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养黑莲花皇帝当替身[穿书]》 第一章 “大反派活剥了男主脸皮?” 林若轩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追了整整半年的网络《紫禁秘史》,大结局给他看这个? 大反派亲手活剥了男主脸皮,砍了男主四肢,放在地牢的酒缸里,做成了人彘? 林若轩捏着手机,只觉得一口老血噎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作为一名苦逼的心胸外科小医生,他昨晚刚刚值了个通宵夜班,早上交了班回到家里,惦记着《紫禁秘史》今天大结局了,甚至来不及补觉,就打开app追更新,结果呢,作者你他妈给我看这个? 虐主角的也不少,可是《紫禁秘史》前面的剧情,明明是篇标准的逆袭爽文啊! 男主名叫萧图南,是萧家唯一的嫡孙,萧家世代忠良,可昏庸的老皇帝却听信谗言,要诛萧家九族。 萧图南当时才六岁,被忠心的老仆人背着逃了出来,然后经过数十年努力,终于为萧家平反,辅助太子做了皇帝,自己也做了大渊朝唯一的异姓王——宁远王,为大渊朝镇守边疆。 本来到这个地方,就可以完结了,可是不知道作者发了什么疯,到最后三章,剧情急转直下,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 十三年后,萧图南扶助的皇帝壮年暴死,年轻的新帝召萧图南进京,以谋反罪名,将萧图南下了诏狱。 最后,在暗无天日的诏狱里,萧图南被新帝亲手剥了脸皮,斩断四肢,放在酒坛里,做成了人彘。 广大无辜读者:“……” 神展开也不是这样展开的吧! 其实仔细推敲的话,这一切并不是神展开,因为作者早就埋下了伏笔——萧图南的脸,和新帝季如雪长得一模一样。 为什么萧图南和新帝长得一模一样呢?其实很简单,萧图南辅佐先帝登基,先帝娶了萧图南的姐姐萧月容,封为端淑皇后。 说通俗一点,萧图南的亲姐姐,是季如雪的亲娘,所谓外甥像舅,季如雪和萧图南的长相,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就罢了,偏偏端淑皇后生季如雪的时候,大出血而死,先帝和端淑皇后伉俪情深,端淑皇后死后便沉迷求仙礼佛,不近后宫,同时又恨毒了季如雪这个害死亲娘的小畜生,要不是被人劝着,简直要手撕了这个亲儿子。 于是乎,季如雪从小被扔在冷宫里,没爹没娘地长大,饱受太监宫女欺凌,吃不饱穿不暖,被人虐被人打,不仅身材瘦弱矮小,还是个瘸子,连马也不能骑。 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由于小时候的悲催遭遇,季如雪长成了典型的反社会人格,手段残忍六亲不认,先逼死了三个皇兄,又逼迫先帝退位,最后踩着一堆血淋淋的尸骨,登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他生性多疑,不愿意相信任何人,萧图南虽然是他亲舅舅,但身为先帝重臣,又手握重兵,自然被召回京城“述职”。 本来,季如雪没打算杀这个亲舅舅,只是想要软禁他,可萧图南回京的那一天,说巧不巧,季如雪正好微服私访,在京城最有名的杏花楼上喝酒。 他坐在二楼窗边,看着萧图南带着数百名萧家军,骑着高头大马,踩着笔直的青石大道一路进城,英武潇洒顾盼神飞,沿途百姓们欢呼雀跃,兴奋不已。 “看啊,是宁远王!” “萧家军真威风!” “是啊是啊……” 季如雪远远盯着萧图南,盯着那张和自己九分像的脸,捏着酒杯的手指,缓缓收紧了。 同样的一张脸,凭什么萧图南可以征伐四方,万民景仰,而自己贵为九五之尊,却又矮又瘦,还是个瘸子,连马也不能骑?! 然后萧图南就倒霉了。 他虽然武功高强,但长年征战,身上有好几处旧伤,在金銮殿上被数名锦衣卫当场拿下,当晚就被季如雪亲手剥了脸皮,斩去四肢,放在酒坛里,做成了人彘。 黑暗的诏狱中,萧图南哑声道:“为什么?” 季如雪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一条明黄色绣帕,仔仔细细将染血的手指擦得干干净净,而后轻轻扯了扯唇角:“舅舅,骑马是不是很好玩?可惜,朕是个瘸子。” 【全文完】 林若轩很想抽作者一顿。 他深深吸了口气,算了算了,自己可是一名宽容的外科医生,连最难缠的病人,他都能一一搞定,区区一篇狗血网络,不值得自己发飙。 这么想着,林若轩勉强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拉下去看评论区。 果然不出所料,评论区一片乌烟瘴气。 “作者你妈死了。” “负分滚粗啊啊啊啊!!!” “何必呢?作者失心疯了?” “我有很多小问号???” 林若轩忍着熬了一宿通宵夜班的头疼,翻了一会儿评论区,只觉得头更疼了——全是各种宣泄谩骂,没一个有条有理的。 他无语地揉了揉太阳穴,决定亲自操刀,写一篇理客中长评。 “首先,我尊重作者的创作权,但是这个大结局,恕我不能接受。其一,前面没有丝毫铺垫,季如雪作为一个冷宫长大的皇子……” 林若轩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千字,只觉得手指头都有些发麻了,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眼睛也越来越花,渐渐地,耳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自己巨大而清晰的心跳声:“砰,砰,砰……” 而后,眼前陡然一黑。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钟,林若轩做了个简单的自我诊断——熬夜过度,猝死了。 呵,还真是现代青年的愉快归宿呢。 …… 【亲,您好……】 “别吵,刚下夜班,困着呢……”林若轩烦躁地翻了个身。 【亲,您好……】 “别吵,让我再睡……” 林若轩话还没说完,整个人猛地一激灵,陡然清醒了——自己不是猝死了吗? 难道没死?被同事救了? 想到这里,林若轩心中不由得一阵欣喜若狂,感谢上天!感谢现代医学!感谢xx大学附属教学医院! 他一边感谢,一边费尽了吃奶的劲儿,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然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眼前并不是雪白的病房,而是一片虚无的黑暗,自己便悬浮在这片虚无的黑暗之中,仿佛好莱坞科幻电影场景。 林若轩茫然地四下张望:“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一块顶天立地的巨大屏幕,在黑暗背景中缓缓浮现,仿佛电影院的iax巨型屏幕。 林若轩喃喃道:“什么鬼?” 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复杂的声波,与此同时,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响了起来:【亲,我不是鬼呢。按理说,您已经猝死了,您才是鬼呢。】 自己真的死了? 林若轩愣了好一会儿,才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经死了”这个现实,虽然他是个孤儿,奶奶死了之后,再也没有别的家人,但还是忍不住一阵心酸。 不过,他毕竟是个见惯生死的医生,很快便振作起来:“谢谢你,我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总不会是阴曹地府吧?” 女声娇滴滴道:【亲,这不是阴曹地府哦,这是《紫禁秘史》世界线维护中枢呢。由于原著大结局烂尾,读者情绪疯狂波动,导致原著世界线崩溃,必须进行系统维护呢。】 林若轩有些疑惑:“系统维护?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主系统监测到,《紫禁秘史》的119896名读者中,您是最宽容理智的哦。】 “所以呢?”林若轩隐约明白了点儿什么。 【所以,主系统想聘请您作为工作人员,执行维护原著世界线的任务。任务报酬是:在现实世界重生。】 重生?还有这种好事儿? 林若轩顿时精神一振:“真的?” 【亲,是真的呢。您要执行的任务也很简单哦,就是拯救本书男主——宁远王萧图南。】 拯救萧图南? 林若轩有些为难:“他旧伤太多,被锦衣卫活捉,又被季如雪剥了脸皮,还做成了人彘,这可怎么救啊?” 【亲,很简单呢。第一、为萧图南治疗旧伤;第二、杀掉季如雪。】 治疗旧伤?杀掉季如雪? 林若轩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治病疗伤倒是没问题,我是个医生,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可是,杀人这种事情……而且,那个季如雪又变态又聪明,就是朵黑莲花,我杀他?他杀我还差不多。” 【亲请放心,系统将为您提供最合适的身份、最合适的地点、最合适的时间,亲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掉季如雪。嘟嘟嘟,传送开始,五、四、三、二……】 “喂喂,你不要自说自话啊!我还没答应呢,等等……” 林若轩急了,可话还没说完,一阵无边无际的倦意便涌了上来,整个人陷入了一片粘稠的黑暗之中。 …… 头好疼…… 眼皮好沉…… 不知过了多久,林若轩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野逐渐从模糊到清晰,眼前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 “……怎么回事?这是哪儿?”他挣扎着撑起身子,渐渐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不会吧,真的穿越了? 林若轩茫然地扫视着眼前的屋子,这屋子非常精致,但摆设明显有些陈旧了,一缕熏香在空气中袅袅浮动。 他又低头打量自己。 自己坐在一张黑檀木太师椅上,穿着一袭朱红色的刺绣锦袍,十根手指头雪白纤细,显然是个达官贵人。 这是哪个角色? 如今又是哪段剧情? 林若轩努力镇定下来,在屋子里晃悠了一圈,终于找到一面黄铜镜子,壮着胆子照了照。 镜子里的人下巴尖尖,一双琥珀色的猫儿眼,皮肤像最好的汝窑细瓷,一点瑕疵也没有,跟过去的自己倒有八分像,只是气质非常阴柔,还有些变态。 林若轩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嘀咕道:“这谁啊?怎么这么娘?” 【嘟嘟嘟,恭喜亲成功绑定炮灰配角——东厂督主林若轩。】 “哐啷——”林若轩手一松,铜镜掉在地上。 东厂督主林若轩?! 或许其他读者已经忘记这个小炮灰了,但林若轩绝对不会忘记,因为他们同名同姓! 虽然只是一个出场不到两页的小炮灰,但因为同名同姓,林若轩对这位“林若轩”印象深刻,他还在评论区抱怨过,为什么自己和一个炮灰同名同姓,作者回了一句话——“哈哈哈,是不是很开心鸭?” 开心你大爷!我才没那么变态! 简单地说,原著“林若轩”是个变态太监,喜欢虐待猥亵小男孩。 先帝厌恶季如雪,把他扔在冷宫里不闻不问,任由太监宫女欺辱,季如雪十四岁的时候,先帝又派出自己的亲信——变态太监“林若轩”,让他每天下午去冷宫,好好管教季如雪。 先帝特别暗示,要好好“管教”季如雪,不用在乎他的皇子身份。 “林若轩”自然心领神会,把季如雪虐得死去活来,如果是个普通孩子,估计就这么毁了。 可季如雪是谁啊,是活剥男主脸皮的大反派,是一朵吃人不吐骨头的黑莲花,心理素质跟金刚钻一样,居然硬生生忍了下来。 到了后来,季如雪终于登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登基的第二天,“林若轩”便被押往菜市口,凌迟了三天三夜,看热闹的老百姓争着捡肉片吃,跟过年似的。 这就是变态太监“林若轩”短暂而不光彩的一生。 自己竟然穿成了这种人? 一个虐童变态? 一个太监?! 林若轩觉得眼前有点发黑,不得不扶住桌角,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不会的不会的,系统不会这么坑爹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颤巍巍地伸手往下一摸—— 噫?还在? “呼,不是太监。”林若轩长长吁出一口气,简直要热泪盈眶,但是很快,他又想起了一个问题。 这么说,自己是个假太监?可原著没说“林若轩”是假太监啊?难道有什么隐藏剧情? 林若轩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砰砰砰!” 不会吧,这么快就要开始走剧情了?好歹给人点准备时间啊,这就像刚刚上课,数学老师微微一笑,说今天随堂测验。 外面的人又轻轻敲了敲门:“砰砰砰!” 林若轩实在没法子,只得整了整衣裳,模仿着电影里那些权宦的架势,沉声道:“进来。” 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太监推开门,迈着小碎步走到林若轩面前,满脸褶子几乎笑成了一朵菊花:“督主,老奴已经把四殿下弄醒了,督主要继续管教吗?” 四殿下? “什么四殿下?”林若轩话刚出口,便忽然明白过来——这老太监嘴里的“四殿下”,自然就是幼年大反派,大渊朝四皇子季如雪啊! 这么说,现在的时间线,是“林若轩”在冷宫里管教季如雪的那段日子?这个时候,季如雪才十四岁……原来系统说的,轻松杀死季如雪的法子,就是“趁他嫩,要他命”? 靠,真够不要脸的。 见这位喜怒无常的东厂督主许久不说话,老太监张有德努力堆起一个谄媚的笑容:“督主,之前那根鞭子打断了,老奴的已经把新的鞭子准备好了,带倒刺儿的,特别带劲儿。” ※※※※※※※※※※※※※※※※※※※※ 小可爱们,俺又开新文啦,挨个啾咪一口! 老规矩,每晚八点日更哦~ ps:每天的最新章节留言有红包哦~因为是系统自动发放,所以不想要红包的小可爱,可以在其他旧章节留言,就不会收到红包了~ 第二章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有种没听明白的感觉。 打断了? 新的鞭子?? 带倒刺儿的??? 等等,虽然季如雪不受宠,但他毕竟是个皇子啊! 季如雪小时候的经历,原著并没有详细描写,只说他在冷宫里受尽了欺辱,可也不至于到这个份儿上吧?! 就算是架空,作者你也不能瞎编啊,什么变态太监鞭打皇子,鞭子还带倒刺儿的……你倒是写爽了,我怎么办?提前给自己买副棺材吗? 这一瞬间,林若轩脑海里掠过了无数想法,最后化为一句——作者我x你大爷。 “督主,您要继续管教殿下吗?”张有德小心翼翼道。 林若轩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带我过去看看。” “是,督主。” 张有德恭恭敬敬地领着林若轩,来到隔壁一间屋子门前,刚刚推开门,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儿就迎面扑来。 只见屋子正中,一个少年被绑着手腕,悬吊在屋梁下面,单薄的身子只着了一件白色内衫,上面浸着一道道细细的血色鞭痕,浑身湿淋淋地滴着水。 他似乎听见了开门的声音,缓缓抬起被鲜血润湿的纤长睫毛,面无表情地向林若轩的方向望来。 林若轩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震。 少年的脸色苍白如雪,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着,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脆弱到了极点,可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珠,仿佛两枚浸在冰水里的黑水晶,冰冷刻骨。 林若轩愣愣地和他对望了许久,一时间竟然无法移动自己的目光,脑海里回荡着三个字。 季、如、雪。 本书终极大反派,未来的黑莲花皇帝,季如雪。 在不久的将来,眼前这个单薄少年的双手,将沾满无数人的鲜血,最后踩着成堆的尸骨,一步步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然后亲手活剥男主脸皮,把男主做成人彘。 可是,可是…… 林若轩瞪着眼前这个凄凄惨惨的幼年反派,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知道季如雪小时候很惨,但不知道竟然这么惨……这可是皇帝亲儿子,居然被太监这样虐待? 两人面面相觑了许久,林若轩才猛地回过神来,同时救死扶伤的职业病发作——看这苍白的脸色,看这干裂的嘴唇,失血脱水加剧痛,再这样下去,小孩都要休克了! 他来不及多想,跌足道: “还不把人放下来!” 张有德愣了愣:“放下来?可是之前督主说了,要吊够两个时辰……” 林若轩这才回想起自己的变态太监人设,只能装模作样地一拂袖子,冷冷道:“殿下如今这个样子,要是出了什么大问题,本督主怎么向皇上交代?!” 张有德恍然大悟,赶紧赔笑道:“督主说得是,老奴立刻把殿下放下来。” 可是这老太监又矮又胖,垫着脚也够不着绳子,林若轩实在等不及了,索性亲自上前,伸手去解绳子。 牛筋做的绳子又细又韧,或许因为捆绑时间太长,绳子已经深深陷入了少年手腕上的皮肉,林若轩努力踮着脚,费了老大力气,抠得手指头都疼了,还是没解开。 他喘了口气,看了看少年勒烂的手腕,和自己沾血的指尖,有些心虚地安慰道:“很快就解开了,殿下忍着点儿啊。” 季如雪紧紧闭着眼睛,没有回答林若轩的话,只是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明显已经支撑不下去了,绳子终于松开的那一瞬间,少年整个人都软绵绵地向前倒去。 “小心!”林若轩眼明手快地接住对方。 “放开。”季如雪极其轻微地挣扎了一下,但没有丝毫力道。 “……”林若轩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受伤的幼年反派交流,索性把人抱了起来,往内室走去。 怀里的身子非常僵硬,轻得像一片树叶,完全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左小腿悬在半空,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垂着。 林若轩瞟到那条晃晃荡荡的左小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对了,原著季如雪好像是个瘸子? 难道是被原身“林若轩”打瘸的? 不会吧不会吧。 林若轩按捺住忐忑不安的心情,轻手轻脚地将季如雪放在床上,季如雪立刻往里面挪了挪,不动声色地摆脱了林若轩的手臂。 林若轩努力堆起一个和善的笑容,柔声问道:“殿下,您这条腿是怎么回事?” 季如雪没说话,只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望着他。 张有德搓着手,赔笑道:“督主,您忘了?昨儿个您管教殿下的时候,下手稍微重了点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林若轩还是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嘿嘿,督主管教严厉,也是为了殿下好。”张有德谄媚道。 林若轩麻木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了,别说了。” 事到如今也没有法子了,好在自己虽然是心胸外科医生,但在大外科几个科室都轮转过,接骨也算一把好手,季如雪的左小腿刚刚断了一天,现在立刻接上,应该不会变成瘸子。 林若轩定了定神,硬着头皮把这口黑锅背了:“殿下,之前是我下手重了,抱歉。” 季如雪垂着睫毛,没有回答。 林若轩想了想,扭头问道:“有没有药膏?” 张有德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老脸上挂起一个暧昧的笑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督主,这是老奴按督主上次说的,在千金轩买的上好药膏,嘿嘿。” “嗯,给我吧。”林若轩隐约觉得这老太监的表情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多想,随手接过小瓷瓶。 旋开瓶盖,里面是一种乳白色的脂膏,没有普通膏药的辛辣味,反而有股怪怪的腥臊味。 林若轩虽然是西医,但也选修过中医药课程,此时此刻,他直觉这药膏不大对劲儿,便将瓶口凑近鼻端,仔细闻了闻。 唔,这味道有点熟啊,好像是……淫羊藿?! 淫羊藿,主催情,主壮阳,主补肾。 林若轩整个人都凌乱了:“这到底是什么药?” 张有德见他面色不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慌慌张张道:“督主饶命,督主饶命啊!这,这的确是督主吩咐买的淫羊合欢膏,只是老奴贪图便宜,没有买千金轩的,买了万春楼的……” 林若轩的手狠狠一抖,瓶子掉在了被子上。 淫羊合欢膏,一听就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林若轩”这个变态太监,为什么要让下人买这玩意儿? 好吧,历史上确实有许多太监喜欢亵玩小男孩,玩死玩残的也不少,何况“林若轩”还他妈是个假太监…… 可是,把这种东西用在一个皇子身上?哪怕是一个冷宫里的皇子?“林若轩”疯了吗?还是他觉得不会被人发现? 而且,这不是普通皇子,这是大反派啊! 会活剥亲舅舅脸皮的那种大反派! “这个事情,殿下您听我解释……”林若轩硬着头皮,试图力挽狂澜,毕竟事情还没做,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季如雪盯着那个白玉瓶子,瞳孔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瞬,轻声道:“你最好别这么做。” 好凉的语气,感觉自己也要凉凉了呢。 林若轩当机立断,立刻把瓶子狠狠扔到地上,干笑道:“殿下,真的不是这样的,我要的不是这种药膏,是这老奴弄错了。” 张有德:“???”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林若轩板起一张脸,厉声道:“还愣着干啥?本督主什么时候让你买这种乱七八糟的药了?赶紧送些夹板、绷带、烈酒、金疮药过来,我要亲自给殿下疗伤!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唯你是问!””老,老奴这就去准备!“张有德吓得面色惨白,一叠连声地答应着,转身跑出去准备了。 季如雪蹙起眉头,神色略微有些警惕:“你什么意思?” “殿下请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只是想为您接骨疗伤。”林若轩柔声安慰道。 没过多久,张有德就捧了个铜盘进来,里面装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夹板、绷带、膏药,还有一大瓶烈酒。 林若轩点了点头:“行了,你先出去吧。” 打发了张有德,林若轩换上这辈子最慈祥的表情,柔声道:“殿下,我之前下手重了些,都是我的错。我现在把殿下的伤势处理一下,好不好?” 季如雪审视一般打量着他,没有回答。 林若轩等了好一会儿,季如雪也不吭声,他实在等不下去了,只得硬着头皮伸出手,试探着去解对方的内衫。 他不是“林若轩”那个变态,对小孩子没有兴趣,只是除了骨折之外,季如雪身上还有鞭伤,得先脱了衣服,对伤口进行清创。 林若轩刚刚碰到季如雪的领口,就被对方冰凉的手按住了。 季如雪缓缓抬起睫毛,漆黑的眼珠一片冰冷:“你、会、后、悔、的。” “殿下,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殿下的伤,必须尽快处理……” 林若轩一边柔声解释,一边轻轻把季如雪的手拨开,季如雪闭了闭眼睛,没有继续反抗。 见小孩似乎接受了自己的解释,林若轩终于松了口气,三下五除二地把对方剥了个精光,当所有衣服都脱完之后,林若轩盯着少年光裸的身体,有些呆滞。 那单薄瘦弱的苍白躯体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新新旧旧的鞭痕,以及用线香烫出的水泡,还有些不明原因的陈旧伤疤,明显长期遭受虐待。 只是个孩子而已,“林若轩”真他妈变态,简直应该牢底坐穿! 算了算了,气也没用,先把骨头接上,再处理其他伤口吧。 “殿下,我给您接骨了,可能有点疼,您忍着点儿。” 季如雪闭着眼睛,不置可否。 林若轩仔细摸索着对方左小腿的两截骨头断端,胫骨单纯性骨折,没有多余的碎骨块,还算比较简单,复位之后固定即可。 他已经尽量轻手轻脚了,但季如雪仍然明显疼得厉害,当两端断骨终于接上的时候,少年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了,额头上布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但仍然紧紧抿着薄唇,一声不吭。 林若轩胸口微微一软,夸奖道:“殿下真勇敢,我要上夹板了,千万别动。” 他拿起两块夹板,牢牢固定住刚刚接好的腿骨,然后拿起银剪子,想剪一截纱布,把夹板绑上。 “唔,好疼……”季如雪忽然紧紧闭上眼睛,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林若轩疑惑道:“殿下,怎么了?” “我的肩膀好疼,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季如雪颤声道。 肩膀疼?肩膀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难道方才吊久了,脱臼了? 林若轩不明所以,微微往前倾身,疑惑地摸了摸对方的肩关节,没有脱臼啊。 “阉狗。”季如雪在他耳边轻声道。 林若轩还没明白过来,忽然一阵天晕地旋! 季如雪猛地一个反手,几乎用尽了全身所有力气,死死将林若轩摁在床上,而后顺手拿起铜盘里的银剪子,仿佛垂死挣扎的幼狼一般,恶狠狠地向对方脖子戳去! 这一瞬间,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珠,终于揭去了那层脆弱的薄雾,冰冷如雪,杀气四溢! 那种冷酷到了极点的眼神,仿佛他面前的林若轩,根本就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只动物、一具尸体、一坨死物、一团腐肉! 他想杀自己! 电光石火间,林若轩根本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一把抓住对方的小腿断骨处,死命一捏!! “咔嚓!”一声脆响! “啊——”季如雪疼得大叫一声,猛地抽搐了几下,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呼,呼……”林若轩喘着粗气瘫倒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一颗心“砰砰”直跳。 他喘了一会儿气,又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满手濡湿的鲜血,显然伤得不轻。方才,要是自己的反应慢上那么一秒……他简直不敢想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林若轩才撑着发软的胳膊,慢慢爬了起来,只见季如雪倒在一边,一张瘦巴巴的小脸毫无血色,眼睛紧紧闭着,已经完全晕了过去,手里还死死捏着那柄银剪子。 这孩子是真的想杀自己。 所以说,自己刚才口干舌燥地解释了半天,季如雪也做出毫不反抗的样子,其实全是装的?他只是看见了那柄银剪子,觉得有机可乘,想杀了自己? 林若轩摸着脖子上那个血淋淋的伤口,忍不住苦笑起来,他差点在任务第一天就死翘翘,还是死在一个十四岁的小屁孩手里。 如果说,林若轩之前对“黑莲花大反派季如雪”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单薄的纸面上,那么到了现在,他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 十四岁就这样,以后谁惹得起啊?可是,自己总不能像系统说的,“趁他嫩,要他命”吧?他做不出这种事。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这种破任务…… 林若轩颓废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脖颈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昏迷的季如雪,经过刚才的一番打斗,夹板散在一旁,骨头多半又错位了。 算了,先把骨头接上,再慢慢想法子吧。 林若轩仔细观察了片刻,觉得季如雪一时半会儿不会醒,便壮着胆子,摸着骨头断端,重新仔细接上,然后用夹板固定住,再用绷带一层层紧紧缠上。 整个接骨过程,季如雪一直没有醒,只是蹙紧了眉头,额头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估计在昏迷中也疼得够呛。 “你看吧,本来都接好了,又重新遭一次罪。” 林若轩貌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心里幸灾乐祸,毕竟这熊孩子刚才差点杀了自己,他没有故意下重手,已经很不错了。 第三章 接好了骨头,林若轩拿了条热毛巾,把季如雪从头到脚擦了一遍,然后用干净的棉布蘸着烈酒,开始清理鞭伤。 “唔……”或许实在太疼了,季如雪在昏迷之中,也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喉咙里低低呻/吟出声。 “现在知道疼了吧。”林若轩没好气道,但手上还是放轻了些。 用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把少年身上那些交错纵横的鞭伤清理完毕,林若轩吁了口气,看着那布满累累伤痕的瘦弱躯体,不禁有些心酸。 这瘦得一把骨头,天天挨打,还差点被猥亵,难怪原著季如雪心理扭曲。 看起来,皇帝真的完全不在乎这个亲儿子,要不然“林若轩”就算权势熏天,也不敢这样对待一位金枝玉叶,这样的皇帝老爹,真是不要也罢。 林若轩摇了摇头,又仔仔细细地给那些鞭伤涂上一层金疮药,再厚厚地裹上一层雪白纱布,就算完成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林若轩坐在床边,沉思起来。 按系统说的,自己的任务是拯救男主萧图南,为了这个目的,他要做两件事情,第一,治好男主的陈年旧伤;第二,杀了反派季如雪。 可是…… 林若轩低头望去,季如雪紧紧闭着眼睛,微微蹙着眉头,一张雪白的小脸瘦巴巴的,看起来又稚嫩,又脆弱,完全看不出方才发狠杀人的样子。 林若轩盯着那张雪白无害的小脸,嘀咕道: “这古代熊孩子,可比现代熊孩子凶残多了,不愧是幼年大反派……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也是被逼的,那种变态确实该杀。” 他嘀咕了一会儿,又有些手痒痒,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季如雪的脸蛋:“手感不错。” 虽然没什么肉,但又滑又嫩的,趁熊孩子昏迷,赶紧多捏两把。 林若轩很是开心地捏了好一会儿,把季如雪的脸捏成各种奇奇怪怪的形状,而后忽然想起了原著大结局——就因为长了一张九成像的脸,季如雪把亲舅舅的脸皮活剥了。 “……”他默默收回爪子,看着床上昏迷的少年,发起愁来。 脑海里一个声音说,这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另一个声音说,可这孩子将来是变态大反派,会活剥男主脸皮。 第一个声音又说,瞧瞧这恶劣的生长环境,不闻不问的亲爹,虐待小孩的变态太监,欺软怕硬的下人,季如雪后来变成大反派,多半都是被逼的。 第二个声音反驳道,就算童年凄惨,但大反派就是大反派,而且完不成任务的话,世界线就会崩溃,大家一起死翘翘。 “草,为什么给我这种任务啊?”林若轩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 到底该怎么办? 杀小孩这种事情,他身为一个心理健康的现代青年,一个还算宽容豁达的外科医生,那是真的下不了手,可是如果不杀季如雪,系统任务怎么办? 林若轩呆坐在床边,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终于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他闭上眼睛,把系统召唤出来:“系统,我的主要任务,是拯救男主萧图南,对吧?” 【是的哦亲。】 “原著说了,萧图南武功高强,因为一堆乱七八糟的陈年旧伤,才被锦衣卫抓住,最后被季如雪活剥脸皮,做成了人彘。所以,如果我要救萧图南的话,第一,要治好他的陈年旧伤,第二,要杀了季如雪,对吧?” 【是的哦亲,现在正是下手的大好时机哦,小孩子很容易杀的哦,无毒不丈夫哦。】 “……” 林若轩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系统,如果我不杀季如雪,我把他带在身边,培养成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大好青年,绝对不会活剥亲舅舅脸皮的那种正常人,可以吗?” 【亲,这个情况有点复杂,我得上报主系统哦。嘟嘟嘟……嘟嘟嘟……】 林若轩悬着一颗心,静静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系统终于答复道:【亲,主系统说了,只要最终任务达成,过程不重要哦,只考察结果哦。】 “真的吗?那太好了!”林若轩松了口气。 杀小孩这种事情,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可是带带熊孩子,应该没问题,他经常带科室里新来的实习生,那可不是一个熊孩子,是一大群熊孩子。 林若轩又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对了,按原著时间线,季如雪十四岁的时候,萧图南正在辽东打仗……我记得,他好像在辽东受了一次严重的箭伤,是他最严重的三处旧伤之一?” 【是的哦,亲记性真好呢。】系统赞扬道。 这系统怎么就抓不住重点啊! 林若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的意思是,按你说的,我得给萧图南治伤,可我如今在皇宫里,根本帮不上忙啊。” 【嘟嘟嘟,亲请放心,萧图南旧伤太多,无法一一治疗,所以系统已经为亲拟好了最佳方案,只要收集四种珍贵药材,炼制成“四方回春丸”,让萧图南服下回春丸,就可以痊愈哦。】 四方回春丸?什么玩意儿? 林若轩好奇心和职业病一起发作,连珠炮一般问道:“四方回春丸?那是什么药?具体成分是什么?做临床实验了吗?做了几期?有循证医学研究吗?副作用是什么?有没有配方禁忌?” 【亲,这是原著作者设定的极品灵药哦,不遵循现实世界药理学哦,作者说管用就管用哦。】 “……”林若轩无话可说,“行吧,作者最大。对了,你说炼制这四方回春丸,需要四种药材,是哪四种药材?药铺里有吗?” 【炼制四方回春丸的四种药材,分别是:东岭白玉参、北漠骷髅草、南海鲛人泪、西域并蒂莲。特别提示,这四种药材,药铺里都没有哦。】 东岭白玉参、北漠骷髅草、南海鲛人泪、西域并蒂莲……一听就神神叨叨的,果然是里才有的药材。 林若轩默默将这四种药材一一记在心里,又问道:“这东岭北漠的,范围也太广了,有没有具体地点?” 【亲不要着急,骷髅草在北漠纳塔尔草原,并蒂莲在西域死人谷,鲛人泪在南海观音岛,而东岭白玉参呢,就在宫里的御药房哦。】 林若轩精神一振:“白玉参就在宫里?那我先去拿白玉参。” 【嘟嘟嘟,祝亲马到成功哦。】 退出系统之后,季如雪还沉睡着,睡梦中似乎疼得厉害,几缕汗湿的黑发胡乱贴在额头上,映得一张小脸越发显得苍白脆弱。 林若轩伸出手,轻轻将那几缕湿发撩开,忍不住叹了口气。 “哥们儿,估计我以后会很忙,那四种坑爹药材,一听就不好找……不过,我还是会尽力帮你的。答应我,千万别长成变态,别剥男主脸皮,让我顺顺利利地完成任务,好吗?” 季如雪安静地闭着眼睛,睡得很沉。 系统又响了起来:【嘟嘟嘟,天色已晚,紫禁城宫门要落锁了,亲请尽快离开哦。】 林若轩挑了挑眉毛:“你还挺智能的嘛。” 【嘟嘟嘟,谢谢亲的肯定,系统会一直为亲提供各种生活指南和工作指南哦,亲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还能赚取积分,兑换各种物品哦。】 “这么好?那我折腾了大半天,现在有多少个积分,能兑换些什么?” 【目前积分为0哦,什么也不能兑换哦。】 “……”林若轩想打人。 系统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对方的怒意,还在啰嗦:【特别提醒,原身“林若轩”性情古怪,亲又不是表演系毕业,完全维持人设可能会有困难,在这种情况下,主系统允许有一定的性格变化,但一定要有合适的理由哦。】 “我明白了,要有一个导致原身性格变化的理由,才不会引起书中人物的怀疑,对吧?”林若轩沉吟道。 【是的哦。】 “嗯,我会尽力想一个理由的。” 林若轩退出系统,唤来张有德:“四殿下身上有伤,我方才已经上过药了,今晚你好好照看,我明天再过来。” 张有德小眼睛咕噜一转,仿佛明白了什么,心领神会道:“老奴懂了,老奴一定好、好、照、看四殿下。” “嗯,细心点儿。”林若轩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才在系统提示下,离开冷宫,出了紫禁城西侧门。 西侧门外停着一溜轿子,几个品级不高的官员聚在一起,一边偷瞟着林若轩,一边窃窃私语。 “你们看,是林若轩!” “嘘,你不想活了吗?那可是东厂头子……” “是啊是啊,想想周大人一家……” “唉,周大人太惨了。” 林若轩忍不住斜睨了他们一眼,几个官员立刻脸色发白,噤若寒蝉地闭了嘴,纷纷钻进自己的轿子,忙不迭地走了。 啧啧,看来这“林若轩”的名声还真是烂透了,大家都又怕又恨,难怪最后被凌迟的时候,一群百姓抢肉吃,不过也不奇怪,东厂奸宦嘛,电影都是这样演的。 林若轩并不十分在意,他现在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这么多轿子,哪顶是自己的? 他还没来得及问系统,一个年轻太监已经大步迎了上来,恭恭敬敬道:“督主。” 仁兄,您又是哪位? 林若轩努力回忆着原著,终于勉强想了起来,这年轻太监应该是原身“林若轩”的狗腿子,东厂太监陈嶙。 陈嶙是个苍白斯文的年轻太监,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面容清秀,气质沉静:“督主是要回府,还是去东厂?” 林若轩端着架子,淡淡道:“回府。” 开玩笑,累了大半天,太阳都下山了,还想我去东厂免费加班?现实世界也就算了,书中世界绝不加班! 陈嶙点了点头,引着林若轩,来到一顶朱红色的八抬大轿前:“督主请上轿。” 林若轩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进去。 “起轿——”随着陈嶙一声轻喝,轿子微微一晃,慢悠悠地启动了。 林若轩掀起窗帘,望向暮色下的紫禁城,夕阳映照之下,紫禁城巍峨延绵,金黄色的琉璃瓦片闪闪发光,高高的红墙安静矗立,无声地显示着沉甸甸的皇家威严。 大渊朝的京城从内到外,分为紫禁城、皇城、京城三个部分,就像一个巨大的箭靶子,一环套一环。 其中,紫禁城是皇帝、妃嫔、皇子皇女们的住处;皇城则居住着数万名宦官内臣,还有一大堆办事机关,比如内阁、司礼监、太医院等等;皇城再往外,才是熙熙攘攘的繁华京城,居住着官员外臣们,以及广大老百姓。 林若轩的宅子,就在皇城东北角,距离东厂所在的棉花胡同,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督主,到了。”陈嶙掀开轿帘。 林若轩端着架子,淡淡“嗯”了一声,下了轿子。 眼前的宅子是座三进四合院,造型仿苏式园林,虽然不是很大,但却极其精美,如今正是浓春,墙头几枝雪白的杏花开得繁茂,细碎的花瓣幽然飘落,暗香浮动。 对比自己贷款三十年的小房子,林若轩只想说,做有钱人真好。 ※※※※※※※※※※※※※※※※※※※※ 感谢在2020-07-04 20:23:11~2020-07-05 19:5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燕织新柳,池上金台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燕织新柳,池上金台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燕织新柳,池上金台 5个;顾子熹的小笛子 3个;iozart、独孤月下、白川、可爱的女孩纸、45344119、我,一声医生一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琑 26瓶;yijiayu、晚吟多看是山回、o_o、45344119、喵喵呜呜 10瓶;季后落阳 7瓶;粼0、我的老天鹅唉 5瓶;寒山远火 3瓶;独孤月下、魏沫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林若轩心中暗暗感叹,脸上却维持着淡定的表情,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林府人不多,只有一个老管家,还有几个婢女仆役,林若轩在系统指引下,一路进了书房,陈嶙也跟着进来了。 林若轩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接过婢女送来的莲子银耳羹,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模仿着电影里奸宦的派头,淡淡道:“还有什么事吗?” 陈嶙抱拳道:“督主,关于周思逊一案,钟怀秀上折子弹劾您了,折子被我们司礼监的人拦了下来。” 周思逊? 钟怀秀? 林若轩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周思逊估计就是方才那群人说的什么“周大人”,他对这名字没什么印象,多半是个小炮灰。 至于钟怀秀,林若轩倒是印象深刻,在《紫禁秘史》原著里,这位钟大人可是状元出身,不仅才华横溢,而且清高固执,将来还会成为季如雪的得力谋臣,未来的内阁首辅,千万不能得罪。 见林若轩沉吟不语,陈嶙压低了声音,手指在脖颈上轻轻比划了一下:“那个钟怀秀,要不要……?” “要不要什么?咳咳!”林若轩忽然反应过来,差点被银耳羹呛着。 陈嶙是在问自己,要不要做掉钟怀秀! 这短短一天之内,一会儿要自己杀小孩,一会儿要自己杀忠臣,能不能放过他,大家过点儿正常日子?比如吃吃饭,加加班,打打牌? 再说了,那钟怀秀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翰林,但将来可是大渊朝的内阁首辅,自己惹得起吗? “督主?”陈嶙疑惑道。 林若轩定了定神,故作深沉道:“此事不必着急,留着那个钟怀秀,他还有些用处。” 陈嶙沉吟片刻,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属下明白了。督主运筹帷幄,思虑深远,属下佩服。” “你明白就好。”林若轩神色淡淡的,心中却忍不住暗暗吐槽,你明白什么了?我就那么随口一说,我自己都不明白。 陈嶙又道:“督主,东厂那边仿制的罪证,属下已经看过了,与周思逊的笔迹一模一样,天衣无缝。” “什么仿制的罪证?”林若轩眨了眨眼睛。 “就是周思逊毁谤朝廷的书信啊。” “哦,呵呵。”林若轩汗颜,感情就是栽赃嫁祸的假证据,还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陈嶙道:“罪证已经齐全,只是那周思逊虽然受了刑,但还是不肯招供。如今看来,只能用他的老婆孩子,逼他在认罪书上按手印,督主批阅之后,便可以提交大理寺结案了。” 黑,真他妈黑。 “……”林若轩无话可说,只能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这事儿先放一下,先不要动他的老婆孩子,免得他狗急跳墙,过两天我亲自去东厂看看。行了,我有些乏了,你先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陈嶙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退下了。 林若轩目送着他远去的挺直背影,忍不住心中感叹,这么一个清秀小哥,不仅思路清晰,而且执行力一流,居然做了东厂太监,三观歪成这样,真是可惜。 都怪万恶的封建社会。 送走了陈嶙,林若轩又沉吟起来,最多再拖几天,自己就得去东厂上班了,可这提审犯人,批阅文书什么的……哎,有点儿不好办啊。 所谓提审犯人,多半就是用酷刑折磨忠良,这种事情自己肯定不会做的,到时候只能尽力帮帮那个倒霉蛋周思逊。 至于批阅文书,就更不好办了。林若轩觉得脑袋有点疼,自己连繁体字都不会写,笔迹和“林若轩”肯定也完全不同,批阅文书这种事情,那不是立马露馅儿吗? 要不然,就像当年期末考一样,临时抱佛脚,学一学“林若轩”的笔迹?无论如何,至少得把“准”字学会吧! 想到临时抱佛脚,林若轩稍微镇定下来,他可是期末考试十几门的临床医学出身,临时抱佛脚,那不是自己最擅长的吗?只要找到“林若轩”的笔迹,仿几个字还不容易? 这么想着,他登时精神一振,立刻开始翻箱倒柜,试图寻找有“林若轩”笔迹的纸张。 找了老半天,书房和卧房都翻遍了,一片纸也没找着,林若轩失望极了: “难道这家伙在家的时候,从来不加班?啧,看来也是个懒虫。” 就在他灰心丧气的时候,却忽然有了新发现——枕头下面的床板处,有个小小的暗格。 暗格? 林若浑身的疲倦一扫而光,整个人都振奋起来,奸宦卧房里的暗格,不是奇珍异宝,就是武林秘籍! 他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暗格,往里面望去。 暗格不大,里面没有奇珍异宝,也没有武林秘籍,只有一个小小的铜盒,铜盒下面压着厚厚一叠银票。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把铜盒和银票都拿了出来,好家伙,银票全是大面额的,有五千两的,有一万两的,至少百来张,这不得好几十万两?果然是大大的奸宦。 而且,这叠银票是放在铜盒外面的,这说明什么?说明铜盒里的东西,更值钱啊! 啧啧,不会真的是武林秘籍吧? 林若轩压抑住兴奋的心情,捧起那个沉甸甸的铜盒,却发现打不开。 难道有什么机关?他一边暗暗嘀咕,一边仔细检查着铜盒,铜盒盖子上有数百个方方正正的铜片,铜片上有些乱七八糟的线条,看不出是什么图案。 林若轩观察了片刻,发现角落缺了一块铜片,他立刻想到了什么,按住旁边的铜片,轻轻往前一推——动了! 果然,这些乱七八糟的铜片,是一副打乱了的拼图,估计把这些铜片复位之后,铜盒就能打开。这么复杂的工艺,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宝贝?林若轩心里痒痒的,但也并不着急,他小时候就很喜欢玩拼图,打开这个铜盒应该不成问题。 “嗯,这个铜片应该是挨着这个铜片的……” 大半个时辰之后,林若轩终于装好了最后一块铜片,形成了一幅精美的白鹤展翅图,与此同时,只听 “咔嚓”一声轻响,盒盖缓缓打开了。 里面是一叠巴掌大小的宣纸。 “这是什么?”林若轩一边疑惑地嘀咕着,一边把那叠宣纸拿了出来。 最上面的那张宣纸,是一张精美的工笔小像,虽然只是一张侧脸而已,但也看得出来,画中男人极其英挺俊美,眉目含笑,顾盼神飞。 林若轩盯着那张小像,心中有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怎么有点眼熟? 肤色雪白,嘴唇凉薄,眼尾上挑……林若轩拧着眉头,细细端详着手里这张栩栩如生的小像,过了片刻,猛地反应过来。 虽然神色不大像,可这眉眼脸型,分明就是季如雪嘛!等等,不对,季如雪才十四岁,这小像的年龄似乎大了点儿,看起来至少二十来岁了,所以自己才没有一眼认出来。 难道是大号季如雪?感觉怪怪的,谁会画这种东西啊……林若轩蹙眉看着手里的小像,忽然一个激灵,猛地明白过来。 这小像不是季如雪,是萧图南! 原著男主,大渊朝唯一的异姓王,季如雪的亲舅舅,萧图南。原著说过,萧图南和季如雪,长得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小像定然是萧图南。 可是,“林若轩”为什么会藏了一张萧图南的小像?难道他们认识?林若轩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只得摇了摇头,把小像暂且放到一边,又继续翻看下面的纸张。 小像下面是一叠厚厚的信纸,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字迹清秀阴柔,十分漂亮。 诶,这是“林若轩”写的信?林若轩大喜,终于找到“林若轩”的字迹了,可以抄作业了! 这叠信纸是雪白细腻的上等宣纸,带着隐隐的丹桂暗香,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思君若狂,辗转难忘。”??? 等等,这是什么?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而后缓缓转动眼珠,看了一眼上款——“阿南”,又看了一眼下款——“瓦儿”。”阿南“自然便是萧图南了,可“瓦儿”是谁? 这叠没有寄出的信纸,既然放在原身“林若轩”卧房里的暗格,那么这“瓦儿”,难道是“林若轩”的小名儿? 林若轩正琢磨着,系统已经开了口:【嘟嘟嘟,亲猜对了呢,林若轩原名林瓦儿。】 “既然林若轩便是瓦儿,那这些信……”林若轩说不下去了。 阿南,瓦儿,思君若狂,辗转难忘?这玩意儿,好像是……情书?原著“林若轩”,或者说“林瓦儿”,给萧图南写情书? 一个变态太监给宁远王写情书? 这他妈什么猎奇情节? 林若轩按捺住心中极其荒谬的感觉,继续往下翻看,这厚厚的一叠信纸,居然全都是情书,内容极尽哀怨缠绵,基本上都是对萧图南的爱慕眷念,以及对萧图南冷酷无情的指责控诉,可以说是非常怨妇了。 林若轩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怎么回事?变态太监喜欢萧图南?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是暗恋还是两情相悦?不会有什么重口味的隐藏剧情吧? 不不不,他拒绝! 林若轩越看越心慌,赶紧在心里大呼:“系统,系统!” 【嘟嘟嘟,亲有什么问题吗?】 “系统,那个林若轩,不对,那个林瓦儿,他是不是暗恋萧图南?还是说他们两个有一腿?原著没有这情节啊!我不搞基的,先说好了啊!” 【亲,林瓦儿只是个小炮灰,原著把他的过往略去了,我也不清楚呢。】 林若轩怒了:“大哥,我这两眼一抹黑,怎么执行任务?不行,你必须得告诉我,林瓦儿和萧图南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我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这个身体是个假太监?” 【嘟嘟嘟,原著没有写,系统也无法解答呢。】 “……要你何用,还不如淘宝客服!” 恼火地退出系统之后,林若轩冷静了一会儿,又仔仔细细将整件事情捋了一遍。这么看来,不管林瓦儿和萧图南是什么关系,总之林瓦儿是喜欢萧图南的,对了,他之前想要猥亵季如雪,是不是因为季如雪和萧图南长得像? 啧,真是有够变态的,还有点可悲。 还有,林瓦儿为什么是个假太监? 林若轩苦苦思索了许久,只觉得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片茫茫迷雾之中,怎么也想不明白,简直只想仰天长啸,作者大大,就算是龙套炮灰,你好歹也把前因后果写清楚啊,不要随便略过好吗?! 唉,算了算了,不想了,林瓦儿的过去并不重要,如今要紧的只有两件事,第一,好好教育季如雪,第二,寻找四种药材,炼制“四方回春丸”,给萧图南疗伤,这才是自己的主要任务! 假太监的事情,自己当心一点,不要被别人发现就行了;至于这一叠娘们唧唧的“情书”,还有林瓦儿和萧图南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自己就当没这回事好了,等以后遇到萧图南,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林若轩打定了主意,便拿起那叠情书,凑近了烛火。 销毁了比较保险。 火舌刚刚舔上纸角,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把手缩了回来,慌慌张张地拍熄了火星——差点忘了,自己还得模仿笔迹呢! 还好还好,只烧掉了小小一个角,恰好把上款“图南”两个字,给烧掉了。 林若轩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信纸边缘的灰烬,把这叠“情书”放回铜盒,又把铜盒放回床板暗格里,最后用被褥和枕头仔细盖住了,这才松了口气,毕竟这种坑爹玩意儿,自己私下照着练练字就行了,绝不能让别人发现。 做完了这一切,他直接往床上一瘫,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了,这漫长的一天,简直比通宵夜班还累。 东厂那边的事情,等自己练好了字,再去处理吧,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教导季如雪……对了,跟林瓦儿相比,他今天的态度,是不是变化太大了?季如雪该不会发现他是个冒牌货吧?唔,就像系统说的,得想个理由,解释这一切。 还有皇帝那边,皇帝既然派林瓦儿来折磨季如雪,如果自己对季如雪的态度变好了,皇帝会怎么想?不过原著也写了,皇帝沉迷求仙礼佛,把季如雪丢给林瓦儿后就不闻不问,估计也不会注意冷宫这边吧,不过还是要稍微低调一些…… 林若轩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满眼阳光。 “糟了,怎么就中午了!” 林若轩赶紧爬起来,随便用了点午膳,然后拿了入宫腰牌,便往紫禁城赶去,冷宫里那位未来大反派,可不能怠慢了。 他匆匆忙忙赶到冷宫,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两个小太监百无聊赖地打扫着荒草丛生的地面,两人看见林若轩,都吓了一跳,赶紧跪下:“督主!” 林若轩摆了摆手,没让他们通报,自己一路进了季如雪的卧房,而后微微一愣。 床上空空荡荡的,根本没人。 人呢?季如雪昨天刚刚接了骨,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第二天呢,不可能下床啊? 张有德匆匆赶了过来,一张老脸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督主,您来了。” 林若轩意识到了什么,厉声道:“四殿下呢?你们把他弄哪儿去了?” 张有德愣了愣,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督主您放一万个心,老奴已经像往常一样,让四殿下去地窖悔过了。” 林若轩瞪着眼前的老太监,有种心肌梗塞的感觉:“你把四殿下关地窖了?我不是让你好好照顾他吗?!” 张有德迷惑地挠了挠脑门:“这……老奴有些不明白。督主说’好好照顾四殿下’,不就是关地窖的意思吗?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第五章 “一直都是这样?”林若轩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 听张有德的意思,季如雪经常被关地窖悔过?一个堂堂四皇子,被太监打骂虐待不说,还被关地窖悔过? 他狠狠瞪着张有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简直胡来!” 张有德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督,督主,怎么了?” “呵。”林若轩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简直懒得搭理这老太监,他如今只想着一个问题,季如雪会怎么想? 从季如雪的角度来看,自己先把他吊着打了一顿,然后试图猥亵他,在被拒绝之后,假惺惺地为他接骨疗伤,最后把他扔进地窖……这简直就是精神控制最常用的手段——“抽一鞭子,给一颗糖,再抽一鞭子”! 林若轩默默咽了口唾沫,后背隐隐发凉,耳边回荡着两个字——凌、迟! 不不不,还不是慌乱的时候。 他毕竟是个见惯生死的医生,深深吸了口气,立刻便镇定下来:“关了多久了?” 张有德战战兢兢道:“昨天督主您一走,老奴就让人把殿下拖过去了,当时他还昏迷着……” 林若轩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厉声道:“快带我过去!” 再这样胡闹下去,以后你们这群冷宫里的太监,全都会被押到菜市口凌迟!原著就是这样写的! “愣着干啥,还不带我过去!你脑袋不想要了吗?!” “是是是,督主饶命,督主饶命,老奴这就带您过去……”张有德吓得厉害,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拖着又矮又胖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在前面引路,带着林若轩往地窖去了。 …… 紫禁城的每一座宫院,都有一处存放冰块的地窖,以便于夏日消暑,这种存放冰块的地窖,大都位于数丈深的地底下,又静,又黑,又冷。 季如雪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内衫,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那片虚无的黑暗。 身上的鞭伤虽然涂了药,但还是有种火辣辣的感觉,左小腿骨折的地方更是锥心刺骨,或许饿得太久了,胃也刀割般地疼痛,更不用说地窖里那种几乎渗入骨头缝的寒意。 但这一切,他并不在乎。 他很能忍耐,从小就是。 在冷宫的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太监们的冷嘲热讽,习惯了发霉发臭的剩饭剩菜,习惯了又薄又硬的脏褥子,习惯了冬天裂口的红肿冻疮,习惯了夏天蒸笼般的酷热……他知道,自己是个克母的灾星,只能默默忍受这一切。 虽然拥有同一个父亲,但他和那些尊贵的皇兄们,是不同的。 他曾经以为,这样的日子,他可以一直忍受下去,可是父皇却派来了那条阉狗,要好好“管教”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不过是在尚书房的窗外,偷听了一会儿讲学,太子便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按在地上,还让下人端来装满屎尿的便盆,想将他的脸按进屎尿里……他自然反抗了,那些屎尿泼了太子一身,还惊动了讲学的老师,太子却恼羞成怒,反咬一口,说他“目无兄长,心存歹毒”…… 父皇来了,他也努力辩解了。 可那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那位大渊朝至高无上的皇帝,自己所谓的“父亲”,却根本听不进去一个字,他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仿佛看着一只恶心的臭虫,看着一团腐臭的垃圾,连目光都不愿意多停留一瞬。 在太子得意的眼光中,他挨了二十杖,痛得几乎晕过去。 他趴在冰冷坚硬的水磨青砖上,身下是温热粘稠的鲜血,听见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淡声道:“林若轩,替朕好好管教管教这个孽子。” 一个低哑柔软的声音回答:“是,陛下,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林若轩……好熟悉的名字。 太监们叽叽喳喳的八卦中,曾经无数次地提起这个人。 在那些传说中,林若轩是当今皇帝养的一条疯狗,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东厂督主,他阴柔漂亮,心肠歹毒,六亲不认,气焰滔天,连内阁首辅都不放在眼里。 更让太监们津津乐道的是,林若轩虽然是个阉人,但却非常喜欢玩弄十几岁的男孩,经常流连京城著名的小倌馆,每次他在小倌馆过夜,第二天一大早,就有被凌虐至死的男孩尸体,偷偷从后门运出来。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让林若轩这条变态阉狗,好好“管教”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同样身为大渊朝的皇子,他活得连狗都不如,还要忍受这样的羞辱? 一开始,那阉狗大约还有所顾忌,并不敢做得太过分,只用细细的鞭子,还有燃烧的线香,慢慢折磨自己。这样过了好几个月,父皇一直没有任何反应,那阉狗便越发过分,这几天竟然开始抚摸自己,昨天甚至拿出了那种淫药,想要…… 太恶心了。 季如雪缓缓闭上眼睛,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勉强忍住了作呕的感觉。 那阉狗细长的手指,在自己皮肤上缓缓摩挲,如同毒蛇一般,冰冷、细腻、柔滑……那种恶心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他的皮肤上。 昨天只差一点点,他就能要了那条阉狗的命,当时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角落里点着线香,床边放着一柄锋利的银剪子,还有一大瓶烈酒。 看到那柄剪子和烈酒的时候,几乎瞬间,他便想好了一切,他要杀了这条阉狗,再用烈酒和线香把屋子点了,这样就可以毁尸灭迹,推说是意外火灾……成功的希望很大。 结果因为饿得太久,身上又有伤,那阉狗死命捏着自己的断腿,自己居然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地窖里,左小腿的骨头已经接好了,鞭伤和烫伤也都处理过了,他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看得出来,处理得非常妥帖认真。 所以,林若轩在他昏迷之后,给他接骨疗伤,最后又把他关进地窖里……如此费心费力的“恩威并施”,难不成指望自己像条被驯服的狗一样,觍着脸求他,任由他淫辱? 季如雪闭上眼睛,轻轻摩挲着小腿上的夹板,低笑了一声。 这阉狗死不足惜。 不,不止这条阉狗,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他那几位金枝玉叶的皇兄……他们一个一个,全都该死。 他要像捏死一只只小虫子一样,慢慢地,缓缓地,将他们一个个弄死,他要将他们的血肉一片片剐下来,他要紧紧盯着他们的眼睛,静静欣赏他们的愤怒、恐惧、哀求、绝望,那一定是非常愉快的事情。 为了这一天,他必须忍耐,必须蛰伏。 …… 林若轩刚刚走进地窖,便感觉到一股浓重的寒气,迎面扑来。 “督主,这,这边。”张有德战战兢兢地举着油灯在前面引路,林若轩根本等不及他,大步走在前面,匆匆忙忙地四下扫视着。 冷宫的地窖又深又黑,到处都堆放着半人高的巨大冰砖,那些冰砖在油灯映照之下,发出流转莹润的奇异光芒。 林若轩焦急地左盼右顾:“殿下!殿下!” 忽然,他的余光瞥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呆住了。 昏黄的油灯光芒之下,季如雪安安静静地靠在一处阴暗的墙角,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内衫,他低垂着纤长的睫毛,雪白的脸上一片淡漠。 他的前方不远处,洒落了一地淅淅沥沥的残羹剩饭,一群眼睛发绿的肥大老鼠,正“吱吱吱”地争夺着剩饭。那滩剩饭和季如雪足有一丈多的距离,明显不是他自己打翻的,而是送饭的人故意打翻的。 林若轩哑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有德哭丧着脸:“督主,这,这是您定下的规矩,一直都是这样的,不能让他吃饱饭。” 林若轩麻木地听着,脑海里再次浮现两个大字——凌迟。 自己之前还拍着胸脯跟系统保证,说要好好教育季如雪,拯救男主被活剥脸皮的命运,如今看来,自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林若轩僵硬了许久,终于干巴巴地开了口:“殿下,我带您出去。” 季如雪缓缓抬起漆黑的睫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十分淡漠,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但林若轩分明从里面看见了自己被凌迟三天三夜,男主被活剥脸皮做成人彘,最后剧情坍塌读者崩溃的悲惨结局。 冷静,冷静,别慌。 季如雪如今多半以为自己在故意做戏,先打断他的腿,再给他接骨,最后把他扔进地窖,所谓“抽一鞭子再给颗糖”,想逼他主动就范,供自己淫乐——里的变态都是这么做的! 季大哥,季大少,季大爷,我对猥亵您没有任何兴趣,我只喜欢成熟温柔的大姐姐,看我真诚的眼神。 季如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林若轩在眼神对望中败下阵来。 算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改变自己的变态太监形象,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林若轩放平了心态,努力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殿下,不是这样的,我没让他们把您扔进地窖,这些奴才弄错了。” 季如雪淡淡道:“嗯。” 张有德:“???”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林若轩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索性用行动表示了,他大步走上前去,微微弯下腰,轻声道:“得罪了。” 然后他一手穿过腋下,一手穿过膝弯,把季如雪打横抱了起来,少年的身子又轻又冷,仿佛一片结霜的树叶。 季如雪微微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了厌恶至极的表情,仿佛林若轩是一滩臭狗屎,还是稀稀拉拉的那种,但不过瞬间,他便隐去了那种极其厌恶的表情,只轻轻蹙眉道:“林督主?” 林若轩放柔了声音,哄小孩一般:“殿下请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带殿下回屋养伤。” 季如雪勉强点了点头,虽然身体还是十分僵硬,但也并不反抗,随林若轩去了。 林若轩屁颠屁颠地把幼年反派抱回卧房,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又裹上一层被子,然后仔细检查了对方的左小腿,还好还好,夹板绑得比较结实,骨头没有错位,不用重新接骨。 他放下心来,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咕噜——” 随着这古怪的声音,季如雪微微别过头,神色有些不自在。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想起那滩洒在地上的残羹剩饭,小心翼翼道:“殿下,您从昨天到现在,什么也没吃?” 季如雪紧紧抿着唇,不吭声。 林若轩只觉得心肝儿都颤了颤,这帮冷宫的死太监,这是要绝自己的路啊! 他赶紧唤来一个小太监:“快让小厨房准备吃的……哎,算了算了,我来弄!” 林若轩在现代的时候,是个独居的苦逼单身狗,和其他单身狗不同的是,作为一只热爱养生的医学狗,他不喜欢高油高盐的外卖,所以他的厨艺还是相当不错的。 所谓技多不压身,如今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俗话说得好,要感动反派的心,就要先感动反派的胃! 嗯,季如雪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大鱼大肉的也不合适,做点什么才好呢? 林若轩站在小厨房的灶台前,稍微琢磨了一会儿,便撸起袖子开干了。 …… 季如雪闭着眼睛,心中转过了许许多多的念头,不知过了多久,鼻端忽然传来一股淡淡的醪糟甜香味。 他疑惑地睁开眼睛,往门口望去。 林若轩端着一只白瓷小碗进了屋,一边吹着烫红的手指头,一边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充满期待地望着自己:“殿下,这是我亲手做的汤圆,您尝尝吧。” 季如雪垂眸一看,碗里是四个雪白软糯的大汤圆,足有婴儿拳头大小,汤里还浮着不少醪糟,清香扑鼻。 这阉狗又想耍什么花招?难道这汤圆有问题?迷魂药?还是断肠散? 可是,就算这汤圆有问题,又该怎么拒绝?既然暂时没法杀了阉狗,那么和阉狗撕破脸,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而且就算拒绝了,这阉狗定然还有其他法子对付自己…… 季如雪低垂眸子,盯着那四枚雪白软糯的大汤圆,不过瞬息之间,心中已经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殿下,怎么了?” 作为一名五星红旗下长大,缺乏宫斗经验的现代淳朴青年,林若轩的脑回路非常耿直,自然跟不上季如雪的弯弯绕,他见少年迟迟不肯动勺子,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而后恍然大悟。 看来这季如雪,跟自己那个四岁的大侄子一样,挑食!哎,熊孩子就是熊孩子,古代现代都一样,耐心,要有耐心。 想到这里,林若轩又哄道: “这汤圆是黑芝麻馅儿的,芝麻是现磨的,特别香浓,殿下尝一口试试?要是不喜欢,我再去做其他馅儿的。” 季如雪垂眸看着那碗汤圆,喉咙微微动了一下,明显饿得慌了,但就是不肯动勺子。 林若轩拿出哄四岁大侄子的耐心,自己舀了一颗汤圆出来,轻轻咬了一口,浓黑的芝麻馅儿顿时溢了出来,一时间香气四溢。 “殿下,味道真挺好的,您好歹把肚子填一填吧,别饿坏了。” 第六章 季如雪不动声色地盯着林若轩,见他喉头一滚,果然把那口汤圆吞了下去,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难道汤圆没毒? 不过,这枚汤圆没毒,不代表其他汤圆也没毒……但是话又说回来,这阉狗想要下毒的话,法子多的是,没必要这么惺惺作态。 应该没毒。 “殿下。”林若轩舀了一个汤圆,笑眯眯地递到他嘴边。 季如雪一天一夜水米未进,此时胃里简直火烧火燎,几乎如同刀割一般,他盯着眼前雪白的汤圆,轻轻抿了抿唇,终于点头道:“林督主,我自己吃。” 林若轩笑了:“这才对嘛。” 季如雪接过小碗,舀起一颗汤圆,轻轻咬了一口,软糯粘稠的糯米皮破了之后,浓郁的芝麻馅儿顿时流了出来,热乎乎的,又香又浓,让人几乎想把舌头吞下去。 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季如雪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而且绝不浪费,吃完汤圆之后,他连醪糟汤水也一并喝了,才把空空的碗递给林若轩,低声道:“谢谢。” “殿下不必客气。”林若轩松了口气,只要季如雪肯吃自己做的东西,就意味着走出了第一步! 吃完了汤圆,林若轩又想起一件事情,关于自己会医术,还有性情大变这两件事,昨晚他已经想出了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可是怎么告诉季如雪呢?如果忽然主动开口解释,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 就在这时,季如雪抚摸着着自己小腿上的绷带,缓缓道:“我这条腿,是林督主接的骨?” “这个……”林若轩眨了眨眼睛,而后忽然意识到,眼前不就是个解释的好机会嘛!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林督主在想什么?” 林若轩努力回忆着昨晚想出来的理由:“殿下有所不知,我爹爹是个游方郎中,我小时候曾经跟着爹爹,学过一段时间医术。” 季如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林督主的父亲是大夫。” “是啊。”林若轩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昨天在隔壁休息的时候,竟然梦见了爹爹,他老人家流着泪对我说,身为一名医者,最重要的是有一颗仁慈的心。我惊醒之后,想起自己因为这副残缺之身,这些年来一直自暴自弃,做出了种种猪狗不如的事情,实在是后悔无比。” 季如雪轻轻扯了扯嘴角:“是吗?” 林若轩面色沉重而愧疚:“是啊!当时我如梦初醒,赶紧赶到隔壁,给殿下治病疗伤,看着殿下身上那些伤痕,我真是,我真是后悔……” 说到这里,他努力挤了挤眼睛,奈何演技有限,一滴泪也挤不出来,只能努力做出沉痛后悔的表情,又长长叹了口气。 “哦,原来如此。”季如雪淡淡笑了,“其实督主也只是奉了父皇旨意,好好管教我而已,只是略微严厉了些,督主不必过于自责。” “殿下……”林若轩忍着牙酸,努力做出感动状。 季如雪顿了顿,神色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天误会了督主,一时激动,用剪刀伤了督主,督主千万不要见怪。” “……”林若轩有点震撼,看这纯良羞涩的小模样,要不是自己拿了剧本,知道你是朵黑莲花,还真就信了。 算了算了,面子上能糊弄过去就行,这小子肯吃自己做的东西,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来日方长嘛。 林若轩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殿下得换药了。” 一说到换药,季如雪虽然表情没变,但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然后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昨天,这阉狗趁着自己昏迷的时候,把自己剥了个精光,给自己接了骨,又涂了膏药,这期间阉狗有没有做什么恶心的事情,那是全然不得而知了。如今自己清醒着,他还要亲手给自己换药?这种事情,难道不是随便找个下人,就可以了吗? 林若轩已经开始扒他的衣裳了:“殿下请放心,只是换药而已。” 当那冰凉细长的指尖解开自己内衫衣领的时候,季如雪难以自控地颤了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呕吐的感觉,没有躲避。 他倒要看看,这阉狗到底想怎样? 林若轩把季如雪的上衣剥了,一边仔仔细细地涂着药膏,一边打量着眼前的瘦小身躯,心中不由得一阵唏嘘。 或许因为长期营养跟不上,季如雪严重地发育不良,一个十四岁的大好少年,细胳膊细腿儿,浑身瘦巴巴的,简直没有半两多余的肉,指甲盖和下眼睑也非常苍白,显然贫血得厉害。 缺钙、贫血、缺蛋白质……难怪原著里面,季如雪成年之后,还是矮矮瘦瘦的,再加上瘸了一条腿,导致心理扭曲,对高大矫健的男主羡慕嫉妒恨,最后竟然活剥了男主脸皮。 不过嘛,如今既然自己来了,自己身为一名医生,又有营养师资格证,调养一个小孩儿的身体,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只要身体健康成长,心理也会跟着阳光起来,最后长成一个阳光青年,任务轻松完成! 林若轩一边捏胳膊捏腿儿,一边美滋滋地幻想未来:“殿下您太瘦了,今后得好好补补。” “嗯。”季如雪低垂眸子,强忍着作呕的感觉,任由那双冰凉的手在自己身上捏来捏去。 果然,再怎么和颜悦色,再怎么花言巧语,这阉狗的最终目的,还是想做那种恶心的事情……现在不是好时机,忍一时海阔天空,总有一天他要活剐了这条阉狗,把这阉狗全身上下的血肉,一片片地喂狗吃。 那双细长冰凉的手,打着旋儿地涂抹药膏,慢慢从腹部移到了亵裤腰带,季如雪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连脊背都紧绷起来,结果那双手犹豫了一下,居然直接掠过亵裤,开始给伤腿换绷带了。 “殿下,换绷带了,您可千万别动啊。” 季如雪微微一愣,心中松了口气,这阉狗到底…… 其实昨天换药的时候,林若轩已经把季如雪看光光了,他身为医生,别人的身体在他眼里就是一坨肉,但是林瓦儿曾经试图猥亵季如雪,季如雪似乎也很警惕,方才自己的手碰到他的亵裤腰带时,少年明显紧张了。 就算再怎么城府深沉,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啊。 林若轩记得,少年腿根处有一道轻微的鞭伤,不算特别严重,应该能够痊愈,他索性放过那处,不再上药了,免得季如雪胡思乱想。 林若轩给季如雪的伤腿换了新绷带,还把雪白的绷带打了个蝴蝶结,他欣赏着那个蝴蝶结,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 “殿下,可以了。” 季如雪沉默片刻,低声道:“多谢林督主。” 林若轩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殿下不必客气。不过嘛,这屋子朝向不好,晒不到太阳,影响钙的吸收……咳咳,我的意思是说,影响骨头痊愈,万一长不好,以后就麻烦了。” 季如雪蹙眉道:“是吗?太阳还影响骨头痊愈?” “当然。”林若轩琢磨了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有了!只要有那个东西,殿下每天都可以出去晒太阳。” “什么东西?” “这个嘛,过几天,殿下就知道了。”林若轩狡黠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 季如雪的神色有些疑惑,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林若轩美滋滋地想,先是一碗汤圆,再是“那个东西”,慢慢拉近关系,赢得小孩信任,教育幼年反派,走上人生巅峰……呸呸呸,完成系统任务。 他又叮嘱道:“以后我每天都来给殿下换药,殿下身上的鞭伤,估计十来天就能好,只是腿伤还得慢慢养,千万不要下地。” “我知道了。”季如雪点头道。 “对了,还有件事。”林若轩扬声道,“张有德,你把冷宫所有的人,全都叫进来。” 不到片刻,张有德便领着七八个太监进了屋子,他们面面相觑,神色十分紧张,不知道这位东厂督主想要做什么。 林若轩沉下脸,冷冷道:“你们几个,都给我听好了。这次地窖的事情,原本应该每人二十杖,只是现在人手不够,这顿杖刑就先寄存着,以后再有人胆敢对殿下不敬,别怪我不客气!听明白了吗?” “老,老奴明白了。”张有德哆哆嗦嗦回答,两条腿都快抖成筛子了。 “小的们也明白了!”众太监齐声回答。 林若轩点了点头:“张有德,殿下身子骨有些弱,前些日子我得了个食补方子,我来说,你来记,让小厨房每天照着做,不得有误。” “是。”张有德赶紧道。 “第一日,早膳猪血粥一碗、馒头一个、鸡蛋两枚、橘子一个;午膳大米饭一碗、红烧排骨一碟、素炒青菜一碟……” 张有德拿笔记着,神色十分古怪,但又不敢说什么。 林若轩蹙眉道:“怎么了?” “督主,咱们冷宫不比其他宫室,这么多人,每月例银总共只有十二两,这……”张有德愁眉苦脸道。 林若轩一阵无语。 十二两…… 自己昨天在床头暗格里发现的那叠银票,他后来数了数,足足接近六十万两,可是季如雪作为先皇后嫡子,再加上这七八个太监,每个月的例银居然只有十二两! 太惨了。 林若轩作为一只社畜,一只穷逼青年医生,自然明白没钱的滋味儿,几乎立刻就对季如雪生出了一股怜爱之情,不过不要紧,哥现在有钱了,哥罩你。 他财大气粗地从腰间摸出银囊,随手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张有德: “拿好了。” “督主,这,这……”张有德眼睛都瞪大了,“五百两?!” 不好意思,这是昨天那叠银票里最小的面额。 林若轩淡淡道:“以后殿下的饮食,就照我方才说的置办,食材绝对不能马虎。殿下的衣帽鞋袜,还有被褥枕头,也全部添置新的,但都以朴素保暖为主,不能过于华丽显眼。你们几个,也自己添置些衣服棉被吧,省得我看了糟心。” 恩威并施,这帮太监才会好好伺候季如雪,季如雪的衣食住行也不能太过高调,免得引起旁人注意。 张有德紧紧捏着那张银票,猛地跪了下去:“老奴谢过督主!” 所有太监都磕下头去:“小的们谢过督主!” 啧啧,当金主爸爸的感觉真好。 过完了当金主爸爸的瘾,林若轩又垂眸望向季如雪,柔声道:“殿下以后有什么想要的,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尽管打发他们去置办。” 季如雪漆黑的眼珠审视一般打量着林若轩,目光里全是浓浓的怀疑之色,但他很快垂下眸子,轻轻点头道:“林督主有心了。” 果然是终极大反派,看这气度,看这演技,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林若轩心中感慨,又叮嘱了一些琐碎事情,眼见天色晚了,才告辞离开。 …… 傍晚,井水胡同,御用监制造坊。 “砰!”榔头敲击钉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门外站着几个小工匠,一边偷偷往里望,一边小声地嘀嘀咕咕。 “林督主这几天都亲自过来,他想干嘛呢?” “东厂的事,谁知道呢。” “他好像让李师傅做什么?” “是轮椅?可又不太像……” 李师傅擦了擦汗,憨厚一笑:“林督主,您看这样可以了吗?” 林若轩痛苦地揉了揉眉心:“李师傅,还是有点问题,我跟你说啊,这个轮椅的轮子……” 李师傅听得懵懵懂懂,林若轩解释得口干舌燥,为了做一张符合现代人体工程力学的轮椅,他每天下午给季如雪换了药,傍晚还要来这里加班,他容易吗?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惊讶的声音传来:“林督主?” 林若轩抬头一看,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穿得很是华丽,模样也还不错,只是脸色苍白,眼睛下面一圈青黑,明显酒色过度。 【嘟嘟嘟,系统提示,太子伴读,礼部尚书之子,卢衡。】 哦,纨绔子弟一枚。 林若轩心中嘀咕,拱了拱手:“卢公子。” 卢衡笑道:“督主怎么得空到这里来?” 林若轩还没回答,李师傅已经解释道:“卢公子,林督主在教我,让我给四殿下做轮椅呢。” “做轮椅?季如雪……四殿下他瘸了?哎呦,哈哈。”卢衡幸灾乐祸道。 林若轩心中一阵反感,淡淡道:“只是骨折而已,休养一阵子就好了。” 卢衡挑了挑眉,也不纠结这个话题,转头问李师傅:“上次我让你做的笼子,怎么样了?” 李师傅忙道:“好了好了。” 他走进里屋,很费力地推出来一个硕大漆黑的铁笼子,足有半人高。 卢衡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这笼子结实吗?太子殿下那条’黑将军’,这个月已经吃了两个人了,如果笼子出了问题,小心太子殿下把你扔进去。” 李师傅拍着胸脯:“保证结实!” 林若轩打量着那巨大的铁笼子,微微有些疑惑:“什么黑将军?” 卢衡笑着拍了拍笼子:“督主还没见过太子殿下的’黑将军”吧?那是藏北土王进贡的獒犬,皇上疼爱太子,便赐给了东宫。那獒犬可凶猛了,已经吃了两个负责饲养的下人,太子殿下很是喜欢。” 林若轩蹙眉道:“这等恶犬,应该杀了才是。” “嘿嘿。”卢衡笑了两声,显然不以为然。 而后,他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林督主,太子殿下一直很欣赏你,这个月十五,殿下要在东宫举办’将军宴’,不知督主有没有空?” ※※※※※※※※※※※※※※※※※※※※ 感谢在2020-07-06 18:22:58~2020-07-07 20:0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iyuu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凌灵、一位小学鸡低调路过、温宁小天使、iyuu、若是月榭、白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覮易拥、落下的雀跃、顾子熹的小笛子、iyuu 10瓶;rag808 9瓶;25715701、独孤月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将军宴?” 卢衡笑嘻嘻道:“是啊,就在太子殿下城外的别院举办,可好玩儿了,林督主一定会喜欢的。” 他凑近林若轩耳边,压低了声音:“这次的将军宴,有活饵。” 活饵?林若轩忍不住蹙紧了眉头,联系那条吃人的獒犬“黑将军”,所谓的将军宴,所谓的“活饵”……这帮纨绔子弟,真他妈不是人! 卢衡简直难以掩盖眼底的兴奋:“听说这次的活饵,都是十三四岁的农家小孩儿,男女都有,鲜嫩得很。” 林若轩看着对方隐隐兴奋的脸,心中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恶心,他勉强压抑住那种作呕的感觉,才不至于失态:“卢公子,在下真的很忙,就不去了。” 卢衡忍不住道:“林督主,太子殿下看得起你,你可别给……”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脸色已经不悦到了极点,差点把“给脸不要脸”五个大字写脸上了。 林若轩懒得搭理他,转身拍了拍李木匠的肩膀:“李师傅,这轮椅到底什么时候能弄完?我想明天就送到四殿下那儿去。” 李木匠赔笑道:“马上马上,最多两个时辰!” “哼。”卢衡悻悻然地哼了一声,“算了,我们走!” 他一边说,一边挥了挥手,让两名下人抬起那个巨大的狗笼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为卢衡这一打岔,足足拖到天色全黑,轮椅才大功告成。 李木匠摸着这古怪的轮椅,忍不住叹道:“林督主,您是怎么想出来的?小的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您看,这外轮里面再设一圈内轮,病人推着内轮走,就不脏手了。” “那是什么?” “好像是轮椅,又不像……” 几个工匠好奇地在屋子外面探头探脑,但陈嶙绷着一张冷冰冰的扑克脸守在门口,他们也不敢进来。 林若轩一挥手:“陈嶙,没事儿的,让他们进来。” “是,督主。”陈嶙沉声道,侧身让开。 工匠们互相看了看,一窝蜂进了屋子,一群人围着那张轮椅摸来摸去,啧啧称奇。 一开始,他们还有些害怕林若轩,但林若轩性子随和,和传说中阴森可怕的“东厂头子”大不一样,这些工匠又都是些粗手粗脚的匠人,不多时便放开讨论起来。 “哎,林督主,您这轮椅,真是太巧妙了!” “这个小机关,俺得画图记下来。” “咦,旁边这个木头圆圈是做什么的?” “那是放羊乳壶的地方。”林若轩笑道,“四皇子殿下身子骨弱,有了这轮椅,每天晒晒太阳,喝一些羊乳,会好得快一些。” “身子骨弱?”李木匠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对了,御药房里有专门治疗骨伤的虎骨粉!” “御药房?”林若轩微微一愣,眼睛顿时亮了。 系统说过,要炼制给男主疗伤的“四方回春丸”,就得收集四种灵药,其中的“东岭白玉参”,就在御药房!他正愁怎么打听呢,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 李木匠点头道:“我前阵子听那个卢公子说,开春的时候,太子殿下带着一群猛犬,去城外西山猎熊,结果摔了一跤,把胳膊给摔断了!皇上便开了御药房,赐了太子殿下虎骨粉,听说不到一个月,殿下的胳膊就好了,比以前更有劲儿!” 林若轩点了点头,装作不经意道:“这事儿我好像也听说过。御药房里的药材,应该都很珍贵吧?” “是啊是啊。”一个老工匠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林督主,俺听说御药房那些药材,都是藩王进贡的,珍贵得不得了,得有皇上的亲笔手谕,徐老院判才会打开御药房。” 一个中年工匠挠了挠头:“照老何这么说的话,林督主,四殿下那边……” 他心虚地看了林若轩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众人都沉默了。 “我明白了,无妨。”林若轩点头道。 他自然听懂了这中年工匠的言下之意,连这些制造坊的御用工匠们,都知道四殿下季如雪根本不得宠,皇帝愿意为太子开御药房,赏赐虎骨粉,但季如雪就别想了。 其实虎骨粉倒无所谓,季如雪的腿伤,林若轩可以自己调养,效果不会比什么虎骨粉差,但是那株白玉参在御药房,这就有点麻烦了。 林若轩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个,扬声道:“陈嶙,推上轮椅,回府了。” “是,督主。” …… 第二天下午,季如雪半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卷薄薄的线装书,但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只是出神地想着最近的事情。 这些天以来,那条阉狗每天下午都来给自己换药,但动作规规矩矩,没有丝毫逾越,自己的一日三餐和衣帽鞋袜,和从前相比,也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从冰冷的馊饭馊菜,变成了新鲜的鸡鸭鱼肉,从又硬又薄的脏被褥,变成了蓬松干净的新棉被……就连那群狗眼看人低的腌臜太监,都对自己恭恭敬敬起来。 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林若轩。 想到这里,季如雪微微眯起了眼睛,那条阉狗做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能真像他说的那样,黄粱一梦之后,整个人都幡然悔悟,决定重新做人? 季如雪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眼神阴郁而冰冷,如此荒诞的理由,那条阉狗以为自己会信? “砰砰!”有人轻轻敲门。 季如雪回过神来,把手里的书塞进枕头下面,才扬声道:“进来吧。” 林若轩推开门:“殿下。” 季如雪早已敛去了阴郁冰冷的表情,甚至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纯良笑容:“林督主,你来了。” 林若轩凑到床边,笑眯眯道:“殿下今天觉得怎么样?” “托督主的福,已经好多了。”季如雪点头道。 “我给殿下换药吧。” 季如雪轻轻垂下眸子,没有多说什么,自己动手解开内裳,露出布满细密小痂的胸口。 林若轩用指尖蘸了一点金疮药,如同往常一般,小心翼翼地开始上药,整个上药的过程,季如雪一直低垂着睫毛,雪白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身体已经不再像过去那么紧绷。 “殿下,麻烦转身。” 季如雪转过身去,露出同样布满细密小痂的单薄背脊。 “还疼吗?”林若轩一边涂药,一边问道。 季如雪摇了摇头:“结痂之后,就没以前那么疼了,就是有些痒。” “就算再痒也不要抓挠,留了疤就不好弄了,殿下明白吗?” “嗯,我知道了。”季如雪点头道。 林若轩十分欣慰,这段日子以来,季如雪待自己的态度柔和了很多,虽然林若轩也知道,这小子就是朵黑莲花,肯定没这么容易相信自己,但一切慢慢来,总会越来越好的。 换完药之后,林若轩神秘一笑:“殿下,我给您看个好东西。” 季如雪疑惑道:“什么好东西?” “殿下稍等。”林若轩转身出门,而后从门外推进来一个东西,“殿下,您瞧。” 一张轮椅。 或者说,一张现代人体工程力学设计,再加上古代皇室工匠精湛工艺,共同打造的多功能松木轮椅。 “这是……”季如雪望着那张极其精致复杂的轮椅,整个人都有些发愣。 “这是我让制造坊打造的轮椅,有了这张轮椅,殿下就可以每天都出去晒太阳了。” 林若轩屁颠屁颠地把轮椅推到床边,三百六十度地转来转去,献宝一般展示给季如雪看。 “殿下您看,这轮椅可以这样转,这里还可以放水壶……” 季如雪愣愣地望着面前的轮椅,这张轮椅是松木制成的,而且明显是赶制的,还散发着一股新鲜松木的清香,连切口断面都是崭新的,结构非常精巧复杂,定然是费了很多心血。 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轮椅光滑的扶手,这是阉狗专门给自己做的? 林若轩抓紧机会刷好感度:“怎么样,殿下喜欢吗?我知道,自己以前做得太过分了,所以这些天以来,我每晚都去制造坊盯着,昨晚刚刚做好,今天就给殿下推过来了。” “昨晚刚刚做好?”听到这里,季如雪忍不住抬头望去,阉狗带着讨好的笑容,正殷切地看着自己,原本清澈的眼白泛着血丝,显然熬了好几个夜。 这张轮椅,是阉狗盯着工匠赶做的,仅仅为了让自己出门晒太阳? 季如雪没有说话,缓缓蹙紧了眉头,握着轮椅扶手的纤长手指,不自觉地用了点力气,指关节微微泛白。 不对,天底下决计没有这样的事情,这阉狗打断自己的腿,如今又做出这种模样,背后一定有什么问题。 林若轩见季如雪一直不吭声,也不知道这位季大爷到底在想什么,心中略微有些忐忑,试探着柔声道:“殿下,今儿个太阳正好,我推您出去晒晒太阳,好吗?” 季如雪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好。” 如今正是四月浓春,冷宫花园无人打理,到处都荒草丛生,但也显得郁郁葱葱,还有几朵白色的小野花,零零星星地点缀在墙角。 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季如雪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了,好刺眼,好暖和。 冷宫虽然是冷宫,但花园还是很大,林若轩推着轮椅,在院子里慢慢绕了一圈,然后在一丛竹子旁边停了下来。 “殿下,感觉怎么样?如果殿下不嫌弃的话,我每天都推殿下出来晒太阳,好不好?” 季如雪不由自主道:“为什么?” 林若轩,你到底图什么?我如今这个样子,又有什么值得你图谋的?难道你还想着,那种恶心的事情…… 季如雪话刚出口便后悔了,他正想糊弄过去,但林若轩却理解错了,耐心解释道:“每天都晒太阳的话,腿伤会好得快一些哦,不容易留下后遗症。” 林若轩说完,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腿不瘸的话,以后也不容易心理变态,最后变成剥人脸皮的大反派。 “殿下,以后每天下午,我都推您出来晒一个时辰太阳,如何?” 季如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仰起脸来,微微一笑:“好啊,那就麻烦林督主了。” “那就这么说好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阳光愈发温暖了,林若轩觉得无聊,顺手从旁边摘了一片竹叶,折了一折,吹了起来。 呜呜呜跟鬼叫似的。 “殿下,我吹得怎么样?” 季如雪的笑容有点僵硬:“挺好的。” “真的?我也这么觉得。”林若轩眼睛顿时一亮。 得了鼓励,他吹得更带劲儿了,以前和那帮实习生去ktv唱歌,那帮熊孩子居然说自己五音不全,简直就是胡扯嘛! 季如雪闭着眼睛,感觉温暖的阳光洒在脸庞上,就连耳边那“呜呜呜”的鬼叫声,似乎也不算特别刺耳了。 这阉狗在刻意讨好自己,他能感觉出来,至于阉狗为什么这么做,他暂时想不明白。反正,这种感觉不算太坏,自己也并不吃亏,但绝不能掉以轻心……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竹叶声渐渐停了,季如雪侧头望去,那阉狗坐在轮椅旁边的草地上,脑袋靠着轮椅扶手,居然睡着了。 林若轩有一张阴柔漂亮的脸,肤色细白,下颌尖瘦,唇色嫣红,虽然季如雪年纪还小,但也明白这张脸是极其漂亮的,但是如今…… 这张脸正在流口水。 季如雪:“……” …… 日头逐渐往西偏去,林若轩打了个哈欠,渐渐清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咳咳,昨晚熬得太晚了,抱歉。” 季如雪摇了摇头:“无妨。” 林若轩爬起身,推着季如雪回了屋子,轻手轻脚地将人抱到床上,又把被子仔细拉好。 “啪嗒!”拉被子的时候,一本旧旧的线装书掉在了地上。 季如雪的神色僵硬了一瞬,立刻微微弯腰,想去捡那本书,但却差了一点够不着。 林若轩不由得扬了扬眉,这小子好像有点慌乱,啧啧,这本书该不会是……春宫话本吧?哈哈,黑莲花也会偷看这种东西,不过也正常啦,青春少年嘛,嘿嘿嘿,难得逮到这小子的软脚。 他心中暗笑,脸上却一本正经的样子:“咦,什么书?” 季如雪急道:“没什么……” 林若轩一把将那本书捡了起来,正想揶揄季如雪两句,但在看清楚了封皮之后,却微微一愣。 这是一本《千字文》。 看着手里这本破破烂烂,不知道被翻了多少遍的《千字文》,林若轩有些惊讶,季如雪已经十四岁了,怎么还在看启蒙的书? “殿下在看《千字文》?” 季如雪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一直没有去尚书房进学。” “哦哦,这样啊。”林若轩恍然大悟,同时又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原著里季如雪不得宠爱,皇帝迟迟不肯给他启蒙,自然不能像几个哥哥那样,去尚书房跟着大儒们念书。其实,除了瘸腿和瘦弱之外,识字不多也是季如雪的一块心病。 想到这里,林若轩不由得沉吟起来。 小孩子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嘛,除了把腿养好,把身子补好之外,还应该让季如雪多读些书,修养身心之后,就不会长歪。 而这个皇宫里面,最好的读书地方,自然是尚书房,那里有全天下最好的大儒老师。 可是,怎么才能让皇帝同意季如雪去尚书房读书呢?毕竟那个奇葩老爹,恨这个亲儿子的程度,简直就像恨死敌一样……对了,还有御药房的事情。 看来自己得去皇帝那儿走一趟了。 ※※※※※※※※※※※※※※※※※※※※ 感谢在2020-07-07 20:01:07~2020-07-08 20:0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行歆 3个;45531619 2个;iyuu、独孤月下、木鸽、象冢、万川映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鸽 30瓶;万川映月 25瓶;旬? 10瓶;屿七笑 4瓶;魏沫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转眼又过了一段日子,倒也风平浪静,天气也渐渐转热了。 这天下午,林若轩从东厂回府,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正打算去冷宫,陈嶙从屋外进来,双手递过一个薄薄的牛皮信封:“督主,您的信,驿站刚刚送来的。” “我的信?谁写的?”林若轩一边嘀咕,一边把那封信接了过来。 看清楚信封上的署名之后,他整个人都呆滞了一瞬。 萧图南。 《紫禁秘史》男主,大渊朝唯一的异姓王,宁远王萧图南。 萧图南给自己……不不不,萧图南给林瓦儿写信?! 林若轩瞪着信封左下角“萧图南”三个字,脑海有点空白,虽然他已经到这里快一个月了,但是直到现在,他才有种真正进入《紫禁秘史》的实在感。 陈嶙疑惑道:“督主,怎么了?” “没什么。”林若轩回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才缓缓把信封的火漆封口撕开。 里面是一张信纸,纸质十分粗糙,和京城宫廷里的熏香信纸,简直是天壤之别。 “若轩吾友,见信如唔。余近日听闻,汝所辖东厂……” 这封信不过寥寥百余字,字迹清隽遒劲,锋利的棱角几乎要破纸而去,执笔人不愧是驰骋沙场多年的名将,但信的内容,却丝毫没有武将的粗鲁倨傲,反而十分温文儒雅,有条有理。 林若轩迅速把整封信看了一遍,信的内容很简单,他是理科生,古文功底一般,但看起来也没有问题,翻译成现代白话文大概是这样: “若轩啊我的老朋友,我听说了东厂抓了周思逊,他曾经是我的随军文书,胆子非常小,绝对不敢毁谤朝廷,你再仔细查查,千万不要冤枉好人。 至于我那可怜的外甥季如雪,我听说皇帝不喜欢他,让你好好管教他,我虽然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个外甥了,但我姐姐端淑皇后性情温婉,秀外慧中,她的孩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要好好教导,定然会成为国之栋梁。 过去那些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可以怨我恨我,甚至可以报复我,但不要迁怒我身边的人,特别是季如雪,毕竟他还年幼,请好好待他。 一别多年,有很多事情,我都想跟你长谈一番,但如今辽东战事紧张,实在抽不出身,待这边战事缓和之后,我便会领兵回京,到时候你我秉烛夜谈,未尝不可。” 林若轩:“……” 看来,跟原著写的一样,男主萧图南确实是个大好人,整封信都在劝说自己不要因为两人之间的私事,迁怒其他人——包括季如雪。 可是,总觉得有点头皮发麻呢。 什么叫“过去那些事,是我对不住你”?原著萧图南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为什么这封信如此含糊其辞?联系那些哀哀怨怨的情书和小像,萧图南和林瓦儿到底是什么关系? 操,不管如何,拒绝搅基。 更麻烦的是,如今萧图南在辽东还好,一旦他回京,要跟自己搞什么“秉烛夜谈”,自己这个冒牌货还怎么蒙混过去?简直要了老命了。 稍微庆幸的是,看萧图南这封信的意思,辽东那边跟女真的战事还很紧张,萧图南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自己还有些准备时间。 唉,算了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把眼前的事情搞定再说。 林若轩暗暗思衬,萧图南信里提到的那个周思逊,如今关在东厂地牢里,自己前些天去看过了,一个瘦巴巴的书生而已,绝对不是那种胆敢毁谤朝廷的刁民,就算萧图南不求情,自己也不能冤枉人。 季如雪读书的事情,也得提上议事流程,还有那株白玉参,必须弄到手……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堆在一起,一边给原身擦屁股,一边还要完成系统任务,林若轩觉得脑袋都疼得慌。 而要办这些事情,统统绕不开一个人——成武帝。 “呼。”林若轩长长呼了口气,决定不再拖延了,“陈嶙,你准备一下我的腰牌,还有轿子,待会儿我要进宫见皇上。” “是,督主。”陈嶙应了一声,转身准备去了。 林若轩沉吟了一会儿,将那封信凑近蜡烛,薄薄的信纸在火焰中卷曲燃烧,很快化为一滩灰烬。 …… 林若轩进宫的时候,已是彩霞满天,金瓦红墙的紫禁城被涂抹上了一层浅淡的血色,有种异样的肃穆感。 他一边往御书房走,一边反复想着待会儿见了皇帝要说的事情,觉得应该没什么破绽,刚刚走到御书房殿外的拐角处,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低低的交谈声,隐约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林若轩的脚步顿住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低声骂道:“林若轩那阉贼,可怜我那同期周思逊,当年榜眼出身,去了辽东做随军文书,抛洒一腔热血只为大渊社稷,可那阉贼竟然污蔑他毁谤朝廷……唉,思逊他一个文弱书生,这些日子在那东厂地牢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怀秀,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阿锦,我还不信了,那阉贼能只手遮天不成?周思逊这件事,我管定了……” 哎呦,又有人在背后骂自己了,林若轩有些无奈,但这口黑锅也只能背了,其实自打他接手这具身体以来,再也没对周思逊动过刑,只是没有合适的借口放人罢了。 等等,怀秀?阿锦?原来是这两位啊,未来的内阁首辅钟怀秀,以及未来的三大营统领薛锦,季如雪的左臂右膀啊。 只听那薛锦沉默了一瞬,又道:“怀秀,你说这林若轩,为什么要针对周大人?” 钟怀秀恨恨道:“我也想不明白。思逊他去年才从辽东回来,人又胆小,见了东厂的人恨不得绕着走,没有理由惹上这阉贼……” 薛锦叹了口气:“那林若轩心思诡谲,手段狠毒,不是常理所能推测。对了,你听说了吗?上个月他在梨花胡同,玩死了一个良家小男孩儿,还硬生生把这件事情给压下去了。” 钟怀秀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扳倒这该死的阉贼!”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到拐角了,林若轩实在避不开,只得从拐角后面走了出来,尴尬地轻咳一声:“咳咳,钟大人,薛大人。” 钟怀秀:“……” 薛锦:“……” 薛锦是个桃花眼的英俊男人,身型结实矫健,最多不过二十八九岁,他盯着林若轩,脸色变来变去,简直精彩万分,最后居然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林督主,好久不见。” 钟怀秀更加年轻一些,个子修长高挑,模样清俊秀雅,但脾气却比薛锦大多了,他翻起一个老大白眼,简直懒得看林若轩。 林若轩心中有底儿了,看来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比较圆滑,而这位未来的内阁首辅钟大人,却是个非常清高固执的人。 他努力扯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假装没听见方才那些坏话:“二位大人,聊些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瞎扯呢。”薛锦明显松了口气。 钟怀秀冷冰冰地哼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薛锦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林督主,我和怀秀还有些事,先走了啊。” “阿锦,你……”钟怀秀蹙起秀气的眉毛。 “走了走了。”薛锦不由分说,拉着钟怀秀,跑得比兔子还快。 林若轩无语地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觉得背上的黑锅又沉了几分,看来林瓦儿的人品确实太糟糕了,所有人都又怕又恨,难怪最后被凌迟的时候,满城老百姓都来抢肉吃。 “啧啧。”他摇了摇头,不去想象那种血腥场景,往御书房走去。 刚刚走到御书房门前,却被一个老太监拦住了:“林督主。” 林若轩客客气气道:“余公公,皇上在里面吗?” 眼前这位瘦巴巴的老太监名叫余忠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颇有些权势,但他和林若轩不同,为人极其谨慎,从不做出格的事,或许正因为这样,才平平安安地做了十几年掌印太监。 余忠善笑道:“皇上还在打坐,督主请稍等。” “哦,那我就在这里等吧。” 林若轩在门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简直百无聊赖,眼见天都快黑了,才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击磬声,悠扬绵长,余音袅袅。 余忠善点了点头:“林督主,皇上的玉磬响了,你可以进去了。” “嗯。”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跨进了御书房的门槛。 一进御书房,缭绕的白色烟雾便迎面扑来,这白色烟雾并不是龙涎香之类的宫廷熏香,反而更像寺庙里点的普通檀香,林若轩不由得暗暗嘀咕,看来这皇帝果然跟原著写的一样,一心沉迷求仙礼佛,不近后宫,不问朝政。 房间里光线很暗,垂着重重叠叠的纱幕,纱幕后面坐着一个人,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模样,想来便是大渊朝第十二任皇帝——成武帝了。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跪下叩首道:“奴婢见过皇上。” 太监不是真正的男人,因此在皇族面前,他们都得自称“奴婢”,而不是”奴才“,只是林若轩身为东厂督主,在皇子大臣面前便以“我”自称,但在成武帝面前,他还是得自称“奴婢”。 憋屈啊,万恶的封建社会。 成武帝懒洋洋道:“林爱卿,你难得求见朕,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这位九五至尊的声音微微嘶哑,拖得很长,听起来懒懒散散的,似乎万事都并不关心。 林若轩叩首道:“回皇上的话,是关于周思逊毁谤朝廷一案。” “……周思逊?”成武帝似乎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想起来,“就是那个萧图南的随军文书?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这案子已经查了许久,并无确切证据,想来周大人是被诬陷了。奴婢以为,可以结案了,让周大人回府。”林若轩谨慎回答。 “哦。”成武帝似乎轻笑了一声,“你想放了他?” 林若轩觉得背上有点出汗:“是。” “林若轩啊,朕真是有点看不懂你了。” “……皇上明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朕不知道,当年你和宁远王萧图南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他把你这个宁远王府的总管太监,送进了紫禁城做内监……这些年以来,你一直想方设法地往上爬,各种给他使绊子,对付所有跟他有关系的人,包括这个周思逊。” 说到这里,成武帝顿了顿,揶揄一般道:“怎么,如今想通了?不想对付萧图南了?” “……”林若轩张口结舌。 成武帝的这番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林若轩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成武帝的意思是,林瓦儿曾经是宁远王府的总管太监?后来才被萧图南送进宫做内监? 见他一直沉默,成武帝似乎也有些无聊:“罢了,周思逊那件事,其实也不怎么打紧,就按你说的办吧。” “皇上英明。”林若轩回过神来,赶紧叩首道。 成武帝微微一顿,又漫不经心道:“对了,季如雪最近怎么样了?听说你打断了他一条腿?” 他的语气十分轻松,仿佛完全不在乎儿子被打断一条腿。 “四殿下他……”林若轩咬了咬牙,决定按自己之前的计划,壮着胆子赌一赌。 成武帝看起来非常厌恶季如雪,不管季如雪再怎么想去尚书房进学,再怎么苦苦哀求,他也定然不会答应。 这样的话,不如换个思路,反其道而行之。 想到这里,林若轩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皇上,四殿下最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皇上想要他去尚书房进学。之前,他偷听讲学的时候,被太子殿下按进了便盆,弄得一身污秽,后来又挨了打……大概因为这个缘故,他一听说要去尚书房进学,便怕得厉害。” “哦?”成武帝似乎来了点兴趣,“他很怕进学?” 啧,皇帝这态度,有戏! 林若轩赶紧添油加醋:“是啊,他听说太子殿下如今养了条凶猛的獒犬,更是害怕得很,天天哭着求奴婢,千万不要让他去尚书房进学,免得太子殿下让獒犬咬他。奴婢说了很多次,他不用去进学,可他就是不信,成天又哭又闹的。” “呵。”成武帝轻笑一声,那笑声充满了愉悦,以及令人胆寒的恶意,“谁说他不用去进学?” ※※※※※※※※※※※※※※※※※※※※ 感谢在2020-07-08 20:02:48~2020-07-09 19:5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珊迪、iyuu、叉指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的老天鹅唉 20瓶;一位小学鸡低调路过 18瓶;没意思、arredondo 7瓶;羊羹啊 6瓶;别问 2瓶;独孤月下、25715701、小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章 狗皇帝果然上钩了。 林若轩心中大喜,脸上却露出惊讶的表情:“皇上,您的意思是……您之前不是说过,不让四殿下进学吗?奴婢愚钝,不太明白。” 成武帝阴森森地笑了两声:“很简单,朕改变主意了。林若轩,你回去告诉季如雪,他可以去尚书房进学了。” 林若轩装出疑惑的神色,叩首道:“是。” 说完季如雪的事,成武帝打了个呵欠:“朕有些乏了,你还有些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就退下吧。” 当然还有事,我的白玉参还没弄到手呢,那可是给男主治病需要的药材! 林若轩想着系统任务,忍着鸡皮疙瘩,努力堆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皇上,还有一事,奴婢最近得了一株老山参,特地带进宫来,献给皇上。” “哦?”成武帝终于来了点精神,纱幕后的身影微微前倾,“呈上来瞧瞧。” 林若轩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描金漆盒,往前膝行几步,高高举起:“皇上请过目。” 厚重的纱幕被拨开一道缝,成武帝苍白瘦削的手伸了出来,他拿起漆盒,打开一看,而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说的老山参,就是这支?” 漆盒里那株老山参,是林若轩下了血本,在京城著名药铺“千金轩”,花了整整五千两白银买来的,是一株罕见的百年老山参,但并不是什么绝世奇珍。 成武帝身为九五至尊,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看不上这区区的百年人参,但林若轩的目的,并不是讨好成武帝。 成武帝意兴阑珊道:“依朕看,这株人参最多不过百年罢了。” 林若轩解释道:“皇上,可是奴婢听千金轩的掌柜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人参了。” 成武帝随手把那老山参抛到一边,兴趣缺缺地打了个呵欠:“这人参也就一般吧,你见得太少了。” 林若轩诚惶诚恐道:“皇上见笑了,奴婢愚钝。” “无妨。”成武帝摆了摆手,“这个月月底,就是太后的六十大寿了,太医院要给太后熬十全大补汤,到时候御药房开了,你去开开眼界,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千年人参。” 真正的千年人参?自然是那株东岭白玉参了。 林若轩心中窃喜,有了这狗皇帝的口谕,他就能大摇大摆地进御药房,再找个空子狸猫换太子,嘿嘿,白玉参就到手了。 “朕乏了,你退下吧。” “是,奴婢遵旨。” 林若轩爬起来,窸窸窣窣地倒退到门口,刚要转身推门,身后的成武帝忽然道:“林瓦儿。” 林若轩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这是原著“林若轩”的原名。 