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芳华》 第 一 章 银汉孤星 潞州,是太行山区附近的第一座大城。 地广人稀,山多田少,林深草茂,狼虎成群,飞禽满野。这就是太行山西部高原。 南关潞安车行晋州分行的店门前,车马和人正乱成一片。 七月酷暑,黄土广场的午后,地面灼热如焚,热得令人受不了。恰好赶上从泽州来的马车到站,店伙计们自有一番忙碌。 最后一名旅客轻快地跳下车来,一手握着以剑挑着的包裹,一手轻拍身上的尘埃,抬头望望天,自语道:“老天爷也该下雨了。” 一名店伙含笑上前接包裹。笑着道:“不久就会有阵雨,下起来那才叫吃不消。客官,如果是落店,小的领路,对面就是小店晋宁老店,食宿保证满意。” 这位客官好壮,二十来岁正是血气方刚之年,浑身都是劲,充满活力,高大雄壮像一头猛狮,古铜色的脸庞泛着健康的色彩,长眉入鬃,目如朗星。紧掩着的嘴唇说明他不喜欢信口开河。稍凸出的下颌,表示他的性格坚强。五官略带秀气,但也潜蕴着膘悍、强勇、机警、冲动等等神韵。当你第一眼看到他,似乎他并不引人注意,但再稍为留心打量,便可发觉他另有一种吸引人的气质,让人觉得他是个不平凡的人,有一股外表可以亲近,但却是具有危险性的人物,至于其理何在,却难具体地说出来,你只能在感觉上加以体会。 他的目光落在店伙脸上,笑道:“店家,你很会说话,贵店是不是有一位姓卜的卜世奇卜二爷?” 店伙眼中一亮,大笑道:“在晋南,谁不知卜二爷是潞州的好汉子?哈哈!你是卜二爷的朋友?”店伙说完,拍拍包里的剑,表示卜二爷也是个玩剑的。 他点点头,笑道:“三年前,在下路过河南府,曾与卜二爷有一面之缘,算是朋友。” “哦!那就不是外人了。真失敬,尚未请教爷台尊姓呢。” “在下姓杜,名弘,草字天磊。” “久仰久仰。杜爷请随我来。小的叫刘章,排行第三,杜爷叫我刘三好了。” “岂敢岂敢,有劳三哥了。”杜弘客气地说。 刚到达店门,店内突传出一声娇叱,一条人影凌空飞出,“蓬”一声大震,重重的摔倒地上,滚了两滚方行停住。 是一个黑衣大汉,跌了个灰头土脸,“唉哟哟”怪叫连天,挣扎难起。 接着,冲出两名壮汉,其中一人虬须如戟,怪眼彪圆,向店内招手怒吼:“好贱婢,你给大爷滚出来,大爷教训你。” 店门绿影疾闪,飘出一朵绿云;只见一个身材丰盈、艳丽如花的妙龄大姑娘,眉目如画,唇如樱桃,一头秀发。穿的是翠绿色两件头紧身,是当时最流行的骑装。在大河北岸,交通工具以马车为主,男女青年穿骑装,平常得很。 大姑娘快步掠出,柳眉一挑,点手叫:“你会骂人,本姑娘要打掉你的狗牙。你过来还是我上去?” 街上立即围了数十位看热闹的人,有人起哄:“上呀!老兄,别呆在那儿像条大枯牛,你就制伏不了一个水做的雌儿?” 壮汉话已经说满了,不上不行,一声虎吼,奔上来一记“黑虎偷心”,拳风虎虎,力道如山。看样子,他想一拳将小丫头打碎哩! 绿衣姑娘沉着应战,忙者不会,会者不忙,她的左手纤纤玉指半张半屈,等拳将及体,方处地一抄。快!快如电光石火,三个指头便钳住了大汉的脉门,顺势这么轻轻一带。 “啪啪啪啪!”四记暴响像是同时传出,小姑娘的右掌就在这刹那间,抽了壮汉四耳光,快得骇人听闻,壮汉没有丝毫躲闪或招架的机会,断牙直往口外跳。 “蓬!”壮汉趴下了。 另一名壮汉刚冲到,绿衣姑娘双手叉腰沉声问:“你是不是也想躺下?” 壮汉惊惶地站住了,脸色一变。 姑娘沉脸一哼,冷笑道:“本姑娘落店并没有碍了谁的事,天底下的店栈,也没有不许女流之辈落店的规矩。你几个畜生敢油嘴滑舌,胡说八道,满口脏话,用心可诛,在本姑娘面前讨野,大捡便宜,简直瞎了你的狗眼。本姑娘今天情绪好,没把你们的狗眼挖出来,算你们走了狗运。现在,带了你的同伴滚!要不服气,可以露两手给本姑娘看看。” 壮汉怪眼一翻,大声道:“在下兄弟走了眼,认栽。这一顿咱们认了,你敢不敢留下芳名?” “河间俞黛。” 壮汉突然打一冷战,脸色灰败,一言不发走向两个尚未爬起来的同伴,扶起两人往街尾的人丛中一钻,耗子般溜之大吉。 俞熏向三人的背影哼了一声,在数十双惊讶眼睛目送下,泰然举步入店。 只走了三四步,她突然右腿一闪,似乎扭伤了,讶然地停步,仔细地抚摸右膝弯,似又一无所觉。她顿顿腿,不再理会入店而去。 看热闹的人群仍未散去,围在店门外指手划脚,议论纷纷,都猜测这位女郎的来路,对女郎那快速绝伦的打击手法,同感惊讶。 杜弘一直就在冷眼旁观,向店伙低声道:“看样子,卜二爷好像不在家。” “不在,下乡去了。如果在,这几个小蠢贼泼皮,怎敢在敝店中调戏敝店的女客?”刘三忿怒地说。 “小蠢贼是何来路?” “东关鲁财主的打手,专在咱们这一带游手好闲,白吃白喝,无事生非,兴风作浪。” “哦!” “这位女客的身手委实高明……” “不高明怎会名震大江南北?”杜弘低笑道。 “杜爷,你认识?” “认识,但没有交情,也没有正式见过面。” “她是……” “她的绰号叫女判官。” “老天!多难听?” “今天她不下杀手惩人,异数。哦!三哥,那位老道是何来路?” 一名脸色苍黄,年约半百的穿青便袍老道,正离开了人丛向北走,步履从容,神态悠闲。 “是东关外白云观的香火道人,道号叫做闲云,他原来是个走方祝由科郎中,……” “随便问问而已,进去吧。” “哦!小的该打,忘了啦!杜爷请。” 刚踏入店门,身后人声嘻杂,有人叫:“二爷来啦!二爷,你没赶上,多可惜哪!” 杜弘转身一看,一个豹头环眼敞开衣襟,年约半百的精壮汉子,正怒容满面的大踏步排众而来,劈面撞上匆匆出来的一名店伙,用打雷似的嗓子怒声问:“李四,刚才鲁家的泼皮在此闹事?” 店伙李四陪笑道:“二爷,是王、赵、孙三位师父……” “什么师父?”二爷怒比。 “他……他们已被一位女客打出去了。” “好,以后再说。你们该早派人去找我……” “咱们都不知道二爷回来了。” “废物!” 杜弘举手一挥,笑道:“嗨!卜二爷,还记得小弟么?” 二爷一怔,“哎”了一声枪上叫:“是杜兄弟,又碰头啦!你好,哗!壮实多了,是么?目下何处得意?” 两人亲热地把臂交礼,杜弘拍拍对方的肩膀笑道:“什么得意?还不是在江湖鬼混。你好卜二爷。” “杜兄弟不远千里前来看望愚兄……” “二爷,老实说,小弟不是专程来拜望你的,途经贵地,正好要落店,如此而已。” “只要你来看我,愚兄就感激不尽了。里面说话,请,请。”卜二爷笑着,又向店伙叫道:“把杜爷的行裹送到我房里,快!” “二爷,不必,……” “不要见外,我这人从来不客套。现在。首先你得漱洗,然后咱们到隔壁的鸿兴酒楼喝几碗、不醉无休。” 两人到了鸿兴酒楼,卜二爷叫来酒菜,酒过三巡,杜弘在怀中掏出一卷白绢,一面开卷一面说:“二爷久历江湖,见识广博,认识这个人么?” 这不是精工绘制的肖像画,而是一张颇为传神的素描图,画中人系包头,八字吊客眉,三角眼,天庭狭窄,地角尖削,尖嘴薄唇,小八字胡;左颊上一条疤直挂在下左耳根,长相极不讨好。注记上写着:“身高约莫六尺四五,中等身材。使一把三棱新月刺。” 卜二爷审视良久,摇头道:“抱歉,可从未见过这个人。这人是……” “这人上月在郑州府。杀了小弟的一位朋友,留下了两句话。这一幅图是两位目击的证人,凭目击画下的图形。” “那两句话是……” “铁岭摩天,魂断缥渺。” “唔!像是海底切口。” “小弟听说贵地有一座摩天岭。” “不错,在辽东九十余里。对么,不是本州、而是辽州,与河南武安县接界,好一处险要所在。” “小弟想到摩天岭走走。” 卜二爷沉思片刻,摇头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人决不是摩天岭的人。” “为何?” “摩天岭附近没有叫铁岭的地方,那儿也没有听说有武林人居住。” “这是一条线索,小弟必须碰碰运气。” “好,我陪你走一遭……” “二爷的一番好意,小弟心领了,你这里也丢不开……” “兄弟,你这是什么话?想当年,愚兄在河南府王府大街,人地生疏被王府的衙队戏弄羞辱,兄弟你当时也是有事在身,竟然不惜与王府衙队抗命,冒万险将愚兄救出虎口。要是愚兄连这点事也帮不上忙,难道要愚兄愧对……” “二爷,不是小弟见外,而是这种无头无尾盲人瞎马般胡乱碰运气的事,不是三五天工夫便可找出头绪的,把你拖上乱跑一阵,两个人的事都耽误了。” 卜二爷哈哈大笑说:“兄弟,你以为我留恋这间破店的管事职位,舍不得放手么?那你就错了。一蹲四五年,愚兄早就想丢手啦!一句话,咱们明天动身到摩天岭走走!” “这……” “这条路我熟,总比你一个人盲人瞎马乱闯好得多。至少这条路保证不会走错,你可以少走不少冤枉路。现在,咱们喝酒。” 卜二爷一面喝酒,一面将到摩天岭的路程概略地说了。原来这条路极不好走,走上百十里不见人烟,并非奇事。清漳河谷附近,居民们丰年是良民;荒年便是盗贼。山深林密,也是亡命徒的逃捕-,往来客旅稀少,民风闭塞,而且对外乡人普遍含有敌意。 但这条路却是到太原府平定州的捷径,也是到京师的间道。 辽州,恰好是潞州与平定州的中途站。潞、辽两州直隶布政司,平定州则是府属州。 到辽州没有车可乘,须自购坐骑。如果想平安到达平定州走故关(井径关)入京师,可乘晋安车行的马车到太原府,转乘赴真定府线的马车东行。 两人喝了四五壶高粱烧,卜二爷转过话锋问:“兄弟,这几年来,在何处得意?” 杜弘脸上泛起无可奈何的神情,耸耸肩说:“还不是在江湖鬼混?出道七八年,跑倒是跑过不少地方,但仍然一事无成,惭愧的紧。” “兄弟最近两三年来,业经名震大河两岸,誉满大江南北,银汉孤星的绰号,轰动江湖……” “别再说了,见不得人。” “兄弟今年好像二十四出头了吧?” “不错。” “还是孤星一颗?” “孤星一颗?”他不解地问。 “我是说,兄弟你还没成家?” 杜弘脸上一红,笑道:“江湖人最好不要成家,以免拖累。” “废话!难道说要做一辈子没根的浮萍?” “浮萍并没有什么不好。” “兄弟。是眼界过高么?有了意中人了?” 杜弘一口干了碗中酒,笑道:“二爷。咱们不谈这些。贵店那位与痞棍们冲突的绿衣女郎,二爷知道她的底细么?” “听你说她是大名鼎鼎的女判官俞熏。哦!你对她有兴趣?” “不要打趣了,二爷,你得准备替她收尸。”他若无其事地说。 卜二爷吃了一惊,讶然叫:“什么?……” “她中了暗算。” “真的?是鲁家那几个小鬼?不会吧……” “不是那几个小鬼,而是一个老道,用一种细小的暗器,在人丛中射中她的膝弯。如果我所料不差,她恐怕过不了今晚。” “老天!这件事你……你不管?” 杜弘淡淡一笑,自己斟上酒说:“二爷、小弟闯了七八年江湖、愈闯愈胆小。再说吧。 那女判官是个武断是非。心狠手辣的人,小弟不愿再为她冒风险,恐怕反而引起她的误会,管得不好,保证灰头土脸,何苦来哉?” “那……你总不能见死不救。” “我已经在老道身上做了手脚,他还会来的。如果有机会,能管我当然要管。” “呵呵!我知道兄弟你决不是冷血的人。” “算了吧,这年头,冷血的人活得要长久些。”他的话,是牢骚,也是感慨,不是饱历江湖风霜的人,不知这句话的辛酸。 两人出了酒楼,已是夜幕低垂,客栈门口投宿的客人甚多,人、马、车乱糟糟。 一名虬须戟立、暴眼大鼻、壮健得像头大枯牛的壮汉、背了包裹,提了一把鬼头刀,劈面将两人拦住了,双手一张,用打雷似的嗓音叫:“喂!小子们,大爷有话问你。” 杜弘耸耸肩,咧嘴一笑没做声。 卜二爷怪眼一翻,被虬须大汉的无礼态度所激怒,但却又吁出一口长气,忍住了,双手叉腰强按怒火问:“你有何见教?” “废话!你以为大爷找你穷开心么?” “有话你就讲,有屁你就放。”卜二爷火起地说。 “你这里有一个姓王的人么?”那大汉没头没脑地这样问。 卜二爷的怒火消了一半,原来是个浑人,不值得计较,吁出一口长气说:“本城姓王的人。少说些,三五百人只多不少。” “哪一家姓王?” 卜二爷用手向杜弘的左肩后一指,说:“那一家……” 虬须壮汉会错了意,以为卜二爷指的是杜弘,急跨两步,不等卜二爷说完,一把便抓住了杖弘的衣领向身前带,狂笑道:“好啊!总算找到你小子了。哈哈!” 杜弘不动声色,呵呵一笑道:“呵呵!你这狗娘养的浑球,找我有事么?” “哈哈!泽州李三汉子教我来找你带路。” “你怎找到我的?” “他说到客店一找便着,果然不错。” “带什么路?” “带到摩天岭缥渺峰铁岭堡断魂……断魂……魂什么……?他妈的,什么?” 杜弘心中一动,笑道:“我知道你什么的什么?” “对,叫断魂谷。” “有何贵干?” 壮汉掏出一封信,兴奋地说:“瞧,这是他们下的什么……什么……” “聘书。”杜弘看了书信的封面接口道。 “对,他妈的,聘书。我请人念来听,说是要请大爷做教头、一年是八百两银子,管吃管喝。哈哈!真乐,妙极了。” 杜弘展开书信看了一遍,脸上涌出了疑云,不动声色地将书信递回,说:“不错,他们请你任教头,要你传授混元气功。” “是什么人?” “具名是铁岭堡堡主朱。” “小子,这就走么?” “远得很,还要走三天。”卜二爷接口说。 “没关系,三天就三天。” 杜弘淡谈一笑,问道:“你就是恨地无环唐霸。” “正是大爷我。” “你在汉中一带做强盗,打家劫舍神气得很,为何要来做教头,不是太委屈了?” “别提了。”恨地无环拍着大脑袋,懊丧地说,暴眼一翻又道:“他妈的,三月前来了一群官兵,挑了大爷的山寨,大爷成了丧家之犬。在西安府碰上一个光头和尚,他知道大爷的名号,给了大爷这封书信,所以大爷来了。大爷在泽州只有李三汉子一个朋友,他教我到椭州来找你小子王云带路,你得带我去一趟。” 卜二爷脸色一变,向杜弘附耳说:“飞燕子王云。是百谷山的坐地分赃大盗。这浑人的朋友李三汉子,可能存心不良,要坑这位老兄。” 杜弘也低声道:“贵地的飞燕子王云是何人物,小弟不知其详。这位恨地无环唐霸,可是关中第一条好汉。不是小弟小看低了贵地的英雄豪杰,恐怕贵地谁也制不住他。” 恨地无环哼了一声,怪叫道:“你们又不是梳髻穿裙的妇道人家,为何要说悄悄话?大声些说来听听好不好?” 杜弘呵呵大笑道:“咱们笑你是个浑小子大笨牛……” “什么?他妈的……” “你听了。从这里到辽州,是两天半脚程。从辽州到摩天岭有九十里,大半天可到。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是拖鼻涕穿开叉裤的小娃娃,为何要人带路?亏你白活了半辈子,称了一辈子雄,道一辈子霸,原来却是个离不了娘的小娃儿。” “你……” “你还要人带路牵着你走?” 恨地无环一挺胸膛,大叫道:“不要!大爷我一千个不要!”说完,气冲冲地扭头便走。 杜弘淡淡一笑,说:“二爷,小弟找的人有着落了。” “你是说……” “摩天岭缥缈堡断魂谷的朱堡主,二爷不知曾否有过耳闻?” 卜二爷坚决地摇头,以颇为不信的语气说:“见他娘的大头鬼!摩天岭绝对没有这么一座峰,更没有这座堡。愚兄在这附近数百里内,虽然不敢说是地头蛇,至少有名号有来历的人与地,决难逃过愚兄的耳目……” “也许……” “没有也许,太行王屋两山的千百座山峰,从没听说过缥缈峰……” “会不会是占据该地的人。信口取名呢?” “这……倒可能。”卜二爷不住点头说。 “小弟到摩天岭打听……哦!跟这位浑大汉走,准没错。”杜弘表乐观地说。 恨地无环在卜二爷的店中投宿,杜弘暗中留了心。 卜二爷的管事房,就在帐房后端。一家客栈的管事不简单,里里外外都得管。卜二爷按例掌灯时分,到侧院的厩房巡视一番,牲口上槽须费神留意,客人明早上路,坐骑出了纰漏可不是好玩的。 杜弘则独自走向东院,那是上房所在地。 刚跨入院门,便听到院角的槐树暗影中有轻微的声息传出,像是有人走动的声息。院廊下没有灯,客人早睡早起,每一间房门皆闭得紧紧地,店伙们也张罗停当离开了。 他心中一动,泰然举步,折入廊下从容而行,在走廊的尽头绕过,向下一伏,便隐起了身形。 真巧,一名店伙提着一只食盒,大踏步进了院门,自语道:“小秃子该打,怎么不点廊灯?”一面说,一面走上了走廊,顺手摘下了挂在廊柱上的灯笼,预备带走取火点燃。 微风飒然,槐树下窜出一个黑影,像个幽灵般,声息全无,两个起落便到了店伙身后。 店伙刚取下灯笼举步,突觉喉下一凉,搁下了一把冷冰冰的锋利短刀,低哼入耳。 “老兄噤声!” 在客栈干活的伙计,见多识广都是最会混的人,乖乖地站住,低声道:“老兄,小可听候吩咐。” “昼间落店打人的绿衣姑娘,在哪一座上房?” “丙字第四号房。” “那是第三进?” “不错。” “人怎样了?” “落店之后便不曾外出,小的正要将饭菜送去。” “食盒放下。” “小的……” “在下替你送。” 店伙依言将食盒放下,“噗”一声响,耳门便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击,立即昏觉。 黑影是个穿夜行衣的蒙面人,扶住伙计举手拈指弹出一声指响,院门外应声飘入另一个黑影,疾闪而至,抢近低声问:“怎样了?探出来了么?” “探出来了,你先把店伙藏好。”黑影换了店伙的衣衫说。 藏好店伙,两人带了食盒,直趋第三进从右首算起的第四座上房,-人闪在旁,由那袭击店伙的人,提着食盒上前叩门。叩门三响,里面传来了绿衣姑娘有气无力的语音:“谁在叩门。” “小的送饭来了。”黑影答。 “不用了,劳驾替我去请位郎中来。” “姑娘……” “本姑娘突感不适,快去找郎中来。” “是。在下可否先将食物放在房内?也许姑娘等会儿……” “好吧,门是虚掩着的。” 黑影已换了店伙的上衣。取下了蒙面巾,现出本来面目,赫然是白天用暗器偷袭的老道。他轻轻将门推开,便看到绿衣姑娘和衣坐在床上,用薄被盖住下身。灯光下,姑娘的气色极为灰败,大热天,似乎在发冷,右手握着一根尺长的紧铜管,粗如鸡卵,管有三个小孔,手发着抖,指向进房的人,随时可能发射管内的暗器,可知她仍然十分小心。 “放在几上好了。”姑娘冷冷地说。 老道堆下笑,走向壁角的茶几说:“遵命。请问姑娘要请哪一科的郎中?” “请大方脉便可。” “是,小的这就票明管事派人前往催请。”老道一面说,一面转身。 桌上的明灯突然“乒”一声暴响,火光乍熄。 “卡”一声暴响,姑娘管中的三枚暗器已经射出。 老道已向下一伏,斜串至床脚。 门外的黑影一闪而入,火折子一亮,是一个年约半百的人,三角眼阴森森冷电四射,掩上房门,慢条斯理点亮手中的灯笼,往壁上一插,袖手旁观。 床口,老道已扣住了姑娘持管筒的手,另一手抵在她的咽喉下,沉声道:“小丫头,放明白些,不许叫唤。” 姑娘不住发抖,似乎冷得很难受,硬着头皮问:“你们有何贵干?亮名号。” “南宫顺。” 姑娘大吃一惊,骇然问:“你……你是百毒郎中?” “正是区区,目下化名为闲云老道。” “罢了,你要替你那死鬼拜弟报仇?是你弄的鬼了,难怪本姑娘无缘无故发寒发热。” “你本来只可挨过子夜,应该说便宜了你,在下不想在此地暴露身份,两年来谁也不知在下在此地潜伏。” “你放心,九头狮子会找到你的。” “你放心,不久在下便会在江湖去找他了。说,你还有同伴么?” “同伴?本姑娘一向就是独来独往。这次是应好友玉狐林玉娘的邀请,到摩天岭铁岭堡作客,哪会有什么同伴?” 百毒郎中取出一枚开了一半锋的洪武钱,丢在枕畔冷笑问:“这是谁的信钱?在我郎中的腰带上发现的。” 女判官俞黛拾起制钱,审视片刻,冷笑道:“上面刻了一个细小的星形图记,很像是传说中的银汉孤星杜弘的信物。” “他不是你的同伴?” “我不认识他。” 百毒郎中抓回制钱,阴阴一笑道:“不是你的同伴,很好。” “你打算……” “在下不怕有人管闲事,银汉孤星既然强出头,我百毒郎中不在乎,因此决定先送你进枉死城。” 女判官不怕死,冷冷一笑道:“既然你不按江湖规矩等架梁子的人出面解决,你下手吧,本姑娘决不皱眉。反正与银汉孤星结梁子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我百毒郎中杀了你,让他来找我好了。他永远不会知道在下的真正身份……” 蓦地,身后突传来一声冷笑,有人说:“可惜,你自己已经暴露身份了。” 百毒郎中大骇,火速转身。灯火骤熄,“蹼”一声响,百毒郎中像条死狗,仰面躺在床沿向下滑落床底。房中漆黑,女判官并未看清来人,急叫道:“是银汉孤星杜爷么?” 来人确是杜弘,他已悄然制住了百毒郎中那位三角眼的同伴,出其不意用指风打穴术又制住了百毒郎中。他不愿与女判官打交道,不加理睬,摸回自己的制钱藏好,一把揪住百毒郎中,冷笑道:“解药呢?阁下。” 百毒郎中软绵绵像条死狗,黑暗中看不见对方的面貌,恨恨地说:“背后偷袭,你算哪门子好汉?” “阁下暗算命姑娘,不是偷袭?这叫做以牙还牙,不服气么?” “你……” “先解了你的寒火牛毛针毒,在下让你与俞姑娘公平一决。” “不!不……” “你不敢?” “解毒药给你,但你得保证在下的安全。” “我保证你至明晚酉时,十二个时辰情至义尽。” “一言为定。” “在下言出如山。” “你是银汉孤星?” “正是区区。” “咱们后会有期。” “杜某在江湖上等你。快把解药拿出来。阁下,你的穴道已解,但如果你想弄鬼,命是你的,死的一定是你,快!” 百毒郎中乖乖地取出解药说:“一颗丹丸便够了,一个时辰便可余毒尽情。” “把吸铁石也留下。” 百毒郎中不敢不遵,留下了吸铁石说:“在下可以走了么?” “背了你的同伴,滚回白云观,一个时辰后,如果俞姑娘确是病毒离体,你方能离开逃命,不然你将生死两难,信不信由你。” 百毒郎中打一冷战,依然地说:“我百毒郎中答应的事,保证不生二心,解药决无伪品……” “杜某的如意绝脉断经制穴术,也保证绝对不会有什么失误。” “什么?你……” “你如果一个时辰内不离开白云观。自然死不了。不然杜某无法找到替你解穴。滚!” “蹼蹼!”两声。百毒郎中被踢出门去。 黑暗中,传来女判官的叫声:“杜爷,请留步……” 但房门已经掩上,她只好服下解药。 西院的大客房统铺,传出了急躁的吵闹声。 大统铺可容下十余位客人。这一间大客房原住有六七位客人,自从恨地无环唐霸住进以后,已有四个客人不堪其扰、先后迁地为良换了房间。店伙已受到卜二爷交代,尽量加以容忍,对这位暴躁横蛮的贼首,委实也无可奈何。 已经安顿妥当,赶走了左右四位旅客,恨地无环唐霸相当满意了,以包裹作枕。和衣往床上一躺,靴子也没脱,四仰八叉的伸张手脚,拍拍装饱酒菜的肚皮,开始入睡。 他听到店伙送来了一位客人,起初并末留意,等到客人在他的左首不远处坐下,竟然敢将他向外伸的脚向里拨,立即勾起他的反感,猛然虎目倏张,挺身而起,怪眼一翻,凶狠地瞪视着这位大胆的客人。 他本待破口大骂。先声夺人给对方一次下马威,可是,他的话却咽回腹中,凶焰自行消退了七八分。 那是一位五短身材的中年人,披散着一头苍黄色的头发,满脸皱纹,脸色苍中带青,勾鼻、尖嘴、鼠须、高颧,有一双深陷的鹰目,放射阴冷、凌厉、寒森森似透人肺腑的利骸般眼神。床口放了一个包裹,一把古色斑润的长剑。 客人已猜出他要发怒,站在床口双手叉腰,不怀好意阴厉冷傲地盯视着他,那迫人的冷厉眼神,令他不由自主地心中发寒,不出自主地打一冷战。不由自主地将要骂出口的话咽回腹中。 他正想打退堂鼓,对方却不饶他,用阴恻恻尖厉阴冷的湖广口音向他说:“你给我滚过去些。下次你这狗腿再伸过来,大爷要砍下你的狗腿喂猪。” 他怒火上冲,刚才咽下去的凶焰重新爆发,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像被踩着尾巴的小狗,一蹦而起,用暴雷似的大嗓门怒吼:“狗东西!他妈的你欺人太甚,大爷……” 中年人伸手一拨,捷逾电光石火,“扑”一声响,他如受万斤巨锤撞击,两脚不牢飞坠床下。 他想稳住身形、却来不及了,中年人已抓住先机,不客气地手脚齐来。展开了狂野迅疾的袭击。 “叶啪叶啪啪啪……”一连六七记重击,将他从北端打至南端。最后“啪”一声大震,把他击倒在壁根之下,挣扎难起。 其他的客人躲在床上不敢出声,暗中大喝其彩。 唐霸并未受伤,怒叫如雷挣扎着站起。 中年人阴阴一笑,向自己的拳头上吹口气,鼻孔里哼出两股冷气,阴恻恻地说:“原来阁下练了混元气功,不怕拳打脚踢,刀砍剑劈,好!大爷给你两记摧枯掌,我不信你禁受得起。” 恨地无环急怒攻心,哪听得进对方的话?一声怒吼,冲上铁拳发如高雷,兜心便捣,力道千。 中年人左手一拨一带,用的是“带马归槽”以柔劲化刚,“啪”一声轻响,右掌已按上了他的左肩。 “哎……”他这铁打的金刚,竟然受不起一掌,脸色大变,双膝一软,向下一挫。 中年人的掌疾起疾落,这次向他的天灵盖。 生死间不容发,这一掌可能击碎他的天灵盖出人命。蓦地房门口彩影乍现,香风扑鼻。 百转驾声悦耳…… “住手!总管。” 中年人的手掌收回了,退了两步转身向站在房门口的彩衣少女恭敬地说:“遵命。二小姐有何吩咐?” “不要闹事好不好?”二小姐柳眉深锁地说。 “是的,属下不理会他就是。” “探道的人回来了么?” “还没有。” “回来时由你自行斟酌办理。你晚上到青莲寺跑一趟,问问该寺是不是有一个青莲尊者在内卓锡。” “是,属下这就走。” 二小姐走了,中年人抓起剑出房扬长而去。 恨地无环倚在壁上发怔。不由拍打着脑袋,若有所思。久久方骇然叫:“啊!是了,她是云梦双娇彩蝶周倩,可真要命!” 第 二 章 趋集摩天 潞州是风云聚会,群雄毕集。 次日一早,银汉孤星杜弘偕同卜二爷世奇上道,带了包裹徒步北行。 前面,傻大汉恨地无环唐霸,大踏步赶程。 第二天已牌左右,出了东阳关,路开始狭窄,四周全是林木蔽天的黄土岭,入烟渐稀,不易看到村寨了。 远远地,便看到对面那座山头的路旁大树下,站着一个青衣人,背了包裹,手搭凉篷向北望。背系一把大砍刀,红色的吹风(刀穗)迎风飘展、十分触目,相距三里外,仍可看得真切。红色的东西容易引人注意。 杜弘剑眉深锁,向卜二爷说:“二爷,前面有小弟一位熟朋友。” “呵呵!好朋友多多益善,赶上去打个招呼。”卜二爷毫无心机地说。 杜弘淡淡一笑,系了系背上的包裹说:“这位朋友喜怒无常,难缠得很。你在路上走,我绕右接近。” 卜二爷是个老江湖,听口气便知道这位所谓熟朋友必定有问题,点头道:“好,愚兄逗逗他。” “记住,不要逗火他了,那家伙六亲不认,你接不下他的断魂三刀。” “老天!你说他是断魂刀……” “断魂刀曲直,小心了。” 卜二爷吸入一口气,拍拍胸膛说:“愚兄既然在江湖上闯,岂能怕事?” “我先走一步。”杜弘挥手说,转入路右的密林。 卜二爷口说不怕事,但心中却有惧意;却又不能不硬着头皮逞英雄,举步向对面的岭脚走去。 断魂刀并未离开,不住向前面的山脚眺望,似有所待,侍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徐徐转身。 卜二爷一怔,心说:“这家伙好吓人的相貌。” 断魂刀足有八尺高的庞大块头,豹头环眼,狮子大鼻血盆大口,留了大八字胡,大环眼中凶光暴射,不怒而威,剽悍暴戾之气外露。 卜二爷有点心虚,不敢出声招呼,脚下一慢、摆出想找地方歇脚的姿态,目光落在路旁的大树下。 “你,不准停下。”断魂刀乖戾地叫,声如破锣。 卜二爷吓了一跳,硬着头皮道:“老兄,在下腿乏了……” “你没听清大爷的话?” “这……” “叫你不要停,你不是想找死吧!” “老兄,歇歇腿不行?” “不行。”断魂刀斩钉截铁地说,语气冷厉,不容对方误解。 卜二爷心中可有了气,一气便勇气来了,不顾一切地说:“你老兄未免太霸道了……” “霸道又如何?” “阁下亮名号。” “呸!你配?你姓甚名谁?” “在下上无片瓦这身,下身无立锥之地,排行二。” “哦!你姓卜?” “不错。” “你给我滚!”断魂刀沉叱。 “哼!你老兄……” 断魂刀大踏步逼进,厉声道:“对付不听话的人,大爷按例打掉他的满口狗牙。你,也不例外……” 蓦的,一把冷冰冰的小匕首,从后面伸来,锋利的匕首尖,逼点在断魂刀的右腮骨下,直迫咽喉要害。同时,左肩也被一只大手扣住了。 断魂刀骇然止步,僵住了,悚然地叫:“慢着!你是人是鬼?” 被人接近身后,听不到任何声音,一下子便被制住,难怪他疑神疑鬼。 卜二爷大喜,胆气一壮,笑道:“当然是人,青天白日你怕鬼?” “什么人?”断魂刀叫。 “活生生的人。”身后的人说。 “你这算哪门子英雄?” “你算不算英雄?” “我断魂刀曲直如果算不了英雄,世间便不配有人称英雄了。” 匕首与手收回去了,身后的人冷冷地说:“如果你也配称英雄,英雄未免太不值钱了。” 断魂刀猛地向前一窜丈余,大旋身大板刀已经出鞘,反应奇快。正欲扑上。却听来人笑道:“如果要杀你,你脱得了身?哈哈!收刀吧,目下咱们打不得。” “咦!银汉孤星!” “不错,你还记得我。” 断魂刀不收刀,怒吼道:“咱们说过哪儿见哪儿算,今天正好算总帐。” 杜弘却解下包裹在路旁坐下,笑道:“咱们走上这条去摩天岭的路,各有大事待办,不是算帐的时候。真要算,你早已尸横八尺了。坐下啦!曲老兄,你是不是要到摩天岭?” “你……” “我当然是去摩天岭。” “你也是去看九叶灵芝的?”断魂刀问。 “是又怎样?” “你根本没这点福分,轮不到你是得主。” “你呢?” “曲某志在必得。” “真的?” 断魂刀冷哼一声道:“反正看了之后,谁艺业高明就是得主,你是曲某的唯一劲敌,不如咱们先在此地拼个你死我活,谁有命谁就是得主。” 杜弘整衣而起,呵呵笑道:“你这些话太不够意恩,即使你今天胜得了我姓杜的,以后竞争的人仍很多,你不一定是得主。恐连九叶灵芝都没机会看上一眼。多可惜?算了吧,反正有的是机会,何必操之过急?走吧,早些到摩天岭,以免夜长梦多。” 三人向北赶路,两个生死对头一面走一面聊天,谈笑风生像是好朋友。 卜二爷捏了一把冷汗,耽心断魂刀出其不意向杜弘下毒手,愈走愈觉不安。 杜弘心中大感困惑,据他所知,这次前来摩天岭,不是他一个人,疑云重重令他不安,怎么这样巧? 女判官是被人邀至摩天岭作客的。 恨地无环被请去做教头。 云梦双娇来意不明,但显然也是冲摩天岭而来。 断魂刀曲直,来争夺九叶灵芝。 他自己,则是循线索来找杀友的凶手。 摩天岭缥缈峰铁岭堡断魂谷,到底是何路数?那位朱堡主又是谁? 想着想着,只感到心潮一阵汹涌,不自觉地打一冷战,掌心有冷汗沁出,一阵寒战通过全身,不祥的预感像鬼魂般附上身来,挥之不去。 三人脚下渐快,希望今天便可赶到辽州,明日午间便可赶到摩天岭,各有各的打算。 从辽州到摩天岭,只有一条小径,是附近的村寨通道。平时罕见外地行旅。南面有一条大道,通向河南的武安县,经过黄泽岭十八盘,那才是往来的大道。因此在摩天岭小径上往来的人,平时都是村夫。 但最近两个月来,这条路上往来的村夫几乎绝迹了。 三人的脚程好快,午牌初,到了转鞍岭下。 转鞍岭,东面十里便是摩天岭,岭势一变,小径开始崎岖,已可看到错落的石岩,车马不易通行,人也需向上攀登了。 卜二爷向上一指,说:“小径通过岭南的山腰,绕过去便可看到摩天岭。愚兄好久没走过这条路,景物依稀尚可记得。” “咦!怎么走了好半天不见有人?”杜弘颇感意外地问。 断魂刀指指路面说:“瞧,还有蹄迹留下呢!此地居然有坐骑行走,可知并非无人行走的僻道。” 杜弘领先问上走,说:“从蹄迹上看,坐骑未装蹄铁,也许是本地山民用来驮物的牲口。唔!在下认为,咱们这次到摩天岭,可能凶多吉少,也许咱们不该来。” “你如果怕死,打道回府来得及。”断魂刀冷冷地说。撇撇嘴表示不屑。 杜弘以一阵大笑作为答复,大踏步向上走。 登上一座小坡,上面路右的一株大树干上,有人用刀刻了三个触目的大字:“黄泉路”。 杜弘哈哈大笑道:“难怪好半天不见有人行走,谁愿意走黄泉路触霉头?哈哈!有意思。” 卜二爷走近,略加察看说:“字刻上不到三天,有人寻开心捉弄人。” 杜弘突然止步,沉静地举目四顾,似有所觉。 “你干什么?”断魂刀问。 杜弘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想找地方歇歇脚。” “废话!” “不歇你可以自己一个人走,谁阻止啦?” “走就走,在下……” “杜某并未阻止你,腿可是你自己的。” 断魂刀哼了一声。撇撇嘴说:“你以为曲某不知你的心意?分明是被这几个字骇住了,不敢走了。哼!怕死鬼。” 说完,径自走了。 杜弘往树下一坐,问卜二爷笑道:“这位仁兄自大得很,早晚要碰钉子的。” “老弟,你与他有何过节?”卜二爷坐下问。 “小意思,为了些小闹事、拼了两次命。” “结果如何?” “第一次他没赢。第二次我没输。” “所以他恨你入骨?” “不错。” “他修养不错,竟能耐得住。” “耐不住又能怎样?他根本就没胜我的把握。哦!二爷,小弟记起一件重要的事,几乎耽误了。” “怎么回事?” “真糟!我那两位朋友可能正在往潞州赶。”杜弘颇为焦急地说。 “老弟,到底怎么啦?”卜二爷不耐地追问。 “事情是这样的,”他在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匣子,打开匣盖,珠光耀目,里面盛了一颗径有三分的珍珠,又道:“两天之后,我那两位朋友,要在贵店等我将珍珠交给他们带回郑州,但……我把这件事忘了,糟!要是赶回去,便耽误了这里的事,怎办?” 卜二爷也急急地说:“糟透了,与朋友约岂能失信?这……” “只好赶回潞州算了,但是……” “怎么?” “有一件两全其美的办法,劳驾二爷跑一趟,二爷意下如何?但千万不能耽误,二爷能赶到么?” 卜二爷不知是计,拍拍胸膛说:“你既然信任我,我昼夜飞赶,爬也要爬回去,交给我好了。” 杜弘将珍珠递到对方手中,神色肃穆地说:“那么,小弟的信誉,交给二爷了。感激不尽。” 卜二爷将珠匣揣入怀中,也正色说:“愚兄这就动身,决不令老弟失望。告辞。” “二爷好走,谢谢。” “老弟,到了摩天岭,不可贸然进入,小心了。” “小弟理会得,再见。” “再见。”卜二爷抱拳一礼,怀着珠匣放腿急赶。 杜弘见对方去远,淡淡一笑,将包裹塞入路旁的一个洞坑内,拨草掩好。 身后,突传来一声冷厉的阴笑声。 他向前一跃丈余,贴于疾射,迅即仆倒,又身形急翻,再一跃而立,立下了门户,反应奇快,骇人听闻。 “好身手!”冷厉的声音说。 原先藏东西的坑旁,站着一个白衣女人,白衣袖长过膝,白裙迤地,一头黑油油的光亮秀发被散着,发尾及股,光可鉴人,鬼气冲天形如厉鬼,胆小朋友不被吓死,也将大病三月起不了床。腰间佩了一把古色斑澜的长剑,腰带上有白色的百宝囊,当然不是女鬼。 他吸入一口长气,收了势冷笑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姑娘定是恨海幽魂仲孙秀仲孙姑娘。” “你我见过么?” “不曾,闻名而已。” “贵姓?”恨海幽魂问,声调已改变,变得不再冷厉,声如银铃带了人气了,像个女人啦! “在下杜弘!””杜弘?你出道不久?年轻嘛!” “姑娘似乎出道也晚,好像只有三四年呢。” “不错。阁下意欲何往?” “摩天岭。” “阁下很够朋友,讲义气,故意遣走朋友,你那位朋友大概很值得你关心。” “不错,在下不能连累朋友,姑娘可也是到摩天岭的?”他反问。 “是的。” “有何贵干?” “我幽魂的死对头玉萧客躲在铁岭堡,派人传信要我来此解决……” “呔”上面林木深处,突传来一声厉叱。 恨海幽魂哼了一声,急急地说:“你那位先走的朋友,遇上拦截的人了,走!” 说走便走,但见她裙袂飘飘,秀发飞扬,似乎脚不沾地,幽灵般快速地向上飘掠。 杜弘却屹立不动,叫道:“那不是在下的朋友,而是总有一天要剑尖饮血的生死对头。” 不管恨海幽魂有何反应,他向路旁一窜,越野而走,他不逞英雄去走黄泉路,宁可绕道而行。明知路上有埋伏,而盲目向埋伏里闯,智者不为。他是个讲求实际,不重视浮名虚誉的人,让恨海幽魂说他胆小,他并不在意。 绕出里余,走的是路下方百步外密林,突听上面传来一声惨叫,有人被打下陡坡向下滚。 他心中一动,忖道:“我何不悄然欺近,看看埋伏的人是何来路?” 断魂刀自命不凡,要在杜弘面前表现英雄气概,独自闯向黄泉路,心中暗自戒备,脚下放慢,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不敢丝毫大意。 果然不错,上行里余,右前方路侧的草丛中,升起一个赤着上身,豹头环眼,脸上画了鬼面油彩,手执三股托天叉的大汉,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等候他接近。 他哼了一声,脚下一缓,一步步戒备着向上走,无所畏惧。 蓦地,身后有了动静,本能地感到脑后生风。 他向下一挫,斜掠丈外,闪入路旁的树丛。 “察!”一把三尺小飞叉插在地中,以半分之差掠过他的右股旁,没入地中半尺以上。 他惊出一身冷汗,扭头察看,下面鬼影俱无,不知发叉人躲在何处偷袭。上面,鬼面人仍然不言不动,凶狠地盯着他。 他至路面,怒火上冲,快步向上走,接近至两丈内了。对方身形一闪,便到了路中,横叉相候拦住去路,看神色便知有意挑衅,决不是表示友好而来。 他在一丈左右止步,冷然问:“刚才用飞叉偷击的人,是你阁下的同伴么?” 鬼面人不言不动,置若罔闻。 “你是聋子?”他沉声问。 他忍无可忍,手一抄,大板刀出鞘。他这把刀刀身宽有四寸,厚背薄锋如同剃刀,光华耀目生光,他名之为断魂刀,也从这刀获得了绰号,在江湖颇有名气。 鬼面人的叉尖,徐徐移向他。三股托天叉,俗称虎叉或三叉,长有六尺四寸,重有二十斤,是相当霸道的重家伙,叉沉力猛不易应付。叉尖张开有一尺六寸,举在身前便可保护中宫,任何兵刃也不易走中宫攻入,先天上便占了便宜。 断魂刀艺高人胆大,无畏地迫进。 鬼面人反而被他的镇静神情所镇慑,“呔”一声沉叱,劈面一叉点来,风雷乍起。 “铮”一声暴响,他一刀背拨开钢叉,探身切入,刀光疾闪。 大汉反应奇快,侧飘八尺,叉尖又取得中宫,叉头一旋,硬向刀锋上砸去。 两人搭上手,各展绝学放手抢攻,刀如猛虎,叉似狂龙。双方势均力敌,刀光叉影飞腾,险象横生。每一招皆生死须臾,凶险万分。 恶斗数十照面,两人均大汗彻体,双方皆未获得优势,把式慢下来了。 招式放慢,优劣各半。又因招式慢而易于防守,但却因叉重而不够灵活,且徒耗精力,易为对方所乘。 左后方一声冷笑,另一个鬼面人挺叉飞扑而上。 右后方一声冷关,第三名鬼面人像闪电股冲到。 三叉聚合,势如电闪霆击。 断魂刀心中叫苦,但叫苦解决不了问题。他一咬牙,突然人刀疾转,狂风似的向前冲,要和对方拼个两败俱伤,孤注一掷。 “铮!”刀震开了又,刀光再闪,一锲而入。 “嗤!”断魂刀被叉柄剖掉顶门一层油皮,成了披头散发的人。 “察”一声轻响同时传出,他的钢刀在鬼面人的胁肋开了一道创口,有两根肋骨被他划断了。 人影倏分,胜负已判。 “啊……”鬼面人一声吼叫,摔倒在地,骨碌碌向坡下滚。 另两名鬼面人不管同伴的死活,飞扑面上。 断魂刀头皮被叉柄掠过,只感到目眩头晕,而且真力将竭,伤了对方之后,入仍向前冲出,脚下一虚,也摔倒在地。 鬼面人到了,双叉破空而至。 他吃力地翻转,跪起一膝,钢刀一抬,便待拼最后一口气。虎跳扑进,悍野绝伦。 正危急间,喝声震耳:“暂且退后!” 两个鬼面人应声左右一分,在八尺外举叉待进。 他收刀强撑真力站起,吃了一惊。 那是一个脸白如纸的中年人,三角眼阴森森,高颧、勾鼻、薄唇,穿黑劲装,衬得脸色更为苍白,腰上佩了一把判官笔,整个人似乎毫无人气,像是一具残尸,令人一看便不由心中发冷。 “黄泉鬼判尚彪!”他脱口叫出。 黄泉鬼判阴恻恻地问:“你是那江湖上浪得虚名的断魂刀曲直?” “正是区区,在下应该想到是你这黄泉鬼判在此地作怪。” “这时知道并未为晚。” “你这大名鼎鼎的黄泉鬼判,竟下流得带人在这穷乡僻壤劫路?简直匪夷所思。” “尚某在此等候赴摩天岭的人。” “为何?” “能通过我黄泉鬼判这一关,方配前往摩天岭去活现世。” “哼!你存心不良。” “显然你并未能通过这一关。” “你何不亲自上?”断魂刀傲然地问。 “算了吧,你连尚某的三个手下也接不下,怎敢向尚某叫阵?呸!目下尚某指示你一条明路,你要放明白些,不要错过机会。” “哪一条明路?” “你给我夹着尾巴滚蛋。” “哼!你……” “不然,尚某埋葬了你。” 断魂刀气往上冲,怒叫道:“曲某如不愿领教你那几招判官笔绝学,岂不遗憾?少吹大气,有种你我来一次公平决斗。”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上啦!小辈!” 断魂刀一声虎吼,火辣辣地冲上,刀光一闪,递出一招“青龙入海”,抢制机先攻击。 “铮”一声暴响,判官笔神奇地出鞘,震偏了刀一闪而入。黄泉鬼判像是鬼魅幻形,贴身了,笔锋一带,指向断魂刀的小腹。 断魂刀临危自救,仰面便倒。 笔影一闪,“卟”一声敲中他的右臂。 “当!”钢刀脱手坠地。 “砰!”断魂刀背部着地。 黄泉鬼判一声狞笑,赶上一脚将他的小腹踏住,判官笔向下落,点向他的心坎,冷笑道:“你死定了,天堂有跟你不走……” “叮”一声脆响,一枚特制的制钱从侧方的草丛中飞出,击中了笔尖。 判官笔意受不了小小制钱的打击,火星直冒,笔锋一歪,“察”一声贴断魂刀的胁衣而下,刺入地中,衣破皮伤,危极险极。 同一瞬间,人影暴起,恍如电光一闪。 黄泉鬼判来不及有所反应,“卟卟”两声闷响,被射来的人影两脚端在左肩腰,如同受千斤锤所撞,他“哎”一声惊叫,扭身摔倒。 来人是银汉孤星杜弘,一把抓起了断魂刀叫:“快走!” 杜弘拾回自己的制钱,并抓起钢刀。一声长笑,在两名鬼面人扑到之前,一溜烟脱离了现场。 断魂刀逃出半里外,方神魂入窍。 后面突传来杜弘的叫声:“不必跑了,他们并未追来。拿去,你的刀。” “当”一声响,刀丢他身侧。 他惊魂初定,站住了,转身说:“在下欠你一份情,但你我的过节并未因此消失,日后还得结算。” 杜弘淡淡一笑,冷冷地说:“那是当然,在下等着你就是。走吧,你请先走一步,在下……” “你不走?” “在下要办点事。阁下小心了,再见。” 断魂刀拾刀归鞘,盯着杜弘远去的背影苦笑道:“他确是比我高明,艺业深不可测。看来他与我交手的两次中,并未用全力周旋,日后我得小心了。” 杜弘回到斗场,黄泉鬼判正与四名同伴。将断了两根肋骨气息奄奄的同伴抬至偏僻处包扎。 他悄然掩进,忖道:“看来他们也不是铁岭堡的人,但必须弄一个活口来问问。” 相距尚有五六丈,左首不远处草丛中一声轻响,恨海幽魂那可怖的脸庞半露,伸手相招。 他不假思索地跟在后面,远离现场。 恨海幽魂远出半里外,方止步转身笑道:“你想擒住黄泉鬼判问口供?不必枉费心机。” “有说乎?”他笑问。 “他乃是应朋友之约,要到铁岭堡会取回九阴真经的人。” “那他为何在此布下黄泉路?” “他发觉有不少人向铁岭堡赶去,因此心中生疑,要在此地向经过此地的人查线索。” “他查到了么?” “知道了不少他不知道的消息。” “不久前那位恨地无环被地拦住了么?” “没拦住,傻大哥儿的混元气功了得,摔飞了他两名爪牙,平安走了。” “哦!在下也该走了。” “咱们结伴同行,如何?” “不,在下从不与人结伴。”他坚决地拒绝。 “然而先前不是有三个人么?” “其实他们是领路的,不算伴。” “我已到了摩天岭七天,附近皆摸清了,等于是替你带路,你如果拒绝,太傻了。” 他略一沉吟,笑道:“好吧,咱们暂且结伴。请!” “请!” 两人岔上小径,向摩天岭扬长而去。 摩天岭附近群峰四合,举目展望,全是无尽的山,与无尽的蛮荒丛莽。向东望,河南地境却有不少濯濯童山,黄土岭起伏如波浪。 小径向上爬,在山腰向北岔出一条小径,路口新竖了一块指路牌,上面刻了一行字: “北走缥缈峰铁岭堡。” 杜弘不走了,向恨海幽魂说:“你先走一步,在下随后前往。” “不一同前往?”恨海幽魂问。 “在下想暗入。” “暗入?你不是他们请来的?” “不是。” 树丛中一声哨,钻出两个青衣人,含笑上前行礼,为首的人说:“奉堡主手示,在此迎客入堡。” 杜弘不能拂袖而去,笑吟吟地问:“贵堡相距多远?难走么?” “就是前面那座峰头,堡在岭腰。路并不难走,只是岔路甚多,贵客如无人带领,恐会迷路。” “看着峰头走,怎么迷路?” “从高处往下看,当然明白,但下去之后,古木参天,午间不见日影,便看不见峰头了。” “好吧,请领路。” 铁岭堡,其实却是木建的,规模不大,外围以三大高的巨木建成整齐的外栅,顶端每隔五丈建了一座碉楼,也十分简陋。门前一座木牌坊,上面横匾刻了六个漆金大字:缥缈峰铁岭堡。 里面,仅建了十余座木楼房,因简陋就毫无章法,给人的印象是:名不符实,毫不起眼。 堡门外有人迎客,是四名青衣大汉。 两人昂然而入,怪的是对方始终不请问来客的名号,也不问来意,径将客人领向堡中间的大楼。 台阶上有三名穿了紫花长袍的人迎客,中间那人方面大耳,五络长须,年约半百,一表人才,老远地便降阶相迎,含笑行礼道:“两位辛苦了,请厅中待茶。敝堡主一早便至北岭狩猎,傍晚时分方能赶回,事先不知诸位侠驾光临,未能迎候,恕罪恕罪。” 杜弘回了礼,笑道:“兄台客气了。来得鲁莽,兄台海涵。在下姓杜单名弘。那位姑娘复姓仲孙,芳名秀。请教兄台贵姓,如何称呼?” “呵呵!原来是杜爷与仲孙姑娘,失敬了。在下姓南,名天方,敝堡的总管,请多指教。” “失敬失敬,南总管请多关照。” “在下理当尽地主之谊,请升阶。” 主客双方客气一番,进入大厅分宾主就座,仆人献上干净毛巾与香茗。偌大的厅堂,似乎没有多少人照管,显得冷冷清清。 南总管喝了两口茶,笑问。“已是午牌时分,两位必定尚未进食,请先至客厢安顿,等会儿兄弟派人请两位至食堂用膳。敞堡人丁单少,如果招待不周,休嫌简慢。” “总管客气了。”杜弘客气地说,喝了半杯清茶。 这一带山泉少,河流罕见,走了好半天未见人影,任何人也不会拒绝奉上的香茗。 恨海幽魂也喝了半杯茶,问道:“冒昧得很,请问总管,玉萧客李起风,与朱堡主有何渊源?” 南总管哼了一声,不屑地说:“是位打抽丰的食客,与敝堡主毫无交情。” “哦!他人呢?” “到武安去了,大后天方可返堡。” 恨海幽魂将一封书信递过,冷冷地问:“这是他写的么?” 南总管一怔,点头道:“不错,是他的笔迹,信内写的是……” 恨海幽魂将书信收回,冷冷地说:“本姑娘且等他返堡之后,晚间再与贵堡主领教,商量商量。” “敝堡主日落之前便可返堡。来人哪!送两位贵宾至两院安顿。” 内面出来了一名仆妇与一名小童,分别请两人动身。男客至西院,女客走内院。 客房是一座独院,相当清雅,共有一座六间客室,似乎里面并未住有客人,冷清清不见人影。 客房相当宽敞,床、几、橱、柜、椅一应俱全,只是窗子太小了些。 杜弘拉开窗帘,阳光透入,房中一亮。他略一例览后,向在准备茶水的小童问:“小哥,不久之前,有一位姓唐的客人他安顿在何处。” 小童无邪地一笑说:“安顿在前厢,远得很。” “在下能否见见他?” “当然可以的,从前面的月洞门进去,向左一折便到了。” “谢谢。” “爷台先歇歇,等会儿小的再来相请。” “小哥请自便,谢谢关照。” “爷台请用茶。”小童说,奉上茶后,出房带上房门,一蹦一跳地走了。 他开始检查房中的每一角落,找不出丝毫可疑的地方。不知怎地,突然打一哈欠,一阵困倦袭上心头,片刻间,眼前突然有点朦胧,眼皮老往下搭。 “哦!我怎么这么疲倦?”他想,不由自主地解下剑,渴望往床上躺。 他躺下了,立即梦入黄粱。 有人悄然入房,像幽灵般拉上了窗帘,室中一暗,像是暮色光临。 朦胧中,他听到了扣门声,一惊而起。 房门自启,进来了一个人。 他定神一看,发觉自己站在宽大的天井中,这座天井他感到陌生,但又似曾相识。 他看清了站在对面底下的人,不由心中一紧。 青包头、八字吊客眉、三用眼、天庭狭窄、地角尖削、尖嘴薄唇、留小八字胡、左颊上一条刀疤直滑下左耳根,这就是那位仁兄的长相。 第一眼他便看出,正是他要找的人。 “你贵姓大名?阁下,亮名号。”他厉声问,向前逼进。 对方冷冷一笑,阴恻恻地说:“阁下,你多问了。” “你在郑州用袖箭从后面暗算,射死了济安药局的金创科叶郎中。” “不错。” “你与他有冤?有仇?” “无冤无仇。” “那你为何下毒手杀他?” “他不该救治那该死的闪电手。” “你这人性已失的恶贼,就是只凭这点,你就下毒手杀人?” “在下杀了他,余恨未消。” “好,今天你得还我公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发箭吧,在下要你死得瞑目。” 对方左手一抬,一声崩簧响,袖箭幻化一颗寒星,一闪即至。 他右手一伸,两个指尖夹住了劲道凶猛的袖箭。 对方一声怒啸,拔出三棱新月刺,飞扑而来。这种三校刺与一般的刺形兵刃并无多少差异,但尖锋下五寸,多了一个新月形的活动侧刃钩,因此有点像护手钩。 他哼一声,右手接来的袖箭破空而飞,左手一扬,一枚制钱以几乎肉眼难辨的奇速射出。 对方扭身挥刺,“铮”一声打落了袖箭。 但制钱及身了,射入了左肋。 那人浑身一震,僵住了。 “卟”第二枚制钱又射入肋下要害。 那人又是一震,手一松,“当”一声三校刺坠地,艰难地转过身来,咬牙切齿张手扑来,发出了兽性的低吼,急扑而上。 他一怔,怎么这人仍能支持?他不假思索地打出第三枚制钱,不偏不倚切入对方的眉心要害。 那人终于支持不住了,上身一挺,脚下大乱,嗯了一声,向前一仆,“砰”一声摔倒在地,手脚不住的抽搐,发出了濒死的呻吟。 他仰天吸入一口长气,仰望苍天喃喃地说:“叶郎中,我替你报了仇。你仁心仁术,为了救人反而遭人毒手,天道何存?但愿你瞑目于九泉,这世间好人是寂寞的。” 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火速转身。身后,站着可怖的恨海幽魂,白衣飘飘,长发迎风飞舞。 身后又有声息,待转头一看,尸体不见了。一阵头晕,他向前一栽,知觉全失——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 三 章 相残绝谷 不知过了多久,神智逐渐恢复。 “当当当……”钟声入耳,他一惊而醒。 当他看清处境时、不由大骇。 他躺在斗室中的麦秸上,身上只有亵衣裤,所有的衣物一空,连靴子也不见了,光着脚丫子狼狈已极。 有门,有小窗。他拉开门一看,怔住了。 这是一排鸿先似的房间,有人与他一般,惶乱地在走廊上乱跑。 右首不远奔来一个高大的人影,是傻大汉恨地无环,抓住一根门柱,莽牛般冲来,想叫道:“狗娘养的,谁这样缺德摆布大爷?打他娘的个落花流水,拆了这龟窝。” 另一端,是光着身子的断魂刀,也站在房门口叫:“王八蛋龟孙子,滚两个人来说明白。” 每一间房有一个人,总数有二十二人之多。有些为了颜面攸关,不敢出来走动,只在房内破口大骂。 有人开始拆门毁壁,其声隆然。 他拦住了恨地无环,叫道:“不要闹了,咱们都着了道儿,出去看看。” 从廊端的大门奔出,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双峰夹峙的山脚,前面是蜿蜒东行的谷道,谷中浓林参天,乱石错落。西端,是直上六七丈的峻峭山嘴,上面一字排开三十余名面带黑巾,掩了口鼻的男女,居高临下不住怪笑。刀剑如林,像是列阵。 南总管未带蒙面巾,坐在一张大环椅上。 廊屋的下端,也有一栋廊屋,门内有女人的身影隐约可见,大概也穿的是亵衣,见不得人不敢外出。 恨地无环一声怪叫,吼道:“狗娘养的!原来是你王八蛋捣鬼。” 咒骂中,向峭壁上急冲。 上面一声长笑,滚下了五六块磨盘大的巨石,以雷霆万钧之威向下砸。 恨地无环扭头便跑,仍不住咒骂不休。 钟声再响,南总管仰天狂笑,大声说:“在下代表本堡堡主,向诸位致意。一承蒙诸位不远千里光临敝堡。感激不尽。” 恨地无环怒吼道:“狗娘养的,你要说就快说吧!” “哈哈,恨地无环,你不是已荣任本堡的教头,得了本堡一次奉上的三年敬师金两千四百两么?” “银子呢?大爷连裤子都给你们剥走了。” “哈哈!你请稍安毋躁。” 杜弘哼了一声,也高叫道:“南总管,你是什么意思?” “哈哈!银汉孤星,你不是已经报了叶郎中之仇么?心愿已偿,你还发什么牢骚?” 杜弘迷迷糊糊,对刚才报仇的事,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但又未能完全忘怀,是耶非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南总管离座而起,双手叉腰,威风凛凛地俯视着下面的人,久久方说:“诸位皆是本堡的佳宾,也是天下武林道中的高手健者,诸位已经心里明白,不必在下多加解释。” “你到底有何用意?开门见山,一针见血,不必卖弄口舌之能。”有人怒叫。 南总管轻咳了两声说:“好,在下长话短说。敝堡主有一位世仇大敌,其人不但艺业高强,修为已臻超凡入圣境界,敝堡主不是那人的敌手,报仇无望。但仇不能不报,敝堡主必须全力以赴,因此将诸位请来,要诸位相助一臂之力。” “你不是在作梦么?”有人大叫。 南总管哈哈旺笑,笑完说:“即使诸位一同前往相助,也无济于事,当今之世,不可能有人能以大批人手向那人叫阵报复。” “那你为何将咱们骗来?” “当然有用意。” “说!” “敞堡主只需要一个艺业了得,机警精明,最能干,最骠悍,最残忍,最不畏死,敢斗敢拼的人,前往相机行刺,或可有成功之望。当然,诸位都是当代江湖上名气不小,已有所成就的人,但敝堡主只需要一个人,这人必须是顶尖儿高手。” “你比咱们这些人不是高明些么?”有人问。 “你们错了,论真才实学,在下甘拜下风。” “贵堡主呢?” “敝堡主论机智才华,皆超人一等,但武功艺业,仍难登大雅之堂。现在,咱们言归正传。诸位共有四十二位当今武林中俊佼出众的男女高手,有些已在本堡长住三月以上,有些三天前方莅临敝堡。这期间,敝堡主对诸位的艺业修为,大都已经摸清。敝堡主先后花了三年光阴,耗费无数金银与心血,首期即向两百名武林高手加以调查,最后方决定汰弱择强,四取一邀请五十位光临敝堡作客,可惜迄今仅来四十二名,另八人未能赶来参予。诸位之中,计男二十一女二十一,共是四十二名。诸位向后看,两侧的山峰并不峻陡,攀登不难,以诸位的身手来说,越峰而走轻而易举。但请留心看看,峰腰附近有一条以白石灰撒成的白线。” 众人转首左右顾,果然发觉山腰以上树木疏落,隐约可以看到一条长长的白线。 南总管干咳了一声继续道:“白线以上,是陷阱密布的撒毒区,嗅入一颗粉末便足以致命,沾上一颗也难逃一死,更不用说其他的陷阱了。因此诸位千万不可轻试,以免枉送性命。山谷向东延,全长六里。这是说,这条山谷宽约两里地,长有六里,其中古木参天,乱石错落,其间建了不少陷阱,豢养了不少毒虫,任何地方皆可致人于死。东端建了一座木门,门上有六个字,刻的是断魂谷生死门。这座门,只许一个人出去,开启的时刻是五天后午正,只开启片刻工夫。这是说,诸位要在谷中耽五天正,最后只有一个人可以出去。这位幸存的人,就是唯一生还的人。高手中的高手。” 众人大哗,有些脸色大变。 南总管嘿嘿笑道:“门外,共有三种奖品,给予这位高手中的高手。一是无数珍珠宝贝,二是美女与壮男,三是三部至高无上的拳经剑谱与行功心决。这位幸运的得主,必须在本堡逗留一年,是本堡上宾,他必须将拳经剑诀与行功心诀中的绝学练成,便可替敝堡主前往行刺报仇了。” “有了拳经、剑决与行功心诀,贵堡主何不自己练功?”有人大声问。 “敝堡主没有修练的天份。” “你呢?” “在下也无此福份。” “哼!骗人。” 南总管桀桀笑,又道:“这五天中,你们必须争取唯一的生存机会而全力以赴,多一个人竞争,便少一份机会。同时,短短的六里断魂谷,没有一滴水,没有一口食物,你们必须支持五天之久,熬不过去便只有死路一条。诸位抬头看看日色,目下大明嘉靖十五年七月十五日午正,看你们之中,谁能活到七月二十日午时正。现在,开始封闭谷底,五天后,在下于谷口生死之门,迎候那位幸运的高手中的高手。你们前来敝堡,每个人都抱有希望与心愿而来,而每个人皆已达成所抱的愿望,应该心满意足了。诸位所睡的麦秸下,设有一个坑,里面藏了你们的衣裤与兵刃暗器,以及一个可供半日所需的食物包与水葫芦,至于另两日的饮食,得靠你们自己了。在下只能说到此处,不再饶舌,五日后见。” 一声钟鸣,崖上的人向后撤,附近立即及雾弥漫,人已消失不见。 有一名中年人不信邪,立即像猿猴般向上攀升,刚踏上岩顶,突然一声惨号,向下滚坠。 一中年人走近一看:“中毒身死。可怕。” 确是中毒而死的,七孔流出紫黑色的血液,肌肉泛青,眼珠呈现散光,除了滚下时的擦伤外,没有任何伤痕,行家一看便知死因。 众人不约而同奔入屋中,寻找自己的房间。 杜弘回到房中,掀开麦秸难,果然发觉一块木板,掀开木板,衣物呈现眼下。 所带的兵刃暗器,半件不少。剑、飞刀、制钱,全部在内。 食物包内,只有两只硬饼,食量大的人,一餐也不够。水葫芦中,也只有两碗水左右。 他心中叫苦,忖道:“这计好毒。即使是为了食物或一口水,彼此之间也可能互相残杀,谁又不希望自己是硕果仅存踏入出口生死门的人?我们的处境危险得很。” “啊……”屋的一端传来了惨叫声。 他悚然而惊,暗忖道:“立即就开始自相残杀了,人真是最愚蠢,最贪生怕死的东西。” 门倏然被推开了,他机警地闪到壁角,喝道:“朋友,不要进来。” “啊……”不远处惨号声又起。 没有人进来,他击毁了小窗格,探首向外观看,有不少人向东狂奔,他看到了恨地无环的背影。 他飘身外出,忖道:“这些人真愚蠢,期限尚早,即使奔至谷口,也不可能出门,急更没有用。” 当然,他也有向东走的欲望,这是求生的本能,谁又不想活命?理智告诉他,决不可随人丛一窝蜂往东走,但求生的欲念却令他挪动双腿向东移。 一般说来,有本领的人,自尊心也特别强烈,大多数都具有领袖欲,与不受别人束缚的自主意念。这些人聚在一起,从不考虑如何同心协力共渡难关,只想到各自为政,各怀私念,人人想做领袖,也不希望受人指挥,甚至互相猜疑,因此人再多,仍然是一盘散沙,一群乌合之众,焉得不败? 杜弘总算够冷静,赶上前奔的人群,大叫道:“诸位请留步,咱们沉住气,先坐下来谈谈,以便群策群力商量脱困的办法,不可各白为政。” 后面奔来一个猫头环眼的大汉,冷笑道:“你自己坐下来谈谈吧,老兄。”说完,飞步超越,向东走了。 他摇摇头,苦笑道:“必须找到一个声望甚高的人出来主持大局,不然毫无希望。” “啊……”远处传来一声声的厉号,像是女人的叫声。 “不知恨海幽魂是否也来了。女流之辈大概活的希望微乎其微。”他想。 他又想到云梦双娇,那一双杀人不眨眼的邪道姐妹花,如果姐妹俩能联手共渡难关,很可能占上风呢。 “我必须先找几个志同道合的人联手。”他想。 但联手的事,在此地恐怕行不通,如果一切无望,那么,只有一个人侥幸,谁甘心牺牲自己让别人出去?谁肯出头登高一呼做首领?做首领的人是不能出去的,必须先有入地狱的襟怀,抱有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大公无私抱负,这种人太少了,在这一群良莠不齐包括了三山五岳朋友的人中,谁也不愿做傻瓜挺身而出而自讨没趣。 想来想去无法可施,顾忌太多一事无成,他一咬牙,自言自语道:“算了,各自为计听天由命吧。” 他的目光,落在左面的山腰上,忖道:“我得另找出路,上去试试。” 不久,他接近了白线。那是一条绵长的两三尺宽石灰洒成的线,外面看不出有何异处,矮树、荆棘、野草、藤萝,如此而已。 他想试试,却又心中懔懔。 下面传来了脚步声,他警觉地向草丛中一伏。 不久,一名中年老道与一名中年僧人急步而至。老道取出一瓶丹丸,倒出四颗,将玉瓶递给和尚,吸入一口长气,神色懔然地说:“贫道先试,如果避毒有效,大师便可依样葫芦出困。如果贫道不幸,大师便不必冒险了。” 和尚长叹一声,苦笑道:“道友的避毒丹,不知能避何种毒物?” “可避山岚瘴气以及凝血闭气等奇毒。” “道友,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总不能坐以待毙,对不对?” “想想看,他们花了三年工夫,物色要找的人,详加调查四中选一,再巧布陷讲引人前来送死,必定早已知道你的底细,摸清道友所用的药物,如无把握,岂肯让你这位毒道人留下避毒丹?” “也许他们估计错误,也可能是虚声恫吓。贫道不信他们有这许多毒药,来撒布在方圆十二里偌大的地段内,如果用人挑,最少也需要一百担毒药,那是不可能的,提炼毒药岂是容易的?” “他们物色对象,便花了三年工夫,……” “贫道必须冒险。”毒道人坚决地说,取下水葫芦,探手怀中取出食物包,一并递给和尚道:“十年前,大师救贫道于锋刃下,此恩此德,无生就无缘图报了。贫道先走一步,大师珍重。” 老道捏破一颗丹丸,抹上口鼻与双手,又吞下了两颗,留一颗含在口内,拾了一段四尺长的木棍,猛一吸气,急走十余步,从白线前起步飞跃,远出两丈五六,上体一沉,木棍点地再次凌空而起,又远出丈外,方单足落地,再前跳丈余。三起落间,已远出五六丈外,轻功之佳,委实骇人听闻,足不沾地轻如鸿毛,已修练至化境了。 毒道人还想向上奔出危险区,突然身形一晃,但听“卟”一声吐出口中的丹丸,扭头狂叫道:“大师不,……不可再,……再试……” “砰!”人已摔倒在地。 和尚大惊,叫道:“道友,你不像是中毒。” 叫声中,拔戒刀砍下两段树枝,制成两段高跷。解下腰带捆在脚上,再弄一根木棍防险,不顾一切的向外走去,一步一顿,虎目留意四周的动静,小心翼翼踏出界外。距毒道人的尸体尚有八尺左右,突然大叫一声,砰然倒地,在地面反向下滚。 伏在草中旁观的杜弘,只看得心中发冷。 他退回谷底,附近已鬼影俱无。 一个时辰之后,他到了谷中段,只有一条小径,他不得不小心地沿路上的足迹向前走。 右首一株大树下,躺着一具尸体,是个中年女人,脑袋已被树上落下的一根横枝所砸烂。她的水葫芦已经不见了,可能食物包也被人拾走啦! “小径大概没有陷阶,路外便危险万分,我得小心了。”他想。 前面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往回走了。 首先出现的是一个彩衣少女,脸色不正常。 他折下一根树枝,向路左探索,远离小径三丈左右,幸而未发现陷讲。他在树下一坐,目迎奔来的少女,等对方接近至三四丈内,方叫道:“姑娘,前面怎样了?” 少女长叹一声,恐惧地说:“距门尚有十丈外,便死了五个人,未能越雷池一步,这次大家栽定在此。你为何不走?” “我走不动了。”他愁眉苦脸地说。 “受伤了?” “不,这里受了伤。”他指着心口道。 “那,……你贵姓?” “姓杜。” “我姓冯,名娟。” “哦!是彩燕冯姑娘?久仰久仰。” 彩燕冯娟不住向来处眺望,脸上的恐惧神色不但并未消失,反而更浓了些,信口答道: “杜爷,不必打趣了,目下你有何打算?” “打算?坐以待毙。” 彩燕叹息一声,匆匆地说:“我该走了,你最好也躲一躲。” “哦!为甚么?姑娘似乎甚是不安……” “有人要追来了。” “谁?” “他们有六个人,已经结成一伙,要消灭其他的人,以增加他们出险的机会。” “甚么人?” “钻天鹞子王琛,飞熊罗北极,天狼梁纪……” “飞禽走兽结了伙,难怪。” “还有魔僧了了,一枝梅许三姑,和大名鼎鼎的天罡手席秋岚。” 杜弘冷冷一笑说:“鼠窃、强盗、土匪、淫僧、女刺客、凶手亡命,一窝蛇鼠,全啦!” “我要走了,他们快到啦!” “姑娘小心了。” “你真走不动了?” “我也不想走了。” “那,……反正,……反正,……” “姑娘有话要说?” “反正你……你已无法支持,你……你的水和食物,是否可……可以送给我?”彩燕讪讪地说。 杜弘心中暗恼,但脸上不动表情,冷冷地说:“不行,在下有一天便活一天。” 彩燕脸色一沉,冷冷地问:“你给不给?” 他爆发出一阵大笑说:“冯姑娘,你不加入他们那一伙,未免太遗憾了,你比他们似乎更要狠些。” 彩燕恼羞成怒,伸手拔剑道:“你不要怨我,我也是不得已……” 杜弘伸脚一勾,彩燕骤不及防,仰面便倒。他虎扑而上,一手扣住彩燕拔剑的右手,一手叉住对方的咽喉,冷笑道:“你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居然也想用别人的尸骨,来保你的命。哼!你也不要怨我。” 他本想将对方置于死地,但最后心中一软,松了手,站在一旁说:“你走吧,下次不要接近我。” 彩燕冯娟挣扎着站起,狼狈而遁。 远远地,一个和尚、一个女人、三位中年骤悍大汉和一位年轻人,六人急急向此走来。 “是那六个狐群来了。”他自语,向下一伏,小心地隐下身形。 六个人经过他藏身的地方,不知有人躲在路旁。他看到和尚与一个中年人,腰带上多带了一个水葫芦。 “他们已杀了两个人。”他想。 “啊……”东面远远地传来了惨号声。 “又一个人完了。”他悚然地想。 他并不急于出险,因为他发觉一些石缝与矮草荆棘附近,生长着一些可以充饥的植物,他自信支持十天半月,也饿不死他。 他以一根六尺长的树枝探道,先后发现不少陷阱,也发现了两座蛇坑,以及三处放有毒蝎的乱石山坡。 终于,他到了谷口。只消一看谷口的形势,便知出困无望。两面的山脚在此合围,白线就在此地衔接,中间建了一座木牌坊,下面设了一座门。距门约十余丈,地面与草叶上,隐约可看到一些灰蓝色的尘埃。草隙中,看不见一个活的虫蚁。再过六七丈,挖了一道三丈深的水沟,里面是浮着六具人兽死尸,臭气呕人的污浊臭水。 有两人曾经飞越大沟,但却死在矮草坪上。在灰蓝色尘埃上,尸体已发青,是一男一女。水沟上,漂浮着两根大枯木,这两位男女,定是利用枯木渡过彼岸的,却不幸死在布满奇毒的门内草坪。 他只好另打主意。目光落在木牌坊顶端的一根木柱上,上面吊了一个革囊,革囊上写了两个字:解药。 如果飞越十丈短草坪而未曾倒下,来得及取下解药,便是那一位幸运的生还者了。问题是,如何能飞渡而不倒呢? 他放弃了从木门逃出的念头,开始向南面的峰头去探索,缓慢地,小心地,沿白线西行,距白线约六七丈左右,逐步探进。 这一天过得好漫长,总算天黑了。 第二天,更是漫长,不时传出叱喝声与号叫声,互相残杀的惨剧不断在上演。 第三天,所有的人皆水米俱尽了。 他第一次出现在小径中,劈面便撞上傻大汉恨地无环,踉踉跄跄从东向西走。 后面,四个男女相距六七丈,也踉跄地跟来。 恨地无环的大眼中红丝密布,嘴唇因缺水而龟裂,手握一根木棍,跌跌撞撞而来。 他到了路中,劈面拦住叫:“恨地无环,你怎么了?” 恨地无环像头受伤的猛兽,一声厉叫,一棍劈来。 他疾退两步,叫道:“恨地无环,定下神,我是老王,你曾经找我带过路,咱们是朋友。” 恨地无环急拔鬼头刀,一声厉叫,连人带刀的向他冲来。 他不得不奋起自卫,向侧一闪,“卟”一声给了恨地无环一记耳光,伸脚一拨,恨地无环“砰”一声跌倒了。 四个男女到了,领先的中年人叫:“杀!又少了一个。” 他将恨地无环拖至一旁,苦笑道:“你大概饿昏了,人大肚大,可怜竟然两天不进水米……” “你也算一个。”中年人叫,一剑劈来。 他向侧一闪,喝道:“不许动手,……” “杀!”第二个到达的少妇厉叫,身剑合一飞扑而上,来势汹汹志在必得,剑上居然可发剑气。 他再向侧闪,扭身出腿飞扫,“卟”一声扫在少妇的腰臀交界处。 少妇一扑落空,被扫得加快向前冲,冲出两丈外,突然传出一声弦响,寒星一闪,被伏弩恰好射入小腹。 “砰!”少妇倒了,发出一声可怕的濒死哀号。 三名中年人大骇,拔腿便跑。 杜弘摇头苦笑说:“目下大家都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了,可叹。” 他扶起了恨地无环,拍打着对方的脸颊,叫道:“恨地无环,醒醒!醒醒!” 久久,恨地无环张开了无神的双目,虚脱地叫:“我……我受不了,杀……杀了我,给……给我一刀……” “你先定下神,不可乱叫浪费精力。” “我……我渴,渴死了……” 他取下水葫芦,倒出一些绿色的汁液滴入恨地无环口中,恨地无环双手一抓,便抓住了上空的水葫芦,一口吸住葫芦口,咕噜噜猛吸。 他不忍心夺回,不住低叫道:“不能喝多了,喝多了肚子受不了的……” 蓦地,右侧三丈外人影乍现,是一个年约半百的高瘦汉子,鹰目炯炯。腰带上,共挂了四个水葫芦。发出一阵枭啼似的怪笑,徐徐走近说:“你阁下竟有菩萨心肠救人,岂不可怪?水葫芦给我,这次放过你。” 他徐徐站起,冷冷一笑道:“你共夺了三个水葫芦,必定杀了三个人。” “嘿嘿!何止三个?在下已丢了二个水葫芦了。” “哦!你定然艺业惊人,很了不起。” “不是在下吹牛,除了我勾魂使者巫山云之外,谁也休想通过生死之门。” “哦!你就是横行大江南北的独行大盗勾魂使者姓巫的,失敬失敬。” “好说好说。喂!你为何不杀那浑小子?” “他是在下的朋友。” “桀桀桀……”勾魂使者仰天狂笑,笑定后说:“老天!生死关头,朋友不值半文钱,你竟……” “在下不是这种人。” “哦!失敬失敬,你的名号是……” “银汉孤星杜弘。” “咦!久仰久仰,你很年轻哪!喂!你葫芦中的水快被那浑小子喝光了。” 他低头一看,蹲下夺回水葫芦,叫道:“恨地无环,到一旁躺一躺……” 话未定,劲风压体,人影一闪即至,剑虹入目。 他突然贴地急退,危极险极地逃脱一剑之厄,挺身火速拔剑,勾魂使者第二剑也就到了。 “铮铮铮!”他速封三剑,将对方凶猛绝伦的三招一一化解,双脚未离原地,最后一剑将勾魂使者震飘八尺外,冷笑道:“勾魂使者,在下不饶你了。” 勾魂使者脸色大变,大喝一声再次冲进,剑出“飞星逐月”,猛攻他的中宫,剑尖直指上盘要害。 “铮铮!”他两剑便拆解了对方凶狠快速的一招,已将对方震出丈外,冷冷一笑说道: “在下不杀你,把四个水葫芦留下。” 勾魂使者知道自己相差太远,碰上可怕的对手了,三十六着走为上策,突然拔腿西逃。 他飞跃而上,喝道:“你走得了?留下!” 勾魂使者临危拼命,跑不了只好拼过,大喝一声,大旋身贴地反击,剑使刀招,来一记“回风扫落叶”,要砍断他的双脚。 一剑落空,杜弘飞越项门而过,“嗤”一声轻响,勾魂使者的右肩裂了一条缝,右耳分家,这飞越当中下拂的一剑,神乎其神妙到颠毫。 “哎!”勾魂使者惊叫,前窜丈余。 “咚”一声响,左肩挨了一掌,勾魂使者向前一仆,猛地翻身一剑上挥,阻止他追袭。 “铮!”他架开了勾魂使者的剑,一脚踏住了对方的右肩创口。 “啊……”勾魂使者狂叫,浑身一软,再也起不来了。 他挑落勾魂使者的剑,剑尖指向对方的咽喉,作势下刺,冷笑道:“阁下,你走完了生命的路程。” “饶……我!”勾魂使者声嘶力竭地叫。 “为何要饶你?你曾经饶过人么?” “我……” “你怕报应?” “水……水葫芦给,给你。” “杀你这种人,污我之剑。” “饶命!” 他没收了四个水葫芦,跳至一旁喝道:“快滚!下次不要碰上我。” 勾魂使者爬起便跑,如同漏网之鱼。 恨地无环已经清醒,坐在一旁苦笑道:“你放了这个人,他会去杀别人的。” 他将两个水葫芦递给恨地无环,也苦笑道:“我与他无冤无仇,怎能杀他?大家都在生死关头,他的举动情有可原。” “你为何救我?” “在下总不能见死不救。” “刚才你给我喝的好像不是水……” “禁声!” 东面,六个结伙的狐鼠在二三十丈外出现,六个人都有点委颁,脸上已失去光彩,大概饿得差不多了。 他向恨地无环低声道:“你伏在草中装死,我引走他们。这六个狗男女已经结成一伙,以一敌六我没把握,必须引走他们你小心了。” 他悄然窜回路中,等对方接近至六七丈外,方长身而起向西走,脚下踉跄。 魔僧了了走在最前面,喜悦地叫:“前面有个活的小辈,快宰了他充饥。贫僧委实饿得受不了。阿弥陀佛!有救了。” 六个人脚下放快,杜弘心中暗骂淫僧该死,居然要杀人来充饥,贼秃已失去人性了,可恶! 远出界外,后面淫惜已追近至三丈内,狂笑声震耳,渐渐迫近至身后了。 他冷笑一声,突向右一窜,两三起落窜入一处山坡下的乱石堆中。一闪不见。 魔僧身后是那个身形庞大的飞熊罗北极,向右侧抄出叫道:“向左跑了!” “我向左抄,他跑不了。”魔僧兴奋地叫。 第三个追到的一枝梅许三姑,急叫道:“要小心埋伏。” 右侧的乱石丛中,突传出飞熊的狂叫声:“天哪!我……我完了,天蝎……啊……” “啪”一声,跃上一座石头的飞熊,突然的摔落石下,不住翻滚,发出令人心悸的狂号,山林为之响应,声势惊人。 魔僧了了如见鬼魅般回头狂奔,尖叫道:“赤练蛇!赤练蛇,……” 一枝梅许三姑比任何人都退得快,退出小径,已经吓得花容失色,不住发抖。 五个人不再理会仍在狂叫救命的飞熊,匆匆逃走。 杜弘从另一端绕出,事先他已经发现这一带的蛇窟蝎窝,只杀了一个飞熊,他颇感失望。 他沿山根往回走,走了百十步外,前面一株树后,突传来颇为耳熟但中气已虚的叱喝声:“不许走近,除非你想死。” 他闪在树后,问道:“是恨海幽魂么?在下杜弘。” “你想除去我么?” “不!听话声,我知道你需要帮助。” “哼!狼子野心。” “仲孙姑娘……” “走远些!” 他不再发话,悄然掩进。 “砰”一声响,树后的人倒了。 他一跃而上,地下的恨海幽魂本能地翻转,一剑循声挥出。 “卡”剑砍在树上。 他拍落了剑,按住恨海幽魂叫道:“仲孙姑娘,你需要帮助。” 恨海幽魂戴了面具,看不出表情,但那双毫光已呈朦胧的大眼睛,可看出她已到了油尽灯枯境界,砍出的一剑毫无力道,不问可知她快完了。 恨海幽魂竭力挣扎,但力道已失,毫无用处。 他拂开恨海幽魂披散在脸上的长发,摘下面具,不由一怔,心说:“好美的姑娘,她为何要用面具掩住绝代娇容?”——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 四 章 患难断魂 那是一张清秀的脸蛋,五官玲珑,像是出自名匠精工雕出的美人像,可惜颊上已消失了红润,大眼睛中已没有动人的光彩。樱唇干裂,淤血成块,口内有白沫,两颊失水而显得颊上无肉,不再动人不再可爱了,但仍可从她的轮廓上,看出往昔的绝世风华。 “你需要水和食物。” 恨海幽魂脱力地喘息,口中吐出微弱的两个字:“水……水……” 水葫芦的口子一沾她的干裂樱唇,水气一冲,她发狂般吸吮,像是索奶的婴儿本能地大口独咽。 杜弘等她喝够了,方探手入怀,取出他一直珍藏,舍不得吃的两个硬饼,撕成小块往她的口中塞。 一个硬饼被她狼吞虎咽地吃光,她方神智完全清醒。 她眼中重新有了光彩,看清了杜弘,失惊道:“咦!是……是你?” “是我,杜弘。” “天哪!是……是你救了我?” “是的,你需要水和食物。” “我……” 他将另一只硬饼塞入她手中,并将一个水葫芦递过,苦笑道:“留下吧,你需要这些东西。” 她贪婪地将两样东西抱入怀中,突又将东西推回,冷冷地说:“你杀了别人,将别人活命的东西夺过来?我不要。” 他摇摇头苦笑道:“水是夺来的,但却是从要杀我的勾魂使者手中夺来的,他共杀了五个人,夺了五个水葫芦,我夺来毫不内疚,师出有名。至于这两个硬饼,是在下的,在下一直舍不得吃掉,决不沾有血腥,杜弘可以告诉你的,是在下从未夺过别人赖以活命的水和食物。” 恨海幽魂久久说不出话来,不住向他打量,幽幽一叹,垂下玉首道:“我……我相信你。但……你这三天来,难道……你练了辟谷术?” “在下吃的是野草树皮。” “你……” “信不信由你。喝的也是草汁,当然很不可口,但我支持下来了。” “老天!你……你为何……为何要救我?” “为何我不能救你?咱们总算曾有一面之缘。” “但……你救我,等于是少了一分机会……” “你真傻,还想谈机会二字?至少,我不会要这种机会。” “为什么?” “那生死之门,根本不可能飞渡。安排这次毒计的人居叵测,他要藉此消灭江湖群雄,只留一个高手中的高手,向他摇尾乞怜,甘心受他驱策。哼!我银汉孤星宁可死。” 恨海幽魂长叹一声道:“看来,咱们这次死定了,认命啦!” 杜弘哼了一声,恨恨地说:“没那么容易,在下不是认命的人。姑娘好好隐身,目下外面太过凶险,那些失去人性的人,已在打吃人肉的主意了。在下要去找出路,少陪了。” 恨海幽魂完全崩溃了,不再是江湖女英雄,而是个软弱的少女,一把抱住他的手,泪水夺眶而出,无助地颤声低唤:“杜爷,不……不要丢下我,我……我怕,我不知如……如何是好,我,不知如……如何是好,我……” “仲孙姑娘,目下你不能走动……” “杜爷,求求你,……” “老天!你走动不便,我无法照顾你,而我又得去找出路,总不能坐而待毙哪!” 恨海幽魂长叹一声,放手道:“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竟是这般软弱。唉!也许我并不是勇敢的人。杜爷,谢谢你的恩德,愿来生犬马以报,不耽搁你了。” “仲孙姑娘……” 她凄然一笑,接口道:“杜爷,你很坚强,我相信你能够脱险,我也衷诚祝福你成功。” 他目不转瞬地注视着恨海幽魂,久久方说:“人在生死关头,方可看出他内心深处的善恶本性。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据江湖上传说,姑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出没无常,行踪飘忽宛如鬼魅,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亦正亦邪任性而为。但今天看来,姑娘并不如传说的那么可怕,可知传闻是靠不住的。但你却是在下断魂谷中所见到的唯一光明正大的人。就凭你这点高贵的品质,如果在下确能找到出路,必定邀你同行。” “谢谢你,杜爷。”她无限感激地说。 “你好好养息,一切小心了,我去找出路,……伏下,有人来了。” 两人向下一伏,他将面具递过,低声道:“如果无法避免冲突,我阻止他们,你千万不可贸然出面暴露藏身处。你会用暗器么?” “我,……我从不用暗器。” “难得。我用暗器,但从不偷袭,用之有道。唔!来了,好像是云梦双娇。” 共来了三个人,领先的是那位曾经制服恨地无环的总管,后面一双穿紫缎劲装美少女,相貌几乎无法分辨她们有何不同,身材高低、发型、面庞、五官、衣饰、兵刃、打扮,完全相同。 但在神色上,两人大相径庭,一个步履尚稳健,另一人却有点难以支持,举步维艰了。 那位总管依然神色稳定,一双鹰目仍然炯炯有神。 三个人各带了一个水葫芦,各人的衣裤已又脏又乱,有不少刮破的痕迹了。 三人沿山根向西走,似在寻找出路,盯着上面山坡上的白线发愁。白线外侧丈余,躺着一具穿水湖绿劲装的女尸,尸体已发胀,炎热的天气,尸首不变才怪。 三人逐渐接近杜弘的藏身处,相距不足五十步了。总管的目光,落在白线下的一株小树上,说:“有人曾经尝试用树枝借力上弹,可是失败了。” “总管,真无法可施了么?”右首的少女问。 总管不住摇头说:“这一带没有出路,任何尝试皆可能丧生,如无成功的绝对把握,千万不可轻于尝试。” “那就转回去吧。” “转回去也是枉然,女判官与那四位白道狗东西联手,把住了谷口附近,以咱们三人之力,决难通过他们那一关。” 左面的少女是二矫彩蝶周倩,手颤抖着取下水葫芦,拉开塞子向口内倒,失望地叫: “老天!水没有了。” “啪”一声响,她将水葫芦扔掉说:“姐姐,给我喝一口,我渴死了。” 姐姐迟疑片刻,最后似乎不太情愿地递过葫芦说:“所剩不多了,你再这样走两步喝一口拖下去,还有两天怎么挨得过?润润喉便算了。” 二娇发出一阵奇异的怪笑说:“姐姐,你以为我们真挨得过两天?挨过了两天又能怎样?那该死的朱堡主只许一个人活着走出生死门,即使我们能杀死其他的人占据出口附近,最后是你出去呢,抑或是我出去?” “妹妹,还是我出去……” “我要出去,我不想死。”妹妹大叫。 总管转身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二小姐,属下也不想留下。” “你,……” “属下要出去。”总管斩钉截铁地说,一头黄发无风自摇。 姐姐脸色一沉,说:“总管,你说话太随便了。” 总管鬼眼一翻,沉声道:“大小姐,事已至此,你少摆出主人的嘴脸训人好不好?你得放明白些。” “你,……你你,……”姐姐气得说不出话来,怒容满脸。 总管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大小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错,老爷子在世时,待我金毛猿赵均不薄,我金毛猿也曾经替老爷子卖尽了力。目下,金毛猿赵均并不欠你们甚么了。” “你,……” “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目下是生死关头,在下必须为自己打算。” 姐姐粉脸铁青,厉声道:“好吧,你自己走好了,你这忘恩负义的,……” 话未完,金毛猿突然左手一抬,寒芒似电,打出了一枚枣核镖。这种细小的两头尖钢镖飞行快捷,不易躲闪,相距又近,看到寒星已无法闪避。 姐姐早对金毛猿怀有戒心,但却未料到对方突下毒手,骤不及防之下,悔之晚矣!镖无情地射入胸腹之间,浑身一震,急忙伸手拔剑,但手落在剑把上,力道便已消失了,“嗯” 了一声,抱住创处扭身砰然栽倒。 二娇彩蝶周清大骇,手中的水葫芦失手坠地,脸色泛及,恐惧地叫:“总管,你,…… 你,……” 金毛猿嘿嘿笑,阴恻侧地说:“你姐妹想活,在下也不想死。咱们三人之中,只能留下一个人。” “你是说……” “在下认为,这时把你们杀了,免得你姐妹两人骨肉相残,这是最仁慈的作法,你该谢我。” 彩蝶伸手拔剑,持剑的手不住发抖,饿渴交迫,她已经难以支持,怎能与人交手? 地下的姐姐想挣扎站起,但已力不从心,身躯可怕地痉挛抽搐,突然竭力尖叫道:“妹妹,快,……快……逃,……” 话未完,一口气接不上,浑身一震,身躯开始放松,双睛似要突出眶外,停止了呼吸。 彩蝶如大梦初醒,扭头便跑。 全毛猿桀桀笑,追出叫:“二小姐,你这样死了不是暴珍天物么?还有两天,你可以活到明晨。” 彩蝶周清一声厉叫,扭身就是一剑。 金毛猿从剑下扑入,将彩蝶扑倒,压在身下得意地笑道:“在下随你两人在江湖闯荡,由于名份所限,一直就像忠实的走狗听从你两人使唤,眼睁睁看着你姐妹俩玩弄天下男人股掌间,却不许在下找快活,受尽了怨气,今天,反正你要死,怎能不让在下快活?” 一阵裂帛响,彩蝶便成了裸美人,一身喷火的胴体,暴露在疏落的阳光下。她吃力地挣扎,但叫不出声音,因为牙关已被金毛猿拉脱了,防止她叫出声引来不速之客,也防止她嚼舌自尽。 金毛猿用膝压住她的小腹,自己开始宽农解带,一面淫笑道:“今晚就在此地歇宿,明天再去找出路,嘻嘻!你这一身细皮白肉真令人欲火中烧,……” 蓦地,身后有人阴森森地说:“欲火焚身,会烧死人的,阁下。” 金毛猿双手没空,无法立即向后反击,人向下一伏,右手急抓放在身侧的宝剑。 “卡”一声响,右肘被人一棍击中,肘骨立碎。 赤身露体的彩蝶抓住机会一脚蹬出,恰好蹬中金毛猿的下阴。 “哎,……”金毛猿厉叫,仰面便倒。 来人是杜弘,丢掉手中的树枝冷笑道:“奴欺主天地不容,你快滚。” “你是谁?” “杜弘” “在……在下记,……记住了,……” “记住就好。” 金毛猿吃力地站起,以左手掩住下阴,右手悬荡着不住摇晃,吃力地向东踉跄而走。 杜弘解下上衣,掩盖住彩蝶的胴体,托上她的牙关,转身说:“你云梦双娇也不是甚么好人,今天的事也可以说是报应。令姐已经断气,你只有一个人,该心意满足啦!你自己去找生路吧。” 已奔出百步外的金毛猿,突然惨叫一声,被一根落木压倒在树下,叫号声渐止。 彩蝶魂不附体,恐惧地问:“你,你不杀……杀我?” “在下既然救你,为何要杀你?” “但我,……我仍会争……争取活的机会。” “你去争取吧,但愿你能活得到后天。” “你,你不争取?” “当然要争取,但不是向你们争。”杜弘冷冷地说,扭头便走。 回到恨海幽魂身畔,恨海幽魂低声道:“杜爷,这种女人,你犯不着救她的。” 他笑笑,在一旁坐下说:“在下行事但求心之所安,不问其他。” “你有丈夫的气慨。” “姑娘夸奖了。” “这是事实。杜爷,这里太静,静得可怕。” “人都快死光了,未死的人,皆在谷口附近等机会互相残杀,所以静得可怕。姑娘是否打算等机会?” “我不忍心,假如我有此打算,便不会在此等候饿死了。杜爷,你……” “我?一二十天,我死不了,我要在此等。当然,如果能找到出路,我会出去的。我在想,这位朱堡主到底是个什么人?我想会会他。” “从这次事件看来,他定是个了不起的人,才智、财富、爪牙,无不具备最佳条件。” “有一件事,我感到非常奇怪。” “什么事?” “据南总管说,前来铁岭堡的人,每个人都有求而来,每个人皆已达成心愿,对不对?” “不错。” “姑娘为何而来,达成心愿了么?” 恨海幽魂长叹一声,神色黯然地说:“这件事,本来不足为外人道,我准备将这件事带入坟墓,永不向世人透露一字……” “如果姑娘不便说,那就不说好了。人生在世,谁又没有几件埋藏在心底不欲人知的秘密?” “不!你是个值得信赖,不会鄙视我的人,我确也需要一个能倾听我细诉并同情我的人。五年前,我十七岁,初出道自命不凡,其实却无知幼稚而愚蠢。”她幽幽地说,长叹一声,珠泪夺眶而出,声调一变,伦然往下说:“半年后,我认识了当时颇有侠名的玉萧客李起风。” “目下,他仍是江湖上神出鬼没声誉甚隆的白道名人。可惜喜爱女色,是个喜新厌旧的风流俏郎君。男人好色,似乎不是罪恶,因此责难他的人不多。”杜弘接口道。 “当时,我被他的风采和醉人的甜言蜜语所迷,死心塌地地一见倾心爱上了他,追随他行道江湖,整整半年,如痴如醉。终于,他,……他在临憧的客店中,夺走了我的童贞。其实,我爱他极深,即不用强,我也会毫不保留地许身于他的。事后,我请求他随我返家,或派人向家父提亲。” “他去了么?” “他满口答应了!第三天,他不辞而别,接着来了一个叫一笔擎天的人。” “他是郑州红叶庄的少庄主。” “不错,他说是受玉萧客之托,来照顾我的,要我跟他到红叶庄,与玉萧客会面,因为玉萧客已经替他办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来不及与我相商先行动身了。我年少无知,跟他到了红叶庄。” “哦!四年前火焚红叶庄……” “是我所为。一笔擎天那畜生,露出了狰狞面目,说玉萧客已将我让给他了……” “混帐,这怎能让的?” “我当然不肯,被他的爪牙困在风荷亭水牢,逃生无路,要不是恰巧碰上铁罗汉入庄寻仇,我岂能乘乱逃出?一气之下,我乘乱给他放上一把野火,逃出了红叶庄。从此,我改头换面自取名号,走遍天涯海角,找王萧客报仇。四年来,我与他拼了三次,每一次都被他逃掉了。只要我活着,我会找到地刺他一千剑的!” “看开些,姑娘。”杜弘温言相慰。 恨海幽魂拭掉泪痕,神色冷厉地说:“是的。人,总要活下去的。但如果不手刃那畜生,我死不甘心,因此我已无他求。” “不要多想了,姑娘,你前来摩天岭,……” “两月前,我接到玉萧客的手书,要我前来铁岭堡了断,因此我赶来了。” “结果,你碰上了玉萧客?” “是的,我刺死了他。” “你不是心愿已偿了么?” “可是,刺死他的事,像在做梦,如虚如幻,像是真的,却又不像是真。刺死他之后,我不知怎地,也糊糊涂涂不知身在何处,最后却被钟声所惊醒,只发现自己穿亵衣,被囚禁在那座木屋中,岂不可怪?” 杜弘一拍脑袋,恍然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杜爷,你明白什么?” “你入庄时,你我一同由南总管接见。” “不错。” “他当时声称堡主不在家。” “不错。” “说玉萧客恰好不在,到武安去了。” “对,你也听到他说的。” “你曾否喝了他们奉上的茶?” “喝了的,好像你也喝了。” “到了客厢,便感到心神倦怠?” “对呀!你也是?” “咱们都看了道儿!”杜弘切齿叫。 “你是说……” “茶里有鬼。” “是……” “是一种迷幻药物,心有所思,便出现于梦境。你刺杀玉萧客,我杀死杀叶郎中的凶手,都是一场幻梦,根本不是真实的。” “哎呀!我……我岂不是死不瞑目!” “傻姑娘,人死如灯灭,一死百了,哪管他九泉是否瞑目?不必为生者庆幸,也不要为死者悲哀;江湖人沟死沟埋。一口气接不上,一场春梦了无痕。目下最要紧是怎样活下去! 你吃掉那一个硬饼,喝掉那一葫芦水,我去找些食物来,咱们可能还有一段艰难的日子要过。但千万不可灰心!除非你不想活,不然我保证你渴不死饿不死。我走了,你小心躲好,不要信任任何人,不要与任何人打招呼,不然将凶多吉少。目下谁都靠不住!”他一面说,一面整衣而起。 恨海幽瑰取下面具揣入怀中,粲然一笑,笑得十分温柔动人,说:“杜爷,你的话错了。” “我说错什么了?”他讶然问。 “你却是我极端信赖的人。” “哦!你真会说话。你笑了,笑得很美,说明你的心情已开朗了!好现象。不瞒你说,如果我也无法活下去,我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可靠呢。” “你要去找什么食物?” “朱堡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夏日的山岭谷地草木繁茂,怎能饿死人?地下的走兽虽然过不来,但飞鸟仍可栖身,草丛石隙有的是虫蚁,可食用的野草菜蔬更是取之不竭,吃虫蚁食草蔬同样可以活命……” “我的天!吃虫蚁草蔬?这……” “瞧,你们这些江湖人,不知自己设法养活自己,只知巧取豪夺……” “杜爷……” “好,不再挖苦你了。我去把他们遗留下来的两葫芦水弄到手,再去把朱堡主最大的错误找出来救急。” “甚么是朱堡主最大的错误?” “蛇坑。” “什么?” “这时不便说,你等着好了。” 他将金毛猿与大娇遗留下的水葫芦弄到手,二娇彩蝶已经不知去向。 许久许久,他仍未返回。 恨海幽魂等得心焦,等得发慌。她腹中不再饥饿,不再感到疲软无力,可以走动了,好几次想不顾一切出去找杜弘,却又怕杜弘回来找不到她,更怕杜弘在外出了意外,只急得芳心大乱,六神无主。 她这一生中,除了早年留给她无穷创伤的玉萧客之外,她从未如此关切过一个人。也许杜弘是她希望所寄托的唯一救星,她关切是理所当然。可是,她自己知道,除了希望之外,掺入了其他奇妙的感情。 在焦灼的等待中,终于看到一个身形出现在视线内了。她兴奋得一跃而起,喜极大叫: “杜爷,杜爷……” 那人影相距在百步外,隐约可看出穿了汗褂,藉草木掩身,闪跃不定乍起乍优向此地接近,只能从枝叶的缝隙中,看到他那快速起伏闪动的隐约身影。 杜弘的上衣,已经给了二娇彩蝶周倩,因此只有一件汗褂穿在身上。来人既然穿的是汗褂,那么当然是杜弘了。 对方听到她的叫声,并未停止躲避闪跃的举动,反而更为迅疾,并且贴地掠走,不易看到身影,仅可从枝叶晃动中,看出逐渐接近的形迹。 她站在树下微笑相迎,心说:“他好小心,难怪他能坚强地与逆境抗争。其实附近已没有人了,大可不必如此谨慎的。” “杜爷。”她喜悦地叫。 片刻,十余步外人影乍现。 “咦!你,……”她讶然叫。 她后悔,但已来不及了。来人不是杜弘,而是黄泉鬼判尚彪。 黄泉鬼判确是只穿了汗褂,腰带上拴了三个水葫芦,另一旁用了一个小布包,精神奕奕,身手矫捷,可知在这三天中并未受到饥渴的折磨。三个水葫芦,表示他至少也杀了三个人。心狠手辣的人,比任何人都活得长久些。 黄泉鬼判脸上喜气洋洋,不怀好意地狞笑着走近,一面说:“咦!小姑娘,你的头发与穿戴打扮,像是恨海幽魂,但恨海幽魂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你是谁?” 恨海幽魂体力尚未复元,走动尚无困难,但要动剑拼命,却力不从心。她拔出剑,惶然后退叫:“不许走近,你走开!” 她的举动,完全暴露出恐惧与软弱的底蕴,持剑的手也不稳定。 黄泉鬼判桀桀笑,一步步逼近说:“不要怕我,目前在谷口附近之外,似乎已没有活人了。在下正需要朋友,咱们联手,如何?” “站住!不许走近。”她厉声叫,不再退了,剑尖徐指,意在出招。 黄泉鬼判反而不敢再迫进,止步笑道:“小姑娘,你看错人了,你怎能将朋友看成仇人?在这生死关头,多一个朋友便多一份保障。目下谷口的人,已分为两派,黑道以魔僧了了为首,白道以飞虎俞伦为主事人,双方人数约有五六名,正在僵持不下。你我如果联手,咱们先加入一方,消灭另一方的人后,再徐图自保,保证可以如意……” “我不信任你。” “小姑娘,不要以小人之心度人、瞧,在下有水,有食物。而你,可能被饿惨,嘴唇干裂,如果你不肯联手,绝难拖至后天。你如果想活到后天碰运气,就得信任我,怎样?” “哼!谁不知你黄泉鬼判是个奸诈狡猾的亡命徒?” “小姑娘,不要凭传闻判定人的好坏。如果你真不敢信任我,我把水和食物交给你保管,以表示在下的诚意,如何?” “这……好,把水和食物放在一旁。” “好,放在此地。” “退后。” 黄泉鬼判依言退出丈外,坐下笑道:“我俩先商量该加入哪一边,好不好?姑娘是不是恨海幽魂?” 她将食物包与三个水葫芦拾在手中,说:“正是本姑娘。你等一等,等我那同伴回来后,再商量如何加入他们。” 黄泉鬼判哈哈一笑,突然拔出判官笔脱手飞掷,人像一头怒豹,凶猛地扑出。 “铮!”她挥剑闪身劈中了射来的判官笔,心中大骇,剑震得虎口放裂,手臂发麻。 这瞬间,黄泉鬼判抱住她的双腿一顶。“蓬”一声响,把她撞倒压在地下,扣住了她的双肩井,身躯将她压住,狞笑道:“又少了一个劲敌,你认命啦!” 她的咽喉被扣住了,生死在须臾间。 她的双手力道尽失,眼前一黑,胸口像要爆炸,只听嗡一声响,便失去知觉。在昏厥前,她看到眼前一张狞恶的脸,是黄泉鬼判那扭曲狰狞像俄狼般的脸。 “我完了。”她想,立即人事不省。 黄泉鬼判的双手仍在收缩,似想拧断她的小巧湿润粉颈。 蓦地,身后突传来震耳的叱喝:“站起来,畜生!” 黄泉鬼判火速放手,一跃而起,眼角刚看到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卟”一声响,小腹便挨了一脚。 “嗯,……”他俯身双手抱着小腹,踉跄后退。 “卟卟!”两颊几乎在同一瞬间挨了两记重拳。最后“砰”一声响,胸口挨了一拳。 “蓬”一声大震,他仰面摔倒了,跌了个手脚朝天。 “还不快滚?给你三声数送行。” 黄泉鬼判顾不了疼痛,晕头转向爬起,连爬带滚急窜,跌倒了又爬起,三声数尽,便奔出六七丈外去了。 恨海幽魂悠悠醒来,感到有一只湿润的大手,温柔地在她的颈部摩擦,耳听熟悉的语音在耳畔振荡:“你醒来了,喉部幸而不曾受伤。” 她悲从中来,抱住那只大手,依在颊上哭了个哀哀欲绝,泪下如雨。 “你哭一场,也许好些吧。”是杜弘温柔的语音,这语音令她哭得更伤心。 久久,杜弘用他的衣袖替她拭泪,说:“一切都过去了,不必再伤心了。” 她挺身坐起,含泪问:“我……我没死?那……那畜生呢?” “我把他赶走了,怎么回事?” “他说要与我联手,却突然袭击。” “我说过不可信赖任何人……” “杜爷,我……我后悔,我错了……” “幸好我来得正是时候,总算不错,又获得三个葫芦水,这叫做因祸得福。”杜弘笑着说,将水葫芦都拴在一起。 她嗅到了肉香,一把抓起黄泉鬼判留下的食物包说:“这是那畜生留下的食物,好香……” “放下!”杜弘急叫。 她依言放下,讶然问:“杜爷,怎么了?我……我给你……” “丢掉!丢远些。” “这,你不要?” “那里面是人肉,外面有一个女人被杀,有人生了火,将一些大腿肉烤……” “哇……”她恶心地呕吐,几乎将先吃下的硬饼呕出来了,一扔,食物包扔出三丈外,她骇然叫:“老天!这……” “快走!我俩到谷口看看去。”杜弘此时不动声色地说。 “到谷口?那儿黑白道双方结成两派……” “我们不加入,只在远处坐山观虎斗。不久前我救了恨地无环,刚才没找到他,不知躲到何处去了,我想看看他是否也到了谷口。” 杜弘的腰上,多了一个布包,并不大,不知是何物件。她不好问,心中在想:“他可能挖了些野葛,听说野葛可以充饥。” 目下除了死之外,她唯一想到的事,便是饱餐一顿,饥饿确是令她惊破了胆。 谷口附近血腥刺鼻,甚至可以嗅到死尸味。左面山坡,是以魔僧了了为首的人所占据。 右面的山坡树林,由白道几位朋友所把住。双方暂时观望,每个人的目光,皆死盯着二三十丈外的那座恐怖的生死之门。每个人的希望,皆放在那生死之门上。每个人皆希望自己是唯一幸存的人,皆希望自己能过生死之门。 他们都在等候生死之门开启,以便第一个冲出去。 但谁也懒得去想该如何渡过那条臭水濠,该如何飞越那座十丈阔的洒毒坪。 杜弘与恨海幽魂远在百步外,伏在草丛窥探。屈指一算,黑白双方只有九个人,黑五白四,其中没有恨地无环。 把他们两人算上,四十二个人,只剩下了十一个了,但还有两天工夫,这两天真够漫长的。 黑白道双方,水与食物所存有限,大概等不到后天,双方不拼个你死我活是不会罢手的。 眼看黄昏光临,左面山坡上,突然跳起一个人影,是天狼梁纪,一个打家劫舍四名昭著的土匪,双目布满了红丝,嘴唇干裂,倒拖着大刀,跌跌撞撞向下走,张大喉咙嘶声叫: “哪一位出来与梁某拼个你死我活?下来吧!我天狼要将他分为八块,夺过他的水葫芦。” 右面下来的人是女判官河间俞黛,她无精打彩地向下走,脚下不稳。 杜弘将水葫芦与食物包,完全交给恨海幽魂,低声说:“你在此藏身,我去走一趟。” “杜爷,你,……” “我试试劝他们不要自相残杀。” “他们不会听你的。” “但我仍想尽力。同时,我在潞州客店,曾经从百毒郎中南宫顺手中,救过这位女判官俞黛,自不能袖手旁观。” “那,……我也去。” “不行!万一他们引起混战,我难以照顾你。我走了,小心注意。” 他现身飞掠,三五起落便到了现场。 小径上,天狼与女判官正在绕走争取空门,谁都不敢冒失地冲上,双方都饥渴交加,不敢浪费精力,都在找机会进行雷霆一击,不出手则已,出则一发必中,双方皆抱此心念,因此尚未接触。 两侧的人看到了他,他那快速的轻功,与红光满脸的振奋神色,已明显地说明他并未受到饥渴的煎熬,立即引起了双方的注意,左面的魔憎了了大叫道:“施主,到咱们这一边来。” “朋友,到咱们这一边来。”右面的人也叫。 斗场中的女判官竟然向奔来的他注视,立即招来了天狼无情的袭击,扑上刀发“力劈华山”,刀光疾闪。 人影电射而来,杜弘到了,右手一伸,托住了天狼持刀的手肘,左脚一拨,左手急挥。 “砰!”天狼仰面摔倒。 杜弘站在中间,双手又腰扫了两侧山坡上的人一眼,大声说:“诸位,可否听杜某一言?” “你是什么人?”有人问。 “我,银汉孤星杜弘。”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右面山坡上的人问。 “杜某只作调人。” “呸!你想出生死门么?少做梦。”左面的人在大叫。 “诸位,事到如今,咱们为何不团结合作,共谋脱困良策,犯得着自相残杀?如果诸位听杜某好言相劝,携手合作应付未来的劫难,即使计穷力绌无法出困,而须由生死门踏出,杜某决不做那唯一出去的人。” “鬼才相信你的话!” “杜某,……” “咱们一同把他宰了,下去!”双方的人竟同声大叫,纷纷向下走。 他长叹一声,举步后退,苦笑道:“可怜,你们这群愚蠢的可怜虫。” 女判官突然叫:“杜爷,慢走。” “你认为在下的话不可信任?”他问。 “不,我跟你走,我信任你。” “真的?” “你曾经救过我一次,我绝对信任你。” 杜弘再次大叫道:“还有谁信任杜某的,谁跟我走。” 他退出三十步外,跟来的仍是女判官一个人。 他叹口气,向女判官苦笑道:“要想把他们自私的念头驱走,难比登天。俞姑娘,谢谢你信任我。目前,我还不知是否能走出生路来。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尽力,我决不会牺牲你来成全我。如果我不死,我会尽力照顾你。你再思量……” 女判官拜倒在地,颤声说:“杜爷,就凭你这几句话,我愿为你而死,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姑娘请起,请随我来。” 回到恨海幽魂的藏身处,他替双方引见了,叹道:“看来他们已无可救药,我们走吧。 谷口决无出困之望,我们回头找希望。” 夜来了,他们到了一处坍崖前,崖高约二丈,手一摸,碎土应手而坠。白线位于崖顶的斜坡上,抬头便可看到。他向两女说:“必要时,咱们冒险从此地上去。” 恨海幽魂摇头道:“土质太松,岖立如壁,虫蚁也爬不上去。即使能上去,也不能超越那条白线撒毒区。” “不然,就因为此地上不去,所以我猜想上面的白线区未撒毒药。” “但……如何上去?” “咱们有三个人,去找些藤条,准备木桩,一步步向上打入,一人在下面接应,一人打桩,一人输送木桩上下,半天工夫尽够了。” “但你并不能断定白线区是否撒了毒,……” “这是不得已的冒险尝试,别无他法。目下不直操之过急,不必事先准备,明天还有一天,希望能找到更好的出路。现在,我们在此歇宿,养精蓄锐,准备应付未来的劫难。” 三人在树下的草丛中安顿,天色已晚。他将水葫芦分给两人,解开布包,递给两人一节手臂粗半尺长香喷喷的食物,笑道:“先填饱五脏庙,上半夜你两人负责守夜,下半夜由我负责。快吃,小心骨刺喉。” 两人嗅到肉香,已来不及分辨是何种肉类,吃得津津有味。 快吃完一段,恨海幽魂方战战兢兢地问:“杜爷,这……这是什么肉?” “蛇肉,已经烧好了。” “哇……” “不要吐,姑娘。天下间,蛇肉最为清洁滋补,蛇与蛙皆不食动物腐尸,放心吃啦!” “这……这不怕中毒?” “蛇毒在牙,去掉头部内脏,决不会中毒。” 女判官笑道:“这是我平生吃到最可口食物,我不怕。” “只要你们敢吃,十天半月不虞匾乏。我发觉这一带还可以找到两种易觅的食物。” “那是甚么?” “听,那是红头大蟋蟀,白天里还可以找到大炸蜢,用火一烧,香得很。” “我的天!”两女同声叫。 “不要叫天,饿急了还吃人呢。我要睡了,你们哪一位先守哨?” 女判官喝了一口水,抓起剑说:“我先守夜。”说完,远出三丈外往树后一靠。 恨海幽魂傍着杜弘并头躺下,附耳低声道:“杜爷,你认为女判官靠得住么?她如果……” “放心啦!快睡,我信任她。”他低声说——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 五 章 蒙面堡主 山谷中,暑气消散得快,远处不时传来兽类的吼叫声,野狼与山狗的长-令人头皮发紧。 杜弘睡得正沉,他是个挑得起放得下的人。 朦胧中,他又梦见那位杀叶郎中的凶手。但这次不同了,对方已将他压倒在地,正向他狞笑,手扣住他的咽喉,他却无法反抗。 他一惊而醒,正待反击。但他忍住了,不言不动。 压住他的人不是那位凶手,而是恨海幽魂仲孙秀。 这位情场失意心碎了的姑娘,娇躯半压在他那结实的胸膛上,用她那发抖冰凉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口中低低地呢喃:“他睡得好香甜,对我毫无戒心,多么难得的人哪!不知道他梦中在想些什么?苍天!我为何早年遇上的不是他?”接着,是一声深长而无奈的叹息。 他心潮一阵汹涌,只觉心中一落。少女身上的肌香和汗水浸润,所发出的特殊体气,对一个二十来岁的大男人来说,比纯粹的肉香更为诱人。压在他胸膛上的酥胸,更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那感觉,那气息,那叹息…… 他虎臂一抄,将姑娘抱住了。 “嗯……”姑娘在他的铁臂拥抱下溶解。 一阵激情,一阵冲动。四周是那么黑暗、黑夜中的孤男寡女,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他在姑娘颊上亲了一吻,亲得那么火热,一切皆出自本能,一切道德教条皆不存在了。 “嗯!杜……杜爷,我……我……”姑娘用沉迷的声音低唤,也用亲吻来回报他。 他吻住了她干裂的樱唇,天地已不复存在。 久久,姑娘偎在他怀中,用凄迷的低回声音说:“杜爷,但愿我们仍在人间。” 他悚然而惊,从迷幻中回归现实。 他,怎能乘人之危?姑娘信赖他,将生命交在他手中,他的铁肩上、担了太重的道义,而他却…… 他火热的热情迅速地消退,在心中自问:“我做了些什么?我该是不该?” 他双肩的拥抱力消失了,热力消失了,拍拍姑娘的肩膀,低声道:“我们本来就在人间,有信心的人是无畏的。” 他将姑娘安置在身侧躺好,又道:“仲孙姑娘,不要胡思乱想了。俗语说,天无绝人之路!” 姑娘仍用一手挽住他的虎腰,幽幽地问:“杜爷,我们真能出困么?” “我们在尽力,我有坚定的信心。” “如果……” “没有如果,不是生就是死。死并不足畏,因此我们不能被死亡所征服。” “还有一天半工夫……” “一天半,已经够漫长了,是么?” “杜爷……” “不要叫我杜爷,叫我杜弘。” “我乍敢……” “要不就叫我杜大哥,我比你痴长两岁。” “我……大哥,我……” “叫大哥也好,我托大,叫你小妹。” “哦!我……我好高兴,我……” “高兴不行,你身体仍然虚弱,快给我乖乖安睡。睡吧,一切有大哥担当,天掉下来有大哥去顶,我只要你睡得香甜,养足精神,以应付未来的劫难。” “是的,大哥。”姑娘满意地说,似伏在他身侧不久,便梦入华胥。 破晓时分,两位姑娘醒来了。 东面的天际,半天里一片殷红。 “咦!天亮了,朝霞满天。”姑娘脱口叫。 “唔!好像不是朝霞。”女判官说。 三丈外担任守卫的杜弘接口道:“是失火,已经烧过了好几座山头啦!” 恨海幽魂一跃而起,惊叫道:“哎呀!如果烧到此地……” “不要紧,远得很。唔!小妹,你刚才说什么?”杜弘大声问,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中有兴奋。 “大哥,我说怕野火烧到此地……” “哈哈!妙极了!”杜弘喜悦地叫。 “大哥,你说……” “小妹,任何毒物,无不畏火,对不对?” “对,不但怕火,也怕水……” “如果我们放上一把野火,怎样?” “那……我们呢?岂不成了烤猪?”女判官说。 “不会先开火路么?” 恨海幽魂鼓掌道:“对,大哥,此法可行!我们找地方放火。” “大哥,怎么了?” “这时放火,岂不便宜了陷害我们的人?” “那……” “等明日正午,他们的朱堡主到来再说。” “大哥打算……” “有出困妙着,我们已立于不败之地。哼!我决不放过他们。” “等他们来了再放火?” “我们等明日中午,我希望他们能进来察看。走!先找预定的放火的地方,再去看看谷口的黑白双方的情形,我希望能劝服他们,多几个人,动起手来也稳当些。” “大哥,我希望能成功……” “小妹,必须成功。现在,你两位姑娘不必耽心了,给我努力加餐,给我在明天前恢复体力,准备与那些陷害我们的人算总帐,走!” 谷口附近不见有人,只有发臭的尸首。猜想是经过拼斗之后,双方的人已看出过早在此地等候,等于是自寻死路,不得不暂行退走,先找地方藏身,远离谷口险地藏好,可能要在明日午间再行聚集,届时将有空前惨烈的恶斗展开。 三人在退处潜伏,监视谷口,直至近午时分,尚不见有人。 这在百步外,事实上很难发现匿伏在乱石草丛树下的人。女判官说:“杜爷,我去看看到底还有没有人。” 杜弘拉住她,摇头道:“不必了!谷外的山林间有人在监视,目下咱们愈少露面愈好。” “那……我们就在此地等?” “不!我们要去找人,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咱们需要人手。走!” 接近谷中段,远远地便看到小径中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正在翻翻滚滚,抱成一团拼命。 三人脚下一紧,飞掠而上。 男的是恨地无环,女的是彩蝶周倩。周倩仍穿了杜弘的上衣,下身换了一条男人的长裤,可能是从尸体上剥下来的。 两人都衣裤凌乱,肉帛相见。双方皆已力尽,有气无力,目光朦胧,满口龟裂血凝创结。两人各用双手扼住对方的咽喉,皆欲将对方扼毙,但双方力道有限,你翻我滚,谁也未占上风。 可能是彩蝶周倩昨天还有一葫芦水,因此体力要比恨地无环略佳,不然早该死在恨地无环手中了,这位傻小子以力大无穷名震绿林,但今天,傻小子手无缚鸡之力,因此双方拉成平手。 杜弘到了,抓小鸡似的将两人提起,喝道:“不要打了,你两个混球。” “砰卟!”他将两人摔倒。 恨地无环吼了一声,像受伤的野兽,吃力地爬起,摇摇晃晃地扑上叫:“我……我要……喝你的血……” 杜弘一把揪住对方的发结,将傻小子掀倒按住,大声叫道:“畜生!你要是真喝了血,不死才怪。” “我……我……” 杜弘将一个水葫芦塞在对方手中,大声说:“先喝点水,我找些东西给你充饥……” 恨地无环已听不见他的话,贪婪地狂喝救命的水。 另一面,两位姑娘也将半裸的彩蝶姑娘拖至一旁施救,女人到底安静些。 杜弘找来了一些野菜,用石捣烂,分给两人食用。 水和食物,替两人带来了信心。杜弘将两人引至偏僻处,留下水和食物,嘱两人好好静养,明日午后带他们出险。 恨地无环虽是强盗,但天良仍在,杜弘三番两次救了他的命,他怎能不感恩?他比任何人都安静,对杜弘尊敬有加。 彩蝶是个风流放荡的女人,杜弘解衣推食一而再相救之情,也令她感激不已,自然也百依百顺。总之,两人都有了活命的希望,甘心情愿跟定了杜弘。 结果,杜弘并未能再找到其他的帮手,晚间,两男三女度过了安静的一夜。 巳牌正,他们到了距谷口约里余的一座山坡上,山坡附近矮林密布,距上面的白线不足二十步,居高临下,可以看到谷口的景物。 恨海幽魂和女判官,皆已恢复了体力,恨地无环与彩蝶,仍然有点虚脱,但已可行走自如。 恨海幽魂的面具早丢掉了,长长的秀发挽成一个双丫髻,露出清丽绝俗的脸庞,嘴唇的裂痕早已结痂,有些痂已经脱落了,她脸上的阴霾与冷漠已皆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明朗的笑意,要不是她那一身白衣裙污脏得几乎变成了黑袍,定然明艳照人充满魅力。 女判官仍保持着她那活力充沛,充满了野性的风韵,但骄傲的神色已一扫而空,她成熟了。 杜弘是唯一能保持往昔神采的人,他将众人安顿停当,慎重地说:“咱们远远地观看结果,留心些便可听清谷口的动静。不管谷口有何变化,切记不可暴露咱们的藏身处。如果在下所料不差,那些人必定群集谷外,等候那唯一生还的人;如果他们发现仍然有人藏在谷内,便不会进来了,咱们岂不大失所望?” “大哥,你希望他们进来?”恨海幽魂说。 “不错,要打听他们的底细,最可靠的是他们那些爪牙的亲口供。如果运气好,也许可以在谷内抓住他们的朱堡主!当然南总管也是最重要的主凶,现在,咱们且拭目以待。” 不久,第一个出现谷口的是个大和尚,提着戒刀,脚下似乎并不稳定。 女判官咬牙切齿地说:“杜爷,那就是魔僧了了。” 彩蝶叹口气,接口道:“他有人肉果腹,为何精神不振?怪事。” 杜弘笑道:“人三天不吃食物,死不了。断三天水,那就完蛋了。前后五天,水早就光了,吃人肉是支持不住的,他不发疯已经是奇迹啦!” 接着出现的,是个身材高瘦的青衣人,长剑闪闪生光,从右面的山坡走下,向魔僧了了迎去。 “他是飞虎俞伦。”女判官说。 “是白道高手中不可多得,声誉甚隆的人。”恨海幽魂接口道。 “可惜他未能及时号召其他的人团结一致,只能邀集四个人在他旗下;我一走,他只剩下三个人了。”女判官惋惜地说。 “杜大哥也有四个人。”恨海幽魂傲然地说。 杜弘苦笑道:“姑娘们,你以为这件事容易么?四十二个人,倒有四百二十条心,难难难。” “大哥,我们……” “你们不同,我能供给你们四人短期间的饮食。但要供给四十二个人,抱歉,无能为力。天气炎热,无水无食,从何团结?任何人也束手无策。” 谷口,魔憎了了与飞虎俞伦面面相对,刀剑并举,徐徐移位像一对斗鸡。 魔僧了了瞪大着布满红丝的怪眼,干裂满是泡沫的大嘴,费力地叫:“姓俞的,让我出去,贫僧让你全尸。” 飞虎哼了一声,大声说:“让你出去杀人糟蹋妇女么?休想!” “你活着也是多余……” “你活着却是罪孽……” “杀!”和尚厉叫,扑上就是一刀。 飞虎的脚下也不灵光,不敢硬接,退了两步立还颜色,走偏锋攻出一剑。 两人小心地发招,各攻了五六招,换了十余次照面,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谁也不敢大意。 “铮!”刀剑终于交接了,火星直冒。 双方各退两三步,再次绕走,之后是一刀换一剑,此进彼退,双方吃力地发招,你来我往势均力敌,短期间难分胜负。 时光渐逝,午牌已至。 谷口,第一个出现的是南总管,仍然带着他那三十余名以黑巾蒙面的爪牙,距生死门五六丈,在两侧排开列阵。 钟声三响,第二批人出现。 八名穿掩心甲的劲装大汉,拥簇着三个身材中等,穿一袭墨绿长袍戴了漆金面具的人,徐徐出现视线内。三人一色打扮,不论身材,面具,穿着,佩剑,皆完全相同,面具的五官轮廓也完全酷肖,唯一不同的是,中间那人腰带上,多带了一把匕首,匕首把上镶有几颗宝石,幻射出五色的光芒,映着日色,虽远在里外,仍可感到光芒有点刺目。 “堡主驾到。”有人大叫,其声悠扬。 南总管与三十余名爪牙,同时欠身抱拳说:“恭迎堡主。” “总管免礼。”堡主挥袖说,声音刺耳颇不寻常。 “谢堡主。” “怎样了?”堡主问。 “只剩下两个人,仍在缠斗。” “午正快到了吧。” “是的。” “午正按时开启生死门。” “属下遵命。” “一个是魔道中以凶残出名的魔僧了了,一个是白道声誉甚隆的飞虎俞伦。” “论真才实学,两人孰优?” “不相上下,艺业相当。” “依总管看来,何者较为可用?” “和尚改装不易,想混入对头府中行刺不是易事,对头府中男女不信佛道,除非家有丧事……” “可以安排一场丧事么?譬如说,光刺杀他一两个亲人,当然必须不着痕迹。” “属下认为必可办到。” “那么,和尚便可混入了。” “是的,属下自会妥善地安排和尚入内做法事。” “那就好。” “但他们还不知鹿死谁手。” “唔!我看他们两人,似乎平常得很呢。” “堡主明鉴,他们两人已饿了四五天,饥渴交加,而且曾经过无数次生死相搏,如换了旁人,早已进了鬼门关去了,目下他俩仍可拼搏,可知他们必定修为精纯,机智,耐力,体能,皆是上上之选。” “总管,要两个人岂不甚好?” “这……恐怕有损堡主的威信呢!同时,分遣两人前往行刺,多一个人,便有多一分泄漏机密之虞。” “好吧,且看他们谁是中选的人,把奖物陈列。” “属下遵命。但目下他们之中没有女流,壮男是否可以免陈?” “好,壮男免陈。” 南总管击掌三下,叫道:“陈列奖物,壮男免陈。” 远处有人传呼,不片刻,八名大汉拥着四名千娇百媚衣著华丽的妙龄少女,抬了两箱金银珠宝,捧着三部手抄经籍,缓缓出现在谷口。 南总管向下高叫道:“三种奖物陈出,你们两人看谁是能出生死门的得主,尚有片刻工夫,生死门即将开启了。” “铮”一声暴响,和尚一刀荡开了飞虎的剑,咬牙切齿地抢入,戒刀疾落。 飞虎吃力地向侧跳跃,避过一刀,大喝一声,剑出“灵蛇吐信”,“嗤”一声刺入和尚的右肋侧,可借力道不够,只伤肌肤,自己也立脚不牢,踉跄右移。 和尚大吼一声,扭身来一记“回风拂柳”,“唰”一声掠过飞虎的顶门,削飞了飞虎的发结,刮掉了一层头皮,生死间不容发。 “砰砰!”两人都立脚不牢,分别失足摔倒。 和尚凶悍绝伦,在身躯尚未着地时,掷出了戒刀,走险行雷霆一击。 “嚓”戒刀尖劈入飞虎的右腿根,这是致命的一击,任何人也受不了。 “哎,……”飞虎狂叫,起不来了。 和尚翻身爬起,尚不知戒刀已经得手,虎扑而下,将飞虎压在地下,大吼一声,一掌拍在飞虎的脸部,五指一伸,食指与无名指扣入飞虎的眼眶内。 飞虎临死拼命,猛地一翻,将和尚掀倒,一跃而起,身形尚未站稳,一声惨叫,摔倒在地,起不来了。 “还有谁出来夺路?出来!出来!” 到处都是死尸,没有活人出现。 和尚丢掉飞虎的头颅,转身仰天狂笑。 生死之门突然在钟声中张开,一名大汉取下了那包解药。 和尚倒拖着成刀,一步步艰难地向臭水沟走去。 岸的这一面,横七竖八倒了六具尸体。 和尚到了岸旁,伸手拨取漂在臭水中的枯木。 六具尸体中,最接近臭水沟的一具尸体,霍地一滚,“噗”一声响,一脚扫中和尚的臀部。 “噗通!”和尚落水,臭水四溅。 “救命!救……”和尚手舞足蹈地叫,臭水飞溅,只喝了五六口水,人便向下沉,水面涌起一连串泡沫,从此,和尚再也起不来了。 尸体踉跄站起来了,不是尸体而是活人,是黄泉鬼判尚彪,这家伙求生的意志强劲无比,竟在尸堆中伏了半天,实足惊人。 “那是谁?”堡主向南总管问。 “他叫黄泉鬼判尚彪,以阴狠工于心计著称,这次他带了不少爪牙来,要夺取九阴真经,志在必得,他果然成功了。”南总管说。 黄泉鬼判找来一把剑,颤抖着将枯木拨至岸旁,跨上枯木坐下,以剑划水,缓缓渡过彼岸,爬上对岸,人已不支,坐倒在地喘息。 南总管站在生死门外,大声问:“阁下有能力渡过这十丈撒毒区么?” 黄泉鬼判吃力地站起,说。“如果在下不是力竭,并无困难!” “如何飞渡?” “以飞爪百炼索抓住门坊,缘索而上。” “你快试,时不我留,生死门即将关闭了。” “但在下已经力尽。” “你承认无能为力了?” “正是,南爷,放我一条生路。” “你愿向堡主效忠么?” “我愿。” “你跪下发誓。” 黄泉鬼判趴伏在地,大叫道:“皇天后上与过往神灵共鉴!弟子尚彪对天起誓,今后愿向铁岭堡车堡主以及南总管,效犬马愚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如有二心,神灵惩之。” 说完,叩头四方,再挣扎而起。 南总管举手一挥,大汉从囊中抓出一把解药粉末,进入生死门,一面走,一面将粉末向下撤布,不久便到了黄泉鬼判身旁,取出一颗蓝色的丹丸,递了过来,冷冷地说:“阁下,吞!” 黄泉鬼判接过丹丸,惶恐地问:“兄台,这丹丸是……” “吞下!”南总管怒叱。 他怎敢不吞?刚发誓怎可立即抗命?乖乖地吞下了丹丸。 大汉冷冷一笑道:“这是堡主的秘药百日丹,在一百天之内,阁下毫无所觉,但超过一百天,阁下便七窍流血而死。” “这,……”黄泉鬼判脸色灰败,语不成声。 “如果你阁下一切顺从,第一百天上,堡主便会派人给你另一颗丹丸,这丹丸内有解药,但也含有另一颗丹丸,不过只要你死心塌地为堡主效忠,你不必耽心发毒而死。” 黄泉鬼判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吁出一口长气说:“在下记住了。” “随我来,不可乱走。”大汉说。 “谢谢领路。” 尚彪接近生死门,南总管向不远处的奖物一指,大声说:“瞧!那些奖物是你的了。第三本秘籍,方是真正的、实在的九阴真经。” 黄泉鬼判一声欢叫,发任般冲出了生死门,“砰”一声失足摔倒,立即爬起,跌跌撞撞冲向那些奖物,发出一声刺耳的,狂喜的叫声,抱住了美女与珍宝真经,却蓦尔昏倒,兴奋过度啦! 堡主举手一挥,向南总管说:“好好清理谷中的遗迹,尽快恢复原状。如果这位黄泉鬼判天份不够,也许得另找一批人来重行选取。” “属下遵命。” “这次选出的四十二男女中,女的一般说来,倒还过得去,但男的一个比一个狰狞,并非上材,下次得详加物色才是。” “属下当留意选择。” “我先走一步。” “堡主不进谷察看?” “不用了,一切由你作主。” “是,属下恭送堡主。” 远处伺伏的杜弘哼了一声,颇感失望地道:“他们的堡主不进来,可惜!你们记住那条撒解药的通道么?也许咱们用不着放火了。” “咱们这就走。”恨地无环欣然地说。 “不可操之过急,等一等。万一被他们发现,重行封闭出口那就糟了。” 南总管送走了堡主,向两名蒙面爪牙说:“你两人进去清点尸体,快去快回。一个时辰之内必须退出,不然就闭死出路了!” 两名爪牙应喏一声,步入了生死门,一左一右,开始清点尸体。 杜弘心中大喜,向众人说:“进来了两个人,妙极了!我去将他们擒住,借他们的衣裤蒙面巾,出去解决南总管。” 他们在等,等得心中焦躁。 眼看两人已清点了谷口附近的尸体,正要向里走,外面突然奔来一个人,向总管行礼道:“黄泉鬼判在途中醒来,禀明堡主说谷中可能还有未死的人。” “堡主有何指示?”南总管问。 “堡主说由总管定夺专行。” “知道了!请回禀堡主,在下即召回点尸的人,立即封闭谷口,十天半月再来善后。” “属下即赶上回语。” 信号发出,召回清点尸体的两个人,把另一种粉重行撒上通道,南总管带了人径自撤走了。 杜弘大失所望,若有所失地说:“看来,咱们只有放火一途了。” 恨地无环愤火中烧,咬牙道:“咱们这就下去放火。” 恨海幽魂笑道:“傻大个儿,你少出些窝囊主意好不好?” “怎么!你不想放火?” “这时放火,岂不打草惊蛇?” 杜弘也说:“四周可能皆有人监视,只要咱们一动,便会将人引出看死了我们。我们一放火,他们岂不溜走通风报信?诸位快睡大觉,养足精神,二更天放火还来得及。” 众人各找隐秘可避阳光的地方休息,等候天黑。 恨海幽魂傍着杜弘躺倒,含笑问:“大哥,能将你的身世告诉我么?” 杜弘的脸色一变,吁出一口长气说:“没有什么可说的,你可以从我的绰号中,知道一些线索。” “哦!那‘银汉孤星’四字,不是指你制钱上的星形图记么?” “只对了一半。” “那……” “天上的银汉两岸,有千千万万颗星,而我,却是在银汉中孤零零的一颗星。” 恨海幽魂脸上罩上了阴霾,黯然地说:“大哥,这不是在世而孤立的意思么?” “就算是吧。” “大哥,我也是个消沉过的人,我知道那刻骨孤寂的滋味……” “小妹,不要胡思乱想。”他轻拍着恨海幽魂的粉颊笑道,笑意带了些自嘲的苦味。 恨海幽魂沉默久久,幽幽地问:“伯父伯母可好?” “很好。”他懒洋洋地说,但额肉却不自主地痉挛着,语音僵硬。 恨海幽魂看不见他的神色,接着问:“大嫂呢?大哥有几位公子了?” “哈哈哈!”他放声笑,神色重复开朗,笑完说:“如果我有了妻子儿女,该叫银汉双星而不是孤星罗!一个有了妻子儿女的人在外闯江湖玩命,他必定是个不负责任、自私、放荡的丈夫。” “你是说,有家室的人,就不能闯江湖。” “不错。这个闯字,是为年轻人而设的。不谈这些了,好好休息。” 恨海幽魂紧紧地倚偎在他身旁,不久便进入梦乡。 二更未,谷西竭的一处短草山坡的东端,杜弘在钻木取火,其他四人则将野草铲除,辟出一条半里长的火路,阻止火向东面延伸。风自东向西吹,加上了火路,火决不至于向东蔓延。从草坪北端,向南延至谷底小径一带半里长的矮树丛,也被砍出一条三丈宽阔的火巷,砍倒的树木全堆在西端,东端的三丈以外的树枝也尽量砍去,以免被烤干后被火星引燃。 杜弘开始放火,五个人沿火路火巷排开,用树枝准备扑灭可能被引燃的飞落火苗。 火星从西面开始点燃,十余处火头同时升起。 夜黑,风高,只片刻间,火势便成燎原。 火起处,距上坡的白线不足百步,片刻间便大火冲霄,火辣辣向上面席卷,越过了白线,声势之雄,惊心动魄,那些参天古林枯枝甚多,火舌一卷,片刻间便成了火树银花,满山成了一遍火海。 风助火势,不久,谷西一带成了火海。火向两侧的峰头伸展,满天火鸦乱飞,照得十里内一片通红。 在掀天震耳的爆裂声中,西北角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警锣声。 五个人已扑灭了火路火巷两端的余烬,每个人都被火烤得七窍生烟,浑身部是灰烬,因为事先早已算准了风向,他们有惊无险。 杜弘首先听到了隐约的警锣声,跌脚道:“糟了,智者干虑,必有一失。” 恨海幽魂正好在他身旁,急问道:“大哥,怎么了?有何不妥么?” “铁岭堡可能要糟。” “不是很好么?” “事先以为他们在谷东,谁知却在西北。” “烧了他们的堡,也可消去不少怨气哪!杜爷。”女判官奔来兴奋地叫。 杜弘一面整衣,一面急急地说:“烧了铁岭堡,咱们便无法向他们报复了。他们恐怕已经舍堡溜走啦!快!咱们找树枝做高跷,先踏余烬出去,赶先一步绕到前面,乘乱攻堡,看是否能捉住朱堡主!快!” 豫晋两地的子弟,不会高跷的人并不多,练武的练过梅花桩,即使不会高跷也可勉强凑合,多加上一根长根,便成了三条腿,稳当多了。 五个人赶忙准备停当,杜弘一马当先,叫道:“我先走!你们两人一组,以便互相照应,我先走五丈,你们随后跟来。万一余毒末清,我如果倒下,你们必须绕道而行,不必管我。走!” 恨海幽魂多加了一枝长棍,用做手杖,不顾一切跟上他说:“要倒下我两人一起倒,生死同命。” “不!你退!” “不!我跟着你。”她固执地说。 爆炸声震耳欲聋,热浪如焚,五个人平安地出了白线。遍地是炭火,有些树干尚在燃烧,热焰迫人,但他们无畏地急走,远出半里外,平安无事。 杜弘向东绕,绕出火场,跪下一腿叫:“快!解下高跷,向东南绕过火林,越峰快走! 希望咱们能赶在火前到达铁岭堡。” 登上峰头,便可分辨方向了,西北角远处便是摩天岭,天地一片火红,视界可达及十里外。 杜弘助恨地无环一臂之力,恨海幽魂与女判官,则帮助彩蝶周倩,急急飞赶。 重出生天,每个人都兴奋万分,回想前情,宛如一场噩梦,也气愤填胸。 可惜,他们绕过西面的火场边缘,已来晚了,大火已经接近了铁岭堡了。 杜弘心中一急,放下恨地无环叫:“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来,小心了!你们可合不可分,也不许你们激愤乱来!必须防备他们的毒药,我走了。” 说走便走,但见人影眼前一晃,片刻间便失去他的踪迹,快极,宛如幽灵幻影。 恨海幽魂大急,跟踪狂追。 “仲孙姐姐,你追不上他的。”女判官大叫,拉住了她。 “不,我要……” “请听我说!你与他这两天的言谈,我冷眼旁观,所谓旁观者清,我一清二楚。” “你……” “你还不明白?他侠胆慈心,外冷内热,是个可以绝对信赖的朋友与义薄云天的男子汉!但却不是个好丈夫,至少目前他无此可能。” “你……你怎么信口批评人?” “你忘了我的绰号叫女判官?” “哼,你……” “他是个浪子,根本就没有找伴侣的打算。当然,他终久会厌倦江湖的漂泊生涯,会找一个相爱的人同借白首,会为妻子儿女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那是以后的事,不是现在!” “我不听你的鬼话。” “我告诉你,如果你现在缠住他,也许你能羁绊住这匹没有笼头的野马,但你却是坑了他。” “为甚么?” “男子汉志在四方,在没有成就之前,不会定下心来接受羁绊。万一被绊住了,他会郁郁不乐,他的心永远会在海阔天空中飞翔,无依无靠后悔终生。” 恨海幽魂惊然而惊,不由自主打一冷战。 往事依稀,她陷入沉痛的回首中。 女判官所说的浪子,不就是玉萧客的写照吗? 玉萧客游戏风尘,到处留情,正是女判官所悦的浪子,一个不愿受家室之累的浪子。 杜弘如果也是个浪子,那么…… 当然,与杜弘三天相处,他玉五萧客截然不同,这是芳心暗许而至吸引她脱离恨海的主要原因,但如依女判官所说,他两人心肠截然不同,但浪子的性质该是相同的。 她惊然而惊,忖道:“玉萧客玩弄感情,害苦了我。杜大哥感情内蕴,如果我缠住他,不是也害了他么?仲孙秀哪!你该冷静地权衡了。” “谢谢你的疏导,俞姐姐。”她有点酸楚地说。 恨海幽魂搀住了恨地无环,叫道:“傻大个儿,快走!” 大火渐渐迫近,两里外的铁岭堡,已被浓烟所掩,但火势距堡尚有里余。 恨地无环一面走,一面抚摸从谷中抬来的单刀,不住嘀咕:“这把鸟刀轻飘飘地,等会儿同混蛋们动起手来,砍都怕不过瘾能找到一把趁手的刀,该多好。真地娘的倒霉!” 恨海幽魂也许是想开了,不再钻牛角尖,因此心情开朗,如释重负,一身轻松,笑道: “你这该死的强盗,除了杀人放火,你还会想什么呢?” 恨地无环也笑道:“我想找一顿酒菜,补一补这五天的饥荒。”——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 六 章 香艳花笺 这场大火,真够恐怖,半个更次,便吞掉了三座山峰的草木,续向四周蔓延,火光烛天,百里外仍可看到火光,半边天全红了。 铁岭堡的人,正在收拾细软准备行囊,老少妇孺已经先后撤走,留下一些在庄四周挥动大斧,砍倒接近木栅墙的树木,要开出一条火路,以便保全花了无数心血建成的基业,除非万不得已,谁又肯轻言放弃? 南总管重责在身,送走了堡主,他重回堡中,指挥四十余名爪牙,急急忙忙清除引火物。 本来建在在山区,四周皆已清出百步空地防火。在山区,森林大火平常得很,到了秋天,天干物操,腐败的草木可以自燃,烧掉一二十座山林,不足为奇,因此必须加宽火路的宽度,清除一切可燃的杂木野草,堡占地不广,四十余名大汉该已够了,为防万一,不得不撤走老弱妇孺应变。 北面树缘有两名大汉,正在烟火中挥动大斧,猛砍着一株大树,其中一名大汉眼尖,一眼看到一个人影从树林中疾射而出,向远处的庄门狂奔!本来,半夜三更起来开避火路,每个人都衣衫不整,虽也未留意对方是何许人。这人穿的是汗褂,并无异处,但带了剑,却又当别论了!不带斧却带刀带剑,不合情理。大汉一怔:叫道:“喂!站住,你是谁?” 来人已远出十丈外,快极。 “快拦住那个人。”大汉厉叫,提着大斧急追。 附近有不少人,被叫声所吸引,但无人放下工作去追,有人向大汉笑道:“张兄,算了吧!他不是偷懒,大概是内急了,要到栅根下方便呢。” “他是奸细。”大汉叫,穷追不舍。 栅口有人进进出出,来人已接近栅口了。 大汉落在后面二十丈外,心中一急,狂叫道:“捉奸细,拦住他,拦住他……” 栅门口的人一怔,有两人拔出大砍刀,拦住叫;“站住!什么人?” 来人飞掠而至,喝声似沉雷:“银汉孤星!” “啊……”狂叫声乍起,剑已刺入一名大汉的胸口,人影疾冲而过,直趋栅口。 栅门内刀光一闪,大砍刀来势如电。 杜弘向下一挫,斜撞而入,“噗”一声响,剑把的云头撞在对方的右助上,直透内腑。 杜弘抢入栅口,一把揪住一名反向内逃的大汉后领,剑锋反搁在大汉的咽喉下,大喝道:“堡主何在?说!” “饶……命……” “说!不然割断你的喉咙。” “堡主走……走了……” “到何处去了?” “不……不知道…” 身后刀风及体,他抓住大汉猛地扭身将人向后扔。 “噗!”大汉被同伴一刀砍在肩头上,颈脖断了一半,急切间刀无法拔出。 杜弘一剑递出,刺入误砍同伴的大汉小腹上端,再拔剑向堡内急射,如入无人之境。 堡内确是没有多少人,人都在外面辟火巷断火路。 “快来捉奸细,奸细进堡去了。”有人狂叫。 杜弘冲入客厅,客厅不见有人,他哼了一声,取下银灯向里闯,他要放火。 他从东院冲出,内堡火舌已冲上瓦面,木造的房屋,屋内又没有人救火,火一冲出瓦面,一切都完了。 野火尚在里外,堡内却起了火,那还了得! 堡外开辟火巷的人,已被叫捉好细的叫喊声所吸引,起初并未注意,赶回来的人不多,但火一起,所有的人全慌了手脚,纷纷向堡内抢,要赶回救火。 杜弘等在后栅门,来一个杀一个,想起断魂谷中的三十六条人命,那互相残杀吃肉喝血的情景,如在目前,令他愤怒如狂。 杀至第六个人,第七名大汉怒吼着挥斧直进,大吼一声,一记“吴刚伐桂”凶猛地砍来。 他向侧一闪,厉叫道:“畜生!是你!” 火光烛天,几如白昼,火光下看得真切,面貌无所遁形。 八字吊客眉,三角眼,天庭狭窄,地角尖削,嘴尖薄手,小八字胡,左颊上一条刀疤,直挂下左耳根,整个人阴森狰狞,暴戾精悍之气外露,三角眼中冷电森森,不错!正是他要找的人。 大汉一斧走空,一声怒吼,二斧又至。 他向侧再闪,叱声如沉雷:“住手!说清楚再要你的命。” 大汉再次截住他的闪向,厉声问,“你是谁,为什么杀了咱们许多人?” “我,银汉孤星,你该知道我。” 大汉打一冷颤突然扭头便跑。 他如影附形跟进,大喝道:“转身!” “呔!”大汉怒吼,大旋身斧发似奔雷。 一斧落空,势却收不住,他长剑顺势搭住斧背,真力骤发向外一送,右脚疾飞,“噗” 一声踢在大汉的左臂上。 大汉的斧握不牢,飞走了,他的剑一顺,冷电一闪,便点在大汉的胸口上,冷笑道: “你先招供,阁下。” “没有口供。”大汉流着冷汗叫。 “没有口供,大爷活剥了你!有了口供,太爷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 “用斧非你之长,夜间救火你也未带袖箭,如果你招了,太爷给你回去准备决斗的兵刃暗器。” 大汉心中大喜,镇静地问:“你要什么口供?” “你为何要杀叶郎中?” “奉堡主之命。” “什么?” “是堡主所授意。” “贵堡主与叶郎中有仇?” “无仇。” “为何?” “这是堡主要引你前来追查的妙计。” “是贵堡断魂谷阴谋的一部分?” “是的。总管派出的人,已查出你是江湖的后起之秀,江的名人,也查出你与叶郎中交清不薄,因此籍口闪电手被救的事,命在下在大街暗杀叶郎中,并故意留下让你追查的线索,那位替你画在下图形的目击者,也是本堡的人。” 杜弘心中一惨,愤怒如狂,厉声问:“你贵姓?” “郭光。” “贵堡主呢?” “姓朱。” “何名?” “除了总管与几位堡主的亲信,谁也不知他的真名字,也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好!你走,回去取兵刃暗器,为免你怕死逃走,在下……” 他一指点在对方的右期门穴上,往下说:“你如果不出来,就得找人替你收尸,走!在下在此地等你。” 郭光浑身一震,恐惧地叫:“你……你食言,制我的穴道,干脆你就杀了我,何必故示大方?” “你出来之后,在下替你解穴,再公平决斗。” “这……” “你如果不出来而逃掉,半个时辰之后,便将七孔流血而死,信不信由你。快走!” 四十余名散布在堡四周开辟断火路的人,已被他清除了十余名,堡中火起,大多数人皆赶回火场救火,有些人则看出无望,已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因此郭光走了之后,后栅门附近已看不见向他奔来的人。 后栅门接近后堡,相距最近的房屋仅在五丈外,郭光就是从那间屋子进去的,后堡距内堡只隔了一条五丈宽的防火巷,内堡目下已成了火海。 他在等候郭光,要等对方前来生死一决。 他这样做有原因的。在目下的情势中,要探出朱堡主的下落,恐怕除了向南总管着手下工夫之外,找其他的人必定枉费心力。而在目下的混乱情势中,要去找南总管恐怕不易,他只有利用郭光,去将南总管引来。 可是当郭光重新出现时,他失望了!不但踪迹不见,只有郭光一个人,穿了青劲装,带了三棱新月刺,无畏无惧地大踏步而来。 他大踏步迎上,冷笑道:“阁下倒还守信,胆气是够了。” “好说好说。可以替在下解穴了吧?”郭光沉着地说,脸无惧色。 杜弘久走江湖,经验丰富精明机警,看了对方的神色便心生警惕!生死关头,一个人先恐惧后沉着不足怪,但以郭光目下的神色看来,前后判若两人,既不召来同伴,又似有所恃,这是反常,不合情理。 他冷冷一笑,剑虹一闪,便点在对方的心坎上,一字一吐地说:“手抱住你自己的后颈。” “你这是干什么?”郭光沉声问。 “这叫做防人之心不可无。快!” 郭光不敢不遵,依命行事。他又叫:“转身,慢慢地转,在下不希望失手杀了你。” 郭光刚依言转身,“噗”一声背心便挨了一掌,耳听他在身后沉叱:“穴道已解,撤兵刃。” 郭光一声狂笑,猛地旋身,双手一挥,灰蓝色的粉末漫天飞洒,远及两丈外。 糟!人怎么不见了?身后鬼影俱无,遇上鬼了? “转身!”身后又传来杜弘的沉喝。 郭光大骇,火速转身。 杜弘站在三丈外,阴森森地说:“你以为在下不知你的鬼门道?你错了!” 郭光后退,退入先前洒满了毒粉的地方,撤下三棱新月刺,招手叫:“好吧!咱们拼兵刃,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杜弘嘿嘿笑,小心地逼近,说:“你用袖箭射死了叶郎中,因此在下也要用暗器置你于死地。” “你上吧!”郭光厉声叫,仍向后退。 杜弘不跟上,却向侧方绕,冷笑道:“药粉比尘埃重得多,洒出并不飞扬,占地有限,对不对?只要在下不踏入这方圆两丈的地面,你可就无奈我何!而在下的暗器,却可远及五丈以上,你逃得掉么?” 郭光脸色变了,脸色泛灰,但仍然沉声道:“咱们拼兵刃,你说过公平一决的。” “不错,你用袖箭,我用暗器……” “郭某不用袖箭。” “在下不管你是否使用。” “那不公平。” “正相反,你以暗箭杀在下的朋友,在下要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公平得很!暗器也是兵刃之一,用之暗则暗,用之明则明,在下已经明白地告诉你了,自然用得光明正大。你准备了,小心在下的满天花雨洒金钱。在下绰号‘银汉孤星’,因此只有一枚金钱致命,满天金钱,你必须留意那致命的一枚所走的方位。” 郭光突然撤腿向屋门口狂奔,狂叫道:“总管快来,……哎……” 只奔出三丈余,前冲的冲势倏止,踉跄止步,摇摇晃晃,但无法止住,上身一挺,突然向前一仆,手脚一阵抽搐,猛地连蹦两次,抽搐更为剧烈,发出可怕的窒息呻吟。 门屋附近,共奔出十六名大汉。 南总管站在石阶上,怒吼道:“上!分了他的尸!” 十五名大汉,顷刻即形成合围。 杜弘立下门户,全神待敌,以一敌十六,要说他心中不紧,那是欺人之谈。 一声怒叱,人影如潮,刀光霍霍,剑影漫天。 他一声怒啸,身剑合一,幻化为一只光球,向前突围,洒出了千重剑网。 冲出了人丛,迎面的两名大汉向左右飞抛。 他像一头疯虎,剑光如匹练,猛扑阶上的南总管。 南总管举手一挥,人却屹立不动,威风凛凛,毫不动容。 门内突然抢出两个蒙面人,举起了两具中型的喷毒简。 他冲势太急,想退已来不及了。 眼看毒将喷出,门内却鬼魅似的钻出了恨海幽魂女判官,双剑齐出,剑到如穿鱼,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刺穿了两名蒙面人的背心,锋尖透胸而出。 “通通!”两具喷筒坠地。 杜弘在冲近南总管行将及身的瞬间,突见两个蒙面人出现,举起了喷筒,自然大感震惊,不得不强行设法止住冲势,而且设法自救,向侧闪避这可怕的一击。 但已来不及了,冲势尽管略缓,而南总管已突下杀手,袖底飞出一具小巧的百练飞爪,迎面疾射而来。 他百忙中挺创急封,“挣”一声暴响,爪练被架住了,飞爪却绕了一匝,再向他的肩颈抓到。 剑被缠住,飞爪再次光临,危机间不容发。 他只好临危自救,丢了剑人向侧倒。 这些变化说来话长,其实快板,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他的剑被缠,人向侧倒,而那两位蒙面持简人,被两女刺中尚未倒下呢。 同一瞬间,“嗤”一声裂帛响,小飞爪抓破了他的肩衣,以一发之差,未抓破肌肤。 同一刹那,南总管一脚踢出,“噗”一声踢中他的右胸,把他踢飞丈外。 一着失机,他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机会,陷入挨打的绝境,没有丝毫反击的可能。 南总管占尽上风,跃下右阶抡爪再发。 门内人影冲出,飞越两位姑娘的顶门,跳过向下倒的两蒙面人上空,豹子般扑下台阶。 “蓬”一声大震,整个人撞中了南总管的背部,两人同时向下倒,而且向下滚。 “铮”小飞爪失了准头,抓落石阶下方,火星四溅,以分厘之差,抓落在杜弘的大腿旁,抓裂了裤管,却未伤肌肤。 这片刻间,杜弘两次从死神的指缝中逃出来了。南总管的小飞爪蓝光闪闪,伤了一层皮也必定中毒而死,沾了肉更难逃大劫。 大汉们一拥而上,共有十三名之多。 屋角窜出彩蝶同情,挥剑直上,无畏地抢入人丛。 那两位姑娘,也一声娇啸,两头母老虎般凶狠地疾冲而下。 撞到南总管的是恨地无环,这位傻大汉为了抢救杜弘,忘了自己体力尚虚,奋不顾身撞倒了南总管,两人同时跌倒在地。 南总管真才实学有限,只凭淬毒的小飞爪出其不意伤人,也靠几个手下突袭相助,人被扑倒便慌了手脚,丢掉爪练大喝一声,乘滚势扭身一肘后项,“噗”一声撞在恨地无环的右耳门上。 恨地无环练了混元气功,如在平时,一肘尖还不配替他搔痒,但这时元气未复,便有点吃不消了,双手一松,便被南总管挣脱了。 南总管奋身一滚,一跃而起。 杜弘恰好挺身扑到,一掌劈来。 “卡”一声脆响,掌劈在南总管的右臂上,臂骨立折,整条右手几被劈断,废定了。 “哎,……”南总管惊叫,猛地向上一窜,钻入门内逃之夭夭。 杜弘一把扶起恨地无环,惊问道:“唐兄,怎么了,受伤了么?” 恨地无环摸摸耳门,咧嘴一笑道:“没有。他妈的,这小子一撞之力好重。” “我去追人,你助三位姑娘。”杜弘匆匆地说,无所畏惧地追入屋内。 恨地无环向场中扫了一眼,拔刀大叫道:“喂!你们三个丫头怎么这般不讲理?怎不留几个给我?杀!我来了。” 场中只剩下三个人,其余的死的死了,逃的逃了,大汉们谁也接不下这三个恨重如山的母大虫一招。 杜弘为了察看恨地无环是否受伤,因此起步晚了些,追入屋中,已不见南总管的身影了。他见路就走,用耳力循踪狂追。 追出后门,便是分隔内堡后堡的五丈长防火巷。内堡火势正烈,快统到后面一排房屋了。烟火弥漫,呛得人受不了,热浪逼人,整座堡像座大火炉。 堡外,大火已经接近了。 南总管逃出火巷,不能退回了。进也是死路一条,内堡已烧近最后一排房屋。后面有杜弘追赶,面对面交手死路一条,目下飞爪丢了,赤手空拳怎能拼命。进退失据,只好改向东院逃。 只逃出四十步,杜弘追近了,怒吼道:“姓南的,留下命来。” 南总管心胆俱寒,猛地折向斜窜,两起落便到了内堡最后一间木楼前。 “轰隆隆……”木楼后面的房屋倒下了,烈焰飞腾,火舌向木楼卷,顷刻间便吞噬了木楼的后端。 南总管被爆震所惊,脚下一慢。 “嗤!”背部有物擦过,皮破衣裂,幸而只伤肌肤,只感到有些少痛楚。 已没有思索的余地,再不远走,第二剑可能致命,他便不假思索地向前一窜,“砰”一声大响,撞开了大门,急冲而入。 杜弘本待跟入,但一看里面的形势,他不追了。厅后已可看到火苗,两厢浓烟往外吐,烟到火随,可能片刻间便会焚及厅堂。他堵住门口,沉声道:“你如果敢逃入火中自杀,在下也就算了。” 南总管以手掩住口鼻,挫低身躯避烟,不时猛地呛咳,被迫在厅中无路可逃。幸而大门被撞毁,风从大门灌入,浓烟的高度仅及肩以上,挫低身躯尚可支持,只是热浪逼人,委实受不了。 受不了只好向门外冲。第一次冲,剑尖相候,第二次冲,剑尖直迫心坎。 “姓南的,你要死还是要活?”杜弘厉声问。 南总管只有左手可用,抓起一椅大叫一声,挺椅前冲,妄想夺路。 剑光疾闪,“卡察”两声暴响,椅应剑而碎,剑尖幻化一颗寒星,直射眉心。除了急退,别无他途。 火舌从后厅门吐入,浓烟怒涌。 杜弘仍堵在门口,冷笑道:“快了,老兄,在下要等你倒了才离开。你抬头看,楼板已经着火了。” 南总管蹲在地下,厉声道:“银汉孤星,你要知道什么?” “要知道贵堡主的底细。” “堡主姓朱。” “废话!” “南某可以信口胡扯。” “悉听尊便!反正在下要你带路去找他的藏匿处,到时候你的话如果牛头不对马嘴,在下必定架火烧你,反正命是你的,在下不在乎。” “你……” “你说不说?” “轰隆……”房子后进倒下了。火焰越过天井,卷入大厅。 巨大的冲力与热浪,将南总管撞倒,连滚带爬向外逃,猛烈地呛咳,狼狈已极。 “噗!”杜弘一脚踢在他的右肩上,把他踢得大叫一声,重新倒入厅中。 楼板已着火,一阵火炭“哗啦啦”向下掉。 南总管的身上洒了不少火炭,身上看火狂叫着再向外爬。 “回去!”门口的杜弘沉喝,声如炸雷。 “出去再说。”他狂叫。 “不行。” “好吧,我说……” “说朱堡主的真实姓名,逃到何处去了?” “叫,……叫朱……朱天龙,到……到摩天岭东麓旋风镇避火,镇上有本堡的产业。” “滚出来!” 南总管向门外一扑,“轰隆隆”连声大震,着火的楼板带着熊熊烈火向下砸。 杜弘一把揪住了摔倒的南总管,提小鸡似的拖了便走,冲入后堡,大楼已完全陷入火海中,好险。 五个人押了南总管,在大火合围之前,离开了已成火海的铁岭堡,向东越岭而走。 火势到摩天岭北麓便不再南下,西面二十里外,也碰上了一座南北纵行的秃山,火势转向东面与北面延伸,形成一条二十里长的扭曲火海。 众人皆人地生疏,南总管也声称对这一带不熟。火势已接近摩天岭北麓,为免被大火所困,不敢走摩天岭,只能以摩天岭为中心,从岭西二十里超越东西小径,要绕岭南转至岭东的旋风镇。翻山越岭,颇为辛苦。 五更天,终于找到小径了。 杜弘并未忘记这条路,向东一指说:“十里外便是转鞍岭。咱们且在此地等天亮,如果火封了摩天岭,便无法赶去旋风镇了。在此地养养神,暂且观看火势再定行止。” 恨地无环将南总管的左手捆住,勒在一株大树的横枝上,咬牙切齿地说:“杜兄,这狗东西我伺候他,我要叫他痛痛快快地过过瘾,一剑宰了他,委实于心不甘。” 杜弘不同意,说:“到了旋风镇再说,找到正主儿再行决定。” “摆布了他再到旋风镇,还怕找不到朱天龙?” “不然。没有他带路,谁知道旋风镇是否有个朱天龙?这家伙的话,未可全信!” “那就让我来问问他。” “且歇歇再说。我记得这附近南面两里地山脚下有条小河,要喝水的人可以去喝个够。” 一听附近有河,彩蝶周倩已一蹦而起,顾不得疲劳,一声欢叫,拔腿就跑。 “大哥,我给你带点水回来。”恨海幽魂也雀跃地笑着,跟踪便追。 只留下杜弘一个人看守着南总管,他并不急于找水喝,往树下一躺,向不住叫痛的南总管说:“姓南的,你们这些人的那种残忍性格,委实令人发指! 说吧,到底你们要花这许多工夫,来物色一个刺客,向谁行刺?” “哎哟!哎……哟,我……我的手……”南总管不住叫唤。 杜弘冷笑一声道;“南天方,你少在杜某面前要无赖。在下那一掌有分寸,断骨而不伤肉,你只要不动右手,便不会疼痛。即使疼痛,你一个大男人也受得了。如果你想藉此回避招供,你就打错主意了!咱们这些劫后余生的人中,谁不想吃你的肉?你逃避不了的。你不说,等会儿让恨地无环来伺候你。” “哎……哟……”南总管仍不加理会。 杜弘不再多问,闭上双目养神。 天亮了,恨地无环与三女洗漱停当回到原处,恨海幽魂带来了一葫芦水,递给杜弘笑道:“大哥,水很好,虽远了些,但值得跑一趟。你如果去,这里有我照顾,请放心好了。” 杜弘突然一跃而起,低叫道:“禁声!隐起身形。” 不久,西端蹄声入耳。 “有五匹健马从西面来。”恨地无环说。 “六匹。”杜弘颇为自信地说,稍顿了又加上一句:“有匹走在前面不足百步。” 蹄声渐近,一箭外山脚小径转弯处,一匹健马急驰而出,马上的骑士打扮像个土村夫。 恨地无环一跃而出,拦在路上叫:“勒缰,前面去不得。” 骑士勒住坐骑,果然是个中年村夫,急急地说;“小可要赶到武安,为何去不得?” “大火封径,你再急也没有用。” 村夫扳鞍下马,忧形于色地在路旁挂上缰绳,苦笑着道:“糟了!小可要在辰牌左右赶到武安去的,如何是好?” 恨地无环哼了一声说:“要不信邪,你就走吧。” 村夫的目光落在树旁的南总管身上,他讶然问:“咦!这人怎么?你……你把他……” “这人是杀人凶手,你少管闲事。” “咦!你们还有人,……” 杜弘站起笑道:“在下也是在等火势减弱后再走的旅客。老乡,歇歇。” 南总管的目光,落在村夫的腰带上,脸色一变。腰带上,佩带着一只作为吉祥祛邪用的玉环。 村夫的目光移至杜弘脸上,笑问:“客官要往何处去?” “武安。” “客官不走?” “不走。” “那么,小可先走一步了,为了时限急迫,不得不走。”村夫一面说,一面取缰,扳鞍上马,一笑而别,催骑东进。 蹄声刚起,西面五匹坐骑快到,是五个劲装骑士,杜弘刚叫出一声“备战”!为首的骑士已大叫道:“老弟,你为何骗我?” 杜弘大喜,叫道;“二爷,不是小弟故弄玄虚,而是事非得已。” 来人卜二爷,飞身下马说:“愚兄带来四位有过命交情的弟兄助你,来,我替你们引见。” 杜弘也唤出三位姑娘。双方引见毕,略一客套,杜弘向众人道谢,将在铁岭堡断魂谷历险的事概略说了。把卜二爷吓得不住打冷战。杜弘继续往下说;“咱们捉住了这位南天方总管,正要他带咱们到摩天岭东麓的旋风镇,去找他的主人堡主朱天龙。” 卜二爷粗眉一轩,向身左的同伴问:“三弟,怎么没听说过旋风镇这个地方?” 三弟摇摇头说:“没有。岭东二十里只有一处山谷叫做旋风坑,向东走三十里绝对没有村寨。” 杜弘的目光凶狠地落在南总管的脸上。 南总管突然仰天狂笑,笑完说:“阁下,不要死瞪着我,我南天方对你说实话。” 杜弘哼了一声,向很地无环说:“唐兄,准备上刑。” “哈哈!不用上刑,我南天方有一句说一句。阁下所谓朱天龙堡主,是南某故弄玄虚找死党假扮的,真正的操生死大权的人乃是我南天方,我南天方才是真正的堡主。” “杜某不信任你。” “信不信那就由你了。你不是要知道南某要向谁行刺么?” “你说说看。” “谭人凤。” “洞庭君山南天剑客谭人凤?” “不错。” “呸!谭大侠是好好先生,你……” “但在下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你与他……” “姓杜的,在下一生心血,被你一把火烧得烟消火灭,功败垂成,我好恨!咱们来生再算这笔帐。” 女判官突然叫道:“杜爷,不对,谭大侠家住君山,茅舍三间,生活简朴,登门拜望的人可任意登堂入室,来者不拒。这恶贼如果要行刺谭大侠,以他的奇毒药物的歹毒霸道情形看,不要说毒死潭大侠,即使将君山数百口人丁全部毒毙亦无困难。显然他在信口雌黄,问问他是何居心?” “哈哈哈哈!在下要将这秘密带入九泉,你们永远不会知道。”南总管狂笑着说。 恨地无环上前,怪笑道:“你别慌,在下好好伺候你,……” “再见了,诸位……” 杜弘一跃而上。南总管的头突然向下一搭。 杜弘抓起对方的发结向上拉,拨开眼皮察看,再搭开对方的牙关察看口腔,苦笑道: “死了!是服毒死的。” “咦!他如何服毒?”女判官讶然问。 “他早已吞下了毒药,毒性现在才发作。走,咱们到旋风坑看看。” 众人将南天方的尸体单草加以掩埋,牵了坐骑,十个人绕摩天岭南麓而过。 向东面烧的火势,也被摩天岭东麓的一座秃山所阻绝,火势问东北角蔓延,幸而小径未被波及。 卜二爷详审地势,领先而行,巳牌左右进入一座山谷。杜弘在谷口止步,指着地面说: “瞧,有蹄迹,快赶!” 谷中段岔出一条山路,远远地便看到里面有六七间茅屋。蹄迹有进有出,出的蹄迹皆向武安方向走的。 “进去看看。”杜弘说,领先进入山路。 六间茅屋鬼影俱无,恨地无环从灶间里钻出说:“灶灰还是温暖的,人走了没多久。” 杜弘到各处走了一圈,察看良久,回到原处说:“干净利落,毫无可疑事物留下。仅最后一间茅屋是马厩,里面遗留下一双夜行人的薄底靴而已。他们应变极为从容,无法追上了。” 恨地无环的目光,落在神案上,叫道:“瞧,神主牌前却有一封信。” 恨地无环伸手便抓,杜弘却伸手拦住说:“不可触动,我来。” 他用树枝取下信,用树枝将信拆开,里面是一张带有香气的花笺,上面写的是:“书致银汉孤星阁下:汝友仇已报,余旧恨未消。断魂谷汝未断魂,为余最大的失策。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余之失败,归之于天命,无复怨尤。余将天下潜踪,汝亦将天涯漂泊,有缘或可相见,盼多珍重。” 具名处未落款具名,但画了一个圆圈,像是画押。 杜弘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不久前那一位骑士,定是堡主朱天龙,咱们上当了。可惜!” “我恨地无环决不放过他。”傻大个儿恨恨地说。 杜弘摇摇头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藏身?人海茫茫,你到何处去找?算了吧!咱们都做了一场恶梦,总算噩梦已醒。老实说,这人手段狠毒,才智过人,咱们不得不甘拜下风。同时,他也失败了,但败得很有骨气,败得很有风度。要不然,他在这些茅屋中洒了毒,咱们全得暴尸在此地。” 恨海幽魂不住打量字迹,突然问:“大哥,你看出异处么?” 杜弘点点头说:“是的,看出来了,字迹娟秀,刚中有柔,出于满腹才华的女人手笔。 而刚才那位骑士,却是中年村夫。显然留书不是朱堡主,但却是朱堡主的代笔人。” 他将信笺踏烂,向卜二爷说:“二爷,承蒙你诸多襄助,小弟深感盛情,容图后报。小弟就此告辞了。” 卜二爷一怔,问:“贤弟不回潞州了?” “小弟要返回郑州,替叶郎中补办后事,聊尽心意,就从此出武安南下了。容图后会。” “这,……好吧,愚兄这匹坐骑送给你,祝旅途平安。”卜二爷慨然地说,顺手将珠匣壁还。 杜弘向众人一一告辞,恨海幽魂跟在他身后,依依地问:“大哥,我们还有相见之期吗?” 他呵呵笑,拍拍她的香肩说:“小妹,你明白的,咱们江湖人天涯漂泊,今天不知明日的着落,谁知……” “大哥,你不想安定下来?不想返回故乡……”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了,抢着说:“大丈夫四海为家,哪一处黄土不可埋人?不过,我认为你必须回家,女孩子不宜流落江湖。” “大哥……” “同时,我希望你像扔垃圾般把你的绰号扔掉,不要再戴上那吓人的面具。你知道自己本来很美吗?” “大哥,你……”她无限娇羞地叫。 “真的,好好珍惜你自己。” “大哥,我会记住你的话,会永远怀念你,永远祝福你。”她凤目中泪光闪闪地说。 杜弘突然在她颊边亲了一吻,笑道:“谢谢你,小妹,就此相别,后会有期。” 他一跃上马,扭头道:“朋友们,青山还在,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各自珍重。再见了!”他再向含泪挥手的恨海幽魂颔首示意,缰绳一抖,健马四蹄翻飞,向三岔路口冲去。 恨海幽魂凝立原地,眼前模糊,以纤手轻抚被杜弘曾经亲吻过的脸颊,默默目送人马的影子消失在路口转角处,方悠悠一叹,自语道:“祝福你,大哥。但愿此别,相见有期。” 身后来了女判官,柔声道;“仲孙姐姐,我们一同走吧。” “是的,走吧,我要回家。”她叹息着说——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 七 章 两个孤星 两匹健马驰出盐官城,两位骑士马鞭轻摇,意气飞扬。七月天,在这一带山区赶路,不需赶早动身避暑热,日出上道依然凉风扑面,今人神清气爽。 两骑士皆穿了青紧身,青帕包头。后带了马包,一看便知是来自关内的长程旅客。 官道小得可怜,崎岖不平只通人马。走在前面的骑士年约三十出头,高大魁伟精壮结实,粗眉大眼,狮鼻海口,脸色如古铜,留了八字大胡,粗犷之气外露,大眼冷电四射,相貌威猛。鞍旁插了一把长剑,皮护腰挂有百宝囊,颇为神气。 后一名骑士正好相反,五短身材,尖嘴缩腮,鼠目阴沉,薄唇,双耳招风,看相极为狠琐,年岁不比前一骑士大,但脸貌似要老上十年。带的兵刃也是剑,剑的尺寸,只有两尺六。 高大的骑士抬头望天,扫瞥了满天朝霞一叩良,扭头道:“贤弟,今天无论如何要赶到西城,不要再耽搁了,去晚了可能要白跑一趟。” 瘦小贤弟咧嘴一笑,说:“大哥请放一千个心,到西城只有九十里路,官道虽小,但不至于迷路。何况咱们盘缠已足,沿途没有逗留的必要,对不对?” “但愿如此。愚兄只耽心你手痒脚痒,惹事招非而耽误行程。罗老大不会在西和久等,不能去晚了。” “大哥笑话了。” “你看咱们从西安府赶来,区区数百里且有坐骑代步,竟然从春到夏走了近百日,像话吗?” “大哥你请别咦叨了,小弟答应你不再惹事,好不好?” “但愿如此,走!” 近午时分,已起了六七十里。前面三岔路口,出现一座凉亭,两侧奇峰壁立,亭右有四五间茅舍,好一座幽静的小山村。 大哥鞭梢一指,笑道:“瞧,酒旗儿飘扬,该打尖了。” “是该打尖了。昨晚辛苦了一夜,马倒是撑得住,人可乏啦!看见了酒旗子,小弟的酒虫可就给引出来了。” 凉亭中,已被一位旅客所占据。亭中的石桌摆了两壶酒,两碟小菜。旅客是一位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剑眉虎目,虎背能腰,穿一身半新不旧的灰直裰,脚下穿的却是精工制造的快靴,凳旁搁了一个中型包裹,风尘仆仆,独自据桌小酌,斯斯文文,从容不迫。除了生得雄壮之外,看不出任何与众不同的地方,而且神色安详,显得朴实素净,仅气概不凡而已。 两人在小亭前方下马。大哥在亭栏挂上缓,向不远处的小店亮声叫:“伙计,也替咱们弄些酒菜到亭中来,要快。” 一名店伙举手招呼,笑问:“客官要些什么酒菜,但请吩咐,小的……” 贤弟哼了一声,接口叫道:“少噜啸,好酒好菜尽管上,你这鸟店能有什么好东西?大爷我要龙肝凤髓,你有吗?” 店伙吓了一跳,匆匆进店去了。 贤弟随大哥入亭,在石桌对面抢先坐下,瞪了旅客一眼,不耐地叫:“喂!把你酒食挪过去些,一个人占了偌大的桌面,也不怕折了你的草料。” 旅客不介意地瞥了两人一眼,默默地将自己的酒菜挪至面前,笑道:“两位好像从关内来,幸会幸会。” “不能来吗?”贤弟冷冷地问。 “在下也是从关内来的。” “少废话。” 大哥似乎没有贤弟那么盛气凌人。笑道:“贤弟,不可无礼。” “没关系,令弟风趣得很。”旅客含笑化解,推过酒碗说:“喝两口提神,别客气。” “谢谢,咱们已叫了酒菜。”大哥推回酒碗道谢,坐下又道:“兄台也来自关内,难得难得。贵姓?” 旅客盯了贤弟一眼,眼中涌起奇异的神色,笑道:“兄弟来自西安,姓任,名和。” 贤弟鼠目一翻,大声冷笑道:“呸!你他妈的寻大爷开心吗?天下间哪有姓人的?你少给我嘻皮笑脸耍宝。” 大哥拉了他一把,笑骂道:“你这张臭嘴,穷嚷嚷丢人现眼。” “大哥,小弟丢什么人现什么眼?” “人家确是姓任,任姓的任,如果是姓读音是人。你少见多怪,不怕任兄笑话?” 贤弟哼了一声,脸红耳赤地说:“只闻天下间有姓牛姓马姓羊的,谁知道还有姓人的人,简直乱七八糟。” 大哥转向任和笑道:“那位是兄弟的拜弟,姓卢名吉祥。他是个粗人,任兄休怪,休怪。” 任和呵呵笑,向卢吉祥道:“卢兄姓鹿?不姓驴?” 卢吉祥大怒,站起伸手隔桌便抓,骂道:“狗娘养的,大爷打断你满口狗牙……” “乒乒乓乓……”任和大惊之下,急忙闪避,闪急了些,手带碗碟,酒菜全往地下掉,碗碟打得粉碎。 “咦!你……”任和惊煌的叫。 大哥一手拨开卢吉祥的手,喝道:“贤弟,你又惹事?” “瞧这狗娘养的家伙,可恶,非揍他一顿不叮。”卢吉祥愤怒地大叫。 任和战栗着说:“老兄,你……你怎么开……开不起玩笑?” “谁给你开玩笑?” “好,小可向你老兄陪不是……” “大爷还要揍你。” “算了,坐下。”大哥沉下脸叱喝。 卢吉祥恨恨地坐下,恨恨地说:“这次饶了你,早晚大爷要砍下你的脑袋来做夜壶,你等着瞧好了。” 酒菜已经送到,替任和解了围。卢吉祥气冲冲地倒了一碗酒,咕咯咯一口气喝干,吧唧着嘴唇,方无限满足地消掉刚才被惹起的一口恶气。 任和知费了半天口舌与店伙打交道,付酒菜钱赔碗碟,认了。 官道西南行,三岔口就在亭西,岔开的两条路,北走巩昌府,南走西和城。 西和城方向,大踏步来了两名大汉,背了行囊,佩了单刀,一头汗水向小亭走来。踏入小亭,为首的大汉摘下遮阳帽,卸下包裹向同伴说:“三弟,都是你不好,不早些动身,在大太阳下赶路,委实不是滋味,要是听愚兄的话赶早,这时咱们该已出了祁山了。” 三弟哈哈大笑,走近茶桶说:“二哥,你急什么?该咱们走的路,早晚会走完。咱们如果命走过不了祁山,起早也是枉然。当年诸葛亮北伐中原,六出祁山,到底没有出成,命中注定你出不了祁山,出一百次也是白费劲。” 二哥撤撇嘴说:“二哥我混了大半辈子,从来就不信这命运两字。” 卢吉祥大为不耐,一掌拍在石桌上,大吼道:“滚出去!唠唠叨叨扫了大爷酒兴,惹火了大爷,大爷宰了你们挖出心肝来下酒。” 四句话,有三声大爷。二哥登时变了脸,发出一声咒骂,抢迈两步飞踢卢吉祥的腰肋。 卢吉祥反应甚快,斜闪半尺掌向后削出,反击对方的脚背,骂道:“小子找死……” “住手!”大哥沉喝。 两人左右一分,闻声止住冲势。 三弟挪挪刀把,大叫道:“要是不讲理,咱们就放手拼一场。” 大哥在皮护腰中掏出一枚星形镖,冷笑道:“你老兄如果想动刀子,在下必定首先废了你的狗爪子。” 二哥与三弟看清了星形镖,愕然地叫:“天!银汉孤星。” 大哥与卢吉祥一怔,互相打眼色。 二哥与三弟抓起了包裹,遮阳帽不要了,发狂般奔出凉亭,鼠窜而遁,逃向是西和城,不走祁山了。 大哥盯着狂奔而去的背影,向卢吉祥笑道:“想不到在这偏僻的山区小地方,银汉孤星的名号依然有如许声威呢。” 卢吉祥突然一把揪住尚未离开小亭的任和,抓住衣领拖近厉声问:“小子,你不怕银汉孤星?” 任和双手乱摇,急叫道:“放手,放手我……我不知道,谁……谁叫银汉孤星……” “谅你也不知道,哼。”卢吉祥放手说。 任和一面整衣,一面信口问:“老兄,银汉孤星是什么人?” “你问是什么人?” “不错。” 卢吉祥顺手向大哥一指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任和一惊,讶然问:“他……他就是银汉孤星?” “如假包换。” “这……” “我大哥手中的星形镖,就是活招牌,你不信?” “信,信。反正我也不知道银汉孤星是什么人。” 前来收拾碗躁的店伙,突然脸色苍白,“乒”一声失手打破了一只酒碗,卢吉祥叱喝道:“见你的大头鬼,你慌什么?” 店伙跟跄而遁,脸无人色。 银汉孤星收起星形镖,叫道:“贤弟,走吧,会帐上路。” 两人一走,任和提了包裹出亭,到了小店门口,向里面神色仓皇的店伙笑道:“伙计,你好像很怕银汉孤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教。” 掌柜的脸色苍白,急忙摇手道:“客官,出门人少管闲事为妙,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他们已经走了,怕什么?” “小店担待不起。” “谁来管咱们闲聊的闲事?说吧。” “这……事情是这样的。西和城的大善人辛大爷,月前夏至日为大夫人做寿,不知何人送来了一株仙草九叶灵芝相贺。” “九叶灵芝?这不是至高祥瑞吗?” “祥瑞?算了吧!庭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这件事被南山十二连城白石镇城的皮五爷知道了,派人前来索取,闹翻了天。” “九叶灵芝,谁不眼红?闹翻天平常得很,辛大爷自然不肯害授罗。” “正相反,辛大爷根本就不要灵芝。” “那岂不皆大欢喜?送给皮五爷不就结了?” “客官怎知其中曲折?那九叶灵芝辛大爷不收,但又不知谁送来的,无法退回,因此便搁在大门外,当晚便被人偷走了。” “麻烦大了。”任和摇头道。 “是的,麻烦大了。皮五爷认为是骗局,九叶灵芝定被辛大爷藏起来了,限期交出,不然……” “西和城难道就没有王法?” “县太爷的刑房师爷,是皮五爷的远房内侄。” “辛大爷注定了要破家。” “谁说不是?皮五爷亲自带人穷搜辛家,几乎翻转了每一寸地皮。” “结果呢?” “结果一无所获,打伤了辛家二十余位男女,辛大爷遗体鳞伤,太夫人一急之下,在半月前断了气,驾返瑶池了,辛大爷是个尽人皆知的大孝子,急得吐血数升,目下病倒在床,去死不远。” “那皮五爷该放手了吧?” “放手?限期交灵芝,不然要杀尽辛家全家男女,要将辛家拆得片瓦不存。” “这么厉害?” “早些天来了一位侠客,叫什么天外来鸿。” “哦!天外来鸿姜瑜,是条好汉子。” “对,叫姜瑜。他路见不平,打跑了皮家的人,坐镇辛家。严禁皮家的狗腿子登门。” “皮五爷该死了心。” “哼!他会死心?他是崆峒山白石道人的弟子,他的师叔炎阳雷徐旭东,是威震大河两岸的黑道大豪,你想他会死心?” “辛大爷完了。”任和叹息着说。 “皮五爷已派人去请师父,同时派人到潼关去催请师叔前来出头。数天前,有人带来口信,说即将派来一个银汉孤星的人先期赶到,务要杀尽辛家老少,鸡犬不留。” “银汉孤星又不是做凶手买卖的人……” “听说那人是个武艺高强,杀人如儿戏,无恶不作,贪财好色满手血腥的邪魔……” “谁说的?”任和剑眉一挑,意颇不悦地问。 “皮家的人说的。” “哦!原来如此。” 掌柜的长叹一声,伤感地说:“刚才那人就是银汉孤星,你看他们那股凶狠劲?老天爷!他还要剜人的心肝下酒呢!辛大爷一生行善,孝名远近皆知,老天爷不长眼睛……” 任和已经大踏步走了,步伐坚定,他走的是西和大道,一面走一面信口长歌:“银河瀑漏往东流,天涯何处觅归舟……” 歌声未尽,身影已消失在山脚的另一边。 三岔口距县城约二十里左右,二哥与三弟两人跑得像一阵风,浑身大汗,一口气奔入北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叫:“银汉孤星来了!银汉孤星来了……” 西和城方圆仅四里,小得可怜,只有南北两座城门,全城约有三四百户人家。居民颇为复杂,以汉人为主,有少数西芜人,和一些来自川边的夷人。 城原建在西北三里地的南山上,原称白石镇。元朝时人口多,称为西和州,本朝初,降为西和县,迁城于山下,原来建在山上的城称为白石镇城。由于山上的城是宋朝的名将吴-所建造,在这一带阻止金兵入侵,所以军垒的型式,高踞山顶,粮食与水皆供应不便,太平盛世不得不将城迁至山下。 白石镇目下只有皮家的人居住,他们占据了整座城镇,不许外人迁入,南山成了皮五爷皮高川的私有地盘。旧城比新城大,原称十二连城,可知占地极广,目下雉谍犹存,城墙依然完整,从山下往上看,气象万千。 两位仁兄奔入城这么一叫,全城骚然,砰砰彭彭一阵暴响,胆小的人开始闭户,街上的行人匆匆走避,如同大祸临头。 不久,全城冷冷清清。 不久,信息传至白石镇,十余匹健马驰下山来,向北迎去。 领先的骑士满脸虬须,粗壮得像个大粘牛,佩了一把弧形刀,威风凛凛不怒而威。 远出里余,对面山角人马入目。 虬须大汉策马迎上,相距六七丈扳鞍下马,避在路旁含笑抱拳施礼,朗声道:“在下皮龙,奉家父之命,特地前来恭迎杜爷的虎驾。” 来人是银汉孤星与卢吉祥,勒住坐骑并不下马,瞥了众人一眼,银汉孤星冷冷一笑道: “在下不认识你们。” 皮龙恭谨地说:“家师叔祖曾有书信来,说要设法将杜爷请来敝地,以对付天外来鸿姜瑜……” “令师叔祖是……” “炎阳雷徐旭东。”另一名大汉接口表明。 银汉孤星一怔,脸色一变,沉吟片刻问:“哦!他怎么不来?” “有些事耽搁,要稍后数日方能动身赶回。” “哈!等他回来再说。” 皮龙笑道:“杜爷见外了。晚辈奉家父之命,专城前来迎接杜爷至舍下安顿,幸勿见却,以免家师叔祖责备晚辈慢客,请……” “这恐怕不妥……” “杜爷请放心,家父可立即奉上纹银五百两,赏金先交……” “好,这就走。”银汉孤星说。 卢吉祥兴奋得眉开眼笑,叫道:“大哥,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咱们何不先去会会天外来鸿姓姜的?” 银汉孤星淡淡一笑道:“贤弟,银子还没到手呢,急什么?” 皮龙牵过坐骑上马说:“杜爷,晚辈领路。” 银汉孤星点点头说:“好,请领路。哦!我替你引见舍拜弟,他姓卢名吉祥。” 皮龙既然称银汉孤星为前辈,那么,银汉孤星的拜弟自然也是前辈啦!尽管卢吉祥人不出众,貌不惊人,不管皮龙是否愿意,也得硬着头皮抱拳施礼敷衍道:“卢前辈久仰久仰,请今后多多指教。” 卢吉祥嘿嘿笑,点头答礼道:“好说好说,皮老弟客气了,今后咱们得多多亲近,天下没有办不通的事。” 银汉孤星缰绳一带,大声道:“皮老弟,咱们并辔而行。现在,慢慢把要办的事说来听听,咱们一面走一面细谈。” 北门外看热闹的人,看到一群人马向山上驰去,其中两骑士衣着不同。谣言立即传开,说银汉孤星已到十二连城发家去了,银汉孤星到达,是千真万确的事啦! 所有的人,皆认为银汉孤星刚赶到,时光不早,今天不会入城闹事啦!不久,二十余匹健马潮水似的涌入西和城。消息传得甚快,银汉孤星毫不耽误时光,在皮龙偕爪牙的陪同下,进城耀武扬威来了。 银汉孤星兄弟俩,换了一身紫绸劲装,神气极了,高踞雕鞍,顾盼自雄,雄赳赳气昂昂驱马驰入城关,直奔南大街。 行人纷纷走避,家家闭户。 辛大爷的宅院在南大街近城门处,两座大院楼高院深,院墙高有一丈二,铁叶门坚牢沉重。 二十匹健马驰入广场,骑士们不下马,在院门外列队一字排开,皮龙踞鞍狂笑,声震瓦屋,笑完大叫道:“开门,叫姓姜的与辛文正滚出来答话。” 银汉孤星也叫道:“如果不开门,咱们就打进去了。” 沉重的大院门终于拉开了,大踏步走出一位身材雄伟的中年人与三位健壮的汉子,全穿了青劲装,佩剑挂囊,气概不凡。 皮龙哼了一声,咬牙向银汉孤星说:“就是这可恶的狗蛋,他叫天外来鸿姜瑜。” 天外来鸿站在阶上,扫了众人一眼,冷冷地说:“哪一位是银汉孤星杜弘?” 银汉孤星缓缓下马,将缰绳交给同伴,双手叉腰昂然直进,距阶下约七八步停下,冷笑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天外来鸿姜瑜?” “不错,你是……” “银汉孤星。” “咱们少见。” “天南地北闯荡,咱们从未碰面。” “彼此彼此。这世界大得很。虽则咱们从未谋面,但仍然不算陌生,神交已久,今日幸会了。” 天外来鸿虎目怒睁,沉声道:“据在下所知,银汉孤星在江湖声誉甚隆,江湖朋友称之为游侠,亦正亦邪,但决不欺凌弱小,不做伤天害理不仁不义的事,但今天……” “姜兄,不必浪费口舌了。” “你这种欺世盗名的人,在下也不愿多说。” “姜兄,在下有几句良言奉劝……” “劝姜某向阁下屈服?免开尊口。” “不,奉劝阁下撒手不管,远离西城。” “姜某不是有始无终的人。” “你要……” “姜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要姜某有一口气在,决不放弃救助善人孝子的事,为道义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很好。在下知道你天外来鸿是条汉子,但仍然希望阁下识时务知好歹。杜爷给你一次机会,日落之前,阁下必须离城。” “你的机会留着吧。” “言尺于此……” “你早该知趣闭嘴了。” “杜某已尽了江湖道义。” “姜某心领了。” 银汉孤星举手一挥,回身上马,兜转马头又扭头冷冷地说:“姜兄请记住,杜某已经警告过你了。” “杜兄也请记住,姜某已经表明态度了。” “走!”银汉孤星叫。 健马驰出,但见他左手后挥,三道银芒破空而飞,射向院门檐下的两盏灯笼,与门内照壁的福字四君子照壁。 “啪啪!”两盏灯笼向下坠落。 “铮!”第三枚星形镖射在照壁上,火星直冒,两根星尖锲入壁内,深有两寸,正好嵌在礼字的口字中央,劲道之强,骇人听闻。 蹄声如雷,二十余匹健马潮水般退出广场。 天外来鸿拾起了两枚星形镖,审视片刻,剑眉深锁,喃喃自语道:“怪事!听说银汉孤星极为珍视他的星形镖,江湖朋友见过这种镖的人甚少,这次他竟留下三枚示威,到底是何用意?” 退入院内,主人的爱子辛安,爱女辛荑,带了五六名健仆,将他接入,火速掩上院门。 辛安年仅十四岁,脸色苍白战栗着问:“姜叔,我……想他们就会转回来的,我……我们怎办?” 天外来鸿黯然地说:“那银汉孤星既然丧心病狂助纣为虐,恐怕我们将凶多吉少。” 辛荑比乃弟大两龄,二八年华的大姑娘,出落得比花解语,比玉生香,天生的小美人,清丽文静,像荑朵深谷的幽兰。她珠泪双流,颤声道:“姜叔,不如早些离开……” 他沉静地摇头,坚决地说:“大丈夫行事,有始有终。在下已经插手管了你家的事,决无半途抽身之理。” “姜叔……” “目下要做的事,是早些将你姐弟俩送走,以免玉石俱焚。” “侄女宁愿死,也不离开爹逃走偷生。”小姑娘神色凛然地说,脸上涌现刚毅的神形。 “令尊惊吓过度,病入膏肓,这时移动他带他逃生,不啻早促其死,一无是处……” “侄女决不苟活。” “罢了,你如此固执,委实令在下为难,何苦一同葬送在此?” 辛安年纪小,但也坚决地说:“姜叔,我和姐姐决不离开爹爹。” 辛荑一阵惨然,伤感地说:“即使能离开西城,我姐弟孤儿弱女,也无处投奔,早晚也要客死异乡,不如死在家中,让皮家受到众人的唾骂。我们化为厉鬼,在冥冥中等候反贼受报。” 天外来鸿一咬牙说:“好吧,今晚我背令尊突围,你两人必须能跟上,届时恐怕我无法兼顾你们。” 两名壮汉同声道:“全宅的人,深受老爷爱护,咱们全是些身受老爷从贫病交迫中拯救出来的人,目下正是感恩图报的时候,既然老爷不能再受惊吓,那就不用离开了,只求少爷小姐看开些,请姜大侠携带小姐速离险境。” 一名管家打扮的人,也惨然地说:“少爷,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老爷如有三长两短,血海深仇须由少爷……” “我不听,我决不离开爹。”辛安尖叫,哭泣着奔入大厅去了。 整座大宅零落不堪,到处有破瓦烂窗,一看便知曾经过多次厮杀,入侵的人为数甚多。 要防守这座大宅院,三两百人也不易办到。 夜幕方张,十二连城皮家的人马已到了北门外。 全城灯火全无,大街小巷犬吠声此起彼落,不时传出三两声孤独老狗的长号,令人闻之毛发竖立,心凉胆跳,不安的气氛与不祥的预兆,将小小的西城,笼罩在愁云惨雾中。 二更天,狗吠声骤增凄厉。 第一个黑影出现在内厅的瓦面,接着第二个夜行人在厢房的屋脊现身。 内房附近,二十余名男女仆人,手执刀枪八方把守。 房中,天外来鸿穿了黑色夜行衣,佩剑挂囊守在床前。辛荑姐弟也换了黑衣,各带了一把短刀,背了一个小包裹。 健仆辛忠背系单刀,手绰一根花枪,神色凛然。 “二更了,我们准备动身。” 床上奄奄一息的辛大爷辛文正,突然睁开无神的双目,伸出巍颤颤干枯如鸟爪似的手,蜡黄泛灰的脸庞肌肉不住抽搐,以低弱虚脱的声音叫:“姜恩公,姜恩……公……” 天外来鸿接住地的手,一阵辛酸,压抑着说:“我在此地,你……你感到……” 辛文正抓住了天外来鸿的手,抓得死紧,像是沉溺于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浮木,嘶声道:“恩公云天高……高义,我辛……辛文正……只有来生犬……犬马以报了……” “你珍惜元气,不要多说。” “我……我知道,我已看……看到了九泉下的地府大……大门……” “不要胡说!” “恩公大恩,请……请带走小犬……” “辛大爷……” “安儿。”辛文正含糊地叫。 “爹爹!”辛安趴伏在榻前,哭泣着。 “你快拜谢姜叔……” “孩儿……” “随姜叔远……远走高飞,替……替辛门留后。至于日……日后回不回来,为父不…… 不勉强你。” “爹爹!” 一阵可怕的阴笑声从窗缝中传入,令人闻之心朋俱寒,毛骨惊然。 天外来鸿跌脚道:“糟!没有机会了。” 他一口吹熄灯火,向姐弟俩低叫:“守住你爹,不要出来。” 他推门外出,发出一声低啸。 男女仆人纷纷退入房中与内厅,紧闭门窗,在四周隐身戒备,气氛一紧。 天外来鸿往院中一站,亮声叫:“下来吧,朋友。” 黑影飞纵而下,疾逾鹰隼,眨眼间银芒已临顶门,来人以狠招“流星下坠”急袭,来势汹汹。 他侧飘八尺,大喝一声,再旋身反扑,剑出鞘捷逾电闪,“铮”一声暴响,崩开黑影封出的一剑,乘隙锲入,招出“灵虹吐信”。 “哎……”黑影狂叫,飞退丈外。 一招得手,他胆气一壮,豪勇地叫:“银汉孤星,来吧。” 屋顶另一名黑影嘿嘿笑,是银汉孤星,叫道:“天外来鸿,你上来,杜某送你一程。” 他不上当,冷笑道:“不下来,你就走。” “你怕杜某用孤星镖偷袭?” “姜某如果怕,就不会留下啦!” “杜某仍然给你一次机会……” “免谈。” “你好不识抬举。” “你只会大言欺人。” 银汉孤星一声长笑,一跃而下。 天外来鸿大喝一声,招发“飞星逐月”,行雷霆一击,此时此地,他必须全力以赴。 “铮铮……嘎……” 金铁交鸣与刺耳的剑声像连珠炮爆炸,一场好凶狠好可怖的恶斗,在院子里疯狂地展开。 黑夜中无法捕捉对方的眼神,难以捕捉先机,双方皆凭经验发招,封招稍一外错便会血溅青锋肝脑涂地,因此惊险万状,危机接二连三光临。 天外来鸿愈打愈心惊,对方出乎意料外的高明,大事不妙,被缠住啦! 两黑影突然从厢房的瓦面飘落,抢向紧闭着的内厅门口。 天外来鸿吃了一惊,虚攻一剑脱身急截。 银汉孤星一声长笑,立即抢出剑发“流星赶月”,叫道:“你走不了啦。” 他如不接招,身后毫无保障,但接招便拦不住抢向内厅的黑影。 形势危殆,已不容他思索,奋不顾身斜截已抢刀劈门的两黑影。 这一来,整个背部暴露在对方眼下了。 “呔!”他沉叱,剑吐干朵白莲,猛攻两名黑影,拼死截击。 “铮铮!”震开了两把刀。 他掌握先机,大喝一声,招出“分花拂柳”,乘势手下绝情,几乎同时向两人进击。 这瞬间,他感到左肩后一震,浑身一麻,如中电殛气血一阵翻腾。 “我中了星形镖。”他惊骇地想。 “啊……”狂号声震耳。 “砰彭!”两黑影同两侧摔倒。 他感到背部中镖处剧痛传遍全身,痛得他冷汗直流。但生死关头,他必须支持下去。 拼死的大无畏意念令他支持不倒,大喝一声。忘了身上的可怖疼痛。旋身就是一剑。 银汉孤星的剑,已经到了胸口。 “拼个两败俱伤!”这念头如灵光一闪般在心中出现。已无暇多想。 他的剑,也刺向对方的腹部。 双方如没有一方收招闪避,两败俱伤已成定局。 危急间,剑芒从侧方射到,一闪即至。 “铮!”剑鸣震耳,三剑同向下沉。 来人是卢吉祥,一剑劈下,解了同归于尽的危局。 银汉孤星抽剑飞退,暗叫好险。 天外来鸿退了一步,强忍无边的痛楚,尽量保持直立,强提真气说:“银汉孤星如此而已,你两人一齐上吧。” 银汉孤星不知他已中镖,黑夜中看不真切,重新举步迫进,冷笑道:“大爷要好好摆布你。贤弟退,不许插手。” 卢吉祥怪笑道:“大哥,不要与他硬拼,两败俱伤划不来。小弟进去扫庭犁穴,这里交给大哥了。” 天外来鸿心中一凉,暗暗叫苦,吼道:“上!你两人联手。” 假使是白天,他那满头大汗,青筋扭曲,浑身微颤的情景落在对方眼下,他决不敢发出这种狂言。 银汉孤星大怒,厉声道:“在下十招之内毙不了你,算你的命大。” “彭”一声大震,卢吉祥出其不意撞倒了内厅门。 天外来鸿大惊,一跃而上挥剑急点。 银汉孤星怎肯让他截击?冲进招出“寒梅吐蕊”,喝道:“纳命!” 他一咬牙,顺势扑倒,其实,他确也无法站牢。着地后,他身形又立刻翻转,一剑挥向尚未冲入厅内的卢吉祥双足。 触及创口,痛得他眼前发黑,浑身发僵,这一剑势必无功。 卢吉祥奸似鬼,侧身一闪,缩腿前跃,避过了削下盘的一剑,跃入厅内去了。 银汉孤星一剑走空,冲势未止,跃过躺在地上的天外来鸿上空,也窜入黑暗的内厅去了。 “啊……”里面传出了惨号声,有人被杀。 屋顶上,接二连三跳下六个人,其中之一是皮龙,一拥而上——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 八 章 九叶灵芝 六个黑影跳下院中,向内厅急冲。 天外来鸿吃力地爬起,一剑挥出叫:“送死的快来……” “铮!”皮龙的弧形刀被震得向侧闪,而他的剑也几乎握不住,气血一阵翻腾,痛得几乎咬碎了满口钢牙。 但他忍住了,屹立不倒。 皮龙吃了一惊,大叫道:“杜前辈,这狗蛋把咱们挡住了,快来接应。” 黑暗的内厅射出银汉孤星的身形,叫道:“人交给我,你们由屋右破窗而入。” 两侧有院墙,走屋右必须越墙而出。皮龙应喏一声,奔至檐根下,纵身向上跳。 墙头有护墙檐,黑夜中看不见檐顶的景物。这位大少爷轻功差劲,上不了丈二高的院墙,向上一跃,手扳上了檐头,正想用劲引体上升翻墙而出。 墙顶伏着一个黑影,真巧。“噗”一声响,右手搭住檐口的四个指头,被黑影一掌砍中。 “哎呀……”皮龙惊叫,手一松,石头般向下掉,“砰”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 第二名爪牙从另一端向上跳,“啪”一声挨了一瓦片,恰好击中天灵盖,“啪”一声大震,直挺挺地躺在墙根下,人事不省。 上墙的四个人,全掉下来,有两人昏厥,两人的左手四指血淋淋的,在下面鬼叫连天。 另两人不敢再向上跳,怪叫道:“杜爷快来,墙头上有鬼。” 银汉孤星正与天外来鸿周旋,吃了一惊,舍了天外来鸿,一跃而至,抬头向上望,星光隐隐,墙头上空荡荡,哪有鬼影? “你们是不是活见鬼?”他不悦问。 一名黑影急急分辨道:“杜爷,上面确是有人,咱们有四个人被打下来了,少爷也上不去。” 他一跃而上,站在墙头上观望,依然鬼影俱无,向下叫道:“谁说上面有人?你上来看看……哎呀!” 叫声中,急坠而下。 一名黑影抢出相扶,急问道:“杜爷,你也被打下来了?” 他掩住嘴,满手都是血,含糊地叫:“有人打了一石头,上去追!” 谁还敢上去追?皮龙心虚地叫:“杜前辈,恐怕那不是人,是鬼!是人怎么不见形影? 撤走吧。” 他不由毛骨惊然,低叫道:“好,先撤走,白天再来。” “咦!卢前辈进去了……” “我唤他出来。”他抹掉唇上的血迹,发出了撤走的啸声。 他的上唇破了一道口子,鲜血不断地流出,必须用手掩住,不然不住流血。人,他敢杀敢斗;鬼,他却感到心寒,鬼是杀不了斗不了的。 他们在等候卢吉祥出来,皮龙又问:“杜前辈,咱们攻后院二人,为何声息毫无?” 他悚然而惊,强按心头恐怖说:“糟!