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鹰扬》 第 一 章 云起西北,湖面的晨雾很快地向东飘散。 靠湖讨食的渔民,碰到这种三月暮春的刮西风日子,实在感到害怕,几乎到了谈风色变的地步。 高邮湖俗称五湖,上游承受洪泽湖与十几条河流的水,一刮西风,水借风势向东南急涌,浊浪排空,百余里宽的湖面怒涛壁立,也正是传说中的水怪出现时光。 百石大船也禁受不起阵阵巨浪的冲击,渔民的小渔舟更不用说啦。每年都有许多船只翻覆,平添一些孤儿寡妇。 辰牌时分,该返航的渔舟早已返航了。 那些船只尚未返航的家属们,全都站在大堤上,眼巴巴地极目眺望,湖面浊浪滔滔,希望能看到船影出现,一面喃喃地向老天爷祷告,向金龙四大王祷告,希望神灵保佑丈夫儿子的安全。 彭老爹站在玩珠亭前,一只老眼神光炯炯,紧盯着怒涛澎湃的湖面,充满信心的表情表示他心中毫不忧虑。 他不向天祷告,站在那儿,稳定得象一座山。 他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这点大风浪算不得什么。 亭右,有一群衣着华丽的男女。 凌家的二小姐紫菱姑娘,站在她的一群仆人中。她不时向彭老爹微笑。彭老爹镇定坚强的形象,也令她感到自己也同样的坚强和有信心。 凌家是攀良镇的富家,而张家却是本镇的渔户,怪的是两家往来得相当亲密;大人们虽少往来,小儿女却感情深厚。大人们少往来的原因非因门第不当,而是两家一农一渔,平时很难在一起连络感情。 凌大爷凌占奎是本镇的粮绅,声誉与地位在本镇荣居首位。 彭老爹彭新化,是二十年前途经本镇的小行商。 那一年,江北闹水灾,彭新化带了妻子叶氏,漂失了一船货物,血本无归,厌倦了行商的行业,就在攀良镇买了一栋房舍,将籍贯迁来落户,居然干起靠水吃水的打鱼郎来了。 这一年,生下了儿子彭允中。 打鱼郎的儿子,自然而然地克绍箕裘打鱼啦! 三年前的端阳节,湖上照例闹龙舟。凌家的华丽游艇,从高邮州返航,嫌运河逆水行舟太慢,改走高邮湖。 没料到船接近入运河的水口,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年仅十三岁的次女紫菱小姑娘,突然被帆桁击中,失足跌入湖中。 从北面的界首镇南抵高邮州,共有六座导水入运河的水口,另有六座小闸、以调节运河的水位。 水口的流速,势如万马奔腾,尤其是春汛时节,水闸关闭,水口的流速更为湍急,人被击昏再掉进水里,那会有命? 说巧真巧,小伙子彭允中正在水口附近,领着地方上一群少泼皮,与一群划龙舟的青年,比赛角力竞技,在千钧一发中,他跳下水救起了紫菱小姑娘。 十七岁的彭允中,是本镇大大有名的蛟龙。 从此彭、凌两家有了交情。尽管双方的社会地位相去悬殊,但双方的家长与小儿女之间,却毫不在意。 小姑娘紫菱,没有一点富家千金小姐的不良气质,她经常往张家走动,与允中的母亲叶氏亲密得象母女。 攀良镇只是高邮州北面十六、七里的一座小镇,地当运河旁另有三四百户人家,码头小,不是宿站,有一半的人家是渔户,仅有十分之一的人是地主。 这一带很奇怪,地势低,水足,但农户却不种水田,种地栽麦。高邮州以南,才有水田种稻米。 但是,攀良镇却是颇有名气的地方,往来的船只如果不急于赶路,皆在本地停泊。 船伙计们一窝蜂往大堤上跑,坐在玩珠亭枯等,带些酒食一等就是一天,甚至三五天还不想走。 等什么?等传说中的神珠划空,以便带来好运。 有些人妙想天开,据说有幸看到天开的人,就会有空前奇妙的幸运,有求必应,妻财子禄样样全。所以有许多许多的呆瓜,闲来无事呆呆地抬头望天。 据说,在宋朝嘉佑中叶,神珠出现于扬州天长泽,经邵伯湖、高邮湖,每逢天色阴晦便划空而过,光照十余里。 据传说,珠一出现便见祥瑞。前后出现十余年,后来出现期越拉越长,最后三二十年才偶或一现。 场上的这座宏丽的玩珠亭,就是供好奇的人前来看神珠的。 至于这颗神光照十余里的神珠,到底是神是妖,谁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也许,是天上下来的某一种不为世人所知的怪物吧! 今天,这些人不是来待神珠出现的,他们在等船回来。等船上的子弟平安回来。 薄雾汹涌而来,风也渐紧。 长长的大石堤上,巨大的榆树发出呼啸声,惊涛拍岸,水口的水势真像排山倒海。 而堤东的十余丈宽运河,却是风平浪静,往来的大小船只丝毫不受影响。 咱们的老祖宗治河真有一套,把运河开在大堤内,船不用驶入风浪滔滔、水怪横行的大湖。 用大堤挡住湖水,河开在堤内,这一段全长将近百里,说伟大真伟大,用鬼斧神工四字来形容,决不为过。 这段运河,开辟不足三十年,叫官河或康济河。以往,船必须驶入高邮湖。 堤上传来一阵欢呼声,三艘渔舟冲出雾影,半挂的帆骨碌碌落下,渔夫们熟练的控桨,冲近水口,一泻而下,进入风平浪静的运河。 三艘渔舟,其中没有张家的船。 彭老爹的脸上,仅颊肉抽动了几下,在他布满风霜的国字脸膛上,看不出忧虑和不安。 亭北百十步一株大榆树下,站着三个中年人,衣着华丽,气概不凡。 站在中间的那位中年人,像是地位最高,留一及胸虬髯,双目精光四射,相貌威猛,风吹起他的衣袂,虬髯飘拂,真像屹立山头的霸王。 雾渐消,风渐紧。 一阵阵长浪,一波接一波拍打着三丈高的堤岸,丈高的浪一击之下,大量水珠扑上堤岸,人们开始纷纷走避。 有些人不愿被水打湿衣裳,纷纷下堤上了河岸旁的小艇,驶过河回家去也。 仅有少数人留下,彭老爹便是其中之一。 凌家来了七个人,拥着紫菱小姑娘进入玩珠亭避水。 三位中年人也不走,也进入亭内观看雄壮的湖景。 “彭老爹。”凌家的一位老仆,向亭南不远处的彭老爹高叫: “进亭来躲一躲吧!” “不必,谢谢!”彭老爹断然拒绝,像头倔强的驴。 他身上的青夹袄湿透了,脸上也沾满水珠,下双老眼放射出强烈光芒,给人的感觉是鲜明坚强刚毅,不为任何剧变所屈的刚毅形象,颇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虬髯中年人注视关彭老爹,久久,伸手轻拍身侧那位凌家的老仆肩膀。 “他在等什么?”虬髯中年人问。 “等他的儿子归来。”老仆苦笑着说。 “从湖上归来?” “是的。” “他的儿子是……” “打渔的。” “哦!这种风浪,小渔舟是禁受不起的。”虬髯中年人不住摇头。 “很难说。”老仆的目光落在汹涌的湖面远处:“也许船无法保全,但人是一定会回来的。” “为什么?” “彭小哥是条龙”老仆说:“他可以在水中泡上三天三夜。 两年前,他曾经远到洪泽湖找水怪。这位爷可曾听说过洪泽湖水怪?” “你是说,淮水神无支祈?” “还有木妖棕怪,有蛟,有鳌。” “他找到了吗?” “三个月,他猎杀了两条猪婆龙,每张皮卖了三百两银子。” “哦!很好,很好。” “这位大爷说很好,是什么意思?”老仆问。 “我是说他人很好。”虬髯男人笑笑说,向同伴也阴阴一笑。 两同伴神色漠然,毫无表示。 水天交界处,终于出现了帆影。 “老天爷,那艘船居然挂满帆。”亭中有人惊呼。 不但挂满帆,而且船上只有一个人。通常,一艘小渔舟需要三至五个人。 不久,船在忽隐忽现中渐来渐近。 渺小的轻舟,在强风巨浪中破浪飞驶,除了那吃饱了风的风帆之外,船身似乎大部分时间隐没在水线之下,惊险万状地沉浮不定,真令堤上观望的人看得冒冷汗。 终于可以看清人影了,后舱面掌船控帆的人挽发包巾,赤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胸膛。浑身水淋淋地,双脚挺立健壮如山,人与舟浑成一体、轻舟破浪像在水面上飞行。 彭老爹毫不动容,对亭内枪出欢呼呐喊的人群无动于衷,仅眼中的神情变得热烈些而已。 船向水口准确的冲入,冲势猛烈无匹,蓦地风帆骨碌碌地下降,船恰好冲入运河,船首灵活地南转,像条蛟龙邀游自如,直冲至下游二十丈左右,船速才慢慢缓下来。 “很了不起。”虬髯中年人抚须颔首赞赏。 “是不错。”那位留了鼠须的同伴说:“胆气与膂力皆超人一等,像是以神意控舟,非常出色。” 这时,亭附近已经不见人影,人都走了。 “如何?”虬髯中年人问。 “正是咱们需要的人才天下大可去得。”留鼠须的同伴说。 “派人留心。”虬髯人说道:“我需要详细的资料,钜细无遗。” “好的,属下定会办妥。” “我们走吧!看来,不能看到传闻中的神珠了。” “屁的神珠。”第二名长了一只大环眼的同伴说:“那只是扫把星,或者陨星,并不是经常可以见得到的。” 彭老爹的家住在镇南,是一座连三进的土瓦屋。前面有晒网的小院子,后面有小后院。 在一般渔户来说、已经算是中上人家,比左右邻的渔户好多了。 彭老爹的妻子叶氏,二十年来主持家务,相夫教子,平日荆钗布裙朴素整洁,漫长的岁月,依然磨损不了她的风华,不像一位五十出头的贫渔妇,却像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责妇人。 邻居们不论何时看到她,她永远穿得朴素整洁,一头秀发永远梳理得整齐清洁,端庄的面庞,永远挂着样和和满足的笑容。 邻居有了困难,她永远都是最先热心帮助的人。连街头街尾那群吃水饭跑码头的年轻混混,见了她也会尊敬地称她一声彭大妈。 她唯一的爱子彭允中、从小就是这般混混的领导人物,在她面前,谁敢放肆撒野? 当然,彭老爹在地方上,也是一位受人尊敬的人物,慷慨大方,而且在各府州闯荡过。 见多识广,热心助人,却又为人谦虚不好出风头,正是地方上的甘草性人物,本镇的人,已经忘了他是外地这来的人。 船靠上了堤岸,彭老爹的代步小舟也随后赶到,父子俩各提了一只巨型的大鱼篓,匆匆往家门口走。 叶氏早就在院门口等待,接到人愁容尽消。 通常,像这种天气突变,刮起大西风的时候,很可能有几艘渔船回不来,街尾这一带渔户,将有一些失去亲人和丈夫。 彭老爹将渔篓往院子里一放,揭开篓盖瞥了一眼。 “你又到鬼迷洲去了?”彭老爹盖上篓盖问:“你真以为那儿有效?儿子,你该死心了,那是江豚,真有效,你的小命难保了。” “我又不是去找蛟。”允中急急分辩:“娘这几天胃口不好,我只是去捉两只小鼋给娘进补,没有什么大不了。爹该知道鬼迷洲才捉得到鼋,其他地方早就被捉光了。” 两只鱼篓都有三尺径,每只里面盛了一只约有两尺圆径,重有四五十斤的大鳖。这玩意俗称赖头鼋,目下在深山大泽中仍有踪迹,味最鲜美,很不容易捉获,被咬上一口,老命难保。 “儿子,你玩命的岁月已经过去了。”彭老爹摇头苦笑:“我看,我得替你赶快娶个媳妇……” “不要,不要!”允中叫着往堂屋里冲。 “好了好了,你们爷儿俩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好不好?”叶氏含笑向乃夫打眼色:“儿子,还不赶快去洗个澡换衣裳。” “爹,舱里有六尾二十斤的大鲤鱼。”允中在堂屋向外叫: “等会儿鱼牙子胡老牙来了,千万别让他把那三尾大白鳝弄走,留来自己吃。” “不许吃这种吃死人尸体的鱼”叶氏喝阻:“恶心死了。” “鲶鱼也吃死人……” “没有鳞的鱼,都不许吃!” “哈哈,娘怎么变成回子了?”允中大笑着进入内堂走了。 “娘子,我去照顾船,等胡老牙前来。”彭老爹说:“凌家的小丫头可能会来,她在堤上等了一个时辰。她对咱们的孩子相当痴,似乎咱们的孩子对她却又太冷淡了,你得好好留意些。” “新化,你刚才说的话,可是当真的?”叶氏问。 “哦!我说了些什么?” “替孩子娶亲的事呀!” “这个……” “你不觉得,真有此必要吗?” “娘子,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海阔天空,早晚他会飞的。 他有他的前程,他有自己的道路,留不住他的。”彭老爹苦笑: “我,就飞了二十年,遇见你,我才安定下来。你我都阻止不了的,他不是一个愿意庸庸碌碌过一生的人,随他去吧,不要强迫他。” “我早就告诉你,要你不要把所有的绝技传给他。”叶氏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艺高人距大,胆大就想有所表现,血气方刚的年岁最冲动危险,他会……” “不要对我们的孩子失去信心。”彭老爹笑笑往外走:“他不会做为非作歹的危险事来。在年轻时不表现自己,等他到了我这种年龄,想表现也力不从心啦!难道你真要他平平庸庸,做一个打渔郎过一生吗?” “我只想抱孙子……” “哈哈!等他成了家,他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彭老爹在院门口转身大笑:“你看他那块料,还有什么人能拴住他?你不能,我不能,凌家那位痴心的姑娘也不能。而且,他根本没打算高攀凌家的高大门墙,凌家也不会让大闺女嫁一个打渔郎,你就少费些心吧!听上苍的安排,勉强不来的。” 说完,又打了一个哈哈,大踏步走了。 西风一刮就是一整天,晚上、渔舟不得不留在河里,渔郎们也就名正言顺留在岸上。 年轻的渔郎是不甘寂寞的,他们与海边那些讨海人一样,对食与色有相同的爱好。 喜欢喝杯的人,在镇上容易解决问题,镇当运河,卖酒食的酒肆真有十家以上。但色,就不怎么简单了,虽则码头附近有几家半开门的娟寮,供给往来的旅客和舟子,聊解旋途的寂寞。但本镇的子弟,毕竟不好意思往那些地方跑。 距州城仅十六、七里,往来方便得很,不需乘坐小船,脚快的人半个时辰便可从官道赶到。 高邮州,也称小扬州,那可是追逐声色的好地方,多少钱都可以花掉的销金窟,有一席千金的大酒楼,有缠头百金的教坊艳姬。 州城南北的城外,各有一处热闹的地方。北是北门外的地藏庵,整条街足有二十家食店,可知市面的繁荣景况。 南是河口市街,河与盐河的交会口,也就是码头的所在地,旋店就有二十家左右,比北门外市街热闹三倍以上。 彭允中与镇上那些精力过剩的年轻子弟一样,有暇就往州城跑,有时候甚至三天两天不回家。 他在黄昏时光,到达北门外的,城门已关,当然得在城外找住处。 两个跟踪他的人、发现他进入地藏庵后面的黑暗小街,便失去他的踪迹。 地藏庵虽然名之为庵,但却不是尼姑的庙堂,而是不折不扣的佛寺,由和尚主持,所以后来改名为善因寺。里面有百十名和尚苦修。 庵后街一带,是龙蛇混杂的是非场,吃喝嫖赌门门俱全的问题地方。 街道弯曲窄小、门灯稀少、往来的人却多,但极少有打起灯笼走路的人,这里毕竟不是本分人应该来的地方。 跟踪的两位仁兄傻了眼,人追丢了,到何处去找? 有一大半的人家是掩上的,只有知道门路的人,才能进出自如,总不能挨家逐户叫门查问哪! 两人绕一圈,最后在幽暗的小巷口聚在一起商量片刻、取得协议之后,一同绕到庵前的大街,到达一座大宅前。 高大的院门楼宏丽壮观,留了小胡子的人上前叩门,另一人等在阶下,不经意地注视着檐下的门灯; 气死风灯笼上,漆了四个红字“高阳堂许。” 不久,院门拉开一条缝。 “谁啊?”里面的中年驼背门子大声问。 “我,来找许二爷许先。”留了小胡子的人操着京腔回答。 “约定了吗?”门子问。 “没有。” “可有名刺?” “你进去说,有人从远地来找他就行了。”小胡子显得很不耐烦。 “哼!你想来充爷子号人物?”门子冒火了,拉开门迎门一站:“你像吗?请问,你阁下到底是那一座庙里的大菩萨?” “庙里没菩萨,只有神。”小胡子冷冷地说:“我,就是众神之一。你进去禀报一声,血手灵官姓杨的,来拜望他水怪许先,接不接见他自会告诉你的。” 驼背门子吃了一惊,打一冷战。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请杨爷稍……稍候片刻。”驼背门子完全换了一副面孔: “小了即……即进去禀报,请您稍候……” “有劳了。”血手灵官语气仍冷:“在下带了一位朋友来。 姓朱。” 片刻,里面出来了七八个人,恭迎贵客进门。 大厅中灯火辉煌,仆人们忙着奉茶,全都对两位貌虽出众,穿和却寒酸的贵宾,显出十二万分敬意。 水怪许先,是高邮州的地头龙之一,朋友众多。徒子徒孙以吃水饭的人为主,其他都是本城的城狐社鼠,几乎没有一个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这种人,几乎在天下每一座城镇都有几个,称霸一方实力颇为可观,江湖混混最好不要得罪这种人。 水怪的绰号不是混混们叫来玩的,他的水性的确出类拔萃,长相也难看,生得满脸横肉,五岳朝天,粗壮结实手长脚长,胆小朋友瞥了他一眼,晚上都会做恶梦。 但今晚,在两位贵宾面前,这位水怪态度卑谦,神气不起来了。 客套一番,交代了场面话,谈上正题。 “在下与朱兄来得仓卒,二爷休怪。”血手灵官反而显得客气:“不瞒二爷说,在下是求助来的。” “杨老哥客气,好说好说。”水怪在大环椅上欠身说:“兄弟担当不起,有什么事,老哥但请吩咐,需要兄弟尽力的地方水里火里,兄弟决不含糊。” “呵呵!事情没那么严重。”血手灵官大笑:“在下知道二爷是为人四海,肯当汉子。” “老哥夸奖。请问……” “小事一件,将来向二爷打听一个人。” “谁?” “北面的攀良镇,一个打渔的后生,叫彭允中的人,二爷可有耳闻?” “哦!小名叫彭小龙的年轻小伙子?” “不错。” “不但听说过,而且颇有名气。”水怪笑笑说:“他的水性可能比我好些,打渔很出色,总是一个人驾船出湖,渔获量比五个人的船还要丰盛,真有一套呢。” “他的为人,在下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 “那……老哥需要知道的是……” “他在州城的活动情形。” “这个……其实,他在本城并不出众,偶而来逛逛街,泡泡茶馆,小喝几碗酒,与往来的船伙计们天南地北穷聊天,意在学些江湖见识。 有时也进出几家小赌坊,下下小注嘻嘻哈哈,赢多输少,修养很不错。我那些弟兄们,和他都谈得来,他从不在兄弟的地盘上闹事。” “不是江湖人?” “不是,老实的打渔郎。” “今晚他到了贵地。” “真的?他这人很少惹人注意、兄弟的人也从不留意他的活动。” “他近女色吗?” “这个……好像不喜欢与那些婆娘打交道,偶尔也和西巷的几个粉头开开玩笑。” “劳驾,可否派几位弟兄,查一查,他今晚落脚在何处好不好?” “老哥与他……” “二爷,请不要问。”血手灵官郑重池说:“同时,在下要求的事,请不要让贵手下弟兄知道。二爷,你知道该怎么办。是吗?” “是的,是的。”水怪觉得脊梁有寒气往上冒:“兄弟一定守口如瓶。” “在下与朱兄暂借尊府歇脚,有消息尚请立即见示,好吗?” “一定一定。在舍下驻驾,兄弟无任欢迎。” 片刻之后,蛇鼠们派出了。 市河贯穿州城,在安定桥的(南濯衣桥)与通济桥(北濯衣桥)之间,傍河那座大宅俗称高邮蓝家。 主人蓝六爷蓝贯全是本城的富豪,但却不是名人,十年前经营官盐的承运起家,有钱并不能成为名人缙绅。 蓝家养了一大堆跑水运的人手,其中少不了有一些打手帮忙,高大的院门楼进出的人相当体面,但从角门出入的人,却品流复杂形形色色。 蓝六爷已经是年近花甲的人,像貌清癯修长,平时不苟言笑,天生一双三角眼,眼神颇有令人寒栗的威力,所以他那些手下,在他面前不敢玩什么把戏来。 在本城,他拥有相当大的潜势力,上面交通官府,下面与水怪许先一群地头龙颇有交情。 严格说来,水怪许先只是名义上的地头龙,真正的暗中主宰是蓝六爷而非水怪许先。 蓝六爷喜欢女人,但从不在风尘女人身上浪费精神。他有的是钱,有钱可使鬼推磨,加以手下养了一群打手帮忙,只要吩咐一声,自会有人替他弄到他所要的女人。金钱与暴力交互运用,他享有所希望的一切。 他在各处建了多少座金屋藏娇,恐怕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数目反正想起那一个,他就带了两三个保镖,神不知鬼不觉就来了。 因此,连他的亲信人员,天一黑就不知他到底在何处住宿,要找他,必须等到次日近午时分。 好在他的人手各负专责,运盐的事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大宅里,住有他的三位爱妾。元配老妻已经死了十几年,他从来就没打算把任何一个妾侍扶正。 前妻留下两子一女,长子目下已经子女成行。次子在海边负责官盐的启运,带了妻小同行,很少返家。 女儿叫金姑,城里的人似乎很少见过这位蓝家的大小姐、甚至曾经怀疑蓝家根本没有什么大小姐其人。 今晚,与往常一样,蓝六爷在某一位大亨家中应酬毕,便不再返回大宅,宅中的人也照例不知道主人今晚在何处住宿。 绍兴三钜公祠的东面,有一条小巷。 三钜公祠本来就是香火冷落的地方,除了官府每年举行春秋二祭之外,平时只有两个老卒在内照料。 小巷子不是陋巷,大部分是些老宅的后门,平时只有一些婢仆进出。天一黑几乎就看不到人影走动了。 西风甚紧,月暗星稀,小巷子里黑沉沉,风吹动枯叶,枯叶在地面散出沙沙怪响,配合着风声呼啸,真像有鬼物在巷内走动。 二更天,一个黑影出现在一座小屋前。 右邻是一座大宅的后门,里面的桃树李树结实累累,枝丫伸出高大的院墙外,风一吹,有些果实零零星星往下掉。 院墙高有丈二,上面加有墙檐。大户人家的院墙通常很高,避免有登徒子跳粉墙。 这人手中,有一根不知从那一家弄来的晒衣竿,小心地将竿靠上了墙,然后笨手笨脚往上爬。 是个贼。当然不是来偷果子的贼,果子还没熟呢! 他先前停留的小屋,大门设有一道暗缝,屋内的人可以从里面往外瞧,以便看清来客是谁。 当他鬼鬼祟祟出现在小屋前探道的刹那间,已经被屋内的人看到了。 大门无声开启,闪出一个高大壮实的黑影。 小贼继续往上爬,终于吃力地上了墙,笨拙地跨坐稳当。然后开始向上抽竿。 可是,竿下出现了高大壮实的人。 “你干什么?”高大壮实的人一手抓牢了晒衣竿,用嘲弄的口吻问:“莫不是半夜三更来偷桃的吧?” “咦!你……你你……”小贼在上面僵住了竿抽不上去啦! “说!” “是……是偷桃……”小偷期期艾艾地说。 “真的呀?” “是……是的……” “不是偷香贼?沈大爷家里。标致的丫头使女很多,你要偷的是谁?” “冤枉!小的……” “冤枉?好!你下来,我看到底是不是冤枉,要是让我不满意,你得向捕房的公爷招供。” “哎呀!不……不要将我送官……” “下来!” 小贼发着抖,笨手笨脚顺竿向下滑。 竿一抖,小贼惊叫一声,石头般往下掉。 “哈哈哈……”下面的人大笑。 可是,笑声嘎然而止。 小贼在摔落及地的刹那间,身形陡然转正,落地无声,长身而起轻灵沉着,与先前笨手笨脚的光景迥然不同,难怪高大壮实的人笑不出来了。 变生不测,一个无心一个有意,任何超人的高手也应付不了这种突变。 打击之快,是可想而知的。两劈掌直砍脑耳门,接着身躯被抓住飞上墙头,往墙内的桃树下一丢,像个死尸。 小偷将晒衣竿也丢入墙内,这才大踏步回到小屋前。 像这种木门沉重,门窗皆已闭牢的房里,里面有人警戒,想撬门窗而入,那是不可能的事,不将在里面警戒的人引出来,决难登堂入室。 现在,他可安安稳稳进去了。 蓝六爷是个知道享受的人,将酒菜摆在内室里,妆台上银灯高照,桌上两只高脚烛台。 几味精美的下酒菜,两壶美酒。 还有两个美人,其中之一负责执壶,秀发披肩清丽出尘,身上仅披了一条长长的蝉纱。 半掩住赤裸的美好峒体。烛光下,比赤裸更为动人,更为撩人情欲。 蓝六爷似乎年轻了二十岁,不再道貌岸然,三角眼不再发射出阴森慑人的光芒,代之而起的是得意的笑容。 平时穿着的锦袍已经脱除,仅穿了薄薄绸汗衫,将一位年华双十的半裸美人抱在大腿上坐下,一双手在蝉纱内不住蠢动,口中小饮着另一名半裸少女奉至口边的美酒。 坐在他腿上的美女不住格格娇笑,不时装腔作态推拒他蠢动的手。 “六爷。”美女神手轻抚着他的花白胡须.声音又娇又腻: “你不是答应过我、派入到镇江把我那位哥哥找回来,安插到你的船行干份差事吗,怎么没有一点消息呢?不会是存心敷衍吧? 说话可要算数哦!六爷。” “宝贝儿,放心啦!对你嘛,我当然说话算数。”蓝六爷的手停在腻滑的乳房上捏弄,笑得邪邪地:“你那位哥哥在镇江,干的活也是在船上。我派去的人,那能一找就找得到? 算来,这几天该可以赶回来了。” “你打算把他安插在船行吗?或者留在你家帮忙?府上多他一个人算得了什么呢?我真不希望他再在水上吃风险,我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嘛。” “当然我不介意多他一个人,只是……” “只是什么嘛?” “你不怕他知道你的事,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我不说谁知道?除非你这冤家嘴不稳。” “鬼话!天下间能守秘的人,恐怕我是第一个。”蓝六爷得意地说,信手将美女上身的蝉纱往下拉,露出诱人的酥胸玉乳。 “哎呀……不要嘛……”美女作象征性的挣扎。拉蝉纱往上掩胸。 “你要的,宝贝儿……”蓝六爷重新拉下蝉纱。 房门,突然推开了。 “咦……”掌壶的美女突然惊呼。 迎门站着一个穿了黑色夜行衣的人。黑帕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大眼。 蓝六爷反应甚快,倏然而起,将怀中的美女向床口一拨,蝉纱飘落,美女赤裸裸地惊呼一声,躲入床尾的画屏内,花容失色。 “蓝六爷,你虽那么紧张好不好?”蒙面人操着流利的京腔官话,泰然用脚顶上门,信手下闩再往桌旁接近,脚下从容不迫: “先别拔剑,坐下来谈谈,话不投机,再拔剑还来得及。” “你是怎么进来的?”蓝六爷沉声说。 “我已经进来了,何必多问?”蒙面人在桌对面说:“阁下的两位保镖,与及看家的一双夫妇,都已经睡着了,不可能醒来打扰你的清谈了。” “你……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就够了。我留意你的举动,曾经花了将近一年工夫。” 城里的人,都知道蓝六爷曾经读了几年书,武艺方面略通弓马,会舞几手剑,但也仅限于“舞”而已,所以才请了保镖和打手。 可是,今晚他亮剑了,看气魄和流露于外的杀气,可知他并不限于会“舞”剑,而是真有几手杀人的剑术和震慑对手的威严。 “你为何盯了我一年梢?”蓝六爷所说的话不像个外行:“阁下有何图谋,目的何在? 说!” “我是受人之托,发掘你的根底。” “你发掘到了?” “是的。”蒙面人笑笑:“你在各处秘密建了十六处藏娇金屋,来去无常规,真不容易侦查你的行动。” “我明白了,你想勒索?” “勒索用得着花一年岁月?你阁下说的是外行话。” “该死的!说出你的来意吧!”蓝六爷逼理两步,剑尖上升至出手的最佳部位。 “我来了,当然会说……” “你来钱?我给你……” “我的钱够用了。” “要女人?”蓝六爷指指躲在屏风后发抖的两个美女:“这种有七八分姿色的少女,我可以给你十个,或者二十个。” “去你娘的!”蒙面人粗野地笑骂:“我又不开教坊,要那么多女人做什么?” “那你……” “我说过我是受人之托。”蒙面人在百宝囊中,掏出一枚四寸扁针,针映着烛光,泛起淡青色的光芒。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的?”蓝六爷脸色变了。 “因为那是你的东西。”蒙面人冷冷地说。 “这枚针……” “你在何处丢失的,应该心中有数,虽则时隔十一年,你应该时时刻刻铭记在心的。你之所以改姓易名的高邮以蓝六爷身份现世,不是为了这枚未能回的毒针吗?何必再佯装糊涂?” “你……你是神鹰的弟子?神鹰葛宇果然没死?”蓝六爷的身躯抖了一抖。 “你错了,我不是神鹰的弟子。不过,他用绝世轻功和我交换你。” “那你谁?” “不要问我是谁。”蒙面人离桌向房中退:“你是碧湖老妖的得意门人,师徒俩在汀湖坏事做尽,满手血腥。 令师三十余年前,暗杀白道名宿玉龙失败死在玉龙剑下,你仍然在扛湖横行霸道。我来找你,并不是因为我要行侠仗义为世除备我对行侠仗义毫无兴趣。” “那你……” “十一年前,你在西安大街从背后用毒针暗杀神鹰葛老爷子几乎得手。他老人家救治不及,毁了足厥肝经,右足行走不便,左足简直废了。 他找了你十一年,两年前他就发现了你,可惜他无法亲自向你报复,他已经成了废人。 所以,他和我订了约,由我来找你,了断你和他的仇恨,因此我来了。” “你行吗?”蓝六爷冷笑问。 “大概行。”蒙面人笑笑:“你那俩位保镖,真才实学并不比你差多少,但我三两下就摆平了他们你应该明白我行不行。” “老弟,何必呢?”蓝六爷换上了笑脸:“神鹰那老匹夫并不是什么真正的侠义英雄,他只是一个自以为是,武断是非,自命白道英雄的浪得虚名混球,你何必为了他和我玩命… …” “我不是和你玩命,而是实现我的诺言。”蒙面人截住蓝六爷的话头:“当初我和葛老爷子订约,说得明朗白白,我的要求是必须经过长期观察,如果证实你已经真正的改邪归正,我就不管这件事。 两年,我几乎花了一年时间,暗中侦查你的所作所为,很令我失望,你一直就在交通官府,培植你的实力。 尽量压榨海边各县的盐户,暗中铲除与你竞争的盐商,扬州以北大盐商的神秘失踪案,大半与你有关。所以,我必须实践我的诺言。” “老弟,人要活得如意,就不能讲什么仁义道德,我所用的手段是正当的……” “狗改不了吃屎!”蒙面人摇头:“我可怜你。” 剑芒挨发,蓝六爷攻出空前快速猛烈的一剑,剑动风雷乍起像剑山般向蒙面人压去。 内房空间有限,蒙面人背后是房门,相距不足三尺,没有退避的空间,决难逃过这一剑的袭击。 黑影一闪即逝,像是在剑尖前突然隐没了。 蓝六爷大喝一声,左手向后一拂,身随剑转,大旋身来一记回龙引凤,剑招比刚才更猛烈十倍。 左手在转身前的向后一拂,手中飞出四枚化骨毒针,其中有从蒙面人处取回的一枚,以扇形的射击面散布完全控制了身后的空间。 可是,身后不见有人。 剑距桌还有三尺,剑气涌到,杯盘纷飞,菜肴如被狂风所刮还沉重的圆桌也最后崩裂倒塌,响声震耳。 “咦…………”蓝六爷骇然收剑惊呼。 “见了鬼是不是?”身后传来蒙面人嘲弄的语音。 一声沉喝,蓝六爷再次转身发剑,左手重施故技,先发射三枚化骨毒针。原来这家伙的针囊,是藏在臂套内的。装设得极为巧妙,可以随意滑落在掌心内。 即使是与女人上床,蓝六爷衣裤除光,但臂套却不卸除,可以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用毒针保命,永远存有戒心,臂套也成为他暴露身份的媒介。 黑影闪电似的从顶门上空沉落,毒针与狂野的剑招走空。不等他再有何反应,双肩已被黑影的双脚踢中,肩骨立碎,双手成了废物,剑锋然坠地。 蒙面人空翻一匝,飘然落地。 砰然一声,蓝六爷仰面摔倒。 “我是用葛老爷子的神鹰大九式击败你的。”蒙面人站在一旁说:“这也是我报答应葛老爷子的承诺之一。 你根本不是他的敌手,所以你跟踪他在街上施展暗杀的卑劣手段。令师碧湖老妖,好像也是在淮安大街之上,暗杀白道名宿玉龙崔大侠的。你师徒真是妙配,有其师必有其徒,所以我说你狗改不了吃屎。” 蓝六爷吃力地挣扎着站起,双手已废,失去重心,在未曾习惯之前,不容易站起的。 “狗娘养的小狗!”蓝六爷厉叫:“我……我和你拼了!” 说拼便拼,冲上一脚疾飞。 蒙面人大手一伸,奇准地扣住了他的脚躁,一声长笑,扭身便摔。 “砰!”蓝六爷重重地摔撞在房门上,房屋摇摇,沉重的身躯反弹落地。 “哎哟……”蓝六爷厉叫,爬不起来了:“狗王八!你杀了我吧!” “我不杀你,这也是我的承诺之一。”蒙面人举步走近。“杀人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虽则你确也该杀,但我对杀你毫无兴趣。” “那你就亮名吧!老夫决不会放过你。” “抱歉,我不是沽名钓誉的人,所以不能亮名了。” “那你……” “我要把你一双腿也弄断,免得你仍可用双腿伤人。”蒙面人说:“然后,我传出你冷面煞星韩登改姓换名的消息,我相信要不了几天的功夫,来找你结算的人必定络绎于途了。” “你不能这样做……”蓝六爷狂叫。 “我应该做,阁下。”蒙面人一脚踏在蓝六爷的右膝上,有骨折声传出:“善恶到头终有报吧!” “哎……”蓝六爷哀叫一声,痛昏了。 蒙人再踏碎蓝六爷的左膝,解下蓝六爷的左手护臂套塞在腰带上。 “两位姑娘。”他向躲在画屏后发抖的女人叫:“赶快收拾一些值钱的金银首饰,逃命去吧!蓝六爷从今之后,不可能伤害你们了。” “你这杀千万的贼胚!”那位裸女在屏后哭泣着咒骂,胆子真不小:“你害苦我了!你……” “我害苦了你?”蒙面人一楞。 “你害了蓝六爷,岂不是害苦了我?” “你胡说些什么?” “蓝六爷是公平交易把我买来的。我一个穷船户的闺女,就算有人肯明媒正娶娶我,还不是要穷一辈子? 蓝六爷把我从十九层地狱里拉上天堂,又答应替我哥哥安排一份差事。你害了蓝六爷,我岂不是所有的希望成空?你这杀千刀的贼胚……” “你这是什么狗屁理论?”蒙面人气往上冲:“你是犯贱! 比教坊里的粉头贱一百倍!去你娘的!” 他愤怒地拉开房门,大踏步走了,身后女人的哭骂声令他心烦。 “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他走在黑暗的走道上喃喃自语: “想皆大欢喜,不啻痴人说梦。” 其实,他用不着烦恼的,亲痛仇快,人之常情。就算能给天下每一个人一百两银子。仍然会受到许多人的笑骂,决不会每个人都皆大欢喜。 三更正,两个泼皮带了血手灵官两个人进入地藏庵后暗巷的财神赌坊。 彭允中正和六位赌客,兴高采烈赌双陆,掷骰子的神情、手法,与那些赌鬼毫无两样,对输赢极为认真。 他面前,堆满了一串串制钱和一些碎银可知赌注并不大。 血手灵官与姓朱的同伴,一直坐在暗处,留意彭允中的一举一动,不放过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 赌坊在五更天散局,一众赌鬼就在赌坊各处和衣歇息,天亮后才各自打道返家。 彭允中是在小街吃完早膳才动身的沿官道洒开大步往北赶。 后面里余,血手灵官与姓朱的同伴,远远地钉在他身后,一面赶路一面低声交谈。 “是个可用之材。”血手灵官说:“这种人可以利用的弱点很多,易于控制。” “光是水性和驾舟术了得,还不是够的。”姓朱的冷冷地说“我们需要在陆上也可以派用场的人。” “看他的驭舟术,便可知道人的膂力惊人。” “膂力惊人并无大用,杨兄。” “朱兄的意思……” “必须有武功根底,敢斗敢拼才是我们所要的人,所以要进一步探他的底。” “也好,咱们回去禀报,再行计议。”——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 二 章 彭允中做梦也没料到有人跟踪,当天傍晚,西风已止,他驾了渔舟出湖,向西北疾驶。 三更天,船驶入舟渚遍布的湖面。 这一带湖岸内凹,深入三十里左右,长满芦荻水草的沙洲星罗棋布,且到处都有陷人的泥淖,平时很少有渔船闯入。千百年来,流传着许多有关水妖江怪的神话,而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渔夫是不信鬼怪的。 湖岸附近,还有一大片沼泽地带,所以住在湖西岸的人,也相戒不敢从之一带接近大湖。往西走百余里,就是以水怪众多而扬名天下的泗洲。 近湖岸沼泽区,有三座小洲联成的一座大洲,春夏水满,洲一分为三;枯水期,便联成一洲。 这就是本地有名的鬼迷洲,据说不幸闯入的船只,便永远出不来了。 洲岸弯弯曲曲,芦荻高有丈二三,视野有限,晚间更是鬼气冲天,天一黑便可看到飘浮的鬼火,似乎每一角落都有鬼怪潜藏,伺机择肥而噬。 洲东北角,芦荻深处建了一座棚屋,有人接近,那些夜宿的水禽便会大群惊飞,极为壮观。 船靠上了洲岸,下了碇,彭允中跳上岸,吸口气功行百脉,似乎他的身形突然缩小了许多,身形一起,像一头夜枭,无声无息飞越丈余高的苇梢,一闪即逝。 机警绝伦的宿禽,竟然不曾受到惊忧。 棚屋中点了一盏菜油灯,一位白发如飞蓬的老人席地而坐,身侧搁了一根拐杖。 彭允中坐在对面,默默地将蓝六爷的藏针臂套双手递过。 “没错,是那恶贼珍逾性命的臂套.不但中可藏针,而且可挡刀剑。”老人一面察看一面说:“孩子,你把他怎么了?” “废了他的双手双脚,肩骨膝骨全碎,华陀再世也治不好他了。”彭允中说:“便宜了那恶贼。” “孩子,这比杀了他更令他痛苦百倍。”老人笑笑放下臂套,“你看我,一腿半僵一腿废,在一个成名的人来说,生不如死。 至少,十年来,我就不敢提神鹰葛宇四个字,这滋味真不好受。” “他有儿有孙,不会太痛苦的。” “这可不一定哦!孩子,精神上的痛苦,比肉体的痛苦要深沉百倍,他那种人有受不了的。”老人指指臂套:“埋了它,我得回家了。” “老爷子准备什么时候走?” “立即动身,如何?大事已了我是归心似箭。两年来,多蒙你照顾,我十分感激。” “这是我应该做的。两年来,老爷子不但将轻功绝技倾囊相授,也尽心尽力教诲我为人处事的道理,以及江湖逸事武林秘辛,情胜师徒,该感激的是我。老爷子,这就走吧,衣着与盘缠,我都准备好。放在船上,这里的物品,不必带走了。” “好吧!送我到界首镇。” 从此,鬼迷洲的神秘棚屋消失了。这一带丰富的渔产,以后百十年间,渔夫们始终不敢前来捞取。 百十斤重的大鲤,两三百斤的猪婆龙和四五百斤大鼋,继续在此地生息,直至日后人口膨胀,方有人冒险前来捞捕。 彭允中的船,近午时分方返回攀良镇,船底的活舱里,依然有将近两百斤的鱼鲜。在攀良镇,他是最出色的渔郎,稳坐第一把交椅,渔获量永远比别的渔船多。 刚在自家门口的码头系好船,便看到不远处的院门口,站关凌家的小丫头秀秀,喜悦地向这一面张望。 “她又来了。”他的粗眉攒得几乎连在一起了:“女人,真是犯溅。” 他想起蓝六爷金屋中的两个裸女,不禁脸一红。 “该死!”他拍拍自己的脑袋:“我怎么昏了头,用这种话来骂小菱?” 他并不是对凌家的紫姑娘有反感,更不是不喜欢紫菱姑娘,而是他不想成家,不想沾惹任何一位姑娘。 知子莫若父,他老爹早就知道他的心意,早就算定他会振翅高飞,海阔天空翱翔。 院子里,停着紫菱小姑娘的小轿。 堂屋里,彭老爹在款待两位轿夫。 凌家在镇东里余,是一座大农庄。彭家在镇南街尾。两家相距在三四里外,所以小姑娘往来要乘轿。 一进门,他礼貌地向两位轿夫问好。 “凌姑娘在里面和你娘话家常。”彭老爹笑笑说:“先洗一洗,换件衣服。要懂得礼貌。儿子。” “没空。”他放下手中几盘钓线渔具:“爹,胡老牙该快要来了。今天回来晚了些。那天杀的鱼牙子又得杀价了,可不能让他在斤两上再占便宜。” “他会来找我。”彭老爹挥手:“不要找藉口,儿子,胡老牙天胆也不敢占你三五两便宜。” “不占三五两,占三五斤,别小估了那老奸猾。爹。”他只好乖乖听话,往里走。 他住在西厢,不久,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踱出天井。内堂口,小丫头秀秀脸红地盯着他嫣然一笑。 堂屋里,叶氏正和紫菱姑娘有说有笑。紫菱姑娘抢先离座,迎着他毫无忸怩地微笑行礼。 “彭哥哥辛苦了。”姑娘含笑问好:“总算天气不错,前天那一场西风,真把人吓坏了。” “还奸,不过,累是有点累。”他做个鬼脸:“你吓什么呢?浪又打不到你身上。你爹娘还好吧?” “还好,没病没痛的。”姑娘的小嘴也厉害:“我知道你是高邮湖里一条龙,当然用不着我耽心惊怕啦!” “好了好了,你两人一见面就你锋我利,不吵一架好像就不舒服似的。”叶氏含笑制止允中回嘴:“小菱姑娘要在我们家午膳。允中,船上可有好鱼鲜?” “哎呀!娘又不是不知道,这个丫头喜欢吃小鱼羹。我船上的鱼,最小的也在两斤以上,那儿来的小白鱼?”允中瞪了姑娘眼。 “那就到镇上去找呀!孙家兄弟俩不是专打小白色吗?”叶氏语气坚决地说。 “小白鱼要在白天打,这时船还没回来呢。”允中抗议:“这丫头是常客,马马虎虎也就算啦!” “今天不同呀!儿子。小菱带给你几包扬州来的糕饼点心,你总该谢谢她吧!” “伯母,算了吧!”姑娘白了允中一眼:“你不看彭哥哥累了一夜,垂头丧气好像累垮了,到镇头向孙家找小白鱼,远得很呢!” “就是你嘴碎。”允中回了一句,大踏步出厅走了。 身后传来三个娘们的嘻笑声、他摇摇头不再理会。 紫菱小姑娘确是他家的常客,三天两头来串一次门子,没有一点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架子。 叶氏确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位聪明伶俐的小姑娘。三年来,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起初,他把小姑娘看作会撤娇的小妹妹,经常逗弄小姑娘开怀大笑。久而久之,小姑娘也经常作弄他。 等到小姑娘越长越高。最后成了亭亭玉立,情窦初开的大姑娘,爱恋他的情形越来越明显,他可就有点不自在啦! 姑娘不避嫌地亲近他,他想摆脱却又放不下脸来。 爱不是坏事。因此,他始终不想超越兄妹之爱的鸿沟。就这样感情的发展成了单行道。 姑娘的父亲凌大爷占奎,是个相当开明的大粮绅,但也固执迷信,迷信的人大多数相信天意。 因此,感恩图报的念头也就根深蒂固。认为女儿的命是允中救的,两人的年龄相差仅四岁。女儿既然喜欢允中。岂不是天意如此吗?所以也就不加干涉,听任自然发展。 论家世,固然门户不相当;但论实质,似乎彭家并不低政家。 彭老爹过去是行商、积有不少金银。镇上的慈善事业从不后人,修桥、补路、救灾、济贫……出手大方,慷慨热心,风闻广博,知书达礼。 彭大娘叶氏端肃贤慧,儿子允中人才出众。 总之,彭家名义上是渔户,其实用不着靠打渔维生。打渔所赚来的钱,一年攒下来也不够老爹捐给善堂的一次捐款,这是镇民有目共睹的事实。 令镇民们佩服的是,彭家的东厢有一间书房。令镇民们感到迷惑的是:彭老爹为何不让儿子进学舍就读。 婚姻是终身大事,勉强不得。 双方的家长,皆抱着任其自然发展的念头,但儿女们早晚要长大的,姑娘已届二八芳华及婚之年了,再拖下去就问题多多啦! 午膳是男女分席的,女眷在内堂,内外不相往来。膳毕,允中准备送姑娘返家。 从镇南的官道岔出一条小径、可以直达凌家的农庄,因此不需经过镇上,往来倒也方便。 小轿绕过镇东。侍女秀秀走在前面扶轿,允中则傍在轿旁,一面走一面陪着姑娘聊天。 “彭哥哥。”姑娘倚在轿窗娇滴滴地说:“听人说,前天晚上你到城里去了,大风大浪里累了一夜,不休息你就往城里跑,是干是呀?” “听谁说的?耳尖。”他笑笑:“想学三姑六婆的乱造是非吗?” “你还赖呀?” “胡说!” “不但进城,而且去赌坊。” “城里不禁赌呀!” “不好,彭哥哥,十赌九输。” “哈哈!我是十赌九赢。” “你……” “放心啦!真要赌,我可以把赌坊的郎中连裤子都赢过来。 那天陪几个朋友玩,那根本就不叫赌。” “我总算得……” “觉得我这个人坏透了?” “你存心要气我是不是?”姑娘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我又怎么啦?”他撇撇嘴:“你看你的小嘴噘得高高的,可以挂上三个酒葫芦。不要生气,小菱.男人的事,你是不会明白的,真想弄明白,会苦恼的。” “你已经令我够苦恼了。”姑娘幽幽地说。 “我抱歉,小菱。”他也受了感染,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瞧!那只鹰。”他指指在上空回翔的苍鹰:“当它能飞了,能觅食了,它的双亲一定会把它赶走的,而且赶得远远的,它必须自已开辟自己的猎食场。” “彭哥哥,你是说……”姑娘脸上掠惶的神色极明显:“伯父母要……要赶你……” “不是我爹娘要赶我走,而是大自然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我。”他的目光落在遥远的云天深处,眼中有异样的飞扬神采:“海阔天空,飞,飞得高高的,看看下面广大的、壮阔的世界。” “你……你对生长的地方,真的没有留恋吗?”姑娘满脸阴霾,轻轻叹息了一声。 “怎么会没有留恋呢?小菱。鸟倦知返,到时候,一定会回来的。” “我等你。”姑娘回避他的目光但语气无比的坚决、肯定。 两个心系在一起的人,不需说上千言万语。 他伸出手,按住轿窗上的晶莹小手掌。他感觉出姑娘的小手出现反射性的颤抖。 他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接触到,姑娘羞赧热切与期待的绵绵目光,内心蓦然升起“不想飞”的冲动。 通向农庄的小径,很少看到外地人往来。前面的树林,突然出现两个陌生的青衣大汉,显然有意拦住去路、两双怪眼放射出令人心悸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经常校来州城,对治安人员有相当了解,一看两大汉的打扮和气势,便知道是州衙刑房的捕快。古往今来,奉公守法的人喜欢与执法治安人员打交道的,恐怕找不出几个,大多数的人宁可敬鬼神而远这,他也不例外。 远在十余步外,两大汉便打出停轿的手势。 “彭哥哥,他们怎么啦?”轿子停下,姑娘惊疑地问。 “不知道,一切有我,不会有事。”他拍拍姑娘的小手,大踏步上前。 “你,彭允中。”为首的大汉态度相当恶劣:“等到你了。” “我知道你们是捕房的大菩萨。”他似笑非笑:“有事吗?” “我叫张龙,那位是李虎。’’大汉冷笑:“不要说你不认识我们。找你,当然有事。” “但愿是好事,因为我是一个奉公守法的人。” “前天晚上,城内城外发生了两件大案。城内杀人,城外抢劫。”张龙语气渐厉:“前天晚上,有人见你在城外游荡,没错吧?” “对,我在财神堵坊,赢了不少钱。” “奉上命所差,请阁下到衙门里走走,李捕头希望你能供给一点消息,以便指证几个疑犯。” “这……” “咱们这就走,事了,你还可以赶回来吃晚饭。” “你知道我可以不理睬你的。” “老弟,难道要出提堂大签你才肯走?何必呢?李捕头只想请你证实几个疑犯是否在赌坊,你的人证对我们很有用,大家客气一点岂不甚好?” “好吧!我跟你们走一趟,请稍候。”允中不得不答应,其实他心中有数,蓝六爷的事发了。 但城外的劫案,又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他有信心不至于牵涉在蓝六爷案件里,一切做得十分秘密,不可能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他回到轿旁,交代姑娘返家后,立即派入将所有发生的事故告知他的父母。 姑娘心中焦急,立即命轿夫转头,不回家而急急去告诉彭老爹。 张龙李虎偕同允中转上官道,大踏步奔回州城。 两位捕快走在后面,这是习惯所使然;捕快必须走在疑犯身后,随时可应付突如其来的变化。 陆路到州城有十八里,沿途旅客不多,旅客皆乘船往来。路两旁行柳成荫,麦地里也罕见整理田地的农夫。 十里亭在望,前面走着两个弯腰驼背的老农夫,走在路中心并肩而行,慢吞吞地低声谈话。 谁也不会注意路上走的老农夫,这种人沿途都可以看得到,不值得注意。 允中有点心不在焉,一面走一面思量,估计可能发生的情势,准备应变的良策,因此并没在注意两个老农。 他本来想向两个捕快套话,可惜张龙、李虎是精明的公人。 一问三不知,未透露丝毫口风、他只好闭上嘴。 允中超越老农,远出丈外,突然心中一颤,倏然转身。 大事不妙,张龙、李虎两个人,正口吐鲜血向前栽倒,显然背部受到致命的重击。 两个老农腰不弯了,背不驼了,正双手箕张,跃过尚未完全倒下的捕快上空,向他猛扑而来。 本能的反应不由他的神意主宰、他大喝一声,左闪、出手,迅捷地扣住扑来的一名老农抓来的大手,一沉一振一掀。 砰一声大震,老农被他摔翻在地,右臂有骨折声传出摔了个手脚朝天。 另一名老农冲过了头,还来不太止势转身。 他飞跃而起,一脚踹在那老农的右琵琶骨上。要不是他及时转念,定会踹中脊心。 几乎在刹那间,两个老农全倒了。 他急走两步,拉起张龙的上身。 “糟!颈骨断了。”他抽口凉气惊叫。 两个老农狼狈地爬起,晕头转向。 “哎……我的右……手……”右臂骨折的老农狂叫,右手肩关节与上臂废定了。 琵琶骨被踹中的人仅受轻伤,咬牙切齿拔出衣内暗藏的匕首。 “好小子!原来你是个行家。”这人用中气十足,决不是老农的大嗓门厉叫:“大爷非毙了你不可。” 他放下快断气的张龙、一跃而起。 “你两个混帐贼王八!为何谋杀这两位公人?”他拉开马步怒叫:“我要拆散你的骨头,再押你进城让你上法场。” “咦!你……你不是公人?”挺匕首逼进的人似感意外。 “在下是随他们进城去见李捕头的。” “这……呸!大爷以为你也是捕快呢。” “你们为何…… “大爷与捕房的人誓不两立,咱们落了案,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活。” “你们该死!”他怒吼,进步伸手便抓。 匕首光芒一闪,猛削他伸来的手。’ 他的手可虚可实,而脚却是制敌的主攻,噗一声响,他疾逾电闪的一脚扫中那人据匕首的右肘,匕首突然飞抛出三丈外。 “且慢动手!”那人疾退丈外急叫。 叫慢了、他已经近身,两记短冲掌及腹,那人仰面便倒,痛得叫不出声音来。 “住手!”断了臂骨的人在旁狂叫:“你把我们送入衙门,咱们俩对一,一口咬定张龙、李虎是你杀的,你百口难辩,上法场的一定是你。” 他吃了一惊,心中一凉。举目四顾,附近鬼影俱无。 没有证人,对方如果咬定了他,那……上法场的可能真的是他。 “放咱们一条活路,你也逃、这是咱们彼此的唯一生路。”这家伙继续放火:“权衡利害吧!阁下。” 那人继续晓以利害:“俗语说:贼咬人,入骨三分;被杀人犯咬一口,保证要肉裂骨碎。好吧!咱们陪你到衙门打官司。” 他心中叫苦,这种情势恶劣得绝非正常的人所能应付,何况他只是一个身心都不曾成熟的年轻人,对方的话极具威协,他真感到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感到无措,十里亭本来鬼影俱无,这时突然出现三个青袍人,其中两个居然佩了剑。 亭相距约有百步,但见人影冉冉而来,宛若星跳丸掷,片刻间便出现在身旁了。 “这里出了命案。”那位没佩剑像貌威猛的中年人沉声说。 “凶手定是这三个人,”佩了剑留了大八字胡的人接口:“先捆住他们再说。” “是他们两个,从背后偷袭,杀了两名公人。”允中急急分辩:“我是被传到衙门问话的人。”’ “恶人先告状,他才是凶手。”那入冷笑着说:“我们两个都被他打伤了,他要杀我们灭口呢。” “哦!你们两个都受了伤?”没佩剑的人问:“他杀了两个公人,还能打伤你们、这是说,他是个武艺高强的武功高手,一比四依然占上风。” “是的,一定是可怕的江洋大盗。” “哦!”没佩剑的人阴阴一笑,突然举手一挥。 剑光连闪,两声惨号传出,两个佩剑人的剑几乎在同一刹那出鞘,同一刹那贯入两个伤者的胸口。行动之快。委实骇人听闻心肠之硬、也骇听闻。 “咦!你们……”允中骇然惊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几乎跳起来。 “我们在远处目击这里的事发生。”没佩剑的人笑笑说,再次向同伴挥手示意:“你们的谈话、也听了个大概。小兄弟,你知道你的处境吗?” “天杀的!你们杀了他们,死无对证,我可就惨了。”他双目似喷出火来:“你们既然目击经过,就该帮我捉住他们解官法办,替我作证……” “呵呵?小兄弟,就算我们能替你作证,但没有多少用处,他们死咬你不放、官府能轻易放过你吗? 何况我们是外地人,你认为官府肯相信我们的证词?说不定这两个该死的混帐把我们也咬一口,你说结果会怎样?” “这……”他又楞住了。 这时。两个佩剑人已分别将四具尸体拖至路西,那一带恰好有一条流入运河的小溪,溪两旁是十余丈宽的泥淖地带,长满了芦荻,尸体往深处一丢,很快地便沉入深深的泥淖下。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没佩剑的人淡淡一笑:“你如果做事拖泥带水畏首畏尾,这辈子做定了别人的砧上肉。” “可是,在下如何向李捕头说明经过……” “海阔天空,你不会远走高飞?” “你开玩笑,我有家有业……” “命没有了,家业能保得住吗?咱们己替你毁尸灭迹,你只要往天涯海角一走,你的失踪只能成为疑案,至少可以保全你的家业,对不对?” “这……这不可能……” “可能的。而且,我会保证你的安全。”没佩剑的人不住阴笑,笑得允中脊梁生寒:“如果你肯听我的话,你的罪嫌很快就会洗脱。” “阁下的意思……” “首先,你看看我的身份。”没佩剑的人从腰间的华丽荷包内、掏出一块银牌亮了亮,立即收起:“我姓倪,你可以叫我倪大叔。” 他什么都没看清楚,那块银牌长不过三寸,上面到了一些细纹,纹路似圆非圆,似字非字,一瞥之下,哪能看得清楚. “你那块银牌,代表什么?”他惑然问。 “中军都督府。京外内务府审刑司的符牌。”姓倪的笑笑: “你该明白我不能出面的原因了吧?你这种小案子,我涉入其事会影响我的声誉与地位。” 他更是糊涂。根本弄不清京外内务府审刑司是啥玩意,但总算知道中军都督府是军区,南京、河南里该府的防区汛地。 总之,他知道这位姓倪的来头不小。至于对方是什么官。什么身份,他就弄不清猜不透了。 “我想知道,我的罪嫌怎样才能很快的洗脱。”他只好说出心中所想的问题。 “听我的话。”姓倪的说得简单扼要。 “请教。” “目前我带了一批人。”姓倪的又在阴笑了:“要到湖广秘密缉拿一群叛逆要犯,你只跟着我,这里的事日后我会替你设法解决。” “这……” “我不勉强、你自作决定。” 他低头沉思,委决不下。 “如果你愿意,那就立即动身。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姓倪的及时提醒他:“不然,你自己去打这场绝望的官司吧。我公务在身,不能留下来替你洗脱。” “这……我想先返家一行……” “决不可以。”姓倪的说得斩钉截铁:“只要有人看到你,连我都有所不便。” “这……” “我的船,就在亭西不远处的运河旁。你不走,我可要动身了。” “好吧!我跟你走。”他咬牙说。 他不能不走,反正他已经打算过了五月节,闹过龙舟之后,即离家外出闯荡江湖见见世面、就算是提前离家吧!情势迫人,不走岂不只有等死? 就这样,他毫无准备地一脚踏入莽莽江湖。 水怪许先是一个小船行的东主。对外,他是许二爷许天德;对内,他是许老大许先。城内城外发生了些什么事,先找他淮错不了,因为他的名就叫先。 那天晚上血手灵官带了一个姓朱的人来找他、要他派人帮助调查彭允中的行动。他是地头蛇,可惹了不起名震天下过江来的强龙,不敢不遵。 可是,当天晚上,本城真正的老大蓝六爷出了大灾祸,被人弄断了手脚,成了个废人。 在他来说,震惊是可想而知的,但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这件事与血手灵官有关连。 在蓝六爷的姘妇口中,总算知道凶手是一个蒙面人,可能叫什么神鹰。可惜吓慌的女人所知有限,语焉不详。凶手到底是何来路,蓝家的人无法查出。 严重的是:蓝六爷次日午后不久,在子女尚未返家之前,便已因失血过多而见阎王去了,留下一串难解的谜,给关心他的人去求解。 更巧的是,当天城南运河码头,一艘北上的客船发生劫案,有两位旅客被杀,所带的行囊被劫掠一空。 这两件事,似乎风马牛不相及。捕房的李捕头,忙了个焦头烂额。 这天夜晚,水怪许二爷刚从外面返家,己经是二更初,宅中沉寂,内堂中反常地灯火明亮,遣走了婢仆,与三位得力弟兄,秘密商讨眼前的情势。 “他们到底走了没有?”水怪脸上有不安的表情:“魏兄弟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应该有个谱吧?” “二爷,不是小弟没尽力,办事无能,实在是他们十分机警,行动隐秘,船根本不许旁人接近。”魏兄弟无奈地苦笑:“到底有几艘船,有多少人?委实无从着手追查。可以断言的是,血手灵官与那位姓宋的人,决不是主脑人物,只是供跑腿的小角色。 他那艘船决不少于十二个人,曾经出船走动露面的先后只有五个人。连船夫也不会登岸活动,只能看到雪手灵官与姓朱的两个人来去匆匆。船确是向南走了,是末牌左右离开的,向南航。到何处就无从得悉了。 “老天爷!”水怪倒抽了一口凉气:“血手灵官已经是江湖上可怕的杀神,黑道的风云人物,却只是供跑腿的小角色,他们的主脑人物。岂不是更可怕、更凶残的黑道妖魔鬼怪?” “那是一定的。老大。”魏兄弟悚然说:“好在这些瘟神已经离境,真得谢谢老天爷帮忙。” “这件事我觉得十分奇怪。”水怪眉心紧锁:“攀良镇那姓彭的小渔夫,是个本本份份,毫不起眼的年轻小伙子,没见过世面人。 血手灵官这汇湖名宿,为何要降尊纤贵,不厌其烦地仔细调查他?真是令人百思莫解、其中到底牵涉到什么阴谋?” “二爷,咱们最好把这件事忘了。”另一位大汉苦笑:“即使听到了些什么风声,也最好装聋作哑。 血手灵官那杀神已经警告过你,要你守口如瓶,你却把这件事不但告诉了我们,还要我们暗中留意他们的动静,万一……二爷,这可不是好玩的呢!” “哼!我总不能糊糊涂涂的等候灾祸降临,我有权保护自己的。”水怪恨恨地说:“咱们惹不起这些大名鼎鼎的妖魔鬼怪、并不等于咱们真的怕他们,只是……唔!有点不对。” 他听到了不寻常的声息、用手指试试门旁的大窗,急急离座抄起挂在壁间的分水刺。 魏兄弟两人也反应甚快,一个抢至门旁,一个掩在窗侧,凝神倾听外在的声息。 “笃笃笃!”叩门声三响。 三人脸色一变,注意力全被叩门声所吸引。 “开门呀!等什么?”室中传出陌生的女性语音。 三人大吃一惊、这才发现室中多了一个人,通向后堂的门帘犹在轻轻晃动,想必是从里面出来的。 是个女人,穿一身黑劲装,黑巾蒙面,身材被劲装衬出玲珑的曲线,十分抢眼。空间里,流动着淡淡的幽香。那双露在外面的星眸,放射出阵阵冷电寒芒,具有慑人心魄的威力。 剑插在腰带上,剑饰华丽。 “你是……”水妖大惊失色,分水刺送指着陌生女郎,语气不稳定。 “不必问我的底细。”陌生女郎冷冷地说:“门外有我的人,开不开门无所谓。重要的是,你们休想逃出去以免枉送性命。” 口气大得很,像是吃定他们了。 “三更半夜侵入内室,你是何用意?”水妖壮着胆问。 “来向你讨消息。”女郎用权威性的口吻说。 “岂有此理!你凭什么?” “凭我比你强。” 水妖钢牙一咬,大喝一声,出其不意抢进,一刺点出,刺上用了全力,迅捷凶猛志在必得。 “大胆!”女郎沉叱,扣指疾弹。 刺尖距女郎尚有两尺,水妖的身躯相距至少也在五尺外,但女郎抬手扣指弹出,一缕劲风破空锐啸,从刺旁排空直入,想避已无能为力,指风击中了水妖胁下的章门穴,力道恰到好处。 水妖如中电殛,浑身一震,收不住马步,挺刺仍向前冲,但手已失去活动能力。 与其说是冲,不如说是倒来得恰当些。 女郎向侧挪了一步,右手一抄,扣住了水妖的肩膀,将倒势止住了。 “你给我站好听清了。”女郎打落分水刺,顺手拍活了水妖的穴道:“再妄想撒野,本姑娘一定先废了你。你必须自爱些,听清楚了没有?” 水妖绝望的叹口长气、斗志全消。一照面便被制住,反抗绝无希望,对方举手投足,皆可将他随意宰割,死的恐怖吓坏他了。 “你……你要什……什么消息?”他活动手脚往后退,绝望地说。 “这些天,途经本城的江湖高手,除了血手灵官之外,还有些什么人?”女郎冷冷地问。 “在下只认识他一个,另一个据说姓朱。” “浪子朱定。” “什么?他是……”水妖又是一惊。 “浪子朱定。一个在江湖无恶不作,心恨手辣的浪人,声威比雪手灵官更盛一两分。” “老天爷……” “不要叫天。”女郎说;“他们要求你协助调查攀良镇姓彭的渔夫,原因何在?” “天知道是何原因!”水怪感到浑身发冷:“他们的要求并不过分,在下除了遵命之外,别无他途。” “将那天晚上所发生的经过说来听听,必须巨细无遗,不许遗漏任何情节。” 水妖乖乖将那晚所发生的情形一一说了。 “在财神赌坊。”水妖最后说:“他们两人一直就躲在暗处留意彭渔夫的一切举动。在下真的是一头雾水,弄不清楚他俩个鼎鼎大名的江湖凶魔.在弄什么玄虚。” “你是说,在前往财神赌坊之前,两个凶魔是在你这里歇息的?” “你派人伺候他们的?” “不,他们不要人侍候。” “这么说来,事实上你并不知道,他们到底在不在客房歇息了?” “这……” “不许说谎。” “是的。”水妖吓了一跳,赶忙回答:“在下也不敢派人监视他们,事实上他们歇息时也没有点灯,在不在房内,这就无法知道了。不过,动身时,他们确是在下唤醒的。” “好,我相信你的话,另一件事……” “还有另一件事?”水妖心中又打鼓了。 “足你派人介绍他们认识张龙李虎两个捕快的?” “天地良心……”水妖几乎狂叫起来:“那两个混帐东西和我是死对头。每年都要敲诈我许多例钱、我根本就不理睬那两个混帐,怎会替他们引见?” “张龙李虎两个人,事实上曾经替血手灵官办事,午间到了攀良镇,带走了彭允中那位渔夫。”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好。我相信你。现在.张龙李虎都失了踪,彭渔夫也失了踪。” “哎呀……” “李捅头天黑了才知道两名捕快失踪了,正在查。你愿意替我查吗?” “不用查了,申牌左右,血手灵官的船已经往南走了。至于要到何处。就不是在下所能查得到的了。” “我是说,查张龙李虎与彭渔夫的下落。血手灵官那些人,用不着你查。” “在下愿意尽力。”水妖一口答应。他有胆量去查张龙李虎,要他去查血手灵官,岂不是要他的命? “好,一切拜托。有了眉目,我会前来讨消息,今晚来得鲁莽,休怪休怪。” 三个人但觉微风飒然,灯火摇摇,黑影一闪,门帘动处,女郎蓦尔消失——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 三 章 船到瓜洲古渡头。 春汛期,大江浊浪滔滔。 瓜洲镇比扬州热闹好几倍,对面的镇江尤其繁荣。这里的码头,真是千桅林立,纷纷攘攘。船到埠时,码头上万头攒动,乱得一塌糊涂。 血手灵官的船,是申牌左右到达的。泊在码头最南端,距河泊所约一箭之遥。 三艘船不在一起停泊,中间相距五六艘船。 自从由高邮启航之后,彭允中便发觉行驶在前面的两艘船,是血手灵官的同伴,虽则船与船之间,保持了相当距离。 沿途,他发现船上的人除了八名舟子之外,船中间的官舱一直是门窗紧闭的,他所看到的九个人,血手灵官似乎还不是发令人,发令人是一个称为邹爷的人。他只知道血手灵官姓杨,众人皆称之为杨兄。 至于领他来的倪爷,上了船便一直待在官舱内不曾露面,似乎在他所见到的九个人中,一直不曾提起这位姓倪的人。 他的地位,当然在九个人之下,被打发到后舱,与船主江广住在一起,不是上面人,也不是下面人,没事替江船主料理船上的一些杂物。 江船主不时向他询问一些河上的琐事,他都能对答如流。 至于大汉上下的事,他就所知有限了。 瓜洲只是往来的枢纽、一处暂泊以便办理通行手续的埠头。 偶或有旅客上下,但却不是货物的转运站。 因此,天一黑,码头便逐渐人变稀少。 阳春天气,江风仍带来一丝凉意。 船上的旅客,有些坐在舱面观赏江景,有些具备了酒食,三两知已就在舱面小酌,偷得浮生一夜闲,倒是货心乐事。 彭允中已经和船夫们混熟了,与江船主的两我船夫,在后舱面盘坐小饮。 他发觉江船主与七名舟子,都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水性都是第一流的,武功的根基都很扎实。虽然这些人平时佯装笨拙避免引起外人的注意,但一举一动,皆沉凝稳健,偶尔也有骠悍之气外露。 真有点困惑,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 有时候,连血手灵官也对江船主态度谦恭,不像是出于主顾的扎貌,而是真的尊敬。 “小兄弟,你练了几年武功?”江船主喝了半碗酒信口问。 “是练了几年。”他信口胡诌:“攀良镇的渔户,多多少少也会些拳棒防身。” “学些什么?我是说,南宗、北宗?” “不知道,反正拳打脚踢,谁知道是南是北?” “论武功,北少林南武当。少林本身也分南北,北以攻见长,南以防守紧密享誉。所以俗称南拳北腿。这么说来,你并未正式拜名师习艺。” “没有,大家练几套拳脚,活动活动筋骨,谋生要紧,谁有那么多工夫拜师学艺呀!学来又有何用处?” “听倪爷说,你的身手很不错,快速灵活,已深得武学其中三味,可以靠武功谋生。” “呵呵!武功可以谋生?”他大笑:“江船主,你要我做强盗呢?抑或是当兵?” “别笑!”辽船主正色说:“当强盗的不一定会武功……” “对,有些人是被迫铤而走险的。”他不笑了:“当兵也不一定会武功。卫所军十之八九是在尸位素餐混白粮的。他们忙着耕种自己的私地,尽量避免参加操练。 也许,像倪爷这种内务府审刑司的人,才是真正为公务忠于职守,练了超人的身手巡走天下。” “哦!不错。”江船主有意避开正题:“听说你的水性很不错。” “马马虎虎。” “三里水程,不算流速,我是指平静的湖面。”江船主笑笑: “半个时辰。可以游毕吗?” “江船主笑话了,人又不是鱼、半个时辰,那能游毕三里水程?”他正经地说:“江船主能吗?” “不能,我老了。”汇船主摇头:“能下潜多深?我是指静水。” “三丈五六。” “勉强可潜五丈?” “不能,四丈以下,就会口鼻流血了。” “真的?”江船主盯着他笑问:“那么,你到洪泽湖捉水怪那是骗人的了。洪泽湖最深处、足有百丈以上。没错吧?” “咦!江船主、你怎么知道我曾经到洪泽湖捉水怪?”他不胜讶。 这是三年前的事、那时他十七岁,正是狂妄嚣张的年龄。事隔三年,连攀良镇的人,也把这件事忘了,最多用作茶余酒后的笑料来谈。 而这位船主途经高邮,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除非……除非这些人,曾经在他身上上过调查工夫。 他心生警兆。暗怀戒心。 他在逐渐成熟,向成长之途大步迈进。 神鹰葛宇曾经将江湖经验传授指导、现在。总算用得着了。 “倪爷听人说的。”江船主含糊其词:“你捉过猪婆龙?” “那算不了什么?猪婆龙是又蠢又笨的大爬虫,除了发大水不慎被冲入江之外,平时生息在沼泽地带,一柄鱼叉一把利刀,就可以任意宰割。” “那得需要勇力、胆气与胆识和机智。“江船主笑笑:“有空,咱们到水底下较量、如何?” “到时再说吧!”他不置可否:“江船主,你们到底要驶向何处?” “不一定,我只能察命行事。不过,到湖广是预定的航程,湖广大得很呢!” 这时,码头上已很少看到走动的人影。 这里是码头的末端,没有街灯,只有各船所悬挂的小小气死风舱面灯,光线朦胧不及远。这种暗红色的光芒本来就不够强烈不可能照亮码头。 码头上,站着三个身材不高的黑影。 彭允中早已看清,那是三个穿劲装的黑衣女郎剑系在背上。 但他佯装末见,以免暴露自己超人的视力。 他必须尽量隐藏自己,多看、多听,沉着察看自己所处的情势,冷眼旁观一切变化。 前舱面,有三个人坐在右舷侧低声谈天,其中包括血手灵官杨清。 他不知道血手灵官的名号,只知道这人姓杨,经常奉派登岸走动,每到一处埠头泊舟,登岸的人中,一定有姓杨的在内。 前舱面的三个人,终于看到了突然出现的穿黑衣劲装的女人,不约而同倏然而起。 船上船下,大眼瞪小眼。 江船主放下酒碗,慢慢站起。 允中也讶然而起,眼中涌起阵阵疑云。 “江船主,怎么啦?”他低声问。 “好像有人来生事。”江船主低声答。 “寻仇的。” “不知道,噤声。” 三个女郎站在跳板前端,并肩而立像是幽灵出现。 “小姐。”左边的女郎用俏甜悦耳的嗓音说:“天黑之前,我的确看到这艘的舱门右侧,挂了一面小型的黑色招魂幡,错不了。” “幡上绣了些什么符号?”中间的小姐问。 “不是符录,小姐,是七星,七星招魂幡。” “那么,是招魂使者的信记了。” “可能是的,小姐。不过,招魂使者应昌源的招魂幡信记,似乎多了两根飘带,而我所看到的这一面却没有飘带。” “不管有没有飘带,你下去查验一下。” “是的,小姐。” 女郎应诺着举步,莲步轻移无声无息第三步便踏上了跳板。 血手灵官哼了一声,迈步堵住了跳板的这一端。 “不许上来,小女人。”血手灵官冷叱:“你们好大胆子,晚上竟然往全是男人的船上闯,你当你们是什么人?” “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肮脏的话。”站在跳板口上的女郎说话的声调不变、依然悦耳动听:“但你千万不要说。那会替你带来灾祸。喂!招魂使者姓应的在不在船上?叫他出来吧!我家小姐要找他。” “这里没有什么招魂使者姓应的。”血手灵官大声说:“小女人,你的口气好大、哼! 招魂使者应昌源是江湖上魔中之魔,功臻化境威震江湖,你们胆大包天公然要指名找他、凭什么?” “小姐,要不要告诉他们?”女郎扭头向小姐请示。 “暂且不必。下去!”小姐沉声说。 女郎应诺一声,举步走下跳板。 血手灵宫冷哼一声,双手上提,右掌徐徐前伸,立掌以待。 女郎冷然而下,纤手十指不住伸屈,一双星目似乎放射出阴冷的光芒,一股阴冷令人寒栗的杀气,似乎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跳板的坡度有限,江水上涨,而且刚逢涨潮,因此船几乎浮上与码头齐平。 丈余长的跳板,女郎已越过中线。 舱门悄然拉开一半,有人影隐隐现身在内。 “不可大意。”隐身在内的人沉声叫:“问问她,是不是黑煞女魅?” 血手灵官一惊,似乎黑煞女魅四个字具有可怕的威力。灵官是神将,神将居然怕女魅,奇闻! “站住!”血手灵官厉内茬:“你家小姐,可是江湖上最神秘的黑煞女魅?” 女郎不加理会,突然脚下一紧,滑两步便面面相对,仍向血手灵官冲到。 血手灵官本能的反应,是一掌拍出相阻,不但掌出如电,更是凌厉无比,即使伤不了人,至少也可将女郎逼退出跳板。 女郎冷哼一声,纤手一拂。 凌厉的掌风突然折向而散,余劲远出丈外。 “你也接我一掌!”女郎说,也一掌拍出。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血手灵官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与人交手很少使用兵刃,一双手运足劲道,可以变成殷红色,与红砂掌十分相像。也像喇嘛密宗的大手印,空手入白刃不用巧劲,硬攻硬抡。 不怕刀剑砍劈。手出必定见血、所以绰号称血手。 这时看到女郎纤掌一拂,便毫不费劲地引开他的掌力,不但心中吃惊,而且生出强烈的戒心。 女郎这一掌,必定十分可怕。 先入为主,血手灵官被黑煞女魅的名号所惊,影响了心情。 人的名,树的影;有些人的名号,真有震摄人心的威力。 黑煞女魅,是最近几年来,崛起江湖的十大神秘风云人物之一。 自从二十年前宇内第一魔头玉面身死之后,江湖上平静了十余年,群魔敛迹,黑白道群雄纷纷先后退隐。 但这局面保持不了多久,接着又是年轻的一群雄崛起,各展所学耀武扬威的局面重现江湖。 黑煞女魅便是十大风云人物之,出现不足五年,便已威震天下。至于她姓甚名谁,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 据说,她不但武功诡奇自成一家,身法迅捷如魅,剑术惊人,死在她手下的人,黑白道的名宿都有。 据说。她喜欢身怀绝技的男人。 血手灵官不加思索,沉喝一声,双手连续拍出两掌,真力运足了十成。 一股阴柔而奇冷的掌劲,透过他连续吐出的强劲掌风,像是北方突然爆发南下的寒潮,一涌而至,余劲及体,他的两掌仅化去四成寒潮而已。 他打一冷战,马步一乱.连退两步,突然惊叫一声,侧退三步突然坐下,颤抖着运气行功。 另两人大吃一惊,抢出两面一分。 女郎也退了一步,脸色一变。 船出现晃动,一阵升沉。 舱门人影出现,一位穿圆花罩袍,气概恢宏、神情威猛的中年人,腰间佩了长创,领了两位从人缓步出舱、显得神定气闲。 两个从人中,其中之一就是姓倪的人。 后舱面的彭允中暗地留了神,也暗中留意江船主的神色变化。 女郎身形再进,踏上了舱面。 不等左右两个人出手拦阻。中年人已大袖一挥,示意两人退至一旁。 “黑煞女魅,何不下船一谈?”中年人向岸上的两位女郎镇定地轻道:“在下知道姑娘与招魂使者有过节,难怪姑娘坚持追根究底,但在下可保证、招魂使者应昌源,的确不在船上。” “那七星招魂幡信记,是怎么一回事?”岸上的小姐问,嗓音悦耳极了。 “这是在下的信记,型式与招魂使者的招魂幡有所不同,贵伴当已经发现了。”。 “尊驾亮名号。” “在下姓贺,匪号称无极天君。” “哦!无极天君贺云鹏。”小姐似感意外:“武林十杰之一失敬失敬。” “好说好说。”无极天君微笑:“武林十杰不过是朋友们信口奉赠的虚名,与江湖十大神秘风云人物名至实归的姑娘相较,相去甚远。” “你客气。” “姑娘该相信招魂使者姓应的,不在船上吧?” “这可很难说哦!”小姐冷冷一笑:“招魂使者是黑道巨擎,阁下无极天君也是黑道之雄,沆瀣一气,并非不可能的事。” “姑娘笑话了。”无极天君脸色一变:“招魂使者乃是无恶不作、血腥满手的凶魔。在下虽然声誉不见佳,但还不至于跟他沆瀣一气同流合污。说句姑娘不中听的话,姑娘也不是什么响当当的可敬人物。” “你上来。”黑煞女魅在上面招手娇叫。 “你……” “本姑娘要看看你是不是响当当的人物。” “我无极天君不见得怕你。”无极天君气往上冲。 “那你就上来呀!证明给我看。” “有何不何?”无极天君愤怒地举步。 “小梅,退!”黑煞女魅叫:“让他上来。” 已经登船的女郎,袅袅娜娜地踏上跳板向上走,柳腰儿款摆流露出万种风情。 众人涌上了码头、共上去了七个人。 打坐行功驱除寒气的血手灵官,已停止颤抖,额上出现冷汗气息已可控制了。当然,他无法跟上去啦。 彭允中听清了双方每一个字,心中暗暗叫苦。 姓倪的表示是中军都督府,京外内务府审刑司的人,简直是狗屁! 暗地里,他又提高了三分戒心。 “这鬼女人好狂。”他向江船主低声说:“黑煞女魅,这绰号好难听,她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可怕的女妖魅。”江船主也低声说:“她有狂的条件,贺爷可能要吃亏。” “贺爷是本船的主事?” “不要多问。” “这……好的。” “小兄弟,千万不要多问。”江船主好意地说:“是非只为多开口。你只要听吩咐行事,其他不必过问。少知道一件事,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我记住了。”他悚然地说。 岸上。剑拔弩张。 无极天君七个人雁翅列阵,杀气腾腾。 黑煞女魅三个女人却是神情轻松。女魅娇艳美丽的面庞上.淡淡的笑容动人极了。 “你不会倚众群殴一拥而上吧?”黑煞女魅笑而如花:“真要一起上,本姑娘也不反对。如果碰上了可怕的强敌,本姑娘也会主婢三人一拥而上的。 近年来,江湖群雄并起,各显奇能,招兵买马各建势力范围,单打独斗已经不时兴了,那种个人英雄崇拜,已经不值一顾啦!” 咄咄逼人,无极天君委实被激得忍无可忍,顿忘利害。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这口恶气非争不可。 无极天君举手一挥,示意要同伴后退。 “姑娘欺人太甚,在下只好向姑娘讨公道了。”无极天君沉声说:“姑娘这种挑战性的举动极为犯忌,未免把天下英雄看扁了。” “你船上还有人,不一拥而上,反而出乎本姑娘意料之外。”黑煞女魅也挥手示意要两侍女退后:“现在,看你的了。” 无极天君斑白的胡子无风自飘,鹰目中冷电四射,大袖一抖苍劲有力的大手露出袖口。 双方都是成名人物,都是武林高手中的高手,在心理上。彼此不无顾忌。 黑煞女魅表面上谈笑自若,其实深怀戒心,不敢大意,纤手一分,拉开马步凝神待敌。 四目相对。杀气弥漫。 双方的马步皆作慎重的挪移,双手布下了随时可以发动攻击,但防卫得更为严密的防护网,全神寻找空隙,以便抓住机会全力一击。 移位数次之后,双方的步法移动逐渐加快。 黑影连闪两次、最后突然闪电似的扑上。黑夜中,贴身相搏极为凶险,一击之下,必定有人死伤。 无极天君不希望被一个称为魅的高手近身,大喝一声,一袖拂出,罡风骤发,无情的袖风挟隐隐风雷、向奇快地扑来的淡淡黑影卷去。 淡淡的黑影在袖风到达前突然横飘,移位快得几乎令人无法看清实体,从袖风旁折向切入,纤掌来一记手挥五弦,寒潮陡然涌发,猛攻无极天君的右胁肘。 无极天君的名列武林十杰之一,真才文学非同小可。 武林十杰,并不表示这十个人是英雄豪杰,与杰扯不上关系,而是指这十个人的武功十分杰出,各怀绝技与众不同。 以无极天君来说,他就是黑道的巨擎,与豪杰无关,甚至是人见人怕的江湖蟊贼。 武功杰出,这一全力施展,威力可想而知。 一记流云飞袖落空,对方改从侧方接近,太近了,发招应变当然也快,扭身出掌,用袖底藏花招一掌接招。 阴柔与阳刚的掌力,无可避免地接触,啪一声暴响,两人向侧退出八尺外。 “流云飞袖与天罡掌,如此而已。”黑煞女魅一面逼进一面说:“天罡掌的火候再深一两分,也保不了你的命再来一掌!” 无极天君看到攻来的不是一掌,而是无数掌,眼一花,看到黑影依稀,似乎有几个人同时扑到,无数掌影后到,不知孰真孰假、砭骨劲气彻体生寒、裂肌洞腑的可怕劲道及体。 一声恕吼,他身形急旋,一双大袖布下了坚不可破的铜墙铁壁,强烈的袖风宛若狂随乍起。风吼雷鸣中,行狂野的接触。 罡风呼啸中,如虚似幻的黑影隐现无常,幻化为连续闪烁的怪影,也橡如烟似雾的淡淡黑气,随着劲烈的袖风倏忽流转。 黑煞女魅的魅影功,是一种神奥诡异的快速攻击身法,快得令旁观的人也难以看清变化。 掌劲与袖风的接触怪响暴起,像是连珠花炮爆炸。 内家对内家,功深者胜。功力相当,就得看谁的内功支撑得久一些,与是否击中了要害,方能分出胜负来。 一般说来,这种以精纯内功的拼搏,为期甚暂。护体的先天真气将以很快的速度损耗。 每发一次,真力便会逐渐递减,除非能技巧地一开始就能养精蓄锐,不然要不了多久,便会气散功消,精尽力竭。 无极天君是全力以赴,所以袖风一起。便以雷霆万钧的声势要将黑煞女魅伤在袖下,犯了严重的错误,因为他有时所击中的是虚影而非实体。 人影依稀中,响起两声暴震、纠缠的人影飞飘而出。 黑煞女魅斜飘丈外,桃腮突现苍白。 无极天君直撞出两丈左右,方勉强稳下马步,左袖裂成布条,飞散了一些布片。 他的袖功极为精纯,可硬夺万剑,流云飞袖在武林颇具声威,居然被黑煞女魅一双肉掌,毁了左臂大袖。 无极天君稳下了马步、似乎双脚发软。脸上大汗直冒,呼吸一阵紧促,眼中有惊骇疲惫的神情。 “阁下名列武林十杰之一,名不虚传。”黑煞女魅一面说一面重新欺近,凤目中煞气益厉:“为免拖延过久惊世骇俗,我们用兵刃早作了断吧!” 一声龙吟,宝剑出鞘。 黑煞女魅用的是松纹剑,属于超硬度的宝剑,锋利无比。 无极天君深深吸入一口气.徐徐拔剑出鞘。 “在下也有同感。”他咬牙说:“可以断言的是,你并没有必胜的把握。而在下的人手,比你多好几倍,只要加上一个人。 就可以送你下地狱。” “本姑娘却是不信。”黑煞女魅挺剑逼进:“你何不下令围攻?干脆把船上所有的人都叫上来吧!免得本姑娘费事逐一打发了。” 不远处出现三个青袍人,他们已来了片刻,但并未走近,像是看热闹的人。 “黑煞女魅,你狂够了吗?”一名留了大八字胡的中年青袍人,在不远处背着手,用中气充沛的嗓音说:“你走吧!你已经够光彩了。见好即收,这是江湖道的金科玉律,谁违反了,不会有好处的。” “阁下何不过来说话?”黑煞女煞冷冷地说:“如果你是无极天君的同伴,该过来的。 假使是感到手痒插手架梁,也应该过来是不是?” “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青袍人沉声问。 “你认为本姑娘不配和你说话?” “你先看看自己配不配?接着!” 相距在二十步外,青袍人左手一挥,一道快速的淡淡青影破空而飞、眨眼即至。 黑煞女魅眼神一变,转身射来的青影挥剑。 这瞬间,无极天君惶然后退三丈。 黑煞女魅心中一愣,无暇思索,黑影一闪,人已斜掠出三丈外。 扑一声轻响,拇指大的青影在她先前立脚的地方,突然爆裂强光一闪,九颗青蓝的火珠激射,远及三丈外,然后散成九股淡烟,烟似乎带了甜香的异味。 就在强光一闪的瞬间,黑煞女魅又闪出一丈外。 两位侍女,也远出三丈外作势拔剑。 “九华接引毒珠。”黑煞女魅惊呼:“你是天下三魔之一的接引人魔车行健,难怪你敢说这种大话。 哼!本姑娘不见得怕你,你的九华接引毒珠,应付轻功登峰造极的人并无大用,本姑娘就是轻功最佳的人。” 另一名三角眼鹰钩鼻的中年青袍人.神态悠闲地向前举步。 “黑煞女魅,人不能太过骄傲。”三角眼青袍人在两丈外止步笑笑说:“你的轻功的确已臻登峰造极境界,但还不是最好的。 你即使可以躲过车老哥三颗接引珠,或者十颗;但车老哥一囊珠有百颗以上,你能躲得过二十颗吗?或许能躲得过三十颗。 但决不可能躲过一百颗。 像我,躲三颗便已累得全身冒冷汗。真力将竭。而且,我也没有解毒珠血崩气逆的解毒药,你有吗?” “你又是那座庙的凶神恶煞?”黑煞女魅沉声问。 “区区姓平,单名吉,平安大吉头一字,很好记,一听难忘一见也难忘。” “哦!大力鬼王平吉。”黑煞女魅又是一惊:“你的名是吓坏了不少人,但吓不倒我黑煞女魅。江湖无辈,英雄无岁,你们不必在本姑娘面前,抬出名头来唬人,本姑娘现在向你……” “挑战吗?”大力鬼王笑笑:“何必呢?当然,你黑煞女魅的名头。甚至比咱们这些老一辈的名宿还要响亮些。 大力鬼王和接引入魔,都对你这位武林后起之秀怀着戒心和敬意,用不着唬你。彼此无仇无怨,姑娘上船来兴师问罪,找错人了,面子上已经够光彩,何必打上加一?” “你是无极天君的伙伴?” “是的。姑娘,得放手时须放手,好吗?” “哼!你们……” “如果无极天君真的开罪了姑娘、我要他向你赔不是,姑娘意下如何?” 论江湖辈份,大力鬼王、接引入魔,甚至无极天君,皆比黑煞女魅高;论年岁。也相差近倍。 大力鬼王这几句话,给足了面子、除非黑煞女魅真的有意挑衅寻仇,或者真的狂傲无礼,否则就该趁机下台阶。 在这些妖魔以往的行事来说,对一个晚辈而且是女的晚辈,这已是破天荒打破传统的礼遇了。 如在往昔,连地位最低的血手灵官,也会宁可豁了性命,而与黑煞女魅拼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可知这些魔字号高手,似乎并不想在此地生事。 “我只要知道,招魂使者应昌源,在不在无极天君的船上?”黑煞女魅总算识相也让步。” “呵呵!招魂使者姓应的,在江湖上口碑极差,我们会与这种容易引起公愤的人打交道?”大力鬼王怪笑:“就算他愿意在老哥手下屈就巡风放哨执役,车老哥也不会要他的,这样吧!姑娘上船看看,不就明白了。” “问题是你们的人不肯让本姑娘上船。” “贺兄。”大力鬼王向气色仍未复元的无极天君说:“就让黑煞姑娘上船看看好了,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对不对?” “平兄作主好了。”无极天君恭顺地说。 舱面,出现一位美艳的彩衣少妇,佩了一把古色斑斓的剑,腰间有一只绣了彩衣仙女的华囊。 “黑煞小妹妹,上船来吧。”彩衣少妇嫣然微笑,笑容极为妩媚:“一别几年,小妹妹的魅影功更神奥更精纯了。上来吧!你我真该叙叙旧了。” “极乐仙子史三娘。”黑煞女魅冷冷的说:“原来你在船上居然唆使无极天君与本姑娘交手,存心不良,想看热闹试试本姑娘的所学,你成功了吗?” “差不多,你比贺老儿只强一分半分。”极乐仙子笑得更妩媚:“小妹妹。在这艘船上,你的武功也许是最高明的。但比起我们其他的人来。你仍然只配名列第二流。再不见好即收,你会吃亏的。” “哦!你们真有许多人?” “是的,有许多人。”极乐仙子指指远处的接引入魔:“车前辈也仅算第二流,信不信由你。” “唔!我相信。”黑煞女魅点头同意:“看来、你们结伙遨游,不会是游山玩水。必定有所图谋,但不知主事人是那座寺院里的大菩萨?那当是第一流中的第一流高手名宿了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的名宿高手多着呢!小妹妹。”极乐仙子语气有点托大:“不久之后,我们将要与一位高手中的高手见面。我想你会有兴趣的。” “我对许多人有兴趣。那是谁呀?” “八指仙婆杭姥姥。” “我对老太婆毫无兴趣。” “我知道,你只对身怀绝技的年轻高手有兴趣。” “你也差不多,不过,你极乐仙子的胃口杂得多。”黑煞女魅脸上有鄙夷的神情。 “对无情剑单定远,你也没兴趣?”极乐仙子对黑煞女魅的鄙夷神情毫不介意:“据我所知,三年前,你曾经与他见过面。 引发一场争风吃醋的猛烈激斗,好像他宰了你一个小白脸,轻易地摆脱了你的追击。” “那是他走了狗运。碰上了百毒尊者替他挡了一挡,他跑得快,丢下百毒尊者自顾自逃走了。” “你不想找他?” “哦!你是说……” “他有八指仙婆的内侄。”极乐仙子格格娇笑:“这两年来他一直躲在姑妈家享福。很少在江湖走动。 八指仙婆养了一群千娇百媚的女弟子,闭门苦练绝学,准备让这群女弟子光大门楣、称霸江湖。 他在一群美女丛中,此间乐,不思蜀、所以不再在江湖鬼混你想找他,恐怕不容易。至少,八指仙婆那一关你就过不了。” “哼!你把那浪得虚名的老虔婆,估计得太高了,史三娘。”黑煞女魅傲情不改。 “真的?” “你心里明白。” “有兴趣去找他吗?”极乐仙子乘机煽火拨风。 “当然,把消息告诉我。” “我们要去找八指仙婆。” “哦!原来……” “欢迎参加。”极乐仙子欣然说。 “先说好,各找各的,我只找无情剑。”黑煞女魅并不苯: “你们的事,我可以插手,也可以袖手。先小人后君子,免得彼此伤和气,这一来,谁也不欠谁的。” “好,一百为定。” “一言为定。你们何时动身?” “明早。” “我的船会跟在你们后面。” “何必呢!我们的船舱宽大,加上你们主婢三个不算挤。回去把船退了。把行囊取来,你我住在一起。旅途不至于寂寞,小妹妹意下如何?” “这……” “你不用怕我。”极乐仙子娇笑:“和我在一起,对你将有极大的收获。不客气的说,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我就是你最好的良师益友。” “我知道你很了不起,极乐的绰号不是平空混来的。” “那你还迟疑什么?” “好。回头见。” 她带了两侍女走了,临行居然对大力鬼王客气的道别,在神色上,已把这些凶神邪魔看成同路人了。 不久之后,两侍女小梅小菊,各背了一个大包囊,另雇了一个挑夫跳上两个箱笼,兴匆匆来到船头。 极乐仙子和无极天君领了三名同伴相迎,无极天君居然不记恨,表现得甚有风度,成名人物毕竟有过人的气量。 住在后舱的彭允中,总算全部见过船上的人了。 要不是黑煞女魅这一闹,他还不知道船上住有女人,更不知道这女人是江湖道上声名狼籍的女妖极乐仙子。 与神鹰葛宇相处的两年,他对江湖秘辛不算陌生,只是能听不能见,如果对方不亮名号,相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他曾听说过极乐仙子其人,想不到在船上过了好几天、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与这个女妖住在同一条船上。 虽则他心往不曾在江湖上行走过,但他心中明白,情势十分槽,他已经处身在一群江湖妖魔鬼怪之中,而且成为其中一份子了。 船上多了三个外人,因此血手灵官那些“自己人”,说话似乎比往昔谨慎多了。江船主对彭允中说话,也比以往加了几分保留。 在瓜洲停泊的一天,彭允中发觉登岸走的人,除了血手灵官和那位叫浪子朱定的人外,还有两个人,一叫宗魁。一叫封隆。 他曾经听江船主提起过宗魁其人,绰号叫太湖蛟,水性出类拔萃。在江南,提起水性超尘拔俗的人,姓宗的排名在前三名。 听江船主的口气,似乎太湖蛟宗魁,正是物色水性高明的人彭允中可能不久之后,要拨归太湖蛟直接指挥掌握。 他心中暗作打算,要看看这些妖魔鬼怪,到底在暗中进行些什么勾当。 第三天,起更后不久,船悄然离开了瓜洲码头,驶入波涛汹涌的大江。 两张帆升满,江船主将允中到舵楼。 “你能控这种大船吗?”江船主问。 “不能。”他率直的说:“这种分工合作的控制我没经验。 我驾的渔舟一手控帆一手控舵、大小工作一把抓,而大船是指挥两面控帆的人,不习惯。” “你在一旁留心些,以后,可能需要你掌舵控船。” “我?开玩笑。”他摇头:“这可不是好玩的。你的舟子伙计我能指挥得动?” “那就赶快用心学呀!小老弟。” “学当然要学,要担大任就免谈啦!哦!不住上走?不到湖广?” “到对岸,还有些日子逗留。” “到镇江?” “是的,不要多问,懂吗?” “我懂。是非只为多开口。” 对岸镇江的灯火、愈来愈近,船向斜冲,势逾奔马。 船在镇江的东面数里靠岸,驶入一处不见灯火的江湾,直泊岸畔,舟系在大榆树上,插篙定船,搭跳板往来。 另两艘船先后驶到,相距百步系舟。 那位自称倪大叔而不通名的人,率领了四个人.其中包括允中,带了小包裹连夜登岸,不久便找到一条东南行的小径。 一阵急走,远出二十余里,到了一座辽边的小村。 有两个黑衣人在村口相候,领了他们五个人入村。 村真小,早有七八户人家。他们在村口的一座宅子歇息,似乎那两个黑衣人是宅主人,没有内眷,没有其他的人。小四合院有七八间房舍,几个人住在里面,显得空旷冷清,胆小的人真会疑神疑鬼。 午夜时分,众人先后赶到。 总数超出三十大关,还不包括黑煞女魅主婢三人。 整座大宅虽然容纳不下三十几个人,但悄然无声,严禁高声谈笑。 警戒派出了,彭允中也派了一份差事;四更至五更的中院守卫。 姓倪的给了他一把刀,命他与另外一位姓杭的人,亮刀守卫必须及早发现外人入侵。 天亮了,所有的人如不是奉命办事,严禁外出。 主事人是接引入魔车行健,绝大多数的人、皆尊称接引人魔为前辈,只有那绰号叫大力鬼王平吉的人例外,称之为车老哥。 无极天君也不例外,年岁比接引人魔大些,称之为车兄,地位似比大力鬼王低,却又比姓倪的高。 总之,这一群妖魔鬼怪身份复杂得很,怎么看也不像是吃皇粮的军职人员。 日上三竿,姓倪的领了允中,和另两名壮年人入内堂参见主事人。 堂上高坐着四个人,姓倪的毕恭毕敬先上前行礼,然后下堂向允中三个人叮吁。“你们是新加入的人,现在我领你们参见长上。” 姓倪的一脸严肃:“目下不行军礼,以江湖礼数参见。主座的长上姓车,你们可以尊称他为前辈。” 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三人随着姓倪的上堂行礼如仪。 上面的四个人是接引入魔车行健,老道玄清,大力鬼王平吉,和一个天生青色脸膛姓巴的人。 姓倪的替他们报了名号,彭允中是唯一有名无号的人。其他两位同伴是浪里飞羊安海、屠龙客焦兴。 “彭允中,你练武专攻那一种兵刃?”接引人魔问,神态相当和气。 “用棒,托天叉。”他不加思索地说; “唔!长兵刃携带不便,可练了刀剑?” “练了几天,学而不精。” “刀是基本武技,你的刀法应该不错,不然就不可能轻易地杀死两个捕快。” “回前辈的话,那两个捕快不是在下杀死的。”他急急为自己辩护。 “哦!谁杀的己无关宏旨。这样好了,你带刀。” “带刀?在下从……从来不曾与人动刀……” “现在,你必须习惯用刀。”接引人魔冷冷地说:“你不用刀杀人,就会被人所杀。” “这……” “我们要办的案子,要缉拿的全是身手了得,武艺高强的亡命,所以,你必须先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金科玉律,便是先杀死对方。” “可是……” “不要可是。”接引入魔的态度就不再客气了:“这是你将功赎罪的大好机会,这机会就是全力办事,而且得保护自己。 我们要去的地方叫三山别庄,两百临水,住在庄内的全是高手中的高手。陆上接近困难、布了神鬼难测的奇门生克与机关埋伏。必须由你们一群水性高明的人,从临水一面进去、再接应从陆路接近的人。 如果你们不能保护自己,那就注定失败了,不但你们都会死在庄内,外面接应的人也进不去。” “前辈,为何不调集大军围攻?”他傻傻的问。 当然,他存心试探,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 “不行,大军一动,歹徒们就远遁逃走,不能动用兵马相助了。” “但是……” “不许多问,你必须学学规矩。”接引人魔沉声说,魔眼中冷电四射。 他心中冒火,但脸上不露痕迹,乖乖闭上嘴。 “午后,有人带你们去侦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何时行动,倪兄弟会通知你们的,你们回房休息吧!”接引入魔挥手赶人。 黑煞女魅穿了一身黑衣裙,面庞更显得突出,更清丽秀气。 只是,总带了些妖异的气质。 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穿着全身黑。毕竟不是什么正常事,至少表现心理的不平衡,那一个少女不喜欢穿红着绿呢?只有寡妇才不得不穿黑。 也许,这就是她绰号的由来,也可能是她所练的魅影功影响了心态,而导致性格变异。 人不准外出,在宅中走动并不禁止。 彭允中几个人住在南房,也就是院门内的第一排房屋,本来是仆役们的住处。接引人魔把这些小有名气的新进人员,看作仆役呼来喝去。 浪里飞羊安海与屠龙客焦兴,都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人物,但由于是新进人员,因此并未受到重视。 当然,在接引魔这位名震天下位高辈尊的人来说,浪里飞、屠龙客就算不了什么人物了。 宅中显得冷冷清清.办事的人已经派出,剩下的人由于夜间加强戒备,必须利用昼间的余暇休息。所以偌大的宅院,不见有人走动。 南房有几间小房,彭允中住在最外侧的小间内。 在六个新进入人员中。他是唯一没有绰号的人,也是唯一不是江湖人的新进人员,被那些已经混出一些局面的江湖朋友歧视乃是意料中事。 刚才小睡了一个时辰、便自行醒来了。 正确的说,是被某种无法解释的感觉所惊醒的。 有些感觉锐敏的人,甚至可以感觉出万里外的亲人,发争某些特别变故,或者感觉出对方强烈的思念,因而引起心灵的振动和感应。 他醒来了,但仍然闭上双目,用心灵的感觉,寻找周遭所发生的不寻常变化。 首先,他嗅到了淡淡的,属于女性特有的幽香。 不是脂粉香,也不是薰衣香;有些爱洁的少女,就具有这种香味,俗称肌香。 小房窄小,家具简陋,一床一桌,别无长物。不用猜,他已经知道室中多了一个人。而且相距很近,很可能就站在床前。 他不想睁眼,用心灵的感觉,探索这个女人的位置,和这女人正在做什么。他设想自己是一个盲人,盲人应该具有超人的感觉力。 啪一声响,对方等得不耐烦了,踢床脚发声。 小窗透人的光线有限,房中幽暗。他佯装惊醒,急急挺身坐起。 “不许叫喊!”娇叱声入耳。 床前,站着一身黑的黑煞女魅。似乎只能看清白里透红的脸蛋,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不易看清。 “你是……”他期期艾艾的说。 “你该认识我。” “是的,那天晚上,他们叫你黑煞女魅。” “告诉我,你是怎么跟他们来的?” 他没有什么好瞒的,便将经过概略的说了。 “我的身家性命在他们手中不得不跟随他们。”他最后说: “我不明白他们到底要我办什么事、反正午后就明白了。” “他们不是军方的人,而是一群胡作非为的江湖枭雄。”黑煞女魅冷冷的说:“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本来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州城的确发生了一些事。” “那两个捕快张龙、李虎说……” “张龙、李虎两个混帐东西,是受血手灵官收买,得了一百两银子,到攀良镇把你哄来州城的。” “哎呀,谁是血手灵官?他为何要坑害我……” “血手灵官就是那位姓杨名清的人。至于胁迫你追随他的倪元化,绰号叫飞天豹。事发之前,那天晚上你在州城进赌坊。事先曾听到些什么风声。” “风声?不瞒你说、那天晚上,我眼前除了红白点子之外,什么也没看见,更别说听见了。” “你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人,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该找你的。”黑煞女魅呼出一声长气,语气转厉:“我找你的事,切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知道吗?” “我知道。”他苦笑:“姑娘和他们……” “我在查一件事,与你无干。”黑煞女魅转身出房,带上门走了。 “这妖女要查什么事”他躺下喃喃自语:“这一群妙人儿,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勾当,情势越乱,对我越有利,走着瞧。”——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 四 章 那是一个江湾,一座石山半突出辽面,在这一带不称山,俗称矶。上面,建了一座巨大的庄院,亭台楼阁清晰可见。外围建了石堡墙,再外面林木葱茏。 临江一面,形成不可攀爬的峭壁。 目下是春讯水涨,又碰上满潮,水线距岩顶仍有三丈高。秋冬水枯,碰上大退潮,高度足有五丈以上,想往上爬,简直开玩笑,那是不可能的事。 倪元化带着彭允中七个人,藏身在两里外江边的芦苇中,留心察看庄子的情势。 “我们要从矾岸往上爬。”飞天豹倪元化郑重的说:“晚间满潮期是子时末。往下廷,每天潮期延后半个时辰,在三天之内都可以发动,你们有把握上去吗?” “要走近些察看才能决定。”屠龙客焦兴说:“这么远,怎么看清?” “不能再走近了,会被碉楼上的警哨发现。”飞天豹一口拒绝:“应该不会有困难,三丈高,游龙术派得上用场。” “用船接近,从船抛爪索并不难。”允中提出意见:“上去一个人就……” “别说外行话了,老弟。”浪里飞羊安海截住他的话:“三山别庄的防卫,严密天下闻名。 船人会被可随水沉浮的鲨齿浮椿所撞毁。想潜水进入,水下有流刺网,不可开路进入。”飞天豹用行家的口吻说:“问题是必须爬登岩口,用缆绳接应下面的人上去。当然。我会第一个爬登。” “三丈高。”允中直摇头:“像是爬二层楼,太难太难了。” “不难的话,要你们来做什么?”飞天豹横了他一眼:“带你们来侦探,就是要你们有所准备,克服困难。 回去之后,我会告诉你们,该准备些什么物品,多一分准备便增一分成功的机会,势在必得。你们必须心中明白,不成功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吃粮不当差,没有冒险犯难的必要。”允中抗议的说道。 “闭上你的狗嘴!”飞天豹怒叫:“你已经是我们的人,就必须奉命行事,而且,要绝对服从。” “我……” “谁敢抗命,格杀勿论。”飞天豹凶狠地说:“小辈,你给我说话小心些,你已经快要死过一次了。” 他正想抗议,屠龙客悄悄拉了他一把,用眼色示意,要他识趣的闭上嘴。 准备工作积极的进行。 浪里飞要允中制造破流刺网的木浮架,上层用巨竹保持浮力从水面推进,下面的木架和竹枝,会将流刺网上的无数大钩缠结住,再用力削断钩绳,便可逐步向前推进了,设计得颇为合理管用。 预计同允中在前面推架,其他的人跟进、因为他的膂力惊人庞大的浮架他胜任愉快。飞天豹量材为用,颇有知人之明。 可是,这家伙却不知允中的底细,知人的工夫,不算到家。 晚霞满天,三十余名高手及时进膳,准备天一黑就出发,分水陆两途扑奔三山别庄。 这两天,邻舍的村民已嗅出危机,天没黑就关门闭户,连狗都不敢放出来乱吠。 天终于黑了,各自准备停当。允中领了一把刀,一卷捆绳。 一把手钩,一包用油绸周密包妥的引火物。 接引人魔将袍袂掖在腰带内,剑系在背上,领了六位心腹手下,踱出内堂踏入中院。 “我们行走片刻。”接引人魔向名曲炼气士玄清说:“道长与巴老弟随后动身,沿途不可有所耽搁,切记按时到达指定地段候命发动。 倪老弟带了从水面接近的人,路途虽近,但倍极艰险,现在就可以动身了。” “兄弟这就带人先走。”那位绰号叫太湖蛟的宗魁说,他是飞天豹的副手:“倪爷请在后面监督,以免无法照应。抬浮架的人,跟我走。” 这一批有十一个人,拾浮架的人需要五个,彭允中便是其中之一。 正要动身,蓦地狂笑声划空而至,声震耳膜,令人闻之感到脑门发炸。心浮气躁。 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惊。 站在一旁的黑煞女魅三主婢.迅速往外退。 “副庄主笑阎罗熊成伦。”黑煞女魅惊呼:“车前辈,你派在庄中卧底的人,不幸事败了。” “该死的!这怎么可能?”接引人魔怒叫:“混帐东西!我们这些人中有奸细。” 笑声渐止,东院耳房的瓦面,突然出现三个黑影,星光下袍袂飘飘,并肩站在瓦脊上,颇具威严。 “车老魔,小看三山别庄的人,不会有好处的。”东院瓦面的一个黑袍的人,用洪钟似的嗓门大声说:“你们在瓜洲潜伏待机之前,本庄已得到风声了。 正确地说,你接引人魔年初正式招集友好助拳时,本庄就已经专诚候驾了。阁下,你还不死心吗? “不还老夫的巨万金珠。老夫给你三山别庄没完没了。”接引人魔厉声说:“笑阎罗、叫你们的庄主公孙老狗出来说话。” “哈哈哈……”笑阎罗狂笑:“你不配,车老魔。你说你的巨万金珠,你不觉得脸红?” “混帐!那本来就是老夫的金珠。” “你才是混帐!”笑阎罗沉声说:“想当初,你和桃花坞女匪,结伙抢劫广东皇贡上供宝物,得手之后,桃花坞女匪黑吃黑将珍宝调包远走高飞,我问你,敝庄主是从你手中夺走珍宝的?你说呀!” “话不是这么说……” “你简直混帐透顶。”笑阎罗毫不客气的咒骂:“你应该去找桃花坞匪,是不是?敝庄的人根本没见过那笔珠宝。” “桃花坞已经不见有人……” “强辞知其所穷。哼!据在下所知,女匪的巢穴仍在石门山桃花坞。你不敢去,因为绎仙庄环老匪虽然死了,但她的三名女门人目下当家。 三女匪已获玉面的真传,掌的火候精纯,决非你这种老骨头能经受得起的。你来三山别庄找珠宝,你是昏了头。” “珠宝确是被公孙庄主夺走的,你们否认没有用。阁下。老夫只要那三十斤南海珠、其他珍宝奇石老夫愿意放手,不然……” “放你的狗屁?就算珍宝真的落在敝庄主手中,连一颗小石头也没有你的份。车行健,你给我竖起驴耳听清了,敝庄不为已甚,限你明晨日出之前,远远的离开镇江,走了就不要回来、才能保住你的老命。” “狗王八!凭你笑阎罗那三分道行,也敢在老夫面前说这种大话?去你娘的!” 四颗九华接引毒珠,分别射向两面屋顶的人、相距和在二广步我,珠出肉眼决难看到。 黑影连闪,屋顶上的人一闪不见。 四颗九华接引毒珠,爆散出三十六颗火醒,烟淡四散,但劳而无功,笑阎罗两群人已经走了。 偷袭的计划落空,从水面袭击的妙计胎死腹中。对方不但已经有备,而且主动前来下警告,再行偷袭岂不足白送死? 接引人魔怒叫如雷,断然下令备战。天亮后等三山别庄的人出来结算,决不示弱退走。 打发手下的人回房歇息,几个首脑人物在内堂计议。黑煞女魅也参加了,她对这次意外事件似乎不怎么介意。 “车前辈,你派去三山别庄卧底的人靠不住。”黑煞女魅说“到底是什么人?毛病了在什么地方?” “真他娘的该死!”接引人魔拍案切齿:“恐怕真的是卧底的人出卖了我们。” “谁呀?”黑煞女魅追问。 “冲雷鹤莫成。”句曲炼气士老眉深锁代为回答:“这家伙外表老实,暗藏机诈,咱们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工夫,想不到最后仍然坏在他手里。” “哦!原来是那位非黑非白,亦正亦邪的老混混。”黑煞女魅冷冷一笑:“你们能请得动他替你们拼命、真不简单。 我猜,你们是用不正当的手段,胁迫他就范的。那家伙老奸巨猾,人老成精,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你们如果真的是用胁迫手段迫池就范,他不出卖你们才是异数呢! 你们沿途南下,必定沿途物色人才,用胁迫的手段胁迫他们就范替你们卖命,怎能获得真正的臂膀?我看,你们的人中,最少有一半是心有不甘伺机报复的人、你们已经注定了要失败。” “胡说八道!老夫所带来的人。都是心甘情愿参加的,老大答应事成之后许以重酬。另一些人也是三山别庄的仇家,他们甘心情愿与老人合作的。”接引人魔为自己的手下辨护。 “真的呀?”黑煞女魅冷笑:“浪里飞是淮安一方霸,家大业大,活得逍遥自在,他会冒风险与三山别庄的人结仇结怨?他又没发疯。” “你少管老夫的闲事。” “我才懒得管你的闲事.我只对藏匿在三山别庄纳福的无情剑单定远有兴趣。不谈浪里飞,谈其他的人,我看都靠不住。 高邮,你们计算彭允中跟你们走。好像,你另外还胁迫过一个人了。” “胡说八道!” “冷面煞星韩登,是吧?” “你是见了鬼了。”接引人魔嗤之以鼻。 “他不答应,你毁了他。”黑煞女魅步步紧迫:“你蒙上了脸假冒神鹰的身份……” “去你娘的!我不知道你这鬼妖女说些什么。”接引人魔大为不耐:“你走开!少在这里七嘴八舌徒乱人意。玄清道长。” “车施主有何吩咐?”句曲炼气士欠身答。 “庄外所布的奇门生克,道长真破解不了?” “贫道已作过两次仔细观察,布阵的人道行比贫道高深多多,贫道所学有限,难窥其中奥秘。” “车老哥。奇袭无功,不如早退。”大力鬼王苦笑:“敌众我寡,而且他们有天险可守,要想硬攻、必须有比目前多五倍以上人手。不然必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区区二十几个人,只够做他们的点心。” “你……你也是个胆小鬼?”接引入魔愤愤的说。 极乐仙子一看自己人有了歧见,赶忙拉走了黑煞女魅,避免家丑外扬。 飞天豹倪元化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门。 “车爷,在下也认为强攻决难讨好。”飞天豹迟疑地说:“狂彪公孙龙虽然不算是绝顶高手,但在场的人中,除了车爷可以和他功力匹敌之外,咱们这些人,谁也禁不起他全力一击,而咱们的人,不知何时方能到达。” “哼!你也赞成退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车爷。”飞天豹委婉地说:“要不咱们还是回瓜洲去等,等长上到来时再行计议。至少,人手可能增加两倍。” “谁知道他何时可以赶到?”接引人魔烦燥地说:“他到处游山玩水,到处流连。就算他来了并不见得肯向三山别庄叫阵。 你们似乎都很胆小,成得了甚事?哼!你们不觉得惭愧?” “这……”飞天豹苦笑:“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 “咱们不强攻。”接引人魔终于让步:“那就等他们出来出来就无险可恃。咱们可以从容的逐一收拾他们,杀一个少一个,让他们明白,我接引人魔决不是好惹的人,我不信他们能一辈子躲在庄子里过日子。” 众人见他态度坚决,也就不好再劝,重新计议一番,这才各自歇息。 警卫并末加强,一方面是人手不多,一方面是对方限今他们日出之前离开,等于是一项保证,日出之前,不会发生事故。 四更将尽,斗转星移。 一声鬼啸发自屋后、尖厉刺耳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在院门外警戒的人是彭允中,他坐在阶上状极悠闲。 听到鬼啸声,他懒洋洋的站起,发出一声震耳的警啸,警告屋内的人后,立即闪在暗处,静候好戏登场。 这种普通的民宅,根本不能防守,武林高手决不会浪费时间从大门进入,四面八方都可以跃登。 所以,他发出警啸便算是尽了责,这里不需要他出面阻挡来人入侵。 果其不然,不久,中院里传出兵刃交击声和喝骂声,入侵的人已发动攻击了。 他估计错误,偏偏有人偷懒不想跳墙上屋而要从院门进入。 六个人影飞掠而至,星光下,身材都不太高,走在中间那人像是挟了一根杖形物。 最前面两个人,毫无顾忌地冲来。 他刀垂身侧,迈步现身挡在门阶前。 “慢来慢来!”他毫无火气的说:“此路不通,劳驾,跳院墙进去。” 先到的是两个劲装女郎,大感意外地在他前面丈余止步。 后面四个女的,跟到两面一分。 “你是什么人?”一名女郎此问。 “守门的。”他说:“禁止外人出入。守门有责,所以不能让你们进去。你们轻功不错,可以高来高去,跳丈高的院墙轻而易举,跳吧!那不关我的事。” “这……这白痴在说些什么呀?”女郎向同伴问。 “他说,不准我们进去。”另一名女郎笑笑说:“他说他守门有责,旁的事不管,要我们跳墙进去。” 挟杖的人,是个梳着髻的老太婆。 “毙了他,打进去!”老太婆乖戾地顿杖叫:“里面已经动手了,快!” 最先打交道的女郎迅即拔剑,一声娇叱,灵蛇吐信当胸便点了。 刀起光闪,铮一声震天响,人随即切入,叭一声脆响,女郎挨了一耳光。 “哎呀……”女郎惊叫,踉跄急退。 “我说过,不许从院门进去。”他轻松地说,乃仍垂在身侧: “硬闯,过不了我这一关。” 另一名女郎吃了一惊,还没看清同伴是怎么挨揍的,手一抄拔剑在手,反手就是一剑劈出,有如电光一闪。 铮一声清鸣,剑又被崩开了。 “哎呀……”女郎尖叫,急退丈外几乎摔倒,原来右膝挨了个轻不重的一踹,右腿全麻了。 “咦!”老太婆怪叫:“你们两个竟然一刀也接不下,岂不是白练了十年。” “再练十年也接不住在下一刀。”他垂下刀泰然地说:“你们最好是相信。” 风生八步,潜劲山涌。 允中身形急闪,第二杖已拦腰扫到。 一照面,老太婆五杖落空。 “老不以筋骨为能、老婆婆。” “老身却是不信。”老太婆怒叫,蓦地杖吐出,人杖俱进,双手急挑。 允中仍然站在阶前,刀仍垂在身侧:“你的杖招凶猛霸道,但在我看来,并不能收发由心,后劲不足,跳墙吧!你进不了这座门。” 老太婆恼羞成怒,一声厉叫,兜心就是一杖,然后杖花一抖排空直入。 波一声怪响,单刀循杖贴滑而入。 老太婆骇然一震,飞退八尺。假使撤招晚了一刹那,杖前端的左手,很可能被削掉几个指头。 “你一定是什么八指仙婆。”允中仍站在原地,语气依然不带火气:“刚才好危险,很可能你会改称五指仙婆了,你那三个指头很可能被削掉。” 八指仙婆惊魂初定,凶性大发,怒叱一声,抢进连攻七杖之多。 允中连换五处方位,狂风暴雨似的杖招全部落空。 一名女郎正好到了他身后,看破好机突然冲进,戟指急点他的胸口,奇快无比。 他像是脑后长了眼睛,身形猛挫。反手一抄,抱住了身后女郎的小蛮腰。 “去你的!”他叫,扭身将人和前摔出。女郎惊叫一声,先是脚前头后飞出,然后手舞足蹈乱翻腾和上升,直向老太婆摔去。 刀光一闪,随后到达。 老太婆刚闪身避开摔来的女人,但觉老眼一花,刀光已经及体,连转念也来不及,奇冷彻骨的锋利刀尖,已经点在喉下了。 “不要逼我杀死你。”允中冷冷地说:“虽然我有杀死你的充分理由,你每一杖都想要我的命。走吧!你必须跳墙进去,不许走院门。” 他收刀后退,仍退至阶下守候。 老太婆感到浑身发冷.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要知道你是谁。”老太婆厉蛟:“没有人能在我八指仙婆面前,-招制住了我。” “我是看门的无名小卒。”他轻拂着刀:“说出来你也不如道我是谁……” “你……” “总之一句话,此门不通。”他固执地说。 八指仙婆一咬牙,举手一挥,领着五女向转左,乖乖跳墙入内去了。 允中往下一坐,刀搁在手边,泰然自若休息。 邻舍的屋角,踱出一个灰袍人,举步从容向他接近。 “呵呵!你这看门的行径古怪得很。”灰袍人站住丈外怪笑道:“不让外入进入,却要外人跳墙。