成武帝的声音从层层叠叠的纱幕后传来,混合着烟雾缭绕的礼佛檀香,听起来遥远而缥缈:“林瓦儿……林爱卿,朕还记得,你刚刚被萧图南送进宫的时候,就叫这个名字。” 林若轩摸不清楚成武帝的意思,便低声应道:“嗯。” “ 你出身不好,但很有志气,自己改了贱名,要和前尘往事一刀两断。你曾经对朕发过毒誓,你要做出一番事业,你要让萧图南悔不当初,痛哭流涕……你还记得吗?” 林若轩有点头皮发麻,看来林瓦儿真的非常怨恨男主,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狗血纠葛? 他不敢多说什么,只含含糊糊道:“记得。” 成武帝点了点头:“你很聪明,手段也足够狠辣,但行事太过惹眼,都察院已经弹劾你好几次了,朕也很为难呐。你最近低调了不少,学会做面子功夫了,这是好事,但也不要忘了自己当初的誓言,忘了萧图南是怎么待你的。” 林若轩低声道:“是。” “去吧。”成武帝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是。” 推开御书房的门,冷风迎面一吹,林若轩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对于成武帝,决不可掉以轻心。 这个皇帝不到四十岁,正值壮年,看似昏庸无能,对朝政和后宫都不闻不问,一天到晚沉迷求仙礼佛,对自己这个奸宦更是纵容万分,其实他哪里是纵容自己,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一条好用的狗,利用自己对付手握重兵的萧图南。 成武帝方才最后那番话,就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对萧图南的恨意。 林若轩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妈的,混这种宫斗狗血,简直比熬夜加班还累,不过还好,至少他已经走出了第一步,白玉参有了下落,季如雪也可以读书了。 看起来,成武帝确实非常厌恶季如雪,但并不会主动关注,仿佛嫌这亲儿子碍了他的眼,以后季如雪也得稍微低调一些,但也不能一味示弱,如果在低调谦逊的同时,适当地展露一些才华,会不会更好呢…… 林若轩一边琢磨,一边走出了紫禁城。 …… 春日午后的阳光,总是格外温暖。 季如雪半躺在床上,不经意地抬起眸子,往门口望去。 门口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那阉狗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要痛改前非,说什么要补偿自己,说什么要天天推自己出去晒太阳,其实坚持了不到一个月,昨天就没来了。 如今已是申时,很快就要傍晚了,看来今天也不会来了。 季如雪心中暗暗冷笑,神色却依然淡淡的,他将目光从门口收回,又将手里那本几乎翻烂了的《千字文》,缓缓翻过一页。 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那阉狗的话,既然根本没有期待,自然也谈不上失望,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绝不要指望任何人,除了自己。 想到这里,季如雪握着《千字文》的手指缓缓收紧了,他需要力量,需要学习,可是根本没有机会……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而后是阉人低哑柔软的声音:“殿下,做什么呢?” 季如雪微微一震,缓缓抬起眸子。 林若轩提着一个棉布包袱走进卧房,看起来心情很好,还笑眯眯道:“怎么,殿下想我了?” 想他了?这阉狗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季如雪心中嗤笑一声,脸上却摆出惊喜的神色:“林督主,你来了。” 林若轩走到床边,把手里的包袱放下,而后解开包袱,将一堆东西摆到了季如雪面前:“殿下,我今天去松墨斋买了些东西,所以来晚了。” 松墨斋?季如雪疑惑地垂眸望去,不由得愣住了。 湖州狼毫毛笔、洞庭雪花宣纸、兰陵紫金砚台……还有一大块上好的青城松香烟墨。 季如雪喉头动了动,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摸一摸这些精致无比的文房四宝,但他马上强行克制住了这个念头,同时冷冷地提醒自己,你在想什么?难道这阉狗还能安什么好心? 无非是想用这些东西收买自己罢了,说不定还惦记着那种恶心的事情……可是阉狗却没有考虑过,自己连字都不太会写,这些精致的玩意儿或许对别人很有吸引力,但对自己而言,根本没什么用。 身为一个皇子,连字都不会写,这样的处境,又有谁能感同身受,又有谁会真正地为自己着想…… 林若轩见他不吭声,把一支毛笔硬塞到他手里:“殿下,试试合不合手?” 季如雪僵硬地握着那支笔,手法笨拙到了极点,几乎有些无措了。 林若轩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殿下,笔不是这么握的。” 他伸出手,似乎想手把手地教季如雪,可是手指才碰到对方的手背,季如雪的手便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不肯让林若轩碰他。 林若轩的手悬在半空,神色尴尬:“……” 季如雪微微垂下眸子,掩去了阴沉沉的眼神,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甚至还有几分腼腆:“林督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不太会写字,让你失望了。这些东西虽然很好,但对我而言,确实没什么意义。” 林若轩笑道:“殿下,你知道我昨天去哪儿了吗?” 季如雪摇了摇头。 “我昨天去见了皇上。” 季如雪的呼吸几乎滞了一瞬,连背脊也绷紧了,阉狗去见了那个男人?他们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又想折磨自己? 林若轩柔声道:“皇上已经答应了,从明天起,你就可以去尚书房进学了,这些文房四宝,都是为你进学准备的。” 进学?! 季如雪猛地抬起头,一时间眼中的惊讶几乎遮掩不住,阉狗在说什么?自己可以进学了? 林若轩看着他那个样子,心中暗暗好笑,这朵小黑莲向来心机深沉,很少有失态的时候,如今这副惊呆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林若轩几乎有点想捏捏那雪白的小脸蛋,但却硬生生忍住了,自己方才只不过想教他握笔,小孩儿的反应就那么大,估计还有很深的心理阴影,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季如雪盯着林若轩,声音有些轻微的发颤:“我可以去进学了?真的?” 林若轩含笑点头:“真的。” 季如雪怔怔地看着林若轩,他能感觉到,对方没有骗自己。 自己真的可以去尚书房进学了?可以像那几个傲慢的皇兄们一样,每天听翰林院的大儒们讲学,学习四书五经,学习如何治国平天下? 他向来善于伪装,可这一瞬间,却几乎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连睫毛都微微颤抖起来。 看着季如雪那个样子,林若轩忍不住暗暗叹息,可怜的娃,听见能读书就激动成这样,这些年恐怕是憋坏了。 他这么想着,表情便愈发柔和:“殿下明天就可以进学了,今晚庆祝一下吧,殿下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 季如雪紧紧抿着薄唇,许久没有回答。 就在林若轩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却听见季如雪轻声道:“汤圆。” “汤圆?”林若轩挑了挑眉,心中暗暗得意,看来自己上次做的汤圆味道不错嘛,小孩儿现在还惦记着。 …… 这一次,林若轩多煮了四个汤圆,一共八个,分为两碗,两人一起吃。 雪白软糯的汤圆糯米皮,加上浓稠香甜的黑芝麻馅儿,实在是令人食指大动,林若轩一边慢吞吞地吃着汤圆,一边暗暗观察季如雪,小孩儿最近营养好了些,头发都变黑亮了,脸蛋也终于有了点儿肉,白生生的,跟汤圆似的。 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可以看出日后英挺俊美的轮廓了,在自己的精心培养下,季如雪一定会长成心理阳光身体健康的大好青年,而不是那个又矮又瘦还瘸腿的变态反派。 看着闷头吃汤圆的小孩儿,林若轩心中莫名有几分柔软:“殿下,汤圆好吃吗?” 季如雪顿了顿,才低声道: “好吃。” 林若轩趁热打铁,利用食物循循善诱:“只要殿下好好进学,我以后一直做汤圆给殿下吃,好吗?” 只要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变成剥人脸皮的变态大反派,什么都好说! 季如雪低垂着睫毛,遮住了复杂的眼神,久久没有回答。 ※※※※※※※※※※※※※※※※※※※※ 感谢在2020-07-09 19:56:14~2020-07-10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yuu、氿泉、岁林、万川映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妖言惑众 10瓶;万川映月、氟西汀 8瓶;俞生的猫 6瓶;庸人w、兔子不想起床 2瓶;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独孤月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章 季如雪沉默不语,林若轩也不勉强他,毕竟小孩儿才十四岁,还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养熟,来日方长嘛。 他这么想着,又见季如雪的碗已经空了,便从自己碗里夹了一个大大的汤圆过去,和颜悦色道:“还没吃饱吧?再吃一个。” 季如雪犹豫道:“你够吗?” “我是大人,无所谓。”林若轩笑眯眯道,“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要多吃一点,我下次多煮一些。” 季如雪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低头慢慢吃起来。 林若轩看着他吃得脸颊鼓鼓的,心中略微好笑,又有几分怜爱。 这小可怜哪里知道,林府的宵夜要多少有多少,外面酒楼的花样更多,芙蓉银耳羹、蟹黄小汤包、龙须银丝糕……应有尽有,可不像这苦逼兮兮的冷宫,之前连吃顿饱饭都算奢侈,还是自己来了之后,伙食才有所改善。 等以后有了机会,带小孩儿出去玩玩,让他看看繁华的京城,估计下巴都要吓掉,不过现在嘛,还是得低调,虽然成武帝一心修仙礼佛,很少关注季如雪的情况,但还是小心为妙,免得惹出什么事端。 想到这里,林若轩犹豫了一下,提醒道:“明天一大早,殿下就要去尚书房进学了,尚书房不比冷宫,殿下的行为举止,都要注意一些。” 季如雪微微蹙起眉毛:“要注意些什么?” 林若轩想着成武帝的态度,心中暗暗叹息,但又怕伤了小孩子的心,不想说得太明白,只含含糊糊道:“皇上以为……殿下不想进学。” 季如雪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极其聪明,几乎是一瞬间,就从这短短的一句话里面,明白了一切。 林若轩最近做的这些事情,给自己疗伤接骨、推自己出去晒太阳、给自己提供吃食和衣帽鞋袜……这一切的一切,恐怕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全都丝毫不知情。 甚至进学这件事情,也是林若轩利用了某些手段,利用了父皇对自己的极度憎恶,反其道而行之,才让自己有了进学的机会。 呵,这就是他所谓的“父皇”……季如雪冰冷地想。 不过,难道林若轩没有发现,就凭他刚才那几句话,已经把一柄要命的刀子,亲手递给了自己? 只要自己将他做的这些阳奉阴违的事情,暗暗捅到父皇那里,就是一个欺君大罪,不死也得脱层皮。 如果以前,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弄死这条阉狗,不惜一切手段,可是,可是…… 嘴里的芝麻馅儿是那么浓郁香滑,胃里暖洋洋的感觉也非常好,他甚至有种极其古怪的感觉,仿佛有了一丝丝“舍不得”。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古怪的感觉,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 林若轩见季如雪久久不回答,以为他没听明白,便耐心解释道:“殿下在尚书房进学的时候,要尽量忍让,不可太过高调。” 季如雪沉默了片刻,闷闷道:“我知道了。” “但也不能让旁人欺负了去。”林若轩想了想,又补充道。 季如雪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林若轩见他那个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索性道:“罢了,我明天陪你一起去。” …… 第二天一大早,林若轩便推着季如雪,来到了尚书房。 时候还早,守门的小太监说,负责讲学的大学士还没来,可是两人刚到尚书房门外,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交谈声。 “大皇兄,三皇弟,你们听说了吗?今天四弟也要来进学了。” “诶,父皇怎么会让季如雪来进学?大哥,你知道吗?” “啧,谁知道呢……那个该死的小畜生,他也配?” 听到这里,林若轩的脚步微微一顿,忍不住低头看了轮椅上的季如雪一眼,季如雪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已经习惯了。 林若轩心中暗暗叹息,看来自己陪着过来的决定是对的。 按《紫禁秘史》原著写的,成武帝一共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而四个儿子,分别是太子季如渊、老二季如瀚、老三季如海,以及老四季如雪。 其中太子季如渊,以及老三季如海,都是李贵妃的儿子,李家五代公卿,到了如今这一代,李贵妃的父亲李文博是内阁首辅,而哥哥李征是辽东奉天府总兵,手握重兵。 李贵妃娘家势力极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成武帝虽然封了季如渊当太子,但却始终不肯封李贵妃做皇后,甚至连皇贵妃都没有封,只勉勉强强封了个贵妃。 由于这个原因,李贵妃一直非常憎恨端淑皇后唯一的儿子——季如雪,也把这份仇恨传递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太子和三皇子家世显赫,而二皇子季如瀚则家世平平,外公只是个户部侍郎,母亲陈妃也非常平庸,因为是太后的远房侄女,才被封了妃。 当然,这三个皇子,原著里都被季如雪干掉了。 季如雪后来心理变态,恐怕跟这三个哥哥也脱不了干系,想到这里,林若轩安慰一般轻轻拍了拍小孩儿的背脊:“殿下别怕,有我在呢。” 季如雪低低道:“嗯。” 当林若轩推着季如雪进入尚书房的时候,正在议论纷纷的人全都微微一愣,尚书房里忽然安静下来。 林若轩心中了然,估计这些人正想着怎么欺负季如雪,却没想到自己这个东厂督主,竟然会亲自陪着季如雪来上学。 尚书房里面只有六七个人,神色倨傲的那个应该就是太子季如渊了,白净斯文的那个应该是二皇子季如瀚,傻兮兮的那个应该是三皇子季如海。 除此之外,太子伴读卢衡也在,季如瀚和季如海没有伴读,只带了随身伺候的小太监。 林若轩微微躬身:“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二皇子殿下,见过三皇子殿下。” 太子季如渊约莫十七八岁,模样还算英俊,他并不搭理林若轩,只微微蹙着眉头,打量着轮椅上的季如雪,而后轻轻低笑一声,那笑声充满了恶意:“小畜生怎么瘸了?” 季如雪紧紧抿着唇,林若轩也没有搭理太子,只推着季如雪往最后面的空桌走去,刚刚经过季如渊身边,忽然一声巨响! “砰!!!” 随着这声巨响,一块沉重硕大的砚台,狠狠砸在了季如雪轮椅前面的地上!漆黑的砚台顿时四分五裂,一地狼藉! 浓黑的墨汁洒了季如雪一身,这件今天刚刚换上素青色棉袍立刻毁了,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轮椅扶手。 季如渊挑眉道:“四弟,你撞落了我的砚台,怎么赔?” 这该死的太子,分明是他自己故意弄落的!林若轩勉强压抑着怒气,不想在季如雪上学的第一天就搞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深深吸了口气,从包袱里拿出那块紫金砚台,想要赔给季如渊,再说两句软话,暂时糊弄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季如雪忽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林若轩的手腕。 林若轩呆了呆,低头问道:“怎么了?” 季如雪声音很轻,但一字一顿,非常清晰:“这是我、的、砚、台。”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能赔给太子。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心中有些迷茫,季如雪怎么了?这小孩儿一向非常能忍,不是这么意气用事的人啊? 季如渊怒极反笑:“小畜生,谁稀罕你的砚台?!本宫命令你,把这地上的碎砚台,给我一块块捡起来!谁也不许帮他!” 季如雪坐在轮椅上,而砚台碎了满地,季如渊明显就是在刁难人。 林若轩沉声道:“太子殿下,四殿下的腿不太方便。” “他瘸了关我什么事?瘸了就像狗一样趴着,慢慢捡!本宫有这个耐心!” 季如雪捏着扶手的手指收紧了,指关节微微泛着白,但脸色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冷冷地望着季如渊。 整个尚书房没有人说话,气氛一片凝滞。 林若轩忍了忍,心知今天免不了要得罪这位太子爷了。 他不再犹豫,凑近季如渊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太子殿下,前些日子您办的将军宴,我听东厂下面的人说,办得挺热闹,死了三个农家小孩?这事儿皇上知道吗?” 季如渊微微一愣,眸色冷了下来,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变低了:“林若轩,你在威胁我?” “奴婢不敢 。”林若轩低眉顺眼道,“只是皇上笃信佛法,下个月又是太后六十大寿,如果皇上和太后知道了这件事,对太子殿下恐怕不太好。” 他特别在“太后”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毕竟原著写了,二皇子季如瀚的母亲陈妃是太后的远房侄女,如果太子这边闹出大丑事,太后恐怕会趁机进言,改立季如瀚为太子。 季如渊的脸色变了。 卢衡离得近,赶紧拉了拉季如渊的袖子:“太子殿下……” 季如渊猛地扯回袖子,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咬牙切齿道:“林若轩,你最近虽然收敛了些,但你以前干的那些好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林若轩面不改色道:“那就只有到皇上面前,请皇上定夺了。” 成武帝会有什么反应,林若轩不知道,但他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季如渊身为一国储君,一定不敢闹到成武帝面前。 季如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视线从林若轩缓缓扫到季如雪,一双眼睛简直像要喷火,但到底没敢做什么,猛地一个旋身,狠狠给了自己的随从小太监一巴掌:“贱奴,你是怎么伺候的?!没看见本宫的砚台碎了吗?!给我拖出去打,狠狠地打!” ※※※※※※※※※※※※※※※※※※※※ 感谢在2020-07-10 20:00:00~2020-07-11 20:0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氟西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独孤月下、ni_兔吖、iyuu、梧桐一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沐 30瓶;grupy cat love shot 10瓶;氿泉 5瓶;牡诗哎、积极向上 2瓶;请晋江给我点颜色看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小太监面色惨白,整个人抖得像筛糠:“太,太子殿下……饶,饶命啊!!” 季如渊烦躁道:“吵死了,还不赶紧拖下去!” 两名高大的侍卫立刻进来,一把捂住小太监的嘴,粗暴地将人拖了出去,不多时,院子里就传来了“啪——啪——”的杖责声,那小太监一开始还哭着求饶,到了后来,渐渐地没声了。 尚书房里一片寂静。 季如渊还不解气一般,恨恨道:“只可惜今天没带黑将军过来,否则看我不让黑将军活撕了这小畜生!” 众人都心知肚明,季如渊说的“活撕了这小畜生”,看似指那小太监,实际上指的却是季如雪。 季如雪安安静静地垂着眸子,甚至并没什么受辱的表情,林若轩捏了捏小孩儿单薄的肩膀,安慰一般。 季如瀚摇着扇子,斯斯文文地叹了口气:“可怜,可怜。”也不知道说谁可怜。 季如海比较没心没肺,眉开眼笑道:“大哥,过几天学骑射的时候,能不能把黑将军带来?我好想跟它玩儿!” “蠢货,就知道玩!”季如渊冷哼一声,脸色阴沉。 直到侍卫进来禀报,说那个小太监已经死了,季如渊才气顺了些,终于拂袖坐了下来。 虽然明知道这只是《紫禁秘史》的书中世界,但想到方才那个活生生的小太监,此时已经变成了一滩没有生命的血肉,林若轩心中还是一阵不忍,但又无可奈何。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哪怕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护住季如雪,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 只希望在自己的教导之下,季如雪能长成一个仁爱的好皇帝……这么想着,林若轩又轻轻拍了拍季如雪的肩膀,心中暗道,你可千万不要长歪啊。 季如雪没有说话,一双漆黑的眼珠紧紧盯着季如渊的背脊,眸中一片冰凉彻骨的杀意。 他闭了闭眼睛,缓缓敛去那片杀意,还不是时候,不能冲动。 方才就已经错了一次,自己心里明明清楚,如今还不能和季如渊起正面冲突,为什么却不愿意把那方砚台赔给对方?毕竟,只是一方砚台而已,对这些琐碎的身外之物,他向来毫不在乎。 可是……他就是不想。 季如雪不由自主地垂眸望向那方紫金砚台,这是阉人给他的。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肩头忽然微微一暖,季如雪侧头一看,那阉人将一袭披风,轻轻披在了自己肩上,遮住了衣襟上的大片墨汁痕迹,然后顺手给自己理了理耳侧的头发。 阉人做完这一切,又弯腰附在自己耳边,声音柔软低哑:“殿下别嫌弃,这披风我今天早晨才换上,是干净的,殿下就委屈一会儿吧。待会儿先生就要来了,你是皇子,仪容不可乱。” “……嗯。”季如雪闷闷应了一声,而后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揪住披风的领口,上面还有一点隐约的体温。 这时,院子门口的小太监高声道:“翰林院钟大人到——” 尚书房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季如海忍不住问道:“大哥,今儿个不是文渊阁大学士宋大人讲学吗?” 季如渊哼了一声:“那糟老头子无趣得很,不来也罢。” 季如瀚挑了挑眉:“却不知今天是哪位钟大人?” 林若轩心中也十分好奇,给皇子们授课可不是小事,一般都是德高望重的大儒,这位钟大人又是谁? “咳。”随着一声轻咳,一个年轻人踏进门来。 这年轻人面容清秀儒雅,身型修长,一身青衣,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正是翰林院编撰钟怀秀,文渊阁大学士宋谦的学生。 居然是钟怀秀……林若轩眨了眨眼睛,这位可是未来的内阁首辅,季如雪的左膀右臂,还特别讨厌自己。 对了,那个地牢里的周思逊,似乎是钟怀秀的同期好友,虽然自己已经帮他脱了罪,但大理寺那边的手续还没办完,周思逊如今还呆在地牢里,过两天才能放人,钟怀秀多半还不知道这件事儿。 钟怀秀也一眼就看见了林若轩,先是呆了呆,而后狠狠瞪了林若轩一眼。 “钟大人。”林若轩厚着脸皮打招呼。 钟怀秀冷哼一声,也不搭理林若轩,只淡淡道:“诸位殿下,老师最近身体抱恙,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就由微臣代替老师,给诸位殿下上课了。” 季如渊扫了他一眼,面露不屑之色,季如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咕噜噜地打量怀秀,似乎十分新鲜。 季如瀚微微一笑,点头道:“辛苦钟翰林了。” 季如雪若有所思地审视着钟怀秀,没有说话。 钟怀秀也不多话,和几个皇子见了礼之后,便将手里的书翻了翻:“老师跟微臣说了,上次讲到《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林若轩跟着听了一会儿,作为一个理科生,只觉得稀里糊涂,到后来简直昏昏欲睡,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勉强清醒过来,为了克制住睡意,索性开始观察几个皇子。 太子季如渊眯着眼睛望着窗外,院子里小太监那滩血还没干,他似乎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地想着什么,啧啧,这草包太子,不仅心胸狭隘,而且十分残忍。 二皇子季如瀚一直认认真真地听钟怀秀讲课,时不时还微笑着提出自己的意见,态度斯斯文文的,看起来就是个好学生。 三皇子季如海才十四岁,和季如雪同年,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完全还是个任性的小孩子,一会儿玩毛笔,一会儿玩墨砚,看起来就不是读书的料。 观察了三个皇子,林若轩又开始观察自家小孩。 季如雪握着毛笔,微微蹙着眉头,仔细听着钟怀秀讲课,很是认真的样子,但并不主动提问,非常低调。 还是自家小孩最优秀,林若轩欣慰地想。 过了足足大半个时辰,钟怀秀终于放下了那本不知所云的《中庸》,开始讲起兵法来。 说到带兵打仗,自然要讲到辽东,讲到萧图南。 大渊朝建国百年,辽东一直不太平,每逢隆冬时节,女真铁骑便时常越过边境,到大平关“打草谷”,搞得百姓民不聊生,如今幸亏有萧图南镇守大平关,这数年以来,才保得一方平安。 说到萧图南,钟怀秀的语气极为欣赏,几乎有些神往了:“去年腊月,宁远王又一次以少胜多,逼得女真王子图尔敏不得不退兵。宁远王身中三箭,还亲率五千精兵,追击了图尔敏八十多里,回到大平关后,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他是真正的英雄,是我大渊朝的栋梁之臣。” 季如雪若有所思,轻声道:“确实是名良将。” 听到季如雪这句低语,林若轩眨了眨眼睛,忽然脑海一亮,有了个绝妙的想法。 是了,自己可以时常在季如雪面前夸奖萧图南,这样从小洗脑,季如雪长大之后,自然就不会剥萧图南脸皮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趁热打铁:“是啊是啊,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季如雪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殿下说的没错。”林若轩一边附和,一边心中暗喜,他又发现了一个完成任务的好法子——帮萧图南刷季如雪的好感度!夸人还不容易吗,他以后得经常在季如雪面前夸萧图南!各种夸,狠狠夸,帮男主刷好感度! 真是个绝妙的法子! 不过,这位原著大男主到底什么时候回京啊,他还真有点好奇,想亲眼见一见本尊……可是转念一想,暗格里那叠哀哀怨怨的情书、萧图南那封吞吞吐吐的劝说信件、还有成武帝那些古里古怪的话……林若轩又头疼起来。 算了,男主您老人家还是慢点儿回来吧,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钟怀秀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萧图南的光辉事迹,忽然话题一转:“方才说了那么多,微臣做一个假设,倘若诸位殿下镇守大平关,手里只有一万人马,图尔敏率领八万女真铁骑,气势汹汹兵临城下,该如何抵挡?” 季如海拍案而起,气势如虹:“打开城门,决一死战!” 季如瀚忍不住摇着扇子,轻笑出声。 “蠢货!” 季如渊似乎也觉得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太蠢了,忍不住瞪了季如海一眼,但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眼珠骨碌碌一转,忽然道:“今天四弟刚刚来尚书房进学,不如请四弟回答?” 林若轩忍不住拧起眉毛,季如雪才上了半天课,这狗太子明摆着想看季如雪出丑! 钟怀秀应该也想到了这一层,犹豫地看着季如雪,没有说话。 季如雪脸色十分平静,看起来并不紧张,还侧头看了林若轩一眼。 “无妨,殿下请随意讲。”林若轩想了想,低声道。 虽然要尽量低调,但钟怀秀是未来的内阁首辅,有必要给他留下好印象,哪怕说得不好,也胜过畏缩怯场。 季如雪沉吟片刻,不卑不亢道:“钟大人,在您的假设中,图尔敏这八万铁骑,粮草是否充足?” 钟怀秀想了想:“女真一族向来以放牧牛羊为生,微臣假设,他们此次倾尽全国之力,想要拿下大平关,随营带了数千牛羊作为口粮,这些牛羊在大营后方,而且牛羊并非粮草死物,殿下若是想要劫持,恐怕不容易。” ※※※※※※※※※※※※※※※※※※※※ 感谢在2020-07-11 20:02:33~2020-07-12 20:0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白川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yuu、喜羊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小花 5瓶;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用牛羊代替粮草,这样啊……”季如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我方可有援军?” 钟怀秀沉声道:“十五万援军已在路上,但是天寒地冻,而且路程遥远,谁也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能赶到。” 季如雪沉吟片刻,缓缓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会假意与图尔敏和谈,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暗暗放出援军将到的消息,而后选择月黑风高之夜,派八百精锐骑兵,绕到女真大营背后,偷袭他们的牛羊牲口。” 季如渊嗤笑一声:“说得轻巧!” “仅仅八百人,便想要偷走数千头牛羊,恐怕……”钟怀秀也摇了摇头。 “不,我派出这八百精兵,并不是去偷牛羊的,他们随身携带火油和鞭炮,将火油倒在牛羊身上,再点燃鞭炮,让那些发疯的火牛火羊,一窝蜂地冲进女真中军大营,与此同时,大平关剩余的所有人马,一起冲出城门,并在马尾栓上树枝,激起大量烟尘,同时大喊’援军来了,援军来了!’,造成援军来袭的假象……” 他话还没说完,钟怀秀已经明白过来:“四殿下的意思是,利用牛羊牲口进行火攻,同时制造援军来袭的假象,前后夹击女真大营,在混乱之中,一举击溃对方军心?” 季如雪点头道:“正是。” 季如渊大笑道:“荒唐!” 季如瀚轻轻摇着扇子,微笑不语,明显也觉得季如雪的想法十分荒谬。 季如海拍着手:“火牛火羊,这个好玩!” 林若轩垂眸望着轮椅上的小孩,心中十分惊讶,季如雪这个法子,倒有点像战国名将田单的“火牛阵”。 这孩子年纪这么小,又没有学过兵法,居然能想出这样的奇招……原著只写了季如雪心机深沉,手段残忍,擅长政治斗争,可是因为瘸腿,并没有亲自上过战场,也没有显露出什么过人的军事才华,但没想到,季如雪很有可能是个军事天才! 钟怀秀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四殿下此计,倒不是不可行,只是过于邪魔外道,不是堂堂正正之师,不可取。” “是。”季如雪垂下眸子,没有争辩。 “哼,邪魔外道。”季如渊得意地笑了。 林若轩暗暗撇嘴,季如渊脑子不好使也就罢了,没想到这钟怀秀年纪轻轻,还是状元出身,居然思想也这么老古董。 如此看来,季如雪这个法子,书中世界似乎没人用过,但在现实世界,田单正是用这著名的“火牛阵”,死死守住了即墨城,虽然也被很多老古董评价为“邪魔外道”,但田单毕竟赢了。 打仗这种事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堂堂正正也好,邪魔外道也罢,能赢才是最重要的,钟怀秀好歹也是个状元,怎么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 林若轩一边暗暗嘀咕,一边垂眸望向季如雪,想要安慰小孩两句,但季如雪神色淡淡的,似乎并不介意。 林若轩忍不住挑了挑眉,黑莲花就是黑莲花,心理素质很强嘛。 接下来,钟怀秀又讲了一些排兵布阵的法子,不知不觉间,便到午时了,于是宣布下课。 “走吧,回去了。”林若轩拍了拍季如雪的肩膀。 “嗯,等一下。”季如雪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桌上的文房四宝,林若轩也帮忙收拾。 季如渊眯着眼睛,阴沉沉地望着季如雪,忽然笑道:“四弟那邪魔外道的见解,是怎么想出来的?哈哈,火牛火羊!” 季如雪认认真真地收拾文房四宝,仿佛没有听见季如渊挑衅的话,季如渊又阴阳怪气地讽刺了几句,季如雪一概充耳不闻。 这个时候,尚书房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季如渊顿了顿,声音充满了恶意:“啧,小畜生聋了吗?你那死鬼妈叫得好惨啊,你听见了吗?她知道你这些邪魔外道的想法吗?” 季如雪的动作微微凝滞了一瞬。 “太子殿下好自为之。”林若轩心头火起,但也不想和这草包太子再起冲突,只狠狠瞪了季如渊一眼,便推着季如雪离开了尚书房。 他推着季如雪往冷宫走,心里还是愤愤不平,什么邪魔外道,在现实世界中,田单的“火牛阵”可是上了很多兵书的,可恶,只恨自己大学没有选修过《孙子兵法》,要不然就可以亲自上阵,教季如雪了…… 等等,孙子兵法? 林若轩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微微一亮,赶紧在脑海里呼唤系统:“系统系统,我刚刚穿过来的时候,你是不是说过,可以赚取积分兑换物品?” 【嘟嘟嘟,是的呢,亲想要什么物品呢?】 “《孙子兵法》。” 【可以提供哦,只是要用80点积分兑换哦。】 “我现在有多少积分啊?” 【亲现在有100点积分哦,是之前获取“白玉参”情报赚到的,《孙子兵法》只需要80点积分,立刻就能兑换哦。】 林若轩微微一喜:“积分什么都能兑换吗?” 【不是的哦,有规则的哦。第一、积分可以兑换虚拟物品,也就是;第二、如果亲受伤的话,可以用积分兑换医疗物资,但只有三次机会;第三、兑换的物品必须对任务有帮助,且不能影响世界线;第四、积分为负的时候,不能兑换任何物品。】 “哦,我知道了,那就先帮我兑换一本《孙子兵法》……等等,有那个,现代白话版吗?我文言文不太好。”林若轩有些不好意思。 【亲,《孙子兵法》共有以下几个版本哦:文言文版、简装白话版、精装双语版、少儿注释版……】 林若轩听了一会儿,果断道:“我要那本《少儿注释版》。” 【嘟嘟嘟,已发送,亲请接收哦。这种系统工具,平时存放在亲的潜意识里,只要想一想,它就会出来哦。】 林若轩想了想“孙子兵法”四个字,脑海里便多了一本《孙子兵法少儿注释版》,他试了试,居然还可以用意识操纵左右翻页,内页还是彩色带图的,一看就是少儿读物。 林若轩翻了一会儿,忍不住啧啧道:“不错不错,简直是黑科技!对了,可以兑换《葵花宝典》……呸呸呸,可以兑换《九阳神功》吗?或者《九阴真经》也行啊!” 他可是从小就有个武林高手梦! 系统一盆冷水泼来:【现实世界并不存在《九阳神功》和《九阴真经》呢,连《葵花宝典》也没有呢,所以不能兑换呢。】 “呃,那《华佗医经》呢?” 【现实世界《华佗医经》已经失传了,也不能兑换呢。】 林若轩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资治通鉴》总可以兑换吧?这可是帝王之书,对我完成任务很有帮助的。” 【亲,《资治通鉴》可以兑换哦,但亲如今的积分不够了,《资治通鉴》需要300个积分哦。】 “哦,那我再攒攒。” 林若轩并不着急,积分可以慢慢攒嘛,他有的是时间。再说了,光是这本《孙子兵法》,估计就能讲很久了,等以后有了多余的积分,再慢慢兑换《资治通鉴》、《君主论》这些帝王之书。 不过,要怎么跟季如雪解释这些书的来历呢…… …… 退出系统之后,林若轩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推着季如雪往冷宫走,两人回到冷宫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 林若轩下厨做了两碗鸡丝面,和季如雪一起用晚膳。 平时用晚膳的时候,林若轩都会主动找些话题,努力跟季如雪聊聊天,但今天他一直想着《孙子兵法》的事,便有些心不在焉,话都没说两句。 季如雪似乎也发现了什么,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林督主?” 这个时候,林若轩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放下筷子,直视着季如雪:“殿下,你想学兵法吗?” 季如雪微微一愣,认真道:“想。” 林若轩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便写一些东西给殿下,殿下切记,不可外传。” “什么东西?” 季如雪明显有些疑惑,林若轩也不多做解释,拿过文房四宝,一边翻着脑海里的《孙子兵法少儿注释版》,一边慢慢写了起来。 此时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投在雪白的宣纸上面,把毛笔的影子拉得很长,林若轩洋洋洒洒地写着,这段日子以来,他每晚都在模仿原身的字迹,一笔行书已经写得像模像样,不多时便写完了一页,又开始写第二页。 季如雪站在他身旁,喃喃念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孙子兵法》并不算很长,总共只有十三篇,六千多字,但林若轩也写了足足两个多时辰,当他写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唉呀妈呀,终于写完了,手都要断了。”林若轩放下毛笔,长长吁了口气,有种虚脱的感觉。 他苦着脸揉着手腕,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袋:“完了,宫门落锁了!” ※※※※※※※※※※※※※※※※※※※※ 感谢在2020-07-12 20:00:43~2020-07-13 19:5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yuu、咩咩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咩咩咩 27瓶; 16瓶;由阁、宽宽 10瓶;46016541 5瓶;上届吃柚子大赛冠军、牡诗哎 2瓶;独孤月下、42571045、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小御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哎,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林若轩不禁有些懊恼。 宫门落锁了,他就回不去了,虽然他是内臣,按理可以留宿内宫,但冷宫里估计没有多余的客房和被褥,林若轩自己倒是无所谓,大不了挤一挤嘛,反正都是男的,但季如雪对这种事情好像很敏感…… 他忍不住偷瞟了一眼季如雪,对方果然微微蹙起了眉头。 等等,这小孩心眼儿特别多,原身“林瓦儿”又是那种死变态,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故意拖延时间,想要在这里留宿,趁机动手动脚? 想到这里,林若轩赶紧道:“没事儿,我翻墙。” 说到翻墙,他不由自主地揉了揉手腕,写了足足两个时辰的字,手都要断了,紫禁城的墙又那么高,自己真能翻出去吗? 要不,学学电影里那些嚣张的权宦,比如魏忠贤之类的,强迫禁卫军给自己开宫门?好像又过分了点儿,自己名声本来就已经很烂了。 算了算了,实在不行就和那几个小太监挤一挤吧,只是听说因为身体残缺,大多数太监都不爱洗澡,味道不好闻也就罢了,搞不好还有虱子…… 季如雪见他苦着脸不住地揉手腕,又垂眸望向那叠厚厚的《孙子兵法》手稿,沉默了片刻,居然道:“无妨,督主今晚就和我一起住吧,只是我这屋子条件简陋,只怕委屈了督主。” “不委屈不委屈。”林若轩心中一松,太好了,不用和太监们挤大通铺了! 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欣慰,看来季如雪已经渐渐对自己放下警惕了,不再把自己当变态色狼防备,这可是一大进步啊! 既然决定了留宿,林若轩便唤来两个小太监,让他们端来了热水和毛巾,季如雪腿脚不方便,林若轩给他看了左小腿的伤势,愈合得还不错,又顺便帮他擦了手脚,小孩很有些别扭,但也没有拒绝。 不多时,下人们便退下了,屋里安安静静,一灯如豆。 季如雪趴在床头,借着微弱的烛光,仔仔细细翻看着那本新出炉的《孙子兵法》。 林若轩脱了外袍,但里面的内衫长裤还是穿得一丝不苟,一方面季如雪比较敏感,另一方面自己是个假太监的事情,可千万不能泄露,万一被发现了,哪怕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妃嫔,也是一个“秽乱后宫”的死罪。 他就这么裹得严严实实地爬上床,趴在季如雪身边,指了指对方正在看的那一页:“殿下,能看懂吗?” “能看懂一些,只是有几个字……不太认识。”说到这里,季如雪微微一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只自学过《千字文》,能看懂一些,已经很不错了。”林若轩安慰道。 季如雪轻轻抚摸着那叠手稿,犹豫了片刻,问道:“林督主,这本兵法实在是博大精深,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林若轩早就想好了借口:“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 “祖上传下来的?”季如雪看了林若轩一眼,明显不太相信。 “真的,绝无虚言。”林若轩说得信誓旦旦,反正大家都是炎黄子孙嘛,这么算起来,确实是他祖上传下来的。 “这本兵法太高深了。”季如雪轻声道,“有好多地方,我都看不明白。” 林若轩暗暗道,那是自然了,你这小鬼才多大啊,又没读多少书,如果一下子就全都看懂了,那才怪了。 看不懂不要紧,我早就帮你想好对策了——《孙子兵法少儿注释版》。 林若轩闭了闭眼睛,从潜意识中召唤出那本《孙子兵法少儿注释版》,他一边在脑海里翻着这本彩色配图版的少儿科普书,一边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殿下哪里不懂?我给你讲讲吧。” “嗯,这个围魏救赵,我就有点不明白。” “哦,这个围魏救赵嘛,是这样的……” 林若轩一边翻着脑海里的少儿科普书,一边仔仔细细地讲着,时不时还举个现实世界中的“虚拟案例”,可以说是循循善诱,深入浅出了,季如雪听得几乎入神,简直是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 两人一个讲,一个听,都完全忘记了时间。 不知不觉间,只听“啪”地一声轻响,烛花微微一闪,蜡烛已经燃到了尽头,灭了。 卧房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失笑:“哎,讲得太出神,都忘了时间。” 季如雪沉默片刻,轻声道:“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不是说了嘛,我家祖上传下来许多杂书,这只是其中一本。那些书我从小就看得滚瓜烂熟,只可惜打仗的时候,都被烧掉了。”林若轩面不改色地撒谎。 先做好铺垫,后面还有《资治通鉴》、《史记》、《战国策》、《君主论》……等等等等一大堆,够你学好几年了。 季如雪摇了摇头:“不,你方才讲的那些例子,虽然都是假设的,但几乎以假乱真,不是随便看看书,就能想得出的。” 林若轩有些头疼,这小黑莲还真是不好糊弄,不过小黑莲愿意问自己,而不是闷在心里,算不算对自己有了些信任呢?嗯,这是好事。 至于自己举的那些例子,为什么都那么活灵活现,以假乱真,废话,因为那些例子本来就是真的,是现实世界发生过的! 除了那本《孙子兵法少儿注释版》自带的例子之外,林若轩自己也看过很多历史书和战争片,什么说唐啊,什么说岳啊,什么东周列国啊之类的,配合着那本《孙子兵法》,自然讲得非常生动了。 唔,到底该怎么解释呢…… 林若轩沉吟了许久,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之前见了成武帝,自己害怕将来露馅儿,便找了个借口,去司礼监翻看了原身“林瓦儿”的身世资料,但那份资料写得很简单,只说原身是辽东人氏,因为战乱成了孤儿,实在活不下去,便净身进了宁远王府,过了几年之后,又被送进了宫。 这些事情,包括原身“林瓦儿”和萧图南认识这件事,季如雪以后一定会知道的,不如借这个机会提前说了,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殿下,我跟你说过我的身世吗?” 季如雪摇了摇头。 林若轩叹了口气:“我是辽东人氏,我爹爹是个游方郎中,在战乱里死了,我就成了孤儿。” 季如雪微微一愣,低声道:“原来你是孤儿。” “嗯。”林若轩一边回忆着原身资料,一边随口瞎诌,“我年纪太小,实在活不下去,就净身进了宁远王府。辽东一直不太平,那些年王爷和女真打过好几次大仗,我见识过真正的战场,所以这本兵法,我才能讲得这么生动。” “你在宁远王府呆过?你认识我舅舅?”季如雪微微睁大了眼睛,显然惊讶极了,“我都没见过他。” “我在宁远王府呆了好几年,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才辗转来了紫禁城。”林若轩含含糊糊道。 季如雪也不追问,只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季如雪忽然轻声道:“林督主,你这样的学问,当初应该参加科举才是,怎么做了太监?” 林若轩卡壳了。 其实原身并不是真太监,而是个假太监,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而自己之所以被迫做假太监,还不是因为这个该死的系统!就因为这个太监身份,大好的年华,连对象都不能搞! 难得穿一回书,为什么别人都穿成龙傲天,还有各种奇遇,自己却穿成一个变态假太监! 林若轩在心里把系统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但表面也只能保持淡定的神色,最后幽幽地长叹一声:“都是命啊。” …… “当——当——当——” 夜深人静,远处的更鼓显得格外悠长,已经过了三更了,季如雪还没睡着。 他躺在床上,静静仰望着头顶那些幽暗飘扬的层层床幔,身旁那人的呼吸匀净而绵长,明显已经睡得熟了。 季如雪犹豫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爬起身来,垂眸望向床上的人。 薄纱般的月光从窗棂映了进来,正好投在床头,阉人的脸在那方皎洁的月色之下,显得安静而无害,和过去那个所有人都又恨又怕的东厂督主,仿佛是两个人。 这些日子以来,阉人真的变了很多。 季如雪仔细观察着林若轩,对方的脸色有些苍白,漆黑的睫毛长而密,在眼睛下方投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尖尖的下颌显得细瘦而羸弱,嘴唇是一种不健康的淡红色。 季如雪盯着这张脸,缓缓伸出双手,十根纤细但有力的手指试探一般,虚虚握住了那脆弱的脖子。 阉人沉沉熟睡着,全然没有察觉到杀机。 月色如水,季如雪垂眸望着这张他曾经恨之入骨的脸,此时此刻,阉人的性命,就握在自己手里,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 感谢在2020-07-13 19:57:21~2020-07-14 20:0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洵昀 2个;iyu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沐 20瓶;庞氏洗面奶 10瓶;洵昀、寒山远火、念青、行之 5瓶;健忘的双鱼 2瓶;独孤月下、2571570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季如雪垂眸望着那张阴柔漂亮的脸,冰冷的指腹碰到了脖颈温暖的皮肤,对方颈侧有一道不明显的淡青色脉络,正在微弱地搏动。 温暖,细腻,柔弱。 他轻轻抿了抿唇,尝试着收紧手指……不行,他做不到。 其实根本就不用尝试,自己心里早就明白的,不是吗? 季如雪闭了闭眼睛,终于不得不承认,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心底那股冰冷刻骨的浓浓杀意,居然已经渐渐消散。 究竟是哪一刻呢? 或许是阉人抱着自己从冰窖走出来,阳光耀眼生辉的那一刻;或许是阉人端着汤圆,吹着烫红的手指那一刻;或许是阉人靠着轮椅,吹着难听的竹叶那一刻;或许是阉人笑着说,自己可以进学了那一刻;或许是阉人挡在季如渊面前,努力保护自己那一刻…… 太多太多的“那一刻”了,即便聪明如季如雪,也弄不清楚究竟从“ 哪一刻”开始,自己竟然失去了杀心。 他怔然望着眼前熟睡的人,思绪渐渐飘得很远。 眼前这个人,因为战乱失去了爹娘,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为了生计,不得不净身进了宁远王府,又辗转来到紫禁城,一身才华横溢,却只能做个太监。 他一定很不甘心吧?所以行事那般乖戾。 这般的才华,这样的际遇,无论谁遇到这种事情,恐怕也难免愤世嫉俗,倒行逆施。 可是季如雪能感觉到,这些日子以来,阉人变了,他在努力弥补自己,也不再有过去那种恶心想法。 他说,他梦见了死去的爹爹,那个做游方郎中的爹爹,所以幡然悔悟,要重新做人。 这么牵强的理由,自己从来不会相信。 可是这个人的确变了。 或许……是真的? 季如雪垂眸望着那张脸,眸色复杂到了极点,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缓缓放松了手指,姑且……先这样过下去吧。 就在这个时候,林若轩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林若轩是被系统叫醒的。 他正做着发年终奖的美梦,美滋滋地数着厚厚一叠粉红色毛爷爷,脑海里忽然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嘟嘟嘟!嘟嘟嘟!反派有异常行为!反派有抹杀用户的危险意图!】 林若轩懵了一瞬,眼睁睁地看着那叠红彤彤的毛爷爷飞走了,才极其不情愿地睁开眼睛,还有些迷迷糊糊:“怎么了……” 当他看清楚眼前的情况之后,脑子里空白了片刻,而后陡然清醒了,背上冷汗刷地流了下来。 这小子在做什么?他还想杀自己? 季如雪低垂着眸子,从极近的距离俯视着自己,那双漆黑冰冷的眼珠,犹如两枚浸在冰水里的黑水晶,甚至可以倒映出自己苍白的面孔,十根细长的手指虚虚搭在自己颈间,并没有使力。 林若轩颤声道:“殿下,你……” 季如雪见他忽然醒了,只微微愣了一瞬,而后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我方才醒了,看见你的被子没盖好,就想给你掖一掖。” 林若轩呆滞地重复:“被子没盖好?” “嗯,脖子这里不掖好的话,会漏风的。”季如雪非常自然地掖了掖林若轩脖子下面的被褥,而后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督主,太晚了,赶紧睡吧……唔,好困。” 他一边说,一边躺了下去,翻身睡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心虚,也没有丝毫不自然。 林若轩:“……” 靠,真不愧是黑莲花大反派,要不是系统紧张成那个样子,我差点以为你真的在给我盖被子呢! 想起对方那冰冷稳定的手指触感,林若轩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很没出息地有点后怕。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其实转念一想,方才自己睡迷糊了,从系统提醒到睁开眼睛,估计有挺长一段时间,这小子居然就那么把手指搭在自己脖子上,一点力也没有使。 这说明什么呢? 林若轩沉吟片刻,隐约想明白了一些什么,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系统的声音忽然又在脑海里响了起来:【嘟嘟嘟,因为出现意外情况,亲是否要重新考虑,直接执行任务,杀死幼年反派?】 林若轩摸了摸下巴,胸有成竹地笑了:“虽然这小家伙确实是朵黑莲花,但我刚才明明昏睡着,他有机会下手,最后却没有下手……这说明我的反派改造计划,已经有了阶段性成果,又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嘟嘟嘟,亲真是心大。】 “谢谢夸奖。” …… 又过了大半个月,倒也相安无事。 这段日子以来,每天上午,林若轩便推着季如雪去尚书房读书;到了中午,二人回冷宫用午膳,然后一起晒太阳;下午如果有公务的话,就回东厂处理,如果没公务的话,就留在宫里给季如雪讲学,可以说是鞠躬尽瘁,尽职尽责了。 虽然忙碌,但还算比较充实,东厂的事情渐渐上了轨道,几桩冤假错案都平反了,该放的人也都放了,林若轩的名声稍微好了一丢丢,虽然还是很臭。 至于冷宫这边,季如雪非常聪明,进学一直很顺利,左小腿也在慢慢痊愈,估计再过个把月,就可以走路了,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 一切都非常完美,除了每天必须听钟怀秀讲那该死的四书五经。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 林若轩强撑着打架的上下眼皮,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呵——” 钟怀秀已经从《中庸》讲到了《大学》,堪称照本宣科,枯燥无比,喋喋不休,林若轩简直佩服季如雪,居然还听得认认真真,还他妈做笔记!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这跟和尚念经有什么区别?! 林若轩一个死理科生,简直听得头痛欲裂,忍不住胡思乱想,钟怀秀讲课越来越枯燥,该不会是因为周思逊的事情,故意报复自己吧?可是,他昨晚已经把周思逊给放了,不知道这位钟大人知不知道? 因为下午还有骑射课,上午的课程就比较短,只讲了一个时辰,钟怀秀便宣布下课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吧。” 林若轩长长松了口气,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钦佩道:“殿下,你真的一点都不困吗?” 季如雪没有回答,林若轩疑惑地放下揉眼睛的手,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钟怀秀已经走到自己面前,正蹙眉看着自己,那眼神仿佛看着一块朽木,或者一坨狗屎。 钟怀秀冷冰冰地开了口:“四书五经之一的《大学》,就这么入不了林督主尊耳?” 林若轩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认错:“钟大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不是《大学》不好,是我朽木不可雕也。” “你知道就好。”钟怀秀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不过我今天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件事。” 林若轩小心翼翼道:“那说什么?” 钟怀秀紧紧盯着他:“你把周思逊给放了?”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你知道了?” “思逊的院子就在我隔壁,我怎会不知道?”钟怀秀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周思逊这倒霉蛋是无辜的啊,只不过因为做过萧图南的随军文书,被林瓦儿迁怒罢了,能放就放了呗。 不过,这确实跟林瓦儿的风格不大一样…… 林若轩沉默片刻,幽幽长叹一声:“钟大人,我已经想通了。虽然我是个天残地缺之人,但种种不幸,都是过往云烟,与其自怨自艾,不如重新做人。” “……”钟怀秀瞪着他,那表情仿佛林若轩鼻子上忽然长出了一朵花。 林若轩暗暗好笑,又做出诚恳的样子:“钟大人有空的话,不妨来寒舍一聚,你我谈天说地,顺便尝尝我的手艺?” 顺便帮小黑莲拉拢这个未来的内阁首辅。 “不去。”钟怀秀果断拒绝,转身走了。 啧啧,这么年轻就这么老古板,又不通人情世故,我一个堂堂东厂督主,主动给了台阶,居然都不知道顺着下,真不知道这家伙以后是怎么混上内阁首辅的。 季如雪望着钟怀秀远去的背影,轻声道:“这人挺傲的,居然那样和你说话。” 怎么不傲啊,三元及第,金科状元,官场一路顺风,未来的内阁首辅,除了老古板之外没毛病,能不傲吗。 “清流不和阉党为伍嘛。”林若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又想起了什么,低声叮嘱道,“钟怀秀和薛锦这两个人,殿下一定要跟他们好好相处。” 这可是你的左膀右臂,未来的内阁首辅和京城三大营统领,懂吗? “钟怀秀和薛锦?”季如雪明显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下午还有骑射课,两人回冷宫简单地用过午膳,休息了片刻之后,便来到了紫禁城北面的演武场。 ※※※※※※※※※※※※※※※※※※※※ 感谢在2020-07-14 20:01:37~2020-07-15 20:0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yuu、sorry……、深中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狐狸 110瓶;ground zero 20瓶;九九 18瓶;别来无恙、顾子熹的小笛子、凉……水 10瓶;grupy cat love shot 7瓶;浅六六、洵昀、一杯屠苏酒 5瓶;上届吃柚子大赛冠军 3瓶;独孤月下、25715701、小御御、请晋江给我点颜色看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负责教授皇子们骑射的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薛锦,他早就到了演武场,正指挥着几名锦衣卫挪靶子。 “薛指挥使,这么早就来啦?”林若轩笑眯眯地打招呼。 季如雪也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薛指挥使。” 薛锦的神色颇有几分古怪,估计也知道了周思逊被放的事情,不过,这位薛指挥使可比他那位好友钟怀秀圆滑多了,立刻敛去了古怪的神色,拱手笑道:“四殿下,林督主。” 三个人皮笑肉不笑地寒暄了几句,二皇子季如瀚、三皇子季如海也到了,只有太子季如渊还没来。 “三殿下和四殿下年纪还小,今天的靶子是五十步,是锦衣卫日常训练靶距的一半。”薛锦让人摆好了靶子,随手拎起一张硬弓,搭上一支白羽箭,而后微舒猿臂,连射三箭。 “嗖——嗖——嗖——” 只听三声连续的破空之音,三支白羽长箭,都深深钉进了大红色的靶心正中,白色的羽毛箭尾还在不住颤动。 众人忍不住大声叫好:“好箭法!” “薛指挥使好厉害啊!” “百步穿杨!” 薛锦笑着摇了摇头:“这算什么,不过五十步的靶距罢了。昨天辽东那边传来战报,宁远王一箭射穿了女真大将坎答儿,直接把人钉在了中军大旗的旗杆上!那可是在战场上,还是穿着盔甲的活靶!” 一名锦衣卫失声道:“真的?!” 另一名锦衣卫立刻道:“薛指挥使说的,那还有假?那可是不败战神宁远王!” “是啊是啊!” “听说他十六岁就上了战场,大大小小打了上百仗,从来没有过败绩,简直是用兵如神!” “哎,可不是嘛,幸亏有了宁远王,辽东百姓这些年才有了安宁!” 林若轩听着众人吹嘘萧图南,心中不由得暗暗好笑,原著《紫禁秘史》里面,萧图南就是战神一般的人物,只是没想到这帮五大三粗的锦衣卫汉子,居然也是男主迷弟。 季如雪也点了点头:“我也听说过舅舅的一些事情,他确实很厉害。” 林若轩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帮男主刷好感度的绝佳机会,赶紧附和:“没错,有宁远王这样的不败战神,实在是百姓之福,社稷之福啊。” 众人纷纷点头:“是啊是啊。” 薛锦本来对林若轩还有点意见,此时听林若轩这么一说,简直跟遇到知己一样,眼睛都亮了:“林督主也这么觉得?你见过宁远王?” 呃,这咋说呢,自己没见过萧图南,可原身“林瓦儿”岂止是见过,搞不好还有什么狗血纠葛。 林若轩吞吞吐吐道:“这个嘛,我……” 他还没说完,薛锦已经直接打断了他:“林都督,不瞒你说,前些年我护送宋大人去辽东封赏的时候,亲眼见过宁远王!你知道吗,他打仗的时候,和士兵们同吃同睡,还一起喝酒摔跤,一点架子都没有!” 薛锦眉飞色舞地夸起了萧图南,颇有几分“我家爱豆是世界上最好的爱豆,我家爱豆那么努力你知道吗”。 众人一脸激动地听着,仿佛大型追星现场。 林若轩:“……” 季如雪倒并不是很激动,只叹了口气:“可惜我没见过舅舅,有机会的话,倒想和他请教一些兵法。” 林若轩笑道:“以后会有机会的。” 薛锦也点头道:“殿下不必着急,等辽东平定之后,宁远王就会回京了。” “是啊,宁远王一直呆在辽东那种苦寒之地,这都三十出头了,还没成亲,估计也急着回来,娶个京城的大家闺秀吧。” “哈哈哈哈,也对,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众人津津有味地八卦着单身狗萧图南,忽然一阵沉闷的犬吠声传来。 “汪!!汪汪汪!!!” 林若轩微微一愣,抬头往演武场大门望去。 果然,太子季如渊和伴读卢衡,正有说有笑地走进演武场,季如渊手里牵着一头半人高的黑色獒犬,神色十分得意。 那獒犬低吠了两声之后,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它的外形极其威猛,头大如斗,眼如铜铃,鲜红的舌头滴着涎水,浑身棕黑色的蓬松毛发,几乎如同小牛犊一般,想来便是那只御赐的藏獒“黑将军”了。 季如海欢呼一声:“大哥,你把黑将军带来了!” 众人见了那獒犬,胆大的兴奋不已,胆小的已经微微变了脸色。 “这就是藏北土王进贡的那只藏獒?”季如雪轻声道。 “嗯,应该是了。”林若轩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那头凶猛无比的藏獒,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这头藏獒虽然强壮威猛,但似乎极为烦躁,眼珠发红,嘴角流涎,该不会…… 想到那个可怕的猜测,林若轩只觉得喉咙有点发干,几乎是屏息凝神地观察着那头藏獒,果然,前方有一片小水洼,藏獒立刻烦躁起来,喉咙里发出嘶哑沉闷的低低咆哮声,怎么也不肯过去,季如渊用力拖着它,它才勉强绕过那片水洼。 妈呀,烦躁、流涎、恐水……该不会是早期狂犬病吧?! 林若轩一阵毛骨悚然,低声道:“殿下,那只狗有问题,待会儿离它远点。” 季如雪望着那头藏獒,似乎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嗯,我知道了。” 季如渊来了之后,四个皇子便都到齐了,薛锦带着众人选好了弓箭,又为几名皇子调整了姿势,而后笑道:“好了,先试试吧。” 季如海小孩子心性,最先上前,“嗖——”地一声,居然也射了个八环。 第二个是季如瀚,这位斯斯文文的二皇子虽然很会读书,但似乎并不擅长骑射,只勉强射了个三环,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献丑了。” 季如渊扯了扯嘴角:“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二弟的书念得最好,至于这骑射功夫么,就马马虎虎了。” “大皇兄说得是。”季如瀚恭恭敬敬道。 “本宫试试。”季如渊随手拿过一张硬弓,炫耀一般熟练地转了一圈,而后搭上一支白羽箭,微微眯起眼睛,箭尖直直对准靶心。 季如渊和季如海的母亲是李贵妃,李家出过不少名将,如今辽东奉天府总兵李征,就是李妃的哥哥。所以,季如渊和季如海也算将门之后,射箭这种小小事情,自然信手拈来。 果然,季如渊眯着眼睛,手指猛地一松,只听“嗖——”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正中鲜红的靶心! “好箭法!” “不愧是太子殿下!” 季如渊得意一笑,随手将弓抛到季如雪怀里:“四弟也试试?” 演武场上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心知肚明,这张弓是两石的硬弓,季如雪才十四岁,还坐着轮椅,哪里拉得开! 林若轩蹙起眉头,刚想说些什么,季如雪已经缓缓开了口:“薛指挥使,我能不能借用那张轻弓?” 他指了指薛锦身后的弓架,上面有一张轻巧的小弓。 “当然可以。”薛锦一边说,一边把轻弓递给了季如雪。 季如渊阴阳怪气道:“也对,小孩子嘛,玩玩这种玩具就可以了。” 季如雪并不理会他,拿起那张轻弓,试着拉了拉,而后拈起一支白羽箭,舒展手臂—— “嗖——”脱靶了。 季如渊嗤笑出声:“四弟,你的箭呢?” 季如雪没搭理他,又射出一箭。 “嗖——”二环。 季如渊撇了撇嘴:“我看你还是别丢人现眼了。” 季如雪紧紧抿着唇,又是一箭! “嗖——”箭又消失了。 季如渊故作惊讶道:“咦,四弟的箭呢?怎么又不见了?四弟啊,你说你一个瘸子,干嘛浪费别人的箭?” 季如雪安静地望着远处的靶子,雪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林若轩轻声安慰道:“不要紧,我们慢慢来。” 薛锦也眯着眼睛望向靶子,神色渐渐变得十分古怪,仿佛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他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忍不住翻身上马,纵马往靶子跑去。 季如海疑惑道:“薛指挥使干嘛呢?” 薛锦纵马跑到靶子面前,伸手把方才季如渊射中靶心的那支箭拔了出来,只见那支白羽箭的尾部有些古怪,似乎略长了些,而且有些裂纹。 薛锦眼神微凝,两手用力一拔,一支箭竟然变成了两支箭! 左手那支箭的箭身完好,右手那支箭的尾部微微裂开,原来方才季如雪射出的最后一箭,竟然直接穿透了季如渊那支箭! 薛锦呆了许久,才高高举起两支箭:“四殿下好箭法!” 整个演武场安静了一瞬,而后几乎轰动了。 “你们看见了吗?四殿下射劈了太子殿下的箭!” “看见了,看见了!” “听说四殿下才十四岁?” “英雄出少年啊!” 林若轩也呆住了,原来不止男主有光环,大反派也有光环啊! 他遥望着薛锦手里的两支箭,由衷地叹道:“殿下,你太厉害了,你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季如雪的心情本来很平静,他觉很射箭这种事情很简单,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听了林若轩这句由衷的赞叹,他那颗平静无波的心,却莫名其妙地微微慌乱了一瞬。 从来没有人,这样真心真意地夸过自己。 这种被夸奖的感觉,很陌生,也很古怪……他非常不习惯。 可是,当那种陌生而古怪的感觉过去之后,季如雪却有了一种几乎难以自抑的喜悦感,那种感觉非常奇妙,仿佛有一只温暖轻盈的蝴蝶,在他冰冷的胸膛里活泼泼地扑腾着。 他忍不住偷偷瞥了林若轩一眼,迟疑道:“你说我很厉害?真的吗?” ※※※※※※※※※※※※※※※※※※※※ 哈哈哈,最后这句话,若干年之后,大黑莲还会逼问林医生,只不过场景变了…… 感谢在2020-07-15 20:02:57~2020-07-16 19:5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位小学鸡低调路过、渡渡鸟、洵昀、iyuu、arredondo、繁华江山、远谦、sorry……、葫芦娃的霸霸、林小花、利风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辣手摧花? 42瓶;凉……水、== 20瓶;北笙、长安壹酒 15瓶;万川映月、妖言惑众 10瓶;上届吃柚子大赛冠军 2瓶;独孤月下、25715701、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当然是真的,殿下最厉害了。”林若轩一边吹彩虹屁,一边暗暗好笑,难得看到小黑莲这种别别扭扭的样子,终于有点小孩子的模样了。 “……是真的。”季如雪低声重复了一遍,睫毛极轻地扇动了几下。 林若轩垂眸看着小黑莲轻轻扇动的纤长睫毛,还有微微透着一点粉的雪白耳廓,一时间又有种想捏捏对方脸蛋,或者揉揉对方头发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毕竟小黑莲对身体接触很敏感,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众人还在交口称赞,林若轩笑道:“你听,大家都夸你呢。” “哦。”这一回,季如雪的神色倒是淡淡的,完全不像方才被林若轩夸奖的时候,又惊讶又别扭的样子。 林若轩暗道,果然,彩虹屁这种东西,听多了就没反应了。 不远处的季如渊死死盯着两人,耳边回荡着众人的话语,尤其是“射劈了太子殿下的箭”这种话,仿佛毒蛇的獠牙一般,狠狠撕咬着他的心。 那些人还不住嘴:“四殿下倘若再练个几年,只怕箭术会出神入化!” “是啊,这个年纪就有这样的箭术,以后简直不敢想!” “射中靶心容易,射劈一支箭可就难了!” 季如渊气量极其狭隘,又一直以箭术自诩,一时间只觉得丢尽了面子,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最后由青变黑,忍不住泄愤一般,狠狠踢了身旁的小太监一脚:“烦死了,碍手碍脚的!” 小太监站立不稳,整个人往前一扑,正好扑倒在季如渊牵着的“黑将军”面前,说时迟那时快,那头小牛犊般的藏獒忽然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住了小太监后颈! 小太监浑身抽搐,嘶声惨叫:“啊啊啊——” 季如渊呆了呆,下意识狠狠一拽狗绳,藏獒吃痛,不得不松了口,嘴角涎水横流,眼珠子血红血红的,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压抑的咆哮声:“呜呜……” 季如渊烦躁起来:“这狗怎么了?” 旁边的太子伴读卢衡有些害怕,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莫不是疯了?可它好像还听殿下的话,或许没有完全疯?” “疯了?不会吧。算了,来人哪……”季如渊紧蹙眉头,正想叫人把藏獒拖下去,却忽然顿住了。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季如雪,那小畜生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倘若被疯狗咬了,可怪不得别人。 季如渊的嘴角慢慢翘了起来,而后微微一松狗绳,压低了声音:“黑将军,去!” 藏獒死死盯着季如雪,眼珠泛着血红色,忽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声,猛地往季如雪的方向窜去! “汪!汪汪!!” “怎么了?” “狗疯了!!” 事情实在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惊呆了,几个锦衣卫赶紧挥剑阻拦,可那藏獒跟疯了似的,力大无穷,胡乱撕咬,哪里挡得住? “畜生!”薛锦猛地一拉缰绳,纵马跑来,想要阻拦这头疯狗! 眼看瞬息之间,一马一獒就要相撞,就在这个时候,疯狗忽然一声怒嚎:“呜——”,那声音几乎不像狗叫了,而像狼嚎! 马儿陡然被惊,竟然猛地一个侧身,往季如雪和林若轩的方向冲来! 薛锦控不住马,脸都吓白了,大吼道:“四殿下,林督主,快让开!” 林若轩心中大惊,推着轮椅想要躲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季如雪眼睛都不眨,直接挽弓搭箭,一箭射中了马儿前蹄! “嘶……”马儿吃痛,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却仍然止不住去势,整匹马狠狠往前栽倒,眼见便要将两人一起压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若轩用尽了全身力气,将轮椅狠狠一推!两个人带着一张轮椅,都往旁边翻倒在地! 与此同时,马儿重重地倒在一旁,只听“轰!!!”一声闷响,激起一片蒙蒙的灰尘! “殿下,你……”林若轩话还没说完,那边的疯狗又红着眼睛,扭头扑了过来! 林若轩脑子里一片空白,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决不能让疯狗咬了季如雪!他猛地翻身而起,整个人扑在季如雪身上! 他刚刚护住季如雪,便觉得背上一沉,那头巨大的疯狗已经扑了上来,他几乎能感觉到颈后粗重湿热的野兽喘息! “畜生,滚开!”季如雪低吼一声,可那藏獒似乎已经完全疯了,低头便要去撕咬林若轩! 极度的混乱之中,季如雪豁出去一般,猛地掰住疯狗那张涎水横流的大嘴,另一只手在地上胡乱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支白羽箭! 他扬起手,将那支白羽箭深深插入了疯狗眼珠! “呜——” 林若轩听到一声狼嚎般的惨叫,接着背上一轻,疯狗抽搐着往旁边倒了下去,可季如雪根本不肯罢休,整个人扑在疯狗身上,左手死死掰着狗嘴,右手紧紧握着那支白羽箭,不断地狠狠插落,一箭,一箭,又是一箭!! “噗!噗!噗!!” 不过片刻,疯狗的脑袋已经成了个烂糟糟的血葫芦,季如雪的神色狰狞到了极点,雪白的面庞几乎扭曲了,浑身都是鲜血和灰尘,整个人犹如恶鬼一般,却仍然不断地将手中的利箭,狠狠往下插去! 不知何时,箭头已经消失了,他手里只捏着一根光秃秃的箭杆,却兀自往那血肉模糊的疯狗头颅上狠狠插落! “噗——噗——” 演武场上一片死寂,众人从惊惧不已,到面面相觑。 林若轩趴在地上,呆呆望着那样的季如雪,只觉得喉咙阵阵发干,过了许久许久,他才轻轻拉了拉季如雪的衣襟:“殿下,它已经死了。” 季如雪的身子微微一震,似乎听见了林若轩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极其缓慢地回过头,就那么愣愣地望着林若轩,嘴唇微微翕动着,满头满脸都是疯狗污血,还有白色的脑浆,神色迷迷糊糊的。 林若轩心中一颤,赶紧跪爬起来,把小孩紧紧搂在怀里,不断安慰道:“殿下,没事了,没事了,疯狗已经死了。” 过了许久许久,季如雪才缓缓回过神来,喃喃道:“死了?” 林若轩柔声道:“嗯,死了,殿下很勇敢,做的很好。” “嗯。”季如雪闭了闭眼睛,眼神终于清明起来。 两个人都疲倦到了极点,就这么搂抱着跌坐在地上,季如雪想起了什么,扭头望向旁边的轮椅,那张轮椅已经坏得乱七八糟了,他忍不住轻轻抿了抿唇:“你做的轮椅坏了。” 林若轩还没回答,却忽然发现了什么,颤声道:“殿下,你的手……被疯狗咬了?” “哦,好像是。” 季如雪抬起左手,只见那雪白的手背上面,有好几处鲜血淋漓的齿印,林若轩死死盯着那几处狰狞的齿印,只觉得脑子阵阵发晕,几乎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那头疯狗可能有狂犬病! 季如雪低头看了看,轻描淡写道:“掰狗嘴的时候被咬了,一点轻伤而已,不要紧。” 什么一点轻伤,那可是狂犬病啊!这个时代又没有疫苗! 林若轩整个人都慌了神,他拼命回忆着被狗咬的临床处理流程,对着周围发呆的众人吼道:“你们快去准备清水,越多越好!有肥皂吗?不不不,有皂角吗?对了,还有烈酒……快,快啊!给我拿过来!!” 此时此刻,林若轩整个人披头散发,简直语无伦次,锦衣卫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话。 “快去啊!”林若轩大吼道。 薛锦从旁边爬了起来,犹豫了一下,果断道:“去两个人,把林督主要的东西拿过来!” 两个锦衣卫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跑出去了。 林若轩喘了两口气,狠狠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了,狂犬病的咬伤处理特别重要,如果处理适当,再加上自身免疫力,有可能逃过一劫。 季如雪蹙眉道:“一点小伤而已,包扎一下就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摆处撕下一条布料,试图把受伤的左手裹起来。 “不能包扎!”林若轩急了,一把扯下布料,狂犬病毒厌氧,伤口一定要敞开,对了,还可以先吸一些毒血出来! 季如雪看着他那个样子,有些发愣。 林若轩也没时间解释了,深深吸了口气,舌头在口腔里卷了一下,很好,没有伤口,也没有溃疡,而后他埋下头,不由分说地抓住季如雪的手腕,试图把伤口里的毒血吸出来。 “呸!呸!”他一边吸,一边吐,紧张得连手都在微微发抖。 季如雪茫然地望着他,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就这么吸了十几口血,林若轩才停了下来,季如雪正想说什么,两个锦衣卫已经提着一大桶清水,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跑了过来:“林督主,这是您要的皂角、清水,还有烈酒。” 季如雪轻声安慰道:“你到底怎么了?只是一点轻伤而已,不用这么紧张……” “殿下,别动,我给你冲洗伤口。”林若轩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季如雪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不动了。 林若轩舀了一大瓢清水,仔仔细细冲洗着季如雪手背上的伤口,足足冲了十几瓢清水之后,伤口已经有些泛白了,他又用皂角搓出许多泡泡,努力清洗着伤口,皂角和肥皂一样,都是弱碱性的洗涤剂,对病毒蛋白有破坏作用。 不知道洗了多久,林若轩手指头都发皱了,那一大堆皂角也用完了,他略微喘了口气,整个人都有种虚脱的感觉,背脊上全是冷汗。 季如雪轻声道:“没事儿的。” “闭嘴,你懂个屁!!”林若轩忍无可忍地咆哮出声。 这段日子以来,林若轩从没发过脾气,季如雪被骂得有些愣住了,林若轩又拿起那瓶烈酒,全都倒在了伤口上。 “嘶……”季如雪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把整整一瓶烈酒倒完之后,林若轩终于瘫坐在地上,他望着那几乎是“过度处理”的泛白伤口,整个人又累又怕。 那头疯狗十有八九是狂犬病,狂犬病一旦发病,死亡率是百分之百,而且死亡过程非常痛苦,这个时代没有疫苗,就算已经努力处理了,季如雪还是有极大的可能会……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林若轩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揪住了,几乎无法呼吸,他在现代是个孤儿,没有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把这个可怜兮兮又别别扭扭的心机熊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 第十七章 季如雪看着林若轩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对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 林若轩没有回答,只愣愣望着季如雪手背上泛白的伤口。 季如雪能感觉到,对方掌心里全是又湿又滑的冷汗,他忍不住稍微用了一点力,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传递一些力量,或者一些安慰。 周围的人慢慢聚拢过来,他们围着季如雪和林若轩,还有那团血肉模糊的疯狗尸体,议论纷纷。 “这狗怎么了?” “好像疯了……” 季如海心有余悸道:“怎么会这样?” 季如瀚摇着扇子,若有所思地望向神色阴沉的季如渊,没说什么。 薛锦顺着季如瀚的目光,也看了一眼季如渊,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脸色略微有些复杂,但这位薛指挥使性格圆滑,并不愿意掺和这种皇家私事,便装作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嘻嘻哈哈地转移了话题:“林督主会医术?我之前听下面的人说,林督主会接骨,还会做轮椅,我还以为是他们编的,没想到是真的。” 林若轩含含糊糊道:“嗯。” 薛锦看了看旁边倒着的马儿,叹了口气:“前蹄好像折了,御马监的医生昨天又告了假,这匹马恐怕是废了。” 旁边一个锦衣卫插嘴道:“要不,让林督主看看?我觉着这马儿骨折和人骨折,也差不了太多。” 习武之人大都爱马,其余锦衣卫纷纷点头:“是啊是啊。” 林若轩呆呆望着季如雪的手背,魂游天外一般,似乎完全没留意这些人在说什么。 季如雪看着林若轩的样子,心中莫名有些酸软,又听着锦衣卫们絮絮叨叨,又有些不耐烦,他对什么马儿的死活没有丝毫兴趣,张口便想替林若轩拒绝:“恐怕不太方便……” 他话没说完,忽然想起之前林若轩说的话——要和薛锦、钟怀秀好好相处。 季如雪顿了顿,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道:“薛指挥使,林督主今天太累了,你要是放心的话,可以让人把马送到冷宫,等林督主有空了,或许能帮忙看看,但也不能保证什么。” 薛锦立刻高兴起来:“那敢情好,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呗。” “嗯。”季如雪点了点头,而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眸子。 他和季如渊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季如雪平静地回望着季如渊,季如渊一开始还恶狠狠瞪着对方,可是过了片刻,却忍不住地想往后退,但脚下却怎么也动不了。怎么回事?他竟然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青蛙的感觉,小畜生那种眼神…… 卢衡低声道:“殿下,怎么了?” 季如渊登时觉得丢人,恼羞成怒地一拂袖子:“我们走!” …… 过了好一会儿,林若轩才从那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之中,渐渐清醒过来,终于恢复了冷静。骑射课程自然也没法继续下去了,林若轩向薛锦告了辞,又唤来两个小太监,抬着季如雪回了冷宫。 “你们两个,帮殿下收拾一下。” “是,督主。” 回到冷宫,林若轩不由分说地把季如雪推进卧房,又让两个小太监帮季如雪擦脸换衣,自己则进了旁边的书房,把门一关,开始召唤系统。 “系统,系统!” 【嘟嘟嘟,系统已上线,亲有什么问题吗?】 “季如雪被疯狗咬了,可以兑换狂犬病疫苗吗?” 【亲,重复一遍兑换规则哦:第一、积分可以兑换虚拟物品,也就是;第二、如果亲受伤的话,可以用积分兑换医疗物资,但只有三次机会;第三、兑换的物品必须对任务有帮助,且不能影响世界线;第四、积分为负的时候,不能兑换任何物品。季如雪的情况并不符合规则呢。】 林若轩沉吟片刻:“这么说的话,如果我受伤了,就可以兑换医疗物资,对吗?” 【是的哦。】 林若轩笃定道: “我虽然没被疯狗咬,但我给季如雪吸了毒血,也有感染的可能,我需要狂犬病疫苗。” 【可是亲兑换了疫苗,是不是打算给季如雪用呢?】 林若轩充分发挥钻空子精神:“第二条规则只说了,如果我受伤的话,可以兑换医疗物资,可是并没说物资给我之后,一定要用在我自己身上啊。” 系统似乎没遇上过这么流氓的客户,直接卡壳了:【嘟嘟嘟,嘟嘟嘟……】 林若轩急了:“到底成不成,你倒是说话啊?” 【嘟嘟嘟,规则确实是这样的,按当下的情况,亲可以兑换狂犬疫苗哦。】 “真的吗?太好了!快把疫苗拿来!” 【狂犬病疫苗需要1000积分哦,而且亲现在只有20积分,兑换之后就是负980分,在积分变为正数之前,什么也不能兑换哦。】 林若轩咬了咬牙,接受了天价疫苗:“行!” 【嘟嘟嘟,疫苗已经发放,请亲在用户面板查收,用法和《孙子兵法》一样哦,在心中默念就可以使用哦。】 林若轩闭上眼睛,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一个面板,面板右上方是鲜红刺目的“-980分”,显然已经被倒扣了1000积分,积分下面是一个表格,第一格里面是之前兑换的《孙子兵法少儿注释版》,第二格里面是五支疫苗,正好一个疗程。 他在心里默念“疫苗”,手中果然出现了一支疫苗。 林若轩松了口气,也来不及歇息,转身便出了门,狂犬病的第一支疫苗必须在一天之内注射,越快越好。 他推开隔壁卧房的门:“殿下,好些了吗?” 季如雪靠在床头上,抬眸往林若轩望来:“好多了。” 林若轩走过去,在床边坐了下来,心里很是为难,小黑莲疑心很重,自己怎么才能哄得他打疫苗呢? 季如雪疑惑道:“怎么了?” 林若轩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能瞎编乱造:“殿下,您方才被疯狗咬了,那头疯狗可能有’恐水症’,我有个祖传的针灸秘方,只要扎五次,就可以治疗’恐水症’,但这针灸手法十分特殊,我曾经向爹爹发过毒誓,绝不让旁人看见,所以我施针的时候,殿下得闭上眼睛。” “恐水症?针灸?” 季如雪蹙起了眉头,他隐隐听下面的小太监说过,“恐水症”似乎是民间土狗传染的一种古怪疾病,好像会死人,难道方才因为这个原因,林若轩才那么着急? 他心中微微一暖,随即又疑惑起来,到底是什么针灸手法,还要自己闭眼?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犹豫了许久,忽然想起方才林若轩扑到自己身上,想帮自己挡住疯狗,这个人的体温,是那么温暖……或许,他不会害自己。 自己可以试着去信任这个人,无论结果怎么样,他都愿意赌一赌。 万一信错了人……他也不会手软。 季如雪缓缓点了点头:“好。” 说完之后,他便闭上了眼睛,感觉对方轻轻握住了自己手腕,而后手背上有一点冰冷的感觉,接着是剧烈的刺痛。 怎么回事?季如雪忍不住扇动睫毛,挣扎着想要睁眼。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温暖的手盖在了他的眼皮上,对方的声音柔软而低哑:“会有一点疼,很快就好了,殿下忍着点儿。” 季如雪咬了咬牙,没有继续挣扎,果然不到片刻,那种疼痛就消失了,而后眼前一亮,林若轩已经收回了手,笑道:“好了。” “这么快?”季如雪疑惑地睁开眼睛,林若轩坐在床边,正含笑看着自己,神色几乎如释重负一般,连眼睛都发着亮,而后伸出手,似乎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头发。 季如雪不习惯别人碰自己,下意识想要躲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的身体却没有动。 见他不躲避,林若轩的神色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冰凉细长的手指轻轻落到他的发丝间,试探一般揉了揉,而后低声嘀咕道:“真可爱,要是给捏脸就好了。” 季如雪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林若轩赶紧道:“没什么。对了,殿下饿了吗?我去小厨房弄点吃的吧,殿下想吃什么?” 季如雪想了想,抿唇道:“芝麻馅儿汤圆。” 他顿了顿,又道:“多煮几个。” “我知道了,上次是我煮少了,小孩子长身体,应该多吃点。”林若轩忍不住笑了,又使劲儿揉了揉他的头发,起身出去了。 季如雪目送着林若轩离开,忍不住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头发被那个人弄得乱糟糟的,仿佛还残留着一点余温。 他靠在床头,仰望着雪白的帐幔,只觉得胸口那只蝴蝶又开始扑腾,那种感觉又温暖,又轻盈,让他鼻子莫名发酸,他从来没有过这种陌生而软弱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几乎不像自己了。 季如雪捂着眼睛,勉强压抑住这种古怪的感觉,他不需要这种软弱的情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眼前缓缓浮现出季如渊那双狠毒的眼睛。 想到季如渊,季如雪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左脚缓缓落在地上,而后扶着床柱站起身,尝试着走了两步。 他的腿已经好了。 只是他之前不信任林若轩,所以一直装作没好的样子,而如今……季如雪想着季如渊那毒蛇般的眼神,季如渊一定会有所动作,而自己绝不会坐以待毙,绝不会。 哪怕对方的母亲是贵妃,哪怕对方的外公是内阁首辅,哪怕对方的舅舅是奉天府总兵,他也要让这个愚蠢残忍的太子,为过去的种种付出代价。 季如雪站在卧房中央,阴沉地望着窗棂外婆娑的树影,心中暗暗盘算着千头万绪的事情,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他顿时回过神来,立刻躺回床上。 门被推开了,林若轩端着两个碗走了进来,挑眉道:“煮了十八个大汤圆,我六个,你十二个,这回够吃了吧?” 季如雪抿了抿唇,雪白的脸上露出一点腼腆的神色:“我是不是吃得有点多?” ※※※※※※※※※※※※※※※※※※※※ 感谢在2020-07-17 19:55:59~2020-07-18 20:0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迪拜驸马不渝 2个;sorry……、iyuu、陈小白、林小花、我,一声医生一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昼夜 50瓶; 20瓶;尘动朔云 15瓶;25715701 11瓶;凉……水、doll 10瓶;叉指导 6瓶;洵昀、竹霖头、兲上的雪山、当地不知名美女、黎朔圈外女友 5瓶;轻秋 4瓶;上届吃柚子大赛冠军、栖迟 2瓶;小御御、g、独孤月下、ohylov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林若轩微微一愣,而后差点笑出声,但为了小孩的自尊心,又努力忍住了,不过话说回来,经过这段时间的精心喂养,季如雪的小脸上稍微有了点肉,他本来就肤色极白,再配上腼腆的表情,简直跟碗里雪白的汤圆相映成辉。 看着健康成长的自家小孩,林若轩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季如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别扭扭道:“怎么了?” 林若轩一边暗暗好笑,一边觉得自家小孩简直越看越可爱:“没什么没什么,殿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来就该多吃点,这样才能长高长壮。” 季如雪似乎有些不服气:“我最近已经长胖了,而且我也会长高的。” “是是是,殿下会长高的。”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靠在床头,一个坐在床边,慢吞吞地吃着汤圆,夕阳温暖的余晖从窗棂投了进来,屋子里浮动着一层暖融融的橘色光芒,这一整天又是射箭,又是被狗咬,简直人仰马翻,但是此时此刻,居然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季如雪把一碗汤圆吃得干干净净,而后打了个小小的嗝:“嗝。” 他不由自主呆了呆,而后看了林若轩一眼。 林若轩拼命按捺住笑意,憋得脸都僵了,生怕伤了小孩脆弱的自尊心,就在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赶紧道:“殿下,您的腿怎么样了?要不要再做一张轮椅?” 季如雪垂下眸子,不自觉地抚摸着左腿,迟疑了片刻才道:“现在还不能走动,不过已经好多了。轮椅就不用了,给我准备一副拐杖吧,或许再卧床歇息几天,就能拄着拐杖下床了。” “那就好。”林若轩放下心来,又摸了摸对方的头发,浓密柔滑的发丝在手指间轻轻穿梭,有种冰凉沉重的绸缎感。 他一边摸着小孩的头发,一边略微有些忧虑:“今天这件事闹得很大,不知道皇上那边,会不会……” 季如雪直接打断了林若轩的话,淡淡道:“父皇不会关心的。” 林若轩心中一阵怜惜,便道:“对了,你不是很想听长平之战的故事吗?之前一直没时间讲,今天天色也晚了,我就在这里留宿一晚,顺便给你讲讲这场战役,好不好?” “真的?那太好了!”季如雪果然十分开心。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林若轩点了一支蜡烛放在床头,两人又像上次一样,肩并肩地趴在床上,一起翻看着那本手写的《孙子兵法》,一个讲,一个听。 “我今天要讲的案例,叫做长平之战,这场战役也可以用《孙子兵法》进行分析……” 季如雪听得几乎出神,偶尔提出几个问题,都直击要害。 “最后,秦国俘虏了赵国四十万战俘,大获全胜。”讲到这里,林若轩顿了顿,没有继续讲下去。 他微微侧头,望向旁边的季如雪。 望着那张尚且稚嫩的雪白面孔,还有那双黑水晶般的清澈眼珠,林若轩忽然想起了原著那个残忍到了极点的大反派,忍不住问道:“殿下,您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处理这四十万战俘?” 季如雪正仔细回味着这场精彩至极的战役,忽然听见林若轩的问题,不由得微微一愣,几乎想要脱口而出——“自然是坑杀。” 若是几万也就罢了,可是整整四十万战俘,实在太多了,这么多的人,集中容易哗变,分散又太费精力…… 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全部坑杀。 季如雪极其冷漠地想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说出来,经过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他发现如今的林若轩,似乎对生命看得极重……他不能这么回答。 “殿下?”林若轩疑惑道。 季如雪回过神来,沉吟道:“如果是我的话,会收缴这些战俘的兵器甲胄,然后将他们分散到各地屯田,防止哗变。” 林若轩注视着他,缓缓道:“殿下想将这四十万战俘分散屯田?还有其他处理法子吗?”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迟疑道:“难道林督主想将他们收为己用?可是整整四十万战俘,实在太多了,很容易引起兵变,收编会很危险。” 林若轩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非常澄净,眼神还有些微微的疑惑,仿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再追问这个问题。 在《紫禁秘史》里面,季如雪刚刚登基的时候,萧图南曾经俘获敌军十五万,他不愿擅自处理,八百里急报奏请季如雪,让季如雪定夺。 季如雪的密信只有两个字:“坑之。” 萧图南犹豫了整整三天三夜,到底没有执行季如雪的旨意,反而将那十五万战俘收缴兵器甲胄,全部打散屯田。 不久之后,季如雪将萧图南召回京城,这件事情也是直接原因之一,手握重兵、故意抗旨,没有哪一个君王能够忍受。 “林督主,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季如雪轻声道。 林若轩回过神来,看着神色茫然的季如雪,不由得有些疑惑,难道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季如雪已经慢慢改变了,在往另一个方向成长?还是说,他在伪装? 可是,望着对方那双澄澈的眼睛,想着对方在獒犬口中拼命救自己的样子,林若轩不禁动摇起来,或许在自己的努力之下,这个身世凄惨的孩子,真的在往另一个方向成长。 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林若轩竟然有种十分复杂的感觉,宽容仁慈固然好,但也容易被别人伤害……不过,季如雪这么聪明,或许能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成为一个既精明强干,又宽容仁慈的好皇帝。 …… 不知不觉间,又过去了大半个月。 出乎林若轩意料的是,这段日子居然风平浪静,成武帝没有召见自己,太子也没有继续找茬,但另一件事情又让他有些烦恼。 他蹲在地上,戳了戳已经僵硬的马尸,愁眉苦脸道:“殿下啊,你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个活儿?我只会医人,不会医马。” 季如雪拄着拐杖站在旁边,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说过,要和薛锦、钟怀秀搞好关系嘛,我就……” 林若轩长叹一声:“这都死了,我怎么跟薛锦回话啊?” 季如雪安慰道:“不要紧的,薛指挥使也说了,反正都是死马当活马医。” 林若轩也没法子,只得站起身来:“罢了,先放冰窖里吧,让薛锦过两天来取,这天气渐渐热了,不能放在外面。” “嗯,也好。”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胖太监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哎,林督主,可算找着您了!” 林若轩疑惑道:“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胖太监急道:“皇上有旨,让您立刻到慈宁宫见驾!” “慈宁宫?”林若轩不由得微微一愣。 成武帝一天到晚求仙礼佛神神叨叨的,连早朝都懒得上,前阵子疯狗的事情他也没管,如今风平浪静的,怎么会忽然召见自己?而且这慈宁宫,是太后的住处啊,让自己去那儿做什么?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头绪,只得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季如雪蹙起了眉头:“我跟你一起去。” “也好。”林若轩不再耽搁,叫了顶步撵抬起季如雪,两人匆匆忙忙赶到了慈宁宫。 一进慈宁宫,浓重的药味便迎面扑来,林若轩微微一愣,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 一个小宫女将二人引进太后卧房的外间,成武帝、季如渊、季如瀚、季如海都在,还有一个艳丽娇媚的女人,一个低眉顺眼的女人,几名太医站在旁边,个个眉头紧锁。 【嘟嘟嘟,系统提示,新出场人物:丽贵妃李丽娥、贤妃陈小月。】 林若轩只扫了一眼,便大约猜到了,那个娇媚的女人应该是太子和三皇子的母亲,丽贵妃,而那个低眉顺眼的女人则是二皇子的母亲,贤妃。 这么大的阵仗,看来今天的事情有点严重,林若轩一边嘀咕着,一边跪下施礼:“奴婢见过皇上,见过娘娘。” 季如雪放下拐杖,艰难地跪下施礼:“儿臣见过父皇,见过两位母妃。” “都起来罢。”成武帝挥了挥手,“林爱卿,朕听丽贵妃说,你擅长医术?朕怎么不知道?” 林若轩谨慎地回答:“不过是一点家传的微末医技而已,上不得台面。” 成武帝挑眉道:“上不得台面?朕可是听丽贵妃说,之前太子那头獒犬患了恐水症,在演武场咬了个小太监,又咬了老四,那小太监几天前就死了,可朕的四皇子却还活蹦乱跳的。” 季如雪没有吭声。 林若轩觉得背上有点汗湿,成武帝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责怪自己救了季如雪吧?可是,哪怕再憎恶自己的儿子,哪怕再怎么折磨他虐待他,所谓虎毒不食子,也不至于希望他死吧…… “林爱卿?”成武帝眯了眯眼睛。 林若轩只得硬着头皮道:“奴婢只是碰巧罢了。” 成武帝点了点头,和颜悦色道:“老四这阵子又是断腿,又是被疯狗咬的,林爱卿你一直照看他,也十分辛苦,明儿个去内库领些赏赐吧。” 这又是哪门子意思? 林若轩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然间心头一亮,整个人恍然大悟,这段日子以来,季如雪一会儿断腿,一会儿被疯狗咬,成武帝大约以为自己表面装好人,实际暗暗折腾季如雪,毕竟虐待皇子这种事情,如果做得太明显了,甚至会连累皇帝被那群言官戳脊梁骨。 他松了口气,低眉顺眼道:“伺候四皇子殿下,本就是奴婢分内的事。” “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季如雪叩首道。 “嗯。”成武帝不冷不热地对季如雪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林若轩,“对了,今天让你过来,是想让你看看太后的病。” ※※※※※※※※※※※※※※※※※※※※ 这个副本过了,就是时间流逝大法啦~小黑莲要长大啦~萧图南也要回京啦~ 感谢在2020-07-18 20:03:04~2020-07-19 19:5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芥子、懒懒小肥虫、敏田田、iyuu、凉……水、嚼绿、葫芦娃的霸霸、司公大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九、王意竟姜蜷呗犬纶 10瓶;、小飞 7瓶;39149488、覣、25715701、竹霖头、晚宁晚宁、氿泉 5瓶;芒果 4瓶;栖迟 2瓶;独孤月下、我敢日方潮舟、安安、42272999、4184211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果然如此。 方才闻见药味的时候,林若轩便已经猜到了,成武帝急匆匆地召自己过来,多半是为了给太后看病,可是此时此刻当真听到这句话,他心中仍然微微一沉——这可不是件好差事。 “林督主,太后的病,可就全靠你了。”丽贵妃娇滴滴道。 季如渊阴阳怪气地附和:“母妃放心吧,林督主医术通神,定然是手到病除。” 这母子俩一唱一和,林若轩心中来气,旁边的季如雪也抬起眸子,冷冷往二人望去。 那丽贵妃表面上愁眉苦脸,仿佛十分担心太后身体,可说的话却一直把林若轩往火坑里推:“林督主医术非凡,可一定要救救太后啊,我那乳兄说了,太后的病虽然古怪,但林督主连恐水症都能妙手回春,想来太后的病也不在话下。” “孙院判,此话当真?”成武帝淡淡道。 一个脸皮焦黄的中年太医站了出来,拱手道:“回皇上的话,的确如此。” 林若轩登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太医院的孙院判,竟然是丽贵妃的乳兄,如今这整件事就是个明摆着的陷阱,只看自己肯不肯往里面跳了。 贤妃嗫嚅道:“皇上,臣妾听父亲说,千金轩有个胡神医,专门治疗各种疑难杂症,何不将他召入宫中……” 成武帝蹙眉道:“这些所谓的神医,不过是些江湖术士罢了。” 丽贵妃立刻附和道:“就是就是,妹妹也不想一想,太后万金之躯,怎能让那种乡野村夫看病?” 贤妃胆小怕事,顿时不敢吭声了,求助一般望向自己的儿子,季如瀚的脸色十分阴沉,但并不说话。 丽贵妃怼了贤妃,又望向林若轩:“林督主,你该不会不愿意吧?” “林督主怎么不说话呢?你的医术不是很高明吗?”季如渊挑眉看着林若轩,目光极为挑衅。 季如雪微微侧头望向林若轩,眼神颇有些担忧。 这个时候,林若轩已经完全明白了,成武帝求仙礼佛不近后宫,只偶尔去慈宁宫探望太后,贤妃是太后的远房侄女,太后一直想让成武帝改立季如瀚为太子,丽贵妃和季如渊虽然表面上对太后非常孝顺,但内心十有八九恨之入骨。 这次太后重病,孙院判已经看过了,他又是丽贵妃的乳兄,自然将病情告诉了丽贵妃,丽贵妃虽然看起来忧虑,但眉目间隐隐有轻松之色,如此看来,太后的病多半治不好了。 自己之前得罪了季如渊,再加上自己会医术,这个女人就想趁着太后重病,好好整治自己一番,要是一个应对不当,搞不好半条命都没了。 这个当妈的可比儿子阴毒多了。 成武帝沉声道:“林爱卿,你可有把握?” 林若轩回过神来,恭恭敬敬道:“奴婢不过是些家传的微末医技罢了,有孙院判在,奴婢又怎敢越俎代庖?” 成武帝沉吟片刻:“无妨,你们两个一起进去吧,给太后好好看看。” 孙院判拱手道:“微臣遵旨。”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容不得自己拒绝了,林若轩只得硬着头皮道:“奴婢遵旨。” 两人不再耽搁,一起进了内室。 一进内室,药味更是浓重得让人想吐,门窗上都挂着厚厚的夹棉帘子,昏昏暗暗的,几乎密不透风,晕黄的烛光之下,可以看到房间正中放着一张垂着雪白帐幔的雕花大床,两个小太医在帐幔外面伺候着。 林若轩走到床边,略微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揭开帐幔,只见床上躺着一个昏睡着的瘦弱老妇人,容貌和成武帝有几分相似,她紧紧闭着眼睛,眼眶凹陷,嘴唇干裂,形容极其枯槁。 这自然便是成武帝的亲娘,宁慈皇太后了。 孙院判在床边坐了下来,拿出一方薄薄的丝巾搭在太后手腕上,他隔着丝巾搭了一会儿脉,叹道:“脉象还是很微弱,恐怕……” 林若轩没搭理他,只蹙眉望着床上的老妇人,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太医是外臣,给后宫女眷看病的时候顾忌颇多,而林若轩是内臣,顾忌自然少了许多,他犹豫了片刻,轻轻捏住太后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掰开对方的嘴,凑近仔细闻了闻——有股极淡的金属味。 孙院判疑惑道:“怎么了?” 林若轩沉吟片刻,又从床头拿起一卷佛经,卷成筒状,一端贴在太后胸口,另一端贴在自己耳边,仔细听着对方肺部的声音,太后肺部有种小水泡破裂的声音,这在现代医学上叫做“湿锣音”。 这个时候,林若轩已经得出了初步判断,太后不是病了,而是重金属中毒,多半是汞中毒,那些太医一不能近身,二也根本没想到太后会中毒,所以居然没人看出来。 可这重重宫闱,谁能给这位身居深宫的尊贵妇人下毒呢? 内室里光线暗沉,烛光闪烁,一时间那些飘飘荡荡的层层纱幔,仿佛变成了鬼影重重,林若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皇家秘事,也不提中毒的事情,只转身吩咐道:“拿些温水来,还要一小碗蛋清,待会儿再用硫酸镁导泻……不不不,就用番泻叶、决明子煎一碗药吧。” 孙院判嗤笑一声:“林督主说笑了,太后这个样子,怎能用泻药?” 两个小太医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听谁的。 林若轩叹了口气:“孙院判请放心,出了什么事情,我一个人负责。” “当真?”孙院判眯起了眼睛。 “绝无虚言。” 孙院判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不到片刻,温水和蛋清便送来了,孙院判还在旁边嘀嘀咕咕,林若轩懒得搭理他,让一个小太医把太后扶了起来,灌了些温水下去,然后轻轻拍着太后的后背,用竹片压着舌根,让她将温水呕在铜盆里,如此反复几次,最后灌了一小碗蛋清。 孙院判站在旁边,只是摇头。 过了片刻,太后忽然“哇”地一声,又呕了些红红白白的东西出来,而后睫毛抖了两下,居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林若轩喜道:“太后。” “嗬……嗬……”这瘦弱的老妇人死死盯着林若轩,鸡爪般的手忽然拽住了林若轩的袖子,浑浊的眼珠居然有了几分湿意,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咕噜声,看起来似乎很想说话,可是根本说不出来。 “太后?”林若轩只觉得背后浸出了一层冷汗。 老妇人挣扎了许久,还是说不出话来,终于放弃一般,慢慢放开了林若轩的袖子,整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帐幔。 林若轩看着她那个样子,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心中惊疑不定,太后似乎知道些什么,可是…… 旁边的孙院判迟疑道:“太后这算是醒了?到底是什么病?” 林若轩含含糊糊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是天气炎热,太后体弱,胃肠有些积食罢了。如今暂时没事了,待会儿用番泻叶、决明子煎一副汤药,清理清理肠胃,然后好好休养几天,多喝些牛乳白粥。”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给太后掖了掖被子,而后转身往外走去。 孙院判呆了呆,忽然拉住林若轩,压低了声音:“林督主,不瞒您说,最近周院使就要告老还乡了,这对我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您是东厂督主,这功劳对您并不重要,可我是太医,如果太后的病是我治好的……您也知道,我是丽贵妃的乳兄,丽贵妃是太子殿下的母妃,到时候少不了您的好处。” 他实在是太厚脸皮,林若轩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想抢自己的功劳,趁机做上太医院一把手。 太后中毒这件事情扑朔迷离,或许还有更可怕的内幕,自己治好了太后的病,就算是掺和进去了,只怕是凶多吉少……其实孙院判这个提议,倒是正中林若轩的下怀,只是他也不能答应得太快,便做出为难的样子。 林若轩一边暗暗琢磨,一边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小太医:“孙院判,这恐怕不太好罢。” 孙院判急道:“林督主,这两个人都是我的徒弟,不会泄露消息的。” 林若轩想了想,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好吧,就如你所说。” 孙院判大喜,又以丽贵妃乳兄的立场,许了林若轩许多好处,两人才一起出了内室。 外面一群人顿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林督主,孙院判,怎么样了?” “方才那些蛋清是给太后喝的吗?” “太后是不是醒了?” 成武帝也淡淡地开了口:“太后醒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院判拱手笑道:“回皇上的话,太后已经醒了,或许是天气炎热,有些许胃肠积食,再服两副清理肠胃的汤药,休养一些时日,便没事了。” 贤妃登时松了口气,身子软软往旁边倒去,季如瀚一把扶住她:“母妃小心。” 成武帝看着林若轩,轻轻挑了挑眉:“林爱卿果然医术高明,太后如今情况怎么样?能说话了吗?” 林若轩摇了摇头:“太后如今还不能说话,但病情已经稳定了。这件事情也不是奴婢的功劳,而是孙院判的功劳,奴婢什么忙也没能帮上。” 成武帝明显松了口气:“病情稳定了就好。孙爱卿,这件事你有大功啊。” 孙院判得意洋洋道:“为皇上和太后分忧解难,是微臣的分内事。” 季如雪微微蹙眉,疑惑地望向林若轩,林若轩轻轻摇了摇头。 丽贵妃和季如渊的神色都十分古怪,很显然,太后苏醒并不是这对母子想看到的,但这件事是丽贵妃乳兄的功劳,总好过是旁人的功劳。 丽贵妃脸上的神色来来回回地变幻了好几次,终于堆满了笑容,娇滴滴道:“太好了,太后真是福大命大!” 季如渊也勉强笑道道:“皇祖母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成武帝点头道:“这件事情,是孙爱卿的功劳。” 众人纷纷恭维:“孙院判真是妙手回春!” “所谓肉白骨活死人,也不过如此了!” “这都是大渊朝的福气,是皇上的福气啊!” 众人围着成武帝和孙院判,一通肉麻至极的阿谀奉承,把林若轩孤零零地撇在旁边,季如雪看了林若轩一眼,安慰般轻轻捏了捏对方的手,林若轩心中微微一暖,压低了声音:“无妨,殿下不必担心。” “朕进去看看太后。”成武帝的脸色也和缓下来,带着几名妃嫔皇子进去看了太后,而后龙颜大悦,当场承诺周院使卸任之后,便升孙院判做太医院院使,慈宁宫一片和乐融融。 …… 从慈宁宫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紫禁城的宫门也落了锁,林若轩便在冷宫留宿。 他疲倦到了极点,又心事重重,也没和季如雪讲什么,早早便睡了。 半夜时分,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四殿下,林督主!不好了,出大事了!” 林若轩睡得正沉,稀里糊涂中听着季如雪起身开了门,又和门外的人说了几句什么,才勉强睁开眼睛,含含糊糊问道:“殿下,怎么了?” 季如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极其缓慢地回过头,神色凝重:“太后……薨了!” ※※※※※※※※※※※※※※※※※※※※ 感谢在2020-07-19 19:58:58~2020-07-20 20:0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十代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剪刀手蘑菇头 3个;奈笑随风、arredondo、小枫、iyuu、林小花、被日常吃掉的深濑菌、不里卡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淅吟 22瓶;凉……水、叉指导、绝世黄瓜、doll、? 10瓶;晚宁晚宁、25715701、特拉、asdfghjkl 5瓶;念青 3瓶;牡诗哎、独孤月下、aybe是个人、豆豆?