恐怕他们碰上了鬼。” “杜前辈去看看……” “好,我去看看。”他硬着头皮说。 “我先走。”皮龙说,不敢在此逗留。 “好,你们先走。” 他跃上瓦面,向后院掠去。 卢吉祥进了内厅,击倒了三个拦截的人。但厅内太黑,事先又未曾前来探道,摸不清门路,黑暗中又有人袭击,不敢亮火折子找路进入内室,伏在壁根下候机,把外面皮龙与义兄的话,听了个字字入耳,不听犹可,听了只感到混身起了鸡皮疙瘩。江湖朋友大多数人口中说不怕鬼神,也不信真有鬼神,但真正心中无鬼无神的人,少之又少。卢吉祥就是口中无神心中有鬼的人,义兄与皮龙一群人,在外面碰上鬼,吃了亏,试问,他怎能不怕? 怕,便得逃走。但外面有鬼,出去岂不糟了?心中一转,悄然向墙上摸,果然被他摸到了闭实的花窗,猛地一肩撞去。 “砰啪……”的暴响震耳,花窗被他撞碎向外倒塌。他纵身一跳,跳出窗外撒腿便跑。 天外来鸿昏倒在门内,静静地失去了知觉。 天亮了,辛家的男女老少,方神魂初定。 前院有血迹,后院躺了八个昏迷不醒的夜行人,全是皮家的打手帮闲。 天外来鸿被安顿在内房,与辛大爷分榻而卧。小姑娘眼泪汪汪地替他裹伤,双目红肿,气色极差。 全宅里里外外一阵好忙,每个人心头皆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铅。 天外来鸿受伤,全宅的人皆知道万事皆休,毫无指望;但他们皆不愿逃走,誓与主人共存亡。 八个打手被捆了双手,绑在一间客房中。天外来鸿忍痛离床,向打手取口供。 但他问不出所以然,八个打手皆是被瓦片所击中后脑,一击使失去知觉,谁也不知是被何人所击中的。 把守内厅的人,曾听到皮龙与银汉孤星的话。但天外来鸿不信是鬼在作弄恶贼们,老江湖一眼便看出打手们是被瓦片击穴道,鬼祟人用不着扬瓦伤人。 他心中生疑,也颇感心宽,断然地向众人说:“诸位放心,有极高明的侠士在暗中帮助我们,且静候变化,我们并非无助的人了。” 人在急难之中,既然求告无门,便无奈地将希望寄托在不可知的天地鬼神上。辛姑娘点上一住好香,哭倒在神堂前,祈求祖宗保佑,也拜请菩萨显灵。 天亮后不久,宅前宅后鬼影幢幢,有二十余名皮家的打手,严密地监视着宅内外的动静。 时光像是停住了,每个人皆忧心忡仲,不安的情绪,随时光的消逝而益形恶劣。 但在北大街,却又是一番光景。 北大街的西城客栈,是本城最大招牌最老的老字号。楼上兼营酒店,酒菜颇为有名,有从山西运来的汾酒,也有以青稞酿制的胡酒。 辰牌时分,楼上下来了气色甚佳的关内客任和。他昨日在西城客栈落店,这时旅客们皆已上道,楼上的餐厅冷冷清清。他并未动身他往,悠闲地等旅客们走光之后,方至楼上餐厅进膳。 他人生得俊,穿着也并不寒酸,古铜色的脸庞充溢着健康的神采,一团和气为人随和,因此店伙颇为欢迎他这种客人。 刚叫来酒菜,跟着一阵乱,店伙们仓煌而走,如大祸临头。正感诧异,楼梯一阵轰响,有大批客人登楼。 第一个出现楼门口的人,是银汉孤星。这位爷字号的好汉,上唇肿起得像猪嘴,创口结了疤,看来真够狼狈的。 随之而来的是漳头鼠目好汉卢吉祥、皮龙,以及十余名帮闲打手。 银汉孤星一眼便看出是他,信口说:“咦!你也来了?” 他放下杯筷,离座笑道:“原来是贤昆仲大驾光临,幸会幸会。山与山不会碰面,对不对?请坐,小可敬爷台三杯水酒聊表敬意。” 卢吉祥好像是吃定了他,叱道:“滚开!你少给我贫嘴,这里没你的事。” “是,是,小可走远些就是。”他惶恐地说,召来店伙,把酒搬至远处的壁角座头,背向众入自斟自酌,不再自讨没趣。 十余条好汉叫来了三桌酒席,但仅在两桌落座,空着的一桌虚位待客。 客人未到,他们仅就座而未曾进食。皮龙不时向梯口张望,说:“看光景,平凉来的几位师祖叔也该下山来了。” 银汉孤星不时抚摸着破嘴唇,问道:“你那些师祖叔,是崆峒哪一代的门人?” “是始字辈弟子。”皮龙恭敬地答。 “哦!那么,令尊的师父,算起来该是始字辈中的高手。” “家师祖白石仙长……” “你错了,白石道人是令师祖的绰号,他是白石镇人氏,以地为号。他的道号是始基,在崆峒门下始字辈弟子中,他足迹不曾到过西安,艺业修为……他是不是最差的一个?” “前辈笑话了。”皮龙讪讪地说。 蓦地,楼下传来了大叫声:“诸位仙长驾到。” 楼梯响,人上来,楼门口踱上七名中年老道,全是佩剑的有道全真。 皮龙率领众打手,在梯口列队恭迎。银汉孤星兄弟俩,则站在桌旁负手而立,微笑着迎客。 皮龙辈份低,向长辈行礼有好一阵,虽是客栈酒楼公众场合,不宜行四拜全礼,但打躬作揖,依然礼不可缺,烦人得很。 为首的老道长了一张三角脸,鹰目炯炯,看来不苟言笑,确有几分深山苦修仙风道骨的气概,他受礼毕冷冷地问:“龙儿,你父亲说你偷懒,对不对?” 皮龙躬着身子,垂首而立,惶恐地说:“回祖师爷的话,徒孙不敢偷懒。” “昨晚你们又失败了。” “徒孙碰上了鬼魅……” “胡说!” “是。徒孙该死。” “你父亲说,迄今仍不知九叶灵芝的下落?” “那辛老狗已是仅剩一口气的人……” “你们操之过急,把他弄死了,九叶灵芝岂不是落了空?怎么回事?” “那老拘禁不起惊吓,徒孙并未打他。请师祖爷入席上坐,徒孙当一一禀告……” “你还有心情吃喝?走!去辛家。哼!你们这一群饭袋酒囊。” 银汉孤星冷笑一声,接口道:“白石道人,你阁下骂人也该有个分寸,指着和尚骂秃驴,你是什么意思?简直岂有此理!” 白石道人鹰目一翻,怒火上冲,愤怒地说:“混帐!贫道教训徒孙,你插什么嘴?” 双方一言不合,立即翻脸。卢吉祥惟恐天下不乱,是拨火煽风的能手,一脚踢翻一张木凳,怪叫道:“反了,杂毛老道可恶,在咱们兄弟面前,你少摆崆峒的臭架子唬人,你骂谁混帐?又骂哪一家子男女混帐?你得说清楚。” 老道愤然作色,左右一分怒目相向,剑拔弩张,气氛一紧。 白石道人更是怒火焚心,厉声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是江湖道的金科玉律。你两人一口应承拍下胸膛,保证可将九叶灵芝的下落追出来,第一次便收了五百两银子,第一晚便丢了小徒的八名弟兄,你是这样办事的?” 银汉孤星嘿嘿笑,也厉声道:“在下办事,有自己的规矩,而令徒却又有他自己的主张,要求按他的主意行事。如果依在下的规矩,只消放一把火,还怕捉不到辛老狗父子?那天外来鸿不是等闲人物,在下已将他击伤,也依约缠住了他,你这位徒孙负责入室擒入,他擒不了与在下无关。老道,你少给我胡说八道,少来那一套指桑骂槐嘴皮子损人的法宝,不服气你就冲在下来,敞开来说个一清二楚,还我公道。” 人的名,树的影。白石道长不无顾忌,气焰消了三四分,冷笑道:“听说尊驾银汉孤星的名号,在江湖颇为响亮……” “不是听说,而是事实。”银汉孤星傲然地说。 “而那位天外来鸿,却是一个好管闲事,武艺平常的二流好手而已。银汉孤星竟未能将一个二流好手一举击毙,是否另有隐情?” 银汉孤星哼了一声反问道:“像天外来鸿这种好手,贵崆峒门下弟子中,能有几个?” “哼!车载斗量,平常很得。” “大言不惭,哼!尊驾当然比天外来鸿强了。” “贫道有此自信。” “那么,你也比在下高明罗?” “哼!贫道……” “好,在下向尊驾叫阵,看你凭什么敢如此自负,亮剑!” 卢吉祥手急眼快,一阵暴响,将三桌酒席全拖至一旁,拨开所有的木凳,叫道:“地方宽敞,正好动手。哎……哟!” 叫声中,手按在右大腿根,无缘无故摔在地下,哎哟哎哟狂叫。 屋角独酌的任和急急抢出相扶,关心地问:“卢爷,你怎么了?你……哎呀,有血,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倒地处距众老道所立不远,卢吉祥受伤,老道们的嫌疑最大。卢吉祥大叫道:“大哥! 有人暗算我。” 银汉孤星勃然大怒,拔剑出鞘向白石道人吼道:“好杂毛老道,你们竟先动手?拔剑!” 他第二次叫拔剑,白石道人委实受不了,泥菩萨也有土性,这口气怎咽得下?鹰目中杀机怒涌,手一抄长剑出鞘,厉声道:“孽障你好狂,贫道只好慈悲你了。” 银汉孤星等对方剑已出鞘,立即发难,抢制机先进击,先下手为强,招发“七星联珠”,无畏地走中宫切入,剑上风雷骤发,势如狂涛怒涌。 白石道人失去先机,只能采守势封架,人影急剧飘掠挪移,连封十余剑,换了八次方位,在险象环生中,总算有惊无险地封住了对方狂野绝伦的七剑急袭。 另一名老道神色一变,喝道:“师弟退!交给我。” 声落人动,撤剑从斜刺里横截而出。 银汉孤星一声长笑,左手一挥,饮誉江湖的星形镖发似奔雷,向老道射去。 老道竟不敢用剑拍击,向下一伏,星形镖从顶门上空呼啸而过,“啪”一声把九梁冠割了一条大缝,把老道吓得魂不附体,向侧一窜。 人影倏止,银汉孤星威风八面,冷笑道:“下一枚镖,必定有人尸横八尺。这一枚只是警告,老道,如果你误以为这是在下失手,下一枚便纠正你的错误念头。” 楼梯急响,奔上巨熊般粗壮的主人皮五爷皮川高,惶急地叫:“且慢动手,有话好说。” 卢吉祥已一把推开好意相扶的任和,切齿叫:“没有什么说的,拼了,在下的血不能白流,贼妖道不该无耻地用暗器偷袭,这笔帐必须算清。” 白石道人大叫道:“这厮胡说八道,崆峒门下弟子,没有用暗器偷袭的人,你血口喷人到底是何居心?” 另一名老道拔剑叫:“高川师侄,你就不必管了,咱们八剑连金锁,分了他两个的尸。” 银汉孤星傲然一笑道:“在下如果怕你们倚众群殴,岂敢到崆峒的地盘来做买卖?你们上吧,看在下是不是浪得虚名的江湖大豪。”说完,退至厅中徐徐举剑,左手露出闪闪生光的星尖威风凛凛。 其实,他心中却有点怯意,万一八个老道真的一拥而上,他怎吃得消?双方的艺业相差不太远,他知道绝对接不下八老道的剑阵,但情势逼人不得不硬着头皮赌运气。 卢吉祥更是心中雪亮,装腔作势地说:“大哥,小弟仍可再战,敞开来干。除非他们道歉并赔偿损失,不然咱们翻了十二连城。” 一名老道大喝道:“上!咱们还等什么?” 八剑齐举,恶斗一触即发。 皮高川急得满头大汗,万一胜的一方是银汉孤星,那么,遭殃的该是他的十二连城皮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赶忙插入中间急叫道:“师父请息怒。杜爷是师叔请来的人,目下为了一时意气闹翻,不管结果如何,徒儿也无法在师叔面前交代,请师父三思。” 白石道人心中也有顾忌,慑于对方的名头与实力,确也没有必胜的把握。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侥胜,也将付出可怕的代价,如果死了三两位师兄,他如何回山向掌门人交代?又如何向师弟炎阳雷徐旭东解释? 在始字辈这一代道俗门人弟子中,炎阳雷是极为突出的一个,为人工于心计,聪明绝顶,智勇双全,而且阴沉机警,雄心万丈,学艺时又肯下苦功,在所有的师兄弟中,艺居第一。出师后在江湖创业,论成就也以他为第一,虽则他干的都是些不光荣的黑道勾当,数天下黑道英雄,十六巨孽中,他荣居第三;提起炎阳雷其人,不论黑白道朋友,莫不提心吊胆。 在始字辈弟子中,炎阳雷固然艺业出类拔卒,甚至在上一代宏字辈门人中,那些师叔师伯们,修为比他深厚高明的人,也屈指可数。因此白石道人虽是他的师兄,对这位师弟也颇敬畏。 老道心中为难,问道:“高川,依你之见,又待如何?” “请师父交由徒儿全权处理。” “好!你警告这姓杜的,他如果妄想在本门的势力范围内称雄道霸,必须趁早打消这愚蠢无比的念头。” 银汉孤星也乘机下台,但嘴上仍然强硬,冷然道:“不是强龙不过江,杜某既然来了,谁不愿意,杜某就让他心服口服。敝拜弟受到暗算,你们必须拿出五百两银子养伤。” 白石道人一惊,愤然道:“五百两?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又不是贫道的人所伤,你休想乘机讹诈……” 皮高川赶忙接口道:“杜爷,一切都可以商量,咱们回去后再说,好不好,一切包在兄弟身上。” “那就好,今天还去不去辛家?”银汉孤星同意了,见好即收。 有了五百两银子赔偿,卢吉祥心中狂喜,似乎伤口也不再痛了,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不去,咱们自己去跑一次,把人抓出来交给五爷,咱们拿了赏金,回关中快活去也。” 白石道人冷冷地说:“咱们这就走,看看声震江湖大名鼎鼎的银汉孤星,有何本领把九叶灵芝追出来。” 本来这场风波该可以结束,双方皆不想节外生枝,应该可以顺利解决,却未料到突变又生。 并未听到脚步声,梯口突然有人冷哼一声说:“好,你们都在。” 众人一惊,转首看去,梯口共站着三个人,一个花甲老人,一个中年肥胖和尚,一个中年妇人。三个人皆面目阴沉,带了兵刃。 花甲老人手中,握了一张大红纸。 “你们是什么人?说!”皮龙劈面拦住三人去路大声问。 “啪!”耳光暴响。 “哎……”皮龙惊叫,踉跄急退,手掩住左额,立脚不牢突然仰而坐倒,吓得全身都软了。 花甲老人这一掌捷逾电光石火,看清他揍人手法的人确实不多,皮龙更是莫名其妙,只打得他眼前发黑昏天黑地。 “你好大的胆子,敢在老夫面前放肆?”花甲老人阴森森地说。 白石道人心中一惊,戒备着问:“施主出手伤人,未免欺人太甚。贫道始基……” “老夫知道你是白石道人,城中有人认识你。” “施主贵姓大名……” “老夫百里维。和尚是天风和尚。那位大嫂是丘三娘管大嫂。” 一名老道脸色大变,骇然叫:“岷江三……三圣……” 百里维降了一声,冷冷地说:“你就直说好了,邪与圣并无不同,老夫三人不以氓江三邪名号为耻,你大可不必顾忌。” 白石道人心中忐忑,问道:“施主远道而来,请问有何见教?” 百里维大踏步走近,将红纸向前一扔。红纸长两尺宽尺余,上面有字迹,相距丈五六,纸像一把利刀,以奇快的速度,旋转着向白石道人飘去。 白石道入不甘示弱,伸手便抓。 抓住了,但连退四五步,方止住退势,脸色泛灰。 百里维重重地哼了一声,大声说:“怎没回事?念给老夫听听。” 白石道人久久方恢复平静,念道:“九叶灵芝已被强徒劫走,后到者希勿再来打扰,辛文正启。” 百里维沉声问:“是你们取走的?” 白石道人摇摇头,苦笑道:“如果是贫道取走,便不必在此商议如何前往辛家逼取了。” “你否认?” “贫道乃是为此物而来,尚未见过此物。施主这张红帖,从何处得来的?” “在辛家的大门上撕下来的。老夫已向左右邻打听清楚,昨晚你们曾经入侵辛家豪夺,定是老夫晚到一步,被你们捷足先登了。” “决无此事。在下昨晚反而丢了八位弟兄,九叶灵芝并未得手。”皮龙急忙接口解释。 “你是什么人?”百里维问。 “在下皮龙。” “你们昨晚去了,老夫唯你们是问。” 白石道人心中叫苦,硬着头皮说:“施主恐怕被辛家愚弄了。这样吧,施主请在此地相候,贫道带人前往仔细查问,有消息再前来面告。” 百里维哼了一声说:“好,老夫就在此等你的回音,你吞没了九叶灵芝,老夫会到崆峒山捣了你的山门。你们走吧!” 白石道人举手一挥,鱼贯下楼而去。到了门外,他向皮高川说:“高川,你快亲自骑快马趋一次祁山,你师祖伯正在那儿与山灵鲁世群炼丹,你必须在日落之前赶回。如果你师祖伯与山灵老前辈不能如期赶来,你只有到九泉之下方可找到我们了。” 皮五爷神色大变,战栗着说:“日落之前赶回,恐怕太晚了……” “这岷江三邪吃软不吃硬,为师可以设法稳住他们,日落之前不要紧,为师用缓兵之计绊住他们。” “好,徒儿带三匹马尽量飞赶。” “快去快回。” 走在后面的银汉孤星叫道:“皮五爷,你怎么走啦?” 白石道人扭头冷笑道:“杜施主,你能对付氓江三邪么?” “这……” “小徒去请救兵,因为你两人不是三邪的敌手。” 银汉孤星嘿嘿笑,说:“杜某不怕任何人,问题是杜某该不该为旁人的事强出头冒风险。杜某只协助皮五爷追出灵芝的下落,至于灵芝谁属,杜某概不过问。” “你过问得了?” 银汉孤星抓抓脑袋,若无其事地说:“这得从长计议,在下不想仓猝作决定。” “贫道知道你阁下靠不住。” “笑话,你等着瞧好了。” 卢吉祥神色不正常,附耳低声道:“大哥,我看,大事不好,咱们得设法开溜。” 银汉孤星淡淡一笑,也附耳道:“傻瓜,只要你我能忍口气不节外生枝,岷山三邪决不会找上我们的。咱们把九叶灵芝弄到手,再溜之大吉回关中卖给终南怪叟,谁奈我何?千里奔波,九叶灵芝没到手,罗老大失了踪,怎可不捞一笔再走?” “大哥,我看情势不对,闻风赶来的人,不止你我兄弟俩,来的人一批比一批狠,咱们……” “咱们不露声色,斗智不斗力,见风使舵见机行事,何所惧哉?不要三心两意了。” 一行到了南大街,辛家在望。 辛家的广场前,有两个中年男女不住向宅内张望。 酒楼上,老道们走了之后,百里维召来店伙,命店伙赶紧准备饮食,安好桌椅三人落座,低声商量九叶灵芝的事。 任和已酒足饭饱,但却赖着不走,故意取牙签剔牙。料想老道们已离店十步,该动身了,向店伙叫:“伙计,会帐,一并算在店钱内,别忘了。” 离座从客走向梯口,经过氓江三邪的桌旁,三邪天风和尚突然右手一伸,便闪电似的扣住了他的左手脉门,桀桀怪笑道:“施主留步。” “大师有何指教?”他沉着问。 “看你目朗鬓丰,骨格清奇,身材雄伟,定是位内家高手。” “夸奖夸奖。可惜大师走了眼,小可只练了几天防身拳脚而已。像小可这种人,如果也可称之为高手,高手未免太不值钱了。哎唷……大师重啦……” 原来和尚用了三分劲,痛得他失声大叫,浑身皆在战栗,脸色大变。 和尚用左手在他手臂、腰间、靴统各处摸索片刻,方卸去劲道,怪笑着说:“不错,你不错,可是你撒了谎。” “撒谎,大师……” “你练了几年,而不是几天。” “大师,练几天是客气话。” “出家人面前,最好不要说客气话。问你,你姓甚名谁?” “小可姓任。名和。” “人和?见鬼,你为何不姓天时地利?” “大师笑话了。” “滚!下次不要偷听别人说话,除非你活腻了。” “是,小可记住了。” “回去告诉杂毛们,不要再派眼线跟踪监视。” “是的,小可依命把话传到。” “还有,叫他们不必打歪主意要花枪,崆峒门人那几手鬼画符,不登大雅之堂,少献宝藏拙些,对大家都有好处。” “小可必定将话传到。大师还有何吩咐?” “没有,滚!” 他仓惶奔下楼,神色立即回复平静,含笑自语道:“见鬼!这三个老魔竟走了眼,把我看成皮五爷的爪牙啦!岂有此理。” 辛家的大院门外,两位佩剑的中年男女,不住向辛家打量,似有所待。 大门悄然而开一出来了两位健仆,一个手拿红纸,一个捧了一碗米浆。 米浆刷上院门的神图案上,仆人一面刷,一面向同伴低声说:“那位暗中相助的高人,昨晚留了一张怪帖,要主人写这张红招子贴在门上,不知是何用意?一早便被人揭了两张,岂不奇怪?” 米浆刷妥,另一名仆人将红纸向上贴,低声道:“兄弟,少废话,看到那一对男女么?” 捧米浆的健仆惶然叫:“那两男女已逗留许久了。糟!皮家的人来了。” 大门砰一声关上了,八老道与皮龙十余名打手,恰好踏入广场。 皮龙这次不叫门,举手一挥,十余名大汉撒腿狂奔,起势发劲一一越墙而入。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越墙入侵。 里面呐喊声传出,刀枪的震鸣暴起,动手了。 院门被拉开,八老道一拥而进。 健仆支持不住,退入大厅。 后厅、内厅、内院……皮龙领先抢入,直趋内堂而去。 健仆们一退再退,退入了内堂。天外来鸿神色灰败,他一手支杖,一手仗剑当门而立,独当一面昂然屹立,抱宁为玉碎的决心,要拼死阻止贼人入侵。 众凶徒在院子里列阵,皮龙叫:“这家伙就是天外来鸿。” 白石道人嘿嘿笑,叫道:“叫辛施主出来答话。” 银汉孤星含笑而出说:“老道,你这是白费劲。你们在外等候,在下进去拖他出来。” 天外来鸿长剑徐伸,切齿叫:“恶贼,你上吧,有你无我。” 银汉孤星拔剑笑道:“你这病猫,闪开!” “铮!”双方相交。 天外来鸿立脚不牢,背部创口被牵动,发不出三成劲,痛得冷汗直流,斜冲三步一跤跌倒,痛昏了。 银汉孤星一声怪笑,立即抢入内堂,卢吉祥也随后跟入。 健仆们刀枪齐下,拼死拦截。 银汉孤星一声长笑,剑影翻飞,架开刀荡偏枪,从中勇悍地突入,一照面问,便震飞了三把刀两根枪,震倒了四名健仆,沉声道:“再不退去,太爷要杀光你们。” 健仆不退,重新列阵。 他杀机怒涌,举步迫进。 内堂口一点青影出现,辛姑娘泪痕满脸急步而出。喝道:“退下去!” 众仆大惊,有人叫:“小姐,不可出来。” 辛荑举步迎出说:“你们退下,我自有主意。” 银汉孤星两眼发直,涌现惊喜、兴奋、贪婪、神移等等复杂表情,突然叫:“老天!我可真的从没有看见过这么可爱的美丽女人,妙极了。” 辛荑又羞又恼,但无可奈何,勇敢地问:“你是银汉孤星?你来要九叶灵芝?” “不错,小姑娘,你好好商量,我保全你一家,你带了九叶灵芝跟我走,我不会亏待你。” “你……” “我答应保护你一家的安全,不要错过机会。” 姑娘一咬牙。语气坚定地说:“九叶灵芝早已被人捷足先登,杀了我全家也是枉然。你如果真能保护我全家,我跟你走。” “我如能保护你全家……” “我就是你的人。”她一字一吐地说,稍顿又道:“家父答应给我一千两银子做嫁妆。” 她的声音说得高亢尖锐,外面的人自然听得真切。 “但是,……在下必须要九叶灵芝。” “九叶灵芝乃是不祥的娇物,我家因此罹难,家破人亡惨祸。别人送来时家父已经拒收,如果真有此物,难道家父不顾全家的死活,而藏匿这不祥妖物么?犯得着为此妖物生悲忍辱,死痛含哀?” 银汉孤星沉吟半晌说:“这件事得从长计议,目下……” 白石道人偕一群凶徒,已经一涌而入,大叫道:“银汉孤星,你这是甚么意思?” 卢吉祥横剑转身,阴笑道:“我大哥正在设法套出九叶灵芝的下落,你们急什么?” “他的话贫道听了个字字入耳……” “我大哥只想多要一个女人,不行么?” “不行。要灵芝不伤大雅,要女人,有损本门的声誉,贫道……” “你少管闲事。”银汉孤星怒叫。 白石道人实在忍不下这口恶气,怒吼道:“银汉孤星,你不可强宾压主,欺人太甚!” 门口突然传来洪钟似的语音:“且慢!谁说我‘银汉孤星杜弘’强宾压主,欺人太甚?” 众入一惊,转首回顾。 堂门口,站着先前在大门外,不住向宅内观望的一双中年男女,发话的正是那位虎目生光的威猛中年人。 银汉孤星脸色一变,沉声问:“你说什么?你是谁?” “你阁下耳聋么?我,银汉孤星杜弘。” “放屁!你敢假冒在下的名号?” “混帐!你也叫银汉孤星?”中年人咒骂。 众人可一齐愣住了,青天白日见鬼啦!居然出现了两个银汉孤星,岂不怪极?白石道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大声道:“你们两人中,总有一个是假的银汉孤星。” “我是银汉孤星……” “我是银汉孤星,……” 两人皆争着承认,窗外突然有人大笑道:“哈哈哈哈!据在下所知,那银汉孤星在江湖奔波,从不与人结伴,所以自号孤星。这两个人皆有同伴,恐怕靠不住,可能都是假的。要不然可让他们决斗,看看谁真谁假,不久便可分晓。” 众人又是一怔,站在窗外发话的人,赫然是自称任和的人,这个武艺稀松平常的人,怎么混进来了? 同一瞬间,两个银汉孤星同时发出了星形镖向对方射去——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 九 章 孤星迭出 两个人互相指称对方是假的银汉孤星,把白石道人一众凶徒弄得一头雾水,不知真假。 任和及时出现在窗外,指出两人都可能是假的。银汉孤星孤身浪迹江湖,从不与人结伴,日下两人都有伴当,因此可能皆是假的。 两个银汉孤星乘任和说话吸引众人注意时,彼此心意相同,不约而同出手以星形镖向对方袭击。 双方皆怀有歹念,因此发镖前即已暗中提防,镖出手的同时向下一仆。 两枚里形镖皆落空,徒劳无功。 任和大笑道:“两人都用星形镖,只好用剑拼真假了。哈哈!” “闭嘴!”第一位银汉孤星沉叱。 任和不闭嘴,说:“你两人自称是银汉孤星,委实令人不知所从,无法称呼你们。这样吧,有拜弟的称为兄弟孤星,有女伴的称女伴孤星,叫起来也方便些。” 女伴孤星的女伴大怒,她一闪即至,迫近窗台厉声道:“闭嘴!你这厮有拨火煽风之嫌,可恶!你是什么人?” 他呵呵大笑说:“西和城谁不知我叫任和?你真是孤陋寡闻糊涂透顶。首先在下得声明,在下不是为灵芝而来的。” “那你来有何图谋?” “来看热闹,来看看银汉孤星的庐山真面目。” 女郎冷哼一声,拔剑叫:“你已经看到银汉孤星的真面目了。本姑娘送你归阴。”声落,飞纵出窗。 任和抱头狂奔,急叫道:“不好,要命的快逃!要杀人了……” 狂叫声中,他转入一间厢房,溜之大吉。 女郎不放心厅中的事,恨恨地折回。 人全进入厅堂中,剑拔弩张。 矮小猥琐的卢吉祥拔出了小一号的剑,向女伴银汉孤星阴森森地说:“世间竟有你们这种假冒别人名号的混蛋,简直不像话。我大哥在江湖名头响亮,老实说,并算不了什么,黑白道群雄中,威震江湖的高手名宿多的是,你们为何不冒充其他的人,偏偏要与了我大哥作对?说!” 女伴银汉孤星也撤剑在手,冷笑道:“你阁下所说的话在下深有同感。我银汉孤星在江湖只算一流人物,比起那些绝顶高手,算不了什么。但居然有你这位老兄不长眼,在这一带偏僻山城假冒我银汉孤星,为非作歹!是可忍孰不可忍,小辈,我必须毙了你们!剑上分真假,上吧,小辈。” 卢吉祥一声怒叱,剑出“天外来鸿”,但见银虹飞射,直指对方上盘要害。 女伴银汉孤星冷哼一声,一剑封出道:“小辈好狂。” “铮铮!”双剑交击,人影疾闪,卢吉祥突然从侧方一旋之下便近身切入攻招。 女伴银汉孤星也身形疾转,“月落星沉”旋身向下封招,反应奇快。 “铮!”这一剑硬封,把卢吉祥震得斜飘八尺。 “你也接我一剑!”女伴银汉孤星豪壮地叫,如影附形迫进,一剑化长虹而出,猛攻对方的胸口七坎鸠尾要害,声势浑雄,挥洒自如,锐不可挡。 卢吉祥连封十二剑,退了丈余方稳住马步,总算挺住了,却也惊出了一声冷汗。 女伴银汉孤星不追击,退回原处冷冷笑道:“银汉孤星要是真有你这种稀松拜弟,岂不辱没了他的名头?你给我乖乖退在一旁等死,不要再上来丢人现眼。” 兄弟孤星大踏步上前,冷笑道:“贤弟退,愚兄打发他上路。” 女郎脸色阴沉地迎出,沉声问:“阁下,你到底姓甚名谁?” “你耳聋了不成?”兄弟孤星大声反问。 白石道人不得不挺身而出,大声道:“且慢动手,听贫道一言。” 女伴孤星扭头冷冷地问:“老道,你要说什么?少来打岔。” 白石道人哼了一声问道:“阁下认识贫道白石道人始基么?” “我应该认识你么?”女伴孤星反问。 “当然。” “为什么?” “银汉孤星乃是贫道的师弟炎阳雷徐旭东派人请来助拳的朋友。阁下既然自称为银汉孤星,岂有不认识贫道之理?” 女伴孤星哈哈在笑,笑不可抑。 “你笑什么?有何可笑?”白石道人愤怒地说。 女伴孤星止住笑,脸一沉,傲然地说:“炎阳雷乃是黑道凶名昭著的天下十大巨孽之一,大河两岸的人,无不恨之切骨,为世人所不齿,无恶不作的东西。银汉孤星虽是江湖浪人,但行道江湖的宗旨是行侠仗义,除暴锄奸,行仁尚义,江湖朋友有口皆碑,会自贬身价替炎阳雷助恶卖命?你简直是昏了头,你以为令师弟炎阳雷是什么玩意?” 白石道人一怔,叫道:“高川,过来。” 一名老道低声道:“师兄,你不是已派他远赴祁山……” 白石道人这才记起西城客栈酒楼上的事,讪讪地说:“哦!我倒给忘了。” “师兄找他……” “我想问他师弟的书信上,到底是怎么说的?” 皮龙上前欠身道:“回师祖爷的话。师祖叔来的信道,近期无法抽身返回相助,已派人前往西安,商请在那儿落脚的银汉孤星杜弘,前来对付帮助辛家的江湖人。” “没说何时可到?” “没有,只说不久将可赶来相助。” 女伴孤星刚想出言挖苦,兄弟孤星却拍拍胸膛说:“在下不是已经来了么?旭东兄派一帆风顺龙威到西安,把这件事一说。答应日后以重金相酬,在下便拍胸膛答应下来了,因此兼程赶来……” “来的却是个冒牌货,哈哈……”女伴孤星狂笑着说。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兄弟孤星怒叫。 窗外,突又出现任和的身影,叫道:“何不问问他,银汉孤星既是行侠仗义的英雄好汉,为何也来争夺九叶灵芝?” 卢吉祥鼓掌道:“对,问问他有何话说。” 所有的目光,皆向女伴孤星聚集。 女伴孤星冷冷一笑道:“这些问得好。” “当然问得好。”卢吉祥说,第一次对任和有好感,向任和投过一道赞许的目光。 女伴孤星对这件事委实不易回答,说得不好,便会引起对方围攻全力对付他,脸色神色一紧,接着神色一弛,冷笑道:“本来,在下只想见识见识九叶灵芝,但听说居然有人假藉我的名号,在此地讹诈勒索甚至行凶,在下岂能不管?” 白石道人不住摇头,苦笑道:“咱们在场的人,谁也没见过银汉孤星其人。你们双方的话都有道理,但咱们不得不存疑。这样吧,你们两位银汉孤星暂且不必指责对方是真是假,请在本城暂留三五日,届时敝师弟便可赶到,不难真相大白。你们谁心虚私行离开,休怪贫道……” 话未完,外面传来阴森森的冷笑声:“白石道人,你到底交不交出九叶灵芝?” 白石道人大惊,袖口凉气叫道:“糟!岷江三邪来了。” 果然不错,大邪百里维已阴森森地踏进厅门。二邪天风和尚嘿嘿笑,三邪丘三娘管大嫂脸无表情。 白石道人脸色大变,欠身道:“老前辈,晚辈正在向辛家索取。” 窗外的任和双手支在破窗台,将头伸出说:“九叶灵芝早被人偷走了,人家辛姑娘正为了保护全家性命,不惜以身相许,请求有本事的人救命呢。为了一株九叶灵芝,辛家今天是家破人亡,那位偷灵芝的人,未免太没心肝。白石道人,这一定是贵崆峒门下贵门弟子做的手脚,把灵芝交给三位老前辈,岂不是皆大欢喜?何必……” 他的话,用意极为明显,可把白石道人急得一头冷汗,怒叫道:“小辈,你这是什么话?你……” 任和两手一摊,抢着说:“道爷,我又说了什么啦?” “你……你这不是血口喷人么?你……” 人影一闪,大邪百里维已闪电似的欺近,劈胸抓住了老道的领襟,就近阴阴一笑道: “好杂毛,你还敢嘴强?老夫唯你是问……” “老前辈请放手……”白石道人恐怖地叫。 百里维冷笑道:“一手遮不了天,你少在老夫面前弄玄虚。不交出灵芝,老夫要折了你的骨头,剥了你的皮。” “砰”一声大震。白石道人被扔到墙根下,跌了个晕头转向,乌天黑地,慌乱地叫: “老前辈请……请宽限三天……” “三天怎样?”大邪百里维问。 “三天,贫道必可查出灵芝的下落。” 任和笑道:“老道诡计多端,他在用缓兵之计。” 二邪天风和尚怪笑道:“给他两天好了,这时拆他的骨头也是枉然。他只是崆峒的一个小辈,即使知道灵芝的下落,也做不了主,咱们暂且放他一马,让他的师门长辈前来出头。” 任和又接口道:“崆峒山距此仅不过数百里,他的师门长辈来得快呢。” 大邪百里维哼了一声道:“就怕他们不赶来,来了免得老夫多费手脚。你们这些人都给我滚!两天后同一时辰,老夫在西城酒楼上等候回音。” 白石道人已吓破了胆,乖乖带了手下狼狈而遁。 兄弟孤星名义上是皮家请来对付辛家的人,他们犯不着与氓江三邪拼老命,也大踏步走了。 大邪百里维盯了任和一眼,冷冷地问:“你,为何不走?” 任和呵呵笑道,耸耸肩道:“我只是个看热闹的人,毫不妨碍诸位的事,甚至可以给诸位助威,对不对?” “哼,我看,你这小子另有阴谋。” “阴谋?笑话了。” “你好像很希望老夫出手教训崆峒门人。” “不出手便没热闹可看了,在下委实失望得很。” “哼!可能你也是为了九叶灵芝而来的,别忘了,老夫已经警告过你。” 任和哈哈狂笑道:“在下游遍三山五岳,走遍了四海九州,确也看过了几株九叶灵芝。 这玩意既不能充饥,又不能治病,更不能解渴,而且不像花卉一般令人赏心悦目。听玄门弟子说,这玩意服食后,可以长生不老,可以成仙升霞。但依我看,世间并没有长生不老的人,也没有真的见过神仙。这东西并非天下仅此一棵,而天下却不曾见过一个长生不老的人,阁下这种念头可笑极了。” “你少给找油嘴滑舌。”百里维怒叫。 “祸从口出,在下这就闭嘴。” “你最好赶快滚。” “如果在下不想走……” “老夫要活劈了你……” “哎呀!快逃,老命要紧。”任和怪叫,脚步声沉响,匆匆逃命。 大邪百里维向和尚举手一挥,说:“和尚,去问问那丫头。” 二邪天风和尚桀桀笑,说:“妙哉,还是老大了解和尚的心意,这件差事,和尚我乐意效命、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他向辛姑娘走去。自从入厅之后,贼和尚的一双色眼,始终在辛姑娘的浑身上下转。辛姑娘虽双目红肿。气色不佳,但十六岁的大姑娘,人本就生得美,在楚楚可怜的神态中,另有一股令人怜爱的风韵流露。刚发育完成的胴体,更有一股吸引人的气息,令贼和尚心猿意马,色心大动。 贼和尚问姑娘走去,脸上的淫笑令人恶心。 小后生辛安紧偎在乃姐身旁,盯着贼和尚发抖。 仆人辛忠长枪徐伸,在旁戒备。 这是三个待宰的羔羊,在屠刀下战栗。 厅门外,天外来鸿恰在这时苏醒,吃力地站起,手扶墙壁迈开沉重的双脚,向厅门移动。 二邪天风和尚终于到了辛姑娘面前,淫笑道:“小姑娘,你好美。” 辛荑打一冷战,心中的一线希望重归破灭,一个出家人说出这种话来,后果不问可知。 但她已无可抉择,硬着头皮说:“大师请尊重些。” 天风和尚一阵怪笑,手一伸,轻薄地在姑娘的颊上摸了一把,怪笑道:“小姑娘,你,……” 辛忠大怒,抡枪便刺,骂道:“贼秃驴……” 天风和尚手一伸,便抓住了枪杆一抖,骂道:“该死的东西!” “砰!”辛忠飞跌仁外,撞在内厅门上,跌昏在地,寂然不动。 小辛安大骇,奔出叫:“忠叔!忠……” 天风和尚用夺来的枪一拨,哼了一声道:“小狗你叫什么?” “砰!”辛安也摔昏在壁角下。 辛荑心胆俱裂,奔出狂叫:“弟弟……” 和尚毫无怜悯之心,一把抱住狂笑道:“小姑娘,你最好听话些,哈哈……” 姑娘双拳猛擂和尚的胸膛,挣扎尖叫着哭骂道:“贼秃放手!放手……” “哈哈!放手?这叫做暖玉温香抱满怀,妙极了。等会儿你如果竟不肯说实话,佛爷保证你受不了,哈哈……” 三邪丘三娘不耐地说:“老二,别拿肉麻当有趣,你有个完没有,正事不办……” 贼和尚接口就道:“老三,你着的什么急?” 大邪百里维长眉一轩,道:“办正事要紧。” 天风和尚点头道:“老大,我这不是办正事么?” “那就快办。” “是。老大,为了办事容易,我把这丫头带到厢房里去问口供。” “好,快去快来。” 贼和尚一声怪笑,抱着哭泣挣扎的辛荑,飞步抢入东跨院,进入一间厢房。他对姑娘粉拳毫不介意,姑娘的锐利指甲,抓在他脸上像是抓在坚硬的皮革上,毫无用处,被他丢在床上,浑身发僵。 和尚按住了她,双手捧住他的双颊,淫笑道:“小亲亲,房中只有你和我,你不用害怕,和尚我决不要你的命,只要你顺从我。” “你。……” “首先,你得说出九叶灵芝的下落。” “天哪!哪有九叶灵芝?”姑娘声泪俱下地嘶声叫道,绝望地叫天。 “叫天没有用,小女人。” “那九叶灵芝在家慈……” “我不听你这些话,我只要灵芝的藏匿处。” “已经被人……” “废话!你不说?”和尚凶狠地说,立即替她宽衣解带,拉掉她的外衣,白绢绣花胸围子入目。 姑娘心胆俱裂,尖叫道:“灵芝定然是皮家取走的……” “鬼话!皮家咱们已搜过了。”天风和尚说,动手拉她的胸围子。 其实,贼和尚并不理会她招不招,看到她那胸围子上端暴露在外的细皮白肉,那动人心魄的一角酥胸,和尚已是欲火如焚,即使她立即说出灵芝就藏在床下,和尚也不加理会了。 “天哪!苍天,……”姑娘尖厉地,绝望地叫。 “嗤……”胸围子被撕破,双乳脱颖而出。 “噗!”异响震耳。 和尚突然双手一松,头向下一搭,伏在姑娘半裸的娇小身躯上,突然不动形如死人。 辛荑魂飞魄散,不知突变已生,虚脱地叫:“大师,只……只要你能保护家……家父的安全,我……我……我不嫌你是……出家人,我跟你……一辈子……” 和尚突然滑下她的娇躯,“蓬”一声跌在床下。 有人拉上她的外衣,掩住她的酥胸,柔声道:“穿好衣裙,躲到后面去。不可说那些愚蠢的话,这些人决不会怜惜你一个弱女子。” 她吃了一惊,急急坐起。 床前,一个人背向而立。她掩面哭泣,叫道:“任爷,请……请救家父一命,贱妾来生犬马以报,尚请……” 任和拉开户门,低声道:“我将尽全力,义不容辞。请转身面向床内。” 她如受催眠,依言转身。她听到有和尚的身躯被拖动声,不由自主转头偷视。 高大的任和,正倒拖着和尚出房。 “这是个正人君子。”她心中暗叫。 她衣衫凌乱,酥胸半露,如果不转身,双方相对岂不羞死? 大邪百里维高坐厅堂等候,向丘三娘说:“老三,依你看,这儿叶灵芝到底被谁弄走了?” 丘三娘眉眼深锁说:“依常情论,该是崆峒弟子弄走的。” “谁敢保证这不是白石道人捣的鬼?这牛鼻子的艺业稀松平常,却工于心计,诡计多端。依我看,他们早已将灵芝取走了,故意迫害辛家追索,以免涉嫌,这一着真够毒辣的。” “那么。咱们只有在他们口中取线索了。” “对,除此皆是枉费心力……唔!且慢,我想起了一个人。” “什么人?” “妙手空空罗权。听说他三月前曾经在城西的独臂天尊高原家中鬼混。” “哦!我听说过这个人。” “这家伙号称贼中之王,爱财爱酒色爱珍宝,很可能牵涉到他身上。” “咱们到独臂天尊家中走走。”大邪百里维离座,急性子说走便走。 天外来鸿正好扶着门踉跄而入,丘三娘叱道:“滚出去,不许进来。” 天外来鸿一眼便看到了分躺在地的辛安辛忠主仆,骇然叫:“你们把小安怎样了?” “打死了。”丘三娘冷冷地说。 天外来鸿狂叫一声向前踉跄。丘三娘冷哼了一声,一掌拍出叫:“该死的东西!” “砰!”天外来鸿应掌便倒。这位打抱不平惹火烧身的好汉,再次昏厥。 “我们走。”大邪百里维说。 “不等老二了?”丘三娘问。 大邪摇摇头,笑道:“你还不知道老二的毛病?他向一个天姿国色的小姑娘问口供,岂是容易了结的?走吧,让他快活去。” 丘三娘居然脸不变色,似乎对男女间事毫不在乎,点头道:“也好。和尚见了黄毛丫头便像走了魂似的着迷,不把小姑娘弄到半死不活决不会放手的,走吧!” 破窗下,突出现任和的身影,笑道:“哈哈!和尚好色,和尚好淫,但他不喜欢半老徐娘,难怪你丘三娘被他冷落。可惜!凭良心说,和尚好淫好色,却不算是行家,未经人道的小黄花闺女,哪有懂得风月情趣的半老徐娘……” 丘三娘一声娇叱,柳眉倒竖杏眼睁圆,她狂怒地飞扑而上,粉面杀机怒涌,来势汹汹,人未到劈空掌力已出。 “和尚给你。”任和大呼。 昏迷不醒的和尚身躯穿窗而入,恰好迎着袭来的掌劲,硬向排山倒海力道万钧的掌劲飞到。 掌可以收回,但击出的劈空掌力却易发难收,除非是功臻化境气功炉火纯青的绝顶高手,不然决难收回已发出的劈空劲力。丘三娘的修为,距化境还远之又远,这辈子恐难修至那至高的境界,自然收不回已击出的浑雄掌力。 “噗!”潜劲击中了和尚的头部。 “砰!”和尚的飞势顿止,反向回飞,重重地摔倒在窗台下。 任和这次不逃了,一跃而入,挫身从和尚倒飞而回的身下切入,贴近了丘三娘。 双方对进,相距仅丈余,像电光石火般接触,没有任何机会闪避。 “噗噗!”任和双拳着肉,捣在丘三娘的腹腰上。 “啪!”丘三娘也一掌拍在任和的右肩近颈处。人影疾分,胜负立判。 “哎……”丘三娘叫,飞退丈余。 百里维一把扶住她,叫道:“我来对付他,老夫竟走了眼。” 任和身形飞射壁侧,摘下了挂在壁上的一把佩剑,拔剑出鞘迎上,丢掉剑鞘笑道:“老家伙,当然你走了眼,人老了,老眼昏花不足为奇。” 大邪百里维撤剑立下门户,厉声道:“老夫虽老了,杀你仍然有足够的精力。” 任和哈哈大笑道:“老不以筋骨为能,你犯了大忌。人怎能不服老?瞧你,哈哈!名列氓江三邪之首,却不知珍惜羽毛,妄想服食九叶灵芝返老还童,在下委实可怜你。” “闭嘴!”大邪暴怒地叫,作势进击。 任和立下门户,脸色依然嘻笑从容,说:“瞧你,还想逞强呢。年老气力衰,撒尿滴湿鞋,讲话流口水,咳嗽屁又来;难怪你要抢九叶灵芝妄想返老还童,妄想夺回逝去的青春。 告诉你,百里维,逝去的青春永不会再来,想长生只有修心养性方是不二法门,你趁早走吧。” 丘三娘已经恢复元气,一声怒啸,拔剑冲进,身剑合一,手下绝情,可怕的剑虹直指任和的胸腹要害,含恨出手志在必得。 任和神色一变,变得严肃冷静,手中剑突发隐隐龙吟,迎着漫天彻地而至的剑影,冷肃地吐出一道令人莫测高深的剑虹。 一声清鸣,剑气乍敛。 丘三娘倒退丈外,脸色苍白,持剑的手不住抖索,手臂与手肘鲜血透袖沁出。 大邪百里维大骇,脱口叫:“你……你这是什么邪门剑法?” 任和执剑于地,剑尖直透尺厚的花砖,沉静地说:“管大嫂,你在枉死城中跨了一大步。” 丘三娘的剑尖失手坠地,气虚地问:“你……你为何不……不杀我?” “管前辈在世之日,曾与敞友交情不薄,冲敝友金面,在下放你一条生路。” “你,……你是……” “不必多问,你走吧。” 大邪百里维碎步欺进,沉声道:“老夫不领教你几招绝学,岂不白活了一辈子?” 任和冷冷地说:“兵凶战危,刀剑无情,在下不想动刀剑拼命。刀剑在手则气盛,相搏必有错失。你大邪不算顶坏,坏在老昏不明是非,在下不愿伤你。” “老夫决不放过你。”百里维大叫,疾冲而上,剑出“羿射九日”,像是九剑齐出,剑气直迫三尺外,须眉俱张似已存心拼命。 任和不能不接招,拔出剑冷哼一声,信手一挥,剑虹分张。 “铮铮铮,……”暴声震耳,剑气迸射。 大邪气涌如山,招变“万流归宗”,剑影再合。 任和屹立如山,从容化解对方的九剑狂攻,脚下未动分毫,一剑挥出叫:“你好不知趣!” “铮!”大邪的剑向侧荡。 任和的剑尖,已抵住大邪的咽喉下,冷笑道:“你想死就再进半步,或者挥剑反击。” 大邪百里维脸色死灰,僵住了,额上青筋跳动,双目射出恐惧的光芒,语不成声地叫: “你,……你用的是,……是无……无极剑术,你,……你是……” “在下劝你回头。” “是,……是不是绝招‘白云归岫’?” “你又走了眼了。” “你……” “你走不走?” 大邪退了一步,退出剑尖的控制,收剑咬牙道:“好,我走。” “快走!要找九叶灵芝,该到皮家去找。” “阁下可否见示真名号?” “草莽浪人,你就叫在下为任和好了。” “老夫认栽。” “承让承让,哦!在下向老前辈打听一件事,尚请明告。” “你问的事是……” “天下间能大量用毒的人是谁?” “这,……天下间能大量用毒的人甚多……” “这人很年轻,用毒以斗计。” “抱歉,没听说过这样的人。大量用毒,除非是砒霜、水银、青磷烟等等,但这些玩意,真正用毒的人,不屑使用。” “谢谢,老前辈可以走了。” 百里维仍不死心。问道:“老朽如果向皮家索取灵芝……” “在下不干涉你们。”任和不假思索地答。 大邪抱起昏迷不醒的天风和尚,大踏步出厅而去。 丘三娘也一言不发,随在大邪身后出厅。 东院里抢出辛荑小姑娘,哭泣拜倒在地,不住叩头含悲叫唤:“恩公天恩,贱妾为家父乞命……” 他一阵惨然,伸手搀扶低声道:“姑娘请起,在下当尽棉薄。令尊的病在下已经看过了,惊吓过度哀伤过切,好好调养并非绝症。在下略通药理,暂留尊府希望能有助益。现在,你得打起精神,在下先得救醒令弟。” 当天,任和到客店取回行囊,落脚在辛家。 天外来鸿总算是鸿运当头,任和的金创药十分灵光,背部的镖伤有灵药敷治,渐有起色。 岷江三邪仍然在西城客栈落店。天风和尚算是倒了八辈子霉,眼看美女到手,却糊里糊涂被人所击昏,煮熟了的鸭子竟然飞掉了,而且是羊肉没吃到,却惹了一身膻,心里面那份难过,委实无法形容。 岷山三邪中,天风和尚排行第二,是按年龄排行的,论真才实学,老二比老大百里维要高明一两分。这贼和尚不信邪,怎肯干休?发誓要找任和拼老命,誓报被偷袭之仇。他却不想想。如果对方不比他高明,怎能无声无息地一下子把他打昏?即使他那时色迷心窍,美色当前昏了头心不在焉,但对方竟然进入房中他们毫无所知,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如不比他高明多多,不可能轻易地把他打昏。何况贼和尚浑身横练,气功火候纯青,刀砍剑劈锤打,伤不了他一根汗毛,而对方却一下便击中他的天灵盖,天灵盖坚硬如铁不易受伤,但他却失去知觉,可知对方的劈空掌力道是如何地惊人。 贼和尚羞愤交加,不听大邪的劝告,发誓要找任和拼命,硬是不肯善了。 但落店后才苏醒,昏眩感未消,只好忍下了。 两位银汉孤星皆不愿犯众怒,同时随白石道人一众凶徒,至白石镇皮家落脚,等候炎阳雷来到分真假,如果其中一人心虚拒绝,毫无疑问地明白表示是假的银汉孤星,必将受到凶徒们群起而攻。 次日一早,白石镇的囚徒与两位银汉孤星,浩浩荡荡莅临西城客栈,占住了整整二楼餐厅。 同来的人中,多了两个人。一个是高年老道,一个是青面燎牙状极狰狞的花甲老人。老道佩了剑,花甲老人点着一根奇形怪状的金色骷髅杖,十分唬人。 高年老道与花甲老人据主座高坐,客位是两位银汉孤星与两人的男女同伴,东首是白石道人,众老道皮五爷父子,以及一群凶恶的爪牙。 楼上的食桌皆已清除,只留了三排桌椅。老道身材高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概,喝干了杯中的香茗,冷哼一声,向白石道人叫:“始基,去叫氓山三邪上来说话。” 白石道人离座欠身道:“弟子遵命去唤他们前来回话。”说完,神气地大踏步下楼而去。 楼门口有两名大汉把守,禁止闲人登楼。 下面不时有人走动,但整座客店人心惶惶,店伙与客人皆惶然远避,因此显得有些冷清。 店门帝一掀,进来一位虎背熊腰高大健壮,气概不凡的中年人,胁下带了一只包裹,佩了剑另悬挂一只中型黄色大革囊,进得店来,便向梯口走,抬头上望,大声自语道:“怪事,这鸟店怎么与众不同,遭到什么祸事了?有点不大对。” 说完,举步登楼。 上面把住楼门的两大汉当门一站,一个向下大叫:“不许上来,走开。” 中年人冷冷一笑,抬头冷冷地问:“怎么?为何不许上去?上面不是酒楼么?” “少废话!滚!” 中年人剑眉一挑,虎目怒睁,大踏步向上走,阴森森地说:“老兄,在下要打掉你的满口狗牙。” 大汉暴眼怒张,厉声道:“狗东西!你好大的胆。” 骂声中,大汉向楼下抢。 双方在半梯相遇,大汉拔刀怒吼:“大爷要砍下你的驴头来做溺器,……” 话未完,中年人左手一挥,喝道:“打你的狗腿!” 大汉做梦也没料到对方竟敢抢先动手,骤不及防,来不及有何反应,右腿便挨了一击。 “哎……”大汉惊叫向下跌。 中年人左手再扬,“啪”一声又在大汉的腰背来上一掌。 “骨碌碌,……”大汉向下滚。 中年人向上抢,楼门口另一名大汉惊叫道:“毛二哥被打下楼了。” “你也下去!”中年人叫,伸手便抓,人已到了楼门口,出手如风,迅捷绝伦。 “啪!”掌拍在大汉的左肩上,向下一带。 “哎唷……”大汉狂叫,也向下滚。 中年人箭步抢入楼门,已有一名老道离座抢到,大喝道:“阁下胆敢在此撒野,该死! 滚下去。” 喝声中“饥鹰搏兔”飞扑而上,十指伸缩不定,一看便知练了颇为高明的鹰爪功。 中年人一声长笑,上盘手向上拨拆招,右脚疾飞,“噗”一声响,一记窝心脚踢在老道的胸口上,叫道:“看谁滚。” “砰!”老道仰面飞跌,跌在楼板上响声震耳。 上座的高年老道冷冷一笑道:“这人的手脚好快,高明。” 狞恶的花甲老人也安坐不动,阴阴一笑道:“不错,高明,难怪他敢硬闯。” 皮五爷皮高川跳离座位,迎面扶住了老道,厉声问:“阁下是存心叫阵来的?你好大的狗胆。” 中年人向前迫进,冷冷一笑道:“你这厮口中不干净,在下饶不了你。” “你知道在座的是什么人,敢在此地撒野?” 中年人仰天狂笑,笑完说:“我银汉孤星杜弘,不管在座的是什么人,谁挡路,在下便要将他放翻,你也不例外。”——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 十 章 紫衣妖天丽 又来了一个自称是银汉孤星的人,可说是银汉三星大聚会了。 皮高川一怔,脱口叫:“老天!怎么又来了一个银汉孤星?” 中年人虎目一翻,沉声问:“你说又来了一个,是何用意?” 皮高川向同时站起的两个银汉孤星一指,说:“你瞧,那两位仁兄皆称是银汉孤星杜弘,加上你阁下,共有三个银汉孤星了。你们三人中,必有两个是改名换姓乱认祖先的下流贼。” 中年人冷哼一声道:“居然有两个冒充杜某招摇撞骗,未免欺人太甚。你两个狗杂种给我滚出来!杜某要揭了你们的皮,拷出你们的原形来。” 高年老道勃然大怒,怒叫道:“这畜生骂得太难听,哪像个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名人?把他叉出去。” 中年银汉孤星哼了一声问:“老道,你是何来路?如此狂傲无礼,你大概是活腻了。” “贫道宏清。” 中年银汉孤星脸色一变,说:“哦!原来是崆峒门下当代十大真仙之一,威震武林的毒剑散人,失敬失敬。” “快把他轰下楼去。”毒剑散人大叫。 皮高川不知利害,冲上左手一探,引对方出招,右手戟指猛探对方的左期门,用的是点穴术。 中年银汉孤星不上当,屹立如山,虎目中冷电四射,目不转瞬地紧吸住皮高川的眼神,直等对方近身,方伸虎腕接招反击。快,快如电光一闪,“带马归槽”刁住了皮五的手腕,向后一带喝道:“滚下去!” 皮五真听话,势如奔马向楼门急冲,脚下大乱,也收不住脚步。 眼看要栽下楼梯,下面奔上气急败坏的白石道人,双方在楼口相遇,想回避已嫌晚了些。 “砰!”两人撞成一团。 “哎,……”两人同声尖叫,同向下滚。 坐在毒剑散人身侧的狞恶花甲老人无名火起,凶睛怒睁,怪叫道:“反了,这小子简直不像话,老夫要掏出你的心肝来下酒。” 声落,身形倏飞,不离座不作势,平空提升而起,飞越桌面,以雷霆万钧之威,向中年银汉孤星扑来,一双大袖向前掷,势如怒龙张爪。 中年银汉孤星脸色一变,大喝道:“凌空虚渡身法,打打打打……” 喝声中,双手连扬,银星飞旋而出,五颗盈寸大小的银芒夺目星形镖,连续飞出破空而至,势如暴雨般向扑来的狞恶老人射去。 大袖一挥,“啪”一声怪响,大袖击中第一枚星形镖,镖射向略偏,但大袖也被射穿,破碎的小布屑纷纷飞坠,像是落叶飘舞。 第二颗星形镖也射穿了另一只大袖,怪响刺耳。 狞恶老人身形疾沉,着地挫倒奋身贴地侧射丈外,捷逾电闪。 后三颗星形镖皆以分厘之差,掠过狞怨老人的身侧,有一枚贴右耳轮飞过,生死间不容发。镖-一嵌入砖墙中,深有四寸以上,劲道之猛,骇人听闻。 狞恶老人火速站起,毒剑散人已及时将原属于老人的骷髅杖抛到,喝声入耳:“接兵刃,不可轻敌。” 狞恶老人怎敢再轻敌,已惊出了一身冷汗,脸色大变,形如厉鬼,接过杖喝道:“好小子,看样子你真是银汉孤星,老夫要与你拼兵刃,拔剑!” 中年银汉孤星也是脸色大变,说:“能在生死关头身在空中,而躲避五镖连珠暴射的人,还未曾有,你阁下是第一个幸运的人,定非无名之辈,亮名号。” “老夫鲁世群。” “咦!原来是祁山的山灵鲁世群,久仰久仰。” “少废话,拔剑。” “拔剑?笑话了,你连在下的暗器明袭也应付不了,怎敢夸口称能?算了吧,你再接在下五枚星形镖,这次在下保证你不会再那么幸运了。” 毒剑散人离座而起,冷笑道:“施主的星形镖,听说是武林一绝……” “道长已经见识过了,是否名不虚传?” “贫道的小飞剑淬有奇毒,奉陪施主玩玩。” “也好,在下奉陪。” 梯门人影入目,上来了氓山三邪。大邪百里维哈哈一笑。扬声道:“原来是毒剑散人赶到了,难怪白石道人的口气突然变得极为强硬,原来如此。咦! 那一位老兄手持骷髅杖,是不是山灵鲁兄世群!” 毒剑散人暂且放下中年银汉孤星的事,冷笑道:“百里施主,你是否欺人太甚?岷山与崆峒虽素无往来,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你却上门欺人,到底是何用意?” 百里维呵呵笑道:“并不是老朽上门欺人,老朽也无意与贵门争甚意气,只希望向阁下讨取九叶灵芝。道长如不肯割爱,休怪老朽放肆,即使打上贵山门,亦在所不惜。请把灵芝交出,以免伤了崆峒与岷山的和气,如何?” 中年银汉孤星冷笑一声,接口道:“在下不远千里闻风赶来,为的就是九叶灵芝,你阁下还是知趣些,赶快回岷山去吧。” 百里维大怒,沉声道:“年轻人狂不是坏事,但你已狂得不像话,你阁下高胜大名?” “杜弘。这名字尊驾如果感到陌生,那么,银汉孤星的绰号。尊驾恐怕也没听说过了。” 百里维大感诧异,摇头道:“老夫已知道皮五糊涂透顶,请来了两个银汉孤星,怎么又来了一个?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老夫也被你们弄糊涂了。” 楼门口人影又现,上来了三名穿大红道衣,盛装披挂齐全的中年老道,领先的老道大笑道:“今年的怪事确是特别多,据贫道所知,这株九叶灵芝,是今年出现的第九株了。九叶灵芝全出现在边荒地区,北起北大荒,南迄南疆,东自普陀,西抵昆仑,几株九叶灵芝,吸引了无数武林人,也引出了不少隐世高士,掀起了无穷风波,定然是有人布下的陷阱,内中定有可怕的阴谋。瞧,小小的西城,目下已风风雨雨,各路高手云集了。” 毒剑散人一怔说:“昆仑三子三位道兄久违了,你们也是闻风赶来讨九叶灵芝的?” “正是。宏清道友,贵门的人抢先一步原不足奇,但不知灵芝何在?”为首的老道问。 “谁也不曾见过此物。”毒剑散人摇首答。 “谁取走了?” 毒剑散人将辛家获九叶灵芝的事一一说了,最后说:“由于该灵芝出现与失踪极为突然,而谣言传得又快,看来,西城从此多事了。” “不错,此地从此多事了。贫道入店时,曾看到川南双煞落店投宿,在贫道之后,龙凤双剑夫妇风尘仆仆从北门入城,不知在哪一家客栈落店了,可能这些人都是冲九叶灵芝而来。道友身为地主,应该有所准备才是。贫道且先落店,行李仍放在下面柜上呢,等会儿再与道友一叙契阔。” 昆仑三子临行,瞥了中年银汉孤星与众人一眼,脸色一沉,冷笑道:“来到西城的人,谁也休想洁身自好跳出是非外,留点精神应付日后的麻烦吧,这时火拼实非其时,拼掉老命殊不值得。等见到灵芝之后再拼尚未为晚。” 岷山三邪哼了一声,随后下楼而去。 中年银汉孤星也冷冷一笑,掉头便走。 只片刻间,楼上回复静宁,毒剑散人吁出一口长气,挥手道:“眼看西城高人会聚,大劫将兴,为免涉及老少无辜,更防徒孙高川一家受累,玉石俱焚,必须在店中落脚,快下去找房间投宿。” 前来谋夺灵芝的一多,彼此之间反而有所顾忌,谁也不愿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发难,以免暴露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这一天,辛家过了一天平静日子。 岷山三邪在辛家受挫,为了颜面,不敢将这件事公开,因此除了三邪之外,谁也不知任和是个身怀绝技的人,也没受到群雄的注意,见过他的人,皆未将他列入准备对付的名单中。 而任和住入辛家,连三邪也不知其事。 入暮时分,任和在内院的一座雅室中,仔细地取出行囊中的应用诸物:一条藏了暗器的皮护腰,一套银灰色的夜行衣,一双特制的快靴,一把看来并不锋利的长剑,一只百宝革囊。 走廊上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叩门声三响。 他检查看长剑的皮鞘卡簧,信口道:“门没有上闩,请进。” 门悄然而开,进来了笑容如花的辛荑姑娘,虽则凤目依然有点红肿,但并未减去多少颜色,依然明艳照人,凤目中焕发着异样的光彩,敛容道:“小女子特来请示恩公,家父今晚服药,不知该准备些什么物品?” 他转过身来,只觉服前一亮,姑娘穿了一袭淡绿色衣裙,显得朴素端庄,代表待字闺中少女的三丫髻,戴了三只梅花环,甜甜地笑,少女特有的幽香隐隐沁鼻,与昨日在大厅挺身救父的狼狈相判若两人。她那已恢复光彩的明眸,正含情脉脉地凝注着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令尊已脱离险境,今晚不需不断照顾了。小妹妹你坐下,我有话找你商量。” 姑娘欠身道:“恩公但请吩咐,商量,贱妾不敢当。” 他呵呵笑,先自坐下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客气得像外婆妈妈了?坐下啦!” 姑娘粉面泛霞,只好说:“恭敬不如从命,谢坐,但不知恩公……” “小妹妹,令尊在城内是否可找到秘密的居所暂时藏身,”他问。 “这个……” “府上今后将成为凶徒们行凶闹事的险地,令尊必须暂时离开一段时日。” “恩公明鉴,家父虽有一些亲友,但都是些畏事的本份人他们……” “府上是否有窖藏的地窟?” “有,后院的院子下,就有一座避匪的秘窟。” “也好。今晚就把今尊移入地窟。小妹妹,不管昼夜,我要你陪伴令尊不可外出,以免在下招呼不到。” “恩公打算……” “凶徒们不会死心。我猜想明天可能有不少人登门,但愿我能应付得了。” 姑娘打一冷战,想起昨天受辱的事,仍感不寒而栗,脸色变了颜色,惶然地问:“恩公,他们不是已被恩公赶走了么?” 他淡淡一笑,沉静地说:“昨天来的人中,只是些聊可数二数三的人,再来的必定一个比一个强,一个比一个狠。” “恩公……” “不必为我担心,我只担心你们是否能渡过难关。我只有一个人,天外来鸿姜兄又不能动手,里里外外都得照顾……” 姑娘神色一惨,垂泪道:“恩公如果对付不了那些人,实在还是早些脱身……” “哈哈……”他大笑,笑完说:“小妹妹,你永远不会了解咱们这些江湖人。天外来鸿姜兄,你问他为何挺身而出,义之所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这就是江湖侠义道的本色。这时你劝我们撒手,已经嫌晚了。” 姑娘热泪盈眶,盈盈下拜泣道:“恩公义薄云天,见义勇为,救我们一家于水深火热之中,恩同再造……” 他伸手将她挽起,笑道:“江湖人不可拘俗礼,不爱听那些感恩戴德的话,小妹妹,振作起来,孝感动天,我相信你定可渡过难关,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上苍不会苛待你的。” 姑娘软弱地倚在他的虎臂上,幽幽地感情地说:“愿上苍垂怜我一片孝心,派大慈大悲的菩萨,吾家司令,辛家的再造重生大慈悲手……” “小妹妹,我是不信神佛的。”他笑着说,打断了姑娘的话。 “恩公……” “不必多说了,准备将令尊迁入地窟,今晚我可能不在……” “咦!恩公……” “我得探明他们到底来了什么人,不管我在与不在,宅中如发生事故,你们切记不可出来。” “恩公要去皮家?”她惊煌地问。 “不一定。如果我所料不差,皮家三日来迟迟不向尊府进一步煎迫,似乎有意网开一面,此中定有可怕的毒谋,我必须小心查明底细,揭开这件九叶灵芝的疑案,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恩公,皮家已把我家闹得家破人亡……” “我猜想你们只是无辜受害的一家。” “恩公之意……” “那盆来历不明的所谓九叶灵芝,只是一盆颇为罕见的树菌而已。” “哦!恩公怎知道……” “在下曾经在浙东天台山见过此物,与你所说的形状不同,因此猜想决非九叶灵芝。自年初迄今,天下各地屡传发现九叶灵芝的消息,江湖骚动,杀劫丛生,显然其中有人捣鬼,主其事的人也决不是普通的江湖人,我希望能查出其中之秘,揭发他的阴谋诡计。” “恩公,这……这不是太……太过危险么?”姑娘忧心忡忡地说。 他淡淡一笑,泰然地说:“江湖闯荡,无所谓危险。天天与死神打交道,危险又算得了什么?” 姑娘突然感情地握住他的手臂,垂下粉颈低声问:“恩公,你就打算永远在江湖流浪?” 他拍拍姑娘的掌背,微喟地问:“小妹妹,可惜你不是男人,不知道一个男子汉的想法。你不会体会出像我这种江湖闯道者的心情与胸襟,不说也罢。” “恩公……” “天色不早,快回去准备。”他柔声说,意在避免姑娘无谓的追问。 姑娘顺从地离座,轻盈地走近房门,手扶门框突然止步,用充满感情的声音柔婉地说: “我想,我会习惯的。” 她像是自语,也像是说给任和听的。 任和一怔,盯着她的背影发呆,心说:“糟!这丫头将给我带来麻烦。” 姑娘的背影已经消失,他摇摇头苦笑一声,动手换上夜行衣。 安顿好辛家父女,他独自外出,在外面逗留了一夜,破晓时分方返回辛宅,埋头大睡养神。 一觉醒来,已是近午时分。 姑娘已在窗外久候,亲自替他送来了汤水,笑盈盈地伺候他洗漱。他自然不肯,再三将姑娘赶走。 午膳罢,他换穿了一身青直缀,青帕包头,不带剑,头上带了一顶遮阳帽,嘱咐已可起床行走的天外来鸿小心门户,临行,向天外来鸿神色肃穆地说:“姜兄,如果兄弟申牌以后尚未返回,那么,姜兄速带辛大叔父女离开西和城,逃走去吧。在此地等死,不如另求生路。” 天外来鸿深知情势逼人,一咬牙,凛然地说:“任兄,兄弟希望能助……” “不必了。今午与会的人,全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以及一些隐身草莽的高人逸士,说句不中听的话,姜兄如果前往,除了垫别人的棺材以外,毫无自保的机会,说不定两人同归于尽呢。” “任兄……” “保护辛家的千斤重担,还得姜兄承担呢。” “任兄,真有如此严重么?” “岂只严重而已!昨晚在下已经把皮家的人反拖下水,希望能收到釜底抽薪的效果,今日之会,可说是决定生死存亡的重要时刻。” “任兄,是否可以避免……” “不能避免。兄弟必须阻止他们滥杀,转移他们对辛家的注意。” “时间充裕,任兄何不立即保护辛家远走高飞?” “辛家父女如果这时离开,一切都完了,他们将追踪拦截索取灵芝,岂不弄巧成拙?记住,申牌一过而兄弟未返回,一切就得看姜兄的了。辛小妹是个好姑娘,值得你花心力去保护她,再见了。” 门后突然闪出泪流满脸的辛姑娘,脸色苍白,嘴唇发抖,一字一吐地说:“恩公,贱妾当天发誓,你如果不回来,辛荑决不独生,将爹送至安全处所后,便是辛荑毕命以谢恩公之时,望恩公保重。”说完,泪下两行,她盈盈拜倒,四拜而起掩面转身。 任和与天外来鸿面面相视,做声不得。 不久,任和突然拍拍天外来鸿的肩膀,苦笑道:“姜兄,这件事偏劳你了。” 他大踏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远处站着两个中年人,其中一个生得豹头环眼,满脸横肉,两人半倚在树根下,不时抬头从枝叶的空隙中察看日色,喃喃地说:“已经正午了,毒剑散人为何仍不见踪影?他致送给咱们的柬上说,午正将灵芝送到此地。哼!我看,这杂毛老道诡计多端,恐怕用的是凋虎离山计,把咱们骗来,他好另打主意。” 另一名中年人冷冷地说:“放心啦!杨兄,牛鼻子老道如果敢出此一招,他不是有意替师门招祸么?哼!谅他也不敢。” 任和已经走近,含笑接口问道:“两位兄台是接柬前来赴约的?” “不错,你是……” “在下也是接柬而来的,瞧,这就是柬帖了。”他一面说,一面探手入怀取出一封叠好了的白笺,信手递给满脸横肉的中年人察看。 中年人不接他的,挥手示意要他少献宝走远些,他冷笑一声说:“你们真认为崆峒门人肯把灵芝带来,让你们见者有份瓜分么?未免太愚不可及了。如果换了你是得主,你肯不肯?” 说完,不等对方有所表示,举步走了。 满脸横肉的杨兄已为所动,向同伴说:“吕老弟,咱们恐怕被牛鼻子的书柬所愚了。” 吕老弟也开始沉不住气了,倏然而起道:“走,到对面林子里找九头狮叶超商量商量。” 任和到了丘东端的树林内,远远地便看到围坐在树下商量的岷山三邪,便向三邪走去。 岷山三邪也发现了他,天风和尚脸色一变,似被人踩中尾巴的猫,一蹦而起,大吼一声,双手箕张扑来,形如疯狂。 百里维大惊,跳起来叫:“老二,不可……” 叫晚了,双方已经接触,“啪!”一声暴响,天风和尚不知怎的,挨了一记好沉重的耳光,被打得昏天黑地,向侧后方退。 任和一不做二不休,飞纵跟上,也大喝一声,一记窝心腿踢在和尚的胸口,力道万钧。 和尚仍末倒下,仅狂乱往后退,以左掌掩目,右掌慌乱地封架,原来在挨耳光时,被任和的手指带过眼眶,因此眼前发黑。 任和再次近身,脚下不留情,从下面探入,“蓬”一声响,一脚踢在和尚的下阴要害。 “哎,……”和尚在叫,再也支持不住了。笃一声大震,仰面跌了个手脚朝天,终于痛昏了。 淫憎一辈子不知糟蹋了多少女人,这次被任和一脚踢破了命根子,这辈子算是完了。 百里维与丘三娘恰好掠到,已无能为力。 任和立下门户,冷笑道:“你两人联手上,在下给你两人一次机会。” 百里维是惊弓之鸟,怎敢逞强?沉声道:“老夫认栽,你想怎样?” 他冷冷一笑,挥手道:“认栽就好,在下不为己甚。把贼和尚带至偏僻处医治,他的伤见不得人。” 功力最强的二邪天风和尚,禁不起三拳两脚,百里维再笨,也不至于愚蠢得把自己也赔上,咬牙道:“好,咱们日后再算。” “不错,咱们后会有期,哪儿见就在哪儿算。现在,你们快走。” 百里维不再多说,抱起天风和尚向林深处急窜,丘三娘一言不发,死盯了他一眼,默默转身走了。 他转向北走,走了三二十步,他突然闪在一株大树后,低叫道:“要比暗器么?小女人,你给我滚出来。” 声落,他重行现身,空间里,奇异的轻微啸风声隐约可闻,一朵金色的寸大梅花在附近飞舞。 “啪!”金梅花被他用一节树枝击碎了。 一株大树后,转出一位紫衣丽人,娇声喝采道:“高明,这是本姑娘第一次用暗器偷袭失手,你值得骄傲。当然,能赤手空拳打发走岷山三邪颇足自豪,定非无名高手。我,夺命一枝春,你,贵姓大名?” 他吃了一惊,脸色一变,赶忙转头他顾,定下心神用稍呈慌乱的声音说:“百花魁首,欲海之尊,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没料列横行天下二十年的一代女妖,看来竟依然如此年轻美丽娇艳,果然名不虚传。” 他竟不敢正视这位自称“夺命一枝春”的美丽妖艳绝色女郎,甚至脸色都变了。 这女人确是邪门,美得令人屏息,有一双令男人想做梦的明眸,小巧樱桃口,微笑时露出一排编贝似的皓齿,她那种笑,笑得令人心跳。瓜子脸粉面桃腮,五官美得像是巧手名家刻意雕出的神品。梳的是盘龙髻,宝石钗光闪闪。 紫色小坎肩前后饰以金色流苏。身材匀称,曲线玲戏凹凸分明,走动间水蛇腰有韵律地款摆,乳波臀浪令男人心猿难锁,意马脱缰。她的美极为邪门,只消看第一眼,便可令对方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抹不掉挥不去,想入非非心乱气浮。 夺命一枝春佩的是剑,剑上的饰物宝气耀目生花。 夺命一枝春,不像是姓名而像绰号,她报号而不通名,可知夺命一枝春的绰号必定大有来历。 夺命一枝春轻盈地走近,异香流动令人闻之心中一荡,难以自恃。 他想走,却又脚下迟疑,一个正常的人,谁不爱美?有幸碰上这么一位美如天仙的人间尤物,不多看一两眼,这人必定是心理与生理皆有缺陷的人。 他竟不敢多看一眼,但他确是个正常的大男人。 夺命一枝春嫣然媚笑问:“怎么,能徒手降伏岷山三邪的大英雄,竟不敢通名亮万?是不是我吓坏你了?” 他吁出一口气,冷冷地说:“在下不想与名列宇内三大淫妖之一的妖女打交道,你不怕挨骂,我却不想骂你。” “哦!原来如此。我问你,你以为你是个卫道的英雄豪杰正人君子么?” 他淡淡一笑,抬头望天傲然地说:“在下从不以英雄豪杰正人君子自命,但自问俯仰之间,无愧无作,这就够了。” 夺命一枝春点点头,笑道:“我想,你这几句话份量虽不重,但掷地有金石声,颇令人刮目相看。” “谢谢夸奖。” “我想,我们会成为好朋友。” “恐怕不可能。” “为何?” “这……” “怕我?” “不是,只是……” “怕有辱你的身份?你……” “立身处世,谁又不爱惜自己的声誉?以你来说,谁不知你是个雨露遍施的女娃淫妖? 但我相信你决不至于下贱得尽人可夫,你也会细心地选择你所需要的男人,因此我相信你决不至于认为自己是无权选择的青楼妓女。你艳如桃李,人间绝色,而且艺臻化境,必是自视甚高的人。你明白在下的意思么?” 夺命一枝春神色一怔,叹口气说:“你的话中,没有明显的责备,也没有不可耐的规劝,你是个宅心仁慈的人。我想,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在下与姑娘从未谋面……” “我夺命一枝春毛萍邀游天下,耳目灵通,猜想你的身份,自信有七八分把握。” “这次恐怕你猜错了。” “真的?”她笑问。 “可能。” “好,我就说出你的名号……” 远处奔来一个颇为英俊的劲装青年,高叫道:“毛姑娘,找得我好苦,原来你在这里。 咱们上当了,崆峒的贼妖并未出城,他们不会来了。他们否认那些柬帖是他们所发的。咦! 这人是谁?” 任和颔首为礼,招呼道:“在下姓任名和,兄台是不是玉郎君郭光?” 夺命一枝春听他急急自报名号,不由噗嗤一笑,笑得好甜,清亮的明眸不放松地注视着他。 这一来,立即引起玉郎君的无穷反感,妒火中烧,冷哼一声道:“姓人的,咱们认识么?” “在下……” “郭某从未听说你这小辈的名号。” 夺命一枝春笑容乍敛,不悦地说:“郭光,你怎么能对我的朋友如此无礼?” 郭光脸上无光,更是冒火,大声说:“这种无名小辈初出道的小毛头,姑娘也把他当朋友,不怕有污姑娘的身份么?” 夺命一枝春冷笑一声,叱道:“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从此不许你见我。” 玉郎君推下一脸苦笑,低声下气地说:“毛姑娘,我错了,我向你陪不是,请恕我无心失言。其实并不是我瞧不起他……” 玉郎君不住欠身打揖,愁眉苦脸地说:“请不要赶我走,千不念万不念,念在我的一片愚诚,与对姑娘的不渝爱心……” “你还不滚?”夺命一枝春绝情地叫。 玉郎君像是一条卑贱的狗,竟在她脚前匍伏下来,叫道:“我求你……” “笃”一声响,玉郎君的天灵盖,挨了夺命一枝春的弹指通神绝学,指风击中天灵盖,像击破一只蛋壳般容易,人向下一伏,起不来了。 夺命一枝春鼓掌三下,叫道:“把他拖去丢下江喂鱼。” 不远处的草丛中,钻出一位绿裳俏侍女,以奇快的身法掠到,拖住玉郎君一条腿,向江边飞奔。 任和摇头苦笑道:“毛姑娘,何必要置他于死地?” 夺命一枝春余恨未消,冷冷地说:“天下间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贱男人也太多了,少一个算得了什么?” “这到底……” “不必为他惋惜了。走,我们进城去看风色。” 任和抬头看看天色,剑眉深锁地说:“毒剑散人竟然不来。定然有变。” 夺命一技春笑道:“昨晚在城中散发怪柬的人,并不是崆峒门下弟子,毒剑散人知道有人捣鬼,不加理睬,他正在接待从西安来的贵宾,怎能前来解释误会?散发柬帖的人,显然意在挑起双方火拼,以使渔人得利,但他却耳目不灵,不知西安有贵宾前来,日子没挑好,弄巧反拙,不过……” “不过什么?”他颇感兴趣地追问。 “他也成功了一半,双方未能在丰台山火拼,却可能在城内有一番问罪的惨烈恶斗。 瞧,与会群众不是已动身返城了?” 远处人影掠走如风,群雄先后愤然离去。 夺命一枝责向他善意地微笑,再问:“小兄弟,你走不走?敢不敢与我一同前往?” 他一怔,苦笑道:“你怎么胡叫?在下从不与人结伴,……” 夺命一枝春一阵娇笑,笑得他脸上发烧,笑完说:“我夺命一枝春在江湖成名,你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奶娃娃,叫你一声小兄弟,叫错了么?” “你……” 夺命一枝春脸色一沉,神色转得好快,说:“你要知道。我的话是不容人拒绝的。” “你威胁我么?”他沉着地问。 “你怎么说怎么想,那是你的事。” “你也得明白,我是不受人威胁的。” 夺命一枝春又回复了笑意,让步地说:“我第一次碰上你这种定力不差无动于衷的人,但你并没有真正不受诱惑的信心。告诉你,你我结伴而行,对你大有好处。如果你真的怕我,你自己走吧。” 他摇摇头,苦笑道:“在下不在乎你用武力胁迫,老实说你的艺业并不见得能胜得了我。但食色性也,在下不是白痴,确对色欲的诱惑深怀戒心,何必提心吊胆与你偕行,还是分手各行其是的好,彼此也方便些,是么?抱歉,在下这就先走一步了。” 不等对方有何表示,他抱拳一礼,径自走了。已经是午牌末,他失望地觅路返城,距城门尚有两里路,路旁一株大树后,突闪出一个青衣大汉,拦住去路向林中一指,冷笑着道: “阁下,借一步说话。” 他向林中看去,一无所见,反问道:“四下无人,有何指教?说吧。” “敝长上有请。” “贵长上是……” “见面便知。” “抱歉,在下不认识贵长上,恕难……” 一株巨树后闪出一位年轻书生,招手笑道:“来吧,你叫任和,是个来历不明的江湖混混,敝长上派人专诚请你,这是你莫大的光荣呢。” 他心中一凛,戒备着说:“银扇书生冯涛,你竟然有主子啦!这位主子定然是惊天动地的人物了,委实令人惊奇不置哩!” 银扇书生冷冷一笑,沉下脸说:“你会出口损人,等会儿你将为刚才的话后悔一辈子。” 第二个青影在另一株大树下现身,大声道:“雄霸天下问。黑道第一人。旭日从东升,炎阳一声雷。长上驾到!” 任和脸色一变,脱口说道:“原来是炎阳雷徐旭东,他来得好快,我得先行回避。 走!”口中说走,但他知道脱身不易了——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一章 黑道雄霸 在边城僻壤,炎阳雷的名号知者有限。但在中原江湖道上,黑道枭雄炎阳雷徐旭东的名号,可说是无人不知,声威远播,神弃鬼厌的魔字号风云人物,自称为黑道第一人,以黑道霸主自居,目无余子,唯我独尊。跺下脚江湖震动,论心黑手辣,不作第二人想。老巢建在中条山,山门开在低柱山的北岸,提起炎阳雷其人,闻者莫不掩耳而走。 任和听对方念出切口,便知是炎阳雷徐旭东到了。这位黑道枭雄党羽众多,连大名鼎鼎的江湖浪人银扇书生,也成为供其驱策的走狗,可知这附近必定早已高手四市,再不见机暂避,很可能栽在此地,所以他动了脱身的念头。 但他心中明白,可能走不了。 往何处走?入城固然是上着。但他直觉地感到进城的路将凶险无比,后退也可能困难重重。 要走便得趁早,分秒必争方能主宰全局。 就在这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他决定了个大胆的妙着,一声长笑,他向银扇书生扑去。 “刷”一声响,银扇书生亮开了威震武林的银扇,银白色打磨得光亮耀目的九合银骨扇倏张,映着日光,如同古镜,映出的日光耀目生花。 银芒一闪,狂笑声飞扬,银扇书生狂笑着一扇挥出来,利刃似的削向任和伸来的大手。 任和急冲而来势如奔马的身躯,突然神奇地止住,银扇以一发之差掠过胸口,危极险极。 “噗!”他一脚疾飞,像是雷光一闪,踢在银扇书生的小腹上。 “哎……”银扇书生厉叫,上体前俯,身形却向后飞退,退出丈外砰然倒地。 他快如狂风,从银扇书生的身侧一掠而过。 谁也没料到大名鼎鼎的银扇书生一照面便倒了,更未料到任和存心脱身,变化也委实太快了,其他在场的人,想拦截也来不及啦! 城门方向,二十余名高手正飞步赶来。 “快拦住这小子。”刚才念切口的青衣人大叫,最后又加上一句:“死活不论。” 任和已掠出四五丈外,去势如电射星飞,后面追赶的人不可能追及了。 前面丈余一株大树后,突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寒星脱手破空而飞。三枚透风镖成品字形射出。接着青影闪出,随镖猛扑而上,镖到,人到,声到:“留下命来。” 任和扭身便到,手着地立即反击,三镖间不容发地贴遮阳帽而过,摩擦声令人闻之心中发冷。 遮阳帽破空而出。快逾电光石火。 相距仅丈余,双方相迎奇急奇猛,袭击与反击仅有极短暂的一刹那机会,这一刹那便决定了生死存亡。 “啪!”青影用手挡住了飞来的遮阳帽,帽被震破,掩住了青影的面目。 青影防得了上盘,中下盘却洞开,遮阳帽反击太过意外,青影毫无准备,便着了道儿,落入任和的算中,反应慢了些。 任和贴地射到,扫堂腿行雷霆一击。 两声异响,青影双足骨折,狂叫一声,摔倒在地。 任和一窜两丈,身形再起,钻入林木深处,如飞而遁。三五起落蓦尔失踪。 芦哨声乍起,不久,丰台山各处纷纷传回哨音,说明各处皆有人伺伏,皆收到了传出的警讯。 青天白日,想逃脱散布在各地的眼线耳目,难似登天,好在林深草茂,暂时隐身尚无困难。 他躲在一条山沟的茂草中,沟流向半里外的黑谷川,他躲了半个时辰,先后有三批入经过沟上方,但并未下沟搜寻。 他怎能久藏?申牌一过他如不能赶回辛宅,天外来鸿便要带了辛家的人逃生,后果不堪设想。事先不知炎阳雷徐旭东恰好在今天赶来,对方人手多,天外来鸿的背伤未愈,而他又不能按计拖住崆峒派的一群高手,辛家的人怎能逃出天罗地网? 他愈想愈心焦,一咬牙,付道:“我得走,必须碰碰运气,必要时放手一拼,顾不了许多了。” 他上了沟岸,蛇行鹭伏向西行,小心翼翼探进,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逐段游窜向西又向西。 到了一处山坡,坡的那一边,可从树隙中看到静卧在山下的西和城,他心中稍定。 坡北林木深处,突传来一声刺耳的惨号,令人闻之毛骨悚然,毛发森立。 “哈哈哈哈……”狂笑声接着传到,其难听如枭啼。 他心中一动,付道:“半里外有人毙命,且前往瞧瞧。” 未牌初正之交,时光尚早,距他约定返回辛家的申牌,还有一个半时辰,目下已可看到西和城,他心中略宽,并不需要急急赶回。 吼声继续传来,间或传来三两声怪异的呼叱。 他不再迟疑,向吼声传来处探去。 丰台山的北坡,黑谷川绕山向东北流,坡近川一带是一片短茅地,三面是树林。 西南一角,毒剑散人与崆峒的一群道俗门人雁翅列阵,足有四十名以上。 正南,是一群青衣男女,也有三十名上下。为首的入是个雄健如狮的中年人,穿的是黑劲装,佩剑挂囊。满脸横肉,虬须戟立,暴眼突颚,大鼻朝天,长相威猛唬人,一看便知不是善类,是属于性情粗暴旷野膘悍的人。 这人身后,一字排开八名黑衣人,五男三女,年长的已是花甲出头,年轻的仅十六七。 最小的是一个身材娇小但发育已成熟的十六七岁小姑娘。 其他的二十余人中,有神情委顿的银扇书生在内。这位仁兄脸色苍白,站在最后侧的角落上,可知身份地位皆有限得很,可能是这些人中最差劲最低的一个。 东面,零落地站着二十余名男女,其中有已少了天风和尚的岷山三邪,昆仑三子,身材矮小面目阴沉的川南双煞,英俊魁伟郎才女貌的一双壁人龙凤双剑,一个跛脚老和尚,两个阴阳怪气的老花子…… 中年孤星倚在一株大树干上,面无表情。 另一侧,停了两乘山轿,四个轿夫坐在树下假寐,轿门紧闭,不知里面是否有人。 夫妇孤星与兄弟孤星四个人,则站在西南角的树荫下,像是局外人。 草坪中,横七竖八躺了八具尸体,血腥触鼻。 穿黑劲装的雄健虬须人举手一挥,左侧立即跨出一位鹰目炯炯尖嘴薄唇的中年人,胁下挟一束小红旗,蓦地一声低啸,双手急挥,三十余支一尺六寸长的小红旗,以暴雨的声势,向五丈外的草坡中心飞去。 “察察察察……”小红旗纷纷落下,插在短草中形成一个五丈方圆的旗圈,排列得整整齐齐,其精确巧妙,令人大叹观止。 虬须大汉举步而出,暴眼中四光四射,站在极圈前背手而立,威风凛凛地环顾四周三匝。 鸦鹊无声,众人屏息以待。 鹰目中年人,环顾三匝,冷冷地大声说:“雄霸天下间,黑道第一人。旭日从东升,炎阳一声雷。这位就是敝长上炎阳雷徐公,特与诸位见面。” 炎阳雷冷冷地说:“给他们说明白。” 鹰目中年人欠身应诺一胄,转向群众朗声道:“敝长上奉命在西城物色几位隐世高人,可是这些天来,委实令人失望,光临西城的人中,全是江湖上平凡的朋友。因此,诸位么必须在日落之前离开西城,以免碍事。西城附近已撒下了天罗地网,诸位如想平安离开,必须身抽红旗启程,不然一切后果自行负责。言尽于此,记住日落之前离开西城。” 首先是毒剑散人一群崆峒门下弟子离开,然后是炎阳雷带了所有的爪牙撤离。 大邪百里维哼了一声,向身侧不远的昆仑三子问:“三位道长听到这狂小子的话么?” 三子的老大玄贞子淡淡一笑道:“听了个字字入耳。” “他这是什么意思?炎阳雷这小子怎么竟敢如此狂妄无礼,胆敢叫咱们身插红旗离境?” 玄贞子老眉深锁,沉吟片刻道:“不是他敢与不敢,而是他凭什么敢。” “道长之意……” “炎阳雷只是个黑道巨魁,在天下十大黑道巨魁中他名列第三,真才实学固然不错,但在贫道眼中,他算不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疑的是,他所说的奉命,用意何在?奉谁之命?要物色的隐世高人是谁?” 百里维哼了一声道:“老朽只想要那株九叶灵芝。” “灵芝是引饵,也是个圈套。咱们都是中了圈套的人。目下最重要的是,能否平安离开西城。” “道长要离开?” “怎能不离开?” “插了红旗屈辱他离开?” “百里施主又如何打算?” “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决不屈辱苟全。” “贫道有此同感。” “那……” “咱们进城。”玄贞子杀机腾腾地说,扭头便走。 三十余面红旗。仅被人取走了三四面。 最后走的是两乘山轿,轿内的人始终不曾露面,显得极为神秘,谁也不知轿中人的底细。 任和其实是最后回城的人,未牌正赶回辛家。 天外来鸿接到人,心头一块大方落地。但听到任和说出丰台山的变故,又加重了一分心事。 “任兄,咱们该怎办?”天外来鸿忧心忡忡地问。 他吁出一口长气,故作从容地说:“本来,丰台山之会,是我一手促成的,岂料百密一疏,炎阳雷不迟不早恰好赶来,反而被他利用作为示威的好机会,真是一步错全盘皆输。目下九叶灵芝的阴谋,昭然欲揭,已可断定是炎阳雷所安排,问题是炎阳雷背后的撑腰人到底是谁?” “任兄,何不捉一个人来问问?” “那是枉费心机。除非能捉来炎阳雷,不然保证问不出头绪来。” “那……任兄打算……” “有骨气的江湖朋友,宁死不辱,有九成人留下,今晚西城将血流成河。” “他们会……” “这里必定有人前来讨信息,也是最凶险的处所。天色不早了,来,咱们好好准备迎客。” 城中共有六间客栈,陌生人决难藏身。怕死的人早就走了,留下的各怀鬼胎,无人出面召集群雄商量对策,各自为战,分住在六家客栈中静候变化。 闻风赶来西城的人,自然志在传说中的九叶灵芝,如不探出灵芝的下落,便不愿失望离开。因此,辛家变成为众矢之的,都希望从辛家探出灵芝的下落。 二更初,微风飒然,第一批不速之客到了。 人数甚多,只片刻间,便散布在全宅每一角落。 辛家的老少,全躲入地窟避难。整座宅院空阗无人,灯火全无。 二更尽三更初,两条黑影轻如鸿毛,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内院中,双方一打手势,两下一分,于是一个伏在窗下,一个直奔内堂门,伸手虚推,内堂却悄然应手而开。 黑影一怔,略感意外,迟疑片刻,猛地向下一伏,幽灵似的闪入内堂。 内堂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黑影伏在壁角,运耳力倾听动静,久久,声息毫无。 在外面窗下把风的黑影,未留意院角的一丛花树下,神不知鬼不觉飞来一宗暗器,“嗯”了一声,向下一仆,倒在窗下手脚一伸,呜呼哀哉。 内堂的黑影听到外面有声息,吃了一惊,赶忙向门口退。 “蓬”一声轻响,绿焰聚升,内堂一亮,堂中的大石砖地面绿火熊熊,锈臭刺鼻。 黑影大惊,脱口叫:“火神的绿焰弹。” 原来是兄弟孤星,在外面被暗器击毙的人,是贤弟卢吉祥。 堂上,一排九名黑衣人,居中的赫然是炎阳雷。绿光映照下,这位黑道巨魁的相貌,显得更狰狞,更为可怕,嘿嘿一阵怪笑,说:“请留步,阁下。” 兄弟孤星拔剑出鞘,便待夺门而出。 门口出现八个人,八支剑尖齐伸,堵住了。 兄弟孤星反应不慢,急奔窗台打算破窗而出。 却仍然慢了半步,窗门被推开了,三支光闪闪的剑尖,封住了窗口。 炎阳雷冷笑道:“原来是你,可借你是个冒牌货,认命吧。” 兄弟孤星知道走不了,退至堂中冷笑道:“我银汉孤星闯了半辈子江湖,经过了万干风险,但从不认命。” 四周,亮起了四盏明灯。 炎阳雷向前迫进三步,冷冷地道:“在下确曾请人敦请银汉孤星前来西城,可惜他宛如神龙般见首不见尾,人已离开了西安,不知所之。在下不管你是谁,把实情告诉你,你自己好早作打算。” “你要告诉什么?” “其一,咱们希望将隐身蟠家山修真的玉笛飞仙引出来。其二,要将银汉孤星诱至西城。” “为什么?” “你如果真是银汉孤星,该知道你与玉笛飞仙的渊源。”炎阳雷冷冷地说。 “废话!在下不认识玉笛飞仙。” 炎阳雷哈哈怪笑道:“老兄,你敲诈了师侄上千两银子,竟然尚不知足,不想远走高飞,留下来找死。你说在下用书信荐你来的,书信何在?” 兄弟孤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硬着头皮说:“你派人传书请杜某前来查灵芝的下落在下不是来了么?” “你来了,但你却不知玉笛飞仙是银汉孤星的师门长辈。” “这……” “你更不知道,如果玉笛飞仙与银汉孤星两人,不向敝长上投效,便得血溅西城。” “这……在下……” “徐某不与你多说,你死吧!” 声落入扑上,伸出巨灵之掌,一记“金雕献爪”,整只手掌其黑如墨,腥风扑鼻。 兄弟孤星大喝一声,一剑向伸来的黑手挥去。同时左手疾扬,射出了三颗星形镖,猛袭炎阳雷的上中下三路,行生死之击。 炎阳雷掌一沉,抓住了挥来的剑。 “噗噗噗!”三颗星形镖射在炎阳雷的胸上方、肚腹、小腹三处要害。 但星形镖被反震坠地丝毫不起作用。 炎阳雷的左掌已到了兄弟孤星的顶门,五指如钩,扣住了兄弟孤星的脑盖,向下一按。 “哎……”兄弟孤星狂叫,丢掉剑双手拼命抓解扣在顶门的巨爪,跪下了。 “你是谁?”炎阳雷沉声问。 “我……我是丧门剑杜俊雄。” “原来你是妙手空空罗权的一伙小贼。” “我……我是来……来找他的,不……不该见财起意。” “哼!留你全尸。” “饶命……” “砰!”丧门剑客的脑袋,像蛋壳般裂开了。 炎阳雷举手一扬,灯火全熄。 瓦面上,突传来一阵阴恻恻怪笑,有人说:“徐旭东,你布的陷阶可恶,像你这种残害同道的人,激起公愤看你以后还要不要混下去?” 炎阳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瓦面上,向站在瓦脊上的两个黑影冷笑道:“你们既然来了,并肩上吧,为你们的生命作殊死斗,用不着替在下的日后担心。” 两黑影阴阴一笑说:“急什么?进鬼门关急不在一时,放心啦!鬼门关不论任何时候,都是开着的。你炎阳雷那几手崆峒剑术,与只练了十年的黑煞毒掌,在下还没放在心上。上啦!一比一,在下要与你公平一决。” 炎阳雷哼了一声,扬剑逼进说:“你将后悔终生,你必须为这番该死的话付出可怕的代价。” 黑影一声阴笑,剑出风雷发,狂野地冲进,“飞星逐月”无畏地抢制机先进击。 “嘎……”错剑的锐啸刺耳。 黑影的剑被错出偏门。炎阳雷剑尖,已点在对方的鼻梁上。 人影倏止,一招分胜负。 另一黑影大骇,狂风似的扑进,要抢救同伴。 身后突出现了黑衣娇小身影,是炎阳雷八名黑衣爪牙中,最年轻的美丽小姑娘,现身极为突然,像是鬼魅幻影。 “你死吧!”小姑娘叫,剑已随声贯入黑影的背心,剑出似穿鱼。 “嗯……”黑影叫,上身后挺,冲势顿止。 小姑娘一脚踢出,乘势拔剑。 黑影砰然栽倒,骨碌碌向下滚。 被炎阳雷制住鼻梁的黑影魂飞天外,骇然叫:“炎阳雷,你……你用的是……是何种剑术?崆峒弟……弟子没……可绝没有你这……这种……” “你不必交待后事,在下保证你死不了。”炎阳雷冷笑着说。 “你……” “你只少了一目、一耳、一手、一脚,死不了。但你如果自尽,又当别论。” 黑影“当”一声丢剑,战栗着说:“徐兄,在……在下投……投降……愿……愿为徐徐……徐兄效……效死……” 剑芒一闪,黑影的右耳轮飞落。 “饶我……” “喳!”右手应声而落,齐肩而折。 “啊……”黑影一声惨号,蹦起再后倒。 “喳!”右脚又断了。 炎阳雷毫无怜悯之心,一脚踩住黑影,免得向下滚,最后剑尖落在黑影的右眼上,眼珠被刺破挤出眶外。 “哈哈哈哈……”炎阳雷仰天狂笑,收回脚。 黑影已痛得闭了气,叫不出声音,骨碌碌向下滚,砰然大震中,掉落在院子下,寂然不动。 这是一场可怕的惨烈大屠杀,先后来了十余名黑影全部横尸在附近,瓦面与院中血迹斑斑,血腥触鼻。 五更天,尸体全被带走了。 西和城位于万山丛中,只有南北两条小径与外界相通,北是祁山,南是蟠家,小径在山峦中盘旋,一边是峭壁悬崖,一边是下沉数十丈的溪流,人在这种危险的鸟道羊肠小径行走,本来就够惊心动魄,再碰上有人拦阻,后果不言可喻。 南行是入川小径,可到白龙江河谷,一年中没有几个人行走,千山万峦猛兽成群,沿途野人出没,走这条路既无好处,又无利可图,因此商旅裹足,荒凉自在意中。 北面可到府城,渭河河谷可聊算富饶之区,也是唯一通向中原的要道,当年诸葛亮六出祁山,就是想从此打通进入中原的门户。 撤离西城的人,除了入川的几个人外,必须向北逃走,别无他途。 炎阳雷五更初离开辛家,派了几个人占据空空无人的辛宅,并不知辛家的人藏匿在地窟下,还以为都逃至邻舍避难去了。 小径是通过南山的东端,山上是白石镇,此行的人须冒受到白石镇皮家袭击的风险,目下皮家已撤出城外,在白石镇安顿。 但北行的人并不走南山下,他们绕道东面山野,多走六七里,避开了白石镇。 六七里外,山径开始险峻,左是深溪,右是山崖,一夫当关,万夫莫入,地名是闪马磴,高低不平,十分难走。 天刚发白,昆仓三子无畏地通过了南山下,他们不绕道,更未插红旗。昨晚他们发觉城中到处血腥,知道处境凶险,不得不作离开的打算,对方人多势众,留下来难得安全,早走为妙。 闪马磴道全长两里左右,只走了三分之一,前面山壁红影入目,毒剑散人穿了大红道农,盛装当路而立。白石道人与皮五爷高川父子,跟在身后威风八面。 玄贞子泰然前行,缓下脚步冷笑道:“宏清道友,是不是奉命在此挡驾?” 毒剑散人阴恻侧地说:“玄贞子道友,你误会了。” “误会?” “道友们已放弃平安离开的机会……” “真的?” “但昆仑崆峒既在近邻,道上同源是一家,因此贫道愿为道友尽一分情义。” 玄贞子冷然一笑道:“你毒剑散人说出含有善意的话,比说威胁的话更为可怕。” “道友请勿误解……” “但愿贫道真的误解,你说吧,看所说的话有多少分诚意。” “只要诸位道友能与敝门联手结盟,今后咱们便是一家人,和衷共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算了吧。” “道友,这是道位唯一的机会。” 玄贞子改颜一笑,反问道:“如果结成一家人,贫道能获得九叶灵芝么?如果能获得,贫道同意。” “不行。” “为何?” “那是假的。” “你们如此陷害辛家,不是太残忍了么?” 毒剑散人哈哈狂笑道:“枉死三二个人,算得了什么?道友未免少见多怪了。贫道的心不像道友那么慈悲。” “高论,高论。请教,你们要引诱的人,是否已经来了?你们开始滥杀,不怕打草惊蛇?” “据可靠的消息,可能来了一个。” “人呢?” “不用道友操心了。贫道刚才的一番话,道友意下如何?可曾加以权衡?” “你认为如何?”玄贞子怒形于色。 “识时务者为俊杰。”毒剑散人厚颜地答。 “无耻。”玄贞子怒骂。 毒剑散人一声怒啸,拔剑碎步滑进,轻飘飘地点出一剑,抢先动手。 玄贞子仰剑便搭,错剑争取中宫,剑上龙吟隐隐,用上了内力,生死关头,必须以全部精力拼斗,任何丝毫大意,皆可能断送老命。 地方狭窄,东是绝壁,西是深渊,路崎岖不平,宽仅四五尺,只能直进直退,一切花招皆用不上,谁保不住中宫,谁便注定了失败的命运。 “铮!铮铮!铮!……”双剑交击的铿锵清鸣震耳,剑气八方激荡,不时爆出阵阵火星,双方的剑尖皆未能乘势锲入,半斤八两棋逢敌手,各不相让。 起初,毒剑散人凶猛地进攻,剑剑连绵不绝,狂野地冲刺,似已主宰全局,只片刻间,便将玄贞子逼得后退了两丈左右,每一剑皆歹毒凶狠,锐不可当。 但玄贞子最后稳下来了,抓住机会立即反击回敬,连攻十八剑,把失去的地盘重新夺回,余势未尽,剑虹连续飞射,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大发神威,奋勇挺进,毒剑散人已呈败象。 两人皆满头大汗,其实双方皆未能完全施展所学,只能反复使用争取中宫的有限招数进击,未能发挥精微深奥的剑术绝招,不但需出招化招,更怕万一失足坠落十丈下的溪流乱石上枉送性命。 毒剑散人也稳下来了,开始采取以静制动心诀回旋,招式也就愈稳重徐缓,傲气全消,不敢再狂傲。小心翼翼的接招化招反击。脚下,双方皆不能再进半步,一双以剑术见长的方外人,目下只能一剑换一创公平交易拼搏,硬碰硬丝毫不能取巧。 毒剑散人的淬毒小飞剑是武林一绝,但今天却派不上用场。在这种崎岖不平危险万状的小径中拼命,不能有丝毫大意,怎敢再分心使用小飞剑? 双方的同伴,皆无法插手相助,小径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联手,勉强加入反而自陷危局。 人无法加入,却可使用暗器。白石道人心一急,便不择手段求胜,暗中取出作为法器用的一尺二寸法刀,抓住玄贞于刺出一剑的好机会,于一场,法刀破空而出,从毒剑散人身侧掠过,射向玄贞子的小腹。 玄贞子剑已刻出,无法撤回,看到法刀化虹而至,已来不及闪避,法刀入体。 “吠!”玄贞子全力大喝,向前一扑。 毒剑散人刚架住刺来的剑,做梦也没料到支贞子挨了一法刀子之后,疯狂地向前侧一闪。 玄贞子疯狂地扑进,脱手丢剑,抱住了毒剑散人,凶猛的冲势,力逾千钧。 “啊……”惨叫声摇曳,两人相抱着向十余丈的山溪下急坠,同归于尽。 昆仑第二子大惊,也勃然大怒,急怒交加中,大吼一声,飞扑而上。 白石道人见师叔也掉下去了,心中一凉,正不知所措,听到吼声,昆仑第二子已经近身,本能地一剑挥出叫道:“且慢!先救人要紧……” “铮!”剑被崩得向侧荡,昆仑第二子业已乘虚切入,一脚疾飞。 “噗!”小腹挨了一脚,白石道人身形后撞。 昆仑第二子下手绝情,一剑扎出,不偏不倚贯入白石道人的心坎要害。 这瞬间,昆仑第三子已狂怒地超越,剑出“长虹经天”,身剑合一扑向皮高川父子。 皮高川父子艺业有限,看情势早已心胆俱寒,父子俩惊叫一声,扭头狂奔同时狂叫: “师叔快来……”皮龙跑得慢,背挨一剑。 昆仑第三子一发狠,剑一振,高大的皮龙随剑而飞,向下飞坠。 皮高川还不知儿子已死,仍向前狂奔,仍在大叫:“师叔快来……” 昆仑第二子超越三师弟,两个起落便到了皮高川身后,一剑刺出:“你也得偿命……” 黑影从崖壁后射出,一把抓住皮高川向后带,剑光流转,势如雷轰电掣,叱声似炸雷: “纳命!” “铮!”双剑相交。 昆仑第二子的剑,突然从中折断。 黑影是炎阳雷徐旭东,放了皮高川,剑毫不迟疑地乘势送出,毫不留情地贯入昆仑第二子的胸口,向外一拨一送。 “哎……”昆仑第二子狂叫着,飞出路外向崖下掉落。 后到的是昆仑第三子,一见大骇,师兄一照面便剑毁人亡,再上去等于是白送死,忍痛飞逃。 只逃出五六步,身后吼声震耳欲聋:“转身!” 人已追近身后,怎能不转身?昆仑第三子临危拼命大吼,大旅身招发“回龙引凤”,连人带剑反撞,要拼个两败俱伤。当然,这也是令对方撤退自保不要适得太急的险着。 可是,双方艺业相差太远,反而自陷死境。 剑光一闪,持剑的右手齐肩而折。糟了! 炎阳雷并不急于了结对方的性命,信手挥剑,剑光不住拂动,迅疾无比。 “砰!”昆仑第三子的身躯倒地,但倒的仅是没有手脚的尸身,手脚已在先一刹那,全被炎阳雷卸下了。 “啊……”没有手脚的昆仑第三子,居然仍能出声叫号。 炎阳雷不再理睬,折回转过山崖。皮高川已经惊软在地,倚在崖下发抖。 “为何不早些将人诱来?你师父与师祖叔呢?”炎阳雷厉声问。 这一带是山崖会合处,山脚有一条小径向东延伸。有五名黑衣人把守在上面的两崖会合口,显然是想拦截不走小径而攀崖逃走的人。 皮高川已惊得脸无人色,恐惧地答道:“师祖……师祖要……要斗一斗……昆仑第三子,后……后……来想退已来不及了。” “他们都丢了?” “都……都掉下崖去了。” “你们这些成事不足购事有余的东西!草包一个却要逞能。” “师……师叔……” “滚到一旁去。” “是……是是……” 炎阳雷向上面的五个爪牙叫道:“你们好好把守,不可让半个活人漏网,我到前面去走一趟。走脱了半个人,唯你们是问。” 声落,他已大踏步向南走了。 闪马磴的南面入口处,向东岔出一条小径,以东一带山野的土著,皆循这条小径至县城。 任和昨晚做一个旁观者,心中了然。发觉炎阳雷的爪牙并不知地窟的秘密,也就放心地离开辛宅,暗地踉踪炎阳雷出城北行。 他发觉炎阳雷只带了三个爪牙,出城半里地,三名爪牙突然左右一分,隐起身形,显然已发现被人跟踪,意在截击跟踪的人。 他只好暂且隐起身形,却不料从此便失去了炎阳雷的踪迹。他心中暗惊,知道碰上精明的老江湖,炎阳雷不愧称天下十大黑道目魁之一,不易对付哩! 他不是轻易承认失败的人,把心一横,打算先擒一个爪牙来问口供。他与炎阳雷无仇无怨,必须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糟!三个爪牙也失了踪,大概是乘黎明前的阵黑,找地方藏匿起来了。时不我与,他哪有工夫在这一带穷搜?心念一转,径奔白石镇十二连城。 城在山巅,往昔的土城墙大半崩封,只有前面一带旧镇尚保留原状,住了三四十户人家,而有一大半是皮家的产业。那些故土难移不肯迁走的人,皆成为皮家的佃户与长工,甚至有些成为奴仆,生生世世皆受皮家的人奴役,也成为皮家党羽爪牙。因此白石镇可说是皮家的天下,是皮家的小小王朝。 接近镇口的栅门,怪,怎么不见半个人影?寨墙上与栅门下,既不见警哨,也没听见犬吠,怎么回事? 他却不知,全镇能派上用场的人,皆已派至城郊各处去了,剩下的老少妇孺,皆在昨晚他迁,以避免那些不肯就范的江湖高手前来报复,留下的是一座空镇。至于是否另有其他原因,他更是丝毫不知。 天色大明,他站在空荡荡的栅门口,盯着里面鬼影俱无的房舍发征。 不进里面看看,委实不放心,一时好奇,他大踏步向里闯。 到了镇中心的广场,前而是皮家的高大宅院,右侧是皮家的家庙,左首是一座道院,气概不凡。 “铛!铛!铛!”道院中突然传出三言钟鸣。 他直觉地感到,镇中有人潜伏,并非是空镇。 一阵气血浮动,心中油然生出警兆。 “可能我上当了。”他心中暗叫。 他取出一茶黑巾,蒙上口鼻掩去本来面目。 “吱呀……”皮宅的大院门被拉开,黑影出现,是一个黑衣女郎,赫然是八个黑衣爪牙中最年轻的那位少女,也就是昨晚从背后无情地击杀一个黑影的人。 女郎倚门俏立,嫣然一笑向他举手相招,然后轻盈地转身,扭着腰肢袅袅娜娜地入内去了,院门又轻轻地掩上。 既然来了,他豁出去啦!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便大踏步向院门走去。 推开院门,迎面是一座金碧辉煌的龙虎风云照壁,看不见院子内的景物。 绕过照壁,“砰”一声大震,大院门闭上了。一个黑衣花甲老妇,背门而立,盯着他冷笑。 他心一动,发足向内狂奔,惊惶失措,脚下很慌乱,装得十分神似,像要向内逃命。 院子广阔,厅门大开。厅阶上,站着四位女郎,除了先前举手相招的黑衣少女外,另三个都是千娇百媚的美丽女郎。 左右廊,分站着六个人。左面,是中年银汉孤星与两名大汉。右廊,是女伴孤星男女两人,加上一位气色不佳的银扇书生。 阶下,停轿的轿阶停了两乘山轿,一看便知是曾在丰台山出现的那两乘神秘山轿。 花圃中,一排吊了八个血淋淋只剩下一口气的人,其中赫然有岷山三邪的大邪与三邪——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二章 夺命回春 看了四周的形势,他知道大事不妙,钻入对方的陷阱里了。 大邪与三邪气息奄奄,用求助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直觉地感到,大邪三邪并未将他的事招出。 要装就装到底,他奔向东首的高大院墙,用意是令对方相信他想跳墙逃走。 气色灰败的银扇书生突然叫道:“就是他,他就是叫任和的人。” 墙根下的花台后,闪出两个青衣中年人,双剑出鞘,迎面截住,剑上光芒如电,耀目生花。 他扭头就跑,奔向西。 为首的彩衣女郎噗嗤一笑,娇声道:“你怎跑得了?快过来。如果你妄想反抗,必定遍体鳞伤被吊在花圃内示众。” 东墙下也站起两个人,一刀一剑冷冰冰地指向他。 他惊煌地止步,惊惶地回顾,寻找逃生的路。 彩衣女郎再次举手相招,娇声道:“你还不过来?逃不掉的!天罗地网已经布就,保证你插翅难飞,过来啦!本姑娘有活问你。” 他略为迟疑,最后无可奈何地向阶下走去。站在阶下向上瞧,只感到心中怦怦跳,心说:“这鬼女人好美,好妖,好媚。” 黑衣少女站在右后侧,身份最低,眉梢眼角杀气甚重,虽则美得令人心动,但比起中间那位彩衣女郎,显然刚则有余,柔媚不足。 彩衣女郎左首丽人,冷然地注视着他,樱唇微张,欲语无言。 他心中一跳,深深吸入一口气。 右面的女郎侍女打扮,年约二十二三,成熟女人的风韵极为动人,只是眼神太凌厉了些。 彩衣女郎眉目如画,有一双水汪汪勾魂摄魄的大眼睛,白里透红的脸蛋吹弹得破,笑起来颊旁绽起一双醉人的小酒窝。 人美,并不见得会令男人想入非非失魂落魄,有些美丽女郎生得端庄、高贵、雍容、矜待,流露在外的端丽高贵风华,令人肃然起敬而不敢亵读。这位女郎正相反,她的美属于妖、媚、艳、冶,人间尤物、今异性心荡的条件无不臻备。穿的是彩绸窄袖春衫,露出一段凝脂般的粉臂,胸襟领口开得低,那诱人犯罪的一块三角形粉颈酥胸,委实充满无穷的诱惑力,比西安府的胡姬还要大胆,简直令卫道之士大叫世风不古。 要不是她佩了一把珠光宝气耀目的宝剑,谁不认为她是个娼国名花青楼艳妓? “你叫任和?”彩衣女郎媚笑着问。这一笑,笑得任和心中一荡,赶忙强迫自己避开对方火热妖媚的目光,不敢正视,心说:“老天!她的笑容与眼神都有鬼。” 不管是否有鬼,反正他感到浑身不自在,气血偾涌,心跳加速。 “不错,在下任和。”他避开对方的目光说。 “你能一照面便击倒银扇书生,重伤炎阳雷的一名得力臂膀,决不是无名之辈。为何江湖上从未听人提及你的名号?” “在下事急拼命,行险一击夺路逃生,是侥幸而不是真有本事,在下一向在极边僻城镇流浪,少在中原走动,中原高手如云,名家辈出,我任和只会几手混饭功夫,江湖道哪有我任和一席地?” “你客气。说吧,你来做什么?” “来找九叶灵芝。”他不假思索地答。 女郎指着左首的女郎向他问:“你认识这位姐姐么?” “认识。”他信口答,若无其事,但心中却狂跳。 那位女郎的眼中,涌出不安的神色。 “你认识她?她是谁?”彩衣女郎追问。 他淡淡一笑,毫不迟疑地说:“你两人一般美,她定然是你的姐姐,姐不如妹俏,但相貌好像不太相同呢。” 彩衣女郎一阵娇笑,笑完说:“想不到你人生得俊,外表像个老实人,原来是虚有其表,也是个不安分的俏皮鬼。” “姑娘见笑了。” “她叫女判官俞黛,河间人氏。你曾经到过山西辽州?” “辽州在何处?”他反问。 “辽州有座摩天岭……” “摩天岭几乎每一府州都有……” “不必顾左右而言他。说,你认识银汉孤星吗?” 他两手分向两个孤星一指说:“认识,他们共有三个银汉孤星,他两人都是,也部不是。” “你是说……” “听人说,银汉孤星从不与人结伴。” “是吗?” “年纪约在二十四五之间,因此,眼前这两个人恐怕都不是银汉孤星杜弘本人。” “你见过他本人么?” “没有。”他直爽地答。 “如果你见到他,能认得出来么?” “那是不可能的,在下从未见过其人。” “皤冢山有个隐世奇人,绰号叫玉笛飞仙的,你认识吗?” “没听说过,西城一带在下陌生得很。” 女郎点点头,疑心尽释说:“很好,你这人外表老实,而且英俊不凡,英华内敛,没有一般江湖晚辈的狂傲夸大虚浮的习气,是个可造之材。上来,我们进去一叙。” “进去?”他颇表惊讶地问。 “请你做本姑娘的佳宾,有何不妥?” “姑娘是……” “我姓白,名素贞。” “白姑娘……” 女判官俞黛冷呼一声,突然说:“白姐姐请你,那是你的天大幸运。你看到花圃中吊着的人么?” “他们……” “他们都是些贪婪而又毫无用处的人。这次白姐姐在西城主持寻找玉笛飞仙与银汉孤星的大事,也想收罗几个艺业超人的高手,可是却失望了,眼前这些人皆不值一提。” 他向两个孤星一指说:“他们不是自称银汉孤星么?” 白素贞笑道:“三个银汉孤星中,这两个是我们的人。那真的银汉孤星杜弘,听说曾在西安现踪,因此命炎阳雷放出消息,另派人假份银汉孤星前来亮相,希望能引起银汉孤星的好奇心,赶来自投罗网。真的银汉孤星没来,却来了一个假的,虽也姓杜,但不是杜弘,害我们空欢喜了一场。” 他淡淡一笑说:“你们不认识银汉孤星本人,他来了你们也不知道,难怪你们白忙了一场。” “不然。俞姐姐认识他,他曾经是姐姐的救命恩人。明天,本姑娘的人便可赶到,他们个个都认识银汉孤星。” “哦!原来如此。你们这样一闹,银汉孤星还敢来么?恐怕他早就闻风远逸了。” “不然,那银汉孤星是非常人,这里有几个人籍地的名号为非作歹,他会闻风赶来的。 同时,他的师门长辈玉笛飞仙,自从半年前被我们大搜蟠冢山之后,这期间他该返回蟠冢了……” “你说王笛飞仙在蟠冢隐修,而你们搜山……” “搜山时他恰好不在,据当地的人说他已到大雪山采药去了。这老鬼喜爱奇花异草,九叶灵芝应该可以将他引来上钩的。” 他淡淡一笑,向后退说:“你们用假灵芝骗人,在下也上当了。没有真的九叶灵芝,在下也该走了。” “你想走?”白素贞问。 “是的,在下要走。” “你走不了,不信可以试试。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试,被吊死在花圃中。总不会比留在我身边舒适。”白素贞媚笑着说,语气中充满了威胁与危机。 女判官俞黛也说:“姓任的,你得放明白些。此地的主人虽是白姐姐,但实力却操于炎阳雷手中。你伤了炎阳雷的弟兄,他颇表愤怒,除非你留在白姐姐的身边,要等到炎阳雷赶回,落在他手中,保证你生死两难。除了白姐姐,没有人能保证你的安全。他对白姐姐还有三分顾忌,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留在白姑娘身边做什么?”他问。 “你就不要多问啦!”白素贞娇笑着说。 他扭头就跑,明白地表示不肯就范。 一声娇叱。侍女闪电似的掠下台阶,相距支外,翠袖一挥,罡风如潮,暗劲如山洪股袭到。 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向侧一闪,旋身来一记“吴刚伐桂”,一掌劈向了侍女的腰肋,反应惊人地迅疾。 侍女反应也快,扭身五指斜拂,拂向他的腕门,认位奇准。 两人缠上了,以快打快各显神通,三丈内罡风呼啸,暗劲激起滚滚尘埃。 被吊得半死的大邪,突向三邪丘三娘说:“完了,这小子怎么发不起威?当日他贬眼间便击溃老二的奇学到何处去了?咱们没有指望了。” 丘三娘口角仍在溢血,叹口气说:“他该拔剑夺路的,他的剑术比拳脚高明,舍己之长用己之短搏斗,他为何如此愚蠢?糟!没有机会了,姓白的妖精亲自出手啦!” 白素贞已莲步轻移,轻盈地下阶,香风四荡,水蛇腰有韵律地扭动,乳波颤臀极为撩人。下得阶来,她笑喝道:“菊芬,退下。” 侍女虚攻一掌,飞退而出。 任和撩身一让丈余,脱身夺路。 彩虹如电,白素贞已像个花蝴蝶般飞舞而至,娇喝道:“慢走,听我说。” 任和大喜,心说:“擒贼擒王,你来得妙!” 他倏然转身,五指箕张出手擒拿。 白素贞噗嗤一笑,用迷人的声音问:“咦!你的手往何处探?不老实。” 他的手,距白素贞的胸口不足三寸。白素贞媚笑如花,高耸的酥胸却正向他的大手送迎,媚目中之异彩闪亮,笑声极为邪门,情意绵绵地凝视着他,紧吸住他的眼神。 他突感百脉愤张,一阵震颤,一阵迷乱。鼻中嗅入一阵奇妙的异香,只觉心滚意马,胡涂涂,不由豪气尽消,手颓然下垂,闭上双目,不住猛摇脑袋,想将浑身的异样感觉与神魂颠倒的情绪摇落。 一切都嫌晚了,白素贞已亲热地甜笑着挽住了他,亲昵地偎近他耳畔,腻声道:“你在想什么?想我?我不是在你身边么?不要多想了,好人。” 他气血翻腾,神智不受控制,呼吸一阵紧,不自禁地挽住了她的纤腰,虎目中涌现情欲之火,贪婪地、依依地、激情地注视着眼前这位干娇百媚的大美人。 白素贞一阵娇笑,挽着他相倚相偎向阶上走,轻轻地在他耳边呢哺:“你是第一个在天魔眼与惜春浮香双管齐下中,神夺魂飘意乱情迷发作最慢的人。我想,我们该是有缘。我正就喜欢你这种神智已乱,而仍未露本性丑态的男子汉。” 在阶上她扭头向手下叫:“各就各位,小心了。如无要事,不许来打扰我,等会儿徐爷返回,叫他把这些人处置掉。” 侍女菊芬欠身应略一声,举手一挥,各人各就方位,院中一静。 女判官跟在后面入厅,迟疑地说:“白姐姐,如果银汉孤星与王笛飞仙赶来。姐姐不在场主持大局,岂不……” 白素贞脸色一沉,不悦地说:“你以为炎阳雷就办不了这件事?附近十里方圆之内,有上百名眼线传递消息,陌生人休想接近西城,银汉孤星与玉笛飞仙,能平空从天上掉下来不成?三天之内,他们不会现踪,你急什么?” “白姐姐……” “哼!你休想银汉孤星会再次救你,告诉你,他不来便罢,来了还不是我裙下之臣?但愿他真来,也好让我立下这件大功。” “白姐姐,如果真的擒住了他……” “我奉命将人平安押往至西安,交给终南怪客,便没有我的事了。你到前面招呼,不要进来打扰我。” 女判官不敢不遵,乖乖地止步,目送白素贞得意洋洋地挽了任和进入内堂。 任和一觉醒来,只觉日光刺目,从明窗射入的日色看来,该已是午牌初了。 异香扑鼻,与先前所嗅到的香昧不同,但这种属于女人的脂粉香,却唤回了他的记忆,一惊而起。 糟!怎么身在床上? 不但在床上,身旁还躺了一个千娇百媚、云鬓散乱、睡得正香甜的女人,两人皆不着片缕,一条薄纱半掩着身躯,那女人动人心魄的娇躯,呈现在他眼下。 老天!是白素贞。 他大骇,伸腿下床。 白素贞突然醒来,噗嗤一笑,伸手一拉,他便重新脱力地倒回床内。 他大惊失色,怎么浑身脱力了? 白素贞蛇似的缠住了他,咯咯娇笑道:“冤家,你还想逃走?” “你……”他心慌意乱地叫,想挣扎脱出纠缠,但双手却用不上劲。 白素贞道:“你已服下了散气丹,在未获得解药前,你与常人并无不同。 我知道你气功的根基深厚,武艺不差,但在此地,目下任何人也可将你打个半死。” “你这是算什么?”他丧气地问。 “我在这里还有几天逗留,过几天西安的人赶到以后,便没有我的事了。 这几天中,你要在此陪我,我答应日后释放你还你自由。如果你肯伴在身旁,我万分欢迎。” 他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你貌美如花,正是大好青春年华,为何不找个知心的人明媒正娶长相厮守,却甘心如此下贱?” “这……不要向我说这些臭道理。”白素贞激怒叫,“啪”一声给了他一耳光,沉声道:“你敢骂我下贱?该死一千次。” 别看这妖女貌美如花,发起雌威来,先前用来诱人的娇媚冶荡风情,已一扫而空,居然颇具威严,怒冲冲地下床穿衣着裙,向外大叫:“来人啊!” 侍文菊芬不久应声而入,门一开,任和拼全力跳下床来,伸手摘取挂在妆台旁的宝剑。 菊芬一闪即至,手急眼快,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向后带,“砰”一声摔倒在床上,叉住他的脖子冷笑道:“再敢撒野,废了你的手脚。”白素贞踏出房外,扭头愤然地叫:“把他挂起来,吊他半个时辰,看他还敢不敢抗命。他再敢顽强,抽他一顿鞭子。” 说完,愤愤地走了。 菊芬不在乎他赤身露体,不带感情地抓起他的双手,取过他脱在几上的腰带捆住双手,扯上大梁,只让他一双大脚趾着地,冷冰冰地说:“小姐吩咐吊你半个时辰,你如果想挨皮鞭,我就在房外等你。” 说完,带上门出室而去。 只有一双大脚趾可以着地,比吊离地面更为难受。 不片刻,他便感到受不了,浑身发麻,腕部像是僵死了,筋骨像要一根根一条条在拉长,体内像有千万条虫儿在蛇行蚁走,不由自主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风流滋味他未曾尝到,当时他叫惜春浮香的药力所催眠,迷迷糊糊一无所知。现在的痛苦滋味,他却尝到了,滋味真不好受,只感到五内如焚,愤火中烧。 “总有一天,我会杀掉你这妖妇。”他切齿大叫。 房门倏然而开,菊芬手拈马鞭,站在他面前,用马鞭轻拂他的脸颊,阴森森地说:“这可是你自找的,准备受鞭吧。小姐交代下来,不要将你打伤,因此你的背与臂得留下一些鞭痕了。” “你这两个下贱女人……”他厉叫。 “叭叭!叭叭!”菊芬毫不留情地在他的背部,狠狠地抽了四鞭。 “在下只要一息尚存,誓报今日受辱之仇。”他咬牙切齿地叫。 “哼!你还想活?不需三两天下来。你便会丧尽元阳而死,你这一息不久便会停止。小姐今天爱惜你,所以你尚能保全精力,你竟不知好歹骂了她,今晚你就难逃大劫。我不信你现在是条硬汉。且试试你的忍痛功夫好到什么地步。” 一指头点在他的筋缩穴上,他立即开始感到有韵律地抽搐,痛苦的浪潮逐渐向他无情地侵袭,无尽的痛楚终于来临。 他在忍耐,忍受着彻骨的痛苦折磨。 身躯在可怕地抽搐,筋络在逐渐收紧。 菊芬不住冷笑,毫不动容。 房门外突出现女判官的身影,一看房中任和的光景,只羞得花容失色,本来是悄然抢入的,却因此而倏然止住冲势。脚下不留神,发出了声息。 菊芬机警地转身,沉声问:“你来做什么?” 女判官脸红耳赤,扭转五首嗫嚅着说:“白姑娘在前院有……有了麻烦。” “有何麻烦?” “炎阳雷派人前来索取任和。” 菊芬冷哼一审问:“谁叫你来传话的?” “我看出白姑娘有点穷于应付,所以想来看看任和是否健在。咦!他怎么了?” “我点了他的筋缩穴,看他忍受痛苦取乐。” “炎阳雷派来的人说要活的……” “你少担心,要死要活,小姐自有主张。你像是很关心他呢。哼!还不出去?” 女判官只好转身,突又银牙一咬,闪电似的转过身来,一掌拍向菊芬的小腹,掌势极为凶猛,志在必得。 “啪!”击中了。 菊芬屹立如山,脚下未动分毫,手一伸,便扣住了女判官的咽喉,冷笑道:“果然不错,你竟敢怀有贰心。哼!你以为我真是白素贞的侍女好对付么?你瞎了眼睛,白素贞乃是听命于我的人,你终于走完了人间的旅途,活该你死在我手上。先前与任和见面时,我便看出你脸上的神色不对,只是抓不住确证,不敢断定而已。现在,我明白任和的身份了。” 女判官的舌头渐向外伸,双手吃力地扳动菊芬扣在喉部的手,宛如蜻蜓撼铁柱,枉费工夫,双脚逐渐失去支持力,行将昏厥。 菊芬一掌拍开任和的穴道,得意地说:“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你是……”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有人说:“你知道的太晚了。” 菊芬立将半昏迷的女判官丢开,火速转身,大旋身“猛虎回头”,双爪疾伸虎扑而上。 “啪啪!”两朵金梅花被她抓住,在她的掌心中炸裂,爆出两丛花瓣,穿透了她的双掌,劲道十分可怕。 尚未看清人影,掌受伤还来不及转念,小腹又挨了一脚,脑门接着又是沉重一击。 “嗯……”她终于不支,闷叫一声摔倒在地。 一个俏丽的女郎一脚踏住了她,媚笑道:“你躲在山轿内不出来,混在丰台山赴约群雄中找人,满以为可以欺骗群雄的耳目,却不知你在轿帘前所插的黄峰钗暗记,瞒不了我夺命一朽枝春小妹妹,你是蜂娘子余四姑。呸!不要脸,你把一个赤条条的大男人吊起来,点筋缩穴折磨人取乐,你比我夺命一枝春更狠,更毒,更无耻,留你不得!” 任和急叫道:“留活口!” 可是,叫晚了一步,夺命一枝春的脚力已发,蜂娘子的五脏六腑在她脚下崩裂,口中喷血,哪还有救。 夺命一枝春掩上房门,媚笑道:“-!小兄弟,你倒有怜香惜玉的好心肠哩!舍不得,是么?” “毛姑娘,你误会了……” “误会?等她将你折磨死,你就……” “我的意思是要留活口,问她到底谁在计算我。”他急急分辨。 女判官吃力地站起来,苦笑道:“我知道,是摩天岭断魂谷的朱堡主。” 夺命一枝春解下任和,无限怜惜地说:“小兄弟,我来迟一步,苦了你了。你不该逞强,何苦?我替你推拿……” “不要紧,谢谢你,毛大姐。我被妖女用散气丹所制住……” “不难,我有解这种毒的药,可能对症。” 他吞下夺命一枝春给他的一颗丹丸,穿好衣裤,气色逐渐转佳。 “你这叫一旦风流,大吃苦头。”夺命一枝春媚笑着说,一面摘下了妆台旁原属于白素贞的宝剑,据为己有。 “大姐打趣了,要不是你来得及时……” “嘻嘻!来得不及时也不要紧,蜂娘子并不想要你死,她只想逼你自暴身份。怕的是今夕,白素贞的风流阵你在劫难逃。”夺命一枝春欣然地打趣,那声大姐令她心花怒放。 女判官神色恢复正常,叹息着说。“摩天岭断魂谷逃得性命,我离开了山西,在河南流浪了一段时日,却被朱堡主的爪牙盯上了,从此便失去了自由。” “你见到了朱堡主么?” “不曾。那白素贞也是被利用的人,她也不曾见过那位神秘的朱堡主。可惜蜂娘子死了,不然她可能招出朱堡主不少秘密来。”女判官惋惜地说。 “九叶灵芝的事……” “全是朱堡主搞的鬼!他要利用九叶灵芝的事,招引出一些贪心的隐世奇人做他的走狗。至于西城的灵芝,却完全是冲玉笛飞仙与银汉孤星来的。朱堡主似乎极为赏识银汉孤星,必欲罗为己用而甘心。” 任和佩上刻,恨声道:“我要捣得他烟消云散,方消心头之恨。走!” 夺命一枝春一惊,急问:“走?你要……” “去收拾炎阳雷,这恶贼太恶毒大狠了。”任和愤然地说。 女判官急道:“使不得,他们人多……” “我应付得了。”他斩钉截铁地说。 “那炎阳雷也是被利用的人,他名义上是崆峒门人,事实却是熊耳山无量天君老魔头的再传弟子,浑身刀抢不入,练的金钟罩没有罩门,你……” 夺命一枝春突然将白素贞的剑递过,笑道:“这把剑叫紫电,大罗金仙也禁不起一击,金钟罩算得了什么?保证可以把他寸裂而死,给你啊!” 他伸手接过,笑道:“好,用后再还给你。毛大姐,愿意助小弟一臂之力么?” “你要我上刀山,大姐毫不迟疑。”夺命一枝春拍着酥胸说,向他粲然一笑。 “谢谢大姐鼎力相助,我们这就走。哦!大姐是怎样进来的?” “我昨晚就来了,全镇的人皆派出去截杀撤离与进入西城的人,偌大的白石镇,何处不可藏身?” “难怪,昨晚我也该来的。” 夺命一枝春笑道:“幸好你没来,来了必定误事。” “为何?”他惑然问。 “昨晚白素贞至西城客栈杀人,你来了,哪会有今天这种艳福?嘻嘻!” 夺命一枝春毫不脸红地笑着说,领先出房而去。 “俞姑娘,你来么?”他脸红耳赤地向女判官问,他知道斗口绝对不是夺命一枝春的对手,只好转向女判官搭讪。 “愿追随骥尾。”女判官羞态可掬地说。 他却一阵迟疑,慎重地说:“俞姑娘,依我看,你还是回避比较安全。” “你的意思是……” “日后你还得在江湖上行走,那朱堡主神通广大,耳目灵通,爪牙众多,他怎会饶你?” “这……” “俞姑娘,你走吧。” “我……” “你可以在内院等候,切记不可外出。不怕你见怪,你出去你帮不上忙,反而让我分心。就此告辞,咱们日后江湖上见。”他抱拳为礼,大踏步出房而去。 夺命一枝春在房外等候,笑道:“怎么逗留在内不想出来?情话绵绵依依不舍是不是? 你是个多情种子呢。” 他脸红耳赤,笑道:“毛大姐,你这张樱桃小口,就是不饶人” 夺命一枝春噗嗤一笑,闪在一旁说:“大姐不论手眼心口脚,从来就不曾饶过人,可就对你有点温情,肯让你一步!” “大姐,你对我好……” “算了吧,我这种人,对谁都不好。” “但小弟祝福大姐能找到好归宿。”他真诚地说。 夺命一枝春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喃喃地说:“但愿如此,谢谢你的祝福。现在,”她神色一懈回复了玩世者的态度,笑道:“大敌当前,不必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啦!你的露水夫人来也,看你怎办。” 谈话间,跨入了内堂。前面,白素贞带了黑衣女郎,也恰好踏入了内堂门,双方照面。 白素贞一怔,脱口叫:“咦!你们……” 夺命一枝春娇笑道:“白素贞,你一点也不贞。请勿误会,我与他只是临时的搭挡,你与他才是一双两好野鸳鸯,恐怕你们是露水夫妻不到头,不是亲家而是冤家。” 白素贞大怒,挥手叫:“撕了她的嘴!” 黑衣女郎应喏一声,人化狂风,纤手疾伸,猛扑夺命一枝春,来势奇疾,用的是“二龙争珠”攻双目。 夺命一枝春噗嗤一笑,斜身上迎,一掌削向对方的腕脉,笑道:“你也是个浪货。” 黑衣女郎刚变招,反扣夺命一枝春的脉门,却没料到夺命一枝春用的是虚招,致命的反击是腿而不是手。但听得“噗”一声响,一脚恰好踢中下阴,这一脚真狠真缺德。 “嗯……”黑衣女郎掩住下身飞退,脸色变得好快,退了丈余,“砰”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一阵呻吟,一阵翻滚,气息渐绝。 白素贞大骇,彩袖一挥,洒出了惜春浮香,人如花蝴蝶般向任和扑去。 任和闪至窗下,窗外凉风习习向内吹,大喝道:“你也接我的暗器!” 声出手动,从靴底掏出一枚小暗器,扣指疾弹。举腿、探靴底、取暗器、发射,一气呵成,捷逾电光石火,令人目不暇给,根本看不出他发暗器的手法。 暗器化为一道几乎肉眼难辨的淡淡飞虹,不留情地射入白素贞的脐下气海重穴。 白素贞由于冲势太猛,相距又近在咫尺,即使能看到暗器,也无法闪避,身躯一震,人仍向前冲。 任和倒跳出窗外,哼了一声。 “砰!”白素贞冲倒在窗台下,俺住小腹狂叫:“你……你……” 任和屏住呼吸,重新跳入,一手捏住她的右肩井,制止她反击,两指一探,取回沾有血迹的暗器,塞入靴底,跃至堂口冷笑着道:“放你一马,留一分情面,日后好相见。” 夺命一枝春已向白素贞奔去,任和急叫:“大姐,饶她一死。” 夺命一枝春闻声止步,折回便走,笑道:“好,小兄弟,到外面找炎阳雷。” 任和大踏步出堂,不虞有他。 夺命一枝春扭头向痛得快昏厥的白素贞阴阴一笑,打出一朵金梅花,自语道:“斩草不除根,萌芽复又生。你不死,小兄弟岂不魔障重重?” 两人从内堂杀出外厅,一对宝剑宛如风卷残云,放翻了三二十条好汉,放了花圃内局着的八个人,抓了一名俘虏问口供,方知炎阳雷已到城内辛家去了,走了不到片刻工夫。 两人急向山下赶,向西城飞掠。 辛家的宅院已被囚徒们所占据,找到了地窟。天外来鸿在里面呆不住,忍痛背起了小辛安,挽了辛荑,封闭地窟以掩藏辛老先生,带了小的突围,他不得不听从辛老先生的哀求,为辛门留后,因此背了辛安逃生。 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居然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大门,但已有点不支。 街那端,炎阳雷带了四名黑衣爪牙,恰好在这重要关头赶到,老远地便大喝道:“不许动手!困住他便可。” 追出的十余名凶徒两面一分,团团围住候命。 天外来鸿心中叫苦,向辛荑惨然地说:“辛姑娘,在下已经尽了力,恐怕要辜负令尊所托了,命也。” 辛荑一阵心酸,泪下两行,泣道:“姜恩公,你走吧,不要管我……” “我们是插翅难飞。辛姑娘,要死我们就一同死,我不会舍你们独自逃生。” 炎阳雷已大踏步走近,狞笑着说:“你们是跟我走呢,抑或是想血溅街心?” 蓦地一身后有人高叫道:“炎阳雷,你的末日到了,转身!” 惨叫声震耳,四名黑衣爪牙被任和与夺命一枝春两枝宝剑所击倒。 炎阳雷吃了一惊,拔剑向回走,厉声问:“你们是谁?亮名号。你手中的紫电剑……” 任和独自上前,手中的紫电映日生花,紫色的夺目光华闪烁不定,接口道:“白素贞完了,这是她的剑。” “你是任和?” “不错,任和。你叫徐旭东。日出东,日落西,徐旭东,你不该到西城来。” “胡说!” “日落西,西和城也叫西城。瞧,红日向西沉,你这位旭日,也将殒落在西城。江湖十大黑道魁首之一,今天匪命告终,日落西城……” 炎阳雷怒啸震天,剑出“长虹贯日”,身剑合一猛扑而上,含怒出手势如山崩。 双剑乍合,紫电剑无畏地锲入袭来的如山剑影中,剑气直迫三丈外,龙吟虎啸声惊心动魄。 三冲错五盘旋,人影似电,剑影飞腾,双方皆用上了真才实学,行生死一决,招发似雷霆,险象环生惊险万状,好一场武林罕见的惊心动魄恶斗。 三十招、五十招…… 任和远未完全恢复元气,取胜不易。 五十四招……“铮”一声暴响,双剑第一次硬接,说明双方皆无力急攻了。 炎阳雷侧飘八尺,剑锋缺了口,脸色厉恶,满头大汗,身形未稳,大吼一声,再次挥剑进击。 紫虹突然扭曲闪动两次,人影乍分。 炎阳雷飞退丈外,右额裂缝血如泉涌。 任和屹立如山,冷笑道:“拼力,你如此而已。拼诡奇,你也实在接不下我几招。” 炎阳雷仰天怒啸,再次冲进,剑发绝招“迅雷惊蛰”,自上而下刺出无数凶猛的剑虹。 “铮铮铮……嘎……” 最后一声错剑锐鸣,令人闻之头皮发乍。 人影倏止,两人相对而立,相距咫尺,仍保持出剑的马步,但恶斗已经结束。 炎阳雷的剑,贴在任和的右腿外侧。任和的紫电剑,则已刺入炎阳雷的右肋,深入尺余。 “-”炎阳雷的剑终于失手坠地,睁着暴眼凄厉地说:“这把紫电剑,是我送给白姑娘的。”剑入肋他竟然仍能说话。 “因此你死得不冤。”任和冷冷地说。 “我……我徐旭东……”炎阳雷的话不再稳定。 “你徐旭东恶贯满盈,日落西城。” “我好……恨……” 炎阳雷大叫,身躯一震,又叫道:“你……你是……” “我银汉孤星杜弘。”任和大声答,猛地抽剑。 鲜血喷出,炎阳雷向前走,只走了五六步,蓦地大叫一声,一蹦而起,“砰”一声大震,摔倒在地。 街两端只有一二十个看热闹的人,死一般的静。 银汉孤星杜弘收剑归鞘,举步走近夺命一枝春,柔声道:“毛大姐,谢谢你。”他将剑递过。 夺命一枝春因刚才的可怖恶斗而仍未回复平静,犹有余悸地说:“这是一场空前可怖的恶斗,小兄弟,好险。” “是的,好险。但危险已经过去了。毛大姐,山长水远,后会有期,小弟要告辞了。” “小兄弟,你要到何处去?” “到蟠冢山拜会一位老前辈。” “是玉笛飞仙?小兄弟,我们能再见么?” “毛大姐,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见面。后会有期,愿善自珍重。再见了。” 说完,他向街南扬长举步,并信口长歌:“银河潺潺往东流,天涯何处觅归舟……”——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三章 四宝擂台 轻舟泊在夷陵州的水西门外,天色已近黄昏。 玉狐林玉娘钻出门外,眼中涌起欢乐的神彩,盯着山坡上的小小州城自语道:“冤家,我来了!你躲不开我的。” 她绰号玉狐,可知定然是个美娇娘。 二十岁出头,成熟女人的风韵极为动人。 瓜子脸白里透红,一双晶亮的媚目可勾魂摄魄,樱桃小口极为诱人。 九月天,金风微带凉意。 她穿了一袭玉色的劲装,外罩翠色大氅,裤下露出一段剑鞘,一看便知是个闯荡江湖的女英雌。 轻舟来自荆州,只有她一个客人。 码头上人群乱成一团,客货上下不停。 南北码头共泊了上百艘船。 南码头皆是从三峡下来的,北码头则是从下江来的船。 她笑了,笑得好媚。 接着似乎感到自己失态,收敛了笑容,向船伙计说:“船家,请替我把行囊带到北门绎雪楼的如梦居。” 船伙计反而将她的行囊放下,苦笑道:“姑娘请见谅,咱们船家照例不负责携送行囊。” “什么,你……” “姑娘请不要生气,码头马上有人下船替姑娘送行囊上岸。” “哦!也好。” 跳板尚未搭妥,岸上已轻巧地跳下一名健壮的脚夫,笑嘻嘻地向船家举手打招呼,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提起姑娘的行囊,就大踏步登岸行去。 行囊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而已,重量仅一二十斤,提在手中轻飘飘地。 她将大氅紧了紧,掩住诱人的胴体,也掩住身上佩的剑,紧了紧头上的花布包头,缓缓的踏上跳板。 脚夫将她的行囊往地面一放,向她伸出一只大手,五指收放三四次,她不理会手势,也不懂手势,说:“替我送到北门降雪楼附近的如梦居。” 脚夫竟然不长眼睛,凉凉一笑说:“城门旁有人替你送。” 她柳眉微蹙,意似不悦,但并未发作,伸手取行囊。 脚夫伸脚一拨,将行囊拨开,不住开合的手,直伸至她的胸前,说:“你还没给脚钱,能取行囊?” “哦!你要脚钱?”她不解地问。 “当然。” “你并没替我将行囊送到地头。” “我替你提上码头。” “哦!好像有道理。”她说,并取出一串钱递过。 脚夫盯着她手中的一吊钱,撇撇嘴,不屑地说:“你给我这一吊钱,要来买水喝么?” 嫌少,小意思,她问:“你要多少?” “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就这样从船上提上码头?” “对,快给!” 银子她不在乎,但像这种硬讨的无礼态度,她却实在受不了。 但码头上人多,她不愿变脸,笑道:“那么,你替我拿上去。” “拿上去?” “对。我再自己提下来,省一两银子。” 脚夫怪脸一翻,沉声道:“小娘子!你少给我穷开心,在下还得到别条船去赚钱。一两银子是你们这些有钱人该给的规矩,你给不给?” “哦!硬要,不给怎么样?” “我给你丢下水去,你自己去捡。” 她心中冒火,冷笑道:“丢丢看!” 脚夫也火了,俯身去抓行囊。 “叭”一声暴响,她一耳光抽出。 脚夫狂叫一声,扭身摔倒叫:“反了反了……” 她一脚踏住脚夫的右掌,冷笑道:“你瞎了眼昏了头……” “哎哟……伙计们,来哪……” 脚夫狂叫,无法将手掌拔出,痛得狂叫不已。 立即围上来几个脚夫,有人叫:“这女人好凶,把她丢下江去!” 她猛地一把抓住脚夫背领,抓小鸡似的提至近水处,将人向江里抛,转身向前叫抛她下江的脚夫点手叫:“你过来,你。” 就凭她单手抓人提起来向下抛这份能耐,再加上大氅前襟已开,露出劲装与佩剑,已把脚夫们吓唬住了。 “老天!”要将她抛下江的脚夫脸色苍白地叫,扭头溜之大吉,其他的人也一哄而散。 她提起行囊,在众目睽睽下排众而出。 看热闹的人纷纷让路,同时指手划脚地议论纷纷。 码头至城门口仅五十步之遥。 城门口附近的脚夫,早已看到码头上发生的事故,二十余名挟了扁担的脚夫,似乎早已严阵以待,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码头北面,施施然过来一个穿青袍的青年人,剑眉虎目,隆额朱唇,雄健英俊,脸色如古铜,手挟一个长布卷,气概不凡。 身后,跟着一名提行囊的脚夫,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 青年人脚下甚快,不久便赶上了林玉娘,在距城门口十余步,泰然地超越而行。 他从北码头来,可知也是从下江乘船来的,但他的客舟泊在北面,路林玉娘的轻舟停泊处约有五十步,因此虽知道码头上曾经发生事故,并未留意,人也太多,他并不知林玉娘大发雌威惩脚夫的景况,只感到沿途的人向姑娘指指点点,不免心中狐疑而已。 但一看姑娘佩了剑,亲自提着包裹,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因此疑云尽消,泰然赶路入城。 好奇心人皆有之。 他入城后,在城门内侧止步,向跟在后面的脚夫说:“你先走一步把包裹送至客栈,我等会儿就来。” 说完,塞给脚夫二两碎银。 脚夫只要有银子到手,一切遵命,难下笑脸道谢,将银子揣入怀中,提着包裹走了。 青年人站在右面的告示牌前,一面看着贴在上面的各种告示,一面留意城外的动静。告示牌上有一张是州衙贴出的赏榜,起首的一行大字写的是:“捉拿三峡巨匪大魁……” 常格是银子五百两,死活不论。 这种榜在夷陵州,像是家常便饭,但效果并不大。三峡悍匪甚多,杀人越货平常得很,官方兵勇调动困难,沿途千峰万峦数百里方圆的无尽山区,数万大军捉不住一个悍匪,只有任令匪徒逍遥法外。 但为了应付苦主,不得不虚应故事的出告示悬赏捉拿匪徒。 林玉娘袅袅娜娜到了城门口,两旁支着扁担的二十余名脚夫,互相一打眼色,开始移动拦住去路,虎视眈眈,一个个成了怒目金刚。 走路的人知道要出事,纷纷走避。 林玉娘心中有数,将行囊向脚下一丢,淡淡一笑,盯着迎面拦住去路的为首挑夫,粉脸上杀机怒涌。 脸上的颊肉可看出她在笑,但眼中毫无笑意,冷电四射,这种英委实令人心中发毛。本来是个艳如花朵的动人美姑娘,这一笑却成阴很诡秘可怖的吓人女娇娃。 她的目光,有一种震撼人心的魔力。 为首的脚夫不由自主打一冷战,悚然退了两步。 她扫了众人一眼,阴笑着问:“你们谁想行凶?站出来给我看看。” 两名脚夫一挺胸膛,扁担一横,拦住去路,其中一人说:“你要行凶!该先打听打听咱们夷陵州的规矩。” “你想怎么?用扁担打我?” “你如果不赔偿咱们的损失,咱们就对你不客气。” “哦!不客气给我看看。” 挑夫扁担一抡,便待劈来。 人丛,突然钻出一个文弱书生,青衫飘飘,手持一把折扇,眉目清朗,面白唇红人才一表,修长的身材显得轻飘飘风吹得倒,轻巧地排众而入,蓦地沉喝道:“住手!你们好大的胆子,青天白日,城门口要道,竟敢向一位妇道人家行凶?反了!” 挑夫怪眼一翻,怪叫道:“书虫,滚你娘的蛋!你管什么狗屁的闲事……” 话未完,“叭”一声脆响,书生的折扇出其不意地挥出,如同电光一闪,快极,抽在挑夫的左颊上,暴响震耳。 挑夫骤不及防,向后急退,大叫一声,以手掩额几乎摔倒。 第二名挑夫大怒,大喝一声,一扁担扫来,声势汹汹,很有力道。 书生手一伸,便抓住了扫来的扁担,右手的折扇再闪,呼啸着拂过挑夫的鼻尖。 鼻尖飞落丈外,“噗”一声撞在一个看热闹的闲汉胸口,方向下坠地。 “哎哟……”挑夫狂叫一声,丢掉扁担骇然后退,断鼻处血如泉涌。 众挑夫大惊,却还有一个冒失鬼不信邪,扁担倏吐,“毒龙出洞”凶猛无伦,扎向书生的胸膛。 书生在手用夺来的扁担轻轻一拂,“得”一声桃开刺来的扁担,顺势向前一伸,搭住了挑夫的右肩,轻轻向下压,喝道:“跪下!该死的东西。” 挑夫怎敢不跪?双膝一软,脸无人色,重重地跪下了。肩膀好像要垮啦! 呲牙咧嘴像是不胜负荷,跪下后肩膀仍缓缓向下沉。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众挑夫眼睛雪亮,谁也不敢再妄动,有人叫:“快去叫老大来,这书虫扎手。” 三名青衣泼皮排众而入,领先那人壮实高大,敞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壮实胸膛,双手又腰向挑夫们大喝道:“乱!乱个鸟!我一下子不在,你们就随便胡搞起来了。瞎了你们狗眼,你们知道这位公子爷是谁?” 话说得粗野,声色俱厉,确有震慑的功效。 挑夫们吃惊地向后退,一个挑夫说:“老大,这家伙……” “闭嘴!” “是!是!老大。” “你们想找死,也该挑个好日子。在银扇书生凌公子面前递爪子,你们是活腻了不成?” 众挑夫脸色大变,惊然后退。 银扇书生凌若天,是荆州府江上大豪混江龙凌壁的大少爷,手中一把旦夕不离身、四季皆在手的九合银丝怪折扇,在大江南北未逢敌手,名号响亮,在江湖道上声誉甚隆。 但他甚少在外走动管闲事,经常与学舍的士子吟诗作对舞文弄墨。 当然,他的读书根底有限得很,但舍得花钱交朋友,吟风啸月颇有一套,学舍中那些每月领三斗米的穷士子,看在钱份上不得不奉承他。 夷陵州是荆州府的属州,近在咫尺,可说是混江龙的院子。 凌大少爷前来夷陵走走,像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散步,谁还敢在他面前撒野?除非这人真的活腻了。 老大挥手赶人,喝道:“还不向凌公子赔礼,混蛋,要我打断你们的狗腿么?混蛋!” 众挑夫怎敢不遵,纷纷丢了扁担抱拳行礼赔不是。 老大行礼笑道:“公子爷请原谅。这些混蛋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小的将好好管教他们。公子爷尚请海涵。” 银扇书生也丢了扁担,放了挑夫,笑道:“小意思,回去说他们一顿也就算了。哦!你认识我?你是……” “小的陈权,去年曾经在荆州访友,混了个把月,因此认识公子爷。” “哦!原来如此。你们走吧。” “是,公子爷刚到么?” “是的,刚到。我的船就在前面。” “小的请公子至宾馆安顿……” “不必了。我有事,你请吧。” 陈权行礼告退,临行并将看热闹的人赶散。 林玉娘一直在旁含笑俏立,等闲人散去,方冲银扇书生嫣然一笑说:“凌爷,早知你在本地具有如此权威,我该在荆州登门拜访,借尊府的船前来夷陵岂不免掉多少麻烦?” 银扇书生呵呵笑道:“在荆州你找不到区区在下,在下是从三峡下来的。哦!失礼失礼,还未请教姑娘贵姓芳名呢,在下凌……” “凌公子若天,我没记错吧?” “姑娘……” “小女子姓林,贱名玉娘。” 银扇书生一怔,欣然道:“原来是玉狐林姑娘!失敬失敬。久闻芳名,只恨无缘识荆……” “今日幸遇,幸何加之……”林玉娘学他的口吻往下接。 银扇书生大笑,俯身提起她的行囊说:“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姑娘果然美绝天人,词锋犀利。在下领路,替姑娘找地方安顿,如何?” 林玉娘笑道:“不敢当,谢谢你,我已有地方安顿。安顿后,再向你道谢,如何?” “姑娘在何处安顿?” “北门终雪楼旁的如梦居。” 银扇书生一怔。问:“咦!是不是金眼鹰葛南洲处?他为何不派人前来接你?” “我不认识金眼鹰……” “但你找他……” “我有朋友在那儿落脚。” “哦!我带你去,走。” “谢谢,有劳了。” “能为姑娘效劳在下不胜荣幸,不必客气,请随我来。” 两人并肩入城,有说有笑状颇亲密。 青年人仍在城门看告示,直待两人去远,方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青年人到了平安客栈,先前提行囊的脚夫在店门外相候,迎上笑道:“大爷,小的已遵嘱交代店家,替大爷订了一间上房,行囊已经交柜了。” 青年人又赏脚夫一锭银子,说声谢谢,入店而去。 不久,他出店向北街走,信步而行,悠闲地浏览这座位于山坡上峡口第一座大城。 街道有不少坡,走不了多远便有石级,两侧的店铺由于街道窄小,门面都不大,光线很差。 登上一座石级,迎面看到一块大招牌,上面有五个朱红大字:曹家糕饼店。 店面可真不大,他走近柜台,一名店伙含笑招呼:“大爷,买绿豆糕么?小店……” “买两盒云片糕,一盒山楂糕。” “请稍候……” “慢着。” “小的听候吩咐。” “我要的是夹心寿字云片糕。” 店伙一怔,说:“小店的白玉云片全湖广有口皆碑,可没有夹心寿字云片。云片不时兴夹心的……” 柜内的一位中年店伙急趋台前,先向店伙挥手说:“你怎么把财神爷往外撵?快先进去里面张罗,这里交给我招呼。” 店伙困惑地入内而去,中年店伙向青年人颔首笑道:“小店的云片福禄寿全有,客官你是要寿字夹心?” “对,寿字夹心,外加福禄。” “多少?” 青年人伸出三个指头,若无其事地说:“七盒,缺三。” 中年店伙取来一盒云片糕,递过说:“子,青云坊董家小巷口。” 青年人丢下一吊钱,淡淡一笑说:“子,青云坊董家小巷口。谢谢。”说完,缓步出店而去。 子夜,静寂的山城。 青云坊在州城东北隅,董家小巷是幽静的住宅区。 子初,一个花子已蹲在小巷口相候。 青年人脚下轻灵。幽灵似的走近了小巷口。 小花子像受惊的鹿般,一蹦而出,扣指连弹三声。 青年人脚下一慢,干咳了两声。 小花子走近,低声问:“早,是杜爷么?” “早,子正。请领路。” “请随我来。”小花子说,往巷内一钻。 在一座内院秘室中,一灯如豆,椅上坐了三个人,青年人杜爷是其中之一,坐在客座上首。 主人是个花甲老人,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外表毫无老态,用低沉的嗓音说:“老弟台,你想要什么?” “老前辈,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晚辈要老前辈鼎力相助。” “呵呵!你老弟的事,老朽当全力以赴。” “四宝擂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朽只知道是有一批来路不明的人,摆下的要命擂台。四宝是酒、色、财、气,内情颇不简单。” “擂台名很绝。” “确是绝。” “内情如何?” “这个……恐怕老朽无可奉告,抱歉。” “老前辈的看法是……” “老朽认为那是可怕的陷阱,老弟台不去也罢。” “有朱堡主的消息么?” “抱歉,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不瞒你说,老弟以前所说山西摩天岭的事,江湖朋友皆认为是无稽之谈,相信的人寥寥无几呢。” “哦!这也难怪。那次活着离开的只有几个人,现场又被一把火烧光,难怪无人肯信的了。哦!玉狐林玉娘今天到了贵地,老前辈你已经知道了么?” “知道,她是金眼鹰的贵宾。” “那次女判官俞黛姑娘之所以前往摩天岭,是应玉狐之邀而前往应约的。” “真的?” “晚辈对玉狐一无所知,老前辈能否把她的底细见告?” “好!请听我说……” 青年人杜爷静静地听完,笑道:“晚辈要在她身上下些工夫,这是条最好的线索。” “可是,她会不会认识你?” “我想不会……” “不是你想,而是必须作最坏的打算。” “这……” “你可以易容变嗓。不然,万一被她认出你的身份,不是自投罗网?” “呵呵!江湖朋友认识晚辈的人并不多,不必易容,只须改装变嗓便可。谢谢老前辈赐助,容图后报。晚辈告辞了。” 送走了青年人杜爷,老人向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青年小伙子说:“怎样?你看这人如何?” 小伙子摇摇头,有点困惑地说:“师父,徒儿看不出他有何过人的地方。平易近人,毫无笑傲江湖震慑人心的气魄,不像是江湖传说中神出鬼没的旷世奇人。” 老人呵呵笑,意味深长的说:“孩子,平凡中方显出伟大。真正的英雄,决不是三头六臂喝一声天地变色,手一动天崩地裂的神。等你出外历练时,便知道成名立万得来不易了……” 话未说完,老人老眼放光,神光炯炯注视着花窗,寿眉轩动,哼了一声喝道:“朋友,何不进来一谈?” “啪!”窗闩突然自行折断。 “吱呀呀……”窗门徐徐推开。 窗外夜黑如墨,一无所见。 冷风飒然,灯火摇摇。 小伙子倏然而起,长剑出鞘。 老人伸手虚拦,低喝道:“不可鲁莽。” 黑影一叫闪,像飞入一头枭鸟,无声,却速度奇快。 老人也倏然离座,抓住椅旁的山藤杖。 “笃!”飞行物落在桌上,是一只高有一尺的皮制不倒翁,但形式虽是不倒翁,面型却是个青面僚牙的三眼恶鬼,以五彩绘制。灯光下显得阴森可怖,神秘诡异。 不倒翁着桌,立即开摆摇摆动,腹内发出的笃的笃怪响,摇一摇,响一声。 鬼面的眼睛,也随着低昂摇摆而眨动,伸出僚牙的大嘴,也随着激张开合,像是活的。 室中寂静如死,只有不倒翁的怪声有节拍地响动。 鬼气冲天,阴森可怖。 老人脸色大变,须眉皆张。 小伙子一个箭步到了桌旁,伸手便抓。 “慢!”老人叫。 “师父……” “这是阴山鬼王的信物。”老人悚然地说。 不倒翁仍在摆动,仍在的笃怪响。 小伙子急趋窗下,正想向外跳。 “吱溜溜……” 外面传来了可怖的鬼啸。 老人迅捷如风,纵近窗台,一把抓住小伙子向侧急闪,低喝道:“快进密室……” 话未完,一阵腥风从外刮入,呼啸有声。 老人的手刚伸向壁灯灯台架。 金芒似电,“噗”一声轻响,灯台架上多了一条金鳞耀目,黑环纹怵目的尺长异蛇,身躯卷搭在架上伸出鸡卵大的三角形顶上有冠的大头,吞吐出半尺长黑色长信,令人迷乱的怪眼,死盯着老人跃然欲动。 这条蛇不但色彩可怖,头与身大小怪得不成比例,且腥气扑鼻令人欲呕。 老人的手僵住了,进退失据。 小伙子猛地举腕,想一剑劈向怪蛇。 怪蛇的头随剑移动,黑信吞吐转急。 老人手缓慢地收回,低喝道:“不可!剑对付不了这畜生,剑挥出你死定了。” “师父,这是什么?”小伙子问。 “金角铁甲蛇,蛇魔的杀人毒物。孩子,我们大劫临头。”老人惨然地说。 “的笃!的笃……”不倒翁仍在摆动发声,令人感到头皮发炸。 金角铁甲,昂首吐舌,腥气益浓。 密室的秘门无法开启,老人的眼中涌起绝望的神色,一咬牙,向窗外喝道:“两位既然找上门来,何不入室一谈?” 一声鬼啸,灰影穿窗而入,眨眼中,室中便多了两个相貌狰狞的灰袍老人。 左首老人桀桀笑道:“阁下不愧称天地双灵,完全摸清了咱们俩的底细,果然名不虚传。我阴山小鬼王万分佩服。” 右首的蛇魔手点蛇皮杖,也怪笑道:“你天地双灵朋友满天下,消息灵通,满腹江湖秘辛,见闻广博,武林动静与江湖诡秘,你是无不通晓,咱们自然瞒不了你。你躲得好紧,外人如无中人引介,必是不得其门而入,见不到你这位武林首屈一指的元老名宿。” “但仍然瞒不了你们两位。”天地双灵沉静地说。 “呵呵!你阁下狡兔九窟,真不易找。”阴山鬼王怪笑着说,笑声中充满得意,意思是说:你狡兔九窟藏得秘密,我们仍然将你找到,棋高一着。 天地双灵淡淡一笑,问:“两位夤夜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阴山鬼王脸一沉,阴森森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有事就教。” 蛇魔桀桀怪笑道:“我这人直肠直肚,说话开门见山。咱们来找你,是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说得太多。” “哦!老朽好像没说有关两位的任何一句闲话。” “但你却着实妨碍了别人。”阴山魔王冷冷地说。 “是有关四宝擂台的事么?老朽对这件事陌生得很,至今仍然所知有限,所知并不比一个江湖后辈多。”天地双灵坦率地说。 蛇魔大为不耐,向阴山鬼王道:“少磨牙,咱们把来意告诉他。” “对!告诉他。”阴山鬼王拍拍佩着的剑鞘说,扫了四周一眼道:“咱们此来,与你商量一件对你我皆有好处的事。” “老朽请教。” “咱们要你永远不要再说话,永远不要再打听别人的隐私。这样,你我都有好处。” “你是说……” 蛇魔接口道:“如果你又聋又哑又瞎,大家都有好处。” 阴山鬼王又道:“在你又聋又哑又瞎之前,有一件事要问你,刚才出去的那位年轻人,是何来路?” 天地双灵沉声道:“老朽无话可说,无可奉告。” “你非说不可。” “我天地双灵不是这种人。” “不说你得死。”蛇魔声色俱厉。 天地双灵哈哈狂笑道:“老夫年届古稀,死了不算短命,死吓不倒我的。信不信由你。” 蛇魔举起蛇皮杖,击地发声冷笑道:“在下却是不信。” 金角铁甲身躯急转,突然凌空弹射而出,像是电光一闪,扑向天地双灵。 天地双灵大喝一声,手一抄便抓住了金角铁甲,右手的山藤杖一挥,击中了灯台架,口中喝道:“华儿快走!” 灶台下突现一座暗门,灯光倏熄。 金角铁甲一口咬在天地双灵的小臂上,身躯一转,便脱出了掌握。 平时,天地双灵一抓之下,碗大的巨石也碎如粉末,但却握不住金角铁甲。 “师父……”华儿狂叫。 “快……走……”天地双灵凄厉地叫。 黑暗中,华儿奋身一滚,滚入秘门内,门向下降。 黑暗中,阴山鬼王一掌向秘门拍去。 但晚了一刹那,“嘭”一声大震,强劲绝伦的掌风击在门上,门纹丝不动,原来是铁叶门。 火折子一晃,火焰跳跃。 天地双灵脸色泛及,坐倒在地,哈哈狂笑,笑声凄厉刺耳,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阴山鬼王用剑撬门,叫道:“快弄开门,斩草除根。” “哈哈哈哈……你们枉费……心……机……哈哈哈……”天地双灵一面狂笑,一面叫。 桌上的鬼面不倒翁仍在摇摆,仍在发出的笃的笃令人心胆俱寒的怪声。 金角铁甲在天地双灵身上游动! 两个老魔挖掘铁门,有砖石纷落。 天地双灵的笑声余音袅袅,气息渐弱,终于,他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吁出他在世的最后一口气。 门撬开了,下面是一条黑暗地道,出口在小巷的阴沟上方,小巷中黑沉沉,鬼影惧无。 两老魔站在小巷中,跌脚大恨。 “去追踪那个青年人。”阴山鬼王说。 全城黑沉沉,三五声犬吠,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斗转星移,子夜已过。 如梦居在绎雪楼的东面不远,那是一座富丽堂皇的花园大厦。 内堂中灯火辉煌,主人金眼鹰葛南洲是个身材伟岸的中年人,有一双特异的火眼金睛。 客席上,美姑娘玉狐坐在一位年轻英俊的青年人身旁。 另一侧,坐着脸涌诡笑的银扇书生凌若天。 青衣青年人身穿的是青色劲装,高大魁梧,虎背熊腰,英俊中透露出三五分傲气。 剑眉入鬓,目似朗星,玉面朱唇,薄薄的嘴唇紧闭着,流露着一丝目空一切的傲世者笑容。 胸襟上,绣了一个银丝绣成的飞虎图案。 他,就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俏郎君飞虎尚玉山。 这位爷是个江湖浪子,亦正亦邪亦侠亦盗,自视甚高,狂傲任性,轻功拳剑造诣非凡。 玉狐显然对飞虎极为迷恋,娇媚地说:“玉山,我看出你并不欢迎我来。我千里迢迢前来看你,你用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对付我,为什么?” 飞虎淡淡一笑,抿抿嘴说:“林姑娘,既然知道我不欢迎你来,还问什么?” “我要知道为什么?” “哦!这……你要知道,这次我与南洲兄结伴往巫山见识四宝擂台,你知道有多少凶险?你来反而碍事,所以你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嘻嘻!这么说来,你是不愿我参予其事的了。” “不错。” “也就是说,你不是有意躲开我,仍然是关心我的,是么?” 金眼鹰接口道:“林姑娘,你们年轻人的感情纠纷,在下不好干预,局外人也不宜置喙。这次在下与尚老弟入川,兹事体大,可说凶险重重,九死一生,你就放他一马,让他自己决定一次好不好?” 玉狐媚目流转,笑道:“葛爷,男女间的事,你是个过来人,应该帮助我们才对。同时,我与你们结伴同行,多一个人可以多一分照应,有何不可?” “林姑娘,不是在下小看你……” “葛爷,我玉狐的艺业,决不容许任何人小看我。” “这……一群大男人,多了你一位美丽的姑娘同行,想想看,那方便么?” “入川至巫山,沿途乘船,有何不便?” 飞虎尚玉山不耐地说:“不必说了。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反正还有不少时日准备,以后再说吧。” 银扇书生突然呵呵一笑,向玉狐说:“林姑娘,这样吧,这条路在下是识途老马,如不嫌弃,何不乘在下的船一同前往?” 玉狐媚眼一转,计上心头,媚笑道:“是啊!我怎忘了凌爷是水上的大豪?这样吧,在未有其他的决定前,我预订下凌爷的船位了。” “那是在下的荣幸,希望姑娘早作决定。在下保证姑娘沿途如意,心情愉快。” “谢谢你,凌爷,你真好。”玉狐媚笑着说,送过一道情意绵绵的眼波。 人就是怪,男女间的感情更是怪。 飞虎本来对玉狐没有多少好感,原因是玉狐在江湖经常闹风流纠纷,玉狐死缠着他,他反而觉得不值得珍视。 但今晚当着人前,杀出一个同样英俊出色的情敌,玉狐居然向银扇书生公然送秋波,他自然感到脸上无光,心中不是滋味,登时有点不悦,冷笑道:“凌兄是混江龙的爱子,大江这条水,可说是凌家水路沟,当然可以保证沿途如意心情愉快了。” 银扇书生呵呵笑,不介意地说:“尚兄,如果你老兄要船,请别忘了招呼兄弟一声。兄弟保证为尚兄效劳,三五条船兄弟尚可张罗。” “谢谢,尚某不劳费心。” “不用客气。那么,尚兄不介意兄弟伴同林姑娘前往巫山了?” “林姑娘自有她自己的主见,在下不能越俎代庖代为决定。”飞虎悻悻地说。 玉狐心中大乐,接口道:“等我有所决定,再说好不好?” 银扇书生站起告辞,笑道:“天色不早,兄弟该告辞了。再不走,便得犯禁啦!明早再来拜访葛爷。林姑娘,明早在下前来邀请姑娘同游郭璞台,姑娘可否赏光?” 飞虎冷笑道:“凌兄明天不回荆州?” “在下该回荆州么?”银扇书生针锋相对地问。 “凌兄不怕令尊倚闾而望?” “尚兄是孤儿,无亲无故,没有父母倚闾而望,又怎知倚望的心情?”——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四章 结缘随航 飞虎脸色一变,冷笑道:“倚望成空定然是悲痛的,凌兄还是早些回家,以免出了意外,尊府……” “尚兄请放一万个心。我银扇书生不才,天下大可去得,应付意外绰有余裕,凌某还没有将那些自命不凡的人放在眼下呢。” 飞虎霍然推椅而起。冷笑道:“听说凌兄的银扇十分了得,兄弟倒想见识你老兄应付意外的能耐。” 银扇书生拍拍胸膛,傲然地说:“你老兄如肯指教,凌某随时奉陪。” 剑拔署张,气氛一紧。金眼鹰赶忙打圆场,笑道:“你两位算了算了。天色不早,咱们也该歇息了。” 天地双灵的死讯,次日一早便传出了。 这位江湖老前辈万事通之死,带给武林朋友无比的震惊与惋惜。 一连三天,银扇书生藉口尽东主之谊,陪伴玉狐遍游夷陵四郊名胜。 飞虎尚玉山因与金眼鹰忙着准备入川事宜,忙得团团转,无法抽身与银扇书生竞争,更无法阻止银扇书生追求玉狐,故暂时落于下风。 玉狐不是什么三贞九烈女人,而是大名鼎鼎的江湖荡女,既然飞虎分不开身,有一个同样英俊魁伟的银扇书生追逐裙下,她也就心花怒放,兴高采烈地与银扇书生同游,打得火热。 但她不是个正常的女人,心中对银扇书生并未产生真正的情愫。 得不到的东西是最宝贵的,容易得来的并不算稀罕。 她得不到飞虎尚玉山,心中仍念念不忘。 银扇书生有意追求她,得来甚易,在她的心目中,并未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她仍然玩得尽兴,银扇书生确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游伴。 这天一早,两人乘了银扇书生的轻舟,上航十五里,到达大江的峡口平喜坝。 平喜坝是大市镇,在城西北十五里。 江水从峡口奔流而出,至此江面扩张,山势已尽,水流徐缓,是大江进入湖广平原的第一站。 从四川下放的船只,经过三峡的无数可怖险滩,在滩峡中历尽凶险,至此方脱离死神的威胁,因此皆在此地靠岸,焚香酬江神。 旅客则登岸找地方进餐,举杯共庆平安,因此镇名平喜。 其实这里没有什么值得一游的地方,只是一处祭神饮食的地方而已。 上行的船不在此地停留,仅在江面于船头祭江神。 下航的船泊岸祭神,停泊期有限,小作停留便下航,至夷陵泊舟,极少有船在此停泊过夜的。 唯一可观的是码头旁的江神祠,两旁的酒楼食店倒是百味杂陈的好去处,因此也是龙蛇杂混的是非地。 轻舟发航不久,另一艘小舟也溯江而上,远远地紧随不舍。 两人出现在江神词,立即吸引了旅客们的注意。 玉狐这骚狐狸人生得娇美,又媚又俏,穿一身月白衫裙,满头珠翠,脂粉薄施,抛头露面出现在街上,怎不引人注意?少不了有不少登徒子和闲汉,跟在四周评头论足起哄。 混江龙的江上地盘,上游到此为止,本地的人不认识凌家大少爷,上江来的旅客更不知他是何等人物。 银扇书生并不介意有人起哄,反而心中高兴,有出色的美女同行,乃是颇为得意的事。 另一艘小舟,停泊在下游半里地一处江湾大树下,船夫舟未停妥,一名敞衣襟泼皮打扮的中年大汉,已迫不及待地一跃上岸。 接着上来的,是一位穿着绸紧身衣的青年人,脸上泛着健康的色彩,猿臂鸢肩,雄壮如狮,大眼炯炯有神,微露笑意,英气勃勃,流露出三五分静逸的神采。 强壮魁梧的人,穿上青紧身尤显得雄壮,而且生气勃勃,活力澎湃。 总之,好俊的年轻人。 年轻人紧了紧腰巾,向船家笑道:“你们可以走了,谢谢。” 船夫眉开眼笑,笑问:“大爷,晚间要不要回去。” “不必了。” 船驶离江岸,劲矢地向下放。 中年泼皮呵呵笑道:“赵爷,你真大方,一赏就是二十两银子,够这小子划半月船。” 赵爷也呵呵笑,说:“周兄,你也得了不少,不是二十两,而是二百两。” “在下不同,那可是玩命钱。” “呵呵!又不要你玩命。” 赵爷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一锭十两重的金锭,递过道:“再给你四十两银子,够花费了吧?” 黄金一两,折银四两,十两黄金是四十两银子。 大汉接过便往怀里揣,笑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赵爷,放心吧,” “话讲在前头,先小人后君子,咱们如议交易。闹事以后。你老兄必须立即离开夷陵州。” “那是当然。赵爷,等会儿动手,你的拳头可得放轻些,在下也好平安离开夷陵州。” “这请你放心,在下手底下有分寸。” “那就好。在下先走一步了,要找几个人帮忙呢。” “请便。小心了!” 巳牌初,早得很,上江来的船,最快的也得在近午时分方能赶到。 上行的船,则早已驶入灯影峡啦! 码头在镇东,泊了十余艘小舟。 江神词在码头北端,词前的广场有不少游人。 所有的人,目光皆随着玉狐转。 银扇书生走在左首,缓步而行,眉飞色舞颇为自得。 那年头,女人不许可与男人并肩而行,但玉狐却不理这些不平等的老规矩,她倚偎着银扇书生,旁若无人。 踏入词前的广场,她笑道:“过几天要入川,是不是想烧注香求江神保佑,” “也信,也不信。” “此话怎讲?” “神保佑我,我就信,碰上倒霉事,我就不信。” “嘻嘻!你真讲求功利呢。” “这年头,谁不讲求功利?对不对?” “不错,不讲求功利,谁也活不下去。” 谈话间,后面跟上几个泼皮。 那位姓周的大汉,也夹在人丛中,几个人嘻嘻哈哈跟上,有人说:“我的天!好香的小娘子。” 另一名泼皮怪腔怪调地叫:“朋友们,谁到过巫山神女峰?那位美丽的神女,有没有这位小娘子美。” 话说得离了谱,银扇书生扭头怒目而视。 周泼皮叫道:“弟兄们,闭上嘴,少说几句。” 嘴是闭住了,但人仍向前跟。银扇书生以为吓阻奏效,也就不再追究,转首举步前行。 周泼皮立时脚下一紧,猛地伸手搭向玉狐的后肩。 玉狐早就留了心,猛地扭转娇肩部,右手来一记“随风拂柳”,掌捷逾电闪。 周泼皮也早就有所准备,事先已知道对方的底细,自然吃不了亏,搭肩的手伸出一半,人便倏然收手暴退,巧妙地避过玉狐的一击,但也已惊出一身冷汗。 “该死的东西!”玉狐叫。一击不中,回头反扑,不肯干休。 周泼皮撒腿便跑,脚下甚快。 银扇书生一声怒啸,急起直追。 周泼皮一面逃,一面大叫:“有人行凶,救命!” 青衣青年人恰好到达,迎面拦住叫:“站住!谁行凶!” 银扇书生到了,大叫道:“这狗东西调戏妇女,打死他!” 周泼皮向侧夺路,急急脱身,表示确有此事心虚逃走。 年轻人脚快手快,一个箭步便拦住了,伸脚一钩,周泼皮被绊扑地便倒。 年轻人一把揪住周泼皮的衣领向上带,一拳疾飞。 “砰”一声响,周泼皮挨了一掌,摔到丈外,鬼叫连天。 狂怒的银扇书生一跃而上,银扇发似奔雷,点向周泼皮的天灵盖。 年轻人手急眼快,伸脚拨得周泼皮滚出扇下,伸手抬住银扇书生握扇的手肘,笑道: “兄台手下留情,这些小痞棍不值得和他们计较。” 银扇书生正在火头上,厉声问:“你要管在下的闲事?滚开些!” 年轻人也脸一沉,大声道:“调戏妇女罚不至死,教训他一顿也就该算了。要不就送官究治。你不能用私刑置他于死地!” “你说什么?你……” “在下说得够明白了。” “你知道你管了谁的闲事?” “在下不管你是谁,只知……” “滚你的蛋!”银扇书生怒叫,霍地一耳光掴出。 年轻人更快,右手一拂,硬接来掌反切对方的脉门,从容不迫,轻灵准确,毫无火气,确然名家身手。 银扇书生一怔,斜飘八尺冷笑道:“在下居然走了眼,阁下竟然是行家中的行家,难怪你胆敢强出头管闲事。哼!你带了兵刃么?” “没有。” 银扇书生插好银扇,冷冷地说:“那么,在下与你在拳掌上见真章。” 年轻人不理他,转头向狼狈爬起的周泼皮叫:“你这痞棍,还不快滚?” 玉狐柳眉倒竖地说:“他不能走!” 年轻人淡淡一笑道:“姑娘,在下看得一清二楚,这人既未出言调戏,手亦未沾姑娘身躯,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小心,愤怒与忧愁,皆可令人衰老得快,而美丽的姑娘却最怕衰老,算了吧!冲在下薄面,饶了他这一遭。” 玉狐的一双媚目,不断地打量着他,渐渐怒气全消,代之而起的是明媚的笑容,噗嗤一笑问:“你认识我么?” “不认识。” “那你凭什么要我冲你的金面放他一马?” “因为咱们已经认识了。” “哼!你颇为自信哩!” “好说。好说。” “刚才你那招拂云手很不坏。” “姑娘夸奖了。” “哦!你贵姓大名?” “区区赵罡,百家姓下第一姓。” “刚直的刚?” “不,天罡的罡。” “我姓林,小名玉娘。哦!你在江湖闯道多久了?” “闯道大约有半年了。在此地访友未遇,正打算离开。多管闲事,休怪,休怪。” 银扇书生眼都红了!玉狐与赵罡有说有笑攀交情,他愈听愈火,愈看愈冒烟,接口道: “你我的事还没完,在下凌若天,要教训你这小辈,免得你日后闯出更大的祸来。乱管闲事,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赵罡哼了一声,撇撇嘴说:“不是我小看你,你还不配教训我姓赵的。算了吧,在下不与你一般见识。” 说完,扭头就走。 银扇书生更是怒火攻心,大声道:“你给我站住!在下要废了你。” 赵罡冷冷地转身,冷冷地向玉狐问:“林姑娘,这人与姑娘有亲有故么?” “亲又怎样?故又怎样?”玉狐微笑问。 “有亲有故,在下就冲姑娘的金面,不与他计较。” “我与凌公子是谈得来的好友。” “那……” “似乎你我也谈得来,不是么?” 银扇书生怒不可遏,但仍隐忍不发,气冲冲地问:“玉娘,你到底帮谁?” 玉狐咯咯笑,笑得花枝乱抖,笑完说:“我谁也不帮。” “你……” “谁不知我是个母大虫?”玉狐怪声怪调地说。 “你的意思……”银扇书生不解地说。 “你们两虎相斗,雌虎自然要袖手旁观,谁也不帮,只跟胜利者。你看过雌虎帮雄虎拼斗?拼斗是你们男人的事。”玉狐毫不脸红地问。 这些话,激起了银扇书生的斗志,虎目中涌起了重重杀机,冷笑道:“对,拼斗是咱们男人的事。姓赵的,你准备好没有?在下要进招了。” 赵罡拉开马步,淡淡一笑道:“上吧!阁下。” 银扇书生毫不迟疑地逼进,怒火令他忘了礼数,忘了身外的一切。 他揉身直上,食中二指疾探而入,奇快地点向赵罡的左期门要穴。 一出手便用点穴术,表示他是个内家高手。 忙者不会,会者不忙。 赵罡完全不闪不避,仍用拂花手接招反击,左手闪电似的桃向对方的脉门。 银扇书生这一着是诱招,指停不进,突地扭身切入,左掌疾吐,来一记“小鬼拍门”,内力骤发。 赵罡冷笑一声,不向左闪,向右大挪移,从掌前移过,扭身左手一抄,“带马归槽”反扣对方脉门,捷逾电闪。 天下武术门派众多,各具绝技,各有所谓不传之秘,绝招名目繁多,但说穿了也不过如此而已,万变不离其宗,人身可攻击之处毕竟有限,攻防之间全凭手急眼快争取机先。 所谓绝招,是死中求生或有机可乘时的特殊招术,以及明偷暗袭的怪异手法而已。 取胜的要诀心法,是敌未动我先动,迫敌于我意料之中,或出其不意探隙而入,虚虚实实引敌入瓮。 因此说,学拳千招,不如一快! 快主宰了一切,是武术的基本条件。 之后,便是所谓经验与胆气机智了,这必须经过千锤百练方可望出人头地。 当然相搏的精神状态最为重要,稍一大意,常会在阴沟里翻船。一些高手名宿,也可能栽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小辈手中。 银扇书生这招寻常的“小鬼拍门”,是凶猛的进迫中宫够狠的,招术虽平凡,但如果机会控制得恰到好处,一招便可解决赵罡。 可是赵罡高明得多,不向左闪向右移,这表示赵罡的闪避身法快。不在乎攻来的招式是如何迅疾,而在这种紧要关头,赵罡所用的“带马归槽”却平常得很。这是借力打力的极普通招式,寓攻于守,但稍嫌消极。必须改换招式方能制敌。 问题就出在这是消极的招式,因此反而令银扇书生大出意料,他猜想赵罡闪避后,必用“吴刚伐桂”招式攻腰肋,或者以腿攻下盘,因此未料到“带马归糟”是主攻,正想撤招右闪,已来不及了。 赵罡的手快得像电光一闪,搭住了他的手腕,“带”的力道仅仅用了三分劲,另七分却易带为“沉”和“掀扭”,这亦是擒拿术中最平常的手法。 说快真快,旁观的人只听一声沉叱,银扇书生已凌空前翻飞出丈外,“噗”一声跌了个背脊着地,手脚朝天。 “哎唷!”银扇书生惊叫,左手抬不起来了,挺身跃起,伸手要拔他那威震江湖的银扇。 可是,扇未能拔出,僵住了。 赵罡正站在他身旁,右手搭住了他的右肩,淡淡一笑道:“得罪得罪。算了吧,朋友。” 他感到搭在肩上的手,重得像一座山,右半身发麻,血气翻腾,心头发紧。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脸色苍白地说:“高明!朋友,你赢了。” 赵罡抽回手,泰然地说:“客气客气。在下十分抱歉。” 玉狐笑道:“你值得骄傲。举手投足刚猛而稳健,灵活矫捷。动如狂飚,静如山岳,气魄超绝,确是高明。可惜未能继续看你施展,不然我会看出你的出身来历。” “姑娘夸奖了,在下受宠若惊。打扰两位了,在下告辞。”赵罡含笑道。 他抱拳一礼,转身便走。 “且慢!”玉狐叫。 “姑娘有何指教?”赵罡转身问。 “你目下有事么?” “访友不遇,转回夷陵。” “哦!如无要事,何不结伴同游?” “抱歉,在下还有俗务待理。告辞。”赵罡客气地拒绝。 玉狐显得不悦,说:“也许你需要我专诚邀请,可是嫌我不够诚意么?” 赵罡淡淡一笑说:“在下确是无法分身奉陪。再见。” 说完,就大踏步走了,一直走向码头,不曾回顾。 玉狐吁出一口长气,冷冷地说:“天下间没有人会拒绝我的邀请,只有他和玉虎两个讨厌鬼。” 银扇书生脸色尚未恢复原状,恨声道:“我要派人传出信息,饶不了他。” 玉狐盯着他冷笑道:“你如果派人找他的晦气,我一辈子不再理你。” “玉娘,你……” “你这人胸襟未免太狭窄了些。” “你……” “你知道我要入川。” “不错,我也要去巫山开开眼界,说好了咱们同行。” “你知道咱们需要艺业高明的人随行。” “这……” “假如有这姓赵的同行,你以为是否多一条得力的臂膀?” 银扇书生脸一红,讪讪地道:“我不希望他同行,多一个飞虎尚玉山,我已……” “嘻嘻!若天,你吃醋了?” “你……” “难道我就无权选择我所爱的人?”她怒声问。 “玉娘……” “你不要跟我入川,咱们最好各走各路,你自己去吧。” “玉娘,你……” 玉狐神情又转,笑道:“若天,这是你表现男子汉的机会。一个真正值得爱慕的人,并不以武功决定他是不是英雄,而是他的气量,胸襟,和待人接物的处世风度,对不对?” “这……” “你的条件最好,难道你不知道?” “我……” “让我们相处一段时日,来证明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好么?”她腻声说,万钟风情地偎近他,媚目中涌现无尽的情意。 银扇书生这块精钢,一下子化成了绕指柔,苦笑道:“好吧。我依你。” “若天,你真好,我知道我没看错人。”她娇媚地笑,笑得银扇书生心中一荡,如不是在大庭广众之间,他真会一把将这人间尤物抱入怀中亲上一亲。 “但愿如此。哦!你打算邀他同往?”银扇书生问,戒心仍未消除…… “是的,他将是咱们的好助手。” “但他已经走了。” “他回夷陵州。” “但他肯么?” “我得尽全力试试。” “好吧,悉从尊便。” “那么,咱们赶快回夷陵。” 银扇书生不再反对,两人急趋码头。 赵罡已经上了一艘小船,船尚未发航,船夫仍在招揽至夷陵的乘客。 玉狐站在码头上,向坐在船内的赵罡叫:“赵爷,回夷陵么?” “是的。”赵罡答。 “凌公子有快船,何不一同前往。” “谢谢,在下已付了船钱啦!” 玉狐知道不可相强,笑道:“好。夷陵见。” 赵罡落脚在北码头的悦来客栈,王狐为了邀他一同入川见识四宝擂台,花费了不少唇舌。 起初,他一口拒绝,对玉狐的轻颦浅笑卖弄风情无动于衷。 他说他初履江湖,仅历练半载,没兴趣参加那些武林高手名宿的盛会。 他不是个急于追求名利的人,要脚踏实地慢慢闯出道来,对那种向高手名宿挑战以便侥幸成名的手段,丝毫不感兴趣。 冒险犯难固然是男子汉的本色,但他并不想逞匹夫之勇,人贵自知,他决不好高骛远去糟踏自己。 直至玉狐使出浑身解数,请金眼鹰一同前来做说客,他方感到意动,最后一阵讨价还价,要对方允他可以自由行动,他方勉强首肯。 玉狐又碰上一个不为她的美色所述的人,比飞虎尚玉山更不易挑逗的人。 但她并不着急,只要相处一段时日,她相信赵罡早晚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他们预定五天后动身赴巫山。如能多邀几个人同行,声势壮大办事就更容易。反正擂期还早着呢。 夷陵是入川要道,也是各路人马聚会的地方,这几天市面有点异样,有不少三山五岳的好汉出现,龙蛇混杂,颇不寻常。 这天近午时分,金眼鹰、飞虎、玉狐、银扇书生、赵罡,以及四位在江湖颇负盛名的朋友,同至北码头接船,迎接飞虎尚玉山请来相助的好友庐山一圣古松真人,在江湖道上辈高位尊,名头响亮,他不但艺臻化境,据说道术通玄可呼风雨,只是声誉不见佳,是个不守清规的老道人。 早些天,飞虎便接得老道派人来的手书,说是准于月初动身,预定乘三江船行从九江直航夷陵的明珠客船,到夷陵会合三江船行的船,行走大江,汉江,赣江。 船分三种,计为客船,货船,游船。 客船共有三十艘之多,船名皆以“明”字起首。 明珠客船专走夷陵九江,沿途仅在武昌府停泊上下旅客,是颇为华丽的客船,收费也昂贵。 由于夷陵以下至南京这段水面不禁夜航,因此客船可以昼夜航行。 明珠客船每月往返两次,航期颇为准确,发航与抵达皆有一定的时刻,相差总在一个时辰以内。 计算船期,明珠客船定于今午抵步,因此他们先到码头等候。 来得太早,他们在对街的鸿宾酒楼叫了一桌筵席,一面吃喝一面候船。 有玉狐在场,食桌以屏风隔开厢座,前面的大花窗可看到江景,船远在五六里外便可看到。 众人已有五六分酒意,天南地北穷聊。 玉狐倚坐在赵罡的左首,右首是银扇书生,飞虎则高坐对席,目光灼灼地打量着玉狐,对玉狐不住向赵罡卖风情的举动似乎颇为不满。 赵罡则泰然自若,对玉狐的挑逗仅略加敷衍,若即若离不温不火,把情怀已动的玉狐逗得心痒痒地。 玉狐有意刺激飞虎,藉酒意逐渐脱略形骸。 她已有了三四分酒意,正是女孩子最动人的时光,粉颊红似石榴花,眼波横转面容媚,纤纤素手抬起酒杯,直伸至赵罡的唇前,似笑非笑地说:“赵罡,你喝了我这杯酒,我有几句知心话问你。你不会拒绝我吧?” 赵罡不好在席前拉拉扯扯,当然也不会断然拒绝,干脆落落大方,喝干了杯中酒沉着地问:“姑娘不知有何见教?” “我们已相处三天了吧?” 她微转玉首,媚态横生地问,搭在赵罡手臂上的纤手并未挪开。 “三天半了。”赵罡也似笑非笑地说。 “我们相处得怎样?” “承蒙诸位不弃,没把在下当外人。” “可是,你却令我生疑。” 赵罡一惊,但老练地道:“林姑娘,在下可委实不知有何让诸位生疑的地方。” “譬如说:你的身世,家世,师门,友好等等,迄今你仍然只字不提,问起时顾左右而言他,多方回避不愿作答,这是不公平的。” 赵罡心中一觉,笑道:“林姑娘,不是在下守秘,而是事非得已。一个闯荡的江湖人,在亲朋故旧心目中,已经是不太光荣的事,目之为浪子痞棍,说起来岂不令亲友蒙羞?在下出身微贱,既未投名师,更无赫赫有名的朋友,你叫我如何说起?好汉不提当年勇,何况在下也实在没有什么当年可提,藏拙岂不甚好?” 一旁的银扇书生冷冷一笑道:“为人在世,多多少少总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赵兄守口如瓶,不愿让人知道底细,确是有其必要。” 赵罡呵呵笑,转首问:“凌兄这一生中,又曾经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银扇书生自取其辱,脸色一变,正待发作,蓦地白光一闪。一道白虹从屏风顶端飞越而来,“得”一声脆响,穿透一只盛菜的大碟,碟却竟然不曾破裂。 众人一惊,推椅而起。 尚未看清是什么玩意,“啪”一声响,雾云飞腾,整个桌面弥漫着一团白雾。 飞虎反应最快,跃过屏风顶端出外去了。 金眼鹰在同一瞬间大叫:“毒雾!屏住呼吸。” 众人不约而同左右一分,绕过屏风。 外间是宽广的食厅,空荡荡地不见有人,连店伙也不见踪影,食桌与木凳摆得整整齐齐。 最快的飞虎已先下到了梯口,向下叫:“店家,怎么回事?楼上为何没人招呼?” 一个店伙站在下面答道:“咦!刚才有位大爷下来招呼,不许闲杂人等登楼,因……” “那人在何处?” “没见下来,不在楼上么?” 飞虎不再多问,转身用目光在厅中搜寻,八个人都在厅中。玉狐突然惊叫:“咦!赵罡没出来。” 金眼鹰一个箭步到了屏风旁,向内一看,赵罡若无事其地安坐不动,自斟自酌神态悠闲。 桌上雾气渐散,但仍流动着淡淡的雾影。 赵罡听到了脚步声,扭头指指桌上说:“葛兄,这朵花是何用意?” 碟中心,插着一枝洁白的素绢花,大如拳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花梗是三分粗的坚木所制,外缠白绢,穿透碟底,再插入桌面寸余。 玉狐奔入,脸色大变,脱口叫:“雾中花!” 众人一拥而入。飞虎在桌旁打量了片刻,问道:“玉娘,这真是传说中的雾中花?” 玉狐打一冷战,惊恐地说:“恐怕是真的,我曾经听说过这件事。” 赵罡放下酒杯,伸手要拔起雾中花。 银扇书生手快,伸手拦住惊恐地叫:“老兄,拔不得!” “为何拔不得?”赵罡不解地问。 “你好不知利害。如果真是传说中的雾中花,你拔起不要紧,咱们在场的人都得死。” “有这么严重?雾中花是什么人的信记?” “那是传说中的一位邪道女高手,出现江湖仅二年左右,神出鬼没,艺臻化境。信记所至,人必随之。在未照面之前,拔了她的信记,有死无生。” “谁曾经见过这女人?”赵罡追问。 玉狐苦笑道:“见过的人不是没有,但谁也没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她出现时,据说戴了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们怎么办?”赵罡转向众人又问:“离开呢,抑或在此候变?” 金眼鹰吁出一口长气说:“如果真的是雾中花,谁离开等于是向阎王爷做买卖。反正咱们与她无冤无仇,只好等她来吧。” 蓦地,食厅传来一声冷笑,一个洪亮的嗓音叫:“你们总算不糊涂,出来说话。” 众人大惊、急抢而出。 刚才大厅中鬼影俱无,这时却多了三个人。 一个是穿白衣裙的女郎,佩了一把长剑,脸上蒙了白纱布,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 梳的是盘龙髻,未戴首饰。 由于衣宽裙长,因此只看到修长的身材而已。 另一个也穿白衣裙,但打扮却是侍女,也佩了剑。 第三位是个满脸虬须,暴眼大嘴的佩刀中年人,壮得像头巨熊,相貌威猛,有一股粗豪骠悍的气概流露在外,令人一看便心中发毛。 众人左右一分,一字排开,全部脸现惊容。 谁也不敢冒昧发话。 蒙面白衣女郎大袖一抖,侍女立即踏前一步,向心中发抖的金眼鹰问:“你有一双火眼金睛,自必然是金眼鹰葛南洲了?” “正是区区。”金眼鹰悚然地回答,不敢多说话。 “你是本城的爷字号人物。” “姑娘见笑了。” “你该知道本城发生的事。” “这个……” “是谁刺杀了天地双灵?” 金眼鹰打一冷战,急急地说:“不瞒姑娘说,这件事在下查不出半星线索。天地双灵在本城隐身,在下丝毫不知。” “你撒谎!”侍女沉声叱喝。 金限鹰脸色苍白,惊然退了一步,惶然道:“在下敢向天发誓,决无半字虚言。” “你敢说你不知道?” “老天!在下确是不知。天地双灵的死讯传出,在下方知道他死在本城,在下……”金眼鹰失措地叫。 侍女见他如此可怜,转向众人叫:“谁是飞虎?站出来。” 飞虎也英风全失,脸色发白,他不敢站出来,恐惧地说:“区区在,姑娘有……有何指……指教?” “天地双灵已经死了,我家小姐无法再向他讨消息,你是江湖上十大消息灵通者之一,我家小姐向你讨教。” “不敢当。但……但不知有何事要在下效劳的?” “希望你据实回答,万勿隐讳。” “在下知无不言。”不可一世的飞虎恭顺地说。 “巫山四宝擂台的主持人是谁?” 飞虎脸一红,讪讪地说:“在下正为了这件事,召请友好亲至巫山打听。 如果知道,便不会冒险一行了。据在下所知,在四宝擂台开放之前,从没听人说过巫山有何异动。巫山附近既非站头,更非陆路通衢要道,往来的船只也不会在巫山停留,三峡的水寇也不在巫山结寨。因此那儿发生的事,从来就不会引人注意。四宝擂台的消息,上月中旬方传出江湖,在下一无所知,一时好奇,打算入山一探,其他的事,恕在下无可奉告。” “你的话可信么?” “在下岂敢隐瞒?这是实情。” 侍女转首向女主人用目光示意,白衣女郎沉静地点头。 侍女的目光,重新落在飞虎脸上,问:“君山四秀士来了么?” 飞虎语气肯定地说:“君山四秀士在君山纳福,与江湖断绝了往来,闭门不问外事,严禁门人子弟在外走动,因此,他们足不出岳州,决不会前来。迄今为止,四秀士仍在君山。” 侍女又向女主人用目光询问,女主人同样沉静地点头。侍女的目光,落在赵罡身上问: “刚才是谁要拔取家小姐的信物?” 赵罡淡淡一笑,泰然地答:“乃是区区。” “你不知家小姐的禁忌?” “不知。” “你很幸运。初出道的人,冒失将自招杀身之祸。” 赵罡的神色毫无异样,平静地说:“在下记住就是。不过,在下认为,留花示警卖弄逞能,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光彩的事,这比那些欺压良善,鱼肉地方的恶棍地痞,高明不了多少。”——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五章 雾中白花 他这些话,把金眼鹰一群江湖高手惊得直冒冷汗,心中暗暗叫苦,脸色大变。 果然激怒了侍女,一声娇喝,白影一闪即至,一耳光抽到,捷逾电闪,好快的身手。 赵罡站在最右侧,他的身侧有一张食桌,几条长凳,他右脚一挑,一张长凳突向侍女的下身飞砸。 侍女如果想抽中耳光,下身必被长凳砸中,一惊之下,身形倏止,纤掌疾沉,抓住了长凳。 赵罡脸一沉,厉声叱道:“退回去!你一个大姑娘,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成何体统?好没规矩。” 侍女竟然傲态全消,吃惊地退了两步,脸有惧容,惶乱地避开他的目光,有点手足无措。 虬须大汉勃然大怒,举步逼进。 白衣蒙面女郎突然叫道:“退回来,不许生事。” 虬须大汉闻声止步,退至原处欠身道:“属下遵命。” 侍女也丢了长凳,迟疑地退回。 白衣蒙面女郎注视赵罡片刻,跟着语气平和地说:“尊驾的眼神极为凌厉,有令人战栗的威力,定然是内外交修的武林高手,真人不露相。请问贵姓?” “在下赵罡,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而是个江湖小混混,出道仅数月而已。”他也毫无火气地答。 “你的胆气可嘉。”白衣女郎笑道。 “姑娘夸奖了。” “你想向我雾中花挑战,以便扬名立万?” “正相反,在下不想招惹任何人。但如有人威胁,在下也不甘束手。” “你是他们一伙的?”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结伴而已。” 雾中花沉静地颔首再三,突然举手一挥,率领侍女与虬须大汉,从容下楼而去。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裳。其实,三峡全长七百里,巫峡仅占一百六十里。 巫山共有十二座峰头,所以称巫山十二峰。 