呵呵!难道你不是接引入魔的跑腿?” “名义上,我是接引入魔的跑腿。”他安坐不动,语气平静: “我既然答应守门,当然必须遵守承诺、所以不能让外人从院门闯入。老伯,你也是外人。” “也不让我进去?” “是的,老伯。” “真怪,跳墙进入,与从门进入有什么不同?”’“分别大得很呢,老伯。门只有一座,墙四面八方都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负责管制门,滥权管制四面八方的墙,不但事实上无法分身,也成了多管闲事。这会引起负责看守墙的人不满和妒嫉,而且会疏忽了自己所管制的门?是不是?” “妙论,妙论!”灰袍人鼓掌:“不过,你是一个很好,很称职的看门人。” “老伯夸奖夸奖。” “你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看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学些见识增长见闻。我是一个出门没几天的人,多看多学必有好处,尽可能不参予,一个有心的旁观者,获益非常非常大。” “原来如此,但你事实上已经参予了。” “是吗?我似乎不觉得曾经参予了。老伯,你听,里面像一锅沸汤,打打杀杀你追我赶,热闹得很。而我却无所事事,轻松得很,坐在这里和你聊天。” “你三下两下。击败了大名鼎鼎的八指仙婆,轻轻松松教训了她两位得意弟子。” “我不认识她是什么人,不知则不怪,所以才能得心应手阻止她们破门而入,算不了什么。” “老夫认为你是一个深藏不露故意装疯卖傻的武林高手。”灰袍人说:“是车老魔预布下的一不系手。” “不要自以为是……” 灰袍人突然拍手一掌拍出,攻其不备势如雷霆。 这一掌蓄势已久,猝然一击决不至于落空。相距不足一丈.正是劈空掌力最具威力的距离。 允中没料到对方突下毒手,双方友好地谈笑自若,灰袍人一直就不曾表示出敌意,而且一大把年纪,怎么可能猝然出手袭击? 可裂石开碑的掌劲及体,他仰面重重地翻倒,要不是后面有石阶挡住了他,他可能翻滚出一两丈外。 “哈哈哈……”灰袍人收掌狂笑。 他突然反弹而起、似乎弹势比倒势更凶猛。在灰袍人狂笑声中,撞上了。 三五下拳脚着肉声传出,人影飞抛。 “叭匍!”灰袍人摔跌出丈外,像倒了一头牛。 允中,身形稳下,不住揉动胸口。 “你这老狗杀才,下三滥的贱种!”他一面揉动胸口,一面破口大骂:“你的劈空掌力火候精纯,已可名列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名宿。竟然无耻地猝然袭击,你丢尽了练武人的脸面。我要揍死你这老狗,我要……” 灰袍人爬起撒腿便跑,脚下凌乱。 地面,留下几淌血迹,和三枚又黄又黑的老断牙,可见灰袍人挨揍得不轻,吃足了苦头。 “我记得你这老狗的面貌。”他向逃走的背影大叫:“下次让我碰上,我要拆散你的老骨头。” 灰袍人已经奔出老远,可能已经听清了他的话。 他仍在揉动胸口,作深长呼吸。 “这些练武人怎么了?”他喃喃自语:“好像些疯子,玩弄阴谋诡计已经够恶劣了,偷袭暗算似乎理所当然。我真得好好提防他们。” 里面、似乎大乱已止。 “快结束了,我得进去看看。” 他说着,拾起刀进入院门,顺手上闩。 宅院房舍甚多,夜间动手拼搏,如果没有死拼的念头,活动的地方很多。 入侵的人数量相当,彼此并没有歼灭对方的打算,示威扰乱性的攻击不会拖延太久。 大乱中,黑煞女魅领了两名侍女,冲出内院潜伏在一条长廊下,蛰伏不动看风色。 “你们不可胡乱出手。”她向两侍女低声说:“见机行事,必要时,从南面的角门脱身。” “小姐,你呢?”侍女小梅问。 “我去找人,记住了。”黑煞女魅匆匆说完悄然隐入东院。 东院里有四个人捉对厮拼,兵刃交击时爆出阵阵火星,彼此功力相当,短期间胜负难分。 片刻,黑煞女魅找到了她的目标。 刚长身而起,一个黑影迎面扑到,长剑如经天长虹,攻击猛烈极具威力。 她身形塾动,人化轻烟,从剑侧的空隙流泻而入,掠过那人身侧,旋身一脚疾飞。 “去你的!”她冷叱。 “哎呀……”那人狂叫着向前冲,臀部挨了一脚,冲势更猛直冲过屋脊,跌到另一面去了。 她向下飘落,一闪不见。 血手灵官在二进天井里,一双血红的大手,正和一个披发头陀拼掌,你来我往风雷俱发,用的全是极耗真力的内掌劲,拼实时的气爆声连续爆发,看光景,双方已经耗掉五成真力,即将行致命一击你死我活了。 血手灵官步步后退、每一掌皆用全力硬接,不接必定完全失去招架的机会,便会沦入挨打的逆境。 正危急间,黑影突然出现在头陀身后。 头陀耳力很锐敏,居然发现身后有人欺近,一声虎吼,出其不意来一记倒金钟,突然攻击身后的人。 虎虎掌风落空,黑影已先一刹那左闪,啪一声脆响,顺手一掌拍在头陀的耳门上。 头陀嗯了一声,扭身一头撞倒在墙根下失去知觉。 血手灵官心神一懈,力尽地仰在墙上喘息。 “谢谢你,黑煞姑娘。”血手灵官脱力地说。 “你的血手功并不怎样嘛!”黑煞女魅笑笑。 “姑娘如果知……知道头陀的来历。”血手灵官吃力地站正身躯:“就知道在下栽得不冤了。” “我知道,他是无忧头陀瞿非,铁臂功威震江湖,堪称武林一绝,稍差的宝力宝剑也伤不了他的双臂。只是,他的头部禁不起内家掌力一击。” “这……” “我救了你的命。” “是的,姑娘,日后……” “不必谈日后。” “那……你……” “我要向你讨消息。” “什么消息?” “此非说话之所,离开再说。” “离开?这时正在混战的紧要关头……嗯……” 血手灵官说不下去了,黑煞女魅已戟指连点,制住了他的哑穴、左期门、七坎三处重穴,向前仆倒。 黑煞女魅向下一蹲,将人接上肩,飞跃而起,上屋向东南角女口飞而去。 血手灵官被一阵拍打所弄醒,发觉自己躺在芦苇丛中,身旁站着一个黑影,正是黑煞女魅。 “黑……黑煞姑娘……”他惊骇地叫:“你……你这算…… 算什么?” “我向你讨消息。”黑煞女魅冷冷地说。 “老天!也用不着这样待我。” “废话少说。我问你,是谁供给你们冷面煞星隐身高邮的消息?” “冷面煞星韩登?天晓得!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你们到处胁迫高手名宿替你们卖命。在高邮,你们成功地弄到彭允中,但胁迫冷面煞星失败了,下毒手杀人灭口。 说!谁主持的?” “我只知道计算彭允中的事,由飞天豹主持。至于冷面煞星,我真的没听说过。” “等我弄断你的脚,你就听说过了,嗯!” “冤枉!”血手灵官狂叫:“我血手灵官只是个不上不下的人,只知奉命行事。接引入魔前辈为人机警阴沉,办事手段令人难测,吩咐手下办事,从不多透露一些口风细节,我只知道我分内的事,其他怎敢过问。” “那么,主持胁迫冷面煞星的、另有其人了。” “可能的。” “会是谁?” “这……” “这人必定具有超人的武功,所以,才能假冒神鹰的名号行凶。” “姑娘与冷面煞星……” “不许多问。九幽客巴天德?” “我不敢胡乱猜测。不过,传说中的神鹰除了轻功超绝之外其他武功并不怎么出色。九幽客的真才实学,据我所知,似乎并不下于接引人魔车前辈,他不需假借神鹰的名号办事。” “句曲炼气士玄清?” “我……我真的不知道。” “那么,你已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姑娘饶命……” “你撒谎!” “我如果撒谎,天打雷劈。”血手灵官赌起咒来。 叫声摇曳,身躯已凌空飞起,撞开芦苇,一声水响,没入滚滚江流——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 五 章 句曲炼气士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也是一个鹰视狼顾令人害怕的人。 袭击终于结束,人全走散了。 留在宅中的人不多,有七个人受了伤,其中两人恐怕挨不到天亮。死的只有两个,是袭击初期被杀的。 狂风暴雨似的一击,损失相当惨重。 追敌的人陆续返回,主脑接引人魔不知道追到何处去了,善后的事,由大力鬼王收抬。 追敌的方向只有一处。那就是到三山别庄的小径。 句曲炼气士穷追一个青袍人,追出五里外依然落后五六丈,越追越不甘心。可是,追过一座池塘,前面的青袍人已平空失了踪。 一阵好搜,最后老道只有恨恨地回头。 绕过田野,距小村已不足三里。 正走间,前面一株大树下,踱出一个朦胧的黑影。 “是玄清道长吗?”黑影问。 “哦!原来是黑煞女施主、你也是追人来的?”句曲炼气士止步问。 黑夜中,能以声音辨别敌我,但老道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并不完全信赖听觉,警觉地等候来人走近。 黑影徐徐接近,果然是黑煞女魅。 “道长将人追丢了?”黑煞女魅答非所问。 “是的。” “谁?” “无情剑单定远,这家伙脚下好快。女施主大概也是找他,可惜追之不及了。” “我并不急于找他。找你。” 句曲炼气士心中一动,更为警觉:“女施主对无情剑积恨难消,似乎与追问招魂使者的态度完全不同。而女施主与招魂使者的过节,并不比无情剑的积恨深重,未免有点反常。” 句曲炼气士的声调渐变,一双大袖有韵律地拂动,嗓音越来越诡异:“贫道甚感讶异,但不知何以教我?找我想必另有图谋,何妨解释给贫道听听?” 黑煞女魅慢慢止步,突然身形一晃。 句曲炼气士缓缓踏前一步,接近至三尺内,伸手可及,面面相对。 “女施主心中的事。需要说出来让人了解。”句曲炼气士继续说,一双大袖越举越高: “心事说出之后,朋友们会和你分担快乐和忧愁……” 黑煞女魅突然发出一声狂乱的叱喝,双手向前抓出,十指如钩,而且肌肤变成青黑色。 阴风乍起,抓势奇烈奇猛。 句曲炼气士大骇,没料到迷魂术突然出岔,百忙中大喝一声双袖向前一抖,身形暴退。 “嗤啦……”裂帛响刺耳,一双大袖被抓成一条条,布帛飘散堕地。 “哎……”句曲炼气士厉叫,摔跌出丈外,左胸衣裂,被抓裂两条血痕。 黑煞女魅像是失了魂,双手下垂,口中喃喃有词,双脚缓慢地挪移,走去时双手却不晃动,沿小径茫然地向前走,真像个僵尸。 句曲炼气士踉跄爬起,浑身猛烈的颤抖,牙齿震颤得格格怪响,举步维艰。 “我……我要解药,黑煞毒功的解药……”句曲炼气士叫,吃力地,一步步艰难地向黑煞女魅的背影追赶:“回来……回来……” 一个黑影飞奔而来,脚下沉重,不像是练了轻功的人,放腿狂奔势如奔马。 黑煞女魅口中喃喃,脚下渐快,对身后的呼喝充耳不闻,事实上她的神智已经不受控制了。 句曲炼气士抖得太激烈,双脚也不听指挥,跌跌撞撞向前追似乎永远也追不上了。 “黑煞……女……魅……”句曲炼气士的中气愈来愈衰弱,叫声完全走了样,给我…… 回……来……” 奔来的黑影到了,听清了老道的叫喊,也看出是句曲炼气士,抢到伸手急扶。 “道爷,你怎么啦?咦!小阳春天气你冷得发抖,大事不妙……” “你……你是彭……彭允中……” “是的,倪爷打发所有的人,到各处寻找自己的人回去,你……” “快!追上前面的黑……黑煞女魅……” “哦!她怎么了?” “打昏她,把她拖过来……哎……我……我走不……不动了……” 允中本来想丢下老道不管,再一想,改变了主意,挟起老道急急向前走,走几步便追上了黑煞女魅。 “打……昏她……”老道语音模糊不清:“摘下她的百…… 百宝囊给……给我,我……我中了她……她的黑煞毒功……” “哦!原来如此。”允中恍然:“真妙,我早该知道她是找你们的,我才懒得管你们的闲事呢。” 他手一松,老道跌倒在地昏迷不醒,他所说的话,老道一个字也没听到。 他急走两步,跟上了黑煞女魅,颇感兴趣地绕着黑煞女魅转了两圈。 “原来老道用邪术制住了她。”他摇摇头苦笑:“迷魂术的一种,黑夜间依然有这么大的威力,这妖道很了不起,道行甚高。 唔!我得用最简单的办法弄醒她,免得她受不了。” 运气不错,前面路旁就有一条小水沟,水声潺潺。解迷魂术有多种方法,但容易使中邪的人受损。 最简单有效而又不损伤神经的办法,就是冷水淋头。当然,这种办法只限于使用在中术不深的人身上。 他用于兜水,先泼在黑煞女魅的脸上,再将人绊倒,将头往冷水里按。 按了三次,黑煞女魅鬼叫连天,呛了几口冷水,终于一惊而醒。 “哎……谁……谁在作弄我?”黑煞女魅跳起来尖叫,猛抹头胎,一头一脸全是水。 “是我,彭允中。”他站在一旁大声说:“你失魂落魄,像具行尸,想是中了邪,所以我用水来弄醒你。这冷水的滋味不错吧?想必很可口。你喝得律津有味呢?” “见你的大头鬼!你何不自己喝几口试试看?”黑煞女魅完全清醒了,取下黑头帕拧干拭脸:“不过,我得谢谢你。” “不谢不谢。”他笑吟吟地说。 “你笑?哼!” “喝!你这女人真奇怪假使我可怜你,你不刺我两剑才怪。 我笑,你才清醒得快些。个性倔强的女人,就是这副德性。” “唔!看来,你好像还蛮懂得女人呢!哦!你见到其他的人吗?” “玄清老道吗?他躺在后面二十步左右,冷得发抖,可能已经昏迷了。” “哼!这该死的妖道,带我去找他。” 他扭头便走,到了老道身旁.俯身伸手一摸。 “死了。”他说:“奇怪,怎么这片刻就冷僵了?” 他佯装奇怪,不住摇头表示不解。 他不愿揭破老道的死因,在黑煞女魅这种个性倔强的女人面前,说老实话会碰钉子的,后果将相当严重。 至少,他有把握让黑煞女魅认为他不知道双方的秘密,也可以表示他不知道黑煞女魅练有可怕的黑煞毒功。 如果他真的说出,黑煞女魅恐怕会杀他灭口呢! “死了也好。”黑煞女魅说:“把他丢到江里去。” “什么?你……” “你听到没有?”黑煞女魅凶狠地说。 “好,好,我听你的。”他表示屈服,抄起老道冰冷的尸体扛上肩,距江边约有两三百步,黑煞女魅一直钉在他后面,直至尸体丢入水中,他才松了一口气。 “回去之后切记不许提这件事。”黑煞女魅向他提出警告: “不然,哼!” “我用不着提。”他苦笑:“上一次当学一次乖,假使你反咬我一口,我九条命也保不住。” “你明白就好了。” “你们这些人,啧啧啧!好可怕!”他无可奈何地说:“像这样玩命、何苦来哉?” “有一天,你也会这样玩命。”黑煞女魅觅路动身:“闯荡江湖求名求利,心不狠手不辣死得最快。你最好赶快学,因为你已经卷入江湖是非中了。” 他心里暗叫:“不错,我已经卷入江湖是非中了。” 有三个人失踪,其中包括句曲炼气士和血手灵官。 接引人魔火冒三千丈,气得咬牙切齿直嚷要杀人,要袭击三山别庄,要…… 五个人受伤,四死三失踪。 失踪的句曲炼气士,是接引人魔的得力臂膀,妖术通玄武功了得,居然莫名其妙失了踪。 三山别庄的人死伤不详,反正现场只留下一具死尸。 一比七,三山别庄大获全胜。 人损失了三分之一,接引人魔愤怒发狂,坚决表示留下不走派人回船传讯,等候主事的人赶来再作打算。 乱了一夜,日上三竿,所有的人仍高卧末起。 厢房摆的四具尸体,永远起不来了。 在院门担任警卫的浪里飞羊安海,看到十余名不速之客沿小径缓步而来,赶忙发出警号,通知里面的人戒备。 十四名男女,来势汹汹。 领先而行的人,是国字脸膛像貌威猛的三山别庄庄主,威震江湖的黑道巨擎狂彪公孙龙,半百年纪,却像个三十岁的壮年大汉。 到达门外的晒谷场,屋内的二十位男女也出来了。 双方列阵面面相对,气氛一紧。 “公孙龙,你好卑鄙。”接引入魔愤怒地吼叫:“你要求在下天亮之前离境,却在四更天倾巢而至偷袭,你算什么江南的黑道大豪?简直是狗屁不如的混混。” “呵呵!车老兄,事实是你毫无离境的打算,昨晚的袭击用意是促驾而已。”公孙庄主得意地大笑:“已经日上三竿,而你们的大驾仍在此地逗留,事实胜于雄辩,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说得对,我是江南的黑道大家,我有我的规矩,我有我的势力范围,对谋算我三山别庄的人,我不会讲仁义道德。 你们北地群雄静极思动,纠众结伙堂皇南下开拓地盘。沿途网罗羽翼壮大自己、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你们已经犯下了江湖大忌。 你向我讨索皇贡金珠,只是不值一笑的借口。 你真正的目的,是要毁灭我三山别庄,妄想杀鸡做猴向江湖群雄示威,对付你这种人如果讲仁义道德,压根就对不起老天爷了。” “老夫讨回金珠的借口一点也不好笑。”接引入魔咬牙说: “不达目的誓不甘休。你出来得好。老夫还以为你龟缩在庄中不出来呢。” “本庄主今天出来、就是要和你彻底了断。” “老夫有此同感。” “那就皆大欢喜,废话少说。昨晚你的守门人,不知是何来路?想不到阁下如此功于心计,将绝顶高手隐藏起来、沿途居然瞒过了江湖朋友的耳目,你可真是有备而来呢!可否请那位朋友出来、让本庄主见识见识?” “什么守门人?”接引人魔一头雾水。 “那位堵住大门不许本庄的人进入,艺臻化境的朋友,自称是守门人。” “胡说八道。” “事到如今,还瞒什么呢?阁下身边的人,本庄主大半认识了。”公孙庄主用手指指点点:“九幽客巴天德,大力鬼王平吉,无极天君贺云鹏,极乐仙子史三娘,飞天豹倪元化,龙须虎邹亮,黑煞女魅…… 其他人……唔,好像不是什么人物了,一些混混而已。那位守门人,是不是还躲在屋子里?” 八指仙婆一顿龙首杖、踏前两步。 “昨晚那家伙是个年轻人。”八指仙婆凶晴冷电四射:“天太黑面貌不易看清,嗓音确是年轻人。昨晚老身施展不开,今天非要斗斗他不可。车老魔,你最好把他叫出来和老身了断。” “这些人好像昨晚见了鬼了。”接引人魔冷笑着向左右的同伴说:“这鬼老太婆昨晚被玄清道长用五雷天心正法赶走,今天说话就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了?” “杭姥姥,算了。”公孙庄主傲然说:“那家伙早晚会现身先打发这些人再说。” 八指仙婆冷笑一声,退回原处不住低声咒骂。 公孙庄主举手一挥,一名壮汉挟了一把双股猎叉,大踏步出列。 “笨鸟儿先飞,打旗的先上。”大汉横叉大叫:“今天是江南江北道上的朋友大结算,不死不散。我打虎将姜烈指名叫阵。 请那位龙须虎老兄出场拼骨。” 打虎将向龙须虎叫阵,龙须虎怎能不出来?但龙须虎已是半百出头的前辈,身份地位皆比打虎将姜烈高得多,这是不礼貌的跳战。 龙须虎哼了一声、赤红色的虬髯根根竖立,拔出背后的两尺二寸铁虎爪,一步一顿迈步出场。 “自古英雄出少年。姓姜的,我不认识你是老几?”龙须虎阴恻恻地说:“但既然你指名叫阵,在下不得不出来舍命陪君子就陪你玩玩命好了!” “好说好说。”打虎将持叉行礼朗声说:“英雄是闯出来的,在下出道不久,阁下不必手下留情,毙了我,算我学艺不精。” “打倒我龙须虎,你就是成名的英雄了,上啦!”龙须虎往上首一站,立下门户待敌,以前辈自居。 打虎将说声得罪,礼数不差,唰唰唰猛攻三叉,势如狂风暴雨,力道万钧,果然年轻力壮,下手不留情,叉叉直攻要害,充分发挥了长兵刃的威力。 龙须虎左闪右避,身法灵活无匹,等第三叉攻到,蓦地沉叱一声,爪影疾闪。 “铮!”爪格开叉,人斜身切入,近身了,左掌发似奔雷,拍向打虎将的胸口,走中宫长驱直入。 打虎将大喜过望,挫体扭身,不但避过一掌,同时叉尾已闪电惟的跳向龙须虎的下阴要害。反击之快,无与伦比,似乎早料到龙须虎会用这一招。 岂知棋差一着,立陷死境。 龙须虎不闪反追,身形陡升、从叉尾前飞越,半空中扭身虎爪又掠,有如电光一闪,喳一声爪击碎了打虎将的左半边头脸,肉裂骨碎,脑浆飞溅,一头栽出丈外,死状惨不忍暗。 “你成名了,阁下。”龙须虎转身落地冷冷地向死尸说,沉着地举步回队。 三山别庄的人群中,踱出一个年约半百,獐头鼠目的人,挟了一把护手钩。 “老夫也要让一位年轻人成名立万。”獐头鼠目的人说:“车老魔,派个年轻人出来吧!” 接引人魔这一面,除了黑煞女魅几个女人之外、最年轻的是彭允中,他不但年轻,而且英伟不凡。 所有的目光,皆不约而同向他集中。 飞天豹转身接引入魔注视,似在等候人魔的指示。 “让他闯一闯。”接引人魔阴森森地说:“英雄是闯出来的,让他早一天磨练,就会早一天出头。” “彭允中,你出去宰了他。”飞天豹向允中叫:“鼓起勇气来,出手要狠,要快。” 站在人群最外侧的黑煞女魅,突然哼了一声。 “车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黑煞女魅大叫:“你派一个出门不过几天,还不懂什么叫武功的人出去送死,有意挫自己的锐气吗?” “小女人,你给我闭嘴!”接引人魔怒叫:“你好大的胆子居然管起老夫的事来了,岂有此理!” “本姑娘不想管你的闲事……” “你一定要在这重要节骨眼上强出头吗?”极乐仙子急急接口:“这是件犯忌的事、小妹妹,我不信你真的不懂规矩不知利害。” “你……” “拜托拜托,不要横生枝节好不好?小妹妹,等会儿你再出去向无情剑叫阵吧!”极乐仙子走近劝解。 黑煞女魅对允中极有好感,当然牵涉到允中昨晚救了她的感情。可是,车老魔盛怒之下,她不得不接受极乐仙子的劝告、而且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出去!”飞天豹向允中催促。 允中淡淡一笑,轻拂着手中的单刀,注视着飞天豹。 “飞天豹姓倪的。我为何要听你的支使?”允中突然沉下脸问:“你对我所施的手段,已经太过分了。一个人的容忍程度是有限的,你懂不懂?” 所有的人,包括三山别庄的一部分人,皆大吃一惊。飞天豹更是大感意外,竟然呆住了。 没有人想到他敢用这种态度反抗,立即引起一阵骚动,目光全向他集中注视。 三山别庄的人中,又惊又怒的是八指仙婆。一点不错,听嗓音,昨晚折辱她的那个守门人,就是这个年轻英伟的小伙子。 “反了!你这小狗东西该死!”飞天豹清醒了,勃然大怒,几乎要跳起来:“你……你……” “你,你给我听清了。”允中虎目怒睁:“你们计算我的阴谋诡计,我已经完全调查清楚了。 你这杂种做得很绝,也相当高明。你说你是什么中军都督府京外内务府,什么审刑司的人,杀了两个捕快绝了我的归路,逼我跟你们办案将功赎罪。好,现在,你再把那块什么唬人的审刑司腰牌,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这些人中,一定有人知道那玩意是真是假,一定有人知道你这狗东西,是不是军中办案的人。” “哈哈哈哈……”对面的副庄主笑阎罗狂笑:“小伙子,二十多年前、姓倪的曾经在死鬼国贼江彬手下,做了几年帮闲。 江彬被杀头抄家之后,他逃出江湖做混混,混出今天颇为出色的局面,敲诈、勒索、抢劫、混骗,无所不作无所不为,你说他是什么玩意? 哈哈哈哈……他娘的真是笑死人了,他一个江湖成名人物,竟然用这种可笑的手段来裹胁无辜的人替他卖命。也居然有你这种老实人上当,岂不是异数?” 飞天豹几乎气昏了。 接引人魔更是七窍生烟。 “毙了他!”接引人魔暴跳如雷怒吼。 飞天豹突然右爪一伸,抓向允中的五官面门遽下毒手,铁爪功火候极为精纯。 一旁的人,连看都没看清,只看到双方的手都在动,而且动得十分迅速,如此而已。 允中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扣住了飞天豹的右手脉门,铁爪功在他的扣抓中崩溃。 “你出来。”允中冷冷地说、刀尖抵在飞天豹的咽喉上,将人往外拖:“我给你公平决斗的机会。你别慌。我是一个很讲理的人,我要和你这杂种讲理。” “咦!”惊诧的叫声大起。 飞天豹橡一头被拖住屠场的老牛,眼中有骇绝的神情,右臂劲散功消疼痛欲裂,咽喉下的冰冷刀尖更令他失魂,双脚不敢不随着挪动。 “你们看到了没有?”笑阎罗大笑:“哈哈哈哈……飞天豹成了病豹,死豹。窝里反,精彩绝伦,精彩绝伦,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允中拖着飞天豹,经过太湖蛟宗魁的身侧,逐步往外走。 刀光一闪,太湖蛟的分水刀,突然挥向允中的后颈,这一刀猝发迅疾逾电,一定可以砍掉允中的脑袋。 有人发出惊呼,惊呼声中,允中的刀尖离开了飞天豹的咽喉,回头反挥。 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手法,太快了。 “铮!”暴响骤发。火星飞溅。 太湖蛟的分水刀碎成十余段飞散了。 “扑!”刀背落在太湖蛟的右肩上。 “哎……”太湖蛟渗号,肩骨碎裂,皮开肉绽,痛得仰面摔倒。 允中的刀尖,又回到飞天豹的咽喉上,拖着人离开了人丛,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变故,太湖蛟只是自己跌倒的与他无关。 “大回风斩!”对面的三山别庄公孙庄主惊叫:“三十年前活报应彭刚的盖世神功。车前魔,你这次笑话闹大了,你把享誉武林二十年,刀下无敌的刀神活报应门人,当作裹胁的对象,将他作为下人使唤,自取其辱。” “这不是大回风斩。”允中将飞天豹推出丈外,扭头向公孙庄主笑笑说:“这叫回龙决,一刀相决。 身形如果稍扭转些,一定可以把太湖蛟那混帐东西劈成两片,从头到尾分得十分平均,一两不多,一两不少。哦!你见识过活报应的绝学?” “这……这已是快三十年的事了,在下那时还在江湖混口食,曾经见过活报应刀劈字内三邪怪,每一怪只接下一刀。唔!你这一刀确是有点不同,用刀背用得顺手极了。喂!你是不是活报应的门人?” “不是。”允中笑笑:“我还没听过活报应其人。” “那……你的刀法……” “偷学来的,我下过苦功。”他的目光转向仍在揉动手腕的飞天豹身上:“飞天豹、你这杂种坑得我好苦。 我成了个有家归不得的人,我要拆散你一身骨头,穿上你的琵琶骨拖向高邮投案,你… …你走得了?” 飞天豹一‘跃三丈,向屋右飞逃。 “老夫接引你归西!”接引人魔沉喝,双手齐扬,淡淡地珠影接二连三破空飞射。 有三颗射向允中,其余的九颗,向三山别庄的人丛飞去,存心出其不意收拾三山别庄群雄。 允中不加理睬,身形暴起,两起落便远离现场,穷追飞天豹去了。 他后面,黑煞女魅三女衔尾急追。 三山别庄的人四面一分,有一半的人手中有一只精巧铁钵,钵口径约五寸,有一块活动的钵盖。 九华接引毒珠一入钵中,钵盖便合上了,在钵内爆炸,不但爆出的九颗花珠全被收到钵内,连毒烟也无法泄出。 九颗九华接引毒珠、全部被铁钵收去。 场中有二十七颗火珠在燃烧,真像二十七朵火花,毒烟弥漫,两方的人纷纷后退。 “哈哈哈哈……”笑阎罗狂笑:“车老魔,有多少活宝,你全献出来吧!你以为咱们没有准备,便来和你公然结算吗?” 话说得强硬。其实恐吓的成分大得多。 这种用钵接暗器的办法并不全然有效,而接引人魔的九华接引珠数量甚多,只要有一颗在人丛中爆散,就会有人死伤。 虽然爆炸的威力并不大、主要靠九颗火星带出毒烟伤人,但真要击中人体,同样会不死亦伤。 因此,公孙庄主还不敢大举攻击。 “就凭你们几个接珠铁钵,就敢在老夫面前说大话?哼!少做清秋大梦。”接引人魔冷笑着说。 “你阁下也应该知道,双方近身短相接,你的接引毒珠并没有多少作用。”公孙庄主也冷笑说:“本庄的人,都带有最好的辟毒丹,对阁下的接引毒珠至少具有八成辟毒功能。除非直接命中口鼻,你的毒珠威力有限得很。阁下,本庄的暗器高手同样会痛下杀手。” “咱们就放手一拼吧!”接引入魔怒叫。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打打打……”接引人魔暴吼九华接引毒珠立即连珠飞射。 飞天豹的绰号不是白叫的,轻功之佳委实超尘拔俗,再加上这一带有许多沼泽,草木丛生地形隐蔽,人一进入其中,三闪两闪便形影俱消。 彭允中起步太晚,只追了百十步便将人追丢了。 但他不死心,继续穷搜。 黑煞女魅主婢起步更晚,而且是绕道屋后追赶的,不但失去飞天豹的踪迹,连彭允中也不见了。追了五六里,主婢三人几乎走失了。 “你两人即返回船与彭婆婆会合,暗中盯紧车老魔的船。”黑煞女魅向两侍女说:“多你们两个人、我很难照顾你们,一个人行动自如些。” “可是,小姐,你需要有人照顾呢!”侍女小悔关切地说。 “我照顾得了我自己。” “可是……” “不要可是,听我的吩咐。” “小姐追飞天豹,是不是追错了对象?”侍女小菊提出意见“飞天豹地位不高、主事的人是车老魔.车老魔才是小姐要找的人呢!” “找车老魔固然重要,但必须先从执行人口中间出内情,才能获得证据和老魔结算。” “小姐认为飞天豹是执行人?” “是的,在这些人中,他的轻功是最高明的一个.只有他才能假扮神鹰。哼!我会弄到他的。” “小姐一个人……” “我应付得了。” “飞天豹不但轻功高明、武学也出类拔萃、小姐一个人对付他。相当危险。” “别忘了,我要利用彭允中,来对付这些人。不要多说了,快走。” 两侍女不敢不遵,告别走了。 透过树林的空隙,可以看到西面十余里外的焦山。焦山东面的江湾,也就是车老魔三艘大客船的泊舟处。 她分辨好方向,向西急赶。她认为飞天豹很可能逃向泊舟处求救,三艘客船上还有老魔头的留置人员。 居然被她料中了,她的江湖经验,比彭允中丰富得多,毕竟她是见过大风浪,闯出名号的江湖女妖。 这一带没有路,小河、池沼、芦丛、杂林……真不好走动,必须七弯八转,寻找便于通行的地方。 刚跃过一条小溪,便听到南面一带芦丛中野鸭惊鸣,满天飞翔。 她第一个念头是:那一带有人。她隐起身形,小心地逐段搜追。 半里外,突然飞起一群美丽的野鸭,鸣声急促,足有三四百只之多,天空中喧闹声震耳、贴着芦梢飞过她匿伏的上空,扑翅声破空传来,声势惊人。 这种大型的野鸭,重量与雁相差不远.胆量比四鸭、六鸭大些,但也比较迟钝,人不走近,它们是不会惊飞的。 鸭群远去,她突然向侧一窜。 飞天豹正排草而来、脚下已不太利落,浑身大汗澈体,呼吸急促,一看便知曾经长途奔跑,精力损耗得差不多了,很可能已经摆脱了彭允中的追踪。 突然、前面草丛中出现一个黑影。 飞天豹心神一懈,脚下一慢。 “黑煞姑娘,助我!”飞天豹像是发现了救星,不假思索地向黑煞女魅求助。 假使他知道碰上的不是救星而是煞星.就不会愚蠢得向煞星求助了。 “我应该助你。”黑煞女魅笑吟吟地缓步相迎:“你碰上了可怕的劲敌,是吗?” “姓彭的小狗.恐怕还在后面。”飞天豹一面走一面说。利用机会调和呼吸:“这小畜生似乎对沼泽追踪颇有经验,虽然始终没能追上我、但总是在我附近忽隐忽现,可怕极了。” “哦!你真的对付不了他?”黑煞女魅止步迎面挡住去路。 “不行,差得太远了。”飞天豹苦笑:“他那手有鬼,并没扣实我脉门,但一扣之下,我的铁爪功立即气散功消,全身都软了,而且痛入骨髓,天知道他练的是什么怪功?铁爪功根本抗拒不了他的抓劲,好可怕。” “不要怕,等他来,我用黑煞毒功来对付他。”黑煞女魅微笑。但眼中涌起另一种光芒。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谢谢姑娘。哦!那边的事怎样了?” “不知道,车前辈应付得了。” “我得赶到船上搬救兵……” “歇息片刻吧!急不在一时。” “救兵如救火……” “你去求救兵,而不是逃命?”黑煞女魅鄙夷地笑笑:“你的轻功很了不起,据说你真的会飞,所以逃命得最快,没有人能追得上你。” “胡说八道!” “甚至,我女魅也几乎追不上你。”黑煞女魅不笑了:“我的轻功虽然极为出色,但只限于短暂期间的闪动挪移,与你这种能支持长时间的轻功比较,性质不同,各有奥妙。现在,你我已经面面相对,我的长处可以尽量发挥,恐怕要占些上风呢?” “你是什么意思?你……” “我要你据实回答我的问题。” “你要问什么?” “谁派你假扮神鹰去计算冷面煞星的?”黑煞女魅厉声问。 “你……你……”飞天豹警觉地向后退。 “冷面煞星隐世高邮,化名为蓝六爷。现在,你明白了吧?” “我什么都不明白。”飞天豹沉声说:“我也没听说过冷面煞星化名藏匿的事。所知道的是,冷面煞星是死鬼老魔碧湖老妖的门人。 碧湖老妖死在玉龙崔大侠剑下,冷面煞星远走北地避风头、天下两次大乱期间、听说他发了不少国难财。此后便在江湖销声匿迹。” “恶贼,你否认你的一切罪行?” “屁的罪行!你……” “就在你们阴谋计算裹胁彭允中的同时,蓝六爷也被你们假冒神鹰的名号坑害了他。你们南下沿途秘密活动,裹胁具有奇技异能的高手替你们卖命,彭允中就是由于水性超人,而被你们看上了的。 现在,你必须招供,招出坑害冷面煞得的内情,到底是谁暴露了冷面煞星的底细?你招不招?” “见你的大头鬼!我什么都不知道。”飞天豹沉声分辨“我奉命执行诱骗彭允中的计划,其他的事我从未参予,我只听命于无极天君,各负专责。你问我,不啻问道于盲。” “谁主持计算冷面煞星的?” “我怎知道?你何不去问车前辈?他是主事人。” “扮神鹰的人不是你?” “神鹰算得了什么?我飞天豹……” “哼!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等我弄断你的手脚……” 飞天豹突然一爪抓出,等黑煞女魅闪身避招,猛地飞跃面起真像一头怒豹飞升,飞越黑煞女魅的头顶上空。两起落便进入高高的芦苇丛,传了一声水响。 原来是一处沼泽地,正是逃生的好地方。黑煞女魅是女人,轻功再高明,也无法在泥淖中施展。 黑煞女魅的轻功出娄拔萃,但回头追赶晚了两步,追入芦苇不足二十步,便发现前面是泥淖地带。 “救命啊……”前面传出水声和飞天豹的狂叫声,听来十分刺耳。 “糟!这家伙陷入泥淖里了。”她心中叫苦。 仇人的线索在飞天豹身上,她怎能不急?一急便不再害怕危险和肮脏,急急步入及膝的烂泥沼里,向前急走。 可是,污泥越来越深,片刻便淹及胸口了。 这时,水声和喊叫声已经听不见了。 她不胜懊地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退了泥淖。洗净了身上的污泥,顾不了身上湿得狼狈、取道返回农舍。 飞天豹一死,她又得另找线索了。 她盘算了许久,决定在主脑人物身上下功夫。主脑人物是接引人魔和九幽客,无极天君也该知道一些底细。 小村中死寂,村民家家闭户。 接引人魔一群入盘据的大宅,鬼影俱无,连尸体也被带走了难以猜测先前的激斗,到底是那一方占了上风反正人都不在了。 正在思量下一步该怎么打算,当然她必须返船,取回船上的行囊。 一个女人闯荡江湖,行囊是不可缺少的。 邻宅的院门开处,踱出一个青衣大汉。 “姑娘要找什么人”?大汉居然能沉着地站在远处问。 “刚才这里的打斗,是怎样结束的?”她问: “奸像双方都死了几个人,最后,借住宅子的人退走了,获胜的一群人,好像并没有大胜,并没有追赶、匆匆回去了。” “哦!谢啦!” “姑娘不论是那一方的人,最好赶快离开。” “为什么?” “地方甲首已经报了官,不久公人便要赶到了。” “好,我走。”她说,立即回头要到泊舟处找船取回行囊。 沿小径走了两三里、前面几丛修竹丛中,突然转出五个人,堵住了去路。 她脸色一变,脚下迟疑。 堵在路中间的青袍人脸色阴沉,冷冰冰的死人面孔相当有震慑人心的威力。佩的剑古色斑斓,是一把宝剑。 “在下得到确实的消息,你是来找我的。”青袍人的语音也阴森刺耳:“接引人魔的爪牙中、有公孙庄主的人潜伏。” “无情剑姓单的,本姑娘的确有意找你结算。”她也冷冷地说:“但此来并非专为找你的,而是本姑娘先要办一件最重要的事,这件事与你的过节比较。要严重紧要得多。” “不管你所办的事是什么,在下都没兴趣,有兴趣的是你我的过节,今天必须作一了断。” “也好,反正已经碰了头,一了百了势在必行。” “不过,我认为早年我所表示的意思,目下仍然不变。姑娘,我真不明白,我那一点比不上那个小混混? 当年杀他的时候,他只接下在下四剑而已。目下我在三山别庄小住,你愿在庄中作客一段时日吗?” “哦!你倒是打得如意算盘。据我所知,你的姑母八指仙婆在三山别庄颇有地位,在庄中调教几位千娇百媚的门人。你和她们混在一起左拥右抱,我到庄中作客,对你似乎不太妥当吧?” 黑煞女魅不再接近,保持安全距离,一面换上了笑容,说的话似乎已没有先前凌厉。 “姑娘大可不必为了这件事耽心…… “我黑煞女魅做事是很小心,尤其是小心你这种人使诈。八指仙婆五行生克奇门遁甲学有专精,你带了四个人,所站的部位非常适合摆阵,是不是准备用五行阵来对付我?像你这种口蜜腹剑的人,我看过很多。刚才你首先表示要和我作一了断,然后改变态度邀我作客,真是软硬兼施,运用极妙。” “姑娘别多心,只要你改变对我的态度……” “我对你的态度的确有所改变。” “怎么改变?” “以往,我杀你的兴趣并不浓厚;” “现在……” “现在、我决定尽快地杀掉你。” “小女人,你……” 黑煞女魅突然向侧方绕走,避免陷入包围。 “不过、你现在人多势众,你的四个狗掌,定然是三山别庄的高手,所以我决定暂且放过你。 你最好永远躲在三山别庄里不要出来,你就死在里面好了。”黑煞女魅一面向外绕走一面说。 无情剑一打手势,五个人突然向向黑煞女魅冲去。 黑煞女魅哼了一声,疾退三丈,闪入竹丛后面。 “哈哈哈哈……”无情剑止步狂笑。 黑煞女魅的注意力,全放在五个人身上,忽略了身后的警觉。 突觉脊心一震、浑身立即发僵。 “我知道你这鬼女人很机警。”无情剑止笑说:“所以知道你要往我预计的方向移动,料得一点也不错,所以我预先派人埋伏等你。” 黑煞女魅向前一栽,脊心穴被人在近距离用打穴珠击,失去了活动能力。 身后出现了两个人,打扮与无情创五个人完全一样。 “把她带走。”无情剑欣然说。 一名大汉抓小鸡似的将人抓起,往肩上搁。七个人大摇大摆动身,沿小径返回三山别庄。 从小村至三山别庄,约有六七里地。 七个人毫无戒心,兴冲冲赶路。 往沿江岸东行,但距江滨约有半里地,沿途草木丛生,视野有限。 小径仅可供一个人行走,七个人鱼贯而行队伍拉得长长地。 走在最后那位仁兄,不时回头张望,负责监视身后的动静。 刚将头转向前面、便发现后头痒痒的,本能地以为是虫子,反手就是一巴掌。 不是虫子,是几张竹叶,一怔之下,本能地扭头回顾,便看到身后跟着一个人,正冲他做鬼脸。 刚想叫喊。刚想有所行动,但已晚了一刹那。一劈掌已光临耳门,力道不轻不重,恰好将他劈昏。 无情剑神气地领先而行。 地位高的人通常神气地在前面的,他也不例外。 终于,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后面没有脚步声、岂不奇怪。 他是很警觉的。但并不怎么惊讶,止步扭头回望。 糟透了,自己的六个同伴,一个也没跟来。而身后十余步,彭允中正扶住黑煞女魅站起来。 黑煞女魅正在活动舒张手脚,显然穴道初解,被扛在肩上过久,手脚难免血液流行不畅,需要活动恢复原状。 “要不要我把他摆平?”允中向黑煞女魅问。 “不!那……我会恨你一辈子。”黑煞女魅说:“我要亲自戳他三五十剑。” 无情剑感到浑身绽起鸡皮疙瘩,似乎剑正向他身上接二连二刺来,一剑也吃不消,那能让黑煞女魅刺三五十剑? 同伴们都完了,他一个人…… 他绰号叫无情剑。杀人从不留情。 他知道黑煞女魅用剑刺他时,也决不留情。他本来就不是黑煞女魅的敌手,目下又多了一个彭允中。 一声不吭,他扭头如飞而遁。 二十六计走为上计、他是个十分聪明的人。 “你再也追不上他了。”彭允中拉住了黑煞女魅:“这家伙逃的本领,似乎不下于飞天豹。”——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 六 章 五艘船靠上了三山别庄西面的江湾,距三山别庄不足五里。 站在舱面,可以看到三山别庄的庄内景物,庄墙内外花森扶疏,庄内依山势建造的亭台楼阁,在花木映掩中气象万千。 五艘船中的三艘,是接引人魔那批人的,接引人魔曾经出现舱面,他不但带了爪牙返船,而且带来了另两艘船。 五艘船紧靠江岸紧泊、搭上跳板往来,岸上的树林下,搭起了三座布帐,以便登岸的人活动。 三山别庄碉楼上的警哨,一直就留意五艘船的动静,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可惜看不到船内和树林里帐幕的活动情形。 泊舟处东面两里地,彭允中与黑煞女魅坐在临水的高岸上,野草高与腰齐,下面三丈左右江流滚滚。 他们可以看到船和三山别庄,但看不真切。 黑煞女魅是有名的江湖浪女,她毫无顾忌地倚在彭允中的肩膀上,快要挤在怀里啦!两人留意五艘船的活动,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了。 “接引人魔不甘心。”黑煞女魅说:“看样子,他的大援已至要和三山别庄彻底了断。” “黑煞姑娘,接引人魔的主事人到底是何来路?”彭允中问: “据说,接引人魔是大名鼎鼎的天下三魔之一,位高辈尊非常了不起。他的主事人,岂不更是声威震天下的高手名宿?” “很难说,彭兄。”黑煞女魅轻摇螓首:“不管是天下三魔或者是威震天下的黑白道名宿高手,他们只是一些一男之夫,或者怀有野心的人。而实际左右他们,或者指挥他们的人,不一定是什么惊世的高手。 当年宁王在江西造反,指挥黑龙黑鹰两会高手的人,名义上是天师李自然,而实际掌握两会的却是一位文士夫子。” “你是说,指挥接引人魔的人……” “我还没调查清楚,这得向三山别庄的人讨消息。公孙庄主是个雄才大略的人,交通官府,广结天下黑白道朋友,三山别庄名列天下三大庄之一,他对保持自己的地位花了不少心血、所以消息灵通。” “你呢?” “我?”黑煞女魅伸只手轻抚他的臂膀:“我忘了你是出门才几天的高邮打鱼郎。我,我只是一个天生叛逆、不甘雌伏、不愿意平平庸庸过一生的女人,一个想闯出世俗活得如意的江湖女混混。” “你得到你所需要的了?” “得到了一些。”黑煞女魅自嘲地笑笑:“可以告慰的是我不后悔。” “活得很如意吗?” “哦!很难说。”黑煞女魅这次是苦笑:“起初,是很单纯的。二十年前,江湖四杰女干得有声有色,我也想追求她们的成就和声誉。 可是,逐渐变了样。 以后,我什么雄心都被俗务磨损了,一连串的争强、斗胜;然后是情仇、报复;现在又加上了亲仇、索债…… 唉!别提了,烦人,这些都是没完没了的事,天知道要那一天才能丢得开?彭兄,你是个男人,你可以闯出一番局面来。” “我……我不想太早闯。” “在张龙李虎两个该死捕快失踪事件,风声末息之前,你不回高邮还有活路。一回去,天知道你会有些什么祸事临头?彭兄你是非闯不可了。” “那该死的接引人魔坑惨了我。” “要闯,必须打定主意,彭兄。”黑煞女魅鼓励他:“一面闯荡,一面结交一些对你有利的朋友。以强壮羽冀,重要的是。 必须掌握财源,该取即取,没有钱,一切免谈。 要想成为英雄豪杰,疏财仗义是第一要务;你身上连买顿晚餐的钱都没有,没有一根肉骨头、连狗都不会理你。” “你是说……” “目下有大好机会。” “机会?”他大惑不解。 “你看。” 黑煞女魅先指五艘船,再遥指气象万千的三山别庄:“你已经有最充分的理由,痛击接引人魔那些人立威。 三山别庄的公孙庄主、谋夺了人魔与名女匪绎仙庄环的门人合谋劫得一批皇贡,其中仅南海珠池所产的珍珠。就有三十斤之多。彭兄,你如获得公孙庄主这笔金珠宝贝,对你日后称霸江湖用处大啦!” “喝!我看你说得真轻松。”他笑了:“难怪你们这些人搞得血雨腥风满江湖,每个人都在不择手段争名夺利,怎不江湖大乱?” “你可别忘了,你是他们阴谋诡计下的受害人,你有权这么做。”黑煞女魅正色说:“要不是为名利,你闯什么天下?还不如溜回家干你的打渔老本行算了。” “对不起,我闯天下有我的抱负……” “什么抱负,我问你。” “问什么?” “你身上有金银吗?” “没有,走得匆忙……” “那么,你怎么闯?衣食住行,那样不要钱?今天晚餐有着落吗?” “这……” “就算你回家吧,这几天的路费呢?饿着肚子走回家,你办得到吗?” 他愣住了。目定口呆! 这几天,他一直跟着飞天豹这群人,生活所需根本用不着他费心、现在他离开了那些人,身无分文,下一顿饭还真没有着落呢。 “我……我可以找工作赚钱养活自己。”他迟疑地说,心里明白这句话勉强得很。 “老天爷那你还想闯什么天下?还能闯了什么局面来?”黑煞女魅格格娇笑:“就算有人雇你干粗活。一天赚百十文钱糊口。 好,每天,你都要像牛马一样工作,仅为了填饱肚子,就够你忙的了,你还闯什么天下?” “这……” “你能抢吗?能偷能骗吗?” “这……” “回家吧!彭兄。”黑煞女魅好意地说:“你空有一身足以雄霸天下的材料,你会饿死的。” “那……我该怎么办?”他怦然心动。 当然、他不能回家。 张龙、李虎失踪的风声不消散,他决不能回去打官司自投罗网找死。 不回去,怎办? 今晚的晚餐还没有着落呢! “不能偷不能抢?” “不能。”他断然答复。 “讨债你该会吧?” “讨债?” “是呀?接引入魔那些人设计陷害你。你难道不能和他们索取代价补偿你的损失?” “这……” “开出价码、理直气壮。老魔如果不给,打倒他,必要时杀了他,这是江湖道的规矩.你有权这么做。” 黑煞女魅指指远处的三山别庄又说:“狂彪公孙龙闯道半甲子,才获得今天的地位,你以为他是靠自己的双手工作,正正当当过活而得来的?彭兄,别做白日梦了。” “我……” “我帮你、彭兄。”黑煞女魅真诚地握住他的大手:“你需要老江湖提携和指导。要是你看不开,我劝你还是回家投案好了,也许知州大人会明镜高悬、相信你的话为你洗冤脱届的。” “那是不可能的,姑娘。”他苦笑:“知州大人是个贪赃枉法的混帐狗官。” “那么,你接受我的帮助。” “这……我先谢谢你。”他由衷地说。 “你答应了?” “是的。” “好啊!我们并肩联手、掀起狂风巨浪来,我好高兴。”黑煞女魅雀跃地叫,突然抱住他,在他颊旁亲了一吻,大胆得令人侧目。 他吃了一惊,感到脸上一热。 不过,这出其不意的一亲,却令他感到意外的舒畅。打开了他纯男性的神奥之门,让他觉得女人比想象中可爱。 “我们走,去找机会。”黑煞女魅跳起来,拉了他的手,向泊舟处奔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奔向三山别庄。 庄门是一座小型牌坊式建筑、两侧的山墙延伸得好远好远。 透过庄门向里望,一条笔直的花径。穿越丛生的花木向上升直至三百步外的一座巨型假山小泉下。 之后,半里外才是正式的庄门楼。 看了庄外的布局,该知道庄主人雄厚的财力与身份了。 要想进入别庄,真不简单,即使大踏步住里走,也要走上老半天。因此,很少有人到三山别庄作客。 庄门三座,是花格子栅门。中门一年之中,除了逢年过节或者有贵宾光临之外、很少打开的。 三十余位武林名宿江湖高手,皆被拒于门外。 接引人魔的地位,在这群人中仍然相当高,他走在五个人的后面,可知地位仅次于这五个人。 为首的人英俊非凡,年约四十左右,留了两撇极具威严的八字胡,一双精光四射的大眼似可透人肺腑。所佩的创古色斑斓,外表似乎并不怎么起眼。 另两人一男一女,男的二十余岁穿了华丽的锦袍,玉面朱唇身材修伟,有如临风玉树。 女的一袭云裳,绮年玉貌出奇地娇艳美丽,比黑煞女魅那一身朴素的黑、增添了三五分高贵的风华,曲线玲珑的胴体.似乎比黑煞女魅更增加三分魅力。 两人与那位年轻公子爷并肩一站,真像一双金童玉女,象貌有点相似,好像是兄妹。 站在门内把门的两个人,一驼背一高瘦,形成强烈的对比,而且长象难看,外表肮脏,灰发如飞蓬、又老又丑怪。 公孙庄主用这两个老怪物看门,委实令人感到莫测高深。 英俊的中年人站在门外,双方隔着棚门大眼瞪小眼,隔着门打交道。 “不是在下闭门不纳。”老驼子冷冷地说;“庄主己交代下来,不接见诸位北地高人。 在下守门有责,请不必前来打扰。” “你要在下打进去吗?”中年人沉声问。 “阁下要打,请便。”瘦竹竿似的老人阴笑:“阁下是名震天下的一代剑客后人,绝剑泰国良红透北五省半边天,比令尊神剑秦泰更具威望、该知道打破别人山门的禁忌和后果。” “你们来了许多人,用不着破门而入、两边的山墙高仅及丈一跳即过。”老驼子说:“你们偷袭在先,目下已经没有登门求见的理由,唯一的办法是打进来。” “你们双湖二怪,挡得住我们吗?”绝剑秦国良冷笑问。 “是否挡得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老驼怪和老瘦怪是否尽了力;“前天晚上你们那位把门人尽了力。 他不但成功阻止八指仙婆进入,而且吓走了庄主的好友阴司恶客长孙宏达。我老驼怪不才,当然想向你们那位看门人学学,但愿能有所表现就够了。” “贵庄主一代黑道之雄,竟然,与阴司恶客这种血腥杀手往来。”绝剑脸色微变:“可知贵庄藏污纳垢的传闻,决非空穴来风了。” “哈哈!阁下的话好笑极了。”老驼怪口上不留情:“接引人魔就是黑道的妖魔鬼怪.黑道朋友谁不恨他怕他?你们混在一起,是白是黑?或者非白非黑?” “你胡说八道……” “哈哈:老夫说的是由衷之言。不过,这也不能怪你。令尊就曾经不珍惜羽毛。纠合大群黑道高手名宿,与白道一代高人玉龙火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混帐东西!你这老驼狗竟然满口柴。”绝剑的脸成了紫酱色:“车兄,你的九华接引毒珠可以纵火吗?” “不太灵光。”接引人魔摇摇头:“秦大侠,春日草湿,我的九华接引毒珠星星之火,烧不起来的。” “咱们话讲在前面,谁胆敢纵火,休怪本庄的人下手不留情,用弩阵箭雨解决你们。” 老驼怪厉声说:“对付杀人放火的强盗咱们不会用江湖手段和你们客气的。 来三五十个人,不客气的说,还不够塞牙缝,进来了就休想活着出去,信不信由你。回去吧!找到够份量的人前来,敝庄主或许会接见你们谈谈。”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谈的。”老瘦怪接口:“你们一口咬定,敝庄主根本就不知道皇贡落在何处,怎么谈?想栽赃嘛!也该弄些假证据,对不对?” “不错,敝庄的确派了不少人,定计打那皇贡的主意。”老驼怪又说:“可是,连门都摸不到。你们总不能说本庄曾经打过皇贡的主意,就咬定敝庄是得主吧? 天下群雄成千上万,不知有多少人组帮结党,潜伏各地谋劫皇贡,几年来,至少曾经发生十次之多。 据老夫所知,得手也有三次,迄今仍末查出丝毫线索。 而这次广东皇贡被劫,知道是接引人魔与桃花坞女匪所为的几乎是尽人皆知,就凭接引人魔咬攀敝庄的话,就可以让天下群雄相信吗?简直是岂有此理,你们也未免太胆大妄为了。” “你们志在散播谣言,意在使本庄成为众矢之的,用心极为恶毒。”老瘦怪语气阴狠无比:“这笔帐,敝庄早晚会和你们结算的。你们沿途招兵买马。本庄也正召请朋友助拳,等时机一到,就是结算的时候了。” 姓秦的,你大可不必操之过急.凭你的份量,还不配公然上门挑衅,还是乖乖走路算了。 两老怪一唱一和,每句话都具有相当份量。 绝剑鹰目一翻,哼了一声。 “看来,公孙庄主是存心龟缩、避不见面,妄想借庄中的机关埋伏奇门生克自保了。” 绝剑咬牙说:“我不信三山别庄弹丸之地,阻挡得了咱们这些人、哼!” “爹,何必和他们斗气?”年轻公子爷笑笑说:“他们倚险而守,咱们犯不着硬往里闯,他们会出来的。 咱们只要昼夜不断派人封锁出入要道,对出入的人给予致命的打击,要不了多久,公孙庄主便会狗急跳墙,和咱们了断的,他不出来行吗?” “秦大侠,令郎所说极有见地。”接引人魔说:“反正急不在一时,湖广方面信使的消息相当可靠,咱们有的是时间,封锁却是好主意。” “好,咱们走!”。绝剑断然下令撤走。 “哈哈哈哈……”驼、瘦两老怪狂笑送客。 接引人魔忍无可忍,不甘心地大手一挥,三颗九华接引毒珠从格子里射入。 两老怪左右一分,三颗接引毒珠落空,远出五丈外,爆出二十七颗珠花,在花径上空爆炸。 火花一落地,便被从两旁花树中跃出的几位青衣大汉,用沙袋中的沙士掩住了。 “哈哈哈哈……”狂笑声中,众人恨恨地撤走。 五艘船并非紧泊在一起,岸上派了三名警哨。舱面也有人走动戒备,每艘船都有不少留守的人。 黑煞女魅领着彭允中从树丛中钻出,便被警哨发现了,信号发出,船上立即上来了五个人。 领先登岸的赫然是极乐仙子,打扮得极为出色,内穿水湖绿劲装,曲线玲珑透凸十分惹火。 外罩月白薄绸披风,江风一吹,披风有韵律地招展,真有飘飘欲仙的韵味,益增艳丽。 “唷!两位怎么走在一起了,怪亲热的!”极乐仙子劈面拦住媚笑着说:“你两人一个闹窝里反,一个临阵溜之大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史三娘,就是这么一回事。”黑煞女魅笑吟吟地说:“我嘛!临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就这么离开了。到焦山找船,没找到,所以找来啦!至少,我该取回我的行囊、对不对?” “至于我。”彭允中也微笑:“来找飞天豹,向他讨公道。 他真的会飞,逃得好快,而且地面比我熟,我追不上他,他回船了吧!” 黑煞女魅是个有心人,她打主意要利用彭允中,所以故意瞒下飞天豹不慎沉没泥淖的事不说。 “他没回来。”极乐仙子媚笑:“小兄弟,何必呢?”俗话说:“食人之禄,忠人之事。飞天豹奉命行事,你何必怪他?等他回来之后、让他向你道歉……” “道歉就罢了不成?”彭允中不笑了:“我现在是有家归不得,成了一个亡命,他坑得我好苦,我一定要逮住他带回高邮投案。” “至少要他赔偿损失。”黑煞女魅及时拨火煽风;“谁出的绝子绝孙主意,谁就得负责。” “你的意思,要怎么赔?”极乐仙子问。 “当然要赔一辈子罗。”黑煞女魅说:“比方说,彭兄在家打渔,一天可以赚……喂! 彭兄,赚多少?” “赚五两银子左右,运气好,我可打上百斤鱼鲜。” “好,就算五两银子好了。一天五两,一年就是一千八百两,彭兄,你还可以打五十年鱼吧?” “只多不少。” “那就是九万两银子。” 极乐仙子格格笑,笑得花枝展。 “你两个都疯子。”极乐仙子笑完说:“哪有这样算法的?笑死人了。” “史三娘,一点也不好笑。”黑煞女魅说:“这是最低的代价,亡命一生的代价,并不好笑。” “最好给我十万两银子、我也可以过得宽裕些。”彭允中也信口胡扯:“这年头,养老婆孩子是很难的。 说不定我可以活一百岁,连老婆再算上曾孙子,说不定有二四十个老少,十万两银子不一定能支持到那一天呢。” “你……你不是说笑吧?”极乐仙子不笑了。 “你看我像说笑吗?”彭允中正色问。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疯不疯那是我的事,你让开。”彭允中冷笑:“我到船上去等。” “去你的!”极乐仙子怪叫,突然一掌吐出。 “小心极乐暗香……”黑煞女魅急叫。 事先,彭允中已从黑煞女魅口中,摸清了船上各有名人物的底细,心中早有提防,岂会上当? 极乐仙子含忿出手,袖底的喷管中泄了霸道的极乐暗香,随掌风向前一涌.估计必定十拿九稳一掌得手。 岂知眼一花,人影已从右侧近身,一掌落空,吃惊地急闪。 “嗤”!裂帛声悦耳,披风被抓裂了一大幅。 接着啪一声暴响,浑圆的臀部挨了一掌,身形不受控制,直向前面的黑煞女魅撞去。 女人对女人,还有什么客气好讲? 黑煞女魅身形略闪,叭一声给了极乐仙子一耳光。 极乐仙子感到眼前发黑,咬牙切齿拔剑出鞘。 “你最好安分些。”黑煞女魅沉声说,剑尖抵在极乐仙子高耸的右乳峰上:“你如果逞强,我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黑煞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你……”极乐仙子僵住了。 “你是人质。” “我做是了主吗?你昏了头。” “你最好是做得了主,不然,彭允中会杀上船去,将有不少人遭殃。” “在下正打算上船搜寻金银。”彭允中大声说:“想拦阻在下的人,最好秤秤自己的斤两再作打算,免得杜送性命。” 极乐仙子带来的四个人,全变了脸色。 在江湖名号响亮的极乐仙子,一照面便被撕了披风,而且是抢先动手的,可知彭允中的武功高明得太多。 难怪他们心中发虚,拦阻的念头化为乌有。 “你们。”彭允中向四人一指:“上船去把黑煞姑娘的行囊抬上来。走!” 他领先便走,走向他原来乘坐的船。 一位中年大汉可能是武功与胆气最好的一个,突然从他身后扑上,反掌猛劈他的左耳门要害。 他像是脑后长了眼,挫身急退,一掌掠顶而过,而他的左肘已击中大汉的肚腹。这一记霸王肘力道十分可怕,所中处如击败革。 “呃……”大汉抱腹挫退,砰一声坐倒,痛得脸色发青,接着躺在地上委缩成团,像快断气的老牛痛苦呻吟,爬不起来了。 “下一个不知自爱的人,在下要拆他的骨。”他若无其事地一面说,一面泰然举步向前走。 江船主站在跳板后端,身后有几个舟子。 其他四艘大船上,也有人先后奔出舱面。 “老弟,不要上来。”江船主沉声说:“人多人强,船上足有二十几个人、你……” “三百个人又如何?”他踏上了跳板:“真正的高手已经前往三山别庄去了,你们这些留守的朋友阻挡不了我的。江船主,请让路。” “老弟,你……” “我要搜光船上的财物。”他真往江船主面前闯:“搜得多少,照算,反正十万两银子的帐摆在那儿、慢慢扣除。我要不断地盯牢你们讨债,不论年月时日,讨满为止。” 江船主哼了一声,拉开马步准备动手。 前舱钻出浪子朱定、手中有一把泼风刀。 “江船主,让他过来。”浪子朱定阴森森地说:“在下要砍他十七八刀。” 他泰然越过江船主,到了舱面。 “那一位仁兄借给在下一把刀?”他拍拍手大声问:“用后奉还,信誉保证决不食言。” “你少做清秋大梦。”浪子朱定恶狠狠地说挺刀徐徐逼进。 “你这狗杂种,要用刀斗我赤手空拳?”他破口大骂:“你懂不懂武林规矩?” “去你娘的武林规矩。”浪子未定也咒骂,突然冲上挥刀。 风雷骤发,刀法的火候具见功力。 第一刀第二刀…… 人影急剧闪动,刀风似风雷。 蓦地叭一声怪响,掌拍中了刀身,泼风刀突然向外荡。 人影切入,掌拳着肉声暴起.短短的刹那间,浪子朱定最少也挨了十下重击。接着砰然一声大震,浪子朱定摔倒在舱门口,手脚一摊,口鼻血流如注。 泼风刃易了主,到了彭允中手中。 呐喊声中,邻船的人纷纷抄兵刃向这艘船涌。 舱内钻出右手吊着伤巾的太湖蛟,这家伙的右肩骨被彭允中用刀背击碎了。 “大家退!”太湖蛇急叫,阻止涌来的人群登船。 “不可枉送性命。”岸上被黑煞女魅制住的极乐仙子也及事高叫:“长上不在,这里我作得了主,退!” 浪子朱定在江湖道上,已经是甚有名气的高手,有刀在手,竟然被人夺了刀打得半死,其他的人表面上装得气势汹汹,倚仗人多势众,摆出拼命的姿态,其实骨子里心虚胆寒,并没有拼命的决心和勇气。 既然有可以作主的人出现,他们乐得保住自己的老命,立即退去。 当两人离开时,黑煞女魅只带了一包自己的重要行李,其他箱笼杂物不得不放弃。 彭允中却大有所获,带走了一只大包裹.其中有从船上搜获的金银与珍物。 “你洗劫了本船,敝长上不会放过你的。”极乐仙子站在岸上送客,恨恨地说:“你不要得意,天下之大,没有你容身的地方,你必须为你今天做的事。付出惨重的代价。” “同样的,我也不会放过你们。”彭允中拍扣自己的包裹: “这里面,总值大约有一千两银子。 你告诉贵长上,剩下的九万九千两债务,我会像阴魂不散似的,随时随地陆续向你们讨取,额满为止。再见,史三娘。” 在三四十双怨毒怪眼的目送下,两人登岸扬长而去——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 七 章 三山别庄的私建庄路长约里余,南端衔接东西大道。东至七十里外的安港巡检司,西经焦山南面的罗汉岩至府城,不足二十里。 庄地不当要道,在大道往来的人几乎全是附近村里的乡民。 府城外属丹徒县,县里的治安人员很少到这附近走动、陌生人出现,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 绝剑一群人离开别庄,不走小径返回江湾,沿庄道直趋大道的三岔路口。 “这是他们进城的唯一出入要道。”那位绰号叫地理鬼,姓封名隆的人指指点点,向众人解说:“不过,大多数时间,他们都利用小快船往来。只要我们能封锁水上的交通,他们就必须利用这条路往来了。” “水上封锁不会有问题。”接引入魔肯定地说:“咱们有水性超尘拔俗的人才可用。” “咱们分头侦查,寻找进退容易的埋伏所在。” 绝剑沉声下令:“事情发生了,在下全力支持你们,决不退缩,无论如何,要和三山别庄争这口气。” 一位留了小八字胡的书生,轻摇着摺扇轻咳了一声。 “长上的决定。属下不好妄论是非。”书生再次轻咳清理嗓门,说话阴森有力:“不过,车老认为皇贡是公孙庄主夺走的,似乎是一面之词,缺乏有力的佐证。 公孙庄主矢口否认,我们这样逼他直极端,似乎于事无补,反而影响咱们到湖广接应的大计,不知长上以为然否?这可是影响长上威信的大事,请长上三思。” “依夫子之意,又待如何?”绝剑问。 “略施小惩便可,不宜大张旗鼓全力伐。”夫子提出意见,显然反对封锁的作法。 “夫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绝剑微笑着说。 “属下愚鲁,愿闻其详。” “咱们湖广之行,严防泄露此行目的,所用的手段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这个……属下知道。” “在此地一闹,江湖朋友岂不是深信不疑咱们也志在广东皇贡吗?正是掩护此行目的的最佳方法,对不对?” “这个……” “对咱们湖广之行,岂不极为有利?” “属下所担心的事画虎不成反类犬。”书生有意坚持已见。 “夫子的担心有理由吗?” “长上此次南行,事先已广派眼线传播假消息,江湖朋友皆知咱们南下是发展实力,与及长上志在游山玩水,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似乎用不着再出其他主意。 有车老上次劫取皇贡的事实表现,江湖朋友早已深信不疑,已认定长上很可能也对皇贡动心,不需与三山别庄激烈冲突,以争取江湖朋友的信任。 而且,三山别庄实力并不比咱们弱,全力相图,死伤必定惨重,两败俱伤,对日后湖广之行,影响深远巨大,长上不可不防的。” “夫子一定是把三山别庄的实力,估计得太高了。”接引人魔的口气并不怎么驯顺:“如果他们真的实力强大,前天晚上他们就不会仅作骚扰性的攻击;今天早上,也不会一击即走,他们将会把咱们一口吃掉。” “也许这是他们阴谋的一部分。”夫子不以为然:“公孙庄主竟然一击即走,亲自出动,车老不觉得可疑吗?” “夫子认为有何可疑?” “故意示怯,引君入瓮。” “夫子未免多虑了吧?” “但愿真是多虑、只怕未必。”夫子冷冷一笑:“如果不幸而料中,咱们将有重大的伤亡损失。” 正在争论不休,蓦地三方啸声震耳。 以三岔路为中心,大道两端百十步外的树林,与及庄道北面的竹丛、涌出许多人影。这些人并不向前接近,站在远处虎视眈眈。 “咱们陷入重围,他们已倾巢而出。”书生阴阴一笑:“果然不幸而料中。但看气势,似乎无意全力以赴。” 庄道北面的竹丛前,公孙庄主缓步出列,身后随即出来两位花甲老人,一高一矮,高的佩七星剑,矮的佩生死笔,神色显得高傲神气。 公孙庄主向前一指,两老人欠身颔首,向前超越。 接引人魔脸色一变,鹰目中有不安的神情。 “生死二门。”接引人魔干咳一声:“公孙老匹夫把守护神也派了出来,真要破釜沉舟,与咱们彻底了断了呢!似乎连老巢也不想兼顾,要孤注一掷。” “果然是这两个凶神。”绝剑说,神色丝毫不变:“小吉,小灵,是你们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 一双金童玉女傲然一笑,各自整衣准备。 “孩儿已经准备好了。”两人同声答。 “很好。”绝剑点头:“英雄是闯出来的。你们不能仅托父祖的余荫称雄于世、必须凭真才实学创建你们的基业和声威。好自为之。” 接引人魔吃了一惊,脸色一变。 “秦大侠,你要令郎令嫒,斗这个宇内威震八方的凶神?”接引人魔惊问:“这……” “车老,有什么不对吗?”绝剑笑问。 “两凶神艺臻化境,内功火候纯精……” “小犬小女也不弱。” “这…… “年轻人应该磨练,多见识天下绝学秘传。” “老朽觉得,未免太过冒险、还是……” “车老请拭目以待。” 这时,生死二门已经渐来惭近。这两个宇内老凶神,名头仅稍次于早年的第一淫魔玉面。 高身材的是死神北门真武,矮身材的叫生神南门春生。两人都是复姓,名实相符,绰号也名符其实。 书生也觉得以二位刚出道的年轻子女,出斗声威震八荒的老凶神确是冒险。 “长上,年轻人初出道,不宜与绝顶高手争一时的短长。”书生诚恳地建议:“以免挫了锐气,影响日后的声威。可否改派顾、孟二位前辈,对付这两个武林人畏如蛇蝎的凶神?” “夫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请勿影响我的决定。”绝剑断然拒绝:“知子莫若父,我了解我的儿女。 两个凶神固然艺臻化境威震八荒、但毕竞老了,老不以筋骨为能,他们没有你们想像中那么可怕。” 他举手一挥,一双儿女并肩缓步而出,向两凶神迎去,脸上漾着自信、必胜的神色。远出十余步外,两面一分,凝神待敌。 江风振衣,男的袍微扬,女的裙袂飘举,真像一双金童玉女临凡。 “秦大侠有一双好儿女。”接引人魔忍不住喝采赞叹,先前的怯念一扫而空。 “车老夸奖。”绝剑微笑着说。 两凶神到了,并肩一站,两双老眼中有疑云,也放射忿怒的神情。 “他们派你们两个小娃娃出来,是担任说客吗?”生神南门春生怒声问。 “不是担任说客。”金童朗声说、背手而立神情傲慢:“而是奉家父之命,见识见识两位老前辈的无双绝学,看两位老前辈是否名不虚传。” “你认识老夫?” “听说过,生死二门。老前辈是生神南门春生,那一位是死神北门真武。” “令尊是……” “绝剑国良公。晚辈叫秦吉光。那是舍妹秦灵羽。初出闯道老前辈请多指教。” 生神扭头向死神交换了眼神,老脸上有怒意。 “老朽知道令祖神剑秦泰,曾经荣登天下第一剑的武林至尊地位。” 生神强忍怒火说:“令尊绝剑秦国良,似乎在武林并不怎么出色。是不是有意折辱老夫,所以派你们两个乳臭末干的人出来?老夫胜之不武,败了声誉扫地,令尊好阴险。” “老前辈如果害怕声誉扫地,可以不接受晚辈兄妹的跳战。 武林道义不允许轻力壮的人,向老一辈的人叫阵,老一辈的人有权拒绝。” 语气温和,但锋利得像刀。 “哥,我们走吧!”秦灵羽加上一句:“他们走了,我们才是胜之不武呢!别让天下英雄耻笑你我以壮欺老,众手所指才难受呢!” “两个小畜生语利如刀。”死神忍无可忍:“南门兄,咱们就让他们扬名立万吧!” “对,北门老前辈快人快语,名不虚传。”秦吉光豪气飞扬地说:“不错,晚辈兄妹初出道,需要老前辈们多加提携,盛情晚辈心领了。” 一声龙吟,长剑出鞘,兄妹俩同进撤剑。 “晚辈的剑术艺自家传,神剑七绝小有名气。”秦吉光亮剑行礼继续说:“所以在兵刃上请老前辈赐教,领教老前辈的剑术绝学。” 死神阴阴一笑,心内却怒火上升,徐徐撤出七星剑,将袍袂掖在腰带上,神态从容不迫,颇有老前辈的风度。 “赐教不敢当。”死神亮剑:“尊驾家学渊源,神剑七绝天下无双。想当年,武林第一尊中原一剑杨大侠隐世不出。 令祖名正言顺荣升天下第一剑宝座,红透了半边天,老朽的剑术又算得了什么?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就不用客气啦!” “冒犯了,有僭。”秦吉光趁下首持剑行礼:“神剑七绝,宇内称尊。” 声落剑发,一招虚发。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这一剑虽是虚攻礼招,但手眼心法步法无一不臻上乘,一举一动赫然名家身手,英华外露神采飞扬。 三招虚攻,蓦地剑气迸发,风生八步,剑虹暴涨,幻化一道淡淡青虹,以雷霆万钧之威从中宫强行突入,锋尖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十倍。 双方都是剑术名家,不可能在防守上暴露致命空隙,必须全力突破中富强攻猛压,迫对方暴露致命的空门以便行雷霆一击。 太快了,对方除非移位闪避,不然决难避免兵刃的接触。 也就是说,必须有足够的驭剑内力,将对方的剑封住,方能及时反击。 “铮!”一声暴震,人影侧飞。 人群中传出惊异声,在一旁观战的生神也脸色一变。 一招而分,两人竟然时被震得斜飘丈外。 这表示死神的数十年内功修为,竟末能将年仅二十余岁的秦吉光剑上内力压倒,竟然显示出势均力敌的局面。 死神稳下马步,深深吸入一口气,剑尖徐升,猛地电射而出,抢制机先,展开了凌厉无匹的狂野攻击。 “铮铮铮!”三剑急封,火星飞溅。 秦吉光这次果守势,在对方猛烈的抢攻下,守得异常严密,封锁窄小的中宫部位、挥洒自如进退极为灵活。 老凶神的剑找不到任何空隙切入。 你攻我守,我进你退,双方势均力敌,内力与剑术皆棋逢敌手,双方的攻势各占五成。 力拼百十招似乎谁也没能主宰大局。 论内力修为,死神确是精纯些,便论剑术,秦吉光要神奥狂野多多,双方互有消长,各有长处。 像这样缠斗下去,千招之内,恐怕也难分胜负。 在十余步外观战的接引人魔吃惊了,很难相信一个初出道的年轻人,能与威震天下的死神拼成平手。 老魔扭头留意绝剑的神色变化,发现绝剑脸上涌现得意自信的神情,不由心中悚然。 “当初他派人向我要求合作,幸好我没向他挑战。”老魔内心嘀咕:“我还以为他凭乃父神剑秦泰的名头,要我听命于他呢!没料到他真的比我人魔高明多多,他一双儿女就不是我能应付得了的,好可怕。” 想起自己自从追随绝剑前后、一直在态度上表现桀骜不驯,处理事务一意孤行,甚至爱理不理的种种表现不由暗中打冷战。 假使绝剑一旦反脸无情,恐怕随时皆可能要他的老命呢! 他转首回望右后方的几个人。 那是绝剑带在身边的忠实心腹,有些人他认识,有些人他觉得陌生,反正都是身怀绝技,但名号似乎都并不怎么响亮的人。 而这些人虽则注目场中的激斗,但神色悠闲毫不在意,似乎早已认定秦吉光兄妹稳胜不败,而且深具有信心。 “这些家伙,都是极为可怕的人物。”他心中暗忖:“今后我得特别小心了。” 一个听命于人的桀骜人物,如果不是对领导人心服口服,就曾经常产生反抗的意识,在行动上就会有桀骜不驯的表现。 接引人魔名列天下三魔之一,就是这种不易驾驭的人物。 今天,他算是心服口服了,也自然而然的产生恐惧的心理,开始为自己的处境耽心了。 比起生死二门两个凶神,老魔有自知之明,真才实学差了一大截,闻名便已感到心虚。 而现在,绝剑的一双小儿女竟然与凶神拼成平手,岂不可怕? 一个前辈凶神、一位年轻后起之秀,正斗得激烈万分,各展所学棋逢敌手。 小姑娘秦灵羽等得不耐烦,长剑向胶一伸、送指不远处的生神南门春生,徐徐逼进。 “生神老前辈。”秦灵羽语音悦耳极了:“闲着也是闲着,晚辈斗胆,向老前辈请教生死笔武林绝技,尚请不吝赐教。” 生神南门春生岂能拒绝? 除非他从此退出江湖隐姓埋名,以免贻笑汇湖。 “也好。”生神拔出生死笔举步迎上:“后生可畏,老夫这把老骨头,快要不中用了。” 他这枝生死笔、与传统的判官笔有点不同,锋尖特长特尖,外形极似钢锥,可知不能用来点穴,着体便会透肉入骨,一击致命,生死操于用力的强弱,与攻击部位是否属于要害而定生死。 他绰号生神,其实他横行天下的一生中,生死笔下得生的人就没有几个,笔下超生的人屈指可数,死于笔下的人多得连他自己也数之不尽。 与女人动手,必须小心。 女人气量小,而且工于心计,出手狠毒,肆无忌惮。 老凶神虽则经验老到,艺臻化境,早怀戒心,仍然不免上当。 刚按武林礼数得礼如仪,刚拉开马步…… 秦灵羽突然一声轻叱,剑吐千朵白莲。 “铮铮铮铮……”剑影如潮,彩影闪动如电光流火,似乎有无数个女人,同时从四面八方同时攻击,强烈的阴寒剑气彻骨裂肤,脸上大汗如雨,眼中有惊心动魄。 生神老脸发青,呼吸一阵紧,脸上大汗如雨,眼中有惊骇和疲乏的精神流露。 “你……你剑上的玄阴真气,已练到阴极阳生境界。”生神惊然地说:“九阴婆是什么人?” “晚辈是她老人家唯一的门人。”秦灵羽语气一冷:“四十年前,她老人家是唯一与白道至尊玉龙力拼千招的人。 你上吧!这次看你是否能脱出玄明真气所布下的剑网,试试晚辈是否已获得家师的真传。” 生神一咬牙,一声沉叱,挥笔猛扑,功行百脉,劲透笔尖,展开猛烈的主动攻击。 又是一阵震耳的清鸣传出,狂攻了二十笔,不但未能突破姑娘的绵绵剑网,反而几乎挨了两剑。 最后一声金铁交鸣传出,老凶神再次飞退出三丈外,踉跄止步,持笔的手呈现颤抖现象。 姑娘多出一些香汗,依然容光焕发。 “好啊!接本姑娘的神剑七绝。”姑娘娇叫挥剑电射而进。 生神心虚了,大喝一声,用上了游斗术,避实击虚八方游走如飞,要凭经验制造雷霆一击的机会。 彼此艺业相差不太悬殊,游斗术有无比的妙用。 死神与秦吉光恶斗,也用上了游斗术。 在气势上,兄妹两占尽了上风。 绝剑看了片刻,心中大定。 “公孙庄主,派些有分量的人出来好不好?”绝剑豪气飞扬地高叫:“要不,你出来,我绝剑凭手中剑,斗斗我这位江南黑道大豪。你三山别是天下三庄之一,躲在庄中称雄,算那门子一代大豪?” 公孙庄主脸色不正常,远在百步外,这一面的人,仍可看到他心中焦灼的表情。 蓦地,右方不远处的几株大树内,传出一阵奇异的音浪破风声,八音齐起。 这音浪好怪,入耳便令人觉得心烦意燥,神乱气浮,情绪起伏难以控制。 “断肠箫!”绝剑讶然惊呼。 一个青袍老者,缓步出现在树林前,像貌清癯,仙风道骨,手中轻拂着一支黑白色的,似金非金,似竹非竹的毫不起眼怪箫。 拂动的劲道轻而柔,但所发的怪八音却像松涛般传来,一阵比一阵紧,令人的心一阵比一阵乱。 首先分开的是死神和秦吉光,大概是双方耗掉了不少精力,被箫声乱了心神,不得不分开自保。 绝剑一咬牙拔剑出鞘。 他身后踱出一位书生,正是他的心腹夫子。 “长上不可激动。”书生沉声说:“属下阻他一阻,长上须注意咱们的人骚动。” 声落,书生已冉冉迎出,似乎脚不沾,人似乎贴在地面飘到前面去了。 断肠箫箫不去,宇内最神秘,最令人心惊胆跳的风尘怪杰。 黑色的断肠箫拂动中,看到了一闪即至人影,刚想用真力催发箫声,人已近身。 “砰!”书生一掌拍出,雷声乍起。 断肠箫一圈一抖,怪异的箫声突发异鸣,如山掌劲四散,劲流像狂风般散逸。 “嘭彭……”一连七掌,书生远在八尺外发掌遥攻,每一掌发了震耳的音爆,威力骇人听闻。 掌发连绵,箫挥舞连绵,声浪相互抵消,各展神威,四周飞沙走石,灰屑飞舞激射。 力拼二十余招,突然掌止箫停。 “箫断肠,人亦断肠。”书生用不太稳定的嗓音说,呼吸出现异状:“七月七日天河会,地上人间断肠时。箫不去,你要去下公布你的断肠史吗?” 断肠箫如中雷殛,老眼突现异芒。 “你是谁?”断肠萧厉声问。 “在下四海功曹曹四海。” “阁下多大年纪了?” “年登花甲。” “你像个四十中年人。” “夸奖夸奖。” “你怎知道老夫的断肠史?” “身为功曹,无所不知。江湖秘辛,武林典故,在下鲜有不知。” “你以天神自命?” “岂敢岂敢?江湖匪号不值一笑。” “你的天雷掌火候已修至化境。” “在箫兄面前,不敢秘技自珍。” “你要和老夫全力一搏吗?” “在下不想箫下断肠,只想请萧兄高抬贵手置身事外。” “哼!” “冲箫兄金面,咱们暂且退走。” “你们。”断肠箫用箫分别指点两方的人,声色俱厉:“打扰了老夫的宁静,都给我滚!” 这不啻明白地表示,他不是三山别庄的人。 秦吉光兄妹,这时已经退回,而且到了四海功曹身后。 生死二门两凶神,也退出二十步外去了。 “老家伙,你神气什么?”秦吉光铤身而出,初生之犊不怕虎:“没有人能支使秦家的人,你……” 断肠箫冷然一笑,黑箫缓缓举起,向前一指。 “少公子退!”四海功曹惊呼。 秦吉光怎肯退?一剑挥出护住门面。 相距丈五六,挥出的剑突然如受无形的网所束缚,运转不灵只能挣扎扭动。剑的主人秦吉光脸色泛青,吃力地踉跄后退,直退出两丈外,方恢复活力。 “咱们走!”四海功曹一步步后退。 “哼!”断肠箫垂下箫,转身向树林缓步走去。 站在绝剑身后的接引人魔哼了一声,跃然欲动。 “秦大侠,我给他一串九华接引毒珠。”接引人魔向绝剑附耳低声说:“这老怪杰十分讨厌可怕,此人不除,后患无穷,必须乘机暗算他。” “你能吗?”绝剑冷笑问。 “一串九华……” “你算了吧,车老。”绝剑不客气地说:“你那一囊毒珠全丢在他身上爆炸,也伤不了他一根汗毛。 凡是气功到家,可发于体外反震兵刃的人,你的毒珠皆没有多少作用。毒烟也伤不了屏住呼吸的人,至少你伤不了我。” “这……” “咱们走!”绝剑断然下令撤退。 三山别庄三面包围的人,也纷纷隐去。 这里是江湾深处的沼泽区、杂树丛生,野草丰茂,中间有条小河流贯穿其间,平时罕见人迹。 小径弯弯曲曲,陌生人进入很难辨清方向,甚至会迷失在内。 最近的村落,也在五六里外。 镇江城厢所有的山都不高,人在僻野的竹木丛中、根本不看不见山以分辨方向。这里距王山别庄的岩矾仅有三四里,但看不见三山别庄的宏丽建筑。 附近村落有些养鸭人家,沼泽区水草丰茂。鱼虾蟹鳖甚多、各种野生水禽也为数甚多。 因此,有些霉运当头的倒楣鸭户,据说所养的数百只肥鸭,会突然之间,随同大群野鸭鸿飞杳杳,血本无归。 远远地,看到了小茅屋。 “好啊!有地方歇息藏匿了。”黑煞女魅雀跃欢呼:“附近鬼影俱无,躲藏十天半月,决不会被人发现。彭兄,你喜欢这地方吗?” “我一点也不喜欢。”彭允中挪动背着的两个包裹,其中一个是黑煞女魅的:“与鬼为邻一样,遗世孤立,活在这种地方,有何意义?” “唷!你好像很眷恋花花世界呢!”黑煞女魅调侃他:“莽莽红尘是非多,你不觉得遗世孤立也很可爱?” “我本来就来自花花世界,可没有逃世的念头。哦1你打算真在这地方躲?” “不是躲,是用作落脚点。从这里袭击接引人魔的船只,与及到三山别庄捣乱,相去不远,往来方便得很。 白天他们人多势众,不易占便宜,夜间出动,片刻即至,这地方妙极了。”黑煞女魅欣然说,三跳两跃抢先到达小茅屋,拉开竹门往里瞧。 这座小茅房屋建在小河畔、是养鸭人家作为避风雨或歇息的小茅屋。简陋得空无一物,地下铺了稻草作为坐卧之用,竹编的门是唯一光源透入处。 稻草相当干燥,也整理得相当干净,没有霉臭,却有稻草香。 里面宽仅丈余见方,草壁编得扎实坚牢。 设铺稻草的一边,居然中间三块泥砖架了一只灶;一旁还有一盏菜油灯,盏内还剩下半盏油。 “不久之前有人住过。”彭允中放下包裹说:“这表示藏身不住,三山别庄的人,一定熟悉附近的情形,说不完经常派人前来巡视呢。” “平时,他们也许会派人前来巡视,而在强敌压境的关头,不会有人在外巡逻,我了解这些大豪们的性格。” 黑煞女魅站在门外察看四周的景色,接着又说:“你看,草林丛生,没有路,没有蹄痕兽迹,低洼处已被水淹,很久没有人前来走动了;正是暂时落脚的地方。问题是,吃的问题该怎么解决。哦!你在找什么?” “找踪迹。”彭允中信口答,十分注意地在附近走动,细察四周的痕迹。 附近草木竹丛散乱,河旁水草芦苇丛生。 “找什么踪迹?”黑煞女魅问。 他不予置答,小心地举步绕走,消失在屋后的草丛中。 许久,他才从另一面绕回来。 黑煞女魅正在屋内解开自己的包裹,清理里面的换洗衣物,听到他的脚步声,赶忙掩起收在一旁。 “你找到什么踪迹?”黑煞女魅站起问。 “一些人迹。”他站在门外,眼中有警戒的神情。 “这里本来就有人活动.小茅屋本来就是供人歇宿,并不稀奇。” “你不觉得这地方太过幽邃阴森吗?”他指指四周:“很少有小鸟的呜声。不见有人禽觅食。” “大惊小怪,我们在此地走动,小鸟与水禽走避,这是最正常的事。” “但愿如此。” “你的意思……” “我四处走走,顺便找些吃的。”他避开话题:“你最好也在附近走走,免得以后迷失了。” “千万不要接近村落.以免暴露行藏。” “我会小心的。”他匆匆走了。 如不接近村落,如何能找到食物? 因此他必须远离附近的村落,宁可走远些。走到十余里外的大道旁有卖食物的小市集,买了些酒食携回,顺便探听一下风声,花掉一个多时辰。 黑煞女魅已经算是老江湖了。认定藏匿处是没有人迹的最佳处所;仅在左近走了一圈,便回到小茅屋小睡养精蓄锐。 他返回时、已经是近午时分。食物真不少,一大包卤味、两壶酒,一些糕饼甜食。他现在是有钱的江湖人了。 “你怎么到村落买食物?”黑煞女魅埋怨他:“真是嘴上无毛,做事不牢。这附近是三山别庄的势力范围,会被他们循线查到此地来的。” “你放一百万个心,我是远走十几里到市集买来的,已经快接近府城了。”他将食物分出一半准备食用:“我打听到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三山别庄的人好像没赢,接引人魔那些人,似乎也没输。 看样子,双方都不会善了。正是我们混水摸鱼的好机会。”他的口吻比往昔机灵强悍: “你说得对极了,我是他们阴谋诡计下的爱害人,我有权这么做。” “唷!你想通了?”黑煞女魅欣然叫。 “也许是的。” “好,你我联手合作,闯出一番局面来。”黑煞女魅兴奋地说:“现在,我们来决定该打出什么旗号。” “什么旗号?”他惑然问。 “号召的旗号呀。”黑煞女魅热心地解释:“江湖上弱肉强食、通常以五种人作为划分的标准。当然这是概略的区分,不一定明确,各人的看法也不同。” “那五种人?”他问。 其实.他早知道答案,只不过佯装不懂,就让人将他看成无端卷入江湖是非,不懂江湖门槛的打渔郎吧! 经过几天来的变故,他知道运用机谋了。 至少,再碰上飞天豹那种人,不至于再上当啦! “白道、黑道、绿林、变色龙和独行怪杰。”黑煞女魅进一步解释:“白道,是指侠义门人。 这些人有些是执法人,有些是保镖护院。早此年,北五省以金翅大鹏岳云鹏为首;南七省以玉龙崔培杰为名义领袖。 黑道:包括在各地混口食的地头蛇,大案不犯,小案不断,为非作歹见不得天日,有时却做出许多惨绝人寰的混帐勾当。早年,以玉面、碧湖老妖一群人为首。” 他心中一动,碧湖老妖!冷面煞星不正是碧湖老妖的门人吗? “绿林,是占山为寇,打家劫舍的土匪强盗,天下各地多的是,有时候兴兵造反攻城掠地,成王败寇。 早年的刘家兄弟是其中代表,山东响马搞得天下大乱。 变色龙是指那些亦正亦邪,也白也黑的草莽龙蛇,经常在变、有时是投入官府作执法人,有时又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独行怪杰,指那些行径怪异,举动乖张,任性而为,喜怒无常的人。可能是真正的英雄豪杰,也可能是如假包换的邪魔外道。 自从十余年前江西宁王造反,天下大乱之后,江湖上曾经风云一时的高手名宿。多多少少皆被波及,死的死逃的逃,江湖局面改观。 目前是年轻的一代崛起,世人新人换旧人的大好机会,我们不能自甘菲簿,为伺不着手开创自己的局面?” “哦!你名列那一种人?”他问。 “第五种人。”黑煞女魅毫不脸红地说:“独行怪杰,邪魔外道。现在,我打算不再孤军奋斗。” “这……” “与你并肩联手。” “改变身份……” “对,打出变色龙的旗号。”黑煞女魅傲然地说:“变色龙可以左右逢源、是各方争相罗致的好对象。” “为何不打白道侠义英雄的旗号?” “不行,太苦了。”黑煞女魅摇头:“以你的事来说,如果你想做侠义英雄,你必须回高邮投案,以便还你清白。你搜掠接引人魔船上的财物,就不是侠义英雄的行径,你明白吗?” “这个……” “决定了没有?”黑煞女魅正色问。 “好,决定了。”他只好表示态度。 “好啊!你选择了最佳的道路。”黑煞女魅低头沉思,喃喃地说:“我在想,你该有个响亮的,可以震慑人心的绰号。” “先别去想绰号。”他将一双竹筷递过:“先填饱五脏庙,天大地大,吃比天大。” 两个年轻人从三山别庄东面的偏僻处。悄然越墙而出,不久便出现在庄南的草木丛中。 两人的年纪相差不远,二十岁出头,像貌与气质相差不远,一看便知是兄弟俩。 两人都穿了青衫,束发不带冠,年轻英俊、神气,真有几分书生与公子爷气概,腰间有百宝囊,佩了华丽的长剑。 书生佩剑游学天下,当时蔚成风气、平常得很。这两位公子爷佩了剑,至于是不是书生,就无人知悉了。 这一带,正是断肠箫隐没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在草木丛中缓缓走动、明亮锐利的目光,不住搜索可疑的痕迹。没有路、他们越野徐行,脚下轻灵。尽量避免发出声息,非必要决不分草拨枝,青衫在草木中时隐时现,不接近便不易发现他们。 远出三四里,仍然一无所见。 两人很有耐心,闭上嘴拉长耳朵,继续走动。 绕过一处枫林,身后突然传来轻咳。 两人一惊,迅疾地转身。 “你们是来找老夫的?” 枫树下站着的断肠箫冷冷地说:“你们如愿以偿了。” “晚辈兄弟,参见老前辈。”年长三两岁的公子爷抱拳行礼说。 “不客气。”断肠箫冷冷地领首回礼。 “晚辈公孙英、那是舍弟公孙雄。” “三山别庄孙庄主的两个儿子,老夫听说道。唔!公孙龙在你们身上,花了不少心血。 狂彪公孙龙成名的兵刃是刽刀,你们兄弟佩剑,当然另有名师。武林入经常易子而教。 名师出高校,两位敢出来找我断肠箫,必定具有超人的身手。” “晚辈……” “说你们的来意,老夫洗耳恭听。大汉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老夫耄矣!当然得听你们年轻人的罗!说吧!不必婆婆妈妈。” “奉家父之命,前来请问老前辈的来意。”公孙英说得不亢不卑:“三山别庄也算是江南黑道朋友的驻跸所在,进出的人难免良莠不齐,是不是有朋友得罪了老前辈,而至令老前辈来兴师问罪?尚请明示。” “老夫已经表明了,与任何一面无关。” “那……” “老夫在这里等人。” “老前辈所等的人……” “老夫非说不可吗?” “晚辈请明告。”公孙英的口气渐硬。 “能打倒我断肠萧,你们就可以知道了。” “老前辈……” “你们是有备而来的,不是吗?”断肠萧冷笑:“你们的武功,一定比绝剑秦国良的一双儿子强一百倍,所以敢来向老夫示威。拔剑上吧!这是你们成名的好机会,可不要轻易放过了。” “恭敬不如从命,晚辈放肆了。”公孙英露出狰狞面目,一声龙吟,拔剑出鞘。 公孙雄也冷冷一笑,冷然拔剑。 断肠箫是江湖怪杰中,最杰出的名宿,高手中的高手,成了精的老汇湖。但他却全神留意兄弟俩的眼神变化,忽略了兄弟俩的手上动作。 兄弟俩的拔剑手法并不特殊,特殊的是手握住剑鞘,刹那间小指巧妙地,毫无痕迹地将剑靶的云头,秘密地旋了一圈。 云头系剑穗的洞孔,泄了了无色无味的极细药末,见风即化,散布在空间里。 兄弟俩立即开始移位游走,布成两仪剑阵相互呼应,剑起处龙吟隐隐,青芒耀日生花,剑气似寒水,摆出全力以赴的姿态,游走逐渐加快。 断肠箫屹立中心,黑箫徐举,冷然凝立,任由兄弟俩在四周进退游走。 第一圈、第二圈…… 圈子逐渐缩小。 蓦地身后一声冷叱,公孙雄从身后出剑了。 断肠箫不加理睬.不屑回顾。 剑啸乍隐,这一剑是佯攻虚招。 第三圈、第四圈,公孙英又绕到前面了,一声沉叱,疾掠而上剑发似电,猛攻断肠箫的左肋。 公孙雄在后面,斜向出剑。 断肠箫哼了一声,斜向出剑。 兄弟俩几乎同时暴退,攻出的剑随身形而动,远出丈外脱出黑箫所发的无俦劲道范围。 这瞬间,断肠箫嗯了一声,身形一晃。 兄弟俩游走,眼神一变。 “鼠辈该死……”断肠箫突然厉声咒骂,蓦地大袖一挥,罡风乍起,身形电射而出,投入枫林如飞而去。 公孙英骤不及防,走避不及,被风震得摔倒在地,连滚三匝灰头土脸。 “哥哥,快追!”公孙雄急叫,首先追出。 只追了几步,发现乃兄不曾跟来,扭头一看。乃兄正狼狈爬起,一惊之下,失去衔尾急追的机会——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 八 章 张允中与黑煞女魅饱餐了一顿午膳,他甚至喝了半葫芦酒。 黑煞女魅表现得亲热极了,不时夹了菜往他嘴里送,把他窘得脸红耳赤,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在河边洗漱毕,他的目光又警觉地四处张望。 “允中,我看你神经兮兮地像是惊鹿,又在看什么呀?”黑煞女魅笑问:“晚上有事呢,你不打算好好休息养神吗?” “这地方我总感到阴森森地,充满凶兆。”他剑眉攒得紧紧地:“真的,我就是放心不下。” “又在疑神疑鬼?” “我觉得,我忽略了些什么。” “你呀,你忽略了我。”黑煞女魅轻佻地白了他一眼。 “我忽略了你?”他一怔。 “你忽略了我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废话!你本来就美丽。”他笑了:“你总不能要我无时无刻机美你吧?” “你……” “你先休息,我要到处走走。” “胆小鬼!”黑煞女魅推了他一把:“我可不陪你穷紧张。” 小河仅宽三丈左右,对岸野草丛生,杂林错落。 自从他两到达之后,对岸的草木丛中,有一双阴森森的怪眼,透过草木的空隙,远远地监视着他两的动静。 一个杰出的,感觉敏锐的猎人,常会察觉出潜伏着的猛兽正窥伺着他,虽然他并不知道猛兽在何处。 有些人也具有这种不可思议的官能,玄门弟子称之为未卜先知的神通,佛门弟子将之列为六识之一。 其实,这是绝大多数人类所失去的本能之一。 黑煞女魅就没有这种本能,所以一直就认为张允中疑神疑鬼。 张允中像一头伺鼠的猫,在草木丛中潜行,极少发出声息,他小心翼翼地留意四周的动静,时走时停,飘忽如鬼魅。 他本能地感觉出小茅屋不安全,可惜他的道行浅,不知道潜在的危险究竟在何处?又是什么危险? 他只能盲目地搜索,愈搜愈远。 经过一处竹丛,他突然向下一伏,像一头猛兽发现了入侵的同类,浑身刚毛矗立,蓄威待发。 片刻,他迅速地站起,脚下毫无声息发出,绕至竹丛后面。 他呼出一口如释重负的长气,警戒的神情一懈。 竹根下,仆伏着神智已经昏迷的断肠箫。 他走近将人翻转,心中一宽:这人仍然活着。 那支古怪的黑箫,静静地躺在这人的身旁。 略一试探察看,不由苦笑。 他对迷魂药物不算陌生,不用详细检查,便已知道征结所在。 他将箫拾起,插回那人的箫囊,将人抱起往原路退走,到了百步外的一座小荷池旁。 用荷叶兜水,往那人的头脸上一泼,然后在一旁席地坐下,等候那人苏醒。 奇怪,怎么好半晌仍无动静?刚想再次察看,一声响,眼角看到有物移动,右胁已挨了一下重击。 功臻化境的人,意动神动,眼角有所发现,便会本能地立生护身反应。 他本能地急急运功抗拒,可是,袭击他的人是断肠箫,功臻化境的武林怪杰。 他滚跌出丈外,扭身斜跃而起。 “你这老狗!”他破口大骂:“我救了你,你是这样谢我的?” 断肠萧正摇摇晃晃站起,狠狠盯着他。 “唔!好像老夫打错你了。”断肠箫从衣袋内掏出一只小荷包,取出里面的一只小玉瓶,倒出一颗丹丸吞下,脸上毫无愧疚的表情,似乎打错了就算了。 “你本来就打错了。”他揉动着被打处牙痒地说:“你中了迷魂的药物,躺在半里外的竹丛下像条狗。在下不能见死不救,把你抱来水边救醒你,你却恩将仇报,简直岂有此理。” “你来这鬼都没有的地方干什么勾当?”断肠箫不理会他的指责。 “我高兴来,就来了。”他气虎虎地说。 “唔!你像是很有个性,倔强得很。哼!你知道老夫是什么人?” “我管你是什么人?” “救了我,你将后悔。” “你这老狗说的不是人话……”话未完,断肠箫突然冲上,一耳光掴出,快逾电闪。 他向下一挫,一记扫堂腿反击回敬,同样迅捷绝伦。 断肠箫估计错误,吃了一惊,跃起、前掠、出腿、猛攻他的头部。 他仰面背部着地,侧滚而起,后滚翻先腿上头下飞升,身躯接着划出一道快速美妙的降弧,飞跟而下,双脚后踹断肠箫前跃的背脊。 这种身法神奥诡奇得不可思议,人不可能达到这种境界,他竟然能化不可能为可能,大大出乎断肠箫意料之外,更为吃惊,足不点地扭身侧旋,险之又险地总算躲过他这一记神妙绝着。 交手之快,几乎在同一刹那发生和结束。在气势上,断肠箫显然棋差一着输了一分两分,两次反击皆妙到颠毫,几乎得手。 “咦!”断肠箫闪在一旁讶然惊呼:“你这楞小子到底是人还是鸟?鸟也不可能倒转向上反飞呀!” “老家伙,你很了不起。”他也大感惊讶:“你空中旋体扭转移位的身法,快要修至凌虚大挪移境界,我算是服了你。” “好手难寻,来,楞小子,分个胜负。”断肠箫掖起袍袂叫。 “算了算了。我年轻,等我活到你这把年纪,恐怕早就讲话流口水,咳嗽屁又来了,算我输好不好?” “服输你还不滚?还赖在此地做什么?”断肠箫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你他娘的像头又臭又-的老驴。”他笑骂,纽头大踏步便走。 断肠箫被骂得火起,猛地飞跃而上,虚空向他的背影一把抓出,相距足有丈二。 一声长笑,他斜向飞翻,美妙地连翻三匝,旋了大半个圈子,反而到了断肠箫的身后。 等断肠箫势尽落地,转过身来时,他已经再次腾身而起,后空翻腾远出三丈外去了,而且一落地便消失在草木丛中。 但听草声漱漱,刹那间便形影俱消。 “咦!这小子真的会飞;而且会折向翻腾而飞。”断肠箫讶然自语:“浑金朴玉,倒是怪可爱的。唔!你跑不了的,我倒要看你在这里搞什么鬼。”小茅屋地势稍高,距小河边约有十余步。黑煞女魅坐在河岸边,正在梳理半乾的一头秀发,突然发现身后侧站着一个人。 “哎呀!你想吓死人吗?”她几乎惊跳起来,看清来人却大发娇嗔。张允中站得笔直,不住向对岸用目光搜索。晚春水涨,河宽约三丈,对岸的地势略低,由于水涨而形成约两丈宽的水浸地带,水面可看到菖蒲或荠草的叶尖,也像水草。 更外侧,是初生不久的荻草或嫩草。至于水浸地带是不是泥淖,可否涉足,就不得而知了。 万一是泥淖陷进丢可不是好玩的。 “我想过去看看。”他信口说:“那一带草木阴森,很可能藏了些什么不测。” 远处潜藏在草木丛中的那双怪眼,极有耐心地监视着这一面的动静。 “像你这样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紧张兮兮,早晚会发疯的。”黑煞女魅站起来妙曼地掠发:“你到底烦不烦呀?你该洗一洗,赶快回屋睡一觉,免得晚上精力不济。” 说完,袅袅娜娜往小茅屋走,临行回眸一笑,流露出绵绵的万种风情。 他解下腰帕脱了靴袜,走入水中,一面洗头脸,仍然一面向对岸察看,但过河的念头,却因而打消了。 至少,他已经了解这一带河岸的地形状态。 他盥洗的一面河底,游泥深仅及踝。水色虽然不清澈,水流并不急。 他却知道这种泥底的小河,从水面看不出凶险,其实相当难测,不谙水性的人,一陷进去恐怕就出不来了。 回到小茅屋,温暖的阳光下,四下里静悄悄。而四周稍远处的草木葱茏内,却阴暗苍郁静得可怕。 黑煞女魅披着一头秀发,等候发乾,全身黑,只露出红馥馥的脸庞,显得可爱而又有点阴森的感觉。 “明天,我和你进城一趟。”黑煞女魅抬头向他嫣然微笑:“早些歇息啦!” 他掩上竹门,在一旁坐下。 鼻中嗅到女性的芳香,和稻草不太难闻的味道。 “进城有何贵干?”他问,用腰带擦乾披散的头发。 他洗了头,也成了一个披发怪物。 “给你买衣着呀!人是衣装,佛是金装!你穿得那么寒酸,连狗都不怕你。” 黑煞女魅一面说,一面移坐过来:“来,我替你整发……” “不必了,还没乾。”他一口拒绝,脸一红:“我自己会,我觉得衣着愈随便愈好。你带有侍女,当然不嫌麻烦。我可不需要带随从,愈简单愈好。” 黑煞女魅不理会他的拒绝,坐到他身后替他拭发整发,表现得极为亲热。 “你家里一定姐妹很多。”黑煞女魅说。 “正相反,我兄弟姐妹都没有。”他笑笑:“你根据什么瞎猜?” “你的态度随和得很。”黑煞女魅说:“我见过许多许多年轻子弟,稍坐近些,要不脸红耳赤,就故意装得正正经经发僵,你不会。要不,你就是曾陉和许多女人厮混过,对不对?” “见鬼,一点也不对。”他笑了:“早些年,我娘也有时候替我束发,这不是很正常吗?” “你在城里赌场中鬼混,不错吧?地藏庵附近那些地方肮脏得很,是水怪许先包娼包赌的混帐地方。嫖赌不分家,你……” “唷?你一个大姑娘,说这种话一点都不脸红?你……” “少贫嘴?”黑煞女魅轻拧了他一把:“我一个江湖女英雌,见过大世面,敢作敢为,我什么都不怕,还会杀人呢?好好招来,在地藏庵是不是有相好?” “见了鬼啦?我一到了那地方,眼睛里除了跳动的骰子,么二三四五六之外,什么都看不见。那地方是有许多粉头,我连碰都没碰过,少胡说八道。” 他看不见身后黑煞女魅的神色变化,信口胡扯神色从容。 不错,他在地藏庵鬼混,意不在赌,更不在嫖,而是藉此掩饰他侦查蓝六爷的行动。 他对年轻的异性,其实并不陌生,在那种地方,难免与那些风尘女郎照面,毫无机心毫无所求地说笑,他毫无他念。 在家时,紫菱小姑娘几乎算是他的玩伴,接触久了,相处也就泰然。 一个男人如果对异性不存非分之念,情绪就不会反常,天下间男女各占一半,没有什么好怪的。 “我相信你。”黑煞女魅满意地转移话题:“我问你一件事,你可知道府城的蓝六爷?” 他心中一动,大感意外。 蓝六爷蓝贵全,冷面煞星韩登。 “听说过,高邮的富豪。”他泰然地说:“咦!你怎么知道蓝六爷?” “你在飞天豹那些人的口中,可曾听过他们提及蓝六爷其人其事?” “这……没听说过,他们从不对我说及旁的事务。姑娘,你问这些……” “我知道他们在高邮,不仅是坑害了你一个人,还作了其他血案,包括害死蓝六爷。这些混帐东西无法无天,我要查一查他们到底还做了些什么勾当。” “哦!听他们说,你也并不是什么好人,怎么有兴趣查他们的坏勾当。” “咦!我并不认为我很坏,你……” “我不配过问谁好谁坏。”他有意回避问题:“一个初闯江湖的人,最忌先入为主,必须多看多听,决不可以耳代目,对不对?” “如果我是坏人,你就不打算和我……” “你真的坏吗?”他打断对方的话。 “很难说,天下间没有任何一个坏蛋承认自己坏。”黑煞女魅技巧地说:“同时,坏的标准也人言人殊。好与坏并不是绝对的,连当事人也不易分清。此中牵涉到利害关系,对你有利,就好;对你有害……” “不谈这些乏味的事。”他有意终止话题:“我说飞天豹同样的认为我坏,因为我洗劫了他们的财物。咦!你怎么替我系儒生结?我要梳道士髻。” “道士髻?” “该说是懒人髻?” “不可以。”黑煞女魅坚决地说:“我要把你打扮得像临风玉树,我要让江湖朋友深刻地认识你这朵武林奇葩,你会让这几年来崛起的年轻俊秀失色,你……” “哈哈!你真会奉承人……” “我从来就不奉承人,黑煞女魅只会受人奉承。对你,是例外。” “真的呀?我……” 黑煞女魅突然把他拖倒,不由他有所反应,幽香阵阵的火热胴体,已经压在他壮实的胸膛上,灼热润湿的樱层,贴上了他的脸颊。 起初,他感到浑身发僵。 按着,美妙的感觉君临,气血开始不稳定,呼吸随着黑煞女魅激情的娇喘而变得急速,心跳加快了三倍。 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这火热的胴体。 突然发生前所未有的情绪变化,变化得太意外,冲击力也因之而极为强烈。这片刻,他几乎迷失了自己。 但当他的手,接触到他不该接触到的部位时,他吃惊了。 猛地将手从黑煞女魅半裸的胸怀中抽出,一把将那令他心荡神摇的火热胴体推开,一跃而起,发疯似的推开奔出,直奔河滨。 片刻之后,他满头湿淋淋地站在门口。脑袋浸在凉水中好半晌,他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激情了。 “我很抱歉。”他回避黑煞女魅的火热目光:“给我时间,让我好好认识你。” “有此需要吗?”黑煞女魅平静地梳理自己的头发。 “有。”他说:“不然,我会有犯罪的感觉。” “你好像看得很严重。” “是的。”他肯定地说:“两个彼此一无所知的男女,在一起本来就有点反常。比方说,到现在我还不知你贵姓芳名。” “这重要吗?” “你愿意告诉我吗?” “我可以随意捏造一个姓名。” “我不满意。” “黑煞女魅……” “绰号能代表你的情意吗?” “有一天,我会告诉你。” “我愿意等。”他深深吸入一口气,信手掩上门:“我要小睡片刻。” 这一“小睡”,直睡到黄昏届临。 傍在他身旁入睡的黑煞女魅,反而比他先醒。 “喂!该醒了吧?”黑煞女魅摇醒了他:“你真是个奇怪的男人,竟然睡得那么平静香甜。难道说,我没有吸引男人的丝毫魅力。” “与你无关,你是个迷人的美丽姑娘。”他站起伸伸懒腰,发觉屋内幽暗得像是黑夜了:“问题在我,我很少有机会无牵无挂地倒头大睡。” “我知道,在船上你一直就担惊受怕。” “是的。” 他这几天虽然有忧虑,但还不至于担惊受怕。 他真想说:我们彼此都在欺骗对方。 不过,他说的也有一半真实的。 自从开始习武以来,他吃尽了苦头。 长大了,比往昔更苦。 晚上,他要出湖打渔。 白天,他要练功,练家传的武功,练他那位不为外人所知的师父,所授的奇功秘技。后来,又学神鹰传授的绝学。 每天,他觉得最可爱的东西,就是那张床。 可是,他在床上安睡的时刻太少太短了。像这样没有人管束监督的甜睡,真是太少太少了。黑煞女魅将包食物的荷叶包摆好,而且用火摺子点亮了油灯。 “饱餐一顿,三更初咱们再动身。”黑煞女魅说:“记住,我要活的。” “什么活的?”他惑然问。 “活的接引人魔。” “哦!废话!”他恍然:“我同样要向他讨陷害我的口供,当然要活的啦!” 两人一面进食,一面闲谈。 不片刻,他喝乾了葫芦里的酒,脸上有点酒意。 掩上的竹门,突然支嘎嘎地怪响,似乎被风所吹动,自行启开了。接着微风飒然,灯火摇摇。 “咦!”黑煞女魅讶然轻呼。 风突然转急,竟然发出呼啸声,灯火跳动。 “怎么会有怪风?”黑煞女魅一蹦而起,要将竹门关上。 他手急眼快,一把拉住了黑煞女魅。 “躲到壁根下。”他低叫,吹熄了灯火,黑暗重临:“有古怪,沉着应变,移位!” 黑煞女魅只感到手上一轻,身旁已一无所有。 风仍在呼啸,竹门时开时合,发出刺耳的怪响。片刻,外面鬼啸声时高时低,时远时近,配合着风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心中发冷。 躲在壁角下的黑煞女魅,惊得心底生寒,不住发寒颤,缩成一团毛发森立。 绿芒一闪,门外飘入一团海碗大的鬼火。 啁啾鬼声渐近,比鬼啸更令人心寒。 第二团鬼火飘入,第三团…… 怪风似乎已经停了,但气流的旋啸声仍然时起时伏。 全屋绿芒隐隐,随飘入的鬼火数量增加而逐渐增强。 黑煞女魅猬伏在壁根的乾稻草中,颤抖愈来愈猛烈。她自以为自己胆子很大,以鬼魅作为绰号,真正发觉有鬼魅出现,却吓得魂飞魄散。 终于,她听到鬼笑声发自耳畔。 她虽然惊吓过度,但本能的反应却不由自主地抬头。 “天啊……”她发出可怖的惊叫,叫声不大,但刺耳已极。 绿芒闪烁中,她看到眼前出现一双几乎并贴在一起的鬼面孔,看不见身躯,似乎只是两个可怕的头颅,披发四扬,满脸皱纹和像血污的线条,加上张开的血盆大口,你说有多恐怖就多恐怖。 接着,她看到一支可怕的、鸟爪形的手掌,搭上了她的左肩。 她的脸早已变得苍白失血,这时在绿芒鬼火的映照下,更是扭曲变形。 假使这时她能有一面镜子,一定可以发现她自己的面孔,比这两张并在一起的鬼面孔更难看,更恐怖。 “呃……”她终于崩溃了,随即昏厥。 两张并在一起的鬼面孔分开了。 原来是两个披了淡绿色软丝袍的女人,在绿色鬼火映照下,具有隐形作用,如不胆大心细,惊吓中很难看出其中玄虚。 两女的头故意并靠在一起,所以黑煞女魅所看到的,只是联在一起的两个鬼头,视力的错觉令她魂散魄飞。 “咦!那个男的呢?”一个鬼女讶然轻呼。 “是啊!男的呢?”另一个也反问。 斗室四壁萧条,一目了然,张允中形影俱消,确是不在屋中。 “可曾看到有人出去?”第一个鬼女向外叫问。 门外出现一个穿灰道袍的老道婆,鹰目炯炯面孔阴森冷漠,鹰勾鼻,颊上无肉。 “贫道守住门口,不曾看到有人出来。”老道婆用刺耳的嗓音说:“怎么啦?” “问问二师姨。” “她守在屋后,有发现一定会打招呼的。”老道婆说。 “大师姨,真的没发现有人出去?” “你不相信贫道的话?”老道婆沉声问。 对话中的称谓相当奇特,很难令不知内情的人迷惑,弄不清她们之间的辈份。 “弟子……” “到底怎么啦?” “男的不在屋内。” “真的?不可能。”老道婆一惊,急步抢入。 “开门的瞬间,我的确是发现两个人。”第二位鬼女取下了鬼面具,露出一张秀丽的面庞:“奇怪,怎么不见了,难道他会变化?会五行遁术?” “出去搜!”老道婆叫。 门外,出现另一个同样丑怪的老道婆,比第一个老道婆稍小几岁,道髻的白发也淡些。 “你们怎么啦?”另一个老道婆在门外问。 身后,鬼魅幻形似的,出现张允中高大的身影。 “她们在寻找。”他沉静地说:“我与那位姑娘在此地歇息,与诸位无仇无怨,素不相识,不知诸位因何扮鬼吓唬,可否明告?” 老道婆转身恶颜相向,跃然欲动。 “二师姨,请让弟子与他说明白。”第一个鬼女一面说,一面打手式要老道婆退入茅屋:“我们在此地约会对头,距会期还有两天。你们鬼鬼祟祟闯来,我们认为你们是对头派来踩探的人。” “诸位料错了。”他苦笑。 “真的呀?”鬼女的嗓音变了,变得十分悦耳,不带丝毫鬼气,而且取下鬼面具笑容相当动人:“按情理,你两人确也不像是先期前来踩探的人。” “真的。”他消了几分戒心:“我们是冲接引人魔那些人而来的,他们有五艘船泊在江边,今晚正打算与他们了断一些恩怨是非呢。” “哦!可能真的误会你们了。接引人魔车行健?他是天下三魔之一,十分可怕的老魔,你们敢向他挑衅?” “是他们找上了我们。” “难怪,那老魔是不饶人的。我们与他也有一些过节,何不进来谈谈?误会是不难解释的。” “对,希望诸位相信在下的解释。” 他泰然举步往门口走,黑煞女魅已经被制,他非进去解释不可。 称为二师姨的老道婆并没有进屋,站在门外右侧,脸色相当难看。 刚踏入门口,突变骤生。 老道婆二师姨突然出手攻击,一掌拍在他的背心上。 他骤不及防,没想到对方请他进来解释,却又下毒手攻击。他缺乏江湖经验,不知江湖的险诈,吃亏自在意中。 这一掌真够狠够毒够阴险。 要不是他与黑煞女魅到达此地时,便已深怀戒心,从早到晚都随时提防意外不测,这一掌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的身躯如受万斤巨锤所撞击,直向屋内撞丢。 叫大师姨的老道婆抢进一掌削出,劈他的右颈根。 同一瞬间,第一个鬼女的小蛮靴,扫在他的右腰上,打击力道可怕极了。 当他发觉有变时,也就是安全的时候了。 除了二师姨那一掌发自他身后,他无法及时发现而吃了苦头之外,颈根一掌与腰间一脚,已经无法对他造成严重的伤害了。 他所练的奇奥护身内功,能在神意一动中发出快速的防护力,除了功力比他深厚的人外,能给他致命一击的人还未曾有,只能造成并不算太严重的伤害。 第二个鬼女晚了一步,随后跟进伸手擒人。 这瞬间,他扭身摔倒,蓦地风生八步,绿芒四散! 四个女人只感到劲气袭人,眼前生花,看到人影倒地,看到依稀的人影滚动,眨眼间便像轻烟般消失了。 最后只听到一声砰然大震,屋侧一座草编的墙倒了,夜风一吹,鬼火四散熄灭,四周漆黑一片。 “咦!这家伙是人还是鬼?”四女几乎同时惊呼。 她们穷搜四周,许久方失望地返回。 黑煞女魅诤静地躺在乾草中昏迷不醒,不曾目击这场不可思议的变化。 四周漆黑一片,虫鸣此起彼落。 两个人相对而坐在草丛中,草高及腰,不走至切近,决难发现他们。 断肠箫坐姿懒散,像在假寐。 张允中的坐姿是玄门的五岳朝天式,浑身热气蒸腾,衣裤皆被汗水湿透了,几乎可以绞出水来。 他们已经坐了一个更次。 一个更次是一个时辰,漫长得令人心焦。 终于,张允中呼出一口长气。 “伤势控制住了没有?”断肠箫问。 “老前辈的灵丹,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张允中沉静地说:“谢谢!” “不必谢我。现在,我不欠你什么了。”断肠箫的语气仍然乖戾。 “好,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了。老前辈,那些扮鬼行凶的人,到底是何来路?” “你不知道她们?” “晚辈闯道不过几天工夫。” “那就难怪了。王屋山有座百了谷,里面住了一个阴毒无耻的女道姑无常散仙。那两个扮女鬼的女郎,是无常散仙的得意门人,镜花仙姑任桂,水月仙姑任兰。 那两个老道婆,是无常散仙的忠仆,已获无常散仙的真传。” “老前辈与她们……” “她们是找我断肠箫的。我提早来,她们比我来得更早。约会的地方,就是那座小茅屋。” “我怎么这样倒楣?”他苦笑:“专碰上这种热闹,大概流年不利,冲了太岁。” “你说你是初出道没几天的?” “不错。” “以你的身手来说,天下大可去得。但尔后再粗心大意,前途黑暗得很。最近几年来,武林朋友静极思动,好手纷纷露面。年轻的一代,更是各展奇能扬名立万,你要想在江湖出人头地,将会与那些高手名宿发生利害冲突。” “晚辈颇具自信。” “很好,信心是不可或缺的。武功并不是万灵丹,你必须明白。” “晚辈将小心应付。” “你认识三山别庄的公孙庄主?” “不认识。” “那老混帐是黑道巨擘,武功平平,却有一双满怀机诈,面呈英华的儿子。老夫一时失察,就是栽在他们迷魂散气的奇药上。日后,你会碰上他们的。” “可能的,老前辈。” “送你十粒解药。”断肠箫将一只小纸包丢过:“天下间决无入鼻即昏,触体即死的迷药毒药,只要发觉些少异状,立即服下,尽快远游,这是保命的金科玉律。” “晚辈多谢厚赐,感激不尽。” “不必放在心上,就算是补偿你无辜涉入老夫的事,几乎送命的代价好了。” 断肠箫挺身而起:“老夫一生中,只欠了一个女人的债,所以也不希望别人欠我的债。 好自为之,后会有期。” 黑影冉冉而逝,奇快绝伦。河对岸里余的一座树林,东南角有一座大池塘,荷叶田田,晚间不走近,不易看出是池塘。 塘边林缘,搭建了一座茅棚,可蔽风雨。 两个老道婆名分上地位低,但两位美道姑却作不了主,由那位称作大师姨的老道婆暗地里主事。 事先,她们已测探过小河,认定断肠箫不谙水性,过不了河。即使谙水性,也不会脱光衣袍游过河来察看,所以躲在河的这一面,白天在远处监视,晚上推进至河旁潜伏,严防断肠箫提前赶到小茅屋附近设埋伏。 她们没等到断肠箫,却等到无意中闯人的张允中和黑煞女魅。 她们没想到,断肠箫救走了张允中。 她们是利用竹筏渡河的,白天拖上岸藏在草丛中。如果白天张允中曾经过河侦查,很可能找出竹筏来。 四个人坐在茅棚内,她们不需派人警戒。 太过自恃的人,早晚会倒楣的。 她们没料到,张允中不是名人,而是水性超尘拔俗的蛟龙,敢于脱光衣裤游过河,不怕有失身分的年轻闯道者。 黑煞女魅被捆了手脚。绞筋索十分霸道,可以随肌肉胀缩,缩骨功也脱不了身,力大如牛的人也挣不断。 她被推倒在地上,四个老少道姑围坐在她四周向她盘问。 天色漆黑,她看不清四个道姑的面貌。 幸可告慰的是,她知道对方是女人。 她是聪明人,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以免皮肉受苦,便将与接引人魔一群人结伴向三山别庄寻仇,中途与张允中联手的经过一一招供。 知道所擒的人是黑煞女魅,四个老少道姑显得相当兴奋,但对张允中的身世存疑,不信张允中是一个平凡的打渔郎。 “好啊!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黑煞女魅。”镜花仙姑欣然说:“这几年来,你在江湖道上干得有声有色,已经成为年轻一代江湖男女中,成就甚高的女英雌,失敬失敬。” “你们到底是何来路?”黑煞女魅硬着头皮问。 “身入王屋,一了百了。” “百了谷的人?”黑煞女魅吃了一惊。 “不错,我姐妹奉师命出道,已经两年了。” “我黑煞女魅冒犯了你们吗?” “没有。” “那……” “数有前定,小妹妹。”镜花仙姑得意地娇笑:“这几年来,天下各门各派,草莽龙蛇,鄱在培植人才,扩充实力壮大自己,百了谷不甘人后,也不例外。” “你是说……” “你既然落在我们手中,你只有两条路可走:投效本谷,或者死。你死了,我们就少了一个强劲的竞争者。小妹妹,你明白本仙姑的意思吗?” “我明白。”黑煞女魅心中叫苦:“有我做你们百了谷的爪牙,你百了双姝便向成功的途径迈进了一大步,身分行情看涨。压倒了黑煞女魅,便足以平空高涨三倍。” “你是个明白人。” “我宁可死掉。”黑煞女魅爆发似的尖叫。 “劈啪!”