、太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太后薨了? 这一瞬间,林若轩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但不知为何,这个结果又隐隐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个瘦小干瘪的老妇人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浑浊不堪的眼珠里满是焦灼的神情,喉咙里努力地发出“嗬嗬”的嘶哑声音,那个时候,她想说些什么? 她是不是知道,她已经时日无久了? 她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 林若轩还在胡思乱想着,季如雪已经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别愣着了,咱们得赶紧过去!” 林若轩登时回过神来,没错,这种要命的事情如果去得慢了,搞不好就是一个大不敬! 二人急匆匆赶到慈宁宫的时候,老远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太后,太后啊!呜呜呜……” 内室厚厚的夹棉帘子已经全部掀了起来,一片灯火通明,成武帝脸色阴沉地站在房间正中,地上碎了一地的花瓶碎片,贤妃扑倒在儿子怀里,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太后,侄女不孝啊……” 季如瀚一边轻轻拍着贤妃的背脊,一边魂不守舍地望着卧房中间那张大床,脸色惨白。 大床四周垂着雪白的帐幔,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瘦小的老妇人静静躺在床上,胸前的被子没有一点呼吸起伏,显然已经去了。 成武帝狠狠一甩袖子,又一个花瓶“哐啷”落下,碎了一地:“废物,废物!那群太医院的废物呢?!” 林若轩拽着季如雪的手,两个人站在屋子角落里,一声不吭。 就在这个时候,丽贵妃带着两个儿子,孙院判带着一群太医,终于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一群人见了屋子里的情况,个个脸上都血色尽褪,登时“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成武帝厉声道:“孙春城,你是怎么看的病?!” 孙院判匍匐在地,浑身抖得简直像个筛子,连话都讲不清楚了:“回,回皇上的话,微臣,微臣……这,这不可能啊……” “废物!”成武帝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又侧头望向丽贵妃,“李丽娥,朕听说,你这乳兄是你推荐进太医院的?!” 丽贵妃脸色惨白,嘴唇直哆嗦:“臣妾,臣妾……” 见她话都说不出来,成武帝重重地冷哼一声,唤来一名小宫女:“你就是昨晚当值的宫女?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慢慢说。” 小宫女颤声道:“回皇上的话,昨晚子时三刻的时候,奴婢按孙院判说的,用番泻叶、决明子等八味药材,煎了一碗药汤给太后服下,太后服药之后,忽然浑身抽搐,上吐下泻,然后就,就……” 成武帝指着孙院判的鼻子,恶狠狠道:“这就是你开的好药!” 孙院判看起来几乎要晕过去了。 季如雪侧头看了林若轩一眼,目光疑惑而担忧,林若轩心中也是又惊又疑,太后是汞中毒,先用温水清洗肠胃,再用蛋清吸附毒物,而后用药汤导泻数次,按理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怎么会这样? 难道,难道真的有人…… 一个老院判冷眼看了孙院判一会儿,拱手道:“皇上,太后体弱多病,本应好好固本培元,怎能用番泻叶、决明子这等泻药?孙院判简直糊涂!” 孙院判浑身哆嗦:“我,我,不是我……” 成武帝沉下脸来:“你可知罪?!” 孙院判抖个不停,忽然猛地一咬牙,蓦然指向林若轩,大声吼道:“皇上,那方子,那方子是林若轩开的!跟我无关啊!!” 所有人都惊讶地向林若轩望来。 “是林督主开的药?” “不会吧……” “是啊,昨天明明是孙院判开的药。” “我……”一时之间,林若轩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知道,太后的死,决计没有那么简单,无论是孙院判还是自己,都不过是这场宫廷风暴中一片小小的树叶罢了。 见他不说话,孙院判嘶声力竭道:“林若轩,是不是你?!你说啊!是不是你想害我?!” 有人低声道:“昨儿个明明是孙院判开的药啊?” “就是啊……” 孙院判大吼道:“不是我!是林若轩,是林若轩!!” 成武帝怒道:“吵什么吵?放肆!” 眼见龙颜大怒,所有人都闭了嘴,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贤妃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季如雪抿了抿唇,终于怯生生地开了口:“儿臣以为,或许皇祖母这件事情,不一定是孙院判的问题。孙院判,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攀扯他人,你再仔细想一想,昨天那个方子有没有什么不对?” 林若轩忍不住看了季如雪一眼,这番话看似温和讲理,甚至好像在安慰孙院判,但其实话里有话,暗指孙院判心里有鬼,胡乱攀扯,简直诛心到了极点,果然不愧是小黑莲。 想到这里,林若轩心中一阵五味陈杂,又有些感动,小黑莲这是在保护自己吗? 成武帝脸色阴晴不定,也不搭理季如雪,只哼了一声。 孙院判一张蜡黄的老脸涨得通红,忍不住又嘶吼道:“我呸!明明是林若轩开的方子,别想赖账!对了,对了,刘江和钱一心,他们都可以帮我作证,是林若轩开的药!” 昨天内室伺候的两个小太医跪在地上,抖成一团,连话都说不清楚。 季如雪轻轻眯了眯眼睛,还想说些什么,季如瀚忽然冷冰冰地开了口:“这两个小太医都是孙院判你的徒弟,自然为你作证了。皇祖母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不会放过害她的凶手。” 贤妃听儿子这么一说,哭得更大声了:“太后啊……” “不是的,不是的,皇上您听微臣讲……”孙院判完全慌了,几步跪行到成武帝面前,竟然想去拉皇帝的衣摆。 “放肆!”成武帝直接踹了他一脚。 “太后啊,呜呜呜……”贤妃哭得几乎肝肠寸断,季如瀚阴森森地望着丽贵妃和季如渊,神色晦暗不明。 季如雪把所有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冷笑,声音却带上了颤抖的哭音:“过年的时候,皇祖母还跟孙儿说,孙儿读书太少,让孙儿多跟二皇兄学习,多读一些四书五经,谁知道这么快,您就去了……” 他说着说着,便垂下泪来。 贤妃陡然抬头,尖声叫道:“是了!太后一直喜欢瀚儿,时常在皇上面前夸奖瀚儿,定然是李丽娥这毒妇,生怕皇上听了太后的话,改立瀚儿为太子,所以伙同太医,对太后下了毒手!” 她一边尖叫,一边向丽贵妃扑了过去! 贤妃一向胆小怕事,因为有太后庇护,才勉强在后宫有了一席之地,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疯般地扑上去厮打丽贵妃,丽贵妃整个人都惊得呆了,连还手都忘了,一时间被抓得披头散发,头破血流。 “放肆,成何体统,给朕拉开!”成武帝怒喝道。 立刻便有几个太监上前,努力想把贤妃和丽贵妃拉开,可是贤妃揪着丽贵妃的头发就是不肯放手,一时间慈宁宫里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季如渊目眦欲裂,扑上去扭打贤妃:“贱人,放开我母妃!” 季如瀚却并不去帮贤妃,整个人匍匐在地,放声大哭:“皇祖母,您这就去了,孙儿以后可怎么办啊!” 成武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胡闹,胡闹!成何体统!” 这一连串刺激到了极点的皇家撕逼大戏,把林若轩看得目瞪口呆,连害怕都忘了,心里一叠连声的“卧槽卧槽”,季如雪轻轻拉了他一下,林若轩才回过神来,赶紧低下头,默默装鹌鹑。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监们终于把贤妃拉开了,丽贵妃披头散发地哭倒在地:“皇上,臣妾冤枉啊!” 贤妃哭得更大声:“皇上要为太后做主啊!太后,太后啊……” “求父皇明察!”季如瀚匍匐在地,重重叩了几个响头,额头上顿时渗出血来。 “父皇,母妃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一定,一定是小人构陷!”季如渊又急又恨,连嘴唇都在发抖,全然没了以往的嚣张气焰。 季如雪抿了抿唇,低低呜咽道:“怎么会这样?皇祖母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只不过喝了一碗汤药,就,就……呜呜呜……” 季如渊忽然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季如雪的鼻子:“小畜生闭嘴!” 季如雪倒退两步,悲怆道:“大皇兄,你怎么骂我都不要紧,可是皇祖母尸骨未寒,你怎能在慈宁宫如此失礼?” 季如渊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季如雪的手指都在发抖,简直想要活撕了对方:“你,你这个……” “太子殿下。”林若轩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护住了季如雪。 成武帝简直头痛欲裂,他重重揉着太阳穴,沉吟了许久许久,终于缓缓开了口:“孙春城押送大理寺审问。丽贵妃荐人失察,姑且降为丽妃,太子御前失仪,一起闭门思过。” 众人登时响起一片“嗡嗡嗡”的议论声。 事关太后的死,这惩罚其实也不算太重,甚至可以说是不痛不痒,毕竟没有动到丽贵妃的根本——季如渊的储君之位。 很显然,成武帝并不想把事情闹大,而是竭力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丽贵妃哪里受过这种屈辱,登时身子一晃,软软倒了下去。 季如渊扶住丽贵妃,忍不住哭道:“求父皇明察,母妃冤枉啊!” 成武帝似乎懒得跟他多说什么,只疲倦地挥了挥手:“罢了,回去和你母妃好好闭门思过吧。” “儿臣……儿臣遵旨。” 季如渊不敢再说什么,只得跪下叩首谢恩,他匍匐在地,手指头狠狠抠着水磨青砖的砖缝,十枚指甲几乎抠出血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是了,贤妃和季如瀚都该死,可是一切的一切,归根到底,全都怪季如雪那个小畜生,还有林若轩那条阉狗…… 要不是小畜生和阉狗故意和自己作对,母妃又怎么会想要整治他们?自己又怎么会卷进这场混水,失了父皇的宠爱?那小畜生一边挑拨离间,一边落井下石,还嘲笑自己…… 他趴在地上,缓缓抬起眼皮,正好与季如雪讥诮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那只平时低眉顺眼的小畜生,此时此刻,正轻蔑地俯视着自己,仿佛看着一条狗,或者一滩烂泥,而后,对方轻轻翘了翘唇角,极其缓慢地做出一个唇形:“你、完、了。” 这一瞬间,季如渊全身的血液几乎都涌上了脑门,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杀了这小畜生! …… 经过一晚的折腾,林若轩和季如雪回到冷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两人稍微吃了点东西,都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 林若轩放下碗筷,斟酌了一会儿,还是把昨天看病的过程,以及怀疑有人下毒的猜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季如雪。 “殿下,这件事你怎么看?” 季如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昨天我就猜到了,一定是你治好了皇祖母,而不是那个孙院判。我觉得,皇祖母的死和汤药无关,昨晚有人……二次投毒。” “我也这么觉得。”林若轩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喃喃道,“慈宁宫戒备森严,凶手到底是谁呢?第一次投毒和第二次投毒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个我也想不明白。”季如雪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眸色暗沉,“不过从结果来看,皇祖母薨了,倒霉的是丽贵妃和季如渊……你想想,这后宫里最希望取而代之的人,是谁?” 林若轩迟疑道:“是贤妃和二殿下。可是,太后是他们的靠山啊。” 呵,靠山。季如雪冰冷地想,对季如瀚而言,太后能向皇帝进言的时候,的确是座极好的靠山,可是当太后病得不能说话的时候,不如利用最后一点价值,给对手致命一击。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我也觉得二皇兄不至于这么绝情,而且父皇似乎不想把事情闹大,这件事多半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林若轩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唉,东厂那边还有一堆事情,我得回去了。殿下,最近宫里不太平,您千万一切小心。” “嗯,我知道的。”季如雪乖巧地点了点头。 季如雪目送着林若轩离开,眸色渐渐变冷,太后的猝死确实出乎自己的意料,可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他仔细回味着季如渊最后看自己的那个眼神,狠毒、仇恨、杀意……非常好,这蠢货和自己想的一模一样,又愚蠢又冲动,很快就要自投罗网了。 季如雪一边琢磨着计划,一边轻轻抚摸着左小腿,其实这条腿早就好了,自己一直装作没好,前几天林若轩换绷带的时候,还忧虑着为什么老是不好,前天晚上还给自己熬了大骨汤。 他其实不想瞒着林若轩,可是想要瞒住敌人,首先就得瞒住身边的人,而且,被那个人担忧的感觉……真的很好。 想到这里,季如雪忍不住像猫儿一样眯起眼睛,轻轻摩挲着小腿上雪白的绷带,仔细回味着那个人低着头,认认真真给自己缠绷带的样子,胸口又有种轻飘飘的暖意。 他能感觉到,那个人是真的关心自己。 虽然他对林若轩还有一些疑虑,还不能毫无保留,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愿意试着去相信一个人,从汤圆,到兵法,再到针灸……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谨慎地接受着对方的好意,而对方也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如果有一天,对方让他失望了,他也绝不会手软。 季如雪冰冷而清醒地想着,虽然那种暖融融的感觉确实很好,那让在黑暗孤独中长大的他,有了一种生活在温柔阳光下的错觉,但他绝不能沉溺,绝不能依赖,也绝不能软弱,否则就是把自己像蚌一样掰开,露出里面毫无防备的软肉,任由对方屠戮。 他不允许那种事情。 季如雪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太过遥远的事情,如今一切都很好,只是他马上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危险了,最好不要把那个人卷进来,他必须万无一失。 ※※※※※※※※※※※※※※※※※※※※ 感谢在2020-07-20 20:00:07~2020-07-21 20:0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6531929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楚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楚澜、十代 2个;iyuu、碎花银、繁华江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狐狸 30瓶;亓杉、橘子味儿的梦 20瓶;楚澜 11瓶;叉指导、江淅吟 10瓶;昼夜 8瓶;团被、25715701、铃铃 2瓶;我该死、芝麻馅汤圆、独孤月下、凌波啵啵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短短几天之内,太后骤然薨了,丽贵妃被降为丽妃,太子被禁足东宫,一时之间,紫禁城内人心惶惶,宫人们都一身缟素,连讲话都压低了声音,到处一片愁云惨淡。 这天下午,林若轩一边往冷宫走,一边在心里暗暗琢磨,《孙子兵法》十三篇都讲完了,是时候讲《资治通鉴》了,这么想着,他便在脑海中召唤系统:“系统,系统!” 【嘟嘟嘟,系统已上线,亲有什么事吗?】 林若轩开门见山道:“我想兑换《资治通鉴》的白话版。” 【亲现在的积分为负呢,按规则不能兑换任何物品哦。】 林若轩看了看任务面板右上角那个鲜红的“-980”,忍不住叹了口气:“怎么才能迅速增长积分啊?” 【建议亲积极做任务哦,比如去御药房偷白玉参哦。】 “白玉参啊……”林若轩有些头疼,本来他打算趁太后六十大寿的时候,去御药房围观太医们熬制“十全大补汤”,趁机偷走白玉参,可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太后居然没能熬到六十大寿,就这么薨了。 系统还在叽叽歪歪:【亲要加油哦,除了白玉参之外,其他三种药材,亲也要努力收集哦。只有凑齐四种药材,才能炼制“四方回春丸”,才能给萧图南治疗旧伤哦。】 “行了行了,知道了。” 林若轩退出系统后,忍不住仰天长叹,东岭白玉参、北漠骷髅草、南海鲛人泪、西域并蒂莲,听起来个个都不好搞,萧图南啊萧图南,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那么麻烦呢? 想到萧图南,林若轩又想起了昨晚驿站送来的那封信,只觉得更头疼了。 辽东和京城相距甚远,书信往来也要耗费两三个月的时间,萧图南最近才知道了他做的一些“好人好事”,包括放了东厂地牢里那几个倒霉蛋、在疯狗嘴下救了季如雪、归还了城外徐家庄佃户的部分田地……听到这些事情,萧图南大为欣慰,居然特地写了一封信来表扬自己,感谢自己愿意听他上一封信的劝说。 大哥,别那么自恋好吧,我又不是听你劝说才那么做的……林若轩很是无语,不过话说回来,当时他刚刚穿过来没多久,就收到了萧图南那封劝自己“从良”的书信,时间的确对得上,也难怪萧图南那么想。 想到这里,林若轩不由得沉吟起来,之前那封劝说信,再加上昨晚那封表扬信,自己已经收到了萧图南两封信,要不要回信呢? 毕竟先把关系打理一下,获得了萧图南的信任,以后也方便治病疗伤嘛……可是一想到萧图南和林瓦儿那堆不知情的狗血纠葛,林若轩又觉得脑子疼,不禁犹豫起来。 他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季如雪的卧房门前,伸手推开门:“殿下。” 季如雪正在床上低头把玩着一件小东西,他听见林若轩的声音,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抬头笑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林若轩一眼就看见了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个小小的玉葫芦挂件,鲜绿欲滴,水色很好。 季如雪有些不好意思,随手把那个小小的玉葫芦塞进了枕头下面:“这是母后留给我的。” “哦,原来如此。”林若轩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端淑皇后的遗物。 “几个月前,我本来打算把这东西卖了,稍微换些银两,等到了冬天,好跟内务府买些炭火和棉衣……现在倒是不用卖了。”季如雪顿了顿,轻声道,“因为有你了。” 林若轩心中一阵怜惜,看看孩子被逼成什么样了,连母亲的遗物都打算变卖,难怪后来黑化成那个样子,他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季如雪的头发:“这是先皇后的遗物,殿下可千万收好了,也算是个念想。” 季如雪叹了口气:“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殿下的母亲,一定是个端庄贤淑的大美人。”看小黑莲的样子就知道了。 季如雪轻轻点了点头:“嗯。” 林若轩还想再安慰两句,季如雪却忽然捂住了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殿下,怎么了?”林若轩赶紧轻轻拍着他的背。 “没什么……咳咳咳……” 季如雪剧烈地咳了好一会儿,雪白的小脸都咳红了,才稍微缓过劲儿来,哑声解释道:“这两天夜里有些凉,我好像伤风了,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咳嗽。” 林若轩沉吟道:“那大约是着凉了。现在厨房里没有材料,要不我明天早晨过来,给殿下做一碗冰糖雪梨汤?天气这么热,冰糖雪梨汤稍微冰镇一下,又解渴,又止咳。” “咳咳咳……”季如雪又咳了了几声,才喘着气道,“无妨,林督主这几天就别过来了,免得我传染你。” 林若轩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柔软,这段日子以来,季如雪真的在慢慢改变,从最开始那只冷冰冰的小刺猬,到现在已经渐渐懂得关心别人了,自己这几个月的功夫没白花。 他安慰道:“没事,没那么容易传染的。” 季如雪却很固执:“要是传染了你,我心里会过不去的,你这几天就别来了。” 林若轩无奈道:“那好吧,我过两天再来。” …… 这天晚上,季如雪躺在床上,一边默默盘算着自己的计划,一边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昨天晌午,他听下面的小太监说,太子在东宫禁足半个月了,一直非常暴躁,成天乱摔东西,这两天又觉得被很多人看着不自在,于是把东宫的禁卫军减少了一半。 一听到这个消息,季如雪立刻反应过来,季如渊马上就要来冷宫找麻烦了,十有八九就是这两天,而且多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为了这一天,自己已经准备了很久,就怕他不来。 季如雪静静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呈现出一种近乎墨蓝色的深黑,而天边渐渐露出了一抹浅浅的鱼肚白,正是黎明前最安静的时候,也是人的警惕心最松弛的时候。 还没有来……难道今晚不来了? 季如雪不禁有些失望,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卧房的门被推开了一道缝。 季如渊冷冷地望着床上那个瘦小的身影,缓缓开了口:“四弟。” 季如雪似乎睡得很浅,单薄的身子微微一颤,便慌慌张张地坐了起来,他死死盯着门口的季如渊,不自觉地握紧了床边的拐杖,连声音都在发抖:“大,大皇兄?你,你怎么来了?” 季如渊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瘸腿的单薄少年,慢慢露出一个狞笑:“四弟不是很喜欢坐轮椅吗?本宫今天就帮帮你,只要打断了四弟的脊梁骨,你这一辈子都别想离开那张破轮椅了。” 季如雪颤声道:“大皇兄,你,你要是做出这种事情,就算父皇不喜欢我,言官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季如渊笑了:“你以为想不到吗?我特别遣散了东宫的一半禁卫军,趁他们交班的时候,穿了太监的衣裳悄悄出来,这一路上,没有任何人看见我,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来了这里,而你被打坏脑子之后,也不会记得这一切。” 季如雪颤抖得更厉害了:“真的没人看见你?” “当然。”季如渊狞笑道,“四弟,你想从腰瘫痪呢,还是从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季如雪猛地翻身而起,踉踉跄跄地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地往旁边的耳房跑去,而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耳房的门! “啧,垂死挣扎!”季如渊冷笑一声,拔腿便追了上去! 冷宫里本就没几个太监,这一大清早的,更是一个人都没有,季如渊自然也没什么顾忌,紧跟着季如雪出了耳房后门,又穿过两道回廊,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追进了后院小厨房:“小畜生,瘸了还挺会跑的!” 季如雪似乎已经慌不择路了,居然拄着拐杖,一头窜进了厨房地窖! 季如渊心中暗暗冷笑,一个小瘸子,居然钻进了地窖,看你还往哪里跑? 他猛地一掀下摆,紧跟着钻进了地窖,沿着窄小陡峭的木梯往下爬去,刚刚落地,一股浓重的酒香顿时迎面扑来,季如渊不由得微微一愣,怎么这么浓的酒味? 地窖是用来储存粮食、柴禾、冰块和各种杂物的,又深又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季如渊努力眨了眨眼睛,勉强适应着黑暗,眼前是一堆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墙角堆放着巨大的冰块,还有一垛垛的柴禾……那小畜生藏哪儿去了? 他正四处打量,忽然脑后风声凌厉,只听“砰!”地一声,被什么东西重重打中了后脑勺! 这一下打得季如渊头晕眼花,他捂着后脑勺,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去:“小畜生找死!” 而后,他愣住了。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季如雪已经轻盈地爬回了木梯最上面一级,他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火折子,微弱的火苗轻轻摇曳着,那双幼狼一般的幽深眼睛,倒映着火折子冷冷的光。 “你怎么爬上去了?你的腿……”电光石火间,季如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往上扑去! 可是已经晚了。 季如雪轻轻一扬手,火折子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轻飘飘地落在了季如渊面前,落在了满地流淌的烈酒上面。 “轰!!!”火势冲天而起! “大皇兄,再见。”季如雪缓缓翘起一侧唇角,轻轻关上了厚重的地窖木门。 事情实在太过顺利,季如雪的心情简直好到了极点,他轻声哼着歌儿,从厨房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仔仔细细洗干净了手,听着地窖里没声音了,这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去。 那晚在慈宁宫,他故意挑衅了季如渊,便知道对方一定会来寻仇,虽然季如渊被勒令闭门思过一年,可是按这位太子殿下暴躁的性子,根本等不了几天,便会偷偷溜出来,找自己麻烦。 当季如雪听到下面的小太监说,太子觉得东宫守卫太多,撤除了一半的禁卫军,他便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所以他故意装做生病,让林若轩这几天不要来冷宫,而自己则静静等待着,等待着季如渊这条危险而肥硕的大鱼。 昨天晚上,他寻了个空子,把那个讨厌的老太监张有德推进了后园的枯井里,又扔了些石头茅草下去遮掩,没有人发现张有德不见了。 而那个厨房地窖,里面除了冰块之外,还堆满了杂物柴禾,自己又在那些柴禾上浇满了烈酒,火势一定非常凶猛,等大火熄灭之后,季如渊也基本烧得不剩什么了。 张有德的身高和季如渊差不多,大家自然会以为那具焦黑的残骸,就是失踪的张有德,这种冷宫里的老太监,一般都席子一卷,随便拖出去埋了,连大理寺仵作的面都见不着。 太子在东宫失踪,冷宫地窖偶尔失火,烧死了个老太监,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又有谁能联系到一起呢? 等风头过了,再把那口枯井一封,更是万无一失。 何况,就算万一……他也留了后手。 东方的鱼肚白泛起了金色,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季如雪一边拄着拐杖往外走,一边把整件事情仔仔细细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漏洞,便轻声哼着歌儿,慢吞吞地往卧房去了,他还得回去复习《孙子兵法》呢。 迎面过来一个小太监:“殿下。” 季如雪心情很好,难得微笑着点了点头:“嗯。” 小太监看了看他身后,疑惑道:“殿下,林督主没和您一起吗?” 季如雪呆了呆,心中莫名“咯噔”一声:“林督主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方才的事啊。”小太监挠了挠脑袋,“我看见他直接去了厨房,说是要做什么冰糖雪梨汤。” 季如雪的脑海空白了一瞬,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我,我方才去厨房拿了点吃的,没看见他啊。” 小太监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那道冰糖雪梨汤好像是要冰镇的,林督主或许下地窖取冰了?” 季如雪愣愣地看着小太监,仿佛根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在他明白过来的一瞬间,他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全身的血都凉了,再也顾不得什么伪装,扔了拐杖便往厨房跑去! 林若轩在地窖里面! 地窖太深了,方才他根本没有发现,里面还有人! 地窖厚实的木门已经烧得发黑,季如雪冲到水缸前面,舀了两大瓢水,胡乱泼在身上,而后猛地推开木门! 滚滚浓烟顿时冒了出来,热浪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季如雪呆了一瞬,这个时候冲进去,实在太危险了,可是,可是林若轩在里面…… 他咬了咬牙,深深憋了一口气,猫着腰便往下冲去。 “林督主!咳咳咳……林若轩!林若轩!” 地窖里浓烟滚滚,热浪扑面,犹如地狱一般,季如雪努力避开各种燃烧的杂物,一边呛咳一边呼喊,不知道喊了多久,到后来几乎带上了哭音:“林若轩!你在吗!林若轩!!” 忽然,一只手狠狠拽住了他的裤腿! 季如雪心中大喜,勉强蹲下身仔细摸索着,对方呢喃了一声:“四弟,救我……” 季如雪心中陡然一空,简直失望到了极点,他用力想推开对方,可对方死死拉住他的裤腿不肯放,季如雪狠狠一踹,只听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对方似乎被踹到了墙角,又撞塌了什么架子。 季如雪懒得理他,又哑声喊道:“林若轩,林若轩!!” 他一边嘶声呼喊,一边跌跌撞撞地摸到了地窖最里面,最后终于确定林若轩并不在地窖里,忍不住长长松了口气,太好了,那个人不在这里,那个人是安全的。 可是,当他转身想要出去的时候,却愣住了。 或许因为开门通了风,地窖里的火势比方才更大了,此时此刻,他眼前能看到的,全是熊熊燃烧的火墙,灼人的火浪一波波涌来,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根本无法突围。 季如雪试了好几次,都被火墙逼了回来。 热,好热,好烫……咳咳咳……难道他要死在这里了吗?和那个该死的季如渊死在一起?可笑,太可笑了,他居然为了一个阉人,脑子发热地冲了进来,把自己葬送在这里……他一定是疯了…… 疯了…… “咳咳咳……”逼人的热浪之中,季如雪剧烈地呛咳着,渐渐地,渐渐地,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要死了吗? …… 林若轩端着一个碗,碗里是几大块粗冰糖,美滋滋地回到了冷宫,往后面的小厨房走去。 今天他起了个大早,打算给小黑莲做一碗冰糖雪梨汤,到了厨房之后,才发现居然没有冰糖,于是便厚着脸皮去御膳房要了一些,没想到这古代的冰糖,成色还挺好的,不愧是江南的贡品冰糖,一定可以做出味道很好的雪梨汤。 他刚刚走到厨房外面,便觉得有些不对,怎么这么大的烟?哪儿来的烟? 一个小太监颤声道:“林督主,地窖,地窖失火了!四殿下好像在里面!” “你说什么?!”林若轩眼前一黑,手里的碗连带着几块冰糖,“哐啷”一声摔了个粉碎! “四殿下在地窖里面!”小太监都快哭了。 林若轩拼命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恢复冷静,而后四下一看,猛地扯下厨房的夹棉门帘,在水缸里胡乱浸湿,然后顶着浸湿的厚厚门帘,直接冲进了地窖! 一进地窖,林若轩几乎被浓烟和热浪逼了回来,他紧紧咬着牙关,顶着又湿又重的夹棉帘子,一边艰难地往前走,一边大喊道:“殿下,殿下!咳咳咳……殿下,你在里面吗?” 灼人的火浪仿佛巨大的舌头般四处舔舐,到处都是燃烧的柴垛和杂物,简直犹如炼狱一般,好热,好热……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若轩脚下忽然绊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好像是个人。 他心中大喜,赶紧蹲下身摸索着:“殿下!” 季如雪迷迷糊糊道:“咳咳,林……林若轩……” “是我,是我。”林若轩努力扶起季如雪,却发现两个人已经完全被火浪包围了,连厚厚的夹棉帘子都被烧焦了一大半,再也起不到挡火的作用。 “系统,系统!快给我兑换灭火器!” 【嘟嘟嘟,积分为负,不能兑换任何东西哦。】 “你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嘟嘟嘟,系统也没有办法呢,这是规矩哦。】 “你个废物!”林若轩又急又气,勉强维持住冷静,四处胡乱摸索着,试图找到什么东西,可以遮挡着冲出去,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乱七八糟的焦黑柴禾,还有融化一地的冰块冰水。 忽然间,他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僵硬东西,林若轩微微一愣,随即大喜过望,是之前放进地窖的马尸! 情况紧急,他不敢耽搁,轻轻把季如雪放在地上,而后摸出靴子里防身的匕首,狠狠用力,剖开了马尸的肚子。 “哗啦——”一声,腥臭的内脏顿时流了一地,这种时候,林若轩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胡乱把那些肠肠肚肚都扯了出来,然后把季如雪塞了进去,自己也挤了进去,紧紧搂着季如雪,背对外面灼热的火浪。 腥臭,滑腻,逼仄…… 季如雪被他搂在怀里,过了好一会儿,似乎终于稍微清醒了些,颤声道:“为,为什么?” 林若轩又累又热又闷,整个人都晕得厉害,有气无力道:“咳咳,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待我好……” “咳咳……哪里那么多为什么,我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系统倒是让我杀了你,可我下不了手啊。 “……”季如雪紧紧蜷缩在林若轩的怀里,整个人剧烈地发着抖,林若轩忍受着背后渐渐灼热的火浪,搂紧了怀里颤抖的瘦小躯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如雪哑声道:“你会死的。” 自己会死吗?高温和缺氧让林若轩的意识有些模糊,迷迷糊糊之中,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勉强打起精神,虚弱地笑了笑:“咳咳,殿下,如果我真的会死在这里,能不能让我完成一个心愿?” 季如雪轻声道:“什么心愿?” “让我捏捏殿下的脸。”汤圆一样雪白又可爱的小脸,他觊觎很久了,死前能捏捏也不错啊。 季如雪一声不吭。 林若轩有些失望:“不愿意就算了。” 怀里的瘦小躯体忽然动了一下,竟然主动把脸凑了上来,一时之间,林若轩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难受,又是好笑,马腹里实在太逼仄了,他勉强挪动着手臂,终于够到了那张柔嫩的小脸,却捏了一手的冰冷湿滑。 季如雪哭了。 林若轩愣了愣,心中忽然一阵酸楚难耐,只能紧紧搂住小孩,低声安慰道:“不哭不哭,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不哭不哭……殿下不哭……咳咳……” …… 当林若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四天后了。 他呆呆望着头顶上雪白的帐幔,只觉得后背火烧火燎地疼,右胳膊更是几乎没了感觉。 后背疼也就罢了,胳膊怎么没感觉了?不会截肢了吧?不要啊!!! 林若轩慌了,几乎不敢侧头去看,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咬了咬牙,艰难地扭头望去,而后缓缓吁出一口气,一颗心落回了喉咙里。 季如雪正安静地蜷缩在他身旁,紧紧搂着他的手臂,难怪胳膊麻得几乎没感觉了。 “唔……”林若轩实在难受,忍不住轻轻动了动,想要抽出发麻的胳膊,季如雪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睛,林若轩直直撞进了那双黑水晶般的幽深瞳仁里。 一大一小愣愣地对视了许久,季如雪死死盯着他,整个人渐渐发起抖来,而后猛地扑了上来,狠狠搂住了林若轩! 少年人的手臂还非常纤细,可是力道却大得吓人,仿佛什么人也无法将他拉开,林若轩被箍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刚想推开对方,可是随即感觉到,自己的脖颈迅速湿了一大片。 “殿下,您……” 季如雪死死搂着他,把濡湿的脸深深埋在他的脖颈里,过了许久许久,才哑声道:“以后私底下,不要叫我殿下了,也不要再说’您’了。” 林若轩心中一片酸软,又忍不住揶揄道:“不叫殿下,那叫什么?小雪?雪儿?小雪儿?哈哈哈,好像猫哦……对了,雪团怎么样?听着像汤圆,哈哈哈……” 他是个见惯生死的医生,虽然脾气很好,但是神经也很粗,此时死里逃生,心中更是十分轻松,忍不住没心没肺地笑个没完。 他嘻嘻哈哈地笑了很久,也没听见季如雪说话,不由得讪讪地闭上了嘴,坏了,小黑莲不会生气了吧? 季如雪却没有生气,也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安静地趴伏在林若轩的脖颈间,过了许久许久,忽然低声道:“先生,你叫我阿雪吧。” “阿雪?好像不错。”林若轩眨了眨眼睛,“等等,你叫我什么?” 季如雪的声音很轻:“别人都叫你督主,只有我叫你先生,好不好?你教过我,也救过我……这一辈子,你都是我的先生。” 他的声音很轻,内容却很重,林若轩愣了许久,才缓缓道:“好。” 他会做季如雪的先生,陪着他慢慢长大,目送他登上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到了那个时候,季如雪应该就不需要他了,而自己也完成了“教化反派,拯救男主”的任务,自然功成身退。 …… 成武九年,紫禁城发生了两件大事,太后暴死、太子失踪,一时间民间谣言四起,各种怪力乱神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 与此同时,冷宫里发生了一件小事,冷宫后院的厨房地窖莫名失火,东厂督主林若轩背部大片烧伤,而被他护在马腹里的四皇子殿下却丝毫无损,两人被救出之后,当天又下了一场暴雨,地窖连带着上面的小厨房,整个儿都塌陷了,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老太监张有德也不见了,据四皇子殿下说,是压在了地窖下面,一个太监而已,自然也没人深究,小厨房挪到了另一处地方,原本塌陷的废墟上培了些泥土,做成了一片小小的杏花花圃。 当然,与太后和太子的事情相比,这桩小小的冷宫火灾,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转眼之间,春去秋来,一晃就是四个年头。 叶子绿了又黄,桃花开了又谢,宫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而冷宫里可怜兮兮的单薄少年,也终于长成了英姿勃发的俊美青年。 与此同时,另一个好消息也从辽东传来,这个消息让朝野暗潮汹涌,让百姓议论纷纷,让名门闺秀春心荡漾,让整个京城几乎沸腾起来—— “平城大捷,宁远王要班师回京了!” ※※※※※※※※※※※※※※※※※※※※ 明天就入v啦,感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小黑莲终于长大啦,一大波激动人心的情节即将到来~俺最爱的修罗场死遁掉马一应俱全,哧溜~ 感谢在2020-07-21 20:01:41~2020-07-22 19:4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楚澜 2个;灰灰君、iyuu、嚼绿、grupy cat love shot、林小花、溟曜、十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琑、追梦者 18瓶;长云、江淅吟、44105324、君君hy 10瓶;木易 9瓶;万川映月 7瓶;25715701 6瓶;如春 4瓶;朱一龙邀请我吃火锅、我的老天鹅唉 3瓶;团被 2瓶;梦醒、小御御、独孤月下、妞纸、我敢日方潮舟、芝麻馅汤圆、溟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成武十三年, 正是浓春四月,桃红柳绿,草长莺飞。 林府后院种了几株杏树, 满树的杏花开得几乎如同雪堆玉砌一般, 层层叠叠地压在枝头, 暗香浮动,蜂儿飞舞。 “嗡嗡嗡” 林若轩坐在书桌前, 窗外有两只蜜蜂正围绕着一朵雪白的杏花,“嗡嗡”地盘旋着, 他望着那两只蜜蜂,渐渐地有些走神。 又是一年春来到,转眼之间,自己已经到紫禁秘史这个书中世界,整整四年零六个月了。 这四年多以来, 成武帝愈发不理朝政, 也不进后宫,整天躲在养心殿里, 神神叨叨地求仙念佛, 如此一来, 朝廷大大小小的事情, 基本上都由内阁和六部把持了。 幸好,自己这些年变化很大,口碑也慢慢地有所好转,那帮臣清流们虽然对东厂还是十分顾忌, 但双方总算不像过去那样剑拔弩张,勉强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和平状态。 至于系统任务,也进行得比较顺利。 林若轩闭上眼睛, 在脑海里把系统面板打开,他看了看右上角鲜红的“1890分”,又看了看下面满满当当的物品格子,心中十分满足。 前面十几个格子里,分别放着孙子兵法、资治通鉴、君主论、战国策等等一大堆白话版,这四年以来,自己从这堆帝王之书里面,挑挑拣拣地默写了一些重要的篇章,努力地教导季如雪,季如雪学得几乎如痴如醉,代价是自己的手都要写断了。 最后一个格子里面,则放着一根硕大的人参,那根人参足足有成年人小臂大小,通体洁白如玉,没有丝毫瑕疵,一看就是极品药材,这自然便是系统要求收集的四样药材之一东岭白玉参。 三年前,林若轩几乎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把这根白玉参从御药房偷了出来,一下子就获得了整整5000点积分,而炼制“四方回春丸”帮萧图南治疗旧伤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四分之一。 想到萧图南,林若轩忍不住叹了口气,他退出系统,望着书桌上那张一字未落的雪白宣纸,发起愁来。 写些什么呢? 上个月,萧图南就带着三千精兵,从辽东启程进京了,据说如今已经到了居庸关,要在那里驻扎几天。 这些年以来,萧图南每隔两三个月,就会给自己写一封信,各种掏心掏肺循循善诱,似乎生怕自己又变回那个无恶不作的“奸宦”,而自己偶尔也会回一封言简意赅的信,两人保持着一种奇奇怪怪的“笔友”之交。 如今萧图南就要进京了,自己似乎也该写封信过去,表示一下愿意接风洗尘的意思。 这四年间,林若轩已经把林瓦儿的笔迹模仿得炉火纯青,批批公什么的不在话下,可萧图南和林瓦儿毕竟是旧识,所以林若轩给萧图南写信的时候,都非常谨慎,不仅字斟句酌,还每次都把那叠“情书”拿出来模仿笔迹。 简直麻烦死了,不想写啊。 林若轩发了一会儿呆,终于勉强打起精神,在心里默念着“拖延症要不得”,然后打开铜盒,将那叠厚厚的情书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模仿着林瓦儿的字迹,写起信来。 “见信如晤。余听闻,君不日便将进京” 林若轩愁眉苦脸地写了好一会儿,才写了几十个字,他停下来揉了揉手腕,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糟了,那小子来了。 林若轩慌慌张张地拿起旁边的砚台,手忙脚乱地把那叠“情书”正面朝下地压在砚台底下。 “先生!” 随着这清亮悦耳的声音,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大步迈了进来,他个子很高,肤色如雪,英挺俊美至极,身着一袭简单的黑色劲装,领口还微微敞着,漆黑的发鬓也汗湿了,显然刚刚从演武场过来。 林若轩险险藏好了“情书”,故作镇定地微微一笑:“殿下。” 青年撇了撇嘴,似乎对这个称呼很不满,而后几步迈了过来,一下子从身后搂住林若轩,把汗湿的头发在对方脖颈里胡乱蹭了蹭,弄得林若轩的衣领都乱了。 “殿下,别闹了,没看见我在写东西吗?”林若轩无奈道。 “不是说了嘛,在私底下不准叫我殿下,要叫我阿雪。”季如雪闷闷道。 “这不改不过来嘛而且我怕万一叫顺了口,在外面也叫错,你也知道,宋谦那帮清流巴不得我多犯点错。” 季如雪不依不饶地搂着他,讨价还价道:“那你现在多叫我两声,弥补一下。” 林若轩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行行行,阿雪,阿雪,阿雪你快起来吧,我都喘不过气了,乖阿雪,好阿雪,这下总行了吧?” “嗯。”听到这里,季如雪总算满意了,终于放开林若轩站了起来。 他垂眸看着林若轩,用力抿了抿薄唇,可根本止不住脸上的笑意,一双漆黑的眼睛明亮得吓人,似乎对“乖阿雪、好阿雪”这种肉麻称呼极为满意。 林若轩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心中也十分欣慰,这四年以来,虽然一路跌跌撞撞,但季如雪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长大了,如今这小子又高挑又结实,比自己高了整整大半个头,也不知道怎么长的。 想到这里,林若轩有些郁闷,自己如今这个身体估摸只有一米七出头,比现代的自己还矮了几公分,细胳膊细腿儿的,连腹肌都没有他看着季如雪的宽肩窄腰,觉得有点牙痒痒。 算了算了,再怎么高大健壮,那也是自己养的!就当自己养的小猪长大了,没有枉费四年多的辛苦投喂,自己明明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能如此心胸狭隘,斤斤计较呢? 林若轩努力安慰着自己,心态总算平和了些。 再说了,季如雪如今变得活泼多了,再也不像小时候那么阴郁,这些年来也从没干过什么变态反派的事情,完完全全向着“阳光青年”的目标顺利发展,看来自己“教化反派,拯救男主”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先生在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林若轩回过神来,“我正琢磨着,怎么给你舅舅写信呢。” “先生怎么又给他写信?”季如雪暗暗撇了撇嘴,又忍不住偷瞟那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雪白的宣纸上是几行清隽漂亮的字迹:“见信如晤。余听闻,君不日将进京” 季如雪只瞟了两眼,便发现不过是些干巴巴的官样章,心中莫名舒坦了些:“嗯,舅舅马上就要回京了,听说已经到了居庸关,你们又是旧识,确实应该接风洗尘。” “是啊。我还听说,你舅舅的军队进奉天府的时候,一路上无数的女子竞相围观,搞得车队都走不动了,哈哈”林若轩想着东厂收到的线报,忍不住八卦起来。 自己那个舅舅如何如何,其实季如雪丝毫不在意,此时此刻,他正出神地盯着林若轩的后颈。 方才他在对方脖颈上蹭汗的时候,把对方的衣领弄乱了,这人今天又挽了个高高的发髻,把大片后颈完全露了出来。 那段后颈看起来纤细而脆弱,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仿佛最好的汝窑陶瓷,一丝瑕疵也没有季如雪垂下眸子,从这个角度,还能隐隐能看见微凹的脊柱曲线,往松散的衣领里延伸进去。 季如雪盯着那截洁白纤细的后颈看了许久,又忍不住微微俯身,把脸埋在对方脖颈间,细细嗅着那发间衣领里的熟悉味道,那是一种雨后薄荷般的清新味道,又干净又清爽,还有一点点苦涩,让人觉得很安心。 这个时候,林若轩已经写完了信,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轻轻推了一把背后的季如雪:“累死我了。殿下,别靠那么近,你很重的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季如雪抿了抿唇,站直了身子,忽然道:“我给先生涂药吧。” 林若轩微微一愣:“不是昨天才涂过吗?” 季如雪振振有词道:“千金轩的大夫说了,这种祛疤的膏药,最好每天都要涂。” 林若轩嘀咕道:“这都涂了快四年了,也差不多了吧。而且我一个大男而且我又不是女人,不用这么讲究。” 季如雪也不勉强,只垂下眸子,轻声道:“先生,你是为了救我才被烧伤的看着那些瘢痕,我心里难受。” 林若轩瞪着他,明明知道这小黑莲在装可怜,可还是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只能不情不愿地褪下上衣,往矮榻上一趴:“行了,赶紧涂。” “嗯。”季如雪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碧玉盒子这是千金轩最好的烧伤药膏,与黄金同价。 林若轩趴在窗边榻上,一头浓黑的长发撩到旁边,衣衫也褪到了腰际,整个肩背都完全露了出来。 春日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投了进来,映着那方苍白单薄的肩膀,那方肩膀看起来非常漂亮,也非常脆弱,季如雪的目光缓缓往下扫去,而后心中微微一揪,与毫无瑕疵的肩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片布满了淡粉色瘢痕的背脊。 这些年以来,季如雪寻找了无数的名贵药膏,每天都坚持给林若轩涂药,那些瘢痕如今已经非常浅淡了,但还是让季如雪心中阵阵发紧。 每次看到这些瘢痕,他都会想到四年前,这个人是怎么紧紧搂着自己,用单薄的背脊,把那些灼热的火焰全部隔绝在外 林若轩催促道:“殿下,赶紧涂药啊,我在这儿晾着呢。” 季如雪回过神来,抿了抿唇:“马上。” 他从碧玉盒子里蘸了些半透明的浅绿色药膏,细细涂抹在那片粉色的瘢痕上,又轻柔地打着旋儿,慢慢涂抹开去。 指腹下的瘢痕已经不像当年那么粗糙,但还是有些发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恢复过去的柔滑细腻。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从脊背上方涂到了下方,到了腰部的时候,已经没有疤痕了。 季如雪正想说可以了,但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地盯着那截莹白的细腰,发起愣来。 林若轩本就身型纤细,此时此刻趴在榻上,衣裳都乱七八糟地堆在腰下,这让那截莹白的腰身更是显得盈盈一握,流畅的脊柱曲线隐没在堆叠的衣裳之中,而后是一个圆润的弧度。 好细,感觉自己两只手就能合拢季如雪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这么做了。 林若轩疑惑地扭过头:“殿下,怎么了?” 季如雪吓了一跳,赶紧收了手:“没什么。” 虽然收了手的,但季如雪还是有些发愣,又忍不住细细回味,方才他从后面掐着先生的腰,忽然有种极其古怪的感觉,先生的腰那么细,又软绵绵的,自己两只手刚好握住季如雪难以控制地回想着所有的细节,脸上莫名有点发烧。 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定了定神,不敢再多看,胡乱把衣衫给林若轩拉好:“涂好了。” 林若轩坐起身来,眯着眼睛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显然十分享受,“殿下涂药的手艺又进步了。” “我之前学了一些按摩手法,可以配合着涂药。”季如雪一边解释,一边非常自然地走到书桌边,似乎想要帮林若轩整理桌上的房四宝。 “别动!放着我来!”林若轩陡然一个激灵,厉声喝道。 季如雪微微一愣,而后眨了眨眼睛,声音有些委屈,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先生,怎么了?我只是看着先生的书桌有些乱,想帮忙整理一下而已。” “等等等等!”林若轩连滚带爬地起了身,猛地扑到书案旁,侧身挡住了那方砚台和下面那叠“情书”,讪笑道,“没什么,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季如雪抿了抿唇:“哦。” 林若轩松了口气,又发现自己简直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一边整理衣裳,一边不动声色地把那方砚台和下面的“情书”,都推到了书桌不起眼的角落。 季如雪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林若轩的一举一动,心中简直疑惑到了极点,又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那方砚台下面究竟压着什么?方才自己进门的时候,先生很着急地藏了一叠东西在下面,应该是纸张一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信件?银票?公?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第二十三章 过了好一会儿, 林若轩终于整理好了衣裳,他回过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吼了季如雪, 便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 只是我不习惯别人帮我整理书案罢了, 殿下不会介意吧?” “先生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介意呢?”季如雪笑道。 林若轩又弥补一般道:“对了, 最近天气很好,改天我带殿下出去玩, 好不好?” “好啊。” 大渊朝的京城,是天底下最繁华的都城,而京城东门的卷帘巷子,则是天底下最热闹淫糜的销金窟,只要有银子, 什么样的美人, 什么样的花样,应有尽有。 这一天春暖花开, 林若轩带着季如雪, 二人打扮成平民模样, 大模大样地往卷帘巷子走去。 “大爷, 进来啊!” “到这边来玩嘛!” “小哥好生俊俏,姐姐不收银子哟!” “先生,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季如雪看着楼上挥着丝绢的莺莺燕燕,忍不住紧紧蹙起了眉头。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林若轩神秘兮兮道。 “哦。”季如雪明显有些不情愿, 但还是勉强跟着林若轩往里走。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巷子深处,林若轩停在一处院子外面, 院子里隐隐传来丝竹嬉笑声,深红色的厚实院门上方,挑出了一幅绿色的绸缎招子“玉桃居”。 而白色的院墙上面,也有几支粉嘟嘟的桃花伸了出来,开得娇艳欲滴,暗香盈盈。 “虽然是风月之地,但玉桃居这个名字倒是十分风雅,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林若轩摇头晃脑道。 他诗还没念完,两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笑道:“张老板,这玉桃居果然不负盛名,今天那两个小倌儿,那屁股又白又翘的啧啧,可不跟水蜜桃似的。” “确实确实,嘿嘿,玉桃嘛。”另一个人附和道。 林若轩:“” 他忽然有点后悔带季如雪来这种地方了,虽然自己是来办正事的,顺便想让季如雪见识见识各种三教九流,也好开阔眼界了解民生,可是这地方也太那啥了吧,这不是教坏孩子嘛。 他犹犹豫豫道:“阿雪,要不你先回去吧。” 季如雪的脸色有点黑,显然非常不喜欢这个地方,但却断然地拒绝了林若轩的提议:“不,我跟先生一起。” 林若轩有点搞不明白对方的心思,正想再劝两句,忽然间,一个人影裹着一阵香风卷了出来:“哎呦喂,这不是林督主吗?难怪我今儿早听见喜鹊叫,原来是您老人家要来!” 林若轩:“” 来者是个三十来岁的风骚男,个子不算矮,年龄也不轻了,却还穿着一身鲜艳的翠绿色绸缎衫子,脸上抹了厚厚一层白色铅粉,嘴巴更是涂得跟刚刚吃了小孩一样,林若轩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有点害怕。 那风骚男却不识相,抢上来一把挽住了林若轩的胳膊,哀怨道:“督主,您老人家好几年都没来了!可想死人家了!” 林若轩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你先放开我,咱们好好说话,成不?” “督主”那男人还噘着嘴不肯放手,季如雪已经黑着脸踏前一步,狠狠将他的手拽了下去。 男人疼得“嗷”了一声,但他久经风月,立刻赔笑道:“哎呦,这又是哪家的公子哥,好生俊俏!” 季如雪蹙紧了眉头,还没说话,那男人又转向了林若轩:“督主啊,您是不是听说我家最近来了几个新鲜货色,又心痒痒了?督主您可放心吧,有两个新货还没人动过,一个十三,一个十四,嫩得能掐出水!” 林若轩几乎能感觉到季如雪钉在自己背脊上刀子一样的目光,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草草草,感情这玉桃居是以前林瓦儿玩弄小男孩的地方?!小黑莲不会又想起昔日阴影吧! 季如雪咬着牙,努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这毛病不是早就改了吗?” “我不是”林若轩张口结舌。 那男人娇滴滴地叫唤道:“哎呦,这位公子哥啊,您可就说错了!我苏月儿跟您讲,喜欢这口的,哪儿有那么容易改!您要是不信,今天我就给您挑个顶顶好的,您只要尝了那滋味” 季如雪的脸黑得简直像锅底,狠狠一拽林若轩的袖子:“我们走。” “等等,我不走!”林若轩脚底下仿佛生了根,打死也不走。 季如雪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你,你难道真的想” 林若轩欲哭无泪,赶紧道:“那个苏苏老板,我今天不是来玩的,我是来找人的,上官仙在吗?” 那苏老板微微一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若轩:“督主今儿个改口味了?那上官仙可都二十五了,不是十五,是二十五!啧啧,那可是老菜皮了,没嚼头!” 老菜皮林若轩忍住打爆这人狗头的冲动,淡淡道:“本督主的口味,还用苏老板来指导吗?” 他脸色一冷,那苏老板呆了呆,立刻怂了,老老实实地缩起脖子:“小人,小人哪儿敢啊,督主这边请,督主这边请。” “你明白就好。”林若轩冷哼一声,跟着便往里走,可手上却微微一紧,原来季如雪拽着他的手腕,站在门口不肯动。 外面人多眼杂,林若轩也不好解释,只得硬着头皮道:“要不,阿雪你在这儿等我?要不了多久的,最多,最多一个时辰。” “你让我在这里等你”季如雪忍了又忍,最后咬牙切齿地笑了,“无妨,我也进去开开眼界啊。” 看着他那个笑容,林若轩有种讪讪的感觉,小黑莲好像很讨厌这种地方,早知道就不带他来了。 苏老板一路把二人送到了后院,又小心翼翼地赔笑道:“上官仙就住在阿柔以前住的那间屋子,督主您一向不喜欢人跟着,我就不跟过去讨嫌了,反正阿柔那间屋子,督主您也是熟悉的。” 季如雪的心情简直差到了极点,冰冷地刮了苏老板一眼:“滚。” “是,是。”苏老板抖了抖,整个人都风骚不起来了,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往外跑去。 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拉了拉季如雪的袖子:“走吧。” 季如雪冷冰冰地哼了一声,勉强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后院,林若轩就后悔了。 谁他妈知道玉桃居的生意竟然做得这么大啊?!这苏式园林加小桥流水的,层层叠叠的桃林掩映之间,起码有二三十间小屋,这到哪儿去找那个什么上官仙啊?! 季如雪见他发愁,也不像以往那样帮忙出谋划策,只抱着手臂冷眼旁观。 林若轩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抓住一个路过的男子:“大哥留步,我想找个人。” “你叫我这种人大哥?”那男子约莫二十五六,脸上薄施脂粉,眉眼间颇有些憔悴,衣裳也非常朴素,看起来生意好像不大好,他上下打量着林若轩,似乎有些好笑。 林若轩讪讪道:“习惯习惯,那就小哥吧。哦,对了,我想问问,上官仙住哪一间屋啊?” 男子挑了挑眉:“我就是上官仙,可我今天不想接客。” “你就是上官仙?”林若轩眼睛一亮,“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上官仙挑了挑眉,压低了声音,“你是来买情报的?” “正是。”林若轩点了点头。 “请随我来。”上官仙笑了。 季如雪的脸色也缓缓放松下来,忍不住低声问道:“先生是来买情报的?为何不使用东厂的眼线?” “双管齐下嘛,覆盖面广些。” 上官仙领着二人,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小屋前:“请进。” 屋子里的陈设简单而陈旧,但却打扫得十分干净,二人落了座,上官仙又倒了两杯热茶,笑道:“不知二位客人尊姓大名?想要买什么情报?” “我姓木,他姓李。”林若轩顿了顿,才道,“我想买几种药材的情报。” “什么药材?” “北漠骷髅草、南海鲛人泪、西域并蒂莲。” 上官仙沉吟片刻,缓缓开了口:“南海鲛人泪和西域并蒂莲,这两种药材我没听说过。不过北漠骷髅草嘛,我倒是了解一二。” 林若轩精神一振:“这骷髅草到底在什么地方?” 上管仙慢悠悠道:“据民间传说,这骷髅草是女真一族的神草,由大单于的阏氏掌控,可是自从几年前,女真上一任大单于被宁远王打败之后,阏氏便带着神草不知所踪,也不知流落到了什么地方。” 林若轩蹙眉道:“你可有渠道打听?” 上官仙点了点头,微笑着伸出手掌。 林若轩早有准备,把一张五千两的银票放了上去,上官仙笑道:“林督主果然豪爽。” “你知道我是谁?”林若轩忍不住挑了挑眉,不过随即意识到,如果连自己是谁也看不出来,那这上官仙也枉称江湖百事通了。 上官仙起身出了门,去隔壁放银票,季如雪忍不住低声道:“你来这里,是为了寻找那三种药材的下落?” 林若轩叹了口气:“是啊,还差三样呢。” 之前去御药房偷白玉参的时候,便被季如雪发现了,林若轩没办法,只得扯了个谎,说自己生来体弱,害怕活不长久,无意间得了个珍贵的方子,便想按那方子上所说的,找几种珍贵药材补补身体。 这个身体确实比较羸弱,季如雪也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他在季如雪的帮助之下,成功拿到了白玉参。 季如雪蹙眉道:“你这么着急,该不是身子最近出了什么问题吧?” 林若轩摆了摆手:“没有。” “真的?” 林若轩笑道:“真的,只是有些体弱而已。我自己就会医术,有没有问题我难道不知道吗?” 季如雪还想说些什么,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说话声。 先是上官仙又惊又喜的声音:“你怎么来了?我听人说,你不是还在居庸关吗?” 而后是一个极为低沉悦耳的声音,仿佛微风拂过琴弦:“我听说你已经拿到了情报,就连夜赶了过来。怎么,今天有客人?” 上官仙笑了:“今天的客人,可是你的老熟人,你一定猜不着是谁。” 林若轩和季如雪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又是哪路神仙?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响,一个男人阔步走了进来,他鹰隼的目光随意一扫,而后瞳孔猛地缩了一瞬:“瓦儿?” 男人身量甚高,虽然只着了一袭风尘仆仆的白衫,但也看得出身型极为颀长优美,只是脸上戴了个古银色的鬼面具,那鬼面具十分精致,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形状完美的下巴,和一张薄薄的唇。 林若轩惊呆了,手里的茶杯“哐啷!”一声摔了个粉碎。 让他惊呆的原因并不是男人的打扮,而是系统正在脑海里疯狂提醒:嘟嘟嘟,嘟嘟嘟,系统提示,男主出现!男主出现! 这就是萧图南?可萧图南不是还在居庸关吗?而且他为什么戴着面具? 萧图南盯着林若轩看了一会儿,又缓缓转动漆黑的眼珠,望向了季如雪,他看清楚季如雪的脸之后,明显愣了愣:“你” 季如雪轻轻瞥了一眼地上林若轩摔碎的茶杯,又抬起眸子,审视一般打量着萧图南:“先生,他叫你什么?什么瓦儿?” 林若轩只觉得整个人都凌乱了,他还没想好该说什么,萧图南忽然笑了,那笑声有些萧瑟,还有几分感慨:“我都忘了,你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也罢也罢,昨日之日不可留,如此甚好。” 而后他一屁股在林若轩对面坐了下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季如雪:“啧啧,岁月如同白驹过隙啊,小家伙都长这么大了。” “你是何人,竟如此无礼?”季如雪重重拧起了眉头,似乎对“小家伙”这个轻浮的称呼极为不爽。 “小家伙自尊心挺强的嘛。”萧图南微微一笑,居然又重复了一遍,而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怡然自得地慢慢品着,姿态极尽优雅,“不错,今年明前的西湖龙井,南山空音寺的山泉水,绝配。” 季如雪轻轻眯了眯眼睛,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林若轩看了看萧图南,又看了看季如雪,有种风箱里的老鼠两面不是人的感觉,简直头都大了,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打了个圆场:“殿下,他就是你舅舅,宁远王萧图南。” 第二十四章 舅舅?季如雪愣住了。 “唔, 南山羊脂玉,其实不太适合盛龙井茶”萧图南把玩着手里那只精致的白玉茶杯,修长有力的手指极为赏心悦目, 他抬眸看了一眼季如雪, “怎么, 小家伙不相信我是你舅舅啊?” 季如雪漆黑的眼珠冷冷望着对方,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 雪白的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但林若轩知道, 小黑莲生气了,非常生气。 萧图南也了然道:“哦,小家伙生气了。” 林若轩欲哭无泪地想,大哥,能不能别这么嚣张?整整四年, 我一直努力帮你刷好感度, 也不指望你帮忙了,但你也别扯后腿啊, 到时候被剥脸皮的可是你自己! “真不信?”萧图南饶有兴味地看着季如雪, 完全没有危机感的样子。 面对这种情况, 林若轩只好硬着头皮, 一边回忆着原著男主的性格,一边绞尽脑汁帮猪队友刷好感度:“殿下,他真的是你舅舅,他这人虽然说话随便了点儿, 但其实是个好人。” 萧图南忍不住微微侧头,眼神复杂地看了林若轩一眼,仿佛没想到林若轩居然会说自己是“好人”。 林若轩努力用眼神示意, 别闹了大哥。 季如雪看着他们眉来眼去,忍不住抿紧了唇,又瞥了一眼地上摔碎的茶杯,终于勉为其难地开了口:“舅舅。” 萧图南也收敛了些,点头道:“如雪。” 眼见气氛缓和下来,林若轩稍微松了口气,又马上给萧图南斟了杯热茶,想用茶水堵住男主这张嘴:“王爷,喝茶。” 萧图南摩挲着茶杯,却并不喝,只感叹道:“瓦儿若轩,你真的变了,成熟多了,也没有以前那么偏激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 他顿了顿,没说下去。 “这么多年了,哪有不变的。”林若轩完全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任何狗血纠葛,赶紧把话题扯回萧图南身上,“对了,王爷怎么提前回来了?还戴了个鬼面具?” “我来拿份情报。”萧图南含含糊糊道,而后又摸了摸那张狰狞的古银面具,叹了口气,“至于这鬼面具,还不是那该死的女真大将忽尔花,他那一刀正好砍在我脸上,虽然我把他杀了,可这张脸也不能见人了。” 男主毁容了?林若轩微微一愣,赶紧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些许容貌损毁,也算不得什么。殿下,你说是不是?” 季如雪蹙眉打量着那张精致的鬼面具,没说什么。 萧图南瞥了一眼季如雪的脸,悻悻然道:“若轩,你倒是说得轻巧,你在京城里不愁吃穿,自然不知道朝廷的军饷总是拖延,辽东那种苦寒之地,短了粮草棉袄,将士们可怎么打仗?” 林若轩呆了呆:“这和容貌有什么关系?” “你是宦你不喜欢女人,自然不懂。”萧图南摸了摸自己线条完美的下巴,幽幽道,“每次短了粮草棉袄的时候,都要靠我这张脸,去跟那些辽东大户管账的主母们说情,才能尽快募来粮草,没了我这张脸,将士们可怎么活啊。” 季如雪嘴角微微抽了抽。 林若轩有种吐血的感觉:“” 原著只说了男主为人正直,用兵如神,出身尊贵但毫无架子,而且是个话痨,可没说他这么自恋啊不过话说回来,林若轩想起了萧图南那堆又臭又长的说教书信,按心理学说,好为人师的人,多半都有点自恋。 林若轩很是无语,但转念一想,既然萧图南戴了面具,那么季如雪就不会发现自己和舅舅长得一模一样了,出现“剥脸皮事件”的几率就更小了这么说来,男主戴面具其实是件大好事,千万别摘! 想到这里,林若轩心中一喜,立刻开始吹彩虹屁:“其实吧,王爷就算戴着这鬼面具,也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不愁勾引不到女咳咳,不愁募不到军饷。” 萧图南被他这么一通夸奖,神色略微有些古怪,见林若轩似乎没别的意思,才松了口气,而后笑道:“那是自然。” 林若轩见他神色古怪,心中立刻敲响了警钟,是了,林瓦儿和男主不清不楚,虽然好像掰了,而且经过这些年的书信来往,关系也渐渐趋于正常,但彩虹屁还是得悠着点儿,免得男主以为自己想要破镜重圆。 季如雪盯着二人,眉头几乎拧成了死结。 说话之间,已经是黄昏了,上官仙在隔壁厨房做了几道小菜,再配上一壶梨花白,端了过来。 上官仙的手艺非常不错,虽然菜色不多,但道道精致,芙蓉鸡、桂花鱼、杏仁豆腐林若轩吃得赞不绝口,而萧图南非常懂吃,一边品尝,一边还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的典故,只有季如雪默不吭声。 “这道小羊羔烤肋肉,我在辽东的时候特别爱吃,配着这云菇酱汁极好,若轩你尝尝。” “哦。”来自男主的关怀。 季如雪的筷子微微一顿,皮笑肉不笑地插话道:“舅舅,我听说女真老单于虽然死了,可那小王子十分剽悍善战,如果他做了大单于,或许还会卷土重来如此看来,舅舅还是在京中住一段日子,避避风头的好。” 他这话十分阴阳怪气,萧图南挑了挑眉:“如雪,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季如雪笑了笑,望向林若轩:“都是先生教的好。” “先生?”萧图南玩味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明白了什么,“若轩,当初我给你写那封信的时候,其实没指望你能听我劝,没想到你不仅听了劝,还做了这么多。” 季如雪微微蹙眉:“先生,他在说什么?” “呃,这个嘛”林若轩暗暗叫苦,一边敷衍,一边飞快地转动着念头。 当初自己刚刚穿过来的时候,为了解释自己为什么性情大变,用了“梦见死去的爹爹”这个蹩脚借口,这理由确实牵强了些,季如雪一度以为自己另有图谋,过了很长时间,才渐渐相信自己。 如此说来,自己作为昔日的宁远王府总管,一封来自宁远王的亲笔信,似乎更有说服力而且这样的话,萧图南就算是间接帮了季如雪,进一步远离“剥脸皮事件”。 他久久不说话,季如雪追问道:“先生?” 萧图南挑眉道:“怎么,若轩没跟你说这事儿?” 季如雪没搭理他,一双漆黑的眼睛只望着林若轩:“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是这样的,四年前”林若轩一边斟酌,一边缓缓道来。 “我来说吧。”萧图南听得不耐烦,索性直接打断了他,“四年前,我在辽东大平关,听说若轩做了些嗯,很不好的事情,我没办法当面劝他,只好写了封信给他。不过嘛,当时我也没想到他真能改,因为他这个人啊,实在是非常固执。” 季如雪极其聪明,几乎瞬间便明白过来,他愣了片刻,一时间神色复杂到了极点,扭头望向林若轩:“先生,他说的可是真的?你不是说,你梦到了你死去的爹爹,所以才决定重新做人吗?” 林若轩已经想好了说辞,坦然道:“嗯,我收到王爷的那封信之后,想了很多,后来又梦见爹爹劝我行善,于是决定重新做人。” 一石二鸟,多么完美的解释。 季如雪瞪着林若轩,胸口莫名其妙地赌得慌,有种又酸又苦的感觉。 舅舅劝说了先生,先生幡然悔悟,开始对自己好这好像也没什么问题,难不成,自己还希望先生对自己不好吗? 可是,可是 季如雪虽然极其聪明,但这方面却十分单纯懵懂,他抿了抿唇,竭力压下心底那种奇怪的灼烧感,勉强维持着淡定的表情,对萧图南微微点头:“原来如此,多谢舅舅了。” 萧图南无所谓道:“我毕竟是你舅舅嘛,应该的。” “你舅舅生怕我故态重萌,这些年他写了那么多信,每封信的末尾都在劝我好好待你,哈哈。”林若轩心中十分欣慰,今天又帮男主刷了好感度呢。 季如雪沉默下来,魂不守舍地望着窗外。 又吃了一会儿,萧图南忽然漫不经心道:“最近朝廷怎么样?” 想到朝廷那堆破事儿,林若轩忍不住叹了口气:“还能怎样?皇上沉迷修仙礼佛,已经大半年没上朝了,政事基本都是内阁的李大人和宋大人在处理,虽然他俩也斗得死去活来,不过也算勉强过得去吧。” 萧图南沉吟着,神色颇有些担忧。 林若轩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当是君主立宪咳咳,只要百姓安居乐业,这些都不要紧。” “也对。”萧图南点了点头,又道,“这次皇上召我回京,你可知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啊,你作为一个异姓王,拥兵二十万坐镇辽东,女真老单于又死了,几个儿子忙着内斗,如今比起女真,你才是成武帝最大的威胁!成武帝虽然成天求仙礼佛,但人家也害怕屁股底下那张椅子坐不稳啊。 林若轩虽然没说出来,但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萧图南摆了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皇上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就怕帝心难测啊。林若轩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如今朝廷局势复杂,你回来之后,一举一动都要小心。” “罢了,懒得想那些。”萧图南摇了摇头,舀了一小勺杏仁豆腐,而后眼睛猛然亮了,“这个不错!” 他美滋滋地吃着杏仁豆腐,似乎把朝廷什么的都甩到脑后去了。 林若轩有些无语,敢情这位手握重兵的宁远王,居然是个甜食爱好者?不过话说回来,古代的饴糖非常珍贵,甜食也算得上奢侈品了。 林若轩眼睁睁地看着萧图南把那碟甜到齁的杏仁豆腐吃了一大半,忍不住提醒道:“王爷,还是少吃些甜食吧。” 年轻人糖尿病发病率也不低的,万一吃成糖尿病,战场上受的伤就更不容易愈合了,爽男主死于糖尿病并发症,这像话吗?等等,原著男主旧伤难愈,该不会真的是糖尿病吧? 萧图南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爱吃甜的,你以前还天天给我熬糖水呢,要不是后来唉,算了,不提也罢。” 林若轩瞪着眼睛,正在“妈呀狗血纠葛别找我”和“不遵医嘱你还有理了是吧?”之间摇摆不定,萧图南又拿起一个萝卜糕,只咬了一小口,便嫌弃道:“唔,不够酥软,不吃了。做萝卜糕,一定要用刚刚拔起来的新鲜小萝卜,细细地切成丝,糖也得用白绵糖” 林若轩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在辽东的时候,不是和士兵们同吃同睡吗?哪来这么多讲究?” 萧图南理所当然道:“那不一样,打仗的时候有粗粮咸菜吃就不错了,有条件了自然要讲究,我最讨厌牛嚼牡丹的人。” 好有道理,林若轩竟无话可说。 吃完东西之后,萧图南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子,又慢条斯理地把那灰扑扑的袖子叠了叠,他手腕肤色极白,身型又十分颀长,居然颇有几分贵公子模样:“那我就先告辞了。” 林若轩起身相送,季如雪也勉强站了起来,萧图南看了季如雪一眼,压低声音对林若轩道:“若轩,我我有点私事想跟你聊聊。这玉桃居乱七八糟的,等我带兵回京之后,咱们老地方见,那里比较清净。” 私事?老地方? 林若轩拼命转动着脑筋,还没想出来怎么套话,萧图南已经拱了拱手,转身离去了。 送走了萧图南,季如雪忽然道:“什么老地方?” 林若轩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这小子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绷着脸不吭声,现在好不容易说话了,又尽问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林若轩暗暗翻了个白眼,什么老地方?你问我,我问谁? 但是“不知道”这种话,他自然不能说,只能一边整理袖子,一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殿下,天色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季如雪紧紧盯着他,忍不住轻轻眯了眯眼睛,先生在故意转移话题先生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砚台下面那叠厚厚的纸张,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一定要弄个明白。 这么想着,季如雪抿了抿唇,露出十分恳切的表情:“先生,资治通鉴有两处地方,我看不大明白,我今晚可以住先生那里吗?这样的话,先生晚上可以给我好好讲讲。” 第二十五章 “你想住我那儿?”林若轩犹豫了一下, “这” 和过去不同,季如雪上个月就满十八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一个十八岁的皇子, 夜宿内臣府中, 似乎不太合适。 季如雪抿了抿唇,轻声道:“先生, 我那宅子里冷冷清清的,几个下人也都是宫里的眼线, 我不想回那个地方。” 他说得可怜巴巴,林若轩心中也暗暗叹息。 四年前,太子失踪之后,成武帝一直没有再立新的太子,只封了二皇子季如瀚做魏王, 又封了三皇子季如海做赵王, 可是最小的季如雪,却什么也没封, 只勉强赐了个寒酸的“四皇子府”, 让季如雪搬出来住。 这和原著的走向一模一样, 哪怕季如雪的四书五经、兵法骑射都表现得十分优秀, 成武帝也只当没看见。 想到这里,林若轩忍不住摸了摸季如雪的头,神色也稍微软和了些,季如雪立刻哀求道:“先生!” 林若轩简直拿他没办法, 只得点了点头:“好吧。” “先生,你待我真好。”季如雪抿着唇,腼腆地笑了。 他那抿唇笑的小模样, 简直要多可爱有多可爱,林若轩看得心里直发软,算了算了,惯着点儿就惯着点儿吧,反正这孩子如今变得活泼多了,想来是不会长歪了。 回到林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林若轩嗅了嗅自己的袖子,上面全是在“玉桃居”粘到的脂粉味儿,浓得呛人。 “阿嚏!”他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而后微微蹙眉道,“殿下,我去洗一洗,你自己看会儿书吧。” “嗯,那我先看会儿书。”季如雪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目送着林若轩离开,目光立刻暗沉下来,起身走到书桌前面,毫不犹豫地开始翻找东西。 砚台下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先生把那叠纸张收起来了?先生一向有些马虎,这次竟然如此慎重这么看来,那叠纸张的内容,非同小可。 季如雪沉吟片刻,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窗外,此时天色已晚,外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便不再耽搁,马上翻箱倒柜起来。 不一会儿,季如雪便在枕头下面发现了一个暗格,他心中一喜,从暗格里拿出了一个铜盒。 铜盒做得非常精致,但是打不开。 “怎么打不开?”季如雪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手中的铜盒,不多时便判断出来,这是一个机关盒,得把盒盖上的拼图拼回原状,才能打开。 这种精巧的机关盒,制作过程非常复杂,在京城的珍宝轩里,一个单独的机关盒便能卖黄金数百两先生到底藏了些什么? 季如雪极其聪明,这种机关盒自然难不倒他,不过一盏茶功夫,他便拼好了盒盖上的“仙鹤展翅图”,随着“咔嚓”一声轻响,铜盒悄然打开了。 里面果然是一叠宣纸。 此时此刻,季如雪心中竟然有些紧张,他深深吸了口气,才将那叠巴掌大小的宣纸拿了出来,而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最上面那张宣纸,是一张惟妙惟肖的人物小像,画中青年肤色如雪,目如点漆,薄唇含笑,简直英挺俊美到了极点。 正是自己。 这张小像画得极为精致,眉目间几乎栩栩如生,只一眼便能让人感觉到,执笔人对画中青年那种极深的感情。 季如雪死死盯着小像,脑海中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砰”直跳,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他放下小像,又急急忙忙地翻看下面的纸张,一行清秀阴柔的字迹撞入眼帘。 “思君若狂,辗转难忘” 季如雪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下翻去,这厚厚的一叠信纸,居然全都是情书,内容极尽缠绵婉转,充满了深深的情愫,以及求而不得的哀怨。 那清秀阴柔的字迹,季如雪简直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林若轩的笔迹,虽然整叠信纸都烧掉了一个角,正好把上款给烧掉了,可是结合那张小像,这叠无法寄出的情书到底是写给谁的,季如雪哪儿还有不明白的? 先生喜欢自己。 不是普通的喜欢,而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季如雪僵硬地坐了许久,脑海里稀里糊涂地想着许许多多过去的事情,那个人在烛光下教自己读书的样子,那个人为自己洗手做羹汤的样子,那个人蹙眉望着自己的样子 渐渐地,渐渐地,他的胸口有种隐隐发烫的感觉,一颗心跳得又重又快,“砰,砰,砰” 那个人喜欢自己。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四年前,那个人还没有改邪归正,还曾经拿出那种药膏,想要对自己难道,难道随着自己长大成人,对方最初那种不堪的欲念,竟尔化为了一腔深沉的爱意? 可是,那叠情书虽然充满了如糖似蜜的沉沉爱意,但也暗含着极深的愁苦和压抑,是不是那个人幡然悔悟之后,决定重新做人,再加上两人微妙的身份和关系,所以哪怕他后来真的喜欢上了自己,也一直苦苦压抑着情愫? 定然是这样的。 季如雪有种晕乎乎的感觉,一颗心仿佛在云端沉沉浮浮,又晕又飘,又轻又暖。 正在此时,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而后是婢女的声音:“阿翠,督主那边没有热水了,赶紧去打一壶。” “是,婢子知道了。” 季如雪回过神来,略微思忖了片刻,便轻手轻脚地将那叠情书放回了铜盒,关上铜盒的最后一瞬间,他瞥见信纸那烧毁的一角,手微微一顿,竟然鬼使神差地抽了一张出来。 先生一定觉得这样的感情很肮脏,所以曾经想要烧毁这些信件,却到底舍不得。可是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下定决心,再烧一次。 自己得留一张。 更何况,自己还想再仔细看看。 季如雪把那张薄薄的纸,悄悄放进了衣襟里面,最紧贴胸口的位置。 他按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忍不住轻轻闭上了眼睛,其实今天见了萧图南之后,他一直有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可是此时此刻,那种莫名其妙的不舒服,已经全然烟消云散,只觉得一颗心轻飘飘的,软绵绵的,仿佛做梦一般。 季如雪闭了一会儿眼睛,才把铜盒放回了暗格,此时此刻,他忽然有种极其强烈的冲动,他要马上见到林若轩。 他必须确定一些什么。 林若轩舀了一瓢热水,慢慢浇在肩膀上,心里还有些发愁。 萧图南的性格,似乎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样,自己本来还以为,他会因为过去那些狗血纠葛,从而尽量减少和自己的接触,就像情侣分手之后,大都不能做朋友一样 可是,这位宁远王的心胸好像非常豁达,颇有一种要和自己说清楚,然后大家还做好朋友的感觉。 还有那个神他妈的“老地方”,到底是什么“老地方”? 他正胡思乱想着,浴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轻响,被推开了。 季如雪站在浴房门口,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你你还没洗完。” “你怎么进来了?”林若轩吓了一大跳,赶紧背过身去。 其实他本来无所谓的,毕竟他在北方念的大学,浴室里一堆裸男嘻嘻哈哈,可这具身体是个假太监,在这种礼教森严的封建社会,这可是砍头的大罪! 季如雪站着不动。 林若轩低声道:“还不赶紧出去。” 季如雪没吭声,过了片刻,林若轩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脚步声,那小子居然走了过来,轻轻给自己捏着肩膀,讨好一般。 林若轩呆了呆,还想说些什么,可那修长的手指极为有力,几下就让人觉得有种酸软的感觉。 “唔”林若轩被捏得舒服,一时间忘了赶人,但也尽量蜷着双腿,再加上水面白雾缭绕,倒也不容易露馅儿。 “先生,舒服吗?”季如雪低声道。 “左边再用点儿力。”林若轩闭着眼睛,放松身体,享受着这奢侈无比的皇家按摩。 “这样可以吗?” “嘶,轻点儿” 过了好一会儿,水都有些凉了,林若轩才睁开眼睛,有种浑身舒畅的感觉:“殿下,可以了,我要穿衣了。” “嗯。”季如雪应了一声,但还是直挺挺地站着,没有什么回避的动作。 林若轩以为他没听懂,只好明说:“殿下,你背过身去。嗯我是残缺之人,不想污了殿下的眼睛。” 季如雪顿了顿,听话地背过身去。 林若轩飞快穿好了衣裳,看着季如雪还老老实实地背对着自己,一副又乖又听话的样子,他想着这孩子累了一天,还给自己按摩,便道:“我让下人把水换了,你也泡一泡吧,我也给你按按。” 季如雪转过身来,伸手试了试水:“还挺热的,不用换了。” “呃,我觉得有点凉了”林若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季如雪已经开始脱衣裳了,他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因为林瓦儿那堆破事儿,林若轩一直尽量避免和季如雪裸裎相对,免得季如雪胡思乱想,可此时此刻,季如雪脱衣服的动作,却让林若轩有种十分古怪的感觉。 这小子脱得很慢,可又不像害羞,反而有点像故意展示? “先生在想什么?”季如雪轻声道。 “没什么。”林若轩干巴巴道。 他觉得自己肯定想多了,季如雪又不是脱衣舞郎,怎么会故意展示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竭力把目光瞟向旁边,可是季如雪杵在那里,又高又结实,还白得晃眼,余光根本避不开。 这小子的身材确实很好,虽然稍微还有一点点单薄,但肩宽腿长,已经完全是成年男人的轮廓了,而且肤色雪白,没有一丝瑕疵,仿佛大理石雕像上蒙了一层柔滑的洁白绸缎,实在是赏心悦目到了极点。 林若轩忍不住回想起季如雪小时候的样子,真是猪养大了。 虽然十分欣慰,但他又有种莫名不爽的感觉,都是吃一样的东西,为什么自己这个身体,一点肌肉也长不出来? 想到这里,林若轩有些糟心,转身便想出去。 “先生,你不是要给我按摩吗?”季如雪把最后一件衣裳丢在地上,伸手拦住了他。 林若轩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胡乱拍了拍对方结实的胳膊,职业病又发作了:“练得不错,小心运动过度横纹肌溶解算了,没什么,我给你按吧。”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毫不遮掩地迈进浴桶里,雾气缭绕之间,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林若轩松了口气,走到季如雪身后,礼尚往来地给对方捏着肩膀:“殿下这些日子的骑射练得如何了?我听薛指挥使说,殿下已经可以百步穿杨了?” 季如雪无所谓道:“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些东西都很简单。” “”这种学霸式的不屑口吻,还真是让人不爽呢。 季如雪虽然背对着林若轩,但是说话的时候,总是微微侧着头,他肤色极白,唇色又十分鲜艳,雾气缭绕中的侧脸,几乎有些惊心动魄,就像那什么来着,“头发像乌木一样黑,皮肤像白雪一样白,嘴唇像鲜血一样红”,简直就是活生生的 “先生怎么不说话了?” “白雪公主。” “什么公主?”季如雪蹙起了眉头。 林若轩发现自己嘴巴一溜,居然直接把脑子里想的说了出来,赶紧拍了个彩虹屁试图蒙混过关:“咳咳,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说,殿下很好看。” 第二十六章 季如雪明显愣了愣:“你说我好看?真的?” 那还能有假?这肤色, 这唇色,这五官,这轮廓, 哪一样都是万里挑一, 何况原著写得清清楚楚, 萧图南是大渊朝著名的美男子,你俩长得一模一样, 能不好看吗? 林若轩真诚道:“自然是真的。” 季如雪抿了抿唇,忽然轻声道:“有多好看?” 他那个又害羞又期待的样子, 让林若轩有种爆笑的冲动,哟,小黑莲长大了,开始重视外表了。 林若轩努力忍着笑,十分体贴地回答:“殿下是我见过的人里面, 最好看的。” “哦。”季如雪低低嗯了一声, 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雪白的耳廓微微泛粉。 难得见到小黑莲这么腼腆好玩, 林若轩一边给他捏肩膀, 一边忍不住调侃道:“殿下怎么想起问这个?” 季如雪低着头没有回答, 片刻之后, 他忽然道:“先生,喜欢一个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林若轩微微一愣,随即心中警铃大作, 小黑莲恋爱了?所以才开始注意外表? 不过他转念一想,季如雪已经满十八了,虽然在现代还是个高中生, 可在古代却已经不算小孩子了,自己也没必要像那些担心孩子早恋的家长一样,神经兮兮的。 更何况,小黑莲恋爱了,说明又从变态反派向正常青年迈进了一步,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啊。 林若轩自我安慰着,但心里还是有点发堵,仿佛自家小白菜被猪拱了呸呸呸,自己猪被小白菜骗走了的感觉。 他许久不说话,季如雪疑惑道:“先生?” 林若轩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大约是看见对方就心砰砰直跳,想随时随地跟对方粘在一起,无时无刻地腻着吧。” 季如雪沉默了一会儿,想起四年前那段不怎么愉快的过去,忽然道:“如果因为某些原因,对方曾经很激烈地拒绝过,而且后来也不知道这份喜欢呢?” 林若轩愣了愣,感情小黑莲被拒绝了,还不死心地在暗恋?! 方才他还觉得自家猪被小白菜骗走了,略微有点不甘心,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有种义愤填膺的感觉,凭什么啊,自家猪呸,自家孩子这么优秀,什么样的姑娘配不上啊,这都被拒绝了,还要上赶着暗恋?至于这么卑微吗? 哪家白菜这么不识相?! 小黑莲不会被pua了吧? 林若轩气愤了一会儿,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是了,季如雪确实没什么感情经验,这方面还比较害羞懵懂,需要慢慢引导。 他斟酌了片刻,认真道:“殿下,如果对方不识相不回应的话,你会很辛苦的。” 季如雪轻声道:“有多辛苦?” 林若轩绞尽脑汁道:“你会很累,而且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最后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原来这么累吗?”季如雪喃喃道。 林若轩极其笃定地点点头:“所以,不如及早放弃。” 季如雪的身子猛地绷紧了一瞬,整个人都炸毛了:“放弃?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放弃?!你,你都不试一试” 他猛地顿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可他方才的反应实在有点大,林若轩吓了一跳,赶紧安抚道:“殿下也不要着急,你现在还小,以后会慢慢明白的。” 少年情怀总是诗啊,自己还是不要多加干涉了。 “嗯。”季如雪紧紧抿着唇,慢慢点了点头。 “水要凉了,殿下起来吧。” 洗完澡之后,两人回到卧房,林若轩点了支蜡烛,又翻出资治通鉴手写版的第十二卷,同时在脑海里点开面板,翻开了白话注释版,打算给季如雪好好讲讲。 两个人趴在帐子里,就着晕黄的烛光,肩并肩地翻看着那卷手写的资治通鉴。 林若轩道:“殿下,你今天说有两处地方不太明白,是哪两处地方?” “什么?”季如雪眨了眨眼睛,忽然反应过来,胡乱指了指,“就这里,还有这里。” 林若轩蹙起眉头:“这段不是讲过吗?而且你当时也举一反三了,怎么又不懂了?” “”季如雪迟疑道,“我回去仔细想了想,觉得没有完全弄明白。” 教小孩真麻烦。 林若轩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们重新讲。这篇李世民畏魏征,魏征相貌不逾中人,而有胆略,善回人主意” 晕黄的烛光轻轻摇曳着,卧房里除了林若轩低低的讲述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礼贤下士,从善如流,殿下,你听明白了吗?”林若轩讲得口干舌燥,侧头一看,季如雪正托着下颌发呆。 林若轩登时恼了,这都几点了,自己可是在免费加班补课啊,这小子居然还开小差! 他低声责备道:“殿下!”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终于回过神来,神色居然十分无辜:“怎么了?” 林若轩瞪了他一会儿,咬牙切齿道:“我再讲最后一遍,这篇章的意思是,要礼贤下士,虚心求教,善于纳谏。李世民身为千古一帝” 季如雪蹙眉道:“先生不是说,这里面的人物都是虚构的吗?” 林若轩呆了呆,赶紧找补:“这里面的人物虽然都是虚构的,但道理可是真的!嗯,说到礼贤下士,从善如流,就说你那舅舅吧,他在辽东这些年,不仅愿意听取下属意见,还能学习敌人的骑兵战术,这才练出了天下无敌的萧家军,几乎百战百胜” 季如雪冷哼一声,直接打断了林若轩的话:“我也可以。” 林若轩不以为然:“殿下,打仗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宁远王是千载难逢的将才,所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季如雪听着对方长篇大论地夸着萧图南,今天在“玉桃居”时那种极其烦躁的感觉,又猛地涌了上来。 他抿了抿唇,稍微撑起身体,正想反驳林若轩,胸口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声那是他之前放进衣襟的那页“情书”。 一瞬间,季如雪莫名其妙的火气,仿佛皑皑冬雪忽然见了春日暖阳,倏然便融化了。 是了,这个人是喜欢自己的,其他的一些琐事,都不重要了。 “殿下,你怎么又在走神?” 季如雪微笑道:“先生说的对,舅舅确实用兵如神。” 林若轩点头道:“你舅舅的萧家军,很有独到之处,比如” 季如雪假装认真地听着,余光却瞟着对方微微开合的嘴唇,尖瘦的下颌,还有衣领间若隐若现的纤细脖颈。 先生应该偷偷喜欢自己很久了吧,身为一个残缺之人,竟然喜欢上了一个皇子,还是自己的学生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绝望?羞耻?自我厌恶? 所以先生才说,他想放弃。 当时在浴房里,林若轩说出“放弃”两个字的时候,季如雪几乎有种心脏漏跳一拍的感觉,他几乎有些不讲理地想,这人怎么可以如此轻言放弃? 可是,可是自己对先生,又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季如雪忍不住想起了那天换药的时候,那单薄消瘦的苍白肩背,那刚好被自己双手握住的窄窄细腰,那微凹的脊柱是怎么没入堆叠的衣衫,而后撑起一个小巧圆润的弧度 季如雪难以自控地回想着那天所有的细节,只觉得喉咙阵阵发紧。 “殿下?” 季如雪回过神来,茫然道:“什么?” 林若轩见他实在走神得厉害,也不知道这朵小黑莲今天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罢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吧,天色也不早了,睡了吧。” “嗯。”季如雪低声道。 月色似霜,似真似幻。 那个人趴在窗前的矮塌上,一头浓黑的长发拨到一边,露出了纤细的脖子,单薄的背脊也露在外面,微微凹陷的脊柱曲线没入了腰间凌乱堆叠的衣物。 季如雪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发干,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 对方似乎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扭头向自己望来,一双琥珀色的杏仁眼,眼尾微微上翘,显得很妩媚,鼻子小巧而挺翘,嫣红的嘴唇轻抿着,下颌又尖又瘦。 他和自己对视了片刻,忽然垂下眸子,轻声道:“阿雪,你过来。” 季如雪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坐在榻边。 那个人抿了抿唇,脸颊上浮起一层淡淡的薄红,目光闪躲着不敢看自己,只轻声道:“阿雪,你你抱抱我,好不好?” 季如雪微微一愣,随即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怎么抱?先生教我。” “阿雪,你,你可恶。”那个人似乎极其羞恼,眼珠湿漉漉地瞪着自己,忽然将脸埋进了软枕,不肯说话了。 “先生的意思是这样抱吗?” 季如雪垂下眸子,轻轻握住了那截细瘦的后腰,先生的腰好细,不堪承受一般发着抖。 季如雪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望着黑暗中雪白的帐幔,呼吸压抑而急促,身下褥子一片难堪的润湿。 自己梦见了什么? 他虽然极其聪明,但几乎没有接触过情爱之事,这方面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对男男之间的情事,更是懵懵懂懂,梦里的情形也是一团模糊不清,可仅仅这样,他居然就,就 季如雪紧紧揪着身下弄脏的褥子,向来冷静的脑海一片混乱。 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 难道,难道自己其实也对先生所以给先生涂药的时候,才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所以看到那叠情书的时候,才会心跳得如此剧烈,所以才会因为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对舅舅生出嫉妒之情? 自己也喜欢先生?就像男人喜欢女人一样,喜欢着自己的先生?想要对他做那种事情? 身边人的呼吸声均匀而清浅,隐隐有种雨后薄荷的味道 季如雪再也睡不着了,他轻手轻脚地翻身而起,怔然望着那个人无知无觉的熟睡脸庞。 先生睡得很沉,又长又翘的睫毛仿佛蝴蝶翅膀一般,在眼睛下方投出了一道浓重的阴影,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开启着,吐着一点隐约的热气,脖子纤细而脆弱,仿佛轻轻就可以折断。 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自己曾经扼住这人的喉咙,起过真正的杀心,可是事到如今,自己竟然只想低下头,狠狠蹂躏那张颜色浅淡的唇。 睡梦中的人忽然轻轻蹙起眉头,有些痛苦地呢喃道:“殿下,殿下” 季如雪的心狠狠揪紧了,他想起方才先生说的,暗恋一个人的感觉,很苦。 他又想起了那叠被烧掉一角的情书,那么厚的一叠情书,那么深情哀怨的一字一句,不知道默默写了多少个夜晚,先生是不是太累了,再也无法支持下去了,所以才决定放弃? 可是自己不想让他放弃,甚至想立刻摇醒他,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不,不行。季如雪狠狠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自己都一团混乱,而且什么也没有,没有王位,没有兵权,没有皇位,还要靠着先生的庇佑,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又拿什么去喜欢先生,去向他承诺? “殿下,别”林若轩蹙紧了眉头,挣扎一般的表情。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的样子,胸口又是酸楚怜惜,又是阵阵发烫。 而睡梦中的林若轩,自然不知道季如雪在想些什么,此时此刻,他正在一个极其可怕的梦境里拼命挣扎,小黑莲恶狠狠地要剥萧图南的脸皮!徒手活剥,鲜血淋漓!任务失败,世界线崩溃! “殿下!”林若轩陡然惊醒了,背脊上全是冷汗。 季如雪撑着身子,关切地看着他:“先生,怎么了?” 原来是个梦啊。林若轩松了口气,默默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没什么,做噩梦了。” 季如雪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仿佛思忖着什么极其重要的决定。 林若轩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殿下?” 季如雪缓缓垂下眸子,轻轻给林若轩掖了掖被角:“夜里凉,先生小心着凉。” “哦。”林若轩应了一声,赶紧老老实实地盖好了被子。 不知为何,他觉得小黑莲今天特别古怪,可今天明明又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林若轩摇了摇头,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倒也风平浪静。 四月下旬,成武帝忽然传召林若轩,要他为宁远王筹备一场接风洗尘的夜宴,之后还打算举办一场盛大的木兰围,所有的皇子、世子、公卿子弟们,全都必须参加。 第二十七章 成武十三年, 五月初八,阔别京城多年的宁远王,终于带着三千精兵, 回到了大渊朝的心脏。 “宣宁远王萧图南, 上殿”成武帝身边的掌印太监余忠善, 拖长了尖细的声音。 台阶两侧的太监应和道:“宣宁远王萧图南,上殿” “宣宁远王萧图南, 上殿” 从殿内到殿外,从一人, 到两人,到四人,到八人,声音愈来愈洪亮,这庄严的声音回荡在紫禁城上空, 惊起了一大群乌鸦:“哇!哇!” 林若轩站在余忠善身旁, 垂眸往下望去,除了金銮殿里的一干重臣之外, 殿外的广场上, 也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人。 昨天傍晚, 萧图南终于抵达了京城, 所带的三千精兵都驻扎在城外,萧图南只带了几个随身亲卫,回了萧家旧宅。 今天一大早,萧图南便要上殿面圣, 回禀军情了,看这架势,京城里大大小小的武百官全都到齐了, 司礼监五个秉笔太监也都来了,连三个皇子也在台阶下静静侍立,实在是给足了萧图南面子。 林若轩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成武帝,忍不住又想,这到底是给萧图南面子呢,还是想给萧图南一个下马威? 大殿里一片寂静,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萧图南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 门口两名禁卫军拦住了他:“王爷,请解剑。” “可是”萧图南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默默把腰间长剑解了下来,而后大步迈进了金銮殿。 金銮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这位大渊朝唯一的异姓王。 只见这位宁远王白袍银甲,一身武将装束,身姿英挺飘逸,仿佛一杆笔直而骄傲的银枪,只是脸上戴了个古银色的鬼面具,露出一个线条优美的白皙下巴,和一张薄薄的唇。 一名老臣沉声道:“王爷为何面君不跪?” 萧图南稍微犹豫了一下,很快便跪了下去:“参见吾皇。” 林若轩垂眸看着这一切,不由得有些唏嘘。 原著里面,萧图南和成武帝相识于微末,成武帝十几岁的时候,被他那嫡出的哥哥逼得几乎无路可走,而萧家被先皇满门抄斩,萧图南很小就流落江湖,机缘巧合之下,两人居然认识了,虽然年龄差了岁,却也成了莫逆之交。 再加上另外两位高人的鼎力相助,最后成武帝终于登上了帝位。 成武帝曾经亲口允诺,萧图南可佩剑上殿,面君不跪,可是飞鸟尽良弓藏,君臣二人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就算原著里季如雪没有篡位,只怕在成武帝的手底下,萧图南也难以善了这么想着,林若轩忍不住向成武帝瞟去。 成武帝见萧图南跪了下去,面色终于和缓了些:“朕听下面的人说,萧爱卿的脸受伤了?大好男儿,不过些许容貌损毁而已,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萧图南踌躇道:“微臣面容有损,不敢污了皇上眼睛。” 成武帝点了点头:“也罢,你先平身吧。辽东战事艰辛,这些年来,萧爱卿辛苦了。” “这是微臣应尽的本分。” 说到这里,萧图南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是,老单于虽然已经殒命,但他的三个儿子都十分悍勇善战,一旦有了新单于,只怕辽东还会再起战乱。微臣奏请皇上,让臣早日回辽东,也好” 一个面容清癯的老臣,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王爷的意思是,我大渊朝朝中无人了?” 林若轩拧起了眉头。 说话的人正是当今内阁首辅李博,也就是丽妃的父亲,那个短命太子的外公。此人的长子李征,如今正在辽东奉天府做总兵,萧图南回朝之后,李征便暂时接管了辽东二十万精兵。 太子死后,李博一直想拥立丽妃的小儿子季如海为太子,但内阁次辅宋谦等人,却想拥立魏王季如瀚。 这些年以来,这两个人为了储君之位斗得死去活来,如果李博的儿子能掌控辽东二十万精兵,自然为季如海增添了一个极重的筹码。 更何况,季如雪虽然不受宠,但却是先皇后嫡子,如今也满十八了,这二十万精兵如果放在季如雪的舅舅手里,李博也是日夜难安。 见萧图南不答话,李博又重复了一遍:“王爷可是觉得我大渊朝朝中无人?” 殿内一片寂静。 萧图南斜睨着李博,淡淡道:“本王并无此意。” “那王爷” 内阁次辅宋谦直接打断了李博的话:“李阁老这是何意?三年前的奉天一役,如果不是宁远王回援,只怕奉天府早就被女真铁骑踏破了。” 李博的儿子李征便是奉天府总兵,宋谦此话简直就是明明白白的讥讽。 李博的脸皮抽动了几下,反问道:“宋阁老,江南的盐税贪腐一案还没查清,宋阁老怎么又关心起辽东战事了?” 宋谦是江南士族出身,一向自诩清流,闻言立刻勃然大怒:“李阁老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他们一个拥护赵王季如海,一个拥护魏王季如瀚,早就撕破了脸,吵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成武帝沉声道:“够了,成何体统!” 两位阁老悻悻然地闭了嘴,但还是不服气地吹胡子瞪眼。 成武帝缓缓道:“萧爱卿,你的意思呢?” “回皇上,微臣想尽快回辽东。”萧图南抱了抱拳,语气笃定。 成武帝沉吟道:“去年腊月的平城一役,已经大大削减了女真锐气,萧爱卿这些年也甚为辛苦,回辽东的事,暂且还是缓一缓罢。” 萧图南还想说些什么,成武帝已经挥手道:“朕已经安排下去,今晚在悦榕殿给萧爱卿接风洗尘,退朝罢。” 众人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万岁。” 浓春夜晚,仿佛连微风都带着阵阵花香,悦榕殿内灯火通明,舞姬们轻歌曼舞,宫人们穿梭倒酒,一片和乐融融。 成武帝坐在上首,微笑着遥遥举杯道:“萧爱卿,这些年你为朕镇守边疆,甚是辛苦,朕敬你一杯。” “微臣不敢。”萧图南站起身来,仰首一饮而尽,“多谢皇上。” 成武帝浅抿一口,又道:“诸位爱卿不必拘谨,都随意吧。谁能把萧爱卿灌倒,朕有赏。” 众大臣轰然叫好,一时间殿内欢声笑语,歌舞升平,不停有人过来向萧图南敬酒。 “王爷,下官敬您一杯。” “王爷,卑职仰慕您已久” 就连魏王季如瀚和赵王季如海,也先后上前敬了萧图南两杯。 萧图南的武功极为出色,但酒量却很浅,也并不爱饮酒,可是这种时候也不好推辞,只得一杯杯地饮了下去,不多时便脸颊泛红,有些微醺了。 季如雪和林若轩坐在靠门口角落的地方,所有人都围着萧图南转,几乎没人注意这边,林若轩往萧图南那边瞟了一眼又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要发生什么似的。 原著里并没有这段夜宴的情节,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季如雪看着他忐忑不安的样子,轻轻眯了眯眼睛。 林若轩看着萧图南喝了一杯又一杯,心中暗暗嘀咕,有好几个敬酒的人都是李博一党,今天在金銮殿上,李博和萧图南明显不对付,就算成武帝开玩笑让大家多敬酒,可李博的人居然如此积极,真是十分奇怪。 其中定有猫腻。 林若轩又往上面的成武帝望去,半透明的纱幕后面,那位大渊朝的统治者斜斜靠在龙椅上,一边享受着身后美人的按摩,一边轻抿着玉杯里的美酒,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林若轩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摇了摇头,打算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当他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季如雪正蹙眉望着门外,神色十分异样。 林若轩问道:“怎么了?” 季如雪回过神来,低声道:“先生,我听见廊下来了许多人应该是禁卫军里的刀斧手,至少有一百人。” 林若轩失声道:“不会吧?” 这种情况下,刀斧手要对付的,只可能是萧图南。 可是再怎么样,萧图南也是大渊朝的功臣,成武帝虽然不理朝政,但做事十分谨慎,不喜欢留人把柄,就算要谋害萧图南,也会先罗织一些罪名,怎么可能在这样的群臣夜宴上,直接安排刀斧手? “殿下,你觉得外面那些人,到底”林若轩压低了声音。 两人正在交谈,成武帝似乎也有些醉了,忽然道:“对了,之前龟兹国的使者呢?他们不是说了,要进贡两头罕见的凶兽吗?余忠善,让他们弄过来,给诸位爱卿开开眼界。” 掌印太监余忠善应了一声,低声吩咐下去。 不多时,大殿门外便传来低沉的车轮滚动声,而后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兽嚎叫,响彻了紫禁城上空。 “呜呜” 悦榕殿登时安静下来,武百官们面面相觑:“外面是什么东西?” 很快,一个衣着古怪的龟兹国使者便走了进来,他身后的八名龟兹奴推着两辆板车,板车上放着两个巨大的笼子,笼子外面蒙了一层白布,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廊下的百名刀斧手迅速走进大殿,用坚硬的青铜盾牌和雪亮的刀斧,团团围住了笼子,严阵以待的样子。 季如雪望着那些刀斧手,沉吟道:“原来这些人是早就准备好的,为了围住笼子里的东西。” 林若轩有种不妙的感觉:“那笼子里面到底是什么?”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只怕” 二人交谈间,随着“刷刷”一声轻响,两名龟兹奴扯开了笼子上的白布,只见那两个笼子里面,竟然是两头雪白的狮子! 这两头白狮子长得一模一样,应该是一对兄弟,它们通体没有一根杂毛,雪白的鬃毛蓬松威武,两对金黄色的眼珠冷酷地望着外面的人们。 大殿寂静了一瞬,而后是众人压低的议论声:“这是什么怪物?” “看这样子,难道是狻猊?” “狻猊?就是龙生九子中的神兽?” “是啊,你看看,这鬃毛” 林若轩自然知道,那只是两头患了白化病的狮子而已,可是成武帝把两头狮子弄到悦榕殿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领头的龟兹使者把手贴在胸口上,行了一个怪模怪样的礼:“大渊皇帝,这是我龟兹国的镇国凶兽,只有我龟兹国的大力士能够降服,不知大渊是否也有这样的人物?” 