西起巫山县,东迄巴东以西二十里,位于湖广四川交界处。 十二峰皆在北岸,近江一面所能看到的仅有九峰,因此称九见三不知。 巫山是神孟涂的居所,也是帝女的仙居。后人穿凿附会,在神女峰下建了一座神女词。 除了专程雇船前来游巫山谒神祠的骚人墨客外,往来的船只不在巫山靠岸,因此游客稀少,罕见人迹。其实,巫山并没有可游的胜境,只有一些原始山峰而已。 神女襄王的神话故事脸炙人口,天下知名。 神女词其实并不在神女峰,正确说来该在飞凤峰麓。 这座神女词据说是楚怀王游于高唐,梦与神遇,后来方建现于巫山之南,号为朝云,但又有说建于唐仪凤元年,宋宣和四年改名为凝真观。 神女的传说也人言人殊,一说是赤帝之女名瑶姬,未行而卒,葬于巫山之阳,故称巫山之女,也就是楚襄王梦中的主角。 一说瑶姬是西王母之女,称云华夫人,助禹驱神鬼斩石疏波有功,因而立饲祭之。 云雨会襄王的故事,香艳凄迷传诵干古,后来变了质走了样,居然把倚门卖笑的娼妓称为神女,瑶姬天上有知,当为之摇头三叹。 薄暮时分,船抵巴东。 巴东,是座小得不可再小的县城,没有城墙,南倚巴山,北背大江。 江对面是旧县城,目下已成为废墟,仅有十余户人家。 船靠在城东的巴东码头,船上的人不打算进城,驿站附近有店可以投宿,但他们在船上过夜。 船虽不大,但分为前后舱,后舱用布慢分开,一边安顿玉狐,一端是飞虎和银扇书生的宿处。 两个情敌彼此监视着,谁也休想吃天鹅肉。其他的人在前舱安顿,船夫们则在前后舱面露宿。 巴东不是宿站,码头上颇为冷落,五六艘轻舟静悄悄冷清清的。 秋末水枯,江水清澈,江流汹涌,寒气袭人,如不穿夹衣,必定冷得发抖。 距巫山仅半日至一日水程,沿途平安无事,众人仍不敢大意,晚间必派人轮流警戒。 此次同行共有十二名高手,实力相当雄厚。领队人是金眼鹰,飞虎则负责对外连络。 银扇书生水性高明,船也是他凌家的,因此水上照料的责任,便落在他的肩上。 他带了十名水中好汉,其中有大名鼎鼎的水上英豪。 其他七位朋友中,金眼鹰对一个名叫酒痴慕容俊的中年人执礼甚恭,称之为俊公或叫慕容前辈。 这位酒痴整天喝着葫芦里的酒,酒葫芦一天到晚不离身,相貌平庸,阴阳怪气,一天说不了三句话,即使是金眼鹰找他有事商量,他也爱理不理摆出柜人于千里外的一副面孔。 因此,船上的人除了金眼鹰之外,谁对这酒鬼都没好感。 至于赵罡,却是最受欢迎的人。 他为人和气,有说有笑,所以颇得人缘。 当然,飞虎和银扇书生却将他视作眼中钉,表面上敷衍,心中恨之入骨。 自从酒楼上发现雾中花之后,玉狐对赵罡可说极为迷恋。 那次雾中花咄咄逼人,所有的人皆恐惧万状,不再是英雄而是大狗熊,皆在雾中花的面前失去了丈夫气。 而赵罡却不同,表现得像个大丈夫,竟敢讽刻雾中花,夷然无惧,神态从容。 就凭他这份豪气,就足以令玉狐倾心了,何况他的才貌并不比飞虎差。那次他们并未等到庐山一圣古松真人,明珠客船上百位旅客中,没有这位恶名昭著的邪魔。 船夫系好缆,搭上了跳板,舱内钻出金眼鹰和银扇书生。银扇书生向一名船夫说:“老七,你到店里去叫桌酒席来,咱们在船上进食,不到岸上去了。” 老七是个粗豪的大汉,笑道:“大公子,这里叫不到酒菜。属下可以张罗一些酒和野味来,怎样?” “也好,巴东这地方确是太小了。” 金眼鹰突然用肘轻碰银扇书生的手臂,低声道:“若天兄,先不要扭头看,右邻那艘轻舟内有古怪,咱们留神些。” 银扇书生挥手令老七登岸,假装打量江景,在目光扫过邻船的瞬间,已看清舱窗大开的船舱内,坐着两个高瘦的怪人,一穿白,一穿黑。 天生的八字用客眉,年约半百,相貌狰狞阴森,正面对面下棋,聚精会神,似乎棋势正陷于死缠关头,双方都在吃紧。 “认识这两个怪人么?”金眼鹰低问。 “不认识。”银扇书生低声答。 飞虎不知何时已踱至一旁,平静地说:“那是大名鼎鼎的黑、白两无常,定是参加四宝擂台来的。” “哦!咱们要不要去拜望他们?”金眼鹰变色问。 “免了吧!不必自讨没趣。”飞虎摇头道。 码头远处,从东面奔来一个青衣人,脚下不稳,吃力地奔到码头,看到这艘船的舱面有人,不问情由便奔上跳板,直向船上冲来。 一名船夫抢出截住,大喝道:“站住!有何贵干?” 大汉仍然奔来,叫:“快送……送我过……过江……” 船夫伸手急挡,骂道:“你瞎了眼……咦!” 大汉被手臂一挡,仰面便倒。 船夫不让大汉倒下,一把抓住了。 大汉混身发软,口鼻突然流出鲜血。 金眼鹰走近,惊道:“这人死了!怎么回事?” 大汉确是死了,气息已绝,一双怪眼瞪得大大地,口鼻仍在流血,体温虽在,呼吸已经停止了。 银扇书生当机立断说:“先扶进去看看,从船尾丢下江。” 江湖人不能打人命官司,船上无端出了人命。麻烦得很,必须毁尸灭迹,以免被牵连。 把尸体扶入舱内放倒,飞虎开始检查尸体,片刻,神色肃穆地说:“这人胸口挨了一记红砂掌,血色的掌印清晰。下手的人掌力已臻化境,不轻不重有意纵人逃走,而这人却支持不住,定然是奔跑过度,终于胸肺溢血而死。” 银扇书生断然下令:“快将尸体丢入江中,以免麻烦。” 尸体刚滑入水底,舱面便已经传来了船夫的低叫:“有三个人从东面奔来,来意不善。” 金眼鹰与飞虎急急钻出舱面,便看到码头上一个船夫,向奔来询问的三大汉啼啼咕咕,并不时用手向这艘船指指点点。 “有麻烦了。”金眼鹰抽口凉气说。 果然不错,三大汉已向跳板上走来。 飞虎也向跳板走,冷冷道:“我去打发他们,看他们是何来路。” 双方相遇,飞虎站在跳板前,伸着手拦住去路,冷然目迎走近的三大汉。 为首的大汉直迫近至八尺内,双手叉腰沉声道:“让路,阁下。” 飞虎也是个狂傲不可一世的人,怒火上升,冷笑问:“在下挡你的路么?这是路?” “在下要上船。”大汉厉声道。 “上船有何贵干?船是我的。” “船是你的?很好。刚才有位仁兄,逃到你的船上了,在下要带他走。” “在下的船没有仁兄。” “什么?你敢否认?” “否认什么?在下的船刚到,哪来的什么仁兄?” 大汉怪眼彪圆,厉声道:“你给我滚开些!我把人找出来后,再和你算帐。” “找不着人,又待如何?” “你……” “帐又如何算法?” 大汉忍无可忍,手一动,手掌来势似雷霆,劈向飞虎的耳门要害。 飞虎也忍耐不下,怒火发如山洪,左上盘手架住来掌,揉身抢入,短冲拳快如电闪,“噗”一声击在大汉的小腹上,力道如山。 大汉没料到对方如此高明,毫无闪避的机会,“哟”了一声,上体前屈,受不了。 飞虎得理不让人,右膝一抬,“噗”一声又中胸口,这次力道更重。 大汉一声闷哼,仰面跌出八尺外。 双方接触为时极暂,发生得快结束也快,另两名大汉来不及救应,眼睁睁看着同伴倒地。 “把他抬走。”飞虎沉喝。 两大汉火速上前救人,同伴已经昏厥了。 两人抬起同伴,一名大汉咬牙切齿地说:“好!你厉害!不久自会有人找你算帐,别得意太早。” 飞虎冷哼一声,傲然地说:“你们有多少人你都叫来好了!在下在这里等你们。” 两大汉抬着昏厥的人走了。飞虎目送他们去远,方回到舱面。 金眼鹰有点不安地说:“尚兄弟,你没问他们的来路?” “几个痞棍,问什么?算了吧。” “万一他们来头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放心啦!” 邻船的黑衣人突然将头伸出窗外,大笑道:“你们还敢放心?怎不费些工夫去打听对方的来历?诚如那蠢汉所说,刚才你们是得意太早。” “前辈的意思……”金眼鹰惶然问。 “那三个蠢夫,是无源洞洞主的役奴,你们打了他的人,保证你吃不消兜着走。” “谁是无源洞洞主?” “你自己去打听好了。” 黑衣怪人说完,缩回身躯仍然下他的棋。 无源洞,在城东三里地。 这时天快黑了,船夫老七已带了大包酒菜返船。 银扇书生不等老七将食物放下,便抢着问:“老七,你再去买食物处,打听无源洞洞主的底细,火速回来禀报。” 老七脸色一变,问道:“大公子,刚才在食店中,属下已听到不少有关那老魔头的消息了,大公子要与那老魔打交道?” “那老魔是何来路?” “他就是鬼面山灵雍如晦哪!他在无源洞建屋而居已落脚五六年了。” 银扇书生大骇,其他的人也多表现得忐忑不安。 飞虎脸色发白,讶然叫:“哎呀!怎会是这老魔?唉!” 金限鹰心中大乱,惶然地说:“快!咱们动身上航,早些离开为妙。” 银扇书生却泼冷水说:“葛兄,你以为船在小池塘里么?这里是三峡呢,白天里行舟尚且惊心动魄,惊险万状,从没听过有人敢在三峡夜间行舟。这里是清水滩,有两处大漩涡万户与云沱。下是横梁滩与东奔峡,加上一个苟便池,谁也过不了关。你想往上走呢,抑或是向下走?” “这……” “快死了这条心,不要硬着头皮往鬼门关里闯。” “但……但在这里还不是等死?” “不见得。咱们二十余条好汉,难道就斗不过那老魔不成?至少,咱们可以轰轰烈烈大干一场,怕什么?” 飞虎接口道:“对,咱们人多势众,怕什么?” 银扇书生愤然地说:“都是你惹的祸,根本不问情由便将人打死了。” 飞虎大怒道:“这怎能怪我?谁知道他们是大有来头的人?换了你,你会向他们磕头么?尸体已丢下江,不赶人又能怎样?你少给我……” “你还不认错?”银扇书生大叫。 飞虎恼羞成怒,扭身急抓枕畔的长剑。 金眼鹰赶忙拦住劝道:“算了算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埋怨的?谁都没有错,错的是那该死的家伙,跑到咱们船上来死。事出意外,怪不了谁。” 站在窗口的玉狐冷笑道:“是不是鬼面山灵的人,咱们还没证实呢,首先自己便闹内讧,像话么?” 金眼鹰转向半躺在壁角喝酒,毫无表情的酒痴问:“慕容前辈,请问这件事该如何善后?” 酒痴爱理不理地说:“你们瞧着办好了。” “晚辈想迁至城内暂避风头。” “鬼面山灵是此地的主人,他就不敢到城里行凶找你?哼!”酒痴总算多说了几句话。 “那……” “你们的胆都吓破了?那就等死吧。” 金限鹰的目光,此时落在泰然坐在一旁的赵罡问:“赵兄,你有何高见?” 赵罡扫了众人一眼说:“鬼面山灵曾经在江湖横行数十年,恶名昭著,暴虐残忍,神憎鬼厌,江湖朋友谁不畏他三五分?他真要找上咱们,想跑亦跑不掉。” “你这不是废话么?”银扇书生不耐地说。 赵罡不以为忤,往下说:“目下唯一可做的事,是派人去打听打听,看无源洞洞主是不是鬼面山灵?探探他是否打算找咱们讨公道?方可决定对策。” “谁愿去跑一趟?”金眼鹰问。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鬼面山灵的名号,已把这些人镇住了,避之惟恐不及,谁还敢自告奋勇去无源洞打听,送上门去? 赵罡苦笑道:“要不,大家到无源洞向那老魔赔不是,请他宽恕咱们无心之错。” 飞虎接口道:“听说那老魔乖戾暴虐,喜怒无常,万一他火了不肯放咱们一马,那时岂不是飞蛾扑火?” “是呀!这岂不是自找死路么?”银扇书生接口。 赵罡摇摇头,语气沉重地说:“文来武来诸位皆不采纳,这就难了。意见分歧,自乱脚步,人多嘴杂确是棘手。” “依赵兄之见,究竟如何?”金眼鹰问。 赵罡一字一吐地说:“一是到无源洞向老魔赔不是,一是咱们同心协力与老魔一拼。” “依你之见……” “诸位都是成名人物,闯过刀山蹈过剑海,名号得来不易。老魔即使有三头六臂,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而咱们加上凌兄的八名属下,二十余位年轻气壮艺业不差的人,没有理由怕他。” “我反对与那艺业化境的老魔拼命。”一名中年人站起大声说。 “你呢?”金眼鹰向银扇书生问。 “在下也认为不妥。”银扇书生迟疑地说。 “你呢?”金眼鹰转向飞虎问。 “在下也认为太过冒险。”飞虎忧心忡忡地说。 “这得问你,葛兄,你是咱们的主脑,决定权在你。”赵罡说。 “在下……” “当机立断,不可迟疑。” 赵罡吁出一口长气,说:“天已黑了,再计议便来不及啦!” 玉狐慨然地说:“我去找黑白两无常,看能不能说动他们助咱们一臂之力,联手对付那老魔。” 金眼鹰苦笑道:“两无常比老魔更可怕。同时,他们不会相助,去求他们必定落空,恐怕反而引起他们的反感,那时就悔之晚矣!” 接着,七嘴八舌开始商量了半个时辰,晚膳也忘了吃,仍然得不出一个结果来。 天色不早,已是二更时分。 赵罡懒得过问,他觉得这群人不再是叱咤风云的江湖汉子,而是一群可怜虫,平时称英雄道好汉,急难时都成了没主意决断的窝囊废。 跟着这群人鬼混,哪会有好结果?他顿萌退意,但他又不能放弃追求的大事。 他在等机会,但这机会得来非易。 他不理会舱中的吵闹声,倚窗外望。 下弦月早已落下西山,星斗满天,但觉江风振衣,触体生寒,两岸的山林中,传来阵阵兽吼,好一个凄愁的夜。 左面不远的一艘轻舟上,灯影依稀,突然传出一阵动人心弦的萧声。 他心中一动,颇感惊讶。 弄萧人中气充足,萧声绵绵不绝,那袅袅的旋律低徊柔婉,一连串的颤音动人心弦,每一个音符,皆在呜咽中跳动,凄切动人,如泣如诉。 是一曲“高唐梦”,他对这首纤丽而凄切柔婉的曲子不陌生。 他悚然僵立,神色在变。 萧声在天宇下萦回,如泣如诉令人酸鼻。 第一折乐章终了,余音袅袅。 第二折乐章徐升,他梦游似的出舱。 舱内,仍在争论不休,和战各执一词。毫无结果。 他站在码头上,静静的面对邻船紧闭着的舱门发怔。 萧声不绝如缕,缠绵令人不忍卒听。 他木立良久,泪下两行,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萧声徐落,第二折乐章已近尾声。 蓦地,他竟是中魔,失色大叫:“-君!” 萧声倏止,舱门拉开了。 灯影映出一个女郎的影像,披肩的长发迎风飘飘。 由于女郎是背着灯而站在舱门中看不见面貌,仅可隐约分辨出轮廓。 相距约在五丈左右,两丈长的跳板,与两丈余的舱面,看不真切。 “-君!真是你么?”他高声叫。 女郎不言不动,像个幽灵。 “-君!”他又叫,一脚踏上跳板。 女郎的身影向内移,消失不见。 里面的灯光转暗,传出凄切的歌声:“银河潺潺往东流,天涯何处觅归舟……” 他踉跄奔上舱面,疾趋舱门。 灯光熄了,舱内黑沉沉。 箫声已绝,只听到水流呜咽,船上没有人,舱内飘来隐隐幽香。 江风迎面扑来,寒气彻骨。 他把住舱门柱,高声叫:“-君!-君!” 没有人回答,里面黑沉沉,似乎是空船。 他中魔似的抢入,叫道:“-君,是我,我是天磊,我……” 火光一闪,灯光大明。 舱面的锦褥上,端坐着一位白衣女郎,秀发披肩,直垂至腰下。 白纱掩住了眼以下的部位,只露出一双明亮如午夜朗星的秀目。 手中握了一管斑竹箫,纤手藏在大袖内无法看到。 一旁,一位侍女打扮的秀丽女郎举着灯,含笑点头,喜形于色地盯视着他。 微风飒然,舱门已被人堵住了。 但他却浑志身外事,盯视着蒙面白衣女郎发呆,嘴唇颤抖,久久方发出声音:“-君,真……真是你?你……你原来还活着?” 侍女放下灯,柔声说:“杜爷,请坐。” 他如受催眠,坐下了。 侍女向内舱招手,娇叫道:“快给银汉孤星杜爷奉茶。” 他如中雷爆,悚然一蹦而起,叫道:“诡计!” 侍女噗嗤一笑,说:“请坐下,有何不对么?” “-君的侍女,不会叫我银汉孤星……” 白衣女郎接口道:“不错,萧姑娘死后,你万念俱灰,开始作践自己,浪迹江湖做一个江湖浪人,自称银汉孤星,游戏风尘,邀游天下,独来独往,宛如神龙出没,不求名,不求利,浪迹天涯,名号逐渐为世人所知。最近更声誉鹊起,被誉为江湖上最勇敢,最机警,最神秘,最强韧的武林奇葩。” “你是谁?”他沉声问。 “先不要问我是谁。” “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当然知道。” “你的箫艺不比-君差。” “夸奖夸奖。” “你也知道-君那晚逝世前,所吹奏的那首高唐梦。”他闭上虎目说。 “知道。” 他长叹一声,喃喃地说:“人死不能复生,我太糊涂了……” “你确是太痴,不是糊涂。萧姑娘地下有知,该含笑九泉。” 他虎目怒睁,问道:“好了!你既然有心将杜某诱来,有何用意,你就开门见山地说吧。” “你先定下神来,稍安毋躁,好多话我会告诉你的。” 内舱出来了另一名侍女,奉上用银盘盛着的一杯香茗,柔声说:“杜爷请用茶。” 他摇摇头,拒绝道:“我不渴。” 白衣蒙面女郎笑道:“你怕我用毒茶计算你?” “姑娘用不着在茶内暗算。在下进舱之前,你尽可先在舱内撤下迷魂毒物,因为你早知在下会被诱来的。” “不错,你果然聪明。” “在下大感困惑,委实糊涂了。” “此话怎讲?” “姑娘的打扮,与-君完全相同,而且知道在下与-君的事,而这些事不可能为第三者所知……” “如果你知道本姑娘得到了侍女倩倩,便不足为怪了。”白衣蒙面女郎说。 “什么?你把她怎样?” “萧姑娘死后,倩倩也离开了萧家,我把她安顿在云雾谷,替我看守家园。” “哦!她目下……” “她很好,是个温柔的好姑娘。” “她确是个好姑娘,你要善待她。” “那是当然。” “姑娘到底有何要事,犯得着花那么些工夫,把在下诱来?” “其实并没有其他用意,只希望你我今后能合作。” “合作?” “四宝擂台,已引起轩然大波,天下群雄,皆被这别开生面的擂台所吸引,否则你我也不会前来巫山赶热闹。” “不错。” “因此,你我如能合作,定可揭穿主事者的阴谋。你改名换姓跟随金眼鹰那群人同行,未免辱没了你。那些人不成气候的,你不感到碍手碍脚么?” 他淡淡一笑,说:“姑娘,在下知道你是谁了。” “真的?” “言多必失,我明白了。” “我是……” “雾中花。” 雾中花笑了,说:“你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我想,我不能答应你。” “为何?” “你的名号太响亮,树大招风。而在下却希望暗中办事。恕在下无法与姑娘合作。” 舱门外站着虬须大汉,大声笑道:“阁下,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不要不知好歹。家小姐的要求,不许任何人拒绝。” 银汉孤星冷冷一笑,向雾中花说:“在下得告辞了,后会有期。” 雾中花吁出一口长气,冷冷地说:“你既然拒绝合作,那就休怪我……” 机警的银汉孤星已看出不妙,虽则他猜想雾中花对他并无全然的恶意,但他必须提防,不等对方将意思完全说出,机警地突起发难,大喝一声,一记劈空掌遥击雾中花,先下手为强。 雾中花大袖疾挥,怒叱道:“大胆!” “呔!”虬须大汉抢着出手,攻出一掌。 “砰!”暴响震耳,船急剧摇摆。 冷风一吹,灯火摇摇。 “咦!”雾中花讶然叫。 这些变化说来话长,其实发生于刹那间。 舱中不见了银汉孤星,舱壁震裂了一个四尺宽的大洞。 舱壁的木板本来就不够厚,所以一撞即破。 在三峡行走的船只,一般说来结构都不够坚牢,行舟的安全,在舟子而不在船是否坚牢,完全靠舟子的经验与技术控制行舟。 再坚牢的船,如果发生碰撞,绝难幸免,而在三峡撞上礁石的机会多的是。 因此,船不求太过坚牢,反而易于控制,船上只要有熟练的有经验的舟子,便可保证安全。 侍女奔近破洞,叫道:“小姐,他跳水走了。” 雾中花淡淡一笑,纠正地说:“不,他是从舱顶走的,木板落水发声而已。好机警的小伙子。” 舱顶,突传来银汉孤星的声音:“雾中花姑娘,在下并未走。谢谢款待,咱们后会有期,尚请姑娘守秘,感激不尽。” 等虬须大汉出舱面,船项已人去顶空。 雾中花制止虬须大汉追赶,道:“不必追,让他去吧。这人深藏不露,艺业深不可测,而且机警绝伦,咱们无奈他何。小心了,鬼面山灵的爪牙来也。” 化名赵罡的银汉孤星尚未回船,码头上突传出一声凄厉刺耳的怪啸,两个灰影已然出现在跳板前。 舱内,金眼鹰一群人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听到啸声,飞虎脸色一变,火速吹熄了灯火。 灰影像幽灵般出舰在舱面,两名船夫迎面拦住叫:“朋友,留步……” 两灰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撞而入,两声沉叱,手下绝情,“砰噗”两声闷响,聚合的人影立即快速地分开,“噗通通”水声如雷,两名船夫飞落船外掉在水中,一照面生死立决。 金眼鹰恰在此时冲出,大叫道:“且慢动手……” 领先的灰影一闪即至,五指如钩攻出,“云龙现爪”快逾电闪,直探胸前要害,寒冰似的冷气直迫心脉,劲气澈骨奇寒。 金眼鹰反应甚快,由于事先早怀戒心,爪到便知厉害,扭身急闪骇然叫:“九阴爪……” 飞虎及时钻出,剑虹射到,阻止灰影追袭金眼鹰,一剑急戮叫道:“慢来……” 灰影倏然止步,第二爪反抓长剑,接口叫:“杀人不宜慢。” 飞虎心中一震,但也愤火中烧,对方竟然敢在未摸清底细之前伸手抓剑,未免太小看人了。他一咬牙,内力注入剑身,用上了九成劲。 手上一震,剑被抓住了。 立刻,灰影倏然松手,讶然侧闪叫:“咦!你小辈的内功火候出奇地好,再试试看。” 声落人逼进,右手一伸,仍然向剑身抓去。 飞虎心中已定,胆气一壮,大喝一声,不退反进,硬向灰影的丹田要害刺去,不理会对方抓剑的手。 另一灰影冲到,叫道:“交给我!” 叫声中,手中的八角锤疾沉,快极。 “当!”锤击中长剑,剑锤同向下沉。 同一瞬间,银扇书生接住了使用九阴爪的灰影,银扇一挥,猛削对方的下盘膝盖要害。 灰影不知银扇的厉害,左手疾沉急抓银扇,右手闪电似的抓向银扇书生的左肩。 黑夜中目力大打折扣,双方贴身相搏,出招的刹那间便决定了生死存亡。 “哎……”灰影惊叫,左手被银扇削掉了食、中、无名指三个指头的前两节。 “哎呀!”银扇书生几乎同时叫出,右肩被抓掉了一块肉,衣破肌伤,血流如注。 他感到冷流从虎口侵入,循经脉侵袭,奇冷直透内腑,气血一窒。 灰影侧跳八尺,突又扑上叫:“老夫要撕裂了你。” 叫声中,右掌排空直入,势如惊雷。 片刻便传遍全身,浑身发僵,冷得发抖,已失去了抵抗力,想闪避也力不从心,暗叫完了! 危急问,酒痴从斜刺里冲到,一声怪响,酒香扑鼻,酒化为一条怒龙,向灰影喷去,叫道:“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灰影一头一脸全是酒,骇然后退。 玉狐急窜而至,娇叱道:“人交给我!” “砰”首当其冲的飞虎不及退走,莫名其妙地摔倒在舱板上。 灰影却不上当,急退八尺叫:“媚香!老大小心。上岸!” 灰影像怒鹰,飞离轻舟登上码头。 丢了三个指的灰影大喝道:“你们上来纳命!那使用媚香的母狗,老夫今晚要让你生死两难。” 银扇书生坐倒在舱板上,牙齿震得格格响,双手抱得死死地,浑身在发抖,用变了嗓的声音叫:“我……我好……好冷,好……好冷……” 玉狐用媚香偷袭,敌人没熏翻,自己的人却倒了,而且倒的是艺业最高的飞虎。 枉费心机,反而打草惊蛇。 灰影退上岸,一口便说出她用来偷袭的媚香。 谁也不敢登岸,被两个灰影镇住了。 金眼鹰扶住银扇书生,急急地说:“你中了九阴爪,先进去躺躺,多盖些被褥再说。” 玉狐则急取解药救飞虎,首脑人物皆在忙,还有谁敢上岸与灰影拼老命? 另一名灰影怪叫道:“他们不上来,咱们再下去,见一个杀一个,决不让半个人活命。 下去!” 码头对面不远处,踱出冷静从容的银汉孤星,一面走一面说:“你们不要下去了,在下陪你们玩玩。” 两灰影一惊,转身怒目而视。 握着八角锤的灰影哼了一声,厉声问:“你是谁?敢管老夫的闲事?” “不错,正是管闲事的。我叫赵罡。” “你知道老夫是谁?” “不知,不过在下劝你赶快离开的好。” “你小子胆大包天,老夫要扯烂你那个狗脑袋。”灰影一面说,一面举步场锤迫近。 “天色太黑,在下不想与你们缠夹,早早打发你们走路,以便咱早些安歇。咱明天还得赶路呢!因此,为了省事,在下要用暗器打发你们,小心了!” “有多少破铜烂铁毒雾迷香,全抖出来吧,老夫接了。” 双方对进,相距尚在两丈外,银汉孤星沉喝:“打!打!打!” 灰影向侧一闪,一锤振出护身。 “啪!”锤击中一枚暗器,暗器碎成粉末,原来是一颗小石。 第二颗擦身飞走了。 “哎唷!”灰影惊叫,第三颗小石得手。 “噗!”八角锤坠地,灰影抱着手肘悚然而退。 断了三指的灰影抢出,讶然叫:“老大,怎么了?” “中了小子一石。”老大余悸犹在地说。 “中了一石?” “是的。这小子的手法骇人听闻!” 银汉孤星在两丈外,用手抛弄着十余颗小石,叫道:“你们如果再不走,下一击将会出人命,信不信由你。你们最好相信,在下不是虚言恫吓的人。” “我们走。”灰影拾起八角锤恨声叫。 两灰影一走,船上的人并不因强敌已去而高兴,惶惶恐恐如同大祸临头。 金眼鹰接回银汉孤星,惶然地说:“赵兄,咱们这可糟了,恐怕今晚在劫难逃。” 银汉孤星沉着地问:“强敌不是已经走了么?怕什么?” “等会儿鬼面山灵来了……” “拼吧,怎样?” “赵兄,你能对付得了那老鬼?” “恐怕不行。但大家齐心协力,不各自为战,以咱们十余人之力,挡住他并非不可能。 如能支持到天亮,老魔投鼠忌器,必定不敢在码头上行凶。” “可是……” “葛兄,再这样下去,咱们将死无葬身之地。”银汉孤星微愠地说。 “但……” “老魔可能爪牙甚多,随后而来的人,必定一批比一批强,如不早定应敌之策,后果不堪设想。你既然拿不定主意,唯一希望那就等老魔大发慈悲吧。” 玉狐冷笑一声说:“赵罡,我们走。” “走?”银汉孤星问,颇表意外。 “对,走!我们到驿站旁的客栈投宿,不要在此地与他们同归于尽。” 玉狐一说走,立即勾起众人早存于心,但不好出口的逃走念头,一位中年人说:“不错,咱们走吧!到城内投宿,总比在码头上安全得多。” 银汉孤星苦笑道:“老魔定已摸清咱们的实力,必定有所顾忌,诸位如果各奔前程,他正求之不得呢!目下咱们是合则尚有希望,分则必死无疑。生死皆决于诸位是否齐心协力,必须拿定主意了。” 暮鼓晨钟,惊不醒痴顽愚汉。 第一个带了行囊离开,接着第二个人也匆匆登岸走了。 第三个离开的人,是银扇书生的船夫,生死关头,连亲信也靠不住了。 银扇书生未加制止,他自己也想溜走呢! 银汉孤星知道大势已去,无可挽回,叹口气说:“闯荡江湖的人如此愚昧无知,前途多艰乃是意料中事。” 接着,金眼鹰与飞虎上岸去了。 银扇书生急了,向船夫们说:“好吧,咱们也走!你们赶快收拾,跟我到城里找地方安顿。” 说完,向玉狐问:“王娘,你也跟我走吧!” 玉狐向银汉孤星问:“赵罡,你走不走?” “我不走。”他斩钉截铁地答。 “你要留下与老魔相抗?” “是的。但我将是最后与老魔交手的人,他必定逐一收拾离开的人,等他光临,该是时候了。” “你……” “林姑娘,你最好也留下。即使要死,也会死在最后,何必早死!” “你真知道老魔的打算?” “不是真知道,而是按理猜想。” “这……” “留下吧!姑娘,不可自误。” 玉狐一咬牙说:“赌一次运气。” “不用赌,在下必定是赢家。”他笑着说。 只有一个人未走,是酒痴慕容俊。 他与酒痴两人,占据了前舱。 玉狐不敢独自住在后舱,打开与前舱相通的门壮胆。 三更天,远处突传来一声惨号,听起来极为刺耳。 素不激动的酒痴,竟然倏然挺身而起。 舱中不举灯火,银汉孤星只能从听觉中知道酒痴已经起身,发话道:“老魔必有不少爪牙,这时方开始发动,他似乎并不急于将咱们一网打尽,五更天方轮得到咱们呢。” 酒痴在舱角问道:“你听到声音么?” “那是邻船的黑白无常他们二位,这盘棋快结束了。” “哦!等待真不是滋味。” “阁下如不想等,何不上去把那两个爪牙解决掉?二一添作五,一人一个,如何?” “你是说……” “码头上有两个人,监视着咱们的动静。” “真的?” “不会有假,人伏在左面的货堆旁。” “敌暗我明……” “这样吧!你故意出到舱面走动,吸引他们的注意,在下去解决他们。” “好。可是,你怎样逃过他们的眼下。” “在下自有道理。” 不久,酒痴提着酒葫芦出到舱面,他则溜至后舱,滑入水中走了。 玉狐心中紧张,也不安地出舱来留意岸上的动静。 “啊……”驿站方向,传来了惊心动魄的惨号声。 叱喝声跟着隐隐传来,县城方向已有人动手相搏。 玉狐心中发冷,走近酒痴紧张地问:“慕容前辈,你……你怕么?” 酒痴哼了一声说:“你这句话问得太怪。” “这……” “你认为我酒痴活在世间,真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玉狐默然,久久方说:“前辈不落发出家逃世,委实令人费解。” “出家?”酒痴怪腔呵呵怪笑,笑完说:“天下间废物甚多,出家人是废物中的废物。 我酒痴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秃驴了。要是我出家,那才是怪事。” 银汉孤星从后面绕至货堆旁,两个黑影爬伏在货箩上层,无声无息地监视着六七丈外的轻舟,留意着在舱面低声谈话的酒痴与玉狐,太过专注,反而忽略了身后。 他轻灵得像是无形质的幽灵,身上只穿了一条犊鼻裤,左手带了一把匕首,赤脚轻踩在地面,毫无声响发出,逐步接近了货堆。 两黑影一左一右,相距丈余,一人盯视着轻舟,一人监视着附近。 他到了右首的黑影右后侧,一寸寸向上爬,终于到了黑影的身后,一掌按在对方的后脑上。 黑影头向下一搭,声息俱无。 他向左移,手脚并用。 左面的黑影听到声息,扭头信口低声问:“有发现么?” “唔!”他答,更近了。 “到底有何发现……咦!你的衣衫……” “衣衫很好……”他答。手一伸,便扣住了对方的咽喉,掌闪电的劈向眉心。 黑影碎不及防,要害被他制住了,急伸手反扣地的脉门,要解脱咽喉的束缚,另一手格住了他劈下的一掌,反应倒亦奇快。 但片刻之后,黑影终于昏厥。 刚将人撂下,身侧突传来极为熟悉的语音:“你伏在原地,不许异动,不然,休怪我手下不留情。我的剑与暗器皆对正了你的要害。” 他只好依言不动,暗中留意目下的形势,沉静地说:“雾中花,你这是算什么?” “你知道你的处境么?”雾中花问。 “知道。” “你仍然不肯合作?” “人各有志,姑娘何必相强?” “你真不答应?” “姑娘……” “你如果不答应,本姑娘只好毁了你。” “为何?” “万一你反而投靠那些神秘人物,岂不成为本姑娘的劲敌么?” “在下保证……” “我从不相信你们男人的保证……” 他不等雾中花说完,抓起身旁的俘虏向上翻,挡住了身躯,俘虏在上他在下。 “噗!”一枚小制钱打在俘虏的胸口上,原已昏厥的俘虏一无动静。 白影如电,一闪即至。 他将俘虏猛地一推,俘虏飞起,向白影撞去。 同时,他向侧窜,再向上射出,翻落在贷难的另一面,跃出两丈外,转身道:“不要欺人太甚!在下耐性有限,姑娘,再见了。” 声落人动,忿然撤走。 他大踏步从跳板上船,玉狐迎上问:“赵罡,怎样了?” “别提了,倒霉。”他愤然地说。 “人跑啦?”酒痴。 “人倒是捉住了……” “人呢?”酒痴再问。 “被雾中花拦走了。” 酒痴一惊,竟似不信地问:“雾中花也来了,这么巧?” “她不但来了,而且一直紧盯在咱们的船后面。” 酒痴似对雾中花颇为忌惮,本能地扭头向船后瞧。 银汉孤星向不远处的邻船一指说:“她不在咱们的船上,而在那一艘船中。今晚咱们的船泊得真妙,夹在黑白无常与雾中花的中间,难怪会出纰漏。” “两无常仍在下棋么?” 银汉孤星心中一动,低声道:“咱们何不把两无常拖下水?无常与山灵斗法,有热闹可看了。” 酒痴不住摇头说:“不可能的。他们都是臭味相投的恶魔,彼此又无利害冲突,不……” “我来设法让他们火拼。”银汉孤星颇有把握地说。 五更天,船头上出现了三个灰袍人。 酒痴硬着头皮,坐在舱面上喝闷酒。 玉狐倚在舱门旁,心神不住打冷战。 银汉孤星躲在两无常的船旁,手扳船舷,只露出脑袋,整个身子隐在水下,他猛地扣指疾弹,一枚制钱破空而飞,射向四五丈外刚出现在船头上的三灰影。 制钱出手,人向水下一钻,无声无息脱离现场。 三个灰袍人耳力极为锐敏,听到锐啸声,大袍一挥,“噗”一声响,制钱穿破了大袖,飞走了。 “咦!”灰袍人大感意外地叫。 “可恶!去看看那艘船是谁的,他好大的狗胆。”为首的灰袍人以老公鸭怪嗓门沉声叫。 被击穿大袖的灰袍人奔到,双抽一抖,以轻灵的平沙落雁身法,无声无息地落在两无常的前舱面,船竟然毫不摇动。 “蓬”灰袍人一脚踢破了舱门,大喝道:“还不滚出来领死?狗东西……” 两无常已经梦入黄粱,突被破门声惊醒,两人不约而同抓起枕畔棒,怒豹似的窜出舱来。 白无常一身白袍,披头散发,身高八尺以上,高大得像座山。 听清了灰袍人的喝骂声,只气得无名孽火直冲霄汉,大吼一声,一棒扫出,人捧俱至! 棒出罡风呼啸,劲气袭人,含忿出手,势如崩山。 灰袍人尚未骂完第二句,突见白影窜出,罡风殷雷般袭到,心中一震,疾退两步大袖急挥。 “卡!”一声暴响,劲流四散。 灰袍人的大袖,被打断了一大段。 白无常得理不让人,第二棒“老树盘根”反扫而出,厉叫道:“打断你的狗腿!” 灰袍人大骇,反纵丈余,危极险极地躲过雷霆一击,站在跳板上撤剑叫:“上岸来,老夫要活剥了你。哎……” 银汉孤星贴在自己的船侧水下,第二枚制钱出手,这次用的柔劲,钱破空而飞,但并无声响发出,计算得极为准确,灰袍人一句话没说完,钱已擦膝盖而过,膝骨碎了。 叫声中,灰袍人向下挫。 白无常到了,无常棒势如天雷下击。 灰袍人正忙中抬剑自救,已来不及退避,膝盖骨已碎,腿已废了。在抬剑的同时,左手发出了一把飞刀。 “铮!”剑架住了棒。 可是,棒无情地下击,剑无法挡住,“噗”一声响,灰袍人脑袋像是炸裂了。“噗通” 两声水响,尸身跌落跳板下,坠入滚滚江流。 白无常也身躯一震,掩住了右肋,飞刀从肋外侧射入,入体三寸以上。 “哎呀!”岸上的两个灰袍人同声惊叫,舍了银汉孤星的舟,向这儿奔来。 黑无常看出同伴不对,跃上跳板急问:“老大,怎么啦?” “我挨了一飞刀。”白无常沉着地说。 “哎呀!要紧么?” “不大严重。” “你快上船,我宰了那两个狗崽子。”黑无常怒叫,飞跃登岸。 两个灰袍人也恰好奔到,为首的人怒吼:“狗养的东西!你……” 黑无常大吼一声,无常棒发似奔雷,迎面便点,先下手为强。 三人搭上手,两剑一棒杀得天昏地黑,棋逢敌手半斤八两,走马灯似的追逐盘旋,展开了猛烈的恶斗,生死相拼全力周旋。 不久,啸声刺耳,两个灰影如飞而至,每人挟了两具死尸,狂风似的到了船头。 “咦!难道有架梁子的人?”第一名灰影大声问,声如破锣。 夹攻黑无常的一名灰影说:“雍老,这里一个狗东西把兄弟的老三打下江去了。” 雍老是鬼面山灵雍如晦,瘦得像条竹竿,三角眼角客眉,缺鼻尖青面僚牙,面貌极为可怖,丢下两具尸体,大踏步走近叫:“住手!老夫要问问他是谁。” 两个灰袍人收招飞退,咬牙切齿伺机进博。 黑无常愤怒地将无常棒向地面一插,坚硬的地面挡不住棒,插入两尺左右。 “哗啦”一阵怪响,他解下了腰中的大铁链,怒吼道:“好呀!鬼面山灵,咱们黑白无常途经贵地,哪一点冲了你姓雍的风水?竟然派人找咱们的晦气!那该死的家伙打了老大一飞刀。好吧,咱们拼个你死我活,我黑无常不在乎你入多势众,你们一起上好了。” 鬼面山灵一怔,讶然问:“什么?有这么一回事?” 白无常已裹好伤,向船头走,厉声道:“我白无常这一刀不能白挨,也不允许有人打破双无常的舱门行凶。没话说,你鬼面山灵有多少绝招,全抖出来好了。” 灰抱人气虎虎地说:“雍老,是他们先用暗器袭击,老三一气之下,这才上船问罪,这两个无常鬼不由分说……” “放你娘的狗屈!黑白无常岂是用暗器袭击的人?”黑无常怒吼。 鬼面山灵喝道:“先不必争论谁是谁非。黑无常,你把老夫的人打下水去,便是你的不是了。” 白无常冷笑道:“人是老夫白无常打下去的,他打了老夫一飞刀,他该死一万次,打下江便宜了他。姓雍的你说吧,如何还我公道,老夫等你一句话。” 鬼面山灵重哼了一声,厉声道:“老夫认为是你看不顺眼,因此有意挑衅,你既然有此存心,老夫成全你就是。” 黑无常狂笑道:“姓雍的,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你把巴东划为自己的地盘,有意向途经巴东的江湖朋友示威。你找错人了,阁下。你是一比一公平一决呢,抑或是叫你的狐群狗党一起上?我接下了。” 鬼面山灵冷笑道:“凭你也配与老夫动手?你该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尊容。来人哪!放翻他。” 不远处一处小店的墙角后,应声射出三个黑影,三把剑化虹而至,三两起落便掠至斗场。 鬼面山灵哼了一声,向后飞退。 黑白两无常立即陷入重围,五个人合围奋勇进攻,一场猛烈的恶斗于兹展开。 鬼面山灵带了一名灰袍人,到了银汉孤星的轻舟前,站在码头上叫:“船上还有三个男女,给老夫滚上码头来领死。” 银汉孤星已经上船,换了衣裤,泰然出至舱面。 舱面的酒痴还算沉着,玉狐却吓得不住发寒颤。 他向两人低声说:“目下,只有一条路可走。” “赵罡,我……我怕……”玉狐战栗着说。 “怕也得走。” “我……我们……” “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的意思是闯?”酒痴问。 “闯?闯到何处去?” “那……” “老凶魔的实力,已被黑白无常分掉了一半,咱们唯一的生路,是毁了他。” “可是……” “在下缠住老魔,你们负责收拾其余的爪牙,然后助在下一臂之力,大有希望。” “我们有多少胜算?” “三比七。但如果你们对付不了他的爪牙,那就是一比九。” 酒痴怪笑道:“只要有一分希望,仍是值得。老弟,咱们那些人如果早听你的话,何至于如此收场?走吧!上。” 岸上,老魔的同伴已在唱名了:“赵罡,酒痴,玉狐,你三个狗男女还不下来纳命,还要请你们么?” 银汉孤星大踏步上了跳板,向码头上走,亮声道:“狗吠声扰人清夜,狗的主人可恶之至。” 两句话把那人激得怒火上冲,发狂股息冲而来。 酒痴走在银汉孤星身后,绕出道:“交给我,这是我的。” 声落,酒葫芦向前一拂,漫天酒雨向冲来的入泼去,酒香四溢。 灰袍人大袖一挥,挡住了溅向脸面的酒雨,仍向前疾冲而来,歹毒的红砂掌伸出了。 银汉孤星从斜刺里冲到,正好从对方的袖底切入,一肘斜攻,“噗”一声撞在灰袍人的左肋要害。 酒痴不敢接红砂掌,向侧一闪。 “砰!”灰袍人前冲三四步,像山崩般倒下了。 银汉孤星扑向鬼面山灵,豪气飞扬地道:“阁下,这里我负责。” 酒痴胆气一壮,答道:“遵命,杀!” 码头的暗影中,一声暗号发出,十余名黑衣爪牙形成半弧现身,三面合围,如飞而至。 玉狐一声娇叱,挥剑冲上,左手洒出了恶毒的媚香,她终于横下心拼命了。 鬼面山灵接住了银汉孤星,剑吐千朵白莲,切齿叫:“你该死一万次!” “铮铮!”银汉孤星连接两剑,立还颜色回敬了三招,一面进击一面狂笑道:“原来是个浪得虚名的人,你如此而已。” 鬼面山灵雍如晦愤怒如狂,突然斜飘八尺,厉声道:“你是这些人中,艺业最高的一个,老夫要用鸿钧三绝剑法杀你。” “试试看。”银汉孤星说完,疾冲而上。 剑影漫天,罡风骤变,但见剑影一合,风雷声急速转剧,剑虹疯狂地吞吐,各展绝学行雷霆一击。 龙吟乍起,人影乍分,飞舞的剑虹突然静止了。 银汉孤星侧射丈外,脚下似乎不稳。 鬼面山灵连退五六步,举剑的手出现颤动的景象。 银汉孤星哼了一声说:“在下高估了阁下的鸿钧三绝剑术,果真是虚有其表,在下失望得很!江湖传闻,确是不可全信。”——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六章 玉狐毒香 鬼面山灵傲态全消,沉声道:“金眼鹰着走了眼,他说你是个初出道的小辈,没料到你却是个功臻化境艺业超群的人,今晚,咱们不死不散,拼个强存弱亡。” 不远处一声娇笑,一声惨号,白影来势如电,打飞了一个黑衣人,飞掠而至,笑道: “鬼面山灵,你要死可以,但不能让你倚多为胜。你恶贯满盈,走了亥时运,找上了这位字内无双的一代英豪,你已注定了即将死于非命的狗运。” 来的是雾中花,挡路的两名黑衣人全倒了。 侍女也到了,占住另一角。 虬须大汉占了另一面,三人将两人围住了。 鬼面山灵大骇,厉声问:“你是谁?” “雾中花。” “没听说过。” “今晚你就见到了。” “你要助这位姓赵的?” “不,本姑娘不作左右袒,只袖手旁观。你们的死活,与我无关。” “但你杀了老夫的人。” “防患于未然。本姑娘不许倚众群殴,谁要是妄图加入,本姑娘送他去见阎王,让你们安心地公平一决,你说公平么?” 鬼面山灵转首四顾,附近刀光闪闪,杀气腾腾,剑光流动,叱喝声暴起。 黑衣爪牙这时已围住了酒痴与玉狐狠拼,另一批人正与黑白无常恶斗。 外围的五名黑衣人,则正跃然欲动,候机加入打斗,但想加入必须经过雾中花三人布成的椅角阵势。 刚才他与银汉孤星生死相搏,已知对方实力雄厚,心中有数,如果想胜这一场,恐怕得付出很大的精力,是否能成功,胜算不大。眼看手下无法加入,心中暗恨,恨死了雾中花,沉声问:“你存心与老夫为难么?” “非也,主持公道而已。” “哼!老夫要先对付你。” 银汉孤星接口道:“你这个浪得虚名的糟老头,你如今还没通过我这一关呢!一比一,公平一决,你不敢?害怕?” 鬼面山灵一声怒吼,疾冲而上,剑发“月落星沉”,招发抢攻下盘,无数剑虹攻到,如同天河倒泻。 铮铮!铮……双剑接触与错剑声刺耳,火星飞溅,两人重新缠上了。 冲刺、闪避、盘旋、错格……二十招、三十招……剑影漫天,罡风怒号。 呐喊声已稀,东方发白。 雾中花看得心惊,摇头道:“鬼面山灵,你老了,你只能凭名声唬人,本姑娘也被你的过去声威唬住了呢!原来你只有这么一点点能耐,可怜啊!可怜!难怪你有这么多爪牙,你倚仗这些人卖命而保全自己,你这是何等卑鄙!” 黑无常出现在西端,接口道:“他是四宝擂台主人的走狗,负责截杀那些不受欢迎的在黑名单内的人。” “你两个无常列上名单么?”雾中花问。 “列上了。你雾中花也单上有名。” “怪,你知道名单的事?” “老夫有朋友在巫山潜伏。” “擂台主人是何人物?” “是四个老魔。” “谁?” “不知道。” “废话。” “可能是二十年前四灵帮的帮主,龙凤龟麟黑风四灵。但世间认识四灵的人不多。四灵帮烟消火灭之后,四灵失踪了二十年,岁月如流,漫长的二十年,即使有人记得他们的面貌,他们的原有面貌可能已经改变了,因此是不是那四位帮主重出江湖,在擂台未曾摆开之前,实在谁也不知其中底细。”黑无常大声说。 雾中花一声娇笑说:“如果擒住鬼面山灵,也许可以问出一些秘密来。” “对,活擒他。咱们上!” “且慢!等他公平决斗这一场。黑无常,黑名单中,有没有银汉孤星其人?” “没有,那只是江湖小辈而已,不配上黑名单。”黑无常不假思索地说。 两人的话,鬼面山灵听了个字字入耳,蓦地一声厉啸,一剑迫退了银汉孤星,向东疾冲。 东面的虬须大汉狂笑道:“嘿!你想跑?哈哈哈……” 鬼面山灵不等对方拦截,身形一闪,向北一跃两丈,久斗之后依然精力不减。 三个人围不住老魔,北面是江边,侍女与虬须大汉皆来不及拦截,雾中花与黑无常在西面,也来不及截击。 “怕死鬼!”雾中花大叫,飞跃而进。 “噗通……”水声传来,鬼面山灵跳水逃命了。 银汉孤星并未追赶。他扭头一看,不见了酒痴与玉狐,其他的人全走了,不由心中暗惊。 东面有人影狂奔,远在百步外不易看清。 他本能地追出,要追寻玉狐。 刚出街口,草丛中人影疾射而出。 他倏然止步,扭身出剑。 “我是酒痴!”对方急叫。 “林姑娘呢?”他急问。 “被两个黑衣人擒走了。” “向何处走的?” “沿小径向东。” “多久了?” “刚走不久。” 他身影激射而出,全力飞赶。 酒痴等他去远,方冷笑一声,自语道:“我得去找他发射的暗器,看是不是孤星镖,能胜得了鬼面山灵,该有些眉目了。” 天色尚早,码头上鬼影俱无,晚上的恶斗吓坏了街坊上的人,谁也不敢出门看风色。 只有他一个人,小心仔细地逐寸搜寻。终于,他找到了一枚制钱,也就是击破灰袍人大袖的那一枚。但他失望了,钱上没有星形标记,只是一枚普通的洪武制钱,甚至钱边亦未开锋,不是他作镖用的金钱镖。 他正在借曙光打量制钱,身后香风入鼻,突来娇滴滴的语音:“你看什么?” 他吓了一大跳,闻声转身惶然叫:“雾中花!” “你还没回答本姑娘的话。”雾中花冷冷地说。 “在……在下看这枚制钱。” “值得如此费神寻找?” “这……” “我问你,赵罡出其不意击倒了那位灰袍人,你是不是很失望?” “在下听……听不懂你的话。” “你懂的。赵罡登岸接斗,你却抢出迎击灰袍人,以那颇有名气的酒雨抢攻,其实际是阻止赵罡向灰袍人出手,却没料到赵罡仍将那人击倒了,那家伙是红砂掌孙世权,他可是你的朋友么?”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知道本姑娘在说些什么。鬼面山灵的爪牙,任何一人皆比你高明,而你却毛发未损,神气得很。玉狐的媚香也失了效,她本来该被杀,可是仅被擒走,而你却漠不相关,毫无救应的表示,爪牙们退走了,可是你居然敢追,这岂不可怪?你追什么?” “你……” “我要你说出你们的阴谋。” 酒痴沉不住气了,向后退。 雾中花冷笑一声道:“你没有任何机会、除非你自杀。” “这些事与你无关。”酒痴心虚地说。 “你要不要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这……” “说!” 虬须大汉出现在身后,怪笑道:“我来伺候他,保证他快活。” 酒痴大骇,惊叫道:“我说,我……说……” “本姑娘在听。” “我们在侦查一个叫……啊……” 惨叫声摇曳,人向前扭曲着栽倒。 虬须大汉一声怒吼,猛扑不远处的货堆。 一个黑影飞射而出,奔向江畔,踊身向水里跳。 虬须大汉追之不及,大吼一声,一记劈空掌吐出。跃起的黑影下降的冲势突又向前飞,像断了线的风筝向水里掉。 “要活的!”雾中花的叫声传到,但已晚了一步。 雾中花伸手去拖酒痴,但看到酒壶腰下的匕首柄,便知一切都嫌晚了。 酒痴尚未断气,突对她猛烈的挣扎,全力大叫道:“为……为了银汉孤……孤……”话未完,头向下一搭,身躯一阵抽搐,气息渐绝。 雾中花一蹦而起,叫道:“快!我们到无源洞。” 无源洞距城三里余,附近有十余户人家,洞右不远处的一座石屋中,上首坐着三个年约花甲的人。中间那人尖嘴缩腮,留了山羊胡,有一双冷电四射令人发颤的三角眼,腿旁搁了一根盘龙杖。 左右,站了八名黑衣人。 堂下,两名黑衣大汉挟住了玉狐。 这美丽的风流狐狸,珠泪交流像是带雨梨花。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花甲老人哼了一声,阴森森地问:“既然那些人中没有银汉孤星,你为何跟他们来?” “我……我……”玉狐哭泣着叫。 “说!” “起……起初,我怀疑飞虎是银汉孤星,上月与他结交,他却悄然不辞而别,因此跟踪他到夷陵……” “既然发觉他不是,为何又跟他回来?” “后……后来,又遇上了那个银扇书生与赵罡。” “怎样?” “相交不久,交情未深,我已搜过他行囊与全身,但一无发现,但我已无法借口退出了。” “哼!没用的东西!为了你,鬼面山灵这次损失奇惨,恐怕连他也难逃大劫。你真该死,满以为你已钉上了银汉孤星……” “我……我不知前辈在此动手,同时鬼面山灵又不派人登船问信息,消息无法传出,我也不知道山灵是自己人。” 花甲老人冷笑道:“你们船上我们另派有人,他将消息传出了,说那叫赵罡的人,可能是银汉孤星,使用暗器已出神入化,艺业也深不可测。哼!你们女人就是靠不住,碰上一个小白脸,连魂都迷失了。姑且把她留在此地,看姓赵的来不来救她,快准备好。” 门外突撞入一个村夫打扮的人,行礼急道:“启禀长上,叫赵罡的人快到了。” “快!准备擒人。”花甲老人挥手叫。 人群四散,堂中只留下一名大汉与玉狐。 银汉孤星在奔近山麓的小村,劈面碰上一个荷锄的老农夫,趋前行礼道:“老丈请了,在下有事请教。” 老农夫眯着眼打量他片刻,大声问:“你说什么?老夫耳背,说大声些。” 他信以为真,大声道:“在下来寻访一个叫雍如晦的老人,请问他住在何处?这里是不是无源洞?” 老农夫干咳了两声,上气不接下气地仍然大声问:“你要找雍如晦?” “是的,请老丈指引,感激不尽。” 老农夫向远处的石屋一指说:“那座石砌的房屋,就是他的家。” “谢谢指引。” “他有不少长工,都是些粗野的汉子,你要小心。” “小可理会得,谢谢。” 他辞别老农夫,大踏步向石屋走,先相度四周的形势。四周是山坡,杂树丛生,怪石罗布,看不出异状。但他感到奇怪,老凶魔爪牙成群,小石屋方圆不足两丈,只够住一两个人,那么,爪牙们住在何处? 救人如救火,顾不了许多,他直趋门前,拍门叫:“开门,姓雍的,你先到家了吧?” 水门倏然而开,他怔住了。接着,他愤怒如狂。 小小的了堂中,只有两个人,一是玉孤,一是黑衣大汉。 玉狐云鬓散乱。罗儒半解。露出羊脂白玉般高耸坚挺的饱满酥胸,在大汉的抱持下软弱地挣扎。大汉则像攫住猎物的狼,发出兽性的喘息,横暴地替她脱除下裳,将她压在壁角施暴,眼看变成裸人。 银汉孤星先是一怔,怎么玉狐像是半推半就未加强烈反抗?接着怒火上冲,七窍生烟。 他一声虎吼,疾冲而入。 奔过厅中心,大汉突然一声大吼,转身一脚疾飞,将身旁的一张茶几挑飞,向银汉孤星砸去,踊身一跃,跳出小窗一闪不见。 银汉孤星百忙中闪身躲避茶几,一脚踏在一块方砖上,只觉身向下沉,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向三丈下的黑暗地窟飞坠而下。 事出意外,他振臂稳住坠势的机会也未抓住,上面已在隆隆大震声中,坑口重新闭上了。 他向下飞坠,上面娇叫声入耳,原来玉狐也向下掉,一丈见方的陷坑并不宽敞,两人势必跌成一堆。 坑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的听觉派上了用场,提气轻身飘落地底,向侧略闪听风辨物,伸手接住了沉重下坠的玉狐。 半裸的玉狐抱住了他,像一条蛇,在他怀中哭了个哀哀欲绝。 他温柔地将王狐扶至壁角坐下,低声道:“事已至此,哭也没用。你要安静些,我找路出去。” 上去并不难,难在如何方能顶开掩住坑口的坑盖。他拔剑掘壁准备,每两尺挖掘一个攀孔,逐孔上升,三丈高的陷坑难不倒他。 可是,他失望了,坑壁是巨石所砌成,无法挖掘,而且石壁经过打磨,光滑异常,游龙术与壁虎功,皆上不了三丈高的光滑石壁。 正在他找寻出路时,坑底异香入鼻。 “毒香!”他大叫,急忙以手掩鼻屏住呼吸。 可是嫌晚了些,一阵昏眩感无情地袭来,只感到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砰”一声摔倒在壁根下,立即失去了知觉。 近午时分,一艘轻舟驶近新崩滩。 新崩滩,也叫东奔滩,在巫峡的中段,北面就是巫山,上航二十里便是神女庙。 巨石、方屋、高浪、大涡、湍流,这就是新崩滩。汉和帝永元十三年,巫山崩。晋太元二年,又崩。当崩之日,整座山向下崩坠,声闻数百里,阻断了江流,江水逆流百余里,可知当时的情景,是如何惊心动魄了。 急流下泻,声势如万马奔腾,中间的圆形滩石,以及四方的屋形巨岩,星罗棋布阻塞江心,激起雄壮的波涛,是船只的克星。再加上漩涡拉力奇大,舟船不小心被吸入,后果极为可怕。尤其是春夏水涨,简直成了要命的鬼门关。 稍大的上航船只,要在此地招请纤夫,数十名纤夫硬将船只用力拉上滩去,附近的居民便赖此为生。 轻舟有十名强壮的水夫,全是一等一的水上好汉。舱内五名中年入监视着银汉孤星和玉狐。 银汉孤星是牛筋索捆住手脚,牛筋索已经浸了水,捆的滋味真不好受,他成了待决之囚。玉狐年轻貌美,又是个大姑娘,因此受到优待,并未上绑。 十支长篙控制船只,篙尖有铁头,篱尖是托肩木叉。两条舷板宽仅两尺,但必须可以通过两个人。每边五名船夫将篙插下,用肩抵住木叉托肩,口中“嗨哟嗨哟”有节拍他发声使力,一直撑至船梢,方站直拖篙往回走,沿舷板外侧走至舱顶,重新下篙。这时,第二名船夫已回到船中段,第三名则撑抵船梢。如此循环不绝,每一边始终保待有三枝长篙在水中。 上滩时,还得临时增加一两支篙。 水声如雷,船渐近滩下。 船夫们开始神情肃穆,一看那种神色便知要上滩了。 外面撑篙的一名船夫亮声向舱窗内叫:“老六老七,准备加篙。” 舱内的五名大汉中,站起两名中年大汉,钻出舱向上游扫了一眼,慢腾腾地拉出舱顶两侧架内的两支篙,其中一人懒洋洋地向同伴说:“今年的水枯得快,难怪是荒年。老七,回去后要不要到夷陵找快活?” 老七点头道:“如果这次留得命在,当然要去。” “你怎么老是说这些泄气话?” “这得怪你听不得老实话。” “你怎么啦?” “这次到巫山,你还想回程?” “怎么不想?你……” “想是一回事,但能不能回程咱们瞎子吃汤圆,大家心里有数……别说了,加入吧,快上滩了。” 舱中,银汉孤星对身旁的中年大汉笑问:“老兄,到了什么滩?” “新崩滩。”中年人木无表情地答。 “哦!是巫峡的要命滩。老兄,解开在下的双手松一松总可以吧?”他晃动着背后反绑着的双手说。 “解你双手的绑?” “如果船底朝天,在下也有逃生的一线希望呢。” “哼!你还想逃生?” “谁又不想逃生?” “反正你死定了。依我看,你最好求老天爷保佑。” “为何?” “死在江中,反而便宜了你。将你押至巫山之后,你想痛快地死也不容易哩!” “哦!真的?老兄,依我看,你们要上新崩滩,恐怕与龙王爷打交道呢。” “什么?你……” “你看看后面。有船追上来了。那可能是在下的朋友,也可能是银扇书生的凌家子弟。” 轻舟仅有竹编的蓬盖,两头通风没有隔舱,因此在舱内可以看到前后的景物。往后看,果然有一艘同型的轻舟,在十名大汉的撑动下,正破浪直上。 大汉注视片刻,笑道:“那是巫山双杰传信符的,他那船并不会比咱们快。” “再看看上游。”他以额示意说。 上游另一艘轻舟,正以全速向下泻落,在滩中段的惊天波浪中,势如奔马般的向下放。 十名船夫的篙轻灵准确地纵横飞点,跳荡升沉。灵活如蛇。 大汉一惊,抢出船面向同伴叫:“小心上面的船,他放到咱们上航的航道了。” 船夫首领也看出危机,向上大叫:“右靠!你们怎么啦?” 水声如雷,怎能听见叫喊声?上游的船毫无顾忌地向下冲,势如崩山。 船已开始上滩,航道有一定的线路,要命关头,不可能回避。船夫们大骇,船夫首领立即取下带钩撑窝,向同伴们叫:“准备碰撞。右移!” 双方渐来渐近,下游的船必定遭殃。真要撞上,也必定同归于尽。 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对面来船飞撞而下,船头站着两名执篙人,竟然是铁篱,轻舟根本不需要这种重玩意。 在碰撞的前一刹那,两支铁篙突然架在舷旁特制的巨桨座上。 “哈哈哈哈……”狂笑声划空而至,掩盖了水声。 在惊叫声中,两船以雷霆万钧之威势相擦而过。 对方有意相撞,事先已有所准备,在轰隆隆连声大震中,铁篙把囚船的左舷击毁了,船一扭-震,突然一头插入滔天巨浪中。接着一声狂震,船尾撞在一座巨礁旁,立即分崩离析,整个拆散破碎了。 英雄落水,船上人全部下江。 “哈哈哈哈!……”狂笑声震耳,对方已下漂十丈外去了。但船上少了几个人,显然已经进入水中。 银汉孤星身躯被抛出,手脚被绑住,一切都完了,即使不淹死,也将冲在礁石上呜呼哀哉。 波浪汹涌,把他卷入江底。正危急间,一条铁臂拉住了他的手臂。 糟了,脑袋突然撞在滩底的大石上。他只感到脑门一震,立即失去知觉。 醒来时,他发觉自己躺在一处山岩下,水声隐隐,距凶险的新崩滩至少也在十里外了。 手脚仍然是被牛级索捆住的,浑身湿淋淋。身旁,坐着浑身湿透曲线玲珑的玉狐。 不远处,四个神色委顿的青衣大汉,被捆了手脚塞在崖下。原来是十名船夫中的四个。 四周共有十余名大汉,也都是浑身是水,每个人皆带了兵刃,向四面八方监视与看管俘虏。 远处山脚的树林中,钻出一个青衣人,举手一挥,并发出一声口哨。 过来两名大汉,解了他脚上的牛筋索说:“朋友,站起来,咱们还要赶路呢,挺起腰干来。” 他缓缓站起,虽感到双脚麻木,但他仍然沉着地站起来,问道:“朋友,你们要把在下怎样?” 大汉冷冷一笑说:“闭上嘴,少说多听。咱们救了你,你最好安静些,不要自讨苦吃。” “哦!你们既然救了在下,为何不松在下的绑?” “等见了敝长上,咱们才能放你。走!” 整整走了半个时辰,绕过了两座山,最后在一座插天奇峰下的密林中停步,两名青衣大汉出迎,将众人接入林木深处。 林中张起两座帐篷,每座帐篷有两名大汉把守。俘虏全留置在帐篷外,领队的人入帐篷片刻,传出洪钟似的传唤声:“把人都带进来。” 帐中居然布置得颇为讲究,上首据案高坐的人,赫然是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妇人。 身后侍立着两名侍女。两侧,垂手而立着六名老少。 为首的大汉领着众人立在下首,指着银汉孤星与玉狐,禀道:“这两个就是他们要送往朝云峰的人。” 巫山十二峰的名称,各地的人称呼不一,仅小有不同,几座主峰的名称仍然是一致公认的,神女峰却是唯一的例外,称为飞凤峰而不叫神女峰。 但绝大多数的人,皆因为神女祠在该峰之下,因此皆误称为神女峰。 真正公认为神女峰的峰头,其实是朝云峰。朝云峰在江北岸,飞凤峰则在江南岸。古神女祠在飞凤峰麓,飞凤峰对岸是圣泉峰。 古高唐观与阳台,也在江南岸的聚鹤峰上游青石洞附近。 但有些人认为巫山十二峰皆在江北岸,也认为神女祠在神女峰。这也难怪,神女峰在巫山十二峰中,形势最美,峰脚插入江心,气势浑雄中有纤丽。诗人张船山的诗:“青山小玉立芙蓉,秀绝巫山第一峰;我欲细画神女赋,董香独赠美人峰。”描写的就是朝云峰。 因此,除了朝云峰也称为神女峰之外,飞凤峰也有人叫神女峰,因该峰有古神女词;聚鹤峰也有人称为神女峰,因为上面有高唐庙和阳台。 反正那一带全是山,高兴怎么叫都成。 银汉孤星打量着上面的美丽半老徐娘,脸上神色显得镇静从容。 玉狐却神色恐惧,非女人不足以说了解女人,她从中年美妇的眼神中,看出了凶兆。对付男人,她可以用自己天赋的美色争取求生的机会,但在一个中年女人面前,她已失去了唯一的保命本钱。 中年美妇冷厉的眼神,像是透入肺腑的尖刀,打量了两人片刻,方冷冷地说:“好了,你们自己通名吧。” 银汉孤星吁出一口长气,沉着地说:“在下姓赵名罡,一个初出道的江湖流浪汉。” “真的?”中年美妇仍然冷冷地问。 “前辈既然把在下救来,大概已将在下的底细查清了。” “可是,本夫人不认识你。” 银汉孤星心中暗笑,这女人自称夫人,到底是谁的夫人?怪事。但他口中不得不小心回答说:“在下孤陋寡闻,出道甚晚,见闻有限得很,因此也不知前辈是谁,可否见示?” “我救你来是有用意的。”中年美妇避免回答他的话。 “请教。” “他们将你擒解朝云峰,有何用意?” “在下怎么知道?” “你想推诿?” “在下怎敢?” “本夫人另擒了两个活口,他们会招的。” “前辈如问出口供,在下倒想听听,以便知道他们为何要在在下身上下功夫呢。” “把你被擒的经过先说来听听。” 他将在巴东所发生的事一一说了,最后说:“在下真不明白,鬼面山灵既然杀了在下许多同伴,为何却将在下送往朝云峰?其实他早该将我杀掉的。至于这位姑娘……”他向玉狐呶呶嘴道:“这个骚狐狸玉狐林玉娘,也把我搞糊涂了。” “你糊涂什么?” “她也是我的同伴之一,我冒险救他,她却在与在下同坠陷阱时,用媚香将在下迷翻,不知是何缘故呢。”他困惑地说。 中年美妇凌厉的目光,转向苍白的玉狐,冷笑一声,问:“贱人,你久走江湖,认识我么?” “我……我不认识。”玉狐战栗着答。 中年美妇伸手拔剑,白虹一闪,她手中举起的剑,竟然断了半截剑身。 玉狐一怔,脱口叫:“断剑胥夫人!” 断剑胥夫人收了断剑,冷冷地说:“你总算有见识。把媚香的事招来,从实招供。” 玉狐打一冷战,恐惧地说:“晚辈跌下时,媚香不慎跌散,不想因此而误人误己。” 她说得颇合道理,不由对方不相信。 断剑胥夫人沉思片刻说:“鬼面山灵与朝云峰的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勾结,我要把他们的底细查个一清二楚,查出他们诱杀参加四宝擂台的阴谋来。” 银汉孤星接口道:“夫人派人将在下救来,感激不尽……” “你闭嘴!”断剑胥夫人冷叱。 “在下……” “你想要本夫人放你?” “是的,在下……” “我不能放你。”断剑肯夫人沉声叫。 “这……” “留着你有用,你如果真是一个初出道的人,鬼面山灵不至于费心机把你送至朝云峰,可知他们该已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你在他们的心目中必定极为重要。” “可是,在下与他们毫不相识,根本不知……” “不久你便可知道了。” “这……” “我已传出消息,说你已落在本夫人手中,他们会派人来抢夺你的。那时,我便可查出他们的阴谋和底细了。因此,我不能释放你。” “胥夫人,你与他们有过节?”他仍然镇静地问。 “但愿他们之中,有本夫人要找的对头。”胥夫人转向玉狐一指,阴森森地说:“至于你,一个江湖淫妇,死有余辜。不管你是不是他们的党羽,反正你得死,留你活在世间,乃是一大祸害。来人哪!” 两名大汉应喏一声,上前欠身道:“属下在,听候吩咐。” “把他们囚在后帐,把这骚狐狸放上箭垛,好好侍候她。” “是。”大汉答,抓小鸡似的将两人拖走了。 后面的牛皮帐并无其他陈设,一看便知原是四人住宿的简陋帐篷,作为暂时囚人的囚室,并不理想。 银汉孤星的双脚,又加上了牛筋索,手脚被捆,脱身不易。 玉狐霉运当头,被捆在帐柱上,另外四根弦线,牵引至对面帐柱的一具小弩上,弩上一枝绷紧的利箭,锋尖光芒刺目。 任何人入帐救人,触动细小不易察觉的弦线,引发小弩,箭必定射入玉狐的心坎要害。 大汉安置停当,向银汉孤星狞笑道:“阁下,你手脚被捆,仍可滚动,千万不可妄图逃走。外面,咱们已布下天罗地网,等候来人送死,你逃不出去的,出去是死路一条。” 银汉孤星长叹一声,硬着头皮问:“你们的胥夫人,要怎样对付我?” “夫人与你无仇无怨,只想利用你将他们引来。事了之后,你可以恢复自由,如无其他意外,你是安全的。” “但愿如此。”他宽心地说。 再笨的人也该明白,如果胥夫人真肯放他一马,也不至于将他捆住手脚作为诱饵了,他的死活,似乎早已决定了啦! 夜来了,真所谓度日如年。 银汉孤星无所谓,玉狐却叫苦连天,不仅是捆得受不了,饥渴也令她难以支持。 但她大叫哀求,也没有人进帐理会。 她在向上苍祷告,来救她的人千万不可冒失地闯入帐来。 有人送来一只灯笼,帐内一亮,朦胧的昏黄光线,仅可概略地看到帐内的情景,决难看到地下的弦线。 将近三更,不远处突传来重物坠地声。 银汉孤星淡淡一笑,向憔悴万分的玉狐说:“玉狐!你快向上苍祷告吧,还来得及。” “我……我要死了么?”玉狐惨然地问。 “是的,救你的人来了,而且来了不少,但似乎未占上风。” “天哪!”玉狐绝望他叫。 “你想不想活?”他问。 “废话!谁又不想活?蝼蚁尚且贪生哪!” “你为何要做鬼面山灵的走狗?那老鬼并不值得你卖命哪!” “天哪!你怎么冤枉好人,我根本就不认识鬼面山灵。哦!赵罡,你知道他们为何如此重视你么?” “你知道?” “不知道,但我觉得你的真名决不是赵罡,不然他们不会如此重视你。哦!能告诉我你的真姓名么?反正我已经是快死的人,说出来已无关宏旨了。”玉狐叹息着说,神色哀苦令人恻然心动。 惨号声刺耳,而且传来了兵刃交鸣声。 银汉孤星侧耳倾听,神色一变,说:“断剑胥夫人料错了对方的实力,大事不妙。” 玉狐长叹一声,惨然地叫:“不管哪一方占胜,我仍是死路一条,赵罡,我们都完了,临死之前请听我说。这一生中唯一的憾事,是我不该对你动了真情。” “哦!你是说,你爱上了我赵罡?飞虎呢?银扇书生呢?他们……” “他们比起你来,又算得了什么?” 银汉孤星冷冷一笑,说道:“说得好听,可是,我不信任你这狡猾的狐狸。” “天!我心好痛,果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哼!你算了吧。在下鬼迷心窍,着了你的道儿。当冲入石室时,我便该醒悟退出的。 那时,你衣褪裙捋,但你并未反抗。跌下陷坑时,媚香居然会跌散,未免荒天下之大唐。好了,我不管你的死活了,我要走了。” 他身形稍加扭动,双手神奇地恢复了自由,双脚一分,韧性奇大坚韧无比的牛筋索寸断而散。 玉狐一怔,讶然叫:“你……你会缩骨功……” “不是缩骨功。而是江湖人防身的技巧。”他轻松地说,悄然揭起帐篷,小心地向外瞧。 玉狐急叫道:“带我走,赵罡。” “不!”他断然地说。 “求求你。” “抱歉。” “救我走,我将他们的阴谋告诉你。” 他正想向外爬,闻声扭头问:“什么阴谋?说说看。” “救我出去,我发誓全部吐实。” 他略一迟疑说:“好吧,姑且再信任你一次。”——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七章 龙凤龟麟 银汉孤星带了玉狐钻出帐外,四周的树林中,已传出厮杀声,显然双方已在放手一拼。 他向西一指,低声说:“跟我来,非万不得已,不可与人交手,走。” 夜黑如墨,林下更黑。两人蛇行鹭伏,钻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 有两个身法奇快的黑影,先后在他们身侧掠过。并未发现他们两人。远出半里外,他低声道:“目下巫山附近。危机四伏一步步凶险,首先咱们得找兵刃防身。” 玉狐已惊软了,说:“你只要带我到了朝云峰,我们便不怕了。” 他冷笑一声道:“到朝云峰,在下便是你们俎上之肉,对不对?” 玉狐失声长叹,黯然地说:“赵罡,如果你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我保证你平安无恙。 哦!赵罡,告诉我,你的真姓名……” “我叫赵罡。” “如果你真叫赵罡,一切好办。今后,我愿与你并肩行走江湖。赵罡,你……你成家了么?” “没有。” “已有意中人了?” “你的意思是……” “哦!赵罡,你知道我对你是一片真心,夷陵一见,情根早种……” “可惜,咱们无缘。” “天!相信我,我不是天生下贱的人,我如果找到心爱的爱侣,我会做一个贤妻良母,我……” “不要说了。你说得不错,我已经有了心爱的人。” “哦!是谁?”玉狐失望地问。 “河间俞黛。”他信口答。 “咦!你说是女判官?”玉狐讶然问。 “正是她,她是你的朋友,没错吧?” 玉狐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这么说来,你不是他们所要找的人了。俞小妹眼界甚高,总算与你有缘份。” “他们所要找的人是谁?”他转变话峰问。 玉狐打一冷战,紧张地说:“我如果告诉你,我会没命的。” “我不会透露半个字。” “可是……” “你不说也罢,你自己走吧。” 玉狐怎敢走?隐隐地仍可听到叱喝声,伏身处似乎可嗅到危险的气息,她已浑身脱力,没有人保护,随时皆可能发生不测之祸,碰上任何一方的人,黑夜中谁都怀有戒心,她委实无力自保,赶忙说:“赵罡,我浑身虚软……” “禁声!”他迅速地伸手掩住了玉狐的嘴。 玉狐打一冷战,只感到遍体生寒。 微风飒然,一个黑影正迎面飞掠而至,看到人影,已到了丈外,似乎正向他们扑来。 银汉孤星猛地暴起,扭身就是一腿,扫向黑影的小腹,出其不意猛袭,力道奇猛,志在必得。 “噗”一声响,黑影“嗯”了一声,疾冲之势倏止,突又向前翻倒,枝叶摇摇,跌得不轻。 如果不是钢筋铁骨的人,这一脚即使腰脊不断,内腑也将崩裂。但黑影竟然一翻而起,向侧一窜,竟然能窜走逃命。 银汉孤星再次扑出,却扑了个空。听草声簌簌,人已远出两丈外去了。他心中一震,骇然道:“这人的混元气功已练至化境,可怕。玉狐,你不说实话,我可要走了。” 玉狐惊惶异常,毛骨悚然地说:“请不要丢下我,我说,我说。” “在下洗耳恭听。” “他们要找的人,叫银汉孤星杜弘。” “他们是谁?”他紧迫着问,心中暗惊。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替不知道的人卖命?真是岂有此理。” “我只知道差遣我的人,他叫七星太保。” “啊!原来是这位仁兄,三峡的寇魁,也叫血腥太保。怪事,他与银汉孤星有何深仇大恨?” “不知道,反正他派了不少人,暗中打听银汉孤星的下落,而且指定要活的。”玉狐不假思索地说。 “鬼面山灵呢?”银汉孤星问。 “这次我才知道他也是自己人。” “四宝擂台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也许也是七星太保的人在捣鬼。” “你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我也是上了七星太保的当,谁知道他存的什么鬼心眼?” “我们该走了,你是否仍去找银汉孤星?” “我身不由己,唉!认了。早些时听说银汉孤星在陕西一带走动,此后便失了踪,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藏身?人海茫茫,到何处去找一个江湖浪人?” “也许你可以找到呢。” “很难,很难。” “哈哈!你曾经认为我是银汉孤星?” “是的。不仅是你,什么飞虎和银扇书生,我也曾怀疑他们是银汉孤星呢。” “你又怎知我不是银汉孤星?” “他号称孤星,是个不与人结伴的人,更不肯与女人结伴。你说你的意中人是河间俞黛,便足以证明你不是银汉孤星了。” “原来如此。呵呵!你并不聪明。走吧,天亮就走不了啦!” 两人摸索前行,久久方出了参天古林,到了一座奇峰,老远便听到了山泉声,便向山泉奔去,先找水解渴再说。 天色不早,离开山泉不久,东方已经发白。 山林间雾气甚浓,看不见百步外的景物,不知身在何处。北面隐隐传来了隆然水声,他向王狐说:“水声甚远,很可能是朝云峰上游的险滩,你循声前往必可找到大江,自己去找船到朝云峰复命吧。” “你呢?” “我要到神女祠,参加四宝擂台。” “那太危险了,不去也罢。”玉狐幽幽地说。 “是担心俞姑娘将来守活寡么?”他悻悻地问。 玉狐脸色一变说:“请不要再提起俞小妹,求你。” “你不是她的好朋友么?” “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叫……” 银汉孤星突然一把将她揪住,冷笑道:“骚狐狸,你知道这段时日里,我为何要和你虚与委蛇?” 玉狐大骇,惶然叫:“放手!你……你……” “我已告诉你,我的爱侣是河间俞黛。” “是的……是的,那……” “去年她曾经被你用书信,骗至山西摩天岭,几乎送掉性命,你……” “冤枉……” “说!谁指使你的?” 玉孤心胆俱寒,叫道:“皇天在上,我去年在川南,作客于天南山庄,很久不知俞小妹的消息了。” 他大感失望,浪费了不少时日,冒了万千风险,满以为可从玉狐口中套出不少消息,岂知王狐只是个被利用的小跑腿,所知有限,白忙了一场,枉费心机。 目下,他除了去找七星太保讨消息外,别无他途。 “你认识朱堡主么?”他仍抱万一的希望。 “朱堡主?哪一个堡的朱堡主?”玉狐惑然问。 “摩天岭缥缈峰铁岭堡的朱堡主。” 玉狐沉思久久。摇头道:“抱歉,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他完全绝望,不耐地说:“你走吧,回去告诉七星太保,我要在四宝擂台会他,要他还我公道来……” 蓦地,左首淡淡的雾影中。窜出相貌狰狞的黑白两无常。 白无常一声狂笑,大踏步走近说:“不必枉费心机了,你再也见不到七星太保啦!” 银汉孤星大惑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白无常桀桀笑道:“那家伙带了人,袭击断剑胥夫人的帐幕。折了不少好汉,胥夫人遁走了,他带了残兵败将撤回神女峰,碰上了雾中花,身受重伤,落跌滚滚江流,葬身鱼腹,下场够惨,你只有到龙宫去,方能找到他了。” 银汉孤星心中叫苦,找七星太保讨消息的希望顿成泡影啦!“这好管闲事的丫头,可恶!”他恨恨地说。 “你要去参加四宝擂台?”白无常问。 “是的,去见识见识。” “如果我是你,不去也罢。你知道是谁摆设四宝擂台么?” “不知道。” “前四灵帮的帮主黑风四灵。” 银汉孤星悚然而惊,但仍然沉着地问:“老前辈知道七星太保与黑风四灵有关系么?” “不知道,只知道这四个魔头,准备招兵买马东山再起,与会的人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投靠,一是死。” “哦!四灵帮如果东山再起,江湖大劫又兴了。”他无限感慨地说。 “谁说不是?江湖大乱,咱们正好浑水摸鱼。小辈,你如果想参加,往西绕过前面的山脚,便可看到神女祠了,那儿设了招待站,你可以前往投帖……”白无常突然住口,身形石转,沉喝道:“滚出来!阁下。” 乱石中飞起一个黑影,恍若流星划空,向西飞射而逝。 两无常一声怪叫,放腿狂追。 银汉孤星一跃三丈,也跟踪追出。 玉狐吃力地奔出,尖叫道:“等我一等,等我……” 银汉孤星无意追赶黑白无常,仅借故摆脱玉狐的纠缠。远出里外,他便停下脚步不再追赶。 七星太保已受伤落江,已无法打听消息,一面走,他一面沉思,忖道:“七星太保水性极佳,也许他死不了,也许我该留下来参加四宝擂台,很可能获得一些线索呢。那恶贼为何要找我,我得查个水落石出,不然放心不下。怪事,我与他无仇无怨,素不相识,如此费神图谋我,究竟为了何事?” 他信步而行,接近了前面的峰脚。这一带没有路径,需择地而行,排草而进,附近全是罕见人迹的参天古林,乱石散布藤蔓丛生,颇难举步。 正走间,前面突传来一声叱喝,声如沉雷。 “前面有人交手。”他想,本能地脚下一紧。 这是一处山坡,矮林、茂草、乱石、坡度平缓,视野尚广,正是一处宜于动手相搏的好地方。 两名花甲老人,四名骤悍大汉,正困住断剑胥夫人和一名待女,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恶斗。 地面,散乱地躺了四具尸体。 他闪在一丛矮树下,静观待变。他对胥夫人并无好感,但胥夫人曾经救过他,不管救他的用意是好是坏,仍难令他无动于衷。 “这些人艺业不凡,是何来路?”他心中嘀咕。 两个花甲老人身法迅疾,剑术尤佳,剑动风雷发,吞吐问捷如灵蛇,攻势极为猛烈,势如排山倒海。 但胥夫人也不弱,与待女双剑合壁,布下了重重剑网,封住了从各方攻来的如山剑影,有惊无险。 “她支持不了多久。”他自语。 是否现身加入?他心中迟疑。 不久,胥夫人主婢的剑阵,终于在围攻的压力下,呈现瓦解之象了。 “我得出去!”他下了决心,要助胥夫人一臂之力。 不等他现身,左方不远处自影似电。两自一黑三条人影飞射而来。 他心中一宽,自语道:“雾中花来了,但愿她是助胥夫人的。” 雾中花裙袂飘飘,像一头白凤凰,眨眼间便到了斗场,快得令人目眩。 一名灰衣老人转身相迎,扬剑沉喝:“什么人?站住!” 雾中花飞射而来,蓦地龙吟震耳,白虹疾射而至,冷叱入耳。 “该死!倚多为胜。” 灰衣老人大惊,闪身避招一剑封出叫:“贱婢无礼!啊……” 惨号声摇曳,人影乍止。 灰衣老人未能封住致命的一剑,在双剑行将接触的刹那间。雾中花的剑突然闪电似的撤回,接着重又吐出,不但巧妙地避免双剑交接,而且能及时切入,剑无情地贯入灰衣老人的胸口。 一名大汉急退出胥夫人的剑网。大吼一声,挥剑疾进,要抢救灰衣老人。 雾中花的侍女和虬须大汉,几乎同时到达,一剑一刀齐至,行雷霆一击,截住了大汉两侧。 “铮!”大汉架住了侍女的剑。 刀光一闪,虬须大汉一击得手,砍在大汉的右肩上,骨裂肉伤。 “当!”大汉的剑失手坠地。 “嗤!”侍女的剑乘势再进,贯入大汉的心坎要害。 大汉身躯一震,张大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身形一晃,扭身摔倒。 另一面,胥夫人兴奋地娇叱一声,断剑残忍地拂过一名大汉的肋侧,大汉肋骨立折,脑袋一沉,重重地跌倒。 “杀光这些恶贼!”胥夫人喝叫,猛扑第二名灰衣老人。 重围已解,主客易势,灰衣老人大惊之下,侧射八尺,发出一声震天长啸,警讯传出了。 断剑胥夫人一身绿,雾中花一身白,一白一绿两头母大虫,几乎同时扑向灰衣老人。雾中花晚了一步,高叫道:“速战速决,大敌将至。” 可是,胥夫人一剑走空,灰衣老人已在剑尖前飘出丈外,厉声道:“妖妇们,回头见。” 声落,在雾中花截出之前,奋身一跃两丈,如飞而遁,丢下同伴逃命去了。 天色已经大明,彼此功力相差不远,怎能轻易脱身?雾中花说声“追!” 领了侍女和虬须大汉领先追出。胥夫人也带了浑身血污的侍女,奋起狂追。 银汉孤星不假思索地紧蹑在后,他关心雾中花的安全。 本来,他在玉狐口中,探不出重要消息,颇为失望。加以七星太保已死,他无需再在巫山逗留了。四宝擂台与他无关,他不愿与黑风四灵打交道,黑风帮是否东山再起,与他毫不相干。 但他不能走,得看看七星太保是否与黑风四灵有关。如果他们是同谋,那么,何以他们要图谋银汉孤星?此中有何阴谋? 他也关心雾中花,这神秘的美丽少女知道他的底细,收留了他死去的爱侣身畔的侍女倩倩,爱屋及乌,他对雾中花油然兴起一种难以言宣的特殊感情,令他不忍离去,希望能帮助雾中花平安地离开巫山。 他小心地在后面跟踪,逐段跟进,快如星飞电射。 灰衣人绕山坡飞逃,不久便进入一处山谷中的隘道。 雾中花的轻功最为高明,可是,灰衣人也不弱,追了两里地,仍未能拉近。如果再往下拖,她到底是女流之辈,势必将人追丢。 前面林木已尽,眼前一亮。半里长的谷地中,血腥触鼻,散布着六七具尸体,猩红的鲜血,与火红的朝霞相映辉。 十二名黑衣人,在北面雁翅排开。南端,是一位翠绿衣裙少女,一位十五六岁女婢。双方似乎正在打交道,气氛极不友好。 少女与女婢身上皆是血迹,一看便知曾经过一番浴血苦斗。 七具尸体中,有两具身穿蓝劲装,五具穿黑衣。 灰衣人急掠而来,远远地便高叫:“陈兄,请接应,几个泼妇可怕。” 十二名黑衣人中,掠来两个年届花甲的老人,最先迎到的老人衣带上拴着的怪兵刃如意鞭,狞笑道:“好家伙,又是女的。明兄弟,她们是何来路?” 灰衣人急奔而来,说:“不知道,她们已毙了咱们五位弟兄。” 声落一掠而过。雾中花到了,剑如经天长虹,疾冲而至。 黑衣老人桀桀笑,等剑锋行将及体,方大吼一声,如意鞭幻起漫天光华,化为一重鞭网,裹住了剑也裹住了雾中花。 “铮铮”两声,鞭剑相接。 鞭梢一转,捷逾电闪,“叭”一声反抽在雾中花的右后肩上。 “哎呀!”雾中花惊叫,侧飘丈外。她脸色泛及,呼吸一紧。久奔之后,真力早虚,手脚皆脱力,运剑与身法皆有力不从心与不听使唤的感觉,竟然未能躲开一鞭猛袭,不由她不惊。 侍女到了,另一名黑衣老人恰好迎个正着,狭锋刀一挥,大喝道:“留下,纳命!” “铮!”刀剑相交声震耳膜,火花迸射。 侍女的剑突然脱手斜飞,虎口血如泉涌。 黑衣老人刀光一闪,乘胜追袭,发出一阵袅啼似的狂笑,刀临侍女肩头。 危机间不容发,虬须大汉及时到达,钢刀光临黑衣老人的腰肋,轻叫道:“你得垫棺材背。” 黑衣老人怎肯垫侍女的棺材背?火速撤招自救,刀随身转,“当”,一声震开了虬须大汉的一刀,两人同向侧方暴退丈外。 这瞬间,黑衣老人抽底飞出一星冷芒。 虬须大汉身形未稳,冷芒细小不易看清,即使看到也无法闪避,冷芒贯肋而入,踉跄定下身形,浑身一震,脸色大变,狂叫道:“小姐,快,……快走……” 话未完,一跌而倒。 与雾中花交手的黑衣老人一声狂笑,如意鞭夭矫如龙,攻向雾中花,叫道:“谁也休想活命!” 雾中花这次不上当了,不敢硬接,侧跃丈外向侍女喝道:“快走,我断后。” 侍女闻声急撤,狼狈已极。 使狭锋刀的黑衣老人急迫而上,一刀挥出叫:“留下命来。” 眼看侍女要刀下断魂,草丛中突然窜出断剑胥夫人,就在黑衣老人的身侧出现,断剑一挥,人顺势窜至对面叫:“快走,敌众我寡。” 侍女向前飞奔。胥夫人的侍女,也从草中跃出,向原路狂奔。 胥夫人不再等候雾中花,如飞而出。 不远处前来应援的另两名黑衣人,正飞掠而来。 雾中花完全失去了反击的机会,在如意鞭的疯狂袭击下,左冲右突不住急退。 她的剑不敢封架蛇一样灵活,可任意折向的如意鞭,而且右肩受了伤,手上力道锐减,只急得花容失色,栽定了。 真巧,使刀的黑衣老人被断剑胥夫人暴起偷袭,断了一条右腿,摔倒在草丛中,这时恰好挺身单足站起,扬刀向急退而来的雾中花厉叫:“你这该死的……” 雾中花闻声知警,感到脑后生风,本能地知道身后有人偷袭,百忙中扭身仆倒在地,火速急滚,爬起便跑。 如意鞭掠顶而过,“叭”一声误抽在断腿老人的脑袋上,脑袋应鞭而碎。 使鞭老人误杀了同伴,惊怒交加,厉叫道:“你这贱母狗,我要你生死两难。” 雾中花全力逃命,可是肩背的伤势愈来愈疼痛,迈步时渐渐痛得她冷汗直流,脚下愈来愈慢,糟了! 三丈、两丈……黑衣老人渐来渐近,快追上了。 终于,她到了树林边缘,也到了油尽灯枯境地,突觉脚下一震,绊到一茶树根,只感到眼前一黑,身不由己,向林内重重地栽去,剑丢了,身形控制不住。 “我命休矣!”她心中暗叫。 黑衣老人毫无顾忌地抢入,赶上一脚向她的背心踏下,忿然叫:“老夫要好好将你剥光……哎……” 身后青影疾闪,银汉孤星突然扑出,“啪”一声先攻背心一掌,“砰”一声两人同时扑倒。 黑衣老人大吼一声,奋身急滚,要将背上的人滚落。 但已来不及了,银汉孤星已扳住了他的脑袋,“克”一声颈骨折断,浑身一软。 银汉孤星抓起如意鞭,向挣扎而起的雾中花低叫:“你先走,我对付快追到的两个人。” 雾中花转玉首一看,讶然叫:“是你!杜爷……” “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他急叫。 两个黑衣人已到了三十步外,来势奇疾,好高明的轻功。 雾中花向前奔,低叫:“我引他们来。” 银汉孤星一直就蹲伏在树下,林外的人无法看到他。 两个黑衣人只看到雾中花的背影奔逃,她的白衣在十里外也可看到。两人相距丈余,飞抢入林,领先的人叫:“她竟然想逃走……” 身侧人影乍现,银汉孤星从树下长身而起,喝道:“你想逃走也逃不掉。” 鞭破空抽到,破风之声惊心动魄,鞭梢卷缠住了黑衣人的脖颈猛地一抽,黑衣人的脑袋,突然飞跌丈外,与脖子分了家。 后面跟入的黑衣人尚未看清眼前的变故,却看清了同伴的脑袋飞起,不由大骇,火速转身,止步撤剑。 晚了,如意鞭再卷,啪一声鞭梢正中眉心,直陷入脑骨三寸以上。 银汉孤星虎跳而上,夺取了对方的佩剑,扭头一看,雾中花已经不见了。 他略一迟疑,向前面的斗场掠去。 在这一面交手的同一期间,绿衣少女主婢,已和八名黑衣人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恶斗,以一比四,主婢两人依然应付裕如。 银汉孤星救了雾中花,前面八名黑衣人只剩下三个人,另五人已横尸五步,但少女脚下已呈散乱,那位侍女更是岌岌可危。显然,双方已到了力尽的境界,油尽灯枯,看谁能支持到最后一刻。 少女的左后肩和右胁有血迹沁出,受伤不轻。她恶斗两名黑衣中年人,双方都慢下来了,双方的剑气已散,只能一剑挨一剑拼死支撑。 前面传来一声怪啸,林子里狂风似的抢出四个黑衣怪人,三男一女,全是年届古稀的老年人。 “退下!”领先的老人叱喝,声如沉雷。 三个黑衣人闻声后撤,虚脱地退在一旁。 少女主婢两人并肩列阵,香汗淋漓,脸色苍白。少女脚下一软,被婢女伸手扶住了,低叫道:“小姐,你……你走吧!” 少女喘息苦笑,吃力地站稳了,低声道:“是黑风四灵,我们完了。” “小姐,七星太保可能会赶来……” “不要奢望了,一步错全盘皆输。我没料到来了许多从中捣乱的人,他们各怀异志,把尚未开设的四宝擂台捣了个鸡飞狗走,误了咱们的大事,可惜!” 四老人缓步而来,在丈外止步。 二十年前,四灵帮被君山四秀士强迫解散,党徒四散烟消火灭,四位帮主黑风四灵恨重如山。这次想摆四宝擂台,准备东山再起,把巫山闹了个乌烟瘴气,血流成河。 少女抓住机会调息,希望能恢复一部分真力,以应付即将到来的劫难,举目打量这四个早年横行天下的凶魔,只感到一道冷流从脊心向上爬,透心而冷。 四灵,指龙、凤、龟、麟。龙帮主身材高大,白发如银,雷公嘴,眼似铜铃。点着一根精钢的盘龙杖,重量大概不下六十斤。凤帮主是个老太婆,披着一头灰发像个僵尸,佩着的飞凤宝剑宝光四射。龟帮主是个驼背矮子,佩了一把沉重的九环刀。麟帮主赤髯及腹,挟了一根三叉鹿角棒。 四灵一字排开,龙帮主向气喘如牛的黑衣手下举手一挥,示意三人退走,方冷冷地死盯着少女主婢,阴恻恻地问:“我这些手下,都是死在你的剑下的?” 少女深深吸入一口气,沉静地说:“本姑娘也损失了三个人。” “你是为老夫四宝擂台而来的?” “就算是吧。” “小辈,你姓甚名谁?” “不必问,不需问。” “好,不问也罢。老夫等设四宝擂台,预计三天后便可正式开擂,没想到居然有人假借老夫的名义,四出截杀前来与会的人,不知是何居心。可恶的是无耻小畜生七星太保,事先表示开诚与老夫合作,却居心叵测,也乘火打动赶杀老夫的贵宾。他罪该万死。你,是不是七星太保的爪牙?” “你去猜好了。”少女冷冷地答。 龙帮主嘿嘿笑,怨毒地说:“听说七星太保被一个神秘蒙面女人所收买,要捉一个叫银汉孤星的小辈。说吧,你是不是那位神秘的蒙面女人?” “本姑娘不知你说些什么。” “好吧,等你上了吊架,你就会哀求老夫成全你了。哼!你是跪下投降呢,抑或是要老夫亲自下手擒你?” 少女吁出一口长气,沉着他说:“本姑娘要求公平决斗。” “老夫答应你,你上吧。” 盘龙杖尾一伸,以雷霆万钧之威,排空点到,老家伙居然抢先动手,可知已是怒极。 少女向侧一闪,不敢硬接。岂知龙盘杖像是灵蛇,跟踪而至,风雷声骤发,势如排山倒海。 少女真力未复,身法不够灵活,百忙中挥剑自卫,“铮”一声架住了杖,却被震飘八尺,几乎摔倒。 老家伙一声怪笑,须发皆张,轻灵地闪即至,“泰山压卵”兜头便劈。 少女尚未站稳,侧闪,挥剑,“铮”一声拨开剑,斜撞而出。 杖属轻拂,一掠少女的右胯骨而过,虽未击实,但无情秋风已经及体。 少女“嗯”一声惊叫,终于震出丈外。 婢女大骇,飞抢而出。 盘龙杖一挥,沉叱震耳:“你也给我躺下!” 婢女连人带刻被杖风所震飘,直飘出丈五六。 盘龙杖再起,点向少女的右膝。 两侧的草丛高及肩头,人影暴起,喝声如天雷狂震:“打!” 褐影一闪即没入老家伙的右肋。 “哎……唷……”老家伙狂叫,上身一晃。 人影闪电似的近身,架住了老家伙,取回暗器,再将老家伙推开,向婢女叫:“快将人带走。” 变生仓卒,发生得快,结束得快。“砰”一声响,老家伙摔倒在地。 凤帮主先是一怔,接着大吼一声,拔剑冲上叫:“小辈,你该死!” 救人的是银汉孤星,他用暗藏在靴底的孤星镖,击倒了龙帮主,救了少女主婢。他火速拔剑,厉声道:“站住,在下不为己甚。” 老太婆怎听得进耳?飞凤剑幻化长虹,夺目光华急射而至,势如奔电。 银汉孤星早早打定了主意,他必须速战速决,如不能一举震慑对方,便无法掩护少女主婢逃生。他一咬牙,以毕生精力行雷霆一击,剑发如惊雷,人化龙腾,从左上方飞跃而过,不但避开对方的猛袭,也回敬了对方一记神奇妙着。 “哎……”老太婆惊叫,侧冲丈外,右肋下血如泉涌,几乎跌倒。 银汉孤星一跃两丈,沉声叫:“不要追来,在下的暗器是要命的追魂令。” 龟帮主驼背矮子不信邪,飞跃而进。 麟帮主不糊涂,大叫道:“穷寇莫追,退!” 少女在婢女的扶持下,已稳入林中。银汉孤星身形似电,三两起落便无影无踪。 “咱们老了!”站起的龙帮主悲愤地仰天长叹,大有英雄末路遗恨难消的感慨。 银汉孤星一阵急走,不久到了一座山崖下。蓦地,他听到崖上传来的隐隐木鱼声,心中一动,忖道:“上面有庙宇,饥渴交加,我何不找僧侣讨食物填五脏庙?” 他觅路登崖,绕出崖壁,便看到雾中花孤零零的身影,正吃力地沿蹬道向上走。他急走两步,跟上叫:“姑娘,要觅食么?” 雾中花大喜,粉脸酸红,娇声道:“是啊,杜……赵爷,脱离险境,渴得慌。谢谢你云天高谊,临危援手……” “别提了。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谢谢你,赵……赵大哥。”她羞笑着说,这时,她已不是叱咤江湖的女英雄,而是天真活泼的娇羞小姑娘。 银汉孤星泰然地扶着她向上走,到了崖顶,不由一怔,小小的草屋依巨崖而建,门振上的木匾,刻了三个大字:断肠庵。好怪的庵名。 正迟疑问,木鱼声倏止,庵门开处,出来一个鬼怪般的老尼姑,脸上疤痕密布,暗红色的肉结凸凹不平,如在夜间,不吓死人才怪。 “施主们请进随喜。”丑老尼数着念珠欠身垂首招呼。 “打扰大师了。”银汉孤星客气地行礼说,挽了惊惶失措的雾中花随老尼入室。 室内是佛堂,但不是在茅屋内,而是深入石壁开凿而成。两人按俗礼入室,首先在神案前礼佛。 刚站上拜台前,轰然一声大震,一道巨型铁栅,闭住了佛堂。 “咯咯咯咯……”栅外的五老尼狂笑,声如果啼,笑完说:“你们是这几天来,第八个第九个两个枉死鬼。”说完,用巨锁扣实了铁栅。 两人大骇。银汉孤星惊问:“大师,这是怎么一回事?” “咯咯咯,……这里是断肠庵,入者必死。你们要死了,让你们死得明白。看见供桌匣么?那里面是敝师姐莲华使者的人头。三十余年前,我师姐妹修真莲华庵。我与一个叫谭人风的人相爱,我那恶毒的师姐不仅横刀夺爱,更将我毁容。我一气之下,暗杀他两人于南京清凉山,将负心汉的头丢入东海,师姐的头带来此地供养。三十年,我就是这样度过的。任何入进了我的断肠庵,必须留下性命。听完我这些往事,消我心中的怨恨,你们便可死了。 稍等等我将崖下刚到的两个人杀了再来收拾你们。” 老丑尼一走,银汉孤星注视着脸色怪异的雾中花说:“三十年前清凉山血案,我曾有耳闻。谭人风是君山四秀士的老四谭人龙的师弟,迄今仍不知凶手是准。咦!你的脸色怎么……” “我是天琴秀士的孙女彭洁如,家祖是君山四秀士之首。天!我得逃出去回家禀告爷爷,想不到这件三十年前的无头惨案,竟被我无意中查出来了。” 雾中花惊骇地说。 “我也要出去。”他沉着地说,取过炉中的一根香,伸手出外抓住了巨锁不住挑拨。片刻,一声怪响,巨锁扣解。 两人全力拉开铁栅,喝声“走!”悄然从崖侧走了。 午后不久,两人到了神女祠前的小码头。神女祠的群魔,已经走了个干干净净。一艘小舟泊在码头,舟子似乎在等人。 石旁出现了绿衣少女的俪影,苍白的秀脸绽起动人的笑容,向银汉孤星微笑道:“谢谢你。今后,我不再伤害你了。” 说完,闪入右后崖畔翩若惊鸿一闪不见。 银汉孤星在发怔,喃喃地说:“怪事,她这些话是何用意?” “杜大哥,我们走吧。也许,她曾经是你的仇敌呢?”彭洁如柔声说——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八章 清官赴任 船一靠上九江钞关码头,小伙子李琪一跃上岸,匆匆扑奔东面的汾浦港。 钞关距府城两里地,中间隔着汾浦港,但并非是无人地带,而是城外三条大街之一。自钞关至城根码头,中间有汾浦口(龙开河口)和小港。最有名气的瑗琶亭,就在汾浦口。这两里地形成一条长街,中段的花桥气象万干,附近栈埠林立,店铺鳞比,极为繁荣。 他抬头看看日色,已是近午时分,拍拍脑袋自语道:“但愿罗分局主在家,不然就白跑一趟了。” 花桥以东第六家店面,便是川远镖局,九江分局的所在地。镖局占了两间店面,规模不算大。对面江堤前的码头,泊了不少轻舟,桅樯林立,这都是自用的游艇,货船是不准停泊的。 川远镖局的镖旗颇为别致,绿色的八尺三角旗,饰以流苏,中间绣的是一艘天蓝色双桅船,船中间是一个尺大的朱色蓝边行书“熊”字。 只消一看镖旗,便知该镖局完全是专走水路的镖局。看局名镖路,也全然是经三峡走四川。 他走近店门,向一名伙计抱拳施礼笑道:“老表,你好,在下姓李名琪,从南京来,求见罗分局主,烦请通报。” 店伙回了礼,颇表惊讶地问:“从南京来?请问,你找咱们分局主有何贵干?” “在下奉家兄之命,面呈家兄的手书。” “令兄是……” “家兄李珏。” “哎呀!是韦陀李珏李大侠?失敬失敬,请里面坐,请。” “客气客气,兄台请。” 店伙肃客入店,说:“兄弟曾略,匪号称飞鱼,本局的镖师,请稍坐,兄弟进里面去请分局主出堂相见。” “有劳曾兄了,感激不尽。”李琪客气地说。 不久,飞鱼曾略随着一位方面大耳,相貌威猛的中年人出堂。 李琪离座相迎,行礼道:“这位想必是罗分局主了,在下李琪,专诚前来向分局主请安。” 中年人呵呵笑,回了一礼说:“在下罗衡,幸会幸会。请坐,老弟是韦陀李大侠的亲兄弟?” “谢坐。在下兄弟三人,李珏是兄,在下排行二。” “区区与令兄交情不薄,可是一直就不知珏老哥的家世,惭愧惭愧。” “这也难怪,咱们在外闯荡的人,对出身家世大都讳莫如深,平常得很。” “老弟此来……” 李琪在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上前呈上说:“家兄要兄弟向分局主请安,同时呈奉手书,请分局主过目。” “谢谢,谢谢。”罗衡客气地说,接过书信立即拆展。 只看了一半,罗衡的眉心已锁得紧紧地。看完,摇摇头苦笑,吁出一口长气。 李琪颇感困惑,问道:“请问分局主……家兄的信……” 罗衡吸了一口长气,伸手示意说:“老弟稍候,我想想看。” 李琪看对方神情凝重,颇感不安。 久久,罗衡说:“令兄的信,老弟知道内容么?” “不知道。家兄交代,到达九江,立即前来探望分局主,并面呈手书,如此而已。”李琪泰然地说。 罗衡脸色颇为不安,说:“令兄这封书信,颇令在下为难。” “分局主是说……” “令兄要兄弟照顾你们,要本镖局保你们这趟镖,送你们到宁州。” 李琪笑道:“家兄就是不放心我在外闯荡,其实他太多虑了。兄弟这次护送余大人赴任宁州,余大人所带的盘缠行囊,全部都变卖也值不了二百两银子,即使有强盗,谁又稀罕他这个穷官的一堆破烂?我想,不必劳驾分局主了,兄弟一个人也就够了。” 罗衡猛摇头说:“老弟大概还不知其中内情,令兄恐怕也不知近来的变故。” “分局主是说……” “令兄与令妹,信上说可能在三天后偕同三五位朋友赶来。因此兄弟知道他明白此行颇为凶险,但也猜想他并不知近来的形势。” “咦!分局主好像认为此行极为危险呢。” “何止危险?这……” “兄弟不明白分局主的意思,可否明示……” “这好比是睁着眼睛往火坑刀山里跳。” “什么?有这样严重?” 罗衡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你所护送的人,是前南京宁国府的铁面推官余星海,对不对?” “是呀!如果不是所谓忠臣义士,兄弟才不做这种毫无代价的护送人呢。” “余大人在于国府三年任内,把南漪湖的霸王贺霸绳之于法,把青戈江附近的五庄三集的几处黑道秘窟扫除,把六山寨四隘头的十余股大盗肃清,扳倒了南陵、太平两县的两个贪赃枉法知县,送他们上了法场。” “对,所以称为铁面推官。” “后来调任卢州,两年来群盗远避,土豪劣绅-一远走他方避风头。” “对,这是可敬可佩的好官。难得的是他迄今仍然两袖清风,也因此南京方面的那些贪官污吏对他极端厌恶,视为眼中钉,必欲杀之而后快,将他调回南京置闲。最后又将他赶离南京,调宁州山区任州判,降一级任用,他却毫无怨言,欣然就任。” “老弟,余大人降任宁州的消息,上月便传到九江了,宁州自不必说。” “咦!不可能吧?余大人半月前方接列任命……” “你不知道这是南京那些狗官们,早已安排下的借刀杀人毒计?” “什么,这……” “你知道宁州附近有多少股悍贼?” “这……” “不要说贼,说黑道巨霸,九龙山与龙泉山的金翅大鹏丁搏九与九龙头程潜,皆是名震宇内的黑道之雄。那金翅大鹏与霸王贺霸是金兰兄弟,贺霸五年前被余大人擒获,罪名是强抢民女,谋财害命,反牢劫狱,窝藏大盗,判了个秋后决,刑死法场。” “天!金翅大鹏……”李琪抽口凉气叫。 “余大人降调宁州,据兄弟所知,全是金翅大鹏在捣鬼,他与那些赃官勾搭上了,余大人这次……唉!你明白处境么?恐怕走不了百十里,余大人的性命便……老弟,你还是……” 李琪脸色苍白,说:“我得等兄长前来之后再说。” “你要知道,一进九江,你们便等于是一脚踏入鬼门关了,那些凶悍的刺客与凶手,早在半月前便在等候余大人前来送死啦!” “分局主的意思……” “老弟,脱身事外,还来得及,最好你立即动身转回南京。” “可是,余大人全家……” “他是朝廷命官,你犯不着替他担心,他可以请九江的知府大人保护。” “这……”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九江的知府大人他不是聋子,想必早有风闻,他将借口宁州属南昌府管辖,推给南昌挑这付重担,必定拒绝派人护送。” “那……” “你的意思……” “为人谋而不忠,那算是大丈夫?我要等兄长前来再说。”李琪断然地说。 “这……” “分局主,贵镖局有的是英雄好汉,能不能请分局主派人……” “老弟,不是兄弟不够朋友,而是……” “凭家兄的交情……” “老弟,敝局的镖师,皆保的是水路镖,至宁州是陆路……” 飞鱼曾略义形于色地接口道:“分局主,咱们江湖朋友讲的是道义,敬重忠臣义士节妇孝子,余大人这件事,咱们岂能袖手旁观?咱们放舟鄱阳,换小船走建昌,沿修水上宁州,名正言顺……” 罗衡苦笑道:“曾师父,这不是咱们的镖路,这一来,不仅坑了余大人,也毁了咱们的镖局,你想到后果么?” “分局主的意思……” “咱们爱莫能助。”罗衡讪讪地说,语气却极为坚决,无可商量。 李琪知不可强,离座说:“兄弟无论如何,也得等家兄前来再说。不过,兄弟已下定决心,上刀山下油锅,兄弟绝不退缩。打扰了,告辞。” “老弟……” “改日再来打扰,目下既然知道余大人处境凶险,兄弟必须返船保护,告辞。” 送走了李琪,罗衡向飞鱼曾略苦笑道:“曾师父,这件事你大概感到不平,可是,咱们如果卷入漩涡,川远镖局除了关门大吉之外,没第二条路可走。那金翅大鹏只消哼一声,咱们的镖旗必定走不出九江,你也未免太鲁莽了。进去吧,这件事不必再提。” 两人刚转身,尚未踏入店门,身后传来一声佛号,声不大,但直震耳膜,接着有人说: “施主留步。阿弥陀佛!” 罗衡警觉地转身,脸色一变。 是位瘦小老迈的高年僧人,僧衣僧帽,项下挂了念珠串,左手捧木鱼,右手持木鱼锤,老眼灼灼,冲他刚嘴一笑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川远镖局的熊总局主坐镇武昌,生意人和气生财,他不希望一个分局主擅自主张,卷入江湖仇怨的漩涡。阿弥阳佛!善哉,施主须及早脱身事外,后会有期。” 罗衡心中一冷,强定心神问:“大师已知道余大人的行踪?” “狗官两年以前迄今日的行踪,皆在眼下,巨细无遗尽在算中。”老和尚阴森森地说。 罗衡淡淡一笑,不满地说:“你们这样做,会引起白道朋友的公愤的。” “是么?施主又有何打算?” “哼!大师猜猜好了。” “老纳猜想,施主必会权衡利害,阿弥陀佛!” 老和尚不再稽留,冷冷一笑,转身便走,一面敲动木鱼,一面念着佛号。 木鱼本身并无异处,响声亦平常,但每敲一声,每念一句佛号,罗衡与飞鱼曾略,皆不由自主身躯一震,只感到脑门发炸,如中雷击一般,随着木鱼声与佛号声战栗,气血上浮耳中轰鸣。 直至和尚远出四五丈外,两人方回复常态,惊得手脚发软,脸色泛灰。 “好厉害!”罗衡惊然地叫。 “他是谁?”飞鱼骇然问。 “魔僧持一,癞头和尚的师弟。” 飞鱼打一冷战,惶然道:“他……他是早年的……” “早年的飞天夜叉尚一清,魔道中数一数二的凶神恶煞。” “老天!这件事……” “这件事。咱们必须置身事外。”罗衡肃然地说。 飞鱼一咬牙道:“分局主,要不要知会李琪兄一声?” “你想趟这一窝子浑水?” “这……” “咱们已经涉嫌,附近可能已有不少眼线侦伺,你这一去,不啻自寻死路。” “只怕李琪兄不谅解……” “咱们事不关己不劳心,你算了吧。你去通知赵镖头一声,我这几天押镖至南昌,如果有人来访,要客人留下话便可。” “是,分局主请放心。” 在江南一带,镖行的规模甚小,镖局亦寥寥可数,而且走镖线路有限,所保的镖以货物为主,红宝少而所值无几,所冒的风险也不大。 之外,他们也提供雇客需要的向导和保护雇客安全的人手,但人手可能不是局子里的镖师,而由镖局作中间人,从中收取合理的利润。 李琪返舟后不久,立即带了余大人一家老小,在西门外的浔阳驿安顿。那时,浔阳驿尚未迁至城东北,而位于西门外闹区,这是负责招待过往官吏信差的地方,是一座水驿。 他不敢将实情告知余大人,忧心忡忡六神不定。安顿毕,他重行外出,说是出外找向导,进汾浦门,心事重重扑奔寿圣观。 观南有一座独院平房,他上前叩门,应声出来一位中年人,打量着他问:“尊驾是……” 他抱拳施礼,笑道:“在下姓李名琪,来自南京,求见傅大侠云嵩,相顿通报。” 中年人一听他通了名号,脸色立变,摇头道:“云老不在家,有事请留下话。” “这……他老人家到何处去了?何时可返?” “昨天偕朋友上庐山去了,十天半月内回不来。” “哦!真不巧。” “李兄有事……” “算了,在下过几天再来。” “这样吧!李兄何不留下话?先进内待茶……” “谢谢,不打扰了,告辞。” “这……好走,不送了。” 共跑了五处地方,主人全都不在家,令他大感失望。 终于,他发觉那些挡驾的人,神色都极不自然,总算恍然大悟,原来那些人皆将他视为瘟神,有意避开他,显然这些小有交情的朋友,皆已知道他的来意了。 他失望地取道出城,心中暗暗叫苦,真是有钱有酒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 “罢了!等大哥到来后再说。”他向自己说。 经过一条小巷,巷的那一端是府后街,巷道窄小,行人稀少。 前面屋角突然踱出一个青衣人,背着手迎面而来。 他毫无戒心,泰然前行。 双方相距不足三步,青衣人突然止步,向他阴森森一笑,冷森森地问:“朋友,你还不死心?” 他一怔,油然兴起戒心,吸口气暗暗行功戒备,沉着地问:“阁下,咱们认识么?” “胡清源,你也许听说过这号人物。” “抱歉,没听说过。” “你已经听说过了。”对方阴阳怪气地说。 “你是……” “在下就是胡清源。” “幸会幸会,在下……” “你是南京李琪,金陵双杰的老二。” “哦!胡兄有何指教?” “在下要教训你,免得你多管闲事玩火焚身……” 声落拳出,迎面就是一记“黑虎偷心”,拳风虎虎,潜劲山涌,而且迅捷绝伦。 他本能地用上盘手招架,左手一拨,扭身切入,右掌发如电闪,“吴刚伐桂”反击对方的腰肋,掌势如刀疾劈而出,反应奇快。 糟,右面的壁角突飞出一颗飞蝗石,“啪”一声击中他的右曲池。 右臂一麻,劈击的掌势一顿。 胡清源欺声直上,“啪”一声绘了他一耳光,再在他的小腹揭了一拳,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躺!” “砰”一声大震,他摔倒在地。 接着,出来了四五人,抓小鸡似的揪起他,一声狂笑,在他的左肋下打了两拳。 另一人接住了他,大喝一声,将他摔飞丈外,重重地跌落在墙根下。 又一个人抓起了他,狞笑声与拳头着肉声齐起。 他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金星乱飞。 “砰!噗噗!啪砰……”凶狠沉重的打击,连珠似的光临全身。 最后,他失去了知觉。昏厥的前一刹那,听到的是一阵可怖的刺耳狂笑。 一觉醒来,他只感到浑身发痛,口干舌燥,眼前朦胧,不自觉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额头,熟悉的语音入耳:“好了,他的烧退了,谢谢天!” 他长叹一声,虚脱地问:“是……大哥么?” “二弟!是我,你感到怎样了?” “我……我怎样了?” “你昏迷不醒,已经三天了。” “这……这里……” “这里是浔阳驿,我与余大人皆在你身旁。三天前你进城找向导,入暮时分有三个人将你用门板抬来,告诉驿亟说你倒在一条小巷中,便丢下你匆匆走了。二弟,是怎么回事?谁打了你?” “大哥,你……你知道金翅……” “金翅大鹏的事,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我已经去找过罗分局主,他虽然不在家,那位曾镖头已将内情说了,我这两天跑了不少地方。” “大哥,请……请余大人快……快回南京,不然凶……凶多吉……吉少……” 余大人穿了便服,坐在床缘,是个方面大耳,五官端正的中年人,捏住他的手,苦笑道:“琪二爷,苦了你了,我……我十分难过……” “余大人,宁……宁州去……去不得。”他喘息着说。 余大人喟然叹道:“我知道这是陷阱,但我不得不往里跳,皇命在身,哪由得自主?这次他们本可将我贬为守门吏,但仅降一级外谪宁州,而且限令携带家小赴任,我便知道他们的恶毒阴谋了,可是……” “余大人,还来……来得及回……回头。” “琪二爷,能回头么?撇开皇律不谈,他们既然要逼我前往,沿途并未下手,可知他们的人,早就跟随在旁。向前走,还能多活几天,他们的用意是要我死在任所。后退,他们便要立即动手了。” 韦陀李珏神色懔然地说:“余大人,你总不能睁着眼,往刀坑里跳哪?” 余大人泰然一笑说:“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之分。我余星海食朝廷俸禄,必须忠君报国,死于忠重于泰山,斧钺临颈绝不畏死退缩。贤昆仲义薄云天,下官有一事相求,尚清慨允。” “余大人……” “下官年将半百,膝下仅有一女,请贤昆仲仗义援手,为余门存此弱息,带她远走高飞,下官九泉之下亦可瞑目,余门存殁均感……” 门外,突传来清晰的语音:“爹,女儿决不离开爹身旁。爹能为国尽忠,女儿也要为亲尽孝。死于忠死于孝,余门子孙上可对天地鬼神列祖列宗,下可对余门后世于孙,请爹不要以女儿为念。” 另一妇人的口音也说:“老爷,请放心吧,贱妾与君同患难,大节无缺,可对天日。” 在旁角煎药的一名老仆凛然地说:“老爷,老奴余成尚可操戈,与贼决一死战,死于又含笑九泉。” 窗外突传来一阵狂笑,“啪”一声响,明灯倏灭。 余大人奔近窗台,急问:“珏大爷,是什么人?” 韦陀李珏站在窗外,凛然地说:“不知道,至少也来了两个人。发笑的人是男的,听笑声可知相当年轻。站在窗下还有一位女的,淡淡脂粉香犹在,施用脂粉,定然是中年以上的女人。” 老仆余成端来另一盏灯,突然惊叫一声。 韦陀李珏越窗抢入,一把拔出桌上的飞刀,取下飞刀附着的一封信,念道:“书致金陵双杰,如不畏死,曷兴乎来,知名不具。” 又及“汝妹安否?” 韦陀李珏丢下书信,抢出房外。 前面另一间客房,一位少女仗剑而立,将一位中年妇人?一位少女掩藏在身后。 “小妹,怎么了?”他急问。 “有人行刺余大人母女。”仗剑的少女答。 “人呢?” “走了,好快的身法。” “你头上是什么?” 少女头上硫的是三丫发,伸手一摸,摸下一具草标,上面也带了一方白纸。 她打开一看,变色念道:“插标实首,寄汝之头。” 韦陀李珏走进。脸色泛白地说:“我们栽到家了,他们是示威来的。” “大哥,知道是谁么?”少女问。 “大哥打算……” “我去找几位朋友助拳,义无反顾。余大人一门忠孝节义,值得咱们江湖英雄豪杰为他赴汤蹈火。小妹,好好照顾夫人小姐,不令她们受惊,恶贼们近期尚不至于下毒手,只须镇静应付,谅无凶险。” 次日,李珏匆匆外出,薄暮方颓丧地返驿,显然请朋友碰了软钉子。 一连三天,韦陀李三的眉头,愈锁愈紧,早出晚归,每次皆独自返回。 一早,他与余大人在外间早膳,余大人愁眉不展地叹息着问:“珏大爷,真的请不到朋友么?” 他摇头苦笑道:“朋友们皆受到威胁,接到警告,全都走避唯恐不及,怕惹祸烧身,唉!别提了。” “那……珏大爷……” “即使没有朋友相助,李某也要护送大人到宁州,等舍弟可以行走,咱们就动身。今天我去找夫子,先定下轿夫再说。至宁州脚程需八至十天,须早作准备。” 门外突然出现一位驿卒,欠身道:“上禀余大人,外面有位道长求见。” 余大人离座道:“快请他进来。” 韦陀抓起搁在凳旁的降魔林,低声道:“余大人,在下先见见他……” 门口已出现一位中年老道的身影,穿青道饱,佩剑挂囊,手中提了一个包裹,呵呵大笑道:“李施主,放心啦!他们如果动手行刺,根本用不着在前途布下十里埋伏。” 余大人急步迎出,抱拳笑道:“原来是一清道长,失迎失迎,恕罪,请进。” 韦陀李珏也行礼道:“想不到仙长也知道余大人的行踪,佩服佩服。仙长云游在外,怎知道余大人的事,早膳用过么?” “还没有。”一清道长说,放下包裹又道:“贫道云游凤阳,回到南京,一听到余大人赴任的消息,便拾掇赶来了,没想到一到九华,便打听到九江的消息,这件事已不胫而走,江湖朋友对这件事颇感兴趣呢。” 老奴余成奉上一杯香茶。韦阳李珏笑道:“仙长既然已知道消息,仍然前来相见,勇气可嘉,令人肃然起敬。” 老道解佩剑坐下说:“你要笑就笑吧,不久便没有机会笑了。” “仙长打算……” “贫道送余大人赴任,你呢?” “有志一同。” “好,应该,侠义门人到底与众不同,可敬可佩。” “仙长似乎犯不着……” “你错了,贫道应该,虽死无怨。” “这……” “施主知道贫道的身世么?” “在下愚鲁,不知其详。” “贫道十年前,是白莲会的一位香主。” “咦……”李珏吃惊地叫。 “如不是恶迹不彰,蒙余大人开恩超生,贫道早已尸骨化泥。这十年阳寿是余大人所赐,你说我该不该来?” 余大人笑道:“道长言重了,下官并非枉法徇情的人,道长当年虽是白莲会众,不但毫无恶迹,且劝人为善,周济贫民施药施棺,善行有目共睹……” “余大人,话不是这么说,据贫道所知,官衙中存有朝廷廷旨,擒获白莲会妖人,不分首从皆就地正法,绝不宽恕……” “道长所说确有其事,但国法离不开天理人情,严刑峻法,不如教化普施……” “呵呵……”一清道长大笑,笑完说:“余大人,贫道少读诗书,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只知大人法外施仁,给贫道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感恩图报,理所当然……” “请长……” “大人别说了,午间贫道要会晤两位生死知交的朋友,他们也是前来赴汤蹈火的好汉。” “他们是……” “四眼灵官宫曜,与赛红线的女儿白二姑。” “下官认识么?” “大人不认识,他们都是贫道的知交。” 韦陀李珏一怔说:“仙长,那赛红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女刺客,她的女儿靠得住么?” “放心啦!白二姑初出道不久,在凤阳贫道曾经在雪地里救了她一命,她与乃母完全不同,保证可靠。” 同一期间,一艘客船靠上钞关码头,除了带货的水客须留在船上与税吏打交道外,仅带了些少行李的旅客,纷纷登岸。 一位穿青直缀,以剑挑了包裹的青年人,含笑踏入码头东首的长安客栈,向迎出接行囊的店伙说:“小二哥,给我准备一间上房,在下要在贵地玩几天。包裹不用交柜,游庐山还得带上。” 店伙领他向柜自走,笑道:“客官游庐山,来得正是时候。去年闰八月,今年夏天来得早,五月天已可上庐山避暑了。” 店堂中踱出一名中年人,突然趋前欣然叫:“天磊兄,是你么?” “咦!永泰兄,久违了,一向可好?” 两人亲热地行把臂礼,永泰兄笑道:“还好,快三年了,往河西跑了一趟,几乎把老命丢在祈连山,但与昆仑三子狠狠地拼了三天三夜,领教了昆仑绝学,倒也值得。” “呵呵!你老兄就有这种闲心情,快四十春秋了吧?还在混?” “哈哈!不混怎办?我可没有你那种悲天悯人,游戏风尘行侠仗义的磊落襟怀,我只为自己而活。哦!听说你去年在西城,把昆仑三子赶回昆仑,有否其事?” “呵呵!一时误会,我并未赶他,那次倒与夺命一枝春毛萍攀上交情,你说是不是异数?” “哎呀!老天!你怎么与三大淫妖攀上交情了?危险。早些天,听说你去年九月在巫山,打散了黑风帮东山再起所设的四宝擂台,是真是假?” “谁说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你算了吧,巫山的四宝擂台与我无关。走,老朋友见面,该我请你喝两杯,叙一叙三年别后。” “好,叨扰你一顿。你银汉孤星的名号,已经不同往昔了,该你请客。哦!天磊兄,成家了么?” “见鬼!江湖浪人,成什么家?” “总该有了意中人吧?” 银汉孤星脸上涌上了乌云,摇头道:“不谈这些,走,到浔阳楼去喝两杯。” 银汉孤星将剑与行囊交给店伙,两人联袂外出,径奔花桥旁的浔阳楼。 永泰兄一面走一面说:“天磊兄,如果黑风帮与你有关,你得小心些。” “是么?怎样小心?”他反问。 “是不是你捣散了他们的四宝擂台?” “见鬼!四宝擂台没摆成,被闻风赶去的群雄捣散的。小弟确是去了,意在查一件武林血案。那次小弟连名号都没露,与我何干?” “这就好。” “你是说……” “黑风帮的十二大护法中,有两个曾在此地现踪。十二大护法都是黑道中的顶尖儿高手,万一碰上了,千万当心。”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小弟自会小心。” “你要查的血案是……” “也是年前的事,小弟为了追查杀友的凶手,追踪至山西辽州的摩天岭,几乎丢掉性命。有一个自称朱堡主的少年人,骗来了数十名江湖高手,小弟也是其中之一,竟被他逼迫群雄互相残杀,几乎无一幸免。这位朱堡主的来历,小弟希望查他个水落石出。” “有线索么?” “惭愧,毫无线索。” 浔阳楼是城外第一大酒楼,但巳牌初,酒楼的食客寥寥可数。 两人在楼上近窗的一副座头落座,叫来一些时鲜菜肴两壶酒,互诉别后,开怀畅饮。 酒至半酣,一阵楼梯响,上来了六名酒客,全是些雄赳赳的大汉。 楼上共有近三十副座头,这六位仁兄偏偏看上了两人这副窗口的雅座。领先的大汉用手向桌面一指,向跟来的两名不住战抖的店伙叫:“叫那两个人换座,咱们要那一桌。” 店伙退了两步,为难地说:“大爷,小的怎能要客人让座……” “呸!”大汉怒叱,又用打雷似的大嗓门怪叫:“太爷叫让就得让,要是不让,太爷丢他下楼,扔下江里喂王八。去,听见没有?”一面向店伙说,一面用铜铃怪眼瞪视着两人。 其他五个人,也抱肘走近,来意不善。 银汉孤星摇摇头说:“永泰兄,咱们换一桌好了。” 大汉怪眼一翻,怒声问:“好小子,你不服气是不是?” 永泰兄却不是善男信女,冷笑道:“天磊兄,我可没有你那么好说话。” 大汉得寸进尺,跨近哼了一声,双手叉腰怪叫道:“不好说话又能怎样?小子,你说!” 永泰兄冷笑道:“太爷不让座。” “什么?你小子说什么?” “你聋了不成?”永泰兄顶了回去。 大汉大怒,反手就是一耳光抽出。 永泰兄勃然大怒,手一抄,便抓住了来掌。“克勒勒……”有骨碎言传出。 “啊……”大汉狂叫,拼命夺手。 永泰己一松,大汉跌了个仰面朝天,楼板砰然大震,桌椅跳动。 “我的手……”大汉如丧考妣地爬起叫。整个手掌软绵绵,骨全碎了,但皮肌未伤,只片刻间,便由白变红,变青,变肿。 五大汉大骇,不约而同怒叫一声,拔出腰带上的匕首,要动刀子行凶。 永泰已倏然站起,况声道:“狗东西!你们还得了?太爷走遍了天下,东至大海,西至昆仑,南下南荒,北走大漠,没有人敢对太爷如此无礼。没话说,太爷要废了你们,沾了刀子的手,全得留下。” 一名大汉不信邪,冷笑道:“朋友,你们的牛是吹得太大了。似乎来头不小,亮万,在下秦剑豪。” 永泰兄一脚踢开凳,一字一吐地说:“河东张永泰。” 五大汉脸色大变,秦剑豪脸色苍白地叫:“追魂浪子张永泰!” “你记得太爷的名号,很好,你……” 秦剑豪突然撒腿狂奔,扬声大叫:“饶命……”——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九章 追魂迷魂 秦剑豪闻名丧胆,狂叫饶命而逃。其他四名大汉纷纷夺路,撞倒了不少桌椅。 手掌骨碎的大汉,连滚带爬向梯口逃。银汉孤星伸手拦住追魂浪子,笑道:“算了,永泰兄,看你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你这是何苦?一些小痞混嘛,不值得计较。” 楼上由于广有三间店面,因此共分三隔间,中间留了走道,挂上帘子,两侧便形成厢间,便于带女眷的食客使用。 有厢帘子一掀,出来了两位干娇百媚的美人儿,二十来岁,美得令人心跳。穿紫色衫裙,一个梳三丫舍,一个梳高顶髻侍女打扮,穿的是黛绿衫裙,未穿小袄。 紫衣女郎手扶门框,嫣然一笑道:“追魂浪子,你好神气啊!” 追魂浪子一怔,瞥了对方一眼,脸色一变,说:“我道是谁,原来是飞环织女荆彩云姑娘,难怪要看不顺眼了。” 飞环织女袅袅娜娜地走近,香风醉人,柳腰儿摆,臀浪儿摇,嫣然一笑百媚生,风情万种地说:“唷!张爷,谁还敢看不顺眼哪!” 追魂浪子拖椅坐下说:“你别笑,你那勾魂摄魄的绝活,迷不了我这浪子,少枉费心机。” “咦!张爷,生气了?你少臭美,你已是个老头子啦!你以为……” “哈哈!张某年方四十,就被人叫成老头子,岂不哀哉?” “你不是老头子么?” “是又怎样?” “好,咱们不用斗嘴,没仇没怨的,划不来。哦!我能坐下么?” “不行,在下有客人。” “有客人岂不更好?不替我引见这位雄狮般的俏郎君?” 飞环织女盯着银汉孤星问,眼中有异样的神采涌现。 银汉孤星回避着她的目光,向追魂浪子笑道:“永泰兄,小弟要先走一步了,晚上见。” 追魂浪子知道他不愿与飞环织女打交道,笑道:“荆姑娘要在下替你引见呢,既然你要走,一同走吧。荆姑娘,少陪了。” “唷!两位就要走?” “哈哈!当然要走,你要留客不成?” “留又怎样?” “告诉你,我这位朋友,也是个不喜女色的浪子,信不信由你。” “真的?有机会本姑娘倒得问问他呢。这位爷台贵姓大名,能否见告么?” 银汉孤星笑道:“姑娘名震江湖,我这无名小卒在姑娘面前颇感汗颜,不通姓名岂不可保全颜面?呵呵!再见。” 飞环织女纤手一伸,媚笑道:“请留步。嘻嘻!爷台面嫩得很,但说的话却十分老练,不留下大名……” 银汉孤星感到一股阴柔的奇异暗劲涌到,心中暗惊,不甘示弱。伸手薄拨,暗劲山涌,迫散了涌来的阴柔异劲,淡淡一笑道:“姑娘江湖之豪,区区小名污姑娘之耳,免了。” 飞环织女脸色一变,上身一晃,说:“爷台客气了,我认为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区区江湖末流,行云野鹤草莽庸才,不敢高攀。”他泰然地说。 “爷台拒人于千里外……” “区区生性如此,姑娘休怪。永泰兄,走吧。” 飞环织女只好让路,笑道:“本姑娘会查出尊驾的底细,疏狂人物本姑娘见过多矣……” 银汉孤星笑道:“姑娘不必费神,查出在下的底细,又能如何?” “本姑娘生性好奇,因此,如不查个水落石出,甚不放心。” “不放心在下碍你的事么?”他反问。 “对,本姑娘在九江有事,两位不期而至,可能与本姑娘的事有关,不然何以怀有敌意?” 追魂浪子冷冷一笑道:“这就怪了,原来荆姑娘因此而现芳踪,我追魂浪手表错情,误以为你是有意勾引在下而来呢,这笑话闹大了。只是,你不借故生事找我,却找我这位朋友,岂不可怪?” 飞环织女也冷冷地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飞环织女的江湖声誉不见佳,但从不勾引正人君子,你追魂浪子聊可列入正人君子之林,因此本姑娘仅与你说几句笑话而已。本姑娘在九江办事,而你这位嫉恶如仇的侠义英雄,却带了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适逢其会莅临九江,岂不令人生疑?” “你在九江所办的事,见不得人么?”追魂浪子冷冷地问,语气颇带轻撩味。 “本姑娘的事,决不容许任何人干预。”飞环织女沉下脸说。 银汉孤星不得不接口,问道:“姑娘的事,在下与张兄毫无所知,姑娘如对在下的解释仍不满意,你说吧,该怎办?” “你们必须在日落之前离开九江。” 追魂浪子怒火上冲,虎目怒睁,沉声道:“你这句话狂妄得令人吃惊,可恶!” 银汉孤星也说:“姑娘简直是无理取闹。在下这次前来是逛庐山的,日落之前是不会离开,姑娘瞧着办好了。不过,在下奉劝姑娘一声,行事太霸道会招祸的。人外有人,天上有天,不要认为自己了不起而小看了天下人。永泰兄,咱们走,到客店一叙。” 追魂浪子摇头道:“扫兴之至,兄弟给你添了麻烦,抱歉。走吧。” 飞环织女哼了一声说:“两位,别忘了本姑娘的警告。” 追魂浪子冷笑道:“很好,在下等你划下道来。” 两人乘兴而来,败兴而返,信步往回走。追魂浪子苦笑道:“飞环织女为人不算太坏,坏的是行为不检举止放荡,言谈大胆烟视媚行,与那些荡妇淫娃一般恶劣,而且任性狂妄。” “永泰兄与她有过节?”银汉孤星问。 “谈不上过节,见过几次面,闹闹口互相挖苦几句,还没动过手。” “你是不是跟踪她到九江的?” “见鬼!我哪有闲工夫跟踪一个放荡的女人?前天晚上到达此地,本来想去访一位朋友叙叙旧,却扑了个空,那位朋友已经到南京去了,正打算明早动身南下呢。天磊兄,你真要游庐山?” “有此打算。” “真不巧,看来我只好独自离开了。” “依你看。飞环织女在九江,要办何种勾当?她似乎说得相当严重呢。” “管她呢!兄弟不打算在此多管闲事。” 浔阳楼上,余波荡漾。 飞环织女自送追魂浪子下楼,冷冷一笑,鼓掌三下。厢间帘子一掀,抢出两名中年人,欠身颇为恭顺地问:“荆姑娘有何吩咐?” 飞环织女沉声道:“请派人盯紧这两个人,切记不可暴露形迹。” 一名脸有刀症的中年人说:“荆姑娘,咱们不能节外生枝。凡是与狗官无关的人,咱们最好少招惹……” “你敢说他们不是狗官派来侦查咱们的人?” “这个……” “南京双杰已在积极招朋呼友助拳,这两人很可能是来替狗官卖命的人,多一个劲敌便碍一分事。必须防患于未然,赶他们走路。” “这……在下遵命。” “小心了。” “是,在下兄弟亲自跟踪他们。” 对面厢间一声大笑,声如洪钟,踱出一名鹰目炯炯的佩剑中年书生。傲然地说:“荆姑娘,不必劳驾了,博老已改变主意,不再阻止狗宫请人护送了。” “咦!百毒书生耿朝阳,幸会幸会,你也是前来助金翅大鹏的?”飞环织女颇感意外地问。 百毒书生点头道:“不错,在下昨晚从宁州赶来传信的。” 飞环织女的目光,冷厉地落在两个中年人身上,说:“两位对这件事如何解释?” 一名中年人苦笑道:“搏老派在下兄弟与姑娘联络,这两天只因姑娘行踪飘忽,因此这未与传信的使者通消息,所以并不知这两天的变故。” 百毒书生笑道:“姑娘不必责怪他们,在下是第一个带了这次改变计划赶到的人。” “搏老有何用意?”飞环织女问。 “搏老认为,若是狗官一家上路就死,咱们这许多英雄好汉,岂不是无所事事?不如让他多找一些人来送死,也好乘机铲除异己。” “哦!也有道理。可是,万一被他们请来一些白道高手,耿兄是否认为咱们所冒的风险是否大些?” “荆姑娘有顾忌么?”百毒书生傲然地问。 飞环织女冷哼一声道:“你问得好狂傲……” “在下无意小看姑娘,问问而已。”百毒书生急急解释。 飞环织女并不满意地的解释,冷笑道:“当然你阁下有值得骄傲的地方,天下间谈用毒,你百毒书生首屈一指,无出汝右。” “姑娘夸奖了。” “但如果碰上像追魂浪子这种艺臻化境高手,阁下恐怕也讨不了好。” 百毒书生气往上冲,怒声道:“你认为耿某的艺业,不如那浪得虚名的追魂浪子张永泰?” “他不如你么?你认为如此?” “不是认为,而是事实!” “真的?” “耿某还没将他放在眼下。” “耿朝阳,话不要说得太满……” “哼!你要在下证明给你看?” “你敢证明么?” 百毒书生忍无可忍,向梯口走,愤然地说:“耿某就证明给你看看,看我百毒书生是不是浪得虚名的人。” 楼梯一阵急响,百毒书生已急急下梯而去。 飞环织女向侍女挥手说:“带上兵刃,跟去看看结果。” 追魂浪子与银汉孤星并肩而行,徐徐走向长安客栈,街上行人甚少,北面江堤码头樯桅如林,水夫船客匆匆忙忙,人声嘈杂。 距客栈尚有百十步,身后突传来直震耳膜的叫声:“追魂浪子,站住!” 两人一怔,倏然转身。追魂浪子年已四十出头,久走江湖见多识广,剑眉一轩,冷笑道:“百毒书生,是你叫我么?” 百毒书生脚下一缓,徐徐逼近阴森森地问:“你以为在下不配叫你么?” “人的名号,本来就是给人叫的,没有谁配与不配叫,你阁下有何高见?” “来向阁下请教。” “请教?好说好说。” “咱们到南面河岸旁说话。” “你是说……” “在下要领教阁下的绝学。” “哦!原来是划道来的,似乎咱们并无过节……” “就教高明,用不着问是否有过节。” 银汉孤星低声道:“永泰兄,恐怕你我非答应不可了。” “为何?”追魂浪子问。 “瞧,前面第六间线房的屋角,不是站着飞环织女主婢俩人么?她们虽背转身,但衣裙打扮仍可看出身份。” “哦!不错,是她们。天磊兄,你是说……” “那丫头使唤这位书生出头,这不是很明显么?” 百毒书生咄咄逼人,催促道:“阁下,你敢不敢去?不敢去,赶快夹尾巴滚离九江,少在此地丢人现眼。” 追魂浪子已别无抉择,冷笑道:“请领路,在下悉听尊便。” 百毒书生向银汉孤星一指说:“这位朋友也请同来,一并赐教。” 银汉孤星淡淡一笑道:“高手印证,机会难逢,在下有幸,岂肯放过一饱眼福的机会? 阁下既然盛意相邀,敢不从命?” “好,这就走。” 穿越后街,沿小巷向南走,不久房舍已尽,到了龙开河旁的河岸荒野。 百毒书生在一片草地中止步,转身冷笑道:“阁下未带兵刃,那就徒手相搏分个高下。” “客随主便,阁下不必顾虑。”追魂浪子沉静地说。 “可用暗器。” “好。”追魂浪子简捷地答。 “在下的暗器有剧毒。” “你老兄可尽情施展。” 银汉孤星亮声道:“且慢!你们双方并无过节,按规矩不能用暗器。” 百毒书生冷笑道:“咱们这次是比拼,而不是印证。” “比拼?见证何在?”银汉孤星问。 “你就是见证。”百毒书生冷冷地说。 “在下即使配做见证,也只能代表张兄一方,你阁下的见证何在?” 百毒书生向后叫道:“荆姑娘,你就出来罢。” 十丈外的几株大树后,闪出飞环织女主婢,轻盈地掠来,笑道:“话说在前面,本姑娘愿任见证,但不负责收尸,耿朝阳,你还要不要本姑娘充任你的见证?” 百毒书生心中冒烟,但又不好发作,冷笑道:“荆姑娘,在下死不了,不劳你的纤手代为收尸,你放心了吧?” 银汉孤星笑道:“江湖人信鬼神的人甚多,两位却是心无鬼神的人,还没交手,就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毫不忌讳,想必早已成竹在胸,志在必胜了。” 飞环织女走近笑道:“你是追魂浪子的见证,不知你是否胜任。” “呵呵!只要张兄信任在下,便不劳姑娘担心了。”银汉孤星笑答,但心中却说:“好家伙,她还不死心,制造机会探我的底呢。” 飞环织女笑盈盈地注视着他,媚目中涌现异彩,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贪婪地紧盯着他,似乎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下腹中。这种眼神,只有从那些中了魔动了情的大胆女人眼中方能显现。显然,她对神态雍容的银汉孤星甚是好感,眼神暴露了她的内心之秘。 她逼近银汉孤星,笑问:“你知道做见证的规矩么?” “略知一二。” “你能不能胜任?” “张兄并未苛求。” “你的艺业,声望,见识,配不配?” “姑娘,马马虎虎也就算了。” “至少,你该通名道姓吧?” “何必呢?张兄不计较这些细节,姑娘似乎也不宜追究,对不对。” “哦!你这人顽强固执得很呢。” 百毒书生大为不耐,叫道:“荆姑娘,少给他穷根诘底,闪开些。” 飞环织女只好退开,让出圈外。 百毒书生将衣袂掖好,气吞河岳地点手叫:“姓张的,进手!” 追魂浪子呵呵笑,立下门户说:“阁下是挑战的一方,不必客气,请赐教。” 百毒书生不再客气,碎步逼进,说声有僭,左手立掌,右手握拳,冷哼一声猱身探进。 半伸的左掌渐渐变色,掌心隐现灰蓝的异彩。 追魂浪子不敢大意,全神待敌,徐徐向右绕走,争取空门,避免对方右掌的连环袭击。 换了一次照面,双方皆不敢贸然动手。 再次照面,百毒书生一声沉叱,发起抢攻,掌如巨斧劈面攻到,无畏地欺上,右拳待发。 追魂浪子右移一步,左掌搭向对方的脉门。 百毒书生沉掌反拂,右拳扭身疾逾电闪般击出,拍出一半拳突变爪,已变及蓝色的五指半展如钩,奇怪绝伦地抓向追魂浪子的左胸。 腥风入鼻,罡风飒然。 追魂浪子身形下挫,反向左闪,但见地右手一伸,食中两指闪电似的点向对方的曲池,逼对方撤招。 百毒书生脸色一变,斜移两步,间不容发地避过一点,大喝一声,重新切入,“金雕献爪”再次攻到。 追魂浪子重施故技,向相反方向移位,险之又险地从对方的爪下逸脱,反掌拂向对方的右肋,逼对方换招。 百毒书生三招无功,怒不可遏,一声怒吼,不顾一切展开绝学,绝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指点爪抓掌拍拳击脚挑,狂风暴雨似的连攻十八招之多,逼得追魂浪子躲闪腾挪惊险万状地进出于指掌下,似已占了上风。 追魂浪子其实颇为沉着,见招化招见式化式,身形快速地移动,有惊无险,接下了对方凶猛绝伦的十八招狂攻,令对方捉摸不定,劳而无功,守得十分出色。 人影倏分,双方移至原位,百毒书生无力再进。 银汉孤星叫道:“百毒书生一鼓气竭,现在,主客易势。” 这是说,该追魂浪子取攻势反击了。按规矩,这次百毒书生只能采取守势,只能化招破式,直至追魂浪子的攻势受阻或在化招中受创为止,他是不能主动进攻的。 追魂浪子一声长啸,狂野地冲进,指掌并施连攻十六招,把百毒书生逼退了三丈余,排山倒海似的内家掌力,逼得百毒书生无法易位,只能向后退。但他不敢逼得太近,避免与百毒书生硬拼沾身,对百毒书生的毒掌颇为顾忌,只以快速绝伦诡异奇变的招式抢攻,无法探隙放胆直入,但已足以令百毒书生手忙脚乱了。 这次抢攻双方皆末能得手,仅出了一身大汗,双方皆已估量出对方的实力了。 追魂浪子未能一鼓作气逼对方就范,最后一招因左胁暴露空门,被百毒书生一爪反逼,向外急闪而结束了这一轮攻势。 双方相距丈余,略事喘息。 飞环织女这位见证发话了:“主客易势,双方平手。现在,你们是否同意罢手,把臂言和?” 百毒书生一咬牙,厉声道:“分出胜负,不死无休。” 追瑰浪子冷笑道:“在下深有同感,不死无休。” 银汉孤星鼓掌三下,说:“双方同意,不死无休。现在,主客均势,双方各展所学,无怨无尤。” 百毒书生一声怒啸,展开抢攻,扑上来一记“上下交征”,抢制机先上下齐至,眼中杀机怒涌。 追魂浪子疾退一步,避过一招急袭,扭身立还颜色,一脚疾飞,斜挑百毒书生的右膝,以快打快恰到好处。 两人搭上手,又是一番光景,先前一攻一守,守方只能从化招中逼对方撤招,这次双方皆可任意施展,凶险自在意中。 十招,二十招…… 进退腾挪,兔起鹞落,八方施舞,罡风大作。 三十招,双方都慢下来了。 各有顾忌,谁也不敢分心。 追魂浪子掌力雄浑,攻势迅疾,但顾忌对方的毒掌沾身,因此未能尽情施展,不敢贴身相搏,缚手缚脚。 百毒书生在对方快速绝伦的抢攻下,只能凭一双毒掌硬接而逼对方变招,显得有点心神散乱,抓不住发射暗器的机会,如果抽手分心,便可能身陷绝境,怎敢转发射暗器的念头? 激斗中,蓦地一声沉喝,人影疾分。 “啪!”暴响声传出。 百毒书生单腿一跃,侧身着地,身形一晃,几乎屈膝,跌倒。 追魂浪子也身形一沉,抱拳笑道:“承让了……” 话未完,百毒书生大喝一声,左手一扬,青芒电射而出,三颗毒蒺藜成品字形射到,奇快绝伦。 追魂浪子身形半蹲,除非倒地回避,不然难逃大劫。但倒地后,便将成为后继暗器的标鹄。 危急中,青影电射而至,银汉孤星到了,腰带一卷,三颗毒蒺藜皆被卷住。 三把飞刀接踵而至,刀尖蓝光闪闪。 腰带再卷,“叮叮叮”三声脆响,三颗毒蒺藜竟然击中了三把飞刀,飞震丈外坠地。 “住手!”银汉孤星舌绽春雷大吼。 百毒书生本想再发第三批暗器,闻音一惊,不敢再发,只感到喝声令脑门发炸,本能地住手。 银汉孤星将腰带缠回腰中,向飞环织女问:“荆姑娘,你已经看到了。” “看到了。”飞环织女沉着地答,但脸上显然挂着惊容。 “百毒书生是中掌落败后发射暗器的。” “不错。” “该怎么说?” “这……”百毒书生讪讪地接口。 “本姑娘另有说法,在未经见证宣布结束前……” “荆姑娘,你好像不是武林人。” “什么?你……” “你似乎不懂武林规矩。” “住口!你……” “你只要再说这种偏袒一方的话,在下便将今天的比拼经过公诸天下,看你们两人还有脸在江湖上叫字号么?哼!” 飞环织女恼羞成怒,沉声道:“你得问本姑娘肯是不肯。” “哦!你想杀我灭口?” “这可是你说的。”她阴森森地说。 银汉孤星仰天狂笑道:“即使你能杀我灭口,也封不了天下人的耳目。” “这里只有你们两人……” “哈哈!你看看。”银汉孤星用手向侧方一指说。 众人转首一看,愣住了。 远处的树林前,站着一位佩剑的老道,一位佩剑的红衣俏女郎,一位挟了一根镔铁锏的虬须大汉,正向这儿注视。 百毒书生乘机下台,大声说:“好,在下认栽,一掌之赐,姓张的,咱们后会有期。” “慢着!”银汉孤星叫。 百毒书生扭头狂奔,如飞而去。 银汉孤星嘿嘿笑,说:“这位仁兄输不起,简直是丢人现眼。荆姑娘,百毒书生一走了之,你这位见证,恐怕脱不了身呢。” 飞环织女冷笑道:“怎么?你想怎样?” “按规矩,你得还张兄的公道。” “什么公道?” “别装糊涂,你得负责把百毒书生找来……” “你是见证……” 追魂浪子摇摇头,苦笑道:“算了,念她一个女流不知利害,没有做见证人的才能,却妄想……” “你说什么?”飞环织女厉声问。 银汉孤星笑道:“荆姑娘,不是我说你,比拼之前,你曾经说在下不配做见证,其实你也知道自己不配,这不是自取其辱么?算了吧,正主儿已溜之大吉,咱们在此地生气,无趣之至,散了吧,咱们先走一步,再见。” 飞环织女粉脸酸红,讪讪地说:“哼!你敢把我怎样?” 他呵呵笑,说:“瞧,你脸红了,很窘,是么?这才像是横蛮而有自尊心,却又嘴上不饶人的大姑娘。” 飞环织女咬着下唇,哼了一声,羞怒地冲进,显然真恼了,但恼中却有羞态,极为动人。 “慢来慢来,姑娘,咱们见证人打不得。”他避在一旁笑叫。 “你……” 他举步急走,笑道:“不要向在下发娇嗔,不要追来,小心扭了小腰儿,再见。” 飞环织女盯着他的背影发怔,自语道:“怪事!他的态度怎么变了?不再拒人于千里外,很风趣呢。” 她知道自己的脸在发烧,更知道她对银汉孤星的好感又加了一层。 “小姐,该走了。”侍女低声说。 “好,我们走。”她心虚地说,芳心在乱跳。 “小姐,追不上了。” 原来她不由自主地循银汉孤星的方向举步,银汉孤星与追魂浪子是向西走了,她应该向东走,或者向北走原路回到大街。 “谁去追他了?”她没好气地说。 “是,小姐。” “不许笑!”她急叱。 “是,小姐。”侍女止笑答。 远处树林前的三个旁观者,已经踪迹不见。 追魂浪子回到客店,到了银汉孤星订下的上房,打发送茶水的店伙离开,苦笑道:“天磊兄,要不是你出手相助,今天真要栽在那卑鄙的家伙手中。” 银汉孤星笑道:“其实你应付得了。怪,永泰兄,你的绰号叫追魂浪子,有名的心狠手辣主儿。据兄弟所知,以往你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霹雳火,今天怎么沉着住气,不毛不躁委实难得哩。” “唉!天磊兄,兄弟已是四十出头的人了,人哪能不改变?这次我走了趟河西,胸襟为之一宽,看了那些生活在祈连山与大漠之间的人,咱们真该惭愧。 他们为了生活,与人争与天争,兽争,不屈不挠勇敢进取,无畏无俱乐观奋斗,活得极有意义。而我们,却在争名斗气的小圈子里打转,更有些人凭武艺为非作歹,胡作非为,以杀人为乐,万事皆为自己打算,既无益于世道人心,更谈不上济世利民,一无是处,反而是个神怒鬼厌的害群之马,岂不汗颜?经过这场凶险,我看破了。” “你……” “呵呵!你放心,我不是看破红尘。” “那你……” “你知道我是最讨厌和尚道士的,我要回家。” “回家?不做浪子了?” “是的,不做浪子了,鸟倦知还,叶落归根,我要回家耕那荒芜了的田地,至少我是个自食其力的人。” “哦!我祝福你。” “是的,谢谢你的祝福,祝福我活得心安。天磊兄,你呢?” “我,我……” “你还年轻,但我奉劝你也早些急流勇退,找个情投意合的伴侣,为农为商远离刀剑吧!” “永泰兄,我会考虑你的忠告。”他沉吟着说。 “天磊兄,你与萧姑娘的事,我曾……” “永泰兄。请不必说了。” “我要说的,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萧姑娘命薄,她平安地去了,你浪迹多年守身如玉,总算对得起她了,她不会要你守她一辈子,她更不会让杜门绝后,更不希望你孤零零一个人在世间受折磨……” “永泰兄,求你别说了。”他烦乱地叫。 追魂浪子拍拍他的肩膀,叹口气说:“我知道你是性情中人,但人总得有承受打击的勇气,如果看不开,这世间是很难令人活下去的。天磊兄,叨在知交,请接受我的忠告,好好考虑我的话。等会儿咱们叫些酒菜来,替我饯别,怎样?” “替你饯别?” “是的,我打算下午乘船走。” “咦!你是顾忌飞环织女的警告?” “不,我想早点走。不知怎地,与你倾心一谈,我竟然归心似箭,你说怪不怪?” “呵呵!不怪,这是人之常情。好,我替你饯行,你歇会儿,我到西面的鸿宾楼叫酒菜。” “我回房歇息,不必操之过急,你也该歇歇。” 追魂浪子一面说,一面出房而去。 追魂浪子在此已住了两天,住的是第三进。银汉孤星今天方到,住的是西院上房。 踏出房门,便看到廊下站着一位丰神绝世的少年书生,穿了一袭青衫,眉清目秀,极为秀逸,手持折扇,宛如临风玉树,好俊好潇洒的少年郎,可惜有点弱不禁风的娇嫩态流露在外,缺少一些头巾味。 他并未在意,径自返回三进院的上房。 刚掩上门,便听到门外有足音,接着叩门声入耳。 “谁?”他问。 “请见张爷。”门外的人叫。 拉开门,他怔住了,竟然是那位少年美书生,向他长揖为礼,笑道:“小生冒昧,张爷海涵。” “咦!你……你认识我?” “店家称你张爷,小生故尔认识。” “你……” “能否请教张爷一件事?小生亟需张爷相助。” “这……请进,里面坐。” 双方落坐毕,书生抱拳说:“小生姓朱,名麟,草字子玉,冒昧探望,幸勿见笑,请教张爷台甫。” “在下张永泰,一个江湖浪人。子玉兄折节下交,在下深感荣幸,但不知子玉兄有何贵干,需在下效劳?” 朱子玉微笑道:“有件事要请张爷相助,幸勿见却。” “请说,只要在下力所能逮,必将竭诚相助。” 朱子玉轻摇折扇,缓缓地说:“事关贵友杜弘的身世,小生……” 追魂浪子已经闭上双目,摇摇欲倒。 朱子玉欣然一笑,鼓掌三下。 进来了一男一女,都是店伙打扮。朱子玉将折扇递给男店伙,笑道:“你这把迷魂扇真有用,谢谢。王姑娘,这里交给你了,向他问问银汉孤星的身世。” 女店伙欠身恭顺地说:“属下遵命。” “迷魂大法不会伤了他吧?” “堡主请放心,决不会伤他。” “他醒来时,会不会记得他所吐露的事?” “要他忘却,他便完全忘记了。” “那好。记住,要快,万一银汉孤星撞来,那便麻烦了。当然,我会设法引开他,但愈快愈好。” “堡主请放心,属下尽快问妥就是。” 朱子玉含笑出房,站在天井中悠闲地踱方步。 不久,两男女出房,打手式示意。朱子玉泰然走向东院,悄然撤走。 午后不久,追魂浪子梳洗毕,举步前往银汉孤星安顿的西院上房,经过院廊,迎面站着秀逸绝俗的朱子玉,让在一旁冲他善意地一笑。 他一怔,狐疑地瞥了朱子玉一眼,超过数步,突又转身道:“公子爷,咱们似乎面善得很。” 朱子玉淡淡一笑,抱拳笑问:“是么?小生也似乎感到与兄台似曾相识哩!小生姓朱,名麟,请教兄台……” “在下姓张,名永泰。哦!在下记起来了,不久之前,朱公子曾在西院敝友的房外……” “西院住着小生的一位朋友。” “原来如此,难怪如此面善。打扰打扰,告辞。”追魂浪子抱拳一礼,含笑走了。 朱子玉目送他的背影去远,含笑自语道:“一个人能在功成名就时急流勇退,颇不简单,可惜未能将他罗为我用,委实遗憾。” 远处,银汉孤星开门外出,向大踏步到达的张永泰叫:“永泰兄,你醒来了,小弟正要去请你呢,酒席已经备妥啦!”——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章 书生多事 浔阳驿内,韦陀李珏兄弟,将一清道长与两男女迎入客室。一清道长呵呵笑说:“贫道先替你们引见,尔后你们将要并肩联手与恶贼们周旋哩。”他向挟了镔铁锏的虬须大汉伸手道:“这位是贫道的知交好友,四眼灵官宫施主宫曜。” “幸会幸会,兄弟金陵李三。”韦陀李珏抱拳含笑自报名号。 “久仰久仰。兄弟李琪。”李琪也客气地说。 四眼灵官的一对粗眉,长得颇为怪异,眉头坟起,像是两点毛眼,因此绰号叫四眼灵官,抱拳回礼道:“一清道长已提过贤昆忡的侠名,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果然英风照人,不愧称金陵双杰,今日一见,欣慰平生。” “这位是江湖后起之秀白二姑,是江湖女英雌赛红线的爱女。她是宫施主的红粉知己,剑术青出于蓝,比乃母要高明些。”一清道长引介红衣少女。 白二姑抱拳为礼,嫣然笑道:“末学后进,尚请诸位多提携,不吝指教。” 双方客气一番,一清道长欣然地说:“李施主,告诉你两件好消息。” 韦陀李珏见老道眉飞色舞,也欣然问:“仙长有何好消息见告?请说。” 一清道长挪动佩剑,说:“其一,贫道打听出黑白双煞兄弟已经到了九江。” 韦陀李珏脸色一变,讶然道:“那黑白双煞乃是黑道中凶残恶毒的煞星,仙长竟说是好消息?如果他兄弟俩是金翅大鹏请来的人,岂不是引鬼上门么?” 一清道长笑道:“这倒不用担心,黑白双煞自视甚高,金翅大鹏休想请得动他们。” “仙长的意思……” “贫道要请他们前来,护送余大人赴任。” “老天!仙长……” “放心啦!他兄弟俩决不会拒绝贫道的请求。” “为何?” “多年前,贫道救了他们两条命,他们欠了贫道两条命的债,说好了他们不论何时,只要贫道提出要求,他们必须毫不迟疑地前来还债。” “他们会么?” “黑白双煞为人虽凶残恶毒,但言而有信不轻言诺,言出必践恩怨分明,只要贫道能将信息传到,他们会如约赶来的。目下用人之际,有他们两人,等于是多了两条得力臂膀。” 韦陀李珏不好多说,但四眼灵官却力加反对说:“一清道长,那两个凶魔孤僻古怪,性情暴躁,一言不合便行凶杀人,极难相处,假使他行起凶来……” “有贫道在,他们不会行凶。” “我反对叫这种心性难测的人参予,那将有百害而无一利。”四眼灵官依然反对。 “宫施主,咱们入手太少,等于是以卵击石,多两个人总比没有好,施主难道另有补救之法么?” “这个……” “如无良方,贫道去找他们来。” 没有人再加反对,韦陀李珏又问:“仙长另一件事,又是……” “追魂浪子与一位同伴,在龙开河套与百毒书生比拼。贫道去打听打听,看是否有人与追魂浪子有交情,如能将追魂浪子请出,咱们的实力又多了一分。” 门外,突传来店伙的高叫声:“本府推官孙大人驾到,请见余大人。” 一清道长匆匆地说:“他们官场中的应酬,麻烦得很,咱们回避,分头办事去吧,走。” 入暮时分,厅中来了五名不速之客,主人韦陀李珏兄弟亲自接见,看清了五位来客,不由一怔。 一个是穿青紧身佩单刀的中年人,另四人穿了黑衣裤,一个个蓬头垢脸,相貌凶猛狰狞,年在三十至半百之间,阴阳怪气神色颇为桀骜不驯。 中年人上前行礼,笑道:“两位定是金陵双杰李昆仲了,久仰久仰。在下姓徐,名安川,幸会幸会。” 韦陀一怔,欣然叫:“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五绝刀徐兄,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想不到今日幸遇,足慰平生。兄弟李珏,那是舍弟李琪。请坐,请坐。” “谢坐,李兄客气了。”五绝刀客气地说。 李三瞥四怪人一眼,狐疑地问:“徐兄办案么?这四位是……” 一位年约半百,生了一只大鹰钩鼻的人怪笑道:“咱们都是九江的待决死囚,距上法场的时日,还有四个月,不必为咱们费心。哈哈哈哈……” 韦陀李珏一怔,向五绝刀送过询问的目光。五绝刀淡淡一笑,说:“午间推官大人造访余大人,他两人是知交好友。推官大人返回衙门,与这四位仁兄商量,命他们前来护送余大人至宁州。” “什么?”韦阳李任惊叫。 五绝刀笑道:“兄弟也一同前往,李兄不必惊讶。” “你是说……” “首先,兄弟替你们引见……” 刚才自承是死囚的人,是庐山巨匪铁臂金刚沙虎。 九头鸟商华,一个神出鬼没的独行盗。 狂鹰辛良,无所不能的飞贼,飞刀术超凡入圣。 游魂宋慎,一口气杀了八名土豪的白道高手。 引见毕,五绝刀又道:“这四位仁兄,已判了秋后决,家小亦将流放边区。推官大人与知府大人暗中商量,认为武艺高强,可当大任,条件是送余大人至宁州上任之后,不仅赦免予流放,但返回后须洗面革心做良民,五年之内不许他迁。他们已经答应了,由在下带领他们护送余大人登程。当然,他们的底细,必须不让余大人知道,不然将有麻烦。余大人号称铁面,他不会接受知府大人这种枉法徇私的情义。” “哈哈哈哈……”九头鸟狂笑,笑完说:“说好听些,这叫做法外施仁。活总比死好。 姓李的,你就不要为难拒绝咱们了。” 铁臂金刚翻着怪眼,用指头指点着韦陀李珏冷笑道:“你如果绝了咱们的唯一生路,小心你的老命。” 韦陀李珏心中暗暗叫苦,麻烦大了,苦笑道:“这件事,在下作不了主……” 狂鹰阴恻恻地说:“作不了主也得作,你少废话。” 五绝刀接口道:“李兄但请放心,一切有兄弟担待。” “我得等一清道长返驿时,再行决定……” 一清道长突然出现在门口,带了两个中年人跨入厅堂,笑问:“李施主,决定什么?” 韦陀李珏大喜,如获救星地说:“仙长来得好,在下先替诸位引见。” 引见毕,一清道长虚引随来的人说:“穿黑衣的黑煞晁乾,白衣的是白煞晁坤,诸位想必听说过黑白双煞晁氏昆仲。李施主,怎么回事?” 韦陀李珏便将五绝刀所要求的事说了,最后说:“这件事,在下委实不敢……不敢作主,特请仙长卓裁。” 一清道长叹口气说:“李施主,余大人的事,目下已闹了个满城风雨,怕事的朋友已走了个一干二净,目下只有咱们这几个人,多四位助手,总比就咱们几个人强,是么?” 游魂宋慎笑道:“牛鼻子老道到底是明白人,金陵双杰未免胆小如鼠,哼!浪得虚名。” 韦陀李珏冷笑道:“你说什么?在下要……” “你要怎样?”游魂反顶回去。 “啪!”五绝刀给了游魂一耳光,叱道:“闭上你的臭嘴!你不想去了?” 游魂揉动着被打处,冷笑道:“等上了道之后,你再称英雄吧。” 五绝刀嘿嘿笑道:“要不服气,你可以向在下递爪子,试试啦?老兄,看徐某治得了你么?” 游魂悻悻地闭嘴,不敢再放肆。 “道长答应了么?”五绝刀问一清。 “好吧,贫道答应了。”一清爽快地答应。 五绝刀从怀中取出八绽银子,将八十两银子分给四死囚,每人两绽,冷冷地说:“去买些衣物,梳洗梳洗,明早在下带你们至大牢探望家小,然后准备上道。” 铁臂金刚说:“咱们这一去,拼老命必须带兵刃……” “明早在下带你们到兵器库取用,至于你们需要的暗器,明早一早到兵器店购用或订制。走吧,半个时辰之后返回,来迟了休怪在下翻脸无情,吃不完兜着走。” 九头鸟跨出门怪笑道:“姓徐的,你不怕在下飞了!” “你飞飞看?在下如不能将你追上,砍下你九个鸟头,徐某的徐字从此倒转去写。”五绝刀冷冷地说。 “咱们走着瞧。” “还不快滚?”五绝刀沉叱。 四人一阵怪笑,杨长而去。 韦陀李珏苦笑道:“这四位亡命仁兄,恐怕难得伺候呢。” 五绝刀笑道:“李兄请放一百个心,他们得为家小着想,不敢胡为。同时,在下也有降伏他们的自信,四个人中,有三个是在下擒获归案的。” 一清道长说:“咱们赶快进食,食毕李施主随贫道跑一趟长安客栈办事。” “到长安客栈?” “追魂浪子住在长安客栈,咱们去请他助拳。百毒书生是金翅大鹏的走狗,被追魂浪子吓跑了。咱们如能请出追魂浪子,实力足以和金翅大鹏一拼啦!” 追魂浪子吃过饯别酒后,已在黄昏之前离开了长安客栈,客栈中只留下银汉孤星。 城中有夜禁,城外却没有,码头一带几乎彻夜皆有人在忙碌,有些船只由于不禁夜航,因此午夜到达并非奇事,码头一带的旅舍与一些专做午夜生意的小食店,门前大多数皆有灯火。 一清道长与韦陀李珏,匆匆忙忙到了长安客栈。风声紧急,两人不敢不带兵刃。一清佩的是剑,手上有可作兵刃的拂尘。韦陀李珏绰号韦陀,带的是金色降魔许,连鞘握在手中。 他的杵并不重,仅三十二斤,但已算是重家伙了,两膀没有四五百斤神力,使不动这玩意。 两人直趋柜台,李三向柜内的店伙含笑问:“掌柜的,在下有事请教。” 店伙含笑趋前问:“爷台有何贵干?小的听候吩咐。” “贵店有位姓张名永泰的客人,不知住在何处客房,尚清见告。” “哦!爷台来得不巧,张爷已经在两个时辰前结帐离店了。” “咦!走了?” “是的,走了,听说是乘船走的。” 李珏大感失望,向一清道长说:“可惜,咱们来晚了一步。” 身后突传来一声冷笑,有人说:“想来找死的人,永远不会嫌晚。” 身后的壁根一排座椅上,坐着三名青衣中年人,倚坐在椅内四平八稳,正冲两人冷笑。 刚才说话的人双手抱肘,翘着二郎腿,睥睨着韦陀李珏嘿嘿笑。 韦陀李珏心中油然兴起戒意,沉着地问:“阁下贵姓?咱们见过么?” 中年人桀桀怪笑,安坐不动,傲然地反问:“你听说过飞天豹郑雄么?” “飞天豹?没听说过……” “你已经听说过了。” “阁下……” “正是区区在下,现在你不但听说过,而且看过了。”飞天豹拍拍胸膛傲然地说。 “你们是……” “你就不必问啦!反正咱们兄弟三人,已知道你是金陵双杰的老大,小辈韦陀李珏。” 一清道长低声道:“李施主,他们是跟踪来的人,店门外还有他们的爪牙,咱们赶快设法脱身。” “如何走法?”韦陀李珏警觉地低声问。 “往里走。” “哦!从店后脱身?” “对,走。” 韦陀李珏转向飞天豹笑问:“是金翅大鹏叫你们来的?” “就算是吧。” “诸位有何打算?” “没有打算,看看你们而已。” “想在店堂动手?” “呵呵!如果要动手,还用等到现在?放心啦!小辈,咱们只想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而已。搏九兄很大方,他不再管你们的事了,相反地,希望你们能够多找几位朋友助拳,人多了也可热闹些,是么?” 韦陀李珏心中一定,说:“对,在下无意说金翅大鹏小器,但他早先派人偷袭舍弟,这件事做得并不光彩。” “哈哈哈哈……”飞天豹狂笑。 “你笑什么?”韦陀李珏不悦地问。 “当然是笑你,笑你自视太高不识好歹。你金陵双杰在南京花花世界,自命不凡称豪称杰,塘里无鱼虾子贵,便自以为真的了不起!可笑极了。咱们任何一人。皆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你兄弟置于死地,用得着偷袭?只是给你们脸上涂点颜色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 韦陀李珏愤火中烧,冷笑问:“阁下是不是说得太满了些?” “太满?笑话!你不信?” “当然?” “好吧,咱们三人,任你挑一个叫阵,试试吧!” “在下就挑你。” “好,咱们到外面去比划。”飞天豹傲然地站起说。 一清道长却说:“李施主,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目下是来找人,用不着与他们计较,走吧,到里面去找。” 飞天豹大咧咧地叉手欺进,怪笑道:“慢走,慢走,大丈夫言出如山,李小辈挑在下叫阵,他必须言而有信。老道,你给我站开些。” 一清道长摇头道:“目下不是时候,宁州道上咱们死约会,施主急不在一时。” “不行,谁知道你们能不能活到上道的一天?也许今晚你们酒后暴毙了,在下岂不遗憾?” 一清道长不理他,向韦阳李珏说:“李施主,走吧。” 飞天豹吼道:“站住!你敢走?”吼声中,踏进狂妄地伸手便抓。 一清道长哼了一声,拂尘一挥,喝道:“滚开些!” 拂尘奇快伦绝地拂中飞天豹的小臂,罡风呼呼,像是电光一闪,拂尾过处,衣破肌裂。 “哎……”飞天豹闪避不及,狂叫着向后倒退。 店堂大乱,店伙们大叫:“客官们,要动手到外面去。” 另两名大汉骇然而起,同时撤出腰刀。 店门外的两个人,也闻变抢入。 “毙了他们!”飞天豹托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厉叫。 两把单刀两把长剑,四面逼进。 内堂口出现银汉孤星的身影,他在那儿已站立多时,原打算出店到外面走走,未出店堂便听到韦陀李珏在问追魂浪子的下落,见两人带了兵刃,心中一动,以为是找追魂浪子算过节的人,因此止步留心看风色。见飞天豹挺身出面找岔,他知道料错了。 他排开挡在前面的两名阻路店伙,向前迈进。 韦陀李珏拔出降魔杵,立下门户侯敌。 一清道长不撤剑,扬着佛尘沉声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凶,你们算哪一号人物?出去,咱们在码头上较量较量。” 一名大汉冷笑道:“咱们擒住你丢下江喂王八,休想打主意逃出去。”一面说,一面挺刀迫近。 银汉孤星直撞而入,神色肃穆。 到了一名大汉身后,大汉倏然转身扬刀叫:“退回去!你找死?” 他置若罔闻,仍向前走。 大汉怒火上冲,刀一转,一刀背劈向他的左肩。 人影一闪而入,刀尚未劈下,人已近身切入。他左手一抬,架住了大汉持刀的手臂,右手直伸,五指如钩,扣住了大汉的咽喉,向下一带。 大汉叫不出声音,短了半截,跪下了。 另三人大骇,同伴怎么一个照面便被人制住跪下了?一名持剑的人挥剑急进,一剑点出叫:“好小子,你……” 他虎目怒睁,电芒暴射,喝道:“站住!你也想找死?” 大汉只感到脑门一震,也被他的眼神所惊,骇然止步,刺出的剑火速撤回。 他手一松,向外一锨。大汉仰面便倒,刀丢了,一滚而起,脸色死灰,手揉动着咽喉,如见鬼魅般向店外退,嘎声叫:“快……快退……” 先前被喝阻的大汉也惊然后退,恐惧地叫:“阁下,亮……亮万,等……等会儿咱们有人前……前来向你讨……讨公道。” 他冷冷一笑说:“在下姓杜。杜某住在店中,你的人来找我,别忘了多叫几个人来抬受伤的人。” 门口突然有人叫:“银汉孤星杜弘,你们还不走?” 叫声清脆悦耳,不像是男人。 四恶贼一听是银汉孤星,吓白了脸,飞天豹首先向店门狂奔。 店伙们急急让路,这才看到店门侧方站着一位少年美书生,轻摇着折扇,含笑让在一旁。 飞天豹像阵狂风,飞出了店门。三位同伴也不慢,狂奔而出。 一清道长大喜欲狂,上前说:“无量寿佛!贫道稽首。” 银汉孤星摇摇头,苦笑道:“道长佩带长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杜施主……” “不必解释了。请问道长上下如何称呼?” “贫道上一下清,俗家姓汪名瑞。” “道长来找敞友,不知有何贯干?白天在河旁,敝友与百毒书生比拼,好像……” “贫道适逢其会,施主衣带收发暗器绝拔,令贫道大开眼界。贫道只听浪子称施主为天磊兄……” “在下草字天磊。道长还未答复在下的话。” “贫道目下有了困难,因此……” “哦!是想找敝友相助的,道长认识敝友么?” “久闻大名,无缘识荆,贫道乃是诚心求助而来,祈望施主仗义援手。” “敝友已经决定息隐江湖,道长迟来一步了,他已经乘船走啦!” “施主请借一步说话……” “呵呵!你要找我?你找错人了,在下不过问你们这些江湖寻仇报复的恩怨是非,告辞。” 他掉头不顾,扬长而去。 书生徐徐入店,向两人走来。 一清与韦阳李珏僵在柜旁,进退维谷。 书生掠近一清道长,笑道:“道长,他说得不错,江湖恩怨,沾上了便牵缠无尽,永无宁日,他的烦恼与麻烦已经够多了,道长幸勿再打扰他的清静。” “可是……”一清道长焦虑地说。 “没有可是,我不希望再见到你。”书生沉下脸说。 “施主……” 书生折扇一挥,哼了一声向里走。 一清道长只觉一阵阴柔而潜劲如山的暗劲,随风而至直迫内腑,呼吸窒息,肌肤发麻,身不由己退了两步,目定口呆惊骇万状。 韦陀李珏也看出不对,讶然低问:“仙长,怎……怎么了?” 一清道长骇然低叫:“这人的内力骇人,阴柔内劲直迫心脉,劲道阴柔无可抗拒,可怕极了。” “不会吧?他那么年轻……” “不可以貌取人,李施主……” “他用的是……” “不知道是何种奇功,好像是传说中的九阴真经所载的奇学。咱们走吧,希望这人不是金翅大鹏的人,不然咱们危矣!” 两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狼狈失望地出了店,向东疾奔浔阳驿。 银汉孤星别了一清道长与韦陀李珏,返回客房,本能地觉得有人在暗中监视,油然兴起戒心。 他确是不愿卷入江湖恩怨的漩涡,他自己的烦恼已经够多了,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为弱小作不平鸣,路见不平义不容辞挺身而出,但江湖恩怨却须尽量避免。他管不了那么多闲事,助拳的事必须避免参与,两方的人他都不认识,他没有助拳的理由,谁知道他们的底细呢?因此他不加过问。 他想起那位站在门旁的少年书生,不由疑云大起,看书生的年纪,最多只有十五六岁;也许更年轻些。可是,却认识他是银汉孤星。 “这人是谁?”他不住地想。 可是,始终想不起这个人。 回到房中,他不再想店堂中所发生的事,感到心情有点乱。也许是追瑰浪子那番话,影响了他的情绪。不错,人总得有承受打击的勇气,不管怎样,他得活下去,过去的永不会再回来。人活着,不能没有希望,他怎能因爱侣逝去而在江湖上漫游?九泉下的爱侣,相信也不会希望他成为一个心灰意冷的浪人。 意念飞驰,往事依稀。 他想起了雾中花,这外刚内柔的美丽少女,那一高唐梦,几乎令他跌落在回忆的幻境中。 这些年来,他见过不少女孩子,可是,他却在心中筑起一道难以跨越的堤,迄今尚无人能进入堤的内部。 飞环织女的倩影,突在他的意念中幻现。 他的绰号叫银汉孤星,孤家是否意会着双星?如果是双星,那他就是牛郎,居然出现了一位织女,是不是太巧合了? “不要想这些儿女私情了,天下间可想的事多着呢。”他自语,吁出一口长气,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无奈的感喟。 压下灯芯,房中一暗,他要宽衣入睡,早些安歇,明早打算赴庐山游山散心呢。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有好几个人,定然是投宿的旅客,平常得很。 有人叩他的门,他一怔,问:“谁呀?” “是我。”门外的人答,是女人的声音。 他恍然,说:“抱歉,请勿打扰。” “请开门。” 他不耐地说:“店伙计,劳驾你把粉头遣走好么?” 他以为来人是流莺呢,来的有几个人,猜想必是店伙带来的琵琶乐工和卖唱的粉头、邻房不是传来了清越的琵琶声和歌声么?九江的卖唱粉头天下闻名,江州司马的一首乐府琵琶行,提高了卖唱粉头的身价,在九江琵琶亭旁落店,而不找粉头弹唱,等于是白来了。 琵琶亭就在码头东面不远,有不少卖唱的直接登船为客人弹唱。 门上人噗嗤一笑,说:“杜爷,贱妾是专城前来拜望的。” “你是……” “请开门说话,杜爷难道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他挑亮灯,拉开了房门。 当门而立的,是一位干娇百媚的年轻花裳少女。另四名青衣大汉左右分立,其中两人各棒了一只拜匣。 花裳少女行礼笑道:“贱妾凌飞燕,冒昧造访,杜爷请见谅。” 他一怔,客气而平静地说:“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飞云燕凌姑娘,多有得罪,尚请海涵。久仰芳名,只恨无缘识荆,幸会幸会,请进,外间待茶。” 飞云燕笑道:“杜爷客气,谢谢恭维。”说完,举手一挥。 两位捧拜匣的大汉首先入房,将拜匣奉上。 他剑眉深锁,问:“凌姑娘,怎么回事?” 飞云燕轻松地说:“见面礼不成敬意,尚请笑纳。” “咦!凌姑娘,彼此素昧平生,不敢受礼,请着贯伴带回,杜某心领了。” “等会再说,把拜匣暂放在桌上,你们先出去。”飞云燕向献礼的两大汉挥手说。 两大汉应喏一声,放下拜匣,四个人行礼告退,鱼贯退出房外,并恭顺地带上了房门。 “凌姑娘,还是令责伴当带走吧,在下从不接受任何人的礼物……” “杜爷,先不谈礼物。我可以坐下么?” “请坐。” 异香满室,飞云燕再次谢坐,他讶问:“在下不知姑娘的来意,可否请教一二?” “贱妾受人之托,前来向杜爷请安来的。”飞云燕笑答,媚眼不断在他浑身上下转。 “哦!那人是……” “金翅大鹏。” “哦!是丁搏九,难得难得,他老兄居然如此客气,委实令在下受宠若惊,颇感意外,他老兄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呢。只是,在下与他老兄素昧平生……” “嘻嘻!彼此都是江湖人,杜爷年来名震天下,搏老一向对江湖朋友极为客气,获知杜爷驾临九江,怎能不尽地主之谊?些须珍宝,不成敬意,尚请笑纳。”飞云燕一面说,一面揭开拜匣盖。 宝光耀目,两具拜匣内,有一串极品明珠,一对宝石钗,一双玉-,一百张金叶子。 他扫了四色礼品一眼,笑道:“丁搏九真大方,这些年来,他定然做了不少油水足的买卖,大手笔与众不同。” “杜爷先请收下。” “呵呵!无功不受禄。再说,杜某从不接受不义之财,请姑娘代为致意,在下行囊尚丰,不需珍宝壮行色,原璧奉还。” “杜爷……” “姑娘不必说了,抱歉,请带走。” “杜爷请勿拒人于千里外……” “呵呵!在下生性如此,姑娘休怪。” 飞云燕一阵轻笑,说:“赚妾久仰杜爷大名。只恨无缘识荆,因此不揣冒昧,借此请命前来拜识尊颜,没料到杜爷如此年轻而且和气,足慰平生。搏老家财千万,并不完全是不义之财,同时,只想借此高攀社爷,让贱妾代为先容……” “高攀不敢当,丁搏九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前辈,在下却是默默无闻的末学后进,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休怪休怪。” “这四色礼品……” “四色礼品价值千金,在下不敢生受。” “杜爷……” “姑娘不必多费唇舌了。” “这……撇开搏老的交情不谈,你我该不难成为好朋友。” “呵呵!江湖人见面就是朋友,平常得很。” “博老是……” “他是有所求而来,说吧,他何所求?” “这……其实……” “如此重礼,想必要求之代价极高,是么?” “杜爷言重了,怎说是要求?” 他呵呵笑,泰然地说:“丁搏九一群人,作案满天下,满手血腥,杀人放火只为财,他会慷慨将用性命换来的金珠平白送人?凌姑娘,光棍眼中……” “杜爷,其实搏老所求的是,请杜爷明晨便远离九江,船只已经备妥,上航下行悉从尊意……” “呵呵!凌姑娘,在下是专程前来游庐山的,明晨便要离开,恕难从命。” “这样吧,杜爷如想游庐山,贱妾愿伴君一游,保证包君满意,我这位向导如何?” “这……” “杜爷如不嫌弃,尚请俯允。”飞云燕施搞移近他说,嫣然一笑,风情万种地向他送秋波。 “谢谢,在下的绰号叫银汉孤星,不需有人作伴。”他断然拒绝,不解风情地离座而起。 “杜爷……” “夜已深,客店不便,姑娘请。”他向门外抬手虚引,下逐客令。 飞云燕粉脸一沉,站起说:“杜爷,凡事三思而行,不要不知好歹。” 他哈哈大笑,笑完说:“凌姑娘,不要吓唬我,我银汉孤星不敢自命侠义大丈夫,但也不自甘菲薄,自信是个俯仰之间,无负无愧的人,你吓我不倒的。” “哼!你……” “你走不走?你以为在下今晚需人伴宿么?”他怪腔怪调地问。 飞云燕不怒反笑,扭着水蛇腰说:“看你不出,倒会说这种风情话呢,只要你有心,有何不可?男男女女,天下事说穿了,还不是男女两字?” “呵呵!你凌姑娘倒是大方得很呢。” 飞云燕向他移近,便近他媚笑道:“不是大方,而是你美俊潇洒的气宇风标,令女孩子情不自禁……” 话未完,猛地左手一拂,大袖凶猛地拂向他的腰腹,出其不意下毒手进击。 他呵呵一笑,虎躯一扭,间不容发地避过一拍。 飞云燕娇笑疾转,右手闪电似的拂向他的胸口,异香随袖而出,洒出了一团淡淡灰雾。 他一闪便远出丈外,站在房门口上风处,笑道:“在下不与你计较,好来好去,你走吧。” 身后笑声入耳,他警觉地向侧一闪。 门外出现了少年美书生,一手提着一名昏迷不醒的青衣大汉,将人向房内一丢,说: “杜兄,人家诚意而来,志在必得,金珠满匣,美女投怀送抱,门外四具夺命钉筒,威逼利诱色迷三管齐下,你以为他们肯乖乖地走?” 飞云燕大惊,向窗台退,想破窗而出。 书生笑道:“窗外有小生两位健仆,他们练了金钟罩。凌姑娘,你跳窗出去,啧啧!我真替你惋惜,他们是不懂怜香惜玉的粗人,结果不言可知,你这把风流骨淫荡肉,在他们四条铁臂拉扯之下,不堪设想。” 美书生说完,徐徐踱入房内,丢下钉筒。 银汉孤星抱拳一礼,笑道:“谢谢老弟相助,请饶了他们吧。” 飞云燕拔出一把匕首,一声娇叱,向房门疾冲。 书生劈面拦住,笑道:“来得好,功行匕尖,不错。” 匕首化虹而至,直探而入。 书生手一翻,神奇地扣住了飞云燕持匕的右手脉门,冷笑道:“我要毁了你这张诱人犯罪的桃花脸孔。” 飞云燕脸色泛灰,跪下动弹不得,尖叫道:“杜爷,讲……讲讲情……” 银汉孤星心中一软,笑道:“老弟,饶了她吧,谢谢。” “喝!杜兄,你有怜香惜玉之心呢,我何必做坏人?”书生笑着说,将飞云燕向门外一丢道:“带了你的人滚!愈快愈好。”——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一章 死囚护官 送走了飞燕,书生走近方桌,老实不客气,将金珠拜匣抓起,向门外一丢说:“不义之财,不能留在杜兄房中,污杜兄的清白。” 银汉孤星亲自斟上一杯茶,奉上笑道:“请坐,小兄弟,你就会多事。” 书生接过茶,说声谢谢,坐下说:“小生多事?有说乎?” “如不是老弟在店堂叫出兄弟的名号,何至于有人找上门来?” “哦!原来杜兄怪小生揭露身份,抱歉。” “老弟台尊姓大名,怎知在下的匪号?” “小生姓赵,百家姓上第一姓,名朗,草字子玉。”书生道了名,改朱为赵,名也改了,却避免回答银汉孤星的主要问题。 银汉孤星大笑说:“子玉兄,你多大了?” “你的意思是……” “你十五岁?抑或十四岁?” “你小看我么叶书生笑问。 “你童音未改,乳毛未干,有名已是过份,竟然有字呢。呵呵!也许是大户人家习俗不同吧。子玉兄刚才那记缚龙手,兄弟叹为观止,咦!其快其准其狠,收发由心妙到颠毫,火候之精纯,我十载苦练亦难臻此。” “夸奖夸奖,小弟确是练了十余年。” “那你是四岁筑基的?” “是的。哦!杜兄的大名,可否见告。” “这重要么?” “小弟是专诚攀交,你称我的名,我称你的姓,岂不显得生分?” “这……” “你不愿交我这位朋友。” “你这是什么话?在下名弘,字天磊。” “天磊兄,我很高兴。” “我叫你朗弟,咱们兄弟相称。” “我宁可你叫我子玉,我今年二八。” “哦!我猜得不太错,但我不相信你有十六岁,显得太娇弱了,我十六岁时,比你高一个头。子玉弟,请问仙乡何处,到九江来有何贵干?” “小弟家住河南开封,来游庐山。” “真巧,咱们明天同游庐山,如何?” “求之不得,不敢请耳,小弟先行谢过。” “不必客气,庐山愚兄曾经来过,聊算识途老马,尽十日游,如何?” “一言为定,但……只怕你要爽约。” “爽约?” “你已是身不由己。”赵子玉微笑着说。 “你的话,我不明白。” “天磊兄,你以为金翅大鹏会轻易放过你?” “这……晤!我忘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忘了向凌姑娘盘问金翅大鹏的图谋,他们为何要赶我离开九江?哼!我要查他个水落石出。” “不游庐山了?我希望你不要卷入他们的是非恩怨漩涡。” “当然要游庐山,查也要查。哦!子玉,你知道他们的阴谋么?” “不知道,我才懒得管他们的闲事呢。夜已深,小弟告辞,明天小弟治酒……” “不,明天愚兄作东,午后动身,晚间可赶到天池寺投宿。天池寺的和尚势利得很,早点去他们会诸多刁难,晚上到他们便不敢把客人向外赶,以免客人被毛虎所伤,他们怕打人命官司。” 赵子王欣然告辞,银汉孤星亲送出房,站在房外突然伸手拉住赵子玉的手膀。 赵子玉一惊,本能地挣扎转身讶然叫:“你……” 他呵呵笑,放手说:“子玉,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天磊兄,你要问什么?” “你的名是真是假?”他问。 “咦!你怎么问这些?”赵子玉颇感意外地反问。 “你书生打扮,想必曾经在学。” “不错,曾在学四年。” “想想看,你的名是朗,字子玉,朗与子玉,愚兄确是想不起有何关连。名与字寓意不相关连,岂不可疑?” 赵子玉爽朗地笑道:“你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我又怎么啦?” “你名弘,字天磊,弘与天磊,似乎也连不到一起,对不对?” 他呵呵笑,说:“这么说来,彼此彼此。我猜想,你的名如不是琳便是。” “那么,你该是石,或盾,或雄与健。”赵子玉针锋相对地说。 “愚兄真名皎,源出后赵石勒言,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寓意为心地光明。” 赵子玉笑道:“天磊兄,你心细如发,真不含糊。小弟名子玉,十六岁的毛孩子,哪来的字?晚安,明天见。”说完,含笑别过。 赵子玉住在东院,东院与西院之间,隔了一座大院子,院中一带客人行走,两盏风灯在廊下发出幽暗的光芒,前进店堂间,隐隐传来人声。 经过院中段,刹然止住,举扇一挥,若无其事地将扇收拢插在后领上。 随着他折扇的挥动,在后面悄然跟随负责暗中保护的两个人,悄然后撤。 他再从容举步,冷哼一声。 墙头人影悄然暴起,势如怒鹰下搏,以雷霆万钧之威,从他的左后方上空扑飞而下,锋口锐利的双刃斧恍若天雷下劈,罡风压体。 巨斧临头,他浑如未觉。 人斧齐落,势如雷霆。 就在斧临顶门的刹那间,身形一闪,他不进反退,从斧下退了两步,“啪”一声响,给了对方一掌,拍在腰脊上如中败革。 “篷!”偷袭的人重重地摔倒,“哎”一声惊呼,奋身急滚。 但慢了一步,背心被踏住了,浑身一软,痛入心脾,失去了活动能力。 “只来了你一个人行刺?”他问。 刺客一咬牙,拼余力伸手急抓跌落在一旁的双刃斧,居然还想反抗。 尚未抓牢斧柄,手掌便被踏住了,奋力急夺,但手掌似已被钉死,压力渐增,忍不住失声狂叫:“哎……哎哟……” 他冷笑一声道:“逞强对你毫无好处,阁下,你认命啦!在下要零零碎碎地治你,你还是乖乖招了吧,招不招?” “我……我……” “你的掌骨即将要碎成骨屑。” “哎……我招……我们来……来了三个人……”刺客终于受不了折磨,乖乖吐实。 “另两人呢?” “不……不知道……” “哼……” 屋角暗影中,突传来低叫声:“上禀公子爷,人已经擒住了。” 他点点头,向语声传来处问:“取得口供么?” “还没拷问,要不要属下将他们送来?” “不必了,问清后按规矩处理。” “是,属下遵命。” 他转向刺客问:“谁叫你们来的?” 刺客哀叫道:“饶命,在下吐实,但你得放……放我一条生路,作……作为交……交换条件。” “你将会如愿以偿。”他平静地说。 “我……我信……信任你么?” “信不信由你。” “这……这太冒险了。” “恐怕你得冒我个险了。” “在下到……到店东处再……再招,请店东作人证。” “你不信任我,我还不信任你呢。好吧,反正另两人已被逮住,有你一个不多,缺你一个也不少,杀了你算了,你……” “我……我招。”刺客大叫。 “我听着。” “在下奉扭头狮子田正泽所差。” “扭头狮子为何派你们来做刺客?” “你……击伤了咱们四位朋友,破坏了凌姑娘收买银汉孤星的大计。” “哦!原来如此。飞云燕是谁差来的。” “翻云覆雨许钧,他是金翅大鹏的好友,前来协助金翅大鹏逼狗官至宁州送死。” “扭头狮子又是准派来的?” “是九头龙程潜。” 他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我不过问你们的事,但你们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向在下递爪子行刺,饶你不得。” “你……你不能食……食言……” “噗”一声响,脑门挨了一击。 “把他丢下江去。”他向暗影中叫。 暗影中跃出一个黑衣人,说声遵命,抱起刺客的尸身,越墙走了。 他击掌三声,院门的暗影中,纵来一个黑衣人,上前抱拳欠身道:“属下听候差遣。” “从今始,凡是跟踪或暗算银汉孤星的人,一律相杀勿论。” “是,属下遵命。” “你们可以安歇了,派出的人必须特别当心。” “是,属下这就交代下去。”黑衣人恭顺地说。 次日一早,银汉孤星刚梳洗毕,店伙领了一男一女叩门求见。 他开门迎客。来客是李琪和乃妹李婷。李婷年仅十六七,眉目如画,刚健婀娜颇为出色。 李琪首先行礼,笑道:“在下李琪,借小妹李婷,不揣冒昧,特地专诚前来求见杜大侠,尚请指教。” 银汉孤星一怔,说:“你是金陵双杰的老二,久仰久仰,请进。房有内外间,李姑娘进内小坐无妨。” “冒昧打扰,尚请海涵。”李停秀颈微红地说。 “好说好说,两位来得好,杜某昨晚碰上几位好朋友前来讨野火,正感困惑,希望弄清是怎么回事呢。” 三人在外间落坐,李琪诚恳地说:“昨晚家兄与一清仙长在此,多蒙杜大侠援手,感激不尽,容图后报。” 李婷也说:“家兄返店说杜大侠的侠驾在此落店,极感欣慰,本想请社大侠……” 银汉孤星笑道:“在下已经向令兄明白地表示,不过问江湖朋友之间的恩怨,此意在下尚无意加以改变。昨晚他们竟然不择手段加以威逼利诱,在下希望知道他们有何用意。” 房门推开了,进来了秀逸超人的赵子玉,说:“天磊兄,小弟已经查出来了,叫他们走吧,这件事少管为妙,以免耽误咱们游庐山的旅程。” 李婷凤目涌异彩,笑道:“公子,请听我说……” “没什么可说的,你们都是些狗腿子。”赵子玉饱含敌意地说。 银汉孤星接口道:“子玉,让他们说来听听,好么?” 李婷抓住机会,将护送铁面推官至宁州就任的事一一说了。 赵子玉冷冷笑道:“这年头,做官的有几个是好东西?你们金陵双杰甘心做官府的鹰犬,没有理由拖杜大哥下水,你们快走。” 李婷柳眉一挑,大声说:“公子爷,话不是这么说,做官的也有好人,你不能一竹篙打尽一船人。咱们白道门人,敬重的是忠臣义士,节妇孝子。余大人一家,明知此行凶险,仍然存必死之念赴任,忠孝节义出于一门,公子爷与杜大爷岂能漠视?我李婷一介女流,明知必死,也慷慨以赴,义不容辞。公子爷与杜大侠堂堂七尺奇男子大丈夫,忍心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行什么侠仗什么义?”她幽幽一叹,惨然一笑道:“二哥,我们走,他们既然是铁石心肠,多求无益,反而令他们轻视我们呢。” 赵子玉正待发话,银汉孤星却抢先说:“李姑娘义正词严,由不得在下推辞。这样好了,在下先见余大人,再定行止,如何?” 赵子玉心中一急,急叫道:“天磊兄,你……” “愚兄已决定了,贤弟请勿阻拦,请在客店等候,愚兄决定后再说。如果愚兄决定护送余大人西行赴任,贤弟如能等候,十天后愚兄返回再践庐山之约。”他也抢着说。 赵子玉沉声道:“这样好了,我陪你走一趟。” “贤弟……” “小弟已决定了。” 李琪兄妹大喜欲狂,赶忙离座行礼称谢。 到了浔阳驿,已是日上三竿。一清道长与李珏接到人,大喜过望。 李琪兄妹入内通报,片刻,余大人出堂相见,客套毕,诚恳地说:“刚才李二爷已将杜大爷的来意说了,下官万分惭愧,为了下官的事,李大爷昆仲历尽艰辛,复获一清仙长福庇,今又劳动诸位风尘奇土豪杰前来呵护,下官感铭五衷。” 银汉孤星深深吸入一口气说:“小民一个草莽布衣,谈不上高论,只有一事请教,以开茅塞。” “杜大侠不知……” “大人贬任州判,仍掌一州刑名。这次金翅大鹏不惜劳师动众全力相图,大人是否准备到任之后,将其捕拿问罪?金翅大鹏潜力极大,宁州山区乃是金翅大鹏的老巢,无丁勇可用,无官军可调,能否胜任捕拿重任?”银汉孤星沉着地问。 余大人苦笑道:“金翅大鹏的底细,下官不能凭一面之词而认定他是万恶匪类。他派人图谋下官,事实并无佐证。这件事如果下官能活着到任,必须有苦主投诉控告,而且必须查明罪证后,方能认定何人有罪。如果他确是罪有应得,下官必须动用全州可用之人,逮捕他治罪,力所不逮,下官也将全力以赴,决不退缩。目下认定他有罪,未免言之过早。” 银汉孤星满意地微笑,说:“大人有此心念,草民放心了。大人请入内歇息,草民有事与李大侠昆仲商量商量。” 韦陀李珏离座说:“大人请入内歇息,江湖间事,大人不便参与,休嫌放肆。” “下官岂敢?诸位请小坐,下官告辞。” 送走了余大人,银汉孤星向韦陀李珏问:“李大侠,你们一共只有这四个人?” 一清道长接口笑道:“还有几位,请移玉边厢,贫道领路,杜施主可与他们见面,但请杜施主在余大人面前守秘。” 边厢的几个客房,住着四眼灵官宫曜,五绝刀徐安川与四位死囚,白二姑,黑白双煞。 白二姑单独住一间客房,行动不受拘束。 五绝刀与四位死囚,刚探监返回不久,正在房中清理购来的兵刃暗器。 所有的人皆在厅中聚会,每个人皆用疑惑的眼神,打量这位近年来声誉鹊起的银汉孤星,更对这位自称赵子玉的小书生投以不信任的目光。 银汉孤星摸清这些人,不由心中叫苦不迭,像这一群问题重重的人,怎能与金翅大鹏大群高手相拒?有事时自顾不暇,遑论其他? 除了韦陀李珏三兄妹,其他的人都有问题,一清道长是白莲余孽;四眼灵宫是黑道巨擘;白二姑是名女刺客赛红线的女儿;五绝刀是名捕头,公门中人本身就有点不可靠;四死囚更不用说,都是亡命之徒。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挑起这万斤重担。 一清道长将众人的来龙去脉一一说出,等候他发表意见,但他却陷入沉思中,腹中不断权衡利害。 赵子玉离座往复走动,心中颇为不安,秀逸的脸庞神色凝重,显得心事重重。 九头鸟坐在长凳上,一脚支出凳面,用一块油石,有一下无一下地拭磨新买来的钢刀锋口,一双鬼眼不时睥睨着往复走动的赵子玉,眼神中有不屑与轻浮而且阴厉诡异的神色流露。 赵子玉仍在走动,背着手抬头沉思。 九头鸟用大拇指试试锋口,恰好赵子玉经过身前。他钢刀一拂,刀光一闪,刀啸隐隐。 刀光拂过赵子玉的眼前,赵子玉站住了,连眼皮也未眨动半下,冷冷地盯视着九头鸟。 “哈哈哈哈……”九头鸟狂笑。 可是,笑声嘎然而止,赵子玉的右靴尖,已神奇地点在他的咽喉下,靴底踏实在他的胸口上。 “你再笑给我听听?”赵子玉阴森森地问。 九头鸟在凳上僵住,强笑道:“小兄弟,何必呢?开开玩笑,别当真。” 赵子玉收回脚,冷笑道:“下次再敢放肆,我要你吃不完兜着走。” 银汉孤星定下神,沉声道:“诸位最好放明白些,这位赵老弟的艺业,凭诸位的能耐,惹火了他,保证你们自讨苦吃。” 白二姑一阵浪笑,怪腔怪调地问:“真的?水葱般的小娇娇,比女孩子还嫩还美,他能上天入地么?依我看哪!沿途得需要我这位大姐姐保护他呢。小弟弟,放心啦!一切有我,这几位仁兄如敢动你一根汗毛,大姐姐我……” 赵子玉俊面通红,骂道:“不要脸!你少给我胡说八道。” “哟!小弟弟……” 一清道长已领教过赵子玉的利害,急喝道:“白二姑,不要胡说。” 五绝刀含怒而起,阴沉沉地走向九头鸟,沉声道:“你这厮皮痒了,自由不了两天,你就……” 狂鹰手中抓了十把飞刀,正一把把插入皮护腰的鞘套,最后一把突然向前一伸,恰好点在经过面前的五绝刀的胸口,狞笑道:“徐捕头,何必生那么大的气?算了吧,咱们明天就得上路,马马虎虎好不好?” 五绝刀冷冷一笑说:“好,这次算了,下次你给我小心。” 说完,徐徐转身。 飞刀离体,狂鹰阴笑着收回小飞刀。 这瞬间,五绝刀倏然转身,手一挥,便扣住了狂鹰持飞刀的右手时曲要穴,一带之下,右手疾挥。 “啪啪啪!”耳光声暴响。 “乒乓!”狂鹰连人带凳倒下了,手中的飞刀也跌出八尺外。 狂鹰一咬牙,闪电似的拔取另一把飞刀。 五绝刀更快,一脚便踏住了狂鹰拔刀的左上臂,冷笑道:“竖起你的驴耳听清了,你那两手鬼画符,少在徐某面前献宝,你这条爪子,徐某替你卸下来。” 