阎的赃官,据说在博平县两年任期内,助纣为虐帮助税监阎王马堂搜刮,竭泽而渔破家民户上千,吞没了大批金珠宝玩,因此被马堂猜忌而丢官。马堂不甘心,由于不知阎知县的金珠藏在何处,猜想必定掳赃返乡。事实上,二君一王是阎王马堂派来的人,这三个凶魔其实是马堂暗养的狗爪子,志在夺取阎知县携走的、本来该是马堂的、价值十余万银子的金珠宝玩。” “原来如此。”逍遥公子欣然说:“卓勇,你们不怕二君一王吧?” “有公子爷在,天下三大剑侠卓勇也敢操刀而上。”卓勇拍拍胸膛说,豪气飞扬。 “这笔金珠,让他们花不如我们替他们花,至少可以周济不少需要帮助的人。” “对,公子爷,咱们可以替他们积一些阴德。” “咱们仍然玩老把戏。” “等二君一王得手之后,再黑吃黑,这是公子爷的规矩,卓勇十分拥护。” “咱们先好好策划,当然得先应付今晚即将到来的困难。” “困难是可以克服的,公子爷有能力应付任何困难,卓勇深具信心。” 隆兴寺后面有一条横街,三倏弯弯曲曲、大白天也显得幽暗的小巷子,有一条贯通前后街,巷口就在三皇庙左首不远处。 因此,小巷才是真正藏污纳垢的鬼地方,在隆兴寺与三皇庙这条横街上你争我夺的龙蛇,窟穴大多数建在小巷子里,真正见不得人的事,在横街反而不易发生,小巷子方可以大胆地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所以,小巷子白天很少有人行走,晚上就鬼影幢幢,是非多多。小巷子的居民,就算有规矩的清白人家,也相戒不敢悬挂门灯,挂也不点燃,点燃一定会被那些忌光的蛇神牛鬼打破。因此天一黑,小巷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是发生罪案的温床。那些忌光的族类,就喜欢黑暗。 第 七 章 在小巷里走夜路,彼此心照不宣,不管有多黑,都妨碍不了他们的行动,当然不至于碰上了撞得人仰马翻头破血流。 在这里行走的人,是很小心的,对敌我分辨得一清二楚,并不因为天太黑看不清面貌而敌我不分。 天太黑,再穿了黑衣,平常的人不碰撞才是怪事。但牛鬼蛇神是不会发生碰撞的,他们的视力听力锐利灵敏得很,对同类更为敏感。 天黑后不久,黑衫客出现在小巷子的中段,脚下毫无声息发出,真像个鬼。 这是小巷的转角,他就贴在一堵高院墙的角落里,经过这里的人,即使擦身而过,也无法发现他。 他丝纹不动地贴立了许久,目光落在对面的褐色大院门,门关得紧紧地,天黑以后就不曾有人出入,像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宅。 先后有不少人经过,谁也没留意他的存在。 他的耐性十分惊人,丝纹不动站了许久,真像一头伺鼠的猫。 终于,院门悄然半启,悄悄钻出两个人,无声无息像两只老鼠,出门便脚下一紧,同横街一端急走。 他开始移动了,脚下也无声无息。 天太黑,看不清面貌,只能凭经验和直觉,知道是不是所要的猎物。 两人脚下轻灵俐落,并肩默默地疾走。 远出百十步,走在右首的人突然若有所觉,猛地扭头回顾,脚下一慢,手本能地抓住了佩刀的刀靶。 “贺兄,你怎么啦?”左首的人发现同伴的举动有异,一面走一面信口问。 “好像后面有人。”贺兄低声说,脚下没停。 “街巷那能没有人行走?” “不对,像是跟踪的人。” “别开玩笑,你是走夜路怕碰上鬼,所以草本皆兵疑神疑鬼……咦!” 原来只顾说笑,忽略了前面,几乎撞上了前面迎面挡在路中的一个浑身黑的人,总算反应快身手了得,居然及时刹住脚步,但已经贴身了。 “他一点也不开玩笑,他的确听力惊人,发现有人跟踪。”发话的人是黑衫客,赶到前面来了:“可是还不够灵敏,至少两位就不曾发现在下从你们的身旁超越。” “好家伙!你是谁?”贺兄戒备着问,抓刀靶的手已压下卡簧。 “跟踪你们的人。”黑衫客说。 “咱们认识吗?” “现在不是认识了吗?” “阁下是……” “黑衫客。” “哦!阁下就是江湖上,混得不错的黑衫客?北黑衫还是南黑衫?” 江湖上绰号叫黑衫客的人,其实不止南黑衫与北黑衫,还有好几个,只不过北张南张两个黑衫客,名头较为响亮突出而已。 “南黑张。” “少见少见,你阁下有意拦路,知道在下吗?” “你是真定卫的余丁,在此地颇有名气的银刀贺永定。那一位是来自湖广的铁菩萨陈寿全,刺客行业中甚有地位的血腥屠夫。嘿嘿!没错吧?” “不错,有事你就直说好了。贺某是地主,有什么事多少还可以担代。阁下既然是南黑衫,与陈兄想必有所认识。阁下冲陈兄来的,我这个东道主少不了给阁下一次公道,也许不至于让阁下失望。” “贺老兄真算是有担待讲道义的东道主,这番话充满了豪气。不错,在下是冲铁菩萨陈老兄来的。” “找我有何贵干?我并不认识你。”铁菩萨沉声说:“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这位邪道新秀,咱们干这一行的朋友,对你们这一类人不感兴趣,尽可能不伤和气,够道义了吧?” “尽可能不伤和气,必要时例外。”黑衫客冷笑:“我这种人,也尽可能与贵行的朋友保持安全距离。” “那么,阁下找我……” “你我已经有了利害冲突。” “什么利害?” “颜知县。陈老兄,看样子,双方都有必要时。” “哦!原来为了这件事。张兄,这笔买卖妨碍阁下了?”铁菩萨颇感意外。 “是的。” “什么理由?” “恕难奉告。” “阁下的意思是……” “请放弃这笔买卖。” “开玩笑!”铁菩萨叫起来:“咱们干这一行的,信誉第一,买卖接下了,什么天大的事故也改变不了,这是行规。阁……” “陈兄,你们来了两个人,在下愿以一千两银子,请两位放弃这笔买卖。也许两位的花红不止一千两银子……” “对,二千两。但是,咱们不能两面花钱,你阁下就算给在下一万两银子,也绝对办不到。在下一到这里,就发现有不少人横生枝节,全都冲阎知县而来,因此向贺兄求助,引咱们去与那些人打交道,希望能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反正只要阎知县死,死在谁手怎么死无关重要。哦!张老兄也是来要狗官的命?” “内情恕难奉告。在下来这里等候,唯一的要求是请两位转回湖广,其他请勿过问。” “办不到。”铁菩萨沉声说:“在下不要你的一千两银子,只希望与你合作两全其美……”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解决你我的歧见了。”黑衫客只好走极端:“你们死了,这件买卖自然取销。” “该死的小辈!”铁菩萨破口大骂:“胆敢说这种狂妄的话,我……” “陈兄少安毋躁。”银刀贺永定拉住了铁菩萨:“犯不着和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事辈一般见识,待兄弟打发他,一了百了。” “姓贺的,你最好不要淌这一窝子浑水。”黑衫客提出严厉的警告:“这不是你该做的事。你帮助外地的刺客,在你的本乡本土做下杀人的勾当,即使贵地的人肯原谅你,与这件罪案有关的人不肯。你打发不了我,如果要杀你,刚才你就已经死了。” 银刀贺永定心中一跳,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刚才黑衫客跟踪,然后神不知鬼不觉从他们身侧,超越到前面拦路,超越时如果下手…… “张老兄,你这种做事的方法也不合乎道义,这是极不礼貌的胁迫,令人无法冷静接受。”银刀的态度变软了:“你也算是我这东道主的客人,大家先不必冲动,何不从长计议……” “贺兄,事迫燃眉,阎知县即将到达,已经没有时间从长计议。”黑衫客坚决地打断对方的话。 “你最好有时间。”铁菩萨发话,语气充满威胁。 “在下已经没有时间。” “那就设法找时间。” “在下不必找,必须立即解决。”黑衫客语气中的威胁更浓。 “贺兄,你就不必管了。”铁菩萨忍无可忍,光火了:“这是兄弟与这狂妄小辈的事,让兄弟和他一劳永逸解决,唯一的办法是除掉他。” “兄弟也有同感。”银刀也忍耐不住:“但请记住,兄弟是站在你一边的,咱们是朋友,而他不是。” 一声刀啸,铁菩萨拔出狭锋单刀。 银刀贺永定缓缓退至一旁,将成名的银刀挪至趁手处,随时准备拔刀上前相助,他已经表明了态度。 黑衫客冷哼一声,手动剑出。 这瞬间,发招攻击的不是铁菩萨,而是表明旁观意向的银刀贺永定,出其不意扑上了,星光隐隐,银刀幻映出闪烁的反光,刀风骤发声若飒飒秋风扫枯林。 假使黑衫客撤剑稍慢一刹那,后果可怕。 银刀贺永定扑上反主为客的举动,出乎对方意料之外;黑衫客拔剑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速,也令银刀大出意外。 刀光势若雷电,光临黑衫客的肩颈。 黑影一扭、一闪、反旋,剑光如匹练,突然传出击破护体气功的怪音爆和贯肉声,随即人影乍分、重现,刀风骤然消逝。 银刀贺永定嗯了一声,稳不下马步向前踉跄冲出,当一声银刀失手坠地,身形仍末稳住。这瞬间,刚收招的黑衫客一声怒吼,身形乍起,一鹤冲霄跃登屋顶。五丈外,先一步跃登的铁菩萨身形向前飞射,左手后扔,暗器破空声惊心动魄。这位名刺客,由朋友挡灾,一看情势不利,不顾朋友的死活,先一步溜走逃命。朋友一照面便完了,再不逃岂不是天下一等一的笨瓜?生死关头,朋友的道义不值半文钱。 黑衫客心中不无顾忌,黑夜中对付高手刺客,岂敢掉以轻心?所以一登瓦面,不等脚下落实,身形下伏,手仆在瓦面上,恰好躲过致命的暗器袭击,三枚暗器从他背部上空三尺左右呼啸而过,危机间不容发。 “你走得了?你这卑鄙的狗!”黑衫客跃起咒骂,向前飞跃而进。 铁菩萨已经不见了,高手刺客对撤走学有专精,经验老到,大白天也可以轻易摆脱追踪的人。 同一期间,后横街金笔秀士落脚的鸿宾客栈内,东跨院冷冷清清,这两天旅客稀疏,整座东跨院十余间上房,只有金笔秀士一个旅客。 两盏廊灯发出朦胧幽光,没有旅客活动,显得死气沉沉,连店伙也懒得前来走动。 金笔秀士刚启门踏入走廊,正准备前往五福客栈侦查逍遥公子那些人的动静,突然虎目生光,转身冷然踏入院子,哼了一声。 “在下对付偷袭暗算的人,决不手下留情。”他一字一吐声震耳膜:“现身吧!有什么事挑明了说,那怕是天崩地裂,我金笔秀士也敢挺身担当。” 房舍暗影中,传出一阵刺耳的阴笑。 “我知道你们是些什么人了。”他继续说:“你们实在没有一星一点闯道前辈的风度,难怪我这出道不足三年的人,没把你们当人物看。” 出来两个人,五湖老怪和氤氲鬼王。 这两个鬼怪前辈,白天栽在黑衫客兄妹手中,落了个灰头土脸,居然不知趣,又转而找上了侠义门人金笔秀士。 在邪道年轻人手下栽了,不见得会栽在侠义门人手下,侠义门人是容易对付的,君子可以欺其方。 “这年头世风日下。”五湖老怪羞恼地出言讽刺:“出道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狂妄,一个比一个傲慢自大,咱们这些老一辈的人,看来是没有什么好混了。” “你们混什么?”金笔秀士语气转变为轻松。 “混棺材本呀?” “那该在年轻时就混够的,你们偌大年纪现在才混棺材本,不嫌太晚了吗?” “可恶!老夫要活剥了你……” “哈哈!活剥我?你不嫌太老了吗?” “老夫……” “且慢和这小辈斗口,这小子牙尖嘴利,斗嘴讨不了好的。”氤氲鬼王刺耳的语音,在夜空下特别难听:“小辈,光棍不挡财路,你懂不懂。” “棺材本的财路?”金笔秀士嘲弄地说。 “是呀!你小辈要宰阎狗官,狗官一死,咱们的打算不但落空,棺材本也没有着落。 狗官的金珠财宝没带在身边,他一死咱们到何处去找?” “那是你们的难题。” “所以!你不能下毒手杀狗官。” “我大概会的。” “你不能……” “我一定能。” “狗兔崽子!老夫先宰了你。”氤氲鬼王凶性大发,拔剑恶狠狠地冲出。 五湖老怪也不慢,在同一瞬间发动,鸭舌杖招发大地盘龙,配合氤氲鬼王进击,剑攻上杖攻下盘,形成绵密的死亡之网。 金笔秀士哈哈狂笑,不退反进,黑夜中竟然大胆得向死亡之网突入,胆气之雄,令两凶魔大为吃惊,还看不清对方的切入身法,人已近身。 攻下盘的杖突然向下疾沉,砸中地面入土八寸。五湖老怪只感到虎口一震,双膀发麻。原来杖被一脚踏下的,在如此可怕的扫击劲道与速度下,被踢踏的机会微乎其微,甚至根本不可能。 可是,杖确是被踢中的。金笔秀士向前切入,双脚上收缩成一团,从杖上方掠过时,一脚飞快地下踢,奇准无比劲道更惊人。 同一瞬间,铮一声轻鸣,魁星笔出囊、接招、伤敌,像是在同一刹那完成。 氤氲鬼王的剑向侧外方激荡,空门大开。 魁星笔反抽,掠过鬼王的右耳,耳轮被擦裂了一条裂口,从中间裂开了,鲜血立即流出。 “哎……”鬼王骇然惊呼,向侧仆倒,反应慢了一刹那,右耳轮遭殃。 “快走……”鬼王滚身而起,发狂般厉叫,撒腿狂奔,逃命第一。 还不错,还知道招呼老怪逃命,够情义。 五湖老怪拖曳着杖暴退,几乎握不住杖,听到鬼王惊恐的叫声,立即倒飞而起,飞翻过院墙,急似丧家之犬,三两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下。 一照面使落荒而逃,两老魔胆都快吓破了。 金笔秀士其实已用了全劲,仓卒间无法追赶。 “你们怎么就逃命,棺材本不想要了吗?”金笔秀士收了魁星笔,叫声远传数里外,有意让店中的人听到。 两老魔逃得更快,叫声未落人已消失。 八方风雨会真定,在各路英雄好汉先头的接触中,实力底细逐渐明朗化了。 迄今为止,显然实力最强的只有两股人马:二君一王与逍遥公子。 在多次试探性的接触中,仍以逍遥公子这一股实力最为坚强。 二君一王则占了人多势众的优势,派来试探逍遥公子的人来来去去,一而再铩羽而归,连无极元君亲自出马,也灰头土脸而走。 因此各方人士皆看好逍遥公子,也心中有数,二君一王如不从速解决逍遥公子,以后的活动必将缚手缚脚决难主宰全局。 今晚,所有的注意力皆放在五福客栈,荆店东只有暗暗叫苦的份,只能提心吊胆等候大祸临头。 因此天一黑,就禁止伙计们在逍遥公子这座容院走动,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逍遥公子已经嗅出危机,作了妥善的安排。 张蕙芳姑娘仅在小孤的房中歇息了片刻,清醒后便凄凄惶惶,满怀哀伤与悲愤走了,自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任由小孤费尽唇舌劝解,她皆无动于衷。 天一黑,院灯廊灯皆全部熄灭,几间客房也没留任何灯火,整座客院黑沉沉幽静死寂。 傍晚时分天候渐变,自西南天际涌来的云层也在变,自淡淡的白云变成浓云,似乎有下雨的象迹。 许久许久没下雨了,百姓们以大旱望云霓的心情,祝告上苍赶快下一场甘霖以苏民困。 的确有起风的征兆,院子里的热浪正被微凉的轻风逐渐驱散。 一个黑影像一头灵巧的猫,利用檐影屋角悄然接近,与那些自恃轻功了得,飞檐走壁来去的高手不同。 其实,利用檐影屋角接近,比飞檐走壁多费三倍以上的精力,好处是不易被人过早发现。贴院墙悄然滑落院墙根,向下一伏似乎形影俱消。久久,声息全无。走廊的暗影中,突然传出一声轻咳。“你能爬伏在墙下躲一整晚的话,我算是服了你。”接着传出小羽童音未改的清晰语音:“胆小鬼,你不会是等后面的人赶来再活动呢?” 黑影终于长身而起,已被发现只好现身啦! “我什么人都不等,等想等我的人。”身材不高的黑影一面说,一面走近,嗓音怪怪的。 小羽一怔,哦了一声。 是一个戴了鬼面具掩起本来面目,穿青衫的人,衣袂掖在腰带上,插剑佩了一个百宝囊,既不像夜行人,也不像来寻仇的暴客。 “是你。”小羽装出大人样:“好像你还有一个身材稍高的同伴,你两个家伙鬼鬼祟祟,一直在我们附近出没无常,意图不明。我家公子爷认为你们是劲敌,但我小羽却不信邪。” “唷!你打算怎样不信?”鬼面人怪腔怪调地问,似乎存心激小羽冒火:“你小不点一点点大,说话却有半吊子名家派头,装模作样似乎吃饱了撑着了,挺胸凸肚装胖子穷神气,等你长大了,还了得?” 小羽没冒火,逼近至八尺内。 “至少,比你这见不得人的派头好得多。”小羽笑嘻嘻地说:“看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扮起鼠辈来还真像个鼠辈。小爷我见过太多你这种人,看你窜走的身法,就知道你是打不赢就逃跑的行家,反正没有人知道你是谁,打输了不怕丢人,所以……” “你这小鬼一张嘴滑得很,我不想和你斗嘴。喂!你家公子爷真把我列为劲敌?” “不错。” “他凭什么估计?” “凭司命使者与你面对面,一枚比电还要快的追魂鬼录突袭无功,你逃走的身法快得令人肉眼难辨,我家公子就认定你是劲敌。何况你知道我家公子的性情和底细,依然敢在附近出没,可知必有所恃。” “你家公子既然将我列为劲敌,而你却不以为然?” “是呀。” “那你是打算……” “打算把你打跑……” 说打便打,身形乍起,手脚收缩成团,像个大圆球,凶猛地平飞急撞。 鬼面人一怔,弄不清他在弄什么玄虚,怎么竟然缩成一团,像弹丸般硬用身躯撞人? 这是什么打法,什么怪招?不敢大意,向左一闪,远出丈外避开正面冲撞。 小羽一撞落空,也感到意外。 “你的移位轻功身法,确是值得骄傲,真比受惊的老鼠快十倍。”小羽嘲弄地说: “逃跑起来,一定也快十倍,真了不起。” “你这种泼皮打法,也别开生面。”鬼面人说:“你可能练了铁头功,像斗牛,这是你家公子爷教你的?一点也没有名家的气势……” “你看看名家的气势。”小羽叫,一闪即至,左掌随冲势吐出。 鬼面人一声轻笑,金丝缠腕出手擒拿。 小羽左掌不变,仅半途停顿,扭身切入,右拳疾出来一词怪蟒争窝,小拳头连续攻击丹田、小腹。 双方都用快招攻防,攻招化招捷逾电闪,贴身攻击其快可知,双手双腿同时怪招迭出,闪动灵活得几难分辨,而且掌风拳劲十分惊人。小羽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用内家真刀伤人于体外了。 “噗噗啪……”一阵掌与臂接触的怪声,有如成串连珠花炮爆炸,劲气四荡,人影愈斗愈快,手脚的劲道也愈来愈沉重,向要害招呼毫不留情。 小羽连攻百十招,除了封架的接触之外,居然连一记也没击中对方的身躯,逐渐出现劲道不继现象。 小家伙忍不住了,一声怪叫,开始用绝招倾全力攻击,身形不再加快,而是每一记皆是拚命打法,沉不住气而又自负的人,久斗无功就会出现这种奋不顾身,非要争口气的现象了。 三冲错,不但被鬼面人闪开了,反而被鬼面人乘虚在他的左膀和右腰各拍了不轻不重的一掌,虽不重但羞愤难当,自尊心受创的痛苦反而严重得多。 小家伙更沉不住气了,一扑落空,猛地斜跳八尺,手按上了短剑靶。 “我们拚剑!”他愤然大叫。 “我不是寻仇来的,拚剑没意思。”鬼面人拒绝拔剑:“而且,我要等的人不是你。” “也许是等我的。”右首不远处,传来甘锋冷森森的语音:“小羽,退!这半天他一直没用真才实学和你交手口可知他比你确是高明多多,让我打发他。” 小羽总算冷静下来了,狠狠地盯了鬼面人一眼,方徐徐退走。 “拔剑吧!阁下。”甘锋逼近至丈内说:“在下的剑术不差,但愿不至于让阁下失望。小羽毕竟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阁下手下留情颇有风度,如果在下所料不差,阁下定然是出自名门重视声誉的子弟,实在没有用鬼面具掩藏本来面目的必要。” “我要找的人不是你。”鬼面人说:“而且,在下不是怀有敌意而来,掩藏本来面目事属平常。” “不怀敌意,就赶快离开。” “在下……” “那么,你必须拔剑”“有此必要吗?” “是的,因为今晚要来的人,必定是生死对头。即使你不拔剑,在下也将毫不迟疑地杀死你。” “你是……” “在下甘锋,逍遥公子忠心耿耿的仆从之一。我数到十,十字声落剑发。一! 二……” “在下说得够明白,此来没怀敌意……” “五!六……”甘锋叫数的速度甚快,真有迫不及待的意味。 “我要见贵公子……” “九!十!” 一声剑啸,电虹猝然破空而至。 “铮铮!”两声交铁交鸣,剑气激汤中,人影倏分,剑吟余音枭枭。 甘锋拔剑攻击,速度骇人听闻,剑出鞘慑人心魄的剑气即发,攻击时身剑合一神意集中,深得剑道神髓,快狠准威力万钧。但鬼面人也不慢,而且也用上了以神驭剑,奇准地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接下甘锋有如雷霆的两剑,双方的剑上火候都到达炉火纯青境界。 “咦!”鬼面人讶然惊呼:“你这两剑诡异绝伦,霸道绝伦。你不是仆从,定然是逍遥公子的保镖。” “家公子估计你将是最强悍的劲敌,果然料中了。”甘锋更感惊讶:“好手难寻,咱们各展所学放手一拚。你是在下最近三年来,所碰上的最强劲对手。” “再出剑,你我之间恐怕就得有人锋刃沥血了,而我却不希望这种结局。”鬼面人戒备着向后撤:“逍遥公子有你们这种功臻化境的高手在身边,很可能路子愈走愈偏,如虎添翼的结果,将是江湖的不幸……” 甘锋的剑电射而至,看不清剑影,砭骨奇寒的剑气排山倒海及体,攻势并不猛烈,但漫天澈地不知其所自来,反正似乎正面并没受到猛攻,可怖的真正剑锋似是来自侧背,或者从上空有如天风降临,剑本身诡异的气氛,只有真正的行家才能感觉得出来。假使从正面封接,必定陷入死境而不自知。 “叮”一声轻鸣,鬼面人化不可能为可能,剑轻轻与来剑接触,人化流光借力疾射丈外,再一闪便升上院墙,快得难辨形影。 甘锋吃了一惊,竟然没发觉对方是如何脱走、又从何处走的。 更令他心惊的是,剑上传来一阵神奇的反震怪劲,似乎刚才并非轻轻的接触,而是对方以雷霆万钧的劲道,接下了他一剑猛攻,反震怪劲强烈无与伦比,他觉得虎口发热,另有一种神异的力道直撼心脉,气血为之浮动。 假使对方全力封架,后果如何?他是否承受得了?这种神异的怪劲是何种神奇秘学? “你比在下所估计的武功修为,超出三倍以上。”甘锋向站在墙头上的鬼面人说: “在下承认尊驾非常了不起,但甘某仍可全力一拚。” “我也低估了你。”鬼面人的语气一变,有不安的感觉流露:“武林中具有你这种超凡剑术的人,寥寥无几,你阁下足以称剑术宗师。奇怪,你到底是谁?隐身在逍遥公子身边屈身仆从,其中有何图谋?” “你下来谈谈。”甘锋笑了,这个武功高不可测的鬼面人,既要质问,却又明显地表示要撤走,实在不怎么可怕,至少经验不够,胆气也稍弱了些。 当然,他并不知鬼面人的底细,也摸不清对方的来意,如果知道,可就不会这么想了。 鬼面人不受激,不打算重新跳下来谈。 “我会查出你的根底的,像你这种具有超凡诡霸剑术的人,瞒不了人的。”鬼面人刺耳的怪嗓门在夜空里特别难听:“我有不少朋友,不难查出你的……” 客房屋顶站着夏姑娘俏丽的身影,一阵淡淡的幽香迎风飘到。 “不必劳动你的朋友去查,装鬼的小辈,何不向本姑娘请教?我会无条件告诉你。” 夏姑娘半真半假地笑说:“不过,你最好先除下鬼面具本姑娘讨厌见不得人的小辈,你这种打了就跑的德性,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你凭什么知道?”鬼面人反问:“我甚至不知道你的来历,又怎能相信你的话?” “因为你不配知道我的来历,而且我是逍遥公子的朋友。” “你是逍遥公子的朋友?唔!够份量,那么,我就向你这位大姑娘请教,这位自称是逍遥公子的仆从,剑术神奥诡奇邪味十足姓甘的人是……” “你必须先除下鬼面具,我才告诉你。” “你说过无条件的。” “你听话只听一半,看文章断章取义……” 甘锋哼了一声,打断夏姑娘的话,显然对夏姑娘没有好感,与小孤一样,同对夏姑娘怀有敌意。 “女人就是多嘴。”甘锋语中带刺:“就算你是家公子的朋友,并不是每一个朋友,皆知道家公子身边的仆从底细的;家公子从不将仆从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朋友在内。” “甘锋,你实在很笨。”夏姑娘说:“难道你不想知道这装鬼小辈的底细吗?要知道,就得用些心机,你错过机会了。” “目下对家公子不利的人多得很,而这个戴鬼面具的人,迄今为止,还没有显明的威胁,所以用不着枉费心机去追寻底细。”甘锋不介意对方的讽刺:“夏姑娘,你很聪明,聪明人有时也会做笨事的,你想用计让这人除下鬼面具,就是最笨的事。” “是吗?”夏姑娘有点不悦。 “一点也不错。” “怎见得?” “在真定府这次风暴结束之前,这位仁兄决不可能过早暴露身份,他决不会因为想要知道一个随从的身份,而除下鬼面具,你白费心机。” “那我就逼他除下。” 人影破空飞射,半空中长剑出鞘,幻化一道电虹,凌空猛扑墙头上的鬼面人。 鬼面人勃然大怒,这岂不是太小看人吗?这种从屋顶凌空下扑的攻击,是十分凶险的事,表面看似凶猛凌厉,其实毫无作用,随时皆可能自陷死局,这样向高手扑击,送命的机会占了九成以上,简直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对方即使不反击,摆脱也十分容易,稍向侧移或者跳下墙,扑击便会落空。 鬼面人的剑本来垂在身侧,直待夏姑娘狂扑近身,这才信手一剑挥出。 “铮!”金鸣震耳,火星直冒。 夏姑娘扑势失去控制,斜震而出,惊呼一声,飞堕墙外沉重着地,几乎摔倒。 “我知道你是谁了。”鬼面人收剑入鞘怪叫:“好魔女,你的魔尾巴露出来了,等我办完了正事,再好好收拾你为世除魔。” 夏姑娘一声厉叱,飞跃而上。 下扑失败,要上跃报被震飞之恨。 人影一闪即没,墙头上已失去鬼面人的踪迹。 “他如果用刚才攻击在下的剑招对付你。”甘锋向站在墙头发愣的夏姑娘说:“你很可能身上多了几个剑孔,最少也会被逼摔落墙下灰头土脸。” “哼!下次再让我碰上,我必定要他肝脑涂地。”夏姑娘恨恨地说。 “下次你会输得更惨。喂!他叫你魔女,是吗?” “你听他胡说八道?”夏姑娘收剑一跃而下。 “你想探他的底细,自己反而被他看出身份。”甘锋开始阴笑,笑声阴冷不带人味: “奇怪,似乎姑娘们都比男人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夏姑娘大为不悦。 “在这里,家公子见过几位姑娘,她们都志在我家公子,但手段各有不同,各有千秋。你,用美色接近;另一个,用财兼用色;还有一个干脆用武力逼迫。夏姑娘,你们实在笨得找错了对象。” “甘锋,你说这种话就不上道了。”夏姑娘的语气有教训味:“咱们闯道的人,不管是为名或为利,皆必须全力以赴,个人的力量有限,多一个同伴就多一双手。古往今来,有那一个英雄豪杰不是众人捧出来的?独木不成林,谁不是靠朋友才混出一番局面来的?俗语说:牡丹虽好,终须绿叶扶持;找你家公子攀交情,这是正常的彼此增加声势的必然现象。假使你家公子只会三下两下三脚猫功夫,又会有那一个冤大头找他呀? 你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天知道你存的是什么鬼心眼?我以为除了你有意替你家公子树敌别有用心之外,实在找不出其他正当的理由替你辩护。” 第 八 章 她说得痛快,没料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是逍遥公子,真像个有形无质的幽灵,没发出任何声息,接近至她身后不足八尺,她依然毫无所觉。 “夏姑娘,他用不着你以任何理由替他辩护。”逍遥公子接口:“他除了一颗忠心耿耿的心以外,没有别的用心。你说了一番人人都懂的大道理,但你勿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什么事我忽略了?”她转身问,感到暗暗惊心,逍遥公子接近的事实,的确令她吃了一惊。 一个自以为了不起,自以为功臻化境的人,被人不知不觉接近至身后伸手可及的近距离而毫无所觉,不仅是心惊而已,进而影响自己的情绪和信心。 “要交朋友以助声势,这是利害的结合,最后必定因利害而分开,彼此成为死仇大敌。”逍遥公子诚恳地说:“夏姑娘,我不喜欢真定城这种波诡云谲的局面,所以不需要利害的结合。你是聪明人,明白我的意思吗?” “哦!你是说……” “要交朋友,期以来日。” “这……” “来日方长,夏姑娘。” “我本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恕我直言,多你一把剑,不但不能帮助我,反而增加我的困难,临时增加人手,那会自乱脚步的,姑娘的意欲相助盛情,我心领了。姑娘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哦!你是说……” “大敌将至,你反而成为双方攻击的目标,处境十分危险。走吧!少陪。” 声落人动,但见人影连闪,眨眼间便形影俱消。 她又是心中一震,扭头一看,甘锋也不见了,何时走的?她也不知道。 她不但估错了逍遥公子的武功造诣,也估错了甘锋的真才实学。 “我不会轻易承认失败。”她向自己说:“我不信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她突然感到心潮一阵汹涌,心悸表示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感觉出凶兆。 她像个鬼魂,轻灵地消失在院外的暗影里。 三个黑影出现在院子里,气氛一紧。 屋顶与及墙根壁角,皆有憧憧鬼影潜伏。 “我知道这个小辈什么逍遥公子。”一个黑影的老公鸭嗓子咬字不清。听来特别刺耳:“出道三四年期间,愈来愈狂,凭招摇撞骗混得不错,毁誉参半,非侠非魔,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豪奢的花花公子而已,天下三大公子中,他敬陪末座。老实说,像我这种江湖风云前辈,真不屑与这种小辈打交道。” “哈哈!这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另一个黑影说:“在沧海君公羊老哥面前,咱们拍胸膛担保,要把这小辈的头拾回去,以尽朋友之力,要是不与这小辈打交道,咱们如何交差呀?” “我得等这小辈出来送死,决不穿房入室去赶他出来有失身份。” “可是,时候不早了呢。” “不管,我要等。” “等就等吧!”第三个黑影表示赞同:“这叫做守株待兔,咱们且把逍遥公子当兔子,等他出来纳命,房里太黑,谁知道他躲在那一间房里?逐房去搜,未免有失身份,且找地方坐下来等好了。” 激将法用在成名而自负的人身上,通常都有成功的可能,对方必定忍不住现身,暴跳如雷拚老命。 逍遥公子是成名人物,而且自负。 可是,逍遥公子并没暴跳如雷冲出来。 出来的人是小羽,像个小老鼠般自墙脚下升起。 “我以为来的是什么前辈大人物呢!原来是些胆小鬼狗屎前辈。”小羽的童音在晚间显得清脆响亮:“死要面子打肿脸充胖子,不进去的原因是怕逍遥公子的暗器,只敢在外面说大话苦等。喂!你们上上下下来了一大堆狗熊,天一亮有笑话可听啦!” 三个黑影使用激将法,敌人没上当受激,反而被小羽一顿挖苦笑骂激得七窍生烟。 “小王八蛋你该死!”第一个发话的黑影怒极,发疯似的向三丈外墙脚下的小羽飞扑,双手箕张有如一张大网,要捉小羽这条小鱼。 扑近至八尺内,两侧的花圃中人影乍起,相对交叉闪电似的移动换位。 交叉的会合点,计算得精妙准确极了,而且速度骇人听闻,会合点正好是黑影的背部。 好快,人影一闪即隐。 “啊……”扑向小羽的黑影,发出可怕的惨号,冲上了墙,但小羽已经失了踪。 “救……我……”扑扶在墙上的黑影接着叫号求救,背部被交叉通过的甘锋夫妇抓掉了两大块背肌,琵琶骨暴露在外,痛苦可想而知。 即使救得了,也将成为废人。 另两个黑影大吃一惊,只看到淡淡的依稀人影一闪即逝,同伴便遭了殃,骂人的小羽也失了踪,到底同伴遭了谁的毒手,他们近在两丈左右,竟然不曾看清。 两人飞快地抢近,急急扶住同伴。 “老大,怎……怎么啦?”一名黑影焦灼地问,心中暗叫不妙,因为嗅到了浓浓的血腥。“我……我的背……呃……”受重伤的人终于昏厥了,伤太重啦!“哎呀! 血……”扶住左侧的人惊叫。一旁出现车夫卓勇雄伟的身影,像个巨灵。“快招呼你们的人出来吧!”卓勇用沉雷似的嗓音说:“想将公子爷引出来围攻,事实上不可能,公子爷对付你们这种乱鸦,不会和你们堂堂正正打交道的。你们唯一可见公子爷的办法,是必须先消灭我们这些忠心耿耿,敢向天下高手叫阵的随从才能得逞。” “你是……” “车夫卓勇。” “好,那就先毙了你这车夫……” “你永远没有机会了。” 飒飒刀气迸发,卓勇拔出腰间的狭锋单刀立即挥出,人与刀浑如一体,豪勇无畏地手下绝情。 丢下昏厥同伴的两个人,剑刚出鞘,刀气已经及体,熠熠刀光临头。 剑刚封出,刀光已流泻而入,锲入双剑的空隙中,猛地左右分张。 这两位仁兄,当然是高手中的高手,但似乎从来不曾见过这么骁勇狂猛的人,也没见识过如此可怖的绝伦刀法,刚感到不对,利刃已经排空直入,一切反应都嫌慢了,车夫卓勇的武功与胆气,皆比他们优越多多。 人影一触即分,传出利刃割裂肌骨的轻响,与及惊怖的两声轻叫,生死立判。 卓勇的身形,挟凛冽的刀气陡然消失。 “噗噗”两声怪响,两个死人倒下了,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挣命。 背部被抓裂的人,也跌倒在墙根下抽搐,气息渐绝,已无法再发声呼救了。 院子重归沉寂,空间里流动着浓浓的血腥,与及死亡的气息。 四周传出不少人的惊噫声,那些候命抢出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三个现身诱敌的人,武功当然是第一流中第一流的好手,怎么居然不曾发生预期的恶斗,便突然报销了? “下面有人用妖术!”前面的客房屋顶,传出愤怒却又惊恐的叫声:“难怪无极元君也吃了亏,道行比不上这个家伙。大家千万不要乱了脚步,不要下去……” 可是,已经有人跳下去了,共有三个人,大概先前相距过远,不知现身引诱的三个同伴是怎样被杀的,心中一急,那管什么妖术不妖术?艺高人胆大,不听约束便猛然向下跳。 下面没有人现身拦截,暗影中飞出几枚针形暗器。 那是小孤的要命小飞针,黑夜中针的威力可增加十倍,悄然发射百发百中,要是射中要害,有死无生。 “砰噗!”两个家伙半空中便挨了一针,像石头般摔落,手脚失去活动能力。 “哎……唷!谁偷袭……”一个中针的人在地上鬼叫连天,挣扎难起。 最先跳落的人反而没受到针的袭击,两位同伴一倒,这位仁兄反应超人,贴地一滚,随即飞跃而起,重新跃登屋顶,拔剑自保。 “胡兄,咱们要对付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人向前面屋顶上现身,发令制止众人往下跳的人沉声问:“你们不会是有意把咱们骗来,对付咱们对付不了的可怕高手吧?” “韩兄,你难道不知逍遥公子是何人物?”首领胡兄大声说:“公羊前辈已经说得够清楚明白,无极道长也制不住这小辈,所以要咱们多来些人,你们却冒冒失失往下跳,岂不遭殃?贵同伴怎样了?” “不知道,看样子受伤不轻。”韩兄恨声说:“逍遥公子,你给我滚出来,躲躲藏藏暗中偷袭,你算什么玩意?你……” 慑人心魄的怪啸声划空而至,打断了韩兄的叫阵咒骂,似乎从隆兴寺方向传来的,连绵不绝,而且声源愈来愈近,不像发自人类之口,人是不可能连续不断发出啸声的,除非有另一种怪异技巧辅助。 “不好。”胡兄惶然急叫:“藏身在张家大院的魔头来了,咱们惹不起,走!” 说走便走,声落人已飞掠而走。 片刻间,人已急急全都撤离,甚至死尸和受伤的人都带走了。 怪啸声己止,似乎来人在接近客店时才停止发啸的,啸声意在示威,目的达到不再计较了。 客店重新陷入沉寂中,但妖异可怖的气氛,却随时光的消逝而逐渐增涨。 逍遥公子出现在廊下,长衫的尾袂掖在腰带上,左手赫然多了一把连鞘长剑。 他很少带剑,通常与人交手仅使用纸摺扇,或者用拳掌空手入白刃。 今晚,他带了剑出现,可知他发现今晚的情势极为险恶了。 险风乍起,院子里似乎平空幻化出一个人来。 一个披头散发,穿黑袍,佩剑,发散遮着脸,不易看出男女的怪人。 黑夜间袍与裙是很难分辨的。 这人似乎全身笼罩在阴森妖异的氛围内,出现后不言不动,不像是活人,倒像是石像或泥塑的鬼怪,真会把胆气弱的人吓昏。 逍遥公子也不言不动,也像个鬼魂。 “你的人呢?”黑袍人终于忍不住发话了,声音也充满鬼气,是男人,没错。 “撤走了。”逍遥公子说:“在下知道来了强敌,仆从们最好撤走为妙,以免无谓的牺牲。” “你知道我的身份?” “大概知道。” “真的呀?” “天下三尸,不留孑余。”逍遥公子语气沉着稳定,并不因碰上了可怕的强敌而恐惧:“江湖朋友都有所耳闻,三尸出现处,人畜遭殃。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前辈必定是三尸之一。” “行尸钱遂,见我者万事不顺遂。” “果然在下所料不差。钱前辈大驾光临,是冲在下来的吗?但不知在下在什么地方,冲犯了前辈的大驾,以致劳动前辈亲自前来问罪?” “你是……” “在下姓乔,乔冠华,匪号称逍遥公子。” “唔!我就找你。” “为何?” “听说你会道术,号称道力通玄的无极元君,亲率座下四大弟子,也奈何不了你,所以……” “钱前辈大概被人愚弄了。”逍遥公子抢着说。 “什么?”行尸厉声问,认为受人愚弄,这是最不礼貌的轻视态度。 “无极元君行法施威,在下心中害怕,所以见机溜之大吉,那敢和那白莲七仙师的四法师斗法?前辈应该明白,即使有天大的本领,也奈何不了见面就逃走远走高飞的人。 事实上,无极元君是大摇大摆,神气万分地离开客店的。在下深信前辈不至于向失败的人挑战。要不就是有人存心不良,有意愚弄前辈,伪造出假消息引前辈上当,希望前辈能查出这个居心叵测的人找他讨公道。”一番话不亢不卑,颇有分量。 “天下三尸是三个人人畏之如恶魔的前辈,向一个失败的人挑战,像话吗?” “看你镇定的神态,就不像是惧怕我行尸的人。”行尸转变话题。 “正相反,在下因为害怕,所以把所有的随从撤走,以免遭受不幸。但如果在下也溜之大吉,何以向前辈交代?在下深信前辈是个能接受解释,有前辈风范的人,所以留下来解释误会。” “好!我接受你的解释。”行尸显然感到满意:“你最好不要让我重来找你的理由。” “前辈……” 一声鬼啸,行尸身形乍动,鬼啸声快速地远逸,身影也快速地消失在视线外。 小孤出现在逍遥公子身旁,毫无怯意。 “公子爷,这死尸真的很可怕?”她低声问。 “是的,很可怕。”逍遥公子沉静地低声答:“天下三尸造孽江湖卅余年,不怕他们行凶的人屈指可数。以这行尸钱遂来说,他那身登峰造极的僵尸功,就不是武林十大名剑轻易对付得了的。他即使不运功护身,你砍他百十剑还不过替他掸尘拂污而已。” “公子爷要回避他吗?” “还没有这个打算。” “但他的武功……” “在最有利的条件下,我才会向高手名宿直接冲突。”逍遥公子淡淡一笑:“今晚的情势对我来说,与他冲突毫无好处,像这种无利可图的事,不做为妙。呵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孤明白。”小孤欣然说:“也许,无极元君或许会有麻烦了。” “很难说。”逍遥公子有另一种看法:“在白莲七仙师中,老四无极元君不是最差的一个。行尸容或在武功上高明深厚些,但在定力上仍差些火候,胜算不多,何况二君一王全在,行尸讨不了好。看来,今晚不会再有人前来生事了,早些歇息吧!明天…… 咦……” 最后一声讶然轻呼声出,右手一动,人即出现在对面的屋顶,身法之快,令在旁的小孤吃了一惊,追随两载,今晚她才真正知道主人的轻功高明到何种程度。 “行尸故弄玄虚的卖弄身法,算得了什么?”她向自己说:“公子爷的身法,才称得上神乎其神哪!” 接着,她感到一阵心潮汹涌,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对面屋顶上空荡荡,先前出现的怪异人影不见了,逍遥公子的身影也消失了。 “甘叔,你留心照顾。”她悚然地向暗影处低呼:“我要追上去听候公子爷差遣。” 她不管同伴是否已经听清她的话,不等回音便一鹤冲霄跃登瓦面,飞掠而走有如劲矢离弦。 隆兴寺的殿堂很多,栽了花木的院落也不少,尤其是施主们借住的容院,环境幽静富园林之胜。天一黑,客院内便罕见有人走动。 灰影出现在院前的荷池旁,空间里似乎仍可听到掠走时的气流高速流动声。 逍遥公子几乎同时现身,两人止步现身的身法骇人听闻,真像是两个鬼魂陡然幻现似的。 “能与老夫飞腾掠走并驾齐驱的人,屈指可数。”灰影中气充沛的语音清晰震耳: “真是后生可畏。你能把行尸激走,可知也是工于心计,城府极深的人,要不了几年,你将成为主宰江湖的风云人物。” 逍遥公子颇感困惑地打量着对方,双方相距仅丈余,虽则星月无光,但在嗜暗的江湖人来说,已经足以将对方看清了。 是一个像貌堂堂,须发半华的花甲老人,穿一袭灰袍,没带任何兵刃,甚至连百宝囊也没有。 虽在黑夜中,仍可感觉出眼中湛湛神光气势颇迫人。 “你看什么?”老人未获回答,讶然追问。 “看你。”逍遥公子颇不礼貌地说。 “你认识老夫?” “似曾相识,颇像传闻中的一条龙。”逍遥公子的右手缓缓伸出:“前辈的身法,确像那条能变化的龙。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条龙不会使用如此恶毒的暗器偷袭。”逍遥公子手一扬,抛出一枚体积小而沉重的暗器。 老人伸手接过,托在掌心察看,只看了第一眼,便发出惊讶的轻呼。 “寒魄诛心断魂钉!”老人的轻呼表示出心中的不安:“见血封喉,中者必死;这是冷魔遗世为害人间的三毒之一。老魔横行天下卅余年,廿年前暴毙于洛阳八节滩渡头,人虽然死了,遗世的毒物仍在流毒人间。你……你说我用这玩意向你偷袭?” “看来,在下料错了。” “料错?你是说……” “在前辈现身的同一刹那入这玩意是从前辈现身的方向,无声无息到达在下的小腹前。” “咦!这……” “前辈,也许,这枚寒魄诛心断魂钉,原来是要对付前辈的,在下成了池鱼。不管是对付你或者对付在下,这人以后还会再找机会下手的,不会就此罢手……哎呀!” “你怎么啦?” “我的人恐怕……调虎离山……”逍遥公子吃惊地叫,蓦地转身如飞而去。 他用错了典,如果是调虎离山,那么,这条龙该是调虎的诱饵,而他并没怀疑这条龙是图谋他的人。 回到客店,他又料错了。 客店不曾受到骚扰,他走后便不再有人出现挑衅,负责安全的甘锋十分警觉尽职,没有人能接近而不被发觉,事实上强敌走后就不曾转回来生事。 可是,去追他的小孤失了踪。 夏姑娘依然盛妆出现在人前,她的美在这座客店中,是无与伦比的。 快日上三竿了,她站在廊口,目迎一脸疲态的逍遥公子从店外返回。 “乔兄,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她关切地问:“好像你忙了一夜。那些人是三更以后撤走的,走了就不再回来,你犯不着澈夜辛苦的。” “咱们这种人,澈夜辛苦算是家常便饭,没有什么好埋怨的。”他心中一动:“昨晚的经过,姑娘看到了?” “看了一半。”夏姑娘微笑:“来的人不成气候,贵随从足以应付裕如,我大为放心,用不着我在旁张声势了。乔兄,你看出什么吗?” “看出什么?” “二君一王派了些有勇无谋,摇旗呐喊的人前来,似乎目的……” “在骚扰和恐吓,也探虚实。夏姑娘,最近几年来,可曾听说过使用寒魄诛心断魂钉的人?” “哦!使用这种歹毒霸道暗器的人,已经死了廿年啦!”夏姑娘的语气不像开玩笑: “冷魔以寒毒功震慑江湖,他所使用的三毒,连他自己也没有解药。反正他杀人如麻,出手便要对方的性命,实在不需要解药。乔兄,你打听的是骨肉已经化泥的人。” “昨晚就有人用那玩意给了我一下……” “哎呀!你……” “我命大,先一刹那发现警兆。除了那些狗爪子之外,姑娘可曾发现可疑的人出没?” “没有。”夏姑娘坚决表示:“我一看你的人应付裕如,也看出对方没有大举袭击的意图,所以懒得再看,以避免他们转移目标找我。乔兄,到底……” “小孤失踪了。” “哦!你那位小侍女?”夏姑娘颇感意外:“她精明机警,一直就在你身边,怎么可能失踪的?” “她是离店之后失踪的,劳驾姑娘替我留意可疑的人。如果她落在二君一王手中,不久大概就有消息了,他们会利用小孤来胁迫我的。” “那……你愿意接受他们的胁迫吗?” “这……可能的。”逍遥公子苦笑。 “这……那我们劫持狗官的事……” “夏姑娘,这件事不得不暂且搁在一边。” “小孤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是的。” “她只是一个侍女。”夏姑娘口气有不满。 “侍女也是人。”逍遥公子正色说:“她是我逍遥公子的人,对我忠心耿耿,我岂能亏待她?” “可是……” “任何事目下都不宜进行,我必须为我自己的事尽力。张家大院潜伏着行尸钱遂几个魔字号人物,天没亮他们就走了,我打算往城外走走,找人打听消息。” “城外?三官冈?” “三官冈?” “北上官道右侧,距城约五大里,过了五里接官亭,向右岔出一条小径,三里左右便是三官冈。那是一座三家村,冈上有一座三官庙,是江湖朋友借住的好去处,附近村落更是蛇神牛鬼藏匿的好地方。” “所以我得跑一趟。” “走吧!我陪你走一趟。” “姑娘的盛情,在下心领了,一个人办事方便些,早膳后我就走。” 目送逍遥公子进入院门,夏姑娘勾魂慑魄的明眸中,涌现阴森的光芒。 “我们必须抓住这好机会。”她向扮成店伙,正在打扫走廊的中年人低声说:“务必设法把那小侍女弄到手,这是胁迫他的最佳人质。我知道了,体恤随从,是他的弱点。” “连这小子自己也不知道侍女的下落,咱们怎能将侍女弄到手?废话。”扮店伙的人悻悻地说。 “死人!你不会派人去查下落呀?”夏姑娘大发娇嗔:“掳走小侍女的人,必定会派人前来找他接洽的,还怕查不出底细?” “如果是落在行尸那些老凶魔手中,咱们也要设法夺过来?” “这……少废话!你去和李爷商量商量再定计划。” “好吧!你总算知道自己不能擅作主张。”扮店伙的人,表现出桀傲不驯的态度,悻悻地挟了扫帚走了。 三官冈是一处地势略高的高丘,因上面盖了一座三官庙而出名。冈旁是一座三家村,其实不止三家,而有十余户土瓦屋,但只有三姓人丁。 地不当要道,所以平时很少有人走动,走动的全是附近村落的村民,陌生人极少光临。 但最近几天,陌生人多起来了,尤其是平时香火并不旺盛的三官庙,居然有陌生人前来借宿,奉上一些香油钱,三个老庙祝乐得多收些外快,那管这些人是何来路?反正拿了钱少管闲事,保证平安大吉。 那些在官府落过案的牛鬼蛇神,为了安全而不敢在城内落脚,这里就是理想的藏匿处所。聪明的官方治安人员,开只眼闭只眼,除非有苦主亲自催促,尽量避免往这种地方走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逍遥公子出现在三官庙前的茶棚时,茶棚中早就有不少茶客。大太阳热烘烘,茶棚建在几株大槐树下,暑气全消,确是避暑品茗的好地方。 几双怪眼目灼灼地迎接他,眼神都相当复杂。 他直觉地发现,没有一双眼睛是友好的。老庙祝充任茶棚管事,趁机赚几文茶水钱,谦恭地请他就座。八副座头,已经有六桌有茶客。 棚口第一桌,是一位丰神绝世的年轻俊美书生,手中的描金摺扇十分名贵,这种绢制的公子哥儿摺扇本身就值几值钱,不是百姓小民够资格拥有的。书生的星目,有一种娇贵矜持的神采流露,晶亮清澈令人不敢逼视,那高不可攀的气势也令人望而却步。 书生一个人占一某,旁若无人,腰间的佩剑相当华丽,一看便知是一把高价值的神刃,品质可能不下于天下十大名剑,而且更可能是十大名剑之一。似乎,江湖上英俊的年轻英雄豪杰都来了,附近几桌的茶客,几乎全是气概不凡的武林俊彦。 论人才、气概、风华,他都算得上第一流的俊彦,所以号称江湖三公子之一,江湖三公子是指近年来声誉鹊起的后起之秀,至于上一代的三公子,目下已经是步入中年的人啦!已经不适宜美称公子了。 但今天这座茶棚内,他这位逍遥公子的人品风华,似乎不能算是顶尖的俊彦了,至少棚口那位英俊书生,就比他高上一品。 “哈哈!你看谁来了?”右首邻座那位文士打扮的英伟年轻人,大笑着向在座的同伴问,那双锐利的虎目,不友好地直盯着他。 文士共有四名同伴,两个是随从,站在一旁肃立听候吩咐。另两位都很年轻,同样英俊,一佩剑,一佩七星狭锋刀,穿的是青衫,但不是儒衫。 “逍遥公子乔冠华。”那位佩七星刀的年轻人撇撇嘴,口气带有不屑:“看来,今天江湖三公子不约而同,全来真定府赶集啦!” “不要说得那么粗俗。”年轻文士半真半假地笑说:“该说前来聚会,怎么说成赶集?没知识!而且,品花公子江一品不一定会来,上月在京都,听人说他要到辽东找长白老怪攀交情。” “见了鬼啦!辽东这几年烽火连天,谁愿意去看杀人放火?他一定会来赶热闹的,错不了。” “呵呵!你瞧,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不是品花公子江老兄来了吗?” 佩剑的年轻人向来路一指。 四位千娇百媚的美丽侍女,拥簇着风流潇洒的品花公子江一品,神气万分地迈着方步,施施然前引后拥向茶棚走来。 逍遥公子在江湖遨游了四年,博得江湖三公子之一的名号,但他对其他两位公子,一直不曾碰头,闻名而不相识,见面如不通名,他怎知道谁是品花公子江一品? 他总算有点醒悟,这位文士打扮的年轻人,定然是另一位公子,点翠公子闻人杰了。 江湖三公子,逍遥公子以任我逍遥见称,慷慨大方出名的豪奢,吃喝玩乐一掷千金毫无吝色。 点翠公子闻人杰,喜爱美女,见一个爱一个,但从不认真,被他沾上的女人,也会被他很快地扔掉,所以叫做点翠,一点即弃。 品花公子江一品,平生有两大嗜好:收集珍宝和美女。对美女的爱好最为强烈,身边经常带了一大群美丽的女人,是有名的美女收集家。 三个公子,倒有两个对女人有强烈的爱好,“公子”的绰号,其实是花花公子的缩称而已,毁多于誉。 逍遥公子对女人虽然没有特殊的爱好,但在江南遨游时,在苏杭一带请朋友吃花酒,经常召来一大群莺莺燕燕,主客放浪形骸。江湖朋友自然而然地,也把他看成花花公子。 总之,江湖三公子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一丘之貉,为正道人士所垢病,甚至仇视。 剩下的一副座头,自然是品花公子的了。四位美丽的侍女,分别站在桌四周伺候,茶具赀由她们经手,老庙祝乐得清闲。 品花公子的目光,首先落在点翠公子身上。 “尊驾想必是点翠公子闻人兄了,幸会幸会。”品花公子脸上有飘忽的笑意:“那位叫出在下名号的兄台,在下不陌生,金陵三豪士之一,南京龙江关的绝剑敖广。呵呵! 真定城果真是风云际会呢!” “风云际会,就会有祸事了。”逍遥公子含笑接口:“这两天打打杀杀,热闹得很,正主儿还在途中,这里已经成了屠场。再这样下去,闻风而来的人愈来愈多,祸事更重大,哀哉!” “你是……”品花公子眼中有敌意。 “在下乔冠华。” “逍遥公子?” “正是区区在下,如假包换。” “喝!这么巧?”品花公子一怔:“江湖三公子全来了,不会是巧合吧?” “江兄为何而来?”点翠公子单刀直入询问来意。 “跟踪一笔罕见的珍宝。”品花公子也直接回答:“闻人兄,一个人一旦有了某种嗜好,是很难改掉的,兄弟对珍宝……” “对美女与珍宝,江兄都有强烈的爱好。”点翠公子说:“似乎,咱们江湖三公子第一次碰头,就有了很难解决的利害冲突。” “呵呵!利害不是不可调和的。”逍遥公子笑笑说:“咱们三公子神交已久,虽则在此之前从未谋面,惺惺相惜,不难调和这点点利害冲突,何况二君一王虎视耽耽,实力空前雄厚,咱们三公子……” “乔老兄,你可别弄错了。”点翠公子阴森森地说:“二君一王要对付的人,只是你逍遥公子,是你招惹了他们,你必须自己担当,可别想把咱们拖下水,咱们不会替你挡灾。” “咱们不谈这些无趣的事,利害攸关,本来就没有什么好谈的,各行其是,谁也别管谁。”品花公子不耐地挥手,蓦地虎目生光,咦了一声。 众人被品花公子的举动所吸引,不约而同向来路注目,也不约而同讶然轻呼。 一位绿装少妇,正枭枭娜娜款步而来,远在卅步外,她那娇艳动人的面庞,与隆胸细腰丰臀的撩人体态,已经把茶棚中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了。 “我的天!好美的一朵艳丽牡丹花。”点翠公子首先发出赞美声,眼中陡然涌现贪婪的情欲光芒:“江兄是品花的魁首,可知这位比天仙更美的美女郎是谁?” “恕兄弟眼拙,兄弟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令人神魂颠倒的女人。”品花公子眼中涌起热烈的神情。 绿装丽人小蛮腰佩了剑,可知必定是武林女英雌,江湖儿女本来就比普通人大方,对茶棚中人的纷纷议论毫不介意,甚至有点喜欢这些赞美,颊旁从起一双笑涡,流露出喜悦的无尽风情。 她踏入茶棚,冲最后赞美她的品花公子嫣然一笑,笑容美极了,动人极了,真有勾魂摄魂的无穷魅力。 没有空桌啦!她的目光游移,最后落在逍遥公子身上,水汪汪的明眸中眼神略动。 “请过来同桌吧!没有空座啦!”品花公子站起笑吟吟地迎客示意:“在下作东,请姑娘赏光。” “不必了,公子爷。”绿棠少妇的俏甜语音像唱又家吟:“这一桌只有一位公子爷,可否……” 她是向逍遥公子说的,逍遥公子自然不便拒绝。 “姑娘请自便。”逍遥公子泰然微笑:“这里本来是人人能来的地方,姑娘高兴坐那儿都成。” “那就谢啦!”她在横首落坐,故意让品化、点翠两位公子,可以看到她的整个面庞。 品花公子大感无趣,立即对逍遥公子产生强烈的恨念,对逍遥公子的印象坏透了。 点翠公子本来就对逍遥公子怀有敌意,同性相斥,同类相残,印象那会好? 品花公子的四侍女,已经是千娇百媚人间绝色,但与绿棠少妇一比,可就比下去了,差了那么一品半品,在明艳上逊色更多。 品花公子不是大量的人,不悦的神情刻划在脸上。 “闻人兄,这位姑娘的确算得上国色天香。”品花公子把点翠公子看成同盟,有意引起纠纷:“闻人兄是此道专家,不知看法如何?” “在下深有同感。”点翠公子认可了这位同盟:“尤其是她这双勾魂荡魄的媚目,回眸一笑百媚生,天下间委实找不出第二双如此动人的媚目了。” “不错,闻人兄毕竟眼界高,名家品评,不同凡俗。兄弟认为,她的樱唇最为出色,古人形容樱桃小口……” “哈哈!江兄的看法,与兄弟有些少出入。”点翠公子轻狂地大笑,打断品花公子的赞词:“兄弟认为,这位姑娘最美最动人的,该是完美无瑕的体态,你瞧,增一分嫌胖,减一分却又嫌瘦了,纤盈合度……” 逍遥公子快到了爆炸边缘,他本来心中有事,小孤失踪的事还没着落,那有心情听这两位色中饿鬼胡说八道?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声震耳,打断了点翠公子的高论。 所有的目光,皆被笑声吸引过来了。 绿棠美妇一直就妩媚地微笑,对两个色鬼的阿谀且轻薄的赞美毫不介意,似乎听惯了这种肉麻兼无礼的话,一点也不生气。 “公子爷,你笑什么呀?”绿棠美妇终于忍不住向他笑问。 被打断话的点翠公子,怒目而视也快要发作了。 “呵呵!”逍遥公子换了另一种笑声:“我是笑他们对姑娘你的赞美,吞吞吐吐说了老半天,心中真正想赞美的话,却不曾说出来,心里一定难过得很。” “公子爷怎知道他们想赞美些什么呀?”绿棠美妇腻声笑问。 “因为我也是此中行家。” “但公子爷并没赞美我一字一句呢。” “有他两位名家品评称赞,已经够了。” “他们到底心中真正想赞美的……” “姑娘该比我还要明白。” “由公子爷说出来,岂不更好?” “呵呵!好像前朝某一位大诗人,称赞美女图的诗中,有那么一句传神之作,可称之为千古绝响。” “是那一句呀?” “动人情处未曾描。”逍遥公子曼声吟唱:“呵呵!姑娘如果再不走,他们就会把未曾描的动人情处说出来了,那会令人脸红的,你敢听?” “我走遍了大半壁江山,见过成千上万个天生特殊怪异的男女,多大场面没见过?” 绿衣美妇毫不脸红地说:“多肮脏的话我没听过?听几个自以为风流而其实下流,自以为懂得多而其实无知愚蠢的人,说些不堪入耳的话就吃惊,我还能在牛鬼蛇神充斥的江湖鬼混吗?” 第一个受不了的人是点翠公子,头向后一仰,发出一阵可以令人脑门发作的怪异笑声。 第 九 章 “老天爷!”邻座有人厉声怪叫,人影向棚外飞射而走:“散魄魔笑!这家伙好恶毒,要把在场的人一网打尽。点翠公子你这王八蛋狗养的,咱们后会有期。” 这人的咒骂声,是从侧方的树林里传来的,远在五六十步外,居然在这瞬间逃出那么远,可知这人的窜走轻功极为高明。 有些人四散而走,远离散魄魔笑的威力圈。 点翠公子的两个随从,与及包括绝剑敖广在内的两位朋友,仅神色有点紧张而已,默默地行功用心法防范魔笑,敛神内聚的火候十分深厚。 品花公子是最从容的一个,四侍女迅速地在身后排成一列,各伸一手互按背心,神色肃穆聚力抗拒魔笑,无形中已暴露了她们的聚力特技。 棚口那桌的英俊书生,似乎是个聋子,对撼脑震心的散魄魔笑无动于衷,若无其事地照样喝茶。 逍遥公子却是表现最差的一个,他脸色泛青,脸额冒看冷汗,双手抱接住耳根,脸上有强忍痛苦的表情,作深长的呼吸吐纳,全力抗拒魔笑。 绿衣美妇媚笑依旧,艳丽依旧。 先前那么多茶客,目下留在茶座的人,不足四分之一,一个个正心定神,郑重其事地行功抗拒魔笑。 魔笑声终于徐徐消失,点翠公子的道行似乎不够深厚,仅能支持片刻,无以为继,暴露所学是一大失策。 “你的散魄魔笑火候有限得很。”绿衣美妇说话了:“还得痛下苦功。点翠公子,你再笑笑给我看?” 点翠公子盯了逍遥公子一眼,看清了逍遥公子难友的神情,感到心中大快,傲然哼了一声。 “在下如果再笑,这位滥竽充数,也敢滥称三公子之一的家伙,必定在江湖除名啦!”点翠公子指指逍遥公子阴笑:“幸好在下没将他看成劲敌,小小的惩罚已经够他受的了。” “真的呀?”绿衣美妇明媚动人的水汪汪明眸中,突然涌起浓浓的、冷森森的杀机: “本来我想好好宰割你的,现在已经无此必要了,你根本就浪得虚名,宰割你这种没入沛的货色,那是八流人物的事。” 话说得锋利,不留余地,先前的绝世风华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阴森冷傲,眩目的艳丽也换上了冰霜般凛例,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假使点翠公子够聪明,一定了解她所说的宰割无此必要并非言出由衷,眉梢眼角的杀机便已说明一切:她正要逼对方走上被宰割的绝路,自己制造毁灭自己的理由。 点翠公子受不了啦!出道几年,闯出响亮的名号,一向在女人面前吃得开兜得转,春风得意予取予求,那曾受过女人的轻视和侮辱? 即使是美如天仙的绝色女人,也不能侮辱他,居然讥剌他是没入沛的货色,他怎受得了?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间,日后他还用叫字号称英雄? “小女人!”他愤怒地拍桌而起,像发威的猛兽:“你胆敢如此无礼地侮辱本公子,你必须受到惩罚……” “你打算如何惩罚我?”绿装美妇在火上添油,让他的火烧得更旺。 “你就会知道的,小女人,别以为你抵受得了本公子的散魄魔笑,便自命不凡抬高自己的身价。也许你真有些值得骄傲的武功,必须全部掏出来全身保命了。小女人,亮名号。” “等你击溃本姑娘的一些值得骄傲武功,就可以知道本姑娘的名号了。” “本公子正有这种打算。”点翠公子愚蠢地向女郎接近:“且先让你开开眼界,接招!”“闻人兄小心……”品花公子急叫,领着四位侍女,倒飞出棚,身形骤动时出声示警。 这瞬间,双方已各展所学,以神功绝技作生死一搏,行雷霆一击。 点翠公子的一双手,十指箕张八方抓舞,每一个指头都成了致命的武器,身形左旋右抄急如闪电。 说是乱抓舞,不如说是渔翁抓鱼。 罡风乍起,劲气涌发如潮,首先接触的茶桌,突然在爪功所及时崩坍、爆飞、四分五裂。 绿影像滑溜的泥鳅,灵活地在渔翁的双爪下滑窜。 “轰隆……”又倒坍了两张茶桌。 “叭挞……”几张长凳飞起、掼散。 整座茶棚像被狂风所摧撼,棚柱摇摇,桌凳茶具向八方飞抛,片刻间,茶棚像遭了兵灾,没有一件器物是完整的。 好霸道厉害的爪功,八尺内足以虚空抓石成粉。 人都逃避出棚外去了,在棚内无处存身。 可是,闪烁不定的淡淡绿影,在爪影的笼罩下飘忽如魅,抓不着扣不牢,闪动时所发的劲流,不但不减弱爪功的威猛劲道,反而加强爪功的声势,这种加强的声势更令人觉得绿影更为快速,更为妙曼。 最后一声气流迸爆声传出,人影终于陡然静止。 棚内,已没有任何器物存留,家具杂物全被震毁抓裂,飞散出棚外散布狼藉。 “本姑娘小看了你。”绿裳美妇沉声说:“你的摄魂爪绝技,已有了八成火候。现在,本姑娘要回敬你摄魂十八爪的九招杀着。” 她一双纤手伸出袖口,亮出爪功的功架,蓦地身动爪发,赫然是点翠公子的摄魂爪招式,但所发的抓空劲流,却此点翠公子所发的狂猛一倍以上。 劲气强烈一倍,棚柱摇摇。 “啪噗!”异响传出。 人影狂乱地旋舞,罡风一阵阵啸吼。 嗤一声裂帛响,人影疾泻出棚,是点翠公子。 一声娇叱,追随在后的绿影双爪齐出。 这瞬间,两随从一闪即至,一左一右四掌合聚,沉叱声震耳欲聋。 衣衫凌乱的点翠公子,从绵密如网的爪影中斜撞而出,右肩衣裂肌伤,全身蜷缩至最小限,险之又险地脱出爪网。 响起一阵气流迸爆的怪声,绿影也从另一方向逸出茶棚。 两随从各发了七掌之多,不但及时助主人脱身,威猛绝伦力可摧山裂石、可发震耳怪响的掌力,便将绿棠美妇的爪功震散,聚力夹攻威力惊人。 绿裳美妇远掠出三丈外,稳下马步脸色泛现苍白。 两随从似乎也没完全占得上风,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喘息声清晰可闻,双手也不受控制地擅动,怪眼中也出现疲倦的神情。 “好啊!”绿装美妇恨声叫:“原来天雷双怪,自贬身价做了一个小辈的家奴随从,真够光彩的,你们十年前天雷神掌威震关中的赫赫雄风,如今安在?好,我给你没完没了,回头见。” 她不得不见机撤走,点翠公子的两个朋友,一个手按七星刀靶,绝剑敖广也准备拔剑,跃然欲动,随时都可能加入对付她。而且,点翠公子仅受到些少皮肉擦伤,正打算蓄势反扑。 不远处,品花公子偕同四侍女,皆用奇异的目光向她审视,显然要从她的武功招路与及面貌身段中,找出她的根底来。 那位俊美的书生,站得远远地轻摇摺扇,神色泰然坐山观虎斗,很可能一时兴起加入帮助某一方。 逍遥公子与其他早已退出棚外的几个茶客,在不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对刚方的惊人恶斗感到惊讶万分。 这么一个美如天仙的娇美女人,竟然逼得点翠公子主仆三人同时出手,委实令人震惊,江湖上怎么平空出现这么一位武功骇人的年轻女人?这女人是何来路? 她撤走的速度仍然惊人,但见绿影连续闪动,去势有如星跳丸掷。 点翠公子想发令追赶,已经来不及了。 “谁知道这美丽女人的底细?”品花公子突然向逍遥公子这一面的几个人大声问: “有谁曾经在某些地方,见过这位武功惊世的女人?闻人兄的摄魂爪是武林一绝,而这美丽的女人一看就了解其中的精萃,现学现卖威力更惊人,应该有人听说过她的来龙去脉的,她是谁?” 在场的人,都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人物,黑道邪道中有其地位,见过大风大浪的成名高手。 可是,没有人回答,可知这些人都不知道绿裳美妇的来历。 逍遥公子陷入沉思中,他正在整理思路,希望能从在场的牛鬼蛇神中,找出有关小孤失踪的蛛丝马迹来。 没有人找他,表示这些人与小孤失踪的事无关。 他的目光,落在那位俊美的书生身上。这书生年岁甚轻,神态冷傲从容,对所有的变故无动于中。 他冷眼旁观,感觉出书生对绿裳美妇的惊世武功毫不在意,对绿裳美妇荡人心魄的艳丽视若无睹,彷佛对任何惊世的事都视同等闲,这份漠视一切的冷静工夫实在令人佩服。 “我找错了方向。”他向自己说。 他正打算离开,有人已经围住了他。 左面,是品花公子与四侍女。右前方,是脸色仍未完全恢复常态的点翠公子、两随从、绝剑敖广和那位佩七星刀的人,是点翠公子的朋友。 其他的十余位茶客,已看出气氛不对,纷纷向侧移,离开是非场。事不关己不劳心,这些人不是什么好管闲事的侠义之辈,而是黑道和邪道、一切为自己打算的聪明人,唯恐天下不乱的自私自利人物,何况他们有自知之明,惹不起江湖三公子,避远些大吉大利。 “你一定知道一些消息,阁下。”品花公子傲然地向他说:“你在江湖上神气了三四年,走过许多地方,看过不少人物,不要说你不知道那位姑娘的一切。” “在下确是不知道。”他神色一冷:“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所有的人,都颇感惊讶。 点翠公子也感到意外,在这种情势下,识趣的人都应该低声下气才对。刚才的散魄魔笑,最感狼狈难堪的人就是他,怎么这时反而强硬起来了? “哼!你如果不说,后果你该明白。”品花公子咄咄逼人。 “你何不明白告诉在下什么后果?” “江湖三公子的逍遥公子,将在江湖除名。”品花公子更神气了。 “哦!原来你想把在下除去,今后只好称江湖两公子了,主意是不错。”他淡淡一笑:“其实,我乔冠华取销逍遥公子的名号,仍然会有其他的人出来取代在下的位置,仍会有江湖三公子出现,你总不能禁止其他的人也称逍遥公子。” “至少,逍遥公子不是你乔冠华。”点翠公子在一旁火上添油:“老实说,以你的人才和武功,委实沾辱了江湖三公子的声誉,你实在不配与咱们并列平坐,让其他配的人取代,或许能替咱们三公子增些光彩。” “我明白了,你们之中有人,想取代我逍遥公子。”他恍然,目光落在点翠公子的两位朋友身上:“是那一位?不会是金陵三豪士之一的绝剑敖老兄吧?金陵三豪士的名头,似乎并不比江湖三公子低呢?” “金陵三豪士成名。你阁下还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苦练武功扎根基呢!”绝剑的讽刺口吻托大得很。 “我这位好朋友怪刀刘泉,一表人才,财雄势大,他还真有意取代阁下的地位呢!” 点翠公子在帮腔。 “论风流潇洒,刘兄的确比你的品流高三两分,拳剑内功更比你强多了,称公子才真正名实相符。”绝剑也为朋友吹嘘。 “谁要称公子,大可找一批狐群狗党把他捧出来;连英雄豪杰也是捧出来的。”他毫不激动,但话却锋利得伤人:“根本就用不着在我逍遥公子身上打主意费心机。不过,刘老兄已经有了绰号,人才武功都比在下高三两品,实在不需降尊纾贵捡拾在下逍遥的名号,你老兄何不自称神刀公子?比怪刀响亮多了。” “住口!”怪刀刘泉勃然变色怒叱:“该死的东西!你讽刺我吗?” “老兄,岂敢岂敢,我在捧你呀!你老兄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小心中风哪!” “我要你收回你的话。”怪刀愤怒地向他逼近,声色俱厉。 点翠公子举手一挥,两个仆从天雷双怪点头意会,两面欺近,脸上有不怀好意的狞笑。 “你老兄简直开玩笑。”他徐徐戒备着后退,口气虽然不弱,但脸上有明显的怯意: “话说出口,那能收得回去?这……” “你非收回去不可。”怪刀的嗓门更大了。 “可是……” “不要再退了,此路不通!”身后传来品花公子的得意语音,这位公子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堵住了他的退路,似乎早已估科他必定心怯后退准备逃走。 十比一,白痴也知道他必定心怯退走。 “你……你们这……这算什么?”他不敢不止步,语气有强烈的恐惧。 “哈哈!替你从江湖除名。”品花公子毫不脸红地说,脸上有掩不住的得意,也有阴狠的杀气涌现。 “你……你们倚多为胜,是这样替高手名人除名的?”他沉声说。 “只要你不逃,就不会有人倚多为胜。”点翠公子大声说:“你必须和刘兄面对面解决,还他公道。” “你们这种阵仗,太不公平。”他大声抗议。 “天下间无所谓公平。” “这……” “你认命吧!挺起胸膛鼓起勇气来,不要沾辱了江湖三公子的名号,毕竟你也曾在江湖神气了一段时日,混出让人羡妒的名气,为名利而拚命,值得的。” “你们太过份了!太过份了。”他摇头苦笑着说。 没有人发现他眼中的愤怒和杀机,所看到的仅有他流露在外表的恐惧。 “阁下,不要怨天尤人了。”怪刀直逼至伸手可及的距离内,面面相对,暗中神功默运,随时皆可能出手用绝学行雷霆一击,包括迅速拔刀杀人。 一阵怪笑入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真是太过份了。”俊美的书生朗声说:“你们这些成名人物,没有丝毫成名人物的风度和气概,更没有丝毫武林人的胆气豪情,居然摆出弱肉强食,倚多为胜的阵仗,可耻!奇怪,你们是怎样混得名号的?是自取的吧?” 野茅坑里扔石头,激起公‘粪’(愤)。 一声怒叫,绝剑狂野地到了书生面前,身形未定,已经狂妄地一耳光抽出。 接触太快,看清变化的人不多。 “劈啪劈啪!”耳光声清脆震耳。 “叭哒!”人体倒地声随即传出。 绝剑侧摔出丈外,跌了个手脚朝天,满口流血,双目难睁。 所有的人,皆大惊失色。 “我不杀你。”书生的左手摺扇向地下的绝剑一指,神定气闲,似乎刚才并没发生任何事,挨耳光的绝剑像是自己失足摔倒的,与书生无关。 “哎……唷……我……我的眼睛……”绝剑一面挣扎想爬起,一面拔剑,叫声含糊不清,有如狼嗥般难听刺耳,而且爬不起来,剑也无法拔出,手抖得太厉害了。 “你已经成了瞎子。”俊美书生说:“绝剑从现在起,正式从江湖除名,你的剑除了用来自绝之外,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了。” 绝剑怪刀,在江湖名号响亮,两人结伴横行天下,一刀一剑相得益彰,刀剑合璧罕逢敌手,所以两人的交情极为深厚,比亲兄弟还要投契。 绝剑被废,怪刀岂肯善了?一声厉叫,首先拔刀出鞘,向俊美书生冲去。 身形一动,却又陡然顿止。 逍遥公子的左手,不知何时已扣住了怪刀的右手脉门,五指像大铁钳,脉门的肌肉已经变了形。 “当!”七星刀脱手掉落。 “哎……”怪刀骇然惊叫,左手二龙争珠,急袭逍遥公子的双目自救。 逍遥公子右手的摺扇一拂,啪一声击中怪刀的左手脉门,二龙争珠狠招瓦解。 摺扇点在怪刀的咽喉下,徐徐发动前顶。 “你也狂够了。”逍遥公子冷冷地说,左手扣住对方的右手脉门往怀里拖,扇却顶住对方的咽喉向前送,怪刀怎吃得消? “不……不要……”怪刀大骇,崩溃似的狂叫,头拚命向后仰,咽喉快要顶破啦! “绝剑怪刀,同时从江湖除名。”逍遥公子冷酷地说:“我也不杀你,废你……” “放了他!”点翠公子变色厉叫,色厉内荏:“偷袭算那门子英雄?冲在下来。” “你是英雄吗?”逍遥公子嘲弄地问。 “我点翠公子一直就是英雄。” “真的呀?你连脸都不红呢!刚才你所表现的举动,那有半点英雄气概?对付那位美艳绝伦的姑娘,你是三打一,这算是英雄?英雄末免太不值钱了你丢尽了天下英雄的颜面,不要脸。” “你将为这些话后悔八辈子……”点翠公子羞怒地吼叫,伸手拔剑。 怪刀的身躯,突然向点翠公子背撞而去。 点翠公子来不及拔剑,本能地伸手急扶怪刀。 天雷双怪经验丰富,见多识广,看出了危机,不约而同左右齐上。 “呔!”两人重施故技,四掌齐出抢救主人,掌发雷声起,狂猛的破空掌劲山涌而出。 慢了一刹那,逍遥公子已先一刹那近身,随在怪刀的身后接近了点翠公子,天雷掌力落空。 铁拳从怪刀的右肋下穿越,半分不差狠捣在点翠公子的右腹上,如击败革,砰然震耳。 “哎呀……”点翠公子惊叫,这一拳来得太突然,力道有如千斤巨锤猛撞,沉重得可怕。点翠公子倒冲丈外,几乎摔了个四仰八叉。 “呃……”点翠公子受不了啦,半躺在地想呕吐,却又吐不出什么来。这一拳够重,假使点翠公子的护体内功火候稍差半分,很可能气散功消,肋骨要断好几根。 怪刀更惨,倒翻跌出丈外,喉骨受到重创,变成了哑子,只能像漏气的喇叭猛喘气,挣扎难起。 第二次怒吼,第二次天雷掌施威。 人影似流光,逍遥公子已先一刹那侧逸出两丈外去了,第二次天雷掌落空。 品花公子的四侍女,及时一拥而上,但见裙袂飞扬,香风扑鼻,四支长剑指向逍遥公子,剑山压到。 “少陪!”逍遥公子大声说,左手有意无意地一抖,身形倒飞而起。 “砰!”有人倒了,是在最右首出剑的侍女。 刹那间,四侍女全倒了。四支剑向前抛出,四人四剑摔跌连续发生,先后仅秒忽之差。 地面,滚落四枚铁莲子。 四侍女皆被击中右肩井穴,右半身发麻失去控制,倒了就动不了啦! 逍遥公子远在三丈外止步,冷冷一笑徐徐向后退走。 “咦!你们……”品花公子大骇,抢出狂叫。 “她们死不了。”逍遥公子说。 “你把她们……” “制了右肩井,阁下不难疏解。” “你……” “在下从不自命英雄,你们也不配称英雄,所以在下使用暗器应付群殴,理直气壮。” “我饶不了你……”品花公子咬牙切齿替侍女解穴。 “下次你最好离开在下远一点,不然你品花公子将在江湖上除名。记住,在下已经警告过你了。” 不等天雷双怪扑上第三次发掌,逍遥公子已倒纵三丈外,在远处从容退走。 俊美的书生,也先一步退出四五丈外远离险境。 点翠公子顾不了自己的狼狈形状,爬起发疯似的拔剑飞扑而上。 天雷双怪要快些,抢前丈余狂冲而上。 “愚蠢!”侧方不远处的俊美书生摇头叫。 逍遥公子一步步后退,并没打算逃走,虎目中涌现猛兽猎食时的残忍光芒,口角噙着一丝冷笑。 天雷双怪到了,又狂又急又迅疾,同声沉叱,四只巨掌乘凶猛的冲势连环劈出,震耳的雷声乍起,千钧掌劲以逍遥公子为中心骤然汇聚。 眨眼间,突变令人目眩。 逍遥公子的身影不退反进,快得有如电光一闪,对方的掌劲刚发,他已切入贴身了。 天雷双怪疾冲的身形突然加快,似乎加快了一倍,脚下不但失闪,而且离地。 人体离地,便失去力源,有天大的本事也旋展不开,只能凭本身的重力加以发挥,活动大受限制。 人毕竟不是鸟,既不能飞,更没有翅膀向空间借刀,成了被投出的石块,仅能随离开的力道向前飞抛。 天雷双怪离地而起,飞腾滚翻远出三四丈外,想中途控制身法却力不从心。 “砰蓬!”沉重的身躯重重地摔落,像从天空掉落了两块磨盘大石,地面亦为之震动,声势惊人。 “哎……唷……”双怪痛苦地狂叫、呻吟,骨头似乎已被摔散,挣扎难起。 后到的点翠公子骇然刹住马步,惊得血液都快要凝结了,脑门一清,像被巨锤敲醒了。 天雷双怪的天雷神掌,可伤人于丈外,假使击实,骨肉皆腐裂崩散。不论声望、武功、内力修为,皆此点翠公子高得多,江湖朋友畏之如虎,那些名门大派的高手名宿,皆不敢轻易得罪这两个怪人。 点翠公子的声威建立,可说绝大部份靠这两个伪装仆从的凶悍怪人建立的,倚之为长城,赖之为护身符。 可是,一照面双怪便灰头土脸,长城倒了,护身符失去功能啦! 逍遥公子不退了,拍拍双手表示办完了事,该轻松一下啦!扭头瞥了身后三四丈,在地下挣扎呻吟的双怪一眼,方泰然自若取回插在腰带上的摺扇。 “好像现在是一比一了。”逍遥公子冷冷一笑:“同类相残,江湖三公子互相仇视是必然的现象。阁下,你不是要替贵友捧场,把我逍遥公子除名吗?现在,你可以宰我了,机会不可错过。” “你……你你……”点翠公子慌乱地向后退。 “你可以重施你的散魄魔笑呀?刚才我的魂魄,真的几乎被你笑散了,只差那么一点点后劲,你错过一次机会,可不要再错过第二次哪!” 一个心虚的人,常会做出反常的事来。 “江兄,挡……挡住他!挡……”点翠公子慌乱地向不远处替侍女解穴的品花公子求救,居然昏了头,叫品花公子挡住逍遥公子,自己却急急加快后退。 两人算是第一次相识,此之前彼此闻名而已,不仅无法建立交情,而且暗中相忌,事急居然要求对方阻挡强敌,未免荒谬绝伦,一时的利害结合,也将因利害而分手。 品花公子果然冒火了,领着四侍女侧移。 “你不要退过来。”品花公子怒叫:“你威震武林的摄魂爪呢?出手呀!” “江兄,咱们联……联手……” “在下不会替你挡灾。”品花公子断然拒绝。 点翠公子扭头一看,品花公子与四侍女,已经加快脚步,向小径急急走了。 再回头一看,逍遥公子正脚下加快接近。 点翠公子这次采取了最正确的行动,丢下同伴拔腿就跑,像受惊的免,快极。 脱免的速度极为惊人,点翠公子似乎比脱免更快些。 俊美书生摇摇头,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该把他们除名。”俊美书生向逍遥公子说:“江湖一公子,不比三公子响亮些?” “我并不笨。”逍遥公子笑笑:“除去他们,将有比他们更高明的人,取代他们的地位,对我有百害而无一利,我得付出更多的精力,保护我既有的地位声威,得不偿失,我为何要平白放弃三公子之首的名位?留下他们反而可以增加我的身价,何乐而不为?” “你倒是工于心计呢!” “好说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军工于心计,才能活得如意。兄台人如芝兰玉树,才真的配称公子,只是,废绝剑的手段,未免狠了些。” “狠?留他的狗命,已经……” “你杀了他,反而显得仁慈些。”逍遥公子苦笑:“像他这种有身份地位的高手,瞎了双目比杀了他更为痛苦,今后他……” “你也废了怪刀。” “哑巴不算是废人。哦!失礼,请教兄台高名上姓。” “你在转什么念头?”俊美书生显然不想亮名号。 “我想求证一件事。” “说说看。” “兄台一定认识刚才那位绿裳姑娘。” “凭猜测?估计?” “两者都有。” “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不认识,那就与兄台无关。” “认识就有关?” “对。”逍遥公子肯定地说,向小径举步。 “有关什么?”俊美书生跟上问。 “城内张家大院,曾经潜藏着一些威震江湖的老一辈高手名宿。但昨晚,张家大院已人去院空。” “听说过。” “其中有位令人闻名色变的老魔,行尸钱遂。” “天下三尸,不留孑余。” “行尸钱遂有一位师妹,年轻时叫鄱阳凌波仙子孟珊,廿年前变成了炼魂孟婆。炼魂孟婆年轻时美艳超尘,上了年纪所收的几位传人,都是千娇百媚的姑娘,武功同样出类拔萃。” “行尸炼的是僵尸功,不宜女弟子修炼。炼魂孟婆的内家绝学称太阴真气,也称自华洗髓功,确是炼气术中颇为玄奥的宗支。看来,与兄台无关了。”逍遥公子颇感失望。 “怎见得?”俊美书生问。 “兄台提到这些人时,口气欠缺尊敬,所以……” “哦!你以为我与他们有关?” “是的。” “为何?” “因为你是一位姑娘。” “这……你以为……” “我以为你和那位绿裳姑娘,是同门师姐妹,炼魂孟婆的门人。” “有关系吗?” “我丢失了一位小侍女。昨晚,行尸曾经光临在下落脚的客栈,惊走了二君一王的爪牙,他走后不久,我的侍女小孤便失了踪,所以……” “我姓朱,名黛。那位绿裳姑娘叫许菡,我是她的师叔,她是我师姐炼魂孟婆的三弟子之一。” 逍遥公子吃了一惊,炼魂孟婆已经是年届花甲的老太婆,怎会有这么一位年轻的师妹?难怪绝剑栽得那么惨,论辈份,绝剑矮了一大截。这位朱黛姑娘,该也算是行尸的师妹,行尸和炼魂孟婆,都是功臻化境的魔道可怕前辈,朱黛的性格和武功修为,自然不会差多少,绝剑栽得不冤。 “我师姐昨晚确是擒住一位小姑娘。”朱黛继续说:“至于是不是你的侍女小孤,我就不清楚了,因为我没和她们住在一起。” “可否请姑娘带在下去见令师姐?”逍遥公子大喜过望,想不到并没白跑一趟三宫庙。 “这……我得先替你安排,看师姐是否肯接见你。” “在下先谢谢姑娘的盛情。” “这样吧!我去安排,不管师姐肯不肯,我都会到客店给你回音。” “谢谢,在下专候佳音。” “我先走一步,回头见。”朱黛善意地嫣然一笑,脚下一紧,清澈的明眸涌现绵绵的异彩,深深凝注他一眼,欣然走了。 从北关进城,敏感的人,已经可以嗅出紧张的气味,捕房的公爷们大概取销了一切杂务假期,集中调度人手,在城内城外布下了警戒网。 这些吃公门饭的朋友十分精明干练,已经发觉情势控制不住,赶来浑水摸鱼的人愈来愈多,小事也会演变成大事,真需要严加提防,以免变成不可收拾的大灾祸。 进了北关,距北门还有半条街,身后便跟来一个面目阴沉的中年人,紧跟两步与他走了个并排。 “乔公子,知道在下找你的意思吗?”中年人的语音直薄耳膜,其实声音并不大。 “不知道。”逍遥公子沉着的神态,表示出心中毫不激动:“我这入不习惯猜谜。” “你要知道吗?” “随便。” “想知道你那位侍女的下落,对我你要客气一点。”中年人大为不满,对他那无所谓的态度有点冒火。 “我已经对你够客气了,如果不客气,你已经死了。”他冷冷地说。 “你还想唬人?”中年人要冒火了。 “不是想,而是有此实力。” “你有人质在我手中……” “人质?你老兄是不是搞错了?” “你……” “天下间稍有一点地位,甚至不需有地位,只需有一点点钱,就可以买侍女。买侍女是合法的,衙门里的官媒,就做这种合法的买卖。天下间没有一百万侍女,最少也有十万,这些可怜虫注定了一辈子翻不了身。少了一个侍女,我可以再买两个,甚至二十个。老兄,你有什么人质?你简直昏了头,我不马上宰你,已经算是瞧得起你了,你还敢在我面前充人样,你算老几?” “阁下……” 逍遥公子左手一伸,快得像是电光一闪,奇准地扣住了中年人的右手曲池穴,中年人的右半身立即失去控制,毫无解脱自救的机会。 “现在,你也是本公子的人质。”逍遥公子阴森森狞笑:“本公子认为,你这家伙的狗命,在你的主子眼中不值半文钱,你的主子不会用我那侍女的命,换你这家伙身上的一毫一发,所以你死走了。” “哎……在……在大街上你……你敢行凶?你……”中年人惊恐地叫,希望有行人或公人出面干涉。 “敢打赌吗?”逍遥公子的阴笑更可怕了。 “打赌?你……” “赌没有人救你,没有人认为本公子行凶。”逍遥公子挽了对方便走:“你马上就会变成白痴,没有尸体留下来惊动官府,没有碎骨残肉让街坊收拾。人们对待一个白痴,付出的同情有限得很,也许会把你用铁链子锁起来,免得你发起疯来伤害无辜的人。” “放我一马……”中年人崩溃了。 “可以,但你必须招出我那侍女的下落。” “我……我是从……从搜魂妖神的爪牙口中,知道你丢失了一位侍女,所……所以……” “所以要利用这消息来勒索?” “是……是的。” “搜魂妖神李尚先也来了?奇怪,他怎么可能知道我丢失了一个侍女?”逍遥公子大感意外:“这件事,只有两个外人知道。唔!有古怪。”两个外人,一个是要求他合作的夏姑娘,一个是行尸和炼魂孟婆的师妹朱黛。 也许,不久前在三官庙,在旁看热闹的几个人,曾经听到他与朱黛谈及丢失侍女的事,但决不至于传播得如此快速。 也许,夏姑娘替他打听,走漏了风声。 “你替谁跑腿?”他接看盘问。 “威……威灵王……” “是他?他还不死心?” “他……他正在追查你……你那侍女的下……下落,希望能先一步把……把侍女控……控作人……人质。” “原来如此,你滚吧!”他恍然,放了中年人。 心中平空增加了三分忧虑,小孤的事,恐怕将愈来愈复杂。 假使小孤真的落在炼魂孟婆手中,或许还有转机,要是落在二君一王的手中,他栽定了。“我得赶快打听。”他向自己说。可是,他必须返回客店,等候朱黛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朱黛便入店找他。 朱黛仍是俊美书生打扮,神情不再冷傲,明眸泛涌着异彩,假使换穿女装,决不比她的明艳动人师侄许菡差,甚至更妩媚三两分。 “朱姑娘,看你春风满面,定有好消息见告。”接到人,逍遥公子大喜过望:“请客院客室奉茶。” 小客厅已经整理得恢复旧观,由小捣蛋小羽奉茶。朱黛暗中留意小羽的举动,心中在转别的念头。 小羽的轻松顽皮神情,的确不像一个小奴仆。 “公子爷请用茶。”小羽对为小孤而来的人毫无好感,对这位女扮男装的朱黛,毫无理由地产生敌意,茶盘向前一递,手上用了劲。 “谢谢。”朱黛安坐如泰山,纤手拈住了盘中小小的茶杯,俊美的面庞有友善的微笑。 茶盘传出吱吱怪声,小羽脸上的顽皮笑容消失了。 “小羽,不可无礼。”坐在主座上的逍遥公子微笑着喝阻:“朱姑娘所练的太阴真气,可引化任何外力。你如果再逞强,将连人带盘飞出厅外灰头土脸。” 小羽脸一红,乖乖退下,背转身伸伸舌头做鬼脸,似乎仍然有点不服气,不死心。 “乔兄,你这位书童小小年纪,内功的根基深厚得令人难信,是练武的奇才。”朱黛脸色微变:“如能保持这种进境,他的成就将石破天惊,要不了几年,必定可以成为这一代的拔尖人物。” “小孩子嘛!不要夸奖他。”逍遥公子笑笑:“不过,他肯下苦功是事实,也肯虚心吸取江湖经验,日后的成就,谁敢逆料?江湖上能人辈出,武功绝学千奇百怪。以我来说,闯荡四载,虽则小有名气,但真要碰上身怀绝学的高手,我这点点所学难登大雅之堂。以昨晚来说,令师兄一现身,二君一王的爪牙闻声远遁胆落而走,而他们却认为吃定我了,最后我仍然丢失了一位侍女。朱姑娘,令师姐不会为难小孤吧?” “家师姐的确擒获一位小姑娘,至于是不是乔兄的侍女小孤,我还不清楚。”朱黛柳眉深锁:“不瞒你说,我还没见到家师姐。” “哦!姑娘不是从令师姐处来的?”逍遥公子脸上有明显的失望表情。 “她迁往柳条沟大辛庄去了,我正要前往找她,顺道来知会一声。如果乔兄没有别的事,何不一同前往?”朱黛满怀希冀:“十几里路,你在这里枯等,反而更为心焦,何况你可以向家师姐当面谈,有我从中斡旋,家师姐或许肯将小孤让你带走呢。” “大辛庄?那不是江湖朋友耳熟能详的霸王庄吗?”逍遥公子脸色微变:“霸王辛大风,邪道高手中的高手,名人中的名人,他肯让我这种小有名气的晚辈,踏入他霸王庄作客?” “有我陪同前往,他不肯也得肯。”朱黛显得有十分把握:“再说,你已经把与他同辈,名气相差不远的二君一王,整弄得灰头土脸,你的身价已非昔比。武林无岁,江湖无辈;在你面前,他没有理由摆前辈名人的架子,何况你找的不是他。” “公子爷,霸王庄有如虎穴龙潭,去不得。”小羽急急地说:“那老邪魔霸王辛大风不是个守道义的人,来客不管有理无理,进了他的霸王庄,如不乖乖听他的,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既然你们有所顾忌,不去也好。”朱黛有点失望:“我一个人去好了,乔兄回在店中等候消息,我将尽快回来报佳音,也许将小孤带回来呢。” “我跟你去。”逍遥公子断然说:“诚如朱姑娘所说,我找令师姐而不是找他,即使他傲慢地摆前辈名人的威风,我也不介意。” “其实,霸王辛并不是真正不讲理的人,乔兄与他无仇无怨,就算慕名往拜,他还能怎样?”“朱姑娘,那就走吧!以免夜长梦多,早些解决心里也踏实些。”“小孤对你,有这么重要吗?值得你为她冒险?”朱黛突然提出疑问:“她只是一个侍女。” “不是重要份量的问题,而是道义问题。”逍遥公子正色说:“侍女也是人,我这主人有责任保护她。世间做任何事都有危险,只问冒的险值不值得。救援小孤,是我的责任,值得的。” “哦!这……你是一个可敬的好主人。”朱黛欣然说:“难怪有甘锋那种神秘高手愿意追随你。” “一点也不错。”小羽傲然地说:“公子爷是天下间最好的主人,天下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第 十 章 大辛庄在城南郊十余里外的柳条沟西岸,柳条沟其实是一条小河流。 江湖朋友对这座庄,多少有些敬鬼神而远之的感觉,霸王辛大风为人凶暴、残忍、悍野、目无余子,连五大门派的掌门人,也不在他的眼下。他的绰号称霸王,所以江湖朋友将他的庄子称为霸王庄,有许多人甚至不知道大辛庄的本来庄名。 十余里说近不近,因为大白天不能在官道上飞赶。 两人都是衣着丽都的英俊年轻人,书生和公子,怎能在旅客络绎于途的大道上,用浪人亡命的轻功脚程赶路? 过了五里亭,还有一半路。 “有人跟踪。”朱黛突然说。 “共有三批人,有两个驮夫打扮的仁兄,已赶到前面去了。”逍遥公子并没回头,抬头瞥了大太阳一眼:“可能是二君一王的人。” “乔兄,你似乎有点耽心。” “是的。” “为何?” “也许,霸王辛与二君一王有交情。” “二君一王在霸王庄的势力范围内准备作案,霸王辛口中不说,心中那能没有芥蒂? 即使以往有交情,现在也情断义绝啦!你大可放心。” “但愿我能放心。哦!朱姑娘,恕我冒昧,问不该问的问题。” “你的问题是……” “你和令师兄师姐,也是为阎知县而来的?” “途经真定,适逢其会而已。据我所知,点翠公子与品花公子,才是专程为此而来的,事先并不知道二君一王也率众赶来,所以感到不安,三官庙之会,本来是两公子约定好了的商谈处所,也约了一些贪心的人前往洽商,没想到碰上你不期而至,落得灰头土脸栽得好惨。” “姑娘与令师侄许菡姑娘,也是应约而往的?” “当然不是,我们只想侦查他们的意图与实力。这一来,家师姐放心了,两公子浪得虚名,其他的贪心鬼不成气候。唔!乔兄,你说的驮夫,可是这两个?” 路右的大榆树下,两个风霜满脸的中年穷驮夫,坐在树下乘凉,腰带上插着赶驮马的皮鞭,却没有驮马。 “对,就是他们。”逍遥公子说:“咱们小心了,前面可能有警,他们等不及,要有所举动了。” “他们最好不要有所举动,哼!”朱黛的凤目中杀机愁涌:“那将是他们最大的不幸。” 行尸是最凶残的凶魔,名列天下三尸;炼魂孟婆绰号称炼魂,神憎鬼厌的名枭婆老杀星;朱黛有这两个凶名昭着的师兄师姐,她自己就算是好人,也好不到那儿去,动杀机该是正常的反应。 逍遥公子非常熟悉这种反应,这是江湖猎食者的一种后天培养出来的本能。即便是一个自命侠义的江湖行道者,面对凶险时,也会生出这种本能。这种本能与所谓道义、法理、世情,完全背道而驰。 其目的只有一个:杀掉对方以便保护自己的权益。换句话说:这是弱肉强食的兽性本能逍遥公子也不是好人,不是所谓侠义道正道人士,所以见怪不怪,对朱黛的反应甚至深有同感,认为是合理的正常反应。 参予真定罪案的人,都不是正道人士,包括逍遥公子在内,全是黑道、邪道、魔道的枭霸,没有道义好讲的江湖猎食者,不择手段追逐名利的一丘之貂。 官道又直又宽,足以容纳四辆双头马车相错而行,路两旁绿树成荫,行道树非榆即柳,所以步行的旅客,皆走在路两侧以避炎阳。 距两驮夫歇脚的大树不足十步,两驮夫谈笑自若,并没向他们两人注目,似乎毫不留意这两位衣着丽都,轻摇着摺扇徙步在官道走的公子哥儿。 公子哥儿身后没带有书懂随从,已经够引人议论了,再在大太阳下徒步走在官道上,更透着古怪,要不是穷骚包冒充少爷公子,就是不幸遭到祸事的落难士子秀才,应该引人注意评头评足的。 两驮夫不以为意,反而暴露了身份。 逍遥公子哼了一声,突然止步。 朱黛及时停步,眼中有困惑。 “乔兄,怎么啦?”她瞥了两驮夫一眼,目光回头逍遥公子脸上:“你打算找他们?” “我的绰号称逍遥,逍遥自在的意思。”逍遥公子中气充沛的语音清晰震耳:“所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喜欢别人干涉我的逍遥自在。” “你是说……” “我不会主动找人生事,要生事必定给对方有充分的挑衅理由。