群臣顿时响起一阵“嗡嗡嗡”的议论声,纷纷面露不满之色。 季如雪低声道:“这是圈套。” 林若轩心中也猜到了一些什么:“多半是了。” 季如雪盯着那两头白狮子,缓缓道:“这龟兹国的使者,两个月前就来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召他进殿?” “你的意思是”林若轩想起了之前萧图南被灌酒,背脊不禁有些发凉。 正在此时,忽然有人高声道:“宁远王武功盖世,何不上前试试?” “是啊是啊,不可堕了我大渊朝的国威!”许多人附和道。 “这区区野兽,怎是我大渊战神的对手?” 季如雪和林若轩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面,看到了同一个意思果然如此。 李博捋了捋胡子,微笑道:“皇上,您意下如何?” 成武帝懒洋洋道:“萧爱卿,你说呢?” 林若轩已经完全明白过来,顿时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愤怒,这也太卑鄙了! 而且,原著里面并没有这个情节,如果萧图南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自己的系统任务林若轩紧紧盯着那两头凶猛的白狮子,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季如雪抿了抿唇,轻声道:“先生很紧张?” 第二十八章 林若轩愣了愣, 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能不紧张吗?那可是紫禁秘史的男主角!要是男主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世界线崩溃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见他不说话, 季如雪蹙眉道:“先生?” “只是有些担心罢了。”林若轩一边含含糊糊地应付着, 一边往萧图南的方向望去, 同时努力思索着对策。 成武帝挑眉道:“萧爱卿,朕在问你话。” 萧图南酒量很浅, 此时已经有些微醺,他怔然望着高高在上的成武帝, 神色甚至有些茫然。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宁远王才渐渐明白过来,虽然古银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下颌优美的线条明显绷紧了,手背上淡青色的筋络也微微凸起。 过了许久, 他才哑声道:“此事只怕不妥。” “听说王爷在辽东的时候, 曾经偶遇猛虎,王爷不仅徒手搏虎, 还取了虎皮虎牙, 如今又何必谦逊呢?”李博笑眯眯道。 萧图南淡淡瞥了他一眼, 嘲讽道:“李阁老如此关心本王的事情, 本王真是受宠若惊。” 李博的脸色十分难看,他还想说些什么,宋谦又冷哼一声:“李阁老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恐怕只有自己才明白。宁远王乃是我大渊朝的国之栋梁, 身份何等尊贵,怎能下场与野兽争斗?若是王爷有些微损伤,李阁老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李博瞪眼道:“宋谦, 你!” 成武帝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圆场:“宋爱卿多虑了,萧爱卿武功盖世,区区龟兹凶兽而已,何足挂齿?” 龟兹使者傲慢地抬了抬下巴,冷笑道:“大渊皇帝此言差矣,这一对凶兽绝非凡物,依本人看,大渊朝从上到下,无人胆敢挑战。” 成武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几个年轻的臣子也怒道:“龟兹不过蕞尔小国,你大言不惭地胡说些什么?” “何大人说得对!简直大言不惭!” “区区龟兹,竟然讥讽我大渊无人!” 听着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林若轩心中直骂街。 这成武帝平时只知道拜佛求仙,没想到竟然如此阴险,方才他那些话,看似夸奖萧图南,实际把人往火坑里推,而那个龟兹使者恐怕也有猫腻,搞不好已经被成武帝买通了,故意在这里惺惺作态,激起众臣群愤,逼迫萧图南下场。 萧图南低着头,优美的下颌线条绷得很紧。 林若轩几乎不敢想象他现在的心情,虽然“飞鸟尽良弓藏”实在太常见了,但真正见到这种事情,林若轩还是觉得有些心酸。 之前在“玉桃居”的时候,萧图南明明是个十分活泼自恋的话痨性子,但是此时此刻,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龟兹使者又高声道:“大渊皇帝,大渊朝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勇士?” “谁说我大渊朝没有真正的勇士?”成武帝沉下脸来,抬眼望向萧图南。 此时此刻,萧图南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件事已经容不得他拒绝了,这位久经沙场的战神轻叹一声,抱拳道:“微臣尽力一试。” 成武帝的脸色登时缓和下来:“朕就知道,萧爱卿绝不会胆怯。” “是啊是啊,宁远王可是我大渊战神。” “区区凶兽而已,王爷怎么可能害怕呢?” 众人纷纷交口称赞,李博嘴角微翘,宋谦长叹一声,季如海似乎还不明白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权力争斗,正兴奋地望着那两头白狮子,而季如瀚脸色阴沉,缓缓摇着手里的扇子。 一时之间,有人兴奋,有人叹息,有人期待,有人担忧,而身为萧图南的亲外甥,季如雪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又瞥了魂不守舍的林若轩一眼。 林若轩正在脑海里拼命呼唤系统:“系统系统,萧图南会有危险吗?” 嘟嘟嘟,系统已上线。亲,这是原著没有的新剧情哦,系统也不知道后续呢,建议亲努力保护男主,否则世界线会崩溃哦。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对了,我还有两次兑换实物的机会,给我换点什么电击枪之类的东西,可以吗?” 亲,说好了只能兑换医疗资源哦,如果亲被狮子咬伤了,可以兑换血浆、止血粉、强心针 “” 林若轩无语地退出系统,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可是,成武帝一直以为自己和萧图南有很大矛盾,甚至还指望自己对付萧图南,如果自己现在想帮萧图南一把,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不引起成武帝的怀疑呢? 这个时候,数百名刀斧手已经在殿内围出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一侧摆放着两个巨大的狮笼,一名龟兹奴打开其中一个笼子,拉着精钢锁链,将那头白狮引到了空地正中。 这头猛兽几乎有小牛犊般大小,精钢锁链一端在龟兹奴手里,另一端连接着它的项圈,项圈内侧有一圈密密麻麻的尖刺,只要龟兹奴轻轻一拽,它便会感到剧痛。 此时此刻,白狮那双淡金色的眼珠已经泛起了蛛网般可怖的血丝,喉咙里也发出阵阵沉闷的低吼声,嘴里不断喷出腥臭的热气,显然已经暴躁到了极点,只要项圈一摘,就 “吼吼” 众人望着那头怒吼不已的狂暴猛兽,都面露惊惧之色,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萧图南。 锦衣卫统领薛锦犹豫了一下,解下腰间的绣春刀递给萧图南,低声道:“王爷。” “多谢。”萧图南也不推辞,拿起绣春刀,缓步走进了空地。 龟兹奴紧紧牵着锁链,那头白狮死死盯着萧图南,瞳孔几乎缩成了一道线,喉咙里不断发出低吼声。 大殿中死一般的寂静。 成武帝微笑道:“待萧爱卿斩杀此兽,朕亲自为萧爱卿斟酒。” 李博摸着胡子:“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啊,王爷千万不要让皇上失望。” 萧图南和白狮相距不过三丈,他盯着那头狂暴的猛兽,并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啧,王爷不会是怕了吧?”李博讥讽道。 就在此时,林若轩急中生智,忽然冷笑一声:“皇上,依奴婢看,这宁远王只怕是个绣花枕头,这头凶兽通体雪白,多半眼睛有问题,宁远王号称不败战神,却连一头有眼疾的野兽也不敢招惹,呵呵,只怕这不败战神,是浪得虚名吧?” 殿内不少人都隐隐知道林若轩和萧图南不对付,此时听他落井下石大肆嘲讽,倒也没人奇怪,只有成武帝眯了眯眼睛,季如雪的神色也有些古怪。 林若轩心中捏了一把冷汗,白化病病人的视力通常很差,白化病的动物也大多如此,他只能这样辗转提醒萧图南,不知道对方能不能明白? 萧图南抿紧了薄唇,白皙的下巴极轻地点了点,嘴上却冷冷道:“林督主不必如此冷嘲热讽。” 林若轩松了口气,知道萧图南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提醒,于是又不冷不热地嘲讽了两句,才住了口。 此时气氛紧绷,倒也没人注意这段小插曲。 季如雪蹙紧了眉头,低声道:“先生,你方才那样做,太显眼了。就算为了帮舅舅,也不必如此冒险。” 林若轩没心思跟他多说,随口扯了个理由:“王爷为大渊朝鞠躬尽瘁这么多年,又是你的亲舅舅,昔日也待我不薄,这是我应该做的。” 季如雪沉默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抬手在胸口轻按了一下,他感受着里面那张薄薄的信纸,脸色渐渐和缓下来:“先生说的是,他毕竟是我的舅舅。” 两人说话间,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龟兹奴终于打开了白狮的项圈。 那头猛兽死死盯着萧图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萧图南也紧紧盯着它,丝毫不敢大意,这一人一狮绕着空地,极其缓慢地转了个半圈,仿佛彼此试探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白狮后腿下微微一蹬,猛地窜了上来! 萧图南低喝一声,侧身险险避过,匕首随手一划! 众人不由得一阵惊呼! 瞬息交错之间,萧图南的腹侧多了一道冒着鲜血的深深爪印,而白狮的脖颈,也多了一道浅浅的刀口。 萧图南左手撩起一角披风,勉强捂住冒血的腹部,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林若轩心中陡然一紧,季如雪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先生,舅舅武功高强,一定没事的。” 萧图南只后退了两步,白狮又猛地扑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呼啦”一声,萧图南一把扯下背后猩红色的披风,展臂往身后扬去! 白狮视力不好,看什么都朦朦胧胧,那道带着浓厚血腥味的猩红披风又极其醒目,顿时吸引了它全部的注意力,它怒吼一声,纵身向那道披风扑去! 与此同时,萧图南陡然跪下,仰着身子往前滑去,手中一点寒光闪烁! 这一瞬间,白狮高高跃起,萧图南跪地前滑,一人一狮两道身影交错之间,只听“嗤啦”一声裂帛般的响声,白狮的腹部登时被划出一道一尺多长的口子!泼洒的鲜血浇了萧图南一身一脸! “啊!!”众人惊呼出声。 “砰!!”白狮的身体重重坠地,抽搐几下之后,不动了。 萧图南半跪在大片血泊之中,一手撑地,一手紧紧捂着腹部冒血的伤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那张古银色的鬼面具,此时沾满了猛兽的鲜血,浓稠的血液沿着面具上的诡异纹路缓缓流下,最后从他白皙的下巴滴落。 “滴答滴答” 大殿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鲜血滴落的声音,所有人似乎都被这极其血腥的一幕惊呆了,过了许久许久,才有零星的喝彩声响起,而后越来越大:“宁远王威武!” “壮我大渊国威!” “王爷好生厉害!” 萧图南对这些赞美充耳不闻,只是勉强撑着地,努力想站起来,可是酒后乏力,方才又刚刚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争斗,腹部更是受了重伤,此时此刻竟然站不起身。 成武帝的神色晦暗不明,李博悄悄看了成武帝一眼,对着龟兹使者极轻地点了点头。 林若轩本来已经松了口气,看到这一幕,又狠狠拧起了眉头:“他们这是” 季如雪极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很低:“还没完。” 另一个笼子面前守着的龟兹奴,轻手轻脚地拨开了笼门的栓子,又松开了手里紧握的铁链。 萧图南背对着狮笼,半跪在血泊里喘着气,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完全没有察觉到还有一头狮子,正悄无声息地从身后向他走来。 殿内一片寂静,有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偷偷往成武帝望去,可没人敢出声提醒。 季如雪也眯起了眼睛,神色极为复杂。 林若轩捏紧了拳头,几乎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来,他正想高声呼喊,萧图南的余光已经瞟到了他,而后终于察觉到某种异样,僵硬地想要回过头去。 这个时候,林若轩身后那个不停发抖的小宫女,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 “啊”她猛地尖叫一声,扔了手里的瓷碗,转身疯狂地往殿外跑去!而那一大碗滚烫的羊血羹,直接泼了林若轩一身! 这偌大的动静顿时惊动了那头白狮,它轻轻吸了吸鼻子,敏感地嗅到了某种极其浓重的羊血味,而这种腥膻诱人的羊血味,显然比同类的冰冷血泊更加吸引它。 “吼”它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嚎,陡然调转身子,那巨大的身躯居然轻盈地跃过了两名刀斧手,径直向林若轩扑来! 这忽如其来的变故,让林若轩脑海里几乎空白了一瞬,千钧一发之际,他只知道一件事要赶紧把身上这件沾满羊血的外袍扔出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哗啦!!”一声巨响,季如雪毫不犹豫地踢翻了二人面前的矮案,白狮狠狠一口咬在矮案边缘,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顿时咬下了一大块木头,要是这一口咬在人的身上,哪里还有命在! 白狮吐出口里的木板残渣,根本不搭理季如雪,又向林若轩扑去!林若轩倒在地上,根本没办法躲避,只能拼命往旁边滚去! 电光石火间,季如雪猛地拧身一跃,整个人扑到了狮子背上,他一手死死抓住那带刺的项圈,拼命往后勒着白狮的脖颈,而另一只手则将那项圈后面拖着的精钢铁链,在猛兽粗壮的脖颈上狠狠挽了一圈,而后又是一圈! 第二十九章 天晕地旋间, 林若轩几乎能感觉到,那头巨大猛兽嘴里热腾腾的恶臭,一片混乱之中, 他只能勉强往旁边滚去, 心里却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难道自己竟然要死在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暗沉的精钢光芒猛地闪过,原来竟是一道婴儿胳膊般粗细的锁链, 狠狠勒住了狮子的脖颈 ! “先生,快走!走啊!!”季如雪一边拼尽全力死死勒着猛兽的脖颈, 一边厉声道。 林若轩这才反应过来,季如雪竟然跃上了狮子背脊,狠狠勒住了这头巨大猛兽的脖子! 项圈里有倒刺,再加上锁链勒颈,狮子陡然吃痛, 极其狂暴地嚎叫一声, 扭头便想去咬季如雪,可是连咬了两下都够不着, 它恼怒至极, 疯狂地腾跃挣扎, 试图把背上的人甩下去! 季如雪紧紧贴伏在狮子背脊上, 雪白的面庞几乎显得有些狰狞,一双手拼了命地勒紧锁链,洁白的手背青筋暴绽!一人一狮就这样互相纠缠着,翻滚着, 撞翻了一张又一张的矮案! 一众臣子都吓得屁滚尿流,纷纷连滚带爬地往旁边躲去! 忽然,狮子猛一个甩身, 只听“砰!!”一声闷响,季如雪重重撞在了大殿柱子上,登时呕出一口鲜血,手也不由自主地一松,整个人被甩了出去! “吼”白狮怒吼一声,张开了血盆大口! “殿下,接着!” 这时,林若轩已经扑到了萧图南身边,他毫不犹豫地捡起那柄血泊里的绣春刀,向季如雪扔了过去! 季如雪一把接住绣春刀,而白狮的血盆大口已经到了眼前,到了这种时候,季如雪那双漆黑的眼珠竟然还是一片冰冷,不见丝毫慌乱。 “畜生,去吧。”他轻声道。 “嗤”一声轻响,季如雪手中那柄削铁如泥的绣春刀,整整两尺长的刀身,全部送进了白狮的喉咙,直至没柄。 “轰!!!” 随着一声巨响,白狮沉重的身躯倒了下去,直直将季如雪压在了下面!与此同时,大片浓稠的血液在水磨青砖的地面上蔓延开来,也不知是人血,还是兽血。 “殿下”林若轩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缓缓走到狮子旁边,双腿都有些发软,季如雪应该没事的,应该没事的。 可是,可是万一 薛锦回过神来,赶紧招呼了几名锦衣卫,小心翼翼地把那头巨大的狮尸翻了过去。 “殿下?”林若轩颤声道。 季如雪仰躺在地上,满头满脸都是尘土和鲜血,他望着林若轩,哑声道:“我没事。” 殿内很多人,都长长松了口气。 “太可怕了,那头狮子怎么忽然发疯了?” “没想到四殿下这么厉害。” “是啊,是啊” 季如雪躺了好一会儿,才在林若轩的搀扶下,慢慢爬起身来,身上又是灰又是血,还有一些淋漓的汤汁,狼狈到了极点。 这个时候,林若轩才终于松了口气,季如雪没事,萧图南也只是受伤了,世界线不会崩溃。 他又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悄悄望向成武帝。 成武帝眯着眼睛看着季如雪,脸色十分阴沉。 林若轩心中漏跳了一拍,方才这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季如雪实在太引人注目了,自己也表现得过于关心他很想帮季如雪和萧图南止血疗伤,可是他现在不敢冒这个险。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这种情况,成武帝应该暂时不敢再做什么了,众目睽睽之下,或许还会为季如雪和萧图南叫太医。 果然,成武帝吩咐道:“传太医。” 几个老太医很快便来了,萧图南腹侧的伤口皮开肉绽,看起来很吓人,但并没有伤到内脏,太医往伤口上撒了些止血粉,又厚厚地包了一层绷带,倒也处理得十分妥帖。 季如雪只有一些擦伤和挫伤,他拒绝了太医的察看,只低声道:“无妨,给我一些药膏就可以了。” 那个泼洒羊血羹的小宫女被带去了慎刑司,而龟兹使者似乎自知理亏,不声不响地招呼了几个龟兹奴,一行人抬着两头狮尸,偷偷溜出了大殿。 而后,数十名宫人将大殿打扫了一番,案几也全都归位,众人才纷纷坐回原位,都还有些惊魂未定。 成武帝沉声道:“季如雪,你过来。” 季如雪犹豫了一下,上前跪下:“父皇。” 成武帝眯了眯眼睛:“你的身手很好,胆子也很大。” “多谢父皇夸奖,儿臣不过是在骑射课和武术课上,学了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误打误撞罢了。皇兄们的骑射功夫,都比儿臣强多了。”季如雪叩首道。 “骑射课那些都是死的,比起你如今的活学活用,算不了什么。”成武帝淡淡道。 “儿臣不敢。”季如雪恭恭敬敬道。 成武帝狐疑地打量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又道:“朕听钟怀秀说,你的兵法也学得不错。” 季如雪谨慎道:“儿臣惶恐,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拙劣浅见而已。” 成武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今天救了林爱卿一命”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起眼皮,远远地望了林若轩一眼。 林若轩赶紧垂下眸子,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掌心里全是滑腻的冷汗。 这些年以来,成武帝很少主动关注季如雪,但自己能感觉到,成武帝只想折磨这个儿子,并不想要他的命。 正因为成武帝这个态度,林若轩还怀着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希望季如雪能够在适当的机会,慢慢展露一些才华,或许成武帝对这个儿子的态度,能够稍微改善一些。 如此一来,两人就不必走到父子相残的地步,也避免了原著里季如雪亲手弑父的结局。 虽然成武帝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弑父”二字,实在太沉重了,林若轩不希望季如雪背上这个包袱。 可是方才成武帝那些试探的话,那种狐疑的眼神,还有看自己的那一眼,让林若轩有种十分古怪的感觉,成武帝对季如雪的恨意,似乎远远比自己想的更加深沉。 这实在是很奇怪。 林若轩正胡思乱想着,又听见成武帝和颜悦色地对季如雪道:“这些年来,朕忙于参悟佛法,一直是林爱卿在管教你,你愿意舍命救他,也算是尊师重道了。” 季如雪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这是儿臣应该做的。林督主虽然十分严厉,时常鞭打责骂儿臣,但儿臣心里明白,林督主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督促儿臣上进。所以儿臣就算舍了命,也要救林督主。” 林若轩:“”小黑莲真会演。 成武帝微微一愣,而后忽然笑了:“也对,你的确应该感谢林爱卿的管教。林爱卿,你做得很好。” 林若轩只得出列跪下:“谢皇上夸奖。” 两人谢了恩,然后一起回了座,林若轩才悄悄松了口气,只觉得背上全是冷汗。 方才季如雪以进为退的一番做作,演技堪称十分精湛,成武帝多半以为自己长年虐待季如雪,已经把季如雪虐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居然还感谢自己的“严厉管教”。 不过话说回来,季如雪这一招,也不知道能蒙多久,以前成武帝忙着求仙礼佛,不太关注季如雪的事情,但今天季如雪实在太出风头,似乎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今后的路,到底怎么走?唉,遇到这么一个坑货爹,这孩子真是倒霉。 想到这里,林若轩忍不住安慰一般,在案下捏了捏季如雪的手:“殿下,你今天做得很好。” “先生。”季如雪侧头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珠亮亮的,又轻轻回捏了林若轩一把。 这孩子似乎有点雀跃林若轩失笑地暗暗摇头,多半是自己的错觉,今天这堆烂事,有什么好雀跃的。 经过方才这一番折腾,成武帝似乎也觉得十分扫兴,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罢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萧爱卿你伤势不轻,回去好生歇息。余忠善,你明天送两支上好的人参到萧府,对了,也记得送两支到四皇子府。” “是。”掌印太监余忠善恭恭敬敬道。 季如雪叩首道:“谢父皇。” 萧图南腹部受伤,实在不能见礼,只低声道:“谢皇上。” 成武帝挥了挥袖子,走了。 当季如雪和林若轩走出紫禁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一弯金黄的下弦月挂在深蓝的天边。 “瓦儿若轩。” 林若轩抬头望去,只见宫门旁的一辆马车掀起了帘子,萧图南正在车窗里望着自己。 林若轩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季如雪抿了抿唇,也立刻跟了上去。 萧图南上身披了一件外袍,隐隐能看见里面雪白的绷带,古银面具下那双深邃的眼睛凝望着林若轩,轻声道:“谢谢。” 林若轩自然知道,萧图南是感谢自己提醒他白狮子眼神不好那件事,便道:“举手之劳而已,王爷不必客气。” “你们今天也受惊了。”萧图南叹了口气,抬眸望向夜幕下高高的宫墙,“唉,皇上他”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转移了话题:“我受伤不轻,你如今的身份也不方便来我府里探望,我们还是过一阵子,在老地方见吧。我有很多事情,想和你仔细聊聊。” 又是“老地方”。 不过这几天,林若轩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便淡淡道:“那地方的东西我都吃腻了,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来顺阁的羊肉汤锅很不错,王爷要不要试试?” 萧图南蹙眉道:“你以前不是说,大鱼大肉吃多了,偶尔吃一次素斋,也很好吗?而且那个地方,你也不会经常去吧。”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素斋?难道“老地方”是个寺庙?在佛家圣地聊这种男男狗血纠缠,似乎不太好吧? 季如雪忽然插口道:“舅舅说的,可是云隐寺的素斋?” 萧图南愣了愣,而后笑道:“看来你俩的关系确实不错,若轩连这种陈年旧事,都跟你说了。” 季如雪没有否认,只挑衅一般翘了翘唇角。 林若轩没留意季如雪的表情,他正在暗暗高兴,居然这么简单就把“老地方”给套出来了!小黑莲果然聪明,又是书里的土著,一听“素斋”就能猜出是什么地方,帮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萧图南又好奇地问季如雪:“若轩带你去过云隐寺?那里的素斋的确是天下一绝。” 季如雪滞了滞,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那云隐寺临近木兰场,离京城颇有一段距离,舅舅受了伤,恐怕不太方便。” 林若轩附和道:“是啊是啊。” 萧大哥,萧大爷,就算一定要叙旧,咱们随便找个地方吃吃喝喝不好吗,干嘛非要跑去那么远的和尚庙?这种陈年老狗血,人家佛祖也不乐意听啊! “也是。”萧图南面露失望之色,“那就过阵子再说吧,我先走了。” 这里是紫禁城侧门,虽然天色已晚,只有零星几个禁卫军,但三人也不好在这里久留,便匆匆告辞了。 由于萧图南受伤,成武帝和内阁几名重臣商量之后,决定把原本下月举行的木兰围,推迟到三月之后。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萧图南便在萧家旧宅安安静静地养伤,同时闭门谢客,不见一切闲杂人等。 而魏王季如瀚和赵王季如海,则开始摩拳擦掌地准备木兰围,毕竟这次盛大的围仪式,是三位皇子成年之后,第一次在所有公卿世家面前展露身手,是争夺储位的大好机会。 只有四皇子季如雪似乎不怎么在乎木兰围,成天往林府跑,缠着林若轩给他涂药。 至于林若轩,在解决掉“老地方”之后,他又遇到了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让他在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觉得很是头疼。 五年一度的内官验身,下个月就要开始了。 在这场“验身”之中,从司礼监掌印老太监余忠善,到最低等的倒夜香小太监,全都要接受敬事房的一一“验身”。 为什么进了宫的太监,还会有“验身”这种规矩呢? 因为太监虽然阉割之后才能进宫,但由于刀子匠的技术有好有坏,有些太监被阉割得不太彻底,后期还会长出小肉芽,如果“验身”的时候发现了小肉芽,就要再次“刷茬”。 而林若轩这种奇葩情况要是被发现了,那就不是“刷茬”了,而是秽乱后宫的重罪,直接砍头。 第三十章 林若轩听到这个晴天霹雳的时候, 正独自在书房审批书。 “啪嗒”一声轻响,他手里的毛笔直接掉在了地上。 报信的敬事房小太监吓了一跳:“林督主,您的笔” 林若轩并不去捡笔, 只愣愣地望着面前的小太监, 过了好一会儿, 才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什么验身?”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赔着笑,又重复了一遍:“林督主, 小的方才说,这个月十五就要验身了, 还请您老人家准备准备。” “怎么个验法?”林若轩僵硬道。 脱裤子?不会吧不会吧。 小太监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了林若轩的担忧,立刻拍着胸脯道:“林督主请放心,您和司礼监的余公公,都是在敬事房单独的小蚕房里, 由咱们总管太监徐公公亲自查验, 褪了下裳之后,一盏茶功夫就完事儿了。” “哦, 这样啊。”还真要脱裤子! “是啊, 这些天徐公公已经把小蚕房里熏了香, 就等着您老人家大驾光临了。” “那还真是多谢徐公公了。”林若轩干巴巴道。 “嘿嘿, 这是咱们敬事房应该做的,那香都是上等的沉水香,这才配得上林督主嘛。”小太监喜笑颜开。 林若轩苦中作乐地想,敢情自己还有特殊的熏香待遇?可自己的问题根本不在于熏不熏香, 而在于根本不敢脱裤子啊! 他这种奇葩情况,就算在单独的熏香小蚕房里,只脱给敬事房总管太监一个人看, 那也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见林若轩半晌不吭声,小太监又小心翼翼道:“林督主可是还有什么问题?您尽管讲,小的回去向徐公公禀报便是。” 林若轩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问道:“我这几天身子不大舒服,一定要去吗?” 小太监为难地挠了挠头:“这都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只有皇上批了,才能免除。” 自己如今哪儿敢去找成武帝啊。 “罢了,去就去吧。”林若轩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行了,你回吧。” 小太监一走,林若轩立刻把系统叫了出来。 “系统,系统!” 嘟嘟嘟,系统已上线,亲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搞的,原著里没有验身这种事啊?” 嘟嘟嘟,亲有所不知呢,一花一世界,书中世界自成一体,会发展出完整的世界观哦,何况这验身的规矩,现实世界也是有的哦。 林若轩沉吟道:“当初林瓦儿是怎么躲的?” 系统厚颜无耻道:“原著没有写,系统也不知道呢。”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系统沉默了许久:割了吧。 林若轩:“” 系统苦口婆心状:亲你想想啊,是上面的头重要,还是下面的头重要?而且,亲还有两次兑换医疗物资的机会哦,系统可以为亲兑换手术刀、止血粉、强效镇痛剂、心理疏导课程至于伤口的新鲜程度,亲可以这么解释,就说自己发现新长了肉芽,于是亲自动手刷了茬,下手重了点儿。 “闭嘴。” 系统不吭声了。 林若轩抓耳挠腮地想了许久,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奇葩新闻男子伪装女子卖淫数年,竟无人发现,新闻里面还含含糊糊写了,那个男人是怎么把男性特征藏起来的。 虽然很破羞耻,但这种要命的时候,林若轩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系统,你有那种,咳咳写伪娘伪装技巧的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亲真聪明。有的哦,嘟嘟嘟,已经下发到用户面板,请查收哦。 林若轩闭上眼睛,在脑海里看着那本花花绿绿的伪娘攻略,莫名觉得背上有点发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壮起胆子,缓缓翻开了第一页。 “隐藏和蛋蛋的第一步:轻揉蛋蛋,慢慢将其推入后方盆腔软组织,再用肉色不干胶固定” 林若轩:“???” 林若轩怀着大无畏的探索精神,将这本伪娘攻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拿出外科医生的职业自信,决定试一试。 第一步,失败。 “这他妈也太疼了,那些伪娘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林若轩欲哭无泪道。 系统安慰道:亲,大多数人都做不到哦。 林若轩还不死心,又勉强试了两次,还是疼得不行,不得不放弃了这条不归路,开始动别的脑筋。 他琢磨了一会儿,把门外的陈嶙唤了进来:“陈嶙,你去给我打听打听,敬事房那个总管太监徐公公的背景。” “是。”陈嶙应道。 不到一个时辰,他便抱着厚厚的一叠资料回来了。 “这么快?”林若轩有些惊讶。 陈嶙恭恭敬敬道:“回督主的话,二十四衙门总管太监的背景资料,咱们东厂库房里都有的。” 啧,不愧是特务机构。 林若轩点头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是,督主。” 陈嶙退下之后,林若轩便开始仔细翻看那堆资料。 “敬事房总管太监徐和,松阳府大云县徐家村人氏,家有父、母、兄、姐四人,宣平五年入宫,先后曾在御马监、司衣监” 林若轩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终于看完,而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徐和也是个可怜人,宣平五年松阳府大旱,为了养活一家人,他的爹娘以八两银子的价格,把十一岁的徐和卖进了宫里做太监。还好徐和比较机灵,入宫后一直战战兢兢地做事,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做到了敬事房总管太监,还给家里人置办了几十亩薄田。 这样的一个人,必然是小心谨慎的。 那么,自己要做的,第一步是利诱,第二步是威胁,如此双管齐下,便有至少八成的把握,让这个徐和不敢脱自己的裤子。 利诱很简单,反正林府有的是银子;至于威胁么,自己这些年虽然和善了许多,但林瓦儿狠毒变态的余威还没有完全消散,太监们还是有些害怕自己,虽然自己不会真的做什么,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只能拿徐和的家人,假惺惺地威胁对方一番了。 林若轩打定了主意,心里终于稍微安稳了一些,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那小子又来了。 果然,季如雪如同一阵旋风般卷了进来,光洁的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显然刚刚从演武场回来。 林若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季如雪已经贴了过来,挨挨蹭蹭地给他捏肩膀:“先生,我给你涂药吧,昨天都没涂。” 林若轩无奈道:“你自己的伤才刚刚好,怎么不呆在府里好好休息?我这烧伤都多少年了,不用涂药了。” 季如雪低垂眸子,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对方那截纤细洁白的后颈,嘴上却十分单纯:“千金轩的大夫说了,这药再涂个一两年,你背上的疤痕就消了。” “哎,好吧。”林若轩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褪了上衣,老老实实地往矮塌上一趴,“快点。” 季如雪坐在榻边,仔仔细细给那片淡粉色的瘢痕涂着膏药,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微哑:“先生这片瘢痕,这些日子又淡了许多,倒有些像” “像什么?” “没什么。” 季如雪出神地看着那片淡粉色的瘢痕,这是先生拼了命保护自己的证据。这些瘢痕当年十分狰狞,如今慢慢淡了,倒有些像洁白丝绢上洒落的凌乱桃花瓣,淡淡的,粉粉的,看起来又脆弱,又漂亮。 这些花瓣般的伤痕,让他在心疼不已的同时,又有种怪异的冲动,几乎想俯下身去,轻吻着那些瘢痕,甚至细细舔舐品尝。 但他现在还不能这么做,他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季如雪一边心猿意马,一边轻柔地涂着药:“先生,这个手法怎么样?” 林若轩没回答。 季如雪疑惑地抬眸望去,发现林若轩居然望着窗外在走神,不由得蹙起了眉毛:“先生在想什么?” “没什么。对了,这个月十五我要出门办点事,殿下那天就别过来了。”林若轩回过神来,表情略微有些别扭。 “办什么事?” “一点公务而已。”林若轩实在不好意思跟自己养大的小黑莲说,自己要去脱裤子给别人检查,便含含糊糊道。 “哦。”季如雪轻轻眯了眯眼睛。 先生在说谎,或者说,先生在隐瞒什么。 这个月十五,先生要出门做一件事情,而且不想让自己知道难道先生要去“老地方”?可是,先生明明那么喜欢自己,为什么还跟舅舅那么亲近,还要瞒着自己? 季如雪实在想不明白,脑子里乱糟糟的,胸口有种闷闷的感觉,手下的力道不知不觉间重了些。 “嘶轻点。”林若轩倒抽了一口冷气。 季如雪回过神来,赶紧轻揉了两下:“方才是不是太重了?” 他一边在那单薄的背脊上轻轻揉着,一边暗暗琢磨着,十五那天,他得偷偷跟着先生。 又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转眼便到了四月十五。 这天,季如雪提前雇了一辆不起眼的乌蓬马车,一大早便停在林宅对面,远远地等着。 辰时时分,林宅厚重的铜钉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顶朱红色的八抬大轿抬了出来,正是林若轩的轿子。 “快跟上。”季如雪心中一紧,低声催促马夫。 小小的马车远远地跟在八抬大轿后面,一点也不起眼。 季如雪眯着眼睛盯着前方的轿子,云隐寺在木兰场旁边的翠屏山顶,距离京城有好几十里地,先生不可能一直坐轿子,应该是要往西城门去,然后在城外的驿站换马车,再前往云隐寺去见舅舅。 一想到那两个人竟然背着自己在外面偷偷相会,季如雪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不得不摸了摸胸口那张薄薄的信纸,才稍微舒服了些。 他顺了顺气,又往前方望去,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轿子的方向不大对,不是去西城门的。 在季如雪的疑惑中,轿子的方向越来越不对,一盏茶功夫之后,轿子居然到了紫禁城侧门,季如雪眼睁睁地看着林若轩下了轿子,直接进了紫禁城。 先生进宫了?可是进宫的话,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季如雪满腹疑窦地下了马车,偷偷跟了上去。 他遥遥跟在林若轩后面,估摸着林若轩不是去御书房,就是去内阁,可是林若轩既没去御书房,也没去内阁,转了好几个弯之后,居然进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敬事房? 季如雪简直疑惑极了,敬事房是管理太监宫女日常事务的地方,和东厂是互不相干的两个衙门,林若轩来这里做什么? 季如雪琢磨了片刻,随手抓了个小太监,低声道:“今天敬事房有什么事吗?” 小太监吓了一大跳,而后认出了对方,赶紧跪下:“回四殿下的话,今儿个是敬事房验身的大日子。” 季如雪蹙眉道:“验身?” “就是,就是看那里干不干净。”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个验法?你仔细说给我听听。” 小太监苦着脸解释道:“这个就是被验的人躺在一张矮塌上,褪了下裳之后,双腿分开,然后由有经验的公公,按照问、察、摸、录的顺序验身,最后把记录下来的验身结果,放进敬事房的档案库保存。” 褪了下裳,分开双腿,然后问、察、摸、录季如雪平时极其机敏,可此时此刻居然愣了好一会儿,才陡然明白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 一瞬间,他脑子里“嗡”地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这,这怎么可以?! 他脑海里止不住地浮现出那种画面,先生那样那样被别人查验,这怎么行?! 一时之间,季如雪又是恼怒,又是害羞,还有种难以言说的异样感觉,他拼命克制着自己,可越是克制,越是忍不住去想象林若轩那个样子,只觉得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雪白的脸也慢慢涨红了。 难怪先生要瞒着自己,这么难堪羞耻的事情,先生一定也不想的。可是,先生怎么能在别人面前,摆出那种样子,还被,还被细细查验那处?就算负责验身的人是个没根的老太监,那那也不行! 季如雪吸了口气,勉强收敛了心神,沉声道:“带我进去。” 第三十一章 太监被阉割之后, 必须卧床休养一段日子,而这休养生息的地方,便叫做“蚕室”。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原来在江南苏杭一带, 养蚕人为了让蚕在冬日也能吐丝, 便把养蚕的房间遮得密不透风, 再烧起若干火盆,屋子里暖和了, 蚕以为春天来了,便会吐丝。 太监被阉割之后, 也要避风保暖,因此这休养的屋子,同样是密不透风,而且烧着火盆,所以也被称为“蚕室”。 这次林若轩验身的地方, 便是一间单独的小蚕室。 这间小蚕室布置得十分讲究, 门窗垂着厚厚的夹棉帘子,四个角落都点着黄铜火盆, 烧的是上好的银丝炭, 空气中浮动着浓浓的熏香味, 显然精心布置过一番。 敬事房的总管太监名叫徐和, 是个面目和善的矮胖中年太监,他笼着袖子,一张胖脸上堆满了笑容:“林督主,您觉得这屋子怎么样?这是小的专门为您老人家准备的。” 林若轩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很好, 徐公公有心了。” 徐和试探道:“那,咱们就开始吧?” “不急。”林若轩轻咳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两张银票, “徐公公,这是林某的一点小小心意。” 徐和微微一愣,当他看清楚那两张银票的面额之后,一双小眼睛陡然睁大了:“八千两?林督主,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林若轩轻声道:“林某有个毛病,生平最不喜欢在旁人面前袒身露体,还望徐公公体谅。” 徐和惊讶道:“林督主不想验身?” 林若轩点了点头:“正是此意。” “这,这”徐和看了看林若轩,又看了看那两张大面额的银票,眼神又是贪婪,又是纠结,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咬牙道:“督主的美意我心领了。可是,可是这毕竟是宫里的规矩,小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坏了规矩啊。” 林若轩暗暗叹了口气,这徐和似乎十分谨慎,看来今天这事儿不大好办啊。 他沉吟片刻,正想搬出第二招“威逼”,忽然“刷”一声轻响,蚕室厚重的门帘被掀开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先生。” 林若轩瞪着门口的青年,结结巴巴道:“殿,殿下?你怎么来了?” 季如雪解释道:“我有些事情,想找先生问一问,听说先生来了敬事房,就找了过来。却不知道,原来先生在此处验身。” 林若轩尴尬极了,赶紧道:“殿下你先出去吧,有什么事情待会儿再说。” 徐和也赔笑道:“四殿下,蚕房这种地方阴气过重,您还是出去吧,小的马上就给林督主验身,很快就好了。”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直截了当道:“徐公公,我看先生似乎有些害羞,就不麻烦徐公公了,让我来吧。” 林若轩懵了。 啥?季如雪在说啥? 徐和也愣住了:“这没这种规矩啊,还是小的来吧。” 一想到林若轩差点被这矮胖太监看了去,季如雪心中便十分不快,但雪白的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虽然这太监长得肥头大耳的,但领口内衫的料子一般,腰上玉佩的水色也很差,袖口还有些磨损敬事房总管太监是个肥差,可这徐和干了七八年了,还是这么朴素,估计不是宫外有需要接济的家人,便是宫里有对食的宫女。 季如雪心中有了数,便缓缓踱了过去,低头凑近徐和的耳朵,耳语一般威胁道:“徐公公这是不肯通融了?可是,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那些靠着你的人着想啊,你说是不是?” 徐和呆了呆,脸色顿时有些发白:“殿下这是何意?” 季如雪站直了身子,淡淡一笑,并不解释。 徐和本来觉得这位四皇子没权没势,不一定奈何得了自己,可看着对方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犯起怵来,简直就像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他左右为难了好一会儿,到底不敢拒绝,便小心翼翼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四殿下知道怎么验身吗?” 季如雪挑了挑眉:“当然知道。” 徐和又踌躇了片刻,终于道:“那小的在门口守着,这边就由殿下亲自查验吧。只要那处干净,不坏了老祖宗的规矩,让小的能够向上面交代,就可以了。” “这个自然,我会仔细查验的。”季如雪笑道。 徐和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守着,但并不出去,显然不太放心。 林若轩从懵逼中回过神来,又是尴尬不已,又是哭笑不得,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你到底在做什么?” 季如雪小声道:“我方才看先生的样子,明明不愿意被旁人验身,所以就” 我是不愿意验身,可我也不想脱给你看啊!林若轩有点崩溃,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啊! 算了算了,冷静,一定要冷静。 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定了定神,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件事或许没自己想的那么坏,毕竟季如雪就算知道自己是个假太监,应该也会为自己保密,只是,只是 他忍不住看了季如雪一眼。 季如雪的眼睛就像两枚黑水晶,干净澄澈,毫无邪念。 这时,门口的徐和轻咳了一声:“待会儿余公公就要来了,还请殿下和林督主稍微快些。” 林若轩没法子,只得低声道:“殿下,待会儿无论你看到什么,都千万不要声张。” 季如雪疑惑地蹙起眉头,但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 林若轩又犹豫了片刻,实在拖不下去了,才硬着头皮褪了下裳,往矮塌上一躺,而后别别扭扭地曲起双腿,往两侧分开。 他今天穿了一袭淡青色的苏绣锦袍,此时长长的衣摆搭在膝盖上,遮住了一切,可下面还是凉飕飕的。 这一刻,林若轩终于明白“砧板上的鱼”是什么感觉了,也实在没有勇气再去掀衣摆了。 季如雪坐在榻边,侧身挡住了徐和的目光,一时间也没有动作。 气氛尴尬极了。 门口的徐和轻声提醒:“殿下?” 林若轩一咬牙,闭上了眼睛:“殿下,开始吧。” 他紧紧闭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一只冰冷修长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将自己的下摆掀到了一边。 对方的呼吸乱了一瞬,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失态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对方的呼吸声才逐渐平静下来,而后,林若轩几乎能感觉到两道犹如实质般的目光,正仔仔细细扫视着自己下面。 这种感觉实在太诡异了,他难以控制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边许久没有响动,徐和似乎有些疑惑,脚步声走了过来:“怎么了?” 啊啊啊,不要过来!林若轩吓得猛地睁开眼睛,脑子都空白了一瞬,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季如雪忽然伸手牢牢遮在了他的身下,林若轩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圆了。 季如雪在做什么?! 徐和迟疑道:“殿下,您这是” 季如雪扬眉道:“验身不是分为四步,问、察、摸、录吗?” 徐和挠了挠头:“可摸的手法,也不是这样的。” 季如雪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了林若轩,宽大的手掌密密实实地遮住了一切,修长的手指却不老实地抚摸起来。 他一边轻柔地抚摸着,一边垂下了睫毛,雪白的耳廓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淡粉色,可语气居然十分理所当然:“我就喜欢这样。” 林若轩满脸通红,又不敢动弹,只能自暴自弃地捂住了眼睛。 徐和被季如雪挡着,但也隐约看到了他手上的动作,这位机灵的胖太监愣了一会儿,忽然间恍然大悟,连声道:“得罪了,得罪了。” 他慌慌张张地退到门口,心里暗暗感叹,皇族亵玩阉人的事情自古有之,林督主又长成那样,难怪,难怪还好自己长得又胖又丑。 他感叹之余,又略微有些好奇,一边用余光瞟着,一边支起耳朵听着。 虽然看不真切,但四殿下似乎还在弄着林督主,声音有些哑:“先生虽然没了那玩意儿,但还是这么敏感先生这处好漂亮,我用鸽子血给先生纹的这个小篆雪字,是不是很衬先生的肤色?” 林若轩发着抖,声音都破碎了:“殿下,你,你” 徐和听得面红耳赤,但总算放下心来。 本来林若轩坚持不肯验身,他还以为有什么问题,要是长了肉芽又不肯“刷茬”,万一被上面发现了,自己还得担责任。 可如今看来,难怪林若轩不愿意让自己验身,身为堂堂东厂督主,居然在那种地方,纹了四殿下名字里的“雪”字而且据说被男人用久了,那处会有些不同,自然更不肯让旁人看了。 徐和在这边胡思乱想,而此时此刻,林若轩脑海里几乎一片空白了,两条细白的腿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只剩下一丝残余的顽强理智,告诉他千万不要乱动,就这么蒙混过去,才不会引起徐和的怀疑。 可是,可是这小子的手,手掌倒还算规规矩矩地拢着,可那些手指,竟然,竟然摸到那里去了就算是做戏,也太过分了摸摸摸,摸个鸟啊!不对,摸鸟他也就忍了,可是摸那里 林若轩努力催眠着自己,从临床医学的角度讲,人体不过是一坨肉,为了度过眼下的难关,不必在意这些细节可是,可是把别人当成一坨肉容易,把自己当成一坨肉实在太难了! 他咬着牙,声音都有点发抖:“殿,殿下,可以了吗?” “嗯。”季如雪的喉咙动了动,终于收了手,又把锦袍的下摆拉过来,仔细给林若轩遮好,“验完了,没有问题,先生起来吧。” 他说完之后,便伸手想要扶林若轩起身。 “让开!”林若轩又是羞恼又是难堪,“啪”一声把季如雪的手打到一边,自己胡乱整理好了衣裳,这才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人。 季如雪这小子,这小子 “验完了?烦请殿下把结果跟小的说一说,小的记录下来之后,也好存入档案。”徐和捧着纸笔走了过来。 季如雪哑声道:“没什么异样,很干净,也不需要刷茬” 徐和点着头,把季如雪说的都记了下来。 整个记录过程,林若轩都一声不吭,只狠狠瞪着季如雪,季如雪似乎也有些心虚,几乎不敢看林若轩。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徐和小眼珠一转,打了个圆场:“咳咳,四殿下年轻气盛,难免一时情动失了分寸,林督主也不要太过在意了。殿下,这里有热帕子,擦擦手吧。” 季如雪盯着自己的手,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敷衍了事地擦了擦。 这个时候,林若轩也渐渐冷静下来,是了,这样一番做作之后,自己不肯验身便有了非常合情合理的理由,徐和这人十分谨慎,居然都没有起任何疑心,这可比“威逼利诱”的效果好多了。 如此顺利地蒙混过关,自己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可是季如雪那小子实在太过份了!就算为了蒙混过关,一定要做戏给旁人看,他也不该,不该 虽然理智上知道季如雪是在帮自己,可感情上林若轩实在无法接受这种难以言说的糟心事,他阴沉着一张脸,也不跟季如雪说话,拂袖出了蚕室。 这一路上,林若轩都没有回头,一直走到紫禁城侧门,他才终于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季如雪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五六丈处,似乎很想走近一些,可又不敢。 可怜兮兮的。 林若轩心中不由得一软,毕竟“假太监”这事要是被发现了,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这小子的行为虽然极其不妥,但也是为了帮自己度过难关,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出了侧门,走到自己的轿子面前。 掀开轿子的门帘之后,林若轩略微踌躇了一下,还是回头道:“殿下,你要和我一起回” 他话还没说完,季如雪已经道:“要。” 林若轩还没反应过来,季如雪已经飞快地钻进了轿子,像个新嫁娘一样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漆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外面的林若轩:“先生,你也进来啊。” 这一瞬间,林若轩其实已经后悔了,可又不能把人赶下去,只得硬着头皮坐了进去。 这种八抬大轿并不算逼仄,可季如雪个子很高,又拼命挤着林若轩,经过方才的事情,林若轩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便往旁边躲了一下。 他从来没躲过季如雪,季如雪明显愣了一下,神色居然有些无措,而后努力往后缩了缩:“先生,你别生气,是我错了。我方才只顾着帮先生遮掩,却忘了考虑先生的感受你罚我吧。” 林若轩看着对方澄澈坦荡的眼睛,几乎产生了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反正都是大男人,季如雪也是为了帮自己遮掩,才那么认真地做戏,不然也不会去摸那种地方 他头皮有点发麻,拒绝再去回想。 过了好一会儿,林若轩才勉强平复了心境,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毕竟那种情况下,谁也没办法考虑周全。殿下,我方才的反应确实有些过激了,我我应该感谢殿下才是。” “先生跟我说哪里话。”季如雪犹豫了一会儿,又问道,“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以前不是舅舅府里的总管太监吗,怎么没有净身?” 第三十二章 “这”林若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能含含糊糊道,“这些事情,以后再跟你慢慢说。” 林瓦儿为什么是个假太监?我还想知道呢。 季如雪轻轻抿了抿唇, 似乎略微有些失望, 但也并不继续追问, 过了一会儿,他又轻声道:“先生, 无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有受过那种罪, 我很高兴。” 林若轩心中微微一软,摸了摸对方漆黑的头发:“嗯。” 八抬大轿走得慢慢悠悠,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到林府,两人并排坐着确实有些挤,季如雪索性坐到了地毯上, 上半身亲昵地趴伏在林若轩膝盖上, 无聊地把玩着林若轩的手指。 林若轩的手指十分纤细娇嫩,一点茧子也没有, 被对方那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细细玩弄着, 有种痒酥酥的感觉, 过去季如雪偶尔也会这么做, 林若轩也没觉得什么,可是今天 对方带着薄茧的指腹在自己手背上摩挲:“先生,你的手真好看。” 林若轩莫名其妙地起一背的鸡皮疙瘩,又忍不住想起方才在蚕室里, 这些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是怎么抚过了 他猛地缩回手,结结巴巴道:“坐,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还不赶紧起来坐好!” 季如雪疑惑道:“可是,先生方才还嫌挤来着。” “叫你起来就起来,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哦。”季如雪只得起身坐了回去,一边偷瞟着林若轩,一边把自己的十根手指绞来绞去。 此时此刻,林若轩简直见不得他那几根手指,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含糊道:“回去之后,你好好洗洗,也不嫌脏。” “什么脏?”季如雪抬起头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林若轩一时语塞,只能干瞪着对方。 季如雪疑惑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什么脏?” 林若轩哑口无言,脸上直发烧,十分后悔自己嘀咕了那么一句。 尴尬之余,他又忍不住转念一想,季如雪明明非常聪明,怎么现在却做出这副傻白甜的样子?难道这小子在故意使坏,想看自己难堪? 可是,可是那双漆黑的眼睛那么纯净,完全不像使坏的样子或许季如雪虽然聪明,但情爱方面却是一张白纸,自己如此胡乱揣测对方,反而显得思想龌龊。 林若轩憋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简直有种气苦的感觉,只得道:“算了,没什么,不提也罢。”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扭扭捏捏道:“哦,先生是说那那处。” 林若轩呆了一瞬,一张脸陡然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季如雪,你、给、我、闭、嘴!!” 说完之后,他面红耳赤地把头扭到一边,再也不想跟这小子说话了,心中有种抓狂的感觉,自己干嘛想不开提这个话题! 他恶狠狠地瞪着轿窗上那幅无辜的苏绣帘子,试图通过研究帘子上的绣花来转移注意力,一朵、两朵、三朵 过了片刻,身后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季如雪又挨挨蹭蹭地挤了过来,讨好一般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小心翼翼道:“怎么会脏呢?先生哪里都不脏,那,那处也是干干净净的”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害羞得说不下去了。 打住,打住!不要再用这种羞答答的声音说这种事了! 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稳住了声调:“殿下,别说了。” “哦。”季如雪顿了一下,又小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林若轩简直不知道怎么会讨论到这种奇怪的话题,青年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一阵阵地扑在他的侧颈上,那呼吸明明一点也不粗重,反而又轻又柔,却让林若轩有种极其古怪的感觉,仿佛身后是一头初初长成的可怕猛兽,随时随地可以将他一口吞进肚子里。 林若轩摇了摇头,努力甩掉这种奇怪的感觉,而后坐直了身子,将季如雪推开:“多大的人了,别撒娇。” 季如雪委屈道:“哦。” 在这极其古怪的气氛中,不知道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回到了林府,林若轩赶紧跳下轿子,这才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用了晚膳之后,季如雪自然留宿。 林若轩先洗了澡,然后趴在床上翻看今天要讲的内容资治通鉴第十六卷,他翻着那手写的抄本,可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蚕室里的情景。 太尴尬了。 他实在看不进去,索性放下手里的书,努力回忆着医学心理学,试着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从客观的角度讲,这件事情虽然的确很尴尬,但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自己一个大男人,哪儿来那么多的矫情?何况照这样说的话,男科妇科泌尿科肛肠科那些病人成天被查来查去,还要不要活了?事急从权,不过如此。 没错,就是这样。 林若轩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当季如雪洗完澡走进卧房的时候,他的心态已经勉强恢复了往日的淡定。 “殿下,过来吧。”他对季如雪招了招手,“咱们今天该讲第十六卷了,殿下提前温习过了吧?” 季如雪点头道:“温习过了。” “嗯,那我们就来讲这个” 季如雪趴在林若轩身旁,晕黄的烛光之下,两人就像从前一样,肩并着肩,头挨着头,伴随着轻轻的翻页声,一个细细地讲,一个认真地听,不时低声讨论一些问题。 夜渐渐深了,蜡烛也矮了下去。 林若轩困意上涌,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太晚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吧。殿下,你去把蜡烛灭了。” “嗯。”季如雪乖巧地爬下床,一一吹熄了蜡烛。 林若轩钻进被窝,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蜷起来,心里终于踏实了些,季如雪还是那么听话懂事,并没有因为白天的事情而看轻自己,两人的相处方式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放下心来,又实在很累,很快便睡着了。 季如雪安静地躺在床上,听着身边那人渐渐匀净的呼吸声,细细回味着蚕室里发生的一切,半点睡意也没有。 过了许久许久,他终于忍不住翻身而起,借着清冷的月光,仔细端详着熟睡的人。 轻纱般的月光从窗棂投了进来,那张阴柔秀美的脸蒙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仿佛薄薄的骨瓷一般,精致易碎。 自己今天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先生明显又羞又恼,甚至又气又急,但很快就原谅了自己,像以前一样认认真真地给自己讲课 先生曾经说过,喜欢一个人太累了,想要斩断情丝,可是先生内心深处,分明对自己情根深种,根本没法舍弃。 想到这里,季如雪只觉得胸口有种隐隐发烫的感觉,一时间又酸又软,又爱又怜,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林若轩轻蹙的眉头。 先生在睡梦之中,眉头也微微蹙着,想必平日过得很辛苦,脸色也有些苍白,唇色更是浅淡不像白天那个时候,雪白的牙齿把嘴唇咬得嫣红,整个人都在细细地发抖,却一动也不敢动。 如果自己再过分一些,他会怎么样呢?会不会哭? 季如雪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 他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这种时候,自己还不能做什么,先生虽然对自己有情,可是毕竟压抑了那么多年,那些情愫就像一头脆弱又敏感的小鹿,怯生生地呆在树丛里,只要一点点的惊吓,就会跑得无影无踪。 自己不能吓着他。 而且,朝廷如今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水面下暗潮汹涌,自己必须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才能牢牢护住先生,不让他活得这么战战兢兢,连一个小小的“验身”,都如此忐忑不安。 只要自己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先生也不用遮遮掩掩,可以坦坦荡荡地喜欢自己,自己也可以坦坦荡荡地喜欢先生。 庆幸的是,先生是那么喜欢自己,自己才能从容不迫地规划一切,如果先生喜欢的是旁人 想到这里,季如雪的眸色陡然暗沉了一瞬,而后忍不住失笑,先生待自己如何,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他怎么可能喜欢旁人呢? 这简直太荒谬了。 季如雪将那极其荒谬的想法抛到一边,而后低下头,极轻极珍惜地碰了碰那张色泽浅淡的唇,这才心满意足地缩回了被窝,一只手还搭在林若轩腰上。 这是他的先生,他一个人的先生。 转眼便过了两个月,夏日炎炎,蝉鸣声声,木兰围的日子到了。 萧图南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魏王季如瀚和赵王季如海每天都泡在演武场里,早已是跃跃欲试,一众年轻的公卿子弟也个个摩拳擦掌,等不及要大显身手了。 七月初五,晴,宜出。 浩浩荡荡的皇家队伍经过两天一夜的跋涉,这天临近傍晚的时候,终于来到了木兰围场。 木兰围场长三百多里,宽两百多里,被一圈连绵起伏的巍峨青山包围着,成了一处绝佳的狩场所,兔子、鹿、獐子、野猪应有尽有,而这圈连绵起伏的青山,便像木兰围场的天然屏风,所以叫做翠屏山。 翠屏山的东峰有座云隐寺,西峰有座汤泉行宫,但行宫距离太远,大渊朝又十分尚武,所以围的时候,大都直接在围场边缘就地扎营。 此时此刻,众人正在扎营。 中间那座明黄色的大营,自然便是成武帝的营帐,其余王公贵族、大臣武将们则在皇帝大营的下风处扎营,所有人都忙碌着,一片热闹非凡。 这个时候,魏王和赵王却忽然吵了起来。 “二皇兄,这个地方可是我先看上的!”赵王季如海理直气壮道。 魏王季如瀚摇着扇子,脸色有些难看:“可是为兄已经扎好营帐了,难不成三弟要为兄让开?” 季如海恼了:“我明明在此处留了两个侍卫,方才我不过去前面看了看地势,哪知二皇兄竟然把我的侍卫赶走了!” 季如瀚淡淡道:“本王没看见这里有人。” “你!”季如海急了。 众人都在旁边看好戏,没人劝解。 林若轩冷眼旁观,心中一片雪亮,那处营地距离成武帝的大帐最近,季如瀚和季如海的储位之争如今几乎白热化,这种靠近成武帝的营地,自然也要争上一番。 季如海高声道:“薛锦,你方才也在这边,你倒是说说,是谁先来的?” 薛锦为难道:“三殿下,这” 季如瀚淡淡道:“薛指挥使,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二位殿下,微臣方才在清点马匹,微臣也不清楚啊。”薛锦无奈道。 季如海厉声道:“你方才明明在这边!” 薛锦苦着脸:“” 林若轩十分同情这位倒霉的锦衣卫指挥使,这可是真正的送命题。 这个时候,成武帝从大帐走了出来,他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蹙眉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父皇,是这样的” “父皇!二皇兄他” 季如瀚和季如海抢着述说了一番,成武帝懒得听,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薛锦,你赶紧给他们安排安排。” 薛锦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遵旨。” 这时,天际忽然传来一阵清亮的雁鸣声,所有人都抬头望去,只见几只大雁从翠屏山那边飞了过来,几点雁影在瓦蓝的天空下格外醒目。 薛锦忽然灵机一动:“最近三位殿下的箭术都大有长进,不如咱们来比赛射雁,谁射中了,谁就先挑选营地?” 季如海年纪虽小,箭术却十分精湛,立刻拍手道:“好啊好啊!” 季如瀚采很好,但骑射却不大行,他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但又找到不到理由反对,只得勉强道:“行。” 季如雪摇头道:“我不要帐篷,我和林督主凑合住便是了。” “也好。”林若轩点了点头,余光却忽然瞟到了什么,原来是萧图南走了过来。 这位宁远王今日也是一身银甲白袍,身姿挺拔飘逸,似乎伤势已经大好了,林若轩暗暗松了口气,男主没事,世界线就没事。 此时此刻,萧图南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营地之争,古银面具后面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只遥遥望着远处的翠屏山,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极其遥远的往事。 林若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翠屏山的东峰山腰处,绿林掩映之间,隐隐约约可见一段斑驳的黄墙,想来便是萧图南嘴里的“老地方”云隐寺了。 第三十三章 萧图南似乎感觉到了林若轩的目光, 侧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碰上,萧图南微微一愣,而后似乎思索着什么。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 只见萧图南又往皇帝大帐的方向看了看, 围场所有人都聚集在那边, 津津有味地看着魏王和赵王兄弟撕逼,没人留意这边。 萧图南略一沉吟, 缓缓走了过来。 原著男主过来了,林若轩赶紧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颔首道:“王爷。” 季如雪不由自主地拧起眉毛,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的表情,轻声道:“舅舅。” 萧图南点了点头,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只望着林若轩:“这些年,你可曾去过云隐寺?” 林若轩摇了摇头:“不曾。” 萧图南叹了口气:“我猜也是。本来我想约你去云隐寺好好谈谈, 但估计没有这个机会了。” 林若轩蹙眉道:“王爷到底想说什么?随便找个僻静处不行吗?” 萧图南沉吟片刻, 点头道:“也行。要不我今晚去找你” 说到这里,他看了季如雪一眼, 而后将林若轩往旁边拉了拉, 声音压得很低:“算了, 还是这样吧, 今晚我在营帐等你,你悄悄过来,咱们好好聊聊。” 季如雪望着远处的射雁比赛,似乎没有留意两人的对话。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 萧图南已经约了他好几次,似乎确实有什么事情,因为不想卷入狗血纠葛, 他一直很排斥跟萧图南单独相处,但又实在有些好奇,索性答应了:“好吧。” “你答应了?”萧图南很是高兴,又低声道,“你小心一点,晚些再过来,最好不要被旁人看见。我如今的处境很敏感,万一被人发现你我交往密切,对你总是不好。” 林若轩点头道:“我知道了。” 此时此刻,皇帝大营那边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三殿下好生厉害!” “啧啧,这洞穿雁眼的箭法,真是万里挑一!” “是啊是啊!” 林若轩抬头望去,原来射雁比赛已经有了结果,季如海得意洋洋地提着一只软沓沓的大雁,一支白羽箭从大雁左眼进,右眼出,箭法着实精湛。 成武帝挑眉道:“老三箭法不错。” “多谢父皇夸奖。”季如海洋笑道。 季如瀚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技不如人也没办法,只能摇着扇子,皮笑肉不笑道:“三弟箭法确实精湛,就由三弟先挑选营地吧。” 季如海得意一笑:“那是自然。我要那处营地” 他话还没说完,季如雪忽然扬声道:“且慢。” 顿时,所有人都往这边望来。 林若轩也呆了呆,只见季如雪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毫不犹豫地在成武帝面前跪下,叩首道:“父皇,儿臣也想一试。” 成武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儿子,不置可否。 季如海不悦道:“季如雪,你不是说了要和林若轩一起住吗?” “没错。” 季如雪笑了笑,“但我也想帮林督主挑一挑营地的位置,三皇兄不会介意吧?” 季如海的脸色极其难看,季如瀚瞥了他一眼,笑道:“父皇,既然四弟这么说了,不如让四弟试一试?” 季如雪叩首道:“求父皇恩准。” 成武帝可有可无地挥了挥手:“既然如此,那你便试试吧。” 季如海虽然非常不高兴,但成武帝都发话了,他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只恶狠狠道:“父皇都发话了,你还不快点!” 季如雪却并不着急,他仔仔细细挑了一张两石的牛骨硬弓,又拈起一支白羽箭,先看了看箭头,又认认真真把尾羽理了理,这才将箭搭在弓上,遥遥对准了天边的雁群。 他瞄了许久,也没有松弦。 季如海不耐烦道:“你倒是快点啊!” 季如雪没搭理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天际,又过了片刻,手指忽然一松! 只听“绷!”一声清脆的弦响,天边的雁群登时乱了,而后一团黑影直直坠了下来,正好落在前方不远处。 “射中了,四殿下也射中了!”一名武将兴奋地叫道。 “不过是射了只雁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最多比季如瀚二皇兄好一点。难不成,还能比我一箭穿眼更厉害?”季如海撇了撇嘴。 季如雪静静望着前方地面上那团黑影,并不说话。 成武帝沉吟道:“捡过来看看。” 一名御前侍卫跑过去,弯腰拎起那团黑影,忽然惊呼道:“皇上,这,这是两只!” 众人登时发出了一阵“嗡嗡嗡”的议论声:“两只大雁?” “怎么可能?” “一箭双雕,听过没有?没想到四殿下比三殿下的箭法更好” “不过,就算四殿下一箭双雕,三殿下可是射穿了雁眼,四殿下也未必就更加高明。” “说得也是” 那御前侍卫一路小跑着把大雁拎了回来,众人这才看了个清清楚楚,不由得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这是,这是” “天哪!”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箭法!” “那些马上长大的女真人也做不到吧!” 只见那支白羽箭,竟然洞穿了两只大雁的四颗眼珠,将两只大雁的脑袋死死钉在了一起! 季如雪向成武帝拱手道:“儿臣献丑了。” 成武帝眼神有些复杂,嘴上却淡淡道:“不错。” 季如海死死瞪着那两只大雁,几乎不敢相信一般,季如瀚瞥了他一眼,嘴角极轻地翘了翘。 季如雪收了弓箭之后,又恭恭敬敬道:“父皇,既然如此,儿臣可以先挑选营地吗?” 成武帝打了个哈欠:“也罢,你们慢慢选吧,朕先歇息一会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进了大营。 季如海紧紧盯着季如雪,沉着脸不吭声,季如瀚摇着扇子,笑道:“那就四弟先选?” 季如雪没有回答,反而回头看了远处的林若轩一眼,漆黑的眼睛亮亮的,颇有几分显摆的样子。 林若轩心中暗暗好笑,小黑莲真的和原著大反派完全不一样了,原著季如雪因为瘸腿,连骑射都不会,心理也极其扭曲,可自己养的小黑莲不仅骑射娴熟,心性也非常阳光,还会显摆,啧啧。 他一边暗自欣喜,一边赞许地对季如雪点了点头,又扭头望向萧图南,语气带上了不自觉的炫耀:“王爷乃是箭术高手,您品评一下,四殿下这一箭怎么样?” 萧图南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季如雪看着他俩低声交谈,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季如瀚催促道:“四弟,你不是要帮林督主选营地吗?” 季如雪回过神来,淡淡道:“那我就帮林督主选了。林督主的营帐就扎在河边小树林里吧。” 小树林? 所有人都愣住了,林若轩也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小树林距离整个大本营都颇有一段距离,季如雪怎么会选在那里?难道觉得那边清静?方便打水? 林若轩正暗自嘀咕,忽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情,小树林在大本营东边,而萧图南的营帐在大本营西边,自己晚上要怎么偷偷溜过去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暗暗顿足,早知道就跟季如雪说一声了,让季如雪选一个离萧图南比较近的营地,现在后悔也晚了。 其余人也有些惊讶,但并没多说什么,估计觉得季如雪喜欢清静,季如瀚也只是不解地挑了挑眉,只有季如海被削了面子,脸色一直很难看。 入夜,小树林营帐中。 “先生,你要出去?”季如雪盯着正在换衣服的林若轩,忽然道。 “嗯,我我出去散散心。”林若轩一边换着不显眼的普通便服,一边随口敷衍道,萧图南的事情他也搞不清楚,暂时不想告诉季如雪。 季如雪看着林若轩换衣服,胸口阵阵发闷。 他已经想方设法地把营帐弄到了这种偏远之处,可先生居然还是要去找舅舅!虽然先生和舅舅是王府旧识,可是,可是看着两人那种熟稔的样子,他浑身都不舒服。 可他又没有阻止的理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若轩出去了。 林若轩出去之后,季如雪只觉得心浮气躁,在营帐里团团乱转了几圈,索性走出营帐,在小树林里发泄一般随处乱走,乱踢草皮。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见一阵“淙淙”的水声,原来已经走出了小树林,前面是一条小溪。 季如雪心中微微一动,走到小溪旁边,往溪水里望去。 明亮的月光之下,清澈的溪水倒映出一张极年轻,也极俊美的脸庞,肤色如雪,目如点漆,唇若涂朱,简直难描难绘。 季如雪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忽然恼怒地捡起一块石头,狠狠扔进溪水里,水里那张脸庞顿时花了。 先生不是喜欢自己吗? 自己明明长得这么好看,先生也亲口说过自己好看,为什么却不肯粘着自己?这次的围,他期待了很久,两个人在营帐里依偎着看兵书,静静地聆听夏夜蝉鸣,难道不好吗? 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去找舅舅叙旧?还说那种拙劣的谎话,真以为自己不知道呢? 季如雪越想越恼,气得一张雪白的脸都泛起了薄红,忍不住捡起一块块石头,狠狠往小溪里扔去,打得水花四溅。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季如雪极其敏感地回过头,厉声道:“谁在那里?出来!” 一个瘦巴巴的老太监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笑道:“殿下,是老奴。” 季如雪定睛一看,原来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余忠善,这次木兰围,他也随驾来了。 季如雪现在心情极差,也懒得搭理这老太监,扭头又开始扔石头。 余忠善看着这位四皇子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目露同情之色,轻轻叹了口气:“殿下,皇上待殿下虽然有些严苛,但皇上对先皇后还是挂念的。” 季如雪随口敷衍道:“嗯。” 余忠善低声道:“明儿个围开始之后,皇上还要独自去行宫后面的先皇后陵,祭拜先皇后。” 季如雪微微一愣,而后暗暗冷笑,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还真是虚伪至极,再说了,他要祭拜谁,关我什么事? 他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露出激动又惊讶的神色:“当真?” 余忠善叹道:“当然是真的。先皇后虽然没有按照祖制葬入皇陵,但先皇后陵修得比皇陵更好,就在汤泉行宫背后,只是有些偏僻。皇上每年来汤泉行宫,都会悄悄前去拜祭,只有老奴跟着,旁人都不知晓。这件事情,也请殿下不要对旁人说。” 季如雪点头道:“多谢余公公,我明白的。” 余忠善离开之后,季如雪琢磨了一会儿,但却没有什么头绪,再加上林若轩的事情让他心烦气躁,自然也沉不下心细细琢磨。 他沉吟片刻,索性绕过小树林,悄悄往萧图南的营帐走去。 此时此刻,萧图南的营帐只点了一支孤零零的蜡烛,昏黄摇曳的烛光之下,大渊的不败战神宁远王正低头吃着一碗醪糟汤圆,“呼噜呼噜”的,很是香甜。 林若轩:“” 还真是舅甥,都爱吃汤圆。 萧图南吃完了一大碗汤圆,连醪糟汤也喝了个精光,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空碗放在桌上。 “王爷少吃些甜吧。”林若轩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职业病。 汤圆偶尔吃一顿也就罢了,可这位男主明明已经吃了晚饭,夜宵还吃这么大一碗汤圆,也不怕得糖尿病。 萧图南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悄悄把空碗往旁边推了推:“我就这点爱好,你以前不也经常做各种甜羹给我吃吗?” 林若轩瞟着那个大大的空碗,干巴巴道:“王爷胃口不错。” 萧图南叹了口气:“民生艰难,军中粮草时常不足,容不得半点浪费,养成习惯了。” 关于节约粮食这点,林若轩倒是很同意,便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若轩,你真的变了很多你以前总是喜欢跟我抬杠。”萧图南若有所思地望着林若轩,古银色的鬼面具在烛光下泛着冷冷的光芒。 林若轩暗道不好,赶紧转移话题:“王爷到底有什么事,请直说吧。” 萧图南回过神来,轻叹一声:“若轩,之前一直找不到和你单独说话的机会,但有些话,我很想和你说开。” 林若轩谨慎道:“王爷请讲。” “你少年时家族遭遇不幸,失去了所有亲人,那时你才十几岁,我也太过年轻,虽然把你带在身边,但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你,只是怜你少年失怙,一味地溺爱纵容,你后来性子那么偏激,唉,我也有责任。” 林若轩稀里糊涂地听着,只能默然不语。 “还有”萧图南犹豫了一会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薄唇抿了又抿,却始终开不了口,仿佛接下来的话,让他难以启齿。 “王爷有话就直说吧。” 萧图南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当年那件事,虽然我醒来后全都忘了,但确实是我酒后失德冒犯了你。我本该对你负责的,可是我只能把你送走。” 林若轩先是呆了一瞬,有点没明白对方的意思,当他反应过来之后,陡然瞪大了眼睛,吓得脸都白了。 啥?萧图南啥意思?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吧?! 救命!!! 萧图南看着他那个脸色苍白惊慌失措的样子,眸色暗淡下来:“果然如此。虽然你如今能够心平气和地跟我讲话了,但你心里面,还是没有原谅我。” 林若轩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但还是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问道:“王爷,你说的那件事情,到底是” 第三十四章 季如雪从小树林背后绕到了大本营西边, 又借着灌木丛的遮掩,轻易躲过了巡逻的侍卫,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宁远王大帐后面, 矮身藏在了草丛中。 营帐里映着晕黄的烛光, 隐隐传来说话声。 先生果然来找舅舅了! 季如雪心中一阵恼怒, 他抿了抿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牛皮帐篷外面,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们在说什么? 隔着厚厚的牛皮帐篷, 里面的说话声十分模糊,虽然季如雪耳力极好,但也只能听见一些断断续续的语句。 他听了一会儿,隐约听到一些“甜羹”、“民生艰难”、“浪费”、“当年”诸如此类的词,并没有什么逾越的话题。 季如雪稍微放心了些, 果然, 不过是旧识罢了,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又过了一会儿, 萧图南忽然压低了声音, 说了几句什么。 季如雪凝神听去, 但萧图南的声音压得极低, 只勉强听到零星几个词,“忘了”、“酒后”什么的,好像在说两人之前喝酒的事情。 先生和舅舅单独喝了酒?什么时候的事?季如雪蹙紧了眉头,心中极为不舒服, 然后又安慰自己,旧识喝两杯酒,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正在自我安慰, 营帐大门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一时间火把闪动,人声喧哗。 有人厉声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三殿下,这是宁远王的大营,您的营帐在那边。” “宁远王不是一个人住吗?嗝,我怎么,怎么听见有人在跟他说话?” “三殿下,您喝醉了。” “放肆,让我进去!我倒要看看,萧图南在偷偷摸摸地见谁?他死活不肯把兵权交给我舅舅,该不会跟女真有什么勾结吧?” “三殿下慎言!” 季如雪愣了一瞬,随即便明白过来。 白天射雁的时候,自己狠狠削了季如海的面子,季如海虽然没他那个死鬼太子哥哥那么残忍,但也非常尚武,性子十分暴躁。 这季如海多半白天受了气,晚上便多喝了些酒,在营地里到处乱走,偶然听见了宁远王营帐里的说话声,再加上萧图远不肯把辽东兵权给他舅舅李征,便醉醺醺地想要闯进去,趁机找萧图南的麻烦。 季如雪正思索着,只听季如海又恼怒地喝道:“让我进去!不然我禀报父皇,说宁远王营帐私藏奸细,砍了你的脑袋!” “三殿下,这,这” 季如雪心中有些着急,萧图南如今身份敏感,先生又是内臣,万一被季如海发现两人秉烛夜谈,再添油加醋些什么,只怕要连累先生。 这时,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轻轻从营帐下面掀开一个角,钻了进去。 林若轩刚刚问出那句话,便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直接了,于是又含含糊糊道:“其实也没什么,那件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 萧图南愣了愣,随即苦笑道:“若轩啊若轩,你这般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倒让我更加为难了。” 林若轩心中直发愁,他正琢磨着该怎么婉转地打探消息,营帐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竟然是赵王季如海想要硬闯进来! “三殿下,使不得啊!” “你算什么东西?滚开!让我进去!” 两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都蹙起了眉头。 萧图南倒是十分镇定,他环顾四周一圈,低声道:“若轩,你藏到床上去。”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他已经听见了帐里有人,待会儿发现没人,只怕会闹起来,到时候更加麻烦。” 萧图南断然道:“无妨,我应付他便是了。” 两人说话间,忽然“哗啦”一声响动,牛皮大帐的后面竟然被掀起了一个角,一个人矮身钻了进来,不是季如雪又是谁? “殿下?”林若轩呆了呆。 萧图南也蹙眉道:“如雪,你” “殿下,你怎么来了?”林若轩急道。 季如雪没有说话,只极其冷静地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中间的大床上,而后一把拉过林若轩:“先生,你先躲起来。” 他把林若轩拉到床边,又盯着床上萧图南的被褥,微微拧起了眉头,而后脱下自己的披风,把林若轩从头到脚裹了起来,这才将人塞进了那堆被褥,又堆了些衣物在上面。 林若轩被硬塞进被窝,此时正是三伏天,身上堆着厚厚的衣物被褥,颇有些难受,但也只能忍耐着。 奇怪,有股雪地的味道 他忍不住轻轻吸了吸鼻子,是了,自己身上裹着季如雪的披风,这披风是蜀锦缎面的,有种又冷又滑的感觉,上面带着一股干净清冷的味道,仿佛雪地一般,应该是季如雪身上的味道。 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喧哗声,好像是季如海闯进来了,林若轩心中紧张,竖起耳朵听着。 先是季如海高声道:“宁远王在和谁聊天啊?都这么晚了,还这么好的兴致?” 而后是季如雪淡淡的声音:“三皇兄,是我。” “季如雪?怎么是你?” 季如雪不解道:“弟弟想到明天的围,一时睡不着,就过来找舅舅聊天。怎么,三皇兄觉得有何不妥吗?” 萧图南冷冷道:“三殿下深夜闯进本王大营,如此大呼小叫,不知有何见教?” “你们,你们两个”季如海呆了好一会儿,似乎终于酒醒了些,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若轩松了口气,又过了一会儿,外面终于没有半点声音了,身上的被褥猛地一轻,而后眼前陡然一亮,季如雪已经将他扒拉出来。 “呼,热死我了。”林若轩吐出一口气。 季如雪给他擦着额上的薄汗,焦急道:“先生,有没有热着?” “无妨。”林若轩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问道,“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季如雪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我睡不着,就出来随便走走,谁知正好听见三皇兄闹事,我想着先生和舅舅是旧识,或许先生在里面,就我如此唐突,先生不会怪我吧?” “你帮了我的大忙,我怎会怪你?”林若轩放下心来,笑道。 季如雪又疑惑道:“先生找舅舅,怎么也不叫上我?方才我隐约听到,舅舅在说什么喝酒,你们要去喝酒吗?” 萧图南轻咳一声:“没什么,只是以前的事情罢了。” 季如雪露出好奇的表情:“以前的事情?能讲给我听听吗?” 萧图南为难道:“这” 林若轩心中有鬼,赶紧抢着解释:“是这样的,殿下你也知道,我是个孤儿,进了宁远王府之后,你舅舅一直很照顾我。有一次,你舅舅和我喝酒,不知怎的就醉了,然后吵了起来,后来便有了隔阂,我才来了京城如今早已事过境迁,把话说开之后,其实也没什么了。” 萧图南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正是如此。” 季如雪看了看林若轩,又看了看萧图南,心中颇有几分狐疑,却又想不出别的解释,只得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原来如此。”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林若轩和季如雪便悄悄离开了。 第二天,骄阳如火,碧空万里。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数百匹骏马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不时打着响亮的响鼻,而马背上的一众皇家子弟公卿贵族们,无不跃跃欲试,只想在众人面前大显身手。 季如海脸上已经没有什么醉态了,他瞟了身旁的季如瀚一眼,神色颇为得意:“二皇兄虽然精于诗书,可我大渊毕竟是马上得天下,是不是?” 季如瀚微微一笑,并不吭声。 经过一番繁琐的祭天仪式之后,成武帝又训了几句话,然后余忠善拉长了声音,尖声尖气道:“皇上有旨,今日木兰围,前十名,赏白银千两,前三名,赏黄金百两,第一名,更有重赏!” 众人顿时一阵欢呼雀跃。 “当啷”随着一声清脆的锣响,数百匹骏马犹如离弦的利箭一般,陡然窜了出去!季如瀚更是一马当先! 季如雪和林若轩两马并驰,季如雪骑的是一头黑马,林若轩骑的则是一匹白马,看起来着实赏心悦目。 两人随着大部队跑了一小段之后,林若轩向季如雪使了个眼色,季如雪点了点头,两人便不再跟着大部队,反而往人少的地方跑去。 眼见四下没人了,林若轩拉了拉缰绳,马儿放缓了步伐,溜达着小跑起来。 季如雪跟在他身旁,笑道:“这边倒是清净,只是没什么物。” 林若轩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开始絮叨起来:“昨天射雁比赛,殿下已经出尽了风头,今天就不要去夺第一了。殿下是大渊朝的四皇子,虽然不能让人轻视了去,可是风头太劲,容易惹人妒忌。如今季如瀚和季如海争得厉害,殿下没必要去趟这趟浑水” 季如雪听着这些絮叨,只觉得胸口暖洋洋的,便点头道:“先生,我明白的。” 两人说话间,旁边出现了一片小小的乱石滩。 季如雪看着那片乱石滩,心中微微一动:“ 先生,那边好像有兔子。” 他一边说,一边故意纵马斜跑了几步,那马儿果然踩中一块尖石,长长嘶鸣一声,蹄子登时往旁边一歪! 季如雪身型不稳,惊呼一声,坠了下去! “殿下小心!”林若轩失声道。 季如雪摔倒在地,但并没有什么大碍,很快便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神色有些遗憾:“这马不能跑了。算了,我先把马牵回去吧。” 林若轩想了想:“罢了,把你的马栓在旁边那株小树上,待会儿回来牵吧。你我共骑一匹就可以了。” 季如雪按捺住笑意,点头道:“都听先生的。” 林若轩顿了顿,又忍不住训道:“你看你,追什么兔子,这就出事了吧!贪攻冒进,不仅是骑射的大忌,也是兵法的大忌,殿下年轻气盛,一定要记住这点,以后才不会误了大事。” “先生教训得是。”季如雪乖乖道。 林若轩叹道:“算了,你上来吧。” 季如雪抿了抿唇,一个漂亮的轻纵,便坐在了林若轩身后。 他伸出手,想去拉缰绳,却被林若轩制止了:“我来控马,殿下抓着我就可以了。” “哦。”季如雪老老实实地放开缰绳,握住了林若轩的腰。 林若轩心中暗道,开玩笑,要是让季如雪拉着缰绳,这小子本就长得高,自己还被他环抱着,像什么样子,简直毫无师道尊严不过嘛,如果这小子在后面抓着自己,倒有点大人带小孩的感觉,不错不错。 他这么想着,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抓稳,小心别摔了。” 林若轩一边说,一边略微俯下身,轻轻一抖缰绳,马儿顿时轻快地跑了出去,阵阵清风迎面扑来。 季如雪坐在他身后,光明正大地握着那纤细的腰,两人贴得非常近,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圆润小巧的臀部,随着马儿的纵跃,轻轻往后撞着自己。 季如雪的喉咙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想起之前自己借着验身的机会,对先生但也仅仅是轻柔抚弄了片刻,不敢做更过分的事情。 可是这个时候,先生俯着身子,呼吸比平日沉重了些,发丝也稍稍散乱,洁白纤细的后颈上面,浮着一层晶莹的薄汗,自己从身后紧紧握着先生的腰,而对方微撅着圆润小巧的臀,不断主动往后送来,简直就像,就像 简直就像梦里,先生明明羞得不敢回头,却还强忍着羞耻,努力配合着自己凶狠蛮横的侵犯 对了,以后真的到了那种时候,先生会说些什么呢? “殿下,你,你轻点,我受不住了” 不不不,到了那种时候,先生怎么还能叫自己殿下呢?而且先生那么喜欢自己,就算受不住了,就算羞得厉害,也一定会努力包容自己,或许还会颤声询问自己的感觉,“阿雪,这,这样舒服吗?” 季如雪紧握着那纤细的腰,呼吸间全是对方发丝的味道,他难以自控地越想越远,越想越过分,雪白的脸都有些发烧。 这个时候,林若轩忽然“吁”一声清斥,刹住了马儿。 季如雪陡然从浮想联翩中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硬了。 林若轩缓缓回过头,神色尴尬到了极点,又有些不确定:“殿下,你,你是不是” 第三十五章 这个时候, 林若轩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臀部那种再明显不过的触感,他当了两辈子男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季如雪怎么了?怎么突然就 身后的季如雪也完全僵住了。 林若轩很想立刻翻身下马, 可是季如雪还紧紧握着他的腰, 好像已经吓呆了,完全忘了松手这回事。 林若轩定了定神, 才道:“殿下,你先下马吧。” 季如雪默不吭声, 也没有任何动作,两个人极其窘迫地僵持了片刻,季如雪才结结巴巴道:“先生,我,我” 他嗫嚅了片刻, 什么也没说出来, 最后居然往前微微一倾,自暴自弃一般把脸埋进了林若轩的肩膀, 仿佛已经羞愧得不敢见人了。 林若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僵硬地让他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 季如雪才小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有时候蹭到了,就会,就会这样。” 林若轩被季如雪紧紧贴着,听着对方又羞又急的声音, 只觉得又是尴尬,又是好笑,季如雪这个年龄, 这样其实也很正常,只是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试探问道:“殿下,你府里不是有宫里出来的大宫女吗?我记得还有两个近身伺候的小太监,模样都挺清秀的,你都没碰过?” 季如雪沉默了一瞬,身体明显绷紧了,声音有些不稳:“先生的意思是让我用那些宫女太监?” 林若轩愣了愣,听季如雪的语气,似乎不太情愿,可是在封建社会,由宫女太监教导皇子人伦大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许久不说话,身后季如雪的呼吸都沉重了些,声音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那些人都是宫里送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奸细?!你,你不是喜你怎么能让我” 季如雪说到后来,声调都变了,听起来又是疑惑,又是气苦。 林若轩有些茫然,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只得柔声哄道:“就算殿下不想碰宫里的人,可是这种人伦大事,总得有人启蒙吧?” 季如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哑声道:“先生不是一直在给我启蒙吗?先生教我认字,教我兵法,教我国事难道就不能教我人伦大事吗?” 林若轩微微一呆,而后简直啼笑皆非,反手就是一个暴栗:“那是一回事吗?!殿下别胡扯了,赶紧放开我。” “哦。”季如雪不情不愿地松了手,林若轩赶紧跳下马,季如雪也立刻跟着跳了下来。 林若轩扫了他身下一眼,心中直发愁,这一点消退的迹象都没有啊,年轻人的精力可真旺盛。 季如雪小声道:“先生,我难受。” 林若轩只觉得一阵头疼欲裂,他揉了揉太阳穴,抬头往前看了看,前方不远处已经是翠屏山了,如今正是盛夏,山脚的小树林一片郁郁葱葱。 他略一沉吟,牵着马往前方走去:“殿下,我们去那片小树林吧,那边应该没人,比较方便。” “哦。”季如雪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他一边跟着林若轩,一边暗暗琢磨。 先生方才说,“去那片小树林”?“那边应该没人”?“比较方便”? 先生什么意思?难道 季如雪紧紧盯着前方那道纤细清瘦的背影,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越跳越快。 难道先生爱极了自己,舍不得自己难受,竟想在小树林里和自己交欢?可是,可是这幕天席地的,在树林里做这种事情不过,也不是不可以,自己身上还带着擦手的马油,就怕委屈了先生自己之前查过,第一次的话,先生跪趴着会比较容易,待会儿得把披风垫在地上,免得先生膝盖受凉 他想着想着,脸越来越红。 不多时,两人便来了翠屏山脚下,林若轩指着前方郁郁葱葱的树丛,推了季如雪一把:“殿下,你自己过去解决吧。” 季如雪脸红红的,还在胡思乱想,猛然被推了一下,整个人都有点发愣:“我自己?” 林若轩看着他那副啥也不懂的样子,只得厚着脸皮解释道:“自己用手,明白吗?” “自己用手?”季如雪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林若轩懒得跟这种天真懵懂的童子鸡废话,面无表情地把人推进了树丛:“没错,快点啊。” 把季如雪推进树丛后,林若轩终于松了口气,方才他虽然表面镇定,但心里还是十分窘迫,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等着季如雪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季如雪还没出来。 林若轩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渐渐地有些担心,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他又等了片刻,忍不住扬声道:“殿下,好了吗?” 树丛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林若轩着急了,再也顾不得什么,窸窸窣窣拨开灌木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无语了。 季如雪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棵松树下,正垂眸看着自身凌乱不堪的下裳,漂亮的薄唇紧抿着,看起来又是懊恼,又是失望。 他听见动静,抬头向林若轩望来,漆黑的眼珠微微一亮,而后带上了几分委屈的湿意:“先生”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林若轩胸口软了软,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单手把人揽了过来,柔声安慰道:“别急,慢慢来。” 季如雪侧过头,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又努力了一会儿,还是没什么成效:“先生不行。” 林若轩硬着头皮道:“你再试试,手法轻点。” 又过了一会儿,季如雪的声音都带上了哭音:“先生,真的不行。我,我好难受。” 这可怎么办?林若轩有点手足无措,按理说,这种事情男孩子都是无师自通的啊?难道古代礼教森严,季如雪又没人教导,所以什么也不懂? 是了,之前在小蚕室的时候,季如雪做出那种奇葩事情,虽然让自己十分难堪,但也看得出来,这小子对人与人之间的界限,还有男女情爱之事,是真的一窍不通。 可是一直这样憋着,终归不好,万一憋坏了根据临床心理学,很多心理变态都是那方面不行,最后才成了变态,何况原著季如雪本身就是高危变态预备役。 罢了,就当教弟弟吧,自己是个医生,不应该有那么多封建保守思想,这方面确实也得教一教。 林若轩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而后深深吸了口气,一边轻轻抚摸着季如雪的头发,一边把手伸了出去。 季如雪猛地一颤,倒抽了一口冷气:“先生,你” “别说话。” 季如雪立刻闭嘴了。 林若轩努力了很久,季如雪似乎又是兴奋又是害羞,一张雪白的脸死死埋在他的颈窝里,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整个人都在轻微地发抖。可是过了很久,林若轩手都酸了,还是没有什么成效。 难道这孩子太紧张了? “殿下,你放松些。” 季如雪轻声道:“先生,我想听你叫阿雪。” 林若轩此时已经有些后悔了,可是骑虎难下,无可奈何之下只想速战速决,便豁出去柔声哄道:“乖阿雪,好阿雪,放松些,让先生帮你好不好?” 季如雪沉默了片刻,忽然一把狠狠搂住他,滚烫沉重的呼吸不断扑在林若轩颈间:“先生,先生” 不知过了多久,林若轩只觉得侧颈猛地一疼,不由得“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小黑莲竟然咬他!与此同时,季如雪的身子剧烈地颤了颤,终于完事儿了。 “呼。”林若轩长长松了口气。 季如雪还紧紧搂着他,滚烫的嘴唇不断轻轻蹭着他的脖子,仿佛激动到了极点:“先生,你真好,你真好” 林若轩头皮一阵发麻,忽然有种无法形容的古怪感觉,他赶紧把人推开,正色道:“殿下,自己把衣裳收拾一下。” 季如雪缓缓回过神来,一张雪白的脸涨得粉扑扑的,漂亮的眼睛又黑又亮,显然心情好到了极点,他一边拉着衣裳,一边小声道:“先生以后还要帮我启蒙。” 林若轩又好气又好笑:“殿下,你以后要做的事情多了去,我又不是什么都懂,不可能什么都给你启蒙啊。” 季如雪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垂下眸子,抿唇笑了。 林若轩被他笑得闹心,赶紧站起身来,他望着远处树下正在吃草的马儿,想起之前马背上发生的事情,实在不愿意立刻回去,便道:“既然到了这里,就上山看看吧。” 说完之后,他不等季如雪回答,便往树林深处的青石山道走去,季如雪紧紧跟在后面,两人一路往翠屏山上走去。 一路上翠林森森,小溪潺潺,景色甚美。 季如雪不断瞟着林若轩,林若轩还是有些不自在,便刻意讲起了朝廷的事情,绝口不提方才的事。 “如今辽东战事稍缓,但也不能大意,我看皇上的意思,好像想把兵权给李征” 林若轩讲着讲着,忽然觉得脸上传来一阵微凉的湿意,他抬头一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竟然暗了下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不到片刻,雨势就变大了,季如雪把披风脱了下来,罩在他身上:“先生,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找个避雨的地方吧。” 雨越下越大,青石山路也越来越湿滑,季如雪忽然道:“前面有片屋子!” 林若轩精神一振:“过去看看。” 两人急急往前走去,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到了那片屋子近前,林若轩“咦”了一声,略微有些惊讶。 山林掩映之间,这一大片屋子墙面漆黑,地上倒了一堆残垣断壁,只能勉强看出是个很大的寺庙,而且很久之前,遭遇过一场火灾。 季如雪扫视一圈,蹙眉道:“这间偏殿还算完好,先进去避避雨吧。” 两人进了屋子,林若轩环顾一周,这间偏殿还比较完整,只是正对面的菩萨金身熏得漆黑,供桌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显然很久没人来了。 季如雪从后殿寻了几张破椅子,又在香炉下捡了两块火石,很快便升起一堆火:“先生,你的披风和外袍都湿了,脱下来烤烤吧。” “也好。”林若轩脱下湿漉漉的披风和外袍,挂在火堆旁边的架子上,而后穿着内裳在火堆边坐了下来。 他一边烤着火,一边打量着屋子上方被熏黑的彩绘大梁,不由得有些好奇:“这地方怎么会有座破庙?” 季如雪沉吟道:“我方才去后殿寻找柴禾的时候,看见后面不远处有一座寺庙,应该便是云隐寺。听说当年云隐寺曾经遭遇火灾,后来重建了,或许这片屋子,便是当年的火灾残骸。” “原来如此。”林若轩点了点头。 两人一边烤着火,一边闲聊了几句,林若轩鼻子忽然一阵痒痒的,然后难以自控地打了个大喷嚏:“阿阿嚏!” 季如雪拧起了眉头:“先生方才淋了雨,可千万不要着凉了。要不然咱们去那边的云隐寺,借两件干爽的衣衫?” 林若轩摆了摆手:“无妨,我现在衣衫不整,再说这外袍很快便干了,就不要去打扰这清净佛门了。” 他说着说着,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阿嚏!” 季如雪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放心:“我还是过去看看吧,或许能讨碗姜汤给先生驱寒。” 林若轩捂着鼻子,感觉自己流下了一道清鼻涕,为了师道威严,只能故作淡定道:“也好,快去快回。” “先生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季如雪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季如雪离去之后,林若轩赶紧擦了鼻涕,然后一边用树枝拨弄着火堆,一边听着外面的雨声。 雨越发大了,忽然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暗沉的天际,而后便是“隆隆”的雷声。 林若轩呆呆望着面前那团温暖的火苗,想着辽东的兵权之争,想着魏王赵王的储位之争,想着自己还没到手的三样药材,想着萧图南悲惨的原著结局,不由得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万幸的是,季如雪一直没有长歪,虽然小蚕室的事情,还有方才的事情,多少让自己有些尴尬,但也只是小黑莲懵懂青春期的小小插曲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季如雪不长歪,再收集齐了四种药材,炼制成回春丸给萧图南服下,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就可以重生了。 不过 林若轩拨动着火堆,心中隐隐冒起一个念头,重生啊还真有点舍不得小黑莲。 他正胡思乱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犹豫了一下,在他后面停住了。 林若轩也没回头,随口道:“殿下,这么快就回来了?” 第三十六章 身后的人沉默着, 许久没有回答。 “殿下,怎么了?”林若轩疑惑地回过头,不由得惊讶道, “王爷?!” 身后的人一身的蓑衣, 面戴古银色鬼面具, 身型高大挺拔,正是宁远王萧图南。 他凝视着林若轩, 眼神十分复杂:“你到底还是来了。” 到底还是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林若轩正想问对方,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对了,之前萧图南说的那个“老地方”,不正是云隐寺吗?自己方才被季如雪弄得心烦意乱,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萧图南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把滴水的蓑衣扔在一旁, 在火堆边坐了下来, 低头默默拨弄着木柴。 破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哗啦啦”的滂沱雨声。 这气氛实在有些尴尬, 林若轩沉默了一会儿, 解释道:“我和殿下上山游玩, 没想到忽然下雨了, 便进来避雨。我有些着凉,殿下去前面的云隐寺找姜汤去了。” 话先说清楚,我可不是专门来什么“老地方”的。 “我也只是过来查一些旧事,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也算是种缘分吧。”萧图南笑了笑。 “哦。”林若轩松了口气。 萧图南沉默片刻,忽然道:“这座云隐寺,原本是本朝开国太祖季凌风, 修给他的弟弟福王的。” 林若轩好奇道:“难不成那位福王要出家,太祖爷便专门给他修了个庙?兄弟感情不错嘛。” 萧图南看了他一眼:“你不喜欢读史书,自然不知道,福王曾经想要篡位。太祖爷感念他的汗马功劳,又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不忍心处死,于是削了他的王爵,又修了这座云隐寺,勒令福王在此出家为僧,幽禁终身。” 林若轩蹙眉道:“可我听说太祖爷马上得天下,用兵如神,又治国有方,福王怎么有胆子篡位呢?下面的人也不可能服他吧?” 萧图南淡淡一笑:“权力的诱惑,总是让人头脑发昏。如今太祖爷和福王都已经去世多年,这云隐寺也烧了一次,可见荣华富贵,恩怨情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林若轩暗暗点头,果然是男主,思想境界颇高嘛。 萧图南拨了拨火堆,又低声道:“小时候,母亲时常带我和姐姐来云隐寺上香,萧家出事之后,姐姐被贵人藏了起来,而我流落江湖我听说云隐寺被烧了,还颇有些难过,后来云隐寺重建了,可是萧家没了,姐姐也没了。” 林若轩安慰道:“端淑皇后天妒红颜,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扶助当今皇上登基,为萧家洗刷了罪名,已经很不容易了,” “皇上”萧图南嘲讽一般扯了扯唇角。 林若轩轻声道:“王爷您别灰心,辽东今后的战事,还要仰仗王爷。” 萧图南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对了,上次我送你回京,你又哭又闹还要自杀,我实在没办法,忽然想起这个地方,便带你来住了几天。晨钟暮鼓,听经念佛,斋戒沐浴,你性子那么偏激,居然也慢慢平静下来,可见此处很有佛性。” 原来所谓的“老地方”,是这么回事。 林若轩沉吟片刻,又含含糊糊地试图套话:“王爷,其实那件事,也不全是你的错” 萧图南轻叹一声:“杏花楼那件事,虽然是你硬拉着我去喝酒,可是我酒后失德,又怎能怪你?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你那个样子,实在是无地自容。我后来问了倒酒的锦绣姑娘,她说确实是我喝醉了,硬把你抱进了隔壁空屋,强行对你” 林若轩听得头皮阵阵发麻,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萧图南或许不知道,可那厚厚的一叠情书足以证明,林瓦儿对萧图南痴心一片。 林瓦儿既然痴恋萧图南,又知道萧图南酒量很浅,还硬拉着萧图南去喝酒,这就已经非常可疑了。而且,醉酒的人不仅步履蹒跚,还稀里糊涂不辨东南西北,怎么可能抱着一个大活人,准确地找到一间空屋,还 萧图南不会被骗了吧? 