狂鹰龇牙咧嘴地陪笑道:“徐捕头,你就高抬贵脚吧,在下这条手臂,保护余大人还得派上用场呢,对不对?” “我看你还是不用去了。” “不!不!要去,要去,下次不敢。” 铁臂金刚向手中的刽刀吹口气,狞笑道:“徐捕头,总有一天,我要用刀替你抹抹脖子。” 五绝刀冷笑道:“你试试看?在下也想试试你的脖子,是否也号称铁脖呢。” 游魂宋慎怪笑道:“这次咱们西行,机会均等,哈哈!徐捕头,你就不怕睡不着觉?” 银汉孤星大为不耐,沉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说吧,你们到底想不想西行?金翅大鹏党羽众多,咱们人数有限,齐心协力或许可以侥幸,像你们这样,尚未动身便故态复萌,等于是白送死。这样吧,徐捕头请带他们走,我们不需要分心照顾的人同行。” 狂鹰辛良急急地说:“杜兄,请你不要火上添油。咱们四个人固然不是东西,但敢说都是条汉子,答应了的事,刀山剑海咱们向里跳绝不皱眉。” 五绝刀也说:“杜兄,放心啦!兄弟担当得起。这几个死囚确是野性难驯,但却是真正的硬汉,出生入死,少不了他们。” 银汉孤星向韦陀李珏问:“李大侠,还能找到助拳的人么?” 韦陀李珏苦笑道:“在九江,我李珏成了可怕的瘟疫,人人走避唯恐不及,哪来的助拳朋友?” “你们准备何时启程?” “明晨一早动身。” 一清道长接口道:“贫道认为,乘船悄然动身,也许可以避过他们的耳目呢。” 银汉孤星摇头道:“不行,乘船须驶入鄱阳湖,从建昌县走修水,这段水程太远。同时,如果他们在水上动手,那还了得?船一沉一切都完了。” “那……那只好秘密起旱了。” “起旱是一定的,但不必秘密。” “那……哪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道长该知道,至宁州只有一条小径,沿途人烟稀少,请问,余大人一家老小,能逃过贼人的耳目?那是不可能的。你们在九江,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下呢。” “这……” “明天动身,按正常行程上道。现在,我们来分配入手。” “女眷由本姑娘负责。”白二姑自告奋勇地说,指指赵子玉又道:“由赵小弟协助我。” “赵小弟不去。” 赵子玉大声说:“我当然要去,你以为我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冒险?” “贤弟,你……” “我意已决。” 白二姑笑道:“对,要去,你我是一对好搭档,保证合作圆满。” 赵子玉也笑道:“不错,你我是一对,我要好好看住你,免得你……” “你说什么?”白二姑变色问。 “说要看住你。” “你是说……” “防微杜渐,我不希望你勾搭杜大哥。” 白二姑神色一弛,媚笑道:“好小弟,居然吃醋啦!你多大了?我有了你作伴,岂会去找你的杜大哥?嘻嘻!” 商量了半个时辰,银汉孤星方偕同赵子玉返回长安客栈,各自准备一切。 下午,两人同入府城购置应用物品。银汉孤星买了一张彤弓,两袋箭,用布包上,以免引起贼人的注意。之外是一些爬山索,飞爪,水囊等等杂物。 次日一早,四乘山轿启程。老仆余成不乘轿,腰腿尚健,紧跟着余大人的山轿,亦步亦趋寸步不离。 四乘山轿仅三乘有人,第一乘是余大人,第二乘是余夫人,第三乘是年方二八的小姐小媛姑娘。 开路的是五绝刀与四死囚,断后的是金陵双杰与乃妹李婷,加上一清道长。 白二姑与赵子玉负责看护山轿,银汉孤星与四眼灵官居间策应。这里面没有黑白双煞,昨晚两人便失了踪。 后面半里地,十余名客商背了包裹徐徐西行。 第一天便走了九十里,入暮时分进入瑞昌城,沿途平安无事,走得甚急,脚程颇快。 出瑞昌便是山区,人烟稀少。出瑞昌分道西南行,至武宁县是一百八十里两日程。 武宁至宁州有一百五十里左右,也是两日程。 西南行十余里,这一带群山并立,有红罗,亭子,白龙,白石诸山,小径在山间盘旋,行旅极为不便。 还有三天半旅程,每个人皆开始有点不安了。 小径绕过一座山峰的南麓,满山青翠,蝉声震耳,朝阳已升上三竿,但暑气全无;凉风习习,是最好的赶路时光。 路旁的歇脚亭在望,亭四周古松参天,松涛声入耳。走在前面的铁臂金刚挟着连鞘刽刀开路,扭头向后面的五绝刀锋笑道:“这一带听说有虎,你老兄小心了。” 五绝刀淡淡一笑道:“你放心好了,三五头猛虎,伤不了人。连你这位金刚在下也一无所惧,老虎又算得了什么?” “到亭子里歇歇脚。”九头鸟说。 “亭内好像有人。”五绝刀注视着远处的凉亭说。 “当然是人,可看到大红的衣衫呢,定然是个美如天仙的大闺女。”狂鹰眯着怪眼说。 五绝刀不再注视,冷冷地说:“有两个披了袈裟的和尚,袈裟本来就是红的。” 接近至百步内,已可听到念佛的声音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 两个和尚坐在亭中,齐声一致地念佛,念一声扣一念珠,宝相庄严。看年纪在四十出头,暴眼突腮两耳招风,一看就知不是善类。 和尚念佛,怎可瞪着怪眼看人?这两个和尚不但怪眼凶光闪闪着人,眼神更为令人心惊,像是两头饿狼在瞪视着猎物。 众人到了亭旁,看清了两个和尚的相貌,五绝刀脸色一变,向铁臂金刚冷笑道:“沙虎,你要宝塔寺双僧来接你,你在替你自己找麻烦。” 铁臂金刚充耳不闻,独自向亭内走去。 五绝刀冷哼一声,“铮”一声刀啸,钢刀出鞘。 九头鸟伸头虚拦,低声道:“徐捕头,你急什么?” 五十步后的山轿,正徐徐跟到。 铁臂金刚向两和尚抱拳一礼,说:“两位前来相迎,在下感激不尽。” 两和尚停止念佛,冷冷地站起,右首的和尚颇感不安地问:“沙寨主真要护送狗官赴任?” “和尚,你已经看见了。”铁臂金刚语气凌厉地说。 “和尚不信。”和尚语气坚定地说。 “你非信不可。” “起初,和尚听说你在浔阳驿保护狗官,贫僧认为你是不得已,但目下你已经自由了。” “不错,在下自由了。你们是金翅大鹏派来的人?” “不错,同时顺便接你,咱们杀了狗官,走,投奔金翅大鹏,重创基业,再建山寨。” 铁臂金刚淡淡一笑说:“多谢两位大师的好意,但在下必须将余大入平安送抵宁州,你们走吧,在下深领盛情。” 和尚大感诧异,讶然问:“沙寨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意思,沙某是个响当当的汉子,一言九鼎,生死等闲,义字当头,当仁不让。要不是铁面推官余大人,在下也不至于答应送他赴任,天下间的官吏,都像余大人一般清廉正直铁面无私,在下也不会占山为王。” “你……” “你已经听清在下的话了。” 和尚脸色一沉,冷笑道:“沙寨主,你最好放明白些。” “不明白又待如何?” “贫僧志在必得。” “哼!必得什么?硬要将在下接走?” “哼!你走不走是你的事,贫僧要带走狗官一家老少,谁也阻止不了贫僧的行事。” “如果有人阻止……” “贫僧毙了他。” 铁臂金刚拔出刽刀,冷笑道:“那你还等什么?毙不了我沙虎,你想将人带走。” 另一名和尚笑道:“沙寨主,别傻,咱们接你回山重新招兵买马做寨主,彼此仍是好朋友……” “哼!还想接在下去做强盗?每月多送贵寺一些香火钱?见你的大头鬼。说!你们走不走?走,咱们好来好去;不走,划下道来。想当年,在下知道你师兄弟禅功盖世,对你们十分客气,相处颇为融洽,但今天你们情虽可感,可是却陷沙某于不义,沙某只好与你们生死一决。” 铁臂金刚义正词严地说,威风八面。和尚忍无可忍,冷笑道:“人要活相当艰难,要死却容易得很。你既然想死,贫僧成全你便了,超渡你西归。” 声落手扬,一颗铁菩提子破空疾飞,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射向铁臂金刚的腰部要害。 “叮!”刽刀挡飞了铁菩提子。 一声沉叱。刀光疾闪,刀风虎虎,直卷而入。 和尚两面一分,各抓起衰柱下藏在柴堆中的戒刀。 铁臂金刚虎扑右首的和尚,大吼一声,一脚将木栏下的木凳踢飞,飞向右首的和尚,自己却扭身反扑左首的僧人,捷如电闪,刽刀发如雷霆。 “铮!”和尚挥刀急架。 戒刀化虹而飞,飞出亭外方始翻腾。 人影乍合,一照面生死已决。 “哎呀!”和尚惊叫。 入影倏止,三方僵立。 铁臂金刚锋利沉重的刽刀,架在和尚的肩颈上。和尚脸色死灰,刀锋已压迫肌肤,刀口接肌处有血沁出。 右首的和尚,脸色灰败不敢扑上抢救。 小轿停在三十步外,银汉孤星候机上前,他必须等开道的人应付不了,方上前接应。 亭外的五绝刀,颇感意外地发怔。 铁臂金刚突然收了刀,吁出一口长气说:“留一分情义。你们走吧。” 和尚死里逃生,悚然而退,退出亭外说:“前途万千凶险,沙寨主,及早脱身,后会有期。” “好走,不送了。”铁臂金刚沉声说,转身出亭,向五绝刀冷冷地说:“可以叫后面的人前来歇脚了。” 五绝刀苦笑道:“我抱歉。” 铁臂金刚不加理会,远至十余步的松林躺下歇息。 狂鹰辛良走近,也往树下一躺,低声问:“沙兄,你真有意送到地头?” 铁臂金刚嘿嘿笑,说:“你去猜好了。少废话,向在下探口风,你打错主意了,老兄。 来两个和尚,你以为五绝刀会吃瘪?” “你要等高手前来后……” “你怎么话没完?歇吧!”铁臂金刚不耐地说。 歇息片刻,众人继续就道。 五绝刀仍带着四死囚开路,游魂宋慎走在前面探道,走了六七里,刚进入一座树林,一支冷箭划空而至,直射游魂宋慎的右肋,有人从林右发暗箭。 后面的狂鹰辛良看到了箭,大叫道:“小心身后……” 游魂闻声知警,向前一仆。但仍晚了一步,箭偏上了些,斜贯入游魂的右肩琵琶骨,伤势不轻。 同一瞬间,狂鹰已扑向一株大树。在树后发射暗箭的人,从另一方如飞而遁,刚跃出丈余,狂鹰的叫吼高震耳欲聋。 “接飞刀。” “啊……”那人狂号,仍向前纵出,飞刀贯入腰脊,尽柄而没,又纵出丈余,方砰然倒地。 同一瞬间,林左跃出六名黑衣人,人现身暗器已先一步发出,六种暗器全向五绝刀的身后集中攒射。 九头鸟面向林左戒备,他也看到暗器,按理他大可自行趋避,五绝刀的死活与他无关。 但他却不假思索地将五绝刀一推,大叫道:“小心暗器!” “先杀六扇门的鹰犬!”有人大叫。 五绝刀与九头鸟同时仆倒,跃出的六个黑衣人到了,他们已没有爬起的机会。 铁臂金刚恰在这紧要关头,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二章 紧守碉寨 游魂宋慎背部挨了一箭,受伤倒地。 狂鹰追袭发射冷箭的人,离开道路入林已三二十步。 五绝刀与九头鸟,伏地躲避暗器,六位黑衣人已经到达,失去了爬起应敌的机会。 铁臂金刚更糟,吼叫着摔倒,背心带了一枚三棱镖,锋尖已入内腑。 六个黑衣人乱剑齐下,五绝刀与九头鸟命在须臾。 生死关头,眼看走在前面开路的五个人将死伤殆尽。 弦声传到,劲矢亦至。 “哎……”扑近五绝刀出剑的一名黑衣人大叫,上身一挺,摇摇欲倒。一支狼牙箭贯肋而入,入体近尺。 “啊……”另一人狂叫着一蹦而倒,也是腰胁中箭,岂能不倒? 第三支箭到了,从九头鸟的侧方呼啸而过,贯入三丈外的一株大树深入近尺。要不是一名黑衣人听到同伴的厉叫而闻声知警止步,这一箭恐怕也不会落空。 第四箭又到,仍射同一部位,也因无人再进而落空。 五绝刀与九头鸟抓住机会及时跃起,怒吼着反扑,两把刀火刺刺地扑向四个黑衣人,势如疯虎。 银汉孤星站在五十步外,张弓搭箭候机发射。 四眼灵官站在他身旁,叫道:“他们人多,五绝刀支持不住,咱们快上前接应,迟恐不及。” 他回头望,山轿已停在十步外,赵子玉和白二姑正在左右戒备。断后的一清道长与韦陀李珏三兄弟,正向前拉近。 他放心了,说声“走!”两人向前急掠。 斗场前面百余步,冲来十余名黑衣人,但突然回头反奔,像是撤走了。 两人奔近斗场,五绝刀刚好将最后一名黑衣人的脑袋砍下来。 “追上去!”四眼灵官大叫。 “不可!”银汉孤星大叫,止步又道:“追之不及,后面要紧。” 四眼灵官已追出十余步只好止步依依退回说:“放他们走,如同纵虎归山,实为不智。” 银汉孤星回头注视,说:“恐怕这是调虎离山记,追不得。咱们有受伤的人,快把他们带至林外。” 山轿到了林外,群雄四周散开戒备。 左面山坡上,十余名黑衣人居高临下监视,刀光闪闪剑芒耀目,却不敢冲下来。 前面林木深处,竹哨声此起彼落,说明有人在前面守候,张起罗网,等候鱼儿入网鸟儿进箩。 练武人对跌打与金创多少有两手治疗的本领,立即开始救伤。 游魂宋慎背部挨了一箭,伤势不轻但也不算严重,包扎停当仍可走动,上好的金创药保住了他的命。 铁臂金刚严重些,背心的三棱镖锋尖伤及内腑,无法坐立,也不能躺,只能伏下。一清道长与银汉孤星熟练地替他上药裹伤,所有的人皆感到心情沉重。 九头鸟商华坐在林缘的一株大树下,大声说:“徐捕头,咱们如果不走,等他们高手齐集,咱们被围在这里,想走也走不了啦!” 狂鹰辛良也说:“对,唯一的生路,是冲破重围,尽快赶路。” 五绝刀向银汉孤星道:“杜兄,咱们已陷入重围,如何是好?” 银汉孤星沉静地说:“他们在试咱们的实力,还不至于全力以赴,可能有惊无险,等他们的人到齐,当然讨厌,必须及早离开,以策安全。徐捕头,咱们这就走。” 五绝刀立即下令,叫道:“九头鸟与狂鹰,你两人做一副担架。” 九头鸟冷冷地问:“为何要做担架?” “把铁臂金刚抬走。” “谁抬?” “就你们两人。” 九头鸟一蹦而起,怪叫道:“阁下,你算了吧,有的是空轿,怎么不用轿抬?” “山轿里面是应用杂物,比抬一个人还重得多,怎能加上一个人?” “带他走,反而害了他,到宁州这段行程,寸寸凶险,步步杀机,咱们自顾不暇,谁还肯带一个重伤的人自找麻烦,咱们江湖好汉沟死沟理,路死插牌,带着他是个累赘,把他留在此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九头鸟冷酷地说。 银汉孤星虎目怒睁,沉声道:“只要有一口气在,决不可将人让人宰割。遗弃受伤的同伴,这是江湖道义么?易地而处,你有何感觉?” 白二姑接口道:“九头鸟,你就委屈些吧。准备走啦!” 九头鸟极不情愿地开始砍木作担架,韦陀李珏与狂鹰抬了铁臂金刚,九头鸟则扶着游魂宋慎,众人不再分散,急急赶路。 黑衣人紧跟不舍,前面的竹哨声仍然不时传来。 到了树林中段,四周的黑衣人渐来渐多,相距在百步外,形成合围,人数不下六十名之多,亦步亦趋,像在护送他们赶路。 众人的心情逐渐沉重,提心吊胆向前赶,无法估料他们何时开始袭击,猜不出他们在何处发动冲杀。 唯一不动声色的是小书生赵子玉,他伴着银汉孤星走在轿后,谈笑风生毫无惧容。 白二姑不甘寂寞,跟在赵子玉身后,似乎也不介意四周的危机,突然笑道:“小兄弟,你也来趟这一窝子浑水,未免太过愚蠢了,及早退出,还来得及。” 赵子玉扭头笑道:“白姑娘,你似乎十分关心我呢。” “当然啦!你这位俏郎君小小年纪,谁又不关心你呢?你不高兴?”白二姑毫不脸红地说,急趋两步,与赵子玉走了个并排,一双媚目。毫无顾忌地死盯着赵子玉,眼中有异样的神彩涌现。 赵子玉呵呵一笑,突然伸手挽住了她的臂弯,胸无城府地说:“谢谢你的关心,你对我真好,我该怎样感谢你?” 白二姑大感意外,又羞又喜地说:“小兄弟,你……你人小鬼大……” 但她却不想把手抽开,反而以有力的相挽作为回报,几乎偎在赵子玉的身上了,那宜嗔宜喜的神情极为动人。 一旁的银汉孤星直皱眉,说:“危机四伏,步步杀机,你两人居然有心情打情骂俏,岂不可怪?” 白二姑白了他一眼说:“杜大侠,咱们江湖人生死等闲,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人生几何?有一天过一天,生死关头,益显得欢乐的可贵。你俗,你不懂,你就少管我和小兄弟的闲事吧,我照顾小兄弟,你尽管放心,他的安全我负全责。” 赵子玉一声轻笑,问道:“请教,你如何照顾我?” “我永远跟在你身旁,不让那些人伤害你。” “晚上你也跟着我?”赵子玉附耳问。 “你……你怕么?我……我是说,你怕我陪伴你?”她脸红红地也附耳反问,这浪女人春心动矣! “我不怕,有你这样美的女人作伴,有何可怕?” “你……只要你有心,我陪你。”她勇敢地说。 “我是有心。只是……” “只是什么?冤家,不要吞吞吐吐。” “只是目下我们的处境……” “放心啦!我自有安排。”她十分镇定地说。 “你有何安排?” “届时自知,咱们自保当无困难。” 两人在说悄悄话,银汉孤星已落在后面,两人似无所觉,相挽而行,就在这个时候。四周的黑衣人,似已缩小了圈子,相距约在七八十步左右了。 银汉孤星退至一清道长身旁,低声道:“道长,情势紧急,眼看他们要群起而攻,咱们挡不住人潮,余大人一家安全可虑。” “依杜大侠之见……” “咱们必须找一处可安顿余大人一家的地方,这地方须有险可守,外有可限制围攻的地势,内有一两个人便可保护余大人一家安全的处所,不然对咱们大大的不利。” 一清道长苦笑道:“贫道方寸已乱……这……有了,这里往北走,有一座早年官兵所筑的砦寨,虽已弃置多年,但里面的碉楼仍然完好。” “这不是很好么?走!” “可是,咱们怎能到达砦寨?距此足有两里地,恐怕咱们一离开道路,他们就……” “他们在等候主事人到来,必定认为咱们已一筹莫展,咱们突然离开道路,他们必将措手不及。道长领他们走,在下开路。” 一清道长立即把话传出,不久,所有的人已知道向北越山腰而走的消息。 银汉孤星见时机已至,首先向右疾出,一声长笑,箭发似连珠,一口气发射了九支狼牙。 箭啸刺耳中,众人向北急走,兵刃齐撤,保护着四乘山轿向上夺路。 “啊……”惨号声刺耳。 共倒了九名黑衣人,箭不虚发,相距七八十步,正是弓箭的威力最强的距离,在银汉孤星百步穿杨的神妙绝技攒射下,黑衣人骤不及防,而且北面的黑衣人,完全暴露在山坡下的茅草地中,毫无掩蔽,只能四散逃生,正好做了银汉孤星的箭鹄。 死了九个人,合围之势自解。北面的黑衣人狼奔象突,纷向两侧的树林逃命。 东南西三方的人,同声呐喊纷纷合围。 银汉孤星跃上一座小丘,大喝道:“不要命的尽管上,接箭。” 他左右开弓,背射、跪射、箭连珠飞出,弦声狂鸣,箭啸声令人闻之头皮发紧。 射出十二箭,死了十二人,凡是冲得快的人,无一幸免。 但黑衣人来势如潮,前仆后继逐渐冲近,他一张弓照顾不了三方涌来的人。 第一个回身接斗的人是赵子玉,一声低啸,剑涌千层浪,骤吐万道虹,疯狂地卷入黑衣人的人潮中,手下绝情,冲得最快的三名黑衣人,在一冲之下,全部胸口中剑,一一狂叫着倒下了。 “杜大哥快撤!”赵子玉急叫,“嗤”声响,他一剑贯穿一名黑衣人的心口。 绿影回头反扑,是李婷姑娘,长剑一挥,“铮”一声架住了一名黑衣人的刀,剑虹陡闪,刺入对方的小腹。 同一瞬间,另一把刀狂风似的挥到,刀风及体,劈向她的右大腿。 她仅来得及拔剑急架,第三名黑衣人已从后扑到,不用剑刺她,左手一钩,便勒住了她的脖子,喝声震耳:“住手!这女人是我的。” 她的剑被震飞,脖子被勒,浑身一软,勒她的手坚逾精钢,力道千钧,毫无她挣扎的机会。 负责断后的有三个人,李婷、赵子玉、狂鹰,全陷入重围,银汉孤星也被陷住了。四人全力截杀,各不相顾,居然挡住了四十名黑衣人。 银汉孤星怎肯后撤?他已将弓背上,剑幻万道银虹,冲至赵子玉身侧,一剑刺倒一名向赵子玉偷袭的人,说:“双剑合壁,退不得。” 尸横遍里,血流成河。 终于,一声竹哨响,死剩的二十余名黑衣人悚然后撤。 狂鹰只剩下三把飞刀,力尽摇摇欲倒,浑身是血,扶住一株大树喘息。 银汉孤星偕赵子玉退回,惊问道:“辛兄,受伤了么?” 狂鹰辛良摇头虚弱地说:“没有,兄弟脱力而已。” 赵子玉低叫道:“糟!李姑娘呢?” 尸堆中,没有李婷。 银汉孤星大惊,变色叫:“你们快跟上,我去追贼。” 赵子玉一把将他拉住,急道:“去不得,你必须主持大局,万一碰上贼人的高手,咱们群龙无首,如何是好?” “可是……” “要追也来不及了,你知道李姑娘被带往何处去了?快跟上咱们的人,大局为重。” 他只好叹口气,扶着狂鹰向北赶。 他们赶到山坡顶端的遗砦旧寨,一清道长已占住了一座碉楼将余大人一家安顿在楼上,一行男女把守在楼下,据守着门窗待敌。 迎接他们的是韦陀李珏兄弟,老远便叫:“杜大侠,看见舍妹么?” 银汉孤星不及回答,赵子玉已经抢先说:“没看见,咱们以为令妹先走了呢。” “糟了!”韦陀李珏惨然地叫。 碉楼顶负责睑望的游魂宋慎大叫:“他们追来了,准备应战。” 废砦堡二十间楼房,全是巨木所垒成,经过了十余年风雨,除了门窗大部损坏以外,仍然完好坚牢。 有十余名黑衣人进入砦寨,四散隐身。 烈日当头,全砦死寂,贼人们皆隐身在各处楼房内,不见有人走动。 碉楼南面接著墙,楼上的人可从楼门进入墙顶,也可说楼是砦墙的一部分。墙顶宽有一丈二,向外有短墙,向内有防跌的土墙。北面是一座广场,荆棘丛生。两侧是两排平房,是昔日的守军住宅。 楼与墙皆是大火砖所砌成,内层堆垒的巨木,十分坚牢,不怕火攻,不怕冲车,闭住下面的门与窗,谁也休想冲入。 整座砦寨呈四方形,每边是两百四十尺,有四座碉楼,四周共有碉楼十二座。 东面八十尺的另一座碉楼上,突传来一阵刺耳的狂笑声。 西面的另一座碉楼,却传出一阵可怖的鬼啸。 封闭了楼下仅有的一门一窗,众人登上二楼。楼上共分四面,四面各有一扇小窗,和一东一西通问墙头的两座门,是往昔守砦的人,登上墙头布防的进出路。门已腐朽,他们用木条架起了临时的门。 “哈哈哈哈……”狂笑声刺耳。 “吱利利……”鬼啸声互相应和。 笑声与鬼啸,加上各处空屋和碉楼的共鸣,更为刺耳,更为可怖。 银汉孤星与五绝刀站在北面的窗口,心事重重,神色不安地说:“我等已身陷绝地,他们要将咱们困死呢。” 赵子玉踱近,沉静地说:“他们困不住我们,可虑的是余大人一家的安全,到任的期限将满,咱们不能在此久耽。” “我得设法找到金翅大鹏,擒贼擒王。”银汉孤星一字一吐地说。 “我得到外面走走。”赵子玉说。 “你要到何处走?目下危机四伏哪!”银汉孤星说。 赵子玉点头道:“我知道,但我必须出去。” “你……” “去请救兵。” “哪来的救兵?” “杜大哥,你忘了我还有同伴?” “哦,他们……” “我有十二名男女属下,他们都是些千中选一的武林奇才。” “他们留在九江?” “不,跟来了。” “跟来了?愚兄怎未发觉?” “糟的是他们跟在三里外,更糟的是我料错了。” “你是说……” “我猜想金翅大鹏必定在咱们过了武宁县之后,方向咱们袭击,因此命我那些属下在武宁之前不必派人接近通信息。要命的是咱们离开了道路,我那些属下可能已向武宁走了,我必须出去将他们召来。” “要走晚上走,白天里无所遁形,愚兄不放心。” 四眼灵官突然走近说:“派人出去请救兵,确是有此需要,不然,咱们便只好坐以待毙了。” 白二姑自告奋勇地说:“既然赵小兄弟带有人跟来,我愿与小兄弟出去讨救兵,白天晚间都差不多,能出去白天似乎要方便些。救兵如救火,拖不得。小兄弟,我们走。” 银汉孤星却不同意,说:“白天你们方便,贼人们也同样方便。以子玉的身手来说,晚间脱身该无困难,愚兄也可抽身相送一程,但白天千万不可冒险。” 九头鸟烦躁不安地说:“闷在此地等死,真不是滋昧。敌暗我明,咱们不知他们的虚实,等于是又聋又瞎,我出去跑跑,探探虚实,也好早作准备。” 五绝刀冷笑道:“你出去走走,保证是白送死。” 九头鸟哼了一声问:“你老兄怕我逃走不成?” “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在下可是为你的安全着想,你要逃走请便。”五绝刀悻悻地说。 “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是我说的。” “那我就走。” “没有人拦你。” 九头鸟紧了紧佩刀,拉开通向墙头的临时木门,大踏步上了墙,一步步向前走,扭头叫:“跳下墙,奔下山坡,只消到下面的树林,脱身易如反掌。” 砦南面的山坡长有里余,只有荆棘野草,不长任何树木,向下奔当无困难。里外是参天古林,隐身极易。 银汉孤星苦笑道:“商兄,你仔细看看下面的树林。” 树林内有人影走动,五绝刀说:“他们在林中守株待兔,你一跳下去,便是进了枉死城。” “我到对面的碉楼看看。” 对面的碉楼,狂笑声又起。 九头鸟向前走,大叫道:“金翅大鹏来了么?出来咱们谈谈。” 五绝刀一惊,急叫道:“九头鸟,快回来,那家伙是夺魄郎君范天彪。” 九头鸟不加理睬,置若罔闻,向前迈进。 一清道长苦笑道:“九头鸟要投靠他们了,咱们又少了一个人。” 五绝刀却说:“少一个人可能是真的,但九头鸟决不会投靠出卖我们。” 银汉孤星扣上弓弦,说:“咱们只能听天由命,希望在下能助他一臂之力。” 双方在半途相遇,九头鸟在丈外止步,嘿嘿怪笑道:“夺魄郎君,你怎么不下来?” 夺魄郎君也嘿嘿笑,说:“阁下怎么替狗官卖命呢?奇闻。商老儿,跟咱们走吧,咱们欢迎你,如何?” 九头鸟哈哈大笑道:“谢谢你老兄的盛情,在下心领了。” “你拒绝了?” “不错,可否请金翅大鹏出来谈谈?” “你不配!你九头鸟是什么东西?哼!” 九头鸟徐徐拔刀,冷笑道:“姓范的,你又是啥玩意?拔剑!” 夺魄郎君懒洋洋地拔剑道:“九头鸟,在下真不愿杀你,以免污我之剑。” 一声怒吼,刀光一闪,人刀俱进。 “铮!”夺魄郎君架开他一刀,沉声道:“该死!你真敢向在下递刀,你……” 九头鸟再次扑进,“青龙入海”一刀扎出。 夺魄郎君向侧一闪,斜身切入,剑发“飞虹戏日”,豪勇地抢攻,剑虹射疾上盘。 五招、六招、七招…… “铮”一声暴响,刀光乍教,火星飞溅,九头鸟的刀向侧扬,空门大开。 “噗!”夺魄郎君一脚疾发,正中他的小腹。 “砰!”九头鸟仰面摔倒,丢掉刀,抱腹呻吟挣扎。 夺魄郎君剑尖下指,步步迫进怪笑道:“你要死,在下成全你……哎!” 箭破空而至,正中夺魄郎君的右手肘弯,箭尖斜出,透肘后半尺。 夺魄郎君丢了剑,扣住上臂悚然后退。 银汉孤星飞掠而来,要抢救九头鸟。他不带弓,向前抢入。 对面碉楼灰影急射而出,对方对进。 银汉孤星光一步到达,站在九头鸟身前,冷然拔剑。对面后一步到达的灰衣老人,剑尖前指冷笑问:“小辈,亮万。老夫鬼爪南宫极。” “银汉孤星。”他沉着地答。 “咦!你这么年轻?” “有志不在年高。南宫极,你退回去吧。”他冷然地说,徐徐迈步后退,作势抓扶地下的九头鸟。 鬼爪南宫极乘他身形徐向下腑的刹那间,一声怪叫,剑闪电似的点出,一闪即至,剑气迫体。 银汉孤星不闪不避,不道反进,突从对方的剑侧切入,险之又险反而抢得了贴身的先机。 剑芒一闪即没,人影乍分。 银汉孤星在后退的瞬间,抓起了九头鸟的腰带,一晃之下,人已退出两丈外。 鬼爪南宫极身形一晃,嗯了一声,剑徐徐下垂,左手掩住了右肋。 远在两丈外手臂已废的夺魄郎君,突然扭头狂奔叫:“老天!他是鬼!快得像是……” “砰!”南宫极终于倒了,上身向垛口一搭,摔倒在垛口下,几乎跌下两丈高的砦墙。 银汉孤星已回到碉楼,迎接他的是众人惊疑的目光。他一照面便杀了大名鼎鼎的黑道名宿鬼爪南宫极,难怪众人惊疑。 “快用推血过宫术救九头鸟。”他将人交给一清道长说。 赵子玉在门前迎接他,犹有余悸地说:“老天!你怎么这样冒失?你看,要是被他们陷住,岂不令人担心?” 六个穿天青色长袍,梳道髻,佩剑的老人,停在三丈外迟疑不进。这是说,六个老人已迫近碉楼了。 他取过门旁的弓,笑道:“谢谢你的关心,贤弟。我已经发现他们要出来,所以速战速决一沾就走。” “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狂风六子,也叫西疆六魔。” “他能将这些人请来,金翅大鹏手面之广,委实令人震惊。如果不能将我的手下找来解围,恐怕咱们这次凶多吉少……你干什么?” 银汉孤星正向外走,语气坚定地说:“我要会会这六位高人。” 声落,已经外出到了墙头,弓上搭了一支箭,沉声向三丈外的狂风六子叫:“你们是倚众群殴呢,或是一比一公平决斗?” 一名老家伙阴森森地叫:“你过来,老夫会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 “你还没有回答在下的话。” “当然是一比一,狂风六子决不占你一个后生小辈的便宜。” “那就好,其他五个人必须退回去,以表公允。” “小辈你好狂,竟敢向老夫发令?” “这表示你们没有公平决斗的诚意,在下只好用箭打发你们了。” “你想倚仗弓箭取胜?未免太可笑了,老夫接你三箭,你尽管施展好了。” “好,第一箭!” 弓弦狂震,劲矢破空而飞,声未到箭已先及。 老人冷哼一声,伸手抄箭。 “啪”一声响,箭被抓住了,但矢尖却折断前飞,力道奇猛,“嗤”一声锲入老人的右肩井。 “哎……” 老人闷声大叫,身形一晃,退了两步,手中的箭杆突然断裂,被老人雄浑的抓力所震断。 银汉孤星搭上了第二支箭,豪笑道:“承让。现在,在下要射第二个人。” 一名老人扶住了同伴,悚然后退。 第二名老人挥手令同伴退,向银汉孤星厉声道:“咱们江湖人不屑使用弓箭,你犯了江湖大忌。” “哈哈哈哈……”银汉孤星狂笑,笑完说:“江湖朋友闯荡江湖,扬名立万全凭真才实学公平竞争,一比一公平决斗,失手只怨自己学艺不精,只有打家劫舍的草寇方倚多为胜,首先你们就不配讲江湖规矩。骑射之学,乃是练武人必具的技艺,在下就没听说过使用弓箭会犯忌。不屑用并不是不许用,没错吧,准备了,下一个是你。” “老夫要与你公平一决。” “好,奉陪,你的人快退。” 只留下刚才发话的老人,其他五位已退至对面的碉楼下。 双方对进,双剑徐徐出鞘。剑尖遥遥相对,步伐稳定地迫进。剑上隐发虎啸龙吟,双方皆在以内力御剑。 两丈,丈五…… 双方紧吸住对方的眼神,从眼神中捕捉对方神意的变化,脸色沉凝,呼吸深长平稳。 剑尖徐降,争取空门。 脚下不再踏进,而是碎步移进,看双方持剑的态势,以及庄严肃穆的神情,便知双方都是剑术的行家,都是火候精纯经验老到的高手。 一丈,八尺……一声冷叱,老人抢制机先进击,宛如疾风迅雷,剑虹依稀,直射对方的胸腹要害。 墙头宽仅丈二,换位不易,如不走中宫挺进,便没有出手的机会。 银汉孤星必须将对方击败,他知道附近包括敌我双方,皆有不少眼睛在注视着这场恶斗,他如不能抢得绝对优势,那么,敌方的气焰必定高涨,而已方的斗志必定相对地减弱。 因此,他必须取得这次胜利,而且要快要狠,以收震慑之效。 “铮铮铮!”他硬封对方三剑,无畏地勇进,还以颜色回敬三剑,移近了五步。 老人脸色一变,满脸惊疑,再退两步沉声问:“你的内力火候极为精纯,剑术凶猛绝伦,与你的年岁不相称,你是何人的门下弟子?” 他徐徐逼进,豪气飞扬地说:“江湖朋友闯道,从不以师门唬人。” “你……” 他不多说,一声低叱,豪勇地冲进,剑发“月落星沉”挫身急攻对方的下盘。 老人移步急封,“铮”一声错开剑,正待切入回敬,只消错开剑尖便可切入,攻中宫极易反而暴露空门。 岂知银汉孤星已用了全力,后劲续发,一声长笑,剑疾吞疾吐,捷逾电光石火,恰迎着切入出剑的老人,电芒一闪,及体了。 老人大骇,看出危机。吸腹、扭腰、撤招、斜退、闪避的身法已臻化境,险之又险地从剑尖前退出,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退更糟了,先机全失,危机再至,立陷绝境,被银汉孤星连攻九剑;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封架不住吞吐如电狂野绝伦的剑网,退至城口上了。 “铮”一声暴响,双剑接触。 “撒手!”银汉孤星沉喝,声如乍雷。 老人的剑被绞飞,翻腾着向墙外飞。 剑芒倏止,老人瘫痪在城口上,脸色泛灰,上身向城口仰,双手抓住城缘,防止跌出城外,恐惧地喘息,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的表情。 剑尖点在老人的胸口,只要向前一送便够了。 四老人飞掠而来,要抢救同伴。 赵子玉也到了,剑向前伸,叱道:“站住!你们想要同伴送命么?” 银汉孤星突然收剑,冷冷地说:“狂风六子多行不义,早晚要受报,但咱们无仇无怨,在下不想做替天行道的刽子手。你们走吧,希望咱们下次不再碰头。” 说完,示意赵子玉向后退,退入碉楼。 “天磊兄,你不该纵虎归山。”赵子玉埋怨他说。 他却不介意地笑道:“说好了公平决斗,他认输也就算了。杀了他,反而会引起他们同仇敌忾的念头,于咱们不利。放了他,显得咱们光明磊落,其他的人也将心存顾忌,知难而退呢。下次见面,他们哪有脸面再递爪牙?” 站在窗口的一清道长惶然叫道:“他们来了,这次咱们恐怕很难支撑下来。” 墙内墙外,两队黑衣骑士列阵而来。左右的碉楼中,也各自出来一群人。 “共有八十三名,咱们众寡不敌,完了。” 银汉孤星却平静地说:“诸位稳下来,沉着些。这里只有三处地方可以进入,人再多也没用。目下情势虽险恶,但并未绝望。一清道长与李珏昆仲守梯口,赵贤弟带两个人守右墙门,这一面交给我。记住,不可出去,只管用暗器招呼。他们不是训练有素的官兵,死了几个便不会再有人敢冒险送死的,咱们必须好好顶住。” 贼人形成合围,但墙上墙下人都分散了,不可能一拥而上。 箭搭上了弦,引弓待发。 贼人们大概知道他的箭可怕,相距五六丈外便止步。 站在他身边的游魂宋慎,不住向他催促:“快发箭呀!射倒一个算一个,等他们来得太近,便难以收拾了。” 他不住打量迫近至五丈左右的大群贼人,沉着地说:“正主儿未露面,这些人不是来进击的。子玉,你那一面有些什么人?” 赵子玉扭头道:“我一个也不认识,都是些生面孔。” 房内踉跄奔出余大人,沉声道:“杜大侠,让我出去见见他们。” 他摇摇头,笑问:“余大人,你是不是想出去与他们评理?” “是的,下官……” “算了吧,余大人,这些人全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你不出去还好,出去让他们看到,不啻火上添油,他们会更……” “可是,这样下去,你们能支撑多久?” “能撑多久就多久,置之死地而后生,哀兵必败,到晚上咱们便可突围了。” “这……” “大人请退。” 四眼灵官接口冷冷地说:“余大人,他们要的是你全家,捉住你一个人他们也不会罢手。” 余大人只好退回。韦陀李珏低叫道:“杜大侠,他们好像要下令进袭了,快发箭,不然等会儿便一切晚了啦!” 他却沉得住气,说:“他们像是有事,定然另有变故,不像是全力进袭,如果发箭射死他们几个人,反而引起公愤便大事不妙了,等一等再说。” 对面的碉楼中,出现了十六名男女老少。 “正主儿来了。”一清道长屏息着叫。 领先那人中等身材,干巴巴地骨瘦如柴,佩了一把剑,穿一袭褐色紧身,外面披了一件金面银里的大氅。 “他就是金翅大鹏么?”银汉孤星向游魂问。 “对,就是他。他身侧那位脸额全是疮的人,便是九头龙程潜。右首那几人是扭头狮子田正泽,翻云覆雨许钧,飞环织女荆彩云,百毒书生耿朝阳。左首那几个,是赫赫有名的潜山双丑厉文厉武兄弟,北固钓叟诸然,癞头尊者持一和尚……老天!咱们毫无机会。”游魂宋慎毛骨悚然地说。 银汉孤星扫视自己这一面的人,他发觉除了白二姑和四眼灵官尚沉得住气之外,全部脸现惊容。 他心中雪亮,以这几个人与上百高手相搏,简直是以卵击石,一切都完了。 外面,一名大汉亮着大嗓门叫:“请银汉孤星杜弘出来答话。” 他拉开堆起的木柴门,大踏步外出。 “杜大哥,你……”赵子玉惊叫——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三章 千钧一发 赵子玉见他竟敢外出,吃惊地拉住他加以阻止。 他摇头苦笑,木然地说:“贤弟,不要阻止我。” “但你……” “出去看看也许尚有转机,不然将玉石俱焚。” “我陪你去。” “不,我应付得了。”他断然地说,大踏步上前。 金翅大鹏也独自向前走,双方冷然相距丈余止步。 “在下丁搏九,你就是银汉孤星杜弘?”金翅大鹏皮笑肉不笑地问。 他泰然微笑,抱拳说:“正是区区在下,幸会幸会。” “久仰久仰,想不到杜兄竟然如此年轻。” “好说好说。” “年轻人勇敢进取……” “夸奖夸奖。” “但也不知道利害,任性妄为。” “阁下也曾年轻,并不足怪。” “在下想与杜兄商量商量。” “杜某请指教。” “丁某要向杜兄讨取余狗官一家老少。”金翅大鹏单刀直入地说。 “不行。”银汉孤星也干脆利落地答。 “丁某志在必得。” “杜某决不许此事发生。” “阁下看清了处境么?” “哈哈哈哈……”银汉孤星大笑,笑完说:“未离开九江,在下便已看清自己的处境了。” “那你……” “大丈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头可断,血可流,义之所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你与狗官沾亲?” “一不沾亲,二不带故。” “你是有意冲丁某而来?” “杜某与你金翅大鹏素昧平生。” “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希望你阁下放手。” “不必希望,办不到。” “你听清了,砦门楼下面,置有价值万金的珍宝,作为交换阁下放手的程仪,你拿了就走,不要回头。给你一个时辰权衡利害,万勿自误。”金翅大鹏一字一吐地说,向后退走。 九头龙在远处也向碉楼上叫:“金陵汉杰,你们如果想令妹活命,走出砦门,里外的林子里,可以看到令妹平安无恙地在等候你们带她回南京,不然,一个时辰之后,咱们把她的尸体送来。” 金翅大鹏已退出三丈外,亮声道:“在此一个时辰之内,你们那些替狗官卖命的人,可以随意离开,丁某每人酬谢白银五百两,走出若门,砦门下的人当堂奉赠。一个时辰之后,将玉石俱焚。诸位,良机不再,生死在一念之间,幸勿错过。” 九头龙接着说:“能活捉狗官交来的人,加赠白银千两,一手交人一手交银,决不食言。” 这一招真够狠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钱命两获,何乐而不为? 众贼尚未退去,沉喝声震耳:“站住!本官在此。” 银汉孤星一惊,扭头回顾。 余大人袍袂飘飘,神色庄严地跨步出门。 赵子玉急步趋出,抢在前面拦住去路,急道:“余大人……” 余大人沉声道:“赵公子,请退。” “余大人……” “让路!” 赵子玉竟然被余大人的眼神所迫,不由自主地让在一旁。 余大人缓步上前,一字一吐地说:“丁搏九,你出来。” 金翅大鹏起初似乎一震,接着哼了一声,举步上前。 银汉孤星全神戒备,在一旁镇定地运功俟机救应。他掌心中,扣了三枚威震武林,从不轻易使用的孤星镖。 双方相距两丈止步,余大人神目炯炯沉声道:“丁搏九,本官要对你说几句话。” 金翅大鹏冷笑道:“没有什么可说的,在下要将你全家剖腹剁心,祭奠拜弟贺霸在天之灵。狗官,你的死期到了。” 余大人冷冷一笑,毫无所惧地说:“本官为朝廷执法,除暴安良去恶除奸,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你不必用死来威胁本官。霸王贺霸横行南漪湖,不但是坐地分赃的匪首,更明目张胆鱼肉地方,霸占田地,逼良为奴,强夺良家妇女为妾为婢,纵容恶奴任意杀人,在前任推官任上,交下了三十二系血案,本官到任不足三月,九尸十命血案如山,最后他竟敢夜入府衙,反牢劫狱杀了五名狱卒,劫走被本官擒获下狱的主凶贺威。你说,他该不该受国法制裁?” “住口!你……” 余大人哼了一声,又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规矩不能成方圆。人不是禽兽,岂能弱肉强食?每个人都成了禽兽,这是什么世界?本官吃朝廷俸禄忠君爱民大节无亏,俯仰之间,可质天地鬼神,要本官的心,本官的心无疵无暇,在你们这些无法无天卑贼无耻的禽兽面前,你们可以拿去,不要为难那些为道义不顾生死,保护本官赴任的义士们。本官踉你去,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本官为国尽忠而死,抛头颅洒热血死得心安。最后,我问你,你敢当天下英雄之面,承认你是个卑鄙恶毒的无耻小人么?” 金翅大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厉声道:“住口!丁某顶天立地,是江湖上的英雄豪杰……” “哈哈哈哈……”余大人仰天狂笑。 “你笑什么?” “本官笑你鲜廉寡耻。” “什么,你……” “你,一个黑道无耻恶贼,雄霸一方,家财钜万,每一文钱皆是强劫豪夺而来,杀人越货满手血腥,这是英雄豪杰?这是顶天立地大丈夫?你如果真是英雄豪杰,该是行侠仗义,仗剑去暴除奸,要不就从军报国,至边关执干戈以卫社稷,方不负大好头颅。哼!与你这种无耻之徒说这种道理,等于是对牛弹琴。本官在暴力威胁下,为了免累无辜,任杀任剐决不皱眉,早晚你将法网难逃,杀官等于造反,等到那天大军云集,你将悔之晚矣!”余大人朗朗而言,从容举步向前走,神色庄严肃穆。步伐稳定,神目炯炯,不怒而威,令人不敢仰视。 金翅大鹏气为之夺,不敢正视,咬牙叫:“来人哪!把狗官带走。” 银汉孤星一声狂笑,说:“姓丁的,你还没问杜某是肯不肯呢。” 余大人苦笑道:“杜大侠,盛情心领,这件事祸患由下官而起,必须由下官……” “余大人,你错了,你以为大人跟他们走,任由他们宰割。咱们这些随同大人前来的人,便可平安离开么?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走脱了一人,消息外泄,不但日后官府可能追究,天下的英雄豪杰岂肯袖手?如不斩尽杀绝,这些恶贼岂能安枕?” “杜大侠……” “大人真以为这恶贼说的是真心话,砦门口准备了两万金珠?在下派一个人去看看。” 赵子玉大笑道:“好,我去看看。姓丁的,咱们连轿夫算上,不计余大人的家小,共有二十人之多,离开的人,每人五百两银子,加上擒余大人的赏金一千两,与杜大哥的价值万金的金珠,该有两万一千两金银,请先领在下去看看,如何?”说完,缓步上前,又道: “这么多金银,挑也得十几个人,去抢嘛,三五年也积不了那么多。反正空口说白话……” 金翅大鹏突然前扑,猛扑余大人。 银汉孤星左手一扬,大喝道:“斗胆!躺!” “砰!”金翅大鹏摔倒在地,被孤星镶击中双膝和右臂肘,怎能不倒? 银汉孤星一闪即至,一脚踏住大笑道:“擒贼擒王……” 话未完,对面碉楼中狂笑声震耳,出来五个人,其中一人赫然是金翅大鹏,与被击倒的金翅大鹏不但穿章全同,而且相貌与身材也完全相同。 他的笑声嘎然而止,愣住了。 金翅大鹏仍在笑,笑完说:“姓杜的,笑吧,最后笑的人,方是胜利者。可借你把丁某的唯一替身废了,今后丁某不易找到另一替身啦!这笔帐你得还。当然,如果你放弃保护狗官的愚蠢举动,又当别论。再就是在下的赏格,保证有效,丁某已派人去取金珠,两个时辰内当可取来,因此限期延长一个时辰。目下是巳牌正,未牌正诸位必须有所决定了。” 余大人突然向前急走,大声说:“本官也重申……” 赵子玉手急眼快,一纵而上,一抬头点在余大人的睡穴上,挟起便走,笑道:“你这书呆子,好好睡一觉。” 对面的贼人,如飞向前抢。 两人火速急退,银汉孤星将假金翅大鹏向楼内一丢,抓起彤弓搭上箭,弦声狂鸣,连珠箭破空厉啸。 墙头上,撂下了八具尸体,其他的贼人潮水般退入碉楼去了。 赵子玉将余大人安顿在后房,出来说:“天磊兄,我得设法出去讨救兵,时限急迫,晚上恐怕守不住哪!” “你不能冒险,且先看看情势再说,咱们必须以不变应万变,千万不可浮躁。”银汉孤星慎重地说。 不再有人出现,死一般的静。 余夫人偕同爱女小媛,含泪替受伤的铁臂金刚、游魂宋慎两人换药,给九头鸟服药喝水。 八名轿夫缩在壁角发抖,不住战栗面无人色。 没有人接近,大家倚壁歇息,气氛愈来愈紧张,不安的情绪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久久,狂鹰突然暴躁地向四眼灵官叫:“不要死盯着我,你是什么意思?” 四眼灵官撇撇嘴,冷冷地说:“你心虚了,是么?在下想,五百两银子虽少,命可是宝贵的。咱们这些人中,你老兄最靠不住。” 狂鹰愤怒地一蹦而起,伸手拔剑。 “坐下!”五绝刀大喝。 狂鹰咬牙切齿地坐下,向四眼灵官恨声说:“你他娘的四眼灵官又是什么好东西? 呸!” 白二姑伸手拉住往复走动的银汉孤星,笑道:“杜爷,你坐下歇歇吧!来,这儿干净。” 银汉孤星无可奈何地坐下,苦笑道:“生死关头,在下委实定不下心来。” 白二姑傍着他坐下,便近地附耳笑道:“杜爷,你真傻,你这种侠义襟怀英雄气概委实令人肃然起敬,但我认为你走可平安脱身。” 幽香扑鼻,耳鬓厮磨,但他却无动于衷,诧异地问:“白姑娘,你的意思……” “你的艺业深不可测,任何人也拦不住你的。” “在下不走。” “余大人如果无法保全,你能替他殉葬不成?你不会的。杜爷,你得保护我啊。”她低声幽幽地说。 “你……” “如果你走,我要追随你突围,随你远走天涯海角,并肩行道江湖。” 他一怔,摇头道:“姑娘,你在向我示爱么?” 白二姐羞赧地低鬓羞笑,低柔地说:“美人爱英雄,你难道不是英雄么?杜爷,我并不丑,年已双十,行走江潮从未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今天生死关头,我终于想了,我认为我已找到了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白姑娘……” “杜爷是嫌贱妾貌丑么?” “你给我走开!”清叱刺耳。 白二姑猛抬头,看到眼前站着怒容满面的赵子玉。她脸色一变,冷笑一声问:“小兄弟,你有何用意?” “你离开杜大哥远些。”赵子玉沉声叫。 白二姑风目怒睁,冷笑道:“你怎么啦?哼!你给我走远些,少管本姑娘的闲事。你不要以为你生得俊,本姑娘对你客气。” 赵子玉也冷笑道:“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了不少绵绵情话……” “嘻嘻!原来你在争风吃醋。算了吧,小兄弟,你固然人生得俊,很令人心醉,但你年龄太小,同时单薄得毫无男子汉气概,不必自作多情了……” 银汉孤星烦恼地说:“子玉,此时此地,哪来的闲工夫谈儿女私情?” 白二姑却媚笑道:“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咱们恐怕只有一个半时辰的寿命,人生几何,此时此地正好及时行乐呢。杜爷,我们到楼下去谈,免得在此地让赵小兄弟看了妒火中烧难受,楼下没有人……” “不要脸!”赵子玉怒骂。 白二姑却抱住了银汉孤星,往他怀中躲,急叫:“杜爷,你看他,他要……” 显然,她想挑起杜弘与赵子玉的妒火。但杜弘却不上当,挽起她站起笑道:“白姑娘,你少说两句好不好?本来这就是你的不是,沿途我冷眼旁观,你一直就在纠缠我这位小兄弟,爱情岂能儿戏?算了吧,求生第一,爱情暂且放在一边,日后再说好不好?”又向赵子玉笑道:“子玉,情字一字不宜勉强,日后愚兄保证替你物色一位……” “你是说,你准备要这个贱女人?”子玉抢着问。 “哈哈!你明知愚兄绰号叫做孤星。”他笑答。 白二姑一脚踢出叫:“你骂我是贱女人……” 赵子玉身形一闪,脚一拨之下,白二姑反而倒地。 白二姑狼狈地爬起来叫:“杜爷,你要替我作主……” 一清道长突然喝道:“白二姑,你这是算什么?” “你少管我的闲事。”白二姑放泼地叫。 一清道长走近,沉声道:“你听了,贫道请你来,不是要你跟来闹事的。” “你少管……” “你忘了?你欠贫道一条命的情。” “我白二姑不是跟来替你偿命还人情债么?” “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再说了。”杜弘大叫。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但却又增加了众人心头的压力,内部如果发生纠纷离心离德,一切都完了。呆在一角的李琪突然一蹦而起叫:“不,我要去救小妹。” 声落,狂风似的冲出门外。 “二弟!”韦陀李珏惊叫,火速跟出。 李琪不听,纵身一跳,跃出墙外。 草丛中飞出一把匕首,正中李琪的小腹。 “啊……”李琪惨叫着路倒。 韦陀李珏心胆俱裂,也要向下跳。 “不可!”杜弘抓住了他,又道:“下面他们布了暗器阵,不可枉送性命。” “二弟……”韦陀李珏狂号。 “哈哈哈哈!又少了一个。”下面有人狂笑着叫,但看不见人影,草长及肩,复有小树障目,看不见人影。 杜弘扶着掩面哭泣的韦陀李珏入室,小媛姑娘上前一把抱住了韦陀李珏,泣道:“珏大哥,他……他……” “小媛……”李珏惨然叫。 小媛突然放开李珏,发狂般奔出门外叫:“琪哥哥,琪哥哥……” 一声狂笑,一个黑衣人跃上墙头,刀光疾闪。 杜弘尚未放下哀伤过度的李珏,赵子玉则监视着白二姑,来不及阻止小媛。 狂鹰飞射而出,大喝一声,仅有的三把飞刀,全射入黑衣人的体内。 人影再现,是两个灰衣人,剑芒如电,急盖而下。 杜弘飞射而出,叫声糟!剑如长虹经天,锲入重重剑网之中。 人影倏止,血腥触鼻。 门口,余夫人摇晃着叫:“小媛……”哀叫声摇曳,她昏倒了。 小媛已死在一名灰衣人的剑下,魂归离恨天。 狂鹰倒在血泊中,咽喉已被刺穿。 黑衣人的尸体,仍在抽搐,三把飞刀全入胸腹要害。 两个灰衣人尸体零落,共分为九块,被杜弘在愤怒中以剑砍杀的。 前面在跳,后面把门的铁臂金刚分了神,一个灰影用壁虎功悄然爬近两面的窗口,那是余大人的临时居处。由于窗口距地高有三丈余,窗口已用木块钉死,因此无法从窗口爬入,却没料到竟然有功臻化境的高手,居然爬上了窗口。 房没有门,铁臂金刚就坐在门外侧守望着余大人。 “砰!”窗上的木块倒下了,灰影滚入。 铁臂金刚顾不了自己的伤势,一声怒吼,扑入一把抱住了尚未站起的灰影。 灰影猛抬膝,撞中铁臂金刚的下阴。 五绝刀飞抢而入,已晚了一步。 铁臂金刚已奄奄一息,下阴全毁。但他的双臂,已夹碎了灰衣人的头颅。 五绝刀刚抱起铁臂金刚,第二个灰衣人已穿窗而入。是九头龙,一把小飞叉射入五绝刀的右胸猛扑破床上的余大人。 房门口,赵子玉脱手飞剑。 “嗯……”九头龙闷声叫,“砰”一声摔倒在床上。 通向后墙头的另一座门,在轰然大震中倒下了。冲入的人是扭头狮子与翻云覆雨,猛扑迎来的一清道长。 “吠!”一清道长出剑大喝,左手一扬,云雾倏生。 两人不知怎地,如中雷殛,止步张口结舌恐怖地狂叫:“金甲神……” 一清道长一闪而入,长剑疾挥,两颗脑袋滚落。 这瞬间,一枚钢镖穿透云雾,“嗤”一声射入一清道长的右肩井。 贼人大举进袭,人群涌入。 赵子玉恰好出房赶到,一把拖倒一清道长,一声清叱,长躯而入,剑涌千朵白莲,卷入冲来的八名黑衣人中,惨号声刺耳,一冲之下,领先的五个人全倒了。 剩下的三个人惶然飞退,在门口又被赵子玉追及刺倒两名,只有一名跳墙逃命。 前面,杜弘也毙了接二连三跳上墙来的六个人,他的孤星镖比阎王令还要可怕,一镖一个镖到魂飘。 血腥触鼻,尸横遍地。 贼人已退走,楼中的惨象令人酸鼻。 三方有人入侵,只有四眼灵官与白二始把守的一方不见有人攀登。这一方向外,光溜溜地不易爬上来。 余大人昏迷不醒。铁臂金刚与狂鹰死了,五绝刀只拖了片刻,叉未取出便撒手西归。一清道长左肩并要害挨了一镖,左臂已废半身麻木。可怜的小媛死在剑下,一个深闺弱女命丧贼人手中。 李琪的尸体在墙下,他的爱侣小媛尸横墙上。 八名轿夫已吓软了,爬伏在地不住叫菩萨保佑。 善后要紧,必须钉好门窗,救死扶伤。白二姑是唯一的女人,她抱起余夫人。 四眼灵官也抱起余大人出房,说:“放在房内不安全,还是放在堂中受当些。” 杜弘深以为然,说:“好,放在角落上。” 两人却不向壁角走,却向梯口移。梯口已除去了梯,上面用木板堵盖住,不易跃上。 “咦!你……”杜弘急叫。 四眼灵官突然哈哈狂笑,说:“姓杜的,劳驾,移开盖板。” “你……” “哈哈!宫某与白姑娘,皆是搏老派来卧底的。” 一清道长大骇,厉叫道:“闭嘴!你两人定然是贪生怕死。见利忘义。你们以为真可以领得赏金?少做清秋大梦。快将余大人夫妇放下,贫道原谅你们。你们要走,贫道不加阻拦。” 杜弘接口道:“一清道长,他们说的是真话。” “施主怎知道?” “白二姑在紧要关头,竟向在下挑逗,显然希望在下与子玉弟争风反脸,以便从中取利。再就是他们把守的一面无人入侵,他们为何不来相助,所以……” 四眼灵官得意地说:“不错,你总算不糊涂。快!拖开盖板让咱们下去,不然咱们立即毙了狗官夫妇……” 话未完,受伤甚重的游魂宋慎贴地一滚,双脚急绞四眼灵官的双足。 可是,四眼灵官棋高一着,一跃而起,反而一脚点在游魂的丹田要害上,大喝道:“姓杜的,你动不动手?” 游魂宋慎在咽气,痛苦地呻吟。 九头鸟掩住受伤的小腹,突然站起说:“宫兄,我跟你走,我帮你掀起掩盖。” “好,快!” 九头鸟扭头向杜弘怪笑道:“老兄,不能怪我,人活着艰难,但总比死了好,对不对? 有些人活着比狗还要卑贱,但他们仍然甘心活下去,在下当然也不想死。” 说完,走近盖板,吃力地一块块搬开。搬着搬着。突然将一块木板向四眼灵宫的双腿砸去。 人影骤闪,下面跃上一个紫衣女郎,飞出一闪即至。 “砰!”九头鸟力尽倒地。 “且慢动手!”紫衣女郎急叫。 作势扑上的杜弘止手,并拦住了赵子玉。 “砰彭!……”一阵暴响,四眼灵宫,余大人,白二姑,余夫人,四个人跌成一团。 四眼灵官与白二姑的脑袋,两枚形如手镯外缘锋利的金色飞环,仅露出一圈金影。 一清道长骇然叫:“飞环织女。” 韦陀李珏抢出救助余大人,飞环织女喝道:“站住!末谈妥条件之前,诸位暂勿走动,本姑娘号称飞环织女,除了飞环绝技之外,还有致命的小天梭,阁下如果妄动,休怪本姑娘心狠手辣。” “你想怎样?”杜弘厉声问。 飞环织女笑道:“来救你们。” “你来救我们?” “不错,但有条件。” “你的条件是……” “你绰号叫银汉孤星,我称飞环织女,只要你肯答应带着我并肩行道江湖,以后将有人羡称你我是银汉双星,为江湖留一佳话,我便带你们逃生。” “这……” “大丈夫一言九鼎,我相信你也信任你是个人间大丈夫男子汉。” “不能答应她。”赵子玉急叫。 “你少给我废话。”飞环织女厉叱。 杜弘心中为难,叹口气说:“荆姑娘,多蒙姑娘错爱,在下不是不答应,而是有难言之隐……” 飞环织女幽幽一叹道:“我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可是我……九江邂逅,情根已种;再看到你这种大义凛然的英雄豪迈行径,我,……我是情难自已,刻骨铭心,不怕你耻笑我下贱……” “你本来就下贱。”赵子玉怒叫。 飞环织女苦笑道:“你是杜爷的好朋友,我不敢得罪你,我这点要求不算过份,求你不要再侮辱我。我飞环织女行道江湖以来,虽则任性狂妄,但洁身自好,守身如玉……” “哼!鬼才相信你的话。” “信不信由你,但我说的话问心无愧,杜爷,既然你不肯开金口,我不勉强你,快带了他们走吧,下一次他们的攻势更为凌厉,请保重,时不我留,等会儿便走不掉了。”飞环织女满怀哀怨地说,退在一旁,拖过四眼灵宫与白二姑的尸体,用剑挖取金环。 杜弘一咬牙,断然地说:“荆姑娘,我答应你。” “真的?”飞环织女惊喜地问。 “真的。”他沉声答。 “我……我好高兴,我……”她乐不可支地叫。 “如何逃生?”杜弘问。 “这座废砦堡每座碉楼下都筑有地道相连,我是无意中发现的,因此能进入这座碉楼。 地道口在下面梯壁下方……” 话未完,梯口飞上一个人影。接着上来了潜山双五,北固钓叟,癞头尊者,百毒书生。 最先上来的人,赫然是金翅大鹏,大喝道:“原来你这贱人……” 双方立即接上手,飞环织女不假思索地手下绝情,一声娇叱,飞环齐飞,接着是三枚小天梭,罡风呼啸,金虹乱飞。变生仓卒,立即双方同时展开生死存亡的致命一击。 赵子玉疾冲而上,剑芒流转,斜掠而出,潜山双丑尚未站稳,两人四条腿齐膝而折,狂叫着掉下楼去了。 杜弘一把抓住北固钓叟挥来的钓线,剑虹疾吐,刺入老家伙的心坎要害。 韦陀李珏形如疯狂,一杵将癞头尊者的癞头砸碎了。 百毒书生是最后上来的,一看不对,脚一点便往下跳,溜之大吉。在下跳的刹那间,打出了一把牛毛毒针。 金翅大鹏果然高明,大氅一抖,两枚金环与三枚小天梭,全被金色大氅所裹住,迎面飞扑而下。 “噗”一声响,飞环织女的头部左侧便挨了一记金爪,左颊与左耳脱落,金爪续沉击碎了左肩,左臂几乎折断。 金翅大鹏人未落地,杜弘已杀了北固钓叟,反手便打出一枚孤星镖,射入金翅大鹏的右腰背。 “砰!”金翅大鹏猝然下坠,像是中箭之雁。 力尽的九头鸟恰在身旁,一把便接住了。 “要活的。”杜弘大叫。 这些变化道来话长,其实是刹那间的事,发生得快,结束也快,出手便行雷霆一击,生死立判,反应出于本能,全力作生死一搏,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韦陀李珏突然跪下磕头,哀声叫:“杜大侠,请把人交给我,请……” “好吧,给你。”杜弘不忍地说。 “我帮你。”一清道长虚弱地叫。 杜弘猛回头,惊叫道:“子玉,你……” 赵子玉伏在一旁,浑身在痛苦地抽搐,嘎声道:“我……我背部中……中了百毒书生的……的牛……牛毛毒针。”声落,人即昏厥。 “哎呀!”杜弘骇然叫,火速替子玉脱衣检查背部的针伤。 剥下外裳,他怔住了,一阵异香与汗香入鼻,里面的衣衫像是女人的亵衣。伸手一探,探到的是扣得密不透风的胸围子。 他恍然大悟,脱口叫:“他……他是个女孩子,难怪毫无头巾味,男孩子哪能长得如此俊秀?” 事急从权,救人要紧,他将子玉抱入房中,用木板堵上房门,立即替子玉宽衣解带,首先给她灌入三颗解毒丹。看了针伤的状况,他知道自己有对症的解毒药。 羊脂白玉似的背部与臀部,共中了十三枚毒针,针取出,针口四周有一块钱大的蓝印,肿起并不高,流出一些淡蓝的液体,略带血腥味。 将一些药末压入针口,片刻再用口吮吸,吸完再擦药,再吸。 不久,他替子玉穿好衣衫,拭着汗水自语道:“姑娘,你是两世为人,再耽搁片刻,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他解腰带将仍然昏迷不醒的子玉背上,举步出房。背上的子玉突然在他耳畔说:“天磊哥,我……我死不了么?” “咦!你……你是怎么醒的?”他讶然叫。 “嗯……” “你死不了,恰好我有解毒药,放心啦!我们现在从地道走。” 站在死尸堆中,他一阵惨然。 金翅大鹏被木钉钉了手脚附在墙上,被割下百十块肉,人尚未断气,已经不成人形。 “放地下来。”他尖声大叫。 韦陀李珏与一清道长如受雷击,乖乖地将人放下。 他叹口气说:“你们报复得太惨了,日后你们如何向江湖朋友交代?杀了他,把其他的尸体丢出外面,架木板,把他火化了,以免被江湖朋友唾弃你们。” 这碉楼不但有地道相通,而且有通向砦外半里地的地道,摸索了好半天,出了地道,发现已身在砦北的矮林内,地道不是守砦人的退路,而是出奇兵包抄围砦人的通路,是一座极为完备的兵垒,弃之极为可惜。 “咦!怎么啦!”他回望砦寨讶然叫。 告中杀声震天,先前放火烧尸的碉楼仍有火烟冒出。 他背上的赵子玉欣然叫:“是我的人寻来了,他们正在大开杀戒。” 一清道长委顿在地,韦陀李珏背了余夫人也感到脱力。八名轿夫背了余大人和九头鸟,一个个都灰头土脸走不动了。老仆余成也是半条命,呆呆地形如活死人。 “我们回去善后。”杜弘说。 看天色,已是日正当中。 向上走不到百十步,上面奔下十余名客商打扮的人,有人大声叫问:“我家赵公子在何处?” “我很好。”赵子玉欣然叫。 众人喜极地奔近,领先的是个书童打扮的美少年,骇然惊叫:“小姐你……你……” “我很好,没死。”子玉兴奋地说。 杜弘一怔,脱口叫:“你,我认识你。” 书童一怔,退了一步期期艾艾地说:“杜爷你……你不……不会认识我。” “在巫山,你……你是那位绿衣小姑娘的侍女,你一定是……” 他背上的赵子玉突然噗嗤一笑。 他摇摇头说:“是了,子玉,你就是那位绿衣小姑娘,我记得你最后说的话是以后不再伤害我,原来……” “天磊哥,是的,我不会伤害你,因为这几天相处,我完全明白你是个值得尊敬,值得爱……值得敬重的真正英雄豪杰。” “咦!你胡说八道什么?听你话之意,似是往昔你曾经伤害过我似的……” “不!我是说,我也并不是什么值得爱惜的好人。” “不要胡说,我认为你是个热肠的可敬美姑娘呢。”他一面将子玉解下一面说,将人交给侍女又道:“幸好你们赶来,不然没有人替朋友们收尸了。” “我们赶到三十里外的森林,一问之下,村民说你们没有经过,一急之下,小婢知道出了事,因此不惜违抗小姐之命,赶来声援总算赶上了。”侍女加以解释。 杜弘叹息道:“首恶已除,我们这次的代价太大了。走吧,我们去替那些忠义之士善后,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四章 敌友迷离 三江船行的地字第五号快速客船,风帆吃饱了风顺着和风顺水下放南京,像一只白的天鹅,轻快地越过了小孤山,已经是近午时分了。 三江船行的船,行走大江的船号,以千字文字序排列,但缺首字“天”,天字是不许使用的。地字轨共有九艘船,号码是起一迄十,中缺四号。从九江下放南京,每天有一艘启航。 第五号船,实际上该是第四号,四死同音,颇不吉利。但旅客是看不到船号的,船号刻在舱壁的船籍牌匣内,只有船伙计们知道,旅客们根本不需为船号担心。 这种客船不搭载货物,因此速度比一般的客货两载船快些。 共分三舱,前舱是一般客舱,分为左右,左是单身客人,右供携有家眷的入安顿。中舱是有身份的客人住处,分隔为六厢,可安顿六家携眷的客人,当然也容纳单身的客人。只要付得起旅费,是否有身份并不重要。后舱是船夫的住处,与前面完全隔绝。 中船的六厢彼此是隔开的,各厢的门通向般极走道,因此除非出舱,不然谁也不知隔厢的客人是谁。 船发自九江,顺水放舟,船夫们十分轻松,仅前舱有两个人照料,后舱除艄公外,也只有一个船夫照料。 唯一可以活动的地方,是船头的舱面,两舱的客人如想走动,只有到舱面来。 小孤山下游十五里是毛湖洲,这段江面水势平静,船平稳地下航,人在舱中丝毫不觉晃动。 右舷的两座舱门同时拉开了,同时各钻出一位年轻人,互闻声扭头扫视对方一眼。 右首的年青人高大健壮,国字脸盘,有一双锐利精明的大眼睛,穿一袭青衫,突然虎目放光,脱口叫:“咦!杜兄,是你?” 一面说,一面踏上舷板。接着,又钻出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年人。 杜兄也堆下笑,欣然道:“咦!真巧,咱们又碰头啦?一别年余,司马兄风采更胜当年,红光满面,气色大佳。哦!目下在何处得意?到南京?” 司马兄含笑走近,笑道:“杜兄,相逢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看你老兄春风满脸,想必万事如意。兄弟劳碌命,目下替朋友至赣州办货,到南京交差,混饭糊口而已。” 接着扭头向身侧的少年人笑道:“少东主,过来见见在下的朋友杜弘兄。” 少年人一怔,大眼睛涌起不相信的神情,先仔细打量对方,片刻之后,方意似不信地笑问:“你……你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银汉孤星杜大侠?” “少东主,不可无礼。”司马兄含笑相阻,又向杜弘笑道:“这位是南京永升宝号的少东主文彦奇,这次兄弟护送他到赣州见识见识。” 杜弘点点头,笑道:“原来是千手魁星文大侠的少君,幸会幸会。” 文彦奇让在一旁说:“杜大侠,请舱里坐。” 司马兄也说:“杜兄,咱们舱里一叙。” 杜弘笑道:“好,兄弟一个人,在舱里闷得慌呢。” 三人入舱,席地落座毕,文彦奇奉上一杯茶,坐在杜弘身旁笑道:“杜大侠,能将孤星镖给我见识见识么?” 司马兄赶忙说:“少东主,不可,江湖人的兵刃暗器,不能随便让人观看的。令尊的魁星笔,至亲好友也难得一见呢。” 又向杜弘道:“杜兄,在九江上船么?” 杜弘笑笑,说:“是的,昨晚上的船,你……” “兄弟也是昨晚上船,在府城等信息,逗留了三天,昨天方把事料理停当。杜兄从宁州来?” “咦!你怎知兄弟从宁州来?” “呵呵!你老兄护送余州判的事,九江的江湖朋友谁个不知,哪个不晓?杜兄,真有你的。” “想不到你老兄消息如此灵通。” “不打算在九江玩玩?” 杜弘长吁一口气,摇头道:“不了,兄弟必须悄悄地离开。” “有困难?” “不,困难已经过去了。” “那……” “兄弟发觉一位身份如谜的人,到了宁州便悄然溜回九江,匆匆离开。” “是什么人?是男是女?” “是女的。” 司马兄哈哈大笑,笑完说:“这女人定然缠上了你,对吧?杜兄,说实话,你年纪也不小,不要再做孤星啦,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伴侣,改为银汉双星岂不大佳?咱们也可喝你一杯喜酒哪!” 杜弘却毫无笑意,肃容道:“这女人极为可疑,兄弟闯荡江湖,得罪了不少人,不得不提防。哦!咱们不谈这些,谈你。” 司马兄又是一阵大笑,说:“谈我?我飞燕十二郎司马龙,上次右腿弯挨了一记黄蜂针,几乎成了折翅燕,至今这条右腿只能用五分劲,上不了两丈高的墙,只好乖乖地急流勇退,在永升宝号吃碗闲饭,已是心满意足了。” “呵呵!护送少东主,也叫吃闲饭?” “不瞒你说,兄弟只负责催收货物,别无其他。” “呵呵!文东主大材小用了。” 文彦奇笑道:“小弟极少出外走动,第一次到赣江看看,家父不放心,要司马叔管束我,怕我闯祸哪!” “你闯了祸么?”杜弘笑问。 文彦奇摇摇头道:“司马叔除了小心,还是小心,我哪有机会闯祸?” 杜弘拍拍文彦奇的肩膀,笑道:“少东主,你不是江湖人,最好不要闯祸。令尊侠名四播,但他并不是江湖人,有家有业。安份做买卖,他的侠名是从疏财仗义,济人急难而来的,千手魁星的绰号,指的是他经常向有困难的人伸出援手……” 文彦奇大为不满,接口道:“你是说,家父的武艺不行?” “呵呵!别多心,练武主在健身,令尊魁星笔火候不差,但他用来锻炼体魄,可是却不曾用来与人争强斗胜。一个用兵刃解决困难的人,必定陷在兵刃上;因此令尊……” “哼!你小看人么?”文彦奇跳起来叫。 “文少东主……” “我要纠正你的想法……” 司马龙刚想喝阻,已来不及了。文彦奇手一伸,便扣住了杜弘的脖子,大拇指猛顶腮根,真力倏发。 杜弘安坐不动,若无其事地说:“文少东主,放手。” 文彦奇不死心,左手也加上了,闪电似的拍向杜弘的天灵盖。 杜弘右手轻舒,一指头架住了对方的左手腕门说:“你听见没有?我叫你放手?” 司马龙急叫道:“少东主,住手!” 文彦奇脸红脖子粗,讪讪地退回,吃惊地说:“老天!你……你的脖子是铁打的?” 杜弘摇摇头,苦笑道:“文少东主,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么?” “这……” “江湖人都是玩命的亡命徒,无时不在生死门中进出,反应出乎本能,不容许外物及体。刚才如果我不是早料定你有此一手,你恐怕得受伤。”杜弘有点不快地说。 司马龙陪笑道:“杜兄海量,兄弟感激不尽。” 杜弘笑道:“没什么,年轻人嘛,平常得很,兄弟不会计较。” 文彦奇也知道错了,赶忙赔不是。 三人天南地北地闲聊半个时辰,双方皆绝口不提彼此近来的事。 返回舱房,已是午牌正末之间,船夫送来午膳,向杜弘笑道:“客官委屈些,后天船在安庆靠岸,客宫便可上岸到挹秀楼大快朵颐了。” “挹秀楼的店东陈八爷目下怎样了?”他信口问。 “听说他要在漳霞港开设分店,生意兴隆,财源茂盛,旺得很。”船夫一面说,一面出舱而去。 船夫一走,他嘀咕着说:“作恶多端的人有福了,守本分的人活着该苦一辈子。陈八这恶棍至今未遭天谴,举头三尺有神明纯属子虚。天理循环,完全是鬼话。” 膳毕,舱门响起三声轻叩,外面传来司马龙的叫声:“杜兄,开门。” 拉开舱门,司马龙神色不安地抢入,低声道:“杜兄,情形不太妙,你知道么?” 他一怔,说:“你的话没头没尾,怎么回事?” “兄弟发现主桅上方八尺处,钉了一枚紫穗三棱镖。”司马龙脸现惧容地说。 他剑眉深领,急问:“是不是紫袍神君的信物?” “不知道,兄弟还没验看。” “你在穷紧张。” “不是穷紧张,杜兄,事态严重。” “你是说……” “如果是那老凶魔的信物,全船六七十条人命,可怕极了。那老凶魔作案从不留活口,咱们在数者难逃。” “咱们去看看。” 两人出舱,轻灵地跃上舱顶。 船艄的舵楼上,站着三个人,一是艄公,一是船伙计,另一人也是船夫打扮,但生了一双令人心悸的三角眼,干瘦得像根竹杆,骨瘦如柴,留了山羊胡。 人在舱顶可阻住艄公的视线,舶公正想叫,却被三角眼船夫拦住了,低喝道:“不要多管,掌你的舵。” 两人到了主桅下,仔细察看那枚系了紫色穗的三棱镖,镖上刻了一匹飞跃的马。 杜弘的脸色沉下来了,凛然地说:“不错,是紫袍神君马骏的信记。” 司马龙打一冷战,惊然地说:“这是说,这条船已注定了要受洗劫?” “是的。” “船上的人,不会留一个活口?” “可能。” “杜兄,咱们得走。” “恐怕船上已有不少爪牙潜伏……哈!看,上游跟下来那两艘快舟,必定是他们的船。” 两艘快舟在上游半里地,徐徐下放紧跟不舍。司马龙更是心惊,六神无主地问:“杜兄,咱们怎办?” “下去再说。”他沉静地说。 回到杜弘的舱屋,杜弘掩上舱门,向外一指,示意留心舱外,然后低声道:“紫袍神君横行大江上下,是个神奇可怖的江洋大盗,心狠手辣恶毒非常,水陆能耐据说世无其匹,与江湖朋友从无往来,他有自己的规矩,有自己的死党,我行我素谁也摸不清他们的底细,他的秘舵在何处,外人无从得悉。咱们即使想与他打交道,也无从着手。” “因此咱们必须早作打算。”司马龙脸色发青地说。 杜弘先撇开躲避的事说:“据兄弟所知,那老魔作案极为精明,事先必定打听确实,确知油水足风险少,方伺机下手。咱们这艘船,很可能载有特殊的客人,不然就不会引起老魔的兴趣。” “杜兄,咱们不是讨论特殊的客人,而是该如何设法离船。”司马龙焦灼地说。 他冷笑一声道:“如果你走得了,紫饱神君还用得着留下信记?” “那……”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避免全船遭劫。” “你是说……” 杜弘吁出一口长气,一字一吐地说:“设法让那位特殊的客人离船,而且必须在他们下手之前把他请走。死一两个人,救全船的生灵。” “这……” “但咱们不能这样做。”杜弘叹口气说。 “为什么?” “不合道义。” 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杜弘举手示意,大声说:“司马兄,无论如何咱们得设法,保全全船数十条性命。” 脚步声停在门外。 “杜兄,如何保全?”司马龙问。 “咱们要……” 杜弘只说了三个字,猛地拉开舱门,手一伸,便将停在外面舱门的一个人,迅速地拖入舱来。 “哎呀……”被拖入的人惊叫。 杜弘一怔,火速放手。 是女人的叫声,同时幽香入鼻。 “砰!”被拖入的人跌倒在舱内。 是一个十五六岁,侍女打扮的少女,眉清目秀,清丽娇俏,惶乱地挺起上身,惊煌地叫:“救命!你……你们……” 只消看第一眼,便知这位侍女没练过武,弱不禁风,又脆又嫩像个玻璃做的人,碰不得,一碰就碎。 杜弘脸上一阵热,赶忙说:“不要叫,小姑娘,这是误会。” 一面说,一面伸手将侍女扶起。 两人都是一表人才的年轻人,侍女心中略定,但仍然惊惶地说:“你们存心不良,光天化日之下……” 杜弘自知理亏,陪笑道:“小姑娘,只因为你停在咱们的舱门外,在下误认是偷听的歹徒……” “我是歹徒?你……” “咱们在商量要事,也难怪咱们误会。” “江风太紧,几乎站立不牢,因此我止步避风,你们却……” “好了好了,在下失礼,我给你赔不是,恭送姑娘出舱。请。” 侍女惶急地出舱,小鹿般逃掉了。 司马龙掩上舱门,苦笑道:“杜兄,你这笑话闹大了。” 杜弘神色凝重,不住往复走动若有所思。 司马龙提高嗓音叫:“杜兄,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位俏侍女。” 司马龙摇摇头,不满地说:“生死关头,你居然想入非非。真是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听说你不是个好色的人……” “你少废话。”他挥手叫。 “杜兄……” “我在想,不会是巧合。” “什么巧合?”司马龙问。 “她说江风太大,在咱们的舱门外止步避风。” “理由似乎充分嘛!” “但江风并不大。” “这……” “你见过像这种大方的大户人家侍女么?说起理由来振振有词,跌得甚重却不叫痛。” “杜兄之意……” “她装得并不像,漏洞百出。” “你的意思是说,她是个练家子?” “而且是紫袍神君的爪牙。” “不会吧?” “不久自知。” “你打算……” “听足音,她住在左舱,我要去拜访她的主人,查个水落石出。” 司马龙却反对,说:“杜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脱身要紧。” 他淡淡一笑说:“恶贼们不至于在昼间下手,不必担心。” “咱们早走早好……” “即使你要跳河,后面的船也要将你捞起来,保证你逃不掉。” “那……咱们岂不是坐以待毙了?” “不然,天黑时跳水,要安全得多。” “可是……兄弟是个旱鸭子。而文东主也不谙水性,兄弟担当不起闪失。”司马龙忧形于色地说。 杜弘向门外走,一面说:“你向上苍祷告吧,求菩萨保佑兄弟把潜伏在船上的首脑弄到手,咱们就不难平安脱身了。” 他出船走了,司马龙也跟着出舱,眼中闪过一阵犀利的光芒,似乎已下定决心,但令人难以猜测其中的含义。 邻舱的舱门闭得紧紧地,里面毫无声息。 杜弘略为迟疑,最后终于伸手叩门三下。 “谁呀?”里面有人问,是女人的口音。 “邻舱的客人。”他沉静地答。 “有何责干?” “有事请教,请开门。” 门拉开了,先前被他拖倒的侍女,露出半个清丽的脸庞,看清是他,惶急地掩门。 他伸脚将门顶住,笑道:“姑娘请勿拒门不纳。” 侍女慌乱地叫:“你……你欺负人,还……还嫌不够么?” “在下已经道过歉了。” “你来……” 里面突传来银铃似的嗓音轻呼:“小荷,让他进来。” 小荷依言让在一旁,气鼓鼓地将门拉开。 他跨入舱中,只觉眼前一亮。 舱分内外,以布帘分隔,外间一侧叠放着两床被衾,一看便知是两名侍女的睡处。内间有帘隔住视线,看不见里面的动静,当然必定有人。幽香扑鼻,少女们的临时香闺依然洁净整齐。 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冷然肃立,比小荷更出色,更秀丽。剪水双瞳像钻石,瓜子脸庞白里透红,温润嫩滑焕发着青春健康的气息,樱桃小口一点红,嘴角隐现笑涡,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来客。身材比小荷要高些,刚发育完成的胴体匀称动人,隆胸细腰,娇柔中却流露出三分刚健,好美的小丫头。 她不但美,腰带上竟然佩了一把标准尺寸的尺八匕首,绿鲨鱼皮鞘,云头上带着紫色丝穗。 紫,紫得令人感到头皮发紧。紫是邪色,不仅是恶其乱来,目下在受到紫袍神君的威胁中,因此更可增加三分讨厌紫色的理由。 她穿的仍是侍女装,一头青丝挽了双丫警,双丫髻便是侍女丫环的标志,这就足以说明她的身份了。 “你有何责干?”侍女似笑非笑地问,神色不亢不卑,在娇柔中透露出三分刚气,在稚态中流露出三分高贵的风华。 他一怔,心中暗暗喝采:“好一位清丽出尘的绝色俏侍女!” 他肃容抱拳一礼说:“区区姓杜,打扰姑娘了。” “说明你的来意。”侍女沉静地说。 “在下想拜望贵主人。” “家小姐与你素昧平生。” 他一怔,问:“贵主人不是男士?” “此舱只有家小姐与我及小荷姐主婢三人。” 他不得不知难而退,欠身道:“在下抱歉,告退,打扰了,恕罪恕罪。” 既然全是女的,他不便留下打交道,万一冲突起来,他一个年轻人有理也说不清,不得不见机告退。 但侍女却不放过他,喝道:“站住!说清楚了再走。” “姑娘……” “我叫海韵。” “海韵姑娘,在下冒昧,想请见你家小姐。” “有何要事,可以对我说,我代为转达。” “也好,请你家小姐把信记收回。” “你说什么?” 他冷冷一笑大声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在下管了这档子事。为了自己,也为了全船的数十条人命,在下不得不出面。” 海韵也冷冷一笑说:“我不知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只知你不久前无端侮辱小荷姐,目下疯言疯语,借故前来生事,这种不折不扣的登徒子行径,令人恶心。” “姑娘……” “你是自己滚出去呢,抑或要本姑娘赶你走?”海韵沉下脸说。 他向门口退,冷笑道:“在下已经打过招呼,话已经说得够明白,杜某给你们半个时辰的工夫,请除去信记,不然,在下只好断然处理,你们占不了多少便宜。” “你这厮胡说八道。”海韵怒叫,猛地掠出一掌拍向他的胸口。 他哼了一声,伸手急拨。 海韵变招奇快,变掌为爪,急扣他的脉门。 他刚沉肘收招,爪影一闪,纤纤玉指已闪电似的拂向他的七坎、鸠尾、期门各要害。 他吃了一惊,火速飞退出舱,站在舷板上说:“你的兰花佛穴手极为高明,可是仍欠火候,留不住杜某。” 海韵一击不中,颇感意外,一征之下,被他从指尖前脱身出了舱门,无法追击了。 杜弘不回舱房,径奔舵楼。 有艄公和一名船夫,神色漠然地目迎,直待他踏上舵楼,船夫方伸手急拦,叫道:“客官,舵楼重地,禁止进入。” 他淡淡一笑,拨开船夫走近艄公,问道:“艄公,前面右岸那座小村,是何县地境?” 艄公那饱历风霜的脸盘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漠然地说:“那是彭泽县的洲尾村,那座小山叫船山。” 他吁出一口长气,又问:“是不是大泊湖?” “是的,湖在村的那一边。” “大泊湖是不是有一座岳山?” 艄公向东一指,说:“瞧,那两座小山头,就是大泊湖中的岳山。” “此至香口有多远?” “二十里左右。香口是大泊湖的北南口,也是京池州府东流县的最南一座大镇。” “要多久可到?” “今晚本船在香口泊舟。” “咦!不是可以夜航么?” 艄公依然毫无表情,以漠然的口吻说:“不,彭泽至池州一带江面不靖,船不过铜陵,不敢夜航。” 他沉吟片刻,冷然间:“艄公,你走这条水路多久了?” 船公的眼中有了笑意,以颇为自豪的口吻说:“三十二年。客官,三十二年,不是个短日子。” “哦!见过了无数大风大浪。” “是的,但都撑过去了。甚至八年前,上游的马当江面重闹水怪,我也从两丈高的大浪与涡流中,把船平安地驶过险境。” “见过了紫袍神君那批水贼么?” 艄公打一冷战,脸色一冷,说:“没有。” “你知道这些人?” “不知道。” “贵船上有他们的人?” “不知道。”艄公木然地说。 “他们比马当水怪更可怖?” “不知道。” “看见主桅上那根紫穗么?” “老汉视力衰退。” “视力茫茫怎能掌舵?” “可以。” “我不信任你。” “你可向船东去说。” 他冷冷一笑,下了舵楼。 经过司马龙的舱口,舱门倏开,司马龙在内招手叫:“杜兄,进来坐。” 他钻入舱中,沉声道:“司马兄,速与文少东主拾掇。” “怎么啦?” “准备自保。” “自保?你是说……” “还有三刻时辰,在下要采取行动。” 一个时辰是八刻,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司马龙开始紧张,说:“兄弟在船上施展不开……” “咱们把船往北靠岸。” “哦!靠岸?” “是的。南岸是大泊湖岳山一笔勾消庞勇的地盘,那恶贼恐怕是紫袍神君的爪牙。” “杜兄,晚上再打算……” “来不及了,他们不会等到晚上动手。” “不,白天太冒险,彼此都有顾忌……” “你不打算参加?” “这……杜兄,必须等到夜间。” “司马兄,情势逼人,由不得你,咱们必须抢先一步,不然全船的人都完了。” “这……” 杜弘大为不悦,冷笑道:“是否参加,悉从尊便,在下要回舱准备。” 司马龙神色一弛,笑道:“杜兄,别生气,谁说不参加了!” “那就快准备。” “呵呵,不是还肩三刻时辰么?急不在一时。坐下啦!咱们好好商量。”司马龙一面说,一面奉上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 杜弘坐下,先不急于喝茶,问道:“咦!文少东主呢?” “到前面去了。” “他还有心情乱跑?” “他去查船上有什么人。”司马龙有点不安地说。 “真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他能打听出些什么?” “杜兄,他会照料自己的。请问,你的打算……” “迫船家把船驶向北岸,把乘客送上岸。” “行么?” “这是唯一的办法。” “这……” “我已查出那几个女人,定然是紫袍神君的党羽,上船卧底的主脑。那位叫海韵的侍女,兰花拂穴手相当可怕,你对付她必须小心留意。” “我去对付她?” “是的,你与文少东主缠住她们,在下对付其他的人。如果你一个人应付得了,可叫文少东主负责把守舵楼,不知他是否能当大任?” “应该不会有问题,他的剑火候不差。” 杜弘一怔,问:“他用剑?金陵文家的魁星笔是武林一绝,十八路笔笔生花传子不传女,他该承受乃父的衣钵,家学渊源,居然改用剑?” 司马龙讪讪笑道:“兄弟不知其详,只知他另投明师学剑有成,不想借祖上余荫在外招摇。” “哈!也好,有志气。你好好准备,我回去拾掇。”他一面说,一面起身向舱门走。 司马龙举起茶杯,笑道:“杜兄,兄弟未设有酒,以茶代酒,来,为咱们的合作干一杯。” 杜弘却不回身,跨出舱门扭头笑道:“等会儿,兄弟不渴。司马兄,你似乎一反前态,颇为沉着呢。” 司马龙呵呵笑道:“兄弟不是怕死的人,看不破生死,就不要吃江湖饭,一死百了,没有什么可怕的。” 杜弘也呵呵笑道:“对,兄弟深有同感。咱们这次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心中有所顾忌有牵挂,那就死定了。你老兄有此改变,兄弟放心了。” 船向下游平稳地航行,速度渐渐放慢。 舵楼换了一名船夫,是个相貌蠢笨,毫不起眼的中年人,笨手笨脚像个呆子。 上游跟下来的两艘快船,似乎拉近了些。 日影西斜,未牌已过。 杜弘重新出现在司马龙的舱房内,已换穿了劲装,背上了小包裹,剑系于背,显得英气勃勃。 司马龙与文彦奇也是一身劲装,系剑挂囊久候多时,等杜弘跨入舱门,司马龙抢先神色紧张地说:“杜兄,咱们换一换,如何?” “换什么?”他不解地问。 “你来对付那几个女人。”司马龙说。 “你……” “兄弟怕对付不了,那会兰花拂穴手的女人,兄弟确是有所顾忌。” 杜弘点头,不假思索地说:“也好,人交给我。” 三人最后一次商量,分派停当,司马龙举杯豪笑道:“杜兄,生有时,死有地。事先兄弟并不知你乘这条船,幸好你出舱运气碰上了,能与杜兄联手,为保命而合作,兄弟三生有幸,只愿咱们今天合作圆满。” 文彦奇也举杯,豪气飞扬地说:“两位虽比我大不了多少岁,但算起来仍然是久走江湖的前辈,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小弟能追随骥尾极感荣幸。” 杜弘一口喝干了杯中茶,大笑道:“看了两位的镇静神色,与气吞河岳的豪情,咱们今天成功有望,走,时辰到了。” 他首先出舱,窜上了舱顶,大叫道:“船放北岸,艄公,转舵。” 他的叫声如同石洞里响起一声焦雷,立即吸引了船上人的注意。 他伸手抓向紫穗三棱镖,想摘镖向惶然向上惊视的人解释,但人影疾射,另一面上来了一名书生打扮的人,长剑幻化一道虹银,劈面刺到。 他火速撤剑,向侧一闪,叫道:“花花太岁,你穿儒衫仍然是贼种……” “铮!”双剑相接,火星飞溅。 花花太岁侧退八尺,几乎掉下舱顶,脸色大变。 他一声长啸,挺剑猛扑。 “刷!”花花太岁一剑挥断帆索,风帆急降,帆衍向杜弘的头上急坠。 杜弘赶忙向侧一跃两丈,到了前舱顶。 “砰彭……”落帆声如天雷狂震,船立即倾斜,失去了控制。 全船大乱,叫嚷声震耳,鬼哭神号。 上游的两条快船,破水直撞而至。 杜弘刚稳住身形,只觉眼前一黑。 剑气迫体,花花太岁到了,剑出“长虹贯日”,攻向他的头部。 他本能地大吼一声,“铮”一声震偏来剑,顺势一剑挥出。 视力恢复原状,但晕眩感末消。 剑锋拂过花花太岁的肩胸,好一记快速绝伦无懈可击的致命一击。 “哎……”花花大岁惨叫,鲜血飞溅,向右舷飞跌,老命难保。 青影乍现,赫然是侍女海韵,光华如电的匕首来势似崩山,狂攻他的胸腹要害。 他吃了一惊,对方用的是神刃,有点棘手。剑气如冰,剑虹似电,匕首也称短剑,闪电似的及体。 他不敢冒险用剑硬封,飞退八尺。 “恶贼该死!”海韵娇叱,如影附形跟到,匕首像附骨之蛆,吸紧住他。 要命!眼前又发黑。 他本能地向侧一闪,避开正面,一声沉叱,剑攻海韵的右肋。 可是,他身形不稳,头重脚轻,慢了一着。 “嗤”一声轻响,匕首拂过他的右肋,奇冷彻骨。 同一瞬间,他的剑尖也刺中了海韵的右腿侧。 “哎!”他惊叫,向后飞退。他已陷入半昏境界,向江心飞坠——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五章 枝节丛生 杜弘与海韵在舱顶交手,突如其来的昏眩感令他无法施展,挨了一剑向江心掉。 半昏迷中,他模糊地想:“完了,我中了花花太岁的迷香。” 水声震耳,他只感到身躯重重地抛入水中,呼吸一窒,便失去知觉。 不知经过多久,他终于苏醒。 灯光耀目,死一般的静。 他本能地一惊而起,挺起上身。 一阵彻骨奇痛袭来,他叫了一声,重行躺下了。 他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处身在一间斗室中,是茅屋,家俱简陋,一根牛油烛火焰闪动。 肋下疼痛彻骨,痛得他冷汗直流。 身上换了灰直裰,肋下的伤是缠好了的。 他的叫声,惊醒了床用木凳上伏栏而睡的一位中年妇人,一蹦而起按住他急叫:“不可挣扎。糟!一定是创口崩裂了。” 他按住伤处,虚脱地问:“大嫂,这……这是何处?” 中年妇人避开话题,说:“当家的从江上救了你,好好定下心养伤。” “这里是……” 一声豪笑,门推开了,耳中响起洪钟似的怪嗓音:“这里是大泊湖岳山,久违了,阁下。” 进来了五个人,为首的人年约半百,豹头环眼,虎目虬须,壮实如能,高大雄伟。 他冷笑一声:“姓庞的,在下终干落在你的手中了。” 姓庞的哈哈狂笑,笑完说:“对,我一笔勾消庞勇等到你了。” “你投入紫袍神君手下,得了多少好处?” 一笔勾消怪眼一翻,叫道:“胡说,闭上你的臭嘴!” 他不在乎,冷笑道:“劫船时你为何不照面?哼!你该给在下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 “放你的狗屁!太爷一年来就没做过半笔买卖,谁劫了船?” “你……” “你已昏睡了一天两夜,大概睡昏了头。” “一天两夜?” “太爷的人把你捞上来,你像一条死狗。” “不是你与紫袍神君的人劫船?” “见你的大头鬼,太爷岂是与那凶魔同流合污的人?不错,太爷是江洋大盗,但要钱不要命,不劫孤寡,不伤妇孺,不劫清官,而紫袍神君那狗崽子却是鸡犬不留,杀人无数,财色其次,你以为太爷是这种人?” “你不是自辩吧?你不是这种人么?” “放屁!太爷为何要自辩?你已是太爷砧板上的一块肉,切割由我,红烧清炖由我作主,用得着辩?” “江上劫船的事……” “太爷已经享了一年福,含饴弄孙不问外事,只知前天江上有一场好杀,沉了一条船,死了不少人,其他一概不知。你就是那条倒霉船上的人?” 杜弘只觉心向下沉,一阵惨然,说:“数十条人命,葬送在那老魔之手,他……他太残忍了。” “是紫袍神君下的手?”一笔勾消问。 “他在你的江面作案,你不知道?” “我说过,太爷已一年不问外事了。” “你跳在大江里也洗不清嫌疑。” “浊者自浊,清者自清,太爷怕什么?” “我会查出来的。”他悻悻地说。 “那是你的事,太爷才懒得管这些闲帐。我问你,你没忘了咱们之间的过节吧?” “不错,咱们之间,还有三年前一笔帐未算。” “那次你拆了太爷一笔买卖。” “打了你三拳,踢了你两脚。” “太爷也给了你三掌,你没占多少便宜。” “在下落在你手上,你的机会来了。” “大丈夫恩怨分明。” “理该如此。” “等你的伤复原之后,太爷与你公平地结算。” “你倒是很讲道义呢。” “这点太爷敢说足以自豪。” “哼!你是不是另有阴谋?” “放屁!” “你不怕在下伤好之后,又栽在社某手中?” “你少臭美,三年来太爷并未闲着。” “别忘了,在下比你年轻。” “你也别忘了,姜是老的辣。你好好养伤,等你能动手时,便知道谁死谁活了。哦!有件事必须告诉你,附近戒备森严,千万不要妄动逃走的念头,哈哈哈哈……” 在狂笑声中,一笔勾消带着同伴走了。 杜弘颇感困惑,自语道:“这恶贼真是个奇人,他为何愚蠢得冒此不必要之险?晤!我得提防他别有用心,小心他的阴谋诡计。” 十天过去了,一无动静,医疗与饮食,皆受到极佳的照顾。十天中,一笔勾消绝迹不来。 三年前,江南绿林道四霸天之一的一笔勾消,带了八名大盗在杭州附近作案,碰上杜弘插手管事,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那时,杜弘在江湖道上算是后生晚辈,还不配叫字号,但却击败了一笔勾消,把一笔勾消赶出浙江。 一笔勾消在大泊湖岳山安窑立寨,但从不在附近百里内作案,名号响亮,名列四霸天之一,竟然败在一个后生小子手中,自然感到不甘,闭门苦练乃是意料中事。 杜弘这三年也下过苦功,但这次身在贼巢,要说心中毫无怯念,乃是欺人之谈。 十天中一笔勾消不曾露面,反而更令他不安,谁知道一笔勾消准备如何摆布他?如此优待有何用意?不由他不耽心。 这天,他出外四处走走,深感诧异,怎么不见有人把守?附近连一个年轻力壮的人也没有。 这是山南麓的一座小荒村,山四面临水,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岛来得恰当些。 大泊湖长有二十余里,宽仅五六里,并不比大江宽阔。 荒村仅十余户入家,全是茅屋,哪像是江洋大盗的垛子窑?附近只看到一些老少妇孺活动,人都到哪儿去了? 他心中犯疑,百思莫解。 他如果想走,可说不费吹灰之力,码头上泊有五艘小舟,只须在一艘驶出便平安大吉了;他的水性和操舟术颇为高明。 “这可能是陷阱。”他想。 他的猜想不无道理,一笔勾消必定毫无取胜的把握,因此故意纵走他,以借口群起而攻。 他不准备贻人口实,泰然返回小茅屋。 中年妇人送来了午膳,他向对方说:“大嫂,在下要见见一笔勾消。” 中年妇人简捷地说:“你不能见咱们当家的。” “为何?”他问。 “你的伤尚未复原。” “正相反,在下已经痊愈。这十天来,多谢大嫂照顾,在下感激不尽。” “小意思,不足言谢。” “请转告贵当家,在下明日午间,与他结算三年前的旧债。” “这……” “在下不能久耽。” “你……” “明午,在下……” “你不能等?” “不能等。” 中年妇人冷冷一笑说:“不能等,你可以走。” “我可以走?”他讶然问。 “是的,你可以走。”中年妇人肯定地说。 “可是,在下与贵当家的债……” “敝当家已有言交代,帐留请日后结算。” “怎么回事?” “你要走,晚上我把你的行囊送来。”中年妇人自顾自地说。 “有何用意,大嫂何不明告?” 中年妇人冷然注视着他问:“你要知道?” 他也神色凛然地沉声道:“不错。” 中年妇人吁出一口长气说:“敝当家不在家。” 他嘿嘿冷笑问:“出外作案去了?” 中年妇人冷冷地说:“敝当家已经洗手了。” 他冷然逼现着对方,久久方说:“很难令在下相信,他想永远留住在下么?” “敝当家不知你复原得这么快,如在正常情形下,你这种伤及内腑的伤势,一个月也休想痊愈。”中年妇人沉静地说。 “他想去找人来对付在下?” “废话!敝当家自己的事,从不假手于人。” “那……” “你如果肯等一月,或者敝当家全身而返,保证你不会失望。” 他一惊,追问道:“全身而返,是何用意?” “你要知道?” “在下愿闻其详。” 中年妇人又吁出一口长气,心情沉重地说:“为了江上劫船的事,敝当家接到了紫金凤凰令。” “紫金凤凰令?劫船的人是紫金凤而不是紫袍神君?”他骇然惊问。 紫金凤,那是江湖上极为神奇的一个女人,亦正亦邪,亦侠亦盗,名号于五年前方在江湖出现,玉制的紫金凤凰令所至。天下的江湖道朋友胆战心惊。但这女人的庐山真面目,世间知者屈指可数。至于她姓甚名谁,出身来历如何,同样是谜。 中年女人摇摇头,苦笑道:“谁知道呢?要等敝当家返回方知真相;假使敝当家能回来的话,那就证明紫金凤并不如传说中那么可怕。” “如果贵当家不能回来……” “你的债可以不要还了。” “紫金凤凰令上怎样说?” “附柬上说,要敝当家至潜山待罪。” “贵当家既然不管外事,任令对方在垛子窑附近劫船,也有罪?” “谁知道那鬼女人如何想法?” 杜弘似有所悟地说:“紫袍神君,紫金凤。是了,他们是一家人。哼!他们这样做,未免欺人太甚。” “这年头,谁的武艺高强,谁就有权欺人。”中年女人悻悻地说。 “贵当家动身多久了?” “五天了。” “大嫂,请替在下抬掇行装,在下立即动身。”他慨然地说。 “你要走?” “是的,到潜山。” 中年女人脸一沉,冷笑道:“阁下,你要落井下石?” “废话!” “你……” “在下要前往助贵当家一臂之力。” “什么?你……你不需……” “贵当家救了在下,在下也希望能投桃报李。” “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大丈夫恩怨分明,我不希望老欠他一份人情债。同时,那次劫船事件发生,在下还有两位朋友在船上,在下要向紫袍神君索回这笔血债。” “潜山隐了不少世外高人,你想独自前往冒险?” “在下去定了,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惜。大嫂,请立即替在下收拾行装。” “你……你在自找麻烦……” “人活在世间,哪还没有麻烦?”他泰然地说。 “好吧,你如果坚持要去……” “不错,在下坚持要去。” “我替你准备一艘快船。” “谢谢。” 皖、潜、太湖三条河水汇合的下游,称为长河,也叫皖河,从皖口入江。 快船可直放潜山县,易小舟上航,走皖水可到龙潭,走潜水则可到罗源涧,两者皆在天堂山,也是两河的源头。 第三天,船抵达石牌,这是与大湖河汇合处。 快船共有四名健壮的船夫,从皖口至石牌七十里水程,大半天便到了。 已经是未牌时分,为首的船夫向杜弘说:“杜爷,往下走滩险水急,不如在此停泊一宿,明早开船一天可到潜山城。” “往下走,愈快愈好。” “可是……” “天黑以前,可到何处?” “可到半壁弯,但那儿不宜泊舟,无村无店,水中常有妖异,经常有船无缘无故失踪。” 另一名船夫也说:“杜爷,附近只有石牌镇可以泊船,在野处泊舟十分危险。” 他不再坚持,点头道:“好吧,就在此地泊舟。” 石牌镇也叫石牌口,也称石牌市,是附近最大的市集,路通五县,市面颇为繁荣。镇在河南岸,分为上下两市集,下集有码头,也是石牌河泊所的所在地。 不是货船,河泊所的官兵仍然要登船查验,经过一连串的查问,船总算合法地取得泊舟的许可。 杜弘不想露面,坐在舟中养神,突听到船夫大叫:“向左靠,不然要碰上了……” “砰”一声大震,船一阵摇晃,撞上了。 外面,船夫在怪叫:“好小子,你们到底会不会掌船?” “啪”一声脆响,是耳光声,对方揍人的大汉怒叱:“闭上你的臭嘴!一耳光教训你该怎样知道规矩?” 接着,本船的几个船夫怒吼:“反了,理亏还要打人?拼了。” 杜弘坐不住,钻出舱急叫:“住手!有话好说。” 为首的船夫捣着左额,愤怒地叫着道:“杜爷,你看这些人讲不讲理?船……” 码头上,双方的船夫吵闹着要动手,一旁站着一个大牯牛似的大汉,敞开胸衣,粗大的双手叉腰而立,一双怪眼彪圆,抢着接口:“要讲理,到衙门里去讲。谁叫你的船停在这里?没撞翻你的船,算你走了狗屎运。哼!你再乱叫乱吠,太爷打掉你满嘴狗牙。” 救人如救火,杜弘恨不得插翅飞往潜山,但情势所迫,非在此地泊舟过夜不可,已经是心中焦灼,再一看大汉气势汹汹,不由火起,急步上了码头,沉声问:“你是说,不在衙门就不讲理?” 大汉见他身材高大健壮,人才一表,因此略有顾忌,但仍然大声说:“当然,你不服气?” “你好嚣张。”他怒声说。 “你也想挨揍?”大汉厉声问。 “在下确有此意,你敢不敢?” “太爷成全你。”大汉大叫,手一扬,耳光及体。 杜弘正在火头上,左手一抬护住头面,右手以牙还牙反击。 “噗!”大汉击中他的左小臂。 “叭!”他一掌同时抽在大汉的左颊上。 “哎哟!”大汉惊叫,倒退三步几乎摔倒。 对方的船上,接二连三跳上四名大汉,叫啸着怒吼:“这小子敢打人?丢他下江喂王八,打!” 舱门开处,有人钻出大喝道:“退回来!你们的皮痒了是不是?” 众船夫悻悻地退回,摩拳擦掌愤愤不平。 喝阻的人,是位年约半百,脸如重枣,剑眉虎目留了三络长髯的人,穿一袭蓝色长袍,颇具威严,向杜弘拱手道:“蠢夫们无状,小哥海涵。” 杜弘怒气全消,讪讪地说:“小可一时激忿,大叔恕罪。” “好说好说,区区姓匡,名信。” “小可姓杜,名磊。” “杜老弟好身手,那一掌快逾电闪。” “大叔见笑了。” “天色尚早,老弟情移至敝舟一叙。” “小可……” “幸勿见却,都是武林人,相见也是有缘。” “恭敬不如从命,小可遵命。” 上了船,匡信伸手相挽,说:“请入内一叙。” 他一看对方伸出的大手,不由一惊,掌中心有一团赤影,中有金色的纹路,而且肌肉在抽紧,一看便知对方不怀好意。 他听说过这种掌,称为金丝摄魂掌。 他一阵迟疑,说:“小可有限不识泰山,罪过罪过。” “你怎么啦?”匡信笑问。 “前辈是大名鼎鼎的摄魂魔君匡永宽。” “哦!你知道区区的名号。” “今日幸遇,小可深感荣幸。” “好说好说,舱里面坐。” 他反而向后退,镇静地说:“不敢,改日再向前辈请安。” 摄魂魔君淡淡一笑道:“好说好说,请啦!” “小可有事……” “站住!” “前辈有何指教?” “老夫要问你。”摄魂魔君的口气变了,变得毫不客气。 “小可不知前辈要问何事?” “你打了老夫的仆从。” “那是贵仆欺人太甚,而且是贵仆先动手。” “你眼中还有我摄魂魔君?” “不知者不罪……” 舱门绿影出现,香风入鼻,一位千娇百媚穿了绿色衣裙,年约十六七的少女,凤目冷电四射地娇叫:“爹,女儿把他揪来。” “丫头不可鲁莽……” 但少女已急掠而至,纤手疾伸,五指半屈掌心间下,用的是“金豹露爪”擒人。 杜弘忍下一口恶气,在纤手行将探入的刹那间,飞返丈外,跃上了码头。 “你走得了?”少女娇叱,跟踪而上,相距八尺,手一伸加上前冲之势,闪电似的接近,反拂而出。 杜弘本来打算脱身,但码头上有不少人,不易急冲而出。即使可以冲,可能有不少人遭殃,受到池鱼之灾,因此只好回身应敌。一念之慈,自陷困境。 他经验老到,料到对方必定出手袭击,奇快地向侧一闪,大旋身一掌斜挥。 少女一拂落空,右肋暴露在杜弘的掌下,双方都快,反应完全出乎本能,一步错全盘皆输,优势随时可转变为劣势,不能有丝毫大意。她向下一伏,险之又险地躲过一掌,立即贴地一腿猛扫,裹了铁尖的弓鞋捷逾电闪,深得快、狠、准三字要诀,对方如不向上跳就得后退。 岂知棋高一着,缚手缚脚,杜弘似已料到她攻下盘,既不向上跳,也不后撤,却前倾收腿前扑。 这次少女料错了,杜弘不退反进,大出意料之外,想躲避已来不及了。 杜弘的双手,扣住了她的双肩井,凶猛的冲力传到,势如崩山。 少女大骇,本能地向后倒,想缩腿反蹬对方的下身要害,拼命了。 可是,杜弘迫住了她,扑势太猛,身躯紧贴,不许她有收腿的机会,对防膝防脚的经验极为丰富,侧身相贴令她无从发挥。 “砰!”两人倒地。 杜弘压住了少女,百忙中放手向侧滚。 “噗!”左上臂被人踢了一脚,他感到整条左腿麻木不仁,骨疼欲裂。 自救的本能令他反滚,一跃而起向侧飞奔。 踢他的人是摄魂魔君,洱然叫:“咦!这小子的手竟然未断。你走得了?” 少女脸红耳赤地爬起,拍着衣裙上的尘土尖叫:“爹,捉住他零刀碎剐。” 杜弘未带兵刃,左臂麻木又不能发射孤星镖;他也不想在未至生死关头时使用暗器。 他向镇中逃,如果逃向郊外,决难脱身。 追逐他的摄魂魔君起步太晚,看热闹的人又阻住了视线,被地逃出六七丈外去了。 不知是哪一个缺德鬼,在旁大叫道:“拦住那调戏妇女的恶棍!捉住他!捉住他!” 码头闹市之中,男与女斗必定引起公愤,男的决占不了便宜,立即有人惊声叫打。 一大群人在后面追,前面开始有人提棍拦阻。 他大惊飞逃,折向急走。 光天化日之下,想逃出眼下谈何容易?他一急,顾不了惊世骇俗,跃登镇口的一座大宅。 “是个飞贼!”有人惶然地叫。 又替他加了一项罪名,更糟。 跃至第二座房屋的瓦面,下面追的人又叫:“定然是个采花贼。” 这是第三项罪名,有他受的了。 但这一叫,总算因祸得福,摄魂魔君不敢上屋追。一是怕被人误会也是采花贼,一是怕日后此事传出江湖,摄魂魔君的女儿被采花贼折辱,多没面子? 摄魂魔君不上屋追赶,杜弘有了生机,远出百十丈,向一条小巷下跳落,急急溜之大吉。 不久,镇中恢复平静,镇民们议论纷纷,互相告诫有闺女的朋友,晚上严防采花贼。 摄魂魔君派出手下入镇穷搜,整整搜了一个时辰,方悻悻地撤回。 杜弘的船夫,已将船撑走了,以免被波及。 杜弘躲在下市集的一座大宅的后院花丛,脱掉衣衫,他发觉左上臂有淤血之象,青紫了一大片,臂骨也隐隐作痛,这一脚地受了不算轻的伤。 直躲至黄昏来临,他方越墙而出,悄然接近码头,方发觉他的船已经不见了。 他的行囊,他的剑,全化为乌有。 行囊丢失,平常得很。剑也可以另买,他可以使用兵器店出售的剑,一个真正的高手,不需倚仗趁手的兵刃。可是,他的三百两金银尾随行囊丢失,身上只有随身携带的三二十两碎银,购置行囊也嫌不够。 站在码头侧方的暗影下,他盯着摄魂魔君的船发愣。 “要不要去找他们赔偿?”他心中不住盘算。 摸摸左膀,还好,被踢处已无大碍,仅略有些少皮肉之痛而已。 “这老魔父女可恶!”他口中低声诅咒,心在发狠。 他并不想树敌,不愿与摄魂魔君冲突。虽然他对摄魂魔君的金丝摄魂掌怀有戒心,但并不害怕。他不想借故向怀有绝学的武林前辈挑战而侥幸成名,能避免冲突则尽量避免。但真要被迫得非冲突不可,他也只好采取激烈的自卫行动。 他认为,目前已不可避免了,行囊丢失,盘缠没有着落,他陷入困境,冲突无可避免。 沉寂的夜,码头上人影寥落。船只不多,舱缝泄出一线线灯光。船头上香炉中的香火,迎风飘送过来一阵阵檀香味,香将尽,夜已深。 后面的市集夜市已散,传来三两声冷落的犬吠。 “我去找他们。”他向自己说。 将袍袂掖好,准备向码头走。 蓦地,他感到心潮一阵汹涌。 心潮汹涌,也就是所谓心悸。人进入黑暗不测的陌生环境,或者想起了一些危险的事,都会有此现象发生,有些人称之为心灵感应,也称之为逃避危险的自卫本能,敏感的人对心悸的感应颇为锐敏强烈。 他戒备地定下心神,吸口气功行百脉。 终于,他觉得似乎有一双不可见的可怕怪眼,就隐藏在附近盯视着他。他几乎可以断定,那是一双对他不友好的,阴森锐利怀有无穷敌意的不测之眼。 他不知这双眼藏在何处,但猜想就在附近。 他不能回头搜视,那等于是示怯。 “是不是摄魂魔君?”他想。 在这山区的小镇中,人地生疏,唯一的仇敌是摄魂魔君,他自然首先便想起了对方。 他正要找摄魂魔君一拼,正是时候。死一般的静,他用意识搜寻身后的动静。他戒备地迈出第一步,沉静稳实脚步坚定。第二步,第三步,……毫无动静。第四步,第五步…… 身后,突传来阴森森的语音:“你发觉有警了?” 不是摄魂魔君的声音,他沉着地止步。情势明朗化,一切都无所谓了。 脚步声轻微得几乎令他无从辨识,这人的举动比猫还要轻灵。 “阁下胆气可嘉。”那人又发话了,但声音反而像是从前面传来。 但他已武断地认为,这人已接近身后五步以内了。 “夸奖夸奖。”他冷冷地说。 “定非等闲之辈。”那人又说。 “在下受庞若惊。” “这是实情。” “朋友,有何指教?”他问。 “惩罚你。”语气奇冷。 他缓缓转身道:“具有折向传音术的高人,说这种大话并非奇事。” 五步左右,站着一个黑袍人,身材修伟,及髯飘飘,年岁不小了。 “你认为老夫说大话?”灰袍人冷厉地问。 “不是么?”他反问。 黑袍人以行动作为答复,疾闪而至,一掌吐出,暗劲山涌,直迫心脉,奇冷彻骨。 他向侧飘,回敬一掌,疾探对方的左臂。 黑袍人一怔,没料到他的身法如此迅疾,左掌急封,“啪”一声双掌相接。 双方同向外飘退,他警觉地说:“玄冰掌,名不虚传。” 黑袍人的及髯无风自摇,沉声道:“淫贼,你还有一个时辰。” “此话怎讲?”他问。 “你接了老夫一记玄冰掌。” “不错,你万载百冰万谋的百冰掌确是威力惊人。”他由衷地说。 “半刻之后,你将感到奇冷彻骨。” “真的?” “一个时辰后,你将被冻死。” 他摇摇头,笑道:“万前辈,你就没想到在下能阻止寒毒入侵?” “那是不可能的。”万载玄冰一字一吐地说。 “好吧,就算是吧。” “你赶快离开,找地方办后事,老夫不要你死在石牌镇。” “说得很严重呢,在下死在何处都是一样。” “老夫隐居本镇,不要淫贼的死尸污了此地。” “你说在下是淫贼?” “你不是么?” 他勃然大怒,厉声道:“万前辈,你这种以耳代目的态度,毫无长者之风,你该惭愧。” “什么?你说老夫以耳代目……” “你怎知道在下是淫贼,你知道在下的身份来历?你知道在下污了那几个女人? 你……” “白天你在码头公然调戏妇女,将一位大姑娘抱倒在地。” “哈哈哈哈……”他狂笑。 “你笑什么?” “当然笑你。” “老夫有何可笑?” “说你以耳代目,你还否认。” “老夫……” “你知道那位大姑娘是谁?” “这……” “你知道那位大姑娘的名号后,你就不会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话了。” “你否认你白天的所为?那位大姑娘是谁?” “她是摄魂魔君的女儿。区区对这种人敬鬼神而远之,逃避还不及,还敢向她施暴调戏?” “哼!你这是一面之词……” “住口!”他暴怒地叫。 “你……” “你跟我来。”他不客气地说。 “跟你去?你……” “我带你去见见摄魂魔君。” “你要老夫相信你?” “不相信时,咱们再放手一搏,拼死你这长耳朵的倔强老驴,走!”他凶狠地说,扭头便走。 “老夫不怕你飞上天去。”万载玄冰跟上说。 “在下飞不了,也不想飞走。你听清了,在下与魔君交涉时。你少插嘴。” “老夫从不听人摆布。” “你已经听人摆布了。” “你……” “其一,你以耳代目,出头找在下问罪。其二,你已经跟在下来了。” 万载玄冰想发作,却又忍住了。 到了摄魂魔君的泊船处,杜弘大叫:“提魂魔君,你给我滚出来。” 片刻,舱门拉开。一个暗影飞隼似的飞上码头。是摄魂魔君的女儿,娇叱道:“天堂有路你不走……” 声到人到,纤纤玉指排空探入。 杜弘向侧一闪,喝声似沉雷:“住手!叫你爹来,在下不与女流之辈打交道。” “呸!你配……”她一面叫,一面挥掌袭击。 杜弘忍无可忍,大喝一声,伸出巨灵之掌,招发“排云荡雾”,狂野地封开袭来的如山掌影,连挡九招无畏地切入,“啪”一声响,一掌拍在姑娘的右肩上,喝道:“你给我安静些。” “噗!”姑娘坐下了,痛得毗牙咧嘴大叫:“爹……” 船头站着摄魂魔君,踱上码头说:“丫头,为父已告诫过你不可轻敌,又上当了吧?这小子的艺业深不可测,你不是他的敌手。” 杜弘哼了一声,大声道:“姓匡的,你好不要脸,白天里父女联手,你哪像个武林前辈?纵女行凶,复助纣为虐,没说话,你还我的公道来。” “呵呵!小伙子……” “住口!” “其一,你必须道歉。其二,你还我的行囊。在下的船已经失了踪,行囊在船上,在下找你要。” 摄魂魔君居然不生气,大笑道:“你找了帮手来。所以胆气壮了,是么?如果老夫不还你的公道……” 杜弘心中一转,向袖手旁观的万载玄冰一指说:“这里有人认为在下调戏你的女儿,要你亲口承认,不然你就不用在江湖鬼混了,他要向你讨公道。” 摄魂魔君火起,怒不可遏地叫:“混帐!谁敢说我匡永宽的女儿遭人调戏?” 接着向万载直冰招手叫:“你过来,老夫要缝上你的狗嘴。” 万载玄冰举步上前,阴森森地说:“姓匡的,你又不是女人,拈得起针线缝嘴?老夫倒要看你……” 摄魂魔君以为万载玄冰是杜弘请来的人,有意前来羞辱挑衅,盛怒之下,不容对方再说,一声沉喝,大踏步冲上,劈胸就是一掌,掌劲呼啸,风雷骤发。万载百冰不敢大意,人的名树的影,因此不无顾忌。高手相逢,各怀绝学,也就各怀戒心,轻易不肯过早使用绝学相搏,向侧一闪,立还颜色,大喝一声,回敬了两掌,放手抢攻。两个名宿互不相让,展开了空前狂野猛烈的恶斗。摄魂魔君的女儿看呆了,忘了一旁的杜弘。杜弘只看了片刻,一跃上船。摄魂魔君的几名仆人,已到镇中办事未回,船上只有几个船夫,船夫按规矩是不过问双方的事,全都装睡不起。杜弘得其所哉,闪入摄魂魔君的舱房,饱掠藏在床头的金银,顺手牵羊带走了摄魂魔君的剑,溜之大吉。 码头上恶斗正酣,三更将届——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六章 林中琴声 杜弘久走江湖,见多识广,对那些魔道中颇有威望的元老名宿相当熟悉,对他们的性格也摸得相当透彻。大多数的人,求名之心比求利更切更重视,因此略施小计,便促成摄魂魔君与万载玄冰火拼,他却混水摸鱼,乘机把摄魂魔君父女的金银攫为己有,临行并顺手牵羊,带走了提魂魔君的长剑。 他知道这样做犯了大忌,但他不怕,理直气壮,何所惧哉?以牙还牙,他应该给老魔一次狠教训的。 当晚,他在江边的荒野露宿。船没有了,他只好倚仗两条腿赶路。 午间穿越潜山县城,问清路途,立即奔向皖山。 皖山周围二百余里,有数十座峰岭崖洞,最著名的三座山,东是天柱山,北是潜山,南是皖山。天柱山也叫雪山,玄门弟子称之为司元洞府。整座皖山是玄门弟子的第十四洞,名叫天柱司元之天,共有峰二十七、岭八、崖五、岩十二、原四、洞十、台四、池三。据说,戏弄曹操的左慈,曾在潜山炼丹,至今尚有左慈炼丹房遗迹,因此玄门弟子将其列入第十四洞天,也说明这里必定风景清幽旖丽,适于隐世潜修。 进入山区,入烟渐少,山深林茂,要想找人打听消息并非易事。 当晚,他在山下的一家农舍中借宿。主人是个与世无争的朴实老农,一问三不知,只知山区中确有些稀奇古怪的人出没,当地的山民从不过问外人的事。 次日一早,他决定四出搜寻,穿了一袭青紧身,外穿长袍。佩剑挂囊,带了干粮,泰然取道入山。 紫金凤既然约一笔勾消到潜山,那么,他必须到潜山去找,第一站他要到左慈炼丹房。 循老农指示的小径,他泰然赶路。绕过一座山峰,山径蜿蜒上升,路径窄小,野草没胫,所经处全是参天古林,飞禽走兽见人不惊,可知这一带甚少有人走动,而且无人在这一带狩猎。 进入一座松林突听到右侧传来了奇异的琴音。他心中一动,闪在树下全神倾听。 “怪!我分明听到了琴声。”他剑眉深领地自语。哪有什么琴声?山风掠过松林,阵阵松涛震耳,按理他不可能听到琴音。 久久,他只好死心,继续赶路。 怪事,刚走了十余步,又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奇异琴音,在松涛怒号声中,依然分辩得出那是隐隐的弦声,他甚至可以听出那是以滚拂手法拨出的一阵扣人心弦的音符;他对音乐不是外行;他逝世了的爱侣更是其中佼佼。 可是,当他驻足谛听时,琴声却又神秘地消失了,除了澎湃的松涛声之外,毫无异样。 他大感困惑,付道:“这附近定然隐有一位琴艺高超的世外高人,琴音居然能在势如万马奔腾的松涛声中传入,委实不等闲哩!” 他不再理会,重新上路。 此后。不再听到琴声,他也懒得去留心了。 转过一座山脚,身后突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本能地扭头回顾,看到一个穿灰直掇的中年村夫,左胁下挟了一头活的小鹿,右手点着一根山藤杖,正兴匆匆地快步跟来。 他经验丰富,只扫了对方一眼,便看出对方与众不同,流露在外的气概,决不是一个平凡的村夫。 他暗中留了神,仍然沉着地赶路。 村夫片刻即到了身后,敞声笑道:“呵呵!阁下定然是山外人。” 他淡淡一笑,转首问:“你老兄难道是上生土长的山里人?” “虽不是土生土长,但家在山中,便是山里人。” “有道理。” “阁下来游山的?” “不,来找人。” “找人?兄弟可以算是地头蛇,你如果问我,我会指示你一条明路。” 他心中一动,笑道:“那就有劳尊驾了,在下打听一个人。” “呵呵!你算是问对人了,但不知要打听的人是谁?”中年人陪着他并肩而行,一面爽朗地笑着说。 他扭头瞥了对方一眼说:“在下姓杜,名磊,请教阁下贵……” “在下姓罗,名方。” “杜某要打听的人,罗兄必定认识。” “但愿如此。这人是……” “紫金凤,不要说你不知道。” 罗方一怔,脸色一变道:“你找她,对你并无好处。” “阁下只消指引在下去找,是否有好处,且让在下来耽心。” “你真要找她?” “你知道在下的意思。” “好吧,我告诉你。” “在下洗耳恭听。” “转过前面的山岩,路一分为二。” “左?右?” “右至左慈炼丹房。” “左面可以找到紫金凤?” “对,山行四五里,小径通向一座山谷,谷名凤凰谷,那座山岩尖端的小竹屋,就是紫金凤的香巢。” “谢谢指引。”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杜弘脚下一紧,罗方又叫:“如果我是你,不去也罢。” 他倏然转身,冷笑道:“如果在下坚持要去呢?” 罗方也冷笑一声道:“在下替你通知亲友,你可以及时交待后事。” 他虎目生光,哼了一声说:“尊驾早些通知紫金凤,杜某既然来了,决不会身入宝山空手归,再见。”说完,大踏步走了。步伐坚定,充满了信心。 罗方注视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自语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狂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说完,丢下小鹿往回走,走了百十步,路旁草丛中窜出一个青衣大汉,沉声道:“罗方,你做的好事。” “咦!巴兄,在下做的什么好事?” “你放人进去了。” “不错。” “你好大的胆子,忘了长上的吩咐。” 罗方淡淡一笑说:“长上说阻止紫金凤的朋友入谷。” “你是明知故犯了。”巴兄阴森森地说。 “但长上并未吩咐阻止紫金凤的仇人入谷。” “你是说……” “那狂小子是向紫金凤寻仇的人,单人独剑竟然敢向鬼门关里闯。” “你相信他的话了?” “凭在下数十年的江湖经验,决不会走眼。” 巴兄冷冷一笑,悻悻地说:“但愿你不会走眼,不然有你受的了。” “不劳阁下耽心,罗某担当得起。”罗方也冷冷地说,神色颇为冷峻。 巴兄嘿嘿笑,说:“当然,目下这一带由你负责,你当然得担当。等长上到来之后,便知你是否担当得起了。” “看样子,你老兄必定是妒嫉在下独当一面,因此心中不满……” “你少臭美,巴某的地位并不比你低……” “但这一面长上却交给罗某负责。” “巴某却是负责监视你的人。” 蓦地右面三二十步外,传来了银铃似的轻笑。 两人一怔,两面一分全神戒备。 是三位美丽动人的少女,中间那位少女穿的是水湖绿素绢衫裙,一头美好的青丝被散着,长及腰下,有一双钻石般灿烂的明眸,美得令人屏息,流露在外的高贵风华,令人不敢逼视。 两侧,是穿了黛绿衣裙侍女打扮的两位少女,各佩了一把长剑,同样的年轻貌美,明艳照人。 左首那位侍女,捧着一具古色古香的瑶琴。另一名待女则挟着琴匣,盯着下面的两个豪客不住娇笑。 罗方脸色一变,向巴兄问:“这一带是你的潜伏处,附近为何有陌生人逗留?” 巴兄也是满脸迷惑,说:“怪事,这附近不可能有陌生人逗留,怎又钻出来三个女的?” “她们总不会是狐仙。”罗方冷冷地说。 巴兄一急,发出三声短啸。 挟琴匣的侍女笑道:“不用呼叫你们的同伴了,他们都进了枉死城,在阴曹地府等候你们呢。” 罗方举步逼进,沉声问:“你们是谁?” “你以为我们是谁?”侍女反问。 “你们是紫金凤的人?” “你是紫袍神君的头领吧?”传女仍然反问。 “你知道在下的来历……”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罗方已接近至丈内,突然从抽底飞出一支袖箭,射向中间的少女,同时右手从怀中拔出一把匕首,闪电似的递出,人如怒豹上扑。 巴兄也不甘人后,拔剑扑上叫:“留一个花姑娘给我快活。” 他们快,侍女更快,将琴向中间少女的面前一递,少女的左手伸出,纤纤玉指扣上了琴弦。 高亢尖锐的两声音符乍起,奇迹出现了。 挟琴匣的侍女手一伸,食中两指责准地挟住了飞来的袖箭。 罗方只感到脑门一震,天灵盖似要炸裂,一阵痛楚,一阵昏眩,冲势倏止,大叫一声,丢掉匕首双手掩住双耳,砰然倒地。 巴兄更糟,摔倒在山坡上向下滚。 “走!”中间的少女挥袖叫。 三人往丛林中一钻,消失在密林深处。 杜弘赶到三岔路口,不假思索地奔向凤凰谷。前面山势渐升,已可看到四五里外的山谷谷口。 远远地,看到路中坐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灰发老人,膝上搁了一根竹杖,闭目而坐像是睡着了。 他油然兴起戒心,沉着地接近了老人。老人端坐不动,呼吸像是停止了,有如老僧人定,浑忘身外物。 他在八尺外止步,仔细打量这位坐在路中的怪老人。久久,一无动静。 “定然是拦路的。”他想。 他认为紫金凤是紫袍神君的党羽,当然不许可他直捣凤凰谷深入赋巢,派人阻拦乃是意料中事。但在与紫金风面面相对一拼之前,他必须保持旺盛的精力,尽量避免贼爪牙们消耗他的真力探他的底。 他决定绕过去,看对方下一步有何反应。 及发老人寂然不动,似乎并不知有人接近。 他向右绕走,沉着地现变。 灰发老人果然有所反应了,以原坐式侧飘丈余,拦住他的去向,仍然不曾睁目,坐式丝毫未变。 他身形一晃,左射丈余。 灰发老人如影附形,仍然以原式拦住去路。 他心中冷笑,突然向右再闪。身形一动,及发老人已同时急飘。 他哼了一声,闪势倏止,向前飞跃,从上方纵越。 灰发老人发觉上当,不再沉默,大袖一拂,罡风似殷雷,如山暗劲随袖而出,袭向纵出的杜弘,眼一睁,锐利的眼神,像射出了无数可怕的利镞。 人防虎虎亦防人,杜弘双手一振,上升的身形再向上提升,双足乱点,像是使用轻功提纵术中最难练的绝学梯云纵。 老人一袖落空,被他从袖风的上方一跃而过,远出两丈外去了。 “咦!”灰发老人颇感意外地叫。 他飘落实地,转身冷笑道:“阁下好高明的拂云袖,可惜仍欠火候。”说完,扭头便走。 “站住!”灰发老人沉叱。 他脚下加了八成劲,身形疾射,宛如劲矢离弦,同时高叫:“在下不必听你的。” 灰发老人大怒,起步狂追。 前面红影入目,一个披了袈裟的矮和尚从路旁的树林中跃出,弹杖一点,狂笑道:“留步,施主。” 他倏然止步,沉声道:“和尚,有何见教?” “施主至凤凰谷寻仇?”矮和尚问。 “正是此意。” “贫僧请施主回头,回头是岸。” “如果在下拒绝……” “施主不会拒绝的,贫僧……” “你矮狂僧要打发在下回头么?” “施主既然知道贫僧的名号,矮狂憎的名头,难道打发不了施主?” “在下并不是容易被名头威望所能唬走的人。” 灰发老人堵住了退路,冷冷地说:“老夫天风客的名号,并不是用来唬人的。” “唬也不管用。两位前辈皆是江湖道上,早年侠名四播的元老名宿,想不到竟然不保晚节……” “住口!”矮狂僧怒叫。 “你不要倚老卖老,闪开!”他豪气干云地叫。 天风客毫不激动地说:“咱们隐居潜山不问外事,但也不许外人前来打扰咱们的清静,也不许外人打扰邻居的安宁。小友,你还是出山去吧。” 杜弘冷哼一声道:“好一个不问外事的老前辈,却是妖女紫金凤的看门狗……” 这句话说得太毒太难听,矮狂僧无名火起,大喝一声,横杖挡住去路,叫道:“退回去!阿弥陀佛!贫道不愿开杀戒,但施主如果要硬闯,休怪贫僧破戒了。” “在下必须要硬闯。”他顽强地说。 “施主留下高名。” “在下杜弘。” 天风客喝道:“老夫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你还不走?” 杜弘虎目怒睁,沉声道:“在下必须找到紫金凤,她必须还我公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在下既然来了,就不怕她的狐群狗党倚多为胜。” 矮狂憎不耐地叫:“天风客,少给他夹缠,打断地的狗腿,打发他滚蛋,贫僧要动手了。” “你试试看?”杜弘冷冷地说。 矮狂僧将禅杖往地下一插,入土三尺,臂力骇人听闻,举步迫近叫道:“小辈,拔剑。” “你要空手入白刃?”杜弘问。 “不错。” “在下也以一双肉掌领教高明。”杜弘傲然地说。 天风客仍不死心,说:“小辈,此地不欢迎外人,尤其是不欢迎前来寻仇报复的人,我劝你还是去吧。” “你们是紫金风的党羽么?”杜弘问。 “不,咱们是凤凰谷的邻居。” “咱们必须阻止……” “在下也必须找紫金凤理论。” “看来……” “看来必须各走极端了。”杜弘抢着说。 “小辈,你这是何意?” “义字当头,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就凭你的一股傲气?” “以道义为甲胃,以勇信为干戈;虽刀山剑海,吾往也。”他神色凛然地说。 矮狂僧怒吼道:“这小子绰起文来了,摆出大义凛然的臭面孔给谁看?小子,你进招吧。” 杜弘不再多说,说声“有僭”,欺进发招,左掌一拂。急袭对方的脸部。矮狂僧比他矮了一大截,出手便自然而然地攻取上盘。 矮狂僧大怒,退后两步怪眼怒睁说:“好小子,你真够狂,一照面你便攻中宫,未免太目中无人了。还有两招,前三招是你的。” 杜弘心中暗懔,矮和尚果然名不虚传,刚才避招的身法看似乎常,但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表面看泰然从容,不徐不疾,可是却恰好在掌行将及体的刹那间退开,令对方误认为必可得手,势尽无暇变招追袭。已臻神意相通寓快于慢的境界,这是辛勤苦练决难获致的成就,而是经过千锤百炼闯过无数生死门所获得的经验所致。 他沉着地迫进,淡淡一笑道:“和尚,刚才阁下如果反击。你可能得手,但你却为了保持前辈的尊严,避用而不反击,风度虽佳,但在下不领情。” 说完,虚攻两招,第三招手上一紧,招发“叶底翻花”,疾探而入。 矮狂僧哼了一声,双盘手暗隐“灵猫戏鼠”怪招,手拨出立即反勾顺拨,十个指头似乎随时可以搭向任何部位,令人无从捉摸。 第一招,和尚就想结束这场恶斗。 杜弘也怀此念头,招变“如封似闭”,诱对方长躯直入。他已看出和尚已功行十指,不论何招也要硬行切入,这双手必定不怕刀砍剑劈,更不怕拳掌打击。 “噗啪!”四手相交,硬封硬架。 杜弘的双掌。分别击中和尚的掌背和小臂上,如中韧革,反震力奇大,凶猛的反震力直震内腑。 和尚的左手,也抓住了他的小臂,有平疾探而入,食中二指佛向他的左肋要害。 “手到擒来……”和尚同时欣然大叫。 叫声未落,“噗”一声响,人影倏分。 原来杜弘在四手交接的刹那间,奋脚猛地挑在和尚的丹田要害上,同时双手一紧,全力后带向后躺。 “哎……”和尚惊叫,身形上飞,前飞翻远出丈外,“砰”一声跌了个七荤八素。 杜弘顺势躺倒,立即疾翻而起。 “咦!”天风客讶然叫。 和尚狼狈地爬起,羞恼地叫:“罢了,和尚没料到在阴沟里翻船。” 说完,一面揉动着丹田,一面走近插禅杖处,拔起禅杖,头也不回地走了。 “承让承让。”杜弘大声说,转向天风客又道:“阁下是否也要出手相阻?” 天风客哼了一声,一字一吐地说:“老夫确有此意,你还有余力再战么?”他嘿嘿笑,豪气干云地说:“阁下不必假惺惺了,是否有余力你并不在乎,也由不了在下作主,是么? 你动手吧。” 天风客冷冷一笑说:“小辈,不听老夫良言相劝,你将后悔终生。即使你能闯过老夫这一关,尔后拦截的人,一个比一个强,一个比一个狠,你还是识时务出山去吧。” “在下有进无退。”他一字一吐坚定地说。 “难道你真要见到棺材……” “你说完了么?” “你……” “你想拖延时刻,等矮狂僧将党羽叫来么?哼!”他抢着说。突然一跃两丈,如飞而去,向凤凰谷急掠。 “你走得了?”天风客怪叫,急起直追。 他避开道路,窜入路主的树林。 远出半里地,他心中大定,大名鼎鼎的天风客,纵掠的轻功并不见佳。 到了林缘,他倏然止步,沉声道:“天风客,你走吧,在下不想毁你一世英名。” 天风客在八尺外止步,铁青着脸说:“老夫老了,轻功不如你。除非你远离潜山山区,不然老夫决不许你打扰凤凰谷。” 他脸一沉,说:“任何人也阻止不了在下进凤凰谷。” 天风客竹杖一伸,沉声道:“老夫已别无抉择,你拔剑上吧。” “在下不想浪费精力,因此要用暗器打发你。” 天风客哈哈狂笑,笑完说:“妙极了,居然有人说要用暗器对付老夫,谁不知老夫练的是正宗的先天气功?运功护体时,不受外力所伤,你竟……” “在下的暗器可破内家气功。” “你不妨试试。” “不是试,在下要打发你,以便养精蓄锐对付紫金凤,你小心了。” “老夫倒要看看你用啥玩意伤老夫……” “打!”相距八尺,手一扬便已近身。天风客竹杖一抬,罡风骤发,衣袖无风自摇,运功反震暗器。 暗器却排空直入,没入体内,方听到击破护体真气的奇异锐啸声。 “哎……”天风客验然叫,以手掩住右肩,疾退四五步,几乎栽倒。 杜弘冷然迫进,伸出手说:“把暗器还给我。” 天风客握不住竹杖,脱手丢杖惊问:“你……你用的是……” 杜弘一闪即至,大喝一声,一掌劈出。 天风客百忙中出手急封,斜接来掌。 “噗!”双掌相交。 气功已散的天风客,跟跄而退。 杜弘如影附形跟进,双拳齐飞。“噗砰”两声暴响,天风客的双颊挨了两掌,“嗯”一声闷叫,仰面便倒,被杜弘按住了。 取出天风客右肩内的暗器,他向后退,说:“赶快回去裹伤,你死不了。” 天风客几乎痛昏了,含糊地叫:“你……你用的是……是何种暗……暗器?你……你的暗器可……怕。” 他扭头便走,信口答:“孤星镖。” 等天风客爬起,已不见杜弘的身影了。 南面的林影中,红影冉冉而来。 天风客倚在以棵大树上,急叫道:“徐姑娘,快阻止那姓杜的,决不可让他进入凤凰谷,紫金凤可能对付不了他。” 徐姑娘是个三十上下的美貌徐娘,红衣红裙红包头,佩的剑也是火红色的鞘,眉目如画,成熟女人的风韵极为诱人,急问:“老伯,你受伤了?” “不要管我。” “好,我去追……” “小心他的霸道暗器……” 但徐姑娘已经远出五六丈外去了。没听清楚。 杜弘绕过前面的山坡,坡后却站着一个缺了左脚的被发花甲艺人,左手用一根山藤仗代步。右手下垂,大袖及膝迎风摇摆,看不见袖内的手。 “哈哈哈哈……”独脚老人拦住去路狂笑。 杜弘一怔,问:“前辈是不是独脚天尊?” 独脚天尊止住笑,说:“小辈,你眼力不错。” “你这个早年凶残恶毒的前辈,也在潜山隐身?” “老夫已洗心革面,在此隐修十年不曾离山了。” “在下希望能相信你的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改不了的。” “信不信由你。” “近来江湖上的确没人再提你这个人,但并不能证明你已洗面革心。在下不过问你的早年恶迹,只要你闪开不要阻道……” “矮狂僧说你很了不起。” “好说好说。” “哈哈哈哈……” “你也是紫金凤的狗党了,一丘之貉,臭味相投,难怪。” “闭嘴!”独脚天尊暴怒地大叫。 “你……” “不许你侮辱紫金风,老夫要敲掉你满嘴……” “那你为何不动手?” 独脚天尊大怒,右手一伸,手并未出袖,连袖劈面捣来。 杜弘身形略闪,一掌横削。 “噗!”削中伸来的连袖大手,只感到如同击在精钢上,震得手掌发麻,不由心中骇然。 这瞬间,独脚天尊的手向外略摆。而左手的山藤杖却闪电似的扫出。 杜弘骤不及防,被扫中右脚,幸而已运功护体,不然右脚定然不保。 “哎……”杜弘惊叫,没料到独脚大尊竟用代步的山藤枝突然袭击,想躲已力不从心。 这一杖力道如山,凶猛的震撼力硬将他迫得仰面摔倒。 “废了你!”独脚天尊大叫,杖点向他的右膝,只消一沾皮肉,他这条腿废定了,膝盖一碎,人便站不起来,生死关头已到。 他奋身急滚。猛地双脚齐绞,绞住了山藤杖。 “砰!”独脚天尊也倒了。 他刚挺身跃起,独脚天尊恰好以右手扫问他双脚,反应奇快。饱尝过苦头,不敢再接,向上急跳避招,对方的右手硬得可怕,按不得。 独脚天尊及时挺身而起,飞扑而来,右手疾探而入,罡风乍起。 他手急眼快,一把扣住伸来的右手脉门。以“带马归槽”接招,借力打力将人向身后引带,叫道:“你的右手是铁假手。” “砰!”独脚天尊摔倒在地,仆倒在两丈外,挺身扭头一看。大叫道:“这小子机警绝伦,小心他。” 杜弘已被一身红的徐姑娘拦住了,身剑合一扑到,招发“飞星逐月”,抢制机先进击,阻止杜弘脱逃。 双方都快,进击与封架皆快逾电光石火。 “铮铮铮!”剑鸣声震耳,剑气直迫八尺外。 “铮!”再次接触,火星飞溅。 人影乍分,双方剑上的劲道半斤八两,势均力敌,各向侧方飘出八尺外。 双方匆匆各攻了四招。甚至双方连对方的面貌也未曾看清,连拼了四招之多。 杜弘咦了一声,脱口叫:“冷剑红裳!你怎么也在潜山?” 徐姑娘也一怔,讶然道:“是你?银汉孤星!” 杜弘哼了一声道:“念在往昔情谊,在下回避你。” 声落,一跃两丈,去势如电射星飞,冉冉而逝。 “杜兄弟,留步……”冷剑红裳徐姑娘急叫。 但杜弘充耳不闻,走了个无影无踪。 独脚天尊狼狈地爬起,犹有余悸地说:“十年未履江湖,想不到江湖上竟出了这么一位可怕的后生晚辈。徐姑娘,这人是谁?” 冷剑红裳吁出一口长气,叹息着说:“他姓杜,名弘,绰号叫银汉孤星。” “他是哪一派的门人子弟?” “不知道。” “快去追他,决不能让他侵入凤凰谷。” 冷剑红裳不住摇头,苦笑道:“不可能的,这人精明机警,艺业深不可测,要想将他拦住,谈何容易?” “那……” “金凤姑娘或可应付,耽心也是枉然。” “你认识这小辈?” “是的,那是去年初的事,我曾经助他一臂之力,对付江左穷神;当然那次并非是存心助他,我也是去找江左穷神算帐的,但他并不知内情。” “这不是很好么?你赶快入谷,以情动之,或可替金凤姑娘分忧。我去找人前往相助,随后赶来。” “好,我去试试。唉!想不到金凤姑娘这次从湖广回来,惹来了许多是非。” 独脚天尊也失声长叹,黯然地说:“老朽惭愧!说来说去,金凤姑娘还不是一片慈心,为咱们这些残废孤独的孤魂野鬼劳心劳力?走吧,老朽去请人,救人如救火,快!” 杜弘绕出谷西,借草木掩身进赶。经过多次拦截,他知道不易公然入谷找紫金凤,对方党羽众多,有不少高手名宿沿途拦截,如想循路入谷,势难如愿。因此,他改变计划,不急于入谷,先察看形势再定行止。 攀上了谷西的山峰,很糟,谷道弯曲,古林参天,看不见谷中的景物。即使进入谷内,也不易发现紫金凤的香巢坐落在何处,站在山顶上更无法可施。 “且等晚上再下去。”他向自己说。 他对紫金风所知有限,只知是个江湖道上,亦正亦邪亦侠亦盗的神秘人物,从未与她打过交道,今天发现她的党羽如此众多,未免有点心惊。更令他迷惑的是,竟然有这许多武林中的元老名宿甘受驱策,其中有早年的一代风云白道高手,也有凶残恶毒的魔头,这个绰号称紫金凤的神秘女人,委实令人莫测高深哩! 不管怎样,他不是个轻易罢手的人。为了司马龙与文少东主的生死下落,以及一笔勾消的吉凶,他义不容辞,必须查个水落石出。紫金风与紫袍神君肆意劫船杀人而不受惩罚,六七十条人命岂能不了了之? 司马龙与他虽没有多少交情可言,但南京永升宝号的文东主,却是个极受各方人士尊敬的人物,文少东主不幸葬身鱼腹,这件事他也有责任。如果不是他侥幸跃于江中,说不定早已溅血在侍女海韵的匕首下。 一笔勾消与他有过节,但对方却救了他。目下一笔勾消接到紫金凤凤凰令,前来潜山待罪,他怎能坐视了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拼掉老命他也要找紫金凤和紫袍神君算个一清二楚,即使要上刀山下油锅他也认了。 眼看暮色四起,倦鸟归林,机会快来了。他藏身在一座松林内,隐起身形,取出干粮饱餐一顿,准备夜间进入凤凰谷。 尚未食毕,右面树林中的栖鸟,突然惊噪着四面飞散,令他悚然而惊。 如不是猛兽出现,便是有人接近了。 暮色朦胧中,出现了摄魂魔君匡永宽父女。匡姑娘穿了一袭墨绿劲装,隆胸柳腰曲线玲珑,背系长剑,肋佩百宝囊,显得极为美艳出色。 他潜伏不动,疑云大起,这魔头难道知道他在此潜伏,前来找他索回金银失物,那是不可能的,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那么,他们也志在图谋凤凰谷? 他将佩剑摘下,付退:“这把剑是这魔头的,正好用来对付他。老魔头,你最好不是为我而来。” 摄魂魔君领先而行,渐来渐近。走在后面的匡姑娘拨动着挡路的树枝与野草说:“爹,快到了吧?” 摄魂魔君向前面一指,说:“前面最高处,便可看到下面的凤凰谷,咱们还来得及赶上察看谷中形势。哼!要不是姓杜的小辈误事,咱们已经早来了。” “从这里下去。夜间往下爬多不方便哪!爹,我们为何不直接从谷中进去?” “傻丫头,如果能从谷中进去,为父何必自找麻烦攀上攀下?” “爹,咱们不怕任何人拦截……” “哼!少说大话了。凤凰谷中那些人并不可怕,怕的是替那贱人护法的一些贱骨头,任何一个人出面拦阻,咱们父女决难平安闯关。只要咱们能平安入谷,便稳操胜算无所顾忌了。” 蓦地,身后传来洪钟似的嗓音:“真是无所顾忌么?你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未免大错特错了,哈哈哈!” 父女俩大吃一惊,火速转身戒备。 十余步外,站着一高一矮两老道,年约半百,手握拂尘,背系长剑,袍袂飘飘负手而立,出现得极为突然。 “天地双仙!”摄魂魔君震骇地脱口叫。 高老道大笑道:“哈哈!摄魂魔君,你仍然记得咱们天地双仙天玄子地玄子的名号,并不健忘哩!你要入谷找紫金凤的晦气?告诉你,办不到。” “咱们这一关你就通不过。”地百子怪笑着说——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七章 变生仓猝 摄魂魔君显然对天地双仙心存怯念,沉声道:“两位是世外高人,也替那贱人把守门户?” 天玄子脸一沉,举步接近冷笑道:“姓匡的,你给我说话小心了。” “你想怎样?”摄魂魔君色厉内茬地问。 “想怎样?哼!想要你爬出潜山山区。”天玄子恶声恶气地说,逐步逼近。 摄魂魔君迟疑地向后退,愤然道:“两位久已不过问江湖是非,为何要插手干预在下与紫金凤的事?太不公平了。” “哼!凤凰谷人间乐土,不许你这种人性迷失的人涉足。识趣些,你还不快滚?” “你……” “不然贫道要慈悲你了。” 地玄子接口道:“像他这种人,活着是一大灾祸,死了天下虽不至于太平些,至少不会比现在乱。道兄,废了他也是一大功德,也替咱们积些外功,两全其美,岂不甚好?” 摄魂魔君脸色大变,失措地说:“好,我走,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匡姑娘却不知利害,叫道:“爹,咱们不能半途而废,他们只有两个人……” “虽然贫道只有两个人,但已经嫌多了,一个人你父女也万无幸理。”天玄子冷笑着说。 摄魂魔君恼羞成怒,愤火中烧,忽声道:“你在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你敢与咱们父女放手一决么?一比二,你……” “一比三也无妨,贫道接下了。”天玄子傲然地说,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杜弘的藏匿处。 杜弘原已挺身而起,随又徐徐蹲下。他正感势孤力单,摄魂魔君也是来凤凰谷寻仇的人,多两个人并不是坏事,道虽不同,亦可姑且相谋,他要释嫌帮助摄魂魔君,情势迫使他需要朋友协力。 摄魂魔君没有长剑,拔出一把精光四射的匕首,说:“一言为定,叫地玄子退远些。” 匡姑娘拔剑出鞘,气涌如山地叫:“爹,双剑合壁。” “用乾坤剑阵。”摄魂魔君沉叱,疾冲而上。 匡姑娘随后扑上,剑上传出阵阵龙吟,表明她已用内力御剑,而且修为不弱,内功火候不差。 一声怒啸,摄魂魔君斜冲而出,抢攻下盘,人挫腰贴地掠进,匕首幻化一道淡淡光弧,抢攻天玄子的左足。 匡姑娘在同一瞬间冲上,及时飞跃,像怒隼穿林,以雷霆万钧的声势,向下疾降攻取上盘。她这种随后飞跃下击的身法,正好配合乃父抢攻下盘的招式,不管天玄子躲避或接招,皆在她乘机下搏的控制下,决难应付她父女配合得天衣无缝似的上下同时齐攻。 可是,他们估错了天玄子的实力。天玄子一声狂笑,身形微俯,左手疾沉,毫厘不差地双指拂向摄魂魔君持匕首的脉门要害。 同一瞬间,天玄子的拂尘上挥。 高手相搏,贴身便胜负立判,双方皆全力相拼,生死须臾。 “哎……”摄魂魔君惊叫,匕首脱手,人向侧滚倒,逃出丈外一跃而起,右手抬不起来了,脸色苍白。左手不住颤抖。 他的脉门受击,但左手也给了天玄子一记金丝摄魂掌,击中天玄子的左膝。 同一刹那,“刷”一声响,匡姑娘的剑飞抛三丈外,翻腾着落入草丛中不见了。而匡姑娘被震飞丈外,斜坠在草中砰然震响。 同一瞬间,天玄子急退八尺,屈左腿跪倒,脸色灰败地说:“贫道忘了你的摄魂掌,好厉害。” 摄魂魔君身形一晃,终于站立不牢,挫倒在地。 地玄子奔近天玄子,急问:“道兄,如何?” 天玄子吃力地站起,苦笑道:“小意思,吞一颗九转丹,掌毒便可迫住,得躺上三五天,不妨事。快把他们赶走。” 地玄子放了心,高叫道:“你们是要自己爬下山去呢,抑或是要劳驾贫道拖死狗似的拖你们走?” 摄魂魔君吃力地站起,气沮地叫:“女儿,你可无恙?” 匡姑娘傲气全消,脸色苍白,摇摇晃晃站起说:“爹,女儿支持得住。” 地玄子怪笑道:“给你们十声数送行,数尽而未逃出视线外,贫道要捆起你们拖下山去!” 摄魂魔君父女走路都感困难,十声数怎能远出视线外?怒叫道:“地玄子,不可欺人太甚。” “哈哈!你上门欺人,怪不了贫道。二!” “你……” “三!四!五……” 杜弘长身而起,长笑道:“道长,且慢叫数,天玄子说以一比三,在下还未出手吧,哈哈!把在下放翻,再叫数赶人并未为晚。” 地玄子嘿嘿笑,说:“刚才你就该出来的。” “这时晚了么?” “一比三……” “阁下反悔还来得及。这样呢,你我一比一,公平交易,如何?” 地玄子狂笑道:“哈哈哈……你?你一个乳毛未干的小伙子,要与贫道一比一公平决斗?” “对,你如果不敢,可以走,没有人拦你。” 地玄子摇摇头,笑道:“你是贫道所碰上的第一个狂妄之徒。好吧,如果贫道不成全你,天下英雄岂不耻笑贫道小气?上吧,你用剑,贫道用拂尘。” “我劝你还是用剑趁手些。”杜弘也含笑道,缓缓拔剑出鞘。大敌当前,他不敢大意,剑出鞘神色立变,庄严肃穆六合如一,亮剑说:“道长请赐教。” 他玄子一怔说:“看你不出,居然名家身手,赫然一代剑术大家的气概,但不知是不是外强中干唬人的功架?” 他神色雍容地谈笑,说:“搭上手便知虚实,当然瞒不了你的法眼,请!” 地玄子拂尘一抖,拂尾根根直立不倒,沉静地说:“贫道候教。” 杜弘从容献剑,表示尊敬这位早年侠名四播的世外高人,然后一声“放肆”,虚攻三招。 地玄子并不因他的礼招而大意,身形闪动,如同行云流水,极有风度而小心地接下三招。 杜弘在第三招势尽的刹那间,一声低叱,招变“乱洒星罗”,撒出了千重剑浪。 天色已暗,双方皆有速战速决的企望,下手不留情,全力施展,皆志在必得。 剑涌千层浪,拂化万重山,好一场罕见的恶斗,剑气拂风远及丈外,草叶激射如被罡风所摧,风雷声隐隐,罡气撕裂声尖厉刺耳,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十招、二十招…… 蓦地,旁观的天玄子大叫:“小心中宫!” 名家交手,用得着小心中宫?初学乍练的人,也知道如何守护中宫。 “嗤!”罡风锐啸。 “啪!”劲气突发爆鸣。 人影飘摇,各向侧飘退。 杜弘着地后再退两步,稳住了身形,举剑的手坚定如铸,神色凛然地哼了一声。 地玄子满头大汗,拂尘只剩下寸长的尘尾,胸腹之间,道抱出现一个洞孔,不见血迹,似未受伤。双目惶恐地盯视着杜弘,吸入一口长气,悚然问:“你用的是何种剑术?” 他一字一吐地说:“你自己去揣摸。现在,在下也给你们十声数送行,一!” “留下名号。”地玄子沉声叫。 “银汉孤星杜弘。二!” “贫道记住了。” “三!” 摄魂魔君急叫道:“杜老弟,灭口,擒虎容易纵虎难……” “四!”杜弘不理会地叫数。 地玄子丢掉断拂尘,搀扶着天玄子,扬长而去。数数至第八声,两人已走了个无影无踪。 摄魂魔君叹口气,苦笑道:“老弟,你不该放他们走的。” 杜弘冷笑道:“天地双仙如果也该死,你摄魂魔君更……” “老弟,别损人了。石牌码头多有得罪,休怪休怪,老夫这里向你赔礼。” “不必了。” 匡姑娘的态度完全变了,变得喜形于色,上前笑问:“杜兄,你为何要救我们?” “咱们是有志一同。”他冷冷地说。 “哦!原来你也是来向紫金凤寻仇的?” “不错,你们呢?” 摄魂魔君接口道:“事情是这样的。三月前,紫金凤在舍下劫走了老夫黄金千两,留下紫金凤凰令……” “在下也劫走了你数百两金银。” “呵呵!其错在我,怪老弟不得。”摄魂魔君讪讪地说。 “前辈的造孽钱真不少,想必是百万富豪了。” “老弟笑话了,其实……” “怪事,紫金凤劫了尊府千两黄金,你父女还敢来索讨?” “我父女不在家,因此被那贱人轻易劫走了。” 匡姑娘走进,眉花眼笑地说:“杜兄,不要再问了,目下咱们是志同道合……” “且慢,话先说明白,在下与你们道不同志亦不同,必须……” “杜兄,嘻嘻!先别生气好不好?你意在进凤凰谷,家父与我也有此念头,这就够了,一切还得仰仗你的鼎力。石牌的事,就此放开好不好?我这里向你赔不是,干不念万不念,念我年轻少见识,就原谅我,好不好?”匡姑娘偎近他,向他撒娇,香喷喷热烘烘的喷火娇躯,直往他身侧靠来。 他警觉地向侧挪动,笑道:“匡姑娘,你袖底藏了一把小刀,贴身出其不意击袭,百发百中。但在下奉劝姑娘一声,还是藏拙些定可多活几年。咱们皆志在凤凰谷,各行其是,如非必要,不必相互声援。现在,可以动身了。” 匡姑娘只好止步,笑问:“你疑心我要对你不利?” “有此可能。” “嘻嘻!你想到哪儿去了?” “呵呵!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江湖诡橘,防着些不至于短命。当然你父女对石牌的事不无芥蒂,目前需要在下相助,不至于下毒手置在下于死地,但挟持在下替你们卖命并非不可能。好了,咱们走吧,两位先请。”杜弘一面说,一面让在一旁。 摄魂魔君抬回匕首,阴阴一笑道:“老夫遇上了精明的对手了,希望咱们今后合作顺遂心情愉快。” “但愿如此。”杜弘也阴笑着答。 摄魂魔君向女儿打手式,领先便走。 要降下谷底,必须经过下面的两座稍矮的山峰,林深草茂,有些陡坡布满风化了的碎石,一不小心,便会失足坠落山脚。 摄魂魔君领先下降,不久便到了第一座稍矮的山脚下。这时,天宇中云层厚,星月无光,视界因草木相隔,不仅视线不及三丈,而且分辨方向十分困难,只能凭昼间的记忆摸索。 走在后面的杜弘突然低叫道:“摄魂魔君,你走错方向了,该向右移。” 摄魂魔君止步冷笑道:“见鬼,老夫会摸错方向?你瞧,前面低处那一线灯影,就是谷底的颐性园。” 确有一星火光,似乎极为遥远,从树梢定神细看方可看到,明灭不定像是星光。 “哦!谷里还有一座颐性园?”杜弘颇感意外地问。 摄魂魔君继续往下走,恨恨地说:“那贱女人如果不偷不抢,哪来的金银开销?哼!老夫不是善男信女,谁也休想抢走老夫辛苦赚来的金银,她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杜弘心中好笑,说:“在下的金银,也不是容易赚来的。在石牌你无端生事,在下的船被你吓跑了,在下的行囊与盘缠全化为乌有,因此你得赔。你如果不服气,冲在下来好了。” 匡姑娘扭头问:“你的艺业,比咱们高明多多,在石牌为何示怯?” “在下不想暴露身份,也不愿与你们这些神愁鬼厌的魔道人物打交道,理由够充分了吧?” “也有道理。” “你们最好就此死心,在下也不是善男信女。” 摄魂魔君扭头凶狠地说:“凤凰谷事了,咱们再好好算算。” “在下随时候教。” “当然,老夫欠你一份情。” “小意思,不必挂怀。你摄魂魔君也不是感恩图报的人,是么?” 摄魂魔君突然向下一伏,沉喝道:“现身,阁下。” 林空寂寂,夜风萧萧,不见有何动静。 匡姑娘跟到,低声说:“爹,杜弘不见了。” 只见她父女俩,杜弘已无声无息地失了踪。 “不要管他。”摄魂魔君镇定地说。 “有何发现?” “为父清晰地听到一声离低笑。” “在何处?” “就在前面,好像就在那株大树下。” “女儿绕过去赶他出来。” “不可造次,等一等,敌暗我明……” 一声咆哮,枝叶摇摇,接着有物落地,向侧窜走了。 摄魂魔君一怔,说:“怎么会是一头豹子?” 匡姑娘站起说:“也许是夜猫子啼叫,爹误以为是人笑呢。” “这……也许是的,为父真的老了。” 两人刚举步,身后突然传来杜弘的语音:“不是大豹,也不是夜枭,而是有人挡道。” 不知何时,杜弘已回到两人身后了。摄魂魔君心中暗惊,对杜弘的艺业更增三分惊意,问道:“老弟,你怎知有人挡道?” “咱们再进几步,他便会出面了。”杜弘大声说。 前面白影乍现,阴森森不带人气的语音传道:“朋友,你确是高明,但你们必须回头。” 是个高大的模糊白影。摄魂魔君打一冷战,脱口恐惧地叫:“见我生财!” 白影一闪即逝,好快。 杜弘沉着地问:“匡前辈,你认为这人是白无常见我生财?” “是他,没错。”摄魂魔君悚然地说。 江湖上最近二十年来,共出现了三个以白无常绰号横行的人,因此江湖朋友只好替他们三个白无常加个绰号。其中最可怕最残暴的人,是见我生财张奎。这位白无常所练的僵尸功,据说是武林至高无上的绝学,受得了千斤巨锤打击,普通的刀剑砍在身上如砍精钢,毛发难伤。 “你胆怯了?”杜弘问。 “这……” “不想夺回金银了?” “可……可是……” “你要回头?” “你呢?” “在下决不畏难退缩。” “可是……” “据在下所知,见我生财恶毒残忍,从不预先向人示警,也从不饶人。” “这倒是真的,难道不是他?” “即使是他,你们不是同道么?” “老夫高攀不上,他的辈份比匡某高。”摄魂魔君讪讪地说。 杜弘哼了一声,进一步激道:“你如果害怕,乖乖地回头吧,反正你的金银算不了什么,忍口气不就算了?” “你不退?” “在下独自前往。” “你不怕见我生财?” “怕在下就不来了。” 摄魂魔君胆气一壮,说:“老夫也不回头,走。” 前面鬼啸声刺耳,声浪渐传渐远。 “在下当先。”杜弘说,领先便走。 摄魂魔君心中怯念未除,略一迟疑,杜弘已远出丈外去了,他一咬牙,扭头叫:“女儿,我们走……” 蓦地,他的话僵住了。身后不足一丈,站着一个光头和尚,庞大的身躯有如一座山,目光灼的地注视着他。 匡姑娘一怔,警觉地回顾,脱口骇然叫:“哎呀!” “哈哈哈哈……”和尚狂笑。 “砰!”罡风爆炸声震耳。 摄魂魔君飞滚而出,毫无反抗之力。 匡姑娘伸手拔剑,突觉服前一黑,便被大袖罩住了脑袋,落入一只巨手之中。 “救我……”她尖叫。 前面走的杜弘已闻警反扑,大喝道:“接暗器……”可是,大和尚已侧射两丈外,如飞而走。 “救我……”匡姑娘仍在叫,吸引杜弘的注意。 杜弘循声急迫,急如星火。 由于反扑时晚了一步,双方已相距在三丈外,只能听声追踪,不易望影狂赶。 大和尚的逃窜术极为高明,而且熟悉地形,左盘右折,不久,不但未能追近,返而拉远至六七丈外,几乎失掉了声息,夜间追踪委实不易。 不知追了多久,杜弘终于将人追丢了,正焦急间,左方突传来匡姑娘的尖叫声,声源远在数十步外:“救命……” 他不假思索地狂追,被逗得无名火起。 不久,前面又传出匡姑娘的叫声,似乎近了些。 但他却倏然止步,讨道:“摄瑰魔君父女不是庸手,是江湖魔字号人物中了不起的名宿,无声无息便被人擒走了,对方显然是比天地双仙更高明的人,但为何却让匡姑娘穷叫救命?” 接着,他悚然而惊,自语道:“他们在引诱我,这是陷阱!” 谷下颐性园的灯火早就不见了,离开下降的山峰也不知有多远啦!他已迷失在山中,不知身在何处。 四面全是参天古林,兽吼声此起彼落。 “救命……”前面又传来了匡姑娘的叫声。 他总不能任由匡姑娘落入凶魔手中,虽则摄魂魔君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她总算是一同入谷的同伴,岂能置之不理? 他一咬牙,追,明知是陷阱,也顾不了许多了。 不久,他彷徨了,声息已无。 焦灼中,突听到左方传来一阵隐隐木鱼声。 他心中大喜,正好找人来问问这一带的形势。无暇多想,他向木鱼声传来处急赶。 他并未看清擒摄魂魔君父女的人,更不知是个高大的和尚将人擒走的。 不久,他看到了灯光,看到了山崖,原来是山崖下的一座小小古刹。 木鱼声更清晰了,而且听到了难辨字音字义的梵唱。寺门口的门灯迎风款摆,可看到山门的匾额,五个漆金大字是:“敕建林谷寺。” 看规模格局,岂配称敕建?显然是和尚们玩的花招骗人,山高皇帝远,官府哪有闲工夫到穷山恶水偏僻地方建寺庙? 站在寺门,他一阵迟疑,最后戒备着上前叩门。 只叩了一下,寺门自启,上面飘落一张白笺。 他手急眼快,一手抓住白笺,处变不惊地举右掌作势击出护身,冷哼了一声。 木鱼声与诵经声倏止,并无异状。 白笺上写了四个字:“你来了么?” 他丢掉白笺,冷笑道:“是见我生财的口吻,何必装神弄鬼?” 没有人理会他,声息全无。往里瞧,大殿门大开,神案上法器齐全,香烟练绕,显然僧人们晚课刚罢。 神案前的拜垫上,跪伏着匡姑娘,像是断了气,寂然不动声息毫无。 神龛内供的是三宝如来佛,怪的是莲座下塑了一头栩栩如生的金钱豹,不伦不类,匪夷所思。 两侧的廊龛,供的是文殊普贤,两头青狮白象塑工相去天壤,仅具狮象的抽象形态而已。 他凝神四顾,然后步入山门。 “轰隆隆……”山门两侧的四大金刚倒下了。 他已先一刹那进入门内,逃过一劫。 “哼!”他冷哼,举步向殿门走,步伐稳定,从容不迫。 跨入殿门,殿内鬼影俱无。 “匡姑娘。”他叫。 匡姑娘寂然不动,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相扶。 蓦地,他嗅到了腥味。 同一瞬间,烛火摇摇。 同一瞬间,他大喝一声,扭身就是一掌。 “砰!”有重物坠地。 咆哮声震耳,金钱大豹在地上挣扎。 佛座前的大豹不是塑造的,而是如假包换的大豹。 “砰砰砰……”殿门闭上了,外面的山门也闭上了,他被困住啦! 他先察看四周,大豹已断了气。他那一掌正中豹腰,大豹腰折腹碎,怎能不死? 他扶起匡姑娘,原来被人点了昏穴。 “咦!这里是……”被拍醒的匡姑娘惊叫。 他背手而立说:“我救了你,但全陷在殿中了,外面有多少强敌,咱们将在强敌环伺下杀出一条血路自保。令尊呢?” “我……我不知道。”匡姑娘惶然答。 “闪在一旁。”他沉声道。 “你……” “闪在一旁,在下招呼朋友。” 匡姑娘恐惧地退至殿角,不知所措。 他向神龛点点头,说:“朋友,你可以出来了,外面的人进来之前,你将是第一个送命的人。” 神龛后一声长笑,站出一个豹头坏眼的青衣中年人,泰然下龛笑道:“天风客说你的暗器霸道绝伦,想必不是吹牛。” “即使不用暗器,在下也可在极短暂的瞬间,置你于死地。” “真的?” “希望你相信。在下轻易不肯开杀戒,但今晚在下已无法忍受了。” “你是银汉孤星杜弘?” “你是山神易谅?” “正是区区。” “你那头大豹几乎得手。” “但仍然功亏一篑。” 杜弘踱至殿中央,漠然地说:“阁下,你可以出手了。” 山神易谅呵呵地笑道:“在下希望你听易某的忠告,立即退出山区……” “不行,在下必须与紫金凤当面解决。”他断然地说,语气坚决不容对方误解。 “你知道自己的处境么?” “一切后果在下均已计及。” “逞匹夫之勇,有何好处?”山神有耐心地相劝,晓以利害。 “好处是正义得以伸张。” “你倒有视死如归的气概。” “夸奖夸奖。也许有人认为是匹夫之勇,不足为法,但在下却不作此想。” “你真是执迷不悟。” “也可说是择善固执。” 山神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同样的,在下也择善固执,不许任何人打扰凤凰谷的安静。择善不易,这是得付出代价的。好吧,在下给你一夜功夫权衡利害,明晨你可以决定行止。今晚,在下且让你先与几位朋友见见面。” 说完,击掌三下。 头顶大梁附近一声长笑,飘下一个短小精悍的花甲老人,大袖一佛,叫道:“小辈,先试试老夫的大摔碑手。” 筋脉暴起的手掌吐出袖外,不由分说一掌拍到。 杜弘在未了解对方实力之前,不敢硬接,身形略闪,扭虎躯一掌回敬,反击腰助,捷逾电光石火。 花甲老人未料到他如此迅疾,急用“回风拂柳”转身化招。 “噗!”一双肉掌接实。 杜弘的左掌,同时按在对方的右肩押上,喝声“去你的”真力发如山洪,捷逾电闪。 花甲老人嗯了一声,踉跄前冲。 殿门悄然而开,喝声似沉雷:“卸下你的狗腿!” 是个四十左右的虬髯大汉,掌如钢刀,劈向杜弘的左脚,从后面悄然欺近,奇快绝伦。 杜弘反应超人,迈腿旋身避过一掌,扭身就是一掌回敬,“噗”一声劈在大汉的右肋,力道千钧。 “哎……”虬髯大汉惊叫,跌坐在地。 这瞬间,匡姑娘惊叫:“小心身后……” 人影乍合,两个从后殿闪出的中年人,以雷霆万钧之威同时扑到,掌爪并施真力及体。 “砰噗!”六条铁臂相接,罡风四荡。 “砰!”一个中年人倒撞在神案上,跌了个晕头转向。 另一人扭身飞退,“哎”一声惊呼。 杜弘向殿门急退三步,脸色一阵白。 身后白影急跳而至,阴冷的喝声刺耳:“躺下!小子。” 杜弘身形不稳,无法应付,吸口气运功护体,扭身全力一掌后拍。 “噗!”他的左肩挨了一记重掌,如被万斤巨锤撞击,力道直撼内腑。 “啪!”他反拍的一掌,也击中了白影的小腹。 白影向后飞返,“砰”一声大震,背部撞在门柱上,屋柱摇摇。 是白无常,头上的高帽上有四个血红大字:“见我生财。” 杜弘也感到不支,屈左膝挫跪在地,只感到眼冒金星,气血翻腾。 人影急速射到,又是两个中年人。 他一咬牙。一声剑啸,长剑出鞘,挺身而起。 “够了!”山神沉喝。 扑近的两个中年人应声飞退丈外,气氛紧急。 四面八方皆有人把守,他陷入重围。 山神易谅淡淡一笑,朗声道:“阁下已看到咱们的实力,这一夜工夫,希望你好好利用。明早,你如果仍执迷不悟,咱们只好埋葬了你。朋友们,退。” 他拭掉额上的汗珠,手一闪长剑归鞘,沉声道:“阁下,咱们走着瞧。” 山神脸色一沉,说:“明早,希望咱们能在山外见。” “你等着吧。” “再见。” “明早见。” 山神举手一挥,众人徐徐退去。 匡姑娘走近,犹有余悸地说:“杜兄,他……他们实力雄厚,高手如云……” “你要我退出?” “杜兄,好汉不吃眼前亏……” “办不到,在下要以兵刃暗器与他们生死一决,谁也休想阻止在下入谷。除非在下肝脑涂地,不然在下决不半途而废,决不在暴力下退缩。” 匡姑娘突然偎近他,挽住他的手臂柔声道:“杜兄,你……” “不要多说。”他急促地说,似有所觉。 匡姑娘并未留意他的神色,粉额一片酡红,倚偎在他的臂膀上,凤目半闭幽幽地说: “杜兄,这一生中,除了我爹,我看不起任何人,尤其是……是男人。” “你说什么?”他走神问。 “杜兄,你……你是我……你是什么也不怕,什么也……” “你错了,我怎能不怕?” “可是……” “怕,解决不了困难,因此虽然怕,但仍得办事。在下不是亡命之徒,但为道义在下不能退缩。” “人谁不贪生?你……” “是的,人谁不贪生?但事到临头不自由,由不了自己。同时,人活着,必须活得有骨气,苟且偷安贪生怕死,活着不如死了。好呀!你用何种香薰衣?很香。” 匡姑娘会错了意,娇羞不胜地说:“你……你坏,这是什么时候?你……你竟关心我的衣香……” “是茜草么?”他追问,虎目冷电四射。 “是……是的……” “殿中另有紫丁香味。” “你是说……” “有另一个女人仍在殿内潜伏。”他低声说,突然推开匡姑娘,急射供文殊菩萨的神龛,恍如电光一闪。 他快,对方更快。“啪啪”两声轻响,两盏神灯倏然熄灭。 人影如电,急射门外,像是破空飞去,一闪不见。 他悚然折回,换了匡姑娘低叫:“快走!此地不可停留。” 匡姑娘吃惊地问:“是谁?” “是个女人,没看清。她是在下所见到最神速的轻功高手,将是一大劲敌。走,离开此地,必须摆脱他们的监视,再去救令尊。” “家父并未落入他们手中,被那大和尚打下山去了。”匡姑娘焦虑地说。 “跟我来。” 两人在丛林间乱窜,到了三更时分,已是精疲力尽,仍然无法找到先前遇袭的地方。 最后,林谷寺也无法找到了。 星月无光,夜黑似墨,没有任何可资指示方向的事物。杜弘只好死心,说:“不必浪费精力了,咱们找地方歇息,明早再说。” “可是,家父……” “如在下所料不差,令尊必定有惊无险。” “你怎知道?” “那些拦截咱们的人,似乎没有将咱们置于死地的意图,不然在林谷寺,他们尽可群起而攻,咱们死定了,但他们却大方地退走。令尊落了单,独木不成林,他会知难而退,那些人会放他走的。明早,你也离开吧,他们不会留难你的。” “杜兄,你呢?” “我必须到凤凰谷。” “杜兄,我们一同退出去吧,日后再来并未为晚。” “不,救人如救火,在下有朋友落在紫金凤手中,下次没有机会了。” “咦!你要救人?紫金凤从不掳人的。” “在下的朋友却在她手中。这里背风,山崖可挡住露水,咱们在此歇息。” 他们在一座崖根下的草丛中,钻入枯草内歇息。 杜弘由于多次力拼,感到有点困倦,片刻间便梦入华胥。 匡姑娘躺在他的左首不远处,伸手可及。 久久,他猛地惊醒。 温暖的胴体半伏在他强壮的胸膛上,茜草的幽香以及属于女人特有的芳香直往鼻中钻。 “匡姑娘,你……”杜弘讶然低叫。 “杜兄,叫我婉君。”匡姑娘用鼻音腻声低唤。 杜弘需要歇息,明早须硬闯凤凰谷,凶险的恐怖在等候着他,生与死的机会是三与七之比。以林谷寺对方所呈现的实力看来,三成生的机会,已是最高的估计了。 而匡婉君却在他需要睡眠时缠住了他,投怀送抱事出突然。 他感到失措,神智一清,说:“婉君姑娘,你该好好歇息。” 匡婉君蜷伏在他身侧,并肩而卧幽幽地说:“杜弘兄,你相信他们的话么?” “什么话?”他茫然地问。 “如果我们不入凤凰谷,他们放我们平安离开。” “山神与见我生财一群人,都是成名的元老名宿,大概不会食言,当然也不完全可信。” “我想,家父可能已遭毒手了。” “这……很难说。” “因此,我决定与你同进退。” “婉君姑娘,恕在下冒昧。我问你,即使你能索回千两金银,对你又有何好处?如果断送了性命,或者成为残废,岂不更是不值得么?” “这……我愿为你冒一切凶险闯谷……” “谢谢你,在下……” “杜弘兄,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知道,你的绰号叫银汉孤星。浪迹江湖独来独往,但你仍然需要关怀。杜弘兄,我们能成为好朋友么?” “我们已是利害相关的朋友,不是么?” “哦!请不要说利害相关,而是息息相关。我想我们明天能活下去的机会并不多,他们不会让我们离开的。” “不要胡思乱想了,姑娘。” “可是,我在耽心,而且害怕……” “姑娘……” 匡婉君激情地伏在他的肩上饮泣,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好……好可怜,我们都还年轻,这……这样死去,真不值得。杜弘兄,你……你曾想到死么?我……我希望你活下去,我……” 杜弘也曾想到死,但他的想法是悲壮的,因此并未感到死的可怕。 一个勇敢的人,与强敌拼命时,生死已置之度外,不会产生多少无谓的感触。但如果明知绝望预知死期,在等待死亡期间,情绪难免波动,会有情感脆弱的现象产生。 死亡的阴影,因匡婉君的泣诉而掩盖了他。 这位一代魔头的女儿,在他面前表现得出奇地软弱,他受到了感染,心中一阵感伤,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了匡婉君的娇躯,无限怜惜与伤感地说:“婉君姑娘,不要哭,明天,我先送你出山,你不会死的。睡吧,安心地睡吧,一切有我呢。”——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八章 星凤鏖战 他忘情地亲了婉君的额角,不久,婉君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两人相拥而眠,时光在飞逝。 一阵飞禽的惊噪声,使杜弘一惊而醒。 糟!他陷入重围。十六名中年人,十六支长剑,像是一座待机下压的剑山,虚悬在他的身躯上空。十六只怪眼,阴森森地盯视着他,像是一群贪婪的饿狼,注视着他这条小羔羊。 “不许动,阁下。”一名中年人说,剑尖悬在他的咽喉上方。 他心中骇然,但仍然徐徐放松怀中仍在沉睡的匡婉君,沉着地问:“你们是谁?有何指教?” 匡婉君终于惊醒,大叫一声脸色泛灰。 “不要怕,婉君姑娘。”他轻拍着婉君的肩背说。 中年人冷冷一笑,说:“你们这对野鸳鸯,好梦该醒了。哼!好梦由来最易醒的。” 他勃然大怒,挺身欲起。 剑尖抵住了他的咽喉,中年人狞笑道:“阁下,安静些。” 接着,俯身左掌疾挥,“劈啪”两声,给了他两记阴阳耳光,又道:“你如果活得不耐烦,我这就给你一剑穿喉。情场得意,要付出代价的,在下真想早些送你去见阎王,你要是再敢发横撒野,大爷必定杀你。” 说完,举手一挥。 上来了两个人,取去他两人的剑和匕首以及百宝囊,有人叫:“把双手乖乖地伸出来,快!” 牛筋索捆住了他的双手,再加上一条铁链,他成了待决之囚。脚上又加上只能迈出半步的链子与牛筋索,走路也感困难。 匡姑娘不加反抗,因此受到优待,只反绑了双手,末加铁链。 “你们是凤凰谷的人?”他愤然问。 “啪啪!”又是两耳光,为首的中年人凶狠地叫吼:“闭上你的臭嘴!不问你就不许你吐出半个字。不然,太爷先敲掉你两颗狗牙,不信你试试?” 好汉不吃眼前亏,在情势未明朗之前,他见机地闭上嘴,不作无谓的反抗。 “押走!”中年人挥手叫。 东方天际已现鱼肚白,但林下仍然黑暗。一阵急走,到了一处山林坡下。 中年人举手一挥,有六名大汉四面一分,远出五十步外担任警哨。 两人被捆在树干上,插翅难飞。包括为首的中年人在内,全向东面眺望,似有所待。 “看见后面那座鞍形山峰吗?” “哦!怎么我们昨晚离开凤凰谷那么远?”匡婉君大表意外地说。 “昨晚咱们被人愚弄了,诱离凤凰谷二十里以上。等会儿得设法引开他们,我要设法松绑。” “你打算……” 中年人突然回头,叱道:“闭嘴!想死么?” “啪啪!”杜弘又挨了两耳光。 杜弘心中暗暗叫苦,向匡婉君低声问:“你认识这些人么?” 匡婉君不住发抖,摇头道:“我一个人也不认识,我很少在江湖走动。” “他们不像是凤凰谷的人。” “这里好像不是凤凰谷呢。” 杜弘深深吸入一口气,咬牙道:“在下如果能脱身,阁下将永远后悔。” 中年人狠狠地连抽他四耳光,厉声道:“后悔的将是你,你永远没有脱身的机会了。” 远处出现了八个人影,其中一人赫然是万载玄冰万谋。看八人的排行,万载玄冰的地位并不太高,位列第五。领先的人是个穿了短打扮,挟了一根龙首杖的老太婆,有一双锐利阴森的怪眼,高颧骨,大嘴巴,不像是女人,倒像是个屠夫,腰带上带着的短刀,鞘把皆镶了光闪闪的宝石。 中年人上前相迎,含笑行礼道:“上禀主母,果然将人捉来了。” 老女人笑问:“没交手?” “没有。幸而昨晚便落在咱们的眼线监视下,属下整整花了一个时辰,逐寸接近,方未将他们惊醒。” “好,辛苦你了。” “属下理当尽责,幸不辱命。” 八人走近,万载玄冰讶然道:“果然是这小子,怪的是摄魂魔君的女儿,怎么真的被他勾引上手了?” 老女人大为不耐,挥手道:“万谋,走开,私人过节,这不许提及。” “是。”万载玄冰恭顺地说,退至一旁冷眼旁观。 老女人转向杜弘,点头:“人才仪表,名不虚传。你是银汉孤星杜弘?” 杜弘冷冷地反问:“你认识在下么?” 龙首杖一闪,“噗”一声劈在他的左颈根上,真力直撼全身,力道甚猛。 “你得乖乖据实回答,老身不许可任何人在我面前撒野抗命。”老女人声色俱厉地说。 “在下认了。”他咬牙说。 “噗噗!”老女人凶狠地用杖头在他腰肋上撞了两记重的,撞得他五内翻腾,痛得直冒冷汗。 “这次教训,你该学乖了。”老女人阴笑说。 他横了心,冷笑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你并不愿将在下立即置于死地,是么?” 老女人的枝举起了,但一阵迟疑,放下杖朗笑道:“不错,你很精明。” “好说好说。你有何所求?” “你是向凤凰谷问罪而来的?” “不错。” “老身也是前来毁灭凤凰谷的人。” “在下不敢置信。” “信不信由你,老身要求你合作。” “合作?” “是的,合作,随老身杀入谷内,鸡犬不留。” “你与凤凰谷有何深仇大很?” “这不用你管,只问你肯是不肯。这几天中,老身带来的人死了不少,始终未能越雷池一步,因此要借重你打头阵。” “如果在下拒绝……” “你不会拒绝的,老身有此自信。当然,老身不是小气的人,给你两条路走,一是生一是死。” “说得很中听,两条路,果然不小气。” “生,是你当天发誓与老身合作。死,老身派人把你活埋在此地。” “你信鬼神?信任江湖人的誓?” “对于你,老身敢于相信。” “你像是早已知道在下的底细呢。” “当然。如果不是为了你,老身也不会前来凤凰谷。”老女人狞笑着说。 “你的意思是……” “不许多问。”老女人沉叱。 “至少,你该告诉在下你们的底细……” “说不许向就不许问,你想要皮肉受苦?” “好,我答应你。” “很好。” “准备香案。”他大声说。 老女人一怔,说:“哪来的香案?跪地歃血发誓便可。” “有香案方可表示慎重,折枝为香,扫叶为箔,方便得很。”他煞有介事地说。 “好,依你。”老女人说,举手一挥。 过来两名中年人,八剑八方戒备。两个人替他解绑,但脚链未除。 他略为活动手脚,卷起左衣袖,泰然在香烛前跪下,慢腾腾地上香。其实,他在暗暗行功。 他伸出右手,叫道:“刀!” 老女人认为在八剑围指下,再有自己的盘龙杖在旁,谅他也插翅难飞,将短刀丢下说: “点血便可,不可伤得太深,你还得与紫金凤生死相决。” 他将刀锋在左臂上磨了两下,望天说道:“过往神灵明鉴,弟子杜弘,誓不在暴力下低头任人宰割,呔!” 刀光一闪,人化狂风,猛扑老女人。 老女人反应奇快,盘龙杖急挡,人向侧飞,远出丈外大喝道:“给他一剑。” 杜弘由于双腿被铁链与牛筋索所限制,举动欠灵活,一扑落空,知道要糟,无法追击了。 八剑急聚,生死须突。 他向前仆倒,奋身急滚,大喝一声,左手打出了三枚孤星镖,临危拼命,下手绝情,同时挥刀进击。 仆倒时已避开前面的一剑,滚动间短刀一挥,架住了侧方的一剑,急滚而入,短刀乘势反抽。 侧方的第二把剑,刺中他的右大腿外侧,急滑而过,剑锋划开一条不算深的血缝。 “啊……”惨号刺耳。 “砰噗噗……”有人接二连三倒下了。 他脱出重围,一跃而起,跃得太急,几乎被铁链绊倒,但他终于站稳了。 倒了四个人,叫号声与呻吟声惊心动魄。 另八名大汉,急速向内填补空隙,另七人占住外围。 十九比一。不,二十比一,还有一个老女人。 血,湿透了裤管。 他像一头受伤的怒豹,大吼道:“已经有四个人垫棺材背了,最少还有四个人也要跟着见阎王,上吧,在下还有四枚孤星镖。” 老女人未料到他仍然如此骠悍,骇然叫:“暂勿进击,退!” 一名大汉说:“主母,咱们用暗器杀他。” “要活的!”老女人叫,奔向捆在树上的匡婉君,杖头顶住了匡姑娘的咽喉,大喝道: “杜小辈,丢刀投降,不然老身先杀了你的女人。” 他暗暗叫苦,厉叫道:“匡姑娘与在下无关,她也是要到凤凰谷的人,她的死活与在下毫无……” “哼!杀了她再杀你,能说与你无关?” “你们不一定能杀我,在下仍可一拼。” “好,老身先敲破这丫头的脑袋。” 老女人举杖便砸,匡婉君惊骇地叫:“杜弘兄,救……救我……” “住手!”他沉喝。 老女人的杖头。搭在脸无人色的匡婉君脑袋上,冷笑道:“你们如不想做同命鸳鸯,乖乖丢刀投降。” 杜弘的心中天人交战,最后丢下刀切齿道:“罢了,依你。” 老女人举手一挥,十二把剑向前合围,剑尖徐聚。 “丢下手中的孤星镖。”一名大汉叫。 他只好遵命,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 “先刺断他的左臂!”老女人厉叫。 一名大汉的剑尖,指向他的左肘弯。 “这次真完了。”他惨然地想。 蓦地,南面突传来直震耳膜的叫声:“住手!” 接着,响起一阵如珠走玉盘的散碎琴声。 到尖停在他的肘弯上,力道似已消失。 除了远在三丈外的老女人外,其他十二名大汉全都呆在原地,如醉如痴,像是一群梦游的人。 “咦!”老女人变色叫。 南面林缘,穿素绢衫的少女席地盘膝庄容端坐,膝上放置着瑶琴,委地长发整齐地被在两侧,钻石明眸注视着斗场,纤纤十指却灵巧地弹奏出一串动人心魄的美妙音符。 两侍女站在她身后。刚才发声喝止的人,正是那位捧着琴匣的侍女。 相距在三十步外,琴声却令十九名高手中魔。 杜弘并未中魔,先前感到心神涣散,有点迷迷糊糊,总算定力不差,立即警觉地收敛心神,悄然向外退。 老女人也不受琴音控制,但脸色苍白,以手掩耳,运功抗拒琴音的袭击,徐徐向外退,大叫道:“你为何要管这档事?住手!” 杜弘伸手摘下一名大汉的锁匙,向匡姑娘退。 琴声未止,轻柔的旋律充塞在天宇下。 老女人渐退渐快,似已难以禁受琴音的袭击。 十九名大汉,仍然在发呆。 杜弘到了树下,先解了自己双脚的铁链与牛筋索,再替匡婉君解绑。 匡婉君像个白痴,双目无神向前瞪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毫无反应。 他抱起匡婉君,大叫道:“谢谢你,抚琴的姑娘,容图后报。” 声落,他扭头飞奔。 侍女低声道:“小姐,琴音制不住他,他已经走了。” 小姐轻盈地站起,琴音倏寂。她将琴递给诗女说:“追上他,看他怎办。这人好愚蠢,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竟然肯以自己的生命作孤注一掷。” 侍女笑道:“小姐,也许人家真是一双爱侣呢。” “油嘴!昨晚他两人一直未脱出我们的监视下,他们之间的对话你又不是没听清。”小姐笑嗔着说。 老女人已经不见了,就在琴声倏止的瞬间,向林木深处一窜,兔子般逃掉了。 直至三女的身影消失,十九名大汉方如大梦初醒般恢复神智。 杜弘远出两里外,匡婉君早已清醒,但却闭上了凤目装睡,不知她有何居心? 她脸上的如痴如醉神色,与粉颈的羞红,泄露了内心的秘密。 杜弘终于缓下脚步,低头一看,先是一怔,然后恍然大悟,突然将她放下,笑骂道: “小妖怪!你倒会享福,乖乖地自己走吧。” 她双颊红似一树石榴花,浅浅施礼笑道:“谢谢你,杜大哥。” “你少叫我大哥,银汉孤星无亲无故。”他正色说,摆出拒人于千里外的神态。 她幽幽一叹说:“我的命是你救的,我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才好……” “尔后劝令尊少造些孽,便足以报答了。”他悻悻地说。 “杜大哥……” “你去找令尊,出山去吧,潜山步步凶险,再不退出有死无生。金银身外物,给你一座金山,但要了你的命,拥有金山又有何用?再见了。” “杜大哥,我跟你走……” 他已经远出五六文外,充耳不闻如飞而去。 匡婉君追了里余,只好死心,失望地叹息道:“这是个铁石心肠的男子汉,可惜我……” 身后,突传来悦耳的嗓音:“他如果真是铁石心肠的人,你恐怕早就魂归地府了,可惜什么?” 她大骇,脱口叫:“是你……” 是操琴制敌的一主两婢,向她说话的是少女,三人站在她身后不足两丈,她竟然事先毫无警觉,把她吓了一跳,心中惊疑万分。 “你该听他的劝告。”少女柔声说。 “小妹妹,你……你是人是仙?”她失神地问。 “你以为我是狐仙?”少女笑问。 “你……我怎敢?” “我姓尹。” “尹姑娘,谢谢你救了杜大哥和我……” “不要谢我,我是阻止外人侵犯凤凰谷的人。” “那……那你为何救我们?”她惊疑地问。 “因为那位银汉孤星,不像是歹徒。” 她噗哧一笑,怯念全消。 “你笑什么?”尹姑娘问。 “笑你。” “笑我?我有何可笑?” “尹姑娘,非女人不足以说了解女人。杜大哥人中之龙,你也和我一般……” “住口!你……”尹姑娘怒叫道,秀丽的温润面庞涌起了朝霞。 “尹姑娘……” “你再胡说,我要撕了你的嘴。”尹姑娘绷着脸说。 她吃惊地退了两步,说:“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恕我。” “算了。” “尹姑娘,你打算怎样处理杜大哥的事?” 尹姑娘哼了一声说:“不一定,届时再说,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金凤姐在外行侠,惩戒那些为非作歹的恶贼,上门向她寻仇的人,决不是什么好东西。” 匡婉君又是一声轻笑,接着吃惊地掩住了樱口。 “你又笑什么?”尹姑娘不悦地问。 “我……” “说!” “我笑……” “我又有何可笑?” “尹姑娘,你在江湖闯荡多久了?” “我隐修天柱司元洞府,尚未出山行道。” “难怪。” “有何可怪?” “小妹妹,你可以到江湖上打听打听,任何人也可以告诉你,银汉孤星是浪迹江湖的一代神秘豪侠,决不是为非作歹之徒。” “那就怪了,他为何来找金凤姐拼老命?你知道其中缘故么?” “不知道,他只说前来救人。” “奇怪!好吧,你可以走了。” “我……” “你给我赶快出山,不然决不饶你。” 匡婉君叹息一声说:“好,我找到家父之后立即离开,今后决不与紫金凤算过节。尚请姑娘见到杜大哥之后,能高抬贵手,手下留情,留一分情义,多谢了,再见。” 尹姑娘未予置答,目送她去远,方向侍女说:“我们进谷,走。” 杜弘在一处山脊上的草丛中裹伤,并相度形势。 巳牌初,他终于从后谷爬下一座高崖,神不知鬼不觉降下谷底。 远远地,右面山势一折,突出一座坡度不太大的山崖,隐约可看到一座屋影。 附近有修竹,不错,削竹为瓦,确是一座小竹屋,而且搭了花棚花架,遍栽着高大的丁香树和一些奇花异草。 丁香产自两粤,在这带不易栽活。 时届夏季,树上无花,结了子已经采收。丁香也叫鸡舌香,开紫色或白色小花。这一带的丁香树,可能全开的是紫色花。 屋前的小花园中间,有一座水池,池中堆了一座假山。池中有美丽金鱼悠然自得,有几对艳丽的鸳鸯在水面戏水。假山顶端,是一个以紫色石漆金羽的凤凰。 好幽静。好美的洞天福地。 他找到了紫金凤的巢穴,皇天不负苦心人。 怪,怎么不见有人? 刚到达园门,斜刺里冲出一只梅花鹿,突然从花丛中冲出,吓了他一大跳,几乎出手袭击哩。 小花园广约三四亩,依山势而建,花径向上走,通向竹屋的门前花架。 “这妖女真会享福。她那些紫袍神君的贼伙,为何踪迹不见?”他心中不住嘀咕。 既然来了,他就不怕埋伏、阴谋,哼了一声,大踏步进入园门。 左面的花丛中,站起一身黛绿的海韵,冷笑道:“欢迎光临。” 他淡淡一笑,抱拳为礼道:“江上一剑换一剑,公平交易,这次在下来得鲁莽,姑娘可以全力施展了。相顿通报,杜某请见主人紫金凤,有劳了。” “远处竹屋前,站着一位紫色长裙、年约十七八,清丽绝俗的少女,神色庄严颔首道: “海韵,请客人花架待茶。” 他大踏步向上走,冷笑道:“不必了,咱们快人快事,把事情了结,以免牵挂,姑娘一定是紫金凤了,在下杜弘。” “我知道,昨晚你辛苦了。”少女泰然地说,淡淡一笑又道:“我就是紫金凤。” 他嗅到了熟悉的幽香,说:“在林谷寺姑娘为何不出手,在下百思莫解。不过姑娘的绝顶轻功,在下万分佩服。” 紫金凤淡淡一笑,颊旁起了两个酒涡,问:“你怎知是我?” “姑娘用紫丁香薰衣。” “藉夜色施展,并不比阁下高明。” “在下有自知之明。” “阁下精明机警,艺臻化境,气概不凡。” “夸奖夸奖。姑娘秀丽出尘,天下灵气集于一身。” 紫金凤脸涌红霞,笑道:“谢谢。哦!你带了多少人来?” “在下不是来了么?那艘船沉了?” “沉了一艘。” “人呢,都喂了鱼鳖?” “不知道,大概死了不少。你那两位卧底的伙伴,重伤落水生死未卜。” “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是的,多言无益。本来,本姑娘准备下次出山再去找你们,没料到你们却找上门来了。” 双方皆抱有早些解决的心念,因此不想多说,也懒得揣摸对方的话中含义。杜弘摇摇头,举目四顾道:“姑娘的居处,不啻瑶池仙境,想不到一灵已泯,外欲薰心,可知山明水秀可改变人的气质,此话纯属子虚。姑娘,亮剑吧。” 紫金凤鼓掌三下,海韵趋前献上长剑说:“小姐,请让小婢打发这狂徒。” 紫金凤挥手道:“不,你不是他的敌手,退在一旁,不许插手。” “可是,小姐千金之躯……” “海韵,不要和我争辩,退下去。” 海韵只好依言退下,狠狠地瞪了杜弘一眼,恨恨地说:“你的党羽死伤惨重,你已经孤立无援了。恶贼,这里就是你理骨之地。” 他徐徐撤剑,冷笑道:“在下单人独剑,已经闯过了贵谷层层埋伏,如果怕死,就不会来了。生有时死有地,在何处埋骨,在下毫不在乎,姑娘不必为在下操心。” 紫金凤拔剑立下门户说:“客人请赐教,但请全力施展,你的机会不多,为你的生死尽力吧。你可以用暗器相佐,不必顾忌,请。” 两剑遥指,眼神紧吸住对方,捕捉对方神色的变化,徐徐移进。 海韵神色紧张,在一旁屏息观战。 阶上,弱不禁风的侍女小荷不住合掌念怫。 气氛紧张,似可嗅到死亡的气息。 一个是风华绝代的俏佳人,一个是英俊雄伟的一代江湖豪客,双方的神色皆庄严肃穆,危机在逐渐上涨。 双方指出的剑,皆轻灵而又稳重,剑上没有剑气发出,因此未闻内力御剑的特有震鸣。 行家一看便知,两人的修为已臻化境了。不论拳脚兵刃,真正修至上乘境界的人,决不会横眉竖眼,举手投足轻灵飘逸,出招似无力道,而一旦接触,其力发于瞬间,行致命一击。出剑时真力并未凝聚,接触时力道山涌,不然决难持久。那些搭上手使全身力道加于剑身,疯狂地冲刺,全身肌肉绷得死紧的人,真力损耗极快,再衰三竭,最后必定遭殃。 开始,是试探性的进攻,双方皆小心翼翼试探,不敢丝毫大意。 “铮铮!铮”双剑轻触,发出悦耳的铿锵震鸣。 三照面,换了六次方位,各攻三招。 “铮!”响声不同了,力道渐增。 十招、二十招…… 杜弘移至正北,终于找到了空隙,剑虹一闪,豪勇地滑进,破网而入,“流星移位”疾探对方的右助,从正面移攻侧方!除了快别无他途。 紫金风也快,沉剑移位,猛地一拂。 “铮!”双剑相交,火星飞溅。 各向侧飘掠,接着重新接触。紫金凤疾冲而至,剑出“飞虹戏日”攻上盘,还以颜色。 杜弘不接招,身形疾转,快逾旋风避过攻来的狠招!反点紫金凤的右膝,逼对方移位。 紫金凤一招走空,右膝有险,立即沉剑封架,收腿后移。 杜弘抓住机会,气吞河岳地跟进,如影附形紧锲不舍,剑发“飞星逐月”追击,一口气攻了三剑。 紫金凤换了两次方位,险之又险地退出丈外,一声娇叱,在他剑势将尽时一剑封出。 “铮!”震偏了他最后一剑。 剑无畏地突入,如同电光一闪。 人影乍分,杜弘侧退八尺,猛吸一口气,右胸襟出现一个小孔,幸未伤及皮肉。 他心中一震,悚然而惊,汗水透裳,差不多了。 紫金凤也一怔,拭掉眼角的汗水,说:“你是第一个在本姑娘的夺命绝招下逃生的人。” 他小心地逼进,镇静地说:“如果是点到即止,姑娘胜了。” “你承认失败了?”紫金风问。 “可惜咱们是生死相决,而非点到即止印证剑术。” “下一次……” “下一次还不知鹿死谁手。”他豪壮地说,招发“电射星飞”,剑疾探而入。 “铮铮铮!”紫金凤封开了三剑,立还颜色,回敬了五剑之多。 