你瞧,有人设了圈套,等咱们将脖子往里伸,以便把咱们吊起来宰割。” “圈套?”朱黛傻傻地抬头,目光在头顶的枝杆间搜索:“在那儿?不可能吧!” “圈套不一定安在树上成高处,圈套也并不表示是吊人索。” “那……” “你再往前走两步,地面浮尘下将弹起三只小包成五只小包,小包弹起的高度将在你的肩以上头顶以下,而且会爆散开来,里面要不是毒物或迷药,必定是小型的歹毒利器。” “真的呀?”朱黛低头用目光在浮尘中搜寻。 路上有不少旅客留下的脚印,也有牲口的足迹,似乎浮尘厚有两三寸,人没下雨浮尘愈积愈厚,看不出异状,更看不到埋藏的异物。 “他们有时间赶到前面来埋设,埋设的人是行家,但守侯的人却是外行。不破坏路面的各种足迹,从侧方插入安装,再加上足迹掩护,相当高明。引发的机簧就在你前面两尺左右的浮尘下,是颇为巧妙的几块踏板,不管你怎么走,一定会踏中其中的一块;踏中一块就够了。” 朱黛突然向上飞升,升至两丈高摘下一段树枝飘然下降,挫身贴地一拂。 像是刮起一阵阴风,树枝所经处尘埃浏扬。 两个驮夫吃了一惊,蓦地向外飞窜,三两起落便已远出三五十步外,兔子似的窜入长满高梁的田野,形影俱消,速度相当惊人。 浮尘下,共出现五块尺长三寸宽的踏板,韧木削的簧片弹力佳而十分灵敏,坚韧的小麻索带动置于簧片上的五只小包。包用黄明胶特制的,系索弹升时爆断,胶包爆裂,爆出廿余枚猝毒的牛毛针。 五块踏板,经过的人绝对可以踏中任何一块,决难幸免,非踏中不可。 “乔兄,你该追的。”朱黛悻悻地说。 “追不上了,朱姑娘。”逍遥公子摇头苦笑:“一着失算,输了这盘棋。我以为他们奸谋败露。必定铤而走险行凶的,没料到他们反而突然逃走,追之不及了。” “那得怪你呀!”朱黛用树枝毁去所有的器物,妩媚地白了他一眼。 “怪我?”他一愣,被那妩媚的情意难测眼波愣住了,只感到心脉急跳了几下。 “你的声威,把他们震住了。二君一王无奈你何,三公子的两公子灰头土脸,奸谋败露,他们敢不逃走任你宰割?”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可以断定的是,这两个假驮夫,都是功臻化境的高手,急急逃走的原因,决不是因为我逍遥公子的声威如何惊人。”他一面举步前行,一面解释一面沉思。 在没想出可能结论之前,他不能信口胡说,所解释的话当然没有肯定的结论,只有可疑的征候。 危险过去之后,人的精神随即松懈,是必然的现象,警觉心这时最为薄弱。 “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乔兄。” “一时难以估料,也许……也许……” “也许什么?” “诱饵。”他终于说出结论,突然皱着鼻子嗅了几下:“圈套中的圈套,陷阱中的陷阱。江湖上有一个机诈阴险的削器名家,最善用连环套坑人……嗯……不对,朱姑娘……我们中了连环套……” 砰一声大震,他摔倒在肮脏的尘土里。 朱黛的手,刚探入腰间的精巧荷包,可是,没能取出荷包内的防毒防迷药物,人向前一栽,也倒了。 “老天!是……是松筋弛骨的……的药物,我……我不能动了……”他爬伏在尘土里叫嚷。 “是搜魂妖神李尚先的如……如意浮香……”朱黛尖叫:“天啊!我……我不能落在这老淫妖手中,不……不能……” 搜魂妖神!他想起了在北关大街,被他制住的大汉,大汉招出小孤失踪的消息,是从搜魂妖神的爪牙口中探听出来的。那么,搜魂妖神在这里布置连环套诱擒,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这家伙怎么与天机子妖道联手合作坑人了?”他绝望地说。 天机子老道,正是他所知道的,善用连环套坑人的削器名家,一个令人心惊胆跳的蛇型恶道。 “希望我师姐派人来接我……”朱黛惊恐地叫。 官道后面,两个跟踪的村夫,正飞步而来。田野尽头有荒野,荒野中杂树野草丛生。 天下汹汹,活不下去的人为了活命,只好离家别井。潜逃至外地苟延残喘。或且干脆铤而走险。 因此真定府虽然是中枢的大埠,近太行山一带的田地,因人丁凋零而荒芜了一半,有些村落只有老弱妇孺留下忍饥受寒。 荒野是藏污纳垢,也是藏龙伏虎的地方,在一些近山的无限荒野里,甚至成了强盗窝。 两个驮夫站在荒野的树丛前,挡住了两个村夫打扮的人,气氛一紧。 “没有什么好谈的。”那位留了八字胡的驮夫语气坚决:“吴某不知道你郑老兄是老几,更不知道你郑老兄在沧海君面前有多少份量,怎知道你能否代表沧海君承担多重多大的承诺?你们要姓乔的,咱们也要,人落在咱们手中,当仁不让,这是比青天白日还要明白的事,你老兄说什么也吓唬不了我们。” “所以,你两位最好见机转回去。”另一名驮夫阴笑:“回去把二君一王请来,或许能相互商量出双方都有利的办法解决。” “看来,你们的确没将二君一王放在眼下了。”打交道的村夫郑兄的口气充满威胁。 “哈哈!你郑老兄的话真好笑。”扮驮夫的吴某傲然怪笑:“二君一王固然很不得了,但还算不了什么人物。如果咱们害怕,就不会到真定府火中取栗啦!你说是不是?” “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另一驮夫更露骨地表示轻视二君一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当然有打虎的能耐,不然岂不是白送死?不客气地说,二君一王只能装腔作势,吓唬一些初出道的三流小人物,欺负一些不成气候的混混,在天下高手如云的江湖道上,二君一王还不配称风云人物。算了吧!郑老兄,赶快走,还来得及,可不要等敝长上改转主意,你们可就走不了啦!” “好吧!咱们走,请把贵长上的名号赐告,咱们也好在敝长上面前交代。”村夫郑兄让步了。 “贵上一来就知道了,哈哈!后会有期。” “休走……” 两驮夫倒飞两丈,疾冲入林,三两闪便失去踪迹,但听远处草木摇摇声,逐渐去远。 两村夫不敢穷追,恨恨地转身往回走。 “陈兄,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可有些印象?”郑兄一面走,一面向同伴问。 “可能……可能是原先潜藏在张家大院的人。”陈兄有点不安地说。 “行尸?” “可能的。” “行尸的人,恐怕不会如此好说话,三句话不对劲就动手杀人,而这位姓吴的并不怎么凶恶。” “因为他知道他们两个人,对付不了你我的绝技,他们心虚撤走,就是最好的证明。 哼!咱们真该一开始就动手,把他们毙了再追带走乔小辈的人……” 一阵阴笑声从右方的草丛中传出,两人倏然左右一分戒备。 草声簌簌,突然飞起一道青影。 “什么人?”郑兄沉叱,手一抄,衣内暗藏的匕首在手,在炎阳下反射出冷森森的寒芒。 看了青影现身的身法,便知来了强敌,所以及时撤出兵刃,严防意外。 青影远在五丈外,先是一鹤冲霄,接着鹞子翻身凌空前翻腾,最后鹰回千仞,终止是平沙落雁,点尘不惊落在两人面前丈二左右。 四丈左右,用了四种轻功身法,委实令人难以置信,这是不可能的事,已超出人的体能极限。 起跃处虽说地势稍高,但高得有限,人毕竟不是鸟,怎么可能把鸟的飞翔绝技练得如此神奥! 人影显现,两人更惊了。 是一个褐黑脸膛,像貌奇丑的村妇,青衣布裙,髻已呈现灰色,年纪不小了。 “你们到底具有些什么绝技呀?”老村妇用刺耳的怪嗓音问。 郑兄一惊,眼神一动。 老村妇说话时,露出洁白细致的整齐贝齿。 “原来你是五福客栈……”郑兄恍然说。 可是,说的话不得不中断。 老村妇突起发难,一闪即至,一双大袖突然分张,一无动气二无罡风,就这样分取两人的胸腹。 两人的反应十分敏捷,只是估错了老村妇的武功修为,不约而同沉叱一声,两把匕首毫不迟疑地拂向拍来的大袖,劲气突然迸发,凛例的刀气扑面生寒。 袖里住了匕首,锋利的匕首竟然割裂不了普通的粗布袖,像是扎在绵丝上,毫无着力处。 变化快极,接触有如电光石火。 纤纤玉手就在这刹那间吐出袖口,能看清的人恐怕没有几个,十个玉指像是十只怪玉钩,似乎每一个指头都可以任意各自行动。 动得好侠,两个村夫当然无法看清,即使看清,也无法向人叙说所遭遇的可怖经历了。 青影冉冉消失在草丛中,来得快去得也快。 两个村夫仰躺在草中,胸口心房位置出现两个洞,行家一看便知,是被两个比刀尖更坚硬的钝头小型棒状物,快速地插入透过心房,一下子就完了。 当然,只有行家中的行家,才能判定这钝头小型棒状物,其实是两个手指。至于手指是男人或女人的,恐怕行家中的行家也分辨不出来。 荒野的西南角,孤零零地建了一座棚屋,原来是在附近城镇混口食的亡命们,避风头藏身匿伏的窝巢,所以简陋简单,四壁萧条,冬天恐怕没有人敢住,会把人冷死,这只是一处聊避风雨的歇脚所在而已。 另一个荆钗布裙的中年村妇,扳着那张不健康的蜡黄脸,像个讨不到债的愤怒债主,那双与年岁不合的晶亮明眸,放射出的冷芒相当慑人。 老村妇坐在对面,清澈的大眼也冷电森森。 “你的方法失效,当然我有权用我的方法。”中年村妇理直气壮地说:“你不要来打岔,你真的不该来,你只能扮演一个失败者,你无权妒嫉我。” “你给我听着。”老村妇火爆地叫:“我的方法并没失败,仍在进行中,成功可期,你来这一手半途劫取会误了大事。我不希望有人从中破坏,更不愿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承认失败无能吧!你。” “闭嘴!你不能乘机检便宜……” “事实是我成功了,不错吧?。” “你成功个屁!你这种方法只会坏事。” “你的方法更拙劣。” “哼!那是你的错误想法。那小子软硬不吃,只有用水磨工夫,才能把他套牢,来硬的反而会激怒他。” “你放心,在我手中,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激怒。” “废话!你那一套只能对付没出息的人。你说,你给不给?” “人不能给你,你……” 老村妇勃然而起,猛地戟指虚空便点,一缕指风破空锐啸,疾射丈外的村妇胸口七坎大穴。 中年村妇早有防备,手一动,简朴的木桌被掀翻,人化流光疾射敞开的破窗,跃出棚外去了。一声怪响,指劲贯穿了寸余厚的木桌,老村妇的指力可怕极了,破空劲道已可远及近丈,贯穿力十分惊人。 “你走得了?”老村妇怒叫,穿窗追出。 “我不和你计较,你根本不值得我计较。”中年村妇落荒而走,一面走一面出言讽刺:“不管在那一方面,你都不配我计较。” “我不信你逃得了。” “你少臭美,我随时都可以扔脱你。” 一追一逃的快速身法,快得不可思议,但见人影依稀,有如流星画空冉冉消逝。老村妇的轻功已经骇人听闻,但中年村姑竟然毫不逊色,甚至有高出些少的现象。 两个驮夫沿小径北行,取道返城。小径在田野荒丘间蜿蜒,不时可以看到一两个破败的小村落。 “天机子的法宝,确是神奇精妙无以复加。”姓吴的驮夫一面走一面说:“加上主人的如意浮香,更是神乎其神,即使是大罗天仙,也逃不过神鬼莫测的连环套。乔小辈虽然精明机警,仍然中了圈套着了道。” “可惜这妖道小气得宇内无双,挟技自珍从不将机巧之学传人。”另一名驮夫悻悻地说:“混了大半辈子,迄今还没有收徒的打算。看来,妖道要把一身所学带进坟墓,在人间失传啦!要能拜他为师,该多好?” “就算他想收徒,也轮不到你哪!”吴驮夫冷笑:“你已经是四十出头,半条腿已经踏入坟墓的人了,你做徒弟是不是嫌太老了些?” “废话!又不是练武打根基……” 前面一道深沟下,突然升起老村妇轻灵的身影。 “吴基周禄,你两个混蛋帮那贱人,把逍遥公子藏到何处去了?说!”老丑村妇拦住去路,气势汹汹:“到底是谁出的鬼主意,在虎口里夺食,故意破坏我的事?你两个混蛋如果不吐实,哼!” “这……”吴基吃了一惊,悚然后退。 “说!”老村妇一步步紧逼不舍。 “自己人嘛!情面难却……” “呸!自己人?” “这……” “你们大概骨头发痒,要我用魔火来炼你们了。” “不……不要……” “你们得了她多少好处?乘主人不在时,陪你们上床?”老村妇的话大胆得令人咋舌。 “请……请不要乱说……” “说!人藏在何处?” “这……” “这附近五里方圆内我都搜过了,那贱人故意现身引我在荒野里捉迷藏,可知藏人处不在这附近。她那两个一身贱骨的侍女,从你们手中将人接走的,你们一定知道她们躲藏在何处。” “可是……” “你是打算不说的了……” “我说,我说……”吴基屈服了。 “好,我听着。我会带你们去求证,找不到人,我会毫不迟疑地用魔火炼化你们,决不容情。” “我带你去好了,要快,去慢了她们迁走,我……” “你最好向老天爷祷告,不要让她们迁走,不然,哼!那就不要怨天了。” 往西走,滹陀河南岸的冈陵下,树丛中隐隐可看到一角粉墙,也可能是山墙。 总之,那里面有一座颇有气派的庄院是不会错的,普通的民宅,建有粉墙或山墙的极为罕见。 真有一二十栋房屋,堂奥深邃院广园茂,可是,罕见有人走动,原来是一座人丁已寥落,光荣不再的大宅,快变成破落户啦! 后园的花木已成了杂树丛生,野草牵蔓的残花败木,那座原来该极为雅致的消夏小阁,有些门窗已经不见了,大概很久没有人前来消夏啦! 小阁的后进,居然还可聊蔽风雨,门窗仍在,里面曾经草草打扫过,小花厅中仍可安顿。 逍遥公子被丢在壁根下,眼睛可以动,也可以说话,身躯也可以勉强移动,作小幅度的抽搐,但骨头像是松散了,骨头松散就失去了活动能力。 这是说,他已经成为活死人。 那些身体肥胖、上了年纪的中风者,就是这般模样,那日子真不好过。 对面壁根铺了一床芦席,朱黛和他一样像个活死人,任由两个妖烧的俏侍女摆布,狼狈万分。 两个俏侍女年约廿一二,双十年华刚出头,正是女人完全成熟的岁月,即使不美丽,也有吸引人的魅力,何况她们美得出奇,身材更是喷火。 女人的美有多种类型,有些像神,有些像狼;这两个美侍女属于后者。 尽管她们美得出奇,但流露在外的那股荡人心魄的艳冶风情,让人一看就知道她们不是淑女。 男人们第一眼所见,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十分简单明了:床。即使最麻木的男人,也不会笨得把她们当作神来膜拜。 “果然是个假货。”那位稍年长一岁半岁的美侍女,剥下了朱黛的儒衫,盯着里面的紧身衣娇叫:“世间那有这么娇嫩的男人呀?” 天气热,身上岂能穿得大多?朱黛总算有所顾忌,怕玲珑的曲线走漏春光,所以在胸围子之外,加了一件紧身中衣,可以保证双丸不致跌汤。儒衫被剥,可就掩不住满怀春光啦! “难怪李爷那么大方,什么东西都借。”另一位侍女格格娇笑:“包括人、如意浮香、天机子的法宝,都借,唯一的条件是要这个人,原来李爷早知道是个假货*是个十分惹火的美人,所以才如此大方。” “不然怎配称妖神呀?神才能无所不知呀!来,我们仔细把她看清楚,希望她的身子与她的面貌一样美丽无瑕,李爷艳福不浅哪!” “不要动我!”朱黛尖叫,急得要吐血。 两个侍女根本不理会,开始剥她。 她并不在乎两个女人剥她,但有一个大男人逍遥公子在一旁虎视眈眈,这个大男人又是她甚有好感,芳心暗许的人,她可受不了啦! 胸围子一除,她又羞又急,要命的是:两侍女居然用手抚弄她的身躯,荡笑的声浪直传室外。 “不要作弄我。”她颤声哀求:“我会报答你们,答应你们任何事。” “小女人,等李大妖神把你接走,你就是他的禁脔了,你能用什么来报答我们?” 年长些的侍女抚弄着她的酥胸,用调侃的口吻问。 “你们不会把我送给李妖神的。” “为何?” “因为我如果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报复将空前惨烈,你们将最为不幸。” “嘻嘻!你吓唬人找错了对象啦!你知道我们的身份吗?”侍女一面说,一面替她卸除外裤。 “我知道妖魔鬼怪四个人全来了……” “妖就是搜魂妖神李爷。告诉你,妖魔鬼怪是什么都不怕的,四人联手,连少林的山林也敢闯。目下四人已经谈妥联手的条件,真定府光临的群豪有如土鸡瓦狗,二君一王也得低头。” “你们是……” “不要问我们的来历,总之,家小姐的武功修为,决不比妖魔鬼怪差。” “你们不是阴魔的人?” “嘻嘻!原来你把我们看成阴魔的人,难怪说这种唬人的大话。但愿你留得命在,去找阴魔报复好了。” “哎呀!你们……” 传来一声忽哨,两侍女收敛了笑容入匆匆出室。 朱黛已成了赤裸的白羊,恨得银牙挫得格支支怪响。羞愤交加中,她偷偷瞥了逍遥公子一眼,感到浑身发烫,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躲又无洞可找。 逍遥公子并没向她注视,目光追随着两侍女出室,眼神显得十分复杂,但表情中没有惊惧。 “乔兄,能……能设法自……自救吗?”她闭着眼睛期期艾艾地问。 “我在等机会。”逍遥公子说,语气沉着稳定。 “知……知道她们的底……底细吗?” “我在等她们暴露身份。” “她们为……为何找你?” “不知道。” “猜猜看。” “阎知县。” “也……也许……” “也许什么?” “两个妖女的主人如果是女人,那……” “看上我逍遥公子?” “不是吗?” “不久就知道了,噤声。” “这……” “她们的主人来了。” 果然,两侍女紧跟看中年村妇入室。 “你们怎么啦?”中年村妇盯着剥光了的朱黛,语气不悦:“胡闹!” “先验看哪!”年长的侍女笑着说:“真的很不错,身上没有任何斑疤,肤如凝脂,骨肉停匀,李爷艳福不浅。不过,她将是祸害,小姐。” “祸害?” “小姐不怕她成为争宠的劲敌?” “没有什么好怕的,我还不屑和她争宠。”中年村妇开始脱衣裙:“等我弄到十万八万金银之后,找地方快活去也,谁也休想再任意摆布我。我要找地方重建迷离洞天,那是我奋斗的目标。” 逍遥公子眼神一动,想起了些什么。 迷离洞天,十年前被白道三雄与邪道八魔,不约而同两方齐袭,一举攻破约九江庐山锦绣谷深处妖窟。 妖窟的主人,是声名狼藉的女淫妖,九尾狐白花娘。 迷离洞天众妖女死伤甚惨,九尾狐白花娘被当时白道之雄广目天王詹宇,一记降魔杵击毙在竹林幻境前,洞天被焚妖女星散。 迷离洞天,可说是埋葬年轻初闯道者的温柔屠场,被诱进去的名门大派年轻子弟,能全身活看逃出来的人屈指可数,死的人连尸首地无处可寻。 侍女从案下拖出一个包里,取出里面的玉色衫裙。 中年村妇已经除去外裳布裙,只剩下撩人心魄的胸围子和长裤,晶莹的藕臂与白里透红的半裸酥胸,暴露在众人眼下,她毫不介意。 另一侍女奉上一个精巧的漆盒和白巾,从漆盒中倒出一些浮液注入村妇的手掌。 一阵揉抚,中年村妇突然变了一个人,丑陋的布满风霜面庞消失了,变成肌莹如脂吹弹得破的美娇娘,五官也完全变了样。 拭净面庞,她解髻披散一头长及腰下的秀发,略加梳理,这才换穿玉色的衫裙。 自始至终,她完全忽略了逍遥公子的存在,也不理会剥光了的朱黛,充满肉欲诱惑的半裸胴体,肆无忌惮地在大男人面前展露。 当她穿着停当,站在逍遥公子面前时,她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中年村妇的形象已经完全消失了。 站在逍遥公子面前的她,千娇百媚充满魅力,艳光四射,风情万种,首先向逍遥公子嫣然一笑,媚目流酥情意绵绵,真会令男人忘了生辰八字,忘了身在险境,忘了自己面对的死亡阴影。 “喝!好美,好妖,好媚。”逍遥公子忍不住出声喝采,果真忘了身在险境:“媚骨天生,倾国倾城。该死的,我的魂魄大概飞掉了一半啦!” “唔!逍遥公子名不虚传。”她也用娇滴滴的声音嗲声喝采:“我碰上敌手了。” “我的名声有那么糟吗?” “难道你没在苏杭二州召朋请友摆花筵?难道你没乘花舫下扬州?难道你不曾轰动金陵十二楼?” “我不否认。” “那就对了,江湖三公子中,最豪奢最风流的魁首。点翠品花两公子之所以仇视你,就是他们比你差了一大截,嫉恨交加,一直就在找机会除掉你,你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昨天一见面,我就感觉出他们的恨意了。” “乔兄,你觉得我美吗?” “那还用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可以用一箩筐的美丽词藻来赞美你。但我不想太肉麻,你要听老实话吗?” “是否逆耳?” “有一点。” “一点不要紧,不能多。” “我见过此你更销魂蚀骨的艳冶女人,看过风华绝代雍容华贵的淑女,她们都对我有所要求,而且她们都能如愿以偿。你,还不能算是人间绝色,你缺乏某一种我所激赏的风华。” “那一种风华?” “只能意会,不能言宣。说吧!你的要求是什么?”逍遥公子不再和她缠夹,不再忍受她的诱惑,提出她想要的目标:“老实说,我对绝色美女的要求,通常是不会拒绝的,当然得看所要求的是什么。拒绝美女的要求是很难办得到的,这是男人的弱点,尤其是像我一样的风流男人,天生就是美丽女人的奴隶。” “你心中有数,是不是?” “对。” “是什么?” “阎知县。”逍遥公子一语道破。 “如何?” “已经有人向我提出同样的要求和反要求。” “我知道,但她们的条件没有我优厚。” “真的?” “我的条件是:我,加上你的命。” “姑娘,你还没了解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 “你实在用不着走险,犯不着用性命去交换阎知县那一点点赃银珍宝。姑娘,我可以做汉武帝,我可以做一代之雄曹孟德。” 第十一章 “什么意思?” “我可以起一间金屋,藏你这个阿娇;我可以建一座更高的铜雀台,锁你这江东二乔。我告诉你,我任何时候,都可以送给你十万八万金银,你何必怂恿我为了阎知县的几个脏钱拚命?给我解乐,随我返回五福客栈,我立即给你京都四大钱庄十万银子十足庄票,成了吧?” “你……你是当真的?”她吃惊地、傻傻地问。 “我逍遥公子很坏,但从不骗人。” “你……你那儿来的那……那么多银子?” “那你就别管啦!无钱无势,还谈得上逍遥吗?我这逍遥公子的名号可不是骗来的。” “我……” “给我解药啦!天杀的,李大妖神的如意浮香果然厉害,他真该去开教坊,就用不着用这稠下流的浮香来遭蹋女人了,教坊的女人一定会让他如意的。” “我不能。”她神情一变:“李大妖神马上就要来了,他……” “你犯不着听他的,是吗?” “可是,他……我怕他。他要这个女人……”她指指赤裸裸的朱黛:“如果我一走,日后……日后……” “日后交给我处理,信任我,好吗?” “这……我不能冒险,毕竟……毕竟……”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哼。 老丑村妇站在厅外的小院子里,小院子杂草丛生,藓苔侵阶,这间消夏楼算是完了。 里面的人声她听得真切,她一直沉静地听下文。可是,李大妖神快来了的话惊醒了她,时不我留,不能再听下去了。 她发出一声阴森森的冷哼,举手一挥。 躲在远处偷窥的驮夫吴基周禄,如逢大赦般悄悄溜之大吉。 冲出来的美妇一怔,但并不害怕。 “你……你居然找来了?”美妇大感意外:“放手吧,大姐。” “你以为你能扔脱我?”老丑村妇向前逼近。 “不要逼我。”美妇不再退缩:“真要拚命,我天香玉女田香玉不见得怕你,留一份情义,我会偿还你的。” “哼!” “真要逼我,我会当看他面前,揭开你的真面目,大家没希望。” “该死的贱货,是你在逼我,居然反噬一口说我逼你,你已经无可理喻。你与他所说的话,我都听了个字字入耳,原来……” “你这听壁角的阴毒婆娘,你已经逼得我无路可走了。”天香玉女脸色大变,杀机愁涌,她与逍遥公子打交道的经过,如果让主宰她的搜魂妖神知道,那将会是一场灾祸,麻烦大了。 女人出手,用拳的并不多见,大多数是用掌,用爪,屈指,甚至可能用口咬。天香仙子与众不同,声落手出,狂野地冲进,兜胸就是一记重重黑虎偷心,粉拳在攻出行将及体时,猛地发劲坚硬如铁,拳风乍起,居然劲透于体外,拳风在尺内已可伤人。女人有如此浑厚的拳劲,确是罕见。 老丑村妇没想到她敢动手,而且出手便是狠着,一惊之下,本能地闪身出掌封架。 噗噗噗三声沉闷的响声急剧地传出,劲风四汤,人影飘摇,三记连环破山拳,碰上三记碎玉掌,功力相当,棋逢敌手。 天香玉女逼进了五步,她的强攻收到预期的效果,把骤不及防匆匆封接的老丑村妇,逼退至院墙下。 没有乘胜行致命一击的机会了,一声娇叱,老村妇的怪手,突然不可思议地出现在她的咽喉下,砭骨裂肌的可怕怪劲道,先一刹那及体,脆弱的咽喉内凹。 这瞬间,她全力攻出一记小鬼拍门自救,掌从爪侧吐出,也攻取对方的胸口。 双方总算没有两败俱伤的打算,百忙中同时转动移位,噗一声小臂接触,劲道发挥至极限。 两人同被震得斜冲八尺,同声怒叱重新扑上抢攻。 两人有同一心念:尽早施展绝学把对方除去。 老村妇暗青色的身影,突然衫裙箕张,手脚像蝙蝠般伸展,形状奇特令人望之心惊,迎面飞扑益形恐怖,不像是一个人,而是硕大的蝙蝠,浑身从发出妖异的气氛,那一双阴森的怪眼,放射出冷森森摄人心魄的光芒,配上那丑怪的脸容,胆小的人真会被吓昏。 天香玉女一身白,相反地,全身似乎缩小了许多,手脚怪异地拳缩,连头部也像乌龟般缩入胸腔内了。 快速的接触,凶猛的碰撞。 蓬然一声爆震,青白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影,突然斜翻而起,飞抛出两丈外,这才恢复原状,踉跄着地屈身挫膝下伏,勉强稳下马步,脸色全变了。 罡风徐徐,青与白色的碎布帛,像蝴蝶般翩然飘堕,足有百十片之多。 两人的衣裙,成了千疮百孔的花子百宝衣,有些地方露出肌肤,肉帛相见。 两败俱伤,幸而双方的伤轻微,攻击时虽已全力施展,但护体的内功势均力敌,将对方所加的伤害减至最大限,而真正致命的聚力所及处,皆不在要害部位。 双方皆无力立即再行发动攻击,似乎都感到意外,都觉得估错了对方的修为火候,觉得这一击无功深感失望,本来双方都认为必胜的,对方不死也将重伤。 两侍女震惊片刻,被两人这种凶猛狠搏吓了一跳。 “快乘机收拾她!”天香玉女用变了嗓音叫。 她自己无法很快地恢复元气,断定对方也无法提早凝聚真力,自己有两位侍女,正好乘机接手,情势有利,正好加以利用,个人英雄主义不值半文钱,此时此地不需讲武林的规矩。 两侍女立即冲上,打落水狗人愈多愈好。 老丑村妇哼了一声,转身急走。 “小心暗器……”天香玉女急叫。 两侍女本来就深怀戒心,扭身倒地急滚一匝。 暗器破风声有异,间不容发地贴两侍女的肋下掠过。不是暗器,是两锭碎银。 老村妇在五丈外止步,转身凶狠地死瞪着天香玉女,眼神凶狠怨毒。 “我今天没带兵刃暗器,算你们走运,下次,哼!”老村妇语气更凶狠:“我必定杀你。” 人影急射而至,共来了七个男女,其中有吴基周禄。 “你们疯了吗?”来人怒叱:“简直不像话,都给我滚回屋子里去。” 天香玉女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乖乖地回身进入小花厅。 “哎呀!人呢?他……”厅内突然传出她焦灼的惊呼。 众人一涌而入,老村妇也跟进来了。 厅内空空如也,逍遥公子不见了,被剥光的朱黛也不在,剥下的衣裤也失了踪。 “人呢?”传出暴雷似的叫吼。一口气奔出三里外,绕至一座村落西面的树林,逍遥公子已经感到气机不稳定,浑身大汗。 “你……你感到怎样了?”朱黛闭着眼睛问,脸红似火:“我……我听到你的喘息声,是……是不是余毒未清?我……” “鬼的余毒未清。”他脚下一慢:“天杀的!他们不会追来了。” “那你……” “你以为抱着你这么重的一个人,奔逃三匹里是好玩的?要不我让你抱抱看?跑百十步你就会气喘如牛,腰都直不起来,不累个半死才有鬼。” 朱黛悄悄伸手拧了他一把,没做声。 “好了,该下来歇息片刻了,你真会享福呢。”他将朱黛放在树下倚着树干,自己也在一旁坐下:“药力行开了吧?希望我的药管用。” “你……你怎能神不知鬼不觉,服下了解药?你的手怎么能动?”朱黛的眼睛仍然不敢睁开:“唔!我的手可以完全自由控制了。” “你当然可以自由控制,刚才你就不害臊拧了我一把。”他风趣地说:“如果药不对症,我还能逃跑?” 他故意忽略朱黛的问题,用风趣的话来转移朱黛的注意。 其实,在留意埋藏的针包跳起的瞬间,他已发觉浮尘下牵动他处机关的异象,附近的如意浮香释放出来,岂能瞒得了他? 嗅到丝毫异香,气机一动,他就知道这种毒香的性质了,立即悄然服下了性质相近的解药。 事实是:他根本就没中毒。 在山西道上,威麟堡的范梅影姑娘,既不警告亦无异兆,出其不意施放迷药中的绝品空灵香,也奈何不了他,反而被他捣散了劫宝群雄会。 他是迷香毒药的行家,而且江湖经验特别丰富。 任何迷药毒药,决不可能入鼻部昏沾口即死,如果昏或死,那表示已经嗅入或吞下一些时候了。 一个此道行家,只要心中警觉,小心留意,不难立即发现征兆。 如果没有分辨的知识,没有性质相同的解药,最好见机溜之大吉,不必像他一样冒险戏弄对方。 他有把握克制如意浮香,乘机想摸清对方的底,可把朱黛坑惨了。 他怎能将内情说出?真要说出,朱黛不恨死他才怪。 朱黛不知内情,对他的感激刻骨铭心。 “乔兄,追找而来的是什么人?毫无疑问是女的。”朱黛果然忘了自己所问的问题: “好像……好像她们之间,对你正进行某一件阴谋呢。” “我能猜测出这个女人是谁。”他眼中有冷电一闪。 “是谁?” “与你无关。”他拒绝回答。 “这……你可要小心哦!” “我会的,哼!喂!该走了,起来,我知道你已经可以恢复活动了,该往何处走? 我是说:霸王庄。” 朱黛挺身而起,背转身回避他的目光。 “乔兄……”朱黛结结巴巴地说,细声细气又娇又柔:“我知道你是个风流而…… 而不……不下流的好人。” “好说好说,天下间好人快死光了。”他的神情有点伤感:“天下汹汹,民不聊生,好人是活不长久的,所以我发誓不做好人。” “我不管谁是坏人谁是好人,我只认定你在我心目中是好人,这就够了。你向天香玉女说,你可以给她十万八万两银子。” “不错,问题是:她是否必需。”逍遥公子郑重地说:“我不否认我在试探她。如果她要用这些钱,重建在竹林幻境的迷离洞天,重建那坑人子弟的淫窟,我不会给她的。” “我也要向你要金银。” “是必需吗?” “是的,要不要问理由?” “不必,我只要知道是必需就够了。” “为了小孤?” “不是,与小孤无关,唯一的理由,是你我曾经共过患难,我把你看成朋友。” “我好高兴,乔兄。” “你要多少?八万?十万?” “你肯给?” “决不少一两半两。” “我相信,但我不要那么多。” “多少?” “给我一两银子。”朱黛背着他,向他伸出颤抖着的小手。 他一怔,目不转瞬地注视着朱黛美好的背影片刻,断定朱黛不是在开玩笑。 他的荷包仍在腰间,荷包内经常盛放着应急的小额庄票和金银。 略一迟疑,他将一锭碎银递入颤抖的小手中。 “我来了,我也获得了。”朱黛喃喃低语:“现在,没有我的事了,我要成功地回家了。乔兄,不要去霸王庄。” “为什么?” “我并没答应师兄师姐任何承诺,我这次跟他们前来,只抱有开开眼界的念头,平时的行动不受任何人管束或指挥。” “所以你扮男装,不与他们同行。” “对,所以,我没亏欠任何人。这一两银子,表示我此行有了收获,不虚此行。师姐所掳获的小姑娘,不是你的侍女小孤。姓张,一个邪道小姑娘。” “哎呀……” “那是陷阱。师姐要胁迫你助她一臂之力,夺取赃官的珍宝,要利用你对付二君一王,分散那些歹徒的注意力。二君一王单打独斗,只能算是一流人物;三人联手,便成了三个特等的超人高手汇聚为一。有你分散他们的注意和实力,大事定矣!所以师兄师姐要计算你。” “原来如此。朱姑娘,你把这件事告诉我,你如何向令师兄师姐交代?” “我不需向他们交代,我走了,表示我不胜任诱饵,他们就知道计划失败了。” “谢谢你啦!” “我也谢谢你。乔兄,我们还是朋友吗?” “永远是互相关切的好朋友。” “我好高兴。有空,去看我,我……我永远……永远怀念你。不要看我,乔兄……” “朱黛……” 朱黛走了,一跃三丈。 他清晰的看到,飞跃而去的身影后,洒落一星星泪珠。 霸王庄有坚固古朴的建筑,庄墙高有两丈,比一般的房屋更高,上面建了箭楼,庄门前有飞桥,利用柳条沟的水灌注庄壕。 这是说,霸王庄像一座兵垒,或者一座城池。 逍遥公子站在放下的飞桥前,与拦在桥头的守门大汉面面相对,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先开口,气氛紧张,僵持不下。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非来不可,他应该赶快回城,赶快设法打听小孤的消息。 炼魂孟婆所挟持的姑娘姓张,与他无关。既然不是小孤,他没有来的理由。 但他来了。 姓张,邪道的小姑娘。他想起黑衫客的妹妹张蕙芳,那位行径怪异的姑娘。没错,一定是张蕙芳。 天香玉女要求他合作对付阎知县,交换条件是玉女自己,和他的性命。 天香玉女以为制住了他,以为可以主宰他的生死。 张惠芳所提的要求正相反,要求他不要向阎知县下手,交换的条件是张姑娘自己,和一千五百两银子。 这两个女人都愚蠢得把自己也当成交换条件,但要求完全相反。 他两者都拒绝了,张姑娘走时的痛苦表情,令他恻然心动,几乎因此而软化改变主意。 他不该来而来了。也许,他想为张姑娘做些事;也许,作为他对这位小姑娘的补偿,他总觉得对张姑娘亏欠了些什么。 庄门楼上有两个发施信号的大汉,一直就严密监视桥头的动静。 久久,司信号的大汉失去了耐性。 “辛虎,盘问他。”大汉在楼上的堞口大叫。 把门人辛虎真像一头冯河的虎,跃然欲动随时都可能大发虎威扑上,身材高大健壮,领下泛黄的乱虬须根根见肉,凭长像就可以镇住想闯庄的不速之客。 “私人庄院,严禁擅入。”辛虎怪眼彪圆,嗓门像打雷:“你,干什么的?” “找人。”他的嗓门也大,表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登门必无好事。 “找谁?” “这里是大辛庄吧?” “对。” “也叫霸王庄?” “也对。” “找霸王辛大风的朋友,炼魂孟婆或者行尸钱遂,在下找对地方了。” “找庄主的朋友?你是谁?名帖呈上来。” “逍遥公子乔冠华,没具名帖。” “这……不行……” “闭嘴!”他大声叱喝:“江湖朋友没有呈名帖的习惯,客人来了亮名号就够礼数了。”门楼上的大汉一怔,向同伴附耳交代了几句话。“喂!你真是逍遥公子?”门楼上的大汉大声问。“如假包换。”他拍拍胸膛:“名真号实,真定城认识我逍遥公子的人多得很。” “这……朱姑娘朱黛呢?” “她回家了。” “什么?回家?” “对,回家,她不管这里的事了。” “你等一等,在下派人进去禀报。” “谢谢。” 片刻,敞开的庄门踱出五个威风八面的男女。 “在下前庄管事辛杰。”为首的魁梧大汉狞笑着抱拳行礼:“奉命迎客。” “不敢当管事礼遇,来得鲁莽请辛兄海涵。” “好说好说。乔公子胆子够大吗?” “大概够大。敢来霸王庄的人,胆子不大行吗?” “很好很好,请乔公子进庄。” “辛管事请。”他客气地伸手请对方领路。 “在下领路。” 五个人像是押人犯,神气地拥簇着他向庄内走。 前庄广阔,有校场,有箭道,有马术场,车棚……真够霸王气概。庄中走动的人,皆停下来好奇地向来客注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似乎对他赤手空拳独闯霸王庄的胆气,又惊讶又愤怒同时颇为钦佩激赏。 主人居然破例,大开中门迎客,而且亲率重要执事人员,与及有关的宾客,在阶上恭迎,这是一个后生晚辈的殊荣。 霸王辛大风的确像霸王,也有霸王气概,铁塔似的雄伟身材,泛金的虬须戟立,铜铃眼精光如炬,一双巨手真有千斤力道。 客套毕,主人为客人引见,大厅堂足有廿人以上,但庄中的执事人员行礼觑见后即行退去,只剩下有关的几个人陪客。 宾客留下来的有四位,一男三女。 行尸钱遂仍是那晚现身时的怪打扮:乱发披肩,青袍外系草绳,不伦不类,苍灰色的脸膛,真像死人面孔,山羊眼白多黑少不带表情,茫然直视时像翻白眼的死尸,行尸的绰号不是白叫的。似乎,身上还散放出腐尸的臭味,真令人受不了。 炼魂孟婆倒是清清爽爽、神态雍容的老太婆,依稀可以看到昔日年轻时的风华,难怪年轻时号称凌波仙子,是鄱阳湖附近尽人皆知的大美人。 炼魂孟婆的大弟子许菡,正是在三官庙大显雌威的绝色女郎。 行尸的随从钱森,是个脸色苍白,三角眼不时闪烁着冷森森的光芒,带有几分鬼气的中年人,侍立在行尸身旁不言不动,像个死人。 “乔公子,你把咱们真定府搞得乌烟瘴气,够狂的了。”霸王辛打开话匣子,声音大得似乎屋瓦地在震动:“是不是也想在我霸王庄也捣捣乱?” “晚辈怎敢?”他笑笑:“不是晚辈狂妄地在贵府捣乱,而是途经贵地,一落店就有不少人陆续打上门来。店东主五路财神是前辈的乡亲,他可以证明晚辈的一切举动皆是正当的防卫。” “当然我的消息也相当灵通,城里的事瞒不了我。你不惹我,我不管你的事。现在,你找钱老哥找上门来……” “前辈一定知道,是钱前辈孟前辈邀晚辈来的。”他抢着说:“情势不由人,假使惊扰贵庄草木,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前辈请见谅。” “小辈,敝师妹真走了?”行尸刺耳的怪嗓音,令人入耳便感到汗毛直竖。 “是的,她走了。” “这是说,你已经知道一切了?” “是的。” “那你为何还要来?” “不得不来。” “为何?” “晚辈与张姑娘小有交情,特来请前辈高抬贵手。” “可恶!你分明是有意前来示威的。老夫曾经警告过你,别让老夫有再找你的理由,没想到你竟然找到我头上来了,你以为你不怕二君一王,就敢在老夫太岁头上动土?哼! 你不该来。” “我已经来了。”他不再示弱:“事实上,前辈师兄妹的密谋,就不够光明,更不合道义,缺乏前辈的风范,也缺乏成名人物的豪气和担当。” “你……” “钱前辈,你不要火爆地乱吼乱叫。”他沉声说:“你警告我,并不表示我必须怕你,事实上你知道我一点也不介意你的警告,甚且对我有五七分顾忌……” “什么?你这厮……”行尸激怒地拍案而起。 “嗓门大没有用,大嗓门的人通常是理亏的一方。”他不在乎行尸的暴怒:“如果你真认为吃定了我,根本用不着伙同师妹密谋计算我,只须半夜三更冲进我的客房,把我打成死尸岂不省事?” “老夫希望能与你合作……” “我从不与任何人合作,不受任何人摆布,这就是我逍遥公子绰号的由来,你少费心。” “你好大的胆子。” “人的胆子大小都差不多,胆子的功能只管消化。只要我认为必须做的事,我就会尽力去做,一切凶险恶运吓不倒我。” “你想怎样?”行尸口气一软。 “把张姑娘给我带走,我谢谢你,但我并不欠你什么,因为张姑娘是我的朋友,你不该掳劫我的朋友。” “如果我不给呢?” “我要求主人辛前辈作证,与你公平决斗定是非。你死,我带人走;我死,你怎么处理张姑娘悉从尊便。” “你凭什么?” “凭一身所学;凭一股义气;凭闯荡江湖所获的经练与胆识;凭我逍遥公子大丈夫有为有所不为的处世宗旨,即使刀山剑海我也敢闯。”他推案而起:“钱前辈,你我都是邪魔外道,对讲理毫无兴趣,唯一的理是强者有理,所以咱们不必浪费口舌。现在,晚辈恭请主人辛前辈公证,以决斗判定曲直。” “小子,你好狂。”霸王辛摇头苦笑。 “狂者进取。辛前辈,年轻人狂不是什么坏德性。” “你没将天下三尸放在眼下。” “不然,如无绝对必要,晚辈一定极力避免接近成名的高手名宿论是非,那会活得长久些。” “我要试试你的所学,才能决定是否该充任证人,以免对你不公平,因为你是晚辈。” “前辈如何试?” “试你的内功火候。钱老哥的僵尸功火候精纯,苦练数十年已臻化境。你如果内功差劲,就让你用刀剑砍他,也伤不了他半根汗毛,我何必充任让你送死的证人?”霸王辛诚恳地说:“我可不愿让江湖朋友骂我混蛋。如果你不配决斗,由于你的无礼,你必须郑重道歉,便可平安地离开我大辛庄。在你离庄十里之前,你是安全的,钱老哥不会在敝庄十里之内追杀你。” “前辈认为他的僵尸功已修至化境了。” “不错,没有宝刀宝剑以内力御使,休想伤他一毫一发,千斤巨锤连续撞击,马步不动分毫。” “事关前辈的声誉,前辈须任公证,不能试的,何不让钱前辈一试?” “你有什么好主意?” “晚辈的掌,按在他所指定的任何部位,由前辈作证叫五十数,数尽而晚辈撼动不了他的僵尸功,算晚辈修为欠精,当堂叩拜求恕,如何?” 霸王辛注视着行尸,用目光征询行尸的意见。 行尸心中恨极,那有这种愚蠢试法的?分明自恃了得,没把僵尸功放在眼下。 “我接受,辛老哥。”行尸恨恨地说。 “好,请诸位移玉练功房。” 练功房是霸王辛主人的私室,今天算是破天荒让外人进入。房占地相当广,设有各种内外功锻炼的器械。 在主人的安排下,逍遥公子与行尸,在房中央的两个蒲团上相对八尺坐定。 手,是功力凝聚的焦点,这是行尸指定的部位。 行尸将右掌平伸,冷冷一笑,吸口气功行百脉,全身肌肉迅速地收缩、抽搐、变冷。 逍遥公子也伸右掌,向下一按,按合对方的掌心,双掌猛地牢牢吸住了。 该说是扣住了。这是说:结果将只有一个。 “开始行功。”霸王辛坐在侧方的蒲团上下令。 “气上重楼,准备催动先天真气。”指示继续下达。 “一周天,预备!”第三次指示略为拖长些。 “开始……一……二……” 霸王辛的叫数声缓慢有节,声震耳膜。 行尸的身躯,已经完全僵硬了,只有一双怪眼在眨动,证明仍然是个活人而已,肌肤变成了铁灰色。 逍遥公子脸色红润,片刻间逐渐转变成奇怪的银灰色,全身的肌肉有节拍地收缩、松弛。 “十九、二十、廿一……” 他的头脸,出现一阵阵蒸气形成的轻雾。他的手臂肌肉,可让人看出其中的变化,收缩与松弛的节拍加快,形成自臂传至指尖的诡异波动,像波浪,家涟漪,一波波一圈圈向指尖传,速度愈来愈快。 行尸全身开始抽动,不再发僵,脸上的肌肉呈现颤动,立即出现汗影。手掌五指紧扣,由铁灰色渐渐转变成苍白,最后变成紫黑色。 “廿三,甘四……” 紫黑色的手指,慢慢松弛了。 “廿五、廿六……” “住手!”坐在不远处的炼魂孟婆尖叫,一蹦而起。 霸王辛一怔,停止叫数。其实,他已经看出不对了。 行尸全身在颤抖,冷汗如雨,可怕的口愈张愈大,死鱼眼睛珠不断上翻。 逍遥公子像裹在云雾里,脸部已变成金红色,肌肤的连绵波动,如阵阵加紧的浪涛。 “嗄……”行尸开始张开大嘴吸气,发出可怕的怪声,似乎无法将气吸入肺部,喉管有异物卡住了。 生死交关,谁也无法主动住手。 炼魂孟婆一跃而至,鸟爪似的手伸出了。 “孟婆,不可!”霸王辛跳起来沉声叫。 逍遥公子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冷电炽盛的虎目,利镞似的狠盯着炼魂孟婆。 炼魂孟婆打一冷战,骇然收手后退。她并非被霸王辛的话所惊,而是被逍遥公子的冷笑吓住了。 逍遥公子仍有余劲,甚至有攻击第二人的劲道,她如果出手相助,恐怕先死的人是她而不是行尸,而行尸也必定会死的。 她退,行尸的随从钱森,却不顾一切突然飞扑而来,双爪闪电似的抓向逍遥公子的顶门。 太快了,霸王辛和炼魂孟婆皆来不及阻止。 这是最犯忌的事,主人霸王辛的脸面往何处放? “糟!”霸王辛吼叫。 蓬一声气爆,逍遥公子身外的轻雾向外涌散。 钱森的变爪十指齐折,身躯倒翻飞而起,发出一声厉叫,飞掼出三丈外,跌昏了。 “你胜了,小老弟,收劲。”霸王辛嗄声叫,像是大病初愈的人,先前霸王般的气概,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似乎输的是他而不是行尸。 逍遥公子手一松,整衣而起。 “我在庄外等人。”他的话坚定、有力、平稳:“等不到人,我会进来。辛前辈,打扰贵庄,多有得罪,前辈海涵,告辞。” 行尸躺倒在地,全身在战抖。 天色不早,官道上车马络绎于途。 逍遥公子缓步返城,五里亭在望。 张蕙芳畏畏缩缩地跟在他身后,家一头垂头丧气的病小狗。 “你最好和我并肩走。”他温和地笑说:“别让人说我虐待你这小童养媳。挺起胸膛来,些小挫败算得了什么?老孟婆善用迷魂毒物,她横行天下傲啸江湖,你还没出世呢,栽在她手中并不丢人。” “我……我不希望亏欠你什么。”小姑娘期期艾艾地说,不理会他的打趣:“你说吧!我该怎么补偿你?如果可能,我会尽量办到。” “咦!张姑娘,我说过要你补偿吗?” “你救了我是事实。” “你并不亏欠我什么。”他有点生气:“救你也是偶然的事,我是去救我的侍女小孤的。” “我仍然欠你这份情。不管怎么欠,怎么偿,你我之间的情势,并不因而改变。” 张蕙芳铁青着脸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那一千五百两银子也被那老虔婆取走了,我不会还我……或者把我的命来补偿你,所以你即使有要求,我恐怕很难办得到,不过我会尽力。” “你做事好像相当固执,斤斤计较……” “我就是这种人。”小姑娘抢着说:“恩怨分明。轻生重义。” “好,就算你很有人味,不像是邪道的人。”他突然对这位行径怪异的小姑娘产生好感:“你说过你我之间的情势。” “是的,除非你放弃不利颜知县的行动,我……我会尽一切所能来阻止你,甚至…… 甚至……” “杀死我?” “是的。”小姑娘痛苦地说,以手掩面激动得身躯颤抖。 “老天爷,你与阎知县的事,到底……” “我……我不能说。” “好个固执的小丫头。”他摇头苦笑:“我不勉强你,但我还不想放弃阎知县的事。 目下情势对我不利,为了小孤,我很可能接受别人的挟持,那就势必积极对付阎知县,你我将无可避免地各走极端了。” “我不是不知感恩的人,但……” “别说了,我们这种人只知利害,不管其他。总之,对你,我觉得你有点与众不同,不论你要做什么,怎么做,我都不怪你。唔!你自己走吧!” “乔爷,你……” “找我的人来了,与你无关。” 五里亭中,踱出神色庄严的金笔秀士敖世纶,三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各挟了一个长布卷。 正邪之间,界限分明,即使双方过去无仇无怨,见面时仍然互相排斥,办起事来更是各怀成见,积不相容,甚至毫无理由地仇视。 金笔秀士是当今的侠义道英雄中,具有代表性的风云人物。张姑娘的兄长黑衫客张兴隆,则是邪道的佼佼者,她认得金笔秀士,以为金笔秀士不知道她的来历底细。 姑娘不走了,悄然退至一旁。 逍遥公子是非正非邪的江湖遨游者,也是偶或管闲事的半黑半邪浪人,与姑娘聊可算是同道或同类。 她心中一动,要看逍遥公子如何与侠义英雄了断。金笔秀士在客店与逍遥公子有过冲突,曾经交过手的事,她曾经打听得一清二楚,大白天,这位侠义英雄的做法又怎样? 不会是四打一吧? 金笔秀士是个性豪爽,干脆俐落的人,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才气纵横的年轻人,大多数具有这种性格。 四个人拦住去路,态度并不穷凶极恶。金笔秀士瞥了避至路旁的张姑娘一眼,剑眉深锁,眼中有困惑的神情流露,向三同伴用眼色交换意见。 “在下是专诚偕朋友来等你的。”金笔秀土首先与逍遥公子打交道。 “我看就是这么一回事,没错,你是特地来等候我的。”逍遥公子笑容可掏,似乎毫不介意那晚的冲突:“我的行踪守不了秘,动一动就有一大堆的人跟踪。老天爷!好像我已经成为你争我夺的财神菩萨了。” “乔兄,你真的不放弃吗?”金笔秀士笑不出来,神色渐冷。 “我从不放弃任何东西,所以我逍遥自在。” “好,在下只好有一步走一步了。” “敖兄,路多得很呢,到处都可以走,随你高兴爱走多少步就走多少步,犯不着走极端,是吗?” 金笔秀士懒得去思索他话中的含义,不想听弦外之音,伸手替同伴引见。 “兄弟的三位朋友。”金笔秀士逐一引见:“孔儿、曹兄、华兄……” “在下听说过。”逍遥公子说:“侠义道大名鼎鼎、誉满江湖的剑南双杰,铁胆专诸孔千里、狂鹰曹昆仑;关中十八柱的第七柱,擎天手华欣幸会幸会,但不知诸位大侠何以教我?” 第十二章 他的话并不怎么动听,尊敬的成份还没有讽刺成份浓。三位侠义英雄气量够恢宏,不介意他的讽刺,淡淡一笑,客套地抱拳为礼甚有风度。 “按理,那晚在下已经落败,已经不配再向阁下自讨没趣。”金笔秀士不是输不起的人,输了认输:“但这并不是个人意气之争,名位之夺,所以在下不得不为了要办的事全力以赴,请阁下谅解。” “那是可以预料的必然现象,我不怪你。” “在下的三位朋友盛情可感,两肋插刀为在下助拳。乔兄愿不愿接下他们三场公平搏斗,请明示。” “一比一?” “是的。” “三场……” “在下深感抱歉,三场确是有欠公平……” “以目前的情势论,诸位已经够公平了,果然不愧称侠义英雄。其实,诸位大可一拥而上的。” “阁下是接受了?” “在下有选择吗?” “这……” “在下接受了,以免敖兄为难。” “在下十分感激。”金笔秀士指指避在路旁大树下的张姑娘:“乔兄怎么与这位姑娘结伴?” “有什么不对吗?”逍遥公子笑问。 “奇怪!你在弄什么玄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黑衫客张兴隆的妹妹。” “我知道。” “她兄妹要保护狗官,与你是敌对的一方。” “我知道。” “她四出请人对付你,花重金买凶手对付你。” “我知道。” “但你却和她结伴,到底有什么阳谋阴谋?” “我不想多加解释,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逍遥公子摇摇头:“总之,没有阴谋,也没有阳谋,纯粹是各有打算的糊涂事和糊涂账。诸位,我们可以开始了,我的事很急迫,早些了断对彼此都有好处。以你们来说,以你们侠义门人的身份,实在不可以用非法的手段来过问官府的事,即使是退了职的官。拖久了旁观的人一多,传出江湖并不是光彩的事,会影响你们的侠誉。你们最佳的选择,是尽量在最短的时刻里,把我送上西天,愈快愈好。来吧!那一位先赐教……哦!说错了,不是赐教,该说那一位先上毙了我。” 铁胆专诸缓步上前,从容不迫从而卷中取出一把连鞘长剑。 “阁下的狂放与豪气,委实令在下心折。”铁胆专诸泰然微笑:“出道四载便获得名震江湖的成就,实非偶然,果真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今后江湖将是阁下这种人的天下,孔某这种过气的什么豪杰可以向江湖告别了,江湖是年轻人的天下,老一辈英雄豪杰的坟场。乔公子,你知道在下绰号的由来?” “略有所闻。”逍遥公子不想隐瞒自己的见识广博:“孔大侠一身侠骨,铁铮铮的无畏剑客,袖套中带有一把称为鱼肠的匕首,虽则并非古代勇士刺客专诸所使用的鱼肠剑,但锋利无比确是宝刃。对方武功过高,孔大侠在危急时用来扭转危局,但光明磊落,鄙视刺客的勾当,江湖朋友用专诸来影射阁下,是不公平的,这绰号名不符实,是对孔大侠的不敬和侮辱。” “我不知道你是夸奖我呢?抑或是嘲弄讽刺我。”铁胆专诸拔剑丢掉剑鞘:“但我尊敬你。乔公子,请亮兵刃,在下先搏第一场,打旗的先上,笨鸟儿先飞。” “在下平时很少带兵刃。”逍遥公子一扬摺扇:“不是在下狂傲,而是带了兵刃是非多,送命的机会也多,如非必要,尽量避免与人论是非拚老命。在下就用这把普通的纸摺扇,领教孔大侠的无双剑术,失手算在下学艺不精,命该如此。” “这……”铁胆专诸脸有难色:“乔公子,能不能借一把剑?” “这个……” 曹昆仑取出自己的剑,连鞘向逍遥公子抛去。 “请试试,看是否趁手。”狂鹰曹昆仑说:“咱们四个人向你挑战,已经够丢人了,再斗你一个手中没有兵刃的人,咱们今后有何面目见武林同道?” “好吧!”逍遥公子将接来的剑出鞘,将鞘抛回给狂鹰,扇放回腰间的扇袋,无限感慨地说:“你们这种一板一眼,又臭又硬的作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怪江湖上道消魔长,武林气节荡然,因为你们那一套什么道义什么气概,已经被丢入茅坑里去了。 你们在这里,绝对逃不出二君一王的毒手,我不希望你们留在这里白送死,我要赶你们走,赶快给我远离真定城。孔大侠,进招!” 铁胆专诸还在揣摸他话中的含义,不理会他的催促。 一声沉叱,他毫不迟疑一剑点出。 铁胆专诸一怔,赶忙升剑急封,招发云封雾锁,匆匆发招依然守得像铜墙铁壁,名家身手果然不同凡响,剑上的劲道突然迸发如潮,剑招没露任何空隙。 逍遥公子下手不留情,他已经决定尽快打发这些侠义英雄滚蛋,以免他们遭二君一王的毒手,这几个人怎禁得起二君一王大批爪牙群起而攻? 剑势陡变,灵蛇吐信突然幻化为天河倒挂,冲刺转变为挥劈,剑势骤然强烈十倍,龙吟虎啸从剑上猛然传出,攻击的速度无与伦比,剑影依稀中,狂野地锲入对方的绵密剑网,强政猛压势若山崩海立。 “铮铮铮……”金铁交鸣震耳,火星飞溅。 “混蛋!我的剑……”狂鹰曹昆仑心痛地大声咒骂,为自己的剑惋惜。 剑术名家怎可用这种拙劣的招式强攻?这把剑算是完蛋报废了,即使缺口小,至少也得花上三五天磨剑啦!怎能不心痛? 人影飞翻而起,剑气乍现,剑吟余音袅袅中,恶斗突然结束了。 铁胆专诸飞震出两丈外,后空翻两匝砰然着地,几乎屈膝摔倒,踉跄急退三步,总算幸运地稳下马步保持身形不倒。 “你……你剑上的劲……劲道有……有鬼……”好不容易才稳下马步的铁胆专诸骇然变色叫:“没有人能……能一招便……便封死了我的剑势,你……” “下一招,我要割开你的发结。”逍遥公子冷冷地说:“你最好赶快滚蛋。第三招,我将割掉你暗藏鱼肠剑的左手臂鞘套。” “该轮到我了,少吹牛。”擎天手华欣大叫,挥剑直上,身剑合一扑上了。 “滚!”逍遥公子沉喝,剑化虹破空而飞。 接触太快,有如电光石火,只有一击的机会,剑一出便决定了优胜劣败。 “铮”一声金鸣,人影立即斜飞而起。 地面,飘落一丛微泛黄色的胡子,是从擎天手的下颔削落的,剑尖距咽喉不足半寸,危极险极。 擎天手被震飞出两丈外,落地时屈一膝着地,脸色灰败,剑几乎失手掉落,被齐下颔削掉的须根,成了一把可笑的刷子,难看已极,人快要支持不住了。 “咱……咱们的名家声誉,被……被他每……每人一剑勾……勾销了吗?”狂鹰吃惊地叫,扶住了擎天手。 “恐怕是的,曹兄。”铁胆专诸垂头丧气说:“这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有人不相信吗?” “咱们走吧!”金笔秀士更为颓丧:“那天晚上,兄弟的绝招点龙三笔,连点一条毛虫也不从心。走,咱们找安祥老弟商量商量。乔老兄,后会有期。” 四人急急撤走,狂鹰的剑也不要了。 消息传播得出乎意外的快,四个侠义英雄灰头土脸的消息,不久便传遍真定城,但有些人认为是谣言不予置信。 逍遥公子的声威骤升,行情看涨。黄昏降临,五福客栈忙得不可开交,旅客今天似乎特别多,天气热,整座店流动着令人不愉快的各种臭味,汗臭和牲口的气味皆令人作呕。 原来住在店中的人,也陆陆续续返店。 逍遥公子的随从们,也先后失望地返回。 人都聚集在逍遥公子的客室外间,一个个心情恶劣愁眉不展。小孤的消息有如石沉大海,一整天也没有人上门洽谈,似乎这小丫头在人间无声无息消失了,众人心头似乎都压着一块沉重的铅。 “全城都查遍了。”甘锋不安地说:“一整天,城内城外共发现四具无名女尸。据衙门里的忤作验尸的结果,有两尸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似是风尘中打滚的稚妓,被逼厌世投河自尽……” “别说了!”逍遥公子不胜忧虑,烦躁地阻止甘锋往下说:“今晚我再到隆兴寺夜探,小孤的失踪,很可能与那个轻功身法惊世骇俗,可能是那条龙的老家伙有关。真该死!那时我真该深入盘诘他的。” “那老家伙寄宿在隆兴寺吗?”卓勇问。 “是的。” “公子爷,我也去。”卓勇手按腰间的刀:“那条龙没有什么不得了,我要斗他一斗,披他的龙鳞,我相信我的刀还很利。” “不要冲动,卓勇。”逍遥公子冷静地说:“是不是那条龙,还不能确定。如果真是那条龙,反而对我们找寻小孤的事没有帮助,侠义门人不会做掳人要挟的勾当。” “那……公子爷去找他,岂不是浪费工夫?” “我的推测是,有人在那条龙身畔潜伏,策划某一种阴谋,而恰好让小孤一头撞进阴谋的风暴里,遭了池鱼之灾。假使能留心盘诘,不难从那条龙口中找出一些珠丝马迹来。” “依甘锋的推测,很可能是那条龙在搞鬼。”甘锋显然不同意主人的看法:“他出现在咱们的住处,就已经表明他的目标指向我们。正邪不相容,那老鬼本来就仇视正道以外的人士,把公子爷作为他锄除的目标,对公子爷的随从自然不会放过。那老鬼本来就绰号称神出鬼没的潜龙,打死一个人毁尸灭迹轻而易举。公子爷,咱们集中全力,一定可以埋葬了他,替小孤报仇。” “在末获得证据之前,不宜惹这个最难缠的武林老怪杰。”逍遥公子不同意用强: “你们都不要先入为主情绪激动,让我来慎重处理。哦!甘嫂,夏姑娘还没返店?” “没有,连店伙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离店的。”甘锋的妻子古媚说:“这个女人另有同伴,暗中传递信息,可惜我们人手少,无法全面监视找出她的同伴来。小羽精灵刁钻,居然也查不出线索。公子爷,她没提过另有同伴?” “没有,但我已经见过她的同伴。” “是些什么人?” “你们该知道妖魔鬼怪。” “对,已经证实,妖魔鬼怪全来了。但除了五湖老怪与氤氲鬼王曾经现身之外,搜魂妖神李尚先,与阴魔夏秋姬,迄今仍未露形迹。这一妖一魔,本来就行踪诡秘,极少在人前公然露面。妖魔鬼怪的名号,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只能算是二流人物,对他们不怎么注意,二君一王的人,根本没把他们列为竞争者。” “那夏姑娘正是阴魔夏秋姬。”逍遥公子肯定地说:“她不但已经与搜魂妖神联手,更可能与鬼怪组成同盟,每个人另有爪牙,这股力量恐怕并不比二君一王弱,二君一王轻视他们,恐将在阴沟里翻船。你们不可声张,冷眼旁观从中取利。记住,我们是局外人,我们只捡死鱼,不亲自撒网,保持我们的身份。” 膳罢,已经是起更时分,客院中渐静,逍遥公子的随从们不再在外走动。 隆兴寺的暮鼓声,告诉全城的人夜来了,僧人们的夜课也开始了,是苦修的时候了。 僧人们午后不再进食,只喝水,饿着肚皮做夜课,真够辛苦的,要想做一个真正的僧人真不是易事。 隆兴寺真像府城内的一座山,挺立在城东,西面可以俯瞰整座府城,东面俯临城外的滚滚滹沱河。 人晚上跑进去,像一只老鼠躲进了奇大的仓库货栈,要想把它赶出来抓住,休想,决不比大海捞针更容易。 那座主要的殿堂天安阁,有九间五层,高度足有十三丈,形容为一座山决非过甚其词。里面的大铜佛,高七丈三尺,人站在下面俯伏膜拜,真像一只小老鼠伏在大象脚下,不成比例。 供施主借宿的客院,今晚鬼影俱无,没有施主借住,负责照料的知客僧也偷懒离开了。因此,悄然潜入客院的逍遥公子大感失望。 站在客院的花园中,他注视着前面黑沉沉的数十栋殿堂发怔。 那个功臻化境的可疑老人,可能已经有所警觉,离开客院躲起来了,很可能躲在寺院的某一处角落,不会离开躲到城内其他地方,因为隆兴寺是最安全的藏身处,不易被仇家发现。 怎么找?从何处着手?即使是大白天,在寺院各处走一圈,也得花两个时辰,晚上…… “我白来了。”他向自己说,感到十分懊丧。 他心中明白,即使摆出穷凶极恶强盗面孔,抓几个僧人来拷问逼供,也问不出什么来。那老家伙绰号称潜龙,这些僧人怎能知道龙潜藏在那一角落? 他不能赖在这里浪费时光,顿萌退意。 刚想动身,客院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轻咳。 他已经搜遍了客院十余栋房舍院落,鬼影俱无,怎么突然传出轻咳声? 是传讯的信号,不是无意识的咳嗽。 他向下一挫,形影俱消。 客院的最东首,是一栋花园别墅式的客厢,小院子里建有亭池栽了花木,那是有钱有势的施主们,安顿子弟读书的地方。 普通施主或香客不配在这里借住,平时由本城的几位护法仕绅,长期借作子弟们安静读书的处所。 至于子弟们是否来住宿,那与旁人无关,当然献给大佛的香油钱,绝非普通香客所能负担得起的。 逍遥公子知道这处雅院,他曾经搜索过了。 久久,声息毫无。 他不能久耽,心中不安的人必定缺乏耐性,人影乍现,他出现在小小的荷池旁。 说巧真巧,对面的花圃下,同时升起一个黑影。 右后方的小亭侧,两个黑影暴起,挟飒飒罡风,狂野地扑向从花圃升起的黑影。 右后方的屋顶上,另一个黑影有如怒鹰下搏,飞腾俯冲势若奔雷,半途长剑出鞘剑啸似龙吟,配合从亭侧冲上的两个黑影,两下一上速度配合得恰到好处,同时到达凶猛绝伦地同时出手。 一剑、一刀、一把量天尺,上下汇聚势若万钧雷霆,行致命一击。 原来这几个人已伺伏多时,像灵猫伺鼠,蛰伏着极有耐心地等候攻击的好机,因他的突然出现而打破僵局,引发了空前猛烈的搏击。 他幸好不在三个联合攻击的黑影进路上,刚感到诧异,刚想移动以免引起任何一方的误会,突觉脚下的地面有轻微的震动。 见识与经验,是从历练中得来的,要想成为风云人物,须经过千锤百炼历尽凶险,才能培养出不经思索与神意的指挥,而能发出超人的快速反应,才算是走上了成功的第一段创业道路,不然将把命送掉壮志成空。有绝大多数的年轻才俊,一出道便壮志未酬遽然夭折,真能扬名立万成为风云人物的,百不存一。 他就是成功者之一,超人的反应是他全身保命的本钱,神意还没集中,身躯已自生反应。 身形飞翻而起,后空翻半途左手急扬。 两个黑影贴地扑来,一刀一剑间不容发地掠过他的靴底,刀甚至擦靴底而过,削掉了一片靴后跟,只消他的脚慢向上收一刹那,一双脚必定被卸下来,逍遥公子就从人间消失,从江湖除名了。 “嗯……”两个偷袭的黑影还来不及挺身站起,一颗铁莲子已奇准地贯入一个黑影的顶门天灵盖。 另一黑影很幸运,铁莲子偏了些,击中额角头皮裂开鲜血逆流伤势不轻。 这些人要杀他,他的下意识中迸发强烈的报复念头,以牙还牙出手直攻要害,其实他并不想杀人。 这也是不由自主的反应之一,有些人杀人,连他自己都弄不清为何要这样做。 罡风呼啸,动气袭人,利刃破风声令人闻之头皮发炸,附近的花木一塌糊涂,四个黑影展开空前猛烈的激斗,刀、剑、尺把另一黑影的短手杖逼得险象横生,岌岌可危。 而他这一面,凶险过去了,结束了,地下有一具死尸,一照面生死已判。 “快来助我……”头破血流的黑影爬起来侧窜丈外,拖着剑掩住头上的创口狂叫求援。 使用量天尺的黑影应声急撤,一闪即至。 逍遥公子刚好飘落,跃回、前扑、抓刀。 量天尺有如电光一闪,全力下劈。 他俯身抓住死者的刀,大喝一声招发五花盖顶自保。 “铮!”刀尺相交,火星四溅。 量天尺向上稍震起半尺,如山劲道四洒而散。刀光乘隙盘进,恍若电耀霆击。 生死关头,黑夜中谁能先一刹那杀死对方,谁就能保住自己的命,慈悲不得,只有一个结果:你死我活。一个念头:杀死对方。 拚命单刀贴身时,生死也就决定了。 量天尺已失去控制,反震的余势未尽,想运尺封刀已力不从心,想后退也晚了一刹那。 刀击破了护体气功,无情地切割肌骨,人影乍合乍分,刀光流泻而出。 “啊……”狂号声划空,打破夜空的沉寂。 砰一声响,黑影倒了,量天尺扔出三丈外。 头破血流的黑影来不及加入,刚将剑举起,生死已判,同伴正狂号着摔倒,蓦得浑身一震,垂下剑转身飞逃,一面狂叫“扯活”,声落人已消失在院角的花木暗影中,丢下同伴逃命去了。 叫声叫掉了另一同伴的魂,响起一声怪吼,短手杖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敲破了那位剑术极为神奥狂野的黑影斗大头颅。 使剑的黑影,是武功最高明的一个,也就是从屋顶以奇绝身法下扑的人。 另一个使刀的人,发出一声悲愤的厉号,一跃三丈如飞而遁。 使短手杖的人似已脱力,抓住一株小树支撑疲乏的身躯,喘息声在两丈外也可以听得真切。逍遥公子提着刀,小心地向前接近。果然是那位像貌堂堂,须发半华的花甲老人。只是,今晚手中多了一根沉香木短手杖。 经过激烈的恶斗,原本神光湛湛的老眼,光芒似乎已经消失了,急促的喘息表示真力与元气,短期间难以复元。 “是你!”老人警觉地说,短手杖徐升。 “你躲得真隐。”逍遥公子冷冷地说。 “你是来找我的?” “不错。” “你仍然怀疑我是用寒魄诛心断魂钉打你的人?” “不是,但前辈一定知道一些风声。” “什么风声?” “晚辈的一位年仅十五的小侍女,在前辈引走晚辈时失踪。请问,前辈可是六合潜龙裴公平凡?” “你已经知道是老夫。” “如果晚辈所料不差,那枚寒魄诛心断魂钉,目标必定是前辈。那么,前辈被人跟踪已无疑问,而且跟踪了不少时日。依今晚的情势估计,他们有不少人手。晚辈那位侍女的失踪,显然与前辈那些对头有关。因此,前辈务请将那些人的底细见告,不然…… 晚辈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打算……” “逼前辈见告。” “什么?你竟敢威胁老夫?你……”六合潜龙几乎跳起来,被激怒了。 “不是敢与不敢的问题,而是船到江心马行狭道。”他语气一冷:“我逍遥公子不主动与人结怨,不主动干预旁人的恩怨是非,尊重武林道义江湖规矩,不主动向高手名宿挑动是非。但一旦有人损害晚辈的权益,晚辈将毫不迟疑向对方讨公道。前辈名动天下,威震江湖,名列上一代的天下十大神秘怪杰之首,功臻化境宇内共尊。晚辈本来应该回避,所以发现前辈身份之后,便断定寒魄诛心断魂钉不是前辈所发,立即回避退走。 但情势不由人,目下唯一的线索在前辈身上,前辈如果不肯见告,晚辈已别无抉择,今晚隆兴寺客院,将有四具尸体,其中一具不是你的就是我的。” 地下有三具尸体,有两具是他杀的。六合潜龙功臻化境,但只杀了一个。假使不是他适逢其会,六合潜龙今晚可能凶多吉少,五比一决难侥幸。 他的话不亢不卑,虽说有点理不直气不壮,但他已别无抉择,所以气势依然磅礴,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无畏无惧气概。 “唔!你很骄傲自负呢。”六合潜龙居然不生气,口气反而温和了。 “那是难免的,晚辈毕竟年轻气盛。相信前辈也曾年轻;也曾有过自以为脚踏大地,手擎星辰的梦想;也曾有过高举正义之剑,扫清天下妖邪重整乾坤的豪情。” “奇怪!”六合潜龙的语气充满惊讶和困惑。 “有何可怪?” “你不像一个黑吃黑的专家,你是怎么沦入邪道的?” “我喜欢。” “鬼话!你可知道,我是为侦查你而来的?” “不知道,前辈握有晚辈的把柄?” “没有,另有原因,目前不便相告。好,冲今晚你临危相助的盛情……” “前辈请勿误会,晚辈并非有意相助,而是……” “我知道,你几乎已经先在这附近搜遍每一角落了,适逢其会一头撞人是非圈。不管怎样,我欠你一份情,所以愿将可疑的线索奉告。” “晚辈深领盛情。” “由于你发现寒魄诛心断魂钉,我提高了警觉,果然发现有魔崽子潜伏在我左右,伺机送我下地狱。今晚来的五个人,就是五个重要的主谋,知道我发现警兆提高警觉,他们只好铤而走险作孤注一掷,几乎成功了。你杀死的那个使用量天尺的人,你知道是何来路?” “抱歉,不知道。” “毒手天狼上官无怨,辣手仙娘桑七姑的师兄。那枚寒魄诛心断魂钉,正是他从灵猴仇一飞手中夺来的,灵猴得自冷魔。” 逍遥公子浑身一农,脸色一变,寒流起自心底,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糟了!”他不自禁地脱口惊呼。 “你怎么啦?” “辣手仙娘桑七姑。” “你认识这个女煞星?” “有过一面之缘。” “她怎么啦?” “前辈知道辣手仙娘来了吗?”他问非所答。 “好像没来,毒手天狼与师妹很少往来。” “很少往来,并非不往来。” “这……” “糟!如果是这女凶手,小孤危矣!”他抽口凉气叫,感到心底生寒。“乔公子,你与那女煞星……” “我一定要找到她!”他脱口大叫。 “我替你查。”六合潜龙说:“我想,一定会有人来收尸的,他们……” “我等他们来。” “乔公子……” “我一定要等他们来。”他坚决地说。 “内情能说吗?” “不能,这是我个人的事。” “与贵侍女小孤有关?” “是的。”他叹口气说。依稀,岁月倒流了,倒流至三年前。三年,上千个日子。 三年前,他刚出道没多久。 逍遥公子的绰号,是他自己取的。那时,他身边没有随从,孤家寡人遨游天下,身边带了不少金银珍宝,真正的逍遥自在。 不论是乘车或乘船,乘马乘轿,却是临时在各地雇请的,这些车、船、脚夫自然经常更换。 那一天,也是盛暑的季节,他的双头马车驰入南阳府府城,落脚在鸿宾老店。 车夫和脚夫,都是从许州雇的,契约订定终站是湖广的襄阳府,一辆车两个车夫,另雇两名脚夫照料车上的行李,和负责途中赶不上宿头时的膳食。 他遨游天下,从不预定宿站,随意所之,逍遥自在,兴之所至,荒山野岭任意露宿是常有的事。 当夜,他去了一只箱笼,里面有千余两银子,和几件颇值几文的珍玩。 唯一可疑的人,是那位长了虬须又粗又笨的脚夫,可是苦无证据。 他不是放不开的人,更不是小气鬼,但是不甘心,明里不介意谈笑自若,暗中是留了神。果然,那脚夫乘他上酒楼用膳时,溜至对街的悦来客栈,会晤客栈里的同党。次日晚间,他夜探悦来老店,发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女煞星辣手仙娘桑七姑,与一群凶神恶煞在客房中鬼鬼祟祟密谋。 他认识另一个人,黑道中声名狼藉的凶枭,屠夫陈寰。 他不理会这些人,这些人不屑打他千余两银子的注意,这些凶枭眼界高,而且都是财大势足的黑道豪强。 接着,他在三进院另一间客房,发现另一位黑道大豪,绝魂龙刀项若愚。 这位大豪为人其实并不坏,只是最看不惯看不顺眼的人。也许他逍遥公子的举止太过招摇,惹火了这位大豪,因而弄走了他的行囊,惩戒他的招摇。 他正想出面盘诘,绝魂龙刀却熄了灯跳窗走了,去意匆匆。 他不甘心,随后跟踪,一跟便跟出了城。绝魂龙刀跳城而走,竟然用轻功身法赶路,却不知身后有人跟踪。 而他们不知道,他们前面数里,桑七姑那群人也在赶路,而且比他们更快。 过卧龙冈武乡侯祠,沿白河上行。这里是伏牛山山尾阎,山势已尽,平冈沃野,遍地桑麻。 沿河上行五里左右,高冈上有一座大庄院,那就是江湖朋友所熟知的孤云别墅,黑道大豪孤云申若天的宅院。 他听说过孤云别墅,但从没来过,黑夜中景物难辨,就算他曾经来过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生有时,死有地,半点不由人。绝魂龙刀用轻功飞赶,不走庄院门飞越院墙,发狂似的飞檐走壁直趋大厅,刚冲入垂花门,突然四面八方传出急骤的忽哨声,人影暴起,杀声乍扬。 他已失去退出是非场的机会,三个黑影已疯狂地围住他进攻。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地为保命而大开杀界,对方是些什么人他也毫无所知,就这样糊糊涂涂展开一场莫名其妙的大屠杀。 结果,整座孤云别墅被大火所吞没,遍地尸骸,入侵的人也死伤惨重。 他是最后走的,在内院里救出唯一的一个活人,那就是小孤小姑娘,那时是十二岁的小女孩,孤云申若天唯一的爱女。 从此,孤云别墅在人间消失了。 事后,他才知道是孤云申若天过去的一群朋友,最后反而变成死仇大敌的黑道同道,纠众前来寻仇,一举毁灭了孤云申家。 从此,小孤便成了他的侍女。小孤原名叫申玉芝,她自己改名为申孤,意思是孤女,事实上她在世间,已经是孤零零的人了。 往事如烟,他所想到的是:辣手仙娘桑七姑,定然参予了三年前毁灭孤云别墅的阴谋。 小孤是孤云别墅唯一活在世间的人,是否被辣手仙娘认出身份,把她掳走了?那么,小孤的处境…… 他感到心中焦灼,似乎,这变故把他与小孤的距离拉近了。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关切小孤的安危,小孤只是他无意中救活的小女孩,他没有义务与这小女孩休戚相关。 他曾经在小孤身上,花了不少心血,尽量督促鞭策小孤读书练武,希望小孤有一天能重建孤云别墅,重震孤云申家的门风与威望。 但他并不想参予,那是小孤的事,申家的恩怨是非与他无关,他不是主宰人间善恶是非的神。 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一个非正非邪的遨游者;一个黑道黑吃黑的猎食人;一个任性而为的江湖浪子;一个正道人士侧目的风流子弟。 三年,他一直就忽略了小孤的长成。小孤是个称职的好侍女,一直就默默地伺候他,细心地照料他的起居饮食,他身边的琐事从不假手他人。 感觉中,他把小孤看成一个小妹妹,仅此而已。 而现在,小孤离开他仅仅两天,他明显地感觉出像是失掉了某些重要的东西,似乎什么都不对劲了。 失去了的东西,才知道这东西的宝贵。现在,他就有这种感觉。 现在,他才知道小孤是他最关切的人,与他休戚相关,小孤是他的一部份,缺少了这一部份,他好焦虑。 院空寂寂,只有血腥味在空间里流动,静得可怕。天宇中,云层密布,星月无光,最近期间可能真会下雨。 他不知道六合潜龙藏身在何处,这老怪绰号称潜龙,轻巧号称武林一绝,躲藏起来是很难找得到的。 三更已过,等得好心焦。 “小孤,你在何方……”他的心在狂呼。 北门的钟鼓楼,传来四更的更鼓声。 “我不能在此地守株待免,我必须去找那老凶婆。”他焦躁地想。 一阵夜风吹来,飒飒然草本摇摇。 两个黑影兔起鹘落,出现在小月洞院门前,无意隐起身形,大大方方地站立在明显的地方,用目光搜寻各处。血腥味迎风吹来,不难找出尸体的所在。 三具尸体排放在小亭前,是逍遥公子摆放的,放在容易看到的地方,假使没有人来书尸,明天和尚们便可容易地发现的。 两人毫不迟疑地到了尸体旁,首先便检查是否已经死了,第二步便是准备带走。 两个人。三具尸体,在这些武功超人,具有千斤神力的人来说,一人带两具毫无困难。 “我带两具。”一个黑影向同伴说:“先到城根冉设法运出城外,带两个人跳城越壕谅无困难。” “我带黄老哥。”另一人说:“我希望能找到他的流星剑,交给他的门人,或者给他陪葬。” 啪一声响,一把连鞘的剑抛落在尸体旁。 两人吃了一惊,两面一分拉开马步戒备。 两丈外站着一个黑影,是逍遥公子。 “裴老鬼,你想怎样?”要带黄老哥尸体的人大声问:“咱们来书尸以全道义,你敢不顾道义阻止吗?” 看错了人,天太黑了。 “没有人阻止你们书尸。”逍遥公子一字一吐:“但在下要跟着你们,直至看到你们的主谋人为止。” “咦!你……你不是裴老鬼……” “不是。” “你……你想怎样?” “要见你们的主谋人……正确的说,要见辣手仙娘桑七姑。” “你到底是什么人?” “逍遥公子。” “原来是你这兴风作浪的小辈,你也是来找六合潜龙裴老鬼的?” “你就不必管那么多闲事了。” “裴老鬼一直就在侦查你,要找出你的罪证,算起来咱们是同道,也许咱们能交个朋友,联手对付那神憎鬼厌的裴老鬼,甚至可以助你对付二君一王。” “各路英雄大会真定,掳官劫财的事,与咱们无关,咱们志在裴老鬼,已经暗中跟踪半个月了。”另一人加强游说:“如果你肯助咱们一臂之力,联手除掉这个我辈恨之切骨的死龙,咱们义不容辞也助你一臂之力。二君一王爪牙众多,加上从山东来的马阎王刽子手,你绝对沾不了边,不但毫无希望,甚且枉送性命。有咱们相助,保证可以把他们赶回山东。小老弟,有意思吗?” “先决条件是除去六合潜龙?” “条件必须是互惠的,小老弟。”前一人说:“世间没有平白掉进荷包里的银子,鸡腿更不会平白飞进嘴里来。六合潜龙众所周知非常可怕,二君一王实力更是空前雄厚,咱们联手之后,所担的风险也是相等的。坦白说,联手之后,咱们的胜算可以增多三倍,对双方都有利,老弟应该知道权衡利害。” “两位,在下明明白白告诉你们。”逍遥公子不再与对方缠夹:“在下对六合潜龙毫无兴趣,对掳官劫财更不屑为之。我逍遥公子活得非常逍遥,谁也休想改变在下的身份地位。六合潜龙是否侦查在下的罪证,在下不介意,在下自信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罪证可查,所以他对在下根本没有威胁。而你们,却损害了在下的声望和利益,在下无法忍受你们对在下所加的威胁。” “什么?咱们威胁你?” “不错。” “胡说八道!在抵达真定之前,咱们还不知道你逍遥公子是老几呢!” “你们掳走了在下的一位小侍女,居然装出对在下一无所知的态度,故意诱使在下联手对付六合潜龙,挣着眼睛说谎骗诓,把在下看成初出道的肥羊嫩鸽,你们说谎的工夫真是太到家了,可惜骗不了在下。现在,你们可以把尸体带走了。” “掳走你的小侍女?胡说八道!没有这回事……” “带在下见到辣手仙娘,你们就赖不掉了。” “你……” “你们不打算走吗?” “阁下,辣手仙娘只是咱们同道中的一个盟友,她的所作所为自己负责,咱们也不知道她的作为,她是否掳了阁下的侍女,与咱们无关。” “所以在下并不我你们,冤有头,债有主,在下只要你们带在下去找她。” “咱们不知道她在何处落脚,不要在咱们身上浪费工夫。” 噗一声响,他丢了量天尺。 “把毒手天狠的尸体送到什么地方,你们也不知道?”他厉声问:“毒手天狼上官无咎是辣手仙娘的师兄,大概你们也不知道了。” “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咱们只是奉命来书尸的,尸体送出城,就没有咱们的事了。” “好,就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走吧!把尸体送出城,天色不早,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咱们就暂交和尚们收殓。” “哦!你们很讲义气,不愿带在下去见到你们的主谋人。按常情估计,辣手仙娘是你们颇为重要的盟友,目下一定藏在你们的主谋人左右。在下说过,冤有头债有主,你们阴谋计算六合潜龙的事,与在下无关,你们的主谋人是谁在下毫无兴趣,只要见辣手仙娘讨回在下的侍女,你们实在没有什么理由替辣手仙娘挡不必要的灾。” “不管是为了咱们的主事人,或者是盟友辣手仙娘,咱们都不能带你去暴露他们的落脚处,这就是道义。” “你们非带去不可。” “办不到。” “那就休怪在下得罪你们了。” “你想怎样?不讲道义?咱们只是书尸人,你敢不讲道义留下咱们?” “在下也有在下的道义标准,为了在下的侍女,那怕屠尽你们这些混蛋也在所不惜。”他粗野地、凶狠地说,向前逼进。 第十三章 “小辈,不要认为这几天你击败了几个高手名宿,就自以为了不起神气起来了。” 那位迅速拔出护手钩的人沉声说:“我神手绝钩杜明成名立万,你还在你娘肚子里不见天日呢!咱们不想树不必要的敌人,所以对你客气,你就忘了自己的生辰八字了,去你娘的!” 咒骂声余音未落。钩已排空掣电而至。两另一位操三节棍的人身形贴地窜来,棍单手疾挥,像巨蟒般扫胫盘膝,上下配合得恰到好处,攻势极为猛烈。 闪避时不能向上跃,护手钩必可将人钩下来。不能向后退,三节棍抖开来,可远及八尺外把腿击断,退的速度决无棍的速度快。 唯一的安全办法是攻击,攻击必须武功比对方高明多多才能如愿。 逍遥公子手中有一把刀,三个死者的兵刃他都拾来了。单刀号称拚命,左手的助攻尤其重要。 “铮!”单刀上封,架住了钩,钩锋一扭,将刀紧紧地扣牢了。 这位叫杜明的人,绰号称神手绝钩,钩固然极为可怕,手更是致命的追魂夺命武器,钩刀相交的同一瞬间,人已切入手便到了逍遥公子的丹田要害前。 逍遥公子如果没有把握,岂会用刀硬接专克刀剑的钩?这瞬间,他身躯下挫左手疾沉,危极险极也奇准无比地抓住了攻下盘的三节棍,闪电似的向上抬送。 杜明的神手,不得不抓住塞入手中的三节棍。 三方的配合,若合符节,好像是事先演练过的,一照面的一连串急骤变化丝毫不爽如期演出。 “啪!”杜明的抓棍左手肘,被逍遥公子一靴尖踢中,大惊之下钩的劲道四散,让刀脱出,飞退丈外,左手抬不起来了,神手的威力失去作用。 刀脱钩立化惊虹逸电,挟风雷下击。 使三节棍的人,还没发觉棍招落空,也没发觉棍上升反被同伴抓住,变化太快了,身形的动势未止,钢刀已经临头,恍若天雷下击,想闪避已来不及了,嚓一声右肩被砍裂,创口直抵胸肺。 刀光又闪,擦一声人头落地。 “你太残忍了!你不该补他一刀……”神手绝钩狂叫,来不及抢救同伴,眼看逍遥公子一刀砍掉同伴的脑袋,惊得浑身发冷心胆俱寒。 “我要把你的手脚全卸下来。”逍遥公子挺刀逼进,咬牙切齿厉声说:“你的盟友就会来找我拚命,我要斩尽杀绝半个不留。把你的左手先伸出来!” “你……你不能这样做……”神手绝钩快要崩溃了,左手已经无法抬起。 “能的,你不带在下前往见辣手仙娘,在下就在这里等她,让她看着你们的惨状,她就不敢再掳劫在下的侍女了,手伸出来!” “我给你拚了!” 铮一声暴震,攻出的护手钩脱手飞上半天空,刀光再闪,挟风雷疾下。 人影疾射而至,啪一声短手杖震偏了刀,刀距神手绝钩的左肩仅一发之差,及时震偏仅刮掉一层皮肌。 “放我一马……”神手绝钩抱着手后退狂叫,魂都快吓掉了。 “小老弟,不能杀他。”抢到的六合潜龙急叫:“他们是来善后的……” “来善后带兵刃,我有权杀他。”逍遥公子拒绝让步。 “小老弟……” “你走,我尊敬你,不然……”逍遥公子声色俱厉,刀向上升:“我的侍女失踪已经两天……不,三天了,凶多吉少,我要他们用一百条命来偿还,见一个杀一个绝不留情。你的恩怨你自己去解决,不要在我面前谈正义说规矩道义,你走不走?” 他已经不是风流潇洒的公子,而是杀气腾腾的凶神恶煞,举起的刀发出隐隐虎啸龙吟,慑人心魄的以神御刀行家一看便知。 “你太过份了……” 一声怒啸,刀光狂野地汹涌而出,风雷骤发,有如山崩海立。 六合潜龙不敢用手杖接刀,展开绝世轻功八方游走,被逼得险象横生,可怕的刀光幻化为无数闪烁的雷电,每一刀皆力道万钧万难禁受,先天气功即使练至十成火候,恐怕也禁受不起以神御刀的全力一击,刀下必定气散功消,决难幸免。 这才是逍遥公子的真才实学,出手如雷霆无可克当。 六合潜龙愈来愈感到心慌,刀气及体肌骨欲裂,护体神功在刀气下压缩至极限,支持不了多久啦! 其实,逍遥公子也感受到手杖的压力,他凌厉的刀气经常受到杖风的震撼,在重要关头即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所以不敢大意冒失地下杀手。 在猛烈的攻击中,他突然听到六合潜龙用传音入密之术,传来的清晰细小语音: “不要逼得太急,如果你能改用缠斗,将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他刀法一紧,说:“休想,有我无你。” 六合潜龙连劈三刀:“游斗表示双方势均力敌,一时难分胜负。” 他疾冲三方共发五刀,一刀几乎砍中六合潜龙的右肩:“我年轻,真力不虞枯竭。” 六合潜龙急换三次方位:“蠢材!难分胜负,那家伙必定逃走,跟去就可以找到他们的窝藏处了。” 他心中一动,姜是老的辣。 连攻七刀,他开始游斗。 这七刀有一半破绽出现,改采游斗埋所当然,明白表示碰上劲敌,只好养力蓄劲候机下杀手。 攻势一慢,六合湾龙游走更快。 “小辈,我老人家陪你玩到天亮。”六合潜龙一而游走一面叫:“天一亮,和尚们用晨钟当警钟,小辈,全城的人都会来捉你了。” “等不到天亮,你已经死了。”他的嗓门更大,五方移位仅攻了两刀。 果然被六合潜龙料中,神手绝钩悄然伏下,蛇行鹭伏向客院的暗影退,片刻便远离险境。 城西北隅的舍利寺,是府城第二大丛林,寺里面藏有唐代名僧金牛禅师的舍利。寺南近城根处,有一座古老的大宅,人丁不旺,房舍却多,有不少房舍是空着的,蛛网尘封门窗破损,一年到头人迹罕至,里面正好藏匿。 神手绝钓一口气逃出隆兴寺,飞檐走壁远走高飞,认为必可摆脱两个对头,像漏网之鱼,从舍利寺后绕过,这样可以防止跟踪的人钉梢,不愧称成了精的老江湖。 可是,跟踪的人是六合潜龙,武林十大怪杰之首,人精中的人精。 从寺后的禅房偏殿穿出,确定没有人跟踪,这才穿寺而过,向古宅飞掠而走。 刚向古宅的后院墙跃升,身在半空,手杖已光临背心,升势一顿,人像石头般往下掉。 斜刺里跃出逍遥公子,一把将人接住了。 “你有人质在他们手中,不宜出面。”六合潜龙附耳说:“我先进去,设法制造混乱,让你乘机救人。小伙子,可不要再乱来,沉着些。” “前辈,你断定这里是他们的巢穴?”逍遥公子将昏迷的神手绝钩塞在墙脚下: “这家伙精明机警,会不会把我们引入岐途?” “错不了,我知道谁是计算我的主谋了。”六合潜龙说:“这里是舍利寺武家大院,主人赤练蛇武威已经死了十几年。赤练蛇有位师弟叫天星郝成亮,是个黑道无恶不作的鼠辈。天星的情妇姓刘,是毒手天狼的姨妹。五年前我废了天星的一手一脚,他的情妇替他奔走呼号,找人替他报仇。毒手天狼当然不能不管,助姨妹暗中策划暗杀我的阴谋名正言顺。如果我所料不差,天星一定躲在里面。辣手仙娘今晚不见现身,猜想可能留在这里处理什么意外事故。” “前辈从这里进去,晚辈走东面潜入,走!”逍遥公子长身而起,三两闪蓦尔失踪。 六合潜龙心中暗懔,逍遥公子的身法快得不可思议,难怪那天晚上追了个首尾相连,这年轻人身怀绝技,武功深不可测,想起刚才交手的情景,这位艺臻化境的老怪杰,仍感到毛骨悚然。 “这小子如果沦入魔道,江湖将掀起可怖的狂风巨浪。”老人家喃喃自语:“没有人收拾这场劫数残局,不知要损失多少武林精英呢!” 小厅堂中灯火明亮,几个人已经累了大半夜。 坐在堂上的女道姑,就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辣手仙娘桑七姑,黑道朋友对这位心狠手辣的同道,谈不上什么好感或恶感,她的人缘并不佳,与她保持稍佳交情的人,几乎全是心狠手辣气质相同的货色。 她的绰号叫辣手,她的师兄称毒手,可知必定一窝子出来的狠人,同恶相济经常走在一起为非作歹。 她今晚没跟师兄前往隆兴寺行凶,因为她要等约定赶来会晤的朋友,但直等到三更过后,所约的三位朋友方跚跚迟来。 她有两位女性朋友,成了她的助手。应邀前来的两男一女,似乎对她的处事方法不以为然。 小孤被困住双手,绑在厅柱上,浑身血污,胸背被皮鞭抽得衣破肉肿,唯一未受创伤的部位是脸。 两个中年女人负责掌刑,目下已不用皮鞭,改用发钗当锥使用,用来扎穴道十分霸道。 “七姑,不能再用刑了。”那位面目阴沉的中年人说:“其实用不着追问的,干脆杀了她,斩草除根一了百了,这样拖下去,结果你仍然要杀她的,咱们陪你熬夜,实在没意思,我真该走了。” “不,我一定要她招出,到底还有些什么人逃出孤云别墅,是谁将她救走的。”辣手仙娘凶狠地说:“陈七爷,你是最后撤出的人,你应该清楚最后发生了些什么变故,你不在,小贱人胡招乱说,我怎知道真假?所以找才眼巴巴地等你赶来作证,只熬了半个更次,你就不耐烦了?” “七姑,我和魏兄、罗大嫂,明天还有一大堆琐事待办呢。”陈七爷无可奈何地苦笑。 “难道我就没有事?我的事比你们的事重要得多,要不是为了等你们来,我已经在隆兴寺与家师兄在一起,参加埋葬六合潜龙老匹夫的大事了。” “好了好了,七姑,你问吧!我认了。”陈七爷只好不走了:“她死不开口,鞭打刺穴她木然不睬。七姑,你这样对付一个抱必死之念的人,委实不智。” “等无极元君到来,或者炼魂孟婆赶到,哼!在仙术大法的锻炼下,那怕她不吐实? 他们都答应前来相助,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七姑,你居然和这两批人搭上了线?”陈七爷吃了一惊:“他们都是逍遥公子的对头,你捉了逍遥公子的侍女,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再与他的对头凌虐他的侍女,你这样做聪明吗?” “我正怀疑救小贱人的人是逍遥公子,所以才与无极元君炼魂孟婆接头。”辣手仙娘冷冷地说:“多一个同盟,就多一分力量,同仇敌忾,逍遥公子成为众矢之的,他还能活多少日子?五妹,再试试看。” 负责上刑的两女人之一,用钗在小孤的右腿股探了探,脸上有狰狞的怪笑。 “小贱人,说!”女人冷厉的嗓音十分刺耳:“你应该死在孤云别墅的,是谁把你救出的?” 小孤双目紧闭,像个死人,不理不睬,面临绝境毫无激动惊惧的神色流露。 发钗连扎五次,腿股多加了五个小洞孔,鲜血泊泊流出,染湿了裤子。 小孤仅抽动了两下,连哼都没哼一声。 “要不是老娘赶来助桑姐,认出你是孤云别墅申家余孽,桑姐可能上了你的当,反而栽在你手中呢!”女人准备再扎:“三年,你长大了,但面貌是改不了的,老娘第一眼就认出你是申若天的女儿申玉芝,你否认没有用。你捱不了多久的,不如早招免吃苦头,少让皮肉遭殃,难道非要等无极元君来用法术对付你吗?招!” 小孤浑若末觉,呼吸深长,承受痛苦的能耐极为惊人,在她这种年龄的少女来说,那是不可能的,她却化不能为可能,默默承受无边的痛苦,对外界似乎失去反应力。 发钗再次扎入肉中,摇、转、摆、搓…… 小孤的颊肉,抽搐了两下,浑身是松弛的,真像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呼吸稍有改变,从深长变为稍短。 “啊……”另一处院落,突然传来刺耳的惨号声。 所有的人,皆骇然站起。 “怎么啦?”陈七爷惊问。 “后院是郝三哥夫妇的住处。咦!怎会有叫号声?恐怕是我师兄他们回来了……” 辣手仙娘不安地说。 “桑姐,恐怕令师兄是逃回来的。”负责上刑的女人变色叫:“一定是裴老鬼追来了,令师兄一群人恐怕凶多吉少,快准备……” “准备走。”随陈七爷来的罗大嫂一蹦而起:“我可不愿招惹裴老鬼,那不会有好处的。七爷,魏爷,你们不走,我可要走了。” 外面,传来一种怪异的鸣鸣声浪,似风声,又像鬼哭,鸣鸣然时断时绩,飘忽不定。 小孤的眼皮,眨动了两下。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反应,注意力全被毒手天狼可能失败,而六合潜龙追来了的事所吸引,完全忽略了她的反应,也没留意鸣鸣的怪声浪。 罗大嫂的话,已暴露了心中对六合潜龙的恐惧。 陈七爷也不是自命不凡的人,本能地摸了摸佩剑。 “七姑,对不起。”陈七爷脸色不正常:“我要走。你们与那老鬼誓不两立,我可惹他不起,如非万不得已,我不想与那老鬼碰头,抱歉,抱歉。” “我还是置身事外比较稳当些。”姓魏的中年人也悚然地表示:“那老鬼像缠身的鬼魂,被他缠上了可就灾情惨重。桑仙娘,我也抱歉。有关孤云申家的事,我有份,所以我和陈兄前来相助,陈兄本来就是三年前,袭击孤云别墅的主事人之一。至于六合潜龙裴老鬼,固然他是咱们黑道朋友的公敌,但如非必要,我……我惹不起他。抱歉,我得走了。” “哈哈哈哈……”远处传来六合潜龙的震天狂笑,似乎笑声正逐渐往这一面转移。 “老天!真是这老鬼。”辣手仙娘骇然惊呼,脸色大变:“我师兄完了,他……他他……” 负责上刑的两个女人,急急返回座位,急急取了搁在大环椅上的兵刃暗器囊,急急佩上。“我先走一步了……”陈七爷说,急急奔向掩上的厅门,拔关将门拉开要往外走。 连辣手仙娘一时也来不及分心注意小孤,所有的人皆被六合潜龙的声威吓慌了手脚。 “啊……”刚踏出厅门的陈七爷,发出一声惨叫,身躯倒飞而起,向堂上飞掼。