镜花仙姑给了她两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口中冒血。 “你给我放明白些。”镜花仙姑凶狠地说:“杀死你,百了双姝同样可以行情看涨。” “你不要神气,你敢和我黑煞女魅公平决斗吗?用阴谋诡计决不可能增加你们的名望,胜得了我黑煞女魅,才能树立你们的声威地位。” “你在说外行话,小妹妹。”镜花仙姑格格娇笑:“当我用绳索套住你的脖子,拖至各地亮相示威,谁知道我是用什么手段擒获你的?不客气地说,你那两手鬼画符武技,不登大雅之堂,凭你还不配与百了谷的门人公平决斗。” “你要不要试试?哼!” “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和你游戏,那会误了我们的正事。能省些劲,我何必浪费精力? 说,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不……” 大师姨老道婆一伸脚,多耳麻鞋的鞋尖,准确地堵住了黑煞女魅的嘴,叫不出声音了。 黑煞女魅感到一阵恶心,几乎呕吐。 “师姐,让我来治她。”水月仙姑说:“我去抓把烂污泥,塞住她的五官。” 破风声入耳,接着泥块呼啸而至,最先一块击中了镜花仙姑,泥块粉碎,在镜花仙姑的右肩背爆裂。 四个人几乎同时跳起来,愤怒如狂。 草声簌簌,有人奔逃。 镜花仙姑与老道婆二师姨,暴怒地跃出棚外飞赶。 用泥块掷击的人,逃向是里外的小河。 两道姑看不清人影,仅能循声狂追。 片刻间,便追到小河旁。 逃走的人已经不见了,也听不到逃跑的声息。 “分向上下游追搜。”水月仙姑向二师姨发令:“二师姨请负责上游。这狗贼可恶,非擒住他不可。” 水月仙姑向下游急掠而走,远出卅步外,眼角瞥见有物快速移动,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凶猛的劲道及体,有人撞及背部。 “噗噗!”水月仙姑反应超人,及时用肘后攻,两肘尖几乎同时撞中身后那人的双肋。 像是撞在轫甲上,身躯已被身后的人冲得向左前方跌出,一双铁臂将她连手带腰抱得结结实实。 “噗通……”水响震耳,两人同时落水。 她不会水,愈挣扎愈糟。 喝饱水即将呛得昏迷的前一刹那,她总算明白自己是被一个赤条条的人,将她撞入河中的。 她一双肘尖的力道,完全不发生效用。 老道婆二师姨失望地返同茅棚,发现水月仙姑还没同来——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 九 章 “咦!二师姨,二妹呢?”镜花仙姑在棚外惊问。 “我们分头追的。”二师姨说:“该快回来了。” “看清是什么人吗?” “没有。”二师姨冷冷地说:“只看到忽隐忽现,奇怪绝伦的模糊怪影。真的很怪,好像是一头灰毛巨猿。” 黑夜中,把一个赤条条的人看成灰猿不算走眼。 “巨猿?”大师姨不安地说:“胡说也该有个谱,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蛮荒绝域? 四川巴山?” “总之,是个奇特的东西。”二师姨肯定地说。 西面不远处,突然传出一声女性的尖叫! 在这种荒僻的夜空下,听得极为真切刺耳。 两个老道婆似乎心意相通,不约而同飞跃出棚。 看不见形影,却听到草木急速擦动声。 两个老道婆耳力极为锐敏,脚下一紧,循声狂追。在草木丛生的黑夜里追逐,危险性增大十倍。 但两个老道婆艺高人胆大,不顾危险放胆狂追。 落后丈余的二师姨轻功并不比大师姨差,但她不能逞强超越,刚发现脚下有异,草中泥泞纵跃不便,刚要出声示警,刚将身形放慢…… 右前方怪影暴起,闪电似的抱住了前面的大师姨。 “噗噗……”怪响入耳,接着人影冲到。 二师姨大吃一惊,一跃而上,脚未沾地,双手已经抓及撞落的赤条条人影。 她心中大骇,所抓处滑不留手。 原来是一个没穿内衣裤,浑身却裹满污泥的人体,可怕的爪功毫无着力处,不但抓不牢,也因此而自己失去重心,人向前倾,然后双脚一沉,踏落在烂泥淖里,身躯也向烂泥里栽。 面向前滑出的怪人,已抱着大师姨重重地倒入泥淖中,只听到一声尖叫,和一阵水泥飞溅的声浪。 她狂叫着向下沉,手脚把泥浆搞得翻翻腾腾,片刻间便沉落不见。在昏迷的前一刹那,她发现自己的脚被人拉住往上拖,泥浆一呛,她终于失去知觉。 茅棚中的黑煞女魅宽心地躺在乾草上,她成了一个冷眼旁观的人。 镜花仙姑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不时进进出出,睁大眼睛拉长耳朵,留意四周的动静。四周黑沉沉,各种野生小动物,不时发出怪异的声响,一星星萤火在草丛间流动,些少的异声,也会使她惊跳起来。 “她们不会回来了。”黑煞女魅用上了攻心术:“你们在江湖上扮鬼计算人,今晚,必定被真鬼作弄了。真绝,是不是?” “你给我闭嘴!”镜花仙姑厉声说:“就算世间真有鬼,师妹和两位师姨道术通玄,鬼物无所施其技,我一点也不耽心。” “真的呀?”黑煞女魅嘲弄地说:“既然不耽心,你怎么进进出出六神无主? 我看得很清楚,一有异声,你的手就按上了剑靶。喂!是降妖伏魔的桃木剑吗?” “是杀人的剑。”镜花仙姑走近凶狠地说:“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个被杀的人就是你。” “咦!为何杀我?” “一定是你那个姓张的男伴在弄鬼。”镜花仙姑咬牙说:“他可能会五行道术,在四人合击下居然能无声无息遁走。下次见面,他绝对遁不了,哼!” “真的呀……” 镜花仙姑踢了黑煞女魅一脚,把黑煞女魅嘲笑意味十足的话踢得咽回腹中。 “百了谷的武功世无其匹,百了谷的道术宇内无双。”镜花仙姑的嗓门相当大:“这两年出道以来,罕逢敌手。连功臻化境,武林朋友闻名丧胆的断肠箫,也奈何不了我姐妹。举目江湖,只有我姐妹敢于和断肠箫第二次约斗。你那位姓张的男伴,能比得上断肠箫吗?” “你不要用这些大话来唬我,嗓门大并不表示你了不起。”黑煞女魅缓过一口气,也放大嗓门:“我黑煞女魅出道比你们多几年。我也曾经见过不少自称世无其匹,宇内无双的高手名宿,他们有许多已经进了坟墓。你既然自命不凡,为何不敢和我公平决斗?说大话…… 哎唷……” 镜花仙姑狠狠地踢了她两脚,痛得她浑身发僵。 “天亮之后。”镜花仙姑冷笑着说:“我会给你公平决斗的机会,要你死而无怨。” “我记住了。”她忍痛大声说。 破晓时分,张允中在小河中洗净了一身泥污,穿着停当,向一旁的草丛走去。 三个女人被制了穴道,再用她们的腰巾撕开绞成捆索,反绑了双手。她们全身被泥浆所包裹,除了脸部曾经加以简单拭抹之外,其他皆保持原状,成了三个望之不成人形,可怕而又可笑的怪物。 “天快亮了,我们该准备动身了。”他拉住了牵拖的绳索,神态轻松地说:“诸位最好安分些。对那些不自爱想打鬼主意的人,在下必定好好整治一番,决不容情。” “该死的!你要将我们押往何处去?”水月仙姑挣扎着站起大声叫骂:“你不打算让我们洗净一身泥浆吗?你这天杀的坏胚!” “押你们去交换人质。”他拖动绳索,强迫两个老道婆站起来:“你们那位硕果仅存的女人,看守黑煞女魅看得很紧,不理会外面的骚扰,躲在草棚内死守着黑煞女魅。所以,我打算用你们三个人来交换她。” “你休想如意,我那师姐是铁石心肠。”水月仙姑顽强地说。 “我要亲见她无视你们的死亡才能相信。”他轻松地说:“她真能眼见你们被杀死而无动于衷,这种人留在世间,将是一大灾难,我会杀死她永除后患。” “你不是我师姐的敌手,哼!” “我承认你们都很了不起,但我也不是弱者。这几天,我会过不少武林高手,我觉得你们这些人似乎只是一些缺乏人性的行尸走肉,彼此一见面就杀气冲天。这方面,你们比我强,我对杀人毫无兴趣。走吧!不要逞强,逞强对你们毫无好处。” 不管三个女人是否愿意,他领先便走,像拖了三条牛。 镜花仙姑挨过了漫漫长夜,心中的恐惧和焦躁是可想而知的。 她心中明白,三个同伴必定凶多吉少。 当她看到张允中牵了三个泥人,出现在晨曦中向茅棚接近,确是吓了一大跳。 当她分辨出三个泥人是她的同伴时,更是惊骇万分,心中发冷。 黑煞女魅大喜过望,知道自己得救了。 镜花仙姑机警地拖起黑煞女魅,拔剑在手,将人推出茅棚外,严阵以待。 张允中在三丈外止步,将三个俘虏并列在一起。 “镜花仙姑,三换一,咱们交换俘虏。”他扬声说:“令师妹说你天生铁石心肠,宁可让她们三人被杀死,也不会在胁迫下低头。但在下不信,特地前来求证。 现在,我等你一句话:交不交换?” “敝师妹说得对。”镜花仙姑厉声说:“本仙姑……” “哈哈!你要我相信你不顾师妹师姨的死活?”张允中打断对方的话。 “是的!” “不交换?” “不交换!” “好,你我同时处死俘虏。”张允中沉声说:“然后,你我来一次生死存亡的了断。” 镜花仙姑一掌拍在黑煞女魅的脊心上,将人拖倒。 “胜得了本姑娘,再谈交换。”镜花仙姑亮剑叫:“黑煞女魅说你十分了不起,本仙姑却是不信。哼!你敢不敢与本仙姑公平决斗?” “你很笨。”张允中笑笑:“先交换俘虏,那就是四比二,你们可以占优势的一场拚搏,而你却选择一比一。好,我答应你。” 他摘下水月仙姑的佩剑,连鞘抓在左手举步向前走。 大师姨试图挣脱捆绳,但穴道被制用不上劲,多用一分劲,便感到浑身发软,徒劳无功。 “小心他的怪异内功和身法。”大师姨放弃挣扎,大声叫嚷:“这小辈的内功不反震外力,但似可消力。身法滑溜如蛇,打击抓戳皆伤不了他。” 张允中出其不意将老道婆撞入泥淖时,身上曾经受到老道婆几记致命的打击,所以老道婆知道他的内功怪异。 他不但内功怪异,也作了万全准备,事先脱光了衣裤,再在泥浆里滚了一身污泥,成了一条活跳的泥鳅。 难怪自以为功臻化境的老道婆无奈他何,几乎所有的武林人,皆不屑使用这种赤裸搏击的绝招。 他生长在泥水中,自然而然地用来对付三个女人,可知他是一个不讲原则,不理会浮名虚誉的人。 三个女人脸皮再厚,也不敢将他赤身搏击的事说出来。 “张兄,小心这鬼女人的妖术。”黑煞女魅也急急向他提出警告。 镜花仙姑仍然保持昨晚的打扮,披发及腰,内穿月白道袍,外罩绿色怪披风,全身散发出妖异的气息。 唯一不同的是,脸上没戴鬼面具。 两人相距丈余,面面相对。 似乎四周的气流,突然发生变异,气温急降,晨曦中涌起淡淡的晨雾,更增三分妖异诡秘的气氛。 “你不要动杀机。”张允中突然收敛了笑容:“你我不是死仇大敌。你如果凶狠的想杀我,要我神形俱灭,你也将冒同样的风险,值得吗?” “孽障!剑出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难道你不明白?”镜花仙姑身形徐动,脚下走的是天罡步,剑随步法挥动:“你说得对,我要你身形俱灭。” 步法渐紧,剑舞渐急,剑气出现破风声,绿色的身影逐渐扩张,幻化。 “不要逼我!”他高声说,移步后退。 蓦地阴风乍起,风雷隐隐,绿色的人影急剧闪动、旋舞,一变二,二变四…… 无数绿色的人影形成合围,无数道剑芒交织成天罗地网,在阴风呼号雾起云涌中,响起一声霹雳,强烈的眩目电光一闪,万剑汇合。 一个淡淡的人影,带着一缕剑芒,突然破空上升,冲破云雾似是破空飞去,远出三丈外。 蓦地手脚急剧挥动,身形盘旋折向,划出一道美妙的半圈降弧,接着像流星般倏然疾落,消失在及腰茂草中。 全神贯注旁观的人,注意力皆放在云雾腾涌中的急剧旋舞人影,却没留意上空有人穿破云雾而出。 即使留意了,也不知是真是假,飞升的速度太快了,很难正确分辨人影,也许认为是云雾变异的一部分。 “咦!”云雾汹涌中,传出镜花仙姑的惊呼声。 人影来势如电,幻影依稀,似是掠草梢而过,三闪二闪蓦尔消失。 镜花仙姑破雾而出,游目四顾。 “你们看到他遁走吗?”镜花仙姑向远处的三位同伴高声问。 “没有呀!你不是用炼魂阵困住了他吗?”大师姨也高声说:“大小姐,你行阵的道力精纯多了,很可能把他炼化了呢,找找看。” “没见到血光,没嗅到血腥……” “该有布帛破巾……” “没有……哎呀!那小贱妇不见了……” 摆放在三四丈外草棚前的黑煞女魅,确是不在原地,像是平空消失了。 “把我们解开,师姐。”水月仙姑急叫:“他会五行遁术,我们用搜魂术搜他出来。他并未练至通玄境界,不可能远走,一定附身在这附近某些草木上。” 张允中和黑煞女魅在三山别庄西面的江湾乱岩堆中,坐在几株杂树下,轻松地进食。一旁,搁着他俩曾经被百了谷妖女没收的两个包裹。 他不但救走了黑煞女魅,而且带走了放在草棚内的包裹。 “你是怎么脱出妖女的妖阵的?”黑煞女魅笑问。 “当然是逃走呀!”他笑笑:“我搜过水月仙姑三个人的百宝囊,知道她们的伎俩,我对这些旁门道术不算陌生,她困不住我。” “真的有那么可怕吗?”黑煞女魅追问。 “是的。”他正色说:“练武人气壮心雄,兵刃在手便自以为可以威服天下,其实刀剑技击威力有限,以声色杀人却威力无穷。术无所谓正邪,用之正则为神通,用之邪则为妖术。不论神通或妖术,皆不脱声色二字。只要你能心正、自信、刚毅,不轻敌也不惧敌,自会百邪回避,堪可自保。” “你胜得了那镜花仙姑吗?” “这……不能。” “为何?” “因为我没有杀她的心念。” “这……” “我与她无冤无仇,杀念一生,首先我自己就理亏,有伤天和不合人道,在心理上我就输了一着。” “傻瓜!她要杀我,你是理直气壮的自卫杀人,你不是理亏的一方,你不明白其中道理,以后会吃大亏的。”黑煞女魅苦笑着说。 “我了解你或许有道理,而我也认为我有道理,有理说不清。不谈这些,耽搁了一夜,得找地方歇息。” “就躲在这里不好吗?”黑煞女魅分向两边指指点点:“东面可以看到三山别庄的动静,西面可以看到江湾五艘船的活动情形。只要我们不走动,就不会引起两方面的人注意,安全又方便,好极了。” “距两方面都太近,而且夹在两方的中间。”张允中并不认为这里安全:“可以想像的是,两方面都会派人侦查对方的动静。这里虽然荒僻而没有路,显然正是眼线活动的好地方。” “你就是胆子小。”黑煞女魅说:“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双方的情势,正好从眼线口中讨消息。” “我只耽心两方面派出的不是眼线,而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厉害杀手,你我夹在中间两面受敌,凶多吉少。” “你根本不懂。”黑煞女魅摆出训人面孔:“接引人魔人多势众,伺机而动。 三山别庄采守势以逸待劳,恃险以守,根本犯不着派人出来送死。我敢给你打包票,经过此地的人,一定是接引人魔派出的爪牙,是我们等待取口供的人。我要知道接引人魔的主事人,到底是何来路,所以我认为这里很好。” “好吧!我看你的性格倔强得很,没有人能改变你的决定。” “我能有今天的局面,就得力于我的刚强性格。” 张允中不再多说,摇摇头埋头进食。 日上三竿,他俩躺在树下歇息养神。 黑煞女魅躺在他左侧,阵阵女性的淡淡幽香直往他鼻孔里钻,靠得那么紧,真令他感到有点心猿意马。 “我在想。”黑煞女魅转脸向他说:“百了谷的妖女,除了妖术可怕之外,真才实学并不出色,一比一,她们不是我的敌手。” “真的?”他笑问。 “镜花仙姑舞剑的舞,成就有限。” “她在刹那间攻了我廿七剑之多,你,恐怕办不到。”他毫无机心地说。 “别骗人了,你把我看成外行?” “信不信由你。” “我是亲自目击的,当然不信。我亲眼看到她在舞剑,而不是击剑,……咦! 你怎么啦?” 他已挺身跃起,将包裹踢入树后的草丛中。 “有人来了。”他低声说。 “有人来了?在何处?”黑煞女魅一惊,也挺身而起。 “东面,隐起身形。” 黑煞女魅向东面眺望,怪石、乱草、杂林,视界还不及廿步,那有半个人影? “你总是疑神疑鬼。”黑煞女魅说,扭头一看,已失去他的踪迹,不用猜也知道他已经躲起来了。 至于躲在什么地方,却无法估计。 最后,黑煞女魅极不情愿地往草丛中一钻,口中仍喃喃地说了三个字:怕死鬼! 片刻,东面的几株大树下,果然出现了两个人影。 草丛中潜伏的黑煞女魅一怔,但仍然不相信张允中躺在地上,可以听到远处的声息。这两个人出现,只是巧合而已。 两个人并不偷偷摸摸行动,而是大摇大摆背着手走路,像是游山探幽的风雅人士。 是公孙庄主的两个爱子,公孙英和公孙雄兄弟俩,一袭青袍,像两个挂剑游学的书生,英华外露,气概不凡,英俊魁伟,不可一世。 黑煞女魅眼神一变,俏巧的樱桃小口出现笑的线条。 在江湖朋友的口中,对黑煞女魅的风评并不佳,认为她是个喜欢与英俊男人打交道,裙带甚松的女人。 人是衣装,佛是金装! 张允中也年轻英俊,但穿了贫民服青直裰,粗布裤软布鞋,头上梳个懒人髻没有发结饰物,与公孙英兄弟一比,就差得太远了。 兄弟俩并肩而行,背着手泰然低声谈笑,似乎不是前来侦查的人,目光一直不向左右观察。 但接近至三丈外,兄弟俩不约而同站住了。 两人的目光,落在黑煞女魅潜伏的草丛。 “出来吧!何必躲躲藏藏?”公孙英微笑着说,煦煦温文不带丝毫火气:“躲累了吧? 何不现身谈谈?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黑煞女魅长身而起,妩媚地嫣然一笑,媚目中异采涌现,笑容动人极了。 兄弟俩同时一怔,颇感意外。 “姑娘一身黑。”公孙英微笑着说:“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姑娘定是这几年来,声誉鹊起名震江湖的黑煞女魅,最神秘最美丽的可爱姑娘。” “唷!鲍子爷这张嘴,话说得好甜。”她缓步相迎,袅袅娜娜莲步轻移,笑容更为动人:“你是捧我呢,抑或是存心损人?” “天地良心。”公孙英欣然说:“在下还不曾在江湖闯荡过,说的话绝不掺杂机心,除非姑娘坚决自认是东施无盐,在下就无话可说了。” 黑煞女魅一怔,不住打量这两位俊逸的年轻人。 “两位是刚出道的?”她意似不信:“请教两位高姓大名,不知出身于那一位高人门下?” “这很不公平。”公孙英笑笑:“姑娘在江湖名号响亮,但从不将真名实姓告诉任何人,愈神秘名气愈大。在下兄弟不才,初入江湖,也想东施效颦,隐起真名实姓,希望藉此提高知名度。姑娘一见面就盘问根底,这算公平吗?” “除非姑娘肯先将尊姓芳名见告。”公孙雄眼中,有诡谲的光芒闪动。 “算起来,姑娘该是江湖先进,成就蜚然的成名人物。” 公孙英继绩讨好:“黑煞女魅轻功绝世,剑术通玄,听说已经名列江湖十大俊彦之一,不知肯否提携后进,允许咱们兄弟追随骥尾,在江湖历练一番,以便早日出人头地?” 黑煞女魅大感兴奋,被捧得芳心受用已极。 最近几年来,年轻的武林子弟纷纷出道。有些人扬名立万名气渐大;有些人霉星高照死在江湖! 有些人有勇无谋,一直受人驱策。 有些人闯得头破血流依然默默无闻。 她黑煞女魅是相当幸运的一个,但要想真的跻身于风云榜上的人物,还不够分量。 英雄是捧出来的。 捧,必须有人。 长辈、亲属、朋友、朋友的朋友……这都是培植实力的本钱和基础。 她黑煞女魅虽然有不少朋友,但却缺乏具有惊世绝学的朋友匡助,这就是她有意亲近张允中的动机和手段。 现在,她碰上了更为俊秀,更具英风豪气的公孙英兄弟,心中油然生出笼络两人的念头。 “你客气。”她媚笑着说,完全忘了在此地潜伏的目的:“两位既然出道闯荡历练,想必具有了不起的真才实学。我看两位都佩了剑。” “不错。”公孙英拍拍佩剑:“在下兄弟不敢夸口剑术通玄,至少有自信可登大雅之堂。” “唔!勇气与信心……” “在下兄弟什么都有,勇气尤佳,信心十足。” “你很自负。” “不自负便是庸才,最好不要在江湖现世。” 一声剑鸣,黑煞女魅拔剑出鞘。 “本姑娘要领教阁下几手剑术。”她的口气相当托大:“能接下黑煞女魅百千剑,你已经向江湖名人的途径迈出了一大步。有许多名门大派子弟,就是凭本领向高手名宿挑战而声誉鹊起的。” 公孙英眼神略动,煞气乍现乍隐。 “姑娘肯指教,在下深感荣幸。”公孙英欣然拔剑:“据在下所知,许多位高辈尊的高手名宿,挟技自珍修养到家,除非大损他们的尊严威胁他们的生命,他们从不浪费工夫指教后进。姑娘的气度,在下万分敬佩与感激。” 指教,可不是拼命,也不是较技,更不是相互印证。 身分地位高的人指教后学,只能守不能攻,攻也必须点到即止;而受教的人却可全力施为,极为危险吃力不讨好。 所以那些成名人物,极力避免做这种傻事,一着输,便将输掉一世英名。 公孙英一口咬定了黑煞女魅,用指教两字扣牢了她。 黑煞女魅大概被奉承得忘了生辰八字。 她先前说得相当客气,“领教”两字本来是江湖的场面话,与“指教”完全是两码子事,她应该有权加以改正的。 但她却被奉承得昏了头,没想到要纠正对方的语病。 公孙英也不给她有纠正的机会,声落人动,客气地急趋下首,立即拉开马步献剑行礼。 “在下受教!”公孙英客气得反常,笑吟吟地说。 黑煞女魅在江湖以机警泼辣着称,今天碰上了更工于心计的公孙英,旗鼓相当。 两人的武功,也旗鼓相当。 按礼数客套一番,公孙英首先移位制造机会,最后移至东首,攻出第一剑。 黑煞女魅在开始举剑时,便已神智清明。这瞬间,她从公孙英的眼神中,看到了奇异的闪光,看出了凶兆。 闯荡数年,累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这种从历练得来的经验极为宝贵,刹那间的反应便可决定生死存亡。 “铮铮!”双剑突然接触。 公孙英攻出的第一剑平平无奇,却便是外行人,也可以看出是蓄劲不发的虚招佯攻。 可是,剑出一半,虚招急剧变为致命一击,排山倒海似的浑雄劲道在这刹那间突然迸发,速度加快了三倍,剑气陡然爆发,一剑连一剑,势如雷霆。 黑影斜飞,黑煞女魅连人带剑被震飞出三丈外。 这瞬间,她用上了绝顶轻功,用上了借力术,在千钧一发中收劲借力外震,躲过了最可怕的第三剑。 “你好阴险!”她骇然叫。 一声长笑,公孙英狂风似的跟到,剑涌千层浪,每一剑皆用上了九成劲道。 黑煞女魅掏出了真才实学,用上了游斗术,八方飘掠游走如电,身影依稀难辨虚实。 在表面上看,她完全处于挨打境界,在剑山的笼罩下险象横生,她的剑连封架也力不从心。 可是,公孙英想在短期间逼她接招或逼至死角,无此可能,身影变幻如魅,剑始终无法确实控制她。 女魅的绰号,可不是平空混来的。 公孙雄大感难堪,乃兄攻了百十剑,仍然无法摸清黑煞女魅的身法变化,他自己却旁观者清,知道这样拖下去,将是不了之局,兄弟俩恐将贻笑江湖,成名无望。 “游斗算什么玩意?黑煞女魅,你不配称成名人物。”公孙雄拔剑高叫:“好,在下也算一分……” 身侧,突然出现张允中的高大身影。 “你算什么一分?”张允中拂动着手中的一段两尺长、寸余粗的树枝说:“他们两人势均力敌,一个气壮如山劲沉力猛,一个轻灵飘忽身法诡奇,正好各有长处,你何必上去凑热闹?二打一公平吗?” “去你娘的!你是什么东西?”公孙雄破口大骂,突然抢出挥剑急袭。 张允中懒得理会,脚下不徐不疾移位闪动,手中的小树枝隐在肘后。任凭对方攻势如何猛烈,他闪动的身法依然从容不迫。 每一剑似乎皆可以击中他,但最后每一剑皆劳而无功。 攻了三四十剑,张允中依然保持原状。 “哥,这小子比黑煞女魅更扎手。”公孙雄情急大叫,知道拖下去决难讨好。 “收拾他们。”公孙英叫。 “收拾”是兄弟俩的暗号,局外人决难了解其中含义。 剑势狂急挥动中,剑靶的云头巧妙地旋了一圈。 张允中缺乏搏斗的经验,但在近日的历练中,他逐渐成熟了,也逐渐知道如何发掘对方的弱点。 他逐渐摸清了公孙英兄弟俩的剑路,两人的剑术出于一人所授,只不过公孙英的内力修为稍精纯些。 公孙雄剑上所发的剑气,也无法威胁他。 他一时技痒,看破好机,突然切入一棍点出。 小木棍长仅两尺,必须切入攻击,极为冒险。 棍尖点到公孙雄的左肩尖,轻灵飘逸快逾电光石火。 “啪!”木棍突然炸裂成数十段,是被公孙雄扭身一剑自救,同时以护身奇功反震的结果。 “嗯……”公孙雄闷声叫,踉跄侧退,左臂抬不起来了,大概木棍所发的内劲已攻破了护体奇功,受了轻创。 张允中滑退了一步,身形尚未稳下,突然感到气机有异,头脑有点昏眩。 不等他有所反应,缠斗黑煞女魅的公孙英,已摆脱纠缠,长啸震天猛扑而至,抢救乃弟急似雷霆。 张允中已被剑势所控制,临危自救,猛地扭身侧倒,奋身急滚。 这刹那间的耽误,他失去掏取断魂箫所赠解药的机会,但也逃过一剑贯体的危机。 昏厥前的一刹那,他听到不远处黑煞女魅倒地的声音,知道大事去矣! “他们是断肠箫所说的公孙庄主两个儿子。”他心中狂叫。 可是,他知道得太晚了。解药藏得很隐密,他无法及时取出来吞服。 黑煞女魅从乌天黑地中苏醒,她发觉自己非常幸运。 眼前幽光朦胧,好像天黑了。 她一惊而起,坐起时感到身上凉凉地。 “你醒了?”身畔传出她并不陌生的语音,是与她交手的英俊年轻人。 她这才发觉,自己身在华丽的大床上,身上一丝不挂,薄衾滑落在一旁,她身上的衣物包括裹脚布,全放在床前的春凳上。 公孙英也全身赤裸,也没有任何布衾掩体,双手作枕以致上身抬高,盯着她邪邪地、满足地笑。 她身侧有男人这不是第一次,但这一次却是唯一出于被迫的。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这种事她一点也不陌生。 “你这天杀的狗!”她尖叫,咬牙切齿戟指猛戳公孙英的心坎。 指一出,她知道不妙,内力发不出去,用不上劲。 要点穴,指尖必须有百斤以上的劲道:要戳入人体,更需劲道两百斤以上。 当然,用指甲抓也可抓入人体,但所造成的伤害有限得很,最多只能抓破皮伤一两分肉。 女人通常善于使用指甲。 公孙英哈哈大笑,反抄住她的手将她按倒,左手五指如钩,抓住她高耸的玉乳,玉乳在五指下变了形。 “你给我听清了。”公孙英沉下脸,凶狠地说。 “哎……唷……”她痛得尖叫。 “今后,你如果不驯顺。”公孙英五指的力道放松了些:“我要你生死两难。” “你……你……” “我要在江湖扬名立万,一鸣惊人。你,就是我一鸣惊人的保证。”公孙英另一手托住了她的下颚:“你,必须跟在我身边,做我的侍女领班,随我遨游江湖。” “你……你杀了我吧……”她绝望地叫,泪下如雨。 “啪啪!”公孙英在她的玉腿上掴了两掌。 “我不杀你,你对我有大用。”公孙英冷笑:“但你如果自杀,我不会阻止你。反正黑煞女魅做了我公孙少庄主侍女的消息,已经传出大半天了,你不死固然有大用,死了也不可惜。” “公孙少庄主?你……”她吃了一惊。 “我,公孙英,三山别庄的大少庄主,这两天才正式闯道。” “你……” “你与无情剑的过节,就此一笔勾销,知道吗?” “罢了!”她不再挣扎,眼泪不再流:“我认了。” “我知道你会认的,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公孙英再次抓住了她的玉乳,语气更凶狠:“不过,你必须牢牢记住,从现在起,你决不许可生出背叛我的念头,决不可向任何一个男人瞟媚眼,不然,哼!” “我记住了。”她完全屈服了。 当然,屈服的只是她的外表。 “记住就好,抱住我睡。”公孙英躺下了。 “你把张允中怎样了?”她驯顺地躺下问。 “打了个半死,囚在地牢内。哼!你想他?” “毕竟他曾经救过我……” “我知道,他把所经过的事都招了。那家伙是个大傻瓜,对你这个人间尤物投怀送抱,居然不解风情无动于衷,我可怜他。” “可怜他,那就饶了他吧!”“饶了他?你说得真轻松。阴司恶客长孙老伯要报被他打伤之仇,八指仙婆要报受辱之耻。而家父要逼他交出一身绝技所学来。我警告你,千万不要在他身上转任何念头,不然……哼!” 地牢很宽,共有四间囚房,一间行刑室。 行刑室是专用来对付普通江湖二流高手的。对付一流高手,公孙庄主有另一套手段,那就是分筋错骨、九阴搜脉、缩筋收脏…… 全是不伤外表,却比伤外表更痛苦百倍的酷刑,铁打铜浇的人,也禁受不起片刻的折磨,便会魂飞魄散,精神崩溃。 张允中蜷缩在囚室的壁根下,浑身仍在抽搐,在昏黄的壁灯映照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肌肉扭曲变形,每一条肌肉都在抽搐颤动。 他是近午时分被押入地牢的,在六七个凶暴对头的盘问下,受了五六种酷刑。 但他除了被胁迫的经过,与及同伴黑煞女魅寻仇报复的概况外,其他一概拒绝招供。 直至天黑,他顽强的拒绝招供,先后共昏死十二次。幸而公孙庄主不要他死,不然他早就死了。 看守不给他吃喝,以便明天再进行逼供。 所有的逼供者都是行家,都知道他已经贼去楼空,气散功消,奄奄一息去死不远,绝对无力动弹,连爬动也力不从心了。 因为公孙英没给他服解药,迷魂效果虽已消失,但消元的效力仍在。消元,意思是禁制元气,消散不能恢复,直至元气耗尽为止。 显然,公孙庄主已决定了他的命运。 他在悄悄地运气行功,已经秘密地进行了一个半时辰,以大恒心大毅力和坚平的信心斗志,来忍受无边的痛苦,立定决心自救,冲破了重重难关。 看守坐在囚室外的小桌旁,目灼灼观察四座囚室的动静。另三间囚室共囚了七个人,一个个萎靡不振气色甚差,有两个甚至加了脚链。 断肠箫赠给他的解乐十颗,他盛在一段寸余长的小竹管中,密封暗藏在青直裰的左侧衣边内,并没被搜走。 他服下了两颗,药力增强了一倍。 三更之后,他已停止颤抖。 换了第三班看守,是个虬须大汉,仅在换班时察看了他片刻,以为他睡着了,不再多加留意。 公孙庄主和一些一等一的高手名宿,都是内功各有专精的行家,全都认为他练了正宗内功,却不知他练有另一种神奇的练气绝学。 那是一种可以保住心脉,收敛元气,不戳破心脉绝对死不了的奇功,玄门弟子成道的根基。 四更正,斗转星移。 但地牢中是无法确知时刻的,必须从看守换班的情形作估计。 那位看守离开了桌后的长凳,开始走动提神,信步巡视一排四间囚室。酒杯粗的铁栅,间隙不会少于半尺,可以一目-然看清每一个囚犯。 张允中被囚在第一间,只有他一个人。 看守看清他蜷缩在后面的壁根下,似乎已经僵死多时了,用不着细察,信步巡向第二间。 第三间,第四间…… 张允中像一条软体的虫,也像一只田鼠,不可思议地蠕动着,挤弄着,竟然从不足半尺的栅缝中挤出。 他的头骨,似乎可以叠合。即将出生的婴儿,头骨是可以叠合的,但一出娘胎不久,便永远不能变动了。 一只粗有三寸体径的田鼠,可以轻而异举地挤过三四分宽的地隙。 人是不可能回复胎儿阶段的,人也不是田鼠。 他,确是挤出来了。 看守刚看完第四间囚室内的两个囚人,刚要转身,脑门便挨了一记重击,腰间的一串锁匙被取走了。 放出六位难友,他从刑室取来了几个绳索,几件可作兵刃使用的刑具。 “诸位谙水性吗?”他向六位难友问:“能浮起来就成了,我们要从临江一面跳水脱身。” 六位难友都是江南人,水性都过得去。 “唯一能辨方向的是天空,诸位认识紫微星吗?”他又问:“紫微在北天垣,庄北面临江。” “老弟,为何不从庄门杀出去?”一位中年人问。 “只有庄北连着庄墙,地牢在后庄。往前走,出了庄也冲不过奇门埋伏。在下目前只剩下两成元气,连一个二流高手也对付不了。” “我赞成跳水。”一个年约半百的人说:“咱们这几人,多少受过一些刑受了一些伤,冲不出去的。” “诸位必须记住:要全力逃生。假使心中愤怨难消,逞强发狠报复,一被缠上,一切都完了。”他郑重地说:“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诸位务必记住,全力逃生,有多快就走多快,除非到了生死关头,决不可与人拚搏。现在,准备走。” 天险不可恃,三山别庄把临江一面看成天险,警戒难免疏忽了些。加以天将发白,负责警戒的人戒意松懈,发现庄内有人冲出,已来不及集中全力堵截了。 七头疯虎出柙,全力狂奔,仅在后庄墙的墙头,与三名警哨遭遇。 警锣声狂鸣,仓皇赶到的高手们,只能望江兴叹,逃走的人已经鸿飞杳杳了。 镇江方面又赶到三艘船,绝剑秦国良已经获得大援,八艘大船泊在一起,岸上搭起了帐幕,把附近当为禁地。 看样子,绝剑要和三山别庄澈底了断。 闻风赶来看风色的人,散伏在附近等候好戏上场。 一连三天,双方皆在紧锣密鼓准备,双方赶来助阵的好友络绎于途,风雨欲来,情势日渐险恶。 张允中潜返府城养伤,府城反而是最安全的藏身处。 他身无分文,从接引人魔船上搜得的金银珍饰,已经被公孙英兄弟没收了。好在府城有许多大户人家的名园胜境,里面正好藏身。 人穷志短,他只好横下心,走上了穷途末路的江湖人不得不走的邪路:向大户人家偷窃。食物需钱,买药需要钱,一钱逼死英雄汉,不偷不抢,又没有朋友周转接济,非饿死不可。 他已经感受到金钱的压力,感觉出金钱的重要。闯荡江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搞不好就会焦头烂额,满腹辛酸,甚至送掉性命。 他想到三山别庄那笔皇贡,那三十斤南海珍珠。 珍珠在珍宝店是论颗卖的,皇贡的确不同凡响,论斤算,帝国王权家天下,确是写意得很。他为何不将珍宝夺来? 目下他已有了最佳的藉口。 他在非人所能忍受的酷刑中活过来,从鬼门关里闯出来,九死一生的仇恨种子,深埋在他的心底。 三天一过,他大踏步迈入复原的坦途,心底仇恨的种子,也开始萌芽、茁长。 接引人魔、飞天豹那些人,胁诱他的仇恨,已被三山别庄那群人迫害他的仇恨所取代。 三山别庄,三山别庄…… 地牢酷刑的仇恨,还有那卅斤珍珠! 三山别庄人多势众,高手如云,而他,孤家寡人一个,唯一的同伴黑煞女魅也不知下落,她的遭遇目下如何? 他真的不愿去想,不敢想。 也许,这风流美艳的江湖浪女,已经被公孙兄弟杀死了吧? 复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蛇神牛鬼打听消息。 奔走了一天,他心中一宽。 接引人魔的大援已到,双方正相持不下,风雨将临,大火并正在积极酝酿中。 各地闻风而来看风色的高手名宿,络绎于途。 黑煞女魅已成为三山别庄的人,消息上说,她已经投效三山别庄,做了大少庄主公孙英的侍女。 公孙英兄弟俩的声望,突然直线上升,果然一鸣惊人。 这些消息不会影响他的情绪,只有黑煞女魅仍然健在的消息令他心宽,毕竟彼此同过患难,同食同寝感情滋长,只要能活着,便足感安慰了。 当然,他不相信黑煞女魅肯甘心被人当作侍女来奴役,定然是受到公孙英兄弟的煎逼,不得不忍辱苟延残喘。 他有了第二个向三山别庄寻仇的理由。 日上三竿,他出现在南门外的桥南虎踞桥市。 虎踞桥跨运河,是南下苏州的陆路大道要津,桥南形成市街,设有简陋的码头,自用的交通船艇可以停泊。 市面相当繁荣,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得到,包括雇请几个地棍,杀仇家三两刀。 街中段的三山栈,是三山别庄设在府城的别业,藉开设栈号掩护,其实是连络站。 江湖上有任何风吹草动的声息,都由这里快速地传往廿里外的三山别庄,所以公孙庄主消息灵通,高枕无忧。 栈房在后面,占地甚广,南北百货堆满六座栈库。门面有三间,金字招牌三山栈三个字十分醒目。 起货的时光已过,店堂渐静,三五个栈丁店伙正在收拾清理店堂,柜上两个师爷正在埋头结账。 他大踏步进入店堂,并未引起店伙的注意,皆因他穿得寒酸,比店伙好不了多少。 事先已打听清楚三山栈的底细,三山栈也不瞒江湖人。 他走近柜台,这才引起一名店伙的注意。店伙以为他要探看两位师爷结账,同时也看出他不是自己人。 “喂!你干什么?”店伙气势汹汹逼近他厉声问,像一位天神向小鬼问话。 “来拆店的。”他也气势汹汹:“拆你这鸟栈号,有什么不对吗?” 话说得粗野,五六名店伙立即放下活计,急步涌至,把他堵在柜口,一个个像是凶神恶煞,气氛一紧。 “该死的东西!”店伙怒火上冲:“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吃了豹子心老虎胆敢来撒野?” “这里不是三山栈吗?”他大声反问。 “不错。” “三山栈是三山别庄的栈号。” “不错。” “三山别庄的庄主公孙龙那老王八……” 店伙勃然大怒,猛地一掌掴出。 他左手闪电似的架住来掌,卜一声响,右掌已同时在店伙的小腹上着肉。 “呃……”店伙抱着小腹踉跄急退。 一不做二不休,他大吼一声,后退、侧旋、飞腿、前冲、横扫……眨眼工夫,他拳、掌、肘、腿有如狂风暴雨,把六名店伙打得鬼叫连天,仆而又起。刹那间的痛击,最后六个人摔翻了一地,爬不起来了。 一名师爷吃了一惊,手一按抬面跃出店堂。 “你干什么?”师爷骇然问,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六个店伙都是孔武有力,武功根基不差的好手,怎么眨眼间六个人全倒了?这怎么可能? “在下再说一次,来拆店的。”他双手叉腰,摆出泼皮面孔,气势汹汹。 “拆店?有何理由?” “公孙庄主欠了在下一笔债。” “什么?敝庄主是亿万富豪,欠了你的债?”师爷惑然问,生意人本能地想到钱财债。 “一点也不错。”他说:“亿万富豪欠的债更多,包括各式各样的债。有些债可以赖,也可以还,但有些债是赖不掉也还不了。” “你是说……” “比方说,人命债。” “胡说八道。” “在下字字皆真。” “你的债是……” “在下没有债,而是公孙庄主父子欠了在下我的债,人命债,十分严重,赖不掉,也还不了。” 师爷这才会过意来,脸色一变,原来是上门寻仇的,说讨债并没错。 这时,里面的打手纷纷抢出,六个被打倒的人,除了两个昏了的,全都连滚带爬避至一旁哼哼哈哈。 他又陷入十二名打手的重围。 “三山别庄从不赖债。”师爷沉声说:“尊驾既然来了,自会还尊驾的公道。” “对,在下就是为公道而来。” “区区姓杨,杨伯达,才疏学浅,在本栈充任账房夫子,尸位素餐。请教。” “在下姓张,张允中,相信阁下决不会陌生。” 杨伯达大吃一惊,包围他的十二个人更是脸色大变。 途经镇江的江湖人,对张允中一点也不陌生。他从三山别庄地牢受了致命酷刑逃出,这件事以奇速向江湖轰传。被三山别庄弄入地牢的人,从来就没有逃出来的例子,所以他才真的是一鸣惊人。 三山别庄的人,正加紧追查他的下落。公孙庄主要求朋友襄助搏杀他的函件,已经送出千里外了。 再愚蠢的人也不会估科他仍在镇江逗留;更没料到他竟然胆大包天,打上三山栈讨债。 张允中三个字,像一声春雷。 “你……你你……”杨伯达几乎语不成声,惊恐地后退。 十二名店伙,有一半抢入内堂取兵刃。 “我来了,我该来。”他冷冷地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杨夫子,你怎么说?” “我……” “我要公道!” “阁……阁下应该到三山别……别庄讨……讨公道,庄……庄主不在这……这里。” “他躲在庄中不出来,像缩头的乌龟。在下拆了你这鸟栈,他就会出来了。” “这……” “拆了这鸟栈,他再不出来,江湖朋友就会笑掉大牙了。所以,在下非拆不可。” “在下带……带你去见庄……庄主……” “去你娘的混帐!他非出来不可。”他怒吼,双手一抄、一带、一掀,整座千斤重的大长柜,在轰然大震中掀翻崩塌。 店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店内一塌糊涂。 城西南角的大功坊六幅客栈,是颇有名气的一流客店,尤其是招待阔客的润秀楼,设备相当完善。 西首和近南一带客房,推开窗便可看到里外的万岁楼,近城一带街景,一宽无遗。 镇江城墙西北和西南城角,都建了角楼,相当雄伟壮观。西北叫芙蓉楼,西南叫万岁楼。 由于运河与关河,皆从城南绕城西北流出京口,所以城西郊一带,自然而然地成为江湖人活动的地盘。 而这两座楼,也就成为江湖人夜间偷越城关的指向目标。 有时守城的丁勇偷懒,不在城上巡夜,歹徒们乾脆从楼前楼后上下,内可拾级升降,外面用百链索或普通缒绳攀爬滑落。 城高不足三丈,轻功到家的高手,就用不着费事了。但真能一跃三丈的人少之又少,人毕竟不是鸟。 能用壁虎功游龙术上爬三丈的人,也为数不多,人不可能成为真的壁虎。 所以天一黑城门关闭,门路不熟的江湖人,就极少出入活动了,要是被官府抓住,不死也得脱层皮。 二楼两侧的几间客房,三天前已被一群女眷包下了,连带其中一间西花厅,不许其他同楼的旅客走动。 两位少妇与三位十五六岁的艳丽少女,在花厅内密谈。 有两位十三四岁的小侍女,表面上是照料内外,其实是把守西花厅前面的走道,不许闲杂人等接近。 “丹华,你确定捣毁三山栈的人是张允中?”坐在上首的少妇向身畔的少女问。 “这是他自己说的,师父。”少女说:“徒儿也是从看热闹的人口中探出的。 徒儿向道上的人打听过,没有人知道这位叫张允中的人的来历,也没有人见过这个人。 所以,必须进一步追查。” “师姐,我耽心的是其中别有阴谋。”另一位少妇黛眉紧锁,显出内心的不安。 “师妹的意思是……” “是公孙老狗设下的阴谋诡计。” “怎见得?” “利用这个人,吸引仇家的注意呀!”师妹作有条理的分析:“比方说,我们搭上了张允中,说出我们的意图,公孙老狗就可以知道我们的动静了。” “当然有此可能。” “一个没没无闻的人,敢向三山别庄挑衅?再说,三山别庄的地牢有如阎王殿,还没听说过有人逃出来的事,这种骗人的把戏未免太露骨了。” “就因为太露骨,所以可能是真的。”师姐坚持己见:“等与极乐仙子方面的消息传来,就可以弄清真假,整理出一些头绪了。” “师姐打算……” “只要隐下我们的身分,不透露我们的意图,说不定可以收反制之效哪!师妹。”师姐的神色似乎深具信心:“我不信我们桃花坞的姐妹,控制不了一个年轻的毛头小伙子张允中。” “那可不一定哦!”师妹仍然抱有怀疑态度:“师姐,别忘了。当年师父一代妖姬,艺臻化境美绝尘寰,最后一步错全盘皆输,误落在玉面手中,整整廿年枯守桃花坞仰人鼻息,桃花坞的声威没落得几乎从江湖除名。假使不是老魔死在拘魂白无常的以气御剑下,桃花坞真的永远为世人所遗忘了。假使这次反而受到姓张的控制,咱们东山再起的希望岂不落空?” “你没有控制张允中的信心?” “当初师父也有绝对控制玉面的信心,结果如何?”师妹反问。 “这……你的意思是……” “先用威逼,试出他的真才实学,确定他无奈我们何,才考虑是否可以利用。 当年师父就是感情用事,一见钟情,一厢情愿,自以为功臻化境,太过自恃。等最后发觉自己功力相差悬殊,想抽身已经来不及了。” “依你之见,是先逼出他的真才实学了。但如果我们胜不了他……” “离开他远一点,以免蹈师父当年的覆辙。” “好,依你。”师姐从善如流:“由你策划执行,有问题吗?” “我会小心进行的,师姐。” “好,那就加紧进行。” “丹华丹薇两人回房准备,午膳后就秘密动身。”师妹离座而起:“师姐在店中等候极乐仙子方面的消息,希望很快能传到小妹手中,以免误事。” “你放心,我会尽快地传给你。”——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 十 章 张允中对治安人员怀有很深的成见,恶感与日俱增。要不是张龙李虎两个该死的捕快,他怎会落得毫无准备地进入江湖? 镇江的治安人员很多,上自推官下迄两县的捕快,加上街坊的丁勇民壮,成千上百相当具有威胁,所以他白天不愿在城中逗留。 捣毁了三山栈,他沿着运河东岸绕走西关,沿途民居星罗棋布,有些地方形成小市街。城西郊是龙蛇混杂的地方,对他这个初出道的江湖浪人有利。 经过一处小市街,他发觉有人跟踪,并不感到意外,猜想三山栈的人决不会甘休,必定派人盯紧了他,要查出他的落脚处。 他胁下挂了一只包裹,里面盛了不少得自三山栈的金银财宝。 他并不认为这是抢劫,他认为这是他应该得到的补偿。 公孙英兄弟俩夺了他价值千两的财物,他当然有权取得补偿,虽然不合法,但是合乎江湖规矩。 起初,发现了两个村姑打扮的人,远远地盯梢。 不久,发现一个身材矮,穿了青儒衫,头上却戴了一顶低边遮阳笠的人,似乎愈跟愈近,快要接近他身后了。 他留了心,脚下一慢。 “好家伙,迫不及待了呢!”他心中暗叫。 小街中段,有一座小食店,门前栽了一排椰树,挂着酒旗子。街上行人不多,一个个匆匆忙忙,谁也懒得理会旁人的闲事。 踏入小店,他随含笑相迎的店伙直趋店堂的右厢,占了一张食桌,吩咐店伙来两壶酒,几味下酒味。 店伙刚离桌,对面一桌跟来一位食客,正是那位神秘的书生。 “客官请坐。”另一名店伙送来一壶茶,含笑招呼客人:“日色近午,客官是进膳呢,抑或喝杯酒……” “那个傻大个儿吃什么,也给我来一份同样的。”小书生用怪怪的嗓音说。 “好的,小的这就替客官准备。”店伙不以为怪,应若着走了。 张允中一怔,好家伙,这不是改暗为明吗? 小书生取下遮阳帽落坐,一双亮晶晶的怪眼,逼视着对面的张允中。 张允中又是一怔,这小书生可恶透顶,戴了制作得并不高明的人皮面具,这岂不是故意引人注意吗? 小书生的人皮面具制作技术差劲,即使普通的人也可以分辨出是面具,惨白的脸,画上去的怪眉毛,五官皆留有细缝不能密合,说起话来不但不自然,而且双颊都在抽动,一看就知道是假面。 “你看我干什么?”小书生不悦地问。 中间隔了两张食桌,但食桌不大,双方像是斗鸡,面面相对大眼瞪小眼。 “嘿!你远比我凶。”他笑笑:“你是不是太霸道?你不看我,怎知道我看你?”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书生的口气平和了些,但嗓音一点也不悦耳。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知道我在想什么?” “哼!我和你相处……跟了你许久。”小书生说话有点颠三倒四:“当然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真的呀!说说看,让你猜三次。” “你在想,我是不是那两个扮村姑的跟踪者的同谋。” “咦!你真会察言观色呢,你是不是呀?” “不是。” “那你……” “特地向你提警告的。” “是你的警告?” “不是。除了那两个假扮村姑的人之外,还有好几个人,前后都有。” “唔!有此可能。你是他们那一伙的?” “我是走单线的。那一拨好几个人,是三山栈的爪牙,他们的胆子虽然小,却是跟踪的行家。” “那两个假扮村姑的人呢?” “还不知道。不瞒你说,我也是初闯道的,不认识几个人。不过,我会把他们的底细查出来。” “哦!听口气,你像是有意帮我呢。” “那可不一定哦!我要留意你的所行所事,看是否值得我帮助你。我已经打听到一些消息,你曾经和江湖妖女黑煞女魅联手结伴,不好。” “你……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他有点不悦。 “你的事,我一定要管。”小书生坚决地说,虽然人皮面具不能表达感情,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唷!你成了管家婆啦!”他笑了:“你小不点一点点大,说话比大人还认真。小兄弟,话得说明白,大丈夫立身行事,有自己的风格和主见。每个人对世间事物的看法都不一样,有时候,一加一等于二也并不一定是绝对正确的。比方说,我进赌坊赌一两银子赢了一把,赌坊只赔给我九钱。小兄弟,你不能用你行事的标准,来衡量我做的事是好是坏。” “你……” “不说这些无谓的事。”他摇手:“来,相见也是有缘,过来合桌,我请你吃一顿,为你的热心喝几杯,假使你认为你大得足以喝酒的话,不妨多喝些。” “我要先把话说清楚……” “小兄弟,何必呢?有些事,愈说愈不清楚。比方说,我捣毁了三山栈,囊获他们账房的金银,在你,一定认为是无法无天公然市肆抢劫,不好。在我,却认为是正当的,名正言顺的。” “为什么?” “公孙老狗把我弄入他的地牢,五个该死的混帐轮流用毒刑迫供,他自己也用九阴搜脉来折磨我……” “哎呀……”小书生惊叫:“你……你你……” “我不要紧。”他笑笑:“我活过来了。你知道他们折磨我的理由吗?” “我……我想知道。” “什么理由都没有……”他将与公孙英兄弟会面,被捉的经过说了,最后说:“那些混帐东西想在我身上,追出武功的根底,想要我交出刀法的秘诀。哼!那些天杀的贼王八,他们不能这样对待我而不受天罚。” “我们去三山别庄。”小书生气愤地跳起来。 “你急什么?过来坐。”他招手:“你以为三山别庄是豆腐做的?我看,你比我还要鲁莽冲动。两个初生之犊圭在一起,会出大灾祸。喂!你多大年纪了?” “十六岁。”小书生移坐在他对面:“因为年纪小,所以戴面具免得让人小看了。” “你一个人出来闯江湖?”他摇头苦笑:“十六岁,我的天!你未免太大胆了,你老爹到底是那一种老爹?他不管你?” “我……我是偷跑出来的。” “偷跑?该打一千板子。你贵姓大名呀?” “我……我姓……” “不便说?那……” “我跟你姓张好不好?”小书生眼中有慧黠的神情流露,好亮好亮的大眼。 “什么?姓也可以跟的?你简直……” “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小书生说得理直气壮:“汉朝皇帝姓刘,有许多许多人跟着姓刘;唐朝皇帝姓李,有许多人跟着姓李。你们家姓张,黄帝赐姓有张、王、李、赵。黄帝子少昊青阳氏第五子挥,为弓正,所以赐姓张,这是你家得姓之始;你是张姓四十三望的那一支?” 张允中大感惊讶,被唬得一楞一楞地。 “好家伙!好像你查过我的族谱呢!”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厉害,毕竟是像个读了几年书的人,难怪你穿上这袭青衫。” 这时,店夥将酒菜送来了。 “你不愿意。我随便选一个姓。”小书生替他斟酒:“反正我是偷跑出来的,戴上人皮面具掩去本来面目,再改一个姓名……” “好吧!你不妨跟我姓张。”他懒得再缠夹不清:“你很任性。我张大,你张二,如何?” “我认为叫张三顺口些。”小书生又出点子。 “好吧好吧,张二张三随你选。天下间姓张的没有一千万也有五百万,也许有一百万叫张三,你还真会选。” “那是当然。”小书生笑笑,人皮面具的颊上线条抽动了几下:“天下间有上千个姓,我就要选你姓张的,你反对也没有用,我是选定了。喂!要不要把那几个跟踪的男女揪出来?” “急什么?你可不要乱来,要是找错人,会惹起公愤的。我做事要先在理字上站得住脚,理直气壮话也说得大声些。现在,我们饱飧一顿。喂!你真能喝?” “不会,我沾沾唇,意思意思,为你我交朋友庆贺庆贺。”小书生举杯:“你会喝几杯,但从不过量。现在危机四伏,少喝些。” “咦!你怎知道我从不过量……” “闯荡江湖,须随时检点,你当然不会过量。你打算在何处落脚?”小书生巧妙地另找话题。 “还没决定。这里是三山别庄的地盘,我得防备公孙老狗的爪牙搞鬼。” “那是一定的,你像是捣穿了他的蜂窝,所有的蜂都会向你攻击,一切必须小心。” “我会小心的。”他举杯:“谢谢你跟来提醒我,敬你,老三。” 张允中接受了小书生张三的建议,准备先到西关找地方落脚,白天远离城厢,吸引一些重要爪牙到不惹人注意的地方解决。 他与张三谈得很投机,也发觅这位神秘小书生的江湖经验,大的地方比他广博,小的地方比他还要无知,感到十分迷惑。 小书生张三并未离开小市集,反而往回走,等跟踪张允中的人都走了,这才重回小市集,在街中段进入一家小茶坊。 一座茶桌四周坐了四个人,两个中年人加上两位村夫打扮的大汉。 他在邻桌落坐,店夥拿来一壶茶。 “能掌握他的行踪吗?”他向邻桌的一位中年人低声问,不远处的两个店夥无法听到他的语音。 “很难说,照目前的情势看来,尚可控制。” “那就好。那两个女的,能看出是何来路吗?” “还在查。南京以下,我们的人手不足,你要小心,情势不易控制。今天你不听话暴露了身份,将会给我们带来不少困难。假使出了纰漏,在老爷子面前我们可不好交代哪!拜托拜托不要再自乱脚步好不好?” “有这么严重吗?” “可能出乎你想像的严重。” “哎呀……” “不过,已经过去了。有两个家伙盯上了你。” “在哪儿?” “我们不得不断然处置,解决了。” “是那一方面的神圣?” “绝剑秦国良的爪牙。” “哎呀!他们也……” “他们是冲张小哥来的,对你动了疑,所以跟上了你。以后,请小心,必须保持在暗处。我们该走了,你和后面的人保持连系。” “好的,我会小心免生意外。”张允中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太妙,他得罪了两方面的人,犯了策略上的错误,成为众矢之的。 他应该与一方联手,集中全力打击主要的一方劲敌。错误已经无法改正,他只好设法避开对方的锋锐,在城郊藏身等候机会。 他以为自己行动快捷,以为足以摆脱跟踪的人。 在西关,他媾置了衣着,落店时,他全身墨蓝。墨蓝紧身衣加上墨蓝长袍,寒酸之气一扫而光,他成了一位年轻、英俊、魁梧的跑单帮小行商。 他记得,自己出世时,父亲就是一个小行商。 他没买刀,没买任何兵刃。他觉得,刀剑在手便会生杀心,而目前他没有开杀戒的念头,虽然他曾经死过几次。 永福老店是西关的老字号,关外不远便是运河的小码头,停泊的船支,都是自用的代步舟艇。永福老店的旅客,也以生意人为多。 掌灯时分,他到客店的膳堂用膳。自所住的上房到膳堂,必须经过一条长廊,廊上挂了两盏照明灯,旅客们来来往往,谁也不过问旁人的事,来去匆匆。 膳毕,他缓步回房,经过长廊。后面有人,前面也缓缓走着一个背影有点佝偻的人,似乎年纪不小了。 他不在意地接近那人身后,正要从旁绕过去,那人走得太慢,上了年纪的人走路本来就是慢吞吞的。 蓦地人影急旋,前面那人突然闪电似的转身,发起猛烈的攻击,铁掌来一记吴刚伐桂诱招,左手从上面探入,食中二指直取右期入门穴,要用点穴术擒入。 他的反应超人一等,临危不乱出手本能地封架,双盘手守得严密,上拨指下格掌,四条铁臂接触,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瞬间,突变骤生。身后两个身材不高的人,乘机快速地欺近。一个速度最快,从他身右一闪而过。 “不要声张,小心刀下无情。”他耳畔响起严厉的警告,一把锋利的小刀尖,已抵在他的右耳后的藏血穴上,只须轻轻一送,就可以割断血脉。 同时,左手也被人扣住腕门往后扭。 他嗅到相当迷人的脂粉香,心中一动,因此消去抗拒与反击的念头,任由对方摆布。 同一瞬间,他看到超越而前的人,用迅捷如电的奇速,用行刺的小匕首插入向他攻击那位仁兄的左肋。 这种反出刀的行刺手法熟练极了轻描淡写不着痕迹,即使事先有所警觉的人,也无法防-或躲避。 “呃……”那位扮老人的仁兄闷声叫,不等有所举动,已被行刺的人从后面以左臂勒住了脖子,立即拖走,快速地进入不远处的一间客房。 他感到左背连震两次,左魂门与左神堂两穴各挨了一指,穴道封住了。这两穴道都不是要穴,但被刺之后,左半身麻木不灵,但并不妨砖双脚走动。 刀尖离开了要害,他被人挟住了。 “跟我走。”挟住他右臂的人架住了他,挽臂贴身显得亲热极了:“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汉子,不会叫救命丢人亲眼的。” 是一个家常妇人打扮的女人,在灯笼光芒的映照下,呈现一张美丽的面庞,微笑相向十分动人。 “我不是好汉,我……”他阻止了自己反击的冲动,佯装惊恐。 当发现警兆的瞬间,他的神意一动,护体神功已随心而发,想制他的穴道,对方必须在内功修为上比他强三倍,不然休想制他。 “就算你不是好汉,你也不会叫救命。”美丽的女人媚笑着说:“因为你一张嘴,我就会把你打昏,然后上屋远走。” “好吧!你是赢家。”他只好示弱屈服:“你要带我到何处?” “届时自知,走。” 另一位扮男装,刺杀佝偻老人的党羽,已从客房出来了,大概已将死者安置妥当。 两个女人挟住了他,取道出店,自大街转入一倏小巷,行人渐稀。 “刚才要暗算你的人,是三山别庄的高手,阴手庞高,一个阴狠歹毒的黑道有名恶棍。”扮男装的女人说:“你应该感谢我们替你解厄,所以希望你不要把我们看成仇敌。” “你们是……”他问。 “我们是希望与你合作的人。” “合作什么?” “合作联手对付三山别庄的公孙老狗。” “你们与他……” “有仇有怨,誓在必报。任何与三山别庄有仇恨的人,我们都欢迎。” “你们用这种绑架的手段……” “那是不得已的事,张兄。”扮男装的女人语气坦诚:“真要用和平手段请你,你不会答应的,我们已看出你是一个傲骨天生,天大祸事一身当的硬汉。也只有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初闯江湖者,才敢挺起胸膛与威震天下的三山别庄独力周旋。” “你很会奉承人,姑娘。” “也许。张兄,普天之下,不喜欢奉承的人,大概没有几个。对于你,还不笕奉承,你确是一个值得称机的人。我们有最可靠的消息,已经证实你的身份底细。” “我猜,消息一定来自接引人魔那一群人,因为只有他们,才知道我的身份底细。” “差不多,你也够精明呢。” “夸奖夸奖。” “现在,我们要出关出城。” 不由他多想,一个女人已抱住他的双脚。扛上肩,紧走两步猛地向上跃升。 从西关沿关外的小径向南行,可以到达接近南门的清风桥。桥跨关河。这条河从西北的京口港南流(京口为运河入大江河口)入北水关,从南水关流出入漕河。河西岸,有一处名胜,叫藏春坞,是府城名士的游春好去处。 坞西,是万松冈,宋朝名臣司马光诗:藏春在何处,郁郁万松林,就指这处地方。 廿余年前,响马贼三过南京,镇江也受到战火的蹂躏,天下大乱期间,藏春坞曾经受到兵灾,园林荒芜,亭台楼阁只剩下断瓦残垣。 最近几年虽然修复了几处楼台,但很难恢复旧观了,好些地方成了流浪汉的暂时栖身所,好些地方白天也没有人敢接近,因为附近经常闹鬼、闹怪、闹五通神、闹……反正都是人们害怕敬畏的蛇神牛鬼,谁敢前来自找麻烦? 一群鬼魅似的女人,天一黑就从万岁楼附近偷渡出城,隐入藏春坞一带荒林茂草间。 二更天,两个女人偷渡西关向南走。 更后面,跟来了不少人,一个个轻功超绝。城西城南,成了鬼影幢幢的妖魅横行地带了。 用肩扛着张允中的女人,负荷力大得惊人,肩负一个体重超过自己一半的大男人,赶起路来从容轻松,走长途胜任愉快。 “你们要带我往何处去?”张允中忍不住问,说话的腔调有点走样。 “届时自知,不要罗唆。”扛他的女人说。 “肚子受不了哪!姑娘。”他说:“胃好难受,晚餐所吃的酒菜,都快要倒出来了。” “胡说八道!” “真的……” “你吐给我看看?哼!” “吐了你也看不见。”他叫:“我也什么都看不见。眼前我所能看到的,只有你优美浑圆、扭动得令人心痒痒的美臀……” “叭”一声响,女人在他的臀部重拍了一掌。 “你再胡说八道,我要你叫爷呼娘。”女人凶狠地说:“你人在福中不知福,辛苦的是我,你还想在嘴皮子上占便宜……” “老天爷!这叫人在福中?”他怪叫:“你放我下来,我也让你享享福……” “不许鬼叫。”在前面领路的女人扭头叱喝:“七妹,他再不识相,点他的哑穴。” 他乖乖地闭嘴,忍受肚腹所受的颠动,定下心神,留意所经处的附近景物。可惜天色太黑,他对附近的地势景物又了无印象,只知这条小径好像晚上没有人走动,树林、荒草、竹丛,远处偶或可以看到一两星灯光。之外,他所看到的,就是这女人的小腰和浑圆的臀部了。 他对这美妙的女人美臀,不生丝毫绮念,心里不住思索,不知这两个女人诱擒他有何用意,显然另有主事的人,主事人到底是何来路? 他听到了些什么,不由疑云大起。“你们还有接应的人吗?”他忍不住发问。 “快到了。”扛他的女人说:“前面有我们接应的人,你已经安全了……!” “我是说后面。”他抢着说。 “后面?也有,但不知她们是否跟来了。” “有多少?” “两个。” “两个?后面最少也有十个人跟来。” “胡说八道!” “真的,在后面约三五十步。” 走在前面的女人突然止步,侧耳倾听。 “七妹,后面真有不少人。”前面的女人低声惊呼:“咱们快走……” “来不及了。”张允中说。 跟踪的黑影真的不少于十个人,脚下掠走如飞,与两女保持相等的脚程急赶。但两女突然止步,倾听身后的声息,这突然的停顿,后面跟踪的人却依然保持快速的脚程,片刻间便拉近至廿余步左右了。 “七妹,你走,我断后。”前面的女人低叫,拔出暗藏袖内的匕首。 七妹向前一窜,脚下提足了十成劲。远出廿步外,身后传来两声叱喝,接着是一声女人的尖叫,随即一切重归沉寂。 “你的同伴们完了。”张允中说:“他们的行藏已露,便会加快地追来,你……” 七妹不理会他的警告,奋力狂奔而走。 仅奔出半里地,后面黑影冉冉而近。“相好的,把人留下。”后面的喝叫声已近。 七妹知道走不了,向路旁的竹林一钻。 黑影接二连三到达,果然有十个人。 “躲不掉的。”一个黑影向竹林叫:“出来吧!在百步之内,没有人能在太爷眼下遁形。” “从西面走了!”有人急叫。 七妹落荒而走,穿林入伏去如惊兔,三钻两绕便失去踪影。 黑夜间,追入林本来就是犯忌的事,要冒极大的风险,因此追的人决不敢毫无顾忌地放胆狂追。 七妹是行家,逃的路线使后面追的人不易捉摸。 不久,七妹发出一声怪啸,有如鬼哭。 前面一座废凉亭下,传来三声袅啼。 “从坞北走!”黑暗中传出另一个女人的低叫。 “小心,有十个人。”七妹匆匆交代,急急走了。 追的人似乎追错了方向,久久未见现身。 七妹窜抵一座宽大的废楼下,杂乱的阶旁草中闪出一个黑影。 “警号传到,怎么一回事?”黑影问。 “有人追赶。”七妹停步不住喘息。 “人弄到了?” “是的。” “快进去,这里已布置停当……” 右侧一座荷池旁,跃出两个黑影。 “妙啊!全是女的。”一个黑影怪叫:“果然藏身在藏春坞,逃得掉吗?哈哈……” 七妹窜上阶,消失在黑暗的废楼内。而出面接应的黑影,也隐身不见。 十个黑影分列在楼前的荒草荆棘中,狂笑声打破了夜空的沉寂。 “出来吧!楼内是躲不住的。”先前发话狂笑的黑影止笑高叫:“在下不知道你们是何方的神圣,但抢先一步接走咱们的贵宾,在虎口夺食,这就不够道义了。把姓张的让咱们带走,咱们凡事好商量,不然……” 四面八方黑影同现,形成反包围。香风入鼻,夜色朦胧中,可以依稀分辨人影。 全是穿衣裙佩了剑的女人,与诱擒张允中那两个化装为男女旅客的女人完全不同,一个个穿窄裙袖子春衫迤地长裙,黑夜中看是黑的,但其实是绿衣绿裙。 共有廿名之多,人数多了一倍。 没有门的大楼口,出现两个轻盈的白影,是两个穿月白衫裙,隆胸细腰身材惹火,浑身香喷喷的佩剑妙龄女郎,莲步轻移,罗裙款摆,幽香四荡,袅袅娜娜降阶而下,有如月宫嫦娥下凡。 “我们不是神圣。”右首的白衣女郎在十步外止步说呖呖莺声悦耳极了:“尊驾追踪而至,连透三道警戒网,本姑娘十分佩服,可否见示名号?” “姑娘何不先亮万?” “抱歉,本姑娘认为,尊驾还不够本姑娘亮名号的份量。”女郎傲然地说。 “我九天魔鹰季天翔,也不够在姑娘面前请教姑娘名号的份量?”黑影的口气也够高傲。 “哦!”白衣女郎似感意外。 “怎样?够吗?”九天魔鹰傲然追问。 “天下七鹰之一,宇内闻名的黑道风云人物。”白衣女郎沉静地说:“奇怪,绝剑秦国良竟然能请得动你阁下助拳,委实令人大感意外,你是今晚赶到的,所以本姑娘不知道你的消息。” “哼!废话少说,在下请问芳名。” “碍难奉告。季天翔,你还是走吧!” “住口……” “不要在本姑娘面前发威?”白衣女郎沉声说:“你九天魔鹰的名头,唬不了人。 本姑娘目下没有与绝剑秦国良结怨的打算,所以不与阁下计较。” “哼!在下……” “你如果想逞强示威,你是打错主意了。” “你吓唬在下吗?” “是否吓唬,你心中明白。阁下,你不希望全部留在此地吧?” “哈哈哈哈……”九天魔鹰狂笑,笑完说:“举目江湖,没有人敢在我九天魔鹰面前说这种大话。你这位姑娘口气之狂,在下是第一次见到。既然姑娘自命不凡,定然身怀绝学,在下总不能这样低声下气,窝窝囊囊一走了之,总该让在下有退走的藉口,对不对?” “众寡不敌,你已经有了最佳的退走藉口。” “在下不以为然。九天魔鹰享誉江湖卅余年,见过更多的高手名宿,碰过更多的武林俊杰围攻,在一群女人面前退走,得未曾有。来吧!你最好打发在下离开,看你怎样打发在下走路。胜得了在下手中鹰爪,九天魔鹰乖乖走路,不需姑娘撵赶,够合理吧?” “你……” “在下候教。”九天魔鹰独自上前。 “好吧!”白衣女郎说:“既然你想在此地葬送一世凶名,本姑娘成全你就是。二妹,打发他走。” 左首的白衣女郎应喏一声,莲步轻移向前举步,姿态美曼动人极了。 “九天魔鹰,你进招吧!”二妹的口气,比大姐更狂,但声调却更为悦耳。 九天魔鹰肺却要气炸了,但行动的表现却极为沉稳,撩起青袍的袍袂掖在腰带上。 挪了挪腰带上的鹰爪,并不撤出。 他的鹰爪是纯钢所打造,与一般的爪形兵刃不一样,细长而轻,三爪在前一爪在后,真像一支真的鹰爪。 “姑娘既然托大,在下也就不客气罗。”他站在丈外沉静地说:“接招!” 他是先出招,再说出接招两个字的,毫无成名人物的风度,可知他心中已经恨极。 他并不抢出发招,身形并没移动,相距丈二左右,左手向前虚空一抓。 二妹口气虽狂,却不敢大意,柳腰款摆,左移一步,右掌向外侧一拂。 奇异的啸风声突然迸发,可怕的抓劲远及丈外。 二妹似乎一惊,拂劲仅将抓劲拂离半尺,几乎被抓劲所带动身躯。假使她不移位而在原地出掌拂架,恐怕难免衣破肌伤的结局了。 “好可怕的鹰爪魔功。”二妹讶然惊呼:“你也接本姑娘一记拂花手。” 一双玉掌连续拂出,拂一掌便踏进一步,共发两掌,潜劲无声无息向前涌发。 九天魔鹰哼了一声,双掌连环拍出掌劲像是春风雷骤发,硬接硬拼马步稳如泰山。 至柔的劲道与至刚的劲道接实,风吼声刺耳。柔固然可以克刚,但修为相去过远,柔依然胜不了刚,拂花手的内劲,四散而逝,刚劲也一涌便消。 双方快近身了,二妹已踏进了两大步。 各怀机心,都想出其不意用兵刃行致命一击;他们都不是有武林人风标豪气的袅雄。 一声金鸣,剑与爪行电光石火似的接触,凶猛的反震力,把两人向侧震飘丈外。 一声怒叱,九天魔鹰先一步在刹那间飞扑而上,爪电射而出,攻势猛烈绝伦。二妹娇躯一扭,白影侧方流泻而出,反手就是一剑,闪得巧妙攻得诡奇,不作无谓的硬接。 九天魔鹰身形急剧飞翻,半空转身钢爪再次光临二妹的顶门,避招攻招神乎其神,似乎他的体重已经不再存在,可以任意所之,不愧称九天魔鹰,翻腾转折妙到颠毫。 二妹也不弱,白影贴地闪掠挪移,但见白影似电火流光,虚实难辨。 两人在四丈方圆的短草荆棘中快速缠斗,一上一下一高一矮,令人难辨身法招术,剑影纵横,爪影漫天,一阵快速绝伦的狂攻,险象横生,似乎势均力敌,各攻百十招,依然是不了之局。 在气势上,二妹显然弱了一两分。但九天魔鹰如想控制全局,至少在短期间无此可能。 “二妹,交给我。”旁观的白衣女郎显得大不耐烦,拔剑沉声叫:“我要宰这头魔鹰。天下七鹰已经有一半不在人世,他这头魔鹰也该除名了。其他的人交给你不可让半个人漏网。是他们找上门来的,不能怪我们心狠手辣,退!” 二妹侧旋丈外,轻易地脱出纠缠。 九天魔鹰这次不紧迫追击,举爪冷然屹立。 外围廿余名绿衣女郎,纷纷撤剑。 “没有人能拦阻得了我九天魔鹰,除非这人的轻功比在下高明三倍。”九天魔鹰沉声说:“姑娘们,与绝剑秦大侠为敌,如非愚蠢也是不智,你们人数甚多,决难逃过高手眼线的追查。你们可会想到惨烈的报复吗?” “本姑娘并不想与绝剑秦国良为敌,但你们找上门来,本姑娘决不示弱。” “姑娘掳走了秦大侠的人,张允中是接引人魔的……” “笑话,张允中不是秦国良的人,而且是你们的对头,他曾经打上你们的船搜劫,没错吧?他也是三山别庄公孙龙的死对头,三山别庄的人也派出无数高手搜捕他。阁下是江湖大名鼎鼎的名人高手,怎么信口雌黄?” “姑娘,你们的消息还不算灵通,所提的理由强词夺理,有意避重就轻。飞天豹倪老兄受命接引张允中投效的事实经过,江湖朋友知道的人多得很,他受到妖女黑煞女魅的迷惑而叛逃,你们也必定一清二楚。你们抢先一步把他掳走,在下请求姑娘交人,基于江湖道义,姑娘没有任何留难的理由。” “你这些话不是强辞夺理,也是欺人之谈。张允中初入江湖,不幸成了众方所瞩目的人,处境极为险恶,各方都在打他的主意,本姑娘也不例外。你们有你们的恩怨,我们也有我们的过节,凭什么要把人交给你?”白衣女郎说得理直气壮:“请教,如果三山别庄的人也在此地索人,你怎么说?” “那……那就各凭本领……” “对,这才是你的真心话。现在,你有本领把人索走吗?” “在下……” “凭你,还没有这份能耐。” “好,在下承认人孤势单。”九天魔鹰乘机下台:“回头自有够分量的人,前来与诸位打交道。后会有期,告辞。” “不送,你请吧。” 九天魔鹰徐徐后退,率领九位同伴走了。 “大姐,为何不留下他们除去后患?”二妹低声急问:“走漏了风声,他们……” “二妹,夜间视界有限,没有人能留得下这头魔鹰。”大姐摇头:“不如留一分情义,日后好说话。假使引起他们的惨烈报复,后果不堪设想,目前我们承受不了这种打击,预留退步才是上策。” 片刻间,人影消散。 永福老店出了命案。 店伙在一间没有旅客的客房中,发现了一具尸体,全店立即大乱。幸好不曾惊动旅客。 正准备报官,突然出现两位体面神气的人,拦住了店东和打算报官的伙计。 “不必声张,人是我的随从,我叫人带走,免得大家不便。”那位神气的青袍人沉声说:“这件事店里的人必须守秘,传出去贵店的声誉将一落千丈。” 开店的多多少少沾了些江湖味,遇见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事。 店里出了命案,可不是好玩的,报了官,官司缠身劳民伤财,既然事主愿意秘密处理,店家无任欢迎。 另一位仁兄背了尸体,两人悄悄走后门开溜。 后面是一条小巷,天黑之后鬼影俱无。 远出百步外,前面出现一高一矮两个人拦住去路,后面也堵住两个大汉。 “借光,留步。”高身材的青袍中年人迎面堵住说:“私自掩藏尸体,法所不容。” “去你娘的!”神气的青袍人破口骂:“什么人,干什么的?” “在下要查问清楚。”中年人大声说。 矮身材的人是小书生张三,上前察看后面那人肩上的尸体,表现得相当大胆。 “是他们的人。”小书生张三退回说。 “当然是我们的人。”青袍人冷笑:“有何见教。” “是被张允中所杀的?”中年人问。 “张允中?他配?是被两个女人所谋杀的,她们把张允中掳走了。” “女人?是何来路?” “不知道,咱们的人追下去了。” “往何处走的?” “不知道。”青袍人说:“在下只负责善后事宜。” “你们走吧。”中年人和小书生让开去路。 “阁下拦路示威,神气得很。”青袍人沉声说:“请教诸位尊姓大名,以便记住了。” “三山别庄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中年人不客气地说:“还不配请问在下的名号。” “去你娘的!”青袍人无名火发,猛地一拳虚空捣出。 中年人右手的大袖一抖,袖风与拳劲突发啸鸣。 “破山拳!”中年人冷笑:“你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神拳怪腿阮进。相好的,你最好赶快挟尾巴滚蛋!” 一拳突袭无功,可在丈外碎石开碑的拳劲,被大袖一拂而散,聪明人一看便知双方相去甚远。 “四比二,在下认了。”神拳怪腿口气并不示怯,但心中发虚:“阁下不敢露名号,阮某会查出来的。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照面,后会有期。” 交代了场面话,两人带了尸体恨恨地走了。 “糟透了,一定是那些女人做的好事。”。中年人顿足叫苦:“白天没能查出她们的底细,这时到何处去找?” “似乎所有的女人都在打他的主意,奇怪。”小书生张三不住摇头:“好在不是落在三山别庄的人手中,大概不会有危险。” “我耽心他落入一些邪魔外道的人掌握中,沦落成邪魔外道。”中年人显得忧心忡忡:“像黑煞女魅那妖女与他走在一起,对他的日后声誉影响太大了,走错一步,终生沾污。” “哎呀!” “你要知道,初入江湖的人,决不能走错一步,是黑是白就决定在一步之间。年轻人血气方刚,戒之在斗,更戒之在色。妖女们必定以色争胜,年轻人能把持的人就没有几个。” “糟!我们快些去找。”小书生焦灼地急叫。 中年人说得对,确是经验之谈。 年轻人血气方刚,不但戒之在斗,更戒之在色。 食色性也,好色是本性,能跳出色关的年轻子弟,就没有几个,除非根本没有机会接近色关。 后天的教养克制,毕竟没有天性来得强烈。 一个人一生中,食与色两本性得到满足,其他的欲望便会淡薄得多。金钱与权势的争取,其实与食色本性有密切的关连。 张允中正面对这种关头。 这是废楼内部的一座内室,经过专家的整修,进去之后,一点也看不出破败的痕迹,室内室外是两种天地。 墙壁都用幔帐掩蔽起来,桌有桌巾、锦墩代凳,花几画屏都是华丽的珍品,幽香扑鼻中人欲醉。 四位侍女打扮的妙龄少女,在旁听候使唤。桌上陈列着精美的餐具,八色菜馐名家为八珍,可知都是难得一见的珍馐。 金壶内盛的是四十年以上的女儿红,斟在玉林内呈现可爱的琥珀色。金壶玉杯琥珀酒,看一眼就已经令人心旷神恰陶醉了,尽管女儿红不是烈性酒。 圆桌不分上下,三个人排排坐。他,人生得雄伟,像貌堂堂,剑眉虎目而不带戾气,正是姑娘们梦寐以求的英俊俏郎君。左右偎坐的是两位花容月貌俏女郎,二十出头,正是女人成熟而仍带些少新绿的青春年华。 年轻少女即使面貌平庸,仍然具有吸引人的青春之美。月白春衫窄袖细腰,难怪浑身曲线玲珑暴露无遗,自有一种迫人的魅力流露。 总之,这两位俏女郎美得出奇,美得迫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流露出无限娇媚,万种风情。 他们早已通过名,道过款曲。 右面的女郎叫春熙,左首的叫春月。姓什么,她们笑而不答,反正叫闺名,岂不显得更亲热更亲蜜? 擒他的女人,并未替他解穴,左半身有点麻麻地,举动有些微不受控制。 他曾经试探地询问两女的身分,但两女委婉地拒绝了。 “你不必问得太多,也不需知道得太多。”春熙姑娘替他举杯就唇,亲自替他奉酒,亲昵极了,笑容更是可爱:“等到你真正成为我们的人,我们自会告诉你。” “总之,你必须明白的是,我们对你绝无恶意。”春月姑娘用象牙箸替他布菜: “相反的事,我们冒着与三山别庄的黑道群豪,绝剑秦国良一群结合在一起的黑白道豪霸,与及百了谷妖妇三批人,不惜一战的凶险来保护你的安全。” “你们的好意,我感激不尽。”他有点言不由衷。 当一个人像他一样,被一群神秘的女人挟持而来,而且所制穴道一直不解,难免言不由衷。 处身在众香国,他这一辈子那曾见过这种阵仗? 两个貌美如花的艳姬左依右偎,一个奉酒一个布菜,他简直有点手足无措,一双手就不知道该往何处放,稍一动便会触及女人的胴体。 幸好,他曾经和黑煞女魅相处过一段时日,至少,他对女人不算太陌生。 黑煞女魅的美,决不下于这两位妖姬。不同的是,黑煞女魅在眉梢眼角间,涌现一种煞气。而这两位妖姬,比黑煞女魅妖媚多多。在内心中,他提防着这两位妖姬。这点心态,也与他对待黑煞女魅不同。不管怎样,这两位妖姬倒是蛮可爱的,男人心目中所要求的条件和标准,她们都具有了,还能要求什么? “我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他挡住了将杯送到他口边的温润玉手,这支手好可爱:“江湖门槛还没踏进去,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希望你们姐妹,能将你们所要求的事,坦诚地提出来好不好?” “哟!张兄,先不要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好不好?”春熙姑娘将玉杯硬往他口边送,不由他不喝干杯中酒:“你心理既然焦急放不开,那我就告诉你好了,说要求岂不显得太过分了?” “我在洗耳恭听。” “嘻嘻!你看你那紧张样子,真好笑。”春熙姑娘的玉手,搭上了他的肩背,抱住他了,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媚笑着说:“你瞧过三山别庄,对不对?” “对,是被迷魂药物弄昏,抬进去的。”他想将搭在肩背上的诱人胴体推开些,也就反往左面的春月怀里挤:“醒来时身在地牢,然后是五个混帐东西轮流上刑逼供,其中就有公孙老狗,他用九阴搜脉折磨我。” “我打听过了,我都知道,你好可怜哦!”春熙姑娘轻抚他的脸颊,情意绵绵地、感情地轻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张兄,这笔账,你想讨回来吧?” “想,我正在进行讨债呢!捣毁三山栈,就是我的初步讨债行动。” “对,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张兄,你领了六位难友从后庄杀出,对后庄的情势,应该有些了解吧?” “有一点。姑娘的意思……” “我叫春熙,我妹妹叫春月。”春熙白了他一眼,妩媚极了:“在江南,姑娘不是什么动听的称呼,教坊的粉头才称姑娘。叫我们的闺名,不会辱没了你吧?” “春……春熙。”他有点不太习惯:“你们的意思是指……” “我们要进三山别庄,拆公孙老狗的龟窝。”春熙姑娘将他的手臂挽在怀中,那具有弹性的部位令他心跳加快了一倍:“你能出,也许能进。” “这……” “从原路进去。” “老天爷!那是不可能的。”他说:“接引人魔本来打算用船接近,那决不可能成功的。” “这……有这么困难?” “除非你们的水性和我差不多。” “糟!我们是旱鸭子,见了水就怕。” “你们与公孙老狗……” “仇恨深结,无可化解。”春熙姑娘眼中出现与黑煞女魅不时涌现相同的煞气: “一句话,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誓不两立。” “这就是我们不顾凶险,请你合作的原因所在。”春月接口,玉手挽住了他的虎腰: “后庄临水一面之外,其他三方面围布了奇门生克,内围怖了阵图埋伏,没有人能全身而入。我们只有二十多个人,恐怕还没进入内围,就已经死光了。” “所以,我希望你能替我们从水上设法接近。” “那是不可能的,太危险。”他摇头苦笑。 “那……我们不是绝望了吗?”春熙姑娘绝望地说。 “有两种办法对付三山别庄。”他大声说,心中戒意全消。 原来这些女人,是三山别庄的死仇大敌,与他利害相关,目的相同。 “真的?你胸有成竹?”春熙姑娘几乎跳起来,突然忘形地在他颊上亲了一吻。 “有这个准备。”他感到心跳又加快了一倍。 这一吻,比黑煞女魅吻他热情十倍。 “请说啊,允中。”春无的称呼自然而然地改变了,改变得亲昵万分,叫得甜甜地而又自然。 “其一,就是我现在所用的办法,不断打击,骚扰,把公孙老狗逼出来决战。其二,人手够,可以采用第二策,直捣黄龙。” “我想知道和所要的,就是直捣黄龙。那老狗是诱不出来的,他的黑道朋友众多,爪牙无数,他会使朋友和爪牙不断反击,而我们人手少,不能久留,这就是所谓强龙不斗地头蛇的道理。” “给我几天时间。”他说。 “你的意思……” “我先前往探道,然后训练你的人,如何对付奇门生克阵法。” “咦!你懂这些奇门生克?”春熙讶然问。 “家师是玄门中人,奇门遁甲难不倒我。” “妙极了!”春熙又忘形地亲了他一吻:“请问令师是那位世外高人?” “抱歉,怒难奉告。”他摇头:“其贾,也无可奉告,老神仙与世无争,我对他老人家几乎一无所知。” “对不起,允中。”春熙的粉颊贴在他耳畔柔声说:“师门忌讳,是江湖禁忌之一,我不该问的。” “春熙,我并不怪你呀!” “你真好,允中。有你领导我们,报仇有望。我敬你三杯,代表我的心意。” 春熙喝了三杯,他能不敬陪? 接着是春月的三杯,他想赖都赖不掉。 他自以为是酒将,岂知两位姑娘也是大户。一个无心,两个有意,有女投怀劝酒,逐渐放浪形骸。 他不知自己喝了多少酒,事先认为女儿红这种淡酒他可以喝一大-,岂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当然,他不知道酒里面曾经加放了些什么。 酒能乱性,再加上两女逐渐罗襦半解,此情此景,不乱也得乱。 他是被抬上床的。 当他下半夜酒醒时,鼻中幽香阵阵,怀中多了一个羊脂白玉似的裸美人,并头鸳鸯就是这种情景。 小书生张三和同伴中年人所最耽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走错一步,黑白分明。近午时分,以往张允中与黑煞女魅潜伏处的江畔,也就是他两人被公孙英兄弟暗算擒住的同一地方。 年登花甲外表如壮年人的夫子四海功曹曹四海,端坐在草丛中像是老僧入定。大树挡住了阳光,他如果不移动,不走近很难发现他——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十一章 不远处,出现三山别庄的副庄主,笑阎罗熊成伦,满脸笑容,腰间破例地没佩有他的成名兵刃阎王令。 四海功曹也没佩带兵刃,这位绝剑秦国良的军师夫子,平时就很少佩带兵刃,他的天雷掌是武林一绝,与人交手拼搏,已经用不着兵刃了。 笑阎罗缓步而来,终于看到四海功曹了。 “曹兄应约光临,在下深感荣幸。”笑阎罗在丈外抱拳施礼:“在下代表三山别庄,致上万分敬意。” “好说好说。”四海功曹站起同礼,笑容可掬:“贵庄主既然传下口信,敝长上岂敢不遵?” “呵呵!曹兄客气了。” “在下奉敝长上令谕,前来听取贵庄的意见,有何见示,熊副庄主请示下,在下洗耳恭听,当转禀敝长上定夺。话讲在前面,在下只是奉命前来恭听教示,不能提出任何承诺。” “那是当然,在下也不会提出承诺。总之,第一次晤谈,不管结果如何,但相信对双方都有好处。” “可能的,熊副庄主。” “敝庄主认为,彼此如此相持下去,终非江湖之福。贵长上一口认定接引人魔嫁祸的事是真的,却又提不出真凭实据,自然难以令人心服,兴师问罪,实在无此必要,曹兄以为然否?” “熊副庄主的意思,是敝长上不该来了?”四海功曹脸色一冷。 “诸位已经来了,这时说谁该不该来,已无争议的必要。” “那贵庄的意思……” “敝庄主的确不曾从桃花坞女匪手中夺获皇宝,希望彼此能消除误会,彼此信任。 所以,希望赠送一笔金珠,向诸位致意,彼此化敌为友,实为江湖之福。” “贵庄主突然采取这种息事宁人的低姿势,委实令人莫测高深。”四海功曹冷冷地说:“希望不是玩弄阴谋诡计。熊副庄主,我们也会玩。” “曹兄,咱们都是光棍,都是有身分有地位的亡命豪霸,已经不需玩弄阴谋诡计成名立万,那是初闯道的人所玩弄的把戏。” 笑阎罗诚恳地接着说:“三山别庄名列天下三庄之一,已经誉满江湖,必需维持天下三庄的威信与尊严,决不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明时势,知利害,这是称霸江湖的英雄豪杰,必须了解的金科玉律。” “熊副庄主之意……” “早先,敝庄压根儿不知道接引人魔是绝剑秦国良的人,所以不理睬他那一套示威的手法,而至小有冲突。贵长上绝剑秦大侠,乃是北地排名第二,声誉与权势仅次于京师良乡岳家的白道名人。而敝庄主公孙龙,是江南黑道第一霸。双方如果发生誓不两立的冲突,将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大灾祸,引起江湖大风暴,后果极为严重,恐将发生廿年前因拘魂白无常艾文慈事件,黑白道大屠杀江湖元气丧尽的惨剧重演。依常情论,贵长上必定是负有秘令,追回皇贡,将劫贡匪徒置之于法。敝庄如果与贵长上对抗,恐怕将遭到廿年前赣南大风山庄覆没的噩运。” “这点熊副庄主恐怕料错了,敝长上已经摆脱官家的约束,与追回皇贡的事无关。” “不管怎样,双方冲突将两败俱伤,乃是无可避免的事实,智者不为。不瞒曹兄说,目下图谋敝庄的人已闻风陆续赶到,这也是敝庄主愿与贵长上,化干戈为玉帛的原因之一。” “敝长上确也得到一些风声,百了谷的妖女已经在附近现踪,另一批妖女也在府城出没,意图不明,恐将不利于贵庄。贵庄主愿与敝长上化干戈为玉帛,确是明智之举。” “曹兄是同意了?” “在下当将贵庄主的意思转达。不过……” “不过什么?” “有先决条件。” “什么先决条件?” “皇贡的事。敝长上的意思,是以往不论,希望能交换与合作。” “在下不懂曹兄的意思。” “四川的一批皇贡,约于下月初启程运送京师。这批皇贡内有自南越与西疆搜罗而来的各种宝石奇珍,作为当今皇上祭天的祭物,价值连城。” 笑阎罗脸色一变,目不转瞬地注视着阴笑的四海功曹,眼神百变。 “护送的人,皆是厂、卫中高手中的高手。”四海功曹阴笑着往下说:“这是交换的条件:那一批四川皇贡。” “哦!有意思。”笑阎罗也阴笑。 “事成,二一添作五,这就是合作的条件。” “吃得下吗?” “两方高手精锐齐出,一口吞下绰绰有余。如果单独进行独吞,毫无希望。” “可是……风险太大,敝庄的基业……” “根本扯不上贵庄。”四海功曹冷笑:“你我黑白道双方,在这里不断打打杀杀。 而皇页在四川与湖广交界的千里外被劫,与你我何关?” “哦!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熊副庄主,有意思吗?” “这……岂只有意思,简直求之不得呢!哈哈哈哈……高明,高明!”笑阎罗乐极大笑。 “那么,今晚咱们在贵庄小聚一番,如何?” “无任欢迎!”笑阎罗雀跃地叫:“来,有志一同,值得庆贺。咱们来商量秘密迎接贵方代表光临敝庄的办法,以免走漏消息。” 震惊天下的阴谋正在进行。 为追逐名利而不惜丧心病狂的人,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死仇大敌可以成为利害相共的朋友;执法的人也不妨与犯法的人合作。是与非黑与白,其实不必分得那么清楚明白,太认真是会短命的。 而在三山别庄外围,另一项血腥的计划也在进行。 黑煞女魅又出现在溪旁的小茅屋,站在门外神色泰然地四面张望。 她曾经和张允中躲在这里住宿,第一次发现居然有男人可以抗拒她的诱惑。 在这里,她第一次看到鬼怪,也第一次莫名其妙被人擒住。 在这里,她碰上了王屋山百了谷的妖女,她的武功在百了谷妖女的面前,简直无用武之地。而张允中在她心目中,武功并不比她高明,可是,张允中却把老少四妖女捉弄得灰头土脸。她曾经吃尽苦头,被百了谷的妖女凌辱,这时却独自前来公然现身,而且是在大白天隐身不易的时辰,这种举动委实令人莫测高深。 藏身在屋后树丛内监视的水月仙姑,就感到莫测高深,起初以为张允中一定隐身在附近策应,所以不愿现身暴露自己的行藏。 但等了许久一无动静,似乎张允中并没在附近潜藏,这才决定出面,看看黑煞女魅到底在搞什么玄虚,前来有何图谋? 黑煞女魅本来已经等得不耐烦,正准备离开,水月仙姑却像鬼魂显现般出现在屋侧。 黑煞女魅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仍然心中暗惊,好高明的接近身法,似乎是平空幻现出来的。 “你好大的胆子。”水月仙姑阴森森地说:“你还敢来?姓张的小畜生呢?” “我不是来了吗?”黑煞女魅淡淡一笑:“姓张的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有许多人正在找他。” “你改变主意了?” “改变什么主意?” “投效百了谷。” “正相反,我受人之托,来找你们商谈合作事宜。” “该死的!合作?”水月仙姑凶狠地说:“没有人配谈与百了谷合作,只能向百了谷投效。啐!你在玩什么把戏?” “三山别庄公孙家的人,也不配谈与贵谷合作?”黑煞女魅阴笑着问。 “三山别庄?哼!他们还不够分量。”水月仙姑傲然地说:“狂彪公孙龙,只是一方之霸,在武林,他的地位只配名列第二流。” “真的?”黑煞女魅冷笑:“好,那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本姑娘口信已经带到,这就回去把你的意思向公孙庄主回话。” “你告诉他,少来招惹我们,知道吗?”水月仙姑冷冷地说:“百了谷与三山别庄不相往来,最好各守本分,井水不犯河水。” “水月仙姑,你不觉得,双方合作对你们很有利吗?” “有什么利?” “比方说,抓住张允中出口怨气;或者,多几个人来对付断肠箫。你们到现在还没走,可知定然无奈断肠萧何。不走,对付不了断肠箫;走了,面子上难看。有三山别庄的人相助一臂之力,成功的希望增加十倍,没错吧?” 黑煞女魅的口才不错,具有作说客的条件。 水月仙姑果然心动,神色稍霁。 “你不是与张允中是同伴吗?亲密得像是夫妇。”水月仙姑提出疑问:“你在搞什么鬼?” “我现在是公孙少庄主公孙英的人,三山别庄正全力捕拿张允中。”黑煞女魅觉得自己的心抽动了几下:“不管你怎么想,反正事实如此。” “唔!有此可能。”水月仙姑阴笑:“有关你黑煞女魅的为人,本仙姑多少了解一些,江湖的传闻有些是可靠的。你虽然不算是人尽可夫的荡妇,至少裙带松是事实。公孙庄主授权给你商谈吗?” “我只负责传话,负责商谈的另有其人。你是说,你愿意商谈了?” “本仙姑只对你说的两件事有兴趣。你回去吧!把负责商谈的人叫来好了。” “我发出信号,就会有人来。” “好,你发吧。” 黑煞女魅发出两短一长三声尖啸。不久,四个人影飞掠而来。 公孙英、公孙雄两兄弟并肩掠走,脚下轻灵飘逸显然意在卖弄。后跟的两个随从满头大汗,脚下巳显得沉重。兄弟俩在丈外止步。 公孙英虎目中突然涌现异彩。 水月仙姑穿了玉色道袍,袖内没穿内裳,露出颈下一块三角形玉肌,足以令男人望之怦然心动。 不论是面庞或身材,皆显然比黑煞女魅高出一品,在娇媚美艳之中,流露出另一种不沾人间烟火味的丰韵。不但公孙英眼中涌起邪光,公孙雄更是情欲上脸。 “姑娘有如莲池仙品,在下叹为观止矣!”公孙英魂不守舍地说,忘了相见行礼。 “你这双色眼好放肆,说的话也唐突。”水月仙姑似笑非笑地说,媚目不转瞬地打量公孙英。 公孙英人如其名,英俊潇洒极为出色。 百了谷以有风流美道姑扬名江湖,上一代的谷主无常散仙,风流艳姬天下知名。但百了谷却是男人的禁地,被带进去的人,就永远消失一了百了。 “这是在下由衷的机美,仙姑休怪放肆唐突。”公孙英定下心神抱拳施礼:“在下公孙英,那位是舍弟公孙雄,请仙姑多指教。” “哟!原来是大少庄主与二少庄主,失敬啦!”水月仙姑的态度也急剧改变,媚笑如花,语调甜甜腻腻地、嗲嗲地,流露出无限风情。 所谓一见钟情,说穿了,还不是臭味相投?这两位男女,就是一见就彼此相吸引,就算是一见钟情吧!比较文雅些。 旁观者清,一旁的黑煞女魅感到不是滋味。 “请教仙姑仙号。”公孙英邪邪地笑:“不过,在下希望有幸得聆仙姑在家芳名。” “方外人已忘在家姓氏。我叫水月仙姑。听黑煞女魅说……” “在下命她说的,捕拿张允中与对付断肠箫的事。” “你办得了?” “呵呵!仙姑如果知道最近几天所发生的事,就知道在下是否能办得了啦!” “本仙姑不屑打听于己无关的事。” “张允中曾经是敝庄地牢待决之囚,是在下与舍弟,将他与黑煞女魅一并擒获的。” “哦!本仙姑倒是轻估你们啦!” “早些天,在下兄弟与断肠箫狭路相逢。” “哦!结果如何?” “小意思,十招之内,老魔亡命而逃。” 水月仙姑吃了一惊,眼神怪怪地。 “你是说,你的武功比本仙姑强十倍?”水月仙姑眼中有怒意。 “在下……在下并无此意……” “本仙姑倒要领教你三山别庄的绝学,看你凭什么能在十招之内,把断肠箫打得亡命而逃。” 水月仙姑真的冒火了:“本仙姑师姐妹加上两位师姨,两次围攻依然奈何不了那老魔,而你……” “仙姑务请相信在下说的是实情。”公孙英有点慌了手脚,却又不愿说出自己用卑鄙的放毒手段取胜内情。 “本仙姑要试过才能相信。” “在下……” 啪一声响,水月仙姑出其不意给了公孙英一耳光。 公孙英根本没想到对方突然出手,毫无躲闪的机会,事出突然,没想到发作,反而楞住了。 “你连一耳光也没闪开。”水月仙姑冷笑。 “在下不是没能闪开,而是不想躲闪。”公孙英脸上的邪笑又现:“打是亲,骂是爱。不瞒仙姑说,在下说的字字皆真,在下的确在十招之内赶走了老魔。舍弟在旁只攻出一剑,那是老魔逃走时拦截的一剑。” 公孙英往昔的傲世神态,在水月仙姑面前完全消失了。 旁观的黑煞女魅,感到心中又抽搐了一下。她想到了张允中,张允中才是她心目中的最佳英雄形象。 “这混帐东西好贱!”她心中暗叫。 她想不通,不可一世自以为足以称雄天下的公孙英,怎会变得像个卑贱的丈夫的? 难道水月仙姑真有那种可颠倒天下众生的魅力? 那么,为何张允中并没有受到蛊媚? 水月仙姑知道什么时候收手,脸上重新绽放动人的媚笑。 “也许,你的话可信。”水月仙姑说:“也许,是我错怪了你。请不要放在心上,好吗?” “在下丝毫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那……我谢啦!你真有合作的诚意吗?” “请相信在下的诚意,仙姑可以先在各处打听打听,这两个人,都是敝庄的心腹大患。可以说,三山别庄与百了谷,站在相同的利害攸关地位上。在下的诚意,天日可表。” “哟!我相信你就是,何必指天誓日呢?”水月仙姑媚笑如花:“我和你去见家师姐,大家计划计划,看怎样才能埋葬这两个可恶的东西。” “在下深感荣幸。如果在下所料不差,我们已经具备了足以埋葬他们的条件。” “什么条件?” “她,黑煞女魅。”公孙英指指黑煞女魅:“她就是引诱张允中出面的饵。而贤姐妹,可以像灯火般引诱飞蛾,断肠箫就是扑火的飞蛾。咱们在这附近布下天罗地网,必定可以埋葬他们。” “但愿如此。随我来啊……”张允中的确不曾忘怀黑煞女魅,毕竟两人曾经同过患难,一同被擒。这两天虽然打听出,黑煞女魅已经成了三山别庄的侍女。但他知道,黑煞女魅是身不由己。 一个江湖成名的名女人,岂会甘心被人奴役?为友情为道义,他都必须为黑煞女魅尽一番心力,责无旁贷。 有春熙姑娘姐妹协力相助,他的消息灵通多了。 白天,他潜赴三山别庄侦查,留心庄四周的形势与动静,寻找出入的通道。 他是行家,对术数与奇门遁甲颇有所成,百了谷妖女的道术,就奈何不了他,妖女们的道行,比他差了一大段距离。 眼看红日西沉,一乘小轿出了壮观的外庄门。前面,四名大汉领路;后面,也有四名随从。 这一带是江南鱼米之乡,水道纵横以船支交通为主,小轿便成了大户人家的象征,轿内必定是有身分的女眷。 抬轿的两名轿夫也带有腰刀,防备途中有强盗抢劫。 扶轿的是四名美貌侍女,前二后二。 黑煞女魅是后面两侍女之一,扶着右后方的轿杠。 她仍然穿了一身黑,极为抢眼。 公孙英利用黑煞女魅助长自己的声威,果然一鸣惊人。 所以让她穿黑,保持本来面目,也是向江湖朋友示威的手段之一。接待江湖朋友,就把黑煞女魅带在身边亮像。 一行人浩浩荡荡,踏上了至府城的大道。 诱饵放出了,蛾灯也点亮了。 远出四五里,小轿在一座枫林前停住。轿帘掀开处,出来了两名美丽的道姑:镜花、水月两仙姑。 接着,小轿再次动身。而四位侍女,则拥簇着两位道姑,进入密林深处,片刻便形影俱消。 远处从三山别庄跟来的张允中,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绕林侧藉草木掩身,逐渐进入地网天罗。 天色渐暗,跟的距离也逐渐拉近。 倦鸟归林,到处都有怪声传出,扰乱听觉,只有经验丰富的人,才能分辨出声音的来源。 张允中生活在高邮湖,出没在水禽众多的湖中洲渚中,对这种声音不算陌生。可是,他并不知道经过精密安排的天罗地网。 唯一令他心疑的是,这些人在这里弄什么玄虚? 再就是两妖女怎么会从三山别庄出来? 人毕竟不可能未卜先知,也不能料事如神。 他的判断是,两妖女挺身而出与三山别庄打交道,讨取黑煞女魅出口怨气。 王屋山百了谷的声威,比三山别庄响亮,狂彪公孙龙犯不着为了一个黑煞女魅,而开罪百了谷的人,所以将黑煞女魅交给两妖女带走。 这是合情合理的推断。 终于,他看到了远处树林缝隙中,透露出来明灭不定的灯光。一个自小生活在黑夜中的人,决不会有逐火的习惯。他谋生、练功,都是在黑夜中,所以他不是飞蛾。相反的,看到了灯火,反而提高了警觉。 身形像幽灵般幻现,蓦地破空而起。 他的内功和轻功,都已经登峰造极,加上神鹰葛宇的陶冶,两年中倾囊相授,轻功更上一层楼,凌空来去搏击神乎其神,进窥御气飞行的堂奥。 人升上树梢,三五起落蓦尔失踪。 随后蹑踪的人,许久才发现他失了踪。 在大湖的洲渚间猎水禽,相当不易。 那些雁、对鸭、鸨……都是机警易惊的水禽,夜间派有替卫,稍有风吹草动,就一飞冲天一哄而散。 因此猎人必须有耐心,逐分逐寸接近,决不可发出任何微小的声响。即使如此,也不见得能成功,水禽的听觉比人灵敏多多。 假使能用猎水禽的技巧来猎捕人,几乎有九成成功的希望。 他是最好的猎禽人。 树林的南面,是一处荒野,零星生长着一些灌木丛,野草高低不等。 一座茅舍,就建在荒野的中心,距这一面树林,约有百步左右。想接近的人,最佳的掩蔽就是这面的树林。 树林边沿,就是天罗地网的分界点,隐身在内的人丝纹不动,等候来人入网进罗。 可是,毫无动静。 茅屋柴门紧闭,灯光是从简陋的窗缝透出来的,远在三里外也可以看得到,足以吸引远处的飞蛾。 茅屋分两造,中间是天井。 后进共有一厅四房,灯光就是从主要的内房窗内透出的。 房内的设备相当简陋,一床一桌四张条凳,帐破席残四壁萧条,宅主人的家境穷困可知。 房门虚掩,侍女们进进出出。显然,住宅换了主人,侍女们的华丽穿章,与宅内的陈设极不调和。 桌上摆了酒菜,餐具也都是精美。 公孙英与水月仙姑并坐在上首。 三更已过,两人都有了三五分酒意。 黑煞女魅与另一位侍女,在一旁侍候,奉酒传杯低声下气。 水月仙姑今晚仍穿了玉色道袍,但里面什么都没穿,袖带半弛,袍襟半掩,露出半抹酥胸,深深的乳沟令人望之心荡神摇。 粉颊上潮红涌冷,一双眸子水汪汪,一颦一笑,媚态横生,恍若鱼玄机再世,天魔女重生。 公孙英倒是衣裤整齐的,而且佩剑也在腰间。只是,他的一双手,可就不整齐,左手远绕过水月仙姑的背腰,右手探入那晶莹腻滑的胸怀,不住探索抚弄他需要的目的物,火红的脸颊贴上了香肩,灼热的目光充满情欲。 “死人!笨手笨脚。”水月仙姑的话带了浓浓的鼻音,媚眼如酥,娇躯作象征性的扭动:“不要真醉了。好人,快三更天了吧?” “是的,三更天了。”公孙英信口说,灼热的嘴唇,吻上了那白嫩如脂的粉颈。 “不要蠢动……”水月仙姑格格笑,躲避他的嘴唇:“紧要关头,他们该来了吧?” “来得及,宝贝儿。”公孙英含糊的说,干脆拉开那有等于无的衣襟,酥胸王乳全部暴露在灯光下:“信号传来之后还来得及,没有人能接近网罗而不被发觉。” “你可不要小看断肠箫……哎呀……你……你听我说好不好?那姓张的更高明……” 公孙英忙得很,没有工夫听她说,正像个索乳的婴儿,回复廿年前婴儿时代的本能本性。 一旁捧壶的黑煞女魅,眼中涌起往昔不时涌现的煞气。 公孙英在她身上,也曾经有过这种热情的表情,但情调不同,对她完全出于强迫性。 尽管她把公孙英恨入骨髓,但看到这恶贼在她眼前与另一个女人公然淫乐,仍感到不是滋味。 “信号传来了。”黑煞女魅咬牙说。 两声低芦哨声音,从内厅传入。 “什么信号?”公孙英从那高耸浑圆的玉乳上抬头问,眼中的欲火消了一半。 “一个黑影从东北角接近。”黑煞女魅冷冷的说:“你还有半刻工夫快活。” 公孙英推开水月仙姑赤裸的胸膛,反手就是一耳光,啪一声把黑煞女魅打得运退三四步。 “贱货!你给我记住了。”公孙英怒叫:“你敢没规矩在我面前你你我我,小心我给你两靴尖。说!你该怎么称呼?” “奴……奴婢该……该称大……大少庄主。”黑煞女魅狼狈地恭身回答,眼泪往肚子里吞。 “到外面问问看,来人是谁?” “奴婢遵命。”黑煞女魅欠身答,放下酒壶出房而去。 公孙英的手和目光,重新回到那荡人心魄的酥胸玉乳上,情欲之火重新炽盛。 “你不打算准备吗?”水月仙姑反而控制得住,推开他蠢动的手。 “只来了一个人,值得准备?你……” “你又在说大话了。”水月仙姑沉下脸,掩上胸襟着手整衣:“你说你十招击败了断肠箫,我可没有亲见。你说你擒住了张允中和黑煞女魅,却又语焉不详,你又不让我仔细盘问黑煞女魅……” “好人,你不要疑神疑鬼好不好?” “我不是疑神疑鬼,而是有点想不通。从你的床上工夫估计你的内功修为,不客气的说,距纯青之期相当遥远。而断肠箫的一甲子修为,决不是你这种华而不实,心傲气躁的人所能对付得了的。” “笑话!你仍然不信任我?”公孙英恼羞成怒,要发作了,一蹦而起。 “我很想信任你。”水月仙姑不在乎他发作:“因为我想信任你,所以才和你合作。 假使我对付得了那两个人,何必多此一举?” “等会儿他们来了,你不能插手。”公孙英咬牙说:“我改变主意了,不要活的,我要砍了他们的头来,双手奉给你。” “哟!你总不忘记随时随地表现英雄气概呢!”水月仙姑的语气中有揶揄成分,走进床口从枕旁取出连鞘长剑:“不过,平心而论,不论那一方面,你都是第一流的,我很满意。” “你……” “我还真舍不得让你独自冒险呢。”水月仙姑态度又变了,女人是善变的,伸手情意绵绵地轻抚他的脸颊:“要是你有了三长两短,我到何处再能找到,像你这样让我满意的俏郎君呀!你说是不是?” “我算是服了你。”公孙英气消了:“我老爹告诉我,对付女人,切不可迁就迷恋,必须像个暴君。对你,我就使不出暴君的手段来。” “那道理很简单。”水月仙姑媚笑。 “什么道理?” “你心中明白,床上床下,你都不比我强。”水月仙姑肆无忌惮地说:“黑煞女魅怕定了你,因为她的武功比你差一两分。你吃定了她,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将她置于死地。对我,英郎,你最好收起降伏我的坏念头,你必须公平的对待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宝贝儿,你可爱的地方,就是肯说老实话。”公孙英笑笑说:“黑煞女魅就蠢得很,她各方面都比我差,却又不承认,不时语出不逊,甚至一而再声称要杀掉我,其实她心中明白,永远办不到,她在自欺欺人。” “其实,你我都心中有数。”水月仙姑不再笑:“情投意合相亲相爱是一回事。你我都挟了绝技闯入了江湖,要建立自己的威望,情爱的吸引力,在你我的心目中都是次要的。所以,我不会跟你进入三山别庄,你也不会跟我进入百了谷,双方都不想受到对方的完全控制。英郎,我希望我们能并肩联手,在江湖闯出两人的共同霸业来。该分手时,我们再和和气气地分手,你愿吗?” “我愿,水月。”公孙笑不假思索的说,情深地将水月仙姑紧抱入怀,轻吻她的粉颈。 竹编的外窗共有两座,右面的窗下突然出现断肠箫的身影。 老人家是何时入室的? 公孙英与水月仙姑不知道,那位在房门口戒备的侍女也不知道。 “原来百了合与三山别庄联手,计算我老不死。”断肠箫伸手挪动撑窗棍,放下竹窗,语气平和:“你们还真花了不少心血,外面最少也有三十个人。” 公孙英冷哼一声,信手将八仙桌推翻在壁角下,杯盘碗筷一团糟。 黑煞女魅出现在房门外,颇感意外。 “没有后续信号传来。”黑煞女魅讶然叫:“屋附近的伏桩误事,人已经进来了,他们……” “他们很了不起,我断肠箫也不弱。”断肠箫轻拂着铁箫,发出八音轻鸣:“你们一个会妖术,一个会放烟施毒,老夫让你们尽量施展,让你们获得成名的机会,不可错过了。” “在下要凭手中剑,埋葬你这老魔。”公孙英豪壮地拔剑:“你在三山别庄出没,对本庄是最大的威胁,所以在下与水月仙姑设计将你引来。你果然来了,像飞蛾扑火。” 这时,两座窗的窗门皆被拆除,外围的人已包围了茅屋,窗外刀剑的闪光耀目。 房门口,除了黑煞女魅与一名侍女之外,多了两个老道婆。 人被堵死在室内,必须作困兽之斗。 “老夫已经发现埋伏,仍然大大方方闯来,如果没有几分把握,会来送死吗?”断肠箫冷笑着说:“就算你老爹狂彪公孙龙亲来,老夫也没将他放在眼下。你这小混帐居然说凭手中剑埋葬我,我可怜你。” 公孙英一声沉叱,冲上剑发射星逸虹,走中宫无畏地进击,剑气陡然迸发,气势极为浑雄。 挥剑出招的前一刹那,剑靶的活动云头已经旋转了一匝,旋动的手法连旁观的黑煞女魅也看不出来。 “铮!”金鸣暴震,八音齐鸣。 公孙英马步一虚,被震得侧飘八尺,左肩撞在泥墙上,脸色大变。 “呸!你是什么东西?”断肠箫站在室中心破口大骂:“天下间竟然有你这种不要脸的狂人。凭你这点点道行,居然敢在老夫面前狂言夸口。唔!你又重施故技了,这次老夫不怕你的毒物了……” 这瞬间,水月仙姑剑到人到,剑出中途,袖底突然喷出一蓬青磷星雨。 “滚你的!”断肠箫沉叱,左手大袖一挥,罡风似殷雷,青磷星雨回头反飞。 水月仙姑大骇,闪身急退,几乎被自己的青磷星雨所笼罩。闪得太急,室中空间又小,砰一声闷响,也撞在另一面泥墙上。 公孙英抓住机会重新扑上,剑吐三道青虹排空而至。 断肠箫不愧称一代魔字号人物,铁箫直等到剑虹近身才奇准地挥出。 “铮!”箫剑再次接触,公孙英也再次被震瓢。 “铮!”水月仙姑又被震出八尺外。 “要将他化骨扬灰……”公孙英贴壁狂叫。 房顶有物急落,仅比室内稍小些。 是一张绞筋网,眨眼间便罩住了室中心的断肠箫,像整个屋顶突然塌下,任何反应超人的人也无法应变了。 网的高度有限,茅屋的屋顶高度本来就有限。 蛟筋网索粗如姆指,这玩意轫性惊人,没有锋利的宝刀宝剑,休想奈何,内功也无法弄断。 断肠箫的铁箫,毫无用武之地。在怒吼声中,立即被从屋梁上跳下的四名操网大汉,缠成一团拖倒在地。 公孙英在众人欢呼声中,一跃而前,一剑欣向断肠箫的双胫,要毁去双足。 “小心……”水月仙姑的尖叫声刺耳。 一个黑影越窗而入,从中间纵落,手脚齐伸,像是八八章鱼放爪。 公孙英感到右小臂一震,如受巨锤撞击,狂叫一声,剑飞抛脱手,人也踉跄暴退。 同一瞬间,四个操网大汉撤豆似的向四面滚掷。 黑影陡然飞升,砰一声撞砸了窗框。 室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三盏壁灯在黑影陡然飞升的前一刹那同时熄灭。 “快掌灯来……”公孙英狂叫。 人声嘈杂,老道婆先一步抢入,但已来不及了。 灯终于送来了,人人变色。 蛟筋网不见了,断肠箫自然也不见了。 两座窗在窗口,只有一座窗的窗口有人堵住。被撞毁的另一座窗外面,躺了四个被打昏的人。 “谁看清来人是谁?”公孙英厉声问。 室中有八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只看到一个朦胧的黑影飞入飞出。”老道婆大师姨摇头苦笑:“网落下,人进去,灯火摇摇明灭不定,黑影又快逾电闪,如何看清?大少庄主,咱们碰上了极可怕的武林高人。” “这!这是什么轻功身法?”老道婆二师姨也变色叫:“起落都像飞。我发誓,一定是鬼物,世间决无如此可怕的轻功,连人影都无法分辨。带一张五十斤重的蛟筋网,加上一个老儿断肠箫,一闪即逝,可能练至这种匪夷所思的境界吗?” “到外面追搜!”公孙英咬牙切齿:“我不信外面的人都是死人。” 他们在屋西卅余步的草坪中,搜获那张蛟筋网,网里面却没有断肠箫——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十二章 两人坐在路旁的一株大树下。 道上鬼影俱无,远处村落的犬吠声打破夜空的沉寂,正是人们酣睡的好时光,实在不宜坐在路旁谈天。 “老夫欠了一分情债。至今仍耿耿于怀。”断肠箫冷冷的说:“所以,决不再欠任何债了。可是,你小子一而再多事,这次,老夫又债务缠身,委实不是滋味。” “晚辈两次救你,皆出于无意,老前辈大可不必挂怀。”张允中英笑说:“江湖朋友伸手管闲事,平常得很,没有人会把这种事算成人情债。” “老夫的看法,与你不同。” “哦!想不到老前辈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闭嘴!胡说八道。世间有些事,是不能不斤斤计较的,人情债就是其中之一。老夫欠了你一条命的人情债,这是比青天白日还要明白的事。” “晚辈却不介意。” “那是你的事。你小子的轻功身法,委实值得骄傲,似乎已经臻于分身术境界了。 奇怪,不像是魅影功,怎么江湖道上,从来没听说过你这种有如飞翔的武林绝技?早年宇内黑道双魔的九现云龙顾全武,龙腾大九式就是最了不起的空中搏击绝技。再晚些,要算神鹰葛宇和凌波燕凌云出类拔萃。鹰与燕属八禽之一,应是善于在空中猎食的猛禽。 他两人的轻功身法技绝于江湖,算是与老夫同辈的人物。我看你,似乎与他们的身法有点像,却又同中有异,貌与神都有差别。小子,你到底练的是什么古怪的轻功绝技?” 张允中心中一动,神鹰葛宇!这位断肠箫果然厉害,不愧称艺臻化境的老江湖,已经看出他的师承脉络了。 其实,神鹰传艺仅有两年岁月,他自己本来就有良好的根基,练功时将所参悟的心得,揉入自己的技巧,因此已非神鹰所授的轻功本来面目。 所以断肠箫看不出根底,仅看出脉络的皮像。 当然,他不能说出自己的师承,神鹰也不许他说。 因为神鹰并不承认是他的师父。 “不论武技或轻功,千门百派道上同源。”他信口敷衍:“不同的是天资与悟性,因此成就各异,同门的人,成就不可能一样。晚辈练的是正宗轻功,只是加上自己参悟的小技巧下苦功而已。” “唔!有所可能。小子,你也是野心勃勃的闯道者?” 断肠箫不再深究,知道深究也究不出所以然来,各门各派都有师门禁忌,深入盘诘是最犯忌的事。 “历练是很重要的。”他避免正面回答。 “最近几年来,后起之秀有如雨后春笋,各门各派纷纷派出年轻俊秀出道,扬名立万。” “晚辈听说过。” “其中有大半年轻子弟,皆不想靠自己的努力奋斗成名,却想藉门户余荫一步登天,动不动就抬出师门唬人,省时省力嗓门特别大。” “公孙英兄弟,就是倚仗三山别庄的威望唬人。”他悻悻的说。“同时,也有许多人靠自己的努力奋斗而成名的。像黑煞女魅,她连姓名都绝口不提。” “你,也不将师门抬出来唬人。以你的造诣来说,比那些已经成名的武林新秀强了一百倍,你应该一鸣惊人。” “晚辈正在努力。” “好,有志气,你救了我两次,我只帮了你一臂之力的忙,我欠你的救命债。” “老前辈可否不再提?” “老夫打算助你一臂之力,与你结伴闯荡。” “这……” “你不答应?”断肠箫要冒火了。 “晚辈另……另有同伴……” “不管你有些什么同伴,老夫都要跟在你身边冷眼旁观。当然,是暗中跟随,你在明,我在暗,我替你留心那些用卑鄙手段计算你的人。江湖成名不易,只要你小有所成,就会有人千方百计计算你,除去有力的竞争者。公孙英兄弟,与百了各的妖女联手,计算老夫,就是想将老夫埋葬掉,以便加速成名立万。” “他们也在计算我。” “对,你我联手,实力可以增加三倍。” “老前辈如果不干涉晚辈的行事……” “老夫不干涉你的行事,不管你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断肠箫本来就是邪魔外道,我自己做的事就是任性而为,不许别人干涉。” “晚辈不敢妄称联手,愿追随骥尾,在江湖闯出一番事业来。” “好,这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他欣然说。 “天一亮,我要整治那些混帐东西。” “我也要找他们索人。” “索谁?” “黑煞女魅。”他沉静地说。 公孙英兄弟的目标是张允中。 百了谷的妖女,目标是断肠箫。 其实,两人都是两方的目标。 布下的天罗地网功败垂成,眼看到手的断肠箫被人救走,而张允中却没有现身,不但公孙英兄弟不甘心,百了谷的妖女也不肯罢手。 搜遍了布伏地区附近,浪费了一个更次时间,毫无所获。公孙英不死心,不肯撤伏返庄,反而召来更多的人手。 天终于亮了,茅屋附近空阒无人。 埋伏的人极有耐心,潜伏在各处蛰伏不动,布下的警戒网比上半夜扩大了一倍。 他们都很精明,算定断肠箫必定不甘心,埋伏的诡计失效,转而改用强攻,集中人手全力一击,必可将老魔埋葬掉。机会错过了,日后将永无宁日。 晓色朦胧,两个村姑出现在大道上。 乡村农家起得早是平常的事,但村姑这种时候出现在大道上,就不平常了,自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她们是从三山别庄方向而来的,向西缓缓前往府城,手中挽了长包裹,确也像是走亲戚的农妇。 