四十招、五十招……棋逢敌手,险象环生,情势渐来渐险恶,似乎每一招皆可能生死立判,死亡的气息似乎更浓了。 久斗之后,紫金凤竟未露真力衰退的现象。 七十招…… 一声娇叱,紫金凤再出绝招,但见电芒排空而至,似乎幻化出数十支长剑,从三面汇聚,中间有一道最耀目的光华,攻向他的心坎要害。 他见多识广,不封不架向后飞退。中间那道最耀目的光华是诱饵,诱他去封架,封架必定上当。 糟!脱出剑网,却入了地势的罗,身后是小池,池旁苔藓腻滑,脚踏下突然失闪,身形一晃。 剑虹如附骨之姐,破空射到。 生死须臾,封架无力,除了等冷剑穿心,别无生路。 “好!”海韵脱口叫。 他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临危不乱,生死关头依然灵台清明,顺势滑倒,故意挥剑上封。 “铮!”双剑接触,紫金凤的剑依然健进。 但他却在千钧一发中在剑尖前倒下,脚一勾,奋身翻腾。 剑锋掠过他的右肩,衣破皮开。 “哎……”紫金凤被勾倒了。 他一手扣住紫金凤持剑的右手脉门,一手抱住对方的小蛮腰,狂野地急滚。 “噗通……”水响声震耳。 池中的鸳鸯展翅惊飞,金鱼四散。 “哎呀……”海韵惊叫,急奔而至。 池水深仅及胸,池阔约两丈左右,他奋身一跃,上了池心假山上的紫金凤凰顶端。 紫金凤凰高约六尺,背上正好站人。 两人浑身是水,成了落汤鸡。 “不许挣扎。”他沉喝。 紫金凤花容失色,双足被抱离凤凰背,用不上劲,但仍不松手丢剑。左手被抱,迫用不上劲,慌乱地说:“你……你这是算什么?你……” 他长吁一口气说:“你占了地利,在下并未真的落败。不过,你确是在下所遇见的高手中,最可怕的高手中的高手。” “我们再公平地分个高下。” 他摇摇头说:“算了,刚才你本来可以杀我。” “你……” “你锋尖略偏,伤了在下的肩。” “这……” “希望你不要再出江湖,不然在下定然在江湖上等你,在下的暗器,定可置你于死地,姑娘,凤凰谷是世外桃源,舍此而与匪类同流,贪残肆毒满手血腥,如不是天生残忍,便是愚不可及。姑娘兰心蕙质,何不闭门思过?在下告辞,再见。” 说完,放手飞跃。 正欲急速掠走,蓦地叱声震耳:“你走了?还有本姑娘呢。”——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九章 魔琴尹琴 前面的花棚中,石凳上端坐着操琴的少女。石桌上放置着瑶琴,两名佩剑的侍女,站在少女身后,冷然向他注视。 他吃了一惊,讶然问:“姑娘,你也是紫金凤的人?” “她是我表姐。”少女冷冷地答。 “可惜!”他叹息着说。 “可惜什么?” “贤姐妹风华绝代,生具慧根,居然与匪类为伍,岂不可惜可叹?” “住口!” “姑娘……” “本姑娘要用琴音擒你。” “在下恕不奉陪。” 他要走,却晚了一步,琴音乍起,哀伤的旋律君临天宇。 他感到一阵昏眩,有点迷迷糊糊,然后是一阵心酸,悲从中来…… 他坐下了,全力收敛心神。 可是,他办不到。他可以抗拒迷魂乱神之音,可以抗拒含有杀伐变微的高亢音符,可以抗拒靡靡之音,但却抗拒不了哀伤凄切的旋律;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伤心人,以行侠仗义,游戏风尘来麻醉自己,以冒险犯难,浪迹江湖掩饰自己内心的创痛。 终于,他进入幻境。 依稀,他看到了从天而降的一位丽人。 依稀,他看到了荡气回肠的萧音。 “-君……”他凄然呼唤。 “-君……”他流下了两行情泪。 紫金凤走近少女身后,讶然问:“表妹,他怎样了?” “他已为琴音所克制,陷入七情幻境中了。” “哦!他在呼唤甚么?” “这人有伤心情史,他在呼唤一个女人的名字。” “女人的名字?” “好像是叫-君。” “恐怕是叫婉君吧?” “不易听清。” “定是摄魂魔君的女儿匡婉君。” “看他的神色,不像是那魔头的女儿。如果是的,这人未免太多情了,他两人相处仅一夜时光。” “一见钟情的事,平常得很。”紫金凤笑着说。 杜弘的情色又变,变得温柔恬静,似乎他怀中抱着一个人,一手虚揽,一手轻柔地虚拍,口角出现凄迷的笑意,曼声低吟:“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琴声凄婉,但他听到的却是箫音。 少女尹姑娘脸色一变说:“他真的在爱恋着一个女人。” “他与匡婉君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东西,强盗与贼女臭味相投。”紫金凤不屑地说。 尹姑娘黛眉深领说:“表姐,有件事十分令人起疑。” “表妹,什么事?” “紫袍神君的贼婆娘,今早曾捉住他们,逼他入谷打头阵,岂不可怪?” “大概是这人有自知之明,不愿送死,因此存有反叛的念头,以致劳动贼婆出面逼他就范。” “哦!恐怕其中另有阴谋。听,他在说什么?” 杜弘的神色仍然未变,柔声道:“-君,你知道我多么想念你啊?记得在中州客栈投宿时,在壁间看到不知哪一位有心的旅客,以瘦金体题下一首秦少游的词,词名鹊桥仙。那一夜,我胡思乱想睁着眼睛到天亮-君,那首鹊桥仙你一定也记得。” 他的声音变了,变得凄迷抖切:“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夜,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最后两句,他已是声泪俱下。稍顿,他又低徊地说:“银汉孤星虽有银河相隔,但一年一度七夕鹊桥会,他们有共同的希望,万古长存。唉!我们呢?天人永见,梦断幽冥。从此我有了绰号,我自称银汉孤星。前些日子,我度日如年,那些逝去的美好时光永不再来,你的音容笑貌经常在梦中出现在眼前。可是,近一年来,你却很少在我的梦中出现,为什么? 是怕影响我的情绪么?是怕我分心免被仇家所乘么?我!-君,你终于又来到我的梦中了,我……” 尹姑娘哼了一声说:“你倒是得意呢,做的是美好的白梦,“哼!我要叫你永沦恶梦之中。” 琴音变微,杀伐之声四起。 她弄巧反拙了,只有哀伤的旋律方能令杜弘受到催眠,这是杜弘唯一的弱点,唯一难以克制的心魔。 梦醒了,杀伐之声令他脉偾张。 浪迹江湖,出入生死,仗剑行道以排遣哀思,这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他一蹦而起,大声喝,左手疾场,孤星镖破空而飞,快得令人目眩。 尹姑娘果然高明,人向下滑挫。 厉啸声刺耳,“啪”一声响,断了一根琴弦,孤星镖从鬓角掠过,射断了一络美发。 他猛扑而至,势如猛虎出押。 海韵大惊,搬起一座石凳,奋神力急投而出,向他猛砸,力道千钧。 他神智仍未完全清明,本能地伸手接住了石凳,凶猛地反击,向花棚投去,势如山崩。 尹姑娘已及时抓起琴,飞射出亭。 紫金凤与两侍女,也向另一方向跃出。 “轰隆隆……”整座花棚倒塌,宛如地裂天崩,声势骇人听闻。 尹姑娘一手捧琴,站在三丈外的花丛中,冷笑道:“少了一根弦,本姑娘仍可取你的性命。” 声落,五指疾下,一连串令人心乱的散碎音符随指而起,每一声似要击碎人的天灵盖,令人心中恐慌,六神无主。 杜弘拍拍印堂,摇摇脑袋,似想将昏眩感抖落。接着虎目怒张,凶狠地盯着尹姑娘。 终于,他吐出一声深长的叹息说:“原来是你。姑娘,不要操弄那张瑶琴了。” 尹姑娘骇然,不信地又抚出一阵令人心魄下沉的冷音,仍要用琴音行雷霆一击。 他一跃三丈,暴退出五丈外,高叫道:“姑娘,在下欠你一分情,因此回避。” “站住!”尹姑娘停指沉叱。 他不再退走,客气地说:“请问姑娘有何见教?” “你要溜走?” 他摇头道:“在下并不怕你,但大丈夫恩怨分明,我欠你一份情,决不与你动手。” “刚才你用暗器射……” “在下抱歉,那时在下并未完全清醒,被姑娘的琴音所迫,反抗出乎本能,希望姑娘谅解。” “哼!你……” “救命之恩,容图后报,在下告辞,姑娘珍重。”他抱拳一礼,徐徐后退。 尹姑娘的玉指,迟疑不决缓缓难下。 紫金凤掠近,低叫道:“表妹,算了。” “表姐,这人将是你的心腹大患,如让他走脱,日后你……”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苦笑道:“在下不会重临贵谷,但姑娘如果再在江湖上为非作歹,在下便不会放过你了。” 紫金凤柳眉一挑,沉声道:“你说我在江湖为非作歹,岂有此理!” “客船上六七十条人命,难道他们全都该死?” “什么?客船上六七十条人命?” “船上有在下的朋友司马龙与少东主,他们生死不明,重伤落水万无生理。在下被泊湖岳山的一笔勾消所救,虽则他与在下有过节,但在下仍然感恩,感恩图报理所当然。他被你以紫金凤凰令召来待罪,想必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胡说什么?”紫金风怒声问。 “何必假惺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姑娘,我劝你远离紫袍神君,以免……” “且慢往下说。” “姑娘……” “你不是紫袍神君的爪牙?” “你不是紫相神君的党羽?” 尹姑娘噗嗤一笑,接口道:“妙极了,你们都认为对方是紫袍神君的爪牙党羽,可笑极了。” 杜弘指着紫金凤问:“你不是么?” 紫金风猛摇头,说:“你问得真可笑。” “客船上留有紫袍神君的信记。” “你以为是我留的?” “那……你们为何阻止我拔信记?为何叫花花太岁用迷香计算我,那位海韵姑娘又给了我一匕首……” 海韵接口道:“见鬼!贼人要劫船,我以为你是首领,所以想擒贼擒王,所以要杀你。” “你……你把我说胡涂了……”他困惑地说。 紫金凤问道:“你说司马龙与文少东主是你的朋友?” “是的。” “就是你那位同伴?” “是呀!” “你们交情如何?” “在下与司马龙早年有一面之缘,与文少东主是初见,彼此在船上碰头,因此在一起叙旧,恰好发现桅上紫袍神君留下的信记……” “且慢往下说。” “姑娘之意。” “首先,我告诉你,我与两位侍女从湖广返家,随身带有三千两不义之财,得自那些钓名沽誉之徒与贪官污吏之手;其中有千两是摄魂魔君的造孽钱。” “这……” “其二,我上船时便已发现紫袍神君的信记了。” “你不是那老恶贼的党羽?” “当然不是。其三,我以为你是恶贼的爪牙。” “老天!” “其四,司马龙与文少东主,都是恶贼的爪牙。花花太岁是头领之一,真正的主事人是司马龙。” “真的?天!”他惊讶地叫。 “你落水之后,司马龙指挥两艘贼船靠近,登船抢劫杀人。” “听人说客船沉了……” “杜爷,你只会听人说?沉的是两贼船之一,当然是我把他们弄沉的。” “这……” “你为何不先到船行去打听?便冒失地登门兴师问罪,你……唉!真是岂有此理。” “我……我在岳山养伤……” “你不问情由……” “姑娘,我……我听岳山的人说,一笔勾消被你用紫金凤凰令召来问罪,一时心焦情急,便赶来了。” “不错,我将一笔勾消召来,以为他与紫袍神君有勾结。如果他不来,勾结便有了凭据。” “他来了?” “不错,来了。” “你把他……” “他说出已隐修一年的事,对紫袍神君一无所知,因此我放他走了。你回去以后,可以问问他。” “在下错了,抱歉。只是,在下入谷之前,曾受到不少正邪高手围攻,因此更认定……” 紫金凤叹道:“你击败了不少名宿,是多年来唯一能不屈不拢到达敝谷的人。本姑娘的伙伴,只有一些长辈住在谷内。谷外的那些武林隐逸与正邪道名宿,从不到谷中走动。杜爷,你有暇小留一天半天么?” “这……” “我想带你到谷中各处走走。” “哦!方便么?” “你还疑心我是紫袍神君的党羽?” 尹姑娘笑道:“那位擒匡姑娘胁迫你就范的老太婆,是紫袍神君的婆娘母阎王马婆婆。” “哦!这……” “紫袍神君也来了,可惜他走的是后谷,没给我碰上,但他不会死心的。咱们共杀了他二十八名高手,他正等候好友前来助拳,誓报江上阻止劫船之仇。” 杜弘一字一吐地说:“在下希望参观贵谷,游山玩水是在下的爱好,贵谷美景如画,且有两位兰心惠质的姑娘加以整理,为此洞天福地生色不少。” “你相信我?”紫金凤问。 他豪笑道:“在下已认错了,姑娘海涵。”说完,抱拳一礼。 “客气客气,欢迎侠驾小留。”紫金凤也笑答。 “在下失礼,还未请教两位姑娘尊姓呢。” 紫金凤客气地笑道:“贱妾姓紫,小名金凤。那是舍表妹尹琴,奉母隐修天柱峰。杜爷久走江湖,曾否听说过神筝魔琴?” “咦!尹姑娘定是一代琴圣魔琴尹公啸天的千金了,失敬失敬,难怪琴音能降龙伏虎,高明高明,青出于蓝,尹公衣钵真传,果然不同凡响。令尊目下安否?” 尹琴叹息一声说:“家父去年动了游兴,远至浙江天台访友,流连忘返,不知目下在何处流连呢。” 紫金凤笑道:“请屋里坐。杜爷,你是寒舍第一位登门问罪而能获客礼相待的佳宾。” “在下深感荣幸,感激不尽。”他客气地说。 两女肃客入室,内堂出来一名侍女,欠身道:“老夫人出堂。” 紫金凤与尹琴入内相迎,扶出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向杜弘笑道:“这是家母。” 杜弘上前行礼道:“伯母万安。晚辈杜弘,打扰仙居,恕罪想罪。” 老夫人客气地颔首为礼,笑道:“贵客光临,蓬荜生辉。杜公子请坐。山居野人疏狂已惯,小女年轻识浅,得罪简慢之处,公子海涵。” 宾主就坐,侍女海韵奉上香茗。老夫人不住打量佳宾,和颜悦色地说:“小女不肖,不时在江湖上闯祸,外界不谅,登门寻仇在所难免。但不知杜公子此来,所为何事?” 杜弘将经过一一说了,最后说:“这得怪小侄浮躁轻率,致有此误会,深感不安,尚请伯母见谅是盼。” 老夫人长叹一声,说:“公子侠胆慈心,古道热肠,老身万分佩服。客船被劫的事,确是紫袍神君的党羽所为,小女恰在船上,适逢其会而已。至于令友一笔勾消,已洗脱嫌疑离谷三日,目下恐已返回岳山,公子大可放心。小女在江湖筹措钱粮,手段虽不光明,但公子当明白,一个年轻女流,家无恒产生财无道,她不得不出此下策,老身只希望江湖道义之土予以宽肩支持,别无他求。” 杜弘大惑不解,说:“伯母的话意,小侄茫然不解。尊府隐居此洞天福地,与世无争,此需钱粮有限,度支不至发生困难。如果贤母女财力不及,就不必奢言隐居。小侄直言,伯母休怪,尊府不像是可以过粗茶淡饭度日的隐者。” 老夫人展颜一笑说:“公子快人快语,坦诚率真,不脱豪杰本色。老身不才,但养家之道仍能张罗,此需的钱粮,另有他用。” “伯母是说,用来济贫?” “贫如何能济?天下间真正需要济助的不仅是贫。俗语说,救急不救贫。小女所做的事,虽与贫有关,但性质迎异。” “小侄愚鲁,尚清明示以开茅塞。” 老夫人笑道:“公子且在寒舍稍作勾留,也许仍需公子鼎力相助呢。”又转向紫金凤说:“你姐妹且陪杜公子到谷内各处走走,别忘了回来午膳。” 杜弘追问道:“伯母尚未明示……” 紫金凤笑道:“杜爷,你到各处走走便明白了。” 尹琴含笑而起,接口道:“走遍全谷,不需一个时辰,你就等不及了?看来,你比我还性急呢。” 他呵呵笑说:“一位琴艺通玄的人,决不至于性急,是么?” 他向老夫人告退,随姐妹俩出堂而去。 站在门外向前谷望,紫金风向下一指,说:“瞧,前面三里地的山脚下,那一片稻田旁的一排房舍,便是颐性园。” 房舍建在树林内,居高临下观看,如不留心便不易发现。 “颐性园像是些住宅,不像是宴游之地呢。”他困惑地说。 紫金凤领先向下走,笑道:“到了颐性园,你便知道了。” 三人谈笑风生地沿谷底小径前行,说些江湖异闻逸事颇不寂寞,敌意全消,彼此坦诚相对,颇为投缘。 距园尚有里余,路旁出现一座五彩缤粉的小花园,里面栽满了奇花异草,嫣紫姹红美不胜收。 在一丛丈余高的火红重瓤山茶树下,站起一个白发垂肩的老人,一手握花剪,含笑叫: “哦!大小姐与表小姐都来了!早。” 一面说,一面以那双不带表情的山羊眼,打量着一旁的杜弘。 杜弘不自觉地打一冷战,心说:“这人的眼神好古怪,怎么是个缺手少足的人?” 老人的左袖是空的,右足是一条木条。 姐妹俩上前含笑问好,紫金凤像个野丫头,欣然道:“鲁伯伯,你答应送给我的素心兰,怎么还没开花?我不依。” 鲁伯伯笑道:“好小姐,你以为我不急?只是还不到开的时候哪!我保证这几天内把花催出来……” “我要先看看。”她跳着脚说。 “不,你一看,花就不开了。” “你骗人嘛……” 鲁伯伯呵呵笑道:“真的,不骗你,你一看不要紧,花神便被你羞跑了。” “什么?”她不解地问。 “因为花神不敢与你比美。呵呵!”鲁老伯怪笑,一双山羊眼仍死盯着杜弘。 “哦!鲁伯伯,你也会取笑人,我不依……哦!鲁伯伯,这位是我的朋友,姓杜名弘。” 尹琴也为杜弘引见,笑道:“杜爷,这位是花神鲁老前辈。” 杜弘大惊,脱口叫:“花神鲁老前辈,晚辈失礼。”说完,上前行礼。 “你知道我?”花神冷冷地问。 “晚辈出道甚晚,只听说过五年前东海八魔火焚万花山庄……” “传说老夫死了。” “这……” 花神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紫金风摇摇头,苦笑道:“杜爷,你不该说出他老人家伤心的事,走吧。” 杜弘一面走,一面问:“鲁老前辈怎会在此地?他……” “他已是孤零零的人,两年前我在黄山遇见他,他几乎冻死在狮子林,饥寒交迫…… 唉!不用说了。”紫金凤喟然道。 尹琴接口道:“到了颐性园,你将会遇上不少古怪的人,请千万说话小心。” “你的意思……” “颐性园收容了不少孤苦伶仃,残疾可怜的老人,有些是早年的江湖豪侠,有些是邪道魔头,也有些平凡的人,年老无依晚境可悲。我表姐发下善心,将凤凰谷建成一处养老奉安所,收容那些孤苦无依且老迈残废的人口。谷分为三处。后谷是颐性园;中谷是静心堂,为方外人士的住处;前谷是止止轩,是一些无法行走的人安顿处,分为男女两地,有专人照顾。全谷共有八十六名老前辈。” 杜弘心中一紧,正容向紫金凤问:“紫姑娘,你是为了他们?” 紫金凤心情沉重地说:“我只希望能为他们尽一分心力。” “姑娘……” “我希望能收容三百人,但我力量有限。” 尹琴也苦笑道:“杜爷,花神是颐性园的人,他除了莳花,别无所好。人不怕老,怕的是心老,让他有机会莳花,他便有活下去的希望。” “但……花神并不是什么好人。”杜弘接口。 紫金凤苦笑道:“当一个人真需要援助时,他已不是好人或坏人了。我对他们是一视同仁,他们只是些需要同情救助的人!” 尹琴接口道:“凤凰谷的事,决不许有人泄露出去,不然将有不少人入谷寻找往日的仇家,因此希望杜爷守秘。” 紫金凤又道:“知道内情的人也有,那就是在谷外阻止你入谷的那些江湖老一辈的人,他们不分邪正,皆在山谷附近隐居,一方面是藉此隐修向善,一方面仗义保护本谷。不瞒你说,到底有多少人在附近隐修,我还不知道呢,他们从不进来,我去拜望他们,他们又避不见面。有时在谷口的采办处,经常收到一些金银和食粮药物,不知是谁送来的。” “昨晚林谷寺那些人,姑娘已见过了?”杜弘问。 “我认识几个。如果我现身,他们必定一走了之,因此我不能出面。” 杜弘深深吸入一口气说:“两位姑娘,我们转回去吧。” 紫金凤一惊,讶然问:“杜爷,你……” “在下不看了。” “你是说……” “在下自感形秽,万分惭愧。两位姑娘仁义襟怀,在下万分汗颜。” 他往回走,正色道:“姑娘如此筹措财源,恐怕引起轩然大波,终有一天,反而连累了这些老前辈们。” “可是,我……” “回去后,咱们好好商量。像白无常那些宇内巨魔,居然也为姑娘的义行所感出面护法,可知姑娘的所作所为,是如何令人敬佩了。姑娘的筹财手段与草莽无异,但情有可原,可配称草莽芳华,但不足为法。” “依你之见……” “在下有不少朋友,三个月之内,我准备筹集一万两银子,沿江创建栈埠,正正当当做生意,以一万两银子为母金,赚钱交与贤姐妹度交。” “这个……” “这是在下唯一能尽之力,请勿相拒。”他正色说。 紫金风风目生光,颤声说:“杜爷……” “请叫我天磊,在下名皎,字天磊。” “杜大哥,你……你知道你给我的鼓励……” “不要说了,回头咱们好好商量。” 尹琴欣然道:“谢谢天!表姐,你总算熬出头来了,今后不必抛头露面担惊受怕啦!你知道你每次出山,有多少人替你耽心?杜大哥到底是有远见的人……” “尹姑娘,不要夸奖我了。其实,我杜弘闯荡江湖,总有一天也会像顾性园那些人一样,需要人救助怜悯,江湖人的下场……” “咦!你不是说要正正当当做生意么?”紫金凤惊问,满脸惊惶。 他苦笑说:“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我会找个可靠的人主持一切,你们不必耽心。” “那你……” “我的绰号是银汉孤星,命中注定了要生在江湖死在江湖。”他有点怆然地说。 尹琴突然问:“杜大哥,是为了-君姑娘么?” 他的脸上涌上乌云,吸口气说:“尹姑娘,请不要提。” “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尹琴曼声低吟。 他如受雷击,大叫道:“求你,不要念那首词。”声落,撒腿狂奔。 姐妹俩一怔,随后紧跟。 到了坡下,他突然止步,低叫:“你们伏下,我先走。” “怎么啦?”紫金凤低声问。 “我看到兵刃的闪光,伏下,我先走。”他匆匆地说,向上急窜。 坡下密林,看不见上面紫金风的竹屋,他竟然看到了兵刃的闪光,岂不可怪? 姐妹俩疑信参半,两面一分。三人都未带兵刃,尹琴的魔琴也不在身边,糟了。 杜弘一口气冲入园门,方放缓脚步大叫:“里面有人么?” 一声长笑,跳出鬼怪似的母阎王马婆婆,叫道:“好小子,你反而晚到呢。” 他心中一紧,但神色未变,笑道:“紫袍神君想必已经到了,叫他出来。” 狂笑声震耳,紫影入目。高大如巨熊的紫袍神君出门下阶,说:“哈哈!用你不着了,阁下。” 他也哈哈狂笑说:“正相反,你们吃不住紫金凤。没有我银汉孤星,你们将埋骨此地。” “真的?” “信不信不久便可分晓。” 紫袍神君举手一挥,四面八方共出现了二十余名高手。紫抱神君大笑道:“可惜司马龙不能来,不然他就会发现你只是浪得虚名的人而已。上次你突然在客船上出现,他几乎吓破了胆,未能用蒙汗药弄翻你,他失败了,今天老夫正好收拾你。紫金凤的老母与侍女,全被老夫用迷香擒住,足以迫紫金凤就范,有你在反而碍事,你认命啦!” 他拍拍手,笑道:“你如果认为在下浪得虚名,给我一把剑,为你的武林威望公平决斗。紫金凤是在下要找的人,你我之间必须有所决定。喂,你敢不敢公平决斗?不敢的话,乖乖爬出谷去,以免丢人现眼,哈哈哈哈……” 紫袍神君大怒,怒吼道:“给他一把剑,老夫要刺这狂小子一千剑!” 剑划空抛到,杜弘一把接住,大笑道:“哈哈!老凶魔,快来纳命,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忌辰……” 一声怒啸,紫影急扑而下,剑如天雷下击,罡风乍起,风雷隐隐,狂怒的紫袍神君,想一剑便将他刺穿。 杜弘智珠在握,对方被激怒中计,他已占尽上风,大喝一声,招发“云封雾锁”接招。 “铮铮铮……”硬接三剑,功力悉敌。 “铮……”错剑声令人闻之头皮发炸。 双剑相交,搭住了。 孤星镖破空而飞,一闪即逝。带有紫穗棱镖,也射入杜弘的右肩。但他已扭转身形,镖斜插而入,嵌在骨缝中。 “哎……”紫袍神君惊叫,上体前俯。 阎婆急抢而上,盘龙杖急抡。 杜弘抢入,双手握剑,以剑勒住了紫袍神君的脖子,大喝道:“谁敢上?退下去!” 阎婆不敢不听,退下大叫道:“老身接下你,放了他。” 他嘿嘿笑道:“放了他不难,有条件。把你们擒住的人全部交出,由在下逼紫金凤就范。” 紫袍神君大叫道:“不要顾忌我,上,宰了这小畜生。” “哈哈哈哈……”杜弘狂笑,笑完说:“姓马的,天上人间竟有你这种愚蠢的人,岂不可怪?有你垫棺材背,我怕什么?你要的是紫金凤,即使给了你,而你却丢了老命,于你有何好处?你要在九泉下享受么?” “你……” 杜弘手上一紧,剑紧逼对方的咽喉,剑锋已挤破咽喉上下的肌肤,有血沁出,他凶狠地说:“你想割断喉咙,在下成全你这老狗。” “住……手!”紫袍神君窒息地叫。 他放松三分,叱道:“叫他们把人交出,不然你得死。” “快……快给……给他……”紫袍神君急叫!终于屈服了。 母阎婆无奈,喝道:“把人押出来。” 屋内出来了八名大汉,押出老夫人、海韵、另三名侍女、两名老仆、两名仆妇。 九个人都被牛筋索捆着双手,神色疲惫。 “你们都往山下退,退到五十步外在下便放人。”杜弘大叫,又加上一句:“俘虏都给我捆在丁香树上。” “听他的话。”紫袍神君惶然叫。 一切就绪,母阎婆最后退,厉声说:“小子,你如果捣鬼,老身要活剥了你。” 他哼了一声说:“来日方长,日后你再找在下算帐好了。目下你们人多,怕我吃了这老狗不成?快退!” 贼人潮水般向下退,阎婆咬牙切齿怒发无风飘摇。 杜弘向上退,脚下呈现乱态,但他撑住了。到了丁香树下,他改用左手勒住已软的紫袍神君,右手用颤抖不定的剑,吃力的割断海韵的捆索,喘息着说:“快替众人解绑。” 海韵急急替老夫人割捆索,急问:“小姐与表小姐呢?” “她……她们大概快到了。”他吃力的说。 阎婆发觉上当,一声怒啸,向上急抢。 杜弘将紫袍神君一推,推倒在池旁,立下门户叫:“老贼婆,决一死战。” 阎婆急冲而上,盘龙杖来势似崩山。 他举剑相迎,剑无力而颤抖。 一声娇叱起自花丛,人影来势如电,到了阎婆的右后侧,玉掌急挥。是紫金凤,来得正是时候。 阎婆不敢不自救,大喝一声,大旋身杖发“神龙摆尾”,风雷骤发,力道万钧。 紫金凤头前脚后,从杖下穿入,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速贴身,一肘击在阎婆的丹田要害上,一手扣住了阎婆的右膝弯。 “砰!”两人的身体相撞,一同跌倒。 贼众来势如潮,刀剑如林。 门口出现了捧琴的尹琴姑娘,五指疾下,神贵的高亢细碎琴音应指飞扬。她一脸肃杀,凤目中冷电四射。 冲得最快的三名大汉大叫一声,丢了兵刃双手捧头,一蹦而起,摔倒在地骨碌碌向下滚。 浪平潮止,众贼狂叫着向下退。 杜弘失手坠剑,叫道:“尹姑娘,放他们逃生,不要让在下失信内疚。” 琴声倏止,尹琴姑娘沉声叫:“快滚!寄下你们的狗命。” 贼人们带走了紫袍神君夫妇,急急撤走。 紫金凤扶住了杜弘,吃惊的叫:“你……你肩上中了镖……”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说:“不要紧,未伤穴道。我走了,三个月后定有佳音。” 紫金凤语气坚定地说:“不,不管你肯不肯,你必须在我这里养伤。现在,你是我的病人,你得听我的。”说完,扶了便走——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三十章 经商资风 商场如战场,优胜劣败。 商誉之建立,非一朝一夕;要自砸招牌,却容易得很,因为顾客的眼睛是雪亮的。 那时,经商的人在社会上地位甚低,士农工商,商列末位。纯粹以经商为业的人,衣,不许穿绫罗绸缎;食,不许与豪绅争购美食;住,禁建高楼大厦;行,不许自置华丽舟车马轿。在任何场合,商人的地位,比任何人也低一级,稍有名望的人,皆不屑与商人打交道。 最高级的当然是读书人,士,是特权阶级,家里有幸出了一位佳子弟,再曾经参加起码的乡试而列名,立即便鸡犬升天。如果曾经入京大比,那还得了?因此,做官便是他们的一切。卖与帝王家便是一切。自从赶走了元鞑子,读书人重新抬头,扬眉吐气,重新取得了失去近百年的优越地位。因为元鞑子主政时,读书人走了霉运,八辈子抬不起头,列为比乞丐仅高一等的废物,九儒十丐,悲惨的境界不言可喻。 但经商的人有钱,有钱可使鬼推磨。眼睛是黑的,银子是白的,要不爱银子,必定是天下间最愚蠢的大傻瓜。可是,商人的地位低,鱼与熊掌不可能兼得。穷则变,变则通,豪绅们不愿经商贬低身份,但并无王法规定不许暗中出资另找亲信出面经商。 因此,有不少商号的东主,是当地的缙绅名流,只是不公开而已。 从南京南行,过了太平府,便是一连串近千里的无尽山区,那便是黄山山脉。这一带山区,西面近大江一带,山灵水秀,遍地桑麻,极少穷山恶水。 舟车繁会之乡,风俗和乐之境。阻山带江,颜谢流风。这就是直隶南京的宁国府。 宁国府幅员并不大,下辖六县而已。附廓首县叫宣城。东南六十里有县,叫宁国县。稍一大意,便会张冠李戴弄错地方。正如湖广的武昌府一般,武昌府的东面也有一座武昌县。 本地的人是不会弄错的,分称府城和县城。这里虽不是附近最富裕的一府,但坐三望二绝无问题。地处山区与平原之间,物产丰富,民风淳朴,土产货物源源不绝输往南京销售,因此品质甚高。 由于山坡地宜于栽种桑麻,所以输出的货物,以山产与布匹绸缎为大宗。 西北一百五十里,是太平府的芜湖县。不管宁国府的物产起旱或是水运,皆以芜湖为集散地,以小舟沿宛溪运至芜湖后,改载大船转运南京。 芜湖,扼住了宁国府的咽喉。 宁国府的纺织品,大大的有名。以往有四种织物曾经列为贡品。绫绮、五色线毯、兔褐、-布。以-布来说,通称为贡布。 自从二十年前芜湖的鸿泰绸缎庄开张以后,宁国府的布料受到了严重的打击。首先是派人阻断了颜料的输入。其次,暗中破坏了府城的十家染坊设备。最后,在府城、南陵、县缓,同时开设栈房,把其他的栈房布庄一一赶走,巧取豪夺,软硬兼施,威迫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手段残酷毒辣令人发指,以雄厚的财力与人力,泰山压卵般,在短短的一年中,打出了独占的天下。 从此,这一带只许出产胚布,一律由鸿泰绸庄收买,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物价年年涨,而胚布的收购价格却年年下降。乡间的织户,莫不叫苦连天,有冤无处诉。 鸿泰庄在芜湖除了店面之外,并建有庞大的染坊,胚布在此地加工,运至南京却以宁国制品行销,财源滚滚,所获暴利超出十倍以上。 二十年,前后不知出了多少人命。四乡的织户,忍气吞声生活日渐艰苦。 反抗没有好处,也没有人敢反抗,因为鸿泰的后台东主有财有势,一切反抗皆属徒劳。 据说,鸿泰的后台东主共有三人。南京人向福;曾任十余年京官,已经退休致仕在家。 芜湖人古禄;一个地棍出身的地方土豪。宁国人易寿;本府的县学生员,曾经参加三次乡试(省试),榜上无名,浪费了几年光阴(乡试每逢子、午、卯、酉年八月举行),十年无成乖乖滚蛋。地方人土,称他为绝秀才,因为这家伙有钱有势,为人刻薄阴险,酒色财气无所不好。后来他与向、古两人合营鸿泰绸庄,乡人恨之入骨。 岁月漫漫,二十年,织户们艰难地撑过去了。 这天,一艘轻舟泊上了凤凰桥码头。 府城并不大,但城中有一座山,叫陵阳山,隐现三座峰头,北峰叫敬亭,南叫鳌峰,东南的叫阳陂。三座峰头各有一栋建筑,一建叠嶂楼,一建谯楼,一建景德寺。东门是水旱码头,也是最繁荣的商业区。横跨宛溪有两座桥,凤凰桥与济川桥,凤凰桥西至城根一带,沿溪形成一条栈仓林立的城河大街。东门内的东大街,则是资本雄厚的大店铺。以往,城河大街的南端溪旁,共有六座染房。目前,那儿只是一片废墟。 舟子系好舟,搭上跳板,首先跳上一位三十余岁的壮年人。身材壮实,鼻直口方,双目明亮,脸上闪耀着健康的色彩,笑意常挂。穿一袭蓝相,肋下挂了一个小包裹。 接着登岸的是五个中年人,一位相貌清瘦的花甲老人,高高兴兴踏上了码头。 “熊爷,这就是府城。”花甲老人向壮年人说。 熊爷举目四顾,笑道:“好形势,倚山面水,人杰地灵。丁大叔,咱们好好干。” 丁大叔收敛了笑容,脸上涌起了乌云,苦笑道:“熊爷,但愿如此,可是……” 熊爷豪笑道:“丁大叔,不要可是,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咱们投下了十万两银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可是……” 一名中年人突然接口道:“丁大叔,你如果后悔,退出还来得及。” 丁大叔叹口长气,满怀忧虑地说:“李二爷,老朽下半身已经入土,还有什么可顾虑的?我只耽心你们……” 熊爷呵呵笑,挺挺胸膛说:“我们自有主意,放心啦!咱们将本求利,规规矩矩做生意,公平义取四方财,行得正坐得稳,没有什么可怕的。丁大叔,为了咱们弟兄,也为了你的乡亲,你该义不容辞帮助我们,对么?” “这……” “当然,你如果不愿……” 丁大叔一挺胸膛,振作地说:“赴汤蹈火,义不容辞。熊爷,老朽不是三心二意的人。” 码头上有不少人,对面檐下突钻出一个年约半百的汉子,穿一身破衫,脸有菜色,讶然道:“咦!你……你不是丁师父么?” 丁大叔欣然上前说:“哦!张兄弟,你还认识我?” 张兄弟苦笑道:“十载光阴不算长,哪能忘了?” “彼此彼此。哦!张兄弟,仍然不得意?” 张兄弟失声长叹,怨毒地,感慨万端地说:“你是知道的,哪能得意哪!往年织一匹布,可卖十一二两银子,鸿泰来了之后,最好的细布也只能卖四五两。织一匹布要二十天左右,麻是自己地里长的不算,仅两人的伙食也要三四两银子。唉!能活下去,已经是不容易了,还能怎样?哦!丁师父,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嘛!” “看?老天爷,如果我丢得开走得了,八辈子也不会回来,看这伤心的鬼地方。怎样,在外面还好吧?” “托福,还好。” “你有一门好手艺,走遍天下不愁吃。唉!我……要不是我那老伴与儿子和那块鬼麻田牵死了我……” 熊爷突然走近,笑道:“丁大叔,不替我引见引见你的老乡亲?” 丁大叔赶忙闪在一旁,欠身道:“张兄弟,这位是敝东主熊爷熊慕天。那五位是掌柜李二爷、总管周五爷、管事吴爷、郑爷、王爷。”又向众人说:“这位是本城南郊天星里的张三,不但是本城的最佳织匠,也是本府数一数二的织花高手。想当年,他的织我的染,在本府不作第二人想,他的老伴也极为高明。” 熊慕天呵呵笑,拱手为礼道:“张师父,久仰久仰。过些天,兄弟再登门拜访。” 张三畏缩地行礼,在这几位阔客面前,显得有点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出来,对方一客气,他更是慌张得只会拱手作揖。 李二爷笑道:“张兄,等咱们安顿停当,一定前往拜望,日后咱们多亲近。” 丁大叔拍拍张三的肩膀,神色肃穆地说:“兄弟,等我的消息。我先到城里替东主找地方安顿,以后再谈。记住,不可透露我的行踪。” 第三天,东大街的小柳巷口的右侧,三家店号取下了招牌。接着,大兴土木改装门面。 几乎在同一天,对面鸿泰绸缎庄宁国分店的店伙,不断地前来打听。但二人不知其详,只知是芜湖来的一位姓熊的财主,买下了这三间店面,鸠工装修,不知要作何种买卖。 十天后,城河大街南街尾染坊废墟,换了新主人,新主人姓熊。接着,大批工人开始建造厂房。 又是十天,河下来了二十艘船,运来了数十只大木柜,不知内盛何物,雇来大批挑夫,将木相抬至仍在修建的店内。 一个月过去了,店面已修整停当,厂房亦粗具规模,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建的是大厂房而不是栈房。 这天,厂房正屋上梁,吸引了大批顽童和看热闹的人。顽童是想检些上梁时撒下的祭品,大人则想看看热闹,探听修建的是何种厂房。 闲人中,有鸿泰的几个伙计帮闲。 祭坛上香烟缭绕,供桌上除了三牲之外,另有十大盆糕饼果品,准备用来撒食消灾,顽童们就等这些食物。道士们正在跳神,等候阴阳生报时。工人们一切准备停当,兴高采烈筹备时辰光临。 厂房的空地上,摆了十桌酒席,准备上梁毕,大宴所有的工人。钟鼓齐鸣,念咒声此起彼落。 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有人向同伴说:“嗨,老四,你说这是什么厂?” 老四直摇头,说:“谁知道呢?人家守口如瓶,又没有看见工具,从何猜起?” “会不会是染坊?” “见你的大头鬼,十九年来,从没听说有人敢来开染坊,谁肯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在此地玩命?别废话啦!” 一旁的一位中年人沉声说:“看格局,八成儿是开染房,不信咱们打赌一吊钱,外加一只鸡一壶酒,如何?” 不远处站着一位青衣泼皮,哼了一声说:“真要开染坊,大概是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谅他也没有这个胆。” 一个嘴上刚长毛的少年邪气地说:“水老鼠,人家开的就是染坊。” “混帐!你敢叫我水老鼠?”泼皮怒不可遏地叫,急冲而上。 少年人怪笑着往人丛中一钻,溜之大吉。 城内外谣言满天飞,谣传纷纷,但工人们不知其详,主事人像个没口儿的葫芦,不透丝毫口风。各种行业都有人猜,但没有一个人相信是开染坊。 熊慕天来去匆匆,往来于宁国与芜湖之间,在宁国逗留的时日无多,每次逗留三五日,跑跑衙门并结识当地的名流,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就是不谈有关本身的行业。 他的身份很特殊,落藉太平府繁昌,三代以来,皆是繁昌的殷实粮绅。直至他这一代,抛下祖业至南京落户,自贬身价改农为商,开设了两家粮行,一家银楼,三家油栈,一座船厂。因此,他是农,也是工,同时是商,是具有复杂身份的人。也因此他能结交名流,行走官府,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应付裕如,面面俱到。一月工夫,他就曾经在本城首屈一指的江南酒楼,宴了九次客。有钱、有地位、人圆滑,风度佳,手面广。不消多久,宁国府谁不知道熊慕天熊爷的大名? 唯一令本城人迷惑的是,他在南京有许多基业,为何到宁国府来买店面开店?开甚么店? 他始终不透露口风,令人莫测高深。对方如果追问,他只用两句老话来搪塞:天机不可泄漏,届时自知。 开粮行?宁国府水田有限,山多田少,勉勉强强能自足而已,没有余粮运南京,南京也不要宁国的米,此地的粮食价比南京高些。银楼?本地大户人家并不多,需要的首饰少得可怜,绝大多数的人皆买不起首饰,买得起的人,却要到南京去买。油栈,你了不能食用的桐油外,食用的油产品有限。 因此,绝大多数的人猜想他要开造船厂,厂房大,位于江边,那还错得了? 对面的鸿泰绸庄店面不大,只有两间门面,店内没有货柜,并不向外营业,他们只收不卖。自早至晚,四乡各县来的胚布、素绸、白绫、五色线毯、兔褐,源源不绝向店内运,以胚布为大宗,绸缎的产量毕竟有限。每天清早,必定有两艘运布船航运至芜湖,在芜湖加工染色。 制品如不卖给鸿泰,绝对无法偷运出境。鸿泰在各地收买了不少地棍,放出不少眼线,没有人敢反抗。 这天晚间,鸿泰的店后厅灯火通名,高高矮矮三十余名老少,正在商讨机密大事。主人绝秀才易寿高坐在大环椅内,左是师爷胡喜,右是打手头儿双尾蝎朱坤。 绝秀才易寿五短身材,年约五十出头,身材瘦削,颊上无肉,生了一双胡狼似的锐利怪眼,一双手留了寸长的指甲,不时捻动山羊胡,阴森锐利的目光,往复扫视在座的人,令人不敢与他的目光相接,颇具威严。 右首一名中年人干咳了一声,发话道:“大东主派在下前来,向三东主禀明……” “有话你就快说吧,一切闲话客套可以免了。”绝秀才不耐地催促。 中年人口气一紧,说:“派往南京的人,已带回信息。这姓熊的在南京,确有一座船厂,但承造的皆是行走大江的百石以上大客货船,从不制造小舟。这人的底细,在南京小有名望,算不了什么。” 绝秀才哼了一声说:“等于是一大堆废话。大东主有何打算么?” “大东主说,如果姓熊的开船厂,就不必管他。但依二东主猜测,似乎不可能是开船厂。” “有道理么?” “行走宛溪的船,皆是二十石以下的小舟,需要船的人不多,芜湖的船厂足以供应而有余。在此地开船厂无利可图,必定血本无归,天下间哪有这么愚笨的人?” “有道理。” “因此,大东主也认为有道理,要找出线索,可从是否有利方向推测。宁国府唯一可获厚利的行业是织物,因此,对方很可能要与本店竞争。” “不可能……” “大东主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防患于未然,三东主必须将他们的底细摸清。如果他们真的开染坊,大东主请三东主便宜行事,决不容许此事发生。” “那是当然。” “过几天二东主要亲自前来,听候……” “你回去告知二东主,有我负责,上面已经交给我全权办理,用不着他插上一脚。” “但大东主二东主这方面,还未接到指示。” “他们会接到指示的。今晚咱们分配人手,准备绑架那位李掌柜,要他招出底细,你是否有兴参加?” “绑架?在未查出底细之前?这……” “当然不以本店的名义出面,何所惧哉?” “恐怕不妥……” 绝秀才冷笑一声,挥手道:“那么,你走吧,心存顾忌,成不了事的。” “这……好吧,在下告退。” 同一期间,已修整停当,门面焕然一新,等候择吉开张敬神上招牌的店内花厅中,熊慕天也在召集手下,商量择吉开张的事。他们已预料到开张那天,必定会掀起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必须早作准备,以应付可能发生的纠纷。 城河大街的街屋已远离码头,新建的厂房原是往日的染坊废墟,距街尾最后一栋房屋,约有半里地。由于这里是城墙折向处,因此中间横亘着一条三丈宽的城壕,架了一条小木桥维持交通,在濠与溪会合处。附近杂树丛生,行走的人不多。建厂的工人早上来,晚上去,除了三两位采办人员不时走动外,平时没有人走动。建屋的主要材料,皆用船只直接运送到工地,用不着这条街尾的小径。街尾的居民,视线被杂树所挡,只能从树梢看到厂房的屋顶。 厂房已大部建妥,大概十天半月便可完工。 这天,熊慕天已乘船离开了府城,监工的重责,完全落在李掌柜李二爷头上。一早,他便带了一名随从,在工地巡视,直至近午时分,方满意地带了从人,施施然返回城内。 距木桥尚有三二十步,路旁的矮树下,突然跳出两个穿青衣短打的大汉,牛耳尖刀一左一右,顶住了李二爷的胸口和背肋要害,右面的人喝道:“老兄,反抗者死。” 随从吃了一惊,扭头便跑,正待出声求救,路旁又跳出两个大汉,匕首一扬拦住去路,大喝道:“站住!不要命么?” 随从反应甚快,俯身急抓路旁的一根枯枝防身。 李二爷神色镇定,叫道:“老七,听他们的话。”又转向挟持他的两个人问:“请问老兄,你们要些什么?” “跟咱们走。”大汉狞笑着说。 “为何?” “不许多问。我问你,你愿不愿意乖乖跟咱们走?” “这……” “告诉你,不跟也得跟。走!向北走,少废话。” 被两把尖刀逼住,不走也得走。随从被打昏,李二爷则被四个人押着向北走,双目被黑巾蒙住,手上了绑,一脚高一脚低,连拖带拉不知走向何处。 李二爷相当沉着,大有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的气概。当蒙目的黑巾除去之后,他发觉处身在一座小茅屋的厅堂内,门窗闭得紧紧地,看不到屋外的景物,厅内幽暗,只有从后堂天井中透来的微弱光线。 除了押他来的四个人外,中间八仙桌的上首,坐了一个獐头鼠目的青衣中年人。两侧,是四名魁梧的大汉,全用冷然的目光注视着他。 押他的一名大汉将他向前一推,叱道:“跪下!拜见咱们老大。” 不由他不跪,膝弯已挨了一脚,双肩且被压住,强迫他跪下。他咬牙忍痛说:“你们要干什么?绑架?” “哼!”上首獐头鼠目的中年人仅哼了一声。 “勒索?”他再问。 “你认了吧。”右首一名魁梧大汉说。 他苦笑说:“在下只是个受雇的人,如果富裕,何必到责地来奔波劳碌?” 獐头鼠目的人又哼了声,用刺耳的破嗓子说:“这是由大爷决定,榨不榨得出油水,是咱们的事,咱们要问清楚,当然你得好好合作。” “在下愿合作。” “很好。首先,大爷要问你。” “大爷不知要问些什么?” “报上你的三代履历。” “在下李忠,曾在湖州学制笔,一直就靠这门手艺过活。目下有一妻两子在池州老家。” “哦!制笔,很好。谁要你来宁国的?” “熊东主知道在下的手艺很好,因此聘请在下至贵地开店。” “开什么店?怎么说?” “开笔肆,设制笔厂行销南北两京。贵地的兔毫极佳,且供应无缺。” 中年人哈哈狂笑,笑完说:“在本地制笔,你是不是疯了?” “疯了?怎么啦?” “本地的紫毫笔,天下闻名,品质之佳,湖州虽以笔名著天下,但亦比本地的紫毫差一品。你一个外地人在此地制笔,岂不是疯了?本城原有的五家笔肆,产品精良,远至唐代,紫毫便一直是本地的贡品,你凭什么能和他们竞争?” 李忠从容不迫地说:“如果贵地的产品不是名传遐迩,又何必多费工本炮制?做官的千里奔波只为财,咱们做买卖的人,也是千里奔波只为财,如果无利可图,谁又肯发疯投资设厂?本店只来了几个主事的人,工匠皆由贵地聘请,行销又不在贵地,对贵地有百利而无一害,真正说来,并非与贵地人竞争。同时,做生意不论哪一行,皆是公平竞争,这才能精益求精,对不对?” 中年人摇头道:“我不信你们是开笔肆,从没听人提起过……” “过早透露,城内五家同业,恐怕要伤了和气,因此在厂房尚未建妥前,不宜声张。大概十天半月之后,熊东主便要开始招请制笔工匠了。” “不怕有麻烦?” “人活在世间,哪能没有麻烦?要活下去,本来就是一件苦事,不然人一生下地来,为何不笑而哭?大爷,我家境很苦,一年不过赚一两百银子,而家乡老少三口等着这区区银子养活,你们把我绑来,把我送到油坊里榨,也榨不出一星油水……” “你们东主有钱。” “熊东主?他的家当已全部投入厂房店面。日后的支撑,还得靠南京的朋友帮忙,他成天往南京跑,就为了张罗银子,如果在最近借不到一千两银子,厂房便得停工了。” 中年人得意地敞声大笑说:“叫熊东主用借来的一千两银子赎你,大概他会肯的,你是他的掌柜……” “你错了,我只是一个他雇用的人,我不在,他可以另雇一个。迄今为止,他还欠了我半年的工银呢。”李忠苦着脸说,叹口气又沮丧地说:“再说,能否借得到一千两银子,还是未定之天。据在下所知,他已经罗掘俱尽,朋友都不相信他能在宁国赚钱,认为是个泥淖,早些撒腿以免愈陷愈深。” 中年人不再多说,不再盘问,话锋一转说:“这么说来,在你们身上,没有油水可捞了。” “在下身上还有十余两碎银,三二百文制钱。” “这是不够的。” “可是……” 中年人举手一挥,叫道:“搜他。” 只搜出十余两碎银,三百余文制钱。 “还给他,给他一顿皮鞭,放他滚蛋!”中年人装模作样地说。 十记不轻不重的皮鞭,打得李二爷鬼叫连天,最后蒙上眼,连推拉离开了虎穴。最后脑门上挨了一记,他便失去知觉。 醒来时,身在店铺的内堂中,一个即中正替他用推拿术推血过宫。身侧有几个人:熊慕天、总管周五爷、管事吴爷、郑爷。 “我怎么了?”他含糊地叫。 郎中嘿嘿笑道:“你被人打昏在西门城根,几个乡民将你送回来,伤不要紧,你是两世为人。” 熊慕天打发郎中出外,神色凝重地问:“是些什么人?” 他苦笑说:“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终于动手了,等不及啦!咱们守秘的工夫,令他们不安了。” “经过如何?” 他将经过一一说了。熊慕天说:“他们迟至今天方开始动手,忍耐工夫确也到家啦!伤势怎样?” 李忠伸伸手脚,笑道:“他们满意了,抖抖威风而已,算不了什么,但愿下次也同样幸运。” 熊幕天也笑道:“不会有下次了,等着吧。” “呵呵!要来的终须会来,来日方长,咱们会撑下去的,任何代价在所不惜。”李忠豪笑着说。 “是的,咱们会撑下去的。他们已走了一步棋,下一步该咱们落子了。你好好休息,我到衙门里走走。” 敬亭峰与鳌峰间一带山麓,全是本城大户人家的宅院与别墅,朱门大厦,庭院深深,花园广阔,亭台楼阁散布其间。这里,是上流社会的特区。 熊慕天走在这条石板铺设的大街上,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前面,本城首富桑宅的主人,桑威桑大爷,正带了四名健仆送客。 他曾与桑威在酒楼有一面之缘,彼此颇为投缘。桑威年约半百,慷慨、和气、好客,脸团团笑口常开,没有一般为富不仁,可厌嘴脸,在本城声誉甚隆,是数一数二的士绅。桑家在宛溪东岸至句溪之间,拥有良田千顷,本人则曾经参加乡试,中了一名举人。举人虽不是官,距官还有十万八千里,但已是望重士林的特权人物了。膝下有两子一女,长次两子皆在府学就读,虽没有多大成就,但已是现成的秀才。小女桑婉,是本城人尽皆知的才女,名门闺秀不同凡俗,人美得像朵花,十七八岁正是待放的蓓蕾,可惜才貌双全加上是名门闺秀,本地似乎没有高攀得上的佳子弟,至今仍未有婆家,姻缘路上未遇有缘人。 桑大爷送客动身,一冷眼看到了熊慕天,站在阶上含笑招呼道:“慕天兄,你好。怎么啦?眉峰紧锁,显得心事重重,有何困难需在下效劳么?” 熊慕天抱拳施礼,笑道:“桑大爷,多谢垂注。” “好说好说,请至舍下待茶。” “谢谢,在下要到衙门里走走。” “府衙,县衙?” “府衙。改日再登门拜望。” “别客气。哦!听说贵掌柜出了事?” “是的,消息倒是传得快呢。” “是为了这件事报案么?那该先到县衙,城外出事,宣城县管……” “算了,人平安也就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使报案,也追不出主谋来。” “这些无法无天的匪徒,如不绳之于法,日后恐将变本加厉向你骚扰。我陪你到衙门去报案,请官府严加追究,走!”桑大爷义形午色地说。 熊慕天苦笑,沮丧地说:“桑爷盛情,在下心领了,感激不尽。只是,本城……唉!不说也罢,区区小事,官方是无能为力的,报案反而引来一连串的麻烦,何苦?” “那……那就罢了不成?” “不罢也得罢。” “哦!慕天兄,你到底设的是什么厂?” “这个……” “还在守口如瓶?”桑大爷笑问。 “其实,也用不着故作神秘,只是时机未至,是否可以择吉开张动工,在下尚无把握,与其无谓张扬,不如藏拙免闹笑话。” “哦!有困难?是哪一方面的?工人?资金?慕天兄,咱们相识虽不久,但一见如故,总算小有交情,如不嫌弃,愿衷诚相助,有何困难需在下效劳之处,义不容辞。如需要资金,三五万银子只消吩咐一声……” “桑爷古道热肠,在下感激不尽,日后倚仗之处尚多,改日再请桑爷关照。哦!桑爷怎知在下缺少资金?”熊慕天含笑问。 “呵呵!那创业难,守成更难。慕天兄在本城创业,万事非钱莫办,本钱不怕多,是么?是不是需银周转?”桑大爷朗笑着说,最后又加上一句:“需要多少?” “在下刚从南京赶回,筹足资金不虞匮乏,桑爷的盛情,在下心领了。小店决定下月初开张,届时尚清桑爷光临赐教呢。打扰打扰,告辞了。” “慕天兄,别忘了,如有需要,寒舍的人门,随时皆为你而开,呵呵!”桑大爷亲热地说。 “在下深感荣幸,日后将专诚趋府致谢。” 送走了熊慕天,桑大爷向身旁的一名健仆说:“桑勇,去打听一下,看熊爷有何要帮忙的地方,别让外人说咱们宁国的人欺负外地人。” 桑勇欠身问:“老爷,是去查那些绑架李掌柜的匪徒么?” “你瞧着办好了。”桑大爷淡笑着说。 第三天,桑家派人至能慕天的店中,送来桑大爷一封书信。信中提及已查出绑架李掌柜的匪徒,是城南五里地双羊山下的一伙痞棍,为首的人叫曹龙。这群痞棍共有十余人,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拐带诈骗无所不为。可惜他们已闻风远-,听说已逃至芜湖鬼混去了。桑大爷并在信中保证,今后可望不会发生同样事故,请熊慕天放心。 熊慕天接到信,确是十分感激,想不到桑大爷竟然能吓唬本城的痞棍,令他颇感意外。 一般说来,一个安份守己的仕绅,是不会与土棍们打交道的,碰上麻烦,只消名帖往衙门里一送,官府自会作最有效的处理,自会把那些痞棍泼皮治得服服贴贴。 熊慕天正式登门致谢,从此,双方的交情逐渐深厚。能结交本城德高望重的首要人物,熊慕天已成功了一大半,虽说店未开张,但已在本城站稳脚步了。 对街的鸿泰庄,伙计们的敌意已从眼神中消失。鸿泰的店,最忙是清晨至午后未牌左右,从四乡赶来送货的人需赶回去,必须早些离城,因此最忙的是午牌前后,素绸白布在店门外堆积如山。未牌后,店伙与船夫则将货物从库中运至城外上船。船次日一早便往下放,运至芜湖本铺点交。十余年来,这种常规一直不曾更动。 同行是冤家。既然熊家开笔店笔厂,与布店风牛马不相及,因此鸿泰的东主大为放心,没有仇视熊慕天的必要,难怪伙计们的眼神中消失了敌意。 月杪,风声终于传出。李掌柜已放出消息,说店铺下月初开张,制笔的厂房已将竣工,即将徵工与购料。 这天近午时分,鸿泰的店内外忙得不可开支,店门外却来了五名不速之客。领先的是个穿紫缎团花长袍的中年人,身材颀长,隆额鹰目,唇薄如纸,满脸怒容。带了四名虎背熊腰的青衣打手,排众直入。 一名伙计眼尖,向送货的人大叫:“让开,让开!咱们的二东主来了。” 二东主古禄,芜湖总店的主持人来了。 一古禄气汹汹地抢入,冷笑道:“叫魂么?你们这些不中用的混帐!三东主呢?” 店伙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说:“三东主在后堂,正与师爷在商量。” “滚开!” 店伙惶然闪至一旁。古禄大踏步往内堂抢。 内堂中,绝秀才易寿正与师爷及六名伙计,大声地,用充满火气的声音说:“怎么从中旬起,施德方面便断了货源?你到底说说着,是怎么一回事?” 师爷流着冷汗,慌恐地说:“那面负责的王七说,山路不好走,那一带的机房,诿称要等布匹积存得够多,再一起送来……” “混帐!十几年来,一直就是有一匹送一匹,王七怎么糊涂得依他们作主?” “把王七叫回来……” 古禄猛地推开内堂门,冷笑道:“叫王七回来,也救不了施德的货……” 易寿一怔,欣然叫:“咦!二哥怎么来了?” 古禄哼了一声道:“我再不来,咱们鸿泰庄的招牌就砸啦!” “这……” 古禄坐下,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桌上的茶杯乱跳,沉声叫:“老三,你简直昏了头,这些日子来,听说你又买了几个闺女,是不是让女人把你……” “二哥,你怎么啦?” 易寿不满地叫,哼了一声又道:“不错,我弄来了几个小女人,我不能弄?你说这些话有何用意?是不是你想管我的床上的事?” 古禄“砰”一声又一掌拍在桌上,大声道:“你床上的事,没有人管你,但砸招牌的事,我不该管?” “这……” “大哥下午可以赶到,看你怎么交代?” “二哥,到底……” 古禄摇头苦笑,怒火已消,说:“老三,想不到你怎么糊涂。” “怎么啦?” “你说对街姓熊的开笔肆?我看了城外姓熊的厂房,告诉你,湖州最大的笔厂,也没有姓熊的厂房十分之一大,制那么多笔,卖给谁?天下读书人有多少?” “咦,你是说……” “你太令人失望了,老三。” “二哥,你……” “傍晚时分,大批染布师父便可乘船抵达,其中有南京首屈一指的、专门染绸的名手赵世芳。”——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三十一章 霸主争霸 易寿尚未会意,讶然问:“咦!把染工带来了?二哥,咱们要在此地加开染坊不成?” 古禄嘿嘿笑,说:“不错,在此地开染坊,这样,才是名正言顺地地道道的宁国绸,宁州-布。” “这……” “这里人工便宜,就地加工,你知道要减少多少成本?从此地直接发货,要减少多少开支?” “也好,本来,咱们早该将染访建在此地……” “染坊是建在此地,但不是咱们鸿泰的。” “什么?” “那是姓熊的染坊。” “什么?” “他们在芜湖的仓房与店面,皆已筹设妥备。上下江的货船,皆由江南船行承运,上至湖广,下迄扬州。你满意了么?” “这……这……” “我已打听出来了,此地染-空布的第一名手老丁,流落南京十余年,他已经回来了。”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蠢材!姓熊的将厂房的生财工具,皆悄然装箱秘密运来,你却在做梦,一口咬定他要开笔肆。” 易寿脸色泛青,切齿叫:“好小子,他胆大包天……” “不是强龙不过江,他已存心和咱们鸿泰抢饭碗,如果没有三五分把握,怎肯冒险?” “老天!咱们……” “咱们还来得及。” “大哥一到,咱们立即动手。” “二哥之意……” “咱们先下手为强,给他来一记绝户计。” “绝户计?” “把运送染工的船……” “对,妙极了,一不做二不休,把姓熊的脑袋也给故下来做夜壶。”易寿恨愤地说,不愧称绝秀才。 “这得等下一步。现在,你赶快召集人手,事不宜迟,咱们不能让染工船到达。” 熊家的店后,建了一间阁楼,上面不分昼夜,皆派有监视鸿泰动静的人。鸿泰派人召集爪牙,怎瞒得了监视人的耳目? 三艘快船急急离开了码头,鸿泰的爪牙出动了。 但在半个时辰前,一艘渔舟已先下放。 宛溪下流里余,在城东北会合句溪,流经敬亭山东称为敬亭潭,北流二十五里是油榨沟,汇合双溪水,再往下,便是与南犄湖会合的河口。以下,便可以航行大船了。 运送染工的船,轻快地越过河口。后面,小渔舟缓缓追随,但上面除了艄公之外,神秘的搭客已经失踪。 船舱紧闭,舱面只有六名船夫,哼着俚曲,篙声有节拍地起落,船缓缓向上航行。 距油榨沟约里余,上游三艘快船鱼贯向下急放。第一艘快船的人,在百十步外便大叫道:“鱼潭河泊所的公差,奉命巡江,来船向右岸靠,接受检查。” 接着,红旗向右挥。鱼潭河泊所在城东北的三汉河口,经常派小船巡江缉私防盗,所有的民船官船,皆不敢抗命。 船向右岸靠,右岸是一处芦苇丛主的荒坡,三两座上阜起伏其间,蔓生着一些荆棘和小树。河岸平坦,芦苇并不密,正好泊舟。 船靠上滩岸,三艘快舟也傍左右靠上了。 五个青衣跨刀大汉,飞隼似的跃上了舱面,为首的人向惶恐的舟子叫:“叫舱内的人出来接受检查,快打开舱门。” 舱门拉开,里面踱出三个中年人。 为首的人穿青长袍,方面大耳,留了三增长须,背着手含笑问:“船家,怎么啦?” “河泊所的人要检查。”舟子惶然地说。 中年人打量着五大汉,问:“公爷,检查什么?” “你们从芜湖来?”为首大汉问。 “是呀!” “有多少人?可有路引?” “且慢!” “什么?” “河泊所的公爷,该穿公服。河泊所的巡河船,也不是你们这种小乌篷。你们……” “少废话。” “咦!你……” “把里面的人全叫出来。” “我们都出来了,就咱们三个人。” 大汉一怔,举手一挥。另一人抢入舱内,不久急急钻出说:“里面没有人了。” 中年人呵呵笑道:“船上本来有十二个人,他们在南湖口登岸起旱,这时恐怕已经到了府城啦!” 大汉怪眼怒睁,怒喝道:“说!那些人是不是染工?” “是呀!是染绸缎绩罗的染工,都是些艺自家传,学有专精的染匠,还有染花的特殊艺技呢。” “你是什么人?”大汉厉言问。 “我?搭便船的。” “你认识熊慕天?” “熊慕天?没听说过……” “你少给我装糊涂。” “咦!你这人怎么啦?火气好大……” “闭嘴!” “这……” 大汉扭头向同伴叫:“咱们上当了,把这三个混帐东西带走。” 上来三个大汉,伸手便抓。 中年人大喝道:“住手!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哼!不久你便知道了。” “你们是强盗?” “呸!闭嘴!狗养的……” 中年人沉下脸,从容地说:“老兄,别出口伤人,在下不希望与你伤和气,你们走吧。” 大汉巨手疾伸,抽向中年人的左颊。 中年人手一抄,便擒住大汉的腕门一扭。 “哎!”大汉狂叫,屈腰转身,但仍不甘受制,扭身时左肘凶狠地后撞。 可惜仍然无用,中年人左掌飞快地抵住了对方的左琵琶骨,轻轻一推。 大汉向前一栽,“砰”一声仆倒在舱面,挡住了另一名同伴,跌得七荤八素。 同一期间,另两位中年人一声长笑,四手一分,便擒住了另两名大汉,抛死狗般抛过船,一名中年人大笑道:“乖乖地回去,叫你们的东家收收心。” 有人呐喊,有人拔刀。 为首的中年人大吼道:“听着!不要命的只管上,谁动刀子,他得留下胳臂,在下已经警告过你们了,你们犯不着为了一些血腥钱卖命。” 一名中年人抓起一根篙,抡篙猛扫,风声虎虎中,想纵上船行凶的几名大汉,鬼叫连天后退回船。 “开船!”第三位中年人急叫。对方人多,很难照顾船夫,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船撑出江心,往上游急驶。 第一回合,李掌柜吃了小亏。 第二回合,鸿泰拦截染工的毒计落空。 两下里扯平,还好没出人命。 初二,店面挂上了朱漆金字大招牌:宁宣绸布庄。 染房同时开工,三十余名师父,三十余名学徒,二十余名杂工,大炉大灶火焰熊熊。染布的师父,皆聘自本城,都是往昔失业十余年的名匠。染绸的手艺不简单,由南京来的巧手师父负责。 宁宣绸布庄堂开盛筵,整整四十桌,本城的官与差到了不少。地方名流的筵席设在二楼,全是本城有头有脸的仕绅。桑大爷是上宾,为盛会生色不少。 对面鸿泰绸缎庄毫无动静,伙计们皆冷眼旁观。同行是冤家,三东主易寿风度不够,撕掉了请帖,到城外江边的别墅消气去了。 次日近午时分,施德县来的第一批布匹到达,不运到鸿泰,径自送至宁宣绸布在。先在店铺验收,然后出城送至染房入仓。 货主取得了货款,全城立即沸沸扬扬,陷入狂欢境界,人们奔走相告,喜气洋洋。 每匹红布的货柜,实足制钱一万二千文,折银是纹银十二两。比鸿泰的收购价,高出一倍有奇,而且不扣运费。鸿泰每匹布要扣运费两百丈,两百文当时可买七八升米,运费高得令人咋舌。 全城骚然,暴风雨在蕴酿中。即使是白痴,也可感觉出不祥的凶兆在四周流动了。 第二批货物,来自宁国县,是素绸、绢、和白绫,且有一部份织绵,比大名鼎鼎的南京织造局产品并不逊色,敢与全国五大织造局的产品争短长。 一连两天,鸿泰方面毫无反应,并未采取行动,这盘棋似已输定了。 太平县,在府城西南两百二十里,位于丛山深处,县境南面就是黄山。这里的产品是五色线毯和兔褐,产品用小舟从青弋江运至芜湖。这两种产品不需加染,因此不需运至府,径自运交芜湖的宁宣本铺。 四艘小舟乘急流下放,过了寒亭江口不久,江流右岸是山,左岸是桑麻遍野的田亩。这一带的田,十亩田必有桑田半亩麻田半亩。桑与麻皆是高茎作物,入藏身在内,极难发现。 水势已趋平缓。舟子显得清闲,船顺流下放,每艘船相距约十余丈。离开了山区,押运的人松了一口大气,大概不会有危险了。 负责押运的是管事吴爷,带了五名手下,他与一名手下站在第一艘小舟的舱面上,目光不住打量左岸的田野,不时用手下意识地抚摸佩剑的剑把,神色并未因离开山区而轻松。 同伴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壮年大汉,佩了一把单刀,呼出一口长气,欣然地说:“吴爷,不会有人拦截了,航程已过了一大半,最危险的险难也过了啦!如果有人动手打主意,早就该露面等不到现在了。” 吴爷眉心紧锁,心情沉重地说:“山区水势湍急,他们怎肯下手?他们要的是货,船沉了岂不一场空?最危险的地方,不是山区而是这一带大家认为安全的所在。” “你是说,山林中有人埋伏?” “埋伏在山林有何用处?” “这……” “我耽心的是……”话未完,喜地从左岸的芦苇丛中,箭似的钻出两艘梭形快艇,每艇有十二名赤着上身的大汉,以黑巾蒙面,佩了刀剑叉斧,那六个大汉手中,高举着一支火焰飞腾的火把,向上急划而来。 “哈哈哈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接财神来了。”有人狂笑着怪叫。 舟子们大骇,船上一阵乱。 吴爷大惊,咬牙道:“他们要用火攻,快往右岸靠。” 右岸一声尖哨,接着是一阵锣鸣,山林中,一支红旗高伸出树梢,不住挥动。 “糟!右岸果然有埋伏。”手下惊叫。 吴爷心中叫苦,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意在焚船。如果缠上了,不仅货物无救,所有的舟子皆可能枉送性命,不由他不惊。他已无暇多想,断然下令道:“往左岸靠。” 登岸决战,至少无辜的舟子可免池鱼之灾,逃入田野暂可脱身,在船上必定同归于尽。 四艘船火速向左岸靠,正落入对方的陷阱,梭形快艇破浪而至,好快。 船直冲上摊岸,搁浅了。吴爷一跃登岸,大叫道:“不必顾货物了,你们快逃。” 船夫们一哄而散,纷纷逃入田野的桑麻田中藏身。 吴爷五个人在岸上结阵,刀剑出鞘严阵以待。 两艘梭形快艇并不靠岸,在江心上下巡航,艇上的人不住狂笑。 吴爷大惑不解,心说:“怪事,他们为何不靠岸动手?” 接着,他心中一懔,突向同伴们说:“糟!咱们中了圈套。” “吴爷,怎么啦?”一名同伴问。 “他们的首脑并不在船上,在对岸山林故布疑阵伏兵,迫咱们……” 不远处一座桑田中,人影急闪,接着狂笑震天,领先钻出的一名虬髯中年壮汉,亮出沉重的鬼头刀,飞跃而来狂笑道:“老兄,不错,逼你们前来送死。你们自刎吧,太爷留你们全尸。” 吴爷迎前两步,剑隐肘后沉声问:“朋友,是哪条线上的?” “何用多问?”虬须人得意地说。 “是鸿泰的?” “你认为有知道的必要?” “正是此意。在下吴清河。你老兄贵姓大名?” 共有十二名粗壮的骠悍汉子,把他们五个人围住了。虬须人仰天狂笑,笑完说:“大概太爷不通名号,你们便死不瞑目了。好吧,反正你们都是要死的,告诉你并无不可,让你们在阎王面前,告我一状便了。太爷任飞。” 吴清河大吃一惊,骇然叫:“魔刽任飞。” 任飞一阵桀桀笑,笑完说:“天目山太爷住腻了,不能来此地么?” “你……” “哦!你是宁宣的保镖?算了吧,你一个无名小辈,居然敢做起保镖来啦!好吧,太爷成全你。来来来,我轻轻给你一刀,一下子就完了,保证你不疼不痒的、”魔刽一面说,一面迫近,刽刀冷气森森,直迫须发,狞笑极为可怖,像一头向羔羊拜年的饿狼。 吴清河一咬牙,剑出立下门户,沉声道:“姓任的咱们有商量么?” 魔刽任飞桀桀笑道:“有,凡事不妨商量。” “你说吧。” “你们乖乖引颈呢,抑或是劳驾太爷硬砍?你们选吧,太爷听你一句话。” 吴清河哼了一声,大声说:“好吧,在下倒要领教你魔刽十三刀的绝活,是否浪得虚名。” “呸!你配?”魔刽怒叫,火杂杂地冲进,刀光疾闪,劈面就是一记“力劈华山”,刀沉力猛,声势惊人,但见刀光一闪,冷气便已及体。 剑走轻灵,决不可与刀硬碰。吴清河身形疾闪,间不容发地避过一刀,反欺至魔刽身左,剑发似灵蛇,迅疾地攻向肋骨要害。 魔刽一声狂笑,刀随身转,闪电似的封架,“铮”一声崩开剑,顺势又是一刀,反应奇快,接招攻招一气呵成,令人措手不及。 吴清河也不弱,暴退三尺,剑尖奇准地点向对方的肘部,避招反击也是毫无暇隙地同时完成。 两招无功,魔刽勃然大怒,一声怒叱,狂风似的抢入,第三招“乘风破浪”无畏地攻击,贴身行雷霆一击,志在必得。 吴清河收剑侧闪,刀尖以毫厘之差掠过腰胯,惊出一身冷汗,但总算有惊无险,身形疾转,剑再次吐出反击,身手极为灵活。 魔刽突然刀势一顿,似是身法迟钝反应力不从心。 反应迟钝肌肉发僵,这是致命的缺憾。吴清河无暇多想,抓住机会进击,剑身长驱直入,点向魔刻的左肩,硬往鬼门关里闯,睁着眼睛往陷饼里跳。 锋尖及体,刺中魔刽的左肩并,如中韧革。 魔刽一声狞笑,身形疾转,刀背一挥,“铮”一声架住了剑,剑突然从中折断。 刀光一闪,锋刃直薄吴清河的咽喉。 吴清河总算了得,绝望地用上了金鲤倒穿波身法,上体后仰、下躺、斜穿…… 可惜,仍然慢了一步,刀风厉啸,冷气掠胞而过,衣破胸伤,双乳被削掉了一层皮肉。 倒穿出丈外,吴清河方感到胸口一阵刺痛,真气浮动,身躯发僵,气血一阵翻腾,力道迅速地消失,一双腿着地支撑不住沉重的身躯,“砰”一声摔倒在地,身形无法翻转,背部着地,跌了个天昏地黑。 魔刽一跃而上,手起刀落,同时叫:“太爷替你分为八块。” 一名同伴大骇,飞跃而上大喝道:“接招!” 围魏救赵,攻其所必救。单刀砍向魔刽的左腰肋,魔刽如果不闪避,必将与吴清河同归于尽。 同一瞬间,双方的人立即展开混战。 魔刽当然不想给吴清河垫棺材背,扭身挥刀吼道:“该死的东西!” “铮!”刽刀撒开了单刀,刀光疾闪。 吴清河的同伴艺业差远了,单刀脱手而飞,虎口被震裂,鲜血淋漓。 已没有任何自救的机会,刽刀已闪电似的光临颈部,刀过无声,脑袋疾飞而起。 刀光再闪,魔刽将对方头砍飞,仍不甘心,第二刀再补上。 吴清河的同伴尸体尚未倒下,刽刀已从断颈中间疾落,身躯中分,肝肠流了一地,惨极。 同一期间,另三名同伴先发后出凄厉的惨号,被对方十一个人乱刀砍倒,濒死的惨嚎声惊心动魄。 魔刽劈了吴清河的同伴,意犹未足,一脚踢破落下的人头,奔向吴清河叫:“好小子,你走得了?” 其他的人,也呐喊着追出。 吴清河只伤了胸肌,伤势并不严重,仅是上身麻木,痛楚难当而已。但求生的欲望,压下了创口的无边痛苦,激发了生命的潜能,千紧万紧,逃命要紧,同伴的惨死,令他忘了创口的彻骨奇痛,爬起亡命飞逃,速度极为惊人。在一生中,他第一次跑得这么快。 魔刽发狂般赶来,相距两丈余,快得像阵风,可是竟然无法拉近,追得火起,也追得心中暗惊,探手入怀取出了一把锋利的鲫鱼刀。刀长八寸,圆圆的锋刃,用来剔骨十分应手。 吴清河沿江岸逃命,不辨方向全力飞逃。渐渐地,精力开始消退,创口的痛楚逐渐恢复。由于失血过多,首先感到头晕目眩,头重脚轻啦! “拿命来!”魔刽在后面大叫。 他感到左后肩一震,有重物入体,麻麻地。他以为挨了一刀,心中狂叫:“我不能死! 我得留下命报信。” 他重重地摔倒,本能地奋身急滚。要不是他一脚踏在一个小坑内,失去重心扭倒仆出,鲫鱼刀正好刺入他的脊心要害,小坑救了他的命。鲫鱼刀在他的左背琵琶骨划过,划开了一条裂缝,骨也受到损伤。 魔刽追到了,吼声震耳:“太爷分了你的尸!” 刀风刺耳,冷气袭人。 他咬牙再一滚,用尽了平生之力。噗通两声水响,冰凉的水吞没了他。 魔刽站在高出水面丈余的峡陡岸壁顶端,盯着微浑的江水,无限惋惜地说:“未能分了他的尸,遗憾极了。这小于是在我魔刽手中,唯一死得全尸的人。” 一名大汉气喘吁吁地追到,跌脚道:“任前辈,糟了!” “糟甚么?”他问。 “他跳水逃掉,走了一个活口……” “住口!谁说他逃了!”魔刽暴怒地叫。 “他……他不是跳水?” “胡说!太爷一把飞刀把他打下去的,他活不了,死了才跌下去的。” “这……” “什么?你不相信?” 大汉怎敢不相信?惶恐地说:“小……小的相……相信。” 魔刽拾回鲫鱼刀,冷笑道:“要不相信,你下去捞尸体。” 这一带岸陡如绝壁,可知水势必定相当湍急,因此将江岸冲刷成了崖壁,下面深不见底,尸体早就被水冲走了,谁还愿意下去打捞? 大汉口中不说,但心中却暗暗嘀咕:“飞刀如果能把人射死,为何不留在尸体上而落在地上?怪事。” 四艘小舟共有十六名船夫,全被杀死绑上石块丢入江底。加上吴清河带来押船的四名手下,江底多了二十个冤魂。但在魔刽的计算中,却把吴清河也算上了。 四艘小舟上的货物,在凶手们的快速行动下,搬上了掩藏在岸旁芦苇内的船只,弄沉了四小舟,然后浩浩荡荡下放芜湖。 吴清河并未死,留下了活口。这位管事的大名是清河,可知必定懂水性,不然岂不名不符实?他忍痛潜下水底,往下游潜泳。胸口被凉水一浸,反而不太痛楚。背部也不太痛了,他知道背部也受了伤。 他要活下去,他不能死。这意念令他撑下去,尽管大量失血令他难以支持。 不知过了多久,只知到了一处平缓的滩岸,手一触到实地,便感到眼前一黑,耳中嗡一声响,神智失去控制,人事不省。 昏天黑地的险恶可怖噩梦消失了,他神智渐清,只觉眼前模糊,四肢百赅似已崩散,不属于他的了。 朦胧中,他耳中听到倒还清晰的语音:“如果他能醒来,便死不了。” 有人抚摸他的额头,说:“很不好,高烧不退,恐怕没有希望。已经一天一夜了,他连肌肉也未抽动一下呢。” “得设法通知他的亲人,不然就得报官才是。” “他身上一无所有,怎知他是谁?里正这几天到府城去了,谁愿跑上六七十里到府城报官?” 他睁开朦胧双目,呼出一口火热的长气。至少,他知道自己不是落在对头手中,可以放心了。 “这是什么地方?”他虚弱地问。 “哦!谢谢天!他醒了。”有人叫。 有人轻拍他的脸颊说:“这里是黄池口,是宣城与芜湖交界处。兄台,你贵姓大名,何方人氏?” “哦!黄池口,不是黄池镇?” “黄地镇还在南面三四里。” “这么说,至芜湖比至府城近了。” “是的。你伤势沉重,要不要送你到黄池镇巡检司衙门?你像是受了刀伤,我们这里的人担当不起……” “不必了,我死不了,可否弄一艘船送我到芜湖?” “到芜湖?这……” “在下必定重谢。” “可是……” “将在下送至西大街新开张不久的宁宣绸布庄,感激不尽。” “咦!你是……” “我是府城东大街宁宣绸布庄宁国分店的管事,从太平运货至芜湖,遇上了水贼。” “哎呀!你是宁宣绸布庄的管事?好,放心啦!我们送你去芜湖。” “千万不可走漏风声。” “放心,一切我们去张罗。” 宁宣绸布庄芜湖总店的门面,比宁国的店面规模大得多。熊幕天在芜湖设总店,另一座分店在南京。宁国分店负责收购胚布与成品加工;芜湖总店负责大江上下沿岸各埠的批发;南京分店则负责行销。由于熊慕天在南京另有行业,店务也不需东主经常照顾,因此在芜湖与宁国逗留的时间并不多。但开张伊始,他不得不在此地逗留一些时日,以应付难关。 不是强龙不过江,熊慕天敢在宁国打天下,抢鸿泰的生意,事先当然对鸿泰相当了解。 他对鸿泰不择手段压榨宁国人的卑鄙手段极感愤慨,这次开设宁宣绸布庄,以打击鸿泰,一方面是想打破鸿泰的独占局面,公平竞争求取合理的利润。另一方面,是要替宁国被压榨了十余年靠织布为生的人,打开一条生路。与其说他志在谋利,不如说是为主持正义而挺身出头来得恰当些。 可是,他料错了对方的实力。由于鸿泰的局面,已撑了二十年,根深蒂固稳如磐石,表面上已看不出多少痕迹。因此,他认为鸿泰只是凭籍官府的庇护,官商勾结压榨地方共享暴利,并豢养一些打手,收买一些地方痞棍欺压良善鱼肉地方,如此而已。他手下有不少武艺高强的人才,对付那些地痞恶棍应该游刃有余。再凭自己的财力,走动官府送些好处,从南京方面弄到几封京官的手书呈交知府大人,动以利害,还怕官府方面不就范? 他错了。鸿泰豢养的人,不仅是一些地痞土棍,而是一些江湖上名号响亮的凶魔与江洋大盗。 由于他估错了对方的实力,未能摸清对方的底,一二两回合彼此没吃亏,第三回合终于碰了硬钉子,损失惨重。 他不该操之过急,将收购的价格提高至合理的价钱,高出鸿泰一倍以上,引发了对方无穷杀机。俗语说:若要发,须在穷人头上压;他这个生意人竟讲仁义,讲公平合理,岂不是自掘坟墓?这一来,岂不是等于砸破鸿泰的招牌?江湖上有两句口头禅,说的是:破人买卖,如同杀人父母。鸿泰怎受得了?难怪要用激烈的手段来对付他,鸿泰的人不是善男信女。 终于闹出人命血案了,而且一开始就是二十条人命。 吴清河侥幸逃得性命,令熊慕天大感震骇。 他不是个愿采取激烈手段的人,震惊之余,仍理智地按规矩办事,立即报官。当天,芜湖县的公人大批出动,首先搜查鸿泰芜湖总店的仓库。 四船赃物不在仓中,早已运走了。吴清河被救,昏迷了一天一夜,尽够对方将赃物运走。 熊幕天到了宁国府城,随来的是芜湖的工人,急报文书连夜呈送府衙。 劫船的地方,到了大批公人,府衙的推官大人亲自出马。 破船捞上岸,也捞上了十六具尸体。 鸿泰宁国分店受到彻底的搜查,可是疑凶踪迹不见。货仓中,也没有赃物,无法入人于罪。 全城骚动,谣言满天飞。 鸿泰三位东主全来了,不仅一口否认,而且咬定宁宣有意嫁祸,表示要与宁宣官司打到底。 但血案如山,官府自不能怪罪宁宣诬告。最后,行文天下,捉拿杀人大盗任飞。 府衙的文案内,从浙江、江西、南京、湖广等地行文捉拿任飞的案卷,不下二十件之多。加上宁国府的一件,又算得了什么? 十天之后,宁宣绸布庄门可罗雀,不再有布料送来,染访也不得不停工。 各地的机房,以及所有的乡村织工,皆受到严厉的警告,谁敢将货卖给宁宣,必定受到残忍可怖的惩罚。 半月中,各地共出了十八宗血案,死了十九个人。这些人,皆是不愿与鸿泰合作,坚决拒绝不与宁宣往来的条件,仍敢冒险与宁宜交易的人。这一来,收到了杀鸡做猴之效,没有人敢冒生命之险与宁宣交易了。 全城的人在战栗,噤若寒蝉。 鸿泰依然生意兴隆,只是货品减少了些。 三天后,江边的染访,被一把火烧得七零八落。 运染料的船,在水阳镇北面沉没,死了十二个人,死亡的人数直线上升。从此,没有人再敢承运宁宣的任何货物。 宁宣绸布庄面临绝境,只有一条路可走:关门大吉。 这天,熊慕天偕同掌柜李二爷,在东门外的宛江楼上喝闷酒。宛江楼是城外唯一的酒楼,平时食客甚多,近来发生一连串惊心动魄的血案,城内外人心惶惶,上酒楼喝两杯的人少多了。 两人占了临江的窗口一副座头,偌大的食厅,只有他们两个人。熊慕天眼眶深陷,双目充血颊肉内凹,他已有半月难以安睡了。 他一口喝干杯中酒,咬牙切齿地说:“罢了,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李二爷愁容满脸,错乱地、喃喃地转动酒杯说:“为什么?为什么?人心真有这么毒? 苍天!你为何不伸出你那大慈大悲的手?” 熊慕天又灌了一杯酒,厉声道:“不要叫天,天永远袒护强者,他永远站在强者的一方;不管强者是些什么人。” 李二爷惨然长叹,沮丧地说:“东主,咱们只有关门大吉一条路么?” “不!”熊慕天坚决地叫。 “那……你是说……” “我豁出去了。” “你要……” “以牙还牙。”熊慕天激愤地说。 “我们也去找江洋大盗。” “那……” “你记得去年在通政使司在参议罗大人府上,所见到的那位姓杜的怪客么?” 那时,京师与南京皆设有相同的衙门和官吏,除了皇帝只有京师的一个之外,其他都是相同的,六部六科诸司,京师有南京也有。不同的是,南京的规模小。说好听些,南京的是备用人员。说不好听,南京的官是吃闲饭的,有职无权。如果北面的强敌入侵,京师吃紧支持不住,便向南退至南京,南京的备用官便可派上用场。因此,说南京有通政司的一位参议大人在职,并非笑话,南京同样有通政司衙门,官员的官品与京师的相等大小。 李二爷不住点头说:“不错,好一位浊世佳公子。” 熊慕天放低声音说:“据罗大人说,他是为借五千两银子至安庆府开店而来的。” “好大的口气,他与罗大人有亲?” “不知道,罗大人没说。” “东主提这些事,与咱们有关?” “那位杜公子名弘,字天磊。在官场中,知道他的人并不多见,但在江湖道上,他却是无人不知的江湖侠客,绰号银汉孤星。这些事,是罗大人事后告诉我的。” “哦!你准备……” “我要到安庆找他,来回十天半月……” 话未完,楼门帘子一掀,进来了桑威桑大爷,笑道:“慕天兄,十天半月意何所指?” 熊慕天不得不收起愁容,离座迎客陪笑道:“桑大爷,请坐。在下想暂时离开贵地……” 桑大爷坐下,长叹一声抢着说:“慕天兄,贵店的事,委实十分遗憾。牵涉到江洋大盗的事,区区帮不上忙,抱歉。” 熊慕天苦笑道:“即使桑大爷肯帮忙,在下也不敢劳驾。” “唉!想不到他们竟敢找江洋大盗来出头,大毒了,太狠了。哦!慕天兄,算了吧,何苦与人在刀口上讨口食?这样吧,你把店面与染坊烬余的一切顶给我,怎样?” “顶给你?抱歉,你我交情不薄,我可不能把灾星带给你。” “我请知府大人派兵勇保护,不怕任何人生事。” 熊慕天黯然地说:“桑大爷,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你只怕我血本无归,故意送给我一笔费做盘缠而已。” “慕天兄,我可是当真的。”桑大爷正色说。 熊慕天神色凛然地说:“桑大爷,在下也是当真的,我要撑下去,宁宣的招牌决不取下来,计算陷害在下的人,休想安枕。” “慕天兄,请不要固执……” “桑大爷,择善固执,是一种美德,来,喝两杯。” 桑大爷却离座苦笑道:“不,我要到对岸走走。请记住,我等你的回音,随时恭候。” “在下深感盛情,但恐怕不会打扰桑爷了。” 送走了桑大爷,不久,听到楼梯响,门帘一掀,又上来了一个人,赫然是鸿泰的三东主,绝秀才易寿。 李二爷眼都红了,倏然而起。 熊幕天拉住了李二爷,冷冷笑道:“坐下,沉着些。权将冷眼观螃蟹,看他横行到几时。”——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三十二章 起伏不定 绝秀才易寿不是单独来的,后面跟着四名壮实威武的从人。在酒楼上如果想动手打架,双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论那一方占便宜,都得不到好处。 跟来招呼的三名店伙,战战兢兢的伺候,深怕双方翻脸动手,耽上了无穷心事。 熊慕天及时制止了李二爷,可说是明智之举。谁都知道鸿泰用激烈的恶毒手段对付宁宣,杀人放火全用上了,数十条人命的善后,几乎拖垮了宁宣。但凶手都不是本地人,更不是鸿泰的帮闲和打手,无凭无据,任何人也不能指证是鸿泰所为。官府方面,原来倾向于宁宣的态度,已重新偏向于鸿泰。当然,官府即使能抓住三五个凶手,只要凶手不咬出鸿泰,也无法定鸿泰的罪,何况根本就抓不到凶手?这次在酒楼冤家碰头,李二爷如果冲动闹事,必定授人以柄,可能会被鸿泰反告一状,那就麻烦大了,因此熊慕天不得不阻止李二爷发作。 绝秀才大模大样地在邻桌就坐,冷冷一笑,向熊慕天阴笑着颔首示意打招呼,说:“熊东主在此地喝闷酒呀?近来贵店发生一连串不幸的祸事,委实遗憾万分,在下深表同情,不知是否需要在下效劳?” 李二爷忍无可忍,沉声道:“绝秀才,你少给我猫哭老鼠假慈悲。你放心,宁宣的招牌,是不会因此被砸掉的。” 绝秀才嘿嘿笑道:“李掌柜,你可千万别误会,在下……” 熊慕天含笑抢着说:“易东主,当然你那份好意,在下感激不尽。熊某虽连遭不幸,但还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熊东主,说实话,咱们虽说同行是冤家,但总不能眼看货号就此一蹶不振……” “呵呵!请放心,人活在世间,必需挺起脊梁做人,跌倒了再爬起来。在下的资本虽没有贵号雄厚,但并不是经不起风霜的人,这次损失近万两银子,但在下禁受得起,宁宣的招牌,决不会因此而砸掉的。” 绝秀才装腔作势地长叹一声,摇头道:“熊东主,那些江洋大盗,必定看中了贵号本钱雄厚,因此认定贵宝号是财神爷,是不会轻易放手的,长此以往……” “呵呵!这倒不用耽心。俗语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下自会设法对付他们的。” “你是说……” 熊慕天喝了一满杯酒,一字一吐地说:“本来,在下来贵地开业,原抱定公平义取四方财的心意,为各地生活艰难的穷苦织工尽一番心力,从未想到要用武力解决,生意人谁也不愿用流血来求取暴利。现在,那些丧尽天良心黑手辣的畜生,雇用江洋大盗来对付在下,虽能侥幸于一时,但不久便要受到报应。这一天会来的,而且决不会太久。天下间比魔刽任飞更狠毒的江洋大盗多的是,比魔刽的武艺高明百倍的风尘侠客也多如牛毛。” “哦!你是说,你也要找江洋大盗来相助?” “不一定。”熊慕天冷冷地说。 李二爷突然咬牙切齿地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还未报,时辰未到。” 熊慕天推椅而起,大笑道:“易东主,你记住: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人不会永远幸运。走的夜路多,早晚会碰上鬼的。从今天开始,熊某不再相信仁义二字。既然上天尚未报应恶人,在下已尽了人事,官府也不可恃,因此,在下只好相信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以限还眼。呵呵!易东主,咱们走着瞧。” 最后,他反常地哈哈狂笑,带着李二爷,醉步跟跄下楼而去。绝秀才的眼中,放射出令人心悸的冷电寒芒,向一名从人低声说:“去告知二东主,一不做二不休。” “是。”从人恭敬地答。 绝秀才阴阴一笑,用竹筷在桌面上信手乱划,有意无意写下两行看不见的字:“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写完,扔下筷子,狞笑着自语道:“对,就这么办,决不可让这群混帐的东西活着离开,一了百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帘门一锨,踱出一个身材颀长的青衣人,沉着睑走近桌旁,脚下轻灵得像头猫。 绝秀才尚未听到脚步声,他的一名手下低声道:“程捕头来了,三东主。” 他猛扭头,一征,站起谁下笑说:“咦!程捕头,请坐,喝两杯。” 程捕头穿的不是公服,当然不是来喝酒的,颊肉抽动了两下,有点冷冰冰地说:“谢了,你自己喝吧。” 绝秀才见对方神态有点不对,奸狡的笑意消失,代之而起的是轻蔑与傲慢的神情,冷冷地说:“喝就喝,不喝就拉倒。哼!别不识抬举,摆出这副臭面孔,给谁看?” 那年头,一个巡捕虽然相当神气,但在地方仕绅面前,还是低了一级。即使是一个读书秀才,捕头同样得低声下气。秀才即使犯了法,也不敢随随便便逮捕。到了公堂,县太爷如不经过正式手续革去犯人的秀才身份,也不敢对秀才加铐镣上刑具。 程捕头见对方翻脸,本能地退了一步,气焰徐消。接着,似乎横定了心,重新沉下脸说:“易秀才,不要欺人太甚。” 绝秀才猛地一掌拍在桌上,站起厉声道:“你说什么?你配在我面前如此说话?” 程捕头一挺胸膛,亢声道:“等芦花沟那群人有一个进了班房,届时看在下是否配如此说话。”说完,扭头就走。 芦花沟三字,把绝秀才的凶焰压下去了,鬼眼一转,换上笑脸笑道:“程捕头,慢走,生那么大的气,何苦?未来来,坐下谈。” 程捕头有所为而来,当然不想闹僵,转身道:“易秀才,没有什么可谈的。” “呵呵!你说芦花沟……” “那儿有人不断地监视,必要时,知县大人会发签出动民壮的。首要不易擒获,至少可以弄到三两个不太高明的毛贼问口供。” “哦!知县大人为何不发签?” “当然是不希望有死伤。” “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动民壮,事情闹大了,对任何人都没好处,尤其是对县太爷的乌纱帽不利,也可能砸破不少人的饭碗。” “因此,大人尚未发签。” “对,这是最聪明的举措。呵呵!但不知捕头前来有何见教?” “在下是传话来的。” “传话?谁的话?” “府里已经怪罪下来了,今早同知大人与推官大人,把咱们的知县大人请去,当然不是叫去嘉勉的。” “哦!严重么?” “人命关天,能不严重?” “怎么说?” “县丞大人交代下来说:‘人已经死得够多了。再这样下去,大家都担待不起。’” 绝秀才把心一横,脸色又变,冷笑道:“听口气,死了人也怪我了。” “当然该怪那位叫魔刽的人。” “那么,你们该去捉他。” “再出人命,他休想在附近存身。” “预祝你们成功。”绝秀才阴笑着说。 程捕头扭头便走,在梯口突又转身说:“还有。熊慕天在南京有朋友,结交官府,走动衙门,有四品大员与他交情不薄。如果他在本府有三长两短,连知府大人也脱不了身。” “哼!姓熊的……” “牵涉到前程,知府大人不会淡然处之,那将是可怕的灾祸,你明白么?”程捕头神色凛然地抢着说。 “废话!”绝秀才有点心虚地叫。 “但愿不是废话,告辞。” 一名从人死盯着已没有人影的梯口,阴恻恻地说:“三东主,衙门里的人害怕了。” “我也感觉到了。”绝秀才悻悻地说。 “恐怕他们会坏事。” “有此可能。” “程捕头明里敷衍,暗中别有打算。” “是的,所以他派人监视芦花沟以留后路。” “既然姓熊的在南京有四品大员撑腰,五品知府与七品知县为了自己的前程,随时皆可能调转刀口来对付咱们。狗官们反反复复平常得很,不足为奇。” “是的,他们早先与姓熊的勾勾搭搭,便是明证。” “知道咱们底细的人并不多,而程捕头是知道最多的一个。其他几个狗官有把柄在咱们手中,不难应付。” “不错,这人相当精明干练。” “咱们必须早作打算,防患于未然。” “依你之见……” “划两条路给他走。”从人狞笑着说。 绝秀才沉静地点头,阴森森地说:“好,你去知会帐房一声,天黑前送五百两银子过去。咱们希望他走这条路,不然……” “属下这就去。” “好,我们都走。今晚,咱们在孙主簿家中宴客,不管是城内城外发生事故,皆与咱们鸿泰的人无关,走!” 众人下楼而去,已定下了恶毒的阴谋。 起更时分,明礼坊孙府堂开盛筵,鸿泰的三位东主作东,叫来了十席酒菜。孙府的主人孙纲,任职宣城县官居主簿,小小九品官神气万分,据说与绝秀才是儿女亲家,绝秀才在此宴客并不足怪。 赴宴的人,全是本城名流。三更初筵散客仍留,男宾们品茗清谈,国民民生风花雪月无所不谈。女宾们则在后楼欢聚,玩那些剪花、请蝶仙、牙牌等等兰闺清玩;当然也说说东家长西家短。 三更正,远远地,东门方向传来了警锣声。 二更末,夜席刚散,宁宣绸布庄附近,有不少黑影潜藏在每一处黑暗角落。 阁楼上,熊东主慕天与几位心腹密商要事。他显得有点心神不宁,向李掌柜说。“明天我走了之后,这里一切皆需你费神照料了。万一我一月之内不见回来,那就表示安庆之行失败了,你可以全权处理宁国的店务,结束后迁至芜湖总店候命。” 李掌柜眉心紧锁,苦笑道:“咱们就此认栽了么?” “恐怕是的。”熊慕天慨叹地说,长吁一口气,又道:“他们竟然将江洋大盗请来杀人放火,咱们怎能与他抗衡?哦!三月来,咱们亏蚀了多少?” “连抚恤金全算上,亏蚀一万二千余两。” “把店面与厂房盘给桑大爷,大概可收回多少?” “如果桑大爷敢收,可望收回一千两左右,这是最公道的价钱,只怕他不敢要。” “他会要的,他已经表示过了。” “怪!我不知桑大爷凭什么敢盘下来?他一个地方富豪,凭一些地方庄稼汉,能有多大作为?凭官府之力?事实已经证明官府毫无作用,而且显然与鸿泰官商勾结狼狈为奸,桑大爷倚赖什么?”李掌柜狐疑地说。 熊慕天泄气地说:“不必管他人的事了,桑大爷既然今天已表示过,自然他有三五分把握。” 总管周五爷接口道:“东主下安庆,不知要带几个人?” “你我两个人便够了。”熊慕天信口答。 周五爷摇头苦笑道:“风险太大,两个人双拳难敌四手,须防他们半途拦截。” 熊东主不以为然,笑道:“他们已成功地断了咱们的货源,烧了咱们的厂房,眼看咱们要关门大吉,犯不着冒险来对付我。他们谅必明白,如果我有三长两短,必将引起轩然大波,我南京方面的朋友……” 周五爷突然伸手一拂,两技明烛倏灭,烛台向西面的明窗飞去,喝道:“取兵刃,出去。” 楼中一暗,“啪啪”两声暴响,烛台砸在明窗上,接着传出一声惊叫,窗外有人向楼下飞坠。 “砰!”明窗崩坍,黑影凶猛地撞窗而入。 “砰!”西面的明窗几乎同时被毁,接二连三窜入几个黑影。 厅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入侵的人似已完全熟悉楼中的一切,入内便封住了梯口,截断了退路。 “啊……”前进院落传出了惨叫声,有人被杀。 周五爷大喝一声,打出了一把飞刀,穿破窗而出,向下飞纵,飘落在邻店的瓦面。 熊慕天接着跃出,手中多了一把匕首。 四面八方皆有黑影冲出,第一个黑影虎扑而上,星光隐隐只看到对方的模糊轮廓,是个穿夜行衣戴黑头罩,只露出一双怪眼的人,单刀破风声入耳,近身了。 周五爷身形尚未稳住,百忙中仰身急退,踏破了几块瓦。间不容发地避过一招急袭,惊出一身冷汗。 同一期间,另一名黑影猛攻熊慕天,长剑吞吐如虹,势如排山倒海,一照面间,接连狂攻了九剑之多。 熊慕天身手颇为高明,匕首上下翻飞,连封九剑,回敬了七匕,两人展开了一场空前猛烈的恶斗。在一旁观战的另三名黑影跃然欲动,但并不急于加入。 楼下杀声震耳,刀剑的振鸣入耳惊心。 警锣传出了。 “并肩上,拖不得。”一名黑影沉叱。 刀剑四合,手下绝情。 一声惨叫,周五爷砰然摔倒,骨碌碌向下滚,滚至帘口突然大叱“东主快走……” 熊慕天以为对方真要撤走,手上一慢,突觉股下一震,浑身发麻,立脚不牢,扭身便倒。 剑光如匹练,破空点到。 他临危不乱,猛地奋身一滚,匕首猛边掷出,人向侧急滚。 “哎……”匕首贯入黑影的小腹,惨叫着摔倒。 “砰!”熊慕天跌下天井,立即昏厥。股问,一枚透风镖直抵骨盘,伤势不轻,再跌下丈余深的天井,不痛昏才是怪事。 呼哨声起落不定,入侵的人四散而逃。 店内外血肉横飞,十四具尸体,只有一具是贼人留下的。重伤五人,其中之一是熊东主。总管李二爷断了一条左臂,总算保住了老命。 熊慕天大难不死,昏迷了三天三夜。 沉重的打击,完全毁了宁宣绸布庄。 血案发生在城内,闹翻了天。 祸事接踵而至,程捕头带了三十二名捕役至芦花沟缉凶。全部葬身芦花沟,无一生还。 他们去晚了一天,贼人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候他们前往送死。 血案如山,终于,知府大人与知县大人,丢掉了乌纱帽。 官府行文缉凶,官样文章不起任何作用。 凶手是些什么人,毫无线索,只好将罪名加在魔刽身上。这位江洋大盗身背百十条死罪,多加一条又算得了什么? 鸿泰的人毫无嫌疑,案发时,三位东主皆在孙主簿家宴客,有上百人可证明他们不曾离开孙府。 半月后,熊慕天伤未痊可,悄然离开了府城。 宁宣的招牌仍然挂得高高地,尽管店门早已关闭,门可罗雀。 鸿泰的生意已恢复旧观,继续获取暴利,四乡各县的绸缎布匹,源源往鸿泰送。 太平县与施德县的织户,最先反抗鸿泰与宁宣交易。因此,这两地的织户,货价一律减扣四成。谁敢拒绝出售,必定受到惨烈的报复。 新任的知府与知县到任,除了下令通缉凶手魔刽之外,毫无办法,不敢过问鸿泰的事。 鸿泰终于发现熊慕天失踪,派了人沿途追索,但已晚了三天。 掌柜李二爷丢掉一条左臂,深居简出,似乎已心灰意冷。 转瞬一月,熊慕天音讯全无。李二爷过了三天,至桑府求见桑大爷,商谈盘商的事。 桑大爷很大方,愿意以三百两银子,顶下店面与厂房,比原值低了十余倍。 李二爷当然不肯,只好另外找人设法。可是,没有人敢要。他第二次去找桑大爷,桑大爷只肯出一百五十两银子。 宁宣已走头无路,想关门大吉也办不到,遣散店伙与工人,最少也得上千两银子。 眼看又过了半月,熊东主突然出现,带来了白银两千。次日,店门便打开了。 对面的鸿泰生意兴隆,店前送客的织工挑着布料排成长龙,等候交货,看到宁宜开了店门大感诧异。 接着,熊慕天与李掌柜出现在店门外,向店内叫:“来人哪!取梯子来,把招牌擦亮些,咱们今天重新开张,得好好整理整理。” 绝秀才跨出鸿泰的店门,呵呵大笑道:“熊兄,正式做买卖了?恭喜恭喜。” 熊慕天一声豪笑说:“谢谢,店已经开了,总不能不做买卖,是么?染坊也正在整理,十天半月便可开工了。” 绝秀才阴阴一笑,摇头道:“熊兄,以平你并未请了保镖。回南京吧,宁国小地方,生意不好做呢。” “不用请保镖了,在下已在南京打听出那批江洋大盗,已经逃到浙江天台山一带去了。”熊慕天含笑答。 绝秀才踱近,神色冷然地说:“熊兄,咱们可否到宛江楼喝两杯?” “谢了。易兄是否有事?” “不错,有事商量。” “此地说也是一样。” “熊兄,俗语说:同行是冤家……” “易兄,你错了,有竞争方算公平,彼此互助合作,利益均沾,无所谓冤家。贵宝号未开设之前,本城有布号与染访各十余家,千百年来,他们相处得好好地。目下只有你我两家,咱们没有成为冤家的理由,对么?” “熊兄,你收货的价格……” “按原订价格收货。” 绝秀才哼了一声,冷冷地问:“熊兄,你可否与敝店采同一价格收货?” “抱歉,在下不做这种绝子绝孙的事。” 熊慕天一字一吐地说,拂袖转身入店而去。 李二爷怪眼彪圆,咬牙切齿地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还不报,时候未到。” 这是他以前在宛江楼,向绝秀才说的四句老话。说完,也转身走了。 绝秀才碰了一鼻子灰,冷哼一声,没趣地回店。 街西匆匆来了一个挑布的人,竹制的条筐,里面是十匹宁布。这人身材高大结实,黑褐色脸庞,五官端正,但左耳下长了一块紫黑色服记,右眼角凸起一颗鸽卵大有毛青痣。穿青直缀,脚下穿多耳麻鞋。布担往鸿泰的店门前一放,双目却向对面的宁宣瞧。 一名验货的店伙恶狠狠地走近,喝道:“看什么?混帐!” 挑夫转过头,陪笑道:“没看什么,大爷。” “哪儿来的?”店伙问。 “泾县来的,大爷。” “挑到前面去,等你们泾县的货到齐再验货。” “可是……我要赶回去……” “混帐!回去是你的事。” “要等多久?” “你等着好了。” “现在不收。” “是的,现在不收。” “可是……” “少废话,挑到前面去。” 挑夫眼一翻,埋怨道:“不收就不收,我……” “住口!你想怎样?不卖就挑回去。” 挑夫转头向宁宣瞧,说:“挑回去就挑回去,不收就不收,对面宁宣开了门,他们会收的。”说完,挑起了布担。 店伙一把抓住扁担,喝道:“贼王八!你想死?” 挑夫进退不得,大叫道:“放手!你怎么啦?你说不收,我有货还怕没人要不成?既然不收,又不让人走,你们是强盗么?” 挑夫的嗓门大,立即引起全街人的注意。有位汉子在一旁解劝道:“任老大,你就忍一忍吧,何苦?” “我要走。”任老大气虎虎地说。 另一店伙冷笑一声,向同伴说:“让他走,看他能走多远。” 抓住扁担的店伙闻声放手,冷笑道:“你走吧,你将后悔一辈子。” 任老大不加理睬,挑起布箩筐向宁宣走去,在店门高叫道:“掌柜的,要进货么?” 李二爷抢出门,向发呆的店伙叫:“你们聋了不成?接货呀!” 店伙们做梦也没料到居然有人送货上门。显得张惶失措。李二爷含笑向任老大笑道: “挑进来,里面坐。” “你们收货?”任老大问。 “每匹十二两银子,有多少要多少。” “不错,送到江边染房,不扣运费,现钱交易。” “我卖了。”任老大欣然地叫。 对面,店伙拦住先前劝解的汉子,沉声问:“老兄,你认识那姓任的?” 汉子显得有点慌张,说:“他……他是泾县龙王桥的山户任老大,在泾县算得是巧手织匠,一家六口,有五口会织布。” “好,你走吧。” 近午时分,任老大挑了布箩筐,里面盛了些日用品,兴高采烈出了大南门,走上了至泾县的小径。至泾县山路一百里,近午时分启程,当天哪能赶到?想必在中途另有逗留。 他后面,紧跟着两个青衣人。这两位仁兄,已跟了好半天,自从他离开了宁宣,便受到神秘人物的跟踪。他似无所觉,在街上转来转去,买了些日用品,也买了十余枚布梭。 离城六七里,已是午正时分,脚程相当快。这一带已是山区,举目不见村,前后不见人。他轻快地赶路,口中唱着山歌:“银河潺潺往东流,天涯何处觅归舟?千山万水愁不载,耿耿星河无尽头。” 唱着唱着,进入山坡下的一座险恶松林。 前面人影疾闪,抢出两个黑衣跨刀大汉,拦住去路大喝道:“站住!放下担子。” 任老大吃了一惊,依言放下担子叫:“怎么啦?你们是……” “少废话!” “你们……” “咱们是劫路的。” “老天!府城近旁,竟有劫路的……” “闭上你的臭嘴!再说就宰了你。” 任老大打一冷战,抖索着说:“老爷……好汉!行行好,小的……” “把银子掏出来!” “这……好汉爷,小的一家六口,要靠小的养家,我这点银子,是一家六口一年的……” “住口!掏出来。” “好汉爷……” “你要命还是要银子?”一名大汉拔刀出鞘怒吼。 任老大惊软在地,手忙脚乱在怀中掏,掏出了十锭银子,丢在地上哀叫道:“好汉爷,放了小的,神灵保佑你长命百岁……” 刀光一闪,大汉虚晃一刀,任老大大叫一声,惊倒在地狂叫:“饶命!大王爷,好汉爷饶命……” 来路奔来两个盯梢的人,快得像阵风,抢入林大叫:“要活的,带回去交官示众。” 任老大一蹦而起,大骂道:“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皇天在上,菩萨不饶你们……” 刀光又闪,他撒腿便跑。 “哈哈!你居然想跑,先卸你的狗腿!看刀。” 一刀挥下,任老大的后腿恰好前移,一刀落空。大汉一怔,赶上叫:“你倒快,砍掉你的手再说。” 刀向下疾落,落向任老大的右肩。 怪事发生了,任老大肩一沉,刀擦臂外侧而下。同一瞬间,任老大倏然转身,左手一挥,不偏不倚劈在大汉的左耳门上。 “砰!”大汉飞跌八尺外,立即失去知觉。 “咦!”另三人吃惊地叫。 任老大双手抬起单刀,高高地举起,刀在抖手在颤,摆出的架式委实惹人发笑,大叫道:“我给你们拼了,给你们拼了!” 三大汉同时疾冲而上,一个叫:“抓住他,剥他的皮。” 冲进至丈内,任老大脸一沉,手不再颤,刀不再抖,单手运刀徐徐前指,冲三人冷冷一笑,虎目中神光似电,令人不敢逼视。 冲得最快的大汉突然止步,打一冷战,骇然叫:“天!他的眼神好冷,好厉,好毒。” “但没有你们的心肠冷厉毒。”任老大阴森森地说,然后点手叫:“时辰到了,你们上吧。” “你……你是……” “我是报应神。” “你……你不是任老大?” “任老大就是报应神。” “你……” “快来纳命。” 另一名大汉掏出一枚透风镖,叫道:“朋友,亮万,咱们谈谈。” “哈哈!你亮镖谈?你该先发镖。” “光棍不挡财路,你……” “为了几两造孽钱,你们助纣为虐,广宁府血流成河,数千人二十年受穷受难,你说谁挡谁的财路?天不报应你们,在下不得不替天行道,你们都得受到报应。” 声落人到,刀光疾闪。林子里,另一条人影悄然扑出。 一个时辰之后,过路的人报了官。黑松林内倒吊了四个人,有三个已经死了,只有一个是活的,但双耳和鼻尖皆被割下,手脚大筋也被割断了,成了个活尸了。 有人认出,他们是鸿泰的伙计。人心大快,大快人心。晨间任老大卖布的事,立即令人联想到四伙计的下场。 经调查,泾阳根本没有一个叫任老大的人。 官府根据唯一生还的店伙所写的口供,去追查任老大其人。口供上写着:任老大是个劫路的,谋财害命杀死了三个人,抢走了百余两银子。 按理,要捉拿任老大并不难,耳下有胎记,眼角有青痣,面貌特殊,哪能躲得了?可是,这位任老太硬是平空消失了。 鸿泰的爪牙四出,不但要追捕任老大,也要捉拿那位形迹可疑,知道任老大身份底细的汉子。要不是这位汉子告诉鸿泰的店伙,说出任老大的底细,谁知道那位将布卖给宁宣的人叫做任老大? 但他们失望了,那位汉子也失踪了。 谣言满天飞,有人说:“过去不断与宁宣作对的江洋大盗,目下已认为宁宣已近倒闭边缘,毫无油水可捞,目下已转变方向,转向财力雄厚的鸿泰下手了。” 鸿泰表面上并不在意,暗中却人人紧张,悄悄派了信差,向芜湖方向飞赶。店内外,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夜间,店前后灯光辉煌直亮至天色发白,夜行人休想在店内外遁形。 屋顶,是两名警哨。后院,有四名隐起身形的打手严密监视。店堂中,有衙门里派来的八名公人,不时派出两名前后巡视。 三天,五天,毫无动静。 大东主向福与二东主古禄,终于带了几个从人打扮的大汉,乘船抵达。 内堂中,立即召开一次密仪。除了三位东主与掌柜之外,另有四位从芜湖带来的大汉。 这四位仁兄一高一矮,一肥一瘦,长相一个比一个狰狞,一看就知不是善类。 二东主先替店中的人引见四位大汉说:“诸位兄弟,这四位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好汉孔乾孔坤兄弟,与曹宇曹宙昆仲。” 身材高高的孔乾阴恻恻怪笑,接口道:“说名道姓,诸位也许感到陌生。提起咱们的绰号,诸位想必有所耳闻。” “咱们叫丰都四鬼,来自四川。我,二鬼孔坤。”矮个儿狞笑着接口,神色傲慢已极。 绝秀才阴阴一笑,冷冷地说:“久仰久仰,在下姓易名寿,请多指教。” 胖子三鬼曹宇嘿嘿笑,傲然地说:“废话少说,咱们是办事来的。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们请咱们来杀人,咱们办妥了拍拍腿走路,认识的人愈少愈好,不必浪费光阴引见不相干的人”。 瘦子四鬼曹宙也桀梁怪笑道:“我曹四鬼快人快语,古兄,你就省些事吧,快把要办的事说,咱们办了就走,又不是攀亲家,用不着把你的猫猫狗狗引来相见。” 绝秀才心中冒火,忍不住立即发作,冷笑道:“二哥,你怎么不睁眼,请来这几个浑人?” “老三,你……”古禄变色喝阻。 大鬼孔乾大怒,怪眼怒睁,倏然虎跳而起,怒火冲天地戟指叫:“混蛋!你他妈的龟儿子,你说谁是浑人?” “当然你也算一个。”绝秀才冷冷地说。 向大东主变色叫:“三弟,你怎么啦?你疯了不成……” 绝秀才嘿嘿笑,抢着说:“大哥,你就别管了。咱们请人办事,必须干净利落不着痕迹,以免遗害无穷。这几位仁兄全是些四肢发达头脑不清的浑人,傲慢无礼愚蠢自大,如不给他们说清楚,必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大鬼孔乾忍无可忍,大怒之下不顾一切,猛地一耳光掴出,恍若电光一闪,手长脚长,手动掌至迅捷绝伦,出其不意志在必得。 岂知绝秀才更快,左手一抄,食、中、拇三指轻轻扣住了及体的手掌向旁一带,右掌一闪,“啪”一声反而抽了大鬼孔乾一耳光。 “哎呀!”大鬼孔乾惊叫,捂着脸踉跄急退,“噗”一声坐倒在椅上,再连人带椅向后跌。 二鬼孔坤手急眼快,赶忙伸手扶住了椅子,惊道:“咦!你龟儿子倒是快,太爷们走了眼……” 绝秀才安坐不动,阴笑道:“不是走了眼,是瞎了眼。” “你……你是……” “易某二十余年前横行天下,威震大河南北,你小子不知是否出生了呢。” 冷眼旁观的四鬼曹宙沉声道:“阁下高明,贵姓?” “目前姓易名寿。” “二十余年前呢?” “无可奉告。” “你也是请来的?” “在下是鸿泰的三东主。” 四鬼脸色一变,三鬼曹宇冷笑道:“你三东主的身手,比咱们高明得多,但你们却用重金把咱们请来,到底有何阴谋?是有意侮辱咱们么?” 绝秀才冷笑一声道:“鼓不打不响,钟不敲不鸣,不说清楚,你们不会重视这件事,必定把事弄砸了。目前以在下的身份来说,鸿泰的三位东主,皆是平平常常的地方绅仕,只会拉两膀弓,会几下花拳绣腿,只能坐镇店面,不敢到处乱跑的人。因此,咱们将你们请来,替咱们出面办事。” “你说吧。” “过几天,咱们从宁国县运来一批货,料定会有人出手拦截,请你们以店伙身份押运,等候一个姓任的人。” “他会拦截么?” “会的,船上有几个拒绝售货给本店的人,对方如果不将这些人救走,以后谁还肯与宁宣往来?”——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三十三章 公子插足 宁国县至府城九十里,竹筏从东溪下放,水流湍急,筏行似箭。东溪的上源来自浙江的天目山,另一源则是来自徽州府的徽河,徽河在未汇合前叫西溪。东西溪的汇合口在五河渡,下游方可航行船只。五河渡至府城约三十余里,至府城则称为句溪。这是说,东溪九十里水程,上游六十里只能行驶竹筏,必须到五河渡换载。 而句溪在府城没有码头,不适于卸货。句溪距城约三里左右,东门外是宛溪,句溪与宛溪之间是东乡,小径穿过桑大爷所有的田野,除了桑大爷的庄院之外,没有其他村落。因此,鸿泰从东溪下放的货物,不需运至城中的店铺,可直放芜湖交芜湖的总号接收。 鸿泰在宁国县设有一处收购栈,但该栈不付货款,交货人必须凭货单至府城取钱,一方面可扣运费,一方面可以免了将钱送至收购栈的风险,可谓一举两得,算盘打得甚精,可是,却苦了那些织户。 自从任老大血案发生之后,宁宣曾经派人至宁国县各处织户游说,要求合作。织户们二十年来饱受剥削,恨死了鸿泰,但由于上次宁宣所出的血案,把织户们的一线希望打消了,从此不敢再提与宁宣交易的事。钱固然人人所欲,但比起老命来,老命比钱的份量要重得多。 但一匹布价格相差了一倍有奇,动心的人岂能没有?因此在任老大血案发生之后,织户们油然兴起无穷希望,希望强盗们这次杀光了鸿泰的人,今后便可与宁宣交易了。加以宁宣派人游说,便有人藉口赶工不及,将布料秘密收藏起来,拒绝与鸿泰栈交易,囤积货物以看风色。 鸿泰怎能容忍这种情势发生?任何含有反叛性的危险举动,必须尽快地断然加以扑灭,以免祸患蔓延。不到三天,爪牙们便将四名囤积的织户首要人物,秘密地掳至秘窟中非刑拷打,而且要押至府城处置,一方面可收吓阻的功效,一方面想利用这四个人,引诱宁宣派姓任的出来拦劫。 鸿泰的主人不是笨虫,不用猜也知道这次熊慕天卷土重来,必已请来了高手对付鸿泰,姓任的如不是江洋大盗,也将是江湖上凶横霸道名头不小的人物,不然岂敢杀了三名店伙青天白日示众? 对方只有一个姓任的,双拳难故四手,何所惧哉?随便找几个人来,便足以将胜任的置于死地了。丰都四鬼在江湖名头颇为响亮,扮成店伙保证可以成功。 筏在近午时分,便到了五河渡。 这里是两河交会处,河西岸有一座小村,仅有二十余户人家,设有渡口码头,平时有一艘渡船往来渡客,每位渡客须收渡钱三文至五文。码头下游,停泊了一艘乌篷船,那是鸿泰派来接运的运货船。 两具大型竹筏靠上了船左右,舟子与店伙开始将布匹搬上乌篷船,押上受了非刑举步维艰的四名织工,禁闭在舱内不见天日。 丰都四鬼扮成店伙,带了兵刃分站在前后舱,监视着四周,留意一个左耳下有胎记,右眼角有青痣,自称任老大的人。 布匹不断往舱内难,店伙们并不急于搬运。 渡船从对岸徐徐驶来,船上只有五名渡客,三个是村夫,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和一个眉清目秀极为出色的书童。青年人穿了一袭青衫,俊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书童提着书麓,显得喜气洋洋,向青年人笑问:“公子爷,要不要找条船下府城,我可走不动啦!” 公子爷摇摇头说:“小韵,你以为这里是埠头,随随便便可以雇得到船么?” 船已接近码头,小韵向正在上货的乌篷船一指说:“瞧,那不是有船么?” “那是人家自用的货船。” “多给他们几两银子,不就成了?” “人家不肯的。”公子爷说。 “找他们商量商量,可好?” “我试试看。” 上得岸来,公子爷便向码头的一名舟子笑道:“舟子大哥,行个方便,可好?” 舟子尚未回答,站在船头的大鬼孔乾怪叫道:“滚开!书虫,要方便,到草里面去。” 方便,也可当作大小解讲。大鬼是有意挖苦人,轻视这位公子哥儿。 公子爷并不在意,笑道:“搭个便船到府城,小生必当重谢。” 书重小韵接口道:“家公子出门,身上带了不少金银,给你们五两银子,带不带?” “给十两。”公子爷说,取过小韵放在地上的书鹿,取出一个银匣,掀开盖,黄光闪闪,白芒耀目,里面有四锭黄金,六锭白银,共是一百两。 “走开!”一名舟子叫,见财不动心。 但大鬼与二鬼却财迷心窍,暗中打定了恶毒的主意。大鬼凶睛一翻,向舟了喝道:“你少插嘴!快干活。” 二鬼向公子爷说:“十两银子,说定了。等咱们装载停当,你们再上来,在舱面坐地,三十里很快就到了。” “谢谢方便。”公子爷说。 大鬼低声向二鬼道:“你去告诉老三老四,这笔横财四份均分,送上门的买卖,不要真是罪过。” 四十两黄金,折银一百六十两,加上六十两白银,举手之劳,便可有二百二十两银子入囊,何乐而不为? 船终于离开码头,人比货多,只有三二十匹用作诱饵的布,却有五名舟子,四鬼与四囚犯,加上书生主仆两人。五名舟子中,除了艄公是真正的船夫外,其他四人是高手店伙假扮的,但对操舟的功夫,并不含糊。 船行五六里,书生与书童坐在舱面,不住低声谈笑,小书童的笑声极为悦耳。 大鬼狞笑着走近,在一旁坐下,怪笑着问:“笑得这么开心,有何好笑的?” 公子爷收敛了笑容说:“笑的是这次到各地游山玩水,想不到宁国府附近,竟然找不到一处值得流连的好去处。” 大鬼摇头轻蔑地说:“太爷我是个粗人,游山玩水,是你们这些饱食终日而浪费粮食的人,闲来无事的消遣。在太爷的眼中看来,再好的风景也只是穷山恶水而已。喂!我问你,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公子爷似乎对大鬼口口声声自称太爷的无礼态度,并不介意亦无不满,笑道:“当然,也难怪你。俗语说: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为了衣食奔忙,哪有闲工夫游山玩水?” “你认为太爷这些人,活该苦一辈子穷一辈子么?”大鬼凶狠地问。 “岂敢岂敢?小生的意思是,世间没有不劳而获的事,要想衣食足,得付出代价。富自辛勤得,穷从不算来;赚一文花两文的人,八辈子也休想衣食足。像你们吧,一笔买卖做下来,每人赚上二三百两银子,足以快快活活过一两年。但你们将银子花在贪酒恋色上,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一名舟子在旁接口道:“见你的大头鬼!咱们苦上一年,除了衣食外,只赚个三二十两银子,哪来的三两百?” 大鬼不耐地叫:“滚你的,去撑你的船,少来插嘴打岔。” 公子爷呵呵笑道:“每年赚上三二十两,再刻苦些,三五十两当无困难,辛苦十年八年,岂不是个小康之家?” “你真会说风凉话。”大鬼冷冷地说。 “人如果没有打算……” “去你娘的打算!你打算回府城?”大鬼粗野地叫。 “是的……” “已走了七八里了。” “很快嘛,顺水顺流……” “前面两三里,有一处好地方。” “哦!是的,好像是叫……” “叫相府潭,水深不见底,水流不急。” “可以泛舟。” “不,可以沉尸。”大鬼桀桀怪笑道。 “什么?” “人绑上大石头,往水里一丢,尸体便慢慢腐烂,鱼虾们有福了。哈哈哈……” “你……你说得好可怕。”公子爷变色说。 大鬼桀桀笑,捻弄着颔下的鼠须,狞恶地说:“咦!有什么可怕的?死在坟坑内喂蛆虫,与死在水中喂鱼虾,又有什么不同?喂蛆虫可说是浪费,喂鱼虾却是物尽其用。鱼虾肥了可以上桌,世间吃蛆虫的又有几个?你吃不吃蛆虫?” “你……”公子爷厌恶地叫。 “你真叫人恶心。”书童小韵憎厌地说。 大鬼脸一沉,用狼嚎似的声音说:“像你们这种平日养尊处优,浪费粮食的少爷公子,喂鱼虾难道不算公平么?” “你怎么说这种愤世嫉俗没有人味的话?”公子爷惊恐万状地叫。 “可惜太爷没有工夫。”大鬼颇表惋惜地说。 “你是说……” “如果有工夫,太爷要剐出你们的心肝来下酒。” “什么,你……” “因此,只好肥了鱼虾。” 公子爷已听出不对,大惊欲起。 大鬼一声怪笑,伸手按住他说:“坐下,时辰末到。” “你……” “到相府潭还有里把路。” “哎……你抓痛我了……”公子爷惊怖地叫。 小书童一声尖叫,一蹦而起。 已到了身旁的二鬼伸脚一勾,小韵“砰”一声重新跌坐在能面上。 “小鬼,你给我安静些。”二鬼恶狠狠地说。 “你……你们想怎样?”公子爷战栗着说。 大鬼笑得像头狼,食指直点到他的鼻尖上说:“想怎样?想你的金银财宝……” “都……都给你……” “还有。” “我……我只带了这点金银……”公子爷拖过书麓,取出银盒说。 “还有你们的命。”大鬼怨声恶气地说。 “老天!” “要你们喂鱼虾,叫天也没有用。” “饶命!我……我不要死……” “不要怕,人总是要死的。” 公子爷挣扎着要站起逃命,张口狂叫。 大鬼一把揪住他的发结,按下凶狠地叫:“叫吧,叫破喉咙,也没有人理睬你的。现在,你们给我把衣裤脱下来。” “什么?” “衣裤可值好几两银子,在水中腐烂多可惜?快!脱下来!” “你……你们是强盗?” “偶或做做强盗,人总该活下去,对不对?” “我回家,多给你几百两银子,饶了我。”公子爷惊怖地哀求。 “哈哈!太爷从不做这种傻事,如果太贪心,不会有好结果。” “你……你不能要钱又要命……” “太爷做案从不留活口。快脱!” 公子爷长叹一声说:“你说过的,人如果太贪心,不会有好结果。” “对,所以……” “所以,你们不会有好结果。” “该死的东西……” 话未完,公子爷一把捏住了大鬼的咽喉,食、拇两指,正好扣在双耳下的藏血穴上,笑道:“对,该死的东西!” 大鬼竟然毫无挣扎的机会,仅浑身一震,便动弹不得,渐渐昏厥。 另一面,小韵手一拨二鬼的右脚,二鬼颓然坐倒。小韵干净俐落,毫不留情地一指头点在对方的七坎大穴上,一蹦而起叫:“救命!救命啊……” 正在撑船的一名船夫吃了一惊,怎么二鬼坐下就不动了?大鬼像是在扭打中,被捏住了咽喉,不能动弹情有可原,为何二鬼竞毫无动静?百忙中无暇多想,丢下篙扑向小韵,要制止小韵大叫救命,以免惊动两岸的村民。一扑之下,抱住了小韵。 小韵右肘闪电似的撞出,正中船夫的鸠尾要穴,惊惶地叫:“救命!救……命啊……” “砰!”船夫直挺挺地倒下了。 第二名船夫大喝一声,扑上一掌劈出。第三名船夫也到了,冲上猛勒公子爷的喉部。 “砰砰!”两名船夫几乎同时摔倒。 后艄的三鬼四鬼同声怒啸,掀开舱板取出钢刀,飞跃而起,凌空越过舱顶,疯狂挥刀下扑。 公子爷将已失去知觉的大鬼放下,整衣站起,向凌空扑来的三鬼咧嘴一笑,说:“你也来了?好啊!” 钢刀似天雷下击,光临顶门。 他向侧一闪,右手一挥,便扣住了三鬼握刀的右手脉门,左手一掌拍在三鬼的右肋下,说:“躺!阁下!” 三鬼的脚尚未沾地,便重重地软倒在他脚下。 另一面,小韵一声清叱,飞起一脚,踢中四鬼的右肘。四鬼如中雷殛,肘骨立碎,钢刀脱手飞落江心。 “噗噗噗噗!”掌劈在四鬼的左右颈根上,声如连珠,有骨折声传出。 小韵的右掌快得令人目眩,四劈掌份量不轻,粗心大意的四鬼右肋骨折,已经是半废人,哪能躲闪?一声惨叫,仰面躺倒。 说快真快,自发动至结束,只是片刻间的事,舱面上,横七八竖躺下了七个人。 船漂入相府潭,扭转、打旋、顺水漂流失去主宰。艄公已惊软了,蜷伏在后艄发抖,不住念菩萨保佑。 唯一能支持住的最后一名船夫,是鸿泰的店伙中,地位甚高的打手,挺刀把守在舱门口,犹图作困兽之斗,心惊胆跳地向微笑着逼近的小韵叫:“站住!再进一步,咱们就拼个你死我活。” 小韵吃吃笑,再踏进一步点手叫:“来呀!看你是否死不了。” 船夫不敢挥刀进攻,脸色可怖,问:“你们到底是何来路?亮名号。” “我家公子不是说得明明白白,我们是搭便船返回府城的么?” “你们不像游山玩水的书生士子。” “那又是什么?说呀!” “你们定是江湖人。” “什么叫做江湖人?”小韵装傻问。 “江湖人你都不懂?” “你是说,江底下湖上面的人?” “你……” “我家公子在学舍,练得一身好武艺,跑马射箭长枪大戟,无所不能,十八般武艺门门俱精,马上马下号称无敌。你几个毛贼,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 “我,强将手下无弱兵。” 公子爷在一旁背手而立,笑道:“我这位书童,心狠手辣杀人如屠狗。” 小韵手一伸,傲然地说:“拿命来,阁下。” 船夫心胆俱寒,强定心神问:“拿什么来?” “刀,不拿刀就拿命来。” 船夫打一冷战,恐惧地说:“谋财害命的主意,是那几个人。” “少废话!” “放咱们一马,咱们送你们平安到府城。”船夫近乎哀求地说。 “你想得倒好。” “在下缴刀认栽,但……” “你凭什么提交换条件?” “在下……” 小韵疾冲而上,伸手便抓,毫无顾忌地硬闯。 船夫不假思索地一刀劈出,存心拼命。 人影从刀旁切入,“砰”一声大震,船夫一刀落空,小腹挨了一脚,重重地跌入舱内,捧着小腹狂叫饶命,痛得脸色泛灰,最后痛昏了。 小韵抢入,拖死狗似的将人拖出舱面,左手提着单刀,向公子爷笑道:“公子爷,你心肠软,还是让我代劳吧。” 公子爷不住摇头说:“不行,上次你好狠,一转眼间,四个人你就给我宰掉三个,这次不许你胡闹。” “公子爷,咱们花了半月工夫暗中查访,你并未亲自出马,不知道这些畜生的恶迹,所以不忍下手。如果你亲自到各地探听,不发狠才是怪事。” “谁说我没亲自出马查访?” “算了算了,走马看花,能探出些什么?留一个活口,其他的由我……” “不!” “咦!公子爷要放他们?” “不,我想起了一个好妙计。” “妙计,这……” “听说新任的知府和知县,可能拒绝鸿泰的行贿。” “哼!前车之鉴,他不得不谨慎,但不需多日,他就会在压力下低头了。” “因此,咱们得打铁趁热。” “你的意思……” “交官府办理,铁案如山,看他怎办。” “交官府?” “是的,交官府。舱内的四位苦主,岂肯甘心放过他们?想想看,一府两县皆被牵入,咬出了鸿泰,这不比私底下报复严重得多么?” 小韵明眸一转,拍手道:“妙啊!公子爷,就这么办,听你的。嘻嘻!这妙计真毒。” “好,你把这些人泪好,制死一手一脚的经脉,让他们变成残废。我进舱解救苦主,劝说他们合作。” “他们大概肯合作的,四人离奇失踪,他们的家属已在衙门里报案了。如果能获得艄公的合作,那真是铁案如山了。” 申牌末,船抵句溪码头。公子爷与小韵跳上岸,飘然而去。 一名苦主忍住伤痛,沿小径穿越桑大爷的田庄,奔入城投向位于南大街的宣城县衙门。 不久,巡捕官差纷纷出动。 全城轰动,消息不胫而走。 事出仓卒,鸿泰直等到巡捕莅店拘拿东主到案,方知出了大纰漏,来不及掩饰了。 有人作证,凶手中有四个人,确是鸿泰的店伙。码头上的人,也指证丰都四鬼,是随同两位东主前来府城的人。 四个苦主在大堂哭诉被掳劫的经过,铁案如山。 鸿泰一口否认凶手是店内的伙计,更坚决否认丰都四鬼是请来的人,甚至否认船是鸿泰的。 糟的是擒捕凶手的搭便船书生书童不知下落,不见出堂作证,当然官府也心存偏袒,这件案子只好往下拖。 丰都四鬼认了命,一问三不知,否认是鸿泰请来的人,也否认起意谋财害命。至于四苦主为何被打伤囚在船上,四鬼也诿称是受人之托,带至府城交与一个叫赵爷的人。至于委托的人与赵爷,四鬼皆一口咬定不知道,反正为了钱运送四苦主,按规矩从不打听委托人的底细。 官府贴出告示,要求搭便船的书生至衙门作证,不然难以定罪。 鸿泰人心惶惶,三位东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次日,爪牙们纷纷外出,有些至城内外暗查书生的下落,有些带了金银远行,悄然上路。 宁宣的店铺毫无动静,像是局外人。 鸿泰有的是钱,誓称要与四苦主官司打到底,三年五载不在乎。 北郊外的一栋茅舍中,三更天万籁俱寂,草堂中一灯如豆,清冷的幽光,朦胧地照在席地而坐的三个人身上。上首,是那位假扮书生的公子爷。另两人一是书童小韵,另一位是个一身黑衣的中年人。 中年人面貌平庸,没有任何特征,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说:“当家的派在下前来禀报,请杜爷定夺。” “哦!有眉目了么?” “是的,都探清了。但那位姓古的二东主,还未能摸清他的海底。因此,当家的打算亲自会他一会。” “不必了,这人终久会露出马脚的。那两人……” “大东主向福,是早年出没扬州附近的所谓江北四巨贼之一,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黑豹徐云扬,作案时,必在现场留下黑豹的图案。二十余年前,四巨贼中,有两贼死在淮安薄氏三雄之手,另一贼逃至山东,正式落草做了泰山贼,目下听说已金盘洗手,在崂山做了玄门弟子。黑豹徐云扬也逃离扬州,从此销声匿迹下落不明,想不到却在宁国改名易姓,做起生意人来了。三东主易寿,是早年横行大河两岸,建窟延州的神秘巨寇阎王西门嘉川。二十六年前血洗中牟盛家庄,夜屠原武云乡,都是他那群悍匪所为,名列当年宇内八巨寇之一,杀人如麻,满手血腥。” “靠得住么?”公子爷问。 中年人呵呵笑道:“那恶贼有一位小头目,十年前投奔敝当家,目下仍在敝当家手下奔走,他这次也来了。” “很好,谢谢你。” “敝当家请求立即发动,可否请公子爷示下。” “不,府城之中,不宜明目张胆胡来,咱们到底不是无法无天的强盗。而且,我已多次夜探鸿泰,发觉恶贼们的店后房栈,其实是秘室,不但警卫森严,而且隐藏着几个神秘莫测的高手。如果咱们不慎,有一人落在他们手中,大势去矣!” “依公子爷之意……” “请上复熊当家,除了刺探与传递消息之外,千万不可露面,更不可激愤动手。” “哦!这……可否釜底抽薪,先剪除各地的羽党,先孤立他们?” “不必,蛇无头不行,只要除去首脑,各地的小爪牙不攻目散。” “敝当家认为,公子爷做事面软心慈……” “我也知道估料错误,但咱们不能操之过急。目下他们请来的高手已陆续到达,不久将可看到血雨腥风,非万不得已,不需诸位出面动手。” 中年人不住摇头,苦笑道:“大仁大义,感化不了阴险恶毒之徒。公子爷,他们不需要仁慈,只需要惨烈的报复,只有以牙还牙,才能令他们害怕。” “当然,如不严惩这些亡命徒,他们是不会罢手的。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要给他们一次机会。同时,我已发觉鸿泰的三位东主,举动有点不合常情。” “怎么啦?” “似乎他们皆不能断然作主。” “这是说……” “这是说,另有人暗中控制他们。” “哦!会不会是魔刽那恶贼?” “很难说,我要查出他们的暗中主事人。” “要不要把他们三个东主弄来?” “先不必打草惊蛇,而且也不容易。我已打定主意,你们且静候变化。” “是,告辞了。” 送走中年人,小韵笑问:“怎样,有何打算?” 公子爷呵呵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天,我去落店。” “落店?” “是的,准备到鸿泰去。” “什么,你……” “我要设法与他们交交朋友。” “哦!原来如此,我呢?” “你回到表小姐身边候机。” “我不去,我要……” “不行,你跟在我身边,不但与我的身份不合,而且我管你不住,似乎你不下重手便感到手痒,讨厌。”公子爷笑着说,拍拍小韵的脸颊,又道:“女孩子动不动就喊打叫杀,小心日后找不到婆家。哈哈!走吧。” 宛江楼的右邻,是城外第一家客栈,设备最佳,是城外唯一设有上房的客店,提起宛陵客栈,走这条路的客人,可说尽人皆知。 傍晚时分,芜湖来的客船到埠,客人一拥而上,码头上人潮汹涌。 直至人潮已散,宛陵客栈门前人影渐稀,店伙方发觉一位年轻客官,提着一个包裹站在店外东张西望,似乎并不急于落店。 这位年轻人穿一袭青直掇,雄健如狮,活力充沛,浑身都是劲。脸色如古铜,五官清秀,嘴角泛着笑容,一双虎目神光炯炯。在粗犷的外表下,却又流露出三五分温文神韵,令人莫测高深。 包裹上,横着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看长相打扮,一看便知是个浪迹江湖的人,似乎有点落魄。 一名店伙好意地上前打招呼,笑问:“客官辛苦了,从下江来?” 年轻人颔首笑道:“不错,芜湖来,乘刚才那艘船来的。” “要落店么?” “不急,在下等朋友。” 店伙看看天说:“天色不早了,不久就要关闭城门,不如先落店再说,安顿了再办事轻松些。” “好吧,先落店。哦,隔壁宛江楼酒菜怎样?可口么?”年轻人一面向店门走,一面问。 店伙伸手接包裹,笑道:“很不错,该楼的酒菜,在本地可说首屈一指,保证满意。” 外地旅客落店,按律须查验路引。年轻人在流水册上留下名,写着:杜弘,安庆人,至宁国府,访友。 当然,店伙计不可能发现路引是伪造的。 一天,两天,他的朋友来了,是一位小童,领着他到城内转了一圈。 他仍然在店中逗留,一日三餐,除了早点在客栈进食外,午晚两餐皆至宛江楼打发。 这天近午时分,他施施然到了宛江楼。店伙记得他是熟客,含笑引他登上二楼凭江近窗的一副座头落座,不等吩咐,照例送上三壶酒四味下酒菜。 楼上食客渐多,近午时分,从芜湖来的第一班客船抵埠。 从芜湖来的客船,每天有两班,一大一小。大船需时两天半,小船两天。小船要快些,但大船启航却早,因此大船先到半日,小船要傍晚方能抵达。表面上看,似乎大船比小船要快,其实两船的船期差了一日。 码头上,鸿泰的大东主向福,带了六名精壮的打手保镖,站在码头上迎客。 跳板搭妥,旅客们反常地不敢喧哗,没有人敢争先恐后下船。不久,鱼贯下来了四名中年穿劲装佩剑的中年大汉。两名随从分挑四个大包裹,跟在后面下船。 打手们赶开闲人,向福领着两名打手迎至跳板前,抱拳行礼笑道:“诸位辛苦了,迎客来迟,恕罪恕罪。” 领先的中年人豹头环眼,虬须根根直竖,大鼻阔嘴,壮实得像头巨熊,抱拳回礼笑道: “向兄,客气客气。呵呵!多年不见,你老兄发福啦!大概过得相当惬意。一向听说你在南京,接到你老兄的手书,令兄弟大感狐疑,怎么会到小小的宁国来了?” 众人到了街口,向福说:“一言难尽,兄弟的店号确在南京,宁国兄弟设有栈号,最近有了困难,因此请诸位兄弟前来相助一臂之力。” 第二位大汉尖嘴高颧,天生的一张三角脸,短眉鹰目,鼻长而尖勾,抚着八字须怪笑道:“哈哈!向兄,有何困难,咱们淮扬四猛兽替你挑了,唯咱们是问,天坍下来,有咱们四猛兽替你去顶,放一万个心啦!向兄。” 淮扬四猛兽,是高邮湖白石湾海天庄的四位江湖枭雄,他们不是贼,不是寇,而是黑道中佼佼出群的可怕人物。运河经过高邮湖东岸,船只南来北往不绝于河口,海天庄前临白石湾,后瞰运河,往来的客货船,谁要是敢不付保护费,保证走不了十里路。甚至官府运米至京师的漕船,也得意思意思,不然保证出纰漏。在江湖道上,淮扬四猛兽的大名,提起便令人胆战心惊。 他们是金兰结义四兄弟,全住在海天庄。老大虬须戟立,因此绰号叫狂狮,姓高名思。 老二脸尖如狼,叫疯狼夏孝。老三胸背刺了花,刺的是麒麟,因此叫黑麒麟蔡仁。老四身材巨伟,细皮白肉,鼻准特长,暴牙外露,因此称白象田义。 他们的绰号是狮、狼、麒麟、白象。名是忠、孝、仁、义。绰号倒是名符其实。至干他们的名,是否忠孝仁义,只有天晓得。 向福得意地大笑,笑完说:“有诸位前来相助,老天爷岂敢坍下来?哈哈!咱们进城,至小店安顿。” 狂狮用手向江下一指说:“等一等,孟婆的船快到了,等她一起走。” 向福一怔,讶然问:“高兄,你是说孟婆孟姥姥?” “正是她,这老虔婆脾气火暴,不可得罪。” “她为何前来?” “咱们在芜湖碰上她,她带了一位娇滴滴的孙女孟秋华到处游荡,惹事生非,听说咱们来此地有事,她也跟来了。她们另雇小舟,快到了。” 向福大喜,兴奋地说:“这么说来,咱们可能获得她的帮助了。” “不一定,只要你能好好巴结她,她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不过,有了咱们兄弟,还嫌人手不够么?” “人愈多愈好。” “到底……” “咱们先到酒楼坐坐,反正诸位该也饿了,兄弟留下人等孟婆……” “你如果真需要孟婆助拳,必须亲自在此相候。那老虔婆如果认为你没有诚意,说不定反而扯你的后腿呢。” “好吧,咱们在此等她。” 杜弘凭窗而坐,目光不住瞟向下面不远处的码头。酒已干了两壶,一阵楼梯响,帘子一掀,首先出现一个灰发老婆婆,一双精光四射的老眼,首先打量所有的食客,方从容点着黑木拐杖入厅。身后,是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丽妙龄少女。紫红色小蛮靴,柳腰上佩了一把宝光四射的长剑,剑把上镶的两颗祖母绿宝石,发出刺目的光华。眉目如画,身材喷火,好美。 随后进入的是向福和淮扬四猛兽。打手与随从们四面一分,站住了要道,像在放哨。 两名打手到了杜弘的邻桌,向占住食桌的两名食客瞪了一眼,大声说:“走开!把座位让出来。” 两食客大惊,畏缩地搬了酒菜,往杜弘桌上拥。杜弘淡淡一笑,说:“两位兄台,最好吃快些,免得惹火了那些人,吃不了得兜着走。”他虽是向两食客说话,目光却盯着打手。 一名打手怪眼一翻,厉声道:“狗养的东西!你话中带刺,瞎了你的狗眼……” “啪!”耳光声暴响。 “哎……唷……”打手狂叫,连退五六步,“砰”一声大震,背部撞在食桌上,“哇” 一声吐出一口血,断牙往外掉。 “下次出口伤人,割掉你的舌头。”杜弘冷笑着说。 楼上大乱,食客们纷纷走避。 店伙们慌了手脚,有位店伙抢出叫:“客官,你……” 向福怪眼彪圆,一把抓住店伙向后推,沉声道:“走开!你就别管了。这混帐东西打了我的人,他得后悔八辈子。” 狂狮大踏步上前,怪叫道:“向兄,交给我啦!我把他丢下街心,跌不死他算他祖上有德。” 杜弘安坐不动,举起了酒杯。 狂狮巨爪一伸,五指箕张劈胸便抓。 孟婆急跨一步,急叫:“不可轻敌……” 叫晚了,杜弘的左手一抄,反扣住狂狮的脉门,右手一扬,整杯酒化为一枚箭,射向狂狮的大嘴。 真妙,狂狮刚张口喊叫,酒直射而入,呛得手抹脚蹦,叫声刺耳已极。 杜弘手一松,“砰”一声大震,狂狮倒下了。 孟婆到了桌旁,拐杖刚伸举。杜弘倏然而起,左手一挥,“叮”一声轻响,拐杖一震,枝尾出现一枚制线。 “你估量估量,配不配在此行凶。”他冷冷地说。 “孤星镖!”孟婆变色叫——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三十四章 屡挫敌手 制钱嵌入杖尾一半,另一半隐现一颗星形图记。 江湖上便用金钱镖的人甚多,但都是特铸的钱形物而已,决不是市面使用的制钱。杜弘的孤星镖确是制钱,是本朝初发行的洪武当三钱,钱背铸有京字。 本朝初,铸的钱称为大中通宝,四文重一钱,甚轻。太祖平陈友谅,又铸大中通宝钱。 前者铸于应天(南京),后者铸于江西。前者由宝源局铸行,后者由货泉局铸行。太祖即位,方铸洪武通宝。钱分五等:当十、当五、当三、当二、当一。当十重一两,当一重一钱。当三重三钱;用作金钱镖,最为理想。 目前,这些早年铸行的钱,由于重量足,铜质佳,已经难以在市面发现了,大多数收回改铸,有些则由民间收藏。目下流通的钱,糟到不可再糟。一百文只需用两个指头便可捏碎,又薄又多铅和杂质,愈铸愈不像话。 杜弘的孤星镖,钱半开锋可用作切割。背面京字的上端,刻有他的标记五角星。但如不细察,便很难发现。 孟婆眼尖,一眼便看到了星形标记,因此脱口叫出孤星镖,而不叫金钱镖。 这一招,把这几位目空一切的黑道巨擘,吓得心中发冷,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 杜弘虎目神光似电,扫了目定口呆的众人一眼,冷冷一笑,将手伸出,向孟婆说道: “劳驾,完壁归赵。” 孟婆如受催眠,缓缓伸手摘下孤星镖,仔细审视片刻,递过说:“你是银汉孤星?” 他收回孤星镖,瞥了一眼笑道:“信不信由你。你的指力委实惊人,佩服佩服。” “好说好说。”孟婆皮笑肉不笑地说。 “因此,在下知道你老太婆决非等闲人物。” “夸奖夸奖。” “贵姓?” “姓孟。” “哦!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孟婆孟姥姥,失敬失敬。” “好说好说。” “尊驾的迷魂药物,号称江湖一绝,所以绰号叫孟婆。喝你一口茶,前生的事全都忘了。” “忘了以后,便可转世投胎。” “厉害。孟婆,你是江湖前辈,谅必十分清楚江湖规矩。” “老身横行天下近一甲子,江湖规矩难道要向你请教不成?” “哦!原来你是有意毁在下的孤星镖示威。”他说完,钱托在掌心,撮口一吹,铜突化为粉末,一吹而散。他拍拍手,又道:“以大力金刚指化镖为齑粉,有此功力的人并不少。 但能化后仍保持原形,天下间找不出十个。” “夸奖夸奖。” 杜弘推椅而出,冷冷地说:“码头南端没有人,地方宽阔好施展,在下先走一步,在那儿恭候。” 说完,丢一两银子在桌面算酒钱,举步向梯口走。 向福惊魂初定,伸手虚拦道:“杜兄,请留步……” 他冷哼一声说:“朋友,我不认识你,你的手下已受到惩戒,在下不为己甚。如果你不死心,叫你的人也来吧。” “咱们也算一份。”狂狮羞愤地怒叱。 “欢迎。”杜弘冷笑着说。 孟婆厉叫道:“老身要与他公平决斗,不许旁人插手。” 杜弘盯着她笑道:“公平决斗,便可避免在下使用孤星镖。好主意。” “你要使用,老身不在乎。” “你可以放心,在下很少用孤星镖伤人。公平决斗不许使用暗器,在下更不屑使用。” 孟婆似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欣然道:“走吧,老身一同前往。” 杜弘领先下楼,赤手空拳夷然无惧。孟婆带了孙女在五六步后跟下,最后是淮扬四猛兽与向福及一群打手。 走向码头,后面的孟婆盯着前面的杜弘背影,心中不住嘀咕:“近年来,江湖上盛传着这位江湖浪人的事迹,据说艺业极为惊人,孤星镖号称武林一绝。如果传闻是真,岂不邪门?他这么年轻,从娘胎里练起,也不过二十余年,怎能在最近几年内创下惊世的局面?” 不管她信是不信,酒楼上孤星镖射中杖尾上,孤星镖所创下的裂痕清晰可辨,不由她不信,也不由她不心中发毛。 “也许他只是暗器利害而已,兵刃拳脚的真才学实有限得很。”她心中暗忖,为自己壮胆。 既然杜弘答应与她公平决斗,不使用暗器,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感到胆气一壮,不住嘿嘿阴笑。 胆气壮是一回事,对方的神色表现又是另一回事,她盯视着杜弘的背影,提起的胆气突又渐渐消降。 杜弘昂然而行,步履从容不迫,镇静的举止委实令人心惊,竟然从未向后望,不怕身后的人暗算偷袭。如不是有充份的自信,怎敢如此大意? 她总算是江湖上名号响亮的前辈,压下了用迷魂弹偷袭的冲动,怀着不安的戒心,跟在杜弘后面安份地到达码头南端的河滨野地。 没有闲人敢跟来看热闹,皆被打手们赶走了。 杜弘在南首转身,沉静地说:“孟姥姥,如果你道歉,还来得及。” 孟婆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厉叫道:“小狗杀才!你太狂了。” “咦!你怎么啦?怎么骂人?”他颇感惊讶地问。 “你这些话,简直没有人味。” “在下说错了么?” “到了决斗场,你居然要老身道歉,你昏了头么?” “哦!原来你认为颜面攸关……” “住口!”孟婆暴躁地叫。 “好吧!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 孟婆将拐杖塞入孙女手中,冲上怒叫:“小狗!老身要你粉身碎骨……” 叫声中,右掌直插而出,攻击小腹捷逾电闪,掌出时毫无风声,似乎未用内力,快而不够沉。 杜弘心中雪亮,这一掌平平无奇,如不是虚招,也将是中隐杀着的诡异手法,不宜轻接。他侧闪八尺,叫道:“慢来!你这位老前辈,怎么如此暴躁不懂规矩?” 孟婆急怒攻心,不加理睬。本来,公平决斗必须找证人,必须按江湖辈份行礼,说现短亮门户,老一辈的人必须先夺三招方可反击。一言不合便胡乱出招,这算什么公平决斗? 孟婆也是急怒攻心,不理会江湖规矩,再次逼进攻出一记“五丁开山”,同时态叫道: “俗礼免了!” 杜弘闪身避招,飞脚便扫还以颜色。 孟婆扭身避过一腿,反手抓向杜弘的胫骨。 腿突然疾沉,掌猛地一拂,“啪”一声,拍在孟婆的小臂上。 孟婆一抓落空,反而挨了一掌,只感到手臂火辣辣地,老脸无光,一声厉叫,“金豹露爪”凶狠地探入,五指如钩上抓面门,下搭胸腹,内力山涌。这次用上真才实学,赫然是可抓石如粉的孟家绝学金刚鹰爪功。 杜弘早已打定了主意,不与对方硬拼,四周有不少人虎视眈眈,他怎肯逞强硬接?顺势扭身侧倒,扭身在着地的刹那间,躲过一抓以腿回敬,快如电光一闪。“噗”一声响,扫中孟婆的右膝,力道千钧。 “啪!”孟婆摔倒在地,摔掉了一世英名。 不等他挺身站起,紫影入目,孟婆的孙女孟秋华已急冲而至,拐杖来一记“毒龙出洞”,挟凛凛罡风点向他的右胸要害。 他临危不乱,不再挺起,就地扭身急翻,手一抄,便抓住了杖尾,奋身翻滚。 孟秋华一声惊叫,几乎被扭倒,百忙中松手丢杖,但虎口已被震得麻木,身形急晃侧退。 人影暴起,捷逾电闪扑向孟秋华。 孟秋华仓卒伸手拔剑,要拔剑自救。 晚了,“噗”一声右肩挨了一掌,手不听使唤,拔不出剑,同时咽喉已被一只大手扣住了。 扑上抢救孙女的孟婆在五六尺外止步,救应不及,脸色如死灰,站在那儿发僵。 杜弘已将孟秋华反挟在胸前,沉声道:“孟婆,你怎么说?” “放了她!”孟婆狂叫。 “你说得真轻松,哼!” “你……你要……” “我要按规矩处置她。” “住手!你……” “她擅自插手,没错吧?” “老身并未要她插手……” “她违规助你,不错吧?在下不相信你不要她插手,是么?” “住口!老身与人单打独斗,从不要……” “她是你的什么人?” “她……她……” “你不说,在下就毙了她……” “住手!你……” “在下有权杀她,而且正打算杀她,只消五指一收,她就要伸长舌头,眼珠往外冒……” “她是老身的孙女孟秋华。” 杜弘将孟秋华推开,冷冷地说:“记下她的命,你我……” 孟婆飞快地抬起拐杖,切齿道:“老身与你誓不两立,生死一决。” 不远处的矮树前,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喝道:“住手!孟婆,你活腻了么?” 孟婆大吃一惊,脱口叫:“一笔勾消庞勇,你……你不来帮助我?” “助你?别开玩笑,我救你。” “救我!就该助我一臂之力。” “算了,老太婆,你何苦来趟这一窝子浑水?” “你呢?你……” “我是来看热闹的。”一笔勾消皮笑肉不笑地说。 “拔你的判官笔,咱们联手。” “笑话,老夫与这人无冤无仇,为何要与你联手?别忘了,老夫已经洗手多年了。” “洗手不做买卖,难道助老朋友一臂之力……” 一笔勾消向树后退,抢着说:“老太婆,听老朋友的话,走吧,走得远远地,咱们老一辈的人,该有自知之明,岁月不饶人,让年轻人出头闯荡吧。” 狂狮高叫道:“请留步,庞兄。” 一笔勾消冷冷地问:“你有何高见?” “阁下是隐修岳山的庞当家么?” “闭上你的臭嘴!既然隐修,还叫什么当家?”一笔勾消怪叫。 “在下海天庄高忠……” “哦!淮扬四兽的老大狂狮,少见少见。” “闻名久矣,只恨无缘识荆。庞兄,咱们谈谈。”狂狮陪笑道。 一笔勾消冷笑一声,不屑地说:“老夫可不认识你这收买路钱的小混混,没有什么可谈的。老夫到宁国来访友,明天就得走,要找老夫谈,可到岳山去投帖,老夫也许会接见你的。”说完,退入矮树后一闪不见。 孟婆的目光,回到杜弘身上。杜弘将一枚孤星镖放在拇指背上,向上一弹,接住说: “在下未带兵刃,只好用这玩意来接拐杖了。飞刀小剑钢镖袖箭,其实也是兵刃之一,用之明则明,用之暗则暗。用刀剑偷袭,从背后扎穴,刀剑也可算是暗器。” 孟婆打一冷战,心中发虚,一咬牙,恨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丫头,咱们走。” 说走便走,祖孙俩一跃两丈,如飞而遁。 狂狮一怔,大叫道:“孟婆,等一等……” 杜弘哈哈狂笑说:“你该等一等,咱们酒楼上的帐还没算呢。” 疯狼夏孝厉叫道:“姓杜的,你狂得太不像话了,你认为接得下咱们淮扬四猛兽么?” 杜弘又是一阵狂笑,说:“杜某浪迹天涯经过无数大风大浪,出生入死,身经百战,虽不敢自诩高明,但还没将你们区区四猛兽放在眼下。要是不服气,联手上吧,在下如果不能将你们废了,从此退出江湖。” “哼,你……” “不过,话得说明,如果你们逃命,四猛兽作鸟兽散,在下当然无法将你们全部废了。” 白象田义怒往上冲,吼道:“这小子竟敢说咱们逃命,非宰了他不可。” 巨大的身躯冲出,似乎地面也在震动,火杂地冲到,劈面来一招“黑虎偷心”,拳风虎虎,力道空前沉重,势如山崩。 杜弘不慌不忙,左手一抄,闪电似的扣住了白象的脉门,侧身切入,“砰”一声就是一记短冲拳,狠狠地捣在白象庞大的肚膜上。 白象嗯了一声,身形一晃,大吼一声,左爪抓向杜弘的天灵盖。 可是,杜弘第二拳用上了内家真力,第三拳又加上了三成劲,第四拳已运足了八成真力。 “砰噗砰噗……” 拳响似连珠,在白象的腰、腹、肋开花,拳拳着肉,记记结实,一拳比一拳重,一连七八拳,快得令人目眩。 白象手忙脚乱向后退,双手笨拙地封架,完全忘了反击,也没有反击的机会,连退七八步,最后终于大叫一声,砰然倒地,捧着肚腹哀叫、呻吟。 狂风暴雨似的猛烈袭击,把在一旁的人惊呆了。 “并肩上!”黑麒麟大叫,拔剑出鞘。 杜弘俯身飞快地拉出白象挂在身上的流星锤,开始抡动,锤索逐渐放长,圈子愈绕愈大,声势之雄动魄惊心。 狂狮总算不糊涂,急叫道:“贤弟,不可造次……” 叫晚了,“当”一声大震,流星锤突然直飞而出,只见虹影疾吐,击中了黑麒麟刚出鞘的长剑。 剑从中而折,黑麒麟脸无人色,飞退丈余,如见鬼魅似地继续向后退。 狂狮张开双手,跨出大叫:“请住手!有话好说……” 流星锤重新绕飞,从狂狮的鼻尖前一掠而过。 狂狮惊出一身冷汗,缩头挫腰急退。 一阵链子响,流星锤回到杜弘手中,笑道:“想卖弄嘴皮子么?恕不奉陪。” 狂狮倒抽一口凉气,绝望地问:“你……你要怎样?” “你得赔偿在下的损失。”杜弘沉声说,用手一指向福,又道:“你也有一份。” “你……你要怎样赔?”狂狮丧气地问。 “酒菜钱。加上这半天的浪费,以及劳动筋骨的钱。” “你……你说吧。”狂狮无可奈何地说。 “我说?那我就狮子大开口了,一百两银子,拿来。”杜弘伸手叫。 “你……” “少一分用你的肉折算。” 向福突然呵呵大笑,说:“老弟台,一句话,包在兄弟身上。” “你也得赔一百两。”杜弘说。 “这是恶意勒索!”狂狮大叫。 向福大笑道:“高兄,别说了,兄弟赔得起,全算我的。” “拿来。”杜弘叫。 向福拍拍胸膛说:“老弟台,包在兄弟身上。呵呵!你总不会认为咱们这些人,身上会带了几百两银子逛街吧?” “我可不管,没有银子……” “杜兄,兄弟这就派人去取来。俗语说,不打不成相识;咱们相见也是有缘,请移玉酒楼兄弟作东,算是为杜兄陪不是,如何?” “好哇,有吃有喝,好事一件,求之不得呢。咱们江湖人在外闯荡鬼混,其实还不是为了有吃有喝。” “那么,请。” “那就不客气叨扰阁下一顿了。” 众人向酒楼走,向福走在下首,尴笑道:“兄弟姓向,名福,本城鸿泰绸缎庄的东主。 敝庄在芜湖和南京设有本铺,杜兄大概曾经听说过。” 杜弘直摇头,笑道:“抱歉,在下从不留心规矩生意人的事,这辈子从未光顾绸缎庄,没打听过贵宝号的底细。” 到了宛江酒楼,二东主古禄恰好闻警带人赶到。向福工于心计,知道四猛兽败在杜弘手下,难免的心存芥蒂,不宜同席以免难堪,便嘱古禄先将四猛兽请至鸿泰款待,自己与杜弘登楼小酌。 叫来了酒菜,座设雅厢,打发店伙离开,向福亲自斟酒把盏,先敬客人三杯,说些客气话,有了两分酒意,方话锋一转,言归正传,说:“杜兄这次从何处来,光临敝地有何贵干?如需兄弟效劳,定当不负所望。” 杜弘呵呵笑,干了杯中酒说:“向兄,咱们江湖浪人,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还不是在混?不过,这次前来贵地,却是专程访友的。上月在安庆,打听出一位叫冲天鹤周嘉祥的故友,曾经在贵地落脚,因此专程赶来,希望找到地叙旧。可惜来了三天,毫无音信。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小哥,带在下去见一个相貌与周兄差不多的人,一问之下,却是个姓胡的小贩,好不令人失望。看来在下这次是白来了。” 向福眉心紧锁,问道:“冲天鹤周嘉祥,是不是五年前在巢湖宰了巢湖三雄的独行盗?” “正是他。其实,那次并不是他的错。巢湖三雄仗势欺人,妄想黑吃黑,逼地吐出在芦州到手的一批金珠,一言不合,谈不拢生死相决,怎能怪他?” “哦!原来如此。可能杜兄误听传闻,冲天鹤去年曾经在南京快活了两三个月,后来听说北上京师去了。” “如果真的北上京师,按理不该南下啦!咦!向兄,你一个生意人,怎知咱们江湖人的事?” 向福呵呵笑,得意地说:“不瞒杜兄说,兄弟为人四海,也学了几手花拳绣腿,喜欢结交江湖朋友。淮扬四猛兽,乃是兄弟在扬州办事时,所结交的一些好朋友,最称莫逆的好汉子。” “难怪,向兄,咱们一见如故,休怪兄弟直言。那四猛兽为人小气,心胸狭窄,爱财如命,为了一文钱,可以出卖祖宗的人,你与他结交,得防着些。” “呵呵!这并不严重,兄弟轻财重义,对他们客气些也就是了。不瞒你说,兄弟这次请他们来帮忙的。” “帮忙!他们会大方地帮你的忙?哼!靠不住。” “不请他们不行,兄弟有了困难。” “哦!严重么?” “可说十分严重。早些天,一个来历不明、自称任老大的人,杀了兄弟三名店伙,另一名被废了。数天前,又有一个不知名号的书生,带了一个书童,在相府潭劫了小号一艘船,掳人嫁祸闹得不可开交,目下仍在打官司。” “哦!这为了什么?” “唉!还不是为了同行相忌?说来话长,这件事真不愿提,月来被闹得全店不安,焦头烂额,兄弟已无路可走,不得已只好请他们来助一臂之力。” “哦!你打算……” “找出那胜任的来,对付那位神秘书生,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可是……你们并未查出对方的海底……” “不用查,他们会来对付兄弟的。” “四猛兽对付得了么?” “这就是令人耽心的事了。” “人多人强,狗多咬死羊;四猛兽加上贵宝号的人,大概对付得了的。” “杜兄,恕兄弟鲁莽,可否在敞地小作勾留,助兄弟一臂之力?” “这……抱歉,在下做事,一向凭兴趣决定行止,目下兄弟没兴趣管闲事,必须北上打听朋友的消息……”他断然拒绝。 向福赶忙打断他的话,说:“当然,这是有代价的,兄弟不会亏待你。” “这……” “先付两百两银子,尔后每日十两纹银。” “哦!代价非常高。有些江湖朋友,为了赚一两银子也肯去杀人。你的条件是……” “对付姓任的和那位书生,每人另加一百两银子,死活不论。” 杜弘脸一沉,冷笑道:“可惜,你找错人了,杜某虽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人,但却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好汉,不会自贬身价,自甘下流做杀人买卖。” “杜兄请勿误会,兄弟决无收买杜兄做凶手的意思,而是请杜兄至小店保护老少妇孺的安全,等那些人前来杀人放火,方劳驾杜兄对付他们。”向福急急地说。 杜弘沉吟片刻,久久方说:“这样吧,在下须与对方照面,摸清对方的底,方可决定是否接受。” “这……” “如果对方是杜某认识的人,在下负责规劝他们放手,免伤和气。如果不认识,再行决定。杜某不是好杀的人,这点还请向兄谅解。” 口气一软,向福大喜过望,把握住机会说:“当然当然,一切但凭杜兄决定。” “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为防他们人多,杜兄如果有朋友,何不一同到小店安顿?”向福试探地问。 杜弘呵呵笑,说:“江湖上谁不知我银汉孤星,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如果有同伴,就不配称银汉孤星了,是么?呵呵!” “既然杜兄只有一个人,那就与兄弟一同至敝店安顿吧。” “也好,稍后兄弟到客店结帐。” 鸿泰虽仅有两间店面,但后院广阔,前后五进之多,后门是一条小巷,可惜未建有楼房,因此天井与院子的一切举动,皆在对面宁宣的阁楼眺瞰下。为了这件事,绝秀才极感不快,准备等风声过后,大兴土木改建楼房与宁宣对峙。当然,能将宁宣扬垮,日后也难免换主,不管新主人是谁,同样不便,最好能将宁宣的店面夺过来,将鸿泰迁至对面最为理想。 杜弘成为鸿泰的佳宾,宁宣派在阁楼上察看动静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淮扬四猛兽被安顿在第三进西厢房。孟婆祖孙不在城中逗留,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杜弘被安顿在第二进的西院,后面便是仓房,也是密室。虽是重要处所,但隔了一道风火墙,看不见仓房,两者是隔绝了的。除非是跳墙而过。仓房的对面是三进东院,四猛兽该是负责仓房安全的人。可知向福对杜弘尚未完全信任,只希望仓房与密室有警时,杜弘能跳墙声援,平时不可能看到仓房的动静。 绝秀才的家眷住在四、五两进,出出进进有不少人,男女混杂,似乎不分内外。事实上,街上的房屋空间有限,进出只有一条走道,想分内外也不是易事。 店伙们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前面三进。三、四进中间的院子算是分内外的界限。四、五进之间的天井,男人禁止穿越,但女眷却可进出自如。 半天工夫,杜弘总算认识了三位东主,也记住了其他上下人等的面貌,暗中留了心。 大、二两位的家眷不在此地,住在密室旁的雅室内。 次日一早,管事罗琛匆匆从城外返店,显得疲倦不堪,大概一夜不曾合眼。 三进的厅堂中,三位东主与几位店中的打手,正与杜弘、淮扬四猛兽,和另一个叫吕成的中年人,商讨晚间的应变妙策。管事罗琛急步入厅,向三位东主请安毕,神色紧张地说: “属下从旋德和泾县赶回,消息不太好,请三位东主拿定主意。” “怎么一回事?”向福急问。 “两县的织工,包括乡下的小织户,全部拒绝将布售给咱们,货源已断。” “咱们的人呢?”向福怒声问。 “两地的主事共十二个人,神秘地失踪,其他的人将在下午到达。” “什么,这……” “张兄弟昨晚赶了一夜,将消息传到,现在在前面休息。” “是些什么人?” “有男有女,皆戴头罩掩去本来面目,出手相当狠,谁也不知他们的底细。” “反了!”向福怒叫。 绝秀才怪眼彪圆,恨恨地说:“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他们抢先动手了。我说过的,先下手为强,未能拆了他们的招牌斩草除根,咱们错了一步。早依我的主意,哪有今天?” 向福咬牙切齿地说:“好,我去跑一趟,无论如何,咱们也得在今晚放手大干一番。” 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绝秀才打发管事离开,向杜弘众人苦笑道:“瞧,他们终于发动了,今晚无论如何,得请诸位成全。” 狂狮冷冷一笑说:“易兄,一句话,有何差遣,简要地说。” “今晚咱们杀入宁宣,见一个杀一个。谁能手刃姓熊的,五百两银子酬劳不少分文。” “对方有些什么人?”阴森冷静的吕成问。 “全是些只会一些花拳绣腿的人,人数有限。兄弟派出的人不分昼夜监视他们,并未发觉有陌生人进出宁宣,可能姓熊的在他处另建巢穴,店内不许请来的人走动以掩耳目。他自己在内坐镇,便不会有人疑心他在捣鬼了。”绝秀才冷静地分析。 “那么,咱们在座的人足够了。蛇无头不行,只消除去姓熊的,大事定矣!” 杜弘冷哼一声道:“抱歉,不要把我算在内。” 绝秀才一怔,说:“杜兄,事非得已……” 杜弘坚决地拒绝,抢着说:“向东主邀请在下时,已说妥由在下对付姓任的和一个书生,而且必须在店中等他们前来闹事,方由在下出面。再说,在下还未正式答应呢。” “这……” “约定好的事,不能更改。”杜弘斩钉截铁地说。 吕成阴森森地说:“少他一个人,咱们同样办事。本来,人家银汉孤星虽说是江湖浪人,但据传闻,他是个亦正亦邪的好汉,自命不凡,甚至以侠义自命呢,要他杀人放火,他当然装腔作势不愿自贬身价了。” 杜弘冷笑一声道:“姓吕的,光棍不挡财路,在下让你们发财,你还不愿意?你这些话很无礼,但在下不愿与你计较。” “计较又怎样?你不服气?”吕成傲然反问。 “算啦!在下怕你的黑煞毒掌,你满意了?”杜弘淡笑着说。 “谅你不敢不怕。”吕成咄咄逼人地说。 杜弘神色一正,用深沉的声调说:“吕兄,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想法是错误的。你我都是江湖人,但各有各的路,不能走错,走错了便无可挽回。据在下所知,你黑煞手吕成,一向是独来独往,以敲榨大户勒索江湖大豪为生,明火执杖,杀人放火非你所长,你不属于这一路的。而我,诚如阁下所说,亦正亦邪,只问是非多管闲事的浪人,杀人放火亦非我所长。因此,你走错路,没有理由也要我走错。我只说经过,走错了便无可挽回。如果今晚你有幸不出差错,赶快回头还来得及。隔行如隔山,改变自己所熟悉的行业,是十分愚蠢而极为危险的。” “你教训我么?”黑煞手吕成恼羞成怒地叫,倏然离座神色狞恶。 “我只是好意忠告阁下而已。” “怕死鬼!你得收回你的话。”吕成怪叫。 “抱歉,在下……” 黑煞手吕成顺手一掌拂出,“啪”一声拍在杜弘的左胸上。 杜弘坐在椅中,想闪也闪不开,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他安坐不动,甚至连木椅也不曾被撼动,冷冷地说:“你那仅练了七成火候的黑煞毒掌,还不能对杜某构成威胁。你走吧,在下不与你计较。” 黑煞手大惊,本能地后退两步,举掌惑然注视。不错,整个手掌隐泛黑光,功力尚未散去,刚才出其不意攻出的那一掌,确是黑煞毒掌,为何毫不起作用,对方像是毫无感觉? 杜弘淡淡一笑道:“不必狐疑,你确是打了在下一记歹毒的黑煞毒掌,攻不破在下的护体功,在下早有提防了。”说完,他离座扬长而去。 厅中众人目定口呆,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厅门外。 “这人可怕。”吕成恐惧地说,转向绝秀才放低声音又道:“易兄,小心他。” “过了今晚,便不需要他了。”绝秀才阴森森地说。 杜弘回到卧室,打开了木窗,放下窗帘。他这座窗口向南开,对街宁宣的阁楼,负责监视的人,可以看到窗户的上半部。 窗帘升降三次,最后仍然拉上了。 近午时分,向福带来了四个陌生中年人。 午膳罢,二进厅人声嘈杂,旋德和泾县的爪牙们,狼狈地撤回了,不时传出受伤者的痛苦呻吟。 杜弘闭门不出,他毫不关心那些受伤的爪牙。 入暮时分,店堂一静。夜间需要出动的人,纷纷悄然离去,赶赴集合处等待三更。 三更天,万籁俱寂。 对面宁宣的店门早已关上了,灯火全无。后面的阁楼,窗户内透出朦胧的灯光。 街东也出现了黑影,在屋顶起落不定,掠走如飞,向阁楼接近。 南端,几个黑影如鬼魅幻形,有些到达屋后潜伏,有些悄然穿入店旁的小柳巷。 鸿泰店门紧闭,但三位东主与主事人物,皆躲在店堂内,从巧妙开设的门缝向外张望。 打更的过来了,从十字路口进入东大街向东门走,到了鸿泰的店外,打出了三更正的点号,掌灯的更夫干咳两声清嗓子,然后用鬼嚎似的声音叫:“紧闭门户,小心火烛啊……” 叫声摇曳中,渐渐去远。 宁宣的店铺只有三进,阁楼在第三进。三个黑影首先接近了阁楼西端,闪在明窗下。 两个黑影无声无息地飘落天井,是狂狮和疯狼撬开了二进的后门,急窜而入。 不久,两人先后抢出,向天井暗影中把风的人叫:“有点不对,里面没有人。” 瓦面上飘下黑煞手吕成,悻悻地说:“后院也是空的,鬼影俱无。” 楼下堂门徐开,窜出一个黑影,低叫道:“楼下不见人影,所有的厢房冷清清,床上的被枕叠放得整整齐齐,人都不在内睡觉。” 黑煞手恨恨地说:“怎么一回事?我不喜欢这种情势。楼上呢?” “楼门虚掩,还没上去。” 黑煞手领先便走,咬牙道:“除了楼上未搜,不知情势之外,整栋店房是空的,咱们上楼看看。” 楼四周已被包围,人数不下二十人之多。因此,他们用不着再探道了。一名大汉奉命亮火折子,点亮案上的油灯。黑煞手一马当先,举步登梯。 楼门虚掩,一推而开,走道的另一端,出现暗红色的光芒,一看便知是桐油灯的灯光。 黑煞手拔剑在手,悄然掩进。 这里是楼前端的一座宽大的雅室,有一半虚悬在天井上空,所以叫阁楼。阁楼的面积有限,梯口至雅室的门口不足两丈。 黑煞手无畏地闪入。突然呆住了。 雅室无床无桌,没有任何家具,中间铺了一张五色线毯,端坐着一位明眸皓齿的绝色少女——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三十五章 珠联璧合 黑煞手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却呆住了。 随后进入的淮扬四猛兽,也目定口呆。 绝色少女的膝上,搁着一具古琴,十指尖尖如同春笋,指甲长有一寸。 黛绿衫裙映着灯光,朦胧一片。 看到了这群不速之客,少女竟毫无惧容,俏巧地伸纤纤玉指理理鬓脚,粲然一笑道: “诸位夤夜光临,辛苦了。” 黑煞手神魂入窍,沉声问:“你们的人呢?” “人?小女不是狐仙,是人。”少女柔声答,嫣然微笑。她的笑好美,但决不是令人心荡神摇的媚笑,而是高贵矜持令人不敢亵渎的笑。 黑煞手逐渐恢复原状,沉声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人。说!你的东主藏在何处?” “什么东主?” “熊慕天。” “哦!你说他呀?他不在,我也是东主之一;宁宣绸布庄的东主之一。” “什么,你……” “是这样的。宁宣绸布庄受到匪徒的恶毒侵扰,损失奇惨,死了不少人。熊东主无奈,将布庄让给我一份,由我来主持店务。” “你?你是……” “我姓尹,小名琴。瞧,我自小便喜爱琴。”姑娘指着瑶琴说。 “好,既然你也是东主,太爷就宰了你?” “什么?” “你得死!”黑煞手怒叱。 一名中年人抢出,淫笑道:“吕兄,且慢动手,人交给兄弟啦!” “你……”黑煞手颇感意外地问。 “哈哈!这小女人美如天仙,杀掉岂不是暴珍天物?人交给我啦!让兄弟带走快活快活。” 尹琴粉脸一沉,沉声道:“恶贼!你的心地太肮脏。” 中年人不知利害,色迷心窍,猛地疾冲而上,伸出巨灵之掌抓向尹琴的胸衣。 尹琴右手玉指下沉,响起两声叮鸣的琴声,高亢急迫声如裂帛。 “哎……”中年人狂叫一声,一蹦而起,双手抱着头,再蹦了两次,尔后一头栽倒。 “咦!”黑煞手惊呼,掩住双耳,脸色大变。 其他的人掩耳后退,狼狈万分。 接着,一连串怪异的音符,在空间里急剧地跳动,似乎有隐隐风雷之声,与琴声相应和,更有一种神奇的声音充溢在室内,令人闻之心烦意乱,窒息的感觉压迫着所有凶徒的躯体。 “砰!”有人倒了。接着,所有的人纷纷倒地昏迷不醒,黑煞手最后也躺下了。 琴音徐落,窗门一掀,飘入一个穿紫色劲装,胸前绣了凤凰图案的绝色少女,笑道: “外面共捉住十二名,一个也没逃掉。” 尹琴嫣然一笑,说:“表姐,你数数着,好像里面也有八九名。” “十名,表妹。” “今晚大概不会有人来了,我们休息吧。” “是的,该休息了,我叫他们把这些死囚押进来。” “这里怎能放?” “放心啦!四更天,熊当家会带人来把他们抬走,送出城埋掉算了。” “不!杜大哥不会同意的,废了就算啦!” 紫衣少女是紫金凤,笑道:“我不像他,他那菩萨心肠日后会招祸的。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死有余辜的亡命徒,留在世间没有丝毫好处。他们死了,世间不见得太平些,至少不会比现在坏。你就不要管啦!好表妹。” 鸿泰躲在门缝后偷窥的人,好半天没听到对面有动静,大感诧异。他们除了听到阁楼传出的可疑琴音外,一无所闻,只等得心焦意乱,怎么还不见发动袭击?太不可思议了。 绝秀才伏在向福身侧,焦躁地说:“这群死人怎么啦?快四更了,竟然不肯发动,这是什么意思?” 向福也是满腹狐疑,惊然地说:“三弟,恐怕不对。” “怎么不对?” “要不是他们胆小不敢有所举动,便是,便是……” “是什么?” “逃走了,或者已全部被制住了。”向福吸着冷气说。 “那是不可能的。”绝秀才说。 “但眼前的事实,又是何故?” “我不知道,大哥。也许他们不敢入店,正在等候机会发动呢。” 他们在等,等得个个心焦。三更过去了,十字街钟楼传来了起四更的更鼓声。 对面宁宣的房舍毫无动静,阁楼窗口早已看不见灯光,死一般的静。 “怕死鬼!都逃走了。”向福咬牙切齿地说。 绝秀才的信念也开始动摇,困惑地说:“怪事,明明看到咱们的人在屋顶现身,怎么毫无声响发出,那是不可能的。” 绝秀才深思良久,迟疑地说:“老天爷,难道……难道……” “都逃走了。”向福恨恨地说。 “这……似乎不可能,黑煞手与淮扬四猛兽也许溜之大吉,他们各收了一百两银子定钱,看风色不对,溜之大吉极有可能。但咱们的那些老弟兄,是可以绝对信任的,他们为何不发动?”古禄困惑地说。 向福哼了一声,接口道:“世间没有绝对可以信任的人,老弟兄不见得靠得住。假使他们在天黑之前,受到可怕人物的胁迫,不逃走才是怪事。” 绝秀才突然说:“不久前阁楼上有琴声传出,是不是有点邪门?” 向福接口道:“是啊!宁宣那群人,从未听说有人玩琴。琴声传自阁楼,阁楼住着熊东主,过去从未听到琴声,今晚突然传出,内中定然有古怪。” “是啊!快派人去踩探踩探。”绝秀才说。 “对,派人去看看。”向福说。 后面二进院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半夜里显得极为动魄惊心。向福刚要派人外出踩探,闻声大惊道:“有人入侵……” 话未完,扭头飞奔。其他的人不待招呼,各抓兵刃向内抢。 两条黑影解决了在瓦面戒备的两个打手,刚纵落院子,向福到了,一声沉叱,刀发“力劈华山”,向第一个黑影劈去。 “铮!”双刀相接,爆出无数火星,黑影的单刀向外荡,空门大开。实力相去悬殊,向福占了绝对上风。 向福揉身切入,单刀疾闪。 第二名黑影恰好抢到,“铮”一声脆响,护手钩间不容发地架住了向福的刀,低叫: “快撤!” 第一个黑影抬回老命,怎敢逗留?飞上了院墙,溜之大吉。第二名黑影也收钩暴退,跃上客厢的瓦面,轻功奇佳,向福竟然未能追上。 黑影刚向前跃,突然身形一闪,大叫一声,跟跄飞遁,腿下有些不便。向福也上了瓦面,狂怒地穷追。可是,黑影十分机警,不再走瓦面,跳入邻店的院子,三两闪便消失在暗影中。 客厢后面的院子跳上一个黑影,是杜弘,叫道:“穷寇莫追,黑夜中危险。” 向福知道追之不及,止步急问:“杜兄,看清是什么人?” 杜弘摇头苦笑道:“没看清楚,在下以为是贵店的警哨呢,所以只射腿部,想看是不是贵店的人。同时,在下刚披衣外出,从下面发暗器,相距太远力道不够,未能将人留下,抱歉。” 向福收了刀,慎然地说:“杜兄,他们既然能派人前来,可知咱们失败了,而且失败得很惨。他们能在不知不觉中,一举解决咱们二十二个绝顶高手,必定请来了极为可怕的魔头。看来,我这鸿泰绸缎庄垮定了。” 杜弘淡淡一笑说:“其实,那些请来的人,艺业修为还算不上绝顶高手,失败并不足怪,怪的是向东主为何不亲自出马?” “我?我武艺有限得很。”向福支吾地说。 杜弘呵呵笑道:“刀出风雷发,势如猛虎出押,浸润半甲子刀法,恐亦无此功力。向东主真人不露相,在下走眼了。呵哈!” 他说完即转身回房,留下向福在原地发怔。 一早,对面宁宣一无动静,店门按时而开。虽则宁宣迄今尚未开始进货,各县与本地的机房仍在观望,在鸿泰未被彻底解决之前,没有人敢明目张胆与宁宣交易,前车可鉴,机房的人不得不慎重从事。但宁宣的店门,每天仍然按时而开,店伙们并不因无货可进而泄气。 绝秀才派出大量人手,打听昨天二十二位好汉的下落,生死存亡总该有个交代。杜弘被留在后院,无法外出。 整天,三位东主在外奔波,傍晚时分方分别返店。掌灯时分,秘室中三位东主置酒高会。参与的人除了十余名店中的首脑外,杜弘也是其中之一,并多了三位喜怒不现辞色的中年人,阴沉沉地很难令人摸清他们的底细。三位东主也不为众人引见,似乎这三位仁兄本来就是店中的人。 盛筵开出,四名仆从把盏,气氛一紧,空间里流动着看不见的杀机。每个人都神色凛然,除了斟酒声之外,几乎落下一枚针,响声也会令人吓一大跳。 久久,向福举起了杯,用沉重的声调说:“诸位,先干一杯,敝上有话说。” 众人顺从地干了杯中酒,仆从重新上酒,向福清了清嗓子,神色肃穆地说:“昨晚咱们派出的二十二位办事的人,平白地无声无嗅失了踪,既不见他们回来,各地水陆朋友,也不曾看见他们离开本城,委实令人莫测高深。” 向福又干了杯中酒,干咳了一声,目光凌厉地扫视在座的人,最后落在杜弘身上,一字一吐地问:“杜兄,知道是何缘故么?” 杜弘摇摇头,泰然地说:“抱歉,在下昨晚并未出动,无法猜测……”他突然顿住,深深吸入一口气,似乎酒往上呛。 他脸色在变,额上开始冒汗。 向福哼了一声,冷厉地说:“因为宁宣知道咱们要派人前往,事先早有准备,咱们却一无所知,睁着眼睛往天罗地网里钻。” 众人脸色一变,有人坚决地说:“那是不可能的,事前只有咱们这些人知道,知道以后,谁也不曾离开。” 向福冷冷一笑说:“这得问问咱们的贵宾,银汉孤星杜老兄。” 众人的目光,皆向杜弘集中,眼神中有明显的惊疑、困惑。 杜弘双手扶桌而坐,眼神变幻不定,额上的汗珠缓缓下滴,流入眼角,流下双额,脸色苍白,他竟不用手拭汗,汗流得太不可思义,室中并不澳热,怎会大量出汗? “说呀!”向福狂笑着叫。 杜弘嘴角牵动,嗓音变了,吃力地说:“要说,你……你就说吧。” 向福用手指着一位陌生客,阴森森又问:“姓杜的,你认识这位仁兄么?” “在下眼生。”他挣扎着说。 陌生客哼了一声,发话道:“在下快活一刀关全忠,曾在紫袍神君马当家手下办事。” 杜弘吁出一口长气,喟然道:“紫袍神君不死,大乱不止。” 向福咬牙切齿地说:“上次在码头现身的一笔勾消庞勇,确是宁宣请来对付咱们的江洋大盗。如不是这位退休的大盗出头,怎会有许多人手可用?在各地驱逐咱们各处栈房的人,全是一笔勾消的爪牙。” 一位管事唐突地问:“咦!大东主怎知是那恶贼所为?” “自然有人查明了。哼!光靠咱们几个人,鸿泰早就该关门大吉啦!” “那……但又与杜兄有何关连?” 向福冷哼一声,恨声道:“关兄这次前来,就是奉命来揭开这姓杜的臭疮疤。三月前,紫袍神君在安庆寻仇,关兄曾经参与其事。姓杜的曾经与一笔勾消有过节,而且曾冒险救援那一笔勾消,这次他两人皆出现在本城,事情已经够明朗了。哼!要不是孟婆请到几位朋友前来寻仇报复,这件事咱们永远也找不出破绽来。” 快活一刀关全忠傲然一笑说:“孟婆把兄弟找来,其实已来了两天了。贵长上消息灵通,咱们一到,便派人将孟婆与咱们八个人请至庄中安顿,然后四出踩探,幸不辱命。” 杜弘长叹一声,苦笑道:“未能防患末然,在下栽了。” 向福嘿嘿笑,问:“你已知道栽了的原因所在?” “是的。庞当家与孟婆是旧识,往昔颇有交情,为了不忍孟婆受辱,所以擅自出面劝戒孟婆离开。庞当家一念之慈,却坑了杜某。” “哼!这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你打算把杜某怎样?一刀杀了?” 向福狞笑,恶毒地说:“阁下,你想得太便宜了,一刀杀了你,岂不笑掉江湖朋友的大牙?咱们要将你好好消遣,最后来个五马分尸,传首江湖示威。” “你们……” “放心啦!保证你满意。”向福狞笑着说,猛地抬起酒杯,手一扬,酒泼在杜弘脸上,丢下杯反手就是一掌,“啪”一声抽在杜弘的脸颊上,厉声又道:“你这该死的东西,如不将咱们的人的下落说出,你将被剥皮抽筋,五马分尸还便宜了你呢。” 绝秀才也凶狠地说。“还有,必须要他招出宁宣的阴谋来。” 杜弘靠在椅中,软绵绵他丝毫不加反抗。 二东主古禄一怔,说:“咦!这狗东西怎么不加反抗?” 快活一刀关全忠傲然冷笑道:“他吃了孟婆的绝望散,手脚已完全麻木,哪能反抗?孟婆有两种可怕毒药,一叫轮回散,也叫孟婆茶,是迷魂药中最高明的一种。另一种叫绝望散,也叫僵尸粉,入腹半毫,全身便会麻痹。” 一名管事穿过仆从的酒壶,审视片刻叫:“咦!不是鸳鸯壶。” 向福怪笑道:“对付这种老江湖,怎能用鸳鸯壶?被他看穿了,岂不前功尽弃?” “那……” “诸位都喝了绝望散。” “什么?”有人跳起来叱 向福得意洋洋地说:“这件事除了关兄三位与我和三东主之外,你们皆不知其事,在你们入室之前,你们房中的茶壶内,皆预置了解药。” 古禄有点不悦地说:“你和老三全把我看成外人。” 向福拍拍古禄的肩膀,笑道:“贤弟,你的心肠太软,有些事你是不宜过问的,请别多心。” “你们要胡搞,那就放手去搞吧。”古禄泄气地说,离座苦笑着走了。 向福举手一挥,叫道:“把这狗东西拖下去,看好,候命派人送走。” 上来两个人,把杜弘拖死狗似的拖走了。 三更三点杜弘被一盆水泼醒。 他浑身麻痹,只有头部尚可活动,说话甚感吃力,已成了个活死人。 这是一间坚牢的秘室,大青砖砌的墙,巨木为顶,上覆泥土,栽了些花木,深入土中,是一座地下的坚牢秘室,从地面看,只是花园中的一座花圃而已。室广约三丈,前面小室,后亦有地底秘道,通向百步外的假山秘门,工程颇为浩大。 上首设了一张长案,排坐着七个人。为首的人,赫然是本城的首富桑大爷。左首,是向福、古禄、易寿三位东主。右首,是个鬼怪般的老人。与孟婆、快活一刀关全忠,七个人高坐在上,像是坐堂的知府大人。 室顶的巨木设有吊环、铁链。杜弘被捆住双手,高高地吊起,仅靴尖可以触地。他上身精赤,前胸后背绽起一条条青紫、红肿、破裂的鞭痕。 四名大汉手执皮鞭,旁边放着盛水、盐、椒粉、芥末、白酷等等盆瓶碗罐。 他已受到了多次酷刑,昏厥了好几次。 冷水上身,他一震而醒。灯光下,他看到了上面高坐着的七个人。七个人他都认识,只是对那位鬼怪般的老人感到突兀,只觉浑身一冷,心中暗暗叫苦。 “冤家路窄。”他心中暗叫。 他对坐在中间那位桑大爷的出现,极感惊讶。在府城暗踩的几天中,他曾经见过这位桑大爷,毫无富贵人家的臭嘴脸。要不是他听熊慕天说桑大爷仗义要收顶宁宣,暗中留了心,他也不会认识这位本城第一首富、谁相信这位本城声誉极隆的人居然是鸿素的幕后主持人? 委实出乎意料。 他发现鸿泰的秘密了,可惜他快要死了。 桑大爷脸上仍然挂着和蔼的笑容,和气地问:“杜弘,你认识我么?” 他忍住痛楚,说:“认识,你是宁国的士绅,大名鼎鼎的首富桑大爷桑威。你,隐藏得很好。” “我就是鸿泰的真正东主。”桑大爷笑吟吟地说。 “那三位呢?”他问。 “在下是小东主。”向福说。 “你不是黑豹徐云扬么?” “咦!你这狗东西知道多少?”向福变色问。 “如果不知道,在下也不会来了。” 绝秀才哼了一声,恨恨地说:“这狗东西已摸清了咱们的底,今晚上非要他全招出来不可。” 杜弘也哼了一声说:“绝秀才,你这个阎王西门嘉川的名号是假的,你的真姓名确是易寿,在本地土生土长。但你却以阎王西门嘉川的名号,早年经常在大河两岸作案以掩人耳目。你罪案如山,血腥满手,金银满库,造孽钱堆积如山,你仍不满足,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压榨你的桑样父老,你还算是人么?呸!你这披了人皮的畜生。” “给我打!”绝秀才暴跳如雷地叫。 三十皮鞭,杜弘昏厥了。 一盆冷水又将他浇醒,绝秀才余怒未消,厉叫道:“给我上盐!” 鬼怪般的老人摇手道:“绝秀才,算了。” “我非要他讨饶不可。”绝秀才大声说。 老人嘿嘿笑,冷冷地说:“银汉孤星是条好汉子,在江湖出生入死,是个不折不扣的玩命的人,死且不惧,何怕之有?你要他讨饶,那是不可能的,你只能砍下他的头来,如此而已。” “我不信他是铁打铜浇的人。” “铁打铜浇并不足奇,一个视死如归的亡命,你可以杀他,可以折磨他,但你决不能令他屈服。省些劲吧,你们还要口供呢,弄死了他,对你们毫无好处。” 绝秀才这才按下怒火,恨愤地说:“等杀他时,我要亲自操刀。” 杜弘强提一口气,狂笑道:“绝秀才,可惜你只能在这时逞英雄,如果在下不是一时大意,被你们用诡计暗算,哈哈!你敢如此对杜某说话?” 绝秀才气得七窍生烟,愤怒地一蹦而起,却被向福按住了。 老人盯着杜弘阴笑,问:“阁下,你认识我么?” 杜弘哼了一声说:“你是在下的剑底亡魂,怎不认识?鬼面山灵雍如晦,你怎么离开了巴东的洞天福地,沦落到替人做打手混口食?可怜!我真替你难过。” 鬼面山灵桀桀笑,说:“老夫是访友来的,你笑吧。哦!你不是叫赵罡么?我没记错吧?” “江湖人谁又没有几个化名?” “老夫一生中,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那是因为你脸貌太丑,一看便知,用不着改名换姓,改也瞒不了人。” “你确是瞒了不少人,直至今晚,老夫才知道你就是银汉孤星。” “哦!上次在巫山,你为何要找找银汉孤星?”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哈哈!你真不配称江湖前辈。” “什么,你……” “在下已是将死的人,你仍然不敢说出原因,胆小得委实令人不敢恭维。” 鬼面山灵怒火渐升,狞笑道:“你说得对,你已经是阎王爷的娇客了,告诉你并无不可。” 杜弘轻蔑地盯着他说:“你是七星太保的爪牙,杜某不想听你与七星太保的狗屁事。” “那……你要听什么?” “七星太保与在下之间的恩怨。” “七星太保与你无仇无怨,他不过受人之托,为朋友两肋插刀而已。” “托他的人是谁?” “抱歉,在下不知道,只听说那人姓朱,其他无从知悉,无可奉告。” 杜弘吁了一口气,恨恨地说:“不错,是朱堡主,是他。” “谁是朱堡主?”鬼面山灵问。 “山西摩天岭缥缈峰,铁岭堡的朱堡主。” “哈哈哈哈……”鬼面山灵狂笑。 “你笑什么?”他问。 “山西各地,共有十一座摩天岭,老夫早年曾在山西,与各地绿林朋友交往,曾经走遍山西全境,也走遍了每一座摩天岭,从未听说任何一座摩天岭,有什么缥缈峰铁岭堡。” “在下……” “你大概是不问出底细,死不瞑目了。可惜,老夫只是受了七星太保之托,要活捉你的人而已,其他的事皆无可奉告。好了,我已证实你确是银汉孤星,这就够了,总算不枉走一趟宁国。现在,不再耽误主人的事。他们等着你的口供呢。” 向福怪眼一翻,虎吼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皮肉受苦何必呢?现在,阁下,咱们要口供。” “没有口供。”杜弘顽强地说。 桑大爷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沉下脸说:“咱们要知道熊慕天的一切阴谋,你招不招?” “你们何不去问熊慕天?” “咱们要知道昨晚袭击宁宣,那二十二位好朋友的下落,你招不招?” “在下一无所知。” “宁宣的店内,安装了些什么利害霸道机关,为何二十二个高手无声无息便失了踪?” “在下毫无所悉。”杜弘仍然推说不知。 “给他洗个盐水澡,灌他一瓶芥末开开胃,动手?”桑大爷拍案怒吼。 一名大汉捏住了他的牙关,捧起他的脸。另一名大汉一手抓住一个漏斗管,一手抓起一瓶芥末,狞笑道:“老兄,忍着些。” 另两名大汉,一捧盐罐,一提水盆,将盐倒入水中,用手轻搅。 同一期间,宁宣的阁楼上一灯如豆。室中安坐着四位女娇娃,尹琴、紫金凤、侍女海韵,和一位十三四岁侍女打扮的小姑娘,她是不会武的侍女小荷。 紫金凤眉心紧锁,不胜焦的地说:“表妹,真的一整天不见对面有何异动么?从未看到杜大哥的身影出现?” 尹琴长吁忧心忡仲地说:“是啊!我不放心,一整天皆与小韵亲自在此眺望,确是一日未见。” “这……这岂不可怪?” “是啊!杜大哥不可能不出外走动的。表姐,一整天,我心潮汹涌,我想必定有事,可能是杜大哥有了不测,真令人耽心哪!”尹琴惊然地说。 “放心啦!杜大哥机警绝伦,艺臻化境,不会有意外的。”紫金凤安慰地说。 “可是……” “不要可是了,恐怕他该来啦!” “但愿如此。哦!表姐,南陵泾县方面怎样了?” “一切办妥,庞当家的弟兄已将信息送来,狗腿子们落花流水,作鸟兽散。” 海韵突然低声叫:“小姐,北面有人接近。” 紫金凤闪至北面窗旁。尹琴将瑶琴扶正,静候来人。 窗外突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传来沥沥莺声:“怎么?不开窗迎客?” 四女一怔,怎么来的是女人? “谁呀?”紫金风问,手按上了剑把。 “不速之客,是友非敌。”外面的人答。 紫金凤拉开窗,一闪而出。 邻屋的屋脊上,站着两个劲装女郎,夜色朦胧,看不真切,鼻中可嗅到隐隐的芝兰幽香。 “请进。”紫金凤说,伸手肃客。 两位不速之客轻灵地走近,说声谢谢,毫无顾忌地跳窗而入。 “咦!两位姐姐好美!”尹琴欣然叫。 两女一身绿,绿得生机勃勃。为首的少女嫣然一笑,径自坐下说:“我叫绿绿。这位是我的侍女小慈。” 紫金凤在对面坐下,笑道:“绿绿,人美名也美……” “你,一身紫……” “我叫……” “你叫紫金凤,比凤更美。”绿绿抢着说。 “咦,你……” “你们的事,我全知道。连昨晚尹琴姐姐用琴音克敌,我也全部明了。可笑对面那些死囚,竟不知道这里有一位魔琴之女。” 尹琴一怔,惊疑地问:“咦!绿绿姐,你……你怎知道的?” “我就在这附近落脚。” “你是……” “不要怀疑我的来意,我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你们的事我都明白,不明白的是你们为何守株待兔?