灯火摇摇,人影电射而入。 “公子……爷……”小孤酸楚地尖叫,接着哭了个哀哀欲绝。 逍遥公子手中有一把刀,站在小孤面前,脸上的肌肉可怕地抽搐,虎目中的冷电像万千利镞。 小孤浑身血污,衣裙凌落,他感到心中大痛,也愤怒如狂。 但他忍住冲动,脸上涌现反常的温柔。 “小孤,我……我终于找到你了,你……”他失去往常的潇洒和玩世嘲世风度: “不要哭,你打起精神来,看他们受报……” 他的左手,比钢刀还要锋利,牛筋索在他的手指下,变成了腐物,一捏即碎断。 用发钗上刑的女人,大概昏了头,以为有机可乘,悄然从他身后猛扑而上,发钗先破空飞射背心,五指如钩随钗抓向他的后颈。 刀光可怖地旋转,传出飒飒刀啸和割裂骨肉的异声,急动的人影突然顿止。 女人的手齐肘而断,高耸的胸部在乳根下斜裂了一条大血缝,内脏向外挤。 “砰!”女人倒了。 “逍遥公子……”那位叫罗大嫂的人惊恐地尖叫。 “不错,是我,逍遥公子。”他将小孤放近壁根躺下:“我的侍女年纪很小,居然有人用毒刑把她糟蹋成这鬼样子,浑身溅血体无完肤。你们,已经不是人了,我实在没有心情把你们当人看。辣手仙娘,你一个方外人,实在沾污了你那一身道衣。我可以原谅你杀死我的侍女,但不能饶恕你用酷刑虐待她。” 两具尸体陈列在堂下,灯光下,可看到地面流着大量的鲜血,血腥刺鼻,惨众怵目惊心。 “乔公子,与……与我无关……”罗大嫂战抖着哀叫:“我……我也曾劝……劝桑仙娘不……不要虐……虐待你的侍女,杀人不……不过头点地……” “小孤,是真的吗?”他柔声问。 小孤泪眼模糊,点点头。 “她是血洗孤云别墅的凶手之一吗?” 小孤摇摇头,她的神智是完全清明的。 “放了她,好吗?” 小孤又点点头。 “丢下你的剑和百宝囊,你走吧!”他向罗大嫂挥手,目光转落在负责上刑的另一个女人身上。 那女人正悄悄地,令人难觉地向内堂门挪动,被他慑人心魄的目光所吸住,骇然一震,猛地飞跃而起。 他哼了一声,左手一挥。 噗一声轻响,铁莲子击破了女人的后脑。 “砰匍……”女人重重地摔倒在内堂口,手本能地乱抓,把门帘抓毁掉落,覆盖在身上成了裹尸布。 罗大嫂魂飞魄散,发疯似的冲出厅外去了。 剩下两个活人:姓魏的与辣手仙娘。 蓦地阴风乍起,灯火摇摇,辣手仙娘的身影,突然徐徐隐没,空间里流动着淡淡的尸臭,黑气袅袅如雾如烟,门窗摇摇簌簌振动。 两道黑气,向逍遥公子卷去。 响起一声沉叱,恍若石洞里响起一声焦雷。 一道熠熠白虹,陡然八方分张。是刀光,怪的是灯光变暗,刀光反而比刚才灯光明亮时更眩目,更明亮,真像一道眩目的迸射电光,闪烁出刺目的光华。 风雷声殷殷,灯光终于突然熄灭。 “啊……”惨号声传出,黑暗中显得特别刺耳,是女人的惨号。“噢……”是姓魏的濒死呻吟。 天快亮了,早起的人已经起来干活。 逍遥公子抱着小孤,沿大街不徐不疾地向隆兴寺走。五更三点街栅开启,夜禁终止,这时不宜飞檐走壁,以免引起早起的人疑神疑鬼,所以他大大方方越街穿巷而走。 “公子爷,小孤自始至终,没哼叫一声,没说出半个字。”小孤在他怀里诉说: “可……可是,现……现在好像有点痛了。” “傻丫头,现在你服了药,你的抵抗意识已经消失了,当然感到痛啦!不过不要紧,不久就会痛楚消失的,相信我的灵丹妙药,没错。”他的心情开朗了,说的话既温柔又安详。 “小孤依照公子爷所传授,生死关头,不要介意生死,书尸心神调和呼吸,进入物我两忘境界,果然忘了痛苦,忘了他们是我毁家灭门的仇人,忘了他们的鞭打、针扎、指掌的打击。公子爷,我……” “现在,你可以哭了。”他柔声讯:“你只是一个小女孩,经历生死关头,真该哭的。” “小孤不哭……” “别说傻话,该哭的时候一定要哭,这样,你才不会成为一个性情难测的怪物。唔! 后面有人追来了。” “是裴老前辈吧?” “不是,他已经自己走了,他的事忙着呢!这老怪杰一生惯会戏弄别人,追踪别人,想不到这次被人追蹑了半个月之久而毫无所觉,几乎送掉老命,真够他受的人,善后的事他能不忙碌?唔!不止一个人。” 街上已经有早起的人行走,不止一个人平常得很。 “公子爷,他们……” “不管他们是些什么人。”他语气一冷:“除非他们不是冲我们而来,不然结果只有一个。” “小孤会妨碍公子爷……” “不许你说这种话。” “只是……” “目前你唯一可做的事是闭上嘴,天掉下来有我去顶,听话。” “小孤听话。” “那就好。他们迫不及待了,很好。” 他们正通过一条不大不小的街,右面是一家大宅,宅前有颇为广阔的广场,是作为停车驻马的地方。 五个人,一涌而至。 他从容不迫,将小孤放在街心躺下,一声刀吟,狭锋单刀出鞘。 五个人,四男一女,分五方围住了他,两剑、一刀、一鞭、一齐眉棍,四短一长气氛一紧。 “那一个狗养的杂种,敢向我逍遥公子递刀出剑,我一定把他乱刀在这里分尸。” 他粗野地咒骂:“要让一个狗杂种全尸,算我逍遥公子栽了。” 刀尖指向前面两丈外,那位绰齐眉棍正准备扑上的大汉。 齐眉棍是镔铁打磨的,重量足有四十二斤,可知大汉的膂力真有千斤,神力惊人。 刀尖指处,似乎刀前迸射出闪烁的光华,无形的刀气激汤清晨的气流,像是阴风乍起。 大汉远在两丈外,竟然气慑地急退了两步,似被刀气和奇异的刀光所撼动,心中发虚而乱了马步。 他像一尊天神,徐徐转身,刀徐徐随身右移,气势磅礴,全身似乎涌起阵阵寒涛险浪,接近的人必定毛发森立,心底生寒。 “我等你们送死!”他直撼心脉的语音,具有令人心向下沉的威力。 右面,是个使霸王鞭的人,也是重兵刃。 这位仁兄打一冷战,似乎觉得刀已经伸来了,心中一处,也退了两步。 脚步声急促,六合潜龙出现在一旁。逍遥公子以为这老怪杰走了,其实老怪杰一直就暗跟在后面。 “哈哈!你们这些混蛋死囚,本来都该死,但在大街上被分尸剁来喂狗,这附近的街坊岂不祸事上身?”六合潜龙轻拂着短手杖怪笑:“我老人家不如做做好事,抽掉你们的筋,像赶狗一样赶你们走,免得你们枉送性命。” “老狗胡说八道,你是谁?”使刀的大汉厉声问,距六合潜龙最近,随时皆可能扑上挥刀。“老夫姓裴,哈哈!应该有人认识我这条龙。”“你……你是乔小辈的朋友?” “也是也不是。不过,他帮我老人家,一口气宰掉了好几个魔崽子,其中有流星剑黄一鸿、毒手天狼等等。那些人好可怜,都是一招送命的。你们,我给你们打赌。” “赌什么?” “赌你们每个人,只能接下他半刀,一刀必定杀你们一个。你快活一刀的刀法很不错,最多只能挨上他一刀,够你快活的了。” “半刀。”逍遥公子叫:“半刀杀不死他,我逍遥公子拍拍手退出江湖,我说话算数。准备,我进招了。” 五个人不约而同,五面一分溜之大吉。 逍遥公子的威望,一天比一天高涨,小孤救回之后,威望达到最高峰,一整天,不再有人前来骚扰,二君一王的人,似乎不敢再派来讨野火了。 只有一个夏姑娘,前来慰问治疗伤势的小孤。 小孤对这位美如天仙风华绝代的女郎,一直就怀有敌意,但不得不假以词色,毕竟人家是怀着善意的祝福而来,岂能不保持表面上的礼貌? 近午时分,车夫卓勇风尘仆仆返店。 五路财神荆东主高兴得上了天,心中不住念菩萨慈悲,因为逍遥公子派甘锋到店堂结账,要立即动身南下。至少,店中不会发生心惊胆跳的打杀,不必派人收拾遗留的无人收殓死尸了。 午后动身,实在有点反常。好在他的绰号叫逍遥公子,讲究逍遥自在不管拘束,爱走就走,爱留就留。 车马出了南关,过了广济桥,车辚辚马萧萧,沿官道向南又向南。 小孤躺在车上,逍遥公子则乘马小驰,跟踪的人老远便可看清他的身影面貌,不会是假的逍遥公子。 真定到栾城是一程,看来,今晚不可能赶上入城投宿,必须在中途落店了。 跟踪的人,直跟到卅里外,这才目送车马去远,兴匆匆打道回城。 逍遥公子放弃夺宝的消息,很快地传遍全城。 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辣手仙娘掳走侍女小孤的消息,由于小孤受伤不轻,逍遥公子才放弃夺宝之举,离开是非场一走了之。 傍晚时分,五福老店那些神秘的旅客,包括夏姑娘在内,突然悄悄地离店,但并没退掉房间,可能是上街逛夜市去了。 店东五路财神是老江湖,他知道这些人当然不会是上街逛夜市,而是暴风雨来了。 风雨确是来了,午后不久便满天阴霾,按着雷电交加。下了一场暴雨。按着停了一个时辰,竟然又间歇地下起雨来,与一般的暴雨不终朝完全不同,这种大雷雨之后再连续下雨的现象是很少见的,只能归诸于时令不正,夏行春令,要有人祸天灾了。 山驿在南门大街的西首,规模甚大,仅宾馆就有三座之多,接待因公往来的官吏应付裕如。另有数十间连栋房舍,招待一般的小吏、差役、丁夫,与官舍隔离,待遇不一样。 这是官驿,不接纳私客;有来头的例外。 傍晚时分,山驿闹哄哄。今天过往的官差很多,驿丞和百十名驿丁忙得不可开交,马上厩车进棚,官员们的随从吵吵闹闹,真够瞧的。 从京都南下的官吏公差最多,男女老少进进出出。三位退职的知县,是同一时辰到达的。三个知县:山东博平的阎知县阎忠、湖广应山县的颜知县颜耿文、山西介休县的严知县严秉廉。 三人的姓,音同字不同。 当然,只有驿丞和几个经办人,知道这些退职知县的底细,把他们当作第三等人,全部安置在第三等官舍内。 公文上本来就记载得清清楚楚,获罪滚蛋的知县,只能获得三等待遇,而非全部享受免费招待的。 阎知县的随从最多,男女共有卅六名。 颜知县最少,一妻一子,一仆一婢,还有两个雇来的脚夫。一辆车,是从保定府雇的,只送他们到河南的彰德府,所以须在彰德府另雇车辆,走完其余的返乡旅程,一站一站雇人就道,相当麻烦。做官的有幸有不幸,阎知县是最幸运的一个。 直忙至二更初,驿站才人声渐稀。 驿丞姓侯,是个在官场中小有名气的人,山驿是一等大驿,往来的公卿大吏甚多,对这位侯驿丞自然有些印象。 别小看了一个起码官驿丞,官品与巡检相等,但地位相当特殊。比方说,知府大人召见,侯驿丞不但有座位,而且颇受礼遇呢。 天下每一座驿站,包括马驿、水驿、混合马步驿,都是一处特务活动中心,有些驿站甚至直接受特务机关厂、卫遥控,直接保护那些上京告变的人(告变以告纠众造反为特别优先)。 所以过往的大官小官,即使嫌招待不周,最好忍气吞声,别得罪这些驿丞。有明一代,的确有些大官小官,因为一怒之下揍了驿丞,而落得丢官撤职查办的下场。 第十四章 “你……你干什么?”一名管牲口的役头,壮着胆大声问。 “找严知县。”蒙面人笑笑说,露在外面那双怪眼冷电森森锐利可怕:“请问,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得到?” 侯驿丞今晚火气特别旺,不是他吃错了药,也不是因为下雨而心情不佳,而是住宿的人太多,官员们的随从吵吵闹闹,一直就找他的麻烦,要这要那把他吵得晕头转向,一肚子火快到了爆炸边缘。 好不容易驿站安静下来,他在自己的官舍里生气,找来三个负责役头,拍桌子摔茶杯,大骂这些属下饭桶、无能、不负责…… 正骂得写意,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正在火头上的侯县丞抬头一看,正想大骂那一个混蛋敢如此大不敬,发出这种蔑视他权威的轻咳。可是,他突然僵住了,张大着嘴,要骂的话吓回肚子里去了。 是一个一身黑的蒙面人,刀系在背上。不错,正是那些为非作歹的打扮:穿夜行衣准备作案的打扮。 驿站甚大,房舍连厢接院,大白天撞进去,也摸不清方向,比那些豪门大户深如海的规模毫不逊色,真需要有人带路才能进出自如。 “你问……” “说!”蒙面人声色俱厉:“不说不留头,喀嚓喀嚓砍掉你们四颗脑袋,太爷另找人问。” 侯驿丞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身份有如江湖朋友口中“车船店脚牙”的“店”,当然知道蒙面人是惹不起的瘟神恶煞,犯不着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所以神气不起来了。 “南面,第……第四座跨……跨院……”侯县丞勉强抓住桌子,以免自己不争气倒下去:“就……就是黄……黄字号官……官舍,在……在那儿可……可以找……找得到他……” “你。”蒙面人向管牲口的役头招手:“带我去,我不会伤害你。” “是,小的愿……带路。” “你们。”蒙面人指指其他三个人:“坐下来好好喝杯茶,不要出去,更不要声张,这样,可以多活好些年,不然……脑袋只有一个,砍掉了是不能再长出来的,你们明白吗?” “明白,明白……”侯驿丞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 总算运气不错,在快要不支昏倒时,蒙面人已一把抓住管牲口役头的后腰带,说声起,两人同时向外飞升,一闪不见。 “快关门,快……”侯驿丞终于扭身摔倒。 厅门还来不及关上,奔入一个气急败坏的人。 “大人,不……不好了……”这人脸色灰败说话像是短了两寸舌头:“官……官舍有……有贼……有强盗杀……杀了人……” “在那……那座官……官舍?”在地下挣扎要爬起的侯驿丞惊怖地问。 “玄字号与……与黄……黄字号都……都有……” “老天爷!又是严……知县……” 官舍是以千字文字号排列的,没设第一字“天”。二等官舍有五进之多,第四造有六间,依次是地、玄、黄、宇、宙、洪。 天太黑,雨下个不停,风也不小,院灯笼廊灯笼皆无法点起,除了里面的走廊有几盏照明灯之外,各处黑沉沉,谁知道那一间是玄,那一间是黄? 似乎,今晚所有的夜行人都来驿馆赶集了。人从四面八方入侵,目标都在官舍。 官舍与吏役所住的杂院之间,中间隔了院子、有门的廊、杂房。住宿的官员们由于携有内眷,因此各派自己的随从,管制自己安顿房舍的往来外人,少不了不时发生有外人乱闯的纠纷,甚至对驿馆的事务人员发生误会。 入侵的夜行人不知到底有多少,先后到达的时辰都相差不远,三更初就开始有人出没,官舍附近立即出现混乱现象。 最先闯入三等官舍范围的是三个夜行人,刚跃上玄字号官舍的下处屋顶,下面小院子里升上两个长随打扮的人,一鹤冲霄扶摇直上,轻功十分高明。 “相好的,有何贵干?”那位手绰短戟的长随,拦住了两个跃来的夜行人沉声问。 “好哇!原来是金眼彪陶景老兄,找对人了,挡财路者死!哈哈!”夜行人狂笑着猛扑而上,刽刀风雷乍起,狂野地运人带刀贴身切入。 忽哨声此起彼落,四面八方的夜行人,全往这一带集中。 下面,喊贼喊强盗的惊叫声此起彼落,大雨如注,下面依然人声四起,人群乱窜。 “铮铮铮…。…”金铁交鸣声从各处传出,夜行人争先恐后深入官舍,黑夜中展开了难分敌我的混战。 驿馆成了一锅沸汤,也像被捣破的蚁窝蜂巢。 这是作案的大忌,群众惊起人声鼎沸,没有时间分辨目标,必须速战速决,及早脱离现场。 两名夜行人冲过惊呼狂叫走避的人群,到了一座小厅前,一刀砍翻了一个正要关门的人,急冲而入。 上厅中点了一根蜡烛,一个穿青衫的中年人秉烛讶然向闯入的人注视,看到明晃晃的钢刀,居然不怎么害怕。 “你们为何乱闯?”中年人颇为镇静,说的官话带有南音,一双大眼冷森森,即使在钢刀前仍具有慑人的威仪。 “颜知县何在?”砍倒把门人的夜行人逼近沉喝。 “我就是严知县……” “就找你。” 夜行人一闪即至,一劈掌正中耳门,收了刀将人抗上肩。由于烛熄了,厅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情势混乱,必须及早撤离,那有工夫详细追问姓严或是姓颜? “掩护我走。”将人抗上肩的人向同伴说:“从内厢走,跟我来,别摸错了方向。” 两人往内堂一窜,消失在暗影里。 片刻,冲入三个夜行人,擦亮了火摺子。厅中人去厅空,只留下熄了的烛台,与湿漉漉的夜行人脚印。 乱了半刻时辰,大批巡检捕快与及卫所的城防官兵,潮水似的赶到,整个驿馆鬼哭神号,血腥刺鼻,乱得一塌糊涂。夜行人都撤走了,来得快,撤得更快。 清查结果。遗尸十七具,其中七具是入侵的蒙面人,其他十具是随从和驿卒的尸体。 三个退职知县全部失踪,内眷们哭声震天。 阎知县的随从死伤最惨重,内厢的箱笼几乎全被砍开了,丢掉一些金银财物,侯驿丞麻烦大了。 城中各处,部曾经发生杀人事件,有些尸体不会被带走遗留在现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到底该处曾经发生了些什么变故,谁也不知道。 两个掳了颜知县的人,从一条横街钻入一条小巷,自以为溜得快,小巷子漆黑,神不知鬼不觉,定可安全地将人带走。 小巷曲曲折折,偶或有一两家住宅悬有门灯,总算可以看清某些曲折路段的景物。 两人到了一座大宅前,宅前悬了一盏灯笼,发出朦胧的幽光,到了门前,方发现对面巷角暗影中,连续踱出三个人影。 “铁菩萨,你扮成操刀的强盗,就以为没有人认识你吗?”为首的夜行人沉声说: “你这刺客果然比其他的人高明,混乱中竟然一找就着。把人放下来,我再饶你一次,这次你绝对逃不掉的,除非你把人放下。” 是黑衫客兄妹,和一位不起眼的糟老头。 铁菩萨上次被黑衫客堵在小巷里,断送了好朋友银刀贺永定,对黑衫客深怀戒心,没想到又碰上了。 “黑衫客,不要欺人太甚。”铁菩萨色厉内荏:“破人买卖,犹如杀人父母;你我都是同道,你不能不讲道义,我愿分给你一半花红……” 张姑娘以行动作答覆,突然飞跃而上。 铁菩萨的同伴哼了一声,超越而出。 “慢来!泼妇少撒野!”随着震耳的沉叱声,迎面一挫马步抡掌便劈。 奇异的锐劲破风声撼人心魄,是极为霸道的一气掌,劈空掌中极为霸道的一种,足以在八尺内裂石开碑。 张姑娘跃进的身躯突然向上滚转,恰好避过掌劲的劲道中心,雨滴被掌劲催动,汇成一条柱形的水流,从她身下激喷而过,危机间不容发。 一声娇叱,她飞滚的身躯已突然伸展、下搏,剑已出鞘,身剑合一凌空疾泻而下。 那人一惊,再次重聚真力,疾退两步吐气开声,劈出极耗真力的第二记一气掌。 明显地,这一掌劲道减了二成。 疾落的身躯剑光急闪,掌劲突然以更猛的速度向外贲张,然后一哄而散。 剑光续进,急似电掣雷轰。 那人大吃一惊,不敢再用一气掌阻敌,也无法第三次聚劲发掌,手急眼快拔出腰间的双刃短斧,急接射来的可怕剑虹。 “铮!”斧刃挡住了剑,爆出一串火星。 短小的黑色棍状物,突从姑娘的左袖底吐出,发出古怪的八音震鸣,闪电似的从斧刃侧方切入,贯入那人的右胁肋,深入五寸以上。 袖底藏萧,邪道名宿九灵萧张威的绝技,不发则已,发则必中。 这瞬间,后面的铁菩萨重施让朋友送死的故技,急退两丈,转身飞掠而走。小巷黑暗曲折,逃命该轻而易举,让朋友阻敌,自己乘机脱身,上一次就逃得性命,这次谅无困难,黑衫客的武功高明不了多少,决难追及。 这家伙却没想到,自己肩上有一个重量不轻的人。危险关头,竟然舍不得将人丢下,真是生有时,死有地,半点不由人。 同时,这家伙也忽略了不起眼的糟老头。 糟老头先一步跃登屋顶,从上面超越,速度骇人听闻,在前面无声无息地飘落,拦住了去路。 “嘻嘻!我等着你呢!”突然挡住去路的糟老头怪笑着说。 “去你娘的!”铁菩萨飞起一脚取下阴。 糟老头手一沉,半分不差抓住了脚背。 砰一声响,铁菩萨倒了。肩上的严知县也摔落,人本来已经昏厥,所以未发出叫痛声。 糟老头紧抓住脚不放,左脚已踏住了铁菩萨的下阴,手拉脚踏,下阴毁内脏坏。 “我鬼手龙长安的手,抓你的脚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糟老头狞笑着说。 “饶……命……呃……”铁菩萨狂叫,但叫声嘎然而止,有气出没气入。 黑衫客抱起了严知县,黑暗中无法分辨面貌,严知县昏厥了也不能说话表示身份。 “快走!出城。”黑衫客向乃妹急叫:“龙大叔,毙了他算了。” “已经毙了,嘻嘻!”糟老头将还没断气的铁菩萨抛开,领先便走。 铁菩萨没死,他在装死。下阴毁一时死不了,小腹是肠,肠毁一时也不至于毙命。 他吃力地爬离巷旁的臭水沟,本能地伸手。从百宝囊中掏救急的药,可是伤势太沉重,好半天还打不开百宝囊的防水油绸囊盖。 “我得自救,自救……”他朦朦胧胧的视觉还管用,知觉也并未全失,但手不听指挥,澈骨奇痛已令他手脚酸软,力不从心。 朦胧中,他确知有人飞奔而至,而且不止一个人。 “救……我……”他大叫。 他自以为大叫,其实声音小得很,这一叫,痛楚加剧,痛得他神魂要飞离躯壳。 “咦!你是谁?”有人大声问。 “我……陈寿……寿全……” “你什么?”来人听不清他的话。 “陈寿全……” “哦!他是铁菩萨陈寿全。”另一人在旁说:“颇有名气的刺客。” “去他娘的!你死吧!” 铁菩萨这次可死定了,耳门挨了一脚。 来的共有三个人,不但不救他,反而要了他的命。 三人正想离开,突然发现巷右的屋顶上有人一掠而过,互相一打手式,飞跃而上。 一个黑影在屋顶上掠走如飞,丝毫不介意有雨水的瓦面如何危险,假使滑倒,很可能骨折腿断。 “小辈逃得了吗?”追得最快的人急叫。 其实三人愈拉愈远,以目下的情势估计,再追百十栋房顶,就会把人追丢,所以出声骂阵用激将法赌运气。 果然奏效,前面的黑影倏然止步相候。 三人一拥而上,三面一分。 “咦!是你。”其中一个人怒叫:“好小子,你把严知县掳到何处去了?你该死。” 是生死一杖侯五常,严秉廉知县的保镖。 “好啊!你这老狗竟然向我讨起人来了。”是金笔秀士敖世伦,侠义名门佳子弟: “你是严狗官的保镖,总不会把镖丢掉吧?在下正苦找不到狗官,找你们要人错不了,一定是你们把狗官藏起来,故意虚张声势反向在下讨人,在下可不上你的当。” “小辈,你否认把严知县掳走了?”为首的人厉声问,中气充足声如洪钟,站在屋顶上有如一座铁塔。 “在下要救他,正苦不知道他躲在何处。现在,正好找你们要人。” “大胆!” “不大胆还敢来吗?” “你知道你在对什么人说话?可恶。” “你又是那座庙的大菩萨?在下行道三年,认识不少人物,不认识的更多,你……” “老夫朱五丁,你好大的狗胆。” 金笔秀士吃了一惊,暗叫不妙。 江湖上有四个以具有千斤神力威震武林的人,称为四霸天,每个人都自以为有霸王之勇,力拔山兮气盖世。 这位朱五丁,就是四霸天之一,绰号叫五丁力士,双手可力掣奔牛,单手可举千斤石狮,磨盘大的巨石一拍即碎,据说闯荡江湖将近四十年,未逢敌手。 能拍碎巨石,可知内功火候十分精纯,并非仅靠力大无穷扬名立万,而是如假包换的内外兼修高手名家。 难怪上次生死一杖在客店,说主事人如何了得,原来指的就是这位五丁力士朱五丁。 五丁力士除了一双手可怕之外,缠在腰间的铁链更令人害怕,将人缠住一拉一拖,可把人勒断成两段。 “在下听说过你这号人物。”金笔秀士心中暗惊,口气却强硬:“你这老贼居然做起一个草菅人命,动不动就酷刑迫死人的酷吏做保镖,你算是老而无耻,这辈子算是完蛋了,神气什么?” 有些人年纪愈大愈暴躁,大有返老还童的趋势。五丁力士就是这类型的人,一受激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一声怒极的怪吼,五丁力士怒吼如雷扑上了,双手箕张像两把大铁钳,控制了近丈威力范围,乱抓乱摸像是灵猫弄爪,要戏弄金笔秀士这头小鼠。 金笔秀士有自知之明,千万则让这双巨手捞中,身上任何部份被沾上,这部份就不是自己的了。 他轻灵地闪避,滑溜溜的瓦面更增加他身法的灵活,在一双巨手乱舞中游走自如。 相反地,五丁力士沉重的身躯,可就处处见拙了,三五照面,便踏破了一大片屋瓦。 “老狗,你只会替人看门,甚至连看门都不胜任,把主人都去了。”金笔秀士继续使用激将法,激怒的人容易对付些:“等我收拾了狗官,再收拾你这不尽职的老狗。喂! 老狗,你到底把狗官藏在什么狗洞里,掩耳盗铃反而在外面穷嚷嚷说去了主人,骗得了谁?” 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对付不了不接招八方游走的人。五丁力士不自量力,依然怒吼如雷拚命追逐。 生死一杖看出征结所在,另一个人也知道拖下去必定白费劲。 “朱老哥。”另一人高叫:“事不宜迟,找人要紧,没有和这小辈胡缠的必要,让我和侯老弟堵死他的逃走路线,如何?” 大概五丁力士为人刚愎自负,与人动手不许同伴加入,所以追逐期间,生死一杖两个人看出情势不乐观,也不敢贸然加入。 说堵死而不说加入,面子上好看得多。 “好吧!替我堵住他左右窜的去路,我要将他撕成碎片。”五丁力士总算同意了。 两人左右一分,两方夹击。 生死一杖是不敢正面扑上的,小心地用杖虚应故事围堵,本来是金笔秀士的手下败将,怎敢拚命上前攻击?这一来,便形成薄弱的一面空隙。 “这面来。”另一人却十分骁勇,手中的分水钩挥动时罡风虎虎:“我八爪蛟白化雨替你招魂。” 金笔秀士心中又是一惊,又是一个可怕的人物。论水性,天下十大水中蛟龙,八爪蛟白化雨名列前三名,陆上的武功也十分惊人,过去曾经在大阿下游江淮一带,率领十余股水寇叱吒风云,十年前才告别强盗生涯,现在却做起保镖来了。 当然他不愿冒险往八爪蛟这一面闪避,一声长笑,身形下躺,脚前头后仰面顺屋瓦向下滑,像是失足滑倒,向舞杖虚堵的生死一杖滑去,速度甚快。 生死一杖以为机会来了,兴奋地挥杖便劈,狠招庄家打狗尽情发挥,打一个失足滑倒的人太容易啦! 杖下落,速度配合滑势,计算十分精确。岂知金笔秀士的滑势,突然加快了三倍,吱溜一声,双脚已绞住了生死一杖的双脚,猛地奋身一滚。 “哎呀……”生死一杖狂叫,有骨折声传出,扔杖便倒,狂叫声余音袅袅,掉落小巷去了。 五丁力士一声怒吼,撤下了腰间的铁链,链急弹而出,连臂远出丈二左右,向刚跃起的金笔秀士卷去。 金笔秀士再一声长笑,再次滚倒,但见人影一沉即没,跳下巷去了。 “我会找到你们主子的鬼窝的,后会有期。”他在下面大叫。 小巷黑沉沉,按理逃走该无困难。但窄巷逃走也有缺点,如果两面被人堵住,就成了瓮中捉鳖。再就是雨势不小,地面积水及胫,走动时不可能不发出声音,这点声音足以被耳力锐利的对头循声追及。 刚窜走了五六步,前面人影迎面堵住了。 “你这侠义道名门小辈,居然做起强盗来了,你将生死两难,让江湖朋友看你那老爹妙笔生花怎么说?嘿嘿嘿嘿……”是八爪蛟的怪笑声,分手钩已封闭了窄溢的巷道,堵死了去路。 “老夫要碎裂了你……”上面的五丁力士怒吼如雷,吼叫中踊身向下跳。 金笔秀士暗暗叫苦,糟得不可再糟,弄巧反拙啦!前后被堵,再往上跳已没有机会了,是拚命的时候啦!必须及早杀出一条生路来。 他一咬牙,向前冲。后面五丁力士太可怕,那根鬼铁链,决不是他那一尺八寸的金笔所能应付得了的,唯一的生路在前面。 一声低啸,他挥笔向八爪蛟冲丢。 “铮铮铮!”钩布下绵密的钩网,不但有效地封住了他狂攻的三笔,左手几乎两次抓中他握笔的右手。 八爪蛟号称八爪,攻击时左手乘隙探入,真像有八只手同时政击,经常一照面便把武功稍差的人擒住,比钩更为可怕,绰号由来有自。 巷道窄小,任何巧招也无法施展,唯一的办法是强攻,而强攻短兵刃吃亏自在意中,何况八爪蛟的武功,事实上比他更强三两分,可知他是栽定了。 “留给我……”后面飘落的五丁力士怒吼,大踏步挥链前冲。 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后面鬼魅似的出现两个戴了鬼面具的人,探足急行,脚下居然没传出踏水声,眨眼间便到了五丁力士身后。 “就留给你。”最贴近的鬼面人叫,不知是如何出手的,反正已抓住了还没挥出的链尾。喀啦啦链子发生急促的怪响,一抖之下,反而缠住了五丁力士的脖子,一脚踢住巨大的腰脊,狠狠地抽紧链子,劲道十分可怕。 “呃……呃……”五丁力士闷声怪叫,双手抓住勒在脖子上的链子,身形凶猛地拉动、摇摆、旋转,像被套住脖子的大蟒蛇。 “我帮你拔掉那老泥揪的蛟筋。”另一位鬼面人超越,手中剑龙吟隐隐,叫声又娇又脆甜。 金笔秀士勇气倍增,一声沉叱,绝招点龙三笔出手,无后顾之忧,他可以放胆抢攻了。 头顶上空劲风呼啸而过,鬼面人从他的上空飞越,身剑合一凌空下搏。黑夜中用这种凌空下搏术,危险增加十倍,这鬼面人真是胆大包天,不要命了。 所以,他必须拚命了。 “铮铮……”一阵震耳金鸣连珠爆发,火星直冒。 剑气砭骨,鬼面人两剑被封住,身形飘落在他的右侧,两人并肩奋勇冲进。 不等他们第二次发招抢攻,八爪蛟大概吃了苦头,知道处境危险,身形急剧后退,如飞而遁。 后面,五丁力士倒在地下滚动,抽紧链子的鬼面人竟然无法可施,抽的劲道无法再威胁乱蹦乱滚的人,有两次几乎反而被拖倒。最后一不小心脚下一滑,凶猛的拉力传到,感到虎口一热,双臂一震,只好松手。 五丁力士发出一声怪叫,跳起来撒腿便跑,水声震耳,地亦为之震动,眨眼间便远出百十步外去了。 “这老凶魔果然厉害。”鬼面人自言自语:“混元气功已有八九成火候,我这千斤拉力依然伤不了他。” 金笔秀士惊魂初定,暗叫幸运,收了笔向两位鬼面人抱拳施礼。 “谢谢两位临危援手,大德不敢或忘,可否请教两位尊姓大名?在下敖世伦……” 他诚恳地道谢。 “我知道,你叫金笔秀士。”赶走五丁力土的鬼面人说:“小兄弟,你真不该出面,严知县固然可恶,他也许该受报,但施行报应的人决不是你,师出无名,你忘了你侠义门人的身份。” 口气相当托大,金笔秀士知道对方的身份地位一定比他高。 “晚辈……”他期期艾艾地说。 “严知县的保镖非常了得,你毫无希望。奇怪,严知县确是被人掳走了,真的不是你?” “晚辈去晚了一步,人没见到。” “今晚驿馆共住了三个知县,全被掳走了。我以为所有的人,都在打那位博平阎知县的主意,岂知三个知县都遭了殃,岂不可怪?” “晚辈一位朋友,被那介休严知县不问情由,硬指是匪类,酷刑逼供,身死大堂被头箍锁破了颅骨,因此晚辈发誓要那狗官抵命,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走吧!咱们去仔细查查看。三个知县中,那位应山知县颜耿文是个好官,我想替他尽一分心力,走!” 三人脚下一紧,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忙中有错;急功心切更是错误百出。 由于闻风赶来的人愈来愈多,志在必得的人都有同一念头:尽快下手。谁都想早着先鞭,所以爆发了这场匆匆忙忙、糊里糊涂的争夺战,知县们一到驿站,所有的人迫不及待不约而同一起发动,错误百出自是意料中事,闹得乌烟瘴气,杀得昏天黑地。 脱离现场要快,而且走得愈远愈好,这是作案的金科玉律。因此事发后不久,几乎重要的人都出了城,这些犯罪专家偷渡城关的经验丰富,两丈多高的城墙,三四丈宽的城壕,阻拦不住这些为非作歹的行家。 天快亮了,雨也小了。 出东门约五六里,路通无极、嵩城两县,有一条横跨在滹沱河上的中渡桥。 桥东半里地,向南岔出一条小径,小径尽头就是有名的中渡贡宅,江湖朋友称之为真定贡家。 贡姓算是稀有的姓,因此江湖人反而容易记忆,而宅主人飞虎贡延津的飞虎绰号,反而没有贡延津三个字更为人所周知。 当然,在黑道无数高手名宿中,飞虎贡延津的名号并不怎么响亮,除了轻功不错敢斗敢拚之外,武功修为只能名列三流人物,所以知道他的人不多,在本地稍有名气而已,甚至还没有五福客栈的东主五路财神响亮。 中渡贡宅,也就是二君一王的秘窟,明里的住处却在城内掩人耳目,谁知道这些一等一的高手名宿,会暗地里躲藏在一个三流人物的宅院里? 只有最精明的有心人,才知道其中隐秘。 所谓秘窟,可知藏的人并不多,人多出入濒繁,很难避过仇家的侦搜。 大多数的人,皆在城中吸引敌对的人,让那些人追错方向疲于奔命,分散对方的注意。得手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偷越城关急奔贡家藏匿,行动有计划一切尽在意料中。 共有七个人,一个背上有掳来的俘虏,冒雨一阵急走,平安地过了中渡桥。他们却不知,先片刻已经有人藏身在桥头的草木暗影中,留意往来的人。贡家是一座大宅,后堂中点起了灯火。七个人都穿了夜行衣,黑巾蒙面,完全是贼的打扮。 留守在家的有十几个人,有人接下湿淋淋被打昏了的俘虏,兴高采烈往大环椅里一放。 “不必等公羊前辈回来,咱们先问口供。”那位留守的高瘦花甲老人,坐在主座大环椅中发令:“问出秘密启运珍宝的下落,等公羊前辈那些人一到,就可以立即安排另一步妙计了。” “屁的妙计!”还没脱掉夜行衣的一个人说:“咱们有几个人送了命,善后的事多得很呢,那能立即进行另一行动?你们在马钦差身边的人,只会一股劲说干、干、干,怎知咱们干活的人辛苦?哼!” “唷!你关老哥发什么牢骚呀!咱们……” 蓦地,有两个人同时惊叫起来。 “这是阎狗官吗?他会交?” 两个人正在察看昏迷不醒的俘虏,看出毛病来了。 “咦!难道他化装易容了?”第三个人也讶然叫。 内厅宽阔,十几个人也没感到拥挤,这一叫嚷,所有的人都向俘虏围过来。 “该死!什么化装易容?你们捉错了人。”那位花甲老人怪叫,几乎要跳起来。 “什么?捉错了人?”带俘虏的主事人吃了一惊:“也明明说他是阎知县呀!可是……脸貌……” 有人立即双手齐动,弄醒俘虏。 啪啪啪啪!另一人用不轻不重的手法拍双颊,帮助同伴将人救醒。 俘虏终于醒了,嘴角流血仍在糊糊涂涂。 “你是不是阎知县?”主事人不死心,揪住俘虏的领口将人揪起厉声问。 “问个屁!”花甲老人接口嘲弄地说:“你认识阎狗官,我也认识阎狗官,咱们这里的人,有九成的人认识阎狗官。你明明知道不是阎狗官,还问什么?你认为他像阎狗官吗?要不,就是咱们这些人昏了头认错了。” 俘虏还没完全清醒,怎知揪住他的人问什么?这时总算逐渐清醒了,疲倦的双目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是阎知县吗?”揪住他的主事人再次厉声问。 “是啊?我是颜知县。”他强作镇定大声答。 “你不是!见你的鬼!”主事人把他重重地推坐在椅中,举掌要揍他。 “我本来就是颜知县。”他书呆子的顽固脾气冲上脑门:“你们这些是什么人?为何……” “啪”一声响,主事人一耳光把他的话打断。 “你这狗东西!谁要你冒充阎知县的。” “你这歹徒岂有此理!”他国字脸膛本来就颇有几分威仪,被打耳光依然不惊不惧: “我颜耿文先后出任三县县丞,两任知县,谁不知我是一个强项书生颜耿文?难道我会冒充我自己?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不法之徒?” 强项书生颜耿文七个字,所有的人总算听清了。 这些人要捉的人是知县阎忠,而不是颜耿文。 天雨混乱,投驿匆匆,而动手劫人的人又操之过急,个个抢先动手,唯恐被别的人所擒走,事先根本不知驿馆同时有三个退职的知县投驿,更不知鬼使神差三个知县住在一栋官舍里,更不知道三个知县的姓读音相同。 黑夜中一听对方是阎知县,打昏就背走,半途再和追逐的人缠斗,那有工夫仔细察看查问擒来的人是真是假?阴错阳差笑话闹大了。忙中有错,错的代价也太大了些。 “你……你不是阎忠?”主事人仍不死心。 “阎忠住在我的邻舍,你们……” “天杀的混蛋!你……”主事人崩溃了,凶狠地一掌劈向颜知县的天灵盖。 斜刺里来一只手,架住了下落的掌。 “你打死了他,如何向公羊前辈交代?”花甲老人厉声间:“他一定以为你把阎知县带回来了,必定以为你在中途掉包,谁知道你是否真的出卖了我们?” “老天爷二!……” “叫老天爷也没有用,好好想办法补救你的错误,也许还来得及。” 外面传来一声惨叫,所有的人皆惊跳起来。 三个人刚抢出厅门,想查看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小心!”花甲老人在内叫:“是公羊前辈带人赶来了,一定有人不死心跟来,引起了搏斗,大家赶快带兵刃出去……” “啊……”抢出的三个人狂叫着摔倒。 两支剑狂风似的卷入,交叉搏杀凶狠绝伦,所经处有如风卷残云,剑到人倒,眨眼间便冲上堂,地下倒了七具死尸。 后面跟入一个矮小的人影,像老鼠般窜走,令人看不清形影,手中的匕首更为阴狠辛辣,把那些又惊又怒四面闪避的人,一个个出其不意摆平,下手狠辣,出手便向要害招呼,一沾即走,留下的必定是濒死的人。 灯火大部份熄灭,厅中幽暗,一冲错之下,人已死掉一半,说狠真狠。 花甲老人凑手不及,想找兵刃已来不及了,剑已排空而至,百忙中大吼一声,连环劈空掌全力劈出自保,要用内家绝学作生死一拚。 一支剑抖出一朵剑花,风雷骤发,劈空掌力被剑气震得四散而分。 另一支剑乘隙突入,无情地贯入小腹要害。 “呃……你们是……”花甲老人抓住贯入小腹的剑,话未完,剑抓不住后收离体,空气灌入腹,内脏立即堵住了剑孔,全身气散攻消。 厅口又出现一个人,与先前杀入厅的三个人一样,穿夜行衣戴黑面罩,迎着向外冲的一个人吐出一掌。 远在八尺外的人嗯了一声,向后退了两步,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向下一仆,挣扎难起。 “从后面撤,快!”这人向已层光里面的人,正背起颜知县的三同伴叫:“我断后,把他们引到郊野玩玩,不必等我,走!” 来如风雨,去似轻烟;好一场出其不意的快速搏杀,如汤泼雪,似虎入羊群。 “啊……”这人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吸引大宅内的人注意,从容不迫退出院子,跃登屋顶在屋顶缓缓向东走,像是在屋顶上散步。 大批从府城撤回的人,潮水似的向后院涌。 有人发现屋顶上的人影,呐喊声中,纷纷上屋追逐,向东追出贡宅,追入郊野渐追渐远。 贡宅共遗留下卅余具尸体,没有一个活口。所以,主事人根本不知道掳回来的人,是颜知县而非阎知县,还以为掳回的阎知县破人夺走了。同一期间,金笔秀士与两个鬼面人,跳城出了南关外,跟踪两个黑影,冒着细雨紧蹑在后面。 他弄不清自己为何跟着这两个鬼面人走,也许是鬼面人临危援手的感恩作用吧!他这两天对两个鬼面人的活动略有所知,但不知他们的身份底细,与身份不明的人同行,是相当危险的事,尤其他们用鬼面具掩起本来面目,他一个侠义门人,真应该保持距离,以免蜚语流长。 但他毫不迟疑地与他们结伴,无暇进一步权衡利害;世间有些事,是不需谨慎地仔细权衡利害的。 第十五章 跟踪两个黑影跳入一座建筑的后院,他才发现这是位于滹沱河北岸的滹沱河神祠。 这是一座有三座殿堂的神祠,平时只有三个年老的管祠人照料,有水旱灾才有人前来求祷,官府春秋两祭才有仕绅们光临。西面里外,就是南下的大桥广济桥。 竟然有人利用神祠藏身,不怕河神降罪。 两个穿夜行衣的黑影,钻入后院的两座房舍,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再也听不到任何声息。 没有人走动,看不到灯火,整座河神祠阴森死寂,似乎长久以来,这里就是不沾人气的地方。 三人在附近搜了两遍,一无所见,最后伏在屋脊上,分向四周居高临下搜视。 “门窗全都是闭牢的,人怎么一进去就无声无息?不合情理。”他向身侧身材稍矮的鬼面人低声说:“除了大殿有长明灯之外,各处看不到一星灯火,奇怪。” “咱们被人发现了。”身材稍高的鬼面人语气有点不安:“刚才那两个家伙是诱饵。” “怎见得?”他有点不信,就算不下雨,凭他们三人的神奥轻巧与老练的跟踪术,对方发现的成算,决不会超过一成。 “不要小看了这次来真定想发横财的人,小老弟。”鬼面人摆出老气横秋教训人的气派:“这两个家伙直接出城,毫不停留一口气便往这里走,就是预先定好的诱人入迷途的妙计,以掩护其他的人平安脱身。这里房舍虽然不多,但隐蔽而格局散漫,咱们如果要逐屋去搜,还没搜完就天亮啦!” “那……前辈的打算……” “就让他们带我们去找其他的人。” “这……可能吗?他们既然把我们引来……” “他们也认为跟踪的人以为无利可图,不耐烦必定死心离开了。这里地势对我们有利,能走的方向只有北面比较容易些,所以,我们离开到北面去等。” 他想想也对,三人立即匆匆跃下自西面撤走。 他们走后不久,两个黑影重新现身,反而跟在他们后面,直等到他们向北折走,这才互相一打手式,继续向西走了。 广济桥附近烟雨蒙蒙,官道空荡荡鬼影俱无,两个黑影越过桥头,攀上南关的关墙,消失在房舍栉比的南关一条小街下。 一栋连进的阴森古宅靠近城根,东面不远处是濒有名气的赵将军祠。 第三进的一间密室内,里面灯火明亮,外面黑沉沉,四周戒备森严。 里面有七个人,其中有夏姑娘、五湖老怪、氤氲鬼王、与那位风度极佳的青衫中年人。 壁柱下,吊着一个浑身湿透,留了两撇鼠须的人,仅脚可以沾地,大概被吊得有点受不了,哼哼哈哈发出痛苦的呻吟。 “狗官,你如果不赶快招,就得准备皮肉受苦了。”五湖老怪狞笑着,用一把锋利的牛耳刀,在俘虏的脸上磨来磨去:“你的几个心腹仆人,押送财物从那条路走的?快招。” “你杀了我我也不说。”狗官居然咬紧牙关忍受折磨:“我说了,你们同样会杀我的。” “阎知县,我们可以保证不伤害你。”夏姑娘嗲声嗲气地说:“你必须相信我们的诚意,我们要的只是你那些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财宝,对杀你毫无兴趣,要钱不要命,这是我们行事的宗旨。钱财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如果留不住命,再多的珍宝对你也毫无意义。说吧!何必等身上掉了几块肉再说?反正你一定要说的,早说些就不必受苦,对不对?” “我不相信你们的保证,我要你们依我的条件来谈公平的保证。” “你的条件是什么?”五湖老怪阴笑,牛耳刀的刀尖,突然刺破阎知县的右颊,立即有鲜血缓缓沁出小创口。 “哎……哎唷……”阎知县狂叫。 “说!”五湖老怪大声叱喝,刀尖移向左颊。 “我说……我……说……”阎知县惊怖地厉叫。 “快说!” 外面,突然传来三记叩门声。一名中年人到了门旁,伸手拉开房门。 “什么事?”中年人向门外的人问。 “雷、贺两人回来了。”门外的人欠身恭敬地回答。 “怎么说?” “有人跟踪他们,被他们引到河神祠去了。” “是什么人?” “不知道,要不要传他们两人来问问?” “不必了,没有重大事故,不要打扰。” “是,小的遵命。” 这一打岔,阎知县没能将珍宝秘密运送的秘密说出。 “长上的侍女回来了吗?” “没有。” “她们负责监二君一王的人,返回时要小心接应。” “小的知道。” “好,辛苦些,小心了。” 室门掩上,五湖老怪的注意力拉回至阎知县身上。 “现在,我听你说。”五湖老怪得意地阴笑:“你那些心腹仆人……” “哎……”门外传出骇叫声。 “砰”一声大震,室门闩断急震而开。 “哈哈哈哈……”稍高的鬼面人当门而立大笑:“果然妖魔鬼怪联手了,可被我找到啦!你们捉了阎知县?就是这个人?” 氤氲鬼王站得最近,手急眼快,拔剑一闪即至,剑出狠招飞星逐月,似乎想一口气把鬼面人扎十几个窟窿,反应极为迅疾。 “散魂香来了!”鬼面人怪叫。 氤氲鬼王的剑并不怎么令人害怕,令人害怕的是交手中途,袖底悄悄散发出来的散魂香,有不少武功高明多倍的高手名宿不知这鬼王的底细,死在他的下三滥散魂香下,死得糊糊涂涂。 一口叫穿了鬼王的恶毒伎俩,鬼王已经来不及变招了,啪一声响,鬼王人藏在身后的左手一拂,短手杖不轻不重搭住剑推偏半尺,鬼王收不住势直撞而入。 “你可以去做鬼之王了。”鬼面人说,右手扣住了鬼王的咽喉,五指一收一拉,咽喉立即出现一个大洞,鲜血与气狂流喷出,身躯继续前冲,冲出门外去了。 外面本来站着身材稍短的鬼面人,向侧斜跨一步让出去路,然后闪电似的超越稍高的鬼面人,剑如经天长虹,里面的一个中年人连人影也没看清,剑已贯肋入体。 第三个出现的是金笔秀士,劈面碰上了夏姑娘。 “原来你就是阴魔夏秋姬。”金笔秀士半惊讶半失望地说:“你还真像一位名门淑女呢!打!” 斜刺里冲来一个面目阴沉的人,大喝一声,一记推山填海近身抢攻,招发时劲气山涌,双掌的潜劲阴寒砭骨,击实了很可能骨肉化泥。 攻阴魔的金笔折向,一振之下,阴狠霸道的掌力四散,笔尖一闪,贯穿了那人的左肩井,加上一脚,把那人踢得仰面摔倒。 阴魔一声娇啸,右指左掌罩住了金笔秀士。 金笔秀士哼了一声,金笔一拂,嗤一声与指力虚空接触,笔一震稍向上扬,指功也一哄而散。 他的左掌也从笔下吐出,一招袖底藏花,接住了拍向胸腹的纤纤玉掌,啪一声两人各退了一步。 “碎玉掌!”金笔秀士冷笑:“再接你几掌你就黔驴技穷了,你最好撤剑,听说你的魔幻三剑十分不了起呢!” 两人重新缠上了,阴魔不撤剑,改用指功与爪功疯狂地进击,金笔秀士也收了金笔,以一双肉掌步步进逼,一记还一记招招硬接,各展所学打得天昏地黑。 密室宽敞,但六个人交手,就显得有点施展不开了。稍矮的鬼面人,把五湖老怪逼在壁角,老怪的鸭舌枪递不出招式,只能用近身的挡架少数几招勉强支持。 稍高的鬼面人,把那位英俊的中年蓝衫人逼在另一壁角。蓝衫人似乎两手空空,脸上有安详的微笑,慢慢地向后退,双方皆无意抢先出手。 “李大妖神,你们妖魔鬼怪四个人,很少凑合在一起,没想到居然联手凑合在一起了,果真是利害可以让死仇大敌结合在一起,只要有利可图,仇恨又算得了什么?”鬼面人轻拂着短手杖,用嘲弄的口吻说:“妖魔鬼怪联手,果然非同小可,二君一王那么多人也劳而无功,被你们四方合作巧怖玄虚轻易地把人弄来了,佩服佩服。” 李大妖神不能再退了,后面已无退路。 “你不必装神弄鬼,我知道你是谁。”李大妖神镇静地说:“六合潜龙,李某不是怕你,而是你不该管这档子闲事。” “管什么闲事呀?” “阎知县是众手所指的贪官,他替税监阎王马堂搜刮,山东的百姓恨之刺骨,你侠义英雄能管这档子事?而且,马阎王派了许多爪牙来追赃,二君一王也是马阎王的外围忠实走狗,他们都来要狗官的命,我等于是火中取栗救了他的狗命,你能管?”李大妖神振振有词,似乎夷然无惧:“你们已经杀了我两个随从,也杀了鬼王,我会公诸天下,向阁下讨公道。” “你最好现在就向老夫讨公道。”六合潜龙咯咯怪笑:“老夫管的不是贪官的事,老夫也不认识那一个是阎知县。老夫不但杀了你的随从,你那些以小聪明派人四出诱敌到河神祠喝西北风的爪牙,与及这间屋子里的一些狐群狗党,大概没有一个活的留下了。 咯咯咯……李大妖神,你再不使用你的妖法,就没有机会了。” “裴老鬼,不要欺人太甚。”李大妖神终于不再镇静,脸上的安详笑意渐渐消失。 “老夫不知道欺了什么人,只知道你们在驿馆公然掳人在这里酷刑煎迫。咯咯咯…… 好像你的小手指,曾经钩动腰袋的小饰环,我猜,如意浮香拿出来了,好哇!好久没碰上玩香的大男人,可有得玩了。” “你……” “赶快全拉出来呀…香就可以尽快放出来啦!” “在下的兵刃不在身边。”李大妖神不敢将小环全拉出来,对方已经识破玄机,当然不怕如意浮香,放出来必定浪费了宝贵的浮杳。 “哦!你的搜魂?咯咯咯……李大妖神,你令老夫为难,总不能让你大摇大摆走来走去找呀?” 李大妖神眼神一变,哼了一声。 “也许,用不着在下的搜你的魂。”李大妖神的口气变得强硬了。 “的确也许,但老夫不吃激将法这套老把戏,老夫要把你一身零碎,一件一件 出来。来,老夫先用左手和你玩玩。注意,玩真的哪!” 李大妖神冷冷一笑,眼中杀机慑人心魄。 室门外,飘入一条丝巾。 另一面,稍矮的鬼面人,刚好一剑贯入五湖老怪的心坎,几乎把老怪钉在墙壁上。 金笔秀士舍长用短,收了笔徒手与阴魔缠斗,虽则占尽上风,但想在短期间内,把滑溜如蛇以阴柔的劲道游斗的阴魔击倒不是易事。 主要的原因,是他曾经对阴魔颇有好感。当然,那时他不知道这风华绝代的女郎,是恶名昭彰的阴魔,阴魔成名比他早得多,双方以往一直没有机会碰头。 六合潜龙终于有点醒悟,李大妖神的神色反应太反常,不合情理。 这瞬间,老怪杰的眼角余光,瞥见悠然飘落的玉色丝巾,丝巾正轻柔地下降。 “小心有人在室外搞鬼?”老怪杰急叫:“屏住呼吸,跳窗……” “哈哈哈哈……”李大妖神狂笑。 蓦地阴风乍起,李大妖神突然幻化一团黑雾,重现时已脱出六合潜龙的控制范围,离开壁角死境。 稍矮的鬼面人,晃了晃便跌倒在五湖老怪的尸体上。 金笔秀士发出一声怒吼,金笔破空而飞。 阴魔夏秋姬无巧不巧地仰面便倒,神智已模糊不清,不知金笔志在要她的命,金笔以毫发之差,掠过她的前额。假使她不倒下,金笔必定贯穿她的眉心,好险。 “我要你们生死两难!”李大妖神怒吼,向倒下的鬼面人扑去。 在贡家夺走颜知县,断后负责引敌的夜行人,发出啸声后,从北面绕出,果然引来了一大群匆匆赶回的人。 他揭了两块瓦片,三不管击倒了两个人,折向落荒而走,奔向府城。 有人被不明不白地打伤,这些人怎肯甘休?分出一半人手,狂怒地奋勇穷追。 他放缓脚步,以配合追的人,绕了几个圈子,从城东南角登上了城头,往城内逃。 追得最快的人,只能保持三四丈左右的距离,始终末能拉近至两丈暗器有效射程内,除了追之外,别无抉择。追来追去,跟来的人已经少掉三分之一,其他追不上的人,在半途一一走散了。 他摆出快要力尽的态势,脚下愈来愈不稳。 追的人也不好受,一个个气机不再顺畅,喘息声微闻,脚下也沉重不俐落了。 他从南门的西面登城,跳落南关,似乎早就摸清主要歹徒们的藏匿处所,要将歹徒引至另一批歹徒的巢穴,让歹徒们打交道。 但在先了解情势之前,不能冒失地直接闯进去。 追的人突觉眼一花,所追的人竟然在眼前平空消失了,雨并不大,不可能因而而妨碍了视线,人怎么可能像鬼一样消失的? 能勉强追来的人,只剩下七个了。 “一定躲在这附近。”为首的人狂怒地大叫:“咱们分三面搜,非搜出他来不可,他从咱们的秘密聚会处逃出来的,定然是重要的奸细,不能让他逃掉。” 七个人分为三组,三面并向搜进。 这里街巷四通八达,他们只能沿街搜寻每一角落,进展不怎么顺利,街巷能躲藏的地方太多了。 密室是唯一有灯光的地方,如果不登屋从上面搜,不可能找得到密室,在街巷下搜确是失策。 而被追的人却是从屋上走的,当然找得到密室。 密室在内院,对屋内的人来说,可以称得上密,不许仆婢们接近就密了。而对外人来说,尤其从屋顶向下看,一点也不密。 就在李大妖神咒骂着扑向鬼面人的同时,室门出现三个人:天香玉女主婢。 一位婢女先一步入室,拾取地上的丝巾。 “尚先,你还不见机把人带走?”天香玉女及时阻止李大妖神擒人:“留下这些人,天一亮,他们就会自相残杀了。那时,我们已经远走高飞啦!” “我们把阎知县带走?”李大妖神还没领悟。 “是呀!他们就是替死鬼,所有的人都会找他们讨取阎知县,而他们全都死了。” “这……”李大妖神指指阴魔夏秋姬。 “唷!你对她还有情有义呢。”天香玉女不屑地说:“你们妖魔鬼怪四个人,完全是因利害而结合,因利害而分开也是人之常情。” “香玉……” “你说吧!你到底要她还是要我?”天香玉女发起横来了:“这么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你还把她看成活宝,你的胃口未免太滥了。” “香玉,不准你说得那么难听。”李大妖神脸上有怒意:“这里你不要管,先把阎狗官带走问口供。” “好吧!”天香玉女明显地有点怕他,口气一软:“请记住我的话:心腹之患早除早好。” “我知道,把人带走。”李大妖神不耐地说。 一名侍女向昏迷不醒的阎知县走去,在经过阴魔身旁时,有意无意地一撇靴尖。小蛮靴的靴尖里了铁尖,挨一下可就灾情惨重。 “小心我剥你的反。”李大妖神及时一掌将侍女推开:“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我面前弄鬼,哼!” “小春,算了。”天香玉女向侍女叫。 侍女小春不怀好意地扫了昏迷不醒的阴魔一眼,这才抱起阎知县退走。 “你们先走,告诉我那些人,务必在天亮之前撤离。”李大妖神挥手赶人:“我要先看看这两个戴鬼面具的家伙,到底是何来路……咦!” 当门而立的天香玉女,与另一位侍女小秋,突然直挺挺地向前仆倒。 刚到达天香玉女身边的侍女小春,上身一挺,抱着的阎知县失手砰然堕地,小春也接着向前仆倒。 唯一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穿了夜行衣的蒙面人,身上没带有兵刃。 “全室弥漫着迷离洞天的迷离香,我可不想跑进去自找苦吃。”蒙面人用怪怪的腔调说:“我想,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搜魂妖神李尚先了,你的如意浮香也是下三滥的迷魂药物中一绝,比迷离香要霸道些,为何你不使用?靠女人成事,你其实下乘得很。” “你是什么人?”搜魂妖神惊疑地问。 “你不需知道,知道你会吓一跳。本来,我把你看成劲敌的,但经过一而再的观察与调查,委实令人失望,你根本就不配称妖神,你只配躲在女人背后张牙舞爪。据说,每一个成功的英雄或大人物,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做内助。比方说:纣王与妲己;幽王与褒姒;唐玄宗之与杨贵妃。而你,却有一大堆女人……” 一声怒吼,搜魂妖神挫马步一拳遥攻,黑虎偷心当胸捣出,蓦地破风声似殷雷,无与伦比的拳劲激起狂猛的气旋,声势浑雄惊心动魄。 蒙面人就是要激妖神动手,激妖神掏出压箱子的绝技,面对动魄惊心的破空拳劲,左手抓右手拂,两股奇怪的、迥然不同的劲道,把攻来的刚猛拳劲撕散得四分五裂,所迸发的风雷声变成了气声。 但蒙面人也马步后挫,可知所承受的压力,仍然相当沉重,拳的余劲依然具有可怕的震撼力。 “撼山拳。”蒙面人稳下马步叫:“你并没浪得虚名,咱们各展绝学放手一拚,你也接我一拳……” 不等蒙面人出拳回敬,搜魂妖神已飞翻而起,在砰然大震中,撞破了明窗逃命去了。 撼山拳如果一拳无功,真力已损耗了五成,必须重行聚气凝劲,才能行致命的第二击,不能连续发拳取胜。最雄浑的第一拳劳而无功,搜魂妖神已丧失了斗志,对方轻而易学化解了全力击出的一拳,显然双方的内功相去远甚,再不走岂不完了? 蒙面人一怔,真没料到搜魂妖神会突然逃走,拳劲立即停止外发,已修至收发由心的境界了。 从天香玉女的绣袋中,搜出了解迷离香的独门解药,分别沾一些药末,抹入金笔书生、两个鬼面人的鼻端,压住嘴让解药加快吸入鼻中。 第一个醒来的人,是稍高的鬼面人。其他两人打了个呵欠,也醒了。 “为了保全你们的侠名。”蒙面人沉声向三个醒了跳起来的人说:“裴前辈,你们不能把阎知县带走,不管这人是不是真的阎知县。” 稍高的鬼面人,是六合潜龙裴平凡。 “如果他是阎知县阎忠,老夫毫无兴趣,老夫不认识他。是你救了我们?” “不错,但并非有意救你们的,恰好碰上了,一时兴起插手而已。” “尊驾是……” “休问来历。” “可是……” “敖兄应该认识阎知县,是不是这个人?”蒙面人不再理会六合潜龙,转向金笔秀士问。 “抱歉,我也不认识。”金笔秀士苦笑:“在下是找酷吏严秉廉为友复仇的,贪官阎忠我一无所知。这个人到底是谁我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我要找的严秉廉严知县。” “也许真是阎忠。”蒙面人自言自语。 “你不是找阎忠知县吗?”稍矮的鬼面人问,一双晶亮的明眸,不住打量蒙面人露在外面的一双大眼,像在搜寻什么征候。 “不错。”蒙面人的怪嗓音,一听就知道是假嗓。 “那你可以带他走了。” “不带。” “为何?” “我不该带,不能带。再就是我已经带走了一个,天知道到底有几个阎知县?” “三个。”六合潜龙接口:“音同字不同。到底那一个是阎忠,恐怕只有二君一王的人才能弄清楚。” “那就怪了,这人一定不是阎忠。” “何以见得?” “因为我在二君一王的爪牙手中,夺走了一个。” “唔!这……要不要把他弄醒来问问?” “不必了,二君一王马上就可以赶到。”蒙面人说:“诸位请赶忙离开,除非你们愿意与他们拚命。” “那你……” “不要管我,快走。” “大德不言谢,老夫遵嘱离开。” “好走。”蒙面人一面说,一面挑药末要救阴魔夏秋姬。 稍矮的鬼面人往外走,突然伸手揭他的蒙面巾,出手捷逾电闪。但还不够快,被他一把扣住了脉门。 “你顽皮。”他笑笑,眼睛在笑:“小心,我要剥掉你的衣衫……” “啐!” “快走!”他放手赶人。三人一走,他将药末抹在阴魔、阎知县的鼻端,拍开了天香玉女主婢的昏穴,出室而去。 一声长啸震天而起,片刻,七个蒙面人纷纷从屋上往下跳。 而在七个人跳落的前片刻,天香玉女主婢、阴魔,在长啸声末落前,狼狈地从后堂急急溜走了。 留下的全是死人,唯一的活人是阎知县。 这位大人仍在昏昏糊糊中,右颊被五湖老妖刺破的地方,血已经凝住,但脸上的血迹真令人以为他也死了。出西门有一条大道直通韩河镇,镇在韩河的西面里余,雕桥横跨河上,任何人往来皆无所遁形。 真定府城三面三座桥:中渡、广济、雕桥,都是板桥,涨大水就拆,用舟渡旅客。 人或车马走在桥上,必定发出清晰的震动声。在这里担任伏桩的人,不必整夜眼巴巴死盯着桥看是否有人行走。 黑衫客兄妹与鬼手龙长安一踏上桥面,躲在桥架下的伏桩就发现他们了。 镇口有座小庙,平时无人看守的土地祠,祠内突然踱出七名男女。细雨靡靡天色昏暗,人在路上一字排开不言不动,胆小的人一看,真会把魂吓掉。 黑衫客兄妹当然不怕鬼神,不会把魂吓掉,走在前面领路的张蕙芳姑娘胆气更是超人一等,看到人影反而脚下一紧,发声先警告后面的人,然后拔剑戒备着向中间的拦路人闯过去。 “什么人?不要装神弄鬼。”她在丈外止步,扬剑沉声喝问。 中间那人,也许比鬼还难看,绰号就叫行尸,白天出现也会把胆小的人吓昏,所以白天很少公然出现。 天下三行尸、腐、毒,都是白天很少露面的恶魔。 其他两男四女,也一个个披头散发站在雨中,同样吓人,同样鬼气冲天。 “天下三,不留孑余。”两男四女同声叫。 鬼手龙长安心中一震,急步上前将她拉住。 “退回去照顾你哥哥。”老人家低声叮咛:“必要时回头飞撤,跳入韩河脱身。” 说话的声音小得只有张姑娘才能听得到,但丈外的行尸却听到了。 “将近一里,我行尸可以让你们先逃十丈。”行尸刺耳的嗓音令人头皮发麻:“不信现在就可以试试,但最好不要试。” “姓钱的,大话先不要说满了。”鬼手龙长安硬着头皮说:“老夫不见得怕你。” “真的呀?” “当然。如果你自认为真比老夫强,那就让我这两个晚辈走了之后,咱们放手一拚。” “你那两个晚辈,老身会好好对待他们的,你尽可放心。”炼魂孟婆阴森森地说: “我炼魂孟婆好杀成性。天下闻名,只是近年来有点疏懒,对杀人没有多少兴趣了,老身不会太亏待他们的。” 张姑娘踏前两步,酥胸一挺,勇气倍增。 “似乎你们已经把我们看成死人了。”她徐徐升剑:“本姑娘不信邪。说吧!你们想干什么?” “想要你们背着的阎知县。”炼魂孟婆说:“你很有胆气,大概是艺出名门的年轻气盛佳子弟。既然你不信邪,那就让你露一手给老身见识见识。许菡。” “徒儿听候吩咐。”大门徒许菡欠身答。 “你去领教人家几招名门绝学,也好增加见识。” “徒儿遵命。” 女人对女人,没有什么道理好讲,尽管女人平时唠叨话多,手中有杀人家伙就不想多话了。 一声剑吟,许菡拔剑上前,剑升起向前一伸,无形的杀气像潮水般向张姑娘涌去。 森森剑气扑面生寒,双剑遥遥相对各自凝气聚力,不移位争取空门,不移剑制造有利进手形势,一开始就摆出强攻硬抢雷霆一击的功架,似乎都有意一击分胜负判生死,强存弱亡。 片刻,时光像是静止了,紧张的气氛愈来愈浓,所有的人皆屏息以待。 “铮铮铮!”金铁交鸣陡然爆发。 很难看清到底是谁先出手的,反正两人突然接近了,突然出现电射的剑光,突然爆发震耳的金鸣,如此而已,出手之快,无与伦比。 两人同时向左暴退八尺,剑上的劲道半斤八两。同一瞬间,两人同时再次扑上冲刺、再冲刺…… “铮铮铮……” 第二次分开……第三次分开……棋逢敌手,谁也不敢错走一步。 幸生不生,必死不死;一个抱必死之念全力以赴的人是无畏的,无畏可以产生勇气和信心。张姑娘自从与逍遥公子打交道失败之后,她任何时候都有赴死的决心。第五次强攻,绝招滚滚而出。 “铮铮铮!”许菡突然飞返丈外,披散的头发飞张如蓬,腰裙右下摆割裂了一条大缝,几乎失足滑倒。张姑娘人如狂犀,身剑合一疾冲而上,乘胜追击形如疯狂,真有山崩洪泻的无穷声势。 炼魂孟婆一闪即至,铁铸的寿星杖猛地一挑。铮一声狂震,张姑娘连人带剑被震飞两丈外。 “不要脸!”鬼手龙长安咒骂着电射而至,左手似流光急抓寿星杖,右手疾探而入扣颈抓喉。 “噗!”手被杖震开了。 炼魂孟婆不是胜家,反而挫身滑退丈外,颈喉几乎被抓中,惊出一身冷汗。 “你是鬼手龙。”炼魂孟婆讶然叫,双手运杖戒备,布下绵密的防卫网:“难怪你敢吹牛。” “不错,我,鬼手龙长安。”鬼手龙的左手多了一根竹筋鞭,软软地长仅两尺: “没能抓住你那老鸡脖子,我鬼手龙算是栽了。来吧!拚个你死我活,你的杖长,一寸长一寸强,看谁先一步去见阎王。” “老夫一定可以送你去见阎王。”行尸并着腿一跳即至,像是传说坤的僵尸鬼: “我行尸赤手空拳,你的竹筋鞭长有两尺,不仅是长一寸,看你有多强。” “钱老哥,何必呢!”鬼手龙口气一软:“不是我长你这行尸的志气,我这竹筋鞭还不配替你骚痒。我的龙爪鬼手功,最多只能抓破你的袍。” “少废话!” “你听我说,颜知县只是一个两袖清风的穷清官,你就把他乾了,也不出一星银气来,你……” “放你的狗屁!那狗官在山东,帮着税监马堂马阎王,不但搜刮得天高三尺,连坟地里的死人也骨散棺分,你居然说他是穷清官,要不是你昏了发疯,就是把我行尸当成白痴。那么,你擒他来做什么?” “慢着慢着,你所说的狗官,是指……” “山东博平的知县阎忠。” “你是见了鬼了。” “什么?”行尸的怪叫声可怕极了。 “我们所救的人,是湖广应山县的退职知县颜耿文。” “什么颜耿文?” “颜色的颜,忠心耿耿的耿,文章的文……” “你才是见了鬼了。” “钱老哥,你听我说。”鬼手龙续采低姿势:“我这两个晚辈,是老友九灵萧的一双儿女。三年前在应山,九灵萧被他的好朋友癞龙殷浩所出卖,玩买盗栽赃的老把戏,而且毁了双脚,送入应山大牢。幸而颜知县明镜高悬,费尽心思查出真象,洗脱张老哥的冤屈还他清白自由。因此,听说颜知县因得罪权贵而丢官,派一双儿女前来暗中照料……” “鬼手龙,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行尸厉声说:“你鬼手龙不是善男信女,九灵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编出这个故事拙劣得很……” “你……” “我行尸要的人是博平阎忠知县。” “我鬼手龙救的人是应山颜耿文知县。” “好,我们来看看就知道了。” “这……” “如果是应山颜耿文,我行尸道歉。” “如果是博平阎忠,我鬼手龙以至诚奉送。” “一言为定。” “我信任你钱老哥。” “到土地庙验看。” 小小的土地庙点起了蜡烛,昏迷不醒的严知县搁上了祭台,刚将脸拭擦干净,行尸便跳起来。 “天杀的!不是阎忠。”行尸叫:“我怎么这么倒楣?追了半夜,等了半夜,等到的是你们这几个混球!罢了,我道歉。” “哎呀!这人不像爹所说的颜恩公。”张姑娘叫:“爹说恩公是国字脸,这人腮上无肉,高颧鼠须……哥哥,我们救错人了。” “哈哈哈……”行尸大笑起来,声如枭啼:“还有比我更倒楣的。抢错了人情有可原,救错了人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呢!哈哈哈……” “天啊!我……我不要活了……”黑衫客以手掩面痛苦地哀叫。 “先不必急,问清楚再说。”许菡同情地说。 三下两下搬弄,严知县便醒来了。看清了这群鬼怪似的男女,这位七品大老爷父母官惊得跳起来。 “。你……你们……”严知县不等有人问,先自叫起来:“你们是些什么人?朱五丁!朱五……丁……” 他在叫他的保镖头,希望五丁力士来救他。 “朱五丁?”行尸一愣:“五丁力士朱五丁,听说这人在京师鬼混……” “他是我……我请的保……保镖……” “你请他保镖?你是什么人?” “本官姓严,名秉廉,草字真持。”严知县忘了自己是退职的官:“本来任职山西介休……” “呸!原来是山西介休那个什么九重青天。”行尸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好家伙! 前年我途经山西,就听说过你这个大名鼎鼎的酷吏。好哇!咱们来玩玩青天大老爷的游戏,土地庙就是大堂,我是青天。” “钱老哥,你……”鬼手龙讶然问。 “你别管,我是童心未泯。”行尸挥手赶人:“你们快去办事。我抢人抢不到无所谓,你们救人如救火不可耽误,迟恐不及,快走。” “确是如此,兄弟告辞。”鬼手龙带了黑衫客兄妹向众人告辞,匆匆走了。 行尸一脚将严知县踢落祭台,自己往祭台上大马金刀地一坐。 “大刑伺候!”他兴高采烈地大叫。 两位随从打扮的人应喏一声,一左一右将严知县架住了。 “你们……”严知县尖叫。 “罪犯跪下!” 膝弯挨了一,严知县爬下哀叫。 “严知县,你可认罪?” “这……本……本官认……认什么罪……” “大胆刁官,胆敢不认罪,打!” 江湖人的打,可不像犯人在公堂挨板子那么轻松,两随从拖起严知县,小腹两肋共捣了八拳之多。 “噢!噢……呃……呃……”严知县挨到第四拳就叫不出声音了,口角开始溢血。 再次被按住跪下,要是没有两随从扳住,人早就爬躺下来啦! “你绰号叫九重青天,人怎能看得到九重天?所以你的百姓讽刺你是看不到的青天。 前年一年中,你在大堂上用卅六种酷刑,当堂杀了廿一个你认为不招供的犯人,有否其事?说!” “这……” “说!不说就大刑伺候。” “是……是的。乱……乱世用……用重典……” “你是朝庭的命官,对不对?” “我……科甲正……正途出……出身……” “你懂皇法?” “懂……” “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本官一……一不贪财,二……二不收贿,三不讲……讲情,为官廉明能断,铁…… 铁面无……无私……” “朝庭规定官吏断案,使用何种刑具?” “这……” “说!” “苔与……与杖……” “你知道鞭与杖的尺寸?” “知……知道……” “你问案所用的卅六种刑具,是朝庭颁布的?” “这……” “招!” “乱……乱世用……用重典,那……那些刁民罪……罪犯,如……如不用重刑……” “这么说,你是私造刑具了?” “本官只……只是……” “你还有道理?用刑!” 两随从这次不用拳,用手指,硬将严知县的双耳撕下来,再摺下两块肩肉。 “啊……”严知县杀猪似的狂嚎。 “招不招?”行尸的喝叫声刺耳极了。 “我……” “用刑!” “我……我招……”严知县崩溃了。 “你私造刑具?” “是……是的……” “你知法犯法……” “我……” “用刑!”喀勒两声,严知县的双膝折断了。 “招不招?” “我……招……” “知法犯法?” “我是鉴于百姓冥顽不……不灵……” “用刑!” “我招我……招,我知……知法犯……犯法……” 第十六章 炼魂孟婆四女在旁掩口笑,竟不知庙门口多了几个人。坐在祭台上的行尸,也因兴奋而忽略了外面的变化。 “你们怎么在这里扮起官大人问案?真是雅兴不浅。”门外传来声如洪钟的语音。 人一大群,外面黑暗,而且细雨靡靡,不知到底有多少人。 发话的人身材魁梧,两鬓出现灰影,家貌堂堂,不怒而威,一双虎目阴森刺人,所佩的剑古色斑烂,下雨天依然穿了团花锦袍,外面罩了油绸披风。 后面两人,是老道无极元君和威灵王王五岳。 行尸吃了一惊,脸色一变。 “沧海君!”他跳起来:“二君一王全来了,我行尸真的走了运。” 土地庙没有后门,门被堵死大事去矣!庙内狭窄,动手转不开身,只有一个一个冲出去,等于是一个一个冲出去送死。 “走了亥时运。”沧海君嘲弄地说。 “也不见得。”行尸恢复阴冷的神态:“有道是坏运不去,好运不来,人到了亥时运的地步,再坏也坏不到什么地步了,也许会否极泰来呢!公羊沧海,你不会堵在门口说风凉话吧?” “你认为如何?呵呵!天下三并没有什么不得了嘛,听说你们见人就杀,而且赶尽杀绝,别人瞟你一眼就会有杀身之祸,今晚似乎你阁下有点忍气吞声的模样呢!老年变性,不是好兆头。” “不错,自从我行尸到了真定府,所遭遇的全是坏兆头,今晚也不例外。” “捉错了人?” “你们也不见得有好运。哦!你怎么知道我捉错了人?” “因为真的阎知县,已被在下弄到手了。” “哈哈!你骗谁?如果人已经到手,你们二君一王还在外面乱闯?” “因为在下必须把那些不知死活的,胆敢向二君一王挑战的混蛋,一个一个清除掉,杀鸡儆猴,相信日后就没有几个人,敢在二君一王面前充人样了。” “主意很妙,公羊老兄不愧称一代枭霸。可是,不知道你老兄是否真有称君的霸才与气概。” “你的意思是……” “如果有,你该向我行尸单挑,对不对?” “哦!闹了半天,原来你想和我单打独斗……” “这就是英雄气概,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你打错了主意。” “是吗?” “我们来逐一单挑,但须一个一个出来。”沧海君徐徐后退:“假使你们想乘机冲出来突围而走,这里有马阎王身边的两位暗器名家,他们就会把他们威震武林的宝贝,把你们全部杀死在门口,泱不留情。” “我,千手准提杨准。”外面门左的高高瘦瘦中年人,睁大着死鱼眼说,目光像是近视,瞠然直瞪有点蠢蠢地,完全没有一般暗器名家的锐利眼神,鬼才肯相信这是一个威震武林的暗器名家。 “我,无手天尊公孙亮。”右面那位顶门光秃秃的人说,顶门真的光得发亮,中年秃头,大概用脑过度,脑用在计算杀人上。 “他两人一南一北,暗器名家南准提,北天尊。”沧海君狞笑:“三年来,向马阎王行刺的人中,有七成是死于他两人手下的。马阎王身边高手如云,主事人是四客江湖客,也对他两人尊崇备至。所以,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要死也要死得光荣些,死在暗器乱飞下,死也死得不光彩。”沧海君等于是提出严厉的警告。 “你的僵尸功火候精纯,很了不起。”千手准提阴阴一笑:“但你该听说过回风飞电录,连罡气也挡不住这玩意。巧的是在下就有那么三枚,用来对付阁下的僵功游刃有余。” “现在,我们来指名单挑。”沧海君洋洋得意:“我方是主,应该客随主便,所以我方先挑。” 人开始左右分张,千手准提与无手天尊扼守住门两侧。无手天尊不是真的无手,而是他的手始终藏在长大的袖椿内,双手下垂,袖椿下垂近尺,当然看不见手,手一出可就要人性命了。 踱出一个梳包包髻的黑衣裙中年妇人,挟了一柄尺八长的乌木如意。 “我,黑蜂王王逢春。”中年妇人隆胸细腰,真像细腰蜂:“我挑炼魂孟婆。” “出来,你。”沧海君向炼魂孟婆伸一个指头往外勾,神情轻蔑狂妄已极。 炼魂孟婆不能不出去,向行尸一打手式,倒拖着寿星杖,大踏步而出。 似乎女人争强好胜的念头,都比男人强烈。年轻的女人耐性有限,一照面打了再说: 上了年纪的女人心眼更多,似乎先不挖苦对方几句,心里面就没着落,一口怨气难消。 “黑蜂王,就凭你那几枚替男人搔痒的蜂尾针,就自以为了不起向老身叫阵?”炼魂孟婆的话尖酸刻薄:“你找错对象了,你应该去找像江湖三公子一类的人……” 黑蜂王比炼魂孟婆年轻,实在感到受不了,以行动作为答覆,猛地疾冲而上,乌木如意恶毒地一沉一挑,挑下阴挂小腹极为阴毒,罡风骤发,急逾电闪。 短兵刃如果不切入贴身攻击,就只有挨打的份,唯一的切入办法是快;黑蜂王切入的身法确是快得令人目眩,抢制机先的火候十分老到。 炼魂孟婆一惊,对方怎敢如此大胆?只要将寿星杖稍为一拨,对方不但攻击落空,而且身陷绝境,这种冒死走中宫切入的两败俱伤打法,怎么可能出于一个成名人物之手? 此中必有阴谋。 上了年纪的人,对某些反常的举动常怀戒心。炼魂孟婆并不是被黑蜂王的进攻速度所惊,而是被这种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能地斜飘丈外,虽则她可以来得及对招反击,所冒的风险并不大大。 她估计对方有阴谋,却没料到阴谋目的何在,更不知策划阴谋的人并非黑蜂王。 身形未定,眼角突见黑蜂王的身影,向相反的方向急速闪动。 这表示黑蜂王正迅速脱离先前所占据的位置,按理应该迅速追击的,为何向相反的方向移位?太反常了。 可是,她领悟得太慢了,突然感到双腿一震,接着浑身发僵,气散功消,砰一声站立不牢摔倒在地。 “你这卑鄙的混蛋!”她听到行尸的厉声咒骂。 “在下负责撂倒任何想逃走的人。”接着听到千手准提冷森森的语音。 “你混蛋!我师妹在避招……” “她向外纵跃,没错吧?哼!” 她吃力地挺起上身,知道自己的双腿完了,中了可令身躯瘫软的淬毒暗器。 她也看到两个男女,纵到她身旁。地想抓杖反抗,但力不从心,噗一声响,耳门被一掌劈中,知觉渐失,重新躺倒任人宰割。 暴跳如雷的行尸,被炼魂孟婆的大门徒许菡拦住了。 “师伯,他们已经准备要全部埋葬我们,不能让他们用阴谋诡计逐一把我们杀掉。” 许菡镇定地说。 许菡年纪已有廿三四了,外表已像青春少妇,武功修为不但已获孟婆真传,甚至已有青出于蓝的趋势。 在三宫庙茶棚,她就敢向品花、点翠两公子挑战,可知武功与胆识皆足以跻身一流高手之林。 “你有主意?”行尸问。 “一起冲出去,他们不可能在刹那间把我们全部杀死。”许菡徐徐拔剑:“如果一个一个出去,那就毫无机会死走了。” “可是,至少要有一半的人……甚至三分之二……” “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就算是成功了。” “好,你们准备,等我出去到了门口,就发出信号掩护你们一起冲。” 外面,沧海君的狂笑声入耳。 “哈哈哈……”沧海君得意地笑着叫:“钱兄,这次轮到你们挑了,你或许要挑我呢。哈哈!你有权挑,在下自然得硬着头皮舍命陪君子罗。这当然也是在下的光荣,二君一王的声威,比起天下三本来就差那么一点点,算我沧海君高攀啦!” “阁下的确是言出由衷。”行尸向许菡用手式示意准备:“天下三威震天下时,你二君一王还是各据一方小有名气的黑道小豪而已。一比一,不是我行尸小看你,你差得太远了,不客气地说,你还不配我行尸挑你。好,现在我挑千手准提杨准老兄。” 他沉着地一步步向外走,一面走一面舒张双手,行家一看便知,他正在运起火候精纯的僵尸功。 走了一半,他开始并足跳跃,这表示他已运功护体,不怕刀砍剑劈。 千手准提身怀克制他僵尸功的回风飞电录,他却偏偏挑上千手准提,是有一点不合情理,因此,千手准提难免有点困惑。 千手准提离开了门左,向外面的广场退。立即有两个人上前,填补了千手准提的位置。 一声鬼啸划空传到,夜雨中闻声令人汗毛直竖。 行尸眼神一动,扭头瞥了许菡三女与两随从一眼。他们用目光示意,并且颔首加强表示领悟的意思。 他冷冷一笑,并足向前一跳,到了庙门口。 外面,沧海君的得意笑容更得意了。 “你像是要赴屠场的老牛,哈哈哈……”威灵王王五岳也乘机出言嘲笑。 似乎,这些人并不在意刚才的鬼啸声。 行尸哼了一声,再一跳便跳出了庙门。 外面,所有的人皆跃然欲动。 一点地没有单打独斗的气氛,所有的人都有动的神情流露。 行尸说得不错,单打独斗,二君一王谁也不敢与他拚搏。但三个人联手,足以对付三把三送入九幽地狱,因为他们三人的联手聚力攻击术,举世无双。 再往前跳,就是生死之门。 他一咬牙,向前一跳。 两个鬼面人急步过了雕桥,金笔秀士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前辈,这里真能找得到人?”他向稍高的鬼面人大声问。 “总得碰碰运气呀。”稍高鬼面人扭头说:“前面是韩河镇,我曾经发现有鬼鬼祟祟的人藏匿,也许他们将人掳来这里躲风头,逃避二君一王的人报复。” “真该去找二君一王的。”他不以为然,认为这样鬼撞墙似的乱找不是办法。 “你找他们有何理由?找他们要人?” “要……” “要严知县?行吗?” “这……总此瞎摸索好是不是?” “问题是二君一王要的是另一个知县,那个知县与你无关,师出无名,首先你就输了气势。小老弟,急也没有用,只能有一步走一步,多方打听或许有希望。” “后面有人。”稍矮的鬼面人低声示警。 三人不约而同,闪入路右的矮林。 大道空荡荡,烟雨朦胧,人必须接近至廿步内方可看到形影,稍矮的鬼面人,是从踏水声而判断有人。 可是,片刻仍然一无所见。 “你没听错吧?”稍高的鬼面人低声问。 “师父,请信任碧……徒儿的耳力,的确有人。”稍矮的鬼面人坚决地说。 金笔秀士总算明白了,原来这两人是师徒。 而且,他已经完全确定,徒是个女的。 “风雨声……” “的确是快步踏水声,师父。” “可是……人呢?飞过去了不成?” 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冷笑。 “没飞过去。”另一方向有人接口:“抄到你们后面来了。” 三人吃了一惊,这可栽到家啦! “高明。”稍高的鬼面人站起苦笑,抖掉油绸披风上的雨水往大道上走:“出来吧! 咱们谈谈,两位想必是在韩河镇潜匿的人,咱们正要前往找诸位商量。” 枝叶摇摇,两个人突然出现在三人面前。 “又是你们。”出现的蒙面人说。 金笔秀士一怔,是从天香玉女手中救他们的蒙面人。另一个是女的,衣裙全湿了,似乎相当狼狈。 两个鬼面人当然记得蒙面人,蒙面人说话的怪腔调一听便知。 “惭愧!”稍高的鬼面人说:“果真是岁月不饶人,我真是老得不中用了。” “你们还要乱闯?二君一王正大举出动,搜杀那些胆敢和他争食的人。裴前辈,你何苦淌这一窝子浑水?” “老朽希望找到被掳走的好官颜知县,也许能替一个好官尽一分心力……” “是不是叫颜耿文的知县?” “是的,你……” “他已经平安无事,你可以走了,赶快脱离是非场。二君一王不久前往这一面来了,我要赶上去。” “兄台,要不要帮手?”六合潜龙欣然问,一听蒙面人说颜知县平安无事,这位老怪杰大放宽心。 “我这位同伴的人,落脚在韩河镇,我怕他们碰上二君一王的人,所以要……” “多三个人,岂不多三分力量?” “可是……” “可是什么?” “前辈敢相助?” “为何不敢?我们三条命是你救的……” “我不是指这些,而是敝同伴的人你们不能帮,尤其是金笔秀士敖兄,最好走远些。” “废话!” “那些人,早两天落脚在霸王庄。”蒙面人似乎不想直接说出是些什么人:“我这位女伴姓朱,江湖朋友知道她的人不多,因为她刚出道没多久。” “霸王庄?”六合潜能有点醒悟,霸王卓是黑道大豪,金笔秀士怎能去帮助黑道人士? “不错。” “我们不走在一起,怕什么?兄台,不要婆婆妈妈,相信你真的需要有人助拳。整晚城内城外打打杀杀,碰上了就拚个你死我活,谁也不知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反正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咱们碰上了,拚死活也是合情合理的事,走啦!” “我打赌,你们一定会后悔。”蒙面人说。 “人的一生,后悔的事多着呢,多一次后悔又算得了什么?我打赌,即使圣人也会后悔。” “既然不怕后悔,那就走吧!”行尸向前一跳,跳出庙门。蓦地破空厉啸齐起,三方都有暗器向他集中攒射。千手准提屹立不动,并没发射暗器。 行尸只对千手准提的回风飞电录怀有戒心,对其他的暗器满不在乎,大喝一声,双袖风雷骤发,腥风扑鼻,袭来的暗器有些被击落,有些打在他身上反震而飞,像是打在具有反弹力的铁石上。 门右的无手天尊公孙亮的手伸出了袖口,一道电芒一闪即没。 一点不错,是武林十大暗器中,排名第四的回风飞电录,专破内家气功的霸道暗器。 千手准提说有三枚回风飞电录,所以行尸把注意力全放在千手准提身上。 兵不厌诈;千手准提的诈术成功了,回风飞电录其实在无手天尊手中。 同一瞬间,左右两方出手发射暗器的七八个人,几乎在同一瞬间狂叫着、扭曲着、蹦跳着飞摔而出。 行尸也砰然倒地,气散功消。 “师兄……”击毙两个人的朱黛尖叫着,拖着剑向倒地的行尸奔去。 藏在门侧的无手天尊再次伸出袖口,飞电录再次化电而飞。 蒙面人突然幻现在抢救行尸的朱黛身旁,近身的回风飞电录突然消失不见。 门内,许菡三女与两随从,疯虎似的向外冲。 六合潜龙师徒与金笔秀士,继续收拾那些爪牙。 “结阵!”前面的沧海君大叫。 无手天尊吃了一惊,手第三次伸出袖口。 天色将明,细雨影响视线,吃惊则影响发射暗器的准头,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这意思。 蒙面人的左手,先动一刹那。 “噗!”无手天尊的右手向下落,一枚回风飞电录滑跌在脚前。 “呃……”无手天尊叫了半声,上身一挺,头一仰再恢复原状,双脚一乱。 眉心,有一个指头大的血孔,鲜血急涌,那是铁莲子造成的伤害,可能已深入颅骨内部,很深很深。 眉心,一指头就可以致命。当然,这指头必须具有上百斤劲道才行,并不是每一个人的指头,都可以随便杀人的,没练过指功的人手指反而会折断。 在前面屹立不动的千手准提,发出惊讶的叫声。 “公孙兄……” 无手天尊公孙亮已无法回答了,呼出一口长气,向前仆倒,手脚轻微地抽搐。 “他死了。”蒙面人刺耳的怪嗓音直薄耳膜。 两人面面相对,千手准提站不稳了。 “我认识你,千手准提杨准。”蒙面人的目光,在黑夜中似乎可以发光,其实是反映出庙内的烛光:“现在,我要看你到底有没有一千只手。” “在下当然并没有一千只手,致命的手一只就够了。”千手准提镇定地说:“阁下,亮名号。” “你可以去查。” “这……怎么查?” “阎王,或者掌生死簿的判官。” “可恶!” 蒙面人的身形,似乎突然变成了在漫天风砂中,飞舞着的一根小羽毛,即使被无数砂石击中,也安然无损;甚至他也成了一小拉沙尘,巧妙地随风飘扬旋动。 千手准提在瞬息间,足足发射了七八种暗器,总数不下卅枚之多,自最小的针形暗器至最大的扔手箭,真像手空刮起了一阵狂风砂。 最后,蒙面人仍站在原地。 而另一面,恶斗如火如荼。 铮一声暴震,金笔秀士被震出三丈外失足踣倒。原来他不信邪,硬向二君一王的三才阵里闯。 假使没有六合潜龙师徒及时一杖一剑挡了一档,必定被主阵的沧海君补上一剑。 啪一声怪响,掩护金笔秀士的六合潜龙,也被震出两丈左右,左手的大袖也削断了一幅袖椿。 行尸的两位随从,其实是行尸的门人,僵尸功的火候已经相当精纯,使用的人骨形短杖是精铜打造的重家伙,也禁不起聚力一击。 总之,五个人围攻三个人,占不了丝毫便宜。 但二君一王想一下子把五人中的任何一人击毙,也不是易事,八个人展开了一场空前猛烈的殊死战。 朱黛已将行尸孟婆两人,交与许菡照料,偕同另两位师侄女,收拾二君一王的爪牙。 她剑上的造谓,决不是这些爪牙们承受得了的,剑剑追命,招招断魂,说狠真狠,像三个雌虎搏杀群羊。 千手准提是最轻松的一个,因为蒙面人一直就不曾反击,仅承受各种暗器的袭击,似乎有意挨打,也似乎在有意让千手准提‘练’暗器而乐此不疲。 “听说你老兄可以在刹那间,击毙十名武林高手,似乎有点夸大。”蒙面人身形不再闪动,刺耳的怪嗓音令人听得浑身不自在:“阁下,我要反击了,我的暗器很简单,一样两样而已。利器不在多而在精,这个精字并不指精巧,而是指精确,你是暗器大行家,不用我班门弄斧饶舌。失踪了廿年的一代暗器之王,千手李,他的多种暗器十之九是用来唬人的,他真要取人性命的暗器,也只有一两种是致命的,也许是一段小枝,也许是一片树叶。像你,可就下乘得很,每一样都想一击致命,却又每一样都落空,浪得虚名,我可怜你。” 千手准提已有点沉不住气了,这在暗器名家来说,是极为犯忌的事,沉不住气表示信心动摇,信心动摇就会影响发射的劲道,准头失去神意的控制。 “阁下的身法实实虚虚,移动不守常规令人难测,是在下卅年来,唯一无法控制的劲敌。”千手准提的语气不稳定了:“你用什么暗器,把无手天尊击毙的?” “你何不自己去验看?”蒙面人说:“我给你时间。” “你说出来岂不省事?” “我说出来就对我不利,有欠公平。” “在下验看同样知道,是不是?” “那就对我有利了。” “废话。” “你就是听不得老实话,输不起。” “你……” “你验看之后,就会心惊胆跳,你的手就会发抖,对我当然大大的有利,我为何不好好利用这大好良机?你也许不知道,有些人不能见血,尽管他身上流动着血,但一见血就会浑身发软,甚至会晕倒。也许你一生中,都在肆意杀人,用暗器在远处杀人,可能是不敢面对一具死状很惨的尸体,所以你不敢验看,看了可能会晕倒呢。” “哼!在下就验验看。” “请便。” 千手准提是不是真的不敢面对一具尸体,旁人是无法知道的。他扫了蒙面人一眼,确定蒙面人没有承机袭击的意思,便大踏步向四五丈外的无手天尊尸体走去,双手极为自然地摆动,与平常走路毫无异样。 两丈、三丈、四丈…… 三枚可以任意折向的飞鱼刺,悄然从掌心中飞出。刺长仅四寸,弧度可以准确地控制飞行路线,细小而薄,黑夜中发射百发百中。 他是斜对着蒙面人的,飞鱼刺画出三道令人难觉的弧形淡芒,绕射蒙面人的背心。 剌出手,人仍向尸体举步接近,迈出的一步尚未踏实,突觉左肋一震。 用暗器杀人的名家,并不表示也有挨别人暗器所伤的经验。他就是从没被别人暗器击中的人,对左肋的轻微一震仅感到有点意外而已。 可是,等脚一落地,可就感到不对了,脚一软,向下一挫。 他勉强站稳了,终于觉得肋下有某些可疑的变故,本能地伸手一摸,恰好摸到正在流血的一个洞孔,隔着湿衣,他仍然知道那是一个洞孔。 “你……”他吃力地扭转身,面对两丈外的蒙面人叫。叫声中,他觉得某些地方像在气,某些无法触摸的地方有痛楚感。 蒙面人正伸出右手,摊开掌心,三枚弧形的锋利四寸飞鱼刺,正一枚一枚地翩然掉落在泥水里。 “回风飞电录钻入你体内了。”蒙面人轻松地说:“那是无手天尊的,留在你体内做记念。今天,天下十大暗器名家中,两个同时除名。好走,阁下。” 他走不了,在阳间他已走完了最后的一步,以后要走的,是阴间的道路。 一声哀嚎,他仰面摔倒。 蒙面人大踏步上前,搜走他的暗器囊。 二君一王三支剑威风八面,所向披靡,把围攻他们的八个男女,逼得八方散窜。朱黛三女的加入,事实上反而影响了六合潜龙五个人的活动空间。 蒙面人在外围看了片刻,摇摇头苦笑。 “大家退!”蒙面人沉声叫,声如乍雷:“等会儿老道情急拚命,加上妖法行破釜沉舟一击,你们很难幸免的,快往庙附近退。在空旷处与这些狗东西斗阵法,你们怎么这样笨呀?” 朱黛对蒙面人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首先发出一声信号,倒飞三丈脱出剑阵,小鸟似的飞到蒙面人身旁,娇喘隐隐可闻。 “那你上呀。”朱黛忘形地倚在他怀中说。 “我不笨,我要用千手准提的法宝,一个一个像射雁一样,把他们射下来。要打赌吗?” “赌什么呀?” “赌他们绝对无法接近我三丈以内,少一尺算我输了。当然,尸体滑过来不算。” 两人一弹一唱,声传三五里。 最后一个撤出的是六合潜龙,鬼面具歪在一旁,状极可笑,像是折断头的泥塑鬼卒。 “厉害!”老人家气地说。 八个人在蒙面人左右分列,颇为壮观。 二君一王竟然不敢冲上来,被刚才两人的对话镇住了,九比一,冲上也不一定能讨好,因为九人后面不远处是土地庙,庙附近有树丛,剑阵在这种地方威力有限。 “你到底是谁?”沧海君远在五丈外厉声问。 “你去猜好了。”蒙面人刺耳的嗓音怪怪的:“我不想招惹你这三位臭味相投,结伙称雄道霸的大人物。人怕出名猪怕肥,我胆子小,可不想做人人注目的大人物。其实,杀死二君一王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们实在算不了大人物。” “你把千手准提……” “杀死了,你瞧。”蒙面人举起千手准提的暗器革囊:“这是他的暗器囊,如假包换。现在,是我的了,我要用这些暗器杀掉你们,有种你们就冲上来。” “无手天尊呢?”“也死了。”“阁下,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我沧海君会查出你的底细,和你没完没了。”三人向后急退,片刻便消失在视线外。“该死的!你们不书尸就走?”蒙面人大叫。 行尸的右后腰被飞电录贯穿一个洞,内出血相当严重,但幸好有神效的金创药,总算保住了命。 炼魂孟婆双腿被淬毒的钉形暗器击中,毒性并不猛,对方志在活擒,这种毒难不倒稍具毒物常识的人。 朱黛将行尸抱入庙内,重新替师兄上药里伤。 “师……妹,你……你怎么回……回来了?”行尸有气无力地问。 “师兄,我……”朱黛期期艾艾:“我只是放……放心不……不下。在半途碰上一……一些贼,知道二君一王往这条路上来了,所……所以……” “所以你赶来……” “是的,半途碰……碰上他……” “那一个他?蒙面人?” “师兄,请不要说。是……是我不好……” “不,你是对的,我在他手下死过一次了,这次……” “他在追踪二君一王,不等我向他求援,他就……” “替我谢谢他。我想,我该洗手脱离江湖了。”行尸失声长叹:“江山代有才人出,老一辈的人何苦还在江湖现世?死在江湖,毕竟不是愉快的事。你对他……” “我不知道,师兄。” “好好把握你自己,师妹,我祝福你。” 稍矮的鬼面人,一直在旁留心他们的谈话。 六合潜龙没除下鬼面具,与金笔秀士站在奄奄一息的严知县面前。 许菡姑娘在一旁,将师伯行尸拷问严知县的经过说了。 严知县双耳没有了,肩上丢了两块肉,腹部挨了重击,已是去死不远。 “你他怎办?”六合潜龙向金笔秀士问:“拔笔宰了他?” “不了,我已经没有杀他的兴趣。”金笔秀士摇头苦笑:“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上天差行尸执行报应,我何苦做刽子手?让他自生自灭吧!” “也好,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裴前辈,晚辈惭愧。” “彼此彼此,谁也不说谁好不好。真糟,我的事还没着落呢。” “救颜耿文?” “是呀!” “蒙面人不是说……哎呀!他呢?” 蒙面人已经不见了。 “这位姐姐。”稍矮的鬼面人拉住了朱黛:“你知道蒙面人是谁吗?” “知道。”朱黛惶乱地用目光搜寻蒙面人。 “他是谁?” “别问我。”朱黛不胜烦恼地冲出庙外。东方发白,细雨已止,四野空荡荡,蒙面人早就走了,到那儿去找? “我要去找他!”朱黛泪盈盈地向寂寞的晨空呼叫。 大官道从真定南下的第一站是栾城,两辆轻车在巳牌左右,方通过广济桥,不徐不疾地向南又向南,并不急于赶路;巳牌出城实在太晚了些。 五里,十里……十里亭在望。 十里亭前停了不少健马,还有三辆华丽的轻车。久旱初雨,雨虽停了但满天阴霾,像这种鲜衣、怒马、华车,与及从人一大群的旅客,要是在路上碰到大雨,那情景真够尴尬的。目下虽则雨止,看这些车马的泥泞狼狈像,实在威风不起来,神气不起来。 不是在十里亭歇息,而是在修理一辆华丽轻车的车轮。这就是人多车多的缺点,一辆车出了毛病,所有的人都被耽搁了。 大概车刚刚修好,有人吆喝着准备登程。 是南下的车马,显然这队车马不曾在府城逗留,而是天明后不久,穿越府城南下的。 至于从何处来,就很难估计了,真定路通四方,谁知道从那一方通过府城的? 两辆轻车,恰在这时接近了十里亭。 两名骑士策马迎面拦住了,举马鞭示意要轻车停止前进,气势汹汹。 这就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所拥有的特权,有权禁止身份低的人走在前面。假使是久旱时在路上行驶,后面尘埃滚滚,走在后面的人委实吃不消,所以走在前面的人,轻易不肯让后面的人超越。 