林若轩一边琢磨,一边硬着头皮道:“王爷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怎么知道,我们两个真的” 萧图南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微抿薄唇,仿佛十分难以启齿。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宁远王才低声道:“我醒来的时候,你身上只盖了一条薄毯,脖颈胸膛全是那种痕迹,还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说愿意一辈子服侍我我,我也想过负责,可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只怕反而会误了你。当时你的反应太激烈了,我没有办法,才把你送进了紫禁城” 打住,打住。 林若轩果断举起手:“王爷,别说了。” 萧图南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林若轩干巴巴地咽了一口唾沫,努力定了定神,然后迅速转动脑筋,思索着整件事情。 萧图南这人非常正直,而且很相信林瓦儿,可是网上这种仙人跳的案例简直数不胜数,那种痕迹也完全可能是林瓦儿自己掐出来的,总而言之,这件事情疑点极多,不一定就是萧图南说的那样。 最重要的是,自己真的没法接受啊啊啊! 破庙里一片安静,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林若轩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了。对了,王爷,您的脸到底怎么了?伤得厉害吗?” “哦,这都好几年了,其实也没什么。怎么,你想看?”萧图南摸了摸那张狰狞的古银鬼面具,居然很痛快地摘了下来。 林若轩瞪大了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简直英挺俊美到了极点,肤色雪白,目如点漆,薄唇微抿,活脱脱就是一个成熟风霜版的季如雪,只是季如雪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十分冷漠,而萧图南的唇角天生有点上翘,哪怕不笑的时候,也含着一点笑意。 如此看来,铜盒里那张眉目含笑的小像,简直传神极了。 可是令人叹息的是,一道暗红的长长瘢痕,从萧图南光洁的左额,一直斜斜划到了雪白的右脸颊,显得狰狞而诡异。 男主毁容,暴殄天物啊。 林若轩忍不住叹道:“可惜了。” 萧图南无所谓地摸了摸那道瘢痕:“其实我倒不怎么在乎,只是怕吓着小孩子和姑娘们,所以平日才戴了面具。” “原来如此。” 林若轩细细打量那张和季如雪一模一样的脸,不由得暗暗感叹,这他妈也太像了,难怪原著季如雪那么不爽,居然活剥了男主脸皮。 这时,后殿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林若轩正想着“剥脸皮事件”,立刻浑身一个激灵,慌慌张张地往前一扑,把银面具往萧图南脸上狠狠一盖! “唔,你做甚”萧图南疼得闷哼一声,鼻血都差点被打出来。 季如雪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狐疑地看着两人:“舅舅来了?你们怎么” 林若轩这才发现,自己和萧图南的姿势有些不大对。 自己的外袍还在火堆旁烤着,身上只着了单薄的内衫,此时此刻,他扑在萧图南身上,右手紧紧贴着那张银面具,看起来倒像伏在萧图南怀里,正抚摸对方的脸颊。 “先生?”季如雪狠狠拧起了眉头。 林若轩手忙脚乱地从萧图南身上爬了起来,结结巴巴解释道:“王爷面具上有点灰,我帮他擦擦。” 萧图南捂着被撞得发麻的鼻子,瓮声瓮气道:“嗯。”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走过来在林若轩身边坐下,把姜汤递给他:“先生,趁热喝吧。” “哦。”林若轩赶紧接过汤碗,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虽然他和萧图南之间什么也没有,可是萧图南和林瓦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季如雪古怪的目光,让他有种背上发毛的感觉。 季如雪不动声色地把旁边烤干的外袍扯了下来,给林若轩披上,又问道:“舅舅不去打,怎么来了这里?” “没什么,只是随处逛逛罢了。”萧图南站起身,“我也该下山了。” 林若轩往外面看了一眼:“雨那么大,待会儿再走吧。” 季如雪立刻道:“舅舅慢走。” “”萧图南无语地瞥了季如雪一眼,随手拎起还在滴水的蓑衣,往破庙外走去。 季如雪闷闷地拨弄着火堆,丝毫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林若轩看了他一眼,觉得不太妥当,便自己起身送了出去。 两人走到屋檐下的时候,萧图南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杏花楼那件事情,你似乎终于放下了,如此甚好。但终究是我亏欠了你,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一声便是。” 林若轩有些窘迫,但还是点头道:“多谢王爷。” 送走了萧图南,林若轩转身回到破庙里,季如雪一边拨弄着火堆,一边冷不丁道:“什么杏花楼?” 林若轩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季如雪居然听见了,只好随口敷衍道:“杏花楼啊,就是我上次说的,我跟你舅舅喝了酒,吵架闹掰的地方。” 他生怕说漏嘴,赶紧端起碗,小口小口地抿着姜汤:“这汤真不错。” 季如雪盯着对方“呼噜呼噜”地喝姜汤,微微眯起了眼睛。 先生平日最不喜欢喝姜汤,每次染了风寒,不得不喝姜汤的时候,都是苦着一张脸先生分明是在转移话题。 说起来,先生从来不肯跟自己细讲过去的事情,他为什么成了孤儿,为什么没有净身,为什么进了王府统统对自己含糊其辞。 那个什么杏花楼,听起来像个酒楼,不知道当年先生和舅舅到底吵了些什么,舅舅才把先生送进了紫禁城? 回去之后,得好好查一查这个杏花楼,先生和舅舅这样的人物,如果在那里喝过酒吵过架,酒楼老板一定会有印象。 季如雪沉吟片刻,又想起方才林若轩伏在萧图南怀里,轻轻抚摸着那张鬼面具的样子。 他咬了咬牙,胸口几乎有种隐隐窒息的感觉,先生和舅舅,怎么会做出那种样子是了,先生以前做过宁远王府的总管太监,据说有些王公贵族,不喜欢用通房丫头,反而喜欢用贴身宦官泄欲 不不不,不可能,先生绝不是那种卖身求荣的人,哪怕这么想一想,都是辱没了先生。 想到这里,季如雪忍不住看了林若轩一眼,林若轩已经喝完了姜汤,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纤长的睫毛密密垂着,看起来纯洁而无辜。 季如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从衣襟里摸出那张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信纸,轻轻摩挲着上面那些清秀漂亮的字迹。 “思君若狂,辗转难忘” 这么摩挲了好一会儿,季如雪才渐渐平静下来。 是了,先生苦苦喜欢了自己那么多年,不仅教自己读书写字,教自己兵法国事,方才在小树林里面,还那么羞涩地帮自己纾解,还柔柔地叫自己“乖阿雪”。 先生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却把一片深情埋藏在心底,从来没有贪图过自己什么,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又怎么可能为了荣华富贵,跟舅舅 自己应该相信先生说的,他们只是旧识罢了。 只不过,先生毕竟做过舅舅府里的总管太监,破庙里灰尘蛛网甚多,他帮舅舅擦擦面具上的灰也是正常的,只是动作太过亲密了些,自己以后会提醒先生的。 但是,杏花楼那件事,还是要好好查一查。 林若轩打了一会儿瞌睡,渐渐清醒过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季如雪正极其珍惜地抚摸着什么,便迷迷糊糊道:“殿下,你在看什么?” 季如雪微微一愣,随即若无其事地把那张东西放进了衣襟,而后笑道:“没什么,胡乱记的一些兵法心得罢了。先生睡醒了,外面的雨也停了,咱们下山吧。” 林若轩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吧。”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两人沿着青石小径下山,一路说说笑笑,倒也十分轻松。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迎面走来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山道很窄,登时堵住了。 “阿弥陀佛,施主先走吧。”老和尚双手合十道。 这老和尚约莫七十多岁,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半旧僧衣,半张脸都是火烧火燎的狰狞瘢痕,或许正是当年那场大火,才被烧成了这副模样。 林若轩心中同情,拉着季如雪站到山道旁边:“大师先走吧。” “阿弥陀佛,施主有心了。” 老和尚走出几步,忽然回头看了林若轩一眼,又深深看了季如雪一眼,而后压低了声音:“此番下山极为凶险,恐有血光之灾,二位施主且速速归去。” 第三十七章 血光之灾? 林若轩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还想问些什么,可那老和尚已经带着小和尚远去了,只留下两个小小的背影, 还有一声遥远的佛号:“阿弥陀佛” 季如雪望着那两个背影, 也蹙起了眉头。 “神神叨叨的。”林若轩摇了摇头, “殿下,我们走吧。” “嗯。” 两人下了山, 一起骑上山脚下那匹吃草的白马,又将那匹蹄子受伤的黑马牵在后面, 一路往营地而去。 此时暴雨初歇,夕阳西下,天边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十分美丽。 两人共乘一骑,一边欣赏彩虹, 一边谈天说地, 这回季如雪倒没弄出什么尴尬的妖蛾子,林若轩也稍微放下心来, 一个多时辰之后,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前方隐约看见了营地的点点火光。 不知为何, 林若轩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又想起了方才老和尚的话。 他摇了摇头,竭力把那种古怪的感觉撇开,扭头对季如雪笑道:“总算到了。” 正在此时, 远远传来一阵喧闹声:“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 “薛指挥使,回来了!” 随着呼喊声,一群禁卫军高举着火把, 直直向二人奔来。 不到片刻功夫,两人已经被数百名禁卫军团团包围了,火光映照之下,雪亮的枪尖层层叠叠地指着二人。 “怎么回事?”林若轩有些发愣,身后季如雪的身体也绷紧了。 重重包围后面,薛锦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眼神复杂地盯着二人:“四殿下,林督主,下马吧。” 季如雪一动不动,林若轩先跳下马,又轻轻拉了季如雪一把,季如雪略微犹豫了片刻,才跳了下来。 林若轩看着面前如临大敌的禁卫军们,心中直犯嘀咕,到底怎么了? 他想了想,稍稍侧身将季如雪挡在身后,而后扬声问道:“薛指挥使,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锦还没有回答,一名千夫长已经厉声喝道:“他们下马了,兄弟们小心些!” 一瞬间,数百只雪亮的枪尖又逼近了些,它们直直对着林若轩的胸口,火光照耀之下,显得锋利而冰冷。 林若轩听见身后季如雪的呼吸都急促了一瞬,赶紧反手握住对方的手腕,轻声道:“殿下稍安勿躁。” 季如雪没吭声,只紧紧握住了林若轩的手。 林若轩安抚好了季如雪,又扬声重复了一遍:“薛指挥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锦犹豫了一下,骑着马穿过包围圈,来到二人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林若轩和季如雪,神色十分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萧图南意图刺杀当今圣上,还好皇上洪福齐天,只受了一点轻伤。萧图南方才已经束手就擒,你二人乃是萧图南同党,还有什么话说?” 林若轩整个人都愣住,脑海里一片茫茫然的空白:“萧图南刺杀皇上?这,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弄错了!” 萧图南下午刚刚和他们分手,怎么可能去刺杀成武帝? 季如雪也沉声道:“这不可能。” “你们当真不知?”薛锦审视一般打量着二人,仿佛在判断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 “还请薛指挥使明示。”林若轩诚恳道。 过了半晌,薛锦叹了口气:“罢了,审讯也不归我管,先押回去吧。” 立刻有两名禁卫军拿了枷锁,便要去锁林若轩。 季如雪往前一步,一把将林若轩拉到身后,厉声道:“谁敢动他?!” 薛锦沉声道:“将你们二人捉拿归案,再押回京城慢慢审讯,这是皇上的口谕!四殿下要抗旨吗?” 林若轩赶紧扯了扯季如雪的袖子:“殿下不可冲动。” “先生”季如雪狠狠咬着牙,雪白的下颌绷得很紧。 薛锦看着他俩的样子,摇头叹道:“罢了,先不上枷锁吧,关在车里送回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 林若轩心中一惊,大渊朝的锦衣卫分为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北镇抚司便是掌管诏狱的特务机构,也是原著里男主被剥脸皮的地方。 进了诏狱的人,基本就出不来了,如今事情还没弄清楚,成武帝便要把自己和季如雪下诏狱? 所谓“萧图南行刺”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锦一声令下,二人被牛筋软绳反绑了双手,押进一辆乌篷马车,连夜往京城送去。 马车里除了林若轩和季如雪之外,还有四名锦衣卫,他们一路紧紧盯着二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林若轩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闭上眼睛召唤系统:“系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嘟嘟嘟,这是原著剧情之外的事呢,系统也不知道哦,亲要加油哦。 “淘宝自动客服都比你好用!”林若轩忍不住骂了一声,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自己胡乱琢磨起来。 难道成武帝想诬陷萧图南,名正言顺地夺回辽东兵权,顺便把季如雪一锅端了?可未免也做得太生硬了。 又或者,是季如海那边在捣鬼?毕竟李家很想把辽东兵权握在手里 马车行了一天一夜,林若轩也胡思乱想了一天一夜,没有片刻合眼,季如雪安静地靠着车壁,低垂着眸子,也一直若有所思。 到了京城之后,薛锦马不停蹄地将二人押到了北镇抚司,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四殿下,林督主,诏狱不归我管,曹抚司手段狠辣,你们自己小心些。” “多谢薛指挥使。”林若轩点了点头。 “薛大人辛苦了,人送来了?”一名牢头带着几名狱卒走了过来。 薛锦点了点头:“人就交给你们了,可别出什么漏子。” “那是自然。”牢头点了点头,而后一挥手,狱卒们不由分说地给二人上了枷锁,又推搡着二人,进了诏狱地牢。 诏狱地牢非常阴森,长长的走廊由大块花岗岩建成,墙壁上的火把在阴风中轻轻摇曳,走廊两边分布着数百间囚室,囚室的大门都是手臂粗细的木棍,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血腥气,远处不时传来阵阵哭嚎声。 “冤枉啊,我冤枉啊!” “救命救命” “有鬼,这里有鬼!” 听着那些凄厉的嚎叫,林若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再加上脖子上的枷锁非常沉重,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些。 牢头骂骂咧咧地推了他一把:“赶紧走!到了这里,不管什么狗官,都得听老子的!” 一直到了最后一间牢房,牢头才恶狠狠把二人推了进去,重重关上了牢门:“老实点儿!” 林若轩被推了个趔趄,季如雪赶紧扶住他:“先生,没事吧?” “没事。” 林若轩站稳之后,只觉得脖子上的枷锁仿佛有千斤重,便在墙边的稻草堆里坐了下来,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如雪靠着林若轩坐了下来,轻声道:“我在马车上把前后事情捋了一遍。前天晚上,我偶然在小树林里碰到了余忠善,他说父皇要去汤泉行宫后山,拜祭母后陵墓。我猜测,这所谓的行刺事件,便是在拜祭途中发生的。” 林若轩沉吟道:“可是,云隐寺在东峰,汤泉行宫在西峰,中间隔着几十里山地,萧图南又不会分身术,怎么可能去汤泉行宫行刺?” “皇家的事情,没什么不可能的。”季如雪嘲弄地扯了扯嘴角。 林若轩细细咂摸着他这句话,心中渐渐一片冰凉,一时间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季如雪又道:“那天在小树林里,余忠善跟我说了父皇要去拜祭母后,然后我到了舅舅营帐,恰好被季如海看见,第二天,父皇就遇刺了谁能想到,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林若轩只觉得背上阵阵发寒:“你的意思是,这整件事情,就是个圈套?可是,没人知道你会去王爷营帐啊。” 季如雪点了点头:“这点我也想不明白,所以还不能下结论。不过如今这件事情,恐怕难以善了,季如海一党急于把辽东兵权握在手里,父皇也视萧图南为眼中钉肉中刺,而你我二人” 他顿了顿,冷笑一声:“你我二人无足轻重,顺手杀了,也就是了。” 林若轩咬了咬牙,竭力冷静下来:“如今该怎么办?” 季如雪沉吟道:“方才进来的时候,我没有看见舅舅,多半正在动刑。先生,待会儿如果传你去审讯,你要尽可能地把自己摘出去,千万不要受刑。” 林若轩急道:“可是,那天晚上我也在王爷营帐,你根本没跟他提过皇上要去汤泉行宫的事,而且我们在云隐寺还遇到了王爷,他没有行刺的时机!” “皇家的事情,真相根本就不重要。先生,你一定要尽量推脱责任,实在不行就往我和舅舅身上推,先把自己摘出去。”季如雪沉声道。 林若轩实在听不下去了,难以忍耐地提高了声音:“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你先生!” 牢房里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季如雪忽然轻声道:“北镇抚司的严刑拷打,你熬不过的。” 林若轩愣住了。 季如雪顿了顿,一向冷静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先生,要是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两人争执了半天,谁也说不服谁,林若轩又饿又累,又无可奈何,居然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吱呀”一声轻响,隔壁牢房的门被打开了,而后是沉重的一声“砰!”,好像什么东西被重重扔在了地上。 “怎么了”林若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扭头往隔壁牢房望去。 昏黄的火光映照之下,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趴伏在地上,暗蓝色的囚衣几乎被鲜血浸透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季如雪哑声道:“是舅舅。” “王爷?”林若轩呆呆望着那个昏迷的男人,想着不久前在云隐寺里,那个跟自己谈天说地,风采翩然的宁远王,只觉得喉咙一阵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季如雪看着萧图南的样子,也一声不吭。 狱卒将萧图南那间牢房锁好,又进了林若轩的牢房,而后狠狠踢了林若轩一脚,厉喝道:“赶紧起来,曹大人要提审你!” 林若轩身型纤细清瘦,又戴着沉重的枷锁,一时半会儿竟然站不起来,那狱卒便狠狠拽着他的胳膊,粗手粗脚地把他拖了起来,往外拽去:“快点儿,装什么死!” 季如雪忽然扑到门上,厉声道:“先生!” 林若轩被拖得跌跌撞撞,但还是勉强回过头去,季如雪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珠紧紧盯着自己,缓缓做了个口型:“自、保。” 林若轩心中一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狱卒又是一声厉喝:“还不快走!” 就这么一路踉踉跄跄地推搡着,大约一盏茶功夫,林若轩便来到了一间小小的刑房,狱卒粗暴地踢了他的膝弯一脚:“跪下!” 林若轩只得跪下,而后环顾四周,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 刑房厚重的花岗岩墙壁上,挂着数十种五花八门的古怪刑具,有些他认得,有些他不认得,不少刑具显然年份已久,已经黑得发亮,只有反复浸足了鲜血,才会有这样的摄人光泽。 刑房中间放着一张长凳,长凳下面散乱地扔着几条麻绳,还有一大片暗红的润湿血迹,还没干透。 那是萧图南的血? 林若轩正在发愣,忽然听见一阵愉悦的笑声。 “林督主,别来无恙啊。” 随着这阵笑声,一个满脸横肉的鹰钩鼻男人走了进来,他往刑房上首一坐,先是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茶,而后对着林若轩阴森一笑:“曹某真是想不到,林督主您也有今天。” 林若轩看着他那个笑容,只觉得背上一阵发毛,赶紧在脑海里问系统:“系统,他是谁?” 嘟嘟嘟,北镇抚司统领,曹强,掌管诏狱,曾经被林瓦儿整得很惨哦。 “”这算什么,屋漏偏逢隔夜雨? 曹强盯着林若轩看了一会儿,忽然“啪!”地猛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林若轩,你老实交代,萧图南和季如雪舅甥二人是不是合谋刺杀皇上,意图谋反篡位?只要你招了,本官绝不对你动刑!” 此时此刻,林若轩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胡乱招供。 虽然季如雪担心自己熬不过酷刑,可自己如果为了自保胡乱招了,季如雪和萧图南就全完了,自己也是苟延残喘,根本没办法搭救二人。 想到这里,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低声下气道:“回曹大人的话,宁远王和四殿下绝无谋反之意,一定是有人构陷。” 曹强狞笑道:“皇上此次微服前往汤泉行宫后山,只带了余公公和两名贴身死士,其他人谁也不知道!若不是四殿下偶然从余公公那里套了消息,又深夜前往宁远王大营,亲口告诉了萧图南皇上的行踪,皇上怎会遇刺?” 林若轩沉声道:“曹大人,那天我也在宁远王帐中,四殿下并没有向宁远王透露皇上的行踪,而且皇上遇刺的时候,宁远王正在翠屏山东峰避雨,根本不可能到汤泉行宫行刺!” 曹强冷笑道:“那个黑衣蒙面刺客虽然没有当场抓获,但他武功极高,身法剑术和萧图南一模一样,不是萧图南还能是谁?” 黑衣蒙面刺客? 林若轩努力转动着脑子,拼凑着琐碎的信息。 按曹强说的,成武帝在汤泉行宫遇到一个武功高强的蒙面刺客,身法和萧图南一模一样,再加上季如雪知道成武帝的行踪,并且在前一夜去过宁远王大营,所以成武帝便认定是萧图南行刺。 这整件事情虽然看起来天衣无缝,但其实并没有铁证,自己更不能随便认了。 见林若轩一直沉默,曹强狠狠一拍桌子:“我看你不吃点苦头,是不会招了!来人哪,大刑伺候!” “是!”两名狱卒应声走了进来,从墙上摘下几件刑具,放在了林若轩面前。 林若轩瞪着眼前那堆非常不人道的刑具,背上缓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以前经常在电视里面看到各种大刑,当时也没觉得什么,可只有自己身临其境的时候,才知道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夹棍、铁针、烙铁 “不知道督主大人,想用哪一种呢?”曹强狞笑道。 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定了定神,试图用医生的职业精神,分析这些刑具的利弊。 夹棍虽然看着没那么可怕,但是大面积的挤压伤,会导致坏死细胞进入血液循环,容易堵塞肾小球引发肾衰竭,那就直接死翘翘了,不能选夹棍。 烙铁 ,也不行,大面积烧伤再加上地牢卫生条件不好,容易引发细菌感染,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铁针虽然看着很疼,不过一般会烤过再用,好歹算是经过高温消毒,而且伤口非常小,不容易感染,也没有肾衰竭这种可怕的后遗症,行了,就是它了。 林若轩打定了主意,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那排又粗又长的铁针,整个人都发起抖来:“曹大人,求您别” 曹强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目光定在了那排铁针上,缓缓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督主喜欢这个?” 第三十八章 林若轩陡然抬起头, 一边簌簌发抖,一边哀声乞求道:“曹大人,能不能用别的刑具?” 曹强阴阳怪气道:“督主大人这是在求我?难道督主大人忘了, 你以前是怎么对我的?” “我, 我” 曹强仔细欣赏着林若轩惊恐的表情, 忽然厉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伺候督主大人?” “是!” 两名五大三粗的狱卒走了过来,粗手粗脚地将林若轩抬上长凳, 又用麻绳将他牢牢绑住,而后端过一个小火炉, 当着林若轩的面,细细灼烤着那些足足三寸长的铁针。 一、二、三整整十根铁针,在炉火的炙烤之下,渐渐变得通红透亮。 林若轩趴伏在长凳上,死死瞪着那十根通红的铁针, 忽然意识到一个极其可怕的问题, 赶紧在脑海里呼唤系统:“系统系统,这些火针到底是扎哪里的?为什么不多不少, 正好十根?” 嘟嘟嘟, 亲不记得了吗?原著季如雪对别人用过这道刑哦, 是扎指甲缝哦, 全部扎进去哦,别名“十指蔻丹”哦。 “!!!” 林若轩眼前陡然一黑,他还以为是扎胳膊腿儿呢!要早知道是扎指甲,那他就再看看其他刑具了! 系统贴心地问:亲要兑换镇痛剂吗?还有两次兑换医疗物资的机会哦。 林若轩很想不管他三七二十一, 先兑换一大堆强效镇痛剂,什么杜冷丁啊、什么吗啡啊,可是, 可是只有两次兑换机会了,兑换镇痛剂是不是太可惜了?万一以后遇到需要救命的时候,却没了兑换机会怎么办? 他想了一会儿,咬牙道:“算了。” 亲真的不兑换吗?现在刑罚已经开始了哦,亲退出系统之后,马上就会疼得恨不得升天哦。 林若轩愣了愣:“你说刑罚已经开始了?怎么我没感觉到?” 因为亲正在和系统长时间交流呢,所以感觉不到外界哦,亲要退出系统吗? “等等,不要退出!和我继续说话!” 林若轩简直大喜过望,天底下竟然有此等好事,不用受痛,不用花费积分,还节省了一次兑换机会! 系统也反应过来:呃,亲还真是会钻空子呢。好吧,那亲想聊些什么呢? 这场惨无人道的刑罚足足进行了两个时辰,天边渐渐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朦胧的晨光从刑房小小的天窗透了进来,远处传来了悠扬的鸡鸣声。 曹强骂道:“他奶奶的,泼盐水,把他弄醒!” 一名狱卒低声道:“大人,他已经昏迷很久了,又流了这么多血,之前泼了两次盐水也没醒,再这么弄下去,只怕要出人命。” 曹强蹙眉道:“妈的,这阉狗怎么跟个女人似的,这么软趴趴的?!一开始就晕了过去,中途泼了两次盐水也弄不醒,连个狗屁都没审出来!” 狱卒陪笑道:“阉人嘛,可不都是软趴趴的。” 曹强哼了一声,索性走到林若轩面前,仔细打量着对方。 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东厂督主,如今软绵绵地趴伏在行刑凳上,一头漆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只露出小半张惨白的脸,一身囚衣的,地上已经汪了一汪淡红色的水,也不知道是盐水,还是血水。 而他那双手,更是惨不忍睹。 十根三寸余长的粗大铁针,全部扎进了指甲缝里,留在外面的不足一寸,原本纤细娇嫩的手指,此时此刻鲜血淋漓,红肿得不成样子,恐怕已经废了。 曹强满意地点了点头:“罢了,也差不多了,抬回去吧。” 季如雪倚靠着墙壁,沉默地望着虚无的黑暗。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听自己的话,把责任都推出去?他不求别的,只求那个人千万千万不要受刑。 可是那个人非常倔强,又对自己那么好,说不定会为了自己,硬挺到底北镇抚司的酷刑,连最凶悍的江洋大盗都熬不过去,那个人那么瘦,身子骨又那么娇弱 季如雪不敢想下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牢房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呻吟。 “唔” 季如雪回过神来,抬眸往隔壁望去,牢房之间隔着胳膊粗细的栅栏,火把的光芒也十分微弱,但季如雪的目力极好,一眼便看见萧图南的手指动了动,似乎醒了。 片刻之后,这位宁远王一手扶着脸上那张满是血污的古银面具,一手努力地撑着地,终于缓缓坐了起来。 季如雪轻声道:“舅舅。” 萧图南微微一震,抬头往这边望来,失声道:“如雪?你怎么也在这里?” 季如雪垂下眸子,没有回答。 萧图南看着他那个样子,瞬间便明白过来,颤声道:“是我,是我连累了你。” 季如雪低声道:“我没事,只是先生” “若轩?他怎么了?” 季如雪闭了闭眼睛,反问道:“舅舅,你那边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图南哑声道:“那天我和你们分手之后,就径直下了翠屏山,本想打几头物回去,可是半路遇到了数百名禁卫军,说是奉命捉拿刺客,我解释不清,失手被擒。” 季如雪蹙起眉头,直接打断了他:“以舅舅的身手,只要没有受伤,哪怕对方有千军万马,脱身也不是难事,怎会失手被擒?” 萧图南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我这次回来,还带了三千萧家军,他们在城外月桂山下扎营,身后便是京城三大营的五万精兵。” 他并没有解释,但季如雪已经明白了。 如果萧图南抗旨拒捕,那么城外那三千萧家军,面临的便是京城三大营五万精兵的围剿自己除了先生之外,什么人也不在乎,可舅舅却不一样。 想到这里,季如雪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舅舅被擒之后,可曾见过父皇?” “我被擒之后,禁卫军直接把我押送到了这里,说皇上被刺客所伤,不能亲自提审,然后我便挨了一顿杖刑。”萧图南嘲讽一笑,“那个曹强做事不怎么样,下手却颇狠,还好我有些功夫底子,虽然挨了几十板,但好歹熬了过来,咳咳” 他忽然剧烈地呛咳起来,而后“哇”地一声,呕出一滩鲜血。 季如雪盯着那滩鲜血,心中阵阵发凉。 看来舅舅挨的这顿杖刑着实不轻,恐怕是伤了肺腑,才会吐血。曹强对堂堂宁远王都毫无忌惮,那他对先生 正在此时,远远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还有轻微的“沙沙”拖曳声,以及骂骂咧咧的声音:“妈的,死阉狗,害得老子半夜也不能睡” “先生!”季如雪一个激灵,猛地扑到门边。 他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狱卒拖着一个软绵绵的人走了过来。 那个人似乎昏迷了,漆黑的长发胡乱披散着,浑身囚衣都的,随着狱卒的拖曳,地牢冰冷的青石地板上面,出现了一道长长的淡红色水痕。 季如雪呆呆望着那道淡红色的水痕,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狱卒毫不客气地把林若轩往牢房一扔:“进去!” “先生!”季如雪肝胆欲裂,一把搂住了林若轩。 他的先生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已经完全昏迷了,整个人又湿又冷,几乎感觉不到半点热气,也不知道失了多少血,又被泼了几次冷水。 季如雪忽然意识到什么,极其僵硬地垂下眸子。 先生的手 那双曾经纤细娇嫩的手,那双给他写过无数兵书的手,那双给他做过无数次汤圆的手,那双喜欢捏他脸蛋、摸他头发的手,如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十根又粗又长的铁针,深深扎进了那些原本花瓣一样的指甲,好几片指甲都脱落了,露出里面血淋淋的嫩肉,几乎惨不忍睹。 季如雪死死盯着那双手,他想把那些铁针拔出来,却发现自己的手一个劲儿地发抖,连轻轻碰一碰也不敢。 都怪自己,都怪自己,是自己太没用了,才让先生被那些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曹强、那几个狱卒、整个诏狱,整个北镇抚司,他们都该死不不不,还有那些背后的人,季如海,李博,李征,李娇娥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他们统统都该死,他们统统都该被剥皮楦草,活活凌迟。 这一瞬间,沸腾般的滚烫杀意,从季如雪心底疯狂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稀里糊涂间,他听见有人在焦急地叫自己:“如雪,你清醒点,若轩他还活着!” 听到“若轩”两个字,季如雪猛地一震,终于回过神来,只觉得满口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儿,原来他方才死死咬着牙关,不知不觉间,已是满口鲜血。 “先生,先生。”季如雪闭上眼睛,缓缓放松了手臂,极尽轻柔又极尽珍惜地抱着怀里的人,将脸颊轻轻贴在那凌乱湿润的漆黑发丝上面,感受着那一点点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 那雨后薄荷般的淡淡气息,终于将他心底沸腾般的杀意稍稍压了下去。 过了许久许久,季如雪才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珠一片冰冷的理智:“舅舅,你必须主动放弃辽东兵权。” 林若轩退出系统之后,还没睁开眼睛,十根手指便传来阵阵钻心般的剧痛。 虽然很疼,但他实在受不了再跟那个淘宝人工客服一样的系统聊下去了,再这么聊下去,他都快要精神崩溃了。 “亲,这个我也不知道呢,得向主系统反应哦。”“亲,这个不行的哦,我也没有办法哦。”“亲”“亲” 亲你大爷。 可是退出系统之后,虽然没了那魔音贯耳般的“亲”,但是十根手指剧痛无比,嗓子也渴得快冒烟了。 林若轩又疼又渴,迷迷糊糊间,唇边忽然传来一点温润的湿意,他喘了口气,贪婪地汲取着那点水份:“唔” 不知过了多久,林若轩终于缓过劲儿来,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明,然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季如雪正搂着自己,一双漆黑的眼珠愣愣地看着自己,薄唇上还残留着一层水意。 林若轩看过不少狗血电视剧,立刻便猜到了,方才那点温润的湿意,是季如雪在嘴对嘴地给他喂水! “殿下。”他略微有些尴尬,想把季如雪推开,可是胳膊软绵绵的,根本抬不起来。 季如雪闭了闭眼睛,忽然狠狠搂住了他! “先生,你你终于醒了。”季如雪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声音颤得很厉害。 林若轩心中微微一软,很想摸摸小黑莲的头发,可胳膊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吸了口气,几乎费了吃奶的劲儿,才缓缓抬起了手,而后欣慰地发现,十个手指头都被包上了布条,虽然包得很像胡萝卜,但也还算妥帖。 林若轩一边笨拙地用胡萝卜抚摸着季如雪的头发,一边哑声道:“阿雪别担心,先生没事了。对了,再给我一点水唔,不要像方才那样,我自己喝就可以了。” “先生,你一直昏迷着,水根本灌不下去,我才那样的。”季如雪稍微松开了他,轻声解释道。 从医生的角度看,人工呼吸都不算什么,更不用说喂水了,可或许因为翠屏山下发生的事情,林若轩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别扭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赶紧扭头往隔壁牢房望去。 果然,萧图南正蹙眉望着自己和季如雪,眼神十分古怪。 两人对视了片刻,萧图南有些不自在地把脸偏开,却刚好碰上季如雪疑惑的目光。 萧图南简直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只好垂下眸子,又忍不住轻咳一声:“若轩,你是不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后来几乎听不见了。 林若轩一脸茫然,而季如雪拧起了眉头:“舅舅,你想说什么?” 萧图南抬起眸子,看了看季如雪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俊美脸庞,又看了看容色憔悴的林若轩,他想起了这个人当年是怎么缠着自己,想起了破庙里这个人拼命把面具盖回自己脸上,好像很怕被季如雪发现的样子 他越来越确定自己那个“猜想”,一时间神色纠结到了极点。 “舅舅,到底怎么了?”季如雪疑惑道。 这位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宁远王,此时此刻眼神居然十分闪烁,仿佛心中有鬼一般,竟然不太敢看季如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推了推脸上那张古银面具,生怕它掉下来一般,而后含含糊糊道:“没什么。” 第三十九章 如此过了两天, 林若轩的手指稍微好了些,但仍然十分虚弱,还有些发烧。 第三天中午, 以及第四天深夜, 季如雪和萧图南分别被提审了一次, 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顿杖刑,只是季如雪年轻力壮, 萧图南武功底子深厚,倒也勉强熬了过去。 这天中午, 林若轩正在季如雪怀里昏昏沉沉地打着盹儿,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名狱卒懒洋洋地走了过来,然后“砰”地一声,将一个木头托盘重重放在了牢门前:“他奶奶的, 赶紧吃!” 季如雪没吭声, 默默把木盘拖了进来。 林若轩爬起身来,低头往木盘里一看, 只见木盘里面放着两小碗馊臭的糙米饭, 还有大半块发霉的硬馒头、一壶凉水。 这几天都是这种吃食, 林若轩也并不意外, 但还是抬眸看了季如雪一眼,心中一阵酸楚。这孩子身为大渊朝的四皇子,竟然要受这等折辱,自己曾经还大言不惭地说过, 会好好护着他,可是如今 季如雪看起来倒不怎么在乎,他低头嗅了嗅米饭, 而后微微蹙起了眉头:“馊了。” 他犹豫了一下,把那半块发霉的硬馒头拿了起来,细细剥去了发霉的表皮,又小心翼翼地蘸了一点凉水,这才递到林若轩面前:“先生,吃这个吧。” 林若轩用胡萝卜一样的手指笨拙地捧着那半个馒头,感觉自己悲催得仿佛一只仓鼠。 这个时候,他胃里已经饿得如同刀割,但却实在舍不得吃这半块馒头,只能暗暗咽了一口唾沫,又递回给了季如雪:“殿下,还是你吃吧,我我不饿。” 季如雪定定地看着他,眼圈居然渐渐泛红了。 林若轩心中咯噔一声,赶紧安慰道:“阿雪,我真的不饿,你吃吧。” 过了好一会儿,季如雪才低低“嗯”了一声,而后缓缓低下头,就着林若轩的手,咬了很小很小的一口。 “我吃过了,先生吃吧。” 林若轩实在拗不过他,只得把那大半个馒头吃了,又勉强喝了一点凉水,腹中刀绞般的饥饿感终于缓解了些。 季如雪轻轻给他擦了擦嘴角的水痕:“先生手不方便,我来吧。” 就算手不方便,可是作为一个大人,被这样像小孩一样地照顾,林若轩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看了看隔壁,却正好跟萧图南审视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萧图南十分尴尬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如雪,按照你之前推测的,这两天应该有人来了,怎么还没来?”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放心,很快了。” 果然,第二天晚上,地牢便迎来了一位极其尊贵的客人当今内阁首辅,丽妃和李征的父亲,季如海的外公,李博。 “曹强,你先下去吧。”李博挥了挥手。 “那卑职就先退下了,如果李大人有什么要吩咐的,随时叫卑职就是了,卑职就在走廊外面的值房里候着。”曹强一顿点头哈腰,然后带着一堆狱卒退下了。 曹强退下之后,李博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打量着三人。 林若轩也暗暗观察着这位炙手可热的内阁权臣,只见他今天身着一袭朱红色织锦长袍,胸口绣着一品大员的仙鹤补子,腰上戴的更是犀角腰带,比起牢房里面形容狼狈的三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博细细打量了三人好一会儿,最后将目光钉在了萧图南身上,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这段日子以来,想必王爷已经吃了不少苦头,可想好了怎么认罪?” 他这句话问得十分古怪,并不是“可愿认罪”,而是“怎么认罪”。 萧图南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并未行刺皇上,又谈何认罪?只是皇上遇刺一事,我确实也有责任。” 李博眯了眯眼睛:“王爷的意思是?” 萧图南紧紧盯着这位一品大员,缓缓道:“虽然我并未行刺,但是身为随行武将,保护圣驾不周,实在是有负圣恩,自然难辞其咎。求李大人转告皇上,削去我的王爵,让我前往东南平定倭寇,戴罪立功。” 李博凝视着萧图南,极轻地翘了翘嘴角:“可是,如果王爷去了东南,辽东怎么办?那二十万大军岂非群龙无首?” 萧图南忍气吞声道:“奉天府总兵李征带兵多年,行事一向稳妥,我愿向皇上举荐他为辽东总督,统管辽东二十万精兵。” 李博扬了扬眉:“可是老朽听说,辽东军风十分剽悍,特别是有几个刺头,一向只听王爷号令,如果李征做了辽东总督,恐怕他们” 萧图南咬牙道:“我会亲笔修书一封,嘱托我那左右副将,一切听从李将军安排。” “如此甚好。”李博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季如雪,“四殿下呢?” 季如雪的眸子一片暗沉,脸上却露出内疚悲痛的表情:“李大人,舅舅护驾不周,导致父皇被刺,我既身为外甥,又身为人子,自然难脱其咎。” “那四殿下的意思是?”李博试探道。 “烦请李大人转告父皇,我想前往辽东奉天府,作为一名小小的参将,为我大渊朝肝脑涂地,抗击女真。不灭女真,誓不还朝!” “四殿下志向如此远大,很好很好。”李博心满意足地捋了捋胡子,又望向林若轩。 此时此刻,林若轩肚子又饿,手指头又疼,他看着李博趾高气扬的样子,心中更是憋屈到了极点,纵然早就想好了对辞,一时间却开不了口。 李博此时心情极好,见他许久不开口,居然也不生气,只笑道:“怎么,林督主还没想好?” 林若轩不吭声。 李博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终究有些不耐烦了,索性直截了当道:“司礼监秉笔太监张福和已经入宫二十三年了,此人十分稳重,又忠心耿耿,我看这东厂督主一职,他也是当得下的。” 张福和是李博的心腹,李博此时极为得意,简直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要逼林若轩让位了。 林若轩暗暗吸了口气,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咬牙道:“此事只怕不妥。” 李博似乎没想到他还敢拒绝,十分不悦地眯了眯眼睛,正想说些什么,季如雪已经开口劝说林若轩了:“事已至此,你还是听李大人的吧,李大人不会害我们的。” 林若轩垂下眸子,假装思忖着什么。 季如雪叹了口气,又抬头望向李博:“李大人,我之前听说朝廷要押送一批粮草去奉天府,正好缺一名监军。左右我也要前往辽东,不如就让林督主担任监军一职,也好同我有个照应。” 大渊朝的监军多由司礼监太监出任,可是辽东天寒地冻,又没什么油水,司礼监太监们都不愿意去那里做监军,所以这次押送粮草的军队,暂时还没有监军。 李博沉吟片刻,点头道:“也不是不可以。” 林若轩蹙紧了眉头,故意做出不情不愿的样子:“李大人,这,这怎么使得?” 李博厉声道:“林督主,哪怕不提别的,你身为东厂督主,又兼任司礼监秉笔太监,本是皇上的近身内臣,围当日竟然不好好保护皇上,反而随同四殿下上山游玩,单就这一条,足够治你一个玩忽职守了!难不成,你还想再尝尝十指蔻丹的滋味?” 林若轩猛地瑟缩一下,讷讷地不敢做声了。 见他不做声了,李博冷哼一声:“既然如此,本人就将你们三个的话都带给皇上,具体事宜,由皇上他老人家定夺。” 他说完之后,便拂袖而去。 李博走远之后,萧图南才松了口气:“如雪,你真是料事如神,皇上果然是这个意思。” 季如雪冷笑道:“父皇把我们关在这里,慢慢折磨着,却不下死手,又迟迟不肯定罪,无外乎三个原因:第一,不愿惹来言官们的弹劾;第二,担心辽东二十万将士寒心;第三,不想引起天下人的流言。我们主动服软,才是他最想要的。” 萧图南轻轻摇了摇头:“圣心难测啊如雪你又是怎么猜到的?” 季如雪淡淡道:“其实很简单,同一桩案子的犯人,通常都会分开关押,以免串供,而我们三个却被关在一起。父皇心里明白着呢,他就是想让我们自己权衡利弊,最好主动把一切都交出去,王爵、兵权、东厂” 他顿了顿,又道:“而我从此远离京城,再也没有争夺储位的可能了。” 林若轩忍不住抬起手,安慰一般摸了摸季如雪的头发:“殿下。” 季如雪闭上眼睛,微微侧过头,小心翼翼地用脸颊摩挲着林若轩的手指:“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先生,我明白的。” 一时间,牢房里沉默下来。 “唉。”林若轩轻叹一声,打破了寂静,“王爷,你为何要自请去东南剿寇?” 萧图南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季如雪淡淡道:“东南都是水师,几支舰队规模也不大,比起辽东二十万精兵,父皇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原来如此。”林若轩顿时明白过来。 这些年来,自己虽然因为教导季如雪的缘故,也看了不少兵书国策,可是对于这些争权夺利的弯弯绕,自己果然还是太过迟钝了。 萧图南叹了口气:“话说回来,此行如果能够剿灭倭寇,保护沿海百姓安全,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才躺进稻草堆里睡觉,都是满腹心事。 五日之后,掌印太监余忠善亲自来到地牢里面,宣读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任萧图南为平南大将军” 这道圣旨里面,成武帝果然准了三人的奏请,削了萧图南的王位,降为宁远侯,又任命他为平南大将军,平定东南海患。 同时,季如雪被任命为参将,林若轩被任命为监军,不日之后便要随着押送粮草的军队,一起前往辽东奉天府。 “谢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三人跪下接了旨,然后终于去了枷锁,出了诏狱。 之后的大半个月,林若轩一直宅在家里养伤。 他颇有积蓄,用的自然是千金轩最好的膏药,季如雪又经常寻些极珍贵的补药过来,数日之后,十根手指终于渐渐结了痂,只是距离完全痊愈,恐怕还要等上很长时间。 又过了数日,押送粮草的军队便要前往奉天府了,季如雪和林若轩也要一同前往。 这天清晨,萧图南骑着马,一路将二人送到了城门。 出了城门,林若轩拉住缰绳,回头道:“王侯爷,你回去吧。” 季如雪也勒住了马,沉声道:“舅舅,你大后天也要出发前往东南了,萧府还有诸多事情要处理,城外那三千萧家军的去处也要安排,就不要一送再送了。” 萧图南望着前方那支长长的的押粮队伍,叹了口气:“今年辽东春旱,一路上流寇饥民甚多,你们二人押送粮草,千万要小心啊。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们都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我真是不放心哪。” 季如雪点头道:“我和先生会小心的。” 萧图南左右看了看,又压低声音道:“你们到了那边,就归辽东总督李征管了。此人怯懦圆滑却又贪功冒进,图小利而忘大义,实在难当大任,我只怕唉,辽东就拜托你们了。” 季如雪沉吟道:“我明白了。” 林若轩点了点头:“我和殿下会尽力而为的,侯爷请放心。” 这倒不是他随口安慰,虽然萧图南有不败战神的主角光环,但是季如雪也有黑莲花oss的光环,兵法谋略都极为出色,如今只待宝剑出鞘了。 萧图南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几句,而后转头望向林若轩,神色略微有些不自在:“若轩,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说。” 季如雪蹙起了眉头,看了看萧图南,又疑惑地望向林若轩。 “呃”林若轩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萧图南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两人之间虽然有一大堆扯不断理还乱的狗血纠葛,但是之前在翠屏山上,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啊。 “若轩,我们去城墙那边吧。”萧图南催促道。 林若轩只得点了点头:“好。” 两人纵马来到城墙根,萧图南心虚地瞟了远处的季如雪一眼,季如雪本来正死死盯着这边,但和萧图南的目光略微一碰,就迅速转移了目光,若无其事地望向远处的押粮队伍。 林若轩看了看面前的萧图南,又看了看远处的季如雪,整个人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侯爷,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这个” 萧图南清咳一声,眼神简直左右飘忽,似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过了一会儿,居然伸手去抠城墙上的砖缝。 林若轩有点懵:“???” 男主这是咋了?该不会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喜欢林瓦儿吧?这,这还是不要了吧。 这位大渊朝的不败战神抠了好一会儿砖缝,才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吞吞吐吐地开了口:“若轩,你如今变了许多,嗯,也变得很好,我很为你高兴。可是,可是” 林若轩疑惑道:“可是什么?” 萧图南又偷瞟了一眼远处的季如雪,才咬牙道:“若轩,你的深情厚谊,我此生无以为报,可是无论如何,你这样做总是不大好。” 第四十章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 心中迷惑极了。 萧图南说啥呢? 先前那句肉麻兮兮的“深情厚谊”也就罢了,那是林瓦儿的锅,不关自己的事, 可是后面那句“你这么做, 总是不大好”, 又是什么意思? 自己做什么了? 过去那堆狗血纠葛虽然尴尬无比,但如今也算是翻篇了吧, 萧图南应该能感觉到,自己现在对他并没有什么企图, 那么到底是什么“不大好”? “我不太明白侯爷的意思,侯爷能否明示?”林若轩小心翼翼道。 “若轩,你是真不明白呢,还是装不明白?你这些嗜好唉。”萧图南轻叹一声,目光充满了无可奈何, 还有淡淡的谴责。 林若轩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也不敢多问,只能绞尽脑汁苦苦思索。 嗜好?什么嗜好? 难道萧图南的意思是, 搞基这个嗜好“不大好”? 林若轩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大堆劝说信, 什么对季如雪好一点啦, 什么不要玩弄小倌啦, 什么不要霸占农民田地啦,简直堪称苦口婆心,没错,男主就是这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虽然自己不搞基, 可又能向谁说去? 林若轩很是无奈,只得轻咳一声,随口敷衍道:“我以后不会了。” 萧图南显然感觉到了他的敷衍, 十分不赞同地蹙起了眉头:“若轩,你在敷衍我。我之前也以为,你已经放下了,可是如今看来” 林若轩只觉得一阵头疼:“侯爷,过去那些事就别提了,我真的不会再纠缠你了,我对天发誓。” “若轩,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萧图南顿了顿,而后又放柔了声音,努力劝说林若轩:“我知道,你一直待我极好。当年你每天给我做甜羹,亲手给我做鞋袜,我喝醉了酒,强迫你做了那种事情,你不仅不怪我,还说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可以不要名分,一辈子那样服侍我。我很感激,可是如今” “心甘情愿”、“不要名分”、“一辈子那样服侍萧图南”真他妈亏林瓦儿说得出口! 林若轩尴尬得都快脚趾抠地了,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他眼角往旁边一瞥,果然,季如雪已经远远地往这边过来了。 他赶紧道:“侯爷,别说了。” “杏花楼那件事,我没有对你负责,你怪我也是应该的。”萧图南咬了咬牙,索性明说了,“但是,如雪是无辜的,你不能这样对他。” 林若轩更加迷惑了,萧图南怎么忽然提到了季如雪?难道他担心自己又发疯,迁怒虐待他的外甥? 想到这里,林若轩正色道:“侯爷请放心,我会好好待殿下的。”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为什么还要逃避?”萧图南很是无奈。 这个时候,季如雪已经纵马到了面前,他狐疑地打量着二人:“先生,舅舅,你们在说什么呢?” 林若轩干巴巴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就随便聊聊。” 萧图南张了张口,可在季如雪的面前,又实在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摇了摇头:“罢了,你们一路小心。如雪你虽然聪明,但喜欢险中求胜,以后行事要稳妥一些。至于若轩你唉,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之后,萧图南深深看了林若轩一眼,而后挥了挥手,纵马回城了。 “呼。”林若轩目送他进了城门,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跟男主说话真他妈累啊。 季如雪看着林若轩,忽然冷不丁道:“先生,我方才好像听见,舅舅又在说那个什么杏花楼?杏花楼到底怎么了?” 林若轩吓了一大跳,也不知道季如雪究竟听见了多少,赶紧道:“呃,就是说说以前喝酒吵架的事。” “哦。”季如雪顿了顿,又道,“你们还说了些什么?” 林若轩含含糊糊道:“没什么,一些叮嘱罢了。” 开玩笑,林瓦儿当过萧图南舔狗这种事情,还有什么杏花楼酒后失德,什么心甘情愿一辈子“那样”服侍萧图南,如果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全都让小黑莲知道了,师道尊严何在?自己还要不要这张脸了? 季如雪盯着他,眼神非常狐疑,但终究没有再问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兵忽然跑了过来:“四殿下,林大人,赶紧上路吧,赵千户已经在催了。” “ 哦,马上就过来。”林若轩忙道。 两人不再啰嗦,一起纵马往前赶去,很快便跟上了运粮队伍。 此时此刻,正是朝阳初上,林若轩回头向京城望去,忍不住叹道:“真美啊。” 季如雪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漫天灿烂辉煌的血色朝霞之下,巨大的京城宛如被笼罩在一层明媚温暖的薄纱之中,隐隐可见远处明黄色的紫禁城,重重叠叠,巍峨雄壮。 季如雪迎着初升的朝阳,遥望着那座大渊朝至高无上的紫禁城,那是他出生的地方,那是他受尽屈辱的地方,那也是他遇见先生,被先生悉心呵护成长的地方。 那将是他的紫禁城,而里面会住着他的先生。 季如雪极轻地眯了眯眼睛,而后回头望向林若轩,一振缰绳,笑道:“先生,走吧。” “嗯,该走了。”林若轩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回头,纵马往前方奔去。 成武十三年,成武帝木兰围遇刺,宁远王萧图南因护驾不周被褫夺王位,降为宁远侯,奔赴东南平定倭寇。同月,四皇子季如雪被任命为参将,东厂督主林若轩被任命为监军,两人奔赴辽东奉天府。 至此,宁远王回京的闹剧,终于告一段落,有人心满意足,有人愤愤不平,有人暗中思量,有人蓄势待发。 而下一场风暴,也不远了。 “唔”林若轩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揉了揉眼睛。 这已经是行军第三天了,他一直坐在马车里,已经无聊得快要憋死了。因为第一天他只骑了半天马,手指的伤口便又崩裂出血了,季如雪便只许他坐在马车里,骑马那是想都不要想。 林若轩呆滞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掀开马车窗帘,往外望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季如雪的背影,这小子今天身着一袭黑色劲装,腰悬精钢长剑,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正不紧不慢地走在马车斜前方。 林若轩左右无聊,索性打量起了自家小黑莲。 季如雪还没满十九岁,但身型已经高挑而矫健,肩膀平而宽阔,脊背挺得笔直,修长的手臂轻轻拽着缰绳,而那截结实有力的腰,正随着马儿的走动前后微晃,已经颇有了几分气势。 林若轩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暗暗得意,自己这些年的营养大餐果然搭配得很好,原著里又瘦又矮的变态反派,如今已经长成了高大结实的阳光青年,再也不会出现“剥脸皮事件”了。 似乎感觉到了林若轩目光,季如雪回头一笑:“先生,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林若轩笑眯眯道: “看你长得好,就很高兴。” 自家猪长势喜人,能不高兴吗? “先生说我长得好?”季如雪漆黑的眼珠盯着林若轩,声音很轻。 他本就肤色如雪,嘴唇的颜色又格外鲜艳,如今一身黑色戎装骑着高头大马,更是显得英挺俊美至极,简直令人不敢逼视。 林若轩本想调侃他两句,此时居然也有点卡壳了,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妈的,自家猪也长得太好了,有点好过头了。 两人就这么傻乎乎地对视了一会儿,林若轩莫名其妙地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了眼睛,季如雪抿了抿唇,忽然跳下马来,一个轻纵上了林若轩的马车。 林若轩蹙眉道:“你上来干嘛?” “先生的手该上药了。” “哦。”林若轩这才想了起来,老老实实地伸出了手。 季如雪盘腿坐在林若轩身旁,在自己腿上放了一块干净的布巾,这才将林若轩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布巾上,又轻手轻脚地解开了绷带。 虽然他的动作非常轻柔,但林若轩还是疼得“嘶”了一声。 季如雪轻声道:“先生,是不是很疼?” 林若轩咬牙道:“还,还好。” 层层叠叠的绷带解开之后,伤痕累累的手指便露了出来。 季如雪盯着那些红肿结痂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唇,而后从怀里掏出一盒金疮药,一边小心翼翼地涂抹,一边低声道:“先生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甲都没了。” 林若轩安慰道:“没事儿,会长出来的。”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涂完了膏药,又重新裹上了干净的绷带,季如雪捧着林若轩那双裹着厚厚绷带的手,哑声道:“那个时候,先生为什么不自保呢?” 林若轩理所当然道:“我要是为了自保,胡乱招了,殿下怎么办?” “我会有办法的。” 林若轩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是你的先生啊,怎么可能只顾自己?” 季如雪低声道:“是啊,你是我的先生。” 他说完之后便沉默下来,只捧着林若轩的手发呆,马车里一片寂静。 不知道为什么,林若轩总觉得气氛有点古怪,只得没话找话说:“殿下,这膏药和我背上烧伤用的是一种吗?这种膏药好像很贵,好几十两银子才这么一小罐,咱们今时不比往日,银子得省着点花,以后换别的吧。” “千金轩的大夫说了,只有用这种膏药,以后才不会留疤。”季如雪认认真真道。 林若轩嘀咕道:“我又不是女子,那么讲究干嘛。”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忽然轻声道:“先生要是留了疤,我心里会难过的。” 林若轩微微一愣,总觉得对方这话好像有点不大合适,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合适,他还没想明白,外面忽然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这是谁的马车?” 林若轩撩起窗帘,只见旁边一个黑脸汉子骑着马,正皱眉看着自己的马车。这黑脸汉子正是这次负责押送粮草的千户长赵洪福,为人粗鲁豪迈,谁的账都不卖。 林若轩赔笑道:“赵千户。” 赵千户蹙眉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林大人。你这马车怎么走的这么慢,磨磨蹭蹭的!” 林若轩只得道:“我让马夫快些就是了。” 赵千户冷哼一声,拍马往前奔去,一边自言自语道:“阉人就是阉人,没根的东西,马都不能骑,娘们唧唧的。” 林若轩忍了忍,到底没说什么,默默放下了窗帘。 可是赵千户的声音很大,附近数十名士兵都听到了,不由得议论纷纷起来,这些士兵都是粗鲁汉子,说的话自然并不好听。 “赵千户在说谁呢?” “还能是谁,马车里那个林大人呗,听说骑了半天马就不行了。” “哈哈,就是那个娇滴滴的林大人?” “他是太监?难怪长得跟女人似的,细皮嫩肉的,眼珠子简直能滴下水来” “该不会是个兔儿爷吧?” 季如雪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林若轩虽然也有些不高兴,但他并不是真太监,也不是兔儿爷,而且他知道古代士兵没化,武将轻视阉人更是自古有之,所以对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他倒不是很在乎。 但是季如雪的脸色实在很难看,林若轩看着他那个样子,心中倒有些感动,赶紧捏了捏小黑莲的手:“没事,别管他们。” 季如雪不吭声,只是紧紧抿着唇,神色极为不快,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先生,我以后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的。” 林若轩柔声道:“嗯,我知道。” 季如雪还是有些闷闷不乐,雪白的脸都绷紧了,林若轩看着他郁闷的样子,既觉得十分可爱,又觉得胸口软软的,忍不住摸了摸小黑莲的头。 季如雪被摸了头,神色终于稍微缓和了些,索性把脑袋埋在林若轩的肩窝里,一边轻轻蹭着,一边嘟哝道:“先生,先生。” “嗯,先生在这里。”林若轩摸着他的头,不断柔声哄着,心中却暗暗好笑,这小子长这么大个了,居然还这么喜欢撒娇,真是怪可爱的。 队伍又走了几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前方还是一片茫茫的荒野。 这几天沿路都没有村镇,队伍便在野外就地扎营,连洗漱的热水也没有,林若轩向来很爱干净,忍了两天已经有些难受,此时不由得叹了口气:“唉,看来今晚又要在野外扎营了。” 一个小兵忽然叫道:“赵千户,前面好像有个小村子。” 第四十一章 前面有个村子? 林若轩心中一喜, 只听赵洪福扬声道:“过去瞧瞧!” 众士兵听说前面有个村子,顿时都打起了精神,队伍又往前走了一里多, 果然有个小小的村子。 运粮队伍动静不小, 早已经惊动了村里的人, 此时此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带着几名瘦骨嶙峋的汉子, 正站在村口迎接,神色都有些惶惶然。 赵洪福骑着马走了过去, 居高临下道:“你就是村长吗?” 老头赔笑道:“老朽名唤罗阿牛,正是这罗家村的村长。今天这么多兵爷们到咱们这小村子来,可是有什么事?” 赵洪福摆了摆手:“没什么,只是路过此处,想要借宿一晚罢了。对了, 你让村里的人弄些白面馒头来, 要热的。” 罗村长愣了愣,随即苦着脸道:“兵爷, 咱们罗家村只有两百多户人家, 恐怕住不下这么多兵爷。朝廷上个月又刚刚收过了夏苗税, 如今别说白面馒头了, 连玉米窝头都快吃不起了。” 赵洪福沉下脸来:“你莫不是在推脱?” 旁边一个村民忍不住骂道:“推脱个屁!我家娃儿才半岁多,他娘饿得一点奶水都没有了,每天只能用南瓜花煨米汤给娃儿喝,哪里来的什么白面馒头!你们这些兵老爷天天只知道吃饷银, 又怎么知道这些!” 赵洪福微微一愣,还没说什么,一个百户长已经恼怒地向那个村民扬起了马鞭:“你这刁民!” “张百户, 你他妈做什么?!”赵洪福一把抓住马鞭,沉声道,“罢了,不为难他们,我们就在村外扎营吧。” 张百户咬牙道:“千户,将士们都已经很累了,再这样下去的话,前面若是遇到大股流寇,只怕抵挡不了啊!” 林若轩在车窗里看着他们扯了半天,索性下了马车,走到罗村长面前,从荷包里摸出两锭银子:“村长,我们只借住一宿,这些银子够吗?” 罗村长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这,这太多了,只怕找不开。” 那两锭银子足足有十二两,这些穷乡僻壤的人,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银锭?不止罗村长,旁边一众村民们也都看直了眼。 林若轩放柔了声音:“这银子不用找,我们只住一宿,再有些热饭热菜就可以了,哪怕是粗粮野菜都行。只是这些银子,村长您得平分给招待将士们的村民,不知成不成?” “成成成!”罗村长一叠连声道,“大伙儿还不赶紧回去做饭烧菜,这位大人说了,粗粮野菜都行,有银子分呢!” 村民们顿时一哄而散,士兵们听说有热菜热饭吃,也是阵阵欢呼。 “太好了,终于有热饭吃了!” “妈的,啃了几天硬馍馍,牙都给我啃疼了!” “林大人虽然娘们唧唧的,可人还是很不错嘛!” “是啊是啊” 赵洪福蹙起眉头,狐疑地打量着林若轩,旁边的张百户低声骂道:“哼,这阉人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 季如雪冷冰冰地看了那张百户一眼,林若轩轻声道:“无妨,不要惹事。” 这支运粮队伍足足有三千人,押送五百车粮食,共计八千石,小小的罗家村自然装不下这么多人,于是大部分士兵在村口扎营,百户长以上的军官,以及生病的士兵,便借住在村民家中。 村民村妇们很快便煮了许多热气腾腾的粗粮野菜,一拨拨地送到了村口营地,一时间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林若轩和季如雪身为监军和参将,并没有用膳,而是先在村口仔细巡视了一圈,罗村长一直跟着他们,见他们巡视完了,便搓手笑道:“二位大人,不如到老朽家住一宿吧?” 林若轩点头道:“也好,那就麻烦村长了。” “不麻烦,不麻烦。” 罗村长很是高兴,带着二人来到村东一处房子,罗村长的房子应该是罗家村最好的房子了,但仍然显得破破烂烂的,三间房都是土坯墙,堂屋里放着一张摇摇晃晃的掉漆木桌,上面摆着一大碗炖鸡肉、一盘炒野椿、一盘玉米窝窝头、两碗糙米饭,还有一碗米汤。 罗村长满脸堆笑道:“这都是我家老太婆做的,也不知道两位大人吃不吃得惯。” 林若轩往厨房瞟了一眼,只见一个老太婆牵着一个瘦巴巴的小男孩,正站在厨房门口,偷偷望着这边,那小男孩不过四五岁,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炖鸡肉,馋得直咬手指头。 林若轩疑惑道:“罗村长,你的儿子儿媳呢?” 罗村长苦笑道:“我儿子被征去辽东打仗,儿媳没多久就病死了。” 林若轩心中叹息,对着那小男孩招了招手:“小娃娃,你过来。” 那小男孩盯着他,似乎有些害怕,但看了看桌上那一碗炖鸡肉,还是怯生生地走了过来。 “你是想吃这个吗?”林若轩把他抱到腿上坐着,拿了个鸡腿给他。 小男孩呆呆地接过鸡腿,又怯怯地看了林若轩一眼,想吃又不敢吃。 “别怕,吃吧。”林若轩柔声道。 季如雪看着那小男孩坐在林若轩怀里,脸色阴沉得简直能滴下水来,罗村长也慌慌张张道:“大人,这可使不得!我家只有这一只母鸡,是专门炖给您吃的,怎么能让这小娃儿吃了?莽娃,赶紧把鸡腿放下!” 小男孩乖乖地把鸡腿递回给了林若轩:“我,我不吃。” “拿着吧,我不爱吃鸡腿。”林若轩哄着小男孩,心中有些难受,“罗村长,这应该是下蛋的母鸡吧?村长你连自家下蛋的母鸡都杀给我们吃了,孩子吃个鸡腿,也是应该的。” 罗村长赶紧道:“不妨事的,大人给了那么多银子,过两天我再去集市上买一只回来就是了。这小娃儿馋得很,我带他去厨房吃吧,厨房里还有好几个窝窝头呢,大人您放心,娃儿吃得饱的。” 林若轩看着老村长抱着孙儿进了厨房,忍不住叹了口气:“民生艰难啊。” 季如雪拿起一个粗粮窝窝头,咬了一小口,立刻蹙起了眉头:“先生,这窝窝头有点霉味儿,你别吃了。” 林若轩望着桌上寒酸的几碟菜肴,轻声道:“你看,这野椿是新摘的,这炖鸡是他们家唯一的下蛋母鸡,这窝窝头的玉米粉虽然有点发霉,但并没有混进谷糠充数他们已经尽力了。殿下,你也是吃过苦的人,如果你以后有了大造化,千万别忘了这些百姓。” 季如雪垂眸看着那桌饭菜,轻轻点了点头:“我都听先生的。” 两人吃完了饭,罗村长又张罗着让他们到客房休息,客房的布置非常简陋,只有一张板床和一床薄被,但很干净,显然刚刚收拾过。 季如雪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先生,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再去村口营地看看,免得晚上出什么岔子。” 林若轩也有些累了,便点了点头:“嗯,早点回来。” 季如雪出了屋子,却并不往村口营地去,而是绕了一大圈,到了村尾的一片小树林。 此时天色已晚,小树林里黑沉沉的,只有阵阵枯燥的蝉鸣声。 季如雪静静等待了片刻,忽然听见几声清脆的“布谷布谷”声,而后便有一个矮小的黑衣人,鬼鬼祟祟从林子深处走了出来,跪下施礼道:“殿下。” “起来吧。”季如雪低声道,“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黑衣人从怀里摸出厚厚的一叠纸张:“ 这是辽东总督李征的资料,还有整个奉天府官员的资料,虽然不是很全,但是时间太仓促了,属下只能找到这么多。” “嗯,不错。”季如雪略微翻了一下,又低声问道,“那件事情呢?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属下已经打听过了,辽东一带共有九家名为杏花楼的酒楼,但是符合殿下所说的,只有奉天府水井街那一家。而且那家杏花楼,距离宁远侯在奉天府的旧宅,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应该就是它了。你跟老板打听当年那件事了吗?” 黑衣人谨慎道:“那家杏花楼去年已经转手了,老板、掌柜、跑堂的,全都换了人。” 季如雪沉吟道:“去查查之前那个老板的下落。” “是,这个应该不难查,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季如雪想了想,又道:“还有以前的掌柜、账房、小二嗯,还有端茶倒水的姑娘们,全都仔细查一遍。” “属下一定尽力去查。” “辛苦你了。” 黑衣人毕恭毕敬道:“属下全家都承蒙殿下的救命之恩,属下愿意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季如雪点头道:“行了,你去吧。” 黑衣人磕了个头,然后站了起来:“那属下就告辞了。” “去吧。” 季如雪目送着黑衣人隐没在黑暗的小树林中,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黑衣人原本是锦衣卫的一个小头目,专管情报刺探,三年前不小心得罪了李博,全家都被下了狱,只是他身份低微,李博并没有太过在意,季如雪便设计偷龙转凤,救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从那以后,此人便成了季如雪忠心耿耿的暗探。 季如雪这些年笼络了好几个人才,只是他的势力实在太薄弱了,几乎不堪一击,所以他一直非常小心,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用这些人。 可是李征的资料,还有那个杏花楼,必须查一查。 杏花楼虽然换了老板,可过去那些人多半还在奉天府一带,追查起来应该不会太难。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对这个杏花楼十分在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 季如雪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而后拉开衣襟,正想把李征的资料放进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衣襟里面拿出一个香囊,然后才把李征的资料放进去,似乎生怕压着那个香囊。 他打开香囊的束口,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张叠成方块的信纸,展开之后,有些心疼地摸了摸那皱巴巴的纸面。 之前被冤枉入狱的时候,他不得已更换了囚衣,原本的衣裳和随身杂物便被狱卒收了起来,出狱的时候才还给自己,其他的东西倒无所谓,可是这张情笺,却被弄得皱巴巴的。 季如雪轻轻抚摸着发皱的纸面,其实前些日子他已经努力抚平了,又用重物压过,可还是没法恢复原来的样子,只有那些漂亮阴柔的清秀字体没变。 他细细描摹着那几行簪花小楷,感受着里面沉甸甸的滚烫情意,觉得杏花楼这件事情,自己可能确实多心了。 先生和舅舅是旧识,喝酒吵架也很正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舅舅对先生的态度,有些古怪。 舅舅为人坦率,可是对着先生,却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先生虽然对自己痴心一片,但却一直得不到回应,先生的性子那么好,又长得那么招人,万一被别人趁虚而入 夜长梦多,还真不好说。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不由得暗暗沉吟起来,如此看来,自己不仅要培养势力,尽快夺得兵权,也要尽快把先生彻底变成自己的人,让先生安安心心地喜欢自己,以免发生什么变故。 只是先生在感情上敏感又胆小,苦苦暗恋了自己这么多年,也不敢让自己知道一分一毫,万一先生知道自己已经仔细看过了那些情笺,看过了那些细细描述的款款情意,看过了那些春情荡漾的羞涩幻想,估计先生会又羞又恼,又气又急,或许还会结结巴巴地骂自己:“你,你怎么能偷看” 先生一边骂,一边还会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一双漂亮的眼睛气得湿漉漉的,嘴唇都在发抖,又是羞恼,又是惊慌。 季如雪想象着林若轩的样子,不自觉地翘起了唇角。 是了,自己需得小心行事,才不会吓着先生不过话说回来,先生虽然胆子很小,脸皮又薄,可是毕竟对自己一往深情,自己稍微过分一点,稍微逼他一逼,应该也不是问题。 季如雪细细思量了许久,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十分妥当,这才若无其事地回了屋子。 简陋的客房之中,林若轩正望着一盆热水发呆,神色很是为难。 季如雪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微微一笑道:“先生是不是想擦身了?先生的手还不能沾水,我来帮先生吧。” 第四十二章 林若轩看了看自己包得像胡萝卜一样的手, 神色略微有些迟疑:“我这手确实不能沾水,可是” 季如雪不等林若轩说完,便已经弯腰拧了一条热毛巾起来, 他心里痒痒的, 脸上却露出极为诚恳的表情:“先生的手受伤了, 我照顾先生洗漱,也是应该的。” 林若轩犹豫了一会儿, 终于点了点头:“那你快点。” “嗯,我会尽快的。”季如雪乖巧道。 林若轩坐在凳子上, 慢慢脱去了上衣,季如雪把那头浓黑的长发撩到一边,先认认真真地擦了后颈和背脊,而后才转到正面。 他抿了抿唇,忽然觉得喉咙一阵发干。 过去这几年, 自己虽然经常给先生背脊的烧伤处上药, 但前面却没有机会细细看过,可是眼下, 先生羞答答地低着头, 稍稍有些瑟缩的样子, 光裸的肩膀瘦削而小巧, 胸膛也非常单薄,皮肤却极为细腻柔滑,仿佛最好的汝窑陶瓷一般,再衬着胸口那两点殷红, 简直简直让自己渴得厉害。 林若轩疑惑地抬起眸子:“殿下?” 季如雪这才回过神来,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绮思,弯腰仔仔细细地给林若轩擦着胸腹, 粗糙的热毛巾有意无意地揉过那两点,林若轩的身子不自觉地绷紧了,明显很不自在。 季如雪一边细细擦着,一边明知故问道:“先生,怎么了?” 林若轩似乎有些无措,低声道:“别擦了,可以了。” “下面还没擦呢。”季如雪一边说,一边便要去解他的衬裤腰带。 林若轩明显吓了一大跳,一把抓住季如雪的手腕:“殿,殿下,你把毛巾拧干,我自己擦就行了。” “没关系,还是我来吧。”季如雪看着他惊慌羞涩的样子,心中一片爱怜横溢,便柔声哄道,“之前验身的时候,不是都看过了吗,没什么的。” 林若轩有点懵逼,双手死死护卫着自己的裤腰带,竭力挣扎道:“殿下,验身那种时候不一样,当时你那样做,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我自己擦就可以了,真的!” “好吧。”季如雪见林若轩实在羞得厉害,怕把他逼急了,只得把毛巾给了他。 林若轩赶紧接过毛巾,又道:“殿下,你背过身去。” “哦。” 季如雪不情不愿地背过身去,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竖着耳朵听着那些细碎的声音,想象着林若轩在擦着哪些地方,心里简直痒得难受,可是没办法,先生实在太胆小又太害羞了,自己只能慢慢来。 过了好一会儿,林若轩才道:“可以了。” 季如雪立刻回过身,只见林若轩披散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下裳已经穿好了,上衣也松松垮垮地披上了。 季如雪略微有些失望,便走到林若轩身后,给他理了理上衣,又拢了拢那头浓黑的长发,而后从身后轻轻搂着对方,把脸深深埋进那头浓密的长发之中,贪婪地嗅着那若有若无的雨后薄荷味道,一时间只觉得心醉神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声道:“先生,你真好闻。” 林若轩一边用手指头梳理着长发,一边随口道:“我有什么好闻的?等殿下娶了亲就会知道,姑娘才好闻呢。” 季如雪心中暗暗好笑,先生虽然爱极了自己,但总是这么别扭,自己说他好闻,他不相信也就罢了,还酸溜溜地说什么娶亲,说什么姑娘。 不过自己很高兴。 季如雪细细品味了一会儿林若轩拈酸吃醋的样子,一时间心中又是酸软,又是甜蜜,又怕林若轩伤心难受,便低声哄道:“我只喜欢先生身上的味道,别人的都不喜欢,先生大可以放心。”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季如雪又搂着林若轩闻了一会儿,林若轩渐渐有种十分古怪的感觉,但又说不出哪里古怪,毕竟季如雪一直很喜欢从身后搂着他撒娇,蹭来蹭去的。 可今天是不是有点太粘人了?再怎么说也是快十九岁的人了。 林若轩沉默了一会儿,正想推开季如雪,稍微训斥这小子两句,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 “张百户啊,兄弟们今儿个总算吃了顿热饭,感觉巡夜都有劲儿了,这可多亏了林大人。” 张百户冷笑道:“那阉人出手就是十几两银子,确实很大方,只是我听说那些银子的来历哼哼。” “银子的来历怎么了?” 张百户压低了声音:“我听说,那阉人和宁远侯的关系不一般,宁远侯想必给了他不少好处。” 有人顿时来了兴趣:“怎么个不一般?” 张百户道:“你们想想,宁远侯都三十出头了,却一直没有娶妻,连个小妾都没有,听说宁远侯在辽东的时候,一直是林若轩那个阉人在伺候,那阉人又长成那个样子,娇滴滴地比小娘们儿还漂亮” 外面的人沉默了片刻,随即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张百户,你的意思是,宁远侯拿那个阉人当女人用?” “不会吧,那多恶心啊。” “你懂什么,我听说只要调教得好,那里用起来舒服得很。” “嘿嘿,真的吗?” 外面那几个人已经口沫横飞地往下三路去了,林若轩在屋里听得面无表情:“” 草。 算了,也不能怪这些当兵的,毕竟军营里面无聊得很,而这个八卦又实在太劲爆了,如果八卦主角不是自己的话,说不定自己都会很乐意听一听。 林若轩正十分无语,却忽然瞥见季如雪的神色不大对劲儿,小黑莲那脸色阴沉得简直好像山雨欲来。 他赶紧捏了捏季如雪的手,低声哄道:“殿下,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季如雪其实并不相信那些简单粗暴的污言秽语,但心里还是极其恼怒,他正阴森森地琢磨着怎么整那个张百户,却忽然听见林若轩主动向自己解释,不由得微微一愣。 林若轩见他发愣,又重复了一遍:“他们都是瞎说的。”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雪白的脸顿时多云转晴,连嘴角都翘了起来:“先生这是在跟我解释?你很怕我误会吗?” 林若轩隐约觉得这小子有点古怪,但又咂摸不出什么,便点头道:“嗯,殿下别听他们的,我和侯爷只是朋友。” 季如雪深深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先生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这个时候,外面那些人越说越离谱,林若轩已经变成了某种祸国妖孽,把萧图南的兵权都给祸害得没了,林若轩正哭笑不得,忽然听见一阵重重的脚步声,而后一个男人暴喝道:“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有人结结巴巴道:“赵,赵千户。” 赵洪福厉声道:“你们说那个阉人也就罢了,可你们竟敢对宁远侯说三道四,真是他奶奶的一群混账!宁远侯是什么人?你们这群蠢货都不配提他的名字!” 林若轩恍然大悟,又一个萧图南粉丝。 赵洪福粗声粗气地喷了好一会儿,才道:“其他几个也就罢了,张百户你身为百户,居然也跟着嚼舌根,待会儿自己去领罚十鞭!” 张百户不服气道:“赵千户,我不过说了那阉人几句” “阉人又如何?阉人掏银子买的饭菜你不也吃了!”赵千户吼道,“再说了,你居然敢说宁远侯的不是,你算什么东西?给宁远侯提鞋也不配!” 张百户沉默了一会儿,恨恨道:“我知道了,领罚十鞭是吧,我这就去!” 赵千户又对其余人吼道:“你们几个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也想领罚吗?还不散了!” 剩下几个人吓得一哄而散,世界终于清静了。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冷哼道:“十鞭?若是我来治军,这种胡言乱语的长舌公,定然要当众打三十军棍。” 林若轩被这场闹剧弄得啼笑皆非,只能摇了摇头:“算了,明天还要赶路,早点睡吧。” “哦。”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运粮车队整顿一番之后,便离开了罗家村,一路往辽东而去。 今年辽东春旱,因为长期跟女真打仗的缘故,赋税又很沉重,运粮车队一路遇见了好几拨流寇,但是因为林若轩出手大方,遇村投宿,遇店打尖,所以将士们的精神状态都很饱满,流寇们不敢轻易打劫。 赵千户和张百户偶尔有些摩擦,但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月底,眼见便要抵达奉天府了,而林若轩那颗高高悬着的心,也终于渐渐放了下来,毕竟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代,押送粮食总是让人提心吊胆。 这段日子以来,季如雪也算尽职尽责,但晚上却越发粘人了,林若轩有时候半夜醒来,便会发现这小子紧紧搂着自己,如今天气又热,这么搂着睡一晚,两人都是一身粘腻腻的汗。 对于这种情况,林若轩训了季如雪好几次,可是那小子听完之后,还是我行我素,林若轩实在无可奈何,后来索性随他去了,毕竟季如雪还没满十九岁,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变得粘人也是正常的。 这天清晨,运粮车队终于到了奉天府境内。 进城之后,赵千户打了声招呼,便带着车队去城西粮库办理入库手续了,而季如雪和林若轩则一起到了总督衙门,想要拜见那位手握二十万重兵的辽东总督李征。 总督衙门的大门非常气派,林若轩和季如雪刚刚走上台阶,左右两名侍卫一伸手,两柄雪亮的长刀便交叉拦在了二人面前。 一名侍卫厉声道:“什么人?!” 林若轩忙递上拜帖:“我们是京城来的监军林若轩和参将季如雪,此次押送的军粮已经入库,特来拜见李大人。” 侍卫瞟了一眼拜帖,十分不耐烦道:“李大人正在后面的书房批阅公,你们明天再来吧。” “明天?”季如雪拧起了眉头,“我二人身负要职,他怎敢不见?” 侍卫冷笑一声:“总督大人事务繁忙,岂是你们说见就见的?!” 季如雪盯着他,没有说话。 林若轩赶紧对季如雪使了一个安抚的眼色,又对那侍卫笑道:“无妨,我们等一会儿便是了。只是,能不能让我们去里面等?” 侍卫扫了他一眼,懒洋洋道:“罢了,你们进去等吧。” 二人进了总督衙门,一路来到大堂里面,只见里面一片空荡荡,连个端茶倒水的婢女都没有,自然更没有什么茶水了。 季如雪低声道:“这李征好生无礼。” “唉,等等吧,人在屋檐下,暂时只能低头了。”林若轩叹道。 而这一等,便从清晨等到了上灯时分。 林若轩整整一天水米未进,此时已经又饿又渴,他身子有些弱,眼前都有点发黑了。 季如雪抿了抿唇,轻声道:“先生,别等了,我们回去吧。” 林若轩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正想说些什么,只见一名侍卫从后堂走了出来,冷冰冰道:“二位不用等了,李大人批完公,已经睡下了。” 林若轩蹙眉道:“睡下了?”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压低了声音:“先生,这李征是故意给我们下马威呢。我们先回去吧,明天再从长计议。” “也好。”林若轩无可奈何道。 两人便出了总督衙门,回到住处。 说巧不巧,二人如今的住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当年萧图南镇守辽东时的旧宅,如今萧图南去了东南平定倭寇,朝廷便将这处旧宅拨给了林若轩和季如雪,让二人临时居住。 这宅子只有两进,黑瓦灰墙,看起来非常简朴,门口长了一颗两人合抱粗的老槐树,倒是郁郁葱葱。 季如雪打量着那两扇掉漆的朱红大门,忽然道:“先生应该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吧?我待会儿可以看看先生以前的屋子吗?” 林若轩根本不知道林瓦儿住哪间屋,只能含含糊糊道:“嗯,先进去再说吧。” 两人刚进宅子,便有一老一小两名仆役迎了上来。 那年轻小厮约莫十六七岁,又瘦又矮,眼睛大大的,模样很是机灵:“两位大人便是四殿下和林大人吧?小的名唤阿喜,是去年才来的,这是阿忠,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九年了。” 阿喜口齿灵便,也非常恭敬,而旁边那个满脸皱纹的老仆阿忠却很是无礼,一双浑浊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季如雪,仿佛见了鬼的样子。 第四十三章 那老仆阿忠瞪着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睛, 死死盯着季如雪看了许久,而后才缓缓转动眼珠,望向季如雪身边的林若轩。 他看见林若轩, 胸口忽然急剧地起伏了两下, 然后一把扯住林若轩的袖子, 哑声叫道:“啊,啊。” “你”林若轩吓了一跳。 季如雪狠狠将那老仆拽开, 厉声道:“做什么呢?!” 阿喜也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拉着阿忠跪了下去:“大人恕罪, 大人恕罪!阿忠他已经五十三了,又是个哑巴,耳朵也不大好使,九年前他饿昏在路边,宁远侯救了他, 他就一直跟着侯爷, 伺候了这许多年” 季如雪紧蹙眉头,直接打断了他:“就算是个哑巴, 也不该如此无礼。” 阿喜赶紧解释道:“大半年前, 侯爷去了京城, 把以前的旧部都带走了, 只留下我和阿忠照顾宅子。可是阿忠他年纪大了,又没了认识的人,这大半年一直都没精打采的,昨天他听说林大人要回来, 整晚都没睡着,方才估计是太激动了,所以才失态了。” “原来如此。”季如雪点了点头。 林若轩没吭声, 但他心中已经大概明白了,阿忠失态的真正原因。 萧图南戴上那张鬼面具好几年了,辽东很多人都没见过他的脸,可这聋哑老仆阿忠却是个旧仆,自然见过萧图南的庐山真面目,而且他还认识林瓦儿,此时此刻,他忽然看见自己和季如雪同时出现,自然惊呆了。 “阿忠,你方才冲撞了林大人,还不赶紧请罪。”阿喜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向阿忠打着手势。 可阿忠压根不搭理阿喜,他看了看季如雪,又看了看林若轩,嘴里一个劲儿地“啊啊”直叫。 季如雪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他怎么了?” 林若轩垂眸沉吟片刻,对阿喜道:“阿喜,你告诉阿忠,这一位是宁远侯的外甥,也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四皇子殿下。” “是,是。”阿喜马上对阿忠打了几个手势。 阿忠看完阿喜的手势,愣忪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显然已经明白过来,他面前这位四皇子殿下,正是旧主萧图南的外甥。 林若轩在总督衙门饿了一整天,此时又站了这么久,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季如雪一把搂住他的腰,厉声道:“你们赶紧收拾间屋子出来,让先生躺着,再去弄些热饭热菜不不不,弄碗粥来!” 阿喜一叠连声道:“是是是,林大人以前住的东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小的马上带殿下和林大人过去,阿忠,你去厨房煮碗粥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对阿忠打着手势。 阿忠却没有动作,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季如雪搂着林若轩的那只手上。 林若轩饿得头晕,又有些疑惑,这聋哑老仆盯着自己和季如雪,那目光看起来好像非常愤怒? 他来不及细想,季如雪已经一把抱起了他:“先生,先进屋休息一会儿吧。阿喜,带路。” 若在平时,林若轩绝不会让季如雪抱自己,可是此时此刻,他整个人都又饿又渴,确实没什么力气了,便随季如雪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身后阿忠的目光还死死盯着自己。 “这间屋子是小的昨天刚刚收拾出来的,听阿忠说,正是林大人以前住过的地方。”阿喜带着二人一路进了东厢房,搓着手道。 季如雪点头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东厢房虽然不大,但却十分精致干净,季如雪把林若轩放在床上,又倒了一杯热水给他:“先生,喝口水润润吧。” 林若轩勉强喝了一点水,终于稍微缓了过来,脸上有了点血色。 季如雪看着他那个样子,咬牙切齿道:“李征那个老匹夫,居然如此嚣张,让先生枯候了他一整天,我” 林若轩叹了口气,直接打断了季如雪的话:“李征确实嚣张,可是李家五代公卿,他爹李博是内阁首辅,他妹妹李娇娥是丽妃,他外甥季如海做皇储的希望很大,而且,他手里还有整整二十万精兵他如今要摆架子,咱们也只能先受着,慢慢再做打算。” 季如雪抿着唇,沉默不语。 林若轩见他神色郁郁,又轻声劝道:“殿下,你知道免死铁券吗?” 季如雪闷闷道:“自然知道。大渊朝自开国以来,一共只赐了三块免死铁券下去,如今已经收回了两块,剩下那块便在李博手里,可以免除李家子弟一次死罪。” 林若轩叹道:“是啊,李家根基如此深厚,李征自然有恃无恐了。” “免死铁券啊”季如雪喃喃念着,眯起了眼睛。 他喃喃念了片刻,忽然转换了话题:“对了,女真老单于死后,他那两个兄弟再加上三个儿子,为了争夺大单于的宝座,简直打成一团。我前两天听说,那个三王子葛尔敏十分悍勇善战,如今女真的七个部族,已经被他统一了五个,估计下一任女真大单于就是他了。” 林若轩沉吟道:“关于此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可是这个葛尔敏,最近好像没什么大动作。” 季如雪道:“如今还是夏天,松花江两岸水草丰盛,女真可以放牧牛羊,自然不缺吃食,也不用南下劫掠。待得夏去秋至,冬天到来的时候,女真没了粮食,便要南下打草谷了。” 林若轩点头道:“十有便是如此了。” 季如雪冷笑道:“眼下没了舅舅镇守大平关,女真铁骑越过松花江一路南下,奉天府便首当其冲,到了那个时候,我看李征怎么办?” 林若轩轻声道:“到了那个时候,奉天府的数十万百姓,便要靠殿下了。”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朝廷和边疆的局势,林若轩渐渐觉得身子软绵绵的,脑袋也有些晕沉。 季如雪见他神色虚弱,赶紧拿了个枕头给他靠着,又忧心忡忡道:“先生,你身子骨本就偏弱,之前在牢里又吃了那么多苦头,后来一路行军跋涉,更是瘦了许多” 林若轩勉强笑道:“没什么,休养些日子便好了。你瞧我这手,不就已经结疤了吗?” 季如雪一手搂着林若轩,一手轻轻抚摸着他手背上的伤疤,低声道:“之前先生说过,要寻几样灵丹妙药调养身体,玉桃居那个上官仙不是说了,那味骷髅草”正好在女真族的手里,到时候我活捉女真大单于,让他把那骷髅草献出来。” “骷髅草?”林若轩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确实一直记挂着寻找那四种灵药,然后炼制成“四方回春丸”给萧图南服用,这次前来辽东也有这个原因,可是他却没想到,季如雪居然还惦记着这件事情。 “先生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帮先生弄到手的。”季如雪笃定道。 不知为何,林若轩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便含含糊糊道:“殿下有心了,只是那骷髅草是女真一族的圣草,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弄到手的。” 季如雪微微侧过头,高挺的鼻子轻轻蹭着林若轩浓黑的头发:“只要能调养好先生的身体,我什么都能弄来。” 林若轩还想说什么,忽听“吱呀”一声门响,阿忠端着食盘进来了。 阿忠把食盘放在床边的小桌上,浑浊的目光在季如雪和林若轩身上打了个转,皱巴巴的老脸显得十分阴沉。 林若轩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推开了季如雪:“殿下,粥来了,先喝粥吧。” “嗯,我喂先生吧。” 林若轩饿了一天,实在没什么力气,便就着季如雪的手,慢慢喝完了一碗稀粥,阿忠立在一旁,一直瞪着二人,目光极为不善。 “先生,要不要再喝一碗?” “不用了,你喝吧。” 季如雪胃口极好,呼噜呼噜地喝了两大碗稀粥,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碗,而后犹犹豫豫道:“那我今晚,还是在先生房里睡吗?” 林若轩偷偷瞥了阿忠一眼,低声道:“殿下,这里不比林府,多少要讲些规矩,你还是去正房睡吧。” 季如雪明显很不情愿,但是林若轩的神色十分坚定,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他只得站起身来:“那我明早再过来看先生。” “嗯,快去睡吧。” 季如雪走了之后,阿忠上前收拾了碗筷,但却并不急着离开,整个人直直地杵在床边,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睛不依不饶地瞪着林若轩。 林若轩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钟楼怪人之类的传说。 他等了好一会儿,阿忠还是杵在那里,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只得硬着头皮道:“阿忠,还有什么事吗?” “啊,啊啊,啊啊啊。”阿忠闷闷道。 林若轩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那个,我要休息了,你先下去吧。” 阿忠恶狠狠地瞪着他,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似乎陡然激动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林若轩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阿忠见他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忽然猛地冲到屋角,打开一个厚厚的檀木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狠狠扔在了林若轩怀里! “啊,啊啊!!” 林若轩被他吼得一头雾水,低头一看,却是一双男鞋。 这双男鞋做工非常精致,鞋面是藏青色的缎面料子,厚厚的鞋底纳了一层又一层,针脚细细密密,显然做得很认真,鞋底还是雪白的,应该从来没穿过。 “这鞋是”林若轩疑惑地摸了摸那崭新的鞋面。 这双鞋既然放在林瓦儿卧房的箱子里,按理说应该是林瓦儿的鞋,可是这尺寸明显不是林瓦儿的尺寸,倒和季如雪的尺寸差不多。 阿忠越发激动了:“啊啊啊!!!” 林若轩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茫然地看了看怀里的鞋,片刻之后,他脑海中猛地一亮,陡然明白过来。 草,萧图南曾经说过,林瓦儿不仅会做甜羹,还会亲手给他做鞋袜,这他妈是林瓦儿给萧图南做的鞋! 林若轩瞪着那双鞋,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真是铁一般的舔狗证据啊。 等等,敢情阿忠这个老仆人知道林瓦儿和萧图南的狗血纠葛,如今他把这双鞋翻出来扔给自己,又一直“啊啊啊”地叫个不停,其实是在提醒自己,让自己别忘了对萧图南的旧情? 林若轩忽然觉得这双鞋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烫手山芋,还是刚刚起锅的那种。 阿忠指着那双鞋,又气又急:“啊,啊啊!!” 林若轩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接下了林瓦儿的烂摊子,柔声安慰道:“阿忠,你放心,侯爷去了东南平定倭寇,我听说他在那边一切平安,万一朝廷有什么动静,我也会尽量帮侯爷说话的。” 阿忠虽然耳聋,但根据林若轩的口型,还有诚恳柔和的表情,似乎也明白了大半,他狐疑地看了林若轩好一会儿,终于低低“啊”了一声,转身走了。 “呼。”林若轩吁出一口长气,直接往床上一瘫,感觉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喉咙里。 应付这种死脑筋的顽固忠仆,简直比应付成武帝还累! 他瘫了好一会儿,才爬起身来,把那双新鞋藏进了箱子最下面,又用一堆衣物细细盖好了。 李征的事情,女真的事情,还有骷髅草的事情老天爷,他已经非常焦头烂额了,就不要再用这种狗血破事儿来为难他了好不好! 第四十四章 之后过了大半个月, 倒也平安无事,只是林若轩日日带着季如雪去总督衙门候着,可那李征却始终推三阻四, 不肯见二人。 这天大清早, 林若轩和季如雪正在用早膳, 阿喜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四殿下,林大人, 方才李大人派人传了信,说要见您二位!” 林若轩和季如雪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季如雪冷笑道:“先生, 昨天赵洪福才抓到那人,没想到李征这么着急。” 林若轩低声道:“走吧,到时候见招拆招就是了。” 奉天府,辽东总督衙门。 林若轩带着季如雪匆匆走进衙门大堂,只见大堂上首的位置, 站着一名身穿朱红色一品官袍的男子, 正背对着二人。 他明显听见了二人的脚步声,但却并不回头。 林若轩拱了拱手, 扬声道:“下官林若轩, 参见李大人。” 季如雪淡淡道:“李大人。” “哦, 是你们啊。”李征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 上上下下扫视着二人。 林若轩也细细打量着这位辽东总督,只见这人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身型略显肥胖,浮肿的脸上长了几根稀稀疏疏的胡须, 看起来不像一位手握重兵的总督,倒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地主。 李征打量了二人一会儿,皮笑肉不笑道:“二位一路押送军粮, 差事办得不错啊。” 季如雪垂下眸子,神色淡淡的,没有吭声。 林若轩恭恭敬敬道:“李大人,我同四殿下奉命押送军粮到奉天府,已经抵达半个月了,却一直没有见到李大人的面。今日我同四殿下一同过来,是想跟李大人商讨关于奉天府军务的事情。” 李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冷笑道:“林大人还想跟我商讨军务呢?押送军粮的事,你可知罪?!” 林若轩惊讶道:“李大人何出此言?” “来人哪,把那个张百户给我叫上来!还有那车军粮,也别忘了!”李征厉声道。 林若轩和季如雪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 不一会儿,张百户便来到了大堂里,而满满一车军粮,也被推到了大堂外面的院子里。 林若轩挑眉道:“李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征冷冷道:“张百户,你来说。” 张百户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一边重重叩头,一边哭喊道:“李大人,小的本来也不敢说,可是此事关乎军粮,哪怕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小的也不能不说啊!” 李征蹙眉道:“你不用怕,放心说便是了。” “李大人,这次我们押送八千石粮食到辽东,一路诸多辛苦也就不说了,可是可是那位宫里来的林大人,他竟然半路偷偷扣下了一千石!” 林若轩淡淡道:“军粮入库的时候便已经称过了,怎么会短了斤两?” 张百户冷笑道:“林大人,你身为朝廷监军,自然知道军粮入库的时候是要称重的,你怕被旁人发现短了斤两,竟然在在每车最下面两袋军粮里面,掺进了许多碎砂石,反正只要一入库,到时候说也说不清楚了!” 李征盯着院子里那辆粮车,厉声道:“打开瞧瞧!” 几名士兵七手八脚地将粮车上面那几个麻袋割开,白乎乎的大米撒了一地,最下面的两个麻袋里面,果然掺了许多砂石! 李征望向林若轩,冷笑道:“林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林若轩望着那满地的大米和砂石,心中一片雪亮。 这种污蔑手段虽然十分拙劣,但仅凭张百户一个人也是办不到的,李征被萧图南压制了那么多年,心中一定满怀怨愤,如今一朝得意,便想拿自己这个萧图南的旧识开刀,顺便杀鸡儆猴,做给季如雪看。 还好,季如雪非常细心,早就有了准备。 林若轩看了季如雪一眼,季如雪心领神会,拍了拍手:“赵千户!” 赵洪福应声从大门外走了进来,弯腰施礼道:“小的赵洪福见过四殿下,见过李大人,见过林大人!” 李征微微一愣,张百户也愣住了。 赵洪福站直了身子,而后狠狠瞪了张百户一眼,大声喝道:“把人给我带上来!” 不到片刻,便有两名士兵押着一个贼眉鼠目的瘦小男子走了进来,那瘦小男子一见张百户,立刻鬼哭狼嚎:“百户救我!救我啊!” 赵洪福向李征拱了拱手:“李大人,四殿下和林大人为了稳妥起见,让我带着几个兄弟,轮流在粮仓里守夜。此人名叫孙耗子,是附近的一个流氓,他昨晚偷偷溜进粮仓,往数十袋军粮里掺了砂石,他前脚溜出去向张百户交差,我后脚便把他抓了,已经什么都招了。” 李征的脸皮抽了抽,没说话。 赵洪福转身面向张百户,厉声道:“张勇,此人已经招供了,他是受你唆使,故意栽赃污蔑林大人,你还有何话说?!” 张百户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什么也说不出来。 季如雪轻飘飘道:“私动军粮,这可是死罪啊。” 林若轩淡淡道:“军粮干系重大,这种事情若不重罚,何以服众?依我看啊,剥皮楦草,倒还不错。” 张百户死死瞪着林若轩,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忽然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这天杀的阉狗!你,你说,你是不是给了赵洪福什么好处,给了他银子?要不然在路上的时候,我只不过多说了两句,他便打了我十鞭!如今又深更半夜地守着粮仓,给你卖命,抓我的人?!你,你这天杀的阉狗!” 林若轩毫不生气,反而忍不住笑了:“怎么,这就认了?” 季如雪叹了口气:“张百户,你方才的话,这里所有的人,可都听得一清二楚。” 张百户张口结舌,忽然连滚带爬地拽住了李征的官袍下摆:“大人,大人救我!我都是按大人说的” “放肆!”李征不等张百户说完,直接狠狠一脚把他踹了个跟头,而后使了个眼色,“此人私动军粮,又咆哮总督衙门,赶紧捂了嘴拖下去,给我狠狠地打!” “唔,唔”张百户拼命蹬着腿,但还是被拖下去了。 季如雪挑眉道:“李大人果然治下甚严。” 李征讪笑道:“四殿下,对这种小人,李某从不客气。来人哪,给四殿下和林大人奉茶。” 三个人坐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聊了一会儿,季如雪才缓缓道:“对了,不知李大人打算给我安排一个什么差事?” 林若轩也征询一般望向李征,同时心中暗暗琢磨。 季如雪虽然是皇子,但身份却是参将,一切差事安排都要听李征的,但李征肯定不愿意给出什么好差事,不过经过今天这场闹剧,李征多半会有些心虚,倒是可以趁机讨要一个合适的差事。 李征果然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不知四殿下是怎么想的?” 季如雪沉吟道:“大半个月前,我和先生进城的时候,看见城墙多有破损,万一到了冬天,女真铁骑越过松花江,这城墙只怕抵挡不住。李大人请拨给我三千精兵,入冬之前,我便一边巡逻城墙,一边稍作修补。” 林若轩也点头道:“我身为监军,除了巡视兵营粮草之外,也会经常前去巡视城墙。” 季如雪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李征明显松了口气:“城墙啊,也确实该加强巡逻,顺便补一补了。那这样吧,本官拨三千精兵给四殿下,殿下便暂时负责城墙巡逻和修补吧。” 季如雪笑道:“如此甚好。” 林若轩也拱手道:“多谢李大人。” 日子过得很快,夏去秋来,转眼便到了初冬。 这一天,天色阴沉沉的,一大早便飘起了柳絮般的细碎小雪,纷纷扬扬,漫天漫地。 林若轩拎着一个食盒,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峭的青石台阶,登上了奉天府高大的东城墙。 一名小兵看见他,赶紧道:“林大人是要找四殿下吗?四殿下还在那边巡逻呢,小的马上就去禀报!” “嗯,去吧。”林若轩点了点头。 目送着小兵急急忙忙去了,林若轩才放下手里的食盒,搓了搓快要冻僵的双手,一边望着远处漫山漫地的茫茫雪景,一边往手里哈着热气。 呼,辽东的冬天真的好冷啊。 这么冷的天,季如雪那小子居然还是每天四更便起床晨练,然后来城墙上面巡逻,真不亏是意志坚定的原著boss。 唔,还是赖床比较舒服。 林若轩感叹了一会儿,不多时便听见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而后有人从后面狠狠抱住了他:“先生!” 林若轩被箍得肋骨都有点发疼,不由得暗暗翻了个白眼,转身推开了季如雪:“殿下,我说过多少次了,殿下已经满了十九岁,翻过今年便是弱冠了,怎么还如此不稳重?” “我只是抱一抱先生,怎么就不稳重了?”季如雪笑嘻嘻地看着林若轩,又捉住他冰凉的的手,放在自己颈窝里暖着,“先生的手好冷啊。” “冻不死你!”林若轩把手从季如雪温暖的颈窝里抽出来,又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个暴栗。 虽然嘴上这么骂,但林若轩心中其实十分欣慰。 如今的季如雪,已经比自己高出了大半个头,经过这几个月的兵营磨砺,身型也完全褪去了少年的单薄感,变得结实而矫健,此时此刻,他身着一身厚重的乌黑甲胄,衬着那张雪白的脸,简直英挺俊美得不可逼视。 唯一的毛病是,太粘人了。 说起来,这小子小时候还要沉稳些,怎么养了这么多年,反而越来越喜欢撒娇了?难道自己的教育方法出了问题?是不是太惯着他了? 林若轩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瞥了季如雪一眼,季如雪也正垂眸望着他,那双漆黑澄澈的眼珠,仿佛两枚剔透无比的黑水晶,只倒映着林若轩一个人。 林若轩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便轻咳了一声:“别闹了,我给你带了些吃的,赶紧趁热吃吧。” 季如雪“哦”了一声,立刻打开食盒,欣喜地叫道:“芝麻汤圆!” 林若轩把勺子递给他:“辽东苦寒,没什么上好的糯米粉,芝麻也是去年的陈芝麻了,我也就随便做做,你将就着吃吧。” “嗯。”季如雪抿唇一笑,低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林若轩看他“呼噜呼噜”地吃得十分香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漆黑的头发:“这大半年倒还算太平,只是先前那几个月,你受了不少委屈,还好你练兵有方,把那群兵蛋子给折腾服气了。” “那点委屈,不算什么。”季如雪一边吃着汤圆,一边含含糊糊道,“说起来,葛尔敏已经统一了女真七大部族,正在得意洋洋呢。不过松花江结冰之前,他应该不会过来,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加紧训练,加固城墙。” “还要银子吗?”林若轩漫不经心道。 季如雪叹了口气:“李征贪污了那么多军饷,居然还不知足,不肯拨银子给我们加固城墙,还要先生你自己掏腰包” “无妨,都是些身外之物罢了。” 银子什么的,林若轩完全不在意,反正林瓦儿攒了那么多银子,不用白不用,到时候任务完成了,自己也要在现实世界重生,这些银子也就没用了。 季如雪把那一大碗汤圆连汤带水地吃了个干干净净,而后盯着林若轩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扭扭捏捏道:“先生,再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我也算是弱冠之年了。” 林若轩故意逗他:“那又如何?” 季如雪垂下眸子,轻声道:“先生别瞒我了,我已经知道了,先生早就在城里最好的酒楼订下了包间,要给我庆祝生辰。” “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然知道。先生待我总是这般好。”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觉得季如雪的语气好像有点古怪。 季如雪又道:“对了,我也准备了新衣,嗯,还有” 说到这里,他偷偷看了一眼林若轩,似乎很是高兴,又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连声音都变小了:“还有特别好看的新鞋,到时候我一并穿给先生看,先生一定会喜欢的。” 哟,还专门准备了新衣新鞋,看来这小子真的很想过二十岁生日,急着想当大人了。 林若轩心中暗暗好笑,嘴上却夸奖道:“殿下怎么穿,都很好看。” “嗯。”季如雪盯着他,漆黑的眼睛亮得吓人,过了片刻又低声道,“到了那天,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单独跟先生说。” “什么事情?”林若轩好奇道。 “先生到时候就知道了。” “不能现在说吗?”林若轩疑惑道。 季如雪看着他那个好奇的样子,不由得抿唇一笑:“我怕现在说了,先生吓得转身就跑,刚刚下了雪,城墙的台阶又湿又滑,摔着先生可不好。我已经想好了,这件事情得好好锁上门,细细说给先生听。” “不说就不说,神秘兮兮的。”林若轩撇了撇嘴。 至于吗,自己可是手握剧本的人,还能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吓得自己转身就跑?季如雪这小子,也不知道在卖什么关子。 