对付这种人,是用不着慈悲的。” “那是杜大哥主意……” “他呀!他那菩萨心肠,早晚会碰大钉子。他呢?请他出来见见好不好?我要问问他想拖至何时。难道那些靠织布为生的人,受了二十年苦还嫌不够么?” 尹琴便将一整天不见杜弘的事一一说了。绿绿脸色一变,跌脚道:“糟了!大事不好。” “怎么啦?”尹琴与紫金凤同声问。 “孟婆带来了不少人,已经摸清你们的底细,定然已发现杜大哥与庞当家的秘密,他处境万分凶险。” “哎呀,他……” “快召集入手,五更初在凤凰桥东端会合,我先去找我的人,快!” “这……这是……” “去救杜大哥,救人如救火,要快!” “可是……” “请相信我。他们的底细,我已完全摸清,你们是当局者迷。告诉你们的人,下手要狠,千万不可慈悲,而且不需固执江湖道义。杜大哥为了你们,出生入死替你们筹措财源,养那些在颐性园享受的废物,那是他大仁大义鬼念头害了他。你们如果不能大开杀戒出其不意杀入贼巢去救他,他死定了。”绿绿激动地说,一跃出窗而去。 “要对付大批的人,我得去。”尹琴焦急地说。 秘室中,杜弘九死一生。他已成了个血人,昏而复醒醒而复昏,各种残酷毒刑皆已用遍,却问不出他一句口供。有顷,桑大爷终于忍不住了,大叫道:“取剔刀来,割地的筋,剔他的肉。” 绝秀才却说:“桑爷,何不用火刑?” “对,用火刑,准备生火。”向福也暴怒地叫。 大汉们立即从小刑具室内,取出了火炉和烙铁,开始积炭生火。 炉火尚未烧旺,一名大汉突然奔入室中,禀道:“上禀大爷,上面似乎有异。” “上面怎么啦?”桑大爷问。 “秘道口传来了隐隐琴声,像是从中院传来的。” “琴声?快派人开门出去看看。” 向福脸色大变,脱口叫:“琴声?昨晚于宣的阁楼上,不是也传出琴声么?” “快出去看看。”绝秀才叫。 室门倏开,绿影入目,来人冷笑道:“不用出去了,咱们已经来了!” 抢入不少人。绿绿、紫金凤、两待女、一笔勾消、熊慕天、李二爷和五名大汉。 桑大爷一脚踢翻长案,离座拔剑。 两名弄刑具的大汉同声怒吼,抓起一旁的钢刀飞扑而上,显然想阻止后入的人。 紫金凤冷笑一声,长剑一伸,来一记“分花拂柳”,几乎在同一瞬间,分刺入两大汉的胸膛。 鬼面山灵一声怒啸,双手箕张狂怒地扑出。 绿绿扣指疾弹,叱道:“该死的东西!” 鬼面山灵在八尺外,突然上体一仰,踉跄再进一步,突然扭身栽倒。眉心血如泉涌,一声未出便已毙命。 海韵与一笔勾消同时抢出。紫金凤身形如电,人化怒豹,扑向绝秀才,剑吐千朵白莲。 室中宽阔,足以施展。 桑大爷手快脚快,到了杜弘身侧,大喝道:“住手!你们要不要银汉孤星?” 大乱倏止。可是,地下已躺了八具死尸:绝秀才、向福、鬼面山灵、快活一刀、四名负责动刑的大汉。果真是快速绝伦的疯狂袭击,一照面生死立判。 一笔勾消的判官笔,拦住了孟婆。 海韵的剑尖,抵在古禄的咽喉上。 僵住了,桑大爷要利用杜弘来扭转全局。 绿绿冷哼一声,举手一挥。 侍女小慈与三位中年人,押入四个俘虏:桑大爷的妻子、儿子、儿媳和桑大小姐。 “先把桑大小姐宰了!”绿绿沉喝。 小慈一脚将桑大小姐踢翻,剑尖徐降。 “饶命!爹!爹……”桑大小姐疯狂地哭叫。 桑大爷碰上了硬对头,长叹一声,脸色灰败,丢掉剑厉叫:“不……不要杀我的家小……”他以手掩面,伏地哀号,凄厉地叫:“女儿……” 绿绿威风八面,一闪即至,冷笑道:“你饶过了谁?你恶贯满盈……” 杜弘突然嘎声叫:“姑娘,子……子玉弟,得……得饶人处且……且饶人……” 话未完,他蓦地昏厥。 绿绿收了剑,珠泪如泉,手忙脚乱替他解链,颤声泣叫:“大哥,大哥!苦了你了,你……我……我来迟一步……” 紫金凤赶到相助,将杜弘放上长案。绿绿猛地推开紫金凤,狂野地挥泪叫:“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他为了获得宁宣的三分之一产权而替你卖命,怎会落得如此凄惨?” 紫金凤是个坚强的姑娘,也成了个泪人儿,泣道:“我……我……你……你不用对我凶,你……” “我,我是杜大哥在巫山历险,在宁州共患难的知交,我不能对你凶?”绿绿理直气壮地叫,扭头又吼:“把那些狗男女全部杀光!杀!” “绿绿姐!”室外奔入的尹琴尖声叫,花容失色。 “又是个菩萨心肠的人,罢了!”绿绿无可奈何地说。 晓色朦胧,一行人出了桑家的巨大在院,向东扬长而去——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三十六章 秋水伊人 近午时分,赵子玉姑娘穿了一身青儒衫,出现在芜湖码头,女扮男装翩翩浊世佳公子,确是惹人注目。 安庆来的船缓缓靠上了码头,下船的旅客中,出现了紫金凤与尹琴姐妹俩,带了两名侍女与两名从人,匆匆上了码头。 尹琴看到了急步排众而来的赵姑娘,不由一怔,讶然迎上问:“咦!赵公子,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你……” 赵姑娘满脸愁容,惶然道:“尹姑娘,天磊哥走了。” “怎么?他……”紫金凤惊问。 赵姑娘苦笑,幽幽一叹道:“昨晚上走的。他的伤还没好,昨天我有事,离开宁宣一个时辰,他便匆匆走了。” “哎呀!说好了等我们回来接他回安庆,他怎么走了?可留有口信?” “没有。” “不辞而别?熊东主怎么说?”尹琴抢着问。 “据熊东主说,我离开不久,有个五十来岁的人,登门求见天磊哥,说是有要事面陈。 之后,天磊哥打发来人走后不久,便悄然从后门走了。” “老天爷,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伤尚未养好,就不怕人家耽心。”紫金凤焦急地说。 “会不会有了意外?”尹琴问。 赵姑娘摇头道:“不可能是意外。我知道,他不愿与我久处,上次在九江,他也是一声不响便一走了之。” “咱们得设法找到他。”尹琴急急地说。 赵姑娘满怀幽怨地说:“我已经派人四出打听了,迄今仍无消息。” “咱们赶快分头寻找……” 赵姑娘黯然地说:“恐怕我不能留下来了。昨日我接到家书,须尽早动身返家,这里的事,只好劳驾你们两位了。我等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走吧,咱们到住处再商量。” 紫金凤出动了不少人,四出打听银汉孤星的消息。可是,她们失望了,犹如泥牛入海,音讯全无。 两月前,河南府嵩县,小地方。 地方虽小,却出了一位大名人伊尹,商朝的贤相,助汤伐桀名标青史。伊尹的出身大有问题,事迹近乎神话。据说,有莘氏女采桑于伊川,得子于空桑中,长而相殷;他的性即因伊川而来。据说,有莘氏采桑之地是空桑涧,空桑涧是伊河的一条小支流,在嵩县南北流入伊,目下仍称为空桑涧河。 出南门沿小径南行,约八里地便到了空桑涧。这一带全是山,整个嵩县位于山区的一处小盆地内,地广人稀,交通不便,只有一条小官道通向东北一百六十里的府城。另有一条小道至伊阳县。西南,是伏牛山区,走上百里不见人烟并非奇事,生活在这一带,不啻置身化外。 距空桑涧的里余,有一座小村庄,地名柏谷乡。这是南入山区的最后一座小市集,也是附近四乡的农产聚散地。北面两里地,另有一座小村叫唐聚。 唐聚,顾名思义,便知是一姓村,是姓唐的族人聚居之所。在河南府,以“聚”为名的村落平常得很。在陕西西安附近,则称曲,如韦曲、武曲、樊曲等等,与河南的聚性质相同;凡是冠以姓者,定是一姓村。 唐聚由于是一姓村,而且人丁甚旺,因此形成嵩县数一数二的大族,也自然而然地形成可左右地方的潜势力。村位于南北要道,小径贯村而过,实际控制住南面的柏谷乡,控制住柏谷乡的咽喉。很久很久以前,相谷乡进城的小娃娃们,经常与唐聚的小娃娃冲突。 久而久之,柏谷乡的人,与唐聚的人便成了仇敌。到底仇是如何结的?恐怕谁也弄不清,也许是上一代又上一代,某一方面的小娃娃吃了亏,然后是报复又报复。小娃娃们长大了,就这么一代又一代地交代下来,彼此势成水火,挑剔报复循环不绝,愈演愈烈。终于,在四五十年前演成了大火拼,开始出人命。 总之,柏谷乡在先天上便吃了亏,人不够团结是原因之一,最要命的是乡人进城,非走唐聚不可,除非一二十人结伙而过,不然保证会被打得头破血流。 多年前,柏谷乡的人不胜其犹,忍痛改道走西面的大王冲,宁可多走六七里,算是让步放弃路权。 唐聚得意了许多年,但这几年又蠢然欲动,似乎仍不满足,不时派人辩说大王冲的人,要求大王冲的人封路。大王冲的人当然并不傻,如果封路,那么,柏谷乡可能以牙还牙,也断绝大王冲的人至柏谷乡赶集的权利,岂不两败俱伤?因此一直就没答应。当然,大王冲的人也看不惯唐聚那些人的嘴脸。 唐聚的族长唐柱国,犯了他一生最大的错误,不该恼羞成怒迁怒大王冲的人,两面树敌犯了大忌,竟然不择手段威迫利诱,阴谋难逞终干引起了一场械斗,那会有好处?一动刀枪,难保没有人受伤。 柏谷乡当然站在大王冲的一边,虽不曾参与械斗,但送粮送牲口致意在所难免。这一来,三方面壁垒分明,巨变在蕴酿中。 直至十余年前,柏谷乡萧家竟然出了一位曾经高中进士及第,外放知县的萧宗慈,这件事方冷却下来。 唐聚的子弟天胆也不敢与朝廷的命宫作对,仇恨暂且压下静待机会,不时请巫师施术,想降灾萧家除去眼中钉。 萧宗慈是个深明大义的读书人,从未想到公报私仇,甚至他派人迎接家小赴任,走的也是大王冲而不走唐聚,可知他的为人了。 十余年来,他仕途多舛,不但不曾晋升,甚至曾经闲置了几年,他丝毫不以为意,似乎对功名仕途并不热衷。糟的是他年过半百,膝下犹虚,萧夫人肚皮不争气,只替他生下两位千金。 这天,唐聚杀猪宰羊筵开五十席,敦请城内的朋友与四乡的戚朋前来大事庆祝,即席宣布萧宗慈已告老致任,不久便可像丧家之犬般狼狈返乡。一个告老丢官的人像是落水狗,唐聚的人机会来了,十余年的怨气,终于等到这一天。 唐聚狂欢了三天,然后是数十天的等待。 这天,消息传到,萧宗慈的车马已经到了县城。 萧宗慈傍晚时分抵达县城,利用晚上至城中亲友处拜会。次日一早,立即启程返家,归心似箭,自是意料中事。人是势利的,一个告老致仕的小知县,已没有利用价值,因此送行的亲友少之又少。 萧宗慈一马当先,他后面一骑,是一位年约三十慈眉善目的壮年人。再后面是四乘山轿,乘坐着萧夫人、次女萧-芝、仆妇与姑娘的奶娘。山轿后,是乘马的唯一老仆,与请来照料的两名脚夫,四匹载了箱笼行李的健驴。 如果走唐聚,只有七里路。如改走大王冲,是十四里。他们走上了大王冲小径,预计一个时辰便可到家了。 七八里路到大王冲,这段路很好走,小径绕过五六处小山坡,路旁绿树成荫,暑气全消。 走了一半路程,前面山坡下的树林中,突然闪出六七名佩刀持叉挟枪的猎人,拦住去路呵呵大笑。当路拦阻的是唐聚的族长唐柱国,四十来岁年纪,壮得像一条大枯牛,三叉支地拦住去路,大笑着叫:“萧老大,别来无恙,一别十余年,哈哈!还记得唐老大么?赫赫七品知县大人衣锦还乡,宦囊充足,不知刮了多少地皮回家?哈哈!恭喜恭喜。” 萧宗慈勒住坐骑,淡淡一笑道:“唐柱国,你还是老样子,气盛得很。至于我是否刮了地皮,恐怕得劳驾你亲自去打听了。我萧宗慈做了两任知县,箱笼中有两把万民伞,却没有带地皮。哦!一向可好?近年来收成不错吧?” 唐柱国怪眼乱转,阴阴一笑道:“还好还好,你总算替咱们嵩县人增光不少,咱们嵩县近百十年来,也曾出了不少官,但从没听说他们得了什么万民伞。不过,自己定制三五把万民伞并不难,找几个狗腿子出面起哄不就成了?喂!你那两把万民伞,是不是这样得来的?” 唐柱国的话,几乎没有一句不带挖苦。壮年人眉锋深锁,大声问:“宗老,这人是怎么一回事?几乎每句话都带刺,听了委实刺耳。” 萧宗慈苦笑道:“这位是老朽的邻村唐聚的族长唐柱国,咱们自小即经常打打斗斗脱略成习……” 唐柱国哼了一声,不悦地问:“萧老大,这位是什么人?” 萧宗慈扳鞍下马,笑道:“是区区的一位朋友,姓盛名永达。哦!柱国兄,可否借借路?十余年久别,归心似箭……” “你慌什么?路又不是你萧家的。” 萧宗慈毫无愠容,笑道:“柱国兄,你们封了唐聚的路,难道连大王冲的路也封了么? 柱国兄……” “你少给我称兄道弟,你要走尽管走,可别胡说八道说在下封路,路不是我柱国的,也不是你萧宗慈的,你能走我也能走,对不对?” “可是,你们拦住了路……” “咦!谁规定这条路只有你能走?难道说,你就没把路拦住?哈哈!你是不是想摆出县太爷的架子,找人鸣锣开道?” “哈哈哈哈……”其他的人捧腹狂笑。 “哈哈哈哈……可惜他已是过去的县太爷,没有机会作威作福了。”另一名猎户怪笑着说。 萧宗慈忍无可忍,沉声道:“唐柱国,你知道我可以用一张名帖,让知县惩罚你的,你又……” “哈哈!你一张名帖又能把我怎样?你去县衙递名帖好了,我在此地等你。”唐柱国不屑地说。 萧宗慈叹口气说:“柏谷乡与唐聚结怨百十年,平心而论,谁是谁非你心中明白。在下这次返乡,走大王冲远走七八里避开你们,你们依然前来拦路生事,未免做得太过份了。” 唐柱国怪眼一翻,沉声道:“姓萧的,告诉你,我准备这百十年的帐,在我这一代手中结算清楚。” “你打算怎样?” “柏谷乡迁村。”唐往国斩钉截铁地说。 “你……” “不然,咱们走着瞧。” 盛永达跃下马背,问道:“宗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宗慈摇头道:“这是村与村的积怨,百十年来纠缠不清……” “哦!原来他们是有意生事的,但不知宗老与他们有否私人积怨?” “没有,永达,这些事你不必过问。” “可是……宗老,要不要动身?” 萧家慈断然地说:“我们转回县城,下午再走。” 唐柱国冷笑道:“你如果想利用兵勇护送,日后你将后悔无及。” 盛永达哼了一声,冷冷地说:“宗老,这件事不由我不管。” “永达……” 盛永达飞跃上马,伸手在鞍袋中抽出一条丈八软鞭,策马上前,大喝道:“鼠辈,竖起你们的驴耳听了。阳关大道,你们纠众拦路,逞强恐吓,成何体统?让路!” 唐柱国虎叉一抡,怒吼道:“小子该死!狗东西你……” 蹄声乍起,坐骑前冲。 虎叉一抖,迎住来骑作势扎出。 鞭化长虹破空而飞,闪电似的卷出。 唐柱国一惊,伸叉便绞,吼道;“来得好……哎……” 鞭缠住了叉,叉脱手而飞。唐柱国虎口迸裂,惊叫着向路侧急闪。 健马疾冲而过,盛永达手中多了一把虎叉。接着鞭声呼啸,夭矫如龙,卷向后面挡路的人。 其他六名大汉见唐柱国跌出路侧,虎叉易主,已吓了个胆裂魂飞,慌忙向路两侧逃命。 盛永达兜转坐骑,越野追逐,虎叉破空飞掷,擦过一名大汉的项门,擦落包头,击散发结。大汉狂叫一声,扑倒在一株大树下,狂叫道:“救命!救……” 唐柱国心胆俱寒,爬起拔腿狂奔。 蹄声如雷,健马狂驰而至,鞭声呼啸风雷隐隐,奇准地卷住了唐柱国的右足。 “砰!”唐柱国重重地仆倒。 不等他爬起,盛永达已飞落他身侧,一脚踏住他的背心,软鞭再套住他的脖子向上勒。 “哎唷……”他厉叫。 盛永达松了鞭,厉声道:“狗东西你听清了,今后你如果再找宗老的麻烦,盛某人要你生死两难,你将后悔八辈子,爬起来,你给我滚!慢了卸下你的狗腿。” 七位仁兄四面逃散。萧宗慈向牵着坐骑返回的盛永达苦笑道:“永达,你把事情弄糟了。” 盛永达欠身恭敬地说:“宗老,对付这种横蛮愚蠢的小人,不可以理喻的,如不以强硬手段对付,他们会更横蛮更狂妄。” “他们不会干休的,我怕他们会进一步报复……” “小侄将尽全力了断这件事,宗老请放心。请上马,先离开再说。” 柏谷乡迎近的人,在大王冲迎上了,三十余名年轻人带了刀枪以防万一,接到人欣喜万分。萧宗慈亲热地向戚友们致谢道劳,顺便至大王冲拜望该村的朋友,半个时辰后,方打道回家。 两村的人,对盛永达的神勇惊奇不置。 盛永达的身份,并未引起村民的注意。萧宗慈替众人引见时,只说他是一位老朋友的次子,因家道中落,前来寄居就学,何时离开尚未决定。相谷乡是多姓村,欢迎外姓人前来定居,因此他名正言顺地定居在萧家。 唯一引起村民狐疑的是,盛永达对萧家的男女老少皆执礼甚恭,简直与奴仆毫无两样。 而萧家的人,却对他相当客气,颇令人迷惑。 萧家的宅院在村北,庭深院广,大厦前树了旗竿,门额上高悬进土横匾,赫赫不凡。可是,萧家的人丁并不旺盛。萧宗慈的父母已仙逝多年,目下仅有一位亲弟在家支撑门面。一位侄儿已经十八九岁,目下在县学就读。人口简单,而庭院广大,田地也不少,确也难以照顾。 长工佃户们听说大爷即将返家,早已将宅院整理得焕然一新。乃弟宗祥偕同侄儿与村中的父老,在村外相迎,少不了有一阵好忙。 村中心有座三贤祠,祠前是一座广阔的广场,也就是每逢一三五日的市集所在地。祠甚大,奉把着伊尹、伊陡、巫贤(殷之三大贤相)。祠后,是乡祠,十余间厅堂,供奉着柏谷乡十二姓的各姓祖宗神位,也是村民的集会所,可知柏谷乡虽不是一姓村,但组织却极为完善。这些连间叠架的古老房屋,通风不足,光线不良,大白天进入内部,依然感到幽暗,阴气太重,架上每一间皆供有密密麻麻的各代祖先灵牌,和神案的各种法器,益显得阴森可怖,不宜久留。因此,除了初一、十五派有专人前来打扫上供之外,平时连顽皮的村童,也不敢前来玩耍,以免打扰祖先们的安宁。 村中父老在众姓公祠设宴替萧宗慈接风,整整忙了三天,方归于平静。 他们对唐柱国逞凶阻道的事,并未放在心上。唐家惹事阻道的举动,可说是家常便饭,不以为怪,柏谷乡的人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不值得计较。 盛永达这三天来,从未参予外界的活动,他默默地察看宅院四周,找来了四名木工,仔细地整修门窗,不动声色暗中作了万全准备。 这天早膳毕,萧宗慈兄弟俩在书房品茗。萧宗详神色不安地说:“大哥,那年你派人捎来家书,说-君不幸去世,信上语焉不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君侄女不像是短命的人,怎么……” “唉!别提了。”萧宗慈沉痛地说,眼中泪光闪闪,长叹一声又道:“丫头的心气痛病,拖了十余年,你不是不知道。” “心气痛死不了人,有些人依然可终天年哪!” “坏就坏在错认是心气痛症。当初就任清和县时,有位老婆婆赠送愚兄一服单方,只有四味极普通的药,元胡素、五灵脂、草果、没药各五钱,细研后成丸,以酒冲服,据说万试万灵。” “后来怎样?” “愚兄心中狐疑,不敢置信。后来,用这单方医治十八名心气痛病人,莫不药到病除。 拖了二十余年的老病,最多眼三剂便行根治,尔后即不复发。有位十七八岁的闺女,也是自小患上心气痛症,三两日一发,发时浑身发青脸无人色,痛得死去活来,须半个时辰方痛楚离体,十七八岁的人,外表像是十一二岁的女孩。以这单方试服,连下三帖,在我任职的三年中,始终不曾复发。” “那……侄女呢?” 萧宗慈痛苦地摇头,惨然地说:“-丫头也服过了,但毫无效用。” “这……这是……” “直至她去世的前一年,方知道她患的不是心气痛症,而是绝症血滞,难怪她肌色与众不同,清丽绝俗温婉娇柔。据高手郎中说,她能安度十五岁生日,已是天大的奇迹了。唉! 为了她,不知耗尽你嫂嫂多少心血,到头来……唉!依然是一场空。” “唉!这是命。”宗详凄然地说。 宗慈又是一声长叹,黯然地说:“她忍心撒手尘寰,最后仍害苦了一位小后生。” “你是说……” “她结识了一位姓杜的年轻人,叫杜皎,字天磊。两人皆雅好音律,志同道合。我知道她已不久人世,也就不忍阻止她。她俩相爱经年,这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病大有起色,岂知………岂知……” “她……” “她去了,平静地去了。天!她好忍心。” “那位杜天磊……” “天磊爱她至深,抱着-丫头的尸体一天一夜,流着泪低唤着-丫头,坐在书房不住轻摇。弟弟,那真叫惨,铁石人也为之一掬同情泪,怎么劝也无法劝他将-丫头放下。” “他人呢?” “-丫头下葬之后,他走了,从此喜讯全无。那时,我在南京赋闲,在吏部候命,万念俱灰,心情极为哀伤苦闷,遣散了所有的婢仆,创伤迄今仍未平复。” “大哥,人死不能复生,你……” “我知道,可是委实难以放下。” “哦!这位盛永达……” “那是我任职山东沂县时,洗脱一名师盛世隆的冤屈。老武师感恩图报,遣永达在我跟前当差。他确是替我解决了不少困难,是个精明干练忠厚老成的好孩子,你要好好对待他。” “哦!原来是个练武的人,是不是少林弟子?” 宗慈忍不住笑了,说:“弟弟,你就知道少林弟子。” “咱们与少林是紧邻嘛,这一带谁不练少林拳?” “少林是佛门弟子的泰山北斗,出家人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传授施主们一些健体防身工夫,并可收多度信徒之效,传多即滥,这就是少林拳术天下闻名的原因所在。在湖广与京师附近,却是玄门弟子的天下。湖广以武当为首,京师一带则以长春门为主,他们对少林颇不以为然,因此少林弟子并不多。” “哦!你懂得不少呢。” 宗慈的神色重又恢复忧郁,长叹一声说:“天磊也是练武的人,但他的文才却比他的武艺成就更高。” “为人如何?” “那还用说?你知道你侄女的为人,她的眼光那还会错?唉!天妒慧才,只怪丫头福薄。天磊那孩子确是与众不同,你嫂嫂从不轻许人,连她也赞不绝口呢。” 同一期间,唐家的祠堂中,唐柱国召集了一群族中好勇斗狠血气方刚的子弟,商量如何向柏谷乡萧家报复。他们曾利用邻乡的人,乘柏谷乡赶集期间,打听盛永达的底细,可惜毫无所获,除了知道盛永达在萧家作客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他们初步决定了在道上埋伏,料想萧宗慈在最近期间,必定至各村拜访戚友,拦住他好好羞辱一番,或者痛打一顿,以消一口怨气。 果然不错,萧宗慈次日便乘了坐骑,至附近乡镇拜访戚友。但不管至何处,皆有盛永达在旁扈从,埋伏的人怎敢妄动?一连三天,唐柱国等得不耐烦了,再次召集不肖子弟商量对策。 唐家人丁旺,而且颇具财势。自唐聚向北六里至县城,这一带的田地山丘全是唐家的产业。再向东西伸展六七里,也是唐家的产业。遗憾的是南面里余有柏谷乡挡住了他们向南伸展的风水,更恼火的是柏谷乡是市集。因此,两村不和的导火线,与其说是两村的孩子打架为始作涌者,不如说是唐家的人在潜意识中,想将产业向南伸,更想将唐聚改为市集,取代柏谷乡的地位来得恰当些。 族中子弟多,少不了有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人,加以民风骠悍,好武成风,耕田狩猎之余,难免另找些刺激的事来打发日子。而且距县城又近,进城胡闹理所当然。因此县城的人提起唐家的子弟,无不摇头苦笑,虽不至人见人厌地步,绝无好评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嵩县小地方,既不是通都大邑,也不是民丰物早之地,市面谈不上繁荣,既没有大门面的灯红酒绿酒店,也没设教坊妓院,再怎么闹,也闹不出什么新鲜花样来。只有几家设赌的破落户,几座鸡鸣狗盗聚会的寺观,一年出不了三件风化案,有几个混帐的三姑六婆,如此而已。唐家的子弟,侧身其中便令人头痛了。 在县城混得颇有名气的人中,唐聚的唐家三虎两狼可算得其中使使者。三虎两狼皆与唐柱国同辈,他们的绰号是出山虎、锦毛虎、麻面虎、独耳狼、秃狼。 三十余不安份的子弟,在唯恐天下不乱的族长唐柱国领导下,还能商量出什么好主意来?秃狼拍拍胸膛,嘿嘿阴笑道:“大柱子哥,像你这种畏首畏尾的小儿科作为,能办出些什么大事来?” 唐住国的乳名叫大柱子,目下贵为族长,在族中的父老兄弟口中,他仍然是大柱子。他有点不悦,问道:“依你又怎样?” “一不做二不休,给他大干一场。”秃狼大声说。 “如何大干?” “多去几个人,三两下放翻那姓盛的小子,尔后一切好办。” 唐柱国想起那天吃了大亏的情景就头痛,冷笑道:“你说得倒轻松,那小子一二十个人近不了身……” “一二十个人近不了身,咱们就去三十个。” “要是出了人命谁负责?哼!” “动刀动枪,哪能没有伤亡?哼!大柱子哥,你害怕了是不是?”秃狼挑拨地问。 唐柱国拍案而起,怒叫道:“闭上你的臭嘴!你反了是不是,好没规矩。不是害怕不害怕的问题,而是得想想后果。这几十年来,双方被打伤成残的人并不少,但总算未曾出过人命,因此官府也懒得过问双方的世仇,只要没有人上告便可太平无事。如今那姓盛的是外地人,他打出人命可以一走了之,而我们呢?” 独耳狼赶忙说:“别吵了,这件事确该从长计议。依我看,咱们也有办法对付他。” “你有何办法?”唐柱国问。 独耳狼嘿嘿笑,抚摸着缺了右耳轮的耳孔,冷笑道:“看样子,萧老大必定是花银子将姓盛的请来做保镖,他能请人,咱们为何不能请?” 秃狼怪叫道:“对呀!他能请,咱们为何不能请?” 唐柱国意动,迟疑地说:“可是……恐怕请不到人……” 锦毛虎拍拍胸膛说:“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就到城里跑一趟,把我那群弟兄找来,给姓盛的一次结结实实的教训,叫他滚蛋。” 麻面虎冷笑道:“二哥,你那十几个酒肉朋友,算了吧,有屁用。” “哼!你不要小看人,你那些偷鸡摸狗的小猴子,也不见得济事。”锦毛虎反唇相讥。 出山虎打圆场,笑道:“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办比较有把握。” “你有何办法?”众人齐声问。 出山虎捻着他那稀稀落落的猫须,不慌不忙地说:“我去找郝寡妇,听说她有几位闯荡江湖的朋友,保证可以派上用场,每人给他三二十两银子请他们打一架,该无困难。” 秃狼怪笑,说:“郝寡妇的朋友,大概都是与你穿一只破鞋的姘头,他们会帮你?” “哼!有钱可使鬼推磨,没有办不到的事。”出山虎不以为忤地说。 唐柱国清了清嗓子,干咳了两声说:“这样吧,咱们就此决定。明天,你们先把城里的朋友找来。万一失败了,再去找郝寡妇的朋友。等会儿我再查查祠堂名下的积金,看可以动用多少。” 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接口道:“大柱子哥,动用祠堂名下的积金,恐怕执事九老会反对呢。” 唐柱国哼了一声道:“谁要是反对,我取销他的执事职位,目下我是公举的族长,谁敢不听我的?哼!那些老古董上了年纪,唯恐吃不够三石六,做事千小心万谨慎,我可不吃那一套,这件事你就不用担心啦!一切有我作主。” 这一任性的决定,带来了无边杀孽,掀起了可怖的血雨腥风。 这天傍晚时分,萧宗慈偕同盛永达从南乡拜客返家,两人两骑踏着满天晚霞,沿小径小驰,前面树林在望。林北两里地,便是空桑洞溪渡口。溪北里余,便是柏谷乡。树林上空,鹊鸟惊飞,盘旋不下。 走在后面的盛永达脸色一变,说:“大爷,勒住坐骑。” 宗慈依言勒住坐骑,扭头含笑问:“永达,怎么啦?” 盛永达在人前,尊称宗慈为宗老;如果只有两人,则尊称大爷,执礼甚恭。他驻骑北望,冷静地说:“晚霞满天,倦鸟归林,但却惊躁不安,岂不有异?有点不对。” “哦!不错,这……” “林中有人。” “是啊!不是平常得很么?” “不然,不止三两个人。” “对,三两个人不至引起鹊鸟不安。” “而且是带了兵器的人,当然不是柏谷乡的猎户和村童。” “你的育思……” “大爷请在此驻足而现,小侄先进去搜一搜。如果有人追出,大爷切记向南退,不必管我。” “你……” “恐怕前面有埋伏,小心为上,小侄先上。” 他策马上前,徐徐将软鞭撒在手中,马鞭则挂在鞍旁,徐徐接近树林。他这条软鞭全长一丈八,俗称丈八长鞭,鞭梢粗仅半指,鞭把刚盈一握,用蛟筋缠成,弹性甚大而柔软,也称蛟筋鞭。其实天下问哪来的蛟筋?而是牛腹软皮近乎透明的精制品,看上去像筋而不像皮。平时用作弓弦、木匠的钻索、绑特殊人犯的捆绳等等工具;通常市面上出售的一条长仅三四尺,如果来缠鞭,需预先订制,不仅长而且要细一半以上。 他这条软鞭平时缠在腰间,以外衣掩住,使用时撤出十分方便,握在手中则以食中两指压扣住六七匝短圈,每匝长约两尺余,即使不抖出,亦可抽击近身的人。 距林约一箭之地,健马突然发威,飞驰而进。 一颗寒星破空而至,是一枝狼牙箭。射人先射马,这是两军交战的骑兵战术,但在这里用不着,这一箭射向他的胸膛。 鞭圈一拂,狼牙侧坠,马仍向前冲,蹄声如雷。 弓弦声再响,第二箭到了。 “啪!”第二枝箭同样被击落。 第三箭光临,马已驰抵林外。 他扭身闪避,左臂一张一合,奇准地将箭梭在腋下,健马冲入林中,入林十余步突然勒住了。 他虎目中冷电四射,徐徐转首环顾,然后取出腋下的箭,瞥了一眼沉声道:“叫这位仁兄出来,他的箭术太差劲了。” 十余名穿短打扮的人围住了他,为首的虬须大汉挺枪大声问:“你就是姓盛的?” “区区盛永达。”他也大声答,反问道:“阁下贵姓大名?不是劫路的吧?” “听说你武艺不差。” “马马虎虎。阁下,你还未通名呢。” “在下李一枪李五。” “李五,你是条汉子么?” “你可以打听打听,我李五在嵩县跺下脚天动地摇,枪下鬼神皆惊。” “你却替唐家做走狗,唐家给了你多少银子?” “胡说。你……” 盛永达从容下马,摇头道:“我可怜你们。你们可知道自己所冒的风险么?你们每个人最多只能赚十两银子,可怜!一条命只值十两银子,未免太贱了。” “住口!”李一枪暴怒地叫。 “你们仗着人多,须知人多是没有用的,人多死的机会也多,是么?” “你小子好大的口气……” 他脸一沉,厉声道:“你们这些胆大妄为的该死混帐东西!也不替自己想想。萧大爷是朝廷的致仕清官,地方官有责保护他的安全,在本县他是首要仕绅,如果他有了三长两短,你们不死也要被充军。你们这些……” “咱们要对付的是你。” 盛永达哼了一声说:“原来如此。好,咱们把话说明白,是不是要将盛某置于死地而后甘心?” “你认为如何?”李一枪狡猾地反问。 他将箭丢在李一枪脚下,冷笑道:“你们使用弓箭,这已经够明白了。咱们江湖人的规矩是以牙还牙,睚眦必报,你明白么?” “当然明白。你看,十四比一。” “老兄,一群羊是斗不赢猛虎的。这样吧,在下不要你们死,你们每人割下一只左耳,然后滚蛋!”盛永达声色俱厉地说。 李一枪大怒,吼道:“兄弟们,并肩上!” 吼声中,银枪抖出一朵枪花,抢先动手,碎步冲进声势汹汹。 盛永达不闪不避,左手一抄,便抓住了枪尖,右手的鞭圈发似奔雷,“噗”一声抽打在李一枪的左肩颈上。 “嗯……”李一枪闷声叫,挫倒在地,果然不愧称李一枪,只扎出一枪便倒了,爬不起来啦,在地上打滚狂嚎挣命。 几乎在同一瞬间,盛永达用夺来的枪杆一拂,立即击倒另两名操刀大汉。 接着,长鞭怒张,天矫如龙,但见鞭影飞舞,只听罡风怒号,四丈圆径之内,痞根们无不辟易,一眨眼间,便倒了五六个。 “老天!”有人狂叫。 “上啊!”一名大汉狂叫,扭头便跑,叫别人上,自己却逃命去了。 “啪啪啪!”鞭声震耳,又倒了三名,刀枪撒了一地,没有人能近身。 李一枪终于爬起来了,亡命而逃。 鞭狂啸而至,缠住了李一枪的脖子,一拖便倒。 只逃掉了两个人,十二条好汉不是腿伤便是臂伤,逃不掉只好赖在地上听候发落。 盛永达将李一枪拖翻,一脚踏住对方的小腹,鞭仍缠在对方的脖子上,冷笑着逐渐将鞭收紧。 李一枪双手拉住鞭,以阻止脖子上缠卷的力造,魂飞魄散地嘎声叫:“饶命!我……” “你的命只值一二十两银子,你的银子大概已经花光了,因此在下成全你。” “饶命……” 蹄声骤止,萧宗慈到了,叫道:“永达,饶了他们。” “快滚!下次狗命难保。”盛永达收鞭沉叱——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三十七章 豺狼入室 次日傍晚时分,出山虎带着五七分酒意,在西门小巷踉跄而行,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走向一座小后门,一面走一面唱:“三月里啊是清明,小寡妇梳妆打扮去上坟。冤家他,一去啊无呀无牵挂,丢下了奴家花样年华青又青。檐下的呢哺燕子成双又成对,屋顶的猫儿……” 对面也来了一位粗壮的醉汉,咳了一声叫:“老唐,你这出山虎,怎又变成了屋顶上叫春的猫?哈哈!你……” 出山虎醉眼一翻,怒叫道:“狗蛋!你他娘的胡叫什么?” 狗蛋打了两个酒嗝,手扶墙角摇摇晃晃地说:“咦!老虎发起威来了,不是病猫呢。哈哈!怎样,去找郝寡妇暖暖心?” “你他娘的少管闲事。” “哦!哦!我……我可要警告你。” “你警告我什么?” “哈哈!北门的程老二昨天来了……” “哼!那小子……” “那小子要割你的鼻子。” “他敢?老子要拧下他的狗头来。” “话不要说满了,你知道他带了些什么人来快活?” “是些什么人?” 狗蛋用手指指天,低声说:“小心了,老哥。” 出山虎脸色一变,酒醒了一半,问:“混世魔王的人?” “当然是仙人塞的好汉。喂!可不要说是我狗蛋告诉你的。”狗蛋说完,踉跄走了。 仙人山,在东南七十余里,地接伊阳县境。四周壁立,一径盘曲而上,顶平的数亩,崖间有天然石洞,洞中清泉甘美。顶山原建有一座兵垒,是元朝时参政牛时中所建立。本朝初,一度曾派兵驻扎以防止山贼啸聚。但不久军队撤走,一把火焚毁了兵垒,这一带山区,便成了亡命之徒的啸聚地。不知何时,山贼们重建了山寨,招聚亡命,成为一股百十人的匪窟。这群悍匪颇为精明,从不在百里内打家劫舍,经常化整为零外出,远至汝州、南阳、陕州等地作案,得手便溜回山寨享福,一年中,外出三五次,决不贪多,因此官府也就懒得过问。 最近几年来,仙人寨的寨主是混世魔王井桐春,这位老兄的名头,在绿林道上可说大名鼎鼎,是字内有数的悍匪之一。平时,仙人寨的匪徒们,极少在嵩县露面。但本城的地棍们,却知道他们的底细,只消以手指指天,便知是指仙人山仙人寨。 出山虎一个地方混混,吃了豹子心老虎胆,也不敢与仙人寨的好汉作对,听说程老二招来了仙人寨的匪徒,他凉了半截,盯着一二十步外的那座小门发愣,酒意已消了八成,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他今晚非要见郝寡妇不可,昨天地根们打埋伏没打成,李一枪那些狐群狗党已惊破了胆,一切皆寄托郝寡妇身上,他怎能退缩。 左思右想,突觉精神一振,付道:“如果郝寡妇能将仙人寨的土匪们引来,柏谷乡岂不万事皆休?我得走一趟,也许程老二还可助我一臂之力呢,机会不可错过。” 他愈想愈得意,似乎已看到了柏谷乡遭劫的景象:刀光、剑影、大火冲天、鬼哭神号、鸡犬不留。 “对,就这么办。”他向自己说。 他却没想到,与强盗们打交道的后果和代价,他只想到柏谷乡的不幸,和自己的得意。 “笃驾笃!”他上前叩门。 久久,里面传来了娇滴滴的声音,软软地,娇娇地:“谁呀?莫不是找错了门吧?” “是我,娇娇。”他兴奋地答。 门拉开了一条缝,现出一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门开大了些,出现媚笑如花的脸庞。瓜子脸蛋。水湖绿春衫薄,绿底碎花罗裙,挺挺的甜胸水蛇腰。一见面先给对方一朵勾魂摄魄的笑,接着眉心一紧,半愠半恼噘着樱桃小嘴说:“我的好唐爷,干嘛要喝成个醉猫来叫门? 俗语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如果发起醉疯来,我这张脸该往哪儿放呀?” 当然她不是真愠,也不是真恼,漾溢着三五分打情,三五分骂俏。出山虎壮实的身躯拥进了门缝,门在身后闭上了,巨手一张,要暖玉温香抱满怀。 郝寡妇俏巧地闪开,纤纤玉手轻轻推开抱来的巨灵之爪,笑嗔道:“瞧你呀,醉猫,站都站不牢,该来的是虎,我可不要那恼人的描。” 出山虎当然并不真醉,一把揽住了郝寡妇的水蛇腰,呼吸粗重沉浊地说:“我的心肝宝贝儿,酒是英雄财是胆,我出山虎即使剥去了皮,仍然是条虎,决不会变成猫。” “哦!你只有灌足了黄汤才是英雄?” 两人依偎着向里去,出山虎拍拍胸膛说:“我出山虎是爱喝几杯,但从不籍酒壮胆,人前人后站起来是英雄,在床上更是英雄。” “哟!死相,狗嘴里长不出象牙,你要死啦!”郝寡妇嗲声嗲气地叫,一指头点在出山虎的额角上,眉梢眼角涌现千般浪态,万种风情。 出山虎浑身发酥,抱起香喷喷滑腻腻的娇躯,发狂般亲吻着俏寡妇的樱唇、耳根、粉颈。 郝寡妇一阵荡笑,娇喘吁吁地说:“死鬼!你……你怎么啦!索奶的婴儿么?你……” 已经站在内堂口,前面天井射出一位老太婆,提着一个瓦壶,咯咯浪笑道:“唐爷,要索奶该找老娘我,别拿肉麻当有趣啦!你到上房坐一会,喝杯茶再走。” 出山虎放了郝寡妇,笑道:“郝大娘,你是不是见人就给奶?哈哈!可惜我出山虎没这个福份。咦!喝杯茶再走?你不是下逐客令吧?” “你这一球死肉头,倒会检老娘的便宜哩!逐客令老身不敢下,但今晚北门程二爷要带几位朋友来坐,你在此地不是不方便么?” 郝寡妇将出山虎按在凳上落座,媚态横生地坐在他的腿上,腻声说:“好人,不是我不留你,这几天你没来,事先又没派人捎个信……” “哼!程二那混帐贼王八……”出山虎悻悻地咒骂,醋意极浓。 郝寡妇放荡地在他的颊上亲了一吻,腻声道:“哟!好人,生气了?” “那还用说?” “你知道,程二爷也是热心照顾我婆媳俩的人,大家都是朋友,约好了的事,你总不能要我把人往外撵吧?” 出山虎突然记起进门前所决定的事,醋意暂消,说:“罢了,我不会让你为难。” “哦!冤家,你答应了?” “我什么也没答应。” “你……” “我今晚上要与他谈谈。” “什么?你……” “你先别慌,我只想与他交个朋友。” “你们……” 出山虎从怀中掏出一只布包,塞入郝寡妇手中说:“我替你带了几件首饰,几片金叶子,送给你意思意思,金叶子是孝敬大娘的。不骗你,我真想与程二交个朋友,你请放一百个心,我绝不会令你为难。” 郝寡妇将布包递交给郝大娘,老虔婆在手上秤秤,便知里面的斤两了,眉开眼笑地说: “唷!唐爷,常来常往的,干嘛那么客气送这送那的?下次不必瞎张罗了,只要你人来,我婆媳就感激不尽啦!你们到上房聊聊,截到厨下准备茶水,不陪你啦!”老虔婆扭着脂肪过多的水桶腰,把臀摇摇摆摆地走了。郝寡妇杏眼中仍有疑云,问道:“冤家,你是不是真心要与程二讲和?” 出山虎的毛手,在郝寡妇的酥胸蠢动,在她耳畔淫笑道:“小亲亲,我不在乎与他同穿一条裤子。” “死鬼!你……” “哈哈!我不在乎他,床上床下,他都不是我出山虎的敌手……” 郝寡妇被撩拨得娇喘吁吁,春意漾溢,吃吃地说:“冤家,别放肆啊……” 出山虎将她抱起就走,疾趋内室。事毕,郝寡妇昵在他怀中说:“好人,你与程二讲和,可是真心?” 出山虎揉着她赤裸的胴体,心不在焉地说:“怎么不真?我可是诚意的。” “冤家,你的神色不对。请记住啊!我是禁不起风浪的,上有婆婆,下有弱侄,在本城我已是个见不得人的坏女人,你们如果一闹,我可活不下去啦!好人。” “不骗你,只要他不鸠占鹊巢做绝事,我不会与他计较。今晚,我想借重他。” “你是说……” “他今晚要带几位朋友来,是吗?” “咦!你……你知道?” “我出山虎是怎么混的?” “不错,他今晚要带两位朋友来。”郝寡妇承认了。 “你一个人?” “死鬼!你想到哪儿去啦?他们在此引见另一位朋友,婆婆已办好菜肴,大概在三更左右,他们都要离开。” “哦!他那两位朋友,是不是仙人山的?” “这我可不知道。” “也许你真不知道。程二的地盘在北门,极少在这一带走动,今晚约人在你这里见面,显然在避人耳目。” “他知道你家里有事,听说你们在对付柏谷村的人,以为你必定忙得分不开身,因此惜我这里约朋友相聚,没想到你仍然来了……” “本来,我想要你替我引见那位铁手张……” “哦!铁手张已到府城了,听说他要到郑州找朋友做买卖,不知道还回不回来呢。哦! 你找他……” “他不在也好,找程二也是一样。” “哎呀!提也不要提。” “怎么?提都不能提?” 郝寡妇一面穿衣裙,一面说:“你那两位堂兄弟,昨天把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一群人约走。他们回来时,一个个鬼叫连天去找郎中,谁不知道他们栽在柏谷乡的人手中?程二的那群人,本来就不如你那些弟兄,他怎敢帮你?所以最好不要提,免伤和气,他不会答应你的。” “我是说他今晚带来的朋友。” “这个……我看……” “你还有什么好看的?只消替我出出力便可。” “好吧,我将尽全力。” “哈哈!这才是我的好娇娇。” “贫嘴!天色不早了,我要到前面去招呼,他们该来了。” 郝寡妇将出山虎赶至厢房,重施脂粉再换春衫,等她准备停当,门外已传来郝大娘的叫声:“娇娇,程二爷已经来了,在请你出去呢。” “娘,请他们到内堂坐,我就来。” 已经是掌灯时分,内堂中灯光明亮,作东的程二獐头鼠目,五短身材,年约四十出头,相貌猥琐,却着穿了紫色锦衣,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两位客人皆年约四十上下,一个粗壮结实,一个又高又瘦,穿了青直掇,骠悍之气外露。香风入鼻,门帘一掀,进来了容光焕发的俏寡妇,盈盈上前行礼,笑道:“二爷才来呀?迎接来迟,休怪休怪。哦!二爷,这两位是……” 两位客人眼都直了,粗壮大汉桀桀笑,说:“咱们俩来得鲁莽,小娘子海涵。我叫赵钱,那位是敝友孙立。嘿嘿!小娘子这边坐。程兄并未撒谎,好一位娇艳如花的小娘子。咱们是慕名而来,幸遇幸遇。” “唷!赵爷真会说话。”郝寡妇笑答,挨着赵爷坐下,媚笑着问:“赵爷孙爷,两位何处得意呀?” 赵钱伸手抬起她的粉额,哈哈大笑道:“小娘子,干嘛盘根究底的?咱们这些人,粗手大脚劳禄命,做些小买卖,赚一文花两文,你是不是嫌咱们上不了台盘?” “哎哟!赵爷,你这是什么话嘛?不是言重了么?你们是程爷的朋友,程爷却又是有情有义照顾的人,算起来又怎能见外?是么?”郝寡妇笑靥如花地说。 孙立一直就在打量眼前这位风流俏寡妇,这时开始不老实。伸手在她身上乱摸。看神情,与其说他毛手毛脚,不如说他在相马,也许说瞎子摸骨来得更贴切些。 郝寡妇扭着小腰肢躲避,微愠他说:“我的好孙爷,你这是干什么?” “不要乱动。”孙立正色说。 “咦!你是当真的?”郝寡妇羞恼地说,倏然站起,粉脸放下了,大声说:“孙爷,你也未免太急吼吼了些。你把我郝寡妇看成什么人了?你要的是窑姐儿,可到别的地方去找,我这里……” 孙立哼了一声,一把将她拖住按回原处,沉声道:“你给我乖乖地坐下,少罗嗦。” “你……” “再罗嗦老子毙了你。”孙立沉声说,狞恶已极。 郝寡妇吓了一跳,花容变色夺门而走。 程二伸手急拦,陪笑道:“娇娇,先别生气好不?孙兄是个直性子,得罪之处,我这里向你赔不是,总该满意了吧?” 郝寡妇粉脸铁青。冷笑道:“程二,算我瞎了眼,你带来的人,侮辱我一个弱女子,我不知道你们到底算不算是男人。即便把我郝寡妇剖腹剜心活吞了,你们也并不见得光彩。算了吧,寡妇门前是非多,闹出去大家睦上无光,我一个弱女子日后还要做人呢。我郝寡妇不稀罕贞节牌坊,至少我还得争口气活下去,你就饶了我吧,请立即离开我这个家。” 孙立怒声道:“这贱婢胆敢撒野,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郝寡妇如果真是无知的弱女人。怎敢在这些地痞根之间周旋鬼混?她柳眉一挑,突然夺门而出。 程二手急眼快,一把拖住了她。 “婆婆,去请街坊来。”郝寡妇尖叫。 老虔婆刚到了天井,急忙退出叫:“娇娇,你怎么啦?” 如果惊动街坊,事情便闹大了。程二急得额上冒汗,急叫道:“郝大娘,没什么,在下的朋友,与娇娇有些小误会。请勿放在心上。”接着向郝寡妇赔笑道:“娇娇,请不要生气,不看僧面着佛面,冲在下份上,请听我解释好不好?” “我不要听,你再不走,我要到衙门去告你。你体想叫你那些强盗朋友在我这里逞凶,嵩县到底是有王法的,别以为孤婆寡妇是好欺负的,左右的木板墙薄得很,我这一叫唤……” “不!千万别叫,凡事好商量。孙立兄并不是有意侮辱你。” 孙立大概也看出这婆娘不好惹,赔笑道:“郝嫂子,在下只是看看你的骨骼身材,毫无侮辱你的意思,只不过我这粗人鲁莽而已,请不要见怪,在下向你赔不是总可以吧?” 赵钱也上前相劝,连哄带骗把郝寡妇扶回原座,郝寡妇哭了个哀哀欲绝,三个大男人赔了不少小心,好不容易这才把婆娘安抚下来。 赵钱看郝寡妇气已消了,在怀中掏出一只布包,在桌上打开。灯光下,金光闪闪,银芒耀目。两支金凤钗、三枝银簪、两副金耳环、四只金镯、小银匣中红丝绒盛着两颗珍珠。他将这些首饰往郝寡妇面前一推,笑道:“小娘子,些许首饰不成敬意。” 郝寡妇眼都直了,无限惊喜地问:“天!这是给我的?” 她笑,眼角还有泪痕呢,玉手向前急伸。 赵钱的巨手,突然按住了她的玉手,说:“且慢,你还没听我说完。” “你要说些什么?” “不瞒你说,程兄带咱们来,是有求于你。” “有求于我?你们不是……”郝寡妇娇羞万状地说,会错了意,贱态毕露。 赵钱淡淡一笑,说:“咱们兄弟不是好色之徒。” “那你们……” “咱们今晚主要是来看看你,看你是不是咱们所要找的人。” “你的意思是……” “你果然名不虚传,八分姿色,九分媚骨,虽不是世间绝色,但已是可圈可点了。” “赵爷,你这是什么话?”郝寡妇微愠地问。 赵钱哈哈大笑,笑完说:“这是老实话,你正是咱们要找的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 “事情是这样的。过两天,有位风流俊逸的年轻朋友从府城来,可能是来找咱们的老大寻仇报复,你如果能把他留下三天,咱们另有一份重礼相赠。” “这……这个……” “咱们老大准备的礼物,是一百两黄金,一百两白银,外加宝石耳坠一副,双凤金钏一对。” “老天爷!你是说……” “能不能留住他三天,要看你的狐媚工夫了。” “可是……那人……” “那人是江湖上的大名鼎鼎的人物,性好渔色,但眼界甚高,普通姿色的女人,他不屑一顾,我相信你能办得到。”赵钱颇为自信地说。 “能不能将那人的底细说明白些?” “他叫李起风,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年轻高手……” “什么叫白道中?”郝寡妇不解地问。 “这……很难与你解释清楚,反正你知道他是个自命是侠义英雄的人便够了。” “哦!侠义英雄性好渔色?那算什么……” “哈哈!天下间的男人,谁又不喜渔色?如果他不喜,那是他无从喜起。李起风已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为了美丽的女人,他任何事也可以做出来,因此……” “因此,你们要用美人计?” “不错,这个美人,就是你。” “这个……” “其他的事,有咱们暗中安排,你大环节不必担心,只消能留住他三天便够了。” “我希望能办到,我会尽力而为。”郝寡妇不假思索地说。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现在,这些首饰是你的了。” “那我就盛情难却,却之不恭了。”郝寡妇喜悦地说,收下了首饰。 赵钱离座,笑道:“很好,本来咱们要在你这儿喝两杯,试试你的孤媚手段,但咱们已经非常满意,不必多耽搁了。明天,程兄会来接你。” “接我?那是……” 赵钱呵呵笑道:“你将是一位大户人家的风流千金,这地方能显出你的身份么?” 程二接口道:“我已借到北门郭大爷的府第,这两天你得熟悉郭府的庭院与仆妇。告辞了,明天见。” 堂门突出现出山虎的身影,跨入抱拳笑道:“程二哥,你好。” 程二一惊,强笑道:“原来是唐兄,你好。” “怎么?不坐坐?” “兄弟有事……” “呵呵!急什么?放心啦!唐某不是小气的人,娇娇这儿,我来得你也来得。哦!你这两位朋友是……” “在下赵钱。”赵钱冷冷地说。 “在下孙立。哦!你就是出山虎?”孙立傲然地问。 “正是区区……” “你不是要撵咱们走吧?” “岂敢岂敢?在下也有事相求。” 赵钱脸色一变,沉声问:“你来了多久了?” “比诸位后到一步。” “那么,你听到……” “兄弟耳背,什么都没听见。” 他当然不是耳背。赵钱心中雪亮,冷笑道:“你有何所求,如果是不放娇娇走,那你就免开尊口,办不到。” “兄弟决无此意……” “那就好,可见你并不糊涂。” “呵呵!在外面混的人,哪能糊涂?” “你说吧。” “兄弟目下有了困难……” “是与柏谷乡的事么?”程二问。 “对,因此不揣冒昧……” “抱歉,没有人会帮助你。” 出山虎惊觉地向门口退,沉住气说:“如果事成,三百两银子聊表心意。当然,今晚的事,我出山虎一无所见,一无所闻。” “你要咱们如何帮助你?”赵钱问。 “除去一个姓盛名永达的人。” “那是什么人?” “柏谷乡萧宗慈的保镖。萧老狗在外为官多年,不久前辞官归里,宦囊甚丰,金银如山。” “三天后给你回音。” “这个……” “咱们必须将海底探清,不能仓卒决定。同时,在下也作不了主。” “但三天……” “你不要不知好歹,如果你敢泄露丝毫口风,保证你唐聚鸡犬不留。” 出山虎打一冷战,硬着头皮说:“只要能除去盛永达,决不会有风声传出。” “但愿如此。” “好,兄弟三天后前来等回音。” “一言为定。” “在下三天后在此等消息,告辞。” “且慢!阁下知道你今晚的举动,冒了多大的风险么?”赵钱沉声问。 出山虎呵呵笑,故作从容地说:“赵兄,人活着,哪能没有风险?正如同诸位一样,咱们全冒了极大的风险,是么?” “你说得对。你走吧。” 出山虎一走,赵钱三人也接着离开,出了小巷,程二问:“赵兄,你真要答应他?” “在下作不了主,但咱们老大可能会答应。” “赵兄,那萧老儿是个骨风磷峋,博学固执的清官。人家做官买田买地,金银成车往家里运。而萧老儿却两次返家变卖田产筹措金银在任所救灾救贫,十余年为官两袖清风,告老返家连带上任的婢仆也全给遣散了,只留下一个老仆一位奶娘……” “别说了,程兄。” “兄弟……” “程兄,要知道,咱们已别无抉择,李起风的事,比萧老儿重要得多。” 程二不好多说,摇头道:“都是兄弟不好,没料到出山虎今晚会来……” “呵呵!不能全怪你,咱们都大意了。” “赵兄,既然接了出山虎的事,能抽出人手么?” “放心啦!对付一个没出息的无名小保镖,派两个人去足矣够矣!” “这一边的事……” “我相信郝寡妇将可缠住李起风,咱们老大的救兵,将可如期赶回对付姓李的,美人计缓兵计皆不会落空,用不着担心。” 第四天午夜时分,萧家灯火全无,太平盛世,农村的人日出而作,日没而息,晚间早早歇息,全村黑沉沉。每一家的堂压,除了神台的长明灯之外,其他的厅房看不见一星一火。 一四周的树林内,不时传出三两声枭鸣。村中的狗,不时发出零落的吠声,好一个凄清的夜。 三个黑影从村南接近,引起了一阵激烈的犬吠。接着,一个黑影放出了一条猛犬,发狂似的奔入村中,立即引起了一场空前猛烈的恶斗,凶猛的吠声引得几个警觉的村民开门探视。 放出的猛犬终于寡不敌众,向村南撤走,引来十余条狗追出。出视的村民看到了一切,毫无戒心地赶散了村中的狗群。 这一下可热闹了,村中的狗再次发疯般狂吠追逐,一阵大乱。 狐狸到处乱窜,逐渐向村外逃奔,几乎将所有的狗皆引出村外去了。 不速之客放出了第三宗法宝,那是虎粪虎骨制成的药丸,街头巷尾各放上三两颗。只片刻间,追出村外的狗不敢返回,村内的狗从狗洞钻回屋中躲藏。 这是小股强盗对付大乡镇,而又不愿明火执仗的手法,老把戏不足为奇。三个强盗毫无顾忌地到了萧家,一个在外把风,两个先察看四周的形势,然后一前一后,飞入西跨院。 盛永达在萧家作客,当然住在西跨院啦! 两人一个把守在院内,一个到了明窗下,听里面毫无声息,再用口水湿窗纸刺破一孔内瞧。里面夜沉沉,一无所见,客厢的客人,不知是否在厢房安睡,必须进入察看一番。 贼人相当小心,并未小看盛永达。两人商量一番,决定不撬窗而撬门,不管对方在与不在,至少也可以找个人来问问口供。 萧家的宅院建得十分坚牢,厢房的门限甚高,无法起门而入,除了撬门闩,毫无办法。 门闩并不好撬,首先得用利刀剜开盖缝的掩口。如果里面的人夜间小心谨慎,门闩上了插,那就枉费心机,只有用最后手段,以小锯片锯断门闩方可入室。一般的内室门皆是单闩,割开锯断并不难。 贼人取出匕首,正想出剜开盖缝掩口,里面突传出中气充足的叫声:“笨贼!门未上闩,为何不先推推?连最起码的手法都忘了,大概是出道没几天的生手。” 两贼吃了一惊,知道泄了底。既然暗袭失效,只好明来。撬门的贼人跳至天井,冷笑道:“阁下,出来谈谈。” 木门悄然而开,高大的黑影踱出,笑道:“听,门臼我已先替你们上了油,开合间毫无声息,你们该推门而入的,多可惜!” 说完,人已到了天井。为首的赋人双手又腰,问道:“阁下姓盛么?” “不错,区区盛永达。” “你是萧家的保镖?” “萧大人一生为官清正,有口皆碑,俯仰之间,可质天地死神,何用保镖护院?呵呵! 你们大概是唐柱国请来行刺在下的人了,可否亮名号?” “你配?” “不配就不配,你们动手吧。” “咱们到村外去,你敢不敢?” “按规矩,在下是不能答应的。好在你们只来了三个人,去去无妨,请。” “走,你要是不跟来,休怪咱们找姓萧的算帐。” “请吧,废话什么?” 贼人越墙而出。知会把风的人,三人扑奔村北,沿小径疾走。 盛永达跟在后面,笑道:“其实,你们找盛某,可以按规矩投书约见,何苦花那么多功夫撬门?不过,在下认为你们倒是守规矩的朋友,冤有头债有主并未胡来。朋友,你们并不像是城里那群痞棍,很像是讲道义,在江湖上混的朋友,没错吧?” “你少废话,咱们不是来与你攀交情斗口舌来的。”走在最后的贼人怪叫。 离村百十步,三贼转身相候。为首的贼人将单刀挪至趁手处,沉胄道:“盛朋友,你不必打听咱们的底细,也不必多费口舌,反正咱们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 “你们想怎样?” “当然要除去你。” “按江湖规矩?” “这……” “在下是被你们约出来的。” 贼人知道上当,被套上了,只好说:“好,咱们接江湖规矩行事。你带了兵刃么?” 盛永达拍拍腰部,说:“在下用的是长鞭。” “你亮兵刃吧。”贼首说,拔刀出鞘立下门户。 盛永达掣鞭在手,施礼毕,喝声有僭,罡风骤发,鞭如怒龙,呼啸着疾卷而出。 贼首一跳八尺,第二鞭又到了。单刀对长鞭,如果不能近身,除了挨打别无他途。 第三鞭拦腰抽到,贼首扭身仆倒,身形如车轮疾转,用上了滚龙身法,疾滚接近。如能近身,将是决定性的主死相拼。 盛永达一声长笑,侧跃八巴,鞭化虹而出,“叭”一声抽在贼首的右大腿上。 贼首斜窜而起,凶猛地冲来。 鞭闪电似的下落,“叭”一声落在贼的肩背上。 贼首结实健壮,皮粗肉厚,挨两鞭似乎不在乎,但鞭的力道奇猛,站立不牢向前仆倒,接着奇招倏出,悍野地向前滚翻,刀光一闪,刀疯狂地向盛永达的双足削去,颇见功力,反应超人。 盛永达像一头怒豹,侧窜丈外,大喝一声,再次一鞭抽出,一刀落空。 贼首刚挺身而起,想躲已力不从心,百忙中挥刀本能地急架。 “铮!”鞭缠住了刀,一振之下,贼首虎口出血,单刀脱手。 这瞬间,贼首弃刀前冲,腰中拔出了匕首,乘机近身了,这一招反扑确是不凡。 盛永达更快,侧飘八尺,根本不容许匕首有递近的机会,但见鞭影漫天,罡风怒号,他展开了真才实学,“叭叭叭”三声鞭响,接二连三落在贼首的胸、背、腰上,声威惊人。 “哎……”贼首终于支持不住,重重地摔倒,滚了一匝手脚猛烈地抽搐,挣扎难起。 另两贼手按刀柄,作势冲出,但最后忍住了,两双怪眼死盯着盛永达。 盛永达收了鞭,说:“你们可以走了,希望诸位不要再来。” 贼首挣扎着站起,吃力地说:“阁下不为己甚,在下深领盛情。” “好说好说。” “阁下可否听在下的劝告,远离萧家?” “办不到。”盛永达斩钉截铁地说。 “在下兄弟今后决不相犯,但续来的人,将比在下高明百倍。” “盛某不是贪生怕死的无义匹夫,只要盛某有一口气在,决不离开萧家。阁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在下已尽了力,听不听悉从尊便。告辞。” “不送。” 送走了三贼,盛永达站在原地沉思,久久,仍然不言不动。他心潮起伏,脸上神色百变。 蓦地,他拾起贼首遗留下的单刀,一咬牙,自语道:“恶贼欺人太甚,如不以牙还牙,总有一天我会栽在他们手中的,我岂能坐等让人宰割?” 他不再犹豫,向半里外的唐聚飞掠。 踏入村口飞越栅门,立即被一群恶犬疯狂地进攻。他单刀势如猛虎,连杀二十头恶犬,方将其他的恶犬赶散。整座村犬吠声惊天动地,最后唐家的子弟纷纷抄兵刃外出,点起了火把,鸣锣捉贼。 他已上了唐家饲堂的瓦面,伏在檐角候机。 二十具狗尸,把唐聚的人吓得心惊胆跳,整整忙了一个更欢,搜遍了全村,直至五更初,村中方回复平静。但有一些村民不敢再睡,聚集在村口议论纷纷。 盛永达悄然到了唐柱国的宅院,宅中各处都有灯火。唐柱国三兄弟皆在厅中喝茶,七嘴八舌,猜料杀狗的人是何来路。 “砰!”门右的窗户突然崩裂。 白光一闪,“噗”一声震鸣,传出一阵刀啸,一把单刀斜插在八仙桌上。 唐柱国反应不慢,迅疾地取下壁角木架上的猎叉,打开门抢出。 一条黑影站在对面的屋脊上,发出一阵狂笑,笑声未落,人蓦尔失踪。 唐柱国脸色一变,咬牙道:“好哇!是他,咱们走着瞧。”——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三十八章 绝处巧援 近午时分,唐柱国偕同出山虎,气虎虎地冲进程二的大厅,把门的一个小伙子挡也挡不住。 “快叫程二来见我。”唐柱国抓住小伙子怪叫。声落将人向里一推,小伙子几乎摔倒。 程二闻声出堂,咳了一声说:“咦!柱国兄,干嘛生那么大的气?” 两人傲慢的坐下,唐柱国冷笑一声道:“程老二,叫赵钱来当面谈。” “赵兄不在,你……” “他不在,那就唯你是问。” 程二坐下,从容不迫地说:“他不在,兄弟也做得了三分主。你老兄声势汹汹,登门问罪,到底为了何事。” “哼!你不是明知故问么?有关姓盛的事,为何今早尚无消息?” “消息是有了。只是尚未派人通知你老兄而已。” “结果如何?” “没办成,昨晚上去了三个人!不幸失手栽了。” “这是什么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赵兄确是尽了心力。这件事,请不必操之过急,目下赵兄已亲自前往召请高手,下次保证决不辱命。” “再等多久?”唐柱国大声问,盛气凌人。 “多则三天,少则两日……” “好啊!说得真妙,三天,你们的事大概已经办妥了,拍拍腿走路,在下的事,岂不两头落空?”唐柱国拍案怒声说。 程二摇头苦笑,叹口气说:“柱国兄,请体恤赵兄的困难……” “他有困难,我难道没有?” “话不是这样说……” “住口!约定的事,岂能变卦?分明是你们未尽心力,派三两个饭桶敷衍了事,用的是缓兵之计……” 程二脸色一变,微愠地说:“柱国兄,你说话要有分寸。” “怎么?你不愿意?” “赵兄不是不守信的人,已经答应替你办妥……” “但显然并未办妥,姓盛的目下不但逍遥自在,今早甚至侵入本府,在舍下寄刀示警,你是这样办事的?” “柱国兄,下次……” “哼!没那么便宜事。俗语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点规矩……” “柱国兄,你们答应的三百两银子,似乎并未送来,谁得了你的钱财了?” “事办妥,三百两银子分文不少。”出山虎说。 “江湖上没有这个规矩……” 唐柱国焕然站起,冷笑道:“好,这件事咱们不谈了。” “那你……” “你们的事,也休想如意,咱们派人守住郭府。也钉住你老兄,守候着郝寡妇,美人计休想如意。在下已派人在至府城的路上等候,那叫李起凤的人并不难找。”唐柱国一字一吐地说。 程二的脸上难看已极,不悦地说:“阁下,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事么?” “你不必替在下耽心,耽心你自己好了。告辞。” “柱国兄……” “咱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何必……” “哼!咱们走着瞧。”唐柱国沉声说,作势举步。 后堂转出一个中年大汉,冷哼一声向程二说:“程兄,别留他,叫他走。” 唐柱国不真想走,只是正主儿赵钱不在,平时吃定了程二,藉机摆摆威风而已。没料到弄巧成拙,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阻止程二挽留,闹僵啦! “你是谁?”唐杜国恼羞成怒地问。 中年人一步步走近,冷笑道:“我是准与你无关。阁下,你走不走?” “你……” “滚!”中年人大吼。 唐柱国惊得连退三步,低声下气地问:“你……尊……尊驾是……是不是赵兄的朋…… 朋友?” “你真不走,大爷叫你爬出去。”中年人厉声说。 唐往国前倨后恭,自取其辱,闹了个灰头土脸,羞愤难受,出山虎更是难受,忍不了羞辱,怒火上冲,吼道:“好小子,你敢撒野?大爷……” 人影一闪即至,“啪”一声脆响,耳光声暴响中,出山虎摔倒在地。 中年人再奔向唐柱国,唐往国扭头便跑,光棍不吃眼前亏,三十六着走为上计。但跑不了,后领一紧,被人揪住了。 “放手!”门外有人冷叱。 中年人闻声放手,欠身道:“五哥,这姓唐的小子可恶……” “我知道,待我问问他。” 唐柱国惊魂初定,抬头一看,怔住了。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其貌不扬,身材单瘦,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权威的人。 “你两人先坐下。”中年人踏入厅堂说。 唐柱国与刚爬起,左颊渐泛乌青的出山虎,畏畏缩缩地乖乖坐下状极可怜。 瘦小中年人从容坐下,问:“唐柱国你为何而来?” “为……为昨晚的事……”唐柱国畏怯地说。 “昨晚咱们低估了对方,失手了。” “在下前来向赵兄讨信息,尊驾……” “我姓周,行五,可以代表赵兄弟答复你。” “周兄……” “你不能只顾你自己,不谅解别人的困难。三天之内,周某给你满意的答复。” “可是……三天之内,你们的事已经办妥……” “咱们自然给你有个交代。” “可是……” “你到底想怎样?”周五的态度强硬了。 “我想,最……最好是连萧老狗……一并除去,斩草除根。”唐柱国又转恶毒的念头。 周五勃然变色,挥手道:“你们走吧,以后再说。” 唐柱国扭头便走,在门口扭头说:“明日午前在下要明确的答复,不然将会有人后悔,不信咱们走着瞧。” 两人到了街口,出山虎有点不安地说:“大柱子哥,咱们逼得太急,恐怕……” “哼!”唐柱国重重地哼了一声,颇为自信地说:“这种小土匪我见过多了。如不逼得紧,他们不会尽力的,你愈逼得紧,他们愈害怕。” “万一逼急了,狗急跳墙……” “万一他们拒绝了,就按照咱们的办法办事。再就是你去找一些与衙门有往来的朋友,先透露一些口风,未雨绸缪以防万一。他们如敢拒绝,不但他们在城里的事办不成,而且贼窝子也将保不住。虽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咱们就这么办,坐等好消息。” “好吧,我去与陈秃商量商量,他与张巡检交情不错,这件事可委托他办理。”出山虎说。 周五送走了唐柱国与出山虎,向中年人说:“这姓唐的混帐透顶,竟敢摆出无赖汉泼皮手段胁迫咱们,罪该万死。贤弟,你去好好准备。” 中年人摇头道:“是的,这家伙大概昏了头啦!五哥,我看,这件事得慎重处理,以免上面怪罪下来。” 周五冷冷一笑,阴森森地说:“当然,咱们得慎重处理,小不忍则乱大谋,目前不宜与这些泼皮计较。今晚请老常前往柏谷乡走走,看姓盛的能否打发掉。” “唐柱国不仅是要胜盛的命,狮子大开口要收拾萧宗慈……” “这是不可能的,因此愚兄要你先行准备应变。” “是,小弟这就前往准备。” “叫弟兄们小心些,如非必要,不可利用城里的人,那些痞棍与唐家有些交情,胳膊肘往里弯,血比水浓,尤其是南门一带的人最不可靠。” “小弟理会得,相信不会再出纰漏。” 暗潮激荡,各有打算。 三更天,三个夜行人重临萧宅。这三个人轻功奇佳,不像昨晚那三个仁兄偷偷摸摸,根本不理会犬吠,飞檐走壁直入西跨院,像三只大雁,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天井中,为首的人抖手发出一枚小石,“啪”一声击在窗棱上,低叫道:“姓盛的,出来说话。” 开门处,盛永达穿了黑劲装,腰扣长鞭,缓步踱入天井,抱拳施礼问:“在下盛永达,朋友,有何见教?” “在下姓常,名清,字五湖。” “常兄,久仰久仰。” “盛兄听说过常某这号人物么?”常五湖冷冷地问。 “抱歉,盛某不是此地人,而且极少在外闯荡,无缘结识中州的豪杰。” “在下的匪号是追魂燕,曾经在北方……” “哦!原来是曾在京师保定府大茂山安窑立寨,曾经与振远镖局李总镖头决斗三次的常当家的,失敬失敬。” 追魂燕哼了一声,说:“你并不是不曾闯过道的人。” “在下不是说过极少在外闯荡么?极少并不是没有,对么?” “常某三次决斗李总镖头,留下三处剑疤,因此不再耽在北方。” “常兄很够道义。” “当然常某认栽,挑得起放得下。说吧,你知道常某的来意么?” “钟不撞不响,鼓不打不鸣;请教。” “小事一件,请你离开嵩县。” “抱歉,碍难从命。” “你比李总镖头如何?” “没印证过。” 追魂燕哼了一声说:“你的口气不小。” “好说好说。” 三进院内的二楼上,突传来一阵悦耳低柔的箫声。追魂燕一怔,间:“弄箫人中气充沛,箫音绵绵不绝,那是什么人?” “那是宗老的千金。” “是武林人么?” “放心啦!在下不会找人相助的。” “这是说,你比李总镖头高明?” “你这人怎么啦?在下不是已表明了么?我与李总镖头并未印证过,当然不知孰优轨劣了。” “好吧,不说题外活。你不肯离开嵩县?” “对,在下已经表明了。” 追环燕伸手拔剑道:“那么,在下只好领教高明了。” 盛永达摇手道:“在此惊扰宗公的家小,阁下不感到不便么?走吧,咱们村外比划比划。” “好,走!”盛永达已经知道对方的底细,自然有把握。 不久,他一身汗水退回,刚跳下天井,暗影中突传出沥沥驾声:“盛大哥,你可无恙?” 他拱手欠身恭敬地说:“回二小姐的话,在下幸未受伤。” 二小姐-芝出现在月洞门,星光下,可看出她的身材轮廓,绿衣绿裙,梳三丫髻,十三四岁的少女,发育尚未完成,但身材已比十六七岁的人要高,显得修长俏丽。 她手中握了一支箫,盈盈走近长叹一声问:“盛大哥,又是些什么人?” “仍然是唐聚请来的人。” “我是说,这些人的身份……” “还不是一些地痞泼皮。夜已深,二小姐请回内院安歇。” “盛大哥,辛苦你了。” “二小姐,这是在下的本份。” “不,这……长此以往,真不堪设想。” “二小姐,只有釜底抽薪,方能……” “不,家父说过,不能再到唐聚了,万一闹出人命,那就不可收拾了。” “可是……” “盛大哥,你知道家父的为人。知法犯法……” “二小姐,好吧,今晚在下不去唐聚报复。请小姐速回,说不定贼人去而复来,惊扰小姐,在下罪大了。”盛永达急急地说。昨晚他至唐聚留刀示警,萧宗慈已经知道了。 送走了二小姐,他忧心仲忡,担上了无穷心事。对方已请来绿林大盗下手,决不会就此罢手的,他一个人双拳难教四手,委实难以照顾萧家一门老少的安全。他愈想愈心焦,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点起灯,开始修书,次日一早,他在书房请见萧宗慈,并唤来一名健仆,向萧宗慈说:“宗老,目下风声紧急,小使想请您老人家暂至河南府暂避一些时日,希望您老人家立即动身。” 萧宗慈摇头苦笑道:“贤侄,你错了,唐聚的人,要对付的人不是我一个人,而是要对付整个柏谷乡。即使我走了,他们也不会罢手的。我在此,他们尚有所顾忌,我一走,他们更能为所欲为了。” “你老人家可知事态的严重程度么?” 萧宗慈笑道:“当然,我并非全然无知。他们要收买全县地痞歹徒来对付我,但这些人不是亡命之徒,都知道只想将我吓走,不敢放胆胡来,万一我有了三长两短,不但他们要受到可怕的惩罚,连知县大人也将丧失前程,知县大人肯轻易饶了他们?你放心啦!让他们闹一闹,不久便会知难而退了,他们吓不走我的。” 盛永达本想将实情说出,却又怕萧宗慈一家老少担心,不便将对方找强盗出头的事陈明。好在他早知无法劝使萧宗慈离开,只好说:“那么,请您老人家准小侄请人来帮忙,小侄一个人,委实无法应付。” “你……你要找什么人?你在此人地生疏……” “家父有一个好友,住南阳府。” “他是……” “他是南阳府的名武师,所住的白云山庄,在江湖上颇为有名。复姓仲孙,名广。小侄这次追随您老人家返乡,临行家父曾经嘱咐,如果有困难需要援手,可请仲孙大爷相助。” “哦!这里到南阳远得很,要走十天半月……” “小侄不能离开,因此请忠二哥跑一趟。”他一面说,一面将书信取出交与健仆萧忠。 “也好。不过,仲孙广如果肯来的话,那也是日后的事了,届时唐家恐怕已放手啦!” “唐聚是不会放手的……” “你叫萧忠跑一趟也好!” “小侄遵命。”他行礼告退,拉了萧忠到了住处,取出五十两银子交给萧忠,神色凛然地说:“忠二哥,请记住,你这次南阳府之行,关乎老爷一家的生死存亡,因此务必小心。” 萧忠神色肃穆地说:“盛爷,小的将尽全力。务必将书信送到。但不知南阳府白云山庄在何处,又如何找法?” 我也不知白云山庄在何处,只知在南阳北面不远,南阳无人不知,你可以找人问问。” “是的。何时动身?” “你立即动身,只带一套衣诉更换便可。无论如何,你必需全力飞赶,愈快愈好,救兵如救火,你明白么?” “是的,小的这就准备动身。” 巳牌左右,两名皂衣人到了北门郭大爷的府第前,跨上石阶,里面转出年约半百的门子郭乙,哈腰作揖笑问:“张爷李爷,请里面坐……” 张爷鼻孔里哼了一声,挥手说:“不必客气了,快往里通报。” “家老爷不在,两位……” “不错,郭大爷已到河南府去了,咱们要见程二,不要说他不在。” “这……” 两人不客气的排开门子入室,往客室里闻,说:“快叫他们出来,不然咱们可要往大厅闯啦!” 门子郭己只好先奉上两杯茶,恭谨地说:“两位爷请小坐片刻,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愈快愈好,咱们的事忙着呢。” 不久,程二匆匆入室,抱拳含笑问好:“咦!两位大驾光临,稀客稀客,近来好吧?” 张爷大咧咧地安坐椅内,淡淡一笑道:“托福,咱们都好。程二,攀上了高技儿啦!恭喜恭喜。听口气好像是此地的主人呢,郭大爷好么?” “张爷取笑了。兄弟在郭府上帮闲……” “哦!不是主人?郭大爷不知得了你老兄多少好处,大概不少吧?” 程二的神色不再恭顺,冷冷一笑道:“至于到底有多少好处,两位消息灵通,何不去向郭大爷打听?两位今天光临,是为此而来的?抱歉,恐怕两位要失望。” 张爷推椅而起,冷笑道:“咱们公务在身,不想与你多费口舌,张某特地前来知会阁下一声,谁要利用土匪强盗在本府惹事招非,遂行什么阴谋诡计,趁早打消这见不得人的鬼主意。你程二不是糊涂虫,当然明白我的意思。” 李爷也冷笑道:“程二兄,目下已是满城风雨,衙门里说闲话的人很多,希望你老兄不给咱们找麻烦,咱们承担不起这种风险。记住!咱们已经警告过你了。” 两人拂袖出室,扬长而去。程二目送两人出门,自语道:“姓唐的这宗棋够狠的,他在逼咱们走极端。” 近午时分,唐柱国终于得到消息,今晚萧宗慈家中将出血案。程二代表他的朋友,给唐柱国有力的保证。 这家伙鬼迷心窍,欢天喜地返回唐聚,当晚置酒欢饮,坐等好消息。 三更初,八名穿夜行衣的人,包围了萧家。 厅堂中,萧宗慈兄弟俩,正与盛永达闲话家常-芝姑娘带了一名仆妇,也在厅中相陪。 犬吠声传到,盛永达脸上一变,匆匆地说:“天色不早,小侄告辞,两位伯父也清早些安顿了,二小姐……” 萧宗慈淡淡一笑,抢着说:“贤侄,可是犬吠声有异?” “这……” “让他们来吧,我要看看他们是些什么人?” “不!他们……”盛永达惶急地叫。 “贤侄,这件事该由我亲自应付,谅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萧宗慈泰然地说。 盛永达心里叫苦,惶然道:“如果来人不顾江湖道义,而令诸位有所失闪差地,小侄罪孽深重……” “呵呵!放心啦!据我所知,盗亦有道……” 话未完,厅门无声自开,黑影急闪而入。 盛永达撤鞭在手,沉叱道:“站住!盛某人还你们公道。” 进来了三个人。为首的贼人脸白如纸,身材高瘦,像个久不见天日的古墓僵尸,手中的长剑冷电耀目。第二人虬须戟立,暴眼大鼻,健壮得像头大估牛,背上系了一把沉重的鬼头刀,双手叉腰,象一头猛虎般踞门而立,长相极为唬人。第三位短小精悍,握了一把盘龙护手钩。 盛永达看清了对方的相貌和对方慑人的气魄,心中发冷,暗暗叫苦。 僵尸般的贼人轻蔑地瞥了盛永达一眼,冷笑道:“老夫以为你是个三头六臂的护法伽蓝,原来却是这种乳毛未干的货色,你就是萧家的护院盛永达?” 盛永达大声说:“家老是在下的父执,盛某不是护院保镖。” 萧宗慈离座拱手,笑道:“诸位夤夜光临,萧某……” “住口!狗官,没有人愿听你的官腔,你给我乖乖地在一旁等死。” 虬须大汉怪叫,声如打雷。 盛永达沉声道:“萧老伯曾两任知县,清廉正直,勤政爱民,两县百姓有口皆碑,恶贼你敢出口伤人?” 虬须大汉举步逼近,却被贼首摇手相阻,说:“姓盛的,咱们不是来讲道理的,清官也好,贪官也罢,反正今晚咱们奉命行事,你们都得死。” 盛永达冷笑道:“诸位是不是自命英雄好汉,抑或是自认下三滥的刺客?” “哈哈!咱们什么都不是,只要你们的命。”贼首大笑着说。 “盛某……” 贼首突然双手齐扬,暗器破空而飞,银芒似电,六枚亮银镖同时射出。 双方相距仅丈余,事先一无警告,二无预兆,想躲闪谈何容易?盛永达骤不及防,百忙中卷在手中的长鞭急抖“啪啪啪”击落了射胸腹的四枚亮银镖,一枚射中左臂,一枚射中右大腿。他大吼一声,长鞭凶猛地全力抖出,行雷霆一击。 贼首向侧急闪,虬须贼抢进伸手一抄,便抓住了抽来的长鞭,喝声“撒手!” “砰!”盛永达摔倒在地,被贼首闪出一脚踏住了。 “住手!”-芝姑娘叱喝。 贼首一怔,讶然道:“咦!你这小姑娘胆气可不小。”- 芝粉脸苍白,沉声道:“你们是被唐聚那些恶贼所收买的人么?” “小姑娘,你问不出什么话来的。” “你们到底想怎样?” “姑娘你定是萧宗慈的次女,咱们已打听清楚了。” “不错。你们……” “在下奉命杀你萧家一门老少,以及姓盛的小辈。” “我全家都在此,里面还有几位老仆……” “咱们不杀奴仆。” “那位盛大哥不是萧家的人……” “他与奴仆不同。”贼首沉声说。 姑娘的目光,落在已惊软了的乃父乃叔身上,长叹一声道:“看来,即使向你们哀求……” “哀求也没有用,在下给你们全尸。” 姑娘将跪伏在墙根下发抖的仆妇扶起,凄然地说:“奶娘,他们不杀你,不要怕。” 奶娘趴伏在地,泣不成声地说:“二小姐,天……天可怜见……” “奶娘,天不会可怜弱小的人。我死后,你必须将我房中姐姐遗留下来的妆盒,留交天磊哥。我相信他会再来看望我们的,姐姐的遗物你要亲自交给他。”姑娘强忍酸楚说,说完,泪下数行。 “小姐,多年来,杜哥儿音讯毫无……” 虬须贼突然暴眼生光,突然问:“且慢!小姑娘,你所说的天磊哥,是不是姓杜?” 姑娘惨然道:“是的,他是家姐的爱侣,家姐已过世……” “他是不是叫杜弘?” “杜弘?不,他名皎,字天磊。自家姐逝世后,他便浪迹天涯,下落不明。” “他是不是会武艺?我认识一个姓杜名弘字天磊的人,说说他的相貌,不可有误。” “是的,他会武艺,能用制钱射中三丈外的缕蚁,但他雅好音律,才华绝世。天啊! 他……” “是的,他的剑术弓马无不精纯。” 虬须贼扶起盛永达,沉声道:“阁下,你认识银汉孤星么?” 门外突传来一声冷笑,有人说:“他不会认识银汉孤星,你该问我。” 二贼大骇,贼首扭身射出亮银镖。 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两位美如天仙的少女。当门而立的少女白衣白裙,佩了长剑,罗袖一拂,三枚亮银嫖无形无踪,冷笑道:“追魂三星姓包的,你浪得虚名。” 贼首追魂三星大骇,火速亮剑。 虬须贼伸手虚拦,沉声道:“包兄,问清楚再说。” 白衣姑娘冷冷地说:“不错,问清再说,最好把你们的老大混世魔王找来,本姑娘要问问他,凭什么派你们来做这种伤天害理的无义勾当。” 虬须贼将盛永达扶至一旁坐下,沉声道:“咱们此来,不是他娘的什么人派来的,你不要把咱们老大牵进来。我问你,你认识银汉孤星?” 白衣姑娘淡淡一笑,说:“不错,他不但是本姑娘的朋友,也是萧姑娘的大哥,如果萧大小姐仍在人间,他该是萧老伯的女婿。天妒红颜,佳人早逝,杜大哥万念俱灰,从此化名杜弘,自号银汉孤星,从此浪迹江湖,亦正亦邪亦盗亦侠。阁下,你满意了么?” 虬须贼吁出一口长气,又问:“姑娘贵姓芳名?与杜兄……” “我,雾中花。” “咦!你就是雾中花?” “你不信?” “你与杜兄……” “本姑娘与他曾经共过患难,他爱侣的侍女现在我家。你们……” “在下恨地无环唐霸……” “好啊!原来是唐家的人……” “且慢!在下是陕西人氏,与这里的唐家沾不上边,别他妈的把我扯在里面。” “反正你也姓唐,你们是同宗。” “废话!如果我知道萧老伯是杜兄的岳父,剥了我的皮我也不敢来撒野。” “哼!你说得好听,是不是怕我雾中花……” “滚你的!我恨地无环哪将你雾中花放在眼下?不信咱们先较量较量。”恨地无环怪叫,转向追魂三星沉声说:“包兄,萧家的事,就此撒手。” “咦!唐兄……”追魂三星讶然叫。 愤地无环不耐地叫:“你没听清楚是不是?从现在起,任何人动萧家一草一木,我唐霸要不将他的脑袋砍下来做夜壶,就不是父母养的。你们闪开,大爷要斗斗这什么雾中花。” 雾中花噗嗤一笑,说:“你别叫,叫那么大声没有用,你们外面那五条把风的好汉,全被本姑娘制服了,所以才知道你们的底细。你上吧,大嗓门唬不倒人的。” 恨地无环一声虎吼,“俄虎扑羊”双爪齐出,凶猛地冲上进击。 雾中花罗袖一抖,接来的三枚亮银镖一闪即至,“啪啪啪”三声暴响,全射在恨地无环的胸脯正中,反弹而坠,丝毫不起作用。 恨地无环浑如未觉,虎扑而至。 雾中花一惊,身形一闪,“叭叭叭”三声脆响,在闪电似的刹那间,几乎像是三掌齐发,可摧山裂石的纤掌击在恨地无环的左肋上。 恨地无环身形一晃,站住了,讶然道:“咦!你这鸟掌倒是重得很呢。” 他的话粗得不堪入耳,雾中花火起,怒叱道:“畜生!你再口中不干不净,本姑娘要你生死两难,我可不认为你是个浑人而宽恕你。” 恨地无环哈哈狂笑道:“大爷从不需要宽恕,把你的宽恕留着吧。” 声落人扑上,一声虎吼来一记狂野无畏的“黑虎偷心”,掌风虎虎,力道惊人。 雾中花知道不能硬接,白影疾闪“噗”一声响,弓鞋凶猛地扫在恨地无环的腰脊上。 恨地无环经住了凶猛的重击,大吼一声,扭身招变“猛虎回头”,争取贴身搏击的机会。 雾中花一惊非小,再次闪开突然拔剑说:“拔刀!本姑娘要与你拼兵刃。” “有何不可?”愤地无环豪气飞扬地叫,拔出了沉重的鬼头刀- 芝姑娘突然踱出叫:“两位请住手!” 恨地无环欠身说:“小姑娘,有何吩咐?” “你是杜大哥的朋友么?” “不仅是朋友,他是大爷……他是我的恩人。” “既然雾中花姐姐也是杜大哥的朋友,你该不该对她如此横蛮?”- 芝向雾中花姐姐行礼,盈盈一笑道:“雾中花姐姐,可否不与这位唐爷计较?” 雾中花走近,挽住她笑道:“只要他不撒野,我不会与杜大哥的朋友计较的。哦!芝妹,我来迟一步,你们受惊了。” 恨地无环收了刀,向追魂三星大叫道:“包兄,你射伤了姓盛的,快给他裹伤。” 追魂三星摇头苦笑道:“唐兄,你知道你所做的事么?” 恨地无环怪眼一翻,大声说:“不要你提醒我。你带人回去,说我老唐留在萧家,叫二当家的不要再派人来,任何人来打扰,他就是唐某的生死对头。二当家的要是不谅解,等老大回来再说。” “可是……唐聚的事……” “去他娘的唐聚,叫二当家的派些人去,杀他们个落花流水痛痛快快。咱们仙人寨的好汉,被几个土棍搞得晕头转向,岂有此理。” “唐聚的事,牵涉到……” “去他娘的!等李起风那狗娘养的来,大爷独自去会会他。老大胆小如鼠,大爷不怕。” “唐兄,兹事体大,务请三思而行……” 恨地无环眼中凶光四射,大叫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没有什么可思的。想当年山西摩天岭断魂谷,大爷九死一生,只有一根手指头尚留在枉死城外,要不是杜兄拖我一把,大爷早就尸骨化泥了。你回去告诉老二,唐某入伙不足半年,算起来咱们尚有三五分兄弟情份,因此,他如果不放手,可以派人来,大爷可以粉身碎骨,但谁要是向萧家的人动手,大爷绝不饶他。” 追魂三星吁出一口长气,耸耸肩苦笑道:“好吧,兄弟这就回去禀明二当家的。下次见面,是敌是友尚在未定之间,你事先该有所准备。” “那是当然。我恨地无环决定了的事,决不更改。” 雾中花冷笑道:“做强盗的诡计多端,你以为本姑娘会让你留下?” 恨地无环哼了一声说:“你少臭美,大爷要留下,谁也赶我不走,除非他能把我的脑袋砍下来。我可不敢耽在萧老伯家中,白天在他村外的树林里睡大觉,晚上在屋顶上守哨。” 佩芝姑娘笑道:“唐爷,我家客房甚多,如不见外,欢迎在舍下作客,请勿推辞。” 恨地无环断然摇头道:“不,我决定了的事,决不更改。”又转向已替盛永达起镖裹妥伤的追魂三星说:“包兄,咱们走吧。” 说走就走,坚决拒绝挽留,大踏步出厅走了。 萧宗慈兄弟俩惊魂初定,走下心神清雾中花主婢就坐。雾中花举手一招,虬须猬立壮如巨熊的仆从出现在门外。 “把那些人放走,到四处看看。”雾中花挥手说。 虬须大汉欠身笑道:“小姐请放心,误不了事。”声落,一闪不见。 雾中花方向萧宗慈兄弟施礼道:“侄女姓彭,小名洁如,称天磊为大哥。侄女此来十分冒昧,其实侄女与老伯不算陌生,当年老伯遭丧女之痛,遣散婢仆,-君姐的侍女倩倩,即随家祖慈返回湖广。侄女在倩倩口中,知道有关老伯的一切。去岁与天磊大哥结识,彼此许久未通音讯,不胜惦念。此次途径河南府,特地专诚拜望,来得鲁莽,老伯海涵。” 萧宗慈黯然地说:“天磊贤侄的朋友,老朽无任欢迎。姑娘及时光临,解老朽一门老少于生死难关,老朽铭感五衷。唉!小女福薄,她……她她……”话未完,老人家已老泪纵横——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三十九章 旗鼓相当 -芝热泪盈眶,依近雾中花颤声问:“洁如姐,我叫-芝。天磊哥目下怎样了?一别多年豪无音讯,不知他近况如何?他成家了么?” 雾中花长叹一声,怆然地说:“天磊大哥对令姐用情之深。委实令人感动。他不再是个名门公子,而是个浪迹天涯的江湖浪人,绰号叫银汉孤星。小妹,你知道孤星的意义么?” “哦!可怜的天磊哥。”-芝掩面轻唤。 “他是个值得敬重的人,令姐可说死而无憾了。” “唉!这孩子也未免太痴情了,这是何苦?彭姑娘,你们即然是好朋友,该劝劝他想开些。” 雾中花苦笑道:“老伯,在他心灵的创伤尚未平复之前,劝是没有多少希望的。” “但愿老朽能再见到他,也许我的话他肯听。” “但愿如此。哦!听老伯的口气,他一直就没来看望你老人家?” “没有,老朽从山东辞官返里,还不到半月呢。哦!彭姑娘是不是找他有事?” “侄女确是想找他询信,查探一个人的下落。” “那是他认识的人?” “他认识,是一个曾在巫山隐居的老尼姑。上一次侄女与他在巫山历险,几乎被老尼姑所害。等到我重上巫山,那可恶的老尼姑已经失踪了。他久走江湖,朋友众多,我想他也许知道老尼姑的下落,因此希望能找到他。” 她指的是断肠庵那位鬼怪般的老尼姑,那位三十年前南京清凉山血案的主凶。那次她与银汉孤星陷身石洞,老尼姑以为他们死定了,因此将清凉山血案的情孽牵缠始末说给他们听。没料到银汉孤星拨开了巨锁,双双逃出困境,老尼姑怎敢再逗留?等到她带了丹青秀士谭人龙赶回,断肠庵已成了瓦砾场,连石洞也被堵死了,老尼姑早已带了爱侣谭人风淹干了的头颅远走高飞。天下茫茫,到何处去找一个逃世的人了? 萧宗慈不胜嘘唏地说:“我想他不会来看望我了,虽然多年来我一直希望他能来。” “睹物思人,情何以堪,他恐怕不会来拜望伯父了。” 脸色苍白的盛永达接口道:“目下萧老伯有了困难,也许他会来的。” 雾中花淡淡一笑道:“萧伯父有了困难,我得留在此地应付。仙人寨那群绿林大盗不难对付,听说匪首混世魔王是个颇重绿林道义的人,再有恨地无环居间调停,大概不会有困难。其实,混世魔王的业艺,并不比恨地无环高明,恨地无环曾经是陕西大名鼎鼎的四悍匪之一。他投靠仙人寨等于是穷途末路。虎落平阳,有他在,足以对付混世魔王一群悍匪。但我不放心,暂且在老伯这儿打扰一段时间。”- 芝姑娘大喜过望,雀跃地说:“好啊!洁如姐,小妹一个人,好寂寞,你最好不要走。” 萧宗慈笑道:“贤侄女如能拨冗小留,老朽万分感谢。二丫头,还不带你洁如姐到内堂见见你母亲?哦!彭姑娘,外面那位壮士……” “他是侄女的保镖,也是家祖的得意门人,侄女本该以师叔相称,但他却又是家祖的长随,身份颇为特殊。老伯可直呼他为彭刚。今晚不必招呼他,明早再找地方给他安顿。”雾中花加以解释。 互道晚安毕,萧家灯火俱熄。 四更初,唐聚传来了震憾人心的警锣声,呐喊声清晰可闻。 柏谷乡的子弟纷纷惊起,早已编定了壮丁纷纷手执兵器各就定位。山区中民风强悍,经常有盗匪出没,平时已编好两种组织,应付事故及应付官府摊派丁役。一是丁,也称民壮,平时保乡,战时应地方官调遣清剿地方盗匪。一是役,各地任何一座村镇,皆需编成,按丁口编组,除老弱妇孺外,谁也跑不掉,随时听候官府轮旅。修桥补路,建堤筑城,送粮运薪,甚至替士绅修室挑土,替王亲国戚耕田挖坟,苦不堪言。 乡镇之间守望相助,以警锣为号,匪警失火,邻村皆有赴援的义务,不然将受王法惩治。但相谷乡与唐聚之间,互不相助已是官府有案的成规。不仅是柏谷乡,唐聚的四邻也从不理睬该村的事,唐聚也从不理会四邻的死活。因此唐聚传出警锣声,柏谷乡的民壮,只负责自己的安全,亲痛仇快,有些子弟的心中,还幸灾乐祸极感快意呢。 次日,消息终于传出。昨晚有一群蒙面盗杀入唐聚,幸而族长唐柱国,与一群子弟正在祠堂中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村中不时有子弟来来去去,及时发现有匪入侵,因此只被匪徒杀死了七名子弟,族长唐柱国幸未碰上贼人,保住了狗命。 城内外谣言满天飞,紧张的气氛笼罩了全场,丁勇大批出动,搜捕可疑的匪徒。北门赵府受到彻底的搜查,但除了赵大爷不在家之外,毫无可疑的人在内逗留。唯一的外人是郝寡妇,丁勇当然不能将她作为匪盗逮捕。 唐聚的人,无法指证入侵匪徒是些什么人,成了一件无头公案。不会有什么结果,官府除了悬赏缉凶之外,毫无办法。 大概只有萧家的人能猜出其中原因。少不了暗暗耽心,这件事闹大了,百年仇恨,终于演出了人命。 唐柱国居然至死不悟,大怒之下,亲自至赵府找到了郝寡妇,谈判后立即作安排。赵府内盘锯的贼人,早已撤出了,因此唐柱国能出入自如,横定了心志切报复,他已猜出昨晚入侵的人,是仙人寨的贼伙,被迫急了反噬,他怎肯甘心? 他找程二,程二早就失了踪。 唐家的三虎两狼带了不少党羽,散布在城门外缉凶,发誓要抓住仙人寨的贼人,找出袭击唐家的凶手。 近午时分,终于得到消息,有人亲见程二带了两个北门的土棍,在天亮城门开启时出了北门,走上了至府城的大道。 唐柱国横定了心,带了出山虎、麻面虎、独耳狼,和两名年轻晚辈,出城追赶。 离城二十余里,已是申牌初正之间,沿途询问的结果,委实令人失望,附近的乡民。谁也不认识程二其人。 不能再往北方走了,再走便无法在天黑前赶返县地啦!六个人恨得直咬呀,垂头丧气地进入路旁的歇脚亭。唐柱国一面喝茶,一面恨恨地说:“抓住了程二,我不活剥了他就不是人养的。这贼王八定然是到前面迎接那叫什么李起风的人,咱们非揭破他的阴谋诡计不可。” 出山虎有点忧心忡仲地说:“大柱子哥,今早你到赵家与郝寡妇商量,她确是答应帮忙吗?” “她敢不帮忙?哼!仙人山那群人耽不久的,她如果想今后仍在县城过活,必须倚靠咱们成全,谅她也不敢拒绝。” “如果她口是心非……” “不会的,郝寡妇比任何人要会打算。” “这……我总有些不妥的预感。你离开了赵家,以后去看她了么?” “没有!” “如果她也走了……” “那怎么?赵家附近有咱们的眼线,衙门里也派有耳目监视,她不可能悄然溜走的,放心啦!”唐柱国颇有信心地说。 北面传来马蹄声,前面大道转弯处是一座树林,先后驰出四匹健马。 麻面虎一怔,叫道:“瞧,那是谁来了?” 前三位骑士他们全认识,领先的赫然是程二,另两个是北门的地棍,程二的党羽。最后一位骑士,像个老道,穿的是青道袍。 唐柱国大喜,咬牙道:“抄家伙捉住他,这该死的东西可恶,我要煎他的皮剐出他的心肝来。” 六个人各带了一把单刀,一拥而出拦住去路。 独耳狼眼尖,叫道:“瞧,后面那位老道。像是回马岭福宫的宏宇法师,他怎么与程二混在一起?” 健马渐来渐近,领先的程二缓下缰绳,进至十步外,扳鞍下马轻摇着马鞭,牵着坐骑上前笑道:“唐兄,怎么啦?手绰单刀纠众拦路,是不是要找人拼命?” 唐柱国独自迎上,咬牙切齿地说:“姓程的,你这该死的东西,今天你报应临头,你是乖乖就缚跟我走呢,抑或是要我砍下你一条胳膊拖着走?你说吧!” “哈哈!原来你在此拦路打劫,想不到你竟敢冒杀头抄家之险,做起强盗来了。”程二狂笑着说。 另两名地棍与老道宏宇并未下马,老道阴笑道:“对,贫道作证,唐聚的族长带了五名子弟,在此拦路打劫,这场官司打定了。” “是啊!咱们是苦主,也是证人,给他打官司。”两名地棍跟着起哄。 唐柱国大怒,吼道:“狗东西!在下正要与你们打官司呢。把你们捆上,抑进衙门之后,你们便知道谁是苦主了。先给你一刀。” 老道突然飞跃下马,一闪即至,冷笑道:“好啊!你竟敢逞强反噬,用心歹毒,你以为衙门是你开的店么?把刀丢下,贫道陪你打官司。” 唐柱国一怔,说:“宏宇法师,这是在下与程二之间的是非恩怨,与法师无关……” “哼!贫道与他同行,怎说与贫道无关?阳关大道,往来旅客众多,咱们倒得找人评评理,以目下的情形看来,看谁是拦路打劫的强盗?” 北面来了一群旅客,几匹驮货的骡已到了百十步外。 唐柱国心中大急,怒叫道:“姓程的勾引江洋大盗,杀了我几位子侄,我已报了官,今天非捉他交官法办不可。” 程二哈哈狂笑,笑完说:“我程二正要进城,有种咱们到衙门打官司,无凭无据,你诬赖我勾引江洋大盗,你可知道诬告反坐的罪名么?私行持械抢劫,罪名可不小呢,老兄。” 接着又是一阵狂笑,笑完又道:“程某即使退一万步想,将所有的经过抖出来,阁下,这场官司结果如何?牵涉到萧宗慈,县太爷会饶了你?” 老道也嘿嘿笑,阴森森地说:“唐柱国,招子放亮些,昨晚上要不是他们临时改变主意,人手不够,那么,唐聚死的将不止七个人,很可能鸡犬不留。你大概是吃了豹子心老虎胆,竟敢与那些人作对。告诉你,下一次,唐聚很可能化为瓦砾场,连鸡犬全入地狱。好好想想吧,阁下,你已经坏了他们的事。目下你所要做的事,是求老天爷保佑了。” “你……你是……”唐柱国毛骨悚然地叫。 老道冷哼一声,傲然地说:“不错,贫道也是他们的人,但在本城,贫道是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方外人。你如果想控告我,必须抓住凭据,不然我劝你省些劲,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你想家破人亡,那就任性去做吧。” 程二扳鞍上马,笑道:“现在,咱们回城,你如果要控告我通匪,何不一同回城?哈哈哈哈……” 在狂笑声中,四人四骑扬长而去。 唐柱国提着刀,站在路旁发怔。 出山虎恨声问:“大柱子哥,咱们怎办?” 唐柱国咬牙切齿地说:“等郝寡妇的消息,再决定如何应付。” “难道就此放过程二不成?” “他们有四个人,老道的来头不小,咱们不宜妄动,回去再说。目下抓不到他的真凭实据,真也无奈他何。” 他们一走,北面不久便来了一乘小轿,数匹健马。 轿内赫然是郝寡妇,这淫妇显然背弃了唐家的人。 郝寡妇的轿子,大摇大摆抬入了赵府。骑士们也在仆人们的照料下,由程二毕恭毕敬地请入。 官府的眼线返衙禀报,不久便来了一群官差,但不久之后,官差们乖乖地退出,惶然而走。 唐柱国在街尾拦住了官差问消息。张巡检脸一沉,不客气的说:“唐柱国,你不要再来麻烦咱们好不好。哼!你说赵府窝藏仙人山的盗匪,可把咱们坑苦了,你知道来的是些什么人?那是名震天下,大名鼎鼎的白道英雄玉萧客李起风,一个侠名四播的江湖侠客。你老兄把白道英雄看成了江洋大盗,笑话闹大了。你吃饱了喝足了无事生非不要紧,咱们这些作公的苦哈哈,可没闲工夫与你穷开心,你给我请吧。” 说完,冷哼一声,带了公人悻悻地走了,丢下唐柱国站在街边发愣。面面碰壁,他仍不死心,眼巴巴地寄望郝寡妇能给他带来好消息,横定了心要与程二周旋到底。 当晚,赵府堂开盛筵,欢迎程二的贵客,主人是赵府的寡妇郝寡妇,当然她已改名为赵氏了。程二也算是半个主人,他的两位朋友与玉萧客小有交情,三个人分占左首与下首。而主人郝寡妇却与主客坐在上首主客席,反主为客不伦不类。玉萧客李起风偕两位朋友同来。 他两人坐在右首,是两个年约三十上下,虎背熊腰气概不凡的壮年人。 玉萧客本人年约三十出头,穿一袭水湖绿长袍,剑眉入鬓,星目神光湛湛,脸白唇红,身材修伟,五分风流,三分英俊,两分潇洒,便成为天才,像个豪门少爷公子,而不是威震江湖道的俏英雄美侠客,难怪郝寡妇高兴得上了天,心花怒放之下,媚态横生,春情如潮。 今晚她巧施铅华,盛妆后的她,平添五七分妩媚,也添了三分美艳,春色横眉黛,情意涌如潮。 众人已有了三五分醉意,程二放下杯说:“李大侠,在下已经尽了力。自从接到刘兄的手书后在下即派人前往仙人山刺探该伙贼人的底细,迄昨晚为止,确知混世魔王不在山寨,至于是否有飞天夜叉其人混迹在内,连该寨内啥罗也不知其事,断定并无其人。” 玉萧客冷冷一笑说:“不管飞天夜叉在与不在,在下也得向混世魔王讨取消息,除了混世魔王之后。那怕飞天夜叉不出面与在下结算?” “愚意认为,三五天之后贼首将返回山寨,那时……” “不,在下要到山寨等他。”玉萧客坚决地说。 郝寡妇风情万钟地嗯了一声,假近他腻声说:“李爷,我问你,你说在强盗窝里好呢,抑或在我家里等好些?是嫌我招待不周呢,抑或是嫌我没有那些强盗婆子美?说呀!” 玉萧客呵呵笑,轻拍她的粉颈说:“当然那些强盗婆子,比你这位大户人家的小媳妇差远了。可是,我如果不先解决山寨的小贼,尔后三个人应付上百山贼,便有点难以应付了。” “哦!原来李爷竟然顾忌一群小毛贼。说实在话,双拳难教四手,好汉也怕人多,即使李爷与刘、费两位英雄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了上百名悍贼。你此去风险太大,我也就不好留你以免耽误你的事,明天你就动身吧,一切小心,我敬你三杯以壮行色。”郝寡妇半嗔怨半讥讽地说,装腔作势举杯敬酒。 玉萧客一把握住了她纤纤玉手,醒目中隐泛怒意,但却含笑问:“娇娇,你是说我不配称万人敌的英雄好汉?” 郝寡妇几乎偎入他的怀中,荡笑道:“唷!李大侠,你不是存心问难么?程二爷接到刘爷要求相助的手书,说你李大侠要先光临敝地。程二爷知道你是位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自古英雄豪杰皆风流,他来找我商量,借我这儿为你安顿下处。你不知道,我那死鬼自小娇生惯养,不像是男人,所以我对那些英雄豪侠无限景慕,一听说你李大侠是天下间大名鼎鼎的英雄,我便一下答应下来了。如果你不是英雄豪杰……” “你便不答应?”玉萧客插口问。 “那是当然罗。见到你之后,我……” “你怎样?” 郝寡妇娇羞万状地说:“不说啦!可惜你李大侠豪气干云,一心只在行侠仗义。你我只该有这份情意。以后等你事了,希望能再来舍下盘桓。不过,过两天我要回娘家省亲,何时回来由不得我,如果我不在,你要等我啊!” “哦!你要回娘家?你娘家在何处?” “在登封,远着呢。” 玉萧客干了她杯中的酒,笑道:“能不能不回去?” “这个……反正我又留你不住!” “这洋好吧,我在贵宅逗留三两日,但不知尊翁方面……” “天!你说真的?”郝寡妇喜悦地问。 “在下说一不二,只是尊翁……” “放心啦!”郝寡妇春意盎然地说,纤手塞入对方的巨掌中,假近对方的耳畔低声说: “老不死的已经到府城去了,十天半月不会回来。冤家,你可不能骗我啊!你如真逗留,我不回去了。” 玉萧客转向两位朋友道:“刘冗费兄,咱们在此逗留三五日,等混世魔王返寨后再去找他,两位意下如何?” 刘兄是个粗壮威猛的人,沉吟地说:“咱们到山寨会等,稳操左券岂不甚好?” 玉萧客淡淡一笑道:“咱们本来就打算与飞天夜叉混世魔王公然决斗,是么?” “对,但风声已经传出,多耽搁……” “如果咱们到达时,发现是个空寨;或者逃走的贼人知道利害,叫那两个恶贼遁走,咱们岂不白来了。” 刘兄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依你,反正你决定了的事,天老爷也无法令你改变主意的。” 玉萧客呵呵笑道:“好、就如此决定。程兄。” 程二兴奋地答道:“李大侠有何指示?” “在下准备在此等候几天,你这儿可否找得到歌技?最好能找到会丝竹的年轻貌美女郎。”玉萧客笑道,笑得邪邪的。 程二拍拍脑袋,苦笑道:“老天爷,咱们这山区小地方,那来的歌妓?这里的娘们,一辈子也没见过丝竹呢。” 郝寡妇心中一动,说:“据我所知,全县只有一位姑娘识音律。” “谁?”玉萧客问。 “柏谷乡萧家的二小姐萧-芝,与你一样,萧吹得出神入化。听说萧家的大小姐吹萧更是超凡入圣……” “她们都在么?”玉萧客迫不及待地问。 “萧大小姐已经死了,二小姐……” “别提她好不好?”程二惶乱地出言相阻。 “程兄,别扫兴好不好!”玉萧客不悦地说。 郝寡妇得意地微笑,不理睬程二含有敌意的目光,笑道:“二小姐目下在家,柏谷乡距此仅七里地。” “那是什么人家?”玉萧客查问底细。 “她父亲萧宗慈,是个告老辞官的知县。” “哦!那就算了。诸位,咱们喝酒。”玉萧客失望地说。 郝寡妇唯恐天下不乱,往下说:“听说萧大小姐美如天仙,可惜红颜薄命。萧二小姐虽仅十三四岁,但已是本县第一小美人呢。” “别提了,官府的千金小姐是请不来的。”玉萧客泄气地说。 程二凶狠地瞪了郝寡妇一眼,郝寡妇不敢再说了。一顿酒直同至二更,席间,玉萧客逐渐放浪形骸,其他的人心照不宣,一个个先后辞席,剩下一只男欢女爱的浪子淫娃仍在席上楼搂抱抱闹酒。 次日一整天,玉萧客像是一跌跌在温柔乡里,一步也未离开赵家的大门。 傍晚时分,刘爷独自一人,悄悄溜出赵府的后门,直趋东门夜市打听消息。 距东大街的街口尚有百十步,突听到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窄小的幽暗小巷内,脚步声听得真切。他脚下一慢,自语道:“好小子,跟了两条小巷,等不及啦!来得好。” 脚步声已到了身后,他突然转身冷笑道:“朋友,你急什么?” 来人是出山虎,打扮成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奴,超前低声道:“爷台是李爷起凤的朋友么?请借一步说话。” “哦!你阁下是……” “在下姓唐,是程二的朋友,有重大的消息奉告,关于仙人山……” “好,咱们找地方谈谈。在下姓刘,名纪。你地头熟,领路吧。” 刘纪返回赵府,已是二更未三更初,玉萧客与郝寡妇好梦正甜,他不动声色返客厢安歇,一宿无话。 玉萧客一早起床,在院中舒展筋骨。刘纪已久候多时,将他拉至僻处嘀咕了半天。 朝霞满窗,牙床上的郝寡妇发乱钦横,春睡未醒,凝脂般的胴体不着半线,纤花薄袁掩住下体,饱满的酥胸暴露在外,令人心动神摇。 玉萧客盯着床上的裸美人,嘴角涌起令人心悸的冷笑,从容穿上月启色的一袭长袍,取过枕下搁着的萧囊佩在腰带,再悬上剑,穿着停当,这才伸手掀掉郝寡妇身上的薄表,冷叱道:“美人儿,日上三竿啦!” 郝寡妇像一条白羊,嗯了一声,懒洋洋地伸展手脚,徐张因纵欲过度微泛黑圈的媚目,噗嗤一笑张开湿润腻滑的粉臂,浪声浪气地说:“冤家,我好困。陪我睡个好早觉好不好?” 玉萧客淡淡一笑,不接她的手,却一把抓住她高耸的左右乳,笑道:“你的梦已经醒了,娇娇。” 郝寡妇还以为对方在向她调情呢,发出一阵快乐的咕咕落笑,接着,笑容僵住了,接着她发出一声尖叫。 玉萧客五指徐收,令人心动神摇的美好玉乳,在他的五指下收缩,拉长,在无情的拉抓下,羊脂白玉的肌肤从指缝中挤出,逐渐变了颜色。他在笑,笑声阴森可怖,笑得令郝寡妇心胆俱寒。 “冤家!你……痛死我了。”郝寡妇尖叫,惊怖地挣扎。 玉萧客毫无怜惜地伸脚上床,踏住了她的下体,她无法再挣扎了,冷笑道:“郝寡妇,你未免太大胆了。” “哎……!我……” “你说得不错,萧家是有一位雅好音律的美丽小姑娘,可是,你忘了说出萧家窝藏着江洋大盗。你最大的错误,是不自量力,强盗们利用你行使美人计,以达到缓兵计的阴谋,你一个下贱的寡妇手无缚鸡之力,怎能胜任呢?” “哎……饶我……千不念万……万不念……” “念在两夕狂欢,千般恩爱,万种欢情,是么?呸!你这人尽可夫的淫妇,想不到我玉萧客自命风流,眼界甚高,居然栽在一个人尽可夫的淫妇手中,我真以为你是个大富人家的文君新寡可人儿呢,你这该死的淫贱……” “请……请听我……我说……” “不要妄想了,你已经不辱混世魔王之命,如愿以偿滞留在下三天,你该满意了。”玉萧客冷酷地说,毫无怜悯地一掌拍在她的后脑上。 郝寡妇浑身一震不再挣扎,充满泪水的媚目茫然直视,脸上痛苦的表情突然消失,她成了个白痴,赤裸裸目无表情地躺在床上发呆。 玉萧客哼了一声,出房带上房门走了。 后门口,刘纪与同伴带了程二和三名程二的朋友,早已久候多时了。 玉萧客含笑出门,笑道:“走吧,咱们出城察看四周的形势。” “李大侠要到何处察看?”不知大祸临头的程二恭顺地问。 “先到南门走走。”玉萧客不动声色的说。 离城南行三四里,路旁树林中钻出唐柱国与三虎二狼,列队行礼相迎。 程二大吃一惊,知道不妙,突然转身狂奔。 走在最后的刘纪冷哼一声,一掌吐出,“啪”一声正中程二背心。程二跌出两丈外,手脚一阵抽搐。 程二的三位朋友同时发动,拔出暗藏的匕首自卫。 玉萧客一声狂笑,扣指连弹,相距最远的人约在一丈左右,指风破空而至,无形的潜劲正中眉心,人向后一仰,晃两晃砰然倒地。三个人几乎在同一瞬间摔倒,指风打穴术骇然听闻。 玉策客处置了四个人,向惊呆了的唐柱国说:“唐兄,派人把他们埋了,今后得打扰尊府几天了,请领路。” 唐柱国眼见对方扣指连弹,无声无息含笑杀人于丈外,像变戏法似的毫不费劲,只惊得毛骨悚然,赶忙欠身恭敬地答道:“在下遵命。沿途可直抵敝村,并无岔路,李大侠请先行。” 午后不久,玉萧客带了两位朋友,大摇大摆走向里外的柏谷乡。 傻大汉恨地无环,躺在村外的林子里睡大头觉,他以为白天必定平安无事,养足精神以便夜间警戒。他所躺处,正好可以看到萧家的大门前广场。 南行小径经过村中心,进村向东面一折,第一栋大宅院,便是萧家的进士第。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因此显得有点冷清。 玉萧客打量着宏伟的院门楼,向同伴说:“很难令人相信嵩县的这座进士第,居然是窝藏匪类的魔窟,可惜呀,可借。好吧,咱们上前叫门。” 刘纪举步登阶,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进士第是匪窟,不足为奇。哈哈!应门的人来了。” 附近有几个好奇的村民,困惑地注视着这三位气概不凡朝不速之客。 院门虚掩,门开处,走出一位老仆,讶然问:“请问爷台有何责干?” 玉萧客越众而前,直往里闯,说:“这里想必是萧家了,咱们访友而来。” 老仆一怔,伸手急拦道:“爷台且慢,请……” 玉萧客举手一挥,老仆大叫一声,跌出丈外。三人一拥而入,进入院门,绕过照壁,沿花径疾趋大厅。 三座厅门只有一座边门是敞开着的,阶上站着另一名老仆,沉喝道:“萧福,为何让客人自行闯入……” 话未完,厅中踱出雾中花的侍女,挥手道:“萧福的惊叫声,已说明他们的身份了,你退!” 玉萧客举步登阶,笑道:“好,人比花娇,萧二小姐名不虚传,果然是人间仙子……” 侍女扮脸生寒,叱道:“该死的狂徒,你胡说什么?” 玉萧客直迫近至八尺内,呵呵大笑道:“姑娘貌美如花,娇嗔时更添三分妩媚。呵呵! 在下姓李,慕姑娘的才华,不远千里而来……” 香风入鼻,雾中花一身白,飘然出厅仪态万千。玉萧客一怔,眼都直了,立即改口说: “咦!萧家不是只有一位女儿么? 这位姑娘清丽出尘,大概真是萧二小姐了,得睹芳容,在下三生有幸。” 雾中花气得几乎炸了肺,但却笑靥如花,盈盈走近桀然微笑道:“咯!你真会说话,佩剑跨刀的,光天化日打上门来,像个闯空门的徒子,本姑娘要掏出你的招子来……” 声落手出,“双龙戏珠”食中二指疾取双目。 玉萧客一声狂笑,身形略闪,右手一抄,“金丝缠腕”用擒拿术抓取腕脉,反应奇快。 雾中花收招欺进,左袖急挥,罡风骤发,抽向对方的肩头,恍若电光一闪。 玉萧客艺臻化境,忙者不会,会者不忙。身形急闪,不但避过一袖,斜扑而上,指尖闪电似的伸到对方的胸胁旁,迅捷绝伦。 雾中花一惊,斜飘八尺冷笑道:“真人不露相,本姑娘小看你了,打!” 声落人扑进如狂风,袖指兼施抢制机先进击,掏出了真才实学,只两照面间,共攻了七招之多。 玉萧客人如鬼魅,也展开了快攻,化招攻招捷逾电闪。回敬了九招之多。双方各怀戒心。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恶斗。从台阶斗至前院中。招式愈来愈凶险愈激烈。各展所学全力进博。两人都大出意外。皆认为碰上了平生罕见的敌手。谁也不敢大意。因此出招也就更为凶险,更为剧烈。 刘纪与另一同伴紧跟着移动,随时准备出手助阵。 侍女已重行外出,取来了长剑。 伤势未痊的盛永达也出来了。萧宗慈父女也惶然在阶上观战。 “啪!噗!”异响传出,罡风激射。激斗中的人影分向侧飘,两人的脸上都变了颜色。 雾中花一掌击中玉萧客的左小臂,玉萧客也一指弹中雾中花的左肩,两人都禁受得起,谁也没占便宜。 但在气魄上,玉萧客显然已占了上风优势,女人的先天体质,不宜作长期的激烈恶斗。 玉萧客名震江湖,今天竟然失手在一个年轻女郎手中,不由羞愤如狂,大吼道:“贱妇,休怪在下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了,接招!” 指随声发,用上了指风打穴术,扣指连弹,三缕指风连续飞出,分射雾中花的胸腹要穴,上结喉,中鸠尾,下丹田,不顾江湖道男女交手的禁忌,全向胸腹要穴进击,显然已打出真火。 雾中花一惊,扭身飞退八尺,三道指风皆未能着体,避过了可怕的三击,变色道:“弹指神通绝技,指劲可伤人于八尺内,久斗之后仍有些威力,难怪你敢横行霸道。打!” 打字出口,人影一闪即至,罗袖一挥,无俦罡风应袖而起,风雷声骤发。 玉萧客暴退丈余,吼道:“拂云袖绝学,你吓不倒人,打打打!” 指风厉啸,与袖风力拼,破风的厉啸声嘶嘶刺耳,功力悉敌各有所长,内力似乎同样浑厚,短期间难分胜负。 两人展开了生死相搏,令旁观的人看得心中发冷。不时传出一两声击中的怪响,更令人闻之心惊胆跳。 指风射击的距离,很快地减弱,只能在四五尺内伤人了。雾中花的袖风劲气,威力也在很快地消减。 势均力敌,胜负难分。双方真力已消失大半,远攻已无作用,闪避的身法也显著地变慢,因此,凶险也就相对的增加。 玉萧客显得激怒而焦躁了,不远千里前来寻仇,连一个少女也难以取胜,岂不显得自己无能?心中愤怒,便把心一横,决定走险,乘对方一抽抖出,猛地不退反进,护体真气齐聚腰际,硬向抖来的袖影撞去。 罗袖沾体,他突然奋身急旋,立将一部份打击力带偏消去,一旋之下,贴身了,罗袖的余劲,令他感到腰间猛震,窒息的感觉无情的袭到。但他仍能奋余力一掌反抽,不用指而用掌,可知他的指力因腰部受击而难以发动了。 “啪”击中雾中花的右胁。 雾中花惊叫一声,跌倒在丈外。 玉萧客也身形一晃,腿一软跪下一膝几乎跌倒。他大吼一声,拔出了玉萧,全力前扑。 侍女将剑抛出,大叫道:“小姐接剑!” 雾中花强提真力,挺起上身一把抓住了飞来的剑把。 “铮!”萧剑相交,雾中花重新躺倒,奋身急滚,一蹦而起。 玉萧客的尺八玉萧丝毫未损,冲势一顿,随即再次前扑,咬牙切齿拼全力追击。 这期间,刘纪与另一名同伴已拦住了待女,一刀一剑前后夹攻,阻止侍女抢救雾中花。 以二打一,任何一人也比侍女高明,侍女的情势险恶不言可喻,只片刻间,便被迫得手忙脚乱。 眼见主婢两人命在须臾,生死关头救星及时到达。恨地无环突从一处花棚下怒豹似的扑出,一声震天怒吼,鬼头刀似奔雷,刀光一闪,刘纪的同伴狂号一声,右臂齐肩而断,扭身便倒。 “去救我家小姐!”侍女尖叫,长剑吐出干朵白莲,奋勇向刘纪急袭。 恨地无环果然听话,一跳两丈,怒啸震天中,猛扑迫攻雾中花的玉萧客,鬼头刀的啸风声如同风涛怒潮。 玉萧客大惊,真力将竭,对方是个巨熊般的巨人,手中的鬼头刀重量不下三十斤,玉萧与长剑在真力将竭时,怎能招架沉重的鬼头刀?心中一转,向侧一跃丈外,切齿叫:“快撤,刘兄。” 刘纪在短期间,确也无法击败侍女,只好虚攻一剑,跃至同伴身旁,想将同伴救走。 “不要管他了,他死啦!”玉萧客叫,向院门急退。 “你走得了?”恨地无环怒叫,奋起狂追。但他的轻功差劲,无法追及。 刘纪瞥了同伴一眼,便知同伴完了,一跃三丈,如飞而遁。两人飞越院墙,匆匆遁走——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四十章 卷土重来 玉萧客含恨而退,两人扑奔唐聚。后面,恨地无环仍在狂追。再后面,柏谷乡的人携着单刀花枪也跟着追赶。他虽真力将竭,但脚下依然快捷,一面向刘纪咬牙切齿地说:“混世魔王所等的救兵,定是这两个狗男女,不知那恶贼怎会请来如此高明的人,咱们这次白跑了。” 刘纪哼了一声,抱怨道:“李兄,如果不是你好色误事,咱们不但早已成功,费兄也不至于白死了。” 玉萧客不是个勇于认错的人,焦躁地说:“废话,要不是咱们留在县城,说不定咱们三个人全完了。” “你……你这是什么话?” “老实话。你想想看,咱们如果毁了仙人塞,在贼巢等候两巨匪送死,而他们带了这两个高明的狗男女返寨,你敢说咱们能全身而退?” “这……”刘纪不知该如何措词才好。 王萧客转首回望,已不见追赶的人,脚下一缓,苦笑道:“附近千里之内的绿林悍匪,兄弟可说已全部摸清,飞天夜叉与混世魔王,是附近悍匪中艺业最高明的人,其他的匪首,没有人敢助他与我玉萧客相抗,想不到他们竟能请来这两个高明的狗男女助拳。刘兄,可知道两个狗男女的底细么?” “不认识。说来说去,都是你误事。咱们久走江湖,居然与人交手而不先问对方的名号,败了也不知对方的来路,日后传出江湖,岂不笑掉江湖朋友的大牙?” “兄弟以为那鬼女人是萧家的二小姐……” “萧家的二小姐只有十三四岁。这里姑娘不是江南早熟的佳丽,十三四岁的闺女还是黄毛丫头呢,你看那鬼女人像个黄毛丫头么?真见鬼。”刘纪悻悻地说。 “罢了,这次我玉萧客第一次栽得这么惨。”玉萧客愤然地说。 “咱们今后怎办?就此罢手?” 玉萧客目露凶光,切齿道:“只要李某有一口气在,誓不甘休。刘兄,咱们立即取回行囊分手。” “分手?” “你走东,我走西。你去登封找少林监寺大师,派人前来助拳除匪。我到陕州找三眼天尊助一臂之力,誓必报此仇。” “这……少林久不问外事……” 玉萧客取出一只小匣,递过说:“里面是天龙禅师遗世的一颗舍利子,你将它交给少林监字长老,说我玉萧客请他派十八罗汉前来除魔,他如果收下舍利子,便会派十八罗汉前来的。” “如果他不收下……” “他会收的,也必定会派十八罗汉前来。” “这……” “天龙大师火化时,共遗下一百零八颗舍利子,当晚便被人偷走了十颗。少林僧人为了寻找这被窃的十颗舍利子,派出所有的门人子弟,整整花了五十三年光阴,只找到了七颗。 为了这件事,江湖大乱了整整一甲子。” “你带了这一颗废物,等于是带了出卖脑袋的草标,老天爷!你……” “你放心啦!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少林早已传出信息,愿以和平手段觅回所欠的三颗舍利子,送回的人,可提出任何合理而可行的条件,他们必定乐于应允。” “谁知道你这颗舍利子是天龙禅师的?” “天龙禅师是有道高僧,他的舍利子与其他圣僧遗世的舍利子不同,每一颗皆呈水晶纯色,映日细察,可看到里面隐显龙纹,岂能有假?据我所知,古往今来,成佛的高僧不知留下了多少舍利子,但决难有一颗能有水晶纯色,绝大多数其色如乳灰,半透明的已是世所罕见了。” “好吧,我就跑一趟少林好了。”刘纪欣然地叫。 萧家一阵好忙,一家大小惶乱不安。雾中花浑身香汗,有点脱力,仍然提精神,仔细搜查尸体,希望能查出死者的来路。 恨地无环追不上玉萧客,急急赶回查问经过。 尸体的贴身暗袋中,终于搜出一张路引,也就是远离本乡本土一百里外,向当地衙门所领的身份证明。那时,关防甚严,行旅如无路引,寸步难行,被查获之后,一律法办,轻者流放充军,重者可能处斩。任何人离开本土一百里以上,皆需请领路引。不管是绿林大盗,或者是扒手小贼决不取苦主的路引。路引遗失,便是死路一条,取走路引,不如一刀将人杀了来得慈悲些。 雾中花脸色一变,向一旁的恨地无环问:“唐霸,混世魔王是否与白道人士有来往?” 恨地无环摇头道:“那怎么会?混世魔王从不与白道人往来。” “那就怪了。” “你知道击败我的人是谁?” “我……我没看清。” “他使用玉萧……” “哦!是不是那专门敲诈勒索黑道朋友的玉萧客李起风?”恨地无环惊问。 “正是他。” “老天!他是来找混世魔王与飞天夜叉的。”恨地无环抽口冷气叫。 “为何他又转而对付萧老伯?怪事。这家伙是白道朋友中颇为出色的人,只是好色如命,风流自赏,自命不凡,为何要对付萧老伯?”雾中花困惑地说。 雾中花冷笑一声道:“怎么不是他?登门便色迷迷地要找佩芝姑娘,除了他还有谁? 看,死的人是谁?” “是谁?” 雾中花将路引递过说:“你看。” 恨地无环红着脸笑道:“我不认识字。” “他是活报应费煜,一个专以缉捕逃犯领赏的人。”雾中花冷冷地说。 恨地无环恍然说。“是了,飞天夜叉在许州落了案,他的头值白银一千两,他们是为一千两赏银而来的。” “可疑的是,他们为何不找混世魔王与飞天夜叉,却来找萧老伯的麻烦。” 恨地无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这次却料中了,哼了一声说:“要不是唐聚的人请他出头,我今后把名字倒过来写,绝对错不了。” 雾中花噗嗤一笑,说:“可惜你不会写,是么?好了,你去把尸体理了,到后面去找把锄头,埋深些。” 恨地无环拖起尸体,嘀咕道:“狗东西果然恶毒,不但找绿林朋友来杀人放火,更能找到白道狗熊来生事,看我饶得了你们么?” 他这一嘀咕,把唐聚嘀咕得血流成河。 入暮时分,两个喽罗找到了他,告诉他美人计失败在唐柱国手中,糟的是混世魔王的助拳朋友未能依期赶来。 他咬牙切齿地将赶走玉萧客的经过说了,发了一阵牢骚。喽罗们欢天喜地走了,他仍在萧家的屋脊上守夜。 三更天,唐聚传来了可怕的警锣声。 火光冲天,失火了。 这一次,唐柱国没有上一次那么幸运了。二三十名悍匪分三方攻入,村中虽有防范,但六七十名唐家子弟起初并未能及时守备,负责守哨警备的十余名子弟全部在骤不及防之下被杀,后起的人十伤七八,只有老少妇孺幸免于难,贼人们以快速的行动,控制了全村,一把火把祠堂烧光,但并未洗劫财物。 三虎两狼被杀,唐柱国被砍掉一条右臂,割去耳鼻。贼人们用血在一堵墙上,写了四个大字:欺匪者戒,然后呼啸而去。临行,匪首对聚在广场上战栗的老少妇孺,清数唐柱国的罪状,严重警告这些人,如再纵容子弟们为非作歹,下次将鸡犬不留。 官府有一阵好忙,发丁勇进剿仙人山,但匪徒们早已闻风远遁,只烊烧了贼巢了事。 唐聚被匪攻破肆虐,反而大快人心。从此至县城的道路重新为柏谷多开放,县城与四乡,不再看到唐家的子弟横行。 仙人山的匪盗们,十天后又重建了仙人塞。兵来贼走,兵去贼来,事极平常,不足为怪。 雾中花劝恨地无环返山归队,留在此地恐有不便,但恨地无环坚决地拒绝了,他认为风声未息之前,萧家不会平安无事,他要再等十天半月再走。仙人山方面,他认为不足留恋,是否归队,目下尚无打算。他投奔仙人山混世魔王入伙已经半年,丝毫未受到重视,人离乡践,货离乡贵,他一个陕西四大巨匪之一,入伙半年仍只混到一个头目的地位。混世魔王不是不用他,而是不放心他,怕他一旦羽翼已成,可能有取而代之的一天。因此与其屈居人下委曲求全,不如另打主意另谋出路。 雾中花本来要离开,但她不得不留下来照顾萧家。那玉萧客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决不会就此罢手,她怎能就此撒手不管?在未获得王萧客的消息前,她不忍心离开。虽则她知道自己不是玉萧客的敌手,但骑虎难下,她只有硬着头皮支撑下来。如果她离开了,萧家便只有任人宰割,救人须救彻,即使力所不逮,她也尽力而为,何况她对银汉孤星有一份深厚的感情,为道义已不容她临危撒手远走高飞。 转瞬半月,毫无动静。其他的人,皆心情一松,认为今后定可平安无事了。唯一忧心忡仲的人是雾中花,她与-芝姑娘极为投缘,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情同姐妹,无话不谈,但她却不敢谈及玉萧客,更不敢提未来的劫难。她心中明白,表面上的平静,也表示即将来的风暴,将极为险恶。 这天一早,恨地无环前来告辞,说是打算到江南走走碰碰机缘,换换环境希望能有所作为。 客厅中只有萧宗慈与雾中花,与伤已痊愈的盛永达。萧宗慈诚恳地说:“唐霸,你年纪也不小了,强盗生涯像在玩火,终有一天会玩火焚身。难道说你就没打算改邪归正放下屠刀,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平民百姓?” 恨地无环呵呵笑道:“你老人家说来容易,我这人除了杀人放火,可说一无是处,做一个平民百姓,怕不要把我憋死?” “你如果喜欢舞刀弄枪,老朽负责替你转为军籍,山东有几位卫指挥使,与老朽交情不薄,他们需要你这种人才,将来……” 恨地无环提起包裹离座,笑道:“你老人家这份心意,在下心领了,我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入军籍整天不是操练就是种地,算了吧,一天也呆不下去,哪还有将来?告辞了。” 看门的萧福突然入厅禀道:“启禀老爷,外面有位姑娘,姓仲孙,要请见盛爷,说是从……” 盛永达大喜说:“是南阳仲孙老伯派来的人,侍小侄前往迎接。” 恨地无环一怔,说:“南阳仲孙,好耳熟。” 他随着盛永达外出,到了门外,看到一人一骑。一位年青貌美的二十余岁姑娘,风尘扑扑依然容光照人,佩剑挂裹,穿一身墨绿骑装,牵着的黄骡马浑身汗水,人与马像是蒙了一身黄尘,显然经过长途奔驰,可能昨晚赶了一夜路,人马都倦了。 他怪眼放光,抢越盛永达大叫道:“咦!仲孙姑娘,真是你。” 女郎嫣然一笑,说:“嗨!傻大个儿,你怎么也在此地?” 他丢下包裹,喷了一声说:“好啊!多美,多标致……” “嗅!该死!你怎么胡说八道?” 他点点头,无限感慨地说:“仲孙姑娘,恭喜你脱离了恨海,短短年余,你像是换了一个人,容光焕发,回复了青春活泼的气息。而我,仍然潦倒不堪,英雄末路。你近来好吗?” “很好,谢谢你,你……” “我要走了。” “要走?你要到……” “到江南走走,碰碰运气,河南山西陕西,都没有我恨地无环安身立命之地了。” “你不能走。” “什么?不能走?你……” “你不想见见老朋友?” “哪一位老朋友?” “银汉孤星。” “什么?”他惊异地问。 “你不会说记不起杜大哥是谁了吧?” “老天!我恨地无环虽傻,但记性不坏,你知道这家姓萧的人是谁?” “要是不知道,我就不会接到盛大哥的手书,立即派人昼夜兼程至湖广安庆去请杜大哥了。当年在断魂谷,杜大哥曾经隐约地告诉我他的往事,因此盛大哥的手书上说及嵩县柏谷乡萧家有了困难,我便知是怎么一回事了,所以星夜派人去知会杜大哥一声,他恐怕在最近几天便可赶来了,你知道他是个可倚靠可寄托的血性男儿。” “哎呀!多乐,我要等他来。”恨地无环兴奋地大叫,手舞足蹈喜极欲狂。 盛永达一直在袖手旁观,这时方上前行礼道:“仲孙姑娘辛苦了。小兄盛永达,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女郎回了礼,笑道:“哎呀!失礼,你就是盛大哥?黑蝴蝶盛老爷子的公子?” “正是小兄。贤妹扑扑风尘,沿途辛苦了,请进内先梳洗,小兄再替你引见萧伯伯。” 恨地无环笑道:“盛兄弟,你知道她是谁?” “仲孙姑娘的令尊,是家父的口盟兄弟……” “我是说她的绰号,江湖上大名鼎鼎的……” “傻大个,不许胡说。”姑娘笑着喝阻。 恨地无环哈哈笑道:“哦,抱歉,你现在已不再叫恨海幽魂了,我不说就是。” 他口说不说,其实已经说出来了。盛永达笑道:“说也不要紧,小兄在山东看守家业,极少在外闯荡,根本不知道江湖上的秘闻典故。” 萧宗慈已偕同雾中花出门,客气诚恳地迎客。盛永达先替众人引见,方兴奋地说:“萧伯父,你老人家知道谁要来了?” 萧宗慈笑道:“仲孙姑娘不是已经来了么?仲孙姑娘,千里迢迢劳动姑娘赶来相助,老朽铭感五衷,幸而此地平安无事,姑娘正好在舍下盘桓一些时日。哦!老朽的家人萧忠,怎不见随姑娘返回?” 恨海幽魂仲孙秀笑道:“贱妾已派他前往安庆请一个人,大概十天半月之后便可赶来了。哦!此地怎样了?仙人寨的山贼……” “仙人寨的山贼不来了,我就是该寨的头目。”恨地无环接口说。 “诸位先入内安顿,请进。”萧宗慈肃客进门。 仆人接过坐骑,雾中花挽了恨海幽魂一同进门。她并未听到恨海幽魂与盛永达在门外所说的话,并不知银汉孤星要来,笑道:“想不到江湖上的恨海幽魂,大名鼎鼎的神秘女郎,竟然是如此美丽的姑娘。仲孙姐,咱们相逢恨晚。” 恨海幽魂心情开朗,已不是断魂谷历险前那位情恨满怀幽魂般的女郎,亲热地笑道: “彭姐姐,论天下神秘人物,你我皆算其一,我比你成名早些,但论名头之响亮,我不如你。说真的。你比我美多了,雾中花嘛,哪能不美?” “噢!你真会奉承人。仲孙姐,请问,何谓恨海?恨,有千种万种,你的恨是属于……” “彭姐姐,不便说,我也不愿说,我已把那刻骨铭心的恨忘了。” “老天!别说风凉话好不?如果能忘,又何所谓刻骨铭心?”雾中花在挑语病。 “真的,往事不堪回首,说穿了,人活着并不完全为了恨,是么?我想通了,所以也就不恨了。” 已到大厅,宾主客气一番就座,恨地无环是个直肠直肚的人,大声说:“说巧真巧,当年摩天岭断魂谷的地狱亡魂共有五个,想不到即将有三个在此地重逢,难得啊,难得。萧老伯,多准备些酒菜,等杜兄弟一来,我要和他拼三天酒。” “你说什么?”雾中花讶然问。 盛永达只好说:“刚才在门外,仲孙姑娘说,已派人到湖广安庆请杜天磊前来相聚。” 雾中花大喜,急问:“仲孙姐姐,你认识杜大哥。” “你……你也认识他?”恨海幽魂也讶然反问。 “我不是叫他杜大哥么?” “哦!我真糊涂。彭姐姐,他是个可敬的大哥,你说是么?” “是的,但不仅是可敬而已。仲孙姐姐,你说他要来?你知道他的下落?” “上月我接到他从安庆派人拿来的手书,说已筹了不少金银开设栈号。他关心我的心情,要我看开些。接到盛大哥派萧忠送来求援的手书,家父恰好到夷陵访友去了,我只好决定亲自跑一趟。杜大哥曾经对我说过,说他的爱侣嵩县柏谷乡人氏,姓萧。我一问萧忠,不由大喜欲狂,因怕我对付不了仙人山的山贼,所以叫萧忠跑一趟安庆,我料理妥家中琐事,方马不停蹄赶来了。这条路真不好走,跑了不少冤枉路,急死人,幸而萧老伯一家无恙,不然我罪过大了。” 萧宗慈匆匆告罪返回内室,将杜天磊要来的事告知乃妻。 雾中花苦笑道:“他在安庆落业,怎不派人寄书告诉我?” “我上月杪才接到他的手书,你府上在……” 雾中花只得向众人通了真姓名。却未说出她的家世,因此众人皆不知她是君山四秀士的老大,夫琴秀士的孙女。君山四秀士名号太响亮,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四秀士可说是武林至尊,她不愿籍乃祖的余荫在外招摇,除了杜天磊之外,她从未向他人提及自己的家世。她幽幽地说:“我家在洞庭,比府上距安庆要近得多……哎呀,我出来已经快两个月了,也许……” “也许他的信寄到尊府,你却不在家,你到何处行道去了?” 雾中花跌脚道:“我到山西陕西跑了一趟去找他,他却到南京安庆府去了,天南地北,难怪音讯全无。” “找他有事么?” “想请他查一个鬼怪似的老尼姑,我自己也在查。” “他如果放弃浪子生涯,恐怕……” “那我就不麻烦他了。”雾中花颇感失望地说。 “等他来再说吧,但愿他真的放弃浪子生涯好好经商,我们该祝福他。哦!傻大个儿,你那些山贼伙伴真不来骚扰了么?” 恨地无环拍着胸膛说:“混世魔王虽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汉子,但却是个不轻言诺守道义的人,我可以保证附近数百里的三山五寨十二垛子窑的好汉,决不敢动萧老伯家中的一砖一瓦。他已向我保证,要尽可能保护萧家的安全。” 雾中花接口道:“目前的困难已不是山贼,而是玉萧客李起风。真妙,不怕绿林强盗,却怕白道英雄,而萧老伯却是个清廉正直、两任县令,两袖清风,得过两把万民伞的告老清官,你说妙不妙……咦!你……” 恨海幽魂的脸色苍白得可怕,颊肉在奇异地抽搐,把雾中花吓了一跳,话说不下去了。 恨海幽魂深深吸入一口气,再深长地吐出,强压心潮淡淡一笑道:“我胡涂了,怎么牵涉到玉萧客李起风?” 恨地无环大声说:“这件事我全知道,我反对彭姑娘称那狗王八是白道英雄。如果他也算是英雄,我恨地无环也足以称圣雄了,呸!那狗王八的事,说出来真丢人。”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恨海幽魂平静地问。其实,她的心却在流血。 雾中花心细如发,她已看出恨海幽魂在强抑心头的波涛,一面留意恨海幽魂的神色,一面说:“这件事很简单,我说给你听听,起因是……”她将柏各乡与唐聚的恩怨,与所发生的事情经过始末一一说了,最后说:“玉萧客从此失了踪,迄今仍音讯全无。但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决不会就此罢手,必定另有可怕的阴谋在进行,因此委实令人耽心。” 恨海幽魂吁出一口长气,神色肃穆地说:“我知道那畜生的为人,他不会罢手的。等他卷土重来,必定招来不少的高手。诸位,我相信来的人中,任何一人皆比咱们在座的人高明,因此必须及早为计,也许还来得及离开。” “你这是什么话?”恨地无环大叫。 “我说的是老实话。”恨海幽魂一字一吐地说。 恨地无环哈哈任笑。雾中花不悦地问:“你笑什么?” 恨地无环指着恨海幽魂说:“你听到她的话么?她简直在侮辱人。我恨地无环这条命与她一样,都是杜兄弟从鬼门关里把咱们拉回来的,她要与萧家共存亡,却要将其他的人赶走,这是什么话?妇道人家说话真可笑。告诉你,除非你把我的脑袋砍下来,不然我是不走的。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恨地无环即使死了,也不算短命,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怕什么?砍掉脑袋不过碗大个疤,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与他拼个他死我活。你再说这种话,我可要骂你了。” 他这顿话没有什么技巧也不动人,愣愣直直,听来并不可笑,话中却流露出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 恨海幽魂淡淡一笑道:“谁愿意留下,一切后果自己负责。看来,我们这四个人中,不会有人离开了。现在,我们必须举出一个人来主持一切,以免临时失措,群龙无首必误大事。” 雾中花笑道:“恨地无环斗智非其所长,盛兄艺业稍为差些,小妹见识欠缺难当大任,只有偏劳你主持了。” 恨地无环也说:“对,卖力的事,找我;水里火里,我如果畏缩就不是人养的。” 盛永达自然同意,恨海幽魂也就不再客气,说:“玉萧客自命不凡,以白道英雄自命,不会夜间袭击,我们只须准备昼间应付他的挑战便可。” “你似乎很了解他。”雾中花微笑着说。 “我应该了解他。”恨海幽魂信口答,木无表情。 “哦!仲孙姐,你的感情隐藏得很好。” “彭姐姐,你想知道些什么?” “如果可能,所有的一切。” “抱歉,你会失望的。哦!我很倦,我要歇息了。”恨海幽魂说,她的手在发抖,先前初听到玉萧客时的激动神情重又出现了。恨海幽魂的到来,受到萧家热诚的欢迎,-芝姑娘尤其对她特有好感。她那清丽而略带三分忧郁三分柔婉的风华,令人一见便生我见犹怜的感觉,她那长及地下的美丽长发不再被散垂下,不再像一个幽魂了。 一天过去了,五天来毫无动静。 但萧家的人心中,却焦虑不安,表面上看不出神色有何特殊变化,其实彼此皆心中明白,暴风雨前的平静,紧张的气氛压迫得令人更为不安,每个人皆在等待即将到来的凶险,每个人的心情,都像绷紧了的弓弦。 这天一早,一个中年人上门投下一封书信,不等萧福开口询问,掉头扬长而去。 信上写得很简单,笺上写着:“午正于村西北两里外荒野恭候,不见不散。玉萧客李起风字。此致仙人寨寨主混世魔王井桐春。” 这封信委实令恨海幽魂难以处理,信上指明要混世魔王前往应约,她不需理会。但如果不前往解释,对方必定登门生事,柏谷乡全村不安,萧家当然会受到惊扰。她思量再三,最后仍决定前往赴约。 荒野是一片小丘陵地带,野草蔓生,间或生长着一些杂树,离开小径约里余。 红日当头,午正将至。荒野的一株大树下,雾中花白衣白裙,容光照人。盛永达穿黑劲装,长鞭卷握在手中,一白一黑极为抢眼,并肩而立候敌现身。 东面人出现,玉萧客领先而行,穿的是月白长袍,手握萧腰佩剑。他身后,是个高大健壮约半百的黑衣人,一双虎目冷电四射,不怒而威,眉心生了一颗暗色的蚕豆形大痣,像是长了三只眼一般。肋下挟了一根霸王鞭,重量不下于三十斤。第三个人是刘纪。后面,有四个年在四十至五十之间的三男一女,全穿了劲装,佩剑挂囊威风凛凛。 更后面是十八名高矮不一,年约花甲左右,戴僧帽穿青僧袍未披袈裟的和尚,每人各点着一根苍木行者棒儿,一面走一面以右手扣数着念珠,念一声佛号数一颗。念珠串不是挂在颈上,而是卷拿在手中。 盛永达倒抽一口凉气,低声道:“老天!他怎么找来了这许多人?居然有十八和尚,他神通够广大呢。” 雾中花脸色大变,语声不稳地说:“今天大事不妙,仲孙姐说要智取,恐怕无能为力,人多口杂,他们不会给咱们任何机会的。” “这些和尚又是何来路?” “不知道。那位三眼人,可能是陕州的三眼天尊,是个武断是非声威四播的高手,曾经吃过公门饭,年轻时在陕州混了十二年捕头之职,前年才辞职回家养老,栽在他手中的著名黑道名人甚多,艺业委实惊人,咱们今天恐怕得栽在此地。” “我们并不打算与他们死拼。” “恐怕由咱们不得,只好小心些见机行事了。” 对方渐来渐近,直迫近再三丈内。雾中花淡淡一笑,镇静地说:“玉萧客,你是不是江湖闯久了,反而神智不清啦?你派人至萧家投书,书信却是致仙人寨寨主混世魔王井桐春,萧家怎么变成仙人塞了?” 玉萧客不加理会,不住打量四周,搜寻通途是否有人埋伏,久久方说:“昨晚上在下已经跑了一趟仙人寨,新建的山寨尚未完工,怪的是鬼影俱无,贼子喊孙们都跑光了。” “那你为何不在附近搜寻?” “显然他们已分散各处藏匿,混世魔王当然已躲到萧家来了。萧家是仙人寨在城里的秘窟,你也是女贼首,他为何不来?” 雾中花心中一动,微笑道:“萧老伯辞官返里不足两月,在此之前,在外为官十余年未返故里,竟然有人认为萧家是贼窟,未免荒谬绝伦。请教,阁下可有凭据?你凭什么妄指本姑娘是女贼首?你为何不报官捕拿?你不认为你们这些人僧俗俱全,有男有女,提刀带剑意图纠众作乱,明火执仗打家劫舍么?” “贱婢无礼!”玉萧客暴怒地叫。 “唷!你生那么大的气,是不是理屈词穷恼羞成怒了?你玉萧客李起风在江湖名号响亮,是白道中佼佼出群的英雄豪杰,当然不会是打家劫舍的强盗,是么?” 玉萧客忍无可忍,举萧欺进怒不可遏地说:“在下擒住你之后,你就不会在嘴上逞强了。” 雾中花不为所动,笑道:“哦!你是说,谁强谁有理?你可别弄错了,本姑娘只是代表萧家,退回你下错的书信,前来向你解释的人而已,你何不直接说出要找萧二小姐的事?用这种借刀杀人诬良为盗的手段与藉口横行霸道,不怕有辱阁下的侠名?珍惜羽毛吧,阁下。” 说完,她取出书信抖手投出。 玉萧客一手接住书信,急进两步一萧点出。 雾中花侧飘八尺,叱道:“住手!好一个色胆包天的无耻恶贼,本姑娘将你的恶毒阴谋公诸天下,看你还有脸……” 玉萧客也是有点心虚,怕她愈说愈难听,一声怒啸,人化狂风,萧影幻化干道白虹,以排山倒海似的声势,向她疯狂地攻去。 雾中花横行丈外,再侧射丈余避招。她的退向恰好经过三眼天尊身前,三眼天尊截出大喝道:“站住!你不能走。” 她飘退八尺,冷笑道:“你大概是陕州大名鼎鼎的名捕头三眼天尊了,知法犯法,你……” 玉萧客狂怒地扑到叫:“常兄闪开,先拿下她再说。” 三眼天尊常杰伸手急拦说:“不,李兄,先问清底细……” “拿下她便可知道了,她是仙人山的女匪,混世魔王与飞天夜叉的下落,全在她身上。” “李兄,兄弟保证她跑不了,待兄弟先问问她。” 雾中花冷笑道:“本姑娘为何要跑?根深哪怕风来动,树正何忧日影斜?我不相信你们这些白道高手名宿,真敢冒天下大不韪,被玉萧客所愚弄以一生英名来冒险。” 三眼天尊笑道:“你好象对咱们不陌生呢,姑娘。” 雾中花道:“玉萧客的玉萧,与尊骂的眉心墨痣,便是你们活招牌,本姑娘也是江湖知名人物,当然不陌生。至于其他的人,本姑娘眼生得很,但相信都是白道中的成名人物,希望诸位珍惜过去的声誉,玉萧客陷友于不义的荒谬行径,诸位为何不加明察?” “你的话倒有道理,可是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并不高明。姑娘贵姓芳名,名号可否见告?” 雾中花左手一挥,白光破空飞射,射向三丈外的大树干上,爆起一团白雾。雾影中,出现一朵拳头大的洁白素绢花。 众人皆吃一惊。三眼天尊讶然道:“咦!你是雾中花?” 她哼了一声说:“我雾中花行道江湖两年,去暴除奸惩贪官诛恶霸,自问俯仰之间可质天地泣鬼神,总算小有侠名。想不到今天居然被人看成女匪,诸位又是什么?” “这个……” “尊驾任陕州捕头十余年,霸王鞭威震天下黑道绿林,正直清廉疏财仗义,有口皆碑,常捕头,你身在公门,对官场应该相当熟悉,萧大人宗慈为官清正,两任县令不但两袖清风,而且变卖家产周济贫民,他的两把万民伞得来不易,难道你就从未耳闻?” 她说得义正词严,把三天尊说得愣住了,讲然道:“你……你是替……替萧大人……” “我是路见不平,再就是萧大人是敝友的长辈,恰在萧家作客,因此管了这档子事。” 玉萧客怒声道:“她胡说!萧宗慈与唐聚结怨,报复不成,因此通匪陷害,唐聚两度遭劫,常兄不是已经查问过了么?” 雾中花接口道:“萧大人与唐聚的世仇,其实极为平常,如果要报复,萧大人只须向县衙送上一封名帖,唐聚可说毫无招架的余地,但萧大人并没这样做,连告老返乡在县城的士绅相送下,也避道不走唐聚而走大王冲,已说明萧大人是怎样一个明事理肯吃亏的人。玉萧客,要不要本姑娘将郝寡妇的事说出?要不要本姑娘将你那天登门要见萧二小姐的经过说给大家听听?要不要……” “贱人你……”玉萧客羞怒地叫,便待冲进。 三眼天尊虚拦,沉声道:“李兄,这不是过份么?等她说完好不好?” “常兄,你竟然听她一面之词?” “李兄,以往兄弟不也是听你一面之词么?你要兄弟来缉拿混世魔王,兄弟义不容辞。 但要兄弟做知法犯法污良为盗的事,未免……” 雾中花接口道:“未免有陷友于不义之嫌。常捕头,以你往昔办案的精明,何不在县城细查一些时日?一手不可遮天,纸包不住火,相信这件事,不需多少时日,便可查个水落石出,是非黑白自有公论。本姑娘在萧家候驾,如果本姑娘有一字虚言,任杀任剐决不皱眉。 现在,我把这件事的经过一一道来……” “不必了,姑娘。”三眼天尊打断她的话,转向玉萧客道:“李兄,可否给兄弟三天工夫……” 玉萧客做贼心虚,沉声道:“想不到你居然怀疑兄弟的为人,未免令人齿冷。” “李兄……” “凭咱们往昔的情义,你……” 三眼天尊脸色一变,抱拳一礼说:“李兄,不用说了,凭往昔的情义,兄弟听信你一面之词前来替你办事,但……不说也罢,告辞。” “你……” “兄弟不能将一世英名,在此作孤注一掷。真金不怕火炼,李兄,三天工夫,兄弟还你公道。” “你走吧,咱们的交情,就此一笔勾消。” 三眼天尊凝视着他,突然叹口气说:“那么,兄弟这就返回陕州了,请原谅。” 说完,举手一挥,领了三男一女头也不回地走了。 玉萧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突向十八名和尚叫:“大师们,拿下这两个狗男女。”——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四十一章 鬼女巫妖 玉萧客恼羞成怒,向和尚们下令拿下雾中花和盛永达,显然怒极。 为首的老和尚慈眉善目,念了一声佛号,泰然地说:“施主明鉴,老衲奉方丈所差,替施主捉拿大盗混世魔王与飞天夜叉,对付杀人放火的匪盗。至于其他的人,恕老衲不敢更改方丈的法旨,抱歉。” “她两人就是仙人山的贼男女。”玉萧客不耐地叫。 “老衲曾听本门弟子说及雾中花的为人。” “你……” “老衲抱歉。施主如果有何不满,请向敞方丈提出抗议,老衲只知奉命行事,天胆也不敢违命,请见谅,阿弥陀佛!” 玉萧客下不了台,转向刘纪叫到:“刘兄,咱们上!” 不远草丛中,突升起长发被散,白衣裙迄地的愤海幽魂,飘飘荡荡地掠过,厉叫道: “李起风,你这淫贼又想糟蹋无辜的女人么?” 玉萧客大惊,脱口叫:“是你!你……” “我没死在红叶山庄,你感到意外么?我整整找了你四年,你……” 玉萧客扭头便跑,去势如劲矢离弦。 刘纪也一掠两丈,如飞而遁。 十八名和尚齐念佛号,从容退去。 恨地无环从远处奔来,怪叫道:“拦住他们啊!他们怎么跑了?” “不许追,过来。”恨海幽魂急叫。 四人聚集,雾中花松了一口气。拭着冷汗说:“老天爷!好险。” 恨海幽魂也抽口凉气说:“彭姐姐,真亏你应付得宜,不然,咱们四个人谁也休想侥幸。” “咱们可以跑呀。”雾中花苦笑道。 “跑得了?你知道那十八个和尚的来历么?” “不知道,他们是……” “他们是少林罗汉堂十八罗汉。” “老天!”雾中花惊叫。 “他们十八个人,可抵挡千军万马。当年少林寺僧组成僧兵,替唐朝打天下,在秦王麾下南征北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无敌,讨平王世充一战功成,有功受封的十三名僧侣中,有十一名是罗汉堂的长老。想想看,咱们四个人能跑得掉?” 雾中花袖口凉气,悚然地说:“想不到玉萧客竟然能请得动少林寺派十八罗汉助阵,果然神通广大,太危险了,幸而刚才忍下这口恶气,耐住性子不作逞强的蠢事。他们大概不会来了,咱们不会有危险啦!” 恨海幽魂惨然一笑道:“彭姐姐,你说得太早了。” “你是说……” “今后,咱们将更为凶险。” “什么?你………” “那恶贼受此挫败,更将咱们恨之入骨,既然说不动侠义道的朋友相助,他便会改弦易辙,胁迫那些下五门恶贼与魔道高手前来行凶。那么,今后咱们防不胜防,情势异常凶险了。” “不会吧!那家伙……” “不会?你等着瞧好了,那畜生脸呈忠厚,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他了。” “仲孙姐,你与他……” “咱们不谈他。傻大个儿,我有件事要警告你。” 恨地无环一愣,问:“你要警告我?警告什么?” “日后如果有少林僧在场,你绝对不可以出面。” “这……” “你是仙人寨的头目,明白了么?你出面送掉性命不要紧,咱们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嫌疑,你知道了吧?” “好吧,只要有和尚在场,我不出面就是了。”恨地无环无可奈何地说。 四人返回萧家,一个个心情沉重已极。 又是一连串令人焦虑的漫长等待,一天、两天,日子过得似乎漫长像是度日如年。 河南府,洛阳县东南三十七里富寿亭旁,有一座巨大的陵墓,那是汉明帝显节陵。高大的陵墓隐没在深深的茅草荆棘中,墓道那些古柏苍松早就被砍伐得无影无踪,丛生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杂树和荆棘。那些碑亭褐石,只剩下三两根东倒西歪的石柱,断碑残喝埋没在荒草之下污泥之中,石人石马只剩下两三座,断头拆足惨不忍睹。 日上三竿,玉萧客与刘纪越野而至,大踏步向基侧的树林走去。一头巨大的金鹰栖息在最高的树颠,看到有人接近,巨翅一张,悠然冲天直上。 “这地方好阴森。”刘纪有点不安地说。 玉萧客淡淡一笑道:“就因为阴森可怖,因此才罕见人迹。这地方日上三竿之前,日影西沉之后,除了鬼不见有活人,老残废才会看中这鬼地方隐修。” “你所说的老残废,到底是谁?已经到了,你怎么还不说?” “不久你就知道了,说穿了,你就不敢来啦!” “哪能……” “但愿你真敢来。瞧,看到树中那根招魂幡么?” 刘纪脸色一变,悚然道:“天!你要找的人是她?” “不错,是她,前冷魂谷的谷主,独臂巫婆巫姥姥,她这根招魂幡便是闲人止步的禁令。” “你……你敢找她?”刘纪止步恐惧地说。 “为何不敢找她?放心啦!我保证你平安无事。” 刘纪本来想开溜,硬着头皮说:“跟着你真是倒霉,任何时候也不平安。李兄,你找这些宇内凶魔,小心玩火焚身。” “别说晦气话好不好?怎么你愈来胆子愈小了?走吧,没有什么可怕的。” 超过招魂幡,不久,眼前出现一座茅舍。玉萧客一马当先,向茅屋走去。 相距尚有三十步,身后突传来一声阴森可铺的冷笑,不像是人声。走在后面的刘纪浑身泛鸡皮疙瘩,悚然地转头回望,猛地打冷战,结结巴巴低声说:“李兄,有……有个女…… 女鬼……” 玉萧客从容转身,笑道:“是弓姑娘么?在下李起风,求见令师,请代为通报,有劳了。” 身后三丈左右,站着一个披着及腰长发的黑无常,头戴高帽,上书血红大字“见我生财”。黑袍迤地,腰束草绳,左手提着铁链,右手举着勾魂牌。戴了黑色的可饰面具,一条血红的假舌直垂至腰际。 黑无常的明亮大眼睛中,明显地出现困惑的表情,问:“咦!你认识我?” “你难道不是弓姑娘么?” “你……” “在下与今师姐交情不薄,将来求见令师。” “哦!原来是师姐的朋友,两位请随我来。”黑无常一面说一面取下高帽,摘下面具露出苍白而清秀美丽的脸庞,原来是个十六七岁年轻貌美的少女。 “谢谢你,弓姑娘。”玉萧客含笑道谢。 到了紧掩着的柴门前,里面突传出沙哑的语音:“贞儿,是什么人来打搅为师的清修?” 弓贞在门外欠身道:“是师姐的……” 玉萧客迫不及待地接口道:“巫老前辈,在下李起风。敝友刘纪,乃是令徒焦姑娘并肩行道江湖的朋友。” “老身不认识你,走开。” “老前辈不想知道令徒的消息么?” “贱婢胆敢地露老身的住处,罪不可恕,老身不与你计较……” “呵呵!老前辈如不接见在下,那么,将后悔莫及,信不信由你。” “狂小子斗胆,你活腻了……” “老前辈还记得一飞冲天铁秋岚么?” “什么?你……” “不久之后,一飞冲天便会找来,你们两位生死对头,将有一场武林罕见的惨烈决斗。” “小辈你……” “同时,令徒焦姑娘将走投无路,天下虽大,决无她容身之地,一飞冲天不允许你独臂巫婆的门人在江湖露面。” “你威胁老身么?” “岂敢岂敢?在下是有求而来,岂敢放肆?” “你有何所求?” “老前辈,不让在下进去请多么?” “你不要得寸进尺,想死么?” “呵呵!在下留了一封书信在府城的好友处,如果在下在日落前未退府城,这封书信便会有人用干里快传,送至一飞冲天手中,因此,在下死不得。” 久久,里面的人怒叫:“你给我滚进来。” 半个时辰之后,玉萧客意气飞扬地偕同刘纪,快步赶向府城。刘纪余悸犹在,苦笑道: “李兄,你这样逼她,我真怕她一掌拍碎咱们的脑袋,想起来至今犹感脊梁发冷,好险。” 玉萧客呵呵笑,傲然地说:“她敢?一飞冲天如果找到她,不活剥了她才怪。” “我总感到你太过冒险。哦!现在咱们怎办?” “再去多找几个人,多一个人便多一分成功的希望。”玉萧客恨愤地说。 “去找什么人?我觉得老巫婆一个人,必定可以成功,不必找他人了。” “反正多几个人并不碍事,是么?既然不便再找侠义道的朋友出面,为何不找魔道中人搞地个天翻地覆?” “李兄,咱们不能做得太过份……” “你不想报费兄的仇?”玉萧客不悦地问。 “这个……” “你如果想退出,还来得及。”玉萧客悻悻地说。 刘纪吁一口长气,无可奈何地说:“李兄,我觉得这件事,咱们做得不够光明磊落,日后……” “你算了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非出这口怨气不可。这些日子以来,听你的废话已听得烦人,你最好少说些泄气话,最好少开尊口,死不了的。”王萧客极为不满地说,说完,脚下一紧。 萧家这几天表面上平静,但日夜防范不敢丝毫大意,昼间由仆人们担任守望,夜间四个人轮流戒备。盛永达曾至县城探听消息,知道三眼天尊已经动身返回陕州,少林的十八罗汉,则在城东的广惠寺挂单,毫无动身的征候。仙人山确无贼踪,贼人的消息显然十分灵通。 三更天,恨海幽魂将警戒的责任移交给恨地无环,从屋顶跳下天井,缓步回到后堂,信手将神案上的长明灯用一只特制的灯罩罩住,灯光一线,只能照到供着的神位,厅中一暗。 她仔细地查看门户,然后放心地转回内房。第二进房舍的布局是这样的:正房是萧宗慈夫妇的卧室,东厢房与后房之间,有一条走廊通向东院乃弟宗详的内堂。后房有四间之多,两间目下无人居住,其中一间原是逝世了的大小姐-君的香闺。一间是二小姐-芝的书房。 毗邻的一间,是二小姐的香闺。二进院之后户,是灶间和仆妇们的居室。 西院,目下只住了恨地无环与盛永达。 雾中花主婢光临时,宗慈夫妇视之如女,特地将两人安顿在原属于-君的香闺内。接着是恨海幽魂到达,她那特殊柔婉安祥的气质,吸引了-芝,坚邀她作伴,两女共居一室。 她轻叩房门三下,门升处,-芝一把将她拉人笑道:“秀姐姐,就等你。” 妆台旁有一张长案,雾中花已先在。案上放了一只朱漆雕花托盘,里面盛着三只有盖瓷盏。 “咦!怎么啦?”她笑问- 芝将她挽至锦墩坐下,笑道:“今晚我亲自下厨,特地制了一锅红香绿玉。这是江南食品,你尝尝着。” 揭开盏盖,清香扑鼻。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这是藿香叶,撒一层薄面酱,经油小煎,浇以玫瑰糖浆,食之可以提神。”-芝笑答。 “哦!江南异味,想必不错。可是,食后提神,今晚岂不无法入睡?”- 芝甜甜一笑,说道:“还不至于如此严重。两位姐姐,愿否挑灯清谈?” 雾中花捞起一叶红香绿玉品尝,信口笑道:“芝妹,你的想法很雅,可是,我与仲孙姐都俗。谈什么?诗词歌赋吟风弄月,俗人岂敢奢望?兰闺清玩亦无此心情……” “我们谈谈天磊哥。”-芝心事重重地说。 恨海幽魂喟然地说:“谈什么呢?我是知道他最少的一个人。” 雾中花也幽幽地说:“倩倩在我家多年,提起往事,她有无比的感慨,不堪回首不胜唏嘘。在巫山历险之前,我知道他是个略懂技击,洵洵温文才华绝世的多情公子。之后,方知道他是个胸怀磊落艺业臻化境的男子汉,胆大心细智勇双全。可惜他用情太专,这世间,恐怕不会有令他移情的人了。” 恨海幽魂也微喟地说:“芝妹,我不知令姐是个怎样的人,但我知道,令姐当九泉含笑,但也魂牵梦萦难以心安。”- 芝困惑地问:“秀姐,你的意思……” “天磊哥这一辈子,恐怕会成为终生心灵无依的江湖浪子。”- 芝叹息道:“家姐与天磊哥相爱时,我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我只知他和蔼可亲,是个可以完全信赖的好哥哥,从未看到他温柔和煦的笑容从脸上消失。直至那一天到来,天!多可怕的一天,姐姐在书房中,吹奏……” 她说不下去了,掩面饮泣,雾中花凄然地接口道:“她用那支珍逾拱壁的凤箫,满怀心事地吹奏着那首纤丽、凄切、柔婉的高唐梦。也许,她已经知道自己已不久于人世;也许,她希望这刻骨铭心的爱情不是一场春梦。因此,她用箫声表达她心中的仿惶、痛苦、撞憬、希望与期待。终于,一曲奏完,心中一阵绞痛……”- 芝哀痛地说:“我只听到天磊哥那一声惨绝人间、惊怖疯狂的尖叫,令我永生难忘的绝望呼唤,似乎至今仍在耳畔轰鸣。之后,我震惊得麻木了,我只知道他抱着姐姐坐在那儿,一天又一夜,拒绝任何人的劝解,直到他心力交瘁姐姐才能入棺下葬。从此,他便失了踪。姐姐下葬那天,除了我,没有人看到他站在远处的山岗上,他那憔悴的神情令人心碎,我真怕他支持不住……唉!苍天何其残酷?”她在妆台内取出箫囊,抽出依然光亮的铜褐色斑竹凤箫,箫身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她抚摸着箫,凤目中泪光晶莹,咽硬着又说: “这是家姐的遗物之一,她是不该爱好有伤元气的箫啊!” 雾中花接过箫,心酸地说:“是的,元气不足的人,不适宜弄箫。哦!这种箫好像不同呢。” “是,多了一个膜孔,俗称太平箫,但不是笛,苗是横吹而且多一指孔,由于有膜孔,所以声调比尺八箫温润些。缺点是造诣不清纯,便无法控制音调至完美境界,揉音与颤音如果能控制得好,那真是美得令人无法忍受。”-芝幽幽地说。 “令姐的造诣如何?”恨海幽魂问。 “我只知道很美妙,那时我还小嘛。听爹说,姐姐的造诣已臻完美境界,但天磊哥似要技高一筹。你知道,家父是从不轻许人的。” “我知道他是个才华绝世的浊世佳公子。”恨海幽魂自言自语地说- 芝也喃喃地说:“这几年来,我长大了,虽然我不知道目下他改变得怎样了,但他昔日的音容,仍然长存在我的心目中。我不希望他为了姐姐而变成一个浪费生命的浪子,姐姐在天之灵也不希望这种结局,我想,总该有一个人来替代姐姐……” 窗外微风飒然,有落叶声传出。 恨海幽魂神色一紧,低声道:“洁如姐,会不会是彭刚回来了?” 雾中花侧耳倾听,摇头道:“不是夜行人,确是风吹落叶。彭刚到孟津去请巧手鲁班裴老前辈前来相助,按行程,如无意外耽搁,确也该到家了,希望他不至于误事。” 窗外的风声,似乎渐渐猛烈-芝大感诧异说:“怪事,这像是秋风,大热天怎会吹秋风?两位姐姐是否感到些凉意?” “也许是夏日的暴风雨吧,确是有些凉意。”恨海幽魂说。 风声益厉,银灯火焰摇摇,雾中花向花窗走去。 “得关紧窗户。” “啪!”明窗突发怪响。 雾中花一怔,伸手叫:“咦!那是什么?”雕花窗格的中间横枪上,出现一星惨绿色火光。 “是流萤吧。”-芝说。 风不知从何处透入的,房中突卷起一阵怪风,满室飞旋,呼啸有声。三位姑娘衣裙飘飘,大感诧异。 窗格上的绿火,渐渐扩大。 风声未止,银灯内的烛火突然发生变化,火焰向上拉长,拉长,光度也随之转暗,拉长之后,便变成惨绿色,最后成了一线绿芒,长有三四寸左右。 三女毛骨悚然,恨海幽瑰骇然叫:“难道是-君姑娘返家了么?” 冷气森森,室内幽暗,风小了,但似乎仍在房角旋走,发出令人心中发毛的轻啸。 这些天来,两位姑娘佩剑不离身。雾中花蓦地撤剑,沉声道:“如果真是-君姐,请现身。” 窗上的绿火,突然光芒一暗,出现一团黑雾,逐渐扩展,雾影中,有一个淡淡的人影轮廓,传出了清晰而细弱的声音:“谁是仲孙秀?” 三女已惊得浑身发僵,神智逐渐有点忧恍,恨海幽魂本能地答:“谁叫我?我是……” 长长的灯火突然复原,房内大放光明,风声已止,一切如恒,绿火不见了,黑雾也消失了。 上了闩的花窗,不知何时开启的。 雾中花首先清醒,讲然叫:“仲孙姐姐!” “咦!她呢?”-芝惊叫。 房门已上闩,不可能有人走出,唯一的出路是花窗。雾中花挺剑急趋窗台,急急地说: “大概她发现警兆,出去追寻了。关上窗,我出去看看。” 声落,一跃出窗。夜凉如水,新月将沉下西山,已经是三更末四更初了。她跃登瓦面,瓦楞下伏着的恨地无环碎然暴射而至,鬼头刀闪闪生光。 “是我,雾中花。”她急叫。 恨地无环刹住冲势,埋怨道:“老天爷!你怎么一声不吭便乱闯出来?” “你没看到仲孙姑娘出来?”她惊问。 “没有呀,鬼影俱无,只是东北角那几头老狗,叫得令人头皮发麻,真讨厌。” 可不是讨厌?东北角村边有几头狗,不住长号,其声凄厉,令人闻之头皮发炸,浑身绽起鸡皮疙瘩。据传说,狗号之家必有祸事,又说那是狗看到了鬼魂。 雾中花毛骨悚然地说:“刚才房中有妖邪鬼魂出现。” “什么?鬼?别开玩笑。”恨地无环大笑着说。 “你不信?” “我恨地无环一生中,从未见过鬼,不见当然不信。你呢?” “我已经见过了。” “你在说笑话吧?” “鬼魂在叫仲孙姑娘,我只听到仲孙姑娘含糊的声音,便迷迷糊糊起来了,醒来时不见了仲孙姑娘。” “她回房歇息了吧。” “不可能的,窗开着,我以为她出窗追踪鬼怪了。” “不要疑神疑鬼了,谁在附近出没,休想逃过在下的耳目,你何不到她房中看看?” “她本来就与-芝姑娘在房。你留神些,我到东北角去看看。” “好,回来时请发暗号,以免误会。”- 芝在房中焦急地等候,回想刚才发生的变故,愈想愈害怕,这不是传说中的鬼怪作祟么?目下恨海幽魂不在,她更是害怕,心中一急,猛想起书房中,有一部一位圣僧所赠的手抄金刚经。那年头,读书人除了经书之外也涉猎道书与佛门经典,如果仕途得意自不必说。 不然便归请于天命,退而求其次以这些经典求心之所安。同时,百姓们迷信甚深,不论佛、道、巫,皆拥有无数的善男信女,敬畏鬼神比敬畏王法更来得虔诚。萧宗慈不是个书呆子,对这些玩意颇有涉猎,家中备有金刚经,不足为奇。据传说,任何妖邪鬼怪,皆怕这部佛门至宝金刚经。 她急急到邻室书房,取来了金刚经,刚准备就灯下念读,阴风又起,灯火突又转暗,火焰向上拉长。 她吓得不住打抖,紧抱住金刚经战栗,浑身发僵,冷流从脊梁向上爬升。 绿芒重又幻化黑雾,雾中的淡淡人影叫道:“你是雾中花彭洁如么?” 她这次比上次镇静得多,也许怀中有一部金刚经,心理上已有了可以避邪降妖的念头,所以并未闻声迷失。她一咬牙,奋力将金刚经向雾影掷去。 雾影激荡,随即分而又合。 她脑中灵光一闪,付道:“爹说过:心分而生俱,凝神即忘我,我得找事情来聚敛心神。” 她能找什么?手中还有一支箫。她急忙坐下,不理会眼前的幻象,举箫就唇。 箫音一起,她神意渐敛,聚精会神奏出一曲安魂引,逐渐进入忘我境界。 阴风徐消,灯火复原。 “砰!”花窗闩断自开。 一个技发黑影,从窗外跌入房中,像个死人。 她不理会身外事,全神吹箫。 久久,雾中花飞跃而入,惊叫道:“芝妹,为何开窗……咦!这里有人。”- 芝挺身而起,叫道:“刚才鬼怪又来了,咦!” 雾中花已将地上的人翻转,讶然道:“是个女人,怎么一回事。” “是人?”-芝惊问,便将刚才用金刚经掷击鬼怪,吹安魂引聚敛心神的事一一说了。 雾中花恍然道:“是这女人弄鬼,她该死。”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脱了散发女人的双手关节,摘下对方特大的百宝囊,打开一看,哼了一声说:“是个妖巫,仲孙姐姐糟了。” 囊中有各种小刀小枪小剑,有纸人纸马,有各种法器,有盛烟雾磷火的喷器,有可发各种异声的哨笛,有藏着臭味的喷管……希奇古怪无所不包。 鬼女人还带了一根招魂幡,遗落在窗外。腰带上佩了一把匕首,那是万一幻术无功时所需的兵刃。 怪女人仍未醒来,雾中花问道:“芝妹,你吹的安魂引,是不是可催人入睡?”- 芝苦笑道:“我不知道,只知道这是一首凄凉而令人哀伤欲绝的曲子。” 雾中花用灯光照着怪女人苍白脸面说:“是了,你看,她脸上还有泪痕呢,恐怕你真把她的魂吹散了,不知何时方能醒来。” “怎么办?”-芝惶然问。 “我先把她藏起来,须防她的党羽前来行凶。”雾中花一面说,一面将怪女人捆住手脚,又道:“等她醒来时再问口供,有她做人质,仲孙姐或许有救。” “秀姐姐她……” “她失踪了。走,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到我房中安顿。”雾中花提起怪女人匆匆地说。 将俘虏藏妥,雾中花叫醒侍女,命两人熄灯相候,自己外出叫醒盛永达,与恨地无环三人严加戒备。 黎明前的阵黑光临,对面前进的屋顶,出现一个黑影,突然现身不知所自来。天色太黑,如不留神细察,几难发现。 “谁是雾中花?”黑影用沙哑的嗓音问。 首先跃上瓦面的是雾中花,冷笑道:“正是本姑娘,你是……” “你破了老身法术?” “你要与本姑娘斗法么?” “你把小徒怎样了?” “明天送官究治。你知道,官府奉有密令,捉住白莲妖孽,一律就地正法。” “你敢,你……” “本姑娘为何不敢?除非你把仲孙姑娘送回来交换,不然,你得准备替令徒收尸,当然得到北郊刑场去收,白莲妖孽从不在十字街口正法的。” “老身不是白莲会的人。” “恐怕你得向官府解释了。” 站在另一方的恨地无环怒吼道:“老妖婆,你也跑不了,宰了你。” 吼声中,火杂杂地冲上,鬼头刀一闪,啸风声似松涛,无畏地进搏。 来人是独臂巫婆,哼了一声,右手疾挥,“啪”一声拍在砍来的刀身上。 “哎呀!”恨地无环怪叫,人随刀荡,直震出丈外,几乎失足跌倒。 盛永达长鞭疾挥,夭矫如龙猛攻下盘。 雾中花也在同一瞬间发动,喝声“打”!威震江湖的铁枝素绢花破空而飞,射向老巫婆的胸口。 独臂巫婆倒飞两丈,退至檐口沉叱道:“明晚交换人质,你们小心了。” 声落,人向下一跳,无影无踪。 恨地无环握刀的手火辣辣地,摇头道:“这老妖婆好厉害的掌力,可怕。” 盛永达也苦笑道:“老妖婆的身法诡异快捷,骇人听闻,她是谁?” 雾中花吁出一口长气说:“二小姐捉住一个人,不久便可知道她们的底细了。天快亮啦!可以下去安歇了。” 俘虏整整睡了两个时辰,方悠然而醒。 内堂中,雾中花高坐堂上,盛永达一旁站,恨地无环抓小鸡似的将怪女人丢倒在堂下。 “小妖婆,你有何话说?”雾中花问。 小妖婆哼了一声道:“落在你们手中,没话可说。” “那么,你得招供!” “休想。” 恨地无环狂笑道:“你不想,我想。太爷我一辈子没接近过女人,今天可要大饱眼福。 首先,太爷要剥光你。哈哈哈!” 小妖婆大骇,尖叫道:“你敢?你……” “哈哈!即使你是皇后公主,太爷双肩载一头,天生的亡命,为何不敢?”恨地无环狂笑着说,立即动手撕衣,粗手粗脚狞恶已极。 “住手!我招。”小妖婆尖叫,屈服了。 “你早些服帖,岂不省事?”恨地无环狞笑着说。 “你们要知道什么?” “先说你的底细。”雾中花冷冷地说。 “我姓弓,名贞儿。” “那老巫婆是你的师父,她是何来路?” “独臂巫婆。” 雾中花心中一跳,说:“原来是巫婆婆,想不到老巫婆失踪多年,居然仍在世间造孽。 哼!说吧,谁叫你们来的?” “玉萧客李起风。” “难怪,意料中事。你把仲孙秀弄到何处去了?” “李起风指名要她,我用迷魂术引她交给家师了。” “今晚她要将仲孙秀带来换你,你得安静些,不然保证你有苦头吃。” 弓贞儿嘿嘿冷笑:“你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赶快逃命远走他方。家师已答应了李起风,她不会将我的死活放在心上。你们如果不及早逃生,连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你放心,咱们是不会逃走的。弓姑娘,你目下自救之道,便是告诉咱们,如何破解令师的妖术。” “我如果能破解,早已出师去闯江湖了。快打消这愚蠢的念头,那是不可能的。” “我相信你并不想死。” “那是当然,谁又不怕死?但如果非死不可,怕也难逃一死。你们小心些吧,不要管我了,反正今晚家师要用七煞逐魂大法,恐怕整个宅院谁也难逃大劫。” “好吧,咱们走着瞧。”雾中花冷冷地说。 破邪术,据说黑狗血最有效,妇女的秽物更管用。雾中花沉着地应变,派人欲竹制卿简。她却忘了,这一带根本不产竹。最后她灵机一动,把全村的猎弓都借来,特制了不少带黑狗血包的箭。再将所有的猎犬牵来,分拴在宅院四周,严阵以待。 没想到黑夜尚未光临,强敌已至。 未牌正末之间,北面通向县城的小径,出现了六个人影,距村北口已在半里内了。 六个人是一僧、一道、一俗、一个老女人、一个高不及三尺的老矮子,一个弯腰驼背的中年人,全带了各式外门兵刃,大踏步进村向萧家接近,旁若无人。 站在门外向外瞧的雾中花神色大变,向后叫:“邙山六煞来了,咱们生死存亡即可分晓。” 四人开门外出,列阵相候,雾中花主婢在中,恨地无环在右,盛永达在左,神色肃穆,脸上有悲壮的神情流露。大敌当前,他们反而不紧张了,都存了视死如归的心念,看破生死的人是无畏无惧的。 邙山六煞以和尚为首,直逼至三丈左右,方半弧形排开。和尚瞥了恨地无环一眼,将手中游方僧人用来葬理人兽暴尸的方便铲,“喳”一声植立地中,用打雷似的洪钟般的嗓音说:“你,佛爷认识你。” 恨地无环怪眼一翻,也用同样的大嗓门说:“你,太爷也记得你,所以不回避和尚。” 和尚用手指指点点地说:“你是仲孙秀;你是雾中花;你是盛永达;你是所说的使刀虬须汉子恨地无环。好,就是你们四个人,半个不少。你们是乖乖束手就缚呢,抑或是要佛爷亲手将你们埋葬掉?” 他将雾中花指为仲孙秀,将侍女指为雾中花,显然不知恨海幽魂仲孙秀已经被人掳走了。 恨地无环哈哈狂笑,举步上前说:“和尚,你太狂了,太爷要你吞回你的话。” 和尚抓起方便铲,大叫道:“佛爷慈悲你,送你归西,善哉!” 方便铲来势似奔雷,迎面递到。恨地无环向侧虎跳避招,鬼头刀出鞘,信手下拂,刀背硬架扫来的第二铲,“当”一声大震,火星直冒,刀与铲迅速地分开。 和尚似乎膂力要大些,大吼一声,“泰山压顶”兜头便拍,取得了先机,力道千钧,声势浑雄已极。 两人同样雄壮,同样威猛,同样勇敢骠悍,同样具有横练气功,因此一搭上手,便是凶猛狂野其势迫人的生死相搏。 鬼头刀“虎拒柴门”,“当”一声架住了下拍的千斤力道,化旋风突向前斜冲贴身,“腰环玉带”旋出丈外,形如疯虎。 就在错身的刹那间,和尚铲随身转,“噗”一声沉响,铲背扫在恨地无环的背心上。 恨地无环身形猛转,左手抓住了铲柄,一声虎吼,先是鬼头刀失手坠地,接着方便铲的镔铁柄拉长了半尺,柄变了形。 “砰!”恨地无环一头栽倒,口中鲜血激喷而出,在地上猛烈的挣扎,被抢到的侍女一把抱住了,嘎声叫:“我……我要拼……拼死他……他们……” 和尚也丢了铲,右肋下肝肠从裂口挤出,鲜血如泉,但浑然未觉,转身大叫:“仲孙秀你出……出来……”话未完,突然身形一晃,扭身重重的跌倒。 老道一声长啸,铁云帚罡风怒号,猛扑雾中花,像一头发狂的怒豹。 雾中花长剑斜挥,闪身避招出招如电光一闪。 老道的修为高出甚多,扭身左掌一拂,“啪”一声拍偏了长剑,云帚似的狂风,呼啸着下抽,一击便中。 四比六,邙山六煞任何一人,也比雾中花四个人高明,情势险恶万分。 勇敢骠悍的恨地无环与和尚硬拼,两败俱伤,命在须臾。 雾中花接斗老道,无如老道太过高明,她本想先用游斗术周旋,岂知老道在同伴倒地之后,凶性大发志在必得,一照面便用上平生所学,走险拍偏了刺来的长剑,云帚急抽,“刷”一声抽在雾中花的左肩胸上,一击便中。 雾中花一声惊叫,斜退丈外,洁白的罗衫,左肩胸一带全成了粉末,露出血红的肩部和左胸上端肌肤,饱满的乳房也是一片猩红,伤处出现千百条细丝裂缝,深浅不一,皮破肉开惨不忍睹。 老道一击得手,踏进说:“有人要你活,所以贫道手下留情,你认命啦!” 雾中花已失去运剑之力,但她不甘心,银牙紧咬,吃力地举剑。 盛永达狂冲而上抢救,长鞭破空挥到。 老道哼了声,云帚一拂,以软克软,立即与长鞭缠住,猛地一带,喝道:“撒手!” 盛永达被鞭带动身形,收不住势向前冲来。 老矮子鬼魅似的贴地射出,脚前头后势如劲失离弦,一声怪笑,双脚同时端在盛水达的左肋下。 “砰!”盛永达摔出丈外,倒地不起。 四个人倒了两个男的,形势危殆。 同一瞬间,老道伸手擒拿雾中花。 雾中花左手已失去活动的能力,无法使用暗器素绢花,只好咬牙递剑,猛砍伸来的巨手。 老道的手刀剑不入,掌一翻便抓住了锋利的剑身,一抖手,喝道:“你还敢撒野?” 雾中花虎口被震裂,惊叫一声,倒退五六步,脚下一虚,挫倒在地。 侍女已放下恨地无环,一声尖叫,挥剑急截,阻止老道向雾中花行凶。 “哈哈!贫道送你归阴。”老道狂笑,云帚一挥,便缠住了长剑,左手伸出了,五指如钩,抓向侍女的酥胸,下毒手了。 “要活的!”弯腰驼背的中年人说。 生死间不容发,四个人全完了。 蓦地,天宇中异啸刺耳,两根镖枪以雷霆万钧之威,凶猛地贯入老道的肩右预和右肋。 镖枪不止两根,从左右五六十步广场外的各处屋角,飞出十余柄之多,全向六煞集中。 接着弓弦狂鸣,箭雨亦同时到达。 一柄沉重的托天叉来势如电,贯入老矮子的背心。 “啊……”惨号声惊心动魄。 弯腰驼背的中年人十分机警。箭似的窜上门阶,窜入开着的院门,如飞而遁。 地下,横七竖八倒着一僧、一道、一俗、一个老矮子。邙山六煞,只走了一个弯腰驼背的中年人,那是驼煞羊化及,一个最凶暴最残忍的煞星。 侍女抱住了雾中花,发狂般哭泣着叫:“小姐!小姐!” 各处屋角奔出三四十条好汉。倚墙根坐着满胸鲜血的恨地无环惨然叫道:“老大,你……你来晚……了……”话未完,扭身跌倒。 两名大汉上前急扶,老大长叹一声道:“唐兄,你死不了,咱们带你找地方安顿,派人在此保护萧家的安全,你可以放心了。” 恨地无环吐出一口鲜血,强提精神说:“你不能将人留在萧家。” “可是……” “留在萧家,玉萧客便可找到籍口,萧家岂不完了?你知道少林罗汉堂十八高僧的事么?” “当然知道。” “那么,你们千万不可在附近逗留。” “你放心,咱们的人,额脸上并未刻有贼字,怕什么?算起来萧家对咱们仙人寨有恩,咱们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玉萧客不死,大乱不止,咱们准备埋葬了他。”老大义形于色地说,举手一挥,贼众们像潮水般退去。 有人找来了门板,抬走了恨地无环。 萧家被愁云惨雾所笼罩,一家老少惶然失措。 恨海幽魂仲孙秀被掳,已令所有的人心乱如麻。雾中花受伤不轻,气息奄奄。盛永达伤势更重,吉凶难料。恨地无环虽被仙人寨的好汉所救走,但也是生死难卜。 另一件令人耽心的事,是今晚独臂巫婆将施巫术七煞逐魂大法肆虐。 萧宗慈心神大乱,不知如何是好- 芝姑娘反而沉得住气,她镇静地治理受伤的人,煎汤熬药里里外外忙。乃叔宗祥本来精通医理,确也派上了用场。 时光飞逝,全宅老少皆随夜幕降临而紧张,一个个惊惶万分,宛如大祸临头。 天刚黑,屋四周拴着的猎犬,不住发出吠叫声。 “砰砰砰!”大院门响起叩击声。 萧福硬着头皮打开门闩,拉开一条门缝往外瞧,愣住了。一个跨刀的虬髯大汉,偕同一位背了个大木箱的花甲老人,站在外门微笑而立。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看到这位高大威猛的带刀大汉,萧福便吓愣了,连关门的力道也消失啦! 虬髯大汉抱拳行礼,微笑道:“在下彭刚,大叔也许听说过。” 萧福神魂人窍大喜道:“哎呀,原来是彭爷,请进。你再不来,那就糟了,彭姑娘她她她……” “家小姐怎么啦?” “她受了伤……” “什么?”彭刚惊疑地叫,迫不及待往里抢——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四十二章 巫去僧来 雾中花伤势不轻,服下了灵丹妙药仍不能起身。她在内房养伤,一名仆妇带着彭刚恭立在房外,隔着门帘向小姐请安。虽则-芝姑娘在内请他入室,他却不敢入内,在外请问小姐受伤的经过。 雾中花将恶斗的经过说了,最后说:“彭刚,目下全宅的人,皆倚你了。你这次到孟津,可碰上鲁老前辈?” 彭刚钢牙挫得格支支地响,恨声道:“想不到玉萧客竟是这种阴险恶毒的卑鄙小人,属下非找他不可,这狗东西可恶。巧手鲁班已经来了,目下在前厅与萧大叔话家常,小姐受伤他不便前来致候,着属下致意。” “来了多少人?” “就他老人家一个人。” “哦!今晚咱们恐怕难逃大劫,你去把情形告诉他老人家,请他老人家拿定主意,去留不可勉强。” “是,属下就与他老人家商量。”彭刚恭敬地说,立即告辞外出。 前厅,主人萧宗慈已将近来的变故说了。巧手鲁班一见彭刚出厅,便淡淡一笑道:“彭贤侄,今晚宅内的安全,由老朽负责。至于妖巫以外的人,贤侄得辛苦些,不知你能挡得住玉萧客么?” “小侄希望他来,这畜生该死。”彭刚愤怒地说。 “彭姑娘伤势如何?” “还好,内外伤虽相当严重,但已无妨。” 巧手鲁班离座而起,笑道:“那么,咱们该准备了,时辰不多,早些准备还来得及。” 全宅一阵好忙,三更初方一切停当。 雾中花的房中,分为左右二榻,左是雾中花,右是弓贞儿。 雾中花的床上,放置一只巨大的荷花缸,她半躺半坐安顿在缸内。缸口放着一只筲箕,上面再反盖上九只又大又厚的大铁锅。顶端,点了一根外表徐墨的小烛。 弓贞儿盘坐在榻上,头顶有一块磨刀石压住发髻。脖子上,绕着一圈三寸宽的桃木刨花,薄仅一分,全长三尺,匀称光滑,一看便知出自巧手名匠之手。 巧手鲁班端坐在房中央,身旁放着他的木箱,身左身右,各放了一只作木工用的三脚架,身前,一只大脸盆内盛满了墨水。身后,竖了一根木桩,桩顶的横木上,蹲着一只大雄鸡。 门窗皆虚掩着,唯一的火光,是雾中花头上锅底放置着的黑色小烛,静静地发出朦胧的光芒,显得整座绣房阴森森鬼气冲天。 巧手鲁班在闭目养神,神色平静如同老僧入定。 三更正,天井中突然刮起一阵阴风,片刻便形成一条旋风柱,把天井中的落叶刮得团团转,枯叶擦地声令人闻之毛发森立,不寒而栗。 窗门转响,一道黑气突从窗缝中透入。 小烛火焰摇摇,开始拉长,最后变成暗绿色。 只瞬眼间,青光随黑气涨大,开始绕着小烛旋转,暗绿色的小焰火焰亦随之扭动闪耀。 青光与黑气愈旋愈快,突然内聚。“嘎……”一声令人牙酸肉紧的怪声传出,火星飞溅。 覆盖在上面的第一口大锅,被青光刮掉了,除了剩下的五寸大小的锅底心之外,其余全成了碎铁屑。 三尺口径的大铁锅,只剩下五寸大小的锅底心,上面的小烛火焰一阵跳动,但竟未熄灭。 果气与青光上升,绕室旋舞,片刻即穿窗而出,小烛的火焰即恢复原状。 躲在缸内的雾中花吓出了一身冷汗,骇然道:“鲁老伯,妖巫走了么?” “不要说话,来的不是妖巫。” “是何妖物?” “妖刀。” “这……” “千万不可说话,妖刀即将去而复回,不沾血是不会退走的。来了。” 黑气裹着青光,果然穿窗复回,毫不迟疑地旋向铁锅重施故技。 先后八次进出,刮掉了八口大铁锅。 当第八口锅被毁,妖刀出窗的瞬间,巧手鲁班取出一只木杓,舀一杓墨水向第九口锅浇去。 青光第九次穿窗而入,一旋之下,突然绿光一闪,一声轻响,黑气倏散,青光跳动数次,逐渐缩小,蓦地跳落在床上,像一条突然离水暴露在阳光下的泥鳅,急剧地跳动颤抖,最后跳落在床下。 巧手鲁班取出一把大钳,突起泥鳅似的青光,冷笑一声将其投入墨水盆中,冷笑着自语道:“一盛二衰三竭,连来九次,未免太不量力了。但你不会死心的,来吧!” 窗外突传来紧急的狂风声,窗门倏开。 金芒耀目生花,同时响起一声震耳霹雳。 小烛的光焰跳动数次,居然仍未熄灭。 弓贞儿头顶的磨刀石,炸爆成一阵石屑。她泪下如雨,惨然地叫:“师父,你老人家好狠心,徒儿破你老人家的大法?天哪!” 巧手鲁班冷冷一笑道:“丫头,你已经死里逃生,今后你自由了。天打雷劈,师徒绝义,但愿你今后改邪归正,不要用巫术害人,不然将遭天谴。你出去吧。” 弓贞儿下床大拜四拜,哭泣着出房而去。 烛光转暗,窗外一声鬼啸,飘入一团鬼火,触地便化为一个小人,身形暴长,眨眼间便成了一个硕大无朋的披发鬼王,头顶及瓦,双目如碗闪着青光,可怖已极,双手箕张,向巧手鲁班作势欲攫。 巧手鲁班咯咯笑,取出木箱中的曲尺说:一我来看看,你到底有多高。” 曲尺一比量,鬼王突然矮了三尺;再一量,又矮了三尺。 “咦!你只有一寸长,怎吓得倒人?”巧手鲁班一面量,一面笑说。 三量五量,鬼王真缩小成一个寸高的小木偶。 巧手鲁班一把捉住鬼王,浸入墨水中,然后按倒在地,取出一柄钉锤,一根竹钉,将鬼王木偶钉在三脚架上,笑道:“你只有这点点道行,果真是班门弄斧。” 木偶先是扭动,针尖入木之后,流出一星血影,便寂然不动了。 巧手鲁班长身而起,脸色一变,自语道:“好妖妇,居然祭起阴煞元神,未免太毒,那就休怪老夫做绝了。” 他取出墨斗,快速地在四周打下九条线,形成一个多角形图案,把自己因在当中。准备停当,扣指疾弹,唯一的小烛倏灭,室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房外,突刮起阵阵阴风,愈刮愈紧,最后变成狂风,门窗时开时合,砰啪作响。 狂风大作,声如万马奔腾。 无数鬼火突然飘入房中,向巧手鲁班汇聚。但异象出现了,鬼火一近墨斗打出的线外围,便突然熄灭。似乎线不是划在地上,而是构成一座无形质的墙,连顶门上空也封闭住了,没有任何空隙,不但将鬼怪挡在外面,而且逐一被消灭。 最后一团鬼火消失,狂风突然更猛烈,一道青虹穿窗而入,直射巧手鲁班的天灵盖。 巧手鲁班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挡住了青虹。 青虹折向穿窗飞出,一闪即投。 片刻,黑雾蒙蒙,冷气侵骨,旋风贯窗而入,响起了铁链曳地的怪声,房中似乎有不少人拖曳着铁链绕着线圈外行走。 “啪啦!”有人被三脚架绊倒了。 巧手鲁班已不再从容,浑身绷紧不住冒冷汗。 绿光乍现,是一面发着绿光的招魂幡越窗而入,虚空向巧手鲁班招展,鬼啸声刺耳。 他取出一把三分凿子,先割破中指沾上一些鲜血,开始默诵咒语,一面用凿子虚空画符,一手按住天灵盖,凿子挥动间,招魂幡挥动渐缓。 一声霹雳,招魂幡受到催动,突然以排山倒海的声势,闪电似的拂来。 巧手鲁班向下一伏,招魂幡拂顶而过。 身后木柱上的大雄鸡,鸡头突然断落。 招魂幡出窗飞逸,风声倏止。 巧手鲁班吁出一口长气,自语道:“利害,这妖巫术道行不浅呢。她已经见血,大概不会来了,该满意了吧?” 他松了一口气,拭掉脸额上的冷歼,正想站起,突见绿虹穿窗而入,满室被映得纤毫俱现,人脸在绿光的映照下,难看已极,极感可怖,像是死人面孔。 绿虹突然涨大,先是一只细长的、乌爪似的怪手,像是从无限远的天空上伸来,就在入窗伸向巧手鲁班短短两丈空间内,这只可怖的怪手竟从碗大变成合抱粗的巨手,五指一张,竟大有丈余,迅疾地抓向巧手鲁班。 他拔出腰带上的手斧,伸脚一挑,脸盆飞起,盆中的墨水泼向巨手,猛地大吼一声,手斧破空而飞。 “啊……”惨叫声入耳,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万籁俱寂,远远地,传来五更的更鼓声。 巧手鲁班似已脱力,用五岳朝天的打坐式静静养神。 久久,他吃力地站起,摸索着燃亮火折子点上银灯。 手斧掉在窗台下,地下有一条平常大小的断臂,满手皱纹而苍白,指甲甚长,一看便知是老女人的手。 他移走劫后仅存的九个五寸大的锅底,揭开宵箕,将已昏了的雾中花扶出,叫道:“快取水来。” 房外响起脚步声,片刻,侍女捧来一碗水,惊叫:“老爷子,家……家小姐怎……怎样了?” 巧手鲁班苦笑道:“敌势太强,我不得不撤去禁制,弹熄她的本命烛,因此她昏了,不要紧。” 他接过水碗,口中念念有词,喝口水喷在雾中花的脸上。 雾中花陡然醒来,吃惊地问:“老伯,怎……怎么啦?” 他开始收拾杂物说:“还好,妖巫已受创,不足为害了。” “她人呢?”侍女惊问。 “不知道在何处,猜想可能在附近三里左右。” 待女吁出一口长气,懔然地说:“原来老爷子也会法术,谢天谢地。” 他摇头笑道:“这不是法术,而是鲁班先师遗传下来给木匠弟子的防身术,说来你们不懂,也不能说,哦!去找一碗桐油来,还要一把灯草。” 侍女匆匆走了,不久与-芝姑娘同来,取来了桐油与灯草-芝眼尖,骇然叫:“老爷子,窗外有一条手。” 巧手鲁班点头道:“不错,是巫婆的手。她的绰号叫独臂巫婆,这次该称为无臂巫婆了。” 侍女上前说:“我去把手臂埋了,放在房中怪可怕的。” 巧手鲁班伸手虚拦说:“动不得,鸡鸣以前,一沾人气便可以飞回,那就麻烦了。” “那……” “等我销了妖巫的阴煞元神,你再捡去埋了。”巧手鲁班说完,取了油碗与灯革到了三脚架前- 芝看到了三脚架上钉的木偶,惊问:“老爷子,这是什么?” 巧手鲁班以灯草沾了桐油,一根根贴在木偶身上,一面说:“据说,妖魅怕桐油,被桐油沾上便脱不了身。妖巫以七魄附在木偶上,称为阴煞元神。如果将三魄也附上,便称为本命元神。本命元神尚具灵性,只向仇家报复而已。阴煞元神不具灵性,为恶极厉,见人必噬,极为阴毒,如不将第一个阴煞困死,尔后将七个出现,因此称为七煞逐魂,法力所及处,人畜遭殃。” 他将沾油的灯草贴满了木偶,举火焚烧。 木偶突然开始扭动,隐约可听到尖厉的怪异叫号声,但如果仔细倾听,却又一无所闻。 他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不是老朽心根手辣,而是这妖巫太过阴毒,如不毁去她的阴煞元神,尔后不知她还要害死多少人。” “妖巫这就死了么?”-芝不胜惊奇地问。 “死不了,三魂仍在,仅七魄毁灭,她已成了个白痴废人;再加以唯一的手臂也断了,如不是碰上好心人收留她,大概活不了多久啦!” 他直等到木偶化为灰烬,方提了木箱说:“好了,你们清理房间,老朽要歇息了。” 雾中花在榻上颔首道:“鲁伯伯,谢谢你老人家。” 巧手鲁班呵呵大笑道:“孩子,别客气。想当年,你爷爷为了老朽的事,几乎跑遍了大半壁江山,老朽也未向你爷爷说半个谢字呢。呵呵!好好安心休养,不必记挂外面的事,知道么?” 天亮了,在屋外把守的彭刚也撤回了。这一夜中,他严加警戒目未交睫,却一无所觉,根本不知内院的香闺发生这种不可思议令人难以置信的怪事。 巧手鲁班并未就寝,立即向彭刚说:“彭贤侄,你快带人到村北附近去找妖巫。” “妖巫在何处?”彭刚问。 “大概在一里至三里之间,你只要向桃林或白杨附近去找,很可能找得到她。她的独臂已断,目下已成了行尸走肉。” “哦!那又何必去找?” “仲孙姑娘仍在她手中,这是唯一的希望。” “她不是已成了行尸走肉么?” “但她将会凭本能返回她的巢穴。找到她之后,不可惊动她,只要随着她走便可。记住,要带些水和食物,以防她长途跋涉,饿死渴死途中,那就无法拯救仲孙姑娘了。这里有我,你放心地去吧。” “好,小侄这就走。”彭刚匆匆地说。 一名仆人奔入,行礼禀道:“仙人山来了两位好汉求见,一姓周一性吴。” 巧手鲁班点头道:“请他们进来。” 彭刚粗眉紧锁,摇头道:“青天白日,他们不该来的。” 不久,两名骠形大汉匆匆入厅,为首的人行礼道:“在下周化,请见萧大爷。雾中花姑娘受伤以后,但不知谁负责萧家的安全?” 巧手鲁班请两人落座,笑道:“萧大爷昨晚劳累整夜,今早才获得歇息。老朽姓鲁,目下暂代彭姑娘。但不知两位前来有何贵干?” 周化神色不安地说:“敝当家今早接到洛阳传来的消息,金城四丑已经动身前来了,可能是冲萧大爷而来,因此命在下前来报信,请萧大爷速将老弱妇孺撤至邻村暂避,那四个凶残恶毒的老魔,动手时如不杀个痛快是不会罢手的。” 巧手鲁班一惊,问:“你是说金墉城的四丑?” “正是他们。” 彭刚神色凝重地问:“周兄,你们不是有大批弟兄在附近么?” “是的,暗中保护萧家的安全。” “你们使用标枪、长箭。” “是的。” “难道阻不住四丑?” “敝山的弟兄,都是敢杀敢拼的人,真要与四丑拼搏,不难阻止他们。