两人一面走,一面低声交谈。 “奇怪,三山别庄内面,整夜没传出异常的声响。”甲村妇黛眉深锁向同伴说: “张爷不知是否进去了?你说,他是不是真有那种通晓奇门遁甲的能耐?” “应该有。”乙村妇的语气是肯定的:“他犯不着吹牛骗人。” “那可不一定哦!” “一定的。”乙村姑的语气更肯定了:“大小姐并没有要求他,是他自告奋勇前往窥探的,如果没有把握,何必吹牛以博取大小姐对他的好感?” “很难说,玉竹妹。”甲村姑依然坚持己见:“那一个年轻小伙子不狂妄自大?为了博取大小姐的欢心,那一个不是拍胸膛甘愿赴汤蹈火?甜言蜜语称英雄道好汉,美女在抱,什么话都可以保证,什么条件都可以……” “你可别忘了,是大小姐设计笼络他说动他的,而不是他厚颜卑谦追求大小姐。” “总之,我仍然认为他言过其实。如果他昨晚真的进去了,庄内不可能毫无动静,三山别庄决不会如此稀松。天快完了,咱们赶回去据实禀报,必须赶在他前面,看他在大小姐面前胡吹些什么……咦!前面拦路的人来意不善,小心了。” 两个穿短袄的佩剑人,从路右的茂草丛中现身,阴森森地迈步移至路中心,劈面拦住去路。 “怎么会是女的?”右首留了鼠须的大汉有点惊讶:“看来,真有不少人在打我们三山别庄的主意呢!” “可不一定是女的哦!正阳兄。”另一名大汉流里流气地说:“男扮女装女扮男装,江湖道上屡见不鲜,可以掩去本来面目,为非作歹。尤其是男扮女装,办起事来方便而且安全呢!” “你的意思是……” “一定是男扮女装。” “怎见得?” “要他们脱光衣裙,不就一清二楚了?” “对啊!还是你聪明,要她们脱。” 两村姑已来至切近,晓色朦胧,两双黑亮的大眼却清晰可辨。 “你们别走啦!”叫正阳兄的大汉沉声叫。 “哎呀!你……你们……”走在前面的甲村姑惊恐的尖叫,扭头便跑。 乙村姑也跟着转身,扭着小腰肢似乎有点跑不动。 另一名大汉一声狂笑,飞步跃进。 “我拦住前面的一个……”大汉一面叫,一面掠过乙村姑的身右,猛扑已逃出六七步外的甲村姑。 剑光一闪,发自乙村姑手中。 长包裹内藏了剑,拔剑顺手挥出,一击即中。 同一瞬间,前面的甲村姑身形反飞、奇快地飞越乙村姑与中剑大汉的顶门上空,半空中转正身形,拔剑出鞘丢掉包裹,猛扑本想扑上擒抓乙村姑的正阳兄,太快太急,有若电耀霆击。 “嗯……”正阳兄只叫了半声,顶门便被劈开,红红白白一齐流。 两大汉的武功都不差,差的是招子不够亮,把两个母夜叉看成了受惊吓的村姑,色心冲昏了头,毫无戒心枉送了性命。 “快走!”甲村姑急叫,拾回包裹飞掠而走。 路对面的灌木丛中,踱出小书生张三与一位老婆婆,踱近两具仍在抽动的尸体旁。 “没救了。”老太婆摇头叹息:“一腰折一颅裂,死得好冤。” “婆婆,我们怎办?”小书生苦笑:“等了半夜,什么都没等到,这两个家伙却死了,来的人却不是张哥哥,白浪费了半夜工夫。” “丫头,我们往前走,试试看。”老婆婆向三山别庄方向举步,手点寿星杖脚下稳健从容。 “这两具尸体……” “三山别庄的人会来善后,不远处定然另有伏桩,刚才的消息,必定已经引起另一处伏桩的注意了。” “会不会引起误会?” “我们没有刀剑,误会什么,走啦!” 仅走了廿余步,后面突然传出警啸声,三个黑影狂风似的掠到。 “站住!走不了的。”有人娇喝。 老太婆缓缓转身,站得笔直。 小书生退在后面,背手而立神色悠闲。 三个穿宝蓝劲装,曲线玲珑的少女,一前两后止步,香风扑鼻。看发式,便知后面两个是侍女。 “我明白了,你是绝剑秦国良的女儿。”老太婆抢着说:“早些天,你们一群人与三山别庄你砍我杀。内情是公孙庄主从桃花坞女匪手中,弄到了一笔广东的皇贡,这笔皇贡却是桃花坞女匪们,从接引人魔手中黑吃黑吞没的。接引人魔已经改邪归正,投效令尊遨游江湖,黑道凶魔摇身一变,变成替白道英雄卖命的鹰犬。唔!听你的口气,似乎不像三山别庄的仇人,却像是公孙龙的朋友,此中是否有什么阴谋?” 秦灵羽一怔,脸色渐变。 “胡说八道。”秦灵羽抗声分辩:“家父带了人与公孙庄主了断,是光明正大按江湖规矩进行的。现在这两个人被杀,本姑娘必须向公孙庄主表明与本姑娘无关,光明正大前往,有什么不对么?” “唔!你的话不无道理,但理由并不充分。”老太婆笑笑:“就算这两个人是你杀的,也是理该如此,犯得着前往表示你的清白?如果是老身杀的,你更应该向老身致谢,对不对?” “白道人士,不会动辄杀人,更不屑袭击在途中放哨守路的人。老太婆,如果是你杀的,你就有杀人嫁祸之嫌,本姑娘必须带你前往澄清此事。” “老身已经明告,不是老身杀的。” “本姑娘亲眼看见你们从尸体离开的,你可以向公孙庄主辩白。”秦灵羽强横地说: “你是自己走呢,抑或要本姑娘押你们走?” “恐怕你得押我们走了。”老太婆逐渐按捺不住,语气一冷。 “真的?”秦灵羽沉声问。 “你难道比老身更耳背,听不清楚?” “老太婆,亮你们的名号。” “你还不配!”老太婆冒火了。 “你这老虔婆还嘴硬……” “丫头,揍她!”老太婆怒叫。 小书生张三身形倏动,以令人目眩的奇速一闪即至,快极。 秦灵羽吃了一惊,百忙中一声娇叱,连拍两掌,潜劲涌,内力极为浑雄,令人难以置信走出于一位妙龄少女之手,倒像是练气火候已有半甲于岁月的内家耆宿。 小书生也大感意外,身形乱扭,改从右侧逼进,在逼人的拳劲空隙中强行切入。 秦灵羽移位的身法真够迅疾,扭身移位双掌再次连续拍出。这次出掌迥然不同,浑雄的掌风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却是阴柔澈骨的寒风,连四周带动的气流也温度剧降,改变的不可思议,从阳刚突然变成至阴。 这种改变,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已练成了火候精纯的两仪真气。 小书生又几乎上当了,连换三次方位,打一冷战,最后退出丈外。 “婆婆,这鬼丫头掌劲不可思议,十分可怕。”小书生叫:“不用兵刃,近不了身。” “那就掏出你的看家本领来呀!”老太婆顿着寿星杖叫:“耗光她的真力,就可以痛揍她了。” 小书生一声怪笑,双掌一错,疾冲而上。 秦灵羽两次袭击无功,也心中暗懔,哼了一声,左掌吐出,右手接着戟指疾点,虚空发指,至柔的指劲后发先至。 岂知疾冲府上的小书生身形突然折向,眨眼间使到了她身左,掌风指劲落空,自费真力。 两人开始各展所学,移位逐渐加快,出招避招快逾电闪,避实攻虚招不发老,一沾即走快得令人目眩。 小书生的身法变化诡异绝伦,也迅疾得多。秦灵羽则攻势绵密密,占了七成优势,逼得小书生险象横生。 但所耗的真力也快,手脚渐慢。 两位侍女看出不妙,两人一打手式,同时拔剑出鞘,意图在外围找机会截击。 老太婆一闪即至,劈面拦住了。 “秦灵羽的老爹与祖父,是白道的领袖人物,号称北地第一剑。”老太婆冷冷的说: “神剑秦泰当年在京师振远镖行威震北五省,据说从没倚多为胜。他的孙女既然已经露了名,就表示他秦家的声誉成败一身当,你们不想败坏秦家的门风吧!” “老太婆,滚你的!”一名侍女大叫,一剑攻出。 寿星杖后发先至,闪电似的搭上了剑身。 “哎呀!”侍女惊叫,连人带剑斜飞出丈外,几乎一跤摔倒。 “你也上!”老太婆的寿星杖,指向另一名侍女。 另一名侍女的剑本来已升至出手部位,右脚亦作势踏进以便出剑,发现同伴的剑一沾寿星杖便被震飞,吓了一大跳,骇然悚立不敢妄动。 这瞬间,砰啪两声音爆,小书生与秦灵羽终于硬拼了两掌,势均力敌,各向侧飘。 两面,人影来势如潮。 “咱们走!”老太婆叫。 “走得了吗?”秦灵羽愤怒的拔剑。 可是,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像星跳丸掷,向东冉冉而去,快得令人目眩。 “咦!这……这两人是何来路?”秦灵羽骇然惊呼。 “小姐,快走,三山别庄的人来了。”一名侍女急急地说:“再不走,误会大了。” “走!”秦灵羽断然发令。 三山别庄的人,仍在六七十步外,像一群疯狗,争先恐后飞奔而来。 秦灵羽一跃三丈,主婢三人向府城方向如风而去。心绪不宁的人,也就是走霉运的时候。 张允中不但心绪不宁,而且疲劳过度。 初闯江湖,一切都得靠自己,尤其是生平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女人,心理和生理上的巨大变化,一时还不能适应,一切是那么新奇,那么刺激,那么不可思议。 以往坚苦卓绝比苦行僧更苦的生活一旦被扰乱,精力的透支,与及情绪的纷乱,是可想而知的。 白天,他在三山别庄潜伏、躲避、侦查,详细察看庄内庄外的情势,累了一天。晚上,接着是跟踪、潜行、探索、救人……所付出的精力,又耗损得差不多了。 与断肠箫分手之后,看天色仍早,便打算先找地方歇息养精蓄锐。要救黑煞女魅,不宜在黑夜进行。 黑煞女魅现在是侍女,藏在内室不易接近,断肠箫太过自恃深入中计被制,就是前车之鉴。 他与断肠箫的协议是很微妙的,没有任何协定,没有任何条件,既不是利害的结合,更不是朋友的情谊。 反正彼此心中有所认同,彼此也产生了各行其是,精神上有联手的默契,所以用不着进一步的商讨,便分手各找目标。 小河向北流,愈往北河面愈宽,距离他早些天与黑煞女魅藏身栖息的茅屋四五里,河面的宽度已增加了一倍。 他在河东岸的草丛中休息,按情势,西面是绝对安全的。 他睡得很不安稳,一连串的梦此隐彼现。 “狗王八!你杀了我吧……”赤裸裸的冷面煞星,化名蓝六爷的韩登,躺在地上向他厉声咒骂。 “你害了蓝六爷,我岂不是所有的希望成空?你这杀千刀的贼胚……”一丝不挂的蓝六爷那位姘妇,正哭泣着向他哭骂。 梦境又变,变得似乎相当真实。 可爱的紫菱小姑娘,愁容满脸站在他面前。 “不管你飞多高,飞多远。”小姑娘的话像神圣的誓言:“我相信你仍会飞回来的。 我等你,那怕等到湖水干了……” 景物一变,变得荒唐而又真实。 黑煞女魅躺在他身侧,他的手触及那高耸弹性极佳的部位。 “你真是个奇怪的男人。”黑煞女魅半裸的酥胸,压在他壮实胸膛上:“竟然睡得那么平静香甜。难道说,我没有吸引男人的丝毫魅力吗?” 天知道,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发现女人的可爱。 他一点也不“奇怪”,而是害怕。生理上的奇异变化,真的令他害怕,因为他觉得自己已变成另一个人。 景物又变,变得又模糊,又真实。 怀中有一个可爱的女人,手触处似乎像是触及温润的天鹅绒,一阵强烈的电流震撼着他。 “允中,多……多爱我一些……”春熙姑娘令人销魂荡魄的腻声在他耳畔袅袅缭绕。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要些什么,反正…… 哦!像什么呢?对,像崩溃了的堤防。有什么东西刺了他一下,令他感到悚然而惊。 是什么地方痛?似乎很模糊,触不到,摸不着。对了,良心在痛。 老天!他为什么不能克制自己?他没有理由要这样做!黑煞女魅也曾经诱惑他,为什么那时候他能把持? 黑煞女魅是个好姑娘,还保有一些女性的矜持,不至于那样火热露骨。 他一惊而醒,冷汗涔涔而下。 他看到了几个人影,刚惊跳而起,突然觉得自己好软弱,躯体有些地方不受指挥。 这瞬间,他听到一声怪叫,看到四面八方伸来的掌影,可怕的劲道及体。 震惊和昏眩中,他看清了一张面孔,年轻、英俊,有一双冷电四射的大眼,掌力阴冷透骨。 另一张面孔他熟悉,老道无极天君,所发的天罡掌是阳刚猛劲,与那位年轻英俊的人所发的寒阴掌力,性质与潜劲皆相反,各有千秋,但致命的威力却是相同的。 共有六个人,有四个人在向他冲近时发掌遥攻,都是真力已可伤人于八尺以上的可怕高手。 他本能的反应是放松全身,神意保住心脉。 空前猛烈的各种劲道,把他的身躯震飞,远抛出两丈外,一声水响,水花飞溅,他掉入混浊的流水中。 “谙水性的人下去。”有人大叫:“生见人死见尸,把他的尸体捞上来。” 有三个人下水,向下游潜泳寻找。 可是,河水混浊,速度也不慢,丈余深的河底,全是软软的厚厚污泥,想捞死尸委实不易。 六个人出现在上游廿步外,看到站在河岸上指手画脚的三个人,立即脚下一紧,三两起落便到了现场。 “咦!你们在捞什么?”公孙英惑然问。 他身边有两位侍女,其中之一是黑煞女魅。 另两位是一高一矮的生死二门:生神南门春生,死神北门真武。三山别庄的高手中,生死二门是声威最盛的江湖风云人物。 最后一位是无情剑单定远,黑煞女魅的死对头。 目前黑煞女魅已成了公孙英的侍女兼情妇,无情剑自以为心腹大患已除。 三个家伙仅穿了亵衣,在河中时潜时起,岸上只剩下三个人,三比六。 还好,公孙英并没乘人之危下令围攻。按情理,双方势同水火,机会太好了,应该断然下令进攻的。 在岸上指挥的三个人:秦吉光、无极天君贺云鹏、大力鬼王平吉。 “捞死人,阁下有意见吗?”秦吉光冷冷地说,接着发出一声信号,召唤水中的三个人上岸。 “死人?死的是什么人?”公孙英追问。 “你管那么多干吗?”秦吉光的口气带有火药味。 “姓秦的,你给我说话客气点。”公孙英也冒火了,年轻气盛,一言不合拔剑而斗,平常得很。 “哼!在下已经够客气了。” “狗东西!你以为你是什么玩意?”公孙英无名火起,举步逼进,气势汹汹。 “太爷的事,你凭什么管?你才不是东西呢!”秦吉光的神情,比公孙英更为狂傲,也向前迎上。 河下的三个人都上来了,无暇脱衣绞干,岸上有女人,脱衣不便,匆匆将外衣裤穿上,佩上兵刃与同伴会合,严阵以待。 “大公子,不可激动。”一名中年人急叫,一面奔出,一面扭绞湿了的发结:“有话好说。” 无情剑哼了一声,举步迎出。 “没你的事,阁下。”无情剑傲然地说:“他们年轻人会处理自己的事。” “尊笃似乎有意怂恿年轻人任性妄为。”中年人冷冷地说。 “年轻人有他们的作法想法,咱们岂能阻碍他们的前程和发展?” “你……” “我无情剑单定远也曾年轻过,所以我知道年轻人的需要。你阁下最好知趣些,乖乖闭上嘴少管闲事。” “在下不许可无谓的事件发生。”中年人沉声说:“目下双方正在谈判期间,不能有人节外生枝。” “你不许可?哈哈!你凭什么?”无情剑傲然狂笑。 “凭我。”中年人厉声说。 “你?你是什么东西?哼!” “我夺魄童七郎不是东西。”中年人咬牙说:“现在,你给我准备了,天下间敢在我夺魄童七郎面前出言侮辱的人,他必须为自己的狂妄愚蠢负责。” 无情剑大吃一惊,脸色泛灰。 生死二门两个老魔,也打一冷战。 天下三天暗器名家,夺魄童七郎名列第一。他的夺魄无影锥长仅四寸,目力超人的武林高手,也看不到飞行中的锥影。 死在夺魄无影锥下的高手名宿太多了,这些高手的武功,都比夺魄童七郎高得多。 江湖朋友提起这个人,几乎到了闻名丧胆的地步。 “在……在下多……多有得……得罪……”无情剑几乎语不成声,魂飞胆落向后退: “恕……恕在下有……有眼不……不识泰山……” “你准备好了吗?”夺魄童七郎厉声问,一步步向前跟进。他两手空空,自然地垂在身旁,掌心向内,没有人能看出他手中是不是藏有武林朋友丧胆的夺魄无影锥,更不知道锥会在何时发射出来。 生神南门春生急走两步,挡在无情剑面前。 “童老弟,不知者不罪。”生神抱拳陪笑:“要单定远陪不是也就算了。” “哼!” “老弟说得不错,双方谈判期间,不宜节外生枝。冲老朽薄面,饶了他一遭。” “你是生神南门老兄。” “正是老朽。” “叫这个什么无情剑赶快滚。” 不等生神招呼,无情剑打一冷战,扭头撒腿狂奔,像是见了鬼。 “老朽承情。”生神行礼后退,举手一挥。 公孙英神气不起来了,冷冷一笑,带了同伴退走。 秦吉光脸色有点不正常,怒火仍未消退。 “童叔,真该让小侄斗斗这个自命不凡的公孙大少庄主的。”秦吉光脸有愠色: “反正早晚要和他敞开来算,看今日江湖道上,到底是那位武林新秀的天下,早些了断岂不甚好?” “不是时候,大公子。”夺魄童七郎苦笑:“我已经打听过了,狂彪公孙龙的武功,还算不了第一流的。但他的两个儿子,不但武功惊人,而且诡计多端,阴狠恶毒相当可怕,真才实学决不在你之下,真要全力相拼,还不知鹿死谁手。” “你说我不如他?” “很难说。如果我所料不差,千招之内,你与他谁也不能稳操胜算。算了吧!令尊并不希望在谈判期间,闹出不愉快的事故来。” “哼!我会摆平他的。”秦吉光恨恨地说:“我必须尽快除掉强劲的竞争对手,愈快愈好。” “你放心,真正的竞争对手没有几个。”夺魄童七郎笑笑说:“在众多高手名宿的扶植下,你要不了几年,定会登上江湖年轻一代的霸主宝座,急什么呢?至少,最强悍的劲敌张允中,永远不会威胁你了。” “但愿如此,童叔的一枚夺魄无影锥要了他牛条命,再给了他四掌,又掉入河中,他不死才有鬼。走吧!尸体无法打捞了,恐怕已经漂入大江啦!” “即使是早年的天下第一高手中原一剑姓杨的,也难逃得性命。”大力鬼王说: “那小狗睡得像条猪,先挨了一锥,接着是四掌齐集,即使是地行仙,也保不了老命,死定了。” “咱们走。”秦吉光发令,得意极了。 张允中并未远走,他活得好好地。他命不该绝,那支革制的荷包救了他。 荷包内有济急的几块碎银,双层皮革也发挥了阻挡的功效,夺魄无影锥无巧不巧地击中他因熟睡而挪至腹侧的荷包,再被荷包内的银块阻了一阻,锥尖偏向,斜贯在左肋的肌肉上,锥尖未能贯穿内腑。 这就是他梦中感到良心痛的时候,其实是夺魄无影锥所造成的痛楚。 只是,掌劲汇聚,令他吃足了苦头。 天罡掌只能造成内腑的震伤,秦吉光那阴寒歹毒的掌劲,才令他死去活来。 他爬伏在河岸边的芦苇丛中,身躯泡在水泥下,只露出口鼻呼吸。三个水性不差的高手在河中水上水下搜寻,却不知他藏身在芦苇丛中。 秦吉光一群人一走,他吃力地、艰难地爬上河岸,仍然藏身在芦苇中,但藏身处已经没有水。好冷,冷入骨髓。 他不能让寒冷所征服,他必须抗拒这愈来愈冷、发自体内深处的爆发寒潮,不然就会被冻僵。 “这畜生的玄阴寒魄掌好霸道,好歹毒。”他心中暗叫,怨毒之火从心底往上升,往上升。他浑身可怕地颤抖,快冻僵了。 终于,他咬紧牙关,完成了五岳朝天的玄门修炼坐式,忍受无边的痛苦和寒冷,慢慢地凝聚了尚未消散的先天真气。 疗伤、驱除寒毒,不是容易的事,正常的练气高手,至少须化四十年苦功,才能达到这种境界。他已经达到这种境界。 超人的天资、修真有成的名师、大恒心大毅力,让他达到了这种几乎不可能达到的境界,连他自己也弄不清自己的修为程度。 痛苦的浪潮不断袭击着他,一阵比一阵猛烈,有几次几乎忍受不住昏厥。 但他熬过去了,熬过最艰难、最痛苦的先天真气开始运转的凶险时期。 近午时分,他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 他终于从鬼门关里逃出来了,阎王爷还不打算收他。 把玩着那把夺魄无影锥,他心中百感交集。锥长四寸,细小而沉重,没附有锥穗定向,重心在前,锋尖呈三角形纹向左旋,因此贯入时可向内旋钻,十分歹毒。挨上一下即使不中要害,也将痛得失去控制身躯的力道。 他不明白,能使用这种暗器的人,必定是有超人身手的暗器大行家,威震武林的成名人物,为何会卑鄙得乘他睡熟时偷袭? 最后,他终于想通了。 要想成功地在江湖称雄道霸,就必须除去具有威胁性的竞争者。他,就是那些想称雄道霸的人,所欲除去的目标。 有许多具有才华的武林新秀,就是在锋芒刚露时被除去的。他,正届锋芒已露的危险关头,难怪那些人要不择手段除去他。 春熙姑娘那群神秘女人,用的是另一种手段,怀柔争取。 心潮一阵汹涌,似乎看到眼前涌起一团霞光。 在家乡,据说有人看到天开眼。 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开眼? “他们能,我为何不能?”他心中在呼叫:“我已经身在江湖,我也应该有我的地位,有我的根基。” 春熙姑娘那群美丽的娇娃,就是他的根基。他也该用些心机,也该以豪勇的斗志加紧冲刺。 六福客栈二楼西侧的几间客房点起了灯火,店中雇用的仆妇进进出出殷勤照料,闲杂人等严禁接近,几位刚健婀娜的侍女负责警卫,旅客们最好识相些远远回避。 两名巡捕带了七名捕快,到达了二楼的前面花厅,由两名店伙带领,摆出神气不可侵犯、公事公办的态势。 原来是查店的,店伙手中捧着旅客流水簿。 巡捕是秀水县捕房的公人,本辖区的治安人员。至于那七名捕快,有两名的气概就不一样。 捕房专门负责捉拿人犯的丁役有两种,称马快和步快。 镇江虽然以船支交通为主,但仍有马快的编制,不过很少出动马匹,快速出动改乘快船。 马快、步快不负责查案,只负责捉人,通常由巡检巡捕率领办案,出动时必定有人要遭殃。 接着,另一名店伙领着两位明艳照人的女郎进入花厅。其中一位捧着像招文袋一样的锦匣,外面绣了一个圆武字图案,下面交叉着一枝茅,一枝戟。 “这位就是总管丹柳姑娘。”店伙向两位巡捕引见:“这两位公爷是孙巡捕、李巡捕。” 看了两位姑娘的气概,两位巡捕不敢摆架子。 七名步快目灼灼虎视眈眈,目光十分锐利。 “在下奉命查店。”孙巡捕说:“姑娘一行共十二人,流水簿上登载着南京常家,其余人等记载不详,可否请贵主人出面澄清一些疑窦?” “本姑娘身为总管,可以代表主人说话。”丹柳姑娘冷冷地说。 “在下坚持要见贵主人。” “住口!你好大的胆子!”丹柳姑娘冒火地叫。 “你……” “你先看看。”丹柳姑娘从同伴的锦匣中,取出一只公文封丢在桌上:“南京崇文坊武安侯常侯爷的千金,岂是你坚持要见的?小姐前来镇江,至金山寺进香,将有十天半月逗留。小爵爷在最近几天即可赶到,他性如烈火,如果知道你们故意前来找麻烦,小心你们的脑袋。” 镇江地近南京,南京的功臣国威多得很。 侯爵是二等爵,来头大得很。 两巡捕一听对方亮出身分,登时吓白了脸,拾起公文封,用发抖的手打开,只看了一眼,便慌忙将所有的文件装回,惶恐地双手奉还。 “在下十分抱歉,打扰总管了。”孙巡捕惶然说:“公务在身,不敢多留,告辞。” “你请吧!”丹柳总管神气地说。 店堂中有人等候,是三个像貌威猛的穿便装中年人。 “如何?”一名中年人向孙巡捕低声问。 “南京崇文坊武安侯府的小姐,来金山寺进香的。”孙巡捕苦笑:“很抱歉,查不出可疑线索。” “似乎带点江湖味。”扮步快的大汉说:“很有可疑,可是,她们有身分证明,无法进一步追查。” “侯府的内眷远出,必定带有家将。”中年人说:“她们没带有半个男人,显然可疑。” “那位丹柳总管说,常侯爷府的小爵爷,这几天可以赶到,届时咱们再留意些,必须刨出出她们的根底来。”另一位扮步快的人说:“这几天,她们的确不曾离店外出,兴藏春坞那批女人,似乎扯不上关系。” “藏春坞那批女人,神秘地失踪了。”中年人说:“我总觉得这批所谓侯府的女人有问题。孙兄,能不能进一步追查?” “进一步追查?”孙巡捕脸上变了颜色:“我可没有这分勇气玩命,只要那位总管把那些证件与名帖,往府衙里一送,鸡飞狗走,兄弟的吃饭家伙随时都可能被拧下来。 那些功臣世家的子弟,对侮辱他们的刁民,是不会客气的。你做做好事,回去禀明庄主,对江湖朋友,他可以打打杀杀,任所欲为,惹上了官裔贵-,不啻自取灭门之祸,离开这些女人远一点,大吉大利。抱歉,兄弟无能为力,告辞。” “好吧!我们改用自己的方法查。”另一位中年人说。 “屈兄,听得进兄弟的忠告吗?”孙巡捕正色问。 “孙兄有话请讲。” “万一出了纰漏。”孙巡捕郑重说:“我是说万一。案子可能交由卫军处理。侯爵是功臣世家,自有军区都督府出面办理。那时,贵庄最好预先作最坏的打算。贵庄挡得住江湖人,绝对挡不住官兵,也挡不住丁勇民壮。屈兄,明白兄弟的意思吗?” “孙兄……” “届时,兄弟恐怕已经不在了。”孙巡捕说完,领了五位步快走了,但扮步快的另两人并没走。 屈兄几个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垂头丧气地走了。 廊门附近的一位清洁妇人,也转身入内去了。 楼西面的一间客房中,春熙、春月姐妹在房中用膳。 那位自称总管的丹柳在一旁侍立。 “依你的估计,他们还敢派人来侦查吗?”春熙向丹柳问。 “按情理,他们怕惹火烧身,不敢再派人前来。”丹柳欠身答:“但公孙老狗有的是死党,会派不怕死可承受酷刑死不招供的人,作试探性的骚扰窥伺。” “即使派来,也查不出什么来的。”春月笑笑说:“我们城外的人一动,他们的注意力便被引开了。哦!张允中的行踪,怎么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弟子已发出信号,催请城外的人尽快查报。”丹柳说:“据极乐仙子方面午间传来的消息,似乎有点不妙。迄未仍未查证绝剑那些人,暗中活动到底在干些什么勾当。 小狗秦吉光所称除去的劲敌,还不知是那方面的人,姓名也没查出。” “哼!极乐仙子最近好像在敷衍我们。”春熙姑娘眼中闪过一道冷电:“会不会是她姘上了秦吉光,不打算与我们合作了?” “不会的,大姐。”春月显得信心十足:“秦吉光年纪比她小,那小狗初试啼声,像只刚长成的骄傲小公鸡,野心大得很呢,她能在小狗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比她美丽漂亮的小母鸡多得很呢!” “但愿她能有自知之明,但咱们仍得防着点儿。”春熙郑重地说:“她那种女人,说变就变的。” 虚掩的房门,传出三声轻微的叩击声。 丹柳一闪便到了房门侧方,将门拉开一条线。 外面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匆匆退走。 “大师父,张爷来了。”丹柳低声禀告。 春熙姐妹大喜,放下碗筷站起。 片刻,丹柳将门拉开,张允中闪入。 “咦!允中,你……你的脸色……”春熙惊呼。 张允中脸色有点苍白,倦容明显。 他到了桌旁,拖凳坐下。 “碰上一群卑鄙的偷袭高手。”他将那枚暗器往春熙面前一放:“认识这枚暗器吗?” “老天!夺魄无影锥,一点不假。”春熙拈起暗器变色叫:“天下三大暗器名家之一。夺魄童七郎的杀人利器,天下无双。你……你碰上了这个人?” “共有六个人,一个年轻英俊的青年,我认识的一个是无极天君贺云鹏。”他咬牙说:“那些狗东西乘我睡熟,先打了我这枚夺魄无影锥。同时四个人随后扑上,同时出掌攻击。那年轻人的掌力可伤人于八尺外,劲道澈骨奇寒……” “秦吉光!”春熙抢着说:“绝剑秦国良的儿子。这小狗与乃妹秦灵羽,是九阴婆的得意门人,玄阴真气的潜劲入体,便会冻僵心脉而死,你……” “我在鬼门关里进出了一次。”张允中收回暗器:“我会好好回报他们的。我内腑尚未复原,无影锥的外伤需要治疗,我需要三天工夫,因此攻人三山别庄的事,往后延三天。” “也好,你就躲在这里养伤……” “不,我需要绝对的安静,不然内腑很难复原。”张允中一口拒绝:“哦!你们有克制獒犬的药吗?” “克制獒犬的药?这……” “三山别庄养有异种巨型獒犬,很可能是来自卫藏的纯种獒犬。这种犬体型大,凶猛绝伦,比金钱豹还要勇猛。在卫藏,有地位的王公和喇嘛,将这种犬与猎豹同养作为警卫。昨晚我接近侦查,听到獒犬的吠叫。奇门遁甲佐以这种猛犬,想进入十分困难。” “你放心,我们有专门人才对付任何异种猛犬。”春熙姑娘欣然说:“这是我们的必修之学。” “什么?必修之学?”张允中一怔。 “江湖人必修之学呀!”春熙姑娘不着痕迹地掩饰自己的失言:“一晚上,我可以让那些猛犬大乱一百次。” “那就好极了。”张允中不再追问,离座而起:“我要去找药,这就走。” “我这里有救伤丹……” “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我自己知道该用什么药。哦!春熙,不要派人监视我,好吗?” “这……” “昨天你派了两个,她们要是落在三山别庄的人手中,后果你应该知道。我走了,三天后见。”——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十三章 三天,足以发生许多许多事。最大的一件事,发生在最后一天:绝剑秦国良带了大批高手,因谈判破裂而进攻三山别庄。 谈判破裂的原因,是三山别庄拒绝接引人魔所提皇贡珍珠的事,坚称不曾见过皇贡。 第二个原因,是三山别庄拒绝交出杀句曲炼气士、血手灵官、飞天豹的凶手。 三山别庄采守势,一击即走退守庄院。 绝剑的人不敢深入,击毁了三山别庄的外庄门。 双方都有人受伤,但没有死尸。 庄内庄外形成对峙的局面,密云不雨。 绝剑等于是封锁了三山别庄。三山别庄存粮足,根本就不在乎封锁,地头蛇不怕外地的强龙,外地的强龙能逗留多久? 外围各地,有不少闻风赶来看热闹的人,也有些意图不明,似想混水摸鱼的江湖朋友出没。百了谷的人也隐身在外围,并未正式表明帮助三山别庄的态度。 双方的人,都忘了张允中。 第四天清晨,庄口小径兴大道-接的三叉路口,突然出现张允中的身影。 两个伏路的伏哨不认识他,看到他从路旁的灌木丛中踱出三叉口。人不从路上走而从路旁出现,那会有好路数? 两人立即从潜伏的草丛中掠出,劈面拦住了。 “相好的,从何处来?”一名大汉沉声问。 “从庄上来。”他指指远处的三山别庄:“要往府城走走。” “你一个人进城?胡说八道。” “咦!你这人真奇怪,一个人就不能进城?喂,有件事想劳驾你一下。” “你是说……” “劳驾你老兄传个口信给秦吉光。” “我们少公子?” “是啊!叫他把那天的几个人带出来,一共六个。那位天下三天暗器名家之一的夺魄童七郎,他一定要来。” “咦!你是……” “我叫张允中。” 大汉大吃一惊,猛地伸手拔刀。 噗一声响,张允中一掌劈中大汉的面门,大汉摔出丈外,起不来了,应掌昏厥。 “你也听到了。”张允中指着另一名发抖的大汉说:“你的同伴昏迷不醒,只好劳驾你去传口信啦!” “你……你还……还没死……”大汉惊怖地往后退,手已经将刀拔出半尺,但不敢出鞘。 “青天白日,你老兄怎么语无伦次?”张允中含笑逐步逼进:“我可以给你保证,站在你面前的张允中决不是鬼。告诉你们的少公子,一个时辰后,我在前面镇尾的大树将军庙等他,他如果不来,那就表示他是个胆小鬼。叫他回家去抱老婆哄小孩,规规矩矩地过日子,不要在江湖上丢人现眼。喂!记住了没有?” “我……我我……” “你还不走?” 大汉打一冷战,扭头撒腿狂奔。 “好走,别摔倒了。”张允中高叫。 他解下大汉的单刀,连鞘插在腰带上。“从现在起。”他拍拍刀喃喃自语:“我要用刀,用刀来建立我的声威。” 小镇地当至府城的大道中段,有三四十户人家。镇尾西端半里左右,有一株有数百年树龄的老槐树,真的干大十臂围。 树下,建了一座比土地庙大不了多少的大树将军庙,附近寸草不生,皆被顽童和进香的人踩平了。 张允中坐在庙口的石阶上,一旁搁了荷叶包,一些下酒菜,手中有一葫芦酒。 他选择这里约会,可知他已下定决心要出人头地了。大道上行人往来不绝,这样可以吸引行人围观,那就有了传播消息的目击者。 这里已远离三山别庄,不会受到三山别庄黑道群雄的干扰,避免重犯两面树敌的错误。 他以自己英雄主义的看法来看秦吉光,却不知秦吉光对英雄的看法与他大不相同。 因此他约会就犯了错误。 英雄是捧出来的,英雄必须拥有一群捧英雄的忠实爪牙,和一群有制造英雄才干的智囊团。 秦吉光身边,就有这种人。 他老爹绝剑秦国良,就是幕后的主事人,有计划地要将自己的儿子捧上英雄的宝座,怎肯让自己的未来英雄儿子,去和具有危险性的人物赴约打交道? 看看一个时辰已届,大道两端仍不见秦吉光的人出现。 张允中喝光了葫芦中的酒,将荷叶和剩菜丢入泥洞中,用腰巾擦净手,站起挪好腰刀,转头瞥了庙内的神像一眼。 神像是一个戴盔穿战甲的黑脸将军,威猛而狰狞,似乎对那些膜拜-的凡夫俗子相当不满意,随时随地都可能大发脾气大显神威,似乎凡夫俗子欠了-的香火,该罚。 “你别瞪着我。”他向神像做鬼脸:“你做你的将军,我做我的江湖闯道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欠谁的。要怪我冒犯了你吗?你瞧着办好了。” 他踱下台阶,准备离开。 路东,出现了三个人,脚下不徐不疾,甚有气派。 那位大力鬼王平吉,真有一位将军的威风,身材够壮,拳头也够大,腰间那柄牛耳刀也够重,手中整天玩弄的那根两尺长风磨铜短棒,长仅尺八但粗如鸭卵,一击之下,磨盘大的巨石也将碎如齑粉。 另两位是中年人,长像狰狞阴森,虽在近午的阳光下,给人的感觉仍然带有鬼气。 该来的人都没有来,连地位最差的无极天君也不露面。 但以张允中的身分地位来说,按理连三流人物也排不上,出道几天工夫,既不是赫赫名门大派出身,又没有足以震撼江湖的亲友撑腰,派一个名列江湖一流高手名宿大力鬼王前来与他见面,已经是给足了面子啦! “果然是你。”接近至十余步外的大力鬼王阴笑着说:“看来,江湖道上,似乎又多了一个新秀,一个以为可以翻云覆雨的未来霸主了。” “对,每个人都有希望,都有抱负。希望和抱负,决不是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必须努力去争取。”张允中心平气和地说,抱肘而立站得笔直有如巨人:“你们也是人,我也是人,我不能让你们任意毫无理性地宰割。我有权努力去争取霸主的成就。姓平的,在下所要约的六个人,大概没将在下当作人看,所以一个都没有来。” “小老弟,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随便便,让你轻轻易易叫来见面的。”大力鬼王冷冷一笑:“比方说,你的身分、地位,你能把镇江知府大人叫来吗?你为什么不撤泡尿照照你自己的嘴脸,看你配不配要别人听你的?平某前来见你,本来就有损声誉有失身分。不过,你是个叛逃的人,平某不得不来抓你回去处治。” “唔!你说得很有道理。”张允中毫不激动:“人贵自知,以目下张某的身分地位来说,指名叫某个人来,的确不够分量。” “你知道就好。”大力鬼王神气地说:“现在,你愿意随在下回去,向长上请罪吗?” “哦!飞天豹不是失踪了吗?” “飞天豹只是一个小有地位的人,长上是绝剑秦国良。长上的老太爷,是天下闻名的神剑秦泰,北地白道英雄中排名第二,仅次于京都良乡的金翅大鹏岳云鹏。” “哦!绝剑秦国良目下的江湖地位,风云榜中可以名列第几?” “老一辈的不算,这一代的武林高手中,武功约可排名坐六望五,剑术坐三望二。” “哇!那可真了不起呢!” “是的。所以,谁要是嫌命长活腻了,与敝长上为敌,尤其是反叛,一定会死得很快。” “我相信,他不但了不起,而且有一大群狐群狗党替他跑腿挡灾。喂!如果在下能宰了绝剑秦国良,是不是可以取代他的江湖声望武林地位?” 说了老半天,大力鬼王这才明白被张允中将了一军。 “这小王八可恶!”一名佩了狭锋单刀的中年人,首先冒火地咒骂。 “你将要为你所说的这些话,付出惨痛的代价。”大力鬼王切齿说:“我要将你大卸八块,以杀鸡儆猴,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晚辈,知道该怎样尊敬位高辈尊的江湖名流。” “凭你?套用阁下的话。”张允中嘲弄地说:“你为什么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嘴脸,看你配不配在张某面前说这种狠话?” 大力鬼王发出一声兽性的低吼,肺都快气炸了。 “平兄,用不着生气。”佩狭锋刀的人沉声说:“兄弟代劳,擒下他任由平兄处理,生前熟炒红烧清炖,消消这口怨气。” 不等大力鬼王是否答应,这位仁兄已阴森森地向前走,手抓住了刀靶,鬼眼中闪烁着要吃人的阴厉光芒。 张允中屹立如山,在对方阴厉慑人的凌厉目光注视下毫无惧意,直待对方逼近至一丈以内,抱肘而立的双手仍然不放下来预作准备。 “唔!你这鬼样子像要吃人,还真有几分震慑人心的威势。”张允中挪揄地笑着说: “想必在江湖道上,有你应有的地位威望,要不要通名先吓唬吓唬我?” “你尽量说俏皮话好了。”那人阴森森地说:“一个将死的人,说俏皮话是回光返照的本能,毫不足怪。” “是吗?” “是的,有许多初出道,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可以气吞河岳,有力量横行天下的年轻人,就是这样死掉的。你,就是其中之一。” “也有许多人成功了,是不是?” “你已经没有成功的希望了,十分不幸,因为你碰上了我欧阳一刀。” “真的呀?你的一刀……” “我欧阳天杀死强劲的对手,只要一刀就够了。” “真的?” 一声刀啸,狭锋刀出鞘,不等刀伸出,慑人的强大气势已汹涌而出,劲烈的刀气已将对手笼罩住。 “立可分晓。”欧阳一刀沉声说,刀向前一引,刀势已将张允中置于控制下,随时皆可能爆发雷轰电击的致命一击。 张允中的双手,缓缓地松肘,缓缓地拉开马步,完成了双盘手的严密防卫门户。 “拔刀!”欧阳一刀沉叱。 张允中心中明白,在这种对方的刀势已完全控制住他的恶劣情势下,他的刀是不可能拔出的,可能仅来得及拔出三寸,甚至一寸,对方便会用闪电似的奇速行致命一击,一刀就够了。 他不再愚蠢了,这些人决不会讲武林规矩,决不会给对手公平决斗的机会。这些人的中心信条是:只要能杀死对手,任何卑劣的手段都是合情合理合法的。在这些人的心目中,个人的英雄气概是不必要的。 只要他一动,刀便会及体。 “你不退后些?”他宁可相信这位欧阳一刀,是具有英雄气概的人,沉着地出言试探。 “拔刀!”欧阳一刀再次沉叱,毫无退后一步让他拔刀的意思。 完全了解对方的用意,他已经知道正确的对策。 对方在等他动,动就可以找到空隙攻击,因此凌厉的眼神似乎要洞察他的躯体,心念与行动皆置于眼神的有效控制下,已获武学的神髓:控制对方的神意。 他的双脚微动,右手也搭向刀靶。 刀光似电,刀气似怒涛,排山倒海而至。 人影不向左右闪,也不向后退,突然以令人目眩的奇速,从可怖的刀光上空飞腾而起。 刀光上升,但已晚一刹那。 靴尖先一刹那点在欧阳一刀的右肩上,淡淡的人影凌空倒翻腾。 欧阳一刀向前冲,当一声狭锋刀坠地,人向前冲出丈外,砰一声摔倒挣扎。 人影重现,张允中仍站在原地。 “咦!”大树将军庙的庙侧,传出惊噫声。 欧阳一刀挣扎着站起,面向着张允中的背影,右手像死蛇般悬垂在身侧晃摆,骇怖的眼神与发青的面孔更为狰狞可怖,如见鬼魅般向后退。 右肩骨碎了,奇痛澈骨。 这一辈子,这位以一刀威震江湖的高手,再也无法操刀杀人了。 对面,大力鬼王与另一位中年人,还没从震惊中清醒,目定口呆,似乎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 “你两位那一位先上?”张允中抱肘屹立冷冷地问:“那位欧阳一刀老兄,的确只出了一刀。” 大力鬼王清醒了,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你是怎样办到的?”大力鬼王蠢蠢地、悚然地问。 “在下给了他一脚,就这样办到了。”张允中说:“他不但右肩骨碎,肺脏可能也受损不轻,很难治得好,除非他在一刻时辰之内,能得到少林的八宝紫金夺命丹,或者获得武当的龙虎金丹。” 庙侧,踱出三个人:公孙英、八指仙婆杭姥姥、黑煞女魅。 “秦国良手下有位轻功盖世的高手,九天魔鹰季天翔。”公孙英一面走一面说: “但看了这小辈的轻功身法,似乎比你们的九天魔鹰高明多多。平前辈,这小辈是个祸胎,何不你我暂时联手,趁早埋葬了这小子永除后患?五比一……” “去你娘的胡说八道!”大力鬼王怒叫,惊恐转变为愤怒,怒火向公孙英烧去: “暂时联手?你是什么东西!你为了除去仇敌,连你老祖宗的坟墓都会去挖;如果你老祖宗的坟墓真对你有帮助的话,你真会去挖的。” 挖苦得太重了,每句话都锋利得像尖刀。 不但公孙英受不了,连八指仙婆也无名火起。 “老身教训你!”八指仙婆厉叫,一闪即至,龙首杖势若崩山,挟雷霆般威势斜劈而下。 公孙英也发出一声切齿咒骂,接着从左后方冲进,剑出鞘风雷声隐隐。 “当!”风磨铜短棒硬接了八指仙婆千钧力道的一击,响声震耳。 两人同向右侧方震退丈外,势均力敌。 但龙首杖是重兵刃,又长又沉重,发力容易,竟然占不了上风,可知大力鬼王事实上比老太婆高明多多,内力浑厚多多,不愧称大力鬼王。 公孙英就在这瞬间超越,而大力鬼王已经不在原处。 这位少年英雄不折向攻击大力鬼王,却突然斜旋,剑光如匹练,猛扑在一旁坐山观虎斗的张允中。 出其不意,这一剑必可得手。 张允中的身影,突然从剑光下萎缩,化道轻烟贴地流泻出两丈外。 公孙英这一剑突袭,攻的是上盘,心理上早有准备,料定张允中会重施故技向上飞腾,下一剑就可跟踪向上行致命一击。 即使攻击失败,另一种致命的武器就会补上空隙。 张允中却挫身贴地掠走了,出乎意外地不向上面飞腾,一剑落空,也失去攻第二剑的机会。 “你这狗东西混帐已极。”张允中破口大骂:“你这种人如果能成为江湖豪霸,不知要谋杀多少胸怀坦荡的人,我必定杀你。” 公孙英狂笑,飞退两丈外,喝声走,领着八指仙婆和黑煞女魅,向庙后如飞而去。 大力鬼王走不了啦,张允中刀已出鞘,而且已到了身侧丈余。他握刀的手,出现反射性的颤抖。 “你们一定是同谋。”张允中沉声说:“他逃掉了,我找你。” “去你娘的同谋!”大力鬼王愤怒地叫:“咱们北地的英雄,正与三山别庄的黑道群丑结算,谁知道公孙小畜生如此卑鄙阴险?你要找我,用不着利用这藉口。你上吧! 平某还没将你放在眼下,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呢!” 对面的灌木丛中,突然传出一阵阴笑。 “小兄弟,不要找他,他禁不起你一刀。”阴笑声中踱出断肠箫,轻拂着手中的黑箫:“这个什么大力鬼王,铜短棒与我的箫长度相等,让我敲破他的鬼脑袋,把他赶回鬼门关做鬼,免得他留在世间害人。” 大力鬼王吃了一惊,转头向同伴看丢,同伴正在救助欧阳一刀,似乎无意上前协助。 一个张允中已经够可怕了,再加上一个更可怕的断肠箫。 “在下回去请四海功曹来对付你这老魔。”大力鬼王慌张地后退:“你等着好了,你……” “老夫不等。”断肠箫怪叫,急掠而至。 大力鬼王扭头狂奔,一跃三丈如飞而遁。 另一位仁兄,将欧阳一刀扛上肩,也撒腿狂奔。人的名,树的影,断肠箫的名号,足以让这些二流人物望影而逃,闻名丧胆。 张允中身形一晃,但他站住了。 “知道江湖险诈的可怕了吧?”断肠箫一把扣住了张允中的右肩:“自从知道那两个小畜生怀有消元散奇毒之后,我就知道他们一定是百毒阴婆的门人。百毒阴婆最可怕的暗器,是专门收买人命的生死针。一般说来,男人不屑使用这种细小的针形暗器。这两个小畜生毫无疑问地,用这种歹毒的暗器称雄道霸。针筒藏在左手的中指与无名指之间,弹出时无声无影,难怪你这小子会上当,知道厉害了吧?” “这卑贱的、恶毒的狗!”张允中切齿咒骂:“我知道怎样对付他了。老前辈,我的右臂……” “不要紧,我有解药。”断肠箫摇头苦笑:“要培植一个人成名,真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你这种不知江湖鬼蜮的人,不知要多化多少精力。稍一大意,你就会送命,我岂不是白忙一场?走,我先带你找地方把毒针取出来,不然针会循血液进入心脉,那就完了。” 要培植一个人成名,真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那些心存道义,富正义感具有英雄色彩与性格的年轻人,随时都可能死于非命。 因此,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出外闯道、创业、历练、谋生,但真正能成功地成为英雄豪杰的人,数不出几个,大多数含恨以终丧志以殁,或者沦入歹徒匪类之列,为祸江湖。 张允中假使没有断肠箫暗中在旁照顾,公孙英这枚生死针就可能决定了他的生死。 断肠箫的感慨,确是出于内心。 张允中身怀绝学深不可测,而公孙英却以阴险诡诈的卑劣手段,一而再把张允中逼入枉死城。 论武功,这家伙比张允中差了一大段距离。可知在江湖上闯荡,仅凭超人的武功是不够的。 这次遭遇,张允中的收获也不小。 欧阳一刀的江湖地位,其实并不比大力鬼王这类高手低,竟然被张允中赤手空拳毁了右肩,消息不胫而走,真吓坏了不少人。 尤其是绝剑秦国良方面的人,自大力鬼王以下的自命不凡人物,心情的沉重可想而知,日后如果碰上了,岂不要步欧阳一刀的后尘? 三山别庄方面,却传出张允中已死在大少庄主手下的消息。 在三山别庄南面数里的一座桑园内,建了一座隐密的小屋,园四周池塘围绕,五六座大小池塘连成天险。池塘栽种着莲和菱,池岸弯弯曲曲垂柳成荫,任何人从池岸接近,皆无所遁形。 这里是三山别庄的外围警备下处,人迹罕至,外人不可能发现桑园小屋的秘密。 公孙英与四名随从回到小屋,园内原先驻有十余名爪牙,这时已全部派出,布下了严密的警戒网,严防外人接近窥探。 八指仙婆与另一名随从,也藏身在屋外警戒。 内间里,桌上摆了精美的食具和可口的菜馐,几壶酒。这是午膳时光,在这里可以无忧无虑地进食。 黑煞女魅是女奴,女奴当然得伺候主人进食。她不但要执壶,而且得负责布菜甚至喂主人吃菜。 “姓张的心死无疑,你绝望了吧?”公孙英狞笑着说:“不客气地说,像他这种打渔为生,半途出家闯江湖的楞小子,那配在江湖充人物?我随时随地都可以送他去见阎王。” “我一点也没绝望。”黑煞女魅将酒杯送到他口边:“你那一剑偷袭,连一根汗毛也伤不了他,却居然说这种大话,不知是何居心?” “你只看到我用剑,哈哈哈……”公孙英狂笑,笑完喝干了杯中酒。 “哦!你另用了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反正他死定了。” “我不会相信你的大话。奇怪,他的身法不可思议,欧阳一刀居然防卫不了自己的顶门,可知他凌空搏击的身法神乎其神,不知他的师承……” “天下武林的空中搏击术,近百年来以三大派流称雄江湖。”公孙英卖弄自己的见闻:“龙腾燕搏鹰翻云。龙,是九现云龙顾全武。燕,是凌波燕凌云;鹰,指天下七支鹰。姓张的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一个字快,侥幸而已,屁的师承。” “哼!你不要小看了他,我疑心他是七支鹰的传人。” 黑煞女魅持相反的看法:“我旁观者清,他那拳腿前越时弹腿一击,就是猎鹰搏兔的招术。普通的野鹰,搏兔用抓而不会弹腿将兔击昏,所以有时候反而会被强悍的野兔拼个两败俱伤,野鹰的利爪无法抽拔而堕地。训练过的猎鹰则不用爪抓,用爪弹击,一击即冲天而起,让击昏的兔由猎犬-交主人。张允中那一击,就是猎鹰击兔的绝技。” “你是说……” “他是七支鹰中的一支,所调教出来的传人。”黑煞女魅肯定地说:“假使他存心要欧阳一刀的老命,欧阳一刀的脑袋早就破碎了。” “不管他是什么人调教出来的门人,反正他已经死了,哼!你还怀着他会来救你的希望?” “你胆敢抗拒?好,我叫几个人来剥光你。”公孙英拍桌而起。 “算你狠。”黑煞女魅屈服了,愤然解裙:“你还没成为可以翻云覆雨的巨豪大擘,就有这种奴役天下的乖戾荒谬念头,你如果能成功,那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我告诉你,老天爷是势利眼,只会帮助成功的人。”公孙英傲然地说:“要不了几年,我一定可以成为江湖道领袖群伦,发施号令的霸主。唔!你在看什么?” 黑煞女魅的目光,落在那闭好的窗户上。 “看你现在的霸王嘴脸呀!”黑煞女魅收回目光,毫无羞态地脱除黑色的窄袖子外衣:“你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我不在乎你怎样污辱我。我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到看你成为霸王的一天,或者看你的尸骨化为尘土……” 公孙英勃然大怒,冲上先给她两个耳光,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向后下方拖,噗嗤一声裂帛响,撕破她的胸围子,椒乳脱颖而出。 “你给我听清楚了,贱人。”公孙英凶狠地说:“你诅咒我没有用,你永远没有机会看到我的尸骨化为尘土,因为等我解决了这里的事情之后,我将偕同百了谷的美丽女人扬威江湖。你的姿色只能算六七分,我身边的女人必须是绝色,所以我要把你留在庄中,留给我爹那些手下快活,你能屈辱地活得多久?哼!” 闭上的窗户,不知何时已悄然而启。 窗外,站着女扮男装的小书生张三。 “你这贱狗!你只会欺侮女人。”小书生张三破口大骂,皮面具不能表达喜怒哀乐,但语气已可清楚地表达愤怒:“你给我滚出来,小爷我要剥你的皮”公孙英吃了一惊,推开半裸的黑煞女魅。 “杭姥姥!”公孙英向闭上的房门大叫:“外面的人怎么了?都死了不成?” “这是你未来江湖霸主的面目吗?一有事就呼爷叫娘。”小书生张三嘲弄地说: “你怎么不躲在你娘的裙下求庇护?你这卑贱的狗!” 公孙英愤怒如狂,飞起一脚,先将一张凳子踢得向窗户飞砸,在凳撞及窗框轰然崩裂声中,拔剑向窗口冲去。 “铮”一声暴响,伸出窗的剑被小书生一剑格偏。 一团青绿色的物体恰在这时从窗外飞入,快得令人目眩,无法躲避,噗一声响,击中公孙英的胸口。 是荷叶包着一团烂泥。 公孙英成了个又脏又臭的泥人。 同一瞬间,八指仙婆杭姥姥撞开房门冲入。 “外面强敌四至……哎呀……”八指仙婆骇然惊呼,砰一声响,几乎被向后退的公孙英所撞翻。 小书生张三仗剑穿窗而入,后面一双老夫妇紧随跃进,无畏地登堂入室。 公孙英的脸上被污泥溅及,双目难睁,千紧万紧,性命要紧,先逃命再说,撞开了八指仙婆,一跃出门走了。 强敌无声无息深入中枢,外围的警戒居然毫无警兆发出,可知来人必定极为可怕,敌势不明,岂能逞强冒险? 先脱身离开险地再说,他是个十分聪明的人。 八指仙婆就不够聪明了,大喝一声,仓卒间挥杖向小书生拦腰扫去。 黑煞女魅惶急地拾衣裙遮羞,失去逃走的机会。 随在小书生身后的老太婆突然加速超越,寿星杖恰好接住了龙首杖,当一声金铁震鸣,八指仙婆像喝醉了酒,歪歪斜斜向侧飞撞,在砰然大震击中,身躯凶猛地撞在砖墙上,房屋摇摇,反弹倒地蓦尔昏厥。 高大的老人,随在小书生身后,追出房外去了。 “你,你不是黑煞女魅吗?”老太婆沉声问。 “是……是的。”黑煞女魅狼狈地穿衣,悚然地答。 老太婆一杖把大名鼎鼎的八指仙婆震飞,撞昏,那还了得?要是给她一杖,不把她打成两段才是怪事。 “老身捉住了返回三山别庄的报信人,他说他们的大少庄主杀了张允中,是真是假?”老太婆厉声问。 “见鬼!”黑煞女魅说:“可是,恐怕其中另有隐情,你们必须捉住公孙英那狗东西,才能明白是真是假。” “怎么一回事?” 黑煞女魅将公孙英偷袭张允中的经过,详细地说了。 “好,你走吧!你可以摆脱公孙英小狗了。”老太婆宽心地说。 “老前辈,我还不能摆脱他。”黑煞女魅苦笑。 “为何?” “那小畜生是玩毒的行家,我被逼服了定时毒药,每三天要向他讨一次解药,解药之内文有另一份毒药。我要是能走,早就走了。” “这……” “我认了命。”黑煞女魅咬牙说:“要死,我会和他同归于尽,时机未至,我忍受得了。” “好吧!老身不勉强你。”老太婆黯然说,摇摇头出门走了。 黑煞女魅正要举步出房,目光突又落在昏迷的八指仙婆身上,银牙一咬,眉梢眼角煞气怒涌。 她奔出房四面察看,外面鬼影俱无。侧耳倾听,远处传来两声惨号,有人被杀了,恶斗已远离小屋。 她转身入室,闭上了房门,先拉脱八指仙婆的肘关节,再扭断双膝的大筋。 八指仙婆醒来时,只感到头晕目眩,手脚痛楚难当,不自禁地呻吟叫痛。 “老虔婆,你完全清醒了吗?”黑煞女魅咬牙问。 “你……你是……黑煞女魅……”八指仙婆吃力地叫,挣扎欲起,却又手脚疼痛难当:“我……我怎……怎么了?我……我的手脚……” “你的手脚先不要管。老虔婆,你的内侄无情剑单定远,坑得我好苦。” “黑煞姑娘,你……” “公孙英这样凌辱我,全是你和你的内侄出的主意,我与你恨比天高。” “闭上你的嘴!”八指仙婆凶性大发:“快救我,不然……” “我用这个救你。”黑煞女魅拉起龙首杖的杖尾,举至对方的眼前,凶狠地说: “我要脱掉你的裤子,用你的兵刃,插入你的下体,一直插到你的喉咙为止。” “不……不……”八指仙婆凶不起来了,手脚乱动,脸色惊怖欲绝:“不要……” “你要的,你这千人骑万人跨的老贱淫妇,你也是女人,却唆使公孙英那小畜生如此作践我,你……”黑煞女魅发疯似的撕裂对方的下裳:“你已经失去人性,你已经疯了,所以我要用没有人性的疯狂手段来对付你。你死了,天下虽不至于因此而太平,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 “不……不要……救命啊……” “没有人来救你了,你这绝子绝孙的老淫贱。” “救命……呃……” 生死针细如牛毛,长仅一寸二分,贯入体内不会造成重大的伤害。 当然,不能让它随血液进入血脉,致命的伤害是针所附着的奇毒,有对症的解药就不足为害。 张允中体健如龙似虎,小小的针伤对他毫无影响。 断肠箫的解毒药十分见效,针离体毒排出,他依然生龙活虎,丝毫不影响他的体能活动。 一次教训一次乖,他比以往更机警,更成熟了。 既然秦吉光怕死不来找他,他只好去找秦吉光了。 五艘大船仍泊在原处,另三艘则离岸百十步泊在一起,便成了最安全的相互支援据点。 八艘船,绝剑秦国良的人全部到齐了,人数已超过两百大关,恰敢和拥有江南黑道无数高手的三山别庄公然结算。 岸上的树林内,共建了五座布帐,两座简单搭成的苇棚,成为保护靠岸五艘大船的警戒主力。 绝剑秦国良的老爹神剑秦泰,是此地的名镖头,保镖时采用军伍的防卫办法走镖,警卫森严进退有章有法,成功决非侥幸来的。 绝剑秦国良大有父风,布置相当的周全。 主脑人物,位在离岸的三艘大船中,以小艇往来,十分方便。 三艘大船相联而泊,四名警哨分别设于船头船尾,任何方向有人从水里爬上来,皆难逃警哨的眼下。 三更初,水声哗哗,碎浪拍打着船身,船在水面轻轻的晃动、浮沉。 一声水响,第一艘船后舱面的警哨,还来不及分辨水中发生了些什么变故,已被水中跃起的一个怪影扑倒,滚了两转便掉入江中去了。 第三艘船的后艄警哨大吃一惊,飞跃过船。“老八被拉下水去了!”警哨狂叫。江面黑茫茫,滚滚江流汹涌,正逢涨潮,人掉下去,大白天也不易看到踪迹,何况是夜间? 船上大乱,岸上也大乱。 警哨被捆了双手,分别捆在左右的树枝上。 捆的技巧并不惊人,仅将树枝扳过来而已。 可是,被捆的人却受不了,树枝因惯性和弹性作用,不断地要恢复原状,被捆的双手便逐渐被拉长。 拉的力量是无止境的、缓慢的,痛苦也因此而逐渐加深,片刻就受不了啦! “哎唷……”最先的惨叫声高亢急促,划破夜空的沉寂,远在两里外的江岸也听得真切,船上的人当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救命……啊……”按着,叫声逐渐走样了,-厉刺耳,像是鬼嚎。 最先循声到达的是三个黑影,进入树林边缘即隐起身形,不敢贸然接近。 “什么人在叫喊?”一个黑影隐身在十余步外的大树后面大声喝问。 “啊……我……我是陈……陈八方……哎……” “咦!你……” 身后突然伸来一支大手,抓鸡似的扣住了脖子。 “他是船上的警哨,被弄来了。”大手的主人在后面大声说。 左右隐伏在丈余外,另两株大树后的两个同伴,发出一声怒吼,挺剑齐向中间扑来。 “呃……”两人几乎同时被人从上面击中顶门,一击即昏。 现在,捆住双手任由树枝绷拉的人,共有四个了。 捆好之后却被弄醒。 “什么人用诡计偷袭在下?”最先苏醒的黑影狂叫:“你要干什么?你……” 没有人回答。 三个人为了保命,全力挣扎,想挣脱腕部的束缚。 可是,手肘的大筋已被拉脱臼,不挣扎倒好,愈挣扎愈痛得受不了。捆手的麻绳坚轫无比,也挣不脱。 “快来救我们!”这位仁兄绝望的狂叫:“我是五……五衣剑花……花同,快…… 哎唷……” 终于,第二批五个人急急赶到。 五个人两面一分,三个人冒险抢入。 “花兄,怎……”最先到达的人惊叫,伸手摸索。 “小心……”痛得快断气的五衣剑狂叫。 叫晚了一刹那,黑影自天而降,打击似雷霆。 打击的东西普遍得很,是一段鸭蛋粗的三尺长竹棒,这玩意敌在人的脑袋上,滋味比被木棍敲中更难受。 打击来得太快了,像迅雷疾风,林中黑暗,三位仁兄连人影也没看清,眨眼之间三个全倒了。 在三丈后戒备的另二个人,还弄不清三位同伴,劈哩啪啦在搞什么鬼,黑影已一闪即至,竹棍一敲即中。 袭击的黑影像鬼魅,黑夜中人怎能与鬼魅斗? 片刻间,被捆的人又增加了五个。 狂嚎叫喊声,比先前增加了八倍,声势增人。 不久,大批高手终于赶到了。 九个人都成了残废,手肘的大筋皆被扭得变了形,即使能治好,一双手也派不上操刀称雄的用场了。 凶手是谁? 谁也不知道? 他们公然向三山别庄挑衅,凶手当然不是三山别庄的人啦,这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当然,也有人想到是张允中所为。 黑煞女魅逃离小屋,就知道尔后的日子不好过,果其不然,还没到达三山别庄,便被随后逃出的公孙英追上了。 公孙英身边只带了一个人,是小屋的总管胡小山。 其他的人,一个也没逃出来。 假使小屋没设有秘密的地窖,公孙英也不可能活着逃出。 “你是怎样逃出来的?”公孙英厉声问。脸色难看已极。 “我被八指仙婆撞昏的。”她胸有成竹,不做思索的大声说:“醒来时,附近除了死尸,不见活人。” “八指仙婆呢?” “不知道,反正我昏昏沉沉的向外逃,谁知道躺下的人是什么人?” “你一定知道那些人的来路。”公孙英咬牙说:“是你沿途留下了暗记,他们才能循线找来。你这小母狗,不从实招来,我要你生死两难。” “你简直血口喷人,你……” “啪啪啪啪……”公孙英凶狠地、快速地抽了她四耳光,把她击倒。 “把她捆上,押回去推入地牢。”公孙英向胡小山愤怒地下令:“我要好好拷问她,不怕她不招。” 胡小山立即上前,扭住她的双手按倒,用腰带将她反捆了双手。 正在捆人,生死二门两个老魔,带了八名大汉飞步赶到。 “大少庄主,怎么一回事?”生神南门春生急问:“庄上看到南下庄的秘站升起的信号,有强敌入侵。你们好像是从南下庄来……” “秘站已被挑了。”公孙英愤然地说,将受到袭击的事一一说了。 其实,他所知有限,只看到一双高年男女,和女扮男装的小书生张三。 张三一剑便封住了他全力突围攻击的一剑,更挨了一荷叶包污泥,视线模糊中,看到三人狂野地扑入,他便抽身退走。 最后发现屋外自己的人已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歼除,心中一虚,不敢冲出,由胡小山带他到地窖藏身,出来时强敌已退,就这样像丧家之犬般逃回来,如此而已。 “咦!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挑了我们的秘站?”死神北门真武悚然说:“而且人数甚多,熟悉地势。唔!会不会是六福客栈中,那群自称武安侯府的神秘女人所为?” “北门前辈,在下已经得到确实的信息。”一名大汉欠身恭敬地说:“那些女人,这几天不论昼夜,皆在本庄眼线的有效监视下,她们迄今为止,尚未出店有所举动。今早,仅委托店伙购买斋僧的物品,附一付礼单,由三名店伙送往金山寺,她们连婢女也不派遣同行。” “藏春坞方面呢?” “绝剑秦国良派有众多高手大举搜索,日夜监视,但迄今为止,依然毫无发现。本庄的人,也不时深入搜查,查不出任何线索,无法证明那一带曾经有一批神秘而功力奇高的女人匿伏。” “很可能是绝剑那老狗弄的玄虚。”一名大汉冷笑着说:“藏春坞的神秘女人,挑咱们秘站的老少,在本庄附近窥伺的人,哼!其实都是他另外派出的党羽。找他,错不了。” “在没有获得确证之前,不可胡乱猜测。”公孙英说:“我先回去拷问这贱女人,你们赶快前往秘站善后,小心了。” 从此,三山别庄对绝剑秦国良那些人,有了更深的戒意和怀疑。那些不明内情的人,甚至产生更强烈的仇恨——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十四章 黑煞女魅能在江湖闯出名号,能名列年轻后起之秀中的佼佼出群名人,必定比其他的人聪明。 从所见所闻中,她盘算着应该如何自救,如何达到她的目的。 在三山别庄的地牢刑室中,她受到公孙英百般凌辱,但她咬紧牙关,死不改变口供。 最后一次上刑,她被捆在比长凳稍宽大的刑凳上。这种凳,中间可以安装压脚架当作老虎凳用。 她被剥光了捆在凳上,两个健壮的中年女人负责上刑。胸腋有皮套带勒住,双脚的捆绳连着凳尾的绞架。 公孙英站在一旁,轻拂着手中的皮鞭不住狞笑。 “顽强对你毫无好处。”公孙英的皮鞭在她赤裸的胸膛上拂动:“说吧!你用什么记号与那些人连络,那些人到底是何来路?” “我已经再三告诉你,我黑煞女魅从不与人结伴。”她吃力地说,口角仍有血液沁出:“与张允中联手,那是临时的凑和,除此之外,我黑煞女魅只有敌人没有朋友。你把我化骨扬灰,我也招不出什么来。” “唔!你是生得贱。”公孙英抽了她一皮鞭,在她的洁白大腿上留下一条鞭痕: “上刑!” 中年妇人开始绞动绞盘,绳索逐分收紧。 黑煞女魅的双脚开始被拉长,脊椎也被拉长。她无法动弹,骨骼开始发响,肌肉开始抽搐,脸庞失去血色,冷汗开始冒出…… 但她哼也不哼一声,眼中有怨毒的光芒。 绞盘在转,绳索一分分收紧。 “呃……”她终于昏过去了。 “松!”公孙英叫:“这贱人真能熬刑,哼!准备大刑,我不信她是铁打的人,铁打的我也要熔化了她。” 脚步声入耳,外面有人叫唤:“大少庄主,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公孙英不耐地大声说。 室门推开,进来了无情剑单定远。 “大少庄主,可问出什么没有?”无情剑抱拳施礼。 “没有,这贱女人相当顽强,熬刑的能耐很不错,我正要用火刑。” “大少庄主,这会毁了她的。”无情剑不以为然。 “她已经失去利用价值,毁了岂不正好?” “不然,她还有利用的价值,至少她可以壮大少庄主的声威。况且,她是引诱张允中的诱饵。” “张允中已经死了。” “大少庄主,生见人,死见尸,在没有证实……” “你不信任我杀人的绝技。”公孙英不悦地说。 “在下岂敢?但问题仍然存在,在下只是就事论事。在下认为,毁去一个可以帮助自己的人,不如好好运用这个人。黑煞女魅留在大少庄主身旁毫无威胁,反而可以慑服许多江湖人士,何乐而不为?” “这……依你之见……” “何不将她交与在下,费些工夫劝解,也许可以得到一些内情呢。” “哦!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公孙英笑问,笑得邪邪地,目光瞥过那赤裸的动人胴体。 “在下……”无情剑脸一红。 “想旧欢重拾?” “大少庄主明察。”无情剑也邪邪地笑。 “好,交给你。”公孙英大方地说。 “谢谢大少庄主。”无情剑大感兴奋,赶忙行礼道谢。 “不过,白天她必须跟着我做随从。” “那是当然。” “等我找到新的随从之后,她就完全属于你的了。” “谢谢大少庄主。” 这时,黑煞女魅早已被冷水泼醒。 “无耻!”她怨毒地咒骂。 公孙英哼了一声,皮鞭举起了。 “大少庄主,皮鞭会损坏皮肉的。”无情剑急急发话。 “喝!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怜香惜玉的?”公孙英丢下皮鞭往外走:“你绰号叫无情剑,人也无情。呵呵!小心,恐怕得换绰号呢。” 一早,接引人魔带了两名随从,进入三山别庄投书。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老魔,居然充任传书的人。 巳牌正,江滨的芦棚内,公孙英偕同四位随从,其中有神色委顿的黑煞女魅,会见了夫子四海功曹曹四海。 棚中有十余位绝剑秦国良的爪牙,但主人绝剑秦国良却不在场。除了四海功曹之外,所有的人皆怒目而视,气氛相当紧张。 公孙英已看出情势不对,似乎颇感意外。 “曹前辈传柬相召,车前辈以道义保证在下的代表身分不受危害。”公孙英冷冷地说:“似乎诸位怒目相向,是不是打算将代表留下?” “曹某的保证一言九鼎,大少庄主大可放心。”四海功曹微笑着说:“今天请大少庄主前来,用意是希望澄清一些疑窦,务请据实相告。” “有何疑窦,曹前辈尚请明示。” “咱们这次黑白道公然了断,早已取得谅解,双方按江湖规矩明里结算,光明正大决一胜负,没错吧?” “不错。” “双方因此不作偷袭、暗算的卑劣行动?” “不错。” “但昨晚咱们这里受到偷袭,有九位弟兄被废。偷袭的人轻功出神入化,几臻化形移影境界。据曹某所知,贵庄主的好友夜游神尹飞,是三天前午夜抵达贵庄助拳的,可有此事?” “前辈所说的此事,是指……” “夜游神在贵庄的事。” “不错,贵长上消息果然灵通。” “那么,昨晚袭击的事,是否与夜游神有关?” “曹前辈,在下郑重宣告。”公孙英正色说:“本庄夜间决不会派人外出,更不会违反协议偷袭。如果昨晚贵方的人受到偷袭而有所损折,在下除了深感意外与遗憾之外,可以绝对保证不是敝庄的人所为。曹前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大少庄主,在下相信台端的保证,但为贵庄助拳的朋友,正不分昼夜陆续赶来,会不会是那些为贵庄助拳的朋友,在入庄之前逞英雄先行前来示威呢?” “昨晚本庄没有任何朋友到达。” “今晨呢?” “绝对没有,在下敢以三山别庄的信誉保证。” “唔!这就奇怪了,那会是什么人所为?会不会是百了谷的妖女?百了谷的妖女不是已经与大少庄主攀上交情了吗?”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百了谷的仙姑们与诸位……” “我知道,她们与在下的人无仇无怨。”四海功曹抢着说:“她们是冲断肠箫而来的。想当年,百了谷主人无常散仙的师妹清玄仙姑,行道江湖时与断肠箫结下不解情缘,山盟海誓愿作仙侣。清玄仙姑不该将断肠箫带入百了谷之后,违反谷规纵走了断肠箫,因而被师姐请出师门符合清理门户,清玄仙姑被迫自戕含恨九泉。为了此事,断肠箫恨透了百了谷的人,却又爱屋及乌,不愿向该谷的人痛下杀手,而相当的矛盾。镜花仙姑与水月仙姑在贵庄附近,已经纠缠了半月以上,要说她们偷袭,确也有点不合常情。但如果是出于大少庄主的授意或暗示,那就……” “曹前辈,百了谷的人决不会与诸位为敌,这点在下可以拍胸膛保证。”公孙英果然拍胸膛,语气诚恳:“她们志在断肠箫和张允中小狗,诸位请不要怀疑。” “那……在下希望大少庄主的保证毫无虚假……” “在下一言一字,皆出于肺腑。”公孙英郑重地说:“咱们一白一黑,实力相当,争的是名利。名利的获得必须从光明正大中取得,日后在江湖道上,才能挺起胸膛发施号令。曹前辈,你们可以进一步追查,至于与敝庄的过节,还是依议作计划性的了断,不要节外生枝好不好?” “大少庄主说的极是。” “在下深感荣幸。” “大少庄主,依你看来,会不会是张允中在搞鬼?” “张允中已经死了。”公孙英傲然说。 “死了?昨天他……” “昨天他与贵方的大力鬼王打交道,被在下给了他致命一击。” “咦!据大力鬼王平兄说,他根本不曾与阁下接斗,他只是……” “在下用生死针击中他的上臂。” “生死针?”四海功曹一惊:“令师百毒阴婆将生死针绝技传给你了?这绝技传女不传男……” “信不信由你。时候不早,告辞!” 张允中如果死了,就不会出现在三山别庄前面的大道旁树林内啦! 昨晚,他废了绝剑秦国良的九个人。今天,他要对付三山别庄的人出口怨气了。 他藏身在树林的草丛内,监视三山别庄出入的道路,距庄门不足两里,像伺鼠的猫,极有耐心的等候肥鼠出穴,以便一扑而上。 白天,三山别庄很少有人出入,因此路上空荡荡,好半天不见有人走动。 他终于看到接引人魔带了人进庄,接着看到人魔偕同公孙英出庄。 妙极了,这卑劣的小畜生显然与绝剑秦国良的人会面,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五个人,决不是跟着接引人魔前往叫阵。 一阵好等,他是极有耐心的。 终于,看到了返庄的人影。 他将刀挪至趁手处,跃然欲动。 肥鼠已经出穴,机会来了。但他不打算像饿猫一样偷偷扑上去,要建立声威,他必须表现出英雄气概。 他看到精神萎靡的黑煞女魅,不由黯然叹息心中负疚。他对黑煞女魅甚有好感,也感到内疚! 毕竟黑煞女魅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被公孙英兄弟暗中施毒擒走的,他护花无力,难辞其咎。 来人渐来渐近,时候将到。 已经到了家门口,公孙英更为神气了,心中已无负担,事情办得非常完满,难免踌躇满志,领先大踏步而行,真像一位名满天下的英雄霸王。 廿步外,路旁踱出一个人影,一步一顿。阴冷、坚定、沉着、气势迫人。 “张允中!”五个人几乎众口同呼。 张允中当路屹立,手按在刀靶上,虎目炯炯,有如天神当关,目不转瞬地目迎五位高手接近。 公孙英吃惊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震惊中,脚下一慢。 “你这卑鄙无耻的贼王八!狗杂种!怕死鬼!”张允中几乎把所有的脏话都骂出来了:“赶快发信号求救兵,求你那老爹赶快出来救你这怕死鬼。像你这种混帐儿子,平时在家里作威作福,称雄道霸,一到了外面,就变成了龟儿子,一有困难就哭爷叫娘。 叫,叫呀!” 公孙英再窝囊,也不好意思发讯求援啦!羞愤难当,也激怒得像疯子,咬牙切齿一步步向前接近。 “你骂得好毒好痛快。”公孙英从齿缝中迸出可怕的声音:“我要不将你碎尸剁浆……” “你就不是人养的。”张允中恶毒的话接上了,要尽量激怒这位江湖未来的霸王: “你把你老爹的三山别庄辛苦经营,闯刀山剑海所挣来的声望,全部断送掉了,你根本就不是人养的混帐儿子。” 公孙英手搭上了剑靶,杀气涌腾。 三名随从立即超越,三面合围。 黑煞女魅向侧退,眼中怨毒的火花。 “俗语说,事不过三。”张允中缓缓拔刀,语气转厉:“你这小杂种身怀绝技,两次用诡计暗算在下,不会有第三次了,幸运之神不会永远跟着你,你必须为你自己的罪行负责,付出代价。” 四支长剑形成包围,无形的杀气像怒涛般向他集中,强大的逼人气势,一波一波向他涌去。 “我要刺你一千八百剑!”公孙英咬牙切齿拔剑叫吼。 这瞬间,四支剑同时发起攻击,剑气乍合。敌势强但力量分散,必须保持先制的好机,敌动我先发,全力突破一点。 刀气迸发,人影电闪。 鱼龙反跃奇快绝伦,淡淡的人影反飞、扭转,越过从后面冲上发剑攻击的人顶门上空,刀光可怖地疾落,有如雷电下击。 这位仁兄根本没看清变化,但觉剑锋指向处,人影突然在剑尖前消失,立即感到刀气临头压体,收不住脚步,直向对面挥剑上扑的公孙英冲去。 公孙英吃了一惊,百忙中收剑斜闪。 这瞬间,这位以江湖未来霸王自命的大少庄主,眼角瞥见前面惨剧发生与结束,只惊得心向下沉,浑身发冷,握剑的手突然出现颤抖现象。 他的三个随从,皆是身怀绝学的一等一高手,名义上是随从,其实是他的保镖,真才实学即便不比他高明,至少也和他不相伯仲。可是,一照面之间,三个人似乎并没抓住出招的机会,全完了。 事先,已从绝剑那些人口中得到消息,知道张允中的刀法神乎其神,与早期的刀神招路颇为近似。 因此两方的人,皆对张允中的刀法深怀戒心。 这也就是两方面的年轻英雄们宁可偷袭暗算,避免与张允中光明正大一决的原因所在,不愿冒生命之险与张允中拚命。 这位年轻气盛,自大狂傲不可一世的大少庄主,今天终于亲眼看到结果了。 可是,他并没看清张允中的刀法,太快了,快得不可思议,但见刀光左旋、右卷,有如电光闪烁,刀气破风的厉啸慑人心魄,从左右攻上的两个随从,两把剑连封架的机会也无法获得。 而从他身边冲过的第一名随从,右臂已经不在身上了,几乎齐肩而折,直冲出三丈外方稳下马步。 地面,有三条手臂,三支剑。其中一条断臂,仍死死地抓牢了剑。 “哎唷……”开始有人叫号了。 张允中站在原处,横刀而立恍若天神。 “你这狗养的杂种!”张允中沉声咒骂:“现在,是你我了断的时候了,不是你刺我一千八百剑,就是我剁你几十刀。” 公孙英打一冷战,向后退了两步。 “你走不了的。”张允中也亦步亦趋紧逼不舍:“我要把你的手脚全卸下来。” “你……”公孙英语不成声。 “上呀!公孙大少庄主。”在一旁观战的黑煞女魅大声叫:“你剑靶中的奇毒快放出来呀!左手指套的生死针快弹出去呀!你这怕死鬼怎么脊梁挺不起来了?你不是要爬上江湖霸王的宝座吗?快爬呀!机会错过,你会后悔八辈子。” “你这贱女人。”公孙英可找到咒骂的对象了:“还不拔剑与我联手,拚死这小王八蛋?” “你这狗养的杂种!”黑煞女魅模仿张允中的口吻咒骂,居然有五七分神似:“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张允中的同伴,你没昏了头吧?” “你你如果敢反抗我,死定了。”公孙英狞笑:“今天是你服解药的一天。” “你放心,黑煞女魅有你陪葬,我会死得欢欢喜喜,你再也奴役不了我了。” “你……” “我可怜你。”黑煞女魅拔剑,突然一剑劈开一名快痛昏的随从天灵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公孙大少爷,要不要我脱衫裙裸体替你送终?” 公孙英突然一纵而上,剑发射星逸虹,出其不意攻向黑煞女魅的胸口,盛怒出手,奇快、奇狠、奇准。 人影一闪即至,刀光先一刹那光临。 “铮!”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 公孙英斜飘丈外,左手在身躯跃起时弹出了生死针。 张允中早有防备,身形侧移,伸食姆指一抄,竟然化不可能为可能,捏住了肉眼难辨的细小毒针。这瞬阆,黑煞女魅用上了绝技魅影功,到了公孙英身旁,剑发似奔雷。 她估低了公孙英的造诣,也对自己的魅影功太过自信,满以为必可得手。 “铮!”公孙英封开她的剑,左脚探入,左手扣住了她的右肩井,将她绊倒拖翻在地。 “贱女人……”公孙英凶狠地咒骂,右脚踏向她的小腹。 可是,发结被人抓住了,将他往后拖,锋利冰冷的钢刀,架住他的咽喉。 “放……我一……马……”公孙英崩溃了,叫声像狼嗥,刺耳已极。 黑煞女魅一蹦而起,咬牙切齿冲来。 “先别杀他!”张允中急叫。 “杀了我,她……她也死……”公孙英嗄声叫。 “我愿意死,我要先分了他的尸。”黑煞女魅厉声叫:“张兄,把他交给我。” 张允中一掌拍在公孙英的脊心上,将入放倒摆平。 “姑娘,不值得。”张允中阻止黑煞女魅接近:“他这条狗命贱得很,不值得与他偕亡。” “张兄,你……你不知道我……我多痛苦。”黑煞女魅哭泣着叫:“我受尽了这畜生的凌辱和折磨,他已经不是人,我……” “我知道,姑娘,我是从他们那地牢逃出来的。”张允中说:“但我不能让你与他偕亡。他会死的,不必急,我先搜出他的解药来。” 公孙英的百宝囊中,有好几个小玉瓶、小瓷瓶,药末与药丸有好几种。张允中不敢沾手,将药散和药丸一一倒在一幅从公孙英身上撕下的袍袂上。 “你认识服下的解药吗?”张允中问。 “这……药丸是豆大的乳色丹丸。”黑煞女魅摇头:“这些都不是。” “狗杂种!解药呢?”张允中揪住公孙英的发结问。 “放在庄中的药室内。”公孙英神气起来了:“不放我,得不到解药。” “你想得真妙。” “黑煞女魅愿意死,在下也愿意死。”公孙英的口气顽强起来了。 “真的呀?” “在下从不虚语。” “好吧!既然你们双方都愿意死,在下又何必强将你们留在世间?”张允中缓缓站起说。 “只要你保证在下的安全,她就可以不死。”公孙英心中又狂跳了。 “在下从不保证任何人的安全,我自己的安全也保证不了。” “可是……” “不要可是。黑煞姑娘,解药既然放在三山别庄,我无能为力。现在,我把人交给你。” “谢谢你。”黑煞女魅欣然走近。 “最好把所有的丹丸毒药,全灌入这杂种的肚子里,再慢慢分他的尸。”张允中向黑煞女魅暗中打眼色。 “对。”黑煞女魅点头会意:“让他先死在自己的毒药上,他会做鬼也不平安。好,我来灌他。” “不!不要……”公孙英狂叫。 “你要的,这都是你的宝贝。”张允中狞笑。 “我……我可以从庄外取得解药。” “这句话可能是虚语,哼!” “真的,如果找不到,再杀我并不为晚。”公孙英哭丧着脸哀求:“我知道我对不起黑煞姑娘,但并不能全怪我。这都是八指仙婆与无情剑姑侄两人的主意,要我用尽手段凌辱她,逼她完全屈服以除去心腹大患。” “在地牢里,我也曾受到你父子的荼毒。” “张兄,一个江湖人对付仇家,难免用上最残酷的手段。”公孙英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凡是江湖人,都知道这种手段是必需的,三山别庄何能例外?我设法找解药,放我一马,我发誓,以后永远不向两位寻仇。” “寻仇?你配?”黑煞女魅踢了公孙英一脚。 “姑娘,我愿赔偿你的损失。” “你怎么赔?” “我……十斤珍珠,每一颗都有指头大。” “唔!原来广东那批皇贡,果然是被你们弄来了。”黑煞女魅说。 “这……” “我不管皇贡的事,我……” “你要怎样?”公孙英又发抖了。 “解药。”张允中代黑煞女魅回答,他已经知道黑煞女魅不愿死了。 “我一定可以得到。” “在何处?” “解我的脊椎禁制,我带你们找。” “好。”张允中说,动手除去公孙英的指套针管,剥掉衣袖,只留下一条裤子,这才拍开脊椎的禁制。 “你要答应放我一马。”公孙英又提出条件。 “好。”张允中不假思索地应允。 “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在下不像你这么卑鄙。快!去找解药,在何处?” 三个随从,两个已经忍痛握住断臂创口踉跄走了。另一个已经僵死,是被黑煞女魅砍破头杀死的。 “在我那位随从的百宝囊中。”公孙英指着随从的尸体:“盛在一只瓷小葫芦内。” 黑煞女魅一跳两丈,摘除死尸的百宝囊,搜出小瓷葫芦,倒出三十余颗豆大的乳色丹丸。 “不错,是解药。”黑煞女魅嗅嗅丹丸的气味:“这狗杂种把解药放在别人的身上,奸猾阴险超人一等。” 公孙英一跳两丈,撒腿狂奔。 “张兄,捉住他……”黑煞女魅急叫。 “算了!”张允中摇头:“我不能食言。哼!他活不了多久的,日后我们还要和他碰头。” 刹那间的耽误,想追也来不及了。 公孙英逃出四、五十步外,突然止步转身。 “姓张的狗王八!”公孙英凶狠的咒骂:“还有你,黑煞女魅,总有一天我要你们生死两难。我对天发誓,不将你们化骨扬灰,我公孙英决不罢手。你们记着:三山别庄的人决不放过你们。” “你也给我记着!”张允中沉声叫:“不毁了三山别庄,在下决不罢手。” 公孙英看到他作势追赶,扭头如风而遁。 黑煞女魅服下一颗解药,将一半丹丸用另一只小玉瓶盛了交给张允中。 “张兄,你真打算毁三山别庄?”她问。 “是的。”张允中肯定的答。 “可是,三山别庄有如金城汤池。” “算不了什么,我已经完全了解庄中的奇门生克布置,不客气的说,那是学了几天奇门遁甲的人,最基本的平常学问,距神奇境界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会?” “我当然会。” “可是,他们人多势众……” “我也有很多人。” “你也有很多人?谁?断肠箫?” “你先不要问,我带你进府城,替你引见我的朋友,你就明白了。走!那杂种的大群爪牙快要出来了。” 四海功曹一群人,送走了公孙英之后,立即登船召集重要的人手,研究昨晚行凶的人到底是何来路。 四海功曹是个消息最灵通的老江湖,博闻强记武林无出其右,谙熟江湖典故武林秘辛,所以才有今天的江湖地位,绰号就是管理人间功过的神明。 他对百毒阴婆的武林独门奇技生死针知之甚详,中者如无老阴婆的独门解药,必死无疑。就算有解药,如果不能及时将针起出,针一入经脉,片刻便会进入心经,死路一条。 张允中被生死针击中,那么,昨晚行凶的人,自然不是张允中了,张允中已经死啦,死人是不会变鬼来行凶的。 研讨了许久,仍然找不到结论。绝剑秦国良是北地白道英雄的代表人物,谁敢前来向白道英雄讨野火。 其实,这群自命白道英雄的人物中,至少有一半原来是黑道的蛇神牛鬼。只不过摇身一变,追随秦国良几个白道人物,便自认是白道英雄了。 黑与白之间,其实界限极为模糊,平心而论,天下间真正可以称为白道英雄的人,或者永远干白道行业的人,有如凤毛麟角。 名利心害人不浅,一个所谓白道英雄,很可能在一念之间,突然变成为世人所不齿的匪类。相反地,一个黑道恶棍也可能在一念之间,变成不世的英雄。 船上在研究计议,岸上的帐幕和芦棚中,英雄们也在聊天或休息,警戒比往昔增强了一倍。 芦棚南端不远处,那位担任警戒的大汉,突然发现三丈外的草丛中,升起一个背影,立即紧张起来。再一看,吓了一大跳。 “断肠箫!”大汉拔刀狂叫示警。 “鬼叫什么?”断肠箫阴阴一笑:“快去叫四海功曹来,老夫有话问他。” 不用叫,船上的人已闻警纷纷奔上岸来。 不片刻,三四十名高手已列阵面面相对。 四海功曹仍是夫子打扮,他是这群人的军师,代表绝剑秦国良发施号令。绝剑不见现身,他就是司令人。 “萧前辈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四海功曹行礼笑问,态度倒也恭敬。 “有件事老夫大感困惑,所以前来查证。”断肠箫大刺剌地说,摆足了前辈的架子。 “前辈何事困惑?” “你们与三山别庄似乎誓不两立,对不对?” “不错。” “奇怪,如此对峙,叫骂一番,然后交手一两场,像誓不两立吗?” “双方已约定按江湖规矩公平决斗,不能乱来。而且,公孙庄主拒绝大规模了断,固守不出,所以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唔!不对。” “有何不对?” “老夫目前不打算说,我要进一步追查其中诡秘,届时再说,告辞。” “前辈请……” 断肠箫身形疾退,冉冉而去。 四海功曹脸色一变,眼中涌起浓浓的杀机。 “这老狗会坏事。”四海功曹向身后的九天魔鹰低声说:“带几个人,永除后患。” “好的。”九天魔鹰会意的点头。 “曹叔,我和舍妹也跟去了。”秦吉光说:“我已经想出对付这老狗的方法了。” “少公子,你不能冒险。”四海功曹一口拒绝:“你兄妹的安全,我要向令尊负责。” “哼!曹叔,假使不冒险,我兄妹一辈子也休想出人头地,别管我的事好不好?” “这……” “家父不会要你负责,别管我的事。”秦吉光不客气的说。 断肠箫走上了到府城的大道,一面走一面思量。 人老成精,他老人家早已看出这次黑白道群豪寻仇结算,有些征兆不合情理,所以故意向四海功曹透露口风,希望会引起一些变化。 不久,他发觉后面有人跟来。 阳关大道,人人可走,他并未介意。 即使是跟踪他的人,他也没放在心上。 当初绝剑带了一大群爪牙,前往三山别庄挑衅,打扰了他的清静,他出面赶人。当时,双方高手齐出,主脑人物皆在场,但都不敢出面向他挑战。最后绝剑的儿子,总算勇敢的站出来攻了他一招。 由此可知,他断肠箫的声威,足以镇住这两群黑白道人物,这些人还没有对付他的力量与胆气。 他走得很慢,后面跟来的人脚下却相当的快。 近了,将接近他的身后了。 是两个老农打扮的花甲年纪村夫,穿得朴实,脸孔毫不起眼,手中各点着一根竹杖,一面走,一面用江北腔的土话交谈,状极安详愉快。 扬州与镇江隔岸相对,划分江北江南。 但在风土民情来说,正好相反,扬州号称江北的江南,镇江叫江南的江北,所以在镇江看到带有江北味的人,一点也不奇怪。他心中一宽,戒意全消。 如果他知道一些急于扬名立万的人,正处心积虑要除去他这种阻碍旁人出人头地的老一辈名宿,以便建立自己的声威地位,他便该早些远离是非之地,以策安全,在江湖,是年轻人的天下。 江湖没有长青树,玩命毕竟是年轻人的事,所以俗语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自以为声威远在恋栈不退,下场是相当可悲的。 两个老农谈谈笑笑,逐渐到了他的身后,大道甚宽,两老农早早便向道左移,要从他的左方超越。 “今年雨水足,收成一定会超过去年。”一个老农说:“我打算岁梢时候,替我那浪荡儿子娶一门媳妇。” “是啊!六哥。”另一位老农说:“应该的。有了家,成了亲,没上络头的野马就会归槽,可以勒缰啦!唉!这些年轻人。” 断肠箫对这些家务事毫无兴趣,他的注意力,被从前面路的岔道走出大道的两个青衣男女所吸引。从背影上看出是男女,没看到面庞。 女的穿得朴素,青衣裙飘飘,向前一掠三丈。 男的突然在前面飞跃而起,半空中用怒鹰翻云绝技连翻腾三周半,远出三丈以上,突然手脚一敛,直挺挺地从女的后部上空急插而下。 看着双方接触,猛地手脚箕张,以饥鹰搏免身法猛扑而下。 “九天魔鹰季天翔!”断肠箫讶然轻呼,远在五、六十步外,看身法便知对方的名号,不愧称老江湖。九天魔鹰季天翔,天下七支鹰之一。 这瞬间,他完全忽略了已到了左侧后方的两个老农。 “正是他。”一个老农用变了的嗓音说。 一切反应已来不及了,死神已向他伸出了魔手。 他感到左腰背一震,接着又是一震。 至少有两件歹毒的暗器进入他毫无警觉的身躯。 啪一声响,笼在袖内的黑箫跌出落地。 前面,两男女回头飞掠而来。岔路竹木挡住视线的地方,也掠出四个人,六个人来势奇快,冉冉而至。 “噗啪……”竹杖及体又快又急。 他向前一栽,感到浑身疼痛僵硬,彻骨奇痛令他气散功消。 但他不能等死,咬紧牙关侧滚,一跃而起。 “噗!”竹杖落在他的头侧,一阵昏眩,双腿一软,扭身重重地摔倒。 第二次用手挡住竹杖,跪一腿站起。 六个男女狂风似的卷到,三支长剑几乎同时贯入他的身躯。 “呃……”他终于失去挣扎的力道,老眼朦胧中,他看到三支剑的主人。 女的他不认识,好美好美的一位少女。 男的他认识:九天魔鹰季天翔,年轻人秦吉光。另一支剑也是年轻人的,他不认识这个人。九天魔鹰是随着三支剑之后,用细长的铁鹰爪,扣入他的胸口。 这瞬间,卅余步外府城方向出现五个人影。 “你们干什么?”喝声似天雷狂震。 五个人随着喝声,飞掠而来。 “扯活!”九天魔鹰急急下令。 八个人向路北一窜,消失在林木深处。 五个人到达,已看不见凶手的人影了。 路东百十里外,张允中与黑煞女魅正快步向府城赶,绕过一处道路折向弯道,便看到凶杀的现场。 五个人围着断肠箫的尸体议论纷纷,有人主张报官,有人主张按江湖规矩私自掩埋,江湖仇杀的官司是不好打的,所以江湖人的豪语是沟死沟埋,路死插牌。一个江湖人的死是冷漠的、悲壮的。 有人找到了遗落在路中的黑箫。终于,那位在远处便出声大叫的壮年人,认出了这支铁箫。 “咦!这是传说中,江湖怪杰断肠箫萧不去的铁箫。”壮年人不胜惊讶:“此老功臻化境,威震江湖,难怪有八个男女围攻他,三两个武林一等一的高手,绝对不敢在他面前撒野。” 张允中已到了十余步外,大吃一惊。 “怎么一回事?”张允中飞奔而至,看到了黑箫,看到了死状残忍可怖的尸体: “天哪!萧老前辈……” 五个人一惊,纷纷让开。 “诸位,是怎么一回事?”他略一察视,站起沉声问,脸色难看已极。 “咱们是过路的,远远地看到这里八个人围攻死者。”壮年人将箫递给他:“八个人,六男二女……” 壮汉将目击的经过,所看到的一一说了。 “人是从北面越野走的,可惜咱们在远处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壮汉继续说:“看来,死者一定是江湖前辈断肠箫了。兄台如果想追查凶手的底细,从尸体的伤痕中,或许可以找出一些线索,咱们无能为力,十分抱歉。” “谢谢诸位的隆情高谊。”张允中咬牙说:“我会查出凶手来的,我会让萧老前辈死得瞑目。” 黑煞女魅的目光,从尸体的胸口创痕移至后背,翻动尸体,她双手沾满了鲜血。 她发现了暗器所造成的创口,伸指一阵探索。 “妙刀郑德的掌中刀,和夺魄童七郎的夺魄无影锥。”她站起悚然说,掌心托着沾满鲜血的两种暗器。五个人全变了脸色。 “这两个可怕杀手,难怪!”壮汉骇然说:“抱歉,咱们惹不起他们,咱们走。” 五个人悚然而走,似乎吓坏了。 “天杀的混帐东西,是他们。”张允中夺过两把暗器:“我会找到他们的。” “绝剑那些人中,使用爪形兵刃的人有一个。” “谁?” “九天魔鹰季天翔。” “我记住了。” “不要杀他。” “什么?” “我正要找这个人。”黑煞女魅眼中涌现煞气:“原先,我怀疑飞天豹是我要找的人,可惜飞天豹已经死了。在三山别庄,我听说绝剑后到的人中,有七支鹰之一的九天魔鹰,我要找他,可能找对人了。” “找他有何要事?” “求证一件血案。” “血案?是什么……” “你先别管。”黑煞女魅不愿解释:“张兄,找到他,请要活的。” “我会尽力而为。” “我希望尽快找到他。” “那是当然。不过,三山别庄的事要先办。走,我们找地方安葬萧老前辈,人死入土为安。”——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十五章 藏春坞依然呈现荒僻的风貌,一而再在附近寻踪、觅迹、潜伏、侦查的人,皆已纷纷失望的撤走了。 没有人曾经发现陌生的女人出没,也没有人看到狐仙,没有留下来进一步追查的必要。 张允中偕同黑煞女魅,突然出现在藏春坞中的一座破败废楼中。 三个村姑打扮的人,席地坐在破楼的一角,大概事先经过巧手名匠的精巧易容,所以看不出丝毫破绽,确是三个中年的朴实平凡的村姑。 张允中与黑煞女魅坐在她们对面。 黑煞女魅自以为是老江湖,但也看不出这三个村姑外貌有可疑的地方,更无法看出她们的本来面目。 “你们都熟练了吗?”张允中问。 “张爷,一切如计训练,已可纯熟变化,尚请放心。”为首的村姑恭敬的答。 “阵势九变,你们的人手够吗?” “数分五九,还有中枢一组多出三个人。张爷主持中枢,保证有充裕的人手。” “我准备带黑煞姑娘加入,中枢方面实力已足。多出的三个人,最好归春月姑娘率领。” “这……黑煞姑娘懂得阵势变化吗?”村姑不转瞬地注视着黑煞女魅,可明显地看出不信任与警戒的神情。 “她随我行动,决无问题。这么说来,一切都准备停当了。” “张爷请放心,天下间能查出我们踪迹的人,屈指可数。迄今为止,这些浪得虚名的黑白道群豪,没得到丝毫风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小心些总是好的。”张允中整衣而起:“三更正,准时会合。” “是的,张爷。春熙大姐想知道,何时可以发动,请张爷明示。” “今晚。”张允中斩钉截铁表示。 “今晚?” “来不及吗?” “启禀张爷,我们无时无刻都在等候这一天的到来。”村姑兴奋的说:“请张爷这就进城与春熙大姐……” “我不能进城,出了意外,绝剑那些人广派眼线,可能已经跟到府城穷找了。请转告春熙姑娘,三更正,庄东荒坡下见面。” “是的,张爷,今晚三更正,庄东坡下见面。”村姑重述一遍。 “我走了,诸位的行动,千万小心。天一黑,大道上决不能行走,要早早到达预定藏身的地方。” “恭送张爷。”三村姑俯伏相送。 出了藏春坞北郊,在杂林乱草间北行。 “张兄,你好神气哦!”黑煞女魅话中有醋意:“那三个扮村姑的女人,比女奴还要恭顺。喂!她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反正她们有二三十人之多,我只认识其中的几个主脑人物。”张允中据实说:“她们都经过名师化装易容,第一次见面与第二次见面都不一样。” “你说过二个人,春熙姑娘、春月姑娘。” “是的,她两人好像是她们的主人。” “很美吗?” “这……在我来说,当然很美。” “我想,一定比我美得多。”黑煞女魅笑笑:“我在你身边,你一直就忽略了我的存在,而在这几天中,你竟然成了她们的指挥领导人。我问你,她们的武功,真的可派用场吗?” “今晚就可以给你明确的答覆。” “我现在就要知道。”黑煞女魅白了他一眼。 “至少,在我知道的几个人中,容或轻功比你差二三分,但基本内功拳剑,并不比你逊色。” “真有这么高明?唔!奇怪。” “有何可怪?” “我怎么没听到丝毫风声,江湖上有这么一大群高手女人?张兄,那春熙、春月姓什么?” “她们没说,不肯说。” “唔!有问题,你是怎样和她们搭上线的?” “不要追根究底好不好?”张允中心烦地说:“她们有需要,我有所求,彼此利害一致,结合在一起岂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各取所求各取所需,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的天!你像是走火入魔了。”黑煞女魅苦笑。 “走火入魔?你是说……” “这不像你的为人。”黑煞女魅郑重地说:“虽然我对你了解不多,毕竟你我曾经共过患难。凭我女人的直觉,我觉得你是一个算得上光明磊落的人。但现在,你却为达目的,而跟一群来历不明、身分如谜、目的暧昧的女人联手,未免……” “住口!不要多说了。”张允中显得有点暴躁:“我空有一双手,却连一个愿意帮助我的断肠箫也被他们杀死了。而他们却人数众多,高手如云,每个人都是阴险诡计卑鄙无耻的混帐。我受过迫害,一而再的在生死边缘徘徊,既然,能有强大实力的人帮助我,我为何不接受?” “张兄,你……” “我要培植我的实力,作为争霸江湖的本钱。”张允中的嗓门提高了一倍:“我要用我的刀,建立我的江湖声威和根基。他们的武功,不客气的说,算不了什么,他们之所以能称雄道霸,凭的只是爪牙众多蓄养死士而已。他们能,我为何不能?” “张兄,你冷静些,听我说。”黑煞女魅诚恳地说:“你初入江湖,阅历有限。你的性格,既缺乏阴狠诡诈,又缺乏狠辣凶残的枭雄才干。等到你拥有一些爪牙,一大堆名利权力的琐碎而又严重的事务,将会让你晕头转向食寝不安……” “人不是天生就会的,我在用心学习,我在……” “你根本就不配作一个江湖枭雄。”黑煞女魅大声说:“像公孙英,就是天生的枭雄,他能毫不留情地将我踩在脚底下,你能吗?” “你……” “你能吗?”黑煞女魅咄咄逼人:“我敢武断地说,你的家教,你的师门戒律,都没有将你培养成枭雄的谋略传授给你,性格已经定型,后天的改变是有限的。像我,家教与师门教训,皆以人心险恶,必须不择手段争取生存为主,所以我……” “不要说了,烦死了。”张允中烦恼地叫:“我问你,你要不找公孙英报仇雪恨?” “要,那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不就完了?你还想什么?” “我……我是为你。” “为我?为什么?” “我喜欢你。”黑煞女魅毫不脸红直瞪着他:“我是当真的。” “算了,我的烦恼已经够多了。”他脚下一紧。 是的,他的烦恼已经够多了,春熙姑娘就是烦恼之一。自从他发现自己与赤裸的春熙睡在同一张床上,他就感到烦恼了。第二次仍然在同一张床上,怀里有同一个令他心荡神摇的胴体,烦恼就愈来愈多啦! 他何尝不明白春熙是在利用他? 但在世俗上,认为男女在一起,女人是吃亏的、受害的人;在心里上他觉得对春熙有所亏欠,必须有所补偿。因此,他像是马行狭道,船到江心,已经没有回旋回头的余地了。 申牌末,公孙英欢天喜地踏入小茅屋。 水月姑娘将他迎入内堂,已发觉他的兴奋神情。 “唷!看你喜气洋洋的。”水月仙姑也沾染了他的喜悦,玉臂挽住了他的肩颈,扭身坐在他膝上,嫣然一笑,媚态横生:“告诉我,有什么事值得这么高兴。” “宝贝儿,天大的好消息。”公孙英在那温润的粉颈上,檄情地重重亲吻:“断肠箫死了。” “他……那老魔死了?”水月仙姑大感意外。 “对,他死了,他永远不会再麻烦你们了,他永远不会威胁三山别庄了。” “真的,他是怎么死的?” “绝剑的儿女秦吉光秦灵羽,带了六个高手中的高手,设下圈套计算了他,把他杀死了。哈哈!秦老兄真的替你我做了一件好事。” “什么时候发生的?”水月仙姑似乎仍有点难以相信。 “午前的事,千真万确。现在,剩下一个张允中了,那狗养的混帐东西!我非要弄到他剥皮抽筋不可,他把黑煞女魅硬从我身边夺走了。”公孙英咬牙切齿地说,眼中有怨毒的火花。 水月仙姑对张允中其实没有多少恨意,对这位张允中没有多大兴趣。 “黑煞女魅算得了什么呢?哟!好人,你像支骚公鸡,母鸡愈多愈好,任何一支母鸡你都不放过。”水月仙姑的纤纤玉指点在他的额上:“好像你对黑煞女魅还有情呢,难道我不如他?” “小心肝……”公孙英淫笑着上下其手,怪手直往道袍内探索。 “不要叫得那么难听,拿肉麻当有趣吗?”水月仙姑媚笑着,象征性的打探在怀内的怪手:“我告诉你,你在转非常非常不好的念头?” “什么?什么不好的念头?”公孙英不解的问。 “黑煞女魅丢了,你想将我取代黑煞女魅的地位。”水月仙姑阴笑,媚态消失得好快。 “天地良心!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你……” “不是我会有这种念头,而是你正在转这种念头。”水月仙姑脸一沉:“你想要我到你的三山别庄安顿。” “我决无此意……” “我警告你。”水月仙姑又恢复了媚态,情意绵绵地轻抚他的面颊,毫无警告的意思:“不要转这种念头。同时,你那大男人唯我独尊的霸道想法,在我面前行不通,想把我和黑煞女魅一样踩在脚底下奴役,你算了转错了念头。同样的,我也不会带你入百了谷,以免蹈卅年前师姨清玄仙姑的覆辙。” “四海功曹知道断肠箫与贵谷的秘密。”公孙英有点心动:“据说,令师姨是七月七日被令师逼令自裁的。” “是的,师姨本来约定在那一天出谷与断肠箫私奔的。”水月仙姑幽幽一叹:“所以,百了谷的人,决不可步师姨的后尘。这里已经事了,我和师姐必须返回百了谷向师父禀告了。留不尽之欢,日后江湖上再见。” “我等你,水月。”公孙英感情地亲吻水月仙姑的双颊。 “留下吧!明早在这里分手。”水月仙姑激情地回吻他,一拉道袍的丝条,袍襟一弛。 她里面什么都没穿,玉体裸陈,娇喘吁吁纵体入怀,欲火在燃烧。 这一晚,公孙英没回三山别庄。 三山别庄像那些古老的名庄一样,盛极而衰,走上了覆没的道路。守成不易,子孙太懦弱或者太狂妄太有野心,早晚会覆灭的。 庄如此,江山也如此。 每一个朝代的覆灭更替,都是有原因的,而且原因不止一端。 庄东三四里,有一处荒僻的坡地,杂树丛生,满地荒草荆棘,近江一面原来是乱葬岗,三五荒冢东倒西歪,大多数坟墓已难分辨,都是些年代久远的无主荒坟,大白天也是鬼气森森。 据说:三山别庄的地基,数百年前是一座村庄,几经变乱,村庄的名称都已被世人遗忘了。狂彪公孙龙看上了这处地势在三十年前建了这座江湖朋友耳熟能详的三山别庄。 在庄中的望江楼上,可以看到上游的镇江三山:金山、焦山、北固山;名列天下三庄之一。他自己,也成为领导江南黑道群雄的司令人。 建庄初期,曾经发生多次火并、寻仇等等必然的重大事件,但公孙龙不但撑下来了,而且声势日壮,防险的设备日趋完备,百十个一流高手,也难越雷池一步,号称屹立如泰山的金城汤池。 张允中偕同黑煞女魅,三更正到达荒坡。 六位穿墨绿劲装,佩剑挂囊的女郎,已先一步到达等候了。 “我等恭迎张爷。”六位女郎同时抱拳行礼,莺声十分悦耳,六人举动如一,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纪律森严的女英雌。 “不敢当,诸位姑娘久等了。”张允中回礼相当客气,并不以身为司令人而沾沾自喜。 “我们也是刚到,不敢提前到达。”一位女郎欠身答。 “春月……” “请张爷称呼贱妾的代号。”春月恭敬地说:“即将面对强敌,号令必森严,既然以代号以利呼应,还望张爷即时启用以明号令。” “好的。”张允中立即成为威风八面的司令人:“青龙白虎,你们的人可曾准备停当?” “青龙回话。”一位女郎欠身答:“六星已就定位。迄今为止,不曾发现有人巡逻。” “白虎回话。”另一位女郎欠身说:“六星已在预定地点准备就绪,候令发动。本星主动身来的前片刻,曾看到庄中有三盏风灯出庄门里余,之后随即返庄,判断可能是迎客。可惜碍于规定,不能派人查证。” “你做得对,派人极可能暴露形迹。此时此地,已没有侦查的必要了。真武!” “真武在!”春月娇声答,欠身听命。 “你多了三颗星。” “是的,并入中枢,已可运用自如。” “时辰已到,诸位可以动身了。流星一起,不可迟延,走!” “遵命!”六女同时行礼,转身向西如飞而去。 黑煞女魅不敢多嘴,不胜惊讶。 “张兄,这些女人到底是何来路?”八女一走,她这才低声问:“六人举动如一,黑夜中依然可以感到杀气逼人。老天!你把她们训练成军伍了。” “差不多。”张允中挽了她的手向东举步:“三山别庄号称金城汤池,庄内庄外设有奇门生克,机关重重,攻进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训练不够,号令不严,一群乌合之众各行其是,绝对撼动不了三山别庄。” “唔!想不到你还真具有雄霸之才呢!哦!就你我两个。” “每一组是七个人,按北斗天罡列阵进退。缺一星即变六合,缺两星化为五行,少三星改为四象。我如果估计正确,攻入内庄,每一组最多损失两颗星。我的一组六个人已经就定位了,我一到,时辰就差不多了。记住,你一定不可远离我左右。” “我知道,我是打落水狗捡死鱼的专家。” 当黑煞女魅随着张允中,到达东南角里外的一条崖沟下,那儿已有六位女郎潜伏相候。 看了六位女郎的打扮,她心中暗惊。 墨绿劲装,夜间看是黑色的,而她们的腰间,却是白色的,每个人剑系牢在背上,大革囊却系在腹前,粗绳飞爪系在腰间,有两个人带了四根丈二长的竹竿。 一样的打扮,一样的神态,如果张允中不发问,就没有人说一句话,像六个幽灵。 “一星。”张允中向一位女郎低声说:“流星准备好没有?” “启禀长上,准备停当。”女郎欠身答。 “斗转星移,四更交更,点流星。” “一星遵命。” 流星插在地上,引信连结着一卷盘香。女郎用火摺子点燃了盘香,立即回到原来潜伏的地方,发出一声暗号。 六个女郎举动如一,从革囊中取出一张皮面具戴上,立即变成六个鬼怪,六张狰狞可怖的鬼面具,在星火下委实吓坏人。 黑煞女魅大吃一惊,倒抽了一口凉气。 六位女郎在张允中的一声暗号下,开始长身而起,藉草木掩身,以三山别庄望江楼上的灯光作目标,悄然急进,一个个身轻似燕,脚下无声。 “老天爷!”她在张允中耳畔低声说:“允中,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张允中并没留意她已改变了称呼,允中两字显得亲昵真情流露。 “在袭击三山别庄呀。”张允中也低声说。 “我是说,你的身分。” “身分,什么身分?” “土匪首领。” “什么?” “她们是池州石门山桃花坞的女匪。”她的声音都变了:“你就是女匪的首领。” 匪,指强盗。 强盗不算黑道人,泾渭分明,通常称为绿林好汉,讲的是明火执仗硬杀硬拚,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对偷鸡摸狗的黑道人物各种勾当相当鄙视,甚至耻与为伍。 其实黑道人走头无路时,最后一条路就是投匪。绿林好汉败亡时,也会沦落成黑道人。因此,有人把黑道与绿林混为一谈,不无道埋。 张允中吃了一惊,心中叫苦。 假使他成了桃花坞女匪的首领,消息传出江湖,那还了得?吃公门饭的白道人士,那会放过他? 在江湖道上,他如不改名换姓化装易容,便将寸步难行,那还能混? “你是说,她们……”张允中心中打鼓:“她们真是石门山桃花坞的女匪?” “错不了。”黑煞女魅肯定地说:“桃花坞第一代女匪是神仙庄-,她有三位门人,都成为一代魔头玉面的情妇。廿年前玉面死在拘魂白无常的以气驭剑下,女匪们销声匿迹。三山别庄公孙老狗得到她们与接引人魔联手抢劫皇贡的消息,黑吃黑从她们手中,把皇贡一口吞掉。你没忘了吧?接引人魔坑害你,就是要利用你从江上袭击三山别庄,想追回失去的皇贡。” “糟透了!”张允中叫苦不迭。 “你有何打算?” “这……你切记紧跟着我,随我行动。” “那是当然。” “宰了公孙老狗,我们溜之大吉。” “溜得掉吗?” “应该可以。不要说了,见机行事。” 当他们到达庄外围时,先前潜伏候机的地方,盘香燃及了流星的引信,一声砰然,流星冲天而起,带着摇曳的明亮火花,冲上二百尺高空,一声爆炸,火星亮度加倍,纷纷向下飞坠,十里外也可看得到。 八男女立即现身,飞越外围利用竹竿弹越,登上三丈高的外庄墙。 中枢先杀入,第二组真武七个人,立即跟进、超越,左盘右折,绕过重重陷坑绊索,飞越奇门机关,深入三百步,三山别庄的警号声方破空傅到。 没有感情,没有慈悲,反正见人就杀,默不出声狂野地挥剑,顺风撤出各种有怪味的粉末,外庄的猛犬完全失去防守的作用。 张允中知道有五组人,每组七个。 其实,却出现了九组人。那多出来的四组,皆分别随着青龙、白虎、真武、朱崔的后面跟入。 显然,事先春熙姐妹隐藏了一半人手,这时用上了。 每一位女郎的大革囊中,皆携有纵火,爆炸物品。七十余个鬼怪似的女人一进入山庄,庄内的人仍在乱。 第一处火头升起,杀声更厉。 张允中冲入一处院落,劈面撞上了五个衣衫不整的大汉,不等他接斗,六位女郎掠走如飞,交叉搏击剑涌万道流光,两冲错之下,五个大汉全倒了,摧枯拉朽,如汤泼雪,说狠真狠,谁说女人是弱者? 全庄大乱,爆炸声震耳欲聋,大火冲天。 多年来,三山别庄过的是太平日子,那曾见过这种阵仗? 其惊恐慌乱的情形可想而知。 尤其是那些老少妇孺,哭爷叫娘更增恐怖,有家眷的人只顾抢救家小,什么都不管了,向庄外四散逃命。 六七十条母大虫,个个像狰狞的鬼怪,交叉搏杀血肉横飞,一面杀人一面放火。 三山别庄的人,突然发现庄主不在庄中,大少庄主也不见踪影。 三山别庄成了无人指挥的乱庄,像没有头的蛇在死亡中挣扎。 搏杀中,黑煞女魅拉下了头帕,递给张允中。 “蒙上脸。”黑煞女魅急急地叫:“你不能杀一个人,不能取三山别庄一针一线,不然……” “我知道。”他用巾蒙住口鼻。 “赶快走!” “不能,人不能谋而不忠。”他一口拒绝:“三山别庄与你我都有切骨的仇恨,我要等结果。” 三名高手突破了六女的剑阵,直冲中枢。 刀光可怖地闪烁,张允中出刀了,响起几声震耳的清鸣,三个冲来的人两剑一刀同被震飞。 “滚!”张允中怒吼,刀身左右挥拍,同时斜飞一脚,将两名高手拍得摔出两丈外,另一名也被踢得在地下翻滚,一接触胜负立判。 “不要活的,杀!”春月的一组人恰好从侧方的楼房中冲来,声到人到剑到,一剑砍破了被踢翻的人斗大头颅,再猛扑被刀拍倒的人。 “她们已控制全局,走!到望江楼去找公孙老狗,这里已用不着我们了。”张允中急急向黑煞女魅说。 两人向刚起火的房舍侧方一窜,消失在防火巷深处的暗影中。 望江楼已被真武的两组人占领,后到的青龙、白虎也两面一合。 公孙庄主的珍宝,皆陈放在望江楼,也是今晚桃花坞女匪的目标,因此不再理会张允中的信号,抢先到达望江楼。 张允中苦笑一声,立即偕黑煞女魅悄然撤走。 这里,真的已用不着他费心了。 后庄是绝路,没有人敢从后庄逃生。 张允中站在后庄的崖上碉楼上,注视着大火冲霄的庄院发呆。 “这样报复,太惨了。”他失声长叹,心中难受极了。 “不算惨,允中。”黑煞女魅眼中的煞气已经消失:“黑道人士对这种事,视同家常便饭。” “我做错了,我……” “你也不必自疚,问题是,你今后怎么办?” “今后?我……” “镇江的这一次风暴,虽然不是你引起的,但却是你一手结束的。目前的形势是: 黑道、白道、绿林,三方面大聚会大结算。你,原是绝剑秦国良的人裹胁而来的,名义上你仍是追随白道人士的人。而你与我同行,事实已是黑道人,与我袭击三山别庄,江湖朋友必定认为是黑道朋友火并。事实上,你是桃花坞女匪的领导人,自然而然地成为绿林匪首。现在,你可以选择。” “什么选择?” “选择你要走的路呀!只要你登高一站,绝剑的白道人士会欢迎你;黑道朋友会推举你;绿林好汉会拥戴你。因为,你已经显示了你的实力和才华。” “鬼的选择!”他不胜烦恼:“这一步我走错了。” “你如果不选择,你知道后果吗?” “后果?” “你将孤独,你将成为众矢之的。”黑煞女魅郑重地说:“没有人向你认同,都把你当成敌人。尽管江湖道上波诡云谲,但基本的宗旨是拥护有利于己的人,尽早除去竞争的对手;不是同道就是异端,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允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但我不害怕。”他一挺胸膛:“绝剑那些人不会衷心地欢迎我,那些所谓白道人士可怕得很。我不能做绿林盗匪,所以我毅然摆脱桃花坞那些女匪。” “你……你要踏入黑道……” “有一天,我会取代三山别庄。”他手按刀靶,虎目映着火光熠熠闪烁着异芒: “我要走我自己的路,毫不退缩,毫不迟疑。走吧!我们回府城从长计议。” “不,我要看到公孙老狗父子的尸体再走。”黑煞女魅这时反而不急于离开了,事实上躲在这里十分安全,有如隔岸观火。 “他父子俩今晚根本不在。”张允中说:“甚至连笑阎罗熊副庄主也不在。如果他们在的话,我会与他们在内庄门附近遭遇。我估计得相当正确,所以敢断定他们不在庄中。” “那……那怎么可能?”黑煞女魅仍不敢相信:“白道强敌兵临城下,三山别庄的主将怎么可能不在?” “他确是不在。” “唔!这里面有玄机和不合情理的诡变。走吧!我会设法打听出来的。” 桃花坞女匪正在收拾残局,正在派人寻找张允中与黑煞女魅,却不知他俩已经走了。 袭击的声势有如雷轰电击,狂风骤雨。 一群像貌狰狞的女匪,杀人的技术干净俐落,把三山别庄一群心理上毫无准备的男女,杀得落花流水,如汤泼雪,摧枯拉朽,人无斗志,魂飞胆落。 即使有三五个了不起的高手敢于拚命,也禁不起女匪们有组织的交叉拚杀,何况女匪们无一庸手,两个人就可以发挥五倍的威力。 攻入望江楼的女匪行动十分快速,所带的大囊盛装了公孙庄主所有的库藏,然后放火焚烧,在烈火冲天中作有计划的退走。 来如风雨,退走也如风雨。 女匪们已经远-,由庄内向庄外逃去的人,有些还没离开呢。 五更初正之间,八名来自江湾的高手,匆匆抵达外庄门,劈面碰上带了妻小向外逃的三名大汉。 三名大汉吃了一惊,由一人带领惊怖欲绝的十余名老少妇孺,两人冲出亮剑,准备拚命。 “你们庄子怎么失火了?”领先的秦吉光惊讶地问,毫无故意。 “你……你们……”一名大汉大感困惑:“不……不是你们带人攻击本……本庄吗?” “见你的大头鬼!”秦吉光怒叫:“咱们在船上,看到贵庄失火,杀声震天,赶来察看的。” “这……” “怎么了?是什么人袭击贵庄?” “一……一大群妖怪形的怪人,放火杀人,可怕极了,毫无警兆地直抵庄中心,像是自天而降……” “贵庄主呢?” “不知道。”大汉痛苦地说:“庄中毫无准备,闻警出视的人,出来一个死一个,恐…恐怕……” “你们不是布了奇门生克机关埋伏吗?” “毫无用处……抱歉,在下要安顿家小。”大汉不再多说,带了同伴仓卒套路而走。 大力鬼王注视着烈火熊熊的内庄,摇摇头叹息一声。 “没救了,全庄已成火海。”大力鬼王倒抽一口凉气说:“天下三庄之一的三山别庄,就这样消失了。” “奇怪!毫无风声,会是什么人所为?”秦吉光悚然自言自语。 “藏春坞那群神出鬼没的女人,错不了。”九天魔鹰季天翔苦笑:“那天晚间她们劫走了张允中,我追入藏春坞,无功而返,我就有了不幸的预感,想不到这不幸,会落在三山别庄头上。” “我们进去看看,也许可以察出一些线索。”秦吉光举步要进入外庄门。 “去不得,少公子。”夺魄童七郎伸手虚拦:“就算咱们能顺利进去,日后麻烦大了,三山别庄的人一口咬定是我们所为,我们百口难辨。” “唔!对。”秦吉光悚然而惊:“此非善地,咱们必须赶快离开。” 桃花坞的女匪撤退的速度十分惊人,秦吉光这群人即使能追上,也绝对讨不了半点便宜。 大力鬼王说得不错:天下三庄之一的三山别庄,就这样消失了。大力鬼王是老江湖,所说的话具有权威性。 以豪霸面目建立的基业,是不会长久的。 三山别庄毁灭了,余波荡漾。 