假使地位相当,那就看谁人多势众。 两骑士的用意极为明显:等一等,等咱们先走。 第一辆轻车的两个车把式,高瘦阴鸷,脸孔似乎不健康,一双怪眼放射出刺人的寒芒。 “怎么啦?”掌鞭的车把式阴森森地问,缓缓刹住车,摆出讲理的态度。 “跟在后面,咱们的车马立即启程。”骑士之一可不想讲理。 其实,官道潮湿,车马经过不可能扬尘,只有有点泥泞不能快赶而已,不需阻止别人超越。 “凭什么?”掌鞭的目光更阴森了。 “浊世滔滔,威麟称豪。”另一名骑士神气地高呼。 “阁下有何高见?”打交道的骑士厉声问,那不可一世的神情委实令人难以忍受。 “启禀主人,请指示。”大掌鞭扭头向紧闭的车窗说。车三面有窗,关上窗便看不见车内的人。 “不必亮万。”车内传出指示:“威麟堡威震江湖,目下咱们不宜与人结怨。” 两骑士听得一清二楚,车内人的口气显然对威麟堡并不怎么尊敬呢。 “车里面的人听了。”打交道的骑士嗓门大得很:“要想与威麟堡结怨,不会有好处的,算你聪明,聪明人活得要长久些。” “你这混蛋狗王八!”大掌鞭委实受不了,破口大骂:“要是早两天你敢说这种话,太爷我一定剥你的皮,剁了你狗。” “你这狗东西该死!”骑士火冒三千丈,策马绕车右冲向车座。 又驰来一男一女两骑士,闻声驰来察看。 “等一等!”美丽的女骑士及时制止骑士出手揍大掌鞭:“什么人在此无礼撒野?” “亮万!”车内的人沉喝。 “天下三,不留孑余!”大掌鞭在车座上站起,舌绽春雷沉喝。 第十七章 两辆轻车的后车门同时开启,同时涌出六名男女。前一辆车是行尸、炼魂孟婆、许菡。后一辆车,是朱黛和两位师侄。 四名车夫,在车座下掏出了白骨棒。 男女四骑士脸有惊容,但并不害怕。 “我行尸第一次掩起行藏赶路,也第一次碰上有人敢如此侮辱我行尸。”行尸那披头散发的鬼样子本来就够吓人,说的话更是阴森冷厉带有七八分鬼气。 天下三通常不在白天露面,也很少在白天赶路,这是江湖朋友耳熟能详的事。 夜间赶路或露面时,从不掩起行藏。 “非常抱歉,原来是钱老前辈,恕晚辈无礼,不知不罪。”女骑士颇有风度地行礼陪不是:“老前辈假使先亮万,就不会有此误会了。” “你们威麟堡的威风,果然名不虚傅。”行尸气消了,确也不想与威麟堡为敌: “小姑娘,是否打算把老夫这些人留下?” “晚辈岂敢?”女骑士挥手示意,命三位男骑士退至一旁:“老前辈请先行,请。” 其实,女骑士话说得客气,而流露在外目无余子的神情相当强硬,自始至终,三位男骑士一直采取戒备的状态,随时皆可能出手拦阻。 行尸当然心中有数,威麟堡的声威,比天下三只强不弱,威麟堡主浊世威麟范大风的真才实学,确也比三略高一分两分,而且人多势众,威麟堡的人能保持表面上的客气,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当然,威麟堡的人也心中有数,像天下三这种孤魂野鬼凶残恶毒,招惹了必定有百害而无一利,如非必要,最好不要树这种强敌。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被夜间活动的三缠上了,所付出的代价将极为可观,三可不是拍胸膛称英雄的脚色,明暗俱来出手残忍冷酷,总不能出动堡中众多高手,在天下间穷搜加以搏杀,出动少数人也将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何苦来哉? 彼此皆各怀戒心,保持表面上的礼貌,这就是行尸开始时不愿亮名号的缘故,他也不想招惹威麟堡自找麻烦。 每一个声威到达某一种程度的高手名宿,内心里都不希望与对方直接碰头,除非自信能胜得了对方,或者吞并或除去劲敌的时机已经到来,不然最好互相回避为妙,以免碰上了引起意外的冲突。 当谁都不肯自认声威低一级,冲突是无法避免的。更糟的是,连三流小混混也不认为自己比别人低一级。 名利之争,武林人最为强烈,在江湖闯荡,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行侠,说什么主持正义,说什么为弱小作不平鸣……说穿了,还不是为名为利?只有白痴神经病,才自认比别人低一级。 行尸不愿招惹威麟堡,并不是他愿意承认天下三比威麟堡低一级,至少在心理上不愿承认。但目下他受伤在身,而且已经有洗手退出江湖的打算,所以收敛了许多,但一旦受激,立即凶性恢复,故态复萌。幸好对方及时改变态度,即使改变得并不太明显,至少已经给他留了退路,让他不伤自尊下台阶,他也就认了。 这边起了纠纷,亭子前的人皆将注意力向这边集中。这时,车马即将动程。 事与马已经把路堵塞了,行尸的事想过去并非易事,即使想硬冲也冲不过去,可知女骑士的请字,实在没有真正谦让的意思。 “好,老夫领情。”行尸忍就忍到底:“也许有一天,老夫会回报贵堡的。” “威麟堡的堡门,随时准备为老前辈而开。”女骑士语含玄机:“江湖朋友都知道五台南面的留凤岭,是敝堡的所在地,老前辈请玉趾光临。” “老夫记住了。”行尸悻悻地说,开始登车。 女骑士的目光,追随着朱黛转。 朱黛的脸色显得平静,凤目也在女骑士的身上打量。 双方都是芳龄二八二九之间,同样的美丽动人。女骑士穿骑装,益显得刚健婀娜,曲线玲珑十分惹火,让男人想入非非。 同性相斥,尤其是同样美丽的女人碰了头,心理状态之复杂可想而知,有如两头肉食猛兽,关在同一个笼子里,随时都可能爆发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 朱黛是最后上车的,刚到达车门,女骑士已找上了她,冲突将无可避免。 “你也是钱老前辈门下?”女骑士挑衅地问。 “有什么不对吗?”朱黛不是省油灯,态度当然不会友好。 “我只是感到奇怪。”女骑士似笑非笑。 “有何可怪?” “僵尸功似乎不宜女性修炼,对不对?” “你又有何高见?” “要是我,我不会练。” “你如果练,将是一个死女人。” “你怎么没死?” 针锋相对,气氛一紧。 “这表示你孤陋寡闻,没见识。”朱黛冷冷一笑:“一个正宗内功根基扎实的人,加练僵尸功不但不会死,反而功力猛晋。像你,一练就会死,因为你的内功根基,实在差得很远。” “哼!你是说,你的内功比我高明?”女骑士冒火了,柳眉一挑,晶亮的大眼中杀机怒涌。 “我说了吗?”朱黛却反而冷静下来:“让我想想看,是不是真的说了。” 自命不凡的人,不论男女,一言不合就动刀子拳头,不足为怪。 “我倒要见识见识你行尸门下,内功根基到底有多扎实。”女骑士一跃下马:“你贵姓呀?” “我姓朱,目下的皇帝也姓朱,但这朱与那朱血脉不相连,你可以放心,我不是宗亲仗势欺人。”朱黛也不甘示弱,缓步迎上:“你呢,姓范?” “不错,范梅影。” “我叫朱黛。” “我要见识见识你的僵尸功。” “我也有意领教威麟堡的密宗苦行禅功。” 一匹健马驰到,是一位侍女打扮的女骑士。 “小姐,夫人说,不要多事。”女骑士马上欠身说:“让龙卫或凤卫把他们打发走算了,要启程啦!” “不行,你去向我舅妈说,要她们先走。”范梅影气冲冲地说:“这是我的事,我自己和这些人了断。” “小姐……” “你们走!”范梅影不悦地叫。 “好吧!” “我很快会赶上来的。” 车马开始动身,留下八个男女骑士,其中有英俊、美貌的龙凤二卫,在一旁下马列阵,甚有气派。 行尸与炼魂孟婆,在车窗向外观看,无意出面干涉,小一辈的冲突,老一辈的人少干预为妙。 朱黛今天穿了黑色的骑装,范梅影是酒红色的,两人同样美得撩人,年岁相若,曲线同样惹火。不同的是,朱黛穿黑,有点冷若冰霜的韵味。 范梅影则是不同型的娇娃,即使盛怒,浑身依然流露出令男人心跳加快的媚态,正是天生媚骨一类女人。两相比较,春兰秋菊各有风华气质。 一冷一艳,面面相对。 艳如桃李的人,通常比冷若冰霜的人耐性差,一声娇叱,红影无畏地走中宫硬行切入,一掌当胸便拍。 已经表明要此内功,这一掌自然不是巧招,掌心殷红似血,密宗的苦行禅功已提至八成,志在击破僵尸功,无俦掌劲突然迸发,八尺外掌动外缘的气流化为罡风,向前汹涌卷去。 朱黛其实练的内功不是僵尸功,女人先天体质与男人不同,不宜练这种像死人一样的邪门内功,范梅影把她误认作行尸的门人,知己不知彼,真不宜一开始就行雷霆一击,估计错误有输无蠃。 朱黛踏出一步出掌,全身的劲道集中于一点发出,掌心颜色正好相反,苍白而略带银灰色,毫不示弱硬接硬封,意在一掌分高下。 啪一声暴响,劲气如潮,罡风激汤,接实时似乎同时爆发出一声回响,与及骨骼的震动声。人影各向后飞返,退出丈外脚下仍然稳不住马步,急速向后滑。 “叭哒!”范梅影仰面摔倒。噗一声响,朱黛也前仆以手撑地。路面仍然泥泞,这一下妙极了,一个前面沾满了泥浆,一个背部一塌糊涂。范梅影要狼狈些,而且退的距离远了八尺。 “我非毙了你不可……”范梅影跳起来,发疯似的尖叫,而且作势伸手拔剑。朱黛双手全是泥。冒火地在裙上拭手。“我要你的命!”她也要拔剑。 行尸几个在车里的人,忍不住大笑起来。范梅影的八个人不敢大笑,转头掩口而笑。 两人的狼狈像,的确令人忍不住笑。 七匹健马来自府城,蹄声如雷,泥水飞溅,好快! “不要胡闹了?”最先到达的英伟年轻人勒住坐骑大喝,健马人立而起:“妹妹,你这样子还能见人吗?舅妈他们呢?” “以后我再找你。”莅梅影凶狠地向朱黛说:“我必定杀你。”又转向年轻人: “舅妈走了片刻,怎么啦?” “你们真该在府城逗留。” “为何?” “府城闹翻了天,山东来了二君一王,与及马阎王一群人,要追一些珍宝。昨晚驿馆三个退职知县被掳走,各方英豪各展神通。” “无影刀他们也参予了?”范梅影急问。 “不知道,倒是有一个人,但他竟然没参加,而事先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二君一王的劲敌。” “谁?” “逍遥公子。” “哦!他……” “咱们在井陉关附近。澈底详查那天你出事前后,往来途经该地的江湖人,里面不是有一个逍遥公子吗?” 已经到了车门,准备登车的朱黛站住了,用巾故意拭掉身上的泥浆,其实全神贯注倾听他们的谈话。 “唔!也许在现场被我用空灵香薰倒的青年人,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逍遥公子,可有那小书生的消息?” “府城曾经出现几个书生,连金笔秀士也露了脸。我没工夫详查,必须让你去找,谁知道戏弄你的小书生是何来路?只有你才认识他。” “好,我先回府城。龙卫。” “属下在。”年轻魁伟的龙卫在马上欠身答。 “快派人追上去禀告,快。” “属下遵命。” 人马像潮水,转回府城。 行尸的两辆轻车,继续不徐不疾南行。次日一早,大批人马南下。二君一王三骑在前面飞赶,未牌时分便赶到赵县,拦住了一批赶长途运粮的驮队,像强盗一样,夺走了所有的十六匹健骡。 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把卅二只大粮袋全部割开,麦子撒满一地。 共找出四只藏在麦子里的径尺木箱,里面全是耀目的金珠古玩。他们终于夺获阎知县的藏珍,高兴得上了天。 一群人马呼啸而走,先下宁晋,预定走新河进入山东的德州。 这条路虽说不是大官道,但仍然宽阔笔直,车马可以无拘束地奔驰,沿途全是大平原,少见山丘,而且道路平靖,宵小毛贼不多。 薄暮时分,人马进入宁晋城。 卅四名男女,住进了永安老店,包下了整座三进院上房,严禁旅客经过,连店伙也只能听候召唤才准接近,像一群王公贵戚般神气。 宁晋至德州,需四日马程。如果用像今天一样的脚程赶,三天就够了。一进入山东,便是他们的天下,没有人再敢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讨野火,就算宇内十一高手联合前来,同样会被消灭掉。 德州有两卫官兵,必要时可以出动大肆搜索,捕杀那些不知死活的高手名宿。山东税监马阎王,经常调动兵马残杀那些逃税的百姓。 一天赶了两百里,就算事前走漏了风声,那些不死心的人得到消息赶来,也不可能赶得上了。但沧海君不敢大意,警戒比往常加强了一倍。 院厅灯火明亮,已经是二更将尽,主脑门在厅中密议,七个地位最高的人,有一大堆的善后事宜,等待他们处理,并不因为夺宝成功而松懈下来。 负责指挥的人仍是沧海君,二君一王全在座。另四名男女,是山东税监马阎王派来的人。 气氛不怎么融洽,两方面的人似乎各有意见,意见无法沟通调和,气氛那能好?大多数的人可以同患难,不可以同安乐,所以有很多大意外大灾祸,都是在办事成功之后发生的。 “我明白你孙老哥的意思。”沧海君向山东马阎王派来的主事人,用并不愉快的口吻说:“你们想早点交差,咱们也希望早些把事情了结。你们想先一步把珍宝带走以免夜长梦多又生意外,留咱们诱敌阻敌吸引那些不死心的人,以便让你们安全携宝返回济南交差,本来无可厚非,人之常情。” “公羊老哥,你说的无可厚非是什么意思?”孙老哥脸色不怎么好看,有问罪的意思。 “本来就是嘛。”沧海君无意让步:“这次你我奉命追赃,由我在明你在暗,虽说成功了,但你我的人死伤空前惨重,那些意在浑水摸鱼的三山五岳朋友,实力之强空前庞大。这些人包括黑、白、绿林,尤其那几个武功骇人听闻的神秘人物,可把咱们整得灰头土脸,你老哥心中害怕,是可以想像的事,所以想早些远走高飞,让咱们挡灾。你老哥是马公公面前的红人,总领江湖客莫总领的得力臂膀,急于赶回去交差并没有错。 咱们是外面的人,当然有责任保护你们这些身边人的安全。” “你也可以做马公公的身边人呀。”孙老哥冷冷一笑:“莫总领不是希望你们二君一王,直接负责督税署的差事吗?不过,你老哥说话也有欠公允,假使马公公不放心你们,为何责成由你老哥主持大局?废话少说,兄弟仍坚决主张明晨兄弟先动身,诸位可以从容安排断后事宜。公羊老哥,你总不至于不想替那些不幸死去的朋友报仇雪恨吧? 至于我,交差第一,公事比私仇重要。交了差,我会到江湖上追查那个杀了南准提北天尊的蒙面人,替他们讨回血债。” “真的呀?”沧海君冷笑:“不必日后费神去追查,我敢打赌,他一定飞快地跟来了。侠义道的金笔秀士也会冤鬼似的缠上来,黑道的黑衫客也不是不敢跟来的怕死鬼。 还有那个又黑又狠的无情花,更会像偷食的猫一般伺机衔了就跑,已经证实她已和品花点翠两公子联手,假使再搭上妖魔鬼怪,实力将最为惊人。你孙老哥再不赶快走,说不定回去交不了差呢!好吧!咱们明天慢慢就道,你们先一步快马加鞭走之大吉。哦!要不要化装易容,或者扮行商走?这样比较安全些。” “如何走,那是兄弟的事,不劳你老哥耽心。”孙老哥并不因对方的讽刺而激怒: “金笔秀士与妖魔鬼怪那些人,其实不成气候,你老哥却兴高采烈去招惹实力最强的行尸,忽略了先收拾弱者再对付强者的金科玉律,不但断送了你手下不少精锐,更断送了我的臂膀北天尊南准提,所以现在连金笔秀士那些人也从弱者变为强者,难怪你心惊胆跳了。珍宝兄弟希望这时由兄弟接收,责任转移,你老哥肯否同意?” “兄弟求之不得。”沧海君阴险一笑:“最好立即点交,兄弟也好感到心安些。来人哪!” 进来四名大汉,在堂下齐声应喏。 “把珍宝箱带出来,点交给督税署的孙班头。”沧海君大声说:“今晚咱们可以安心睡大头觉了。” 沧海君不是气量恢宏的英雄,每一句话都带刺。本来这件事他的确感到不痛快,好不容易辛辛苦苦达成任务,而派来协同他办事的人却要求带了珍宝先走,留他在后面阻挡追来的三山五岳江湖枭雄,不仅直接威胁他的安全,也让他觉得做一个外围走狗的确悲哀。这种受到委屈的心态,心高气傲的人发发牢骚是正常的现象,所以孙班头并不想计较,只要目的达到了,就让他发发,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片刻,四只木箱摆放在堂上,在案前一一打开,按每张清单逐一点验。 有大半珍宝属于古物,是那些大户人家代代相传,作为传家之宝的珍饰古玩,只有行家才知道它们的价值,八辈子没接近或拥有珍宝的人,那知道这些价值连城的稀世奇珍,到底有何用处?一旦天灾人祸发生,一颗珍珠还不如一粒米麦来得有价值呢! 双方主要人物皆在场,片刻便顺利点交完成,责任转移,双方皆无异议。清单原来就有的,是阎知县鉴定后列出,每箱各附一张,正本可能在阎知县身上,双方皆不可能先吞没一批再伪造清单,所以点交十分顺利。 孙班头当然十分满意,亲自封箱算是接收完成。 “现在,是你的责任了。”沧海君语气仍带有火药味:“孙老哥,你的人能保证可以平安运抵济南吗?” “请放心,兄弟的人手足够应付意外。”孙班头几乎要拍胸膛保证了:“当然,问题不是没有,解决之道,在于诸位能否阻挡得住追来谋夺的人。呵呵!要不要兄弟留下一些人协助诸位应付强敌?” “你的人行吗?” “公羊老哥,你不否认兄弟的人,在真定曾经出尽死力,你老哥才能顺利把阎知县弄到手,才能顺利取得口供,找到秘密启运的珍宝吧?好像最强劲的行尸,是兄弟的人无手天尊击倒的,没错吧?” “哼!这……” “赶走妖魔鬼怪,与及歼灭阎知县的保镖生死一杖与八爪蛟,好像也是兄弟的人独当一面完成的,兄弟没有弄错吧?呵呵!天色不早,兄弟要歇息了,明天还得起个大早,一天准备赶两百里路呢!” 厅门本来是虚掩着的,外面本来有两名警卫。其他厢房与上房的人都早早入睡了,附近共派有四名警哨。 这是说,卅四个人,除了七个地位最高的首脑人物,剩下的廿七个人,必须每个时辰派六个人负责警戒,一夜中,几乎每个人都轮到一次,相当辛苦。 厅门突然被推开,涌入一群不速之客。 不用说,厅外的两个警卫恐怕有点不妙。 其他附近的四名警哨,也可能遭了殃。 七个首脑与四名大汉,全都大吃一惊。 “浊世滔滔,威麟称豪!”沉喝声震耳欲聋。 像貌威严,不可一世的气概颇为慑人的威麟堡主,浊世威麟范大风,神气地举步入厅。左面,是二堡主神剑劳修武;右首,是堡主的拜弟八表天曹曹天奇。 后面跟入的人,是堡主的内弟掌里乾坤方人杰,与方人杰的妻子冲霄凤霍窈娘。 随后跟人的,是堡主的一双儿女:范豪与范梅影。 这才是江湖道的风云人物,威震武林的顶尖大豪。 二君一王与浊世威麟相较,差了一大段距离。 浊世威麟、神剑劳修武、八表天曹三个人的威望,与江湖地位,比起当今十一大高人虽说气势稍弱,但真才实学其实与宇内十一高人并不逊色。如论江湖实力,甚至比十一高人中的大半强得多。以马阎王的保护人江湖客莫致远来说,在十一高人中排名第四,所以称四客,但手下的亲信好友为数有限,手下的爪牙都是忠于马阎王的,他只能指挥而不能自己培养党羽。 掌里乾坤方人杰,一点也不像人杰,生得粗矮而秃顶,满脸横肉,铜铃眼加上象征蠢笨的年鱼嘴,毫无‘人杰’的气概风标,简直就像一个蠢笨的粗俗陋汉。可是,他外表蠢笨,却心计极精,见闻广博,心狠手辣,天生的一双巨擘,揉石成粉搓铁成末,非常令人害怕。 方人杰的妻子冲霄凤霍窈娘,两个人结合简直是绝配。冲霄凤不但美艳绝伦,而且年岁也小了一倍,目下正是廿五六花样艳冶成熟盛年,身材也高些。 因此,两人很少公然走在一起出现在人前。 冲霄凤通常都独自在江湖行走,与甥女范梅影反而极为投缘,走在一起简直就像一双姐妹花。 冲霄凤上次在龟背山,要惩罚不了僧、无亏散人、无情剑夫妇时,被人从后面点了脑户穴,在她臀部拍了一掌,这人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书生型人物,而且已经被她的两个侍女制住了的,却在重要关头反而裁了,她把那书生型的年轻人恨入骨髓。 她的甥女,也被一个小书生戏弄得火冒三千丈。 更可恼的是,计划中谋劫山西孙中官一批宝石金银,居然落了空,到底宝石金银被那些人劫走了,找不出丝毫线索。 这就是威麟堡的大豪,倾巢而出的缘故。 二君一王傻了眼,孙班头也脸上变色。 “范堡主,你……你这算什么?”沧海君不得不硬着头皮打交道:“我公羊沧海是不是冲犯了贵堡?” “恕范某冒犯。”浊世威麟极为风度地抱拳为礼,笑容可鞠:“范某的车马赶不及进城,只好带人偷入城关,夤夜前来拜会诸位的大驾,为免惊扰旅客,所以来得鲁莽,诸位海涵。”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加封的四只木箱。 语气保持相当的客气,沧海君即使想冒火也冒不起来,对威麟堡本来就有三分恐惧,那敢冒火? “但不知堡主光临,有何指教?”沧海君的口气硬不起来。 “来向公羊兄打听几个人的下落。” “在下认识不了几个人。” “二君一王,一扫两光;以诸位的江湖声威,如果认识不了几个人,那还用叫字号吗?公羊兄这次在真定府,威风八面出尽了风头,就算往昔不认识几个人,现在也多认识几个了。” “姐夫,不要和这些人浪费口舌。”掌里乾坤鼓着铜铃眼说:“他们不愿套这份交情,咱们另找别人打交道:另找够份量,配与咱们打交道的人打交道。” 软硬兼施,压力逐渐增加。 摆平警卫登堂入厅,所摆出的本来就是霸王姿态,不管表面或骨子里,都够强硬够威风。 沧海君心中雪亮,自己已经栽定了,再不识相,后果将极为严重。 沧海君不得不忍,但孙班头可就有点憋不住了。 “这位嘴巴有钉舌头带刺的仁兄,想必是江湖上大名鼎鼎颇够份量的掌里乾坤方老兄了。”孙班头话中也带了刺:“在下实在不明白,既然你认为咱们不够份量和你们打交道,那你们来干什么?示威?咱们都承认你们的江湖唯我独尊地位呀,何必费事示威?” “如果你们不愿意。示威又有何不可?” “目下的情势确是如此,也由不了我们愿不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是吗?” “半点不假。你阁下贵姓大名?咱们眼生得很。” “方老兄是大寺大庙的神灵大菩萨,那见过在下这种混香火余烬的小鬼呀!在下嘛! 姓孙,百家姓上第三姓,孙家驹,目下走投无路,在济南督税署混口食。也许有那么一天,会投奔威麟堡求诸位赏碗面吃呢!” 浊世威麟眼神略动,但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变。 “天殛星孙老兄早年扬威黑水洋,统率过上万海上英豪,我威麟堡又算得了什么? 连长工奴仆全算上,也不过一两百人。”浊世威麟淡淡一笑:“目下天下的形势,是五方英豪全投向天下四大钦差府得意;孙老兄在马阎王处高就,昔年威风仍在。不过,范某也不甘菲薄,要办的事如果没着落,少不了豁出去尽力而为,走一步算一步。情势不由人,我来了,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是吧?” “豁出去,划算吗?” “在江湖称雄道霸,有如风前之烛,样样事都从是否划算着眼,还称什么雄道什么霸?你孙老兄想当年,拥有廿余艘朦幢巨舰,手下十二蛟龙拥众上万,何等威风,横行东海纵横五省,沿海官民闻名丧胆,那想到今天寄身太监阉人手下求食?老实说,范某如果怕马阎王对我威麟堡不利,就不会赶来向诸位讨消息自找麻烦。” 这位天殛星孙家驹,是十余年前横行东海的海盗巨魁之一,后来在一次领导权斗争中,被另一股海盗火并吞没,逃上岸在江湖仍然干杀人放火的强盗老行当,并不怎么有名气,没想到一通名,便被威麟堡主揭破身份,难免心中有点悚然。 范堡主不怕他的主子马阎王报复,也令他暗暗惊心,想利用主子马阎王的钦差权势唬人,显然没收到预期的效果。 “阁下要什么消息?”天殛星不得不忍气吞声。 “恐怕公羊兄所知道的消息,要比你孙老兄知道得多。”浊世威麟明白表示,打交道的对象不是天殛星:“公羊老兄肯不吝赐教吧?” “情势不由人,在下谈不上赐教,反正知无不言。”沧海君苦笑:“但不知范堡主要什么消息?” “公羊兄大概已摸清那些虎口夺食,不知死活牛鬼蛇神的底细吧?” “不瞒你说,有些还没摸清。” “范某在府地听说过了,确是有些人掩去本来面目,神出鬼没令人摸不清来路底细。” “堡主要知道……” “范某要查几个人的下落。” “那些人?” “无影刀周一青、淮阳五恶、王屋三盗、不了僧、无亏散人、无情剑夫妇、一个穿绿长衫的少年美书生、逍遥……算了,逍遥公子的消息不必说了,有关他的事范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诸位曾经吃过他的亏。” “堡主所说的这些人,在下没有他们的线索。唯一知道的人是淮扬五恶,他们早些天曾经在府城落脚,有两个人受伤不轻,医治了三天,走时雇车运走了一个,另一个伤重不治死了。” “我会找到他们的,哼!”艳光四射的范梅影恨恨地说,语气并非专指淮阳五恶而言。 淮阳五恶,也就是龟背山劫宝时,毁掉威麟堡轻车的歹徒中的五个。 “堡主找这些天南地北的牛鬼蛇神,到底为了何事?”沧海君讶然问:“这些人都是第九流的混混,除了一僧一道无影刀还算人物之外……” “那是范某的事,无可奉告,只请诸位将他们的下落见告,深感盛情。” “很抱歉,在下的确不知道这些人的下落。” “在下仍然感激,打扰了,告辞。” 众人昂然撤走,那股目中无人的气势,委实令沧海君这些人心中大恨,却又敢怒而不敢言,眼睁睁目送这群人消失,无极元君第一个跳起来。 “欺人太甚!”无极元君的道冠似乎要冲起了:“威麟堡没有什么了不起,总有一天。贫道要威麟堡瓦解冰消,誓雪今晚的奇耻大辱。” “该死的!”沧海君愤然叫:“他们眼中,还有江湖同道在吗?太过份了,这狗娘养的,简直以为天老爷第一他第二,别人都该被他踩在脚底下遭蹋。哼!好,我认了,咱们走着瞧。” “诸位,你们还没看出他们的居心?”天殛星不安地说:“来讨消息是假,探虚实是真。很不妙,这些珍宝所带来的灾祸还没了,似乎……唔!得赶快把这些珍宝弄走,越快越好。一进入山东,威麟堡的人胆敢跟来一步,我要他们生死两难。在这里,咱们是折了翅的鹰,断了爪的虎豹,只有任由他们耀武扬威了。” 重责在身,天殛星心中一急,立即领了自己的人告退,返回住处积极准备应变。 沧海君则感到十分快意,大有幸灾乐祸的意味,但眉梢眼角流露出隐忧,假使威麟堡的人志在夺宝,他沧海君难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可不是好玩的,首当其冲的必然是他们二君一王,岂能不感到忧虑? “明早咱们也早些动身。”沧海君断然向手下们下达指示。 威麟堡的人从北门西角越城而出,男男女女共有廿六名之多,浩浩荡荡声势浑雄,守城的丁勇即使发现他们偷渡城关,也装作没看见,任由他们来去自如。 走上北行的大道,一群人大摇大摆而行。落脚处在五里外的宁乡村,是一座小村落,他们有大批车马,赶不上进城只好在城郊落脚。 后面,鬼魅似的跟来两个黑影,一大一小,是从永安老店跟来的。 这两个黑影,天未交二更便已在永安老店潜伏,一直就监视着二君一王那些人的动静,四个警哨都是高手名家,居然毫无所觉。 一里,两里……一行人有说有笑,毫无戒心地赶路,不知跟踪的人愈来愈接近。 凭威麟堡的威望与实力,谅二君一王的人不敢心生歹念,天敢也不敢派人跟来自寻死路,所以廿六名男女毫无戒心。 小黑影悄然绕右方的田野超越,像是一缕轻烟般消失,相距远在数十步外,这些毫无戒心的人自然毫无所觉,更没料到大的黑影已到了后面。 威麟堡的打手,在江湖声威远播。范梅影在江湖遨游两年期间,她的四男四女随从称为龙凤八卫,可说出尽了风头,有许许多多的问题,都是龙凤八卫出面解决的,问题包括打发地方豪强,赶走下九流的混混、向高手名宿挑战、获取主人所需的一切东西、驱赶追逐裙下的不识相男人、等等、等等……:今晚,她追随在乃父身边,依然带了一龙一凤两位打手,跟在后面摆威风。 这两位打手的凤卫,也就是那次在山西道上,想下马抱走受到空灵香暗袭昏倒的乔公子,却又被大批夺宝贼突袭而来不及抱走的那位凤卫,因此,是认识乔公子的龙凤八卫之一。 那次,范梅影损失了六个人。 这位凤卫的武功,自然是第一流的,与同伴龙卫并肩走在最后,一面低声交谈。 “周宁。”她的语音低柔,避免打扰前面主子们的谈话:“我认为逍遥公子绝对与那些劫宝贼无关,小姐为何坚持要找他?” “你怎知道与他无关?”龙卫也低声说。 “小姐用空灵香薰倒了他,这是我们都亲眼看到的,我还奉命带走他呢!后来淮阳五恶那些人杀到,就来不及理会他了。这表示以后所发生的事,根本与他无关。再说,那戏弄小姐的绿衣小书生也露了面,比乔公子矮了许多,根本就是两个人嘛。” “但方夫人后来所碰上的年轻人,经多方查对,与小姐所遇上的乔公子相同,这又怎么说?方夫人要找乔公子的念头,比小姐还要迫切呢!” “这……” “也许……” “也许什么?” “那位乔公子是不是英俊魁伟?” “是呀!我随伴小姐两年,可说头一次见过这么……这么……” “这么出色的年轻英俊男人?”龙卫的语气有讽刺味。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凤卫避重就轻。 “所以小姐才迫不及待,亲自使用空灵香,而不要你们出手打发。” “那……他身上除了一把摺扇,连一把小刀都没有,也没有和小姐动武的意思,所以……” “你是真的不知呢,抑或是假装不知?小姐见了年轻英俊男人的那股子劲,你不是不知道,她认为自己比江湖三朵花更娇,所以到处招蜂引蝶……” “该死的!你胡说些什么?”凤卫拉了龙卫一把:“你皮肉发痒了是不是?要是让小姐听到……” “她又不是顺风耳,你紧张些什么?”龙卫乘机摸了凤卫一把:“根据我们在府城调查的结果,你们上次所碰上的乔公子,显然就是逍遥公子乔冠华。在井陉所获的线索,也证实逍遥公子一群人逗留多日,下真定便凑巧碰上二君一王劫赃这桩子事。在三山五岳群雄中,他表现得最出色,江湖三公子他已经从第三窜升至第一。而他却在事故发生之前离开真定南下,已在表明他无意参予夺宝之争,也可以间接证明那天山西道上,劫夺山西孙中官的珍宝,他只是适逢其会而已。如果我所料不差……” “又怎样?”凤卫追问。 “他将是本堡在最近十年来,所碰上的最强劲对手。” “你不要危言耸听好不好?” “咱们走着瞧。我告诉你,较倒楣的人一定是你我这些人……” “周学,你怎么……” 幽灵幻现在他俩身后,一手一个挟在胁下,化一阵微风飞走了,飞入路旁的灌木丛突然隐去。 前面三五十步,突然传出一声鬼号,然后是呜咽鬼哭,随风飘来呜呜然,令人感到毛发森立。 人群陡然止步,气氛一紧。 这些都是心目中没有鬼神的人,鬼哭唬不住他们。 浊世威麟哼了一声,举手一挥。 蓦地阴风扑面生寒,一阵淡淡的灰雾涌至。 四个人刚好应堡主的手势扑出,反应奇快地立即折向跃出路侧,闪避涌来的灰雾。 “有人施毒?”一个人仓卒间发出警告。 利郝间,漫天鬼火涌腾,刺鼻的怪味与硫火臭扑面而至,破空飞行的异啸时高时低,破瓦碎石乱飞,真有点身在阴间黄泉路的感觉。 所有的人,皆向左右急分,有些屏住了呼吸,有些性急的拔出了兵刃。 有几个人被破瓦片击中,劲道不重却也令人心中吃惊,人多杂乱,被击中平常得很。 “无极元君,我要剥你的皮!”二堡主劳修武怒吼,左手大袖飞舞护住头面,右手拔剑飞跃而进,对淡雾与鬼火毫无所惧,身法快得骇人听闻。 鬼哭声转而起自后方,飘忽不定凄厉刺耳。 一阵暴乱,廿四个人分别八方追逐。 片刻,风一吹淡雾徐消,飞行声亦止,鬼叫神嚎声寂然,夜空寂寂,危险过去了。 众人不久重聚原处,这才发现少了两个人。 “是无极元君的妖术,错不了。”八表天曹肯定地说,怒火炽盛:“毒烟火,飞沙走石,装神弄鬼的伎俩瞒不了人,他在向咱们报复示威。” “咱们回去找他!”范堡主愤怒地叫吼。 “先找找我的人,爹。”范梅影焦灼地说:“我的两个人不见了。” “快找,咱们分散得很快,他们不可能将人带走,快搜这附近。”掌里乾坤方人杰急急地说,立即离开向后面急搜。 不久,在南面里外的大道中间,找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并排睡在路中,好像好梦正甜。 救醒两个人,一问三不知,他们迷迷糊糊,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可以确定的是:他俩决不是有意掉队,留在后面找地方睡觉的。 狂怒的范堡主,发疯似的回头重返县城。 第十八章 当范堡主一群人追逐鬼哭声的同时,一高一矮两个黑影便离开了现场,带走了龙凤二卫,半途将人放在路上,以飞快的脚程回城。 范堡主追逐与找人,浪费了不少时光。这时,两黑影已返回永安老店。 三进大客院的警哨并没增加,威麟堡高手如云,大举出动时,再多的警哨也毫无用处,对方像狂涛般涌来,长驱直入无所畏惧,警哨自身难保,多增加几个也是枉然,先前的四名警哨与客厅门的两个警卫,被从四面八方急进的人出其不意打昏,就是最好的证明。 后面的几问上房,是天殛星一伙人的住处。 天殛星毕竟曾经是指挥上万海盗的盗魁,见识要比沧海君丰富,疑心也大,对情势的估计从不马虎,小征候可以看出大变故,所以一回房,立即秘密交代手下准备行装,另作打算。他的副手是老江湖飞天虎傅青山,却不同意他的判断,因此显得有点不情愿。 “范堡主不可能打这批珍宝的主意。”飞天虎语气颇为肯定:“如果他有意,刚才他大可藉故生事,乘机劫夺强抢,咱们无奈他何,是吗?” “那他还能称黑道大豪吗?那叫强盗,你知道吗?”他悻悻地说:“一旦成了强盗,他还能在江湖逍遥自在任意遨游?威麟堡一旦成为盗窟,结果如何?” “他可以举出一百个理由,来证明他不是强抢的。” “马公公是听你我的呢,抑或是去听他那一百个理由?只要一纸公文行文山西,结果如何?” “这……” “所以,他一定会来暗的。” “不会吧……” “你要是不信邪,不妨留下来看热闹,我可不奉陪,这风险太大。” “那你……” “准备好就走,连夜偷渡愈快愈好。” “可是,我们的坐骑……” “到城外的村镇另买。如果不走,就来不及了。” 飞天虎将信将疑,但乖乖收拾行囊,不管是真是假,岂能留下来看热闹?辛苦了一整天,丝毫不曾休息,又得准备就道,难免心中耿耿,暗骂天殛星疑神疑鬼,庸人自扰自找麻烦。 正在收拾,突然惨叫声划空传到。 “天杀的!班头,难道真被你料中了?”飞天虎惊得跳起来。 “你何不出去看看?”天殛星脸色大变,加快将马包卷起。 “我们能……能不出去?” “没兴趣。”天殛星郑重地说:“你听着,咱们目下唯一该做的事,是把珍宝平安带到济南,阻敌那是二君一王的事。快!招呼咱们的人从后面溜……” 外面,二君一王的人已大肆追搜击伤两名警哨的夜行人,并没发现有人入侵,但半死的两个警哨却表明已经有人深入了。 逃避凶险,快是唯一的秘诀。江湖人的金科玉律是:尽快脱离现场。 五个黑影缒城而出,快速地绕出东行的大道,踏着茫茫夜色,像是后面有妖怪追赶,洒开脚程飞奔,有多快就跑多快,急似漏网之鱼。 路通新河县,新河分道左走德州,右走临清。 德州至济南是官道,临清至济南就比较偏僻,到处都有被追铤而走险的小股毛贼,果真是民不聊生,遍地崔苻。 三更末四更初,他们已远出廿里外。 “头儿,再这样赶下去,就快要断气啦!”飞天虎喘息着叫,浑身大汗蒸腾。 “断气也得挺下去。”天殛星不但没缓下脚步,反而放快了些:“半个时辰只跑了十几二十里,老牛都比你们快,要是被追上了,你的命还要不要?要命的话,就得挺下去,而且还得咬紧牙关加快些。” 半个时辰跑二十里,算是慢了些,只比平常人走路的脚程快一倍而已。但他们每个人都背有原来放在马鞍后的行李马包,另两个人再加上每人两箱珍宝,重量颇为可观,半个时辰跑廿里已是相当惊人了。 “不会有人追来的。”飞天虎不死心:“二君一王又不知道咱们先溜,等他们恶斗结束,再找我们发觉我们失了踪,必定知道追之不及,知难而退啦!何况二君一王真要拚起命来,威麟堡的人并不见得可以稳占上风,恐怕怕天亮以前,恶斗不可能结束,鹿死谁手,还在未定之天,你怎么愈来愈胆小了?你当年纵横七海的雄风到何处去了?歇歇腿吧!咱们的人快支持不住了。” “不能歇!”天殛星语气十分坚决:“我总觉得心惊胆跳,好像大祸临头似的,他们可能快追上来了,好像就在后面不远……” “你这张乌鸦嘴别唬人好不好?”飞天虎一听追的人好像就在后面不远,不禁打一冷战,对天殛星料事如神的能耐,嘴里不服心中却佩服得很。 “你最好向老天爷祷告,希望我这张乌鸦嘴这次不灵光,不然……” 砰然两声大震,落在后面十余步约两个人,突然重重地摔倒,略一挣扎便寂然不动了。 摔倒声惊动了前面的人,三个人气喘吁吁地止步扭头回顾。 “哎呀!你们……”飞天虎急叫,丢下马包,急步向同伴倒地处奔去。 “砰!”飞天虎也倒了,倒在一位同伴身上。 “傅兄……”天殛星警觉地叫,手本能地抓住了雁翎刀的刀靶。 路两旁,升起两个黑影。 “嘿嘿嘿……”阴森森的怪笑声入耳。 “跑得了吗?快跑!”高大的黑影,用枭啼似的怪嗓音叱喝。 他还来不及跑,最后的一位同伴比他快,扭头狂奔,但奔了两步就倒了,像倒了一座山,砰然地亦为之撼动,滚了两滚就不动了。 他吓了个胆裂魂飞,五个人只剩下他一个啦!他将马包向黑影全力掷出,扭转身如飞而遁。 奔出百十步,嘿嘿阴笑突在耳后传来,他感到对方呼出的气体,把他的耳轮薰得热烘烘地,对方必定像鬼魂般附在他的身后,想扔脱毫无希望。 “放我一马……”他发狂般厉叫,继续逃跑。 “嘿嘿嘿嘿,你想得真妙。”语音仍在耳后,震得他耳内轰鸣。 “珍……宝不……不在我身上。” “我知道。” “不要追……追我……” “你做案留活口吗?” “我……” “所以,你必须闭上嘴,死人的嘴是最安全的,所以做案最重要的事是灭口。” “我……我发誓,不知道你们是……是威麟堡的人,不是你……你们劫走了珍…… 珍宝……” “只有死人的嘴才值得信任。” “我……” 一不小心,一脚踩在一堆马粪上,久疲的双腿不受控制,向前一滑,仰面重重地摔倒,后脑撞在地面上,立即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然醒来,感到后脑隐隐作痛,昏眩感仍然存在。 爬起来一看,发现自己摔落在路旁的水沟里,幸好沟里没有水。 他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糊糊地记得,自己是被马粪滑倒的,后脑着地撞昏了,昏应该昏倒在路上,怎么会躺在沟里的? 他懒得去想,伸手一摸,还好,雁翎刀仍在鞘内,除了刀,再也没有什么了。 他回头找同伴,大道空茫死寂,一无所有,同伴不见了,马包不见了。 自然,四只珍宝箱也不见了。 威麟堡的人,不会把他同伴的尸体悄悄掩埋了吧?老天爷,他返回济南该怎么说? 他一张嘴,无人无证,等于是空口说白话,如何才能表明他的清白? 斗转星移,天色不早了。 他愈想愈心寒,马阎王岂肯饶他?就算有四位同伴的尸体作证,也不能表示珍宝是被劫走的,只要有一个人指责他杀了同伴灭口,把珍宝吞没藏起来了,他即使有一千张嘴,也无法为自己的清白作有效的辩护。 “我得走。”他向自己说:“亡命天涯终非了局,我看,我还是回东海,重作冯妇做海盗算了,也许能重新召集一些亡命,重振昔日的雄风。” 从此,天殛星失了踪。 卫辉府,大河北岸的大城。 那时,渡过大河北上的旅客,除了从开封府渡河的人不走卫辉之外,从郑州渡、孟津渡过河的人,都必须经过卫辉,在这里雇车买马上京都,因此市面相当繁荣,南来北往的旅客络绎于途,车马往来成群结队。 更由于天灾人祸频仍,人口大量往大城市集中,到处可以看到荒芜了的田园,苛捐杂税不知逼死了多少善良的百姓。 在大城市里,要什么有什么,买一个十三四岁的清秀大闺女,三五十两银子已经是相当贵的了。 而在府南大街的春和楼,一席山珍海味盛筵,需一百两银子左右,天天生意兴隆,高朋满座,有钱有势的人真多。 春和楼的东主郝春,他那弥勒佛似的大肚子,已明白表示出他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富豪,钱像流水般流进他的地窟大金库,脑满肠肥整天笑呵呵。 而春和楼的附近,乞丐流民之多,可媲美两处地方:公立医院惠民局,与公立收容老弱流民的卑田院。惠民局看病的人多;卑田院请求救济收容的人多。 春和楼三天前来了一位佳宾:在通汴门外孟家大院作客的逍遥公子。三天之内,每天筵开十席,宴请东道主铁臂神熊孟浩,与及孟家的亲朋好友。 大河北岸的城,几乎每座城都小得不像话。以府城来说,包括附廓县汲县的衙门在内,城周只有六里左右,只有三座城门,并不比江南的一座市镇大多少。 铁臂神熊孟浩的大宅院在通汴门外,本来距城门足有三里左右,可是城外日渐增多的简陋房屋,形成小街小巷,而且日渐向外扩张,逐渐膨胀,将要伸展至孟家大院了。 为了这件事,孟家大院的人很不高兴,曾经扬言谁要是敢再向外建屋,就要派人一把火烧掉这些贫民窟。铁臂神熊是本城的豪绅,他自己拥有广大的田庄,又住了几任粮绅,所以是地主、豪绅、兼土霸。 同时,他也是江湖朋友众所周知的地方大豪,早年曾经在江湖闯荡过一段时日,扬名立万有声有色,干过私枭,也做过保镖,很难把他清楚地列为那一道的人物,非白非黑又白又黑,总之,他什么都是又不是。而他是本城的大豪,却是有目共睹的不争事实。 要成为一个豪绅,必定明里有朋有友,暗里交通官府,拥有一批爪牙,具备足够的财势,才能呼风唤雨,才能受到尊敬或者被人所畏惧。 铁臂神熊就是这种人,花了不少岁月和心血,才能获得今天的地位。逍遥公子在孟家大院作客,使他这个东道主深感光彩。 三天盛宴,真花了三千多两银子,手笔和气派,让铁臂神熊也感到自叹不如。 孟家大院回复清静,客人不再劳动主人相陪,逍遥公子带了仆从,独自前往各处寻幽探胜。 卫辉府城可寻可探的幽胜处所并不多,唯一值得一游的,是北城上高挑的飞云楼。 连铁臂神熊也有点不解,这位豪奢公子为何要在卫辉游玩?这里根本就没有名胜古迹值得一游,要游该往江南花花世界享受一番才是。 一早,逍遥公子带了小孤小羽,进城观光市区。小孤的伤势已经接近痊愈,显得容光焕发。 从真定至卫辉,沿途在各大城镇投宿,第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找郎中替小孤治伤,所以沿途皆留下他们的踪迹,郎中们皆可以证明他们曾经在某处落脚,有完全可靠的资料可以查。当然,落脚地点,绝对与真定夺宝天南地北扯不上关系,与宁普二君一王火并威麟堡无关。 总之,南北大官道沿途的旅客,都有目共睹逍遥公子的车马南行,与后面所发生的事故无关。 真定那晚驿站遭殃,逍遥公子已经远离真定七八十里了。 宁晋火并,不但各走各路一南一东,而且逍遥公子当夜在内丘县落脚,内丘最有名气的金创郎中李一帖,当天二更末三更初,才向逍遥公子告辞离开客店返家,逍遥公子除非会分身术,不然决不可能同时在两百里外的宁晋,挑起威麟堡与二君一王的火并,也就不可能乘机黑吃黑劫走阎知县的珍宝。 每一步路都是精密安排好了的,每一行动都计划得丝丝入扣,任由最精明的人查证,也找不出丝毫可疑的蛛丝马迹证明逍遥公子,与后面所发生的轰动江湖事故有关,愈查愈可以证明他的清白。 进了城,早市刚散。三人不走北大街去游飞云楼,施施然穿越西大街中段,穿越 臭薰人的羊市,绕至祈福坊的惠民局。 府城的人,都知道有一位江南来的豪门公子,在本城花天酒地,在春和楼宴了三天客,一掷数千金毫无各色,的确引起不少人的愤怒和怨恨,逍遥公子成了诅咒的对象,也成了受注目的人物。 惠民局前挤满了来求医的人,全是些穷苦的升斗市民。 全国的惠民局普遍闹穷,普遍缺乏合格的医生(行医必须考试及格,取得医士或郎中资格领有文凭,才能挂牌悬壶行医,密医会受到取缔的)。再就是药物缺乏,根本就没有稍珍贵的药材。 惠民局名义上是公立的,仅收取象征性的诊费,药费须由病患负担,只是比市价便宜些而已。 医士称为公医,待遇差,病患多,所以连府立的惠民局也普遍缺额,八科郎中能有三两科已经不错了。 大多数医士都成了全科医生,比方说,小方脉兼治金创、眼科、儿科、甚至兼祝内科,明知违法也硬着头皮干,真苦,受不了的人只好卷包袱走路,自己开业赚多些钱 口养家。 岁月无情,五百年后的今天,这种现象与制度仍然存在,只不过今天的郎中地位,比五百年前提高了百倍千倍而已。 五百年前,医士郎中的社会地位,比一个木工石匠高不了多少,列入医、卜、星相下九流。 五百年风水轮流转,昔日的医士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其实,直至清末民初,医士们的地位,仍然与千百年前他们的老同行一样,一直没受到应有的尊重,有些病人宁可到庙里抓把香灰治病,也不去找郎中。 逍遥公子穿了一袭水湖绿长衫,小孤不再像野丫头穿两截衣棠,而改穿鹅黄色衣裙,梳了双丫髻,清丽绝俗像个龙女。小羽倒还不脱稚气,穿了书童装。三个出色的人出现,引起一阵骚动。 厅堂中挤满了求诊的人,逍遥公子找到一位惠民局的小,耳语片刻,小将他引入内堂。 转眼间,小孤和小羽不见了,与那些求诊的人混在一起,将带来的糖饼,逗弄那些瘦弱无助的儿童,似乎把主人忘了。 说巧真巧,今天府里的正科大人恰好来巡视惠民局。 这位大人姓周,管医学的起码官,有官衔而没有俸禄,穷得要命,但却是有口皆碑的大好人,仁心仁术的回春妙手。 逍遥公子似乎早就知道周大人要来,牵着小的手,笑吟吟地一头闯入招待贵宾的私室。 周大人正在审核一大批公文,愁眉苦脸正感焦躁,一看闯入一个衣着丽都的陌生人,立即火往上冲。 “你,我认识你。”周大人自己也感到奇怪,怎么今天火气这么旺:“你就是那个闹得满城风雨的什么逍遥公子,你来干什么?该不是有病跑惠民局吧?你一桌酒席的钱,可以叫来一百个郎中。” “呵呵!先别冒火好不好?你是行家,该知道火气大会老得快,会中风,会得胃气痛。”逍遥公子嘻皮笑脸,拖过一张四脚凳往案旁大马金刀一坐:“你看我,红光满脸,满面春风,龙行虎步,气壮声粗,会像个需要郎中的人吗?” “你……” “我是专诚来找你的。” “为何找我?”周大人火气仍旺。 “看你把外面那上百个穷病家怎么办呀?” “我能怎办?”周大人火气消了,牢骚却来了:“我自己本来就是光办事没钱 的人,我自己主持的回春堂赚的钱仅够口养家。时令不正,人祸横流;田地荒芜,民穷则尽,我……我我……” “好,不谈这些丧气的事,多吃红烧蹄膀多喝高梁,免谈时政,可以多活几年。” 逍遥公子突然放低声音:“怎样,大嫂还好吧?去年听人说,你添了两个小壮丁。” “咦!你……你……”周大人一怔。 “提一个人。” “谁?” “桂培元。” “咦!你……你怎么认识他?他在南京……” “在南京苍波门宝善寺悬壶济世,是我两年前结交的好友,我叫他桂大哥。” “哦!他是我的同门师弟,同拜在一尘道长门下,同攻大、小方脉,他……” “他很好。”逍遥公子打断对方的话:“所以,我称嫂夫人为大嫂,没失礼吧?” “应该,应该。”周大人笑了:“你为何不到回春堂找我?你……” “到回春堂找你,你将有大麻烦。” “什么?” “在这里找你,我就会名利双收,呵呵!”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周大哥……不,我还是叫你周大人,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我认识桂大哥的事,你最好守口如瓶。今后,会有人来找你,调查我的一切动静,所以你必须装作不知道我的一切底细。现在,言归正传。呵呵!我在贵府,成了不受欢迎的豪奢子弟。” “本来你……” “我希望能对挽回坏印象有些补救的作为。”逍遥公子打开精致的荷包,掏出一张银票送至周大人面前:“贵府设有京都宝源钱庄的分庄,宝源是山西人的雄厚财团所经营,与宝泉局有直接往来。这张银票可在分庄或宝泉局兑领,算是我捐给贵地惠民局的捐款,限用于施医施药,我只能尽这点心意。当然,该说是冲桂大哥份上,他是贵城人氏,他有心替乡亲造福却力不从心,我替他了却这番心愿,而非同情可怜贵地的人。天下滔滔,每个地方情形大同小异,我那能每个地方都尽心力?” 那是一张京都宝源钱庄开出的银票而非庄票。银票须是与宝泉局有往来的银号才能开出,庄票则限于该银号或分号兑领,所以银票与宝泉局的官票功能几乎相同,甚至信用更可靠,价值更高些,因为有些人对公营的宝泉局没有多少好感。 面额:纹银一万两。折色银已先缴付,所以不扣折色银(厘金)。 周大人愣住了。 “你……你是当真的?”周大人连嗓音都变了。 “明天你到宝泉局或宝源分庄提示,不就明白了?”逍遥公子从袖底取出一只四寸见方的锦盒递过:“这是来自江南的几件饰物,是小弟孝敬大嫂的薄礼。请代小弟向大嫂问好。” “这……” “请不要打开,回家再着。小弟今晚动身离境,无法亲向大嫂请安,恕罪。他日有缘,当趋府拜候,小弟告辞。”逍遥公子离座,抱拳为礼,大踏步出室而去。 周大人僵在座上,傻傻地目送他昂然出室。 三人沿西大街往十字街走,小孤有点忧心忡忡。 “公子爷,二公子的口信,说是可能被人钉上了;在京都恐怕就落在某些人的眼下了。”小孤傍着他低声说:“已经有了警兆,公子爷却又要二公子把珍宝带往江南,岂不是……” “你放心,我已经有了万全准备。”逍遥公子一点也不耽心:“今晚我就可以引走那些人,甘锋已经发现他们了。二弟走一趟江南是必要的,孙中官那些宝石,在京都出售是安全的,谁也没料到我们敢那么大胆。但阎狗官的珍宝,必须远至江南才能平安售出。哦!二弟的口信怎么说?” “共卖了卅二批,共银十八万两。信使说:今晚在卑田院第三所接运。” “很好,来得及准备。”逍遥公子扭头叫:“小羽。” “公子爷,小的在。”小羽笑嘻嘻地跟上。 “是谁?” “没错,那朵无情花。”小羽说:“扮病老太婆扮得还真像,可惜……” “可惜什么?” “她没洗澡。” “什么?你人小鬼大,管起大姑娘洗澡来了?” “没洗澡,所以身上还带有一点点余香,要不然我怎么能确定是她呀!总不能要我脱她的荆钗布裙验明正身吧?”小羽说完做鬼脸,忍住笑颇为得意。 “好哇!管大姑娘洗澡已经够资格挨揍了,还要管脱钗裙?你是皮痒了。” 三人淡淡笑笑,路人为之侧目。 未牌末申牌初,华丽的轻车驶出孟家大院,四匹枣骝跟在后面,四骑士精神抖擞。 铁臂神熊偕同几位有身份的人,亲自将贵宾送出院门,目送车马逐渐去远,觉得逍遥公子这些人在这时候动身就道,委实令人莫测高深。 逍遥公子就道的理由相当充分:白天赶路燠热难当,晚上走不但凉爽,而且不需受尘埃之苦。他是个逍遥自在的人,说走就走逍遥自在。 院门右侧有一条小溪,生长着合抱大的一排排垂柳。铁臂神熊刚想转身入庄,柳树下突然踱出两个陌生人。 “孟老兄,借一步说话。”那位英伟的中年青衫客,笑吟吟地出声打招呼。 铁臂神熊颇感惊讶,这两个人显然早就藏身在柳树后,行径未免显得鬼鬼祟祟引人怀疑。其他七位送客的亲友同伴,脸上也出现警戒的神情。 孟老兄三个字,也的确不含多少敬意。 青衫客的同伴,作不起眼的长随打扮,短小精悍,那双冷芒刺人的三角眼目力所及处,真像无数利镞向对方攒射,令人不寒而栗。 “有事吗?阁下是……”铁臂神熊不敢大意,定下神戒备地问。 “在下姓曹,曹天奇。”青衫客背着手走近,脸上有令人宽心的笑意,表示来者是善意的,虽则这种会见的方式并不令人愉快。 铁臂神熊八个人,感到心跳突然加快了一倍。 威麟堡的人大言不惭,向外公然宣称是天下第一堡,江湖朋友即使心里有反感不愿承认,但表面上却不敢表示反对。一些趋炎附势的人当然推波助澜吹拍逢迎,但稍有骨气的人宁可敬鬼神而远之。 铁臂神熊只是一方之豪,比起天下之豪威麟堡,不啻小巫见大巫,当然知道范堡主的拜弟八表天曹曹天奇是何人物,一个一方之豪岂能不知道江湖的情势? 那一声引人反感的“孟老哥”,现在回想起来,不愉快的感觉突然化为乌有,似乎不但没有讽刺意味,反而深感荣幸啦! “原来是曹兄大驾光临,孟某深感荣幸。”铁臂神熊赶忙抱拳行礼欣然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没料到今天有幸,得见曹兄丰采……” “孟兄请勿客套,兄弟来得鲁莽,尚请海涵。” “好说好说。曹兄,请至舍下待茶……” “孟兄,兄弟有要事待办,日后再趋府拜候。请问,逍遥公子为何仓卒动身,孟兄可知其中秘辛?” “这……” “兄弟诚意请教。” “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随心所欲豪少,说走就走,事前毫无征兆……” “孟兄,不要敷衍我好不好?”八表天曹的笑似乎走了样,语气中所流露的威胁性极为明显,连白痴也可以感觉得出来。 “当然也不至于毫无征兆可寻。”铁臂神熊知趣地改变态度:“他的随从有时难免在无意中泄露一些天机。” “我希望知道一些天机。” “听他的车夫说,京都来了一批人,来得快了些,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一天半天,必须及早赶往预定的会合处,与京都来的人会合。” “没说过是些什么人?” “这……好像是一批行商。”铁臂神熊当然无意为逍遥公子守秘:“他是有名的江湖三公子,有名的豪奢大少,就算家里有一座金山,像他这样花费,金山也会挖空的,所以他必定另有财源,派人经商是赚钱的最佳方法。经商毕竟不是光彩的事,那会影响他的声誉身份,因此只能暗中派人主持其事。这只是兄弟的猜测,有否其事兄弟可不敢保证。” “呵呵!孟兄,谢谢你的猜测,也谢谢你的保证。打扰啦!后会有期。” 两人飘然而去,走上了至府城的路。 “果然不出所料。”短小精悍的人眨动着三角眼,眼中冷森的光芒更锐利了些: “那几个神秘的人,与逍遥公子有关。” “这是说,与孙中官所失的宝石有关?” “不错。” “你并不能证明那些人出售的珍宝是孙中官的。”八表天曹说:“护送宝石珍宝的人全死了,劫宝人比梅影侄女先一步抢先得手。那时,逍遥公子已先一步昏迷受制,他的随从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近插手。” “我不管是否由逍遥公子插手,我只要追踪那几个人,查出他们的底细。再就是……” “把他们的金银接收过来?” “不错。曹兄,咱们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如何?” “当然啦!我们只要逍遥公子。”八表天曹阴阴一笑:“时机还没成熟,希望你们不要打草惊蛇。闻人兄,请注意,你们所追踪的那些人,假使与逍遥公子会合了,人证俱在,你们才能下手,不然,请不要惊动逍遥公子。闻人兄,没问题吧?” “那是当然,兄弟怎敢误了贵堡的事?” “那就好。哦!惠民局向宝泉局提示的银票,你们查证了吗?” “查证了,这件事很令人困惑。”闻人兄粗眉深锁:“换票期是三月末,距今将有四个月之久,发票庄号确是京都盛源本庄,即使去查也得费时三两个月才会有结果。曹兄,你听说过有人花一万多银子,换一张银票带在身边三四个月的怪事吗?三四个月的利息该有多少?不是生意经,岂不可怪?” “发生在逍遥公子身上,就不可怪。哦!这么说来,这张银票,与孙中官那批被劫的宝石奇珍无关了。” “是的,无关,珍宝被劫是近半个月来的事。” “那么,等他会合之后,该有眉目了。” “对,所以为免有所失误,兄弟建议届时双方同时下手,就可以人赃俱获了。” “呵呵!你五通神闻人豪竟然用人赃俱获这句鹰爪孙的口语,真是匪夷所思。在江湖闯荡多年,你所获的赃到底有多少?一百万?一千万?呵呵……” “再多也不够花费,曹兄。”五通神也阴笑:“我的人手众多,开销自然够大,钱财左手来右手去,到今天依然两手空空,想洗手却又身不由己。希望这次能捞个十万八万,以免棺材本没有着落。” “小心哦!闻人兄。” “小心什么?” “逍遥公子是黑吃黑的专家,你想再从他那儿黑吃黑,似非易事。假使这两次孙中官与阎知县的两批珍宝,也是他在暗中黑吃黑弄走了,可知他的神通是如何广大,也表示威麟堡失败了两次,山东马阎王也失败一次。而你们几个人,恐怕……” “所以兄弟希望能借助贵堡鼎力呀!” “希望如此能双方蒙利。咱们威麟堡只能来明的,有许多顾忌。有你们这批无所不能的神出鬼没专家,在暗中相辅,一定可以顺利进行,兄弟预祝彼此合作愉快,马到成功。” “彼此彼此,呵呵……” 两人惬意地边走漫谈,彼此在愉快的气氛中达成协议。至于双方的合作是否抱有诚意,只有他们心中明白。 街上行人甚多,他们忽略了从身边往来的人。 逍遥公子在惠民局与周大人会晤,小孤与小羽乘机与那些穷苦的病家鬼混,用糖饼逗引小孩是障眼法,其实是与自己人连络,和留心侦查可疑的人,可知逍遥公子除身边的几个人之外,还有一批始终不曾露面的人,或远或近保持连络,所以他的活动始终令人莫测高深。半个时辰之后,五位行商打扮的人,策马出城驰上西行的官道,去意匆匆。 后面一里左右,一双男女骑士策马小驰。 天色不早,不是长行时光,旅客应该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似乎,这些人完全不理会出门人的禁忌,申牌正才登程,大概打算在半途找荒村野店投宿了。 在荒村野店投宿风险甚大,弄不好会被杀来做人肉包子卖,谋财害命的事,在天下滔滔期间平常得很。 五里、十里……黄昏即将降临。 后面蹄声如雷,八匹健马风驰电掣飞赶,逐渐接近男女两骑士身后,奔驰的声势丝毫不减。 晚霞满天,这两天放晴,所以路面渐乾,蹄声也就显得特别震耳,幸好没有尘埃飞扬,老远便可看清骑士们的身影。 八骑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穿劲装外加披风的武林豪客,鞍后的马包表示他们不是附近村镇的人,而是赶长途的旅客。 一双男女骑士扭头瞥了八骑一眼,坐骑向路左移,让路的修养到家,可知他俩并不急于赶路。 接近至五十步左右,八骑士中有人发出一声忽哨信号,坐骑逐渐放缓脚程,小驰而进。 “闻人兄,怎办?”一名骑士向五短身材的五通神问,坐骑的速度配合着前面十余步,泰然策骑缓进的男女骑士,无意向前超越。 “似乎咱们已经别无抉择了。”五通神的三角眼中,阴森的冷电紧吸着两骑士的背影。 “是的。”同伴点头说。 “只是……并不能证明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从真定跟下来的,怎么会这样巧?迄今仍保持一定的若即若离距离。” “本来就可疑,可是……” “怕打草惊蛇?” “是的。” “已经证实他们即将会合,这时就算他们发现出了意外,也来不及改变计划了。” “有道理。” “就算他们不是一伙,咱们也该避免走漏消息。” “好吧!情势有此必要。不过,最好能有口供,以免闹笑话。”五通神同意同伴的作法,立即举手一挥,向身后的一男一女两同伴打手式示意。 两男女一催坐骑,小驰超越,接近男女两骑士,便急冲而过兜转马头,劈面堵住了。 “朋友,不要再走了。”那位粗眉大眼的男骑士柠笑着说:“从真定府两位离城时,咱们就留意你们了,时辰到了,是不是?” 两骑士正是黑衫客兄妹,只是,黑衫客改穿了青色的褐衣,像个庄稼汉。张蕙芳姑娘打扮也像小村姑,小花布裳青帕包头,显得清丽脱俗。只是,鞍后有马包,鞍旁有长鞘袋,表明他俩是旅客。 第十九章 “你这位老兄说话的含义,我怎么听不懂?”黑衫客剑眉一挑,语气冷森:“你不是吃多了撑着了吧?似乎你们倚仗人多,吃定在下了。” “你懂的,阁下。” “你最好设法让在下懂。” “你是前面那批人的同伴,没错吧?” “错了,在下根本没有同伴。” “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事到如今,阁下又何必装佯?好吧!就算你没有同伴,贵姓呀?” “姓张,弓长张。”黑衫客的目光,落在五通神身上:“在下对那位仁兄不算陌生,京都西山的悍盗,五通神闻人豪,在下鄙视这种不敢占山为王的滥匪。你们大概是从京都,跟踪前面那批人来的,沿途一而再想下手,却又一而再在重要关头,失去对方的踪迹,白跟了上千里,迄今仍然可望而不可即,枉费心机。阁下,想知道其中缘故吗?” “张老兄,你告诉咱们好吗?”五通神策马上前,阴笑着问。 “在下正打算告诉你。” “在下洗耳恭听。” “因为他们在扮演灵猫戏鼠,逗引你们远离巢穴,以便一网打尽你们这些无耻匪徒,他们早就算定你们的结局了。诸位,赶快回头。还来得及。” “喝!张老兄,你好像清楚一切呢。” “差不多。” “似乎你老兄是出于好意。” “一点不错。” “为何?” “因为在下要在那些人身上,探查一些希望知道的消息,不希望你们淌入这窝子浑水,误了在下的事。” “去你娘的!原来你也在打那群人的主意。”五通神冒火了:“亮名号,阁下,看你配不配在虎口争食。” “你还不配在下亮名号。” 五通神无名火发,飞跃下马,从鞍旁拔出沉重的砍山刀。五短身材的人使用砍山刀,委实引人发笑,样子怪滑稽的,似乎刀比人的份量还要重。 “你下来,在下让你看看谁配谁不配。”五通神凶狠地亮刀叫:“小辈,看在下的刀利是不利。” 张蕙芳从容下马,拔出藏在鞘袋内的剑。 “这么一个猪狗样的货色,居然吠叫的嗓门怪吓人。”姑娘用嘲弄的口吻说,倒垂着剑欺近:“论真才实学,你五通神在天下众盗中,排名并不低。但在江湖豪杰们眼中,你那两下只配斗牛的刀法,实在并不怎样高明,刀虽利,一点用处都没有。” 路旁的高梁地里,突然缓缓走出一匹健马,只听到高梁的轻微簌簌分开声,像是陡然出现的幽灵之马。 马上的骑士一身褐灰,黄昏中很难分辨身形,更看不清面貌,因为脸上载有仅露双目的头罩,剑系在背上,行动上不至于碍手碍脚。 “不要轻敌,小姑娘。”蒙面骑士勒住坐骑,用怪怪的嗓音说:“这八个悍寇中,五通神只是一个不轻不重的脚色,一个出面打交道的马前卒而已。他如果不敌,就会有比他强一倍,甚至强三倍的人,出其不意把你摆平。你瞧,那位高高瘦瘦,面孔像债主的留八字胡货色,就是大名鼎鼎的北人屠索金魁,他掌心暗藏的三把夺魂无常双锋扣,沾上身就会被扣掉一块肉,十分可怕,你……来得好!” 他右手一伸,小巧的装饰用的马鞭,不徐不疾地抖出,得一声恰好击中一枚肉眼难辨的怪暗器。 左手的绳也同时轻轻一抖,缠住了另一枚,再一抖,缠住的一枚又撞中第三枚,缠成一团。 那是两段金属中以页环贯连,全长仅四寸左右的钳状怪暗器,发出飞行时是伸直的,击中物体之后,后一段向前急剧铰合,像一把铁钳,更像螃蟹的大螯,夹住物体再弹跳而起,足以将一块肉扣住拉飞。 一枚扣住了马鞭,另一枚扣住了绳,第三枚则扣住了第二枚。虽然有弹跳声发出,但无法跳离。 “你看,可怕吧?”蒙面骑士向姑娘展示夺获的夺魂无常双锋扣外门暗器。 所有的人,包括黑衫客在内,全都心中暗惊,脸上变了颜色。 倒不是北人屠的外门暗器令人吃惊,江湖上使用更歹毒、更霸道暗器的人多的是,夺魂无常双锋扣还不算最神奇歹毒的,虽然令人谈之色变,还不至于一见夺魂。 令人吃惊的是,双方在马背上相距远在三丈以外,时届黄昏天色昏暗,暗器细小目力难及,没有人能发现北人屠发射暗器,更看不见暗器。 可是,蒙面骑士却不慌不忙,像变戏法似的,用马鞭和绳,接住了不可能躲闪的三枚夺魂无常双锋扣,简直非夷所思,目力与武功皆超越不可能的境界,难怪令所有的人心中吃惊。 张姑娘机伶伶打一冷战,暗叫侥天之幸。 假使这三枚夺魂无常双锋扣目标是她…… 她想起来就觉得毛骨悚然,似乎身上已经少掉了三块肉一样,她决难闪避这三枚暗器,根本无法看到,也不知道发射的手法,如何闪避?她定下神,凤目亮晶晶,搜视蒙面人身上的特征,与及察看露在外面的黑亮双目的眼神。 糟了,刀光如电,刀气及体。五通神抓住她失神的刹那,出其不意发动突袭,人刀一体,火杂杂行雷霆一击。 “小心!”蒙面人急叫,马鞭一拂,鞭前的夺魂无常双锋扣破空而飞。嗤一声怪响,双锋扣掠过五通神的鼻尖,所发出的破风怪响,与及速度并不太快掠过鼻尖的怪劲,把五通神吓了一大跳,本能地缩头,身形一顿。刀劲也骤灭,等于是突袭中断了。 剑虹一闪,姑娘疾退八尺,剑从突然停顿的砍山刀旁倏吐倏吞,一沾即走,反击之快,令人目为之眩,显然她的反应比五通神快,至少也相等。 “嗯……”五通神向后退,当一声砍山刀脱手坠地,再踉跄退了两三步。再发出一声呻吟,手掩住胸口,无助地向前一栽。 姑娘这一剑,贯穿了五通神的心坎要害。 “闻人兄……”一名骑士狂叫,跳下马冲上抢救。 蒙面骑土突然发出一声震天长啸,除了他自己的生骑外,其余十匹健马发狂乱蹦乱跳,有两匹不受主人的羁勒,狂乱地冲入路旁的田野去了。 一阵大乱,人马四散。 蒙面人一人一骑,幽灵似的从原处消失。 黑衫客兄妹策马南奔,不再稽留,有北人屠这种可怕的屠夫强盗在,实在不能再逞强了。星目无光,来至切近才发现三人三骑拦在路当中。三匹马屹立丝纹不动,可知平时训练之精良。 七骑士勒住了坐骑,后面牵了一匹驮了尸体的马,尸体是五通神。 “你们怎么往回走?”拦路的为首骑士问。 “失败了,不往回走又往那儿走?”七骑士的首脑冷冷地说。 “失败了?怎么失败的?你们追上……” “还没追上从京都来的人。” “那……” “碰上两个在虎口争食,姓张的男女。” “姓张的男女?黑衫客张兴隆兄妹?” “没穿黑衫,是不是黑衫客就不知道了。反正他们知道咱们的来历,咱们却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就算是黑衫客兄妹,你们足以送他们上西天,怎么却说失败了?闻人兄呢?” “在后面那匹马上。” “他……叫他上前来说话,他与咱们的协议……” “他死了。”首脑的声调不带感情:“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协议自然也作废了,死尸是不会履行协议的。” “什么?死了?你们竟然让黑衫客兄妹杀了他?” “不是那一双男女杀的……”首脑将神秘蒙面人出现的经过说了,最后说:“所以,该说闻人兄是死在蒙面人手中的。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另有一批更高明,更神秘的人,在一旁准备争食。聪明的人,该知道何时应该放手。因此,咱们只好走回头路。贵堡如果要继续进行,请便,恕咱们无法奉陪了,后会有期。” 不管对方是否有所表示,七骑士匆匆策马夺路而走。 “怕死鬼!”拦路的骑士不悦地叫:“既然怕死,还做什么强盗?” “下次。”北人屠突然勒住坐骑,扭头冷厉地说:“你阁下再胆敢叫我北人屠为胆小鬼,你我只有一个人可以活在这世间。” 拦路的三骑士,是威麟堡的先头探询人员,大概还不知道五通神这些强盗中,有令人心惊胆跳的北人屠在内,一听对方自报名号,三人都吓了一跳,本来想继续挖苦的话,吓回腹中了。 蹄声得得,七个强盗扬长而去。 “他们真有北人屠在内?”为首的骑士向同伴低声问,其实七强盗已经远出百步外,听不见他们的话了。 “你何不赶上去查问?”同伴语中带刺:“邢杀人狂不好说话,你敢吗?” “我不敢,你敢?哼!咱们等后面的人到达后,禀报之后听堡主指示行事,突然增加身份不明的劲敌,咱们不能擅作主张以免误事。” “那是当然,何况那些强盗怕死抽身,咱们的力量减弱了,冒失地赶往前去按计行事,谁敢负责呀?我猜,堡主很可能改弦易辙。” “如何改易?” “用计取呀!咱们威麟堡毕竟不是强盗的垛子窑,总不能公然向逍遥公子行劫吧? 硬指他劫走了孙中官阎知县两批珍宝,首先在理字上就站不住脚,日后如何向江湖朋友交代?逍遥公子沿途亮相招摇,江湖轰传尽人皆知,咱们能公然找他兴师问罪吗?威麟堡不声威扫地才怪。” “堡主本来就打算来硬的……” “那是临机应变,想由强盗出面打头阵,有了干涉的藉口,乘机来硬的就可以杜悠悠之口。现在强盗们打退堂鼓,咱们失去干涉的藉口,你懂吗?咱们等吧!后面的人应该很快就到了。” 他们在马上交谈,语音自然不至于太低,不知路旁的草木丛中,有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是蒙面骑士,他是跟踪七强盗来的,人与马行动无声无息,可知坐骑必定经过特殊的严格训练。 马蹄里了特殊的绒状物,即使走在木板桥上,如果放辔徐行,也不至于发出响声。 蒙面人与他的幽灵之马,从田野绕出,半途会合了另两匹马与另两名蒙面骑士。 “范堡主会放弃吗?”那那那位身材稍矮的蒙面骑士问。 “他如果放弃,还配称天下第一堡的枭中之雄?”蒙面骑士说:“他会强迫北人屠几个强盗蛮干到底,很可能加紧进行他的阴谋。所以,咱们赶快回去应变,逗他们玩玩。 咱们在府城的事,可说已经成功了九成九,为了保证十成成功,咱们辛苦些,值得的。 现在,你们走。” “这里……” “要让对方欲罢不能,最好的办法是激对方失去冷静。我会小心的,走吧!” 果然不出所料,北人屠七个强盗,半途碰上威麟堡的后续人马,被范堡主一逼,无可奈何地跟来履行协议,脱不了身。 范堡主太过骄傲自信,并没详问有关蒙面人的出没详情,恃仗人多势众,马不停蹄向下赶。 半途出了大纰漏,不知是那一个天地不容的缺德鬼,在官道中间挖了五六个陷马坑。 坑口径尺,深仅尺余,上面用树枝覆盖,加上了浮土掩迹。即使是大白天,也无法发觉,晚间更不用说,下马来找都找不着。 不论是人是马,一脚踏在坑上,便注定了断胫的结局,绝无例外,极简单而又极霸道,万难防范。 前马一倒,后马前冲,这光景真够壮观的,人与马摔成一大堆。 共损失了五匹马,跌坏了两个人。 范堡主怒火冲天,暴跳如雷,发誓要找出这些设陷马坑的混蛋,却又不知从何着手。 耽搁了许久,救人弃马的善后问题解决之后,便失去快速追蹑逍遥公子的机会。 没有人再费心留意府城的动静,城内城外也看不出任何不寻常的事故,每天旅客来来往往,商旅来去匆匆,谁知道三五个不起眼的过境旅客,陆续南下从开封过河,带了行囊风尘仆仆南下,不时变更身份,奔向数千里外的江南花花世界。 府城的人,都在谈论在本地出尽风头的逍遥公子,对他在本城花天酒地之后,捐了一万两银子给惠民局施医施药的豪举,感到又好气又可敬。一万两银子,挑也要七八个人,这人到底是傻瓜还是白痴? 因此,引起过境江湖人最大的兴趣,消息不胫而走,逍遥公子成了众所瞩目的人,想对他不利的人可得考虑后果,以免成为众矢之的。 至少,在官方的人士眼中,他是一个大善人,善人都是可敬的,决不容许宵小歹徒们对大善人有所不利,所以各地的治安人员,明暗之中向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提出严重的警告,要这些人离开逍遥公子远一点,保持距离以策安全,不然后果自行负责。 逍遥公子走的是相反方向,西走新乡进入怀庆府地境,引敌西追。 他的轻车速度惊人,车夫卓勇更是驾车的行家,天黑之后并不找地方歇息,反而连夜飞驶,一夜之间飞驰两百里,黎明前到达获嘉县的大东门外。 追的人事先毫无准备,估计错误,认为他夜间驶入某一条小径躲起来了,便留在后面寻找线索。另一些人,以为他抄小径南下,绕过新乡城再上官道,走亢村驿过河赴郑州,因此追错了方向。 他要走怀庆,从孟县过河到河南府,对外扬言游洛阳逛龙门,再进入关中逍遥。 一过获嘉城,他的速度又慢下来了,欲即欲离,令人莫测高深,让追蹑的人疑神疑鬼,又恨又恼,掌握不住他的正确行动,也就无法策定对策,反而被他牵着鼻子走,可把追踪的人恨得牙痒痒地,逐渐失去耐性了。 这天午后,轻车越过孟县的县城,轻快地驶向下孟镇,十余里要不了半个时辰。 下孟镇位于黄河北岸,也就是往昔的旧孟州城,数百年来,一直被洪水淹来淹去,年年景物全非。 但不管大洪水怎么淹,有些地方依然屹立。早年的河阳三城已经沧海桑田,变成了郭家滩夹滩,但南城仍在。 目下在下孟镇附近,有递运所、税大使衙门、河桥署等等。沿途,三步一名胜,五步一古迹,其中包括后魏大奸尔朱荣屠杀异己一千二百余名朝匠所在地遮马堤。 这是说,下孟镇比县城的知名度高。河对面,就是河南府的孟津县。 这里是黄河的有名渡口,南岸叫孟津渡,北岸叫河桥渡。三百年前,这里有一座桥,后来大水冲来冲去,以后就不再重建了。总之,这条桥毁了不再重建,的确减少了许多因战争所带来的大灾害。 从前自从晋朝的名臣杜预开始建浮桥以后,这里就成了战争的重心,你杀过来我杀过去,你烧我建,你建我拆,打打杀杀没完没了。桥不再建了,从此兵灾也没有了。 逍遥公子不在县城投宿,驶向下孟镇,是合情合理的事,因为办理渡河手续,要在下孟镇办理,各样手续麻烦得很,旅客们都是赶到下孟镇投宿的,他岂能例外?只有官方人士才在县城的河阳驿住宿。 距镇口约有三里地,前面驰来三匹黄骠马,三位魁伟的骑士雄纠纠气昂昂,在百步外缓下坐骑,发出一声短啸,以小巧的走步向前迎来。 在前面的甘锋夫妇,马鞭递交左手,高举右手打出同道的信号。 “是乔公子吗?”为首的中年骑士高叫:“兄弟罗成亮,奉蒲三爷所差,前来迎接乔公子的大驾。” 双方健马驰近勒,轻车也刹住了。 逍遥公子下车,罗成亮三人飞跃下马。 “兄弟乔冠华,有劳罗兄远出,不胜感激。”逍遥公子含笑行礼:“年余久违,罗兄昆仲更为朗健,英气勃发,可喜可贺。上次途经贵地,与贤昆仲匆匆一面,未能亲近把晤,迄今仍感有憾,承蒙贤昆仲抬爱亲迎,深感荣幸,真不敢当。这位兄台是……” “兄弟齐宗贤。”第三位中年骑士鹰目炯炯,声如洪钟:“在蒲三爷府中作客,久仰乔公子大名,不胜仰慕,因此自告奋勇,随罗兄昆仲前来迎驾。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乔兄有如芝兰玉树,江湖三公子之首,名不虚传。” “齐兄过奖,兄弟不胜汗颜,浪得虚名,何足挂齿?兄弟其实滥竽充数,骥尾三公子,岂敢妄称马首?” “哈哈!乔兄在真定府的事,早已传遍江湖了,品花点翠两公子不知自爱,很多江湖同道已经把他们的名号否认啦!”罗成亮豪笑:“乔兄请上车,咱们在前面领路,蒲三爷已鹄候多时,咱们走吧!” 下孟镇的大豪天鹰蒲毅,排行三,早年是黑道中相当狠辣的脚色,据说曾经做过独行大盗,当然他自己不承认。 目下仍然主持大河两岸一部份江湖行业,比起卫辉府的铁臂神熊来,声誉要差得多,但势力之强大,铁臂神熊就望尘莫及了。 铁臂神熊只是一方之豪,天鹰却是江湖的豪霸,虽然不算是风云人物,也算是颇有名气的名人,过往的江湖朋友,在蒲家作客平常得很。 上次逍遥公子途经河南府,在洛阳逗留过一段时日,曾经至孟津游览古渡的风光,渡过河北岸游下孟镇,就曾经具帖拜会天鹰。 但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逍遥公子刚崭露头角,名气虽说如旭日初升,毕竟不够响亮,所以天鹰并没把他当作一回事,草草接见把他看成虚有甚表的混混晚辈,所以并没正式为罗成亮兄弟引见。没想到今天形势丕变,天鹰居然派罗家兄弟远出相迎,固然风水转得快,也充分表示天鹰是个相当势利的人。 这就是追求名利的好处,你成名了,就有人奉承你,即使你过去曾经是阿猫阿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是名人。 天鹰已经知道真定府的事,对他热诚欢迎就不算是意外了。 如果不急于过河,在下孟镇附近有不少名胜可以游览。附庸风雅去游平嵩阁、扬清阁、德威堂等等;北看太行南瞰黄河,再远望往西看韩愈别墅,往东游石晋别墅,都是可以流连一天半天的好地方。 逍遥公子是旧地重游,重游他已是名动江湖的风云人物,但他坚辞东道主天鹰的陪伴,只带了小孤小羽,携了食篮逍遥自在出游,并不急于过河。 后续赶来的人,纷纷在镇中落脚。有些人不想露面,在镇郊另找偏僻的民居借宿。 山西河南旱象已显,今年黄河的秋汛毫无讯息。站在平嵩阁上向南望,廿余里宽的大河虽然浊流滚滚,但水势已不如往年浊浪排空那么壮观。极目南眺,烟雾缥缈中的隐隐青山,据说就是中岳嵩山山区。回头北望,数十里外山连天峰连天,那就是东太行西王屋。 河近北岸的大沙洲,荒草萋萋杂树丛生,上下十余里不见人烟,早年的中城、河伯祠,已了无痕迹可寻,给人的感觉是世事无常,凤阁龙楼英雄豪杰,而今安在?这世间实在没有什么好争的,尤其不值得用性命去争。 古往今来,河南杀过来,北岸杀过去,到底留下了些什么?尸体与兵戈早就尘归尘土归土,河依然是河,山依然是山,人建造的五城却无迹可寻。 来凭吊古迹的骚人墨客少得可怜,有几个衣着丽都的游客,居然是从南岸远道而来的。 五艘大小渡船穿梭往来,在惊涛骇浪中急驶,大老远冒风险过河来看这些乏人管理的古迹,委实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渐渐地,四周出现三三两两,志不在风景古迹的人,在林木苍郁中时隐时现。 小孤仍是侍女打扮,在阁西的一株古树下将食具摆好,快近年了,这地方野餐真不错。 小羽像没笼头的野马,到处乱跑追逐小鸟兽,逗弄虫蚁,他还是一个大孩子,浑忘刀光剑影的遨游者生涯,暂时回复天真的童稚岁月。 “公子爷,不是那朵无情花。”小孤低声讯:“是那个什么香香的玉女。” “她扮一个中年贵妇,还真有些贵味呢。”逍遥公子的目光,落在阁前台阶上的一个中年贵妇身上,随伴在侧的两个侍女,正是剥除朱黛男装的小春小秋。 “公子爷就喜欢与这种妖女打交道。” “那可不是我的错呀。” “她不来便罢,来了……” “来了你就宰了她?” “打断她的粉腿,她就不能死缠不休了。”小孤似笑非笑地说,脸一红,赶忙转首他顾。 “其实,她是最容易打发的一个。” “怎么说?” “她对重建庐山迷离洞天的兴趣,比对男人的兴趣浓厚。但是,她忽略了一件事,所以注定了要失败。” “哼!她这种妖女,工于心计,无所不用其极,会忽略了一件事?” “她忽略是事实。” “公子爷是说……” “她太急切于重建迷离洞天,因此不择手段,找错了对象,忽略了男人的野心和嗜好,有时候比她的欲望强烈。她找上了李大妖神,寄望李大妖神能帮助她获得大量钱财,自信能凭自己的花容月貌,能从阴魔夏秋姬手中,把李大妖神争取过来替她卖命,却忽略了李大妖神的野心与欲望,皆比她强烈旺盛,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她注定了赔了夫人又折共的结局。” “公子爷的估计……” “你不信任我的估计?” “你知道我是什么都信任你的。” “那就对了。我猜,李大妖神这次必定完全控制住她了,她不敢不限来作孤注一掷。” “唔!她来了。” 扮中年贵妇的天香玉女,正向他俩盈盈接近,脸上有高雅矜持的笑容,所流露的风华气质,毫无丝毫江湖荡女的艳冶神态。 小孤像一头发现侵入地盘同类的肉食猛兽,虎视耽耽目迎袅袅娜娜走近的天香玉女,随时皆可能露出锐牙伸出利爪,把对方撕得粉碎。 天香玉女仅瞥了她一眼,不理会她流露的强烈敌意。 “你已经认出我了。”天香玉女嫣然一笑:“乔公子,你可把跟来的人捉弄得晕头转向,把一些老江湖玩弄在股掌之间,这短短的四年中,你能有名动江湖的成就,不是偶然的。” “呵呵”好说好说,成就还谈不上,只是比别人稍幸运些而已。“他友好地整衣而起含笑相迎:“田姑娘,你说我捉弄了一些老江湖,是不是有欠公允?” “咱们彼此心中有数,是吗”“哦!我忘了。”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咱们这些人,从来不理会什么公允不公允的,说了等于白说。只是,你听到了些什么风声?”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是啊!世间的事,那能尽如人意?” “你捉弄他们,自己也会因此而暴露弱点。比方说,所布置的意外,固然可以阻止他们的行程,引他们陷入错误的方向,但也表示你在掩饰自己的某些行动,不难被更精明的人所发现。” “你就是更精明的人?” “掌里乾坤方人杰,就是更精明的人,他曾经发现京都盗群们所追踪的猎物,确是与你有相当的干连。那些人的出现和消失,与你的行止遥相呼应。所以,他已经派出信使,知会各地朋友,暗查从原武的马家渡,阳武的赵家口渡,用合法或非法手段过河的可疑人物。乔公子。那些人真的与你有关吗?” “呵呵!可惜我不知道有你所说的那些人,更不知道什么京都盗群。哦!谁又是掌里乾坤方人杰呀?”他神色泰然地说,似乎他一点也不知道后面所发生的任何事故,任何事故皆与他无关。 但在一旁戒备的小孤,却发现他的眼神,有了极为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十分陌生,前所未见,陌生得令熟悉他性格的人毛骨悚然,感觉出似乎有一种无形的慑人心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不知道掌里乾坤方人杰?”天香玉女似感意外。 “呵呵!我该知道吗?他是那座庙的大菩萨呀?” “威麟堡范堡主的内弟,冲霄凤霍窈娘的丈夫,在江湖道上名号响亮,你居然不知道?骗人吗?” “我真的不知道。田姑娘,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高手名宿,没有十万也有五万,我对从未谋面的人,是不愿浪费精神去留意打听的。你说的这些人,我好像都没听说过呢! 事不关己不劳心,不必理会可也。田姑娘,我感到奇怪,你也是为追赶我而来的?为何?” “经威麟堡的人派人与各方联络游说,几乎所有的各方群雄,皆相信山西孙中官在龟背山被劫的珍宝,与及真定阎知县被二君一王所劫走的金珠,都是被你黑吃黑弄走的。”天香玉女自说自话,一面留意他脸上的神色变化,捕捉他的眼神异同。 当然,这妖女是失望的,她无法像小孤一样,看出前所未见的特殊变化。 “俗语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他肆无忌惮缺乏风度地信口说:“威麟堡范堡主也许是神仙,他可以变出我的赃物来;也许他真的伟大得可以号令江湖,他一句话就可以让天下英雄心服口服听他的空口说白话。让他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好了,我是不在乎的。” “乔公子,你该知道他的身份地位比你高得多,他的话有举足轻重的力量,至少十之九的人会相信他的话,对你将大大的不利。” “你也相信他?” “现在,我相信你上次对我说,你可以给我十万八万两银子的话是真的了。”天香玉女再次采取答非所问的策略,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是因为我在卫辉捐了一万两银子?” “是呀!天下间再也找不到你这种慷慨的人了,也证明你的确有一掷万金轻而易举的能力。” “所以……” “如果你前议仍然有效,那么,你将少了一个强敌,获得一个强力的朋友和同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要朋友呢,抑或要强敌?” “我得想想看。” “你有这份能力,是吗?” “是的,十万八万银子,小事一件。” “那么……” “田姑娘,你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花钱也要花得有道,这道理你该懂。又道是善财难舍,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金科玉律。” “你是说……” “我逍遥公子不想违反金科玉律。” “你……” “你要知道,彼一时此一时。那时,我被你控制在手中,我愿意破财消灾,我会甘心情愿给你十万八万两银子。而现在,为什么我要给你?田姑娘,人的一生中,机运极为微妙,失去了的就不会再拾回来。你已经失去机运,不会有第二次好运了。何况……” “你……何况什么?”天香玉女脸色一变。 “何况你是受李大妖神所差,前来碰碰运气的,银票一到手,以后的事就是我和李大妖神的了。田姑娘,再听一次逆耳忠言好不好?” “我不要听!”天香玉女尖叫,贵妇的气质与风华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只知道,你已经拒绝我了,你不要朋友和同盟……” “一点不错。”他淡淡一笑,小孤再次从他的眼神中,看到更陌生的神色:“不管你听与不听,我还得说,因为我觉得你还不算太坏,我愿意给你一次好好活下去的机会,你如果甘愿错过,那是你的事,别人勉强不来的。田姑娘,听我的忠告,赶快离开孟县,离开我逍遥公子,愈快愈远愈好,因为这孟津渡头,将成为血腥的屠场。” “什么?你威胁我……” “我不想威胁任何人,但也必须防止别人威胁我。我乔冠华喜欢逍遥自在游戏风尘,吃点小亏从不认真计较,但真要受到足以摇动根本的威胁,便会毫不迟疑加以反击,反击之猛烈,将石破天惊,风云变色。我认为反击的时机已迫在眉睫,是你带来的时机,我希望你能成为日后的见证,请相信我的诚意。现在,你可以走了。” “你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废话,用夸大的口气来吓唬我,你完全忘了你的处境,哼!”天香玉女冷厉地说:“从前我能完全控制你,现在同样……” “小孤,叫她走。”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小孤冷冷一笑,向天香玉女走去。 “你要我赶你走吗?”小孤黛眉一挑,语气托大得很。 “滚你的!”天香玉女勃然大怒,一个小侍女居然敢如此无礼,谁也受不了,猛地反掌一耳光拂出。 “不要伤她!”逍遥公子及时急叫。 小孤已经切入天香玉女的怀中,那一记反掌被她伸一个指头点中掌背,再向上一推,天香玉女便空门大开,任由她长驱直入。 她比天香玉女矮半个头,切入揍人手脚之快,真像电光石火,扭身切入肩撞肘攻,掌劈拳飞,一连串快速绝伦的打击又快又凶狠,像是打球同时及体着肉。 太过自恃自信的人,失败得也惨。天香玉女就是太过自信自恃,没将一个小侍女放在眼下,等发觉不妙,已来不及应变自保了。 一声惊叫,人影倏分。天香玉女暴退丈外,再跟跄急退几步,弯下腰双手抱住胸腹肋被打处,摇摇欲倒,痛得粉脸泛青,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刹那间,共挨了七八下重击,在骤不及防之下,无法及时运功抗拒,吃足了苦头,只感到五脏六腑要往外翻,眼前星斗满天。 侍女小春小秋大吃一惊,抢出扶住了主人。 “不要管我……”天香玉女厉叫:“擒住他们带……带走……” 小孤的凤目中,煞气突然炽盛。 “她们如果使用那什么迷离天香。”逍遥公子向小孤温和地说:“毁她们的手就成了。不要动杀机,小孤,我希望你成为一个淑女,而不要你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女英雌,不要让我失望。” 小孤眼中的煞气消失了,脸上有了笑容。 “你们走吧!”小孤向两侍女柔声说:“我对毁你们一双手的兴趣都没有了,但我家公子既然吩咐下来,我是不能违命的,只有赶快离开,才是唯一自救之道。” 阁右方的荒草杂树间,有一座半圯的碑亭,里面有宋代司马光留下的碑刻平嵩阁记碑。两个仕绅打扮的人,突然踱出亭口。 “快来看女人打架。”那位留了小八字胡的仕绅高叫,语气没有半点仕绅味:“女人相打相骂,最精彩处在后头,那时衣裙凌落,肉帛相见,那真是妙极了。” “扶我走,快!”天香玉女只好改变主意,一时还直不起腰来,岂能让人看笑话? 乖乖认了。 两侍女恨不得立即飞走,看情势,即使动用天香,也讨不了好。 逍遥公子上次中计被擒,应该知道厉害,但今天却毫不在乎,可知必有所恃,再不走必定后悔嫌迟,一听主人下令撤走,大喜过望,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天香玉女狼狈而走。 “咱们彼此心中有数,是吗?” 第二十章 两个仕绅背着手缓步而来,经过逍遥公子身旁。 “阁下的侍女,打起架来贴身拚搏拳打掌劈,比男人还凶,厉害。”留了小八字胡的仕绅驻足笑说。 “小孩子打架就是这样的。”逍遥公子说,语音突然降低:“行踪已,立即飞传信息,改变计划,等候下一步指示。这里的事,不必插手。” “好的。”两仕绅哈哈大笑着走了。 “公子爷,他……他们……”小孤满眼狐疑地问。 “有些事,你们知道愈少愈好,知道吗?”逍遥公子郑重地说。 “是的,公子爷。”小孤有点恍然。 “我是上次你失踪之后,才决定留一些人在身边的。”逍遥公子再透露些少消息: “以免发生不测意外,凑手不及远水救不了近火。” “天鹰这个人……” “他很快就会出卖我们。” “这……” “本来我打算傍晚时分过河的,他就没有机会出卖我们了,但现在我改变了主意,让他有机会出卖我们,明天再走,今晚……” “今晚有危险?” “是的,我们不怕危险,因为我们不躲避危险,躲避将更为危险。小孤,你怕吗?” “我……我只是耽心爷眼中的光芒。”小孤迟疑地说。 “什么光芒?”逍遥公子笑了。 “一种小孤完全陌生的光芒。” “那又有什么值得耽心的?” “小孤猜想,爷将……将有……” “你大概已经听出一些端倪,威麟堡的确不愧称天下第一堡,有许多精明的爪牙供驱策。我不希望二弟有任何凶险,解除凶险的唯一良方,是澈底消灭凶险的根源。对敌人不能仁慈,尤其是威胁我二弟安全的敌人,要澈底地解决他们,我非这样做不可。” 逍遥公子话说得平静,但其中的含义却隐现狂风暴雨降临的先兆。 “像……像爷那晚,屠……尽辣手仙娘……” “对,那些人,对你,对我,都是无穷尽的威胁,如不加以澈底铲除,总有一天,我们会痛苦地死去。只有千日做贼,不可能千日防贼;天天防备暗中窥伺的强敌暗算,太苦太苦了。去把小羽找回来,他大概查出些可疑的征候了,我们准备回蒲家,让那些可敬的仇敌,有时间高高兴兴放心大胆活动,让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策划杀死我们的阴谋,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铲除他们了。” 不远处,主人天鹰蒲毅,正在一处圯废的花圃暗影中,与三个鬼鬼祟祟的人约晤。 镇东北十余里,有座小镇叫驸马庄,也就是往昔的石晋别墅所在地,据说是晋高祖小时候的故居,是真是假不必深究。路通温县,沿河北岸向东伸,这一带河岸十分隐蔽,是偷渡大河者的安全庇护所,江湖豪客与宵小歹徒们,从不按正当手续穿越关津。 驸马庄,也就是江湖朋友知道的偷渡连络站,黄河蛟张腾蛟的秘窟所在地,一座位于庄南端小山坡的庄院,白天很少有人走动,暗间却是朋友们来来去去的时光。 二君一王一行十二个人,悄悄住进了黄河蛟的庄院,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以往,二君一王的爪牙上百。现在,大大小小只剩下十二个人。 天殛星、飞天虎几个马阎王派来的人失了踪,夺来的珍宝下落不明,二君一王怎脱得了关系? 那晚威麟堡的人大举袭击问罪,有理说不清,一言不合各走极端,二君一王不得不奋身作殊死斗。 结果,二君一王死伤惨重,无极元君与威灵王也受了伤,只好含恨逃走,把威麟堡的人恨入骨髓。 沧海君也陷入天极星那种进退维谷境界,那敢带了残兵败卒返回山东?马阎王岂肯听他们的解释? 三人商量的结果,是与威麟堡誓不两立,发誓要追回那笔价值数十万的珍宝,用这笔钱重新招兵买马另建基业,用不着仰马阎王的鼻息做外围走狗。 他们沿途发讯召请亲朋好友助拳,暗中追踪威麟堡的人南下,希望等到大援之后,与威麟堡的人了断。 