可是,少林十八僧已经离开了县城,可能已经来了,敝山的弟兄不怕与少林高僧拼死,只怕连累萧大爷,通匪之嫌非同小可,因此咱们必须暂且回避。敝当家不得已,派在下前来知会一声,在少林十八僧未离开附近之前,咱们的弟兄必须远离这附近了。” “哦!这是说,咱们必须靠自己了。” “在下抱歉。”周化歉然地说。 “好,你们撤走吧,请代向贵当家致意,谢谢。”彭刚客气地说。 “萧大爷回避的事……” “在下即行准备。” “那么,在下告辞了……” 话未完,萧福惊慌地奔入,惶然叫:“大事不好,少林十八僧已包围了本宅,要进来搜擒仙人寨的人,在门外坚持要请大爷出去商谈。” 巧手鲁班大惊,脱口叫:“糟!两位出不去了。” 周化脸上也变了颜色,但仍然沉着他说:“希望他们之中,没有人认得在下的身份?鲁老前辈请设法稳住他们,在下兄弟两人立即改换仆人装束,快。” “好,你们到后面躲一躲,老朽挡他们一挡。” 巧手鲁班嘱萧宗慈兄弟至内堂暂避,不可外出,主人不出面,可从容应付,减少麻烦,进退可以自如。他偕同彭刚外出,看到门外站着两位老憎与一位脸色阴沉的中年人。 少林寺的僧人,极少在江湖走动,除了一些慕名前往礼佛的人外,很少有人见过罗汉堂十八苦行僧的庐山真面目。江湖人称他们为十八罗汉,但在少林寺中,没有人会自称罗汉的。巧手鲁班曾经到过少林,因此认识这两位有道高僧。他并不知萧家以往所发生的事故始末,所以沉得住气。 为首僧人似乎不认识巧手鲁班,首先稽首道:“老衲宏光,偕师弟宏志与惠龙城施主。 打扰打扰。” 巧手鲁班呵呵笑,回了一礼说:“大师来得不巧,萧大爷染病在身,未克迎客。如果大师有事,何妨对老朽言明?老朽姓鲁,在萧家尚可作得了三分主,但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宏光大师毫无表情地说:“鲁施主既然作得了三分主,老衲只好言明了。昨日听说尊府发生意外,仙人山的一群匪盗,竟然出现尊府,屠杀一群来自洛阳的人,不知有否其事?” “有这么一回事……” “那好,老衲此来,施主想必明白。” “这……” “请将那些匪盗强徒唤出,老衲要将他们捕送官府治罪。” 巧手鲁班睑色一变,不悦地说:“大师差矣!你这是什么话?出家人四大皆空,不沾尘俗与世无争,擒捕匪徒岂是出家人所应为?” 中年人惠龙城冷笑道:“阁下,听你的口气,像是说道理来的。” “咦!你的话委实惊人,如果世间的人都不讲道理,岂不成了禽兽世界?” 惠龙城冷哼一声,沉声道:“要讲理,那天你就应该与玉萧客讲,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咱们已抓住萧家通匪的确证,今天已不容许你们狡辩了。让开,咱们要进去搜。” “搜?搜什么?” “搜仙人山的匪徒。”宏光木无表情地说。 “大师是否太霸道了些?”巧手鲁班愤然问。 宏光老脸一红,说:“我佛慈悲,事非得已,施主海涵。” “大师真要搜?” “是的,施主恕罪。” “如果老朽拒绝……” “那就恕老衲无礼了。” 巧手鲁班尚想凭三寸不烂之舌相阻,彭刚已大力不耐,冷笑道:“和尚,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住口!”惠龙城沉叱,戟指道:“你,一脸贼相,虽则你脸上并未刻上匪字,但一看就知不是善类。哼!说不定你就是仙人山的悍匪之一。宏光大师,不要与他们多费唇舌了,闯进去,谁阻挡谁就是匪徒,先擒下他。” 巧手鲁班忍无可忍,仰天厉笑道:“惠龙城,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在洛阳,你夺魂钩惠龙城顶着前中州镖局西路镖头的招牌做幌子,为非作歹招摇撞骗,确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只有你这种人,才能与玉萧客那种假侠义之名,干无耻勾当的武林败类臭味相投。哈哈!你们这种行径,与登门抢劫的匪徒有何不同?” 宏光念了一声佛号说:“施主的话说得义正词严,可是掩不住贵宅藏匪类的事实。请让开,老衲要进去了。” 巧手鲁班当门而立,沉声道:“那么,大师必须击倒老夫,不然休想越雷池一步。大师一意孤行,少林寺恐怕难逃公道。” 宏光神色肃穆地说:“老衲此来,一肩承担一切后果。我佛慈悲,施主让路。” 声落,立掌当胸向外徐吐,迈步而进。 巧手鲁班来一记“脱饱让位”,接手化招,用卸字诀想引卸对方按来的内家掌力。 少林绝学果然不同凡响。这一掌具见功力。一般人皆误认少林是外家,出招吐气开声讲求功架。其实拳法并无内外,仅技巧不同。少林拳法由于流传甚广,源远流长,但外传的拳技,仅是一般的健体防身技艺而已,真正的绝学只限传该寺的有根基僧人,所谓伐毛洗髓术、易筋经、达摩剑术、隔山打牛百步打空的神拳,岂能算是外家功夫?少林寺往昔僧众上千,本朝对僧道诸多限制,洪武二十四年清理释道二教,各府州县只许保留古老的大寺观,僧道人数限制甚严,府不得超过四十,州三十县二十。男非年届四十,女非年届五十,不得出家。二十八年,令天下僧道赴京城考试,考试及格方发度碟,不及格者勒令还俗。凡是年未满四十的和尚,未满五十的尼姑,官府捉住这些人,不但本人遭殃,住持方文更是丢掉脑袋。这一来,少林只剩下百十名弟子,而且其中有一半以上是高龄僧人。要不是少林是天下闻名的大丛林,恐怕也只能拥有四十僧侣。幸而永乐皇帝登基,从侄儿手中夺得江山,曾获佛门弟子道衍策谋,登基之后,僧道的禁令渐松,但天下的寺观,仍不许有幼年的僧道,小和尚道士,在天下各地绝迹。 少林僧侣目下增加至三百余人。由于只能暗中收一些有根基的少年为徒,因此少林绝学渐有失传的趋势。即使在元朝僧侣最盛期,僧人上千,而真正获得少林真传的人,也为数不多。 罗汉堂十八僧,皆是年届花甲以上的所谓高僧元老,都是些坚苦卓绝面壁参修的苦行僧,也是少林绝学继往开来的关键人物。宏光这一掌,其实只用了五成劲,而且志不在伤人,意在推开巧手鲁班而已。 巧手鲁班当然知道宏光了得,怎敢大意?因此只用卸引的招术化招,不敢硬接。 劲道斜向相接,巧手鲁班突然收不住势,向右后方踉跑撞出,“砰”一声撞在门柱上,几乎摔倒。 宏光迈步而进,举步跨越两尺高的门槛。 彭刚脸色一变,喝道:“止步!和尚。” 掌出如巨斧,“吴刚伐桂”向宏光的左臂招呼,掌沉力猛,势如山崩。 宏光念了一声佛号,左掌不徐不疾地一拂。 “啪!”掌背与彭刚的掌心接触。 彭刚向右震出,右臂抬不起来了,脸色大变。 宏光一步跨过门槛,念了一声佛号。第二步尚未跟入,门外突传来洪钟似的语音:“留步,这是怎么一回事?是和尚擅闯民宅么?” 宏光一怔,退出门外转身回望。 宏志也转身闪在一旁。惠龙城转身冷冷一笑。 距阶下约三丈左右,站着一位活力充沛的英俊青年人,穿青袍,腰悬长剑,背了一个大包裹,风尘扑扑。高大、健壮、脸色如古铜。长眉入鬓,目如朗星,略带秀气的五官,潜蕴着骠悍、勇敢、冲动等等年轻人的神韵。看外表,像是个可以亲近的人。但仔细打量,却可感到他有一股异于常人的危险气息流露在外。他缓缓取包裹放下,困惑地注视着阶上的人。 彭刚大喜,欣然叫:“杜兄……” 他摇手相阻,向石阶举步。 惠龙城怪眼一翻,急抢下阶,喝道:“站住!你小子是不是仙人寨的匪徒?” 他止步,冷冷地打量对方浑身上下,紧抿着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嘲世者的微笑,问道: “你看我像一个匪徒么?” “我在问你。” “你凭什么问我?” “你……” “哦!你是公人?唔!不像。不过,你这神气活现的态度,确也有一点公人味。” 彭刚叫道:“他是前中州镖局的镖头夺魂钩惠龙城,被玉萧客收买前来萧家搜寻-芝姑娘的。” 他剑眉一挑,不屑地说:“原来是过了气的惠镖头,失敬失敬。” “你小子语中带刺,通名号。” “你给我滚!”他挥手叫。 惠龙城大概一辈子没受过这种恶气,登时气冲牛斗,七窍生烟,狂妄地一耳光抽出。 他更快,右手一抄,闪电似的扣住了惠龙城的脉门,扭身借力一扔,骂道:“混帐东西!” 惠龙城向前冲,双脚离地,直冲出两丈外,“砰”一声跌了个狗吃屎,一鼻子灰,仍向前滑了三四尺。一声怒叫,爬起伸手拔腰间的护手钩。 “不要动兵刃,老兄。”他冷冷地叫。 惠龙城昏了头,拔钩冲进。 他冷冷一岁,屹立如山冷冷地说:“老兄,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你拔兵刃,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他冷静的神情,令羞怒交加的惠龙城凶焰尽消,在八尺外止步,机伶伶打一冷战,心中发虚,进退两难,赶忙向阶上的两个和尚,投过求援的目光。 宏光宏志缓步下阶,宏光神色肃穆地说:“施主好高明的擒拿接引术。” 他打量着两个老和尚,眼神中涌起重重疑云,摇摇头,惑然道:“当然没有贵山门的搞龙手高明,在下这两手鬼画符,算不了第一流的。在下认识你,你是少林罗汉堂的首席长老宏光大师,不错吧?” “施主好眼力,正是老衲宏光。请问施主贵姓大名,可否见告?” “在下杜弘,武林后学,江湖末流,大师当然不会听说过我这号人物。” 宏光一怔,讶然道:“施主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银汉孤星?” 杜弘淡淡一笑,盯着不远处左面屋角踱出的另一名老僧说:“匪号有污尊耳,不敢当大名鼎鼎四字。哦!是不是贵寺来了不少人?” “敝寺罗汉堂十八僧侣全来了。” “哦!来替玉萧客搜一位姑娘?大师很少在江湖走动,大概还不知道玉萧客是个好色如命的人吧?” “施主言重了。老衲不管玉萧客的为人,只知奉敞方丈之命,前来协助他捉拿仙人山的匪徒。” “哈哈哈哈……”杜弘仰天狂笑不已——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四十三章 积重难返 杜弘这一阵狂笑,笑得确也有点大不敬。宏光大师却心平气和,平静地问:“请问施主有何可笑?” 杜弘神色一正,一字一吐地说:“萧大人在外为官多年,为官清正,爱民如子,两任县令,两袖清风,告老还乡之前,从未返回故乡。没料到辞官返乡短短三二十日,居然有人登门搜寻匪徒,而且登门的人,赫然是少林寺的有道高僧。我的天!我不该笑,我该哭,可是我哭不出来。” “施主……” 他愤然挥手,怒声道:“好吧,你们搜,如果搜不出来,咱们公私两途彻底解决。” “施主请勿冲动……” “我不冲动,我现在正心平气和和你说话。如果你搜不出匪徒来,在下即请萧老伯至府城禀官。少林属河南府辉县,方便得很。出家人明火执仗登门抢劫告老的知县,你少林寺那十余名僧侣吃不消得兜着走。论私,在下传信天下江湖朋友,说你少林十八罗汉青天白日登门抢劫告老的清官,替一个臭名四播的淫贼搜寻闺女。你不要认为少林寺是武林的泰山北斗,须知公道自在人心。要建立声誉,得花无穷的心力;要砸招牌,却容易得很。” 巧手鲁班也大叫道:“昨日玉萧客唆使邙山六煞前来强掳二小姐,前晚独臂巫婆用妖术掳走了仲孙姑娘。六煞凶残恶毒,彭姑娘与盛永达身受重伤,目下奄奄待毙,呼天不应唤地无门,而少林僧人却趁火打劫,天道何在?咱们让开,让他们进来搜。” 杜弘大惊,变色叫:“这些事是真是假?” 巧手鲁班仰天长叹,惨然道:“老弟台,你自己进去看。昨晚如不是老朽及时赶来,及时破解老妖巫的七煞逐魂大法,今天萧家恐怕已没有半个活人了。” 杜弘气涌如山,咬牙道:“宏光大师,你们请进去吧。” 宏光一脸尴尬,转向气色灰败的惠龙城说:“惠施主,是你说匪徒藏在萧宅内,坚持要老衲前来搜捕的,可是,依老衲看来,宅内不像有匪徒。老衲一时愚昧,几乎闯下大祸。这样吧,老衲在外面把守,施主请进去搜查。如果有匪徒在内,老衲便带人入内协助。如果没有匪徒,那么,一切后果由施主自行负责。” 接着,向杜弘稽首道:“杜施主,请恕老衲昏庸,老衲也是不得已,尚请施主恕罪。” 杜弘确也不愿开罪少林僧人,忍下一口气说:“大师客气了。希望大师日后行事慎重些,贵寺清高的声誉,举世同钦,一步之错,必将有玷贵寺的清名,不可不慎。现在,咱们看这位姓惠的朋友如何交待了。” 惠龙城像只斗败了的公鸡,惨兮兮地说:“这……这不关我的事,是……是……是玉萧客要……要在下留意的,在……在下曾……曾经发现萧家有来历不明的人进……进出,而昨……昨天邙山六煞被……被仙人山贼击杀也……也是实情,唯一生还的驼煞羊化及,说……说出了当……当时的详情,因……因此……” “因此你冒失地来了,想抢少林寺下水?那么,你确是与邙山六煞勾结了。”杜弘冷冰冰地问。 “不!不!在下不……不认识邙山六煞……” “但你说驼煞将详情告诉你了。凭你这块料,还不配与邙山六煞提鞋,他怎会将详情告诉你?” “这……这是玉萧客说的。” “玉萧客自下在何处?” “在下不……不知道。” “真的?” “如果在下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惠龙城竟然罚起誓来。 “好,就算你说的是真话,你可以进多搜了,阁下,搜不出咱们再说,你请吧。” 惠龙城打一冷战,向后退,泄气地说:“在……在下去传……传出信息,要……要玉萧客自己前来好了,我……我可不愿替他挡灾。” 声落,扭头如飞而遁。 宏光摇头苦笑,讪讪地向杜弘一再致歉,方带了同伴惭然撤走。 一场风波被杜弘轻易地平息掉,彭刚暗叫侥幸。屋内有两名匪徒,如果被惠龙城看破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杜弘送走了众僧,拾起包裹急急登阶,急问:“彭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唉!说来话长……” 门内抢出-芝姑娘,泪眼盈盈地颤声叫:“天磊哥……” 她忘形地投入杜弘的怀中,又笑又叫。 杜弘抱住她的双肩,心中一酸,喃喃地说:“芝妹,不要哭,不要哭啊!你……你长大了,真不敢相信是你,进去吧,伯父他老人家可好……” 门内站着老眼模糊的萧宗慈,沙哑地叫:“贤侄,是你么?真是你……谢谢天!天可怜见。” 杜弘急抢而前,长揖到地。 萧宗慈一把挽住了他,急急地说:“贤侄,进去细叙。” 尚在门外的巧手鲁班惊叫道:“金城四丑来了,这将是咱们的生死关头。” 金城即金墉城废墟,以北一带山岭,皆是邙山的东支,这一带也有不少古帝王的陵墓,满山松柏,草木葱笼;帝王的陵墓气象恢宏,散落的无主荒坟在后山一带,断碑残喝隐没在荒草荆棘中,无复辨认。这里,就是金城四丑的隐身窟。 西面六十余里的北邙山,却是邙山六煞的巢穴。六煞是魔道中凶名昭著的人物,独来独往横行大河两岸。四丑则统率大河两岸的黑道好汉,坐地分赃无恶不作。总之,都是些不受欢迎的人物,神弃鬼厌的怪物魔头。这十个无法无天血腥满手的江湖盗贼盘据在河南府,白道群雄恨之入骨,但却无可奈何,前来问罪的人保证有来无去。 杜弘久走江湖,对这些魔头并不陌生,以往并无过节,事不关已不劳心,彼此从未碰头。 他转身回头,十余名黑衣人已经入村,浩浩荡荡的朝着广场走来。领先的四个人长相委实令人不敢领教,丑得名不虚传。一个是三首牛魔田仲;头角特高,像是长出一双短角。左额近鬓处,长出一只鸡卵大的青色肉瘤。颈下生了个碗大的所谓疤颈,歪在一旁;甲状腺肿有碗大,真不好受。 第二位是半面人荣兴;左边脸肌肉萎缩麻痹,无神的左眼斜吊着,鼻孔下拉,左嘴角下吊。第三位食尸鬼车高;鼻头缺无,只剩下两个吓人的暗红色大孔,上唇裂开向上缩,露出黄灰色狼牙似的一排尖齿。第四位是位老太婆,阴阳阎婆莫大嫂;右脸长了一块手拿大的青黑色胎记,上面长满了青灰色的怪毛,一双三角眼厉光闪闪,鹰勾鼻特大特尖,瘪嘴缺牙,从侧面看,像一头马而不像人。 其他八个中年人,全是洛阳附近的有名恶棍,挟刀带剑威风凛凛,神气万分。十二个人大踏步而来,目中无人声势汹汹。 杜弘剑眉深铁,向萧宗慈说:“萧伯父,你们进去。” 他迈步出门,向巧手鲁班抱拳施礼道:“晚辈杜弘,还未清教前辈高名上姓呢,失礼失礼。” “老朽的匪号是巧手鲁班……” “原来是鲁老前辈,失敬失敬。金城四丑的艺业,其实并不如传说中那么高明,只是长相狞恶,对手首先便被吓得有点心虚,气为之夺,所以吃了大亏。老前辈与半面人单打独斗,必可占八成胜算。” “老朽愿试试。”巧手鲁班胆气一壮,镇定地说。 杜弘转向彭刚笑道:“那八个恶棍不成气候,彭兄,交给你啦!” “我要斗斗四丑。”彭刚拍拍胸膛说。 雾中花的侍女握剑闪出,微笑道:“杜爷,恶棍们交给小婢打发。” 杜弘呵呵笑道:“你们谁也不必争,咱们须避免他们围殴。他们如不一哄而上,诸位大可袖手旁观。他们到了,咱们下去吧,不能让他们失望。” 四人下阶,缓步向前迎去。 双方在广场中心相遇,三首牛魔田仲怪眼一翻,抬手示意同伴止步,用老公鸭嗓子喝道:“那小女人,是不是恨海幽魂?还有个什么雾中花,快唤她出来。” 杜弘呵呵笑,背着手说:“这些人怎么这样没出息?一个个指名要见姑娘们,这算什么?难道只能在女人面前逞英雄?” 三首牛魔大怒,吼道:“住嘴!贼王八!你是什么人?” “你问我是什么人?”杜弘怪腔怪调地问。 “你聋了不成?” “不必问了,你们想怎样?” “老夫要将三个女人带走。” “三个女人?” “恨海幽魂、雾中花、萧-芝……” “没有我?” “你?有,但只要你的头。” “要我的头?好,你拿去吧。”杜弘拍拍脑袋,笑嘻嘻地又说:“我的头不值半文钱,但只怕你拿不动。” 三首牛魔哼了一声,大叫道:“上去两个人,把他的头摘下来带走。” 抢出两名中年大汉说:“属下遵命。” 声落人到,同时上扑,四条铁臂分左右冲进,真想要赤手空拳摘脑袋呢。 杜弘扭头向侍女示意道:“姑娘,交给你啦!” 他身形疾退,两大汉双双扑空,恰好让侍女从右侧欺近,莲足疾飞,套了钢尖的小蛮靴十分可怕,挨了一脚不死也伤。 快,“噗”一声响,右面的大汉胯骨挨了沉重一击,立即肉裂骨开,一声厉叫,摔倒丈外。 左面的大汉吃了一惊,火速拔刀。 仍然慢了一步,侍女飞抢而入,莲足再起,结结实实给了大汉一记窝心脚。 这瞬间,食尸鬼已看出不妙,猛地虎跳而上,沉重的狼牙棒势似奔雷,拦腰急扫并大吼道:“贱妇该死……” 杜弘比任何人都快,出其不意斜冲而出,但见青影一闪即至,挫腰射到伸腿便扫,好快好猛的扫堂腿。 “噗”扫中食尸鬼的右小腿,有骨折声传出。 侍女恰好飞跃而退,而挨了窝心脚的大汉尚未倒下。 “砰!”食尸鬼倒了。 狼牙棒失手而飞,“卟”一声击中挨了窝心脚大汉的小腹,捧上的狼牙,最少也有二十枚深陷入内腑,每枚狼牙长有寸半,血肉之躯怎禁受得起?大汉连棒倒摔出丈外,活不成了。 “哎唷!”食尸鬼躺在地上,抱着断脚惨叫。 “你怎么打死了自己人?”杜弘笑嘻嘻地问。 变化太快,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半面人与食尸鬼交情最深厚,一声怒啸,拔出皮护腰中插着的五把飞刀,向杜弘飞掷。 相距约两丈,正是飞刀威力最猛的距离。 第一把飞刀光临,第二把飞刀接踵而至,第三把亦以两尺之差,衔尾袭到。 五把飞刀声息全无,一近杜弘便失了踪。 不但半面人惊得脸无人色,其他的人也惊呆了。 杜弘的右手伸出,掌心叠放着五把飞刀,摇头道:“大名鼎鼎的半面人,飞刀绝技据说世无其匹,闻名不如见面,差劲透了。老兄,你知道缺点所在么?” 半面人惊魂初定,骇然道:“你……你会妖术障眼法?” 杜弘呵呵大笑道:“怎么?你以为在下是变戏法的?你这种尺长的大型飞刀,除了偷袭并无用处,这是缺点之一。最大的缺点,是你根本摸不清对方的意向,只知连续挨次发出,自左至右轮次发射,如果对方不向右闪,你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五把飞刀?” 半面人又拔出最后的五把飞刀,怒叫道:“老夫不信邪,打!” 杜弘屹立如山,手一扬,第一把飞刀跳出掌心,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 “叮叮叮叮叮!”清响震耳。 半面人发来的五把飞刀,皆在杜弘面前三尺左右,被杜弘抛出的五把飞刀击落,坠落原地竟未四处震散。 巧手鲁班一跳而出,笑道:“老夫也感到技痒,我来回敬他一斧。” 他的手斧举起了,老眼中神光暴射。 半面人也拔出狭锋刀,拉开门户徐徐向左绕走。 巧手鲁班身形一动,踏出一步,作势掷斧。 半面人向有一闪,狭锋刀一振准备接斧,上当了。 “叱!”巧手鲁班沉叱,斧挥出了,闪电似的破空而飞,向两丈外的半面人飞去。 半面人已来不及闪避,斧一闪即至,“喳”一声劈入胸膛正中,凶猛的力道将半面人震倒。 杜弘挥手道:“你们走吧,去叫王萧客来。” 三首牛魔拔剑踱出,咬牙道:“你阁下是为首的人,老夫如不领教你几招绝活,岂不白跑一趟了?” 杜弘举步迎出,沉静地说:“你们该向玉萧客讨公道的,他不该唆使你们前来送死。在下不知你们得了他多少好处,只知他是白道中人,你们却是黑道一方之霸,他为何要你们替他卖命?除非……” 三首牛魔突然扑上,出其不意下毒手,拍发“乱洒星罗”,剑化寒星射到,速度之快无与伦比,志在必得形如疯狂,剑气进发,可知已用上了内力御剑。 彭刚一声惊叫,拔刀扑出抢救。杜弘尚未撤剑,毫无防备岂不遭殃? 巧手鲁班手快,一把拉住低叫:“不可鲁莽……” 话未完,突变已生。杜弘身形半转,剑已神奇地出鞘,恰好在对方的锋尖抵达胸口的前一刹那。 “铮!”恰好震偏三首牛魔刺来的长剑。 三首牛魔已算定突击必可得手,心理上并无应变准备,剑尖被震偏,已无法收招闪避了。 杜弘的剑尖顺势一拂,即斜退八尺,身形似乎一晃。 三首牛魔侧跳八尺,再次上扑,冲进两步,突觉真气一窒,颈下痒痒地,伸左手一摸,摸了一手血。 疱颈已被割开,裂开了一大半。 “天!”三首牛魔狂叫。摇摇欲倒。 这瞬间,人影急闪,传出一声惨叫与一声沉叱。 原来在杜弘飘退的瞬间,阴阳阎婆走了眼,以为他被三首中魔的奇袭所迫退,正好验便宜,乘机悄然扑出打出了一枚夺命于母梭。 夺命子母梭尚未接近杜弘,杜弘的孤星镖已在沉叱声中,射入阴阳间婆的眉心。 孤星缥是一枚制钱,飞出时极难看清,从正面只可看到淡淡的五六分钱影,甚至连钱影也难看到。发射暗器,速度决定一切,而且孤星镖是弹出的,防不胜防,相距仅丈余,即使看到手势也无法闪避了。 整枚孤星镖嵌入眉心,阴阳阎婆脑袋一仰,冲势倏止,伸手一擦额头,惨叫一声摇摇欲倒。 抢出两名大汉,扶住了阴阳阎婆。一人板开她的手惶然叫:“金钱镖!” 另一人指力甚佳,伸食拇指扣住仅露出一线钱进的孤星镖运劲猛地拔出,钱仅沾了些少血迹,一眼便看出了钱上的星形图记,变色叫:“孤星镖!” 杜弘一闪即至,伸手说:“劳驾,物归原主。” 大汉怎敢拒绝,失魂般将镖递过。 “你们走吧,咱们不在此地打人命官司。”杜弘收了孤星镖说。 三首牛魔也被人扶住了,嗄声叫:“我……我的颈……” 巧手鲁班刚取回自己的手斧,笑道:“你那疱颈本来就是累赘,早些割掉岂不轻松?” 三首牛魔大叫一声,昏厥了。 那年头,疱颈哪能割?死定了。 金城四丑死了三个,最幸运的食尸鬼也断了右脚。八名大汉死了一个,另一人重伤。剩下的六个人,救死扶伤狼狈而遁。 目送恶棍们去远,巧手鲁班苦笑道:“杜老弟,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咱们全完了。” 杜弘笑道:“如果真要硬拼,咱们妥善处理来不易。晚辈知道他们利害,因此取巧走险,总算除去了这几个魔头。” 彭刚长叹一声道:“家小姐上次在巫山,说你如何机警高明,在下并不相信,今天总算心服口服了。刚才三首牛魔卑鄙地突袭,可把我惊出一身冷汗。” 杜弘也吁出一口长气说:“这叫走险,在下挖了坟坑等他在里跳,故意不拔剑,其实卡簧早就压下了,算定老魔会乘机突袭,果然被我料中。至于阴阳阎婆,也是我诱她偷袭的,不然为何飘退时偏向她那一方?” 巧手鲁班笑道:“老弟,你好可怕,难怪近年来名震天下。” “对付这些穷凶恶极的人,晚辈确是毒了些。”杜弘讪讪地说。 彭刚笑道:“大概是为了仲孙姑娘的缘故吧?” 杜弘虎目生光,彭刚的话,确是说中了他的心意。仲孙秀遣萧孝至安庆找他,安庆店中的朋友要萧孝到芜湖去找,他昼夜兼程赶来,急如星火,初来乍到,仲孙秀被掳与雾中花受伤的凶讯,令他涌起无穷杀机。表面上,他有说有笑神态从容,内心中却很极怒极,搏杀四丑,仍未能消去他心中怨毒之火。 巧手鲁班一惊,说:“贤连,你还不快去找妖巫?” 杜弘正想问,阶上已出现了-芝父女的身影- 芝惊容未退,叫道:“天磊哥,彭姐姐要见你。” 他向大门走,说:“我的包裹内带了不少伤药,也许用得着。” 他先至内堂向萧伯母请安。萧夫人看到了他,不胜啼嘘,无限伤感- 芝领他到了雾中花的病榻前。雾中花上身裹了伤巾,气色甚差,拥衾而坐,欣然地叫:“杜兄,谢谢天,你总算赶来了。” 他含笑上前,拖只锦墩坐在床沿,将一个革囊放在床头的矮几上,笑道:“彭姑娘,我还得谢谢你呢,伤势怎样了?” “挨了老道一云帚,真不好受。萧二爷的医道没话说,可惜他是习歧黄,对内伤也许不差,但对这种被内力震伤的内外伤,到底要感到棘手。不过,还好。哦!杜兄,听说你在安庆落叶生根了,是真是假?” “并非是落叶,只不过替朋友开办几家店号与栈房,为他人作嫁,至于我自己,还没想到要安定下来呢。” “怎不派人用书信告诉我一声?开店号栈房,好事嘛。”雾中花似笑非笑地说。 “咦!上月我请人送书信至君山尊府,难道你没接到?”他讶然问,又加上一句:“送书信的朋友是可靠的……” 雾中花叹息一声说:“我不在家,到山西陕西去找你了。 “哦!找找?有事么?” “断肠庵那该死的老丑尼,毁去庵堂逃掉了,我想你的朋友多,也许可拜托你打听打听,所以去找你,没料到天各一方错过了” 他沉吟良久,苦笑道:“这件事,我愿为你尽力。不过,丑尼姑这一走,恐怕不会到有人烟的地方藏匿,必定仍带着她师姐的人头,遁至人迹罕见处藏起来,那就无法找到她了。” “我也知道困难,可是,谭爷爷希望能全力找到她。”雾中花叹息着说。 杜弘摇摇头,说:“我会尽力而为,但我希望你能劝解谭老前辈。三十年岁月漫漫,这桩仇恨也应该淡忘了。你我交浅言深,休怪我多话,老尼姑有权这样做,虽则她做得残忍了些,她失去了爱人,复被毁容,毁了她一生幸福,也够惨的。” “哦!这是她师姐的错哪!” 杜弘仍在摇头,说:“谭人凤也有错,至少,他不该与带发修行的尼姑厮混,那是罪过的。再说,他不该始乱终弃,是么?” “这……” “哦!你知道仲孙秀的事么?” “不知道,你是说……” “玉萧客遗弃了她,她才成为江湖上可怜的恨海幽魂。人怕伤心,树怕剥皮;她有理由这样做。她的遭遇虽不比老尼姑惨,但也相信不远了,只不过她机缘巧合,幸运地逃过重重劫难而已。女孩子对这种事极为忌讳,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其中苦衷。” 雾中花在发怔,久久,长叹一声道:“我明白了。我想,我会将这种情形禀告谭爷爷的。” “也许,老尼姑会受到报应,她不该残杀不知底细接近她居所的人,总有一天会有人找她报复,但这个人不应该是谭老前辈。咱们不谈这些事了,我答应如果得到老尼姑的消息,便派人至尊府报讯。哦!我能看你的伤势么?” “这……” “这样好了,我把药留下,内服是七宝清虚散,外敷是白懒膏,保证你可以不留痕迹,-芝妹可以帮助你。” 雾中花吃了一惊,惊喜地问:“老天,你从何处得来药魔钟泰的这两种神药?” 他笑笑,一面取出革囊的药,一面说:“药魔目下在颐性园养老,他采药跌断了脊骨,上了年纪的人,三昼夜忍饥耐寒待救,最后碰上一个猎人救了他,但已错过了救治的机会。 他一生救了不少人,最后他的神药仍未能救得了他自己,成了个废人,这真是一大讽刺,老天爷专会找好人穷开心。” “哦!颐性园在何处?” “这……在安庆,那儿有一处专门收容残废武林人的地方,有几位好心肠的女孩子照顾他们。哦!我该去看看盛永达。他也受伤不轻。你好好休养。”他含笑离座,又向-芝笑道:“-芝妹,你好好照料彭姑娘,我还得到外面看看。” 近午时分,彭刚忧形于色地返回,向在前厅商量救恨海幽魂的杜弘与巧手鲁班说,独臂巫婆的尸身,在三里外的一条山沟内发现,死因并非为了断臂,而是失足落水溺死的,显然落水前已经神智不清了。 杜弘心中大急,老巫婆一死,救恨海幽魂的唯一线索已断,怎不令人心焦?他向巧手鲁班说:“鲁老前辈,弓贞儿走前,曾说出老妖巫的隐居处么,是否另有线索?” 巧手鲁班拍着脑袋说:“这件事老朽做得真窝囊,并未问出口供,一是为了布置破解妖术的事太忙,二是怕她万一反助老妖巫,因此救了她之后,匆匆打发她走了,后悔也来不及啦。” 杜弘沉思片刻,说:“我去找她,这是唯一的线索。” 巧手鲁班苦笑道:“老弟,你一走不要紧,再来几个比六煞四丑更高明的人,老朽怎能对付得了?” 他淡淡一笑,颇为自信地说:“不会有人再来了,来了也讨不了好。” “你是说……” “彭兄,你可以找得到混世魔王的人么?”他转向彭刚问。 “没问题,他们有人派在村中潜伏。”彭刚答。 “去找他们来谈谈。” “可是……” “我去请走在唐聚逗留的十八罗汉,仙人山的好汉便可在附近保护了,有他们在,妖魔鬼怪决难如意。” 彭刚拍拍胸膛说:“只要十八罗汉一走,我敢保证混世魔王将不负所望,他们都是些讲义气的好汉,误不了事。” “好,我这就走,彭兄最好先跟我跑一趟唐聚。” 他先到唐聚,找到了宏光大师,力劝宏光大师到县城等候,反正玉萧客不在,犯不着白等,对付玉萧客这种江湖败类,用不着太讲道义。 宏光大师并不糊涂,出了个主意,干脆到仙人寨去等候,等玉萧客至仙人寨会合,反正此行是为了仙人山的山贼,到仙人山名正言顺,来回走动,玉萧客也不易找到他们。 杜弘大喜过望,先打发彭刚回去通消息,再和宏光商量应付玉萧客的主意以拖延时间,让混世魔王的人有所准备。 直送十八罗汉南行上路,他才扑奔县城,四处一打听,果然探出今早有位姑娘在食店进食,买了些干粮,徒步向洛阳走了,已经走了快三个时辰啦!从那位姑娘的相貌与穿竟打扮猜测,断定是弓贞儿。 他买了一匹坐骑,立即上路追赶。 这期间,玉萧客在洛阳南关会合了刘纪,向独臂巫婆的秘窟赶。 两人一面走一面商量,玉萧客喜形于色地说:“如果我所料不差,萧家目下该已家破人亡了。” 刘纪本来就不赞成玉萧客找黑道邪魔出面的恶毒手段,但却无力反对,叹口气说:“但愿如此,可是对咱们捕杀飞天夜叉与混世魔王的事并无神益。” 玉萧客冷笑道:“那些恶贼已闻风远避了,早晚他们要落网的。目下最主要的是,是把萧家闹个家破人亡。” “李兄,你这么恨萧家?” “哼!为何不该恨萧家?如果不是他窝藏仙人山贼,我怎会中了美人计?” “这不是原因吧?李兄。”刘纪悻悻地问。 玉萧客脸一红,说:“你不相信也就算了。” “那恨海幽魂又是怎么一回事?” “别提她。”玉萧客不耐地说。 “你怎么见了她就跑?”刘纪不甘心地追问。 玉萧客脸色一沉,不悦地说:“我已说过不要提她,你听不懂是不是?” 刘纪怕定了他,苦笑道:“好吧,不说就不说。你又去找巫婆,有何用意?” “我要她把萧家的闺女与雾中花弄来,算算她也该回来了。老巫婆巫术高明,我算定她必能得手,弄三两个闺女,在她来说,可说不费吹灰之力。”玉萧客眉飞色舞地说。 “你呀,最大的毛病是见不得女人。总有一天,你会栽在女人手中的。”刘纪提出警告。 玉萧客感到不是滋昧,哼了一声道:“人活在世间,男为女女为男,天经地义。男人如果不为女人,活着有何意思?你俗,你不懂,算了吧。告诉你,我玉萧客寡人有疾,永不会放弃美丽的女人,也永不会栽在女人手中。” “话不要说得太满……” “少废话,快走吧。” 两人脚下一紧,不久便远离城郊。小径穿过一座树林,刚进入林绿,前面人影一闪。 “谁?”玉萧客沉喝。 树后踱出驼煞羊化及,拦住去路厉声道:“姓李的,你该死。” 玉萧客脸色一变,戒备地问:“咦!羊兄,你怎么啦?” “混帐东西!你要咱们去捉恨海幽魂与雾中花,却没说仙人山的混世魔王一群悍匪在萧家藏匿,断送了咱们北邙六煞,你得还我公道。” “羊兄,你的话在下不明白……” “住口!你不明白?混帐!咱们六煞只剩下我羊化及一个人,你这驱虎吞狼的恶毒诡计成功了,你……” “老天!在下怎知萧家窝藏有仙人山贼?我敢发誓,决不知道这件事。” “哼!你不知道?那你为何不一同前往?” “在下有事不克分身……” 驼煞大吼一声,拔剑欺身,厉声道:“你根本不是个东西,非拼死你不可。” 玉萧客伸手乱摇,神色肃穆地说:“羊兄,先别激动好不好,在下确是有事不克分身,目下正要去找前冷魂谷谷主独臂巫婆。商量至周山灵王陵掘宝,那儿发现了一座封闭了的古墓,看到了里面的无数奇珍异宝。但又发现有妖魅在内守护,迷死了在下三位朋友,不得其门而入,因此前来请巫婆前往施术降妖。咱们都是小有交情的朋友,六煞不幸死了五煞,在下同样感到难过,你以为在下是没有心肝的人么?” “哼!你又在花言巧语骗人了。”驼煞怒叫,但已不再坚持。 “在下如果骗你,死了要上刀山下油锅。这样吧,在下去找到巫婆之后,由我这位朋友带巫婆前往周山除妖取宝,在下则与你至蒿县萧家,替你们报仇,如何?羊兄,请相信在下的诚意。” “要老夫相信你的话不难,你得把独臂巫婆一同邀去,当然你这位朋友也不例外。”驼煞让步地说。 “这……但不知巫婆肯是不肯……” “哼!你根本就在耍花招,洛阳地界没有独臂巫婆,周山附近也没有宝掘。” “只有一个办法可证明在下不是说谎耍花招。”玉萧客冷冷地说。 “什么办法?”驼煞也冷冷地问。 “咱们一同去找巫婆,一同去取宝。” “好,一言为定。”驼煞大声说。 “好,一言为定,走。”玉萧客泰然自若地说。 “有多远?” “还有十余里。” “那就赶两步。”驼煞催促上路。 玉萧客领先便走,淡淡一笑道:“羊兄,取宝才是你的真意,是么?” “当然是原因之一。你玉萧客性好渔色,挥金如土,如果没有横财。你哪来的金银挥霍?所以你如果说发现了宝藏,大概有六七分真实可信。” “你想分一份?” “你不愿意?” “分你一成。” “笑话,四人均分。” “羊兄,你不能太贪心,你知道巫婆去多少人?她还有一名门人,一名仆妇呢。” “咱们邙山六煞,却有六个人。” “羊兄,他们已经不幸死了。依在下估计,那批珍宝约值三四百万两银子,能分一成,也有三四十万两,你应该满足了。” “你再讨价还价,那就三五均分,周山该算是邙山的势力范围,在咱们家门口挖宝,三五均分要求也不算过份。”驼煞恶狠狠地说,怪眼中涌起贪婪的光芒。 邙山一带,有无数帝王的古陵,也有不少公侯将相大户巨室的坟墓,传说其中不知藏了多少珍宝。但那些古陵墓皆由官府派人管理,绵延百余里的苍松翠柏,也有专人看管,严禁挖掘与盗伐。但那些贪婪的亡命之徒,仍敢冒死偷挖,确也有不少古代的奇珍异宝流至天下各地,引起更多人的凯觎。因此,驼煞一听周山发现了宝窟,居然深信不疑。 玉萧客不住摇头,苦笑道:“羊兄,人要活,得吃东西,但吃多了,会胀死的。好吧,依你,咱们四人均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三四百万两金银,不知要害死多少贪心鬼呢! 你……” 话未完,手中玉萧悄然向后飞射。 刘纪走在他后面,相距约两步。驼煞紧跟着刘纪,相距也在两三步之间。他虽未转首,但却像是脑后长了眼睛,王萧以奇速掠过刘纪的右肋,资准地射入毫无防备的驼煞右胸下方,计算之精,令人大叹观止。 驼煞身形一顿,猛地厉叫一声,向前猛扑,“噗”一声一掌拍在刘纪的背心上。 “嗯……”刘纪惨叫,向前一扑。 两人跌成一团,玉萧客回头反扑,一脚踢在驼煞的脑袋上,急忙拖起刘纪叫:“刘兄! 刘兄……” 刘纪口中鲜血狂流,抽搐着叫:“你……你好……好狠……” 话未完,脑袋一歪,呜呼哀哉。 玉萧客放下尸体,拔出驼煞胸内的玉萧,说:“刘兄,别怪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明知我编出宝窟的谎言来骗驼煞,便该知道我的用心,你为何不早些提防?这该怨你自己了。” 他找到一个土窟,把两具尸体往里埋,草草掘土掩好洞口,拍拍手若无其事地上道。 一阵急赶,距巫婆的草屋约两里地,看到前面有两位村妇,缓缓前行,仅可看到背影。 他一怔,欣然自语:“前面的老村妇是巫婆的仆妇,后面是仲孙秀,妙!”——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四十四章 妖巫毒室 玉萧客以诡计暗杀了驼煞,把朋友刘纪的命也赔上,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够狠够毒令人寒心。 看到仆妇领着仲孙秀在前面缓缓前行,他大喜欲狂。两人虽是村妇打扮,但他一眼便看出她们的身份了。仲孙秀既然来了,萧家大概完啦! 但他不希望俘虏的仅是仲孙秀,希望雾中花与萧二小姐也在内。美丽的女人愈多愈好,他的嗜好就是搜集年轻貌美的女人,玩腻了就丢,最好是床头夜夜换新娘。早年他采了仲孙秀这朵鲜花,几乎脱不了手,仲孙秀天天求他请人至南阳向她家中提亲,他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将这死缠不放的讨厌多情女人送给红叶庄的少庄主一笔擎天。糟的是红叶庄的死对头恰在那晚纠众寻仇,仲孙秀乘乱逃出风荷亭水牢,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光了红叶庄。此后仲孙秀自号恨海幽魂,万里追踪无义薄情郎,先后碰头拼了三次,皆被他轻易地摆脱了。以他的艺业来说,杀仲孙秀该易如反掌,但仲孙秀却比他机警,每次追上了,必定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兴师问罪,他不得不为了珍惜自己的声誉而一走了之。 上次在萧家,该是第四次见面了,尽管他心中忿恨,但当那么多人面前,他除了溜之大吉之外,又能怎样? 只看到仲孙秀,他颇感失望,但仍感欣喜,至少可以证实萧家已经完了,出了这口怨气啦! 他脚下一紧,向前赶去。这时,他已看出有异了,感到暗暗心惊。 仆妇走在前面,手中握了一面小小招魂幡和三柱香,不徐不疾向前走。仲孙秀身躯似乎有点发僵,一言不发跟在后面走。 “等一等。”他叫。 仆妇闻声转身,香炷一拂,仲孙秀便站住了。 “咦!李爷,你来了?”仆妇颇感意外地说。 他走近,绕至前面,打量着仲孙秀。他看到一张清丽出尘的秀脸,比往昔他所玩弄的小姑娘成熟多了,也差多了,更比扮得像鬼魂的恨海幽魂好看得多。 仲孙秀脸上毫无表情,双目前视眼神茫然,像是木雕泥塑的美人,无知觉的行尸走肉。 “咦!她怎么长得这么美了?”他惊奇地自问。 仆妇接口道:“她就是恨海幽魂仲孙秀。” “我知道。” “主人已把她带来了。” “她怎么啦?” “三魂七魄受到禁制。” “不会死吧。” “不会,只要将她发心中的咒囊取掉,喷她一盆冷水。她便会醒来。” “哦!原来如此。你的主人呢?” “还没回来。” “雾中花与萧二姑娘呢?” 仆妇叹口气,苦笑道:“弓姑娘奉命至萧家施法。第一次便将仲孙秀弄出,没料到第二次重入失风,被人破法擒住了。” “哎呀!居然有人破法?” “主人去救人时,雾中花以人质相胁,要主人以仲孙秀交换弓姑娘。” “什么?令主人竟……” “主人当然不肯,命我先将仲孙秀领回,自己准备晚上用七煞逐魂术坑死萧家所有的人。如果昨晚顺利,明午主人便可赶回来了。假使不带活人,今晚便可赶回。” “好,在下等她回来,走。” “请李爷明天再来。”仆妇迟疑地说。 “什么?在下不能在贵宾相候?” “主人屋中禁制甚多,李爷恐有不便。” “禁制甚多,有你在,你会留意的,是么?” “这……” “不要说了,在下留定了。” “可是……主人责怪下来,老奴担当不起。” “一切有我,你怕什么?走吧!少废话了。”他不耐地说。 独臂巫婆的草屋内分为四室,厅堂就是练功房,另一房是弓贞儿与仆妇的居室,一间是老巫婆的住处。最后一间秘室不许任何人接近,那是老巫婆的法坛,里面放着不少法器、药材、木人、鼎炉、坛罐等等杂物。整座房屋共贴了二三十张符-、纸人、纸马、香与幡。 仆妇在门日命玉萧客退至一旁,囊中取出香烟纸钱等物,焚香烧纸念念有词,久久方推开柴门。 玉萧客看得一头雾水,问道:“大嫂,你这是干什么?” 仆妇淡淡一笑说:“解禁制。” “开门也要解禁制?” “是的。”仆妇似乎不想多说话。 “推开不就成了?麻烦真不少。” “任何不懂禁制的人推开门,便会中煞,不死也得脱层皮。如果你不信,你可以进去推开任何一扇门。但你最好不要试,你如果被吓死,老奴可担待不起。因此,进去后千万不可胡乱走动,更不可移动任何物件。”仆妇一面说,一面领着仲孙秀进入。 玉萧客仍然有点不信,暗中留了心。 厅中没有木凳,只有两个蒲团。仆妇指着左面的蒲团说:“李爷,请坐。” 一面说,一面扶着仲孙秀在屋角的壁根坐下。仲孙秀双眼发直,坐下寂然不动。 玉萧客盘膝坐下,举目四顾。厅门窄小,三面无窗,屋外古林蔽天,因此厅中虽是大白天,仍然幽暗。潮湿,不但霉气冲鼻,更有各种异味流动,令人有点发晕受不住,显得阴森可怖,不是人住的地方,倒像是处身在坟墓里,窒息感,压迫得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在有百不远的小木梁上,放着一根人的大腿骨制成的人骨笛,一个骷髅头骨,一只猫头鹰的脑袋,一只干猴爪。 仆妇提起壁角的大茶壶,用一只木碗倒茶。 玉萧客手一伸,便抓向骷髅头,说:“这是仇人的头骨么……哎呀!” 骷髅头白森森的牙床一分,像在张嘴,一口咬住他的虎口,眼眶与鼻孔喷出一阵青烟。 玉萧客被骷髅咬住虎口,已惊得魂不附体,想松手丢掉已来不及了,惊叫声中,鼻中嗅入一丝青烟,人便躺下了。 仆妇一惊,放下茶壶抢救。 玉萧客醒来,发觉自己躺在厅中,感到头脑昏沉沉,四肢无力。仆妇不在,仲孙秀仍然呆呆地坐在屋角。他撑坐而起,沉沉地叫:“老天爷,怎么一回事。” 仆妇在房内高声说:“老奴救了你,你不该将老奴的警告置于脑后。幸而有老奴在旁,不然你早就死了。” “好厉害。”他惊魂未定地说。 “你知道就好,以后千万不可乱动东西。” “你的意思是,要在下在此枯坐等待么?” “大概是的。” “不行。如果贵主人明日返家……” “你只好委屈些了,食物我会替你张罗。” “这不是坑人么?不,我要一间房休息。” “抱歉,不可能。”仆妇一面说,一面出房。 “我要一间房,你听清了没有?”他大声叫,意极不悦。 仆妇脸一沉,冷笑道:“闭上你的臭嘴!竖起你的驴耳听清了,老身对你客气,你不要不知好歹。得了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啦!你该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凭什么在老身面前大呼小叫使性子?想当年老身在冷魂谷,像你这种人,趴在老身脚下叫娘,老身也不睬呢。你给我安静些,不然我要你生死两难。” 鬼怕恶人蛇怕赶;老仆妇一发威,他变成见了猫的老鼠,垂头丧气地说:“好吧,你凶,等老巫婆回来,我再找你算帐。” 仆妇冷哼一声说:“我警告你,主人回来之后,你最好放乖些,主人对你已容忍够了,她早就想宰了你,用你的魂入煞役使。主人也是舍不得这处练法道场,不然你哪有命在?惹火了主人,大不了宰你,放弃此地远走他方另建道场,你没有什么可恃仗的,阁下。” 说完,冷笑一声入内而去。 他悚然而惊,一阵寒流从脊梁向上爬。老仆妇说得不错,老巫婆躲在此地练功练法,如果不是特殊原因,随时皆可放弃远走他方,他没有什么可恃的。 不想倒好,愈想愈心寒,邪术是无法抗拒的,他像是俎上之肉。老巫婆凶残恶毒,如果也有仆妇同一想法,那么,他的处境岂不危如累卵? 当然,老巫婆已经中了他的圈套,答应了他的条件,而且已将仲孙秀弄来,当然不会有仆妇这种想法,但万一……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显然他已得罪了这该死的老仆妇,万一老仆妇向老巫婆进谗…… 他愈想愈心寒,为自己的处境担上了无穷心事。 老仆妇已看出他外强中干的底细,太可怕了。只有一个办法,可避免老巫婆转这种对他不利的可怕念头。 他的目光落在屋外,眼中涌起了重重杀机。后面响起碗盘声,他知道仆妇在治食。 肚子真也饿了,时光不早啦! “吃饱了再说,我会想办法对付这个老虔婆的。”他心中在转恶毒的念头。 有酒菜香飘出,他想:酒足饭饱后并未为晚。 肚子在唱空城计,但仆妇并未端酒菜外出,后面毫无声息,酒菜早该弄妥了。左等不来,右等还是不来,他等不及了,大叫道:“老大娘,有吃的么?” 仆妇应声叫:“你叫魂么?等老娘吃饱了,自然有你一份。” 他无名火起,心中暗骂:“这该死的老虔婆翻脸无情,她居然自己在进食,把我这主人的贵宾撂开不管,岂有此理?” 他忍不下这口恶气,大叫道:“你这是待客之道么?” “强宾压主,你算是哪一门子的客人?” “你……” “你再穷嚷嚷,准有你好看。” 他心中一凉,乖乖闭嘴。 久久,他机火中烧,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酒菜来了。”他心中欢叫。 仆妇出现了,手中没有托盘,当然也没有酒菜,只用那双肮脏枯瘦鸟爪似的手,抓着两角又冷又硬的烙饼,冷冷地向他一抛说:“你吃吧,可别胀死了。” 他接住一蹦而起,大怒道:“这是什么?太爷人辈子也没吃过这玩意。” “你不吃?” “吃?喂狗狗都不吃……” “恐怕你得吃了,就算你是狗好了。”仆妇阴森森地说,接着不怀好意地咯咯笑,笑得像刚生过蛋的得意老母鸡,也像夜猫子在叫。 他气得发昏,将烙饼丢出门外,恨恨地说:“我宁可饿死。也不吃这恶心反胃的玩意。” 仆妇停止怪笑,说:“不吃就拉倒,你可以到城里找酒食。老娘可没工夫伺候你。要不就等主人回来,她也许会赏你一顿酒食,看天色,也许她快要回来了,你等着吧。”说完,掉头不顾而去。 他怎敢离开?万一老巫婆恰在他离开后返回,这该死仆妇在老巫婆面前烧上一把火。他岂不完了? 他愈想愈不是滋味,也愈想愈恨,眉宇间杀气更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厅中危险,他不可能动手搏杀仆妇而能全身。据仆妇说。任何物品皆有禁制不可移动,动则有不测之祸,万一一击不中,自已碰动这些鬼玩意,那就惨了。 既然动手搏杀风险太大。他只好利用上他的绝技,悄然取出玉箫,徐徐举箫就唇。 奇异的箫声袅袅飘散,怪异的旋律在空间里索绕,充溢在天宇下。 不久,仆妇双目发直,幽灵似的缓缓出厅,一步步循箫声向他走来,神情与先前的仲孙秀一般无二,像是失魂落魄了。 迷魂魔音,他将仆妇催眠了。玩弄巫术的人,迷魂术可说是必修的看家本领,居然反而被他的箫音所迷,可知他的箫上造诣是何等高明了,玉萧客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 仆妇渐来渐近,一丈、八尺、五尺,终于举手可及。 “噗!”仆妇倒下了,血腥触鼻。 他一蹦而起,踢了尸体一脚,骂道:“你这千刀万刚的该死老虔婆,竟敢在太爷面前撒野,死有余辜。” 饥火中烧,他想到厨房找食物,却又心中害怕犹豫不决,万一里面设有禁制,岂不自取杀身之祸? 左思右想,最后只好挨饿。他将仆妇的尸体拖出门外,藏在草丛中。再小心翼翼转回,且喜大门的禁制已解,他松了一口大气。 眼看黄昏将临,厅中幽暗,他感到汗毛直竖,坐立不安。最后亮了火折子,小心地点起神台上的蜡烛,火光一亮,他心中的恐惧逐渐消退。 他的目光,落在壁角的仲孙秀身上。仲孙秀坐在那儿,不言不动,神情木然。他感到奇怪,美丽的旧情人,怎能支持这许久? 五六年前,他占有了仲孙秀的身子,那时的仲孙姑娘,仅是个未开脸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黄毛丫头,三夜销魂在他来说,并无情趣可言。小姑娘失身少不了哭哭啼啼,春风二度依然娇啼宛转。他是强行施暴的,小姑娘哪能不害怕?毫无情趣乃是情理中事。而眼前的仲孙秀,却出落得娇美如花,摩天岭断魂谷遇上杜弘之后。想开了,丢开情孽愤怒仇恨,心情开朗饮食正常,回复青春自然娇艳可人。 他在想:“真是女大十八变,我做梦也没料到她变得如此美丽动人。老天!她比郝寡妇何止强一万倍?” 想起郝寡妇,更联想到其他的女人,也想到与仲孙秀的巫山云雨情,只感到欲火上升。 他呼吸一阵紧,本能地向仲孙秀走去,毫不迟疑地出手制了对方的气门穴,然后取出她发心压着的符囊。 囊中确有符,也有一块药饼,该是迷魂药物。 大茶壶中有的是冷茶,正好派上用场。 冷茶淋在仲孙秀的头脸上,姑娘猛地惊醒。“咦!”她惊叫,想挺身站起,但久坐血滞。没站起却倒了。 玉萧客一把将她拖起,大声说:“伸腿坐好,活活血方能站起来。” 她大惊,看清了对方,再次跳起。 王萧客按住了她,冷笑道:“小亲亲,你给我放乖些。” 她惨然长叹,悚然地说:“李起风,我落在你手上了么?” 他呵呵笑,得意洋洋地说:“你不糊涂,这是比青天白日还要明白的事。” “哦!这是什么地方?”仲孙秀懒洋洋地问,先前的惊容与恨意,似已消褪净尽。 他大感诧异,困惑地说:“怪事,你的神情令人困惑。” 仲孙秀虽经过断魂谷的劫难,经过杜弘的疏导,虽说假意已除。但毁了她一生的薄情负义人就在眼前,面目狰狞地威胁着她,要说心中不恨,那是欺人之谈。只是她机警万分,暗中运气,已发觉气门被制,目下她已失去使用内力的机会,只能保持平常人的力道,仅具有比常人强不了多少的普通身手。要想与恶贼拼命,不啻以卵击石,那是不可能的。身陷绝境,她必须沉着镇静,希望能制造机会脱身,任何冲动激愤的举动,皆可令自己走上绝路,没有任何好处。因此,她抱定逆来顺受,等候时机。久走江湖,她已不是十七岁的仲孙秀,也不是被仇恨蒙蔽灵智的恨海幽魂了。 她脸上闪过一抹苦笑,掠过些许无奈的淡淡哀愁,问:“我的神情,为何令你困惑?” “呵呵!这几年来,你不是走遍了大半壁江山,走遍千山万水,在茫茫人海中找我报仇么?” “是的,任何一个像我一般遭遇的人,也会刻骨铭心难忘这奇耻大辱。” “过去三四次,咱们一见面,你便像疯子一样咒骂着向我递剑么?” “难道说我不应该?” “今天你怎么了?转变得判若两人了?” “我回家快一年了,人总是要变的。我看开了,虽不至于大彻大悟,但总算逐渐淡忘那过去的伤心日子了。”她幽幽地说,神情显得十分落漠,似已真的忘却往日的惨痛记忆了。 “不对,三天前你……” “你又在糟蹋女人,任何人也会气愤填膺。” “哦!你真变得讲理了?” “我们之间,已没有什么可讲了。” 玉萧客冷笑道:“你变得判若两人,委实令人起疑。如果你气虎虎与我拼命,我会放心些。” 她冷冷一笑,目光落在手边不远处的门角,那儿放着一只泥偶,像是土地神,高约一尺左右。她伸手欲抓泥偶,说:“那我就找趁手的兵刃与你拼,这泥偶足以打破你的头……” “住手!”玉萧客变色大叫,伸手挡住了。 “咦!你怎么啦?嗓门都变了……” “这屋中的任何物件,皆不可移动。” “怎么?这是……” “这是独臂巫婆的鬼窝,摆设的物件皆定下禁制,除了咱们的坐处附近外,动了任何物件,皆有不测之祸。” “哦!那巫婆呢?” “我就在等她。” 她凤目一转,问道:“你准备怎样对付我?” 玉萧客嘿嘿笑,亲眠地说:“秀秀,不瞒你说,不管你怎样恨我,我仍然对你未能忘情。过去我也是被你逼急了,不得不一走了之。你知道,我对结婚毫无兴趣,我不是个愿被妻子儿女拴上脖子的人。哦!秀秀,你我郎才女貌,该可以再续前缘。” 她淡淡一笑,笑得有点凄凉,说:“你既然不想成家,又何苦糟蹋别人?再续前缘?你认为我是郝寡妇一类荡妇淫娇?像你这种喜新厌旧的人,总有一天你对我感到厌倦,又将我送给别人做情妇?亏你说得出口,你敢说,我不敢听。” 王新客突然凶暴地将她抓起,况声道:“小女人,你听清了,我的话已说得够明白,不许任何人反抗我的意思。” 她不加反抗,冷冷地问:“你就是这样对付所有的女人么?” “对,完全正确。我答应你,今后不将你送给别人,但你也不要干涉我与别的女人的事。” “你……” “放明白些,不要不识好歹,不然……” “不然你又怎样?” “你自己去想吧。” “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由你不得,你给我放乖些,不然我再将你送给别人……” “啪!”她猛地给了玉萧客一耳光,骂道:“无耻!你这畜生!” 玉萧客骤不及防,挨了一耳光,不由羞怒交加,火往上冲,一把将她推倒,怒叫道: “贱人!你敢打我?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她重新镇定下来了,激愤的浪潮退去,沉着地问:“你要将我怎样?” “等我厌倦你之后,再将你送入青楼。”玉萧客暴怒地叫,接着厉叱:“把衣服脱掉。” 她一惊,羞愤地问:“你……你要干什么?” “闭嘴!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你……” “五六年了,今天看到你,你像是换了一个人,比往昔美多了,我等不及啦!就在这里与你重拾旧欢,以后再决定将你留在身边。快!” 她心中恨极,但却不显词色,木然地说:“我看,你已经不是人了,而是衣冠禽兽,低贱得像头富生。这里是人家的厅堂,且有神案,更有这些稀奇古怪,人骨兽尸等等异物,你居然要在此地向我施暴,可知你……” 玉萧客毫无怜惜地踢了她一脚,大声说:“我喜欢,我不在乎。该死的,你还不宽衣解带?”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冷冰冰地说:“不然,老巫婆撞回,我脱不了牵连,一切责任由你负。” 玉萧客悚然而惊,万一老巫婆回来了,岂不糟透?想到老巫婆,欲火与愤火登时便熄了一大半,咬牙道:“暂且放过你,你给我滚回壁角去坐好。” 她心中颇感失望,本来想乘对方替她宽衣解带时,出手掏出对方的眼珠,或者抓取门角旁的泥偶以引发禁制,拼个两败俱伤,没料到这畜生真怕老巫婆返回,失去了大好机会。 但她并不灰心,机会并未完全失去。同时,她突然想起了杜弘,只觉心潮汹涌,不由心中暗叫:“大哥,今生今世,我不能报答你了。” 她感到泪眼模糊,无限心酸,玉萧客如此绝情地对待她,令她心中恨极,同归于尽的意念更为坚决。玉萧客显得烦躁不安,眼巴巴地盯着门外,盼望老巫婆转回,愈等愈心焦。 三更天,仍然毫无动静。他心中略宽,自语道:“看来,老巫婆定然已将两人弄到手,带着两个女人不便赶路,要到明日近午时分方能赶到了。” 心情一懈,饥火中烧。 “且找食物充饥。”他大声说。 哪来的食物可找?厨房他不敢去,最近的村庄也在十里外,他也不敢出去乱闹,怕引动老巫婆设在屋四周的禁制,而且要带着仲孙秀,危险相对地增加。 终于,他实在忍不住饥饿的折磨,硬着头皮将丢在门口的两角烙饼捡回,居然感到极为可口,吃得津津有味,将两角烙饼全塞入肚子,仍感回味无穷。他一辈子吃惯了珍味,居然将他认为狗都不吃的烙饼吃得极为惬意。 他满意地拍拍饱了的肚子,到了仲孙秀倚坐的壁根下,也坐下倚墙歇息,转首向仲孙秀打量。 仲孙秀似已入睡,无声无息,烛光下,她美丽的脸庞出奇地秀逸动人。他愈者愈心动,自语道:“老天!我怎么愚蠢得将这么美丽的人间尤物,送给一笔擎天?我居然把她丢掉,如不是白痴就是瞎了眼睛,岂有此理。” 阵阵幽香往他鼻孔钻,他的目光,贪婪地饱餐秀色。视线下移,那是饱满的酥胸;再往下移,是盈盈一握的小蛮腰;再往下移,是形成美妙弧形的腹部,令人想入非非。 饱暖思淫欲,半点不假。他浑身发热,热流从丹田下降、上升。 他的鼻息逐渐粗重,欲火令他浑忘一切。终于,他发出一声兽性的呻吟攫住仲孙秀,疯狂似的紧抱入怀中,吻住了那晶莹如腻脂的粉颈。 仲孙秀惊慌地挣扎、躲避、捶打、叫骂……可是,一切徒劳,无法脱出魔掌。 他一手紧抱着仲孙秀,管制住双手,一手开始破仲孙秀的衣襟,露出里面的肚兜,兜绳一拉便断,令人销魂荡魄的酥胸玉乳暴露在眼下。他像索乳的婴儿,直至心满意足大鼻息咻咻地说:“小亲亲,那次你并未认真抗拒。半推半就回味无穷,这次你像是真抗拒呢,可惜你是枉费心力。你是认了呢,还是要我制了你的穴道作践一番?” 仲孙秀把心一横,不再反抗,说:“抱我进房去吧,反正我这身子早已交给你了。” “进房?” “你不知这里是厅房?你就不怕地上脏?” “这……” “你怕什么?你难道不是横行天下的武林高手?” 玉萧客不上当,冷笑道:“刀来剑往,我任何东西不怕,但那些巫术,我可不敢领教。 小亲亲,你就委屈些吧。” “要不就带我到府城……” “不,我等不及了……” “起风,你又不是从未见过女人的……” “少废话。”玉萧客叫,开始退她的衣裙。 她真是走投无路,完全陷入绝望困境,流下了心酸的泪;惨然地说:“放了我,今后你我之间的恩怨一刀两断。你已经坑害了我一生,毁了我……” “你少给我废话!”玉萧客粗暴地说,一面褪她的下裳,一面恨恨地说:“你就是这么不懂情趣,所以教人起腻。我李起风玩弄过不知多少女人……” 话未完,蹄声入耳。 玉萧客一惊,欲火全消,一蹦而起说:“两匹马来得甚急也许是老巫婆回来了。快穿上衣裙,准备随我离开。” 他抬至门口,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蹄声在一箭外停止传来了诧异的叫声:“咦!怎么有灯光?不对。” 他大喜,叫道:“是弓姑娘么?是我。” “咦!是玉萧客……” “不错,令师同来么?” 两个黑影舍了坐骑,急急接近。他自力甚佳,看到一男一女,女的当然是弓贞儿,男的是谁?他心生警兆,闪在一旁又叫:“家师的朋友……” 他久走江湖,见多识广,如果来人真是老巫婆的朋友,为何不乘马驰近,为何要舍了坐骑?定然是事出仓卒,事先并未打算混近,必定是弓贞儿出了意外。 “站住!不许走近。”他沉喝。 弓贞儿闻声止步,男的却越出大踏步走来。 “谁?亮名号。”他再次大喝。 对方突然急射而来,弓贞儿大叫:“杜爷,不可妄入,里面危险。” 来人是银汉孤星,带了弓贞儿赶来了。杜弘也知道巫术可怕,距柴门约十步余停住了。 一言提醒梦中人,玉萧客火速闪入屋内,吹熄了烛火,守在门旁叫道:“弓姑娘,你是不是受制了?” 弓贞儿走近说:“你想到哪儿去了?怎么啦?” “你如果不是受制,独自过来。”玉萧客叫。 弓贞儿冷笑一声道:“李起风,你是怎么啦?” “李某闯荡江湖,一向谨慎,令师呢?” “家师不久便可赶到。” 弓贞儿到底不够老练,一句话说坏了。玉萧客哼了一声说:“令师从不与男人打交道,跟你来的人大有可疑。你们就在外面,退远些,等令师到达后,再一同进来。” “你这是作客之道么?真是岂有此理。”弓贞儿愤怒地叫。 “要过来可以,你独自过来。那位仁兄如果不是制了你,他会放你过来的。” 相距仅十余步,弓贞儿不便与杜弘商量。但杜弘却用传音入密之术说:“这恶贼诡计狐疑,阴险过人,你不要进去,我可以疾冲而入。” 弓贞儿赶忙摇手相阻,叫道:“本姑娘不与你打交道,快请苟姥姥出来说话。” “苟姥姥走了,说是明早才回来。” “鬼话,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她确是走了。” “没有家师的指示,她不可能离开。” “可惜她已经离开了,也许她曾获令师的指示。” “她带了一个人回来。” “不错,是恨海幽魂仲孙秀。” “人呢?” “在屋中。” 屋内的仲孙秀先前听到弓贞儿叫了一声杜爷,心中一震,本能地想:“杜爷,会不会是杜大哥来了?” 玉萧客见杜弘一直就不言不动,心中更是狐疑,接着说“人已被灵符镇住。在下所要的另两个人呢?” “家师带在身旁,不久可到。” “那就好,等她到达再说。喂!那位姓杜的仁兄,何不自报身份?” 杜弘不得不发话,呵呵怪笑道:“在下与巫前辈同是巫道上的朋友,说出名号你也不知道,你知道在下姓杜,那就够了。” “哦!你倒说说看。” “在下杜天磊,一向在江南走动,你没听说过吧?” 杜弘的真名是皎,字天磊。在江湖走动,以假名弘应付,知道他的名与字的人,少之又少。世人皆知银汉孤星杜弘,却没有人称他为杜天磊。一般重视礼数的人,除了长辈可直接呼对方的名以外,其他的人皆需客气地称字,呼名道姓极不礼貌的但江湖人却不太讲究这些,愈简单愈好,称名道姓平常得很,甚至只称绰号以便容易记忆,所以开口就叫对方亮名号。 玉萧客当然不知道他是银汉孤星,说:“没听说过,在下极少与巫道人士往来。既然你是巫婆的朋友,那就过来吧,但请将剑先解下丢过来。” 杜弘从容解佩剑,一面笑道:“你玉萧客在江湖名头响亮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原来是个过度小心,胆小如鼠浪得虚名的人。” 他将佩剑丢在脚下、向前举步又道:“我进来了,朋友。” 弓向儿跟上,冷笑道:“大名鼎鼎的玉萧客李起风,委实令人失望。” 玉萧者悄悄拔剑,杀机怒涌。仆妇已被杀死。厅中尚留有血迹和脑汁,如果让弓贞儿发觉仆妇苟姥姥已死。麻烦大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弓贞儿与杜弘,等老巫婆带了俘虏到达,迎出接了俘虏便走,或者干脆连老巫婆也杀了灭口,一劳永逸岂不永绝后患? 里面的仲孙秀看出不对,大叫道:“李起风,你为何拔剑?” 她这一叫,意在警告杜弘,也在告诉弓贞儿,她并未被灵符迷药制住,揭破玉萧客的谎言。 玉萧客机警万分,火速掩门,做贼心虚。 杜弘已顾不了许多,正想冲进,弓贞儿拉住了他,低声惶然道:“不可鲁莽,屋内处处有禁制,他暗你明,太危险,进不得。” 杜弘只好止步,叫道:“叫仲孙姑娘出来。” “叫弓姑娘先过来。”玉萧客叫。 弓贞儿举步,一面说:“好吧,我先进去。” 只要她能进去,发动禁制便可大功告成了。她刚踏出三步,暮地远处有人高叫:“玉萧客,他们是萧家来的高手……” 玉萧客已将门拉开尺余一大吃一惊,火速重新闭门,耳听异啸贴耳而过,额角被孤星镖擦掉一层皮,如果慢了一刹那,额用必定碎裂,好险。 杜弘一镖落空,已晚了一步,无法及时冲进。 玉萧客惊出一身冷汗,大声道:“朋友,谢谢你的警告,你老兄是……” “在下井寅。” “咦!你是金城……” “咱们四位当家三死一重伤,这家伙是银汉孤星,在下跟了他好半天了。” 杜弘已抓起剑循声飞扑,但已晚了一步,并寅远在三五十步外,说完便溜之大吉了。 他恨恨地折回,咬牙道:“弓姑娘,我从后门进去。” 弓贞儿急道:“使不得,后门更危险。” “我得进去。”他斩钉截铁地说。 “进去就完了。家师所设的禁制,有一半我也无法解禁!万不可冒险……” 蓦地,屋内传出袅袅萧声。 弓贞儿定力不够,突然两眼发直,侧耳倾听,惊道:“咦这萧声……”——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四十五章 萧音断魂 萧声有鬼,片刻间便发挥了催眠作用。贞儿话未完,便像游魂似的缓缓向柴门走去。 杜弘一惊,舌绽春雷大吼道:“退!迷魂萧音……” 他的吼声仅令弓贞儿浑身一震,脚下一顿,接着重新举步。他也感到神智有点模糊,知道利害,火速掩耳飞退,远出三四十步外,始神智回复清明,但仍感有点昏然。 萧音已因相距过远减弱,他已禁受得起,怒叫道:“玉萧客,我不信你能整晚都在吹。” 门开处,弓贞儿已进入屋中。 玉策客放下玉萧狂笑道:“银汉孤星,你来吧,等你一接近,在下便要用断魂魔音对付你,断魂而不仅是迷魂了。哈哈哈哈!” 杜弘没料到对方的利害,并非是吹奏术高明,而是那支怪异的玉萧,本身所发的音调有鬼,可发出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据他所知,即使萧技已臻出神入化的人,也不可能在片刻间令听者昏迷,任何超凡入圣的高手,也不可能在惊扰激动中以萧音制人。 这支玉萧如不毁去,他无法入屋抢救付孙秀。除非他能秘密接近,一举偷袭。 事先弓贞儿已警告过他,后门不可接近,禁制危险,那么,屋侧如何? 他又想到,老巫婆既然能在屋后设置禁制,决不会愚笨得忽略了屋侧。那么,唯一接近的是屋前的小径,别无他途,除非他乖乖撤走了。 无论如何,他得将仲孙秀救出魔掌,决不退缩,任何代价在所不惜。可是,左思右想仍然无法可施。 投火把放火将人驱出?此路不通,里面有仲孙秀,投鼠忌器行不通。 唯一可行的是,接近突然冲入。他开始蛇行鹭伏,一步步小心爬行而进,毫无声息发出,不顾一切向草屋接近。双耳已用布团堵塞,希望能阻止一部份萧音侵入。 近了,三十步、二十步…… 躲在门后的玉萧客听不到任何声息,心中深感不安。如果不开门,萧音便无法发出,也许门壁将萧音折回,自己反而受害呢。 “噗”呆立在一旁的弓贞儿被击昏了。 柴门徐徐拉开,迷魂的萧音袅袅传出。 二十步外的杜弘大惊,赶忙贴伏在地双手掩耳,仍感到心烦意乱,昏然欲睡。久久,萧音总算中断了。他心中暗惊,忖道:“这畜生果然难缠,不时用萧音搜索,确是够精明,但我仍然有机可乘。”正想重新爬进,玉萧客已发话了,高叫道:“银汉孤星,你躲不住的,我知道你在何处,只要你进入断魂魔音的威力范围内,我会制你死命的。不要妄想从别条路径直达,除了门口的小径外,其他四周皆有老巫婆的禁制,妄行乱闯,有死无生,不信何不试试?” 杜弘并不认为对方在虚声恫吓,不敢一笑置之,心中不住地想:“迷魂魔音如果掩耳,威力尚可及四十步左右;如果事先毫无防备而又不掩耳,估计威力可能远及百步以外。但不知断魂魔音威力如何?当然要比迷魂魔音近得多,很可能吹奏这种魔音需耗不少精力,不然这家伙刚才为何不用?这该是耗精力最大的魔音,如非生死关头,他不敢胡乱使用。哦!我得先试试。” 他开始后退,退出四十步外。 迷魂魔音又起,他心中暗喜。至少,主动操在自己手中,大有可为。 他再远出二十步,开始找寻石块,可是白费工夫,这一带根本没有石块可找。他不得不远走,最后在显陵附近,弄到两块尺宽两尺高的厚石碑,打碎后搬走海碗大的碎碑六块之多,取道返回原处,小心地接近至三十步左右停住,然后寻找头顶的树林空隙。 冬天的太白金星将升上三毕,快五更了。他的时辰不多,天亮了就麻烦了啦! 玉萧客又用迷魂魔音搜索。他贴地伏下搞住双耳,对迷魂魔音已可以忍受了,他的定力比弓贞儿强得多。 等魔音休止,他站起掷出一块大石。 枝叶折断声震耳,“砰”一声响,大石落在屋侧。 玉萧客不上当、大笑道:“哈哈哈哈!顽童掷石,你这是算甚么?” 语声刚落,砰一声大震、第二块大石重重地击在门右的土墙上,击穿了一个大洞,草屋摇摇。 破空声继续传到,“砰”一声响,第三块大石击中门左的土墙。 玉萧客慌了手脚,大叫道:“姓杜的,你想砸死仲孙秀么?” “砰!”第四块大石击在门楣上,草屋格格啊。 玉萧客真慌了,如果大石恰从大门投入,击中屋内的物件,引发禁制,岂不完了?一急之下,不假思索地举萧就唇。 裂石崩云的高亢尖锐异声破空飞扬,似乎草屋亦在萧声中抖动。 三十步外的杜弘俯伏在地,双手掩耳,但仍感到脑门欲炸,皮肉发紧不住抽搐,神智昏乱,气血翻腾,脑袋像是挨了狠狠的一捧,浑身冷汗,可怕的窒息感来势如飞瀑怒潮。 他的神智并未涣散,收敛心神调和呼吸,全身放松,忍受着无边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正处身在断魂魔音的威力圈内,他必需度过难关。他也明白,这种极耗中气的魔音,决难支持太久,玉萧客也在生死关头,魔音如无法将他置于死地,玉萧客便会萎顿得失去抵抗力,总有一方要去见阎王。 怪,魔音怎会绵绵不绝?他不相信玉萧客的元气能支持这许久,但事实却推翻了他的推断。 他难以忍受,突感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扭验向上,发出一声可怕的呼号。 “啊……”呼号声与萧声相应和,修然而止。 萧声亦止,传出玉萧客疲惫的叫声:“姓杜的。江湖上永远没有你银汉孤星其人了。” 蜷缩在堂角的仲孙秀心胆俱寒,一声厉叫,窜出抓起了门角的泥偶,向坐在门内脸向外的玉萧客砸去。 “蓬”一声轻响,泥偶的五官和脐眼肛门等处,喷出了阵阵青烟,然后着体碎裂。 “你……”玉萧客惊叫,突然仰面便倒。 “砰!”仲孙秀也摔倒在地。 杜弘因发呼号而身心交疲,静静的仆倒在路中。 死一般的静,天快亮了。 同一期间,金城四丑的爪牙井寅,自从向玉萧客示警之后,慌忙溜走奔赴金墉城,纠集了二十余名黑道中名号响亮的党羽,正加快地赶来,要替他们的主子金城四丑报仇雪恨。 终于,天色发白。 杜弘已一寸寸移至草屋约十余步,大感奇怪,为何不见玉萧客出来找他? “这家伙如不是胆小,便是太过精明。” 天快亮了,这十余步他必须以全速冲过,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再推进两三步,他准备飞射而起。 蹄声如雷,大队人马赶到。 他吃了一惊,心中叫苦。正想先下手为强,无畏地冲进,突听叫声震耳:“玉萧客,银汉孤星呢?咱们联手,活剥了他。” 他听出就是昨晚警告玉萧客的井寅,心中大恨。这一叫,岂不让玉萧客提高警觉,冲进岂不是白送死? 已不容他多想,马群到了,二十余名黑衣人纷纷弃了坐骑,提刀抡剑蜂涌而来,向草屋急奔。他首其当冲,避无可避。 井寅是个豹头环眼大汉,正是他在萧家纵走的六名爪牙之一,手提刽刀领先奔来。 他无名火起,料想玉萧客投鼠局器不敢用魔音,猛地一蹦而起,冷叱道:“狗东西!这次决不饶你。” 井寅吃了一惊,修然止步举手一挥,大叫道:“就是他,咱们乱剑分了他的尸。” 二十三个人围住了他,刀剑并举,瞬即合围,二十三双饱含怨毒的怪眼死盯着他,似要活活将他吞下。 他冷然徐徐环顾,一字一吐地说:“钟不敲不响,鼓不打不鸣;咱们话讲在前面,你们人太多,如果不讲武林规矩一拥而上,那么,在下只好用孤星镖打发你们。现在,你们最好按规矩一个一个上。” 井寅桀桀怪笑道:“小狗,咱们这次全在衣内穿了软甲,你的孤星镖留着吧,这里就是你分尸理骨之地。” 他淡淡一笑,点手叫:“穿了软甲护身,很好。第一个先上的人,就算是你好了。其他的人在你被击倒之前如敢上前,他必须留神在下的孤星镖。招呼已经打过,不要怪杜某心狠手辣,你上啦!阁下。” 二十三个人,不可能同时近身递兵刃,一拥而上反而施展不开。再加上这二十三个人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心怯,金城四丑死伤殆尽,心中像是被压上一块铅,要不是倚仗人多壮胆,恐怕会有一半的人不敢前来。 他徐徐拔剑,立下门户,虎目中冷电四射,全身放松,凝神待敌。冷静得像是一座石人。 井寅开始心虚了,徐徐绕定争取空门。 他也徐徐旋转,举剑平肩,锋尖齐眉,紧吸住井寅,传统的剑式并不标新立异,但那表露在外的气魄,与冷静从容点尘不惊的神色,与武林中的剑术名家相较,毫不逊色。 二十三条好汉都是行家,皆被他那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冷静神色所震撼,勇气逐渐在消退。 恶斗一触即发,动手的刹那间,将是石破天惊生死立判的雷霆一击,一比二十三,一接触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毫无侥幸可言。 二十三个人以井寅为主,井寅绕走争取空门,其他的人,也不得不跟随着移位。这一来,自然有些人跟不上,使暴露出难以弥补的弱点来。更糟的是,小径之外密生着合抱大的古树,真正可以施展的地方,方圆不足两丈,移位极感不便,而活动的中心,又被他所占据了。 先下手为强,他找到机会了。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一声低叱,他抢制机先猛扑井寅,剑吐长虹奇快绝伦,恍若电耀霆击,入剑俱进,智珠在握。 井寅一声怒吼,刽刀急救,心虚地后退。糟了!身后是一株大树,背部向树干急撞。 同一瞬间,有五名大汉及时冲上出招,合群之势相当绵密,配合得也不差。 同一刹那,他左手暗藏的十枚孤星镖,以满天花雨洒金钱的上乘手法打出。 二十三人都在动,只是有快有慢而已。 人影飘摇,刀光霍霍,剑气飞腾。 “啊……”一声惨号破空而飞。 同一瞬间,另一方也爆发惨叫。 “砰噗!”有人倒了。 “谁是下一个?”是杜弘的沉喝,声如石洞里突然起了一声乍雷。 急动的人影倏止,飞腾的刀光剑气突然消失。 “砰!”又有人倒下了。 “啊……”一名大汉在草丛中翻滚哀号。 杜弘贴井寅身侧而立,剑尖有光闪耀。井寅倚在大树上,刀失手掉落,双手绝望地撑住身后的树干,瞪大着眼,张大着嘴,想叫叫不出声音,身躯在抖颤,徐徐往下滑倒。喉结下方,创口有节拍地张合,血随心脏的跳动而一阵阵涌出。随血涌出的还有些泡沫。 最后倒下的。是右后方的一名大汉。 除了呻吟与哀号,所有的人皆形如僵尸,张口结舌惊怖万状,没有人敢移动。 四周,除了井寅之外,洒豆子似的倒了七个人。十枚孤星镖,收取了七条性命。七个人中,创口仅有两处,眉心和喉结下方,都是致命要害。 十五比一,敌势仍强。 他徐徐移回路中,再次沉声问:“谁是下一个?” 左手向上扬,抛起十文孤星镖,形成一串上升的尺余高的钱串,然后有序地落回掌心,响起一连串铜钱叠落的清鸣。 这表示下一次围攻的人,最好记取上一次七个人的教训。 首先,是正南的两个人,脸无人色地向后退,退出丈外扭头撒腿便跑。 有人开头溜走,第三位好汉也就毫不脸红地转身逃命,这并不丢人现眼,千紧万紧,性命要紧,活,这才是当务之急。 先逃走的人是聪明人,后走的也不是傻瓜,不知由谁起的头,突然人影四分,作鸟兽散。 蹄声急骤,好汉们都逃掉了,好朋友的尸体也没人管啦!这时候哪管得了江湖道义? 杜弘突然醒悟,像一头怒豹,发狂般飞跃而起,两起落便冲入大开的柴门内。 他怔住了,站在厅中发愣。右手的孤星镖,皆无用武之地。 门内仰躺着玉萧客,那支怪萧跌在一旁。 仲孙秀伏倒在玉萧客的右首不远。弓贞儿侧卧在另一角。玉萧客身旁,散布着凌乱的泥偶破片。 “全死了?”他脱口叫,只感到心中发冷。 收了剑,他首先奔向仲孙秀,突觉心中一宽。仲孙秀脸色苍白,但全身没有伤痕血迹,尚有气息。 “小妹,小妹……”他抱起仲孙秀狂叫。 叫不醒,用推拿术也失效,既不是被打昏,也不是虚脱昏倒。 当他搬动检查弓贞儿时,不由大喜,弓贞儿是被击昏的,行家一看便知,耳门有圆形物打击的青肿伤痕,毫无疑问是被玉萧所拍击打昏的。 推拿片刻,一捏人中,再度一口气,一叫唤,弓贞儿吁出一口长气,神智渐清。 “弓姑娘……”他拍着对方的脸颊叫。 弓贞儿张开凤目,讶然叫:“杜爷,我……我怎么了?” 他扶起弓贞儿,苦笑道:“你被迷魂萧音所迷,入屋被打昏了。” 弓贞儿惨然一笑,摇头道:“惭愧,我一生中,随家师习迷人心性的巫术,没料到这几天中,先后两次被萧音所迷倒。这……这真是从何说起?” “姑娘,这叫做强中更有强中手。” “这害人的巫术,真不能练了……” “那是以后的事。你来看看,他们两人是怎么一回事?快帮助我。” 弓贞儿看到了泥偶的碎片,说:“他们打碎一只泥偶,被里面藏着的毒烟熏倒了。” “有救么?” “解药在家师房中。” “快去取来。”他兴奋地说。 弓贞儿急急摇头,恐惧地说:“老天,我怎敢进去?” “令师已经死了,你怕什么?” “家师的房中,不经召唤决不许进入,里面设了连我也摸不清的禁制,进去有死无生。” “这……这岂不是无法可施了?” “恐怕是的。” “我进去……” “千万不可。告诉你,不但是房中,连厅中各物,也不可贸然移动。这泥偶本来安放在门角,也是禁制之一,只消轻轻触动,五官七窍喷出毒烟,中者便倒。他们大概不慎碰碎了,怎能免祸?” “那……难道就无法可施了?” 弓贞儿沉思片刻,说:“把他们带回嵩县萧家,雾中花没收我的那只百宝囊中藏有解药。” “这……两百里路……” “另一人身上有解药……” “谁?” “家师的仆妇苟姥姥。怪事,她不知到何处去了。” 他向门外一指,说:“门左方不远的草丛中,有一具老女人的尸体,不知是不是苟姥姥。” 弓贞儿奔出门外,一眼便着列不足三丈处的草丛中,躺着已僵了的苟姥姥。玉萧客晚间不敢走得太远,将尸首草草拖入掩藏,认为晚间即使老巫婆返回。也不会发现尸体,他以为看不见便可瞒过一时,老巫婆一回来,带了俘虏一走了之。晚间确是不易发现一但白天一眼便可看到。 “这恶贼该死,他为何手死这可怜的仆妇?”弓贞儿切齿咒骂。杜弘摇头叹息道:“这恶贼心狠手辣。杀一个仆妇又算得了什么?” 弓贞儿在尸体的衣内夹囊中,找出数粒解药,咬牙切齿地说:“杜爷,你得答应我将玉萧客交给我。” 他一怔,说:“弓姑娘。你……” “这是交换条件,不然没育解药。” “可是……他是仲孙姑娘的死对头……” “我不管。家师可以说是被他害死的,杀师之仇,不共戴天。苟姥姥虽是仆妇身份,但我投师时年仅七龄,可以说,苟姥姥是一手把我带大的,她被这畜生杀死,我如不替她报仇,岂不是没有心肝的人?如果我所料不差,我师姐定然也上了这畜生的当,被这畜生始乱终弃的。有了这三种报复的理由,其他的恩怨便算不了什么了。”弓贞儿振振有辞地说,语气极为坚决。 “这样吧,等仲孙姑娘醒来……” 弓贞儿一跳八尺,举起手中的几包解药,沉声道:“我不管仲孙姑娘如何表示,我只与你打交道,你必须答应,不然我毁了这几包解药。”她将药包一挥,又造:“不要妄想抢夺,我只要轻轻一抓,几种解药相混,谁也无能为力。” 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他叹口气说:“好吧,我答应你。” “大丈夫一言九鼎,我信任你。”弓贞儿欣然地说,向柴门走去。 仲孙秀刚清醒,张开风目,便看到了焦急地在旁扶住她的杜弘,不由悲从中来,也大喜欲狂,伤心地流泪叫:“大哥,大哥,这……这不是梦中么?” 杜弘一把抱住了她,颤声道:“小妹,天亮了,不是梦中。你哭吧,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哭一场对你也许好过些。” 仲孙秀在他怀中,哭了个哀哀欲绝,断断续续地说:“大哥,你……你那一声厉叫,把……把我的魂都叫散了,我……” “哦!我本想引诱这恶贼出来的,岂知他……” “我要和他同归于尽,因……因此搬动泥偶砸他,以触动禁制……” “小妹,你不是太傻么?这种卑鄙的人,也犯得着与他拼同归于尽?” “可是,大哥你……” “小妹,谢谢你。”他感情地说,语气十分温柔。 他直等到仲孙秀哭够了,方温柔地替对方拭掉泪痕说:“我们准备走吧,今后你将与恨无缘了。” “咦!那畜生呢?”仲孙秀叫。 门外,弓贞儿已将玉萧客倒吊在一株大树上,尚未施用解药呢。 杜弘拾起玉萧,歉然地说:“小妹,我已将他送给弓贞儿了。这是交换救你的条件,愚兄不得不答应。” “弓贞儿?”仲孙秀不解地问,突然记起了昨晚的一切,又问:“就是与你同来的那位姑娘?” “是的。” “她……” 他将弓贞儿在萧家施巫术的经过概略地说了,接着说:“因此,愚兄擅自作主,将那畜生交给她处治,你不能亲手向这恶贼报复了。” 仲孙秀幽幽一叹,珠泪涟涟,摇头道:“我对他已没有多少恨了,我已不忍心亲手杀他了。毕竟,我曾经一度爱过他。走吧,大哥。” 弓贞儿正在收集枯枝,堆放在玉萧客的下方。玉萧客被倒吊着,像个死尸。 两人并肩外出,杜弘向弓贞儿抱拳施礼笑道:“弓姑娘,在下多感盛情,一切多谢,容后图报。在下告辞了,后会有期。” 弓贞儿一面堆集枯枝,一面笑道:“杜爷,请不要客气。今后在江湖上,恐无后会之期了。” “哦!姑娘……” “上次白道群雄攻破冷魂谷,我已经惊破了胆。经过这次九死一生的凶险,我再也不想作江湖人了。两位珍重,不送了。” 仲孙秀苦笑道:“弓姐姐,你……你要烧死他?” 弓贞儿恨声道:“我要将他化骨扬灰,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方消心头之恨。” “这……这太残忍了……” “残忍?这种人留在世间,不知还要坑死多少女人。世间少了他一个玉萧客,虽不至于从此天下太平,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 “杀人不过头点地……” “你们走吧,这样对待他,在咱们巫道中人来说,已经是够慈悲了。”弓贞儿一面说,一面取出一把法刀,又说:“我要先割断他的手脚大肠,再将他弄醒,然后点火,够他快乐的了。” “我们走吧。”仲孙秀不忍地说。 两人找到金城群丑留下的坐骑,匆匆走了。 次日申牌左右,两人到了少林十八僧在嵩县落脚的寺院。杜弘找到了宏光大师,取出玉萧说:“这是玉萧客的信物,请大师即回嵩山。” 宏光大师根本不追究玉萧的来源,念了一声佛号说:“那么,仙人山的事已经解决了。 老衲奉命随同李施主至仙人山,扫除匪盗回山覆命。既然匪盗已经闻风远遁,老袖自当返山,有李施主的信物与口信,老衲更可无愧地返山覆命了。施主珍重。阿弥陀佛!” 杜弘不再逗留,告辞出寺,出城驰向柏谷乡。 两人并辔小驰,仲孙秀不住扭头回望。 他大感诧异,忍不住问道:“小妹,你到底看什么?” “我看有没有人跟来。”仲孙秀黛眉深锁地说。 “哦!你发现了可疑人物?” “还很难肯定。” “说说看。” “你进寺内与少林僧交涉,我牵着坐骑在寺外等候。那地方本来就是闹区,往来的人甚多。起初我发现一个中年老道在附近徘徊,并未在意。” “后来发觉有异?” “是的。当你出门时,你手中仍握着玉萧。我发觉老道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你手中的玉萧上。” “这并不奇怪,一般的萧,大多是褐色或紫色的,也有些是翠玉竹所制成,是翠绿色。 湘竹则是紫褐色。蕲竹是黄色的。只有这支玉萧是白色的,引人注目并非奇事。其实,玉是不能制萧的,即使制成,也不可能作兵刃使用。这支玉萧其实是一种奇异的金铁所铸制,坚逾精钢,铸制得极为精巧,厚薄控制得恰到好处,音不沉不亢,内中并附有奇异的发音物,如不懂窍门,不但发不出魔音,甚至无法吹响呢。” “他这支萧,据他说得自南京中山王府,说是真正和阗贡玉所制成的。” “鬼话,玉虽坚,但决难与钢铁比硬,一击即碎,要来何用?你说那老道……” “我清晰地看到他眼神的变化。” “那是……” “很难说,好像是贪婪、渴望、仇恨……总之,我说不出来,反正不是什么好兆头。” “呵呵!小妹,你疑心生暗鬼。后面没有人眼来,你总该放心了吧?” 后面确实不见有人眼来。仲孙秀叹口气说:“但愿我真是疑心生暗鬼。总之,我对这支可恶的不祥物极感不安。” 他呵呵笑,打趣道:“睹物思人……” “大哥。”她变色说。 他一怔,改容道:“小妹,我抱歉。” 仲孙秀长叹一声,黯然地说:“这是一场恶梦,害得我好惨。” 他抬头旺出一口长气,柔声道:“小妹,想开些,这就是人生,人生的道路是崎岖的,任何人也难免跌倒。只要我们跌倒之后,能爬起来继续走下去,便不是失败。你还年轻,来日方长,千万不可跌倒了不再爬起来。” “大哥,谢谢你的鼓励。”仲孙秀喃喃地说。 “我如果有力量,我会拉你一把。” “大哥……”仲孙秀含泪感情地叫。 “这支玉萧我想探究其中奥秘,然后毁掉。要是落在邪魔外道手中,为祸之烈,简直难以想像。” “大哥,你是不是准备在安庆落地生报了?”仲孙秀问,似乎不愿再谈玉萧的事。 “不,安庆的事,我只是帮朋友的忙而已。” “你……你还要在江湖流浪?” 他脸上涌起了乌云,沉重地说:“当我厌倦了闯荡生涯便不会再流浪了。” “大哥,伤心人别有怀抱……” “人活在世间,总该找些事来做做,不是么?” 仲孙秀笑道:“大哥,不要回避。你曾经功过我,而你自己却看不开。” “当局者迷,人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怪物。”他自嘲地说。 “说真的,大哥,这些年来,难道你就不曾找到一位情投意合的……” “我从没想到去找。” “世间真没有一个能取代萧姐姐的女孩子?” “我又何必去找,我已经感到满足了。我曾经爱过,也曾被人所爱-君在我怀中逝世,这刻骨铭心的生死恋情,已足够我回忆一辈子。” 仲孙秀幽幽一叹,低下玉首幽幽地说:“大哥我真羡慕-君姐姐。” 他低声长吁,久久,似乎沉缅在回忆中,眼中掠过一抹哀愁,用充满感情的声音低吟: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仲孙秀酸楚地说:“大哥,好痴。这是谁的词?” “南唐冯延己的长命女。那天,她以为病有起色,绣阁中小酌,她焚香吟了这首词。而我,就在那天早上,知道她已不久于人世。”他以手掩面,变了嗓音又道:“小妹,你知道我那时的心情么?那……那像是用刀在割我的心,刀又不利,血淋淋地……天!血淋淋地……” 仲孙秀流泪满脸,咽硬着说:“大哥,苍天好残忍啊!大哥,大哥……” 久久,他抬头仰天吸入一口长气,强笑道:“小妹,不要为生者流泪,不要为死者悲哀。她去了,但她仍然活在我的心中。得一知己,死亦无憾,我已别无所求。” “大哥,但如此下去,终非了局……” “我不介意,我会好好地活下去。” “哦!听萧伯母的口气,-芝妹已经长大了……” “我与她有一份浓厚的兄妹之情,与你一样,我们都成为最投缘的兄妹。走吧,加两鞭,前面已是唐聚了。”他回避着说。 前面丘山脚下的矮林中,突然跳出一个中年老道,左手握着一把连鞘长剑,鹰目炯炯,留了山羊胡,大马脸颊上无肉,拦住去路亮声叫:“施主们,借一步说话。” 仲孙秀一惊,脱口叫:“是他!果然不出所料。” 杜弘勒住缰,扳鞍下马含笑问:“道爷,有何指教?” “请问施主高名上姓?贫道上松下风。” “在未曾知道对方的来意前,恕难通名。道爷,天色不早,有话你就快说吧。” “施主明人,贫道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施主腰间的玉萧希能见赠,与贫道结此善缘。” “恕难割爱,这不是在下之物。” “是玉萧客李起风之物,贫道已追踪了他三月之久,可惜他行迹诡秘,不易钉上。” “呵呵!你知道就好。抱歉,告辞。” “施主,尚请割爱。”松风语气变了。 “如果在下不愿……” “那就休怪贫道无礼了。” 杜弘呵呵笑,摇头道:“方外人说这种话,罪过罪过。呵呵!你要硬抢?” “恐怕是的。” “在下不愿与你计较,你走吧。” 松风突然撤剑,冷笑道:“你也有剑,拔剑吧。” 剑信手一拂,剑气迸发,龙吟隐隐,意在示威,显示实力。杜弘心中暗惊,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老道剑上的内力委实惊人,内功火候将臻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恭敬不如从命。”他沉着地说,徐缓撤剑。 双方各站方位,献剑行礼如仪,然后,举剑遥遥相对。杜弘是主,老道拦路讨萧是客,客人毫不客气地抢攻,一声冷笑,挺剑急进,攻出一招极平常的进手招“灵蛇吐信”,快逾电光一闪。招式虽平常,但出自名家之手,威力大得惊人,似乎任何人也封不住这闪电似的快招。 “铮!铮铮……”杜弘沉着地接招,长剑上下翻飞,进退如电,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封偏了攻来的狂风暴雨似的七剑之多,而且能回敬了五剑。 松风确是高明,冲错移位快如猎食之豹,全力进攻,持剑的手如同灵蛇,身法轻灵飘逸进退敏捷,每一剑皆宜攻要害,但见银虹急剧地吞吐,连续飞射,剑剑凶猛迅疾。 杜弘初逢真正的剑术行家,也就小心地反击,谨慎地从化招中寻找进击的空隙。 猛烈的冲刺势如排山倒海,灵活的闪避宛若电火流光。吞吐的剑影可怕地直指对方的要害,在斜阳下耀目生花。好一阵空前猛烈的恶斗,各展所学紧镁不舍,双方各攻五十招以上,谁也不肯示弱喘息。 “铮铮铮……”双剑交击声轻重不定,间或也传出三两声错剑的刺耳锐鸣。绵绵不绝,每一剑皆凶险绝伦。 仲孙秀感到目眩神移,不但手心淌汗,紧张得全身都绷紧,心已提至口腔。她随时准备加入,假如杜弘有险,她会不顾一切上前拼命。 “铮铮!嘎!嗤!” 人影乍分,松风飞退八尺,身形一晃,几乎屈膝跌倒,脸色铁青,脸面大汗如雨。 胜负已判,松风技差一筹。右胸衣裂了一道三寸长的裂缝,是被挑裂的,不见有血沁出,显然并未受伤。 杜弘也脸上见汗,缓缓收剑入鞘,吁出一口长气说:“承让了,你走吧。” 松风呼吸数次调和了元气掷刻入鞘,沉声道:“施主如不肯割爱,将后侮无及。” “你不死心,来吧。” “贫道会来的。” 杜弘心中一跳,他怎能引鬼上门?冷笑道:“三天后午正,咱们在洛阳上清宫见。” “上清宫见。” “好,不见不散。”杜弘大声答。 “贫道要带三位朋友赴约,施主也可以带人来。” “一言为定,三天后见。”杜弘说,回身上马。 松风冷笑一声,越野走了。 仲孙秀噘起小嘴说:“大哥,你不该放他走。” 他苦笑,泰然地说:“惺惺相惜,我不愿毁了他。” “你知道日后有多麻烦?” “人活着,哪能没有麻烦?” “又是这鬼玉萧惹的祸。” “我得好好探索这支怪萧。走吧。” 双骑并进,仲孙秀又问:“大哥,知道老道的来历么?” “八成儿是四川青城三子中的一子,他的道号当然不是松风,因此不好意思追问我的名号。” “你见过青城三子?” “闻名而已,曾见过他们的门人子弟与人交手,因此从剑术上猜出他的身份。三子的门下与人交手,从不用花招乱人心神,却喜走险求胜,每一招皆狠准霸道。快到了,有仙人山的朋友伏在树林中,不必惊动他们。” 树林中有人传出一声呼哨。当健马驰入萧家的广场,门外阶下已有人相候-芝姑娘一声娇叫,喜悦地向他们奔来——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四十六章 毁萧赠萧 在空桑涧南里余的一座茅舍中,杜弘由两名仙人山的好汉引领,拜会了仙人山的寨主混世魔王,双方客气一番,杜弘客气地说:“兄弟此来,专城致谢井当家以及贵山的弟兄,那天击杀邙山六煞援助萧家的义举,并来探望恨地无环唐兄的伤势,来得仓卒,不成敬意,井当家包涵一二,幸甚。” 混世魔王哈哈豪笑道:“好说好说,杜兄你这么一客气,兄弟脸上可就挂不住啦!老实说,如果不是杜兄你打发走少林十八罗汉,咱们仙人塞的弟兄们,早晚会栽在那些秃驴手中,至少,咱们在三年五载之内,不敢在附近百里内落脚,成为丧家之犬啦!兄弟还未向你致谢呢。杜兄,咱们都是江湖人,不必多客气,好不好?” 他也呵呵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咱们不作虚伪应酬。” “对,这才是好朋友英雄本色。不瞒你说,你杜兄在江湖声誉极隆,银汉孤星的绰号,近两年可说家喻户晓,侠名满天下,居然降尊纤贵,与咱们这些绿林朋友称兄道弟,我混世魔王除了感到荣幸之外,没第二句话好说。如杜兄不弃,请至敝寨盘桓一些时日,让兄弟略尽东主之谊,杜兄意下如何?” “呵呵!井当家也客气起来了。” 内间里一声豪笑,一名大汉扶着恨地无环出堂,说“兄弟,你总算赶来了。” 杜弘离座相迎,笑道:“你老兄义薄云天,几乎把老命也赔上,我再不来,未免太对不起朋友啦!怎样,伤势如何?” 恨地无环坐下,拍拍裸露的结实胸膛,傲然地说:“瞧,死不了。不是我吹牛,除非把我的脑袋砍下来,不然要不了我的命。说实话,贼和尚也确是高明,能击破在下的护身混元气功,很了不起,邙山六煞名不虚传。要不是咱们老大以弓箭标枪奇袭,真克制不了他们呢。哦!玉萧客有消息么?” “他可能死了。”杜弘说,从衣下取出玉萧相示。 混世魔王大喜,欣然道:“杜兄,真谢谢你。咱们与任何人真刀真枪硬干,谁也不会退缩,那家伙的邪萧,咱们委实有点头痛,所以他才敢三两个人明目张胆来找咱们的晦气。” 恨地无环虽是个浑人,直肠直肚,但粗中有细,惑然问道:“兄弟,你说他可能死了,可能两字……” 杜弘将救仲孙秀的经过一一说了,最后说:“咱们离开时,弓贞儿正打算割断那家伙的手脚大额用火烧。咱们急于离开,因此不曾见他被化骨扬灰。” 混世魔王抽口凉气,叫苦道:“糟了!弓贞儿不会杀他的。” “为何不会杀他?”杜弘惊问。 “老巫婆有一位出师在外行道的门徒,姓焦,早些年曾经与王萧客双宿双飞,打得火热。弓贞儿既然是个大闺女,凭玉萧客的风流倜傥美男子的才貌与其高明的勾引妇女手段,怎逃得过风流劫数?” 杜弘淡淡一笑,颇为自信地说:“我看不见得。兄弟追上弓贞儿,晓以大义,她也十分感激巧手鲁班的宽洪大量,愿意全力相助。而且看她对待玉萧客的神情,仇恨之情溢于言表,大概不会……” “杜兄,恐怕你还不明白玉萧客的为人,他在女人面前,确有一套,猎艳手段之高明,可说宇内无双。据我所知,被他玩弄遗弃的女人,没有人能硬下心肠杀他,不信咱们且拭目以待。”混世魔王坚持己见地说。 杜弘心中一动,猛记起仲孙秀对玉萧客的态度,不由意为之动,连坚强如仲孙秀的女人,也不忍心下毒手,何况一个尚未入世的弓贞儿?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说:“咱们只有拭目以待了。好在这家伙的玉萧已落在我手中,他已无法再在江湖上称雄道霸了。他抚弄着玉萧,又道:“昨晚兄弟已用烧红的铁条,毁了萧中的发音机簧,这支萧已成为废物,甚至已无法吹响了。哦!有件事兄弟要向井兄请教。” “不敢当,兄弟知无不言。”混世魔王笑答。 “有关青城三子的底细,井兄知道多少?” “青城三子?兄弟只听人提过这号人物,却不知其详,好教杜兄失望。” “玉萧客在向你们兴师问罪之前,曾被一个自称松风的大马脸老道,追踪三月之久,一直就无法追上。据松风说,就是为了这支玉萧。” “青城三子中,好像没有松风其人……” “当然不是真名号……”杜弘将昨日交手的经过一一说了。 混世魔王一惊,说:“老天!你竟约那剑术惊人的老道,至上清宫约会?上清宫不但是邙山六煞的地盘,六煞在那儿仍有不少爪牙,而且上清宫的老道,也是些不安份的人物,你……” “上清宫的真如道长,三年前在开封被仇家围攻,身受重伤束手待毙,恰在生死关头,兄弟途经该处,插手管事,在十余名高手下救了他的命,因此小有交情。真如虽不是什么好路数,但确也是个血性朋友,在他那儿约会,兄弟颇为放心。” “可是……” 杜弘神色一正说:“井兄,兄弟行走江湖,所行所事只求心安,并不计较浮名虚誉,交朋友不问贤愚,只要他是讲道义的汉子。以你井兄来说,落脚篙县,立寨仙人山,从不在三百里内作案,做买卖时确守绿林戒律不为己甚,劫贪官抢大户,要钱不要命。要不然,兄弟也不屑与你打交道。以这次萧家的事来说,你老兄尽可撇开撒手不管,但你们并没这样做,甚至明知少林十八罗汉仍在附近待机而动,仍然尽力而为,兄弟双目不盲,所交的朋友,必定是值得一交的,草莽之中,仍有可交的血性朋友。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中,必有忠信。因此,兄弟信任你,也信任真如道长。” 混世魔王凛然地说:“兄弟,承蒙你看得起我,我深为感激,但愿我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当然我要策励自己,不使朋友失望。请答应我一件事。” “你是说……” “我先到上清宫附近踩探,以防万一。同时,可以先听对方的消息,先摸清他们的底细,谋而后动,知己知彼最为重要。” “这个……” “洛阳附近,兄弟有朋友。你如果真把兄弟当朋友看待,便不会拒绝。”混世魔王慨然地说。 “兄弟,你得答应。”恨地无环大叫。 杜弘无法拒绝,抱拳道:“井兄,恭敬不如从命,一切拜托。” 混世魔王哈哈豪笑道:“这才像话。兄弟,咱们一言为定。我这里立即将话传出,中午动身,晚上四更左右,洛阳城内外的朋友,定已布置停当,明午之前,上清宫附近将有咱们的眼线监视现场,随时可以策应。你明早动身,晚间便可赶到府城投宿。现在,咱们来商量落脚、传信、防险等等细节,这些事必须早作点安排。” 恨地无环向一名大汉说:“老五,去叫弟兄们准备酒菜,咱们慢慢谈。” 次日一早,杜弘偕同仲孙秀出门,他向送行的巧手鲁班正色道:“鲁老爷子,这里的事,得请你老人家多费心了。晚辈返回后,再致谢意。” 巧手鲁班呵呵笑,说:“老弟台,这里的事,老朽全力而为决不合老弟台失望。祝此行顺利,千万小心保重。” “谢谢老爷子的祝福,再见。” 当晚,他俩飞骑到达洛阳,投宿在城外西关。西关虽然算是城外,但关门的开闭仍然与城门相同,仅比城内方便些,夜市也比城内散得晚,易于活动。 小客栈悦来老店在西关北端,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客栈,这是杜弘与混世魔王事先约定落脚的客店。他要了两间相连的上房,洗漱毕一同进食。店伙将酒食送至杜弘的房中,就在外间用膳。 他一面进食,一面埋怨:“小妹,我还是认为你不该眼来。” 仲孙秀却颇为开心,笑道:“玉萧客生死不明,我为何不该来?大哥,你婆婆妈妈嘈叨了一天,还嫌不够么?再说你与松风老退约会时有我在场,当然有我一份,对不对?” 他撇撇嘴说:“说真的,你并不希望玉萧客死,是么?” “鬼话!” “鬼话?哼!你呀,女人,真是不可思议,在断魂谷你把他恨得要死,真要看他死,你又不忍心。余情未断,情天可补……” “不许你胡说。”仲孙秀娇嗔。 “我决不胡说,你心里明白。” 仲孙秀黯然叹息,有点悲凉地说:“如果我真未能慧剑斩情丝,便不会将他交给弓贞儿了。大哥,说真的,我恨死了他,但确也不忍心看他死,也许我已看开,犯不着与这种贱男人计较。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我对他没有爱也没有恨了。” “你曾经爱过他,是么?不论男女,对第一个所爱的人,是不易忘怀的,爱与恨很难分清,这就是烦恼之源。不管怎样,我希望你必须下定决心,假如他真的未死,你应该有所决定,以免误事。” “我知道,大哥。”她沉吟着说。 杜弘不再多劝,笑道:“咱们不谈这些,反正日后便可分晓。玉萧客如果不死,应该仍在洛阳逗留,也许不久便会碰头了,丢了玉萧,他不会甘休的。” 房门响起叩击声,仲孙秀问:“难呀?” “小的送茶水来了。”门外的人答。 “门是虚掩着的,进来。”杜弘叫。 门开处,店伙提着大茶壶踱入,走近桌旁低声道:“邙山六煞的爪牙,竟然全部失踪,垛子窑是空的,无法打听他们的下落。上清宫毫无动静,真如老道根本不知你已到了洛阳。” “青城三子的下落,是否有线索?”杜弘低声问。 “你所说的大马脸老道,落脚在城北三井洞云溪观,不叫松风,叫清风子。” “对,那是青城三子的老二。” “昨日下午,他曾到城南安乐窝九真观,会晤两个人,但不是玄门弟子,而是两个江湖人,虽则他们自称香客,但逃不过咱们眼下。” “劳驾,把那两人的海底探清。” “咱们正在尽力。那两位仁兄口风极紧,不理睬任何人搭讪。目下咱们正请教一些老江湖,希望能有收获。” “一切谢谢。哦!玉萧客可有消息?” “没有,弓贞儿也不知下落。老巫婆的茅屋,已经倒坍了。门口的大树下,未见火迹。” 杜弘摇头苦笑道:“如果没有火迹遗留,那就证明了贵当家的猜想,果然不幸而言中,玉萧客并未死在弓贞儿手上。” “敝当家正为了此事而忙碌,如有消息,再派人前来禀告,小的告退。” 证实玉萧客并未被弓贞儿烧死,不但杜弘深感不安,仲孙秀也感到心中耿耿,且深觉后悔。 膳罢,杜弘向仲孙秀叶咛道:“小妹,今晚必须特别小心。玉萧客有不少黑白道朋友,咱们入暮进城,穿城而过到达西关,沿途可能落在那家伙的朋友眼下,说不定晚上会来夺萧,小心为上。” “他最好别来。”仲孙秀恨恨地说。 三更未到四更初,杜弘突然悄悄掩至窗下,悄悄地穿好快靴。 小客栈房屋简陋,一排大瓦房,房间窄小,地面未铺砖,上面未设承尘。窗甚小,不是明窗而是厚重的木窗,内面有厚实的窗帘,冬季易防风沙,这是唯一的进路。 瓦面上有几不可闻的轻微声息,有人在小心地揭瓦。 他悄悄拉开窗帘,缓缓地开窗,未发出任何声息,事先他已在窗脚加了些有油的汤水。 他心中在哺咕:“好家伙,不走门窗走瓦顶,定然是用下五门的迷香往下喷。要想从瓦面下来是不可能的,用迷香却不难,只消移开三两片瓦便成了。” 外面是天井,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像头猫,悄然贴窗滑出天井,长身而起,升上屋檐,伸头上望。 果然不错,一个黑影爬伏在瓦面,正小心揭瓦。 真不巧,对方也发现檐下升上半个人头,双方同时发现对方,手一样,一块瓦片破空飞出。 他向下一缩,突然斜翻而起。 对方已斜飞丈余,如飞而遁。 邻房的仲孙秀也发现有警,本来就和衣而睡,听到瓦面上有响动,急急地开门外出。 “啪!”瓦片在天井中打得稀烂。 仲孙秀一惊,迅疾地跃登瓦面,向杜弘飞扑而上。 “是我!”他叫。 “咦!怎么啦?”仲孙秀惊问。 他向前面一指,说:“看,刺客走了。” 黑影去势奇疾,穿房越脊如履平地。 “追!”仲孙秀叫。 “不必了,追不上啦!这家伙的轻功十分高明,不易追上了。”他伸手虚拦,阻止仲孙秀追赶。 “是什么人?”仲孙秀问。 “不知道,手脚颇为高明。” “只来了一个人?” “也许还有人把风,但必定隐藏起来了。下去吧,不会再来了,这家伙不是笨贼。”他掩上松动的瓦片说。 两人跳下天井,各自回房。 四更尽五更初,一个黑影鬼魅似的到了瓦面,在原揭瓦处伏下,静听片刻,重新开始揭瓦。 脊角突然暴起一个黑影,电射而来,左手一扬,一颗小石先发。“噗”一声轻响,射中揭瓦黑影的玉枕骨,一击使昏。 扑来的黑影压在揭瓦黑影的身上,也伏下去。是杜弘,他知道对方不死心,必定卷土重来,故意向仲孙秀说刺客不会来了放胆歇息,让把风的人离开通风报信,他却入房重行外出,隐身脊角守株待兔,果然料中了,毫不费事地手到擒来。 他先制了对方的软穴,再将人弄醒,并排伏下,压低声音说:“阁下,不要妄图反抗,咱们谈谈。” 黑影知道绝望,硬着头皮说:“阁下要谈些什么?” “声音放低些,你不希望左面监视天并把风的同伴,知道你失风吧?他虽看不见,却听得见是么?” “你说吧,在下已落在你手下了。” “你老兄贵姓大名?” “那家麒。” “好名字,姓那的却甚少见。好吧,就算你阁下真是那家麒,谁要你来用迷香行刺?行刺谁?” “这……” “说实话,在下放你走,不然双方都不愉快。在下大可将供拖下去,拷问口供然后将你丢入洛河喂王八,用不着陪你在此地讲悄悄话。你又不是女人,这样讲悄悄话毫无情趣可言,对么?” 那家麒完全屈服了,叹口气说:“罢了,在下认栽。在下是驼煞的姨侄,四天前他派人来传话,说要去找玉萧客算帐,岂知从此便音讯全无。傍晚时分,有人看见你腰带上插着玉萧,你该是玉萧客李起风,因此在下要找你讨消息。” 话说得合情合理,杜弘不得不信,解了对方的穴道,退至一旁说:“你找错人了,老兄,在下不是玉萧客,你走吧。” “那……你阁下是……” 杜弘已经走了,穿窗入室。仲孙秀已换至他的房内,低声问:“大哥,那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他不假思索地说:“很难说,也许他说的是真话,也可能是一派胡言。” “会不会是青城三子的人?” “青城三子自命不凡,艺业在武林确也值得骄傲,没有派人行刺的必要,更不可能使用迷香,他们是正道人土,决不至于自贬身价。” “那……” “我猜想可能是玉萧客的朋友,可惜咱们已没有工夫追踪,快天亮了。” “如果是我问口供……” “呵呵!你就用分筋错骨?小妹,算了吧,你的心肠似乎比我硬多了。回房安歇吧,给他们闹了半夜,如不乘机好好歇息养神,午正的约会恐怕精神不济呢。” 出城约十里地,便是翠云峰的上清宫,是洛阳北面郊山的名胜区,据说这里是老子炼丹的地方,正殿的梁柱与项上的瓦皆是铁制,是洛阳第一大宫观,住有三十余名道侣,与十余名香火道人。整座观被苍松翠柏所围绕,颇为清净。观前的拜天坛右首,建了一座宏伟的翠云亭,是香客们赏景的好所在。 两人缓步登山,道旁坐着一位歇脚的香客,等两人走近,泰然自如地跟上,低声说: “三位正主儿半个时辰前经过,并未多带伴当。今天的香客不多,但请放心。” “谢谢关照。贵当家来了么?”他也低声问。 “在上清宫坐镇,附近皆有咱们的弟兄。” “在下感激不尽。” “那家麒的事,经已查明,驼煞确有这么一位姨佳,但仅是个三流小混混头儿,在邙山的六煞诸爪牙中,论武艺不倒数第一,也倒数第二,决不像杜爷所说的高明。这厮早些天还在府城中鬼混,最近三天方失去踪迹,可能与其他爪牙一同隐匿在北面的麻屯附近。” 杜弘暗叫一声糟,说:“那么,昨晚那人定是玉萧客派来的人,可能那位把风的仁兄就是玉萧客,我错过机会了,不该信任那家伙的话。请转告贵当家,小心玉萧客。” “是,在下这就走,叫附近的弟兄们小心防范。”说完,超越两人急急走了。 杜弘提高了警觉,向仲孙秀说:“小妹,如果玉萧客仍在人间,那么,弓贞儿必定已为他所用,咱们小心巫术。” 仲孙秀心中发慌,惶然道:“那鬼女人的巫术太邪,防不胜防呢。那晚我根本一无所知,便被她不费吹灰之力掳走,想起来委实有点心中发毛,那是无法抗拒的。” 他倒沉得住气,笑道:“放心啦!巫术必须找地方建法坛,说穿了并不奇怪,仅是利用一些法器与药物,乱人心神惊扰神志的左道伎俩而已,这一带已有仙人山的朋友清过了,只要你不自乱心神自相惊扰,不好奇乱动岔眼的事物,青天白日之下,巫术是没有多大作用的。当然,我不会小看巫术,但却深信邪不胜正,有信心有定力,巫术是无所施其技的。” 两人一面说一面走,脚下一紧。不久,上清宫在望。踏入拜天坛广场,那是道侣做早课叫开天门的地方,恰好午正。 松风老道站在观门的台阶上,另两个青衣佩了剑,背着手站在翠云亭中,背向而立看不清相貌。老道独自迎出,在坛前相遇,稽首道:“施主信人,按期而至。无量寿佛!” 杜弘回了礼,笑道:“言而无信,岂不赔笑江湖。哦!道长亭子里的两位朋友,何不请来相见?” 松风打了一声尖哨,招呼同伴前来。 亭中的两个人只来了一个,是个身材修长,相貌清癯,年约四旬出头的中年人,有一双冷电四射令人心惊的鹰目,眼神犀利像是投射出刺人的利刃,步履从容神定气闲,徐徐走近,冷冷地打量着杜弘,眼神中出现不友好的表情。 松风一怔,问:“董兄,他怎么不来?” 董兄的神已毫无改变,冷冷地说:“他有点不便,不必来了。” “这……” “道长请不必追问。” 松风似乎有点不悦,但忍住了,向杜弘引见同伴说:“这位是敝友董施主董岚。施主可以见示名号了吧?这位女施主贵姓?” 杜弘颇感意外,说:“成都飞虹剑客董大侠,久仰久仰。四川董家百余年未出四川,想不到董大侠居然光临河南,异数异数。在下……” “你是银汉孤星杜弘,这位姑娘是恨海幽魂仲孙秀,没错吧?”飞虹剑客接口说。 杜弘先是一怔,接着呵呵大笑道:“高明高明。四川董家的门人子弟足不出川,看来并非事实。杜某与仲孙姑娘仅是江湖上泛泛之辈,董大侠竟能一口叫出名号,委实令人佩服。” 松风老道也大感诧异,眼神明显地露出困惑与震惊的表情,敌意全消,接口道:“董施主,咱们走吧。” 飞虹剑客却冷冷一笑,冷冷地说:“不,咱们既然来了,没领教大名鼎鼎的江湖游侠银汉孤星几招绝学,便告退认栽,岂不十分遗憾?” “董施主……” “道长如果要走,在下不勉强你留下。”飞虹剑客仍然冷冰冰地说。 杜弘大感困惑,插嘴道:“两位,是怎么一回事?” 飞虹剑客冷笑道:“松风道长被阁下的名号吓住了,所以想……” “你这是什么话?”松风不悦地叫。 飞虹剑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长,在下说错了么?三天前你败在他手下,再一听他是大名鼎鼎的银汉孤星,难道不是心中害怕要走?” 自傲自豪的人,受不了激,怒声道:“董施主,你瞧着办吧,反正你上刀山也好,蹈剑海也罢,贫道无不奉陪。” “那好办,咱们就看银汉孤星是否浪得虚名。” 老道气虎虎地说:“董施主,一切后果,得由你负责。” 飞虹剑客阴笑道:“那是当然,董某不是挑不起的人。” 杜弘极感狐疑,弄不清对方这些话的用意何在,忍不住问道:“两位的话,令旁观者愈听愈糊涂,是怎么啦?” 飞虹剑客冷笑道:“你听不懂那就最好。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为了玉萧客的玉萧,愿付出任何代价。这样吧,咱们以一千两银子换玉萧,如果你愿意,成交之后,咱们印证武学,不论胜负如何,点到即止,大家哈哈一笑,皆大欢喜,如何?” 杜弘大惑不解,弄不清对方的用意,笑问。“如果在下不愿成交呢?” “恐怕咱们得生死相拼了。”飞虹剑客阴狠地说。 松风道长接口道:“咱们无意生死相拼,更无意胁迫,仅是情商而已,务请施主俯允割爱。” “能不能说说要这支玉萧的理由?”杜弘问。 “那你就不必问了。”老道摇头答。 “那么,道长瞒住身份的缘故,总该有道理吧?”杜弘单刀直入地问。 “这个……” “道长的称呼是清风子,在下没猜错吧?” “施主果然好眼力。” “你们要玉萧客的玉萧有何用处?” “抱歉,无可奉告。” 飞虹剑客不耐地叫:“不要说那么多废话了,你到底肯是不肯?咱们等你一句话。” 杜弘不再多说,老道与飞虹剑客,都是四川声誉甚隆的正道人士,要这支玉萧不惜以武力相胁,显然大有蹊跷,不知有何图谋。反正玉萧已发不出魔音,即使落在邪魔手中,也毫无害处了,何必与对方结仇? 他取出玉萧,说:“这支玉萧,确是玉带客的兵刃,目下他生死不明,在下要来无用。” “你是肯割爱了?”清风子惊喜地问。 他将玉萧向老道一抛,笑道:“现在,萧是你的了;这是你的玉萧。” 清风子接住萧,往腰带上一插,探手入怀取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上前递过说:“谢谢,这是你的一千两四省通用,凭票即付的盛源钱庄十足银票。” 杜弘摇摇头,呵呵大笑道:“杜某闯荡江湖,手头上虽不够宽裕,千儿八百还张罗得出,你拿回去吧,在下心领了。” “施主……” “杜某不是做兵刃生意的人,请收回。” 清风子伸出的手僵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难以决定收与不收。 飞虹剑容笑道:“好,英雄本色。阁下,咱们该办私事了。董某就教高明,领教阁下几招剑术。” “不必了。”杜弘摇手说。 “点到即止,这点面子,阁下难道就不给?” “这……” “是不敢么?” 对方咄咄逼人,杜弘无法推辞,淡淡一笑道:“好吧,咱们印证几招,请手下留情。” 双方在打交道,外表已无敌意。 一直在冷眼旁观的仲孙秀,竟未看出危机,双方印证,按理该平安无事,她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目光转落在亭中青袍人的背影上,心中颇感诧异。 她足迹未到四川,四川董家的子弟也足不出川不在江湖闯荡,为何飞虹剑客竟然知道她是谁?往昔她以恨海幽魂的身份闯荡江湖,极少白天与江湖人照面,认识她的人本来就不多,飞虹到客竟然知道,岂不可怪? 她一面想,一面打量着亭中人的背影,蓦地心中一动,忖道:“怪!这人的背影好眼熟,他是谁?” 一时好奇,她动了看看对方庐山真面目的念头。 广场中,杜弘与飞虹剑客已各占方位。宫门后,一名中年老道躲在门后向外窥伺。不远处有几名香客,远远地向场中眺望。 混世魔王不知何时已出现山径旁,突然拦住一名中年香客,咧嘴一笑道:“老兄请你下山。” 中年香客手提香篮,惑然打量着这位巨熊般的拦路者,狐疑地问:“咦!你老兄怎么啦?” “今天暂停进香。” “你是说……” “你没听清楚是不是?耳背了不成?” 中年香客哼了一声,伸手入香篮。 混世魔王手急眼快,巨手一抄,便扣住了对方的右手曲池,只一扭,对方惊叫一声全身一软。右手探入蓝中,掀开上面的香纸腊烛,掏出一个尺长的银灰色夺命针筒,冷笑道: “阁下,你还不配做刺客。兔崽子,可捉住一个活口了。” 他举手一挥,过来一名香客打扮的大汉,接着香客,架起便走。 广场中,杜弘与飞虹剑客面面相对,东西相向,双方抱拳一礼,退后三步拉开距离,徐徐拔剑出鞘,持剑施礼同时说声清指教。 礼数已尽,双方剑离肘后伸剑立下门户。飞虹剑客似已不耐,说声有僭,挥剑急进格制机先,气吞河岳地攻出一招“飞虹戏日”。剑诀一引,人剑俱至,快速绝伦的冲刺锐不可当,走中宫攻上盘,极为凌厉气势磅礴,果然不愧称剑客二字,剑上确有独到工夫。 杜弘不退不闪,挥剑接招,“挣”一声搭偏来剑,飞虹剑客第二剑接着光临,改攻下盘。他沉剑招架,刻相接身形略偏,顺势上挑,不但瓦解了对方的招式,而且能反击回敬,捷逾电闪。 飞虹剑客哼了一声,急退半步避招,再冲进切入,但见剑虹急剧吞吐,排山倒海似的猛攻五剑之多。 杜弘暂避锐锋,挥剑封架,退了三步,终于抓住空隙回敬六剑,不但夺回失去的三步,而且反逼进两步,夺回主动。 人影进退如电,剑影漫天彻地,龙吟虎啸似的剑鸣,令人闻之头皮发紧,剑气直迫丈外,激起地面滚滚尘埃,好一场惊心动魄令人目眩的龙争虎斗。 一旁观战的清风子紧张得手不住颤动,目定口呆。 而仲孙秀却大为放心,飞虹剑客比清风子高明不了多少,看情势她便知不用替杜弘耽心了,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今天的约会大概有惊无险啦! 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亭中人的背影上。 两人恶斗三十余招,飞虹剑客似已打出真火,开始左右移动争取偏门。双方势均力敌,从中首冲刺势不可能,只得利用快速的移位来争取些微空隙,制造机会行雷霆一击。 杜弘剑术通玄,经验斗富,不但已摸清对方的路数,愈战愈勇胸有成竹,三十裕之后,他已不再急于求胜,从容挥洒见招破招,只在方圆八尺内移动。 飞虹剑客久攻无效,逐渐焦躁,手中一紧,一声低叱,剑发绝招“月落星沉”,一连三剑疯狂地疾攻下盘,吞吐如一攻中有守,每一剑皆指向杜弘的腹部要害,圈住丹田附近连续飞刺,形成两尺径的威力圈,将杜弘的封架皆排出威力圈之外,以雷霆万钧之威无畏地锲入,志在必得,优势得来不易。 这次杜弘不再硬接,连封两剑便知对方进攻中取得了中宫优势,对方剑上发出了浑雄无比的内力,仅凭锋尖之力委实封架不住,因此断然暴退避招,打破于八尺圆径内活动的限制,剑下拂扫封,“铮”一声剑被对方震偏,他借势向左后方飞退丈外。笑道:“尊驾委实高明……” 飞虹剑客大出意外,杀机更盛,不让他乘机下台,一声怒吼,如影附形跟进,狂野地追击。 “铮!铮铮!”杜弘连封三剑,再斜飘八尺。 这移位的瞬间,飞虹剑客一剑猛挥,锋尖间不容发地拂过他的右肋下,险极。他不在意,定下身形笑道:“住手!在下……” 飞虹剑客以更狂野的冲刺作为答复,剑发千道虹,鹰目中杀机怒涌,紧迫急袭如同附骨之魂。 “铮铮铮……”剑鸣震耳中火星飞溅,飞射的快速剑虹令人目眩,纠缠片刻,人影突然分开。 飞虹剑客斜飘丈外,脸色一阵青,身形落实踉跄再退两步,方定下身形,斜举的剑徐徐下降,呼吸一阵紧,鹰目中涌起惊疑的神情。右膝部位,裤管出现了一条三寸长的裂缝,右胸襟也破了一只小孔。 杜弘屹立如岳峙渊停,冷冷地说:“阁下,你这是印证么?算了,承让承让。” 飞虹剑客冷哼一声,发出一声怒啸。 门后的老道泰然踱出,亮声道:“董施主,别费心了,快叫你的人撤走,你的人全被人家看死啦!” 右方的柏林中,冲出三名大汉,立即被三名香客挡住去路,剑拔弩张。 左方也有三人出现,同样被四名香客挡驾。 香客都是混世魔王的弟兄,眼看要引起一场恶斗。 杜弘哈哈一笑,收剑抱拳施礼道:“真如道长,别来无恙。” “托福托福。施主是何时到达洛阳的?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真如道长含笑上问。 “昨天才到,未敢打扰道长的清修。”杜弘笑答。 飞虹剑客举手令党羽退走,讶然问:“咦!你们认识?” 真如道长冷冷一笑道:“不但认识,且是好朋友,贫道欠杜施主一份情,因此不许尊驾在敝处无礼。” 蓦地,仲孙秀向翠云亭飞跃,娇叫道:“阁下留步,我记起你是谁了。” 亭中人已出了亭,闻声向山上飞奔,身法奇疾,去势如电射星飞。 一名香客从斜方向截出,大喝道:“站住!在下留客。” 亭中人大油一挥,罡风乍起。香客大叫一声,跃出丈外晕头转向。 仲孙秀狂追不舍,不肯罢休。 杜弘一惊,向真如道长说:“抱歉,在下去唤回仲孙姑娘,失陪。” 他一走,混世魔王立即挥众跟出。 真如等众人去远,方况下脸向飞虹剑客问:“董施主,尚施主已告诉你这人是银汉孤星。” 飞虹剑客凶焰尽消,居然恭顺而惶恐地说:“是的,所以他不出面。” “你知道了他的身份,竟敢违抗堡主的金谕,明知故犯,该当何罪?” “在……在下只……识想试试他的艺业,并非想……”飞虹剑客惊恐地说——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四十七章 何以家为 飞虹剑客不分辨倒好,愈辩愈糟。真如冷哼一声,声色俱厉地说:“你还敢强辩?单打独斗你每一招皆用全了,妄想将他置于死地。独斗失败,竟想倚众围攻,你心目中哪有堡主在?” 飞虹剑客直流冷汗,不敢再辩,惶然道:“在下该死,道长请包涵……” 真如哼了一声道:“堡主早已传下手示,要本堡的人回避银汉孤星,如敢放违,堡规从事。你说吧,该怎办?” 接着转向清风子冷笑道:“道友,你呢?你虽未出手,但你并未阻止董施主,没错吧?” 清风子苦着脸说:“三天前贫道与他交手,他并未通名号,谁知道他是银汉孤星?副堡王传下堡主的手示,要堡中的人搜集天下各种奇异兵刃备用,贫道获悉玉萧客的玉萧是人间至宝,因此盯上了玉萧客。只是那家伙警觉万分,神出鬼没飘忽不定,浪费三月光阴,好不容易探出他已到了洛阳,在嵩县碰上银汉孤星带了玉萧,却不是玉萧客,硬在不成,被他所击败,心中的确不是滋味,贫道不否认怀有报复的念头,因此知会尚施主调集入手与他决战。但董施主一揭开他身份之谜,贫道曾加劝阻……” 飞虹剑客硬着头皮说:“好了好了,在下愿负一切罪过,这就返堡向堡主领责,够了吧?” 真如吁出一口长气,说:“这件事贫道也有责任,银汉孤星一到我便认出是他,我该出面排解的。这件事咱们就别提了,免得你们认为贫道与银汉孤星有交情,而故意与两位为难,希望诸位尔后留心些,千万不要存有报复的念头。” 北邙山由于附近古陵墓甚多,东西绵亘百里左右列为禁区。严禁采伐狩猎,因此林深草茂,松柏参天,而且丘陵起伏,溪涧纵横,任何角落皆可藏身,虽是青天白日,也不易追逐。 青袍人的轻功提纵术,比仲孙秀高明得多,开始追逐本就相距有二十步左右,只片刻间,便拉远至三十步以上了,再往林深草茂处一钻,不久便失去踪迹。 杜弘追赶仲孙秀,相差更在百步以上,追了两三里,方追上在树林中乱窜的仲孙秀,老远便叫:“小妹,不要追了,小心暗算,那是什么人?” 仲孙秀跌脚道:“这家伙逃掉了,可惜。怪!他的艺业竟然日进千里,令人大惑不解呢。” “到底他是谁?” “黄泉鬼判尚彪!” 杜弘一惊,急问:“你是说,他是唯一出了生死门的那位尚彪?” “是他。”仲孙秀斩钉截铁地说。 “没看错?” “绝对错不了,是他。” “哦!真是可惜。断魂谷的惨案,我一直耿耿于心!我要见见那位心狠手辣神秘莫测的朱堡主。” “黄泉鬼判是唯一走出生死门的人,投效了朱堡主。”仲孙秀接口。 “所以被他逃掉极为可惜,不然可在他身上找出朱堡主的线索来。” “咱们再搜。” “好,小心些。” 他们一走,混世魔王怎跟得上?早就扔在后面里余,找错了方向,错过了。 整整搜了一个时辰,两人不得不失望地停止搜寻。杜弘说:“天色不早,该回去了,咱们回头去找清风子和飞虹剑客,他们是一伙,这条线索不能放过。” “对,他们定然都是朱堡主的人。” 杜弘恍然退:“你说黄泉鬼判的艺业进境神速,定然是堡主处练成了当日出生死门所获的拳功剑诀。那位南总管说练功一年,便可练成前往行刺仇家。依我猜测,黄泉鬼判并未完全练成,无法胜任行刺重任,只配派出江湖走动,谋夺天下的神奇兵刃。” 仲孙秀不解地说:“朱堡主财力雄厚,人才济济,而且善用大量奇毒,居然无法报仇,但不知他的仇家是谁?他这位仇家,难道真那么难以应付么?” “事不关己不劳心,管他是谁,咱们设法去找清风子和飞虹剑客。走!” 两人回到上清宫,混世魔王的人已经走了,并力劝两人不要再追究。杜弘并不提黄泉鬼判的事,更不提断魂谷惨案的经过,立即偕仲孙秀下山,希望在城中找到消息。 已经是申牌初正之间,天色不早。两人沿辽阔的小径奔府城,远出三四里,看到前面走着一个老村妇,手点拐杖提了只大香篮,一步一顿巍颤地也向府城赶,只能看到老态龙钟的背影。 两人毫无戒心,谁又想到一个进香的穷苦老太婆有鬼?道上不时有行人来往,每个人都得留意,那就不用走路了,疑神疑鬼寸步难行。 杜弘走在前面,毫无戒心地从老太婆的右侧超越。老太婆的拐杖一晃,就在他超越的刹那间,杖头突然喷出一团灰暗色的浓烟。 他毫无防备,本能地向侧跳,叫道:“小心……” “砰!”他重重地摔倒。 叫声惊动了后面的仲孙秀,屏息暴退火速拔剑。 老太婆一声狂笑,转身杖首再伸,灰烟再喷。 路两侧人影暴起,跃出一二十名黑衣人,呐喊一串,纷纷抢进。 她知道要糟,向杜弘倒地处急抢。 老太婆一杖扫出叫:“你也留下啦。” “当”她挥剑架杖,感到虎口发麻,剑崩偏几乎脱手,被硬生生震飘八尺,不由心中一凛,对方的拐杖竟然是铁制的。 老太婆已经够可怕,再加上一二十名黑衣人围攻,她决难支撑,也不可能带了杜弘突围。 除了逃走,她毫无希望。一咬牙,她决定暂且丢下杜弘,先脱身再说。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她如果拼死抗命,必定同落魔掌。她必须暂且杀开一条生路保全自己,再设法救杜弘,如不见机脱身,两人同陷魔掌,那就一切都完了。 她必需留得性命,她是唯一目击此事的证人,救杜弘的重责大任,全落在她身上,情势已不允许她轻生。 老太婆再次先发制人,左手的香篮猛地向她掷出叫:“你也躺下!” 她怎敢接?奋身一跃,远出两丈外,扑倒在路旁的小溪旁,再向前滚翻便滚入溪下的草丛中沿下陷三丈的溪床向南狂奔。她心中在叫:“我得脱身才有机会救大哥,苍天佑我。” 去请救兵的念头,激发了她生命的潜能,居然纵跃如飞,达到了体能的极限,一跃三四丈,宛如劲矢离弦,将追的人远远地扔在后面。 老太婆是弓贞儿改扮的,站在溪岸高处,盯着她飞跃而逝的背影目定口呆,久久方喃喃地说:“老天!她……她是飞还是跑?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可怕极了。” 杜弘被一盆冷水泼醒,发觉自己正处身在一个以巨石砌成的石室中,烛光明亮,可看出室方广约丈五六,每一块五条高一尺,长四尺,可能宽度亦在一尺以上。 “我落在仇敌手中了。”他心中暗叫。 粗大的铁链从室顶的石梁挂下,两只以六寸巨锁扣住的腕扣环,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吊离地面悬空挂着。身上不着寸缕,光条条地像是挂着一头牲口。 室内是三尺宽六尺高的铁叶门,锈迹斑斑。室内干燥。没有毒气。一包带刀大汉把住铁门,一名大汉手中们提着水桶,对他嘿嘿怪笑,问:“老兄,舒服么?” 他知道处境险恶,好汉不吃眼前亏,淡淡一笑道:“不错,还撑得住,老兄,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座古墓。咱们借住了。” “哦!借住在古墓内?真绝。” “比住茅房适意多了。” “那么,这里仍在邙山?” “你猜对了,这是麻屯附近。” “你老兄贵姓大名?” “那家麒。” 杜弘心中叫苦,说:“哦!你是驼煞羊化及的姨侄。” “咦!你居然知道在下的底细呢。” “昨晚咱们不是见过么?” “见你的头鬼,昨晚在下就在此地睡大觉。” “咱们有仇么?” 那家麒丢下水桶,冷笑道:“这不关在下的事,六煞是死在仙人山的匪徒手中,我姨丈虽下落不明,但并未死,咱们是替玉萧客办事的,等他回来后,你向他理论好了。天快亮了!他该来了。” 真是玉萧客,他死定了。 “谁用迷否把在下弄来的?”他问。 “不知道,只知是玉萧客带的一个大闺女。你好好养神,安静些,别给咱们找麻烦。” 那家麒一面说,一面偕把门的大汉出室而去。 铁叶门闭上了,他仔细打量四周。 四壁光滑,前面壁孔中插着支木棍,棍顶钉着一块小木板,上面搁着烛台。地面堆放着铺平的麦秸,大概是睡觉的地方。之外,别无长物。 他身上光赤,不由暗暗叫苦,连靴子也被脱掉了,想找一根小木签拨开扣锁也无能为力。 试试运气,还好,气门未被制住,全身的经脉无恙,对方并不想制他的经脉,反正他逃不了。 可惜,他不会缩骨功。 “我得设法脱身,而且必须在恶贼回来之前脱身。”他不住地想。 脚步声入耳,他叫苦道:“晚了,这恶贼来了。” 门格格怪响,门开处,弓贞儿笑盈盈地出现在他目前,嫣然一笑满脸春风地说:“杜爷,你……” 他淡淡一笑,泰然地说:“是的,没想到。我感到奇怪,你为何要救仲孙姑娘?其实你不该连在下也制住的,那时你尽可引发任何禁制,在下并不知今师屋内机关。” 弓贞儿脸一红,说:“那天在你走后,我……我才……” “你才决定跟随玉萧客?” “是的。本来,我要割断他的手脚大筋,再救醒他施火葬……” “但却被他的英俊相貌所迷,不忍心下手,救醒他之后,被他的花言巧语所动。” “唉!果然不出所料。”他后悔不迭地说。 “不要怪我,杜爷。” 他长叹一声,苦笑道:“看你春色眉黛,羞人答答娇艳欲滴,而且开了脸,定然是与玉萧客给了合体之缘了。” 弓贞儿羞得转首他顾,颊红似火,扭泥地说:“杜爷,你……” “他娶你么?” “是,……是的。” “你们拜过天地?可有三媒六证?” “这……他说以后再办……” “可怜!”地叹息着说。 “可怜?你说什么?谁可怜?” “你。” “杜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那位焦师姐怎办?” “师姐抛弃了他嘛!” “弓姑娘,你何不问问他,他这一生中,曾经糟蹋了多少女人?” “杜爷,谣言不可信……” “你最好去问问仲孙姑娘。” “仲孙姑娘水性场花,她不是姘上了你么?这也能怪他?”贞儿不悦地问。 他幽幽一叹,说:“在下与仲孙姑娘兄妹相称,我认识她不足一年。玉萧客在六年前,便已强占了她的身子,三天之后,便将她送给红叶山庄的少庄主一笔擎天。弓姑娘,你与那风流无情汉也快活了三天吧?” “你……你胡说!”弓贞儿大叫,但神色已暴露出她心中在恐惧。 杜弘抓住机会,往下说:“这次他到嵩县,要抢萧家的二小姐,住在城中与一个叫郝寡妇的女人打得火热,最后把郝寡妇弄成白痴。算算看,哦!恰好也是三天,可怜!” “你……不要说了。” “你不敢听?” “你……” “要将一个女人弄到手,得花不少工夫,要丢,太容易了。送给别人不但可赚一份人情,又可免了后顾之忧。至于将人弄成白痴,更是容易,床第间男欢女爱云雨情浓,女的爱得要死乐得发疯毫无防范,一指头便可解决问题……” “住口!”弓贞儿花容失色发抖地叫。 “好,我不说了,反正三天恩爱,换来一生遗憾的人不是我。” 弓贞儿以手掩面,狂乱地叫:“我……我怎么办?” “你已经乐了三天了。”他无情地说。 “求求你,别说了。” “如果你不想被送人,不想做白痴,便该早作打算,这可是你的事。” “我……” “把我的衣服取来,咱们出去。”他单刀直入地说。 “可是……” “你已经享乐三天了,杀了我,他也该走了,而你也该……” 弓贞儿似已下定决心,说:“你等着,我去取你的衣服,再把钥匙骗来放你。” “要快。”他说。 不久,她抱着他的衣服、剑、百宝囊,兴奋地奔入,将衣物向下一丢,取出钥匙说: “他去追踪仲孙姑娘,还未返回……” 钥匙刚插入一只锁孔,一颗寒星突从门外射入。 “小心暗器!”杜弘大叱。 晚了,弓贞儿只来得及移动身躯,避过要害被击,一把飞刀已贯入她的左助,身形一晃。 玉萧客背着手踱入,冷笑道:“弓贞儿,你竟敢出卖我?” 弓贞儿艰难地传身来凄厉地叫:“你……你好……好狠……” 话未完,扭身便倒。 玉萧客走近,冷冷地说:“也好,我正想将你送给那家麒,就让你死吧,免得多费手脚。”说完,一脚踢在她的章门穴上。 “你……”弓贞儿叫,已说不下去了。 玉萧客将她拖开,向杜弘怪笑道:“老兄,我不杀你。” 杜弘也呵呵怪笑:“杜某虎落平阳,你瞧着办吧。” 玉萧客取过钥匙揣入怀中,说:“你把我的玉萧送给清风子,我不追究。” “大方。” “你让弓贞儿吊起我来放火烧。” “可惜她未能放火,上了你的大当,赔了身子随赔上小命,确是罪有应得。” 玉萧客取下烛台上的蜡烛,放在麦秸中,笑道:“因此,在下也要用火来超度你们。 瞧,蜡烛向下烧,一寸之下便可燃及麦秸,这间石室便将成为火海,你两人可以做一对火窟鸳鸯了。哈哈!一寸烛需时半刻左右,你们还有半刻好活。在下要走了,不送你们啦!” 说完,举步向外走。 弓贞儿浑身无力,尖叫道:“李郎,带……带我出……出去……” “砰”一声响,铁门闭上了,传入玉萧客的得意狂笑声,与弓贞儿的哭泣声相应和。 杜弘急叫道:“弓贞儿,滚过来,必须把烛滚熄掉。” 弓贞儿有气无力地说:“我……我僵了,我……我要死……死了,我无……无法动…… 弹……天!” 弓贞儿终于昏厥,人事不省。 烛火跳动,时光飞逝。 杜弘心中叫苦,大事去矣!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壁上的烛台,心中一动。 他开始荡动,两来回便取得荡势双脚逐渐接近了烛台下又的支棒。 双脚终于夹住了支棒,猛地一拉,支棒离开了石孔,烛台掉落。 他收腿蜷缩,一双脚灵活得像一双手,将支棒送至口边,利用牙齿吃力地啃咬。 不久,一端居然被他咬成小小的钥匙形小棒。先前他已看过钥匙的形状,因此并无困难。他已浑身大汗,但仍能支持。 正在紧要关头,烛火一跳,燃着了麦秸,夹杂地开始燃烧,浓烟大起,火舌上冲。 浓烟从铁叶门泄出。外面,是三丈长的石砌通道,通道口是一扇草草钉就的木板门。 墓外,晓色朦胧。这是一座方圆约七八丈的古墓,荒草萋萋,四周全是高大的苍松。墓前的墓台已经倒坍,丈余高的墓碑已被推倒四分五裂,可看出原有碑亭的遗迹。长长的墓道,荆棘荒草从石缝中长出,已失去原来面目。墓道两旁的石人石马,皆散乱地倒卧在草中。仍可看到两座半坍的神道碑,碑文已被苔藓所侵袭不可分辨。 墓前方,十六名黑衣人雁翅排开列阵,中间站着一名虬须大汉,以及手握长剑的玉萧客。 对面也有十四个人,中间三人是真如道长、混世魔王、仲孙秀。 微曦下,人影朦胧。真如道长向仲孙秀说:“仲孙施主,这里就是驼煞的秘窟,你已找到他们的党羽了。” 仲孙秀咬牙切齿地说:“谢谢道长成全,感激不尽。不错,就是咱们要找的人。” 玉萧客哈哈狂笑,笑完说:“在下找了你一夜,想不到杂毛老道竞反而将你带来了。小亲亲,你是想要和我重拾旧欢么?可惜,在下已有了弓贞儿,你来晚了。” 混世魔王佛动着沉重的鬼头刀,大声道:“姓李的,把银汉孤星放出来,咱们各走各路,不然,咱们拼骨。” 玉萧客冷笑道:“井桐春,你的好朋友飞天夜叉呢?在下正要取你两人的脑袋,今天你可送上门来了,你自己把脑袋砍下来奉上呢,抑是要在下亲自动手?” “你先把杜兄放出来,咱们再算帐并未为晚。” 玉萧客扭头瞥了墓门一眼,门缝中正泄出袅袅白烟,大笑道:“等片刻之后,在下便告诉你杜小辈的下落。” 真如道长沉声道:“不要和他斗口了,上吧!” 玉萧客大踏步而出,豪笑道:“对,你们上吧,李某手中虽没有玉萧,用剑仍可打发你们,谁先上?” 仲孙秀挺剑欲进,厉声道:“你这畜生!这次本姑娘必定杀你。” “哈哈!我还不想杀你呢,还真想与你重拾旧欢,你知道么哈哈……” 狂笑声中。长剑一挥,“挣”一声架开仲孙秀刺来的一剑立还颜色,回敬一招“灵蛇吐信”,闪电似的反击仲孙秀高挺的酥胸。两人搭上手,展开空前猛烈的狠拼。 混世魔王举刀一挥,吼道:“娃儿们,上吧,等什么?” 这一面,虬须大汉也举刀一挥,双方的人各找对手,立即疯狂地展开生死存亡的恶斗。 混世魔王奔向虬须大汉,一声虎吼,鬼头刀抢制机先,来一记“青龙入海”,攻下盘意在先夺取地盘。 虬须大汉向左虎跳,“铮”一声沉刀封架。混世魔王这一招是小试锋芒,试探性的袭击,双刀接触,已试出对方的份量,揉身切入,大吼一声,刀光一闪,入刀合成一体,斜撞而入,发挥了拼命单刀的无穷威力,行雷霆一击。 虬须大汉再向侧闪,来一记“回风拂柳”以攻还攻。 岂知混世魔王棋高一着,扭身用刀背硬接,“钟”一声将对方的刀崩出,身形一转,鬼头刀随势滑出,刀光可怖地一掠而过。 虬须大汉胸口裂开,肺腑外露,重重地栽倒。 混世魔王像一头猛狮,扑向另一名黑衣大汉,一声怒吼,鬼头刀无情地砍在对方的肩颈上,几乎将对方砍成两爿,长身横跳丈余,到了向真如道人递刀的另一黑衣大汉身侧,刀光再闪,斜掠而出。黑衣大汉双腿分家,再被真如道长一剑刺入胸口,就此了帐。 混世魔王与所有的弟兄,皆是些曾与官兵交战的骠捍巨寇,身经百战,敢斗敢拼的真正亡命徒。与郊山六煞这些在黑道上混的痞氓相较,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片刻间,十五名六煞的爪牙便死伤过半,而混世魔王的十一位弟兄,只有两人挂了彩,伤势且不重。 唯一占上风的人是玉萧客,逐渐将仲孙秀逼得手忙脚乱,退抵半坍的神道碑下,左冲右突皆无法脱身,吃力地作困兽之斗。 “铮”一声,双剑相交,玉萧客猛地压剑,剑尖缓缓移向仲孙秀的胸口,狞笑道:“小亲亲,你不是要知道银汉孤星的下落么?看看墓门吧,墓内冒出阵阵浓烟,里面火势猛烈,他与弓贞儿大概已变成焦炭了。” 仲孙秀全力推剑,如果她不能推开指向胸口的锋尖,那就一切都完了。目下她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推剑借力向侧方跃进,但随之而来的迫攻就难以闪避。一是向前接近,干脆贴身,双方的剑便可交叠,锋尖便会上指,不受威胁;如果双方不以左手纠缠袭击,那就必须推剑分开重行狠拼。她一咬牙,推剑迫进。 玉萧客却不让她如意,剑一振,退了两步,重新取得距离,将她震向后退,然后一剑追袭,凶猛地拂出。 她立脚不牢,“噗”一声响,背部贴上了碑座,虽免了一拂断腰之厄,但已被逼人死境。 玉萧客跟进,锋尖疾进,狂笑道:“刺你的肩井……” 蓦地,身后有人叫:“玉萧客,转身。” 玉萧客大骇,火速收剑侧射丈外,倏然转身,却又后悔不迭。起初他听到叫声起自耳后,以为对方已经贴身,生死关头自保要紧,所以舍了仲孙秀先求脱身自救。岂知对方远在三丈外,根本不在身后,错过杀仲孙秀的机会。 天色已经大明,朝阳将升上东方的地平线。 看清了对方的面貌,玉萧客大吃一惊。再走神察看,半点不假,确是活生生衣履齐全的银汉孤星杜弘。 不远处,混世魔王与真如一群人,正围攻六煞死剩下来的八名党羽,即将收拾残局。 墓门浓烟滚滚,里面火势正烈。 他探手入怀,不错,钥匙仍在,对方不可能脱身的。他丢了钥匙,惊讶地叫:“你…… 你是怎么出来的?” 杜弘冷冷一笑,缓缓撤剑说:“在下已经出来了,现在要赶你进去。” 玉萧客身形急动,左手疾扬,掷出了一把飞刀。 杜弘信手挥剑,“叮”一声震飞了飞刀。 杜弘屹立如山,手中剑轻灵地挥洒,叮叮叮一阵急响,七把飞刀一一坠地,冷笑道: “你忘了杜某是便暗器的祖宗。” 最后一把飞刀刚被击落,玉萧客到了,剑发“飞星逐月”,来势奇猛。 杜弘信手挥剑,“铮”一声清鸣,双剑相接,喝道:“撒手!” 剑一绞,玉萧客剑脱手飞抛。剑光一闪,拂过玉萧客的胸口,胸衣应剑而裂,怀中藏着的一些金银杂物洒了一地。 剑虹打闪,直迫胸口要害。 玉萧客大骇,飞退八尺。 剑虹如影附形跟进,剑气彻骨奇寒。 玉萧客心胆俱寒,扭身急滚出艾外,大叫道:“接飞刀!” 杜弘并未跟踪追击,反而退出丈外,笑道:“你的飞刀早就用光,鬼叫什么?拾起你的剑,再给你一次机会公平一决。” 玉萧客怎敢再用剑?说:“在下不善用剑,剑非在下之长,不算公平。” “你可以选用任何兵刀,附近有你那些党羽留下的刀剑枪斧锤。” “这里没有在下擅长的兵刃。” “那就难了,你的玉萧在下已经送给别人了。” “咱们尔后再拼个你死我活。”玉萧客厚颜地说。 杜弘哈哈狂笑,开始解剑鞘,连剑丢在一旁,说:“你别想,今天绝不饶你。来吧,咱们以拳掌决生死,你为何不放勇敢些,我不信你只会欺负女人。” 仲孙秀切齿尖叫道:“畜生!你怕死了么?那就跪下叫饶命吧,你往日的英雄气概到何处去了?” 混世魔王已到了一套,豪笑道:“哈哈哈哈!娃儿们,你们来看看这位白道英雄的嘴脸,保证可以消痰化气多活几年。” 杜弘也笑道:“李起风,是啊!跪下叫饶命吧,冲仲孙秀小妹份上,我会饶你的。” 玉萧客委实受不了,一声怒啸,虎跳而进,猛地一掌劈出,“吴刚伐桂”来势极为凶猛沉重,内力发如山洪,掌风已有裂石开碑的威力,三尺外潜劲便已及体,果然名不虚传。 杜弘不敢大意,右移半步斜身迎招,左掌一拂,横截对方的腕脉,右手同时攻出一记“双龙戏珠”,探问对方的双睛。 玉萧客左手上抬接招封架,右手避招沉掌,反扣杜弘的肘弯,反应奇快。 杜弘抽主掌下拍,“啪”一声双手接触。 拼了一掌,玉萧客疾退八尺,右掌麻麻地,脸色大变。 一声低啸,杜弘抢先反击,来一记“猛虎扑羊”,双手凶猛地搭来。 玉萧客用上盘手拆招,想崩架双爪,便可乘机用“童子拜佛”的下半招制敌。以杜弘冲势之猛,这一拍拆解应该毫无巳难,必可得手。 岂知如意算盘打错了一遭,杜弘来势奇猛,却是虚招,不等四臂接触。上身扭动飞脚便端。 “噗噗!”双足凶猛地端在玉萧客的左腰胯。 玉萧客受得了,但马步不争气,急退三步摇摇欲倒。 杜弘到了,扫堂腿发似奔雷。 “砰!”玉萧客摔倒在地。 “起来!”杜弘长身而起,点手叫。 玉萧客不站起,用上了滚地龙拳术,一滚一绞,双腿绞击杜弘的双脚,凌厉万分。 杜弘侧跳避招,跟踪扭倒贴地一脚疾蹬相送。 “噗”一声蹬在滚动中的玉萧客背脊上,玉萧客滚势剧增。 “哎……”玉萧客叫,滚了三匝方狼狈地站起,背脊有点不易挺直了。 杜弘先一步跃起,扑上叫:“你这一招懒驴打滚高明极了。” 玉萧客左掌一拨,右拳来一记“黑虎偷心”回敬。 杜弘变招接招,右手反掌拍中对方的右肘外侧,左掌按在对方的右肋下骤吐,喝道: “着!我不信你还能挺得住。” 玉萧客斜飞丈外,哎一声惊叫,砰然摔倒。 “起来!”杜弘叫。 刚爬身而起,“噗”一审耳门便挨了重重的一拳,只打得玉萧客眼冒金星,站立不牢,双手用“如封似闭”护住头面与胸腹,向侧跟跄而退。 “噗啪!”双手各挨了一记重击,“如封似闭”不攻自破,已无力守护中宫了。 “砰噗噗!”拳掌着肉串大起,铁拳钢掌记记落实,分别在玉萧客的胸腹开花。“劈啪!”是两记正反阴阳耳光声。 “噗!”肚腹这一记力道如山,奇重无比。 玉萧客再也支待不住了,惨叫一声,抱着小腹向前栽,口中鲜血涌出,昏天黑地,不知人间何也。 杜弘闪在一旁,“噗”一声在玉萧客的脊心劈了一掌,方退至一旁。 玉萧客像头受伤的枯牛,重重地倒在地上挣命。 杜弘拾剑佩上,向仲孙秀说:“小妹,人交给你了。” 仲孙秀走近,伸脚将玉萧客的身躯挑转摆平,咬牙切齿地说:“恶贼,你也有今天。” 玉萧客喘息着叫:“小秀,宽……宽恕我,宽……恕我……” “你宽恕过别人么?” “我……我对……对不起你,饶……饶了我吧,我……” “你曾经饶过我么?” “小秀,发……发慈悲,今后找……我改过,我……我会跪着求……求你嫁……嫁给我……” “太晚了。”仲孙秀惨然地说。 玉萧客认为大有希望,继续哀求道:“小秀,我……我们曾经相……相爱过,只怪我喜……喜新厌旧的该死本性害……害了我,我……我发誓改过……” “住口!”仲孙秀悲愤地大叫。 她很难想像,这位有萧在手时不可一世,受挫折时贪生怕死的可怜虫,居然曾是她爱之至深想委以终身的人。 玉萧客吃力地伸出颤抖甚剧的手,哀求道:“小秀,说……说原谅我,不……不要将我交……交给他……他们……” 仲孙秀向他投过鄙夷不屑的一瞥,拭掉眼角的泪痕,抬头向天喃喃地说:“我瞎了眼,这个人是人间贱丈夫。” 说完,向站在一旁的杜弘深情地说:“大哥,他如果有你半分好,我过去所受的苦,也无怨尤了,可惜他只是个卑鄙无耻的畜生,我不得不痛恨自己咎由自取。大哥,我不屑杀他。” 杜弘向墓门旁一指,说:“我知道你不屑杀他,瞧,她会替你代劳。走吧,咱们离开这里。” 墓门旁的碎碑下,坐着裹好伤的弓贞儿,手中有一把牛耳尖刀,叫道:“杜爷,你请放心,这次我不会再上当了,谢谢你,祝福你们。” 玉萧客脊心被击,下半身已经瘫痪,狂叫道:“小秀,小秀,补我一剑,不……不要将我留……留下,求求你……” 杜弘挽了仲孙秀,头也不回地走了。 混世魔王向弓贞儿挥手示意道:“替在下多剐他两刀,谢谢。” 在上清宫南面三里地的岔道口,杜弘促真如道长留步。 真如只好留步,互道珍重依依惜别。 杜弘说:“井兄,这次诸位辛苦了,大德不言谢,咱们后会有期。请代弟向恨地无环唐兄致意,小弟会永远记得义薄云天的朋友。” 混世魔王呵呵大笑道:“杜兄,不要放在心上,其实咱们恩义扯平,谁也没欠谁的。日后如果有暇,务请光临敝寨把盏言欢。仙人寨的山门,随时为你而开。青山永在,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拱拳一礼带了弟兄们大踏步走了。 仲孙秀在一套发怔,依依地问:“大哥,你不回萧家了?” 他苦笑,摇头道:“我回去做什么?睹物思人,我受不了。小妹,这次谢谢你对萧家的照顾,小兄心里记住就是。你回去代向彭姑娘致上谢意,祝她早日康复。” “大哥,你……你还在江湖流浪?” “是的,人总该有所寄托,是么?” “你……你是何苦?大哥,过去的……唉!人不能活在回忆里啊!你……”仲孙秀凄然地说。 “呵呵!”他笑,笑得有点萧瑟,说:“小妹,放心,我会照顾我自己。男人,是不会被回忆所击倒的。” “唉!你这浪子,可怜可敬的人哪!”她叹息着说。 他豪笑,挺胸迈步豪放地高歌:“从今四海为家日,笑傲江湖止归舟。”——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四十八章 旅途风波 七月天,毒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今年开春以后,这一带就没下过一天雨,连清漳河也见了底,今年高粱谷子的收成,大概是完了。 宽阔的南北大官道黄尘滚滚,路旁的草木一片枯黄,毫无生气。路面积了半尺厚的浮土,一脚踏下去,浮土飞扬。一两个人走无所谓,人一多,走在后面的人那就惨了,尘埃像是浓雾,大太阳下三丈外不见人影。 车声辚辚,河南彰德府至京师真定府的长程马车,正轰隆隆地驶过小屯镇,进入磁州地境。已经是午牌末未牌初,还有三十里方可到磁州淦阳驿站头。如果沿途不出纰漏,一个半时辰赶到站头应该绰有余裕。 那时,磁州仍属于河南的彰德府,与京师的广平府交界。从磁州至邯郸,中间是两省交界处。北行的旅客,在磁州查验路引,南行的旅客,则在邯郸查验。 官道宽阔,可容六辆大车并行。这是安远车行的大型客车,六匹健骡,大型车厢可乘坐十二名旅客,但通常仅乘十人,以便携带行李以及带一些货物。驾车的由两个人负责,一位大掌鞭,一位小伙计任副手。 车过小屯,车厢内一名中年旅客拍着车窗叫:“大掌鞭,刚才那座小镇不是小屯么?怎么还不打尖,热得受不了啦!老兄。” 大掌鞭是个四十来岁大块头,扭头说:“别叫,客官。小屯的水井快见底啦!哪有水供给咱们打尖?忍住些,咱们到前面小漳庄歇歇脚。” “叭”一声鞭响,骡车速度加快,车后的尘埃扬得更高,腾升四五丈,整条官道上形成一条滚滚黄龙。 小漳庄在漳河南岸,距小屯约五里地。庄北是横跨漳河的大木桥,只看到河心的一线浑水影。这条漳河从山西太行山流入州境,上源分为清漳与浊漳两支,经常泛滥成灾,河道经常迁徙,时南时北十分讨厌,形成河北南部平原的灾祸之源。目下这条河是在正德年间南徙而来,经卫县流入卫河。后来在万历十六年北徙,分为两支,一径成安肥乡,一径邯郸广平。以后更是变化莫测,迁徙不定,时涸时滥,令人头痛已极。 在位于路右,是一座仅有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在路侧建了一座长长的歇脚棚,五六株高大的槐树正好避一避灼人的毒太阳。 距小漳在尚有两里地,车后蹄声如雷,三匹健马冲过蔽天黄尘,并排掠过骡车,最右侧的骑士在超越时,扭头破口大骂道:“兔崽子!干旱天车赶得那么快,不让人走了是不是? 他娘的该死。” 骂声未落,三匹马已践起滚滚黄尘,如飞而去。 滚滚尘埃裹住了骡车。大掌鞭苦笑道:“他们三匹坐骑并辔飞赶,荡起的黄尘并不比咱们少,居然骂起大街来了,真是不讲理。” 副手小伙计是个十六七岁的雄壮小伙子,与大掌鞭同样打扮。青布无袖大褂,灯笼裤打裹腿,小帘草帽,青帕包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目送远去的坐骑,摇摇头说道:“六叔,他们好像是大赵镇的人。” 大掌鞭点头道:“谁说不是?马臀上烙着的大字烙记就是活招牌。也只有大赵镇的爷们,才敢那么嚣张。” “听说他们的马都是军马,不知是真是假?” “只对了一半。他们与盗马贼有往来,与真定卫的将爷也有勾结,将军马的烙记刮掉,敷上特制的补肤膏,落痴时不留痕迹,然后烙上大字烙记,便是大赵镇的马了。你可不要到处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六叔,谁又敢在老虎嘴边拔毛?小侄可惹不起大赵庄的爷们,脑袋还得留着吃饭呢。” 驿车到达小漳庄的歇脚棚,槐树下拴着先前超越的三匹坐骑,三位骑士已饮马洗漱停当,坐在棚内歇凉。 骡车缓缓停下了,大掌鞭插好长鞭跳下车座,拉掉掩口巾,亮着大嗓门叫:“客官们,咱们歇歇,一刻时辰后动身。河边掘有水井,诸位可以下去漱洗。请注意,不要进村庄,这里不比小屯,没有小食店打尖,进去找不着吃食不要紧,万一引起口角伤了和气,出了事可不是好玩的。闹旱灾大家火气大,情绪不安,瞟一眼也可能动拳头抄家伙,划不来。好在不久便可到达磁州,不怕有钱没处花。” 十名旅客纷纷下车,一个个灰头土脸,抢到树荫下劈劈啪啪猛拍身上的尘埃,脚快的已向河边跑,到新挖的水井漱口解渴。 大掌鞭与小伙计取出水桶,取水饮骡,一阵好忙。 没有一丝风,树荫下依然闷热,暑气迫人。凉棚四面透风,但毫无凉意,但比起闷热的车厢,却又好得太多了。洗漱毕的旅客,都到树下歇息,只有两名旅客一面用汗巾擦脸,一面向凉棚走来。 走在左首的中年旅客抬头望天,向同伴叹口气说:“这个老天爷真也坑人,开春以来就没下过一滴雨,麦子的收成少了一半,眼看高粱谷子两头落空,今年日子难过哪!” 右面的年轻旅客苦笑道:“靠天吃饭,哪能不难过?依我看,这么闷热,三天之内可能有大雨。” “这时下雨也没有用了,杜兄。” “不无小补,是么?” “唉!反正怨天也没有用。” “你们生意人,反正不靠天吃饭,还有什么可埋怨的?”杜兄淡淡一笑说。 “哪能不埋怨?兄弟在磁州有五座窑,陶器行销南北六府,一闹旱灾,谁还买我的陶器?” 说话间,踏入凉棚。两人瞥了三骑士一眼,避至另一端的木架长凳落坐。 三骑士相貌凶猛,身材魁梧,上衣已经脱掉搭在凳上,露出毛茸茸的结实胸膛,架起二郎腿,倚柱半躺着以汗巾扇凉,旁若无人。 接着,进来了另一名高大的旅客,一面走,一面拧干开巾的水。 一名骑士怪眼一翻,坐正身形欣然叫:“咦!你不是妙手摘星解兄得胜么?” 妙手摘星呵呵笑,说:“哦!原来是赵兄宣威,好久不见,近来得意么?” 赵富威拍拍长凳,笑道:“坐下谈,坐下谈。这两年,兄弟在开封附近混了一段日子,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年初方返家吃闲饭,闲得无聊,上月下旬又到卫辉帮朋友几天忙,正要回家抱老婆啃窝窝头。你呢?” 妙手摘星摇摇头,将汗巾搭在肩上坐下说:“不好混,老兄。兄弟在湖广混了两三年,银子赚了不少,花得也多。上月接到京师怀远局单总镖头的口信,要我到镖局子帮帮忙,因此匆匆北上。” 赵宣威笑道:“喝!在怀远镖局有份差事,那可神气啦!京师四大镖局,怀远名列第一,专走晋陕,从来没碰过钉子。解兄,这几年都在南方得意,对北地是否生疏了些?怀远走的是关外镖,边疆一带,这几年都不平靖,北虏经常南下牧马,有不少草莽英雄乘机崛起,你老兄倒得小心些才是,责任重着呢。” “呵呵!路是人走出来的,小心些就是。兄弟初来乍到,单总镖头不会让兄弟独当一面,多跑两趟不就熟了?这倒不用耽心。” “哦!解兄在湖广好些年,有些什么得意事?江湖情势如何?” “鬼混而已,乏善可陈。至于江湖情势,还不是老样子?江山代有才人出,世上新人换旧人。老一辈的见机退隐,见好即收,年轻人追求名利,扬名立万,如此而已。记得有个银汉孤星杜弘么?” “不错,他……” “他这几年来,脱颖而出,倒是混出头来了,这两年简直红透半边天啦!前年在四川巫山大闹四宝擂台,黑风四灵东山再起的大计胎死腹中,搞得有声有色。” 赵宣威也道:“是不错,这小子真是混出头了。四五年前。他只不过是个三流江湖混混而已,“愈搞愈像那么一回事。三年前,火焚辽州铁岭堡,把一个什么朱堡主赶得像丧家之犬。去年在洛阳,又搞得有声有色,邙山六煞金城四鬼,目下只剩下一个断了腿的鬼家伙。 将少林十八罗汉从嵩县赶回少林,把大名鼎鼎的玉萧客送上西天。他娘的,运气来了,泰山也挡不住,凭他一个年青小辈-三混两混竟混得家喻户晓,委实令人不甘心,要是碰上他,我赵宣威真要碰他一碰,我不相信他有三头六臂能飞天遁地。” 妙手摘星摇头道:“老兄,你还是不要碰的好。听说那小子身高一丈像个门神,胳膊上可以跑马,拳头上可以站人,浑身横练,铜筋铁骨。孤星镖号称武林一绝,百步外打你的眉毛,绝对伤不了你的眼睛。呵气成云,吼声似雷。碰上他,你最好走远些。凭良心说,他为人不错,亦正亦邪,不以白道英雄自命,也不以黑道高手称雄,你不惹他,他便不找你,不折不扣的江湖浪子,独来独往天下进游,自由自在。不像那些有了些少成就的人,有了三五个人便独霸一方称雄道霸。” 赵宣威脸色一变,不悦地说:“解兄,你在指着和尚骂秃驴么?” 妙手摘星赔笑道:“赵兄,你可别多心。令叔神弹子赵武成名号响亮,声誉极隆,坐镇一方理所当然,岂可与那些仅有些少成就的人可比?” “你不服气是不是?”赵宣域仍然不肯善了。 妙手摘星大概也是火气大,大热天都有点肝火过旺,冷笑道:“赵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宣威倏然站起,沉声道:“你说话带骨带刺,我要你道歉。” 妙手摘星也一跳而起,沉下脸说:“在下没有什么可道歉的。解某并未指明你大赵镇的人横行乡曲,称霸邯郸,扬威广平府。” “含沙射影,你……” 大掌鞭急步入棚,赔笑道:“诸位,天气太热,大家肝火旺,少说两句……” “滚开!”赵宣威的一名同伴大喝。 大掌鞭打了一个冷战,吓得惶然而退。 另一端姓杜的客人徐徐走近,笑道:“诸位,这都怪天气不好,三句话便会上火。你们不是朋友么?” 赵宣威气虎虎地道:“在下没有这种嘴上缺德的朋友。” 杜客人有意无意地走近妙手摘星身侧,仍然含笑道:“算了吧,老兄,一句话翻脸成仇,最好的朋友变成最可恨的仇人,何苦?大家平心静气……” 话未完,赵宣威的另一名同伴,突然从后面掩近,伸手搭住了他的右肩,中指紧紧压住他的右肩并,冷笑道:“朋友,你说什么?” 他屹立不动,仍然含笑道:“在下是诚心排解的,说错了么?” “你何能何德,敢挺身排解?” “排解不需德能,只凭一个理字。” “混帐!你这兔崽子活腻了不成?” 他脸色一变,混帐这句骂人的话,骂得很毒;牵涉到一家男女风化,当然毒。 “出口伤人,你简直该死。拿开你的狗爪子。”他冷冷地说。 这位仁兄不识相,怒火上冲,手上加了九成劲,猛地一板,准备将人扳转,飨以老拳。 杜客人被扳转身了,转得好快,但见掌影疾闪。 “劈啪!”耳光声暴起。 赵宣威的同伴暴退四五步,方掩着脸“哎”一声怪叫,吐出一口血水,几乎摔倒。 赵宣威大惊,不假思索地一腿疾飞,踢向杜客人的臀部,力道奇猛。 杜客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身形略向左闪,一脚落空,顺势右手一收,恰好扣住对方的脚踝,转身一扭一翻。 赵宣威狂叫一声,先砰然躺倒背脊着地,然后被扭转,翻身趴下了。 杜客人不等对方用左足后端解脱,手快脚快欺近,左足一点,便踏住对方的左膝弯。同时右手将扣住的右脚向上抬,冷笑道:“老兄,你想不想被撕成两半?” 赵宣威双脚一上一下被分开绷紧,怎吃得消?没命地狂叫道:“老兄,放……放手,哎唷……” 两名同伴一个挨了两耳光,胆都被吓破了。另一个更是胆怯,退至一旁打抖。 杜客人放手移至一旁,冷冷地说:“大热天肝火旺,打一架可以消消火气。你要是肝火还没退,起来咱们再见个真章。” 赵宣威狼狈地爬起,铁青着脸说:“在下认栽。阁下贵姓大名?” 杜客人淡淡一笑,说:“在下姓杜。” 赵宣威大惊,骇然叫:“姓……姓杜?” “不错,姓杜,名天磊,与你刚才所说的银汉孤星杜弘同一个姓,可算是本家。可惜在下身高不足八尺,不像个门神,不然倒可利用这位本家的名号,在江湖上招谣撞骗。过去曾经发现过三位假银汉孤星,可惜皆被人拆穿了纸老虎灰头土脸。” 赵宣威向外走,咬牙道:“姓杜的,咱们前途见。” “好走,不送。”杜天磊含笑挥手叫。 三人匆匆解缰,跳上坐骑恨恨地走了。 杜天磊是杜弘的字,他就是如假包换的银汉孤星。去年在洛阳与恨海幽魂仲孙秀分手后,他走许州直下安庆,替紫金凤料理几家栈号的店务,完成了一柱心愿,然后不辞而别,飘然而去。 那时,赵子玉姑娘已离开芜湖,未留下住处,他也不想找赵子玉姑娘,他发觉赵子玉身世如谜,神秘莫测,不好相处,他不愿与没有诚意的人交朋友。再就是他发觉赵子玉姑娘似乎对他有情,而他却不愿为情所困。他不否认在他所认识的姑娘中,以尹琴与赵子玉两人最为出色。尹琴温婉柔顺,琴上的造诣令他肃然起敬。赵子玉在清丽中蕴着英气,胆识与机智也令他心折。可是,他不愿惹情丝,宁可回避她们。 之后,他到南京附近跑了一趟,凭吊往日他与-君偕游的江宁名胜,不去倒好,去了反而触景伤情,只好哀伤地远走杭州。 漫游期间,他打听出有人曾经在开封至尉氏途中,曾遇上一伙行踪诡秘的人,无意中泄露这些人的主脑姓朱,是不是朱堡主却无法侦悉。 他心中一动,会会朱堡主的念头重新涌现。 朱堡主在摩天岭建堡,那座铁岭堡一看便知不是作为永久居所的地方,那么,附近是不是另有永久性的巢穴?他到江湖上乱碰乱撞,显然失策,他该在摩天岭附近去找。 以朱堡主的财力与人手众多来说,山西一带太行山山区,不可能容纳这么一位大财主,人多食繁,日用所需极为浩大,怎能掩人耳目? 他决定至摩天岭以东一带地区碰运气,摩天岭东行至黄泽岭,过黄泽关便是河南彰德府磁州的武安县,这里出产磁石,有不少大财主。从武安东行,是京师广平府的邯郸县。邯郸是春秋战国的都城,汉以前城周数十里,这里的财主世家俯拾即是,古春秋游侠以燕赵男儿自豪,在这一带寻找也许有希望。 他一无牵挂,说走就走,万里迢迢向北游,风尘扑扑奔向京师。他并不急于赶路,随身带的盘缠尽够花费,到了彰德府,距他上次离开洛阳时节,将届一年了。 一年,在一个江湖浪子来说,算不了什么。少年子弟江湖老,一个了无牵挂的人,对悠悠岁月从不放在心上。人是健忘的,断魂谷距今已有两年岁月。这期间,他经历了不少风险,加以了无牵挂,游山玩水又可陶冶性情,他对朱堡主的仇恨,已日渐淡薄,他只想会会这位神秘莫测的人。这次前来,与其说他意在报复,不如说他抱着好奇心探索究竟来得恰当些。断魂谷历险,他并没有多少损失,叶郎中的仇已报,而且他还获得几位义薄云天的朋友和红粉知音。 断魂谷劫后余生的五个人中,恨地无环已在仙人山落草;恨海幽瑰返家疗养心灵的创伤;女判官自从西城一别,从此音讯全无;唯一分手后不曾见面的二娇彩蝶周倩,听说在湘南一带出没,这鬼女人不知是否已经改邪归正了? 如果没有朱堡主的消息,他打算到京师走走,走遍了大半壁江山,就是没到过天子脚下的顺天府,确是遗憾,这次该可得偿心愿了。 乘车赶路,偏偏碰上这一带闹旱灾,来得不是时候。更没料到大热天火气旺,在小漳在伸手管闲事,与称霸北地的大赵镇赵家子弟结下梁子。 赵宣威一走,大掌鞭苦笑道:“客官,你这乱子闹大了,大赵镇的人,都是些凶横暴虐的好汉,必定纠众在邯郸找你算帐,依我看,你还是改乘骡车转回彰德吧,往前走可能老命难保。” 妙手摘星也苦笑道:“杜兄,为了在下的事,害你与赵家结怨,在下心中极感不安。这样吧,咱们俩转回彰德,车钱由在下负担,聊表寸心……” 他呵呵笑道:“解兄,不是强龙不过江,在下如果害怕,就不敢伸手管闲事,放心啦! 你如果想转回彰德,还来得及。至于我,谁也挡不住我的路,我不信京师附近天子脚下,有人敢无法无天。大掌鞭,该赶路了吧?” 妙手摘星却没有他那么豪壮,脸色不正常,失魂落魄似的喃喃地说:“在下抱歉,在下抱歉……” 旅客们开始上车,妙手摘星却取了自己的行李,脸红耳赤地往回走,徒步回转彰德府,趋吉避凶,这是江湖入最基本的守则。 磁州,河南最北的一州。下辖两县,武安和涉县。武安,也就是前次朱堡主铁岭堡被焚后撤走的方向。 磁州,盛产磁石和陶瓷器皿,地控两省咽喉,地位相当重要。有明一代,初期属京师,后改属河南。北至邯郸南至彰德府,皆是一日程,因此自然形成宿站,市面相当繁荣。 磁州原名淦阳,驿站仍称淦阳驿,位于城南里余,一条大街紧连着南关。车行本身没有栈店,紧邻着驿站。驿车在黄昏降临前驶抵栈店,大掌鞭跳下车座,亮着大嗓门叫:“客官们,明天起个早,起早启程凉快些,卯牌开车,别耽误了。” 杜弘提了行囊下车,他的目的地是磁州,明天不用赶车,也不必在驿站附近落店,提着行囊,大踏步进了南关,扑奔街右的高升老店。 江湖人进城投宿的人并不多见,大多数的人皆在满关北关打尖,比较方便些。 店伙客气地替他提着行囊,领着他进店。前脚踏入店门,后脚便跟上一位虎背熊腰豹头环眼大汉,伸出巨灵之掌将他拨开,神气地往里闯。 他让在一旁,少不了随口嘀咕:“你这人怎么啦?好重的手脚。” 大汉闻声止步,扭头怪眼一翻,用打雷似的大嗓门怪叫:“好狗不挡路,诺大的店堂门,你偏偏要走在中间。太爷先落店,当然该我先走,你不服气是不是?” 他不想出事,摇头苦笑道:“好好,你行,算你霸道,倒是在下的不是了,简直岂有此理。” “你再嘀咕一句看看?”大汉怒叫。 店伙赶忙打圆场,赔笑道:“郑爷,包涵些。哦!朋友找到了没有?” 大汉哼了一声,气像是消了一半,说:“太爷不想与你计较,只怪他不识相。见他娘的大头鬼,所有的朋友都不在,像死光了似的。平时朋友满天下,酒肉钱财大家花用,但当你真正需要朋友帮忙时,朋友都不见了。他妈的,倒霉透了。” 杜弘感到好笑,这位郑爷居然对店伙发起牢骚来了,人长相凶猛愣直,说的话却有三五分道理。郑爷发了一顿牢骚,似乎意犹未足,又向他瞪了一眼,哼了一声。 他呵呵笑,说:“你别瞪着我,我可不是你老兄的朋友。俗语说:‘相识满天下,知己能几人?’交朋友如果寄望朋友临危帮忙,用酒肉银钱是交不到这种朋友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老兄。” “你少出馊主意,谁跟你说话啦?” “咦!你不是向在下说道理么?” 郑爷大概找朋友失了望,满肚子火没处发泄,心情恶劣,受不了撩拨,登时气往上冲,吼道:“太爷就跟你说道理。”声落手出,大手一伸,便抓向杜弘的领口。用这种手法对付人,最容易吃亏,任何学了两手的人也可轻易化解反击,除非对方是个从未学过击技的人。 杜弘向后退,避开一抓,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闹出事来大家不便。” 店伙一急,赶忙召来两位同伴,打拱作揖赔小心,方将郑爷连劝带技送走了。 洗漱毕,已是掌灯时分了。客人皆在右邻的食店进膳,店堂十余副座头全挤满了食客。 热浪逼人,人一多,原来就不大的店堂成了个大火炉,每个人都挥汗如雨,极为辛苦。 傍晚正是最热闹的时光,每个人都心情烦躁,一肚子火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 郑爷与六个中年食客共桌,各吃各的应该相安无事。食物也简单,一盘大饼,或者一盘窝窝头,再来一碗牛肉场,或者两碟小菜,一把蒜头,小食店也只能张罗这些,要想大快朵颐图炮口福,便得进酒楼方可办到。郑爷叫了一碗牛肉汤,一盘熟牛肉,又要南方人难以下咽的窝窝头,敞胸开怀,一脚踏在凳上,左手抓着一只窝窝头,一口咬掉一半。右手抓着蒜粒,技巧地啃出里面的蒜仁,再吐掉蒜皮,抓起一块牛肉往嘴里塞,吃相之恶,委实令人不敢领教。 他这一桌紧靠着店门。门外,两条长凳上也有不少食客,一旁又有些俭省的苦哈哈,蹲在街边进食。门侧就有两位仁兄,像在练功,姿势是骑马蹲裆,但要矮些,左手是一碗小米粥,五个指头将碗顶得高高地,掌心有十来颗蒜瓣。右手抓着黄黑色的杠子馍,夹了两根大葱。呼咱咱先喝一口小米粥,啃一口杠子馍央大葱,再举起碗,歪着脑袋技巧地咬出掌心中的一颗蒜仁,就这样一口口吃得津津有昧,真令人耽心他能这样蹲得多久?万一吃蒜瓣时,碗中的小米粥不慎倒在脸上,那才真糟。 食店里里外外都有人,人满为患,偏偏还有不少食客继续前来光顾这家小店。 杜弘坐在邻桌,他的一桌已有八个。他要的食物也简单,出门人能省即省,十个江湖人中,有八个身上经常囊空如洗。两角算是奢侈品的大饼,一碗牛肉汤,这是他的晚餐。 郑爷一面进食,一面不断地瞪着他,眼神不友好,显然并未忘怀店堂冲突的过节。但社弘不加理睬,斯斯文文地安坐,慢慢地撕大饼从容进食。 灯光明亮,一位青袍中年人踏入店门。高身材,鹰目炯炯,留了八字胡,右颊拉下一条三寸长光闪闪的刀疤,古铜色的瘦削脸庞没有三两肉。身后,跟着一个长随打扮的年轻人,健壮得像头大粘牛。 店伙忙得团团转,根本无法再招呼客人。青袍人鹰目四顾,然后目光回到郑爷这一桌。 八仙桌可坐八个人,这一桌只有七位食客,郑爷独自占了上首一方,旁若无人踞案大嚼。 青袍人的目光,最后落在郑爷身上。 这可对了眼,青袍人的目光本来就够凌厉,加以脸上冷冰冰像是阎王面孔,被盯的人必定感到浑身不自在。郑爷也是个不饶人的货色,立即怪眼一翻,大声问:“你看什么?” 青袍人的随从粗眉一挑,踏进一步。 青袍人手一抬,阻止随从发作,仍然盯视着郑爷,脸上涌起令人悚然的笑意,那是皮笑肉不笑的冷笑,嘴抿得紧紧地不言不动。 郑爷受不了,气往上冲,猛地放下双手的食物,一双油腻腻的大手,在胸衣上一阵揉擦,怪眼彪圆,怒叫道:“再用这种贼灼灼的目光看人,太爷挖出你的招子来,他妈的!” 青袍人仍然不动声色,仍然冷然盯视着他,嘴角的阴冷笑意似乎更浓了些,浓得令人打冷战。 郑爷更是受不了,无名火起,挪下踏在凳上的右脚,正待发作,左手伸出了,五指如钩,想出手抓人。 杜弘突然呵呵笑,说:“老兄,你找死不成?” 郑爷伸出的巨爪,距青袍人的胸襟不足五寸,突然停住了,沉声问:“小子,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找死。” “他妈的……” “这位仁兄复姓西门,名亮,绰号阴魂不散。你那两手鬼画符,不必献宝啦!老兄。” 郑爷大吃一惊,脸色大变,伸出的手急急收回,打一冷战,像是矮了半截。当一个小鬼突然发现要勾的是个金刚菩萨,就是这种情景。 郑爷胆都快吓破了,他前面这位阴魂不散西门亮,是字内十大黑道巨魁之一,他有眼不识泰山出口伤人,这不啻寿星公上吊嫌命长,找死可找对门路了。他向后退,向后退,想从后门逃走。 “你还没给酒食钱吧?”阴魂不散阴笑着说。 郑爷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取出两吊钱丢在桌上,扭头往店后钻。 阴魂不散并不追赶,转向杜弘问:“老弟,你认识在下?” “认识。”杜弘含笑答。 “咱们见过面?在下的记性差。” “我见过你,但你没见过我,那已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好象是在苏州。” “哦!不错,三四年前在下确曾在苏州附近留连。你贵姓?” “姓杜,名天磊。” “没听说过。” “区区江湖末流,阁下怎会听说过我这个小人物?哦!有事么?” “在下来找人。” “找人?谁?” “云中双奇。” 杜弘呵呵笑道:“云中双奇腰缠万贯,邀游天下,饿死了也不会到这种小食店进食,你不是白费劲么?” “他们是化装易容来的,与六指怪丐同来。” “哦!这倒是奇闻。” “你认识他们?” “闻名而已。” “你如果碰上他们,告诉他不要躲躲藏藏,光明正大把过节了断,以免贻笑江湖。” “好,在下如果碰上,定将话转告他们。” “谢谢。”阴魂不散阴笑着说。 “不敢当。”他客气地答。 阴魂不散带了从人出店,杜弘暗自哺咕:“怪事,八方风雨会磁州,恐怕要掀起一场风暴,是怎么一回事?将会发生些什么事故呢?” 如果发生事故,对他侦查朱堡主的事可能有利,人多消息的来源也多,他正好浑水摸鱼。朱堡主为了向仇家行刺,豢养死土党羽众多,不可能完全保守秘密,去年在洛阳他便错过了拦下黄泉鬼判的机会。他不相信那些党羽们能守口如瓶,更不相信天下间那许多江湖好汉,没有人知道朱堡主的底细,只要他多加留意,定可找到一些线索,揭开朱堡主之秘。 正在想东想西,邻桌一位中年食客突向他挥手示意打招呼,似笑非笑地问:“喂!老弟,你不怕阴魂不散缠上你?” 他摇摇头说:“怪事,我为何要怕他?在下不触地的霉头,他没有缠住在下的理由?” “你知道这家伙的绰号叫阴魂不散,骄傲自大,心很手辣,工于心计,阻毗必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挺直脊梁。而你却泰然自若与他针锋相对地谈话,及时阻止他伤害那位租蠢汉子,真是够大胆的。” “老兄,你错了,你以为他是个没有理性的人么?在大庭广众之间,任何人也不至于迁怒不相干的人。在下的话不亢不卑,以你老兄来说,在生气发怒之前,也会想想自己是否可以轻易地对付在下,对不对?” “哦!你似乎颇为自负呢。” “是么?在下还不知道自己颇为自负呢,谢谢你的提醒,哦!老兄,阴魂不散的话,你老兄都听见了?” “呵呵!在下一未重听,二没耳背。” “哈哈!那就好,用不着在下传活了。”他豪笑着说,继续进食。 “咱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呵呵!很难说,朋友两字范围甚广,仓卒决定,难免含糊不清。在彼此了解之前最好不要言之过早。看情形,磁州定然是非多,最好是明哲保身为妙。” “杜兄在磁州准备逗留多少时日?” “刚到,落脚在左邻高升老店,明天可能就要离开;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出门人哪能保证没有意外?” “能免即免,是么?在下一个江湖无名小卒,担不起意外和风险,不像你老兄云中双奇树大根深,招些风险也无所谓。”他泰然自若地说完,站起拍拍肚皮,招来伙计结帐,扬长出门而去。 店门左侧一位蹲着进食的仁兄,突然在他经过时一腿扫出。这一记事先准备的扫堂腿,计算极精,出其不意碎然偷袭,按理断无不中之理。 可是,居然落空了。他从容一跳,腿贴靴底一掠而过,危极险极。 扫堂腿这一招,必须整整旋转一圈,以一腿为轴,从何处发即从何处收。偷袭的仁兄一击落空,便知不妙,不等收势,便待跳离原地。 杜弘更快,伸手一抓,便夺过对方撑在左手五指上方的一碗小米粥,一声长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手法,连粥带碗盖在对方的头顶上。 这位仁兄做梦也没料到这一记绝招,小米粥淋头,不但未能跳离原地,反而重重地坐下了,“哎”一声怪叫,狂乱地急抹脸面上的粥液。 杜弘闭在一旁,笑道:“哈哈!你饿昏了是不是?连嘴都不知在何处了,糟蹋粮食,罪过罪过。” 店中先前与杜弘说话的中年人脸色一变,叫道:“二弟,不可鲁莽。” 杜弘脸色一沉,冷笑道:“在下闯荡江湖,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既然存心与在下结怨,那就走着瞧。不过,你们云中双奇最好先把与阴魂不散的过节解决掉,两面树敌,那是最愚蠢的举动,明白了么?”说完,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踏入店堂,他突然心生警兆。 一名店伙脸色苍白地向他一指,说:“就是这位客官。” 广阔的店堂中,五六名店伙与帐房夫子,皆神色惊煌地瑟缩在柜房,如同大祸临头。大长凳上,坐着一个五短身材的小个儿,年约四十出头,留了鼠须,干瘦熏黑像个病鬼。四周,共有八名打手,各在腰带上插了一把匕首,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一名打手双手叉腰,劈面拦住冷笑一声问:“小子,你姓杜?” 他知道是找麻烦的来了,冷笑道:“怎么,姓错了么?” “姓杜没错,杜天磊?”打手大声说。 “太爷就叫杜天磊。” 打手怪眼一翻,逼进一步厉声问:“你是谁的太爷?” “当然是你的太爷,或者你不妨叫我一声公公。” 打手大怒,大吼一声,来一记“黑虎偷心”,拳风虎虎,颇见功力,先发制人抢先动手。 杜弘身形略闪,右手一翻,刁住对方的手腕,来一记“带马归槽”,招发一半突然脱手。 打手身不由己,惊叫一声,发疯般向凳上的干瘦矮小中年人撞去,势如奔牛。 两名打手大惊,抢出伸手急扶。但扶不住,三个人全倒了。 干瘦中年人一蹦而起,喝道:“退下去,不许胡闹。” 另五名打手本已扑出,要倚众群殴,闻声止步,但仍将杜弘围住,跃然欲动,候命随时扑上围攻。 杜弘背着手,冷冷地注视着干瘦中年人,冷冷地问:“你找我杜天磊,有何贵干?” 干瘦中年人不住上下打量着他,傲然地反问:“你知道我是谁?” 杜弘心中好笑,尖酸地说:“你总不会是我的儿子,我还没娶亲呢。” 干瘦中年人气得几乎发疯,猛地左手一抖,一声崩簧响,寒星从油底飞出,是可怕的袖箭。 杜弘早有防备,手一抄,抓住了射向心坎的袖箭,身形迅疾无比地欺进,左手一伸,奇准地扣住了对方的脖子,像抓住了一只公鹅的颈脖向上提。 干瘦中年人双脚离地,手脚拼命挣扎,仅蹬了三五下,但浑身一软,失去了抵抗力,暴眼伸舌快要咽气——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四十九章 磁州风雨 八名打手大骇,急冲而上抢救主人。 杜弘虎目怒睁,大喝道:“谁敢上?在下先宰了这位仁兄,他死了,你们得完全负责。” 八名打手谁敢再上?悚然后退。 杜弘将干瘦中年人放下,让对方双脚着地,手上松了五分劲,右手的袖箭锋尖,在对方的瘦额与嘴下方徐徐划动,冷笑着问:“老兄,你是谁该说了吧?” 干瘦中年人好半天方回过气来,恐怖万状地叫:“我……我叫云……云里飘山志。” “哦!姓山的少见,少见。” “放……放手!我……我喘不过气来……” “你找我有事么?” “你……你打了赵兄……” “哦,那位赵宣威?” “是的,他……他是我妹……妹夫。” “难怪,大舅子替妹夫出头,可以原谅,你给我滚!滚得愈远愈妙。” 手一扔,云里飘跌跌撞撞退出房门,被门限一挡,跃出门外去了。 “下次别来,知道么?”杜弘叫。 八名打手拥着云里飘,狼狈而遁,急急似漏网之鱼。 杜弘目送打手们去远,摇头道:“这些地头蛇真是无法无天。委实令人不敢领教,真要碰上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他不丢掉脑袋才怪。” 掌柜的愁眉苦脸,恐惧地说:“杜爷,行行好,请另外找一家客店投宿吧。” 他一怔,问:“你是说,要在下搬出去?” “杜爷明鉴,小的惹不起山家的人。” “让他来找我好了,与你无关。” “山爷已留下话,要是小店留你住宿,他会派人拆了小的这间店。” “我等他来拆。” “杜爷,你早晚是要走的,而山爷却是敝州的地头蛇,谁知道他何时派人来拆店?” 杜弘心中冒火,冷笑道:“好,在下搬出去就是,反正磁州不止你一家客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投山府。” 掌柜的过意不去,低声道:“爷台最好到偏僻处找地方马虎一夜,在南关,所有的八家客栈,没有人再敢接待你的。除非能进城,可惜城门已闭,进不去了。” “哦!姓山的这样霸道?” “在南关,他的一句话,比圣旨还要厉害。” “有这种事?他住在何处?” “我……我不知道。”掌柜的苍白着脸说。 “你不敢说?” “我……我……” 杜弘含笑举步,说:“不难为你,在下这就进去收拾行李。” 他的行囊只有一个长包裹,卷着剑与百宝囊,一些换洗衣物,简简单单提了就走。 出了店,便有人盯梢。 连投三家客店,都被店家藉口客满而婉言拒绝了。 恼得他火起,离开灯光明亮的大街,进入一条小巷。 两个敞开胸襟的泼皮,在十余步后跟来了。 他到了小巷转角处,附近没有门灯,没有行人,小巷的住宅家家闭户,只有三两头家犬不住吠叫。 他将包裹丢在巷角,闪在壁角脚下仍然有节拍地踏动,足音逐渐放松,像是仍在走动。 两泼皮跟到,刚转过壁角,他伸腿一勾,“砰”一声倒了一个。 另一名泼皮大惊,扭头便跑。 他抢出两步,一把抓住对方的发结向后拖。 泼皮大旋身,一肘后攻,但已慢了一刹那,“砰”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 先前被勾倒的入已爬起来了,拔匕首奋身而进,他的左肘已无情地撞在对方的鼻梁上。 泼皮怎受得了?大叫一声,跌了个仰面朝天,双目难睁,鼻孔血流如注,昏天黑地挣扎难起。 先前被拉倒的人尚未爬起,便被他按住了,笑问:“老兄,说说云里飘的住处好不好?” 泼皮的手被扭转,再被他的脚掌别实,另一脚踏住背脊,想翻转解脱也无能为力,狂叫道:“哎唷!哎……我……我不知道,我……” 他的脚背向前提,泼皮的手怎吃得消,扳力逐渐增加,再向前移,肋骨非被扭脱不可。 “你不说无所谓,反正手是你的。”他微笑着说。 “哎,……饶命,我……我……” “你不说不要紧,在下会另找人问。南关有百余间店铺,任何人也会告诉我山府在何处,他们并不知在下与姓山的过节,对么?” “我……” “在你口中说出,省事些。” “好吧,我说……”泼皮终于屈服了。 南关的正街长仅百步,而横街却长约一里,分为东街与西街。 沿西街向西走,近城根处便是街尽头,这里已没有店铺,算是住宅区,最后一栋大宅院,便是本城尽人皆知的山府山大爷的住宅。 本城的人,不叫他云里飘,而叫他为干猴,颇为不雅,毫无尊敬的意思。 院门半掩,两头大黄犬狂吠迎客。 他提着包裹,大踏步走向大院门。 大院门高而广,一看便知可供车轿进入,十分气派。 两头大黄犬狺狺狂吠,凶猛地向他扑来,张牙舞爪声势汹汹。 第一头跃起,意欲咬他的咽喉。 另一头贴地窜到,咬他的双脚。 “有狗肉吃了,哈哈!”他大笑着说。 “噗!”跃起扑来的猛犬,鼻梁骨挨了他一击。 咬脚的狗,被他一脚踢翻了。 院门内抢出两名大汉,大喝道:“住手!干什么的?” 他向前闯,笑道:“怎么?连找你都不认识了?” 门灯明亮,看得真切。 一名大汉一怔,惑然问:“咦!你……你是……” “大赵镇亲家来的人,来了好几次了,你居然把我给忘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一面发牢骚,一面排开大汉进入院门。 两大汉真被他唬住了,一愣之下,他已踏上至大厅的花径,似乎对宅中的一切相当熟悉。 两大汉当然不是傻瓜,如果是亲家方面来的人,怎会不客气地把两头看门猛犬打得落花流水? 一名大汉飞步急赶,大叫道:“站住!你……” 他不再客气,突然转身捣出一记短冲拳,“噗”一声正中小腹。 大汉嗯了一声,抱着小腹向下蹲。 他一不做二不休,伸脚一挑。 大汉终于受不了,仰面砰然倒地。 另一名大汉吃了一惊,拔出匕首冲上叫:“来人哪!有人上门找岔……” 匕首在叫声中凶猛地递出,划向杜弘的腰腹。 杜弘一声长笑,伸手急抓大汉的手腕。 大汉颇为高明,匕尖一招,拂向他的大手。 岂知他这手是虚招,左手的包裹一挥,“噗”一声击中大汉的右胯,大汉向左退,正好被他一脚拨倒,匕首跌出八尺外。 大汉果然了得,手脚一撑,贴地扑向匕首,伸手急拾,没有匕首便无法行凶。 伸手抓住匕首,掌背却被杜弘一脚踏住了。 “哎……”大汉痛得尖声大叫,掌骨碎啦! 杜弘跳开大笑道:“别叫,快去找伤科郎中。” 这时,大厅中门拉开了,抢出五六个人。 两厢也人影闪动,十余名大汉急抢而至。 到得最快的一名中年大汉健步如飞,挺根花枪冲到,大喝一声,枪花疾吐,刺向他的胸膛。 他侧跳两步笑道:“海碗大的枪花,平常得很……” 大汉跟踪来一记“枯树盘根”,攻击极为迅疾凶猛。 枪是兵中之祖,长短趁手,中含棍招,长打短打无不得心应手,不易对付。 他不躲不闪,不退反进,突然纵起前扑。 “噗”一声响,包裹重重地砸在大汉的脑袋上,仰面便倒。 他及时夺过花枪,一声长笑,扭身来一记回马枪,像是电光一闪,刺中在后面扑上的一名使刀大汉的右肩井,枪一抖,大汉扭身跌出丈外。 一照面,倒了两个。 厅阶上的一名中年人大喝道:“住手!退!” 所有的打手,应声后退,退出文外圈子,形成合围随时准备围攻。 杜弘以抢拄地,大笑道:“阁下大开中门相迎,不敢当,不敢当,哈哈……” 中年人鹰目炯炯,冷冷一笑道:“阁下登门寻衅,胆气不弱。” 他丢下包裹,说:“说寻衅并不恰当,可以说是登门投宿或许切题。只怪你这些打手们不争气,怪我不得。” “你是……” “你呢?” “在下山明。” “不是水秀?哦!这里的主人云里飘山志……” “那是家兄。” “他在家么?” “不在,出去办事去了。” “哦!猜想他应该不在家,在外面指挥党羽爪牙,想绝一位姓杜的路。” “你是……” “我就是那位姓杜的,杜天磊。” 山明吃了一惊,颇感震惊地问:“你……你胆子不小,你要……” “哈哈!令兄做得太绝,准备叫在下露宿街头。南关的客店背后有尊府的人坐镇,不许在下安逸,想给在下见识下马威。这一来,杜某跑遍南关,大店不收,小店不留,没奈何,老兄,只好到尊府找地方求安逸了。” “你……” “你放心啦!我这人闯荡江湖,不挑剔宿处,但露宿街头,到底不光彩。再说,我一个外地人,流落在你南关露宿,贤昆仲也不见得光彩,是么?给我一间上房,马虎将就一夜也就算了。再不然,给间有大闺女的房间快活,在下也不枉磁州走一场……” “闭嘴,你可恶!”山明怒叫。 他摆出一脸赖皮相,怪腔怪调地叫:“咦!你叫什么?别生气,生气会短阳寿的。咱们平心静气商量商量,不给有大闺女的房间,有大嫂子的也成,我这人对宿处与女人都不挑剔……” “你……你欺人太甚……” 他脸一沉,大声抢着说:“闭上你的狗嘴!竖起你的驴耳听清了,我问你,到底谁欺人太甚?你得还我公道……” 山明身侧一名大汉大概甚有地位,不等主人有所表示,虎跳而下,竹节鞭一指,怒吼道:“该死的小狗!牙尖嘴利,太爷要打掉你满口狗牙。你认命吧,跪地讨饶也来不及了。” 杜弘仰天狂笑,笑完说:“好,咱们看谁的满口狗牙被打掉,上啦!不要光说不练。” 大汉疾冲而上,三十二斤的沉重竹节鞭来一记“泰山压卵”,鞭沉力猛势如崩山。 杜弘冷笑一声,右移一步,枪化灵蛇点向对方的肋骨,急如星火。 大汉一招落空,转身顺势来一记“力划鸿沟”化招,硬碰花枪,想震偏花枪,抢入进击。 杜弘的枪上功夫出神入化。 练武的基本功夫就是枪,枪是兵中之祖,枪练不好一切枉然。 他下过苦功,一枪在手得心应手。 