首先,绝剑秦国良那群以白道人士面目,前来兴师问罪的人,就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可是,他们走不了。 至少,事情尚未澄清之前,他们不能草草结束赶快离境,他们不甘心背黑锅,不能让江湖朋友把他们看成杀人放火,毁灭三山别庄的凶手。 虽然他们本来就不在乎杀人放火。在运河入大江的京口镇江南客栈,黑煞女魅领着张允中,会见了她的同伴。 两位侍女小梅小菊,其实是黑煞女魅的门徒,武艺的根基相当扎实,魅影功与黑煞毒功,都有相当惊人的成就。 她们奉命跟踪接引人魔的船,没料到接引人魔只是一个稍有分量的爪牙,主事的人却是绝剑秦国良。 主事的人共有五艘船,分两批陆续到达,没有离去的迹象,所以两侍女一直就留在镇江附近不曾离开。 另两个人一叫彭婆婆,年届古稀的古怪老女人。另一位叫蓝四婶的中年妇人,也显得怪癖阴沉。 六个人在客院的小厅用早膳,张允中是唯一的男客。 席间,黑煞女魅将近来所发生的变故,一一向彭婆婆说了,似乎彭婆婆的身分,是黑煞女魅的长辈而非朋友。 当然,有张允中在座,牵涉到不便说的事,她当然有所保留和隐讳。至少,她受到公孙英与无情剑污辱的事,就不能启齿。彭婆婆和蓝四婶,脸色难看已极。 “公孙老狗父子既然不在庄中,显然逃过这次大劫。”彭婆婆怨毒地说:“也显然藏匿府城某一处地方,务必把他们找出来,不杀掉他们,此恨难消。” “不必急于找他们,他们会出来的。”黑煞女魅冷笑着说:“他会出来善后,飞不掉的。目下重要的是,赶快去把九天魔鹰弄到手。” “九天魔鹰?”彭婆婆讶然问:“天下七鹰之一。姑娘你找他……” “他是绝剑秦国良的人,地位比接引人魔要高些。”黑煞女魅说:“他们的船跟在接引人魔的船后面,显然曾经同在高邮停泊,接引人魔的船,在高邮停泊了好几天,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姑娘。”蓝四婶冷冷地说,瞥了张允中一眼,意思是说,有外人在场,不必多说。 “四婶明白就好。”黑煞女魅会意:“允中,休息之后,我们去找绝剑那些人,找机会活捉九天魔鹰,好吗?” “奇怪!”张允中说:“按理,该先找公孙老狗父子,但你却舍本逐末……”——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十六章 “公孙老狗父子,近期间是不易找到他们的。”黑煞女魅加以解释:“而绝剑那些人,很快就会离开,以后就难追踪他们了。” “九天魔鹰对你十分重要吗?”张允中问。 “是的。” “比公孙老狗父子所加之于你的羞辱更重要?” “是的。” “好的!歇息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到他们的泊舟处等候机会。” “谢谢你,允中。”黑煞女魅向他含笑道谢。 “不必谢我,其实我也要找他们。”张允中笑笑说。 “对,他们还欠你九万九千两银子的债。”黑煞女魅半开玩笑半认真:“不能便宜他们,从现在起,要加利息,就算月息一厘五好了。要是算印子钱的话……” “废话!你以为我开当铺吗?”张允中大声说,开始埋头进食。 同一期间,小书生张三与那双老夫妇,站在三山别庄东南三里余的一座土坡上,远眺余烬袅袅的火场。 “奇怪!什么人有如许强大的实力,半个更次就毁了几乎是金城汤池的三山别庄?” 小张三惑然自语:“沈爷爷,你老人家总听到一点风声吧?” “我得回城去讨消息。”老人摇头苦笑:“南京以下,不是我们的地盘,我们也懒得过问,所以消息不够灵通。这样吧!我们先弄到一两个丧家之犬,问一问就知道了。 唔!左前方那家农舍,好像有不寻常的人走动,咱们下去看看。” “走啊!沈爷爷沈奶奶。”小张三欣然抢先向下急奔。 农舍的人,看到三人突然出现在屋前,吃了一惊。 一位老农和一位虬髯大汉,火速抄起草锄和刈刀,两面一分,摆出虎拒柴门的态势戒备。 “好哇!果然不错。”沈爷爷-须大笑:“哈哈!这位扮农夫的虬髯大汉,是莽张飞张合,公孙龙的一个小爪牙。他从前曾经在江西南昌混口食。找他讨消息,错不了,他昨天一定在庄中,应该知道详情。” “老不死,你认识我?”莽张飞扬着草锄讶然问。 “你否认吗?” “我……” “贵庄昨晚是怎么一回事?莫不是见了鬼吧?” “确是见了鬼,一大群鬼。”莽张飞不假思索地说。 “真有一大群鬼?” “石门山桃花坞的女匪,戴了鬼面具,不是鬼又是什么?”莽张飞咬牙说:“当初庄主从他们手中,把她们黑吃黑得来的皇贡夺获,应该千万当心留神防备他们的,没想到最后仍然栽在她们手中,真是冤哉!” “哦?桃花坞的女匪!难怪!”沈爷爷恍然:“原来潜伏在藏春坞的那群神秘女人就是她们。当年老女匪绛仙庄-,姘上了玉面,在天下各地建了五处秘窟,中设无数机关埋伏。江西的大风山庄,就比三山别庄坚强百倍。她们攻破你这小庄,乃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全是张允中张小狗的罪过。”莽张飞毫无顾忌地大喊大叫。 “你胡说些什么?”小张三也大叫:“你这家伙混球,怎么扯上了张允中?” “在下亲眼看见他和黑煞女魅走在一起的,虽则他用黑巾蒙了脸。”莽张飞大声说: “那群女匪在他的指挥下,阵法变化万千,灵活万分,咱们的人一上去就陷入刀山剑海中,眨眼间就送了命。” “你……你胡说八道……”小张三尖叫。 “在下从不胡说。”莽张飞拍着胸膛说:“大少庄主已经带了人去找他。庄中亲自目击的人不只我一个莽张飞,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其他的人。” “我们走。”沈爷爷沉声说:“我们先去找。这位莽张飞的话可信,这家伙坏虽坏,但从不胡说八道。” “快走,糟!”小张三再次领先飞奔:“老天爷!与黑煞女魅走在一起已经够糟了,现在又和女匪混在一起,怎么得了?老天!”几乎所有的人,皆在寻找张允中。三山别庄的毁灭,像一声春雷震撼江湖,张允中的名字和声威,以惊人的奇速向江湖轰传。甚至,有人把他列为这一代风云榜上的最有资格的候选人。显然,这一代的风云十杰人选中,张允中的名号扶摇直上,呼声之高,甚至窜升到前三名左右了。 而上一届的武林十杰,已经日渐凋零。 无极天君贺云鹏,就是十杰之一,目下已沦入二流人物之林,浮沉之间,可看出武林大势变迁。 江湖没有长青树,自古英雄出少年。 说巧真巧,第一个找到张允中的人,就是无极天君。 这一位上一届的武林十杰之一,已经年届花甲,仍在江湖现世,武功甚至远落在黑煞女魅之下。 而黑煞女魅虽则这几年声威颇显,名气窜升,但还不够提名角逐这一代风云榜的份量呢! 无极天君好可怜,成了探听消息的跑腿。 他领了两名大汉,穿了一袭青袍佩了剑,奔向府城找地头蛇,打听张允中与桃花坞那群女匪的去向和下落。 三山别庄的人,已将昨晚袭击别庄的详情,通知了绝剑秦国良一群人,所以他们派人四处追查张允中与女匪们的下落。 似乎,黑、白道这次结算,已因三山别庄黑道司令中枢的毁灭而告终,目标已转于张允中身上了。 张允中已成了黑、白道双方的狩猎目标。 刚到达小村镇的前面大树将军庙前,庙角突然踱出单刀插在腰带上的张允中。 “老相好,你才来呀?”张允中的话带有浓浓的江湖味,踱至路中劈面拦住去路: “在下久候多时,希望候到一二个说话有分量的人。我想,你在绝剑秦国良面前,说话多少有些分量,毕竟你曾经是武林十杰之一,人的名,树的影哪!” 无极天君大吃一惊,心中一凉。 “你……你还没走?”无极天君心虚地问:“有……有人看……看到桃花坞女匪,已…已经离镇江走……走了,你……你没跟她们走?” “在下不是好好的站在你的面前吗?”张允中嘲弄地说:“你看,我站在大太阳下,影子清晰明确,保证不是鬼,鬼是没有影子的。” “你……想怎么样?”无极天君沉声问,色厉内荏。 “想要你带口信给秦吉光。” “什么口信?” “要他赶快来找我,还我公道。上次我找了一位仁兄带口信,那位仁兄可能记性太差,或者口齿不清辞不达意。在下不该信任他,在这里像呆瓜般傻傻地等,没等到秦吉光五个我要等的人,却来了大力鬼王几个混帐东西,串通了公孙英那杂种,用诡计打了在下一枚生死针。借你的口传话,这次大概不会弄错了。” “你……好,我替你把口信传到,决不会误事。”无极天君赶忙应允,急于脱身,心怯的表情相当明显。 “那就谢啦!且慢转身。” “你……”无极天君果然不敢转身撤走。 “把你们三个人的兵刃留下,就不会把口信忘了。” “什么?你要贫道缴械?”无极天君羞愤地问。 “一点也不错。”张允中的语气斩钉截铁。 “小辈,不要欺人太甚。”无极天君咬牙说:“你知道你这样做……” “我这样做,合情合理合法。”张允中沉声说:“而且,已经是太过仁慈了。阁下,你不打算留下兵刃吗?” “只要我无极天君有一口气在,你小辈休想如意。”无极天君厉声说,真有宁可丢掉性命,也不肯认栽屈服,颜面与尊严比生命重要得多。 “看来,在下只有强制你们留下了。”张允中冷笑着说,举步向前接近:“在强制之下,生死由命,各负其责,这可是你自找的。” 无极天君知道张允中厉害,但受盛名之累,名列武林十杰的人,怎能受辱,任人摆布?情势所迫,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挑衅,说话期间,早已神功默运,随时准备出手,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与声誉,全力以赴。 一声怒吼,大袖成了坚硬无比的打击武器,向直逼身前的张允中挥去,力道万钧的流云飞袖绝学,发出破风的厉啸,有如云天深处传来的隐隐殷雷,狂飙乍起。 张允中不闪不避,双手一挥,近身的罡风劲流向两侧斜逸。 袖就在这刹那间到了胸腹前,后劲更猛烈三倍。 张允中双手一合,将近身的大袖抓住了。 “滚!”他沉叱,左扭身借劲导力。 无极天君惊叫一声,飞起前冲。 这瞬间,张允中的左手闪电似的攫住了无极天君腰间的佩剑,皮佩套应手而断。 “你们两个,也打算动手拼搏吗?”张允中用夺来的连鞘长剑,向另两名大汉一指。 “咱们认……认栽。”两大汉惊恐地同声说,发抖的手开始解刀剑。 无极天君飞出两丈外,砰一声摔倒在地,摔劲太猛太急,半途想控制身形根本不可能,摔了个手脚朝天,背脊骨似乎每一节皆被掼松了。 正在昏天黑地想爬起,咽喉已被一只快靴踏住了,力道恰到好处,不挣扎则痛苦不大,稍一动即痛苦加剧,咽喉欲裂,呼吸将绝。 “你给我听清了,一个个字好好记牢。”张允中用夺来的剑压在无极天君的鼻尖上说:“目下是午牌末,半个时辰之后,未牌正,叫秦吉光带了那天偷袭在下的六个人,还有谋杀断肠箫的主凶九天魔鹰季天翔,前来与在下了断。过时不候。如果他们不来,在下对你们这群人,见一个废一个,决不宽贷。阁下,记清楚没有?” 无极天君的一双手,死扣住踏在喉上的脚,天罡掌力已贯于掌心,可是却撼动不了张允中的脚,最后只好放弃挣扎的念头。 “老……老夫记住了。”无极天君绝望地、羞愤地说:“只要老夫有一口气在,誓雪今日之耻,你……你不要太得意了。” “只要你用光明正大的手段与在下结算,在下必定按武林规矩和你了断。”张允中收回脚,将剑丢出三丈外:“假使你仍然不要脸,用秦吉光那杂种的卑鄙手段偷袭谋杀,我必定要你生死两难。爬起来,给我快滚!只有半个时辰,可别耽误了传口信的时间。” 无极天君狼狈的爬起,怨毒地死瞪了张允中一眼,这才愤恨地走了。 张允中开始等候,这次,他在心理上已有了准备。上一次当学一次乖,不会再上当了。 从现在开始,是堂堂正正站出来的时候了。半个时辰是很快的,按武林朋友的脚程,来回一二十里绰绰有余。可是,显然无极天君并没将口信传到。 要不,就是绝剑秦国良那些人不屑前来与他了断,或者是不敢前来了断,因为未牌正已过,还不见有人前来。 他正打算离开,相反方向的村口,出现了公孙英兄弟,与及三山别庄的爪牙。 百了谷百了双姝也在场,两位老道婆跟在双姝后面。足有二十人之多,实力空前雄厚。 张允中一挺胸膛,从大树将军庙的庙脚缓步而出,到达大道中心,迎面一站拦住去路。 公孙英一群人看到了他,不约而同发出恶毒的咒骂,一窝蜂急抢而来。 双方面面相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张小狗!你竟然还敢在此地耀武扬威。”公孙英切齿咒骂,逼近至丈五六怒目相向:“你这狗杂种,是你纠和桃花坞女匪,毁了我的三山别庄。是你……” “你这狗养的卑鄙畜生!”张允中也无情地反击咒骂:“张某等你了断,已经等了太久的时日了,今天恰好狭路相逢,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是你我了断恩恩怨怨的时候了,你们来得好。” “你说你如何勾结桃花坞女匪……” “在下不回答你的任何问题,只向你讨公道。” “在下必须先弄明白……” “闭上你的狗嘴!” 张允中沉叱:“我张允中初闯江湖没几天,与江湖各路无仇无怨,更不知道你三山别庄是啥玩意,更不知道你公孙家一群狗男女是什么东西,你竟然在见面时卑鄙地用淋元散暗算,将在下弄至地牢百般折磨凌辱。第二次见面,依然用诡计打了在下一枚生死针。你这卑鄙无耻恶毒的狗,今天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公孙英的手按上了剑靶,巧妙地旋开了剑靶的云头泄散小孔。 “你是绝剑那些人的爪牙,本庄的人有权向你采取行动。”公孙英咬牙切齿说: “没将你抽皮抽筋,已经便宜你了,这次你……” “你有权采取卑鄙无耻的行动?” 张允中截断对方的话徐徐举步逼进:“你何必打出你老爹的旗号,在江湖丢脸现世? 你丢尽了武林人的脸面,你没有一丝江湖人的豪气,你只是一个猪狗不如的杂种。” 公孙英怒不可遏,一声剑鸣,拔剑出鞘。 “大少庄主,不可被他的激将法激怒了。”生神南门春生急步抢出,拦在前面,拔出生死笔:“请退!杀鸡焉用牛刀?待老朽活捉他带回庄剥他。” “你这老猪狗活了偌大年纪,依然畜生之性不改。”张允中冷笑着说:“你要剥我,凭什么?凭你老得快进棺材了?你连剥一支小虫也有气无力……” 生神突然一闪即至,矮小的身材速度惊人,真像一头精力旺盛的脱兔,一蹦一跳令人肉眼难办。 生死笔中,弹出一枚生死针,速度之快,已非肉眼所能看得到形影的。 张允中一而再受到暗算,一而再受到致命的暗器偷袭,早已恨透了这些用暗器偷袭的人,时时提高警觉。 对方的扑进速度虽快,但决难快得过他的心电神目,生死笔的笔尖向他一指,他已经看出笔中有鬼。 这种直射的暗器没有技巧可言,全凭一个字快而伤人,只要事先有所提防,不难躲闪。 张允中目力超人,居然能从对面看到细小的飞行针尖,仅侧移半尺,便避过生死针的生死一击。 生死笔-尾光临,指向他的腹部要害。 “劈山分!”他舌绽春雷沉叱。 刀光似电,一闪即没。 同一瞬间,他左挪一步。 同一刹那,铮一声单刀入鞘。 生神向前冲,冲过他身右。 旁观的人,只看到刀光从笔影中钻入,如此而已。 地面,留下一条右臂,一枝生死笔,和溅落的斑斑鲜血,当然都是生神所留下的。 “哎……”冲出丈外的生神猛叫,刹住脚步,踉跄转过身来。 “我跟你拚了……”生神猛吼,挥动仅剩的左手,向张允中的背影发狂般冲去。 张允中的身影,却出现在原站处的左手,恰好让生神从他的右侧冲过。 就在这电光石火似的瞬息间,他的右手电似的拂过生神的左肩,肩骨随指碎裂,但皮肉并未绽开,骨裂声清晰可闻。 “天……啊……”生神倒入冲出接应的死神北门真武怀中,仰天长号。 右臂齐肩而折,左肩骨裂,叫天也无能为力了。 拚搏发生得快,结束也快,真正能看清张允中那“劈山分”一刀的人,几乎没有。 这一记令人莫名其妙的“劈山分”,比那天他用刀背痛击太湖蛟的“回龙决”,似乎威力强了三倍,速度也快了三倍。 那天,公孙庄主看出“回龙决”的脉络,认为是刀神的刀法“大回风斩”。 今天,在场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比公孙庄主高明,所以没有人看出“劈山分”是怎么一回事。 廿个好汉英雄,有一半人脸色惊怖,心中发抖,似乎张允中的刀正要向他们的身上招呼。 “能逃过在下三刀的人,在下即不在下杀手。”张允中扫了众人一眼,冷冷地说: “鼓不打不响,钟不敌不鸣。在下把话说在前面:我张允中出道闯荡,年轻且富正义感,志在英雄豪杰,不敢欺善怕恶,讲道理讲公平。谁要是想倚众群殴,张牙舞爪一拥而上,在下必定刀刀斩绝,决不留情。我看你们已经跃然欲动,要一拥而上了。上吧!杀不光你们这些杂种,算你们祖上有德。” 他这些话说得阴森,杀气慑人心魄,把一些妄想抢出乱刀分他的人,吓得心胆俱寒。 公孙英只感到心向下沉,脊梁发冷。 生死两神是三山别庄的两个强力支柱,和称生死二门。 向三山别庄寻仇的江湖高手,大半是毁在这两个凶神手下的。江湖朋友提起这两个神,即使不发抖,也会心惊胆跳打冷战。 可是,抢先攻击,而且先用笔中的生死针突袭的生神,连一刀也没接下。 面对廿名高手中的高手,张允中像天神般无畏地出面拦截,这分胆气与豪气,就足以令这群亡命之徒魂飞胆落。 死神北门真武只看了怀中的生神一眼,便知道生死二门塌倒了一座门啦! 他钢牙一咬,将像枯萎的草一样的生神交与一名爪牙,拔出七星剑,恶狠般地向张允中走去。 “小辈,你下手好狠好毒。”死神厉声说,高大如门神的身材因激动而出现颤动: “老夫……” “你这老狗杂种说的不是人话。”张允中冷冷地说:“那老狗笔中藏针狠然下毒手,是他狠毒还是我狠毒?我看你是白活了偌大年纪,你对是非善恶的看法比畜生还要含糊,你这种人活在世间,的确是一大祸害,你怎么不早一点死?” 大树将军庙的庙前,突然出现一双老夫妇。 “骂得好!快哉!”老人家鼓掌叫:“老伴,我的酒葫芦呢?我要喝三大口。” 老太婆将寿星杖一举,寿星杖的脚下吊着一只酒葫芦。 “喝啦!”老太婆微笑:“你很久没碰上值得高兴的事了,今天碰上啦!该喝,该喝。”镜花仙姑柳眉一挑,身形倏动,宽大的玉色道袍飘飘,三两飘便飘到两老面前,阵阵幽香中人欲醉。 “老人家,你说的风凉话实在有伤厚道。”镜花仙姑媚笑着说:“也许,你活了一大把年纪,必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摆出老不死的嘴脸教训人。” 老人已喝了三口酒,将酒葫芦拴在自己的腰带上。 “老夫已年过古稀,确也该称为老不死。”老人笑吟吟地睥睨着美道姑:“至于是否有头有脸,小仙姑,这很难讲。当今皇上君临天下,够有头有脸了吧?但你不妨到稍偏僻一点的乡下去打听,恐怕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嘉靖皇帝是啥玩意了。” “那么,你又是啥玩意呀?本仙姑知道吗?” “老夫是要人命的玩意,那位公孙大少庄主曾经见过老夫一面。至于你是否知道,那就难说了。不过,老夫相信你是知道的。” “真的?” “这得看你师父百了谷主无常散仙,是否曾经将老夫的名号告诉过你了。” “你说说看!” “老夫姓沈,沈独行。” 镜花仙姑大吃一惊,花容陡变,突然打一冷战,悚然向后退。 人群中传出惊噫声,双方的对话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千里独行沈独行!”有人脱口惊呼。 白道英雄中的真正英雄,卅年前誉满江湖的白道名宿千里独行,白道群雄的领袖人物玉龙,曾与他称兄道弟。 公孙英自从两老现身,他就心中打鼓,已看出老太婆是一杖震飞八指仙婆的人。 “还有谁和我老不死玩玩吗?我的剑已有卅年没磨了。”千里独行向这一面笑笑说: “能砍我老不死一剑,就可以出人头地扬名立万,来吧!不要错过机会了。” 没有人理睬他。 白道的真正英雄,在黑道朋友眼中,一点也不可怕,除非在犯案的现场被抓住把柄。 镜花仙姑如果不是主动招惹生事,决不会害怕溜走。 公孙英心中叫苦,挥众群殴的机会失去啦! 张允中瞥了两老一眼,他不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老前辈。但是,他从神鹰口中概略知道这个人,心中有点发虚。 “现在,你可以扑上来发剑了。”他的目光回到恶狠狠的死神身上,并没有拔刀的意思:“我说过的,你只要接我三刀,你的命就可以保住了。” “老夫不领你的情。”死神咬牙说,剑势已完全控制了他的动向。 “第一刀,叫天雨绝。”他的手按上了刀靶,压下卡簧:“从上空下劈。你的内力火候,必须比我精纯两倍,才能架得住下劈的刀势。要化解,则要强三倍才能办到。” “老天爷!那有先告诉对手自己出手的招术的?”千里独行向老伴苦笑怪叫:“这小子一定是疯了,没错,该关入疯人院。” “别嚷嚷,老伴。”老太婆说:“刚才那一刀劈山分,你我就不一定接得住呢!” 两位老人家一弹一唱,给予死神心理上的威胁加重了一倍。 斗场中,气氛更紧。 杀气腾腾,时光似乎凝住了,旁观的人屏息以待。 似乎,四周隐约传出肃杀的秋声。 在行家的眼中,胜负已经分出来了。 是从一双对手的神色中,毫无疑问地分出来了。 死神的外表气势,似乎已占了上风,脸色狞恶,咬牙切齿,剑势似已主宰全局,任何时候皆可能发起空前猛烈的攻击。 对方任何几微的移动,就可以诱发死神凌厉的,致命的一击。似乎死神已成为真正的死神,正在伸出收魂的手。 相反地,张允中迥然不同,手按刀靶站在那儿,全身是放松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没有慑人的厉光和气势发出,眼皮极为自然地,有节奏的轻轻眨动。 在对方凌厉、慑人、吞没一切的强大气势重重压迫下,表现得出奇的镇定、轻松、从容。 相互比较之下,行家便可看出强弱了。 死神像一只刺毛已经竖立的刺猬,虽有点吓人,但却是无害的,可以用棒放心大胆地痛击,当然,不能用肉掌去打。 在畏缩中,可以看出内在的恐惧、紧张、心虚等等隐秘。 张允中的镇定,轻松从容,控制得恰到好处,恰好不至于诱发死神的全力攻击。 只要他身形一动,或者刀出鞘一分或二分,就可以诱发剧变了,真正主宰情绪波动的人是他,而不是死神。 他丝纹不动,控制住诱发的契机。 “你不能再继续紧张、激动、愤怒。”他用行家热诚指导的口吻说:“你已经到达体能与情绪爆发点,再继续下去,你将会感到眼前发黑或发光,甚至可能导致眼珠子爆突出来成为瞎子。你必定已经感觉出,掌心的汗水愈冒愈多,手臂的肌肉已经发僵,不由自主的抽搐现象发生,剑似乎愈来愈沉重,是不是?” 死神的心抽动了几下,感到四周好冷,好冷。 “你的心跳愈跳愈快,快得几乎自己可以听得到脉动的声息。”他的语气愈来愈平静,充满信心。 “你这样还能和我拚命吗?你简直是白送死。我攻击人从不浪费精力,抓住千万分之一毫忽的好机会,一刀就够了。你看你,全身都是破绽,我可怜你,你已经不适宜站在我面前举剑了,不要我攻你,你自己就崩溃了。” 死神控剑的手,抖了几下。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公孙英发疯似的狂叫:“不要让他拔刀!杀死他!杀死他……” 狂叫声诱发了剧变,突破临界点突然爆发,冲破了平衡局面。 死神厉吼一声,身剑合一疯狂地扑上了,剑气迸发有如迅雷疾风,行雷霆一击,声势之雄,惊心动魄,死神的绰号不是白叫的。 张允中刀未出鞘,身形一晃,乍没乍显,让死神连人带剑冲过,反手一掌拍在死神的后脑勺上。 死神刹不住脚步,挥动着七星剑,狂喊狂叫着,沿大道向前冲,向前又向前,像个疯子。 死神疯狂前奔的背影,吸引了所有的人的注意。狂叫狂舞着的死神,背影狂奔出里外,消失在大道东面的道路折向处。 “这怕死鬼!”突然传出张允中的怒叫:“他像老鼠般逃掉了,怕死鬼……” 公孙英兄弟不见了,其他的人,正惊恐的四散而逃,越野飞奔,像是漏网之鱼。 “我要追得你上天入地!”张允中的叫声,也消失在东北角的树林里。 “快追!”千里独行叫:“糟!又得受小丫头埋怨好半天啦!”——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十七章 张允中废了生死二门的消息,像一声春雷震撼江湖。上一届武林十杰之一的无极天君被追缴械,这消息也令人吃惊。 平地一声雷,他的声威身价,突然又高了三倍,向最新一届武林十杰风云榜昂首迈进。 情势已逐渐开始改观,从每个人都在找他,转变为有一部分人在逃避他了。 追逐众多的人,不能一开始就失去主要目标,如果失去,结果可能大鱼没捞到,小鱼也没着落,最后到手的,将只是最不想要的小虾或小虫。 他一开始就失去主要目标公孙英,一阵追逐,追一阵不久又丢一个,认为前面必定可以追到另一个有价值的人,一面追一面放弃。 最后的结果是,在一座小池塘边,追及一个叫追风客金盛的人,一个投入三山别庄混口食不足一月的混混,其失望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更糟糕的是,他反而被追踪他的人追上了。 他找到一条小径,从一位村农口中,问清了到江边的去向,动身去找绝剑那群家伙的泊舟处。 走了三四里,这才找到他熟悉的地带。 正走间,后面突然传来衣袂飘风声。 他心中一动,倏然止步转身。 廿余步后,三名青袍飘飘,脸色如古铜的中年儒士,腰间佩了长剑,以颇为轻灵快速的脚程,沿小径急掠而来,片刻间便来至切近。 “果然是你。”领先的中年书生用沙哑的嗓音说,徐徐止步。 “你们总算追来了。”他淡淡一笑,虎目炯炯打量这三个有点不正常的儒士。 他说不出真正不正常的理由,反正在感觉上就是不正常,感觉是无法作为具体解释分析的。 “你知道我们追你?”儒士似感意外:“我们从京口来,循线找来的。” “哦!是你。”他恍然大悟,儒士无意中变了语腔,暴露了身分。 “春熙,你不该来找我。” 三位假儒生:春熙姑娘,和小一辈的丹华、丹薇。她们的化装易容术相当高明,比戴假面具虽然麻烦些,但却是最佳的变形好办法。 “我找得你好苦。”春熙的凤目中有泪光:“允中,你为何半途舍我而去?” “我一直等到你们克奏全功才撤走的。”他叹口气说。 “为什么呢?你……”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只因为你知道我的底细。” “是的,我很抱歉。” “就因为我是女匪,你寸断情绝义?” “你利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也尽了本分替你完成了,与断情绝义无关。”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人尽可夫的女匪?”春熙爆发似的尖叫:“允中,我对天发誓,我对你的爱与情完全发自真心,我把你看成值得我耗以终身的伴侣,我……” “别说了!”他不胜烦恼地挥手:“一开始你就没安好心,我受不了别人的欺骗。 春熙,好来好去,不好吗?希望你能谅解。” “一点也不好。”春熙大发娇嗔:“你不是江湖的风流浪子,我也不是荡妇,我要你和我同返桃花坞……” “我什么地方都不去,我有我的道路。” “你……” “我是当真的。” “我也是当真的。允中,你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抛弃我一定另有原因。” “你不要胡思乱想……” “是黑煞女魅吗?哼!那贱人……” “她不在我身边。而且,你没有责怪她的任何理由,事实上她在我身边比你早。” “一定是她,我不甘心。”春熙凶狠地说:“我会好好对付她的,你走着瞧好了,除非你跟着我走,不然……” “我决不会跟你走,我决不会做土匪强盗。” “你……” “你自己走,我也走。” “允中……” 他一跃三丈余,落荒而遁。 三女全力狂追,三追二追便失去他的踪迹。 半个时辰后,他出现在江滨。 江滨的帐幕已经撤除,八艘船只剩下三艘。正是江船主乘载接引人魔一群人的三艘船,距岸五六十步下,用小舟往来。 岸上不见有人,三艘船的舱面,只看到一名警哨,人也许全躲在舱内睡大头觉。 “天杀的!这些怕死鬼都溜了。”他站在江边向船上天叫:“你们告诉秦吉光那小杂种,他跑不掉的,除非他变成虫豕锁土入泥。” 不远处的嫩芦苇中,传出一声信号。 他先向相反方向退,再悄然绕至。 是黑煞女魅,伸手指指三艘船。 “船只有几个小人物。”黑煞女魅低声说:“人都没有回来。” “人到何处去了?”他问。 “彭婆婆和小梅小菊,正在各处踩探打听。” “其他的人呢?” “已经走了两个时辰,向上游走的。” “哦!难怪,无极天君没能把我的口信传到,那时他们的船已经走了。” “你要无极天君传什么口信?” 他将经过一一说了,包括废了生死二门的事,但却隐下与春熙姑娘见面的经过。 这件事确也难以启齿,随随便便把床头人抛弃,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不宜在女性面前提起。 黑煞女魅听得万分高兴,对他的信心更为坚定。 昨夜袭击三山别庄,不走庄门,主要就是要避开把守庄门的生死二门,没想到他能轻而易举地把两个凶魔解决了。 “奇怪!”张允中提出疑问:“公孙老狗不在庄中,迄今仍然不见他露面。而绝剑秦国良这群小丑,没弄清结果,便留下一些人匆匆走了,是不是很反常?” “不但反常,而且不合情理。”黑煞女魅说:“我早看出其中有不可告人的诡秘,可惜猜不出头绪。允中,我们今后的打算……” “先澈底解决公孙老狗父子的事,再追踪绝剑那些人,务必把秦吉光那些杀断肠箫的人弄到手。” “还有活的九天魔鹰。” “对,还有九万九千两银子的债要讨。” “现在……” “现在去寻找三山别庄的外围下庄,不废了这些混帐东西,委实于心不甘。” “走啊!我也去。”黑煞女魅雀跃地说。 “你……”他想起桃花坞的女匪。 “我一定要去,我跟定你了,我是你的影子。”黑煞女魅抱住了他的手臂媚笑。 他想到春熙姑娘的警告,甚感不安。 “你……你不要我了……”黑煞女魅脸上的媚笑消失了,凤目有泪光。 “走!”他咬牙说。 阴司恶客长孙宏达的长像本来就难看,死像更难看。他是公孙庄主的朋友,赶来助拳,却不幸在此次送掉性命。 他是从府城返回,要赶到下庄与大少庄主会合,没想到路旁的草丛中潜伏着四个女人,背部先中了几枚针形暗器,拚余力反抗时,终于被刺了几剑丢了命。 暗算的人是彭婆婆、蓝四婶、侍女小梅、小菊。 小菊将尸体吊在路旁,四人立即隐起身形。 尸体是饵,要钓经过此地的大鱼。 大鱼指两方面的人:三山别庄与绝剑秦国良的人。 别看他们是女人,女人有时候心肠比较硬,所用的手段也够狠,所以女人的寿命普遍比男人长。 贪多必失,人不可能永久幸运。 因此,江湖朋友将“见好即收”奉之为金科玉律。聪明的强盗,永不会在同一地点连续作案。 彭婆婆四个女人太贪,犯了违反见好即收的错误。 在同一地点设伏,自食其果。 三山别庄到底有几个下庄? 恐怕真正知道详情的人为数不甚多。 所谓下庄,在一般有钱、有广大农地的大户来说,就是建在正庄之外,而又位于自己农田范围内的小庄。 通常作为安顿佃户、长工的地方,既便于工作,也免得正庄内有太多的人走动。大地主田地广大,拥有三四座下庄的人并不稀奇。 而在公孙庄主这种黑道大豪来说,下庄就是接待普通朋友的招待站、收容黑道小人物避祸躲炎的下处,布置眼线的秘窟,支撑正庄的据点。 下庄有明的和暗的,还有只有庄中主要人物才知道的秘窟,平时可以秘密往来,作为与知交会晤的地方,玩乐的游乐场所。 危急时,就是避祸、逃生的地方,作用与狡兔三窟一样。 这条路,通向已知的一处下庄。 已知,是指已经被人发现不再秘密,也就是公孙英受到小书生张三袭击的地方,八指仙婆惨死的所在。 这处下庄被挑,但并未废弃。 阴司恶客走上这条路,受到四女伏击偷袭,可知这处下庄,目下正用作安顿劫后余生众爪牙的收容所。 在这条路上往来的人,几乎可以肯定是与三山别庄有关的人,不是敌人就是朋友。 不久,脚步声入耳。 四个女人分为四方埋伏,彼此之间的默契相当周全,任何一方向敌,另一方即可从后面倏然袭击。 吊在横枝上的尸体,不时因绳索的晃动而轻轻转动,平空增加三分恐怖的气氛。 脚步声急促,三个人出现在路西。 一个中年佩刀人走在最前面,后两人作庄汉打扮。 三人鱼贯而行,行色匆匆似有急事。 “咦……”十余步外的中年人惊呼,脚下一慢,原来已看到吊着的尸体。 “哎呀!是长孙老前辈。”走在中间的庄汉惊叫:“不会是自己上吊吧!” “胡说八道!”中年人信口说,一纵而上。 一个在江湖甚有声威的武林高手,怎会活腻了自己上吊? 走近一看,便可发现死因。 至少,生前上吊与死后被吊,行家一看便知。 “是被人杀死之后吊上去的。”中年人说:“快!先解下来再说,也许从尸体上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两个庄汉七手八脚上前解吊索,一个抱住尸体,一个解尸体颈上的绳套。 “尸体还是软的,胸腹创口的鲜血色泽尚鲜。”抱着尸体的庄汉说:“死了片刻而已。” “小心……”中年人急叫,身形急闪,佩刀就在这快速的闪动中出鞘,反应十分迅疾。 两个庄汉嗯了一声,突然发僵。 四女同时现身,同时发射致命的暗器。 中年人闪动的身形,并非想找地方隐身,而是作躲避暗器的反应,果然避过从背后射向脊心的一枚银钗,钗贴右臂外侧一掠而过,相当危险。 一声怪啸发自中年人口中,随着啸声向前飞跃,凌空猛扑前面出现的小梅,从尸体旁掠过,也掠过正向下仆倒的两位庄汉顶门。 发声警告、闪避暗器、拔刀前跃、凌空扑击,一连串的行动,在极短暂时间一气呵成,中年人反应之快,无与伦比。 从中年人身后发射银钗的人是蓝四婶,扑上时,中年人已经向前飞跃,失去攻击与再发暗器的机会了。 小梅用暗器击毙了一名庄汉,看到中年人跃来,扑下,一声娇叱,闪开正面扭身一剑挥出,反击的身法已臻上乘。 黑煞女魅在两个侍女身上花了不少心血。 中年人落势加快,刀光斜掠,铮一声暴响,震偏了挥来的一剑,同时右手悄然向侧后方挥出。 脚一沾地,第二刀光临小梅的右腿。 淡淡的电芒一闪即没,贯入从侧后方扑上的小菊右小腹的胯骨前。 “呃……”小菊止步闷声叫,身形仍向前冲。 “哎呀……”跟踪扑上的蓝四婶惊叫,一把挟住了小菊:“你怎么了?” 小梅封住了中年人的一刀,彭婆婆到了,左手扣指疾弹,一缕指风破空锐啸,射向中年人的右臂。 中年人高明极了,顺手扭身护体,叮一声响,指风被刀挡个正着,刀身突然折断。 这瞬间,他的左手发出了第二枚暗器柳叶小飞刀。 彭婆婆毕竟是老人,发出弹指制穴绝技,还来不及发第二指,柳叶刀已闪电似的没入左胸。 这瞬间,小梅的剑已乘机排空直入,贯入中年人的左胁。 远处回啸声传到,人影飞掠而来。 “快撤,小菊不妙!”蓝四婶急叫。 “彭婆婆……”小梅扶住了彭婆婆尖叫。 二换三,四个女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扛她走。”蓝四婶急叫,自己先用肩扛起小菊。 柳叶刀入腹四寸以上,大肠小肠一团糟,如果不及时抢救,死定了。及时抢救也限于就地处理。 扛在肩上奔逃,能支持得了多久? 彭婆婆更糟,飞刀贯胸,更不可颠动,一动就胸膛内大量出血。 但不走不行,群敌将至,岂能留下等死? 死一双总比死四个人好。 结果是,荒野里多了两座无主孤坟,黑煞女魅失去了两个人。想杀死别人的人,同样要冒被别人杀死的危险。 六个人围住了四具尸体,由两个行家检查死因。 为首的人是神拳怪腿阮进,另五个都是三山别庄的黑道高手。 “长孙老前辈与另外两个人,体内都有钗形暗器,都是背部脊心要害被击中的。” 一名大汉将四枚银钗摆放在地,都是从尸体内起出来的:“这种暗器通常以女人使用为多,他们是被女人从身后偷袭击毙的。” “暗器有信记吗?”神拳怪腿沉声问。 “没有,是手工并不怎么精巧的银钗。” “再仔细看看。” 六个人的注意力,皆放在四具尸体上,忽略了四周的警戒。 不知何时,北面两丈左右出现了两个人。 是张允中和黑煞女魅。 他俩出现毫无声息发出。 “把银钗给我看看。”黑煞女魅突然说。 不用看,她也知道银钗是什么人的,她知道在何处可以找得到她的同伴,她知道同伴在何处出没。 所有的人皆大吃一惊,六面一分,纷纷急急撤兵刃戒备。 “张允中!”神拳怪腿惊叫。 这位仁兄曾经跟踪过张允中,所以一见便知。 “黑煞姑娘要你们将银钗给她看。”张允中淡淡一笑:“你们最好听她的话。” “姓张的。”神拳怪腿不理会张允中的要求:“是你伙同桃花坞女匪,毁了本庄吗?” “你怎么说,那是你的事。”张允中不承认也不否认:“反正我张允中与三山别庄你们这群狗杂种,仇深恨切誓在必报,碰上了,不是你们死,就是我去见阎王。喂!你老兄贵姓大名呀?我给你记上一笔。” “他是绰号叫神拳怪腿的阮进。”黑煞女魅代为回答:“公孙老狗的得力爪牙,破山拳可伤人于五尺外,内力修为相当了不起。” “很好,很好。”张允中说,向前举步。 “混蛋!你说很好是什么意思?”神拳怪腿厉声问。 “三山别庄人数甚多,杀多了有伤天和。在下必须找一些够分量的人发刀。你,就是够分量的人,当然很好。”张允中这些话,也够分量。 “毙了你这罪魁祸首!”神拳怪腿厉喝,猛地急进一步,吐气开声一拳捣出,劲道已运足十成。这一记黑虎偷心也够分量,而且分量十足。 张允中逼进的身形不闪不避,继续迈步逼进,左掌一拂,攻来的破山拳劲突然发出怪异的破风震鸣,从他的身左一泻而散。 他的胸口,已接近对方三尺以内,伸手可及,面面相对。 一声怒吼,神拳怪腿再次发拳,左右连环猝发,一连四拳像是在同一瞬间攻出。 张允中不再逼进,站稳马步,双盘手快速地连环外拨,将四记破山拳劲毫不费力地拨出偏门。 腿突然攻到,闪电似的猛挑下阴。 铁掌猛然下沉,啪一声拍在小腿的迎面骨上。 腿快,掌更快! 招一出便无法避免接触,想收招根本无此可能,所以招一发便决定了胜负,看谁禁受得起打击。 迎面骨禁受不起重击,肉太少,骨又是前面有锋棱的,沉重的掌力一击,立即骨折,皮开肉裂。 “你的腿一点也不怪。”张允中退了一步说。 神拳怪腿急退三步,几乎挫倒,右腿站不直了,痛得脸色发青。 两名大汉冲上抢救,一刀一剑左右齐上。 黑影一闪即至,从张允中的身右超越,魅影功名不虚传,快得令人目眩,但见剑虹左右分张,依稀的黑影退走,像是突然消失了。 “哎……”两大汉怪叫,仍向前冲,颈根左右各中一剑,脉断骨伤,咽喉破裂。 张允中又退了两步,两大汉同时冲倒在他的脚前。 “不必追了,追不上啦!”张允中叫,阻止黑煞女魅追杀逃散了的三个人。 神拳怪腿也转身逃命,单是跳跃居然一跳丈余。 黑煞女魅恨重如山,怎肯完全放弃追杀? 飞跃而上,剑虹横空,指向神拳怪腿的后心。 “要活口!”张允中急叫,一闪即至,恰好一把扣住黑煞女魅握剑的手,左手同时伸出,五指如钩,扣住了神拳怪腿的后脖子。 他的手大指长,扣住神拳怪腿的脖子有如抓鹅。 神拳怪腿的双手后搭,扣住了抓脖的手,十指真力迸发,要抓裂这支手。可惜,发力慢了一刹那。 噗一声响,脊柱挨了一掌。 “我来问口供。”黑煞女魅收剑叫。 神拳怪腿是条好汉,但好汉落在女人手中,尤其是落在黑煞女魅这种女人手中,就不怎么好汉了。 “允中,请到左近搜一搜好不好?”黑煞女魅藉故遣走张允中。她知道有张允中在旁,决不会同意她问口供的手段,她就无法尽情发泄心中的积恨。 “一点也不好。”张允中正色说:“姑娘,我从你的眼神中,已看到仇恨之火已将你的灵智蒙蔽了。除了公孙老狗父子,我不许你残害其他的人。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毕竟不是没有人性的人。” “我……” “交给我。” “我不……”黑煞女魅尖叫。 “我坚持。”张允中坚决地说。 “你一定要管我的事吗?” “不是我要管你的事,姑娘。”张允中苦笑:“这位仁兄知道必死,他会供吗?我在他们的地牢中受尽酷刑,就是知道万无生理,供是死,不供也是死,我何必供出来让他们如意?” “这……好吧,你问。”明白利害,黑煞女魅终于让步。 她不是不明利害的人。 张允中把神拳怪腿拖至一株大树下,离开尸堆。 “三件事,换你一条命。”张允中郑重地说:“你有权决定你自己的生死。” “我……我信任你。”神拳怪腿眼中,涌发希望之光。 “其一,昨晚公孙龙为何不在庄中?” “公孙庄主早一天离开了,重要的执事人员也不在。至于往何处去了,在下一无所知。” “咦!强敌压境,他是主人,怎会带了重要的人员悄然秘密离开的?” “在下确是不知道,恐怕所有的人中,知道原因的人屈指可数。” “第二件:公孙英躲在何处?” “他不久前埋葬了生死二门,去找百了谷的人去了。” “生死二门死了?” “死了,自杀的。” 武林人对名之一字看得最重。 尤其是那些功成名就的风云人物,失败之后,断送了一世英名,再又成了残废,争回名望的机会断绝,自杀了断该是最好的下场。 “他们活了偌大年纪,仍然输不起。”张允中不胜感慨地说。 “他们已经绝望,不是输不输得起的问题所在。”神拳怪腿黯然说:“他们不愿面对怜悯的目光。” “你呢?” “我还有希望,我的腿仍可以医好。” “好好保持你的希望吧!第三件事:无情剑藏身在何处?” “他一早带了他姑妈的八名女弟子,一声不吭就悄悄溜走了。” “树倒猢狲散,这家伙贱得很。” “我会找到他的。”黑煞女魅切齿叫:“我不信他能上天入地。” 张允中拖起神拳怪腿,在对方的背部拍了三掌。 “你可以走了。”张允中放手说:“今后,离开我还一点,离得愈远愈好,别再让我碰上你。” “在下记住了。”神拳怪腿努力设法站稳:“在下不是输不起的人。阁下,莽莽江湖,你还有艰苦漫长的道路要走。希望你要像我一样,有勇气接受失败的打击,跌倒了必须从新站起来。两位,后会有期。” 神拳怪腿走了,脚下虽然不便,但脊梁却挺得笔直。 三山别庄毁了,人也散了。 镇江像是一艘快要沉没的船,江湖上与三山别庄有关的人,像是船上的老鼠。船快要沉了,老鼠跑得精光。 张允中与黑煞女魅三个女人,次日先后搜获三个走避不及的人,之后,再也找不到人了。 接引人魔的三艘船,已经向上游驶走。 这天,张允中出现在西门外的运河码头,住进了鸿福客栈。 人怕出名猪怕肥,但志在成名的人例外。 又道是:树大招风。 鸿福客栈不是第一流的客栈,但规模并不小,旅客以往来运河的水客行商为多,当然也招待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 店伙计都是些精灵鬼。 他是近午时分落店的,午膳后不久,刚在房中沏了壶香茗歇息,房门便响起叩击声。 “进来!”他以为是店伙,信口说。 房门开处,外面出现三名穿蓝袍,颇为神气的中年人,表面看,像是地方上的有头有脸人物。 “你们……”他放杯而起,颇感意外。 三人举步入室,领先那位留大八字胡,人才一表,颇具威严的人,抢先抱拳含笑施礼。 “在下严重光,匪号是长拳铁掌,冒昧前来拜会,张兄海涵。”那人一开口就流露出江湖味,报出名号亮出江湖人身分:“同来的是敝拜弟江湖客罗光前,小孟尝孟超。” “请多指教。”江湖客与小孟尝同时客气地行礼,但眼中有重重疑云。 张允中太年轻了,江湖客与小孟尝对他生疑,可说是正常的反应,谁敢相信他这位年轻毛头小伙子,会是毁灭三山别庄的人? “久仰久仰,三位请坐。”他客套地回礼说。其实,他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三号人物,从何仰起? 这是有内间的中型客房,外间有供旅客接待友朋的起居间,八仙桌加上四张条凳,必要时可设一桌筵席。 客人告坐毕,少不了客套一番。 “诸位枉顾客居,不知有何见教?”他替客人奉茶毕,单刀直入询问来意。 “兄弟在京口镇,有点小基业,规模很小。” 长拳铁掌脸上有足以令人信任的微笑:“多少年来,一直受到三山别庄的排挤,不仅不能发展,连守成也日感力绌。可以说,兄弟的一些人,在三山别庄的淫威下苟延残喘,一直就抬不起头来。张兄这次光临敝地,以雷霆万钧之威,一举毁灭三山别庄……” “且慢,严兄。”他赶忙打断对方的话:“三山别庄的毁灭,与在下没有多少关连,诸位请不要误会。” “张兄何必谦虚……” “在下说的是事实。”他淡淡一笑:“桃花坞的女匪与接引人魔一群魔道人物,合谋抢劫广东的皇贡。事机不密,被公孙庄主侦悉,乘桃花坞黑吃黑的机会,转手夺了这批红货,因而结下深仇大怨。终于引发了这次三方英雄会于镇江,毁灭三山别庄的大风暴,在下不过适逢其会,无端卷入风暴中心而已。” “张兄,兄弟此来,不是与张兄论谁是谁非的。”长拳铁掌接着发出一阵豪笑: “世间是非好坏,老实说,界限模糊得很。俗语说:胳膊往内弯。是非好坏,皆以对自己有利或有害来作权衡的标准。张兄与三山别庄的恩怨是非,局外人不配置喙。三山别庄的毁灭,大快人心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 “在下不明白严兄的意思。” “在下的意思,一点就明白。二弟!” “兄弟在。”江湖客应诺。 长拳铁掌颔首示意。 江湖客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只缕金饰匣,长八寸宽六寸,放在桌上推至张允中面前,信手打开匣盖。 宝光耀目,金、白、红、绿四色光芒耀目生花。 金雕的展翅鹰,八颗珍珠,红宝石凤钗,祖母绿如意长命锁片。 “这是干什么?”张允中讶然问。 “这是咱们兄弟的一分心意,尚祈笑纳。”长拳铁掌抱拳笑说。 “老天爷!如此重礼,在下岂敢生受?”张允中苦笑:“在下与诸位素昧平生,无功不受禄……” “张兄,不瞒你说,兄弟是有求而来。” “有求而来?这……” “咱们兄弟,代表镇江这三十年来,受尽三山别庄欺压迫害的同道,向张兄致意,请张兄接受所有道上朋友的请求,领导咱们在镇江建立根基,彻底打击公孙老狗卷土重来的阴谋。” “张兄。”江湖客接口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据咱们所知,三山别庄的重要人物仍在。如果张兄不在此地,公孙龙父子会在最短期间,重建三山别庄,重建他的势力范围。咱们这些人,谁也别想混了。” “张兄,三山别庄仅设在镇江的江湖行业,无所不包。”小孟尝也抓住机会补充: “咱有把握接收过来。加以有效的整顿,一年除了开支之外,净赚三五万银子绝无问题,如果轻易放过,别的地方决不会有这种机会了。张兄,值得接收的。” 以一个初出道的年轻人来说,这种机会一百年也碰不上一次,有如平步登天,名利双收春风得意。 只要他点头,三山别庄在大江两岸的基业就是他的了。当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总算走出一大步,走一步总比不走好。 但他不能点头,目下他还没培植自己的亲信人手,对长拳铁掌这些人的底细,他毫无所知,怎能贸然点头? 假使长拳铁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混混,根本经不起风浪,没有号召力,日后岂不前途多艰? “很抱歉。”他委婉地说:“在下初出江湖,什么都不懂,必须多历练一些时日,打算四出闯荡多了解江湖情势,还不想安顿下来。诸位都是江湖前辈,又是本地的人,足以支撑三山别庄毁灭后的局面,用不着借在下出头露脸,你们一定可以建立自己的地盘。” “除了张兄之外,没有人能撑得起这面大旗。”长拳铁掌说:“人的名,树的影。 张兄已是名震天下的风云人物,也只有张兄才能镇得住公孙老狗那群狗党。张兄,咱们是心悦诚服恭请张兄出面领导的。说现实些,没有张兄出面,咱们混这分口食十分困难,混乱争夺的局面将难以收拾,血腥的情势将愈演愈烈,实非江湖之福。” 长拳铁掌不是一个高明的说客,但态度的诚恳很容易博取对方的信任。 张允中既不是老江湖,个性也不奸不滑,与长拳铁掌这种脸呈忠厚,心机深沉的人打交道,简直亳无还手之力,完全落在对方的掌握中。 没有人能抗拒奉承,没有人能摆脱名枷利锁。 眼看他不得不答应,幸而房门再传出叩击声。 “请进!”他信口说。 店伙推门而入,毕恭毕敬呈上一封拜帖。 “府城吴大爷吴鸿奎,派小管事吴七前来投帖。”店伙欠身说:“人现在店堂听候。 张爷如果有口信,小的这就要他前来听候吩咐。” 长拳铁掌三个人一听吴鸿奎三个字,脸上全都变了颜色。 “宴会订于后日傍晚,不急。”张允中看完拜帖向店伙说:“请转告吴管事,明天在下再派人回话。” “小的这就转告吴七。”店伙应喏告退。 店伙一走,长拳铁掌三个人互相打眼色。 “张兄,吴大爷也是镇江一霸。”长拳铁掌向张允中笑笑说,脸色仍然有点不正常: “表面上,他与公孙龙分庭抗礼,不怎么卖三山别庄的帐,与官府有比较密切的交情。 但骨子里却是与公孙龙沆瀣一气的密友。张兄与他打交道,必须千万小心上当。” “在下会小心的。”张允中微笑:“多谢严兄关照,在下十分感激。” “张兄,兄弟的建议……” “严兄的盛情,在下心领。”张允中将礼匣推过:“在下仍是一句话:初入江湖还不想安顿下来。不管怎么说,在下深感盛情,日后有暇,当趋府向诸位专程拜候,请多关照。” 长拳铁掌显然对吴大爷颇有顾忌,不再进一步游说,再客套片刻,喝完茶客气地告辞。由于张允中坚拒收礼,只好把价值千金的拜匣带走。 半天工夫,共接了六张拜帖。 最后一张拜帖,竟然是远在苏州号称苏杭仁义大爷,绰号叫金眼狮的韩家骅,派专人送来请求约期会晤的拜帖。 之外,还接见了三批人,都是途经镇江,闻风前来拜会一观丰采的江湖人士,一连串的奉承,称兄道弟好不亲热。 他不胜其烦,耳根难静。 晚膳时分,他总算尝到一个突然出名窜红的江湖新秀滋味,这滋味并不怎么合他的胃口。 客栈的食厅有两间门面,不但供应店中旅客的酒食,也对外开放,门面上的金字招牌就叫鸿福楼。 楼上的雅座,食客大都是颇有身分的人物。 张允中已经是有身分的人,一进食厅,店伙计就巴结地将他引上楼座。 楼上分为四座小厅,店伙请他在近街窗的一付座头落坐,先送来一壶茶。他要了几味下酒菜,来两壶竹叶青。 还没到掌灯时分,楼高窗大,落日余晖照得满楼红光。食客约有三成,必须等天黑掌灯时,才是食客满座的时分。 酒菜刚上妥,店伙撤走了茶具,他就看出气氛不对了。 感觉中,真有风雨满楼的意味。 右侧不远处一付座头,来了两位齿白唇红的佩剑年轻书生,其中一位背向着他,他没看到对方的面容。 看另一位书生的像貌,他不由心中喝彩,玉树临风,正是这位书生的写照,身材修长,煦煦温文真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右首不远处另一某,是三位像貌威猛,身材壮实,骠悍之气外露的中年大汉,一佩剑两佩刀。 佩剑的人,像是地位最高的人。 对面的另一座小厅中,食客五桌,倒有三桌是佩带兵刃的武林人,似乎所有的目光,全向他集中。 这就是名人的滋味,永远是旁人注意的焦点,不习惯受人注意,走到什么地方都不自在,甚至有麻烦。 果然麻烦来了,刚喝了一杯酒,那位佩剑的中年人,放下杯离座,向他的桌前走来。 他就意会到有麻烦,对方的神色也明显的表示出麻烦,嘴角有不怀好意的邪笑,眼睛像狼,凶狠的神情会令胆小的人发抖。 他放下酒杯,抬头注视这位怀有敌意的人。 “你就是张允中?”中年大汉问,眼神怪怪地。 “正是区区在下。”他平静地说:“兄台贵姓大名呀?有何指教?” “在下姓伏,伏元亮。哦!你老兄真是张允中?” “如假包换。” “你很年轻。” “不小了,足以在江湖闯荡。伏兄,有事吗?” “听说你毁了三山别庄。” “伏兄以为如何?” “在下不相信,可能是传闻有误。在下从南京来,途经此地,一下船就听到张兄毁了三山别庄的消息。” “伏兄就当作传闻有误好了。” “在下宁可相信是真的”“为何?” “这表示阁下极为出色,了不起。这也表示在下找到武功出类拔萃,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伏兄的意思……” “在下向你挑战,看你是不是具有真才实学的英雄人物。”伏元亮总算明白表示出来意了。 “抱歉在下从不接受挑战。”他一口回绝。 “你会接受的。如想不接受,请阁下即席宣布,毁掉三山别庄的事是骗人的。张兄,你会宣布吗?” “没有这个必要。” “那么,阁下是接受了。明日午正,在下于北固前峰,甘露寺东面的悬-恭候大驾,过时不候。” “在下忙得很,不会去的。” “什么?你不是怕死吧?”伏元亮沉声叫,嗓门够大,全楼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泥菩萨也有土性,他心中大不高兴,淡淡一笑,吸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悦。 “老兄,你怎么说,悉从尊便。”他举壶斟酒,脸色平和:“真的,在下的确忙得很,而且没有接受挑战约会的习惯。在下与伏兄素昧平生,没有必要,对不对?坐下来吧!喝两杯大家交个朋友……” “胜得了我伏元亮,你才够资格与伏某交朋友。”伏元亮的嗓门更大了:“姓张的,你要招子放亮些。不错,你我素昧平生,但公孙庄主是咱们黑道朋友的仁义大爷,在下忝为黑道人,对公孙庄主怀有七八分敬意。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能说在下与你素昧平生,没有挑战的必要吗?” “伏兄……” “你答应了吧?” “抱歉,在下无此雅兴。” 伏元亮冷哼一声,突然出手一挥,桌上两碟菜被扫飞,乒乓乓撞碎在厅柱上,菜馐飞溅。所有的食客,皆屏息以待。 “你还能不接受吗?”伏元亮的嗓门像打雷,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他淡淡一笑,向四周瞥了一眼,全楼食客的目光皆向他集中,店伙躲得远远地发抖。 伏元亮的两位同伴,是所有食客中站起来的人,虎视眈眈,似乎准备过来了。 “小二,再给我两道菜。”他向在远处发抖的店伙平静地叫:“账一并算好了。” 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按理,伏元亮应该心满意足,见机下台,日后大可向江湖朋友大吹法螺。 可是,伏元亮不是得了些少便宜就满足的人,内心中认为张允中不但是怕死鬼,也小看他姓伏的,所以拒绝挑战,因此怒火更旺。 可一不可再!伏元亮犯了禁忌,再次出手,大手一伸,要抓一只菜碟,泼向微笑着的张允中。 “你太过分了。”张允中说。 数十名食客,谁也没看清他是怎样出手的,但见眼一花,伏元亮的手还没沾上菜碟,掌背已被他的手扣住了,人并没站起来,他的手真够长的。 伏元亮吃了一惊,左手本能地一掌劈向他的脉门。 仍然慢了一刹那,张允中倏然站起,砰一声响,铁掌来一记霸王敬酒,正中伏元亮的下颚,同时左手一松。 伏元亮踉跄急退,狂乱地伸手拔剑。 人影冲到,快得令人目眩。 “噗”一声响,铁掌落在右肩上,力道惊人。 伏元亮身形下沉,拔剑的手抬不起来了。 双方无仇无恨,通常不会下重手伤人,张允中这一掌用的不是内家掌力,虽然沉重,但伤不了筋骨。 伏元亮总算禁受得起,惊恐之下顿忘利害,不等身形恢复挺立,猛地起脚急挑张允中的下阴,相当歹毒,速度十分惊人。 张允中不再客气,疾退一步,巨手一伸,便扣住挑来的胫骨,大喝一声,扭身便摔。 伏元亮倒飞而起,手舞足蹈向抢来相助的两名同伴飞砸,势如雷霆。 两同伴大惊,左右一分同时出手,将人接住了。 “伏兄……”两人将伏元亮扶正惊问。 “用兵刃拼他……”伏元亮惊怒交加厉叫。 张允中已坐回原位,泰然举壶斟酒,似乎刚才并没发生任何事故,神色十分从容镇静。 刀鸣剑啸在耳畔轰鸣,一剑两刀出鞘,三面一分,已完全控制住安坐不动的张允中。 张允中佩了单刀,但这时已没有拔刀的机会。 “姓张的。”伏元亮厉声说:“不要以为你毁了三山别庄,便认为江南无人。” “不要说废话。”张允中放下酒壶,但手仍未放开:“只要说出你的打算。” “你不死,江湖大乱不止。” “非杀我不可了?” “是的,你应该比我还要明白。” “你们三个人一剑双刀,要一举杀掉我?” “是的。” “好,你发令动手吧!” “我会的。” “你一定不允许我有拔刀的机会。” “你可以猜。” “不用猜,像你这种一文不值的混混,为了你自己的利益,你甚至会用小刀子从你老爹背后插一刀。你根本就没有种,你没有凭真本事在江湖正大光明争雄的勇气,你只是一个卑鄙的机诈小人,只知用阴谋诡计仗势害人的混蛋。” “狗娘养的……哎……” 伏元亮破口大骂,嘴吧自然张得够大,等发觉怪影入目,已经来不及了,小酒杯带着满杯酒,从张允中的左手飞出,一闪即至,奇准地射入口中,杯与齿接触,发出清脆的暴响,酒直灌入喉,仰身急退,吃足了苦头。 同一瞬间,两个刀势将发的人,站在原处发僵,脸色惊怖,像是失了魂。 两位英俊的书生,分别站在两人身后,左手扣住后颈,右手的描金摺扇抵在右耳后藏血穴。 张允中淡淡一笑,依然安坐不动。 两书生之一是张三,难怪一直背对着他。 同时,他看出张三已换了一张英俊的面具,制工也精巧多多,但内行人仍然可以看出是面具,逃不过行家的法眼。 他之所以对小张三有兴趣,就是因为这不伦不类的面具而引起的。 “世间居然有你们这种不知死活的,莫名其妙的混球。”那位没戴面具的英俊少年书生冷冷的说:“就凭你们三块朽料,秤起来不足半两的贱骨头,居然胆大包天,公然在大庭广众间,向挑了三山别庄的英雄挑战。你们的武功,一定比三山别庄数百高手都强了,好,本秀士倒要看你们是如何高强。” “哎唷……饶……饶命……”被扣住后颈的人丢刀狂叫,痛得混身在发抖。 伏元亮骇然变色,挣开了张允中,突然冲上,一剑挥向秀士的后腿,围魏救赵,逼秀士释放同伴。 秀士哼了一声,身形略转,狂叫饶命的大汉身不由己,凶猛地向伏元亮的剑撞去。 伏元亮大骇,百忙中扭身抽剑。 秀士却从侧方一闪而至,描金摺扇闪电似的连抽两记,伏元亮与被摔出的大汉各挨了一击,全抽在耳门上,力道恰到好处。 两人叫了一声,昏天倒地摇摇晃晃,先后失足跌倒,挣扎难起。 被小张三控制着的另一名大汉,惊得手脚发软。 “放……放我一……一马……”大汉丢掉刀哀求:“我……我们是……是奉命前来试……试探的。伏兄不……不该逞能,他……他不信张……张允中真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们奉谁之命前来试探?”小张三问,扣颈的手劲道略减。 “飞虹剑客田铮。” “哦!扬州第一霸,他这条长龙过江来了。” “田爷想……想接管镇江的码头。” “哼!他的胃口不小。” 秀士在张允中的右首落坐,向小张三打手示意。 “叫他们滚吧!”秀士说:“飞虹剑客想来硬的,狗改不了吃屎。镇江的江湖朋友还没死光呢,那轮到他过江来充老大?” 人打扮像儒生秀土,说的话却充满江湖味,吸引了全楼食客的注意。这些话是说给镇江的江湖朋友听的,果然收到预计的效果。 “把他们的耳鼻割了再放走。”立即有人高叫:“让姓田的知道镇江还有人在,他必须守本分,不要把爪子伸过江南来。” “咱们如果推举一位大爷司令,也应该推举张爷当家。” 另一角落也有人附和:“张爷请下令,在下动手割下他们的耳鼻示警。” “算了算了,你们就别起哄啦!”小张三放了大汉说:“张大哥不曾在贵地当家,你们与飞虹剑客结怨,尔后麻烦大啦!江南江北那有宁日?” 伏元亮三个人,像丧家犬般狼狈窜走了。 小张三走近坐在左首盯着张允中微笑。 “很神气是不是?”小张三笑问:“一鸣惊人,成名人物的滋味如何?” “麻烦透顶。”张允中苦笑:“整个下午,被那些各方好汉吵得晕头转向。老三,谢谢你啦!你这位……” “江湖秀士欧阳大哥。”小张三替他引见,说出绰号和姓,但不道名:“你一眼就看出是我?” “你的面具好像故意让我看的,故意引起我的注意,不错吧?”张允中笑笑,向江湖秀士抱拳施礼:“欧阳兄,也谢谢你。你那一手引力术,委实高明,轻轻一带一扭,铁塔似的汉子成了稻草人,任你掀摔晕头转向。” 江湖秀士一双深湛的虎目,不转瞬地凝视着他,眼中涌发闪亮的神彩,并不时察看小张三的眼神反应。 “不要捧我啦!当然我知道你高明。”江湖秀士一笑:“我手上这点功夫,见笑方家。张兄,你还留在镇江,有理由吗?” “我在找公孙老狗父子。”张允中说:“我宁可找到他们彻底了断,不愿等他们暗中缠住我。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唯一避免明枪暗箭的妙方,是找到他们斩草除根,永绝祸患。” “他们已经不在镇江了。”小张三接口:“我想,你应该已经得到消息。” “咦!我为何已经得到他们离境的消息?”张允中惑然问。 “你有桃花坞的女匪在暗中奔走,她们神出鬼没,人手众多,消息比地头蛇还要灵通。”小张三的口气显然有不满:“还有黑煞女魅隐身在暗处,那鬼女人绰号称魅,名号响亮的老江湖。老大,你可真是艳福不浅,一大堆女人在暗中做你的羽翼,你……” “你别胡说好不好?”张允中苦笑,举手召来店伙:“重整杯盘,换几味菜,来两壶醇而淡的女儿红,在下要请两位好朋友聚一聚。” “不要。”江湖秀士向店伙摇手:“张兄,你再这样公然亮像,将不断有人来打扰你。” “这……” “我们走。”江湖秀士离座而起。 “走?我还没进食……” “走吓走嘛!”小张三拉住他的手膀:“我们另找地方,找不会引起蛇神牛鬼的地方谈谈。欧阳大哥消息灵通,他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走啦!” “除非你想做镇江的大爷,不然,最好今后的行动保持隐秘。”江湖秀士接口说: “像伏元亮这种公然挑衅的事件,将会不断的发生,你不烦?吃顿饭你也休想平安。” “好,我们走。”张允中推凳而起——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十八章 不论何种冲突纷争,最后或者某一阶段,必定有胜利的一方,也有失败的一方。 在这次镇江的冲突来说,黑煞女魅是失败得最惨的一方。 对于受到公孙英和无情剑的凌辱,在她来说,还不算是失败,只能算是挫折。床头增加一两个男人,丝毫不损她的名节和肉体。 受到挫折的是,这两个男人是用卑鄙的手段逼迫她的。以往她所要的男人,都是大权操在她自己手中,取舍有绝对的主权。 失败的是,在最后阶段,她失去了两个人:彭婆婆、小菊,损失惨重。 在甘露寺替彭婆婆和小菊做了三天法事,请和尚们念经超渡亡魂聊表心意。这是最后一天,法事告峻已经是二更尽三更初。 三个女人夜间不能在寺中逗留,因此她们都是白天来,晚上走,住处在山西南凤凰池畔的一座民宅内。 自山巅的甘露寺,有一条小径绕向凤凰池,夜间行走十分不便,必须用灯笼照路。 她们不需要灯笼,练武人夜间走路,没有使用灯笼的习惯。 离开至城北关的大道,岔入小径约两里地,走在前面的蓝四婶突然向侧一闪,隐身在一株大树下。 后面的黑煞女魅与侍女小梅,反应极为迅疾,身形下挫,瞬即消失在两侧的树林茂草中。 久久,声息俱无。 久久,城中谯楼传来三更两点的钟鼓声。 四野虫声唧唧,听不到任何异晌。 终于,前面路旁的一排小树下,冉冉出现一个——的人影,像个白色的幽灵,而且是个女幽灵。 长裙迤地,移动时毫无声息发出。 “黑煞女魅名不虚传。”白衣女幽灵说话了:“不但警觉心超人一等,耐心也超人一等。出来吧!你我应该当面谈个一清二楚。” 黑煞女魅的耐心的确超人一等,潜伏不动毫无反应。 “黑煞姑娘,我知道你们并没有离开。”白衣女幽灵又说:“你知道迄今为止,我对你尚无恶意。冲你协助我们毁灭三山别庄的情谊,我不会为难你,希望能和你说明白,为敌为友,决定权在你。” 有物晃动,黑煞女魅突然出现在两丈外。 “你一定是叫春熙的姑娘了。”黑煞女魅沉静地说:“你们居然还留镇江不走,本姑娘委实大感意外,这与你们作案之后,尽速脱离现场的作风不同。我要知道你们在这里设伏,真是冲本姑娘协助你们的情谊而来的吗?似乎有点令人难以置信呢。” “事实如此,姑娘必须相信。”春熙姑娘说:“本姑娘绝对无意设伏,只是为了怕暴露行藏。你知道,目前本坞的姐妹,必须隐起行踪,以免众矢之的。” “有道理,请教,有什么需要谈的?” “是你劝张允中离开我的?” “春熙姑娘,张允中会听我的话吗?我和他,只是凑巧走在一起,同患难的同伴而已。” “你这些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哼!” “那你相信什么呢?” “看来,这样谈不出什么结果来。” “可能的。” “好,那就不必谈了,本姑娘坦率的向你提出要求。” “要求?唔!这才是你的目的。说吧!我在听。” “请你立即离开镇江,离开张允中。” “咦!这算是威胁吗?” “就算是吧!” “春熙姑娘,我黑煞女魅对威胁是不怎么在意的。请教,如果我不理会你的威胁呢?” “很简单,不是你,就是我。现在,我等候你明确的答覆。”春熙姑娘的语气并不凌厉,但却充满爆炸性的危险气息。 “我的答覆是:‘你无权干涉本姑娘的行事,我不怕你的威胁。’这答覆够明确吗?”黑煞女魅的答覆是肯定的,气势也表明她不为威武所屈的决心。” “好,你已经关闭了谈判之门。” “根本无所谓谈判,你这是胁迫。” “从现在起,你我已经是势不两立的生死对头。” “本姑娘也有同感。” 白影急掠而至,剑芒破空射到。黑影移位,快逾鬼魅幻形,身动剑出鞘,移位剑发反击偏门。 “铮!”双剑相交,火星四溅,白影侧旋;黑影斜逸,然后再次发起猛烈的攻击,一沾即走。十招之后,黑影如电火流光,突然消失在树影中。 论真才实学,显然黑煞女魅棋差一着。 春熙姑娘也没有入林追袭的胆气,天太黑了。黑暗中,暗器的威力可增十倍,挨一下可不是玩的。白影一闪即没,隐入另一面的树林。暗号传出了先前春熙姑娘埋伏的地方,掠出几个黑影,四面一分。 “你一点也不聪明。”黑暗中传出春熙姑娘的语音:“我有能力毁灭势力强大的三山别庄,毁灭你一个小有名气的女光棍,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你何必愚蠢得用鸡卵碰石头?” “没有张允中和我的协助,你连三山别庄的边也沾不上,你吹什么牛?”另一面传出黑煞女魅的反嘲:“我本来与张允中并没有多少牵连,经你这一次可恶的胁迫,我对张允中反而生出好感啦!” “你永远没有机会了。” “真的?” “你已经在本坞的人有效的包围下,你只有一条死路好走。” “这里不是三山别庄,你吓不了我的。我黑煞女魅在这种地方,就算贵坞主绛仙庄-的姘头玉面在此,也无奈我何。” “你尽管说大话吧!反正你已经没有多少时辰可活了。你在甘露寺做法事超渡你的同伴,第二天,我就查出你的下落了,算定在这里可以等到你,已作了周详的准备,你们三个人插翅难飞。虽然你的警觉心很高,早一步发现了警兆,但发现仍然嫌晚了些。 桃花坞的姐妹,发动袭击有如雷霆,你绝对禁受不起的。” 一声暴叱,两个戴着鬼面具的女郎,剑化长虹,猛扑黑煞女魅发话的地方。 可是,黑煞女魅已早一步离开了,伏身在三丈外的草丛中,悄然的发射两枚银针。 “呃……”两女郎同时右胁中钉,砰然大震中,冲上两株大树,枝叶摇摇,随即反弹倒地。 “暗器……”一名女郎挺起上身大叫。 黑煞女魅这三天来忙于做法事,因而消息欠灵通。估计中,桃花坞女匪必定已经远走高飞,即使有人留下来看风色,也为数有限。估计错误,附近埋伏的人超出她的估计以外。 春熙姑娘说得不错,发起攻击有如雷霆,这就是匪与黑道人士不同的地方。 用暗器击倒了两个人,立即引发一阵狂野的攻击,众女匪同时发动,刀剑与暗器齐飞。黑煞女魅身形虽快,但女匪中也不乏目力超人的高手,一被缠住,便脱不了身。片刻的狂野攻击,双方不死亦伤。附近的树林并不茂密,但对身法迅疾的人来说,仍可藉以隐身逃窜。 十余名女匪,开始有计划的搜索。由几名目力特佳的人潜伏监视,其他的人分为三组,分区逐段搜寻。 先包围某一区,然后三面并进,澈底穷搜每一处可以藏人的所在,狐犬也无所遁形。 已经搜完第三区,在一声信号之下,三组人移至第四区外围。 一名负责在树后监视的人,听到信号立即现身。 “这附近可有动静?”问话的人是春月姑娘,穿的也是月白衣裙。 “回二师父的话,毫无声息。”监视的人恭敬的说。 “对面呢?”春月追问。 “对面是丹薇师姐,监视着一具尸体,没有信号传来,可知她那边也没有动静。” “小心了。那贱女人虽则将近脱力境界,但仍有余勇,拦截时须小心注意。” “弟子知道。”春月举手一挥,跟在身后的三名同伴,立即两面一分,开始相互掩护向内搜进。 监视的人,立即隐起身形。 所有的人,一举一动,皆表现出训练有素的气质,不同凡响,难怪无往不利。 五六十步外,山崖旁的一处草坡内,黑煞女魅藏身在短草丛中,身躯尽量缩小至最极限。 如不接近至八尺内,便很难发现猬缩在内的人体。 她用生命作一场豪赌,赌对方忽略这一片短草区,赌对方不会搜至八尺内,只要天一亮,附近就有人走动。 这些女匪必定不敢逗留了,她就必定有救了,这里,距城不足三里,女匪们怎敢逗留不走? 距天亮还有大半个时辰,好漫长的大半个时辰。 她心中焦灼,暗暗叫苦。 透过草梢的空隙,她已看到左右两方廿步左右,有人影倏现倏隐,大事不妙,女匪们不久便会搜到她这里了。 她并不是一个十分勇敢的女人,对死的恐惧与常人同样的强烈。这次追踪寻仇,她带了四位同伴:三明两暗。 而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蓝四婶与小梅,尸骨已寒了吧?她也感到寒冷,冷气发自心底。 “我不能死!”她心中狂叫:“至少现在不能死!我还有大事未了,天佑我!”她抓牢了藏在草中的剑,发觉手心全是冷汗。左方传出一声惚哨,右方立即传出同样的惚哨声。 左方人影乍起乍隐,有人窜进了五六步。 “天佑我!”她心底再次狂叫。 码头最南端一艘快船的中舱内,张允中盘膝坐在洁净的蒲团上。 中间是方型矮案,江湖秀士与小张三左右相陪,有一位乖巧的小俊生在一旁张罗,三人一面小饮,一面细谈。 “张兄,你为何不与桃花坞的女匪在一起?”江湖秀士笑问。 “她们走了。”张允中说:“她们的规矩是尽速远离作案的现场,愈快愈好。” “你怎么会和她们走在一起的?”小张三语气有点愤愤地,面具有些颤动:“难道说,你要……” “老三,你不要先下断论好不好?”他不胜烦恼地放下小酒杯:“事先我根本就不知道她们的底细,直至杀入三山别庄之前,黑煞女魅才告诉找她们是桃花坞的女匪。那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老实说,那时,我不否认我怀有私心。” “什么私心?”小张三追问,语气仍然汹汹然。 “你不知道我在三山别庄的地牢,所受的痛苦是如何的惨酷,死去活来,刻骨铭心。 所以,我绝不放过复仇的机会。我策划、训练、指导桃花坞的女匪攻庄,花费了许多心血,岂能在发动的顷刻,而因为那些人是桃花坞女匪便撒手不管前功尽弃?等到她们能完全控制全局,我才和黑煞女魅悄悄溜走的。你们要骂,就骂我好了,我不怪你们,我也不后悔。” “哦!看来,不是黑煞女魅拖你下水的。”江湖秀士如释重负地说:“反而是她拉了你一把的。” “是的。其实,黑煞女魅所受的痛苦,此我要沉痛百倍,她复仇之念比找更为强烈,但她却要我置身事外,我十分感谢她。” “张兄,桃花坞女匪,只有一半的人离开。”江湖秀士正色说:“离开的是她们的坞主桃花坞三妖。三妖是死了的坞主绛仙庄-亲传三弟子。这次他们三代门人倾巢而至,三妖是隐身暗处的司令人。她们进了三别山庄,你一定不曾见过她们。” “我只见过春熙、春月,和少数几个少女。” “春字辈的弟子,是三妖的亲传门徒。下一代,辈名是丹。” “咦!欧阳兄,你都知道?” “知道。春字辈的门人,共有九名之多。目下春字辈的人有两个留在镇江,可能就是你所知道的春熙、春月。” “咦!她们留下来做什么?我已经告诉她们我的立场,拒绝了她们的要求……” “她们正在伺机对付黑煞女魅。” “哎呀……”张允中几乎要跳起来。 “不必焦急,黑煞女魅……” “她在北固山甘露寺,替不幸被杀的……” “做法事。”小张三抢着说:“桃花坞女匪,已钉上了她。” “我得去助她一臂之力。”张允中跳了起来。 “你……你好像很急。”小张三说:“很关心她。你对她有很深的感情……” “废话!这是道义,你懂不懂?”张允中说:“我和她共过患难,但从不涉及感情的事。我不否认她曾经诱惑过我,但她知道我是个不易受到诱惑的人。夜已深,谢谢两位盛情款待。” “你要去助黑煞女魅?” “是的。” “该到何处去助?”江湖秀士笑问。 “这……上北固山甘露寺。” “和尚们都睡啦!” “这……” “不急,张兄。喝完杯中酒,填饱肚子之后,我们带你去,比你一个人瞎马乱闯好得多,对不对?” “坐下啦!”小张三叫:“你急,我们偏不急。没有我们带路,你连一条虫也找不到。” 张允中一怔,缓缓坐回原处,虎目炯炯,逼视着坐在左首的小张三。 “你看什么?”小张三讶然问。 “你……你说话的腔调,怎么变来变去的?”张允中剑眉深锁,若有所思。 “是吗?”小张三问得怪怪的。 “你刚才最后两句话,腔调与以往不同。唔!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有点耳熟,一点耳熟……” “废话!来,干了杯中酒,然后进餐。”小张三向他举起了酒杯:“干!” 距黑煞女魅十余步,站起一个戴鬼面具的女郎。只要向前冲出三五步,一定可以看到蛰伏在草中的人。女人发出一声口哨,横剑凝视着对面的草丛。 廿余步外,回了一声口哨,一个——的人影长身而起。 “二师父在此。”对面的女郎说:“你们一路可有发现吗?” “没有。”戴鬼面具的女郎答。 “把人带过来吧!我们去接大师父。” “好的。”戴鬼面具女郎应诺一声,又发出两声口哨,后面三方有三个人急急奔来。 只要往前一走,就可以看到草丛中的黑煞女魅了。 两面黑沉沉的灌木丛中,突然传出一声娇叱。 哨声大起,草木簌簌发出。 两面的人反应奇快,循声风跃而进。 草中的黑煞女魅感到心神一懈,发现自己冷汗澈体。 “谢谢天!居然有人闯到此地来。”她心中暗叫,感到浑身发软,力尽的感觉令她浑身发冷。 追逐的声息渐远。 片刻,她开始向南缓缓爬行。 南面是府城,她必须在城内找到庇护所。 远出四十步,蓦地,她僵住了。 前面两丈左右,一株小树后移出一个——的人。 “她们已经被我的朋友引走了。”那人沉静地说。 “允中……”她的咽喉似乎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虚脱、一阵振奋、一阵辛酸…… 她丢掉剑,发狂般张开双手,同张允中奔去。 她像一个找到母亲的婴儿,抱住张允中埋首入怀,哭了个哀哀欲绝。 “我在你借住的地方等你,等得五内如焚。”张允中也抱紧了她,轻拍她颤抖的身躯:“按理,你们早该返回住处了,猜想你或者入城找我,只好枯等。后来,我心血来潮,猜想你可能还在途中,可能出了意外,所以……” 说不下去了,黑煞女魅发狂般亲他脸颊,沾满泪水的冰凉面颊重重地挨擦着他的。 “你……你如果晚来了一步,我……”黑煞女魅断断续续地在他耳畔诉说。 “蓝四婶呢?小梅呢……” “她们……她们……逃不过女匪们的联手合击。” “哎呀!你受了伤,血腥味……” “挨了两剑,右腰,左腿侧,还好,轻伤。” “快走,先找地方裹伤。” “你的同伴……” “他们无妨,轻功比你似乎只高不低,诱敌的技巧极为高明,目下恐怕已远出三里外了,走。” 巳牌左右,张允中到了江湖秀士的泊船处。 江湖秀士似乎已料到他会来,与小张三站在舱面相候,身材比小张三高了大半个头,英俊的面庞有热诚的笑意,仍然不带丝江湖味。 “欢迎枉顾。”江湖秀士持扇抱拳含笑相迎:“算定张兄会来,酒筵已备,请上。” “特来专诚道谢的。”张允中在岸上行礼:“兄弟已在城内订了酒席……” “我看你是找挨骂,小兄弟可不愿意你又在大庭广众间自找麻烦呢!”江湖秀士用扇指指小张三:“上船来吧!咱们一见如故,交情特殊,不在乎谁作东。” “我才懒得骂他呢!”小张三白了张允中一眼:“他要充大爷,让他去充好了,船上只有三个人小饮,他会感到乏味的。” “老三,你这张嘴很可恶。”张允中走下跳板笑骂:“你行。我可招架不住。不过,童言无忌,我怕你……” “胡说!你才童言无忌……” “好啦好啦!你两个好像是对头冤家,不说几句气话,就好像浑身不自在。”江湖秀士饱含深意地瞥了小张三一眼:“小心日后日子难过。张兄请。” 肃容先在前舱坐下来奉茶,江湖秀士吩咐小童退出。 张允中深感惊讶,看情景,江湖秀士是这艘快船的主人,船上应该有不少控舟的舟子。可是,全船静悄悄,仅后舱有一位健壮的大汉悠闲地假寐。 伺候的人,也只有两名小书僮,真不容易看出来路。 “黑煞女魅怎么了?”江湖秀士话上正题。 “仍然留在甘露寺。”张允中叹息一声:“她的两位同伴蓝四婶与侍女小菊,都不幸死了,目下她剩下孤零零一个人。” “她今后有何打算?”小张三问:“你不劝她回家?桃花坞的女匪,认为她从中作祟,不会放过她的。” “我劝过,但没有用。”张允中苦笑:“她要找九天魔鹰,不肯回家。” “九天魔鹰季天翔,绝剑秦国良的得力爪牙。”江湖秀士摇摇头:“她不是九天魔鹰的敌手。奇怪,她为何要找九天魔鹰?” “我也不知道,她又不肯直说。听她说,事涉一件血案,她要追查真象。” “你要帮她查?”小张三又不高兴了。 “九天魔鹰也是杀断肠萧的凶手之一,她不查我也要查。”张允中毫无机心地说: “绝剑那些人已经离开好些天了,我得赶快追踪。” “他们是悄悄往南京方向走的。”江湖秀士说:“另二艘船则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入运河走扬州,声称返回京师,但确是藏匿在往南京的一批船上。” “欧阳兄的消息好灵通。” “他该灵通。”小张三说:“人家在江湖行事谨慎,声誉甚隆,朋友众多。而你,却一股劲猛冲猛碰,早晚会碰得头破血流的。” “至少,我冲出碰出自己的道路来,我也知道谨慎,是不是?这里已没有我的事了,等黑煞女魅安顿妥当,我就动身前往南京追踪。” “他们是鬼鬼祟祟走的,人在船上不露脸,你怎么追踪?”小张三问。 “黑煞女魅可以找到朋友……” “她?她自顾不暇。哼!你没想到请我们相助?” “不,老三。”张允中摇头:“萍水相逢,一见如故,我把两位看成好朋友。这种寻仇凶杀的事,我宁可向其他的人用手段,决不拖朋友下水,你可别把我看成自私自利的小人。” “张兄,冲你这些话,我愿意交你这位朋友。”江湖秀士拍拍胸膛,慨然地说: “你是江湖人,我也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人士。江湖道义讲的是义理所在,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如果你所行不义,你拿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帮助你。” “欧阳兄……” “我叫欧阳俊,此你大两岁,你可以叫我一声大哥。在江湖,我还有几分实力,尤其是南京上游直达四川,江湖名流与声名狼籍的歹徒恶棍,他们的行踪很难逃得过我的耳目。怎样?兄弟。” “这……” “你还不向欧阳大哥道谢?”小张三推推他说。 “谢谢欧阳大哥的隆情厚谊。”张允中诚恳地道谢:“还有你,老三。” “这还差不多。只是,黑煞女魅……我不希望她……” “不许你作怪。”江湖秀士盯着小张三看:“我欢迎黑煞女魅同行,我倒要看看这位江湖名女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出了差错,我可不依。”小张三正色说。 “我只保障凶险,其他不问,哈哈哈……”江湖秀士哈哈大笑。 “你们在暗示些什么?”张允中惑然问。 “那是我和张小弟的约定,与你无关。”江湖秀士喝了一口茶:“老弟,快去把黑煞女魅找来谈谈,顺便把你们的行囊也带来,咱们午后就可以发航。” “好的,我这就到甘露寺去跑一趟。”张允中整衣而起。 “快去快来。”小张三叮咛:“不可大意。” 张允中大喜过望,欣然登岸,有江湖秀士相助,他感到十分兴奋,有一个具有江湖实力,而且意气相投的朋友协助,这是值得庆幸的事。 绕过城北关,踏上至北固山的大道,前面的歇脚亭内,踱出一个青脸膛,村夫打扮的中年人。 “咦!你还没走?”张允中甚感意外。 他认得,这人叫神手李,李长风,是三山别庄地牢中的难友,是他把神手李救出的六难友之一。 “在下已邀了朋友,找公孙老狗父子算账。”神手李咬牙切齿地说:“不杀他几个王八蛋,此恨难消。” “他父子已经不知道躲到何处去了。” “公孙小狗仍在。” “可有消息?” “张兄可是来找黑煞女魅的?” “是呀!她在山上的甘露寺……” “她已经不在了,在下在此,就是要等张兄的。” “咦!她……” “她被百了谷的两个妖妇带走了。” “哎呀……李兄,这是何时发生的事?”他大吃一惊,心中叫苦。 “不久之前。”神手李用手向东一指:“在下的朋友,已经跟下去了,张兄,去不去?” “走!”他咬牙说。 老道婆大师姨与水月仙姑,挟持着黑煞女魅,急急忙忙走上了东行的大道。 这条大道,当然可以到达三山别庄。 远出十里外,她们折入路右的小径,却不知后面有人远远地跟踪,也不知道跟踪的人沿途留下暗记。 黑煞女魅眼神呆滞,极为顺从地急急赶路。 内行人只消瞥上一眼,便知她受了迷魂术的禁制,像个行尸,任何外界的声息皆影响不了她。 小村经左盘右折,在田野、溪流、池塘、桑园麻地……迤逦向东北伸展,不时经过一两座小小的村落。 远出十余里,前面出现一座竹林围绕的大农庄。 路旁的一排杨树下,闪出一个青衣大汉。 “仙姑辛苦了。”大汉抱拳行礼:“后面可有咱们的人跟回?” “没有。”水月仙姑一面走一面说:“你们的人进城寻找张允中,没有下落是不会急急赶回来的。大少庄主在吗?” “在。仙姑请。”大汉行礼退回原处隐起身形。 里外,神手李领先急走,路右的桑园中,闪出一位村夫打扮的壮汉。 “如何?”神手李问。 “已经过去片刻。”壮汉向前一指:“路向左绕,一排杨树下,藏着一个眼线,通过不易。” “好交给我。”神手李说:“你与后面的人会合,听到前面有声息,再跟上来。” “李兄,这位是……” “他就是救兄弟出险的张允中。我和张兄先走一步,小心跟来。” 伏路的大汉藏身在树后,远远便看到弯腰驼背,点着一根竹杖走路的神手李,并未在意,以为是在附近村落走动的村民。 直等到神手李已经走近,仍没发出警号。 终于,看清了神手李发青的不健康面孔。 “好啊!神手李,是你。”大汉一跃而出,手握刀鞘怪声叫:“你小子还敢在附近走动,一定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在下把你……” “狗东西!你能把我怎样?”神手李大惊。 “擒住你让大少庄主剥你的皮。” “好啊!公孙英小狗在这里?” “闭上你的臭狗嘴!”大汉拔刀出鞘向前逼进。 “你不发警讯?” “哈哈!对付一个二流混混,也用得着发警讯?你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我神手李确也算不了什么人物,但另有让你们发抖的大人物在。” “谁?” “张允中。” “胡说八道,咱们的人正在城里搜寻他的下落。” “他来了。” “什么?来了?在何处?”大汉吃惊了。 “你回头看看。”大汉真听话,不由自主地扭头一看。这一看,看得脸色骤变,如遭雷殛。张允中就站在身后,伸手可及。 不等大汉转身挥刀,张允中已一掌劈出,劈在大汉的左耳门上,力道恰到好处。 “交给你的朋友问口供。”张允中向扑上挟住昏厥大汉的神手李说:“我先绕过去。 记住,必须由我先发动。你们这里一现身,就会惊动贼窝的监视警哨,那会误了我救人的行动。” “在下理会得,张兄请放心前往救人。”神手李说,将昏迷的大汉往后拖。 黑煞女魅从混混沌沌中醒来,立即陷入绝望的深渊。 “我今年是霉运当头,流年不利。”她像一株枯萎的小草,毫无生意深深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掌内,语音像呻吟:“又落在你们手中,我黑煞女魅注定要在江湖除名了,有什么恶毒的手段,你们使出来好了。” 屋子里有五个人:公孙英、两个老道婆、镜花与水月两仙姑。 她的衣裙凌落,连胸围子也解开了,大半裸露的胴体,呈现在五人眼下。显然,她身上曾受到澈底的检查,藏在发髻内的银针也被搜走了。 “你黑煞女魅的名号,早就被打入三流人物群中了,与霉运流年无关,只怪你学艺不精,却又妄想死出风头。” 公孙英狞笑着说:“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光棍,一定会与咱们合作的。” “合作什么?”她爬起毫不在乎地穿整衣裙:“不错,我曾经以为我聪明,对任何事都看得开,包括上你的床,受你的污辱。” “张允中目下在何处?” “在府城。” “他知道你在甘露寺,请和尚做法事超渡亡魂?” “知道。” “我在甘露寺留有眼线,可能等得到张允中了。” “可能的,他会去找我。” “他该在何时到甘露寺找你?” “第三次法会排在薄暮,那时他可能到场。” “好,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公孙英欣然说。 “准备什么?” “准备等他来救你呀!上次,咱们准备天罗地网擒断肠箫,岂知已经得手,平空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怪影,救走了断肠箫。在下要重施故技,利用你来擒捉张允中。” “你打得好如意算盘。”黑煞女魅冷笑:“我非常非常愿意与你合作。” “你这贱女人在玩弄什么玄虚,为什么?” “因为我要再次看到你失败时的脸色。” 公孙英勃然大怒,怪眼彪圆倏然而起。 “你怎么还这样暴躁?”老道婆大师姨不悦地说:“难怪你老爹一离家,三山别庄便毁了。和你在一起办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你的才智,想在江湖上称雄道霸,成就有限得很。” “我又怎么啦?”公孙英愤然问。 “你应该冷静地筹措对策,动不动就激发无名孽火,成得什事?我是为你好,这次如果失败,不但你完全毁了,百了谷的声威也将一落千丈,甚至要在江湖除名。” “你不要说得如此严重。三山别庄虽然毁于一旦,但我会重建别庄,重建威望。我已派人飞报家父,三山别庄的精锐将很快地赶回来……” “哦!令尊到底在何处?贵庄失事的当夜,你留在水月的住处,令尊却又不在庄中,连令弟公孙雄也不见踪迹,这件事委实透着古怪。” “他有重要的事离开镇江,到……到南京去了。” “真的?等他赶回来就知道了。现在,冷静些,与这小女人谈合作引诱张允中的条件,不要冲动鲁莽。贵庄的毁减与她关系甚小,弄到张允中之后,才是你泄恨报仇的时候,明白了吗?” 老道婆摆出训人的面孔,真有几分老前辈的威严,压下了公孙英的冲动。 “黑煞女魅,你愿合作了?”公孙英果然冷静地问。 “不错,你说吧!”黑煞女魅冷冷地说:“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你知道我是很聪明的人。” “我会派人将张允中诱来,由你出面,引他进入布置好的天罗地网。” “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做就够了。” “对,有关你的行动部份,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而且事先演练几次,直至熟练为止。首先,我带你去看看你应该走的路线……” 室门突然响起骤急的叩击声。 “进来!”公孙英信口叫。 室门推开,门外站着两名守门的大汉。 “启禀大少庄主。”一名大汉神色不安地说:“前院传来怪异的声息,有点不对劲。” “什么怪异的声息?” “好像是兵刃破风声。” “怎么可能?外面担任警戒的人可有动静?” “没有……” “有没有人进来禀报?” “也没有……” “去你的,外面没有传来消息,内部反而有怪异的兵刃破风声传出,你是不是耳背了呢?关上门,给我好好把守住,不许无关的人接近。” “是,小的遵命。”大汉乖乖地将门带上。 门尚未完全闭上,前进院突然传出一声-厉的惨号,和一声骇极的厉叫,听来极为刺耳。 张允中的轻功十分惊人,接近的技巧更是高明。 但毕竟是在青天白日之下,人的行动决不可能快过人的眼睛。 何况屋四周都有经验丰富的高手担任警戒,想神不知鬼不觉深入内部秘密救人,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知这处农宅的格局,更不知被掳来的黑煞女魅囚禁在何处。农宅内外,其实并没有多少人,他只好凭本能快速地搜索。 他是从屋后接近的,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只好以最快速的行动,出其不意搏杀了两名警哨,长驱直入。 主要人物并没有住在内进,而在东院的外厢。 他盲人瞎马般,从后进追接至前进,一无所见,终于到达正屋前的中院,碰上了两个匆匆进入的人。 不由他思索,对方已看到他了。 他顾不了许多,就在对方喊叫示警的刹那间,扑上手下绝情,刀光如雷霆,一张一合便将两人劈翻。 飒飒刀气破风声,被东院担任警戒的人听到了。 他刚将两具尸体藏妥在壁根下,外面又闯入两个大汉,狭路相逢,他本能的反应,便是先下手为强,扑上了。 这次碰上了两个武功高强的人,所以并不顺利,被对方发出的濒死惨号和骇极的厉叫,暴露了行藏。 保持不了秘密,他只好豁开来硬闯。 西院最先抢出三名大汉,从廊门急抢而入。 “张允中……”最先抢入院子的大汉惊叫,护手钩护住身躯,悚然向侧退。 后面的人发出紧急的啸声,三个人并肩列阵,不敢贸然冲上,张允中的名号已具有震撼人心的威力。 “黑煞女魅在何处?”他横刀屹立,不怒而威,虎目炯炯逼视着对面胆气全消的人沉声问。 “这……这……”大汉语不成声。 “说!”——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十九章 中堂敞开的厅门内,掠出公孙英五个人,老道婆则挟持着黑煞女魅走在最后。 前进厅的后门,涌出九名黑道的知名高手。 他陷入重围,似乎还有人继续涌入。 “他来得比你们想像中快。”黑煞女魅娇叫:“公孙英,你枉费心机。” 张允中一咬牙,接着心情开始放松。 情势不利,他必须先稳定下来,冷静地应付逆境。 “你们都在,很好。”他瞥了对方一眼,让对方列阵:“公孙英,你这狗养的杂种,可一不可再,你已经接二连三逼在下向你讨公道,今天,是总结算的时候了。” “你既然提早来了,在下同样可以毙了你这狗王八。”公孙英咬牙切齿地咒骂: “你伙同桃花坞妖女,毁了我的三山别庄,我与你不共戴天,我要用尽所有的手段,擒住你剥皮抽筋。” “不要光说不练,你出来。”他轻蔑地点手叫:“凭你这第九流的卑鄙恶棍,说这些话未免大言不惭。” “狗东西!你知道你的处境吗?”公孙英向四周一指,却没有拔剑上的勇气。 “哈哈!一群土鸡瓦狗,你想凭这群废物来吓唬我?”他大笑:“再多十倍,在下也杀你个落花流水。” “你好狂!”老道婆大师姨沉声接口。 “你,百了谷的无耻贱妇。”他沉下脸:“在下不追究你们无端袭击的过节,忍耐已到了极限。你们应该见好即收,远远离开我张允中的。断肠箫已经升天了,你们已早该动身返回百了谷的。可是,你们仍留下来,妄想联合三山别庄的蟊贼,继续计算在下。 我告诉你,一个人的容忍耐性是有限的。把黑煞女魅释放,在下与你们百了谷的仇怨一笔勾消。” “你要黑煞女魅活吗?”老道婆阴笑着问。 “这就是在下寻来的理由。” “很好,你与黑煞女魅和百了谷合作,不但她能活,你也将在本谷门人的帮助下,在江湖领袖群伦。” “哈哈!我相信你对公孙小狗,说过同样的话,用脱罗裙陪他上床做合作的条件。” “住口!” “在下说错了吗?公孙英,你说说看,陪你上床的是那一个仙姑?你不希望我脱同一条罗裙吧?赶快声明,你有优先权。” 他说得轻薄,神情轻松愉快,根本没把这些人看在眼下。这时,包围他的高手,已经增至卅人以上了。 公孙英又冒火了,伸手拔剑。 这家伙虽则心中害怕,但被人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侮辱,羞愤冲淡了害怕的心情,要拔剑拼命了。 水月仙姑一把拉住了公孙英,用眼色示意不可激动。 “张允中,你是有意合作了?”镜花仙姑笑着说“抑或是贪生怕死,倚仗人多势众一拥而上?来吧!船到江心,马行狭道,除了生死一决之外,已没有什么好说了。那一位先上来祭刀?上啦!” 公孙英是吃足了苦头的人,怎敢独自上前送死?发出一声怪啸,情势迫人,只好把老本掏出来了。 随着怪啸声,西院的院口踱出三个年届花甲,像貌威严的老人,所佩的兵刃是剑,短鸠首杖,九节软鞭。 “不要将百了谷与三山别庄扯在一起好不好?双方只是主客的交情,双方的行事各不相涉,至于你……” “我,我已经领教过你们的手段。”他抢着说:“你说的话十分可笑,言不由衷。 不管你们与三山别庄的交情如何,我可以断言的是,公孙英这小狗王八与我不共戴天是事实,他决不会容忍在下与你们合作。如果他竟然愿意,那就表示他猪狗不如,他在黑道朋友面前能有脸抬起头来吗?公孙英,你这小狗王八蛋说话呀!说给你老爹这些朋友和爪牙听听,让他们知道你是否愿意和不共戴天的死仇大敌,脱同一个女人的罗裙一同混帐呀!” 四周所有的目光,皆向公孙英集中。 情势逆转,镜花仙姑暗惊,弄巧成拙啦! “张允中,你不要满口胡说八道。”镜花仙姑沉声说:“你必须明白,你的腻友黑煞女魅已落在我手中,你合作是有条件的。” “去你娘的条件!”张允中骂得更粗野了:“我的条件是尽快地杀掉你们这些不知羞耻,人尽可夫的武林贱妇。黑煞女魅不是在下的腻友,也不是在下的伴当,你们挟持她来威胁我,你是打错主意了。在下给你们一次机会,释放黑煞女魅,在下拍拍手走路。 不然……” “不然怎么样?” “玉石俱焚。” “哼!你……” “我说话算数。黑煞姑娘,不要怨我。”他高叫。 “我从来就没怨过你。”黑煞女魅大声说:“杀掉他们,我九泉瞑目。” “那是一定的,今天我要大开杀戒。”他的刀向上一拂,刀光似电,刀身突发龙吟虎啸似的雷鸣:“三山别庄是江南黑道朋友的号令山门,百了谷是魔道人物的代表,双方联手,足以令江湖人士丧胆。我张允中今天如更能把你们澈底解决,刀刀杀绝,就可以取代你们两方的地位与声威,正是百年难逢的大好机会。你们是自命不凡,与张某公平决斗呢!” 软骨鞭每节长半尺,老人手指尖长,收在一起刚好一把抓,全部抖出,全长可及四尺半,加上手臂的长度,真可杀人于丈外,委实惊人。 同时,老人的左手,搓着两枚光亮浑圆的铁胆,一大一小,俗称鸳鸯胆,功用与变化与两枚大小相等的铁胆要多些。 “这小辈已经狂得不像话了。”佩刀老人阴森森地说,独自向前接近:“像这样急于成名的年轻人,是死得很快的。” “老家伙,像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而不死,大概年轻时闯道,一定是兢兢业业,连放个屁都小心谨慎的人,所以才能活这么大的岁数。”张允中语利如刀,对这位语气充满凶兆的老人大为反感。 佩剑老人果然被激怒得像被踩中尾巴的猫,脸色陡变。 “该死的小狗无礼已极!”佩剑老人狂怒地拔剑,剑向前一伸,光芒陡盛,剑隐发异鸣,森森剑气袭人。 似乎温暖的阳光,在这刹那间失去热力,代之而起的是寒气涌发,冷焰澈骨。 张允中眼神一动,接着深深吸入一口长气,左掌向前一引一收,他的脸色本来健康红润,突然色泽闪动,交互隐现,渐渐变成玉白色。 他的手,也渐渐变色。 “玄天剑气。”他冷冷地说:“你已经具有六成火候,剑气已可反震内家气功,老前辈,老不以筋骨为能。你帮助公孙小蓄生多行不义,不会有好结果的。你走吧,还来得及!” 佩剑老人吃了一惊,脸色大变。 “不能的!”老人语气骤变:“没有人能一眼就看出老夫以玄天剑气催剑。你…… 你知道老夫是谁?” “在下不认识你。”张允中说:“对玄天剑气,在下却不算陌生。普通的刀剑,距剑体尺外,便会断裂震飞。内功火候到家的人,一触之下亦被反震招解。我告诉你,你反震不了在下的刀。” “你少夸海口……” “灵不灵当堂见效,信不信立可分晓。那时,一切都嫌太晚了。在下行事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想用绝学置我于死,我用同样的手段回报。老前辈,我的话每一个字都不容置疑的,赶快消去你心头的杀机,这是你自救的唯一良方。” 一声怒叱,老人疾进发剑,飞星逐月攻上盘,深秋萧杀的异啸乍起,像是万顷波涛连绵涌发。 刀光霍霍闪动,龙吟虎啸与铿锵的震耳金鸣相应和,闪动之快,令人目眩神移。 他的刀不但没被玄天剑气震裂,也不受反震,在三尺方圆的地面挪动,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封开了对方绵绵不绝,力道万钧狂野迫攻的十七剑之多,只守不攻,守得有如铜墙铁壁。 老人虽则心惊,但不死心,大喝一声,用上了大风起石绝招,挫身攻下盘,由下向上连环发剑攻击。 张允中身材高,保护下盘应该不太灵活。 第一剑,第二剑…… 刀旋剑飞中,突然响起张允中一声沉叱:“泰山斩!” 剑鸣倏绝,刀啸顿止。 四周围观鸦雀无声的高手们,正提心吊胆聚精会神,观看老人将张允中圈入剑网中,突然看到刀光锲人电耀似的剑网内,势如破竹排空直入,猛地光芒一闪,血光崩现,如此而已,谁也没能看出刀招的路数。 张允中滑退三丈,横刀冷然屹立,躯体毫无耗力的现象,冷然静止,虎目的眼神也毫无异状。 什么是泰山斩?好怪的刀招名称。 老人身形后退,摇摇欲倒,手中剑拖垂着,最后站稳了。 众人终于看清了,惊恐地呼叫出声。 老人的脑袋中分,被从中斩裂了一半,直裂至鼻尖下,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从裂口分两面往下流。 “砰!”老人最后总算倒下了。 手持尺八鸠首杖的老人,发出一声悲极愤极的怪叫,发狂似的冲上,鸠苜杖全力疾劈。 张允中向侧一闪,刀光可怖地闪动了一下。 人快,刀更快,快得不可思议,已到了不可能的体力极限境界。 “嗯……”老人向前冲,挥舞着鸠首杖,收不住势,直冲出三丈外。 对面,两名大汉吃了一惊,两面一分,让开去路。 “老前辈,你……”一名大汉大叫。 不用再叫了,大汉闭上了嘴。 老人的左颈裂了一半,鲜血泉涌而出。 脖子断了一半的人,叫又有什么用呢? 这瞬间,两枚鸳鸯铁胆,已挟风雷光临张允中的胸口,一前一后一闪即至。 “啪”一声怪响,鸳胆撞中了鸯胆,稍小的鸯胆速度突然增加三倍,而从直飞改为稍向下的小角度飞射,恰好射向小腹稍上方丹田穴的上部要害。 慢了一刹那,鸯胆落空。 张允中的身形,已在前一刹那飞升,左手不可思议地抓住了后到的鸳胆。 飞腾速度快,下扑更快。 人如怒鹰下搏,刀光先电射而下,猛扑发射铁胆偷袭的老人。 向下扑击,属于自杀性的攻击,也是两败俱伤的最愚蠢攻击术。 老人哼了一声,扭身大手一振,九节骨软鞭发出怪响,抖得笔直向扑下的人影吐出。 软兵刃向上攻击,威力有限得很。 但老人这根九节骨鞭运用得出神入化,威力反而大增。 刀光一沾鞭尖,张允中的身形立即翻腾上升,鞭则克拉拉怪响,向下急落。 老人斜滑丈外,大喝一声,鞭再次上卷,是风似殷雷,威力惊人。 翻腾之势未终,张允中已半途抖臂扭腰,折向反扑而下,不可思议地跟随老人闪动的方向升腾下扑。 这种空中搏击术,令四面的人大吃一惊,心胆俱寒,这不可能是人,人那能没有重量的? 只有鸟才能办得到,人不可能变成鸟。 “铮!”鞭再次接触刀光。 一道光影一闪而下,一声击中老人的顶门。 是老人自己的鸳鸯胆,磨得又光又亮,十分沉重的铁胆,足有两寸直径,向下一击之力,沉重可知,决非骨肉之躯所能禁受得起的。 老人的头颅似乎已经爆炸,惨不忍睹,尸体砰然摔倒,手脚仍在抽搐。 张允中飘然着地,钢刀向前一引。 “今天不屠光你们,决不罢手。”他冷然向对面三丈外的公孙英五个人说:“避免你们像冤魂不散似的死缠不休,唯一的办法,是斩尽屠光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杂种。你们,上……” 外面,潮水似的冲入神手李与十八名同伴。 “张兄,见者有份!”神手李厉叫:“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三山别庄的狗东西,我神手李要向你们索回七位好兄弟的血债。” 四周的三山别庄卅余名爪牙,早已被张允中的神勇吓了个胆裂魂飞,再一看风色不对,聪明的人立即向宅内四散逃命。 张允中知道大援到了,扭头一看。 “你们截杀逃走的人。”他向冲来的神手李叫:“这里的人我负责!” 这一叫叫坏了,叫完转头一看,公孙英的身影,刚好消失在厅门内。 镜花仙姑是最先发现公孙英逃走的人,但已来不及阻止了。 “这贪生怕死的狗东西!”镜花仙姑破口大骂。 张允中已到了丈二左右,刀势待发。 “你们还来得及摆炼魂阵。”张允中冷冷地说:“今天,我一定可以杀死你们,因为我已经有了杀你们的充分理由。而且已下决心要杀你们,我一定可以办得到。我给你们摆阵的机会,我是很慷慨的人。”“你不要黑煞女魅活了。”水月仙姑抢过黑煞女魅,剑架上了脖子。“哈哈哈……”张允中大笑:“她活不活与在下毫无关系,我自己活不活才是最重要的事。在下与黑煞姑娘,只是认识才几天的朋友,每个人都肯为朋友而不顾自己的死活,世间岂不挤满了圣人。” “你……” “我,正式向江湖宣告,我张允中要在江湖中闯出一番事业,要在江湖称雄道霸,我将会拥有无数愿意跟随我的英雄豪杰,和无数愿意跟我结交的人。假使结交的,假使我为了每一个人的生死,而向威胁我的人屈服,还能在江湖称雄道霸吗?这里已经死了好几个人,加上你们四个,我张允中已经替黑煞女魅尽了心力,她死得值得,我一点也不感到有愧。” “你不要说狠话……” 一声冷叱,张允中挥刀直上。 水月仙姑大骇,将黑煞女魅向刀光一推,飞退两丈。 两个老道婆和镜花仙姑也不慢,分头飞掠而走。 张允中的刀已收发由心,一把接住了黑煞女魅,失去了追击的机会。 黑煞女魅软了,倒入他怀中将他抱得紧紧地。 “我……我欠你好多好多……” 黑煞女魅在他怀中激情地说:“我以为看不到你了,我……” “危险已经过去了。”他轻抚黑煞女魅的秀发:“是神手李将你的下落告诉我的,幸而及时赶来了。” “允中,你……你像真的鹰。”黑煞女魅抬起脸,泪眼模糊注视着他笑。 “老天爷!你……你知道你所杀的三个老鬼,是些什么人吗?” “不知道。” “享誉江湖四十年的天下十大杀手中的三个,狂彪公孙龙的知交,号称宇内三凶。 使剑的老鬼,叫拘魂绝剑娄惠登,剑术并不怎么出色,但对手的兵刃一接触他的剑……” “我知道,玄天剑气是罡气的旁支,霸道不下于罡气。他根本不须使用出色的剑术,对方的兵刃一接触便会断碎或震开,任他宰割。走吧!这里已经不需我善后了,神手李恨重如山,他会处理的。” 神手李已带了朋友,四出追杀三山别庄的爪牙。 两人相互扶持,离开了血腥刺鼻的农宅。 大道穿过一座小市集,是往来府城必经之地。再往东三四里,就是建有大树将军府的小镇。 小市集一到下午,便不再有贩货易货的人走动,仅有几家稍具规模的小商号做生意,两三家食店招徕过往的出入府城旅客,供应小食糕饼和茶水。 三家食店都有不少客人喝茶聊天,全是些相当清秀,衣着相当考究的年轻人,每个人都带了重重的长布卷。 店家不过问客人的身份来历,除了做生意一概不问。 春熙、春月两位姑娘,改穿了青儒衫,人本来长得美,易钗而簪更为出色,真像两位玉树临风似的少年公子,只可惜缺少一些头巾味。 两人都佩了剑。那年头,学子们挂剑游学的风气甚盛,不至引起村夫俗子的惊讶。 两人也夹杂在一群年轻人中品茗,这些年轻人是她们的徒众。 桃花坞女匪中有两种人,一是坞主的嫡传女门徒,一是从各处招聚的会武女人,加以统一训练调教。 号令森严,个个都是骠悍勇猛的女匪,因此名满天下,敢于和她们正面冲突的江湖人就没有几个。 三山别庄庄主公孙龙,自以为身为江南黑道巨首,三山别庄又位于镇江首善大户,女匪岂敢前来撒野? 因此不择手段,谋夺了女匪已经到手的广东皇贡,终于招来了毁灭的恶运,而自食其果。 她们扮男装在此聚集,公然露面。 即使有人知道她们的底细,也不敢招惹她们。 “师姐,你认为我们一定可以逼他就范吗?”春月有点不安:“他能重创生死二门,就凭这点,我们就不可能用武力逼他屈服。二位师父又不在,我们这十几个人……” “十几个人足够了,师妹,别忘了,我们的剑阵在三山别庄就证明具有强大的威力了。”春熙颇有信心地说:“一定可以困住他的。” “师姐,你也别忘了,剑阵的奇妙变化,是他传授给我们的。我们以往的阵法变化简单无奇,经过他的指点,才增加无穷的威力,能用剑阵对付他吗?” “这……总得试一试,是吧?” “可是……” “不要可是了,师妹。我不甘心,你我那点比不上黑煞女魅?我非要把他带回桃花坞不可。”春熙气虎虎地说:“得不到他,我也要毁了他。” “师姐……” “不要多说了,我烦得很。” 春月摇头苦笑,不再多说。 村口外,突然传来一声芦哨声。 两人怔了一怔,并未介意。 其他扮食客的人,也神色略动。 是有武林人经过的信号,不是她们所要等候的人。 片刻,四个人影从门外急掠而过。 “咦!百了谷的人行色匆匆而且仓皇。”春熙讶然说:“她们好像见了鬼,怎么啦?” “管她呢!”春月说:“她们与公孙小狗是利害的暂时结合,而且不过问我们与三山别庄的过节,我们也犯不着招惹她们,少树一个强敌,等于多一分安全的保障。” “她们不是掳走了黑煞女魅吗?” “大概已将黑煞女魅交给公孙小狗了。” “哎呀!真该拦住她们问问的。” “她们不会说实话的,要是反脸冲突,咱们必定有死伤,不仅划不来,而且打草惊蛇,张允中可能不会从这条路上回来了。” “唔!你说得对。再说,这时追上去也嫌晚了。” 不久,三短两长的芦哨声传到,三家食店立即呈现紧张的气氛,每个人都开始整衣收拾,跃然欲动。 已经是近午时分,大太阳晒得身上暖洋洋地。 黑煞女魅挽着张允中的左膀,毫无顾忌地半偎半依往前走,颇令道上的行人侧目。 那年头,女人必须走在男人身后的。 “允中。”黑煞女魅对他的称呼,声调愈来愈腻:“你在片刻间,杀掉了天下十大杀手中的三个。” “事先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来历。”张允中信口说,虎目落在前面的小市集口的栅门: “你要记住,与人交手,不要被对方的名头所镇住。要是真以为自己不行,干脆忍口气避之为上。” “神手李是江湖黑道的领袖人物,他那群朋友都是目击的证人。” “证人?什么意思?” “他们会替你向外宣扬呀!你的声威身价,保证可以提高十倍。你重创了生死二门,固然声势惊人。但目击的全是三山别庄的人,他们当然不会胡说八道。再说,生死二门固然很了不起,但他们只能算是三山别庄的守门人,在外行走的机会不多,还不够名列风云人物的份量。比起天下十大杀手来,相去悬殊。允中,你张允中三个字,要不了多久,便会成为姜太公的令符了。” “同样地,麻烦也加倍。……”他将在鸿福客栈食厅中,所发生的事故,与及受到江湖人物打扰的经过一一说了。 烦恼的心态表露无遗,最后说:“这些各方英雄各路人马的底细,我一点都不了解。 可以断言的是,不管结纳那一方面的人,都会开罪另一方甚至许多方面的好汉,朋友是好是坏不知道,结的仇家却甚多。我不喜欢这种情势,烦透了。” “当然,自动找你攀交的人,也许另有目的,别有用心。但像神手李这种血性江湖人,感恩图报拥护你做大爷,你会拒绝吗?” “我会把他当朋友,但不会做他们的大爷,因为我对江湖的黑道人物毫无所知。” “唔!你很慎重其事呢。” “有什么不对吗?” “我没说不对呀!你对我也所知有限,是吧?”黑煞女魅俏巧地瞟了他一眼,脸一红:“你对我却那么好,是不是比朋友更亲蜜些?嗯?我会一辈子诚心拥护你做大爷,不管你是否愿意。” “等我有兴趣开府立门,再说好不好?现在我问你,你是愿意留下来搜杀公孙老狗父子呢,抑或是追踪九天魔鹰?” “你说呢?” “公孙老狗不在……” “他到南京去了。” “你知道?” “公孙小狗说的,大概错不了。”黑煞女魅恨声说:“他说已经派人去催请他爹回来。” “公孙英已是丧了胆的人,他会不会亲自逃往南京催请他老爹?” “这……有此可能呢。” “绝剑秦国良那些人,也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到南京去了,九天魔鹰必定跟在他身边。” “咦!你知道。” “朋友说的。” “好,到南京,一举两得。”黑煞女魅欣然说。 两人谈谈说说,信步踏入市口的栅门。 张允中剑眉深锁,左顾右盼。 “你的毛病又来了。”黑煞女魅调侃他:“处处小心,你又发现什么了?” “警兆。”他按了按插在腰带上的连鞘单刀,眼中有肉食兽类发现猎物时的光芒。 “什么警兆?”黑煞女魅悚然问,真不敢不相信他的判断。调侃是一回事,判断又是另一回事,事实证明张允中的判断大都是正确的。 “你不觉得镇民的惊恐目光,和惶然走避的神情有点反常吗?” “这……公孙老狗父子?” “不可能,镇民必定认识三山别庄的人,三山别庄足以控制附近镇民的活动…… 糟……” 前面的小店中,踱出两个假书生,身后跟了五个女扮男装的人,手中有包住刀剑的长布卷。他转身回顾,后面的小店中,也涌出五个女扮男装的人,堵住了退路。身侧路左右的店中,各涌出三个人来。十八个人,瞬即合围。 “是她们……”黑煞女魅惊呼,一眼便看出是桃花坞女匪。 “往回走!”张允中低叫。 两人迅即转身,但身后五女匪打开了布卷。 “姑爷,此路不通。”一位女匪亮剑笑吟吟地说,话说得悄皮亲昵,行动的表现却正好相反。 “允中,捉奸捉双,可被我逮着了吧”春熙肆无忌惮地说:“你还有什么好辩的?” “你少胡说八道。”张允中怒声说。 “你不是说黑煞女魅与你无干吗?言犹在耳……” “她有了困难,我是……” “你不要急于辩白,男人的嘴嘛,靠不住并不是罕见的事。这样吧!请黑煞小妹一同返坞,我是很慷慨的,男人三妻四妾平常得很……” “满口胡言,你脸皮真厚。”张允中悻悻地说。 黑煞女魅冰雪聪明,早猜出是怎么一回事。 但她并不知道张允中拒绝春熙的经过,张允中对这件事也不好启齿,因此她仍有一半糊涂。 “喂!这是怎么啦?”黑煞女魅叫:“拦路打劫呢!抑或是公然要胁?” “你给我闭嘴!”春熙怒叫:“这叫拦路请逃夫,你应该比我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是你,在挑拨我和张允中的感情;是你在从中作梗……” “见你的大头鬼!”黑煞女魅有点虚:“天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鬼话。逃夫?你嫁给谁了?你……” “你给我闪到一边凉快去了,等会儿再和你理论。”春熙凶狠地怒叫:“允中,我……” 允中突然挽住了黑煞女魅的手,向左冲出。左方三支长剑,几乎同时挥出相阻。 “升!”他低叱。黑煞女魅不假思索地一鹤冲霄,扶摇直上。很糟!距屋顶还有丈二三呢,势尽必定下坠。 张允中后起先到达顶点,伸手轻轻一带。黑煞女魅感到巨大的拉力触到,将她向前拉抛,猛地吸腹肩,前空翻落在屋顶上。 “快走!”张允中拉住她掠过瓦脊,飞越院子,从屋后飘落地面,落荒而逃。 “杀掉她们呀!为何要逃?”黑煞女魅一面掠走,一面极不情愿的说:“她们接不下你一刀,你……” “我不能。”他简要地说。 后面,追的人像飞蝗,春熙春月的轻功特别佳。但比起张允中和黑煞女魅来,却又差了一大截。 “允中,你这无情无意的狠心人啊!负心汉,你给我站住!”春熙在后面尖叫。 市集另一家小食店中的门前,有两个扮成村夫的人,,目击所发生的一。 