两人正说说笑笑,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兵忽然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他跑得实在太急了,居然重重地摔了一跤,半天爬不起来。 “你这孩子,刚刚下了雪,地上还很滑,怎么不小心点?”林若轩站起身,想去扶那小兵一把。 季如雪却蹙起眉头,极其机警地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了?是不是松花江那边出了什么事?” 那小兵哭叫道:“四殿下,林大人,大事不好了,女真过河了!” 第四十五章 成武十三年冬, 女真大单于葛尔敏倾全国之力挥兵南下,不过大半个月功夫,便渡松花江, 破大平关, 直逼奉天府, 天下为之震动。 深夜,奉天府, 辽东总督衙门。 此时已是子时三刻,天色漆黑, 北风呼啸,但总督衙门仍然一片灯火通明,大堂里更是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 奉天府所有六品以上的官和武将,全都聚集在总督衙门大堂,每个人都毫无睡意, 眼巴巴地等着李征定夺。 是战?是守?是逃?还是降? 李征盯着桌上散乱的行军沙盘, 脸色十分阴沉。 奉天知府刘兆君哭丧着一张老脸,战战兢兢道:“李大人, 葛尔敏的大军已经到了回雁山, 距离奉天府不到百里了, 这可怎么办啊?” 季如雪踏前一步, 沉声道:“葛尔敏远道而来,定然无法携带太多粮草,我们应该坚壁清野,死守不出, 如今天寒地冻,他们拖不起的。” 林若轩点头道:“正是如此。” 副将严跃也拱手道:“李大人,四殿下和林大人说得对, 我们应该死守奉天府!” 众武将纷纷点头:“是啊,是啊。” 李征并不吭声,只是死死盯着桌上的沙盘。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道:“我听斥候回报,葛尔敏此次挥师南下,总共带了十二万精兵,他又留了两万守着大平关,如今前来奉天府的,不过十万余人。而我的手上,足足有二十万精兵。” 知府刘兆君疑惑道:“李大人的意思是?” “兵法有云,十而围之,倍而攻之。”李征缓缓道。 林若轩蹙紧了眉头,忍不住抬眸和季如雪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隐约猜到了李征想要做什么。 果然,李征深深吸了一口气,陡然拍案道:“留两万人镇守奉天府,我亲率十八万大军,前往回雁山迎击女真,打他个措手不及!活捉葛尔敏,收复大平关!” 季如雪登时急了:“此事万万不可!葛尔敏的情况我们并不清楚,如此轻率出击,犯了兵法大忌!” 林若轩沉声道:“李大人三思!” 偏将严跃也赶紧点头:“四殿下和林大人说的没错,末将的看法也是如此,千万不能贸然出击!” 李征十分不快地瞥了林若轩和严越一眼,又转头望向季如雪:“四殿下毕竟年轻,又久居京中,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自然不知道出奇制胜的道理。” 刘兆君谄媚笑道:“李大人说得极是,四殿下太多虑了。” “可是”季如雪蹙紧了眉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李征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四殿下太过年轻,以后多上几次战场,就明白了。” 林若轩冷眼看着李征,心里大概明白此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征虽然出身世家,但并不是带兵打仗的料,六年前女真老单于挥兵南下,李征差点丢了奉天府,若不是萧图南半路回援,恐怕他连脑袋上这顶乌纱帽都保不住,这也是李征最大的心结。 如今,此人听说女真只来了十万余人,而自己却手握二十万精兵,自然跃跃欲试,想要以多击少,收复大平关,活捉葛尔敏,从此一雪前耻。 林若轩正暗暗沉吟,那边又有人劝了两句:“李大人,不可啊!” 李征厉声道:“不必劝了,我意已决,明天晚上整兵十八万,随我前往回雁山!刘兆军、严跃、季如雪、林若轩,你们几个带着剩下的两万精兵,好好守着奉天府,等我回来便是。” 知府刘兆军谄笑道:“下官谨遵大人吩咐。” 副将严悦不情不愿道:“末将遵命。” 季如雪没有说话,只极其失望地闭了闭眼睛,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林若轩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慰一般。 又是一场鹅毛大雪,飘飘扬扬,铺天盖地。 林若轩拎着沉重的食盒,沿着陡峭湿滑的青石台阶,吃力地爬上高大的东城墙。 他随手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雪粒,四下扫视了一圈,果然看见季如雪正站在不远处的箭垛后面,呆呆望着远方银装素裹的群山。 林若轩走到他身旁,轻声道:“殿下,吃点东西吧。” 季如雪的身子微微一震,终于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先生又给我送好吃的来了。” “你最近两天都守在这里,我只好把饭菜给你送过来,无论如何,人是铁饭是钢啊。”林若轩一边训他,一边拂开箭垛下面的积雪,两人坐了下来。 季如雪打开食盒,只见食盒里放了两碟小菜,四个大馒头,还有一碗稀粥,只是天实在太冷,饭菜都凉透了。 林若轩稍微有些懊恼:“怎么凉了?我方才看见城墙下面有人烤暖炉,要不我下去热一热吧。” “没事儿,先生做的,凉了我也爱吃。”季如雪毫不在意,抓起一个硬邦邦的大馒头便啃了起来。 今天季如雪的话比往日少多了,他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望着远方苍茫的白色大地,似乎心事重重。 林若轩自然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便安慰道:“殿下别担心,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的。 季如雪捏着手里的馒头,狠狠咬了咬牙:“先生,已经两天两夜没消息了。那个天杀的李征带走了奉天府十八万守军,如今我们只有两万人,万一李征那个蠢货” “正因为如此,殿下更要保重身体。”林若轩柔声劝道,“殿下已经在城墙上守了两天两夜了,你看你,眼睛里全是血丝,都不好看了。” “不好看了?”季如雪瘪了瘪嘴,小声道,“那我待会儿去打个盹儿。” 两人说话间,严跃带着赵洪福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脸色都极为难看:“四殿下,林大人。” 林若轩看着二人的脸色,心中不由得打了个突,季如雪也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霍然站起身来,厉声道:“可是前面有消息了?” 严跃哑声道:“刚刚接到的消息,李大人在回雁山中了葛尔敏的埋伏,被逼进了回雁山落叶沟里,正苦苦死守!” 林若轩失声道:“怎么会中了埋伏?斥候呢?” 季如雪的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牙齿咬得咯咯响:“李征这个废物!” 严跃嘴唇蠕动了一下,仿佛也跟着骂了一句“废物”。 季如雪深深吸了口气,很快恢复了平静,又问道:“如今落叶沟里有多少人?” 严跃沉默着没有回答,赵洪福粗声粗气道:“他奶奶的,末将听说,只剩下不到五万人了!” “不到五万人?他可是带走了整整十八万精兵!”季如雪厉声道。 “五万?”林若轩喃喃道。 不过两天两夜的功夫,李征就折损了整整十三万精兵?!虽然历史书里动不动就是“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但是只有自己亲身遇到这种情况,才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什么叫做命如草芥。 林若轩觉得有点头晕,不由自主地微微晃了晃,季如雪一把扶住他:“先生!” 林若轩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季如雪抿唇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先生,我得去回雁山一趟。” 林若轩猛地抬起头。 赵洪福顿足道:“四殿下,你说什么胡话呢?现在过去,就是送死啊!” 严越也急道:“我们如今只有两万人了,连奉天府都未必守得住,哪里有余力去救李大人?” 林若轩完全没留意旁人说了什么,只紧紧盯着季如雪:“殿下,你” 季如雪轻声道:“先生心里已经明白了,对吗?两万人是万万守不住奉天府的,落叶沟那五万人必须救,而且辽东兵符,也在李征手里。” 林若轩颤声道:“可是” “先生放心,我不会跟葛尔敏正面交锋的。我只要带一万精兵,悄悄绕到女真大军后面,奇袭包围圈最脆弱的地方,给落叶沟里那五万将士撕开一个口子,便可以汇兵回到奉天府。”季如雪柔声安慰道。 林若轩愣愣地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过去那些年,自己在冷宫里面,在林府里面,秉烛教导那个单薄少年各种兵法国策的时候,就应该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自己总要放手,让季如雪只身前往真正的战场可是,可是 当这一天真的来了,他却忽然很害怕。 季如雪深深看了林若轩一会儿,又转头望向赵洪福:“赵千户,你带五百骑兵连夜离开奉天府,前往京城求援,林大人也和你一起走。” 赵洪福大声道:“末将遵命!” 林若轩狠狠掐了一把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殿下,我不会走的。” 季如雪张了张口,好像还想说些什么,林若轩已经冷冰冰地打断了他:“你不用劝我,你心里明白,我是不会走的。” 季如雪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道:“嗯。” 林若轩抬起手,仔细为对方理了理凌乱的披风带子:“殿下,你愿意为了奉天府数十万百姓而战,我又怎能只顾着自己逃命,抛下你,抛下奉天府?我虽然没什么用,但我身为朝廷监军,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奉天府的百姓和士兵们,多少也会安心一些。” 季如雪垂眸看着林若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就是他的先生。 只是,先生心系自己,也心系天下百姓,自然免不了以己度人,以为自己也是为了奉天府数十万百姓,为了大渊朝数亿万百姓,才会前往落叶沟,奋力一搏。 其实,自己仅仅是为了先生。 自己的胸口里面,只剩下心尖这一点灼热了。 如果落叶沟那五万精兵全军覆没,单凭着奉天府这两万人,恐怕很难守住奉天府。万一奉天府陷落,就算自己护着先生逃了出去,可是先生身为朝廷监军,到时候所要面临的,恐怕不仅仅是牢狱之灾。 先生为了自己,已经受了太多苦楚过去那些日子,一直是先生保护着自己,到了如今,也该是自己保护先生的时候了。 总有一天,自己会让先生再也不担惊受怕,自己会让先生住在天底下最巍峨雄壮的紫禁城里,享用着天底下最好的一切。 季如雪拉起林若轩的手,轻轻抚摸着指背上那些淡淡的瘢痕,低声道:“先生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林若轩闭了闭眼睛,知道事情已经再无转圜,只能轻声道:“殿下,我等你回来。” 血,好多血 是殿下的血,是阿雪的血 “阿雪!”林若轩猛地一个激灵,陡然睁开了眼睛,背脊上全是大片湿滑的冷汗。 他瞪着上方雪白的帐幔,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呼,是梦啊” 还好,只是个噩梦而已。 大前天深夜,季如雪带了一万精兵,悄悄离开了奉天府,前往落叶沟救人,到如今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三夜了,什么消息也没有。 这几天,林若轩一边努力安抚百姓,一边指挥着士兵们泼水成冰加固城墙,已经许久没有合眼了。 昨晚他又在城墙上熬了一个通宵,清晨的时候实在支撑不住了,两眼一阵发黑,差点一头栽下城墙,这才被严跃强行送回府,稍微打了个盹儿,却梦见了漫天漫地的鲜血。 林若轩费力地爬起身来,只觉得头晕得厉害。 回雁山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会梦见阿雪满身是血? 他闭了闭眼睛,不敢再想下去了,极其疲倦地抹了一把脸,便想起身下床,重新回城墙上去。 正在此时,阿喜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卧房:“林大人,殿下他,他回来了!他把大军也带回来了!” 林若轩脑海中先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心口才猛地一松,仿佛一颗心终于从九霄之上,陡然落回到了肚子里。 阿雪回来了! 他猛然站起身,疯狂地往大门跑去! 大门昏黄的灯笼光芒之下,阿忠和一名小兵正扶着满身是血的季如雪,艰难地迈过门槛。 “阿雪!”林若轩一下子扑了上去,可是手直发抖,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季如雪微微一震,而后极其疲惫地抬起满是血污的睫毛,哑声安慰道:“没事的,都是别人的血我杀了好多人,好多人” 林若轩颤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位满身浴血的年轻杀神愣愣地望着林若轩,过了许久许久,仿佛终于安心下来,忽然抿唇一笑,那张雪白的脸上虽然全是血污,但那笑容却几乎是羞涩而天真的:“先生,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回来的先生还没给我过生辰呢,嗯,还有新鞋也没穿”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而后软软往前一倒,整个人带着血腥沉重的甲胄,直接压在了林若轩身上。 第四十六章 林若轩吃力地扶着季如雪高大的身躯, 只觉得那冰冷的盔甲上面,全是滑腻的血污,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着抖:“阿雪, 你, 你真的没事?” 季如雪紧紧闭着眼睛, 已经晕了过去。 旁边的小兵轻声道:“林大人请放心,四殿下并没有受伤, 只是两天两夜没合眼,累晕过去了。对了, 李大人已经回了总督衙门,他那边还有事,小的就先过去了。” “去吧。”林若轩哑声道。 而后,林若轩几乎费尽了吃奶的劲儿,才和阿忠阿喜一起把季如雪弄进了卧房, 放在床上。 季如雪安静地躺在床上, 漆黑的睫毛密密垂着,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林若轩勉强定了定心神, 轻手轻脚把那些沾满血污的沉重盔甲卸了下来, 又将里面被鲜血汗水浸透的内衫也脱了下来, 他正想给季如雪稍微擦一擦身, 却忽然愣住了。 季如雪的肩膀后面,赫然有一处极深的箭伤!只是那乌黑的箭杆,已经被齐根折断了,所以从外面看不出来。 林若轩喃喃道:“怎么回事?不是说没伤的吗?” 阿喜颤声道:“小的, 小的方才听外面的人说,四殿下一直骑马冲在最前面,所向披靡杀敌无数, 没听说他受了伤啊” 林若轩呆望着那处深深的箭伤,只觉得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大团灼热的棉花,阵阵发哽。 这箭伤周围的鲜血已经凝成了紫色的血痂,显然不是新伤,多半刚刚进入落叶沟就中了箭,只是季如雪怕伤了士气,所以偷偷折断了箭杆,就这么硬扛了两天两夜 林若轩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吩咐道:“阿喜、阿忠,你们去打盆热水进来,还要绷带、小刀、止血粉、金疮药。” “是是是。”阿喜一叠连声应着,拉着阿忠出去了,不一会儿,两人便把东西端了进来。 “行了,你们先退下吧。”林若轩点头道。 阿喜和阿忠退下之后,卧房里便安静下来,林若轩卷了一小卷干净的纱布,轻轻掰开季如雪的嘴,放进去让他咬着:“殿下,忍着点儿,别咬着舌头。” 季如雪双眼紧闭,无意识地咬住了纱布:“唔” 此时此刻,林若轩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轻手轻脚地把季如雪翻过去趴着,然后用酒精细细擦了刀子,又在火上烤了一会儿。 而后,他紧紧盯着那处狰狞的箭伤,咬了咬牙,稳稳地切开了伤口,又一狠心,飞快地用刀尖把那枚箭头挖了出来。 挖出箭头的那一瞬,季如雪猛地颤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声:“先生” 林若轩一边洒止血粉,一边哑声安慰道:“殿下乖,箭头已经挖出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撒好了止血粉,又安抚一般摸了摸季如雪的头发,正想起身去拿金疮药和纱布,却发现衣角被季如雪拽住了。 季如雪死死拽着他的衣角,但眼睛仍然紧闭着,明显还在昏迷中,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哝着:“先生,疼先生” 林若轩看着他那苍白到了极点的脸色,还有额头上那层细密的冷汗,心中一阵难以言说的绞痛,忽然鬼使神差地低下头,用嘴唇轻轻贴了贴那光洁的额头,轻声道:“先生在这里,不疼了,不疼了啊。” 季如雪被这么吻了一下,居然慢慢安静下来。 林若轩愣愣地望着那张雪白沉静的面孔,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方才自己在做什么?按理说,亲吻额头应该是对五六岁小孩子做的事情吧,自己怎么就 他摇了摇头,忍不住暗暗自嘲,都这么多年了,自己还是把季如雪当成小孩子,方才居然吻了他的额头,可是季如雪明明已经这么大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林若轩努力驱散了那些古怪的情绪,又拿起绷带和金疮药,细细给季如雪包扎了伤口,而后望着季如雪苍白的脸色,发起愁来。 这箭伤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元气,可是葛尔敏的大军,估计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了 他想了一会儿,索性闭上眼睛,呼唤系统:“系统,系统。” 嘟嘟嘟,系统已上线。亲有什么事吗? “系统,我的任务除了教育反派之外,还要给萧图南治疗旧伤,炼那个什么四方回春丸,我已经拿到了白玉参,可是那根白玉参足足有胳膊那么粗,多半用不完,我可不可以拔两根参须?” 一点点是可以的哦,但也只能一点点哦。 “嗯,我只要一点儿就行了。” 对了,亲的系统任务要加快进度哦,男主萧图南之前便受过一些暗伤,后来在地牢里又被杖责了两次,如今又在东南受了湿气,还喜欢吃甜食,身体情况实在不容乐观。亲如今只拿到了白玉参,还缺骷髅草、鲛人泪、并蒂莲三种药材,亲要加油哦。 “骷髅草就在女真那里,我会尽快弄到手的。” 嘟嘟嘟,祝亲顺利拿到骷髅草哦。 林若轩退出对话之后,又打开系统面板,把那株巨大的白玉参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扯了几根参须,亲自下厨给季如雪熬了一碗浓浓的参汤。 一碗热乎乎的参汤灌下去之后,季如雪的脸色果然稍微红润了些,不再喃喃呓语,沉沉地睡了过去。 “呼。”林若轩长长吁出一口气,心里终于安稳了些,而后又暗自沉吟起来,无论如何,明天他得去总督衙门走一趟了。 总督衙门大堂,众人面面相觑,一片鸦雀无声。 李征忽然冷笑一声,打破了寂静:“林若轩,你知道自己方才在说什么吗?你想要本官的兵符?” 刘知府也笑了:“林大人,兵家大事,岂容儿戏?” 严跃没说话,只是不安地看了林若轩一眼。 林若轩耐着性子解释道:“李大人,葛尔敏马上就会兵临城下,李大人你也看到了,四殿下极为骁勇善战,恐怕奉天府无人能出其右,只有把兵符交给四殿下,让四殿下自由地调兵遣将,我们才有可能打赢这一场守城战。战事结束之后,我会让四殿下立刻交还兵符。” 李征冷冷道:“你是嘲笑本官不会打仗吗?” “”林若轩没吭声,心道,废话。 严跃低声道:“李大人,末将也觉得,可以把兵符交给四” 只听“砰!!”一声脆响,李征狠狠摔碎了手中的茶盏! “放肆!其实本官出征之前,早就和四殿下私下约好了,我带兵诱敌,他背后伏击,一举剿灭葛尔敏主力!可是四殿下倒好,居然按兵不动,导致我军被围困在落叶沟整整两天两夜,死伤惨重!整整十三万精兵呐!就这么没了!” 林若轩整个人都懵了。 李征在说什么? 李征喘了口气,又恶狠狠道:“林大人你好像和四殿下交好,你自己说,四殿下这是安的什么心?” 林若轩此时已经明白过来,这李征竟然如此厚颜无耻,自己打了败仗,却害怕承担责任,想要嫁祸给季如雪! 大堂里一片寂静。 刘知府谄媚笑道:“还好李大人兵法精湛,才为我大渊挽回了五万精兵,实在是大功一件啊!不过,四殿下应该也不是故意贻误军情,只是太过年轻,能力有限罢了。” 李征冷哼一声,顺水推舟道:“刘知府说得也有道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本官也不会太过追究,只要四殿下好好听从本官调遣,戴罪立功,把这场守城战打赢了,本官自然会让李阁老向皇上进言,从轻发落。” 林若轩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提高了声音:“李征,你这是颠倒黑白,简直欺人太甚!” “阉人放肆!”李征猛地回身,狠狠给了林若轩一个响亮的耳光! 林若轩被这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耳朵里嗡嗡直响,过了许久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回过头,哑声道:“我乃朝廷监军,季如雪乃是四皇子,你竟敢” 李征冷笑着打断了他:“朝廷监军又如何?四皇子又如何?你二人既然被送来辽东,便应该明白,自己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我李家五代公卿,手持免死铁券,我父亲贵为内阁首辅,外甥很快便是一国储君,我打你又如何?你若再出言不逊,别怪我不客气!” 大堂里没人敢说话,严跃难以忍耐地攥紧了拳头。 林若轩死死盯着李征,只觉得满口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儿,不知道过了过久,他才狠狠闭了闭眼睛,拂袖而去。 他冒着鹅毛大雪,紧紧咬着牙往回走,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胸口的愤怒更是几乎要爆炸一般! 李征这个窝里横的王八蛋 可是,自己手里没有兵权,和李征撕破脸只会吃亏,如今这个时候,自己绝不能出事,自己还要照顾好季如雪,还要守住奉天府,还要逼退葛尔敏,还要拿到骷髅草 必须忍耐。 林若轩回到府里的时候,季如雪已经醒了,正斜斜靠着床头,若有所思地把玩着那枚乌黑的箭头。 “那箭头再偏一点点,就会要了你的命,怎么,殿下还舍不得啊?”林若轩勉强打起精神,调侃道。 “先生,这女真的箭头上面,居然刻了个狼头”季如雪笑着抬起头,那笑容却缓缓凝固了,目光停留在林若轩的左脸颊上。 林若轩若无其事地偏过头,不让季如雪看自己红肿的半边脸颊:“殿下饿了吧?待会儿想吃点什么?” “先生,你的脸怎么了?” “哦,方才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已经热敷过了,没什么的。” 季如雪盯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林若轩被那沉甸甸的目光看得心头直发慌,赶紧转移话题:“唉,我方才出去转了一圈,街上都没什么人,店铺酒楼全都关门闭户,一片人心惶惶啊。” 季如雪回过神来,轻轻抿了抿唇,没有继续纠结林若轩的脸,反而顺着林若轩的话问道:“酒楼也全都关门了?那先生为我生辰订的包间怎么办?” 林若轩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道:“现在不是过生的时候,等女真退兵了,先生给你补上,好不好?” “也只能这样了。”季如雪撇了撇嘴,忽然道,“先生,既然暂时不能庆生,那我想先穿新鞋。”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什么新鞋?” 季如雪小声道:“就是先生箱子里那双新鞋。我上次想找点东西,无意间发现的,先生不会怪我吧?” 箱子里那双?林若轩茫然了片刻,而后陡然想了起来,那不就是林瓦儿亲手给萧图南做的那双鞋么! 草。 一时之间,林若轩几乎手足无措,支支吾吾道:“那,那双鞋啊” 季如雪看着他那个慌张羞涩的样子,心中简直又酸又软,又痒痒的,便故意咳了几声:“咳咳先生,先生不肯吗?” 林若轩又是窘迫,又是懵逼,虽然那不是自己给季如雪做的鞋,但也不能告诉季如雪,那是林瓦儿亲手给萧图南做的鞋吧! 这种舔狗黑锅,他不想背啊! 季如雪又低低咳了几声,咳得苍白的脸颊都发红了,一双漆黑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林若轩:“先生” 见他那个可怜兮兮的样子,林若轩心中微微一软,不就是双鞋嘛,就当是自己做给季如雪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给自家小孩做鞋,和给萧图南做鞋,那是两种意味。 何况如今大敌当前,奉天府岌岌可危,如果季如雪穿了新鞋,心情变好了,伤势说不定也会好得快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林若轩便硬着头皮道:“那我拿过给你试试,我我随便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脚。” 季如雪眼睛亮亮的:“嗯。” 林若轩把那双鞋翻了出来,试着给季如雪穿上了,居然刚好合脚。 季如雪伸直了腿,细细打量着脚上那双精致的新鞋,忽然抿唇一笑:“先生放心,我穿着先生亲手做的鞋,一定能把奉天府守住,绝不让女真侵犯百姓丝毫,就像当年舅舅一样。” 林若轩莫名其妙一阵心虚,眼珠到处乱转,话都不敢说。 这时,阿忠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汤走了进来,他一眼便看见了季如雪脚上那双新鞋,眼睛都直了,愤怒道:“啊,啊啊,啊啊啊!” 季如雪疑惑道:“他怎么了?” 林若轩心中暗暗叫苦,赶紧道:“那个,阿忠可能是担心你的伤势。” 阿忠瞪着那双鞋看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季如雪裹着厚厚绷带的肩膀,一张皱巴巴的老脸纠结到了极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砰!”地一声,重重把药碗往桌上一放,而后狠狠瞪了林若轩一眼,出去了。 第四十七章 季如雪蹙眉道:“阿忠好像很不高兴?” 林若轩简直心虚到了极点, 赶紧转移话题:“没什么,别理他。对了,落叶沟那边, 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落叶沟, 季如雪忍不住叹了口气:“还能是怎么回事, 跟我之前想的一模一样,葛尔敏故意放出消息, 说自己只带了十万人马,其实下了个圈套, 在那里等着李征呢。” 林若轩疑惑道:“葛尔敏到底有多少人?”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至少二十八到三十万人,大部分是骑兵。” “三十万骑兵?”林若轩倒抽了口冷气。 三十万女真铁骑!这在冷兵器时代,是一个什么概念?! 季如雪沉声道: “对,三十万骑兵。当时,李征到了回雁山, 葛尔敏先佯装不敌, 把李征十八万大军尽数诱入落叶沟,然后封住沟口沟尾, 再从上面往沟里推滚木、浇火油、放乱箭我带兵冲进包围圈的时候, 落叶沟里一片火海, 乱箭横飞, 焦尸堆积如山。” 林若轩听得心惊胆战,不由得摸了摸季如雪肩膀上的绷带:“你就是那个时候中的箭?” 季如雪点了点头:“嗯,当时太乱了,实在防不胜防, 还好没有射中要害。我带人找到李征的时候,他正好端端地躲在沟底一个小山洞里,抖得跟筛糠似的, 浑身一点伤也没有。” 想起李征那个王八蛋,林若轩犹豫了一下,委婉道:“殿下,我早上去了一趟总督衙门,李征那边你可能要受些委屈。” 季如雪垂下眸子,轻声道:“他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了,是不是?” 林若轩无奈地点了点头。 季如雪冷哼一声:“果然如此。不过,葛尔敏马上就要来了,李征如今不敢拿我怎样,他还要靠我退敌。” 林若轩咬牙道:“他说要殿下为他效命,戴罪立功。” 季如雪微微一愣,忍不住失笑:“他这脸皮,倒是比我想的厚多了。” 林若轩沉声道:“殿下请放心,待女真退兵之后,我会设法联系内阁宋大人,他与李家素来不睦,定然会将真相禀明皇上,严副将和赵千户应该也会帮你说话。” “嗯。”季如雪垂下眸子,似乎心情非常低落。 林若轩心中怜惜,正想再安慰他两句,季如雪忽然轻舒手臂,把林若轩带进怀里,雪白的脸颊在林若轩的头发上蹭了蹭,低声道:“先生,我好累。” 林若轩愣了愣:“殿下” 季如雪不吭声,只紧紧搂着他。 林若轩略微有些不自在,季如雪小时候十分瘦小羸弱,自己偶尔会搂着他,后来季如雪越长越高大,越长越结实,自己也就很少搂他了,可是这样反过来被对方搂在怀里,呼吸间全是对方身上苦涩的药味,还有清新的雪地味道,感觉很奇怪。 他尴尬地轻咳一声,略微动了动身子,想要挣脱季如雪:“殿下,阿忠端来的药汤快凉了。” 季如雪一条胳膊像铁箍般紧紧抱着他,另一只手把床边的药碗端了过来,往林若轩手里一塞:“先生喂我吧。” “”林若轩端着那个碗,又是无语,又是窘迫。 如今这个场景,季如雪靠在床头,把自己紧紧搂在怀里,而自己手里端着药碗,还要一勺一勺地喂对方怎么都觉得很奇怪啊! 看着林若轩犹豫的样子,季如雪瘪了瘪嘴:“先生,我肩膀好疼,你就喂我这一回,不行吗?” 林若轩被他缠得实在没办法,只能暗道,罢了罢了,就这一回吧。 他舀起一勺药汤,轻轻吹了吹:“殿下,张嘴。” “唔。” 季如雪就这么搂着林若轩,乖乖喝了大半碗药汤,雪白的脸颊上果然有了些血色,林若轩心中十分欣慰,这药汤里有剩余的两根白玉参须,还有当归、茯苓等药材,确实非常滋补。 季如雪又喝了两口,而后抿了抿唇,神色稍显古怪,脸色更是红润得有些过分了:“先生,我” “怎么脸这么红?”林若轩心中疑惑,把药碗放在一旁,摸了摸季如雪的额头,“没发烧啊。” 季如雪的脸更红了,索性狠狠搂住林若轩,把脸埋在林若轩的侧颈里,闷闷道:“先生,难受。” 他这么一搂,两人的身子顿时贴在了一起,林若轩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 呃,药汤确实很补,好像有点补过头了。 林若轩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殿下,你先放开我,我出去,你自己自己解决一下。” 季如雪却根本不放手,反而一把捉住林若轩的手,强迫他往下摸去,哑声道:“先生上次帮过我,这次就不能再帮帮我吗?我,我也会帮先生的。” “不行!”林若轩触电一般猛地缩回手来,妈的,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太可怕了! 季如雪顿时委屈得跟什么似的:“先生!”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解释道:“殿下,上次你年纪还要小些,又不懂这种事情,我当时只是只是教你。你如今都十九了,马上就要满二十了,这种事情,我怎能一直帮你?你,你自己弄吧!” 说完之后,他甚至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就飞快地溜下了床,而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卧房的门。 季如雪看着那紧闭的房门,遗憾地叹了口气:“唉,果然不肯啊。” 他望着自己身下,抿着唇想了一会儿,从床角褥子下面翻出一件林若轩的贴身小衣,先在鼻端深深嗅了嗅,而后放了下去,轻轻闭上眼睛,想象着那个人微微撅着臀,羞涩迎合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季如雪才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空空荡荡的卧房,忍不住瘪了瘪嘴。 先生的脸皮也太薄了,出去之后就一直没回来,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本来自己已经想好了,来到辽东之后,要尽快把先生变成自己的人,可是这大半年以来,两个人的军务都非常繁忙,再加上府里有几个讨厌又多余的下人,先生又不肯把他们赶出去,甚至因为人多眼杂,都不愿意同自己睡一间屋了。 最近几个月,自己一边努力粘着先生,一边暗暗查访杏花楼的事情,前不久已经查明了,舅舅和先生确实在杏花楼喝过酒,当时伺候舅舅和先生的婢女,是一个名唤“锦绣”的姑娘,可是杏花楼换了东家之后,锦绣便回江浙老家嫁人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 不过也不打紧,如今想来,杏花楼的事情多半就像先生说的,只是吵吵架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重要的是,前些日子,自己又有了新发现。 先生卧房的一个箱子里面,居然藏了一双精致的缎面新鞋,而且一看就是手工缝制的,又结实又精致,鞋底纳了一层又一层。 自己本来还以为是先生的鞋,可是那尺码一看就不对,试着穿了穿之后,竟然完全合脚! 季如雪几乎没法形容当时那种心情,先生才华横溢,性子端方温和,居然愿意为了自己,像小女儿家一般偷偷做女红,还不敢拿给自己,只能藏在箱子里面。 这样害羞又痴情的先生,简直简直让自己胸口那种滚烫的爱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还有,昨天自己受了伤,便故意装作晕了过去,想要惹得先生心疼,结果先生不仅心疼得声音都颤了,还亲了自己。可惜的是,先生实在胆小又害羞,连嘴唇都不敢碰,只轻轻碰了一下额头。 季如雪抿着唇,细细回味着那个软绵绵的吻,想象着先生那种甜蜜羞涩的心情,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又怕被旁人听见,索性抱住枕头压在脸上,在床上打了个滚。 他打完滚之后,便静静仰躺在床上,一边抚摸着胸口那枚藏着情笺的香囊,一边暗暗琢磨起来。 如今一切都很好,略微遗憾的是,自己本来计划在生辰那天跟先生摊牌,然后半逼半哄着先生,把那件事情给做了,也算确定了关系,可是女真忽然挥兵南下,一下就把计划给打乱了。 还有那该死的李征,竟然打了先生。 虽然先生不肯说,但这件事情实在太好猜了,无外乎李征想把落叶沟中埋伏的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先生据理力争,李征恼羞成怒,直接给了先生一记耳光。 想到林若轩那微微红肿的脸颊,季如雪的脸色变得极其阴沉,冰冷漆黑的眼珠里杀气四溢。 其实在落叶沟的时候,他就已经对李征动了杀心,可是当时人多眼杂,实在不好下手,他本想给那狗官一个痛快的死法,可是李征不配。 成武十三年冬,腊月十五。 年仅二十九岁的女真大单于葛尔敏,亲率三十万铁骑,兵临奉天府城下。 密密麻麻的女真军队,犹如铺天盖地的潮水一般汹涌而来,黑色的狼头大旗,剽悍的骑兵方阵,整齐的步兵队伍,投石机、攻城车 奉天府高大厚实的城墙上面,一众武将官的神色都沉重到了极点,李征和刘兆君等人的脸色,更是一片惨白。 葛尔敏大军似乎并不急着攻城,反而在距离城墙数百丈处,缓缓停了下来,不到片刻便摆出了极其严密的阵势,显然军纪极严。 城墙之上,城墙之下,只有阵阵呼啸的朔风,没有一丝杂音。 季如雪低声道:“我和葛尔敏交过手,此人不好对付。不过” 林若轩低声道:“不过什么?” “不过,他眼睛好像有些问题。” “眼睛有问题?”林若轩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一员黑脸大将从女真军队中单骑而出。 众人屏息凝神,只见那黑脸大将往前走了数十丈,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横刀立马,大吼道:“我乃大单于麾下第一猛将,乌花儿是也!大单于让我前来,给尔等传一句话速速投降,留尔性命!” 他话音刚落,三十万女真士兵便同时吼道:“速速投降,留尔性命!!” 三十万人齐声怒吼,那声音简直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李征趔趄了一下,似乎腿都软了,刘兆军颤声道:“怎么办?咱们在落叶沟死伤惨重,如今伤兵都有一万多,只有四万三千余勉强可用之兵,可,可女真足足有三十万大军啊!” 赵洪福骂道:“之前那些个斥候,不是说葛尔敏只有十万人吗?真是他奶奶的废物!” 严跃沉声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李大人,你拿个主意吧。”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李征喃喃低语,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又哪来的主意? 乌花儿又吼道:“速速投降,留尔性命!” 女真士兵同时大吼:“速速投降,留尔性命!!” 李征脸色惨白,眼神有些动摇了。 严跃见势不妙,赶紧劝道:“李大人,不能降啊!葛尔敏生性残忍,连亲哥哥和亲叔叔都不放过,还屠了自家两个部族,若是我们降了,只怕奉天府这几十万百姓” 李征颤声道:“可是,可是” 季如雪踏前一步,沉声道:“无论如何,如今我们还有四万多人可用,而且经过我和林大人这大半年的修葺,奉天府城墙极为坚固,哪怕他们有云梯和攻城车,一时应该也奈何不得,我认为可以一战。” 林若轩也拱手道:“李大人,此时若降了,再加上落叶沟折损的十三万精兵,日后葛尔敏要是与朝廷议和,定然将大人送回朝廷,只怕皇上会” “落,落叶沟和本官无关!是四殿下出兵晚了!是,是他的错!”李征哑声吼道。 众人鸦雀无声。 季如雪轻轻垂下眸子,懒得辩解。 林若轩狠狠咬了咬牙,勉强压抑住胸口沸腾的怒气:“就算不提落叶沟,只说投降这件事,那也是诛九族的死罪!李大人那一众娇妻美妾,可是半数都在京城!” 这时,城下的乌花儿又大吼道:“速速投降,留尔性命!” 女真士兵们也跟着大吼:“速速投降,留尔性命!!” 李征脸上肥肉簌簌抖动着,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许久,他才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往城下嘶声吼道:“兀那蛮子,竟然大言不惭!我大渊乃天朝上国,尔等蛮子,岂能沾染半分?若尔等速速退兵,我大渊朝皇帝定然饶恕尔等,既往不咎!” 众人都听得暗暗皱眉,李征说的这是什么话?简直外厉内荏到了极点!当女真是傻子吗? 果然,乌花儿丝毫不理会李征的威胁,反而长笑一声,挥手道:“把落叶沟抓到的那些俘虏带上来!” 第四十八章 随着乌花儿一声令下, 数百名俘虏被牵了出来。 如今已是寒冬腊月,这些俘虏却穿着破破烂烂的单衣,赤着双脚走在雪地上面, 他们的双手都被反剪在身后, 绑在同一根粗大的麻绳上面, 宛如一串垂头丧气的蚂蚱。 女真士兵们将这些俘虏驱赶到城墙下的空地上,又狠狠踢着他们的膝弯, 强迫他们跪了下来。 城上城下,鸦雀无声。 乌花儿扯了扯嘴角, 挑衅一般对着城墙上众人扬了扬下巴,而后猛一挥手!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干脆利落的刀声响起,百余颗头颅顿时落在雪地上面,骨碌碌滚了开去,有些尸体软绵绵地往前倒下, 有些尸体还直挺挺地跪着, 腔子里的鲜血犹如泉水一般,喷得老高! “哈哈哈”乌花儿和女真士兵们纵声大笑! 城墙上身经百战的武将们都面露不忍之色, 严跃的牙关咬得咯咯直响, 知府刘兆君“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李征更是抖得如同筛糠一般:“这些蛮夷, 这些蛮夷” 季如雪轻轻垂下眸子,雪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林若轩看着城墙下被鲜血浸透的大片雪地,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心中一阵难受, 虽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好几年了,可他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命如草芥的战乱时代。 乌花儿让手下将那些头颅穿在十余根数丈长的木棍上,远远望去, 几乎如同血淋淋的糖葫芦一般,他又让人将那些木棍竖直插在雪地里,然后大吼道:“倘若不降,尔等也是一样!是战是降?!” 女真士兵们跟着吼道:“是战是降?!是战是降?!” 城墙上一片寂静,众人都望向李征,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李征却毫无办法,只是一个劲儿地搓着手,颤声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季如雪忍无可忍地踏前一步,沉声道:“此时我们绝不能示弱,应当立刻放箭,灭一灭对方的威风!“ “对对对,放箭,赶紧放箭!”李征六神无主道。 “放箭”严跃厉声喝道。 士兵们声声传递着军令:“放箭,放箭!” 顿时,城墙上一片箭如雨下! 下面的女真士兵们来不及举起盾牌,纷纷中箭倒地,惨叫连连! “啊”乌花儿大吼一声,肩膀上已经中了一箭,直直从马上坠了下去! 这人皮粗肉厚,竟然一个骨碌便爬了起来,而后极其恼怒地大吼一声:“大单于,他们偷袭!” 这个时候,远处密密麻麻的女真军队忽然分开了,一面绣着金色狼头的黑色大旗招展而出,众女真士兵大呼:“大单于,大单于!” 绣金狼头大旗下面,一名身披暗金色重甲的高大男人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之上,他年约二十岁,面容英俊剽悍,看起来目空一切,极有气势。 季如雪眯起眼睛,轻声道:“先生,他就是葛尔敏。此人身手不错,只是眼睛似乎不大好,我在落叶沟和他交过一回手,当时天色稍微有些晚,他就看不清东西了。” “嗯,我知道了。”林若轩点了点头,望着远处那位傲慢的大单于,心中不由得暗暗思忖,难道葛尔敏有夜盲症? 若是如此,估计这位大单于会很焦心,毕竟古代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认为夜盲症是绝症,而且会越来越严重,甚至可能失明,到了近代才发现,其实补充维生素a就可以了。 葛尔敏静静矗立了片刻,忽然猛一挥手! “咚咚咚”,沉重的战鼓声响起,女真要攻城了! 乌花儿大吼道:“上啊!大单于许诺过,第一个登上城墙的勇士,赏万金,封千户!” 战鼓声越发响亮:“咚咚咚” 随着这战鼓声,无数女真士兵高举着盾牌,推着云梯和攻城车,犹如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向厚重高大的城墙蜂拥而来! 季如雪面无表情,沉声指挥着士兵们:“继续放箭!严跃,拨两百人准备浇火油!方勇,再弄二十担滚石上来!” 此时此刻,主帅李征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发抖,众人一片慌乱之中,竟然不约而同地听了季如雪的话。 “快,再送些箭过去!”林若轩努力镇定下来,指挥着一群后勤士兵,将各类物资有条不紊地送上城墙。 严跃等人也不断厉声呼喝着:“放箭!浇火油!” 一时间,城上城下杀声震天,女真的云梯刚刚搭上城墙,便被滚石击倒,攻城车刚刚推到墙下,便被大锅沸腾的火油浇中,转眼就燃烧起来,一片浓烟滚滚! 女真士兵沿着残余的几架云梯,成群结队地往城墙上爬,又在无情的箭雨和滚石中,一个个惨呼着摔下去,后面的人又踩着前面人的尸体,再次竭力往上爬来! “啊啊啊” “不许退,杀啊!杀啊!!” “放箭,放箭!” 血腥气,火油味,惨叫声,呼喝声交织成一片浓墨重彩的残忍画卷。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惨白的日头渐渐往西边坠去,城墙下已经倒了密密麻麻一大片尸体。 葛尔敏骑在马上,头顶黑色的绣金狼头大旗迎风招展,他望着前方那堵无比坚固的高大城墙,轻轻眯了眯眼睛,忽然猛一挥手,身后立刻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号角声。 “呜呜呜” 随着这号角声,攻城的女真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而后立刻如同潮水般退了回去,只留下一地的残破尸体和东倒西歪的云梯、攻城车。 林若轩松了口气:“退了?” 季如雪紧紧盯着远处的女真军队,缓缓摇了摇头。 林若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由得悚然一惊:“那是什么?” 只见数百名女真士兵缓缓从队伍中推出四件庞然大物,那四件庞然大物都蒙着红布,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季如雪喃喃道:“红夷大炮。” “红夷大炮?”林若轩愣住了。 明朝著名的红夷大炮!现实世界曾经存在的东西,在这书中世界,竟然也存在! 随着乌花儿一声尖锐的口哨,只听“刷刷”几声轻声,那些红布被尽数扯了开去,下面果然是四门乌沉沉的巨炮! 严跃也站在林若轩身旁,他呆望着那四门巨炮,忍不住喃喃道:“这,这明明是奉天府守城的红夷大炮啊,整个辽东只有四门李大人不是说已经生锈了,所以放进仓库了吗?怎么会在女真那里?” 林若轩愣了愣,还没想明白,城下的乌花儿已经厉声道:“开炮” “轰!轰!!轰!!!” 随着这震耳欲聋的炮响,数枚炮弹狠狠击中了奉天府的百年城墙,原本高大厚实的城墙顿时剧烈颤抖起来! 林若轩只觉得身上一沉,已经被季如雪扑倒在地! 一时之间,无数的碎石砖块劈头盖脑地打在二人身上,林若轩被季如雪死死压在下面,只觉得脖颈微微一热,仿佛有什么粘稠湿热的液体滴了下来,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颤声道:“殿下,你” “小伤,无妨。”季如雪哑声道,而后随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淋漓的鲜血,拖着林若轩挪到了一处坚固的箭垛后面。 箭垛下面有一大团阴影,正在簌簌发抖,赫然便是李征! 林若轩喘了口气,哑声道:“李大人,我听说整个辽东只有四门红夷大炮,都存放在奉天府库房里,因为锈了不能使用,怎么会到了女真手里?” “不,不是我丢的,是,是萧图南丢的”李征颤声道。 “哦,原来如此。那舅舅有没有跟我一样,戴罪立功呢?”季如雪冷笑道。 林若轩闭了闭眼睛,心中已经明白过来。 几年前,女真曾经攻入奉天府,因为萧图南大军回援,才慌慌张张撤兵逃走,一定是那个时候,女真将奉天府的四门红夷大炮拖走了,只是李征害怕被惩处,不敢将此事上报朝廷,便谎称大炮生锈了,存放在库房里。 而如今,这四门原本属于奉天府的大炮,竟然被用来攻打奉天府城墙,李征还想把丢失大炮的责任,推到远在东南平寇的萧图南身上! 这是何等的无耻! 炮声还在继续:“轰!轰!!轰!!!” 随着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炮声,高大的城墙不断颤抖着,无数沙石瓦砾四处飞溅,到处都是绝望的惨叫呼号声,几乎犹如地狱一般! 李征一边哆嗦个不停,一边颤声道:“这里,这里就交给四殿下了,滚石沸油好像没有了,本官下去催催。” 他不等季如雪回答,便蠕动着肥胖的身躯爬到台阶那边,而后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林若轩:“” 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正在猛攻城墙,主帅居然跑了! 季如雪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道:“为今之计,我只有带两千精锐骑兵冲出城门,直接毁了这四门大炮!” 林若轩颤声道:“不可!” 虽然季如雪或许能够做到,但这个法子实在太危险了,无异于自杀式攻击! “先生,我有七成把握。”季如雪沉声道。 “你给我闭嘴!不许去!”林若轩厉声道。 两人争执间,炮轰忽然停止了。 怎么停了?林若轩心中又惊又疑,犹豫片刻之后,终于缓缓从箭垛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往下面望去。 只见四门红夷大炮旁边,又多了四辆拖车,女真士兵们正从拖车里拿出一些黑黝黝的炮弹,往炮膛里面填塞。 原来是炮弹打完了,又拖了四车炮弹过来。 林若轩看着拖车里堆积如山的黝黑炮弹,心中陡然一亮,有了主意。 是了,当年女真虽然拖走了红夷大炮,但炮弹是消耗品,制作也较为简单,这些炮弹看起来十分粗陋,多半是女真自己做的,那么防爆措施 林若轩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声道:“殿下,你看那些炮弹。” 季如雪也探出半个脑袋,顺着林若轩的目光望去,而后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些炮弹做得很简陋,如果能引爆这些炮弹的话,就可以直接炸了旁边的大炮。嗯,可以把箭支浸油点燃,然后往炮弹拖车上射,或者由骑兵近身引爆” 林若轩犹豫道:“箭支太小了,就算射中也不一定能引爆,骑兵近身引爆的话几乎不可能活着回来。” “还有一个法子。”季如雪沉吟片刻,转头吩咐道,“严跃,你把射战车的巨型机关弩搭上,再让人去城中百姓家里弄些鞭炮,把里面的火药拆出来,要快!” “是!”严跃转身就跑。 一盏茶功夫之后,机关弩便搭在了城墙上的两个箭垛之间,火药也到了。 这个时候,林若轩已经明白了季如雪想要做什么,他看着季如雪将四大包火药绑在了四支弩箭上,忍不住道:“四门红夷大炮,四支火药弩箭,是不是太冒险了?如果有一支射不中的话,岂不是前功尽弃?要不要把火药分散一些,多做几支弩箭?” “火药分散之后,威力就变小了,不一定能引爆炮弹。” 林若轩犹豫道:“可是” 季如雪微微一笑:“先生放心,由我亲自操作机关弩。” 林若轩怔然看着面前的青年,忽然有种感觉,季如雪真的长大了。 四支火药弩箭做好之后,季如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一支弩箭搭上机关弩,轻轻推动机关弩的方向,瞄准了第一台大炮。 而后,他点燃了火药包引信。 点燃引信之后,季如雪紧紧盯着下面那台红夷大炮,手指却迟迟不肯松开机关弩的扳机。 “沙沙”引线迅速燃烧着。 林若轩死死盯着那截引线,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这火药弩箭若是放迟了,火药包轰然爆炸,季如雪离得那么近,定然非死即伤,可若是放早了,弩箭落到炮弹拖车上久久不爆炸,便会被女真士兵拼死扔开,前功尽弃。 不知过了多久,那截引线马上就要烧到尽头,季如雪才猛地一松手指! “嗖” 弩箭带着引信的小小火花,直直坠入了第一辆炮弹拖车! “轰!”几乎是同一瞬间,引信烧到了头,火药陡然爆炸! “轰隆!轰隆!!轰隆!!”随着火药的引爆,炮弹一枚接一枚地爆炸,最后满车炮弹全部轰然炸开,将旁边的红夷大炮和数名士兵都炸得飞了出去! 季如雪射出第一支弩箭之后,根本没去看结果,直接搭上第二支弩箭,点燃引线,瞄准第二辆拖车,片刻之后,猛一松手! 然后是第三辆! “轰隆!!”“轰隆!!” 第二辆和第三辆弹车紧跟着爆炸!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乌花儿大吼道。 远处绣金狼头大旗之下,葛尔敏眯了眯眼睛,轻声道:“箭术倒是不错,和当年那个萧图南差不多把那个人射下来。” “是!” 女真方阵的盾牌军退后一步,弓箭军上前一步,一时间箭如雨下,都往季如雪的方向射来! “殿下,小心!”林若轩急忙喊道。 可此时季如雪正瞄准着最后也是最远的一辆拖车,根本无暇自顾,林若轩胡乱从地上捡起一块盾牌,直接扑了过去,拼命护住了季如雪! 只是那块盾牌实在太小了,根本遮掩不完,只听“嗖”的一声,季如雪右臂已经中了一箭! 他狠狠咬紧牙关,雪白的脸上连表情都没有变,也根本不搭理右臂上的箭伤,直接更换左手,牢牢握住机关弩的扳手,瞄准了最后一辆拖车! 第四十九章 “嗖” 季如雪手指陡然一松, 林若轩死死盯着那支弩箭,只见它带着点点火星,犹如一颗流星一般, 遥遥坠入了最后一辆炮弹拖车! “轰!轰轰!!” 拖车连带旁边的红夷大炮, 轰然爆炸! 林若轩长长吁出一口气, 丢下手里的盾牌,一把扶住季如雪:“殿下, 你受伤了,我带你下去裹伤。” “一点轻伤而已, 先生不必担心。” “可是” 季如雪安慰一般按住林若轩的手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处的女真大军:“四门红夷大炮全都炸了,葛尔敏估计要勃然大怒,恐怕接下来还有一波攻势,我得守在这里。” 林若轩咬了咬牙:“我跟殿下一起。” 飘扬的绣金狼头黑旗之下, 葛尔敏遥望着城墙下爆炸产生的滚滚浓烟, 听着女真士兵们的凄厉惨叫,恶狠狠咬了咬牙, 而后猛一挥手, 厉声喝道:“给我杀!第一个攻入奉天城的, 赏十万金, 封万户侯!进城之后,尽情屠城,抢金银,抢女人!” 女真士兵们立刻来了精神:“杀啊!杀啊!!” “杀啊!抢金银, 抢女人!” “冲啊!屠城!” 大渊士兵们也吼道:“放箭,放箭啊!” “守住!” “快,快浇火油!” “啊啊” 这场惨烈无比的攻城战, 从黄昏一直持续到深夜,双方士兵死伤无数,葛尔敏才终于鸣金收兵。 接下来的几天,对于奉天府而言,几乎犹如地狱一般。 季如雪指挥着将士们,拼命抵御住了女真大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林若轩也指挥着城里的老百姓们,不断往城墙上运送物资,到了后来,女眷和孩童也都加入了运送物资的队伍,由于各种物资极其短缺,甚至连家家户户的菜油,也都被送上了城墙,勉强充当火油。 但是无论如何,总有用尽的那一天。 围城第九天,一名小兵跌跌撞撞地跑上城墙:“报赵千户回城了!” 林若轩陡然抬起头:“你说什么?赵千户回城了?” “回林大人的话,赵千户刚从侧门进城,已经在下面了!” 赵洪福之前出城求援,小半个月了还没有任何消息,难道今天终于带着朝廷援军回来了?想到这里,林若轩心中大喜:“赶紧让他上来!” 严跃也一叠连声催促道:“快啊,快让他上来!” 季如雪垂着眸子,没有吭声。 不多时,赵洪福便奔上城墙,纳头便拜:“四殿下,林大人,严将军,小的回来了!” 严跃急道:“援军呢?” 赵洪福的胸口起伏了两下,羞惭地低下头。 林若轩看着他那个样子,一颗狂喜的心渐渐变得一片冰凉,已经隐约猜到了七八分。 严跃还在厉声追问:“朝廷援军呢?你去了这么久,援军呢?!” 赵洪福低着头,一声不吭。 “严跃,别问了,他也没有办法。”季如雪摇了摇头,目露讥诮之色,“朝廷三大营是负责拱卫京城的,父皇怎么会调来解奉天之围呢?” 众人一片寂静。 林若轩简直失望到了极点,但也不忍动摇军心,沉默片刻之后,轻轻叹了口气:“如此看来,只有另外再想法子了,无论如何,办法总比困难多。” 严跃顿足道:“还有什么法子?如今奉天府只剩下一万三千可用之兵,火油已经用完了,箭也没剩多少了,最多再撑两天女真,女真他们可是要屠城啊!” 林若轩闭了闭眼睛,什么也说不出来。 严跃说的这些事情,他自然全都知道,屠城想到这个词,林若轩只觉胸口沉重得仿佛压了一块巨大的铁秤砣,几乎喘不过气来。 季如雪不动声色地按了按林若轩的手背,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先生,我们再拖两天。” 这一天黄昏,忽然刮起了阵阵凄厉的朔风,不到片刻,天色便变得如同浓墨般漆黑,阴沉得仿佛已经入夜。 城里百姓奔走相告:“变天了,暴风雪要来了!” 眼见可怕的暴风雪便要到来,女真也早早鸣金收兵了。 林若轩的身子本就有些弱,这些天一直在城墙上下奔波,累得整个人几乎散了架,女真鸣金收兵之后,他只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连回府的力气都没有,索性和衣蜷缩在城墙上堆放物资的角落里,打算稍微眯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嘴唇上有些痒,又有些湿润。 林若轩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舌尖碰到一个濡湿温热的东西,那东西被他轻轻一碰,忽然狠狠攫住他的舌头,用力吮吸起来。 “唔,唔”林若轩被弄得简直喘不上气,但他实在太累了,一时半会儿竟然醒不过来,只是稀里糊涂地低低呻吟了两声。 季如雪见他脸都憋红了,终于放开了那张朝思暮想的唇。 他低头细细端详着林若轩,即便在睡梦之中,先生仍然紧蹙着眉头,似乎还在担心战事,苍白的脸颊因为方才的深吻,泛起了一层不健康的浅淡血色,而原本花瓣一样的嘴唇,竟然裂了好几道细细的血口子。 这些天,先生实在太累了。 季如雪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低头吻住了那张干裂的嘴唇。这一次的吻,比方才的深吻轻柔了许多,没有强迫对方张嘴,也没有吮吸对方的舌头,只是细细舔吻着那些干裂的血口子。 季如雪极尽温柔地吻了许久许久,才缓缓抬起头。 他垂眸望着那张被自己吻得带上了暧昧水色的嘴唇,伸手摸了摸胸口那枚藏着情笺的小小香囊,轻声道:“先生,我会赢的。” 说完之后,他不再犹豫,起身往城墙下走去。 此时天色已晚,朔风渐急,细碎的雪粒啪啪地打在脸上,城墙下的火把在风中飘摇不定,赵洪福早就带了两千名精锐骑兵,静静等候着季如雪,只待他一声令下。 严跃站在一旁,神色十分忧虑。 季如雪翻身上马,低声吩咐道:“严跃,我和赵洪福今晚带人偷袭女真粮草大营,你好好守着奉天府,待看到火光之后,便带着一万人马,从正门倾巢而出,冲击女真大营!除此之外,让几百名步兵拖着树枝在城门来回奔跑,让老百姓在后面擂鼓呐喊,动静越大越好!” 严跃蹙紧了眉头,“四殿下,这种天气去偷营,太危险了。” “你不用管我,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季如雪掂了掂手中沉重的银枪,沉声道,“赵洪福,出发。” 赵洪福带着两千名精锐骑兵,紧紧跟在季如雪后面,在这个暴风雪肆虐的严冬深夜,从奉天府的侧门悄悄离开了。 黑夜之中,朔风鬼哭狼嚎,暴雪铺天盖地,数尺之外便已经看不清人影,雪花不再是轻柔的雪花,反而如同粗粝的盐粒一般,劈头盖脑地打在身上,狂风更是像刀子般冰冷割脸,别说行军偷袭了,就连睁开眼睛都很困难。 季如雪就在这样的暴风雪夜,带着仅仅两千名精锐骑兵,踏着一尺多厚的积雪,远远绕了十几里地,终于在子时三刻,来到了女真粮草大营后面。 黑暗之中,他那双孤狼一般的幽深眼珠,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影影绰绰的粮草大营,忽然轻轻一挥手,低声道:“上。” 当守卫粮草的女真士兵们从美梦中惊醒的时候,远远近近都是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四面八方都是耀眼夺目的冲天火光!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 “有人偷营!” “啊啊啊” 大渊将士们怒吼着:“大渊援军已至!” “女真的粮草被烧了!” “兄弟们上啊!” “冲啊,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女真大营乱成一片,简直如同炸了锅的蚂蚁,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暴风雪夜,竟然还有人偷营! 赵洪福抹了一把脸上淋漓的鲜血,兴奋道:“四殿下,粮草大营已经烧起来了,严将军也出城了,咱们赶紧去和他汇合吧!” 季如雪挥枪挑落一名敌军,眯眼望向远处:“咱们带的人,还剩多少?” “不到一千。”赵洪福顺着季如雪的目光望去,不由得悚然一惊,“四殿下,你不会是想要不可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季如雪冷笑一声,忽然将手中的银枪高高扬起,同时纵声长啸,“大渊儿郎们,哪个有胆子的,随我去取葛尔敏人头!” 赵洪福和剩余的士兵们都怔然望着季如雪,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熊熊火光之中,这位大渊朝的四皇子身着玄色暗甲,手中银枪高高扬起,粘稠的鲜血顺着枪杆缓缓滴落,漆黑冰冷的眼珠倒映着冲天烈焰,他看起来犹如天神,又犹如恶鬼! 季如雪不等众人回过神来,一声清啸,纵马便往单于大营冲去! 赵洪福只觉得胸口热血沸腾,怒吼道:“四殿下千岁!大伙儿冲啊!咱们随四殿下去取葛尔敏人头!” “四殿下千岁!取葛尔敏人头!冲啊!”大渊将士们怒吼着,跟着他们的四殿下冲向单于大营! “四殿下千岁!” “取葛尔敏人头!” 火光中,呼喊中,季如雪一马当先,随手挑落一名女真骑兵,又顺手拔出对方腰上弯刀,狠狠往前甩去! “咔嚓!”随着这清脆的响声,单于大营的狼头大旗,拦腰横断! 这时,远处杂乱的马蹄声和呼喊声也越来越响亮:“大渊援兵已至,尔等速速投降!” “速速投降!” “大旗已倒,单于已死!” “葛尔敏死了!葛尔敏死了!” 暴雪之中,火光之中,铺天盖地的战鼓和呐喊声中,三十万女真士兵慌成一团,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些还没来得及穿上甲胄就死在刀下,有些不知所措呆立原地,有些慌慌张张骑马狂奔,无数人自相践踏而死! 与此同时,单于大营外面,季如雪一刀砍断狼头大旗之后,耳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风声! 他耳力极好,反应又快,立刻往后仰去! 一柄薄如蝉翼的雪亮弯刀,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子,狠狠掠了过去!几根飞舞的发丝飘散在风中! 葛尔敏扬手接住飞回的弯刀,厉声向四周抱头乱窜的女真士兵们喝道:“一群废物,慌什么慌?!看我怎么取大渊皇子的脑袋!” 季如雪冷笑一声,手持银枪,拍马迎了上去! “来得好!”葛尔敏大喝一声。 在距离葛尔敏数丈的时候,季如雪却纵马掠了开去,而后狠狠挥出银枪,直接将大账外燃烧的火盆打翻在地,煤块带着火星四处飞溅! 此时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暴风雪越发大了,远处粮仓的火光时隐时现,火盆打翻之后,附近登时暗了下来! 葛尔敏眼前陡然一片昏暗,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手腕一痛,弯刀登时脱手而出! “奸诈小人!” 葛尔敏极其恼怒地大吼一声,但眼前一片昏暗,到底不敢恋战,只能一声呼喝,带着一群精锐骑兵,斜斜突围而去! 单于既退,余下的女真士兵四下逃散,溃不成军!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正要拍马向葛尔敏追去,却忽然被人叫住了:“四殿下!” “四殿下,你没事吧?”严跃一边呼喊,一边纵马奔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匹马,马上的人正是李征。 李征捋着胡子,肥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花:“不错,不错!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四殿下,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啦!” 季如雪不耐烦道:“李大人,我还要去追葛尔敏。” 李征一双小眼珠骨碌碌一转:“葛尔敏如今怎么样?他身边还有多少人?往哪里逃了?” 季如雪听他这样问,心中忽然微微一动,瞬间便有了主意:“方才太乱了,葛尔敏只带了几个残兵,往回雁山方向逃去了,我正打算去追。” 李征犹豫了一下:“这样啊” 季如雪暗暗冷笑,这狗官定然想抢夺活捉葛尔敏的功劳,但又有些害怕,所以才这么踌躇。 他眯了眯眼睛,装作非常着急的样子:“李大人,我再不去追,可就来不及了!” 严跃也急道:“李大人,就让四殿下赶紧去吧,那可是女真大单于!” 李征咬了咬牙:“四殿下,本官同你一起去!” 此话正中季如雪下怀,但他却故意犹犹豫豫道:“这,这恐怕不太好吧。” 李征瞪大了一双小眼睛:“本官只是想助你一臂之力而已,怎么,难道四殿下怕我抢了你的功劳?” 季如雪踌躇良久,做出不情不愿的样子:“那那李大人随我来吧。” 第五十章 “既然四殿下都这么说了, 那本官就和四殿下一同前往,也算是助四殿下一臂之力。吴统领,你带人跟着本官!” 李征一边说话, 一边挥了挥手, 立刻便有数十名总督府的亲兵围了上来, 护着这位大腹便便的辽东总督,往回雁山的方向去了。 “赵千户, 咱们也跟上吧。”季如雪心中暗暗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带着赵洪福和几百名士兵跟了上去。 数十里地之后,赵洪福一行人便渐渐有些跟不上了,毕竟他们随同季如雪偷袭女真大营,累了整整一宿。 赵洪福望着前方李征等人的背影,苦着脸道:“四殿下, 虽然李大人很着急, 可我们这些兄弟已经累了一宿了,实在不行了。” 季如雪沉吟道:“那这样吧, 我先去保护李大人, 赵千户你们慢慢过来, 不用着急。” 赵洪福叹道:“也只有这样了。四殿下, 你自己小心些。” 季如雪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两条长腿轻轻一夹,纵马向前方的李征队伍追去。 半个时辰之后, 天色已经蒙蒙亮,东方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鱼肚白,暴风雪渐渐停了, 李征和季如雪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回雁山脚,落叶沟近在眼前。 李征望着那幽深的沟口,有些犹豫地回过头:“四殿下,怎么一直没看见葛尔敏的踪影?也没看见马蹄印?” 季如雪解释道:“昨晚的雪很大,马蹄印很快便被雪盖住了,自然看不见。我亲眼所见,葛尔敏带了几个受伤的残兵,往回雁山方向逃走了,依我猜测,他多半想抄小路,直接穿过落叶沟,然后直奔大平关,那里还有他的一万人马。” 李征踌躇道:“你真的看清楚了?葛尔敏只带了几个受伤的残兵?” 季如雪笃定道:“我看得一清二楚,绝对没错。” 李征还在迟疑,一名亲兵谄媚笑道:“大人,咱们赶紧进沟吧,那可是葛尔敏,女真大单于!大人守住了奉天府,已然立了大功,如果再生擒葛尔敏,皇上还不知道会怎么嘉奖大人呢!” 其余亲兵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 李征咬了咬牙,终于道:“进沟!” 季如雪目送李征和十二名亲兵一起进了落叶沟,唇角微微一勾,也拍马跟了进去。 回雁山,落叶沟底。 天色渐渐亮了,肆虐一夜的暴风雪终于停了下来,朝阳映照着沟底厚厚的积雪,泛起一层奇异的朦胧绯色。 不久之前,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极其惨烈的围剿战,大渊朝折损了整整十三万精兵,但是一整夜的暴风雪之后,大部分士兵和马匹的尸体都被埋在了深深的积雪下面,偶尔有几具尸体露出东倒西歪的上半身,一幅破破烂烂的奉天府大旗有气无力地斜插在雪地里。 一行人行走在沟底,也算是旧地重游,心里都有种异样的感觉。 李征带着十二名亲兵走在前面,马蹄陷入松软的积雪之中,发出柔和的“沙沙”声,除此之外,沟底再没有任何声音,静谧到了极点。 季如雪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前面的十三骑,漆黑冰冷的眼珠里没有一丝感情,仿佛看着十三个死人。 忽然,他的眼角瞥到了什么,嘴角忍不住微微一勾,而后整个人轻巧地一侧腰,从一具冻僵的女真士兵尸体旁边,捡起了一个箭筒,里面还有数十支纤长的白羽箭。 前不久,季如雪便中过这种箭,林若轩给他挖出箭头之后,他还细细观察过那枚锋利的箭头,女真的箭虽然也是白羽箭,但箭头上刻了一个小小的狼头。 季如雪将那个箭筒挂在腰侧,然后轻手轻脚地抽出一支箭,瞄准了前方一个亲兵,手指毫不犹豫地一松!然后又是一箭,再一箭! “嗖” “嗖” “嗖” 前方三人猝然倒下,马儿惊声长鸣:“嘶” “什么人?!” “怎么回事?” 李征和剩下九个亲兵大惊失色,纷纷呼喝着调转马头,待看清楚之后,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你,你” “四殿下,你怎么” “他要杀咱们!” “季如雪和女真勾结,意欲谋反!快给本官拿下这逆贼!别怕,他只有一个人!”李征瞬间便反应过来,立刻大吼一声! “冲啊,拿下逆贼!”九名亲兵挥舞着雪亮的长刀,向季如雪冲来! 季如雪表情都没变,挽弓搭箭,一箭一箭,又是一箭!再一箭! “嗖嗖嗖嗖嗖嗖嗖” “啊啊啊”七名亲兵纷纷坠马,激起一片蓬松的雪雾!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最后两名亲兵是一对双生子,他们武功最高,配合也最好,电光石火间,两柄长刀一左一右,向季如雪横扫而来! 刀光闪烁,避无可避!眼见季如雪便要命丧当场! 季如雪咬紧牙关,等到最后一瞬,才猛地仰身! “啊啊”两名亲兵收刀不及,只听“嗤嗤”两声轻响,竟然互相砍中了对方脖颈,登时鲜血喷涌,双双栽下马去! 李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肥脸簌簌颤动,而后拍马便跑!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再次挽弓搭箭,但箭头却并没有对准李征,而是对准了李征马匹的臀部。 “嘶”马儿前蹄高高扬起,直接将李征摔了下去! 李征在松软的雪地上打了一个滚,然后连滚带爬地往前逃去,季如雪纵马急奔,瞬间便赶了上去! “咔嚓!咔嚓!” 只听两声清脆的声音,李征两条大腿腿骨,都被马蹄狠狠踩断! “啊啊”李征痛得长声惨叫,抱着腿在雪地上胡乱打起滚来,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寂静的谷底,惊起了一群雪后觅食的乌鸦:“哇哇哇” 季如雪轻轻一扯缰绳,十分优雅地调转马头,缓缓在李征面前停下。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辽东总督:“李大人。” 李征痛得簌簌发抖,脸上的肥肉剧烈哆嗦着,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滚落下来:“殿下,饶命,饶命啊” 季如雪嗤笑一声,极其轻盈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走到李征面前:“饶命?李大人这是在求我饶命?” 李征颤声道:“只,只要殿下饶了我,这次奉天府解围的功劳,本官下官全部让给殿下。” 季如雪一字一顿道:“让、给、我?” “不不不,下,下官把功劳还,还给殿下。” “还有呢?” “下,下官愿意再赠给殿下黄金万两,下官府里还有两名十六岁的美貌歌女,是别人送的,下官还没来得及享用,都,都送给殿下。” 季如雪冷冷看着他,话都懒得说。 李征见他不为所动,一对小眼珠子急得到处乱转,然后哀求道:“下,下官明白了,落叶沟折损十三万精兵的事情,下官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季如雪叹了口气:“李大人,看来你还是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李征颤声道:“还,还请殿下明示。” 季如雪冷笑一声,忽然一步踏前,左手狠狠揪住这位辽东总督的头发,右手直接左右开弓,正正反反抽了他十几个耳光! “啪!啪!!啪!!!” 季如雪手劲极大,十几个耳光之后,李征那张肥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仿佛一颗硕大的猪头,而后“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鲜血里面还有大半颗牙齿! 季如雪冷冷道:“这下明白了吗?” “呼,呼,呼”李征被打得晕头转向,趴在地上拼命喘着粗气,过了许久才哑声道,“明,明白了,是下官的错,下官不该对林大人动手,求殿下饶恕” 季如雪盯着他看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既然李大人明白了,那我便给你一个痛快。” 李征陡然瞪大了眼睛,连骨折的痛楚都顾不上了,整个人扑倒在地,拼命磕起头来:“殿下饶命,殿下饶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苦苦哀求的样子,雪白的脸上毫无表情:“磕完了吗?磕完了我就要动手了。” 李征剧烈地发着抖,红肿的肥脸上忽然露出极其仇恨的恶毒表情,嘶声大吼道:“季如雪你个小畜生,我父亲李博乃是当今内阁首辅,我外甥季如海马上就是一国储君,以后便是一国之君!你他妈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动我?!你不怕我外甥活剐了你?!” 季如雪微微一愣,忍不住失笑出声:“哈哈哈” “你,你笑什么?” 季如雪缓缓俯下身,轻轻拍了拍李征的脸,声音低柔得近乎耳语:“李大人,你的另一个外甥,那位死鬼太子季如渊,便是被我活活烧死的你觉得我会怕季如海?” 李征的表情凝固了一瞬,而后几乎目眦欲裂:“你,是你!是你杀了渊儿!你这个该死的小畜生,你丧尽天良” 季如雪扯了扯嘴角,并不在乎李征乱吼乱叫些什么,修长结实的胳膊别住对方粗短的脖颈,然后狠狠一拧。 “咔嚓!” 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李征的眼睛陡然凸了出来,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噗” 而后,那颗肥硕的脑袋,便软沓沓地垂了下去,耳朵、眼睛、鼻孔里都流出血来,看起来极为可怖。 “啧,恶心。”季如雪松开胳膊,把李征的尸体推到一旁,十分嫌弃地抹了抹脸上喷溅的血迹。 他忽然想起什么,赶紧低头望去。 果然,雪白的鞋帮也溅上了两点血迹。 “唉,我的鞋!”季如雪顿时急了,慌慌张张抓起一团雪,努力擦着鞋帮。 过了好一会儿,季如雪才把鞋帮擦干净,然后又抓了一团雪,把脸上的血迹也擦得干干净净,他不想让林若轩看见这些血迹。不知道为什么,当年他向先生隐瞒了烧死太子的事情,而如今虐杀李征这件事情,他也不想让先生知道。 他希望先生觉得自己很干净。 季如雪擦完血迹之后,又琢磨了一会儿,葛尔敏多半已经回大平关了,再追下去也没有意义,自己得回去见先生了。 他打定主意,便翻身上马,来来回回地将李征的尸体踩踏得面目全非,又把头发弄得十分凌乱,做出一副刚刚打斗过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骑着马往沟口去了。 刚出沟口,迎面便碰见赵洪福一行人。 赵洪福急道:“四殿下,你没事吧?葛尔敏呢?李大人呢?” 季如雪喘了口气,悲痛欲绝道:“赵千户,我们中了女真残部的埋伏!李大人他他已经去了!” 林若轩和严跃站在奉天府城门,严跃还算冷静,林若轩则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极其焦急地来回走着。 昨晚半夜火光亮起,杀声震天,他才知道季如雪居然瞒着自己,在暴风雪中绕行十几里地,去偷袭女真粮草大营了! 刚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林若轩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想要立刻冲出城去,却被严跃死死拦住了,直到听说季如雪偷营成功,他的一颗心才终于从九天之上,落回了嗓子眼里。 可那小子居然并不回城,反而去追葛尔敏了! 林若轩简直又气又急,葛尔敏肯定一路逃回大平关了,大平关还有女真的一万精兵,季如雪这小子疯了吗?! 他顿了顿足,再也等不下去了,转身吩咐严跃:“严跃,你拨两千精兵给我,我要去大平关看个究竟” 严跃并不回答,只愣愣盯着他的身后,张大了嘴巴。 “严将军,你怎么”林若轩话未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过身去! 他什么都还没看见,便被狠狠拥入了一个怀抱。 对方的手臂如同铁箍般死死搂着他,厚重的玄铁铠甲还带着冬日冰冷的寒意,阵阵熏人欲呕的血腥味迎面扑来,这实在不是一个温暖的拥抱,也不是一个美好的拥抱,却让林若轩几乎战栗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手,紧紧回抱住了面前的人,颤声道:“殿下不,阿雪,阿雪” 对方微微一震,双臂猛地收紧了,灼热急促的呼吸扑在他的耳畔,冰冷干涩的嘴唇轻轻蹭着他的发鬓:“先生,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两人不知道抱了多久,才终于缓缓分开,而后拉着手,看着对方傻笑。 林若轩仰头望着自家小孩,如今的季如雪又高又结实,还那么厉害,已经完全可以独挡一面了,可是那张雪白无暇的面孔,那双满含笑意的漆黑眼珠,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那么纯澈干净,又那么英勇无畏。 这是他的殿下,这是他的阿雪,他的阿雪已经长成了最好的样子,再也不会像书里反派那样残忍阴暗,也不会像书里反派那样,落得一个孤独终老的凄凉结局。 想到这里,林若轩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季如雪的手,又是欣慰感慨,又是欢喜不已。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雪白的耳廓慢慢泛起一点粉色:“先生就这么喜担心我?” “废话!你都不知道,我听说你去偷袭女真大营,我,我”林若轩的声音哑得说不下去了,这小子的兵法都学到狗肚子去了,一味地铤而走险,简直疯了! 季如雪看着他那个样子,明眸微微闪动,只觉得胸口那种沸腾般的滚烫爱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时,一个小兵跑过来,递了一封信给严跃,严跃打开一看,忽然愣了愣。 他盯着手里的信,蹙起了眉头:“四殿下,林大人,葛尔敏已经逃回大平关了,他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愿意跟我们和谈。” 第五十一章 奉天府, 总督衙门。 衙门大堂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桌上那页薄薄的信纸, 还有那块带血的虎形兵符。 那张信纸, 是女真大单于葛尔敏的议和信。 那块兵符, 是赵洪福在李征尸体上找到的辽东兵符。 “议和”林若轩按着那张信纸,沉吟了片刻, “殿下,你昨晚和李大人去追葛尔敏, 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情况?李大人是怎么死的?” 季如雪低声道:“我昨晚在单于大营外面,一枪挑了葛尔敏的手筋,然后他便带了一些残兵,往回雁山方向逃走了。我和李大人带兵追了上去,我觉得葛尔敏会从山脚绕行, 但李大人坚持觉得葛尔敏会走落叶沟, 我没有办法,只好跟着李大人一起进了落叶沟。” “原来如此。”林若轩点了点头, “你们在落叶沟遇到埋伏了?是葛尔敏吗?” 季如雪沉痛道:“不是葛尔敏, 是一小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女真残兵。他们来得实在太突然, 李大人的马匹受了惊, 把李大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当场就摔断了脖子。那些女真残兵十分嚣张,还纵马践踏了李大人的尸体唉,是我保护不周。” 赵洪福忍不住低声道:“姓李的是自作自受!” 林若轩想起李征那副嘴脸, 也实在提不起什么悲痛之情,反而轻轻拍了拍季如雪的手背,柔声安慰道:“不关殿下的事, 碰巧而已。那股落叶沟的女真残兵,估计也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只是狭路相逢罢了。” “嗯,那股残兵的大头目中了我的箭,虽然逃走了,但估计也活不了多久。”季如雪点了点头。 林若轩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又垂眸望向那块带血的兵符:“赵千户把李大人的尸体运了回来,在尸体上找到了这块兵符。眼下这个情况,这块兵符该怎么办?” 其实他很想直接把兵符塞给季如雪,但又怕季如雪太过年轻不能服众,不由得有些犹豫。 季如雪诚恳道:“既然李大人死了,如今奉天府的事情,自然应当由刘知府做主,就把兵符给刘知府吧。只是刘知府好像病了,今天也没来。” 说起那个胆小鬼刘兆君,林若轩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听说他是吓病的。” 严跃蹙眉道:“不能把兵符给刘兆君,他一个官,怎么懂得行军打仗?兵符应该归四殿下掌管。” 季如雪为难道:“可是,这不合规矩。” 赵洪福顿时急了,大声道:“四殿下,姓刘的懂个屁!要是把兵符给他,我赵某人第一个不服!四殿下,你就不要推辞了,这辽东总督的兵符只有握在你手里,将士们才服气!” 季如雪抬眸望向林若轩:“先生,你觉得呢?” 林若轩见季如雪甚得军心,心中十分欢喜,但在众人面前还是做出思索的样子:“兵书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如今奉天府的情况非同一般,殿下就暂时掌管兵符吧。” 赵洪福立刻把兵符推到季如雪面前:“林大人说的对,殿下你就收着吧!” 季如雪叹了口气,非常勉强地把兵符放进了怀里:“既然如此,那我就暂时收着吧。” 兵符的事情解决了,林若轩又望向桌上那张议和信。 他拿起议和信,轻轻掸了掸那薄薄的信纸,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葛尔敏这么快就送来了议和信,还要我们派使者到大平关议和,实在是十分可疑。他到底有何图谋?大平关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严跃沉吟道:“前方探子回报,葛尔敏果然从回雁山脚绕行,回到了大平关。昨晚我们冲散的女真残部,有一部分也回到了大平关,再加上大平关原本的人马,如今葛尔敏手里应该有十二三万精兵。” 林若轩心中忧虑:“十二三万啊那也足够攻打奉天府了。既然如此,葛尔敏为什么急着议和呢?” 严跃道:“奉天府还有一万两千精兵,我又从城里挑选了七千精壮平民,尽数充入守城军中,如此算来,我们的可用之兵,勉强有近两万之数。奉天府城墙坚固,城里粮草足够一年之需,葛尔敏虽然还有十几万人马,但四殿下烧了他的粮草大营,如果形成拉锯战,葛尔敏没有优势。” 林若轩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先生,还有一事。昨晚我跟葛尔敏交手的时候,感觉他的眼睛好像比之前更糟糕了,我又用枪挑了他的右手手筋恐怕这也是葛尔敏无心恋战的原因之一。” “这样啊”林若轩看着那张议和书,迅速转动着脑子。 按季如雪的说法,葛尔敏的夜盲症恐怕是愈发严重了,再加上手筋被挑,粮草大营被烧,估计这位大单于如今也有几分心灰意冷,所以才想议和。 不过,还有可能是恼羞成怒,想要借议和的名义,诓骗自己。 如果自己拒绝议和,死守奉天府,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之前那样惨烈的守城战,实在太残酷了,他实在不想再来第二次。 还有那株骷髅草,也在女真手里。 既然葛尔敏主动伸出橄榄枝,双方有了一个坐下来好好谈判的机会,林若轩觉得,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就算葛尔敏真的有什么阴谋,这位大单于的夜盲症,也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毕竟对自己而言,治疗夜盲症实在是举手之劳。 林若轩沉吟片刻之后,便打定了主意:“我要亲自去一趟大平关,跟葛尔敏议和。” 季如雪猛地抬起头:“先生!” 林若轩安抚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只是议和而已,又不是打仗,不会太危险的。再说了,我作为朝廷监军,是最合适的议和人选。” 严跃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季如雪狠狠瞪了严跃一眼,又苦苦劝道:“葛尔敏他狼子野心,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先生怎么能以身涉险呢?” “没事的,我有把握。”林若轩摆了摆手。 “可是” 季如雪苦苦劝了半天,林若轩还是不为所动:“殿下,我意已决,你不要再劝了。” 季如雪瞪着他,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忽然道:“我跟你一起去。” 林若轩断然道:“不行!你是大渊朝的四皇子,身份何等尊贵,怎么能身赴敌营?” 季如雪沉声道:“既然先生都不放心我身赴敌营,我又怎能放心先生独自前往?更何况,由我亲自出面,才显得我们有议和的诚意。” 林若轩瞪着他:“你走了,奉天府怎么办?葛尔敏把你扣下来做人质怎么办?” “我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天下人都知道,大渊朝四皇子不得圣眷,并没有做人质的价值,扣留我不仅没用,反而白白地失信于人,坏了自己的名声。至于奉天府,只要我和先生在大平关拖住葛尔敏,奉天府就没有危险,严跃和赵洪福完全可以守住。” 林若轩听着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居然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不由得有些气闷,季如雪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先生!”季如雪哀求道。 两人僵持了许久,林若轩只得叹了口气:“好吧。” 之后的几天,奉天府和大平关之间又通了几次书信,终于敲定了议和的时间和地点。 三天之后,正月初七,由奉天府派出使者,双方于大平关商量议和事宜。 正月初七,宜出行。 这一天,林若轩和季如雪带着数十名亲兵,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大平关。 大平关是个中等规模的关隘,距离回雁山不远,地势颇为险峻,曾经是护卫奉天府的重要关隘,如今已被葛尔敏占领。 一行人进入大平关后,数百名女真士兵立刻围了上来,以“护送”的名义,将林若轩和季如雪送到了一家富户的府邸门前,这便是葛尔敏如今的临时住所。 一名女真士兵微微躬身道:“二位大人请下马,大单于在里面候着。” “嗯。”林若轩点了点头,“殿下,走吧。” 二人一同翻身下马,正要往里走,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纤细的红影直直从大门里面冲了出来! “啊!”那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一时间竟然停不下来,正正撞上了季如雪胸前冷硬的盔甲,不由得娇呼一声,直直往后倒下! “小心!”林若轩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扶住那人,而后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妙龄少女。 这少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肤色微黑,但眉目极为娇媚俏丽,她身着大红色骑装,一头乌黑的秀发扎成了若干小辫子,那些小辫子又高高束了起来,上面点缀着一些零碎的宝石,娇俏华贵之余,又显得英气勃勃。 林若轩见她这副打扮,立刻明白过来,这少女多半是女真族的贵族女子,搞不好还是葛尔敏的什么亲眷,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得罪她。 他这么想着,便柔声道:“姑娘,你没事吧?” “哦,没事没事。”少女大大方方地扶着林若轩的手臂,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裙子。 季如雪见他们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脸色登时沉了下来,直接伸手把林若轩拉了过来,不悦地问那少女:“你是何人?怎么如此莽撞?” 那少女望向季如雪,水灵灵的眼睛忽然亮了亮:“诶,你就是大渊皇帝的第四个儿子吗?我听他们说,你打败了我哥哥?哥哥可是气得很呢!哈哈哈!” 哥哥?林若轩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挑了挑眉:“姑娘难道是” 少女豪爽一笑:“我就是大单于的妹妹,胡尔馨!你们直接叫我胡尔馨就行了,不用姑娘来姑娘去的,听着让人起鸡皮疙瘩!走吧,跟我去见哥哥!” 林若轩和季如雪对视一眼,跟着胡尔馨走了进去。 三人一路到了厅堂,胡尔馨大叫道:“哥哥,大渊的人来了!” 厅堂里面坐了数十名女真将领,大将乌花儿也在其中,恶狠狠地向两人瞪来。 葛尔敏坐在高高的主座之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虎皮,正低头扯弄着右手腕上那层雪白的绷带,他听见胡尔馨的声音,也并不起身,只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望了过来。 林若轩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位女真大单于,只觉得此人面目英俊桀骜,神色极为傲慢,一双眼睛更是犹如鹰隼一般,绝不是什么善茬。 葛尔敏的目光最先落在季如雪脸上,而后微微一愣:“宁你就是大渊皇帝第四子,季如雪?前些天和我交手那个人?” 季如雪瞥了一眼他的手腕,淡淡道:“下手重了些,对不住了。” 葛尔敏眯了眯眼:“之前交手都是晚上,没能看清楚四皇子殿下的模样。对了,我听说,四殿下是宁远王的外甥?” 季如雪沉声道:“正是。” “原来如此,难怪了。”葛尔敏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移到旁边的林若轩脸上。 他陡然一呆,而后审视一般打量着林若轩,仿佛回忆着什么极其遥远的往事:“你是” 林若轩被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看得背上直发毛,心中不由得有些打鼓,不知道这位大单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好像认识自己? 他抿了抿唇,干巴巴道:“在下奉天府监军林若轩,见过大单于。” “林若轩,林若轩”葛尔敏喃喃念了一会儿,而后眼睛微微一亮,似乎终于想了起来,“是了,原来是你啊,林管事!好久不见,宁远王如今怎么样?” 林若轩呆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大单于葛尔敏,竟然和林瓦儿见过面! 他搞不清楚情况,心中直发慌,只能含含糊糊道:“大单于的意思是” 葛尔敏戏谑般翘起一边嘴角:“怎么,林大人不记得我了?” 林若轩谨慎道:“在下记性不大好。” “当真不记得了?”葛尔敏饶有兴味地摸了摸下巴,“八年前,宁远王为奉天府解围的时候,不慎受了重伤,落入了我的包围圈,是你带着两百多个亲兵,拼死护了他整整大半个时辰,才终于等来了援军。恩,我听那些亲兵叫你林管事,当时我便猜测,你应该是宁远王府的人。” 季如雪微微蹙起眉头,望向林若轩。 林若轩呆滞了片刻,才勉强理顺了葛尔敏的话,他迅速转动着脑筋,硬着头皮道:“哦,原来如此。”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你们大渊朝也不全是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不仅有宁远王那样能征善战的大将军,”葛尔敏顿了顿,语气变得十分轻佻,“还有林大人这般看似柔柔弱弱,但却忠心护主的美人儿。” 林若轩:“” 自己是该谢谢夸奖,还是该翻脸骂人? 第五十二章 季如雪阴沉地盯着葛尔敏, 胸口微不可察地起伏了两下。 胡尔馨站在葛尔敏旁边,也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己的哥哥,目光十分古怪。 葛尔敏笑吟吟地望着林若轩, 挑了挑眉:“林大人, 怎么不说话了?” 林若轩瞪着葛尔敏, 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这位女真大单于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么多人的议和场合, 怎么说话如此轻浮? 林若轩很想怼他两句,但自己毕竟是来议和的, 还要设法把骷髅草弄到手,如今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和葛尔敏起冲突。 想到这里,他只能忍气吞声道:“大单于谬赞了,在下一介残缺之躯, 哪里算得上什么美人?” 葛尔敏笑道:“要是林大人这般模样都不能算美人, 我那些姬妾娈宠们,用你们大渊人的话, 岂非是歪瓜裂枣, 不堪入目了?唉, 我真羡慕宁远王的福气啊。” 林若轩:“” 福气?什么福气?算了, 他不想明白。 “宁远王确实好福气,哈哈哈”乌花儿等几名将领轻蔑地笑了起来,似乎以为葛尔敏在故意羞辱林若轩。 季如雪紧紧抿着唇,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胡尔馨偷偷瞥了他一眼,低声对葛尔敏道:“哥哥,人家大渊四皇子和林大人是来议和的, 你怎么这样啊?” 葛尔敏没有理会这个妹妹,一双鹰隼般的眼珠似笑非笑地盯着林若轩:“对了,林大人,我听说宁远王已经被褫夺王位,降为了宁远侯,放逐到东南沿海去剿倭寇了?” 林若轩见他问起了正事,便认真回道:“确实如此,大单于的消息好生灵通。” 葛尔敏的身子往前微微一倾,饶有兴趣道:“如此说来,萧图南如今没权没势,已经靠不住了。林大人,你觉得本单于怎么样?” 哈??? 林若轩呆滞地眨了眨眼睛,脑子有点空白。 季如雪忍无可忍地踏前一步:“大单于,你还是好好养伤吧。我听说大单于还有一位野心勃勃的小叔叔,倘若大单于这只手废了,恐怕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葛尔敏望向季如雪,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四皇子殿下,你之前伤了我,如今还在我的地盘上出言不逊,你难道不怕我一声令下,即刻要了你的小命?!” 胡尔馨的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哥哥” 乌花儿拍案而起:“大单于,只要你一句话,我乌花儿现在就拿下他!” 季如雪懒得搭理乌花儿,一双漆黑的眼睛只冷冰冰盯着葛尔敏:“大单于,你我之间,只有五步距离。” 葛尔敏愣了愣。 女真将领们也立刻反应过来,大堂里一片死寂。 林若轩心中极其焦灼,季如雪这小子向来非常冷静,今天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葛尔敏不过是胡说八道,占点口头上的便宜罢了,再说自己也是个男人,最多有点尴尬,又没什么实际损失,何必闹得这么剑拔弩张?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婢女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药汤,从后堂走了出来:“大单于,您该喝药了。” 葛尔敏回过神来,没好气道:“喝个屁!一堆庸医,我他妈都喝了多久了,还是看不清!” 林若轩心中微微一动,赶紧踏前一步:“大单于可是几年前开始,黄昏后便看不清东西?” 葛尔敏抬眸望向他:“林大人怎么知道?” “在下偶然听说的。”林若轩恭恭敬敬道,“最近这段日子,大单于的目力是不是每况愈下?如今哪怕是白天,只要在昏暗的室内,也看不清东西?而且眼睛还时常干涩,有迎风流泪之感?” 林若轩的话并非全无依据,女真一族长年生活在塞外草原,不仅风沙很大,而且空气十分干燥,夜盲症很容易并发干眼症,病人不仅看不清东西,还会迎风流泪,非常不舒服。 葛尔敏审视一般打量着他:“怎么,你会医术?” 林若轩谦逊道:“略懂一点。如果大单于信得过在下,在下可以给大单于仔细瞧一瞧,开个药方试试。” 乌花儿大叫道:“大单于,您千万不要相信此人!大渊人都很狡诈,最会骗人,我看他多半是胡说八道!” 葛尔敏望着林若轩,沉吟不语。 这个时候,林若轩心中已经有了八九成把握,便道:“大单于,我愿意尽力一试,倘若治不好大单于的眼疾,我可以接受任何惩处。这也是为了大渊和女真的百年交好。” 葛尔敏的眼神微微动摇了。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大单于终于缓缓道:“既然如此,待会儿你便到后堂,仔细给我看一看罢。” 季如雪焦急起来,低声道:“先生!” 林若轩用眼神安抚住他,又对葛尔敏道:“大单于,只是有一件事,我有些为难。” “什么事?” “治病自然要开药方,到时候可能需要几十种药材,比如人参、当归、茯苓这些。倘若在大渊还好办,可是单于这儿可有那么多药材供我选用?” 林若轩一边连哄带骗,一边暗暗琢磨,葛尔敏明显十分骄傲,最好能哄得他主动把骷髅草拿出来。 季如雪听着林若轩的话,瞬间便明白过来,林若轩想要借机诓骗骷髅草。他想明白之后,胸口的焦灼之意终于淡了一些,抿着唇不吭声了。 葛尔敏果然冷哼一声:“不止你们大渊有珍稀药材,我们女真一样有!到时候要什么,你尽管开口就是。” 林若轩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诚恳道:“如果大单于这里也有药材,那自然最好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葛尔敏便挥散了众人,又叫了两个婢女,让她们带着季如雪去休息:“你们带四皇子殿下去客房休息吧。林大人,你随我到后堂来。” 季如雪有些迟疑,不太愿意离开,林若轩低声道:“殿下,我给大单于看了病,马上就过来。” 他说完之后,又在衣袖下面悄悄捏了捏季如雪的手,轻声道:“放心。” “哦。”季如雪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葛尔敏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的互动,忽然道:“林大人和四皇子殿下很要好?” “还不错。”林若轩含含糊糊道,“走吧,我给您看病。”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到了后堂。 林若轩让葛尔敏躺在一张矮塌上,又吩咐府里的随军大夫拿来了药箱。 他打开药箱一看,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这随军大夫虽然看着不咋地,但药箱里的东西却很齐全,小银剪、小刀子、数十根银针、五六卷蚕丝线总而言之,微型外科手术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 “林大人,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葛尔敏疑惑道。 “顺便给您做个小手术。” “手术?” “您先闭上眼睛。”林若轩让葛尔敏闭上眼睛,又叠了一块热毛巾盖在对方眼皮上,“大单于,您先热敷一会儿,我趁这个时间,把右手的肌腱给您接上。” 葛尔敏呆了呆,而后一把抓住林若轩的手腕:“我这手筋还能接上?!” 林若轩点了点头:“断裂的时间不长,应该可以接上。” 葛尔敏沉声道:“你最好别跟我耍什么花招!” 林若轩无可奈何道:“大单于,您那么多亲兵守在外面,随随便便就能把我剁成肉泥,我难道会自寻死路?” 葛尔敏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这病人可真难伺候。林若轩暗暗翻了个白眼,小心翼翼地把葛尔敏手腕上那层厚厚的纱布拆开,然后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这缝合技术也太烂了,再拖个十天半月,葛尔敏这只手就算废了。 葛尔敏这个人虽然不怎么讨人喜欢,但似乎还能沟通,如果自己治好了他的手和眼睛,议和这件事情没准还真能谈成。要是葛尔敏废了,让他那个野心勃勃的小叔叔上了位,辽东又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搞不好还不如葛尔敏。 好好给他治治吧。 林若轩沉吟良久,从医箱里取出一柄小银剪,仔仔细细把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缝合线一一剪断,又轻轻抽了出来,然后选了一卷蚕丝线,挑了一枚最细的银针,认认真真缝合起来。 肌腱、皮下软组织、皮肤 肌腱断裂得很整齐,对林若轩这个心外科医生而言,缝合难度很低,不过小半个时辰,便缝好了。 林若轩剪断线头,将葛尔敏眼睛上的热毛巾拿开:“缝好了,大单于您看看吧。” 葛尔敏盯着自己手腕上整整齐齐的缝线:“林大人,你确实有点本事。” 林若轩一边给他裹绷带,一边道:“大单于这只右手,三个月内不能提重物,痊愈之后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照样能够挽弓射箭。” 葛尔敏大喜过望,便想坐起身来:“你此话当真?!” 林若轩拿出医生的威严,板着脸道:“大单于,我让你起身了吗?好好躺着,把眼睛尽量睁大,让我看看角膜有没有损伤。” “哦哦。”葛尔敏这会儿听话得简直像个小学生,老老实实躺了回去,努力睁大眼睛。 林若轩细细看了一会儿,又吩咐下人点上油灯,而后又看了许久,一直没吭声。 葛尔敏渐渐有些着急了:“是不是没救了?不会瞎吧?” 林若轩心中已经有了治疗方案,却故意长叹一声:“有救倒是有救,只是” “只是什么?” “大单于的眼疾时日太久,确实有些棘手。我手里有个外敷内服的祖传偏方,或许有用,但这个偏方需要的药材都非常珍贵,未必凑得齐全。” 葛尔敏急道:“需要些什么药材?” “老山参、红莲子、夜明砂、长春藤这些药材,或许高价还能买到。可是还缺一味至阴至寒的药材,比如千年天山雪莲,却不知能不能找得到。”林若轩的声音十分淡然,心里却很紧张。 他不敢直接提骷髅草的名字,但葛尔敏身为女真大单于,骷髅草又是女真族圣草,葛尔敏一定知道骷髅草是最好的至阴药材,至于什么千年天山雪莲,那是林若轩随口编的,根本找不到。 “你说,需要至阴至寒的药材?”葛尔敏果然愣了愣,而后轻轻眯起眼睛,望着林若轩的目光多了几分怀疑。 林若轩若无其事道:“如果实在没有,就算了。” 葛尔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也罢,给我三天时间,这些药材我都能给你弄来。” “那就好,大单于的眼疾已经不能再拖了。我先下去了,大单于好好休息吧。”林若轩松了口气,心中暗暗欢喜,但也知道言多必失,便起身告辞。 当林若轩回到卧房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季如雪正愣愣地坐在床上,连油灯都没点,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 他看见林若轩进门,立刻跳了起来,一把握住林若轩的肩膀:“先生,没事吧?” 林若轩略微有些不习惯,侧身往床边走去,不动声色地摆脱了季如雪的手:“没事。” 季如雪点起一盏油灯,两人面对面坐在床上,季如雪仔仔细细看了林若轩半天,确定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林若轩笑道:“放心吧,葛尔敏等着我给他治病呢,暂时不会动我们,议和这件事情,我看多半也能成。” 季如雪沉默片刻,犹犹豫豫道:“那葛尔敏很是轻浮无聊,在大堂上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还说什么舅舅好福气” 提起那件事,林若轩尴尬地轻咳一声:“这个嘛,你舅舅以前很照顾我,我报答他也是应该的,没什么福气不福气的。葛尔敏这些蛮夷,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事情,自然不懂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道理。” 季如雪紧紧盯着他,似乎在细细判断着他这些话的真假,过了许久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舅舅曾经照顾先生,先生在危急时刻保护舅舅,确实也是应该的。” 因为林瓦儿和萧图南的狗血纠葛,林若轩并不想多说这些事情,便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还记得吗,我想要骷” “骷髅草”三个字还没说完,季如雪忽然一把捂住了林若轩的嘴,翻身把他压在床上,又胡乱扯过被子盖住两人。 林若轩稀里糊涂地被狠狠压住,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正想发火,却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咔嚓”声,好像有人踩碎了一片枯叶有人在窗外偷听! 定然是葛尔敏的人。 完了完了,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万一被窗外的人听见了,然后告诉了葛尔敏,葛尔敏或许就会猜到,自己以治病的借口,想要谋取女真族的圣草! 怎么办?怎么办? 厚厚的锦被遮盖之下,季如雪在黑暗中死死压着他,阵阵灼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耳边,而后,青年忽然哑声道:“先生想要哭?像昨晚那样舒服得直哭吗?” 林若轩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季如雪这是在帮他圆话,把“哭”和“骷”谐音含糊过去。 可是,可是这他妈都是些什么话?! 他还在不知所措,季如雪已经粗鲁地把他翻了过去,让他跪趴在床上,又在他耳边柔声哄道:“先生,腿再分开些。” 虽然两人蒙在被子下面,但衣服都穿得好好的,林若轩也知道季如雪只是在做戏,可是那低哑暗沉的声音,那扑在后颈上的灼热呼吸,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殿下,你” 第五十三章 季如雪炙热的呼吸不断喷在他的后颈上, 沙哑的声音压得很低:“先生,窗外那人的呼吸声十分悠长,应该是个习武之人, 耳力多半很好。” 林若轩本想低声斥责季如雪一番, 但听他这么一说, 顿时不敢做声了。 屋子里烧着火盆,即便在严寒的冬日也显得暖意融融, 可是两个人捂在厚实宽大的锦被底下,却是又闷又热, 又安静又尴尬。 林若轩虽然这方面没什么经验,但也知道两个人一直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定然会被窗外的人发现异样,他轻咳一声,正想低声提醒季如雪继续做戏, 身后的季如雪却忽然装模作样地动作起来。 黑暗之中, 床嘎吱嘎吱地响得厉害,季如雪的演技实在是炉火纯青, 装得像模像样的, 还哑声问道:“先生, 舒服吗?喜欢吗?” 此时此刻, 林若轩已经窘迫到了极点,不骂人就不错了,哪里还说得出什么荤话?他咬了咬牙,强忍着不吭声, 尽量配合着对方做戏。 过了片刻,季如雪的呼吸越发沉重起来,林若轩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整个人都僵硬了:“殿下,你,你怎么” 季如雪小声道:“先生,我忍不住。” 林若轩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季如雪太年轻了,挨挨蹭蹭中出现这种情况也很正常,之前骑马的时候便是如此,只是那个时候自己还可以立刻下马,但如今,如今 他又是恼怒,又是尴尬,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后颈忽然微微一痛,原来季如雪见他没有反抗,竟然一口咬住他的后颈,动作也陡然激烈起来。 “你做什么?!”林若轩条件反射地挣扎了一下,可是季如雪的手臂如同铁箍一般死死固定着他,他的动作就像蜻蜓撼石柱一般,一点用也没有。 他只能趴伏在床上,随着对方粗鲁的动作前后晃动着,脑子里一团乱麻,虽然隔着衣服,可是季如雪那小子,居然,居然这,这他妈到底是什么情况?! 昏昏沉沉之中,他又有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发现自己好像也有反应了。 怎么会这样?自己,自己居然林若轩又是震惊又是羞窘,脑海中一片稀里糊涂,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十根手指痉挛般揪着褥子,浑身绷得如同满弦的弓,生怕季如雪发现什么异样。 又过了片刻,季如雪在他耳边轻喘道:“先生,你也出点声吧,不然外面的人会怀疑的。” “唔”一团混乱中,林若轩哪里还出得了声,只能狠狠咬着下唇,拼命控制着自己那种古怪的反应。 季如雪不懂事,自己还能不懂事吗? 他死命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自己的反应,连身后那个该死的混小子都没工夫去管了,随着下唇的剧烈痛楚和嘴里渐渐弥散开来的血腥味儿,他的努力终于有了一点点成效,可是刚刚松了口气,一只修长的手却忽然伸到了他的身前。 季如雪哑声道:“先生都这样了,怎么不告诉我?” “我,我没有”林若轩只觉得无地自容,羞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身后的季如雪却似乎更加兴奋了,修长的手指一边轻柔地动作,一边轻声问道:“这样舒服吗?这样呢?嗯?” 林若轩简直是头晕脑胀地任人鱼肉,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浑身猛地一颤,居然就这么他死死咬着唇,脑海里一片空白,面颊更是阵阵滚烫,只觉得所有为人师表的脸面都丢完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与此同时,季如雪忽然低低喘了口气,而后一把狠狠搂住了他:“唔,先生,先生” 林若轩瞪大了眼睛,感觉某种隐约的粘腻湿意迅速浸透了后面的布料空气中弥散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他脑海里“啪!”地一声,某根脆弱的弦终于被烧断了,几乎是忍无可忍地一把掀开被褥,恶狠狠瞪着面前的罪魁祸首,颤声道:“季如雪,你,你他妈” 他话没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抬头往窗外望去,窗外只有树影婆娑摇摆,已经没有人了。 油灯幽暗昏黄的光芒之下,季如雪自知理亏地低垂着脑袋,雪白的耳廓微微泛粉,目光也有些躲躲闪闪:“先生” 他过去偶尔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林若轩心中便会十分怜惜,进而原谅他,可是此时此刻,林若轩只觉得心脏病都要发作了。 季如雪偷偷抬起眸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若轩的脸色,神色渐渐变得忐忑起来:“先生,你生气了?” 林若轩不吭声。 季如雪有些不知所措,又垂眸望向林若轩那前后都一团糟的下裳,轻轻抿了抿唇,伸手便要去解:“先生怪我把衣裳弄脏了?我给先生洗就是了。” “不是这个问题!”林若轩有种崩溃的感觉,忍无可忍地低吼道,“方才,方才明明盖了被子,那人又在窗外,我们稍微装装样子就可以了,你怎么,你怎么你脑子进水了?!” 季如雪被吼得愣住了,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可是,先生明明也那样了。” 林若轩被噎了一下,而后气急败坏道:“那种情况下,我,我那是自然反应!再说了,我也没让你帮我我是你的先生,你是我的学生,我们怎么能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季如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木兰围的时候,在小树林里面,先生也那样帮了我。先生明明不排斥和我亲热。” “那个时候你还小,我只是教你一次!” 季如雪陡然抬起眸子,漆黑的眼珠直直看着林若轩:“先生难道就不想和我亲热吗?” 林若轩被他那毫不掩饰的炙热目光看得呆了一下,思绪混乱的同时,连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你,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想和你亲热?和你亲热的人,应该是你未来的妻子,或者姬妾怎么可能是我?” 季如雪陡然一愣,过了片刻,才艰难地涩声问道:“妻子?姬妾?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林若轩烦躁道。 季如雪有些茫然地望着他,许久之后,终于渐渐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脸上的血色迅速褪了下去。 他难以自控地捏紧了拳头,几乎不敢置信地低吼道:“你想让我娶妻纳妾?!” 看着季如雪那个样子,林若轩在极度的混乱之中,胸口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酸涩感觉,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季如雪哑声道:“你回答我,你是不是想让我娶妻纳妾?” 林若轩勉强压抑住胸口那种极其古怪的感觉,干巴巴道:“只要殿下有了彼此中意的女子,我自然会竭尽所能地为殿下操办喜事。” “你,你撒谎,你明明对我”季如雪死死瞪着他,薄薄的嘴唇微微哆嗦着,看起来激动到了极点。 林若轩看着他那个样子,胸口阵阵发堵,又有些糊涂:“我撒什么谎了?” 季如雪没吭声,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忽然把手伸进衣襟里,似乎想要摸什么东西出来,可是手指一个劲儿地发抖,一时间居然摸不出来。 林若轩实在不想再跟他胡搅蛮缠下去,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将他推了出去:“罢了,你自己回屋好好反省。” 季如雪好不容易才摸出那枚藏着情笺的香囊,可是卧房的门已经“砰!”地一声,在他面前重重关上了。 他紧紧捏着手里的香囊,怔然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忍不住喃喃道:“你不是喜欢我吗?” 