他们知道目下实力相去悬殊,不敢跟得太近,而且时时留意退路,一看情势不利就暂时远走高飞,这就是他们选择偷渡点为落脚处的原因,必要时逃过河安全得很。 黄河蛟本身拥有不少爪牙,干他这种犯砍头罪买卖的人,没有爪牙那能活下去?住处附近当然派了许多眼线,留意一切陌生人的举动。他们不怕公人们来巡查,只怕对头前来兴风作浪。 午后不久,数匹健马来自下孟镇。 一匹健马在前面里余先行,骑士是位劲装的健美女郎,先与出面盘道的眼线打交道,然后直入黄河蛟的庄院。 片刻,重行出庄,与后来的六骑士会合,领了六骑士重奔黄河蛟的庄院,显然这位女信使,把事情办得并不完满,因为黄河蛟拒绝他们入庄,而由作客的人出庄相见。 这是东道主的防险措施,不希望在庄中引起冲突,来的同道要见先来庄中作客的另一批同道,做主人的既不愿作左右袒,更不愿介入双方的纠纷,所以要双方在庄外面对面解决以示公允,明白地表示让双方自行打交道,主人不希望被波及。 庄院外是一片短草平坡,小径穿坡而过。在七骑士到达之前,二君一王带了五名爪牙,八个人带了兵及暗器,在草坪迎客。 主人闭上了外围的栅门,带了庄中的执事人员,登上庄门楼坐山观虎斗,全庄严加戒备,明白表示严守中立,不帮助任何一方。 七骑士在坡前下马,徒步向列阵相候的二君一王走去,虽则带了兵刃,似乎没有动刀剑的打算。 为首的人是搜魂妖神李尚先,这次他带了成名的兵刃搜魂铁,九合金丝织制的卷成状,铁长四尺,重量相当惊人。 这人正是在真定五福老店中,秘密出入夏姑娘客房的青衫客,人才一表,颇具慑人的威严。 两位艳丽的女骑士,正是夏姑娘和天香玉女田香玉。天香玉女的脸色特别冷森,大概被小孤揍得心中恨火中烧,感到脸上无光,只好用冷森来保持自己的自尊。 “诸位,请不要怀疑在下的诚意。”李大妖神满脸堆笑,抢先向怒目而视的二君一王行礼:“在下确是以至诚恳请合作的,诸位何必拒人于千里外?同仇敌忾,多一个帮手,就多一分成功的希望,对不对?” “李大妖神,别摆出你那笑面虚的阴损像骗人。”沧海君毫不客气地指责:“在真定,你们妖魔鬼怪终于联手,与老夫争食,要不是你们这些混蛋在旁捣乱,老夫何至于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幸好你们没沾手那批珍宝,不然,哼!”无极元君也愤恨地说:“你们绝活不到现在。” “诸位,俗语说,财帛动人心,总不能全怪在下打那批珍宝的主意。阎知县的珍宝,并不是马阎王的,该是见者有份,这是咱们江湖人的规矩,赶到真定看风色的人,就不止咱们妖魔鬼怪几个人。” “少给我说这些混帐规矩。”沧海君的火气旺得很:“老夫不追究你们的既往,已经够仁慈了,你们竟然找上来要求合作,青天白日你们一定还在做梦。” “公羊兄,难道你不想追回那批珍宝?” “那是老夫的事。” “没有在下几个人相助,阁下的希望有多大?” “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哼!就算老夫允许你相助,成功之后,有你的份吗?是不是想分一份?休想!少做你的清秋大梦。” “在下决不沾手,只要逍遥公子的命。” “什么?要逍遥公子的命?你是不是昏了头?”沧海君的嗓门大得吓人:“威麟堡的混帐王八蛋,劫走了老夫已经到手的珍宝,与逍遥公子毫不相关,你却要与老夫合作要逍遥公子的命,你如果不是失心疯,那一定是吃错了药神经错乱白日见鬼。” “哈哈哈哈……”李大妖神狂笑。 “你笑什么?吃错的药发作了?” “范堡主如果得到了那批珍宝,还肯费尽心思安排对付逍遥公子的妙计?公羊兄,只怪你的人太少了,消息不灵通,死心眼一口咬定范堡主夺了你的珍宝,岂不可笑?你们如果再不早点设法,珍宝便会真的成为范堡主的了。” “哼!你的消息会比老夫灵通?” “阁下,别忘了夏姑娘与田姑娘,一直就在逍遥公子身边活动。所有的人,皆认为逍遥公子只有五个随从,却不知他另有一批人在暗中通声气,虚虚实实迷人耳目。第一个查出他有人在暗中策应的是夏姑娘,其次才是范堡主。目下另一批人已经过了河,范堡主正派人昼夜兼程前往追查。不过,这可能是金蝉脱壳计,珍宝很可能仍在逍遥公子的轻车中,范堡主就不肯上当,所以钉累了逍遥公子。公羊兄,再不抢先一步下手,珍宝你永远没有份啦!进了威麟堡,谁也休想沾手了。” “哼!你……” “一个时辰之后,在下在下孟镇北面的石塔下,等候阁下的消息。”李大妖神撤下钓饵:“如果阁下需要咱们相助,不妨派人前往知会一声。一个时辰让诸位仔细打听,应该可以查出威麟堡那些人的行动安排了,因为诸位派有眼线,在范堡主附近活动,不难获得正确的消息。在下先走一步,告辞。” 目送李大妖神七人七骑去远,沧海君一直就在沉思。 “咱们确是得到一些风声。”沧海君向两同伴说:“那批珍宝的确不在范堡主手中。 这老妖想利用我们对付逍遥公子,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想乘机攘夺,把我们看成白痴,哼!这混蛋可恶。” “咱们同样可以利用他呀。”威灵王阴阴一笑:“咱们会笨得给他们攘夺的机会吗? 珍宝一到手,嘿嘿嘿……也就是送他们下地狱的时候了。” “唔!你赞成……” “我赞成利用他们。”威灵王不假思索地说。 “该说互相利用。”无极元君也阴阴一笑:“李大妖神那几套半途出家学来的幻术,不登大雅之堂,交给贫道对付,保证可以要他神形俱灭。” “咱们好好商量对策,谋而后动,多几个人,确也多几分成功的希望,务必抢在威麟堡之前动手。至于对付威麟堡的事,以后再说,珍宝到手,有钱可使鬼推磨,还怕找不到人手报仇雪恨?”沧海君显得有点兴奋,彷佛失去的珍宝已经飞回来了:“假使员把珍宝夺回,也算向威麟堡报了半箭之仇,值得的。” “对,值得的。”其他的人众口一词表示赞同。 临时改变计划,不是好兆头。 他们本来是对付威麟堡的,匆匆地改变计划转而对付逍遥公子,自乱脚步。目光如豆的人,经常会出现这种可悲的错误决定,本末倒置,焉能不败? 天鹰蒲毅的庄院占地甚广,容院房舍甚多,远离主宅环境清幽,假使容院出了纰漏,也不会波及主宅。 这一带的住宅很少有高楼,瓦厚砖大坚牢结实,几乎每一栋房屋就是一座碉堡,出了事把门窗一封,窗小门厚,闭屋自守可保暂时的安全。 逍遥公子安顿的客院,是连三进的坚实士瓦屋,天一黑,主人的仆役们纷纷离去,一切只有靠自己了。 天鹰是江湖大豪,防险的工作有完善的准备,客院是招待江湖同道的地方,谁知道这些同道的来意是好是坏?所以天一黑,主宅与客院便断绝了往来。 至于安顿知交好友,通常安顿在主宅的东跨院。逍遥公子不是朋友,只是江湖同道而已,安顿在客院已经算是尽了同道的礼数,夜间不相往来是十分正常的事。 天快黑了,客院各处通道,都悬了可燃六个时辰的细芯灯笼。这种窗小门厚、夹间复室的老屋,如果不点照明的灯笼,简直寸步难行,甬道不见天光,白天走动也昏暗朦胧难辨方向。内院有座小厅,逍遥公子秉烛小饮,身边没有人伺候,连小孤小羽也不知躲在何处。厅门大开,两侧的窗也是敞开的。天气炎热,大开门窗该是正常的事。除了桌上的烛台之外,通向后房走道的门侧,悬了一盏可以取用作为照路的防风圆灯笼。 有些人走夜路,通常提这种灯笼照明,不怕风,但万一熄了,就会疑神疑鬼,以为碰上鬼了,吓得屁滚尿流。 至于江湖朋友,除非另有目的,是不会使用这种灯笼的,大多数江湖人属于黑夜活动的族类,不需灯笼带来光明。 厅后壁的一幅中堂,是一幅嵩岳夕照山水昼,突然向上卷升,无声无息极为精巧,即使坐在堂上,如果不转头恰好看到,也听不到卷升声。 壁间出现一个两尺见方的暗洞,暗器的光芒乍现,拷青色的二道电虹,向逍遥公子的右胁背集中攒射,速度快得见光不见影,飞过后方听到破风的锐啸声。 相距仅一丈左右,一闪即至决难躲闪。 同一瞬间,上空的承尘出现天窗,三枚以弩筒发射的铁翎箭自天而降,暗青色的人影,挟凛冽的剑气飞扑而下,随在铁翎箭之后,势若雷霆。 同一刹那,轰然一声爆震,案桌崩裂而飞,杯盘碗碟成漏斗形向上疾射急舞。 烛台像被一只无形的魔手,抓住向扑落的人影飞迎,火焰居然更旺,火苗伸长爆出了火星。 逍遥公子的身影,像鬼魅般幻灭了。 所有的暗器,全部落空。 下扑的人,突然看到火焰出现在眼前,大吃一惊,本能地用剑拍击,却被飞起的杯盘击中几下胸腹,杯盘破碎声乱人听觉。 视觉听觉全乱了,火焰将烧眉睫。 剑距烛台不足一寸,斜刺里伸来一只大手,扣住了那人运剑的手背,剑势倏然中止。 烛台仍向上飞升,火焰倏灭。 暴乱发生得快,终止也快,其中的变化更快,即使有人目击,也无法看清一切的变化。 厅相当宽敞,烛一熄光亮度骤减三倍。似乎,这刹那间景物全非。厅口冲入三个人,其中有主人天鹰蒲毅。另两人是老道,无极元君硕果仅存的两名弟子。 三个人骇然止步,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个胆裂魂飞,张口结舌骇极却发不出叫声。 一地的碎木破碗碟中,跌伏着一具死尸,是从承尘孔中下扑的人,烛连合贯入脸部,脸烂头破怎能不死?跌下便当堂毕命了。 中堂画巷出现的方洞口,那另一个先发射暗器,再往外爬窜的人,脑袋伸在洞外,两根木箸贯入天灵盖,死在洞口仍在抽搐。 整座厅似乎阴风惨惨,幻现绿色的幽光。 一个人站在厅堂中间,双手外张平伸,奇大的宽袖,与及没系腰带而张开的宽长衫,因而形成一个粗大的十字,上面是小的头,左手横举着原先插在走道口的灯笼,但笼外加了一只绿色布罩,因此呈现满厅可怖的绿色幽光,像是传闻中的九幽地府。 右手,也平伸出一把剑,那是夺自从承尘下扑的人手中,锋利无比的青钢剑。 人更像鬼怪,平伸双手使体积似乎增大了两倍。长衫是黑色的,画了奇怪的波动苍白矩形螺纹,只要身躯稍为移动,就会呈现不住波动外旋急涌,可乱人视线的怪异图案,甚至可令人感到晕眩,彷佛自己已被这旋动急涌的眩光祈吸入、拖曳、压缩、挤碎…… 脸的颜色已变成绿灰,因为脸部加涂了白色油彩。 而且,没有后脑,后脑有一个面具,与前面的面貌完全相同,维妙维肖。 一点不错,是逍遥公子的面孔。 前后有脸,全同的、颜色也一样的面孔。 长衫前后的图案也一样,色彩全同。 在朦胧的绿色幽光下,但见一个巨大的黑白色怪螺形图案,幻现在厅中央,不论从前面或后面看,都可以看到相同的、鬼怪一般的一个人。 确是人,是逍遥公子,只是,头部显得太小了。 他开始旋转,第一圈、第二圈…… 灯笼也在旋转,剑也在旋转。 螺形图案旋动了,充满了妖异的诡秘气氛。因之,整个人似乎增大了十倍。 “妖魅……”天鹰突然发出骇极的狂叫,晕头转向转身逃命。 阴风卷到,剑气似寒冰,首当其冲的两老道身首异处,刚要逃出厅门的天鹰断了一双小腿,摔倒在台阶下,发出一声怖极的惨号,蓦尔昏厥。 五个人,没有一个是拚搏而死的。 逍遥公子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怪啸,绿色的灯笼悠悠晃晃地飘出厅门。 院子相当广阔,是让寄宿的江湖朋友,早晚练武的地方,广阔才能伸展手脚。 天鹰的惨号声,像是失败的信号,提醒在外面等候胜利的人,胜利无望,该用强攻了。 四面八方传出忽哨声,人影暴起,强攻发动了,屋上地面皆有人现身。 “啊……”屋角一个冲出的黑影,突然狂嚎着向前冲,砰然摔倒在地挣命,显然被潜伏的人杀死了。 灯笼飘出院子,逍遥公子浑身涌发灰绿色的淡雾,身形显得更妖异,更可怖,已经不再具有人形,而是一个巨大的白色波浪形螺旋怪影,因为黑色的螺纹已经看不见了,只能看到旋动的螺纹,胆气不够的人突然看到,真会吓得魂飞魄散。 “什么东西……”从屋顶飘落的一个人,几乎撞上了,惊骇地怪叫,向后急退。 绿色的灯笼旋到,这人惊恐地仰面急躲。糟了,随后而至的剑影,奇准地扫过咽喉,喉破血涌,躲势未止,顺势仰面便倒。 “妖术!有妖魅……”另一方有人狂叫。 “仙长……快……快来救……救命……”另一人向旋来的怪影怪叫,慌乱地舞刀后退。 “铮!”剑刀接触,刀飞起三丈,剑气再迸发,锋尖无情地贯入胸口。 后续涌到的人大概只有一半,另一半已被隐伏在暗处袭击的人摆平了。 甘锋夫妇的剑神鬼莫测,平时硬拚已是罕逢敌手,这时在暗中袭击,威力倍增,果真是剑到命除,每一剑皆是追魂夺命的狠着。 车夫卓勇的刀,威力比甘锋的剑更可怕,即使不暗袭,也没有能硬接下他一刀的人。 假使这些入侵的人,知道甘锋与卓勇的真正身份,很可能失去斗志,比怕逍遥公子的心情更强烈数倍。 “大家退!”飘落的无极元君厉叫:“李大妖神,咱们碰上法术高强的劲敌了,联手行法……” 心神一乱,大事去矣!老道假使招呼沧海君与威灵王,摆开得心应手所向无敌的熟练三才剑阵,即使不胜,也不至于失败得不可收拾,逍遥公子本来就对他们的剑阵怀有戒心。 但老道不知道所看到的螺形妖物是逍遥公子,以为是道术更高明的人在施法术,心中一乱,却叫李大妖神联手,因为李大妖神的妖术与白莲妖术性质差不多,两人同时施术,威力足以破解对方的妖物,打错了主意。 李大妖神凌空飞降,大喝一声,全身妖火飞腾,狂舞中似乎风雷骤起。 无极元君立即以天罡步走位,七星剑起处,黑雾腾涌,身上飞散出不少法宝零碎,像是走石飞沙。 李大妖神的搜魂铁一招之下,风雷殷殷威力骤增,两大内罡风大作,劲气澈骨裂肌。每一抖动,就喷出可怕的妖火阴雷,真有慑人心魄的威力。 这一来,后到的沧海君与威灵王,插不上手只好向外退,他们根本就无法看清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妖火黑雾与罡风劲气,也逼得他们不敢接近。 庞大的螺形物旋到,绿灯笼首先找上了无极元君,所有的罡风劲气突然四散,黑雾和漫天飞舞的妖火暗器,与逍遥公子的淡雾混合,然后一而散。 无极元君不假思索地一剑劈出,大喝一声,无俦的剑气陡增,急接飞撞而来的绿色怪光。“蓬”一声爆震,耀目的红光刺目生花。“啊……”无极元君厉号,全身火焰飞腾。 绿色灯笼内藏有硫硝火药包,爆炸的威力并不强烈,但沾身即燃,燃了就难以扑灭。 可怜的无极元君,成了一个乱滚的火球。 搜魂铁挟风雷恰好狂卷而至,妖火骤然狂喷而出。 庞大的螺形物向下萎缩,几乎幻化消失,平贴在地像在地面旋动,铁一扫落空。 剑就在铁扫过的刹那间,从地面斜飞而起,从下电射而出,旋腾一匝,锋尖奇准地斜插入李大妖神的小腹,旋势仍然凶猛。 “砰!”李大妖神摔跌出丈外,逍遥公子的青钢剑,贯入腹内尺余,内脏一团糟。 螺形物飞旋而起,左手只有一根灯笼的手棍。在内功已登峰造极的高手来说,摘叶飞花亦可杀人,一根三尺长的小木根,击破大石轻而易举,用来打破人的脑袋,可说绰绰有余。 首先冲向沧海君,庞大的怪影,在硝所发的光芒中,益形恐怖。 沧海君心胆俱寒,发疯似的一剑劈出同时急退。 威灵王反应甚快,闪开正面身形电闪,到了怪物身后,胆气不弱。 糟!怪物怎么转过来了?而且,看到了小小的头脸,那是逍遥公子的脸孔,似乎正咧嘴一笑。 头脸其实与常人同样大小,但与庞大的身躯比较,便显得小得不成比例,乍然看到,难免大吃一惊,怪物怎么可能转得如此迅疾? 而且,怪物正向前面的沧海君攻击,为何脸孔却又在后面? 失惊之下,出剑的手无形中顿了一顿。 这一顿足以送掉老命,一颗铁莲子无情地嵌入眉心,深入颅骨内部,大罗天仙也无能为力了。 沧海君用剑劈,可知必定是情急拚命,连剑招都忘了,这一劈完全是本能的自卫反应,正如同手触及火焰,手会自动缩回一样。 小木棍从剑侧闪电似的锲入,贯入沧海君的右胸,直透背胛,被胛骨挡住了,没被贯穿,但肺算是毁了,不易挽救,须有仙丹才能抢救命。 螺形物移位急旋,到了躲在院角的天香玉女身旁。 天香玉女被院中的景象,惊得魂飞魄散,她总算大开眼界,知道什么叫斗法了。 其实,她什么也没看清,黑雾、淡雾、妖火、怪物、爆炸的火焰,闪动的糊鬼影和怪影、可怕的风雷、骇人的走石飞沙……她什么都看到了,也什么都没看清,胆都快吓破了。正在惊心动魄,怪物突然出现在面前。 “哎呀……”她尖叫,扭头狂奔。 这一叫,救了她自己的命,逍遥公子才听出她的声音,伸出的致命手爪立即收回,大袖猛地一抖,殷雷似的罡风乍起。 她感到背部如受巨撞击,身形被震得加快前冲,比她自己所用的劲道强烈两倍。 “砰”一声大震,她摔倒在院墙根下,觉得全身骨头都松散了,疼痛澈骨。 “噢……”她狂叫,吃力地、狂乱地爬起,不管东南西北,亡命飞遁,剑也不要了。 “让她走!”她耳中听到震耳的叫声,总算神智未昏,知道是逍遥公子发令,阻止随从要她的命。 院中一暗,一切恢复平静,余火已熄,空间里流动着浓浓的血腥味,与烧焦的人体特殊奇臭。 十八匹健马来自县城,分为三拨,每拨六匹,骑士有男有女。每拨前后相距约廿步左右,用轻快的小走步向下孟镇小驰。 黄昏降临,距下孟镇还有五六里。他们并不急于赶路,骑士们每两人为一对并辔而行,有说有笑显得悠闲写意,像是游山玩水踏上归程的游客。 但他们每一双眼睛,皆留意四面八方的动静,尤其留意路两侧草木丛生的隐蔽处所,外表显得悠闲从容,其实深怀戒心。 他们是威麟堡的人马,自从上次在宁晋追赶二君一王,被神秘的蒙面人,可疑是无极元君的家伙,在途中挖陷马坑,把他们整得灰头土脸之后,他们以后赶路不论昼夜,皆不敢走在一起,分为三拨可保安全。 先遣人员早已在下孟镇部署停当,一切按预定的计划行动,所以他们并不急于赶路,早到了反而暴露行藏,必将得不偿失。 天一黑,警觉性提高了。 沿途都是田野,丘陵起伏,自然生长着野草灌木,就算他们警觉性非常非常的高,也不可能像猎犬一样,能发现潜伏在草莽中的有心人。 最后一拨六骑士三男三女,为首的是自命不凡,以为自己美压江湖三朵花的范大小姐范梅影。她后面是龙凤两卫,最后的两男一女,是少堡主范豪的朋友,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年轻黑道成名人物。 距镇不足三里,已可看到下孟镇的灯火,众人的心情略宽,大概不会有人吃了老虎胆,再来一次埋伏袭击了。 按理,外人不可能知道他们的行动计划,不可能事先赶到此地来埋伏,不可能事先知道他们的去向。 警觉心一弛,凶险立至。 路旁悄然升起一个黑影,从后面飞跃而起。 “呃……”走在最后,负责向后警戒的男骑士,突然发出叫声,向下滚堕。 前面的一男一女,刚听到异声,背后上空劲风下压,黑影以饥鹰搏兔身法下扑,从两人的中间疾落,双脚猛然左右分张。 这瞬间,范梅影无巧不巧她扭头回顾,想招呼后面的人跟近些,命不该绝看到凌空下搏的黑影。 “小心上空……”她尖叫,机警地扭身伏下,灵巧地滑下鞍桥。 黑影太贪心,双脚左右分踢时,左手也向前急扬,打出三枚钗形暗器,分取范梅影与龙凤二卫,想一举将六个人在刹那间全部收拾掉。 两枚暗器落空,仅射中了龙卫。 一阵暴乱,变生不测。 “砰匍!”三个人先后落马。“哎……”被踢落马的人狂叫着挣命。黑影身形飘落,身形未稳,范梅影已狂怒地发出第一只法轮。黑影不知厉害,百忙中拔剑急挥。“铮” 一声暴响,法轮被击中折向斜飞,轮中暗藏的夺命钉电射而出。没有人能躲避这种轮中藏钉的怪暗器,能在仓卒间击中法轮,已经算是化不可能为可能了。 黑影感到右肋一震,本能地斜跃出路面。 前面,六骑士疯狂地冲来接应。 “我要你生死两难……”范梅影厉叫,飞纵而上。 “哎……”纵落的黑影惊叫,砰然摔倒。 草丛中钻出一个黑影,一把抓住倒地的黑影斜窜而走,但听草声簌簌,瞬即远出廿步外去了。 第二个黑影从另一侧长身而起,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鬼魂。 “滚你的!”这黑影沉叱,一掌拍出。 远在丈外发掌,这一掌决非叱来玩的。范梅影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刹住脚步,双掌齐推,来一记推山填海硬接,已来不及躲闪了。躲闪将受到后续更凌厉的攻击,她只好用苦行禅功硬拚。 内家掌劲电光石火似的接触,响起一声气爆怪响,两人同向后挫退两三步。 黑影借势再急退,三两闪形影俱消。 “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快搜!”唯一未受攻击的侍女凤卫急叫,撒剑急追。 白费劲,附近鬼影俱无。 死了两个人,重伤两个。 “又是那个蒙面人。”范堡主狂怒地叫吼:“我要查出他的底细来,我要剥他的皮……” “姐夫,不是那个蒙面人。”冲霄凤将一枚金钗递过说:“是女人,只有女人才会用金钗做暗器。” “废话!”范堡主火爆地叫:“那一声中气充沛的叱喝,会是女人的嗓音?” “这……” “快赶到下孟镇。”范堡主狂怒地下令。 “姐夫,能在下孟镇找到这个凶手?” “一定是逍遥公子那王八蛋做的好事,他已经发觉我们今晚要去找他,用金钗在半途偷袭,让咱们认为偷袭的是女人。我要宰了他!我要……” 怒吼着跳上马,狂风似的领先飞驰而去。 丘陵下的树林内,两个黑影替中钉的黑影检查伤势。 “是不是中了毒钉?”那位用掌阻止范梅影的黑影,背着身子站在丈外问。 “是的,师父,很不妙。”检查的黑影说:“钉尖已入内腔,要不要取出?” “取出?你有解药吗?。” “这……” “浊世威麟的夺命毒药,并不是见血封喉的奇毒,但没有他的独门解药,毫无希望,死定了。他的迷药空灵香,也是迷药中的首屈一指歹毒玩意。真糟。” “那……她她……” 黑影已感到全身发麻,疼痛感正急剧增加。 “我……我没……没有希……希望了?”黑影痛苦地问。 “朱姐姐,我……” “你是……” “记得吗?那位戴鬼面具的人。” “哦!是你,你是一位姑娘?” “是的。” “你知道我……” “你是行尸的师妹。” “把……把我的……尸体带……带给他……” “不要说丧气话,朱姐姐。” “哎……” “哎呀!世间只有一个人可以救你。” “你说……说谁?” “逍遥公子。” “他?他能救……我?” “上次,我也伤在这泼妇的毒钉下,是逍遥公子救了我的。” “他……他在下……” “我知道,在天鹰家里作客,我带你去找他。” “丫头,少废话。”另一个黑影催促:“快背起她,赶往下孟镇。威麟堡的人,就是去找他的,也许咱们还来得及赶上,快!” 当一群气势汹汹,怒火如焚的人,在天鹰的爪牙带领下,涌入客院的利那间,几乎所有的人,皆感到毛发森立,那发誓要将逍遥公子剥皮、怒火焚天的范堡主,焚天的怒火烟消火灭,平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客院各处灯笼高挑,数十盏灯笼明亮如昼,照亮了每一角落,甚至有十余枝火把,插在大院子的四周,火焰熊熊,松油的毕剥是唯一的声音。 没有阴森的气氛,但却流动着看不见的无穷杀机与凶险,每一角落皆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似乎每一处地方皆隐藏着危险和不测。 只有一个人站在广场中:逍遥公子。 他的双手已经自然地下垂,因此只能看到身前身后的一部份怪异的、呈现妖异气息的怪螺纹。 前后仍然有面孔,形象似乎同样具有令人心胆俱寒的魔力,他脸上的苍白,比死八面孔更令人心惊,那一双加了黑旋眶的大眼,似乎正放射出令人胆裂魂飞的可怕光芒,全身也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第二十一章 尸体散布在四周,刀剑凌落地散落在一旁。 逍遥公子的右手,高举着一把冷芒闪烁的狭锋刃,随着火焰的闪动,刀光也随着呈现奇异的闪烁芒影,强烈的杀气阵阵涌发。 两个爪牙抬着断了双脚、里了伤气色灰败的天鹰。 “是……是他!是他……这魔鬼……”半躺在担架上的天鹰,叫喊声像鬼号。 二君一王的尸体,分摆在院门口。无极元君的尸体焦黑,惨形怵目惊心。 这些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江湖豪强,范堡主更是多年来出生入死的豪中之豪,但看了院中的景象,也感到心生寒意。 “你……你是逍遥公子?”范堡主心惊地问,自己也感到心跳有点不正常,手心冒汗有点湿腻腻地,语气失去了往常的霸气和豪气。 当然,问罪的念头早就消逝无踪。众人在途中受到蒙面人猝然袭击,这里正展开悲惨的残忍屠杀,那蒙面人怎么可能是逍遥公子? “阁下要证明吗?”逍遥公子大声反问,刀徐徐下降,浑身散发的惊魂慑魄气息更浓烈了。 “你把他们……” “都杀了。天鹰,你为何出卖我?你居然引导这些狗东西,利用你客院的机关谋杀我,我留你一命,作为今晚你罪行的见证,看江湖同道,如何对付你这该死的、严重破坏江湖道义的败类。” “我……我我……”天鹰很难把话清楚地说出,更不必说辩白了。 “我逍遥公子遨游天下,行事皆按江湖道义有规有矩,恩怨分明。这些人,可说是你害死他们的,你是这次杀戮的罪魁祸首。” “抬我……走……”天鹰狂叫。 两个爪牙急急出院,不再理会威麟堡的人。 “你把二君一王全杀了?”范堡主似乎仍难以接受眼见的事实。 “不错。” “还有李大妖神……” “他挨了致命一剑。” “他们……” “谋杀偷袭失败,群起而攻,在下屠绝了他们,只逃走了两个。” “谁?” “阴魔夏秋姬,天香玉女田香玉。” 横七竖八的尸体,便已经明白显示了屠杀的结果,即使最坚强、最自信、最自命不凡的超凡高手,也会感到心惊胆跳。 在宁晋,威麟堡的众高手群起而攻,也无法瓦解二君一王的三才剑阵,仅击伤了一君一王,仍让一部份爪牙安全逃掉了。 而现在,二君一王的尸体一个不少,还加上大名鼎鼎、个人武功妖术不下于二君一王的李大妖神遗骸,傲视天下的范堡主,强硬不起来了“你也会法术?”范堡主不死心,追探口风。 “你必须去向在下的敌人查问。”逍遥公子拒绝答覆:“阁下想必就是威麟堡的范堡主了。” “正是范某。” “我等你。” “等我?”范堡主一惊。 看了现场的惨象,这位自以为威震天下的浊世威麟,开始感到威胁了,几乎把要来的目的抛开啦! 假使真要动手,需付出多少代价? “二君一王的人招了供。”逍遥公子冷笑:“他们说要抢先动手;抢在你的面前动手。所以在下知道你即将到来,因此在等你的大驾光临,咱们再来一次空前绝后的大屠杀,一了百了。不过,在生死相搏之前,在下希望堡主能将找在下拚搏的理由明白见告,在下相信堡主一定可以举出上千个理由,尽管你我过去素不相识从未谋面。” 语气有有角,态度强硬,摆出的阵仗气势浑雄磅礴,真有点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雄风豪气。 “你要知道理由?”范堡主大有骑上虎背的感觉,破天荒在一个晚辈面前进退维谷。 “对。”逍遥公子理直气壮嗓门不小:“虽然听江湖朋友说,威麟堡向任何人兴师问罪,不需要任何理由,在下并不全信传闻,所以希望听到堡主亲口宣布理由。” “好,范某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山西道上,孙中官那批珍宝被劫,你在场吧?” “不错,阁下身后的两位姑娘也在。在下不明不白便被令媛用迷香薰倒,迄今仍感到莫名其妙。” “那批珍宝不是你的人劫走的?” “在下的人袖手旁观,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 “你否认?” “在下坚决否认。” “真定府阎知县的珍宝呢?” “堡主该问二君一王,可惜他们已经死了。真定劫官夺宝发生之前,在下已经远离真定……” “我知道你暗中有人听命行事,哼!” “在下拒绝你无中生有的指控。” “你……” “假使阁下真有一代豪霸的气概,就不要做这种有损声誉的事,必须让在下心服口服,让天下的江湖同道尊敬你,所以,证据来。” “混蛋!”范堡主破口大骂,毫无一代豪霸的风度:“你以为你是谁?你配说这些话?你……” “阁下,你已经听清在下所说的每一个字了,配不配阁下心中有数。我逍遥公子虽则不是什么跺下脚天动地摇的人物,但在江湖上仍算是小有名气的后起之秀。在下已经从二君一王的人口中,知道阎知县的那批珍宝,是阁下在宁晋公然从他们手中夺走的。 他们和李大妖神来计算我,是受到李大妖神的怂恿,要强劫在下的金银。李大妖神其实是受到他的情妇阴魔和天香玉女的指使,两妖女知道我逍遥公子挟有重金遨游天下,一掷万金毫无吝色,她们却向我勒索十万银子,在下拒绝了,所以出此下策。二君一王虽则也是为财帛动心,其实是要报在真定被在下羞辱的仇恨,双方一拍即合,与阎知县那批珍宝无关。阁下已经得到那批珍宝,居然藉此向在下兴师问罪,那么,按江湖规矩,在下有权夺取该批珍宝,阁下务必小心。” “我小心什么?” “在下会向你讨公道,夺取那批珍宝。就算你威麟堡真是天下第一堡,真是金城汤池,我逍遥公子早晚会去贵堡,把那批珍宝搬出来的。也许明天后天,也许明年后年,总之,我会去的,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我会用一切手段达到目的,所以你必须小心,贵堡必须一天天,一年年,无时无刻都要严加提防在下光临。现在,你唯一的永除后患机会,是今晚杀死我,不然,哼!” 一步步把范堡主逼向极端,破釜沉舟的决心表露无遗,饱含挑战的意味,逼范堡主面对面了断。 这是年轻后辈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扬名立万最佳的终南捷径,就是向声威显赫的高手名宿挑战,败了无损颜面,最多逃走了事。胜了,那就是平地一声雷,即使不能取代对方的声望名位,至少可以建立自己的威望。 所以,江湖道义与武林规矩,皆禁止后生晚辈向前辈名宿叫阵挑战,前辈也不许可倚老卖老无故向晚辈挑衅。 道义与规矩并没有绝对的约束力,并不是人人必须遵守的传统,只是自古以来,长植人心的公认规律。有了这规律,年轻人不至于因为想早点出头,而亟亟不择手段杀掉老一辈的高手名宿;老一辈的人,也不必怕自己的地位动摇,而尽快把有希望出头的年轻人杀掉永除后患。 因此,老一辈的人,最好承认年轻人有出头的权利,不可贸然给予晚辈们抓住挑战的藉口,以保持自己的令名,老不以筋骨为能,人是不能不服老的。 逍遥公子挑战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那些具有威胁性的话就是引火之媒。一个老江湖,一个枭雄豪霸,永远对不寻常的情势多留一分神,以便找出最佳的解决之道。 目下的情势就不寻常,而且非常的险恶。地下横七竖八摆了十余具尸体,四面八方灯火辉煌,虽然看不见人影,但可以感觉出潜在的剑影刀光。 这里,是事先准备好的屠场。 屠场的主宰,是逍遥公子,所穿的那件充满妖异气息的刺目怪衣,看来真像个吸血摄魂的魔鬼。 这也是逍遥公子选定的战场,他范堡主可不是蠢驴笨瓜,睁着眼往敌人选定的战场闯,岂不是在江湖白闯了四十个年头?就算实力够强大,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划得来吗?何况并没有十足取胜的把握。 二堡主神剑劳修武,真有神机妙算的天才,是范堡主的最得力臂膀兼谋士,永远知道范堡主的心意和行动,永远知道该在什么时机,提出最佳的建议和对策。 “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你。”二堡主及时挺身而出替堡主分忧:“只是,既然你否认一切,就显得我们师出无名,有损威麟堡的声誉。我们会继续追查线索,以后会找你的。你杀了二君一王,实在有损威麟堡的尊严,这些家伙本来应该由本堡的人格杀的。” 轻描淡写将主题撇开,技巧地转移目标,虽然显得虎头蛇尾,毕竟可以减少火药味。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由谁格杀已没有计较的必要。 可是,老江湖有时也会犯大错。 没能深入了解逍遥公子的打算,就是大错。 “在下等你们来,不是等你们来说大话的。”逍遥公子语气更为强硬,接着发出一阵属于强者的阴笑:“据说,威麟堡号称武林第一堡,是真是假?” “这是江湖朋友有目共睹的事实。”劳二堡主已听出弦外之音,但情势不许可表示软弱。 “浊世滔滔,威麟称豪;口气很像做梦一跤跌在金山银山里的暴发户。” “什么?你……”范堡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逍遥公子在这里等你,就是准备在这里看看威麟堡,凭什么敢称豪。阁下,并不是每个人雇了几个打手做狐群狗党,就可以厚颜无耻拍胸膛称豪的。范堡主,你气势汹汹,带了一大群爪牙,老远从县城赶来找我讨取你已经劫到手的珍宝,用心恶毒欺人太甚。我逍遥公子不介意你称豪,但不能忍受你的迫害,今晚要不是我逍遥公子除名,就是你浊世威麟去见阎王,快叫你的爪牙上吧!你是没有种和我逍遥公子单挑的。” 击中了范堡主的要害,欲罢不能了。 不等范堡主下令,冲霄凤碧绿色的身影,已像无形质的幽灵,飘然进入血腥刺鼻的院子中心。 今晚,她仍然穿了碧绿色的衣裙,依然美丽得像凤凰,丰盈的胴体依然醉人。 “拭掉你脸上的伪装。”冲霄凤冷森森地说。 “为何?”逍遥公子的话也冷森。 “我要看着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要找谁?” “救走不了僧、无亏老道、无情剑夫妇的人。” “不必找了。” “为何?” “因为我就是那天打昏你的书生。” “真是你?”冲霄凤仍然感到惊讶,虽则事先已经猜想到就是要找的人。 “半的不假。” “你果然是不了僧那些人的同伴?” “在下根本不认识他们。” “那你……” “你的武功其实比他们强得多,但你却把暗器迷香全用上了。在下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二是看不惯你用不光明的手段击倒他们,所以小施薄惩,助他们一臂之力。 现在,你可以理直气壮与在下了断了。” “我要先知道那些人的下落。” “我逍遥公子从不过问别人的下落,我没有刺探别人隐私的习惯。那次分手之后,在下已经把这件事忘了,无可奉告。” “等我擒住你之后,不怕你不从实招供……” “哈哈哈哈……”逍遥公子大笑:“你如果能擒住我,范堡主就不会亲自率领大批狐群狗党涌来了。你那甥女一照面就散放空灵香,你也是,似乎女人对香特感兴趣。爱香是女人的天性,利用香来杀人就不可原谅了。” 冲霄凤暗藏在腰巾内的香囊,早已将空灵香出,只想拖延时刻,等候逍遥公子倒地。 可是,逍遥公子谈笑自若,不但没昏迷,反而指出她一照面便散放空灵香,这已经明白表示,威麟堡的一绝空灵香无用了。 厅堂的屋顶上,突然出现一位穿黑劲装的梳三丫髻少女,灯光火光中,虽然看不清面貌,但少女的气息风韵,可从身材上概略可辨。 “乔公子。”黑衣少女银铃似的嗓音悦耳动听:“威麟堡派往驸马庄,对付二君一王的人,当发现扑空时,便会很快赶来了。那时,人手增加一倍以上,你如果再和他们讲理斗嘴,拖到他们的人赶来,你有多少胜利的成算?就算你很了不起能全身而退,你的随从又怎办?他们有多少活命的机会?” 一个八寸径的法轮,幻化为依稀难辨的电虹,划出一道美妙奇异的升弧,然后像逸电流光,变成斜升的曲弧,射向黑衣少女的身后。 相距足有十丈以上,奇快绝伦。那是范堡主的三宝之一,威震武林的夺命法轮,近距离攻击无可克当,远距离袭击有如电掣雷轰,威力骇人听闻,百步外取人首级得心应手,百发百中。 但是,这玩意也有缺点,体型过大,远距离只能偷袭,无法击中不逞强不愿挨揍的人。 黑衣少女早已留了心,向下一伏,蓦尔失踪。 法轮电掠而过,这才传出破空的风雷声,旋飞而回,速度渐减。 这瞬间,冲霄凤大发雌威,左手悄然飞出三枚致命的三寸毒梭针,右手吐出一记现龙掌。 毒梭针是暗,由于头重尾轻,不必用定向丝穗,因此发时白天也无法看清,阴毒无比。现龙掌是明,通常女人先天体质稍差,不宜使用这种正面强攻的招式,冲霄凤这一掌,分明是有意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也有意显示她有足够的本钱用这招强攻。 上次她远在丈外,一掌就击伤了具有护体禅功的不了僧,而且是凌空发掌,破空的阴柔可怖掌劲已臻遥碎碑石境界,这一记现龙掌可不是唬人的。 如果不知道她的底细,而且轻视女人的对手,信手接招拨架,必定上了大当,掌劲属于阴柔的纫掌力,外表看不出用劲的象迹,听不到强猛的急速破空声,对手极易上当,一出手就决定了生死存亡。所以高手名家,与女人交手决不敢掉以轻心。 当然,最阴毒的当然是那三枚梭形毒针。 逍遥公子已经知道这鬼女人的伎俩,而且他与任何人动手也从不掉以轻心。 螺纹形的怪影乍隐,乍现时已移了位。 再隐,三枚毒针飞走了。 再现,可怕的阴柔掌力落空。 就这样隐现两次,谁也没看出他是如何移位的,只看到螺纹形成涡状的波动奇光,令人视觉失去正确的凝视力,眼花撩乱不见实体。 “嗤”一声裂帛响,冲霄凤闪动的丰满胴体陡然暴退、静止。 “哎呀……”她惊叫,双手抱住了酥胸,以免从背部被抓裂撕开的外裳自胸前散落,蹲下了。 她不敢不蹲下,可怕的钢刀压住了她的左肩,锋刃斜贴在颈根下,只要轻轻一拖刀,就会割断左颈的大动脉,甚至可能把头割断。 “刀下留情!”是范梅影的尖叫声。 “你也未免太阴毒了。”逍遥公子不理睬奔来尖叫着的范梅影,向蹲在地上外裳半褪的冲霄凤说:“你在江湖行走,经常用这种手段杀人的,是不是?” “我要和你公平决斗。”范梅影在旁急叫:“你出手的招法,也不见得光明。” 其实,逍遥公子并无意出手轻薄,避掌信手一抓,未料到冲霄凤的身法有那么灵活,人没抓住,失手抓裂了外裳,他是无意的。也因此一来,他的刀势急变,心中有愧,不忍一刀砍下冲霄凤的头。如果刀下绝情,地下将多了一具裸露上身的艳,在他来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传出江湖,他将成为人人侧目的色情狂。 “叫你老爹来。”逍遥公子向范梅影说:“你还不够与在下决斗的份量。” “你……” “范堡主,你来不来?”逍遥公子高叫。 掌里乾坤出来了,平时,这位仁兄很少关心他妻子冲霄凤的死活,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是不能不出来替妻子解围了。 “你也不配与堡主决斗。”掌里乾坤冷冷地说:“我掌里乾坤方人杰陪你玩玩。” “玩玩?” “玩命,有什么不对吗?” “你配?” “我掌里乾坤成名之日,你还在穿开档裤撒尿和泥玩,你说配不配?” “好,就算你配,在下处置了你的老婆……” “挟妇人女子为要胁,你算什么玩意?” “在下有权杀死她,没错吧?” “你……” “杀你也是一样,你来吧!”逍遥公子说,拖刀徐徐后退,双手徐徐外张,立即变成一个十字,重新呈现古怪的螺纹形怪物。 范梅影扶起冲霄凤,狼狈退走。 掌里乾坤与人交手,很少使用刀剑,他的武器都是搏命的短小家伙,暗藏在一双大袖的臂套内,匕首、小刀、软索、弩箭……相搏时突然吐出掌心,一击生死立判,所以绰号称掌里乾坤,袖底到底暗藏了多少种兵及暗器,恐怕连威麟堡的自己人也弄不清底细。 面对形状古怪的逍遥公子,这位江湖心狠手辣的高手有点紧张了,那股妖异的气氛本来就令人心中发毛,那无形的逼人阴森杀气也令人毛发森立。 拉开马步,手藏在大袖内,只能看到一双大袖徐徐拂动,双脚灵活地走位,掌里乾坤摆出来的气势也够强大,但显得有点欲振乏力。 逍遥公子庞大的身躯移动了,螺形涡纹不住变幻,纹彩似乎旋动渐快,整个形体完全走了样。 仅移动了一匝,换了一次照面,掌里乾坤便感到冷流超自心底,手脚开始发麻发僵。 蓦地人影急分,掌里乾坤倒飞而起,鱼龙反跃疾翻出三丈外,身形尚未稳下,再电射而走。 “妖术!咱们走……”掌里乾坤的嗓音完全走了样,发狂般飞奔,不理会范堡主的人:“看不见人,看不见物……满眼全是黑白旋浪……” “咦!他……”范堡主吃了一惊:“他怎么啦?” “堡主,走吧!”二堡主低声说:“这里乔小辈已布下死亡陷阱,他的妖术必定比无极元君与李大妖神强一百倍,咱们即使一拥而上,也将死伤惨重而一无所获。” “但是……” “急不在一时,不能让他等我们,要我们等他,操之过急必定偾事,暂且忍耐为上……” 范堡主发出一声信号,人群一泻而散。 逍遥公子一愣,威震天下的威麟堡群豪,怎么这样窝囊地撤走了的?怎么可能? 客室中,小孤小羽监视着室内的三个人,尽管对方并无敌意,但两个小家伙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逍遥公子仍穿着黑白螺纹怪衣,卓勇跟在后面严防意外。 “哦!是你们。”他迈步入室抱拳行礼:“裴老前辈,你们……” 床口站着焦急的小姑娘,他觉得似曾相识。 “乔公子快来,朱姑娘恐怕……恐怕……”小姑娘急切地说:“她中了范梅影的法轮中毒针,只有你才能救她,她已经昏迷……” 一听是朱姑娘,他颇感意外,急步到了床前。帐内的朱黛昏沉沉气息急促,浑身在冒冷汗。 掀开衣袂,他取出腰间的革囊。 “小孤,冷茶。”他向小孤叫:“找甘嫂要干净的衣裙,来照料朱姑娘。” 先了朱黛一包药粉,检查了眼睛和试脉息,他心中一宽。 “针在右腿根,我不敢起针。”黑衣小姑娘说:“真急人,你和那些天杀的胡扯,朱姑娘却在等你抢救,所以……我只好出去提醒你,几乎挨了范老贼一记偷袭的歹毒法轮。” “不要紧,威麟堡的法轮已经够霸道,所以毒针的毒并不强烈,主要是用来擒活口的,幸好还来得及。”他离开床口:“等一回儿让小孤处理,再给他服下一包毒散,起针用药敷上创口,一个时辰就可恢复精力。哦!小姑娘,你是……” “不告诉你。”小姑娘脸红红地自了他一眼。 “她是我的关门弟子。”站在桌旁的六合潜龙笑笑:“你见过她的。” “原来是一直在一旁捣蛋,戴了鬼面具神出鬼没的捣蛋鬼。”逍遥公子脱下怪衫: “两位,请到外面客室奉茶,真没料到两位也来了,呵呵!不会是赶来问罪的吧?晚辈对老前辈的侠誉是颇为倾慕的,但也颇怀戒心。” “哈哈!你用不着敷衍我。”六合潜龙大笑着往外走:“当初你追我到隆兴寺,知道我的身份后,你的态度就没有多少敬意。以后你为了找侍女小孤……” “呵呵!老前辈,晚辈不是没有多少敬意,而是深怀戒心。” 外面的客室灯火明亮,由小羽替六合潜龙师徒砌茶。小姑娘一直就不住用奇怪的、似有羞赧的目光,偷偷地留意逍遥公子的举动,一接触逍遥公子投来的目光,便急急地转头回避。 客套一番,主客欣然就座品茗。 “我们一直就暗中跟在威麟堡的人后面。”六合潜龙对自己的行踪加以说明:“已经查出范堡主这些人,名义上是大举搜索山西道上,杀死该堡六名爪牙的仇家,其实骨子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是为了追查孙中官被劫珍宝的下落。”逍遥公子说:“其实,那次劫孙中官的珍宝,威麟堡事先已得到风声,由冲霄凤主持在暗,范梅影从真定西行在明,没料到行程的估计有了错误,也没料到另有人趁火打劫,一步错全盘皆输。” “范堡主倾巢而出,目的就是追查那批珍宝的下落。途经真定,恰好又碰上阎知县的事,贪念蒙蔽了良知,顺手牵羊从二君一王处夺获了那批珍宝,居心不良,找你做待罪羔羊。”六合潜龙摇头苦笑:“只是,二君一王不找威麟堡而找你,可就让老朽百思不得其解了,所以一直在他们附近活动,希望有机会能替你尽一分心力。” “谢谢老前辈……” “不要敷衍我。”六合潜龙大声说:“我六合潜龙从不以侠义英雄自居,所以只能称怪。你老弟自称是黑道人,自称是黑吃黑的专家,据我看,你也可以称怪。这次真定一场风暴,我六合潜龙如果没有你插手,可说是栽定了。武林朋友恩怨分明,我欠你一份情,希望能有机会图报,不要拒人于千里外,好吗?” “其实,晚辈也欠前辈一份情,没有前辈相助,我的侍女小孤那有命在?” “恕老朽多问,颜耿文知县真的平安无事?” “这……” “你就是那位蒙面人,从朱姑娘身上,老朽才恍然大悟,是你。” “前辈,我们不谈这些。”逍遥公子笑笑:“可以向前辈保证的是:颜耿文知县应该平安无事。” “应该?” “应该说:离开真定前后这段日子,一定平安无事。至于以后……” “以后,谁也无法逆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也不能保证任何人永远平安,连老天爷都不敢保证吉凶祸福呢!有件事,请老弟坦诚相告。” “该说的,晚辈一定据实奉告。” “老弟是不是另有一批人秘密随行?” “不错。” “向南走了?” “一部份。” “威麟堡有批人跟下去了。” “晚辈知道。” “黑衫客兄妹也跟下去了。” “咦!他兄妹……” “他兄妹已经知道那是你的人,他们是黑道朋友中非常了不起的行家。所以,他兄妹要找机会宰威麟堡的人;他兄妹的暗杀手段是十分高明的。” “这……对黑衫客兄妹,我十分抱歉……” “他们碰上了金笔秀士,两方目的相同,都想为颜知县尽力。金笔秀士这小伙子很难得,知人的工夫甚至比老朽还要高明,他对你的保证深信不疑,而且断定那蒙面人就是你,所以十分放心,也劝服黑衫客兄妹不必再劳神费事乱打乱撞。黑衫客兄妹是有心人,他比老朽更恩怨分明,所以你那批人如果没有其他意外,暂时不会有危险,至少你不必因此而忧心。” “不忧心是假。”逍遥公子叹口气:“所以我准备在这里,与威麟堡澈底了断永除后患。天杀的!浊世威麟真不要脸,他竟然像丧家之犬般溜走,他凭什么敢无耻地自称天下第一堡的天下之豪?” “你不知道二君一王的尸体,吓破他们的胆吗?”小姑娘说:“范堡主在宁晋强劫,虽然夺获珍宝,但也收拾不了二君一王,而二君一王加上李大妖神,也被你全部在短暂的片刻屠光了。那家伙固然很了不起,但同样珍惜自己的性命,不乘机溜走才是怪事呢!” “我那样侮辱他,他竟然……” “他本来就是个枭雄,何况还有一大批狐群狗党做谋士,明时势识兴衰,知道什么时候该张牙舞爪,什么时候该装懦夫。今后你得小心,他会明暗俱来……” “我不怕他。”逍遥公子冷笑:“他已经惹火我了,我保证他没有好日子过。小姑娘,你……我似乎很面熟,好像曾经……” “我凑巧救了朱姐姐,知道你能解法轮毒针的毒。”小姑娘脸红似火,回避他的目光。 “哎呀!”逍遥公子恍然叫。 “怎么啦?”小姑娘羞红着脸白了他一眼,神情十分动人。 “你就是被范梅影击中的小顽皮书生。”逍遥公子笑了:“厚脸皮书生。呵呵!难怪范梅影的老爹,咬牙切齿偷偷给你一法轮,谁叫你厚脸皮去追求他的宝贝女儿呀!呵呵!你也是个胆小鬼。” “什么?我是胆小鬼……” “不胆小,为何不扮书生扮到底?油头粉面很好看嘛!范梅影发誓要找你算帐,所以你一害怕,就改回女装避风头,却让我替你挡灾。” “你……”小姑娘脸更红了,窘得想找地方躲藏。 “别逗她了,乔老弟。”六合潜龙替爱徒解围:“小丫头也鬼聪明,也猜出那蒙面是你,所以对朱姑娘留了心,一直就暗中跟在朱姑娘后面,想找机会证实你的身份,没想到竟然巧合地救了朱姑娘。” “我没想到朱姑娘也跟在后面,她应该跟她的师兄师姐走的。” “人家对你有情呀!”小姑娘人小鬼大,语气有醋味:“餐风宿露不辞辛劳,跟在威麟堡的人附近,一有机会就捣乱,以迟滞他们的行程,减轻你的压力……” “小妖怪,你呢?”六合潜龙笑骂:“我也跟着你吃苦,划不来。你老爹很可能在洛阳,过了河我把你交给他,丢掉你这到处惹事招非的累赘,一身轻松再好不过了,明天我们就过河。” “师父,不来啦!”小姑娘跳起来:“我要回去取包里,今晚在这里住宿。糟!可别让偷鸡摸狗的家伙,把包里捡走我就惨了。” 说走便走,跳跳蹦蹦出室走了。 “还是个娃娃。”逍遥公子笑:“此我的侍女小孤还顽皮。老前辈,带着她会有大麻烦。” “岂只是大麻烦?简直是大灾祸。”六合潜龙苦笑:“刁钻古怪,又好管闲事。无时无刻都要钉住她,转眼就不见了,有时三五天不见人影。上次在井陉关,她溜走了五天,原来是跟范梅影去了,幸好碰上你救了她,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向她老爹交代。万一出了事,保证会掀起一场可怕的江湖风暴。” “她老爹是……” “千幻剑。” “隐园小的司空长虹?”逍遥公子一惊。 “是呀!” “哦!侠义道当代有数的武林世家。”逍遥公子的口气显得有点冷淡:“那么,小姑娘是江湖上名气不小的碧玉兰花了。江湖三朵化之一。” “是的,她穿起合身的衣裙,就是俏丽的淑女。你今晚所看到的她,才是她的本来面目,顽皮透顶,与淑女差了十万八千里,烦人得很。” “另一朵花也曾经在真定现身,无情花吴倩。”逍遥公子另起话题:“一黑一白两朵花同时出现真定,真巧。无情花那鬼女人把我看成劲敌,嫌我碍她的事,在暗中化装老太婆计算我,真是莫名其妙。” “谁叫你是江湖三公子之首呀!风流公子与美貌佳人是绝配嘛!呵呵!大概你有事善后,我该找房间歇息了,劳驾,给我师徒两间客房。” 卓勇对扮随从和车夫,都恰如其份,领了六合潜龙至客室安顿。逍遥公子独自对灯沉思,久久不动。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呼喊:侠义道武林世家!侠义道武林世家…… 他是黑道人,与侠义道是天生的对头。 “公子爷,朱姑娘要见你。”小孤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他们搬进镇上的孟州客栈,包了东院的几间上房,不许其他的旅客打扰。 他们不得不搬,天鹰的庄院有一半混混逃掉了,主人天鹰也躲起来了,客人那能不走? 镇民们对这些外地旅客,并不特别留意,都知道天鹰是个吃八方的地方一霸,谁敢管蒲家的闲事? 至于蒲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死了多少人,谁也懒得费神去打听,事不关己不劳心,守法守分的镇民从不关心自身祸福以外的事。 但下孟镇毕竟是往来要津,往来大河两岸的旅客重要宿站,每天都有江湖朋友武林豪客落脚,消息传播得出乎意外的快。从此,下孟镇天鹰遭报的事,江湖朋友尽人皆知,对这位土霸出卖朋友的事颇感愤慨,天鹰蒲毅从此在江湖除名。 相对地,逍遥公子的声誉直线上升。 江湖三公子的品花、点翠两公子,离开真定后便销声匿迹,身价一落千丈,逐渐被江湖朋友所淡忘。 江湖三公子本来排名第三的逍遥公子,自然而然地窜升至第一。至于尔后由谁取代另两公子的地位,似乎还没有人挺身出来逐鹿。 午间,院厅内逍遥公子和六合潜龙师徒午膳,三人都不想在午间小饮两杯,几盘精致菜肴烙些饼,一面进食一面闲聊。 六合潜龙本来打算午前过河的,但司空碧玉与小孤姑娘似乎一见如故,两人年岁相差无几,司空碧玉虽大两岁,但比小孤还要俏皮好玩,三两下就混熟了,不想走啦!当然,她另有理由留下。 她的理由很简单:找机会非惩戒范梅影出口怨气不可。再说,威麟堡决不会甘休,势必倾全力扳回面子,重树威望,与逍遥公子澈底了断,她决不袖手,因为她与范梅影有过节,一并结算岂不是名正言顺?六合潜龙对她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揪住她的耳朵押上船呀!再多说两句,小丫头可能又溜之大吉,让他一个孤老头到处寻找,或者在客店枯等,实在令这位老怪杰头大。 “你应该早些过河去的。”六合潜龙反而劝逍遥公子走:“河南府毕竟是通都大邑,威麟堡的人到底不敢胡作妄为,在这里等他来对付你,实在不划算。” “裴前辈,河南府比真定府如何?”逍遥公子笑笑:“真定地近京畿,地当四省通道,南北大官道车如流水马成龙,河南府差远了,而威麟堡的人,同样敢兴风作浪,胆大妄为。而且,前辈也错了。” “我错了?” “是的,仇敌像长在身上的恶瘤,会不知不觉地吞噬你身上的精髓,唯一保命的良方,是把毒瘤割掉,而且必须每一脉每一络清除得干干净净,毒瘤才不会复发为害。我相信浊世威麟的看法与我相同,我把他看成毒瘤,他也把我看成非割不可的瘤毒,不管在什么地方,那怕是在紫禁城内,这一割势难避免,紫禁城与蛮荒绝域,都阻止不了双方操刀一割。所以,我宁可由我主动操刀。” “可是,双方实力相去悬殊……” “没有什么好怕的,裴前辈。”逍遥公子神情相当乐观:“威麟堡号称天下第一堡,浊世威麟的江湖地位高高在上。而我,只是一个出道三四年小有名气的浪子。双方冲突,我即使败了,没有什么好损失的,失败是理所当然的事。而浊世威麟的处境正好相反,他不能输,也输不起,一输就会输得精光大吉。老实说,他是输定了,他根本就不该找上我赌命,这是他一生中所犯的最大错误。他应该明白,世间有多少急于追求名利的年轻人,急于打倒他这种位高辈尊的高手,以便取代他的地位。所以他应该事前打听清楚,能不能一下就把我打下十八层地狱,只要有十分之九的成算,也不能贸然从事,十分之九是不够的,必须有十二成胜算才行。而他连五成的希望都没有,居然冒失地和我赌命,我真替他难过,他那些谋士爪牙,也未免太蠢太笨了。” “毕竟太冒险,小兄弟,你还年轻……” “谁都曾经年轻,但不一定能年老。年轻并不值得夸耀羡慕,能活过花甲或者古稀,才不枉在人间走一场。所以,这一点他比我强,他已经年近花甲,输了命不要紧,他已经活够了。而我,输了就只能活这个岁数了。” “看来,老朽非得出面,淌这一窝子浑水不可了。”六合潜龙慨然说:“至少,我可以出面要求……” “千万不要,裴前辈。”逍遥公子诚恳地说:“在真定,晚辈曾奉劝前辈与金笔秀士脱身事外,这不是你们能沾惹的事,你们避得愈远愈好。这不是意气之争,不是义理之斗,而是抢劫数十万金珠的罪案,任何人沾上了就一身臭,跳在黄河里也洗不清。你们侠义英雄白道豪杰,能作左右袒吗?这里面不会有公道,你们能以何种名义主持?谁下的手?马阎王的人;马阎王是谁?朝庭的钦差;珍宝在谁手中?不知道。前辈,你们如何主持公道?公道何在?算了吧!” “你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好不好?”司空碧玉红艳艳的小嘴一撇:“小题大作,你好像把每一件事情,看得像天快要坍下来那么严重。武林人不论他是白是黑,多少会保有一些武朋友的风骨,看不顺恨就得管,公不公道那是另外一回事。我和师父已经插了手,再把手伸长些,没有什么不得了。我们不管珍宝的事,只管打抱不平,有什么好怕的?” “呵呵!司空姑娘,你真该把这些歪道理向你爹陈述,看你爹会不会把你的嘴封起来?”逍遥公子大笑:“你一个小姑娘到处生事撒野不伤大雅,牵涉到强盗杀人劫掠,那可是家破人亡的灾祸,你敢担当别人可受不了。” “你有完没有?”司空碧玉摆出挑战的神情。 “还没有完。”逍遥公子似乎不想逗她:“老实说,江湖朋友不论他是那一道的人,不论他嘴里把自己的理想目标说得多么动听,说穿了,其实只有名利二字,除非他不是江湖人,最好不要出来闯道。我也不例外,我同样好名,同样争利。威麟堡又没有自己的金山银山,好几百个男女一天开销有多大?浊世威麟控制了一部份黑道朋友,从几种赚钱的江湖行业中抽保护费,钱都是十两百两辛苦收集来的,一旦看到二三十万的珍宝,他全力以赴是人之常情,所以他志在必得,不得不冒险。同样地,我也有人要养活,我花银子以千以万计,难道我家里有金山银山任我取用?去挖嘛!也得有人动手呀!” “你……” “所以,我也对那两批珍宝眼红。” “这……” “威麟堡在山西道上劫孙中官的珍宝,人都杀死了,却说珍宝不知被何人劫走了。 在真定从二君一王手中,黑吃黑吞掉了阎知县的珍宝,却说珍宝不知下落。最后,居然指称我这不在场的人劫走了。我不甘心,我一定要把这两笔珍宝,从他肚子里吐出来,那怕把他的肚子打烂也毫不迟疑。就算他从此溜回威麟堡,我也会追到他家中闹他个天翻地覆,他必须把吞下的金珠宝玩一件件吐出来,不然,哼!” 他最后那一声哼,令老怪杰也听得心生寒意。 “这是不折不扣的名利之争,值得用毕生的精力来争取。”他再加以解释:“我逍遥公子即使不是天生霸才,有钱有势之后,自然有人拥戴我出来称雄道霸。” “小孤第一个拥戴公子爷称霸江湖。”在旁伺候的小孤郑重地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小伙子,你……你是走火入魔了。”六合潜龙摇头苦笑。 “所以,我请求前辈撒手不管这场是非。”逍遥公子笑笑:“我不希望把侠义道朋友拖进浑水里来大家摸鱼,把事情搞得太复杂毕竟不是生意经,因为我的羽毛未丰,等羽翼已成,再掀起江湖大风暴,以免过早遭忌,力量不够无法承担,受挫折与失败到底不是愉快写意的事。” 六合潜龙又感到心中凉凉地,悚然而惊。 每一个闯道的人,都满怀着雄心壮志,都希望能雄霸天下号令江湖,梦想与欲望驱策他们勇往迈进,置生死于度外全力以赴。掀起江湖大风暴,就是这些野心勃勃的人,梦寐以求的好机会,成王败寇的思想根深蒂固,实在可怕。 一点不错,逍遥公子就是这种人。天从人愿,威麟堡无意中替他制造这次大好机会。 “小老弟。”六合潜龙硬着头皮说:“你这种念头实在可怕。目下江湖道义沦丧,天下汹汹大乱已显,你再推波助澜掀起大风暴……” “老前辈,时势造英雄。”逍遥公子不客气地说:“前辈已不复当年,是隐世含贻弄孙的时候了。” “小老弟……” “今后前辈如果插手,非常抱歉,那将是十分遗憾的事,所以前辈务必在祸发机爆之前,与司空姑娘过河,忘了河北岸的事。” “我看,事情已成定局了。” “是的,裴前辈,已成定局了,吉凶祸福,让上苍去主宰安排吧。” 甘锋的进来,打断了双方的话题。 “公子爷,这是威麟堡派人送来的拜帖。”甘锋亮了亮手中的大红拜帖:“公子爷如果不想看,属下这就退给下帖人。” “要回音?” “是的,公子爷。” “我看。” 甘锋应喏一声,上前双手呈上。 并非正式的拜帖,仅在具名上书一个拜字而已,武朋友对一般礼数不太重视,不像文人般一板一眼挑剔。帖上加书,多件事一次了结。 字写得笔走虫蛇,好在还像个字样,看得懂。 “未牌正,礼贤馆右一览亭恭候大驾把晤。曹天奇拜。” 八表天曹曹天奇,范堡主的拜弟。由曹天奇具名,表示这位曾经做过捕快,后来被革职改行做独行盗的名宿,包揽了双方的是非,也代表第三者试行仲裁。 “告诉来人。”逍遥公子将帖递回:“本公子准时往晤。” 礼贤馆在旧州治的后园。是本镇的名胜区,与平嵩阁相去不远,虽然同样令人整理有如废墟,但依然是游客揽胜的地方。也就是说,会晤地点在公众场合,当然不至于施计谋设埋伏打打杀杀。 “阴谋。”司空碧玉大加反对:“简简单单一句话,什么事故都可能发生。比方说,他们派一千个人埋伏,你怎么不假思索就答应前往会晤的?” “我如果不去,他们就会对外大造谣言了。”逍遥公子心情居然显得轻松:“谢谢他们替我制造又一次好机会,浊世威麟这步棋下得笨拙恶劣之至,呵呵!真妙。” “我也去,看看他们在弄什么玄虚。”司空碧玉跳起来说。 “你不能去。”逍遥公子坚决地说:“我已经表明得一清二楚,不要任何人卷入我的恩怨是非。” “我不管,你也不要管我。”司空碧玉向他做鬼脸,让他的火冒不起来。 六合潜龙在一旁窃笑,似乎认为自己的重担,交到别人肩上,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谋而后动;逍遥公子不敢大意,事前作好防诸意外的必要准备。 一览亭是一座两层的八角亭,站在上层,可以眺望滚滚黄流的大河,对面青山隐隐,城镇像积木般星罗棋布,视野真可称一览无遗。 亭下有石桌石凳,四周有石长凳与靠栏,宽有两丈左右,算是大型的望亭。 未牌正,主人已在亭中相候,共有四个人:八表天曹曹天奇、得力杀手鬼判宫放、范梅影、威麟堡龙卫首领青龙北宫怀生。 逍遥公子身边,只带了两位侍女:小孤、司空碧玉。 年轻的大男人,与刁钻慧黠的野丫头斗法,是很难占得上风的。何况司空碧玉会走内线,博得小孤的好感,两女几乎结了同盟组成联合阵线,逍遥公子无可奈何,只好任由她俩胡闹。 现在,他有了两个侍女,侍女佩了剑,另分别捧了一把刀一支剑,她们成了替主人捧刀剑的侍女。 双方毫无火气地客套一番,分宾主就座。两侍女没有座位,她俩分立在主人身后。 范梅影目灼灼地打量两位侍女,心中颇感失望。她自以为貌美如花,娇艳出尘,才貌都足以压倒江湖三朵花。 三朵花她不曾见过,到底有没有她美无从比较。但逍遥公子这两位侍女,显然并不比她差。 小孤最近喜欢穿成熟女郎的美丽衣裙,不再穿色彩沉闷的侍女青衣,今天她穿了嫩绿底鹅黄小花衫裙,除了梳的是侍女专用双丫髻之外,毫无侍女的气息。 司空碧玉穿的衫裙是小孤的,淡翠色底绣了小丛兰。她比小孤大两岁,身材成熟隆胸细腰,比小孤更出色,更具魅力,成熟少女的风韵,比艳冶型的范梅影更多了三分青春活泼气息。 美丽少女的面貌各有千秋,反正春兰秋菊各有意境,三人一比较,很难分出高下来。 总之,三个人同性相斥,两方面都把对方看不顺眼,首先在眼神中,就可以分辨出强烈的敌意来。 客套毕,谈上正题,气氛立变,友好的面具撕下了,男人们争强斗胜的劣根性立即暴露无遗。 “乔公子,在下是抱着和平的诚意,而来与你与平心静气商谈的。”八表天曹先前的虚伪笑容消失了:“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咱们实在没有为了区区小利害,而闹到血流成河的结局,对不对?” “对,对极了。”逍遥公子的脸上,有嘲弄的意味,语气也不够正派:“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小利害是不难解决的。问题是,口说的诚意是不够的,以行动来表示诚意,至少比说得天花乱坠来得切实些。在下洗耳恭听,贵堡用什么积极的行动来表示贵方的诚意。” “好,有关两笔珍宝的事……” “贵堡打算分给在下一半。”逍遥公子自以为是地接口:“这很不好,论身份地位与实力,贵堡的确此在下强,所以在下受之有愧,江湖同道也会批评在下贪得无餍。这样好了,三七分账,你七我三,你瞧,我这人很谦虚很公道吧?给我十万廿万银子好了,我不会去贵堡点数的。” 他说得轻松很大方,可把八表天曹四个人激怒得几乎要跳起来。 “你说什么?敝堡给你十万廿万银子?”八表天曹几乎在怒吼了。 “是呀!贵堡劫走这两笔珍宝,孙中官那批,应该值四至五十万两银子。阎知县那批,如果找得到识宝的买主,以赃物暗盘价格算,最少也值个廿万或卅万。八三廿四,给我廿万两吃亏的是我,你还叫什么?” “混蛋!你劫走的珍宝,怎么反而说是敝堡劫走的?岂有此埋!”八表天曹拍桌而起:“你……你想反咬栽赃?你……” “且慢冒火。”逍遥公子冷冷地说:“你们在宁晋明火执仗杀入客栈,杀掉二君一王的一半以上高手爪牙,劫走了珍宝,难道不是真的?” “胡说……” “在下放走了阴魔和天香玉女,就是留活口。阁下,你给我放明白些,我逍遥公子不是省油灯,不分给我三成,我给你威麟堡没完没了,天下同道不是瞎子聋子,他们知道我逍遥公子应该分那么多。假使按你们的卑劣行径计算,我分七成也不为过。” “你……你你……”八表天曹快气昏了。 “乔公子,你是不是太过份了?”范梅影柳眉一轩,替八表天曹解围:“我们只想息事宁人,珍宝确是你弄走的,我们只要求五成,你可别得寸进尺……” “可恶!这简直是天大的侮辱。”逍遥公子开始咆哮:“这算什么玩意?空口说白话硬栽赃,你们是什么号令江湖的狗屁天下第一堡?简直就是一文不值的无赖下九流混混。去,去叫你们的堡主来给我公道,不然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龙卫首领青龙北宫怀生忍无可忍,愤怒地伸出右爪。 “你敢撒野?”逍遥公子沉叱,威风凛凛:“卸不了你的狗爪子,我逍遥公子算栽了,你再伸长一寸试试?不知自爱,哼!” 卅步外礼贤馆的树丛下,传来一阵怪笑声。 “南无阿弥陀佛!”念佛号声字字震耳欲聋。 踱出三个年届花甲的大和尚,一个比一个壮硕,各点了一根禅杖,并肩缓步踏草而来。 说是和尚,似乎并不正确,配称和尚的人,最低限度该正式受过戒。 可是,这三个和尚头上没有戒疤,留了胡子表示六根未净。正确的说,他们只是穿了僧袍,破了架裟的人而已,不能算是和尚,但念的佛号却正确无误。 青龙北宫怀生的爪,就是不敢再伸出一寸。 “转世三祖!”司空碧玉脱口叫,眼中有惊容。 逍遥公子听说过这三位离经叛道的妖僧,但神色丝毫不变,似乎他根本不知三妖僧的来历。 毫无疑问,浊世威麟的朋友赶来了。 五年前,三妖僧曾经在威麟堡住过一段时日,由于威麟堡与五台是近邻,浊世威麟也是出身五台密宗门下,三妖僧少不了到文殊道场观光一番,却大闹五台,把第一大寺显通寺搞得鸡飞狗走,而浊世威麟居然编排显通寺僧人的不是。 三妖僧往亭口一站,并肩而立支杖不住狞笑。 “施主们动了嗔念,我佛慈悲,何不让贫僧替诸位施主疏解?”中间那位皮肤褐暗,勾鼻龇牙的僧人说:“不看僧而看佛面,贫僧愿成此功德。” “大和尚,你配吗?”逍遥公子狂放地问:“你们够份量吗?” 三僧勃然变色,太无礼了。 “施主年纪轻轻,可能没听说过贫僧这号人物。” “不错。” “施主要知道?” “不错,不然怎知道诸位够不够份量?” “刚才那位女施主曾经说出了。” “在下却不知道。” “转世三祖。” “什么祖?” “贫僧般若达摩。” “贫僧菩提达摩。”右首的僧人接口。 “贫僧慧可达摩。”左首的僧人语音特别阴森。 达摩,也写成达磨,是梵文的音译,意思是道法。原来的梵音称多罗。 佛门第廿七祖叫般若多罗,再传菩提多罗。 菩提多罗,也就是东来传教,不得意才跑到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的达摩,从此多罗改称达摩了。 从此,菩提达摩成了中国禅宗第一祖,所以信徒们称他为达摩祖师,算是与印度的小乘佛教划清了界限。 达摩再傅二祖慧可,传下两部佛经:楞伽经和楞严经,都是有名的经典;禅宗弟子必修的经典。 至于什么达摩易筋经、什么武经、什么的什么经……大概得派人到西天去,找他老人家求证真伪了。 如果他老人家……这位祖师爷点头承认属实,那么,中国的武功一切都渊源于印度,内功外功刀法剑术……都是印度传来的,应该正名,中国功夫应该叫印度功夫,因为祖师爷是印度僧人菩提达摩,不承认也得承认。 至少,日本人就比中国人聪明,他们不提少林武功,他们称柔道、忍术、合气道、空手道…… 数典忘祖,莫此为甚。甚至一些无聊的人,把内家拳始祖张三丰,也硬指他是少林弟子,也是印度武功的传人。 这三个妖僧,自称转世三祖,却又完全盗用了般若达摩、菩提达摩、慧可的名号。 “狗屁!”逍遥公子破口大骂,修养实在太差,他年轻嘛! 三妖僧互相看了一眼,居然没冒火。 “南无多宝如来佛……南燕宝圣如来佛……”般若达摩念了一遍七如来佛号,煞有介事,然后念了一遍枉生咒,问讯三拜,最后完成仪式之后,宝像庄严举步入亭。 另两僧随后跟入,似乎已修至无嗔境界。 “施主们请让开。”般若向八表天曹四人平静地说:“贫僧发慈悲,愿与这位不懂转世佛法的小施主,阐明我佛慈悲度世之旨,善哉!” “你们和他说不通的。”八表天曹大声说,但率三位同伴退在一旁。 三妖僧分立在四人原来的一面,但并没就座,隔着石桌,装模作样搁好禅杖,表示用不着用杖来给对方当头棒喝,略一整僧衣外的袈裟。 “南无阿弥陀佛……”三僧合掌同时稽首,礼貌周到,这时才像有道高僧了。 逍遥公子本来是大马金刀安坐的,对方态度改变,他也就收起狂态,缓缓站起意欲抱拳同礼。 糟了!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拜手还没降至最低点,头部也没躬至最低点,佛字余音仍在,突变已生。 六只巨灵之掌,猛然向外翻吐,掌劲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向石桌对面轰然迸爆。 英雄与枭雄的分别在此;君子永远逃不过小人的暗算;口中圣贤心中干戈的人必定万事如意。 江湖鬼蜮,不知有多少满腔热血投入江湖的年轻人,在这种情况之下,不明不白送掉性命的,壮志未酬九泉含恨。 逍遥公子总算命不该绝,他并不是毫无提防的,只是还不够警觉而已,做梦也没料到三个大名鼎鼎的妖僧,会毫无羞耻地同时出手暗算。 神意倏动,本能反应立生,护体神功脉动骤变,一点灵智凝聚绛宫,感应如雷电般陡然书尸。 可是,仍然晚了一刹那。更糟的是,他后面站着毫无戒心的两位姑娘。他固然首当其冲,两位姑娘同样处身在三个人聚力一击的威力圈内,受力并没有减轻多少。 同一瞬间,退在一旁的八表天曹四个人,同时吐气开声,八只储劲以待的大手,全力向前拍出。 生死关头,人有时会变得特别残忍,他会不假思索地与对手同归于尽,会拖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做伴。而有些人却崩溃了,眼睁睁等死。 逍遥公子是前一种人,就在这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意志产生不可思议的变化,激发了潜在的先天本能。 刚站起的身躯,在受到无穷巨力猛撞之下向后坐倒,他的双手撑住了石桌,万斤劲道就在这刹那间迸发。 同时,哇一声他喷出一口鲜血。 他不但要拉一个人做伴,而是两个。 数千斤的石桌面掀起、滑撞。 鲜血像铁弹,贯入般若的胸膛。 石桌把菩提压在石凳边缘,把肉体压扁,而且断成两截。 两位姑娘嗯了一声,翻掼出亭,撞毁了栏干,远抛出两丈外,刀剑更抛出三丈外。 礼贤馆下人影电射而来,咒骂声如雷。六合潜龙、甘锋夫妇、小羽,咒骂着、怒吼着、疯狂地抢来。 八表天曹被逍遥公子掀起石桌的神勇,吓了个胆裂魂飞,以为他不曾受伤,这未免太可怕了,不等看清结果,发出急促的撤走信号,一面发一面飞跃出亭,发狂般亡命飞遁。 威麟堡的人,接收了孟州客栈内,逍遥公子遗留下来的车马和行囊,摆出了胜利者神态,摆出了强盗面目。 范堡主十分失望,轻车内没有任何值钱的珍宝,两只箱笼中,只有十余锭十两庄的金元宝,和二百余两纹银,一小箱值不了几两银子的普通首饰。 没有珍宝,没有银票。 所有的人,都派到河岸上下游穷搜,搜遍每一处人迹罕至的河岸。 驸马庄黄河蛟的庄院,已经被掌里乾坤带着人占据了,逼着黄河蛟出动所有的吃水饭混混毛贼,出动所有的船只,搜捕受了重伤逃走了的逍遥公子,因为逍遥公子的随从,把主人从一览亭救走时,是往河滨逃逸的。 渡船一如往常往来渡客。 逍遥公子决不是乘渡船过河逃走的,一定藏匿在某一处没有人迹的地方,躲起来准备找船只过河。有七八个人之多,躲不住的。 一天,两天,三天……毫无踪迹可寻。 沿岸有许多地方是荒野或丘陵小山区,不适宜耕种,交通不便,从来就没有人到过这些地方,千百年来一直就保持着原来的禽兽世界风貌。人如果逃进这种地方藏匿,要进去搜寻有如在大海里捞针。 去的人少了,怕受到逍遥公子的随从袭击;去多了,搜的范围减少,虚掷大好良机,浪费时日。 浊世威麟不死心,发誓要将所有的人搜出来斩草除根,永除后患,逍遥公子不除,将是心腹大患,因此搜了三天毫无消息,依然不肯罢手。 有黄河蛟与天鹰的残余爪牙协助,封锁的工作做得非常澈底,成功地控制了所有的渡河工具,除非胁生双翅,休想飞至南岸远走高飞。 随时光的飞逝,威麟堡的人心跳,却反而日渐加快,不安的情绪也在逐日增高。 太行山从北面伸出机条腿,主脉从孟县西境伸入黄河,真正的古孟津渡口,就在紫金山下,可知县西境有不少冈陵山丘。 这些余脉,如按古籍认定,该称王屋余脉,而不能称太行,因为古籍是以沁河为界分脉,东太行西王屋,这些余脉是从沁河西面伸下来的。 卓勇对这一带山区不算陌生,早年他曾经在这一带走动过。 逍遥公子几个人,就躲在这一带山区里,距县城约廿里,再住西,便是连绵起伏的山区。 所有的东西都丢掉了,只除了随身所带的重要物品没丢,只要有人在,就不怕任何困难。他们不逃过河,确是正确的选择。九个人,四个是伤者,真够狼狈的。逍遥公子像是精力已经耗尽,只剩下臭皮囊等死的人。朱黛的针伤仍未痊可,因为针已伤及内腑。 司空碧玉与小孤内腑被掌力震伤,几乎内腑离位,内出血相当严重,也像个崩溃了的人。 六合潜龙成了司令人,默默地领着甘锋夫妇建草窝安顿,分头守望提防有人前来搜山,作了种种防险的安排,如果发现敌踪,准备往王屋山深处撤走。 逍遥公子随身带有百宝囊,里面有各种救命的膏丹丸散,他本来就是治伤疗毒的行家,六合潜龙的伤科经验也很不错,只要留得命在,有救命的灵丹妙药,与及适当的环境调治,就可以从鬼门关里冲回阳世。 第三天,逍遥公子就可以起身活动筋骨了。 其实,他如果不作两败俱伤的反击,伤势便不至于如此严重的,真正重创他的人是八表天曹四个人,而不是三妖僧。 八表天曹四人的掌力是从侧方及体的,而且比三妖僧晚一刹那攻击,那时,他已发出毕生精力所聚的元神精气,反击三妖僧雷霆万钧的致命掌功,恰好在精力将枯竭时,再受到四人的重击,几乎碎裂了他的躯体,如换了旁人,恐怕尸体早碎啦! 司空碧玉与小孤受伤比他轻得多,他才是首当其冲的人,但三天之后,两位姑娘仍然无法挺身坐起来。 朱黛倒是康复了,成了甘大嫂照顾病人的好助手。一早,逍遥公子与六合潜龙并肩坐在大树下行劫练气,半个时辰后,他感到倦意甚浓,不得不停止行功,气机仍未复原,令他颇感心焦。 “你不能操之过急。”六合潜龙关切地说:“可别忘了,你是死过一次的人,你没死是奇迹,欲速则不达,急于把气机用外力勉强疏导,是十分危险的事,幸运不会再次眷顾你的。” “我能不急?”他剑眉摺得紧紧地:“我耽心我那边的人,现在他们已是孤立无援了,未能把威麟堡的人吸引在此地,我好恨。” “原来你是耽心另一批人的安全。” “是的。再过两天,我一定得动身。” “就算你能动身,赶得及吗?只要你一露面,威麟堡的人将不惜一切代价对付你。” “到时候再说吧!为了我的事,几乎断送了司空姑娘,真抱歉。” “用不着抱歉,每个人做事都该自己负责,吉凶祸福各安天命,小丫头受伤不是你的错。过两天,我得带她过河,把她交给她老爹,千斤担子才算卸下。小老弟,我恐怕无法劝她走,得靠你帮忙。” “我?” “你没看出她对你有一份不平凡的感情吗?” “哦!我有一点感觉到了。”他没来由地叹息一声:“裴前辈,你得疏导她。我只是一个江湖浪子,我有我的野心和欲望,这段时日,正是我打根基的最重要关头,在三年五载中,我必须以无穷心力来建立我的威望,任何时候都可能被人杀死,我无法分心处理感情的烦恼和牵挂。碧玉姑娘只是由一点感恩之心所驱使,触动她那难以自己的少女情怀,过些天她就会感到不新奇了,会逐渐忘怀的,她不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我耽心的不是这些。”六合潜龙苦笑。 “耽心什么?” “她老爹。” “哦!我明白了。”他不住点头:“武林司空世家,三代侠义英雄,而我却是非正非耶似黑非黑的浪人,口碑极差的风流公子。” “小老弟……” “前辈请放心,人贵自知,我不会招惹司空家的人,虽则道不同势同水火,我仍然是尊敬司空家的。碧玉姑娘还是个孩子,我会尽力帮助你把她带走。” “那就谢谢你啦!”六合潜龙如释重负地说。 可是,老怪杰发现逍遥公子的神情有点异样,眼中有飘忽的、深远的光芒,一种令人捉摸不定的神彩,彷佛看到了某些旁人无法看到、无法体会出的遥远异象。这种属于灵性的神情变化,通常不会出现在雄心勃勃、无畏地迈进的江湖闯道者身上。 逍遥公子根本没听清老怪杰的道谢,也没留意或深究老怪杰道谢的真正含义。 “我想通了。”逍遥公子像是自言自语,先前飘忽的神情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神采飞扬,飞扬中有阴森的内涵:“我是不应该操之过急的,更不该存有乾坤一掷的念头。 很好很好。” “小老弟,什么意思?”六合潜龙惑然问。 “哦!没什么意思。”逍遥公子像是神智一清,脸上有阴森的笑意:“这几年,我遇见不少倾心于我的姑娘,不管她们的目的是什么……” “比方说……” “比方说阴魔夏秋姬,天香玉女……”逍遥公子似乎觉得必须含蓄些,保留些: “在我没受到致命损害之前,我都有容忍的气量。有目的的感情很好处理,难处理的是双方都动了真情,所以我非常的小心防卫自己。前辈其实不必带司空姑娘在这里躲藏,大可以真面目在镇上或县城落脚,威麟堡的人,一直就不知道前辈插手管这档子闲事,在这里太不方便了。” “我总算有些了解你的为人。”六合潜龙不再追问。 “没有人真能了解我。”逍遥公子笑笑:“连我也不了解我自己。” “小老弟,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些。” “前辈是指……” “你可以没有多少困难,成为司空家的人。也就是说,侠义门人即使不站在你的一边,至少不会与你为敌。但你不仅轻易放弃这大好机会,甚且不屑一顾。小老弟,今后也许咱们会有再共患难的一天。” “那可不一定哦……呵呵!”逍遥公子大笑,但老怪杰感到这种笑并不是出于快乐而发的。 世间有许多疾病,时间是最好的治疗剂,会一天比一天好。而有些病,却是来日苦短,拖一天就多接近鬼门关一步。 小孤与司空碧玉的伤病,是属于前一种,日见康复,而且复元得特别快。 朱黛的针伤已经完全痊愈,她一直就对离开与否迟疑不决。 四周全是丛莽,草木在大太阳下了无生意,似乎快要被烤乾的茅草,可能等不到秋天就要枯死了。 逍遥公子坐在大树下,抱着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落在坡下的乱草丛中,心神不属地注视着一对灰色野兔挖掘地下的草根。 朱黛傍在他身侧,紧挨在他的身旁席地而坐,黑裙俏巧地散开,灵巧的双手正在用草叶编织一只小兔。 “你希望我留下来吗?”朱黛像向自己发问,粉颊涌起艳红的色彩。 “不。”他的目光仍没收回,语气坚决:“替我向令师兄师姐致意,后会有期。” “可是……” “谢谢你,你知道我应付得了。你要在江湖历练吗?” “我想,我还是回家算了,我没有师姐狠,没有阴魔或者天香玉女妖媚,也没有范梅影跋扈……就算我能比得上她们,我能得到些什么呢?” “你师兄姐在江湖风云了半甲子,你应该知道他们到底得到了些什么。”逍遥公子扭头注视着她:“老天爷!你已经有了这种看法和念头,在江湖将寸步难行,太危险了,不如早归。” “你呢?”朱黛伸手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臂,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 “我也经过不少挫折,也多次失败过。”逍遥公子用另一手按住她的掌背:“但我是男人我禁受得起挫折和失败,也不怕挫折和失败。我会继续接受各式各样的锻炼和挑战,有一天我将实至名归,或有身败名裂。” “我……” “朱黛,我喜欢你,你是个好姑娘。”逍遥公子手上的力道加重,语气诚恳:“但我们的看法不同,作法有异,感情调和不了利害冲突。假使你继续在江湖闯荡,我会把你当成竞争者,虽然我会尊重这段共患难的情谊,却不能保证今后我们永远没有利害冲突。” “我明白你的意思。”朱黛黯然地说:“情,只是男子汉遨游五湖四海中的一朵浪花。” “情,也是天地间最奇妙神圣的力量泉源。但如果我乔冠华像貌狰狞丑恶,身无分文,靠牧猪乞讨维生,情也就卑微得不值半文了。话譬喻得很难听,也似乎不伦不类,但却是实情。” “我们不能并肩行道吗?” “不能。”逍遥公子斩钉截铁地说:“我说过,我们看法不同,作法有异。令师兄行尸,能与司空家千幻剑合作吗?同样地,千幻剑也不可能和我走在一起称兄道弟。司空姑娘与六合潜龙裴前辈今天要动身,你呢?” “我……我想先走一步。”朱黛深深吸入一口气:“我要回家,不要送我。” “和他们一起走吧!彼此也有个照应。” “我师兄不可能与千幻剑走在一起,我同样不可能与千幻剑的女儿走在一起,尽管她曾经救过我。”朱黛整衣而起,深深地注视他一眼,急步走了。 草地上,洒下她一串泪珠。 逍遥公子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树林内,不自觉地叹息一声。 “爷,希望她能慧剑斩情丝。”身后传来小孤不自然的语音。 “她会的。”他深深呼出一口长气:“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她知道志不同道不合的人,在一起相处久了,会有什么结果。” “情可以改变她的……” “小孤,情不是一块铁,也不是一块石头,那只是一种抽象的东西,会变的;连铁和石头都会变。世间有许多许多恩爱夫妻,你知道有多少对同床异梦?友情也会变,只有要好的朋友,才能变成最可怕的生死仇敌。亲情也会变,有弑父母的逆子女,为夺家产可以骨肉相残;当灾荒来临,父母们会易子相食……” “爷,不……不要吓我……”小孤酸楚地说。 “小孤,我无意吓你,只是指出某些事实。等你长大了,你自然会逐渐明白的。等他们都走了,我们就准备动身,我们在这里耽得太久了。” “不等甘叔回来?” 这两天,甘锋已化装易容潜赴下孟镇,等候河对岸传来的消息。当初出了意外,走得匆忙,没留下去向,因而消息中断。 “我们去与他会合。” “哦!” “你在最近期间不能妄用真力,切记避免出手,免得我分心,记住了。” “是的,爷。” 当逍遥公子重新出现在孟州客店时,立即就引起一场风暴。店家叫苦连天,因为威麟堡的人,已经把逍遥公子的车和马,与及所有的行李取走了。 逍遥公子策定的行动计划,第一步就是把威麟堡的罪行公诸天下,替自己奠下日后报复的正大光明理由,所以故意逼店家向巡检衙门备案,吵吵闹闹,全镇尽人皆知,过往的旅客自然一清二楚。 第二十三章 公私两途下工夫,过往的江湖朋友,都对威麟堡这种恶劣作为深痛恶绝,认为做得太过份了,这简直比强盗还要卑劣,所以绿林朋友也讽刺地扬言,欢迎浊世威麟加入绿林道称王道霸,做一个真正有种的英雄。 第二步,便是声称向威麟堡讨公道,限三天之内,威麟堡的人到孟州客栈理论。 一天,两天…… 逍遥公子并不在店中枯候,他仍然逍逍遥遥地,带了小孤小羽两个人,在镇郊的名胜区游览,在河岸寻幽探胜,由甘锋夫妇在店中坐镇,与过境的江湖朋友周旋。 渡口的下游里余,有一处平坡,岸高三丈余,泥壁峭立,水蚀严重,形成犬牙交错的陡壁,上面有草木,纵目南望,辽涧的大河浊流滚滚。壁下有两里长的河滩,泥地龟裂生长了些野草,可知久旱不两,河面水位缩小了许多。下游的夹滩,几乎与北岸连在一起了。 三人坐在坡顶的大树下观赏河景,河上帆影片片,天空水鸟飞翔,渡口的码头人马拥挤,人声隐约可闻。 虽则是久旱期间,黄河依然显得波澜壮阔,气魄浑雄。 在这里看风景,心胸为之广阔,把世俗的不如意事,与及睚小怨,皆抛到脑后去了。 可是,就有煞风景的事发生。 踏草声清晰,五个人影接近至十步内了。 五个人两男三女,原来由两男走在前面,止步之后,三女反而超前而立,两男退在一旁,像要作壁上观。 逍遥公子三人浑如未觉,面向河有谈有笑,对在身后十步危险距离列阵的五男女,没有丝毫戒备的举动。 “吴小妹,该相信我的消息不假吧?”夏姑娘的嗓音十分悦耳:“白日当头,相信你我所看到的,决不是从地狱溜出来的鬼魂。” “奇怪,威麟堡的人,怎么不顾身份乱放谣言?”另一个女性嗓音也动听:“他们明明指天誓日,说震毁了逍遥公子的五脏六腑……” “要不要上前去摸摸看呀?”天香玉女的娇滴滴嗓音固然动听悦耳,但粗俗得令人不忍卒听了,一个大姑娘要摸一个大男人的胸腹,的确不够淑女,倒有八分像鸨婆的口吻。 逍遥公子向小孤小羽做鬼脸。其实一回下孟镇,便已知道威麟堡已经公然宣称,击毁了逍遥公子的五脏六腑,虽然被随从救走时还没断气,但决难拖过一时三刻,大罗天仙也救不了内脏已毁的人。 难怪威麟堡胆敢冒大不韪,逼店家取走了车马行李,原来以为他死定了,死人不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分辨是非的,没收死人的东西理所当然,依法有据。 “夏大姐,你怎么能肯定他没死?”那个女人问。 “很简单,威麟堡的人,说得不合情理。”夏姑娘颇为自负地说。 “怎么不合情理?” “他们说,由八表天曹带了几个人,合力一击就把他震飞了。” “八表天曹是很了不起的。” “他比浊世威麟更厉害?” “那倒不是。” “浊世威麟一群人围攻二君一王,也劳而无功。而二君一王一群人围攻他,片刻间便一一横八尺。你说,八表天曹有多厉害?” “唔!有道理,威麟堡这一招,委实拙劣得很。可是,夏大姐田大姐,既然珍宝已经被范堡主取走,你坚持要来找他……” “我再一次郑重告诉你,威麟堡没有搜获任何珍宝,消息绝对可靠。他一定在途中埋藏起来了,找他要,错不了。”夏姑娘斩钉截铁地说:“我追踪他们到卫辉府,弄到两个内堡爪牙问出正确的口供,所以才邀你回来碰运气,运气不错吧?” “如果你身边没有天地双煞两位前辈保镖,我和夏姐还不想邀你呢。”天香玉女说: “老实说,凭我们三个女流,想找他要珍宝,至少也像是以卵击石,只有两位前辈可以抵挡他一下,再加上我们三个,勉强可以一拚。夏姐,你说是不是?” 旁立的天地双煞,脸都快气黑了,但依然沉得住气,仅用凶狠无比的凌厉目光,死瞪了逍遥公子的背影一眼,天香玉女的激将法还真管用。 唠叨了老半天,对方不理不睬,置若罔闻,不但没转头回顾,连坐态也丝毫没变,逍遥公子三个人,不住用手向河心往来不绝的帆影指指点点,谈笑自若,真可以把自命不凡的人气死。 天地双煞宇文乾宇文坤,是宇内十煞中排名在中上的两个名杀手,四十来岁的双胞胎兄弟,已经在江湖称雄了将近三十年。这是说,这两个杀手在十岁左右,就开始为祸江湖了。 得不到预期的反应,常会令人大光其火的。 逍遥公子就希望对方大光其火,火冒得愈大愈好。 果其不然,天煞宇文乾左手一扬,一道电芒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射向逍遥公子的背心,下毒手了。 一声轻响,逍遥公子恰好转身,坐在草地上原姿不变,一旋之下便转过身来,摺扇挡住了电芒,电芒擦扇骨缝而过,蓦尔失踪。 按理,暗器应该贯入逍遥公子的胸口了,暗器擦过扇骨的声音清晰可闻,扇怎挡得住尖锐的杀人利器?何况是可破内家气功的歹毒暗器。 “哼!倒!”天煞宇文乾狞笑着低喝。 逍遥公子不但没应声倒下,反而整衣而起。 小孤小羽也跳起来,左右一分。 “爷,可一不可再。”小孤奉上一把狭锋刀:“但她们是再三下毒手,务必斩草除根,永除后患。” 他接过刀,将扇插入腰带,拔刀出鞘,将鞘递还给小孤。刀出鞘,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虎目中神光电射,不怒而成。 三个女人,阴魔、天香玉女、和一个明艳照人,美得令人心动的年轻女郎。 天煞宇文乾愣了一愣,但并不惊讶。 “摄魂攒心钉。”逍遥公子刀垂身侧,左手抛弄着一枚灰色的六寸有螺旋纹的怪钉,头重尾轻,尾部且嵌有增加旋转力的定向尾翼三小片,精巧无伦:“无情花,你很不识趣,一而再暗算偷袭我不计较,现在你找来武林朋友最不耻的天地双煞偷袭,我不能饶你。” “把阎知县的珍宝分我一半,我不再找你。”年轻女郎横蛮地说:“我从京都跟踪那赃官整整一个月,那些珍宝是我的。” “另一半大概要给夏姑娘和田姑娘了。”逍遥公子脸上恢复笑意。 “我们并不贪,你瞧着办好了。”阴魔夏秋姬毫不脸红地说:“在真定五福客栈,如果你答应和我联手,何至于闹出如许风波?也不至于与天下第一堡结仇,你确是不明时势不识好歹。” “你们说的都是废话,应该向范堡主说。”他轻松地说:“以一个美丽的黑道女人来说,你的确是多才多艺的尤物,扮什么像什么,在没表示你的意图之前,我真把你看成淑女。而无情花扮一个老太婆,就显得拙劣了,我一眼就看出她的本来面目,所以她扮刺客一点也不称职。现在,我给你们一次机会。” “你答应均分了?”无情花兴奋地问。 “我再说一遍,我没见过阎知县的珍宝。我给你们的机会是:跳下河滩逃命。” 他向崖下一指,三丈余高的崖岸跳下去轻而易举,除非没练过轻功,即使摔下去,最多只能摔断腿而已,死不了。 “小王八!你知道你在向谁说话?”天煞宇文乾阴森森地问。 “你不是玩摄魂攒心钉的人吗?” “既然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逍遥公子白混了几年吗?我猜,你是老大天煞宇文乾。” “不错……” “唔!错了。”逍遥公子摇摇头:“你一点也不像煞,没有吸魂吞魄的煞气,倒像个提大茶壶的。也许十几年以后,你可以去做一个称职的皮条客,带着这几个徐娘半老的过气美女,每晚往酒楼旅店……” 一声厉吼,天煞双手齐扬,两枚摄魂攒心钉破空而飞,双手箕张飞扑而上,激怒得快要疯了。 任何人都会认为两枚摄魂攒心钉是致命的主攻,一个凶残名杀手的暗器,以一手的全劲发射单一的一枚,可知必定无可克当百发百中。 如果注意力放在躲避暗器上,那就上当了,暗器固然可怕,但真正致命的主攻却不是暗器。 扑来的速度,比暗器仅稍慢一刹那,箕张的双手十指如钢钩,控制了八尺的空间,是龙爪功而非鹰爪功。 膺爪功运劲的方向是直前而下,控制的空间仅有龙爪功的三分之一,威力也小得多。 不论龙爪或鹰爪,普通的刀剑决难抵挡,一触即折。 逍遥公子不理会暗器,也不管抓来的龙爪,在这电火流光似的刹那间,人向下挫、前伏。 他的刀已不在手中,身形乍动时向前抛出,尖轻靶重,刀自然顺势翻腾,刀尖下沉急旋,刀靶便向前翻出,翻腾半匝,天煞便恰好扑近,刀靶也恰好出现在天煞的胸前方。 电芒再次迸爆,天煞不得不抓迎面翻来的刀靶,同时真正致命的兵刃,从右袖内飞射而出,右手也同时抓住了刀靶。 右袖内飞出的兵刃,是一枚尺长的特制练子枪,枪比传统的练子枪短小一半,练子是九合金丝细链,可远攻一丈八尺内的目标,速度骇人听闻,很难看清形影。 兜心一枪,一等一的高手也无法闪避。 可是,逍遥公子已先一刹那脱出威力圈,人下伏、着地、滚翻。 摄魂攒心钉落空,龙爪功落空,练子枪也间不容发地掠背而过落空了。 双方都快,一上一下对向而过。 逍遥公子前滚翻一匝,比他抛出的刀多翻了半匝,就在背部着地双足蜷缩滚转的刹那间,他掌心暗藏着那枚接来的摄魂攒心钉,向上电射而出。 没有人能看到他发射暗器,更看不见暗器,钉毫无阻滞地击破天煞的护体神功,从小腹贯入直透腰背,被脊骨卡住了。 逍遥公子一跃而起,沉静地向后退。 天煞一扑落空,手中仍抓牢接来的狭锋刀,鹰隼似的向下伸腿着地。 小孤小羽左右一分,让出空隙。 “呃……”天煞踉枪站稳了,手中刀脱手坠地。 小孤伸腿一挑,刀飞翻而起,被对面的小羽一把抓住,顺手向前一抛。 逍遥公子像是背后长了眼,抬手在肩上方抓住了刀靶,不再后退,刀向前徐降。 地无宇文坤刚抢出,刀尖也恰好降至出手部位。 “冲上来!”逍遥公子冷冷地叱喝。 “啊……”身后的天煞狂嚎,向前一栽。 小羽走近,拉断了练子枪的臂扣环,略一察看。 “好阴毒的兵刃。”小羽有点悚然,将练子枪抛给小孤:“除了公子爷,恐怕任何人也躲不开这阴毒一击,这家伙真不愧称煞。” 地煞骇然止步,脸色惊恐。 “你……你真……真会妖术……”地煞声调大变:“把……把家兄……” “他死在自己的摄魂攒心钉下。”逍遥公子说:“在下见识过更歹毒的暗器,也会发不少种独门机巧暗器,但很少使用暗器,用则得心应手很少落空。