两人是浪子朱定,和地理鬼封隆,经过化装易容,已隐起本来面目。 他们是认识张允中和黑煞女魅的人,留在镇江留意张允中的动静。他们只是江湖的二流人物,不会引起朋友的注意。 封隆号称地理鬼,人如其号,专替绝剑秦国良那群人打听消息,是极有才干的跑腿人才。 “朱兄,这是怎么一回事?”地理鬼向浪子讶然低声问:“这些女扮男装的人……” “桃花坞的女匪,错不了。”浪子朱定说,老江湖见多识广,一猜便八九不离十。 “张小辈毙了生死二门,帮助桃花坞女匪毁了三山别庄,怎么闹翻了?” “八成牵涉到黑煞女魅,一牵入情爱纠纷,就一定有麻烦,那一个女人醋劲不大?” “唔!对,朱兄,这对咱们有利。” “走吧!咱们赶回去禀报。”浪子朱定欣然说:“她们窝里反一闹,就没有工夫追究咱们的旧怨啦!” “对,这种争风吃醋的事,是没完没了的。所以,兄弟我从来就不为情爱烦恼。兴来了,随便找一个没有后患的女人快活一阵子,多安逸?走!” 青天白日之下,要摆脱追赶的行家,唯一的办法是有多远就走多远,有多快就走多快,不能半途找地方躲藏,人多搜索面广,躲不住的。 府城以南,有一连串小山起伏,是园林颇盛的名胜区。山都不高,草木葱胧,大户人家的园林别墅星罗棋布。 镇江三山指金山、焦山、北固山。至于城南的山,就不为世人所知了,其实镇江的山多得很呢! 已经是末牌初,张允中与江湖秀士小张三的午间约会,因出了意外而耽搁了。 两人藏身在回龙山八公-的小溪旁。这里距城已在七八里外,距他俩碰上桃花坞女匪的小市集更是远在廿里外啦! 这一跑,跑得真远。 溪旁有一座竹楼,主人姓周,友善而好客,命仆人替他俩整治午膳。 沿小溪往里走,不远处就是八公洞。这一带林壑幽邃,游客罕至,躲在这里十分安全。 饭菜还没上桌,主人陪客人聊天。 “两位好像不是本城人。”年约半百的主人盯着他们的剑说:“佩剑带刀,是在附近侦查吗?” “哦!大叔好像也练武。”张允中答非所问。 “是练了几年。”主人笑笑:“那已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在天下各地闯荡游历以增见闻。叶落归根,倦鸟归林;人老了,没有谈武的雅兴了。” “说起来,大叔还是前辈呢!” “好说好说。”主人信手向西一指:“过溪往西,岔出一条小径,里外的兴园主人姓褚,才是真的武林前辈。他有个绰号,叫天马。” “哦!天马褚骥。”黑煞女魅说:“我好像记得,他是南京浦口的富豪,怎么没听说他隐世,来到这里建园享起清福来了?” “他人还在江浦的浦口镇,家确是在这里。兴园建了快十年,他不时返园小作勾留。” “最近他回来过吗?” “四五天前又走了。”主人说:“听说是和一个什么夜游神姓尹的一起动身,回南京去了。” “夜游神尹飞。” “姑娘好像很熟悉这些人呢。”主人似乎颇感意外。 张允中心中一动,正想发话,黑煞女魅却将手从桌下伸过,拉了他一把。 “我本来就是江湖人,多少知道一些有名的人物。”黑煞女魅泰然微笑:“夜游神尹飞,是狂彪公孙龙的好朋友。周大叔,可知道贵地的三山别庄?” “怎会不知道呢?公孙庄主可是本城的名人哪!”主人用不胜羡慕的口吻说。 “听说,三山别庄早几天遭了火灾。” “真的?我好些日子没进城走动了。火灾不要紧,公孙庄主的庄中养了不少人,一人一桶水就够了,烧不起来的,烧也烧不出大灾祸来。” “这可不一定哦!”黑煞女魅把尾音拖得长长地。 “就算出了大灾祸,公孙庄主也承受得了,他家里金银多多,财多势大,怕什么吗?” “有时候,财势并不一定能挡灾,甚至反而会成为灾祸之源,不是吗?” “也许。”主人淡淡一笑表示同意。 膳罢,张允中谢过主人,告辞出门。 主人站在阶上相送,脸上有怪怪的笑意。 “兴园的主人很少在家,真正当家的人,是他的二弟褚麒。”主人用平淡的口吻说: “袖底藏有致命的连环袖箭,可连发三枚。” “我知道这个人。”黑煞女魅说:“他的绰号就叫追魂箭,是江湖上最凶残、最骠悍、最冷血的邪道煞星。天下间知道他下落和底细的人,为数有限。” “小心了。” “承教。”张允中抱拳道谢。 主人淡淡一笑,退入门内,并掩上了竹扉。 黑煞女魅向张允中打眼色做鬼脸,举步便走。 “追查去向?”张允中问。 “是呀。”黑煞女魅点头。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追魂箭名不虚传。” “交给我啦!” “那是当然。不瞒你说,我真没有勇气面对这个人。但有你在身边,我比以往勇敢多了。” “修为不足,勇敢只不过多一个冤鬼罢了。” 兴园建在坡脚下,遍栽桃梅李杏,一幢正宅,数座亭台,中间有花圃幽径,假山荷池。站在古朴的园门向里望,小花径绕来绕去,花树挡住了视线,看不到里面的宅院。 大户人家的园林别墅,就是这种气派——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二十章 园门外,一位年老的门子,正在聚精会神,不徐不疾地扫落叶。很可能老眼昏花兼耳聋,张允中两人接近至二十步内,老门子依然不曾发觉有人接近。 “喂!老人家,借光。”黑煞女魅笑吟吟地叫。 老门子一怔,缓缓转身、抬头,脸上没有表情,平静地轮番注视两人片刻。 “你们是叫老汉吗?”老门子布满风霜的老脸,对任何稀奇古怪的事都不带表情了。 “是的,老人家?” “你这位姑娘有事吗?” “有,老人家。相烦通禀褚三爷一声,有好朋友登门造访。” “哦!你们是……” “是三爷的好朋友。你瞧,我穿一身黑。” “黑衣姑娘?” “不,黑煞女魅。这位傻大个儿,姓张,张允中。老人家,你明白了吧?” “老汉一点也不明白。” “你进去禀告,三爷就知道了。我们的事十分重要,公孙庄主总不能一走了之。褚大爷把他带往南京,虽然够朋友,但对我们两人来说,就不够意思了,是不是?” “你们……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 “老人家,你也不够意思。” “你们……” “好吧!我们自己进去好了。” “哎呀!你们怎么能乱闯私宅?你……” “老人家,对不起,我们要制住你。” 黑煞女魅声落手出,点向老门子的七坎要穴。 老门子不能再装蠢扮傻了,冷哼一声,金丝缠腕用擒拿术反制,偌大年纪,出手却是极快。 五指如钢钩,有快速的破风声传出,可知劲道与速度皆十分惊人。 同一瞬间,右手的竹枝扎成的扫云帚,攻向在一旁微笑的张允中,向上挑拂可控制三尺空间。 黑煞女魅不敢大意,早有防备,出手点穴可实可虚,旋即撤招退出丈外。 张允中却不退反进,一脚踏住了扫云帚,贴身了,扫云帚失去作用,一掌向老门子当胸按去。 老门子贪多必失,同时攻击两人,却一个也沾不着。一抓落空,顺势反掌再抓张允中的来掌。 “噗!”张允中变掌为爪,一老一壮两只手掌扣牢了,真力骤发。 老门子丢掉扫云帚,右手急探而出。 张允中的右手,也恰好接个正着。 四支手交叉相互紧扣,骨节发出咯勒咯勒怪响。 “吠!”老门子吐气开声沉喝,马步一沉立地生根。 张允中突然一拉左腿,滑后三尺,喝声“起!” 扭身、起势、发力,老门子惊叫一声,被张允中拉起、拖摔、抡起、反扭。 老门子变成肚腹朝天,双手硬被张允中扭翻带动身形,平飞而起凶猛地旋转。由于胸腹向上,想用腿反击自救已无能为力。 第一圈、第二圈、第七圈……越抡越快,越转越急,凶猛的离心力也就越来越猛烈,似乎要将血液和肌肉,拉离各条骨骼。 “啊……”老门子嘶声怪号。 旋转的速度渐减,最后双脚在地面拖曳两圈,总算停下了。 “你的双手劲道相当可怕。”张允中站在一旁微笑:“但论武功,论反应,你比生死二门相差很远。站起来吧!带我们进去。” 老门子躺在地下喘息,脸色像死人面孔,昏昏沉沉吃力地扭动身躯,想站起似已脱力了。 片刻,老门子虚脱地挣扎而起,刚挣起一条腿,刚挺起上身,刚将手离地,左袖口已电芒倏现,卡簧声同发。 张允中也刚一脚斜飞,刚踢中老门子的左臂。 只有一枝袖箭,斜飞上半空。 “噗噗!”张允中连发两劈掌。 “噢……”老门子重新倒下了。 “你承受得了,你的老骨头够硬朗。”张允中拖起老门子挟起:“走吧,我扶你一把。” 老门子被挟持着,吃力地举步,不住呻吟,脚下虚浮,这一顿挨得不轻,吃足了苦头。 黑煞女魅跟在后面,颇感不安,怎么老半天不见人影?兴园不可能没有打手奴仆,至少也可看到整修花木的人。 可是,绕着花径走了百十步,前面已可看到大宅的宏丽大院门,竟然不见半个人影,岂不邪门? 转入通向院门的花径,两侧栽着高与肩齐,修剪得十分整齐的树篱。外侧桃林繁茂,枝头上结实累累。 左面的树篱顶端,突然升起一颗人头,三角眼冷电四射,冷哼了一声伸手拨篱。 这瞬间,张允中挟住老门子,陡然转身,老门子也跟着被他扭转旋动。 同一瞬间,黑煞女魅向侧一闪,拔剑隔着树篱,迅即地攻出一剑。 卡簧暴响,老门子同时嗯了一声。 张允中比黑煞女魅机警得多,他不受左面出现的人吸引,反而转向右面,利用老门子的身躯,挡住自己的身前。 似乎他早就知道左面的人不足为害,右面须注意提防,看得见的敌人并不可怕。 三枝袖箭,全贯入老门子的身躯。 事先已经知道对手的杀人绝技,便已立于不败境地,这三枝袖箭,十分阴狠歹毒,却伤不了他。 隔着树篱,站着三角眼吊眉客,像貌令人一见难忘的追魂箭褚麒褚三爷,三角眼中有惊怒的表情流露。 张允中放下快咽气的老门子,招手示意黑煞女魅退至后面。 “哈哈!黑煞姑娘一身黑,在下腰间有刀,远在半里外,你的人已经发现我们,发出了警号。” 他镇定地笑:“黑煞姑娘和你的门子打交道,你就藏身在园门右首的树隙中。我敢打赌,你的打手有人认识我张允中,所以你不敢让那些爪牙冒险,张允中不是平平常常的人,所能对付得了的。” 追魂箭跃出花径,对面现身引诱的人也跳过篱来,面面相对,气氛一紧。 “你来干什么?我不认识你。”追魂箭嗓门大得很,三角眼中杀机怒涌。 “你已经知道在下的来意,何必佯装不懂?老兄,你可以重装袖箭了,我给你装的机会。” “不用袖箭,在下也可以打发你。” “真的呀?好,你不装也就算了。老兄,把公孙龙的下落见告,在下拍拍腿走路,如何?” “你要我出卖朋友?哼!岂有此理。”追魂箭咬牙切齿,拔出光芒似一泓秋水的狭锋刀。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阁下,我并不认为你是出卖朋友,而是你必须招出来,因为你是他的狼狈为奸的伙伴。你不招,我会设法要你招。” “你少做梦。” 声出刀出,狭锋刀有如电光一闪,兜心刺到奇快绝伦,刀比剑招灵活万分。 张允中来不及拔刀,对方出手太快了。 他向右一闪,右手搭上了刀靶。 这一闪,恰好落在追魂箭的计算中,左手抬处,指缝中隐藏着的两枝小巧的铁翎箭,以令人肉眼难辨的奇速电射而出。 江湖人士但知追魂箭的袖箭可以追魂,连环发射三枚,枚枚致命,专破内家气功。 其实,小巧的铁翎箭比袖箭更厉害,更致命。就算能逃过三枝袖箭,决难逃过铁翎箭阴毒无比的一击。 不过,通常这家伙不需使用铁翎小箭,武功比他高明两三倍的对手,也难逃袖箭追魂的命运。 多年来,还没听说有人能在三枝袖箭之下侥幸逃得性命。 追魂箭褚麒,天下三大暗器名家之一,与夺魄童七齐名。夺魄无影锥与追魂箭,皆是武林一绝。 武功此他们高明的人,碰上他们也得忍气吞声,相戒不敢招惹他们,以免枉送性命。 黑煞女魅是老江湖,也不知道这家伙另有更致命的铁翎箭,张允中更是一无所知。 相距太近,变生仓卒,即使看到箭影,也无法闪避了,太快啦!张允中命不该绝,侥天之幸。几乎在同一瞬间,他的刀出鞘一半。 “铮!”第一枝铁翎箭射中刀身,斜飞出丈外。另一枝擦刀背而过,贴骨斜贯,竟然没穿透腹膜。 假使内偏一两分,便可伤及内腑。一声怒啸,他飞跃而起。追魂箭向后飞返,哈哈狂笑。 狂笑与怒啸声中,响起张允中一声暴吼:“天雨绝!”刀光如天雨,接二连三下落。 “铮!”火星飞溅,追魂箭接了一刀。可是,第二刀便接不住了,闪电似的下落,光闪血飞。人影再升,飘落。 “啊……”惨叫声摇曳。在不远处观战横刀戒备的另一位三角眼仁兄,惊得魂飞魄散,扭头撒腿狂奔。 黑煞女魅对打落水狗是很内行的,魅影功奇快绝伦,黑影一闪,便到了那人身后,一剑拍在那人的耳门上,人应剑掷倒,被黑煞女魅踏住了。 追魂箭倒在自己的血泊中,双臂齐肩而断,双耳被削落,双肩近颈处也各挨了一刀。 这就是说,最少也挨了六刀之多,招称天雨,真的骤落如雨。 人成了血人,气息已绝。 一代暗器名家,从此在人间消失。 张允中一咬牙,收刀双手一扳,便将粗仅一分半的铁翎箭折断,分头拔出,立即用腰带缠住伤口。 两个暗器名家,都在他身上留下创痕。 “允中,你不要紧吧?”踏住俘掳的黑煞女魅向他焦急的叫问。 “还好。”他镇定的说:“好险,我几乎死过一次了,这恶贼好可怕。天知道他这一生中,到底用这种歹毒绝伦的暗器,屠杀了多少人?” “谢谢天……” “也许真是天意。罢了,我不得不杀他。” “这里还有一个。” “要口供。”张允中一面说,一面小心地包扎腰部。 黑煞女魅剑尖下垂,锋尖垂在那人的右腿上空。 “不要让我刮你一千剑。”黑煞女魅凶狠的说:“告诉我,公孙老狗在何处?” “我……我也不……不知道……”那人惊布地说:“只知大爷带了夜游神尹飞,还有一个叫巴兄巴天德的人,一同出门到南京去了。” “什么?巴天德?胡说八道!”黑煞女魅的剑尖,作势下降。 “看老天爷份上,不要……”那人狂叫:“我说的字字真实。” “你说的巴天德可是九幽客?” “我只知道他叫巴天德,大爷、三爷皆称他为巴兄。” “那老狗是绝剑秦国良的爪牙,怎么可能与公孙老狗的知交夜游神走在一起?双方是生死对头。你简直胡说八道,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我说的是实话,你杀了我,我也只好认了。我很少在江湖走动,在兴园担任看守不能离开,根本不知道巴天德是什么人,何必胡诌出一个人来替自己招灾……呃……” 黑煞女魅反应超人,但也慢了一刹那。 两把飞刀从左前方的花圃飞出,旋转的速度惊人,因此仅可看到一团芒影电射而至,计算得十分正确,到达目标锋尖正好转向前方。 黑煞女魅总算够幸运,眼角瞥见了芒影,百忙中扭身仆倒,感到背部某处一凉。 同时人影及时到达。 张允中多次受到霸道暗器的袭击,对暗器愈来愈敏感,他刚裹好伤,刚向问口供的黑煞女魅走去,便看到芒影入目。 似乎他的反应已出乎他的本能,不假思索地已向前飞掠,与飞刀几乎同时到达,但仍然慢了一刹那。 赤手打击或抓接这种中型飞刀,十分危险,刀飞行旋转迅疾无此,肉眼无法看到刀柄,接触必定伤手,只有那些手已练至兵刃不伤的人才敢于试尝。 难以置信地,手与飞刀几乎同时到达。 飞刀的锋尖刚转向前,刚切入肌肉,手已抓住了飞刀柄,委实不可思议。 黑煞女魅向下一仆,张允中则从她的背部上空一掠而过,叱声震耳:“还给你!” 飞刀拂出,飞旋如雷,花圃中的枝叶簌簌而落,飞刀没入花树深处。 可是,飞射飞刀的人是行家中的行家,已先一刹那伏倒、潜退,等反击的飞刀射回,人已远出花圃的侧后方一丈以上了。 张允中并不急于伤敌,目的在于保护黑煞女魅。 “伤势如何?”他挡在黑煞女魅身前,拔刀戒备。 “背肌割裂开。”黑煞女魅跳起来:“左琵琶骨震了一下,不要紧。快追,要口供。” 俘掳已经快断气,飞刀斜贯入左胁肋,距心坎不足半寸,入体四寸以上,想救已来不及了。 这灭口的一刀,劲道志在必得,果然成功了。 口供不完整,而且出乎意料之外,所以黑煞女魅不甘心,要另找人问口供。 “但……你的伤……” “不要紧,快!”黑煞女魅飞跃而进,不理会背部的伤势。 人影已逃出四五丈外,是个穿青袍的人,身法迅疾,去势如星跳丸跃,向数十步外静悄悄的宅院飞逃。 张允中已来不及阻止黑煞女魅,只好-尾跟进,一面留心左右的动静,提防潜伏的人偷袭。 八公-八公洞,其实有什么好游的,平时本来就游客罕至,附近居民也稀少。兴园建在这里,本意就取其偏僻幽静。 厮养的人少,就可以避免引人注意。 主人一年到头没有几天在家,家眷也不在此地,因此甚少有人出入,负责整理的只有几个仆人,与外界几乎断绝了往来,褚家确已达到隐居的目的。 岂知百密一疏,底细仍被邻居的竹楼主人摸得一清二楚。 张允中与黑煞女魅,皆对宅院中不见有人活动而大感诧异,岂知宅院中的确没有几个人,而且事先巳得警讯,更不见有人现身了。 偷袭的人越院墙而入,一闪不见。 偌大的宅院,任何地方都可藏身,如何搜寻? 黑煞女魅挨了一飞刀,虽说伤势不重,但愤极恨极,怎肯干休?毫无顾忌的追入,张允中也不得不跟进。大宅院内重门叠户,进去以后就分辨不出东西南北。 那人对宅内各处十分熟悉,但追的人脚下要快得多,想脱身相当困难,好几次几乎被张允中所截住。 追入一处像佛堂一样的小厅,看格局,像是褚家建在室内的家祠。家祠是不可能有楼的,能窜逃的空间不多。 张允中比黑煞女魅快,但他必须在一旁留心暗算,必须保持随时可以照料的距离,因此他先一步绕至门侧的窗口,不假思索地穿越敞开的窗门,抢先入室,也想截断那人的出路。 岂知神龛后面左右都有通向内堂的门,那人正向右首的小门急掠。 追人的黑煞女魅一急,立即发射银针。要是对方逃入内室,可就不易搜寻了。 针闪电似的贯入那人的后腰,那人双脚一软,向下挫倒,上身仍拼命向前栽,要利用剩余的冲势滑入内室。 “不……要……”那人狂叫,仅滑出八尺左右,双手拼命爬动,想要将麻木的身躯爬带出去。 “不好……”张允中也同时急叫。 三丈长,两丈宽的佛堂地面,就在这瞬间向下快速沉落,而上面的伪装灰尘,却以雷霆万钧之威,向下突然急降,声势惊人。难怪那人要拼命往内堂门爬,原来想爬离这工程浩大的陷阱,可惜未能如愿,也随地面向下沉落。 东山的南麓,疏落的建了一些民宅,由于距城甚近,所以有些民家栽植许多果蔬,供应府城的需要。果树种类甚多,春日花开满野,所以也称花山,距城仅三四里,也是府城人士游春的地方。 百了谷的四个人,一到镇江,便在这里借住在一家民宅内。与断肠箫追逐期间,她们并没有回来住宿。这时,三山别庄的人已自顾不暇,公孙英甚自临危自顾自逃命,她们已没有逗留的必要,只好返回借宿处再作打算。 主人是一双老夫妇,对两个老道婆与两个美貌的仙姑,谈不上恭敬,从不过问她们的事。 四个人狼狈的逃回,老夫妇给她们泡了一壶茶,便不再理会了。 四个人在东厢的小客堂喝茶,商量今后的行止。 “我要回百了谷,把所有的姐妹都带出来。”镜花仙姑悻然表示意见:“出道刚有了些少收获,刚树立些少声威,便被姓张的小畜生三刀二刀就断送了。我不甘心,我要重振百了谷,姓张的不知道何处去了。” 老道婆大师姨兜头泼冷水:“他也可能成了某些高手名宿的司令人,某一群豪霸的领袖,那时再找他争回脸面,将此登天还难。” “大师姨,难道就此罢了不成?”水月仙姑也是雄心勃勃的人。 “时不我留。”大师姨冷静地分析:“回百了谷一来一往,已经三个月以后的事了。 当务之急,是尽早游说具有实力的江湖豪霸合作,让他们与姓张的划清界限。这种人是容易说服的,他们不会让一个初出道的人长成羽翼。问题是,我们必须先姓张的与他们接触。” “大师姨的话很有道理。”水月仙姑说:“三山别庄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师姐,我们该加紧进行,抢在姓张的前面,至少可以挑拨那些人与姓张的对立。” “也好,这是一石二鸟的好计。”镜花仙姑首肯:“现在我们来盘算盘算,选择游说的对象,以便针对那些人的弱点,预谋对策。” “名色两字,对任何人都有特效。”大师姨用世故的口吻说:“这两方面,你们两人都具有优厚的本钱。再就是金钱财货,沿途我们筹集的金银珍宝,已经可以作充裕的运用。” “该先向何人游说?往西至南京……” “南京龙蛇混杂,确也大有可为,只是……” “只是什么?大师姨。” “南京上游,是白道之雄混江龙欧阳长明的地盘,发展毫无希望,桃花坞的出入大道,就是被他堵死了。” “大师姨不是说,名色两字,对任何人都有效吗?” “对某些特殊的人,仍然无效;混江龙就是这种特殊的人。廿余年前,玉龙与拘魂白无常追诛玉面,混江龙出尽了死力,他就不在乎玉面的威迫利诱,神圣一诺。 凭我们几个人,能撼动得了他吗?” 老道婆二师姨起初静静地听,最后不住摇头。 “你们这种作法,简直是本末倒置。”二师姨终于发表意见。 “你又有什么高见?”大师姨不悦地问。 “两个丫头,难道那一点比不上黑煞女魅?”二师姨不住冷笑。 “你是说……” “当初与姓张的交恶,起因极为偶然,事后我们自命不凡,错就错到底。从来就没有向争取姓张的方面下工夫,以致不可收拾。论人才武功,两个丫头比黑煞女魅强百倍,为何不改弦易辙,转从结纳姓张的着手?这不比游说天下群雄与姓张的结仇强一万倍。” 大师姨与两仙姑猛然醒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换目光。 “论人才武功,姓张的比公孙少庄主强一万倍。”二师姨继续发表意见:“问题出在我们太过重视现有的声威实力,所以才会折节交纳公孙少庄主,而与姓张的纠缠不清的愚蠢举动。还来得及,是吗?” “不管是否来得及,我愿意试。”镜花仙姑第一次笑了:“我不信我的魅力不如黑煞女魅,她还不配替我提鞋。是啊!以前我们怎么没有想到这一步棋?真是当局者迷。 公孙英那绣花枕头,真的比张允中差了一万倍。” 想起公孙英丢下她们独自逃走,水月仙姑真有无比的怨恨。 “这无情无义的混蛋!”水月仙姑直咬银牙:“如果我们把公孙英弄到手,交给张允中,是否会有事半功倍之效?” “唔!值得考虑。”大师姨第一个表示赞成:“就算不把他交给张允中,我也不会放过这无情无义的利用我们当灾的小畜生。” “得用谋而不用勇。”镜花仙姑说:“小畜生是百毒阴婆的门人,已获百毒阴婆秘传,毒物相当可怕,和他明来恐怕要吃亏,得好好设法对付他。” 不择手段追逐名利的人,是没有什么道义好讲的,妖女们这一转变态度,情势的发展一点也不意外。 因利害而结合的人,也将因利害冲突而分手,甚至反脸成仇,这是必然的结果。 正在商量进行的方法手段,小天井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人影。 四人吃了一惊,反应奇快地急掠而出。 “呵呵!果然都在。”屋顶上突然传出笑语声。 前厢的屋顶上,并肩站着千里独行沈独行老夫妻俩,发话的人是千里独行。 侧方的屋顶,也站着四名雄壮的大汉。 天井里的两个人,是江湖秀士和戴了面具的小张三,并肩而立,冷静地盯视着神色颇为紧张的四道姑。 “你们干什么?”镜花仙姑冷然问。 她对千里独行虽深怀戒心,但并不害怕,上次相逢,她出言不逊,还不是平安无事? 她与公孙英和张允中比算,倚多为胜在理字上站不住脚,这位老前辈并没强出头干涉,这次没有旁人在场,更没有其他事故发生,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来找你们有事商量。”江湖秀士背着手,神定气闲,人生得俊,气度甚佳。 “好啊!凡事都有商量余地。”镜花仙姑换上了明媚的笑容:“你们大概已经知道我们的底细,我们却对你们陌生,请问两位公子爷贵姓大名呀?说出你称呼也方便些,对不对?” 她这一涌现媚笑,少不了也向江湖秀士大抛媚眼,看得小张三一肚子不高兴。 “真是妖孽!”小张三忍不住骂人了。 “唷!小兄弟,干吗说话不客气呀……” “不要摆出你的贱像。”小张三毫不留情的说。 镜花仙姑被骂得怒火上冲,粉脸一沉,即将发作。 “先不必闲言闲语。”江湖秀士不再背着手,摺扇轻摇一派文士气概:“你们不必知道在下兄弟的底细,办完事再言其他。” “公子爷,你们气势汹汹,到底为了何事呀?两位是千里独行沈老前辈的子弟吧?” “这并不重要……” “那么,两位也是白道的侠义英雄了。”镜花仙姑立即用话扣住对方:“不错,百了谷的人,江湖口碑并不佳,但一不犯案,二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本仙姑实在不明白,怎么会劳动侠义英雄找上头来的。” “在下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找你们。” “是吗?公子爷,有什么事,请说,我在洗耳恭听。” “午前,在下的人,已证实你们曾经在北固山甘露寺附近活动。” “有这么一回事。” “掳走黑煞女魅,你不否认吧?” 镜花仙姑心中一惊,但媚目一转,计上心头。 白道名宿带人前来寻找黑煞女魅,到底有何用意? 这点必须先弄清楚,可不要弄巧反拙了。 名义上,绝剑秦国良是白道风云人物,其实却是不白又不黑,既白又黑的枭雄。 按情理,千里独行这种声誉极隆的真正白道名宿,决不会与绝剑那种人攀交情通往来,不会替绝剑对付黑煞女魅。 那么,为何不惜劳师动众,前来索取黑煞女魅?不弄清底细,是十分危险的事。 “无所谓否认或者不否认,公子爷。”镜花仙姑定下心神:“首先,本仙姑要申明的是,百了谷的人,确曾因些小误会,与黑煞女魅有过小冲突。百了谷的人,与三山别庄的人有交情也是事实。而黑煞女魅曾经做过公孙大少庄主的侍女,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也因为这点关系,百了谷的人与黑煞女魅曾经在一起相处过。现在小公子爷一口咬定本仙姑掳走了黑煞女魅,但不知有何根据?公子爷,掳人可是极重的罪名哪!” “等在下把急要的事办妥,会给你有力的人证。”江湖秀士淡淡一笑:“黑煞女魅在北固山甘露寺,替她不幸死去的亲人做法事。人还没离寺时,你们就迫不及待用妖术制住了她,她离寺时,事实已成了行尸走肉,在迷魂术下任由摆布。把她交给我们带走,万事皆休,不然……” 镜花仙姑心中又是一跳,也明白了七八分,如果对方与黑煞女魅是仇,在甘露手把人带走岂不是省事多多? “本仙姑坚决否认掳人的罪名。”镜花仙姑大声说。 “那么,该称劫持,或者叫胁迫。”江湖秀士沉声说。 “公子爷,你错了。”镜花仙姑嫣然媚笑。 “怎么错了?” “我们是去请黑煞女魅。” “请?这种讲法倒是别开生面。” “不骗你,公子爷。我们是把黑煞女魅请去三山别庄的秘密下庄,与公孙英了断过节的。” 屋顶上的千里独行仰天狂笑,声震屋瓦。 “小道姑,你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千里独行声如洪钟:“老夫亲眼看到你和公孙英一群狐群狗党,拦截张允中行凶,反而被张允中毁了生死二门两个凶魔,张允中与黑煞女魅联手,这是尽人皆知的事。” “老前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镜花仙姑心中更定:“百了谷与张允中并无深仇大恨,江湖朋友闯道天下,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几天前本谷的人与张允中为敌,难道不能在几天后为友?” “在下只问你要黑煞女魅。”江湖秀士沉声说。 “她与张允中一起走了,我们也正在找他们呢。” “黑煞女魅是你们带走的……” “不错,本仙姑带她去找公孙英,随后张允中也赶来了,在三山别庄的秘密下庄中一场恶斗,人都走散了,本谷的人只好离开。要是不信,诸位何不到秘密下庄打听打听? 哦!请别忘了,见到张允中和黑煞女魅,请告诉他们,我们在这里等他们前来聚会,不见不散。谢啦!” 镜花仙姑撒谎的本领,确是超人一等,千里独行这种正道人士,那是她的敌手? 她说的像真的一样,语气真挚有凭有据,对方即便不相信,也没有事实反驳。 “狡兔三窟,三山别庄则有许多窟。”水月仙姑说得更诚恳:“诸位如果前往,秘密下庄中可能找不到重要的人物了,可以到另一处下庄去找。公孙英那小畜生,只知道欺负黑煞小妹妹,却怕定了张允中,逃得比什么人都快。我们在后面跟不上。只好回来啦!” “我可以把我们所知道的几处秘密下庄告诉你,其他几处我们就不知道了……”镜花仙姑将四处秘密下庄的位置一一说出,这次所说的话确是真的了。 两仙姑一弹一唱,扮演的角色适得其份,即使盛怒而来的人,也不好意思反脸。 “锣不敲不响。”水月仙姑脸色变得神圣不可侵犯:“两位公子爷,咱们把话挑明了说。不管你们找黑煞小妹是为友为仇,找张允中是为恩为怨,都与百了谷有关。你们要对他们有不利的举动,百了谷的人决不坐视,把我们算在里面好了,百了合与白道人士结仇为数不少,多几个仇家算不了什么。如果没有别的事,你们请吧!” “事情还刚开始呢。”小张三眼中有煞气:“我不相信你们的话。现在,我要求你们,带我们前往三山别庄的秘密下庄。不然……” “百了谷的人从不在暴力胁迫下低头。”镜花仙姑举手一挥,拔剑立下门户:“不管你们是何来路,有什么花样,抖出来好了,咱们有自己的事,概不奉陪。” 四个人迅疾地布下了四象阵,严阵以待。 小张三向不远处屋顶上的千里独行用手式询问,老人家淡淡一笑,回了手式。 “小兄弟,我替你押阵。”江湖秀士插好摺扇,拔剑徐徐侧移。 小张三长剑向前一引,向镜花仙姑徐徐逼进。 向结阵的人攻击,切忌被阵困住,小张三不是外行,钉紧了镜花仙姑,不管四人的阵势如何移动,皆身在阵外避免侧方有人欺近。 移动了三次方位,一声冷叱,他突然长驱直入,剑不徐不疾,点向移至一侧的镜花仙姑。 镜花仙姑一声娇笑,碎步后撤。 老道婆大师姨的身形倏然加快,斜旋而至,拂尘动处罡风乍起,贴地卷来。 水月仙姑在右后方,人如怒鹰飞腾而起,超越镜花仙姑的顶门上空,剑山挟风雷下搏。 同时,镜花仙姑退势未止,随即急追挥剑。 刹那间,三人几乎在同一瞬间接敌,攻击。 岂知小张三早有准备,直追的身法突然折向,奇快绝伦,剑光如匹练,斜攻从镜花仙姑左面旋来的老道婆大师姨,从一比三突然变成一比一。 身法必须比对方快上一倍,才能办得到。 小张三办到了,其快可知。 啪一声怪响,拂尘突然着剑崩散,啸风声刺耳,长长的马尾毛四散纷飞。 这瞬间,老道婆的剑就在拂尘破毁的瞬间出鞘,剑芒如电闪,乘隙反击。 “铮!”双剑相交,小张三快速绝伦的反应,已到了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境界,封住了这乘隙攻来的歹毒一剑,人似狂风,斜掠出丈外,仍然位于阵外。 老道婆也挫退八尺,吃了一惊,没料到小张三能接下这猝发的一剑,而且被震退了八尺,怎能不惊。 剑阵重新形成,但并没向前冲进。 江湖秀士已滑进丈余,准备发剑策应,但看到剑阵并没推进,也就停步不追。 “小兄弟,这样太冒险。”江湖秀士向小张三徐徐移动:“联手,先吃掉一块阵角再说。只要你不冒进,就不会陷入阵内。准备,还是你先攻。” 屋顶上的千里独行哈哈大笑,像是坐山观虎斗。 “贤侄,小看了百了谷的绝学,是会吃亏的。”千里独行大声说:“你们想吃掉一角再各个击破,行不通的。” 他说:“百了谷的炼魂阵相当诡奇,用妖术相辅,阵势全力发动,你们就会自己迷失方向,陷入阵中仍然-然不知。不要试了,要破阵不知要耗掉多少时间,而且不能稳操胜算,耽搁太久,就误了找人的机会啦!” “可是……”小张三还不甘心。 “你不想赶快将人找到?”老人家笑问。 “好!暂且放过她们。”小张三急于寻找张允中,只好让步。 “走啊!”老人家往下跳,用意极为明显:掩护江湖秀士与小张三退走。 镜花仙姑确有猝然发动阵势的打算,想把两人弄到手,千里独行跳下地,吓了她一跳,怎敢再妄动? 屋上还有老太婆和四个虎视眈眈的人呢! 陷坑好深,深入地底足有三丈以上。 地板沉落至中途,突然向一侧急倾,人都不由自主往下掉。而在沉落的后一刹那,上面的假承尘已闭住了坑口。 张允中和黑煞女魅猝不及防,像石头一样往下掉。 一阵机轮声轧轧,地板重新侧升。神案是与地板连在一起的,所以没有物品家俱随人掉落坑底。 上面,地板将近原来的部位,假承尘随即上升,片刻间,小佛堂完完全全恢复先前的景况,似乎刚才并没有发生任何变故。 张允中在地板急倾的紧要关头,才能控制住身形,藉承尘闭合前的刹那遗留光线,斜窜而起抓住了急速向下沉落的黑煞女魅。 “全身放松。”他急叫:“运功护住心脉。” 三丈余高,像从三层楼往下坠,不摔颈断手,才是怪事。 练武的基本功夫中,着地术是相当重要的一门必修技艺,被人摔出去如果不知道如何着地,保证一摔就头破手脚断折。 等到练轻功,就得进一步学高空着地术。 比方说,从高处往下跳。两丈高的高度,会跳的人可以将高度减少八尺以上,不会跳的人,反会增加八尺。 所以,会跳的跳一丈二,不会跳的要跳两丈八,着地的结果,再笨的人也可以知道答案。 张允中是行家中的行家,他练的就是高空搏击术,可说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不但安全着地,也承受了黑煞女魅斜压着地加在他身上的重量。 好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再精纯的夜眼,在这种完全闭合,没有任何微弱光源的地方,也同样会变成瞎子。 猫是夜眼,夜间活动与白昼相差不远,但在封闭完全没有任何微弱光源的地方,同样会成了瞎猫,只能靠感觉来移动。 黑煞女魅惊魂甫定,为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 “你怎么了?”张允中问。他在地面摸索,发觉四周全是石壁,没有任何门户,地面潮湿,真不好受。 “我……我的创口……好痛。”黑煞女魅又在呻吟,背上飞刀的创口因摔落而疼痛加剧。 “我上次受伤,配了一些药,我替你先包扎再说。唔!这具死尸的腰带可以暂充伤巾。” 他胁下的箭伤也疼痛,但他不在乎。 死尸是引他们入伏的人,也掉下坑内,被黑煞女魅的银针射入脊椎,摔下时几乎成了骨碎的尸体了。 黑煞女魅再也支持不住,只好任由他解衣,反正黑得眼前一寸不见物,也没什么好羞的。 伤口不大,但仍然是伤,动一动就痛。 这一摔,事后的痛楚的确令人受不了了。 “你将有十天半月不能与人动手。”张允中用话来分黑煞女魅的神,摸索着找到创口敷药:“算你俞大,再内偏半寸,刀尖贯入左膏肓,好险!” “那天杀的狗东西!我也给了他一针。” “针贯入他的脊中穴与筋缩穴的中间骨缝,你也够狠的,你是存心要他的命。” “他先存心要我的命。” “我总觉得……” “允中,别忘了我绰号煞字的意义。”黑煞女魅语气一转,有点感慨:“我不像你。 从小,我所接受的教诲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甚至,为了自己的利益,必须除去妨碍利益的一切人和物。” “你的想法很可怕。” “这是正常的想法。” “你……”张允中叹了一口气:“你爹娘是怎样教你的?你师父……” “我爹娘?哼!我爹有数不清的女人,他从来不过问妻子儿女的事。我一年中,见不到他一两次。我两个哥哥比我还要狠,比我爹更喜欢收集女人,哼!” “所以,你也在江湖收集男人?” “你……别说了。”黑煞女魅烦躁地叫。 “好,好,不说。”张允中开始替她用腰带缠创口,连胸带背一起扎缠。 “你的手好温柔,不像是打渔郎的手。”黑煞女魅突然将他的手压在胸上:“你是第一个抚摸我而丝毫不动心的男人。告诉我,允中,你喜欢那个叫春熙的妖女吗?” “我宁可不谈。”张允中拨开她的手:“现在说这些话,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要说。”黑煞女魅显得固执和激动:“我认识你在先,我不信那妖女比我更美,更不信她比我更具魅力,而你……” “你要听老实话吗?”张允中的语气郑重。 “你说。” “我觉得,你眉梢眼角经常出现的煞气,给我的感觉是毛骨悚然和阴森莫测,心中甚感不安。我没有收集女人的嗜好,我也不想被女人收集。男女之事虽说事属平凡,世间各有千千万万男女,但各有所好各有所求。请不要勉强我好不好?也许,我们只有做朋友的缘份。哦!你带有火摺子吗?” “没有,你想……” “先察看坑底,看是否能上去,下面没有出路。” “陷坑下面当然不会有出路。这种深坑,掉下来即使不摔死,也将手断足折,上面只要撒下网钩,就可以把人钩上去,好像上面没有动静,他们在搞什么鬼?等什么?” “不管他们等什么,我却知道我要设法上去。”张允中又开始四处摸索。 “允中,你是不是真要知道我的身世?”黑暗中,传来黑煞女魅软弱的语音。 “这并不重要。” “你会一直把我看作陌生人……” “那个叫春熙的女人,我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名当然也是假的,我并不介意。” “可是,你会介意我……” “不要说了,坑宽两丈,石壁粗糙,用壁虎功一定可以上去,用梯云纵也能交互上升,问题是看不见落脚点。该死的!有个火,该多好!” “有条绳子吊上去,岂不更好?我看你也用不着费心了,上去又能怎样?上面一定闭得死死的,你能像虫子一样附在上面咬个洞逃走吗?” “在没断气之前,决不放弃任何希望和逃生的努力,你等着瞧好了。”张允中的语气坚决无比:“一个没有人看守的陷坑如果能把我陷住,我还能在江湖闯出什么局面来?” 这一岔开话题,黑煞女魅的身份底细仍是一团谜。两名中年大汉,领了公孙英踏入兴园。这两人是兴园的人,公孙英则带了七名得力爪牙。十个人走得满头大汗,可知走了不少路。 兴园的人已全被召来,共有十二个人,廿二个人聚在佛堂里,并不显得拥挤。 褚三爷与另一个人的尸体,则摆放在堂前的小院子里,尸体已僵。 “人就在这下面。”一名中年大汉指指地下,地面是薄方砖贴在木板上,看不出异状。 “有多深?”公孙英问。 “三丈二尺。” “如何开启?” “知道开启的人共有三个,三爷、大总管、大管家。”中年大汉苦瓜脸挂着愁容: “现在三爷死了,大总管也被大管家用飞刀杀了,而大管家也同时跌入陷坑。现在,没有人知道如何开启了。” “大管家为何杀了大总管?反叛?” “不,是为了灭口。” “灭口?灭什么口?” “大总管在黑煞女魅的迫供下,招出大爷与夜游神尹爷、九幽客巴天德,一同前往南京的事。” 公孙英脸色一变,虎目中阴狠的光芒一闪即没。 “咦!这件事你们不是都知道吗?”公孙英神色显得泰然:“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呀!” “但黑煞女魅说,尹爷与巴爷是死对头,走在一起极为可疑……” “不要说了。”公孙英急急摇手阻止对方多说。 “兴园负责的人都不幸死了,在下曾经得到三爷的指示,说主人与三山别庄交情深厚,如果兴园发生了意外变故,要在下尽快前往通知三山别庄。因此,在下只好急急前往向大少庄主禀告。” “你办得好,这陷坑真的无法启开吗?” “是的。” “大家找一找机捩。”公孙英发令:“三山别庄也建有精巧的机关削器,我的人多少可以算是行家,快找。” 一阵穷搜,室内室外看不出任何异象。 “可以挖开吗?”公孙英拉着那位大汉问。 “这……很危险。”大汉苦笑。 “怎么危险?” “上面的承尘,随时都可能轰然砸下来,把人压成肉饼。至于还有没有其他机关,更无法想像。” “这……看来,只有一个办法处理了。” “大少庄主的意思……” “把房屋烧了,就可以封死陷坑。” “哎呀!使不得。”大汉急叫:“楼房都是木造的,厢院相连,火一起,兴园全完了,日后在下如何向大爷交代?使不得……” “杀不了张允中与黑煞女魅,三山别庄将永无宁日。如不烧毁房舍封闭陷坑,他们出来了怎么办?” “不,这件事必须由大爷作主,在下这就派人星夜赶往南京……” “你什么地方都不要去了。”公孙英声落,突然一掌劈在大汉的眉心上,颅骨内陷,面目全非。 同一瞬间,七爪牙早有默契,几乎同时下杀手,七比十三,第一次急袭,就毙了七个人。 最后一个人,是被公孙英一脚踢断了脊骨,摔倒在地无法站起来。 “大少庄主,你……”这人狂叫:“你怎能这……这样残害自……自己人……” “不能怪我,老兄。”公孙英狞近狞笑:“为了永绝后患,我必须不择手段,不惜任何代价,杀掉张允中和黑煞女魅。要等你们大爷回来,那已经是十天半月以后的事了,什么事故都可能发生。所以,在下必须烧掉兴园。” “你……你……不要,不……”这人惊布而叫。 公孙英一脚踢在对方的左太阳穴上,头骨立陷。 一名中年爪牙走近,将血迹斑斑的剑在这人的衣衫上擦拭。 “大少庄主,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狠了?”中年爪牙低声说。 “你不懂。”公孙英冷笑。 “没有杀光他们的必要……” “三山别庄与绝剑合作的事,决不容许外人知道,你知道吗?”公孙英凶狠的声调令人心中发毛:“本庄的人,也只有少数的心腹,知道一些枝节而已。” “哦!属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他们死得不冤。准备放火,必须尽快悄然离开。”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大汉的口气显得兴奋:“大少庄主不愧是公孙家的龙种,这才是雄霸天下者的盖世才华,真正的英雄豪杰手段,三山别庄必可在大少庄主手上重振雄风。” 兴园成了一片火海。春熙春月一群女扮男装的女匪,望在火场外望火兴叹,居然流下了眼泪。一位白发如银的褴褛老人,站在一旁不住发抖。 “把经过仔细说给我听。”春熙拭掉清泪,向老人铁青着脸问。 “其实老朽所知所见有限。”老人仍在发抖:“老朽只是一个看管后花园的无用老人,只能悄悄地躲在暗处,冷眼旁观所发生的变故。” “张允中与黑煞女魅真的陷入里面了?” “是的,所以护院领班韩青,才迫不及待去将公孙少庄主请来善后。没料到公孙少庄主无法开启机关,竟然杀尽全园的人灭口,火焚宅院将机关内的人一并焚毙以绝后患。 老朽如果不匿伏在暗处,被召唤出来,这时也将尸骨无存了。” “令主人会听信你的话吗?” “会的,老朽是褚家三代老园丁了。” “好,你赶快改装,赶到南京,将经过禀知你家大爷,你办得到吗?” “这……” “这样好了,我送你去南京,你要把消息沿途告知褚家的亲朋好友。” “老朽感激不尽。” “我们走吧!这里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春熙以手掩面,哀伤地叫:“允中!允中!我……我对不起你,我……害了你了……我对着无情的火焰发誓,我必定替你报仇……” 假使公孙英晚走片刻,必定可以听到陷坑内传出的声响。 可惜这家伙为了撤走快速,避免被人看到他们曾在兴园被焚时出入,所以不等火苗冲破屋顶便急急撤走了,不曾听到地底传出的声息。 火是分头施放的,负责火焚佛堂的人只有一个。 这位仁兄也急于撤走,也想偷懒,因此匆匆弄来几束枯枝,堆在神龛上点燃就溜之大吉。神龛距承尘还有四五尺,火熄必须升及承尘,才能真正的起火燃烧,因此需要一段时间。 当火焰升上承尘,陷坑下的响声已清晰可闻。 三丈两尺的高度固然可以陷住一切人兽,但粗糙的石壁仍可用壁虎功或游龙术攀爬,难不倒高手中的高手。 张允中聪明过人,大概出身玄门的人。对物理现象比普通的人懂得多一些,思路也较常人慎密。 他了解自己裹伤的腰带,再加上黑煞女魅的,还有死鬼大管家身上的衣裤。武林人的腰带,可作多种用途,全长最少也有一丈二,足可以派用场。 衣裤撕成布条,可以绞缠成带。 准备停当,他将腰带的一端拴在腰间,定下心神,用壁虎功一寸寸向上爬。 石面粗,石缝也足以容指尖扣牢。 终于,他攀上坑顶,成功了。 伸手摸索,发觉坑顶是四寸厚的木板,两丈长的几根横梁又粗又大。 板上面,敲击试探之下,加上进入佛堂的刹那间印象,便知道木板上面一定贴了方砖。 方砖容易对付,难得对付的是四寸厚的坚硬木板,不能用剑砍,没有容身的地方就无法使劲。 他拔出背系的刀,全力扎入近坑口的横梁,刀靶撑住坑壁的石缝,形成牢固的支架。 这时,他可以顶住刀,将自己的身躯夹牢在坑口附近了。 死鬼大管家身上不但有剑,而且飞刀囊中还留有三把飞刀。 他用腰带串成的长素,先将两把剑和飞刀吊上,一一用劲打入构梁和木板,成为可以悬吊的支柱,再用带绳把自己捆牢在支柱下面,双脚可以抵住石壁用劲。 中型飞刀用来攻木板,比用刀剑效果好一百倍。 一阵戮,砍,钻,削,撬……木板在他的飞刀下化为碎片向下坠落。 毁了一块木板,便听到上面传来劈劈啪啪的怪声浪。他大感诧异,不知道声响代表什么。当然,他不会想到是失火。 “老天爷保佑!不要在这节骨眼上有人闯来察看。”他心中狂叫。 他手上一紧,用上了全力。 “允中,上面有什么怪声响?”下面的黑煞女魅高声问。 “不知道。”他毁了第二块木板。 “会不会是他们在开启坑盖?” “希望不是。”啪一声响,他一掌拍在板上面的方砖上,方砖是一尺见方,厚有一寸,应掌碎裂。 糟!火光入目,热流逸入,也有一些飘过,火焚时的木材爆裂声震耳。 “糟!上面整座房子起火。”他大叫。 黑煞女魅当然看到了火光,叫苦不迭。 “他们要烧掉房屋把我们闭死在坑内,这些天杀的贱种。”他愤然地大骂,刀用了全力。 一阵猛砍,毁了第三块木板,击碎了上面的方砖,他解了束缚钻出洞口。老天爷! 上面的屋顶火势炽烈,浓火薰人,火星不住向下落。“快!抓牢,我拉你上来。”他将带绳往下放——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二十一章 下面已不再黑暗,黑煞女魅忍住创口的疼痛,抓住带绳,任由他拉上。接近坑口,一段承尘挟着熊熊烈火,以雷霆万钧之威向下砸,热浪逼人。张允中钢牙一咬,吸气功行百脉,硬起拳头接。任何内功也抗拒不了火,但仍可禁受片刻。 在火焰飞腾中,黑煞女魅被拉了上来,两人浑身是火。 张允中发了狠,抱住黑煞女魅滚倒,扑灭身上的火焰,奋余力贴地窜出,冲过呛人的烟火,滚出佛堂门,滚入摆落死尸的小院子。 一个死尸突然蠕动,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张允中成了个衣衫凌落的黑人,抢近死尸。 “谁放的火?”他厉声问:“你们……老天!谁杀了这么多人?” “公孙……公……”那人含糊地说。 “谁?” “公孙大……大少……庄主……” “什么?公孙英?” “是……是的……呃……救……救……我……” “好,我救你……” “呃……”这人再次昏厥,气息渐弱。 张允中扶起这人的上身,叹口气颓然放手。 已用不着救了,救出去也没有用,这人的胸腹交界处裂了一条大缝,肝和胃都裂了,支持不了片刻,百转金丹也无能为力。 “我们走吧,救不了啦!”黑煞女魅在旁说,她也成了一个黑人。 冲出火海包围中的兴园,两人逃至一处小沟旁,重生的喜悦,表现在两人激情的拥抱中。黑煞女魅在张允中怀里又哭又笑,真个像个疯子。 兴园东面有一条小径,通向城南的南北大道。距岔道口尚有两里地,对面来了十余位脚下甚急的人。 前面有两名雄伟的大汉领路,紧跟在后面的两个人是江湖秀士和小张三。 断后的是千里独行一双老夫妇,也走得额上见汗,可知他们赶得甚是匆急。 双方在小径折向处碰上了,马行狭道难以回马。 春熙春月姐妹,对千里独行不陌生,粉脸一变,率颔廿余名扮男装的手下,警戒地避至道右。 后面山林的上空,兴园的大火直冲云霄。 江湖秀士脚下一慢,哼了一声。 “欧阳大哥,怎么啦?”小张三问。 “桃花坞女匪,那两个假书生……” “我要惩罚她们……”小张三气往上冲。 “不可鲁莽。”江湖秀士拉住了他,徐徐向前接近:“公孙英那群人,确是走这条路赶往兴园褚家的。女匪们在这里出现,毫无疑问也是追逐公孙英而来。不管女匪们有何不当,至少她们仍然是允中的……允中一面的人,你挑衅恐怕反而会引起允中的不快,是吗?” “这……” “交给我。” 双方逐渐接近,气氛一紧。 春熙姐妹脸色相当难看,神色中仍可隐约看出难以消散的哀伤。 面面相对,气氛更紧,双方皆饱含敌意,空间里流动着淡淡的刺鼻烟火味,似乎象征着不祥和灾祸即将发生。 “张允中呢?”江湖秀士沉着地问。 “为何问他?”春熙姑娘脸色更难看了。 “不必问原因。” “是敌是友?” “你说呢?” “我不必问原因,也不必问是敌是友,反正已无关宏旨了。”春熙黯然叹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 “你胡说什么?”小张三厉声问,嗓音全变了,不祥的预感像泰山般向他压来。 “人生七十古来稀,截头去尾,如意地活着的时间毕竟不多。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恩恩怨怨情情爱爱,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江湖秀士也感到不对了。 “我不管你们是张允中的朋友或仇人,把你们对他的恩怨,全交给我承当,我替他和你们了断。”春熙将身边的老园丁推到面前:“老人家,把兴园所发生的灾变,择要地告诉他们。” 老园丁将所发生的变故,择要地一一说了。 小张三还没听完,发出一声-厉的尖叫,摇摇欲倒,蓦尔昏厥,跌入江湖秀士怀中。 千里独行一群人,面面相觑呆住了。 “你们如果没有采取行动的打算,我们要走了。”春熙任由泪水滴落胸襟:“我们要到南京,公孙英那小畜生做下了这种人神共愤的事,必定不敢再在故乡逗留。他一定会加快赶往南京,向他老爹及时提出警告,提防褚家的人报仇。所以,我们要赶先一步,在南京找他。” “你们走吧!”千里独行苦笑,指挥众人让出路:“也许,我们南京见。” “南京见。” 张允中和黑煞女魅,在周家的竹楼养伤。 年已半百的主人周八极十分热心好客,替他们张罗住处、衣食、药物,绝口不提兴园的事,彼此心照不宣。 一住五天,两人的伤口已经愈合,不久即将落痂,行动已经毫无妨碍了。 暴风雨已经过去了,镇江已不易看到有头有脸的江湖名人。而一些二三流的人物,却暗地里大肆活动,只要有门路,打听消息并不难。 张允中悄然回到客店,取回自己的包裹行囊。 黑煞女魅也从寄宿的地方,取回自己的行李。 之后,两人用简易的化装,顺便向蛇鼠们机巧地打听消息。 这天近午时分,主人替他们准备了午膳,便独自前往菜圃干自己的活,从不打扰他俩的清谈。 “奇怪,我们在兴园知道公孙老狗在南京,我的朋友也说老狗确是向南京走的。” 张允中一面进食,一面说:“可是,这两天我们所得到的消息,却是公孙小狗带了一群爪牙,乘船经瓜州,沿运河向北走,并没有去南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小畜生雄心勃勃,羽翼已丰,应该是自己闯天下的时候了,还能一直在他老爹的卵翼下称雄道霸吗?”黑煞女魅提出合理的判断:“他不能跟老爹走,这是合情合理的事。再说,只要他不在他老爹身边,兴园的主人褚大爷,就没有向公孙老狗问罪的充分理由。小畜生向北走,是最聪明的举动。” “你的猜想很合情理。” “毕竟我闯了几年江湖,见识要比你多一点。”黑煞女魅以老江湖自居。 “不管他往何处走,哼!” “你的打算是……” “他的手段太恶毒,绝不饶他。他乘危放火,同时将杀人放火的罪名加在我头上,妄想死无对证,自己脱身事外。哼!他走不了的。” “你要……” “我要将他擒住,带他到南京去找他老爹,顺便办妥你的事,一举两得。” “办我的事?” “你不是要擒住九天魔鹰,追查一件血案吗?” “对,擒九天魔鹰。”黑煞女魅的眼中,又出现了可怕的煞气。 “绝剑秦国良那群人在南京,九天魔鹰必定也在。” “如果他们真的黑白两道的人合流……” “没有什么好怕的。”张允中冷笑:“我们在暗处,见机行事。明天我们就走。明天,我们将以另一面目出现,在江湖轰轰烈烈干一场。” “另一面目?” “你,改不改无所谓。我,我要以……要以……你不是说过我像一头鹰吗?” “是呀!可是……” “可是什么?” “天下间已有七支鹰。” “我也穿黑,黑天鹰如何?” “黑天鹰?这……” “现在,天下间有八支鹰了。” “黑天鹰……黑天鹰……”黑煞女魅喃喃自语,突然兴奋地娇叫:“你是什么鹰我不管,我高兴的是你也穿黑。允中,我配得上你吗?” “反正两个都黑。” “我好高兴,你是因为我穿黑,才穿黑的。”黑煞女魅脸上涌起朝霞,冷森的凤目有了真正喜悦的笑意,情意绵绵地注视着他。 “是不是为你而穿的,反正明天将有一支黑天鹰。下午,我找人加工赶制黑鹰装。” 就这样,江湖多了一支鹰:黑天鹰。船驶过扬州,驶过高邮,驶过宝应,驶入淮安府地境,向北又向北。这是一艘双舱快船,千余名的舟子都是一等一的雄壮大汉。 前舱住了公孙英和他的五名贴身死党,后舱也有十二名高手爪牙,都是三山别庄的精英,正是他经过多年准备严加选择的党羽,作为称雄道霸的本钱。 这些人平时不住在三山别庄,隐藏在极少人知的一处下庄内。 这些人,公孙英在三山别庄亮像走动时,从不跟在他身边露面,只有极少数的心腹才知道这些人的底细。 远在十年前,公孙龙便暗中积极替儿子准备闯天下的人才,要让儿子在自立门户时一鸣惊人。 运河船支甚多,初夏水位高,正是航运最忙碌的季节。 官方的漕舟,一队队络绎不绝,把江南的丰富农产,拼命往北运,养活北方无数的人。因此,船速不可能快,轻快的快船,仅比普通船支稍快些少而已。 公孙英并不急于北上,沿途游览,结交一些黑道朋友。 他有的是钱,用钱相当慷慨,慷慨就能交到朋友,深受各地的蛇神牛鬼欢迎,名气也就逐渐升高。 入幕时分,船靠上了平桥镇东码头。 平桥镇,称为淮南的门户,属山阳县,距府城约五十里。 镇很大,镇区跨运河,平桥横跨运河,保持交通畅达,因此河两岸都有码头。这里是宿站,建有水驿。 如果漕舟到达,两岸的码头帆樯林立,热闹非凡。 不但有水驿,也有座陆驿,南北大官道通过镇东,不想乘船慢慢走而急于赶路的人,通常走陆路,用坐骑代步,虽然车马劳顿,但比乘船快得多。 平桥陆驿位于东街口,街对面是平桥巡检司衙门。出街口东行三五十步,就是南北大官道。要投宿的人,必须折入镇城门投宿,所以这一带旅店甚多。街中段,有一座广厦,那是本镇名人康大爷康世超的宅第。江湖朋友都知道,武林淮南第一家,指的就是康宅。主人恨天无把康世超,一双铁臂足有千斤神力,二百斤的铁鼎一手就可托起掷出两丈外。 假使与他交手的人被他抓住,那可就完蛋了,一拉一扯,保证可以将人撕成两片,摔出去足以远及四丈以上,可怕极了。 街上行人拥挤,康宅的健壮门子双手抱胸,站在高高的门阶上,颇饶兴趣地注视着忙碌的行人。 三个气概非凡的人,雄赳赳气昂昂到了门阶下止步。那位穿了青袍的佩剑中年人,含笑升阶。门子放下抱胸的手,警觉地打量来人。 “请了。”青袍人含笑抱拳为礼,然后袖底取出一封拜帖递过:“江南公孙英、凌如风、古建阳,途经贵地,特地前来拜会康大爷,相烦禀报。” 门子一怔,看了看拜帖。 “公孙英?镇江三山别庄有位狂彪公孙龙公孙庄主……”门子讶然问。 “正是公孙英的尊翁。在下凌如风。” “摄魂妙剑凌爷,久仰久仰。” “呵呵!摄魂妙剑十年前,不幸败在东方家子弟剑下,从此绝迹江湖。没想到十年之后,老弟仍能一口叫出在下的匪号,江南第一家的子弟,果然名不虚传。” “三位请至客室待茶,晚辈立即派人禀报管事,请!”门子客气地肃客。 门房中还有两个人,客室就在门房旁。门子先派人持帖入内禀报,亲自为客人奉茶,执礼甚恭。 不久,出来了三名大汉,请客人在大厅内相见。 进入大门,大院子已经站了不少人。 主人恨天无把壮得像座山,半百年纪精力充沛,领了八名子弟,大开中门降阶相迎,少不了客套一番,互相奉承似乎一见如故。 大厅已经点起了灯火,全厅通明。 宾主再次客套一番,如此这般颇为亲切。 奉茶毕,厅中只留下两个伺候的人。 “少庄主与凌、古两位兄台大驾光临,未能远迎,恕罪恕罪。”主人再三客套: “江南群英很少到北地来,在下深感荣幸。诸位如果不急于就道,何不在敝地小作勾留? 也让兄弟有机会作东,与诸位多亲近亲近。” “晚辈只是途经贵地,久慕康前辈风仪,冒昧投帖拜谒,来得鲁莽,夜幕投帖,确是失礼。”公孙英说得更客气:“只是明早便须启航,失礼之处,前辈见谅。” “少庄主这就见外了。”恨天无把大笑:“在下与令尊公孙庄主,同是道上的朋友,早年也曾有数面之缘,只是一南一北,平时少通音讯而已。哦!少庄主此次北上,但不知……” “晚辈奉家父之命,在泛游历练,由凌叔与古叔陪同,希望能增广见闻,多交几位朋友。这次打算拜谒贵府,北上京都天子脚下见识见识。” “哦!少公子该知道京师的江湖风云人物吧?” “略有所闻。” “早些天,京师第二号人物,神剑秦泰的儿子绝剑秦国良,经过敝地住了一宵。” “晚辈知道,他们是上敝庄寻仇的。” “什么?寻仇?”恨天无把语气似乎感到意外,但神色间却明白表示已经知道这件事:“秦国良打着白道高手的旗号,带着两个儿女耀武扬威,但他手下的蛇神牛鬼,有大半是咱们黑道上的朋友,他算那门子英雄?” “黑道朋友改邪归正,就可以改头换面啦!前辈假使与绝剑攀上交情,岂不也可成为白人?”公孙英语中带有刺。 “可惜,在下无意与他攀交情。”恨天无把明白地表明态度:“说巧也真巧,他们来时,在下到盐城访友,等在下返回时,他们已经走了。秦国良确曾派人送拜帖来……” “康兄不是故意躲他吧?”摄魂剑含笑接口。 “就算是吧。”恨天无把的答覆并不肯定。 “幸而康兄不在家,呵呵!” “所以说巧罗!呵呵!”恨天无把怪笑:“事后,兄弟听说他沿途派人裹胁一些江湖朋友替他壮声威,真是他娘的混蛋加三级。” 如此率直表明态度,的确缺乏江湖闯道者的风度与见识,但也表明了对绝剑秦国良那群人的极端憎恨,也表明了与同道之间的亲切感情。 “那混帐东西确是坑了不少人。”摄魏妙剑也及时表明白己的憎恨:“幸而公孙庄主早一步得到消息,没上他的当,虽曾发生一些不愉快的冲突,总算彼此势均力敌,谁也没占便宜。贵府是南北交界的中枢,江北河南举足轻重的要地,贵镇又是淮南第一大埠,近来发展想必如意吧。康兄雄才大略,武功盖世,谁不知淮南第一家的声望?鸿图大展财源茂盛自在意中。” “好说好说。”恨天无把颇为得意:“这些年来,承蒙道上的朋友抬爱,兄弟这里的局面,倒也有了一点成就和规模,比起三山别庄领袖江南群伦的中天情势,自不可同日而语。” “呵呵!康兄一定听说三山别庄被大火所毁的消息。”摄魂妙剑显然对主人的圆滑颇感不满。 “呵呵!凌兄,庄院毁了可以重建,人死了可以加上两个,兄弟从不以暂时的挫折成败论英雄。三山别庄能光荣地阻止北地白道群雄的嚣张气焰,这份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庄院被毁于桃花坞绿林女匪手中,无损于公孙家的江湖威望。老实说,以兄弟这里的基业来说,真还禁不起女匪们三二下重击,江湖人与匪岂能相提并论?一千个江湖亡命,也比不上十个敢于攻城掠地的绿林悍匪,那是不能比的,凌兄。” “如果仅是桃花坞的女匪,还不至于撼动得了三山别庄。”公孙英硬着头皮充好汉: “她们勾结了一些人,事先敝庄毫无所知,没得到任何风声,因而疏于提防,意外地栽在她们手上了。总有一天,晚辈会与一众朋友,将石门山桃花坞踏成平地。届时,尚请前辈多加支援。”这才是公孙英此行的目的,结交天下群雄,作为日后直捣石门山桃花坞报仇雪恨的预棋。 但他却忘了,恨天无把老奸巨猾,早就看出他的来意。先发制人表明了态度,直接声明这里的基业,经不起桃花坞女匪的三二下重击。 “这件事,少庄主必须慎重考虑。”恨天无把进一步旁敲侧击:“据在下所知,桃花坞虽然算不上金城汤池,但也不是咱们这些散沙似的江湖人,所能随便踏进的。廿年前,白道领袖人物玉龙崔老前辈,偕同天下白道顶尖儿高手,襄助拘魂白无常搜杀玉面,曾经深入桃花坞,但没造成任何损害,那是有史以来,外人进入桃花坞唯一的一次。” “康兄,老匪绛仙已经死了,桃花坞已日暮途穷,已非昔日盛况。”摄魂妙剑及时替公孙英解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桃花坞并不是不能攻破的。桃花坞女匪敢于攻掠三山别庄,其他江湖朋友的山门,她们更是进出肆无忌惮,谁敢说她们不会到淮安来找淮南第一家?这件事并不急,时机一到,只希望康兄能助咱们一分声势。足矣够矣!” “那没问题。”听说事并不急,恨天无把答应得很慷慨:“道上的朋友,不管有否交情,同仇敌忾嘛!只要用得着兄弟的地方,派个人捎个口信通知一声,必有报命。诸位的船刚到?” “是的。” “这样吧!兄弟派人到宝舟跑一趟,把船上的弟兄全请来,在舍下聚一聚,如何?” “康兄的盛情,兄弟心领。”摄魂妙剑知趣地喝掉杯中茶:“船上人多口杂,而且他们早已准备膳食,岂能打扰尊府?就此告辞,容图后会。” 双方客套一番,最后主人热诚地送客。 送走了客人,恨天无把匆匆进入东院秘室。 室内有五个人,神色颇为凝重。 “大哥,他们怎么说?”一位虬须壮汉问。 “公孙少庄主承认三山别庄毁了。”恨天无把郑重地说:“人嘛!似乎还很像一回事。果然不出所料,他们有意向桃花坞进行报复。” “大哥答应他们了?” “当然不好当面拒绝,我也不会拍胸脯保证全力支持,反正早着呢!到时候再说。 明早我去回拜,你们切记不要露脸。明天如果他们不走,一定会派人四出,打听熟朋友的下落。你们如果露面,很可能被他们套上脱不了身,所以你们最好不要在外面走动。” “大哥没把无情剑的行踪告诉他们吧?”另一位有支朝天鼻的人问。 “他们没问,我怎会提?无情剑毕竟与咱们的交情非比寻常,他不辞而别离开公孙家,虽然有他的苦衷,但毕竟有点不合道义,离开得不是时候。公孙少庄主鹰视狼顾,不是什么大仁大义宽宏大量的人。要让他知道无情剑的去向,岂有善罢甘休?这件事,千万不可露口风,以免有损朋友的道义。” 大宅房舍甚多,这座东院的秘室,木来是主人招待特殊身份朋友聚会的地方,附近禁止不相关的人接近,相当清净隐秘,风吹草动,都可以听得清楚。 微风飒然,掩上的室门在众人听到衣袂飘风声,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之前,吱呀呀怪响推开了。 “什么人?”六个人倏然而起,脸色骤变同声喝问。 虬须汉抬起巨掌,作势发掌准备灭灯应变。 外面是走廊,栏外是小院子,院子里的廊柱上,点了两盏照明的灯笼,因此景物一览无遗,看得真切。 一个全身黑,戴了支露双目,头上形如鹰头的黑头罩,腰带上插了单刀的人当门而立。 鹰头罩做得相当精巧,贴缝上黑色的羽毛。巨型的鹰喙是硬缎制的,绣上的鹰眼特别大,火眼金睛,在灯光下闪闪生光,夜间看去,益增恐怖。 “黑天鹰。”怪人用阴森的语气回答。 “亮名号。”恨天无把沉声问。 “黑天鹰。” “贵姓大名?” “黑天鹰。” “黑天鹰?唔!江湖上似乎从没听到黑天鹰的名字,你……” “现在,你已经见过了。” “好吧,就算你是黑天鹰,你这种掩去本来面目的怪打扮,凭良心说,倒是很出色的,阁下,这算标新立异,以便成名立万的怪招吗?” “也许是。”黑天鹰似乎不想多说一两个字浪费口舌。 “阁下,这必须要有真才实学才行。” “不错。” “天下七鹰中没有黑天鹰。” “现在有了天下八鹰。” “你有这份能耐吗?” “有。” “好,就算你有。阁下深入秘室,有何指教?你知道这是犯忌的事吗?” “来找你们讨消息。”黑天鹰直接了当道出来意。 “来讨消息?你他娘的昏了头,你知道你在对谁提出这种该死的要求吗?”恨天无把怒火渐升。 “我想,你是恨天无把康世超。我黑天鹰已来了片刻,听到你们的谈话。”黑天鹰这次说得最多:“你们提到了无情剑单定远。三山别庄溜走了的无情剑,没错吧?” 六人脸色一变,恨天无把的脸色更难看。 “你……你是公孙少庄主派来的人?”恨天无把又恨又怕:“你们这样做,未免把淮南第一家看扁了,你心目中那有我恨天无把在?康某一开始就把你们看成道上的朋友……” “不要提公孙少庄主,在下与他无关。” “那你……” “黑天鹰只想知道无情剑的下落去向。” “该死的!你要我恨天无把出卖朋友?”恨天无把肝火愈来愈旺,先前的惊容一扫而空。 “黑天鹰与无情剑有过节,需要和他了断。你如果想为朋友挡灾拒祸,可以不说,但黑天应不会因为你不肯说,而拍拍翅膀飞走。” 恨天无把一声怒吼,急步抢出。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位淮南一霸岂敢小看这头鹰?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必须先发制人,抢先下手。 右手金雕献爪抓上盘,左手海底捞月封住下方,双手齐出志在必得。 这位老江湖力大无穷,绰号恨天无把,意思是说如果天有把,他都可以抓起来或扳倒。 这一上下齐至,只要被他抓住,稳可到手将人撕裂,至少也要将人-成扁鸭。 话说不是强龙不过江;打上门来的人,岂能没有准备?——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二十二章 黑天鹰是有备而来,当然知道恨天无把的底细,右掌发如电闪,力道万钧,噗一声格住了抓上盘的右爪,左手疾插恨天无把的右肋。 恨天无把反应十分惊人,左手收招上抄,急抓插向胁肋的手。 糟了,攻下盘的手被引上,下体也因此而失去防卫力,招一变便暴露空门。 “噗噗!”黑天鹰右脚,吻上了恨天无把的右膝和右肋,力道可怕极了,而膝盖又是禁不起重击的脆弱部位,挨了一脚膝盖便疼痛欲裂,几乎骨裂筋松。 后续的打击更快速,更凶猛,拳脚交加,记记着肉中骨,眨眼间,便挨了七八下重击,最后心窝挨了一记霸王肘,打得恨天无把气散功消,重重地向后摔倒。 其他五个人根本看不清双方是如何交手的,也插不上手,室门仅容得下两个人拼搏,等发现挨揍的是恨天无把,恶斗已经结束。 “大哥……”虬须大汉总算是反应最快的一个,及时冲出扶住了昏天倒地,即将倒地的恨天无把。 “不要枉……枉送性……命,退……”恨天无把嗄声叫,口角流血,双目难睁,浑身的骨头好像都散了,完全失去动弹的能力。 抢出的四位同伴应声止步,悚然后退。 黑天鹰仍然堵在门口,双手叉腰恍若天神当关。 “没有正确的消息,黑天鹰是不会走的。”黑天鹰语气强硬,声调阴森:“恨天无把,你那七成火候的混元气功,即将达到崩溃的边缘,再也挨不起多少下了。你很聪明,及时阻止你的爪牙冲上来,替他们免去头破血流,骨绽肉裂的灾祸。” “你……你要……要怎么样?”虬须壮汉扶恨天无把在椅上坐下来,跳至右壁摘下挂着大刽刀。 “要无情剑的下落。” “胜得了在下的刀……” “你绝对禁不起黑天鹰一刀,所以最好不要动刀。”黑天鹰的口气,具有震撼人心的威力。 壮汉不信邪,一声虎吼,扑上就是一刀力劈华山,刀沉力猛气势迫人。 黑天鹰单刀出鞘,恰好用刀背硬架沉落的沉重刽刀,招用得极为冒险,显然意在示威,以轻灵的单刀接刽刀,力道即使够份量,单刀也会折断。 “铮!”刽刀反向上震起,刀缺了口。 “去你的!”黑天鹰冷叱,起右脚挑出,快逾电光石火,靴尖吻上了壮汉的下颚。 “砰!当……”壮汉仰面摔倒,刽刀在青花砖地面发出暴响,溅出一串火花。 黑天鹰收刀入鞘,举步逼近,露出头罩外的双目冷电四射,令人不敢逆视。 “我要消息。”黑天鹰语气坚决。 “我……我告诉你。”椅中的恨天无把软弱地说。 “你知道后果吗?” “什么后……后果?” “我是说,你并不打算实话实说。” “你……” “我已经从你机诈的眼神中,看出你正准备撒谎,用假消息来搪塞。” “你……” “你给我记住,我黑天鹰会飞回来。” “你……你要飞……飞回来?” “如果你的消息有半星虚假,黑天鹰一定会飞回来的。那时,淮南第一家将步三山别庄的后尘。” “这……” “三山别庄公孙英的船现在东码头停泊,他会告诉你三山别庄遭遇到了些什么变故。” “你是……” “黑天鹰。” “好吧!你赢了。”恨天无把虚脱地吸入一口长气,以纾解胸间的压力:“他带了八名女伴,到淮安雇舟,折往泗州找他的故交天王甄海。” “他走了多久了?” “前天一早走的,这时恐怕已经在途中了。假使他在府城逗留,在下就无法告知。” “好,黑天鹰姑且相信你的话。如果你撒谎,黑天鹰会回来找你。再见,但你们最好希望不要再见到黑天鹰。” 黑影一闪,便消失在室门外,但觉微风飒然,灯火暗而复明,似乎眨眼之间,人便走了。 “咱们到盐城喝海风去。”恨天无把挣扎着站起:“不管谁回来,咱们都受不了。” 船解了缆北航,航向五十里外的淮安府城。 公孙英深感不快,原以为恨天无把早上会按江湖礼数,带人前来回拜,便可探询一些江湖变化,甚至可以找藉口留下来,多结交一些本地的、或者途经此地的成名江湖人物。 岂知恨天无把派人送来拜帖,附口信说接到外地传来的不好消息,不得不十万火急连夜离家走了,措词相当客气。 不管是不是真有十万火急的事,以三山别庄的声望来说,比淮南第一家高得多重得多,恨天无把决不可以用任何藉口,来逃避礼貌上的回拜。 这举动不啻明白地表示,淮南第一家并不重视与三山别庄的友谊。 船超越了两艘客船,公孙英倚在舱窗旁,信目眺望河中往来的船支。摄魂妙剑几个人,则坐在矮案旁品茗。 “大少庄主,恐怕咱们引敌远走的计谋要落空了。”绰号叫袖里乾坤的古建阳说,眉心紧锁,显得有点心神不宁。 “古叔,怎见得?”公孙英转首问。 “迄今为止,还没发现可疑的船支跟来。” “也许在远处跟踪吧!在河上航行,不怕把船跟丢,用不着跟得太近。” “大少庄主,如果有人跟来,恐怕早几天就迫不及待现身动手了,犯得着跟这么远?” “这……” “桃花坞女匪是不会久等的,她们讲究的是兵贵神速,攻势如雷霆,决不可能跟得这么远。至于那些想取三山别庄而代之的镇江那群混混,也不可能跟到此地来。百了谷的仙姑们假使仍然喜欢你,也该早就现身了。” “没有人跟来也好,反正我们的目的,并不专为了引敌远走。” 公孙英显得满不在乎:“只要让江湖朋友知道,知道公孙家的人已离开镇江,北上而非西上,这就成功了。等我们到了京师,绕河南而回,家父该已经重建山庄,重壮声威了,谁会想到家父暗中西上的秘密?” “那可不一定哦!”摄魂妙剑苦笑:“大少庄主,纸是包不住火的。” “凌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孙英大为不悦,语气中毫无尊敬的意思。 “我只耽心别庄被毁那天晚间,庄主与少庄主都不在的事,必定引起有心人的猜疑。” “猜疑什么?” “猜疑庄主的去向呀!那天晚上,少庄主真不该在百了谷门人的住处缠绵的。” “你少管我的事。”公孙英冒火了。 其实,他正因那天晚上不在庄中而庆贺呢! 假使那天晚上他在庄中,说不定小命休矣!凭他,还能挡得住张允中和大群桃花坞女匪? 这段河面,恰好与东岸的大官道会合、并行。 “咦!看那边。”东面舱的一位中年人惊呼。 众人皆拥向东舱窗,定神往两里外的官道上察看。两里外,两个黑衣人分乘两头健驴,一男一女,驴背后捆着行囊。 相距过远,看不清面目相貌。 两人都戴了遮阳帽,帽檐压得低低地,想看也看不见。 女的身材窈窕,看不出异状。 男的由于身材高大,而健驴又太矮小了,双脚好像没地方放,张得开开的。健驴似乎不胜负荷,走起来摇摇摆摆,似乎随时都可能累得倒下去。 远远看去,一人一驴状极可笑。 “那边两个人吗?”公孙英问。 “是呀!” “那又怎么样?只是两个黑衣男女而已。” “见你的鬼!黑煞女魅已经死在褚家的陷坑内了,还有那姓张的小杂种,都死了。” 公孙英嗤之以鼻:“你总是疑神疑鬼,吃多了,撑着了是不是?” 由于他这么一说,其他的人也就不再理会,各回原位,喝自己的茶。 健驴与船速差不多,不久,官道被一长堤隔开了,再也看不到骑驴的男女,众人也把这件事置于脑后,船上人何必管道上人的事? 距府城廿余里的古渎集,集期是二五八,小市集即便是集期,也没有多少赶集的人,市集太小了,而且距城太近。 集在运河东岸,河水从南面汹涌北注,在集南形成一处河湾,经常有人在河湾一带游泳,也是集中小孩玩水的地方。 两头小驴系在岸旁的树林内,一位赤裸上身的大汉,正在河湾内浮沉。 河中船支上下不绝,由于这段河面形成湾流,似乎宽了一倍,足有廿七八丈。近午时分,往来的船支稍少些,河面一宽,显得更稀少了。 当公孙英的快船,顺水顺流驶入河湾前,在水中浮沉的大汉失了踪,似乎不小心没顶了!船扬帆急驶,轻快的冲入河湾。 “糟糕!”后舱的舵工突然惊叫:“老大,快出来看看,怎么船好像要往水底下钻了?”船上一阵乱,公孙英一群人也钻出舱面察看。 “你他娘的死人!”从后舱钻出的船老大跳脚大骂:“怎不早说?船漏啦!而且漏得很严重。天杀的!这怎么可能呢?” 船真的漏水十分严重,说话间,船已下沉五寸以上,两侧的舷板走道,快接近水面了。 “好像是从前面漏的。”舵工大叫:“你看,船头拼命要往下钻……” “看你娘的宝!”船老大粗野的大骂:“降帆,往岸边靠,快!” 几位船伙计忙碌地降帆、架桨,船首稍转,向东岸靠去。 漏水的程度,出乎意料的严重,船冲上河岸,水已浸上舱面了,一群人像乱鸭,纷纷飞跃登岸,一个个跳入长满水草的烂泥里,狼狈不堪。 公孙英的双脚,自膝以下全是污泥,奔上高处的河岸,气得直跺脚咒骂。 十余名雄壮的舟子,齐心协力将舶拖上岸。 但只拖了一半,再也无能为力了,可能是烂泥堵住了漏口,船内的水排不出去,重量何止数十万斤,怎能拖得上? “去你娘的!我真不该用你做船主。”公孙英向在一旁大叫大嚷指挥舟子的沈五湖大骂。 沈五湖绰号叫青蛟,脸色泛青,身上也有刺青的蛟龙图案,年已半百,吃了一辈子水上口食,见过大风大浪,却没想到在平静的运河里几乎沉船,这笑话闹大了。 本来就一肚子气恼、难过,再经公孙英一骂,懊丧就不用说啦!急得快要吐血。 “船漏了也不能全怪我呀?”青蛟羞愤地叫:“船是新船,河下是泥底不会撞礁,天知道怎会来次大漏?怎能怪我?” “你姓得不对。”公孙英存心呕人。 “我姓又姓错了?” “姓沈的就不该吃水饭。” “什么?少庄主……” “沈又读沉,沉没的沉,你懂不懂?你姓沈的驾船,不沉船才有鬼。” 青蛟简直哭笑不得,青脸膛变成了紫青脸。 “算了算了。”摄魂妙剑出面打圆场:“沈兄,到底该怎么办?” “等水泄尽,再补漏应急,到淮安府再进厂大修。”青蛟气得直跳脚:“他娘的! 看来我真该改行了,沈五湖,真真可能沈入五湖死翘翘。” “舱里的行李完蛋了。”一名舟子摇头苦笑。 “先搬出来再说呀!混球!”青蛟可找到出气的对象了,向众舟子大叫大嚷:“快搬,清舱,站在一旁光瞪眼干什么?你们这些混球,白痴!” “咱们先找地方休息,总不能在这里等这些饭桶修船。”公孙英指指前面的市集: “那是什么地方?” “好像是古渎集。”一名大汉说:“这地方我好像走过,是一处小市集,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没有地方休息,市集太小,没有旅舍供旅客歇息。” “小食店总该有吧?没有的话,找一家像样的宅子借地方歇息。” 搬舱、补漏,可不是一两个时辰所能办妥的。除了十四个船上的伙计之外,廿二个高手进了市集,果然找不到旅舍。 最后,在集南近河处,找到了一家有两进院的大宅安顿,不管宅主人肯是不肯,摆出霸王面孔,毫不客气的占住了中院的正房。 主人是一双姓陈的老夫妇,子女皆在府城开店,留下一双年老花甲开外的老夫妻看家,怎奈何得了这群凶神恶煞? 干脆闭上后院的厅门,不再理会住在前面的人。 安顿毕,在河湾修船的沉船主,派人前来禀报结果,令众人大吃一惊。 船是被人用铁器凿开船底,撬坏了五块底壳板,五个大洞分布整个船底,难怪进水的速度惊人。 修,必须更换整个船底,等于重造了一艘船。 是什么人凿船?何时凿的?怎么查? 公孙英愤怒如狂,立即派人北上府城,南返平桥镇找恨天无把,调查古渎集附近的可疑人物。 他自己坐镇陈宅,静观其变。 府城和平桥镇相距一样远,这一住下来,就走不了啦! 依摄魂妙剑的意思,是先雇船到府城再说。但公孙英在愤怒中,坚决表示要在此地澈底清查凿船的人,这口怨气非出不可。 天一黑,小市集便静悄悄,家家闭户。 黑寂寂,运河中,桅灯往来不绝,夜航的船支悄然而过,谁也懒得理会岸上的事,即使发现有事故,也不会停下来过问。 晚膳毕,中堂点起灯火,几个首脑人物在堂中品茗,商讨今后的行止,以及研讨凿船事故发生的前因后果,希望能找出合理的结论。 身在客居,这些人仍然保持警戒,毕竟是有组织的江湖人,照例派人巡风守夜。 院子相当大,栽了一些花木,由于乏人照料,显得杂乱凌落,杂草比花更繁茂。 厅廊挂了一盏灯笼,光度——,风一吹,灯笼轻晃,花木的阴影也随着摇曳,真有点鬼气森森的气氛。 那位担任守卫的人在阶下,就不肯往前走远几步。 不是这位仁兄的胆气不够,而是没有往复巡走的必要,只要守住厅前廊,就可以看清四周的景况。 有人从两厢的走廊接近,也看得一清二楚。 近东厢的院墙旁,长了一株老梅树,枝叶繁茂,梅实累串。站在厅阶下,只能看到一丛树影。 似乎,树下多了一团黑。 担任警卫的大汉相当机警,武功当然也不弱,目力更是超人一等,远在四五丈外,居然看到了树前的怪黑影。 起初以为是眼花,定睛再看,怪,黑影似乎已经在这眨眼间,离开了树下,似乎接近了八尺左右。 不是眼花,确是黑色的人影,在——的柱灯下,黑得像一团漆,黑得令人毛发森立。 是一个披发的黑衣女鬼,全身黑黝黝,而面孔却白得吓人,披散的黑长发在苍白的面孔前飘拂不定,下垂的双袖长及地面,宽大的黑长裙更是迤地近尺。 绿色的鬼火乍明乍灭,就在这一闪一灭之间,大汉看清了女鬼的——面孔,黑色的大眼圈大得离了谱,口中露出白森森、又长又尖的牙齿。 人在陡然震惊中常会发出不受意识控制的举动。 一个久经历练的江湖人,对鬼的观念要比平常的人淡薄,但在内心深处,仍有潜意识隐伏。 “有鬼!”大汉下意识地狂叫,扭头奔跑上阶,到了门廊下。 厅堂中正在谈论的七个人,变色而起。 袖里乾坤古建阳一掠出厅,啪的一声给了大汉一记耳光。 “见你娘的大头鬼,是在何处?”袖里乾坤揪住大汉的襟口沉声骂。 “那……那边……梅树下……” 夜风萧萧,林疏影动,很可能乱了视觉,将树影看成鬼。 厅内的人都出来了,那里有鬼? “胡说八道!”袖里乾坤将大汉推得几乎摔倒。 这时,灯先后一一熄灭,厅中黑得伸手不贝五指。 西北方向的院角暗影处,突然传出刺耳的啸风尖厉怪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怎么一回事?”公孙英站在阶上沉声问。手按剑靶戒备,嗓门特大有意壮胆。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毛骨悚然,颈、脸、手臂的汗毛,根根竖立,绽起大片鸡皮疙瘩。 有人正要往黑暗的厅堂抢,大概是最大胆、最不怕鬼的人。 蓦地绿芒一闪,众人清晰地看到披头散发的黑衣裙女鬼,站在厅堂中间,苍白可怖的鬼面孔,在绿芒的短暂明灭间,恐怖已极。 “鬼!”刚要跨过门褴闯入的人,狂叫着扭头飞奔,真看到鬼,胆子大不起来了。 “有同道在装神弄鬼。”袖里乾坤沉声叫,左手大袖一抖,风雷骤发,袖内电芒破空而飞,一把金钱镖像暴雨般,射入黑暗的厅堂。 公孙英与百了谷的仙姑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也多少知道一些装神弄鬼的邪术,猛地拔剑一跃而入,舞剑护身进入厅堂。 “进来掌灯!”他站在厅内高叫。 众人胆气一壮,对公孙英的大胆勇敢肃然起敬,定下心神,一个个鱼贯跟入。 “啊……”后面传来-厉的叫号声。 众人骇然一震,纷纷闪在两侧藏身。 走在最后的两个人。还来不及进入厅内,惊骇中挫身转头回顾,看到了异象。 原先担任警戒的人,本能地回头看,看见鬼影冉冉消失在通向西院的廊口,速度惊人。 阶下,遗落那人的单刀。 摄魂妙剑与另一位中年人反应奇快,同时冲出厅门,同时狂追狂号着渐渐消失的黑影。 公孙英再次冲出,心中暗暗焦急。 “分开搜索四周!”他大声下令。 厅中点亮了灯火,一无所见。 袖里乾坤带了三个人留在厅内,仔细搜寻蛛丝马迹,看刚才乍隐乍现的女鬼,到底留下了些什么可疑线索。 但这位老江湖却失望了,毫无踪迹可寻。所打出的飞钱,散布得十分平均,全嵌入家具与墙壁内,并没击中任何异物。 当然,鬼是不可能被击中的。 搜索的人陆续返回,住在堂后的人和几个舟子,发誓没发现任何怪异的事故。 三十几个江湖高手,重新聚集在厅堂内,对失踪的那位同伴的命运,感到十分忧虑。 门外,仍然派了一名警卫。 灯火辉煌,加了四盏灯,驱走了每一角落的暗影,可以保证没有妖怪鬼魅藏身的地方。 “一定是咱们的对头仇家装神弄鬼,在此地计算咱们。”袖里乾坤固执地说:“我不信世间有鬼神,鬼由心生。天下间果真有鬼神,有因果报应,那咱们这些黑道朋友,早就该死光下地狱了,岂能在人间逍遥自在?依刚才的情景看来,来人不止两个。” “这装鬼的狗王八在暗处,咱们在明处,一击即走,可恶透顶。”公孙英也是一个不信鬼神的人:“咱们毫无线索,事先没得到风声,所以上了当。现在,我们得设法把那狗王八揪出来剥他的皮。” “咱们辛苦些,白天再歇息。”摄魂妙剑说:“咱们好好分配人手,设下埋伏等他。” “对,划分地区分头埋伏。”公孙英下定决心:“我想,下半夜他一定会食髓知味,前来重施故技的。” 门外,突然传出一声刺耳的阴笑。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离座散开。 一个人影飞跃而入,速度惊人。 “自己人!”公孙英急叫。 一名壮汉刚出掌向跃入的人影劈去,闻声收掌向侧急闪,几乎撞上了。 另一人截出,双手斜伸,将人接住了。 “是担任警卫的霍兄弟。”接人的大汉惊叫。 确是守在门外的人,昏迷不醒,是被人抛进来的。 有一半人抢出。大院子暗沉沉,静悄悄的那有半个鬼影? 众人心中一凉,也感到愤怒。 “阁下来无影去无踪,武功必定超尘拔俗,如此装神弄鬼,鬼鬼祟祟,算那门子英雄?”站在阶上的公孙英厉声叫骂:“狗东西!给我滚出来,让我公孙英看看你是啥玩意?” 五丈外那株大梅树下绿芒一闪,鬼影又现。 袖里乾坤这一次已预作准备,蓦地飞跃而起,远出三丈外,人飘落的前一刹那,袖底飞出三枚枣核镖。 鬼影一闪即没,消失在梅树下。 两名高手从下面窜出,猛扑大梅树。 梅树旁是院墙,行家一看便知,鬼影如果是人扮的,必定是越墙走了。 正在大肆搜索,厅内又传出惊叫声。 厅门内外都有人,全挤在门口留意一部份人搜索院子,却忘了留意厅内的动静。 一位仁兄站在大厅门右内侧,手扶门框向外瞧,突然发觉身后有人挪动交椅的声音,不自觉地转首回望。 一个黑衣人站在主座前面,面向着大交椅似乎在沉思。 看身材,相当高大,穿的黑色紧身衣有点像夜行衣,一看便知不是自己人。 可怪的是,头上怎么顶部高了许多? 这位仁兄可能艺高人胆大,也可能是一时好奇,或者真的受到鬼迷,本能地往厅堂内走,慢慢到达堂下,到了黑衣人的身后。 黑衣人本来一直凝立不动,这时缓缓转过身来。 这位仁兄大吃一惊,愣了一愣。 “你……”这位仁兄终于说话了,黑衣人的黑鹰头罩在灯光下益形恐怖。 “黑天鹰。”黑衣人说。 “你是……” “来要你们的命。” “什么……啊……” 人被黑天鹰冲下,擒住,快得像是电光一闪,双手被拉断肩筋,小腹也挨了一记重拳。 叫声惊动了挤在门口的人,回头看时,黑天鹰正一步步往内堂门退,炯炯怪眼似乎阴火闪烁。 “是什么鬼怪?”有人狂叫。 三名高手不管是鬼是怪,奋勇飞跃而入。 黑天鹰退势转剧,一闪不见,消失在内堂的黑暗中。 一阵穷搜,白忙一场,宅内宅外气氛一紧,所有的人,谁也休想睡觉了。 厅堂中,公孙英暴跳如雷。 “是什么贼王八有意向咱们示威,要打击咱们的威望来成名立万,出手阴毒无比。” 公孙英拍案怒吼:“不将他揪出剥皮抽筋,难消心头之恨。狗东西!什么他娘的黑天鹰? 天下七鹰已经够多了,这贼王八居然又以鹰为号,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三更初,集东的一座树林里,张允中与黑煞女魅,在树下摆设睡具。 睡具很简单,江湖人如果不能露宿,还是回家本本份份做人好了,一条青布当褥,一件袄当被,包裹就是枕头,兵刃就是睡伴。 气候温暖,必要时可以不用睡具。两人靠在一起铺展睡具,但互不侵犯。 “好好睡觉,一觉睡到天亮,”张允中往布褥上一躺,将夹袄盖住腹部:“你我养精蓄锐,明天才有精力宰他们。我敢打赌,今晚他们必定紧张兮兮疑神疑鬼,目不交睫得要死。就凭这一点,我们就已经胜了一半。” “明天,我要宰公孙小狗。”黑煞女魅咬牙说,恨恨地躺下:“有仇不报枉为人。” “你明天要是宰了他,以后就不好玩了。可以断定的是,你将失去了追杀无情剑的机会。” “你……你是说……” “要想把他们赶在一起,就不能提早宰了公孙英。宰了他,这些人便一拍四散了。” “可是,我见了他……” “忍耐,姑娘。忍不了一时之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要和他拼命,你还奈何不了,必须逐一-除他的狗党,剪断他的羽翼,让他心胆俱寒精神崩溃,成为丧家之犬,你才有宰他的希望。” “好,依你,允中。”黑煞女魅将手伸过来,感情地紧抓住他温暖的大手。 “你最好听我的安排,姑娘,因为你非常重视仇恨和报复,便会失去灵台的清明,会坏事的。” “允中,你不重视仇恨和报复?” “是的,我对任何事的看法,都是顺乎自然,这与我所练的武功有关。不管任何事,不必勉强。当你为某件事全力以赴时,不必过于重视结果,成功与否,只要问你自己是否已经尽了力。”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还不至于如此宿命。”张允中笑笑:“我的看法是,谋事在人,成败不计;一次不成,下次再来。性命相搏的事,如果得失之心太切,武功只能发挥三四成威力;除非对方的确比你差劲,不然你将稳输不赢。所谓勇者不惧,那是指双方具有相对条件而言。 反之,螳臂挡车,螳螂即使有可吞宇宙的勇气,又有何用?白送死而已。话说得很重,休怪。” “允中……”黑煞女魅低声轻唤,将他的手紧抱在自己的胸怀内。 “好好睡,不要胡思乱想。”张允中伸另一手拍拍对方的手膀:“晚安,姑娘。” 他睡了,睡得很平静安详。 黑煞女魅却无法合眼,双目像午夜的朗星,透过夜色,不住凝视身畔的大男人。鼻中,嗅到男人的粗犷气息,令她感到心乱。 在她记忆中,从没见过能在她身畔平静安详入睡的年轻男人。 “也许,我真的与他无缘。”她心中自语。 “也许,他介意我的过去。”她不住胡思乱想。 不知经过了多久,她身上的热流消退了,感情也从滚滚激流,变成了潺潺细流,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一阵鸟语花香惊醒了她,睁眼便看到——的哓色。 她发觉自己蜷缩在张允中怀里,温暖的气息令她感到浑身舒畅,精神焕发。 她感到浑身发热,脸更热。 原来昨夜在下意识中,她钻入张允中的睡具里,相拥而眠,一觉睡到天色破晓。 “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她捏了张允中一把。 “我还以为怀中睡了一支猫呢!”张允中笑笑说。 “哼!不是春熙姑娘?” 张允中突然全身发僵。 可怕的沉默,她也觉得自己有点凉意。 “允中,我……我是无意的。”她激情的抱住张允中,语音抖切。 “我不怪你。”张允中僵硬的说。 “我……我真的……” “我知道,我做了一件错事。” “不是你的错……” “我不能错第二次。” “我知道有关桃花坞女匪……” “不管她们是什么人,我不能把自己的错误推给别人。我逃避她们,因为我知道我犯了错。我知道我可以用一千个理由来为自己辩护,但我不能这样做。” “是自我谴责吗?” “也许,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准备了。” 她从张允中怀里挺身坐起,目不转睛向张允中凝视。 “比起公孙英那种人,你比他强一千万倍。你,才配称得上真正的男子汉。但是,在人生的坎坷旅途上,你将失去很多很多东西。” “我知道。” “有一天,你会碰上一个纯情的姑娘,她会无条件地向你付出全部的爱心和爱情。 我想,如果上苍有眼,你会得到和应该得到。桃花坞女匪那些人,我发誓,在我有生之年,我会尽全力阻止她们侵害你。” “将来的事,谁知道呢?”张允中挺身而起伸伸懒腰:“白云苍狗,变化无穷,我不介意日后的事。” “我真羡慕你的旷达。”她忘形地在张允中的脸颊上亲了一吻,跳起来:“到集中饱餐一顿,再说其他。天大地大,食比天大。” 河湾中,留下五名舟子,漏夜修补船支。 其实没有什么好修的,找些舱板加钉补漏,只求能到达府城而不况就够了,到府城再买船继续北上,这艘船报废报定啦! 辰牌左右,公孙英带了所有的人,回到修船处,抬回三个双臂骨折的人。昨晚他们乱了一夜,惊扰了一夜,一个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船还没修妥,打湿了的行李打开在岸上晾哂,日上三竿,今天是一个很好的艳阳天。 “还有半个时辰,就可以把漏缝塞妥。”沉船主青蛟向公孙英据实禀报。 “我要在府城严查。”公孙英咬牙切齿说:“不将这个什么黑天鹰的根刨出来,决不罢手。” 东面三五十步,生长着一丛灌木,野草荆棘丛生,树丛内突然传出一声鬼啸,接着豪笑声震耳欲聋。 众人大吃一惊,神色惊恐。 黑影乍现,穿了一身黑劲装背系长剑的黑煞女魅,从灌木丛中跃出。 “果然是黑煞女魅。”昨天看到两个黑衣骑驴人的大汉,情不自禁骇然惊呼。 “公孙英,你这天杀的贱胚!”黑煞女魅站在远处破口大骂:“你公孙家一门污秽,你是下贱的猪狗不如畜生,有娘养没娘教的人,就是你这副德性。” 公孙英又惊又怒,发出一声怨毒的咒骂,一跃三丈,向前猛扑。 后面,卅余名爪牙像一窝蜂跟上。 黑煞女魅转身飞掠而走,快如星跳丸掷。她的轻功比公孙英要高明一分半分,相距十余步,想追上谈何容易? 而公孙英那些爪牙,能与公孙英并驾齐驱的人不到一半,连摄魂妙剑与袖里乾坤两个高手,也仅比公孙英高明不了多少。 这一追,追出两里外。 经过一排杨林,公孙英已落后卅步以上,追得最快的摄魂妙剑两高手,已超前十步左右。 “鹰来了!”黑煞女魅突然娇叫,倏然止步回身,发出一阵银铃似的娇笑。 杨林深处,突然飞起一头大鸟。不是鸟,是人,全身黑,戴了鹰头罩的人。 人在林梢升起、跃落、再升、滑翔、飘然而降,恰好挡住狂冲而来的两位高手。 “铮!”单刀出鞘,映日生光,与一声鹰鸣相应和。 “黑天鹰!”有人狂叫。 黑天鹰这种在林梢飞翔的轻功绝技,真吓坏了不少人,真可称得上鹰。 摄魂妙剑追得太急,已无法闪避,百忙中拔剑挥出,本能地挥剑自卫,已谈不上什么妙招了。 “铮!”刀封住了剑,火星飞溅。 摄魂妙剑连人带剑斜震得远飘三丈外,几乎一跤摔倒,感到虎口火辣地很不好受。 “啪!”后一步到达的袖里乾坤,封住了黑天鹰左手拍来的一掌,登登登急急暴退了六七步,摇摇欲倒。 幸而黑天鹰见他没用兵刃,所以不用刀而用掌攻击,如果用刀,老命必定难保。 公孙英虽然不知道黑天鹰是谁,但黑煞女魅现身,这头鹰用的又是张允中善用的刀,因此一猜便着。 猜出这头鹰就是张允中,可怕的死对头。 这家伙非常聪明,及时刹住脚步,等候后面的人追来。 两个倚为左右臂的人,一照面便落了下风,如不见机,冒失地冲上去,必定凶多吉少的。 “把他围住,分了他的尸!他是张允中。”公孙英拔剑狂叫,人多胆壮,一个人真没有勇气上。 “哈哈哈哈……”黑天鹰狂笑,身形乍起,一连串美妙的后空翻,远出三丈外,恰好落在黑煞女魅身侧,妙到颠毫,不可思议。 “走啊!狗多咬死羊,避一避。”黑天鹰叫,拉起黑煞女魅的纤手,脚下如行云流水,冉冉而去,片刻间便消失在杨林后面的桑园麦田里,然后传来一声鹰鸣。 人多人强,公孙英神气起来了,咬牙切齿下令穷追,似乎不将人追上决不甘休——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二十三章 河湾中修船的地方,六个舟子在沉船主青蛟的督促下,加紧抢修底舱。 追一个还不配名列第一流高手的黑煞女魅,用不着这些船伙计参予。 公孙英一群人,不知追到何处去了。 青蛟几个人忙着修船,无暇理会旁的事,眼看即将完工,这才想起公孙英那些人怎么还没转回? 青蛟是个很负责的人,他亲自钻入舱底,仔细检查每一处修补口,觉得相当满意,到府城不过二十多里,航程途中保证不会沉没了。 他钻出舱,跳下泥泞的地面,往岸边晒满衣物的河岸走,一面整衣拍掉身上的木屑污尘。 “很好,一定可以安全到达府城,即使漏一些水,也无关紧要。”他向跟在后面两位伙计说:“除非有人在水底下搞鬼,不然……” 晒衣物的地方,出现黑天鹰和黑煞女魅,两人并肩携手而立,状极悠闲。但黑天鹰戴了鹰头罩的形众,可就够令人吃惊了。 青蛟大吃一惊,只感到脊梁发冷。 “你……你们……”青蛟抓住了分水刀的刀靶,却没有勇气拔出,骇然的一步步的向后退。 “我给你们片刻工夫。”黑天鹰一面举步一面逼进一面说:“决定你们的生死去留。” 已经无路可退,再退只有下河。 六个船伙计以青蛟为中心,取出了刀剑,在船边列阵戒备,胆气渐壮,但外表并不真的坚强勇敢,惊惧的眼神和失措的举动,都表示出心中的恐惧正与时俱增。 “你的意……意思……”青蛟硬着头皮问:“生死,去留,怎……怎么决……决定?” “生与去,死与留,简单明。” “这……” “生,你们拾起刀斧工具,尽快拆毁这艘船,然后带了自己的行囊,从岸上走或泅水走悉从尊便,走得远远地,去了就不要回来。死,那就挺刀剑和我拼命,把命留下。 你们的尸体一定会留下来的,我跟你们包打保票。” “黑天鹰的保票,比南京四大钱庄的庄票更保险。”黑煞女魅在一旁助声威:“十足兑现,不抽厘金;凭票即付,七省通行。” “你们只是三山别庄的小人物,在下不愿迁怒你们,因此放你们一条生路,留一分日后好相见的情义。”黑天鹰语气转厉:“但你们如果认为值得为三山别庄拼死顾全道义,在下只好成全你们了。人想活相当艰难,想死却容易得很。说吧!在下等你们选。” “你……你是不是张……张允中?”青蛟总算仍然沉得住气。 “不错,我,张允中,黑天鹰张允中,天下第八支鹰。” “罢了!你……你有充分的理由,向三山别庄的人采取报复的行动。” “所以我和黑煞女魅追踪前来,与公孙英澈底了断。你们如果与公孙英有过命的交情,那就留在此地好了。” 黑天鹰的手,按上了刀靶。 “去他娘的过命交情。”一名船伙大声说:“咱们只是投奔三山别庄的道上朋友,去留有权自主。虽说道义上这样走不够光彩,但咱们并没有必须为三山别庄付出性命的义务。好,我走。” 船伙在船右舷用斧头砍了两斧,砍断了一段舷板,空着双手,沿河湾向古渎集大踏步走了。 青蛟一咬牙,也用分水刀砍毁了后舱。片刻间,船成了破船。 天下每一处村镇,每一座城市,都有好人,坏人,与时好时坏的人。 要想每一个人都成为好人,也许需要十万年,或者一百万年,甚至更久些。 而这些好人与坏人之间,通常会产生几个代表性的权威领袖人物,或者自以为是领袖人物的人。 淮安府,黄河南岸的关键性城市(那时的黄河从淮安府入海),毫不例外地也有这些可敬的人物。 城内旧州桥西面的镇淮楼,是府城最老、最大、最有名气的酒楼。 这座大酒楼后来改朝换代之后,被官府没收充公,作为满人军政府的官营酒楼。 镇淮楼的大掌柜闹海金鳌杨波,就是可敬的领袖人物之一。 至于他为人是好是坏,就得看阁下从那一方角度去看。 好坏有时候不是绝对性的,这是从利害关系下结论,所以世间永远有纷争。 张允中和黑煞女魅到了淮安府,但他俩不进府城投宿,在城南里余的南镇关福祥老店落脚。 这里地属山阳县管辖,位于城外,活动要自由得多。 南镇关虽名之为关,但淮安卫并不派官兵驻守,也没有驻守的必要。 镇淮楼照例申牌以前,不招待食客,因此闹海金鳌申牌以前经常到各地和友好们连络感情,处理一些私务。 府城的人,不称他大掌柜,称为杨大爷。 要是有一个冒失鬼猪头三,胆敢当他的面呼名道姓,保证会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严重些可能从此失踪。 已牌初正之间,福祥老店来了一大批粗胳臂大拳头,佩刀带剑的人。 福祥老店的伙计们,像是知道大祸临头,一个个躲得远远地。 邻居们心中明白,有人要遭殃了,大概是那一位仁兄活腻了,所以不长眼招惹了府城一霸杨大爷。 这些人,就是杨大爷的兄弟、朋友、亲戚、狐群狗党。 一切停当,已可保证全店不会发生意外,门外才施施然来了七个人。 六位高高矮矮保镖型的人物,拥簇着闹海金鳌杨大爷,前呼后拥进了福祥老店的店门,店东与伙计少不了在店堂列队恭迎。 张允中和黑煞女魅,住在东跨院第二进的相邻两间上房,隔邻有一座让旅客活动与接待朋友的小客厅。 这时,他俩正在客厅中品茗,亲昵地低声交谈。 当然,他俩早就嗅出了危机,看到了凶兆。 但艺高人胆大,江湖闯道者如果事事害怕,还有什么好闯的?他俩沉着观变,心理上早有准备,外表镇静从容。 厅门口,突然出现四个凶神恶煞似的大汉,两个把守门外两侧,两个入厅两面一分,双手叉腰站在门内左右,狼似的凶狠目光,却死盯着倚桌倾谈的一双黑衣男女,像是盯上了迷途的羔羊。 不久,脚步声渐来渐近。 张允中懒得理会四个把门的人,替黑煞女魅斟茶。 “能猜出来历吗?”他向黑煞女魅低声问。 “还用得着猜?”黑煞女魅笑笑:“淮安论人物,有如此气势的人只有一个。” “谁?” “闹海金鳌杨波,淮安第一霸。在江湖道上,他的名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像接引人魔这些魔头,在声威声望上虽略高一筹;但论实力,闹海金鳌却雄厚得多。从这些爪牙的气势与排场看来,委实令人羡慕。” “唔!是很神气。” “要不了多少时日,你一定可以拥有这些。”。 “哦!我不想拥有这些,那太苦。” “太苦?” “是呀,统率一百个人,你必须照料这一百个人,每一个人都必有所求,真不好受。” “原来如此,这不是问题。” 七个人神气地人厅,气氛一紧。 张允中两人连头都不抬,不加理睬。 摆足威风的人,对这种受人冷落的情景最感愤恨,不但脸上无光,而且极为难堪。 身材高大,满腮黄须的闹海金鳌,登时脸色一变,难看已极。六位从人更是怒容满脸,即将发作。 闹海金鳌强忍怒火,用眼色阻止随从发作,整了整衣袖,轻咳了一声。 张允中不是一个真正傲慢的人,只好闻声抬头,虎目炯炯,注视着脸色不豫的来客。 “在下淮安杨波。”闹海金鳌居然忍下一口恶气,主动打招呼:“老弟可是张允中?” “不错,在下张允中,江湖匪号叫黑天鹰。诸位请坐,但不知有何指教?” 闹海金鳌在对面落坐,六位随从在后面雁翅排开,抱肘而立,怒目而视。 “老弟与黑煞姑娘途经敝地,杨某未能亲迎,十分抱歉。” “好说好说。在下出道甚晚,对各地同道前辈均感陌生,不敢冒昧投帖拜会,杨爷恕罪。”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老弟这么说,岂不见外?俗语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老弟在江湖闯道,结交一些朋友是十分重要的事。” “在下在这么做。” “杨某在淮安,颇有一些局面。老弟与黑煞姑娘,可肯交杨某这位朋友?” “这是在下与黑煞姑娘的荣幸。” “杨某开设了一家酒楼,称镇淮楼。老弟与黑煞姑娘既然认为杨某是朋友,请让杨某作东,在镇淮楼为两位设宴洗尘,尚请赏光。” “杨爷,真抱歉。”张允中委婉地拒绝:“在下与黑煞姑娘,正准备雇船过大河北上,行期紧迫,错过旅程,要追寻的人可能溜之大吉,所以不敢稽延。杨爷的盛情,在下与黑煞姑娘心领了,日后再经贵地,一定具帖前往拜安。” “哦!老弟要追寻的人是……” “江南黑道第一霸,天下三庄之一,三山别庄的大少庄主公孙英。” “唔!原来是公孙大少庄主公孙英贤侄。” “原来杨爷与公孙家有交情。” “呵呵!同道嘛!年前,杨某也曾仗一把盘龙护手钩,在江湖闯出一番事业,与狂彪公孙龙老哥颇有交情。住处相距非遥,迄今不时仍有音书往返问候。” “呵呵……”张允中也笑:“那么三山别庄的事故,杨爷必定已经知道详情了。” “这个……” “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公孙英一群英雄好汉,必定在尊府,或者在镇淮楼作客了。” “是的,他们昨晚光临寒舍。” “那么,在下相信公孙英的说词,必定与在下的话不尽相同。” “老弟又是那一种说法?” “在下所要说的是事实。”张允中郑重地说:“事实是在下出道没几天功夫,对江湖人可说陌生得很。既不认识可敬的前辈名宿,也不知道谁是武林风云榜上的英雄是谁。 与三山别庄公孙家的人,更是无仇无怨。可是,公孙英兄弟无缘无故,用消元散暗算在下,掳入三山别庄打入地牢,酷刑迫供要在下招出艺业师承。并且他三番五次用各种阴谋诡计要我的命,最后在下跌落八公-褚家的佛堂陷阱,这狗东西不惜杀尽好友褚家满门,火焚褚家烧毁陷阱想要将我化成飞灰。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在下与他公孙家誓不两立,不死不休。杨爷,当然,朋友的交情不能与陌生人比,该怎么办,你瞧着办好了。” “老弟,你这是一面之词……” “全镇江的人都知道这些事,是否一面之词杨爷你心中有数。” “三山别庄被你纠合桃花坞所毁,没错吧?” “公孙庄主从桃花坞女匪手中,谋夺了她们花了无穷心血夺获的广东皇贡,她们有权讨回公道,这与在下的仇恨风牛马不相及,岂能怪罪在我头上?哼!岂有此理。” “老弟,俗语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是吗?” “话是不错,杨爷是有意替双方和解?” “杨某不才,自信还有几分担当。” “好,冲杨爷的金面,在下答应和解。” “杨某深感荣幸,老弟的条件是……” “在下的条件很简单,可说是最低的条件。公孙英必须同在下返回镇江,由他父子在三山别庄废墟,当天下英雄之面,向在下公开道歉披红挂彩,要求不苛吧?” “这……” “易地而处,杨爷肯这样宽宏大量吗?” 条件真是太宽大了,闹海金鳌按理绝对没有反对的理由。但依情势论,公孙英根本就无法办到,怎能接受? 公孙英怎能劝使他老爹公开向仇家道歉? 即使三流人物,也不肯做这种声威扫地的事。 “老弟未免强人所难。”闹海金鳌不悦地说。 “依杨爷之见,又待如何?” “由杨某治酒,替你双方和解,由公孙贤侄即席向老弟道歉,如何?” “就这样简单?” “就这样简单,大家都有面子。” “办不到。”张允中说得斩钉截铁。 “这么说,老弟是不给杨某面子了。”闹海金鳌语气一冷。 “这是杨爷处事不公,错不在我黑天鹰。”张允中的态度也变得强硬了。 “什么?你……”闹海金鳌变色拂袖而起。 “你给我听清楚了。”张允中也倏然而起:“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根本就不配做调解人。你的声望地位,也不够充调人的份量,不要在我黑天鹰面前大呼小叫。告诉你,我不吃你那一套。” “你……你你……”闹海金鳌快要气疯了。 “这小子不识抬举,我来教训他。”一名大汉怪叫,绕出,冲上,二龙争珠出手疾探张允中的双目。 毁双目,怎能说是教训? 张允中冷笑一声,食中两指一拂,快如电光一闪,将对方行将及眼的食中两指齐根拂断,下面一脚挑出。 “哎……唷……”大汉狂叫,俯屈着身体暴退,左手食中两指折断处鲜血直流。 “不知自爱的人,不妨一拥而上。”张允中离开桌旁,等候其他五个怒叫着要扑上的人出手:“不是猛龙不过江;黑天鹰如果没有几分能耐,岂敢在天底下猎食?闹海金鳌,你最好阻止你这些打手送死。” “不要紧,这些人都不是怕死的胆小鬼。”黑煞女魅在一旁娇叫:“他们一定自以为比公孙英高明,人数也并不少,所以敢张牙舞爪,快上呀!” 一句话惊醒了这些自以为了不起的莽夫,他们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公孙英高明。 已经近身正想出手的一名大汉,闻声悚然收势后退,眼中有恐惧的神情。 “你鬼叫什么?”另一名大汉扑向黑煞女魅怒叱,一掌劈向她的左颈根,掌风居然浑雄无比,速度也颇为惊人,武功的根基不弱。 黑煞女魅自从与张允中结伴同行,经张允中以言行感化和纾解心中的偏激,心情日渐开朗。 无形中得失之念减弱了许多,也就参悟了心意神通相感应的境界,身手之灵活无形中进步了许多。 出手间舒放自如,已非吴下阿蒙,她自己也感觉出这微妙的变化。 黑影疾闪,魅影功更上一层楼。 “劈啪啪!”一连三记正反阴阳耳光,把挟怒出手的大汉打得晕头转向,几乎仰面摔倒,满嘴流血,大牙松动,连退四五步方被同伴扶住了。 “本姑娘第一次手下留情,心中没有起杀机。”黑煞女魅微笑着说:“便宜了你。 如果你们认为我黑煞女魅的绰号名不符实,不久你们就会发现自己的错误了。” 男女各出一击,大获全胜。 盛气而来的人,立即气沮傲消。 闹海金鳌脸上无光,下不了台,钢牙一锉,手搭上了盘龙护手钩的钩柄。 张允中冷哼一声,手徐徐握住了刀靶。 气氛一紧,将接近爆炸的临界点。 “刀光剑影,杀气冲霄,你们干什么?”青袍人冷冷地说:“山阳捕房的周捕头,最讨厌有人在他的管区,公然动刀子,打打杀杀砸他的饭碗。为了怕县太爷拿他的屁股蛋出气,他会反脸不认人的。快了,他快要来了。” 不怕官,只怕管;闹海金鳌虽是淮安一霸,到底不敢公然与公门人作对。 “小辈,你听清了。”闹海金鳌乘机下台:“日落之前,你们两人必须离境。不然,一切后果自行负责。” “在下听清了。”张允中冷笑。 “杨某说话算数。” “你也给我听清了。”张允中声色俱厉:“黑天鹰也说话算数。张某闯荡江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任何地方,我爱来就来,受去就去,没有人能在我面前充大爷,没有人能威胁我该怎么做。从现在开始,假使有人向在下和黑煞姑娘偷袭暗算,而又让在下查出走出于你的指使,或者是你的爪牙自作聪明妄为,在下唯你是问,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哼!你……” “你不要哼,在下说得够清楚明白吗?” “杨某……” “你怎么样?你此三山别庄三四百个高手名宿强多少?你阁下的武功,比生死二门高明多少?” “你……” “三山别庄号称天下三庄之一,高手如云,固若金城汤池,三十年来从没有人能越雷池一步。我黑天鹰两度进出,杀得进去杀得出来,刀到人死,血流成河。你,什么东西?我警告你,惹火了我黑天鹰,我不把你姓杨的基业连根-除,就不配在江湖称雄道霸。” 所有的人,包括门外的青袍人在内,全都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脸色大变。 声势汹汹,杀气腾腾;别看他平时一团和气,发起威来还真有气吞河岳的霸王威风。 闹海金鳌生得贱,欺善怕恶标准的土霸面目,被张允中咄咄逼人、充满凶兆血腥的话,惊得心中发冷,打一冷战傲气全消。 “阁下未免太霸道。”闹海金鳌色厉内荏:“谁知道你结了多少仇家?谁知道你的仇家何时向你动手报复?出了事怎能怪我,唯我是问?你……” “淮安是你的地盘码头,出了事不找你找谁……嗯?” 张允中得理不让人。 青袍人背着手,举步入室。 “老弟,这样好不好?”青袍人向张允中笑笑说:“淮安地方的庙小,一天之内来了一群大菩萨,难免会有无法容纳的大麻烦。釜底抽薪两全其美的办法,是请大菩萨们离开,另找大庙安顿,老弟意下如何?” “还是要赶在下和黑煞姑娘走路?” “岂敢岂敢?在下的意思,是请三山别庄的人一起离开。杨兄在此情形下,放弃左右袒的举动,干脆两面不管置身事外,免得两头遭怨。杨兄,意下如何?” “兄弟已经答应公孙少庄主……”闹海金鳌讪讪地说,让步的态度极为明显。 “杨兄,不是我说你。”青袍人说:“在江湖闯荡半生,应该看出时势兴衰,知道量力而为,对是非也有些分寸,是不是?公孙英迫害张老弟在先,杨兄早就该将他们请走的,因为你无法过问他们的恩怨是非。你这一来,反而中了公孙英拖朋友下水,要朋友档灾的诡计,何苦来哉?我敢保证,公孙英那群人早已知道你挡不住,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一定跑得比任何人都快,丢下你独自承受大灾难。” “好,兄弟只好不管了。”闹海金鳌沮丧地说。 “这才是俊杰,杨兄。” “只是,兄弟忍不下这口气。” “杨兄打算……” “兄弟要见识见识张老弟的所学。” 青袍人的目光,转向张允中。 张允中心中雪亮,这位青袍人明里打圆场,暗中打坏主意,要用和平的糖衣,探索他的武学根底。 他胜了,对方同样的可以光荣的退却;败了,对方就可以毫无忌惮地摆平他啦! 艺高人胆大,明知上当,但他不能退缩。 “客随主便。”他淡淡一笑:“杨爷划出道来好了,在下不亮一手,大概离不开淮安。” “咱们院子里见。”闹海金鳌愤然往外走。院子不小,足以施展。店中的旅客都走光了,店伙们也避得远远地,旁观的只有闹海金鳌带来的几个人。 “杨某钩上的造诣有限,见笑方家。”闹海金鳌拔钩在手:“但只学了这一门武技,不得不用来献丑。张老弟,请指教。” 黑煞女魅对张允中有强烈的信心,她在一旁泰然的观战。 青袍人站在她右侧,神色平静脸有笑容,背手而立,神态悠闲颇有风度。 “杨爷客气。”张允中缓缓拔刀:“在下练了几年刀,如果火候不够,请不要见笑。 杨爷请。”张允中持刀行礼,退步立下门户,刀一亮,神色便完全松弛下来了。 相反地,闹海金鳌却盛气凌人,盘龙护手钩颇为沉重,是以力胜的兵刃,如非力大气盛的人,不宜使用这种兵器。 所以,摆出的架势,就是有我无敌的强猛气势。 “得罪了。”闹海金鳌不再客气,开始走位、逼进。 张允中屹立如岳峙渊-,双目平和地注视着举在眼前的刀锷。 他的举刀式和传统的刀势有异,手臂贴胸刀尖朝天,整个人显得松散,神定气闲。 不管闹海金鳌动到何处,从何处接近,他都屹立在原处,双脚像是钉牢在地面,似乎已变成石人。 闹海金鳌连换五次方位,最后一次已接近他的左后方不足八尺,伸手可及。 闹海金鳌竟然不出手攻击,张允中也丝纹不动,似乎身后侧的强敌并不存在。 旁观的人深感惊讶,弄不清这两个人在搞什么鬼?该攻不攻,该防不防,透着邪门。 青袍人眼神一动,悚然而惊。 “黑煞姑娘。”青袍人侧头向黑煞女魅问:“闹海金鳌为何不出手攻击?” “我怎么知道?该问闹海金鳌呀!”黑煞女魅其实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贵友与人交手,都是这种功架?” “我也不太清楚。” “姑娘怕泄漏张老弟的所学?” “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我那配泄漏他的所学?” 闹海金鳌不是白白错过出手的机会,而是心里所受的压力太大。 张允中的举刀式本来就令人莫测高深,刀身直置刃锋向左,从刀身的反映中,可以看到身后的动静。 在这位老江湖的鹰目中,清晰地看到刀身上出现一支张允中的眼睛,明白地显示出,张允中可以从刀身上看到身后的动静,反应在刀身上的眼睛似乎具有震慑人心的魔力,扑上去的勇气因此消失了一半。 绕到张允中的左侧,看不见刀身上的眼睛了。 一声沉喝,紧张的气氛冲破了临界点猛然爆炸。 钩似雷霆,斜向劈落,风雷骤发,凶猛接触。 张允中的身形向左前方闪出、扭旋、刀光电闪,刀气似殷雷。 快!快得令人目眩,各出一招,胜负立判。 闹海金鳌一钩走空,本来想收招变招,岂知身形一动,突觉真气浮动,力泄的感觉突然光临,左肋轻微一震,接着疼痛感袭到。 “咦!”有人惊叫。 这瞬间,青袍人欺近了黑煞女魅,出其不意近身,左手五指如钩,伸出了。 同一瞬间,张允中发出一声咒骂,人如怒鹰飞到,刀光似电光一闪。 同一瞬间,闹海金鳌收不住势,踉跄前冲,突然以钩支地稳住身形,左手掩住了左肘,脚缝中有鲜血沁出,身躯一晃,摇摇欲倒。一声吼叫,青袍人如飞而遁,发狂般奔向院门,一闪不见。 地下掉落一条手臂,是青袍人遗落下来的,被张允中齐肘砍下了。 “这狗东西可恶……”黑煞女魅骇然叫。 她的右肩衣破了,被抓掉一块布帛。 假使张允中这一刀来晚一刹那,她便会落入青袍人的爪下了。 