卧房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季如雪又愣愣地站了许久,才昏头昏脑地走回了隔壁自己的卧房。 他颓然坐在床边,一向清醒冷静的大脑,此时一片混乱。 先生这是怎么了? 蚕室验身和小树林那两次,先生虽然也有些羞恼,但并没有真正生气,为什么这次却如此恼怒?难道自己真的太过分了?可是当初那叠情笺里面,也有许多活色生香的内容,先生明明也很想要的。 白天的时候,那个葛尔敏说了许多轻浮无聊的话,还暗示先生和舅舅是那种关系自己虽然并不相信,但心里还是极其不舒服,所以方才忍不住稍微过分了些,本以为先生最多羞恼一番,自己好好哄哄就行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先生居然生了那么大的气。 先生甚至还说,自己应该和妻子、姬妾亲热,还让自己娶妻纳妾。 想着林若轩那些翻脸无情的话,季如雪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先生那些话,是在跟自己赌气吗?还是认真的? 到底怎么了? 季如雪难以自抑地胡思乱想着,越想越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咬紧了牙关,攥着香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那枚小小的香囊被捏得几乎有些变形。 当他回过神之后,吓了一大跳,赶紧把香囊里的情笺拿了出来,细细抚平,生怕弄皱了。 “思君若狂,辗转难忘” 他一边轻抚着信纸,一边喃喃念着信纸上的内容,渐渐地,胸口沸腾般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 是了,先生那样羞涩胆小的人,倘若不是深情厚意,怎么可能为一个男人,写出这样缠绵的字句? 先生喜欢了自己那么多年,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本来已经心灰意冷了,自己却忽然各种撩拨先生本就害羞又敏感,或许对他而言,自己这些轻浮撩拨的举动,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欢喜,反而觉得惶惑不安,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才说出了那些赌气的话,其实是在试探自己的情意。 没错,一定是这样,先生那么喜欢自己,又怎么可能希望自己娶妻纳妾? 季如雪反反复复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回忆着那个人是怎么教自己念书,是怎么拼了命地在火场里救自己,是怎么亲手给自己做芝麻汤圆,是怎么亲手给自己纳鞋底 他努力回想着那些事情,努力想要说服自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过去胸口那种沉稳而踏实的甜蜜满足感,仿佛被戳了一个小小的窟窿,一个很小很小,但却让他极其不安的窟窿。 葛尔敏看着跪在面前的心腹暗探,轻轻挑了挑眉:“你确定?他们真的在做那事儿?” 暗探笃定道:“属下确定。” 葛尔敏摸了摸下巴,忽然道:“你给我仔细讲讲,他们是怎么做的,尤其是那位林大人的反应。” 暗探微微一愣,而后努力回忆着:“当时,我趴在窗户下面,听见那位大渊四皇子说,他要把那位林大人弄哭什么的,总之就是一些荤话,然后他们就盖上被子,做了许久。” 葛尔敏舔了舔嘴唇,哑声道:“林大人他哭了吗?” 暗探道:“林大人好像呜咽了几声,大渊四皇子还问他舒不舒服,不过他们一直蒙着被子,属下也没听到太多。” 葛尔敏忍不住笑了:“这位林大人吧,看着正儿八经的样子,治病的时候还有点凶巴巴的,没想到在床上却这般楚楚可怜啧,说得本单于都想狠狠疼爱他一番了,也不知道那滋味儿到底有多。” 暗探谄媚道:“不过是个阉人玩物罢了,大单于要是实在喜欢的话,议和之后,向大渊朝的皇帝讨要过来,不就行了?” 葛尔敏忍不住低笑道:“玩物?你没见过那个四皇子看他的眼神吧?简直是神魂颠倒。他们两个,还不知道是谁玩谁呢啧啧,走了舅舅来了外甥,有意思。” 暗探疑惑道:“大单于您在说什么呢?” 葛尔敏没搭理他,心中暗暗琢磨,林若轩十有曾经承欢萧图南身下,如今又跟季如雪不清不楚,当年萧图南毁容之后便戴了面具,又长年不回京,季如雪极有可能根本没见过这位好舅舅的脸,而且也不知道林若轩和萧图南的旧情,只怕还以为自己和林若轩正两情相悦呢。 林若轩长得一副柔弱模样,胆子倒挺大,胃口也不小,真是太有意思了。 想到这里,葛尔敏失笑地摇了摇头:“萧图南啊萧图南,枉你一世英雄,恐怕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吧?” 暗探犹豫道:“大单于的意思是?” 葛尔敏轻轻抚摸着手腕上厚厚的绷带,意味深长道:“那位四皇子伤过我一次,我又怎么能让他好过呢?” 第五十四章 之后两天, 林若轩和季如雪之间有些莫名尴尬,除此之外,倒还算风平浪静。 这天上午, 林若轩正窝在屋子里, 仔细研究着议和书的细节, 一个小婢女走进屋子,恭恭敬敬道:“林大人, 您要的那些药材全都准备好了,大单于请您过去看看。” 全都准备好了?也就是说, 骷髅草也弄来了? 林若轩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对了,让厨房切些鸡肝, 再加一些甘草当归, 熬成一锅药汤底子,我待会儿有用。” 当他匆匆赶到葛尔敏住处的时候, 葛尔敏正坐在窗边的矮塌上, 无聊地拨弄着一个木匣里的药材。 林若轩拱手道:“大单于。” 葛尔敏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林大人, 你过来看看, 这些药材的成色还可以吧?你要的那一味至阴至寒的药材,我也给你弄来了。” “哦,我看看。” 林若轩压抑住心中的激动,维持住淡定的表情, 细细拨弄着木匣里的药材,老山参、红莲子、长春藤、夜明砂这些药材的成色都极好,但林若轩并不关心,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一株古怪的药草吸引住了。 这株药草不过半尺余长,叶子宽大肥厚,叶片上分布着一块块泛白的卵圆形斑纹,那些斑纹中间还点缀着三个小黑点,看起来像一个个小小的骷髅头。 这定然便是骷髅草了。 连系统都叫了起来:嘟嘟嘟,系统提示,系统提示,骷髅草!骷髅草!亲赶紧下手!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淡淡道:“这就是大单于说的至阴至寒的药材?我以前没见过,不知道药效到底如何。” 葛尔敏笑道:“这是女真族的圣草,性子极为阴寒,只生长在长白山的山阴处,天底下没几个人见过。至于它的药性,绝不会比林大人说的什么天山雪莲差。” 林若轩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既然大单于都这么说了,那我便入药试试吧。对了,我之前让厨房熬了一锅药汤底子,想来已经好了,让他们端过来吧。” 其实别的药材都是掩人耳目,那药汤底子里放了鸡肝,鸡肝的维生素a含量极其丰富,这才是真正治疗夜盲症的东西。 葛尔敏惊讶道:“药汤底子都熬好了?林大人费心了。” 林若轩谦逊道:“这是医者应该做的,大单于不必客气。对了,让他们把熬药的药罐和炉子一起搬过来。” 葛尔敏挑了挑眉:“怎么,林大人要亲手为我熬药?” 林若轩淡然道:“这么多珍贵的药材,我自然要亲自熬制才放心。” 不多时,两名小厮便搬了个小炉子进来,炉子上面放了个乌黑的药罐,里面煮着鸡肝、甘草、当归等东西,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这儿有我照顾大单于。” 下人们退下之后,林若轩又亲手拧了一条热毛巾,仔细搭在葛尔敏眼睛上:“我先熬药,大单于休息片刻吧。”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主意,盖住葛尔敏的眼睛,假装亲自熬药,偷偷把骷髅草收起来,然后推说已经煮进药汤里了,反正黑漆漆的一碗,谁也不知道到底煮了些什么药草在里面。 “嗯,夜明砂三钱,长春藤一段” 林若轩一边装模作样地往药罐里放着药草,一边注意着葛尔敏的动静,然后轻手轻脚地将那株小小的骷髅草捏在手里,“嗖”地一声,直接收进了系统面板。 脑海里顿时响起了系统欢呼雀跃的声音:“嘟嘟嘟,恭喜亲获得第二件药材:骷髅草!积分加10000!亲要再接再厉哦!加油加油!” “呼。”林若轩终于松了口气。 正在这个时候,葛尔敏忽然道:“林大人,你喜欢男人?” 林若轩做贼心虚,直接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把药罐子打翻:“什,什么?” 葛尔敏眼睛上盖着毛巾,并没有起身的意思,还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林大人可是喜欢男人?” 林若轩见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偷了骷髅草,一颗心落回了嗓子眼,但又被这个忽如其来的古怪问题搞得摸不着头脑,他刚想矢口否认,却忽然想起了前些天晚上,自己和季如雪演的那场戏。 林若轩尴尬地沉默了许久,才道:“大单于,这是我的私事。” “你既然这么说,那便是喜欢男人了。”葛尔敏轻笑一声,忽然压低了声音,“要不要试试本单于?” “”林若轩无语了片刻,才干巴巴道,“大单于说笑了。” 葛尔敏的语气十分轻佻,又充满了莫名自信:“本单于没有说笑的习惯。林大人,我就直说了,季如雪那种只知道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好的?我那十几个姬妾们,都对我满意得很,至于如何调弄后庭花,我也略知一二,林大人试试便知。如果林大人喜欢粗暴一点,我也能让林大人哭得枕头都湿了。” 林若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而后忽然从滚烫的药汤里夹起一块半生不熟的鸡肝,恶狠狠地塞进了葛尔敏那张口无遮拦的大嘴。 葛尔敏被烫得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舌头都快熟了,忍不住一把扯下脸上的毛巾,怒道:“吕,吕做甚么!吕疯了!” 林若轩看着他那个狼狈不堪的样子,心平气和道:“大单于不是要治疗眼疾吗?这鸡肝得趁热吃,效果才好。” “哦。” 一听到治疗眼疾,葛尔敏顿时老实了,他一边不情不愿地嚼着鸡肝,一边含含糊糊道:“如此看来,林大人是不愿意跟我了。也罢,强扭的瓜不甜,说来说去,我就是差了一张脸。” 林若轩疑惑道:“什么脸?” 葛尔敏努力咽下嘴里烂糊糊的鸡肝:“我什么都知道了,林大人就别装模作样了。” 林若轩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你到底在说什么?” 葛尔敏笑道:“林大人还真会装,难怪那位四皇子一直没有发现。” “大单于,您有话就说。”林若轩忍了又忍,才没把后面那句“有屁就放”说出来。 葛尔敏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觉得奇怪,说你痴情吧,你又耐不住寂寞,萧图南走了之后,便急不可耐地找了他外甥,在我的地盘都憋不住要做那种事儿说你滥情吧,你当年为了保护萧图南,命都可以不要,就连如今找男人,也要找和他一样的脸。” 林若轩瞪着葛尔敏,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葛尔敏当单于还真是委屈他了,他应该去写烂俗狗血话本!替身三角恋那种! 等等,替身三角恋? 林若轩呆滞而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离开京城的时候,萧图南那种古里古怪的表情,那些欲言又止的话语,还有阿忠愤怒焦急的样子,那双扔到自己怀里的男鞋 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所有的一切,脑海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凌乱了。 什么玩意儿,萧图南、阿忠、葛尔敏,他们都以为自己喜欢萧图南,然后把季如雪当替身? 这,这都什么事儿啊?! 见林若轩许久不做声,葛尔敏得意道:“怎么,被我说中了?哎,其实跟着那对舅甥有什么意思,大渊朝的破规矩那么多,一天到晚活得小心翼翼的,还不如跟着我自由自在,你如果喜欢的话,我们还可以在马背上” 林若轩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又夹了一大块鸡肝,直接堵住了葛尔敏的嘴。 “唔这玩意儿也太难吃了,能不能换个药方啊?”葛尔敏愁眉苦脸地嚼着鸡肝。 林若轩懒得理他,满脑子都是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本来以为林瓦儿和萧图南那瓢狗血已经够糟糕了,没想到这边还有整整一盆不,是一桶狗血! 他冤枉啊! 葛尔敏瞟了林若轩一眼,又漫不经心道:“对了,那个可怜的四皇子,他知道自己和萧图南长得一模一样吗?你这样玩弄他,他知道了会怎么想?” 林若轩微微一愣,葛尔敏这是在威胁自己? 虽然葛尔敏想象的那些狗血八点档都是假的,自己和萧图南、季如雪都清清白白,但是为了尽可能地防止“剥脸皮事件”,自己确实一直避免让季如雪知道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他被抓住了软脚,只得忍气吞声道:“大单于想要如何?” 葛尔敏毫无廉耻道:“你让我操一次,我就不告诉那个四皇子。” 林若轩不动声色地握住药罐子的把手,认真思考着如果把药罐子直接砸在这厮脑袋上,一击毙命的几率有多大。 葛尔敏纵横沙场多年,十分敏感地察觉到了空气里的诡异杀机,赶紧笑道:“我开玩笑的,林大人不愿意就算了。我只是有点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把那对战神舅甥迷得死去活来的?” 林若轩咬牙切齿道:“我跟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再说了,大单于有这八卦的功夫,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眼睛,千万别弄瞎了。对了,这药汤一天喝三次,喝之前记得把鸡肝捞出来,剁成细细的肉酱,拌着黄连吃。” 葛尔敏微微一愣:“鸡肝拌黄连?林大人,你不会是在报复我吧?” “大单于手腕的伤势想必已经好了许多,如果这样都还不相信林某的医术,那就算了。”林若轩冷冷道。 葛尔敏摸了摸手腕,顿时焉儿了:“行,鸡肝拌黄连,我记住了。” “我待会儿就让人把黄连送过来,大单于慢慢吃,我先下去了。”林若轩站起身来,努力想着刚刚到手的骷髅草,想着鸡肝拌黄连的味道,终于勉强忍住怒气,躬身退了下去。 林若轩走之后,葛尔敏立刻把胡尔馨叫了过来。 胡尔馨疑惑道:“哥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葛尔敏开门见山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大渊朝的四皇子?” 胡尔馨愣了愣,而后扭捏道:“哥哥,你这都看出来啦?” “你见了好看的男人就迈不动腿,我还不知道你的德性吗?”葛尔敏冷哼一声,“对了,上次你抓回来的那个秀才呢?” 胡尔馨撇嘴道:“他啊,绣花枕头一包草,连马都骑不好,掉下马被踩了一下,人已经废了。” 葛尔敏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让人把他抬走吧。你这些破事,千万不要让大渊的人知道,他们特别讲究那些礼义廉耻贞节牌坊什么的。对了,这两天你去找过那个四皇子吗?” 胡尔馨无奈道:“找了啊,可是他天天缠着那个林大人,根本不理我,我有什么办法?” 葛尔敏恨铁不成钢道:“你是怎么对付那个秀才的,就怎么对付那个四皇子呗,这些事情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哥哥是说鹿血五味散?”胡尔馨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可是我送去的东西,他多半不会吃。而且你们不是在议和吗,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葛尔敏轻笑一声:“有什么不好的?只要成了,那便是大渊和女真联姻,美事一桩。” 胡尔馨挑眉道:“哥哥,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把四皇子搞到手,你趁机把林大人弄上床吧?你都十几个姬妾了,还不够啊?更何况,人家又不喜欢你。” 葛尔敏笑道:“我就喜欢他那个端着的劲儿,明明睡了舅舅又睡外甥,还一副正儿八经的清高样子,有意思。” 又过了几天,葛尔敏每天吃三顿鸡肝拌黄连,眼疾果然好了许多,黄昏时分已经能模模糊糊看见东西了,迎风流泪的症状也改善不少。 这一天晚膳时分,他以感谢的名义摆下家宴,请林若轩和季如雪赴宴。 婢女传来这个消息的时候,季如雪正和林若轩一起研究着议和的详细事宜。 林若轩目送着婢女离开,才缓缓蹙起了眉头:“葛尔敏怎么忽然想起款待我们?”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此事多半有诈。” 林若轩想起那天和葛尔敏的对话,心中一阵忐忑,赶紧提前敲边鼓:“葛尔敏这人十分无聊,而且口无遮拦,待会儿他要是胡说八道,殿下千万不可听信。” 季如雪点头道:“先生放心,此人轻浮无德,我怎么会信他呢?” “嗯,那就好。”林若轩松了口气。 季如雪犹豫了一下,又道:“那天晚上的事情,先生消气了吗?我已经反省过了,确实是我过分了些,也难怪先生恼我。” 一想起那件事情,想起自己如何趴伏在季如雪身下林若轩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眼神也开始四处游移:“罢了,别提那件事了,以后别再那样了。” 第五十五章 季如雪垂下眸子, 没有吭声。 林若轩以为他没听清楚,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听明白了吗?上次就算了,以后别再那样了。” 季如雪抿了抿唇, 抬眸望向窗外:“先生, 时候不早了, 我们过去吧。” 林若轩看了看天色,确实有些晚了, 便道:“哦,走吧。” 两人到达葛尔敏住处的时候, 酒宴已经摆好了,八仙桌上放着烤乳羊切片、蜜炙小牛排骨、蒸鹿尾、鹅掌羹、白面饽饽卷子等等一大桌子菜肴,非常具有塞外民族特色,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可是,菜肴虽然丰富, 桌旁却只坐了葛尔敏和胡尔馨两个人。 胡尔馨看见季如雪, 眼睛微微一亮,立刻站起身来, 大大方方道:“四皇子殿下、林大人, 哥哥已经等你们好久了, 赶紧坐吧。” 季如雪淡淡道:“嗯。” 两人坐了下来, 林若轩疑惑道:“怎么只有我们四个人?” 葛尔敏豪迈一笑:“这是家宴嘛。这次出征,我那些姬妾们都没跟过来,如今这大平关里,称得上我的家人, 便只有这个妹妹了。林大人若是觉得不够热闹,我叫几个舞女上来献舞便是了。” 林若轩赶紧道:“无妨,人少些也清净。” “我便知道林大人不会介意。”葛尔敏一边说, 一边夹了一片又薄又嫩的乳羊肉,轻轻放进林若轩面前的小碟子里,“这些天林大人为我治病熬药,十分辛苦,都没有好好吃顿饭,这烤乳羊切片是我女真塔尔部落的特色菜,林大人尝尝。” 前些天葛尔敏说了一大堆非常过分的话,林若轩面对他有些不自在,但不管如何,作为一名议和使臣,面对女真大单于,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他这么想着,便点了点头:“多谢大单于。” 话虽如此,但林若轩并没有动那片乳羊肉,自己伸手夹了一筷子清炖芦笋,慢慢吃了起来。 季如雪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葛尔敏,又扫了那片乳羊肉一眼,然后夹了一大块烤排骨,用热毛巾擦了手,仔仔细细地把烤排骨上的肉撕下来,放进林若轩碗里:“先生,尝尝这个吧,我记得你很喜欢。” 林若轩确实很喜欢吃烤肉,立刻夹起来蘸了点麻酱放进嘴里,而后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唔,这个真好吃,殿下你也吃。” “先生喜欢就好。”季如雪抿唇笑了笑,挑衅一般望向葛尔敏。 葛尔敏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忽然道:“林大人和四殿下的感情真好,如果宁远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林若轩差点噎着。 这个该死的葛尔敏,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分明是故意挑拨离间!可是葛尔敏并不知道,自己和萧图南、季如雪的关系清清白白,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种狗血三角恋,所以就算葛尔敏这样说,也根本起不到挑拨离间的效果。 果然,季如雪淡淡道:“我和先生相处甚好,舅舅自然是知道的。” 葛尔敏笑吟吟地望着季如雪,还想说些什么,林若轩赶紧瞪了他一眼:“大单于的眼睛可好些了?” 说到眼睛,葛尔敏顿时老实了:“已经好多了,多谢林大人。” 胡尔馨举杯道:“哥哥的眼睛好了许多,这都是林大人的功劳,我代哥哥敬林大人一杯!” “公主客气了。”林若轩不爱喝酒,但也不好意思拂了年轻姑娘的脸面,便浅浅抿了一口。 就这样,四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吃饭喝酒,虽然每个人都心怀鬼胎,但表面看起来倒是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之后,葛尔敏对胡尔馨使了个眼色,胡尔馨心领神会,又站起来给林若轩斟酒:“林大人,我再敬你一杯。” “公主,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林若轩话没说完,胡尔馨忽然惊呼一声,原来她的袖子把林若轩面前那只酒杯碰倒了,酒水登时洒了林若轩一身。 季如雪赶紧道:“先生,没事吧?” 林若轩一边用帕子擦着衣襟,一边摆了摆手:“无妨,酒是温的。” 葛尔敏板起了面孔:“你这丫头,毛手毛脚的,还不带林大人去更衣!” 胡尔馨面露愧色,小心翼翼道:“林大人,方才是我的疏忽,实在不好意思了,我带你去后堂更衣吧。” “呃” 林若轩低头看了看,前襟下摆一片酒水淋漓,实在不能穿了,只好站起身来,随胡尔馨走进了后堂。 季如雪目送二人走进后堂,才沉下脸来,冷冷道:“大单于,你故意支开先生,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葛尔敏挑了挑眉:“四皇子殿下不仅精通骑射武功,还很聪明。” 季如雪心中很是不耐烦:“大单于不必客套,有话直说就是了。” 葛尔敏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忽然道:“四殿下,你和林大人是不是那种关系?我的意思是,你们并非师生之谊,而是夫妻之情?” 季如雪愣了愣,虽然之前做过戏,但他没想到葛尔敏居然会单刀直入地问起这个问题,他本想含含糊糊地搪塞过去,可是听到那句“夫妻之情”,心中不由得怦然一动。 夫妻之情? 如果先生愿意做自己的妻子,如果先生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叫自己“夫君” 妻子夫君 夫妻之情 光是这么一想,季如雪就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喉咙都有些发干,有种心荡魂摇的感觉,他不愿让葛尔敏看出端倪,便垂下眸子,淡淡道:“就算我和先生是夫妻之情,那又如何?” 葛尔敏盯着他,忽然笑了:“能让四皇子殿下如此神魂颠倒,想来林大人的滋味甚好。”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冷冷道:“大单于自重。” 葛尔敏饶有兴趣道:“不过是个承欢的宦人而已,四殿下却与之自比夫妻,还不愿意过多谈论,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了。” 季如雪心中恼怒,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大单于有话可以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葛尔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倒是喜欢他,可他未必喜欢你啊。” “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轮不到单于来管。”季如雪沉声道。 虽然这么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季如雪心中又浮起了那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数日之前,林若轩说过的那些话。 先生说,要自己娶妻纳妾。 最近这几天,季如雪一直努力说服自己,先生敏感又害羞,当时只是说气话,想要试探自己的情意,自己应该向先生解释清楚,让先生明白自己此生非他不可,绝不会娶妻纳妾。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晚之后,他却不敢和林若轩提起这个话题,每次见面都故意讨论其他事情,比如议和,比如朝廷,比如兵马,总之绕来绕去,就是不敢提娶妻纳妾的事。 其实内心深处,他在隐隐害怕。 先生真的是在说气话吗?还是 葛尔敏见他久久不语,挑眉问道:“四殿下,看来你也有些疑虑吧?” 季如雪回过神来,虽然心中隐隐不安,脸上却没有泄露半分情绪:“我没有什么疑虑的,先生对我倾心相悦,大单于不必试探了。” 葛尔敏扯了扯唇角:“是么?” 这个时候,林若轩正好更了衣,和胡尔馨一起回来了。 他看了看绷着脸的季如雪,又看了看似笑非笑的葛尔敏,总觉得气氛好像有点古怪,便道:“殿下,大单于,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 葛尔敏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俩随便聊聊罢了。既然林大人回来了,赶紧上羊汤,上歌舞!” 随着大单于一声令下,不多时,热腾腾的汤锅便端了上来,数十名身姿婀娜的舞女也鱼贯而入,伴着咿咿呀呀的丝竹声翩然起舞。 胡尔馨笑道:“四殿下,这些舞女不错吧?都是我在大平关的酒楼里找来的,大渊朝的人确实很会享受,我也在努力学习你们的诗词歌舞。” 季如雪淡淡道:“公主有心了。” 袅袅丝竹声中,四人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口是心非地聊着天,不知不觉间,夜色渐渐深了,舞女们退了下去,外面也安静下来,除了猫头鹰偶尔的哀哀叫声,便只有汤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葛尔敏向胡尔馨使了个眼色,胡尔馨轻轻点了点头,起身舀了一小碗羊汤,走到季如雪身旁,甜甜笑道:“这汤锅的精华便是羊汤,四殿下尝尝?” 季如雪接过碗,点头道:“多谢。” 胡尔馨见他态度十分冷淡,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而后脚下忽然一扭,整个人往对方怀里倒了下去:“哎!” 季如雪本想侧身避开,余光却瞥到了旁边的林若轩,心念电转之间,他忽然有了个主意,伸手接住了胡尔馨:“公主当心!” “好疼啊”胡尔馨挂在季如雪身上,苦着脸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扭伤了?”季如雪一边柔声安慰,一边用眼角偷瞥林若轩,心中紧张极了。 林若轩正轻蹙着眉头,十分关切地看着胡尔馨,根本没有什么恼怒的表情,更不用说拈酸吃醋了。 季如雪胸口陡然一沉。 他暗暗咬了咬牙,努力安慰自己,也许也许先生只是医者父母心,所以才没有介意,没什么,没什么的,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可是再怎么安慰自己,他也没心思继续做戏了,直接把胡尔馨推开:“男女授受不亲,公主如果扭伤了,还是让婢女扶回去好好休息吧。” 胡尔馨本就是假装扭脚,忽然被毫不留情地推到一边,面子里子都挂不住了,忍不住跺脚道:“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葛尔敏看了她一眼,笑道:“四殿下,其实不瞒你说,我这小妹对殿下一见倾心,十分思慕。我只有这一个小妹,如果此事能成,今后殿下有什么事情,我女真族定然鼎力相助。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季如雪垂着眸子,一张雪白的脸冷冷淡淡的,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旁边的林若轩却愣住了,胸口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有些发闷,有些发沉,还有些淡淡的酸涩他竭力压下那种古怪的感觉,季如雪是大渊四皇子,胡尔馨是大单于唯一的妹妹,如果季如雪娶了胡尔馨,便可以得到女真族的鼎力支持,不仅可保辽东数十年太平,将来争夺储位也会容易很多。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都是一桩极尽完美的婚事,可是,可是为什么自己竟然有种不太情愿的感觉? 他又是矛盾又是惶惑,正在这个时候,季如雪忽然扭头望了过来:“先生以为此事如何?” 林若轩努力压住胸口那种烦闷的感觉,轻声道:“如果殿下和公主彼此喜欢,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季如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瞳孔渐渐缩紧了。 葛尔敏看着二人的样子,忍不住极轻地翘了翘唇角:“妹妹,再去给四殿下和林大人倒杯酒。” 胡尔馨应了一声,先给林若轩满满斟了一杯酒,而后笑道:“哎呀,这酒壶都空了。”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从旁边拿了一壶满满的酒水,给季如雪斟上:“四殿下。” 季如雪没有搭理她,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紧紧盯着林若轩,仿佛在判断着什么。 这个时候,林若轩心中也十分烦躁,并没有留意季如雪冰冷的眼神,他努力定了定神,转移话题道:“殿下,这酒还不错,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季如雪轻声道:“好。” 他看着林若轩,缓缓端起了酒杯,可是酒杯刚刚凑到唇边,他却忽然微微一愣,又不动声色地仔细嗅了嗅。 这种气味虽然很淡,但这分明是淫羊藿的气味,还有一点血腥气,估计是鹿血。 酒里面加了极厉害的淫药。 此时此刻,季如雪的唇已经碰到了酒杯边沿,但还没有粘到酒液,他顿了顿,眼角轻轻瞥了那对单于兄妹一眼。 葛尔敏泰然自若,但胡尔馨明显有些紧张:“四殿下,怎么了?” 季如雪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睫毛,掩住了复杂的眼神。 林若轩怕他得罪人,轻声提醒道:“殿下,公主在跟你说话呢。” 听着那低沉柔和的声音,季如雪心中忽然一阵刀割般的难受。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先生会希望自己娶什么公主,先生分明深爱着自己,给自己写情笺,为自己纳新鞋,甚至趴伏在自己身下,羞怯地微撅着臀,容忍自己以做戏为理由,对他做出那种过分的事情是了,先生胆小又害羞,根本不敢承认喜欢自己,为了大局还要诸多隐忍,所以才会说出联姻这种话,一定是这样的。 先生对自己的情意,就像山林里的小鹿一般,卑微的,羞涩的,小心翼翼的,患得患失的,自己以前生怕把他吓跑了,一直没有步步紧逼,如今看来,是自己错了。 想到这里,季如雪缓缓抬起眸子,深深看了林若轩一眼,终于做了一个豁出去的大胆决定,仰头一饮而尽。 第五十六章 季如雪喝完一杯之后, 不等胡尔馨劝酒,又自斟自饮,连喝了两杯。 “四殿下, 你”胡尔馨瞪大了眼睛, 葛尔敏也有些诧异。 三杯酒水下肚, 季如雪那张雪白的面颊顿时微微泛粉,原本清明的眼神也朦胧起来, 林若轩心中有些担忧,便道:“殿下, 少喝点吧。” 季如雪哑声道:“没,没事的唔,我头好晕。” 林若轩急了:“你看你,头都晕了,还说没事?!” 胡尔馨扶着季如雪的手臂, 轻声道:“四殿下, 我送你到后堂休息吧。” “一,一边儿去!”季如雪恶狠狠地一把挥开她, 大着舌头道, “我要, 我要先生送我回房。先生, 先生呢” 他一边喃喃地自言自语,一边茫然地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林若轩。 林若轩站在季如雪身侧,看着这小子难得一见的迷糊模样, 担心之余又有些好笑,便扶住了他,柔声哄道:“先生在这儿呢, 先生送你回房。” “哦。”季如雪看见林若轩,顿时乖巧起来,整个人像只无尾熊一般依偎在林若轩肩膀上,“唔,先生,先生。” 虽然他这副迷迷瞪瞪的样子很是可爱,但他的个子已经比林若轩高了许多,整个人又重又结实,林若轩十分吃力地扶着他,又扭头对胡尔馨道:“公主,我先送殿下回房,麻烦你让厨房弄碗醒酒汤,送到殿下的卧房里。” 胡尔馨只得道:“我马上让人去做。” 林若轩点了点头,扶着季如雪出去了。 胡尔馨目送二人离开,立刻急道:“哥哥,这鹿血五味散的药性,原本要一柱香的功夫才会发作,可是四殿下他喝了整整三杯,估计不到一盏茶功夫就会发作了!哥哥你动作快点,捆也好绑也罢,赶紧把林大人弄到你房里去,四殿下就归我了。” 葛尔敏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季如雪的空酒杯,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道:“你方才说,就算喝了三杯酒,也要足足一盏茶功夫,药性才会发作?可是季如雪酒水刚刚下肚,怎么就成那个样子了?” 胡尔馨犹豫道:“或许不是药性,是酒的缘故?” “那酒很淡的不对!”葛尔敏忽然一个激灵,厉声道,“季如雪是装的,他已经发现你下药了!他要逃走!” 胡尔馨惊慌道:“那怎么办?” “不能让他跑了。”葛尔敏眯了眯眼睛,“本来这件事如果成了,便是美事一桩,可是如今不能成,他一定会非常恼怒。此子并非池中物,与其等着他今后带着大军前来报复,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林若轩吃力地扶着季如雪,沿着回廊往卧房走去。 走了一小会儿,季如雪忽然一把抓住林若轩的袖子,哑声道:“先生,我是装醉的,酒里有毒,他们要杀我。” “你没有醉?酒里有毒?”林若轩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急道,“那怎么办?你,你没事吧?” 季如雪低声道:“我头好晕,身上也没力气了,你扶着我从侧门出去,我们回奉天府。”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镇定下来:“对,回奉天府,我找药材给你解毒!” 他不再犹豫,努力扶着季如雪,往侧门走去。 夜色沉沉,不知什么时候,天上飘起了小雪,侧门外面静悄悄的,一个侍卫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旁边栓了一匹瘦马。 林若轩让季如雪靠在门边,自己咽了一口唾沫,轻手轻脚地搬起一块石头,狠狠砸中了侍卫的脑袋!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那侍卫连声都没做,登时晕了过去。 “殿下,快上马!”林若轩赶紧把季如雪扶上马,自己也翻身骑了上去,让季如雪从身后搂着自己,而后猛地一振缰绳,策马冲了出去! 雪越下越大,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而来,几步之外便看不清人影,再加上战事已经结束,女真士兵们的警惕性也松弛下来,林若轩又尽走偏僻小道,居然顺顺利利地出了大平关。 他不敢松懈,又策马往外跑了两三里地,直到大平关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呼,总算出来了。” 季如雪有气无力地趴在他身后,身体渐渐发起烫来,声音也嘶哑得厉害:“先生,走走落叶谷,那边近些。” “我知道。”林若轩点了点头,轻轻一振缰绳,便往落叶谷奔去。 雪越发大了,策马急奔之中,呼啸的北风如同刀子一般,几乎连骨头缝都要冻住,林若轩却根本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急如焚,快一点,再快一点,只有回了奉天府,才有药铺,才有解毒的药材! “驾,驾”他拼命驱马,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落叶谷的谷口,黑黝黝的,静悄悄的,在雪夜中仿佛一张怪物的嘴。 林若轩毫不犹豫,纵马往谷中跑去! 落叶谷中乱石嶙峋,积雪已经到了膝盖,马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速度根本快不了,再加上林若轩生怕尖石伤了马蹄,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缰绳,速度就更加慢了。 身后季如雪的身子越来越烫,灼热粗重的呼吸阵阵扑在林若轩的后颈上,林若轩心中焦急,正想稍微加快速度,忽然觉得腰部一紧,季如雪铁箍般的手臂狠狠搂住了他,迷迷糊糊地嘟哝道:“先生” 林若轩猝不及防,手中缰绳猛地一扯,那马儿登时失了前蹄,把两人狠狠摔了下来,而后一溜烟跑了。 “回来!给我回来!”林若轩趴在雪地里,急得大叫。 那马儿得了自由,哪里还肯听他的话,几个轻盈的纵跃,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这小畜生! 林若轩喘着气,瞪着那个消失的小黑点,简直又怒又急,但却没有丝毫办法,他喘了一会儿气,忽然想起了什么,慌忙回头望去,而后陡然一惊。 季如雪趴伏在雪地里,正迷茫地望着自己,漆黑的眼珠朦朦胧胧的,仿佛神志都不太清醒了,原本一张雪白的脸,此时此刻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 林若轩赶紧摸了摸他的脸颊,心中微微一沉,好烫! 落叶谷距离奉天府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如今没了马匹,一时半儿是回不去了,怎么办?怎么办? 对了,系统还有两次兑换医疗物资的机会,或许会有解毒的药物!可是这里太冷了,得先找个地方 林若轩慌慌张张地四下张望着,忽然眼睛一亮前方不远处,有个黑黝黝的山洞。 “殿下,我们去那边。” “唔”季如雪眼神涣散,仿佛已经烧得糊涂了,但也并不捣乱,乖乖地被林若轩扶了起来,靠在林若轩肩膀上,努力挪动着脚步,缓缓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好不容易进了山洞,林若轩四下扫视一番,只见这山洞不是很深,但却十分干净,地上还有一处简陋的茅草铺,铺上扔着几张破破烂烂的兽皮,好像是某个户的临时歇脚地。 他稍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把季如雪放在茅草铺上,而后闭上眼睛,调出系统。 “系统,他到底中了什么毒?有解药吗?” 嘟嘟嘟,大反派没有中毒哦。 林若轩急了:“他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有中毒?” 亲,淫药听说过吗? “淫药?”林若轩呆了呆,随即明白过来,那个该死的公主! 他沉默了片刻,结结巴巴道:“那,那有解药吗?” 亲,淫药不是毒药,又哪里来的解药?亲给大反派找个青楼女子,和谐之后就好了哦。 林若轩简直无语了,说得轻巧,这半夜三更雪谷之中,哪里来的青楼女子?再说了,把季如雪随便交给一个青楼女子,万一染上花柳病怎么办? 他想了一会儿,硬着头皮问道:“如果不管他呢,会不会自己就好了?” 嘟嘟嘟,系统也不知道呢,不过这个世界毕竟是个书中世界,亲可以参考其他的设定呢。 林若轩仔细回忆着自己看过的,草,所有里面,遇到这种情况,都是不和谐就会死啊! 怎么办?怎么办? 系统仿佛知道林若轩在想什么,安慰道:嘟嘟嘟,亲不要着急哦,说不定不会死呢。再说了,就算大反派死了也不要紧哦,只要男主角萧图南活着就行。 “”林若轩很想暴吼系统一顿,可是又担心季如雪,不敢过多耽搁,便退出系统,往茅草铺上望去。 季如雪躺在茅草铺上,紧紧蜷缩着身体,似乎比方才更难受了,一个劲儿地喃喃道:“先生,先生” 林若轩看着他那个样子,轻轻咬了咬牙,要不然,就像小树林里那次,再帮这小子一回,也没什么。 他打定了主意,便坐到季如雪身旁,轻手轻脚地把人拢进怀里,而后硬着头皮伸出右手,把对方的下裳解开了一点。 他忍着背上发毛的感觉,把手伸了进去,一边努力地帮着对方,一边头皮发麻地想,这小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也太夸张了吧 “唔”季如雪紧紧依偎着他,把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灼热的呼吸一阵阵地扑在林若轩侧颈上,浑身都烫得吓人,可是林若轩努力了很久,手都酸了,也没什么效果。 季如雪的身体越来越烫,渐渐烦躁不安起来,林若轩心中焦灼,但又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柔声哄道:“先生在帮你,阿雪乖,稍微放松些,好不好?” “先生?”季如雪迷茫地抬起头来,神志似乎已经完全不清醒了,他盯着林若轩看了一会儿,忽然恶狠狠地一扑,直接把林若轩扑倒在茅草铺上,又急不可耐地把他翻了过去。 林若轩猝然被扑倒在茅草铺上,摔得头晕眼花,他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嘶”的一身,而后身后一凉,对方已经粗暴地撕开了他的下裳。 林若轩脑子里“嗡”地一声,立刻意识到了季如雪想做什么,哑声道:“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季如雪恍若未闻,铁箍般的胳膊死死禁锢着他,毫无章法地啃着他的后颈,动作粗鲁到了极点,林若轩脑海里一片空白,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踢了对方一脚! 季如雪闷哼一声,胳膊微微一松,林若轩连滚带爬地往前爬去,一直退到了洞口,才颤声道:“你,你冷静点!” 季如雪趴在茅草铺上,喘着粗气望着他,渴求得眼睛都泛红了,嘴唇剧烈哆嗦着:“先生,你,你快走吧,别管我我,我忍不住了你快走,别管我” 林若轩呆呆站在洞口,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自己走了,季如雪怎么办? 如果自己留下,那,那岂不是 季如雪看着他那个犹豫的样子,忽然崩溃一般,带着哭音低吼道:“你快走啊!别管我了!走啊!走啊!!” 林若轩咬了咬牙,颤声道:“你,你这个样子,我怎能不管?我,我不走。” 季如雪的声音哑了,那双漆黑的眼睛怔然地望着他,不知道是不是林若轩的错觉,他觉得对方那双迷茫的眼睛深处,似乎狠狠亮了一下,仿佛燃起了某种狂喜而灼热的火焰,但很快又隐去了。 林若轩摇了摇头,挥去了那种古怪的错觉,又咬牙挣扎了片刻,索性把心一横,罢了罢了,自己又不是什么封建社会的贞洁烈女,这么矫情做什么? 人生除死无大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 林若轩想起方才季如雪从身后死死压着自己,铁箍一般的胳膊狠狠勒着自己的腰,发疯一般撕扯着自己的下裳,那种压倒般的陌生力量,那种排山倒海般的恐惧感 如果,如果自己真的要和季如雪做那种事情,那么他想面对面地看着对方的脸,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包容着谁,接纳着谁,承受着谁,怜惜着谁,或许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打定主意之后,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柔声哄道:“阿雪,我不会走的,也不会让你出事的。只是,你先别着急,也别像方才那样胡闹,你得听我的话,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季如雪呆呆望着他,漆黑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神色还有些稀里糊涂,雪白的脸颊烧得通红,漆黑的眼睛也湿得厉害,看起来又是可怜,又是无辜,完全没了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样子,也没了皇宫里阴沉冷酷的样子,更没有了方才粗暴可怕的样子。 他仿佛还有些不确定,小声道:“先生,先生真的不走?” 林若轩看着他那副可怜可爱的迷糊模样,心中忽然一片柔软怜惜。 他不再犹豫,走了过去,轻轻抱住季如雪的头,纤细的手指抚摸着对方浓黑凌乱的长发:“先生一直陪着阿雪,哪儿也不去。” 季如雪的嘴唇抖了抖,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忽然狠狠搂住了林若轩的腰,灼热的呼吸更加沉重起来,原本清亮悦耳的声音也低哑到了极点:“先生疼我” 第五十七章 林若轩垂眸看着他, 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虽然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但临到头来, 居然又胆怯了。 “先生” 季如雪仰着脸, 漆黑的眼珠湿漉漉的, 充满了迷茫和乞求,方才点起的火堆微微摇晃着, 发出“哔哔剥剥”的轻微爆裂声,混合着洞外呼啸的风雪声, 山洞里面的空气都仿佛暧昧粘稠起来。 林若轩摸了摸季如雪头发,迟疑道:“阿雪,我” 季如雪见他踌躇,表情明显着急起来,颤声道:“阿, 阿雪难受。” 林若轩心中一软, 低低叹了口气,终于不再犹豫, 伸手解开了衣襟。 随着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 外袍、中衣直到最后的贴身小衣, 一件件地扔在了茅草铺旁, 虽然旁边烧着火堆,但空气还是有些冷,皮肤上迅速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但是此时此刻, 林若轩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强忍着羞窘,面对面地跨坐在季如雪大腿上。 季如雪盯着他苍白单薄的肩颈看了一会儿, 目光渐渐往下移去,喉头微微滚动,呼吸明显沉重起来。 林若轩知道他在这方面是白纸一张,生怕他又像刚才那样乱来,便低声哄道:“别急,你不懂这些,让先生疼你。先生想看着阿雪的样子,慢慢来,好吗?” 季如雪哑声道:“嗯,先生看着阿雪。” 事到如今也没法后悔了,林若轩咬了咬牙,从旁边的衣堆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玉盒,里面是润手的马油脂膏,他挖了一小坨脂膏,深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往身后探去。 季如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呼吸粗重而急切,林若轩被他看得臊得慌,又怕他迷迷糊糊地犯浑,只能像哄小孩子一般,窘迫地低声解释:“阿雪别急,要先这样,待会儿才能好好疼阿雪”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脸烫得厉害。 季如雪看着他满脸通红的努力样子,忽然把脸埋进对方的肩窝里,哑声道:“嗯,先生要好好疼阿雪。” 不知过了多久,林若轩终于觉得差不多了,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而后轻轻搂住季如雪的脖子,缓缓往下沉去。 不行,还是不行 他试了许久,两条腿直打颤,只觉得在季如雪沉甸甸的晦暗目光之下,自己如今的样子简直不堪到了极点,天哪,他怎么会陷入这种境地 又过了一会儿,林若轩实在没辙了,终于哑声求道:“阿雪,你帮帮我” 此时此刻,季如雪已经忍得眼睛都发红了,听到林若轩的求助,再也按捺不住,狠狠把林若轩按了下去! “嘶”林若轩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前顿时一片泪光模糊,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季如雪并没有立刻动作,两个人就这样紧紧搂着,都被那种完全结合的感觉震撼到了极点,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作,山洞里只有轻微的火堆爆裂声,还有粗重的呼吸声。 他们在做天底下最亲密的事情,他们在做夫妻之间的事情。 过了片刻,林若轩终于战战兢兢地垂眸往下望去,而后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狠狠抖了一下,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和季如雪,居然真的就这样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做得到 季如雪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望去,胸口忽然剧烈地起伏了两下,而后,林若轩只觉得腰上陡然一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躺在了茅草铺上,季如雪死死按着他,漆黑的眼珠倒映着摇曳的火光,雪白的面孔几乎有种奇异的狰狞感。 “阿雪,等等”林若轩忽然一阵害怕,挣扎着想要往后退去,可是季如雪眼睛都泛红了,胳膊铁箍一般死死禁锢着他,根本不给他半分退后的机会,极其粗暴地征伐起来! 视野不断剧烈摇晃着,林若轩被撞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脑子里更是一片混乱,这和他想的根本不一样他本来想着,季如雪这方面白纸一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自己要温柔地引导他,慢慢地教他,可是,可是 季如雪一边发疯般折腾他,一边低下头胡乱吻着他的脖颈:“先生,先生” 林若轩一开始还忍着没吭声,可是过了一小会儿,他就再也忍不住了,带着哭音求道:“阿雪,轻,轻点我,我受不住” 季如雪的呼吸陡然沉重了一瞬,动作几乎是难以自控地粗暴急切,嘴里却含含糊糊地呢喃道:“先生疼阿雪” “你,你胡闹”林若轩被他折腾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心里简直欲哭无泪,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颤声斥道:“你,你不许那样放开我” 季如雪根本不放手,仿佛故意一般死死压着他,而后身子狠狠一颤,林若轩陡然瞪大了眼睛,望着洞顶那片森绿的苔藓,整个人都有种崩溃的感觉。 不到片刻,季如雪又把他翻了过去 好累好累 迷迷糊糊之中,林若轩费了吃奶的劲儿,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都被战车碾了一遍,两条腿几乎没有知觉了。 他茫然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己正侧躺在茅草铺上,身上盖着厚厚的兽皮,季如雪两条修长结实的胳膊从身后搂着自己的腰,而且,而且下面 他脑子里空白了一瞬,随即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只觉得耳边“嗡”地一声,一张脸都快烧熟了。 这,这小子! 林若轩不知所措了一会儿,然后硬着头皮,试探着慢慢往前挪了一点,那种离开的鲜明感觉简直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低低喘了口气,而昨天晚上的种种,也终于尽数回到了脑子里。 季如雪那混小子中了别人的淫药,自己本想温柔地引导他,帮他解除药性,结果那混小子恶狠狠地压着自己,极其兴奋而粗鲁地弄了他几乎整整一宿,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 林若轩咬了咬牙,竭力冷静下来,然后缓缓垂下眸子,往自己身上望去。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到处都是狰狞的手指印,还有乱七八糟的牙印,至于下面他根本不敢去看。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林若轩脑海中一片混乱,最先冒出来的念头居然是,季如雪中了淫药,这些事情都是在迷迷糊糊的情况下做出来的,这小子昨晚虽然非常混账,但他毕竟是白纸一张,什么都不懂,又一向敬重自己,如今居然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做出了这种事情待会儿他要是醒了,看见自己这个凄惨模样,不知道会后悔自责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林若轩忍着浑身酸疼,勉强撑起身子,胡乱扯过一件外袍,把自己裹了起来。 他裹好了外袍,终于回头望去。 季如雪还在熟睡之中,那张雪白的面庞终于褪去了滚烫的热度,但仍然显得红扑扑的,漆黑的睫毛密密垂着,完全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林若轩看着他那副安好的样子,心中暗叹,也罢也罢,药性解了就好,人没事就好,左右自己也没受太大损伤,这些软组织挫伤稍微休养几天,也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正在努力自我安慰,季如雪漆黑的睫毛忽然微微一颤,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眼神渐渐清明起来,他盯着林若轩看了一会儿,目光细细扫过那些脖颈上的大片暧昧痕迹,雪白的脸颊微微泛粉,扭扭捏捏道:“先生,昨晚我们” 林若轩赶紧打断了他:“殿下,昨晚的事情都怪葛尔敏那对该死的兄妹,殿下不必介意,就当是做了场梦,我也不会责怪殿下的。” 季如雪明显愣了愣,声音顿时绷紧了:“做了一场梦?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林若轩看他那个极其紧张的样子,生怕他过于自责难受,便柔声安慰道:“殿下,我的意思是说,昨晚那件事情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左右我也没什么损伤,殿下不必自责。” 季如雪瞪着他看了一会儿,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忽然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怎么能这么说?” “殿下” 季如雪急道:“是不是,是不是我哪里没有做好?对了,先生说了要看着我,不想从后面来,后来我却硬逼着先生那,那是因为药性太猛了,我有些控制不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若轩有点发懵,这都是些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混账话?季如雪到底在说什么? 季如雪见他不肯吭声,又急忙道:“以后我都听先生的话,好不好?先生那么喜欢我,连欢爱的时候都要看着我的脸我,我也很欢喜,昨晚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不会逼先生那样了。” “”林若轩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他怎么没法理解季如雪的话? “再说”季如雪顿了顿,眼角偷偷瞥了林若轩一眼,不好意思地放轻了声音,“再说,先生后来都哭了,又叫得厉害,应该还是很舒服吧?昨晚的药有些猛,我也确实太过着急,以后我会控制住自己,让先生更舒服。” 林若轩被这些厚颜无耻的胡言乱语惊呆了,脸上臊得一片滚烫,低声斥道:“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什么以后?我,我只是事急从权,给你解除药性而已。” “事急从权?解除药性?”季如雪蹙起了眉头。 “不然还能是什么?方才那种胡言乱语,以后不许再说了,我是你的先生,可不是供你玩弄的娈宠。”林若轩干巴巴道。 季如雪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笑道:“先生别担心,我知道先生一向谨慎小心,可我不是利用先生解除药性,更不是要玩弄先生。” 林若轩还没反应过来,季如雪已经珍而重之地将他搂进了怀里,而后又摸出一个小小的香囊,从香囊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小心翼翼地递给林若轩:“先生你看,你对我的心意,我早就知道了。” 林若轩呆滞地望着那张素雅的洒金信纸,上面是一行漂亮阴柔的字迹:“思君若狂,辗转难忘” 等等,这不是林瓦儿写给萧图南的肉麻情书吗?怎么到了季如雪手里? 季如雪紧紧搂着他,嘴唇轻轻蹭着他的耳朵:“先生放心,先生对我情深意重,我对先生也是如此。” “”林若轩脸上一片木然。 季如雪把话说开了,终于可以毫不遮掩地深嗅着对方发间的香气:“先生好香。每次先生批阅公的时候,我从身后闻着先生的味道,都想把你直接压在书桌上你都不知道,我每天晚上是怎么幻想你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害羞起来,索性把脸埋进林若轩颈边浓黑的长发里,闷闷道:“我担心吓着先生,所以这些话,一直没敢跟先生说。” 林若轩傻傻道:“哦。”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惊喜得几乎傻掉的样子,忍不住轻轻抿了抿唇,胸口一片爱怜横溢:“如今我和先生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自然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先生,我喜欢你,我心悦你,我此生此世,再生再世,绝不辜负先生对我的一片深情。” 五十八章 季如雪一口气说完之后, 便垂眸望着林若轩,雪白的面孔微微泛粉,漆黑的眼珠里充满了某种期待。 林若轩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人, 大脑被过量的信息冲刷得一片空白, 一时间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 季如雪在说些什么?他说他喜欢自己?还说自己也深爱着他?证据是林瓦儿那封没头没尾的肉麻情书? 等等, 那封情书是怎么来的?难道季如雪这小子翻了自己卧房里的暗格?这么说的话,暗格里那一大叠情书, 季如雪全都看见了,还有那副萧图南的小像对了, 那叠情书的上款,被自己不小心烧掉了,而季如雪和萧图南长得一模一样。 林若轩想明白之后,脑海里只有三个大字。 完蛋了。 季如雪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林若轩的回应, 忍不住瘪了瘪嘴:“先生, 你倒是说话啊。” 林若轩呆呆道:“啊?” “我方才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先生是不是也该说声”季如雪垂下睫毛, 小声道, “也该说声喜欢我。” 此时此刻, 林若轩脑子里完全是一团乱麻, 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干巴巴地咽了一口唾沫,迟疑道:“阿雪,其实” 其实什么?其实我不喜欢你?其实那封信是写给萧图南的?其实那副小像也是画的萧图南?其实你只是和他长得像?其实你误会了? 这, 这能这么说吗?! 彷徨之中,林若轩又陡然想起了一些事情,等等, 如今这种要命的情况,几乎就是萧图南、阿忠、葛尔敏误以为的样子自己对萧图南舔而不得,拿季如雪当替身。 林若轩只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弱小无助的小虫子,懵然不知的时候,已经掉进了一张充满恶意的蛛网里,那张蛛网就叫做该死的狗血! 怎么办?再这么拖下去的话,误会只会越来越严重,可是如果要解释的话,自己又能怎么解释? 如果知道了那叠肉麻哀怨的情书是写给萧图南的,季如雪会怎么想?毕竟在他的眼里,自己和林瓦儿可是一个人。 “殿下,我,我”林若轩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有苦难言,什么叫做张口结舌。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磕磕巴巴的羞臊样子,只觉得可怜可爱到了极点,心里简直痒得难受,忍不住故意凑近了些,轻声道:“先生不肯说喜欢我也行,那就说说为什么昨晚都被我干成那个样子了,上面又哭又叫,下面一塌糊涂,还一定要看着我?” 林若轩满脸通红,厉声道:“胡,胡说八道!” 季如雪说了荤话之后,雪白的耳廓也有些泛红,气息渐渐急促起来,手往林若轩松垮的外袍里摸去,哑声道:“天还没亮呢,先生再疼我一会儿,好不好?这次我们从正面来,先生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不管是我这张脸,还是我怎么弄先生” 林若轩实在听不下去了,忍无可忍地一把推开他:“殿下,你的药性已经解了!我,我不会再跟你,跟你” 季如雪柔声哄道:“先生放心,这次我会轻一些的,不会再弄疼先生了。再说了,这种事情以后肯定是要经常做的,先生也不能一直这么害羞,得慢慢习惯才好。” 林若轩脸颊滚烫,简直被季如雪胡搅蛮缠得没办法,又根本说不通,只能沉下来脸来,勉强摆出师道威严:“殿下,别胡闹了,我真的要生气了!” 季如雪微微一愣:“怎么了?” 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无论如何,那叠情书其实是写给萧图南的这件事情,绝对不能暴露,萧图南和季如雪长得一模一样的事情,也不能暴露,不然的话,原著里的“剥脸皮事件”,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冷静,冷静赶紧想个法子。 他踌躇片刻,终于含含糊糊道:“殿下,我确实曾经心悦殿下,所以才写了那些信。可是后来我想通了,你是皇子,我是内臣,这种事情是没有结果的,也就慢慢看淡了。至于昨天的事情,我是自愿的,但并非出于私情,而是权宜之计,殿下不必介怀,更不用觉得对不住我。” 黑锅一大堆,选一口小的背。 季如雪缓缓眯起眼睛,狐疑地看着他:“看淡了?怎么可能?我不信。” 林若轩硬着头皮劝道:“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怎能被这些小小情爱耽搁?既然我能看淡,殿下自然也能看淡。” 季如雪抿了抿唇,忽然握住林若轩的手,轻轻抚摸着指背上那些已经逐渐淡去的瘢痕:“如果先生看淡了,那么在诏狱地牢的时候,为什么被那样严刑逼供,甚至被烧红的铁针穿透了十根手指,也不肯将责任推给我?” 他不等林若轩回答,又指了指地下那双藏青色的缎面鞋子:“如果先生看淡了,为什么来了奉天府之后,军务如此繁忙,还要亲手为我纳鞋?” 林若轩:“” 他觉得自己仿佛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路面全是坑,一个接一个。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无话可说的样子,忽然低下头,一边轻吻着对方浓黑的长发,一边哑声道:“如果先生看淡了,为什么在我中了淫药的时候,不仅没有丢下我,反而那样疼我?” 林若轩无力地辩解道:“我只是事急从” “什么事急从权,别自己骗自己了。”季如雪柔声打断了他,“我知道,先生身为男儿身,又比我年长了好几岁,却为我写情笺,纳新鞋,作羹汤,在我身下婉转承欢先生哪怕再喜欢我,心里也一定有些难堪,我都懂。” 林若轩心中大喊,你懂个锤子! 季如雪抿了抿唇,又继续道:“但先生也要知道,我绝没有把先生当做娈宠之流,在我心里面,先生是我唯一的先生,也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信任你,敬重你,也爱慕你,渴求你,既想和你论道求学,也想和你行夫妻之事,这些都并不矛盾。” 林若轩被他尬得头皮发麻,有气无力道:“殿下,别说了,算我求你了。” 季如雪瘪了瘪嘴,指了指林若轩手里那张情笺:“先生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先生自己都写出来了,还不让我说。” 林若轩垂眸望向手里那张洒金信纸,真是字字柔情似水,字字哀怨缠绵,简直舔狗到了极点,他心中忽然一阵生无可恋,索性把那张信纸狠狠揉成一团,往旁边的火堆里扔去! 季如雪眼明手快地一把将纸团捞了回来,一边吹着上面的灰,一边急道:“先生,你做什么?!这,这是你写给我的,我每天晚上都要看的!” 林若轩心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季如雪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过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既然先生暂时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心意,那我们慢慢来就是了,好不好?” 林若轩无话可说,只能保持沉默,季如雪也不介意,从身后轻轻搂着他,在他耳边呢喃了许多情话,从年少时偶尔的遐想,到如何发现了那叠情笺,再到如何确定自己的心意 此时此刻,外面天色将明未明,风雪低沉呼啸,洞里却一片暖意融融,居然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只是有人满怀柔情,有人心乱如麻。 天亮之后,季如雪站起身来,用厚厚的兽皮把林若轩裹好:“先生,我出去一下。” 林若轩蹙眉道:“你出去做什么?” 季如雪解释道:“咱们的马不是跑了吗?得再找匹马。葛尔敏一定会派人来追我们,昨夜风雪太大,如今天亮了,他们也该来了。我估计他们会兵分两路,一路绕行回雁山,一路穿越落叶谷,人数都不会太多,应该不会超过十骑,正好给我们送马。” 林若轩忍不住道:“你小心些,别和他们正面交手要不然,我们就躲在这里,等追兵过去了,我们走回去就是了,也不过一天的功夫。” 季如雪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全是盈盈笑意:“先生虽然不肯承认,但还是这么关心我。可先生昨晚那么辛苦,又怎能走回去?即便是骑马回去,也得是匹稳健的好马,还要垫上厚实的皮毛,昨天那种瘦马可不行。” 提起那匹瘦马,林若轩忽然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道:“等等,昨天你是不是故意惊了马,让马跑了?我本来可以带你回奉天府的,奉天府有好几个大药铺,说不定可以解你身上的药性,就不用,不用那样” 季如雪脸色微微一变,矢口否认道:“不关我的事,那马是自己跑的!” 此时此刻,林若轩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怒不可遏道:“季如雪,你!” “先生信我,那马真是自己跑的!”季如雪话虽这么说,眼神却有些闪躲,几乎不敢看林若轩,而后迅速溜了出去。 林若轩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狠狠砸了一下茅草铺! 这混账小子! 他回想起昨晚那种担心得要死的心情,自己还傻乎乎地哄着那混小子,忍着羞耻说什么“先生疼你”,甚至主动脱了衣裳,用润手油自己做准备,还那样,那样跨坐上去这他妈简直就是烧烤架子上的肉,还会自己翻身的那种! 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季如雪走出山洞之后,在雪地里刨出一副之前战役遗留的弓箭,又找了块大石头,在后面埋伏起来。 果然,一个多时辰后,便有六名女真追兵,骑着快马从落叶谷中匆匆穿过,季如雪埋伏在暗处,箭术又极其高明,自然轻而易举地全部料理了。 他留了一匹肥壮稳健的马儿,在马鞍上垫了厚厚的皮毛,把还在生闷气的林若轩扶了上去,然后自己也翻身上去,把人稳稳地抱在怀里,轻轻一抖缰绳:“驾!” 马儿平稳地跑了出去,林若轩闭了闭眼睛,把愤怒的私人情绪扔到一边,淡淡道:“我们就这样跑了,你又杀了女真追兵,议和的事怎么办?” 季如雪沉声道:“如果葛尔敏足够聪明的话,既然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下药的事,追兵又没能追到我们,便应该主动送议和书过来了。” 林若轩沉吟道:“也对,大局为重,他应该懂这个道理。” 不过半天功夫,两人便回到了奉天府,洗漱休息一番之后,便赶往了总督衙门,严跃、赵洪福、刘兆君等人得了消息,早就在衙门里候着了。 两人一进衙门大堂,赵洪福便跳了起来:“四殿下,林大人,你们总算回来了!可把我给担心坏了!” 严跃笑道:“此番和谈,四殿下和林大人辛苦了,” 刘知府捋了捋胡子,递过一封信:“这是葛尔敏刚刚送到的议和书。” 林若轩和季如雪忍不住相视一笑,心中都一阵轻松,果然,这位女真大单于还是识相的。 众人把议和书传阅了一遍,葛尔敏提出的条件还算靠谱,他愿意把大军撤回松花江以北,并将俘虏的士兵都放还大渊,唯一的要求是在松花江畔开通马市,这也是合情合理的通商要求。 众人都松了口气,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刘知府瞟了季如雪一眼,又扭头望向林若轩,笑道:“听说林大人为葛尔敏治好了眼疾,这才促成了和谈?这是大功啊!” 林若轩暗暗冷笑,这便是想要挑拨离间了。他也并不说破,只微微一笑:“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议和书里也得不到,若不是殿下那次雪夜奇袭,如今辽东的战局,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 季如雪垂眸望着林若轩,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都是先生教得好。” 刘知府有些讷讷的,严跃轻咳一声:“奉天府的战报已经送往京城了,听说东南那边,宁远侯也打了个大胜仗,皇上定然龙颜大悦,四殿下和宁远侯当年受的委屈,如今终于可以洗清了。” 木兰围那场刺杀事件,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很多武将都心怀不满,严跃这么一说,赵洪福立刻附和道:“是啊是啊,可算等到这一天了!” 季如雪淡淡道:“各位千万别这么说,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哪有什么洗清不洗清的。” 严跃笑道:“话虽如此,不过经此一役,殿下估计很快就能回京受封了,宁远侯应该也会被召回封赏,真是双喜临门啊!” “是啊是啊!” 听着众人不断地提起萧图南,林若轩忍不住偷偷看了季如雪一眼,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随即又狠狠唾弃自己,你他妈心虚个什么劲儿啊?! 第五十九章 众人又讨论了一会儿, 都觉得奉天府守城战以少胜多,如今又谈下了这般优渥的议和条件,朝廷十有会重重封赏, 个个都兴奋不已。 欢声笑语中, 季如雪忽然轻叹一声:“只可惜李大人以身殉国, 没有看到这一天李阁老除了丽妃娘娘这个女儿之外,就只有李大人这么一个儿子, 他一定很伤心。” 严跃安慰道:“若不是四殿下英勇善战,恐怕咱们连李大人的尸首都收不回来, 如今李大人能够尸骨还乡,想来李阁老也好,丽妃娘娘和三殿下也好,都会感谢四殿下的。” 刘兆君也谄媚道:“正是如此。” 季如雪苦笑一声:“可是李大人遇伏丧命,我也有责任。” 赵洪福吹胡子瞪眼道:“四殿下何必自责, 李征他就是自找的!” 季如雪沉声道:“赵千户千万不能这么说, 我和李大人虽有些小小的意见不合,但他英勇抗敌, 以身殉国, 我是极为敬佩的。” 赵洪福不情不愿道:“哦。” 林若轩眯了眯眼睛, 总觉得季如雪这小子有些古怪。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 季如雪让刘兆君和严跃把议和书再仔细审阅一遍,刘兆君自然满口答应,严跃也点头应承。 “你们审阅之后,便将议和书交给城东驿站, 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不可有失。”季如雪沉声道。 “末将遵命!”严跃沉声道。 “下官遵命。”刘知府也拱手道。 林若轩看着季如雪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种事情,心里十分欣慰, 把方才那种古怪的感觉抛到了脑后。 两人在总督衙门耽搁了大半天,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一弯淡淡的月牙挂在树梢,院墙外面偶尔传来遥远的犬吠声。 林若轩洗完澡之后,又擦干了头发,才把系统调了出来。 嘟嘟嘟,系统已上线,亲有什么问题吗?对了,男主萧图南在东南海战中受了伤,伤势不轻,再加上旧伤发作,已经卧床好几天了,亲要抓紧时间找药材哦。 “他怎么又受伤了?真是麻烦” 林若轩一边嘀咕,一边点开了系统面板,四个格子已经亮起了两个,第一格是粗如儿臂的白玉参,第二格是鲜翠欲滴的骷髅草,剩下两格是暗的。 林若轩琢磨道:“系统,剩下这两种药材,南海鲛人泪、西域并蒂莲,我查了很久,都没有查到具体位置。之前我跟你说了,让你帮忙询问主系统,主系统回复了吗?” 亲,南海鲛人泪在东南沿海的一个小岛上哦,小岛叫做珍珠岛,具体位置不清楚呢。至于西域并蒂莲,则是在天山封剑谷哦,具体位置也不清楚呢。 林若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意思就是说,都得我自己去找,对吧?” 是的哦亲。 “东南沿海珍珠岛”林若轩沉吟了一会儿,眼睛忽然微微一亮。 对了,萧图南不就是在东南沿海剿寇嘛!他在那边呆了快一年了,自己回京之后向他打听打听,说不定就有什么收获! 不过,萧图南对自己和季如雪的关系颇有误解,等等,现在好像也不算误解了,最多算半误解,这就更尴尬了 一想到回去和萧图南打交道,又要面对那种微妙探究的眼神,还有絮絮叨叨的说教,林若轩就觉得头已经开始疼了。 罢了罢了,到时候再说吧。 林若轩退出系统之后,发了一会儿呆,而后偷偷摸摸地把卧房门关上,又从屋角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圆圆的小玉盒。 他拧开玉盒,里面是一种清香扑鼻的浅绿色药膏,这是上好的祛瘀消肿药,用在那处,应该也可以吧。 林若轩犹豫了片刻,褪下裤子趴在床上,然后挖了一小坨药膏,别别扭扭地往身后探去,心中窘迫到了极点,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昨天他还觉得自己是自动翻身的烤串,今天他忽然发现,自己这根烤串不但会自动翻身,还他妈会收拾碗筷擦桌子。 因为昨晚的事情,林若轩现在两条腿都还有些发软,勉强上了一会儿药就跪不住了,只能停下来喘了两口气。 正在这时,一个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先生,让我来吧。” 林若轩陡然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你,你怎么进来的?” 季如雪没吭声,只垂眸看着他,雪白的脸蛋慢慢浮起了一层薄粉,林若轩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个样子 他一把将被子扯了过来,胡乱裹在身上,恼羞成怒地指向门口:“你给我出去!” 季如雪抿了抿唇,不仅没有出去,还一屁股在床边坐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把林若轩搂进怀里,声音居然有些责怪:“我做下的事情,先生怎么不叫我帮忙?” “”林若轩被他紧紧搂着,根本挣脱不开,只能死死抓着身上的被子,把自己裹得仿佛一只蚕茧。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紧张僵硬的样子,也不逼他放开被子,食指和中指并拢挖了一坨药膏,而后从被子下面探了进去,摸索着给他上药。 林若轩咬着牙,止不住地发着抖,他能感觉到,季如雪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布满了一层略微粗糙的薄茧,那种极其鲜明的感觉,简直羞耻到了极点 “先生,疼吗?”季如雪轻声问道。 这个时候,林若轩哪里还说得出话,脑子简直烧成了一团浆糊,不知什么时候,他揪着被子的手也渐渐松了,季如雪用另一只手轻轻将被子扯开,林若轩只觉得身下一凉,所有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季如雪解释道:“这样看得清楚些,方便上药。” 林若轩咬牙瞪着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明亮摇曳的烛光之中,季如雪穿得好好的,雪白的交领妥帖地叠着,漆黑澄澈的眼珠一片清明,手指也极其稳定,而自己却这般不堪模样,还让对方给自己上药 他索性闭上眼睛,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鸵鸟,可季如雪还是不肯放过他,灼热滚烫的呼吸不断扑在他的颈侧,声音低沉而嘶哑:“我们都做过那种事情了,先生怎么还是这么害羞?” 林若轩紧紧闭着眼睛,不搭理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有种极其异样的感觉,忍不住惊慌地睁开了眼睛,自己居然,居然 季如雪柔声安慰道:“先生身子敏感,这样也是正常的是不是觉得很舒服?” “你,你”林若轩整个人直发抖,被玩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喉咙里低低呜咽一声,就这么交代了。 他躺在季如雪怀里,瞪着雪白的帐幔,有种一头撞死的冲动。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忍不住抿唇一笑,又起身拿了帕子,细细给他擦着。 林若轩也不躲了,自暴自弃地躺成大字型,任由季如雪翻来覆去地擦拭,一双眼睛无神地望着帐幔,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任何师道威严了。 季如雪给他擦干净之后,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轻声道:“先生昨晚会用润手油准备,今天又知道上药,可是以前有过?” 林若轩呆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季如雪的意思,一时间又是窘迫难堪,又是哭笑不得,根本懒得搭理他。 季如雪看着他默不吭声的样子,忍不住抿了抿唇,安慰道:“先生放心,我只是随便问问,绝不会介意的,更不会对那个人做什么先生实话告诉我,以前有过吗?” 林若轩还是不吭声。 季如雪盯着他,眸色渐渐阴沉下来,胸口难以自抑地剧烈起伏了两下,声音却十分柔和,诱哄一般:“和谁?” 林若轩被他问得恼羞成怒,低声骂道:“这,这种事情你以为别人都像你吗?!你这个疯子!变态!” 他骂完之后立刻后悔了,季如雪却明显松了口气,雪白的脸由阴转晴,忽然一把搂住他:“嗯,先生只有我一个,我也只有先生一个。” 这个时候,门被叩响了。 林若轩微微一惊,赶紧坐了起来:“谁?” 外面传来阿忠嘶哑的声音:“啊啊。” “是阿忠,方才我让他送碗银耳羹过来。”季如雪一边解释,一边给林若轩披上外袍,又盖上被子,才沉声道,“进来。” 阿忠端着一碗银耳羹走进卧房,他把银耳羹放在桌上,看了一眼头发凌乱脸颊绯红的林若轩,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季如雪,胸口微微起伏了两下,阴沉沉地出去了。 若是以往,林若轩只觉得他莫名其妙,如今却心虚极了,有种做了错事被抓到的感觉。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这人怎么有些奇怪?” 林若轩赶紧道:“他就是个怪人,别管他了。对了,议和书什么时候送进京城?” “哦,我让严跃” 两人便聊起了朝廷的事情,一直聊到深夜,季如雪才离去。 过了大半个月,朝廷终于批准了议和书,与议和书同时到来的,是一道召季如雪和林若轩回京的圣旨。 “谢父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两人接旨之后,回想着在辽东这大半年的日子,不由得都十分感慨。 林若轩轻叹一声:“月底就要回京了,居然有些舍不得走了。” “是啊。”季如雪也叹道,“这一去,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回来,先生可有什么地方还想去的?” 林若轩摇了摇头:“罢了,还是好好收拾行装吧。” 季如雪犹豫了一会儿,忽然道:“先生,后天就是我的生辰了,你之前说过,已经在酒楼订好了雅间。” 林若轩为难道:“女真围城的时候,那凝雨居的老板已经跑了。” “凝雨居的旁边还有一家酒楼,就是先生以前经常去的杏花楼,我昨天路过的时候看了,还开着。” 杏花楼? 林若轩微微一呆,立刻想起了萧图南和林瓦儿在杏花楼的那摊烂事,心中不由得有些别扭,可是又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便干巴巴道:“那就杏花楼吧。” 季如雪抿唇笑道:“嗯,那先生就在杏花楼给我过生辰。” 季如雪生辰这天,天色阴沉沉的,一大早就飘起了细碎的小雪。 或许因为天气不好,杏花楼的客人不太多,林若轩要了一间单独的雅间,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下面打雪仗的一群孩子,一时间都有些感叹。 林若轩垂眸看着那群孩子:“多亏了殿下,如今议和书签了,老百姓的日子也就安稳了。” 季如雪目不转睛地望着林若轩:“这都是先生的功劳。” “殿下太过谦逊了。”林若轩笑着举杯,“今天是殿下的生辰,来,我敬殿下一杯,祝殿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只愿年年生辰,都有先生相伴,此生足矣。”季如雪端起酒杯,和林若轩轻轻一碰。 林若轩略微有些不自在,索性一饮而尽,季如雪也跟着一饮而尽,两人互相亮了空酒杯之后,不由得相视一笑,然后便一边看雪景,一边吃小菜,窗外飞着细雪,屋里点着火盆,一时间暖意融融,气氛极好。 小二推开门,将一盘菜放上桌子,又殷勤地介绍道:“二位客官,这是咱们杏花楼的招牌菜,玉兰鸡片。专门选的三个月的嫩鸡仔,掏了内脏之后,满满地塞进各种香料,在蒸笼里蒸上两个时辰,再细细地切成薄片,浇上香油,配上玉兰装盘。客官尝尝呢?” 林若轩夹了一片放进嘴里,确实又嫩又滑,便道:“你们这儿的菜色确实不错,环境也很清净。” 小二点头哈腰道:“咱们杏花楼就这一间雅间,那是最清净不过了,要是客官待会儿喝醉了,旁边还有歇息的厢房。” 林若轩夹菜的筷子忽然顿了顿。 等等,唯一的雅间?旁边还有厢房?那,那当初林瓦儿和萧图南,便是在这间房里喝的酒?然后在隔壁厢房? 虽然按他的猜测,林瓦儿和萧图南多半没有发生什么,但林若轩还是觉得背后一阵发毛,不由得偷偷看了一眼季如雪。 季如雪发现了林若轩在偷看他,唇角难以控制地翘了起来,忽然道:“我有那么好看吗?” 林若轩一阵心虚,赶紧搪塞道:“当然好看,特别好看。”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痛快地承认了,雪白的耳廓微微泛粉,居然扭捏起来:“也没那么好看吧,先生之所以觉得我好看,其实就像先生跟我讲过的那个故事一样” 他垂下睫毛,轻声道:“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林若轩很想把自己的话收回来。 他不敢再看季如雪,眼睛瞟向窗外,僵硬地转移话题:“殿下,怎么忽然想起来这里过生辰?” “本来不太想来”季如雪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含糊道,“我想看看先生以前喝酒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先生说过,曾经在这里和舅舅吵过架?为什么会吵架呢?” 第六十章 林若轩呆了呆, 搞不清楚季如雪为什么忽然提起这茬,便含含糊糊道:“没什么,一点口角而已。” 季如雪深深凝视着他, 柔声问道:“先生不用瞒我, 你当年在舅舅那里, 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先生性子向来温和,如果不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怎么会和舅舅吵架?”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季如雪担心自己以前受了委屈? 虽然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好, 但按林瓦儿和萧图南的德性,一个阴险狠毒,一个正直唠叨,怎么看林瓦儿也不会吃亏,只有萧图南上当受骗的份儿。 他这么想着, 便道:“殿下, 真的没什么。” 季如雪认真道:“先生别担心,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的。” 林若轩有些无奈, 又有些感动, 便正色道:“你舅舅待我很好, 当时我们之所以吵架, 嗯其实就是一点琐碎小事,我现在都不太记得起来了,只是那个时候大家都喝醉了,有点上头, 就吵起来了。” 季如雪审视一般看着他:“先生此话当真?” 林若轩叹了口气,正想再哄他两句,正在此时, 一小片晶莹的雪花飘了进来,正好落在季如雪的睫毛上。 细碎洁白的雪花映衬着对方浓密纤长的睫毛,眼前的人分明已经是个悍勇善战又聪明过人的英俊青年,但是此时此刻,居然有种脆弱而洁净的感觉。 林若轩心中莫名微微一动,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伸手轻轻拈下了那片雪花,把那一点晶莹含进了嘴里。 舌头感觉到一阵冰冷的凉意,林若轩傻乎乎地眨了眨眼睛,有点搞不明白自己的举动。 自从山洞那件事情之后,虽然季如雪时常缠着他亲热,但林若轩因为感觉别扭,反而不像从前那样随便,连摸头都不太肯了,这样亲昵暧昧的举动,更是从来没有过。 季如雪怔怔看着他的举动,雪白的耳廓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层薄粉:“先生,你怎么” 林若轩脸颊发烫,只觉得自己脑子肯定出了问题,赶紧把手放下,他本想随口搪塞过去,但看着季如雪那副傻乎乎的欢喜表情,搪塞的话居然说不出口了,只能僵硬地望向窗外:“殿下的名字很美,和这飞雪很衬。” 季如雪回过神来,也顺着林若轩的目光望向窗外纷飞的细雪:“是吗?我一直觉得雪只能任人践踏,最后化为一滩污水,十分不堪。” 林若轩笑道:“这是哪里来的话?” 季如雪轻声道:“先生或许不知道,我出生很久都没有名字,后来编纂玉册的官员实在等不下去了,便壮着胆子求见父皇,那天是个飞雪天,父皇正好在御花园踩了一脚的污泥雪水,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林若轩愣住了。 季如雪苦笑道:“我那几位皇兄的名字,如渊、如瀚、如海,渊渟岳峙,浩瀚河山,海纳百川,都是大儒们查过典籍的,每一个名字都寓意极好,只有我的名字如此肮脏。” 林若轩心中微微一疼,柔声安慰道:“殿下,雪怎么会脏呢?雪本是世间最洁净之物,在我的心中,殿下也如同这漫天飞雪一般,至情至性,至真至纯,殿下不必在意他人的看法。” 季如雪静静看着他,胸口微不可查地起伏了两下,忽然捉起林若轩方才拈雪的那只手,放在唇边细细亲吻着:“无妨,自从有了先生,我已经不在乎任何人了。” 林若轩有些窘迫,很想把手抽回来,可是听了季如雪方才那些话,竟然有些狠不下心,只好任由对方亲吻着自己那几根手指,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过了许久,季如雪才放开他那些可怜的手指,哑声道:“只可惜在外面,不然我真想让先生坐在我怀里起起伏伏,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别胡说。”林若轩脸上发烫,轻声斥道。 “我哪里胡说了?在山洞的时候,先生就是那样一边努力疼我,一边哭得厉害” 林若轩忍无可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许说了!” 季如雪抿唇一笑:“我知道先生害臊,我们慢慢来就是了不过先生最好不要这样瞪我,我怕自己忍不住。” 林若轩无话可说,索性拿起筷子,拼命吃菜。 季如雪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先生慢慢吃,我去更衣。” 古代更衣就是去厕所的雅说法,林若轩一边吃着玉兰鸡片,一边含含糊糊道:“去吧。” 今天天气不好,杏花楼二楼静悄悄的,一个客人也没有,季如雪走出厕所之后,却不急着回去,四下扫了两眼,从怀里摸出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是他三天前收到的,内容是关于那名倒酒婢女的下落,信里写道,那个名唤“锦绣”的婢女回了东南老家青石桥县,嫁给了当地一个富家老爷做小妾,又生了一双儿女,日子倒也安稳。 季如雪摸着那封密信,沉吟起来。 关于先生的过去,自己这些年已经调查得不离十了,先生十三岁的时候,因为战乱成了流民,被舅舅顺手救了,然后先生便自愿进了王府,做了舅舅的贴身宦侍,几年之后,又做到了王府总管。 先生进王府的时候,用的是宦侍身份,可是先生并非阉人之身,那么自然是舅舅为他遮掩了。毕竟紫禁内城也好,王侯府邸也罢,能够日日夜夜在主人房里贴身伺候,又不惹下面闲话的男人,只能是阉人。 只这一条,先生和舅舅的关系,就很耐人寻味。 再后来,先生和舅舅起了争执,被送进紫禁城,这才遇到了自己。舅舅既然知道先生并非阉人之身,还让先生只身来紫禁城这么危险的地方,先生一定很难过,也很害怕,不知用了多长时间才慢慢习惯。 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先生和舅舅的每一次碰面,如今想来,都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可是,先生分明深爱自己,这一点绝不会有错,先生为自己画小像、写情笺、做羹汤、受酷刑、纳新鞋先生为自己做的事情,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之前因为先生对联姻的暧昧态度,自己有些怀疑先生的感情,甚至故意喝下淫药,用那种极其过分的方式逼迫先生,可先生不仅没有丢下自己,还主动宽衣解带,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 想到这里,季如雪抿了抿唇,胸口一片滚烫酸软。 只是,先生既会用润手马油做事前准备,事后又会上消肿药膏,这让自己十分疑惑不安,再加上先生曾经贴身伺候舅舅那么多年,自己无法不去想象,先生是不是曾经和舅舅有过。 虽然先生矢口否认了,可自己总有些疑虑。 或许,当年在杏花楼的时候,舅舅喝醉了,强行对先生那般先生那么漂亮,身子骨又弱,在自己身下的时候一点反抗能力也没有,又怎么是常年习武的舅舅的对手? 所以两人才闹翻了,先生不得不离开宁远王府,来了紫禁城。 或许正是因为被那样深深伤害过,先生刚刚认识自己的时候,脾气极其古怪,后来才慢慢好了些,再后来先生爱上了自己,待自己更是如糖似蜜,只是每次提起过去的事情,先生要么像那晚那样惊慌失措地矢口否认,要么像今天这样含含糊糊地蒙混过去。 而且,先生被自己侵犯的时候,就算害羞得不行,也一定要看着自己的脸,先生之所以会这样,极有可能就是因为某种心理阴影,必须确定身上的人是深爱之人,才不会害怕。 真的是这样吗?一想到先生或许被那样狠狠地伤害过,季如雪就觉得胸口沉闷得几乎无法呼吸,可是一切的一切,只有这一种解释,才勉强合理。 舅舅,不,萧图南真的对先生 季如雪的眸色阴沉到了极点,倘若有人那样伤害了先生,那么不管他是谁,自己都会让他生不如死,让他后悔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像太子,就像李征。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努力平息了紊乱的呼吸,而后垂眸望向手中的密信,沉吟片刻之后,将密信凑近了烛台上的火苗。 他盯着那封密信渐渐化为灰烬,这才略微放下心来,这件事情有关先生的清誉,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能让密探继续打听。 先生性子那么敏感,对待感情又十分胆小,如果被别人知道了这件事情,万一闹开了,先生定然会无颜见人,还会害怕自己嫌弃他,说不定自卑自贱,再也不敢喜欢自己了。 可是这件事情绝不能不了了之,必须继续查下去,但是就算要查,也只能自己亲自查,不能假手于人。 那个名唤锦绣的倒酒婢女,嫁给了青石桥县的王姓富户嗯,就从这里查起,看看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若轩等得百无聊赖,都快把一桌子菜吃完了,季如雪才回来。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满桌子的残羹剩菜,有些不好意思地给季如雪夹了一筷子菜:“殿下,这是玉兰鸡片,你尝尝。” 季如雪看着对方夹到自己碗里的东西,好笑地挑了挑眉:“玉兰鸡片?” 林若轩尴尬道:“鸡片我吃完了,这玉兰片也不错。” 季如雪看着他那个窘迫样子,只觉得一颗心又酸又软,忍不住轻咳一声,微笑道:“先生喜欢的话,我方才问了,这家酒楼还有风干的腊鸡,味道也很不错,一两二钱银子一只。” “风干腊鸡?买五不不不,买十只!”林若轩财大气粗地拍板道,“再过几天咱们就要回京了,得准备些东西在路上吃嘛。对了,辽东这边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安排?” 季如雪一边吃着玉兰片,一边含含糊糊道:“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我来安排。昨天我听说圣旨已经到了知府衙门,刘兆君升任辽东总督,辽东兵符估计得交给他了。” 林若轩急道:“那怎么成?刘兆君他一个官,懂兵法吗?再说了,严跃、赵洪福他们怎么办?”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先生放心,严跃、赵洪福,还有一干将士自然都会非常不满,我回京之后,会设法为他们求得封赏。” 林若轩蹙眉道:“封赏?能求到吗?” 季如雪淡淡一笑:“将士们毕竟有功,只要我据理力争,苦苦哀求父皇,一些微薄的封赏总是有的。而且无论封赏结果如何,此事对我而言,绝不是坏事。” “为什么?” “刘兆君一介书生,性子软弱,哪怕手握兵符也不足为患;严跃非常能干,但颇有主见,势大之后恐怕不好控制;赵洪福性子很急,对我十分敬佩,但才能有限,不能为帅,只能冲锋陷阵他们这些人互相消耗,互相制衡,关键时刻又能为我所用,这才是最重要的。” 林若轩怔然望着眼前的人,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以为经过同生共死的奉天府守城战,季如雪对严跃、赵洪福也算推心置腹,季如雪也确实表现得十分信任他们,可是季如雪方才这番话,却大大出乎了林若轩的意料,原来严跃也罢,赵洪福也好,在季如雪的心中,并不是什么并肩作战生死相托的将士,只是“他们这些人”。 林若轩心里怪怪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或许这就是天生的帝王吧。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羞涩地抿唇一笑:“我随便说说罢了,先生不必当真。先生,尝尝这杏仁薄片吧,挺不错的,又香又脆。” 第六十一章 林若轩还在发呆, 季如雪又柔声劝道:“先生,这杏仁薄片真的挺不错,尝尝吧。” “哦, 我尝尝。”林若轩回过神来, 接过季如雪递来的杏仁薄片, 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了开去。 用完膳后,两人没有乘轿, 而是迎着纷纷扬扬的细雪,沿着一条僻静的小巷子, 慢慢往回走去。 巷子里静悄悄的,几乎没有行人,偶尔有一两个打雪仗的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跑过去,反而显得巷子里更加安静了。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 林若轩忽然觉得右手微微一暖, 已经被季如雪紧紧握住了。 林若轩不由得愣了一下,季如雪虽然经常缠着他亲热, 有时候甚至极其过分, 但在外面还是比较收敛的, 毕竟两人身份敏感, 不能落人口实,今天这小子怎么了? “殿下?”林若轩有些疑惑地扭头望去,季如雪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泰然自若地牵着他的手, 带着他往前走去。 林若轩傻乎乎地被他牵着走了几步,季如雪忽然道:“先生,如今我只能在这种小巷子里牵着你的手, 可是总有一天,我们可以不必再遮遮掩掩,你也不必再小心翼翼,我会为你撑起一切,让你再也不受任何委屈我季如雪此生此世,绝不负你一片深情。” 林若轩本来有些尴尬,很想甩掉季如雪的手,可是听着那些冒着傻气的情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到底没有挣脱。 或许是不忍,或许是 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沿着静谧的小巷子,冒着纷纷扬扬的细雪,一路慢慢走了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一边收拾回京行李,一边交接各种军务,倒也十分繁忙。 这一天,严跃和赵洪福登门了。 赵洪福气得脸都红了,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起来:“四殿下,林大人!那个刘兆君算他妈哪门子东西啊?!还没正式上任呢,就把我和严将军狠狠训了一顿!他奶奶的!” 严跃没吭声,但一张脸紧紧绷着,显然也极为不满。 林若轩想起酒楼里季如雪说的话,忍不住看了季如雪一眼。 季如雪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严将军,赵千户,这次朝廷的封赏,确实对你们二位有些不公。按理说吧,严将军才是辽东总督的最佳人选,至于赵千户,你也足以做一名偏将,独当一面了” 季如雪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瞥了严跃一眼,果然,听到“辽东总督”四个字,严跃的神色微微一动,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赵洪福大声道:“偏将什么的,赵某人是不敢想了,只是老子受不了刘兆君这个气!” 季如雪面露为难之色,叹道:“这样吧,我回京之后,尽力向父皇进言,只不过” 严跃察言观色,立刻拱了拱手,沉声道:“如果四殿下愿意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无论结果如何,末将都感激不尽,今后任凭殿下驱使!” 季如雪肃然道:“严将军这是哪里话?奉天府一役之后,我们都是生死之交,我一定竭尽所能,为辽东将士们争取应有的封赏!” 严跃深深看着他,忽然拉住赵洪福,两人一起跪了下去:“多谢四殿下!” 季如雪急道:“唉,二位快快请起!” 送走严、赵二人之后,季如雪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轻轻眯了眯眼睛,此番回京,自己当然会为严跃等人争取封赏,但也不过是纹银千两、薄田百亩这种罢了至于其他那些东西,严跃得用实实在在的忠心和行动,来向自己换取。 刘兆君虽然做了辽东总督,但此人绣花枕头一个,根本不是严跃的对手,而严跃这种聪明能干又野心勃勃的人,就像一头上好的犬,自己这个主人手里,总得有一块鲜肉吊着犬,对严跃而言,这块鲜肉的名字就叫做“辽东总督”。 只要有了这块鲜肉为饵,日后的辽东兵权,便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里,但在大局落定之前,只能让犬闻着味儿,不能让它吃到饵。 严跃会渐渐明白,成武帝不能给他的,自己能给。 季如雪正垂眸沉思着,林若轩忽然轻声道:“殿下,你打算为他们争取什么封赏?” 季如雪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无论如何,我还是尽力恳求父皇,多给将士们一些封赏吧。” 林若轩点了点头:“殿下尽力就好,不必勉强,毕竟陛下他” “嗯,我明白的。”季如雪乖巧道。 他垂眸望着林若轩,心里暗暗沉吟,先生确实懂得很多,也教了自己很多,但在血腥的权力之争面前,先生却不太成熟,甚至过于心软可是先生这单纯心软的一面,自己也喜欢极了。 但是先生心软,自己就要更加心狠手辣,甚至残酷无情,才能保护先生不受伤害,至于自己的某些想法和某些做法,先生不需要知道,先生只需要一直这样爱自己,疼自己,就足够了。 正月二十五,两人终于启程回京。 前来送行的官员将士非常多,除了刘兆君之外,几乎全都来了,奉天府的老百姓们更是挤挤攘攘挤满了一条街,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乡贤举着万民伞,高呼着不让二人离开。 “多谢四殿下救了奉天府!” “多谢四殿下!多谢林大人!” “要不是四殿下和林大人,奉天府就要被屠城了!” “四殿下千岁!林大人千岁!” “四殿下,林大人,你们别走啊!留下来吧!” 老百姓们胡乱喊着,不知道哪个乡贤带的头,一条街的人都“呼啦啦”地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一大片。 季如雪没什么反应,林若轩却十分不好意思,可是劝了半天也劝不起来,只好作罢。 两人双骑并行,和严跃、赵洪福等将士逐一道别之后,又挥手告别了奉天府的老百姓,而后终于纵马前驰,带着车队启程回京。 此时已是初春,一路上积雪融化,溪水潺潺,景色甚美。 两人回京的心情,也比来时好了许多,季如雪时常在马车里缠着林若轩亲热,但也并不逼迫,偶尔偷到一个吻,便如同偷吃了蜂蜜的小狐狸一般,欢天喜地的,弄得林若轩都不忍心斥责他。 车队一路从北向南,不过小半个月,这天黄昏时分,已经能远远望见京城巍峨雄壮的模糊轮廓了。 “终于回来了。”林若轩叹道。 季如雪也轻声道:“是啊,终于回来了。” 两人望着血色夕阳下的大渊京城,一时间都思绪万千,一个感叹不已,一个眸色沉沉。 进城之后,天色已经很晚了,两人便各自回府稍作歇息,准备第二天上朝面圣。 二月初九,紫禁城,金銮殿。 “宣辽东奉天府参将季如雪上殿宣辽东奉天府监军林若轩上殿” 掌印太监余忠善尖利的声音回荡在紫禁城上空,林若轩和季如雪对视一眼,整了整庄重的朝服,缓步走上高高的汉白玉台阶。 金銮殿正中,成武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面,华贵冕旒后的那张脸看不出喜怒之色,两侧的臣武将们一阵窸窸窣窣的低语,纷纷扭头向二人望来。 季如雪脸上一片沉静之色,毫不犹豫地跪下叩首,高声道:“儿臣叩见父皇!” 林若轩不情不愿地跪下叩首道:“奴婢叩见皇上。”万恶的封建社会,万恶的阉人自称。 “都起来吧。”成武帝淡淡道。 两人谢恩之后,站起身来,又听成武帝道:“如今辽东已然平定,东南剿寇也有了成果,朕已经下了圣旨,让萧爱卿也回京接受封赏。季如雪,你们舅甥二人都做得很好,你想要什么封赏?” 季如雪恭恭敬敬道:“儿臣不过是为父皇分忧,为百姓做事罢了,又岂敢讨要封赏?只是严跃等一干将士的封赏,不知父皇的意思是” “将士们的封赏,就让吏部户部慢慢斟酌吧。”成武帝无所谓道,而后又扯了扯唇角,“至于你的封赏,朕其实已经想过了,你的两位皇兄都封了王,你如今又立了功,朕便封你为燕王,赐王府宅邸一座,再加封地千倾,白银万两,绸缎百匹,你看如何?” 比起季如瀚、季如海的千里封地,这些赏赐其实微薄到了极点,季如雪却毫无不满之色,反而立刻跪下,重重叩首道:“儿臣多谢父皇!” “起来吧。”成武帝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又望向林若轩,“至于林爱卿么,如今内城二十四衙门都没有空缺,既然你以前兼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就先回司礼监做事吧。” 林若轩忍不住暗暗骂街,自己当初是东厂督主兼司礼监秉笔太监,虽然本质就是一个特务头子,自己当得也很头疼,但好歹还有不少手下,可以打听到许多情报,如今这狗皇帝让自己只做司礼监秉笔太监,等于把自己扣在司礼监,天天跟着余忠善整理奏折! 连人身自由都没了,系统任务怎么办? 但是,他又没有理由拒绝 林若轩正无计可施,却听身边的季如雪沉声道:“父皇,儿臣既然做了燕王,王府里也得有个得力之人,林大人曾经做过宁远王府总管,这方面颇有经验,不如让他来做燕王府总管?” 成武帝眯了眯眼睛,望向林若轩:“林爱卿,你的意思呢?” 林若轩赶紧道:“奴婢并无异议。” “也罢,就这样吧。”成武帝懒懒道,“退朝。” 退朝之后,一群臣子从金銮殿鱼贯而出,但一些臣子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聚集在广场上面,满脸堆笑地祝贺季如雪。 “恭喜燕王殿下了!” “燕王殿下什么时候摆席请客,一定不能忘了下官啊!” “一定,一定。”季如雪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 林若轩忽然看见了什么,赶紧对季如雪使了个眼色,原来是内阁首辅李博过来了。 李博比之前苍老了不少,两鬓已经花白,声音也有些嘶哑:“燕王殿下,我那儿子李征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如雪面露沉痛之色:“李阁老,李大人英勇抗敌,最后以身殉国,我十分钦佩。” 李博沉声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季如雪叹了口气:“李大人一心想要活捉葛尔敏,只可惜在落叶谷中了残兵埋伏,坐骑被女真乱箭所惊,李大人摔断了脖子,又被女真马匹践踏唉,李阁老节哀。” 李博仰头望天,长叹道:“天意,都是天意啊。” 这个时候,内阁次辅宋谦带着钟怀秀走了过来,宋谦瞥了李博一眼,对钟怀秀淡淡道:“怀秀啊,战场上刀枪无眼,全凭各人本事,自己若是草包,那也怨不得别人。” 钟怀秀点头道:“老师说得是。” 李博咬牙切齿道:“宋谦,你什么意思?” 宋谦挑了挑眉,还要说什么,魏王季如瀚摇着扇子走了过来,微笑道:“宋阁老,依本王看啊,李大人虽然无甚本事,还差点丢了奉天府,但毕竟以身殉国,也算死得其所了。” 宋谦笑道:“魏王殿下说得极是。” 这两人一唱一和,言下之意都是李征死得活该,李博几乎气了个半死,恶狠狠地低骂一声,拂袖而去。 “恭喜燕王殿下。”宋谦向季如雪拱了拱手,也带着钟怀秀离去了。 魏王季如瀚却没有走,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季如雪和林若轩,忽然笑道:“愚兄恭喜四弟了。” 季如雪淡淡道:“多谢二皇兄。” 季如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唇角微微翘了翘,而后倾身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四弟,林大人,不知你们二位听说了没有,前些日子,冷宫一口封死的枯井里面,发现了一具白骨。那具白骨身上还有枚腰牌,正是当年的冷宫太监总管张有德。” 林若轩呆了呆:“张有德?他不是被烧死了吗?” 季如雪垂眸看着地面,雪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季如瀚低笑道:“是啊,当年冷宫厨房地窖失火塌陷,大家都以为张有德被埋在了下面,怎么会在一口枯井里呢?” 季如雪淡淡道:“或许他失足掉下去,摔死了。” “仵作也是这么说的,所以这件事情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浪,更没有人产生联想。”季如瀚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可是愚兄总觉得,这张有德失足掉落的时间,和地窖火灾发生的时间,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第六十二章 季如雪微微蹙眉, 神色十分疑惑:“二皇兄到底是什么意思?恕小弟驽钝,听不明白。” “四弟当真听不明白?”季如瀚似笑非笑道。 季如雪茫然地摇了摇头。 季如瀚踏前一步,嘴唇贴近了季如雪耳边, 声音轻得只有季如雪一个人能听见:“六年前的春天, 除了冷宫那场大火, 以及张有德落井之外,紫禁城里还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情, 想必四弟心里有数。” 季如雪面不改色,挑眉道:“二皇兄究竟想说什么?” 季如瀚微微一笑, “刷”一声收了扇子:“四弟放心,愚兄虽然已经大致明白了,但我绝不会到处乱说的。如果四弟信得过我,那么这个月二十五晚上,咱们长春酒楼翠云居见。” 他说完之后, 便斯斯地拱了拱手, 施施然离去了。 林若轩看着这位魏王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拧起了眉头:“殿下, 季如瀚什么意思?他方才跟你说了些什么?” 季如雪阴沉地望着季如瀚离去的方向, 冷冷一笑:“我这位二皇兄大概想说, 那个老太监张有德是我推下井的, 然后我还弄了一场火灾,想把这件事情蒙混过去。” “哦,这样啊。”林若轩点了点头,对季如瀚的想法很是不以为然。 张有德此人非常爱钱, 而且品行败坏,曾经助纣为虐,折磨年幼的季如雪, 但自己穿过来之后,季如雪却十分宽宏大量,丝毫没有为难张有德,又怎么会杀了他? 再说了,在封建社会,张有德这种奴才死就死了,季如雪再不受宠也是个皇子,又怎么可能大费周章地设计一场火灾,差点连自己的小命都搭进去了,就为了杀一个奴才? 林若轩这么想着,忍不住摇了摇头:“季如瀚莫不是吃错了药,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季如雪叹了口气:“先生应该也知道,如今为了争夺储位,魏王党和赵王党斗得死去活来,本来季如海有李博这个外公帮忙,已经狠狠压了季如瀚一头,但去年季如瀚和宋谦联手之后,便得了江南士族的支持,双方如今斗得有来有往,不分胜负。” 林若轩听到这里,便已经明白了:“季如瀚如此威逼利诱,其实是想拉你入伙,一起对付季如海?他这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如果真的拉拢了你,他的胜算就又多了一两分。” “正是如此。”季如雪点头道。 林若轩沉吟道:“他方才约殿下去长春楼喝酒,殿下去吗?” 季如雪淡淡道:“自然不去。季如瀚那些威胁都是无稽之谈,没有任何凭证,我如今又有军功在身,他根本动不了我。我这两位皇兄如今斗得死去活来,我可不想胡乱插手。” 林若轩点头道:“嗯,如今这个情况,明哲保身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一转眼便过去了十余天,天气渐渐转暖,终于到了春暖花开的日子。 成武帝将一位过世老王爷的闲置府邸,赐给了季如雪做燕王府,那处府邸只有四进,虽然不算太大,但环境十分清幽,修葺一番之后也颇为精致,林若轩和季如雪选了个搬迁的黄道吉日,两人一起搬了进去。 搬入燕王府之后,季如雪倒是挺闲,林若轩却忙了起来。 这一天,林若轩趴在矮塌上,仔细翻看着燕王府的账本,看着看着就头晕眼花,只觉得那堆繁体数字“壹、贰、叁、肆、伍”,仿佛一群扭腰摆胯的小人儿,在自己眼前欢快地扭着秧歌。 “草,欺负我数学不好是不是?”林若轩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没精打采地把账本往旁边一扔,琢磨起自己的正事来。 这都二月底了,圣旨早就到了东南那边,可萧图南迟迟没有起身回京,听说是新伤牵动旧疾,整个人都卧床不起了,也不知道要紧不要紧。 说起来,反正自己也要去那边取第三种药材“鲛人泪”,要不索性自己亲自跑一趟,见一见萧图南,顺便给他看看病,再打听打听“鲛人泪”的消息? 拿到鲛人泪之后,再从萧图南那儿借一匹好马,直接奔赴西域,去那个什么封剑谷里找“并蒂莲”,只要找到并蒂莲,自己的系统任务就算彻底完成了,可以获得“重生大礼包”。 重生啊 想到这里,林若轩忽然有种十分迷惘的感觉。 自己的两件任务,第一件,教化变态大反派季如雪,让他不要剥萧图南脸皮;第二件,拿到四种药材炼成“回春丸”,给萧图南治疗旧伤,这两件任务都不算简单,但自己也努力去做了。 到了如今,第一件任务算是基本完成了,季如雪现在长势良好,完全就是一个三观端正的大好青年,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剥脸皮的变态事情;第二件任务也完成了一半,就差鲛人泪和并蒂莲了。 所以,相当于整个任务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七十五,自己很快就可以重生了,重新回到现代幸福生活,电影游戏、炸鸡可乐都在向自己招手。 可是 林若轩烦躁地翻了个身,望着窗外幽然飘落的几片梨花花瓣,心中竟然有些茫然,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好像并不期盼重生? 难道是因为季如雪的缘故?毕竟辛辛苦苦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把自家瘦巴巴的小猪养得这么大,多少有些舍不得唉。 更让人头疼的是,季如雪偶然发现了林瓦儿写给萧图南的情书,再加上山洞里面自己“舍身解药”的事情,这小子似乎认定了自己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怎么说也说不通,搞得十分尴尬。 这样下去总不是法子,万一季如雪越陷越深,自己却重生离开了,那可怎么办? 