但见枪影闪电似的收回,再吐、中晌,奇快地刺入大汉的右肋,轻轻一点,虎跳而退。 这一枪刺伤皮肉,大汉受得了,竟然不肯服输,大吼一声,冲上来一记“雷震三山”,以千斤力道全力下砸,志在必得。 杜弘斜迎而上,枪杆轻轻一拨,拨在对方的手腕上,轻轻地植枪于地。 “当!”竹节鞭坠地。 大汉跟跄而退,人影贴身了,“劈啪!”耳光声暴起,是正反阴阳耳光。 大汉口中血出,大吼一声,一掌掏出。 “噗!”捣在杜弘的胸口。 杜弘浑如未觉,右掌再扬。 “劈啪!”又是两耳光,掴耳光的手法,快得令人目眩。 厅外的廊柱下共有四盏灯笼,光亮如昼,但看清他掴耳光手法的人少之又少。 大汉终于不支,连退五六步仰面便倒,哇一声喷出大口鲜血,血中有几枚大牙。 杜弘虎跳而回,拔回枪重新跳近,笑道:“站起来,你的狗牙还没全掉,太爷替你撬出来,一颗也不留。” “住手!”山明大叫。 扑近抢救的八名打手应声暴跳,巴不得主人下这种命令,看了杜弘的神勇,所有的打手无不心惊胆跳,正好乘机退下,以免拼掉老命。 杜弘呵呵笑,拂着花枪说:“山二爷,咱们的事还没完,叫他们上吧,在下替你调教调教你的打手,以他们的身手来说,对付三流江湖人或可派用场,对付杜某,算了吧,杜某是第一流的,知道么?第一流的?” “姓杜的……” “哦!你要和杜某讲理?” “你想怎样?上门欺人……” “且慢!杜某可是被你们逼上门的。” “你打了赵宣威……” “那是你的妹夫。你知道在下为何打他么?” “这……” “他要杀人,而且要杀的是他的好朋友,恰好杜某在场。他甚至狗眼看人低,连我也要杀,你说他该不该打?说呀?” “你……” “你就别管了,让姓赵的找杜某算帐好啦!目下杜某没有宿处,你说怎办吧!”杜弘轻松地说。 山明鹰目一惊,向一名打手叫:“去,把客人请至西厢客室安顿。” “是。”打手恭顺地答。 杜弘丢掉花枪,拾起包裹笑道:“这才像话,早些答应,岂不免了不少是非?” “吩咐下去,替客人准备酒食。”山明向另一人叫。 杜弘歪着脑袋笑,笑得邪邪地,问:“有酒食,有粉头陪酒么?” “你……依你……”山明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怒极很极,却又无可奈何。 “没有粉头相陪,酒食可以免了。”杜弘轻松地说。 山明几乎发疯,跳脚道:“姓杜的,不可欺人太甚。”说完,恨恨地入厅走了,钢牙挫得咯吱吱地响。 “哈哈哈哈……”杜弘以狂笑声相送。 山宅占地甚广,庭广院大,六栋楼房,住了不少人,奴仆有三四十名之多,像是钟鸣鼎食之家。 西厢客院有数间雅室,足以安顿三二十名宾客。 杜弘被领至一间雅室,领他的打手在门外说:“杜爷如果有何需要,请叫一声,门外咱们有人照料。” “不必了,在下乏得很,早睡早起,明早还要赶路呢。不要叫人来打扰,免滋误会,杜某是十分小心的。”他挥手赶人。 这一夜他睡得十分香甜,一宿无语。次日一早,小童送来汤水洗盥用具,传话说:“杜爷洗嗽毕,请至堂上见,家主人在堂上相候,务清光临。” 他哼了一声,说:“这是什么话?你去告诉贯主人,这不是待客之道,至少他该等早膳毕,再亲自前来相请去!叫人快送早膳来。” 小童真也怕他,唯唯应略慌张地走了。 早膳毕,山明果然前来相请至厅堂一叙,态度颇为友好,反而令他心中迷惑,也提高警觉。 厅中山二爷山明仍有点畏缩,陪同的两位中年人却神色安祥,不像怀有恶意。宾主双方客气一番,主人山志替双方引见。 两位中年人来头不小,在京师附近赫赫有名。一个是保定府的名武师摩云手姜桓。另一位是长春门俗家门人电剑贺云,曾任威远镖局的镖头。 杜弘对这两位北地的风云人物,所知有限,只知他们是白道人,但出现在土豪之家,颇令他感到意外。 姜、贺两人走了半辈子江湖,从没听说杜天磊其人,因此在神色上颇为矜待,并未将他放在眼下,虽则他击败了云里飘山志,也胆敢闯山府把打手们打得落花流水。 同时,两人看他年轻,大概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仅凭闯天下创名号的亡命勇气敢斗敢拼而已,击败山府的打手也算不了什么,所以神色安祥,完全将他当做后生晚辈看待,心中同情他的处境,年青人闯荡江湖,是应该具有这种挑衅勇气的。 双方客气一番,杜弘抢先含笑发话道:“二山爷,昨晚上打扰了,是不是今早要找姜、贺两兄找在下算帐?” 摩云手并不介意,笑道:“杜老弟,请勿误会。山兄昨晚受亲友之托,情面难却,所以与老弟你冲突,说开了也就算了。赵宣威的为人,确也嚣张了些,你与他的过节,就让他赵家的人自行解决好了。” 杜弘淡淡一笑道:“既然山二爷不见怪,在下怎好意思再闹?那么,在下即迁出尊府,但不知客店是否肯收留我这外地人?” 摩云手笑道:“老弟又何必急于迁出?至少,在山兄府上住宿,总比客店舒适多了。” “姜兄的意思……” “不瞒老弟说,咱们想与老弟攀攀交情。” “呵呵!是否有别的意思?” “杜老弟,请问这次从何处来?” “开封。” “能请教老弟此来的用意么?” “呵呵!大丈夫四海为家,江湖人天涯闯荡,有一步走一步,随遇而安,途经贵地而已。” “不是为宋家抢亲的事?” “什么来家抢亲?” 电剑贺云呵呵大笑道:“杜老弟,不必假惺惺了,这次来磁州的武林人,谁不是为此而来?” 摩云手接口道:“老弟,有几句话,不知老弟听不听得进耳?” 他刚到磁州,怎知磁州所发生的事?还没工夫打听,正要摸熟附近的环境呢,沉着地说:“姜兄尽管说,在下听得进任何话,好的坏的都不要紧,江湖人最需要的,就是真诚的忠告。” “那么,兄弟就畅所欲言了。磁州宋、乔两家,都是武林中颇有地位的人,也是本地的望族世家。两家因儿女的事结怨,已经够令人头痛了,双方的朋友,也感到不安。因此,希望外地人不要干预,以免不可收拾。这件事其实算不了什么,如果有外人干预,那就无风三尺浪,火上加油不可开交。老弟,如果在此地无需逗留,为免卷入漩涡,还是早走为妙。” 言中之意已极为显明,口气虽婉转,但却含有警告成份,虽不是逐客令,确已简单明了。 杜弘淡淡一笑道:“姜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这件事,在下得好好考虑方能决定行止。哦!在下也有几句话请教。” “老弟但清明示。” “但不知两位兄台,算不算是外地人?” “这……” “磁州虽曾属京师管辖,但目下却属河南。” 摩云手脸色一变,道:“咱们是宋、乔两家的朋友。” “哦!原来如此。两位曾经尽力排解么?” “咱们乃在尽力而为。” “到底错在那一方?宋家还是乔家?” “很难说,双方都在意气用事。你知道,牵涉到儿女感情,是很不容易分辨谁是谁非的。” “哦!这是说,迄今两位仍然认为是非不清,黑白不明。那么,如果不是两位感情用事,便是有所偏袒了,不错吧。” “你……” 他离座而起,呵呵大笑道:“在下并不是执法人,当然希望置身事外,事不关己不劳心,在下一个外地人,哪有工夫去理会黑白是非?谢谢两位的忠告,在下必须告辞了。” 他拒绝山二爷的挽留,提了行囊出了山府,径自入城投向鸿安客栈。 安顿毕,四处走走打听附近的名门望族,希望获得有关朱堡主的消息。 至于宋、乔二家的事,他还未决定是否插手。 他已可显明地看出,磁州到了不少江湖人,暴风雨在蕴酝中。 天也在变,也许在最近可能有暴风雨。 干旱了这许久,再不下雨真会成大灾啦! 他十分失望,磁州不少豪门世家,但却没有姓朱的人家。宋、乔两家位于城南郊,虽算是本城的权势人物,但没有朱堡主的声势,决不是他所要找的人。 仅打听是不够的,他必须花许多工夫,进一步深入调查,因此他希望找地方安顿下来,住客店容易引人注意,行动不便。 宋、乔两家的事,已成了磁州颇为轰动的消息,成为茶余酒后的笑料。 这件事,其实极为平常,不幸有了那些太过热心的亲朋干预,星星之火却成燎原。 宋、乔两家,皆是本朝初年江山定鼎后,从太行山的流民群迁来落户的,本籍据说是山西大同,天下大乱时避兵太行山,祖上曾在群雄并起时追随过刘福通,后来投效太祖高皇帝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 天下太平,举家迁来磁州落户。 直至燕王起兵,盛庸召山西兵攻北平,宋、乔两家的先祖,在齐眉山战败时阵亡。 燕兵南下,以后夺得江山,那些效忠建文皇朝的死难官兵,当然是白死了,宋、乔两家也因此而脱离军籍,成为磁州的大农户,子弟们同时经商,运销江南土产至太原大同一带,获利颇丰。 当年两家的先人,皆任职真定卫,因此与京师的武朋友皆有些交情。 百余年来,两家本来相安无事,宋庄与乔庄相距仅五六里,鸡犬相闻,交往密切。 但年深日久,子弟众多,加以田地毗邻,少不了发生些小磨擦,小事化大,终于从面和心不和演变为翻脸成仇,两家的子弟不相往来。 两家不和,双方的长辈们都得负责,总算尚能相安无事。 但有些年轻子弟,并不以长辈们的态度为然,依然化除成见暗自往来。 本来,两家之间通婚每代皆有,要完全切断姻亲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论财势,宋家比乔家要雄厚些,少不了要占些上风,而乔家又不肯委曲求全,死结因而愈结愈大。 宋家的长房子孙中,目下当家的主人是神刀宋永嘉,在真定至太原道上,曾经多次与太行山的匪寇冲突,三十余年来,可说从无失闪,手中的沉重雁翎刀出神入化,溶刀法剑术于一炉,所向无敌,在京师、山西,可说大名鼎鼎,宋家的运货骡队通行无阻,绿林朋友望而却步。 神刀宋永嘉的儿子宋佑宗,已是年届弱冠的年轻人,二十岁仍未娶妻,在大户人家来说,那是很不体面的事,要不是天生残废,便是有暗疾见不得了。 但宋佑宗不但人才一表,而且文才武学皆可算得上是佳子弟,家学渊源,手中的雁翎刀不但不比乃父差,而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从十四岁起,便随乃父押贷山西,马上马下皆见功力,是有闺女的人家,争相巴结的好子弟。 可是,这位宋少爷天生叛逆,磁州府近年轻貌美才德兼备的小美人多的是,他却情有所钟,偏偏要死心塌地爱上仇人乔家的一位小姑娘,惹起了无限风波。 他拒绝父母亲友所提的任何女郎,非乔姑娘不娶,如果父母强迫他成亲,他扬言离家出走,浪迹天涯闯荡江湖,双肩夹一口,何处不可混饭糊口? 因此宋永嘉夫妻不无顾忌,抱孙子的念头不得不暂且放下,耿耿于心。 宋估宗心目中的爱侣芳名叫蕙,附近的年轻子弟戏称她为小乔。 她姓乔,戏称小乔别有原因,不但人生得美,年方二八娇小玲珑,但她的箭术,却是磁州三年来秋季竞射的冠军,保持三年之久,似乎本年这一届的奖品显然仍是她囊中之物。 宋、乔两家皆住在城南郊,南郊有曹操死后所建的七十二座疑家,大者如山,小者如丘,从城外往南延伸,占地广袤,谁也不知哪一座是这位一代枭雄的真坟。 当年三国鼎立,吴大帝孙策与周瑜,分娶美女大乔小乔,传为千古美谈。 曹操兴兵攻吴,建了一座铜雀台,声称要将大乔小乔掳来,安置在铜雀台内。 后来孙、刘联盟,火烧赤壁,曹操八十三万大军瓦解冰消铜雀台藏娇的好梦成空。要不是那一阵该死的东风,大小乔真可能成为曹操的铜雀台最美丽的俘虏,“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这是唐代大诗人的“赤壁”诗中的后两句,指的便是这件故事。 曹操的疑家在磁州,铜雀台在磁州东南的临漳县。蕙姑娘姓乔,戏称为小乔不伤大雅。 宋佑宗与小乔从小便一块儿长大,并不因两家结仇而疏远,经常在郊外跑马射箭,也可算是青梅竹马的爱侣。两年前,小乔十四岁,正是该找婆家订亲的年龄。宋永嘉被爱子缠得无可奈何,曾经硬着头皮请人至乔家提亲,被乔家赶出庄子灰头土脸。 小乔的父亲乔吉龄,绰号叫七星联珠,箭术造诣之高。在附近千里之内可说稳坐第一把交椅。百步穿杨根本不算一回事,他能在三百步内连发七箭,后箭中前箭神乎其神,七星联珠的绰号即因此而获。 七星联珠比神刀宋永嘉更顽固,对宋家的提亲深痛恶绝,少不了在外有许多闲言闲语,双方的裂痕更为加深,势同水火。 去年岁末,宋家再请人旧事重提,偏巧请的大煤是真定的名武师天狼星车士衡。这位天狼星车爷性如烈火,说话不够婉转,三句话不对,便要吹胡子瞪眼睛。这一来弄糟了,不但不欢而散,也几乎拼个死活。 宋永嘉本不想请天狼星负此重任,而是天狼星不知自量,自告奋勇出头多管闲事。事先,就曾经有人警告天狼星,劝他少管闲事,两人的绰号相冲,那能谈出好结果来?天狼星,自古以来便被认为是凶星,冬春之际现于南方,天狼星出现,灾祸随之,故楚辞上说: “举长矢兮射天狼。”有些地方目下仍保持这种风俗,冬日射猎之前,皆举行射天狼祭礼,也是较射的一种竞技。以天狼星向神射手谈亲事,先天上便注定了失败的命运。 天狼星认为七星联珠不够朋友,丢不起这个人,一气之下,七七八八拉了不少朋友前来借故生事,从此化暗斗为明争,宋乔两家皆全力周旋,牵连日广。 半月前,宋家的几位朋友,居然向外宣称,要不择手段强行抢亲,预定最近便要派人行聘,不管乔家收是不收,行聘后三天之内便要抢亲。 双方的朋友,皆闻风赶来助阵,朋友更请来朋友的朋友,哪能不糟?风雨满城,眼看要不可收拾。冷静的人,则希望釜底抽薪,劝不相关的人脱身事外,不要扇风拨火助势。山府的两位主人,与宋、乔两家皆有交情,因此也希望能从中劝解,以免发生不幸。摩云手与电剑贺云,皆是宋永嘉的朋友,误认杜弘是乔家请来的人,因此劝杜弘脱身事外。 杜弘不想过问这件事,他只想乘乱打探朱堡主的底细,来的人多,很可能得到一些线索。 他向别人打听,别人也打听他。当天,他打了山府打手,登门强行借宿的事不胆而走,再加上以讹传讹与有心人的渲染。他成了个被争取的对象。 当天,摩云手便后悔了,后悔不该轻易放走他。 他在鸿安客栈一住三天,三天中,鸿安栈住进了不少江湖男女。聊可告慰的是,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不怕泄漏身份。 他很小心地打听朱堡主的消息,巧妙地绝口不提朱堡主,仅打听附近的武林人底细,以及刺探江湖动静,搜集秘辛珍闻,默默地加以研判分析,不动声色。 这天辰牌末已牌初,两个衣着华丽的中年人,挥着折扇踏入了店门,径奔东跨院,在店伙的指点下,向院中的槐树下走去。 杜弘站在树下,正向一名小店伙打听城外有哪些有名气的大任院。小店伙看到两个人走来,赶忙闪在一旁含笑谦恭地欠身道:“闻爷翟爷早哇!怎不到店堂坐坐?” 走在上首的闻爷折扇一收,笑道:“刚才已见过赵掌柜。你去办事吧,掌柜的叫你。” 小店伙赶忙向杜弘告罪,急急走了。杜弘淡淡一笑,额首打招呼说:“一个小店伙居然劳动掌柜的派人叫唤,不简单。” 闻爷呵呵笑,抱拳为礼说:“小手法,难瞒真人法眼,见笑见笑。兄弟闻元毅,这位是翟兄世纲,冒昧造访,杜兄休怪唐突。” 一岂敢岂敢?在下杜天磊。久仰久仰,但不知两位兄台有何见教?” “杜兄有空么?” “恰好闲着。” “马神庙,在城东北角。三年前,在那儿建了一座据股亭,是郡人宴游与凭吊古迹的名胜区。挹秀居建在庙西端,四周花木扶疏,整理得幽静清雅,登楼四望,全城宛然在目,远眺太行山千峰万峦隐隐青山,令人耳中一新,确是城中的好去处。在这里宴客,都是些有身份的人,酒菜之贵,也在本城首屈一指。” 杜弘笑笑,客气地说:“素昧平生,怎么好意思?在下……” “呵呵!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彼此一见如故,不就是好朋友了?幸勿见外,我相信咱们能成为要好的朋友,是么?”闻元毅朗笑着说。 对方为人四海,他自然不愿小器,慨然地说:“恭敬不如从命,在下深感盛情。” “咱们这就走,杜兄请。” “两位兄台请。” 挹秀居是一栋二楼建筑,二楼四周建了露台,外展丈二,宽度刚好摆设一桌,栏杆布置了不少盆景,格局不俗。可惜午前盛暑,昼间无人设席-须至傍晚时分,点起灯烛方有食客光临。 为避炎阳,三人登楼席设楼内。楼四面有门通向四方露台,一排排花格子明窗,因此楼内明亮,地势高,总算凉风习习,但仍嫌暑气蒸人,吹来的风仍是带有热气,仅比其他各地略为凉快些而已。 楼的面积甚广,可设二十席之多。如有女眷,可临时架设屏风隔间。闻元毅是挹秀居的熟客,占了西南角凭窗一副座头,叫了一席酒菜,吩咐店伙不必伺候张罗,以便谈话。 酒过三巡,客气一番,闻元毅先从本地的见闻胜迹谈起,上起州政,下迄天气庄稼无所不谈,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就是不提此次约会的主题,只顾劝酒。 杜弘也不傻,不想自动上钩,也聊些天南地北的江湖见闻。有酒即干,大家凑热闹。 最后,闻元毅终于忍耐不住,乖乖认输,碰上老江湖,旁敲侧击无所施其技,只好单刀直入谈起正题,敬了杜弘一杯酒,笑道:“杜兄这三天来,足迹未及宋、乔两家,也不曾与双方的朋友会晤,不知有何用意?” 杜弘心中暗笑,对方快要露出狐狸尾巴啦!笑道:“依闻兄猜测,在下是哪一方罗致的人?” “当然是乔家请来的,是么?”闻元毅往圈套里钻。 “如果不是呢?” “呵呵!兄弟是摩云手的知交好友,你是宋家请来的人,摩云手姜兄自不会秘而不宣的。” 对方不打自招暴露身份,杜弘也就不再作弄对方,笑道:“云里飘山大爷枉称磁州的地头蛇,连这点事也懒得打听,消息不灵通,列为江湖大忌。说来你老兄可能不会相信,在下这次至贵他与宋、乔两家毫无干连。” “哦!真的?” “信不信由你。在下有一位朋友,在贵地一位豪绅的庄院中任护院,只听说该豪绅庄院甚大,护院武师皆是江湖道上名号响亮的人物,在下甚望知道敝友的下落,却不知该豪绅的大名。闻兄知道附近这么一位庄院甚大,聘有甚多高手的豪绅?” 闻元毅沉吟片刻,说:“无名无姓,这就难了。本城论人物,以云里飘山兄极孚名望。 东北三十里林檀堡的周三爷,只请了三四位武师。四十五里的彭城镇程百韬,虽是武林世家,但从不收留外地人。” “宋、乔两家呢?” “他们请来的押货伙计甚多,但都不是一流人物……” 话未完,楼梯响,上来了两男一女,令人眼前一亮。两个中年人其貌不扬,女的年约二十一二岁好美。 “咦!闻爷,你又在造谁的谣了?”女郎笑问——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五十章 孤星暴日 杜弘正在向闻元毅探听消息,两男一女,打断了闻元毅的话,深感可惜,本能地打量三位不速之客,目光落在两个中年人所佩的盘龙护手钩上,不由心中一跳,忖道:“好像是江湖上凶名昭著的南天双霸南天虹兄弟,他们来做什么?如果他们插手宋、乔两家的事,腥风血雨势难避免了。” 目光一瞥那位年轻美丽的女郎,他的心跳加速了。黛绿春彩翠玉裙,小腰一握,上满下圆,浑身散发着醉人的幽香,优美动人的胭体,真像一只细腰峰。瓜子脸,柳眉杏眼,明亮的眸子灵活万分,也太活了,活得可以拘魂摄魄。琼鼻樱唇,像是巧匠精工镶嵌在那吹弹得破的脸庞上,无不恰到好处,令男人看了心动神摇,流露在外的妖媚神态,正人君子一眼便可看出她不是好路数,太撩人的女入,定会招蜂引蝶掀起无穷风波。 女郎向闻元毅打招呼,语音甜甜地,柔柔地,令人闻之心里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乱糟糟,心痒难熬的滋味真不好克制。 闻元毅脸一红,笑道:“陆姑娘笑话了,朋友们聊聊,平常得很。哦!请坐坐,桌上在下叫人清理。” 陆姑娘不客气地在对面坐下,说:“也好,那就打扰啦!来,我替你们引见引见。” 闻元毅向两个中年人施礼,笑道:“在下闻元毅,这位是敝友翟兄世纲。请教。” 陆姑娘有点不悦,她先表示要替双方引见,闻元毅即枪先自我介绍,于礼不合。但她并不现于辞色,水汪汪的凤目不住向杜弘打量。 为首的中年人大刺刺地拖长凳坐下,皮笑肉不笑地漠然地说:“在下南天虹,那是舍弟天霓。” 姑娘向杜弘嫣然一笑,问:“请教这位爷台贵姓大名,咱什见过么?” 杜弘呵呵笑道:“在下杜天磊,这不是见过了么?” “我指的是过去。” “过去?过去在下也叫杜天磊,未来嘛!还是叫杜天磊。抱歉,还没请教姑娘的芳名呢。”他轻松地说。 “我叫玉姑。” “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很响亮呢。”他仍然轻松地说,大有玩世不恭的神情。 陆玉姑傍着他坐下,媚笑如花地说:“是挖苦呢,抑或是奉承?” “也许两者都有。”他耸耸肩说。 “看不出,你这人道貌岸然,却风趣得很。哦!你听说过我?”陆玉姑软软地问,纤纤玉手搭上了他的右上臂,手又白又嫩,柔若无骨,水葱人儿能有多大力气? 他不在意地微笑,牌呢着这浪态撩人的荡妇,说:“唷!你以为我是初出道的嫩娃儿么?告诉你,我杜天磊是在江湖长大的。连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解语花陆玉姑都没听说过,还配称江湖人?” 解语花陆玉姑五指一收,笑道:“你不满意我的名号么?” 他默运潜劲,抗拒对方手上所加的压力,呵呵一笑,左手徐徐伸向对方的脸颊,说: “好姑娘,你的名号与我毫不相干,是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杜某决不是人间贱丈夫。” 解语花的右手,快速地抓住了他的右手腕门,笑道:“你并不老实,是么?” 两人斗上了。表面上看,两人侧身相对,他的双手皆被对方所拍制,主动已失,无可挽救。 众人皆袖手旁观,看他两人动手动脚打情骂俏。南天双霸不住冷笑,似在说:“你小子有苦头吃了。” 他的左手仍然一分一分地移向解语花的粉颊;解语花的右手虽扣住了他的脉门发劲,但遏止不住他的接近,显然技差一筹。 终于,他的食中二指,搭上了解语花温润腻滑吹弹得破的右颊,泰然地说:“天生尤物,一身媚骨,果然名不虚传。陆姑娘,如果你这粉脸桃腮少了一块肉,多了一块疤,告诉我,那会有什么结果?人家还会称你为解语花么?” 解语花乖乖地放手,强笑道:“杜爷,你真会拧我一把么?” 他呵呵笑,反问道:“你认为我会不会?” “也许。” “你怎么想都好。”他针锋相对地说。 解语花不得不认栽,媚笑道:“如果你我翻脸,你将是我平生唯一的劲敌。” “好说好说。” “因此,我认为最聪明的举动,就是不与你翻脸。”解语花似笑非笑地说。 “但愿如此,在下并不想与一位美丽的姑娘翻脸。” “那么,你说吧,你帮谁?” “你说的谁又是谁?” “不要打哈哈,你知道我说谁。” 他向闻元毅一指,笑问:“那么,你与闻兄是同一条路的人了?” 闻元毅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陆姑娘昨晚住在宋家。” “难怪,你们是约好了的。如果在下不表示意见,哪会有什么结果?” 南天虹哈哈怪笑,笑完说:“阁下岂不是明知故问?结果你比咱们清楚。” “抱歉,在下不善猜谜。” 南天虹的食指,几乎点在他的鼻尖上,阴测恻地狞笑说:“阁下,咱们没兴趣打哑谜。 如果你不识好歹,咱们会好好伺候你。” 他无动于衷,这些饱含威胁性的恐吓他不在乎,眯着眼怪腔怪调地问:“你恐吓我么? 你又不是奴才,伺候我又有什么好处?你如果恭顺些,也许我会赏你一吊钱。” 南天虹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指出如电闪,点向他的眉心,碎然袭击,相距又近,一发即至,断无落空之理,即使不中眉心,脸面任何一处皆可致命。 杜弘早有防备,左手一拨护住头面,下面伸脚一勾,也给对方一记出其不意的反击。 “砰!”南天虹倒了。 杜弘哈哈大笑说:“老兄,你怎么啦?高山跌好汉,平地跌笨牛,楼板虽不是平地,跌倒了同样不舒服。快起来,快起来。” 南天霓先是一怔,做梦也没料到乃兄会失手。接着欺进,伸手急拔护手钩,要动家伙了。 解语花脸一沉,叱道:“退去坐下,你想明火执仗?” “陆姑娘……”南天霓怒叫。 “你没听到我的话?” 杜弘冷冷一笑,轻蔑地说:“南天双霸在江湖名气不小,原是虚有其表浪得虚名的人。” 解语花淡淡一笑道:“杜爷,少说两句好不好?激怒他们对你也没有多大好处,在这里闹事引起官府的注意,你会有麻烦的。” 他泰然倒了一杯酒,仰面一口喝干,傲然一笑道:“如果怕麻烦,乖乖回家扛锄头种庄稼,何必到江湖上来丢入现眼?陆姑娘,你幸好及时喝住了这位仁兄。” “你……” “你的钩如果拔出,我保证他不丢一条胳膊,也得少一条腿。” “你像是很有把握。”解语花悻悻地说。 “没有把握,在下便不敢随闻兄到挹秀居来送死。” “如果咱们不按江湖规矩,五比一你有多少机会?”解语花似笑非笑地问。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 “你是说……” “你们五人发动。”他气吞河岳地说。 闻元毅赶忙打圆场,笑道:“算了吧,咱们并不是打算在触目处打斗,而是要把盏言欢好好商量的。大家坐下,咱们慢慢谈。伙计,重整杯盘。” 三四名店伙匆匆收拾残肴,换上新杯盘,酒送来了,桌旁多了一位身材修伟满睑虬髯的中年人,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一旁,扫了众人一眼,说:“诸位光顾小店,都是小店的财神爷,小店探感荣幸,谢谢诸位光临。” 闻元毅不耐地挥手道:“码掌柜,少罗唆好不好?” 蔺掌柜哼了一声说:“把话说清楚,免滋误会。小店的客人……” “你到底要说什么?”翟世纲沉声问,声色俱厉。 蔺掌柜不为所动,沉着地说:“诸位如果感到手痒,想松筋骨,可到据胜亭玩玩,请不要在小店动武。” 解语花挥手不耐地说:“好了好了,你不要少见多怪,这里没有人想松松筋骨,赶快将酒菜备妥才是正经。” “那在下就放心了。”蔺掌柜悻悻地说,仍客气地告退。 新点的酒菜送上,闻元毅首先替杜弘斟酒,客气地双手持壶,一面斟酒一面说:“杜兄,休怪咱们鲁莽,咱们只想劝尊驾不要管来、乔两家的闲事,干预的人愈多,愈不好收拾。敬你一杯,咱们好好商量。” 解语花也举怀说:“这样吧,咱们席间不谈宋、乔两家的事,可好?社爷,敬你。” 干为敬,她干了杯中酒,不由杜弘不喝。杜弘已有三分的酒意,干了杯中酒道:“在下已在山大爷家中表明了态度,为何诸位仍然不信?你们这些老江湖,心眼儿确也太多了。” 闻元毅无端地拍手大笑,问:“杜兄,你是个老江湖么?” “至少不是初出道的生手。”他傲然地说。 “但你却没看出眼前的处境。” “呵呵!闻兄……咦!你……” 他想站起,但已不可能了,一阵昏眩感无情地袭来,瞬间便征服了他。 “乒乓!”他扫落了酒杯,往桌上一伏,立即人事不省。 闻元毅一手挽住了他,笑道:“怎么啦?一杯便受不住了?江湖人不能贪杯,贪杯会误事的。” 醒来时,他感到浑身发软,眼前腾陇,喉干舌燥,热浪逼人,昏聪感像冤魂似的死缠住他,虚弱得像是浑身的骨头皆崩散了。 “水!我要水。”他喃喃地叫。 有人走近他,将他的上身扶起,水气一冲,他本能地张嘴狂饮。 他清醒了,倒回木枕深深吸入一口长气,拍拍额头虚弱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伺候他的是一个青衣大汉,将木制水瓢丢入床头的水桶中,冷笑道:“这里原是一间柴房,但已经废置许久了。” “太热,可否开开窗?” “柴房哪有窗?休想,忍着些吧,别忘了你是囚犯。” “谁把在下弄来的?” “敝主人闻大爷。” 他记起了一切,苦笑道:“好高明的诡计,重整杯盘时动了手脚。哦!拒秀启的蔺掌柜。与令主人是朋友?” “是的,你明白了吧?” “难怪我会上当。” “后悔了吧?” “后悔也没有用了,何必后悔?你们要把在下如何处置?” 门开处,笑声震耳,挹秀居计算他的五个男女不但全在,还多了一个摩云手。闻元毅领先跨入,笑道:“咱们不是小气的人,给你两条路选择。” 他挺身坐起,泰然自若地说:“当然罗,在下已是笼中之鸟,失水的鱼,哪两条路,你说吧,在下洗耳恭听,但愿能满足阁下的愿望。” 摩云手接口道:“咱们已经打听清楚,你确是偶然经过敝地的人。” “凭你这两句话,大概在下尚有活命的希望。”杜弘仍然毫不激动地说。 “那就得看你的态度了。”闻元毅狞笑着说。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是咱们江湖人的金科玉律。开门见山,你就说出所指的两条路吧。”杜弘微笑着说。 闻元毅抱肘而立,仰头打了个哈哈,说:“好,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两条路:其一,是你替咱们办事,咱们给你合理的报酬;其二,你已经知道咱们不少秘密,咱们势必杀你灭口。两条路一生一死,一吉一凶。如果我是你……” “你便选择生路,是么?”他似笑非笑地问。 “当然,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解语花接口道:“咱们已查出你的来龙去脉。你会在开封逗留两日,乘车动身北上。在此之前,你并未与任何有关乔家的人接触。在小漳庄歇脚,得罪了邯郸大赵镇的赵宣威。你如果聪明,便该知道自己的处境凶险。替咱们办事,赵宣威冲山志兄弟的金面,决不计较小漳庄的过节。不然,即使咱们放过你,大赵镇的人也不会对你客气。我相信你是聪明人,不至于傻得拒绝与咱们合作。” 他吁出一口长气,说:“说来说去,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并不糊涂。”摩云手得意地接口。 他似已下定决心,问:“能不能将合作的事说来听听?” “抱歉,你必须先答应。”闻元毅不假思索地拒绝。 他摇摇头,冷笑道:“难道说,你们要在下不分青红皂白杀人放火,在下也绝对接受么?没说清楚,在下不能答应。” “什么?你愚蠢得拒绝了。”闻元毅沉声问。 “江湖人并不全是贪生怕死的人,杜某不才,闯了几天江湖,知道些少江湖道义,至少自以为可以明辨是非,分清黑白,知道守江湖本份,要杜某合作,必须让杜某知道是否可以接受。”他夷然无惧地说,语声铿锵有力。 “你知道自己的处境么?” “不需阁下一再提醒,在下明白得很。” “哼,你……” “不要威胁我,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杜某不是无耻匹夫,要杀我但情动手,不必罗唆喋喋不休了。”他神色凛然地说。 闻元毅劈胸抓起他厉声道:“小辈,放明白些,人要活并不容易,要死却容易得很。我再问你一句,你答不答应?” 他冷冷一笑,毫不激动地说:“老兄,你并不聪明,江湖人沟死沟埋,路死插牌,无时不与阎王爷打交道,如不敢向死神挑战,便不敢在江湖闯,死吓我不倒的……” “啪啪啪啪!”闻元毅连抽他四耳光,将他重重地推倒,冷笑道:“好,我不信你真是个视死如归的人,咱们走着瞧,我要你慢慢地死。来人哪!” 门外进来了两名青衣大汉,欠身道:“小的在,请问大爷有何吩咐?” “把他拉到外面去摆平。” “是,小的遵命。” 解语花赶忙说:“且慢,让我劝劝他。” 杜弘苦笑道:“不必多费唇舌了,在下仍是一句话,未知所办何事决不答应。” 解语花柔声说:“杜爷,何必那么死心眼?” 他摇头道:“不是死心眼,而是有此必要。江湖人不能走错一步,错一步便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宋乔两家斗气,抢亲的事原极为平常,如果你们单纯地要杜某助你们抢亲,决不会以死为要挟迫我就范,可知你们要在下答应去办一事,决不是光明正大见得天日的勾当。” “咱们要你办的事,与抢亲有关。” “只为了抢亲,在下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咱们要你至乔家卧底接应,对付一个人,取一件物事。事成之后,以五百两银子为酬。你已被独门手法制了软穴,只要你答应,便解了你的穴道,不但保住性命,且有五百两银子奖金,何乐而不为?” 他脸色一变,虎目怒睁,沉声道:“要杜某去卧底?简直欺人太甚。你不要说了,免得我骂你。” “你……” “日后即使杜某幸而仍能苟活,有何面目见天下人?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一旦留下污名,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不想想……” “没有什么可想的,不要再说了。” “命可是你的……” “杜某从不为自己的命担心。” 解语花长叹一声说:“好吧,我已尽了力。”说完,退至一旁。 闻无毅怒叫道:“把他拖出去,看他能强硬多久。” 两名青衣大汉应带一声,将杜弘拖下床,一人拉住一只手,拖出门外。 这是城郊的一座农庄,不远处便是种了谷子的旱田,小米因天旱而毫无生气,眼看收成无望。两大汉将他摆平在田间的小路中,先打下四根木桩,分别将他的手脚四仰八叉绑在木桩上。再弄来一根树枝,叉住他的脖子钉入地中,他的头便不能抬起了,也不能移动。 所有的人,皆站在一旁大笑。 一名大汉将一碗水徐徐倒在他的脸上,狞笑道:“喝吧,这是你临死前所喝的最后一口水了。” 他不能不喝,但仅喝了一两口,水溅入口中微乎其微,皆从脸两侧流走了。 闻元毅狂笑道:“姓杜的,也许你可以支持一天,或者两天;三天后,咱们再来替你收尸。” 所有的人都走了,两大汉最后离开,一个说:“阁下,你可以叫救命,但不会有人听见。大爷的在院虽然有人可以听得到,但不会来救你。附近的田地,全是大爷的,最近的邻居,也在三里以外,任何人也不敢擅入大爷的田地,所以你只有等候勾你的魂,好好等着啦!哈哈哈哈……” 近午的炎阳热得令人发晕,没有一丝风,天宇中没有半朵云。 他拼命闭上眼睛,避免刺目的如火酷阳。 好热,四肢百骸像是快烤焦了。 慢慢地,汗快要蒸干,身上需要水补充,喉中似乎塞入一根烙铁,像要喷出火来。 痛苦像凶猛的怒潮,可饰地掩没了他。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他真想死,但他不愿死,求生的意念,帮助他忍受着无边痛苦,克服了只求速死的念头。 暴露在外的双手和头脸,开始红肿、充血,嘴唇首先干裂。 他不敢挣扎,忍受着痛苦,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压抑绝望、激怒、仇恨等等恶劣的情绪,以便支持得久些。 他发觉气门穴末被制住,带给他一丝希望。 人身的穴道虽多,真正重要的有三十六大穴。这三十六大穴主宰全身的经脉,可以用轻重不同的手法,任意控制死、麻、软、晕、哑。他被制脊心,这里不易用真气冲穴术自解穴道。说不易,并非不可能。 可是,痛苦令他无法定下心神,更难凝聚真气。 独门手法所制,以真气冲穴术恐怕也无能为力,稍受惊扰甚至可以致命,错一分厘也将抱恨终身。 夜来了,他已脸目全非,奄奄一息,去死不远。 午夜过后,暑热开始消退。 无数虫蚁在他全身上下爬行、咬螫。大群的蚊纳,向他的全身进攻,虽隔了衣服,仍然难逃蚊口。一夜,没有片刻安宁。 好残忍恶毒的酷刑,真够他受的。 他几次意图凝聚真气,皆失败了。 第二天,如火炎阳从东天升起,他又掩入炎阳炼狱,毒太阳似乎比昨天更毒,更热。 没有人来看他,毒太阳静静地肆虐。 好漫长的一天,一秒时辰像是一百年,一千年,无边的痛苦,令他难以忍受。张开口,端出的气像是火,龟裂流血的双唇锥心奇痛,发焦的脸颊像干旱了百十年的水田。 终于,在未牌左右,他第一次昏厥。 片刻后,猛烈的炎阳又晒得他痛醒了。 第二次昏厥是在申牌正,这次他整整昏了一个时辰,醒后神智仍然模糊,双目难睁,陷入半昏迷境界,不住发出绝望的呻吟。 午夜的凉风,终于令他完全苏醒。 “我得定下心神冒险凝聚真气。”他心中在狂叫。 要命的虫蚊迫得他不住扭动,谈何容易? 蓦地,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他们要来收我的尸了。”他绝望地想。 脚步声从头顶方向传来,人怎么像是从外面来的?脚的方向对着闻元毅的庄院,收尸的人不该从外面来。 脚步声更近,对方不徐不疾地接近了。 他心中一动,嘎声叫:“朋友,我还没死呢。” 脚步声倏止,像是蹲下了,相距约有十余步,久久一无动静。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叫道:“朋友,帮帮忙好不好?” 久久,仍无声息。他又叫:“我快死了,拉我一把。” “你是什么人?”对方发话了。 “我被仇家钉在地上晒太阳,已经两天了。” 脚步声急响,一个黑衣人到了他身旁,蹲下骇然叫:“老天爷!你……你怎么了?” “明天有人来替我收尸。” “你……” “救我,朋友。” “你……你是闻家的奴仆?” “我……” “你如果告诉我闻大爷的金银放在何处,我救你。” “你是……” “我绰号叫梁上狐,发誓要偷光这为富不仁的恶霸,你能帮我?” 原来是个偷儿,他心中一宽,说:“朋友,你偷不了姓闻的半文钱……” “你小看我了。” “你知道姓闻的底细么?” “当然知道,他是磁州有名的首富。” “但你不知他的武艺高强。” “在下是偷,不是抢。” “这几天他正在计算人,家中到了不少武林高手和江湖好汉,戒备森严,你接近不了他的住宅。” “鬼话!他只养了五六个护院,我不怕。” “朋友,听我的劝告,我被他整得这样惨,难道还会袒护他么?” “可是……” “把我救走,我保证替你打开闻家的金仓银库。” “真的?” “一言为定。” “不过,最好能打开他的粮仓?” “为何?” “闹旱灾,有许多人缺粮,打开粮仓救人,比偷金银好多了。” “你想偷粮救人?” “当然,可惜我不会抢。” “快救我走,我会帮助你完成心愿。” 梁上孤用一把小刀,割断了捆手脚的绳,拔掉叉喉的木棒,说:“老天爷,你像个鬼。” 他确是像个鬼,不但面目全非,而且浑身臭味不可闻,身上身下一团糟,大小便的积臭令人作呕。 他无法动弹,说:“劳驾,找地方把我藏好。你能进城么?” “哪一座城拦得住我梁上狐?” “好,你进城去,到城南鸿安客栈东跨院乙字第五号房,把我的大包裹偷来。” “天色还早……” “梁上狐怕天色还早?” 梁上狐哼了一声,拍拍胸膛说:“笑话,你把在下看扁了么?” “那就快走好不好?” 天亮了,他们在城南的疑冢安顿下来。七十二座疑冢占地极广,林深草茂,极易藏匿。 他们藏身在一座大冢旁的树林内,左近有一座大池塘,只有池心尚有数寸泥水,塘底的淤泥皆干裂了。 梁上狐不但已将他的包裹偷来,而且带了两葫芦水,一些食物,一盆小米粥。 梁上狐一面替他在头脸与双手上襟上白獭膏,一面直摇头说:“老兄,你这晒伤,最少也得医治一个月,真惨。晤!你这瓶药膏,是不是真有效?要不要我替你请个郎中看看?” 他淡淡一笑,说:“你放心,三天之后,咱们到闻家讨公道。” “三天你能动?” “不错,三天。” “我看,你少吹牛。你包裹里有剑,你定然是落在闻家的护院手上了,是么?” “不错。” “我可不能帮你去讨公道,咱们做贼的只偷不抢,不与人动手。” “我不要你动手,你只要找车运粮。” “我看,你就少说两句吧,天知道你哪一天才能好?哦!你贵姓大名?” “在下姓杜,名天磊。老兄,你呢?” “在下姓司,名君实。” “哦!空空儿司君平,是你的……” “那是家兄。咦!你认识他?” “曾有一面之缘,他目下在扬州附近。” “不错,咱们兄弟一南一北,偷遍天下。” “令兄是有名的义贼,大概你不至于太滥。” 梁上狐大笑道:“在下如果滥,早就脸团团做富家翁啦!在下专偷大户,每次到手总有不少金银,要不是用来救济穷朋友,便是周济孤儿寡妇,所以至今仍是两手空空。” “可敬,咱们可以做好朋友。” “我可不知你的底细。” “你听说过银汉孤星其人?” “笑话!在下又不是聋子,哪有不知之理?不错,好汉子。咦!你姓杜,你与他……” “正是区区在下。” “老天!你?你……” “银汉孤星杜弘。你干万不可泄露出去。” “杜兄,咱们交个朋友,不嫌高攀吧?”梁上狐兴奋地叫。 “我已经说过,咱们是好朋友。” “呵呵!我好高兴。你……你怎会落在他们手上的?怪事。” 杜弘将中计的经过说了,最后说:“我不是个气量小的人,但他们这样对待我,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他们必须受报。哦!你既然专偷大户,大概对附近州县的大户不陌生。” “当然,不知道怎能下手?” “这附近可有一位姓朱的大户?” 梁上狐沉思良久,摇头道:“没听说过有姓朱的大户。南面的彰德姓朱的不少,但有财有势的数不出一个。北面的邯郸,也有姓朱的,但论财势,以姓赵、姓商、姓程、姓公孙的四姓为首。” “咱们以后慢慢谈,我需要你的帮助。这里不必要你照顾,请替我进城,打听宋、乔两家的事。” “哦!你是指抢亲的事?这件事闹得风雨满城呢。” “我就是受害者之一,城门失火,殃及地鱼,我需要知道动静。” “好,我去跑一趟。” 当晚,梁上狐替他护法,他冒险凝真气打通被制的穴道,整整花了一个更次,终于被他打通了脊心穴,他成功了。 第二天,梁上狐回来将打听的消息告诉他。宋家决定后天黄道吉日下聘,三天后抢新娘子。乔家已准备停当,要阻止送聘的人进门,看来必有一场出人命的恶斗。 白獭膏不愧称为人间至宝,上一次药便脱一层皮,第三天一早,头面与双手已出现了淡红色的新肌肤,令梁上狐佩服得五体投地。 杜弘久走江湖,脸上已因风吹日晒,变成了古铜色。这一来,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梁上狐打趣他说:“杜兄,你成了个大闺女啦!男人哪有这种肌肤?大概所谓潘安子都的美男子,都是掉了一层皮的人。” 他咬牙切齿地说:“司兄,你知道我掉这一层皮,付出了多少的代价么?要不是吉人天相遇上你,我的尸体已经喂了蛆虫了,他们怎能因此而逍遥法外不受报应?” 梁上孤颇感困惑地说:“杜兄,这件事确是奇怪,令人狐疑。闻元毅为何要不惜杀你以逼你卧底?” 他也十分困惑地说:“是呀!这件事我想来想去就是想不通。宋乔两家抢亲事属平常,何需杀人?又何需用阴谋诡计派人卧底相图?闻元毅与好些心根手辣的江湖人在外活动,是不是宋家的人所授意?今晚咱们去搬闻家的粮食。然后再好好打听,我已经卷入这场是非,就得搞他个水落石出。” 两人一阵商量,然后分头行事。 闻家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由于杜弘的神奇失踪,出动了不少人,大索城东郊搜寻杜弘的下落,枉费心机,闻元毅并不太紧张,猜想杜弘定然是被人救走的,对方如果实力雄厚,岂肯仅仅救人一走了之?可知必定是不足为患的小人物。杜弘本人虽然可怕,但在如火炎阳下晒了两天,又被独门手法制了软穴,即使留得命在,也将是个无害的残废,何足道哉? 但摩云手却看得十分严重,怕杜弘的朋友前来寻仇报复,因此力主穷搜,并在城南的住宅严加戒备,高手齐集,如临大敌。 南关山府,也是戒备森严。 午后不久,一位小顽童将一封书信丢交给山府的门子,丢了就跑。信上的收信人,是山志与山明。 信笺上写得简单,只有两行字。 “拭颈以待,必取汝头。”具名是:“知名不具。” 同一期间,摩云手也接到同样的恐吓信。投信人被捉住了,是街尾的一个顽童,声称是一个年轻人,以一百文钱的代价雇他去投信的,其他一概不知。 闻元毅城中的住宅,在未牌初正之间接到了同样的恐吓信,但收信人加列了解语花与南天双霸的大名。 翟世纲的家中,也接到了恐吓信,加画了一把滴血的刀,和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三家人都接到恐吓信,却不知送信人是谁,知名不具四个字,令所有的人猜昏了头。绝大多数的人,均断定是乔家的人所发。 三家的人开始紧张,召集了所有的人全力戒备。闻元毅并将在院内的打手护院调来警戒,庄中只留下三名护院,其他全是老少妇孺和长工奴仆。 日落闭城,城内城外断绝交通。 二更初,天色尚早,但杜弘已经轻而易举地混入了闻家的庄院。三更初,他逐屋将屋内的人弄昏,再对付三个护院,毫不费劲地弄昏了全在四五十名的妇孺和奴婢。 距庄院里余,十余部大车与百十名粗壮的村夫,看到了楼顶杜弘打出的灯号,便在梁上狐的率领下,堂而皇之地乘夜色驶入闻家的在院。 闻元毅中了调虎离山计,在城内的宅第中穷紧张了一整夜,毫无动静。 三座仓房的麦子,装上了十四部大车,另一车的是金银,足有六大箱之多。 装运粮米的大车后,拖了几株小树,不但掩盖了车迹蹄痕,也扫灭了人的脚印。 装载金银的车,绕城走城南大官道,故意留下显明的车迹蹄痕,一上官道,车迹蹄痕便混入道上的车迹蹄痕中了,但岔入处仍可看出南行的轨迹。官道上因久旱不雨,尘埃厚及足径,车过后,尘埃便掩住了车迹蹄痕,不易分辨了。 另一辆车早在等候接应,金银易车绕城北而去——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五十一章 抢亲拒亲 这一夜,闻家损失了黄金千两,白银三干锭,小麦四五万斤,损失惨重。 天亮了,运金银的车已远离磁州三十里。 杜弘跳下车座,向车座上的梁上狐与另一名驾车小贼挥手笑道:“祝旅途愉快。司兄,后会有期。” 梁上狐呵呵笑,挥手道:“一切承情,再见。杜兄,小心珍重。” 蹄声得得,车声辚辚,向北走了。杜弘也掉头重返磁州,磁州他还有大事未了。 闻家的神奇大窃案轰动全城,大快人心。闻元毅是当地的土豪,官府不得不全力追查,但办案的人却提不起劲,并不认真,神不知鬼不觉丢了那么多金银和那么多粮食,可能么? 甚至有人认为他想乘荒年兴风作浪呢。 这一天,也就是宋家预定向乔家下聘的一天,酷阳如火,热浪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宋乔两家的庄院皆在城南郊,距城约三里左右。官道绕过城外的淦阳驿,过了淦阳石桥,便向西南斜出,绕过曹操疑冢。另一条小路则向南延伸,通过林深草茂坟上起伏的疑冢区!略向东偏,是至临漳县的道路。虽称为小路,但足以容三部大车并驶。 所看到的第一座村庄,便是位于道路两侧的宋庄和乔庄。两庄相距约四里余,一东一西,各距道路百十步,另筑小径通向庄内,宋庄距城略近些。乔庄在路西,庄西北一带不远,便是疑冢区。 宋乔两家皆是专走山西的行商,但也是磁州的大地主,乔庄的族长不但是乡长,也是南乡的粮纳,因此在州城颇有地位,列为本城豪绅。抢亲这件事,本来可报官由官府出面弹压。但乔家的当事人七星联珠乔吉龄却不愿贻笑乡里,不肯报官,认为自己可以处理,暗中召来了不少朋友,横定了心要和神刀宋永嘉结算清楚,新仇旧很一并解决。 闻元毅是帮助来家的重要人物之一,前一天家中出了大纰漏,本来主张将下聘的日子延期。但其他的人却力加反对,夜长梦多,不能因为闻家出了纰漏而更改大计,所以闻元毅不得不暂且放下追贼的事。 一早,十六名夫子抬了八只大礼盒,由八名雄赳赳的大汉押送,出了宋庄,走上大路,堂而皇之奔向至乔庄的岔路口。 岔路口一字排开八名乔家的人,严阵以待。 押送礼盒的八个人中,摩云手一马当先,微笑着折入岔路口,向列阵的八个乔家人接近,在十步外便哈哈大笑道:“哈哈!你们是接礼的?不敢当不敢当。上!” 七个人随后冲出,立即各找对手,一冲之下,拳打脚踢将人迫离道路,呐喊声中,十六名夫子乘机冲过,直向七八十步外的庄门冲去。只要有一只礼盒能冲入庄门,便算是成功了。 这瞬间,大道对面的树林中,突然冲出二十余匹健马,马上的骑士全是宋家请来相助的人,挥动着特制的长马鞭,叫啸着越过大道,向庄门分两路急冲,保护八只礼盒冲向乔庄的庄门。 小径两旁是树林,第一匹健马冲近,绊马索突然拉紧、上升。绊马索暗藏在小径三四寸深的尘埃下,表面上难以看到,一端捆在大树上,另一端由潜伏在树下的人控制,一拉之下,绊马索上升,恰好挡住去路。 一声马嘶,坐骑倒地,马上的骑土飞跃马下。 埋伏的人暴起,猛扑坠马的骑士,两人滚成一团,各展所学要将对方制住。 双方皆不带兵刃,赤手空拳相搏以免出人命。 埋伏的人也有二十余人之多,对付二十余名骑士势均力敌。十六名夫子不与人交手,尽量向庄门抢。 有五只礼盒冲过混战的人丛,急趋庄门。另三只礼盒被打翻了,礼品撒了一地。 第二批健马接踵而至,向庄门狂冲,掩护礼盒急进,二十余匹健马来势如潮。 路旁的大树上一声怒啸,一个人影飞跃而下,扑在第一名骑士的身上,两人飞坠马下,继成一团。 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庄四周建了土寨墙,留有栅门出入,栅门大开,寨墙头上站满了乔庄的男女老少看热闹,呐喊着助威。 剩下两只礼盒冲过人潮,距庄门已不足十步了。第二批骑士及时赶上,保护着礼盒冲向庄门。 寨墙上伏着三二十名第三批拦截的人,人影暴起,猛扑最先冲近栅门的马上骑士,两人纠缠着坠马,重新在尘埃中交手。 混战中,一只礼盒终于从滚滚尘埃中超越,到了栅门口。两名夫子是由高手们假扮的,最前面的人用脚勾倒一个想打翻礼盒的人,飞快地将礼盒奋力向庄门内一丢,欣然叫:“聘礼送到,请查收。” 声落,丢下礼盒,奇快地退出栅门。 大乱中,跟来一个青衣人,一把拖住礼盒向外急拉,大笑一声,将礼盒拽出在门外,叫道:“人弃我取,这是我的了。” 两名假夫子大惊,同时扑上相阻。 青衣人是杜弘,用一个布头罩住头部,只露出五官,穿的青直掇与乔家的人一样,因此他不费吹灰之力,混近乔家的庄门,看究竟谁胜谁败。礼盒进了门,他不得不出面啦!由于脸部褪了旧肤换了新皮,他只好用布头掩去庐山真面目。 两名假夫子从他身后扑上,来势汹汹。 他一声长笑,丢下礼盒回身出手,“噗噗”两声闷响,一拳一脚几乎同时将两名假夫子打倒在地。 他用一只领先准备妥当的大布囊,不客气地将礼物倒入囊中,向东溜之大吉。 宋、乔两家的人,皆不知这位戴了头罩的人是何来路。乔家的人深感意外,反而掩护他脱身。宋家的人以为他是乔家的朋友,想追已力不从心。 其他七只礼盒,已被打得七零八落,下聘的大计功亏一篑,枉费心机。 由于双方皆有所顾忌,皆不敢使用兵刃,因此仅伤了不少人,幸未闹出人命。宋家的人恨恨地退走了,损失相当可观。 当天,宋家一群惟恐天下不乱的人,在宋家密商下一步行动,决定下次多带些人前去下聘,一不做二不休,愈快愈好。可是,明天日值月刑日煞,后天日值重丧,迷信的人谁敢冒大不韪行事?因此不得不将预定抢亲日改为下聘日。决定之后,各自返家准备一切。 摩云手走得最早,他要返城派人追查那位抢了聘礼溜走的蒙面神秘人是何来路,并负责再召请武艺高强的朋友前来助拳。 已经是申牌初,日影偏西,热浪逼人。他带了两名从人,各乘健马奔向州城。三里路,片刻便可进城。 离开宋庄里余,道路经过一座高如小山方圆约两百步的疑冢,路上行人稀少,天气太热不见行旅。疑冢附近草木丛生,蝉声震耳。 摩云手一马当先,健马以轻快的小步前驰。刚到达疑冢下,健马突然一颠,一声长嘶,人立而起。摩云手骤不及防,几乎坠马,幸而骑术高明,居然能稳在鞍上,发出一声吆喝,想安抚受惊的马。 马不是受惊,是自左眼下力射入一段三寸长的指粗树枝,前蹄落地,随即跌倒。 摩云手坐不住鞍了,骇然飘落左侧,讶然叫:“咦!怎么啦?” 后面两随从到了,勒组下马急向前抢,惊问:“大爷,怎么……” 路旁的一株大树下,钻出戴着头罩的杜弘,背手走出大笑道:“马受了重伤,活不成了,补上一刀吧,活着比死要痛苦得多。马与人一样,早晚要死。” 摩云手大惊,急拔佩剑,剑刚出鞘,只觉手肘一麻,整条膀子如中电殛,原来肘内侧的麻筋被一支小树枝击中,不轻不重力造恰到好处,剑失手掉落尘埃。 两名随从反应甚快,火速拔佩刀。 “哈哈哈!”长笑声震耳。 “噗噗!”两随从的刀也掉了,驳然而退。 摩云手不甘心,俯身伸左手拾剑。 杜弘疾冲而上,足尖一挑一卷,尘埃向对方的脸部飞去,像一团浓雾迎面袭来。 摩云手大骇,侧射丈外。 杜弘拾起剑,信手一丢,剑飞出五六文外,掉落路旁干涸的小沟中,说:“动家伙会出人命的,老兄。” 摩云手感到心中发冷,惊然地说:“是……原来是你……” “是我,杜天磊。” “你……” “我没有死,你感到意外么?” “我……” “你得还我公道。” 摩云手倒抽一口凉气,惶然道:“处死你不……不是在下的意思……” “但你有份。” “可是……冤有头,债……债有主……” “你真够朋友。哼!你这些话,应该当着闻元毅说,他会原谅你的,但我不会。”杜弘一面说,一面逼进。 摩云手打一冷战,向随从叫:“上!挡住他!” 两随从不敢不遵,心惊胆战地迎出,拦住去路。 杜弘仍向前逼进,狞笑道:“你也上吧,哈哈!你是吓破了胆么?” 两随从往后退,脸色发青,同声叫:“站住!不……不要过来……” 摩云手突然向随从的一匹健马飞纵,要上马逃命。 杜弘一声狂笑,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动,击倒两名随从,一闪而过。左手一扬,两段小树枝破空而飞,不轻不重地击中两匹马的嘴部。 健马受惊,疯狂地奔驰。 摩云手慢了一步,只好回身拉开马步叫:“不要逼我,我……” “怕死鬼!”杜弘不屑地叫,快近身了。 摩云手突然急叫:“你们不许走……” 两名仆从撒腿狂奔逃命,不叫倒好,叫了他们逃得更快,生死关头,他们已顾不了主人的死活。 “你叫吧,他们不会理你了。”杜弘阴笑着道。 摩云手脸色苍白,大吼一声,欺进一掌劈出,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脱不了身,只好拼命自救。 杜弘不闪不避,身形略偏,手一抄,便擒住了摩云手的脉门,脚轻轻一拨,一带之下,以掌力见长的摩云手趴下了。 在疑冢区的中心一座大冢顶,原来及肩的野草已经割平,方圆五丈内皆已清理停当。摩云手软穴被制,躺在烈日下像条死狗。 杜弘用一柄小刀在一旁削木桩,将臂粗的树枝截成一尺半一段,一端削尖,一面削一面狞笑道:“阁下,你得好好保全精力,钉在地上三天,精力不够支持不住的。” 摩云手早已魂飞魄散,哀求道:“杜兄,烧了我吧,求求你……” “你怎么这样没骨气?在下被你们针在毒太阳下晒了两天,连哼都没哼一声,你的英雄气概到何处去了?”他不屑地问。 “杜兄,这不是我的主意……” “总不会是杜某自己的主意吧?” “这……球求你,我上有高堂父母,下有妻子儿女,我……” “哦!哪些上无父母,下无妻儿的人,便罪该万死?你知道杜某有没有父母妻儿么?” “看老天爷份上……” “老天爷虽然不公平,但有时也公平得可爱。瞧,今天的毒太阳,与那天在下受折磨时同样炎热。如果你认为老天爷肯接受贿赂,那就赶快向老天爷祷告吧,替你下三天雨,你就死不成了。” “求求你……” 杜弘开始打桩,狞笑道:“求我没有用,快求老天爷吧。” 打好桩,捆好手脚,摩云手狂叫救命,最后被一条布勒住口绑好,叫不出声音了。 杜弘拍拍手,准备离去,临行笑道:“好好享受,不久,你那些狼狈为奸的朋友,便会来与你做伴了。今晚,你不会安逸的,这里的虫蚁,比闻家的田庄要多好几倍呢。哈哈哈……” 在狂笑声中,他扬长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山志山明兄弟俩同被拖到,同时被钉桩捆在地。尽管山明分辨,与闻元毅那天的阴谋无关,但杜弘一万个不信。 入暮时分,南天双霸的老二也被捉来了。这位仁兄落了单,想先进城会晤一位朋友,在石桥头被捉来了。 后走的闻元毅几个人,成了漏网之鱼,一进城,便得到山府与摩云手的随从们传回来的凶讯。 帮助宋家的好汉们慌了手脚,人心惶惶。 消息传回宋家,宋家空前紧张。 闻元毅城中的住宅,位于东门附近的一条横街,是一栋五进八大间的大厦。今晚,所有的打手均被召来,再加上五六名临时雇来巡更放哨的当地名武师,以及二十余名健壮奴仆,提刀带枪严加提防,如临大敌。 南天双霸住在闻家,解语花原来落脚在客栈,今晚也搬来了,人多好壮胆,多一个人也多一分照应。随她来的还有两个人,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白羽箭甘元冲,夜猫子蒲金魁。 晚膳的气氛极为沉重,借酒壮胆,每个人都有了三五分酒意,餐厅中笼罩着不祥的阴影。 三桌酒席共坐了二十四个人,脸色都不太正常。主人闻元毅六神无主,持筷子的手几乎挟菜也成问题,抖索得难以下咽。 酒菜虽丰,但所有的人皆食不甘味。南天虹丢了乃弟,生死不明,双霸成了单霸,焦灼在所难免。他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暴跳地叫:“闻兄,舍弟失了踪,难道咱们就在此喝酒吃肉,坐等消息不成?” 闻元毅战傈着问:“南天兄,你……你要我怎……怎样?” “咱们出去找呀。” 南天虹愤愤地说:“找?到何处去找?” “就是不知道,这才要找。” “可是,天已黑了,毫无头绪,如何找法?” “至少,咱们该尽力而为,坐在家中苦等,难道要等舍弟的尸体送上门来么?” 解语花苦笑道:“南天虹,你是知道的,盲人瞎马乱闯,没有用的,说不定姓杜的正在等咱们出去,好逐一解决我们。” 闻元毅也说:“南兄,失踪的不仅是令弟一个人,山志兄弟与摩云手姜兄都落在对方手上了,姜兄是在下的知交,难道在下不着急不成?城外方圆数十里,藏三两个人像是大海藏针,确是不易寻找哪!南兄务请忍耐,咱们明早出城大索城郊……” “明天,哼!明天舍弟的尸体早寒了,说来说去,都是你坏事。”南天虹拍着食桌忿然地说。 “咦!怎么是我坏事?” “本来我要你宰了那姓社的,砍头活埋一干二净岂不省事?偏偏你要逞能,用处置奴仆的手段对付他,被他逃掉了贻下后患。早听我的话,哪有今天?”南天虹悻悻地说,不胜忿怨。 “谁知道地撑了两天还能逃走?过去用这种手段先后处决了一二十个人,从没……” 白羽箭赶忙接口道:“算了吧,事情已经发生了,埋怨谁也来不及啦!目下最要紧的事,是如何度过今后的难关。” “今后有难关?”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惊问。 白羽箭冷冷一笑,说:“你们以为姓杜的就此罢手了不成?尤其是闻兄,他不会放过你这正主儿的。” 闻元毅打一冷战,“乓”一声酒杯坠地打得粉碎,脸色泛灰,恐惧地说:“老天! 他……他如果来找我……” 解语花摇头道:“今晚他不来便罢,来了咱们送他进鬼门关,咱们人多势众,实力雄厚,他又不是傻瓜,怎敢前来送死?” “我希望他来。”南天虹咬牙切齿地说。 夜猫子重重地放下筷子,冷笑一声道:“怎么啦?咱们在座的人,谁不曾见过大风大浪?仅仅一个江湖无名小辈杜天磊,便把咱们这些英雄一世,曾在刀山剑海打过滚的豪杰,吓得一个个心惊肉跳,打哆嗦,依我看,咱们不用混了,乖乖地卷起包袱回家安份守己,抱老婆带孩子兼洗尿布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活现世了。” 这一顿话份量甚重,有自尊心的人确是受不了,居然发生振衰起颓的鼓舞作用。首先是解语花胸一挺,大声说:“凭咱们这些人,足以将磁州城连地皮都翻过来,何况区区一个姓杜的小辈?谁要是害怕,可到地窖里躲上一躲,免得丢掉老命划不来。” 一名姓李名思的中年人直着嗓子叫:“没有什么可怕的,他如果真敢来,在下第一个接待他,李某不信他有三头六臂,更不信在下的钢刀不利,咱们放心进食吧。” 餐厅共悬了四盏灯笼,六只烛台,灯火通明,仆役们穿梭其间斟酒上菜,即使最胆小的人,也不会害怕,士气为之大振。 “啪啪!”两盏灯笼突然无故自坠,跌下即破。 “咦!”一名仆人惊叫。 闻元毅大怒,喝道:“今晚谁负责上灯的?怎不仔细查看……” “啪!”又一盏灯笼掉落。 最后一盏灯笼接着悠悠下坠,灯火摇摇。 南天虹手快,飞抢而出伸手急接。手刚伸到灯笼下,突然手一麻,整个右半身发僵。 灯笼未被接住,“啪”一声灯破火熄。 解语花飞跃而起,猛扑敞开的明窗,叫道:“窗外有人……” 几乎在同一瞬间,六只烛台上的烛火全告熄灭,厅内一暗,伸手不见五指。 两面各有一座大窗,前有门,后有廊。 天气太热,门窗都是敞开的。 闻元毅鬼精灵,蹲下往桌底一钻,反应奇快。 几乎在同一瞬间,原站在主人身侧的一名执壶健仆大叫一声,“当”一声酒壶坠地,酒香四溢。 微风飒然,从另一座窗口刮入。 解语花并不想逞强,扑出后心中便开始后悔,赶忙纵至窗下时向下一蹲,先隐起身形再看风色。 变生仓卒,这就可看出每个人的应变功夫和经验的深浅程度。 有人向内间抢,有人向门口奔,有人贴壁伏下,有人贴墙隐身,只有一个冒失鬼向窗外跳。 “砰!”跳出窗外的人重重地摔倒,人事不省。 仆人们惊煌地叫嚷,向通向厨下的小门急奔,有人大叫:“灯熄了,快掌灯……” “轰隆!”凳倒了,桌也掀翻,杯盘的破碎声震耳,酒菜撒了一地。 外面传来了惊叫声,全宅大乱。 餐厅中黑暗,难分敌我,谁也不敢胡乱出手,也没有人敢出声暴露自己的位置。 躲在壁角贴壁而立的一位仁兄,突觉一只大手摸上肩颈,本能举手急拨,闪开大喝道: “什么人?” “噗!”小腹挨了一记重拳,嗯了一声,抱着小腹摔倒。 门口火光乍明,有人举灯抢入。 闻元毅趴伏在地,吓软了。 南天虹失了踪,凶多吉少。 共有四个人被打昏,皆是不相干的看家武师。 解语花夹在仆人丛中逃入厨房,幸免於难,女人早该进入厨房的,打打杀杀是男人的事。 粉壁间,被人用布片蘸了场水,写了八个大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丧了胆的闻元毅手足无措,带了两名打手匆匆出门,扑向东大街一条横巷,急叩一栋大宅的大院门。 夜市方张,街上行人如鲫,灯火辉煌,令他稍感心安。 解语花心中有数,南天虹的失踪,已明白表示出是杜弘所为。 那天在城外闻家的庄院,共同计算杜弘的五个人中,已有三个失踪,而且加上了未在场的山志兄弟俩,余下的两个人,难逃公道。 闻元毅显然已经出门避祸,她留在闻家,找安全的地方避避风头。 天刚黑杜弘便侵入闻家,长夜漫漫,闻家成了凶险莫测的死亡凶宅,等杜弘再次前来捉人,她解语花岂不成了鬼门关的娇客?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她背了包裹和长剑,老鼠似的走出闻家,取道奔向东大街。 她记得十字街有一家招待富商贵客的客店,好像是平安老店,那儿的住客都是有身份的人,而且位于闹区,店名平安。大概可以平安无事。 杜弘决不会想到她一个江湖女人,胆敢在平安老店投宿。 闻宅至东大街的横街长约三百步左右,这条横街不是商业区,附近全是大户人家的宅院,每家大宅皆有广院花园,花木伸出墙头,高大的院墙黑黝地,街上间或有人匆匆而过,也有些妇女乘坐的轿子往来。 她提心吊胆地急走,留心前后是否有人接近。 虽说是横街,但是街道甚宽可通车马,不时可看到院门的明亮门灯,三五十步外的人皆可看得真切。 正走间,突听到头顶有人叫:“解语花,算定你也该出来了。” 她如中雷殛,骇然转首循声搜视。 左方的院墙头枝叶朦胧中,坐着一个黑影,虽看不清面貌,但她已从口音听出对方的身份。 “杜天磊!”她骇然叫。 “很好,你还记得我。”杜弘说,飘落街心。 她扭头便跑,但语音附耳而至:“你跑吧,还能跑多远?” 跑不了只好拼命,拔剑出鞘先用包裹向后猛掷,再大旋身来一记“回龙引凤”,寓攻于守预留退步。 怪,身后鬼影俱无。 “咦!有鬼。”她惊叫。 脑后凉凉地,有人在她的后头吹气,有轻笑声入耳。 她大骇,再次转身一剑挥出。 黑影站在她身后四五步,一剑落空,差了尺余,劳而无功。 黑影一声轻笑,说:“真可惜,这一剑白用了。” 她一声娇叱,紧逼追袭,“流星赶月”狂野地逼攻。 对方赤手空拳,她不必担心反击,尽可全力抢攻。 杜弘以黑巾蒙住口鼻以下,只露出双目,轻笑一声,从容不迫向侧一闪,便避过快速的一击,大胆地贴剑切入,一把扣住了对方持剑的右手肘弯。 解语花心胆惧寒,出右脚猛勾他的右脚自救。 他双脚立地生根,解语花摔他不倒,自己反而立脚不牢,向后坐倒。 “救命啊!抢劫哪!”解语花尖叫。 他一掌拍在解语花的天灵盖上,冷笑道:“即使是青天白日,我也可以将你带走。” 解语花失去知觉,被他挟在肋下,跃过丈二高的院墙,一闪不见。 半个时辰后,他一手挟一个到了行刑的疑冢,将人向地下一丢,先制软穴,再将人弄醒。 钉在地上的三个人,被虫蚁蚊钠咬得不住挣扎扭动,有苦叫不出,苦不堪言。 树桩绳索早已准备停当,他首先将南天虹在树桩上捆好,再将解语花摆平。解语花魂飞魄散。尖叫道:“杜爷,求求你……” “求我没有用,早知今日,你悔不当初。”他一面绑,一面恨恨地说。 “天哪!要晒死你是闻元毅的主意……” “他今晚会来和你们做伴的,他难逃公道。” 解语花痛哭失声,哭叫道:“求求你,不要这样残忍地对待我,放了我,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我只要你晒三天。” “不,不,求你,我愿做你的妾婢,头……” “杜某不是好色之徒,你不必枉费心机。不错,你很美,天生淫贱,一身媚骨,可惜杜某没胃口,我只要你晒三天。” “你……你行行好,杀了我吧。” “杜某对杀人没兴趣。这样好了,在下被你们钉在地上晒了两天,你们也……” “我宁可死……” “那你就嚼舌自杀吧,没有人会来阻止你。哼!你们这些三流混字号人物,横行霸道心根手辣,杀人不眨眼满手血腥,孽已经造满了,死了虽不至于天下太平,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你要死就死吧。”他凶狠地说。 南天虹也哀声道:“杜兄,杀人不过头点地,咱们认错愿向你瞌头陪罪,请饶咱们这一次吧。咱们无冤无仇,处置你完全是闻元毅与摩云手这两个畜牲的意思,咱们……” “你们之中,只要有一个人反对,那天在下便不至于惨受晒死的酷刑。那天你们这些人中,有谁表示过反对的意思?没有,老兄,你们站在一旁狞笑,快意已极。对一个无冤无仇的人,你们竟会做出这种惨无人道绝子绝孙的事,难道不该受报?” 一切停当,他站起拍拍手中的尘土,又造:“今晚只有虫蚁,并不难受,明天的毒太阳,那滋味保证你们刻骨铭心没齿难忘。我受得了,你们当然也受得了。” 解语花仍不死心,惨然地说:“杜爷,我们死了,对你们又有何好处?” “你们如果把我弄死了,对你们又有何好处?” “摩云手认为你碍事,闻元毅咬定你是乔家的人。” “在下已经表明态度了,你们也查出在下的底细。” “但心中不无疑问,是么?” “凭心中的疑问,便可任意将人残忍地处死?” “这……杜爷,我一个女流之辈,你就不肯网开一面?” 他心中一软,道:“好吧,我给你一次机会。” “杜爷,谢谢你。” “首先,我有话问你。” “我知无不言。”解语花迫不及待地说。 “你们要我至乔家卧底,说是取一件物事,对付一个人,这人与物是何所指?” “人,听说乔家请来了一个艺臻化境的高手,将在这几天内到达。物事,是指七星联珠乔吉龄的神臂弓。七星联珠这把弓十分可怕,白天前往抢亲,至少有一半的人死在他的神箭下,这就是下聘时,所有的人不敢带兵刃的原因,不带兵刃他就不敢用弓箭,怕打人命官司。只要毁了这把弓,换一把弓威力便减少了六七成。” “哦!原来如此。还有一件事在下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是宋家请来的?抢亲的事其实不需要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这……” “如有一字敷衍,你……” “我说,我说实话。我是山志兄弟请来的。” “不是宋家?” “不是,其实,神刀宋永嘉并不想蛮干,他根本不知山志兄弟的阴谋。” “哦!其中还有阴谋?”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又道是一座槽栓不住两头叫驴。宋乔两家在南郊有财有势,山家兄弟视之如眼中钉,必欲拔之而后快,希望未乔两家两败俱伤,他好从中取利,明里激于义愤全力相助,暗中挑拨两家拼死活。” 南天虹认为已有转机,赶忙接口道:“陆姑娘只知道山志兄弟的阴谋,却不知闻元毅所怀的阴谋更为恶毒。” 杜弘冷冷一笑,说:“你说吧,碰你的运气,看你值不值得保全老命。” 南天虹更为兴奋,急急地说:“闻元毅有朋友在太行山落草,太行山贼恨死了宋、乔两家的子弟,宋、乔每年跑三趟山西,骡队往来太行山从未失过风。十余年来,打劫的山贼死了一两百人,始终吞不下宋乔两家的银货,因此暗中派人挑拨两家的感情,希望两家自相残杀。闻元毅这次准备利用枪亲的机会,解决未乔两家,他已将太行山贼派来的高手藏匿在东大街的杨宅,准备抢亲那天趁火打劫,一举铲除宋乔两家,至为恶毒。” “原来如此,你怎知道?” “在下一到磁州,安顿在客栈,无意中在杨家发现了太行山贼的高手头目黑铁塔包劳,暗中留了心,终于发觉了他们的阴谋。” 杜弘割断了南天虹与解语花的绳索,也释放了南天霓,拍活三人的穴道,沉声说:“在下放了你们,限你们今夜远离磁州百里外,不然,我会将你们捉来晒死,听清了没有?” 南天虹苦笑道:“杜兄,在下向你透露了这些消息,还敢在磁州逗留?” 解语花吁出一口长气,犹有余悸地说:“咱们天胆也不敢违命,这就动身。杜爷宽宏大量放过我们,我们不是没心肝的人,容图后报,再见。” 她急于离开,怕夜长梦多,杜弘挥手叫:“快走,免得在下转念变卦。” 三人跌跌撞撞狼狈而遁,急急似漏网之鱼。 山志山明与摩云手听得真切,苦于口被捆扎无法说话,只能用鼻音伊伊叫,想有所表白。 杜弘解了摩云手的系口带,冷笑道:“阁下,你有何话说?” 摩云手嘶哑地叫:“我……我是无辜的,我根本不……不知他们的阴谋诡计……” “你还敢撒谎?”他厉声问。 “我……我如果知道山志兄弟的阴谋,天打雷劈下十八层地狱。”摩云手情急赌咒。 “等在下捉到闻元毅之后,再决定你的生死。” “杜……” 杜弘已重新绑好系口勒带,笑着走了。 他不再返城,猜想闻元毅必定早已像老鼠般躲起来了,急不在一时,这恶贼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暂且放下等机会。 他这次带了剑,奔向里外的宋庄。 宋庄戒备森严,犬吠声零落。 全庄约有三十四十户人家,全是宋家的子侄。在外有土墙寨,掘了三丈宽的护在河,但滴水全无,早已干涸了。在中心祠堂左侧,建了一座更楼,挂起代表三更的三盏串灯,这是全庄唯一的灯火,全庄黑沉沉,塞墙上不时可看到巡行的庄丁。有人走动,反而令庄中的狗,闻声乱吠,与夜行人有可乘之机。 杜弘从庄西的庄门楼附近飞越护庄河,神不知鬼不觉侵入庄内部。 他并不想与宋家的人冲突,只希望及时劝阻神刀宋永嘉不要一意孤行,必须放弃抢亲的愚蠢举动,以免为太行山贼所乘。 首先,他得找人问问神刀来永嘉的住宅在何处。 前面一栋大厦前,有一名大汉双手又腰往复走动,是把门的人,佩带着单刀,包头,裹腿,配备齐全,一看便知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人,宋、乔两家在外行走数十年不曾失过手,自有其成功的条件。 大汉在门外往复走动,犀利的目光警觉地监视四周,却未发现有人接近,刚从门左转身向门举步,突觉后肩被人轻拍一掌,立即不假思索地出手急拨倏然转身,一腿猛攻,反应之快,十分惊人。 靴尖以分厘之差,掠过杜弘的腰腹前。 杜弘呵呵笑,说:“劳驾,有事请教。” 大汉先发出一声暴喝,手按刀把骇然问:“咦!你是……” “向你打听一个人,老兄。” “你……你是怎样进来的?” “请不必多问。”这时,附近已到了四名大汉,高举两支火把,守住了四方。 大汉居然沉得住气,戒备地问:“老兄贵姓大名?请问有何见教?” “杜天磊,要找神刀宋永嘉。” 五名大汉吃了一惊,五把单刀几乎同时出鞘。 杜弘呵呵笑,泰然自若地说:“不必紧张,在下如果是寻仇而来,便不会如此客气。去叫宋永嘉来把话说清楚,以免自误。” 大汉见多识广,收刀入鞘说:“请稍后,在下进内禀报。” “有劳了。” 大门开处,踱出三个人。领先的人高叫问:“警号是怎么一回事?” “二哥,社爷天磊要见爹,快去禀报。” 二哥一怔,说:“这怎么可以?先缴他的兵刃……” 杜弘举步向里闯,冷笑道:“你好狂,给脸不要脸,居然要缴在下的兵刃……” 大汉心中大急,叫道:“二哥小心……”叫声中,伸手急拦。 杜弘突然一脚疾飞,“砰”一声将大汉踢倒,向大门抢进——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五十二章 疑冢惩凶 杜弘不愿意示弱受制于人,不理会大汉们作威作福,将拦阻的人踢倒,径自向大门里闯。 二哥大惊,伸手拔刀。左右两名大汉不待招呼,同声虎吼疾冲而上,刀光疾闪,狂野地出招截击,一左一右双刀齐至,声势汹汹。 杜弘剑飞如电,拔剑、冲进、出击,快逾电光石火,但见剑虹冲掠刀光而过,人影似流光,扑向刚立下门户而立的二哥。 “哎唷!”截击的两名大汉惊叫着左右一分,跳退丈外,“当当”两声刀脱手,如见鬼魅般惊骇万状。两人的右肩皆中剑,血如泉涌伤势不轻。 二哥大感意外,做梦也没料到两名同伴竟然接不下一招,惊恐中挥刀急架自保。宋家的刀法在北地极有盛誉,宋永嘉敢以引人妒嫉的神刀绰号在外闯荡,享誉多年,如无过人之能,也就活不到今天。这位二哥是宋永嘉的次于宋佑贤,十七八岁的少年雄壮如狮,家学渊源刀法精纯,已获刀法神髓,刀挥出自保,仍然威力惊人,极具攻击潜力,只见映着火光的刀芒急闪,森森冷气扑面生寒,封住了中宫,且向外暴涨。 杜弘急冲的身形倏止,恰好让刀尖掠胸而过,沉下的剑影抓住这刹那间好机,上抬、吐出,指向对方的胸口,电虹锲入一无阻挡,沉叱声似乍雷:“丢刀!谁敢上?” 剑尖点在宋佑贤的鸠尾大穴上,只消轻轻送出,一切都完了。 想跟上解救的四大汉,倏然止步发呆。 “当!”宋佑贤丢了刀,脸色苍白,惊得血液似要凝住了,眼神惊怖,却带有难以置信的表情。 杜弘收了剑,退了一步说:“客气些,阁下,你已是两世为人。” 宋佑贤吁出一口长气,强自镇静地问:“阁下要见神刀宋永嘉。” 里面灯光大明,有人叫:“佑贤,请客人入厅相见。” 杜弘推开宋佑贤,大踏步入门说:“主人不出门,似非迎客之道。” 院子不大,没裁有花木。厅门大开,主人神刀宋永嘉站在阶上背手而立,左右各有三名跨刀大汉,一个个怒目相视。神刀来永嘉年届半百,身材壮实,国字脸盘留了三给长髯,不怒而威,一双虎目神光炯炯。看相貌气概,倒像是三十余岁的壮年人。 宋永嘉举步降阶相迎,淡淡一笑道:“阁下夤夜光临,不速之客恕难以重礼相迎,抱歉之至。在下宋永嘉,阁下……” “在下杜天磊。” 东厢门倏开,大踏步走出高大健壮的年青人宋佑宗,主人宋永嘉的长子,也就是准备抢亲作新郎的正主儿,手中握了一把连鞘雁翎刀,冷笑道:“阁下胆气过人……” “武艺也过得去。”杜弘也冷笑着接口。 “在下宋佑宗。” “呵呵!快做新郎官的人,很神气。” “好说好说。” “小心走桃花运的人,情场得意,其他方面必定失意的。” “阁下大可不必担心。说吧,你把山大叔兄弟掳到何处去了?” “准备处死他们,快了。” “那你得偿命。” “真的?” “立可分晓。拔剑!”宋佑宗目无余子傲然地叫。 杜弘淡淡一笑,徐徐撤剑道:“不到黄河心不死。恭敬不如从命,你请吧。” 宋佑宗拔刀出鞘,丢掉刀鞘威风八面地叫:“前三招是你的,上吧。” 站在阶下的宋永嘉沉声叫:“儿子,不可大意,骄者必败,必须六合如一。” 杜弘呵呵大笑道:“名家风度,果然不同。准备了,在下就先攻三招,如果你不接,小心笑掉在下的大牙。哈哈,第一招‘飞星逐月’,不难化解。” 声落剑出,果然招发“飞星逐月”,招术平常得很,剑轻飘飘地迎面点来,毫无力道。 他已经在话中表明态度,要对方接招,明白地告诉对方不是虚应故事的礼招,却用这种试探性的乏力剑术进击,如不是有意嘲弄,便是根本没将对方放在眼下。 宋佑宗果然心中大怒,左移半步,挥刀硬接,想给他一记下马威,刀上用了八成内劲,要崩飞他的剑,以便羞辱他一番,刀光疾闪,以奇速猛架来剑,刀尖略沉,即使无法崩飞他的剑,也可逼他后退,无法连续出招。 岂知杜弘递出的剑突然停住,刀光闪电似的从剑尖以分厘之差拂过。 就在这电光石火似的眨眼间,剑尖再进,速度骇人听闻,恍若电光一闪,排空直入势如雷霆,指向宋佑宗的右胸。 宋佑宗大骇,仰身欲退,并倾全力将刀反拂。 “铮!”刀拂中剑身。 但剑像是重如山岳,丝纹不动,似是紧吸住宋佑宗的右胸,已刺破衣衫,尖锋压迫肌肤内陷。 “你一招也没接下。”杜弘摇头道。 神刀宋永嘉脸色大变,骇然道:“阁下好神奇的剑术,在下愿向阁下请益,尚请不吝赐教。”说完,向一名大汉伸手示意。 大汉疾趋阶下,摘下雁翎刀奉上。 杜弘向惊恐的宋佑宗说:“你可以走了,小伙子。” 声落,剑虹一闪,奇快奇准地掷剑归鞘,泰然转向神刀宋永嘉冷笑道:“在下不是来找你神刀宋永嘉讨教的,你可别弄错了,请益赐教这些场面话,不说也罢。” 宋永嘉脸色一沉,也冷笑道:“你来了,很好。即使你不找上门来,在下早晚也要找你的。” “你明白就好。在咱们拚骨之前,杜某有话问你。” “你问吧。” “闻元毅计算在下,你曾经参予其事么?” “闻兄是在下的好朋友,不管在下是否参与其事,在下也认了。” “哼!你倒是够朋友,可惜你的好心肝,在姓闻的看来,却成了驴肝肺。”杜弘不胜感慨地说。 “你不要侮辱在下的朋友。”宋永嘉怒声说。 “好,你不忘朋友之义,是个好汉子,在下放你一马。我问你,闻元毅有位姓杨的朋友,你知道这人?” “姓杨的?没听说过。” “东大街杨宅……” “哦!你是说沁河牧场的杨七爷杨斌。” “你既然知道,很好。” “他并不是闻兄的朋友,仅是点头的交情。” “阁下,天色虽不早,到杨家走一次来回,还算充裕。” “你是说……” “走!呵呵!闻元毅目下躲在杨家。” “那是你逼他的……” “你如果往前走走,是否能保住老命,得看老天爷是否肯庇佑你了。再见。”杜弘说完,转身便走。 “你要走?你……” 他扭头笑道:“我不走你就麻烦了,老兄。记住我的话,千万小心,那些太行山的大盗,一比一当然吃你不下,人多人强,狗多咬死羊,你最好多带些人去。” 说完,向院门举步。 两名大汉迎面拦住,冷笑道:“阁下,说来就来,你以为宋庄……” “让路!”他沉叱。 神刀宋永嘉见多识广,已听出端倪,抱拳道:“杜兄,咱们后会有期。送客!” 两大汉闪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杜弘扬长而去。 宋佑宗悻悻地说:“爹,这家伙胡说八道,咱们该留下他的。” 宋永嘉冷冷一笑说:“儿子,没有人能留得住他。” “可是……” “不是为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真要动手,不但留不住,而且咱们将有不少人死在他神奇的快剑下。儿子,换夜行衣。” “换夜行衣?” “咱们到杨家跑一趟。” “爹相信他的话?” “为何不信他的话?” “这……” “难道你还没看出来,闻元毅与山志兄弟,是否太过热心了些?谁请他们下毒手杀人? 你不觉得此中必定大有文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走一趟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是吗?快准备,咱们去十个人。” 杜弘离开宋庄,向行刑的疑冢飞掠,一面自语道:“把这些蛇鼠全部放走,保证有热闹可看。” 解了山志山明兄弟与摩云手的软穴,割掉他们捆手脚的绳索,方悄然退走。 山志兄弟与摩云手竟然不知救他们的人是谁。摩云手拉掉捆口布,虚脱地叫:“朋友,请留下大名。” 杜弘换了口吻说:“不必多问,届时自知,还不快走?” “朋友……” 杜弘一声长笑,脚下一紧,笑声冉冉而逝,显示他已去远。但他并未远走,从另一面绕回。 山志兄弟与摩云手吃力地活动手脚,短期间无法移动。摩云手一面舒展麻木的手脚,一面向山志兄弟狐疑地说:“山兄,这人到底是谁?” 山志苦笑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太行山的朋友吧。” “不会是他们,他们怎知道咱们在此受罪?” “那你就……” “可能是宋兄另请的朋友,大概宋兄已捉住姓杜的小狗了。”摩云手自以为是他说。 “不管他是谁,反正咱们是两世为人,安全了。”山志犹有余悸地说。 “如果杜小狗已落在宋兄手中,麻烦大了。” “麻烦大了?” “他如果招出太行山那些朋友的事……” “哎呀!”山志惊然地叫。 摩云手神色紧张地说:“南天双霸与解语花贪生怕死,出卖了咱们。” “是的,这些事如果被宋、乔两家知道……” “咱们吃不消,得兜着走。”摩云手并非有意危言耸听,而是指出事态的严重性。山志顾不得手脚仍在麻木,惊恐地说:“快走,咱们去警告太行山的朋友,也许还来得及,快。” “要不要先到宋兄处走一趟?” “来不及了,耽误不得。” 三人好不容易爬城进入南关,便发觉气氛有点不对,大街小巷皆有兵勇巡逻,十人一队往返巡走,每一处十字街口皆有人把守,犬吠声此起彼落,不时传出巡逻人员与把守的人呼喝问答声。 摩云手与山志兄弟躲入一条小巷,悚然地问:“山兄,恐怕有点不妙。” 山志也懔然地说:“不错,不知发生何种变故。” “兵勇大举出动,南关已经如此紧张,城内恐怕更是寸步难行,莫不是闹匪不成?” “鬼话……” “不对,会不会是太行山的朋友出了纰漏?” 山志脸色大变,惶然道:“大有可能,咱们先回家看看。” 从小巷左方一座废园穿出,前面便是山府高大的宅院,远看毫无异状,两盏门灯依然明亮,整座宅院静悄悄,快五更了,毫无动静理所当然。 三人从侧院越墙而入,侧方墙根下突然出现一个黑影,嘿嘿冷笑道:“你们才来呀?不是说你们被蒙面人掳走了么?” 山志吓了一大跳,惊道:“咦!宋兄,是你?” 接二连三出现了五个黑影,最后出现的一个高大黑影沉声道:“还有我七星联珠乔吉龄,感到意外么?” 宋、乔两家本是死对头,目下居然冤家联手同时出现,岂仅是令人感到意外而已?摩云手鬼精灵,做贼心虚,扭身奔向墙根,想越墙溜之大吉。 墙头坐着一个黑影,冷笑道:“阁下,此路不通。在下是乔兄的朋友,也就是你们要请人来对付的正主儿。” 七星联珠叫道:“姜兄,你如果上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摩云手倒抽一口凉气,僵住了,强定心神问:“你们想怎样?” “想与你们谈谈。”神刀宋永嘉冷冷地说。 “当然你们得从实道来。”七星联珠接口。 山志知道完了,叹口长气说:“咱们三人被那位杜天磊的人……” “这件事咱们已经知道了。”宋永嘉抢着说。 “说来说去,这件事不是为了你而……” “为了我宋永嘉,而连累你们受苦,真的么?” “这……” “说起来,咱们总算是朋友一场,没料到好朋友竟会成为生死对头,委实遗憾。宁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兄弟不为己甚,希望你能坦诚相告。” “你要我说什么?”山志泄气地问。 “闻元毅的阴谋,事先你曾经参予其事?” “这……” “十八名太行山巨盗,已有十二名漏网,目下官兵正在搜捕余寇。闻元毅受了伤,早晚要出来投案的。” 七星联珠接口问:“那位姓杜的兄台所说的话,都是真的么?” 山志脸色及收,不住发抖,说:“我怎知他说了些什么?他……他他……” “他说你与闻元毅共谋。” 山志打一冷战,恐惧地说:“事先在下并不希望他去找太行山的巨寇。在磁州,你宋、乔两家的声誉,压得我抬不起头来,是你们逼我出此下策的。” 宋永嘉失声长叹,苦笑道:“山兄,咱们宋、乔两家,自信在本地从未作威作福,以真诚待人造福桑梓从不后人,想不到竟会遭到你老兄的怨恨,真是从何说起?罢了,虽则你不仁,但我不能无义,咱们撇开这件事,免伤和气。但我得先警告你,太行山贼落网的人,如果咬出你也是窝主,官府恐怕不会像兄弟一样好说话,你得早作准备才是。” 山志哼了一声问:“你去报官的?” 宋永嘉大摇其头,沉声道:“宋、乔两家运货走山西道,从不借官府之庇护,刀里来抢里去,水里火里一肩承当。私人的恩怨,更不需官府插手。在下先到杨家踩探,查出确证即派小犬前往乔庄,请乔兄带人前来共揭闻元毅的阴谋,没料到乔兄带来的人甚多,无意中落到郑巡捕眼下,以为是大批飞贼在本城作案,便带了人暗中踉下来了。咱们则与太行山贼理论,郑巡捕便迫不及待地出面擒贼,因此这件事与兄弟毫不相干。” “是姓杜的叫你来的?”山志不甘心地追问。 七星连珠冷笑道:“姓山的,你倒盘起道来了,好啊,咱们干脆翻脸不认人,带你们去见郑巡捕说理去。” 山志反而强硬起来了,冷笑道:“乔吉龄,你不要空言恫吓,带咱们去见郑巡捕,如果没有山某通匪的确证,你如何善后?在磁州,山某算是名门豪绅,也算是祖上有功名之家,郑巡捕当面也不敢在山某面前放肆,你凭什么敢说带我去见郑巡捕?在公堂之上,山某反控你纠众夤夜登门结伙抢劫掳人,后果你该明白。你可以去报官,现在请离开山某的家。” 站在墙根下的一个黑影明笑道:“姓山的,我知道你在本地确有几分势力,平时结纳匪类交通官府,在衙门里吃得开兜着转。因此,在下与你私了。” “什么私了?”山志心虚地问。 “带你到城外谈谈,在荒凉处秤种你的斤两。” 山志打一冷战,惶然地叫:“你……你们……” “我相信姓杜的那位朋友,会万分欢迎……” 山志心向下沉,提起杜天磊便心惊胆跳,惶急地说:“宋兄,陷害你两家的毒计,兄弟虽知其事,但的确不曾参予设谋,这都是闻元毅出的恶毒主意,兄弟只是情面难和,一时胡涂……” 神刀宋永嘉苦笑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在下不愿多追究,今后阁下如果再兴风作浪,休怪在下言之不预。我问你,杜兄天磊目下在何处?我这位朋友希望去拜望他。” 坐在墙头的黑影接口道:“你们曾用诡计在挹秀居暗算他,几乎将他置之死地。这件事在下不追究,识相些,将他的行踪从实道来,在下放你一马。” 山志不住发抖,将被杜弘擒至疑家报复与脱险的经过说了,最后说:“咱们三人爬城回来,便碰上你们,谁知道他到何处去了?” 宋永嘉向墙上的人说:“俞兄,咱们走吧,也许他不知闻兄已被官兵捉去,到东郊闻兄的城外庄院去寻人,咱们赶两步,也许会碰上他呢。” 俞兄挺身站起,说:“宋兄,你们不必去了,天色不早,我去走一趟。” 声落,人一闪不见。山志大惊,骇然问:“宋兄,这人是谁?好快的身法。” 宋永嘉冷笑道:“就是你们逼杜天磊去对付的人,他的朋友与乔兄交情不薄,这位朋友早些天接到他从湖广派人的手书,说是到京师来一游,因此将他介绍给乔兄,请他来对付我。他昨晚刚到,如果早一天在杜天磊示警之前到达,你们的毒计必已得逞了。” 他终于漏了口风,山志暗中咬牙,恨死了杜弘,说:“你们准备怎样对付闻某?” “那是官府的事,你可以去打听。打扰了,告辞。” 一声呼哨,众人-一越墙而去。 宅院内外,也先后撤出十余条黑影。 山志恨得直咬牙,恨声道:“他们竟然把住了在下的宅院,欺人太甚。二弟,你跑一趟大赵镇。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山明也牙痒痒地说:“好,我这就走。赵亲家那边这些天来,该已请到对付姓杜的人了。” “这时不宜动身,天亮后再说。”山志大声道,愤愤地走向后院。 摩云手吁出一口长气,跟在后面颇表不满地说:“赵宣威这几天为何始终不见带人前来?他惹了姓杜的,却置身事外让咱们替他挡灾,未免太岂有此理。” “也许有事耽搁了,他说过回去后立即召集好手赶来的。”山明加以解释。 杜弘早已离开,先前他跟踪山志三个人回府,躲在一处花丛中窥视,留意他们与宋、乔两家的人打交道,直至胜俞的黑影离开,他方悄然撤走。 他对那位姓俞的人暗中留了心,对方离开的快速绝伦神奇身法,令他大感震骇。 如果这人是敌非友,日后可能暴发一场十分凶险的恶斗,彼此将棋逢敌手,胜负难以逆料。 他想不通姓俞的为何急于要找寻他,姓俞的是乔家的朋友引来相助的人,与他素昧平生,连宋、乔两家也不急于见他,姓俞的为何却大感兴趣? 会不会是姓俞的受他的仇家所托,乘机找他算过节? 累了一夜,他不想跟踪姓俞的,反正知道姓俞的住在乔家,不难探出其中缘故。 天将破晓,他回到疑冢区,奔向隐身的一座疑冢旁的小亭。 这座小亭已破败不堪,但炎热的季节仍可栖身。 这里距预定晒死山志等恶徒的疑冢不远,东南角里余便是宋庄,平时这一带很少有人走动。 距小亭尚有数十步,突听到右前方传出一声口哨,不由一怔,立即隐起身形,心说: “有夜行人,不止一个,像在招呼同伴。” 果然不错,左前方不远前,传出另一声口哨。 这一带林深草茂,天色昏黑,如果不发声息不移动方位,即使相距七八步,也不可能看到对方的身影。 好在他地形熟,立即向发声处移动。 听到了衣袂擦磨声,和轻微的急步踏草声。 他提高警觉,向声源接近。 两个黑影站在仅生长着及腰茅草的一座疑冢顶,向急急掠上的一个黑影低声问:“谁? 为何传哨?” 奔上的黑影相距在十余步外,脚下一慢,说:“是我,梅七。” “咦!老七,你一个人来?” 梅七上了冢项,说:“是的,兄弟一个人来……” “怎不多带几个人来办事?小赵没将口信传出?咱们正打算白天察看宋乔两家的庄院形势……” “不必了。”梅七急急地说。 “怎么啦?” “丘八爷派兄弟传活,要你们立即转回邯郸。” “转回去?这里的事……” “八爷传下话,任何人不许过问杜天磊的事。” “什么,他……” “怪事,那杜天磊……”另一黑影讶然问。 “兄弟不知其故,只知八爷要两位速返。” 另一名黑影一身灰祖,手点一根蛇皮杖,胁下吊着一个怪异的大革囊,猛顿着蛇皮杖,以阴冷的嗓音说:一不行,咱们受小赵所托,不能食言。何况咱们不在庄中安顿,自然不受八爷管束。” 梅七似乎大急,说:“两位干万不可造次,千万不可与胜杜的冲突……” 最先发话的也是个灰袍人,佩的是剑,背上系了一个大型怪囊,相貌狰狞,高大如熊,也不耐地说:“又是个姓杜的,反正姓杜的就不能动。记得两年前,咱们奉命捉银汉孤星杜弘,接着是任何人皆需远离杜弘,这时又多了一个杜天磊,到底八爷搞什么鬼?难道咱们皆需回避姓杜的人么?天下间你知道有多少姓杜的人?” 梅七苦笑道:“兄弟不知道,只知传八爷的话。” “哼!咱们目下不受八爷管束。”佩剑的灰袍人说,语气强硬。 梅七吁出一口长气说:“两位请三思而行,这可不是好玩的。兄弟话已传到,你们瞧着办吧,八爷怪罪下来,两位恐有不便,后果不堪设想。告辞。” “你要走?到何处?” “有两位朋友约定在北门永济桥见面。” 手点蛇皮杖的灰袍人大概有点顾忌八爷,悻悻地说:“好吧,咱们不管这里的事。白天咱们相貌吓人,不便赶路,你回去上复八爷,咱们晚上动身回邯郸。” 梅七心中一宽,说:“两位请务早些动身,这几天恐怕不平静,听说许州传来了信息,死对头曾在许州现踪,正在查证中。如果查证属实,显然对方已查出线索,极可能找来了。” “好啦好啦!你就别罗嗦了,请啦!” 梅七恭敬地行礼告退,径自走了。 两个灰袍人席地坐下,佩剑的人说:“咱们白跑了一趟,失去了松筋骨的大好机会。半年来蛰伏不动,委实令人闷得慌。咱们就在此地歇息,晚间赶路。” 蓦地,南面家脚的大树下,传来一声阴笑,接着有人说:“黄泉路赶不得,你们就不想多在阳世多留恋片刻?黄泉路不好走哪!” 两人一蹦而起,点蛇皮杖的人厉声问:“什么人?上来说话。” “急什么?世间急着去死的人毕竟不多。”树下的人说,只能听声而看不见人影。 “狗东西!你好大的狗胆,居然向老夫挑衅,大概真是活腻了,等你知道老夫的名号后,便不会如此无礼了,你知道你在向什么人说话?” “哈哈哈哈……”笑声摇曳,树下人渐渐去远。 笑声消失在西南角,显然树下人已经退走了。 狂笑声显示无礼,两人怎受得了? 点蛇皮杖的人首先向下飞跃,恨极狂追。 “哈哈哈哈……”笑声又传到,从笑声可以测出人已到了五六十步外去了。 “小辈休走!”佩剑的灰袍人狂怒地叫,脚下一紧。 两人几乎接遍了附近方圆数里的七十二座疑冢,竟然毫无所见。 日上三竿,两人重回原处。 “咦!这是什么?”佩剑及袍人指着昨晚发话人所立的大树下,惊疑地说。 点蛇皮杖的人飞掠而下,呆住了。 两根三寸长的指大树枝钉在树干上,钉下各挂着一个小草人,草人身上系着布帛,上面用木炭分写着“阴山鬼王”、“蛇魔”。 树干上,用刀刻了四字:“天地双灵。” 佩剑的人是阴山鬼王,背囊中有他的信物皮制不倒翁。 用蛇皮杖的人是蛇魔,革囊中藏着天下至毒的异蛇金角铁甲虺。 阴山鬼王脸色大变,惊道:“天地双灵不是死在你那条金角铁甲虺的口中么?” “是呀!但……恐怕昨晚戏弄咱们的人……” “不会是他的鬼魂吧?” “天下间哪有鬼魂?人死如灯灭,你这鬼王信鬼?” “见鬼!我可从没见过鬼。” “那……” “那晚不是逃掉一个小辈么?” “不错,是他,天地双灵的门人,姓华。这该死的小辈,居然敢戏弄咱们,在太岁头上动土,非找到他毙了不可。” 蛇魔恨恨地说,撕碎了两个草人,伸掌一拂,树皮像被刀削纷纷脱落,把字迹刮掉了。 “再搜。”阴山鬼王怒叫。 右方三四十步外,另一座疑冢的顶端,突然站起高大的杜弘。 他已换了一身青劲装,佩剑,发挽于顶,脸色与往昔完全不同,以往因久历风霜而色如古铜,目下是红润如少年。 他向两人招手,叫道:“来啦!你们要搜鬼魂,在下带你们去。” 阴山鬼王首先纵出,穿越两冢之间的树林,冲入冢腰的小树丛,刚要进入冢顶的茅草区,突然狂吼一声,上身一挺,再艰难地向上迈出沉重的一步。 蛇魔到了,骇然叫:“你怎么啦?” 阴山鬼王吃力地转身,虚脱地叫:“长……长弩……” 小腹的丹田要害上,一根狼牙入腹尺余,箭羽在外,矢尖透背而出。 家预的杜弘怪笑道:“华小友仍在夷陵州,在下会带信给他的。他的师父天地双灵在九泉下等候你们,世间也不真有鬼魂呢。” 蛇魔大怒,手一掀,华囊口倏开,飞出金鳞耀目间有黑环纹的金角铁甲虺,远飞出两丈,方向草中急落。 杜弘一闪不见,从冢的后端溜走了。 金角铁甲虺其实不会飞,只能利用尾部弹起或游走,任何蛇类,皆不可能比人跑得快。 蛇上了冢顶,杜弘早已远出十丈外去了。 蛇魔要费工夫收蛇方能追踪,蛇收好杜弘已经失了踪。 这一带草木丛生,疏冢起伏,虽是青天白日,仍然无法追寻人迹。 老魔不甘心,发狂般到处乱窜穷搜,直搜至近午时分,依然毫无所获。 由于老魔相貌奇特,因此很少昼间活动,更少在大庭广众之间出现,这挹带疑冢区,正是大好的藏身处所,可是为了追搜杜弘,老魔不得不向疑家区外围的村落打听杜弘的行踪,先从北面查问,逐渐向南移。 他到了疑冢区的最南端,前面出现一座小径旁的狐零零土瓦房,便小心地向小屋接近。 小屋静悄悄,不像有人居住。 “砰!”老魔一脚踢开了虚掩着的木门,毫无顾忌地抢入。 堂屋中,一个年届古稀的老太婆,坐在一张小矮凳上,正在搓制麻线,被门声所惊,眨着昏花老眼打量着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 蛇魔打量着四周,这间小屋真是名符其实的四壁萧条,除了所供的一座小神像之外,一无长物。 “屋子里还有人么?”蛇魔泄气地问。 老太婆缓缓摇头,要死不活地说:“这里只有鬼,没有人。” “你一个人住在此地?” “屋右有一座坟,里面安息着我那老伴,我在此地陪伴他,免得他寂寞。” “见鬼?” “哦!客官,在此地住久了,便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鬼啦!你是……” “我来找人的,今早曾有人来过么?” “人?我也不知道来的是人是鬼。” “一个年轻人,穿青衣,带了剑,很俊的小伙子。” “哦!好像有那么一个人。” “人呢?” “往南走了。他来找食物,我这里只有半锅的小米粥,他吃不下,走了。” “走了多久了?” “好半晌了。我告诉他,南面有座土地饲,里面住了一个老跛的香火道人,靠偷鸡摸狗为生,也许可找到一两碗死鸡烂狗肉充饥。” 蛇魔扭头就走。 老太婆叫:“劳驾,带上门。我老婆子有眼不管用,闭上门比较安静些,免得狐魂野鬼们任意出出进进,烦人得很。” 蛇魔已经走了,沿小径南行,穿过一座树林,前面小丘下,一座小破庙,一株半枯的大槐树,一根歪倒在一旁的旗竿在炎热的烈日下显得毫无生趣。 看格局,决不是土地祠,而是山神庙。 庙顶的瓦缝中,升起袅袅轻烟,里面有人举炊。 殿堂窄小,神龛已坍了,石条的神案上,搁着一个大肚锅,香味四溢。 左壁根三块砖架了一只灶,灶内余火正旺。右壁根,一堆麦杆,一床臭味四溢堆成一团的破被子,一块大砖是枕头,一旁搁着一件破直掇。 一个头发灰白乱糟糟,赤着上身露出骨瘦如柴有皮无肉的胴体,下穿破短裤的人,正惬意地坐在神案前进食,两段树枝作筷子挑出香肉,放在破海碗中然后用手抓来吃,吃得津津有味。 听到脚步声,主人扭头迎客,干猴似的尖脸,留着一把乱糟糟的山羊胡,咯咯怪笑道: “来块,见者有份。” 狗肉香压不下满屋臭味,蛇魔在门外以左手掩住口鼻,用蛇皮杖向主人一指,没好气地说:“你,给我站出来说话。” 主人伸出沾满汤水鸟爪似的枯手,拍拍膝盖说:“你没长眼睛?我这两团腿能站起来?” 蛇魔一怔,原来主人的两条腿齐膝以下不见了,绑了两困麻布外加一块生牛皮,显然走动时是爬着走的。 “咦,你的腿……” “砍掉了,二十年啦!朋友。”主人毫不掩饰地说。 “你就这样过活?” “活总比死了强,是么?” “如果是我,宁可死。”蛇魔摇头道。 “一头死老虎,不如一只活蚂蚁。喂!来不来?新鲜的狗肉,妙极了,尽管这头狗是吃屎长大的,咱们人还不是靠吃人而活?” “少废话!不久前有一个年轻人来过么?” 主人向后面一指,说:“在里面睡大觉。不要进去,他有剑。” 后面是后殿,同样窄隘,从没有门的门框往里瞧,只看到一堆麦杆和一双快靴搁在一旁。 蛇魔向里抢,大叫道:“小狗,你该死……” 身后突传来杜弘的叫声:“该死的是你,阁下。” 老魔狂怒地转身,眼角瞥见当门而立的杜弘,不假思索地大吼一声,放出了金角铁甲虺。 几乎在同一瞬间,主人枯手一挥,破海确破空而飞,重重地砸在蛇魔的小腹上,海碗碎成百十片。 “嗯……”蛇魔闷声叫,向后挫倒。 同一瞬间,向杜弘飞射的金用铁甲虺,被杜弘从身后挥出的一只捕蝶网兜住,急抢而入——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五十三章 进堡在望 杜弘手中的捕蝶网是特制的,柄长六尺,口宽尺余,网囊长两尺。 网底,赫然裹着一头金丝猫。 蝶网一挥,奇准奇疾,金角铁甲虺大劫难逃。 猫与蛇是生死对头,入网的金角铁甲虺在猫身上,毫不迟疑地一口咬住了猫身,猫也本能地咬住了蛇。 杜弘急抢而入,网按在壁根火焰熊熊的灶内。 猫已中毒毙命,蛇来不及破网而出,被火活活烧死,与猫同归于尽。 杜弘丢了网,伸手抱起残废的主人,倒飞而出。 蛇魔刚爬起挥杖击向残废主人,慢了一刹那。 杜弘向庙侧飞跃一丈外,将人放下再跃回,喝道:“住手!咱们先说明白。” 蛇魔在丈外止步,蛇皮杖指出,咬牙切齿地说:“该死的东西!你竟利用一个老残废来暗算老夫。” 杜弘拔剑在手,冷笑道:“你利用毒蛇行凶,不见得比在下光明。我知道你这老凶魔仗毒蛇横行天下,任何人近不了身,因此花了半天工夫,老天爷保佑,找到了八荒人龙虞老前辈指示迷津,这才除去了你仗以残害世人的金角铁甲尬。玩蛇的死了蛇,蛇死了,你也完了。” “你说,老残废是……”蛇魔骇然问。 “八荒人龙虞老前辈,你没想到吧?” “哼!他活着已是多余。老夫虽死了蛇,也足以将你两人置于死地。说!你是不是天地双灵的弟子?” “两年前在夷陵州,在下去找天地双灵讨消息,前脚出门,你后脚潜入,杀死了天地双灵,他老人家的门人小华幸得乃师舍命掩护他从地追逃生。在下从巫山返回夷陵州,找到小华方知他老人家惨死的经过,替他老人家报仇,责无旁贷义不容辞,你……” “老夫要将你化骨扬灰。”蛇魔厉叫,一杖点出。 杜弘侧闪丈外,冷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么?” “你是准?” “你是不是黑风四灵的人?” “胡说!” “那么,你是七星太保的人了。” “是又怎样?” “在下要知道你们找银汉孤星的阴谋。” “你……” “我,银汉孤星杜弘。” 蛇魔脸色大变,向后退,沉声道:“小辈,老夫让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你想走?算了吧……” “小辈,不要以为老夫怕你,逼急了,老夫眼中认识你银汉孤星,蛇皮杖可不管你是谁。” 杜弘步步跟进,冷笑道:“除非你把其中阴谋交待清楚,招出主脑是谁,不然休怪在下……” 蛇魔突然转身飞掠,一跃三丈。 杜弘一声沉叱,如影附形跟进,叫:“留下啦!阁下。” 蛇魔突然折回,想摆脱他的追袭,但却没有他灵活,反应也迟钝了些,仅纵落三丈外,他已经追到了。 走不了只好拼命,狗急跳墙,大吼一声,大旋身来一记狠招“神龙摆尾”,猛扫杜弘的下盘。 杜弘已有所准备,在杖发的刹那间,冒险斜冲而出,在相错的瞬间,顺势拂剑,并同时大吼:“接暗器!” 剑的啸风声尖厉震耳,捷逾电闪,拂向蛇魔的颈项。孤星镖划出一道快速绝伦的褐色光孤,随剑虹破空而至。 蛇魔经验丰富,可惜心虚影响了手脚的灵活,百忙中向下挫倒,杖顺势上抬。 “当!”杖剑相交。 “嗤!”孤星镖入体,切入蛇魔的右肩井。 百发百中的孤星镖,果然名不虚传。 蛇魔免了一剑之厄,未逃过孤星镖可怕的一击,右臂用不上劲,左手握杖爬起向侧飞窜。 杜弘冲出两文外,折向虎扑而上,喝道:“你走不了的,阁下。” 蛇魔一咬牙,转身作困兽之斗,一杖捣出叫:“与你拚骨!” 杜弘左手一抄,抓住了杖尾,贴身抢入,剑化虹而至,点在老魔的胸口上,沉叱道: “丢杖!从实招来,小赵是谁?丘八爷?” 蛇魔不放手,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笑完说:“年轻人,老夫年届花甲,横行天下三十年,杀人如屠狗,生死等闲。你除了杀我,绝对得不到半句口供。” “我却不信。”杜弘冷冷地说。 “信不信立可分晓,呔!” 暴吼声中,老魔奋力夺杖,借力向前猛撞。 杜弘骤不及防,没料到老魔敢硬向剑尖撞,发觉不对,已无法收剑了。 剑贯入胸口,锋尖透背而出。 老魔依然凶悍,同时一脚踢向杜弘的下阴,要拼个同归于尽。 杜弘仅来得及本能地扭身保护下阴要害,“噗”一声,右胯挨了一脚,暴退丈余几乎跌倒。 剑离体,蛇魔身形一晃,胸口血如泉涌,狂笑道:“你……你信不……信?哈……哈哈……” 笑声倏止,蛇魔终于向前一栽,在地上挣命。 杜弘惨然道:“这老魔果然可怕,死得够英雄。” 八荒人龙爬近,坐在一旁长叹一声道:“视死如归,这老魔死得够豪壮,而我,唉!惭愧极了。比起他来,我苟话了多少年,活得真是毫无意思,我为何不在当年豪壮地了结这条残命?” 杜弘苦笑道:“老前辈,话不是这样说,苟延残喘,只要问心无愧,便会活的心安。蛇魔活了一甲子,做的全是杀人放火的事,这种人活着又有何意义。” “哦!你认为我会活得心安?” “老前辈是否问心无愧?” “很难说,连我自己也难以决定自己一生的功过。像咱们这种仗剑行道的人,谁能保证自己一生从不犯错?年轻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八荒人龙感慨地说。 “哦!是的,三代以下无圣人,这世间圣人已经死绝了。”他也感慨万端地说。 “你明白就好。” “能活着总是好的。哦!老前辈可有锄锹?” “你要锄锹?” “把老魔理了。” “庙后有一把,大概还能用。” 杜弘找来锄头,一面挖坑,一面向八荒人龙说:“老前辈在此隐居,不知是否有人照顾?” “照顾?谁来照顾我这孤苦残废的穷老头?唉!这就是江湖人的下场。年轻人,不要学我。”八荒人龙惨然地说。 “如果有地方给你老人家安度余年,你老人家是否肯前往安顿?” 八荒人龙一阵狂笑,笑声依旧带有七八分豪气,笑完说:“年轻人,老夫什么都受得了,就是受不了人家的怜悯。” “那儿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怜悯。” “那是地狱么?地狱才没有怜悯。” “正相反,那是世间的洞天福地。那儿有人间最难得、最高贵、充满爱心的小姑娘,照顾着许多昔日曾经名震天下的元老名宿,保全他们的名誉,以免江湖朋友寒心。” “你是说……” “老前辈,世间真有这种人,希望你相信我。” “那是……” “老前辈听说司元洞府?” “哦!那是安庆府的天柱山,玄门弟子所称的天柱司元之天。” “对,那儿确是养老的好地方。” “你认识那几位姑娘?” “认识,我几乎毁了那地方,真是罪过。晚辈要追踪仇家,无法陪你前往!……” “我不会去。”八荒人龙断然地说。 “老前辈,你如果不愿留下,再回来还来得及。晚辈进城之后,立即替你老人家安排,雇人送你老人家前往,带足来回盘缠和晚辈手书,否则不合则回,怎样?” “这个……” “那儿有些人,还是你老人家的故交呢。先别管你老人家是否愿意留下,与老朋友小聚总不是坏事。” 八荒人龙终于心动,说:“好吧,我愿意走一趟,但……” “老前辈不放心?” “我老残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就一言为定,明天你老人家便可首途。” 一个时辰后,他带了包裹找到安远车行磁州分行的负责人,以一百五十两银子高价,全权委托车行将人送至安庆他所开设的栈号。有钱可使鬼推磨,车行爽快地答应了。他立即雇了一乘小轿,将八荒人龙接至栈店安顿,交给八荒人龙一包衣裤,一封手书,二百两银子,一切停当方告辞扬长而去。 他买了一匹坐骑代步,马不停蹄昼夜兼程奔向八十里外的邯郸城。入幕时分,到了车骑关,二十里外便是京师与河南的交界处,乘夜急赶。 他希望追上那位叫梅七的人。梅七在永济桥约会朋友,也许能追上呢。 同一期间,三批车马连夜赶到磁州。乔家那位姓俞的人,已在淦阳石桥相候,领着车马绕城而过,连夜北行,风尘扑扑奔向邯郸。 次日一早,五匹健马驰出磁州北门,五骑士只有两位男的,其他三人皆是男扮女装的冒货,包中皆藏有刀剑,飞骑急赶行色匆匆。 磁州城仍在乱,杜天磊大闹磁州揭发太行山贼的事,闹了个尽人皆知。但除了梁上孤之外,谁也不知杜天磊是何来路。 三更初,杜弘到了碧草冈,道旁有座三家村,居然有一家小客栈。客栈兼卖茶水小食,天气太热,三更初店门仍然大开,两名店伙与一位老大娘,坐在店前的大树下乘凉,用草扇驱赶嗡嗡叫,飞舞着的蚊蚋,在暗淡的灯光下穷聊天。 店伙听到马蹄声,站起来说:“喝!赶夜路的客官真不少,看看是否可招一笔生意上门?” 坐骑接近至六七丈外,店伙亮声叫:“咳!客官,歇歇脚力喝杯水,错过这座村,就没有这家店,前面二十里地没有歇脚的所在,歇歇啦!” 杜弘勒住坐骑,笑问:“伙计,这是什么村?到邯郸还有多少脚程?” “这里是碧草冈,到县城还有一二十里。” “呵呵!不是说前面二十里没有歇脚的所在么?” “对呀!城门已关,哪有歇脚的地方?” 杜弘下马,将组绳搭上栓马桩,笑道:“好,说不定在下要在你这儿落店。先来两壶酒解渴,弄三两盘小莱下酒。” “客官请里面坐,小的这就替客官张罗。” 面巾、茶水、草扇都送上了,店伙笑道:“用酒解渴的客官,都是行家,小店的二锅头劲儿足,保证客官满意。” “很好,先来两壶。哦!邯郸城有位丘八爷,听说过这号人物么?” “丘八爷?这……好像没听说过。” “还有位叫小赵的人?……” “小赵?县城里最少也找出一二十个叫小赵的人。姓赵的多得很,城外有大赵镇,小赵村,赵家冈,赵树,都有姓赵的人,年轻的都叫小赵。” “哦!邯郸是战国时代赵国的都城,姓赵的人多,不算稀奇。大赵镇的赵宣威,是不是也叫小赵?” 另一名店伙将酒菜送上,接口道:“除了他那些猪朋狗友,谁也不敢叫他小赵,不称他赵爷,准有天大的麻烦。” “哦!他有这么厉害?这是说,仍旧有人叫他小赵罗?”杜弘不动声色地问。他已从店伙的语气中,感觉到厌恶和不满。赵宣威在磁州也极为嚣张霸道,在本地不得人缘乃是意料中事。 “要是不厉害,十年前怎配称小霸王?客官,听口气看脸色,你不会是来找朋友的人,听小的劝告,不要去招惹赵家的人,尤其是不要去招意大赵镇的人。” 杜弘一面目斟自酌,一面笑问:“呵呵!你是说,大赵镇的人像瘟疫,惹不得?” “那倒不至于严重列这种程度。” “那又如何解释?” “芸芸众生,少不了人多口杂良莠不齐,有上智亦有下愚,十个指头也有长短,人哪能都是圣贤?大赵镇人丁旺,少不了有些子弟不成材,他们自己打打闹闹无所谓,外人介入那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胳膊往里弯,有理无理都会袒护自己人。客官,你明白了么?” 他干了半碗酒,点头道:“当然明白,这就是人多势众的好处。哦!到大赵镇又该怎么走法?” “前面半里地,向右岔出一条小路向东南行六七里外便是大赵镇。如果进城再往前,整整二十里。” 杜弘举目向外望,那位乘凉的老大娘,不知何时失了踪,好像不是小店的人,小店的人应该经过店堂。依常情论,老大娘半夜三更坐在别人的家门口乘凉,依理不合。但他并未介意,初来乍到,他没有怀疑老大娘的理由。 另一名店伙又送来一壶酒,笑问:“客官,不管是进城或者去大赵镇,这时动身前往,抵步仍然找不到宿处,不如就在小店安顿,明早半个时辰便可到达,误不了事的。” “也好,那就在贵店安顿了。”他点头同意。 坐骑上了槽,他已食毕,店伙领他至东院客房。荒村小店,一切马虎,店房甚大,长炕上铺了一条草席,摆了六床夹被,只有他一个客人。 店伙放下他的行囊马包,挑亮灯,说:“前院有水井洗漱,只是水不足有点浑,将就将就,后院是茅房,晚上方便请小心蝎子螫人。” “呵呵!请放心,只有南方人才怕蝎子。”他爽朗地笑道。 刚往床上一躺,便沉昏昏沉沉倦意袭来,无可抗拒地沉沉大睡。 人影摇摇,店伙领着老大娘进入房中。 “他睡着了。”店伙泰然自若地说。 老大娘阴明一笑,说:“他想与古人媲美,也想在咱们邯郸做一场黄粱梦。把他弄走。” “是。”店伙恭敬地答。 “别忘了禀明长上,近来有不少江湖有名人物更名换姓向这一带赶,来意不明,将有变故发生,请长上小心留意。这三年来的心血,如果不小心,恐将尽付东流,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冲咱们而来?” “属下当仔细陈明。” “好,路上小心。”老大娘小心叮咛,出房而去。 杜弘这几天没好好睡过,不知酒中有药物,睡下去便沉沉入梦,获得了充足的睡眠和安静的休歇,对他来说,反而有好处。 他久走江湖,一向十分小心。但在一处陌生的荒村野店中,没有提防的必要,也因为疲劳过度,以致着了道儿,活该倒霉。 他终于醒来了,只感到精神奋振,疲劳尽消,浑身舒畅,睁眼便看到窗口射入的一抹晚霞令室内罩上一层红光。 目光落在窄小的铁格小窗台,他一惊而起。 “老夭爷!”他脱口叫。 这是一间坚牢的石室,有丈五六见方,室顶垒木搭建,每根木粗如海碗密排而成,有不少缝隙。小窗是圆形,约尺八见方,三根儿臂粗的铁条为栏,只有猫才能进出。一座铁叶门,门上开了一个五寸大的小窗孔。 室中只有一张木榻,不是睡炕,之外空无一物。 身入牢笼并不会使他惊骇,令他大惊失色的是除了木榻之外,全室每一寸地皆为千千万万的蝎子所爬满,屋顶、窗台、墙壁,全是这种令人恶心的毒物。 在北方,蝎子平常得很,无处不在,任何角落也可找到这些小毒虫的踪影,顽童们甚至装在衣袋里作为玩物,被尾钩蛰中,并不比被大蚂蚁咬一口严重。但有些人却受不了,尤其是南方人,挨上一下,不叫苦连天才怪。 千千万万个蝎子,那就严重了,任何人见了也心惊胆跳。如果是普通三两寸长的黑褐色蝎子,胆大的人也不至于大惊小怪,但这间囚室的蝎子,全是五六寸长黑蓝色的异种蓝蝎,毒性极为猛烈,健壮的人挨上一下,痛昏并非奇事,甚至可以致命,只消看一眼,便会令人浑身绽起鸡皮疙瘩,头皮发麻。 整座囚室内,皆被蝎子爬动所发的沙沙声所充满,尤其是在屋顶上爬行、争斗、追逐、觅偶等等活动的蝎子,似乎随时皆可能失足下掉,益增恐怖。 怪,就是床上没有,甚至床脚附近半尺径之内,也没有蝎子走近。 他大惊而起,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除非他能凌空破窗而出,或者变成飞虫从门孔中飞出去,不然势难避免被毒蝎所伤。 身上衣裤俱全,靴袂已脱下置放在床尾,包裹衣物兵刃都不在,糟了!经验告诉他:他已落在仇家手中了。 他拉脱一幅衣角揉成一团,向下转掷。 真吓人,立即有十双以上的蓝蝎,抱住了那团衣角,尾下如雨,向成团的衣角进攻。 即使他有三头六臂十条腿,也不可能驱走这千千万万蓝蝎,开出一条路,走近铁叶门,他只能呆在床上,乖乖等候囚室的主人发落。 “外面有人么?”他大叫。 毫无回音,外面似乎没有人。 看到窗外透入的一抹晚霞,他暗暗心凉。至少,他被囚在此地快一天一夜了。昨晚落店的情景,他记得十分清楚,店伙要他夜间上茅屋小心蝎子,目下蝎子却成千上万困住了他,显然,他已落在对头手中了。 首先,他便想起了摩天岭的朱堡主,那位能大量用毒的神秘人物,如愿以偿地把他弄到手了。 “我要是能生火,也许有希望。”他想。 江湖人不离身的火折子已被搜走,想生火驱蝎势不可能,木床是新制的,尚带有新木的清香,不可能钻木取火。 “只要我能生火,只要我能生火……” 他哺哺自语,绝望地用目光搜寻生火的工具。可是,他失望了,即使他能折掉床,手削牙咬可制成钻子钻床,但没有枯叶干草也是枉然。 他板起一块床板,心中一动,想起上次在断魂谷,用高跷通过火场的事,立即开始穿袜着靴,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靴底旁,心中略安,那里面的一枚孤星镖末被搜走。 他将床板向门旁一丢,蝎群可怕地骚动。事先他以为床必定侵了某一种辟蝎的药,只消将床板丢在地上,蝎群必定走避。岂知料错了,只眨眼间,床板便被蓝蝎所爬满。 又破灭了一个希望,他恍然地说:“原来是放床的地方撤了辟蝎药物,与床无关。” 他不死心,再扳起一块床块,猛地一拨,将十余只蓝蝎拨入床下。那些蓝蝎像被火灼,狂乱地向外急爬,爬出床外进入蝎群,仍在高举尾钩乱刺、订旋、滚转、抽搐,久久方行静止。 门外,突然传来银铃似的轻笑声。 他猛抬头,看到门洞出现一张俏丽的年轻女郎面孔,大概来了不久时刻了,正以那双明亮的凤目,盯着他发笑。 “喂!出去谈谈好不好?”他装得不在乎地说。 “咦!你不是不怕蝎子么?”女郎笑问,避开正题答非所问。 “干干万万的最毒蓝蝎,不怕是假。”他示弱地说。 “还有更毒更大的蝎王呢。” “算了吧,这玩意在下认栽。” “你不是在打算赶走它们么?” “在下失败了。” “你当然失败,不必枉费心机了。” “在下是囚犯么?” “很难说。” “你的音思……” “这得看了你的态度而定。” “好吧,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识时务的人,永远不会吃亏。” “是的?在下记住了。哦!姑娘贵姓芳名?” “你呢?” “杜天磊。” 女郎噗嗤一笑,传出开闩声,铁叶门拉开了,是个年约十七八,相当清秀侍女打扮的少女,笑道:“首先你就不诚实。记住:以后千万不可撒谎,更不可口乱编姓名搪塞骗人。准备走,家小姐要见你。” 说完,举步踱入,走得甚慢,碎步一寸寸向前挪。地上的蓝蝎似已通灵,一阵骚动,纷纷向两侧爬开让路。 他摇摇头,苦笑道:“天下间不怕蝎子的女人,确是罕见。女人豢养了千千万万蝎子,更是骇人听闻,在下少见多怪了。” 女郎走近,伸出纤纤玉手说:“请随我来,干万不可乱走。” 他接住侍女柔若无骨的手掌,随后向门外走去。出了门,侍女收回手说:“杜爷,请记住,不可胡乱走动,不然悔之晚矣!如果你想乘机逃走,千万打消这愚蠢的念头,不但全宅处处有凶险,而且宅外百步内寸步难行,希望你相信。” “在下怎敢不信?呵呵!即使你真是虚言恫吓,在下也不敢怀疑。”他松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 室外是一栋大宅的后院,院中乱石参差,花草杂乱无章,腥风触鼻,一块大石顶端,栖息着一只长约一尺,尾部特长的褐色大蝎,尾巴高举,尾钩伸缩不定,虚悬在头部上方,摆出了攻击的姿态,显得极为狰狞可怖。 “这就是蝎王?”他问。 “这是最小的。你知道,人也是一样,小的最为顽皮,性情莫测多变,你得小心不要触怒它。” “承告了。哦!你家小姐专养这种毒物不怕恶心?”他试探地问。 “如果你从小便与这些毒物相处,你也不会感到恶心害怕的。这些蝎子并不丑恶,你不惊动它,它是不会主动攻击你的。” “受人驱使,又当别论,是么?” “那是当然,如果它们一无是处,养来何用?你知道三十个人专门负责繁殖虫类,以填饱它们那永远感到饥饿的肚腹,是多么劳民伤财的辛苦事么?” “我想,你这儿人手可真不少。” “不多,约有六七十名。” “你家小姐姓朱?”他旁敲侧击开始探口风。 “你何不自己去问?”侍女口风甚紧。 “不久便可知道了。”他只好停止试探。 晚霞满天,到了一处广大的院落,他看清了四周的形势。这是一座广大的宅院,座落在小山环抱之中,不用猜,他也知道必定位于邯郸的西面二十里以上。 邯,山名;郸,意思是尽。邯山至此而尽,所以地名称为邯郸。古邯山已不可考,有说府城西面六十里的聪明山是古邯山;一说邯郸西面三十里的堵山是邯山;又说城东南五六里那座小山是邯山。共实聪明山是紫山的东面别峰,堵山也是紫山的南支。邯郸的地势是山列西境,平野绵亘东原,身在小山环抱之中,当然知道身在西境了。 宅院甚大,似乎人丁甚少,仅不时看到一两个老仆与仆妇打扮的人,埋首在花树丛中修剪花枝捕捉害虫,整座宅院静悄悄,十分幽静安详。 穿越重门曲廊,最后到达一座月洞门,侍女站在门外,向门内一名十二三岁的小侍女说:“芳芳,人交给你了。” 芳芳含笑打量他片刻,笑道:“杜爷,请随我来。” 他跟在后面,暗中打量着四周的形势,笑问:“小芳姑娘,如果在下一走了之,你打算怎样?” 小芳扭头噗嗤一笑道:“我会说你好走,再见。可是,你不会走。” “你不阻止我?” “咦!我为何要阻止你?这不是我的事,我只负责领客人去见小姐,客人的去留我无权过问。”芳芳毫无机心地说,踏上雅室的台阶。 所上站着一名丫环,年仅七八岁,推开虚掩的雕花木门,微笑道:“杜爷请进,小姐在花厅相候。” 花厅不大,名符其实,四周全是花,清香扑鼻。堂上是一张雕花书案,没有文房四宝,摆着两只插着鲜花的大花瓶,和两只小巧的花篮。中间是一只金倪炉,檀香片发出阵阵异香,一缕轻烟袅袅上升。 案后的锦墩上,安坐着一位穿翠绿色衫裙的年轻女郎,明眸皓齿,风华绝代,一双令人想做梦的钻石明眸,含笑口迎来客。身后有两名秀丽的侍女,用羽扇轻轻替女主人扇凉。 芳芳领着杜弘上堂,欠身道:“上禀小姐,杜爷驾到。” “有请。”女郎含笑答。 杜弘直趋案前,抱拳施礼道:“在下杜天磊,姑娘好。” 女郎向客位上的锦墩抬手示意,笑吟吟地说:“杜爷请坐。” “谢坐。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贱妾姓舒,小名碧。” “幸会幸会。舒姑娘……” “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请不必操之过急。小翠。奉茶。” 后堂门应声出来一名侍女,手捧金盘送上两杯香茗。茶色碧绿,清香扑鼻,杯外缘有凝结的水珠,一看便知杯内的饮料必定清凉凛冽。 “杜爷请用茶。”侍女奉上金盘说。 杜弘信手取了其中的一杯,说声谢谢,一口便喝了半杯,只觉凉意直入咽喉,齿颊留香,似乎暑气全消,浑身清凉舒泰,不白赞道:“好美的大有空明之天绝品碧玉露,姑娘真是神通广大,佩服佩服。” 舒姑娘嫣然一笑道:“想不到杜爷却是行家,名不虚传。哦!你不怕我在杯中下毒?” 他呵呵笑,泰然自若地说:“姑娘不需此时在茶中弄玄虚,无此必要,是么?” “名道理,可知杜爷是深明事理的人,因此,我希望这次清淡淡小晤,彼此能坦诚相叙。先说我的身份,你听说过毒蝎三娘的名号么?” “哦!是十年前退隐的舒夫人余氏三娘,她……” “那是家母。” “失敬失敬。” “当然我并不因为家母是江湖上的一代女魔头,而感到自卑。” “在下了解姑娘的心情。” “谢谢。杜爷你的身份……”舒姑娘一面说,一面将一枚制钱置于案上。那是他威震江湖的孤星镖,钱上的星形镖记暴露在眼下。 他一笑道:“在下杜弘,匪号是银汉孤星。” “江湖上最勇敢、最机警、最神秘、最强韧的好汉子,了不起的武林奇葩。” “姑娘夸奖了,在下惭愧。” “此次前来邯郸,有何贵干?磁州那些小混混们有眼不识泰山,活该下地狱。” “姑娘该已知道,在下是寻人而来。” “赵宣威是一个张牙舞爪的纨绔子弟,不去谈他,我要知道的是丘八爷,你找他有何贵干?” 杜弘根本不知道丘八爷是何来路,仅猜想那位仁兄可能是朱堡主的重要爪牙,只希望在丘八爷身上,找出朱堡主的下落。但他更怀疑舒碧是朱堡主。那次摩天岭脱险后,在旋风坑茅屋对方留下的带香气花笺,笺上的字迹十分秀丽,分明是女人留下手泽。他胸海中灵光一闪,有点恍然,朱堡主定然是女人,更可能是这位毒蝎三娘的爱女。他心中紧张,但神色丝毫不变,笑道:“有个叫小赵的人,派了两个凶手在磁州向在下行刺,招出主使人叫丘八爷,因此在下要找这人来问问,看他为何要派人行刺在下。” “哦!原来如些。你不认识丘八爷?” “要是认识,在下也不会盲人瞎马般乱闯了。” “我相信这是实情,你一个人确是无能为力。以我来说,人手三百余,偏布字内寻踪觅迹,三年来除了知道他丘八爷三个字外,其他毫无所知。” “你是说……” “你认识彩蝶周倩?”舒碧另起话题问。 杜弘心中猛跳,话上正题了。当年断魂谷脱险生还的五个人,彩蝶是其中之一。 “不仅是认识,且曾是共患难的朋友。” “在摩天岭铁岭堡断魂谷共患难?” “是的。但断魂谷的事虽已传出江湖两年,仍然无人相信真有其事。” “我相信。” “姑娘……” “彩蝶已是我的一位得力助手,不久你可以看到她,她对你推崇备至。” “哦!这两年一直不知她的下落,她……” “她很好,我已经派人去叫她来了。杜爷,我希望你能合作。” “合作?”他讶然问,颇感意外。 舒碧的凤目中,涌起令人心寒的冷电,恨声道:“四年前,有三个功力奇高的人,夜入毒谷行凶,杀了十三名守谷子弟,劫去家父一生心血手着的百毒真铨上下两集。” “哦!令堂所养的责蝎,竟阻不住来人?” “家父与家母并不住在一起,家母的万蝎宫当然不会有人敢前往送死。” “哦!令尊是……” “家父不是江湖人,他老人家研究天下奇毒,纯粹是为了个人兴趣,毒谷本身只收集毒物豢养、培植,因此来人可以来去自如。” “百毒真铨上面记载了什么?” “记载天下各种毒物的毒性、解法、采集、培养与提炼、克制等等方法,可说集天下至毒之大成,可以为祸天下,也可以造福天下。劫走百毒真铨算不了什么,他们不该杀那些守谷子弟,十三条人命,必须血债血偿。家父家母咽不下这口怨气,因此派人潜伏天下各地,耐心地找寻凶手。” “找到了么?”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们不动声色,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各地的人潜伏甚久,记下每一地的江湖动静,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被我们找出了蛛丝马迹。上次摩天岭的事传出江湖……” “无人肯信。”他摇头道。 “我们相信,曾经跑了一趟摩天岭,找到了未被烧毁的遗毒,证实那是家父百毒真铨上,一种叫一步断魂沙的奇毒,那是用七种矿毒加上两种采自毒海鱼体内的毒质掺和提炼而成。这九种毒物本身已具有致命的毒质,掺和提炼后毒性更猛百倍,而且来源不虞缺乏。唯一可循的线索,便是出产该两种毒海鱼的地方,不消半年工夫,便查出大批收买该种原是废物毒鱼的人,操的是京师口音,主事的人称为八爷。再查当地钱庄该八爷与人兑换制钱的单据,写的是丘西歧。虽事隔两年余,当地的渔民仍可清楚地记得他们的相貌。恰好我循摩天岭东行大道查访,也发觉邯郸夜间经常有神秘的江湖人出没,因此缩小了潜查网,全力追查邯郸的可疑线索。” “哦!难怪你们的路旁小店,半夜三更还在招待旅客。”他恍然地说。 舒碧淡淡一笑,颇为自负地说:“不仅是路旁的几家食店客栈彻夜招待旅客,邯郸附近大小道路不论昼夜,皆有人暗中监视,详记来往邯郸江湖人的动静,因此三年工夫没有白费,已经有了眉目。” “你是说与大赵镇有关?” “不错,但咱们所要找的人不在大赵镇,而在城西二十里的蔺家河。那位丘八爷住在城西北三里的乡村,曾经多次到过赵镇,与赵宣威颇有交情,在城中都是颇有地位的人。从城西小径至蔺家河,必须经过二义墓。二义墓长眠着程婴与公孙杵臼,是本城的胜地。咱们潜伏该地的人,夜间经常发觉有轻功高明的人往来。更发觉北面从郎杓来的小径。多次发现丘八爷神秘的往返。一年多以来,咱们不动声色,极小心地暗中留意,总算找出他们的巢穴了。” 杜弘大喜,说:“舒姑娘,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请说。但钟不敲不响,鼓不打不鸣,话说在前面,在下不能随你们的人一同行动,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是要对付的人彼此一致而已。不瞒你说,两年来,在下为了侦查那位……” “朱堡主,但他不姓朱,姓赵。”舒丘含笑接口。 “对,朱堡主。在下找他,他也找我,我逃脱他多次的追杀,而我却对他一无所知。现在,大概你不是朱堡主了,咱们可以交换意见采取行动。” “咦!你……” “我起初认为你就是朱堡主呢。现在我要将我所知道的事告诉你……”他将在洛阳失去黄泉鬼判,在疑冢蛇魔自杀未获口供的事一一说了。 舒碧大喜,兴奋地叫:“是了,蛇魔与阴山鬼王,是半年前到达郎村丘家的,咱们找对人了。杜兄,我答应你的条件。”——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五十四章 劳而无功 杜弘的条件很简单,他要求独自行动,只须在袭击时分配他该负责的事,由他单独执行,不需派人相助,银汉孤星办事不要人作伴。 彼此揭示身份,舒碧完全信任他,不是敌人就是朋友,因此坦诚向他说:“近来有不少不明来历的人向邯郸赶,我以为你是前来投奔丘八的人呢,要不是从孤星镖中看出你的真正身份,真不敢信任你。” “在下曾经发现三个冒充在下身份的人。”他微笑说,摇摇头又道:“谁也可以在制钱上刻上星形镖记,从孤星镖上并不能确定身份哪!” 舒碧粲然一笑道:“彩蝶周倩已追随我快两年了,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到摩天岭找线索。杜兄,周姑娘对你,可说敬若神明,推崇备至呢。” 他喟然道:“当年咱们幸存的五个人中,周姑娘是所受痛苦最深的人,两年来我一直不知道她的消息,她自下可好?” 门外一声轻笑,彩蝶周倩一身村姑装,翩然入室叫:“杜爷,哎呀!真是你呢。” 他离座呵呵大笑道:“周姑娘,打扮得这样朴素,可喜可贺,气色极佳呢。一向可好?” 彩蝶上前行礼,向舒碧请安,然后叹口气说:“说真的,分手之后,我总算大彻大悟,总算洗面革心重新做人了。断魂谷九死一生,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已骨肉化泥了。回首前尘,真是悔恨交煎。” “呵呵!但你仍然在毒蝎三娘手下做事。”他毫无机心地说。 彩蝶周倩脸一红,目光转向舒碧。舒碧并不介意,淡淡一笑。 “杜兄,毒蝎三娘在最近几年,你曾听说过有关她的事么?”彩蝶向他问。 “这个……倒不曾听说过。”他迟疑地答。 舒碧接口道:“家母已经退隐多年,久久不曾在江湖走动了。” “你呢?”他笑问。 “探访仇踪,可说是我第一次在外抛头露面。” “带了这许多毒蝎子,害了多少人?”他似笑非笑地问。 “这是带来防身的,还没有害过人。要不是近来有大批江湖人出没,我不会将你请来。 这三年来,我们极为小心,决不掳人以免打草惊蛇,所以能潜伏如此之久而未被任何入发现底细。”舒碧颇为自负地说。 彩蝶也笑道:“真的,杜兄,以找来说。两年来,一直是石子冈的一位村妇,除了暗中记下过往的江湖高手名宿的举动外,可说无所事事,真可算是修身养性的好机会呢,哪有闲工夫为非作歹?” “我相信你们。”他笑答。 “哦!杜兄,你这次到邯郸……” “这两年来我走了不少地方,暗中寻找这位朱堡主,一时心血来潮,想到那次摩天岭铁岭堡的格局,猜想他们可能隐身在这一带,所以赶来碰碰运气,没料到真找对了地方。哦! 舒姑娘,可以将消息见告了吧?” 舒碧微笑点头,说:“周姐姐已证实了你的身份,理该加以说明。蔺家河本来都是蔺姓大族,镇西的山窝子内,却住了一家姓赵的人,主人叫赵毅。所建的庄院不大,外表看不出任何异状,只有一些不起眼的长工在外走动。起初,咱们根本就忽略了这一家庄院,直至发觉郎村的丘人爷晚间进出两次之后,咱们这才留了心,果然发觉晚间不时有人悄然出没。郎村在城西三四里,原称王郎城。丘人爷的庄院甚大,咱们早就发觉有人夜间出入,起初并未在意,甚至证实摩天岭的毒药是一步断魂沙之后,再以搜购毒鱼的丘西歧与丘八爷相比较,这才敢断定是同一个人。可是,咱们在未获得确证之前,还不打算兴问罪之师。你来得正是时候,苍天有眼,你替我证实了丘八的身份,该是咱们发动的时候了。” 杜弘沉思片刻,问道:“即使证实蛇魔是丘八的爪牙,丘八也就是丘西歧,但如果你没发现那三位夺百毒真铨的人,便难入他于罪。还有,你怎知道蔺家河那姓赵的人是主脑?” “当然不能胡乱猜疑,更不能平空乱入人罪,这就是我们迄今仍未动手的原因。你如果不将所知的事说出,我们还得等候一段时日呢。商家河赵宅在最近一年来,如果晚间有人外出,次日郎村丘家便有所行动,累试不爽。因此我已经可以断定郎村丘家不是主脑人物,操纵丘家的是赵家。明晚,咱们便可证实其事了。” “你是说,明晚便发动?” “是的,明晚。”舒碧恨恨地说,语气坚决,不容误解,哼了一声又道:“我的实力不足,需要你的帮助,希望咱们合作成功。今晚我将解毒药分给你一些防身,同时,今明两天的食物中,你必须服食一些辟毒药物,不然你恐怕接近不了他们的庄院。杜兄,这两天你能不能屈驾留在寒舍?” “在下求之不得,打扰姑娘了。”他不假思索地说。 他被安顿在客厢,彩蝶周倩不时前来与他倾谈,对断魂谷的往事,感慨万端。他向彩蝶打听,朱堡主要对付的所谓仇家,到底是谁?以毒蝎三娘的实力来说,应该可以听到一些风声。 彩蝶率直地承认不知其事,也许毒蝎三娘略有所知,可惜万蝎宫从不将消息告知所属的人。舒姑娘是毒蝎三娘的爱女,恐怕也所知有限。以她自己来说,在石子冈以农妇身份潜伏,负责将所见所闻按期呈报给舒姑娘,其他的事根本不需过问,两年来清闲得很。唯一要做的是尽量少抛头露面,避免引起外人的疑心,甚至消息的传递,也不用她费心,按期有人前来带走记下的消息,如此而已。 彩蝶告诉他,召集人手的信息已经传出,各地的消息也昼夜不断地传来,舒姑娘目下忙得不可开交,无暇接待他,请他安心歇息,养精蓄锐等候明晚发动。 晚膳前,舒姑娘亲自前来促驾,请他至客厅商量明晚的行动大计,并替他引见三十余位万蝎宫的人。这些人中,有不少是江湖道上的成名人物,黑白道两者兼有,颇令他感到意外。 毒蝎三娘尚未赶到,目下暂由舒姑娘主持大局,原则上是擒贼擒王,直接袭击蔺家河赵宅,分一部分人牵制郎村丘家。如果赵宅方面顺利,能碰上主脑讨回公道,取回五毒真铨,便见好即收。不然,再倾全力袭击郎村丘家。舒姑娘尊重杜弘的意见,不勉强他接受分配,让他自由行动,由他直接攻击赵宅的后院,配合万蝎宫的人从东西两院攻入。 舒碧小小年纪,居然做事有条不紊,老谋深算,比老江湖还要精细。郎村丘宅与商家河赵宅两座在院,以泥制成模型。何处可以进入,何处可能是撒毒区,何处可能有警哨,何处可能成为决战地;袭击的人手分配,如何配合,如何撤走……凡事巨细无遗,她一一顾虑周祥。尤其是应变措施,随机应变的可能变化,皆简单明确而适切,极具弹性,妙算尽在言中,杜弘不得不暗暗佩服。 本来他想事先前往踩探一番,但情势已不容许他有此余暇走一趟了。 当夜,几乎彻夜有人往来。 暴风雨将发,惨烈的恶斗迫在眉睫。 杜弘是清闲的,他已了解全局,只需静静地等待,等待即将到来的生死决斗。 朱堡主是不是赵毅?赵毅不是女人。那么,那次留书退走的女人是谁?一年前朱堡主仍在追踪他,设计引他上当,后来为何又突然不再找他了?蛇魔和阴山鬼王说丘八爷传下话,要避开他,甚至避开姓杜的,原因何在?是不是对方知道他不好惹而放弃追逐他呢?这些事,他百思莫解。 如果舒碧估计无误,那么,朱堡主的真面目即将揭露了,他急于一见这位几乎要了他的命的神秘劲敌。 五更天,各路人马悄然离开,各就预定发动袭击的处所。舒姑娘与十余名预定直接袭击赵宅的主要人物,预定在薄暮时分出发,乘坐骑以快速的行动,直接奔向蔺家河,到达后立即开始袭击。 杜弘也不想早早前往,以免被人认出身分,因此准备随同舒姑娘出发,可以安安逸逸地休息一天养精蓄锐。 彩蝶周倩告诉他,这里是林檀堡北面十余里的古柏乡,是邯郸与磁州交界处的三不管地带,北距商家河仅二十余里,坐骑不需半个时辰,只是山路不太好走,沿途都是起伏不定的山岭,小径像是鸟道羊肠,不认识路的人,很难找得到蔺家河。 庄院在山谷内,这里原是一位大户的避暑别墅。舒姑娘神通广大,从无外人闯入,极为隐秘,有效的封锁把这里与外界完全隔绝,只有少数几个专差可以随意出入。即使是自己人,如果不经庄内派人引入,也会被经常改变的机关埋伏所伤。因此,住在谷内的人,高枕无忧无虞外人踩探,那些守谷的蝎王与万千毒蝎,把庄院内外布成第二道可怕的障碍,能通过谷四周的机关埋伏,也不可能侵入这一道障碍。 近午时分,舒姑娘正与杜弘在花厅品茗小叙,突听到急促的银哨声破空传到。舒姑娘一怔,修然而起说:“咦!不好,有人侵入。杜兄,你坐,我出去看看,这是本宅三年来第一次传出警哨声。” 她匆匆走了。杜弘立即回到客室,佩剑挂囊向外走。外面,人影匆匆奔掠,忙而不乱,应变的能力极为迅速。 他到了庄门,门外舒姑娘已带了十余名手下列阵。对面谷口方向蹄声入耳,十六匹健马已沿小径向庄门飞驰而来。 庄门外是一片树林,每株古松皆粗约两人合抱,小径穿林而过,出门便是庄门外的一块五六亩大的短草坪。舒姑娘十六个人,就在短草坪中列阵。其他仆役打扮的人,则站在护在墙上戒备。 健马到了松林前,领先的中年佩剑骑士举手勒缓,扳鞍下马,冷电四射的虎目,扫视松林片刻,蓦地一掌拍在马背上,一声吆喝,健马疾驰而出,进入松林。 骑士跟踪进入,原来是利用坐骑开路。 健马驰出松林,并未中伏。骑士及时牵住坐骑,举手一挥,示意后面的同伴放心眼上。 舒碧冷然屹立,叫道:“再笨的人,也不会在庄门口设陷阱。” 中年骑士在树上拴好坐骑,缓缓向庄门走来,冷冷一笑道:“陷阱当然不会有,撒毒却不可不防。你们没撒毒,因为你们来不及准备。” 舒碧哼了一声,问:“你们擅闯本谷,有何指教?你贵姓?” “我叫孙啸天,请见毒蝎三娘,来得鲁莽,姑娘海涵。我想,你定是毒蝎三娘的爱女舒碧姑娘了。” 舒碧吃了一惊,脸色大变,骇然道:“追魂剑客孙啸天?你……你是……” “不请在下进庄?” “你必须说明来意。” “在下来自郎城。” 舒碧更是吃惊,手落在百宝囊口,惊问:“你是丘八派来的人?” “在下也是取走令尊百素真铨的三剑客之一。姑娘,千万不要使用毒药,或者放出那些蝎王来献宝。如果咱们怕你的毒物。便不会允许你们在此地盘据三年之久。” “什么,你……” “你们派在各处的人,没有一个人逃过咱们的耳目。你们怕打草惊蛇,咱们也有所顾忌,因此不理睬你们,让你们过太平日子,反正你们虽然有不少人,但并不构成对咱们的威胁。目下你们准备发动了,恰好咱们的死仇大敌亦在此时赶到,因此,咱们只好出面请你们走路,免得你们趁火打劫,你明白么?”追魂剑客傲然地说。 旁观的杜弘长叹一声,心说:“强中更有强中手,半点不假。舒姑娘的侦仇大计可说天衣无缝,想不到仍然棋差一着。这位朱堡主,果然不等闲,摩天岭断魂谷的阴谋,又算得了什么?” 舒碧震惊过后,转趋清醒,淡淡一笑,泰然自若地举手阻止己方跃然欲动的人后退,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本姑娘百密一疏,不该过早将人派出……” 追魂剑客哈哈狂笑道:“舒姑娘,你以为咱们抓住你的人,才知道你们的秘密?你就大错特错了。告诉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正如你费了如许工夫,终于发现咱们的秘密一样。你们开始派人潜伏时,咱们便发觉你们了。目下你派出的人,仍在等候你进一步的指示,咱们根本不曾惊动他们。” “好吧,你说明来意吧。一步错全盘皆输,本姑娘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舒碧沉着地说。 追魂剑客扫了她的手下一眼,呵呵一笑道:“很好,在下有两件事求。” “本姑娘并不感意外。” “其一,百毒真铨的事,希望姑娘忘了这件事。其二,请立即撤退你们的人,限日落之前全部撤离邯郸,此后不许再来。”追魂剑客傲然地又哼了一声加上一句:“姑娘不要说办不到吧?” 舒碧银牙一咬,冷冷地说:“如果本姑娘说办不到呢?” 追魂剑客发出一阵豪笑,说:“在下立等回话,你说吧。” “办不到。”舒碧沉声说。 追魂剑客冷冷一笑,扭头举手一挥。 十五名骑士同时扳鞍下马,在树下拴住坐骑。 舒碧发出一声低啸。隐伏在四周的手下,悄悄启笼放出上千只蓝蝎,以及四五十只巨蝎王,四周响起爬行的沙沙声,腥风触鼻,蝎群迅合。 接着,毒雾喷出,向短草坪聚合。 追运动剑客仰天狂笑道:“哈哈!即使你把百毒真铨中的所有奇毒发出,或者把南方千毒老人的绝活全掏出,咱们也丝毫不放在心上。舒姑娘,你不但已经拒绝了在下的要求,而且抢先动手了,休怪在下做得太绝。” 声落,一声龙吟,长剑出鞘。 十五名骑士同时撤兵刃,徐徐迫进。 毒雾无功,追魂剑客十六个人,根本不加理会。 上千毒蝎爬满一地,距十六位强敌三尺左右,便回头走避,退得比前进更快。不但怕人,也怕马,大概马蹄上早就涂了辟蝎药,连那些蝎王也狼狈走避。 舒碧知道完了,银牙一咬,撤剑道:“罢了,咱们拼个生死存亡。” 杜弘突然踱出,朗声道:“舒姑娘,稍安毋躁,在下且先会会这几位朋友。” 追魂剑客哼了一声说:“年轻人,你的意思是……” 杜弘由于脸上肌肤已变,风尘之色已消失无踪,目下像是个脸白唇红生长锦衣肉食之家的美少年,已隐去庐山真面目,要不是佩了剑,真不像一个武林朋友。他呵呵笑,缓步迎出接口道:“在下的意思是,与你们按武林规矩单打独斗。你已经知道舒姑娘早就将人派出去了,此地只有少数几个人,当然阻止不了你们一拥而上,杀入庄内行凶。” “打单独斗?也好。反正不急在一时,并无不可。”追魂剑客大方地说。 “你阁下同意了,在下先致敬意。” “好说好说。阁下贵姓大名,在毒蝎三娘的万蝎宫地位必定不低。” “呵呵!无名小卒,通名有污尊耳,反正在下并不想扬名立万,能否逃得出你追魂剑客剑下,还是未定之数,因此不通名也罢,在下不是万蝎宫的人,仅是舒姑娘的朋友,前来此地作客的。” “作客?奉劝阁下及早离开,不要趟这一窝子浑水,在下放你一条生路,你丢下佩剑走吧。” “呵呵!在下碰上了这档子事,一走了之岂不太不够朋友?而且要丢剑走,也太没有骨气了。” “那么,你不听忠告,就那……” “那就怎样?” “做他们的陪葬。” “就算是陪葬吧,但在下得拖一两个人垫棺材背。我想,你就是其中之一。” 追魂剑客勃然大怒,扬剑迫近厉声道:“你将为刚才的话,后悔八辈子。你上!” 一名中年暴眼大汉虎跳而进,叫道:一割鸡焉用牛刀?孙兄,兄弟打发他上路。” 追魂剑客末加阻止,叮咛道:“小心了,这小辈或许真有两手绝活呢。” 暴眼大汉桀桀怪笑,轻拂着长剑,傲然向杜弘徐徐举步,说:“如果十招之内摆乎不了他,我流云剑李超的名号,今后不用在江湖道上叫了。” 杜弘淡淡一笑,泰然自若地说:“阁下,今后你流云剑李超,确已没有机会在江湖道上叫字号了,因为你已走完生命的道路,明年今日,就是你老兄的周年忌辰。话说得太满的人,必定……” 流云剑怒极,一声怒啸,挥剑疾冲而上。 “锵!”杜弘拔剑出鞘,剑尖徐升,脸色沉静,大有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气概,对狂风冲来的流云剑,视若无睹,神定气闲六合如一,目光注视着剑尖,点尘不惊。 流云剑一闪即至,剑气进出,龙吟声刺耳,剑出“流云飞瀑”,出手便将流云剑法的杀着用上,志在必得,可知心中确是恨极。 人影乍合,双剑轻触。“嘎!”错剑声刺耳。 杜弘的剑影,突然发狂般一绞。 剑虹破空,流云剑只觉虎口一震,整条膀子发麻不听使唤。手指握不住剑,手一松,骇然急退。 “唉!”剑坠落在三四丈外的草丛中。 “哎呀!”有人惊叫,飞跃而进,剑如奔雷,射向追袭的杜弘,抢救流云剑。是个年约半百的人,来势奇疾。 已晚了一步,“噗”一声响,杜弘以剑身拍中流云剑的右耳门,流云剑摔昏在地。 同一瞬间,杜弘的剑发似奔雷。 几乎同一刹那,抢救的人剑发“指天划地”,人没救到,自己反而暴露在杜弘剑下,只好化招自保。 “铮!”双剑相接,火星飞溅。 电虹乍闪,谁快谁便是赢家。 “嗤!”有人肩胸中剑。 杜弘飞退八尺,豪勇地叫:“谁出来纳命?” “砰!”有人重重地摔倒。抢救流云剑的人,自己反而赔上老命。 流云剑昏倒在草丛中,像一条死狗。 追魂剑客大骇,脸色苍白,其中十三个人,也自定口呆脸现惧色。 一名大汉猛地纵上,要抢救流云剑,手刚伸出,杜弘一闪即至,喝道:“不许动地!” 大汉一剑挥出相阻,仍俯身伸手抓人。 一剑落空,而杜弘的剑已发,一声轻响,剑虹疾落疾升,大汉伸出抓流云剑的左手,突然齐肘而折,狂叫一声,飞退丈外,几乎摔倒。 杜弘站在流云剑身侧,冷笑道:“在下留他一命,要问他要口供,你们休想将他救走,谁不信可以试试,最好是不要试。” 说完,俯身抓起流云剑的腰带,猛地向后扔,扔出两丈外。 舒碧身旁的一名大汉,抢出将流云剑拖走了。 追魂剑客心胆俱寒,上去的三个人,都是一照面便完了,自己如果上前,必定步同伴的后尘,有去无回,一咬牙,高举长剑徐徐向前直指,叫道:“咱们并肩上!” 杜弘嘿嘿笑,沉声道:“在下对付群殴,所用的暗器手法十分灵光,叫做满天花雨洒金钱,你们十三个人,一照面保证可以死掉一半,来吧!” 声落,左手抛起一串制钱,形成一条钱桂,一阵清鸣,钱连串地落回掌心。 已冲出数步的十三个人,骇然止步。 舒碧一阵娇笑,说:“你们上呀,银汉孤星的孤星镖,说一照面射死你们一半人,那是客气,我保证你们可以死掉三分之二,或者更多些。” 追魂剑客大惊失色,倒抽一口凉气叫:“你……你是银汉孤星杜弘?” 杜弘淡淡一笑反问:“你不信是不是?” 一声沉喝,暗器满天飞,十三个人几乎不约而同用暗器招呼,也同时后撤。 杜弘不得不后撤暂避,飞退三丈外。 蹄声震耳,十三名骑士飞身上马,逃之夭夭。 断了左手的大汉逃不及,距坐骑尚有三丈,突觉后领一紧,接着身不由己,“砰”一声跌了个四仰八叉,小腹立被一双快靴踏住了,杜弘的语音震耳:“你不必走了,老兄。” 舒碧竟不敢追赶追魂剑客,眼睁目送十三名高手绝尘而去,急叫:“杜兄,他们……” 断了手的大汉右手一抹大口,一颗丹丸入腹,说:“阁下,你……你得……得不到口供。” 声落,突然闭上双目。杜弘伸手将大汉拉起,吃了一惊说:“咦!他死了?” 人确是断了气,要不是舒碧的叫声分了杜弘的心,大汉不会有服毒的机会。 接着,擒走流云剑的人也惊惶地叫:“咦!这家伙怎么也死了?” 杜弘急跃而至,讶然问:“他不是已经昏了么?” “他……他自己醒来的……” “糟!没有活口,问不出口供了。” 舒碧察看流云剑的口腔,摇头道:“他们都带了自尽的毒药,这位神秘的主脑人物可怕极了。” 杜弘剑眉深锁,苦笑道:“毒物算不了什么,蛇魔的自杀才真令人惊讶呢。看来,咱们如想留活口,恐怕比登天还难,他们宁可一死,死且不惧,何况其他?即使他们不自杀,咱们也无法可施,决难迫出口供来。” 舒碧神色不安地说:“万蝎宫以宫现森严见称,任何一位弟子受命之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与这些人相较,显然望尘莫及,与这些死士为敌,委实令人担心。” 杜弘察言观色,便知她心生俱念,问道:“舒姑娘,今晚袭击大计,是否如期进行?” “这个……杜兄意下如何?” 信心一失,一切免谈。杜弘摇摇头,苦笑道:“如果追魂剑客的话可信,那么,即使他们不再派人前来裁杀,咱们发动时必走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往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里钻。” “追魂剑客的话……” “在下认为他的话可信,不然便不可能以快速绝伦的行动,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破你们的重重暗桩眼线,直趋中枢如入无人之境,仅谷口的警哨来得及发出警讯,可知他们将你们的位置摸清了。” “这确是奇怪,花了三年心血……” “舒姑娘,我相信他们所花的心血,决不少于你们。依我看,你们还是撤回万蝎宫去吧,百毒真铨不要也罢,以卵击石,智者不为。” “可是,家父的十三名子弟……” “难道你要加送十倍以上的子弟么?不是在下小看了姑娘,灭万蝎宫的威风,你们所凭借的毒物,已经完全失效,而论实力相去又极为悬殊。忘了这件事吧,姑娘。” “你呢?”舒碧泄气地问。 “我?我也该忘了摩天岭的事了。” “哦,你……” “我打算离开邯郸,回江南专心自己的事业。一个人必须有所寄托,在江湖寻仇报复终非了局。” 回到在院客厢,他立即收拾行装,要回坐骑,一声珍重,飘然出谷扑奔邯郸。 他确是有点心灰意懒,看了万蝎宫的实力,再想想那位朱堡主的所作所为,不由心中懔然,江湖道上步步荆棘,他单人独剑真是微不足道,成得甚事? “我想,我已经开始厌倦江湖生涯了。”他想。 坐骑沿小径向东北小驰,他思潮起伏,感慨万千。朱堡主为了报仇,不惜残杀江湖朋友,万蝎宫为了两册歹毒真铨,花了三年光阴遍搜天下。而他也为断魂谷的仇恨,出生入死浪费了大好光阴。他自问:死了这许多人,谁也不曾达成心愿,代价太大了,值得么? 是的,值得么? 再拖下去,如何了局?还得枉死多少人? 他想到天柱山司元洞府,想到尹琴姑娘与紫金凤,不由慨然长叹,启语道:“兰心惠质的姑娘们,你们的所作所为,是多么脱俗,多么圣洁啊!我为何将仇恨看得这么重,忘却你们悲天悯人的可敬情操?我想,我该专心为你们做一些有益世道人心的事了,忘了这些可恨的人们吧!” 心念已决,突然一身轻松,付道:“邯郸目下风雨欲来,我何必前往趟这一窝子浑水? 趁早远离是非之地吧!” 他开始觅路寻找南行大道,决定远离邯郸城,按脚程,可望赶抵磁州地界投宿。 到了一处三岔路口,猜想东行小径必可抵达南北大官道,心中一喜,自语道:“我走了,远离是非之地。” 是非是躲不掉的,想远避反而有是非。 前面蹄声震耳,一人一骑正迎面飞驰而来。后面半里地,六人六骑穷追不舍。 他并不知对方在追逐,缓缓策马驰向前面不远处的三岔路口。四野全是起伏的山陵,野草蔓生,零星散布着一些小灌木丛,视界可以及远。 蹄声急骤,第一匹健马已到了十余丈外。 他也到了三岔路口,看对方来势太急,为免争道冲撞,便策马避至道旁相候,举目打量着对方,心说:“急什么?欲速则不达,摔坏了坐骑……咦!”他脸色一变,突然叫:“一笔勾消庞兄,你怎么到了此地?” 一声马嘶,来骑勒住了。骑士赫然是一笔勾消庞勇,岳山的退隐巨寇,往昔的仇人,今日的好朋友。 一笔勾消衣衫凌乱,左肩血染肩袖,脸色泛青,大汗如雨,讶然叫:“咦!朋友,你认识我?咦!你好面善……” 他脸色已改,因此一笔勾消一时未能认出是他。 “咦!是小弟杜弘,你怎么啦?”他不胜诧异地问。 “你?哎呀?真像是你,可是你的脸色……” “别提了,小弟是九死一生……” “真是你,老天爷!咱们快走,找地方说话。”庞勇兴奋地叫。 “咦!你像是受了伤……” “快走,追我的人到了。” “什么人?” “霹雳火丁坤,九幽婆,还有几个我不认识,我一个也接不下。” “他们……” “他们是掳去紫金风与尹姑娘主婢的……” “你说什么?”他如中雷击,骇然惊问。 “紫金凤探出你的行踪,不放心你,因此偕尹姑娘主婢循踪相寻,我带了一位兄弟伴送,没料到……” “你说,她们被掳走了?” “是的,这是不久前的事,只有我一个人杀出重围,要到磁州找救兵……” 追骑已近,六匹健马来势如潮。 杜弘脸色铁青,猛地跃下坐骑,迎着冲来的健马,一声怒啸,“锵”一声剑鸣,引剑怒吼:“下马!前来纳命。” 一笔勾消也跳下坐骑,撤出判官笔。 第一名骑士飞落鞍桥,狂笑道:“好啊!又来个送死的,我霹雳火一礼全收。” 六骑士拴好坐骑,并肩而进,一个个人高马大,脸上泛着狞笑,狂傲地迫进,在三丈外止步。 “锵!”剑鸣震耳,霹雳火撤剑出鞘。 杜弘冷然迈进,脸上杀机怒涌,沉声问:“谁掳走紫金凤三位姑娘的?” 霹雳火狂笑道:“是敝主人的几位属下,当然有我一份。” “那么,唯你是问。” “哈哈!好大的口气,等会儿……” “你笑吧,等会儿你就笑不出了。我问你,你们为何行凶掳人?” 霹雳火仍在笑,傲然道:“凡是不明来历的人,皆须擒解看管……” “谁是你们的主人?” “你还不配问。少废话,先亮你的名号。我,霹雳火丁坤,大概你该听说过我这号人物。” 他心中一动,冷笑道:“你也不配知道在下的名号。哼!在下已经猜出你们的主子是谁了。你们是在下的人质,用来交换在下的朋友,你上吧。” 霹雳火大怒,突然身剑合一疾射而来,含忿出手,势如惊涛骇浪,石破天惊,剑势之猛,果然不愧称霹雳二字,名不虚传,剑虹吐出,攻向杜弘的胸腹要害,似已完全控制了他的胸腹,万难封架。 快主宰了生死先机,按理这雷霆万钧一击,他难逃剑下。即使来得及闪避,也难逃接踵而至的狂野追击。 “铮铮铮!”剑鸣声惊心动魄,人影发狂般冲刺闪避,快速闪耀的剑影狂野地飞舞,彻骨奇寒的剑气,直追丈外,罡风骤发,扑面生寒。 纠缠着的剑影突然分开,恰在霹雳火的很招“电闪雷鸣”出手的同一瞬间,变化倏生,胜负已判。 霹雳火突然止住身形,“嗯”了一声,身形一晃,马步一乱,退了两步。胸口,斜裂了一条缝,衣破肉绽。是划伤,而不是刺伤。 杜弘哼了一声,踏进一步一剑反抽。 霹雳火想闪避,已来不及了,“啪”一声右耳门被拍中,直跃出八尺外。 “擒下他!”杜弘冷然叫。 一笔勾消虎跳而上,拖死狗似的将人拖回。 五骑土四男一女,被这快速绝伦的意外变化吓了一大跳,大名鼎鼎的霹雳火,竟支持不了三五招,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一名中年人脸色一变,飞步抢出叫:“小辈,我飞云神龙领教你几手快剑。” 杜弘剑尖徐升,神色肃穆地说:“在下不会令你失望。” 飞云神龙不像霹雳火那么急躁,剑一领,徐徐迫进,剑突发龙吟,轻飘飘地点出一剑,“白云出岫”来一次试探性的攻击,以慢打快以静制动,先引杜弘封架。 岂知一步错,全盘皆输,杜弘抓住对方的弱点,以雷霆万钧之威予以反击。对方以虚探实,他却以实击虚回敬。剑动风雷发,连人带剑截入对方如山剑影之中,大发神威,一击得手,出乎对方意料。 “铮”一声暴震,剑虹再闪。 “哎……”飞云神龙狂叫,身形倏止,晃两晃突然扭身便倒,“当”一声剑失手坠地。 右肋下,鲜血一片腥红。 这瞬间,老女人九幽婆来势如电,剑可恢地点向杜弘的右肋,志在必得,救伴取敌似要拼命。 “铮!”杜弘转身挡开肋间的致命一剑,人化龙腾,扭身切入,“噗”一声一掌劈在九幽婆的颈根上,力道万钧,几乎把九幽婆的脖子劈断。 “砰彭!”飞云神龙与九幽婆先后倒地。 这瞬间,扑来抢救的三名骑士,相距尚在两丈外,来势奇疾。先抢出的两个人,只看到一星褐影迎面急射而来,还没看清是啥玩意,冲势太急也来不及出手击落,看到褐色的淡淡形影,便已近身了。 “砰!”第一个倒了。 “砰!”第二个接踵倒下。 第三名骑士鬼精灵,猛地向下一伏,再跃起急窜,向坐骑狂奔。 杜弘刚想追出,中剑倒地的飞云神龙一声厉吼,躺在地上打出一枚三梭缥。他不得不闪身躲避,失去了追赶的机会,被逃走了一个人。 另一面,两名被孤星镖击倒的骑士,想爬起逃走,却被一笔勾消制住了。制钱射入右腿根,不深不浅,虽不致命,但已失去行动能力。 杜弘一脚踢翻已坐起的飞云神龙,然后在两骑士身上取回孤星镖,不管对方的死活,向一笔勾消急叫:“快!草草替他们裹伤。”一笔勾消大喜,一面替受伤的人裹伤,一面兴奋地叫道:“兄弟,我服了你,想不到你竟然如此高明,幸好在岳山见面时,没与你决斗。” “捆在马上,咱们用这五位仁兄去换人质,快。” “少废话!咱们要赶快。”他心乱地叫,急急替一名骑士裹伤。 五个俘虏捆在马上,准备停当。杜弘急躁地叫:“庞兄,你领路。他们如不交换,咱们杀他个血流成河,走!”—— rb211扫校,独家连载 第五十五章 皆大欢喜 杜弘断后,忍不住策马上前向一笔勾消问:“庞兄,两位姑娘为何要找我,你们怎知小弟的行踪?” 一笔勾消摇头道:“有人顶替安庆栈号在南京设栈,两位姑娘拿不定主意,希望你回去商量,可是你却一去就留连忘返,真把人急死。恰好赵姑娘派人捎信来,要你在这一年中不要北游,说是北地不安静。为了找你,两位姑娘找我设法,我只好拜托昔日的同道留意。不瞒你说,你从南京到杭州,再从杭州北上的经过,一切瞒不了我老庞。两位姑娘一听你竟然北上,心中一急,便道着我带她们亲自赶来寻你。她们扮男装,这一路真够辛苦的。你大闹磁州后失踪,我老庞料定你必定走邯郸,所以连夜赶来,岂知却完全失去了你的踪迹,怎不令人焦急?咱们在邯郸逗留,四出打听,今早到了蔺家河,正在打听,却碰上这几个狗东西,还有几个功力奇高的混球,明暗俱来,两位姑娘与侍女海韵正在后面,一下子就被迷香弄翻了。我与随行的朋友与他们拼命,想不到要糟,总算夺得坐骑逃走,打算到磁州找朋友前来相救两位姑娘,没料到鬼使神差碰上了你,不然我老庞算是栽定了。” 杜弘长吁一气,咬牙道:“你们是不是在蔺家河西南的山区碰上他们?” “是呀!那儿听说经常有神秘人物出现,这几天更是每夜有人马出没。兄弟,邯郸这几天来,好像天下间的高手名宿全来赶庙会呢。咦!你怎知道咱们在蔺家河西南山区……” “我知道那儿有我要找的人。”他恨恨地说,缓下坐骑仍留在后面。 一阵急赶,到了蔺家河。这座小村镇家家闭户,紧张的气氛令人感到不安。 一笔勾消一马当先,后面串着五匹马,伏鞍捆住五个男女俘虏,十分岔眼。绕村而过,走上村西南至山区的小径。杜弘在后面不住催促,救人如救火,他真急了。 不久,到了群山围绕的赵家,这座建了十余栋大宅的庄院,竟然鬼影俱无。 “是这地方么?”后面的杜弘问。 一笔勾消直摇头,说:“还在西面五六里。” 杜弘察看路上的路迹,心说:“万蝎宫并未找到朱堡主真正的巢穴,棋差一着。” 穿越赵家左侧的小路,进入绕山脚而转的羊肠小径,路迹凌乱,显然有不少坐骑在这条小径往来。 绕过一座小山,前面突传来一串马嘶。 “就在前面的山脚下。”一笔勾消叫。 杜弘策马超越,沉声道:“好好看住俘虏,我先走一步。” 他不管一笔勾消是否能胜任,飞骑急追。 古林蔽天,小径一线。则绕出山脚,古林已尽,前面山坡下一字排开三个中年人。路旁的一株大树下,站着一位长眉入鬓英气照人的四十余岁佩剑壮年人。 他策马忽进,心说:“他们在等候了,今天将是决定生死的一天。” 相距约在三十步外,他缓下坐骑,高叫道:“这里由谁负责?” 壮年人缓步到了路中,惑然道:“老弟台,咱们陌生得很。请问老弟是随哪一位朋友前来襄助的?” 话不对头,他勒缓下马,拴好坐骑冷然向前走,说:“在下要见你们的朱堡主。你老兄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但你们的人中,大概有不少人认识在下。去,叫朱堡主来,咱们有话说。” “朱堡主?你是……” “不要反穿皮袄装羊了,在下抓住你们五个人。” “你抓住了我们五个人?” “不错,快到了,其中有飞云神龙,九幽婆。在下不想追究过去的事。你们捉了在下四个人,在下以你们的五个人交换,人交出,在下立即离开贵地,往日的恩怨,一笔勾消,不然……” 壮年人一怔,说:“飞云神龙与九幽婆,皆是凌霄客赵无极的昔日死党,艺业惊人,你把他们捉住了?你是……” “阁下,你在玩弄什么诡计?”他怒声问。 “什么,你……” “大概你是故意作弄在下,故意阻止在下接近你们的匪巢了。好吧,在下也要将你擒作人质,拔剑!” “锵”一声龙吟,他首先撤剑。 对方一皱眉,摇手道:“小兄弟……” 他一声低啸,疾冲而上,在急怒之下,他懒得听对方的废话,招发“白云出岫”,逼对方撤剑。 壮年人侧飘八尺,叱道:“住手!你……” 他身形似电,剑再次进攻,冷笑道:“你会撤剑的,阁下……” 壮年人火起,闪身避招,切入,出手反击,一气呵成,反应奇快,以内家劈空掌力劈向他按剑的手臂。 剑虹折向,身形快速移位,剑花骤吐,如山掌力应剑而散,罡风散逸呼啸有声。剑乘机吐出,攻向壮年人的右肋,快逾电光石火。 壮年人一惊,疾退八尺。 剑如影附形跟到,他的叱声震耳:“还不撤剑?” 壮年人移位,奇快绝伦,避过一剑再次从侧方切入,伸手反拍他的左肋,近身了。 他也快,剑芒一转,身形似狂风,反攻对方的左肋,剑长驱直入,剑尖迫体了。 壮年人又是一惊,身形斜穿而出,扣指疾弹,指风在五尺外直射他的右肘曲池要穴,认穴奇准。 他沉肘跟进,左手剑诀一拂,指风立散,剑以毫厘之差,拂过壮年人的右肋下,危极险极,锋尖击散护体真气所发的锐啸,令人头皮发紧。 壮年人飞射丈外,脸色一变,“锵”一声清鸣,撤下了长剑,信手拨出接招。 “铮!”双剑交接,剑鸣震耳。 两人同向侧飘,似乎势均力敌。 杜弘剑尖徐降,徐徐逼进说:“你如果早些拔剑,便不至于如此狼狈了。接招!” 最后一声沉喝,豪气干云,用了上狠招抢攻,这次不再客气了,招发“飞电沉雷”,无畏地冲进急攻下盘。 壮年人左闪避招,立还颜色,回敬一招“借花献佛”,彻骨奇寒的剑气突然迸发,锋尖疾指他的腰部要害,人剑俱进。 “铮!”他架偏来剑,反手拂出反击。 两人搭上手,各展所学,好一场快速绝伦凶险万状的恶斗,双方每一剑皆直指要害,接招反击如同电闪,剑剑辛辣,招招致命。 不再传出双剑接触声,双方皆以快速绝伦的诡异怪招抢攻,收发之间全凭神意御剑,全凭变化之快以争取先机,一切封架的虚招全免了。以快打快,双方都横了心。 一笔勾消到了,另三名中年人迎出高叫道:“下马,亮名号。” 左面的一名中年人抢出叫:“咦!你不是江湖巨寇一笔勾消么?听说你已经改邪归正了……” 一笔勾消跳下坐骑,讶然道:“咦!你不是君山的牧小子么?你怎么在此地替那些人做走狗?” “你给我少胡说八道,你来有何贯干?马背上的人又是……” “老夫的几位同伴……” “哦!你的同伴被人擒走了?” “不是你们么?” “废话!与俞兄交手的人,是你的同伴?他很不错呢。” “不错,他是老夫的同伴。” “哦,他是谁?” “大名鼎鼎的银汉孤星杜弘。哼!你们君山四秀士的门人子弟,单打独斗占不了丝毫便宜。”一笔勾消傲然地说。 姓牧的大惊,奔出高叫道:“住手!自己人。” 缠斗中的两个人正在吃紧,不约而同撒招,各向侧飘出丈外。两人都额上见汗,以快打快极耗真力。 姓牧的呵呵大笑说:“银汉孤星,果然名不虚传。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咱们走眼了。” “银汉孤星?”与杜弘交手的俞兄讶然叫,摇摇头又问:“你就是大闹磁州的杜天磊小老弟?” 杜弘哼了一声说:“不错,是我。” 俞兄收剑入鞘,笑道:“那晚你走得好快,我竟然追你不上。” “你……” “我是乔家相助……” “哦!是你,你……” “在下俞兆瑞……” 杜弘一惊,讶然道:“老天!金笔秀士的公子俞大侠?” 姓牧的抱拳笑道:“区区牧野。那两位是彭彦,谭尚孝。小兄弟,不要说你不知道彭彦吧?” 彭彦,雾中花彭洁如姑娘的父亲。但他并未见过,赶忙收剑向众人行礼,惭然地说: “晚辈无礼,恕罪恕罪。晚辈也是被逼急了,因此不问情由便……便冒失的递剑,俞前辈请见谅。” 彭彦目灼灼地打量着他,笑问:“急什么?急着报断魂谷的仇?洁如丫头说你答应她到君山去看萧姑娘的侍女倩倩,你始终没去,是么?” “晚……确辈委实事忙……” “忙?上次她受了伤,你竟不送她回家。” 杜弘一脸通红,讪讪地说:“洁如妹已经痊愈,因此……因此……” 彭彦叹口气,摇头道:“孩子,你不该糟蹋你自己,萧姑娘在天之灵有知,不会原谅你这种混迹江湖寄情逃世的愚行。唉!孩子,我不是责备你。而是爱借你。” 俞兆瑞大笑,拍拍杜弘的肩膀笑道:“天磊,你听吧,他会说个没完。洁如在尊长面前,说你如何如何了不起,君山的人谁也不相信。好家伙,你差点儿要了我的命,看还有人信不信?不信就叫他和你比划比划。” “晚辈……” “呵呵!不要说,来坐,说说你被逼急的理由。”谭尚孝替他打圆场,将他拖至树下席地而坐。 一笔勾消也过来了,将丢失人的经过-一道来。 彭彦苦笑道:“大概我们要找的,是同一个人。我们刚到不久,已将老魔的庄院围住了,只是进不去,要等他们今晚突围再行决战。天磊,你所要找的朱堡主,必定是早年横行天下数十年的凌霄客赵无极,他不姓朱。朱,代表大明天子,早年他就是武林至尊,江湖之王。” “彭叔,你们也来找他?”他惊奇地问。 彭彦点头慨然地说:“恐怕是的。这件事说来话长。咱们君山的人,极少在江湖走动,因此与江湖朋友结仇的机会不多。在最近十余年来,几乎每年皆有不明来历的人潜入君山,再而三向家父行刺,失败的人皆在事后自杀,迄今始终未留下活口。对于这件事,家父百思莫解,始终猜不出谁是派遣刺客的主使人。直至三月前,三名刺客藉小舟潜至君山,向家父行刺,却被家父击毙一人。金笔秀土俞叔追贼至湖畔,丹青秀士谭叔先一步到达毁去小舟,刺客无路可逃,作困兽之斗,最后自杀身亡。三名刺客中,洁如丫头竟认出其中一人叫黄泉鬼判尚彪。” “我明白了!原来朱堡主所说的仇家是令尊,难怪他要选出最高明的人来做刺客。”杜弘恍然地说。 彭彦拍拍他的肩膀,说:“这得谢谢你。” “谢我?” “要不是洁如丫头交上你这位好朋友,便不会知道断魂谷的事,你不是说过唯一投效朱堡主的人是黄泉鬼判么?这一来,家父便知道谁是主使人了。” “朱堡主……” “凌霄客在二十年前,已在江湖称雄道霸四十年,自命武林至尊,江湖之主。二十年前,家父在洛阳孟津渡口,为了争渡的事,与他起了冲突,双方一言不合,在河岸动手,在场的有他二十余名爪牙,三位拜弟。结果,他中了一剑仍不认输,连中三剑方倒地认栽。这一来,他的江湖威望一落千丈,无颜再在江湖立足,从此退出江湖,隐世二十年无人知其下落。家父本以为他真的退隐了,没料到他竟处心积虑累次派人行刺,直置家父于死地而后甘心,二十载大恨誓在必报,却因此不知枉死了多少无辜,未免太狠太毒了。他在江湖称雄道霸时,在河南、山东、湖广与江苏,分建了四座庄院,从不向外公布他的家世师承,知道他的底细的人,屈指可数。他以为家父也不知他的底细,却不知家父在三十年前曾在无意中知道他是大赵镇的人。这次知道黄泉鬼判的身份后,家父便算定是他在捣鬼了。这件事必须解决,拖下去对君山必定后患无穷,因此家父决定与他作一了断,柬请好友前来与他当面解决。” “目下怎样了?” “他党羽众多,耳目灵通,但咱们有备而来,出其不意白昼包围他的隐居处,已经有一个时辰了。他庄中机关埋伏甚多,而且精巧绝伦,四周布下了百毒大阵,人畜难近。派人前往书约期见面,他根本不加理睬,反而将下书人扣留,没有任何人出来交代一声。咱们准备今晚等他突围,如今晚仍无动静,咱们以火箭明午焚在,逼他出来生死相决。” 杜弘心中大惊,急道:“放火焚庄?老天!这怎么可以?晚辈有四位同伴失陷在内,决不可放火。” 彭彦心中为难,苦笑道:“如不放火,老魔怎肯出来?他庄中定有存粮,三五十日亦可支持,而咱们却不可能久困下去。” “可是……” “这样吧,且去见家父商量商量。” 捆在马背上的飞云神龙突然冷笑道:“除非你们能变成飞鸟,不然休想越雷池半步,庄中存有百日粮,看你们能支持到百日么?你们放火吧,庄内不但有你们的人,也有不少妇孺,火一起邯郸的官兵出动,你们君山如何向官府交代?如何向江湖朋友交代?” 杜弘哼了一声,走近解开飞云神龙的捆索,沉声道:“在下放你回庄,你得替在下传话。” 飞云神龙活动手脚,冷笑道:“在下不一定替你传活。” “哼!你会传的。其一,在下要与凌霄客谈谈,半个时辰之后,在下进庄。其二,在下于舒姑娘的庄院外,杀了流云剑三个人,已从舒姑娘处取得各种解毒药,你们的百毒阵阻不住人,解毒药留给彭老前辈的朋友们使用。机关埋伏根本没有多大用处,没有人把守的机关形同废物,砍树架路而进易如反掌。你走吧,下次咱们最好不要碰头。” 飞云神龙哼了一声,扳鞍上马。 谭尚孝在前领路,说:“我领你进去,不然你一辈子也进不了庄。” 彭彦等飞云神龙走后,方讶然道:“天磊,你真要进去?” “是的,晚辈非去不可。”他凛然地说。 “我陪你走一遭,水里火里无所畏惧。”一笔勾消豪壮地说。 杜弘直摇头,说:“人去多了,反而令对方生疑,我必须一个人去。” 彭彦叹口气说:“我不能让你冒险。走,去见了家父再说。” 这是一座位于山谷中心的庄院,四周十六栋大宅院,拱卫着中间一座古色古香的大楼。 外围,是一些看似凌乱,但有章有法的小屋和亭台。 再外围,是一圈整齐的枣林,和一圈梅林。 再往外走,是小丘散布的荆棘荒地,然后有两丈高的庄墙。 墙外掘了三丈阔的壕,坛外围是一层利刺如锥的酸枣林。 庄门楼又高又大,以绞辘轳控制着三丈六尺长的飞桥。 庄门紧闭,飞桥早经拽起,庄内一无动静。 站在四周的山头,虽可看清庄内的形势。但相距甚远,不易看到庄内的活动。而庄内的高楼,却可看清庄四周的动静。 要想攻破这种坚固的庄子,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 庄子已陷入包围,四角都有人严密监视。 君山四秀土全来了,子弟总数超过四十大关,加上四秀士的三十余位朋友,实力空前雄厚。君山子弟正在距庄门约一箭之地,砍树搭建了五座棚屋。 杜弘在这里,会见了君山四秀士。 他们是天琴秀士彭浩、神棋秀士牧逸、金笔秀土俞安祺、丹青秀士谭人龙。 第二代四个主要的人物杜弘已经见过,他们是彭彦、牧野、俞兆瑞、谭尚孝。 第三代杜弘只认识雾中花彭洁如姑娘,和身份特殊的彭刚。 雾中花亲热地向他打招呼,并为他引见各长辈。 天琴秀士已是年届古稀的人,但毫不显老,脸色红润,龙马精神,对杜弘特表欢迎。 丹青秀土谭人龙,也对他十分爱惜,上次要不是他与彭姑娘巫山历险,也就无法知道乃弟惨死南京清凉山的一场公案,对他好乃是情理中事。 在众多长辈面前,少不了有一阵繁杂的礼节应酬。 杜弘对这些武林中的顶尖儿人物,怀有万分敬意,因此也感到有些局促,小心应对不敢失仪。 雾中花对他的突然光临,感到万分兴奋,可惜她是个晚辈,怎敢胡乱发话?委实憋得难受。 杜弘必须动身入庄,因此将紫金凤四人失陷的事说了。 当然,四老不肯让他独自涉险,同加劝阻。 他必须前往一行,坚决地表示如果救不出人,他不打算回来了。 人无信不立,他必须如期入庄赴约。 他并未获得舒姑娘的大批解毒药,只不过借此威胁凌霄客而已。 最后,天琴秀士只好应允他单身入虎穴,如果一个时辰仍不见他出庄,便纵火进攻。 天琴秀士老谋深算,弓箭早就准备停当,箭上早已准备了引火物。 这时,为了观看杜弘入庄的动静,立即下令把守庄四角的人,搭起四丈高的木架,用两排树干做护板,上去两名好手,监视庄内的动静,也可居高临下射杀救火的人。 不许有活人。 这是老人家的命令,可知道这位武林顶尖儿高手已经动了真火。 杜弘也着手准备,百宝囊中带了他自己的三十二枚半开锋的孤星镖,以及两百文普通的洪武通宝。 佩上剑,他向众人告辞。 四秀土与君山数十名子弟,庄严地列队送他动身。 彭姑娘已哭得像个泪人儿,似乎杜弘这一去,便永远不会回来了。 九幽婆四个俘虏,搁了手脚一字排开坐在路中间。 一笔勾消赤着上身,抱着一把鬼头刀,权充刽子手。 只要杜弘有了三长两短,他要砍下四个俘虏的脑袋来。 已经是未牌正末之交,日影西斜。 杜弘抬头挺胸,步履从容,无畏地举步向庄门迈进,脸色冷肃,视死如归的悲壮情怀,令他不顾一切向死亡的陷阱里闯。 除了他的脚步声,死一般的静。 天琴秀士蓦地一声长叹,点头喃喃地说:“紫金风与尹姑娘已经是非常人,而他,更是个奇男子大丈夫。如果两位姑娘不值得他舍命相救,那他就是逞匹夫之勇。” 丹青秀士吁出一口长气说:“以凌霄客的为人来说,杜小哥恐怕凶多吉少。” “咱们已尽了力,现在,咱们只好作最坏的打算了。”天琴秀士叹息着说。 “爷爷,我们怎办?”彭姑娘含泪叫。 “等待。目下我们要做的事,只有等待。”天琴秀士一字一吐地说。 杜弘站在高高拽起的飞桥前,大喝道:“银汉孤星杜弘前来拜会赵老前辈,这是迎客之道么?快放下飞桥。” 绞盘响动,飞桥徐徐放下了。 庄门未开,在门楼上突然飘下一个中年人,抢至桥头冷笑道:“阁下,你得通过我这一关。” 声落,拍拍手表示要徒手相搏,一步步迎来。 桥宽丈二,不易施展,闪避时如不小心,便会跌落桥下,等于是鼠斗于窟,力大者胜。 杜弘大踏步上桥,双方相对而进,在桥中段碰头。 双方保持风度,抱拳施礼,立即拉开马步。对方立即出手抢攻,反掌吐出,如山内力倏发,攻向杜弘的胸口。 杜弘立下的门户是“双盘手”,这是封得最严密的架式,可应付任何方向攻来的招式。 他左掌虚摆化招,右步探进,恰好迎着中年人第二招“小鬼拍门”,中年人右拳变掌,已切入拍向他的腰腹,力道如山,快速绝伦。 杜弘志在速战速决,不闪不避,上拨的左掌闪电似的撤回下收,右掌翻掌上探。 快!贴身相搏,谁反应快谁便占上风,上下一抄之下,便抓住了中年人攻腰腹的右掌,大喝一声,左扭、挫腰、绞手、转体。 中年人被巨大的力道掀翻,惊叫一声,斜飞丈外,水声如雷,跌下桥成了落汤鸡。 庄门拉开了,但似乎不见有人。 他进了庄门,飞桥拽起了,退路已绝,他算是踏入鬼门关。 通过梅林,枣林,宅院在望,踏入了门前的广场。 大厅开处,缓步出来了九个人。 他的目光落在第五个踱出的人身上,讶然叫:“是你?你是……” 九个人在阶上雁翅排开,中间那人银髯拂胸,一身天青色劲装,老眼精光闪闪,不怒而威,高大魁梧,老当益壮,未带兵刃。 站在右首第二位的,赫然是男装的赵子玉姑娘。 她脸色阴沉,凤目中冷电四射,不再可爱了。 他距石阶三丈左右止步,抱拳向上施礼,朗声说:“江湖晚辈武林后学杜弘,约期求见,已请飞云神龙先容,老前辈可是凌霄客?” 凌霄客冷冷地打量着他,哼了一声说:“老夫好久没接见年轻人了。说,你这两年来,杀了老夫多少人?” 他也哼了一声说。“老前辈不必颠倒黑白,该说是两年来,老前辈派了多少人来杀晚辈才恰当。” “小子牙尖嘴利。” “这是事实,老前辈一代至尊,在晚辈面前幸勿自贬身价。” 凌霄客一怔,久久方说:“好小子,你胆子不小。” “晚辈不是胆大妄为,而是理直气壮不得不来。” “说!你是来报断魂谷之仇的?” 他淡淡一笑说:“晚辈不愿提断魂谷的事,虽则那次晚辈难以或忘。飞云神龙想必已将晚辈的话禀明了,老前辈是否肯将晚辈的四位同伴,交换贵庄的四个人?” “如果老夫不肯交换呢?” “在下就不打算出去了,要求与老前辈公平一决。” “就凭你那几枚制钱?” “凭满腔热血,与决死的信心。” “唔,你很豪壮。” “老前辈夸奖。” 赵子玉往下走,神色冷冷地,一面走一面说:“断魂谷的设计,出于我的计谋,今天你我可以作一了断了。” 他摇摇头说:“小弟,我已经表明态度了,不愿提断魂谷的帐。小弟……” “不要叫我小弟!” “赵姑娘……” “自从你在巫山救了我……” “你说过今后不伤害我了。” “是的,但今天不同,你已找上门来……” “赵姑娘,我不是上门寻仇,而是请你们释放紫金风与尹姑娘四个人。她们的大仁大义作为,赵姑娘,你已经知道她们的底细,难道你……” “我恨她们。”赵姑娘尖声叫。 “你恨她们?为什么?”他不胜惊讶地问。 赵姑娘脸一红,突然拔剑娇叱:“拔剑!胜了我,我把你的心上人还给你。” “我不和你动手。”他摇头道,叹口气又说:“我银汉孤星浪迹天涯孤身行道飘零四海,没有什么心上人,也不需要心上人。” “萧姑娘-君呢……” 他脸色一变,冷然道:“你提她有何用意?不许你提她。” 赵姑娘一咬牙,突然挺剑冲来。 他背手而立,冷冷地说:“杀了我,你要放了她们。” 剑直刺胸口,他像个石人,冷然注视着及体的剑尖。 剑尖突然停止不进,仅刺破了胸衣。赵姑娘注视着他,手在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要释放她们。”他一字一吐地说。 赵姑娘突然丢掉剑,以手掩面颤声说:“你……你是个行尸走肉。” 说完,扭头便跑。 杜弘一急,伸手抓住她说:“子玉,你听我说。” 阶上的人已经不见了,整座在院看不到半个人影。 赵姑娘长叹一声,幽幽地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带你去见她们。”说完,举步登阶。 他长吁一口气,跟在后面说:“是的,没有什么可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每个人皆有各自该走的道路。你我之间,恩怨难分已经够糟了,再掺入感情的烦恼……” 赵姑娘已到了厅中,蓦地转身,神色肃穆地说:“天磊,你这样做,对自己对别人,又有什好处?你不知道这会苦了别人也苦了自己?大哥,要做一个有用的人是不够的。一个感情上没有寄托的人,是不会有责任感的。以紫金风与尹姑娘的事来说,你替她们筹集数万资金,替她们设立栈号经商,一切尚未完全妥善,便又束装远游,重新浪迹江湖无牵无挂,不闻不问,你知道原因何在么?你曾经替别人着想么?” “这……” “这表示你已是个心如槁木死灰的人,一颗心像飘在天空里的一朵浮云,无所寄托,做事只凭短暂的一时热诚,热诚一退便回复茫然无依空虚寂灭的境界。老天!萧姐姐真害人不浅,她真应该下地狱。”赵姑娘愤愤地说,泪水终于爬下腮边,突然转身向通向西院廊门飞奔。 他如中雷殛,站在空寂的大厅发呆。是的,多年来的浪迹生涯,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及得到了些什么?闲云野鹤,漂泊无依,空虚的心灵没有着落处。回想前尘,他感到汗流侠背。 是啊!-君在天之灵,岂忍见他如此消沉无依? 恨海幽魂用这种话劝过他,雾中花也用这种话劝过他。但今天,赵姑娘用这种话来责备他,怪的是劝解反而没有责备来得鲜明有力,像春雷般震撼着他的心灵。 他听到了脚步声,修然转身。 凌霄客背着手,站在他身后不足八尺,沉静地说:“你把人带走,告诉天琴秀士,叫他发动吧,老夫等候他们送死。” “老前辈,无可挽回了么?”他苦笑着问。 “彭浩一天不死,老夫一天拍不起头来,无可挽回,我与他势不两立。” “这是什么深仇大恨?” “这是奇耻大辱。” “那么,请问,断魂谷不幸身死的那些人,他们与老前辈无仇无怨,难道他们就活该……” “不要和我说理。”凌霄客大声喝止。 他长叹一声,摇头道:“子玉姑娘……” “她是老夫的孙女,叫绿绿。” “绿绿小妹理直气壮地劝解我,责备我,可知她是个明事理的人。但老前辈……” “你想责备我?” “晚辈不敢,只是骨鲠在喉,不吐不快。晚辈心如槁木死灰,但仍然伤害爱护我的人。 而老前辈在公平决斗下一时大意失手,记恨二十春,不仅是伤害了自己人,也连累了不少无辜。老前辈,你老人家曾经替别人着想么?这是绿绿小妹问我的话。” 凌霄客默然。杜弘抓住机会说:“今天的情势,将是两败俱伤之局。老前辈,死的人已经太多了,谁胜谁负,已算不了什么了,为武林留一分元气吧,晚辈也想收心安安稳稳做一些有益世道人心的事了。” “你的话很有些说服力。”凌霄客沉静地说。 “不,这不是晚辈的话有多少份量,而是老前辈从未听过有人敢在你老人家面前说这种话。” “这……我得承认你有道理。我那些人,只知唯唯诺诺。” “老前辈以威服人,这是必然的结果。” 凌霄客淡淡一笑,吁出一口长气说:“你回去告诉天琴秀士,叫他走,今后我不再找他,过去的事咱们把它忘了。” “哦!你们以往无深仇大恨?” “没有,他打掉了老夫雄霸天下的雄心壮志。”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树大招风,江湖霸主的宝座,早晚会坍倒的,人不能永远幸运。也许老前辈很幸运,但恐怕不会如此享福。高高在上的人是寂寞的,觊觎霸主宝座的人太多,即使骨肉之间,也难以信任不敢信任,整天在尔虞我诈危机四伏中生活,那滋味真不好受。” “好吧,别多说了,你把人带走,把话传到就是。” 他心中一宽,笑问:“你老人家不请他们这批远客进来把盏言欢?不像是地主哪!” “废话!你以为我会引狼入室?” “晚辈敢保证他们都是最好的客人。” “那……只要他们敢来……” “晚辈代下请帖,如何?” “这……” “同时,晚辈希望与绿绿小妹相聚一些时日,希望能说服她捐些金银出来,为天柱山那些老前辈尽一些心力。呵呵!当然,她曾经设计杀我,也曾经救了我,这些账我还得找她算算。”他轻轻地说。 廊门开处,绿绿偕同紫金凤、尹琴、侍女海韵出现门口,后面跟着一笔勾消的同伴。 绿绿神色幽怨,眼眶红红地,讶然问:“你……你要找我算账?” 凌霄客哈哈大笑,笑完说:“丫头,当然是找你罗。天磊,让她们这些丫头好好谈,你跟我到书房替我写请帖吧。” “爷爷,清谁?”绿绿讶然问。 “请君山四秀士。” 杜弘接口笑道:“早知道是你把她们掳来,我才不会穷担心呢。你们谈谈,先办正事要紧。” 紫金凤一惊,急问:“杜大哥,你……你要对付君山四秀士?” “呵呵!放心啦!我替他们老冤家和解。” 绿绿心中一宽,摇头向两位姑娘说:“你们看,他像疯子般为了救你们,单人独剑逞匹夫之勇跑来找我拼命,见了面居然不向你们打招呼,只顾忙他的事……” 凌霄客呵呵笑,拉了杜弘便走,说:“这是男子汉的事,不要和丫头们缠夹,走。” 杜弘拉了一笔勾消的同伴,含笑走了。 尹琴盯着他的背影发怔,向绿绿说:“绿绿姐,你对他说了些甚么?他……他好像变了,好像从没看见他如此开朗过。” 绿绿灿然一笑,说:“我骂了他一顿。” “你……你骂了他?” “是啊!大概他想通了。你们以往只知道劝他,对他这个痴情入魔的人,劝是不够的,劝多了反而让他猛往牛角尖里钻。我也是急了,骂他是行尸走肉呢!” “哦!原来如此,但愿他真的大彻大悟了。” 尹琴如释重负地说。 绿绿深深叹息,幽幽地说:“但愿如此,说真的,萧-君已离开人世,但她并未白活,死而无憾,真令人羡慕。走吧,我们到花厅去等他。看爷爷的神情,可能这场两败俱伤的武林大劫,已被天磊哥消除了。” 正如杜弘所料,天琴秀士不是个记恨的人,既然凌霄客有诚意和解,当然不愿拼个两败俱伤走极端。 钟鸣三下,双方的人皆收起兵刃。凌霄客率领几位赵家子弟,亲自在座门迎客。 雅室内,杜弘、紫金凤、尹琴、雾中花,四个人兴奋地商讨日后如何将栈号推展至大河两岸事宜,如何扩建大柱山的养老院计划。绿绿有把握向乃祖要三五万金银,雾中花也有信心请君山的父老支持。当然他们之间也有些少争执,但不为一己之私的争执是不难协调的。 唯一难以解决的事,是绿绿与尹琴之间的心事。紫金风与雾中花,对杜弘虽则似若有情,但并不想卷入漩涡。 日后的事,谁知道呢? (全书完)—— rb211扫校,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