两名大汉抢出,扶住了闹海金鳌。 “大爷,你……”一名大汉骇然问,还不知道闹海金鳌挨了一刀。 “咱们……走……扶……扶我走……”闹海金鳌的声调全变了。 张允中哼了一声,刀向对方一指。 “你敢走?”他沉声说。 “你……”闹海金鳌语不成声。 “刚才那家伙是你的人?” “不……不是……” “他是何来路?” “鬼手高。” “他是老几?” “柳……柳淮关的……的高六爷高淮,城……城东郊的地盘是……是他的。” “你串通了他?” “他是我杨波最……最强劲的对……对手,他……他才是公孙龙的好……好朋友。 他死掉,我……我一定开……开筵一百桌来……来大事庆祝。” “好,你可以走了,你可以开五十桌盛筵来庆祝了,因为他虽然没死掉,但断了一支手,他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你的强劲对手了。” “这……” “你还不走?” “好,我走。”闹海金鳌崩溃了。 “日落之前,你如果不将公孙英那群狗东西赶离府城,我会去找你,我会宰掉你。” 闹海金鳌一言不发,在两名大汉的扶持下,可可怜怜狼狈而走——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二十四章 两名大汉到码头雇船,要驶往清江埔,出运河过大河,到对岸的运口入童家营镇。 可是,这里雇不到这种可载廿余人的短程船支,过大河风险也太大。 连找多家船运店,最后碰上了一身黑的张允中和黑煞女魅,胆都快吓破了,鼠窜而走。 没有船过不了河,过不了河更到不了京师啦! 追逐的人,不时在附近现身,东道主人又催促离埠,真是走投无路,进退两难。 狗急跳墙,必须走出一条生路来。明知一离开城市闹区,就会受到张允中的无情袭击,留下来则夜间难逃大劫,必须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申牌初,廿余人分为三拨,悄悄绕道北关,化整为零远走高飞。 在城北十里的淮北关,三拨人重新会合,雇小舟渡过运河,绕小道西行,走上了至桃源县的大道,急如丧家之犬,向西又向西,要到泗洲投奔朋友求援。 说快真快,入幕时分,他们便赶到清河县与桃源县交界处的平柳集。 要摆脱紧迫追踪的人,唯一的秘诀是尽快远走高飞,不走大路,最好是插翅飞出八千里,就可以安全了。 可惜他们不会飞,而追的人却比他们会飞,而追的人却比他们快得多。 桃源县,也就是现在的泗阳县,从前也称泗阳或者桃园,也就是现在的泗东距府城一百廿里,脚程正常,一天便可赶到。 往西南行,约九十里左右是凤阳府的泗州直隶州。 平柳集也是一个小集,百十户人家,设有旅舍,他们应该在此地投宿。 想像中,他们已摆脱了张允中和黑煞女魅的追踪了。 距集口还有两里地,已经可以看到暮色——中的集口栅门,心神一懈肚中咕噜噜叫,饥火中烧,该找地方进食了。 后面的人,刚通过池塘边的一排大柳树,便听到身后传来怪叫声。 “哎呀!他们过去了呢。允中,快醒醒。” 是黑煞女魅娇娇甜甜的叫声。 众人大吃一惊,扭头一看,心中叫苦。 两个黑影正站起来,显然在树下睡了一大觉。 “哈哈!果然是他们。”是张允中的语音,错不了。 “咱们拼了!”有人怒吼。 “欺人太甚,拼了!” 有人附和。 摄魂妙剑是最冷静的人,立即急叫:“快走!到村里去,快!”一群人像是发了疯,撒腿狂奔。 丧了胆的人,就是如此德行。 其实,他们人多势众,大家同心协力,仍可全力一拼,不见得落在下风。 张允中与黑煞女魅并不追赶,避免对方作困兽之斗,反正两人的目的不在歼灭这些人,而志在利用这些人引出主要的人物公孙龙。 钉牢了小的,还怕找不到老的吗? 迄今为止,两人还不敢深信公孙龙仍在南京。 泗州,有黑煞女魅的死对头无情剑,正好乘机找这位仁兄算总账。 公孙英真成了惊弓之鸟,怎敢在市集逗留?急如漏网之鱼,星夜南下狂奔,奔向有朋友相助的泗州城。 午夜一到,他们看到了泗州城的灯火。 “谢谢天,泗州到了!” 有人打起精神欢呼。 泗州有他们的人,有他们足以依赖的人。 “姓张的杂种!”公孙英转头向身后切齿咒骂:“你来吧!我希望你赶快追来送死,魔爷爷一定可以挖出你的心肝来下酒,小妖精们会吸尽你一身精髓,你来吧!我等着你。” 站在草木葱胧的小冈顶举目远眺,西南角的泗州城房屋似乎挤成一团,五座城门楼清晰可见。 向东望,数里外的洪泽湖天水一色,浊浪滔滔。 这时节,正是全年三次泛滥的第一期:春夏之间的桃汛。 洪泽湖的水位日渐升高,似乎要闹水灾。数十里外的湖东高家堰,水位已经超越警戒线。泗州城,这座淮泗平原最大,也最低洼的城,几乎每年都要闹水灾。 洪泽湖的水怪是天下闻名的,城与水怪为邻,真有朝不保夕的忧患。城东,是湖滨的洼地,水涨期间数十里方圆的田地村落,尽成泽国。城南,是滚滚的淮河。城西,汴河从北面泻流而下,与淮河会合。 洪泽湖的形成,就是很早很早以前,黄河改道夺淮而形成的,整条大河的水汇流在此,都没有出口,便成了数百里方圆的大湖,城市村落全都沉入湖底去了。 后来,清朝康熙十九年,又一次大水,这座淮泗间最大的泗州城,终于陆沉。 就这样,这座有千余年历史大城,在人间消失了,成了水怪的水底巢穴,留下来的,只是稀奇古怪的水怪、因果、报应……种种流传不衰的神话。 据说,冬日水枯,乘船经过故址,可以看得到水底的城市遗迹云云。 张允中站在丘顶,仔细俯瞰州城的风貌。 “你来过这里吗?”他向依偎在他身旁的黑煞女魅问。 “没来过。”黑煞女魅轻摇臻首:“地不当要道,不是江湖人的猎食场。江湖人活在通都大邑中,泗州不是他们发展的地方。你呢?” “我曾经在湖上往来过。”他指指东面浊浪滔滔的洪泽湖:“来找水怪无支祈。” “找到了没有?” “没有,但确也发现上千斤的大鱼戏水。” “你的水性了不起,胆子大得惊人。要是真的碰上了水怪……” “深山大泽,必隐龙蛇。人们对不了解的水族,都称之为怪,为妖,为神。可惜,我没有眼福。现在我需要找到的,是人而不是水怪。” “偌大的州城,藏人是很容易的,但有的是现成的线索,留心些便可把他们赶出来。” “什么线索?” “本城的江湖人和武林人。” “你不说,唯有这里没有江湖人吗?” “我是说没有江湖人前来猎食,并没说没有江湖人呀!是不是?” “唔!真该紧迫追踪的,一时大意,被他们抄小径先一步赶到,先一步偷渡城关,可得多费手脚了。” 张允中有点懊悔:“有两处地方离境,淮河渡和码头。淮河渡过河奔向盱眙、天长、下扬州。码头雇船驶向对岸的高良涧,重回淮安。我们分头打听,如何?” “至少,得先找地方安顿再说,早餐还没有着落呢。” 开始收拾包裹:“打听江湖人与武林人的消息,交给我好了,我比你内行些。”黑煞女魅说。 下了土冈,便是一条小径,向南蜿蜒伸展,直抵到淮河的北岸,在小村口分道,西走州城,东通向湖滨各村镇,道上甚少有人走动。 接近村口,见多识广的黑煞女魅脸露喜色。 “你看出异状吗?”她向张允中问:“村小,屋大,全是院深堂奥的大宅。” “你看出什么异状了?”张允中反问。 “这是地方的财主,大户人家通常请有护院打手。要找消息,可从这些人找线索。” “愈偏僻的地方,民风愈强悍。别让土豪财主们把我们当成强盗,闹将起来可不是好玩的。” “放心啦!我有办法。” 人算虎,虎亦算人。 他们只知道按照自己的估计来追寻公孙英一群人,却没料到公孙英一群人也在计算他们。 “你有什么办法?你比我还要陌生……” “你没忘了吧?恨天无把的口供。” “哦!不错。” “天王甄海。” “姑娘,你仍然念念不忘找无情剑报复。” “那是忘不了的,允中。” 恨天无把的口供,供出无情剑带了八名女人,在淮安雇舟,折往泗州找故交天王甄海。他俩把公孙英一群人逼往泗州,主要的原因就是让这两群人走在一起,以便一网打尽。公孙英不往别处逃而逃往泗州,显然与无情剑的故交天王甄海也有交情。 至于双方是否曾经事先有所协议,就无从得悉了,反正等他们会合了之后,一切就会明白啦。 天王甄海在泗州,已可断言绝非没没无闻的人,只要向会武功的人打听,必可得到一些线索。 这一村的每一家大宅,皆雄伟壮观,院子广大,屋前后与屋内各处院落天井,皆栽了花木果树,因此一看便知住的都是大户人家。 村口的几株李树下,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伸展手脚活动筋骨。 张允中立即心中疑云大起,看村中房舍的气派与格局,那一家没有活动筋骨的大院子或天井? 怎么一大早就跑到村口外伸展手脚? 越过十字路,他俩走向村口。 “老伯早啊!”黑煞女魅笑吟吟地向老人打招呼:“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人不断轮番打量他俩,眼中有疑云。 “这里叫临湖庄。”老人说:“你们从远道来的?带了行囊。” “是的,老伯,从很远的地方来。” “你们到敝庄有何贵干?” “想向老伯打听州城的事,顺便买些食物早餐。” “这里是私人的产业,没有卖食物的店,什么店都没有。”老人向西一指:“到州城不过三五里,赶两步就可以买到食物了。敝庄不接待外人,你们不能进去。” “我们只是买些食物,讨口水喝……” “老汉是为你们好,要是硬闯进去,会被抓去送官当匪办的。走吧!到城里去吧。” “哦!贵庄的主人好像很厉害呢!主人贵姓呀?” “敝庄主姓项,城内城外,都知道临湖庄项家是不能乱闯的。” “好吧!我们就不进去打扰了。有件事请教,老伯可知道甄爷甄海住在何处?” “原来你们来找甄三爷的,难怪携刀带剑。”老人换上了笑容:“你们到州城之后,向人问新春坊甄家,就会有人指引你们去找的。你们一定是甄三爷的朋友;甄家经常有从外地来探望的朋友。” “多谢指引,老伯。”黑煞女魅大喜过望,立即偕张允中往回走。 村内一栋大院的高楼上,有人藏身窗后,留意村口的动静,目送两人的背影去远,才离开小窗。 临湖庄庄南湖,设有专用的码头。 就在两人离去后片刻,一舱小蓬船从上游缓缓划向码头,一看便知是来自州城。 庄称临湖不能算错,但也不能完全正确。 下游两里左右,便是淮河口。 湖水在汛期淹没了河口两岸,临湖庄也就成了湖的延伸部份,已分不出河与湖了。 舱面出现一个青衣人,向码头打出一连串手式。船驶近码头,码头上已出现三位青衣大汉接船。 不等船系妥,钻出六个人,领先的人,赫然是衣着华丽,像位富家公子的公孙英。 新春坊就在东门内,沿大街向左一折,长街的西首就是巍峨的甄宅,光是院门楼,就比一般民宅的主宅还要好十倍。 东大街附近都是店铺,有三两家客栈,却不见有酒坊食肆。 原来这一带的客栈,皆兼发贩卖酒食,小饮小食全天供应,入店的人并不一定要住店,吃了就走皆大欢喜。 张允中与黑煞女魅艺高人胆大,就在东大街的悦来客栈安顿。 从悦来到甄宅,虽说是两条街,其实相距不过百十步而已,出门转一个弯就是甄宅。 在店堂进食,他俩刀剑不离身。 送饼上桌的店伙一团和气,似乎对刀剑毫不介意。 “两位客官像是前来访友的?”店伙主动打招呼。 “你怎么知道?”张允中含笑反问。 “敝地经常有练武的人光临,也多少与甄三爷有关。甄三爷早些年在外地走动,交了许多朋友。两位风尘仆仆,操外地口音,所以可能是而来求见甄三爷的,没错吧?” “没错,甄三爷是贵地的名人嘛!” “是啊!他是本城三大名流之一。两位如果要前往甄宅拜会三爷,最好是午后申牌左右前往。” “为何?” “甄三爷上了年纪,喜欢睡睡午觉。而且,早上从不接见客人。” “哦!晚上呢?” “客官笑话了,有身份的爷们,晚间怎么会见客?” “原来如此。不过,在下与这位姑娘,不是甄三爷的朋友,去不去慕名往拜,还不一定呢。” 张允中向对方表明态度:“我想,贵栈必定与甄三爷有密切的关系,甚至更近些。” “街坊嘛!彼此之间相处得还好。”店伙避重就轻:“甄三爷府上的爷们,经常到栈里来照顾。两位如果想见甄三爷,可以找他们先容,方便些。” “在下记住了。哦!有一位姓单的和他的八位女伴,还没离开吧?” “姓单的?”店伙一楞:“单什么?” “单定远,江南来的。” “单定远,江南来……”店伙摇头:“小的没听说过这个人,怎知他离开没有?” “真的?” “小的不说假话。”店伙笑笑走了。 黑煞女魅一直冷眼旁观,留意店伙的眼神变化。 “他明明在说谎。” 他向张允中低声说,指指转到另一桌招待食客的店伙背影。 “这间客栈,不但与甄家关系密切,也是甄天王的耳目。”张允中也低声说:“甚至,甄天王是此店的暗东,这种作法,正是江湖人的惯技。” “车船店脚牙,能控制的住,就成功了一半。允中,日后你建立基业,也必须控制这些人。” “那是当然。如果我所料不差,不久之后,就会有人来找我们了。” 来找他们的人,来得比他们想像中要快。 当他们进食毕,返回客房的同时,来人便随后而至。 两人各住一间上房,毗邻可以相互照顾。 张允中刚在内间洗漱,便听到叩门声。 “客官,开门,有人前来拜望。”是店伙的声音。 “等一等。”他说,最后抹了一把脸,出到外间。 挪了挪插在腰带上的刀,他拉开了房门。 店伙送来一壶茶,后面跟着一位穿长袍的中年人。 “在下甄福。”中年人抱拳含笑招呼:“奉三爷所差,前来向张允中致意。” “请进。”他抬手引客入室:“没想到甄老兄来得这么快。请坐。” 店伙将茶备妥,提着托盘走了。 “在下初临贵地,对贵地的英雄豪杰十分陌生,不敢冒昧往拜,没想到甄三爷竟然先遣人枉顾,在下深感荣幸。” 他话说得十分客气:“不知三爷派甄兄前来,有何见教?在下洗耳恭听。” “有关张兄与黑煞姑娘的事,单爷已向三爷说过……” “哦!原来单定远果然仍在三爷府上。” “是的。单爷是三爷的知交,交情深厚,这次光临敝地,是专诚前来与三爷小聚的。 单爷的意思,是请三爷助一臂之力,在徐州府找地方建根基。徐州有三爷的好友,在地方上颇有些实力。” “哦!好事嘛!单定远与他的姑母寄人篱下,在三山别庄岂能混出自己的局面来? 现在准备自立门户,必定前途无量,但不知三爷答应了吗?” “正在从长计议,可能会答应的,三爷是十分讲义气的人。计议停当之后,可能在十天半月之后,由三爷亲自陪同单爷前往徐州。” “好朋友理该如此。” “其实,该称之为提携后进。在口头上,三爷与单爷虽则称兄道弟,但论江湖辈份,三爷高了一辈。” “呵呵!单定远带了八位美丽的师妹,如果想充前辈与三爷分庭抗礼,就什么事都办不成啦!” “三爷的意思,希望两位不要去打扰。”甄福不介意他语中带刺,语气毫无愠意: “彼此留一分情义。” 说着,从袖底取出一串制钱放在桌上。 一串钱是一百文,可以买半支鸡饱餐一顿。 “这是三爷奉送给两位的程仪。”甄福皮肉不笑说:“出南门,在码头上可-到船,西上凤阳下走淮安,都很方便,随时都可以动身。” “在下喜欢陆路。” “那就乘渡船过河,在对岸的盱眙县可以雇驴代步,买马更稳当。要不了三两天,就可以到南京。” “呵呵!在下确有到南京的打算。” “张爷是答应了?”甄福欣然说:“时候还早,过了河赶两步,就可以到盱眙。呵呵!店钱三爷已打过招呼,不需两位破费。张兄,这就与黑煞姑娘动身吗?” “呵呵!在下并不急于动身。”他一面说,一面捏断串钱的贯绳,两个指头一次拈起十文钱,信手将钱捏成碎屑,一捏十文,三五下钱已剩下一半:“三爷的盛情,在下心领了。请转告三爷,在下与黑煞姑娘要走的,但不是现在。” “那张兄准备何时动身?” “等办完要办的事再走。” “那……” “甄兄,何不转告三爷?” “转告什么?” “叫他在日落之前,要无情剑单定远离城远走高飞,八位美丽的女人,三爷可以留下享用。要不……” “要不怎么样?” “黑天鹰与黑煞女魅,今晚将光临三爷的府第。” “好吧!在下当立转告。”甄福喝了茶站起告辞:“打扰了,告辞。” “奉送。” 送出室外,甄福冷冷一笑,瞥了邻房站在房外的黑煞女魅一眼,大摇大摆走了。 临湖庄的华丽秘室中,主人项杰与一双美丽的少妇,接待公孙英,四个人显得气氛并不太融洽。 项杰年已花甲开外,高大魁伟龙马精神。 站在身后的两位美丽女人,不时替他-背揉肩,两双水汪汪,可拘魂摄魄的媚目,贪婪地注视着坐在下首,英俊的公孙英,并不时送过一动人的媚笑,与令男人怦然心跳的秋波。 好色如命,准备成名后弄一大队美女充下陈的公孙英,却一反常态显得拘束,不敢注视两个美丽妖姬。 “我一而再警告你爹,不要来打扰我的安静。”项杰语气阴森无比:“早年的逍遥飞魔已在人间消失,在临湖庄隐居的,只是一个不与世人往来的姓项老人。” “项伯伯,小侄也是不得已……”公孙英软弱地说:“家父下落不明,三山别庄已经化为瓦砾场。小侄不但已无家可归,仇人更紧蹑身后穷追不舍,走投无路,不得不逃来请伯伯作主。” “这不是理由。” “项伯伯……” “你不是事前就透露了来这里的风声?” “小侄天胆也不敢透露项伯伯的任何消息,只是被追急了,不得不往这条路上逃。” “胡说!你如果事先不透露风声,你的仇家怎会还比你先到一步?” “什么?”公孙英大吃一惊:“这……这是不可能的事,连小侄的所有手下,也不知道任何有关项伯伯的事。” “事实如此,那两个黑衣男女刚离开前门,你们就从后门到达,有这么巧的事?” “小侄对天发誓,决无事先对人透露风声的事。这……好吧!既然项伯伯怕事,小侄不能替临湖庄招祸,告辞……” “闭嘴!老夫这辈子从来就不怕事,临湖庄即使天掉下来也不会有祸。”逍遥飞魔拍案怒叫。 “小侄该死……” “把你的人都接来,老夫等那两个小辈来送死。你可知道城内天王甄海的事?” “不知道。” “早两天,有个叫无情剑姓单的人,带了八位姑娘投奔他。” “哎呀!是他。” “他是谁?” “他是家父的晚辈……” 公孙英将八手仙婆在三山别庄逗留的经过说了,最后说:“这个怕死鬼悄悄溜走,想不到也跑到这里来了。” “原来如此,老夫还以为是甄海查出老夫根底,知道老夫好色,招来高手带了美女前来对付老夫呢。哼!那几个美女很不错。” “小侄可以把他招来,他不敢不来。” “这……老夫想想看。” “项伯伯的意思……” “老夫必须先了解情势,派人打听消息,再筹划对策,也许可能,有些地方利用得着无情剑那些人。” 天王甄海也是一个暴躁易怒的人,不能容忍有人上门挑衅。 在泗州,他的话没有人敢不听,喝一声风起云涌,跺下脚地动城摇。他不仅是本州之王,绰号更自以为是天王,狂傲的程度可想而知。 一听甄福的禀报,这位天王可就按捺不住啦! 平时有人无意中开罪他,他的办法是派两个人,把对方打得半死弄成残废了事。 这时,他知道来人是强龙,必须多派几个人,两个人恐怕对付不了。 五名很神气的打手,踏入悦来客栈上房的院子。 两间上房的房门紧闭,其他的旅客与店伙,早就走避一空。 砰一声大震,一块砖头扔在张允中的房门上。 两间客房的房门同时开启,踱出张允中和黑煞女魅,越过走廊,往院旁并肩一站。 “唷!你们干嘛呀?”黑煞女魅笑问:“打上门来了,太不像话吧?” “在下吴七,来猎鹰的。”为首的大汉嗓门像大雷,指指另一位同伴:“他叫尤五,捉妖魅的能手。” “哦!来猎鹰捉魅?你们是……” “奉三爷之命,来打发你们上路。”吴七傲然地说。 “上什么路?” “黄泉路。” “我,黑煞女魅不认识黄泉路,得劳驾你们带路啦!”黑煞女魅媚笑着向前走。 “在下尤五,领路的。”尤五拍拍缠在腰间的软鞭:“你禁不起太爷三下两下。来,在下领你走,别闪着小腰肢,来吧!黄泉路上不好走。” 大手一伸,巨掌青中泛紫,看色泽,便知黑砂毒掌的火候至少也有八成,只要一沾肌肤,死定了。 黑煞女魅的黑煞毒功,也是极歹毒的奇学,但性质与黑砂毒掌相反,一阴一阳,一刚一柔。两毒如果接实,功深者胜,功力相当时,谁也克制不了谁。 “所以你要拖我一把罗!”黑煞女魅的纤手也伸出了,原本晶莹如玉的纤手,也逐渐泛现黑气。 双方皆已看出对方是强劲的对手,当然不愿在还没试出对方功力深浅之时,行决定性的接触。 两人的手行将接触,蓦地身形急动,各发妙招易位攻击,腥风乍起,黑煞掌与黑砂掌有如花雨缤纷,寻瑕蹈隙探索对方的要害。 刹眼间各攻了七八招,手臂的接触声此起彼落,你封我拆各展所学,在三丈方圆内快速的闪动纠缠。 似乎棋逢敌手,短时间谁也主宰不了全局。 各怀戒心,因此虽则攻得狂野,但守得更严密,守住要害,招一发即变,在一旁观战的人看得眼花缭乱。 论气势,黑煞女魅似乎差了一点点,她的黑煞毒功与掌法,走的本来就是阴柔路子,与对方的刚猛阳盛气迥然不同。 张允中留心片刻,颇感不安。 黑煞女魅在江湖已是佼佼出群的高手名人,在后起之秀中名号响亮,而面对一个一方之霸的没没无闻小打手,居然拼成势均力敌的局面。 可知天王甄海实力的雄厚程度,委实出他意料之外。 他与黑煞女魅不明敌势孤军深入,委实不智。 强龙斗地头蛇本来就是犯忌的事,而天王甄海不是蛇,却是地头龙,牙尖爪利雄据龙窟的强龙。 他暗中决定了行动的计划: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威,扳断这条地头龙的龙角,折断这条地头龙的爪牙,将龙赶出龙窟。 吴七四人看得心花怒放,认为尤五的黑砂掌已可主宰全局,大名鼎鼎的黑煞女魅,如此而已。 “小辈,你也别闲着。”吴七向旁观的张允中欺近,狞笑着活动着一双大手:“我吴七是猎鹰人,听甄福说你自称黑天鹰,我就要猎你这头鹰。” 张允中关心黑煞女魅的安危,还不打算出手。 “走开走开。”他懒得转脸,信手打出赶人的手势,像要赶走缠人的花子:“别来打扰。” 吴七火冒三千丈,发出一声低沉咆哮,疾冲而上,黑虎偷心走上宫一拳倏攻,拳发潜劲出涌。 张允中注意力全部集中放在黑煞女魅身上,仅神功默运护体,信手一掌拨出封架。 心无二用,这一分心,上了大当。 对方的拳并没有排空直入攻击,手臂半伸,拳陡然停顿在两尺外,恰好让他一封落空,而可怕的拳劲,却在这瞬间离体外迸,异鸣骤发,潜劲如万斤巨锤一涌而出。 百步神拳,隔山打牛绝技。 “砰!”一声闷响,掌劲及体,张允中仰面倒摔出丈外,着地声也相当惊人。 “哈哈哈哈……”吴七收拳狂笑。 可是笑声突然中断,张口结舌僵住了,竟似不信的向前惊讶地瞪大双目。 张允中慢慢地爬起,伸手拍拍身上沾着尘埃,脸色泛白,虎目彪圆。 他能站起来,表示这一记出其不意的百步神拳,不但没将他当场击毙,连内腑也不曾受损。 “你这可耻的杂种,该死的武林败类。”张允中一字一吐咒骂:“一出手就使用致命的绝技,而在下却与你无冤无仇。好,你要我的命,你也得付出相等的代价。” 他吸入一口气,直撞而上。 吴七定下心神,大喝一声,渔阳三挝连攻三拳,虎虎拳劲直撼丈外,每一拳皆有遥碎碑石的劲道。 前后四拳,后劲不继。 张允中疾进的身形,也中途停顿了三次,但身躯并未承受重大的压力。 他用引力术化招,掌左带右拨,四两破千斤引偏了攻来的如山拳劲,最后一掌拨出,人已斜身撞入,贴身了。 一声冷叱,他一双大手已搭住了吴七的一双小臂,五指如大铁钳,猛地一扳。 有骨折声传出,吴七的脸色突然泛青。 又一声沉叱,他扭身将吴七摔飞出两丈外。 这瞬间,另一名大汉看出危机,一闪即至,双爪一上一下,上抓天灵盖,下掏他的心坎要害,快极。 他双手急升,闪电似的接住了对方的双手,手一收贴身了,就在贴身的刹那间,他的右膝已击中了对方的下阴耻骨,手一松,疾退两步。 “呃呃……”大汉手掩下体,踉跄后退,再发出一声可怕的呻吟,蜷曲着摔倒。 眨眼间,倒了两个,倒了就挣扎难起。 “带……我走……”双臂骨折的吴七,躺在地上厉叫,想坐起来却力不从心。 这瞬间,传出黑煞女魅一声娇叱,接着纤掌着肉声震耳,激动的人影倏然分开。 尤五的右手掩住左肘,铁青着脸急退。 来了五个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垮了三个。另两名大汉大吃一惊,拔剑出鞘准备拼命。 “你们想全部葬送在客店吗?”院门口出现的一位青袍人沉声叫:“快将人背回去,丢人现眼。” “黑煞女魅,在下学艺不精,栽在你掌下。”尤五咬牙说:“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 “本姑娘在江湖上等你。”黑煞女魅冷冷地说。 目送五个人走了,那位青袍人也失了踪。 “得好好准备。”张允中向黑煞女魅说:“下一次来的人,必定比这一批高明,一批比一批厉害,千万不可大意。” “奇怪!我怎么没听说过天王甄海其人?”黑煞女魅眼中有惊讶:“会不会是假名号呢?以这些打手来说,每个人都可在江湖独当一面,可知天王甄海的实力,足以在江湖称雄道霸,但江湖上并没听说过这人的事迹,岂不透着邪门?” “这些隐身在暗处的人,岂能以真面目示告同道?”张允中说:“这两个什么吴七尤五,你一定也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姓名都可能是假的。” “允中,我们公然而来,是不是犯了错误?” “可能的。” “那……” “这时退出城,已嫌晚了些。你知道对付狗群的办法吗?” “我懂。” “懂就好,沉着应变啦!等甄三爷的大宅内,摆满了断手折脚的人,敢来的就没有几个了。” “允中,你很喜欢断对方的手脚。”黑煞女魅突然冒出题外的话。 “我不想杀人。”张允中一面说,一面往客房走——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二十五章 近午时分,来了两位神情悠闲,颇有名士气派的两位挂剑之士。 院子里,张允中在磨刀。 他从一家石匠店里,买来了一块大磨石,是属于油石的一种,通常作为磨剪刀与及需要开细锋的用途,用来磨刀剑,吃力而不讨好。 他这把刀是狭锋单刀,刀身细长,不能像重点在前的单刀或板刀一样以力取胜,而以轻巧灵活见称,兼具剑的功能,便于攻而不宜于守。 所以他的刀法,以诡奇霸道神乎其神震撼群雄,所碰上的劲敌,在他的刀下幸脱的就得未曾有。 除非他不用刀攻击,攻则有我无敌。 阳光晒落在院子里,晒在身上暖洋洋。 他坐在长凳的一端,磨石下面用布帛沾水固定好,聚精会神,小心地慢慢地磨他的刀。 黑煞女魅搬了一张长凳,坐在廊下看他仔细的磨刀,看得有点入神。 她弄不明白,一个气壮声粗的大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平静的心情,来打磨这普通的、用缺口就丢的刀? 两个青袍文士,也站在一旁颇饶兴趣的看他工作,看他磨得那么专心仔细,眼中难免涌出好奇的神情。 他磨得确是十分专心仔细,用的是菜油而不是水。 “咦!老弟。”那位留了八字胡,一表人才的文士忍不住发话了:“你很细心。可是,花这么大的功夫,磨来做什么?” “磨来杀人。” 他头也不抬,慢慢地、平均地磨。 “这不是刽刀。” “对。” “而是格斗的刀。” “对。” “格斗一次,刀就会缺口,刀锋狭,一缺口就报废了,犯得看花那么大的功夫细磨?” “在下很少用刀锋。所以,我这把刀可以称得上解刀。”他仍然头也不抬:“砍刀可以砍十条牛,割刀可以割一百条牛;解刀可以解一千条牛而游刃有余。” “唔!行家行家。” “夸奖夸奖。” “唔!磨得好亮。” “对,光可鉴人。细心地磨,可作为镜子使用。”他说:“钢的火候不足,淬励不精,但运用得当,仍可铜壁穿洞有如宝刃。” “不瞒你说,我这种人,与人交手拼搏格斗,手中有没有利器,无关宏旨。练了百步神拳的人,对方如果护体的内功不足,即使手上有龙泉太阿,同样会被拳劲洞胸裂腹。” “确是行家口吻。” “尊驾也是行家。” 刀光一闪,刀尖已伸出四尺外,距青袍文士的心坎不足三寸。 “试试看,刀利不利?”他笑问。 “很锋利。”青袍文士镇定地说:“刀气发出如缕,澈骨裂肌集中聚劲于一点。老弟内功的修为,最少也有四十年或一甲子的火候。老弟,你多大年纪了?” “二十刚出头。”他收回刀,继续细心的磨:“内功有多种,各擅胜场,各有优劣。 修为的深浅,牵涉到天资,勤功苦学、悟性、明师……不一而足,从年龄判断火候的深浅,失之子羽。” “高明高明。” “胡诌而已,请不要放在心上。” “告辞。” “不送。” 两位文士互相一打眼色,败兴而走。就这么磨磨刀,就把两个前来准备挑衅的高手打发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上之策。他那一刀送出,已镇住了青袍文士。 临湖庄的密室中,逍遥飞魔与公孙英,倾听两位文士与张允中见面的经过。 青袍文士显得忧形于色,语气显得有点夸大。 “东翁,老实说,凭在下的眼力,不敢说神目如电,至少也明察秋毫。而那小辈神乎其神的一刀,在下的确无法看到刀是怎样到达的,反正比眨眼还快,刀尖便出现在心坎要害之前,称之为以神驭刀,决非过甚。” 青袍文士似乎余悸犹在:“要出动本庄的人与他硬拼,东翁,死伤之惨,将空前绝后,不堪收拾。” “他有这么厉害?”逍遥飞魔有点动容。 “是的,东翁。”另一位文士苦笑:“他敢在天王甄海的右邻落店,胆气之雄可想而知,如无所恃,岂敢如此大胆在虎穴边鼾睡?甄三爷出动了甄府五杀手,断送了三个,片刻之间,铩羽而归,而他还没动刀呢!” “贤侄,令尊与他交过手吗?”逍遥飞魔转向公孙英问道:“你说,你兄弟曾经将他们两人擒回庄中。” “家父不曾与他交过手。”公孙英说:“别庄被毁的当夜,家父已经动身往南京办事去了。小侄也外出侦查敌踪,来不及赶回,小侄也弄不清这家伙的底细,真不知他的修为到了何种境界。小侄与舍弟确是轻而易举地擒住了他,囚入地牢却被他破牢逃掉了。 至于黑煞女魅,则甘愿做小侄的侍女,驯顺地做了好几天,最后是被张小狗救走了,她,她的武功平常的很。” 这家伙存心不良,心怀鬼胎,不愿将张允中刀劈生死二门的真实情形说出。 “那么,他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逍遥飞魔老眉深锁:“可是,你们沿途亡命逃窜,有如丧家之犬。你不是曾经轻而易举地擒住了他吗?” “小侄也是大惑不解。不过,擒他并非凭武功……” “你是说……” “用消元散弄翻他的。” “哦!难怪。” “他沿途追杀,其实双方并没真正狠拼,只是他神出鬼没,一沾即走,猝然袭击打了就跑,小侄的人确也无奈他何,也英雄无用武之地,被他追得好惨。” “唔!看来,只好用智取,以免有重大的损失了。” “东翁明鉴,确是宜用智取。”第一位文士说。 “好,那就借重无情剑与他手下八女,把张小辈两个人引来。范夫子,劳驾你随公孙贤侄手下的袖里乾坤,秘密地跑一趟甄府。” “甄三爷其实心中已怯,他会答应的,不需袖里乾坤陪同前往,以免被张小辈看到。 在下如果估料不错,张小辈必定已在甄府附近监视了。” “那……范夫子,你已经和张小辈照过面……” “不妨,张小辈一定以为在下是甄府的人,在下进出甄府,反而不会引起张小辈的疑心。”“好,范夫子就走一趟好了,事不宜迟,早办早好。” “好的,在下这就进城跑一趟。”庄中一阵忙碌,但庄外的人是无法看得到的。 张允中与黑煞女魅,确也在甄府附近走动过几次,他俩的黑衣极为抢眼,吸引了许多有心人的注意。 他们看到了范夫子进入甄家,果然不起疑心,事先早已认为范夫子是甄家派出的人。 甄府没有动静,显然天王甄海,并没有将无情剑打发走的意思,要看他两人是否真有胆量前来闹事。 入幕时分,他俩返回旅舍进膳,发现有两个人跟踪,并不来打扰他俩进食。 而这期间,甄府的人纷纷离开了。 三更初,全城暗沉沉,街上除了巡更的更夫之外,已不见有人行走。 城里夜禁相当严,如无正当紧急的理由在外走动,被巡夜的巡捕抓到,挨板子甚至枷号示众,是极为平常的事。 两头夜鹰飞入甄府,夜静更阑,甄府黑沉沉,平日昼夜不绝的长明灯也熄了。 搜了三栋楼房,鬼影俱无。 戴了鹰头罩的张允中,站在内院的石阶下,注视着紧闭的内厅门,脚下迟疑。 “奇怪!怎么成了一座空宅?”他向跟在身后的黑煞女魅说:“这位天王甄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不是拥有庞大的实力吗?怎么可能示怯空宅以待?” “唔!确是邪门。”黑煞女魅也大感诧异:“不像一个雄据一方的豪霸,这是很丢人的事。今后,他还能在本地抬头挺胸吗?” “问题是,咱们该怎办?” “退出去,毁了他的院门。”黑煞女魅大声说。 “这不是很犯忌吗?” “他躲开了,怪不得我们。” “好,退!” 内厅门突然拉开了,大踏步出来了五个人。 “唷!居然还有人留下呢!”黑煞女魅欣然叫:“被人砸破大门,毕竟是极不光彩的事。” “你早知道有人藏在里面?”张允中问。 “疑心有人而已,没想到真有。” 五个人大踏步进入院子,气氛一紧。 “在下甄海。”巨人似的花甲老人通名,胁下挟了一把铜柄铁骨软皮面的天王伞: “两位欺人太甚,光棍打九九,你们打加一。” “慢着慢着。”张允中大声说:“我黑天鹰不是不讲理的人,咱们得把话说清楚。” “你有什么好说的?” “我黑天鹰一到贵地,大大方方落店。请教,在下与黑煞女魅可曾招惹了阁下吗?” “这……” “阁下派了五位仁兄到店中耀武扬威挑衅,你不会否认吧?” “你们追逐敝友……” “那你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罗?” “不错。” “这就够了,你居然厚颜指责在下欺人太甚,未免太强词夺理了吧?你不像个有骨气的,有担当的英雄豪杰。只会往嘴皮上逞能,尽说些连你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废话,你该一露面就与在下干脆了断的。” “好,在下就和你直截了当了断,你划下道来吧!相信我天王甄海不是挑不起的人。” “这才像话,客随主使,你怎么说?” “在下与你公平决斗。” “很好。阁下如果败了,在下不为已甚,不会要你的命,只要你把无情剑叫出来,如何?” “在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在下就教。” 就教,表示他要主动攻击。 一声刀啸,狭锋刀出鞘,刀身在星光下闪闪生光,他把刀磨得像镜子一样光滑,真有几分宝刀的气势。 蓬一声响,天王伞展开了。 这是专克刀剑的好兵刃,缺点是不够灵活,一比一决斗,对方决难近身,尤其刀剑根本无法攻入,贯入伞面时,伞一动刀剑便无法拔出非撒手不可,砍劈也将被反弹而出。 刚移位欺进,刚将刀引出…… 一声虎吼,天王甄海反而抢制机先,伞飞旋着两面阻拦,向前凶猛地挺进,伞尖像长枪分点,伞缘像无数锋利的钢尖旋割如轮,风雷呼啸,声势惊人。 “噗噗噗!”刀背敲在伞顶上,像被弹簧反崩而起,毫无着力处。 天王甄海心中狂喜,刀上的劲道毫不足畏,心中一定,便产生轻敌的念头,伞加紧抡动,一步步截住去向,将张允中逐步逼向院墙的死角。 张允中这才明白,天王甄海为何要在内院现身了。 这地说大不大,却是不规则的八卦形,院墙所形成的死角,比四方院多了一倍,将人逼入死角,天王伞就可以将人逼死在内了。 几次凶猛的堵截,张允中已被逼入墙角内。 心中兴奋欲狂的天王甄海,终于看破了好机,抓住了电光石火的瞬间移动间隙,大吼一声,伞狂野地直撞而出,伞尖无情地撞向张允中的胸口。 他忘了张允中的绰号黑天鹰。 张允中已经向扮文士的范夫子说过,在他这种内功登峰造极的人来说,手中有没有兵刃,已不关宏旨了。 这瞬间,五指像钢钩,一把扣住了伞顶,五指贯穿皮革,抓住了伞骨,无穷真力倏发,向下一扳一按。 天王甄海双手握伞,仓卒间抗拒不了一扳一按之力,伞向下一沉,上身因而暴露,失去了保护力。 人飞腾而起,刀光似惊电,刀气的嘶啸声惊心动魄,恶斗突然结束。 张允中飘落在黑煞女魅身前,横刀而立恍若天神当关,把四名打手乘机向黑煞女魅冲进去的路挡住,刀发出龙吟虎啸似的震吟。 四打手骇然止步,悚然后退。 天王甄海站在墙角,艰难地转过身来,头上花白的发结已不翼而飞,四周的断发披散下来,像个披头鬼,难看已极。 “你……你为何不杀我……”天王甄海声如狼嗥:“你……你一刀断……断送了我一……世英名……” “你如果想再挨一刀,上?”张允中沉喝。 “你……” “在下与你无冤无仇,所以仅割发代首。你如果食言,在下必定杀你。” “我……” “无情剑何在?” “你要杀请动手。”天王甄海咬牙说,丢掉天王伞向张允中接近:“在你动手的同时,无情剑已带了八女,从侧门穿小巷走了。” “什么?你……” “你动手吧!在下死而无怨。食言是一回事,朋友的性命又是一回事。在下宁可死在你的刀下,而不愿将朋友送给你杀。” “你……你以为在下就此罢了不成?”张允中怒叫,刀向前伸出了。 “阁下动手好了,甄某如果皱眉,就不是人养的。”天王甄海站在刀尖前沉声说。 “那怕死鬼走了多久?”张允中下不了手。 “就在你动刀的同时。” “他往何处走的?” “出东门,抄小径逃往淮安的桃园县,他就是从淮安来的。” “他为何不走南京?” “夜间不能找到船过淮河。” 张允中一咬牙,拉了黑煞女魅,急走两步跃登屋顶,一闪即逝。东门,走小径,往桃园,正是他和黑煞女魅追错了的小路。飞越城墙,两人放腿狂追。 无情剑是惊弓之鸟,跟在范夫子后面,紧张而匆忙越城而出,飞渡两丈宽的东门外护城河,绕上了东行的小径,走上了至临湖庄的大道。 他后面,八位美丽的女郎,佩了剑穿劲装,背了包裹,鱼贯后跟。 出了城,他们已累出一身汗,首先,范夫子便放缓脚步。到了野外,四野黑沉沉,无情剑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野外藏匿的地方多,比城里在街上安全十倍,心情一懈,也放慢了脚步。在甄宅,范夫子找到他传达公孙英的口信,要他前往会合,说张允中必定会前来甄宅找他。 起初,他不相信张允中敢前来甄宅闹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但天王甄海却已被范夫子说服,真不敢纠众与张允中拼命,力劝他按范夫子的计策行事,等候机会脱身。 直至张允中大胆进入甄宅之前,无情剑仍然将信将疑。 强龙不斗地头蛇,张允中和黑煞女魅两个人,岂敢胆大包天前来甄宅行凶? 结果张允中来了,两个人胆大包天,长驱直入。 无情剑吓了个六神无主,等到张允中真的拔刀动手,他这才知道不走是不行了,这才死心塌地随范夫子偷出便门,像漏网之鱼溜之大吉。 “范兄,还有多远?”他一面调匀呼吸,一面向前面的范夫子问。 “快了,三里左右。”范夫子信口答。 “三爷挡得住张小狗吗?” “不可能,单兄。”范夫子苦笑:“甄三爷固然艺臻化境,天王伞下罕逢敌手,但碰上了张允中这种内功火候纯青,刀法如神反应超绝的人,决难讨得了好。” “三爷的真才实学,此大少庄主高明些,三爷也挡不住,大少庄主恐怕……” “你放心,公孙少庄主还有父辈撑腰,绝对可以保护你们的安全。” “范兄,走……走快些好不好?”无情剑的口气软弱。 “怎么啦?” “我怕张小狗追来……” “放心啦!不要把甄三爷看得一文不值,他的天王伞不怕刀砍剑劈,像一具巨盾护住全身,伞尖伞裙全是致命的利器。” “合伞一击可碎巨石,虽然胜不了张小辈。拼一两百招决不会有问题,决不可能过早追来。再说,他怎知我们走东门脱身?” “范兄说得也是。” 走在最后的一位女郎,本来就是负责后面的警戒。 八人都是八手仙婆花了无穷心血,调教出来的武林女英雌,也是八手仙婆寄以厚望,要在日后建山门开山立派的得力门人,身手自不等闲。 论辈份,她们该与无情剑相等。 “单爷,后面有黑影追来,好快!”女郎急急低叫。 前面的范夫子大吃一惊,转身一看,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范夫子骇然叫:“天王甄海竟然不堪一击?糟!快走!快!” 无情剑是漏网之鱼,尔后见了网便心胆俱寒,不敢多看,扭头飞掠而走。 野外并非全然黑暗,星光朗朗,目力佳的人可以及远。 女郎发现黑影甚早,黑影远在半里以上,因此有充裕的时间逃命。 逃的人通常比追的人要快,但轻功差劲者例外。 张允中与黑煞女魅的轻功,比他们高明多多。 一里,两里,已拉近至廿步内了。 “无情剑,你这天打雷劈的贱狗!”黑煞女魅在后面忍不住大声咒骂:“你逃不掉的,我不信你会插翅飞走,上天入地,本姑娘都要追上你,剜出你的心肝来。” 兵败如山倒,丧了胆的人除了全心全意逃命之外,别无他念。一阵飞逃,无情剑与众女渐感不支。 范夫子是最先逃过十字路口。 路南,就是黑沉沉、灯火全无的临湖庄。 这家伙并不向临湖庄逃,无情剑也不知道临湖庄在何处,只能跟着范夫子跑,范夫子的轻功其实比他高明多多,随时都可能把他抛掉。 “向湖滨逃,有芦苇藏身。”范夫子急急地说,越野向南狂奔。 张允中追及第一位女郎,距前面的临湖庄路口还有廿步左右。 女郎已上气不接下气,但临危拼命,听脚步声到了身后,知道跑不掉了,拔剑娇叱一声,大旋身来一记拼命的杀着回风拂柳,剑使刀招全力一拼。 人影从上空一掠而过,一剑走空。 “滚开!”上空有人沉喝。 女郎感到右肩一震,被人一脚下踏正中肩骨,力道不轻不重,而且用的是斜踏的脚劲道,不由发出一声惊叫,斜摔出路外,跌了个晕头转向。 被追的人四散而逃,女郎的惊叫声,把前面落荒而逃的无情剑,惊得毛骨悚然。 “跟我来!”范夫子叫,向右面的树林一钻。 树林深处,蓦地灯光一闪即没。 “咦……是村庄?”无情剑低叫:“张……张小狗会……会搜村。” “如果咱们直接往村里逃,小狗必定不敢冒险直入的。”范夫子说。 “那……这里……” “临湖庄,小狗必定毫无警觉地追入穷搜,进去了他就别想活着出来啦!” “原来……” “这是引小狗毫无顾忌追入的妙计,庄里早就安排窝弓射猛虎,放下金钩钓蛟龙。” 无情剑百忙中回顾,不由悲从中来。 八位姑母的得意门人,只跟来了两个。 “这小狗坑得我好苦!”他心中狂叫。 他却没想到,坑人的是他自己;他坑了黑煞女魅在先,黑煞女魅才借助张允中之力来向他施行报复。 假使没有六位女郎舍死忘生阻了张允中一阻,无情剑决难逃过大劫,范夫子引敌入庄的妙计,也将两头落空。 张允中来得太快,天王甄海垮得也太快,可知计难万全,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的变化。 由于计划出了意外变化,未能按预定行事,因此结果也就与预期的不同。 张允中击溃了最后一位女郎,看到前面的四个人已经逃入树林,白天里也遇林莫入,何况是夜? “且慢!”他拉住了黑煞女魅:“林中黑暗,太危险,暗器可怕。” “这……决不能让那畜生逃掉。”黑煞女魅切齿:“我要追他上天入地。” “他逃不掉的,先察看形势再说。”张允中比往昔成熟多了:“你看,不远处是大湖,无路可逃。” “畜生逃入处……” “唔!这树林不是野林。”张允中留心察看四周:“里面黑沉沉,唔!好像是村庄。” “是呀!刚才那十字路……” “我记起来了,白天我们……” “临湖庄,那不许我们入庄的怪老人。” 黑煞女魅的记性不坏。 “对,没错,临湖庄。” “追进去,那畜生还有四个人,决不敢惊动村民,我们一定可以把他们搜出来。” “且慢!” “怎么啦?” “让我想想看,那怪老人目朗神情,两太阳穴鼓鼓地红光闪亮。庄内崇楼大宅处处,不许外人进入。” “你是说……” “必定是某一武林世家。你想想某一武林世家中,有没有姓项的?” “这……似乎没有。” “我总觉得可疑,万一闯进去被人发觉,你知道,那些武林世家一家此一家骄傲,决不会容忍陌生人闯门生事,咱们这就岂非平空树下强敌?” “这……允中,难道就此罢了不成?”黑煞女魅恨声说:“我不甘心。” “你在外面守候,潜伏在庄口十字路附近,留意内外的动静。”张允中紧了紧腰间的刀:“我进去。” “你一个人进去?” “是的,姑娘,不要见怪,我的轻功比你高明……” “你比我高明十倍。”黑煞女魅偎近他:“我怪你作什么?你是我一生中,唯一最……最可信赖,最可敬的人,高手中的高手,我会毫不迟疑地,推举你做当今武林风云榜十大英杰之首。” “没有时间说笑话了,姑娘。你退,我进去。” “小心,允中。” “我会的。” 他除下鹰头罩纳入怀中,表示无意与临湖庄为敌。 黑煞女魅突然扑入他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埋首在他壮实的胸膛上。 “我……我要和你一起进去,允中……不……不要……”她激动地说,娇躯出现了颤抖。 “别傻,你如果也进去,我没法照顾你。”张允中轻抚着她的秀发说:“乖,听话。” “我……” “我走了。” “小心啊!允中。”她在张允中的颊上亲了一吻,樱唇凉凉地。 临湖庄足有三五十间房屋,五座大楼。 如果站在高处向下俯瞰,便可看出五座大楼是按五行方位建造的。 房屋内外,皆栽有花木,人行走在四条村道上,不易看清方位,视界皆被花木与房舍所挡住,视野有限。 黑夜中更是一入其中,便看不到附近稍远处的景物了。 全庄黑沉沉,不见灯火。 中央那座大楼例外,楼四周的院子与花园已难以严格区分,反正果树参差,花圃错落,楼下的四面明窗,皆透出隐约的灯光。 楼上却没有灯,楼下的灯是引诱飞蛾的灯。 张允中习惯于黑夜,他没有飞蛾的喜悦性。 因此虽则早就发现了灯光,但他不加理睬。 他是追进来搜人的,没有搜索村庄灯火的必要。 逃进来的人,不会破门撬窗入室躲避,那会惊醒屋中的人,所以必定潜伏在屋外某一处幽暗的所在。 搜完几处可疑的角落,一无所见。 终于,他疑云大起,像这种富豪人家,屋内千重万户,怎么可能没有挂照明灯?既然项家严禁外人入庄,凭什么严? 严,表示派有把守的人。 白天把守,晚间更需要警卫,城郊不比城里安全,毛贼小匪如何防范? 可是临湖庄竟然没有警卫,没有看守,没有巡更的人,没有……没养有狗。 念兹。只感到心潮一阵汹涌,不祥的预感,像浪涛似的不断向他袭击。 真邪门,整座临湖庄阴森得像鬼域,真像一座被瘟疫袭后的废墟。 他顿萌退意,沿来路悄然引退。他一退,在暗中监视的人,立即传出信号。 中央的大楼方向,突然传出一声沉喝,打破了夜空的沉寂,也赶走了阴森的气氛。 “哎呀……”娇叫声随后传到。 “请不要误会……”是无情剑的惊呼声。 张允中上当了,身形如电,向叫声传来处掠去。 飞越院墙,掠过一丛花树,他终于进入楼前的广场。奇怪,鬼影俱无,声息已渺,似乎刚才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故。大楼静悄悄,一切依旧,楼下的明窗中,依然透出隐约的灯光。 他潜伏在楼前的石阶暗影处,心中疑云大起。 “不对,这鬼地方邪门得很。”他心中暗叫。 就在他思量是否该退走的片刻工夫,四周花树与亭台间,慢慢地升起淡淡的灰雾,而且愈来愈浓。 “且先退出去再说。”他最后下定决心。 楼上,突然传出一缕太平箫声,如泣如诉,幽怨柔媚直撼心海深处。 太平箫与传统的尺八箫略有不同,音孔下部多了一只音孔,用大拇指控制,可以任意发出感人肺腑的抖切颤音。 当年楚汉相争,张子房吹散楚霸王的八千子弟兵,很可能是这种箫,可惜史迹无考,也没有人吃饱了没事干自找麻烦去考。 一个多更次,搜索、拼搏、追逐、袭击……精力的耗损相当可观,迄今为止,他还没找到歇息养力以恢复疲劳的机会。 雾一起,他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觉得有点倦意而已。 当他下定决心要退走时,却又感到眼皮老想往下搭,竟然有昏然欲睡的感觉。 接着,箫声一起,像有什么无形的魔手,抓住了他的心弦慢慢地抽紧,昏然欲睡的感觉突然消退。 可是,他的思维一乱。 只走了两步,昏然欲睡的感觉再次光临,箫的旋律更抖切,更-迷了,心弦被抽得紧紧地。 脚下一乱,他要躺下去了,要睡了。 往前一栽,蓦地,脚的本能令他猛然一震。脚稳下马步,本能地支撑着他的身躯不至于倒下。 这一震,他脑海中灵光一闪。 陡然想起了断肠箫,那唯一呵护他,扶持他的江湖怪杰,正是以箫音制人的武林老前辈。 这刹那间的震撼,他从百宝囊中取出一颗断肠箫赠给他的丹丸吞入腹中。 药力不可能入口即行,他再次举步,昏然欲睡,心中迷乱的感觉再次汹涌光临。 七步、八步……正当他要倒下时,药力行开了,昏然欲睡的感觉突然消失。 可是,迷乱的感觉却更浓了,是箫声在作祟。 迷乱中,他站住了。 厅门三座,中门突然缓缓拉开了,明亮的灯光吸引了他,他不由自主地,像飞蛾般抬头上望,注视着灯光。 箫声更柔媚了,更抖切了。 随着箫声,厅内涌出两行绝色美女,一个个珠翠满头,云翼堆绿。 要命的是,十名美女在廊下分列两旁,随着妙曼地舞,身上披了半透明的蝉纱,裸露着一抹酥胸,和半截玉臂粉腿。 隐约间,里面什么都没穿,曲线玲珑的胴体隐现,动人情处已半描。 他傻楞楞地瞠目直视,身上热浪徐升。 他曾经与春熙姑娘同衾同枕,对男女间事已是不需问津的渔郎。这种本能,也不需向渔郎问津。 十名半裸女舞罢,同时欠身裣衽行礼。 “奴婢们恭请星主就座。”十名半裸美女同声娇呼,语音似银铃,悦耳极了。他觉得,自己真是什么星主,是这座大楼的主人,美女们的恩主。一步步地,他梦游似的越级而上,七级石阶,他走得缓慢而庄严,真有主人的风度和气概。 进入厅门,突然乐声大作,丝竹交鸣。 十名半裸美女,在他身后跟入,香风欲醉,目迷五色。 堂下两侧,是十六名的美乐伎。 堂左右的厅廊下,十六名蝉纱更窄,但长度增加一倍的美女,蝉纱仅能围住妙处的舞女,媚笑如花侍立。 堂上,盘龙金交椅当中放置,椅后有八名更美丽,更出色的少女侍立,成了一座肉屏风。 一声金钟轻鸣,众女除了乐伎之外,全部恭敬地跪伏行礼。 “奴婢恭迎星主。”众女同声朗呼。 他一步步向前走,进入堂下的丹池,踏上堂,大剌剌地坐上了盘龙金交椅,似乎他真是这里的主人星主。 “换乐章。”有女高呼。 十六名乐伎,停止奏迎宾乐,乐声一变,赫然是江南乐户最时兴的“花问蝴蝶”舞曲。 跪在两廊的十六名舞姬,立即盈盈起舞,逐渐移向丹池,蝉纱挥舞中,粉弯雪股交织,掩不住满体春色,令人心中火焰骤升,目眩神移,不知人间何世。 两名半裸的美少女,从后面出列,一个捧着金盘玉杯,一个捧着盛酒的雕花银瓶。 酒斟入酒杯,酒香扑鼻,美少女身上的奇香更是醉人,令人不克自持。 又土来一位更出色,更美丽的少女,蝉纱一旋,玉体毕陈,美妙的饱满酥胸暴露在灯光下,嫣然媚笑,拈起了玉杯,玉体妙曼的轻旋,美妙地坐在他的膝上。 “请星主晋酒。”发令的美女再次娇呼。 坐在他膝上的少女,轻启樱唇将酒含入口中,一双赤裸玉臂环抱住他的肩颈,樱口真往他口中凑去。 用美女哺酒,倒是别开生面的晋酒。 他的嘴唇张开了。 楼上传下的箫声不绝如缕,从厅门转折传入,居然压下了十六名美女乐伎的花问蝶舞乐曲。生死关头,箫声突然中断。他如受雷击,猛然一震。 哺酒的樱口,将接触他的嘴唇。 他半迷乱的虎目中,突然神光焕发如电。 箫声续起,但他已经在这刹那间的清明中,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这许多曾经挑起他的情欲,令他浑忘人间天上的裸女,这时似乎已失去魅力,令他突然想起了春熙姑娘动人胴体。 那令他内疚于心的胴体,那几乎让他走上匪类邪道般的胴体。 他的嘴,紧紧地闭上了。 裸少女一惊,呆住了。 他的右手,将贴在胸口的酥胸玉乳推开了些,手上温暖腻滑令人心荡神摇的感觉,对他已发不出多少诱惑的作用了。 他的手,终于落在刀把上。 据说,杀过人的刀,附有幽灵的杀气,因此有刀在手的人,杀人的念头最为强烈。 手抓住了刀靶,他的神智更清了。 少女看到他冷然的笑意,陡然警觉,一双环抱住他的玉手,突然潜劲骤发,同时樱口一张,一口毒酒变成一道可怕的酒箭,射向他的眉心要害。 可是,一切都慢了一刹那。 他的左手反掌挥出,拍在美少女的柔软小腹上。 “哎……”美少女惊呼,蝉纱飞落,赤裸裸的胴体飞跌堂下,砸翻了三名翩翩起舞的半裸舞女。 他倏然站起,冷哼一声。 身后,五名美少女的五条蝉纱,不约而同地向他缠到,居然发出簌簌劲气。 刀光猛地出鞘,回旋,一声暴响,五条蝉纱断裂而飞,盘龙金交椅一分为二塌倒了。 “你们走,走!”他沉声叫,举步下堂。 一阵大乱,半裸女与裸女们四散惊走。 大乱中,后堂有人抢出。 黑影飞射,看清的人没有几个。 抢出的人中赫然有无情剑在内,更有公孙英,这两位败军之将,这时候神气起来了。 可是,堂下已失去张允中的踪迹。 “他娘的混蛋!功败垂成。”抢出的范夫子厉叫。 全庄大乱,穷搜全庄。 天快亮了。 里外的土坡杂林内,黑煞女魅依在张允中的怀里,倚树歇息,目光落在里外树林映掩的临湖庄。 庄中灯球火把明灭不定,仍在大搜全庄。 “公孙英真在里面?”黑煞女魅问。 “在,我看到他了。”张允中说。 “我要知道你发生的事故嘛。” 黑煞女魅向他撒娇,把他的双手从背后捉到前面来,接在自己的酥胸前,抱得紧紧地。 她曾经在张允中的怀里安眠,这点手儿温存,她认为她应该享受的。 “说来你一定不会相信。” 张允中笑笑,手上一紧抱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却又感到无比的舒畅,舍不得挣扎放松。 “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相信。”她低头猛亲胸前的大手,语音甜甜地。 “还是不说的好。” “人家要听嘛!” “这……” “说啦说啦!” “好,我说。那里面是皇宫,是天堂……” 张允中将所记得的情形一一说了。 “我的天!”她大惊小怪。 “我几乎怀疑上了天,可惜见识告诉我,天宫不会有裸女跳天魔舞,必定是妖魔的天堂。” “哦!那些裸女真的很美?” “真的,不骗你!” “比我如何?” “皮厚。” “我……我……” “不许胡思乱想。” “你是个木头人。”她恨恨地拧了张允中一把。 “胡说!我承认我不会奉承。天杀的,那姓项的养了这许多美女,箫音乱性,迷香布阵,美女有一半具有高深的武功,他到底是何来路?” “唔……我……我好像听说过……听说过一个人。” 她陷入沉思。 “什么人?” “妖魔的殿堂……箫音乱性,迷香布阵……” “想起了没有?” “哎呀!可能是这个人。”她几乎惊叫起来。 “那一个人?” “他姓项。” “叫项杰。” “如果他姓向,方向的向而不是楚霸王项羽的项,而名字又是人豪……” “想起来了?” “逍遥飞魔向人豪,是他,这老魔!” 她终于想起来了,想起来就发抖。 “天下第一魔?” “不错,是他,天下第一魔,是继玉面之后,最可怕的、喜欢收集美女的、迷香独步武林一支玉箫自命箫中圣手的逍遥飞魔,足有十五年不见在江湖走动了,准是他。” “传说中,他的武功惊世骇俗,怎么可能用不正当的手段,来对付我一个初出道的后生晚辈?恐怕不是他吧?” 张允中不以为然。 “准是他,咱们快走。” “快走?” “明天咱们就走不了啦!那老魔谁敢招惹他?” “我不走。”张允中斩钉截铁地说。 “我的天!你……” “他不能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计算我,而不受到惩罚。” “老天爷!你要惩罚他?” “一点不错,我不怕他。” “允中,求求你,忘了这里的事,忘了逍遥飞魔,忘了临湖庄……” “你可以先躲到城里去,我决不走。” “罢了,你这固执的人,你这可爱又可恨的冤家,我陪你。要死,就让我陪你进地狱吧!” 她发疯似的扭转娇躯,将张允中扑倒在地,狂野地、激情地,在张允中的颊土、颈上,投下一串激情的吻。 最后,灼热的樱唇吻上了张允中的嘴唇。 天亮后不久,道上有行人往来。 临湖庄的庄门,仍和往昔一样庄门大开。 但附近的村民甚至城里的人,都知道临湖庄风景优美,却禁止外人进入,卅余年来从无例外。 在外面往庄里看,似乎静悄悄不见人迹,但接近庄门,一定会突然出现一两个人,倒也和气地婉言劝阻来人入庄。 如果来人不识相,想来硬的往里硬闯,那就会有另几个人陪来人玩硬的了,先玩个半生半死再送官,私闯豪绅宅意图抢劫的罪名,严重得足以上法场。 十字路口附近有卓有木,树下正好遮阴。 黑煞女魅随身带有针线包。 女人嘛,多少会些女红。尤其是在江湖闯道的单身女,内外衣裙皆需自行料理,随时都可能用得着针线。 她细心地替张允中修改那具黑鹰头罩,头罩原先仅露出双目,太吓人,戴上之后,连在一旁陪伴的她,也感到有点恐怖。 因此她自作主张,予以修改。 张允中倚在她身旁,倚在树干的侧方。 “我不要改。”张允中懒洋洋地提出抗议,目光落在不远处临湖庄宏伟的庄门上: “神秘,恐怖,可以收震慑人心的威力,不要改好不好?” “要改,人家不喜欢嘛!” 她撒娇地说,女性特有的撒娇韵味十足。 “那一个人家呀?” “你坏!不给你说。反正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张允中是黑天鹰,还有什么好神秘的? 你的刀,已经足够令人恐怖了,不必再增加恐怖。” “你打算怎样改?” “露出整个脸部,这样即使在大白天,走在街下也不会惊世骇俗,不好吗?” “你的意思,是要我白天也戴?” “是呀?黑天鹰行踪所至,群豪慑伏,要不了多久,你将名满天下,威震江湖。戴上活招牌,成名一定很快。” “那就麻烦多了。” “你应付得了各种麻烦,包括击溃所有挑战者的麻烦。一个敢向逍遥飞魔叫阵的人,敢挑战的人不会太多。你,四海鹰扬,我,黑煞女魅走在你身边,多少也沾些光彩,是不是,你不要自私好不好?” “好好好,不给你说,女人,真是。” 张允中让步。 女人,真是。真是什么? 他想起另一个女人,一个印象那么强烈,却又遥远而不陌生的女人。 黑煞女魅近来,愈来愈不像一个叱吒江湖的女强人却愈来愈像那位印象强烈的女强人。 紫菱,那位像他的影子,从小一直跟着他撒娇的小女人,他想拒绝而又不愿拒绝的紫菱小姑娘。 他的目光,移向浊浪滔滔的洪泽大湖。 这座湖,比高邮湖还要大,有水道与高邮湖相通。 只要他愿意,即使没有船,他也可以像一条鱼一样,花几天功夫游回高邮湖,游回他可爱的故乡,游回紫菱姑娘身边,听那一声韵味十足的“张哥哥”,该多好? 即使斗斗嘴也是好的。 离家没几天,怎么兴起思家的念头? 简直是荒唐,是不是因为距家太近了的缘故? 突然,他又想起了些什么,心里抽搐了一下,接着,他笑了,笑容涩涩地。 黑煞女魅因为没听到他说话,正怔怔地,用女性的敏锐感觉凝视着他,端详着他,观察着他。 “你笑些什么?”黑煞女魅推推他的肩膀,眼中有狐疑的神情。 “哦!我……”他的思维被打断了:“没什么。” “人家要知道嘛。” “哦!你说。”他指指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浩瀚湖面:“这湖水能干吗?能恢复千余年前的田园乡野吗?” “鬼话!”黑煞女魅微微一笑:“湖怎么会干?这里面住着活了几千年甚至几万年的水怪,他们也需要有地方栖息,是吗?” “是的,他们也需要一个可以栖息的家。” “你瞧,附近的田地似乎都比湖面低,有些地方的堤快和水面相平了。”黑煞女魅信手一指:“恐怕过不了几年,连临湖庄,甚至州城,都会陆沉到水里去呢!水怪也需要扩建他们的家。人也是,房屋一年比一年加多加大。” 百余年后,泗州城果真陆沉,在人间消失了,淹死了好几万人。 据说,原因是泗州城的人罪恶太多,天所不容,上天派水怪兴波淹没了这座罪恶之城的。 其实,泗州的地势本来就低,洪泽湖的出水口叫清口。那时,淮河的水面比地平面低六尺,而黄河的水面,却此地面高六尺。 人们拼命将堤加高,结果是不决则已,一决千里成为汪洋,泗州陆沉的命运,一二百年之前已经注定了,根本不需上天派水怪兴波。 “你说好笑吗?”他说:“有人说,等人回来,那怕要等到湖水干了,也要等。” “那他永远等不到了,因为湖水是不会干的。” 他的心又抽了一下,不,抽了几下。 “我会回去的。”他心中在说:“不必等到湖水干,我一定会回去的,紫菱。” 心中在叫紫菱,眼前,似乎出现了幻影。 哦!不是紫菱。 紫菱只是一个清丽出麈亲他爱他,向他撒娇的小小女孩,而这个幻影,却是成熟的,光芒四射的,艳丽出尘的大姑娘。 黑煞女魅发出一声惊噫,将修好的鹰头罩递在他手中,倏然而起。 他戴好头罩,从容起立,不是幻影,而是一位真实的、艳丽出尘,风华绝代的女郎。 内穿翠绿劲装,外罩轻如蝉纱的软薄绸同色披风,剑系在背上,云头的翠绿剑穗垂在肩上,迎着微风轻拂。 脸蛋美,胴体的曲线更是动人,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尤其具有醉人的魔力,站在三丈外,依然可以感觉到热力逼人,光华四射。 他的脸部露在外面,浑身黑,鹰头罩表现出威猛的气势,整个人则漾溢着粗犷的气息——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二十六章 不远处的临湖庄庄门口,分列着四个人。 那位昨天现身的老人,则站在十字路口背手而立。 “城里查店的人传回消息,昨晚你们没有回店。”翠花女郎平静地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紧盯着张允中。 “反正要来的,事情必需办妥,不回店省了许多事,江湖人露宿省事多多。”张允中站得笔直:“追逐数百里,我们有一半时间是露宿的。” “事情一定要办妥吗?” “一定的,姑娘,没有人能阻止我们。想阻止我们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吗?” “是的。请问姑娘贵姓?要来阻止我们吗?” “我姓项。” “是楚霸王的项呢,抑或是方向的向?” 项姑娘脸色一变,水汪汪的明眸中涌起了杀机,不怎么可爱了。 “一定是方向的向。”张允中继续说,语气平静:“美女成群,袒裼裸陈,箫音乱性,迷香布阵,天下间能有几个具有这种嗜好的人?” 黑煞女魅的表情,却没有张允中那么镇静勇敢了,在一旁屏息以待。不仅在容貌上她差了一大截,对方的气势也比她强十倍。 “你好像知道得很多。”项姑娘语气渐冷。 “不多不多,知道一个逍遥飞魔向人豪而已,天下三魔的第一魔。” “那你还不走?” “事没办妥,黑天鹰和黑煞女魅不会走。姑娘,临湖庄并不比三山别庄强固,虽则逍遥飞魔本人比公孙龙高明多多。贵庄建庄大概有三十多年了吧?可能是与三山别庄同时建造的,而飞魔仅在十五年前从江湖消失。想必他打算今后从此在此安居纳福了,假使临湖庄也步上三山别庄的后尘,委实可惜,是吗?这庄子真不错呢!” “你敢?”项姑娘声色俱厉。 “哈哈!我一早就在此地亮像,等候,会不敢吗?黑天鹰之所以不愿进去,是因为里面的裸体女人太多了。毕竟我是一个大男人,而且是刚闯道的江湖后起之秀,过早被人看成好色之徒,毕竟有损声誉。所以,我希望里面的人先和我在外面解决。之后,再进去看看该怎么办。” “我来请你进去谈谈。” “进去谈?” “我叫婉君,向婉君,方向的向,凡事可以作得了主,我保证以贵宾之礼款待你。” “谢了,我宁可在外面谈。目下此地既没有旁观者,也没有江湖朋友目击,我进去还能出得来吗?向姑娘,可否请庄主出来和在下谈谈?” “不可能……” “向姑娘,那你就请回吧,我会在附近等,等庄主出来,直等到不耐烦为止。” “不耐烦,你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姑娘等着瞧好了。” “为了双方的利益,我坚持你做本庄的贵宾。” “很抱歉姑娘,你看我这鬼样子,能成为贵宾吗?穿上龙袍,也不像个皇帝。” “那么,没什么好谈的了。” “是的,没有什么好谈的了。目下我们只有一件事好做:等待。” “等待事情变化,等待变天。” 向婉君深深地凝视他片刻,然后一言不发转身举步。 “半个时辰之后,如果你不进去。”向婉君止步,并没转身:“那么我会再来。” 说完,袅袅娜娜地走出了,留下淡淡的醉人幽香。 “好高贵骄傲的女人。”黑煞女魅喘过一口气说:“她如果向江湖逐鹿,必定可掀起狂风巨浪。” “有此可能。”张允中说:“她那睥睨一切,君临天下的气质与风华,就足以引起无穷风波。逍遥飞魔退隐十五年,可能是有计划的培植她。当她率领魔宫众女出现江湖之日,也就是狂风暴雨光临的时候了。” “你定胜得了她吗?” “不久自知。” “半个时辰后?” “是的。你得小心,好好准备应变。” “你是说……” “她不会像刚才一样一个人来,老魔决不许可让她未出道之前冒不必要的险。” “好的,我会小心。” 不久,老人缓步而来。 两人安坐在树下,目迎渐来渐近的老人。 老人慈祥的脸部,流露出慈祥的笑意,站在两丈远处而立。 他,毫无敌意。 “老伯伯,是来促驾的?”黑煞女魅说:“黑天鹰不会愚蠢得逞血气之勇,逞英雄闯虎穴龙潭,不必费心了,好吗?” “老朽想和张小哥谈谈。”老人说。 “晚辈已打定主意了。”张允中站起说:“谈不出什么结果的,老伯。唯一避免流血的办法,是贵庄打发公孙英一群人离开。昨晚贵庄计算晚辈的过节,晚辈从此不再提。” “老朽无权谈这些事。” “那……老伯要谈些什么?” “婉君姑娘很出色,是不是?”老人另起话头。 “不错,风华绝代,睥睨群伦。” “她是庄主的孙女。” “难怪,贵庄主有收集天下美女的嗜好,一生中不知收集了多少人间绝色,老年身边依然满宫燕瘦环肥。他的孙女,自然是人间绝色中的绝色了。” “你很不错。” “夸奖夸奖。” “孙小姐对你有十分好感。” “在下深感光彩,得美人垂青,也是一大乐事。” “孙小姐不久将外出历练,她希望找到能配得上她的人,结伴遨游天下。” “好事嘛!” “她属意你,你配得上她。” “谢了。”张允中拉住黑煞女魅的纤手:“我有她结伴,已经心满意足。在她面前,我是个男子汉。向姑娘呢?她睥睨一切,高贵、骄傲得像女皇,我成了什么?裙下之臣吗?别开玩笑了。” 黑煞女魅突然将他的手捧至唇边,感情地热烈地吻他的手,眼中泪光闪闪。 “允中!”黑煞女魅颤声感情地低唤:“有了你这几句话,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为你死,为你活……哦!允中,允中……”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濡湿了他坚强的大手。 “看来,是无可避免了。”老人摇头苦笑。 “无可避免什么?”张允中问。 “生死相搏。”老人叹息。 “是的,生死一搏。” 老人转身走了,留下一声深长的叹息。 半个时辰是很快的。尤其是等待生死相拼的人,会觉得时光过得特别快,想留也留不住。 “当!当!当……”临湖庄的钟声,打破了四周的沉寂。钟声的意义很简单,“时辰到了”。 一直把守在庄门两侧的四个人,在钟声缭绕中,大踏步向十字路口走来。 张允中与黑煞女魅,在钟声中整衣而起。 “你等在此地。”张允中突然将黑煞女魅拥在怀中:“不要介入我的事。胜了,你我共享荣誉;败了,你来替我收尸,运交樊良镇凌家。因为张家已经迁离樊良镇了,在我失踪的次日迁走的,凌家一定知道我家所迁的去向……” “我不要听!允中……”黑煞女魅在他怀中挣扎,尖叫、哭泣。 “你记住了吗?” “我不要听!允中……我,我……我们走吧……走得远远地,走得……” “人不能逃避,逃避会招来更可怕的打击。” “我们走……” “这一走,你知道会有多少人追杀我们吗?” “允中……” “镇定些。” “那……你就答应他们吧!为了要你活,我宁可……” “你给我记住,我不是一个能背着耻辱而活的人。站好,为我祝福吧!”他说,亲了黑煞女魅一吻:“我喜欢你。” 他推开泪流满脸的黑煞女魅,大踏步向四人迎去。 钟声已止,四大汉在十字路口叉腰而立,四双怪眼冷电四射,威风凛凛狠盯着他。 “我,风神。”第一名大汉用暴雷似的嗓门怪叫,一声剑鸣,长剑出鞘,大踏步迎上。 “我,黑天鹰张允中。”他也朗声叫。 一声刀啸,刀身在烈日下熠熠生光。 “有我无敌。”风神立下门户引剑:“阁下,你已经注定了剑下横尸。” “真的呀?”他的神色因刀出鞘而平静下来了,脸上的笑容与鹰头罩的狰狞形象极不相称。 绝顶高手拼搏,没有争取空门的机会,惟一击败对方的法门,就是用强攻击破对方严密的防卫,游走争取进手空门,那是浪费时间。 一声虎吼,剑涌千重剑山,狂野地冲上了,剑所迸发的嘶啸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刀光一闪,再闪,锲入重重剑山,刀身与刀背从容封开连续电射而来的无数剑虹,发出一连串震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冲错、盘旋、闪动…… 蓦地刀光陡涨,人影乍合乍分。 “回龙决!”叱喝声似沉雷。 人影重现,刀光倏敛。 这刹那间的静止,大概是专门让旁观人及时吸入一口气的,因为刚才可怖的攻杀,令旁观的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刹那间的静止,接着又陷入更可怖更惨烈的暴乱中。 人影狂风似的冲到、扑落、剑发…… 又一个人。 又一把剑。 “雨神……” 刀光如迅雷疾风,黑影回旋飞腾。 “劈山分!” “雷神……” “电神……” “泰山斩!” “天雨绝!” 一连串的暴吼,和慑人心魄的沉叱,在人影连续缠扑,狂野闪动中传出;从闪烁如电的剑虹中传出;从电耀霆击的刀光中传出;从血雨缤纷中传出;从血与肉的分难;生与死的离别;人性与兽性的混合;升天堂与下地狱在这刹那间决定,人鬼分途。 变化太快了,太狂暴太激烈了,想看清的人真不容易,只能看到事故的发生和结束快速程度,已超过了人体的极限。 旁观的黑煞女魅像是惊昏了,浑身冷汗不住发抖。 站在不远处远观的老人,脸色因惊恐而苍白失血。 谢谢天!终于结束了。 张允中横刀屹立在血泊中,脸色苍白,呼吸深长,握刀的手有点颤动,虎目中,出现短暂的昏乱表情。 四个人,没有一个活的。 四具尸体躺在血泊中,散布在张允中的四周三丈以内。有两具尸体裂开了,死状惨不忍睹。血腥刺鼻,死一般的静。 片刻,又片刻。 绿影冉冉而至,宛若流星划空。 一声长啸,张允中飞跃而起,向飞扑而来的绿影迎去,半空中双方遭遇,刀光剑影闪似的接触。 “铮!”刀剑交击火星飞溅。 人影分向侧飘落,一沾地重新折向而起,半空中再次接触,再次行雷霆一击。 第三次扑击,接触只有短暂的一刹那,这一刹那如果出招出了错误,招一出便决定了谁死谁活。 “天龙旋……”张允中的沉叱震耳。 身形在接触的刹那间,从剑芒的空隙中扭转、翻腾、折向、旋回,刀光再发电耀,刀气发出慑人心魄的嘶啸震鸣,神乎其神地划出了两道耀目的快速光弧,这才急剧地向下飘降。 软绸披风失了踪,化为数块破帛飘然而堕。 张允中稳下马步,刀向前一指。 “飞魔的孙女,家学渊源,佩服佩服。”他沉静地说:“黑天鹰初逢劲敌,恕在下不再藏私,下一次接触,姑娘请小心了,接在下的驭神幽虚三诀。诀共三招,每刀三变。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向婉君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一阵紧,举剑的手已呈不稳定。 她撕落肩上剩下的破披风扔掉,将百宝囊挪回顺手处,谨慎地立下门户。 耗力过度,她已经飞不起来了。 在气势上,张允中已占了上风。 他的轻功师承神鹰,刀法家学渊源。 刀以凶猛沉实为主,本来没有凌空搏击的刀法,是他自己参悟出来的,真正的雷霆刀法,仍以在地面发挥为主。 碰上了可怕的劲敌,他把心一横,要使用致命的刀法了。 生死相拼,必须尽一切力量杀掉敌人,保全自己,留着绝招不用而送掉自己的命,何必学什么绝招? 只不过所谓绝招,如果不是到了生死绝境,不宜使用而已。 他开始逼进,在神色上,虽然显得平静松弛,但无形的强大杀气,已从刀身上汹涌而出。 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刀身,似乎反射出烈日的熠熠光华,出现——的森森寒流蒸腾异象,与跃然欲动化龙飞跃的不可思议变化。 向婉君似乎承受不了他强大的逼人气势,小心地移位,避免与他正面冲突,要争取空门,消耗他先期霸气。 老人以已看出危机,飞掠而来。 “孙小姐退……”老人情急大叫:“危险……” 向婉君左手一挥,淡绿色的飞雾向前一涌,挫身急退,用飞雾阻止张允中追击。 张允中飞腾而起,越过飞雾,半空中长啸震天,狂鹰攫食人刀俱下。 “孙小姐滚倒!”老人狂叫,叫声中双掌连环向上吐出,掌上风雷俱发,好精纯的风雷神掌。 向婉君大概娇生惯养,这辈子那曾在地下滚过?稍一迟疑,机会稍纵即弃,只好一声娇叱,一剑封出。 下沉的耀目刀光连闪两次,可在八尺外遥碎碑石的风雷神掌,在刀气的荡决下无力地泄散,刀光透劲而下,势若雷霆。 老人早一刹那,倒地滚出三丈外。 向婉君也借剑断时的一震之力,斜飘出丈外,不等身形稳下,人如凤凰展翅,双手一振一抖,飞跃出三丈外。 反应之快,骇人听闻。 张允中也真力不继,停步不追。 这一停顿,向婉君与老人已逃走五六丈外,向庄门飞掠而走。 飞魔遇天鹰,天鹰占了上风。 张允中向后退,呼吸已有点不稳。 “我们走,下次再来。”他向抢出相迎的黑煞女魅说:“我真力已耗去五成,不能再逗留,走!” 黑煞女魅已脸无人色,急急退走,直奔州城。 午餐很丰富,悦来客栈的酒菜是很有名的,鱼鲜更是有名,老饕们可以大快朵颐。 张允中与黑煞女魅写意地进食,他叫来了一壶酒。 一壶酒喝了一半,以六合帽掩住头顶尴尬的天王甄海,出现在桌旁,气色显然不太妙,盛气全消。 “老弟,我可以坐下吗?”天王甄海讪讪地问。 “呵呵!你是这家店的暗东。”张允中豪笑:“任何角落你爱坐就坐。自己拖张凳子出来,别客气啦!” “老弟,临湖庄的事,与我无关。”天王甄海拖出条凳打横坐下,显得忧心忡忡: “这都是那位范夫子范壁出的主意……” “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朋友的义气,不能怪你。”张允中打断对方的话:“咱们不谈这些好吗?” “老弟,这……” “反正无情剑已经躲到临湖庄去了,我黑天鹰没有再去找你的藉口,找你也没有用,是不是?” “老弟海量,甄某十分感激。” “那倒不必客气。无情剑是你的朋友,你为朋友两肋插刀,冒了很大的风险,总算尽了朋友的情义。你我都是江湖人,江湖人以义气为重,庇护他足见阁下是个有担当的人。好在彼此都不曾发生重大的伤害,说过了也就算了,留一份情义,日后也好相见。 三爷,你好像有什么事想说,但说无妨。” “临湖庄派了人来,打听老弟的意向。” “三爷你怎么说?” “我希望老弟让我从中调解,临湖庄的项老太爷,也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他不能把危难投奔他的朋友置之不理,所以……” “这件事没有什么好谈的,三爷。”张允中正色说:“公孙英与无情剑,把在下与黑煞姑娘迫害得生死两难,要我们轻易地放过他们,那是决不可能的。临湖庄既然插手管了这段恩怨,就得承担所要发生的后果。三爷,不是在下有意关闭调节之门,而是情势必须依因果发展,摆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条,必须有一方去见阎王。” “老弟,仇恨不是不可化解的。” “三爷,话不是这样说,有许多种仇恨,是不能化解的。而朋友的道义,也应该是有限度的。你不能包庇一个十恶不赦的朋友。江湖人四海皆兄弟,你怎能包庇每一个血腥满手作恶多端的兄弟呢?在下尊重江湖道义,因此事先只要求包庇他们的人,将他们赶走,已经够道义了吧?包庇他们的人既然不问情由,不论是非,自以为实力庞大可以左右一切,不择手段想要我的命,我只好一报还一报,为自己的生死而拼命了。” “老弟,别无商量了?” “别无商量。”张允中坚决地说。 “如果……” “没有如果,三爷。临湖庄已经与在下生死相见,在下已经宰了他们四个人,现在除了双方各尽所能澈底了断之外,已别无选择。” “这……” “今晚午夜,黑天鹰将重临临湖庄。请转告姓项的,生死关头,在下将全力以赴。 功力不够,武功不佳的人,最好及早回避,以免枉送性命。” “何必呢!老弟……” “这不能怪我,三爷。以三爷你来说,我就佩服你的豪气和磊落的行径,你派了四个人来公然叫阵,光明正大敞开来干。晚上你遣走其他派不上用场的人,公平地与在下了断,所以,在下刀下留情。至于临湖庄的人,向庄主一代魔头,竟然用卑鄙的手段计算在下,要不是在下命大,昨晚就去见阎王了,所以别无商量,双方的仇恨已不可能化解。三爷,你走吧!” “看来,临湖庄是毁定了。”天王甄海离座叹息。 “还不一定哦!” “临湖庄倚为长城的四神灵,已经……” “向庄主还没出面呢,倘才是在下的劲敌。” “老弟别开玩笑了,项庄主年届古稀,他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昔年富商……” “哈哈哈哈……” “老弟笑什么?” “练内功的人,学无止境,只要肯下苦功勤修苦练,愈练愈精纯,直至百岁以后生理机能退化,这才逐渐损耗根基。” “是的,尤其是佛道两家,成佛成道并非不可能的事,所以练内功肯勤修苦练的人,决无眼茫茫与内腑功能失效的现象。” “向庄主年届古稀,却能享受数十名美女。三爷,你把一代魔头……” 邻座突然站起一个人,重重地咳了一声。 黑煞女魅眼明手快,左手一抬,银芒电射而出,她的银针威力相当可怕。 是那位会风雷神掌的老人,右手一抬,电闪而至的银针入手。 “唔!这种针的型式,老汉似乎有点眼熟。”老人说,将银针抛回:“有点像化骨毒针。” 张允中的话被打断了,没说出逍遥飞魔的底细。 “你不死心,是吗?”他不理会老人所说的话:“老人家,你的风雷神掌火候精纯,但还不够精纯,要不要再试试?” “自古英雄出少年……” “姜是老的辣。” “老了不中用了,少年人。” “那你来做什么?” “有消息奉告。” “老人家,不会是好消息吧?” “那得看当事人的看法罗。” “我想听听看。” “一个时辰之前,公孙大少庄主一行廿余人,已经乘船过河走了。” “这天杀的杂种又溜了?”张允中破口大骂:“狗东西,他可真够朋友,沿途坑害包庇他的人,不敢挺起胸膛与在下了断。唔!他走不了的。” “他已经走了。”老人笑笑说。 “过河?不是过湖?” “老汉只能说这么多。” “你不说?”张允中厉声问。 “你要杀我?” “不,没兴趣。”张允中阴阴一笑。 “那你……” “在下走一趟临湖庄,哼!去求证阁下的消息,必须证实公孙英那群人不在临湖庄,在下才满意。” “你……” “我是当真的。” “呵呵!你不会去的。”老人突然笑了:“临湖庄美女如云,你得化许多工夫和她们打交道。孙小姐哭红了眼睛,她并不是伤心被你击败,而是她一向自命不凡,自以为貌比天仙,竟然在黑煞姑娘面前失去光彩,你居然不多看她一眼。她发誓,要和黑煞姑娘争长短。所以你一去,所碰上的将是柔婉可人的美丽大闺女。这一来,你将耽搁许多许多工夫,再也追不上公孙英了。” “你……”轮到张九中傻眼啦! “你不会操刀把所有媚笑如花,毫无敌意的美女杀光吧?” “我杀!”黑煞女魅爆发似的大叫。 “好吧!你们去吧,老汉先走一步,叫她们洗净脖子等你们砍杀好了,再见。” 老人施施然大摇大摆走了,天王甄海也忍住笑溜之大吉。 “我们到码头去查。”张允中愤怒地拍桌叫。 一名店伙送来一壶饭后茶,替两人斟上。 “公孙英知道你是一条龙,知道你是驾舟的专家,他敢乘船过湖逃命?”店伙笑笑说:“那位老人家说溜了嘴,不是说过河走了吗?能有几条河可过呢?” “谢谢你。”张允中怒火全消,拍拍店伙的肩膀:“这叫做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呵呵!老兄,谢啦!你是个大好人。” 北驴镇,也叫北炉镇。 这地方很偏僻,有百余户人家,却是小道的交叉路口,北至凤阳,南下卢州,东通定远,西到寿州。 这里,也是定远与寿州县与洲的交界处,到县城州城都是九十里。镇在炉河东岸,桥贯河分界;桥西就是寿州地界。 镇本身是附近卅里内唯一的市集,但居民们,尤其是当地的土著,都不住在镇上,住在镇两里左右的北炉桥寨里面。 寨建有寨墙,里面有五六十户人家,有一半人家在镇上开了店,每逢三六九,便到店里招呼买卖,平时回寨种庄稼,生活颇为富裕。 这一带地势低,可称得上是鱼米之乡。 由于附近没有大官道,平时甚少旅客往来。这表示走这条路的人,对附近村落城镇都不陌生。 公孙英六个人,在东镇口的小食店午膳,要了几-二锅头,心情宽畅地进食。人少了,每个人必须携带自己的包裹,连公孙英也不例外。 已经远离泗州数百里,到了这四不管的偏僻地带,追踪的人绝对料想不到他们曾往这条路上走,不知追到何处去了,他们是绝对安全啦! 有了几分酒意,公孙英愈想愈不是滋味,愈想愈心中冒烟。 “真他娘的时衰鬼弄人。”他恨恨地一掌拍在桌上,杯盘碗筷一阵跳动:“连威震天下的逍遥飞魔,也被张小狗吓得成了见猫的鼠,简直岂有此理!这小王八蛋整得咱们好惨。” “少庄主,这也难怪。”摄魂妙剑苦笑:“你看临湖庄的气派、格局,魔宫里那许多千娇百媚的少女,足以消磨任何英雄豪杰的壮志。逍遥飞魔辛苦一生,在刀山剑海中出生入死,活到七十岁,还有什么好想的?该是他享福的时候了。自古英雄出少年,老魔享了十五年的福,他能拿得起剑,已经是不错了。要用剑拼斗,他还不是一个小混混的敌手。再说,他输不起,他不能用临湖庄的存亡,和张小狗赌,他已经没有输的勇气了。” “兵法上有所谓灶加灶,是决胜的妙方。”袖里乾坤也在发牢骚:“添灶,是避免强敌穷追;减灶,是希望强敌追来送死。可是,咱们正好相反,岂能不败?沿途分人引敌往错误的方向追,从廿七个人减剩六个了。减的用意不是希望强敌追来送死,而是便于逃命。张小狗这天杀的贼胚,真的把咱们这些目空一切的江湖高手名宿整惨了。” “减灶,最受害的人是我。”无情剑恨声说:“我剩下的两个师妹也被遣走,我现在可真的成了孤雁。少庄主,都是你,你真是害人不浅。” “混帐!你说什么?”公孙英厉声问。 “我离开镇江也是不得已,树倒猢狲散,怎能怪我私自逃避?你何苦放不过我,追到泗州来……” “鬼才追你,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公孙英不屑地撇撇嘴:“你这种武林八流高手,在天下各地用扫把扫,一扫就是一大堆,我会吃饱了撑着了,千里迢迢追你回去登坛拜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活宝吗?张小狗穷追不舍,像缠身的冤鬼,咱们是被他追急了,才走上泗州道的,谁知道你早到了泗州投奔天王甄海?逍遥飞魔是家父的朋友,他根本就不许可知道他底细的人前往打扰他。要不是被人追杀,我冒失地去拜候他,他不宰了我才是怪事,你以为我生得贱会去找他?哼!” “算了算了,你们都不要再怨天尤人了。”摄魂妙剑打圆场:“目下只剩下六个人,还能你刀我枪窝里反吗?少庄主,你说吧!该怎么走?这条路我熟,少庄主的打算何不说出来大家参详?” “还没证实已经摆脱张小狗之前,打算不是言之过早吗?”公孙英苦笑。 “一定摆脱了,少庄主。小狗追过淮河,不走天长一定追向滁州下南京,他已经知道庄主已经到南京去了。就算他追对了,跟到凤阳,也会被我们的人引向徐州的,天南地北,他永远也追不上我们了。” “我可不敢轻估那小狗,何况他身边有个老江湖黑煞女魅。” “总得有个打算呀!少庄主。像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飞乱闯,行吗?” “这……” “如果仍然按计划北上京师,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回头走凤阳,冒险走在小狗的后面奔徐州,一是西走出河南,从河南北上。这条路远些,但很安全,有朋友照顾。” “先到湖广武昌。”公孙英下定了决心。 “什么?走武昌?”摄魂妙剑一怔:“到武昌有何用意?这不是背道而驰吗?” “家父在武昌留有连络的人。” “庄主到武昌去了?” “是的,但不在武昌。” “少庄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目下我已经走头无路,只好去找家父了。其中详情,日后自知,到了武昌之后,还得从夷陵州入川。按期限,家父可能已经到了荆州附近了,咱们必须赶路,愈快愈好。” “庄主怎么入川去了?”摄魂妙剑仍感困惑。 “凌叔,你们下庄的人,从不过问庄中的事。家父的活动情形,只有跟他走的人才知道一些大概。总之,我北上历练是另有用意的。现在我已走头无路,除了去找他之外,别无他途。” “哦!是的,下庄的人,连庄中出事,也来不及参予呢。少庄主既然准备下武昌,走卢州比较近些。” “这条路安全吗?” “这……只要少庄主不暴露身份,料亦无妨。卢洲的巢湖六义,与庄主曾经有过节。 近入大江附近,是混江龙欧阳长明的地盘,这位白道老狗熊嫉恶如仇,难缠得很,但只要不出事,他是不会过问的。” “不走大江。”公孙英断然说:“混江龙那老狗,对咱们三山别庄从不卖帐,这就是咱们不愿穷追桃花坞女匪的原因,穷追必须借道混江龙的地盘,弄不好必定灰头土脸。” “那就西走寿州,借道河南光州。光州有庄主的好友,夜游鹰葛子玉,天下七鹰之一,他可以照料你。” “早几年我曾经见过夜游鹰葛叔,不知道他还记得我吗?”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他曾经在庄中作客三日。为人工于心计,心狠手辣,但颇讲义气,你可以信赖他。” “好,那就决定走寿州。” “少庄主决定得对,从光州南下武昌,可以买坐骑代步,一天可以赶两三百里,安全多了。” 众人埋头进食,饱餐一顿准备动身西行。 正在会账,袖里乾坤站在店堂整理行囊,无意中瞥见店门口外的小街上,有个壮年人驻足向店内观望,遮阳帽戴得低低地,从帽檐下看物,令人生疑。 他用肘碰碰名叫赤练蛇计昌的同伴,用眼色示意。 “有人注意我们。”他低声说。 “哦!是又怎样?” “怎样?记得韩信斩樵的故事吗?” “古兄,你想节外生枝吗?”赤练蛇不以为然。 “留下线索,岂不更危险?” “在这店里杀人,岂不留下更多的线索?你能杀掉全镇的人灭口吗?”赤练蛇摇头苦笑:“算了,古兄,咱们再也经不起多少次风浪了,目下唯一可做的事,是有多快就走多快,远走高飞大吉大利。” 说话间,门外那人已经不见了。众人结帐离店,出镇西踏上北炉桥,走上了至寿州的小道——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二十七章 镇北的小道,可通凤阳,古道蜿蜒南下,经过北炉寨旁,路口设有茶亭,过往的旅客不需进寨,就可以获得茶水解渴。 张允中和黑煞女魅,穿了黑劲装各背了包裹赶路,头上戴了宽边遮阳帽,在炎阳下向南又同南,相当辛苦。 接近茶亭,看到茶亭外站着一位头戴遮阳帽的人。 “前面有市镇,可以找到午膳的地方了。”张允中向两里外的北炉镇一指:“顺便打听打听消息。” “渴死了,我要喝碗茶。”黑煞女魅摘下遮阳帽往茶亭走。 那人咦了一声,摘下遮阳帽,三角眼冷电四射。 黑煞女魅一惊,向侧一闪,丢掉帽火速解下包裹。 “好哇!黑煞女魅。”那人怪叫:“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见面的。两年了,别来无恙。” 接着瞥了摘帽在手,英俊魁梧的张允中一眼。 “嘿嘿嘿!又找到了新相好了?”那人又加上阴笑,和带刺的两句话:“这位倒楣鬼还真有点人样呢!” “闭上你的狗嘴!”黑煞女魅脸色一变:“毒蝎史潢川,你想怎样?” “怎样?嘿嘿嘿……”毒蝎史潢川掀起青直裰的衣尾掖在腰带上,露出垂挂在左胯旁的大革囊:“两年前在开封,你接受了我一包价值千金的金珠,你不否认吧?” “那是本姑娘赢来的。” “你算了吧!在新相好面前不好意思承认是不是?嘿嘿嘿……收了我的金珠,你系好裙子溜之大吉,太不够意思了吧?哼!瞧你,比两年前更加丰满,更加成熟了,是不是养了孩子?是我的吗?” “你这胡说八道的混帐东西!”黑煞女魅狂怒地拔剑。 张允中顺手丢掉遮阳帽,迎面一拦。 “你这位仁兄,嘴上缺德得很。”他阴阴一笑:“老兄,你得把这些脏话吞回去。” “喝!你小子大概吃了老虎胆,想在女人面前充人样表示英雄气概。年轻人,我不怪你,人生在世有两样事值得打破头去争取,甚至丢性命也在所不惜,那就是名与色。 我看你还蛮像个人样,年轻人少见识不知利害,我很体谅你们年轻人,你道个歉滚远些,我放你一马。” “在下如果不呢?” “那你就死定了。” “真的呀?你这家伙真会唬人。” “唬人?你小子知道我是谁?” “你,不是听黑煞姑娘说了吗?你叫什么毒蝎子史潢川,大概善用暗器蝎子镖杀人,再不就是你的尾巴带毒钩暗算人。告诉你,你得向黑煞姑娘道歉。” “在下如果不呢?”毒蝎史潢川模仿他的口音,居然有八分神似。 “那么,这里就会有一条死蝎。” “知道在下的名号,你小子竟然还敢侮辱我。”毒蝎愤怒地叫吼:“气死我也……” “那你怎么还不死?”张允中语利如刀,咄咄逼人。 毒蝎几乎气昏了,但看了张允中雄壮的身材,与充满自信的神彩,真有点不敢冒失发作。 “你小子该死!比我当年狂一百倍。你姓什么?是那一家的狂妄子弟?” “我,黑天鹰张允中。” “黑天鹰?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人多得很呢,现在,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你也死了……”毒蝎左手一动,连环弹出三枚蝎子镖,破风厉啸声极为刺耳,黑蝎色的物体连续飞到。这玩意长有六寸,外形真有点像蝎子,前有刺,中有六爪,后有尾钩,一沾物体便会收缩。 刺、爪、钩都淬了奇毒,任何部份都可伤到肌肉,沾上了就紧附难脱,霸道歹毒无比,接不得挡不得,伤人的体积比镖箭大了十倍以上。 刀光一闪,怪响震耳,三枚蝎子镖被刀拍成碎屑。 “咦!再给你几枚玩玩。” 蝎子镖接二连三飞出,铁爪破风声惊心动魄。 刀光一闪,再闪…… 刹那间,铁屑漫天飞散,九枚蝎子镖全部被刀拍落。 “在下对你们这些用暗器的人,怀有强烈的憎恨。”张允中狭锋单刀一伸,刀势瞬即将毒蝎控制在威力圈内:“我接了你十二枚蝎子镖,你必须接下我三刀。现在,你解腰间的软鞭准备吧!千万不要作逃走的打算,你这蝎子绝对无法爬得比在下的刀快。” 黑煞女魅的脸色仍然有点不正常,毒蝎那些恶毒的话深深地伤害到她的自尊。 “快取出你的软鞭吧!你还有机会活命,只要接下三刀就可以活。”黑煞女魅咬牙说:“不过,我怀疑你的骨肉是不是真的铁打铜浇。黑天鹰火焚三山别庄,数百里穷追漏网之鱼公孙少庄主,从淮州过凤阳,沿途击溃了无数高手名宿。恨天无把、闹海金鳌、天王甄海、逍遥飞魔,全都是比你这蝎子强一百倍,厉害一千倍的脚色,没有人能接下他三刀。蝎子,好好准备吧!也许,也许你真的比那些绝顶高手名宿强一百倍,说不定真可以接下三刀而不死。” 毒蝎大吃一惊,打一冷战,突然感到裤裆凉凉地,开始发抖。 “三……三山别……别庄毁了?”毒蝎几乎语不成声。 “你不信?”张允中冷冷地反问。 “难……难怪……” “难怪什么?” “放……放我一马,我……我用消……消息交……交换,我……” “说……” “你答……答应了?” “这得看你的消息是否值得答应。” “你……你们是追公孙英来的?” “不错。” “他们走了片刻,六个人,其中有无情剑单定远。”毒蝎稳定下来了:“放我一马,我告诉你们那些人的去向。不然……” “不然怎样?” “前面是北炉镇,路四通八达,你们往何处追?”毒蝎指指不远的寨门:“在下寄居朋友家中,朋友在镇上开了一家食店。在下已从店伙口中,知道他们的去向。杀了我,你们……” “我答应你。”张允中收刀入鞘:“从今以后,不许你纠缠黑煞姑娘。” “在下岂敢?”毒蝎又打冷战:“他们往西走,从寿州入河南,转光州奔武昌,向四川追他的老爹公孙庄主。走了不久,你们还可以赶上他们。” “胡说!他老爹躲在南京,怎会往四川赶?” “这我就不知道了,是店伙听到他们的话,转告给我的。” “好,姑且相信你的话,谢啦!” 送走了两人,毒蝎脱力地倚在茶亭柱上,身躯仍在发抖,裤裆里尿味外溢。不是他怕死,而是黑煞女魅所提到的那些人,声威都可以吓破他的胆。 三山别庄名列天下三庄之一,狂彪公孙龙自称江南黑道第一霸,居然被黑天鹰毁了,将少庄主穷追到此地来。 他认识无情剑,也曾经到三山别庄投过帖,所以也认识公孙英。 三山别庄那些人,在他投帖时根本没把他看成人物,因此他见了公孙英和无情剑,不想露面以免自讨没趣。 两相对证,他知道黑天鹰穷追公孙英绝对不是假的了,三山别庄被毁也是真的了,他还敢接黑天鹰三刀? “老天爷保佑,我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他拍拍自己的脑袋悚然自语。 公孙英六个人,是从凤阳的途中,折入山区走小道。 绕道定远而来的,估计得十分正确,果然把张允中引到凤阳去了。 可是,他却没想到,张允中并没有在凤阳逗留,失去目标便赶快南下,改走卢州道南下追踪,鬼使神差,在北炉镇又会合到一条路上来了。 到寿州仍是小道,古道沿淮河的一条小支流向西北伸展,经过一些小山和丘陵区,沿途不时可以看到一些小村落,不至于迷途。 过了小小的东陵村,小道向丘陵起伏的坡地上升,满目全是松柏和杂林,前后不见人烟。 这里,距北炉镇已经远在二十里外了。 他们并不急于赶路,反正摄魂妙剑曾经走过这条路,有识途老马带领,错不了路也错不了宿头。 “过了前面两座冈。”摄魂妙剑向前面一指:“有座九龙神祠,岔出南面的小径约三里地,有座小村可以买到坐骑。买了马,咱们不需在寿州投宿,绕城而过昼伏夜行,就可以避免暴露行藏了。” “好,赶两步,咱们买马。”公孙英欣然说:“小侄虽然生长在江南,对骑乘并不陌生呢。” 无情剑走在前面,一直就无精打彩。 “该死的!这半天我怎么左眼皮一直跳?”无情剑牢骚来了:“他娘的,不会是要从马上摔下来,摔断脖子的先兆吧?” “哈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走在后面,绰号叫铁罗汉,腹大如鼓的洪大吉大笑:“单兄,你要发财啦!有财就有势,可以再找几位大姑娘呀!成天在想你走散了生死难料的小师妹,睡眠不足,眼皮那能不跳?假使跳的是右眼,那可就麻烦大了,你一定会有横祸飞灾运。” “去你娘的乌鸦嘴!”无情剑回头咒骂:“你才一定会有横祸飞灾……咦!” 他们后面还有一座小冈,透过冈顶,可以看到三里外小道的折向处,从北面弯过西北来。 两个戴了宽边遮阳帽,一高一矮背了包裹的黑衣人,刚好到达小径转弯处,脚下甚快,相隔不远,但仍难看得真切,因为路旁有草木,依稀挡住了视线。 “怎么啦?”铁罗汉发觉他脸色不对。 “你看。”无情剑的嗓音变了。 不但铁罗汉循他指的方向,其他四个人也不约而同扭头回顾。 “张小狗与黑煞女魅!”袖里乾坤是目力最佳的一个,天生的一双鹰目,脱口骇然惊呼。 “怎么可能?”公孙英说。 这时,人影已被小冈顶部挡住了。 “错不了,快走。”袖里乾坤悚然地说。 六个人像是见了鬼,飞掠而走。 越过冈顶,前面还有一座冈。 “如果是他们,而他们已经看到了我们,咱们往前逃,逃不掉的。”摄魂妙剑一面奔跑一面说:“他们会把咱们追得筋疲力尽,上天无路。” “可能不曾看到我们。”袖里乾坤说:“他们用的是快脚程赶路,而不是用轻功……” “废话!用轻功能赶长途吗?你能吗?”赤练蛇计昌忍不住出言讽刺:“赶不了二三里,你就会变成拉了十个时辰破车的老牛,还能拔刀和强敌拼斗?” 他们刚越过最后一座冈,前面坡腰的小径旁,树林围绕的九龙神祠在望。 众人藏身在路旁的树下,透过冈顶的草梢张望。 后面的冈顶,两个黑衣人正快步往下急走。 估计距离,似乎已拉近了一里左右。 “是他们!”公孙英倒抽一口凉气,脸色大变。 “走不掉了,这天杀的小狗。”摄魂妙剑恨声说:“看情景,他们并没有发现我们,完全是快步赶长程的态势。要是发现了我们,一定全力飞赶的。” “凌叔,咱们怎办?” “到九龙神祠埋伏,拼了!”摄魂妙剑沉声说:“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是……” “咱们出来的时候,共有三四十个人,其实并没有真正与小狗面对面决战。那时如果咱们能主动地找他拼,并不一定落在下风。” “现在咱们只有六个人。” “打埋伏六个人就够了。要不,少庄主另外有好的办法吗?” “这……” “假使他们不中伏,咱们仍可在原处躲躲,是不是?” “好吧!快!”公孙英下了决心,反正跑不了,拼也许有生路,六个人结阵,足以一并。 埋伏的地方相当理想,位于小径两旁的茂草中,前面就是九龙神祠的山门前广场。 任何人经过此地,必将被神祠的山门所吸引,不管是否进山门拜神讨水喝,注意力也将放在神祠这一面,忽略小径的草丛,暴起发难,暗器先攻,必可一举歼敌。 日影西沉,按行程两个黑衣人应该早就到达了,可是竟然不曾到达。似乎,这两个人平空消失了。要不,就是人已折返,或者在冈上休息尚未下来。 好漫长的等待,等得埋伏在草中的人心中冒烟。 神祠不大,两进殿堂,四周林深草茂,祠内罕见人踪,香火冷落。如果闹旱灾,这里才有进香求雨的人。祠后半里左右,是流入淮河的一条小河流。 等了一刻时辰了,公孙英首先耐不住了。 “凌叔,恐怕他们折回去了呢。”公孙英捏弄着左手的生死针筒,向身侧不远的摄魂妙剑说:“咱们快去买坐骑,不能再等了。” 一刻时辰了,平常人都可以走五六里,这三里不足的路程,按刚才看到两黑衣人的速度,绝对要不了半个时辰,为何迄今还亳无所见? “再等片刻,少庄主。”摄魂妙剑倒还沉得住气:“要是他们在罔上歇息片刻,咱们一现身,岂不功败垂成,甚至凶多吉少吗?” 公孙英不再多说,耐心的等候,感到心跳加速,掌心直冒汗。大太阳热烘烘,但他却感到身上发冷。 铁罗汉洪大吉长了一身肥肉,躲在草中晒得浑身不自在,七窍生烟。说再等片刻,其实又等了一刻,受不了啦! “不能再等了,师爷。”隔着小径,铁罗汉向埋伏在对面草丛中的摄魂妙剑低叫: “那两个黑衣人,很可能不是张小狗和黑煞女魅,半途有事折回去了,咱们在这儿像白痴一样呆呆地等,岂不是白受罪吗?” “好吧!可能真的不是张小狗。”摄魂妙剑确也等得不耐烦,长身而起:“走吧! 咱们走南面的小径,到村落设法买坐骑,走!” 南面小径的岔道口,在神祠的西端。众人刚通过神祠前的广场,刚向岔道口走。 岔道口的路旁树丛下,突然踱出戴了鹰头罩的张允中,黑煞女魅则跟在后面。 “哈哈哈哈!诸位辛苦了。”张允中大笑:“在下知道你们的暗器厉害,公孙英这狗杂种的生死针尤其歹毒,所以不想冒险闯你们的埋伏。” “公孙英,你这天打雷劈的畜生!”黑煞女魅切齿咒骂,女人骂男人,骂不出什么花样的:“不斩尽杀灭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恶狗,誓不甘休。” 六个人大惊失色,本能地聚集在一起,纷纷取下包裹,刀剑出鞘,迅速地结阵自保,人多气便壮,面对强敌,生死关头,除了一拼别无他途,因此他们反而横定了心,先前未发现敌踪前的恐惧,见了敌人反而一扫而空。 摄魂妙剑是公孙英的军师,是狂彪公孙龙以重金物色而来辅佐儿子的谋士,为人冷静阴沉,武功深不可测。 这期间,这位军师一直不曾与张允中接触过,为了重责在身,必须以公孙英的安全为首要,所以一直就主张走避,不让公孙英暴露在张允中的刀下。但现在,已无法躲避了,生死关头到了。 “张老弟,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摄魂妙剑仍图作最后努力:“江湖仇杀,事属平常,恩恩怨怨,过了也就算了。老弟,何必呢?能不能平心静气地谈谈,必可谈出一条解决之道的,是吗?” “可以。”张允中说,站在两丈外有如天神当关:“他父子把在下弄入地牢,五个人轮番上刑。我是很讲理的人,我也肯宽恕仇人。” “是啊!这才是英雄的度量,豪杰的胸襟……” “在下还没说完呢。” “老弟的意思……” “所有的酷刑,在下认了,不再追究,在下只要求在他身上,施半刻时辰的九阴搜脉。他施诡计打了在下一枚生死针,在下也认了。” 半刻时辰的九阴搜脉,铁打的人也受不了,片刻也会令人痛得昏死过去,全身十三条经脉都可能毁坏成残。 张允中在地牢中,撑过半刻以上。 公孙英机伶伶打一冷战,脸色突然成了死人面孔。 “不!不!”公孙英像在叫:“我……我宁可死,宁可……” “至于黑煞姑娘与他的账,黑煞姑娘稍后再找他算。”张允中不理会公孙英的叫号: “在下与黑煞姑娘虽然是朋友,但这种事,朋友是不能越俎代庖的,不是受到切身之痛的人,插手过问是不公平的。” “老弟,俗语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三山别庄已毁在阁下手中,死伤上百,难道就抵销不了阁下所受的痛苦吗?” “阁下,不要扯上三山别庄的事,那是三山别庄与桃花坞女匪之间的一笔滥帐。” “可是……” “不要可是。公孙英,你出来,你必须像个人样站出来,你自己所做的事,你必须负责。你这一路上逃命,已经葬送了不少亲朋好友,你还有脸带累你这几个忠心耿耿的爪牙陪你死?” 公孙英抖了一抖,反而后退了一步。 “你如果有种,你如果有骨气,站出来拍拍胸膛,大声告诉我,恩恩怨怨你一肩挑。 不愿承受九阴搜脉,你可以找剑和我赌命,活得英雄,死也死得英雄,这才像个汉子。 你,出来!” 公孙英怎敢独自上前?剑向前一伸。 摄魂妙剑知道公孙英其实胆怯不敢上,伸剑只是装模作样的反应而已,但也为了颜面,伸手拦在公孙英身前。 “姓张的,咱们不会和你一比一公平决斗。”摄魂妙剑沉声说:“咱们六个人,生,六个人生;死,六个人死。你上吧,咱们和你拼了。” “哈哈!在下从来就不相佶你们敢一比一决斗。”张允中示意要黑煞女魅后退,缓缓拔刀出鞘。 “少庄主,愚叔拼死缠住他。”摄魂妙剑附耳向公孙英低声说:“从祠后脱身,前往光州找夜游鹰葛子玉,不要等我了。” “凌叔……” “假如我不死,我会追上你的。记住,脱身要快,我不知道能撑多久。” 一声低啸,张允中疾冲而上,刀光划出一道令人目眩的快速电弧,人刀俱至,长驱直入锐不可当。 六人刀剑一分,然后三方聚合,刀风剑气凌厉无比,六条左臂不约而同先发暗器阻敌。 人刀浑如一体,狂风乍起,劲气飞旋,一沉、一扭、一旋,从左侧的斜上方切入,躲过了猬集的暗器射击焦点,打落了外方的几枚,熠熠刀光流泻、左旋、飞逸。 “回龙泱!”沉叱声震耳欲聋,与电旋的刀光同发。 血雨飞溅,刀光倏止。 这瞬间,人影似流光,掠向路侧的树林,射向神祠的右侧林深草茂处。 另一个人影,则回头飞跃而走,循原路飞逃,去势如电射星飞。 “砰匍!”有人倒下了,倒了两个。 刀光再闪烁,再冲进。 “铮铮!”摄魂妙剑连挥三剑,皆被刀一一化解。 “你这怕死鬼敢走?”是黑煞女魅的厉叫。 原来第三个逃走的人是无情剑,逃向第一个人逸走的方向。 第一个逃走的人是公孙英。 第二个沿原路逃走的人,是袖里乾坤古建阳。 树倒猢狲散,是散的时候了。他们两人是接触的后一刹那,在张允中刀劈铁罗汉与赤练蛇的生死关头,看破这稍纵即逝的好机逃去的。 变化太快,接触有如电光石火,这一刹那机会,不是行家是很难看出来的。两个家伙是行家中的行家,看破好机溜之大吉。千紧万紧,性命要紧,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只有笨蛋才肯将生死置于度外,来保护一个不值得保护的公孙英。 无情剑也是行家,但却比不上行家中的行家精明,逃晚了一刹那,被在一旁满怀怨毒的黑煞女魅钉上了。 他的内功与剑术,皆不下于黑煞女魅,仅轻功略差一分半分。在江湖追求黑煞女魅期间,双方曾经多次冲突,谁也奈何不了谁,他甚至还宰了黑煞女魅一位武功相当高明的情夫。 可知双方真要拼搏,黑煞女魅不见得可以稳操胜算。 而现在,他是个丧了胆的人,斗志全消,那有勇气与黑煞女魅拼搏?只有拼命逃走了。 他曾经看到公孙英首先逃走;他自己本来就打算找机会逃走,沿途被公孙英看得死紧,没有机会逃,这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不打算跟着公孙英逃,明知公孙英是张允中的目标,跟着走岂不是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因此公孙英沿神祠的侧方树林脱身,他立即向左移,分道扬镳,明知不是伴,事急也不能相随。 远出近里,糟!前面是十余丈宽的滚滚浊流。他不谙水性,不能跳水逃生。前面走不了,只好向左折。 糟了,银芒人目,银针已经入体,贯入左肋钻入骨缝,左臂立即失去活动能力,动一动就痛入心脾。 临湖庄的那位老人是行家,一看就指出黑煞女魅的银针,外型有点像化骨针。 化骨毒针,一代魔头碧湖老妖的独步武林暗器,早年老一辈的天下第一白道名宿玉龙崔培杰,就曾经几乎死在化骨针下。 黑煞女魅的银针,确是化骨针,但以锒打造,而且没淬毒,所以没有化骨的功能,却有透骨的效果。 “贱妇!我给你拼了!”他切齿怒吼,挥剑反冲。银芒再闪,肉眼不易看清,看到芒影,针已贯入右臂弯,如中电殛,驭剑的力道立即消失。 “铮!”黑煞女魅震飞了他的剑,剑虹再闪,齐肘砍断了他的右手。 “哎……” “铮!”剑虹又闪,左臂也齐腕而折。 “啊……”他终于摔倒了。 “恶贼!你也有今天。”黑煞女魅踢了他两脚,咬牙切齿将他踏住,发疯似的撕烂了他的下裳。 “我不杀你。”黑煞女魅恨声说:“我留你一条狗命,让你痛苦一辈子。” “姑……姑娘……我……我……” “我要切掉你的命根子。” “不!不要……” 剑一点撤,鲜血溅出。这瞬间,人影从黑煞女魅身后悄然扑到。 “哎……哟……”他狂叫,竭力扭动。 黑煞女魅嗯了一声,上身一挺。 这瞬间,叫声传到。 “公孙英,你这杂种……”是张允中的厉叫。 正要刺黑煞女魅第二剑的公孙英,一跃三丈,向下游如飞而遁,失去刺第二剑的机会。 黑煞女魅向下一栽,在地上挣扎滚动,压平了附近的野草。 张允中飞掠而来,但已晚了一步。 “黑煞姑娘……”张允中狂叫,收刀按住了滚动的黑煞女魅:“天哪!你……你你……” “我……我死……死不瞑……瞑目……”黑煞女魅虚脱地颤声叫,脸色苍白如纸。 “不要动,我看看。”他翻过黑煞女魅抽搐着的身躯,检查伤势。 创口在右背上第九第十两椎骨外侧,正是膀胱经中的肝俞穴。一看涌血情形,便知已伤及内腑。 “很糟,但还不致命。”他安慰黑煞女魅,立即取药,撕衣袂按住创口。 “来,先吞下护心丹。”他强将黑煞女魅的百宝囊中,所掳带的救命丹丸三颗,塞入黑煞女魅口中。 黑煞女魅将陷入昏迷境界,剑所造成的创口是很大的,痛楚不问可知。 救人要紧,而且需要抢救。 他脱掉黑煞女魅的内外衣,清理创口敷上金创药,用腰带作伤巾,熟练地包扎妥当,黑煞女魅终于昏厥了——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二十八章 阳光从小窗透入,仲夏的阳光带来温暖的气息。 黑煞女魅睁开无神的双目,感到阳光刺眼,眨动眼皮数次,这才看清室内的光景。 这是一间农舍的厢房,简陋但还算干净。床前的长凳移至床头壁,张允中靠壁而坐,睡得正沉。唯一的木桌上,搁着碗杯药罐等等杂物,药香满室。 地想挺身坐起,但背部突然因牵动而产生的痛楚,让她坐不起来。 她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乳下被伤巾缠住,不松不紧,并不妨碍活动,一条薄衾已褪至下身。 她想伸手将衾拉起掩住胸前的尴尬,却痛得哎了一声,龇牙咧嘴。 张允中被惊醒了,几乎跳起来。 “苍天保佑!你醒来了。”张允中兴奋地坐在床缘说,拉衾替她盖妥。 “这是什么地方,允中。”她虚弱地问。 “九龙神祠不远的小村。” “我……” “你受了伤,但不要紧了。”张允中按按她的前额:“烧退了,你是从鬼门关里逃出来了。” “我好……好软弱……” “你昏迷了三天三夜。我去告诉主人,给你炖鸡汤。再过半个时辰,还得服药换药。” “允中,我……我好像不……不能动弹了。” “放心,这是暂时现象,内毒一清,外创愈合,你就可以走动,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允中,我……我要知道实情。” “姑娘,今后,你不能再提刀舞剑了。” “你是说,我的功力废了?” “还不至于。但经脉受损,椎筋也有损伤,剧烈活动,会影响督脉。” “我……我我……” “姑娘,听我说。”张允中温柔地轻抚她的脸颊:“姑娘家,浪迹江湖终非了局,回家,好吗?日后嫁夫生子,用得着舞刀弄剑吗?” “天啊!我……我能嫁夫生子?我……” “我娶你,姑娘。” “什么?你……” “我是当真的,我要娶你。”张允中郑重地说:“我觉得,你我意气相投,同行同宿许多时日,彼此已经产生感情和-解,可以相聚终生,你是否有同感?” 她突然热泪盈眶,怔怔地,泪眼——地,注视着眼前这位她早就想拥有的强人。 她哭了,哭得好伤心。 “你……你在可怜我……”她哭泣着说。 “不要胡思乱想。” 张允中温柔地替她拭抹那抹不完的泪水,亲吻她的脸颊、嘴肩:“你现在还在昏昏沉沉,连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还弄不清楚,等你完全清醒了再说。我要你知道的是:天下间该可怜的女人成千上万,我总不能把她们全娶来做妻子。如果你认为我和你连袂奔波这段时日里,我忽略了你的存在,那你就错了,我随时都在观察你的优点。我的结论是,你是唯一可以伴我四海翱翔的母鹰。你眼中的煞气愈来愈减弱,你心中的仇世怨俗意念也逐渐消失了,你终于流露出女性特有的柔媚,我觉得我们可以安定下来,建筑一个属于你我共有的鹰巢了。” “我……我的过去……” “人谁没有过去呢?我所看到的是现在,是将来。安静地休息,好好的想想吧!我去找主人弄食物,你一定可以尽快地离开这张床。” 精神力量是很重要的,一个失去求生意志的人,仙丹妙药也无能为力;反之,一个有信心、有精神力量支持的人,常可像奇迹般克服困难,逃出死神的魔掌。 三天,黑煞女魅感到很快乐。她不但可以活动手脚,而且可以挺身坐起了;当然需要有人扶一把。这种奇迹似的进境,大出张允中意料之外。 这天,她正在进食,肉糜炖得香喷喷,她吃得津津有味,一双已有光彩的媚目,不住偷偷地打量,正在聚精会神调制金创敷膏的张允中。她已渐复红润的面庞,不时绽现心满意足的、甜甜的微笑。 也许,她在想,她挨的这一剑,已经了无遗憾了。 吃完,她将碗匙放在床头的橱桌上。 “允中。”她柔柔地低唤。 允中抬起头,将敷好的药膏摊放好。 “还要不要添一点?”张允中含笑走近:“李大婶昨天到镇上带回来几斤精肉,晚上你可以大饱口福,这两天吃鸡糜吃腻了是不是?” “坐。”她拍拍床缘,甜甜地笑:“允中,你看我的神智,是不是已经够清明了?” “废话!”张允中靠近她坐下:“我看你呀,是存心要找挨骂了。” “我要是做错了什么,该骂你就骂好了。” “你……”张允中拧了她脸颊一把:“好哇!做错了什么?从实招来。” “我……我有点事要告诉你。”她将那温暖的大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重要吗?”张允中柔声问。 “你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 “这……”张允中一楞。 “你比我是不是更糊涂?” “从前我问过你,你不肯说……” “从前是从前呀!” “哦!对,从前是从前,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张允中一语双关。 “我要将身世告诉你。”她低声说,接着一阵沉思,一声低喟。 “假使你不便说……” “我要说的,允中。”她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从小,我就没有几次和亲娘在一起,屋子里到处都是漂亮的娘姨。我的童年,是在奶娘的身边过去的。懂事以后,就跟着师父在各处游荡。师父是一位老婆婆,脾气坏得很。