你,有什么牛黄马宝,掏出来好了。你最好叫那三个女人联手,四此一或许有一拚的希望,一个人上,你死定了。” 三个女人不能不上,三把剑从两侧逼进、合围。 “独食不肥。”无情花叫:“乔公子,分我们一份,冤家变亲家……” “哈哈!你这鬼女人号称无情,居然说起变亲家来了。”逍遥公子大笑:“为了几个钱,你就变得有情起来,未免倒尽胃口……” 已由不得他胡说八道了,四个人突然发起雷霆似的狂攻,地煞的练子枪首先吐出袖口,远攻打头阵有如匹练横空,可刺可缠可击,练子不怕刀砍剑劈,真不易封架。 三支剑三面乍合,配合练子枪从三面聚合。 练子枪不怕刀砍剑劈,但碰上内力超人的高手,就不易控制劲道了,缺点暴露无遗。 刀光一闪,铮一声奇准地拍中迎面射来的枪身,枪身竟然没有震开,反而像被刀吸住了。 发枪的劲道中断,收不回来,也无法斜飞。 地煞心中一急,左手的摄魂攒心钉立即发出,同时全力收枪。 三支剑还没近身,变化太快了。 “去你的!”逍遥公子沉叱,刀一振一沉。 接着风吼雷鸣,刀光有如狂澜既倒,凛冽的刀气澈骨裂肌,眩目的刀光有似千百银虹徒然迸爆。 “铮铮……铮……”金铁交鸣似连珠炮爆炸。 一照面,剑阵瓦解。 三支剑向三方激射,剑一沾刀光便向外震飞,连人带剑飞震而起。 同一瞬间,回头反走的练子枪不受控制,像是电光一闪,没入地煞宇文坤的右肋,枪尖斜贯至心坎,劲道骇人听闻。 “砰!”无情花摔倒在三丈外,被无穷大的劲道震飞,控制不住身形,脚一沾地便滑倒了。阴魔也好不了多少,臀部着地再来一记后滚翻,狼狈极了。天香玉女是最幸运的一个,斜震出两丈外,脚下大乱,但退了丈余便用千斤坠稳住了马步。 “噢……”地煞叫号,扭身摔倒。 “这次决不饶你。”逍遥公子怪腔怪调地叫,刀向天香玉女一指。 天香玉女不等他冲上,飞掠而走。 逍遥公子仅追出五六步,怪叫一声站住了。 阴魔与无情花连滚带爬,如飞而遁。 “我发誓,我要用尽一切手段,把你送进鬼门关。”无情花在卅步外转身凄厉地尖叫:“为了阎知县的珍宝,我花了许多心血,却被你黑吃黑弄走,我决不甘休,我要千方百计杀死你,才消心头之恨,你等着好了。” “我也是。”天香玉女也跟着表示态度:“除非你逍遥公子从此找处龟窝躲起来,我会在天底下人间世任何地方等你,用所有的手段将你化骨扬灰。” “三个人中,我将是你最难应付的一个。”阴魔咬牙切齿说:“我会说动一千个奇人异士来对付你,你将寝食难安,早晚我会送你下地狱,我说话算数。” 逍遥公子心中一懔,手中刀突然传出虎啸龙吟。 刚想追出,却又呼出一口长气,摇摇头。 “你们最好早一点找地方躲起来。”他大声说:“我逍遥公子决不容许你们再图谋我,当我找到你们之后,幸运决不会再降临你们的头上了。” 三女不等他说完,转身如飞而遁。 小径通向四里外的下孟镇,平时就很少有人行走,路两侧草高与人齐,树丛不规律地散布其间。 三女奔向下孟镇,远出里外脚下一缓。 “我明天过河。”无情花恨恨地说:“洛阳方面,我可以找到几位比天地双煞更高明的朋友,我要设法说动他们,在对岸等他。” “他恐怕不过河。”阴魔说:“他既然扬言找威麟堡讨公道,很可能真的回头北上,与威麟堡的人了断,怎能在河对岸等他?把人带过来吧!吴小妹。” “哼!他凭什么敢找威麟堡讨公道?可不要被他的虚张声势所骗,你等着瞧,他一定会逃过河去的,两位何不一起过河?”无情花肯定地说:“他扬言等候三天,明知威麟堡的人根本无法赶来,这是他死要面子给自己留退路的老把戏,明天期限一到,他一定会加快逃过河去的,决不会等范堡主带人赶到宰他。” “我仍然认为他不会真的怕威麟堡。”阴魔说:“别忘了,威麟堡范堡主那些人,在天鹰的庄子里被他吓走的,李大妖神与二君一王的死,把范堡主镇住了。所以,我要在这里等他,在他后面跟踪,沿途放出消息,请朋友来助拳……” 话未完,前面的树丛下枝叶簌簌而动,踱出一僧一道,迎面拦住了。 “呵呵!无量寿佛!”老道阴笑着说:“女施主要找人助拳,的确易如反掌。” 来意不善,三女心生警兆,但并不惊恐。 “咦!你们是……”阴魔警觉地手按上了剑靶。 “贫僧是跳不出红尘外的人。”和尚眯着怪眼,语含玄机:“那位道友说得不错,女施主丽质天生,一身媚骨,找人助拳易如反掌,连贫僧苦修多年,也一见便心猿意马,六贼再生。愿为女施主赴汤蹈火,死而无怨。” “贼秃!你胡说些什么?”阴魔更警觉了,知道有点不妙。 “我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天香玉女态度一变,嫣然一笑,缓步上前。 “呵呵!香风扑鼻,令人神迷意乱。”老道举手拍拍自己的脑门,举步前迎:“贫道这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也感到心旌摇摇不克自持。呵呵!女施主的迷离天香的确非常可怕,假使贫道事先不知女施主的身份,这时恐怕已魂归离恨天了。” 已经揭破身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们是冲我们而来的?”天香玉女的天香无功,知道对方来意不善了。 “应该算是。”老道将拂尘插在背领上,手按上了剑靶,显然知道碰上劲敌,不能仰仗拂尘。 “老道,你认识本姑娘?” “本来不认识,但镇上有人认识。女施主一问逍遥公子的去向,就有人知道了,所以贫道跟来看看究竟。逍遥公子在各处游玩,从不瞒人,因此你们一找便着,贫道也一等就着。” “等我们有何贵干?道长上下如何称呼?” “等你们了却一段恩怨。”老道只回答重要的问题。 “本姑娘不认识你们。” “呵呵!是否认识无关宏旨,有些恩怨与是否认识无关。比方说,诸位去找人助拳,助拳的人可能没听过逍遥公子这号人物,对不对?” “唔!你们是逍遥公子的人。”天香玉女恍然。 “女施主错了,贫道方外人,不认识逍遥公子,逍遥公子也不认识贫道。” “说出你的来意,老道。” “好,免得你死不瞑目。” “什么?” “贫道不是大丈夫,但依然恩怨分明。前些日子,欠了逍遥公子一条命的恩情,因此闻风赶来,俟机图报。贫道有自知之明,逍遥公子的对头,全是些功臻化境的可怕高手,要贫道出面与这些人拚命,贫道的确缺乏拚命的勇气,因此在一旁伺伏,候机打落水狗。” “你们,就是第一批落水狗。”和尚接口:“要让你们活着离开,让你们脱下罗裙勾引一些无耻败类来撒野,逍遥公子将永无宁日,贫僧必须替逍遥公子分忧,你们不死,灾难不止。” “果然是逍遥公子的另一批暗中活动爪牙。”无情花拔剑上前:“和尚,亮名号。” 和尚手中挟了一柄埋的方便铲,真像一个走方僧,哈哈大笑迎上。 “你们太年轻,大概没听说过我不了僧。”和尚方便铲一伸,怪眼精光乍现:“贫僧超度你。” “原来是你这早年的凶僧。” 无情花口气强硬,其实心中暗惊:“你怎么会是逍遥公子的爪牙?你已经多年不在江湖走动,江湖传说你已经下拔舌地狱去了……” “哈哈!贫僧从来就不想下地狱,只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没想到佛没修成,几乎成了冤鬼,所以贫僧看开了,屠刀不放也罢!打!” 方便铲是长家伙,双手一抡八步风生,劲风怒号力道惊人,三两记挑劈,把无情花逼得八方闪避,剑一触铲便被震出偏门,递不出招式。 另一方面,老道的剑配合快速神奥的身法,展开狂风暴雨似的抢攻,把天香玉女逼得险象横生,全凭虚招八方游走,几乎冲不出老道剑网的威力圈。 阴魔是最聪明机警的人,不但不挥剑加入,反而悄悄地向后移。 她们都是年轻一代的高手,在同辈的优秀子弟中,她们可算佼佼出群,已闯出名号成就超人的名人,但比起老一辈的高手名宿,依然差了一大截。当然,大多数的老一辈人物,真才实学比她们差得多,有些过去的风云人物成了她们成名的踏脚石牺牲品,在她们的剑前倒下去,世上新人换旧人。 她心中明白,她的姘头李大妖神,真才实学并不比不了僧高明,名头也没有不了僧响亮,看一僧一道浑雄凌厉的攻势,便知道自己如果贸然加入,简直是自己的老命开玩笑,玩不得,正好乘机溜之大吉。 退了七八步,她似有所觉,猛地拔剑大旋身,完成攻击准备。 一双中年男女,并肩抱肘而立,冷然向她注视不言不动,两双怪眼冷电四射,相距不足两丈。 “唔!相当机警。”中年男人说话了:“武功的根基必定打得够扎实,江湖上的年轻高手似乎一个比一个强,难怪老一辈的人一个接一个凋零了。小女人,能杀掉我,你的威望将增加一倍,进招吧!” “你们是……” “我,无情剑。” 阴魔吃了一惊,猛地斜窜两丈,穿草而走。 “咦!你走得了?”无情剑一怔,没料到阴魔突然撤走,飞跃而起,晚了一步。 草高与人齐,阴魔窜走的身法,真比老鼠还要灵活,但听草声簌簌不见人影,左盘右折逐渐去远。 无情剑夫妇的轻功出类拔萃,但在草中窜走却没有阴魔灵活,又不能跃起超越,因为跃起之后就不能半途折向,事实上跃起并不比窜走快,所费的精力却浪费一倍以上,追人是不能用轻功提纵术的,跃进五六次就精疲力尽,白费精力。 夫妇俩不甘心,循声狂追。 身后,传来一声暴响,接着传来无情花的一声惨叫。 那一声暴响,是不了僧的绝技大天雷掌全力一击的气流及体迸爆声。 一个穿了黑劲装,外罩淡灰色披风,胁下挂了包里的少女,正沿小径匆匆南行,黑包头系得低低地,外面更加了用树枝编成的遮阳环,枝叶掩住了五官,在前面只能从枝叶的空隙中,隐约看到脸部的概略轮廓。 听到急促的奔跑声,女郎警觉地站住了,一掀披风,露出插在腰带上的剑,冷然相候。 百步外,阴魔掠走如飞,冉冉而至。 女郎本来已移至路侧,让出路以避免碰撞,突然看清了阴魔的像貌,哼了一声,重新回到路中,丢掉包里,摘下遮阳帽圈信手一丢。 阴魔已到了廿步外,脚下一慢,扭头回望。 百步外,无情剑夫妇狂追不舍。 在真定时,妖、魔、鬼怪被情势所逼,不得不联手合作以增强实力,鬼、怪曾经将被黑衫客兄妹戏弄的经过说了,自然而然地,四人同仇敌忾,把黑衫客兄妹列为利害冲突的仇敌。 阴魔以夏姑娘的身份接近逍遥公子,住在同一家客店,所以知道逍遥公子拒绝黑衫客兄妹合作的要求,双方难免有介蒂。迄今为止,她仍然不知道黑衫客的目标是颜耿文知县。 前有仇敌,后有追兵。更糟的是,这一带已接近下孟镇,附近全是荒废了的田野,久旱之后,田野中只生长及膝的野草荆棘,无所遁形。 两害相权取其轻;黑衫客兄妹与逍遥公子闹翻,是敌非友,应该可以争取的。 她在豪赌,用生命作赌注,赌黑衫客不知道她和李大妖神,与鬼、怪曾经结成同盟;赌黑衫客兄妹也是为逍遥公子的珍宝而来的;赌黑衫客兄妹不知道她是阴魔。 “张小妹。”她一面走近,一面试探着叫:“你是为逍遥公子而来的?” 黑衣小姑娘,正是黑衫客的妹妹张蕙芳。 “不错。”张蕙芳沉静地答。 “他就在前面的河边。” “是吗?” “你助我,我也帮助你对付他。” “真的呀?”张蕙芳眼神一动,手离开了剑靶,表示无意拔剑。 女人工于心计,确非虚语。 “一言为定。”她急步接近,手也离开了剑靶。 “怎么助你?”张蕙芳平静地问。 “看,那两个男女。”阴魔扭头用手一指:“是逍遥公子的爪牙,先杀掉他们,我们再去找逍遥公子。” “哦!他们的名号是……” “不知道,剑术很可怕。” “你阴魔也不弱呀!” “咦!你知道……” “你先死!”张蕙芳沉叱,声出剑发,奇快绝伦,剑出鞘似乎才看到手动,看到剑光已是剑到人到,笑指天南排空直入,招术平常,但速度如电耀霆击,平常的招术也成了致命的绝招。 人防虎虎亦防人,阴魔警觉地飞退丈外,间不容发地从剑尖前退出,半途剑已出鞘。 一代邪魔九灵萧的女儿,百劫邪神的得意门人,岂同凡响?鬼、怪两人也禁不起小姑娘一击,阴魔怎能逃出她的剑下? 剑如经天长虹,如影附形跟到,剑气砭骨,这一招流星赶月妙到颠毫。 “铮!”阴魔也高明,居然百忙中封住一剑。 可是,第二剑已排空直入。 “嗯……”阴魔疾退八尺,踉舱稳下马步。 张蕙芳喀一声收剑入鞘,转身回到原处,泰然自若地拾起包里,再捡遮阳树帽拾在手上,回身缓步向阴魔走去,脸上木无表情。 无情剑夫妇,站在不远处发怔。 阴魔脸色死灰,摇摇欲倒,右胸鲜血染衣,大量的鲜血从创口向外涌。 “补我……一……剑……”阴魔嗄声叫,鲜血立即从口中涌出。 “在真定我就想杀你。”张蕙芳站在丈外冷冷地说:“可惜没有机会。” “你……” “你就要死了。” “呃……”阴魔终于倒了,猛烈地抽搐。 张蕙芳将遮阳树帽往阴魔身上一丢,举步向无情剑夫妇走去。 “请带我去见乔公子。”她抱拳行礼说。 “你的剑术神奥诡奇,师承何人?”无情剑答非所问。 “家师百劫邪神。” “哦!难怪,失敬失敬,你找逍遥公子……” “我携有乔二公子的手书,要面呈乔公子。” “你循小径往前走,两里地就到了,他就在河边赏风景,请自行前往。” “两位……” “不瞒你说,我们与他非亲非故。” “可是……” “我们欠他一份情,在暗中替他摇旗呐喊,他还不知道我们呢。小姑娘见了乔公子,请不要提起我们好不好?我们不希望有玷他的声誉。” “请教两位……” “不必问名号,再见。” “再见。”小姑娘困惑地行礼相送。无情剑夫妇越野而走,消失在荒野的东面尽头。 河对岸的孟津渡口,叫永安村,原来叫旧县镇。从前,这里有一条大提,叫永安堤,五丈高丈宽,沿河长七十里,一度把县城移来。后来一场大水,河堤全毁,县城搬走了,镇也没有了。假使没有渡口,这座小村大概也不会存在了。 村有六七十户人家,不但有茶坊食店,而且有客栈,收容赶不上渡船的旅客,因此户数不多,占地可是相当广,渡口的停车驻马场,就足有三二十亩宽广,三艘大型渡船专载车马,来回一趟将近要两个时辰,一天只开三班,赶不上渡的只好落店等候。 两条街,南街是店铺林立的商业区,东端几乎全是兼客店的食店,规模都不大,街口就是巡检司衙门,也是税站,也是旅客路引盖关防的地方,是最嘈杂、最乱、最令人受不了的地方,在这里办不好手续,麻烦大了。 六合潜龙带着扮成小书生的司空碧玉,施施然进入孟津酒肆的店堂。“喂!怎么你还在这里?”司空碧玉笑吟吟地向窗下那桌的食客打招呼,口吻一点也不斯文。 食客是英俊魁伟的金笔秀士,那一袭青儒衫还真像个读书人。 “裴前辈好。”金笔秀士离座先向六合潜龙行礼,盯着司空姑娘笑笑:“司空老弟好,怎么看你也没有头巾味,你到底是不是碧玉兰花呀?不想称花了?” “这不是方便些吗?跟着师父跑,这样方便多多。” “方便逃跑。”六合潜龙摇头:“大姑娘跑了,可就不得了。” “师父……”姑娘撒起娇来。 好在店堂还没有食客,店伙也在门外招呼旅客,小男生扮女生撒娇不伤大雅。 “请坐下来谈。”金笔秀士肃容就座:“先沏壶茶,距午间还有将近一个时辰,稍后晚辈作东,请贤师徒小酌,如何?” “吃你一席也是应该的。”司空碧玉笑笑说:“看样子,你好像住在镇上呢,怎么不见龙前辈?” “他老人家手面广,打听消息去了,等会儿可能会来。我们是碰巧一起住在镇上,好几天了。你们是……” “早上第一班渡船过来的,落脚在前面的悦来栈。”六合潜龙说:“怎么,你和黑道的鬼手龙结伙?” “咦!怎么不动身?一个时辰就可以到县城……” “我们要在此地看看风色。”司空碧玉笑笑。 “逍遥公子?”金笔秀士问。 “是的,你……” “不错,我和鬼手龙前辈希望在这里,替他尽一分力,晚辈欠他一份情。他还在对面,不错吧?” “不错,在对面。”司空碧玉脸上有掩不住的失望:“他那个人固执得很,不想与你我这些所谓侠义门人子弟缠夹不清,一副拒人于千里外的面孔,讨厌死了。” “也难怪他。”金笔秀士说:“每个人对是非的看法,多少有些出入;每个人行事,都以为自己是对的。他对侠义门人的作风有成见,所以认为我向严秉廉那酷吏报复不对,对我也就不假以辞色,其实他对我并无恶意和成见,所以找只好离开他远一点,在河这一面为他尽力。” “你打算怎样替他尽力?”司空碧玉显得有点兴奋。 “在这里拦阻威麟堡的朋友,尽量阻止他们渡河声援浊世威麟。” “我们也是。”姑娘欣然说:“你有计划?” “有,我有几个朋友,就散布在这附近。司空姑娘,欢迎你们参加。” “且慢。”六合潜龙说:“别乱来,你用何名义阻止那些人?” “这有何难?”金笔秀士笑笑:“咱们根本不提逍遥公子。鬼手龙在暗,打烂仗是黑道人的本行。” “乱打乱杀?” “裴前辈,挑起是非来是十分简单的事,找个人向他们瞟一眼,说两句风凉话,走路碰上一肩,保证可以引起大风暴。这些黑道英雄们,那一个不是自命不凡,睚必报,一言不合就三刀六眼搏命的?” “唔!倒是相当不错的办法。”六合潜龙笑了:“你这小子真该和逍遥公子走在一起,保证可以把江湖闹个天翻地覆,烈火焚天,要不得。” “那可不一定哦!师父。”司空碧玉持相反意见:“逍遥公子可不是喜欢烈火焚天的人。那天他被范梅影欺凌,一直就不计较,仅偷偷跟在后面看热闹,救了我就逃得远远的。要是我,哼……” “你,你就造反。”六合潜龙笑骂:“你就会不自量力到处闯祸,你那像个大闺女?” 店门人影匆匆闯入,是手握着两尺长竹筋鞭的鬼手龙长安。 “当头太岁王广来了,五个人,浊世威麟的知交,赶快准备。”鬼手龙长安匆匆说: “咦!裴老哥也来了?你们是……” “来帮你们呀,如何?”六合潜龙说。 “无任欢迎。哈哈!多一条龙,咱们把永安村变成最热闹的狩猎场。不过,你最好不要和我走在一起。” “我来打头阵。”司空姑娘兴奋地跳起来:“惹事生非,我是专家。” “不要提逍遥公子。”金笔秀士说。 “我半个字也不提。”司空姑娘声落,已奔出店门。 街那端,五个雄纠纠气昂昂,佩了刀剑带了马包,牵了坐骑的汉子,正打算往码头走。 姑娘的目光,落在最后那匹坐骑的后蹄上。 只要在坐骑的后腿踢上一脚,就可以引发一场风暴了。 牵着最后那匹坐骑的人,是个粗眉大眼一脸蠢像的大汉,没留意身后有人接近坐骑。 姑娘会惹事,当然希望惹得理直气壮,猛地伸手抓住了马尾一拉,健马本能地向前冲,四蹄大乱。 “咦!这畜牲会踢人呢!”她大叫。 大汉本能地扭头回顾,一面伸手安抚乱动的健马。 噗一声响,姑娘一脚踢在健马的左后蹄上。 健马受惊,负痛向前再蹦。 “小狗蛋!你干什么?”大汉急急拉住健马的络头,愤怒地大骂。 “你这匹马踢我。”姑娘理直气壮:“你骂人?该死的!你这猪一样的混蛋……” 大汉无名火发,放了络头。 “噗!”姑娘又踢了马一脚。 “揍死你这小狗书生……”大汉怒吼,双手箕张凶狠地冲上,猛虎扑羊双爪猛搭姑娘的肩颈。 姑娘身材矮,向下挫马步就更矮了,扭身来一记快速的霸王肘,贴身一撞力道可怕,撞在大汉的左肋下如击败革,反手又是一拳,正中大汉的胸口。 前面的四个人止步回顾,恰好看到大汉被打得掩肋急退,狼狈万分。 街上有行人,立即引起惊叫声和嘘声,门神似的一个大汉,与一个小书生相打,引起公愤不足为奇。 “什么?欺负人?”是金笔秀士的叫喊。 “砰!”大汉被姑娘一脚扫倒了。 “打啊……”六合潜龙的嗓门大得很,但却不现身,躲在骚动的人丛中风拨火。 两具女摆放在路中,脸上的肌肉扭曲泛紫看不出本来美丽的轮廓了。死人当然难看,即使这死人是西子王嫱。 张蕙芳站在尸体旁发怔,她已无法辨认尸体的面貌,看现场,是死后被人拖来搁放在路上的,以便让人发现。 江湖朋友如果不需毁灭迹,或者无暇掩埋,通常会将尸体放置在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让尸体的同伴书尸。或者由地方上的人报官掩埋她本来认识无情花,也认识天香玉女,但现在她已无法分辨了。 “谁杀了这两个女人?”她自言自语。 她想起被她杀死的阴魔夏秋姬,有点憬悟。死了的人已不足为害,也没有追究的必要。正打算继续往前走,却突然拔剑出鞘扔掉包里。 右方草声簌簌,踱出两个巨人。她心中一懔,但并不害怕。 为首的巨人真像庙里的鬼王,腰间缠着的铁链乌光闪亮,令人看了心中发毛,这种链子抽打在身上,每一块骨头都会被抽碎抽裂。 另一巨人的大板刀,好像比刽刀还要沉重。 “我认识你,你曾经在真定图谋严知县。”腰缠铁链的巨人厉声说:“该死!” “我也认识你,你是五丁力士朱五丁。”她镇定地说:“知县严秉廉的保镖。那一位是你的同伴,狂彪曹禄。本姑娘所要找的人,是应山知县颜耿文。” “我不相信你的话。” “信不信由你,本姑娘在真定开始搏杀之前,根本没听说过严秉廉其人,那有闲工夫去图谋他?” “你撒谎!小女人。”五丁力士向前逼进:“太爷找到了严知县,他还有一口气,说出他的惨痛经历才死的。你兄妹掳走他,而由行尸那些人下毒手,扮清官问案,活活逼死了他。太爷的人死光了,严知县也死了,恨比天高,我发誓要找到你们一个个杀掉。 可让我碰上你了,天理昭彰,报应临头。” “留活口。”狂彪的老鸭嗓子刺耳已极:“朱兄,先让兄弟我快活快活再说,这小妖精美得令人心跳,兄弟觉得火来了,我来擒她。” 第二十四章 姑娘与兄长与及鬼手龙,事后根本不知道行尸扮官问案的事,严知县是生是死,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救错了人,兄妹俩急得要上吊,那知道以后发生的事? 无论如何,她救错严知县是不争的事实,五丁力士找她理直气壮,她不能逃避责任,不能怪这两个保镖恨比天高。 但狂彪说的话不堪入耳,她觉得自己有不受侮辱的正当理由,所以胆气也因之而壮了许多。 可是,她知道自己的份量不够,不管在任何方面,她都差得太远,即使两个老魔不动手,站在那儿让她用剑砍,剑砍断了也伤不了两老魔一毫一发。 不怕是一回事,结果又是一回事。一个没犯罪的人不怕见官,但官如何罗织他的罪他却无可奈何。 她不怕两个老魔,并不表示她有把握逃过两老魔的毒手。 一声剑吟,她拔剑出鞘。 “不要说这些有失身份的话。”她咬牙说:“别忘了你们是大名鼎鼎的前辈,必须把你们自己当人看,除非你们根本把自己不当人。” “咦!你敢说这样的话?”狂彪大感意外,居然书尸了恶形恶像。 “我为何不敢说?毕竟我认为你们是应该受到尊重的前辈,而非不具人性的畜牲。” 她大声说:“武朋友闯道,生死等闲,谁不行谁死,没有什么好埋怨的,用不着说这种侮辱人也侮辱自己的话。你操刀上吧!大不了我像这两具尸体一样摆平在这里。” “唔!你很勇敢。”狂彪不敢太小看她,大板刀出鞘:“太爷不打算把你摆平在这里,怎么处置你,那是太爷的事,结果由不了你选择。小美人,上!” 她一咬牙,挥剑直上,一声娇叱,剑上风雷骤发,狠招乱洒星罗放手抢攻。 “铮铮铮……”大板刀信手挪移,霎时罡风激汤,剑气散,挡住了她七八剑抢攻,双足在原地作小幅度的挪移转动,任由她从各方出剑,皆被大板刀阻挡住,像是 了一道攻不破的钢墙。 一连廿余剑,近不了身劳而无功。 狂彪不住狞笑,不反击而逐渐逼近,像是泰山压卵,挡一剑就压进一步。这一来,不像是她从八方进招,反而像被大板刀逼得八方退避。 这是一场绝望的、一面倒的拚搏,不论她的剑招是如何神奥,如何诡奇,如何快速狂野,反正都近不了身。 那道刀山形成的钢墙,就算刀不动,也足以保护住受攻面积的十分之八九,稍一挪动,不会转折伤人的兵刃,完全失去攻击的功效;剑就是不会转折伤人的兵刃。 廿余招一过,狂彪已看透她的剑路。 “铮!”响起最震耳的一声暴震,剑斜震而起,人也斜冲出丈外。 大板刀第一次反击,劲道惊人。 “哈哈!是百劫邪神的邪剑十三式。”狂彪怪笑,巨灵似的身材移动迅疾无比,紧附着快速移动的小巧身影,甚至显得更快更灵活些,因为跨一步就有七八尺距离,矮小的人则需移动两三步。 一声狂笑,大板刀像刀山般压出,第二刀。 姑娘刚才就感到剑像是被万斤巨所撞击,右臂发麻虎口发热,内功在重压下有气散的现象,双方相差太远了,怎敢再用剑封架? 刀来得有如迅雷疾风,没有让她思索的机会,闪避也不容易,她已被刀山所笼罩。 她危急中还保持灵敏的反应,仰面急倒奋身斜滚,剑向上斜推保护身躯,惊险万分。 “铮!”剑将刀斜挡了一下,身躯才能急滚而出,她惊出一身冷汗,凛冽的刀气令她毛发森立。 “逃!”这是她第一个念头。 她真该一开始就逃,甚至应该望影而逃。像这种内功已修至炉火纯青境界,武功登峰造极,经验丰富,年岁不超过半百的高手中的高手,决不是她这种出道没几天的毛丫头所能应付得了的,她应该看到人就及时远远地走避,离得愈远愈安全。 滚出两丈外,她已用了全力,速度打破了她的既有记录,虽非绝后却也空前。 可是,她忽略了一旁的五丁力士虎视耽耽。 “手到擒来。”出现在旁的五丁力士狞笑:“你这小美人很了不起,真的比许多老一辈的高手名宿强。” 她想挣扎,已力不从心,铁柱似的大脚,踏住了她握剑的手臂,铁爪似的大手,抓住了它的双肩,双肩井同被大姆指制住,抓力也极为可怕,似要把她抓裂,护体内功丝毫不发生抗拒作用,真比老鹰抓小鸡还要来得切实,她知道自己完了。 人还没抓起,狂彪到了。 “人是我的,朱兄。”狂彪大叫:“你怎么在旁浑水摸鱼呀!” “该说是捡漏网之鱼,哈哈……”五丁力士狂笑,顺势挪开脚,将人抓起。 “朱兄小心身后……”狂彪厉叫,大板刀本已挥出,半途收刀急退,差那么一点点,几乎砍中五丁力士的脑袋瓜。 原来狂彪本能地出刀,要砍五丁力士身后的人,岂知五丁力士恰好抓着人挺身而起,这一刀假使收慢一刹那,五丁力士与姑娘都难逃大劫,可知狂彪人生得蠢笨庞大,反应却十分惊人,沉重的大板刀也可收发由心。 五丁力士像是中魔,张口结舌像被定身法定住了。 逍遥公子出现在身后,右手自五丁力士的右肩伸过,扣住了咽喉把气管扣得往外挤,只要再压迫,气管必定破裂食道亦毁。 左手,也扣住了后颈,姆、中两指,抵实了双耳后的藏血穴。 一前一后,双手把要害全控制了。 “噗!”姑娘掉落在地,但双肩井已被制死,全身已僵不能活动。 “把你的双手向前伸张。”逍遥公子说:“假使让在下误以为你出手反抗,就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岂不冤哉枉也?对了,不要运气行功。” “你……偷袭……”五丁力土嗓音嘶哑,话像是从喉间勉强挤出来的。 “你这笨猪居然敢指责在下偷袭?” “你……” “你用什么卑鄙手段擒住这位姑娘的?嗯?” “你是……” “逍遥公子。” “真是你?” “不错。” “咱们无仇无怨,何必呢?有话好说,老弟……” “在下想不出你有什么话好说。” “浊世威麟正在召集亲朋好友对付你,咱们也要搜杀害死严知县的人,双方结伴……” “你配与本公子结伴?去你的!” 五丁力士大叫一声,被推倒出两丈外,像倒了一座山,地面似乎也在撼动。严格的说,应该是被抛出去的,被人抓扣住脖子抛出,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逍遥公子动作十分迅速,人抛出使顺势拖过张姑娘,震开了双肩井解穴。 “退至一旁调息恢复精力。”他向姑娘柔声说。他手中有一把狭锋刀,轻拂着刀面对两个门神似的巨人,神色泰然,没把对方放在眼下。 五丁力士伸手拦住了想挥刀冲出的狂彪,咬牙切齿地解下腰间的八尺铁链。 “小王八蛋!我要把你打成稀烂肉泥。”五丁力士声如狼嚎:“我要……” “你真是一头猪。”逍遥公子淡淡笑说:“你五丁力士非常了不起,混元气功刀剑难伤,方可拔山举鼎,铁链可碎人于丈外,宇内风云人物中有你的地位,真才实学比天下十一高手的一半人高明。假使我逍遥公子对付不了你,刚才掏破你的咽喉,贯穿你的藏血穴,扭断你的脖子,可说不费吹灰之力,我为何要放你让你撒野?” “你你你……”五丁力士还真不糊涂,狂怒的激动情绪不再增涨。 “你说过,你我无冤无仇。在真定,阁下的爪牙生死一杖曾经找过我,我不计较。 你的主子严知县的死,与我毫无干连。所以,我没把你看成仇敌。但为了我自己的安全,我不会轻易放过你,你是个六亲不认的混球,至少我应该废了你,免得你撒野。但我依然毛发未伤放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 “因为我任何时候,都可以杀掉你。” 五丁力士冷静下来的情绪,又被重新激发了,怒火像火山般爆发,比刚才更旺、更烈、更狂暴。 一声怒吼,火杂杂像疯牛,像下坡失制的大车,凶猛地疾冲而上,铁链挥动处,罡风怒号撼人心魄,挟雷霆万钧之威,疯狂地拦腰狠扫而至。 逍遥公子不退反进,人影乍隐乍现,乍现时人已迎上切入,而铁链却劲道刚发,刚向前扫出。 人已贴身,铁链失去目标。 逍遥公子左手一伸,奇准地抓住了五丁力士的链头,两人的手紧紧地虎口相贴。 狭锋刀的刀尖,顶住五丁力士的咽喉,位于锁骨上的软弱交叉口。这里,是刺入胸腔最不费力的地方,也是杀猪送刀的部位。 “我们来赌一睹。”逍遥公子说:“赌我的刀贯不入你的咽喉,赌注是一两银子。 贯入了,算我轮,给你一两银子;贯不入,我赢。” 五丁力士像是失了魂,也像是见了鬼,眼珠子似乎要突出眶外,浑身在可怕地战栗。 “你……你会妖……妖术……”五丁力士的嗓音完全走了样:“真……真的会…… 会妖术……” “我给你运足十成混元气功的时间,快运功。”逍遥公子平静地说:“咱们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赌一定要赌得公平。” “在……在下不……不斗妖……妖术。” “你这人真可笑,输不起。”逍遥公子脸色一沉:“你出招,我用快速如电的身法抢先切入出刀,你怎么说是妖术?混蛋!” “你……” “你赌不赌?” “我……我不赌。”五丁刀士不是笨虫,这种情势还能赌?刀尖传出的可怕冷流,有如砭骨的寒冰直透胸腔,混元气功恐怕抵挡不了这种化为刀气的神奇劲道,稍一加力就会刺破咽喉,怎敢赌? “不赌?那你说怎办?” “在下要……要求公……公平决斗……” “好,再给你一次机会。” 人影一闪即逝,乍现时就在先前所立的地方。 “这次,在下一定要公平地杀死你。”逍遥公子冷冷地说:“看你能接下乔某多少刀。我告诉你,乔某出道四载,没有人能在公平决斗下胜得了在下的刀或剑。我逍遥公子也失败了许多次,但都是失败在对方的阴谋诡计下。所以,你最好不要玩弄阴谋诡计,我是愈来愈聪明了,对阴谋诡计深痛恶绝。” 世间没有真正不怕死的人;五丁力士当然不希望死,所以不再冲动,再像刚才一样发疯似的冲上去硬攻,准死无疑。 铁链一抖,雷霆万钧地拂出。 “铮”一声暴响,刀尖点中链尾,沉重的铁链向侧飞弹而起。 这是不可能的现象,四两硬碰千斤,而非四两拨千斤,刀不碎已是万幸,居然把力道万钧的铁链震飞了,委实不可思议。 五丁力士随链飞起,像被铁链所带飞,飞跃出两丈外,再一跃便远出三丈外,拖着铁链如飞而遁。 狂彪如见鬼魅,挟着大板刀向侧悄然溜走。 逍遥公子的刀徐徐下降,脸色有点苍白,大汗涔涔而下,呼吸一阵紧,原本冷电四射的虎目,精光一,出现疲容。 张姑娘已看出有异,紧张地走近。 “乔公子,你……你……”她怯怯地说。 “不要紧,有点脱力。”逍遥公子说,全身放松,开始静静地调息。 这一击,他耗了不少精力。 张姑娘心中一懔,立即移至他身后替他防范意外。 片刻,她听到收刀入鞘声。 “你要找我吗?”逍遥公子的语音入耳。 她如释重负地转过身来,看到逍遥公子的脸色已恢复红润。 “是的。”她低下头,不敢接触逍遥公子的目光。 面对着她一度以一千五百两银子,加上自己作为交换条件的人,她的羞怯是正常的反应。她与司空碧玉相较,是两种型类完全不同的人。 “明白结果了吧?” “是的。” “那你……” “我是来向你致歉,向你道谢的……” “不必了。其实,我是无意的,一时兴起而已。不过,贤兄妹的神通确也广大,令人佩服,我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知道的人还多呢,乔公子。”她觉得自己松弛下来了,不再感到压迫:“金笔秀士、六合潜龙裴老前辈、司空姑娘,他们都心中有数。” “幸好知道的人不多,而且都是同情颜知县的人。哦!令兄呢?” “他在二公子身边。” “什么?二公子?”逍遥公子一愣。 “我和哥哥已经见到颜恩公,他在二公子的人有效的暗中保护下。我和哥哥铲除了追踪二公子的十二名威麟堡爪牙,与二公子取得联系。”姑娘取出贴身妥藏的一封书信递过:“这是二公子要我送呈的手书。按行程,他们已经到达陈州了。” “谢谢你。”逍遥公子欣然道谢:“舍弟能信任你们,表示他已经把贤兄妹当作朋友。我已经派人赶往接应,看来已用不着他们,我也不用耽心了。这几天,我确是忧心忡忡,进退两难呢。” “我还没有正式向你道谢呢!在真定,我好惭愧……” “咱们别提这件尴尬的事好不好?”逍遥公子不急于看信,纳入怀中宽怀朗笑: “说起来真好笑,简直是一笔糊涂账,天下间竟然有那么凑巧的事,居然有三个被革职的知县走在一起……” “又居然姓氏音同字不同。”姑娘也展颜嫣然微笑,脸上仍留有一抹羞赧:“鬼使神差,阴差阳错,目下成了江湖的大笑话,真丢人。公子可知道附近有人,为公子尽棉薄吗?” “我已经有所发觉,这两个女人……” “不是我杀的,但我杀了阴魔。” “哦!这些人是……” “恕我,我对人有承诺,不能说。信我已经送到,我也要像他们一样,暗中在公子左近……” “抱歉,我不能让你这样做。”逍遥公子断然拒绝:“你看,要是我不跟来探,恰好碰上……” “我太笨了,我应该早早逃走的。”姑娘埋怨自己:“比起这些威震江湖的高手名宿,我真是太没有用了,如果你晚来一步,我……我我……” 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想起刚才的凶险,她感到心中仍然生寒。 “不要难过,张姑娘,两个老凶魔功臻化境,身经百战搏斗经验丰富,败在他们手中并不丢人。” “下次……” “下次,你必须避开他们。你带了包里……” “我是从武陟过河的,听说龙伯伯在洛阳附近,等公子走后,我再过河去找他老人家。” “鬼手龙?” “是的,他老人家知道我和哥哥并没失败,就自己走了,他老人家在洛阳有一段日子逗留。” “我不过河。” “那公子是……” “我要和威麟堡澈底了断,一劳永逸。” “这……公子爷……” “你怎么啦?” “求你,让我像小孤妹一样,跟在你身边伺候你。”姑娘满怀希冀地说:“事了之后,公子爷只要吩咐一声,我就会走自己的路”“什么?你知道小孤的真正身份吗?” “不知道,只知她是公子爷的侍女……” “你别听她胡说。”逍遥公子苦笑:“一个假冒的侍女我已经感到不胜其烦,再多一个那岂不是天下大乱?先跟我回镇上安顿,以后安顿你的事再从长计议。” “是的,公子爷。”姑娘欣然说,模仿小孤的口吻十分神似。 孟州客店剑拔弩张。 甘锋夫妇在店中坐镇,接待过往的中立江湖朋友。 江湖朋友并不了解双方结怨的内情,少不了登门打听消息,不论识与不识,甘锋都有耐心地将经过情形加以解说,让江湖朋友明白真象,因此争取了不少江湖朋友的同情。 理字上站得住脚,作为日后兴师问罪的张本。 可以预见的是:来打听的江湖朋友,不见得全是守中立的人士。 三位年过半百,脸团团笑容可亲的佩剑人,气概风标都像有声誉地位的名宿,经由店伙的通报,由车夫卓勇客气地把他们请进客院的小厅。 甘锋代主人接见来客,通名毕客套一番,分宾主落坐,甘锋的妻子古媚,暂充仆妇为客人奉茶。 三位贵宾来头不小:江右三剑客之首飞龙剑客古家荣、湖广振武门门主霹雳剑方如陵、河南南阳名武师三才剑温庭芳,都是当代赫赫有名的剑术名家,除了飞龙剑客古家荣偶或与黑道豪霸有往来之外,三个人马马虎虎可以称白道名宿。至于他们到底白不白,那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有数了。 浊世威麟的拜弟八表天曹,以往就曾经在捕房任职,可说是白道行业的代表性人物。 但退职之后,却摇身一变主宰江湖行业,成为不折不扣的黑道枭雄。 所以说,江湖朋友口中的所谓‘同道’,其意义本来就混淆不清,人总是会变的,连日月山河都在变。 “咱们从京都来。”为首的飞龙剑客成为发言人:“沿途听到不少有关真定所发生的事故。当然,耳闻难免有所谬误,人言人殊真象难明,不管怎样,这毕竟是江湖朋友的不幸,牵连日广,实非江湖同道之福,所以希望与乔公子谈谈究竟,以明真象。” 态度相当客气,说话时笑容可掬,风度甚佳,还真像个劝人为善的长辈好人。 “古爷在真定,可能已经打听出家公子从山西东下,途经真定而不幸卷入漩涡的情形。”甘锋以仆从的身份发言:“在他们犯罪之前,家公子已经南下脱出是非外,尔后而发生的事故,家公子可说毫不知情,沿途家公子的行踪,历历可见尽人皆知。而威麟堡的人,居然追到此地,派八表天曹偕同三妖僧,在约会中用诡计下毒手,出其不意七八人联手突袭,公然劫走家公子的车马行囊,这是众所周知的罪行,相信江湖同道必有公论,三位爷何不先在镇上进一步打听?就可以知道真象了。” “乔公子……” “家公子心情不佳,目下在外游玩散心,午间可能返回。”甘锋沉静地说:“三位爷如果不急于过河,可在镇上小歇……”,“该走时古某会走,该留则留。”飞龙剑客似乎感到没有主人招待,显有点不豫:“据古某所知,贵主人似要藉此掀起更大的风波……” “古爷,不是家公子藉此掀起风波,而是要求公道,讨回车马行李,理直气壮。威麟堡不能做出这种毫无道义的事而不受惩罚,尚请诸位江湖前辈极孚众望的名宿,为此事主持公道。” “当然,忝为江湖同道,碰上了不能不管。”飞龙剑客皮笑肉不笑,逐渐露出本来面目:“牵连太广,闹大了决非江湖之福。这种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得了的,公说公有理,必须详加调查,双方先冷静下来,再恭请有声望的同道出面调解以明是非,对不对?” “这件事根本就没有调解的必要。”甘锋的语气不再软弱:“是非黑白,已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真要恭请同道出面调解,家公子的车马行囊,价值十余万的金银、银票,恐怕一文都追不回来了。古爷大概有意出面调解,是吗?” “古某总算小有名气,比贵公子多混了几十年。” “家公子携有数十万金银遨游天下,沿途一掷万金毫无吝色,行囊中还有十万纹银银票庄票,黄金一千八百两,白银三千二百两之多。古爷,这些金银都已经被威麟堡的人公然从客店中抢走,如果家公子是理直的一方,古爷是否能负责追回?” 这一招打得又沉又重,可把飞龙剑客打得招架不住,十万银票加上可观的金银,谁能负责得起? 逍遥公子一捐万金,可不是空口说白话唬人的,卫辉府廿万官民,可以共同证实这件轰动全府的大事,三千多两筵席费也使他成为受咀咒的对象。 三个人一怔,这不是他们意料得到的情势。 “三位爷能要威麟堡的人,把家公子的十余万两银子奉还吗?”甘锋乘胜增加压力: “这是公然抢劫,小的实在看不出有何解决的良方。” “胡说!这是你们分赃的是非……”飞龙剑客急了,急了就暴露弱点。 “诸位不是来主持公道的,你们请吧。”甘锋拍案而起,下逐客令:“其实,你们还不配替威麟堡主提鞋,居然敢妄言调解,你们不觉得厚颜吗?” “什么?你……”飞龙剑客激怒得跳起来。 “我说的是实话。”甘锋冷冷一笑:“你以什么身份调解?你凭什么敢说分赃两字? 如果真是分赃,你敢调解?是不是想分一份好处?” “你……” “你们走吧!不要愈描愈黑。”甘锋再次下逐客令:“其实,家公子用不着私了,只要在这里向孟县衙门递上一张状子,保证可以轰动天下,就算十余万两追不回来,威麟堡也毁定了。再加上山东马钦差的爪牙乘机报复,发兵抄没威麟堡轻而易举。反正不论官了私了,威麟堡都已经注定了覆没的噩运,诸位实在犯不着淌这窝子浑水,把自己的老命也饶上,何苦来哉。在下送客,诸位请吧。” 他一口喝干杯中茶,一亮杯。这是送客的无礼举动,就算他是真正的主人,送客只要喝干杯把杯一放就行了,亮杯有如赶客,相当无礼。 “岂有此理!”霹雳剑方门主厉声叫:“去叫你的主人来,咱们找他说个明白。” “你要说什么?就是刚才那些废话?”“去叫你的主人,那个什么逍遥公子……” “你配吗?你算老几?”甘锋语刺如刀。 “你这混蛋敢侮辱我……” “人自侮而后人侮之……” 霹雳剑怒火焚心,隔着案猛地一耳光抽出。以一个武林一门之主,揍一个仆人的耳光,就算不用劲,也将毫不费力,何况这一掌已志在必得,速度与劲道自然相当够份量,应该一击即中,断无失手之理。 “啪!”耳光声清脆。 霹雳剑仰身踉跄急退,狼狈已极,眼冒金星,这一耳光结结实实,是被反掌击中的。 一耳光不但落空,反而被甘锋架开手,顺势用掌背反抽,太快了,即使事先有所戒备,地无法躲闪,四个指头像铁枝,抽在右颊上那会好受? “我不信你比威麟堡的爪牙高明,威麟堡的爪牙也不敢在我面前撒野。”甘锋阴森森的目光凌厉无比,语气也冷厉无比:“你如果想自取其辱,你达到目的了。” “狗东西!你……”飞龙剑客惊怒交加,大声咒骂手按上了剑靶。 “要动剑吗?院子广阔,咱们到院子里玩玩。”甘锋向厅一指:“在下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出去。” “来来来,在下要让你后悔八辈子。”霹雳剑奔出院子厉叫,拔剑在手,右颊四个指痕开始泛现,先红,渐渐变紫。 这一耳光,是以引起血流五步的灾祸;即使是村夫俗子,也会打得头破血流,何况是江湖上颇有地位的一门之主?只有用血才能洗清这奇耻大辱。 飞龙剑客与三才剑也忍无可忍,退出院子火气渐旺。 卓勇就站在院子里,手中有一把连鞘狭锋刀。 “唷!你们干吗?”卓勇那瞧不起人的神态那像个卑微的车夫? “他们要替威麟堡探口风看情势。”握了剑出厅的甘锋说:“装得像个人样,心里面却卑鄙龌龊,妄想凭他们那不足四两的份量,把这件轰动天下的事压下去。” “是吗?”卓勇向举起剑的霹雳剑,毫无顾忌地逼近,轻蔑地问:“你算什么玩意?” 霹雳剑实在受不了,本想一剑攻出,却又忍住了,一门之主,岂能如此下乘? “狗东西!拔刀!”霹雳剑强抑火山爆发似的冲动:“你就知道是啥玩意了。” “你也未免太狂,太不知自量了。”卓勇拔刀摇头苦笑:“就算你的名头、声望、武功,都比浊世威麟高强,也应该知道不能向一个仆从叫阵,胜之不武,败了可就声威扫地,你怎么做这种笨事?啧啧啧,你好可怜哦!你这一门之主算是完蛋了。” 霹雳剑气得肺都快要爆炸了,一声怒极狂吼,剑动传出一声破风的锐啸,狠招沉雷惊蛰出手,发疯似的走中宫身剑合一抢攻,剑破风声如殷雷,已用了全劲御剑,要将对手撕裂拆骨。卓勇哼了一声,刀突然冷电耀目,传出慑人心魄的虎啸龙吟。刀光似电,连闪两次,真像两次连续的闪电。“铮!”近身的剑被刀光错开,第二次闪电几乎同时迸射,自剑侧上升,蓦地风止雷息。 霹雳剑的身影,就在这刹那间飞退。 “这种货色,也敢狂妄地称门立户,难怪天下各地门派如林,个个都称宗师。”卓勇横刀屹立,有如天神当关,威风八面,气势磅礴杀气腾腾。 霹雳剑原来被掴肿的右颊,裂开了一条缝,牙床外露,鲜血泉涌状极可怖,发出一声透风的痛极怪叫,左手掩住创口踉跄而走。 “我也找个人玩玩。”甘锋拔剑向飞龙剑客一指:“你,江右三剑客之首,飞龙剑客,在下领教阁下威震武林的飞龙剑术,看你配不配吹牛妄自尊大。” 颇负盛名的霹雳剑一招受创,飞龙剑客已惊得心胆俱寒,信心全失勇气全消,狂妄自大的气焰,像被一座冰山压熄了。 连人家一个随从也如此高明,主人那还了得? 指名叫阵,还能不拔剑为维护声誉而斗? 飞龙剑客向三才剑投过求助的目光,脸色难看已极。 三才剑也心中发毛,但不得不有所表示,手按上了剑靶,迟疑地迈出一步。 古媚冷冷一笑,也迈出一步。 “我只是一个仆妇。”她向三才剑招手:“向你这位高手名家挑战,你不会害怕吧?” 一触古媚阴森慑人的目光,三才剑感到自己心跳加快了一倍,掌心在冒汗,不由自主打一冷战。 “在下不与你们这些下人计较。”三才剑硬着头皮说:“咱们只要与乔公子打交道,他既然不在,咱们下次再来。古兄,咱们走。” 飞龙剑客也不笨,徐徐后退。 “仆人已经如此嚣张,可知逍遥公子这个主人是如何狂妄了。”飞龙剑客为自己的怯懦找理由掩饰:“咱们在店里等他回来,向他讨公道。” 不等甘锋有所表示,两人转身急急溜走。 “虎头蛇尾,浪得虚名。”甘锋的嗓门大得很:“这种货色也敢来现世,简直不当人了,岂有此理。” 威麟堡的人,是在逍遥公子失踪后的第五天撤走的,他们虽然希望能把逍遥公子的随从搜出来灭口,但搜了五天音讯全无,不得不暂且罢手,整理行装打道北返,因为他们不能久留,希望回头至真定附近重新追查线索,追查阎知县珍宝的下落。 在卫辉等了三天,等从此地派出,追踪另一批人自开封过河的爪牙返回。 可是,没有一个人来回,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到,所派出的人似乎全部失了踪。 他们做梦也没料到,追踪的人没动身之前,已经被人反钉梢,过河不久,被人前后夹击,骤不及防,结果是全军覆没,连首也没有留下一具,那些人像是平空在世间消失了,怎能等得到? 第四天,留在孟县打听消息的人,派急足传来令人沮丧的消息:逍遥公子重现下孟镇。 以后的三天,消息不断地飞传而来。 范堡主不想回头,仅陆续派人赶赴下孟镇活动,同时利用途经卫辉的同道或朋友,散布于威麟堡有利的谣言,当然说威麟堡是有理的一方,希望孤立逍遥公子,候机作致命的一击,以便永绝后患。 近午时分,两个巨人大踏步进入北关大街。大官道自北关伸出,伸向淇县,车马络绎于途,但通常午间没有长途旅客就道,府城是宿站,只有一些不在意住荒村野店的旅客往来。 两个巨人是五丁力士和狂彪,他们是不理会途中有危险的亡命旅客,随时说走就走,说留则留。 他们的坐骑真可怜,是普通的蒙古马,高不过四尺余,却要驮那么一个八尺高重吨位的巨人,似乎随时都可能被压垮,鞍后还得加上一个长卷马包。 这么两个巨人小马走在街上,其引人注目的情景是可想而知的,当然没有胆大包天的人,敢上前拦住指责巨人虐待畜牲。 偏偏就有两个不知死活的人,劈面在街中心拦住了。 “喂!往这面走。”那位獐头鼠目,身高不足五尺的汉子伸手往街右的广场一指。 那是本城颇有名气的河内客栈,广场停了不少车马,有五间门面,规模不小。 五丁力士怪眼一翻,双脚一伸便踏落实地,坐骑想走也走不了啦。 “小辈,你找太爷认老爹吗?”五丁力士一张乌鸦嘴,出口伤人:“干什么?” 两人一比,有如小鬼拦金刚。矮汉子居然没生气,嘿嘿一阵阴笑。 “有人要找你。”矮汉子说:“就算你是我老爹,也并不见得光彩。你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混球,除了吃得比别人多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至少,你他娘的只配替太爷提鞋。”五丁力士瞥了河内老店一眼,看到三个粗壮的大汉不住狞笑:“谁找我?女的?” “浊世滔滔,威麟称豪。”矮汉子不再斗嘴。 “你他娘的别放那么大的嗓门叫魂,太爷不吃你们那一套。”五丁力士的嗓门其实比对方高三倍:“要不是太爷查出你们不是逼死严知县的凶手,太爷岂育和你们干休? 让开!太爷不屑与你们打交道。” “阁下……” “去你娘的蛋!”五丁力士大骂,突然从马头飞越,金刚似的笨重身躯,动起来灵活如猫。身材高大的人,通常笨拙迟钝,但如果练成灵活的身手,矮身材的人万难岔及。 矮汉子一惊,老鼠似的窜至街边,稍慢刹那,便会被五丁力士抓住,好险。 另一位仁兄身材也相当高,但没有五丁力士雄壮,一看同伴矮汉子不敢接招,有点不以为然。 五丁力士一扑落空,这位仁兄便不假思索地补位,跨一步便已近身,迎面就是一记小鬼拍门。 五丁力士大手一抄,毫无顾忌地抓住了来掌。 一声怪响,两人马步一沉,浑身骨节克勒勒怪响,四条腿飞快地移动发劲,随即同时沉叱,人影倏分。 五丁力士挫退了三步,脚下相当沉重。 那位仁兄则斜颠出丈外,几乎冲入街左的屋檐下。 “无常拘魂手,难怪你敢撒野。”五丁力士怪叫,一拉马步双手一阵伸缩,全身的肌肉开始抽动:“太爷就陪你玩玩,你如果拘了太爷的魂,算太爷命该如此;不然,太爷要撕裂你这浑蛋。” 人影掠到,二堡主神剑劳修武从中插入,另二名大汉左右一分,拉开马步戒备。 狂彪跨下马背,随手抽出大板刀的刀匣。 “好哇!咱们来松松筋骨。”狂彪怪叫:“看曹某的刀利是不利。” “朱兄,咱们并无恶意。”劳二堡主采取低姿势陪笑说:“两位从渡口来,咱们希望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变故,所以请两位入店喝两杯,大家谈谈交换意见而已。” “太爷没有什么好谈的,而且太爷知道贵堡与逍遥公子的过节。”五丁力士断然拒绝邀请:“劳二堡主,想听实话吗?” “当然。”劳二堡主答得顶干脆。 “朱某曾经在绿林称雄,在黑道也混过一段时日,干过白道的保镖,武林道义江湖规矩我懂。”五丁力士的嗓门大得很:“我认为贵堡的行事不上道,作风恶劣得很。我五丁力士一向自命不凡,几乎打遍天下罕逢敌手,但在逍遥公子手下,朱某接不下一招。 我输了,输了认输。你们不讲道义招惹了他,他不久就要来找你们,理直气壮。老实说,不是我长他人志气,贵堡虽则自诩高手如云,但在我看来,你们在逍遥公子面前,比土鸡瓦狗强不了多少。劳二堡主,这就是我奉告的老实话,你们有两条路可走。” “你……你……”劳二堡主要冒火了,听不得老实话,老实话会刺伤人,谁都不愿意听。 “两条路。”五丁力士不在乎对方是否冒火:“一是把十余万金银还给他,向他道歉。另一条是,赶快返回威麟堡,集中全力,在地利人和的有利条件下,和他决一死战。 老兄,十余万两银子谁都会眼红,但任何人的银子都可以抢,抢逍遥公子的银子,要付出可怕代价的,吞掉了会肚子痛。好自为之,朱某是不会和你们走在一起的,后会有期。” 五丁力士不但不是傻大个,而且聪明机警眼光够,毕竟是当过强盗头子打过硬仗的人,对情势的估计判断自有一套法宝。 两人不再理睬威麟堡的人,跨上马扬长而去。 街两端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引起一阵骚动,逍遥公子四个字,吸引了所有市民的注意,所有的人,皆向威麟堡的人投注不友好的目光。 劳二堡主带了爪牙们,脸上无光进入店堂。 后面跟入两名仙风道骨的青衫客,立即被两名大汉转身拦住了。 “不可鲁莽!”及时转首回顾的劳二堡主,及时阻止两名爪牙撒野。 两位青衫客淡淡一笑,向劳二堡主颔首打招呼。 “公孙兄周兄,别来无恙。”劳二堡主抱拳行礼:“没想到两位行脚卫辉,恕罪恕罪,请至客室把晤……” “堡主可在?”公孙兄抢着问。 “到城里约会朋友,不久可能返店。两位……” “兄弟从孟县来。” “哎呀……” “劳兄,你们为何在此逗留?” “在此地等河对岸回来的人。” “快走,劳兄。”公孙兄摇头苦笑:“请转告堡主,速离卫辉。” “这……” “假使逍遥公子赶到,卫辉府城你们不会有半个朋友,官府的人将毫不迟疑,把你们当作江洋大盗缉。劳兄,你们已经落入逍遥公子的计算中,他的下一步……你们将日子难过。这种事,我和周兄不便介入,十分抱歉,后会有期。” 天没黑,威麟堡的车马,匆匆出了北关,驰上北行的大官道。看样子,要在半途野宿了。显然范堡主接受了公孙兄的劝告,匆匆忙忙离开满怀敌意的府城。 他们刚结账离店,通汴门外孟家大院的主人,铁臂神熊孟浩孟大爷,带了几个仆从前来拜会,扑了个空。 第二十五章 从淇县北行,官道在淇河、卫河的冲积区伸展。有时官道接近卫河,可以看到一队队漕舟,顺水顺流向北下放。但愈往北走,就离河愈远。 外地人走在这条路上,一定感到诧异,怎么经常可以看到路旁或平野的畴间,耸立一些大小石头? 这一带没有山,山远在七八十里外(太行山),土厚而肥沃,石头那儿来的? 那是淇河闹水灾时,从太行山(大号山、淇山、共山等等支岭)带下来的,大水灾时,这一带数百里沃野尽成泽国。 淇水素称倾澜济汤势同雷转,水灾时更是汹涌澎湃波涛接天,把数百里外的大石冲下,水退便遗留在各处形成奇景。 七匹健马以不徐不疾的脚程,向北又向北。 他们在通过淇县时,已打听出所要的消息:威麟堡的车马,已经走了两个时辰。 威麟堡共有五辆各式车辆,卅六位骑士,速度并不快。至于是否另有人在前后担任警戒,就无法从旅客口中证实了。 正常脚程,两个时辰应该远出六十里外了,大概快接近宜沟驿,今晚可能在汤阴城投宿。 逍遥公子一马当先,他并不急于赶路。 小孤和蕙芳姑娘双骑并跟在他后面,两女穿了墨绿色劲装,外披薄绸子同色披风,不再是侍女打扮,美好的少女曲线相当撩人,必须用披风加以掩盖,就算感到有点闷热,她们并不在乎。 “公子爷,为何不加快赶上他们?”小孤忍不住发问,似乎她对即将到来的杀兴趣甚浓。 “傻丫头,赶上去干什么?”逍遥公子扭头笑问。 “我们不是追赶他们吗?” “是呀。” “那……这样慢吞吞……” “我本来就打算慢吞吞呀。” “可是……” “小孤妹妹,公子爷的妙计你不懂。”蕙芳姑娘说:“爷的用意,就是保持十日脚程。” “为什么?蕙芳姐,你懂?” “仅一点。” “告诉我好吗?” “让他们带我们到威麟堡,搬他们的银库呀!追上了,他们能赔偿十余万两银子吗?” “就是你多嘴。”逍遥公子扭头笑责:“你可别把小孤带坏了哦!你两个丫头相处没几天,小孤就开始唠叨问东问西了,以往她是什么都不问的。” “爷,小孤长大了呢。”蕙芳姑娘向小孤眨眼偷笑:“再不教她多懂一点,她还能成为爷的得力臂膀吗?” “甘大嫂教她心狠手辣,已经够糟了,你再教她用心机,保证以后江湖上会出现一个女魔王。”逍遥公子半真半假地说:“不过,她一定比我强,女孩子通常细心些,不会像我一样粗枝大叶,经常受到那些阴险的卑鄙家伙暗算。喂!你们没感到奇怪吗?” “什么奇怪?爷。”小孤笑吟吟地问。 “迄今为止,还没发现有人从后面跟上来叫阵。”逍遥公子说:“浊世威麟有不少朋友,所以他才能号令江湖,黑道有不少风云人物,与他有交情互通声气。” “是的,爷。”蕙芳姑娘说:“但也不尽然,至少我和家兄,就不在乎威麟堡的声威。” “我相信他的信息早已传过河,河南府一定有他的猪朋狗友,赶过河来向我们示威挑战,可是……” 路旁突然钻出一个土老儿打扮的人,但头顶光光,可看到明显的戒疤,手中拎了遮阳帽。 “有名有姓的混蛋都过不了河。”土老儿在路侧傍着坐骑走,一面走一面说:“无后顾之忧。” “哦!原来是……”逍遥公子已认出对方的身份,对方不戴遮阳帽,就是有意让他知道是友非敌。 “请不要说。”土老儿戴上遮阳帽,掩住了头上的戒疤。 “后面……” “金笔秀士、鬼手龙、六合潜龙师徒。”土老儿说:“还有一些不愿露面的人,黑白都有,堵住了孟津渡口,不许威麟堡的猪朋狗友过来。” “哦!原来如此,真得谢谢你们……” “呵呵!咱们还没谢你呢。前面。”土老儿用手向前一指:“淇河石桥。” “桥这一面有淇河小镇。” “不,叫高村,桥也叫高村桥。” “高村有人等候?” “对,如果你能通过,石桥那一端埋伏的人,就消失了三成胆气。” “这表示高村的人十分了不起。” “是的。” “很好。” “公子要通过?” “毫无疑问。” “祝顺利。我佛有灵。”土老儿向路旁的荒野灌木丛一钻,形影俱消。 “爷,他是……”蕙芳姑娘惑然问:“自己人?” “不是。”逍遥公子说。 “蕙芳姐,虽然他不是自己人,但是友非敌。”小孤加以解释。 “那……他是僧人……” “不了僧。”小孤说:“爷曾经在山西道上,从冲霄凤手下救了他。” “我知道,还有不少人暗中在替爷尽力。”蕙芳姑娘想起了无情剑夫妇。 “我知道。”逍遥公子说:“他们不想露面,盛情可感。现在,我们得准备应付了。” 高村在望,那只是一座小小的路旁小村落。但淇河上的那座大石桥,却颇为有名。 高村距城仅廿五里左右,不是中午打尖的地方,只是一处小小的歇脚站,五六十户人家,仅村西靠官道的五六家是小店,其他都是农户。 五六家小店,倒有一半是卖旅客用品与食物的,大槐树下是停车驻马的地方,似乎每一家都有旅客,而且都是乘马的骑士,树下栓马桩的马匹便已表示一切。 小羽年纪小,也最活跃,他一马当先,驰入中间最大一家食店前的广场,先栓好坐骑。 店门口,六名劲装骑士,目迎他们在树下的栓马桩下马,一个个神色冷肃,气氛不友好。 “公子爷,咱们来得正是时候呢。”小羽接过逍遥公子抛过的绳,替主人栓好坐骑:“如果混战,我们参加吗?那些狗娘养的是不讲英雄的,一定会混战。” “那可不一定哦!别把天下英雄都看成没骨头的孬种。”逍遥公子下马,顺手解下披风抛给小孤,露出蓝色的劲装:“如果真的发生混战,你们就用鸳鸯大阵痛下杀手。 如果不,你们作壁上观,这是我和他们的过节,由我单人独剑和他们了断。” 店内,又出来三名年近花甲的骑士。 左右两家店,共有八名劲装骑士出现,似乎早有默契,向这一面接近,自然而然地,堵住了退路。 十七个面目阴沉的人,前后堵住了。 甘锋发出一声暗号,六个人结成两人一组的大三才阵。 甘锋夫妇是一组,卓勇与小羽是一组,小孤与蕙芳姑娘是一组,确是大三才阵而非鸳鸯阵。 其实,鸳鸯是指一组的两个人,三组鸳鸯,交叉搏击而非三才互相呼应的阵势,应付群殴比三才阵灵活而凶猛加倍。 三才阵对应付群殴威力有限,是用来以弱击强围攻高手的阵法,而鸳鸯阵却是以强攻强应付围攻的战术,性质不同,目标有异。 逍遥公子马鞭轻摇,向店门走去。 没有店伙出来招呼,更没有出来看热闹的村民,可知对方已经完成封锁,在这里久候多时。 三个年近花甲、像貌威猛的骑士,也向前迎来。 “奇怪,怎么没看见威麟堡的好汉们?”逍遥公子一面从容迈步一面说:“天杀的! 浊世威麟这家伙没种,他怎么敢吹牛夸称天下第一堡?” 为首的骑士生了一双铜铃眼,眼一翻精光四射,在十步外便站住了。 先前在店外抱肘而立,神气万分的六骑士跟在后面。 逍遥公子直逼近至五步内,淡淡一笑背手而立。 “诸位的举动,真有点像拦路打劫的强盗。”他盯着对方出言讽刺:“在下的家当已经全被抢光了,你们还想抢什么?” “小老弟,不要在嘴皮子上损人。”为首的骑士沉声说,铜铃眼中精光更凌厉了。 “在下损了人吗?”逍遥公子笑问。 “老夫……” “我知道你是魔淳于天瑞,黑道六霸天之一,号令燕齐江湖同道的龙头,为人并不怎么得人望。似乎,南北同道中的名宿全来了,有些在下彷佛见过,有些在下陌生得很。诸位,有何指教?” “就算咱们来主持公道好了。”魔冷冷地说。 “真的呀?” “老夫不配吗?” “配,配得很。淳于前辈誉满江湖时,在下还没出生呢,我逍遥公子一个聊算黑道浪人晚辈,那能不尊敬前辈的江湖名望地位?但不知前辈所指的公道,是否已经知道是非黑白,是否知道谁负责了?” “乔老弟,老夫希望替双方调解。” “好事嘛!该算是江湖之福,江湖道毕竟不算乌烟瘴气,毕竟还有人主持公道。前辈是否该先知道经过?不会只听一面之词吧?” “老夫已经知道经过了。” “真的呀?那一定是该在下负责了。” “正相反,该威麟堡负责,因为范堡主无凭无据,他指称你黑吃黑夺了他的珍宝,所提出的证据薄弱得很。” “好,公道自在人心,淳于前辈,在下尊敬你。” “乔老弟,俗语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真要各走极端,毕竟不是江湖之福。”魔 还真有点公道气概。 “是呀!在下深有同感。在下出道三四年,羽毛未丰,势孤力单,老实说,真要与天下第一堡结怨,不啻鸡卵碰石头,可以说,想走极端的决不是我。” “那么,老弟是愿意接受调解了。” “在下求之不得,只要合情合理,就算吃点亏,在下也认了。” “老夫相信不至于令老弟吃亏,请相信老夫的诚意。” “在下绝对相信。” “那好办,老夫相信定可化干戈为玉帛,咱们到店里谈,请。”魔让路举手促客。 “淳于前辈,在下认为没有什么好谈的,事情很简单,在下愿意息事宁人,前辈只要把双方应该做的事,简单明了吩咐下来就行了,以前辈的声望,在下相信不至于让在下太吃亏,毕竟错在范堡主。” “呵呵!大太阳下火气大,谈不出什么来的……” “坐下来更火大,屋子里更热。呵呵!在下洗耳恭听前辈的吩咐。” “这……好吧。”魔知道无法勉强对方坐下来谈:“由老夫偕同众朋友出面,向范堡主讨回你的车马行囊,由威麟堡的重要执事人员,向你陪不是,如何?” “好哇!在下绝对同意,以范堡主的声望地位,这样做在下已经感到万分光彩了。” “本来嘛,这也是不伤和气的好办法,必要时,也许范堡主会亲向老弟致歉呢。”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在何处接收车马行囊?” “这样好吧?老弟在汤阴等候一天半天……” “好,在汤阴等候前辈的指示。哦!前辈可别忘了,在下车内的八宝箱,里面的物品,希望不要少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尤其是京都四大钱庄庄票,与及宝泉局的官票,那可是在下的全部家当,不能少的。” “什么庄票官票?”魔脸色一变。 “哦!该称银票。”逍遥公子泰然地说:“四大钱庄的庄票各两张,每张面额是一万两银子,折色银已付十足兑现的庄票。四张宝泉局的官票,每张六千两纹银,也是折色银已付十足兑现的官票,总计十万零四千两。” “什么?” 不但魔怪叫,其他的人也喧哗起来。 “在下再说一遍……”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魔大叫,这就不像一个调解人了。 “咦!你这位主持公道的道上前辈,怎么说我这受害人胡说八道?”逍遥公子脸色一沉:“淳于前辈,你这就不上道了。” “你这是恶意勒索!”魔沉不住气,嗓门大得很:“你车上仅有一些金银……” “你给我说话放清楚一点。”逍遥公子的嗓门更大一倍:“我车上有黄金一百廿斤,纹银两百斤,金银合计五千两以上,在你魔淳于天瑞口中,轻松得成了一些金银,你家里大概一定比一些更多一些了,难怪你敢拍胸膛充任鲁仲连。十余万两银子,挑也要六七十个人,如果由你阁下负责赔偿,把尊府的所有男女老少全部出动也挑不完。” “你……你……” “我怎么啦?你以为我勒索?你可以到我逍遥公子行脚所经的各州县去查,就可以明白我逍遥公子有十余万两银子不是骗人的了,在卫辉府短短几天中,就花了万余两银子。你如果没有把握追回,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硬充调人,因为你的份量,还不配叫范堡主把吞入肚子里的赃物吐出来。” “你不能……” “我能的,因为我可以给你时间到京都,向四大钱庄和宝泉局,查我的银票来源。 问题是,你必须保证银票一定可以追回来,不然你凭什么去查?其次是,调查属实之后。 范堡主不给你面子不吐出来,按理你得先赔偿给我,你淳于天瑞是亿万富豪,这区区一些银子不会有问题吧?” 这一闷棍打得魔晕头转向,章法大乱。江湖朋友真正称得上富豪的人,屈指可数,能出手一千八百的人,也数不出几个来。以威麟堡来说,本身开销大,一文一两地从下九流从事江湖行业的人身上来,实在攒聚不了多少钱,所以才利令智昏,不顾一切后果,设计抢劫孙中官和阎知县价值二三十万的珍宝,二三十万可是吓死人的数字,值得用身家性命来谋夺。 魔名义上号令燕齐黑道朋友,事实上只是空架子。京都天子脚下,龙蟠虎踞豪杰如云,财路窄小。 山东已有钦差马阎王一群三山五岳爪牙控制,大部份黑道行业无利可图,有大半已经改行转道,改做匪盗不受黑道管制了,常例钱逐日减少来源。 所以,魔这个司令人自己就在闹穷,别说十万八万,他连一百八十也不出来呢。 “你……你这不是存心坑人吗?”魔怒叫:“好小子,你……” “你给我听清了。”逍遥公子厉声说:“你老兄带了这么多人,并不是想充调人来的,你我都是一丘之貉,谁肚子里的牛黄马宝都瞒不了对方。你赶快撕下假面具,水里火裹在下奉陪。如果你胆气不够,赶快把在下的条件带给范堡主。” “你……” “我的条件很简单,三条。” “你还有条件?你……” “我是受害人,理直气壮当然有条件。” “你说说看。”魔咬牙说。 “其一,范堡主谋杀在下的事,在下不追究,但他得公开道歉;其二,银票金银完璧归赵,一两都不能少;其三,他到手的阎知县珍宝,在下要分三分之一。” “什么?你你……”魔几乎要跳起来。 “你应该已经听清了,在下不说第二遍。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你这厮欺人太甚……” “阁下,我是尊敬你,你可不要自贬身价穷嚷嚷,记住你的调人身份好不好?” “反了……” 一个留了花白山羊胡的人,拉住了暴跳如雷想冲出的魔。 “淳于兄,他在耍我们。”这人阴森森地说:“对付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辈,江湖道义是没有用的。咱们这些人和他说话,足以抬高他的身价,他的目的达到了,而咱们可就成了他的晋身之阶踏脚之石了。唯一可行的方法是:杀。” “哈哈哈哈……”逍遥公子长笑震天:“你们假仁假义唠叨了老半天,这时才把真正要说的话说出来,实在没有半点担当,你们自己并没有把自己当人看,好可怜。咱们都是道上心狠手辣的货色,同一类型的蛇鼠,各人的目的和野心彼此心中有数,实在用不着摆出伪善面孔装门面的。现在,相信彼此都已经心照不宣,该刀头舔血,为名为利三刀六眼解决了。” “气死我也!”魔终于爆发了:“只有血才能清洗你小辈加诸于老夫的侮辱。” “对呀!在下对阁下的处境十分同情。”逍遥公子狞笑:“自取其辱的人,是值得同情的。” 一步一步把对方往死路上逼,逼对方先暴露狰狞面目,以便在理字上先站住脚,才可以大张挞伐。 “这可是你自找的。”魔咬牙切齿说,语气中饱含激忿与怨毒。 “我找与不找,结果都是一样的。”逍遥公子一点也不激动:“你们来的目的,决不会因我的态度而有所改变,就算我跪在地上求你们,你们也不会良心发现而放过我的。 同样地,就算你们认栽讨饶,我也不会心软放过你们,因为你们是我逍遥公子登上风云人物宝座,必须牺牲的垫脚石。诸位,是时候了。” “这小杂种愈说愈不像话了,你们还有这么好的耐性听下去吗?”三名雄伟的骑士叫嚷着大踏步而出,为首那位暴眼突腮骑士嗓门十分刺耳难听:“笨马儿先飞,咱们河中三豪联手送他下地狱。” 两剑一刀,立即分三方围住了逍遥公子,气氛一紧,杀气慑人。 “先飞,一定先死。”逍遥公子阴笑,徐徐拔剑:“你们三位不是鸟,是鸡,杀鸡儆猴,所以你河中三豪已注定了要先挨刀。” 三人同声怒吼,刀光似电,剑气飞腾,霎时风云变色,刀剑乍合。 传出逍遥公子一声怪异的冷叱,他斜举的剑突然幻化为逸电流光,蓝色的身影前掠、侧移、旋退,剑气破风传出飒飒秋声,人与剑光已浑如一体,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接招突出聚合点的,反正看到剑光人影乍隐乍现,现时生死已判。 一照面,人鬼殊途。 没传出刀剑碰撞声,只听到飒飒风声令人毛发森立,只看到可怖的剑光莫测地闪烁了几次,如此而已。 暴乱的人影,倏然重现。 逍遥公子出现在侧方丈余,而他先前立身的地方,河中三豪三面分立,呈现三种怪异的姿势,一个出招的马步仍然保持,一个以剑支地,一个刀仍高举。 三人的咽喉出现剑孔,大量鲜血和气泡向外涌流。 “嗄……”第一个人喉洞中发出怪声,鲜血喷出,向前仆倒。 第二个倒了,第三个…… 雷霆一击,轻描淡写。 “世间就有这种白痴。”逍遥公子的语气平静,但虎目中冷电森森慑人心魄:“都自以为自己武功盖世,至少也认为自己比浊世威麟高明,所以胆敢上前送死。你们真要是比范堡主强,范堡主还配称天下第一堡堡主吗?一起上吧!诸位,你们来了这许多人,本来就没有公平杀死我逍遥公子的打算,咱们黑道人是从不把公平当作一同事的,这世间本来也没有公平可言,你们如果心目中有公平,就不会听命于威麟堡站在此地等死了。” 他手一振,抖掉剑尖上的血迹,向前迈步。 站在后面剩下的三名骑士,突然打一冷战,退了三四步,发疯似的奔向槐树下的坐骑,三个同伴的死,吓破了他们的胆。 真不巧,他们的坐骑,系在槐树另一面的栓马桩上,他们应该绕道而走的,因为甘锋六个人的剑阵,列在这一面随时准备策应。 三骑士昏了头,竟然向剑阵飞奔。 “杀!”首当其冲的甘锋发出沉叱,夫妇俩一闪一旋,双剑起处,宛如卷起一阵狂风,但见光华旋动,血雨纷飞,三骑士像狂风中的落叶,斜抛出丈外,发出可怖的濒死哀号,惯落在阵外挣命,在自己的血泊中抽搐断气。 “我给你拚了……”魔悲愤地厉叫,发疯似的冲上,尖嘴雷挟风雷而下。 “我正准备勾你的魂。”逍遥公子叫,轻灵的剑竟敢硬搭劈来的雷。 魔的眼中,闪过一道得意的神采。 一走空,眼前剑失人渺。 魔的双袖下,暗藏的两只拳大的多角链,在雷下击的瞬间飞出,远出八尺外,比雷的速度快一倍,这是他魔绰号的由来。 链极少双发,一发已可置对手于死地,一发即收,回飞的速度似乎更快,因此连旁观的人也难以看清,还以为他用雷把对手击毙呢!这次用上了双发,三齐攻万无一失。 可是,竟然失手了,逍遥公子已先一刹那闪开,反而到了魔的左后方攻击的死角。 剑就在这瞬间斜挥,有如电光一闪,锋尖掠过魔的左背肋,画断了三根背肋骨,内脏向外挤。 剑光流转,光临留山羊胡骑士的右肋。 “铮!”骑士一剑封住了来剑,却没躲开逍遥公子的左手,右肩一震,骨绽肉开。 “补你一剑!”逍遥公子冷叱,一剑刺入骑士的胸口,疾退丈外。 “啊……”魔厉号着摔倒。 “砰!”留山羊胡骑士接着倒下了。 最后一位骑士鬼精灵,在魔扑土时就向后溜,狂风似的冲入店堂,从小店的后门逃命去了。 片刻间,九个人只逃掉一个腿快的。 堵住后路的八骑士,脸无人色一哄而散,奔回左右的两家小店,解坐骑飞跃上马,不再管同伴的死活,向南北分头逃命。 三位骑士向南奔,风驰电掣拚命鞭打坐骑快逃,片刻间便远出里外,蹄声如雷,掀起滚滚尘埃。 路右的矮杯中,突然踱出两个村夫打扮的人,左胁下挟了长布卷,右手提着大包袱。 包袱一丢,抖开布卷,出现一把剑,和一根抓背痒的尺八竹如意。两人往官道中心并肩一站,发出一阵令人毛骨耸然的嘿嘿阴笑。 “相好的,下来说话,别逃啦!”拔剑出鞘的村夫,舌绽春雷怪叫。 三匹健马狂驰而至,毫无勒的意思,向前冲,要将拦路的两个村夫死。 五十步、卅步、廿步…… “哈哈哈哈……”狂笑震天,十余段尺余长的树枝连续飞射,幻化为十余个径尺的圆形物,急速翻旋发出刺耳的锐啸。 射马而不射人,正应了一句话:射人先射马。 马快,树枝更快,想躲根本不可能。 “砰!”第一匹马轰然摔倒,地面亦为之震动,尘埃滚滚。 一阵马嘶,第二匹马倒了。 路旁一座巨石后,闪出一个蒙面人。 “速战速决,不留活口。”蒙面人向两村夫叫:“斩草除根,决不留情。” 三骑士事先已有警兆,马一倒人已离鞍斜飞,不但骑术极精,轻功身法更惊人。 尘埃未落定,三骑士已在路右结阵,三支剑光芒四射,三个人丝毫未伤。 “什么人?”身材壮实的骑士沉喝:“亮万,为何拦路击毙咱们的坐骑?想行劫吗?” 三比三,各找对手。 “也许你阁下听说过我这号人物。”手握竹如意的村夫说,左掌一伸,掌心出现一把半月形四寸长的小怪刀:“咱们要命不要钱,怎么说,那是你的事。嘿嘿嘿……就算是行劫好了。” “无影刀周一青!”骑士骇然叫:“你老兄已多年不在江湖走动了,咱们……” “我认识你们。”而人接口:“泽州三条狼,你阁下是人狼,花面青狼宣仁贵,没错吧?” “你们……” “你们是替威麟堡助拳的,没错吧?”无影刀问。 “宣某与范少堡主范豪兄少有交情,你们……” “你知道威麟堡倾巢而出,要搜杀我无影刀的事吧?不要说你们不知道。” “在下发誓,的确不知道。” “哦!好,就算你不知道,不知不罪。你们在前面高村,聚集了一大群蛇神牛鬼,要将逍遥公子一群人丢下淇河,怎么?失败了?” “这……那……那小子不……不是人……”花面青狼提起逍遥公子就发抖:“如果是人,也……也是妖人,会妖术……” “真的呀?你们输惨了?” “这……” “周某与几位朋友,是替逍遥公子助拳的,尽管他并不认识我们。嘿嘿嘿……你们明白了吧?为朋友两肋插刀,谁也不怨谁,在这里咱们公平一搏,死了认命。嘿嘿嘿…… 我无影刀挑你,花面青狼。” “周兄,请听我说……” “我没空听你这杂种说废话,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上啦!” 说上就上,竹如意一伸,扑上了。 花面青狼不怕竹如意,全神留意无影刀的左手,不理会伸手的竹如意,闪开正面剑奔无影刀的左肋,剑气迸发极见功力,剑术更是凶猛绝伦。 竹如意突然折向斜挥,化不可能为可能,四根竹爪不可思议地搭住了花面青狼的右小臂,有如电光一闪。 双方都掏出了真才实学,一照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花面青狼大骇,伸左手急抓竹如意,竹如意比钢铁更坚锐,爪尖已抓透臂骨。 糟了,无影刀的左手从剑侧闪电似的探入,向后疾退,发出一阵嘿嘿阴笑。 花面青狼失手堕剑,右臂被竹如意抓裂一块肉,血涌骨现。 “呃……哎……”花面青狼踉跄止步,左掌按住了右臂的创口,摇摇欲倒。 “看你的右胁。”远在丈外的无影刀叫。 花面青狼低头一看,崩溃了。 右胁裂了一条大缝,断了三根肋骨,内脏向外挤,鲜血泉涌。 “你……你……嗷……”花面青狼厉号着向前一栽,眼角余光看到两位同伴,一个断头一个小腹被剖开,正同时倒地。彰德府,兵家必争的名城。因此,有最宽最深的十丈宽城濠,易守难攻,爬城困难。江湖朋友对这座城也感到头痛,夜间不易飞渡,万一出了事官兵封城,巡捕挨户搜索,躲都没处躲,所以相戒不要在城内生事,免得被捕快们中捉鳖。 逍遥公子一行七人七骑,薄暮时分驰入府城。他们赶得甚急,不在汤阴城落脚。 他们赶路时快时快慢,让跟踪钉梢的人,无法估计他们的行程,给予对方的威胁甚大。 北关的冀州客栈,不但是府城最大的一家客店,也是最复杂的、达官贵人不屑住的客店,因为住入该店的旅客份子复杂,店虽大设备却差,稍有身份的人。都不曾往冀州客栈落店。 上次南下,逍遥公子落脚在城内府南大街,以设备号称第一流的邺都老店内,那是府城最高级的名客邸。但这次,他却住进最复杂的冀州客栈。 而且,不再包厢包院,似乎真的为了节省开支,七个人挤进了四间不太差的上房。 而且,不再向名酒楼订膳食。 客栈每一进每一院都设有食厅,供应包膳,也供应额外的酒菜,当然也可命店伙把膳食送到客房内,有女眷的人,怎能到乱糟糟的膳堂进食? 也许真的缺乏旅费,能省则省,所以洗漱毕,逍遥公子带了小羽,进入热气蒸腾、汗臭扑鼻、人声嘈杂的食堂。总算不错,弄到一付座头,不必与其他旅客共桌。这应该是他们来得晚,旅客大多数已经酒足饭饱,没有人再来和他们争食桌。 灯笼的光度倒还不差,至少不至于暗得把酒菜送进鼻子而不自知。 叫来酒菜,小羽打横落坐。逍遥公子从没把小羽当成小使唤,除非另有朋友在场,小羽和小孤都有座位。 小饮三杯之后,右邻桌来了五位食客,都是些膀润腰圆的粗豪人物。 接着,两位衣冠楚楚的气概不凡食客,占住了左邻桌,很像有身份地位的爷字号人物。 一声朗笑,桌旁出现另两位更有气概的中年食客。 “很抱歉,请允许在下两人共桌。”那位青衫客和气地打招呼。 “请便。”逍遥公子更客气:“两位太客气,这是人人可坐的地方。” 另一位剑眉入鬓的蓝衫食客,向跟来招料的店伙点菜,目光扫过左右邻桌的人,不动声色。 两个青衫客在对面坐下,剑眉入鬓那人的左手,在桌上有意无意地以食、中两指,轻点出一串间歇性的响声,脸色平和似乎悠闲无聊。逍遥公子并不认为以指敲桌是悠闲无聊,他也用左手的食中两指,点出一串响声。小羽显然听得懂,忍不住哼了一声。小孩子耐性有限,反应是直觉的。 “我家公子的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小羽的童音打破了沉寂,压下食客们的嘈杂声:“有话就当面说个一清二楚,免得让那些杂种以为我家公子搭上了你们这些大菩萨,才敢公然向威麟堡讨公道的,这会影响我家公子的声誉,不好。” “咦!你这位小的火气怪旺的呢。”青衫客不再以手指说黑话。 “小孩子保有赤子之心,直率纯真喜怒分明,这是他们可爱的地方。”逍遥公子说: “他对贵会的手语懂得不多,不耐烦啦!所以穷嚷嚷。” “唔!好像他并不怎么尊重你主人的身份呢。” “正相反,他十分尊重在下的身份,因为他不是在下的小。在下把他看成小弟弟,他是个完完全全的自由人,不是买来的童仆家奴。老兄,他的身份地位,甚至比你老兄还要高,你相信吗?” “咦!不开玩笑?”青衫客一怔,颇感意外。 “咱们素昧平生,有玩笑的必要吗?” “那他……” “卅年前江湖上的风云人物中,有几个性桂的英雄人物?桂花的桂。”逍遥公子笑笑:“贵会熟知江湖动静,搜罗有不少武林典故秘辛,应该不会陌生。” “一剑横天桂玉珂?”青衫客脸色一变。 “他叫桂羽,一剑横天的孙儿。”逍遥公子笑笑:“贵会主的辈份,好像比一剑横天低两辈,要是不信,可以向贵会主问问着。算一算,你老兄不比贵会主高吧?” “失敬失敬。”青衫客向小羽抱拳为礼:“我道歉。” “好说好说。”小羽居然用江湖口吻回了一礼:“该正视听的是,不管我家公子怎么说,不桂羽确是我家公子的书童,这是错不了的。” “不要听他胡说,小孩子童言无忌。”逍遥公子说:“两位的意思,在下十分抱歉,恕难应允。” “呵呵!乔公子,如无敝会协助……” “我知道,威麟堡声势浩大,追回失物无望。”逍遥公子抢着说:“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乔某在江湖多少还有一点声望,如果不争,尔后江湖上那有乔某的地位? 所以无论如何,势在必争,何况十余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岂能甘心?彰德府一年的上缴税,也不过十二万两多一点,我能不争?” “乔公子,你得明白,你自己去争,恐怕一文也追不回来。”青衫客笑笑:“接受本会的协助,就可有十成把握,本会只收五成,你等于是检回了五万两银子。” “嘿嘿嘿……”邻桌两位衣冠楚楚的食客之一怪笑:“五万两银子算什么?阎知县的珍宝,总值不下三十万两银子,按二五均分,乔公子足可以分得十五万两,加上他自己的十万,如何?” “呵呵,正确的说,在下的失款应该是十一万三千多两。”逍遥公子说:“我车上有一千二百两黄金,市价折色是一比六,折银该有七千二百两。银票金银一起算,十一万三千两有多不少,每一文我都要追回来。” “哼!你胡说些什么?”青衫客向邻座的人沉声问。 “在下说的是老实话。” “哼!你想破在下的买卖?” “你老兄这次不会有什么买卖。” “哼!你……” “你不要哼,这件事的事主,在下也是其中之一。” “你……” “我姓刘,济南督税署的夫子,四客莫前辈江湖客也接受在下的调度。贵会虽然人才济济,实力还不足以威胁威麟堡,何况贵会根本不可能集中全力,涌到威麟堡去讨债,你算了吧!不信你可以飞柬向贵会主请示,看贵会主怎么说。你如果自作主张包揽下这笔买卖,贵会声威扫地那是必然的事。据在下所知,贵会从不接受无利可图的买卖。” 一听是济南督税署的夫子,青衫客的气焰熄了许多。 宇内十一大高手中,排名第四的江湖客莫致远,目下在济南督税督,做督税钦差马堂马阎王的走狗。 二君一王就是督税署的外围走狗,也是四客直接控制的爪牙,这次奉派前来夺取阎知县从山东偷运出境的珍宝,落了个全军覆没。看来,山东的主事人不甘心,把重要的爪牙派来追查了,这位刘夫子真不等闲呢! “嘿嘿嘿……”青衫客不愿示弱:“似乎阁下没安好心,逍遥公子是杀二君一王的人,而你却找他……” “贵会的消息素以灵通见称,这次就不够灵通了。”刘夫子冷冷一笑:“在下的人,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阎知县那笔珍宝被劫,与乔公子毫无关连,二君一王在宁晋,已经把珍宝让本署的人携走,就在动身的同时,范堡主大举袭击劫走的。二君一王无脸返回山东报命,更无力向威麟堡问罪,因此弃职潜逃,与妖魔鬼怪共谋,妄想夺取乔公子的金银,死有余辜。本夫子找乔公子合作,是最正确的策略,追回珍宝,本夫子可以作主,与乔公子二五均分,有谁反对吗?” 发话的人嗓门都大,所有的食客都听得津津有味,这等于是一场分赃的聚会,三方面的来头都大,难怪引起众人的兴趣。 江湖朋友都心中明白,三方面口中所指的会,是指江湖上有名的讨债组合正义英雄会。该会并不标榜真正的正义,也不以神秘会社自命。 替客户讨债通常以难易决定代价,假使本来就毫无希望收回的债务,费用可能提高至该笔债款的九成,不费力的行情通常也要三成左右。 该会人才济济,文的武的一应俱全。文的有最精明、最熟悉刑名的刀笔绍兴师爷,武的网罗有武功出类拔萃高手,势力庞大,要不,那敢向威麟堡讨公道? “阁下也不要太一厢情愿了。”青衫容并不表示反对:“山东督税署,管不到山西的事,你们出面并不见得稳操胜算,弄不好两头落空。乔公子,好好考虑,你知道本会的行规与联络手法,希望能委由敝会讨回这笔重金,再见。” 两人一走,刘夫子带了同伴,顺理成章过来坐。 “很抱歉。”逍遥公子向刘夫子说:“我是个江湖浪人,不想牵涉到官府的纠纷里。 老实说,我对人人想得而甘心的珍宝毫无兴趣,真要与阁下合作,范堡主可就神气起来了,我凭什么介入劫珍宝的事?我岂不成了强盗?所以,请刘夫子另找高明。” “这是双方都蒙利的事,老弟拒绝,不见得聪明呢。”刘夫子不死心。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总不能因谋求近利,而留下无穷祸患呀!” “有什么祸患?” “日后在下还得在江湖行走,江湖同道怎么说?要知道,在下对江湖浪人逍遥公子的身份名头,留恋得很呢!假使与阁下合作,在下的损失可就难以估计了。” “如果范堡主送你入黄泉,你什么都没有了。” “那那可不一定哦!”范堡主并不一定可占上风,双方去见阎王的机会是一半对一半。如果他真有把握送我人黄泉,今天的情势就不会发生了。事实是,迄今为止,他还没有勇气面对面与在下澈底了断。”“他的人还没到齐,所以你可以逍遥自在。这样吧! 我的人归你指挥掌握,如何?”“哦!那岂不是表示在下是贵督税署的人了?”“不至于辱没阁下的名望身份吧?”“正相反,那会抬高在下的身价,而且,走遍天下不会吃亏。“逍遥公子一本正经地说:“天下有百余位督税钦差,山东马钦差的实力,仅次于陕西的梁钦差,钦差府出来的人,各地官府谁敢不奉承巴结?” “很抱歉,我说过,我对改变身份兴趣缺缺。我与威麟堡的债务,我要光明正大地与范堡主解决,暂时不考虑借助外力,谢谢刘夫子的抬举。” “当然,我知道这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决定的事。”刘夫子知道不宜操之过急: “如果阁下认为需要帮助,可别忘了找最有力的人,我就是最有力的一方,你可以考虑考虑。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我,再见。” “我会郑重考虑夫子的建议,再见。” 送走了刘夫子两个人,小羽正想大骂,却被逍遥公子含笑摇手示意所阻。 “要利用一切有利的情势,小羽。”逍遥公子低声说:“天助我们,威麟堡的人着慌了。” 邻桌的五位粗豪食客,果然神色不安地匆匆结账走了。 不管与那一方合作,都对威麟堡不利,压力倍增,逍遥公子成为各方争取的风云人物了。 公众场所,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各方注目的人公然讨论对付威麟堡事宜,引起的反应是可想而知的。 一些想帮助威麟堡的人,本来以为逍遥公子容易打发的,一看风色不对,乖乖偃旗息鼓溜之大吉,走得远远地,没有人再肯自告奋勇与威麟堡并肩站了。 逍遥公子与小羽走后不久,角落里那一桌原有三位食客,这时多了两个人,两个像貌威猛的中年大汉。 “三位决定了吗?”一个中年大汉问。 “决定了。”上首那位面目阴沉的人说。 “如何?” “咱们兄弟明天就往南走。” “咦!石兄撒手不管了?” “正是此意。” “这……” “这是他们这些黑道豪霸,为争权夺利而火并的纠纷,侠义道朋友不宜介入,也无从介入。” “可是,事情一闹大,侠义道朋友不可能不被波及,恐怕将引起更大的灾祸呢!山东督税署里,有不少侠义朋友任职;范堡主本人,也有不少侠义道朋友,难免胳膊往里弯,掀起一场大风暴,卷入的人将愈来愈多。诸位都是侠义道的名宿,誉满江湖领袖群伦的前辈,在风暴未起之前介入,及早化解消除灾祸之源,说不定可以挽救一次江湖大劫呢。” “你想得真妙。”另一位剑眉虎目的食客冷冷地说:“如果咱们出面干预,以江湖道义要求双方面对面论是非,假使错在威麟堡,而威麟堡的错是显而易见的。请教,谁能促使范堡主吐出已到手的十余万两银子?胡兄,你能吗?你我够份量吗?” “这……可以传侠义柬促请天下……” “你这不是有意把天下武林同道和江湖朋友,全部拖下水吗?胡兄,你是不是与范堡主有交情?” “他五岳狂客胡中森,与八表天曹有子女金帛不分你我的交情,你说与范堡主的关系如何?”不远处站起一位花甲老人,用震耳的嗓音说:“他只想拖侠义道朋友出面做威麟堡的挡箭牌,至少可以遂行缓兵计,这可不是一年半载可以调查明白的事,那时,逍遥公子可能已不在人世了,你说妙不妙?” “阁下,你是……”五岳狂客厉声问。 “老夫姓司空。” “司空?哼,那一个司空?” “你以为是那一个司空?” “姓司空的人多得很,你……” 姓石的食客哼了一声,拂袖而起。 “侠义道的德高望重名宿中,胡兄,你知道有几个司空?”姓石的阴森森地说。 “这……除非他是隐园小的司空世家,千幻剑司空长虹。”五岳狂客脸色一变: “他……他像吗?” “不是像,就是他,千幻剑司空大侠。”姓石的说:“阁下如果不信,那就拔剑试试吧。” “这……” “你最好滚远一点,姓胡的。”姓石的剑眉一轩:“原来阁下与八表天曹有那么深的交情,咱们这些很少过问外事的朋友,一直就摸不清你的意图,还真以为你是以天下为己任的英雄豪杰呢?你给我记住,永远不要让我看到你,知道吗?” 五岳狂客与同伴脸色难看已极,一咬牙,徐徐向厅外退走。经过千幻剑后面的走道,五岳狂客的手,突然落在剑靶上。 距千幻剑不足八尺,而千幻剑的背后又没长眼睛,只要剑拔得快,一下子就可以把千幻剑杀死。 “老夫最恨那些抽冷子从背后暗算的贱种。”千幻剑背着手说:“对付这种人,老夫有一套最灵光的办法,那就是……” “呵呵呵!司空兄。”姓石的大笑接口:“那就是卸掉这混蛋的一手一脚。你这套办法,胡老兄应该知道的,虽则他不认识你老哥的庐山真面目。” 五岳狂客打一冷战,偕同伴狼狈而走。 “好走。”姓石的高叫:“走得愈远愈好。请转告范堡主,公道自在人心。他也算是一代之豪,应该有点豪霸气概。刚才逍遥公子的表现,就比他强一百倍。” 午夜时光,客店人声已寂,灯火寥落,连店伙也很少走动。大概旅客们事先已得到店伙的关照,早点歇息,不论听到任何声息,都不要启门出来察看,免生意外,所以全店笼罩在紧张的不测气氛中,每一个店伙都战战兢兢,如无必要,少在外面走动为妙。 一个黑影出现在院子里,不言不动像个鬼魂,穿的黑袍又宽又大,被着一头及肩的长发,难分男女。 矮了半个头的小羽,出现在黑影前面。这小捣蛋今晚似乎有点反常,刁钻泼野的性子似已消失,脚下不稳定,像个唱够了的酒鬼。 “你……你似乎会……会弄鬼。”小羽的嗓音也变了:“你……你一出现,我就感……感到心中……” “心中糊糊涂涂,是吗?”黑影的嗓音也怪怪的:“那就对了,你被我的召魂玉振赶出来了。” 手一举,大袖抖退,手伸出袖口,拎着两片八寸长,似玉非玉的寸余宽鱼形条板,两板并垂,手稍动便会互相碰击,但听不到声音,这种声音不会振汤耳膜,但人会感觉得出来,会觉得心烦意乱,却不知是何缘故。 召魂玉振,一种可发出听不到声音,而又令人感到难受的奇怪物品,当然不是玉制的,玉的声音悦耳动听,名之为玉振名不符实。召魂,意思是说,只有鬼魂才会受到这玩意的召唤,人是听不到这种声音的。 “你是召魂使者?”小羽惊呼。 “不错。离魂门首席座主韩宣沛。” “你要……” “你是逍遥公子的保镖?这么小?” “我是书僮,不是保镖。” “书僮?喝!想不到逍遥公子还读书呢!快叫他出来,本座主有话告诉他。” “他不会见你,他要睡觉。” “你去叫他,不然……” “不然又怎样?哼!把玉振给我。”小羽完全清醒了,清醒了就撒野,猛地直冲而上,闪电似的急抓召魂使者手中的玉振。 召魂使者比他高明多多,身形半转,玉振外移,手一抖玉振急动,发出了召魂魔音。 “哎……”小羽双手掩耳抱头,惊跳而叫,再一声惊呼,摔倒在地抱头缩成一团呻吟挣扎。 “一振召魂,再振夺魄。”召魂使者冷冷地说:“小子好大的胆子,三振……” “你不会有三振的机会。”身后传出逍遥公子阴森森的语音:“我将毫不迟疑地杀死你。” 澈骨奇寒的剑尖,抵在召魂使者的背左心坎要害上,凌厉的剑气已发,随时皆可能贯背肋缝透入心房。 “你是谁?”召魂使者沉着地问。 “逍遥公子。” “在下正要找你。” “咱们认识吗?” “以往不认识。” “请教阁下的来意。” “有一封信给你,我是信使。” “谁的信?” “你一看就明白了,我要取信了。” “好,请便,但最好不要动你的玉振。” “你在我后面,害怕什么?”召魂使者收了玉振入袖,探手取出一封书信,转身向前一递:“你是第一个接近在下身后,而不被在下发觉的高手中的高手,今后,你给我小心了,再见。” 逍遥公子将信纳入怀中,收剑退了两步。 蓦地阴风乍起,召魂使者的黑袍飘舞,传出一声椎心的怪嚎,阴风呼呼中,黑色的身影突然隐没。 逍遥公子深深吸入一口长气,抱起了已陷入半昏迷境界的小羽。 “离魂门的人,怎敢公然亮名号?怪事。”他喃喃自语,悚然而惊。 江湖朋友对离魂门的称谓不算陌生,但知道该神秘组织底细的人少之又少,只知道那是一些鬼魂一般、不为世人所知所见的男女,可以驱神役鬼变化飞腾,既不是道教的法师,也不是正道的端公巫婆,更不是神仙妖怪,被该门找上的人,比碰上二君一王可怕百倍。二君一王,一扫而光;碰上离魂门,就会鸡犬不留。 因此,江湖朋友对离魂门恨之切骨,却又畏之如毒蛇猛兽。早些年,有名的刺客集团一帮一会,曾经与该门发生利害冲突,一帮一会损失了十余名最可怕的高手刺客,从此不敢再接受找离魂门报复的买卖。 次日凌晨,逍遥公子出店独自走了。 午后不久,甘锋的客房中气氛沉重。除了他们六个人之外,多了几个人:千幻剑与司空碧玉父女、三位千幻剑的朋友、六合潜龙、金笔秀士、鬼手龙……侠义道与邪道的名宿都来了。 这些人昨天便跟来彰德,但与其他在暗中相助的人一样,隐身在一旁候机策应。 今天,逍遥公子失了踪,这些人心中一急,不得不出头露面了。 “公子爷今早什么都没说。”甘锋焦灼地说:“只说三天之后,他如果不回来,要我们赶快过河,与二公子会合。” “甘锋,你就这样乖乖地听话不追问?”六合潜龙不住搓手说:“口气本来就不对,你……” “裴前辈明鉴。”甘锋苦着脸说:“公子爷不许我们多问,我们还能怎样?” “看来,一定与召魂使者有关。”千幻剑肯定地说:“但可疑的是,你们与离魂门素不相识,不可能结怨。威麟堡的人,也不可能突然请得到离魂门的人来对付你们,那么,其中关键何在?” “小羽,昨晚你到底听到了些什么?”司空碧玉显得有点焦躁。 “我只知道那家伙要我去叫公子爷。”小羽急得想哭:“最后我记得的是,冲上去抢玉振,只感到气血翻腾,脑门欲裂,浑身发紧发麻,就不知身外事了。” “不管怎样,这是唯一的线索。”鬼手龙长安说:“你们对离魂门毫无了解,我那些邪道朋友反而知道得多一点,我这就去找朋友打听消息,事不宜迟,我这就走。” 