两个比我大很多的师姐,身边经常有不同的男人跟进跟出。偶或我也抽空回家一趟,我爹似乎有了更多的女人,我那两位兄长,似乎想把天下的美女都弄到身边来。物以类聚,耳濡目染,我就是在这种家庭与师门中长大的。最近几年我出道之后,我爹的印象,在我的心目中似乎已经恍恍惚惚,——难办了。我娘,她进了家中的佛堂,除了木鱼声,我也几乎记不起什么了。” “可怜的姑娘。”张允中黯然说:“我是在爹娘的爱护和督责中长大的,我真不敢想像如果我缺少亲情,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尽管如此,尽管我对爹娘的印像是如此模糊,尽管我一生中不知亲情是怎么一回事。但等到爹遭了意外变故,我仍然觉得,我有责任替爹报仇,替爹讨回公道:尽管我是个从来不理会公道的人。” “你爹遭了什么意外?” “被人打断了手脚骨,自杀了。” “哎呀……” “我和你,是在同一城市出生的人。” “你……”张允中的心,突然抽动了一下。 “我本来姓韩,为了躲避仇家和官府的追究,所以改姓蓝,那是家母的姓。允中,你该猜出我的身世了吧?城里的蓝六爷蓝贵全,就是我爹。” 一阵寒颤通过全身,张允中感到心房中的气温好低好低,低得心头发冷。 怎么会这样巧?老天爷还真会恶作剧。 冷面煞星韩登、蓝六爷,蓝贵全…… 张允中的手,离开了黑煞女魅的脸颊。像一个霹雳打在他头上,像突然掉落在万丈的深壑寒潭里;他机伶的打一冷战。 黑煞女魅发觉他的举动有异,抬头狐疑地搜索他的神情变化。 “你怎么啦?允中。”黑煞女魅关切地问:“是不是有点不舒服?这几天辛苦你了,你的脸色很难看。” “没什么。”他离床站起,在室中往复走动,剑眉深锁,脸上神色百变。 黑煞女魅吃惊地、呆呆地,目光跟着他转,久久,心中的不安在扩大。 “我……我说错了什么吗?”黑煞女魅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满室沉闷气氛。 他停止踱步,站在床前,目不转瞬地,注视着满脸狐疑不安的黑煞女魅,久久。 “你够坚强吗?”他没头没脑的迸出一句话。 “你……允中……” “你认为你已经够坚强,坚强得可以承受打击吗?我是说,情绪上的震惊。” “我想,可以的,我已经够坚强。我一生中,坚强就是我活下去的凭藉。” “好,准备承受吧。” “你是说……” “我是神鹰的弟子。” “什么?”黑煞女魅大骇,如中电殛。 “你爹,是冷面煞韩登。” 黑煞女魅震惊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似乎被震昏了,僵硬地点点头。 “在我执行报复之前,我曾经花了一年时间,谨慎地,毫不带成见地,暗中调查,观察令尊的所行所事。在我的承诺中,我说得明明白白,假使在一年的期限内,令尊假使真的洗面革心,改恶从善,不做亏心的事,我便放弃执行的承诺。可惜,我失望了。” “那是一定的,所以……” “所以,我别无抉择,我只好执行我的承诺。令尊的行事,委实……我曾经给予令尊最公平的机会,他也曾发射套中的化骨毒针。” “罢了!”黑煞女魅以手掩面,痛苦地说。 “我很抱歉。”张允中往后退:“这只能怪上苍在捉弄我们。” “请……请让我静一静……”接着是一阵令人心碎的哭泣。 张允中悄悄地启门退出,悄悄地带上门走了。 南京的江浦浦口码头,帆樯林立热闹非常。对岸的南京龙江关码头,更是车水马龙。 快船的船舱内,黑煞女魅端坐在船上,秀发披肩,脸色有点苍白,穿的仍是黑衫裙,但显得比往昔更清丽、更多了几分秀气。 “你一定不让我送你回家吗?”坐在对面的张允中黯然地问。 “是的,允中。”她平静地说:“你知道,我是舍不得离开你的,但……” “我明白你的感受。” “允中,我很抱歉。”她低下头,泪水滴下胸襟:“我在梦寐之中,也认定我会嫁给你,做你的妻子。可是,我不能忘怀事实,我不能一辈子面对着杀父之仇人而无动于衷。” “是的。” “不管我爹是什么人,做了多少不为世人所容的事,但他仍然是我爹,改变不了的。” “我除了说抱歉之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得体。” “你什么都不要说,是非好恶,我心中明白,但不能承认。允中,今后你……” “也许,我会回家;或许,再闯荡一些时日。” “替我找公孙英。” “我会的。” “要开船了吧?” “是的。” “祝福你,允中”“我也为你祝福。再说一声,我抱歉。” “我把你祝福和抱歉,深深地埋在心底。哦!允中,抱我,亲我……” “我们,好苦……”张允中紧拥着她酸楚地低语:“杀孽,仇恨,爱绵绵,情绵绵,恨也绵绵……” 黑煞女魅放声大哭,她成了一个软弱的、崩溃了的女人,不再是叱吒江湖的女煞星,不再是江湖浪女。 小城江浦虽然小,但却有许多经商发财的大富豪。只是当时鄙视经商的人,所以即使有财有势,社会地位仍然低落,当然,比不上对岸龙蟠虎踞的南京官绅神气。 城西的大街有许多大宅,当时是富豪的住宅区,楼高院广,门禁森严,其中的褚宅,就是富豪住宅的代表性建筑。 大院门平时紧闭,非有贵客登门才开启,平时宅内外的人出入,概走边门。边门有耳门,有角门,有车马进出的门,有…… 反正门很多,就表示宅院很大。三更初,一个黑影飞入褚宅。 每一座院、每一座园、每一条长廊,每一幢门廊:都挂有光线——的照明灯笼,所以全宅各处,皆零星散落着——幽光。 江浦人皆知道褚大爷是富商,却不知道他是个黑道中大有名气的天马褚骥。 黑影从东院进入的,要进入中院,必须穿越两排耳房中间的长廊。 刚无声无息地飘落在院角,对面廊下的廊灯房,踱出一个更夫打扮的人,腰间佩了刀。 “朋友深夜光临,欢迎欢迎。”更夫徐步踏入院子,语气颇为温和:“在下是巡更的,要不要到客室喝杯茶?” “谢了。”黑衣人站在一株月桂树的暗影中:“请问,天马褚骥是否在家?” “咦!朋友是……” “有请天马褚骥。” “朋友高姓大名?” “不久自知。” “阁下好大的口气,要求过份了吧?请亮名号,看够不够请大爷出见的份量。” “在下会当面告诉他。” “哼!阁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不配。”更夫鼓掌三下,高叫:“喂!有人在吗?” “上面在。”厢房顶出现的人大声答。 “院口在。”通向东园的八卦门,也有人现身应喏。 “巡查在。”对面房廊的荷池畔,三个人同时应和。 “朋友,知道处境了吧?”更夫沉声问。 “老兄,你也知道过江的一定是强龙。”黑影平静地答:“为免血肉横飞,老兄,还是把天马褚骥请出来的好。在下相信,他不是个胆小鬼。” “大爷这几天……” “不要用谎话搪塞。”黑影嗓音转厉:“他早些日子确实不在家,不知和那些见不得人的朋友,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昨天傍晚,他带了十个人乘船回来了。他如果不出来……” “你想怎样?” “在下进去找他。” “你大言了。” 一声刀吟,黑影拔刀出鞘,举步离开树下的暗影。 院门的廊口,踱出五个人。 “那一位朋友要见我天马褚骥?”走在前面的青袍佩剑人朗声问:“能把褚某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尊驾定非等闲人物。” “当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这时,双方逐渐接近,廊灯虽然不怎么明亮,但在江湖人来说,已经够亮了。 “黑天鹰……”天马褚骥突然惊呼。 “黑天鹰张允中。” “天杀的!你,还我三弟的命来……”天马褚骥狂叫,激动得失去风度。 冲进、拔剑、攻击,风雷骤发,剑浪排空。 “铮铮!铮……”刀光急剧地闪动,暴起一阵急骤的震耳交鸣,狂攻的七剑瓦解。 “铮!”最后一剑被刀震得斜荡而起。 “还你一刀!”黑天鹰大叫,刀光电旋而至。 天马身形未稳,已无法接招,仰面背着地侧滚,蓦地飞跃而起,半空中手脚急振,射出三丈外,登上了屋顶,真像人在空中奔跑,天马的绰号由来有自,名不虚传,间不容发,险之又险地,从刀光中逸出、飞走。 黑天鹰更是名不虚传,后起先到,先一刹那从侧方飞登屋顶,一沾瓦便斜掠两丈,有如电光一闪,人刀俱至,有如鬼魅幻形。 刚飘落瓦面,身形尚未伸直的天马,像被天雷所殛,剑伸在侧方,身形半蹲半站在瓦上像只傻鸟。 从屋顶赶来相助的共有四个人,但僵在三丈外不敢接近,一个个毛骨悚然,几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奇冷彻骨的刀锋,斜搁在天马的左颈旁。高大的黑天鹰,站在前面像座天神。 “你的消息也灵通,知道我黑天鹰。”张允中冷冷地说,只要一拖刀,天马的脖子就完了。 “淮安的消息,传……传到南……南京……南京……只……只要五……五天功夫……”天马愈说愈气短,最后几乎语不成声,快崩溃了。黑天鹰第一次在淮安露面,传播得很快。 “不错,令弟是死在我张允中的刀下的,但他不该先偷袭,他的追魂箭先要了我半条命。” “我……我知道。” “知道?据在下所知,兴园的人死光了。” “还有一个目击的人,是公孙英那畜生做的好事。” “咦!你知道?”张允中收刀退了两步:“我这次来,一是想向你解释……” “不必解释了。”天马收剑入鞘,呼出一口长气:“春熙姑娘带了我的人来,我不在。” “什么?春熙姑娘?”张允中吃了一惊。 “那时,我已经身在安庆。我的人星夜赶往安庆,我却到了武昌。公孙龙推得一干二净,我只好急急忙忙不辞而别,昨晚到家,正要召集朋友回镇江调查详情。” “那……我就不用解释了。以后,你可以找我了断,我在江湖等你。” “当我调查清楚,证明你确是给舍弟公平的机会,那是没有什么好说了,只怪舍弟学艺不精。” “在下请教,公孙龙到底……” “他与绝剑秦国良合谋,把我也算上一份,要到湖广四川交界处,化装易容掩去本来面目,谋劫四川献给朝廷的皇贡,以便嫁祸玉苍山房主人玉龙崔培杰。绝剑的老爹神剑秦泰,二十年前协助金翅大鹏岳家子侄,公报私仇追杀拘魂白无常,与玉龙结下不解之仇,所以才有这次谋夺皇贡嫁祸的举动。” “原来如此。”张允中恍然:“这些杂种做得好绝。绝剑那些人与三山别庄在镇江火并,谁会想到他们暗中联手前往三峡作案?三山别庄毁灭,公孙英打着三山别庄的旗号,浩浩荡荡公然北上京师,意在掩护数千里外三峡劫皇贡的行动,事后谁敢指证劫贡的事与三山别庄有关?好周密的计谋。” “我退出了,公孙龙可能要追来杀我灭口,所以我必须召集朋友严加提防。”天马长叹一声,大有英雄末路的感慨:“你一个人,就足以把这里变成血海屠场,我看,我是没有希望了。” “我会让他不敢来找你。”张允中郑重地说。 “你是说……” “防守决非上策,褚前辈,我会去找他,会让他自顾不暇。我已经把公孙英北上的人歼除净尽,剩下他一个人,逃向光州找夜游鹰,护送他到夷州找他老爹。我这就动身,我非宰了他父子不可。” “喂!你要不要快船?”天马兴奋地问。 “快船?你……” “我送你一艘快船,十二名好手舟子,昼夜兼程赶往上路,快得很。”天马兴奋不已:“到夷陵再换上三峡的船。” “这……” “老弟,你放心。舍弟的死,我相信你,你一定给了他公平决斗的机会。刚才你就可以一刀砍下我的脑袋来,但你刀下留情。武林人生死等闲,只要死得公平,没有什么好埋怨的。我不能陪你去,我得严加提防。你宰了他父子俩,我也可以安心的睡个好觉了。老弟,请信任我。” “好,我信任你,我接受你赠送的船,谢谢你,褚前辈。同时,令弟的事,在下道歉。”他伸出大手,两人行把臂礼。 三峡天险,天下闻名,这千里山区,把四川隔成盆地,形成八百里的壮丽锦秀河山。 在三峡的行船,真是险之又险,每年死在覆舟惨剧中的人,数不胜数。俗语说:行船走马三分险。但在三峡行船,是真有五分险。所以上游有一座酆都城,据说就是九幽地狱十殿阎王殿;成了仙的阴长生在这里设酆都,大概为了便于就近收罗溺死的鬼吧! 张允中在东陵州登陆,重谢了褚家的众舟子,踏上了入川的旅程。 入川要乘船,必须在东陵州改乘所谓上江歪尾船。下江的船沉重结实,不适宜走上江。如果覆舟触礁,再结实坚牢的船也是枉然,结实反而不易控制。 他是很小心的,水道不熟,不宜冒险,便决定改走陆路入川。 三峡除了以船作为主要交通工具之外,沿峡还有一条所谓入川古道,鸟道羊肠,在千山万峦中盘旋,沿途苗蛮出没,猛兽成群。有时古道与大江并行,路在千寻高崖中间伸展,行人向下望,头晕目眩魂飞胆落。 因此,每一段路,行人几乎全是附近城镇村落的熟人,外地的长程旅客绝无仅有,胆气稍差的人望而却步,宁可乘船和死神水鬼赌命。 一早,他背包里,手里点了一根问路竹杖,穿一身黑色紧身衣,踏出东湖客栈的店门。 东湖客栈位于码头西端街尾,东面不远便是至喜亭。一条大道向西伸,廿五里便是西陵峡口。古道在江的南岸,自峡口南面的山峡东南行,远离大江,绕出卅余里方重新与大江会合。因此到了峡口之后,还得雇船过江,十分麻烦。 自从昨晚船抵夷陵之后,他便发现有人在暗中窥伺,但不以为意,仅暗中留心。 果然不错,大道远离州城五里左右,后面脚步声渐近,跟踪的人等得不耐烦了。 两个人,穿青袍的人佩剑,穿蓝直袍的佩刀,脚下逐渐加快。 他也脚下一紧,洒开大步紧走。 道上行人渐稀,身后的夷陵娥已经看不见了。路绕过一座小冈,前面路旁的树林中,踱出三名佩刀的青衣大汉,像是拦路翦径的毛贼。 后面,脚步声接近了身后。 “阁下,留步。”挡在路中那位留大八字胡,长像威猛的大汉抱拳行礼:“在下姓闵,有事请教。” 他在丈外止步,回了礼,扭头瞥了已跟至廿步的两个人一眼。 “不敢当,愿闻。”他微笑着说。 “阁下佩有刀。” “山行风险,怎能不带刀。” “请将大名赐告。” “为何?” “这可以决定阁下是何方朋友。” “尊驾似乎并没表明态度身份。” “上江风雨欲来,群雄毕集,即将有事故发生。闵某奉命在路上,向往来的朋友套交情,与事故不相关的人,在下希望劝阻朋友改乘舟船。” “为何改乘舟船?” “乘船便可以避免介入,免受池鱼之灾。” “在下有点明白了,但不便说。抱歉,在下要赶路,借光。” “阁下……” “让路。”他沉叱,向前直闯。 姓闵的一低马步,双盘手立下门户。 “阁下,不可自误。”大汉沉声说。 他冷笑一声,竹杖一伸,拨草寻蛇攻下盘。身材高大的人,不便以双盘下封,大汉够高大,因此退马步避招,简单省事。 他得理不让人,一声长笑,竹杖如影附形长驱直入,洒出点点寒星,用的是枪招。 “噗噗噗噗!”大汉连封四杖,满以为竹杖力道有限,只要格开第一枚,便可乘切上传来的劲,便可乘机切入贴身反击,岂知连格四杖,不但没能格开竹杖,竹杖上传来的劲道反而逐杖加强,速度更疾,格了四声,人已退了丈二以上。 身后的青袍佩剑人吃了一惊,紧跟两步手按上了剑靶。 “左退,拔刀!”青袍人急叫。 大汉应声左跃,伸手拔刀顺势挥出,要削断跟踪袭来的竹杖,反应极为迅速,身手已臻上乘。 张允中真没料到对方如此高明,片刻间便被大汉夺回失去的两丈地盘,竹杖始终无法攻破大汉的刀网,不由心中暗暗喝采。 他一时技痒,猛地丢掉杖,倒翻飞腾而起,包裹也丢掉了,第二翻腾中,刀已出鞘,身形陡然侧翻腾,接着刀光人影盘旋而下,势若电耀雷击。 青袍人大惊,一跃而上。 “住手!黑天鹰……”青袍人大叫,剑光如匹练,配合姓闵的大汉全力封架。 张允中一听叫声未含敌意,刀上真力骤减五成,意动神动,收发由心,刀光一缓,稍顿之后疾落。 “铮铮!”两刀一剑接触,大汉与青袍人同向被震出丈外。 张允中卓然屹立,刀仍在隐隐震鸣。 “在下西陵逸客唐琮。”青袍人收剑,似乎余悸犹在:“老弟,没想到你会来。” “我来?唐兄怎知黑天鹰?”张允中甚感惊讶。 “哈哈!淮安恨天无把吃苦头的事,恐怕早就四海轰传了。闹海金鳌有苦说不出,不敢也无颜将受挫的事透露,但消息仍然不胫而走。咱们都以为你追公孙英往京师去了,没想到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在此地现身,真是异数。” “诸位是……” “老弟可记得江湖秀士欧阳俊?没忘了书生张三吧?” “哦!好朋友岂能忘怀,他们……” “他们是在下的晚辈,江湖秀士称在下为叔。” “失敬失敬,唐叔,多有得罪,休怪鲁莽。”他收刀行礼。 “老弟客气,你来,一定是知道这里将要发生的事了,那些可怜的人,还以为消息仍没走漏呢。在下是奉命封闭陆路,劝阻无关的人介入,也负责阻止绝剑与狂彪的助拳人前往助拳。” “欧阳兄与张小弟……” “他们已经到前面去了,他们已经知道你还健在人间,并没有死在天马褚骥的地牢。 欧阳贤侄果有知人之明,他算定你会赶来,但没有人肯相信他的话,天南地北,你竟然真的赶来了!老弟,跟我回城。” “这……” “我们有行驶三峡的快船,送你前往会合。张小哥茶不思饭不想,想念你有如火旱之望云霞,当他获悉你身死兴园地牢,急得几乎发疯。走吧!请。” 有朋友仗义相助,是最幸运的事。可是,却没想到会发生意外。 西陵逸客与叫风鱼耿忠的大汉,偕同张允中返城,沿途谈及追逐公孙英的经过,可把西陵逸客厅得毛骨悚然。 “老天爷,你竟然闯到逍遥飞魔隐居的临湖庄去了,真是教人捏一把冷汗。”西陵逸客苦笑:“自从天下第一魔玉面死后,下一代的宇内三魔的逍遥飞魔取而代之。 老一辈的侠义道名宿纷纷归隐,有些已归道山,还没听说过有人制得了那老凶魔。幸好他仅再横行了五年,便销声匿迹了。他的孙女真的很厉害?” “是的,很了不起。” “如果她赶来帮助公孙龙,这……” “小侄可以对付得了她。唐叔,可有公孙英的消息?” “没有。假使真是夜游鹰护送他来。我们的眼线便很难发现他们了。那头鹰从不在昼间活动,又是一个成了精的老江湖,神出鬼没,没有人能盯得住他。按你的行程,他两人可能早就混到作案区去了。” 谈话间,接近五里亭。左面树林深处,传出一声胡哨。 西陵逸客一怔,倏然止步。 “唐叔,怎么啦?”张允中警觉地问。 “有人,可疑的人,正往这儿赶。” “唐叔的人!” “要我迎上去看。”西陵逸客接着发出一声胡哨,脚下一紧。 片刻,前面出现五里亭,三位书生与两名中年仆妇,两位书童,施施然迎面而来。 糟糕,双方都看清了对方。 “允中,是你吗?”一位书生尖叫,立即飞跃而追。 张允中大吃一惊,扭头一跃三丈,两起落便钻入路旁的树林,落荒而走。 西陵逸客大吃一惊,敢向第一魔逍遥飞魔叫阵的黑天鹰,怎么一见面就如飞而遁? 这三位书生岂不更可怕?是何来路? 他想截出,却又心中发虚,略一迟疑,便失去拦截的机会,三书生七男女,已用惊人的轻功,蹑尾狂追张允中去了。 “糟!这些人是何来路?”西陵逸客拉住了飞鱼:“赶快回去将消息传出,要求下江的人前来查这些人的底,也许下江的朋友认识他们,走。” 能追得上张允中的人,得未曾有。 他还弄不清西陵逸客的底细,只知是江湖秀士的长辈。严格的说,他根本不知道江湖秀士是何方神圣,他不知道小张三的来路。 三个书生他认识二个,春熙春月两位姑娘,桃花坞的女匪,春熙是他的情妇。 无法再获得西陵逸客帮助了,他也对西陵逸客起了疑。摆脱了春熙七个人,他越野而走,奔向西陵峡口,雇船过江走上了三峡古道。 巴东没有城,县建在巴山的北麓,南倚巴山,北背大江,仅有三四百户人家,街道错落在山坡上,比江南一座小镇大不了多少。 江对面是旧县,在飞凤山下,目前仍有五六十户人家。四面群峰起伏,滚滚江流在丛山中猛泻而下,风景美则美矣,可惜地脊民贫,养活不了多少人。 住进距白鹿洞不远处的一家小客栈,怎么没发现武林人的踪迹? 他仍然穿了黑紧身衣,外面加了一件黑博袍。袍又宽又大,所以称博袍,袍内可以藏刀。天色尚早,他信步上街察看形势,也希望碰上江湖人,以便打听消息。他真有点怀念黑煞女魅,有黑煞女魅在身边,消息灵通多了,他毕竟是一个初出道的人。 街道曲曲折折,石级一层又一层,从山麓江滨直至山颠,房屋像鸽笼一样一层一层往上砌叠,怪好玩的。 半山以上,已经没有店铺,他只好往下走,回到江滨或许有希望。江滨那条小街,是全市的精华区。 踏入一家小食店,他眼前一亮,暗叫妙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近窗的一张食桌上,坐了三个人,他认识其中的一个:神手李,李长风,三山别庄地牢中的难友。 他终于找到可以信赖的朋友了,上次如果没有神手李,他不可能从百了谷妖女手中,救出黑煞女魅。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找到可以信赖的血性朋友,真是值得高兴的事,尤其是最需要朋友的时候。 “喂!李兄,你怎么也来了?”他急走两步欣然叫。 神手李正与朋友低声交谈,闻声抬头。 “哎呀!是你?张兄,你真是救苦救难大菩萨。”神手李狂喜地离座相迎:“兄弟循线索带了朋友赶来,正苦势孤力单,这可好。不杀公孙老狗父子,誓不甘休。坐,请容兄弟引见两位朋友。” 两位朋友是飞蜈蚣田茂,翻天鹞子骆辰,都是黑道成名人物中,以轻功享誉江湖的高手。 寒喧毕,客套一番,互道倾慕,热烈的称兄道弟,颇为投缘。神手李先叫店伙送来一壶本地特产巴东真香茗,这才谈上正题。 张允中将来意说了,引得三个老江湖哈哈大笑。 “老弟,你是跑错了路,找错了地方。”神手李以江湖先进的口吻说:“绝剑与狂彪的阴谋,其实已经不算是秘密了,事情牵涉到第二个人,就不能算是秘密。兄弟在镇江追查,便已发现暗中有人作了周详的布置,不但不加阻止,反而促成这些阴谋家加快进行。干这种轰动天下的事,怎能在沿江的镇市进行?这些家伙自以为聪明,全部掩去本来面目,躲在远离江岸的地方,时机一到,便疾趋江边下手,所以老弟你在江岸城镇找线索,岂不是白费功夫?” “那……李兄可曾查出他们准备在何处下手?”张允中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真足少见识,盲人瞎马乱闯。 “兄弟共来了三十位朋友,已经有了眉目。”隔着窗,神手李指指下面奔流的大江: “从巫峡往下算,门扇峡、巴峡,都是漩涡极险的地方。往下,东奔峡也够险。所以必须等船往下一冲,能有回水沱的地方缓口气,下游必须水流平缓,两岸没有悬崖绝壁的地方。再一个条件是等候区的路进出容易便捷。从这三个条件去找,错不了。” “你找到了?” “兄弟的朋友,都是搜踪的行家。” “为何不早些动手?” “其一,兄弟人手虽多,仍缺乏独当一面的高手。其二,恐怕有人出面阻止咱们报仇,那些人要等他们动手之后,以便人赃俱获……” “是些什么人?” “玉苍山房的主人玉龙,与大江一代豪侠混江龙欧阳大侠。” “哎呀……他们……” “他们作事讲求证据,所以禁止咱们乱了他们的计划。现在有你领头,咱们可以给他们一次出其不意,雷霆万钧的致命一击,你意下如何?” “干啦!李兄!”张允中不胜雀跃。 “他们预定动手的地方在东奔峡下十里左右。” 神手李低声说:“从这里乘船往下走,约有三十里。咱们不管皇贡的事,直接往他们潜伏的地方出其不意袭击。明早我们进山,绕到他们后面去。已经侦察出他们聚结的地方有三处,只是每一处接近困难,明里袭击势难如愿,因此兄弟想远来此处,看看能否再找得到朋友襄助,天从人愿,恰好碰上你。” “这里有他们的人吗?” “没有,但似乎有玉苍山房的子弟潜伏。在这里看到贡船之后,在山颠发出信号,下游的山顶也有人转传,片刻下这断姻缘,也因之而引起廿年前震动天下的大风暴。在这里看到贡船之后,在山颠发出信号,下游的山顶也有人转传,片刻便可传抵白道群雄的埋伏区。至于绝剑那些人,他们为了作这件大案,已准备了一年功夫,成都方面有他们的人卧底,船上有暗号,十里外亦可辨识,因此不需派人守候,他们有妥善的联络妙法,让潜伏的人及时发动。今晚咱们可以安心歇息,明天一早咱们动身入山。” 双方在进食时,低声商议一些进行步骤。依神手李的意思,需等张允中同往侦查之后,再决定细节,这时不宜有所决定。 神手李的同伴不在巴东,藏身在下游的山区里。当这些人知道张允中就是近来轰动江湖的黑天鹰时,皆兴奋欲狂士气振奋。 极目远眺,四周除了山还是山,人烟绝迹,只有百鸟争鸣与虎啸猿啼。 向东南望,眼前横着一条下沉百丈的湍急溪流,对面是起伏不定的山脊,一条山脊伸入溪流的弯处形成陡坡,形成弯流的上方是一片台地,森林密布,上空云雾缭绕,幽邃深远阴森难测。 四个人躲在飞崖的顶端矮松下,向对面仔细察看。 “那就是公孙老狗藏匿的地方。”神手李指着溪旁的台地森林说:“从上面下降,随时有失足摔得粉身碎骨的后果。从溪流的上游接近,台地后面是百尺高的绝崖。唯一的接近路,是从北面的山谷降下溪流,沿溪上流;在台地的西北角陡坡攀升。问题是,沿溪上行攀援极为困难,有些地方根本走不通。” “奇怪,那他们怎么活动的?”张允中问。 “他们早有准备,我侦察了两天,他们利用四川人所使用的羊皮浑脱,十二只浑脱可以组成一只皮筏,乘皮筏上下十分便利,用过之后拆散,从那处陡坡搬到上面去,同时再组合。” “我明白了,他们可以乘皮筏下放,直冲下预定作案的江湾,七八里地费时不过一刻半刻,想得果然周到。”张允中不住点头:“我们可以用短竹筏从上游下放。” “可是,陡坡上面有人警戒,还没到达坡下的溪岸,便会被他们发现,岂不上去一个死一个?”飞天蜈蚣摇头表示无可奈何:“咱们的人本来就不多,那地方又不能一拥而上,难难难。” “从这里垂藤下去。”张允中指指崖右的崖缝:“可以降至半崖的崖角。唔!好像那段崖角有一段直坡。” “不错,但再下去,就掉在溪里的乱石湍流中了。” “那段直坡可以作为助跑的地方,正好对着陡坡右面的坡顶茂草斜崖上。”张允中自言自语比手画脚:“唔!相距约十二丈左右。” “十二丈,除非变成鸟飞过去。”神手李苦笑。 “你们会投镖枪吧?用树枝改制。”张允中问。 “那当然会。” “你看,对面比崖坡低约三丈左右。崖坡可助跑增加速度,对岸低亦可利用特制的衣裤滑降。在下的轻功,如果有充分的助跑区,可自三丈增至四丈五六。你们连续投枪,只要算得准,在下一定可以用波瓦渡江轻功,再远出四丈左右,然后滑翔而下降,料无困难。” “老天!你有几条命?”翻天鹞子叫:“没有一百条命,玩不得,张兄。” “值得一玩。”张允中信心十足:“事先制好十余丈的绳索,用一卷小绳系住一端,由在下携带。过去之后,小绳再将大绳曳过对岸系牢在大树上。你们援绳而过,不会害怕吧?” “这个……” “只许成功不能失败,所以,我们去找地方好好练习一番;不必相同的地形,有高低相差不远的坡地就可以了。” “唔!似乎张兄的冒险办法,并非完全不可能。”飞天蜈蚣郑重地察看地势:“张兄,问题是所携小绳在纵出时,是否会反而拖住了你减去冲势?与及特制羽衣能否有足够的手脚张力控制滑翔。” “我会克服困难,钓鱼的线卷就可以派用场。控制滑翔的手脚张力,我大概无妨。” 张允中表示出坚强的信心:“这是我黑天鹰的生死关头,人只能死一次,所以我不会自傲或掉以轻心。咱们回去准备,希望在明晨拂晓之前,能一举歼除公孙老狗这一群杂种。” “咱们好好准备,走。”神手李恢复了信心。 返回另一座山脚,那是神手李的朋友们潜伏的地方,远远地,便发现廿七位朋友,正与三位书生七个人,面面相对剑拔弩张,似乎双方正争持不下,随时可能反脸动手相拼。 书生的一伙七个人,已列下七星剑阵。 张允中吃了一惊,真是冤家路窄。 他一拉神手李的手臂,四人闪身在树后隐起身形。 “糟!桃花坞的女匪。”他向四人说:“可能是向你们的人追问我的下落,你们过去稳住他们。假使冲突起来,千万不可乱闯她们的七星剑阵,我会将她们引走的,事急我才出面。” “我那些朋友不会出卖你的。”神手李肯定地说:“我知道你不愿和她们反脸的原因,你先躲一躲再说。” 三人向前一窜,从另一面绕出,向争执的山坡走去,远远地,便听到春熙姑娘极为严厉的语音。 “你们给我听清了。”春熙的口气极为托大:“你们必须立即撤走,不许向三山别庄的人寻仇,必须等他们动手抢劫皇贡之后才能出面。那时候,你们爱怎样就怎样,甚至本书生还要助你们一臂之力尽歼这些丑类,本书生说得够明白吗?” “唔!原来你们想等他们抢劫得手之后,再从他们手中将皇贡夺过来。”一位虬须大汉冷冷地说。 “这是他们在本书生作案时,所玩过的鬼把戏,所以本书生要以牙还牙。你们定是不走?” 神手李三个人,出现在五六丈外的树林边缘。 “桃花坞的女好汉们,何必找咱们这些人的晦气?”神手李一面接近,一面朗声说: “算起来,咱们彼此该是敌忾同仇,站在一边的人,伤了和气,岂不让公孙老狗笑掉大牙吗?” “但你们这种志在快意恩仇的举动,妨碍了本坞姐妹的大计。”春照不再冒充书生: “神手李,你走不走?” “姑娘……” “你走不走?”春熙傲然地用剑一指,傲慢已极。 “姑娘不要欺人太甚。”神手李忍无可忍:“三十比七,你……” “三百比七,你们也占不了丝毫便宜,不信立可分晓。”春熙愈说愈狂。 “咱们拼了!岂有此理。”立即引起公愤,有人怒吼。 剑向前一挥,春熙也冒火地发动剑阵。 不远处,张允中掠出山坡,向神手李打手式。 “分几个人。”神手李大叫,向张允中一指:“截住那个黑衣人,不要让他们会合。” 春熙扭头一看,张允中立即转身狂奔。 “允中,快过来……”春熙尖叫,转身一跃三丈,奋力狂追。 她一走,春月六个人不得不随后跟上。 一阵好赶。张允中并不急于脱身,要将女匪们引离神手李的人,保持相等的速度,向西翻山越岭急走,不理睬后面的咒骂声。 连越三座山岭,远出廿里外。 该扔脱她们了。正要钻入山腰的密林,林内突然钻出两位英俊青袍美少年,劈面挡上了。 两少年人如玉树临风,玉面朱唇俊极了,比女扮男装的春熙姑娘不相上下,而且更多了几分少年公子的气概。 张允中来不及多想,以为是女匪,是春熙的同伙,也是女扮男装的人,不假思索地疾冲而上。 “不要纠缠我!”他大叫,双掌一错,来一记逐波分波,分向两少年拍去,要夺路而走。 两少年气往上冲,也来不及躲闪,百忙中同声叱喝,挥掌接招。 双方都快,无可避免地接实,啪啪两声脆响,三人同时向后退,力道半斤八两,谁也没占便宜。 “再接我一掌。”张允中叫,再次挥掌冲进,仍然同向两人进攻,用分花拂柳进击,掌上加了两三成内劲,因为他发现对方的掌力相当可怕,只好用内劲攻击。 两少年也冒火了,掌上也用了内家真力,也毫不退缩地硬接。 “啪啪噗噗!”一连四击,一掌比一掌沉重,打击的力道也逐掌增加,六条手臂快速挥动,马步移位也灵活万分,最后同向侧飘,仍是势均力敌局面。 七女狂冲而至,最先到达的春熙剑到人到。 “允中,交给我。”她娇叱,电射而至。 张允中扭头便走,一跃三四丈,溜之大吉。 两少年一怔,相互一打眼色,手一动剑已出鞘。 “不许追赶!”那位身材稍高的美少年冷叱,一剑截住了春熙的追向。 “铮铮铮……”春熙愤怒地抢攻,却被美少年在刹那间逼退了五六步,不由大惊失色。 春月从侧方掠过,不理会另一位美少年。 “大姐,追人要紧。”春月急叫。 春熙醒悟,丢下美少年飞掠而走,七个女人像狂风,追入茂密的丛林。 身材稍高的美少年本来要挥剑阻截,却被另一位美少年打眼色所阻。 “怎么不拦住她们?弟弟。”身材稍高的美少年问。 弟弟向左后方呶呶嘴,淡淡一笑。 身材稍高的美少年会意地点点头,两人收剑背手并肩而立,似乎在观赏山景,刚才并没发生任何事故。 不久,身后传来拨枝声。 “你们还不走?”张允中在不远处的树后闪出:“那些人是桃花坞女匪,凶得很,等她们转回来,必定迁怒你们,可就麻烦大了。” “呵呵!你怎么不走?”身材稍高的美少年转身笑问。 “在下不能因为在下与她们的恩怨,而连累你们。” “你认为在下兄弟,胜不了那些女匪?” “这……二比七,毕竟冒险。” “如果我兄弟俩危险,你打算出来帮我们?” “我只能把她们引走。”张允中苦笑。 “为何?” “怒难奉告。在下要走了,两位……” “你分明是她们的匪党,无缘无故向咱们兄弟攻击,哼!你走得了?拔你的刀!” 身材稍高的美少年突然变脸。 “胡说!在下还以为你们是她们的盗伙呢!你们生得那么俊,不能怪在下走眼。对不起,在下道歉……” “拔刀!” “无此必要,告辞。” “你走得了?” 张允中向后疾退,倒纵三丈余,奇准地从树丛的空隙中倒射而出,似乎他背后长了眼睛。 有些树的空隙宽仅两尺,他竟然毫无阻滞地疾射而过。 “高明!”两位美少年同声喝采。 张允中退势未止,单足点地,正要二次倒纵而起。 “张哥哥……”身后传来娇叫声。 他大吃一惊,脚一软,几乎摔倒,突然僵住了。 好耳熟的叫声,好亲昵的叫声。 身后有脚步声,有不少人。 他僵硬地转过身来,脸色怪怪地。 身后有不少人。江湖秀士、小张三、千里独行夫妇、一位白发苍苍但龙马精神的老人,一位英俊的壮年青袍伟丈夫、一位风华绝代的少妇。 所有的目光,全向他集中,脸上的笑容,令他心中大定。 只有一个人的脸上,看不出笑容,那就是小张三,脸上的面具不能表示喜怒哀乐。 “是……是谁在……在叫?”他怔怔地问。 “你以为谁在叫你?”江湖秀士笑问。 他的目光,落在小张三身上,凝视着小张三的眼睛,捕捉那奇异的眼神。 好静,没有人移动。 “小菱!”他突然大叫,向小张三伸出双手。 小张三飞跃而来,扑入他怀中,浑身在颤抖。 “张哥哥……张哥哥……”紫菱哭泣着低唤:“我……我以为见……见不到你了,我……” “不要哭,不要哭!”他紧拥住娇小的紫菱,声调有点走样:“我真是头笨驴,怎会看不出是你?老天爷!你……你怎么也练武?你……” “年轻人,她的轻功并不比你差。”那位白发如银的老人说:“她是老夫的生死知交,一代奇人凌波燕凌云的孙女。” 张允中轻轻地推开紫菱,温柔地除下姑娘脸上的面具,用衣袖轻柔地抵抹那抹不完的泪水。 “我真笨,小菱。”他摇头:“我真的是什么都不懂,闯了几天江湖,发现不懂的事太多太多了。小菱,替我引见前辈们,好吗?” “老夫替你引见。”老人倚老卖老:“我,混江龙欧阳长明,江湖秀士欧阳俊是我的孙儿。欧阳家老小算不了什么,你看,这位是廿年前,在江湖掀起狂风巨浪,葬送了无数宇内风云人物,天下为之震动的拘魂白无常艾文慈,你看是不是像个白无常?刚才和你交手的兄弟俩,是他的爱子艾玉、艾琮。艾玉的娘,就是这位玉龙的孙女崔双双,艾琮的母亲没来,躲在玉苍山房纳福,她是廿年前名列江湖四女杰的逸绿。” 张允中目定口呆,几乎忘了行礼。 他老爹刀神张一元,急流涌退改名张新化,退出江湖甘愿做打渔郎,起因就是廿年前艾文慈所引起的江湖风暴,而毅然封刀归隐的。 现在,他总算见到这位名震天下的武林不世奇士。 他总算沉得住气,诚恳地一一行礼。 混江龙偌大年纪,依然豪迈不下当年。 “允中,算你走运。”老人家拍拍他的肩膀大笑:“呵呵!我这个孙儿存了私心,他希望你仍然带着黑煞女魅,他就有机会追求小菱了。告诉你,小菱对你的痴心,委实令人敬佩,连文家的两位金童,也不得不知难而退,你可要珍惜这份无价的感情。你说,黑煞女魅呢?” “她……她她……其实,晚辈与黑煞女魅清清白白,可质鬼神天日可鉴……”他将与黑煞女魅结交后,与最后的结局有条不紊地简要说出。 所有的人,皆大感惊愕。 冷面煞星是碧湖老妖的师弟,混江龙欧阳长明是知道的,却不知道冷面煞星改姓埋名潜身在高邮。 当年碧湖老妖在淮安偷袭玉龙,用化骨毒针从背后偷袭得手,但也死在玉龙剑下。 艾文慈的老爹号称神医,恰好及时救了玉龙,因而种下这段姻缘,也因之而引起廿年前震动天下的大风暴——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二十九章 张允中虽然不是神鹰的弟子,但获得轻功天下第一的高人指点,也令众人刮目相看。 “逍遥飞魔真的没有现身和你交手?”混江龙正色问。 这才是令人惊讶的事,关心的事。老魔是天下第一魔,如果重新出山在江湖造孽,那真是极为可怕的事。 “没有,他的孙女儿的轻功和内功,确也相当可怕。”张允中把交手的经过详情重新说了一遍。 “阿弥陀佛!看来,老魔可能真的怕事了。玉面的下场,令他心生警惕,可能真的从此不再作东山再起的打算,江湖幸甚。”老人家似乎有点感慨:“哦!刚才那些桃花坞女匪,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个……”张允中顿时脸红耳赤,这种事,教他如何启齿? “小菱发现你离奇失踪,急得不得了,毅然离家追寻。凌老哥暗中派人下书向我求助,我出动不少人手坐镇南京接应。南京以下,不是我的势力范围,只好请沈老哥夫妇带俊儿前往镇江策应。你要知道,你的事我们大都明白。你失陷天马兴园的事传出,要不是沈老哥夫妇断然处置,将小菱制住带回南京,她早已不再人间。直至淮安方面传来你取绰号黑天鹰大闹淮安的事,她才有了生机。你说,你该怎么说?” 他把心一横,将误中红粉陷阱的经过一一说了。 他不是没有担当的人,错了认错。 “不管怎样,晚辈不能一错再错,当黑煞女魅将她们的身份说穿了之后,晚辈就避开了。”他最后说:“无论如何,晚辈总觉得心中有愧,所以不愿和她们计较。不得不见之即走,她们像缠身的冤魂,晚辈实在无可奈何。” 他觉得出,小菱紧握住他的手,从手上传来绵绵的情意。 他知道,小菱谅解他了。 老人家呵呵大笑,众人都笑了。 “呵呵!小伙子,我老人家告诉你一帖妙方,只要一帖,就可以把你的痛根消除。” 老人家半真半假地说。 “欧阳爷爷,晚辈受教。”他真诚行礼请益。 “等会儿我再给你面授机宜,现在先谈目下的要务。”老人家话锋一转:“想当年,绝剑的老爹神剑秦泰,助纣为虐出死力替良乡岳家,藉国贼江彬的官方势力,公报私仇万里追杀艾贤侄。最后不惜与玉面合作,全力打击艾贤侄,最后失败得很惨。艾贤侄在崔老哥的帮助下,解决了艾贤侄与岳家的一场无谓的恩怨。这皇贡毒计,目的就是志在为乃父报廿年前挫败的仇恨,重施乃父当年的故技,与黑道群丑合作。崔老哥不愿多事,艾贤侄以金针救世,不再操剑杀人,所以揭发毒谋的责任,落在小儿女们的肩上。” “桃花坞女匪之所以阻止神手李那些人介入,固然是也志在那笔皇贡,以牙还牙报复公孙龙夺去他们所获广东皇责之仇,其实也想利用这件事来打击崔老哥和艾贤侄。当年艾贤侄与玉面最后一战,结束的地方,桃花坞就是最后一处地方。俊儿玉儿一群年轻人的意思,也希望能名正言顺与他们周旋,准备在现场人赃俱获,把他们弄上法场澈底了断。所以,你和神手李的计划不妨改变,打落水狗岂不省事?” “欧阳爷爷,晚辈期以为不可。”他正色说:“江流险恶,不能冒险。俗语说:计无万全。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出了差错,皇页恐难避免沉江的厄运。官府追究之下,诸位兄长在出事现场现身的事,不怕受到反噬吗?晚辈相信绝剑已有恶毒的诡计,反噬便其中阴谋的一部份,结果如何?” 他这么一说,众人楞住了。 “允中弟,你说该怎办?”江湖秀士走近拍拍他的肩膀:“我认为你的见解很有道理,真的不能冒大兵围攻玉苍山房的凶险。” “决不许可他们有动手的机会,防患于未然。”他的语气十分坚决:“预防犯罪,绝对比善后有利。” “你已经有计划?” “是的,欧阳大哥。”他信心十足的说:“由小弟与神手李那些人,先-除公孙龙那些黑道群丑,剪除羽翼之后,再和绝剑那些人结算。他们欠了我不少债,包括九万九千两银子养老金。” “什么养老金?”江湖秀士糊涂了。 他将与黑煞女魅合作的事说了,说得所有的人哈哈大笑。 “你的看法很对。”老人家郑重地说:“但需从长计议。目下情势急迫,相当麻烦。” “急似燃眉吗?” “那还不致于。贡船随时可能到达,改变计划,却又需要时间。而且崔老哥预定派人上船,助押运的人清除内奸,安排应变人手。我们在此地改变计划,想通知他们根本无法办到。” “欧阳爷爷,这件事不难解决嘛!” “怎么容易法?” “根本没有人劫船,船上崔爷爷的人,知不知道无关宏旨,他们岂不乐得清闲吗?” “好像有道理。” “由小侄出面,先瓦解他们,剪除一些羽翼,让他们自顾不暇,便成功了一半。” “说来说去,最后你仍然选动手拼搏一途,你知道人手不足……” “放心啦!神手李那群人可以派用场。”张允中胸有成竹,语气颇有信心:“神手李志切复仇,与公孙龙誓不两立,手下全是生死与共的朋友。” “那些人没有几个独当一面的人才……” “加上了黑天鹰,就不一样了。” “这……你打算怎样进行?” “先剪除公孙龙一群人。他们分三处潜藏,山深林茂地形险阻,相互声援不易,以快速的行动逐处解决,成功有望。事机成熟时,小侄只希望诸位能在中途牵制他们,不让他们迅速赶到支援,大事定矣!”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不将冒险袭击的行动计划说出,这些白道名宿与名门子弟不是亡命,知道计划之后,一定会反对,一定认为那是决不可能成功的冒险举动。 “先到我们的住处好好商量。”老人未置可否:“我将告诉你对付桃花坞女匪的秘方,走吧!” 人的欲望永远不会感到满足,所以说欲壑难填。 春熙太贪心,太贪心就会出纰漏。 她毁了三山别庄,夺回所失去的赃物,再顺手牵羊,掳走了三山别庄大批金珠,杀死了不少人。 报过于施,她仍然不感到满足。 她这次赶来三峡,贪念更炽,不但要从公孙龙手中转夺皇贡,报一箭之仇,还要追回情郎张允中,进一步藉皇贡遇劫的事,打击玉苍山房,替师祖报仇雪恨。 张允中逃得快,她不死心,带了同伴穷搜不休,白费心力。 最后她把心一横,回头扑奔神手李潜伏的地方,要在神手李口中找消息,并将这些黑道人士起跑以免碍事。 绕过一座形如虎头的怪崖,前面施施然转出两位丰神如玉的美少年,劈面遇上了。 “哥哥,又碰上他们了。”身材稍矮的美少年似乎火气甚旺,手动剑出鞘:“他们无缘无故拔剑行凶,赶快捉住他们送官究办。” 先前春熙急于要截住张允中,因此不曾留心这两位俊秀美少年,这时再次相逢,她可就留了心,只感到眼前一亮。芳心一荡,忘了自己是男装,噗嗤一笑,流露出万种风情,媚目中异彩涌现。 “哟!小兄弟,你好像火气大得很呢。”她笑得好媚,缓步上前:“你们小小年纪,在这深山罕见人迹的地方出现,一定是派来的眼线,谁派你们来的呀?姓秦?或者姓公孙?口气还真不小,送官,是不是太严重了?” 艾琮那曾见过一个男人的媚笑?也不曾见过这种娘娘腔的大男人说话,立即闹了个脸红耳赤,说不出话啦。 还是艾玉胆大些,毕竟大了两岁,做哥哥的人怎能示怯?将乃弟拉至一旁,挺身上前。 “不要管我们是什么人派来的。”艾玉剑眉一挑,人生得俊,生起气来也不会吓坏人:“你们又是什么人?要是不讲理,咱们拼,咱们兄弟的剑术……” “剑术怎么样?很好是不是?”春熙是个老江湖,一看一听,心中大乐,分明是两个未见世面的公子哥儿,决不会是绝剑和狂彪派来的人。 “那是当然。”艾玉拍拍胸膛。 “好,就算你的剑术很好,但我不信。”她不住打量两位美少年,心中痒痒地。 两人看外表,不过十六七,虽然身材已经够高大够健伟,但脸蛋稚气未消,嘴上无毛,真是令她愈看愈爱,把张允中的影子,暂时在心中抹掉啦! 张允中固然可爱,但见她就回避,对她的自尊与信心,造成了相当程度的损害。眼前这两位美少年,必定可以接受她随心所欲的控制,不必躲心脱出掌握的事了。 她必须把自己的才华充分地表现出来,以便立于可控制的优势地位。 首先,得让美少年知道她的武功,知道她是强者,知道她是可以发号施令的人,所以打定主意,要露两手剑术。 她拔剑,笑得更媚了。 “信不信立可分晓。”艾玉傲然地说,伸手拔剑。 “我陪你玩玩,你可以尽量施展。”她轻拂着剑说,那将一个未经世故的少年公子放在眼下? “接招!”艾玉豪放地叫,一剑点出。 她噗嗤一笑,一剑封出。 糟了,攻来的剑影不可思议地消失了,而改从她的右胁侧长驱直入,剑气及体。 她大吃一惊,悚然急退。 可是,脱不出对方剑势的控制,任由她退、闪、挪、移、全力狂乱地封架,但始终摆脱不了艾玉神奥绝伦、快速如电的剑势控制,始终比她先一刹那改变攻击的招路,甚至连封挡的机会也没还抓住。 似乎攻来的每一剑皆要贯体而入,封出时剑并未贯体,倏然消失却又重另一方向长驱直入,她除了白费气力封空之外,只有八方闪避的路好走。 刹那间,她被攻了廿剑之多,却一剑也没封住,更不用说反击了。假使对方志在伤人,她早就躺下了。 蓦地,她急闪的身形倏止,放弃无望的封架,站住了。 艾玉的剑尖,停留在她的右胸下方,距体约三寸,剑收发由心,不进不退。 “你……你的剑术神乎其神。”她出了一身香汗,脸色不正常:“小弟弟,告诉我,你出身何方高人门下?你贵姓大名呀?” “不告诉你。”艾玉收剑向后退。 “你一定要告诉我。”她收剑向艾玉走去,皓齿咬着下厝,似是下定决心,非知道不可。假使让她知道艾玉是艾文慈的爱子,可能会吓得心胆俱寒。艾文慈绰号叫拘魂白无常,拘掉了不少黑道白道悍匪的魂。 武林第一高手、武林金鼎得主中原一剑的传人。 桃花坞匪首绛仙庄-的情夫玉面,就是死在艾文慈以气驭剑绝学之下的。艾玉家学渊源,岂是她所能对付得了的? “偏不!”艾玉也会作怪,盯着她顽皮地笑笑作鬼脸。 她心中一荡,媚笑更浓,蓦地纤手闪电似的伸出袖口,要出其不意以擒穴术制人。 蓦地,传出春月一声惊呼。 “你干什么?”熟悉的沉叱震耳。 她一怔,赶忙收手。 三丈外的崖脚小树前,站着虎目炯炯的张允中。 “允中,你……”她娇叫,但心中一虚。 张允中的脸色好难看,她从来没有见过张允中发怒,从来没见过张允中杀气腾腾的模样,真把她吓了一大跳。 “原来你对我的情爱,只有这么一点点份量。”张允中杀气腾腾地向她接近:“为了报仇的事,我必须独自进行,所以必须离开你。有你在身边,我会分心,什么事都办不成。而你竟然奈不住寂寞,见了英俊的男人便淫心大动。贱女人!从实招来,在我离开的时间内,你到底勾引了多少男人?招!” 她心中一跳,接着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闭上你的嘴!”她恼羞成怒:“你这无情无义没良心的……哎哟……” 耳光声震耳,她只感眼冒金星,连人影也没看清,便挨了一耳光,她根本就来不及提防。 张允中一把掀掉她的儒巾,抓住了她的头发,一掌劈在她的左颈根,将她按跪在脚下。 “你给我一个字一个字听清了。”张允中另一手叉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脸向上抬,凶狠地说:“我黑天鹰的女人,是我的禁脔,绝对不容许背叛我、偷人养汉的事情发生,连向陌生人瞟一眼,我也要严惩不贷。贱人,你说,你这段时间偷了几个人,养了几个汉?说!” “哎……哎哟……我……我……”她语不成声。 其他六女投鼠忌器,不敢上前抢救。 “允中,你怎能说这样的话?”春月在一旁悚然叫:“熙姐她为了你……” “你给我闭嘴!滚到一边去。”张允中怒叱:“你,我还要问你,要你对证,你姐妹不安份打野食,很可能是你的主意,等会儿再问你,不怕你不从实招来。” “该死的!你……”春月咒骂。 人影一闪即至。 春月早有防备,手动剑出。 “铮!”剑在刀光前断成十余段飞散了。 刀尖在春月的胸正中,锋尖已划破儒衫。 “你居然敢向我递剑。”张允中狞笑。 “我……我我……”春月胆都快吓破了。 一声裂帛响,张允中伸手撕破了她的儒衫。她里面什么都没穿,酥胸外露,玉乳高胀。 “你,我要将你剥光吊起来做榜样。”张允中厉声说。 “允中,求求你……”抢近的春熙崩溃地叫:“我发誓,在你不在的期间,我姐妹从来没多看任何一个男人一眼,我……” “我怎能相信你?今天我可是亲眼目击的。” “我……我以为那两位公子是公孙老狗的人。” “真的?” “我曾经动了剑,真的。” “好,姑且相信你们的话。”张允中将半裸的春月推开:“你们给我滚回桃花坞,等我报了仇再回去找你们。从今之后,桃花坞不许有年轻力壮的男人,要让我知道你们有半点不轨偷人养汉的风声哼!我必定杀掉你们。我黑天鹰将成为江湖霸主,我的女人绝对不许可对我不忠,你们听清了没有?” 众女心中发寒,惊怖地往后退。 “去你的江湖霸主!”退出四丈外的春熙尖叫:“你如果敢前往桃花坞,我发誓,我要以全坞姐妹的性命,和你拼个同归于尽,你最好不要去。” “你还嘴硬?你……”张允中作势追出。 “你别走!”艾玉大叫,挥剑直上:“不要欺负女人,你也不是好东西。” 春熙七女已飞遁而走,急似漏网之鱼。 当年绛仙姘上了玉面,从此与门徒三人,成了玉面的禁脔,从此不敢走出桃花坞一步,称霸江湖的壮志胎死腹中,无法一展抱负。 玉面在天下建有五座秘窟,金银如山美女如云,在各地还有无数情妇。任何一个沾上他的女人,绝对禁止再抛头露面,只要些少不轨不忠的风声传入他耳中,便会受到裸身剖腹吊死示众的惨杀,毫不留情。 这些事,春熙姐妹怎能不知?在勾引张允中期间,她们就耽心控制不了张允中,怕步师姐的后尘。 今天,她们的耽心成了事实,像从恶梦中醒来,怎能不心惊胆寒赶快逃命?天下间有的是英俊男人,却没有肯做奴隶的女人。 这就是混江龙的妙方,老人家与艾文慈,都是经历过与玉面斗智斗力的人,详知玉面的底细,所以面授机宜,果然吓走了一群女匪。 离开混江龙一群老少侠义英雄,张允中并没将袭击公孙龙的计划说出,仅要求老人家在绝剑秦国良一群人潜伏的地方,严防那些人出动,必要时不妨现身打交道,限制那些人活动。他的理由是:那些人如果活动,就表示贡船即将到达,就可以阻止那些人动手抢劫贡船。 他与神手李一群人,找了一处地方练习了一个下午,成绩相当满意。接着是充分休息,养精蓄锐。 五更将尽,漫漫长夜即将消逝。 众人在崖间悄悄活动,降下崖中段的崖角,应用的物品一一锤下,然后巨索准备停当。巨索的前端,系在一条细而坚轫无比的特制麻绳上。 麻绳卷在灵巧的滑轮上,栓牢在张允中的背腰部。 张允中穿了连着手脚的软缎膜衣,刀和百宝囊都留在这一面。 卅位武功高强的黑道好汉,各占有利地势,每人身边放了三枝木制的标枪,屏息以待。 下面湍急的溪流,从岩石起伏的溪床奔流而下,飞珠溅玉声如隐雷,乱人听觉,说话必须大声些,因此他们传递信息,皆用手势或击掌声传递。 对面陡坡右面的坡顶茂草斜崖,事实是中间隔了一座凸出的峭壁,因此陡坡上担任警戒的人,不可能看到斜崖,相距在十余丈外,方向也不对。 假使溪流的水声不乱人听觉,也许可以听到斜崖传来的声息,但水声哗哗,即使是重物摔落,也无法听得到。 星月无光,水声轰然。假使失足掉下去,必是粉身碎骨。 标枪的投掷,准确度必须分厘不差,必须从纵出去的人身下飞越,而且必须逐一向下移。稍一失去准头,便反而将纵出去的人射落。 张允中站在崖角的直坡尾端,左手举起了。 站在崖口旁的神手李,扭头看了众同伴一眼,廿九个人,全部右手举枪,斜举左手。 表示准备停当。“张兄,上苍保佑你。”神手李大叫,举起的手向下一落。张允中全力奔出,坡度略下向斜,有如劲矢离弦。到了崖口,蓦地破空斜飞而起。标枪如飞蝗,骤雨般连续投出。有信心,有勇气,有超人绝技,在紧要关头,不但不会减弱平生所学的最高成绩,甚至反而激发生命的潜能,产生打破纪录的最佳成绩。 他这一全力施展,有如神助,助跑的地势也极为理想,稍向下倾增加了冲力,竟然心神合一,落点远出五丈外。 枪从他脚下呼啸而过,一枪接一枪布成枪网。 波瓦渡江,是轻功中仅次于登萍渡水的绝技。 他的轻功境界不下于踏水凌波,那是说,他已超越了登萍渡水境界。 他向神手李表示可用波瓦渡江,那是他客气,表示可利用点枪借力飞渡,他不是一个炫耀自己的人,深藏不露凡事有所保留。 枪接二连三,失足的机会大减,连点三枝枪,他已远出四丈外。然后手脚一张,膜衣连振,向斜崖翩然滑降,身后的飞枪也恰好中止。 以后的事,便容易多了。 神手李看不见对崖的情景,提心吊胆全身在冒汗,直至感到手上的麻绳一紧,并且连拉三下,这才神魂入窍,情不自禁跪下来。 “谢谢上苍!”神手李伸手向天呼叫,连他自己也感觉出嗓门全变了。廿九位同伴,莫不欢欣鼓舞。 巨索慢慢往下放,不久,可以看到索渐渐上升,显然对岸的张允中,已经将索慢慢往上拉了。 等到索已升至极限,用手一试,绷得紧紧的。 “每个人捆好应用兵刃暗器。”神手李发令:“我先过去。绳索不动,第二位才能动身,准备了。” 每个人腰间有一条绳索,先做成滑套套住巨索,万一中途失手或力尽,也不至于掉下去,最多吊在索上而已。 廿九个人,悄然飞渡天险。 崖上的树林中,狂彪公孙龙与四十余名黑道之雄,睡得十分安逸。 这里是绝地,唯一的通路是那道陡坡,坡仅生长着奇滑的短草,坡度陡得不能站立,上下十分费力。 两旁是陡削的崩崖,壁虎都上不来,会随沙石往下掉。坡高六七丈,重物必须用绳锤下去。 就算用小石往下投,也会将想爬上来的人打落溪底。用小皮筏沿溪下放,十余里要不了一刻时辰,便可冲入大江。 陡坡顶端只派了一名警哨,把守住这唯一的通路。 斗转星移,深山中天亮得略慢些。总之,天快亮了。 水声隆然,警哨竟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换岗了,罗兄。”接近的人说:“庄主与那些勤练不辍的前辈们,已经起来练功了,他们还真的持之有恒呢!真了不起。” “人家有今天的成就,岂是偶然的?”罗兄离开了守哨的位置,整理兵刃衣衫: “他娘的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守了一个时辰的哨,心潮一直汹涌不宁,像是他娘的大祸临头要死翘翘见阎王一样。” “胡说八道,赶快回去睡大头觉恢复疲劳吧!”换岗的人说:“我这几天也不好受,身上有公孙庄主先发的一百两银子,有银子我就想去找女人,可是……去他娘的!别提啦!等这里事了,弄到三五百两银子,我要到杭州去快活几个月……呃……” “咦!你怎么啦?”罗兄关切地问:“是不是……哎……谁开玩笑……” 两人的背心,同被飞刀贯体而入,向前栽倒。换岗的人由于贴近崖口,这一栽,便骨碌碌滚下了八丈深的坡底。 江湖人餐风露宿,是家常便饭。 四十余名黑道名号响亮的高手有男有女,在林子里各找地方露宿,有些睡在树下,有些睡在树上,有些躺在草丛中,有些蜷缩在枯叶堆成的窝里。 如果天不亮,要找到这些人还真不容易。 有些勤练武功的人,已经活动了半个时辰,有些练拳脚兵刃,有些练气,反正各找处所,谁也不打扰谁。 有些人最忌有人偷看,所以远离露宿区。 天终于发白,水声哗哗,兽吼暂止,代之而起的是山雀的清鸣,飞禽通常起得最早。 树下仍然幽暗些,蓦地,响起一声震天长啸,黑影从陡坡进出口潮水般涌入。 暗器如飞蝗,刀如虎剑如龙,人也龙腾虎跃,卅一条存心拼死的好汉,以雷霆万钧之威杀入林中。 拂晓急袭,攻其不备,结果是可想而知。 四十余名高手,绝大多数是刚睡醒的,有些则从梦中惊醒,惊跳起来还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刀剑已经临头。 天终于亮了。 十一个人,退守在东南角的崖口,后面是十余丈高的绝壁,摔下去有死无生。 神手李三十个人,奇迹似的一个也没死,仅伤了七个人,只有两个伤势比较严重而已。这一次电耀霆击似的出其不意急袭,获得绝对性的成功。 张允中及时阻止众人逼攻,在林缘列阵扼守。 崖口有五六丈斜坡,石骨外露,仅在石缝中长出一些小草。被逼至崖口的十一个人,有三个受了伤,但仍可拼命,在崖口结阵自保,死守待援。 他们在等候另两处的人前来救援,等候绝剑秦国良带着大群高手来救他们。 张允中头戴鹰帽,身上膜衣已除,刀隐肘后,在晨光中离开林缘,越众而出。他后面,神手李浑身浴血,站在林口双手叉腰而立,咬牙切齿虎目喷火。 “是你!”公孙龙吃了一惊,脱口惊呼。 晨光——,已可看清面目。 狂彪公孙庄主的左右,是他两个儿子公孙英、公孙雄。公孙英见了张允中,像是见了鬼。 袭击时,神手李这面的人,除了发动时的啸声之外,所有的人皆闷声不响全力搏杀,因此公孙龙这面的人,还弄不清来袭的人是何来路。 现在,他们知道来者是何来路了。 “是我,黑天鹰张允中,你没想到吧?”张允中站在两丈外,屹立如山:“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神手李兄也是你三山别庄的地牢死囚之一,他有权向你讨索逼命债。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我给你们每个人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黑天鹰扬名立万期间,是十分慷慨的。公孙龙,我要杀死你,你的江南黑道司令人的地位,我将取而代之。现在,你上吧!” “你们竟然在这短期间,杀掉我四分之三的朋友。”公孙庄主声如狼号:“张允中,你乘我不在家,毁了我的一生心血结晶三山别庄,千里追杀我的儿子,再追到此地来卑鄙地偷袭,你……我与你不共戴天。” “在下也有同感,不共戴天。”张允中沉声说:“今天不是你在世间除名,就是我黑天鹰去见阎王,你我只许有一个人活在世间,不是你就是我。” 事已至此,已没有理论必要了,唯一的解决办法,是拼个你死我活。 出来一位灰衣中年人,手长脚长,面目阴沉,深目鹰钩鼻,脸色发青,手上有一柄两尺二寸长铁鹰爪。 “我叫夜游鹰。”这人阴森森地说。 “我叫黑天鹰。”张允中说:“你在光州纳福,不该护送公孙英来的,在数者难逃。” “你说过公平决斗。” “黑天鹰一言九鼎。” “在下要和你在空中搏斗,鹰对鹰。” “好,一言为定,鹰对鹰。” 两人开始易位,为表示公平,所以所站处从崖前崖后,改为平崖对向而立,中间相距三丈。 鹰以空中搏击为主,所以限于在空中出招。 落下时,后着地的人可以用饥鹰搏兔身法下击,但一着地便不许攻击了,必须回到原处准备第二次腾空缠斗。 笑阎罗副庄主熊成伦越出三步,挪了挪腰间的阎王令。 “在下的身份地位,配充发令人。”笑阎罗举手叫:“三声呼落,生死各凭本领。 一!二!三!” 黑天鹰夜游鹰同时飞腾而起,扶摇冲霄直上,在接近三丈的高空交会,刀光似惊电,爪影似雷霆。 “狂风裂!”张允中的喝声似沉雷。 只用了一刀,惊电似的刀光后一刹那发出,从爪影的上方,以几乎肉眼难辨的速度,后发先至一掠而过。 灰影下落,黑影却斜向侧翻腾,电射而下。 “天雨绝!”沉喝声在刀光急下中响起。 原来在两头鹰跃起的后一刹那,江湖二怪驼怪和老瘦怪,狂风似的从下面向前飞跃,猛扑四五丈外站在林缘前的神手李。 刀光一闪而落,左右分张,是从江湖二怪的顶门后方落下的,太迅疾太意外,江湖二怪中仍不知是被黑天鹰砍倒的。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超出情理以外的攻击。 “叭哒!”夜游鹰的尸首先坠地,腰部砍断了一大半,内脏外流,死状极惨。 “砰砰!”江湖二怪倒了,脑袋被斜劈而开,尸体恰好倒在神手李脚前,把神手李吓得浑身绽起鸡皮疙瘩,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 张允中倒翻而回,仍站在原处。 “公孙庄主,该你上了。”他冷冷地说,刀向前一拂。 八个人惊得心胆俱寒,打一冷战。 公孙龙脸色惨变,缓缓转身瞥了七位脸无人色的同伴一眼,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 “活一个算一个。”公孙龙用传言人密之术向笑阎罗说:“告诉所有的人,当我发起攻击时,你们同时冲出,全力破围逃去。成伦,英儿雄儿,希望你能替我保全一个,我九泉瞑目。” “庄……主……”笑阎罗笑不出来。 “我意已决,不要违抗我。”公孙龙拔出刽刀,重新转身,举步向张允中走去。 双刀齐举,徐徐接近,接近…… “刀下去死决!”公孙龙狂吼,刽刀光耀旭日,以万钧力道,从正面扑上拖刀削出。 “铮!”刽刀的刀锋突然扭转、上抬,护住了上盘,果然招术老到,估计正确,震起了张允中沉重的一刀,退了三步。 这瞬间,七个人在笑阎罗一打手式下,疯狂地从两侧飞掠而过,冲向林缘,要突围逃去,拼杀开一条血路,逃一个算一个。 在五丈外,向廿八位早有准备的黑道好汉冲去,廿八人有充足的时间同时发射暗器,其中最少有一半的暗器击破内家气功,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没有一个人能冲出,死得最近的是笑阎罗,但也距林缘仍有一丈距离。身上所中的暗器,有六七枚之多。 这瞬间,张允中已挥刀抢攻,刀光漫天澈地,这是他第一次全力发挥。 狂彪公孙龙名不虚传,接了五七刀,便失去反击回敬的机会,面对狂野的似电刀光,这位黑道之霸完全绝望了,全凭刀身特宽的刽刀,保护面积广大而步步后退。 刀光飞舞中,铮一声大震,刽刀挡开了光临右胁的一刀,还来不及后退,狭锋刀一泻而入,凛冽的刀气,击破护体气功发出锐啸,血光乍现。 刽刀突然脱手飞起,飞出崖口去了。 公孙龙踉跄稳下马步,右小臂皮开肉裂,血染袖袍。 他想冲向一侧逃走,但机会稍纵即逝。 狭锋刀的刀势,已完全控制了他,任何移动,皆会受到狭锋刀可怖的闪电攻击。张允中满脸杀气,跃然欲动。 公孙龙身经百战的行家中的行家,高手中的高手,看情势,他知道绝望了。 不管他怎么快,也难逃过狭锋刀致命的攻击。张允中的速度他是知道的,他绝对没有那一把致命的刀快。 举目四顾,他快要崩溃了。 满地尸骸,其中有他二个儿子。林前,神手李三十个人,神色惊怖的肃立,被张允中起落间杀人的绝技惊呆了。 “我公孙龙横行一世,天下三庄之一威震江湖。”他伸双手向天狂叫:“没想到竟然败在你一个初闯江湖的小辈手中。苍天啊!既生我公孙龙,何必又生张允中?张允中,我给你拼了……” 狂叫声中,他双手箕张向张允中扑去,形如疯狂。 张允中向侧一闪,缓缓收刀入鞘,转身大踏步走了。 公孙龙踩在一滩鲜血里,砰一声滑倒在岩石上,嘶声狂叫,满地打滚、拍打、抓爬…… 浑身是血,整个人都走了样,状极恐怖。 “咱们走吧!他疯了。”神手李向同伴们说,举手一挥,随在张允中身后,默默地离去。 日上三竿,满地尸骸,满地虫蚁,血腥令人作呕。 绝剑秦国良一行五十余人,围在崖口的尸堆外,面对这触目惊心的景象,一个个惊得毛骨悚然。 公孙龙死在自己的血泊中,自己咬断了左手的腕脉。 “这……到底是……是何人所为?”绝剑的嗓音完全走了样。 “老天爷!可……可能是玉苍山房的人。”接引人魔也脸无血色。 “不可能是。”四海功曹是最镇静的一个:“有一半的人,是被各种不同性质的暗器击毙的。玉苍山房以玉龙为首的人不会使用暗器伤人,也不会如此赶尽杀绝,那些人虽然是我们的敌人,但却是可敬的一群。” 这几句话,伤害了某些人;某些喜欢用暗器伤人的人。 “死了就死了,咱们一定要在这些死人身上浪费工夫,在怎么死的问题上兜圈子吗?”站在不远处的天下三天暗器名家之一,面目阴沉的夺魄童七郎不悦地说:“贡船已接近巴东,咱们只有一刻时辰了,要化装易容,要乘皮筏下放,仓卒得很呢!” “人手已缺了一半,还能动手吗?”九天魔鹰季天翔显然有反对的意思:“怒溪口的眼线,已经发现玉苍山房的子弟,乘小快舟在沱滩附近出没,可知消息已经走漏,人手少了一半,如何重新安排分组……” “不必重新分组了。”绝剑咬牙说:“不必再派人替代公孙庄主的掩护人员。” “咦!没有掩护,岂不太危险了?”九天魔鹰大感惊楞:“可曾考虑到后果吗?长上。” “没有公孙龙那些人,咱们仍然要动手的。”绝剑用坚决的口吻说。“咱们准备经年,万事俱备,岂能因为少了几个人,就轻言放弃?目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错过了,永远没有第二次机会。我们准备吧!时间不多,再延误就赶不上了。” 一个青衣人满脸都是血,踉跄穿林而来。 “不……不好了……”那人扶树吃力的叫:“咱们的皮……皮筏都……都漂……漂走了……” “什么?”大半的人惊跳起来,有人则向前飞奔。 “我……我看到周、吴两人向下一……一栽,还……还不知道发……发生了怎么一回事,头……头上就……就挨了一下,就不……不知人事了。” 那人在救助的同伴扶持下,断断续续说出遭遇:“醒……醒来时,皮筏都……都不见了,有……有些桨还留在岸上……” 峰回路转,没到过这种地方的人,就不能体会那句话所形容的景色是如何传神。一连串起伏的山峰,峰的形各兵特色,雄壮纤柔,座座不同。下面千寻陡落,深涧碧绿。 古道从对面里外的峰半腰绕过,站在这一面,可看清道上行人的身形特征。然后绕过另一座峰腰,古道似乎失了踪。 但如想到达这一面峰腰平坡岭脊,真要好半天。算里程,足有四十里,这是说,在这一面峰腰的平坡岭脊,向对面的熟人打招呼,大声寒喧话家常,聊上半天怪好玩的。 但如果想见面,那就得走上四十里。 为了在一起见面聊天,一去一来需要一天工夫古人形容山中隐居,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在这一带可能真有其事。 大江某些地方,江床下沉千寻,而上空两崖相距约三十丈左右,崖上建了村落。这两座村的人,站在门口与对崖村落的人谈笑平常的很,却一辈子也没有坐在一起的机会。 山坡上盛开着野花,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地。 张允中倚躺在斜坡上,以手作枕躺得舒舒服服。 古道就在坡的下面,下面是参天古林,接着便向下陡落千寻,令人目眩神移。 他的目光,追着小菱移动。 小菱梳了三丫髻,髻上缀满了不少不知名的美丽花朵。紧身的紫色衫裙,在茂草野花丛中飞舞。 左手抱了一大束花,像紫蝶飞来飞去,见了一朵特殊些的花朵,就会蹲下来看上许久,左看右看,想摘却有点不忍,想弃又有点难舍。 不过,最后这朵花大概难逃被折的命运,会成为她怀中花束的一部份。 坡很长,很宽。紫蝶愈飞愈远,她是那么喜悦,那么专注,似乎已经忘了身在远离世俗的深山大泽中,而是在自己的花园里玩耍。 他看得专注入神,心里在想:好一个无忧无虑,纯真无邪的小姑娘。 不知怎地,他的思路,突然转向黑煞女魅。 如果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要闯出一番事业来,黑煞女魅确是一个好帮手,好伴侣,心狠手辣,无往而不利。 他在想:我能取三山别庄而今安在? 他,如果不是幸运之神一而再眷顾他,他还活在世间吗?幸运之神不可能永远眷顾他,总有一天…… 就算他幸运,能成为江湖的霸主,他能像公孙龙、绝剑秦国良一样,无所不为,在刀山剑海中玩命吗? 黑煞女魅一而再死中逃生,不可能永远在他身边陪他玩命,他连一个亲蜜的女伴也无力保护,而爬上霸王的宝座,还需要一段时日,还需要更多的朋友、部属、和所爱的人。甚至,他会失去小菱。 他一打冷战,神智一清。 “张哥哥,你想些什么?”小菱抱着鲜花,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山那边,花更多,陪我去采好不好?” “花生长在该长的地方,有他们的天地,点缀这世间带来美的精华,和生命的气息,不是很好吗?”他拍拍身旁柔软的草地:“你为什么要折取它们呢?抱在你怀里,它只能活片刻就枯萎了。” “我是经过选择的,不该摘取的我不会摘取。”小菱将在插在他四周:“我会种花。 有时候,你必须剪掉一些,让另一些长得更壮,开得更灿烂。” “傻丫头!你把这洪荒丛莽,当成你家的花园了?” “我并没有对任何人造成损害,有什么不可呢?”小菱在他身侧俏巧地躺下,头枕在他腿上,突然伸手向上空一指:“张哥哥,瞧,鹰,好几支鹰。” “那不是鹰,是山鹰。”他说:“他们在山顶筑窝,很少到山区外的平原猎食。” “它们飞得好高好高哦!” “是的,它们的飞翔能力很强,翅膀也宽大,但没鹰灵活敏捷。” “你也要飞那么高吗?张哥哥?” 他低头凝注着那双清澈的、灵秀的,流露出期待神情的明眸,心潮一阵汹涌。 “不,天空里什么都没有,小菱。”他温柔地轻抚小菱的莹洁面颊:“愈飞得高,愈得不到任何东西,愈感到孤独和悲哀。你也想飞吗?” “不,我不想飞,我宁可在巢里等你飞回来。”小菱幽幽地说:“我不够勇敢,张哥哥。我觉得,我没有勇气捉刀仗剑帮助你杀人。我所能给你的,只是一个平凡的、温暖的、和平安详的家,有一群可爱儿女的家。” “小菱……” “我爷爷一生中,虽然也做了一些所谓侠义门人该做的事,但他并不认为是行侠仗义。”小菱用崇敬的声调说:“山东向马荼毒天下,他老人家分赴各地号召群雄,筹组邦团保家卫国。江西宁王造反,他老人家隐姓埋名潜入赣南,明助贼党暗剪羽翼,功成悄然隐退,不求闻达。我觉得,家祖母就非常的了不起,她把我们的家,整持得让爷爷无内顾之忧。张哥哥,我不能陪你飞,但可以替你维持一个无内顾之忧的家。如果你认为黑煞韩姐姐能匡助你飞,回去之后,我去找她……” “你这可恶又可爱的小顽皮。”他拧拧小菱小鼻尖笑骂:“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收集一大群美人的英雄?” “张哥哥,我可是甘心情愿的……” “我却不甘心情愿。” “你……” “我只要一个平凡的、温暖的、和平安详的家,不但要有一群可爱的儿女,而且要有一个可爱的妻子。你说过,不论我飞得多远,都会飞回来的,但你仍然说错了。” “我……我说错了什么?” “你没有把飞翔途中,所能发生的变故计算在内。比方说,强烈的暴风雨、食物的匮乏、猎人的箭矢、同类的相残等等,只要有一关过不了,就永远不可能飞回来了。” “这……” “所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持家,把这里的事了断,我陪你回家,那时,我会向你求婚。” “张哥哥。”小菱跳起来,将他压倒,捧住他的脸兴奋地叫:“我等了你好多年,就等你这句话,你说话可要算数哦!” “不骗你,小菱。”他也捧住小菱的面庞深情地说:“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只是,英雄和男子汉的念头,一直就在催促我往外飞,向海润天空里飞;男儿志在四方的风尚,也鼓励我向外飞。但是,经过这短时间的闯荡飞翔,我知道我错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不会闯出什么局面来的。我为什么不在家安份守己做人,用正当的手段谋生养活妻儿呢?真要是国难当头,像你爷爷一样默默尽一己之力,不是很好吗?玉龙和艾大叔,一个行侠,一个行医救世,等真正需要他们出面时,他们再出来尽一番心力,不比称雄道霸清高多吗?” “我好高兴,张哥哥。”小菱人小鬼大,不住亲吻他。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把小菱拖倒在他身旁躺下,以臂作忱:“与欧阳爷爷一群朋友相处为期甚短,但我得到的东西太多了。与黑煞女魅在一起……” “整天都在打算称雄道霸?”小菱替他接上。 “包括如何计算别人,如何杀人。” “哥,不要管这里的事了,我们走好不好,我好害怕。” “不,不能为人谋而不忠。”他郑重地说:“绝剑的人不甘心,共走了三处地方下手劫皇贡嫁祸玉苍山房,一处失败就在另一处下手,誓在必得。玉龙崔老爷子那些人,不能放手而为,侠义门人办事自缚手脚,只有我才能无所顾忌放手办事。既然我答应了,我一定要完成。等会儿见面之后,你就去和欧阳大哥他们会合等我吧。” “我不!”小菱坚决地说。 “你不听话?” “人家不放心你嘛!” “这里又用不着打打杀杀。” “但下一步呢?” “下一步我有把握。” “不管我不管。”小菱扭着小腰肢撒娇:“人家一定要在场,人家……” “人家关心未来的夫婿……” “不来啦!坏人,坏人……” 这里的天地是他们的,两人扭成一团,笑成一团,往日青梅竹马的时光倒退回来了。 对面山腰的古道上,出现了一条人龙,五十几个人,洒开大步急急赶路,鱼贯而行颇为壮观。 “喂!绝剑秦国良。”张允中站在一面一高叫。 相距仅里余,嗓门大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人龙停止前进,不住向这一面张望。 不可能看清面容,但张允中穿黑衣戴鹰头罩,特征明显,轮廓分明,立即被对面的人分辨出他是谁了。 “黑天鹰张允中!”四海功曹惊呼。 公孙英在夜游鹰的护送下到达,所以绝剑秦国良一群人,都知道黑天鹰张允中,追逐公孙英的经过。 “你们给我听清了。”张允中舌绽春雷,一字一吐说得一清二楚:“你们别妄想要劫皇贡了,走岔道至归州,乘船远走高飞,走了就不要回来。你们胁迫在下、谋杀断肠箫、暗算在下,与欠在下的九万九千两养老债,随你们的远走高飞而一笔勾销。如果不,咱们一笔一笔算个一清二楚。言尽于此,但愿相见无期。” 说完,不理会对面的呼喝咒骂声,挽了小菱的手,两人谈谈笑笑扬长而去,像一双游山玩水的爱侣—— 小勤鼠书巢扫校 第三十章 古径通过一条岭脊,共有四道弯,棱线的宽度仅有三尺左右,两旁山势陡落,三百尺下方有树林生长,失足掉下,要滚落三百尺方能被树林挡住,中间不可能立足,短草甚滑碎岩一踏即坠。 一夫当关,万夫莫敌;这里一人当路,万人难过。 张允中站在弯道的中段,四道弯起伏不大,全长约五六里。小菱一身紫衣裙,在弯道的未端提心吊胆,目迎对面沿古道急走的五十余个高手名宿。 “你们真的不肯放弃吗?”张允中向奔来的人群大声问:“诸位,回头是岸。” 这里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人多毫无用处。 鼠斗于窟,力大者胜;交手时只能直进直退,没有回旋的余地,绝招神技皆没有施展的空间,能强攻硬抢就是赢家。 这一群五十余位高手,声势确是浩大,但不可能一拥而上,必须一个一个上。 敢上前交手的人,必须比张允中高明,不然死定了,一失足就注定了要进枉死城。 公孙英是个工于心计的人,为了面子自尊,当然不会把张允中说得神勇绝伦天下无双,甚至还声称自己杀了黑煞女魅,重击了张允中。 对自己全军覆没的事,三言两语轻轻带过。 因此,绝剑秦国良这群人,还不知黑天鹰沿途追杀公孙英的详情,对黑天鹰的神勇所知有限。 不知即不惧,就有自命不凡的人敢自告奋勇上前。 至于像无极天君这些败军之将,却聪明得很心中有数,远远地落在人群后面,不敢上前送死。 上来一个豹头环眼,握了三节棍的中年人。三节棍是熟铜打磨的,金光闪闪份量沉重,比一般的棍头裹铁三节棍重了四五倍,可知臂力必定极为惊人。 “小辈,你就是黑天鹰?”中年人狞笑着一步步逼进:“在镇江听说你击败了秦大侠手下不少人,我八步追魂郝杰却是不信邪。” “信不信立可分晓。”张允中拔刀立下门户:“我黑天鹰如果没有两手,岂敢在这处绝地拦截你们?” “你真的该死。” “真的呀?”声落刀出,向前一探抢攻。 八步追魂狂笑一声,真力注于棍上,金芒闪烁中,三节棍全部伸展,真可以击杀八步外的人,在破风厉啸声中,拦腰便扫。 妙招无法施展,必须以扎实的普通招式硬攻,沉重的一棍,力道千钧,对方除了急急避招之外,毫无招架的机会,用刀封架又长又重的三节熟铜棍,简直是自杀。 黑影不退反进,在棍即将及体的瞬间直接近身,刀尖长驱直入。 八步追魂一声狂笑,退了两步,三节棍四卷,猛砸张允中的后腰。而手握的第一节棍,猛然斜架切入的刀尖,运用得十分灵活,神乎其神。 可是,慢了一步。 黑天鹰,应该是跃起避招扑击的,但这次却出乎意外地向下伏,刀光闪电似的下沉;人伏倒,击背的棍落空;向前滑,刀尖无情地刺入八步追魂的下阴。 回旋反击的第三节棍失去控制,向左外侧斜撞,重心被带动,八步追魂发出一声怖极骇极的狂号,随着三节棍向左方摔落,连抛带滚,与崩落的干土草屑,向三百尺下的树林飞坠。 黑影一闪即起,张允中重回原处横刀屹立。 “他想逼在下跃起,他失败了。”他沉静地说:“黑天鹰不会在这种没有落脚点的地方凌空搏击,打这种如意算盘的人最好赶快死心。” “下去!”跟在绝剑秦国良身后的接引人魔厉叫,从侧方接二连三发射威震江湖的九华接引毒珠。 张允中早有准备,身形在三尺宽的空间里扭动、闪移,闪不开的便用劈空掌力斜拨。 刹那间,十二颗九华接引毒珠,皆在坠下两侧五六丈处爆炸,三十六星毒火像是火树银花,向下飘落片刻即烟散火灭。 这地方不适宜使用接引毒珠,张允中连一步也没被逼退。 “下一次,在下必定杀死你这老毒魔。”张允中冷笑:“免得你再用这种下流恶毒的暗器为祸江湖。” “老夫现在就杀你!”接引人魔怒叫,双手再次连续发射接引毒珠。 这次老毒魔不再向人发射,而是向张允中的胸前与身后弹落,果然有效。张允中无法应付了,只好向后急退。 老魔自己也怕被毒火烧及裤管,因此也不敢急进狂追,古径上毒烟毒火迎风飘荡,反而阻挡了进路。 就这样,老魔以接引毒珠开路,时进时停,足足浪费了卅余颗毒珠,才把张允中逼退出两里外。 等他们越过山棱险遭,张允中与小菱早已形影俱消。 翻山越岭赶路,极为耗损体力,夜间更为辛苦。小径穿林越山,有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能看得清路? 迷了路不要紧,一脚踏空摔落深壑,那有命在?因此天黑不久,这些人不得不被迫停下来露宿过夜。 刚在山脚下稍干燥的坡地树林安顿下来,展开作包裹的布帛当睡褥,前面山脚的茂树中,便接二连三传来几声鹰鸣。 这是鹰在高空唤侣的鸣声,可以远传十里。 起初众人还不在意,也没留心夜间为何会有鹰鸣。 深山中的夜,其恐怖的程度,决非住都市里的人想像得到的,各种声浪会把胆小的人吓疯。猿啼虎啸固然令人心神不宁,小兽的窜走掠食同样会令人惊跳起来。 假使头顶的树枝上恰好栖息了一头十斤重的大角枭,而又恰好碰上它叹息似的啼了两声,那真会把人的胆子都吓破,精神崩溃短寿十年。 不久,终于传来让这些江湖凶悍人物、什么都不怕的高手名宿,惊惧不安的叫声。 “黑天鹰!黑天鹰……伊……阿……” 最后那一声伊阿,正是嘹亮的高空鹰鸣,颤音清脆,是飞鹰得意的鸣声。鹰鸣有多种,用来表达各种感情,而以得意的鸣声最为嘹亮。 当然,这只是人们想当然的猜测,各种鹰鸣的真正意义,谁也弄不明白,人毕竟不是鹰,怎能体会其中真意和感情? 绝剑是老江湖,四海功曹更是老江湖中的老江湖,知道事态严重,首先便想到公孙龙一群人全军覆没的惨象。 “这小狗可恶,今晚咱们谁也休想歇息了。”绝剑咬牙切齿说,立即分派人手戒备,派了五个人分为两组,分明暗严加戒备。 “长上,咱们辛苦,小狗更辛苦。”四海功曹用镇静的口吻镇定人心:“咱们人多,大半的人可以获得充分的休息,而小狗却比咱们疲惫一倍,以后这段行程中,他已无力为害了。不要理会他,让他虚张声势穷忙好了。” 左方不远处的无极天君,刚卸下所佩的长剑想靠放在树干上,突然传出枝叶簌簌声,与及高速破风的厉啸。 “呃……”无极天君突然叫,向前一冲,剑失手掉落,双手撑住了大树干。 “咦!是什么声音?”有人惊问。 “不好!暗器飞行的啸风声。”夺魄童七郎叫,不愧称天下三天暗器名家之一,听风辨器不同凡响。 “救……救我……”无极天君虚脱的声音传出。 “糟了!”两名高手循声抢到,黑暗中只看到无极天君的身躯贴树向下滑,火速将人挟持住了。 “贺兄……”左面相扶的人惊叫。 “我的背……”无极天君猛烈地抽搐。 另一位仁兄伸手一摸无极天君的背部,摸到一根光滑的小树枝。 “长上快来,贺兄快完了。”这人急叫。 无极天君横行江湖半甲子,名列上一辈的武林十杰之一,流云飞袖威震武林,天罡掌可以开石裂碑。 但在平时,仍是禁不起打击的血肉之躯,一个村夫也可以一刀将他捅死。 背心,贯入一根树枝。正确的说,是一枝箭。箭长三尺,修刮得光滑匀称,挺直坚硬,削尖为镞,三张硬树叶开缝作羽。贯入处恰是肋骨缝,穿透左肺,尖从胸肋缝中透出前胸八寸以上。 这一木箭的力道,骇人听闻。 “黑天鹰!黑天鹰……”叫声改从另一方向传来,似乎就在左近,令人闻之心惊胆跳。 “嗤……”破空厉啸声又起,穿枝透叶的声响如在耳畔,把赶来抢救无极天君的人,吓得本能地向下仆伏躲避,心胆俱寒。 听到破风啸声,其实已用不着躲避,箭一定比啸风声先传到,中箭的人事先不会听到声息。 “必须制止这小狗肆虐。”绝剑气得暴跳如雷:“必须派人去搜杀他,必须……” “长上请冷静些。”四海功曹加以劝解:“夜黑如墨,草木阴森,敌暗我明,派人去搜,是极为危险的事,咱们只能小心提防,以不变应万变……” “以不变应万变?死了人能算不变?”绝剑不同意以静制动:“去四个有夜斗经验的人,非宰了他不可。” 结果,派出四个深具自信的高手。 “黑天鹰!黑天鹰……伊阿……”这具有无穷威胁性的叫声,在兽吼声中显得更为可怖,更具威胁震撼力,时远时近,时高时低,可怕极了。 所有的人,谁还敢入睡?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二更正。 “啊……哎……”惨叫声惊破了屏息等候的人,有人惊跳起来。 “救命啊……”另一个人的叫号-厉刺耳。 所有的人皆心中发冷,都想起在镇江江弯,被不明身份的高手,吊起九个同伴的往事,人人自危。 “快派人去救。”接引人魔硬着头皮说。 “黑天鹰!黑天鹰!伊阿……” “救命啊……” “他就等我们派人去救。”四海功曹冷冷地说:“他在暗中放冷箭,就可以逐一歼除。诸位,谁有不断运气行功护体的能耐?具有这种成道化境的人,可以前往一试。据在下所知,当今之世,还找不出练至这种境界的人,所以最好不要把自己估计得太高了,会送命的。” 漫漫长夜,所有的人皆提心吊胆,目不交睫,风吹草动也会惊跳起来,每个皆蜷缩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希望能逃避灾祸。 天,终于亮了。 绝剑秦国良愤怒了一夜,也惊恐了一夜。当他发现少了十二个人时,更是暴跳如雷。 失踪的十二个人中,有他的亲信九天魔鹰在内。 接着是一阵忙碌,挖穴埋葬无极天君,与及找回来的四具尸体。这一夜,少掉了三分之一以上的人手。 六个人绕过一座小峰。这里没有路,只能找可以落脚的地方拨草分枝而行,十分辛苦。 对面的山腰上,突然传出一声鹰鸣。 六个人大吃一惊,毛骨悚然。 一个黑影在百丈外站在一座岩石上,肩上露出刀柄。 再一次鹰鸣,黑影飞跃而起,半空中吸腹收腿,美妙地前空翻,张手脚扭转、回翻、滑翔、飘落,一沾树梢,再次腾空疾升,重新扭转、回翻、滑翔…… 三五起落,飘落在山腰下,俯冲之势极为猛烈,真有饥鹰下搏的雷霆声威,但接近地面,突然振翼反旋倒飞,轻灵地消去冲势翩然落地,点尘不惊,距众人惊立的乱石短草坡,不过廿步左右。 一声刀啸,映日生光的狭锋刀出鞘。 黑天鹰,狭路相逢。 “留下你们在后面抄路?”黑天鹰横刀向前接近:“生死薄上,你们六位仁兄的大名已勾。” 九天魔鹰脸色苍白像僵尸,解下鹰爪向前一丢。 “阁下,你才配称九天魔鹰。”九天魔鹰绝望地说:“咱们是另谋出路各奔前程,该怎办,阁下瞧着办好了。不错,谋杀断肠箫有我一份,但我是奉命行事,债该怎么算你算好了。” 其他五个人,也解下兵刃向前一丢。 黑影连闪,刀光消失,众人但见黑影越林飞跃,片刻间便消失在浓林顶端。春熙三位姑娘仍穿了书生装,但儒衫已肮脏不堪,从树中跃出,拦住了狼狈而走的四个人。 穿了绿劲装,曲线玲珑的绿衣仙子史三娘,拦住三位同伴独自迎上。 “你们为何走回头路?”春熙讶然问。 “黑天鹰沿途追杀,再不溜之大吉,都得像公孙龙一样,全军覆没暴骨山区。”绿衣仙子-然地说:“春熙,放手吧!毫无希望,绝剑秦国良那些人,自顾不暇,不可能下手劫贡了,我们还是放弃吧!” “黑天鹰真的缠住他们了?” “是的,昨天死了一个八步过魂,昨晚断送了无极天君五个高手。木箭从我的右耳侧掠过,几乎吓破了胆。你们如果不放弃,我只好自己走了,日后如有需要我的地方,不妨再找我合作。除非你能让黑天鹰重回你的怀抱,不然还是回桃花坞吧!” “要他重回我的怀抱?哼!我又没发疯。”春熙恨恨地说。 “你……” “史三娘,你我都是久历情关的人。女人找快乐、找爱人、找伴侣,完全是三回事,不可混为一谈,也不可能三者兼得。而男人,却是什么都要。小畜生还没混到江湖霸主的地位,便已摆出霸主面目了,真是岂有此理。你说,公孙龙那群人遭遇了什么噩运了?” 线衣仙子将发现公孙龙全军覆没的经过说了。当然她并不知道真正的经过,死人不会说话,谁也不了解当时那些人的遭遇。 “你……你是说,绝剑那些人真的没有希望了?”春熙悚然问。 “毫无希望,所以我只好溜走,希望找到你们,阻止你们介入。我走了,听不听在你。” “好吧!我们走吧!”春熙懊恼地说:“老实说,我现在真的很怕见那小畜生,怕他……唉!罢了!” 大江在丛山峻岭中迂回曲折奔流,站在山峰顶端,你会发现群峰参天,云雾缭绕,前面有一段不知其所来的江面;后面远处,山峡中也有一段不知所往的江流。 左前方的绝壁飞崖下,又有帆影片片。而右后方的插天奇峰下,帆影往来不绝,隐隐可以听到船-们-切而浑雄的船歌。 你将感到无穷的惊讶,到底有几条大江?怎么突然冒出来的?又怎么流出去的? 这里是大江最险处的新崩滩下游,新滩号称真正的鬼门关。下游,便是黄牛峡。黄牛峡的上游,还有许多在归州境内的峡,如破石、棺木…… 黄牛峡重-叠起,最高处,崖石色黑,像一个负刀的人,牵了一头牛。牛是黄色的,人黑牛黄十分明晰。 船上航时,沿着急湍的江流,在丛山峻岭中行驶,船行数日,仍可看到。所以俗谚说: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 这表示江流在群峰中绕来折去,不时可以看到黄牛出现在四面八方。 一出小山峡,便可看到黄牛峡中段的一座急滩,滩水直泻三四里,水声哗哗,乱石阻崩流,极为壮观。 滩上游两里左右,有处回水沱。沱,就是大水潭,江水回流冲成的潭,可以泊舟。 这时,已经是未牌左右,亭午已过,头顶不见日影。回水沱泊了两艘船,下航的船正陆续驶下,在回水沱泊舟。必须等上航的船支上完,下航的船才能下滩。 一艘大船正溯滩而上,两根百丈长的巨缆,在两岸两百余名雇自当地的缆-拉曳下,船一寸寸破水上航。 “嘿哟荷!嘿哟荷……”两百余名缆-的歌声,在峡中引起雄壮而又-恻的回响。 任何心理生理正常的人,看了缆-的情景,如不心中恻然肃然起敬,他就不能算是一个正常的人。 一根巨缆中,足有七八十个缆-,有些缆-仅穿了一条犊鼻裤;有些仅用布巾掩住阴部;有些干脆什么都不穿,赤裸的黎黑胴体真像个野兽。 他们赤着脚,在陡滑的乱石、怪岩、砂砾中,肩手齐用,一寸寸像在爬行,将那庞然大物逆水上行的船支,拖上这三四里长的急滩。 稍一不慎,就会摔落水中,或者断手折脚。一年中,三峡沿岸各滩的缆-失事死亡率,高得令人不寒而栗。 滩上的回水沱,停泊着等候下航的船支。 毫无疑问地,贡船到达之后,假使碰上有船上航,必须在这里泊舟等候。即使派专使到下游找小镇的航运管制官役理论,以十万火急公文要求停止船支上航,也得耽误老半天。 这是说,在这里劫船,理想极了。劫到皇贡珍宝之后,立即从小山峡脱身进入丛山峻岭,鸿飞冥冥,万无一失。 卅余位高手,正沿小山径向峡口急走。距峡口约五里左右,便在山脚下的树林歇息,派了两个人,出小峡口急趋峡口左方的回水沱泊舟处打听消息。 泊舟处的山崖下,形成一条小街,约有卅余户人家,出售一些山产与药材,卖给等候下航船支的旅客,当然少不了有小食店,供应飞禽走兽各种野味。 两人是秦吉光、秦灵羽兄妹,要在江湖扬名立万,雄心勃勃目无余子的武林后起之秀。 两人皆换穿了青劲装,外用披风掩住腰间的佩剑,男的如金童,女的似玉女,走在一起极为出色,眉宇间英气外露,眼神中流露出自负、自信等等神彩。 路沿山崖而筑,左倚崖,右临水,宽有三四丈,崖坡不怎么峻陡,不难上下。 距镇口约有百十步,对面内弯的崖壁后,突然踱出浑身紫的小菱。今天她佩了剑,因此皮护腰把小蛮腰扎得弱不胜握。 这一来,刚发育的酥胸,绽起的小蓓蕾充满青春的气息,虽然不像火一样充满热力,但极为诱人想入非非。 这就是青春少女的魅力,姑娘们一生中,最可宝贵的金色年华,过去了就永不再来。 “两位,辛苦了。”她嫣然一笑,拦住去路:“你们来得不是时候。贡船被人留在归州,船上卧底的奸细已被清除,何时发舟,谁也不知道。你们在此地枯等,那是枉费心机。” 兄妹俩吃了一惊,也怒火上冲。 他们曾在远处,看到张允中身边有一个紫衣女郎。张允中在险径截击,险径那一端也曾看到紫影。 虽然看不清面貌轮廓,但一看便知就是这位美丽的小姑娘。 秦灵羽曾经与小菱交过手,怎知小菱是那位戴了面具的小书生张三? “你是张允中的同伴。”秦吉光冒火地叫:“沿途袭击,有你一份……” “正相反。”小菱笑笑纠正对方的指责:“如果没有我在一旁劝解,张哥哥早就把你们屠光杀尽了。” “凭他?哼……” “真的,两位。我不希望张哥哥多造杀孽,请转告绝剑秦前辈,公孙龙一群人前车可鉴。明时势,知兴衰,不承认错误的人,失败自在意中……” “本公子不听你的虚张恫吓,先毙了你再说。”秦吉光一掀披风,拔剑出鞘:“小丫头,接本公子的武林剑道绝学神剑七绝……” 身后,传来一阵冷笑。 “你少臭美。”身后传来张允中的嗓音:“赶快运玄阴真气护体,把你的看家本领神剑七绝全部掏出来,准备接在下雷轰电掣的三刀。” 秦吉光兄妹脸色大变,心中一虚。 张允中不在,秦吉光敢说大话吹大气,当真见了张允中,却感到心向下沉,勇气急剧地消失。 “先擒住他的女伴。”秦灵羽急叫,叫声中拔剑冲出,猛扑小菱。 一声娇笑,小菱像穿云乳燕,飞越两人的顶门上空,两翻腾以巧燕掠波身法斜掠而下,俏巧地飘落在伸手相接的张允中怀里。 “哥,他们很可恶哦!”小菱那爱娇的俏模样,看得也是青春少女的秦灵羽浑身发热,也惊得目定口呆,小菱的轻功把兄妹俩吓了一大跳。 “我来把可恶的人弄到江里去,替你消口气。”张允中说,在红馥馥的粉颊上,毫无顾忌地亲了一吻,方将小菱放下。 一声刀吟,狭锋刀出鞘。 “这次我不杀死你。”他的刀向秦吉光一指:“我要你传口信给夺魄童七郎,我要给他一次死而无怨的决斗机会。他一个大名鼎鼎的成名人物,名列天下三大暗器名家之一,居然乘在下睡熟的机会,打了在下一枚夺魄无影锥,我一定要毙了他这浪得虚名的杂种。那天偷袭的人有你在内,死罪已免,活罪难饶,我要卸下你的右手,再放你逃生。” 秦灵羽看出危机,移至左首。 “哥哥,两仪回环,七绝呼应,拼了。”秦灵羽似乎比她哥哥要勇敢些。 “你两人如果倚多为胜两打一。”张允中凶狠地说:“休怪在下心狠手辣,死状之惨,将空前惨烈。你兄妹也和公孙英兄弟一样,抱着雄心壮志,挟惊世武学与门弟声威居临江湖,希望出人头地扬名立万。要想在江湖建立声威,首先你必须像个人样,有最起码的英雄气概。可惜的是,你们和公孙英兄弟一样,一开始就走错了路,走上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偷袭暗算玩弄权谋诡计的邪路。现在,我给你们表现英雄气概的机会,公平地与在下决斗。如果你认为自己学艺不精,功力不够,不足以争雄道霸,你可以找藉口拒绝决斗,撇开恩怨仇恨不谈。现在,你该下定决心了。” “在下兄妹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也有两个人。”秦吉光硬着头皮说:“妹妹,上!” 双剑一左一右,挟风雷而至,剑影如无数金蛇乱舞,一出手便是神剑七绝的七招杀着,宛若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澈骨奇寒的玄阴真气,从剑上发出威力倍增。 一声低啸,快速的刀光画出可怖的熠熠光弧,锲入重重剑山中,风吼雷鸣,刀气澈骨裂肤,人与刀浑成一体,发挥了拼命单刀的无穷威力,强攻猛打锐不可当,硬行切入气吞河岳,所经处山崩海立,玄阴真气在刀下气散功消。 “铮铮!”剑招在刀光的锲入中瓦解。 “叭哒!”秦吉光连人带剑摔出两丈外,几乎滚出路外,以半尺之差,免去跌落江下的灾祸。 秦灵羽来不及抢救,也来不及旋身挥剑。 刀光似雷霆,倏然下落。 “劈山分!”沉叱声震心慑胆,刀气及体临头。 “天哪!”倒地的秦吉光狂叫,乃妹眼看要被劈成两半,大事休矣! 人影一闪即至,快得令人无法看清实影。 “刀下留情!”喝声同时到达。 这人好奸滑好恶毒,口说刀下留情,其实自己手中的剑,已点到张允中的右胁下,按情势,剑贯入张允中右胁的同时,张允中的刀也将秦灵羽的身躯劈开了。 刀光从秦灵羽的顶门退出,斜滑急落,好快的反应。 “铮!”剑侧震、下沉。 刀光再闪,流光逸电似的远出丈外。 一颗脑袋飞起,无头的尸身一晃。 秦灵羽张口结舌,站在那儿像个白痴。 是夫子四海功曹曹四海,一石二鸟的毒计成空,估错了张允中的艺业,反而送了老命。 五六十步外,接引人魔与九幽客巴天德,正飞掠而来,显然是跟着四海功曹赶来的人。 “我们走!”张允中向小菱说:“老魔的九华接引毒珠很讨厌。”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小菱在经过秦灵羽身旁时,善意地说:“不要有第二次,人只能死一次。再见。” 秦吉光吃力地以剑支地爬起,踉跄向无头的四海功曹走去。 “你……你到底想……想做什么?”秦吉光向无头的尸体大叫:“要用舍妹的命,交换张小狗的命?夫子,你……你太不值得了。” “哥哥,他应该用天雷掌将刀势阻一阻,用另一掌把我拨开,而不是用剑攻击的。” 秦灵羽苍白着脸说:“但是,他没有这样做。用剑攻击,决不可能从刀下救我的。” “不必追究了,我在地上也看出不对。”秦吉光长叹一声:“江湖险恶,人心更险恶;毕竟他是爹的心腹,忠心耿耿的夫子,我们带他的尸骸,好好地埋葬吧!”峡口后面的树林里,卅一个人围坐在一起,一个个脸上流露出不安的神情,似乎大祸将要临头似的。 “你们真的接不下他几刀?”绝剑向一双余悸犹在的儿女问,脸有重忧。 “是的,爹。”秦吉光打一冷战:“不要说他的刀法是如何的可怕神奥,仅刀上的力道,也不是孩儿所能禁受得起的。玄阴真气可以化力消劲,但在他的刀下,没发生任何作用,刀光接体,真气立散。爹,孩儿的武功,想在江湖称雄,还得苦研十年岁月。” “你……你没有信心了?” “孩儿无能,孩儿有辱门风,孩儿……” “别说了!”绝剑不胜烦恼地挥手:“该死的!怎么江湖上突然冒出这么一位可怕的刀客?” “长上,可能公孙庄主猜对了。”接引人魔倒抽一口凉气:“这小狗姓张,可能真是刀神张一元的后人。刀神遨游天下二十年,未逢敌手。” “如果是……” “年轻一代的未来霸主,非他莫属。”夺魄童七郎用权威性的口吻说:“刀神当年遨游天下,下手从来没有这么凶狠。而这位张允中,却刀下绝情威力万钧,已经具有霸主的气魄。黑天鹰的名号,已经轰动,他已经成功了一半。长上,令郎与令千金如想有所作为,必定无可避免地与他有了利害冲突。以今天的情势看来,依愚下之见,还是请令郎返家埋头苦练为妙。” “童兄,目下的情势,谈返家苦练已不是当务之急。”大力鬼王苦笑:“而是咱们如何才能劫得皇贡,如何才能避免黑天鹰逐一杀掉我们。” “老朽还能阻他一阻。”接引人魔说。 “你?我敢给你保证,他下一个要找的人就是你和我。”夺魄童七郎冷笑:“白天你看到他的时候,接引毒珠还可以发射,要是看不到呢?你不怕他一箭射死你?” 接引人魔打一冷战,脸色一变。 “长上,劫持皇贡的事如何进行?”九幽客将话拖回正题:“听张小狗的口气,贡船很可能被留在归州了,咱们的内应也可能真的被清除。船再下放,必定已有更周全的准备。长上,咱们这几个人……” 策划的人是四海功曹,而四海功曹已经死了,绝剑真有丢去臂膀的感觉,一而再的挫折,不由他的信心不动摇。权衡利害,可说除了放弃之外,别无他途。 “咱们现在最切身的问题,是怎样应付张小狗,还有工夫谈皇贡?”妙刀郑德把玩着手中的小小掌中刀:“贡船还不知道何时可来呢!而张小狗就在左近,说不定就藏身在对面的大树上,他的木箭正瞄准了我们其中的某一个人,天知道那一位仁兄在何时倒下?” 接引人魔心中有鬼,夺魄童七郎的保证,可能是宝泉局十足兑现的保付庄票呢!本能地向后缩身挪退,紧贴在树干上,怪眼惊恐地四顾。 “郑兄,你别吓唬人好不?咱们的处境已经够糟了。”大力鬼王挪了挪腰间的牛耳刀,摸摸放在身侧的熟铜短手棍:“咱们不能埋怨张小狗放冷箭,也不能怪他出刀狠,毕竟咱们人多势众,也曾一而再迫害偷袭他。所以,我如果不幸死了,死了认命,我不怪他,我只希望能和他面对面,再次放手一搏。” “平兄,你不用说狠话了,你心理明白,一比一,咱们这些人中,有几分把握的人能有几个?”九幽客巴天德悻悻地说:“在下不是大言不惭的人,我承认我没有勇气并不丢人。” “你是说我大言不惭?”大力鬼王冒火了。 “我说你吗?”九幽客的态度也不友好。 “好了好了!”绝剑阻止两人斗气:“凭咱们这几个人,贡船的内应又失,看来成功无望,真是时衰鬼弄人,咱们不得不承认失败。” “长上的意思……”接引人魔满怀希冀追问,他真希望能早些远走高飞。 “咱们再等一天。”绝剑说:“假使等不到贡船,或者贡船上看不到咱们的人亮出信号,咱们放弃算了。” “再等一天,张小狗肯吗?”接引人魔脸上有失望的表情。 “咱们还有三十一个人,一人咬一口他也受不了。只要咱们今后不再分散,不再胡乱走动,他敢来送死?”绝剑显然不肯改变自己的决定:“你不是胆怯吧?” “我……”接引人魔脸色一变:“长上,这些人中,我接引人魔是唯一能阻挡张小狗的人,我……” “所以,以后还得倚赖你呢。”绝剑知道自己话说得太重,赶忙改变语气:“还有多少接引毒珠?” “十八颗。”接引人魔长叹一声:“毒珠制造不易,希望能利用这区区十八颗毒珠,渡过这次难关……” 话未完,百步外对面山脚的树林,传来一声鹰鸣。 众人惊跳而起,各找树干藏身。 九幽客安坐不动,冷眼旁观。 “长上,”他向欲动又止的绝剑说:“咱们毫无希望,人心已散,胆气全消,黑天鹰不需出面袭击,咱们这些斗志已消的人,要不了多久,自己都崩溃了。” “长上,情势危急,不用等了,赶忙撤往夷陵吧!”夺魄童七郎整衣而起:“我去找黑天鹰,设法稳住他,掩护你们撤走,由接引人魔断后。诸位,替我向老天爷祷告吧! 祝我能缠住他一些时辰,让你们能平安脱身。诸位,别了。” “黑天鹰!黑天鹰!伊阿……”叫声又近了些。 夺魄童七郎一挺胸膛,大踏步出林。 绝剑一拉垂头丧气的一双儿女,一蹦而起。 大力鬼王伸手拍拍秦吉光的肩膀,挟了风磨铜手棍,一言不发跟着夺魄童七郎举步。 绝剑游目四顾,不由失声长叹。 除了九幽客和妙刀郑德之外,其他的人皆低下头或转首他顾,回避他的目光。 “你们准备走。”他双手分搭一双儿女的肩膀:“为父不能临危苟免。返京之后,你们兄妹务必闭门苦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后,你们再为秦门扬眉吐气,光大你祖父神剑七绝的武林第一剑荣誉。好自为之。” 他昂然举步,恢复了往昔的豪气。 “秦吉光义不独生。”秦吉光向接引人魔说:“车前辈,你带了所有的人走吧。” 秦灵羽已经先走一步了跟在乃父后面,酥胸挺得高高地。 山峡的最低处,是一处山洪冲刷而成的稍平坦碎石地,山洪暴发才有水,平时是干涸的。 夺魄童七郎最先到达,空着双手叉腰一站。 “黑天鹰。”夺魄童七郎沉声大叫:“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夺魄七郎欠了你一锥之债,不愿把债带入坟墓,来吧!我等你。” 大力鬼王在后面十余步停下,屹立如山。 “黑天鹰,咱们公平了断。”大力鬼王大声说:“你能过得了童老哥这一关,第二关就是我大力鬼王。我知道你是条汉子,所以我大力鬼王用性命巴结你。” 一声鹰鸣,黑影从林梢冲天而起,三两起落,便飘在碎石地外缘。 绝剑出现在这一面的碎石地树林前,身后有他的一双儿女。 “秦某是第三关。”绝剑朗声叫:“阁下是否接受,决定权在你,何时决斗也由你决定。” 总算不错,其他的人在接引人魔的引领下,在林前排列,共剩下五个人,其中有妙刀和九幽客。 张允中这一面的林前,出现紫裙飘飘的小菱。 他独自向前迈步,神色出奇地平静安详。 天色尚早,约在申牌初正之间,但由于奇峰插天,看不见日影,也就显得夜晚来得早了。 大力鬼王不再前进,由夺魄童七郎向前相迎。 这表示这一面的人,不再倚众群欧。 双方终于在碎石地中间面面相对,相距三丈止步。 “在下童七郎。”夺魄童七郎居然不敢托大,身为前辈却抢先行礼报名:“匪号称夺魄。” “黑天鹰张允中。”张允中也行礼:“我不认识你,但见过你。你乘我睡熟,打了我一枚号称武林一绝的夺魄无影锥。” “为了保护秦少公子的安全,在下必须尽一切手段,除去威胁少公子的人。”夺魄童七郎说得理直气壮:“所以,在下并不后悔。” “好,我记住你不后悔这句话。” “说后悔,你也不会饶我,我何必说?”夺魄童七郎讪讪地说。 “那么,你心里面有没有羞耻的感觉?” “这……别多问了好不好?” “你要和我公平决斗?” “是的。我童七郎共有九枚夺魄无影锥,我要全部使用,阁下小心了。” “我留着你的一枚。”张允中摊开手掌,掌心有那枚四寸长份量却沉重的无影锥: “打算原璧奉还。” “九比一。” “还有在下的刀。” “很公平。我童七郎很久很久没使用刀剑了。” “你是说,你一直就在用夺魄无影锥杀人?” “这……” “我如果饶了你,今后不知还要枉死多少后起之秀。”张允中拔出系在背上的刀: “为了扶助秦吉光成名,恐怕连你老爹你也会把他干掉。” “你的嘴很缺德……” “去你娘的杂种……” 童七郎真够阴险,说话中双手微扬。 张允中也在咒骂中,身形斜飞而起,刀光连闪,清鸣震耳,火星爆飞。 三枚无影锥在他跃起的瞬间,无声无息地掠过他的脚下,危极险极。 身在空中时,神乎其神的刀光,击落了向上飞射的另三枚,生死间不容发。 下面,童七郎突然打一踉跄,嗯了一声。 黑影仓冲而下,刀光似雷电下劈。 “叮叮叮!”童七郎手中的三枚无影锥失手掉落,手按住右颈根,一枚无影锥的锥尾,露出颈外三分左右,入肉却有三寸七分。 那是张允中在升空的中途发射的,快得真是名符其实无影无形。 童七郎身躯一震,终于向前一栽。 刀光临头,雷电下击。 但童七郎倒了,用不着再加一刀,临头的刀光倏然左移,间不容发地隐退,收发由心,神乎其神。 黑影疾落,童七郎恰好倒下。 童七郎在碎石中挣扎、滚动,发出可怕的怪声,像垂死的受伤猛兽,声势十分惊人。 不远处的大力鬼王,发出一声兽性的怒吼,狂冲而下,风磨铜短手杖以千钧力道,凶猛地兜头便砸。 张允中哼了一声,回身左旋。 短手杖落空,拦腰又是致命一击。 黑影就在这刹那间闪动二次,太快了,刀光骤发。 “回龙决!”张允中的沉叱似乍雷。 大力鬼王会变,刀光电掠而过,人变成二段,刀过仅发出轻响,尸体倒下才分裂,惨状不忍卒睹。 绝剑父子三人恰好冲到,惊得魂飞魄散。 “你……”张允中的刀向前一指:“你欠我九万九千两银子养老金。” “你……”绝剑跳起来:“你昏了头,你……” “欠债还钱。命债已经有人还了,你酷待我的债折算钱,你必须还,我放你一马。” “天杀的混帐!你以为我会带了九万九千两银子在身边吗?挑也要上百个人,你……” “那就叫你剩下的人,把全部行囊与衣裤剥下。女的可以不脱,男的只可以穿下裳,光身子滚蛋!” “我秦国良宁可和你拼命!”绝剑厉叫,挥剑冲进。 刀光似电,刀气迸发。 “刀下留情……”震耳的叫声及时传到。 “铮!”刀光旋沉,变化不可思议。 绝剑的剑飞走了,飞出五丈外不住翻腾。 秦吉光与秦灵羽还来不及出剑,速度跟不上乃父。 刀锋斜搭在绝剑的左颈侧,绝剑整个人便像是僵死了。 远处小菱的身侧,并立着江湖秀士与艾玉艾琮兄弟俩,刚才叫刀下留情的人是江湖秀士。 “哥,饶了他们吧!”小菱的嗓音俏甜悦耳:“贡船已经下滩,让他们走吧,已不足为害了,杀多了有伤天和。哥,我求你。” 张允中收刀向后退,刀尖距对方胸口尺余停住了。 “一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替你乞命,你还有脸站在此地发呆?”他低声咬牙说: “你必须活得像个英雄。你老爹神剑秦泰,也是为了保护良乡岳家子弟成名,不择手段与邪魔外道合作,与玉面计算玉龙和艾文慈,这就算是英雄的行径?你,克绍箕裘变本加厉,不但与黑道歹徒合作,更沿途袭击无辜的人,妄想劫皇贡嫁祸玉龙,你比你老爹更英雄。阁下,冲上来!冲呀!你这怕死鬼英雄,可耻的英雄。” 眼看有了转机,绝剑果然英雄起来了。 “你少作梦,我不会冲上去,我要留得命在。”绝剑爆发似的狂叫:“只要我不死,我会不惜任何代价,召集朋友卷土重来,与你黑天鹰誓不两立。我的儿子死了,还有孙子,子子孙孙决不放弃报仇的家训。你不要死得太早,我会来找你,一定来找你。” “你这卑鄙的怕死鬼,我在江湖上等你。下次,我一定宰了你这杂种。”张允中收刀后退,瞥了远处的接引人魔五个人一眼,转身大踏步走了。 “你记住。”绝剑在他背后厉叫:“我秦家有的是金银,有的是朋友,我会散财召友,与你周旋到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记住、你记住……” 八个人——凉凉,走下返回金陵的古道。 天快黑了,但古道已升上大半天,因此可以看到落日余晖,比山脚下明亮多了。 前面是一座断崖,古道凿石开辟,宽不过二尺,往下看目为之眩,胆小的人连举步的勇气都消失了。 每隔两丈,壁间钉了一只大铁环,以老山藤捆住穿过,形成一条半里长的藤索,便于旅客抓扶行走。 远远地,便看到了断崖,极为危险壮观。 这里,他们曾经走过,不算陌生。 绝剑走在最前面,脸色不正常。 接引人魔走在最后,显得老态龙钟。 “巴兄,长上真的要尽一切手段,再号召黑白道朋友卷土重来吗?”接引人魔向走在他前面的巴天德问。 “是的,长上的为人你应该知道的,言出必践,片仇必报,他不会罢休的。车老哥,这方面还得借助你的鼎力呢,你在魔道朋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声望。”九幽客毫无机心地说。 “我的朋友并不多,巴兄。老实说,就是因为我的朋友不多,所以才不敢不接受长上的威迫利诱,死心塌地替他卖命。” “不要这样说,车老哥。其实,你老哥仇人也太多,如果不是跟随长上闯荡,你也不会活得那么写意,是不是?至少没有人敢找你算帐”“等长上再卷土重来,谁还有好日子过?” “你放心,我们会找到更多的人来。” “还是用胁迫的手段?” “车老哥,如果不用手段,谁卖命?” “我已经不愿意了。” “什么?你想离开?”九幽客扭头回顾,目露凶光:“车老哥,我警告你,你可不要打错主意了。你以为那些临阵脱逃的怕死鬼,今后能逃得掉吗?长上已经表示过,日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杀掉那些逃掉了的混帐王八蛋。天下虽大,决无他们容身之地,要是他们不先后溜走,咱们那里会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巴兄,我是说……” “你什么都不要说。”九幽客继续往前走,踏入断崖阴道:“你所要做的是,想想看你的那些朋友可以派得上用场,长上会给你足够的金银,和强大的实力,支持你促请他们助拳。” “我不会听你们的了。” “什么……哎……啊……” 九幽客发出了一声慑人心魄的厉叫,向下面百丈崖谷飞坠,叫声摇摆而下。 “咻咻……”九华接引毒珠连续发射,在一体上迸裂,耀目的珠花飞舞,随着人体向下飞坠。 人体上火花闪烁,毒烟枭枭,颇为壮观。 刹那间,下去了五个人。 接引人魔急步冲进,下去的五个人还不知,自己为何被打下去的,等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切都嫌晚了。 紧跟在绝剑身后的是秦灵羽,警觉地扭身回望。 砰一声响,一颗毒珠击中她的胸口,立即爆炸。 “爹……”她狂叫,仰面便倒,立即向下滚落。 绝剑是十分机警的武林高手,成了精的老江湖,听到身后的异声,不假思索地向前飞跃,远出两丈再次窜出三丈左右,这才挫低身躯防跌,转身火速拔剑。 接引人魔到了两丈外,倏然止步。 “你……你你……”绝剑厉叫:“你把我的……” “老夫把你的人全打下去了。包括你的一双宝贝儿女。”接引人魔狞笑,举起左手的三枚毒珠:“老夫受够了你的气,你再也不能胁迫老夫替你卖命了。” “儿子……女儿……”绝剑向崖下-厉地狂叫,崖下的乱石丛草中,仍冒着一团团的毒烟。 “你为了报乃父失败之仇,不择手段胁迫许多人替你卖命。你忘了被胁迫的人,同样会记住被胁迫的仇恨。” “儿子……女儿……”绝剑仍向崖下厉号。 “你死吧……呃……” 电虹一闪,绝剑脱手掷剑,两丈空间一闪即至,剑丝毫不曾翻腾,可知绝剑已用尽剩余的精力驭剑。 剑贯入接引人魔的腹部,锋尖斜穿而出。 “啪啪……”接引人魔左手五指一收,三颗毒珠突然爆炸,毒烟与廿七颗珠花爆散,左手齐肘炸成糜。 九华接引毒殊的威力可及三丈外,绝剑掷剑后身形转正了,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珠已爆炸。三颗光亮耀目的珠花,击中他的身躯,他本能地一闪,立即失去重心。 “啊……”惨叫声摇曳,绝剑首先下坠,接引人魔也向下飞落。 天亮了,回水沱泊了十二艘大小船支,都是等候下滩的官船民船,这时正纷纷解缆,船主们已督促船-们祭江神,香烟缭绕,爆竹声此起彼落。 下滩的船先下,下完才轮到下游的船上滩。 三缆官船泊在一起,船前船后旗帜飘扬。 码头上,十余名护送皇贡的武士官员列队,向主人道谢告辞。主人是欧阳长明父子,客套一番,送武士官员们登船,在锣声长鸣中,官船缓缓的离岸。 最上首泊着一艘快船,却毫无动静。 原来这艘船不下滩,而是准备上航的。 所有的船支都走了,快船这才有人出舱。 “欧阳爷爷,该请他们上船了吧?”站在舱面的艾玉亮声叫。 镇上出来了张允中、小菱、艾琮,欣然到达岸旁。 “对不起,哥儿。”混江龙欧阳长明拍拍张允中的肩膀:“我不希望你们年轻人,和官方的人打交道。那些人眼睛厉害的很,而且脸皮厚心又黑,日后一旦有了困难,就会像蚂蚁一样粘上了你。你们年轻人没有心机,豪迈爽朗,要不了三句话,就会被他们套上交情。” “欧阳爷爷,他的案子还没了呢,他避官还来不及呢!”小菱又故态复萌,又找张允中斗嘴了。 “就是你嘴碎。”张允中也不饶人。 “那一个他呀?他?他?”混江龙也风趣得很,指指艾玉和艾琮:“他俩的老爹也是案子未了呢。” “爷爷,不来啦!”小菱羞红着脸直跺脚。 众人一阵大笑跳上船,船立即启航。 八名大汉架上桨,船向上游冲去。 只有一座小舱,众人在舱中品茗。 “哥儿,还打算在外闯荡吗?”混江龙向张允中笑问。 “不了,敬谢不敏。”张允中肯定的说:“不过,欧阳爷爷,如果天下有事,真要小侄出来,只要俊哥派人捎个口信来,小侄一定把刀磨亮,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小菱说得不错,菱爷爷才是值得让人效法的武林人;菱爷爷能,小侄我为何不能?像这样和这些毫无骨气,不讲武林道义的江湖败类玩命,在永无穷尽的仇恨报复中浪费岁月,太不值得了。” “喝!没几天工夫,你小子就看得很透澈呢!”混江龙抚须大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走错一步,势难回头。小子,你很幸运呢!知不知道?” “老爷子,小侄得感谢两个人。” “那两个?” “小菱。”张允中的手按在小菱的肩膀:“和黑煞女魅。小菱让我觉悟到平静安详生活的可贵;黑煞女魅让我看到鬼蜮江湖的阴险狠诈。” “哥儿,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你经历过的风浪真是够你回忆了,你在白道、黑道、魔道、盗匪之中进出徘徊,很少人有你这样幸运呢!黑天鹰的名号已名扬四海,你没有丝毫留恋?” “从现在起,黑天鹰已经不在了。”张允中从怀中取出鹰头罩,信手丢出舱外,丢入滚滚江流。 船破水疾驶,远远地,上游传来滩水的轰鸣。 他接住了小菱伸过来的温暖小手,只感到心头暖暖地,接触到小菱隐有泪光的明眸,和深情款款的目光。 “小菱,我飞回来了,不必等到湖水已干。”他突然将小菱挽入怀中,喃喃地,深情地低唤。 (全书完)—— 小勤鼠书巢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