老邪怪说走就走,匆匆出室而去。 “这样好了,大家尽量设法打听。”千幻剑断然下决定:“甘锋,你们千万不可分散外出,以免受到威麟堡的人暗算,外面的事不必你们担心,切记切记。” 蕙芳姑娘一回房,立即准备兵刃暗器。 “你要干什么?”小孤讶然问。 “我要去找线索,我受不了枯等的折磨。”蕙芳姑娘脸色不正常:“小孤妹妹,如果我不回来,不必找我了。如果我不死,我会回来。” “告诉我你的打算。”小孤凛然说。 “也许,这件事与搜魂妖神有关。”她说:“李大妖神也会妖术,只是道行太浅而已。他有一个朋友,姓翟,叫阴差翟阳,据说真是个通灵的走阴人。” “鬼差?” “不是鬼差,是阴差。据说,这种人在阴间有一份差事,俗称走阴,是阴阳界的灵媒。鬼差却是真的鬼担任的,不能与阳世直接沟通。” “你相信这种事?” “我不信,但大多数邪道同道信。去年我听一位同道说,阴差翟阳住在榆林砦,我要去找他。” “榆林砦在何处?” “往至临漳县的路走,约有廿里左右。” “我跟你去。”小孤斩钉截铁地说:“要死,就死在一起吧!” “不,你……” “蕙芳姐,你不要我去,我恨你一辈子。”小孤沉声说:“为了公子爷,我可以粉身碎骨,任何线索,我都要勇往直前查个水落石出。” “你知道我也愿意为他粉身碎骨。” “是的,所以我要和你一同前往,两个抱必死决心的女人,足以抗拒一切灾难。” “可是……” “我不要听你的可是。”小孤的神色很可怕。 “那家伙的妖术,比李大妖神高明百倍。” “你怕吗?” “我正要去找他。” “那就走吧,等什么?” “你能像我一样,用冷酷无情的态度杀人吗?” “你知道我会。” “我相信。带上最有效的兵刃暗器,我们从店后的西院墙溜走。” “那还用说?那个姓翟的如果对公子爷有所损害,他将会发现他所要面对的,不是鬼而是复仇的魔界精灵。” 破晓时分,逍遥公子出现在城东南的画锦坊西街,站在一座古老的大宅前。晓色朦胧,这一带没有赶早市谋生的人居住,所以家家的院门紧闭,不见有早起的人。 院门悄然而开,踱出一个门子打扮的老苍头。 “请进。”老门子闪在一旁举手肃客:“公子爷如果胆气不够,那就在外面等好了。” “在下确是胆气不够。”他沉静地说:“所以就在外面等好了。如果贵主人认为我逍遥公子,一而再受到偷袭暗算死里逃生之后,仍然胆气可嘉,他算是估计错误了。” “总不会是胆小鬼吧?” “那又未必,在下既然来了,就不能算是胆小鬼,对不对?快叫贵主人出来吧,他如果不出来,在下可要走了,四十多里路远得很呢。” “来了来了。”门内出来一个女人,嗓音很悦耳:“你这威震河北岸的英雄到底是什么人?惊弓之鸟吗?” 香风入鼻,走近才看出是个年轻少妇,而且眉目如画,体态撩人。 “假使你碰上像我一样多的灾难,落得身无长物,像惊弓之鸟就不足为奇了?咦! 就这样走?” “出城就有坐骑,你不走?” “当然是,离魂门门主致书宠召,这是我逍遥公子最大的光荣,那能不走?姑娘请。”他神态轻松地说:“等到有一天,我逍遥公子能号令江湖,也会用一封书信,召贵门主跑断腿,这一天已为期不远了。” “唷!你的口气和野心都大得很呢!”女人正色打量他:“也许,你真会有那么一天的。”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贵门开山仅仅五十年,门人四代,已经可以号令江湖了,但还不算有多了不起的成就。而我,出道四年,便可与威麟堡分庭抗礼,所以我相信也有信心,成为号令江湖的风云人物,你最好是相信,贵门主也最好不要轻估我,把自己估计过高,摔得也重的。” 出了北关,走上了东北行通向临漳的官道,五里亭前,有两名大汉牵了四匹坐骑相候。 逍遥公子一怔,四匹黄骠向他发出不安静的嘶鸣,两大汉几乎控制不住。 “好家伙,这是我的马。”他尽量保持语气的平静:“原来贵门主与威麟堡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姑娘,你们麻烦大了。” “有何麻烦?”女人傲然笑问。 “我这些马匹。” “我知道是你的。” “不管是你们与范堡主共谋抢走我的,抑或是范堡主送给你们嫁祸的,贵门都逃不掉抢劫或收赃的罪行,必须还我公道,对不对?” “等你能有实力号令江湖的时候,再说这种话犹未为晚,这时候说不合时宜,对不对?” “好,我很高兴。” “你高兴得起来?” “哈哈!你看我不是很高兴吗?” “笑并不等于心情愉快高兴。” “说得是。”他接过坐骑扳鞍上马:“你会看到我真正高兴大笑的时候,而且这时候会很快的到来。原来我以为贵门主是看我逍遥公子不顺眼,怪罪我不该在贵地面耀武扬威,所以约我见面警告或者教训一番,或者想充调人化解仇怨主持公道,原来却是替威麟堡出头,我心理上没有负担,一切好办。妙极了,赶路吧!我迫不及待想见贵门主一申谢忱呢!哈哈哈……” 他的笑,是真正的高兴大笑。本来他对离魂门颇有戒心,目下的情势不宜两面树敌,所以他不希望在这时候与离魂门公然冲突,心里有所顾忌,因此应付的方法和手段,一时委决不下。 现在,他已经有所决定了,敌我已明,就算他能委曲求全,对方也不会善了的。四十里,彭德府安阳县与临漳县交界的地方。路旁出现一座石牌坊,四个斑剥的大字:冀州邺都。柱上的楹联,字迹因腐蚀过度而难以辨认了,牌坊本身摇摇欲堕,再不加整修,崩坍的命运似已注定了。 满目平野、冈陵、树林、荒草,田地里杂草荆棘丛生,远看目力所及的村落一片破败景象。 百姓逃离家园,并非全然因为乾旱所造成。人们对天灾固然感到恐惧,但仍有克服与抗拒的勇气,但人祸……除了逃,他们已别无抉择。田园荒芜,人迹稀少,就是这一带古邺都的现况。 邺都,曹操所建的都城,先后曾为石虎、慕容隽、北齐等君主的都城。最后,后周建德六年,周灭齐入邺,下令焚毁三台(铜雀、金虎、冰井其时已改为金凤、灵应、崇光,一并合建为大兴圣寺),廿五里的大城,百十座宫殿台阁,化为瓦砾场,这座光辉灿烂的历史名城,从此在人间消失,失去了的永不再来。 前面,一座仅有百十户人家的小镇,镇口树立的栅门上,栅楼额牌刻了两个大字: 邺镇。这就是历史的唯一遗痕,邺镇。也许,这座管制出入的栅门,正建在古铜雀台的地基上呢。 “这里就是曹孟德所建的邺都旧址。”女人用马鞭向三里外的小镇一指:“我们快到目的地了。” “这里就是邺都?”逍遥公子大感惊讶:“不骗人?” “为何要骗你呀?” “三台呢?华林园呢?九华宫呢?太武殿呢?三城三台安在?” “嘻嘻!你说的是千余年前的古迹,记性不差呀!” “我还记得东风不予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呢!姑娘,我也姓乔呀。” “江南乔吗?” “是呀!” “嘻嘻!也许你是乔家的后裔呢!当年曹孟德兴建十丈高的铜雀台,就是想到金陵把你乔家的姐妹花,安置在台上夸耀天下。” “呵呵!曹孟德功业彪柄,他就喜欢抢别人的漂亮老婆,实在下乘得很。他不是把甄后从老朋友袁绍的儿子手中抢来了吗?” “那是他儿子先抢到手的,所以甄后没能在铜雀台上享福。”女人用马鞭向西一指: “她的坟就在那一边,要不要去凭吊一番呀?没多远,目下叫灵芝村。” “算了吧!我对这位与曹家父子兄弟一起睡的美女毫无兴趣,反而对曹子建的感甄赋多少还有点印象。她的儿子改为洛神赋,想掩饰这段宫闱丑闻,实在并不怎么聪明,真象是掩不住的。正如同你们扮强盗抢劫我,却又改扮管闲事的人,想掩饰自己的罪行,也不见得聪明。” “咦!好像你已经认定本门的罪行了。” “是不是呢?这些坐骑难道不是我的?” “这是你的说法……” “我会平心静气听贵门主的说法,我是一个很讲理的人。在出道为自己的声望地位打根基期间,不讲理决难得到同道的尊重,地位基础还没稳固之前,摆出霸王面孔,那不会有好处的,所以我的一切行事,皆计划周详小心谨慎,避免落人话柄遭受非议。一旦在理字上站得住脚,那就因势利导放手去干。现在,我已经在理字上站稳了脚跟,以后的情势,我不会让人所左右。哦!这是什么地方?” 岔入路右的一条小径,小径向荒野树丛伸展,因此视野有限,只能看到路旁百十步内的景物,似乎突然间远离人烟,进入无人的莽野荒原,小径如不细察很难分辨。 “据说这一带是逍遥楼旧址废墟。”女人说。 “石虎建的逍遥楼?那么,以南一带荒原,就是九华宫遗址了。” “是的。” “北面不远是漳河?” “漳河已改了多次道,目前在东北十里外。” “呵呵!把逍遥公子请来逍遥楼废墟,看来,贵会主打算把逍遥公子,像逍遥楼一样埋葬在尘埃下了。” “到了。”女人不理会他的讽刺,马鞭向前面出现的一角灰黑色山墙一指:“荒城魔域,离魂幻境。你是近二十年来,唯一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进入的人。” “我知道,自从岔入小径之后,这短短七八里路径,每处紧要所在皆隐有不测,步步生险,陌生人走不了三二十步,要不是白日见鬼,就是失魂落魄。姑娘,但不知荒城魔域离魂幻境,比庐山的迷离洞天如何?” “迷离洞天是小孩玩捉迷藏的地方,那能比?”女人傲然地说,双腿一夹,健马前冲。 林深,草茂,举头只能看到自枝叶透下的日影,要想知道身在何处,委实难上加难,就连路径也不像是路径。 那一角灰黑色的山墙,并非是庄院的建,而是像楼基一类废坍的遗物。绕过墙,便看到不远处林木深处的曲折城墙,中间缺口建了一座怪模怪样的拱门,上面匾额刻了八个大字:荒城魔域,离魂幻境。 门上也刻了四个大字:擅入者死。 第二十六章 附近鬼影俱无,静得可怕。城内,似乎飘起一阵阵淡淡的、似烟又似雾的灰色薄雾,充满神秘妖异的气氛,胆小的人即使没看到那十二个字,也不敢贸然进入自找麻烦,不扭头远离才怪。 健马一近拱门,门吱呀呀自动开启。 小径七弯八折,不时可以看到草木丛中散落的军垒形小砦堡,每一座砦堡型式全同,高度皆在丈二左右,不走近便不易发现,砖石缝中长出野草,甚至走近也不易分辨。假使在夜间,撞上了也不知道是何玩意呢。 逍遥公子是有心人,渐渐看出端倪。 深入三里左右,小径尽头,终于出现房屋,一座外形古,砌砖垒木而成的二进九间,门窗皆小的大院呈现眼前,三名穿青袍的中年人,在院门外迎客。 女人下马向三人行礼,一言不发转身接过逍遥公子的坐骑,向右进入树林,两转折便消失在草木深处。 “在下武清泉。”中间那位面目阴沉的中年人抱拳说:“奉门主之命迎接乔公子。” “不敢当,在下乔冠华。”逍遥公子礼貌周到,分别向三人行礼:“贵门主宠召,三生有幸。” “好说好说,请移驾客厅。” “谢谢,请。” 院子广阔,但没栽花草,满目全是枝呀盘错的老树,树下野草藤萝蔓生,丈宽的砌石小径倒还光亮,人行走其中会发生奇异的响声。 阶上并立着八男女,男左女右,黑头罩,黑宽袍,佩剑,只露出一双闪着精芒的怪眼,只能从身材上与及黑袍开襟方向分辨男女。 两个金童玉女似的清秀男女童,站在门阶上迎客。 “请贵客升阶,门主在厅内候驾。”男女童同声叫。 说得客气,摆出的阵仗就不怎么客气了,假使真可以称为贵客,厅门口该有执事人员相迎。就算一门之主架子大,至少也该派有身份的人迎客。 逍遥公子冷冷一笑,瞥了武清泉一眼。 “乔公子请升阶,在下告退。”武清泉欠身说:“在下是外堂人员,至此止步。” “贵门的规矩还真多,职掌界限分明。”逍遥公子冷冷地说:“三位请便。” 他昂然登阶,由两童引路踏入大厅。 堂上是神案,相当高大的神龛,有金红色的绣金虎云龙大神缦,掩住了神龛,看不见所供的神主。 大大的神案,供了很多各式各样的神道法器,香烟缭绕,庄严肃穆。 这那能算是大客厅?该算是神殿。 堂下有待客案桌,一看便知可作为供执事人员安坐的议事堂。 一双像貌威严的中年男女,在堂下迎客。两侧,四名年轻黑衣武士,与四名花容月貌的黑衣少女,像是贴身护卫,相当够气派。 “在下慕容卓彦。”中年人含笑抱拳迎客:“乔公子大驾光临,在下深感荣幸。尤其是公子单人独剑夷然莅止,胆气之豪,宇内无出汝右,佩服佩服。” “慕容门主谬赞,乔冠华不胜惶恐。”逍遥公子也文诌诌地说:“慕容门主信上说得明明白白,限乔某单独前来,而且克期动身,如果拒绝,将派五方揭谛十方功曹,尽摄乔某所有人等的精魂厉魄打入九幽,岂能不克期前来听候指示?” 话说得表面客气,骨子里强硬。 “公子声誉鹊起,气势如日中天,在下的书信如果措辞客气,怎能激阁下盛气而来? 呵呵!”慕容门主大笑:“在下替公子引见,这是拙荆。” “慕容夫人请恕在下狂妄。”逍遥公子心中微震,感到慕容夫人那双深邃的眼睛,所放射的阴芒委实令人感到不安:“在下并不想盛气而来,但情势不由人,又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乔某无缘无故受到威麟堡恶毒的迫害,掳尽车马金银行囊,已经势难自全,贵门又乘机落井下石,乔某被逼不得不作暴虎凭河的打算。如果言词上多有得罪,尚请贤夫妇谅解。” “先坐下谈,请坐。”慕容门主客气地肃容就座。 两名侍女自堂后轻盈地奉茶具山堂,按理,逍遥公子身在虎穴,他可以不喝这杯茶,没有人会怪他失礼。 告坐毕客套一番,他喝了半杯侍女奉上的茶。 “门主宠召。在下不敢不来。”他不愿再将时间浪费在客套上,立即言归正传: “在下并不愚鲁,猜想必定是为了在下与威麟堡的过节,由于在下的坐骑已在贵城,贵门必定与范堡主有深厚的交情了,是非黑白已毋庸在下多说,但不知门主有何指教?” “乔公子,要说敝门与威麟堡没有交情,当然无人能信,但如说交情深厚,又不尽然。”慕容门主可不想一语道出。 “是吗?”逍遥公子态度渐趋强硬。 “江湖道上,双雄之间,极少有道义之交。” “确是由衷之言,双雄之间,只有利害的交往。” “公子明白就好。” “慕容门主的意思,是与威麟堡联手埋葬乔某了,先礼后兵,保持贵门的声誉,应该的。” “本门主并不希望做得太绝。”慕容门主终于露出本来面目:“留一分情义,日后好相见。” “在下听候赐示。” “范堡主说,山西孙中官的宝石,阎知县的奇珍,都被公子黑吃黑趁火打劫弄走了,公子不否认吧?” “在下坚决否认。” “公子当然会否认。” “对极了。” “范堡主把公子的车马行囊留在此地,希望本门主与公子情商,大家不伤和气。” “好事,在下完全同意,不伤和气。”逍遥公子笑笑:“在下出道仅仅四载,声望地位可说刚入流,后生晚辈有此些少成就,得来不易,最忌与实力遍天下的高手名宿结怨自毁前程,不伤和气,在下求之不得。” “范堡主的要求并不苛,只要求公子与他二一添作五平分那些宝石奇珍,公子有何高见?” “有。” “请讲。” “其一,孙中官与阎知县的宝石奇珍,在下见都没见过,却知道确是威麟堡的人所劫走的,嫁祸给在下瞒不了天下同道的耳目。因此,在下要求他分给在下一半。其二,在下的车马、金银、行囊,必须全部归还,其中包括银票十万零四千两。其三,他如果不归还,在下会到威麟堡找他索取。” “什么?你那有什么银票?你……”慕容门主忍不住怪叫起来。 “一点也不错,确有十张银票,共银十万零四千两。车上还有黄金一千二百两,白银三千二百两。” “这里面一定有一个人说谎,而说谎的人一定是你。”慕容门主沉声说:“范堡主一代豪霸,举世同钦……” “慕容门主,你说我逍遥公子说谎?”逍遥公子倏然变色而起。 “坐下!”慕容门主厉叱:“无礼!” “你给我听清了。”逍遥公子拒绝坐下:“你是请我来的,不管你信上的用词是否强硬胁迫,那仍然是请,所以我不想放肆无礼。显然双方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我只好自己去找范堡主讨公道,告辞。” “我允许你走你才能走……” “是吗?” “不错。” “哼!想不到离魂门竟是如此毫无风度没有担当。” “可恶!你……” “我,别忘了我是你请来的客人。你如果想埋葬我,我在府城的客店等你,再见。” 他抱拳一礼,大踏步离座。 堂下的八男女,迅速列阵拦住去路。 “你走得了吗?”慕容门主怒叫:“说清楚之后,本门主让你走你才能走。” 他徐徐转身,虎目中神光炯炯。 “你太没有风度,也太过份。”他一字一吐:“在下郑重宣告,谁敢向在下动手,后果你要完全负责。慕容门主,不要做蠢事,贵门源远流长,五十年辛勤创下的基业得来非易,创业难守成更难。你如果不在这生死关头制止你的冲动,我会替你在江湖上除名。” “你好大的狗胆……” “你这杂种竖起驴耳听清了,你会骂人我也会骂。你知道吗?树大招风,天下间你知道有多少创业的年轻雄心勃勃俊彦,要打倒你们这些名门大派以扬名立万吗?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我不主动找你,已经是你离魂门祖师爷庇佑了,你居然主动找上我,岂不是用你的名头来成全我吗?还来得及保全你的基业,阁下。” 慕容门主怒火焚心,正要有所举动,却被乃妻伸手拦住了。 “官人不要冲动。”他的妻子低声说:“不能落人话柄,有损本门威望,让他平安离开再说。” “送客!”慕容门主按下怒火下令。 八名鬼怪样的男女应声撒阵,退出厅外恭送客人出厅降阶。 隐隐钟声悠扬震汤在林木间,烟雾渐浓。 外堂人员出现,武清泉多带了六名男女,客气地领逍遥公子动身,保持最佳礼貌。 院门外,先前接引的女人,已牵着坐骑相候。但坐骑更换了,不是黄骠,而是肚大腿短的蒙古马,而且仅有一匹。 “恕不远送。”女人递过绳笑问:“路只有一条,公子不会迷路吧?” “请放心,在下游遍了大半壁江山,就算在贵地不慎迷路,也会找得到正途的。再见,姑娘。” “再见。”女人含笑退至一旁:“好走。” “武老兄,谢谢款待。”他上马向送行的人说:“下次见面,将是生死相见,所以希望彼此之间,相见无期各自珍重。” “老弟,咱们的确相见无期。”武清泉挥手示意:“在下是外堂管事,只负责厅以外院与内的杂务,院门以外,用不看在下管了。好走。” 蹄声得得,沿小径急驰。可是远出里外,路已经看不见了。 灰烟漫天,天地一片混沌,炎阳已经失去热力,抬头但见灰蒙蒙一片死色。 是烟,不是雾,错不了,也许是附近那些庄稼汉,在焚烧杂草腐物,大量的浓烟因为没有风无法吹散,沉积在树林内无法消失,呛得人和马都受不了,几乎到了对面难分面目的程度。 烟是会呛死人的,假使吸入太多的话。 他想赶快离开浓烟笼罩的地方,所以策马飞驰,这一来,他受得了,马可受不了啦! 马同样受不了浓烟的薰呛,猛地一声狂嘶,发起疯来冲入路右的树丛,几乎把他掀落马下。 跳下地拉住了不安的坐骑,突然发现用腰巾掩住口鼻,固然可以减少一些浓烟入肺,却嗅到另一极特殊的异味,三重腰巾也滤不尽这种气息。 “砰!”健马突然倒地,口吐白沫一阵抽搐。 一怔之下,感到头脑一阵昏眩,也呛得实在受不了。 在腰中上撒了一泡尿,顾不了肮脏重新掩住口鼻,昏眩感消减了些。 他眼前一片灰暗,定下神回到路上,向前探索了十余步,这才发现有点不妙。 假使坐骑晚片刻遭殃,连他也要遭殃了。 是一座大型陷坑,宽与路相等,长约丈二,翻板上面布了土,并不精巧,但用来陷在烟中奔驰的人马,威力就惊人了,必定人倒马陷,万无幸理。 “天杀的!”他心中咒骂:“他们在那儿弄来这许多焚烧时,可发如此巨量浓烟的东西。比迷毒雾更霸道可怕,狗养的真不惜工木呢。” 迷香毒雾都有药可解,这种焚烧所发的浓烟可没有解药,唯一可自救的方法是赶快离开,或者盼望老天爷帮忙来上一阵风把烟吹散。 烟通常此空气轻,可是没有风,伏在低处更危险,浓烟在树林草丛中聚积不散,支持不了多久的。 路上危险,可能还有更可怕的机关埋伏。 除了用尿浸腰巾掩口鼻之外,他毫无办法,愈走动需要空气愈多,他不能用轻功狂奔,那会死得更快。 定下心神,他向东北摸索而行,当然无法分辨方向,他只能凭本能,像个瞎子一样徐徐在树木草丛间摸索,尽量减少浪费体力,以最缓慢的吐纳术减少空气的需求量,希望能穿越这浓烟大阵。 最简单的东西,也是最致命的东西,浓烟就是例子,可以大量使用,不像迷香毒雾只能控制极小的空间。 他记得女人所说,漳河在东北十里外。 他不相信浓烟会散布在十里范围,有河就可能有风,有风他就死不了。 胜利永远属于临危镇静的人,假使他漫无目标地乱奔乱窜,决难支持片刻。当他发现烟已经逐渐淡薄时,昏眩恶心感也正加快地减弱,重生的喜悦令他鼓舞,定下心神一步步向烟淡处走去,原已沉重的双脚,也变得有活力了。 但在刚脱离烟阵时,他却昏倒了。 同一期间,廿里外的毛冈口村。 这座小村原来有五六十户人家,这两年有些家破了,有些逃入太行山当强盗去了,有些……总之,剩下的只有卅户左右,而且都是一些老弱人丁,靠原已不足的粮食,加上一些野菜延残喘。 村西史家,本来是大户兼粮绅,农户缴不出粮,粮绅也跟看倒楣,史大爷一急就上了吊,田地因欠粮而充了公,一家子受不了寒,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间,突然全部失了踪,生死下落不明。 唯一留下来的人,是长工头子翟日高。这位翟工头在史家受雇七八年,粗粗壮壮的一个老实单身汉,农暇期间,会冒着大雪到府城找朋友混一段时日,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府城混些什么,反正他的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坏。 一座大农庄,目前就由他一个人看管,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管的,村子里的人几乎把他给忘了,他本来就是一个平时不受人注意的人。 当这位粗粗壮壮,长了一张实面孔的长工头儿,发现后院天井里出现两个穿劲装的美丽大闺女时,实的面孔出现奇异的阴森表情。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他沉着地问,本能地紧了紧土青市外袄的腰带。 “从上面。”张蕙芳指指屋顶。如果是乡愚,一定误会是从天上下来的。 “你们是……” “我们花了一个多时辰,辗转打听追查,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里。这附近的人,都知道你叫翟日高,我们要找的人叫翟阳,难怪找不到。” “你们找翟阳有何贵干?” “阁下是翟阳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阁下是阴差翟阳,那就对了,我们要找你。” “为何?” “阁下该知道我们的来意。” “正相反,我一点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女……” “我叫小芳,她叫小孤,逍遥公子的侍女。现在,你知道我们的来意了吧?”蕙芳一面说,一面接近至八尺内:“你是阴差,阴司的事你知道,当然也知道阳世各种事故的结果,所以应该知道。” “所谓阴差,只是欺骗愚夫愚妇的把戏,你能相信?”阴差翟阳一听是逍遥公子的侍女,自然心中有数:“不过,你们找错了人。” “阁下否认是阴差翟阳?” “我不否认。问题是,李大妖神的行事与我无关,我与他只是道上的朋友,甚至算不上同道。他学的是障眼法,和一些必须藉工具才能使用的小邪术。而我,却是以修炼来作法的正宗道术。碰上稍高明的人,他就会作法自毙,而我不会,他差得太远。不要来找我,小丫头,你们不够份量,我对小鱼小虾毫无兴趣,你们走吧!” “不是你派人把我家公子约来了吗?” “不是我约的,所以找说你们找错了人。” “那阁下知道是谁约的了。” “知道,但我不想多管闲事。” “我请求你说。” “办不到。” “我已经无所抉择,你非说不可。” “哼!你想……” “抱歉,我准备强迫你说。” “大胆!小丫头,找上我,你们本来已经死了一大半,再敢对我无礼,你们死定了。 但我不屑杀你们,以免有损我的道基,我要把你们送给需要你们的人。你们,好好听清了……” 接看念出一串奇怪的咒语,一双手发神经似的轻轻挥舞,眼中放射出奇异的光芒,喃喃的咒语声听不出字音,配合双手的有节拍舞动,绵绵不绝如缕。 蕙芳猛地晃动脑袋,蓦地一声清叱,伸手拔剑。 “……急急如律令……呔!”阴差翟阳也突然提高嗓音,双手分向两人一指。 蕙芳浑身一震,拔出一半的剑重滑回鞘内,眼珠子一番,眼中的煞气消失,变得呆滞茫然。 小孤更糟,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不久,一辆独轮小车出了毛冈口村,推上至临漳的官道,车夫是易了装的阴差翟阳。廿余里外是邺镇,车夫似乎并不急于赶路,大太阳当顶炎热如焚,事实上也不可能赶快推。 逍遥公子从空茫死寂中清醒,看到了苍茫的暮色。 四周虫声唧唧,野草高与人齐,烟已经消失,原野里涌来一阵阵热的气流,仍可以嗅到残余的烟火味。 “天!我昏迷了两个多时辰。”他爬起来自语。 他终于完全清醒了,那些浓烟中,另有一种可令人昏迷的毒雾,所以他昏迷了两个多时辰。 他是迷香毒雾的行家,只是被浓烟所呛而忽略了异味,假使他的体质差没有抗香毒的功能,恐怕将一昏不起呢。这时回想当时的情景,这才恍然大悟。 找到一条小溪,洗净了已乾的腰巾,他看了看天色,心中已有打算。 “难怪那一带丛林既无飞禽,也无走兽。”他喃喃地说:“原来经常用浓烟杀人,所以连飞禽走兽也无法生存。好哇!要不了我的命,我却要你们的命了,铲除了你这魔域,荡平威麟堡就容易多了。” 略为辨别方向,他向东北走。千紧万紧,先填饱肚子要紧,反正魔域跑不了,吃饱了再来还来得及。 他找到了漳河,有河就有村落,在河滨的一座三家村里,同一座农舍的人买食物充饥。 农舍的主人热诚地招待他,宰了一只鸡烙了几块饼,他吃得津津有味。 “大叔,南面十几里那一带荒野,是什么所在?”他一面用手撕鸡吃一面问。 “哦!小兄弟,不要去那鬼地方。”老村夫脸上有惊恐:“据说是古代的什么城废墟,闹鬼闹妖闹了几十年,从来就没有人敢进去。” “进去就回不来失了踪,是不是?” “是呀!我小时候曾经不信邪,去走了一趟,回来大病了三个月,差点儿就送了命。” “看见什么啦?” “一头怪兽,像独自蛟龙一样的巨大怪兽,还有一个三丈高的天神,我的天!”老农夫脸都白了:“我发誓是真的,要不是我躲在小溪的泥草里,准被怪兽吞进那小山一样的大肚子里骨无存,好可怕。” “邺镇的人知不知道那一带有鬼怪?” “当然知道,反正没有人敢去就是了。” 由于大门对着河,卅余丈宽的济河,因久旱而水量大减,河面水道缩小了一半。 一艘小蓬船,悄然向下游驶去。 “咦!这里有船行驶?”他问。 “是附近村落的代步船。”老村夫说:“平时很少有船行驶,下游七八里的河湾,也就是鬼城废墟的边缘,所以经过的船只皆不敢靠近河湾。” “哦!原来如此。” “客官说什么?”老村夫没听清他的话。 “没什么。”他吱唔以对。 女人引他走的曲折小径,似乎很少有人行走,难怪可以设置大型的陷阱,平时出入利用河湾,以小舟黑夜往来,神不知鬼不觉。 “你这里曾经发现鬼怪吗?”他突然问。 “这倒没有。”老村夫失笑:“有的话谁还敢住呀?不过一到冬天,风从那边吹来,不时可以隐约听到传来的鬼哭神号声,听惯了也就无所谓了。我们都是敬天地鬼神的人,敬就不致有祟了。” “但愿如此。肉足饼饱,谢啦!”他给了一锭碎银充食资,拍拍肚子告辞。 “客官要不要带盏灯笼?”老村夫好意地建议:“沿河旁的小径走,约十里地可以到官道的漳河渡口,晚上走也许会迷路呢。” “不必了,这条路我走过,还记得。” 走了三五十步,他突然跃入路旁的茂林。 三个鬼怪似的黑衫怪影,刚接近农舍的西面。 “河边那三家人十分胆小,穷得靠杂粮填肚子。”一个黑影说:“人丁少得可怜,不会接近我们的魔域,前去查问反而让他们疑神疑鬼,看一看就算了。” “唔!有灯光,人还没睡。”另一个黑影说:“要留心察看,须防鬼手龙那些人,从这一面摸过来……咦!你弹我的耳朵做什么?” “你胡说什么……嗯……” “砰!”倒了一个人,接着是第二个。 “咦!有鬼……呃……”被人弹耳朵的人惊叫,好像被鬼吓昏了。 一阵冷水浸湿头脸,这位仁兄猛然醒来了,可是手脚被木桩钉困在地面,失去活动能力,抬头可看到满天繁星,耳中可听到虫鸣。 “我……我怎么了?我……”这位仁兄吃惊地叫。 “你被钉在地上。”坐在一旁的黑影说:“明天的大太阳,一定比今天猛烈一倍,热超过两倍,啧啧!你老兄明天的日子难过。” “你……你是……” “我要口供。” “放开我……” “口供让本鬼王满意,才能放你。记住,你另两位同伴已招了,本鬼王要查证,谁的口供可靠,胡招的人,明天要晒一天。” 半天就可以把人晒脱一层皮,晒一天那还了得? “你……你要我招……招什么?” “说说鬼手龙的事。” “我……我所……所知有限……” “就把你有限的所知说来听听好不好?谢谢你啦!” “我……我只知他带了一些人,妄……妄想找……找魔……魔域幻……幻境,被…… 被一阵烟薰……薰跑了,在邺镇落……落脚,可能准……准备明天再……再来……” “他来有何图谋?” “可……可能是为了逍……逍遥公子那死鬼。” “逍遥公子死了?” “是的,没……没有人能……能在胡辛草与狼粪合成的烟阵中,活……活半个时辰。” “原来如此,尸体找到了?” “烟阵要四个时辰才散落,明……明早才能派……派人进去找尸体。” “呵呵!怎样才能证明你的口供最可靠?你们三个人的口供大同小异。看来,在下只好把你们全杀掉算了。” “请……请不要……我是内堂弟……弟子,我另有消……消息交……交换性……性命。” “你说吧!看是否值得交换你的性命。” “门主的邻居阴……阴差翟阳,傍晚时分送来逍遥公子的两……两个侍女……” “你胡说,烟阵能行走吗?” “翟……翟大爷能,他……他有滤烟的器物,何……何况烟阵已经过……过三…… 三个时辰,普通人都……都抵受得了,我……我们就……就是烟阵将……将散,才…… 才能出来巡查的。” “两个侍女囚禁在何处?” “听……听门主说,念……念在范……范堡主奉送车马与金银份上,侍女要交…… 交给范堡主处治。范堡主住在城南宫,人应该送到南……南宫了。” “好哇!那杂种原来躲在这里。” “已经三……三天了,亲……亲朋好友都……都在……只……只要明天找……找到逍遥公子的……体”“他才肯离开?” “是的……饶我……呃……” 阴差翟阳用独轮车载送两侍女,沿途并不顺利,因而薄暮时分,方将人送到魔域幻境。 只走一半路,距邺镇还有十里左右,后面已大踏步跟来了几个人。 这家伙在此地是本份的史家长工头,其实不时在江湖走动猎取财物,对邪道的老怪杰鬼手龙长安不陌生,老怪杰上次南下途经彰德,便已被这家伙发现了。 他的绰号称为阴差,表示他不但会法术,也表示他消息灵通,阴司与阳世的事他都知道。 凶手龙并不认识他,何况他目下的确十足像一个推车庄稼汉。 独轮车也有人称之为鸡公车,这玩意很难推动,不是行家决难胜任,一个时辰推不了七八里,真够辛苦的。 车上有用麻包盛着的两个人,加上一些杂物,推起来想快也快不起来,因此片刻便被鬼手龙四个人赶上了。 鬼手龙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却没料到一个推车的粗汉是黑道的最阴狠货色,四个人一面走,一面交谈,大概四人聚集在一起的时间很短。 另三人是不了僧、无亏散人、扮成村夫的卓勇。 “卓勇,你最好转回去,招呼你的人组成一队负责支援,与敖老弟的那一组人互相策应。消息已经证实,威麟堡的人是从磁州改道,抄小径折回此地的。”老怪杰一面走一面说:“离魂门的山门,确是在邺镇九华宫废墟。威麟堡的人已经不易应付,加上离魂门众多的邪魔外道,非同小可,你最好和自己人圭在一起,何必和我们这些惯于打烂仗的人在一起胡来?” “他们已经在途中,晚辈在前面等候就是了。”卓勇说:“两个鬼丫头的确走上这条路,怎么一点痕迹都找不到?真急死人。” “找到蕙芳丫头,我非要狠狠地揍她一顿不可。”鬼手龙牙痒痒地说:“她一个人胡来也就罢了,还带着小孤一起胡搞。” 众人逐渐超到前面去了,阴差翟阳可听出一身冷汗。他奈何不了老奸巨猾的鬼手龙,这些成了精的功臻化境老前辈,经验与定力,决不是他那些小幻术所能对付得了的,心中一慌,不但不敢走快,而且走得更慢。最后,折入一条小径,往荒野里一躲,希望等天黑再上路。假使他早早把两位姑娘送到,两位姑娘凶多吉少。鬼手龙也被阻在烟阵外,不得其门而入。天一黑,众人更不敢妄动,只能在邺镇等候天亮。 河湾静悄悄,附近是数十年来无人敢接近的荒野,草木森森的河岸寸步难行,十余里内本来就没有人烟,谁有闲暇前来寻幽探险? 一个黑影出现在河湾的上游小冈上,繁星满天,地势略高,概略可以看到附近景物的轮廓。 他脱下外袍,露出里面穿的劲装,将外袍困在腰间,剑改系在背上。从百宝囊中,取出一件薄薄的丝制软披风,一面是青底绘灰、绿、白各色扭曲怪异的彩绘线条。另一面是淡灰和淡绿的大斑纹不规则图案。最后戴上了鬼怪形的软头罩,只露出五官六个洞孔。 披风一抖,他整个人变了形,再向下一伏,像是形影俱消,他已经成了原地景物的一部份。 他就是九死一生幸存的逍遥公子,现在,他成了一个变形虫,与上次在下孟镇变成螺纹形鬼怪完全不一样。 变形虫虽然没有螺纹形鬼怪吓人,但同样令人莫测高深,同样可以收到震慑人心的魔力。 “现在,复仇的魔鬼,从阴间回到阳世了。”他向死寂的荒野夜空低呼,眼中反映出夜空的星光,像是肉食兽嗅到血腥时所焕发的光芒,像来自阴曹地府的鬼魂怨光。 他像个会幻化的幽灵,消失在莽莽荒野中。 离魂门的南宫,是招待外宾的一处隐秘的容院,都是古的房舍,称之为宫名不符实,与主宅有一段距离,而且设有一些隔离的防险建物。 慕容门主与宇内一些江湖大豪一样,对往来的其他大豪怀有戒心,除了真正的知交之外,从不把具有实力的同道请到主宅安顿。尤其是像威麟堡这种实力更强大,行走时带了一大群爪牙的大豪,一旦安顿在主宅,有如引鬼上门开扉迎虎。 这是黑道人士共有的心态,不足为奇,大豪与大豪之间,只有利害关系,而无真正的道义交情,尽管口头上称兄道弟透着万分热诚真挚,内心里却尔虞我诈步步提防意外。 客院的大厅门窗紧闭,绝无任何灯光外,厅内灯火明亮,主客双方似乎不太融洽,气氛不佳。 慕容门主夫妇,带了四位执事人员前来南宫,与佳宾把晤,本来应该宾主尽欢的,事实似乎正好相反。 范堡主与堡中有头有脸的人皆在座,爱子范豪与爱女范梅影也在旁侍立。 那位扮庄稼汉的老邻居阴差翟阳,是唯一的外客,跟在慕容门主的三位执事人员身旁,在堂下的案桌坐在一起,像个冷眼旁观客,漠然的神态表明他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一个传闻中的走阴人,就是这副德行。 “范兄,不是兄弟不信,而是人言确凿,事主也指天誓日咬定,兄弟能不怀疑?” 慕容门主用笑吟吟的态度说话,标准的笑里藏刀面目:“这也难怪,十余万两银子,可买漳河半条河水。我离魂门养有两百个人,一年的开销也不过一万五千两左右。” “慕容兄,兄弟也指天誓日保证,银票决无其事,那小子信口雌黄,输急了的赌混混就是那副德行,这种人的话还能信?”范堡主不安地加以解释。 “呵呵!范兄,逍遥公子并不是输家,他跟在诸位后面,像并不太饿的狼,伺机扑噬信心十足的花面老公狼。要不,范兄还用得着请兄弟埋葬他?” “兄弟不是无力埋葬他,而是他身边潜伏了一大堆江湖混混很讨厌,这些人躲在一边来暗的浑水摸鱼,兄弟确是穷于应付。仗慕容兄的神威,除去了元凶主恶,兄弟就可以专心一志收拾那些混蛋了。”范堡主尽量回避银票的诱人主题,甚至不介意对方的冷嘲热讽。 当然,他心中恨得要死。 “范兄,咱们谈的是十余万两银票的事。”慕容门主紧紧地把主题拖回。 “那是莫须有的事,慕容兄。”范堡主心中恨极,但脸上神色依然不变:“那小子的金银,兄弟已随车马一并奉送给慕容兄了。” “范兄,兄弟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慕容兄是有口皆碑的轻财重义朋友。” “夸奖夸奖。俗语说: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兄弟讲仁义,也希望朋友也能讲仁义。从这里往西北一带,有几家大农庄,因欠税而被督税没入田产,毛冈口村史家,就有一千三百顷地。假使兄弟能有三五万银子,可以乘官府拍卖而无人能买的好机会,买下上万顷一天也走不完的好地。呵呵!范兄能帮助兄弟完成这心愿,只要范兄稍稍讲仁义,兄弟就安安逸逸过十辈子了。” “哈哈!慕容门主真会讲笑话。”二堡主神剑劳修武忍不住发话了:“没有人能安安逸逸过十辈子,连当今的朱家皇帝也如此。” “朱家万岁……” “秦始皇就想活万岁,但皇朝只传了两代。俗语说:衙门钱一蓬烟;生意钱六十年;田地钱万万年。阎知县的珍宝就是标准的衙门钱,贪黩得来容易,一下子就人财两光像一蓬烟。贵地临漳有几位靠商经营起家的人,暴起暴落的暴发户也传不到两代六十年,反而是平平实实不穷也不富的,能保持百年老字号。慕容门主有了那么多田地,至于是不是能保有万万年,能否十代子孙永享余荫,恐怕靠不住,史大户就是现成的镜子。” “你……” “贵地是石虎的九华宫旧址,请教,九华宫安在?当年邺都三城皇畿安在?尊远祖燕帝慕容隽、慕容垂,都曾经在此地建都,大燕江山而今安在?所以,拥有太多的田地也靠不住的,慕容兄。威麟堡雎然不算是威震天下的唯一大堡,毕竟也算可以号令北地江湖道的一代之豪,决不会因为区区十万银子而失信于天下同道。门主有充裕的时间和人手,去查证此事的真伪……” “人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查证的?”慕容门主冷冷地变了脸:“死无对证,是吗?” “那可不一定哦!”八表天曹接口:“在下孟镇,在下带了三个人,配合三位转世佛,七人行猝然致命一击,已铁定他死了,结果如何?他仍然活着。要不是咱们感到心中有愧,不愿再与他计较,怎会请门主出面与他打交道?门主说他死了,等明天找出他的尸体之后,再说好不好?生见人死见,这时说他死了嫌早了些,是吗?” “他死了与否,对查证银票的事皆无关宏旨,因为你们否认一切。”慕容门主冷冷地说:“现在,就有人可以证实这件事。” “谁能证实?”范堡主问。 “他的两个侍女小芳小孤。” “呵呵!主事人侍女的话能作为证据?”范堡主宽心地笑了。 “总算是证,对不对?” “侍女当然会听主人的话。” “但她们的主人不在,所说的话就可信了,范兄不反对在此地大家听她们的口供吧?” “这……” “把人带来!”慕容门主不由对方是否同意,下令将人带来。 第二十七章 范堡主当然知道会有什么结果,逍遥公子本来就咬定他抢走了银票,侍女的口供自然与主人相同,这那算是问口供?简直就是有意折辱他。 “慕容兄,能不能让兄弟来盘问?”他力图挽回颓势,如果由他来盘问,也许还有转机。 “会让范兄问的。”慕容门主技巧地说。 四名大汉,分挟住牛筋索背困双手的小芳小孤入厅,往堂下一站,像老鹰抓小鸡。 两女神色委顿,但毫无惧容。一个看破了生死的人,有勇气面对死亡灾祸。 范梅影一眼便看出张蕙旁的身份,也看出不是那天与小孤抢救逍遥公子的侍女。那天,扮侍女的是司空碧玉。 “奇怪,逍遥公子到底有多少美丽的侍女?”她向冲霄凤低声说:“那是黑衫客的妹妹,姓张,她怎会屈身成为侍女的?此中大有文章,她与逍遥公子是死对头,真定府有许多人知道这件事……” “先别管,以后再说。”冲霄凤阻止她往下说,随即将她的话低声转告掌里乾坤方人杰。 “贴身侍女的话,可信度是不容置疑的。”慕容门主一开口就好比给了范堡主当头一棒:“现在,我们来听听逍遥公子贴身侍女的供词。小孤。” “本姑娘在。”小孤勇敢地说。 “你家公子的银票从何而来的?” “老太爷是浙东亿万富豪,家公子兄弟两人,年初第七次遨游天下时,老太爷各给银子三万六千两作盘川。”小孤煞有介事侃侃而论:“家公子在苏州包船二艘,搜购苏杭百货江南名产,计山珍海错一百六十担,巧艺奇珍一千二百六十件,以偷龙转凤手法打通南京工部关节,沿运河直放京都。在京都脱售,共获银十八万六千两。由于家公子经常至南海普陀进香,所以对与南海普陀有渊源的五台文殊道场十分景仰,因此专程赴五台进香礼佛,沿途岂能掳带如许巨量金银?因此共在京都四大钱庄与及宝泉局,兑换银票以便携带。直至抵达下孟镇,仍有银票八张,计银十万零四千两,存放在八珍箱内。 家公子受到无耻的威麟堡凶手击伤,所有的人皆出动抢救远逃,放在客店的金银车马行囊,全被威麟堡的凶手抢走了。至于银票的下落,只有范堡主才知道:要不可向下手抢劫的人追查,也许有某些贪心鬼见利忘义吞没了。” “这小女人乘机煽风点火。”二堡主神剑劳修武怒叫:“是我带人到客店,没收所有车马行囊的,八珍箱内只有一些普通首饰,那有什么银票?胡说八道!” “劳二堡主,第一个到手八珍箱的人是你吗?”慕容门主问,口气像是问案的青天大老爷。 “虽然不是我,但我的人绝对可靠。”劳二堡主斩钉截铁地说:“而且,搜没时我一直在场。” “是吗?” “当然。”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那一个可能?” “银票自己飞走了。” “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劳二堡主厉声说:“绝对没有什么银票,如果真有,那一定在逍遥公子身上,明天把他的尸体拖出来,搜一搜就明白了。” 两女骇然一震,如受五雷轰顶。 “你说什么?”蕙芳姑娘厉叫。“你家公子已经死了,死在浓烟阵内。”慕容门主傲然地说:“此地的毒烟阵,足以对付千军万马。明早,就可以把他的尸体拖出来,你们是没有指望了,最好见机与本门主合作,本门主答应善待你们……” “你这天杀的猪狗!”小孤泪下如雨:“你派人将他请来,却卑鄙无耻地谋杀他,你……哇……” 她喷出一口鲜血,双腿发软。 “你会受到报应的,你会受到报应的……”她振作地重新挺立:“你会……” “啪啪!”挟住她的一名大汉,抽了她两耳光。 蕙芳姑娘更糟,双眼一翻,昏厥了。 “我有另一件事问你,阎知县那笔珍宝,是不是你家公子黑吃黑乘机劫走的?藏放在何处?” “呸!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牲!”小孤厉声咒骂。 “啪啪!”她又挨了两耳光。 “说!”慕容门主厉喝。 “呸!你……” “啪啪!” “招!免得皮肉受苦。” “呸!畜牲……” “啪啪!” 范梅影一掌拍在案桌上,倏然站起。 “慕容门主,不要缺少风度做给我们看了。”范梅影沉声说:“贵门称离魂,离魂大法可让任何人招出十八代祖先的事,所有发生的事故,你们该已完全获得正确的口供了。如果认为这样可以羞辱威麟堡,灭威麟堡的威风,你是打错主意了,我就不信邪。” 她大踏步向堂下走,止步转身冷笑一声。 “把两个丫头带开。”她一字一吐:“我要向贵门的功臻化境门人挑战,让出地方来施展。” 慕容门主狠盯了范堡主一眼,看出范堡主并没有喝回爱女的意思。 “范兄的爱女,勇气可嘉。”慕容门主皮笑肉不笑:“范兄不打算让令媛放肆吧?” “好,这次叫她不要放肆。”范堡主淡淡一笑:“梅影,同来。” “爹……” “以后再说。” “哼!”范梅影极不情愿地回座。 慕容门主并不愚蠢,已看出范堡主忍耐已至极限,再一逼,可就不堪收拾了。 “不瞒范兄说。”慕容门主及时改变态度:“这两个小丫头很特殊。” “如何特殊?”范堡主冷冷地问。 “本门的离魂大法,翟老弟的放阴术,可说万试万灵,任何人也难脱控制。但这两个小丫头,在神术的催动下,除了不断呼叫公子爷三个字之外,怎么问也问不出第四个字,所以……所以……” “哦!想不到贵门誉满天下的离魂大法,也有失灵的时候。” “唯一的解释,是两个小丫头心目中只有逍遥公子一个人的影象,专注得不为任何外物所侵扰。” “范某不懂这些。” “这是离魂大法的缺点,对付不了单纯而精神专注的赤子。所以,兄弟希望用平常的手段问明底细。” “对,慕容兄的事,兄弟无权干预。” “范兄有权干预的,难道范兄不想知道阎知府珍宝的下落?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珍宝确被范兄取走了。” “哼!要听兄弟的意见吗?” “愿闻高论。” “把她们剥光吊起来问,万试万灵。” “可是……你我的身份……” “不允许这样做?” “是呀。” “小犬绰号称花花太岁,他对向女人问口供素有专家之称,何不让小犬一试?” “这……” “慕容兄真认为那笔珍宝是兄弟获得了?” “兄弟不能不怀疑。不过,我相信令郎能套出口供,也许其中另有隐情,我信得过令郎不会隐瞒什么,因为兄弟打算等令郎问过之后,再向令郎询问一些细节,范兄不会反对吧?”小孤小芳单纯专情,离魂大法无功,花花太岁可不单纯,决难抗拒离魂大法。 慕容门主的意思极为明显,要从范少堡主处间接取得口供。 “好吧,兄弟决不反对。”范堡主心中无鬼,情势也不允许他反对,只好干脆地答应了。 “范少堡主,你可以带走她们了。”慕容门主向范少堡主暧昧地邪笑。 “小侄不会让门主失望的。”范豪欣然下堂,示意四大汉带人往内室。 “我有些疑问,先要问问。”范梅影向乃父低声说,先一步进入后堂。 “咱们沏壶好茶,谈谈江湖大势,顺便等口供。”慕容门主不打算离开:“来人哪! 备茶。” 客院有不少客房,有些并在一起;有些像是独院;有些是深藏堂奥内的静室;有些可供携眷栖息附有小院;有些……总之,各式各样的客人,就有各式各样的客房,身份地位是决定的因素。 范少堡主沾了乃父江湖大豪的光,他的客房设备相当相完善,位于范堡主客房的东首,中间隔了一座相当宽的天井,天井其实是供宾客自派警卫以防意外的地方,警卫可有效地阻止外人进出。 天井没悬有照明灯笼,所有的房舍各处皆看不见灯光,宾客必须将门窗紧闭,防止灯火吸引前来幻境窥探的人,防意如绳,离魂门能有今天的神秘局面,不是偶然的,天一黑,外面的人绝对看不见灯火。 天井里,就有两个威麟堡的龙卫担任警卫。 按理,警卫是没有必要的,魔域幻境外围内部,都设有不少可怕的机关、削器、奇门大阵,再加上伏哨、暗桩、巡逻,进入的路又少,可说万分安全,那需要宾客自派警卫? 但在范堡主来说,不派警卫等于是缚住了手脚,掩住了耳目,何况他对离魂门怀有戒心;利害结合的枭雄对任何人都怀有戒心。 当范少堡主兄妹,偕同四大汉将两位姑娘押到,天井的两个龙卫少不了被打扰分心,没留意有其他的人从厢房暗影下,沿壁根悄然接近。 即使不分心,也不易发现,因为接近的人没具有人形,移动缓慢不易发觉。 四大汉随即出室,两龙卫本能地离开原位,站在一起低声交谈,互相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故,讨论押送给少堡主的两个女人是谁,也就忽略了监视区的动静。 四大汉在室外等了片刻,互相低声商量,最后留下了两个人,似乎觉得没有全部在这里等候的必要。 “喂!是怎么一回事?老兄?”一名龙卫移过来问。四大汉是离魂门的人,所以打招呼时,语气并不显得热络,甚至有轻视的成份。 “你老兄何不进去问?”大汉之一也冷冷地答。 “进去问?别开玩笑,谁有胆量擅入少堡主的房?” “你们很怕你们的少堡主?” “你老兄不怕你们的门主?” 半斤八两,双方就在室门外你嘲我讽,忘了自己的职责,忘了警卫不可随意移动的禁忌。死神的魔手,正徐徐向他们伸过来。范梅影揪住了张蕙芳的衣颁,把她压在床尾栏上。她已经苏醒,欲哭无泪,她也不想哭,凤目中放射出怨毒的火花,银牙咬得死紧。 听说逍遥公子死了,她的身心也跟着死了,剩下的只有刻骨的仇恨之火。 “你不是逍遥公子的侍女。”范梅影凶狠地说:“你是黑衫客的妹妹,你们之间有仇恨,为何你变成他的侍女了?快从实招来。” “呸!”她喷出一口吐。 范梅影对她的怨毒眼神怀有戒心,总算够机警够迅疾,反应超人,扭转身避过吐。 “劈啪啪……”四耳光把她打得口角溢血。 “你不要逞强。”范梅影厉声说:“你会招的,你知道我哥哥花花太岁绰号的由来吗?他会让你乖乖地招出一切,你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他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太岁,早些招供免得吃苦头。说!” “呸!”她喷出一口血水,是喷散的。 范梅影早有提防,把她推向一侧,反应比她快,血水喷偏了。 “妹妹,你走。”范少堡主架住了范梅影再抽耳光的手:“你别在这里砖事,我会问出口供来的。” “不!我……” “你不走,我可不理你了,你敢留才有鬼。”范少堡主一面说,一面拖起小孤。 嗤一声裂帛响,小孤的外裳被撕破了,胸围子外露。 范梅影啐了一声,夺门而走。 范少堡主嘿嘿狞笑,手搭上了小孤的胸围子上端。 “对付顽强的,不服贴的女人。”范少堡主得意地说:“本少堡主有一套最灵光的手段……” 张蕙芳突然从床上挺身而起,一胸飞。她双手被牛筋索困住用不上劲,双脚的劲道仍在,这一脚已用足了全力,非同小可。 小孤的双脚也可以发威,也同时蹬向范少堡主的下阴要害。 如果对付一流高手,两女的贴身用脚猝然攻击,必定脚出人倒。但范少堡主是特等的高手,结果可想而知。 砰一声大震,首先被摔翻在门下的是张蕙芳。接着,小孤被抛落在窗下。 一阵痛打,两女成了范少堡主练拳的沙囊。 最后四五掌重击,张蕙芳终于无法再站起,摔倒在壁角下。她觉得,自己一身骨头正在崩散,肌肉正在撕裂,五脏六腑正在腐烂,眼前难辨景物,胸口自己从口中流溢出来的鲜血班班刺目,疼痛感像山岳般压垮了她,气机正濒临枯竭窒息的境界。 “公子……”她朦胧中含糊地呼唤,意识逐渐糊。 “劈啪!”范少堡主将行将昏迷的小孤仰抵在床口,两耳光把她打醒。 “女人,你服不服贴?服不服贴……”范少堡主抓住她的双肩不住摇晃:“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在我花花太岁手中敢有丝毫拂逆。这是第一步,第二步你将生死两难,服不服贴?” 小孤突然凄厉地怪笑,她那又青又肿的脸笑起来,真有令人毛骨耸然的力量。她已经不再是秀逸的小姑娘,而是像貌狰狞的女鬼。 “你笑什么?”范少堡主抓住她一团糟的头发厉声问。 “我……我笑……是……是因为我看到了辣手仙娘那……那些人的……的鬼……。 魂……”她含糊地说。 “鬼魂?你没死,我不要你死,你想死也死不了,要你耻辱地活着……” “你休想,你……你也活不了多久,公子爷会……会找你,像……像屠杀辣手仙娘那些人一……一样,把……把你们屠……屠光……” “那杂种已经死了,你还妄想他……” “他死……死不了的,我……我对他有……有至死不渝的信心。我……我告诉你,你……你可以像……像个男子汉一样,光……光明正大像英雄一样杀死我,但你这…… 这样侮辱我,他不会饶恕你,他……他最恨你……你们这种畜……畜牲一样的人……” “啪啪!”范少堡主两耳光把她击倒,咬牙切齿抽开她的腰带,开始将她的双脚,分别绑在两端的床脚拉紧,她再也动弹不得。 “我要你哭泣着求我,你将生死两难。”范少堡主像是疯了:“我要摧毁你的身心,让你知道必须卑下地活,必须……” 刚拉断血迹斑斑的胸围子系带,腰脊便挨了一记重击,脊骨受制,全身失去控制能力,伏倒在小孤身上。 “是谁……”范少堡主狂叫。 “公子爷……”小孤声嘶力竭地哀叫,蓦尔昏厥。 “砰!”范少堡主被摔倒在床下脚下,这才看清房中多了一个鬼怪样的人。 “你……”范少堡主厉叫。 “逍遥公子的鬼魂。”鬼怪一样的人阴森森地说:“你不是说我已经死了吗?” “啊……”范少堡主狂叫,希望能有人听到赶来救应。 “你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后院客室一共七名明暗警卫,已经没有一个活的。房外的四个,正在携手结伴奔向黄泉路。前厅,茶兴正浓,你那些长辈亲朋们,正在眼巴巴等候你送口供呢。”逍遥公子一面替小孤解绑一面说,将一些药末度入身心皆瘁的小孤口中。 “你这可爱又可怜的丫头。”他将正在苏醒的小孤孢入怀中,酸楚地说:“你知道我好心疼吗?你……” “爷……”小孤大叫一声,再次昏厥。 蕙芳姑娘昏昏沉沉地向前循声爬来,她并没看到逍遥公子。 “小孤妹,小……孤……”她终于也昏厥了。 逍遥公子将小孤负在背上,用腰带背好,抱起了蕙芳,举步向房门走。 “现在我不杀你。”他转身向绝望地挥动两手的范少堡主说:“留你这花花太岁活现世。劳驾转告你爹和慕容门主,我给他们一次赎罪的机会,两位姑娘仍然健在,所以我大发慈悲,除了令尊必须把我的银票车马金银行囊,全部奉还之外,每人必须交出十万银子赎罪,送交彰德、卫辉两府救灾。你们所赚的血腥钱,用来救灾是唯一不伤天理的用途。记住:我给你们三天工夫,金银物品大后天午正,必须送到客店。” “解我的身柱穴……”范少堡主狂叫。 人已经走了,房门大开灯光外。 冀州客栈人心惶惶,气氛紧张,胆小的旅客纷纷迁地为良,住客走掉了一半。 逍遥公子很大方,干脆包下了一座跨院。 三天的期限过了一天,风雨欲来的气氛,敏感的人已可以感觉出来了,虽则表面上平静无事。 魔域幻境远在四十里外,府城当然不知道该地的动静,有三天工夫,是和是战,都有充裕的时间准备,逍遥公子开出的条件并不苛。 假使威麟堡的人要撤走,三天足以远出真定府以北,快马加鞭往威麟堡赶,还来得及动员所有的人力物力死守,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总比在魔域幻境决战强十倍。 问题是,如果逍遥公子跟在后面,半途期限一到就动手报复,岂不糟了?聪明人决不在不预期的地方,受到强大对手的攻击。 魔域幻境日夜赶工,增加许多机关埋伏。这里是离魂门主的山门所在地,当然不能像范堡主一样可以任意离开,有三天的时间加强戒备,慕容门主有破釜沉舟的决心,门下弟子也信心十足。 因此,范堡主留了下来,同仇敌忾联手作孤注一掷。 客栈是人人可来的地方,但包下了的跨院例外,店伙有权阻止其他的客人乱闯,只有负责照料的店伙可以自由出入。 两位店伙在院门口,挡住了三位来势汹汹的美丽母大虫,脸上变了颜色。 “请姑娘们不要乱闯。”那位年长些的店伙陪笑说:“乔公子带有女眷,包下了这座客院,已经吩咐下来,不许外人打扰。姑娘如果请见,小的替姑娘通报……” “你给我走开!”领头的范梅影不耐地说:“这里没有你的事。” 她身后的两个凤卫凤目一挑,便待动手揍人。 院子里出现甘锋的妻子古媚,冷哼了一声。 “你们别管。”古媚掸手示意要店伙雏开:“她们来送死的,不需贵店书尸。” “你不要说话损人,你还不是本姑娘的敌手。”范梅影直往里闯,进入院子:“我要和乔公子讲理,你不要逞能拦阻我。” “奇闻,你是来讲理的?”古媚迎面拦住去路:“上次你们七个人讲理,卑鄙地同时出手袭击,这就是你范家讲理的手段。也许我真的武功不是你的敌手,但不甘菲薄,也有阻止你的责任,你就拔剑闯吧!宰了我你再吹牛并未为晚。” “让路!”范梅影沉叱,欺上伸手便拨。 双方都身怀绝学,这一掌拨出必定神功默运,决不是信手挥出赶人,而是无畏地强行进逼,表面上看不出劲道,骨子里力道如山。 古媚如果真的艺不如人,怎会出面拦阻?范梅影如果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就不敢小看她了。 她的丈夫甘锋,是一度名震武林的剑术名家魔剑甘百霸,名头并不比浊世威麟差多少,她的武功怎会差? “滚出去!”她也挫身出掌斜拨。 同一手势,同一招式,噗一声响,一双小臂交叉接实,蓦地劲流爆发,一触即分。 两人的马步同被撼动,同向侧急移。 古媚多移了一步,脚下一乱。内功对内功,功深者胜;密宗苦行禅功稍胜一分,威麟堡绝学果然不凡。 范梅影也心中暗惊,似难相信古媚能接下一拨,一个女仆已经如此高明,难怪逍遥公子敢同向威麟堡离魂门挑战。 “很不错。”古媚定下心神说,手按上了剑靶:“五台密宗苦行禅功,果然不愧称佛门至宝之一。现在,你我在剑上放手一搏。” “有何不可?”范梅影也想用剑行雷霆一击:“本姑娘不想耽搁正事。” 双剑同时出鞘,吸口气功行百脉。 院厅踱出青衫飘飘,神态雍容的逍遥公子。 “甘嫂,你没有她阴险,不宜和她光明正大拚搏。”逍遥公子一面接近一面说: “她会在交手中放空灵香,会出其不意发射藏有毒针的小法轮,吃亏的一定是你,你别忘了我两次上了她的当吧?请退下。” “我也准备给她一把问心针呢。”古媚说,但顺从地收剑退走,退入院厅不见了。 “我知道你不会躲着不出来。”范梅影收剑,脸上居然涌现一抹微笑:“你我都是黑道人,拚搏时没有什么道义好讲,谁能一举击倒对方,谁就是强者,用何种手段都是正当的,不然怎配称黑道枭雄而不称英雄?” “你真可以取代无情花的地位。”逍遥公子嘲弄地说:“那鬼女人也不断地暗算我。 天杀的!你们黑道女人都是这么阴险的?记得第一次碰头,你就是这副笑吟吟抛媚眼卖弄风情的德行,暗中了一把空灵香,喂!香药捏破了没有?” “可一不可再,这次保证不使用空灵香。” “呵呵!好现象。你要找我?” “是的,来……” “来送银子的?” “见你的大头鬼!我是来找你讲理的。”范梅影瞪了他一眼。生得美的姑娘们,即使发怒也另有一种吸引人的美,瞪眼也不例外。 “讲理?好哇!我是一个喜欢讲理的人。你讲吧!我不相信你范家追我追到下孟镇,抢走我所有的金银车马行囊,和十余万两银票,还能讲出理由来。” “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吗?” “哈哈!男子汉大丈夫不是自己可以自封的。我,逍遥公子就是逍遥公子。连阿猫阿狗都会厚着脸皮,拍胸膛自称是男子汉大丈夫,你老爹,你哥哥,甚至那一门之主慕容卓彦,都用特大的嗓门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其实,却全是些狗屁不值的下三滥。” “你……” “我知道你话中的用意。”逍遥公子也笑容可掬:“就算我真是男子汉大丈夫吧! 但冲十余万两银子份上,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否认是男子汉大丈夫了。银子毕竟是天下间最迷人,最可爱,最令人利令智昏的宝贝,我宁可要十余万两银子,而不要做男子汉大丈夫。” “该死的!你这是泼赖行当。”范梅影见笑脸无效,改用恶语相对:“你那有什么十余万银票?你……” “京都四大钱庄,官府的宝泉局,都可以保证我有这么多银票;卫辉府城二十多万人,都可以证明我逍遥公子是出手万金的慷慨有钱公子爷。” “你……” “你否认没有用,理也讲不通。姑娘,赶快回去。” “我回去?” “是啊!回去催你老爹好好准备,已经过了一天,两天工夫筹十万银子救灾,可不是容易的事。我那十余万银票还在吧?希望你老爹不糊涂,没派人偷偷送回威麟堡收藏,我可不想到贵堡去搜出来,麻烦愈少愈好。” “你这天杀的!十万银子救灾?你少做梦……” “做不做梦,那是我的事。我的梦通常都是好的,梦中有金银有美女。相信令尊的梦,一定是恶梦连连;做多了亏心事的人,通常会做恶梦的。没有十万银子捐出来救灾,哼!” “该死!你以为我爹身边会带有那么多银子吗?” “当然不会有那么多,你们共有三辆车,十万两银子重有六千多斤,你们那种华丽轻车怎么带?” “你既然知道我们没带……” “令尊不会向离魂门慕容门主借呀?”逍遥公子笑吟吟地说:“离魂门这些下五门的贱贼胚,在天下各地装神弄鬼,使用五鬼搬运,驱魂役煞,专向大户下手,有时为了永除后患鸡犬不留,一年下来即使不获百万血腥钱,三二十万只多不少,五十年的积聚,想想看该有多少?他那地底迷宫里,金银堆积如山,令尊向他借一二十万,给他两分利息,他能不借?他不怕你威麟堡敢赖他的债。” “你是见了鬼啦,慕容门主如果聚有那么多金银,他会收家父从你手中弄到的几百两金银?” “这你就不懂了,小姑娘,一两银子也会让人打破头,几千两银子谁肯不要?而且,慕容门主也和你爹一样,犯了同样的严重错误。” “你是说……” “他认为可以轻而易举吃定了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收了我的魂。那天我要是不去赴约,他就会驱魂役煞前来收拾我所有的人,所以我聪明,放心大胆前往赴会。冒险是值得的,他那魔域幻境言过其实,我可以大摇大摆出入,加入无人之境,我已经证明给你们看了,他已经无所依恃,所以才要你来讲理,分我的心。” “是我自己要来的。”范梅影神色一变,变得娇怯怯可怜生的低姿势:“说实话,家父的确对你怀有戒心。我愿意认错向你道歉,家父也愿意退回你的车马金银,大家当面说开了,化敌为友岂不皆大欢喜?乔公子,冤家宜解不宜结……” “我并不希望结冤家,是你们把我逼得上天无路的。假使令尊有意和解,去告诉他,先把我的车马金银和银票奉还,再谈其他。” “乔公子,你不要再逼我好不好?你那有什么银票?就算有,家父的确不曾见过……” “你又不是令尊,怎知道他不曾见过?你走吧!你还不够谈的份量。” “我和你谈交换条件。”范梅影大声说。 “交换条件?”逍遥公子一怔。 “不错。” “把威麟堡作抵押?”逍遥公子会错了意。 “不,我。” “你?你怎么啦?” “我做你的奴婢。”范梅影居然脸都不红:“黑衫客的妹妹本来也是你的死对头,她能做你忠心耿耿的侍女,我也能。” 第二十八章 “我的天!你把我逍遥公子看成什么人?收集美女的风流公子?”逍遥公子苦笑: “我可没有这种胃口。你真该去找品花、点翠两位公子的,他两位才有这种嗜好,你找错人了。” “你……你拒绝了?” “我当然拒绝,我敢把你这条毒蛇常在身边当侍女使唤?”逍遥公子大声说:“山西河南陕西,都在闹旱灾。钦差们日夜不断逼税,陕西的钦差叫梁剥皮,山东的钦差叫马阎王,破家的人千门万户。十万两银子,我可以买几千个十五六岁的美丽可爱小姑娘,可不要你这种天生媚骨又阴险又强悍的……” “我给你拚了!”范梅影尖叫,左手一抖,右手同时拔剑出鞘,闪身侧扑。 左手暗藏的三只法轮,发出令人目眩的闪光,带起凛凛风吼,成品字形劈面飞旋而出。 相距仅丈余,理该轮现人倒。 “叮叮叮叮……”一阵清脆的金鸣震耳,一丛铁莲子把三只法轮打得停顿、翻腾。 轮裂,针落。 “好神奥的雨打残花手法!”院门外出现的千幻剑和六合潜龙同声喝采。 击中的机会,不会超过万分之一,相距太近,双方的暗器皆快得肉眼难辨。法轮飞出形成一线,铁莲子的点只有小手指大小,点与线接触的可能性太少太少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本来想随法轮扑上的范梅影,僵在一旁目定口呆。 “什么人?”两凤卫挡住了要进门的两位老英雄。 “看热闹的人。”六合潜龙笑嘻嘻地说。 “不许进来。” “好吧!不进就不进。”六合潜龙不以为逆:“喂!乔公子,四面全清,旅客都打发走了。” “谢啦!老前辈。”逍遥公子含笑道谢:“这就不至于波及无辜,晚辈放心了。” “不谢不谢。呵呵!跑跑腿的小事,算不了什么。喂!准备好酒,咱们晚上喝两杯,晚上见。” “晚上见。” 范梅影不死心,猛地冲上就是一剑,功贯剑尖迅疾如电,一招平常的穿针引线在她手中发出,成了可怕的致命一击。 “铮!”一颗铁莲子在剑尖前炸裂,爆出了火星。 又是不可能的现象,剑尖决不可能击裂铁莲子。 大袖一挥,卷住了剑身。 “好精纯的苦行禅功驭剑。”逍遥公子喝采:“你这一剑可以绝壁穿铜,果真心狠手辣。假以时日,你将是武林第一位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一声娇叱,范梅影全力撤剑。 剑丝纹不动,逍遥公子的大袖似乎像是万斤大铁钳,钳住了剑像是铸成一体了。 两凤卫大吃一惊,挥剑上前救应。 厢廊跳出甘锋和卓勇,一剑一刀映日生光。 “我来收拾这些泼妇。”甘锋怒叫,飞跃而至。 剑光撤出如幕,光幕一沉,风吼骤发,势若崩山。 两凤卫大吃一惊,撤剑疾退,觉得剑失去控制,无法阻挡排空而至的光幕,除了急退别无他途,起剑封架将是死路一条。退出丈外,仍感到澈骨奇寒的剑气依然逼人肤发,惊出一身香汗。 威麟堡的龙卫凤卫极负盛名,一照面便被人逼退得未曾有。 甘锋并没乘势追击,剑垂身侧冷冷一笑。 “如果不是在客店,在下必定杀掉你们。”甘锋眼中有浓浓的杀机:“下次你们这些爪牙,最好离开在下远一点,记住了。” 卓勇在一旁横刀而立,跃然欲动。 “你的魔剑,我的魅刀。”卓勇洪亮的大嗓门声震耳膜:“等到了威麟堡,再让他们见识见识。” 两凤卫心惊胆跳,进退两难。 范梅影双手运剑,马步渐沉,脸色不正常,呼吸已呈现不稳。 逍遥公子表面上是以袖卷住了剑,其实手已扣牢了剑身,双方以深厚的内功,较上了真才实学。 范梅影的修为,其实比行尸浅得多,行尸在逍遥公子手下较内力,几乎气散功消僵尸功解体,修为相去悬殊,结果不问可知。 她想放手,已经不可能了。 “你是个不自量力的人。”逍遥公子停止增加压力:“早晚会得到悲惨的下场,要挽救这种可悲的结果,唯一的办法是毁你的气机,做一个平凡的女人,也许还有好结果,可惜我不是一个救世的人,你走吧!” 身形疾退八尺,范梅影几乎挫身跌倒。 “你不会成功的。”范梅影铁青着脸说:“甚至,你连车马金银都收不回来。十万银子救灾?你少做清秋大梦,你将一文也得不到,连命都会送掉。” “当我决定进行某一件事时,我会把各种可能的结果计算在内,包括把命送掉。” 逍遥公子泰然地说:“即使送命的成算甚大,我也会进行到底,所以不劳耽心,替令尊耽心吧!姑娘。” 范梅影收剑转身,领了两凤卫狼狈而走。 她本来就知道胜算有限,所以并不因败在逍遥公子手下而沮丧,沮丧的是逍遥公子对她的花容月貌毫不介意,她往昔所碰上的年轻英雄好汉,那一个不像捧凤凰似的奉承她赞美她? 甚至在她万般无奈提出甘愿做侍女的要求,也受到断然的无情拒绝,这不啻把她当成无足轻重的人,比张蕙芳都不如,严重打击她的自尊和自信,委实令她羞愤难当,她认为自己比张蕙芳美一百倍,武功也高明一百倍,那能比? 可是……她真恨不得把逍遥公子剁碎,才消心头之恨,天下间竟然有这种不知好歹的男人! 恨恨地踏出冀州客栈的店门,劈面碰上了不起眼的六合潜龙。 她不认识这位名震江湖的老怪杰,不知即不怕。 “你是逍遥公子的朋友?”她气势汹汹地质问,以为找到发羞愤的对象了。 “不是。”六合潜龙眯着老怪眼怪笑:“朋友有多种,有知交好友;有酒肉朋友;有神交道友;有……” “少给我敷衍……” “咦!小姑娘,你这么凶干吗呀?我老人家不是逍遥公子的朋友不算犯法吧?” “你……”她向前逼近:“我亲眼看见你向他……” “我老人家与逍遥公子不是朋友并不假,与他打招呼约定喝老酒也不假,但死对头有时候也会在一起谈风花雪月,也会在一起喝老酒,犯不着少见多怪是不是?” “你到底……” “我在城内城外,劝阻一些不明真象,或者被人怂恿唆使,赶来管闲事的人,劝他们明辨是非,脱身事外不要淌这一窝子浑水。江湖上恩恩怨怨牵缠不清,是是非非永无穷尽,一旦卷进去,假使站在有理的一方倒还罢了,不然就会断送一世名声;而世间的是非,是很难一看便明的。所以,我老人家不是当事人逍遥公子的朋友,而是一个走在中间稍有些偏向的冷眼旁观者,所以会找逍遥公子喝酒,但并不表示我会帮助他。” “原来我爹的一些朋友,一直不见赶来……” “他们不来了,小姑娘。像避瘟疫似的,避得愈远愈好,有些避得慢的人,遭遇很不幸呢!” “怎么不幸?” “当然是死的死,伤的伤啦!” “是你在……” “我?你看我这把老鬼头,还能操刀握剑与人拚老命吗?逍遥公子的一些神交同道,比我老人家强上千百倍,他们只要认出一个对头,就毫不迟疑明暗一齐来,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真可怕。小姑娘,不要乱跑,真要碰上这些人,你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枉然。 哈哈!我老人家说得太多了,真是人愈老愈唠叨,要不得,走也。” 说走便走,像一阵风,眨眼便到了街心,再一眨眼便消失在人丛里。 范梅影突然打一冷战,大太阳下她突然觉得身上好冷,有毛发森立的感觉。 假使走在街上,有人从她背后给她一镖,或者捅上一刀,或者…… 似乎,在树下照料坐骑的两个大汉,就是那些人中的两个,不然为何用那种怪怪的眼神瞟她? “快走,我们得赶回邺镇。”她悚然向两凤卫说:“不要走大街,小心身后。”甘锋夫妻俩兼管膳食,由甘锋出面与店厨打交道。甘锋是老江湖,下五门的伎俩他一清二楚,凡事小心,他亲自在厨房,监督店伙准备茶水。离魂门是地头蛇,派人混在店中弄鬼轻而易举,小心撑得万年船,食物茶水他必须恭亲监督。 他跟在店伙后面,店伙提着大茶壶和茶具,沿走道走向院廊。 刚要转过廊门,一名店伙匆匆擦身而过。 他突然感到后腰有物轻触了一下,警觉地急速转身回顾。那位店伙已经到了三丈外,头也不回匆匆折入另一条厢房的走道。 他暗笑自己庸人自扰,重新转身举步跟上店伙,接着心中一动,反手一摸,摸到后腰带上的一角纸摺方胜,吃了一惊。 居然有人在他时时警觉,严加提防意外的时候,将一角方胜塞在他的腰带上,假使是一把刀……他真的惊出一身冷汗。 “我是愈来愈不中用了。”他摇头苦笑。 一面走,他一面打开纸方胜。纸上写了字,甚至画了简单的图。 “难怪。”他笑了:“无影刀名不虚传,如果他要杀我,可说易如反掌,他那掌心藏刀的手的确可怕。”安阳河在城北四里左右,安阳大石桥十分壮观。沿河岸上行约两里左右,河岸旁建了一座五丈见方的石砌土台,高不过两丈,上面建了一座小亭。 这就是有名的会盟台,据说是楚霸王与秦将章邯会盟的地方。其实河床十年八年就移动一次,每一次大水灾就挪北或移南,台坍了又建,建了又坍,谁也不知道原来的会盟台在何处。 以官道来说,原来就经过这里,安阳石桥(鲸背桥)建成,官道也就东移了两里左右。 再往西,是一片荒野,土罔上是一处坟场,大白杨林的西南,建了四座茅屋。 逍遥公子出现在第一座茅屋东面不远处,将画了草图的一张信笺校对了一遍,确定是要找的地方,这才把信笺撕成碎屑塞入泥缝里掩埋。 四座茅屋简陋、窄小,不像是住宅,原来是供守坟人暂住的栖身所。有些大户雇人守坟,但并非天天鄱在守。 他背着手,在每一间柴门紧闭的茅屋前走了一趟,最后在第二座茅屋前停步,伸手试推简陋的柴门。 门没上闩,推开了一条缝。他连一眼也没看,退后丈余背手相候。 不见人迹,大概这里许久没有人来借住了。 久久,毫无动静。 这里并不寂静,风掠过白杨林,又大又厚的白杨叶发出阵阵劈啪声,风时徐时急,响声也就时轻时重。如果在夜间,真像有人在拍手,所以白杨树也叫鬼拍手。 河上空,有飞禽的叫声。远处荒野里,间或传来野犬的吠号。 终于,他徐徐转身。 “算算阁下也该出来了。”他冷冷地说:“茅屋里的禁制,暴露了阁下的行藏。” 一株三人合抱大的白杨树后面,移出阴差翟阳,仍是土庄稼汉打扮,但胁下挂了一只大乾坤袋,手中有一根枣木手杖。 “乔公子,在下不得不佩服阁下神通广大,居然知道在下躲在此地,在下真该远走高飞的。” “你的确很聪明,反而跑来府城附近躲藏。阁下如果远走高飞,恐怕早就被杀死了,飞不了的。” “好像阁下只有一个人来。”阴差翟阳狞笑。 “嫌少了吗?” “是的,在下实在感到愤怒。” “呵呵!愤怒?愤怒的该是我。” “你单人独剑便大摇大摆闯来了,分明没把我当成人物看,难道我不该愤怒?” “哦!你是个人物吗?我那两位小侍女,你并没给她们有和你公平一拚的机会,使用一些小邪术便想成为人物,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昨天晚上我救回侍女,出入魔域幻境来去自如,你便知道祸闯大了,离魂门保护不了你,所以你聪明地找地方躲祸避灾,这也配称人物吗?别笑死人了,阁下。” “慕容门主已经查出来了,你是从河湾那条唯一安全通道潜入的,并非你有飞天遁地的能耐。” “那条安全通道一点也不安全,路中没设有机关,路旁有,便于好朋友往来。而所派的伏桩,比其他地方多一倍。慕容门主往自己脸上贴金遮丑,你真相信?” “不谈慕容门主的事,谈现在的情势,你一个人来,委实失策。” “我逍遥公子很少有失策的时候。” “哼!少吹大气,你知道在下的绰号叫阴差。” “对,阴差,传说中的走阴人,沟通阴司阳世的灵媒。你的放阴术据说十分高明,可以让事主直接与鬼魂打交道,对不对?” “当然这是愚弄外行的小法术……” “不,这应该算是真才实学,一种玄之又玄的役神学问。比方说,你只要在自己身上行起法来,你就会不怕刀砍剑劈,出火入水毫发不伤,力大无穷可以降龙伏虎。但缺点是灵智不够清明,时限一过,你就会一两天委顿不堪,像是大病了一场。至于其他的移神、放阴、役鬼……对我这种人毫无用处,我修炼的是昊天无极大法,神藏于芥子,魄弥漫放八极,任何外魔无形能附,无隙可寻。所以,不要班门弄斧,把你的通灵大法施展出来吧!我的剑如果砍不下你的头,算我逍遥公子栽了。” “哼!你像个练了昊天无极大法的人吗?不会是从娘胎里练起的吧?你有多大年纪了?” “信不信不久便可分晓。准备吧!我给你行法的充裕时间,以表我对一个真正敌手的尊敬。” 通灵大法性质与催眠术相差不远,是一种强化精神与意志的玄之又玄秘术,通常只能役使别人,只有已获其中三昧的人才能在自己身上施法。巫道中那些跳神的人,就是通灵大法的被役者,刀砍火烧夷然无损,神乎其神令人莫测高深。 这种法最大的缺憾,是必须有充裕的时间行法施术。 其实练先天气功的人也有此缺点,只有火候已修至纯青境界的人,才能神意一动立即功发全身。 因此那些火候不够的人,必须要有时间聚气行功,这期间很可能被一个莽夫一棍子打死。 行家的口吻,让阴差翟阳心中不宁。 “在下却是不信。”阴差翟阳口气外强中乾:“你也未免太小看在下了,哼!” “信不信当堂分晓,行法吧!阁下。” 阴差翟阳将枣木手杖往地上一插,一拉马步,双手在身前舞动,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声浪逐渐提高,双手的挥舞划动也逐渐加快,片刻,全身的肌肉开始抽动,绷紧。 蓦地一声沉喝,双目突张,似乎双睛有火焰闪动,十个指头像十只强劲的铁钩。 逍遥公子留意对方的行法举动,他把阴差看成劲敌,因此就疏忽了其他的意外变化。 他深深吸入一口长气,一拉马步气纳丹田。这是他所知的最强劲的敌手,身怀秘学奇技的难测强敌,岂能大意? 因此他要用昊天无极大法,作生死存亡的拚搏。 这瞬间,突变骤生。 阴差翟阳口中,发出奇怪的、似乎不属于阳世的飒飒啾啾异鸣。 他功行将发,手刚移向剑靶。 四周的地面浮土翻裂,出现五具棺木,五块棺盖突然飞起,以奇速向他集中飞撞,阴风厉号,走石飞沙,似乎天地在这瞬间骤然变了,日色无光像是到了传说中的阴曹世界。 变化太突然,他大吃一惊,措手不及,来不及拔剑应变,大吼一声,衣袍倏然外张,双手一张之下,人突然向下一挫,狂风怒号阴气澎湃中,他的身影突然幻灭了。 “轰隆……”五块棺盖就在他幻灭的同一刹那聚合,绿色的火爆散成千万流萤,随罡风阴气布漫在十丈方圆的空间内。 棺盖回飞,而五具棺木中,飞起的五个怪异的女,出现在北面外围。 他的身影,恰好在该地幻现。这是说,五女是跟着他移动的,棺盖是受无知的力量所驱动,不能应付意外的变化,女则修至通灵境界,能逐他的阳气而追踪,速度也相等。 阴差翟阳那鬼怪样的身影,甚至拦在他面前,似乎预测出他的移位方位。北是死境,南是生门。 他是死中求生,却被阴差翟阳估计出他的意向,通灵确有其事并非子虚,阴差的道行不浅。 “噗噗噗……”他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六记力道万钧的拳掌,似乎在同一瞬间,击中了阴差翟阳的胸腹要害,百忙中狂攻夺路。 “嗤!”阴差翟阳抓裂了他一幅大袖。 每一拳每一掌皆劳而无功,万钧的力道像是击在有无穷轫力的皮鼓上,阴差翟阳仅挫退了一步半步,果然浑身变成任何外力无法摧毁的物体,而非人体血肉之躯,传说中可以出水入火恐非虚语。 这瞬间,五女从后面一涌而至,十只鸟爪似的可怕怪手,像网一样罩住了他。 可能是他命不该绝,抓裂他的右袖力道消失,他向上收袖的劲道仍在,阴差翟阳恰好另一掌劈出,把他的身躯震得斜飞而起,脱出十只手的笼罩,撞向一具女,仅受到两只手的攻击。 假使他的神功不曾运起,阴差翟阳这一记重击,足以把他劈成两段。 腥臭扑鼻,鸟爪似的怪手抱住了他,十根尖利的指甲,在这刹那间在他身上全部折断了。“砰!”他全力后撞,双肘疾向后顶女的双肋。女像败革般摔倒,似乎骨头已经崩坍了。他也向后倒地,狂风再起。 四女转扑落空,阴差翟阳也一扑落空。他是倒在女脚下的,但倒下处已空无所有,似乎他已化为肉泥,形影俱消。阴差翟阳口中的怪声益厉,向北飞奔。四女 也分四方飞掠,瞬即不见。阴风消散,依然烈日当头,似乎又从阴司换回阳世,所有的异象都消失了。五具棺木并没消失,棺盖落在棺旁。青天白日,刚才的异象委实不可思议。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阴差翟阳终于掩妥最后一具棺木。 将铁锹往地下一插,仔细察看一遍。地面已恢复原状,谁也不会知道五方的地底下藏有五具棺木,更不可能知道棺木内各有一具活。 这些超出常理之外的事,没有人能理解这些现象是如何造成的,只有练这种邪术的人,或许能说出所以然来。 但这是禁忌,自古以来,练这种术的人决不会将内情秘密告诉任何外人,即使把千刀万剐,也休想他吐露只字。 这种人一生中,只传一个有根基的门徒。他自己本身与及门徒,一辈子必须是独身,不能置产没有后代,终其身只能自己享乐,因此一旦出了意外,道断术绝从此失传,外人永远无法知悉其中奥秘。 通常,这种人意外死亡的机会微乎其微,除非他犯了天道不容的罪孽而受到天报,或者碰上另一种更高深道术的仇家破法而毙。 传说中的走阴人,是沟通阴阳界的灵媒,传送阴司的命令,因为有些地方或某些人阳气太重,阴司的鬼差无法接近该地方或某人,这就得借重走阴人了。 因此,走阴人当然知道自己在阳世的遭遇和结局,阳世的人想将他置之死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世间是否真有阴司?真有天堂和地狱?有神有鬼?恐怕只有用儒家“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话来搪塞了,世间有许多事的确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他拍拍手上的泥土,呼出一口如释重负的长气。 “这家伙也许真的神形俱灭了。”他自言自语,这家伙当然是指逍遥公子:“但为了安全起见,我得暂时远走高飞避避风头。” 这表示他对自己的神术,并没有绝对的信心。 正要向茅屋走,准备收拾行囊远走高飞,但突然僵住了,眼中出现恐惧的神情。 逍遥公子站在柴门外,脸色苍白,身上的青衫七凌八落,绽破处连里面的汗衫也裂了口,露出肌肤极为岔眼,比花子们穿的富贵衣还要破烂,甚至连髻结也散了,狼狈已极。 唯一能保持原状的物品,是左手中所握的连鞘长剑。 “你早该远走高飞的。”逍遥公子带有阴森鬼气的语音清晰入耳:“你可以用神游术远出百里外,那时我连走一步也力不从心,怎能追得上你?” “你……你……”阴差翟阳骇然惊呼。 “我没死,没神形俱灭,奇怪吗?” “但你……” “你利用居余气,修炼这五具女成魃。我也利用居余气逃遁,就躲在你这间茅屋恢复功力,所以你找不到我,你知道自己通灵大法的缺点了吧?” “我不信……” “我出现在这里,你不至于把我看成鬼魂吧?我没想到你兼有三家妖巫绝学,几乎送了老命,估计错误,我是该有此劫,真的几乎被你把我炼化了呢。” “我……” “很抱歉,我不能让你再行法了。”逍遥公子沉声说,声落剑已出鞘,像幻形一般,出现在对方的身前一丈左右。 双方远隔卅步以上,一眨眼就面面相对了。 剑出现异象,剑身成了映着阳光会扭动的、不像具有实体的怪物。 “先前我太过自负,想一觑通灵大法的堂奥,几乎送掉老命。天下间奇技异能神奥得不可思议,好奇和自负足以送命,所以,我只好全力以赴。”逍遥公子庄严地举剑: “但我说过,我尊敬你这位真正的敌手,所以我给你十声数的时间行法。刚才你就没给我运功的机会,但我不计较。准备了,一!”阴差翟阳火速抓起铁锹开始舞动,口中念念有词,全身开始变异,要抓住机会赶快绝法。“五!六……”棺木的泥土开始裂开,移动…… “八!九……”阴差翟阳的脸变得狰狞可怖,形如鬼怪,铁锹舞动渐急,似乎全身冒出阴火绿焰。 “十!” 棺盖飞起,却又砰然摔落。 五具女飞起、凌空扑来,腥臭刺鼻,十爪俱张,龇出白森森的利齿,真可以把自己为胆大包天的人吓死。 可是,五的扑向稍有不同,也无法形成聚合,似乎已失去攻击的目标,只是凭本能向前飞扑。 剑向阴差翟阳一伸,突然吐出一道耀目光华。 五具女,倒有三具随光华转向,反而向阴差翟阳飞扑,阴风狂刮,阴火暴腾。 “噗砰砰……”另两具女,在剑光的转折激射下,重重地摔落。阴风一刮,女的肌肉突然裂腐崩落。 铁锹疯狂地挥舞,击中三女的声浪连续暴响,但被击中的女仅被震退而不崩坍,随又疯狂地上扑,手抓口咬状极可怖。 阴差翟阳也疯了,一人三走马灯似的疯狂追逐。 逍遥公子悄然后退,剑上的奇异光华逐渐消失。 “作法自毙!”他摇头苦笑:“这玩意练不得,天知道会有些什么后果?” 一声长啸,他的身形像流星般消失在坟场方向。三具女突然与阴差翟阳缠成一团,空间里充满可怕的厉叫声惊心动魄。 距城门口还有百十步,车马行人络绎于途。 召魂使者韩宣沛站在道旁,惊讶地目迎狼狈万分,脸色还没回复红润的逍遥公子大踏步走近,那一身破烂发出奇腥异臭的青衫,委实令人大感诧异。 “阁下好……好像死过一次了。”召魂使者嗫嚅着说:“发……发生了……” “阴差翟阳死了,作法自毙。”逍遥公子挺立像天神,气色虽差,依然有摄人的威严:“他引诱在下前往妖窟,成功了,也失败了。” “他……他死了?” “那是一定的。” “你……你杀了他……” “我杀与他杀,结果还不是一样?” “这……” “这一带可能会在不久之后下雨。说来也奇怪,真定府大旱了两年,在下住了几天就下雨,旱象虽然不曾舒解,至少比没有雨好。这一带也久旱不雨,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应该猜到一点眉目了吧?” “我又不……不是神仙……” “阴差翟阳比贵门所想像的阴差翟阳高明百倍,他的法术比贵门的雕虫小技强一千倍。” “这……” “他妄施炼形术,把五具女炼成魃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炼至何种程度。也许他有点醒悟,女已成了旱魃,再过一段时日,旱魃可以自由行动出世,不受他的控制,他的罪过大了,已注定受到天谴。今天他为了对付我,青天白日被迫驱使女魃现形,女魃气候未成,他自己却遭了殃。也许,这也算是天谴吧!” “鬼话!”召魂使者根本不相信什么女魃,什么天谴的神话。 “你自己去看吧!最好派人去掩埋化了的尸体,以免惊世骇俗,这一带的人更迷信鬼怪妖魔了。” 逍遥公子说完,举步便走。 召魂使者冲他的背影冷笑一声,左手正打算伸出袖口,搬弄藏在袖内的召魂玉振。 蓦地,右耳后的藏血穴一凉,有锋利的刃口抵住,其冷澈骨。 “手不要乱动。”身后的人阴森森的语气令他毛骨悚然:“你是离魂门的重要人物,慕容门主的大弟子,一而再鬼鬼祟祟撒野,你算什么人物?” “你是……” 右袖内的召魂玉振,被从侧方欺近的一位僧人取走了。 “贫道无亏散人。”身后的人说:“那位和尚是不了僧。” “你们……” “本来贫道与贵门无冤无仇,但你们与威麟堡联手对付逍遥公子,贫道就不能饶恕你们了。” “你也鬼鬼祟祟……” “彼此彼此,你埋怨什么?” 噗一声响,天灵盖挨了一下重的。 “从小巷走。”前面的不了僧招手叫。 客人有两位:六合潜龙与鬼手龙长安,江湖怪杰与邪道名宿,加上逍遥公子自称的黑道俊彦,形成奇妙的宾主关系,如在平时,怎么也不可能把他们拉在一起,不互相仇视已经不错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嘛! 院厅灯火明亮,张罗酒食的人有小羽和卓勇。 客店其他的院落人声嘈杂,正是旅客安顿的忙碌时光。而逍遥公子踏进跨院,却静悄悄不见有人走动。 “世间真有什么旱魃吗?”六合潜龙已有了三分酒意,正经八百地问。 “我也只是听家师这么说过,有没有真不真,我可不敢说。”逍遥公子避重就轻: “千幻剑司空前辈父女俩,带了朋友前往善后,应该看到现场的异象是不是?” “是呀!可是我仍然存疑呀!金笔秀士也去了,他那个自命是读书人的半吊子秀士,居然一口咬定真有什么旱魃僵尸,我看他已经开始离经叛道了,读书人认为子不语怪、力、乱、神,不是离经叛道是什么?” “你这是狗屎理论。”鬼手龙调侃老怪杰:“我告诉你,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所谓儒家名士,都相信怪力乱神。好像连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文公,他极力排斥佛门,佛门弟子把他看成灭法的罪人,他也相信怪力乱神,有什么好怪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侮辱古人吗?”六合潜龙笑骂:“小心韩文公的子孙,向官府告你一状,拉你这条龙去打屁股坐班房,甚至会把你打进站笼示众呢!” “我一点也不胡说。”鬼手龙振振有辞:“他如果不信,那篇祭鳄文是那儿来的? 鳄是两栖猛兽之属,写一篇祭文警告就成了?鳄鱼就会乖乖地跑掉?” “别提古人,有砖胃口。”逍遥公子笑笑打圆场:“世间有很多事光怪陆离,信不信由你。一般说来,邪不胜正只是一种精神力量,假使你自己碰上了怪事,自己就先崩溃了,当然在数者难逃。阴差翟阳作法自毙,其实是他自己已先一步失去信心,我只是取巧而已。” “你怎么取巧?”六合潜龙问。 “我豪勇地给他十声数行法,表示我有把握制他,所以每一声数,都给他心理上增加压力,心中一虚便完了,其实我出现时他已经没有多少信心了。” “不可思议。”六合潜龙苦笑:“要我去斗这种人,我可没有这种勇气。离魂门如果也有这种人,我可要离开他们远一点。你算定离魂门与威麟堡的人,今晚会大举前来行险一击?” “不会来了。”逍遥公子说:“召魂使者跑回去如此这般一说,他们就不敢来了。 离魂门的所学,只是一些控制神智的皮毛小技,奈何不了定力够的人,比起阴差翟阳的真才实学,差了十万八千里,慕容门主并不愚蠢,岂敢再来冒险?” 假使他知道一僧一道已处置了召魂使者,就不至于估计错误了,慕容门主并没接到召魂使者传回的信息,更不知道这位得意门徒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如果害怕,赶快喝光你的酒溜之大吉。”鬼手龙怪笑:“其实,你们正道人士欺善怕恶是有名的。不过,你那位徒弟碧玉兰花倒还有出息,只有她才敢与威麟堡作对,不愧称三朵花之首。” “别挖苦人了,龙老哥。”六合潜龙老脸一红:“人老了,顾忌也多,多吃了几年饭,豪气和冲劲都被酒饭掩埋了。” “司空老儿把他的女儿管得很紧是不是?” “这……本来嘛,那丫头对乔老弟十分倾心……” “那她老爹可就得躲心了。” “谁说不是呀!所以把金笔秀士拖在身边。” “好事嘛!郎才女貌,家世相当,门户相对,哼!我告诉你,乔老弟不论人才武功,都比金笔秀士强一百倍,家世也……” “嗨!你们两位老人家有完没有?怎么扯上我了?”逍遥公子不愿对方把他作为话题:“说真的,金笔秀士与司空姑娘,确是很理想的一对,日后他俩会为武林大放异彩的。来,敬两位一杯。” “你真打算去魔域幻境与他们了断?”鬼手龙喝了一杯酒:“非去不可吗?” “也不一定非去不可。”逍遥公子说:“问题是,我不去解决不了问题。我不去找他们,他们就会来找我的,我向他们的江湖权威挑战,双方都骑上了虎背,欲罢不能,因此结果只有一个。” “你有把握吗?” “玩命的事,谁也不敢说有把握。” “那……” “我已经一而再死里逃生,多经一次风险就多一次经验,我会采取最有利的方法,与他们作生死存亡的拚搏,胜算是愈来愈增加份量,期限一到,将很快就有结果,我的优势是无可置疑的。” “离魂门的祖师爷遗世有三宝,金声玉振离魂鼓。” “我知道,全是以音杀人,却又听不到声音的神奇器物,邪恶已极。缺点是威力有限,廿步以外便无能为力。玉振在慕容门主的大弟子召魂使者手中,我已经见识过了,不难对付,用远攻的兵器就可以克制。” “知道对方的虚实,我知道你的胜算要比较多些,但他们人多势众,你还得特别小心才是。天色不早,他们既然不会来,咱们也该走了。老潜龙,走吧!” 乾了杯,杯刚放下,桌上的三个杯,有两个突然炸裂成碎片。 “哎呀……”小羽尖叫,失手掉落酒壶,人也抱着头向下栽。 卓勇嗯了一声,向下一伏,浑身开始抽搐。 六合潜龙与鬼手龙仰天长啸,头脸大汗如雨。 逍遥公子人化流光,一闪不见。 “吼……”震聋起的吼声划空而至,压下了两老龙的震天长啸。 四方的屋顶上,共有八个人影,东西两面其中一个人,正摇动手中的一只怪钟,和拍击着一个腰鼓。 正北,浊世威麟范堡主,正以他那威震江湖绝技狮子吼,行雷霆一击。 三方面的以音杀人利器,以院厅为中心,各展神威偷袭,声势骇人听闻。 院厅是唯一有灯光的地方,从大开的门窗,可以看清逍遥公子的身影,他成为突出的最佳目标。 窗格子开始崩裂,檐瓦纷纷下堕跌碎。怪钟急摇,腰鼓紧拍,但却没有声音发出。 第二十九章 直撼心脉令人气窒神昏的狮子吼连续轰然震耳,与两条龙的震天长啸相纠缠。 正南没有声响传出,两个人:慕容门主和一位妇人,两人披发仗剑,穿了有点像道衣的黑罩袍,似乎像鬼也像神,显然要等候屋内的人冲出跃登瓦面,留这一条路让受不了声波袭击的人逃出,以便及时显神威加以截杀。 东北角的飞檐上,出现逍遥公子的朦胧身影,手中有一具牛筋索特制的弹袋,外型极似北地武林朋友使用的弹弓,但不用弓臂发射,加了扔柄用手扔发。 他的铁莲子不能及远,早就准备了弹袋,弹是铁制的,大加鸡卵,比铁胆稍小些。 弹袋一抡,蓦地铁丸破空而飞,破风的厉啸声如隐雷,卅步距离一闪即至。 这玩意不易准确击中目标,黑夜中更不易命中,弹离袋不能有毫厘的偏差,不像弹弓或箭可以瞄准发射,所以很少有人使用这玩意应敌。 第一枚落空,第二枚衔尾而至。 东面摇钟的人刚发现有重物从身侧以高速飞过,还弄不清是何物体,可怕的打击及体,铁丸击中右腿,沉重的打击力像是千斤巨贯体。 “啊……”这人飞震而起,带着摇曳的惨号,向下面的屋角抛堕而下。 “哎……啊……”站在稍后的另一个人,也惨号着向下摔倒、滚堕。 声波聚合的中心点压力骤减,窗格不再震落,瓦檐停止下堕。 重物高速破空声一阵比一阵急骤,被击中的人惨号声惊心动魄,其他三方的人便知道不妙。 “有人用弓箭偷袭!”有人狂叫。 黑夜中用弓箭袭击,这可不是好玩的事,不叫倒好,叫出之后人人胆寒,斗志全消。 “啊……”西面有人叫号,摔落,是站在击腰鼓的人后方,替同伴警戒的人。 击腰鼓的人大骇,胆落地向下一伏,腰鼓失去作用。 狮子吼不可能不断发出,这是极耗精力的事,平时与人交手,一吼对方即倒。范堡主不自量力连续吼了十余声,已经后劲不继了。 一举歼灭的计谋落空,自己方面的人死伤近半,慕容门主心中一寒,怎敢再逗留枉送性命?立即断然发出撤走的信号。 范堡主刚听到信号,便听到身侧的瓦面发出暴响,碎瓦纷飞中,飞行的厉啸声入耳,不想功败垂成撤走的心念一扫而空,立即向后急撤。 院厅灯火重明,全店骚然。 由于声波以院厅为中心,三方声波齐聚,因此除了狮子吼的吼声是分散的,波及附近的人以外,损害集中在院厅。 小羽人事不省,头脑受到震撼,救醒后仍有点神智不清,要花些时日调养才能复原。 两条龙定力超人,而且曾以内功发出啸声自卫,阻挡了部份声波的威力,因此精力损耗过巨,像是大病了一场,狼狈已极。 卓勇比两条龙的修为稍浅些,全身松散有气无力,吃足了苦头,连爬起来的力量都消失了。 查验过小羽和卓勇受损的情形,逍遥公子钢牙锉得格支支地怪响。 “我们已经有一半人受到沉重的伤害,今后要特别小心。”他向恨得咬牙切齿的甘锋夫妇说:“这些混帐东西,没有一星一点豪霸的风度,再三偷袭玩弄诡计,这笔账他们将加倍偿还。” “公子爷,我们也去邺镇闹他个鸡飞狗走,以牙还牙。”甘锋愤怒地说。 “不,时辰未到。”他断然拒绝。 “可是,他们……” “不管他们怎么卑鄙,我们得守信。”他郑重地说:“我们理直气壮,扬名立万期间,信义为先,他们可以不仁,我们不可以不义。他们情急乱了章法,我们不能乱。记住,明天放出卓勇和小羽受伤,近期起不了床的消息,咱们七个人,已经有四个人不能拚搏了。” “公子爷!那……那岂不是……” “让那些混帐东西宽心。” “却对我们不利……” “照我的话做,甘锋。”他冷冷一笑:“他们高兴不了多久的,就让他们死前过一段快乐日子吧!” 城东南的画锦坊安阳酒肆,是一处真正的酒徒品酒小店,不卖大鱼大肉。店堂左侧是花木扶疏的杂院,建有古的亭台作为酒客小饮的聚会所,不论贤与不肖,皆可邀三五知己,在这里小饮抛却烦恼,甚至喝些俚调下两盘棋,算是真正消闲的地方。 申牌初,炎阳正烈,在安阳酒肆的雅院喝两杯,还真是写意的事。 一座小亭中,千幻剑父女、六合潜龙、金笔秀士、另两位千幻剑的朋友,六个人一面小饮,一面闲聊。 司空碧玉今天穿了男装,一个穿了碧衫的少年公子,显得极为出色,真可以让大闺女们芳心紊乱。 小亭设了两副座头,便于朋友多的人聚会,酒肆的主人设想得十分周到,由于四周有花木映掩,最近的另一处食座是一处花棚,远在五六丈外,因此酒客们可以携眷光顾,不必顾虑不规矩的酒客前来打扰。 三位男女沿花径踏入小亭,无法拦阻闯入者的店伙,不知所措地跟在后面,恳求他们不要乱闯,当然毫无效果,三男女根本不加理会。 男的是二堡主神剑劳修武。另一位是离魂门的外堂总管罗七,真正的名号是谜,离魂门的人对外从不亮身份名号。女的是冲霄凤霍窈娘,掌里乾坤的妻子,江湖朋友又爱又怕的美丽母大虫。 认识六合潜龙本来面目的人并不多,显然他们是冲千幻剑和金笔秀士而来。千幻剑的声望比浊世威麟高,金笔秀士也是名号响亮的侠义道新秀。 “司空大侠雅兴不浅。”劳二堡主皮笑肉不笑抱拳打招呼:“大热天在此地小饮,确也是赏心乐事。” 三人占了另一某,气氛倒还友好。 “偷得浮生半日闲嘛!”千幻剑笑笑:“从洛阳过河,就碰上贵堡大显神威轰动江湖,在下到处看看,确也忙了一顿时日,抽暇与朋友小聚散散心,人总不能整天紧张度日,是不是?” “司空大侠忙着替敖老弟管闲事吧?敖老弟在真定曾露侠踪,从孟津过了河又折回来,一直就跟在敝堡的人后面公然亮像,不会是为了看热闹吧?” “在下的确是有意看热闹。”金笔秀士笑吟吟地说:“在真定,在下与逍遥公子有些小误会,曾经交手拚搏,在下技不如人,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在下用不着羞愧,武功不如人并不是可耻的事。司空大侠无意管闲事,也管不了威麟堡的闲事,只是一时好奇,坐山观虎斗,看今日江湖道,到底是谁家的天下,劳二堡主反对吗?” “呵呵!在下无权反对。只是,逍遥公子失败已成定局,诸位恐怕没有什么好看的了,该不会抬出武林道义,干涉这件事吧?” “呵呵!真的呀?”千幻剑大笑:“只怕未必,劳二堡主未免太乐观了吧?在下不会出面干涉你们黑道之争,逍遥公子也不会不识时务找任何人投诉,迄今为止,他一直就拒绝与在下见面呢。劳二堡主认为他失败……” “他还有三个人,就算每个人有三头六臂,也只有十八条胳膊。加上几个见不得人,在一旁偷偷摸摸打滥仗的宵小,也成不了气候。司空大侠,去劝劝他吧!” “劝什么呀?” “劝他认了吧!赶快逃走,还来得及。” “老天爷!你们居然还没看出危机,好可怜。”金笔秀士摇头苦笑。 “你说什么?”劳二堡主摆出前辈嘴脸,不悦地问。 “逍遥公子一直就与你们保持半日脚程,你们却不知道他的用意。他如果想动手,早就在途中了断啦!还用等你们与实力强大的朋友联手?阁下,他已经准备澈底铲除你威麟堡在江湖的所有势力,包括所有的亲朋好友,你们却在即将毁灭前庆贺,岂不可怜?” “胡说八道!” “呵呵!但愿在下真是胡说八道,就可以少死许多人。天下第一堡毁灭,逍遥公子就可以取代浊世威麟的江湖地位了,这种机会,一个武功盖世的人花十年岁月,也不见得能等得到呢!呵呵!劳二堡主不会是来请司空大侠出面,促请逍遥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放弃毁灭威麟堡的念头吧?” “来不及了,小子,你知道逍遥公子不会听咱们这些白道侠义人士的话,司空老弟前去劝说,保证会碰一鼻子灰。”六合潜龙大声说:“事到如今,如果你小子是逍遥公子,你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吗?” “我……可能不会。”金笔秀士说:“名利二字,真正看得开的人又有几个呀!你老人家不会把小侄看成圣贤吧?小侄像一块圣贤的料吗?” “任何圣贤,也阻止不了这次江湖大杀劫。”司空碧玉接口:“也许有一个人,能减少一些血腥。” “谁?”千幻剑问。 “小孤。” “小孤?那位小侍女?” “不错,但她不是侍女。逍遥公子很爱护她,她是孤云别墅申若天的女儿,她是唯一能影响逍遥公子情绪的人,但她不会帮助曾经迫害她的人。看来,这场左右江湖大势的杀劫,已经无法挽救了,威麟堡不但已注定毁灭的噩运,离魂门五十年的根基也将被澈底拔除。” “可叹。”六合潜龙摇头苦笑:“劳二堡主,还有一天……不,大半天时光,明日午时之前,诸位也许来得及自救,先送还车马金银,双方平心静气坐下来谈,善后问题是可以解决的,不然……” “不要分心在咱们这些人身上打主意。”千幻剑接着说:“老实说,要咱们出面劝逍遥公子罢手,在下自问还不够份量呢!” 几个人一弹一唱,劳二堡主三个人尽管认为是胡说八道,心中不无疑问,至少逍遥公子迄今仍然态度强硬是事实,谁敢说此中没有阴谋? 劳二堡主向同伴一打眼色,匆匆走了。 “看来,威麟堡是落在复仇之神手中了。”千幻剑叹息着说:“命中注定了的,任何人也无法挽回劫运。逍遥公子挖下了陷阱,他们是非往里跳不可了。” “爹,他们的确太过份了,是不是?”司空碧玉恨恨地说。 “以一个黑道枭雄来说,还不算过份呢!还有人做得更毒更绝。丫头,孙中官那笔宝石奇珍,逍遥公子真没弄到手?” “那是不可能的,血腥残杀展开,女儿曾目击经过,那时他已被范梅影用空灵香迷倒了。劫宝人为数众多,纷纷抢夺一哄而散,他那有机会沾手?” “裴老哥,阎知县的珍宝……” “那晚出事时,逍遥公子的确在城里。”六合潜龙苦笑:“要不,我和敖小友恐怕活不到现在,至于尔后威麟堡的人,在宁晋攻击二君一王,逍遥公子是否在暗中参予,我就无法估料了,他不在宁晋也是事实。这位公子的所行所事,可说宛若神龙神鬼难测,似乎每一步皆经过周密的计划,配合得天衣无缝。我敢说,即使我们不曾替他劝阻那些想帮助威麟堡的黑白道群雄,他也应付得了,而冒失地参予的人,也注定了从江湖除名的厄运。” “你对他好像有点恐惧呢。” “何止恐惧?简直是心胆俱寒呢。”六合潜龙说:“我和鬼手龙老哥和他同坐在一起,就在金声离魂鼓的无声音波,碎杯的刹那间,他就像鬼一样在咱们眼前消失了。我和鬼手龙谈过,都承认如果他要我们的老命,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这……他真有……” “老朋友,你最好是相信。”六合潜龙说:“威麟堡的人毁灭已成定局,我耽心的是,他取代浊世威麟成为威加江湖的大豪之后,会不会也像所有的枭雄一样倒行逆施? 权势膨胀至某程度,倒行逆施的可能性也随之增加,日后,必定与咱们侠义道有了利害冲突。老天!那一天会来的,你我将无可避免地卷入更狂的暴风雨中心,他将顺理成章地替咱们一一除名,你我的日子难过得很呢!” “你说得我也感到心惊肉跳了。”千幻剑打一冷战:“看了阴差的可怖形状,与五女魃的惊世魔像,我直觉地感到,只有菩萨和神仙,才能杀死阴差和女魃。他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会有的,老朋友。”六合潜龙悚然地说:“这一天而且会来得很快。” “难道……难道真无法挽回烈火焚天的江湖劫难吗?”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像碧玉丫头所说,只有小孤姑娘可以影响他的情绪,而小孤能深明大义,能规劝他做英雄而不做枭雄。但小孤如果真是孤云别墅主人申若天的女儿,不匡佐他做枭雄已经不错了,申若天本来就是一个枭雄。” “女儿去找小孤谈谈。”司空碧玉说:“我和她还谈得来,相信她不希望逍遥公子步她父亲的后尘。” “我陪你去,相机劝劝逍遥公子。”金笔秀士说。 “也好,尽人事听天命。”千幻剑无可奈何地说:“走一步算一步,走总比不走好。” 不久,三个人出现在客院的院门外。 院子那一端,甘锋站在院厅的阶上。 三个人,领头的是离魂门外堂总管罗七。另一个是外堂重要执事武清泉,与及领逍遥公子至魔域幻境的女人。 上次女人领逍遥公子深入幻境,再由武清泉领入直至厅外。 “离魂门罗七,求见逍遥公子。”罗七站在院门外高叫,不敢乱闯。 “来,悉从容便,但是否能去,概不保证。”甘锋冷冷地说。 “甘兄,此非待客之道。” “你们不配称客。” “在下抱有和平诚意而来,冲江湖道义,在下要求贵方以客相待。” “家公子是贵门主请去作客的,结果如何?” “彼一时,此一时,甘兄……” “明日午正,家公子彼时再与诸位再见;此时,你们不要来。”甘锋毫不让步: “非来不可的话,生死存亡自己负责。我对你们这些不像人样的杂种恨透了,恨不得见一个牢一个,绝不含糊。” 罗七强忍怒火,与两同伴低声商量片刻,然后昂然举步踏入院子,直向院厅接近。 “甘兄,请代为通报。”罗七行礼含笑说:“离魂门罗七,求见贵公子。” “你们稍候。”甘锋真像个大户人家的门子,摆足门子派头。 片刻,甘锋重新出现。 “进来。”甘锋冷冷地说。 门子对付身份名望低的人,就是这副嘴脸。 “谢啦!”罗七仍然摆出笑脸,但心中恨得要死。 三人踏入院厅,里面堂口出来了逍遥公子。 “有两位老相好,不是生客。”逍遥公子笑容可掬:“三位请坐。呵呵!诸位敢来,在下确是大感意外,也莫测高深,斗心计机谋,我逍遥公子确是自叹不如。” “乔公子,在下确是怀有万分诚意求见的。”罗七邪邪的笑容倒也能表示出诚意: “为了双方的利益,与及避免同类相残,罗英不得不来,与敢不敢无关。” “好啊!行家口吻,想必中听,尤其是有关利益的事,乔某愿闻高论。” “敝门主上次多有得罪,只是情势不由人,事非得已,请公子海涵。” “小意思,情势不由人,贵门主不算错,连古代的空前绝后大英雄楚霸王,也会摆鸿门宴请刘邦,只怪在下年轻识浅,不该逞英雄讲道义送上门去找死。” “敝门主知道不对。” “他还够风度嘛!” “敝门主的意思,是璧还公子的车马金银,那是范堡主送的,事先敝门主并不知道来路。然后打发威麟堡的人离开敝山门,离魂门脱身事外,与公子不伤和气,公子与范堡主的是非,敝门不再过问。” “贵门主这种举措,未免太不上道吧?”逍遥公子不笑了,语气中有明显的责难。 “公子怎认为敝门主不上道?这该是两全其美,对双方都有利的举措,避免不必要流血的好办法。” “这办法一点也不好。”逍遥公子冷笑:“车马金银是范堡主抢走的,为何要由贵门璧还?在下该找范堡主算账呢,抑或该找贵门主?这一转手,就表示贵门主包揽了这桩是非,在下接受了,也就表示贵门主已经原物奉还,在下既不能再找范堡主,也不能再找贵门主了,这算什么?在下的十余万两银票向谁要?救灾的廿万两银子向谁要?阎知县那笔珍宝向谁要?你说吧!” “乔公子,不要这样逼人。”罗七沉不住气了。 “奇怪,你们都在逼我,你阁下怎么反咬一口,说我逼人?” “在下是怀有诚意……” “你说我没有诚意?” “大家让一步,天下可以去得……” “你去地狱好了。”逍遥公子拂袖而起:“天下间居然有讲这种强横道理的人,你们走吧!甘锋。” “小的在。”站在厅门旁的甘锋大声答。 “送客。” “遵命。” “乔公子……”女人急急地叫。 “你给我听清了。”逍遥公子向女人沉声说:“不管你们怀了什么鬼胎而来,在下不会再上当了,你们的信用差得很,说什么在下也不会相信的。” “你们再不走,休怪甘某得罪你们了。”甘锋厉声说:“你们请吧!” “你……你你……”罗七咬牙切齿叫。 “你还不明白吗?”甘锋拔剑:“那么,在下就让你明白。” 逍遥公子已进入内堂去了,出来的是古媚,手中有光芒四射的长剑。“好,咱们走。”罗七恨声说:“你们将永远永远后悔,无可挽回。”“滚吧!你想在嘴皮子上逞英雄吗?”甘锋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谈判之门已完全闭死,和平已至绝望关头,唯一可做的事是各走极端,血腥相见。 天一黑,冀州客店是最忙碌的时候,旅客川流不息纷纷落店。人声嘈杂混乱已极。 逍遥公子这间院子灯火全无,静悄悄一如往昔。 三更天,数十个黑影倾巢而至,快速地破屋攻入,声势如潮。 可是,逍遥公子七个人踪迹不见,鸿飞杳杳。 入侵的人失望而去,也欢天喜地而去。 店伙们不敢外出,但躲在屋中听到有人叫吼。 “这怕死鬼虚张声势,原来早就定好逃走之计了。他逃不掉的,就算他上天入地,威麟堡的人也会把他搜出来剥皮抽筋示众江湖。”是范堡主的声音。 “我离魂门眼线遍天下,他能躲得掉?”慕容门主的嗓门也大得很。 当然,他们是有意说给店中人听的,等于是昭告江湖,威麟堡与离魂门联手,要搜遍天下,搜出逍遥公子来剥皮抽筋,不想受牵连的人,必须置身事外躲远一点,谁想帮助逍遥公子,就必须冒被威麟堡离魂门共同搏杀的凶险,智者不为。 果真有下雨的征候,风起了。云也有了,大太阳逐渐被逐渐增浓的云所掩,失去了部份热力。 邺镇的魔域幻境,因日色逐渐近午而气氛逐渐紧张。逍遥公子固然在昨晚逃离府城下落不明,就算不逃走,三个人不成气候,但不能不防,多派几个人巡逻戒备总是好的,至少可以提防意外。 镇上有一所社学(公设学塾),传出午正的钟声。 魔域幻境占地甚广,足有十里方圆。 这荒野在最近五十年来,附近的乡民可说从来就没进去过,乡民迷信甚深,对妖魔鬼怪敬畏有加,谁敢往妖魔鬼怪出没的地方乱闯? 大白天也对那一带荒野草木望而生畏,晚上的鬼号狼嗥更令乡民心惊胆跳,尤其是近河湾一带,接近的人不吓死也会变成神经错乱的疯子。 镇上的午钟声传不到河湾,但午正是否正确周不着计较,反正多一分少一秒无关宏旨。 但有些人是计较的,有些地方甚至隆重地放午炮,告诉人们这一天已过了一半了,要珍惜时间。 一个村夫打扮的人,突然出现在河湾的草丛中,似乎是从地下长出来的。 村夫挺身站起,伸了伸懒腰,悠闲地脱掉外衣,露出里面的蓝缎子劲装,再从草中拖出一句零碎,泰然自若地打扮自己。 刀插在腰带上,百宝囊系在左胁下,右胁挂了一只鼓鼓的革囊,左肩挂上发射弹丸的四尺长强力弹弓。 最后,抓起系妥的一支松油火把。 他是那么悠闲,那么从容不迫,健壮的身材一点也不蠢笨,亮炯炯的虎目奕奕有神。 像猎人,却又不是猎人,那身抢眼的劲装,就已经明白表示他不是猎人。 掏出了火摺子,火刀一响,火星点着了火媒,撮口轻吹,再一晃,火焰骤升。 草丛高及肩腰,他的举动在约廿步外的树丛也看得一清二楚。 草因长期缺乏雨水,乾的草叶比绿的多,正是引火的最佳媒介。 终于,树丛前出现两个褐衣佩剑人。 “喂!你干什么?”一名像貌狰狞的褐衣人厉声喝问,一面偕同伴排草急步接近。 “放火。”蓝衣人高声回答。 火摺子已经点燃了松油火把,火焰与黑烟上升。 “什么?放火?” “是呀!这一带狐兔豺狼甚多,一把火就可以把它们烧得毛焦肉熟,把里面九灵宫废墟的妖魔鬼怪超登鬼,你说妙不妙?” “你该死!”两褐衣人已经接近至丈外:“你好大的狗胆,原来是来找死的,亮万。” “五湖四海,任我逍遥!” “什么?你……” “逍遥公子的属下,有什么不对吗?” 两褐衣人脸色大变,火速冲上拔剑。 后面十步外的草丛中,升起另两位蓝衣人,剑系在背上,手中有一枝五尺六寸长的长刃标枪,一左一右悄然飞枪政击,手下绝情。 “啊……”两个褐衣人同时中枪,一个枪贯左背肋,一个自右背肋入体,狂叫着向前冲倒。 举火把的蓝衣人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似乎对冲倒在胸前挣命的两个半死人视若无睹。 “是时候了。”抢近的蓝衣人说,一脚往中枪褐衣人的腰脊,信手拔枪:“点!” 火把向草中一伸,毕剥声乍起。 片刻间,自左至右共点燃了十余处火头,最后一处火头火舌上伸,第一处火头的火已经烧近树丛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人从三方到处放火,天乾物燥,久旱的荒野草木见火即燃,一发不可收拾。 往昔逍遥公子所看到的砦堡型建,原来是按八卦阵势排列的,里面有人埋伏,而且负责施放以胡辛草加狼粪薰发的浓烟,作为魔域幻境的外围屏障,离魂门五十载经营,的确成就斐然。 大火一起,八卦大阵原形毕露。 警钟急鸣,大火已成燎原。 离魂门用浓烟薰逍遥公子,这次反而被逍遥公子用火海来回敬,烟更浓,火猛烈,三面合围,只有正北一面不放火。 但要不了多久,东西两面的火势必定合围。也就是说,里面的人,必须在大火合围之下,从正北冲出来,不然将成为焦炭。 魔域幻境外围设有防火地带,但火势四面合围,即使烧不到幻境内,猛烈的热浪与呛人的浓烟,也让里面的人躲不住,这一着真够毒的。 火焰漫天,木材的爆裂声震耳欲聋。 一切机关埋伏,在火海中化为乌有。 有人疯狂地救火,但在三方几具强力远程弹弓的铁弹袭击下,火没救成,反而枉死了不少人。没有人冲出,大火终于合围。从西面火场外围,绕往北走的三位蓝衣人,从容地踏草灰而进。这一带是浅草区,火是从这一带往里烧的,所以已成了灰烬,间或有些粗草根仍在冒起阵阵青烟,残留的火星正渐渐熄灭,大地仍然有点炙热。两里外,大火正继续往里延伸,灰烬如雨点般下坠,人都变成了灰人。 领先的年轻人英俊不凡,像貌与逍遥公子有八九分神似,要不是显得年轻些,乍看之下,真会误认他是逍遥公子呢。 第三十章 他佩了剑,左手搓着两枚铁胆。 另一人是黑衫客张兴隆,左手握了弹弓。 另一人年长些,约四十出头,豹头环眼虬须戟立,威猛、骠悍、精干、魁梧,手挟一根蛟筋虬龙棒,像座保护神。 前面荆棘丛中,跳出无情剑夫妇,向后撒腿便跑。 “好家伙!跑得了?”黑衫客迅速拉弓。 “慢!是朋友。”像逍遥公子的年轻人及时伸手相阻:“我认识他们。” “哦!二公子……” “张兄,又叫我二公子?” “这……冠章,他们是谁?” “无情剑夫妇。” “哦!他们怎么见了就跑?” “他们以为我是家兄。”二公子笑笑:“这些都是恩怨分明的可敬人物,默默地在一旁替家兄尽力,却又怕影响家兄的声誉,因此极力避免照面。只有威麟堡主死了,他们才会悄悄地离开。” “到底有那些人在暗助?”黑衫客苦笑:“假使误会了岂不糟糕?” “不会的,他们精得很,我们的穿章打扮,他们一看便知。再就是流露于外的气质,瞒不了这些老江湖,何况他们对威麟堡的人印象甚深,不会弄错的。赶两步,看家兄有何计划。这些家伙烧不出来,显然住处下面另有地窟地道藏身,必须改变计划才行。” “我总觉得可能会有冲突,赶快到聚会处集合,要看所有的人到齐我才放心。”黑衫客说:“这些人一个个都心黑手辣,打了才说那才糟呢!我们暗中前来潜伏的人对他们来说,都是生面孔……” 右侧方高仅及胫的草丛中,本来不可能藏得住人的,这时廿步外突然站起无亏散人的身影。 “哈哈!小伙子,你以为我们都是饭桶吗?”无亏散人大笑:“你们昨天凌晨从临漳方面绕过来,我们便知道了。离魂门威麟堡那些杂种,注意力全放在城里的乔小哥身上,反而忽略了山门附近的警戒,尽在乔小哥算中。你们快走吧!西面传来朋友们的信号,好像有厉害的人勿不期而至,你们快去与乔小哥会合,以免碰上。” “笑话,我们正要找人松松筋骨呢,就怕碰不上人。道长,一起走吧!晚辈乔冠章,逍遥公子是我哥哥。”二公子抱拳行礼。 “贫道看出来了,所以请你们走呀!如果是令兄,贫道是不会现身的,这就走!” 穿越一座树林,前面传来一声短啸。 “是和尚和他的三位朋友,碰上劲敌求援了,贫道先走。”无亏散人一跃三丈,穿林飞掠而走。 远出半里地,扭头一看,老道愣住了。 老道的鬼影功号称快得天下无双,以为自己全力施展,乔二公子三个人恐怕落后百步以内,无法循踪跟来了。 可是,乔二公子三个人紧蹑在身后,一个也没少,甚至神定气闲,似乎并没有用全劲呢。 “后生可畏!”老道心中嘀咕。 六个魁梧的人,围住了不了僧和三位中年汉子,那位穿了骑装像貌威猛的佩剑大汉,正和不了僧徒手相搏,一双铁拳急如暴雨,把不了僧的大天雷掌逼得施展不开,攻势太急太猛烈,大天雷掌根本没有全力一击的机会,因此天雷掌劲道弱得连风声也无法带起,狂乱地对架、闪退、躲避,完全处在挨打的恶劣境地。 三位中年汉子想冲上相助地无能为力,其他五个更魁梧的人虎视眈眈,不住发出警告参予的笑骂声。 看到无亏散人与乔二公子疾掠而来,两个魁梧的人一打手式,同时迎面截出。 “来得好!”一个人高叫:“一僧的搭档一道来了,正好一起擒住送给范堡主做礼物。” 乔二公子的身形,突然加快了三倍,风声乍起,无亏散人只感到身侧蓝光一闪,这才看清乔二公子已经超越到前面三四丈去了。 “老天爷!”老道脱口惊叫:“流光遁影,我这九成火候的鬼影功算是小巫见大巫完蛋了。” 第二个人影也电掠而过,是那位挟虬龙棒的中年大汉。 黑衫客是最慢的一个,但也渐渐超越。 “慢来!我出山虎在此。”一个魁梧的人怪叫,迎着疾射而至的蓝影一拳捣出。 拳出劲气如山,真力远及文外,好可怕的撼山拳,与少林的百步神拳同称内家拳绝技,宇内三大霸道拳技之一,丈外可以伤人,八尺内可以裂石开碑。 “滚你的!”无畏地冲进的乔二公子笑骂,右掌一托一掀,拳劲向上散。 “哎呀……”发撼山拳的人惊叫,仰面向左斜飞三尺高,再砰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手脚朝天。 “二公子,让我松松筋骨。”使虬龙棒的人大叫着超越,一棒向第二位仁兄挑去。 那人哼了一声,向左一闪右掌倏出岂知身形一动,马步未稳的刹那间,虬龙棒的蛟筋带飞拂,闪电似的缠住了对方的右脚。 “起!” 喝声震耳,那位仁兄已头下脚上飞舞而起,狂叫着手舞足蹈飞出三丈外,隆然堕地声势惊人。 “是太行八虎的六虎,威麟堡的强盗朋友。”黑衫客叫:“把他们捉住送官,威麟堡就成了不设防的城堡了,下重手!” 一照面倒了两个,其他四虎大骇,逼攻不了僧的一虎也急退几步,脸色大变。 “刘安,不要敲断他的腿!”乔二公子喝住了虬须同伴,及时救了被摔飞那位仁兄的腿:“张大哥,让他们滚回山寨,让他们回去保护威麟堡,咱们好冠冕堂皇声讨威麟堡大开杀戒,才能向江湖立威。” 刘安一脚将在地上挣扎难起的人,踢得翻了三匝。 “太爷我,要命阎罗刘安。”刘安的嗓门像打雷:“记住了没有?咱们在威麟堡见,下次太爷一定要你的命,你最好先在脖子上加铁护脖,免得太爷一下子就勒断你的鸡脖子,快滚!” 两个武功最高明的虎成了病虎,其他四虎惊得手脚发软,怎敢再逞强?狼狈地架住两同伴,像见了鬼一样,向不远处系在树下的六匹坐骑奔去。 他们逃回太行,从此不敢接近威麟堡,以免惹火烧身,对外更不敢声称是威麟堡的朋友。一切外援已绝,幻境正陷在火海中。 大火烧了两个半时辰,酉牌初,各处仍在冒起袅袅青烟,幸好这场风来得及时,不但助长燃烧的速度,也吹走了浓烟,同时也加速冷却作用。 幻境中心的防火设备相当完善,两丈高的院墙外围,有将近十丈宽的短草地带,短草烧近院墙,威力已减至最小程度,再被高高的院墙一阻,便自行熄灭了,因此占地数十亩,有房舍十余间的幻境中心,并没被大火毁灭,仅将所有的花木烤焦而已,瓦面上积了三寸厚的灰烬而已,受损不大。 人和牲口都藏在地窖下,地窖本身设有滤烟的设备。 离魂门经常用烟阻止外人接近,住处同时也暴露在浓烟中,所以滤烟设备十分完善,躲在地窖里的人和牲口都幸而无恙。 人都出来了,天已黑了,庄院四处仍然热得像个大火炉,不时飘来一阵阵时淡时浓的青烟。站在院墙上举目四顾,但见仍在燃烧的地方火光明灭,像是满天繁星,整个十余里方圆的荒野成了一片焦土,烧不毁的砦堡星罗棋布,里面的人大概一个也活不成了。 大地热烘烘,遍野余烬,没有人能进入,当然也不可能冲出去。 “本门五十年经营,毁于小畜生一把火,我好恨!”慕容门主举拳仰天厉号:“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在下十分抱歉。”范堡主讪讪地说:“替贵门带来如此惨重的灾祸,在下唯一能做的事,是把全堡的精英出动,与小畜生决一死战,以慰贵门死去的弟子于九泉。” 离魂门的弟子与随从人数量并不多,所以才能一直保持神秘的面目,经逍遥公子的人与及一僧一道那些人,在放火时的零星截杀,损失已经够沉重,再加上砦堡内逃走不及,或者逃至半途便陷入火海被焚毙的人,损失已超过三分之一,真够惨重的。 “这不能全怪你。”慕容门主倒是明白事理的人:“冲一门一堡的交情,咱们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出了事不能怨天尤人,这就是江湖道义,怪只怪咱们错误地估低了小畜生的实力,才遭致如此惨重的失败,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好后悔,我真该那天把他引来时断然毙了他的,一时糊涂纵虎归山……” “咱们都曾错过大好的机会。”范堡主不由悔恨交加:“在真定我就该命先头人员除去他的。慕容门主,这小畜生决不会以烧了贵门的魔域幻境为满足的,明天一早,恐怕他们会兵临城下了,这里……” “他进不来的,哼!” “当务之急是全力毙了他,而非怕他进来。”范堡主毕竟不愧称江湖一代之雄: “原先咱们估计他没有人手可用,现在他这些爪牙,一个个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一样突然现身,给咱们来个凑手不及。明天他定必定会来的,咱们该计划计划如何毙了他。” “范堡主的话等于没说。”内堂总着罗七悻悻地说:“目下主动权操在他手中,咱们如何计划?画个大子请他人吗?明天除了出去和他决战之外,别无他途,等他杀进来,恐怕就得鸡犬不留了。咱们黑道人的手段就是这样的,不是吗?” “斩草除根,这是咱们道上朋友的金科玉律。”范堡主眼中有浓浓的杀机:“在这里如果不能把小畜生葬掉,他会到我威麟堡撒野的,在下决不容许这种事发生,明天,明天将是他死我活的、决定性的一天。” “本门会排下离魂大阵埋葬他。”慕容门主也咬牙切齿说。 可是,他两人脸上的神情似乎缺少一些什么,尽管话说得够狠够霸气。 缺少的是必胜的信心。 天快亮了,满天阴霾,看样子,近期内真会下雨。 焦土中仍有些星火、青烟,那些巨大的老树,仍在不断地闷烧。但其他各处,已经火气全消了。 庄院前面百十步外的灰烬中,廿五个人已经来了近半个更次,他们在等候天亮,他们是逍遥公子一群人。 右侧方二百步外,也有一些人走动,约有卅人以上,是一僧一道、无情剑夫妇、与及他们召来的朋友。 他们不打算直接参予,在远处坐山观虎斗,除非逍遥公子真的需要帮助,他们决不卷入这场风暴的中心。 逍遥公子七个人全在,两位姑娘和小羽,都可以动刀动剑了,伤势已好了十之八九。 其他十八个人,为首的是乔二公子乔冠章,其中有黑衫客在内,他正带着小妹张蕙芳离开人丛,嘀嘀咕咕商量一些有关今后行止的琐事。 “乔二公子派了一批人往南京,他是接到大公子的信息,才在半途折返策应的,显然大公子并没有前往威麟堡扫庭犁穴的必要,要在此地一举两得,铲除这些黑道顶尖风云人物。”黑衫客低声说:“此举必定成功,威麟堡离魂门在江湖除名已成定局,事后我打算和你随龙伯伯回家,你如果决定留在大公子身边,我怎么向爹交代?” “哥,你只要把经过向爹禀明就是了。”蕙芳姑娘郑重地说:“做大公子的侍女,我一点也不感到委屈,我只耽心他不要我呢!” “我们对乔公子知道得太少,你放心……” “我信任他。”姑娘坚决地说:“我承认他所做的事有点神秘令人莫测高深,虽则他自称是黑道人,但事实并非如此,我觉得他只是一个游戏风尘的怪人,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男子汉。” 兄妹俩还没有所结论,院墙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跳下墙一步步向人群接近。 接近至廿步外,这才隐约看出是个女人。 “逍遥公子,你到底要什么?”是范梅影的声音,不敢再接近。 “要公道。”逍遥公子说。 “你的条件太苛。” “我从不要求别人做办不到的事。” “你要求的事我们就办不到。” “只是你们不愿办,而非办不到。不愿办,就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 “你已经火焚魔域幻境,杀了许多人,还不满足吗?太过份了吧?” “元凶尚未授首,换了你,你满足吗?” “你要赶尽杀绝吗?” “大概要的。” “慕容门主请你入庄,大家平心静气谈谈。” “敬谢不敏。上一次当已经够了,你们都是不可信赖的人。我宁可光明正大地搏斗,请转告慕容门主与你老爹范堡主,他们如果有种,单独出来与在下单挑决斗,别妄想一涌而出摆该门的离魂大阵,在下不吃这一套。所以,你们只能一个一个出来单挑,多出来一个死一个,决不容情。如果你们躲在里面不出来,在下就会用大批火弹再次纵火。 在下说得够明白吗?” “你不能这样……” “你们能,在下也能。” “你……我给你拚了!”范梅影厉叫,猛地双手齐扬,小法轮连续破空而飞,破空厉啸入耳心惊。这玩意攻击中距离的人丛,可说极具威力,却使是白天,也会造成巨大的震撼。 “哈哈哈……”狂笑声震耳欲聋,是逍遥公子的笑声,在法轮发射的同时响起。第三只法轮出手,第四只……狂笑声像是信号,廿五个人同时左右一分,似乎事先已各定了位置,但见人影一闪即没,整齐有序,不理睬电射而来的小法轮。 同一瞬间,院墙有人快速下跳,足有卅人上下,每人皆穿了怪黑袍,画了花脸,手中有旗、、锣、鼓、唢呐……等等各式各样法器,携有法囊、刀剑、叉等等造型怪异的兵刃,同时跳下向前飞奔准备布阵。 同一瞬间,这一面仆伏至定位躲避法轮的人中,升起六个身影,六把弹弓迅疾地发射连珠弹丸。 弹丸不是传统的泥丸,而是造价昂贵的铁丸。泥丸用来伤人,铁丸是用来杀人的。 同一瞬间,一颗发自逍遥公子手中弹袋的大弹丸,击中了范梅影刚出手的第四只小法轮,就在她指尖前铮一声爆震,火星直冒。 同一瞬间,乔二公子的两枚铁胆,在五步外击中飞近的第一第二两只小法轮。手中的蓝色披风一抡,硬卷后续而至的第三只小法轮。 双方同时发动,一连串的急剧变化,似乎在同一瞬间发生、完成。 范梅影是诱饵,以吸引逍遥公子一群人的注意,以小法轮袭击造成伤害和混乱,掩护离魂门的人越墙抢夺地盘,抢制机先摆离魂大阵。 “哎呀……”范梅影惊叫,法轮在指尖前被击中,手几乎被斜飞的法轮所擦伤,大骇之下,扭头撒腿飞奔,胆都快被吓破了。 计划中,她回撤时离魂大阵该已布成,她不但可以入阵获得掩护,而且可将追她的人引入阵中送死,如意算盘打得十分如意。 可是,后面的离魂大阵并没有布成。 “啊……”惨号声惊心动魄。 “救我……”求救声撕心裂肺。 卅二个布阵的人,在六把弹弓的连珠攒射下,铁丸的破空锐啸像是利刀刮铁般刺耳,满天飞星势若暴雨打残花,丸到人倒,惨极。 第一波十八枚弹丸,就射倒了一半人。 第二波,每弓三发…… 第三波,每弓又是三发…… 只剩下四个人,扭头发疯似的狂奔,幸好没有弹丸追袭,徼天之幸。 近墙根虚的灰烬中,鬼魅似的升起五个蓝衣人。 弹丸射向墙头,击中墙头的声音,令人丧失抬头观察的勇气,再也没有人敢升上墙头往外跳或往里跳。 五个蓝衣人在朦胧晓色中,像是黑色的幽灵,像从地底升上来的鬼魂,可知已经潜伏许久许久了,蛰伏在灰烬中不易看清他们的形影,站起来才知道是人。 三刀两剑,有如迅雷疾风。 一位挟着招魂的仁兄,由于逃得最快,一头撞向一个蓝衣人,等发觉不对,为时已晚。 “杀……”蓝衣人沉喝,刀光一闪即没。人头与右肩臂料分,脱离身躯,这一刀的劲道可怕极了,把人斜分成两段。风扫残云,四个逃命的人没逃掉性命,刹那间便了账,没有一个生还的人。 “五湖四海,任我逍遥!”五个蓝衣人高举刀剑,齐声大叫。 范梅影胆都快吓破了,向侧方无人处狂奔。五个蓝衣人大踏步返回,弹丸停止发射。 没有人追她,她是唯一生还的人。五个蓝衣人在经过仍在挣扎呼救的黑袍人身旁时,懒得理会毫无救死扶伤的打算。 “五湖四海,任我逍遥!” “五湖四海,任我逍遥……” 卅个人的吼叫声,声浪像排山倒海般向庄院内传去。 不了僧那边也有卅个人,也发出了共鸣:“五湖四海,任我逍遥!” “五湖四海,任我逍遥……” 曙光初现时,西面两里外一座残砦中,鱼贯奔出不少男女,利用一条积满灰烬的弯曲地隙,奔向六七里外的漳河河湾。而庄院中,烟雾掩住了一切。 地隙宽窄不等,深有丈余,即使在廿步内,也看不到急速奔逃的人影。 天终于亮了,血腥刺鼻。 满天阴霾,云层低厚,风吹过带来凉意,有湿腻腻的水气。天将雨,就是这般模样。 逍遥公子带了三个人巡视堆,堆中没有慕容门主,也没有范堡主。 庄院涌腾着烟雾,可看到稍高的屋顶,死气沉沉地暴露在曙光下,仍然充满阴森、诡谲、莫测的气氛,想进去还真需要极大的勇气。 已经控制了绝对优势,主宰了全局的一方,实在不必冒任何牺牲的凶险,冒失地冲进去扫庭犁穴,烟雾中敌我难分,说不定会自相残杀呢。 没有人继续控制的烟雾,不久便被风吹散了。 庄院空阒死寂,人不见了,牲口全死了。 车场中,逍遥公子的车,威麟堡的华丽轻车全在。可是,牲口全死了。 逍遥公子被抢走的坐骑与驭马,都是久经训练的马匹,他心爱的两匹坐骑,也死在厩房内。 没有活的东西留下,庄院已空。 离魂门五十载经营的魔域幻境,毁于一旦。 尸体加以掩埋,派人至邺镇搜媾驭马和坐骑,忙了好半天,当近午时分车马动身时,暴雨终于光临。 车马冒雨经过邺镇,冒雨驶向府城。漳河由于清漳浊漳两河在涉县会合,水色已浑浊不堪,临漳县一带的河水一点也没有诗意。 也许,这就是古代的甄后,称洛水之神而不称漳水之神的缘故吧?其实甄后是死于漳河而非洛河。 邺镇的河北岸,也是连绵的荒野冈阜区。古代西门豹引漳水溉邺,把这一带变成了沃土,千百年来,漳河变来变去,时南时北,水利无人整修,这一带也因此而时为荒野,时为良田。 风雨连绵,在这一带荒野逃命的确苦不堪言。 威麟堡还有廿六个人,离魂门只有十八个男女。 离魂门这次损失之惨,已濒临毁灭边缘,三代门人子弟,剩下的不到五分之一。 四十几个人各带了包里行囊,在暴雨中穿林入伏急走,去向是临漳县,临漳城远在四十里外,绕走荒野当然不止四十里。 近午时分,进入一处冈陵起伏,林深草茂的荒僻地区,一条怪石散立的乾涸河谷向西南的旷野伸展,举目不见村落的形影。 河谷东北,似乎隐约可看到疏落的村舍。 慕容门主跟着前面领路的弟子,冒着微风细雨,一脚高一脚低,在一条小径上急行。 “这是什么地方?”紧跟在后面的范堡主问。 所有的人皆狼狈不堪,浑身泥水沾着草叶,事先没备有雨具,碰上雨莫不叫苦连天。 “前面是旧县村,也就是旧临漳县城。”慕容门主说:“被漳河一而再改道冲毁了好几百年,目下的县城,是往昔的理王店,这里距县城只有十八九里,只是,咱们不能进县城,以免暴露行藏。” “小畜生不会追来的。”范堡主肯定地说。 “他肯放弃赶尽杀绝的机会?哼!” “他的性情我已经摸清了,不会紧蹑不舍。他已经料定我必定加快赶回威麟堡,要毁我的基业取而代之,所以要从大道慢慢北上,犯不着在小路上摸索寻踪。” “那可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慕容门主不同意范堡主的看法:“你范堡主的事,已经传遍江湖,他是理直气壮的一方,但你仍有许多江湖朋友声援,我也找得到许多朋友相助,人全往威麟堡集中,他并不见得可操胜算,在途中铲除你我,比到威麟堡问罪风浪少十倍。在路上杀掉你我,江湖同道必定认为理所当然的事,不会怪他赶尽杀绝。 但追到威麟堡,就有些人不敢苟同了。” “你是说……” “他一定会追来的。”慕容门主肯定地说:“所以,咱们必须避免暴露行踪。” 前面传来一声忽哨,在前面五六十步探道的人,传回信号通知后面的人。“启其门主。”领路的人转身说:“前面有村落,请门主定夺。” “找地方午膳,避雨,烤衣。”慕容门主说:“切记确实封锁,严防走漏消息。” “弟子这就前往下令。”半个时辰之后,七位藏身在油绸雨具内的人,到达冈下树林前的三座村舍。每一栋村舍的后面内房,皆堆放了尸体,最多的一家共有七真之多,男女老少皆有。鸡犬不留,好残忍的灭口手段。雨后的小径最易留下足迹,七个人咬牙切齿循踪穷追,急如星火。 临漳县城目下不临漳河,洪武十八年为了避开漳河的水患,从故城向东北迁移十八里,把原称理王店的小镇改置县城,远离漳河避之大吉。 城小得离了谱,周围仅四里多一点,再在外围加建了周六里的外城,掘了一丈宽的城濠,连小鸡都挡不住。 丈二高的土砖墙,连小孩都可以任意爬上跳下。在彰德府来说,这座城还不是最小的,另两县林县、武安这两座山城,城周只有三里,可知那时人丁之稀少,是江南人士难以想像的事,这种历史名城,怎么可能这样小? 往北走,便是至邯郸的大道,路程七十里,路向西北行。但往北另有一条大道,五十里进入京师广平府成安县境。 邯郸也属广平府,所以临漳是京师、河南的交界地,并不是重要的交通要道,繁荣不起来是意料中事。 西北是邯郸,是走南北大官道:走成安,是到广平府城的大道,是与大官道平行的间道,向北走都可以抵达京师,但间道路程多了将近一倍。 要赶回五台留凤岭威麟堡应变;必须从真定府岔入山西,走成安间道,最少也得多走两百里。因此,任何人都会走邯郸而不走成安。 这条路慕容门主熟悉,所以由他领路,舍近走远,走的就是成安道,认为这样多走些路,便可以摆脱后面追踪的逍遥公子。 而范堡主却有不同的看法,认为逍遥公子不会追来,要走邯郸道,双方争辩了许久,耽误了行程。 最后,范堡主不得不让步,因为慕容门主表示要分手,各走各的,至威麟堡会合再共同策划报仇大计。 范堡主不愿吸引逍遥公子,分开走就力量分散,逍遥公子如果沿大官道向北追,岂不追个正着?有离魂门的人在一起,至少也可壮壮胆,所以只好让步。 绕过临漳县城,走上了成安道。沿途冈陵起伏,荒原寂寂,走上一二十里不见人烟。 路上泥泞,久旱后下雨,路上的积尘又细又厚,一下雨就成了烂泥浆,走起来泥浆没胫,吱吱吧吧一步一响,想快也快不起来,所有的人都成了泥人,真够凄惨的。 而追的人却轻松多了,只要找出敌人的正确去向,而又有熟悉路径的人引导,就不必沿路衔尾追逐,改走荒野急行,虽则所走的路要多一些,但辛苦却减半,反而此沿大道走快得多。 范堡主本来就认为逍遥公子不会追来,已经大半天了,远出五十里外依然平安无事,后面没有任何陌生的人出现,因此愈走心中愈安稳。 “这里是大路,怎么老半天没看见有人行走?”他向并肩而行的慕容门主问。 路宽丈余,可容两车相错而过,比起南北大官道当然差得太远,但比起临漳以南所走的荒僻小径却又好得多。 “下了大半天雨,当然不会有人行走。”慕容门主眉心紧锁:“我耽心的不是有否行人,有,那反而对咱们不利。我耽心的是小畜生沿途打听出咱们的行踪,咱们岂能把路上的行人一个个杀光灭口?” “呵呵!你老哥心软了?” “哼!离魂门五十年来,一直维持声威不衰,就是从不心软。”慕容门主傲然地说: “当本门一旦决定向某一事主施术时,所有的财产都接收完之后,也就是事主与所有有关的人,神秘消失的时候了,这才能永无后患,没有人能证明与本门有关。斩草不除根,萌芽复又生;范老兄,你该比我还清楚。” “那是当然,只有死了的人才最安全。逍遥公子那小畜生一日不死,我威麟堡一日不会安全,很可能像你老兄的魔域幻境一样,被那小畜生所毁。” 在前面领路的两个人,冒着小雨急走,目光落在前面百十步,另两个探道的人身上。 前面大道左折,树林挡住了视线,探道的两个人,身影刚消失在折向处。 片刻,领路的人到达大道弯曲的顶点,突然怔住了,脚下一慢。 前面大道通向一片乱冈,烟雨蒙蒙中,视界可远及三里外,道上空荡荡,那有两个在前面开道的同伴身影?除非…… “志成志超两人怎么不见了?”一个领路人惊呼。 “也许到路旁的树林方便去了。”另一个同伴自以为是地说。 “蠢材!那有两个人同时去方便的?”跟近的慕容门主警觉地叫:“一定出了意外,这附近的树林……” “啊……”人群后面,突然传出可怕的叫号声。 人群大乱;叱喝声震耳。 五个穿了雨具的人,一刀四剑,从路旁的树林中狂风似的冲出,夹攻走在最后的十几个人,刀剑齐合,暗器乱飞,形如疯狂地交叉冲过,刹那间血肉横飞。 一冲便走,石破天惊,以更快的速度撤走,消失在树林深处。等中段的人抢到,已失去五人的踪迹了。 有人咬牙切齿穷追入林,但已慢了许多步。 刀剑杀死了七个人,暗器击毙了五个。 出其不意的疯狂快速突袭,所造成的伤害空前惨重。 “是甘锋夫妇,还有那两个侍女小孤小芳……”没将人追上,从树林退回的范梅影惊恐地叫:“爹,逍遥公子追……追来了……” “我……我的人完……完了……这天杀的混蛋鼠辈……”范堡主痛心疾首叫号。 死了的十二个人,全是威麟堡的得力臂膀龙卫凤卫。威麟堡死剩的人,一共只有廿三个,这一记疯狂快速搏杀,刹那间便损失了一半。 离魂门的人走在前面,幸而未受波及。 “我派在前面开道的两个人也完了!”慕容门主也心惊胆跳地说:“小畜生怎么可能赶到前面来埋伏?混蛋!我知道他一定会追来的,但决没料到他来得这么快。逍遥公子,你出来,偷袭埋伏不算英雄……” 前面三四十步的树林中,踱出逍遥公子和小羽,掀高雨笠,发出一阵豪笑。 “慕容门主,你开始就没把在下当作英雄看待,又怎能奢望在下以英雄气概来对待你?”逍遥公子朗声说:“你们逃走的地道,封死的设备不够完善,找到你们的出口,便摸清你们的去向了。哈哈!顺便告诉你一声,你的地底库房在下已经找到了,两箱珍宝我要,两车金银送往府城的惠民局与卑田院,你反对吗?” “你这天杀的杂种……”慕容门主痛心已极,咒骂着狂冲而上。 狂笑声震耳,逍遥公子挽了小羽一闪即没。 “我与你不共戴天……”慕容门主向树林狂叫。 跟来的四位门人以为门主必定追入,凶猛地冲入树林,这些忠心耿耿的可敬弟子,当然不能让门主领先涉险,人人奋勇当先。 人在浓杯中奔窜,响声甚大,视界不良,循声追赶是唯一的办法。四人一钻进去,循声追出三二十步,便无暇留意门主是否跟来了,本能地循声狂追。 “穷寇莫追,危险……”门主的叫声从后面传到,转首回顾却不见人影,人已被浓密的枝叶挡住,听声源很可能并没追来。 “退!”为首的弟子断然下令。 刚转身返奔五六步,树下钻出身材矮小的小羽,突然出现在最后一名弟子身后,匕首毫不留情地贯入那名弟子的后心,乘拔匕的劲道飞退,向下一伏一窜蓦尔失踪,像老鼠般窜走了。 另一名弟子的身躯突然急速后退,是被打昏之后挟走的。前面两人奔得太快,不知身后另两位同伴并没跟来,也没听到异样的声息。 慕容门主仅冲入数步,警觉地急急退回路中戒备。 范堡主领了其他的人,心惊胆颤奔近。 “快撤出小畜生的埋伏区。”范堡主急叫:“两侧林深草茂,咱们毫无机会,快!” 慕容门主的两个弟子,恰好发疯似的冲出林外,几乎与奔来的人群撞上了。 范堡主吃了一惊,慌忙扭身急闪以免碰撞。 “叭噗……”两名弟子摔倒在泥泞中,挣扎了几下,手脚一阵痉挛,逐渐断气。 每人脑后贯入一颗铁莲子,深入颅骨内部,姆指大的血孔,红白向外溢。 “咦!他们……”范堡主大骇。 “慕容门主最得力的四鬼使全死了。”林内传出逍遥公子震耳的语音:“就算你们能逃,也毫无机会,在下要逐一送你们进枉死城,不死不散。前途见,哈哈哈……” 笑声摇曳,逐渐去远。廿三个男女,扛了十八具尸体,叫号着、诅咒着,仓皇向北赶,凄凄惨惨冒着小雨急奔第一次受到埋伏突击,就损失了近半的人,长途漫漫,凶多吉少,所有的人尽管表现出誓报此仇的极端愤慨,但内心却恐惧万分。 “前面有一座小村。”慕容门主流露出心中的恐惧:“赶两步,别让那小畜生先占了有利的地势,和他在那儿决一死战。” 第三十一章 谁敢不快?路旁随时都可能有暗器射出,肩扛死尸的人,谁能禁受得起出其不意的暗器袭击?不必催促,他们已经全力狂奔了。 谢谢天!小村在望。 很不妙,逍遥公子带了小羽,站在村口相候。 村很小,只有六户人家,房屋十余栋,零零星星互不相邻,没看到有人走动。 “村民已经撤走,以免被你们再次屠杀无辜的人。”逍遥公子在百步外高叫:“小村留给你们歇息,你们可以在这里掩埋尸体,此期间在下保证不打扰你们。半个时辰之后,在下再来,回头见。” 急疯了的范堡主飞奔而至,但逍遥公子已先一步与小羽退入村中消失了。 在村东的小冈上掩埋了尸体,半个时辰便过去了。廿三个人,占了一户两进农舍,更换湿衣准备兵刃暗器,准备在此地死守,希望能有闻风赶来接应的亲朋好友,能及时赶到相助度此难关。 不久,逍遥公子和小羽,出现在邻室的牲口栏旁。暴雨已止,他俩已除去雨具,一身蓝,剑插在腰带上,手中轻拂着他那只特制的扔弹袋。 把守在门外的人是范豪,这位吃过苦头的花花太岁吓了一跳,惶然退入门内,以免挨上一弹。 “你们瞧,我是很慷慨的。”逍遥公子大声说:“让你们歇口气,等你们恢复元气再宰你们。你们还有廿三个人,我只有七个,实力仍然相去悬殊,所以我并不急于搏杀你们,抓住机会宰一个算一个。喂!花花太岁,不要躲在里面;站出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英雄。” 第一个出来的是范堡主,第二个是慕容门主。相距约廿步左右,不可能一闪即至,所以两人没有行动的表示,咬牙切齿狠瞪着神态轻松的逍遥公子。 “你已经在范某的法轮最具威力的射程内。”范堡主切齿叫:“狗东西!你得死。” “哈哈!你少吹大气。”逍遥公子大笑:“我已经完全摸清你那威震江湖的狗屁法宝是何路数,除了用来偷袭外,可说毫无用处,反而没有慕容门主的离魂咒语管用。其实,你那位宝贝女儿的小法轮,轮中藏钉利用近身发射的手法,就比你这老爹的笨家伙更具威力,青出于蓝,她才是比你高明的法轮高手,连她也无奈我何,你凭什么敢大言不惭?真可耻。” 范堡主的双手,各握有三只法轮,叠在一起,三只像是一只,如不留心很容易受骗。 “你这一辈子,已经没有多少挖苦讽刺的话好说了。”范堡主阴森森地说:“你已经身在绝境……” “哈哈哈!你又在说大话了。”逍遥公子抢着大笑:“直射只是你的法轮最小的功能,也是你认为最浪费最不值得使用的功能。你已经心中明白,我所立处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你的法轮发挥回翔旋舞的最大威力,你只能像用普通暗器一样直射过来,我可以从容地闪动丝毫不受威胁,你在等机会,等我大意进入你所希望的威力圈内再动手。以你这老狗的性格来说,如果你真的已经完全掌握了机会,你早就一声不吭就用法轮袭击了,那能等到现在只说不练?哈哈哈!没错吧?范老狗,你等不到这机会的,你会等得白了头老掉牙……好厉害的法雨天轮!” 六只法轮满天乱飞,这是范堡主应付群殴大开杀戒的绝技法雨天轮,可以在刹那间,把十几个人切割得血肉横飞,江湖朋友闻名丧胆,谁也不希望见识这家伙的飞轮绝技。 可是,没有足够的空间,飞轮只能以网状的散布面,直射而出无法发挥神奥的技巧手法,威力大打折扣,有如金丸弹雀得不偿失。 逍遥公子身后有牲口栏,栏后是房屋,法轮没有回翔的空间,发挥不了特性。 但威力仍然十分惊人,六只法轮以闪电似的奇速,走弧形三方乍合,看到轮影才听到可怕的锐利破风声,一发即至势难躲闪。 小羽像泥鳅一样,自栏缝挤滑入放置有草料的牲口栏内,不理会马粪的臭味,向下一伏。 逍遥公子一声长笑,双手一挥,身形乍隐,突然出现在后面的屋顶上。 两根栏木随他的手挥出,脱栏斜飞而倒。 “喀嚓嗦……”两根八尺长碗粗的栏木,被交叉飞过的法轮,削断成八段。 没有一只法轮能回旋飞回,被栏木所扰动偏向,有些被其他树立的栏木所阻挡,有些锲入房屋的厚砖墙内。 六只精巧无匹的法轮全部报销,这玩意击中硬物便变了型,即使变了一小角也成了废物,无法随神意驭使了。 眼一花,逍遥公子重新出现在原处,小羽也钻出栏,往原处叉腰怒目而视。 “哈哈哈!你是听不得老实话,不到黄河心不死。”逍遥公子大笑:“你的法轮打造十分困难,太精巧的暗器其实用处不大。你那大革囊中,最多只能携带十只,毁了六只你一定心痛得要死,你真不该一怒之下孤注一掷的,不敢再掏出来了是不是?” 人影疾射,范堡主与慕容门主不约而同,以最快的速度,同向逍遥公子冲去。 相距远在廿步外,人毕竟不可能快如闪电。 一声长笑,逍遥公子挽住小羽的手,从屋角一闪即逝,比对方的速度快了一倍。 这瞬间,村屋后传出一声惨叫,把守后门警戒的人,被一把不知来处的八寸飞刀,贯入右大腿根,痛得摔倒在门侧狂叫求救。 由于是女人,所以叫声特别刺耳惊心。 逍遥公子出现在另一座村舍的屋顶,仰天狂笑。 “逍遥公子,你是个英雄吗?”慕容门主厉叫。 “哈哈!我逍遥公子是不是英雄,并不是我自己可以自命的,至于别人是否认为乔某是英雄,乔某并不介意,那是别人的事。” “你想取本堡主的地位而代之吗?”范堡主也厉声问。 “你这老狗有屁的地位。”逍遥公子泼野地大骂:“你只是一个寡廉鲜耻死不要脸的下流枭霸,一个毫无担当只会偷鸡摸狗的无耻混混,我一点也瞧不起你这个什么威麟称豪的自大夜郎。我逍遥公子在江湖,自有我自己的地位,你算什么东西?死不要脸一文不值的混蛋,居然妄想要我取代你的地位,岂不是找挨骂吗?” “本门主认为你是英雄,你不要偷偷摸摸暗算偷袭。”慕容门主不怕挨骂:“咱们以英雄对英雄的态度了断,一比一公平决斗,阁下不反对吧?” “在下当然反对。”逍遥公子说:“你们不是英雄,你们无权说公平决斗的话。你们已经是釜底游魂,中之鳖,在下何必让你们用公平决斗来碰运气?我又没发疯。 不过,除了你们两个首脑之外,我大发慈悲,让你们其他的人单挑决斗,胜了的,可以自由地安全离开。” “本门主单挑你……” “你,还没到时候。” “你怕死……” “你激不了我的,我逍遥公子是使用激将法的专家。喂!你们里面躲着的人听清了,想单挑赌运气的人,可以一个对一个出来公平决斗,胜了的可以自由安全离开。幸生不生,必死不死;诸位,赌你们的运气吧!赌注是你们的性命,但愿你们不输。” 另一处屋角,踱出刀隐肋后的卓勇,大踏走向左邻村舍前的晒麦场。 “我,车夫卓勇。”卓勇声如沉雷:“五湖四海,任我逍遥!汰!那一位前来碰运气?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鼓起勇气挺起胸膛出来,看看是你死还是我卓勇去见阎王,机会不可错过,我是武功最差劲的一个。” “挺起胸膛决斗而死,总比受到不断袭击糊糊涂涂去见阎王光彩些。”逍遥公子大声说:“你们也曾经是江湖之雄,该有敢拚敢门的武朋友风骨,不是怕死鬼,一个江湖闯道者,是应表现得像个人样的。” 屋内传出一阵嗡嗡争论声,不久,二堡主神剑劳修武踏出大门。 “在下劳修武,姓卓的,你接受挑战吗?”二堡主手按剑靶傲然问。 “威麟堡的第二号人物,大名鼎鼎的二堡主神剑挑战,在下深感光荣。”卓勇朗声说:“我卓勇舍命陪君子,你上吧!在下接受你老兄的挑战。” 大名鼎鼎的威麟堡二堡主,与一个车夫决斗,这件事传出江湖,神剑劳修武不用叫字号鬼混了。 一开始就派出最强劲的高手出战,可知威麟堡的人,势在必胜这第一仗,志在必得。 但缺点是,如果输了,士气瓦解,其他的人将信心全失,大事去矣! 劳二堡主深深吸入一口气,昂然向左邻的晒麦场举步。 “祝福你。”范堡主沉静地说,伸手扣住劳二堡主的右肩,有力的一扣,尽在不言中。 “我真的需要祝福。”劳二堡主低声说:“堡主,全力突围赶到成安,进了城便安全了。牺牲在所难免,但总比全军覆没好,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准备吧!我会尽可能拖延制造机会让你们脱身的。堡主,各自珍重。” “在下申明在先。”逍遥公子声如乍雷:“谁要是妄自接近,杀无赦。这是绝对公平的决斗,绝对不许可有人干扰。” 邻舍的晒麦场远在卅步外,这里的人如果想冲过去协助劳二堡主,决不可能一跃即至。唯一能迅速相助的人是范堡主,用法轮攻击卅步外的人,正是法轮威力最可怕的距离,晒麦场也有容许法轮发挥特性的空间。 逍遥公子这一面,距邻舍的晒麦场,同样有卅步的距离,想救应极为困难。 一剑一刀面面相对,横刀而立的卓勇像天神。 “阁下不是车夫。”劳二堡主沉声说:“气概风标不同凡俗,一举一动皆有慑人的威势。” “在下确是逍遥公子的车夫,如假包换。”卓勇傲然地说:“当然,偶或也充任公子爷的随从。” “只要阁下肯点头,敝堡主可以委任阁下号令赵燕的江湖好汉,独霸一方。” “谢了,卓某不是号令江湖好汉的材料,而且卓某没有野心,对能替逍遥公子驾车深感愉快满足,平生无大志,活得十分快乐。阁下号称神剑,亮剑吧!请。” “卓兄,人往高走,水往低流……” “哈哈!阁下不必浪费口舌了,我告诉你,家公子身边的人,都是从阴曹地府重回阳世的万劫余生者,只有一个目标。” “什么目标?” “为家公子的荣辱而抛头颅洒热血,不问其他。阁下如不动手,卓某可就不客气了。” “卓兄……” 一声沉叱,卓勇挥刀疾进,人与刀浑为一体,但见人影无畏地压到,却看不清刀的实体,太快了,见光而不见刀,只感到澈骨的刀气如排山倒海般涌来,利刃破风的尖锐厉啸令人心胪俱寒。 劳二堡主大吃一惊,一剑急封疾退丈外。 剑没能封住刀,刀尖以分毫之差,掠过劳二堡主的左胁,刀气澈体生寒,假使退慢一刹那,最少也得肌裂骨伤,甚至会断掉三两根肋骨,刀气分割护体先天真气的波动,呈现气爆所引发的震撼异象。 “噗!”劳二堡主左胁下的百宝里,被砍断系带跌落在润湿的泥地上。 劳二堡主的内家先天真气,也抗拒不了刀,百宝囊更禁受不起刀尖高速掠过的切割,这一刀危极险极。 “闪电邪刀!”劳二堡主骇然叫:“你……你是电刀门的门主卓云扬……” “碰上一个识货的。”卓勇扬刀待发:“电刀门两年前已经倒了山门,川汉两地的黑心肝混蛋,联合汉中贼一举里应外合,把电刀门小仓山的根基连根拔除,五位门人三死两重伤,门主被逼落小仓河,身中三剑两刀一矛,顺水漂流至澜沧坝,三雄两邪七悍寇堵个正着,从此同在江湖除名消失。” “但你……” “我不是在这里吗?但闪电邪刀卓云扬,世间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为什么?” “因为三雄两邪七悍寇,不该不讲武林道义,向一个垂死的人同下毒手,恰好碰上一个游山玩水的人打抱不平。他们都死了,闪电邪刀也死了。” “那个人是逍遥公子?” “有追究的必要吗?” “卓兄……” “你不要怕。”卓勇嘲弄地说:“所谓闪电邪刀,意思是说,那是一种没有用的刀法,像闪电一样,闪电决不会击中同一处地方,一击便没有用了。所以,你不要害怕左肋被剖开,闪电决不会第二次击中同一处地方,放心啦!” “卓门主,你听我说,威麟堡与川汉同道从无往来,贵门被毁的事与敝堡的朋友无关……” “我知道。” “红花白藕青莲叶,没有必要同道相残……” “去你娘的同道!电刀门亦邪亦正,那像你们这些黑道枭雄这般横行霸道?你配与在下认同道?休走……” 劳二堡主不是走,而是扭身着地急滚。 二只法输电旋而至,快得肉眼难辨。 另一角度,两枚拳大的、经过精细研磨的石球,几乎同时从斜方向飞到。 法轮飞行的路线走弧形,圆石却走的是直线,直线必定此弧线短。只要事先估计出法轮所定的路线,高手名家就可以准确地截击。 “铮啪……”暴响震耳,石层纷飞。 两只法轮震堕出丈外,变了形劲道亦尽。这瞬间,长啸震天,刀光疾落。卓勇飞腾两滚翻,第一滚翻刀下似雷霆,将滚势未止的劳二堡主拦腰砍断,第二滚翻腾便远出三丈外,双脚沾地立即身形倒飞而回。 第三十二章 化不可能为可能,不像人而像一头大鹞鹰,没有人敢相信一个这么雄壮魁梧的人,竟然轻灵得像鹞鹰,简直骇人听闻。 “谢啦!公子爷。”卓勇抱刀遥向逍遥公子行礼,然后大踏步隐入屋角。 圆石是逍遥公子所发的,神乎其神。 “范堡主,你还有两只法轮可用。”逍遥公子大声说:“在下说过,已经完全摸清你的绝技是何底细,没骗人吧?经过多日的揣摸,在下的结论是:你的法轮只能唬人,毫无用处,用石块就可以轻易勾销,事实证明在下的估计完全正确。” 屋角转出小蕙芳姑娘,她的剑青蒙蒙冷电四射。 “我单挑范梅影。”她阴森森地叫:“你出来,把你那晚你兄妹虐待我的威风摆出来,接我几记剑中藏箫邪招,看你的小法轮到底是不是比你爹高明。” 范梅影好半晌才踏出大门,脸色不正常。 “阴魔只接了我两剑,我没用箫。”蕙芳开始拉开马步:“如果你的小法轮杀不了我,我保证用箫剑送你下地狱,发轮吧!我等你。” 对方已经知道如何克制法轮,在心理上已经占了优势,范梅影难免心中发虚,明显地信心已失。 走了五步,便心虚地发出第一只小法轮。 小法轮体积比范堡主的小一倍,速度却减弱三成。小则不易看清,何况轮中藏钉防不胜防,手法相差不远,威力却倍增。 所以逍遥公子说小法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确是不假。 第二只小法轮衔尾飞出,两轮同时从右面绕飞急旋,有如驭电排空,飞至弧形顶点,折向时第二只小法轮竟然后发先至,与第一只小法轮并合成一个,旋转的速度却各异。 蕙芳马步沉稳,剑护身前,左手袖口箫影倏然,蓦地向小法轮的飞行轨迹迎去,碎步斜走,后一刹那恰好与小法轮飞来的轨迹,形成奇妙的单偏向小角度。 箫向前一伸,箫管内突然吐出一把小铁伞,径仅五寸,就在箫向前伸的刹那间伞弹弹而开,一拂一扔,巧妙地轻触斜飞而至的一双小法轮。 “铮!”清响铿锵,伞轻旋,小法轮顺旋势猛地分弹斜飞,一向上一向下猛然急分。 两枚小毒钉正好相反,一向左一向右飞开。 “嚓!”向下的小法轮没入泥地下。 两钉失效,另一只小法轮飞起三丈高,旋势中止轮也升至顶点,斜飘堕地。 “公子爷,这小伞真管用呢!”蕙芳兴奋地大叫,小铁伞回摺收入箫管内:“公子爷所教的手眼心法步,更是神妙绝伦,匪夷所思。” 范梅影大吃一惊,信心全矢。 “不要分心,你该打!”逍遥公子急叫。 要不是他叫得快,蕙芳输定了。赌注是命,一输就什么都完了。 “铮铮铮……”蕙芳的身形巧妙地轻转,小铁伞重新自箫中吐出,随势徐旋快抖,三只小法轮被触及,分向三分飞走了,三枚小毒钉也贴着蕙芳的腰胁掠过,危机间不容发。 “有多少法宝,全放来吧!”她欣然娇叫。 范梅影花容变色,突然倒飞而起,急急退入大门,大门闭上了。 范堡主与慕容门主,已先一步退入。 “胆小鬼!”屋角转出的小孤大叫:“芳姐退!这一场是我的,我单挑范少堡主,那个不要脸的花花太岁,你给姑娘我滚出来。” 花花太岁范豪怎敢出来?门窗闭得死紧。 “没有人敢出来了。”逍遥公子说:“这些人只敢在那些三教九流混混中称雄道霸,在咱们这些人面前却挺不起脊梁。咱们先歇息养力,慢慢收拾他们。” 天色不早,死守的人不出来,逍遥公子也不愿冒险攻门破窗杀进去,与困兽斗得不到好处的,范堡主这些人就是困兽,凭河的暴虎。 天黑了,雨也止了。 “五湖四海,任我逍遥!”有人在屋左发出叫喊。 “五湖四海,任我逍遥!”屋后也传出叫声。 “五湖四海,任……” 叫声此起彼伏,把躲在屋内死守的人叫得心慌意乱,胆战心惊,一个个斗志全消。 屋有两进,前进由威麟堡的人占住,后进由离魂门的人把守,闭上了门窗,唯一可侵入的地方是小院子,从麦仓厩房柴屋皆可越顶跳入。 因此,人手分配十分吃重,所有的人都休想安逸地睡大头觉,随时皆可能受到无情的袭击。 两方的人数相当,离魂门只多了一个人,白天在后面戒备挨了一飞刀的女人,刀伤及下腹腔,只拖了半个时辰便死了,比劳二堡主当堂毕命要幸运些。 其实,所有的人都心中有数,谁也不会有幸运,幸运之神已舍弃了他们,死神的阴影正一步步向他们逼近,除非有奇迹发生,不然谁也难逃此劫。 生死关头,必须自作打算,尤其是因利害而结合的人,也将因利害而分开各有打算。 他们已经发现,逍遥公子占住前面第二家农舍,因为那座农舍是唯一有灯光透出的地方,根本不怕有人偷袭,这一面甚至可以听到笑语声传来。 他们也发现逍遥公子不曾派人监视,似乎主动休战了。 范堡主派了两个人,悄然接近有灯光的农舍,这才证实逍遥公子的确不曾派人监视,甚至不曾在住处派警戒,颢得颇为反常。 派出的人能平安地去来,就完全证实逍遥公子晚上不会有行动。 听完回来的人叙述的情势,范堡主立即召集所有的人,但不包括离魂门。 “小畜生以为吃定我们了,在打如意算盘。”他向九个硕果仅存的人说:“故意摆出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大意疏忽姿态,以引诱咱们前往袭击送上门去。” “姐夫打算怎办?”掌里乾坤关切地问。 “咱们将计就计。”范堡主已下定决心:“要引诱咱们上当,所以不派人来监视咱们的动静,咱们正好利用机会,尽快撤离远走高飞。目下人数少,脱离要快得多,等小畜生发觉,咱们已远出百里外了,谅他也无法找出咱们的去向。” “能悄悄撤走吗?” “有离魂门的人留在此地,咱们当然能撤走。” “哦!不通知慕容门主?” “通知他,谁也走不了,全部撤走,会过早被小畜生发现的。” 掌里乾坤当然明白利害,这里有人留守,脱身的机会大得多,可以拖住逍遥公子在原地逗留。 众人秘密商量片刻,一致决定事不宜迟,早走早好,迟恐生变。 不久,第一个人爬窗外出,伏地沿墙脚蛇行,隐入屋旁的杂草野蔓中。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不久,后进有了动静,第一个人影也从后窗爬出,然后是第二个…… 威麟堡的人是从西北角出村的,离魂门的人则走东面村角脱身。双方的人,都以为自己见机溜走,留下对方挡灾,让对方与逍遥公子拚个死活。 慕容门主对这一带的地势不陌生,走的是正东丘陵区,那一带可以找得到小路,可至广平府的广平县。 没有路,夜黑如墨,地面草湿泥泞,杂林又不能通行。十一个人一脚高一脚低,埋头急走狼狈万分,男的还熬得住,女的可就大感吃不消。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到底走了多远,反正一个个成了泥人,大有筋疲力尽的感觉。 丘陵的走势向东,愈走草木愈稀疏,终于,他们发现降下一处小河谷,河水浑浊湍急,一天的两,把这条本来快要乾涸的小河注满了滚滚浊流。 十一个人傻了眼,河面宽廿丈以上,滚滚浊流十分危险,即使谙水性,晚上泅水可不是好玩的,水中的流石与漂木浮草,都足以构成致命的威胁。 “糟!这条鬼河怎么涨了这么大的水?”领路的外堂总管罗七,瞪着湍急的浊流叫起苦来:“这条乾沟河即使是春天,也没有多少水。该死的!连河都找起麻烦来了。” “罗总管,往下走试试。”慕容门主说。 “愈往下游河面愈宽,直到漳河镇会合漳河,岂不是往回走了?” “那你打算……” “往上游走,或者等天亮后再设法过河。” “不能等。”慕容门主断然说:“往上游走。” “好的……” 上游十余步的河岸草丛中,突然升起一个黑影。 “桀桀桀……”黑影怪笑:“我不了僧的大天雷掌,与及敝友八手仙猿周施主的八种致命暗器,在此恭候诸位的大驾。” “嘿嘿嘿……”下游的短草河岸上,也传出刺耳的阴笑:“天下三,不留孑余。 诸位,你们什么地方都不要去了,我行尸与两位师妹,送你们去枉死城。” “往我这里走吧!”来路方向也出现了八九个人:“我无情剑与几位朋友,欢迎诸位送死。” 慕容门主大吃一惊,心中叫苦。 “原来你们就是替逍遥公子,在旁暗中活动的人。”慕容门主语气不稳定了。 “不错。”出现在河滩,背水列阵的七八个黑影之一说:“但贫道申明,我无亏散人不是逍遥公子的人,贫道欠他一条命的恩情,所以自愿替他在一旁助拳。江湖朋友恩怨分明,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贫道说得够明白吗?” 陷入包围,对方人数超出三倍以上。 “无亏道长,离魂门与诸位无仇无怨……” “慕容门主,你不否认帮助威麟堡陷害逍遥公子吧?” “这……” “这就与贫道有了解不开的怨。” “算起来,离魂门与诸位也是同道……” “去你娘的同道。”无情剑破口大骂:“咱们这些人,全是五湖四海的邪魔外道,做事敢作敢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光明磊落。而贵门以装神弄鬼来做见不得人的黑心肝陷死人的狗屁勾当,你胆敢和咱们称同道?混蛋!” “少和这狗娘养的浪费唇舌,我八手仙猿先收买他们的命,打!打!打……” 一连串暴喝,暗器漫天。 不了僧大吼一声,掌出雷声殷殷。 三方同时发动攻击,仅下游的行尸师兄妹、女徒六个人不冲上,怕被上游射出的暗器波及。 慕容门主十一个人已经筋疲力尽,怎禁得起卅余位江湖邪魔的群起而攻?首先便被暗器射倒了一半,慕容门主就被一枚星形镖锲入右肩窝。 就算他们有机会从容施展离魂绝技,也挡不住这些五湖四海邪魔的攻击,何况根本没有机会让他们施展,离魂绝技在夜间的暴乱情势下,威力也有限得很。 唯一能震昏两个人的法器,是硕果仅存的离魂鼓。离魂门三宝,金声玉振离魂鼓,金钟在袭击客店时,使用人被逍遥公子击毙,钟掉下院子从此失踪,招瑰玉振则被不了僧从召魂使者手中夺走了。这次,金钟也从世间消失。 这三宝其实落在旁人手中毫无用处,不知道用法有如废物。不了僧弄到召魂玉振,怎么搬弄也弄不出什么妙处来,最后毁了拉倒。 次日,下游廿里外的漳河镇百姓,捞到几具漂来的死尸,其中一具就是慕容门主。 从此,离魂门在江湖消失了。 范堡主十个人非常幸运,前无埋伏后无追兵,平平安安远出三二十里外,但却迷失在丘陵荒野里,既弄不清方向,更不知身在何方。 天快亮了,他们在一座树林内睡了一个时辰,幸而不再下雨,还不至于大狼狈。 天终于亮了,天宇中云层厚仍有雨意,天色暗沉沉,举目四顾,但见荒野连绵,冈阜起伏,没有村落,不见人踪,不知身在何处。 还不错,风可以概略分辨方向。 “昨晚累惨了。”范梅影一脸倦容,衣裤仍没乾透,泥迹斑斑满身,不再留存淑女的美丽姿容:“没带有乾粮,饿得慌。爹,得先找处村落歇息弄食物充饥。” 左面十余步外的一株大树后,踱出一身蓝的逍遥公子,手一扬,抛过一个柳条篮。 “里面有食物,诸位可以放胆食用,我逍遥公子信誉保证,食物中决无毒物。”逍遥公子神态轻松已极,口气友善:“范堡主,你也是一代之雄,该有精神动剑拚搏,食物能给你充份的体力与精神。呵呵!前途见。” 但见蓝影连闪,迅捷地消失在林木深处。 对面两里外的高阜顶端,矗立着四五株巨灵似的大白杨,远在十里外就可看到这几株大树,因之也成了这附近最突出的明显指标,其他地方杂草枯萎矮小,益显出大白杨的伟岸不群。 逍遥公子那一身蓝,站在树下无草的地面上,也显得颇为抢眼。 冲霄凤孤零零地出现在他面前,这位原本明艳照人,风华绝代的美妇,今天显得黯然失色,眼中出现倦容,眼角也出现了鱼尾纹,似乎一天之中,她苍老了十年。 “你达到目的了。”她用愤怒的声音说:“这一切,都是出于预谋吗?” “不是的,曹夫人。”逍遥公子郑重地说:“我不否认我从京都到五台,确有侦查威麟堡的意向和动机,因而查出贵堡有抢劫孙中官偷运中饱自肥宝石的企图。也因为这批宝石,而保全了威麟堡。” “为什么?” “我逍遥公子遨游天下,经常做出一些反常的、引人侧目的奇行异事,也就引起各方人士的注意,发生不少麻烦,想任我逍遥谈何容易?因此我对那些实力庞大,心黑手辣的豪强枭霸怀有强烈的戒心,必须事先有所预防才能保护自己。我郑重申明,我无意以行侠者自居,我对铲除世间凶枭恶霸毫无兴趣,这种人太多了,只有疯子白痴才想到去充任,扫清世间一切污秽罪恶的诸天降魔大神佛。所以要采预防的措施,只想保护我自己能逍遥自在。由于贵堡的注意力放在劫宝上,所以忽略了我逍遥公子,没向我找麻烦,也因此而保全了贵堡;因为我逍遥公子不会主动向人挑衅,那不是我的作风和行事宗旨。” “那么,龟背山劫宝是你策划的了,一僧一道也是你的人……” “我否认你这种想当然的指控。”逍遥公子抗议地说:“你们派人走京师道,出真定西迎;我是走太原跟着宝石东下,根本不知道你们的计划。我也不认识一僧一道无情剑,也没查出宝石到底在不在押运人手中,龟背山事发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你应该明白,你之所以能活得到今天,是我不愿向威麟堡挑衅的结果,那次我有足够的理由全部歼灭你们,杀你只是举手之劳。直至在真定,恰好碰上阎知县的事,我不否认我临时起意插手,但我已经给了贵堡罢手的充分理由。贵堡却凭人多势众不肯罢手,威胁到我的安全,事实上我也在你们手中九死一生,因此才会有今天的结果。曹夫人,不要和我说理。” “你……” “你要知道,我之所以不以侠义自命,以黑道人自居,是因为黑道人行事可以任性而为,有充份的藉口来认定与处理任何事,不像侠义人士那样缚手缚脚。所以,不必和我说理由,你威麟堡也从不和任何人讲理。咱们是黑道对黑道,同道之间有了利害冲突,结果将只有一个:你死我活。” “何必呢?乔公子,这种结果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双方能让一步,结果是可以改变的。” “不可能的,曹夫人。自愿跟随我的人中,都是在同一结果下的劫后余生者,那是因为我恰好适逢其会插手管闲事,无意中救了他们。我从不管与我无关的是非,所以他们虽然自愿跟着我,赶都赶不走,但我决不主动地替他们报仇雪恨,因为江湖上的恩怨是非很难分辨清楚。你我双方今天的情势,结果已无可改变了。曹夫人,请转告范堡主,我希望他保持他号令江湖的身份和豪气,与我公平地决斗,不要再像个下三滥混混,辱没了黑道的尊严。” “范堡主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他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承认失败。老实说,我们仍然可以周旋,你不可能任意宰割我们。”冲霄凤并不完全软弱,真有女光棍的味道。 “我承认这是事实,你们还可以作困兽之斗,造成我一些损失。” “所以,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威麟堡今后决不会再与你为敌,把梅影留在你身边作人质,再赔偿你一点损失,今后在本堡的势力范围内,没有人再干涉你的活动任你逍遥,这还不够吗?” “喝!瞧你说得多轻松?”逍遥公子笑笑说。 “道上的人做事,讲的是挑得起放得下,成功就是不世之雄,失败不妨做一条虫……” “是范堡主要你这样说的?” “不需要他说,事实如此。我那甥女梅影对你极具好感,才貌远胜江湖三朵花,只要你肯点头,威麟堡与你何妨冤家变亲家?子女金帛权势名位,任你予取予求,实在没有走险作生死一搏的必要,是吗?” “我明白了,你在进行重演吴越春秋。”逍遥公子大笑:“哈哈!你真以为你有范蠡的不世干才。” “你说范什么?威麟堡范家……”冲霄凤会错了意。 “我是说范堡主那位老本家的老故事。你所准备作的事,他那位老本家在两千年前,就替越王勾践做过了。一个枭雄失败时,什么卑贱的事都可以做出来,包括卧薪 胆粪用美人计,只要能雪耻复仇什么都干。很抱歉,我只是一个单纯的江湖人,我只有一个单纯的要求。” “你的要求有多单纯?” “不是他死就是我死,以免日后冤牵恨缠,睡不安枕。时辰快到了,你回去吧!” “乔公子……” “你不走,我走。” “乔……”蓝影连闪,去势如电射星飞。 树林静悄悄,鬼影俱无。 逍遥公子带了小孤小芳站在林外,显得十分悠闲。 “公子爷,他们逃走了吗?”小孤问。 “没有,在里面。”逍遥公子指指树林。 “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埋伏与等待。” “浊世威麟一代之豪,怎么显得如此胆小?” “小孤,权势名位愈大愈高的人,胆小是正常的现象,尤其是在权势名位朝不保夕的时候表现得最强烈,不像年轻亡命一样敢斗敢拚。” “我进去……” “他们埋伏,就希望我们进去,杀一个算一个,你犯得着吗?等待,是要等天黑再逃,走一个算一个。” “那我们……” “我们也埋伏,等待。”逍遥公子声震林野:“埋伏在各处暗袭,杀一个算一个;等待他们精神崩溃四散而逃,逃散了就可以逐一消灭。他们缺少吃的喝的,拖到晚上必定又饥又渴受不了,握剑的手会发抖,发射暗器会失去准头,我们杀起来省力多了。哈哈!要是我,轨宁可乘精力旺盛时表现出英雄气概,像个真正的豪霸,威风八面放手一拚,死也要死得英雄些。” 三人一弹一唱,极尽讽嘲能事,但林内静悄悄,毫无反应。 长日漫漫,饥渴确是令人难熬的。 逍遥公子和小孤小芳,已改在两里外的白杨树下等待,居高临下,监视着下面的树林。已是近午时分,蒙蒙细雨已止,三人坐在几块干燥的石头上,轻松写意地进食。食物中有肉脯烙饼,显然事先已有周详的准备。 “爷,我告诉碧玉姐说,爷不会取代浊世威麟的江湖豪霸地位,爷不会生小孤的气吧?”小孤一面进食一面说,脸上有一抹羞笑:“我说,爷的逍遥公子地位,比天下第一堡神气多了。” “那可不一定哦!”逍遥公子半真半假地说:“号令江湖才真的神气呢!威麟堡就没把逍遥公子放在眼下,没错吧?” “我觉得,号令江湖并不是什么写意的事……” “这也是事实。”逍遥公子抢着说:“整天都得在各种蛇神牛鬼中用心机耍手段,权势的保持可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至少我逍遥公子真要碰上摆不平的困难,还可以往天涯海角躲得远远地,威麟堡就得硬着头皮死撑,躲得掉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真苦。所以,我不会放弃逍遥公子的身份,去取代朝不保夕的豪霸枭雄地位。” “小孤妹妹,你上了碧玉姑娘的当了。”蕙芳笑笑:“那鬼丫头在江湖混了一段时日,快成精了,名列三朵花之首,你怎斗得过她呀!” “我上什么当?”小孤讶然。 “她在为侠义门人留后路。”蕙芳其实才算得上真的老江湖:“假使爷真要取代浊世威麟号令江湖,早晚要与侠义门人冲突,想想看,会有什么结果?” “这……唔!也许……” “也许她确是出于善意的,用意值得原谅。那金笔秀士也是个滑头,以进为退硬要与爷结什么道义兄弟。” “凭良心说,金笔秀士的确有真正的英雄气概。”逍遥公子替金笔秀士辩护:“至少,他不失纯真,没有白道人士的虚伪面目。他与司空碧玉个性相类,确是极为理想的一对江湖侠侣。” “爷,碧玉姐的心意,根本不在金笔秀士身上。”小孤脸红红地说:“而在……而在……” “胡说八道。”逍遥公子笑骂:“我看,你的鬼心眼是愈来愈多了,一定又是蕙芳在搞鬼,两人都得重罚……” 他双手一张,分别抓住两女的手臂向外猛地一振。 两女毫无防备,倒地滚出丈外,大吃一惊,这种重罚未免太重了,滚了个满身泥。 这瞬间,破空的锐厉啸声,把两女因被责罚而引起的失惊,转转成毛骨悚然的惊恐。 “爷……”小孤狂叫,一跃而起,她看到倒地的逍遥公子。 这瞬间,她感到心力交疲,几乎站立不牢,但也感到激动后的兴奋和快慰。 逍遥公子正缓缓站起,身上也有泥污,毫发未伤。 身后的巨大树干上,八寸径的法轮锲入六寸以上,露出两寸锋利的齿轮,发出刺目的冷光。 “你还剩下最后一个法轮。”逍遥公子阴森森地说:“阁下偷袭的手法,高明极了。 你浊世威麟能有今天的成就,确曾花了无穷的心血和精力来暗算强悍的对手。” 右侧方卅步外的草丛中,升起范堡主威猛魁伟的身影,手中硕果仅存的一只法轮,作势发射却又迟疑难决。最后一咬牙,拔剑出鞘。 双方握剑在手,相对逼进,气势磅礴,一个江湖巨霸,一个宇内名公子,终于正式面面相对,却将展开一场决定性的生死决斗。 第三十三章 蓦地人影暴起,暗器漫天飞舞。两位姑娘起而复仆,着地急滚隐身树后。逍遥公子的身影破空疾射,有如电火流光,暗器远抛在身后,无法追及他淡淡的激射身影。 枝浓叶茂的白杨树上,暗器后迅疾地飘落甘锋夫妇。树后不远处,抢出卓勇、小羽、黑衫客。 “五湖四海,任我逍遥!”众人同声大喝。 威麟堡除了范堡主远在卅步外围,以法轮偷袭,再现身诱敌之外,其他九个人皆同时从十步外的草丛中冲出,先用暗器攻击,再随在暗器后发起急袭。 没料到逍遥公子的人,分别躲在树上和树后,也以牙还牙用暗器回敬,再现身迎击。 都是一等一的功臻化境高手,所使用的暗器也是可怕的阎王帖子,谁下错一步棋就全盘皆输,先机一失大事去矣! 威麟堡的人,暗器以逍遥公子和两位姑娘为目标,全盘估计错误,反而成为甘锋几个人的暗器标靶,等发觉错误,己身陷绝境无可挽救了。 两位姑娘从树后滚出,一跃而起。 “你不死,大乱不止!”蕙芳尖叫着,拔剑向已冲近的范梅影攻去。 小孤找上了花花太岁范豪,范豪的左肩井,贯入古媚的一枚霸道暗器夺魄神梭,正在咬着牙卸除暗器,小孤来得太快,梭未拔出剑已化虹而至。 掌里乾坤方人杰,发狂似的接了甘锋两剑,第三剑便招架不住,剑锋从不可能透入的几微空隙中,破空而入刺在右胁下,深入内腑八寸以上。 “你……你是个可……可怕的剑……剑手……”掌里乾坤嗄声叫,剑失手堕地: “你是……是谁……” “魔剑甘百霸。”甘锋拔剑急退三步。 “我……呃……”掌里乾坤支撑不住了,扭曲着摔倒。 冲霄凤刚架住古媚的一剑,没料到贴地射来的小羽,从身后贴地掠过,尺八匕首砍断了它的左脚胫,被古媚再一剑贯入酥胸直透心坎要害。 好快速的一面倒搏杀,凑手不及的一方,注定了被毁灭的命运,有如暴雨打残花,好惨。逍遥公子向范堡主冲去的速度,比袭击他的暗器要快些,所有的暗器包括范梅影的小法轮在内,是从他的侧后方射出的,远出三丈外便毫无危险可言,即使是从正后方射出,也无法赶上他。 范堡主已料定他必定冲来,却没料到他竟然提前冲上,所安排的袭击妙计落空,心中一急,猛地大吼一声,左手唯一的法轮同时出手,向电射而至的蓝影发射,两种绝学狮子吼与法轮,行致命的雷霆一击。 范堡主内功之浑雄不言可喻,不然岂能用狮子吼绝学杀人?这一全力施为,威力石破天惊。 逍遥公子虽已运功防范,仍被这以十成功力所发的狮子吼所撼动,感到脑门一震,身形一顿。 他也全力卯上了,百忙中双手运剑马步疾沉。 “铮!”法轮挟风雷而至,剑在法轮雷霆一击下崩断了八寸剑尖,火星直冒。 法轮也失去大部份动力,以小角度的偏差斜飞而逝,传出一声撕裂护身先天真气的怪啸,法轮间不容发地贴逍遥公子的左肋飞过,衣裂肌伤,好险。 鲜血是沁出的,可知道逍遥公子的伤并不严重。 一声动魄惊心的异啸,从逍遥公子口中发出,不像是人类的声音,而像鬼哭神号。 接着断剑发出强烈的闪光,与蓝色的身影在异啸声中扑上了。 范堡主再一次狮吼,剑涌重重剑浪。 风吼雷鸣,电耀霆击。 第二次狮吼因第一次用了全劲,而致威力减弱了许多,再被逍遥公子的异啸震散了部份劲道,音波四散。 内功对内功,功深者胜,此消彼长,取巧不得,一接触胜负已判。 “铮铮铮……”断剑以雷霆万钧之威,强行突入剑浪中心。 似乎,蓝色的身影如虚似幻,并无实体存在,而是附在断剑中,人与剑浑如一体,这才是传闻中的地行仙,以元神驭剑的无上绝学。 一声惊号,范堡主的身影向右方流泻飞射,远出四五丈外,身形重现双手伏地支撑住衣袖破裂的身躯,幸而稳住不至于摔倒。 剑也断了八寸剑身,仍在的剑身出现十余处缺口。 逍遥公子朦胧的身影重现,脸色略泛苍白。 “你本来可以和我早作公平了断的。”逍遥公子举断剑的手稍现抖动:“内功修为你的火候仅差半分,所以你能肆无忌惮地横行天下,真要光明正大地决斗,你足以支持三百招以上,可惜你贪生怕死,避免和我公平决斗,今天输得毫不光彩,我可怜你。” “你……你年纪轻轻……”范堡主站稳了,气色灰败,“不……不可能击……凿破本堡主的密宗苦……苦行禅……神功……” “你还不认输?” 范堡主衣袍凌乱,胸、腹、肋皆有裂缝与断剑所造成的点字诀剑孔,有些地方已出现血痕。 “本堡主仍可一……一拚……”断剑对断剑,彼此机会相等。 “你还有三成劲道。”逍遥公子向前逼进:“在下却仍有七成。” “本堡主四……四十载修……修为……” “假使你不用法轮先攻,耗去三成神功,不至于如此狼狈,你是间接断送在法轮上的。” “我……咦!我的人……呢……” 范堡主本已泛青的面孔,突然泛起灰色,举目四顾,这才发现九个同伴都不在了。 而大白杨树前,甘锋等七男女,冷然肃立远观斗场的变化,并无上前相助逍遥公子的意思。 “你的人都死光了。”甘锋大声说:“不信的话,你可以在草丛中找找看。” 草丛茂密,高及肩际,所以威麟堡的人才能利用草丛,接近向白杨树下的逍遥公子,发动破釜沉舟的、雷霆万钧的反击。 如不拨草寻找,不可能看得到尸体。 “儿子……”范堡主厉叫。 花花太岁的尸体躺在草丛下的血泊中,是被小孤杀死的,事先挨了古媚一针,再被小孤补了一剑。 “女儿……”范堡主仍在厉叫。 不远处,八表天曹摇摇晃晃站起,想张口大叫,却叫不出声音,反而重新跌倒,再也起不来了。 范堡主终于相信了,崩溃了。 “赶尽杀……杀绝,你……”范堡主凄厉地叫号。 “是你带着亲友,前来向我袭击的。”逍遥公子沉声说:“你毫无一代霸家的风度,说出这种颠倒黑白的话来,你简直无耻。” “你……” “你在下孟镇,搜了在下五天,那才是赶尽杀绝。” “你是布下的钓饵,引……引我来……来上钩的,你好……好阴……阴毒……” “彼此彼此。” “银票的藉……藉口,也……也是你逼……逼迫我的手……手段之……之一……” “不错,银票本来在我身上。” “天啊!你……你好恶毒……” “彼此彼此。” “你……你到底要……要什么……” “你知道我要什么。” “你要取……取代我……” “本来在下是有意取代阁下的,现在不了,你走吧!你的江湖霸业已经成空。” “我给你拚……了……” 举起了断剑,发狂地前冲,面貌因肌肉扭曲而狰狞可怖,形如疯狂。 逍遥公子转身便走,懒得理会。 “你……你别走……” 逍遥公子哼了一声,一跃三丈。 砰一声大震,范堡主被草根倒了。 逍遥公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向大白杨树下走,速度并不快,举步从容不迫。 范堡主狂乱地爬起,恶狠狠地挺断剑冲上,到了逍遥公子身后,发狂般一剑急砍。 逍遥公子似乎背后长了眼睛,断剑临头才向左疾闪,反手就是一剑反挥,断剑无情地割裂了范堡主的左胁,肌肉裂至肋骨。 范堡主踉跄闪了两闪,吃力地稳住马步。 “你……”范堡主的嗓音完全走了样。 “你这人愚蠢已极,再三再四往在下布下的圈套钻,你是怎样混到号令江湖的地位的?”逍遥公子将断剑丢在脚下:“要不是你天生幸运,就是江湖无人,所以你才能获得一代豪霸的名位。” “你……” “你应该知道,以背向敌是在下对你布下的最后一个圈套,你却愚蠢地最后一次钻进来,给我杀你的藉口。” “天啊……” “但我不杀你,免得你说我赶尽杀绝死不瞑目。”逍遥公子大踏步离开,在三丈外再转身说:“你最好乘手上还有三两分力道时自杀,这是你最好的下场;一个满手血腥的枭雄,最好的下场就是自杀。” “你少做梦!”范堡主举断剑厉叫:“我不会自杀让你逍遥,我会号召所有的道上朋友,用尽所有的恶毒手段,务必送你下地狱才甘心,你等着好了,我会再找你,我会誓报此仇,我会……” 逍遥公子不加理睬,大踏步走了。 范堡主向相反的方向走,一面走一面咒骂不绝,鲜血染湿了胁衣,似乎丝毫没感到痛楚。八个人开始挖掘土坑,用刀剑挖土极为吃力,事倍功半,但他们不以为意。 所有的九具尸体埋在一起,大坟前插了死者留下的兵刃,这是代表坟中人身份的标记。 覆完最后一土,黑衫客举目向北望,那一带冈陵起伏,林木青郁,正是范堡主所走的方向,那位一代之雄已不知远出多少里以外了。 “你不该放他走的,纵虎归山,后患无穷。”黑衫客不安地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那些爪牙实力仍在,日后……” “张兄,不会的。”逍遥公子肯定地说:“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他那些黑道凶袅朋友爪牙,都是利害结合的小豪小霸,不会重新接受他的号令,会自己撑持局面,或者举出新的司令人来做领袖,威麟堡算是完了。你怎么找来了?舍弟他……” “令弟已动身南下,派我来催请你们赶快南下会合。你们的踪迹很好找,在前面我就碰上一位朋友,他请我转告一件消息。” “什么消息?” “离魂门的人已不足为害了。” “也好,我用不着追踪前往找他们了。” “那就走吧!我们抄小道绕过汤阴。”黑衫客说:“司空姑娘和金笔秀士一些人,还在府城等你呢,他们要和你结伴遨游天下,不绕道你摆脱不了他们的。” “我赞成把碧玉兰花也邀来做公子爷的侍女。”蕙芳姑娘笑说:“那丫头鬼点子多,在一起很好玩的……” “你已经够令人头疼了,再加上她那个闯祸精,那还了得?”逍遥公子说:“赶快绕道。张兄,咱们走,到江南逍遥去也!” 范堡主孤零零地向北走,希望能找到道路或村落。伤口已用腰巾里扎停当,近期内伤口不至于恶化。 但如果在近期内找不到村民抬他,这样走下去,可就凶多吉少麻烦大了,创口即使不恶化,他也支撑不了多久。 远出三五里,他感到头晕目眩,口乾舌燥,双腿不争气,似乎要拒绝支撑他那沉重的身躯。 他不得不坐下来歇息,往回看,远处冈上的大白杨树林清晰可见。 “要我自杀?姓乔的,你别妙想天开。”他向远处的白杨林厉叫:“我威麟堡还有上百名忠心耿耿的手下,江湖上我还有数不清的朋友弟兄,我会召集天下群雄,和你清算这笔血海深仇,你等着瞧,我会卷土重来,我会……” 一阵晕眩,一阵奇痛,把他的厉叫打断了,乾咳了几声,吃力地喘息。 口说的狠话是一回事:事实又是一回事。 他并不愚蠢,心中明白得很,真正的忠心耿耿爪牙已死伤殆尽,亲友皆亡,留在威麟堡内的亲信爪牙为数有限,他东山再起的本钱有限得很。 召集天下群雄谈何容易?那些人不乘机打死老虎已是难能可贵了。这段时日里,到底有几个人应邀前来帮助他替他助拳助威? “一时大意,猛虎出山误落平阳。”他咬牙切齿自言自语:“被小畜生毁了我一生心血,我……我好恨……” 他后悔已来不及了,他知道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本来,江湖朋友都知道,出道三四年的逍遥公子惹不得,不然岂敢在江湖傲称‘五湖四海任我逍遥’?他竟然愚蠢得主动向逍遥公子挑衅,估错了自己的实力。 在下孟镇夜袭天鹰的客院,知道逍遥公子铲除了二君一王,再看到逍遥公子那可怕怕的鬼怪形象,他当时便知道碰上了可怕的劲敌,却不知道及时收手,以至落得到今天的可悲下场。 他自怨自艾了片刻,重新动身觅路。不久到了一条小溪旁,浑浊的溪水在他眼中成了甘泉。 又饥又渴的人,连马尿都喝呢!冲至溪边,他爬伏下来把头埋入水中。 喝够了水,他的精神来了。 “我发誓,我要卷土重来!”他从水中抬起头,向溪水狂野地叫吼。 溪对面,传来一声阴冷已极的哼声。 他悚然而惊,抬头察看。 一道冷流起自尾闾,他感到浑身冷得发抖。 “你们……”他跳起来叫。 溪宽不足两丈,对岸排列着不少三山五岳之雄,足有廿人之多,其中有不了僧、无亏散人、无情剑夫妇…… “冲霄凤在山西道发回信息,你阁下接到信息便传讯江湖,要全力搜杀贫僧这些逃世避祸的人。”不了僧冷冷地说:“你阁下的狂妄举措,已迫得咱们这些人无路可走,太过份了。” “你们是逍遥公子的……” “咱们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些恩怨分明的亡命。”无情剑接口:“丢开咱们之间的过节不谈,谈谈逍遥公子,他在冲霄凤手中救了我们,我们感恩图报应不应该?” “这……” “你如果不死,咱们酬恩的心愿未了,就不能违反自己的承诺离开他身旁远走高飞,暗中追随保护是十分吃力的事,对不对?” “你们要……” “要你死,简单明了。” “我浊世威麟雄霸天下,仍可一战。”他拔出唯一的防身短匕首往后退:“来吧! 谁来挑战?” 不了僧一跃过溪,双掌一分拉开马步。 “贫僧的大天雷掌不登大雅之堂,斗斗你这威震江湖的一代之豪浊世威麟。”不了僧凶睛放光:“你已经是快死了的病虎,贫僧超度你早往西方。” “本堡主……” 不了僧一声沉叱,一掌拍出,响起一声可怕的音爆,雄浑的掌劲排山倒海似的一涌而出。 他匕首一挥,但真力已竭,挥不散如山掌劲,身躯如受巨撞击,暴退丈外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倒,匕首无力地下垂。 无亏散人一跃而至,及时阻止不了僧追袭。 “不要一下子打死他。”无亏散人大声说:“这孽障在打天下创基业扬名立万期间,不知杀了多少江湖英豪,咱们把他活擒拖去示众,让天下同道看他这种失势枭雄的嘴脸,比杀他快意多多。” “对!咱们带他走。”对岸的群雄高叫,纷纷跃过溪来,群情汹汹:“示众江湖,示众江湖……” 他站稳了,胸膛一挺。 “你们是什么东西?混帐!”他破口大骂:“我浊世威麟不世之雄,岂能受你们这些下三滥混蛋侮辱?去你娘的示众江湖。” 无亏散人大怒,疾冲而上。 “哈哈哈哈……”他仰天狂笑,匕首一转,反插入自己的心窝。 无亏散人斜飘丈外,颓然呼出一口长气。 狂笑声嘎然而止,死一般的静。 所有的人,皆默默地向他注目。他浑身抖动了几下,缓缓向前仆倒。 “咱们埋了他,朋友们。”无情剑叹息着说:“他毕竟曾经是一代之雄。” 雨开始洒落,东南天际响起殷殷雷鸣。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