或许趁早抽身,才是最好的,可是如今朝廷波橘云诡,不说其他的,就说前几天季如瀚那些古里古怪的话,自己就觉得十分蹊跷,心里总是有些打鼓。 关于大渊朝权力斗争的结果,原著里面一笔带过,只说季如雪逼宫造反,亲手杀兄弑父,可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剧情已经发生了巨大改变,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万一自己走了,季如雪这边出事了怎么办? 林若轩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矮塌微微一动,有人在他身后坐了下来,温热的薄唇轻轻蹭着他的后颈:“先生做什么呢?” 他不等林若轩回答,便拿起了被林若轩扔在一旁的账本:“先生在给我管账?” 林若轩回过神来,忍不住叹了口气:“王府的账不好管啊。殿下,你以后的人情往来,还是节约些的好,咱们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得省着点花,懂吗?” 季如雪没吭声,挨着林若轩侧颈的脸颊渐渐有些发烫,似乎忽然害羞起来。 林若轩搞不懂他心里的小九九,便问道:“怎么了?” 季如雪从身后搂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小声道:“先生帮我管账,又这样训我,就好像我的妻子。” “”林若轩一口气差点噎着,“殿下,别胡说八道。” 季如雪闷闷道:“我偏要说。先生心悦我,又和我做过那种夫妻之事,心甘情愿地用身子那样疼我先生就是我的妻子。” 林若轩尴尬得头皮阵阵发麻,一时间心累得连辩解都不想辩解了。 他不吭声,季如雪也不在乎,搂着他又说了一会儿稀里糊涂的情话,呼吸渐渐沉重起来,薄薄的嘴唇一边蹭着林若轩的后颈,一边不动声色地拉开了林若轩腰间的系带,哑声道:“先生,我弄来了千金轩最好的脂膏,这次绝不会弄疼先生了。” 这段日子以来,林若轩已经被他缠得没脾气了,偶尔的亲亲摸摸也懒得管他,可今天季如雪明显不只想亲亲摸摸,林若轩只得强硬地把他的手扯开:“殿下,我都说过几次了?我们不能这样。” 季如雪抬眸瞪着他,眼神委屈极了:“先生,都回京那么久了,你一直不肯让我碰你先生,你今天就疼阿雪一次吧,阿雪什么都听先生的,好不好?好不好嘛?” 林若轩被他撒娇撒得毛骨悚然:“行了,别胡闹了!” 季如雪见撒娇不管用,立刻换了语气,柔声哄道:“先生难道不想要吗?山洞那次,虽然我稍微粗暴了些,但先生明明也觉得舒服的,不然不会叫得那么厉害,后来我给先生上药,先生也那样了这次我们从正面来,先生可以一直看着我的脸,我也会尽量轻些慢些,让先生舒服” 林若轩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又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季如雪第一次十分粗暴急躁,搞得自己有了心理阴影,而且跪趴着被男人从后面侵犯实在太羞耻了,自己心里总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只有看着那对漆黑澄澈的眼珠,看着那张微微泛粉的雪白面孔,感觉才会稍微好一些,才能勉强接受。 当时自己哪里能想到,正因为如此,季如雪越发认定了自己深爱着他,甚至连欢爱的时候,都一定要看着他的脸。 林若轩胡思乱想着,季如雪的动作却没有停,当林若轩回过神来的时候,大片肩背都完全露了出来,而季如雪正一边吻着他的脖子,一边把手往他的贴身内衫里探去。 林若轩一把抓住他的手,厉声道:“殿下,别这样,我要生气了!” “真的不行?”季如雪的脸登时垮了下来,显然极其失望,沉默一会儿之后,又试探着抓住林若轩的手,想往下按去。 林若轩简直快被他的执着气笑了,毫不客气把手抽了回来:“这也不行!” “先生!”季如雪气得嘴都瘪起来了。 林若轩狠狠瞪着他,毫不相让。 季如雪恨恨地气恼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敢逼他,只好委委屈屈地从榻边捡起一件小衣,一边小心翼翼地吻着他的脖颈,一边捏着小衣往下探去。 “先生”过了许久许久,季如雪整个人猛地抖了一下,忽然一口狠狠咬住林若轩的脖颈,哑声呢喃道,“先生,先生,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林若轩脑子里一片乱七八糟,索性开始默默背诵金刚经。 过了好一会儿,季如雪才慢慢平息下来,脸红红地看着林若轩:“先生,这件小衣能不能给我?” 林若轩瞪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之前丢了两件小衣,是不是你” “不是我”季如雪睁大了眼睛,刚刚想要抵赖,但在林若轩严厉的目光之下,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眼见抵赖不行,便厚颜无耻道:“先生一直不肯疼我,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办?” 林若轩被他的脸皮厚度震惊了一会儿,哑口无言的同时,心里居然有些茫然,季如雪似乎真的很迷恋自己,可是,可是以后自己走了,这小子怎么办? 不过,季如雪还这么年轻,或许只是看了那些所谓的“情书”,又因为淫药的缘故两人有过欢爱,所以才产生了这种不成熟的迷恋,才想要对自己“负责”。 林若轩这么想着,便道:“殿下,你如今还年轻,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我是个男人,又比你大了好几岁,你不必因为那些信,还有那晚的事情而一时冲动,觉得要对我负责。” 季如雪盯着他,明显愣住了:“先生说我是一时冲动?” 林若轩看着他的神色,没忍心再说什么。 第六十三章 季如雪又轻声问了一遍:“先生, 你什么意思?” 林若轩别过头,不去看他。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逃避的样子,胸口不由自主地微微起伏了两下, 下颌的线条缓缓绷紧了:“你怎能这么想?” 林若轩望着窗外徐徐飘落的梨花花瓣, 低声道:“殿下, 你如今长大了,但你的人生还很长, 我也不能一直陪着你,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 “什么叫不能一直陪着我?!”季如雪登时急了, 恶狠狠把他扳了过来,“你看着我说话!” “殿下,我”林若轩被他紧紧握着肩膀,实在没法逃避了,只能硬着头皮直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睛, 却又根本说不出什么, 毕竟系统和重生这些事情,只有自己知道。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哑口无言的样子,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深深吸了一口气, 努力放柔了声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先生以前是不是受过伤害?所以害怕和我做那种事情?” 伤害?什么伤害? 林若轩正在莫名其妙,季如雪已经极尽轻柔地将他搂进了怀里,柔声哄道:“先生,就算过去曾经发生了什么, 那也是旁人的错,与先生无关。只是,先生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也就罢了, 为什么连我的感情也不愿意面对?还说我是一时冲动?” 林若轩被他弄得稀里糊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任由他搂着。 季如雪搂了他一会儿,心情终于和缓了些,又闷闷道:“先生既然觉得我是一时冲动,那我明天就带先生去看一件东西,先生看了就会知道,早在很久以前,我便认定了先生。” 林若轩无奈道:“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季如雪瘪嘴道:“先生竟然那样误会我,我现在不想告诉先生。” “”林若轩只觉得无语又心累,本来在辽东呆了那么久,他还以为这小子已经非常懂事了,甚至稍稍有了些成熟冷酷的帝王气象,结果呢?不仅喜欢胡搅蛮缠,还这么幼稚地跟自己赌气!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季如雪一大早就把林若轩从床上拽了起来,两人骑着骏马,出了西城门。 两人快马疾驰了小半天,林若轩渐渐觉得这条路越看越熟悉,他望向远处朦朦胧胧的山峦,忽然醒悟过来:“殿下,你要带我去木兰围场?可如今不是围季节,没有皇上的手谕,我们是进不去的。” 季如雪摇了摇头:“我们今天不是去木兰围场,而是去翠屏山云隐寺,我带先生从后山上去。” “你要给我看的那件东西,在云隐寺?”林若轩奇道。 “嗯。”季如雪小声道,仿佛不愿多说。 林若轩实在想不出季如雪要给自己看什么,不由得被勾起了好奇心,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藏着掖着的? 两人在翠屏山后山的山脚处下了马,栓好马匹之后,便顺着后山的一条青石小路,缓缓往山上走去。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一路上小溪潺潺,桃花流水,景色甚美。 走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道窄窄的铁索桥,这道铁索桥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两侧的铁索锈迹斑斑,木头桥板也很陈旧。 季如雪在桥头站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林若轩一眼:“到了。” “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林若轩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眼前这座铁索桥虽然锈迹斑斑,但那些铁索上却系满了各种各样的红色中国结不对,是同心结!这里靠近皇家场,云隐寺又是皇家寺庙,这些层层叠叠的同心结,想来是上香的贵族小姐们偷偷系上去的,不仅用料华贵,做工也极为精致。 季如雪想让自己看这些同心结? 林若轩还在迷惑之中,季如雪已经蹲下身子,在桥头那堆层层叠叠的同心结里翻弄了好一会儿,才翻出一个丑巴巴的同心结,小声道:“先生,你看这个。” 林若轩弯腰一看,那个同心结丑巴巴的,做工十分粗糙,还有些毛边儿,好像是随手撕了一条布料临时编的,已经日晒雨淋成了暗赭色,和旁边那些精致漂亮的同心结大不一样。 林若轩迷茫地看了一会儿,实话实说道:“挺丑的。” 季如雪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而后气得一张雪白的脸都涨成了粉色:“先生,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他这么大的反应,倒让林若轩微微一呆,随即心中一亮,陡然明白过来,脱口道:“这是你编的?” 季如雪愤然别开了眼睛:“谁编的重要吗?反正挺、丑、的。” “”林若轩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编这种东西,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心软,便干巴巴地哄道,“其实也还好。你什么时候弄的这玩意儿?” 季如雪似乎很在意“挺丑的”那个评价,愤愤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那次我们来云隐寺,先生淋雨受了凉,我去寺里讨姜汤的时候,偶然看见这座桥上挂了许多同心结,正好我那天又穿了赭红色的骑装,我就就撕了袖子,做了一个同心结,挂在这里。” 林若轩看着那个丑巴巴的同心结,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胸口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人拿了一根柔软的小羽毛,在他心尖上扫啊扫的。 他抿了抿唇,索性弯下腰,想把那个同心结解下来仔细看看。 季如雪急道:“不能解的!” 可是已经晚了,林若轩已经把同心结解下来了。 季如雪呆呆看着他手里那个同心结,不敢置信一般,连声音都颤了:“你,你怎么把它解下来了?不能解的” 林若轩没搞过这种封建迷信,自然不懂这里面的讲究,他看着季如雪那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一时间也没多想,连忙把那个同心结系了回去:“殿下,没事了,系回去了。” 季如雪松了口气,又赶紧扯了扯布条,把那枚同心结系得牢牢的,一边系,还一边碎碎念地自我安慰:“先生亲手系回去了,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林若轩看着他那个迷信劲儿,无奈好笑的同时,居然还诡异地觉得有些可爱。 季如雪把同心结牢牢系好之后,又仔细摸了摸,这才站起身来,神色委屈极了:“先生,你怎么能这样呢?听说解开了同心结,相爱的人就会分开的!” 林若轩赶紧安慰道:“这些都是迷信而已,只要两个人的心在一起,这种身外之物又有什么打紧的?” 季如雪古怪地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林若轩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连忙打补丁道:“呃,我的意思是说”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陡然一暗,随即一张柔软微凉的薄唇,狠狠压在了他的嘴唇上面。 “先生张嘴。”季如雪一边狠狠吻着他,一边含含糊糊道。 林若轩还在发愣,忽然下唇微微一疼,似乎被轻轻咬了一口,他极轻地“嘶”了一声,而后只觉得嘴里一暖,一个温热湿滑的东西已经闯了进来,恶狠狠地纠缠着他的舌头。 稀里糊涂之中,林若轩下意识地轻轻吮了吮那东西,对方微微一呆,而后连呼吸都粗重了,简直是疯狂一般回吻过来,仿佛要把林若轩嘴里的津液,肺里的气息,全都掠夺得一干二净! 两人黏黏糊糊地不知道吻了多久,直到林若轩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前都有些发黑了,季如雪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 林若轩喘着气,脑子里一片混乱,自己这是怎么了?季如雪现在又没有中淫药,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回应他?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雪白的耳廓微微泛粉,一双漆黑的眼睛亮得吓人,里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还有些微的得意之色:“先生还敢说自己不喜欢我?方才先生可是亲手把同心结系了回去,又说什么两个人的心在一起,还还那样如饥似渴地吻我。” 林若轩满脸通红,整个人又是迷惑又是窘迫,他刚想说些什么,季如雪已经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啾”了一下:“我知道先生害羞,先生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走,我们去寺里烧香。” “殿下!”林若轩站立不住,被他半拖半拉着往云隐寺的方向走去。 季如雪显然心情极好,步履轻盈得几乎要飞起来,时不时地回头瞧林若轩,还忍不住偷偷窃笑。 两人就这么拉拉扯扯地进了云隐寺,林若轩好不容易才甩掉了季如雪的手,低声道:“佛门净地,不能这样。” “哦。”季如雪瘪嘴道。 这座曾经的皇家寺庙,如今已经十分冷清,院子里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小沙弥在扫地,季如雪拉着林若轩进了前殿,而后点了三炷香,站在高大的佛祖金身面前,虔诚地祷告着。 林若轩也点了三炷香,默默祈祷:“愿菩萨保佑我顺利完成系统任务,保佑大渊朝风调雨顺百姓安康,保佑殿下一生平安喜乐。” 两人祷告之后,双双鞠了三次躬,把香插进了香炉里,季如雪低声道:“先生许了什么愿?” 林若轩淡淡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季如雪抿唇一笑:“先生不用说,我来猜一猜。唔,先生是不是想和我夫妻恩爱,缠绵缱绻,永结同心?” 林若轩一口气差点噎着,骂道:“胡说八道!” 两人一阵吵吵闹闹,季如雪越说越离谱,林若轩气得想给他两下,却被季如雪一把抓住了手,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佛号:“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有礼了。” 林若轩回过身去,不由得微微一愣。 眼前是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半边脸慈眉善目,另外半边脸却是一片烧伤瘢痕,看起来十分可怕,又有些熟悉。 “您是”林若轩蹙起眉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 季如雪已经认了出来,扬眉道:“您是我们之前下山的时候,遇到的那位大师。” 他这么一说,林若轩登时想了起来,当年木兰围,自己和季如雪下山的时候,的确遇到过这位老和尚,当时老和尚说,自己和季如雪下山之后会有“血光之灾”,后来果然在诏狱里应验了。 那老和尚微微点头:“燕王殿下好记性,正是老衲。” 季如雪问道:“不知大师法号?” 老和尚垂眸合十道:“老衲法号空境,如今是这云隐寺的住持。” 空境报了法号之后,扫了一眼季如雪,又扫了一眼林若轩,而后目光定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淡淡道:“二位可是来求姻缘?” 林若轩只觉得脸上发烫,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季如雪坦然道:“正是。倘若灵验,本王日后定当为云隐寺重修大殿,为诸佛重塑金身。” 空境叹道:“小寺近些年确实有些破败了。老衲记得很多年前,皇上和先皇后来小寺为太后祈福,结果小寺不慎走水,虽然皇上和先皇后无恙,后来小寺也重建了,但还是失了圣心,如今落得这般模样如果燕王殿下愿意行此善缘,老衲感激不尽。” 林若轩听他提起先皇后,也就是季如雪的亲生母亲,忍不住有些忐忑地看了季如雪一眼,季如雪脸上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淡淡道:“云隐寺失火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当时秋高气爽,天干物燥,倒也怪不得你们。” 第六十四章 空境低低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天干物燥是因,鬼焦神烂是果,缘起是因, 痴儿是果, 正所谓缘非缘, 份非份,因非因, 果非果,君非君, 臣非臣,燕王殿下虽然一心求姻缘,但也不可强求,有些事情注定是今生无缘。” 季如雪听着这些“不吉利”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而林若轩越听越懵逼, 总觉得这老和尚绕来绕去, 看似胡说八道,其实话里有话, 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忍不住问道:“住持大师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明示。” 空境微笑道:“很多事情, 只能二位施主自行了悟, 总而言之,缘分不可强求,不可执着。” “不可强求?不可执着?”林若轩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季如雪狠狠拧起了眉头,似乎非常想要发火, 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一把拽住林若轩便往寺门外走去:“先生,我们走, 别听他胡言乱语。” 林若轩一边被季如雪拖着往外走,一边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空境站在斑驳的如来金身下面,丑陋的脸上似有悲悯之色,但并没有追赶。 “先生,别看了,赶紧走。”季如雪拖着他,加快了步伐。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了燕王府,这天晚上,或许因为空境那些话,或许因为林若轩若有所思的态度,季如雪的心情非常不好,简直有些赌气的样子,林若轩也没像往常那样哄他,晚膳之后便径直回了自己屋子,有很多事情,他得好好理一理。 林若轩躺在床上,把今天的事情回想了一遍。 空境或许确实是位高僧,那些话听起来很玄,但其实很有道理,自己如今不能纠结于这些乱成一团的古怪感情,而是要尽快完成任务。 萧图南的伤势已经像原著那样加重了,如果自己动作慢了,一旦萧图南出了事,世界线便会崩溃,所有人无一幸免包括阿雪。 南海鲛人泪,西域并蒂莲自己必须尽早把这两件东西弄到手。 可是,季如雪这边怎么办?他这样稀里糊涂地迷恋着自己,如果告诉他自己要走,按这小子的脾气,要么不准自己走,要么便会跟着自己 要不然,索性悄悄离开? 不不不,不行。 或者,给他留封信? 林若轩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烦躁地翻了个身,心里有些不忍,又有些空落落的。 长春酒楼,翠云居雅间。 季如瀚望着面前一桌子精致的菜肴,不紧不慢地摇着手里的描金折扇,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焦躁起来。 已经寅时末了,季如雪还没有出现。 怎么,难道这位四弟当真不怕,自己把他当年做的好事抖露出去? 虽然如今并没有铁证,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自己已经细细琢磨了很久,所有的时间地点,全部都能对得上,起码有八九分的把握。 当年塌陷的火场,后来成了一片杏花花圃,如今只要找个借口,把那片杏花花圃挖开,找到那具尸骨,再让大理寺的仵作通过尸骨的牙齿,判断出尸骨的骨龄季如雪就完了。 无论再大的军功,都抵不过谋害太子这桩死罪。 既然如此,季如雪怎敢不来赴约? 季如瀚蹙紧了眉头,正苦苦思索着,忽然雅间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季如雪快步走了进来,似乎因为走得太急,呼吸都有些急促:“二皇兄,不好意思,马车半路坏了。” 季如瀚心中一松,斯瘦削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微笑:“四弟不必客气,叫我二哥就可以了,赶紧坐吧,菜都凉了。” 季如雪的神色看起来极为忐忑,身子微微前倾,仿佛连椅子都不敢坐满,更不敢动筷子,他僵硬地坐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道:“二哥约我在此见面,不知有什么指教?” 季如瀚笑了笑,亲自给他夹了两筷子菜:“先不说这个,吃点东西吧。” 季如雪味同嚼蜡地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诚恳道:“二哥,如果有什么事情,还请明示弟弟,不然弟弟真的吃不下。” 季如瀚笑吟吟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淡淡道:“既然四弟都这么说了,那我便直说了。愚兄听到一些传闻,说那个李征在辽东的时候,一直横征暴敛,欺男霸女,当地百姓都叫苦不堪?” 季如雪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季如瀚压低了声音:“四弟,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听说那李征脾气暴躁,又喜欢抢夺功劳,想来你在辽东也受了不少委屈,你跟二哥说实话,李征到底是不是传言里那样?” 季如雪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李征为人,的确十分不堪。” 季如瀚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轻声道:“看来四弟也不太喜欢他?可是,李博的学生,礼部侍郎罗良前些天已经上了折子,奏请父皇追封李征为护国大将军,梁国侯。” 季如雪脸色微微一变,失声道:“此话当真?这,这怎么行?” 季如瀚挑了挑眉:“四弟也不乐意吧?愚兄倒有个法子,让宋大人的学生钟怀秀拟一封折子,借李征追封护国大将军这件事,弹劾李征生前贪污渎职,弹劾李博纵容子侄,到时候希望四弟能助我一臂之力,在朝会上将李征在辽东做下的事情,全部一一如实道来。” 说到这里,季如瀚顿了顿,又笑道:“哪怕说得略重些,也无妨。” 季如雪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暗暗冷笑,自己这位好二哥居然想借刀杀人,利用自己对付权势滔天的李家也对,只要李家一倒,季如海也就倒了,太子的宝座,不就落在季如瀚屁股底下? 可是,自己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主动去当这出头鸟,李博能放过自己吗?季如瀚这是把自己当傻子呢。 他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迟疑之色:“可是李阁老那边” 季如瀚直接打断了他:“四弟不用担心,李博那个老东西,自然有宋谦去对付他。你只管全力弹劾李征,李博是李征的父亲,事情闹大了他也脱不了干系,宋谦会直接扒了他一层皮!” 季如雪没有吭声,神色还是十分犹豫。 季如瀚明显不耐烦了,轻轻眯了眯眼睛,压低了声音:“四弟,你的胆子怎么变小了?当初你十四岁的时候,连那种掉脑袋的事情都敢做,如今区区一个李家,都让你怕成这个样子?” 季如雪猛然抬头,惊惶道:“二哥!你,你” 季如瀚冷冷一笑:“怎么,知道怕了?到了如今,你面前只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按我的吩咐去做,咱们一起扳倒李家,二哥保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第二条路,我把冷宫那件事情抖出去,后果你自己想。” 季如雪明显吓坏了,脸上血色尽褪,颤声道:“二哥,你,你别这样我,我求你了。” 季如瀚见他吓成那个样子,心中不由得暗暗得意,季如雪这小子虽然立了不少军功,也算有了些出息,但只要自己牢牢抓住这个死穴,还不是任由自己揉圆搓扁? 他细细欣赏了一会儿季如雪害怕的样子,又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水,才缓缓道:“四弟,走阳关大道还是走黄泉小路,你自己选吧。” “我,我”季如雪不知所措地垂下眸子,连睫毛都在微微发抖,脑子里却迅速把之前想好的法子过了一遍。 虽然风险很大,但没有漏洞,值得一试。 如今魏王和赵王的储位之争几乎如火如荼,魏王季如瀚自诩清流,在士族和民间都颇有口碑,深得以宋谦为代表的江南士族的支持;而赵王季如海则背靠李家这棵大树,名声虽然不大好,但朝中党羽极多。 如果自己想要扳倒这两人,季如海那边倒是可以狠辣一些,反正李家名声不好,只要一击致命,之后便是墙倒众人推,清流言官们也会为自己说话;但是季如瀚此人一向虚伪,在士族和民间都有极好的声望,对付他便不能硬来,只能借刀杀人,否则容易落下话柄 季如雪沉默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道:“我听二哥的。” “哈哈哈哈,甚好甚好!”季如瀚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是我的好四弟!来,咱们哥俩喝一杯!” 两人碰杯之后,便开始喝酒吃菜,季如瀚兴致很高,不停地给季如雪斟酒夹菜,而季如雪却神色郁郁,似乎神思不属。 还没到亥时,季如雪便以不胜酒力为借口,向季如瀚告辞了。 “四弟慢走。”季如瀚目送着季如雪离开,而后立刻将门外一名暗卫唤了进来,“陈九,你跟着燕王,看看他去了哪里,路上接触了什么人,然后回这里禀告我。” “是!”暗卫应了一声,然后轻盈地跃出窗外,悄悄跟了上去。 暗卫走后,季如瀚也并不急着回自己的王府,就这么一个人坐在雅间里,一边慢慢饮酒,一边等着暗卫的消息。 过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月上中天,暗卫才回到翠云居。 季如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怎么样?” 暗卫低声道:“回禀王爷,燕王殿下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先沿着护城河散了一会儿步,又去玉桃居玩了大半个时辰,最后才回府。” “玉桃居?他倒是好兴致”季如瀚眯了眯眼睛,“他一路上有没有和旁人接触?” 暗卫道:“燕王殿下在护城河畔散步的时候,和一名绿衣女子撞了一下,然后说了两句话,属下听燕王唤那名女子珊瑚。” 季如瀚紧紧蹙起了眉头:“珊瑚?怎么有点耳熟?” 暗卫低声道:“赵王妃有个贴身丫鬟便叫珊瑚,每次宫宴的时候,赵王妃都会带上她。卑职今天虽然离得远,但那绿衣女子的身形和那个丫鬟差不多,应该就是她。” 季如瀚愣了半晌,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口冒了出来:“季如雪和赵王府早就有了联系?!” 暗卫点了点头:“看来的确如此。” 季如瀚坐不住了,陡然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胡乱转了几圈,恨恨道:“倒是我小瞧他的胆量了!看来我这位好四弟,早就和李家暗通款曲,他以为只要把李家蒙在鼓里,再借李博和季如海的手把我干掉,那件事情便再也无人知晓,他就安枕无忧了?!笑话,天大的笑话!” 季如瀚骂了一会儿,便迅速镇定下来。 他闭了闭眼睛,而后缓缓抬起头,盯着窗外那弯明月,渐渐露出一个阴郁的笑容:“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月亮被厚厚的乌云遮住了,偌大的冷宫里一个人也没有,越发显得阴森森的。 “呜呜呜”珠儿一边哭,一边走进冷宫,往后面的花圃走去。 她今天被一个大宫女冤枉偷了香料,挨了整整二十耳光,一张秀气的瓜子脸肿得不成样子,可是身为最低等的洒扫小宫女,她连太医的面都见不着,也不敢在人前放声大哭,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来这里哭一场。 冷宫后面有一片杏花树,这个时节开得正好,这是珠儿的小秘密,也是唯一属于她的地方。 “呜呜呜阿娘,我好想你啊” 珠儿蹲在一棵杏花树下,呜呜咽咽地哭着,月亮渐渐从云层后面露出了半张脸,清冷皎洁的月光把雪堆般的杏花映得一片惨白。 珠儿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哭够了,她揉了揉朦胧的泪眼,正打算起身回去,却忽然看见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那是什么? 杏花树根的泥土,怎么渗出了一大片湿漉漉的血水? 第六十五章 这天午后, 阳光灿烂,一阵微风拂过,窗外雪白的梨花花瓣漫天飞舞, 如同一场洁白的花雨。 林若轩提起毛笔, 犹豫了许久, 终于在精美的洒金宣纸上写了几个字。 “殿下,见信如晤。” 他蹙起眉头想了一会儿, 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写些什么,毛笔悬了太久, 只听“啪!”一声轻响,一滴浓黑的墨汁滴在了干干净净的宣纸上。 “唉。”林若轩叹了口气,索性将这张纸揉成一团,扔到一旁。 那儿已经堆了七八个纸团了。 这可比写八百字议论痛苦多了林若轩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很想仰天长啸。 昨天系统提醒自己, 萧图南的伤势又加重了, 自己必须尽快赶过去,一则用现代医术给萧图南稳住病情;二则赶紧把鲛人泪和并蒂莲弄到手, 炼制成“四方回春丸”, 彻底治好萧图南的身体, 避免世界线崩溃。 去是一定要去的, 可是这封跟季如雪告别的信,他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写。 说自己赶过去给萧图南疗伤?可是经过最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自己和季如雪之间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再加上萧图南、阿忠、葛尔敏他们的奇葩误会, 如果自己说要放下一切,赶过去给萧图南疗伤,感觉真的很奇怪 要不然, 说自己偶然得到了剩下两种药材的消息,想亲自去找? 林若轩想得头都疼了,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小厮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林大人,林大人,皇上派人宣燕王殿下进宫,还说要你也一起去!” “皇上宣我们进宫?”林若轩微微一呆。 成武帝一向非常懒散,一天到晚求仙问佛,很少主动宣人进宫,怎么会忽然宣自己和季如雪进宫?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急道:“林大人,宣旨的公公还在外面等着呢!” “我马上去。”林若轩来不及细想,匆匆换了衣裳,便跑了出去。 燕王府前院里,季如雪已经接了旨,他拿着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微微蹙着眉头,神色十分凝重。 林若轩走到他身旁,轻声问道:“殿下,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季如雪沉声道:“先生,父皇宣我们去冷宫。” 林若轩有些愕然,不由得拧起了眉毛:“冷宫?为什么宣我们去那里?” 季如雪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猜,多半是出事了。” 宣旨太监不耐烦道:“燕王殿下,林大人,二位赶紧请吧!” 林若轩和季如雪对视一眼,到了这个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两人不再犹豫,一起出了燕王府大门。 进了紫禁城后,宣旨太监又引着二人,到了冷宫后院。 一进冷宫后院,林若轩便微微一呆。 冷宫后院原本有个小厨房,当年那场火灾把整个厨房都烧塌了,后来也没有重建,只在废墟上面培了一层土,弄了一片小花圃。说是花圃,其实就是七八株杏花树,再加上一个小凉亭而已,平日这里十分冷清,可今天却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且不说旁边那一大群禁卫军,就说那座小小的凉亭,此时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成武帝、丽妃、贤妃、季如瀚、季如海,甚至内阁首辅李博都到了,亭子外面还有好几个钦天监和大理寺的臣子,甚至还有一个身穿白色麻布长衫,手里提着箱子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是大理寺仵作。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跪在凉亭台阶下面,正瑟瑟发抖。 成武帝抬起眼皮看了季如雪一眼,懒洋洋道:“老四来了啊。兀那小宫女,你把方才说的事情,再说一次。” “是。前天晚上,奴婢心里难受,便偷偷到花圃里哭了一场,忽然,忽然发现树下有一滩血迹”珠儿颤抖着声音,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 血迹?林若轩微微一愣,抬眸往花圃里望去,果然,一株杏花树的树根处,堆了一小堆松松的泥土,似乎是刚刚挖出来的,那堆泥土呈现出一种难看的赭红色,显然浸透了干涸的鲜血。 怎么回事? 林若轩迷惑地望向季如雪,季如雪也满脸茫然之色:“这是怎么回事?” 大理寺卿司马慧解释道:“燕王殿下,这堆土是下官刚刚让人挖的,除了血迹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仵作说应该是人血。” “一滩血而已,没什么好说的。”成武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道,“陈爱卿,你说说你夜观天象发现的事情。” 钦天监监正陈云踏前一步,叩首道:“微臣这些日子夜观天象,发现有煞气和怨气直冲紫禁城西北方向,紫禁城西北方向只有冷宫,如今又出现土里渗血的异象,只怕这花圃下面,有天大的冤情啊!”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嗡嗡嗡的议论声。 “花圃下面有冤情?” “这里以前是烧塌的厨房地窖,会不会” “嘘,小声点。” 成武帝蹙眉道:“陈爱卿,你说这花圃下面有冤情,那怎么办?” 陈云沉声道:“还请皇上派人挖开花圃,以明视听!” “挖开花圃啊”成武帝懒洋洋地抬起眸子,看了季如雪一眼,“老四,你觉得这花圃是挖呢,还是不挖?” 季如雪的神色很是茫然,又有些忐忑不安,他犹豫了许久,才低声道:“儿臣不知道,还请父皇定夺。” 成武帝盯着他:“你怎会不知道?当初这冷宫,可是你住的地方。朕还记得,这小厨房烧塌的时候,你正在地窖里面,是林爱卿救了你。” 季如雪踌躇道:“要把这花圃挖开,恐怕很麻烦罢?况且天象之说,终究十分虚无,不足为证。” 季如瀚赶紧向陈云使了个眼色,陈云立刻叩首道:“皇上,微臣观紫微北斗之数,这花圃下面的冤情,恐怕和真龙血脉有关。微臣斗胆猜测,或许当年的火灾,伤了真龙血脉,只是不知那场火灾的月份日子?” 季如瀚若有所思道:“那是六年前,五月二十九。” 听到这个日子,李博稀疏花白的眉毛陡然一抖,丽妃仿佛也回忆起了某件往事,一张娇媚的脸一时间血色尽褪,季如海也深深蹙起了眉头。 丽妃颤声道:“渊儿正是六年前,五月二十八那晚失踪的该不会,该不会是”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成武帝才缓缓道:“给、朕、挖。” 随着皇帝的一声令下,立刻便有数十名禁卫军拿了锄头等工具,开始挖那一小片杏花花圃。 此时此刻,除了挖地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声音,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片花圃,等待着一个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名禁卫军颤声道:“有,有骨头!” 禁卫军统领几步赶了过去,低呼道:“是人骨!” “人骨?”“天哪”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你说什么?是,是人骨?!”丽妃瞠目欲裂,几乎失控地往前冲了两步,被李博和季如海狠狠拉住了。 成武帝沉声道:“抬过来。” 一名禁卫军在凉亭台阶下铺了一块白布,不多时,一具被烧得焦黑蜷缩,面目全非的骸骨,便被抬到了白布上面,不少人都背过身去,想要作呕。 “司马爱卿,你让仵作好好瞧一瞧,告诉朕这具骸骨的年龄,还有死因。”成武帝淡淡道。 “是。”大理寺卿司马慧恭恭敬敬道,而后扭头低吼道,“还不快去!” 他身后那名仵作立刻走上前去,跪在那具焦黑的尸骨面前,先掰开尸骨的下颌骨看了许久,又打开身边的箱子,挑了一根纤长的银针,在喉骨上刺了数次,这才恭恭敬敬地叩首道:“回皇上,这具尸骨的年龄,约莫在十八到十九岁之间,死因是烟雾窒息。” “十八,十八渊儿,渊儿啊!”丽妃双腿一软,整个人几乎瘫了下去,“渊,渊儿他一向为人善良,宅心仁厚,是谁,是谁这么狠心?!是是你,季如雪,一定是你!!当年冷宫不就是你的住处么?!你这个小畜生,你嫉妒渊儿,你恨渊儿,你杀了渊儿!” “你这个恶毒的小畜生,你,你给我的渊儿偿命!”丽妃一边厉声嘶吼,一边疯狂地扑向季如雪,五根尖利的指甲陡然向季如雪的眼珠抓去! 季如雪往旁边躲了一下,但终究躲避不及,雪白的脖颈上顿时多了五道血淋淋的抓痕! 所有人都乱成一团,有人目瞪口呆,有人惊慌失措,有人幸灾乐祸 林若轩来不及多想,扑上去挡在季如雪身前,一边勉强抵挡着丽妃的抓挠,一边吼道:“丽妃娘娘,您冷静些!” 季如雪低声急道:“先生,快让开!” “滚开!我要杀了这个小畜生!!我的渊儿,我善良可怜的渊儿” 此时此刻,丽妃眼睛都红了,只听“啪!”一声脆响,她狠狠给了林若轩一耳光,而后整个人简直像疯了一般,又向季如雪扑去,根本没人拦得住! 正在此时,一名掘地的禁卫军低呼道:“这里有个玉佩!” 他一边说,一边从土里捡起一个东西,拂去泥土之后,赫然便是一枚鲜翠欲滴的玉佩! 丽妃终于住了手,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那枚玉佩:“那是什么?” 成武帝蹙起眉头:“什么玉佩?呈上来。” 禁卫军统领赶紧接过玉佩,捧到了凉亭里面,众人低头望去,季如瀚的瞳孔陡然缩紧了! 季如海已经叫了出来:“这,这是二皇兄的贴身玉佩!我以前见过的!”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枚玉佩青翠欲滴,水色极好,一面雕着象征“福气”的玉葫芦,另一面雕着小篆的“瀚”字。 众人不由得向季如瀚望去,丽妃也缓缓抬起头,用充血的眼睛盯着季如瀚。 季如瀚死死瞪着那枚玉佩,整个人完全惊呆了,而后他迅速意识到了什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父皇,这玉佩的确是儿臣的可是当年皇祖母生病的时候,儿臣前去探望,回来后这玉佩便不见了,儿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成武帝脸色阴郁,一言不发。 林若轩盯着那枚碧绿的葫芦玉佩,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曾经在很近的距离见过,可那分明是季如瀚的贴身玉佩,自己怎么可能近距离见过? 李博站在一旁,阴沉沉地盯着眼前这一切。 脸色惨白神色茫然的季如雪,惊慌失措据理力争的季如瀚杀害自己外孙的凶手,到底是谁? 这位年逾古稀的内阁首辅轻轻眯了眯眼睛,其实,季如渊都死了那么久了,凶手到底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如今最重要的是,眼下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好机会,可以轻轻松松地掰倒一名觊觎储位的对手。 季如雪不得皇宠,没有靠山,看起来也没什么野心,而季如瀚和宋谦互相勾结,很得江南士族支持,而且野心勃勃,一心争夺储位。 要掰倒哪个皇子,还用考虑吗? 不到片刻功夫,这位李阁老已经打定了主意,朗声道:“皇上,老臣曾经听赵王殿下说起过,在火灾前一天,魏王殿下曾经邀约太子殿下,只是当时赵王殿下年纪还小,老臣也没有留意他的话如今老臣细细回想,这,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季如海愣住了,季如瀚也愣住了。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 成武帝紧蹙眉头:“季如海,可是如此?” 季如海明显有些发愣,他回头看了李博一眼,片刻之后,他忽然明白过来外公的意思,只犹豫了一瞬,便咬牙道:“没错,正是如此。二皇兄曾经邀约大哥密谈,儿臣仔细回想,似乎当时二皇兄所说的密谈地点,便是冷宫。” 季如瀚猛地站起身来,一张斯瘦削的脸憋得通红:“季如海,你撒谎!我根本就没有约过季如渊来冷宫!你血口喷人!!” 李博冷冷道:“魏王殿下,若不是你约了太子殿下在冷宫见面,你的贴身玉佩又怎么会在尸骨旁边?” 季如瀚张口结舌,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他呆呆站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扭头向季如雪望来:“季如雪,是你,是你” 季如雪不敢置信地看着季如瀚,薄薄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清亮悦耳的声音嘶哑到了极点:“二哥,当真是你杀了大皇兄?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大皇兄虽然对我们严厉了些,可是,可是他到底是我们的亲大哥啊!” 第六十六章 季如瀚眼睛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 几乎瞠目欲裂:“季如雪,你,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 明明是你杀了季如渊!!” 季如雪并不辩解, 只是极其疲倦地闭了闭眼睛, 似乎已经痛心到了极点,连话都懒得说了。 丽妃喃喃道:“我儿子真的是是季如瀚杀的?” “不, 不可能,瀚儿不可能做这种事情。”贤妃脸色惨白, 瘦弱的身子几乎摇摇欲坠。 此时此刻,众人终于回过神来,顿时低声议论纷纷。 “天哪,怎么会这样?” “啧啧啧,想不到啊想不到” “是啊, 谁能想到这出呢?” “闹什么闹?成何体统!”成武帝不耐烦地呵斥一声, 又对季如雪道,“老四, 当年冷宫地窖那场火灾,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季如雪深深吸了一口气, 似乎在努力平息胸中的悲痛和震惊, 片刻之后,他才哑声道:“回父皇的话,那天一大早,儿臣想去小厨房拿点吃的, 却发现地窖门缝里冒着黑烟,还有模模糊糊的呼救声我来不及多想,直接冲进去救人, 谁知道火势实在太大了,我还没找到人,就被困住了,要不是林大人拼死救我,我可能就,可能就” 他摇了摇头,说不下去了。 成武帝沉吟道:“你说听见有人呼救?” “是,儿臣确实听见有人呼救,后来听说张有德失踪了,儿臣还以为呼救的人就是张有德。如今细细回想,那呼救声其实不像阉人,只是太嘶哑又太模糊了,儿臣根本没有想到,竟然是大哥”季如雪说着说着,眼圈渐渐红了。 丽妃顿时嚎啕大哭。 李博的神色也十分凄然,他长叹一声,拱手道:“皇上,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季如瀚此人禽兽不如,竟然以密谈为理由,将亲生兄长骗入冷宫地窖活活烧死老臣以为,其罪当诛!” 季如瀚腿都软了,嘶声大喊:“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冤枉啊!!” 贤妃扑倒在成武帝脚边,死死拽着那明黄色的衣角:“皇,皇上,瀚儿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成武帝微微蹙眉,神色犹豫。 季如雪轻轻瞥了一眼旁边的钦天监监正陈云,这个时候,陈云那张蜡黄的老脸已然血色全无,似乎六神无主的样子。 季如雪心中冷笑一声,忽然问道:“陈大人,你方才说你夜观天象,发现有煞气怨气直冲冷宫,可是真的?” 陈云颤声道:“自,自然是真的。” 季如雪盯着他,陡然提高了声调:“大胆陈云,你可知道什么叫做欺君之罪?!” 陈云本就六神无主,此时被季如雪这么恶狠狠地一吓,登时双腿一软,对着成武帝“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是,是魏王殿下让我那么说的!” 成武帝狠狠拧起了眉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云一边拼命磕头,一边道:“大,大前天晚上,魏王殿下忽然找到微臣,种种威逼利诱,让微臣向皇上进言,说有怨气煞气直冲冷宫,必须掘地三尺以明视听,微臣,微臣不敢拒绝魏王殿下,就,就” 成武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陈云不敢再说下去了,只拼命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众人都震惊不已:“怎么回事?” “魏王殿下让陈大人进言?” “这,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季如瀚脸色惨白:“陈云,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季如雪轻叹一声,神色又是失望,又是悲恸:“二哥,真的是你指使陈大人进言?倘若不是你杀了大哥,你又怎会知道,这杏花花圃下面有问题?恐怕恐怕那泥里渗出来的血,也是你事先安排的吧。” 季如瀚嘶吼道:“你这小畜生胡说八道!如果真的是我杀了季如渊,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捅出来?!我疯了吗?!” “依老夫看,魏王不仅是疯了,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李博忽然冷笑道。 众人都向这位内阁首辅望去。 李博盯着季如瀚,声音冰冷如铁:“魏王,你当初因为私人矛盾,又为了争夺储位,设计谋害了太子殿下,后来又一直针对赵王殿下,如今你见燕王殿下立了偌大军功,又想利用当年的事情,诬陷燕王殿下!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玉佩竟然会遗落在火场,也万万没有想到,赵王殿下竟然还记得,你邀约太子殿下密谈的事情!” 季如瀚整个人抖得几乎如同筛糠:“你们,你们陷害我,你们合伙陷害我” 李博厉声道:“陷害你?!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怎么,魏王难道还要狡辩吗?!” 季如瀚面如土色,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我,我真的没有” 李博转向成武帝,脸上老泪纵横,而后“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狠狠叩了几个响头:“老臣恳求皇上,为太子殿下住持公道!” 成武帝极其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而后挥了挥手:“罢了,先把魏王收监大理寺,再慢慢审问,至于他的母妃就禁足吧。” 皇帝话音一落,立刻便有两名膀大腰圆的禁卫军走上前来,恶狠狠地将季如瀚往外拖去。 季如瀚一边挣扎,一边嚎叫:“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冤枉啊!!” 众人听着季如瀚渐渐远去的凄厉叫声,一时间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魏王就这么倒了? 季如雪垂下眸子,掩去了眼底的森冷笑意,而后在衣袖的遮掩之下,悄悄握住了林若轩的手。 林若轩听着远去的惨叫声,望着噤若寒蝉的众人,感受着季如雪修长有力的大手,明明危机已经过去,可他心中却是一片极度的茫然。 就在方才,他已经想起来了,那枚葫芦玉佩,自己的确见过。 六年前,在季如雪手里见过。 这天晚上,林若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极其烦躁地翻了个身,索性把系统叫了出来。 “系统,系统!” 嘟嘟嘟,系统已上线。亲有什么问题吗? 林若轩犹豫了片刻,才问道:“系统,我教化大反派的任务,到底算不算完成了?” 嘟嘟嘟,是这样的哦,原本的系统任务是“拯救男主萧图南”,这个任务又可以分解为两个子任务,一个是炼制“四方回春丸”,一个是杀死大反派季如雪。但是,亲不愿意执行杀死大反派的任务,所以才变更为教化大反派,而变更后的任务,系统无法判断完成度哦,只能由亲自己把握。 林若轩叹了口气:“我猜也是,你从来只管药材的事情。” 嘟嘟嘟,是的哦,不过还是要提醒亲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亲要有心理准备哦。 林若轩沉默了许久,没有吭声。 系统又安慰道:不过呢,亲也不必着急,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不管大反派如何,只要治好萧图南的旧伤,劝说他明哲保身远离朝政,就能完成“拯救男主萧图南”的任务哦。所以呢,亲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奔赴东南,为萧图南稳住病情,然后找到剩下的两种药材,炼制“四方回春丸”哦。 林若轩喃喃道:“完成任务之后呢?” 之前已经说过,完成任务之后,亲会获得“重生大礼包”一份哦。 “那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见不到谁?男主萧图南吗?是的哦,书中世界和现实世界是两个平行世界,互不相交的哦。 林若轩并没有向系统解释,那个“他”指季如雪,他沉默一会儿之后,退出了系统。 此时此刻,正是月上中天,薄纱般的月光从窗户投进来,在床头洒下一片清辉,林若轩愣愣望着那一片皎洁的月光,脑子里一团乱糟糟的。 那枚葫芦玉佩,到底是 他闭了闭眼睛,竟然不敢深想,那枚玉佩仿佛是一个线头,只要自己轻轻一拽,很多极其可怕的事情,就会呼之欲出。 可是,那年季如雪才十四岁,瘦巴巴的,可怜兮兮的,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难道,自己看到的季如雪,根本不是季如雪真正的样子? 那个爱撒娇的,偶尔幼稚的季如雪,那个战场上极其悍勇,总是护着自己的季如雪,那个有时候聪明到了极点,有时候又傻乎乎的季如雪这一切的一切,难道真的可以伪装吗?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计,才能伪装到这个份儿上? 林若轩望着头顶雪白的帐幔,觉得一阵倦意漫漫涌上心头。 如今最理智的做法,就是按照系统说的,赶紧奔赴东南完成任务,然后在现实世界重生这样一来,或许就再也见不到季如雪了,也就远离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纠结和怀疑。 可是为什么,自己心里竟然十分抗拒? 难道自己还在担心季如雪?但是季如雪如今的手段和心计,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了,自己已经没用了,说不定还会扯后腿。 可是可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那略微害羞的抿唇一笑,再也见不到那雪白耳廓上的隐隐薄红,再也听不到那些冒着傻气的尴尬情话,自己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难道,就如季如雪说的,自己真的对他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喜欢上亲手养大的狼崽子,怎么可能喜欢上书里的反派boss? 林若轩一边拼命否认,一边忍不住把枕头抓了起来,死死按在脑袋上,试图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床铺微微一陷,而后是一个低柔悦耳的声音:“先生,睡不着吗?” 林若轩吓了一跳,赶紧扔开枕头爬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殿,殿下?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季如雪柔声道:“我担心白天的事情吓着先生,就过来看看。” 林若轩微微仰头,怔然地望着眼前的青年,对方低垂眸子,安静而专注地看着自己,漆黑澄澈的眼珠仿佛两枚漂亮的黑水晶,雪白的脸庞罩了一层朦胧的淡淡月色,英挺俊美到了极点,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心动。 季如雪见他久久不语,又柔声问道:“先生回府之后,似乎一直神思恍惚,晚膳也没吃几口,到底怎么了?能告诉我吗?” 林若轩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枚葫芦玉佩的事情,他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摇了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季如雪审视一般盯着林若轩,仿佛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 片刻之后,他终于叹了口气,而后搂住林若轩,轻柔地将人放了下去,又细心地掖了掖被角:“太晚了,先生赶紧睡吧,我在这里陪先生。” “不用陪我,你早些回去睡吧,明天” 林若轩话还没说完,季如雪已经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啾”了一下:“早在落叶谷山洞之中,在那个简陋的茅草铺上,先生就已经做了我的妻子,夫君陪着妻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林若轩放弃了和他沟通。 季如雪也躺了下来,从身后搂着林若轩,林若轩被他抱在怀里,想着那枚葫芦玉佩,想着很快就要离开的事情,心里一团乱麻。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忽然一个冲动翻过身去,想再跟季如雪说两句什么,却正正撞入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明亮皎洁的月光之下,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四目相对,林若轩慢慢感觉到了某种异样,结结巴巴道:“殿下,你,你别这样。” “先生,我能不能”季如雪紧紧盯着他,那目光几乎是赤裸裸的渴求,仿佛饿狼盯着手到擒来的柔弱物,但又不能轻易擅动,只能苦苦地压抑着自己的本能,连呼吸都灼热沉重到了极点。 林若轩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片刻之后,季如雪轻轻抿了抿薄唇,有些失望地垂下眸子,低声安慰道:“先生放心,你不允许的话,我不会做什么的。” 林若轩看着他那副极其失望的样子,心里忽然莫名其妙一阵冲动,鬼使神差地问道:“阿雪,你真的很想要吗?” 季如雪猛地抬起眸子,不敢置信一般死死盯着他,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终于肯了?” 第六十八章 ps:昨晚那章被锁了, 已经修改了,估计过两个小时能放出来,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林医生和黑莲儿分手前来了一发, 黑莲儿逼林医生叫夫君, 林医生叫了,黑莲儿高兴得不得了, 然后早上起来发现林医生跑路了……目前林医生已经跑了一个月了,正坐牛车往舅舅那里赶。 正分割线 林若轩正想说什么, 肚子忽然响亮地“咕噜”了一声。 “公子可是饿了?”老头笑了笑,然后扔了件东西过来。 林若轩赶紧一把接住,而后定睛一看,却是大半个白面馒头,虽然已经有些冷了, 但是还算松软。 “谢谢老伯。”林若轩确实饿了, 便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馒头, 一边暗暗琢磨, 这东南沿海果然民风淳朴, 比如这赶牛老头虽然喜欢吹牛, 但心肠还是蛮好的。 他正想着,老头忽然道:“两钱银子。” “”林若轩无语了,“老伯,你坑人哪?山底下两个铜板就能买五个大馒头。” “这位公子啊, 这山上可不比山脚镇子,好几里地都没有卖吃食的!再说了,你看这馒头多大啊, 这可是俺老太婆大清早起来做的,俺都只吃了一小块呢公子,你要是实在不想吃,也可以还给俺嘛。” 林若轩很想把咬了两口的冷馒头扔还给他,但是瘪瘪的肚子却没出息地死活不肯,只好闷哼一声,愤愤地吃着两钱银子的奢侈品馒头。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路也从上山变成了下山。 正在此时,前方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唿哨:“嗖” 随着这声唿哨,山道两旁陡然跳出五条黑衣大汉,为首的一名刀疤脸汉子大喝道:“给老子站住!” 草,还真有山贼! 林若轩差点被馒头噎着,老头赶紧勒住牛,战战兢兢道:“好,好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刀疤脸汉子“刷”一声拔出一柄雪亮的砍刀,厉声喝道:“装什么傻呢?!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这台词也太敷衍老套了吧。 林若轩忍不住道:“这里又没有树,哪里来的此树是你栽啊?” 那刀疤脸汉子瞪着一双牛眼,大吼道:“少废话,都给老子滚下来!” 两人只好从牛车上面走了下来,老头抖抖索索道:“这位好汉,不不不,这位大王,小的,小的真没银子,这位公子才是有钱人啊!” 刀疤脸汉子立刻抬眼望向林若轩,大喝道:“兀那小白脸,还不赶紧把银子交出来!” 林若轩想起包袱里那叠厚厚的银票,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 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山道旁边是个挺陡的斜坡,上面长满了厚厚的杂草,如果从这里滚下去,或许能够逃脱,不过估计得摔断一两根骨头,只怕耽误萧图南那边的事可是,就算自己老老实实把银票交出来,也不一定能活命。 唉,早知道就不该为了赶时间,抄小路了。 刀疤脸汉子见他久久不答,脸上煞气陡现,猛然举起雪亮的砍刀,便要往林若轩脑袋上砍落! 正在此时,一道明亮的剑芒横空闪过,登时把刀疤脸的砍刀荡了开去,而后只听一声清斥:“大胆山贼,竟敢在萧将军的地界打劫百姓!” 随着这声清斥,一名白衣少年旋转着从天而降,轻飘飘地落在林若轩身前,横剑当胸,气势凛然。 只可惜长了一张圆乎乎的娃娃脸。 林若轩有些呆滞地眨了眨眼睛,这种炫酷又老套的出场,自己这是遇到武功高强,行侠仗义的少侠了? 众山贼呆了呆,而后一阵呼喝,纷纷拿着砍刀冲了上来! “大伙儿上啊!” “他只有一个人,杀了他!” “杀啊!!” 圆脸少年冷哼一声,然后蹂身而上,一柄长剑使得一团雪亮,杀得山贼们嗷嗷直叫! 林若轩看着看着,手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他虽然不会武功,但也能看出来,跟季如雪狠辣凶猛的剑术,以及萧图南势大力沉的剑术相比,这少年的剑法虽然十分炫目,但似乎缺了点力道,好像手上没有力气。 果然不到片刻,少年身上就挂了不少彩,但那群山贼也伤了好几个,刀疤脸汉子眼见不妙,立刻一声唿哨:“点子扎手,咱们撤!” 山贼们一声呼喝,顿时跑了个无影无踪。 “没种的东西,跑什么跑?!”那少年强撑着追了几步,到底力气不支,拄着剑直喘气,“呼呼,该死的山贼” “你没事吧?”林若轩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扶住他,想把人弄到牛车上躺着,可是一回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老头已经牵着牛跑得无影无踪了。 林若轩郁闷了一会儿,但也没法子,只得勉强扶着那少年,两人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去。 “我姓林,你呢?” 少年有气无力地喘息道:“我,我姓傅,呼呼” 两人脚程很慢,好不容易到了山脚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了,还好山脚有个小镇子,不少店铺还亮着油灯。 林若轩扶着那少年,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开着的客栈,店小二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二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这么晚了,还是住店吧?” 少年虚弱地倚靠着林若轩:“不,不打尖,也不住店,我没钱。” 他说着说着,身子无力地往下滑了一截,肚子极其响亮地叫了一声“咕” “”林若轩赶紧扶住他,原来是个又穷又饿的小鬼。 小二收了笑容,上上下下打量着形容狼狈的二人,脸色缓缓垮了下来:“没钱进来做什么?出去,出去!” 林若轩翻了个白眼,直接摸出一锭银子,“啪”一声扔在桌子上:“我要两间最好的上房,还要一盘卤牛肉,十个肉包子,还要热粥、热汤和热水。” 小二愣了愣,而后拿起银子咬了咬,顿时眉开眼笑:“好咧,二位客官请随我来!” 少年抬眸望向林若轩,惊疑不定道:“你,你怎么有这许多银子?你是地主吗?我本来以为你是穷人,才打抱不平的” 敢情还是个嫌富爱贫的古早味少侠! 林若轩又好气又好笑:“有钱人也不一定是坏人,再说了,你难道不想吃肉包子吗?” 听到肉包子三个字,少年“咕噜”咽了一大口口水,毫无骨气地拼命点头:“想吃,想吃。” 林若轩把少年扶进房间,正好卤牛肉和肉包子都端进来了,看着那油腻腻的卤牛肉和热乎乎的大肉包子,少年眼睛都直了,立刻扑到桌子旁边,稀里哗啦地大吃起来。 林若轩见他那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忍不住道:“你叫什么?多大了?怎么一个人在外面瞎晃悠?” “唔”少年腮帮子塞得像一只花栗鼠,根本说不出话来,他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才道,“我叫傅月溪,今年已经满十五了,我可不是在外面瞎晃悠,师父觉得我剑术有成了,这才让我出来办事。” 林若轩没说什么,只扫了一眼他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刀伤。 傅月溪瞪大了眼睛,恼怒道:“我剑法很好的!方才只是饿了!而且我是左撇子,因为左手受了伤,只能右手使剑,才会这样的!” “你左手受了伤?”林若轩眨了眨眼睛,挽起对方左手袖子,仔细看了一会儿,而后忍不住拧起了眉毛。 傅月溪的手腕上有两处极深的齿印,好像是被猛兽咬的,而且伤了两条主要的肌腱,再不修补的话,恐怕这只手就废了。 林若轩蹙眉道:“怎么弄的?被狼咬了?” 傅月溪摇头道:“不是狼,是被扶风咬的。哦,扶风是只老虎,是我师父养的爱宠,我跟它玩儿的时候不小心被咬了一下,师父说没什么,过几天就好了,不耽误办事。” 林若轩简直无语了,这是什么不靠谱的奇葩师父,养的老虎咬伤了徒弟,还让徒弟出来办事?而且这徒弟才十五岁,不是童工是什么?! 他看着面前咬着肉包子的童工,顿时心生同情,便柔声道:“傅少侠,你这伤口必须尽快缝合,我略微懂一点医术,不知道你信不信得过我?” “真的?你会医术?你是大夫?可大夫不都是些老头子吗?”傅月溪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怀疑之色。 一盏茶功夫之后,他就不再怀疑了。 傅月溪紧紧盯着手腕上细密整齐的缝线,喃喃道:“你好厉害啊。对了,你方才说你姓林?我就叫你小林大夫吧。” 林大夫就林大夫,还小林大夫,个毛孩子。 “伤口不能沾水,也不要剧烈活动,十天之后可以试着稍微活动一下,避免肌腱黏连。”林若轩一边给他包绷带,一边叮嘱道。 傅月溪眨了眨眼睛,忽然翻身而起,“噗通”一声跪在林若轩面前:“小林大夫,你医术这么厉害,能不能救救我三师叔?” “怎么,你师叔也受伤了?”林若轩蹙起眉头,犹豫道,“可是我有急事,得马上赶去福州府。” 傅月溪微微一愣,随即大喜过望,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道:“巧了,我三师叔就在福州府!我师父专程让我去福州府看望三师叔的!对了对了,你肯定听说过我三师叔的名字,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战神,宁远侯萧图南!” 林若轩懵了。 咋回事儿?三师叔?萧图南? 等等,原著里好像写过,萧图南小时候,萧家被先帝诛了满门,萧图南流落江湖,碰巧被某个高人收留,学了一身本事,他跟成武帝季宁坤也就是这个时候认识的,最后在那个高人的帮助之下,萧图南帮季宁坤夺得了帝位,这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故事。 只是萧图南拜师学艺这一段故事,书里写得十分简略,嗯,那个高人的门派叫什么来着?好像叫死人谷? 林若轩迅速转动着脑子,试探着问道:“傅少侠,你师父是死人谷的” 傅月溪惊喜道:“小林大夫,你听说过死人谷?我师父正是死人谷谷主南宫剑!他可了不起了,三师叔的功夫也是他教的!” 还真是那个什么死人谷。 林若轩沉吟道:“你师父让你去探望萧图南?” 说到萧图南,傅月溪忽然沮丧起来:“三师叔他不听师父的话,不肯隐居谷中,执意要出来经世济民,这次他受了重伤,师父也懒得出山,只打发我去看看死了没有。” “打发你去做什么?看看死了没有?”林若轩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傅月溪点了点头:“嗯,师父的原话是,溪儿,你去看看你三师叔死了没有,没死的话就不用管,万一死了,记得把他的剑拿回来,人虽然是个没良心的东西,那柄剑倒还挺值钱的……” 林若轩无话可说,只能干巴巴道:“原来如此。” 傅月溪忽然又问道:“对了,小林大夫,棺材是不是很贵啊?” 林若轩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啊?棺材?” “师父说,要是人死了,让我拿了剑就赶紧回去,免得被讹上一副棺材,那玩意儿很贵的,卖了我也买不起,反正三师叔一直给朝廷卖命,皇帝会给他收尸的。” “”林若轩简直不知道说什么。 他看着傅月溪嘴边的油渍和包子渣,想着萧图南说过的卖脸筹募军资,以及这位不惦记师弟性命,只惦记着“值钱的剑”,还不肯给师弟买棺材的死人谷主真是一窝穷光蛋啊。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眼见已是月上中天,林若轩站起身来,从包袱里翻出一罐金疮药,递给傅月溪:“待会儿小二会送热水过来,你身上那些刀伤都不严重,自己处理一下,再涂一层这金创药,然后便早点休息吧。” “这金创药不便宜吧?小林大夫,你真是个好人。”傅月溪拿着那精致的药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林若轩认真道:“你救了我命,这些都是小事而已。对了,我住在对面那间屋子,有事情就叫我。” 傅月溪兴高采烈道:“嗯,我知道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林若轩终于松了口气,直接在床上瘫成了大字型。 最近这段日子实在太累了,离开京城这一个多月,因为害怕被找到,他不停地换车换马换船,还做了假的通关书,今天又出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破事,什么山贼,什么死人谷都冒出来了。 林若轩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人。 这么久了,不知道那人怎么样了?是暴怒愤恨,是心灰意冷,还是悲伤难过?无论如何,那人早晚都会走出来的,毕竟自己只是个过客,那人也只是个书中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日子,不管他身在何处,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能听见那人在自己耳边低声呢喃,那声音几乎有些破碎了:“先生,你不要我了吗?你不是喜欢我吗?” 第六十九章 林若轩胡思乱想着, 一直到了三更时分,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房门便“砰砰砰”地响了起来, 傅月溪一边敲门, 一边大呼小叫:“小林大夫, 小林大夫!起床啦!都日上三竿啦!” 林若轩忍着头疼,极其费力地睁开眼睛, 听着外面的鬼喊鬼叫,忍不住叹了口气, 勉强撑起身子打开房门:“傅少侠,怎么了?” “小林大夫,咱们赶紧上路,去福州府救三师叔吧!你看,我还买了馒头路上吃!”傅月溪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外, 手里献宝般抱着一堆雪白的大馒头, 圆溜溜的眼睛闪闪发亮。 林若轩一宿没睡好,此时只觉得头痛欲裂, 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呃, 这个” 傅月溪以为他不肯, 急忙道:“小林大夫, 你别担心,我三师叔人可好了,他虽然是个打仗的,满院子都是大头兵, 但是只要有我在,保证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至于医资嘛三师叔打了那么多倭寇,一定收缴了不少金银财宝, 绝不会短了小林大夫你一个铜板!” 林若轩又好气又好笑,这傅月溪自小生活在穷光蛋聚集地,又被那个小气巴拉的死人谷主养大,便以为天下人都又穷又爱钱,自己不缺钱就不用说了,萧图南虽然一穷二白,但为人正直豁达,肯定不会私吞倭寇财宝的。 傅月溪还在“小林大夫长,小林大夫短”地叽叽喳喳个没完,林若轩被吵得头疼,赶紧塞了一大锭银子给他:“行了行了,你拿着这银子去租辆马车,咱们吃完早饭就上路!” 傅月溪捧着银子,圆圆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小林大夫,你真是个大好人!给我治伤,还给我银子!我真想带你回死人谷,师父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林若轩简直哭笑不得:“咳咳不用了,谢谢。” 清晰稳定的脚步声,回荡在地牢幽暗的走廊里。 季如瀚蜷缩在墙角发霉的稻草堆里,勉强抬起肿胀的眼皮,透过乱糟糟的头发向牢门外望去,是谁?是父皇?是李博?是季如海?还是季如雪? 他宁愿面对李博那条千年老狐狸,也不愿面对季如雪这位四弟,这位陌生又熟悉的四弟,让他觉得极其恐惧。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牢门缓缓开了,可惜天不遂人愿,季如雪缓步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季如瀚。 虽然那张雪白的面孔一片冰冷,审视的目光也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但季如瀚明显能够感觉到,此时此刻,这位四弟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反正自己已经这副鬼模样了,也没什么好怕的,这么想着,季如瀚索性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忍着疼痛咧嘴一笑,哑声道:“怎么,四弟这种没心没肺的畜生,也有不顺心的时候啊?哦,我忘了,你从小就有娘生没娘养,自然是不顺心了,哈哈哈哈” 季如雪并不动气,只淡淡道:“二哥既然知道弟弟心情不好,那么最好趁早招了,免得吃零碎苦头。” “我呸” 季如瀚一口唾沫还没吐出去,一记极其沉重的拳头已经狠狠击中了他的胃部,他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酸甜苦辣咸全都涌上了喉头,忍不住“哇”地一声,隔夜的酒菜混着鲜血胃液呕了一地,牢房里登时一片腥臭弥漫。 季如瀚痛得蜷成了一只虾米,脑子里一片糊涂,只知道拼命往墙角缩:“你,你” 季如雪冷着一张雪白的脸,大步走上前去,又是一脚狠狠踹中了季如瀚的小腹!而后又是一脚,再是一脚!! 他下手极重极狠,不到片刻功夫,季如瀚已经被踢打得几乎没了人形,眼睛肿成了一条细缝,口鼻之中全是浓稠的鲜血,浑身阵阵剧痛,也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 季如雪缓缓吁出一口气,终于停了下来,而后揪住季如瀚的头发,冷冷道:“肯招了吗?不招的话,我就亲手剥了你的皮。” 季如瀚痛得意识都模糊了,极度的恐惧之中,稀里糊涂道:“我招,我招,我全都招太后,太后是我害死的可是,可是她老人家之前已经中了毒,活不了多久了,我只是加了一点分量皇祖母,皇祖母,您最疼我了,您别来找我啊呜呜” 季如雪微微一愣,而后轻轻眯了眯眼睛,“啪!”一个重重的耳光扇了过去:“太后的事就不提了,太子呢?也是你害死的?” “太子太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季如瀚被打得半张脸都肿了起来,脑海里一片昏昏沉沉,只知道茫然地重复着。 季如雪冷哼一声,揪着他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往坚硬的花岗石墙壁上狠狠撞去,“砰!砰!砰!!” 他撞了好几下,才停下来,而后柔声问道:“二哥,弟弟帮你醒了醒脑子,怎么样,现在想起来了吗?” 季如瀚血流满面,几乎看不清东西,只能低低喘息道:“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让大理寺定案吧,给我个痛快吧” “二哥早些招不就行了,也免得吃这些零碎苦头。”季如雪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缓缓站起身来,从怀里摸出一条雪白的手绢,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手上的血,然后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季如瀚看着他离去的修长背影,混沌的脑子忽然清醒了一瞬,猛地扑到牢门上,嘶声大吼道:“季如雪!你天生就是个冷血的怪物!没人敢接近你!没人敢爱你!你会孤独终老的!!你这个该死的怪物!!” 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触动了什么,季如雪的背影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而后不再停留,快步离开了地牢。 走出地牢之后,阳光耀眼生花,锦衣卫指挥使薛锦赶紧迎了上来:“燕王殿下,犯人怎么样了?” 季如雪闭了闭眼睛,沉声道:“犯人已经招了,可以让大理寺的人来结案了。” 薛锦惊讶道:“这么快就招了?” 季如雪懒得解释,又淡淡道:“督管诏狱的南镇抚司统领,还有这地牢的牢头和狱卒,他们收了犯人贿赂,竟然私自给犯人送酒菜,统领和牢头抓了细细审问,狱卒全部就地杖毙。” 薛锦微微一愣:“这” “薛指挥使放心,一切有本王担待。”季如雪沉声道。 薛锦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拱手道:“我明白了。” “你去办吧。”季如雪点了点头,又侧头往身后的诏狱望去,明媚的阳光之下,这座黑色花岗岩建筑显得更加森冷,当年就是在这座地牢里面,先生为了保护自己,被十根数寸长的滚烫铁针,生生刺穿了手指 一想到那个人,季如雪心中陡然一阵窒息般的痛苦,再也无法维持冷静从容的神色,匆匆离开了诏狱。 回到燕王府的时候,暗探早已在卧房等待:“主人,这是属下刚刚得到的消息。” 季如雪一把抢过那张情报,迅速浏览了一遍,咬牙道:“不惜一切代价,继续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是。”暗探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季如雪捏着那张情报,极其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而后颓然往床上一躺。 “先生,先生” 他喃喃念了几句,忍不住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软绵绵的缎面枕头里面,枕头上还有残余的薄荷草味道这是先生的卧房,这是先生的床铺,如今他只有躺在这张床上,才能稍微小睡一会儿 不久之前,他还和先生在这张床上酣畅淋漓地彻夜欢爱,先生在自己身下是那么婉转柔顺,那么可怜可爱,那么予取予求,颤抖羞涩地叫自己“夫君”,心甘情愿地做自己的妻子可是第二天一大早,先生就消失了,连一封信也没有留下。 先生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季如雪闭了闭眼睛,悄然捏紧了拳头,其实,自己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吗? 前些日子,在冷宫那片杏花花圃里面,当那枚鲜翠欲滴的葫芦玉佩被挖出来的时候,先生的神色猛然凝滞了一瞬。 多年以前,先生在自己手上,见过那枚玉佩。 他以为先生早就不记得了,没想到先生不仅记得,而且多半猜到了前因后果 先生已经知道了,从地窖火灾,到魏王入狱,所有的一切,全都是自己一手策划的,自己在慈宁宫故意激怒太子,而后又引太子前来报复,最后在地窖里活活把人烧死,又扔了那枚葫芦玉佩在火场里面数年之后,凭借着这枚玉佩,还有赵王魏王激烈的储位之争,自己轻而易举地拉拢了李博,把太子之死嫁祸给了季如瀚。 一石二鸟,无比完美。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先生居然猜出来了,他的先生根本不能接受这种事情,于是丢下自己走了。 季如雪紧紧咬着牙,狠狠攥紧了手里的情报,情报上写了,先生连夜出了京城,用一封假的通关书,先经水路到了徐州府,然后换了马车又往南行,就此失去了踪迹 先生这样劳苦奔波,这样谨慎防备,是怕被自己找到吗? 先生害怕自己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季如雪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了,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仰慕的先生害怕他,他心爱的妻子害怕他用尽了一切办法,只想从他身边逃开 是了,自己早就知道先生性子单纯温和,定然不能接受自己的做法,所以才不敢让他知道这些龌龊阴暗的事情,可是,可是最终还是这样了。 早知如此,就该把先生关起来,关在只有自己知晓的地方不不不,不能这样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季如雪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把怀里那枚锦囊摸了出来,感受着里面那张叠成小小方块的情笺,那上面的内容他几乎已经倒背如流,“思君若狂,辗转难忘”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轻轻抚摸着那枚锦囊,努力回忆着过去的种种甜蜜,终于将那些极其黑暗的情绪,缓缓压了下去。 先生那样深爱着自己,偷偷给自己写情笺,亲手为自己纳新鞋,下厨为自己做汤圆,明明害羞得不行,又很害怕做那种事情,可是只要看着自己的脸,就心甘情愿地用身子疼自己,忍着羞耻叫自己夫君 先生那么爱自己,竟然还会独自逃走,他一定是害怕极了,他的胆子那么小,身子骨又弱,长得那么好看,又不会武功他一个人在外面流浪,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 季如雪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焦急,他性子向来果敢残忍,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几乎可以称之为“脆弱迷茫”的纤细情绪,一时间整个人简直烦躁到了极点,仿佛陡然失了爱侣的凶兽,在笼子里茫然地团团乱转。 怎么办,怎么办? 不行,他必须竭尽全力,尽快找到先生,他要把先生好好搂在怀里,密密吻着他,柔声哄着他,安慰他,爱抚他,一遍遍地进入他,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让他不要害怕自己 先生怎么可以害怕自己呢?他只能喜欢自己,怜惜自己,心疼自己,包容自己,绝不能害怕自己自己绝不允许。 第七十章 “卖榴莲糕啰, 新鲜的榴莲糕啰” “龙眼龙眼,又大又圆的龙眼” “好吃的墨鱼仔,好吃的墨鱼仔!” 林若轩看着这热热闹闹的福州府街市, 心中不由得暗暗感叹, 前些年还听说这边倭寇肆虐, 民不聊生,萧图南来了之后, 不过一年多功夫,便彻底荡平了倭寇, 又迅速恢复了民生,不愧是有主角光环的男人。 他正默默感叹,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傅月溪那小屁孩呢? 林若轩急急忙忙地四下扫视,片刻之后, 才在一个卖榴莲糕的摊子前面发现了傅月溪, 这位傅少侠正紧紧盯着那些金黄松软的榴莲糕,喉头微微滚动, 一副又馋又好奇的土鳖样子。 “”林若轩有些无语, 不过转念一想, 古代交通不便, 那个什么死人谷好像在新疆天山一带,傅月溪十有没见过榴莲这玩意儿,难怪如此好奇。 这么想着,他便走了过去, 掏出几枚铜板:“老板娘,来两块榴莲糕。” 胖乎乎的老板娘笑道:“好咧!” 林若轩把油纸包好的榴莲糕递给傅月溪:“边走边吃,咱们得赶时间。” “谢谢小林大夫。”傅月溪兴高采烈地咬了一大口, 眼睛忽然瞪得溜圆,整个人都僵住了,“” 林若轩见他那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又向老板娘打听道:“老板娘,我跟你打听个事儿,宁远侯府怎么走啊?” “宁远侯府?哦哦,就是萧将军的住处吧?你往前面走,第一个路口左拐,再过两条街,看见一棵大槐树就是了。”老板娘顿了顿,又补充道,“萧将军这段日子一直闭门谢客,你多半见不到人,我听说他病了,唉,但愿菩萨保佑好人。” 林若轩点了点头:“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打听到了地址,两人便往宁远侯府走去,傅月溪似乎觉得方才吃榴莲出了糗,于是一边走,一边拍着胸脯吹牛:“小林大夫,虽然宁远侯府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地方,不过我可是三师叔的师侄,有我在,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林若轩看着他那副尾巴翘上天的样子,淡淡道:“哦,你这么有面子啊?” 傅月溪喜滋滋道:“那是当然!” 两人边走边聊,不多时便来到了宁远侯府,这座宁远侯府是一座老宅子改造的,看起来十分朴素,倒是符合萧图南的节俭风格,门口守着两名小兵,一名小兵厉声喝道:“站住!什么人?” 傅月溪瞪大了眼睛,伸手将林若轩护在身后:“我找三师叔!” 那小兵嗤笑道:“哪里来的奶娃娃,还找叔叔呢,赶紧回家吃奶去!” 傅月溪一张娃娃脸涨得通红,“刷”一声拔出剑来:“无礼!” 另一个小兵笑道:“哟,这奶娃娃要在宁远侯府动武?” 眼见就要动起手来,林若轩急忙道:“等等,我和宁远侯是旧识,听说他卧床不起,所以前来探望。我记得宁远侯身边有个叫阿铁的小厮,我认识他,叫他出来吧。” 萧图南生性简朴,自从林瓦儿进京之后,便没有再任用管事,身边只有几个小厮,除了留在辽东的阿忠阿喜之外,还有个带在身边的瘸腿阿铁,林若轩曾经在京城见过此人。 小兵怀疑地看着林若轩:“你认识阿铁?等等,我去叫他过来。” 傅月溪简直疑惑极了,小心翼翼道:“小林大夫,你认识我三师叔?你怎么不告诉我?难不成,你就是为了找他,才来的福州府?” 林若轩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瘸子便一拐一拐地从里面奔了出来,一下子就跪倒在林若轩面前:“林管事,不不不,林大人,您可算来了,侯爷他,侯爷他快不行了!” 林若轩急忙道:“阿铁,起来说话,侯爷他到底怎么了?” 傅月溪也急了:“三师叔不行了?” 阿铁站起身来,一边抹泪,一边带着两人往里走去:“唉,唉,两位请随老奴过来。” 两人跟着阿铁一路进了府,七拐八拐来到一间卧房门前,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刚刚推开门,一股极其浓重的药味便迎面扑来,卧房里昏昏暗暗的,窗户上挂着厚厚的夹棉帘子,明明已是浓春时节,墙角还烧着两盆熊熊的炭火,大床上帷幕低垂,里面似乎睡了个人。 林若轩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撩起帷幕,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颤。 那个曾经英武矫健的萧图南,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古银面具放在枕头旁边,那张和季如雪一模一样的俊美面孔泛着不健康的酡红,纤长浓密的睫毛密密垂着,薄薄的嘴唇干裂了好几道血口子,看起来情况十分不妙。 林若轩心中一沉,轻轻摸了摸那光洁的额头,果然烫得厉害。 他转身问道:“阿铁,到底是怎么回事?侯爷受了什么伤?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阿铁抹了抹泪:“林大人,您也知道的,之前在辽东的时候,侯爷就受过三处箭伤,后来在地牢里又挨了两顿板子,身子已经大不如前” 林若轩点头道:“这些我都知道,后来呢?” “侯爷来了福州府之后,在地牢受的伤还没有痊愈,就大张旗鼓地剿寇,一剿就是一年多最后那次海战,一帮倭寇上了我们的船,侯爷肚子上挨了一刀,草草包扎之后又开始指挥作战” 林若轩忍不住顿足道:“这怎么行?他疯了?你们也不劝劝他?” “没人劝得住啊!倭寇最后一艘炮船被打沉的时候,侯爷忽然晕了过去,然后就卧床不起,开始的时候,一天还有两三个时辰是清醒的,后来渐渐高烧不退,最近这几天一直昏迷不醒,水米不进林大人,老奴听说您学了医术,求您救救侯爷吧!” “你别担心,让我仔细想想。” 林若轩一边安慰阿铁,一边暗暗沉吟,肚子中刀之后,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是了,多半是外伤没有妥善处理,导致腹腔感染,这可不大好办。 这么想着,他便道:“你们先下去吧,我仔细看看侯爷的伤口。” 傅月溪和阿铁退出去之后,林若轩便把萧图南的上衣解开,细细打量着对方满是伤痕的躯体。 萧图南纵横沙场多年,受过的轻伤重伤不计其数,密密麻麻的疤痕简直触目惊心,除去左肩、右胸、腋下的三处陈旧箭伤之外,腹部还有一处极深的狰狞刀伤,伤口已经化脓了,看起来细菌感染很严重。 铁打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乱来啊林若轩暗暗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唤出了系统。 “系统,系统。” 嘟嘟嘟,系统已上线。亲,男主的情况非常危险哦,建议尽快医治,不然会导致世界线崩溃哦。 “我倒是可以给他动手术,不过他的旧伤实在太多,只怕已经伤了元气,手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啊。” 嘟嘟嘟,所以亲要尽快找齐四种药材,炼制四方回春丸,帮男主彻底治好身体哦。 “唉,我尽快吧。对了,我记得我还有两次兑换医疗物资的机会,你帮我兑换五支广谱抗生素吧。” 嘟嘟嘟,好的哦。 林若轩退出系统,摸着怀里那五支珍贵的抗生素,把阿铁和傅月溪叫了进来:“我待会儿要给侯爷动手术,阿铁,你帮我弄一套手术工具,需要刀子、钩子、剪子、蚕丝线,还要烈酒和热水。月溪,你在这里给我当助手。” 阿铁立刻道:“老奴马上去找。” 傅月溪挠了挠头:“我没做过助手不过我会努力的!” 阿铁办事非常利索,不到一炷香功夫,手术工具都准备好了。 此时此刻,卧房里点起了数十只蜡烛,所有的一切都被照得灯火通明,萧图南平躺在大床上,上衣已经脱去了,腹部那道狰狞的刀伤完全露了出来。 林若轩用烈酒消毒之后,沿着那道伤口,轻轻划了一刀。 “月溪,把伤口往两边拉开。”林若轩沉声道。 傅月溪拿着钩子,用力把伤口往两边拉开,不到片刻,额头上便冒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小林大夫,我想吐。” 林若轩一边动刀,一边面无表情道:“想吐就忍着,你可是行走江湖的傅少侠。” “哦。”傅月溪咬牙道。 林若轩不再说话,仔仔细细清理着腹腔,果然不出所料,刀伤太深了,已经伤到了结肠网膜,一小段结肠已经坏死了,腹腔也感染了,这样严重的伤势,要不是萧图南长年习武,又有男主光环,估计已经死翘翘了。 嗯,看来得切除一段结肠,然后再做吻合术 这场手术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当手术终于完成的时候,林若轩只觉得头晕眼花,整个人都快累趴下了。 傅月溪关切道:“小林大夫,是不是弄完了?我扶你到那边坐一会儿吧。” 林若轩惦记着打抗生素的事情,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月溪,你先出去吧,我和侯爷单独待一会儿,对了,你把门关上。” “把门关上?”傅月溪眼珠骨碌碌一转,似乎觉得奇怪,但也没多说什么,关上门出去了。 他一出去,林若轩立刻从怀里拿出一支抗生素,直接给萧图南的胳膊来了一针,而后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行了,手术很顺利,抗生素也打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不过,术后二十四小时是危险期,萧图南的身体状况直接关系到整本书的世界线,一丁点儿意外都不能出,自己必须守在这里。 可他实在太累了,连站着都吃力,索性坐在床边地毯上,靠着床沿歇了一会儿。 渐渐地,他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林若轩似乎感觉到了某种专注的目光,他慢慢睁开眼睛,睡眼朦胧中看到了一张熟悉而俊美的脸庞,心中微微一喜,忍不住脱口而出:“阿雪?” 对方的声音嘶哑而低沉,还有些虚弱:“若轩,睡糊涂了?” 林若轩缓缓眨了眨眼睛,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上那道陌生的暗红疤痕,心中猛然空了一下,是了,这不是季如雪,这是萧图南。 这一瞬间,林若轩有种说不出的失望,他摇了摇头,努力挥去那种感觉,拿出医生的专业精神:“侯爷,感觉怎么样?” 萧图南点了点头,哑声道:“感觉好多了,就是没什么力气。我听说你学了医术,还给如雪治过猛犬咬伤,只是没想到,你的医术竟然这么好。 林若轩生怕露馅儿,赶紧道:“宫里有不少上好的医书,勤学勤练罢了。” 萧图南深深凝视着他,眸色十分复杂:“你千里迢迢从京城赶过来,就是为了给我疗伤?” 林若轩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狗血纠葛,但又没有别的解释,只得硬着头皮道:“嗯。” 萧图南顿了顿,又道:“你坐在地上,守了我一夜?” 等等,虽然这是事实,可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林若轩只好道:“侯爷刚刚动了手术,我担心有什么意外,就趴在床边小睡了一会儿,反正地上有毯子,没什么的。” 萧图南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低声道:“苦了你了。” 林若轩:“” 这个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傅月溪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他看着两人交叠的双手,极其呆滞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意识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退了出去:“你们继续,我什么也没看到!” 林若轩陡然回过神,猛地把手抽了回来,结结巴巴道:“侯,侯爷为国效劳,这些事情都是我应该做的。” 萧图南叹了口气:“我知道,杏花楼那件事情,你还在怪我。可是当年你的性子实在太过偏激,品行也唉,也罢也罢,总归是我对不住你,没有把你教好,是我误了你。” 救命,能不能别再翻那些狗血老账了,您老人家才刚刚动了手术,能消停会儿吗? 萧图南看着他那副默不吭声的倔强模样,又柔声道:“好了,不说那些陈年旧事了。前些日子,我一直翻来覆去地看那些辽东的军情书,看你怎么摧毁女真的红夷大炮,看你怎么和葛尔敏周旋我虽然一直想劝你走正道,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为了我,做出那么大的改变。” “”林若轩实在无话可说,索性厚着脸皮给自己戴了顶高帽子,“我是为了天下百姓。” 萧图南微笑地看着他:“无论如何,你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第七十一章 林若轩看着萧图南含笑的温柔目光, 隐隐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他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努力试图转移话题:“对了, 方才进来的那个小孩, 侯爷认识他吗?他说他是你的师侄傅月溪, 是他师父派他来看你的。” “傅月溪?”萧图南愣了愣,而后微微蹙起眉头, 仿佛在回忆着什么遥远的往事,“我方才没怎么留意, 嗯我好像确实有这么个师侄。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路上偶然碰见的。”林若轩原原本本地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萧图南听完之后,感叹道:“原来如此,这么说,他倒是救了你一命。我好多年没回谷里了,当年月溪还是个胖嘟嘟的小娃娃, 一天到晚缠着我要糕饼, 转眼间都可以行侠仗义了。” 说到死人谷,林若轩忍不住有些好奇:“那个什么死人谷,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 你和当今皇上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萧图南犹豫一下, 解释道:“当年我流落江湖的时候, 偶然遇到了当时的谷主,浮云真人。浮云真人觉得我根骨不错,就把我捡了回去,那个时候, 皇上正好也来了” 林若轩疑惑道:“皇上怎么会去死人谷?” “那个时候,皇上还没登基,也不是太子, 只是个没权没势的皇子。当时京城里五王夺嫡危机重重,皇上几次差点被害,恰巧皇上的母家和浮云真人颇有渊源,就把皇上送进了谷里避难,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原来是这样啊,然后呢?”林若轩听得兴致勃勃,关于萧图南和成武帝季宁坤当年的交情,原著里写得很简略,如今听到当事人自述,感觉分外不同。 萧图南见他听得入迷,微微一笑,又柔声讲了下去:“就这样,浮云真人收了皇上做大徒弟,收了我做三徒弟。皇上比我大了七八岁,已经过了习武年龄,所以只能学一些防身拳脚,还有一些粗浅的毒理药理,避免被人暗害,我倒是学了些高深武功。” 林若轩有些疑惑:“皇上是大徒弟,你是三徒弟?那二徒弟呢?” 萧图南耐心解释道:“二徒弟便是如今的谷主南宫剑了。浮云真人收徒按年龄论资排辈,本来南宫剑是大师哥,但他比皇上小了六岁,我俩来了之后,他便成了二师哥。” 林若轩想着那个要剑不要人的小气谷主,忍不住道:“那他是不是很不高兴啊?” 萧图南笑道:“那是自然。二师哥这人怎么说呢,他剑术极其高明,性子也很孤傲,但非常在意这些虚名,我们一来他就丢了大师哥的头衔,因为这事儿,他差不多跟我们摆了一年的脸色。” 林若轩想象着一个又小气又孤傲的剑客,有些好笑:“我听月溪说,南宫谷主不怎么关心你的死活,只是想把你的剑收回去,看来他确实很不喜欢你。” “那倒也不是,二师哥嘴上不饶人罢了。” “哦?” 萧图南叹了口气:“我入谷后不久,浮云真人练剑走火入魔,拖了两个月还是去了。那个时候二师哥才十九岁,不过剑术已经有了大成,后来的那几年,他虽然脸色难看,也不怎么跟我们交流,但偶尔会扔几本剑谱给我们,还会不冷不热地提点几句,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原来这位南宫谷主,是个死鸭子嘴硬的傲娇。 林若轩在心中给南宫剑下了定义,又道:“这么说来,这位南宫谷主为人还是很不错的。” 萧图南点头道:“二师哥为人很好,只是他性子孤僻,又不喜欢朝堂纷争,皇上身为皇族,身不由己也就罢了,但是我也要出谷为朝廷效命,这让二师哥很不高兴,觉得师父当初就不该让我们进谷,后来他索性把山谷的名字都改了,改成了死人谷,意思就是除了谷中人之外,死人才能进去。” 呃,原来死人谷这破名字是南宫剑自己改的?还真是有个性。 林若轩无语了片刻,又忍不住问道:“那死人谷以前叫什么呢?” “叫封”正在此时,萧图南的肚子忽然极其响亮地“咕噜”了一声。 两人呆了呆,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图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讷讷道:“咳咳,有点饿了。对了,若轩你守了我整整一夜,应该也饿了吧,赶紧让厨房弄些吃的。” “哦。”林若轩摸了摸瘪瘪的肚子,起身出门吩咐,萧图南也把那张古银面具重新戴上了。 不多时,阿铁便端来了两碗热腾腾的白米粥,还有一大碟肉包子、两盘清炒小菜,菜色虽然朴素简单,但是分量十足。 傅月溪也跟进来蹭饭,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肉包子,一边哇啦哇啦地讲个不停:“三师叔,我好多年都没见到你了,你以前每次出谷都会给我买糕饼,还带我去山上烤兔子,我好想念你啊” “侯爷会烤兔子?”林若轩忍不住看了萧图南一眼,没想到男主少年时还挺活泼的。 萧图南垂眸看着他,声音很温柔:“你要是想吃的话,改天我带你去烤。” 林若轩总觉得哪里不对,只得道:“呃,以后再说吧。” 傅月溪看了看萧图南,又看了看林若轩,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乖乖地低头吃包子,啥也不说了。 吃完饭后,福州知府粱川、副将陆勇等等一行人,都先后来见了萧图南,探望病情的探望病情,汇报军务的汇报军务,一时之间,这座原本愁云惨雾的宁远侯府不但有了人气,简直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送走一行人之后,林若轩惦记着系统任务,便小心翼翼道:“侯爷,我想问件事儿。” 萧图南微笑道:“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我听说南海有座小岛,叫做珍珠岛,侯爷你在这边呆了这么久,有没有听说过?” 萧图南愣了愣:“珍珠岛?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萧图南为人甚好,如果听说自己为了他,要去茫茫大海上寻找药材,他多半不会让自己去冒险还有一点,萧图南此人有些自恋,说不定会觉得自己对他一片痴心,待会儿又搞得十分尴尬。 这么想着,林若轩便吞吞吐吐道:“是这样的,我身子不大好,最近偶然得了个调养秘方,里面有一味珍稀药材,叫做南海鲛人泪,只有那座珍珠岛上才有。” 萧图南沉吟道:“原来如此。我没去过那个珍珠岛,不过我曾经听一位老渔民讲过,那珍珠岛在南海深处,盛产极其珍贵的海水珍珠,但是周围有许多暗礁暗流,想去采珠的渔船全都一去不回,慢慢就没人去了。” “这样啊”林若轩有些发愁,这可怎么办?自己又不是航海专家。 萧图南诚恳道:“依我看,若轩你还是别去了。如果身子实在不好,我可以设法帮你寻些其他药材,比如老山参、冬虫夏草,这些我都能找到。” 林若轩叹了口气,心中非常无奈,自己也不想这么麻烦,可这是该死的系统任务,根本没法推卸。 他想了片刻,又道:“侯爷,你能不能拨条船给我?我还是想去试试。” “若轩,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太危险了。” “可是,我是真的很需要那样药材。” 萧图南又劝了几句,见他态度十分坚定,只得叹道:“这样吧,你再等几天,我身体略好之后,和你一同前往。” “这,这不太合适吧。”林若轩呆了呆,便想拒绝。 “大海上瞬息万变,我在这边呆了一年多,再怎么也有了些经验,多少能帮得上忙。如果你自己去的话,十有什么也找不到,说不定连小命都丢了。” 林若轩还是很犹豫:“可是” 萧图南挑眉道:“要是你不同意的话,就不用跟我要船了。” 林若轩心中十分为难,但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转念一想,这毕竟是书中世界,萧图南有大男主光环,搞不好真的能找到那座珍珠岛。 这么想着,他便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侯爷了。” 萧图南深深看着他,柔声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一转眼,便过了大半个月,萧图南长年习武,身体底子甚好,伤势渐渐好了一大半。 虽然还没有完全痊愈,但是再这么拖下去,马上就要到雨季了,出海会变得很危险,于是二人商议之后,将福州府的军务暂时托付给副将陆勇,又选了一条坚固的中型战船,决定尽快出海。 战船上面,除了数十名身强体壮的水手之外,萧图南还带了一位做过向导的老渔民,又带了两月的干粮和淡水,一切都准备得十分妥当。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船只正式启程,前往南海深处,寻找珍珠岛。 林若轩站在甲板上,带着咸腥味的海风迎面吹来,蔚蓝色的大海一望无际,目之所及,全是茫茫的水天一色,偶尔有一串小鱼跃出水面,给大海点缀上了勃勃生机。 “若轩,看什么呢?”萧图南走了过来。 “那边好像有鱼在跳。” “哦,那是银鱼,白天也就罢了,满月的时候跳起来,那才叫一个好看呢。我有次半夜在一个小岛埋伏,就看到”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看着海面跳跃的鱼儿,倒也颇有乐趣,萧图南讲了些自己打倭寇的事情,林若轩也讲了不少辽东的见闻,萧图南很有兴趣,一边倾听,一边感叹。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点点繁星浮现在深蓝的天幕之中。 “若轩,你躺下来试试,我在海上打仗的时候,晚上经常这样看星空。”萧图南一边说,一边拉着林若轩在甲板上躺了下来。 林若轩拗不过他,只好躺了下来,这样仰望着深蓝夜空中的浩瀚银河,仿佛自己要向星空中坠落而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很美吧。”萧图南叹道,“此时此刻,才觉得浩渺天地之间,自己如同蜉蝣一般。” 林若轩也有同感,便点头道:“是啊,太渺小了。” 萧图南静静地望着茫茫夜空:“以前,我有很多事情没有想通,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想要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二师哥骂我朝廷走狗的时候,我只觉得他不可理喻。” 林若轩安慰道:“南宫谷主为人有些偏激,他的话侯爷不必放在心上。” “嗯,我也没有放在心上。”萧图南望着夜空,声音越来越轻,“只是,我在辽东呆了近十年,回京之后又经历了牢狱之灾,最近剿寇还受了重伤,如果不是你,差点就救不回来这段日子以来,我愈发觉得,其实我的本事,也不过如此罢了。” 见这位大男主忽然心情低落,林若轩赶紧安慰道:“侯爷,你已经尽力了,如果没有你,大渊朝北有女真,南有倭寇,还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样子呢。” “谢谢。”萧图南淡淡一笑,又轻声道,“或许我真的有些累了吧,方才那些话,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 能不累吗,看你那些伤,那就是拿命在拼啊,普通人早就挂了好不好。 林若轩认真道:“既然累了,就不要勉强自己,如今女真和倭寇都已经平定,侯爷也可以稍微松口气了。” 萧图南低声道:“是啊,我可以稍微松口气了。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丢下福州府,和你一起出海。” 林若轩隐隐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极其不妙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他还没来得说什么,萧图南已经开口了。 “若轩,过去我忙于军务,对身边人太过忽略,心思也很粗糙,着实负你太多。如今战事已定,这条命也是你千辛万苦捡回来的,我最近想了许多”萧图南顿了顿,终于柔声道,“满目河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啥?啥??啥??? 林若轩眼睛瞪得溜圆,脑海一片空白,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啊?” 萧图南看他那副惊呆了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正色道:“若轩,我已经想过了,你和如雪那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到头来只是伤人伤己罢了。我过去负你太多,也不能责怪你什么,但如雪毕竟是无辜的。若轩,别再做傻事了,放过如雪,和我认真试一试,好吗?” 第七十二章 林若轩躺在甲板上, 呆滞地仰望着萧图南。 那冷森森的古银面具,那线条优美的白皙下颌,那微微含笑的淡色薄唇, 一切的一切, 看起来都非常正常, 可怎么就说出了这番鬼话? 萧图南斜撑着身子,忍不住轻轻戳了戳他的鼻尖, 似乎有些好笑:“怎么,高兴傻了?” “别动手动脚的!”林若轩一把拂开他的手。 高兴傻了?高兴你大爷的!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萧图南你这股自恋劲儿,真不愧是男频大男主! “怎么,还是不信?我真的仔细考虑过了,如今战事已定,天下太平, 你也为我努力改变了很多, 我愿意和你试一试。” 林若轩瞪着他。 萧图南无奈而宠溺地叹了口气,仿佛为了证明什么, 轻轻抿了抿唇, 缓缓低下头来。 “等等!!”林若轩眼明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 磕磕巴巴道,“侯,侯爷,你误会了, 我真的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萧图南蹙眉看着他,神色非常疑惑,而后了然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以前确实负你太多, 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林若轩一阵难以言说的心累,索性直接发了张好人卡:“侯爷,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我只把你当朋友,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以后别这样了。” 萧图南好笑地挑了挑眉:“你只把我当朋友?朋友会每年都给我纳新鞋,每晚都给我做羹汤?朋友会被我欺负之后,哭着说自己是心甘情愿的,还说愿意不要名分,一辈子那样伺候我?” “”林若轩被雷酥了。 大哥,您也忒自信了,而且当年杏花楼那件事,你以为自己是霸王硬上弓,其实你十有被林瓦儿骗了!醉成那样,能干啥啊?!大哥,醒醒啊! 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侯爷,杏花楼那天,我们应该没有发生什么,毕竟都醉成那样了” “我萧图南做过的事情,从来没有不敢承认的。”萧图南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也别自己骗自己了。就算不提那些陈年旧事,你为什么会跟如雪在一起,你自己心里难道没谱么?” “我跟燕王殿下的事情,那是因为,因为”林若轩瞪着萧图南,忽然哑火了。 是啊,自己为什么会跟季如雪做那种事情?落叶谷山洞那次,还可以说是为了解除药性,可是后来那堆剪不断理还乱的破事最后那一次,自己甚至是极为主动的。 当时自己只是觉得马上就要离开,所以不忍心拒绝,可那真的是不忍心吗?仅仅是不忍心,就可以容忍一个男人对自己做那些事情?甚至还满脸通红地,忍着羞耻叫对方“夫君”? 答案几乎就要破壳而出,可眼前所有的一切,只是个书中世界,季如雪只是个反派boss,自己也只是个匆匆过客,他们之间,怎么可能呢? 萧图南见他那副张口结舌的样子,放柔了声音:“若轩,不是我要逼你,可是你仔细想想,你离开我之后,为什么要去招惹如雪?又为什么一听说我卧床不起,就直接丢下如雪,千里迢迢来福州府找我,还守了我整整一夜?对了,你来找我这件事情,你没敢告诉如雪吧?你为什么不敢告诉他?” “”林若轩只能干瞪眼。 有理有据,我都快被你说服了。 萧图南安慰道:“若轩,你放心,我们俩的事情,如果你不敢跟如雪开口的话,我去向他解释。” 林若轩吓了一大跳:“等等,你想跟他解释什么?” 萧图南自信满满道:“我会把我们俩当年的事情,一一讲给他听,努力争取他的谅解。如雪虽然年轻,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虽然利用了他略解相思之苦,但这些年你也帮了他不少,而且我猜,你们两人之间,应该是你婉转承欢,所以也不算太对不起他” 萧图南越说越离谱,林若轩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侯爷,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图南呆滞地眨了眨眼睛:“难道,你在上面?” 林若轩有种全身无力的感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千万不要在燕王殿下面前胡说八道!” 萧图南松了口气:“哦哦,不是就好,不是就好。我还以为如果真的是那样,未免也太对不住如雪了。” 大哥,住脑,住嘴,我知道你很絮叨,但我不知道你居然这么絮叨,脑洞还这么雷人!你知不知道,为了保住你的脸皮,我做了多少努力么?你还想跑到反派boss面前自己给自己加戏,自己给自己扣黑锅?顺便再给我带一口? 萧图南见他那副被踩了尾巴的样子,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似乎还想劝说两句,正在此时,忽然一阵缥缈的歌声遥遥传来。 “什么声音?”萧图南立刻警觉道。 林若轩也听到了歌声,那歌声十分缥缈,若有若无,软绵绵地极其诱人,仿佛传说之中,鲛人引诱水手的歌声。 随着这古怪的歌声,周围渐渐起了浓雾。 “不好,船偏离航向了!”萧图南急道。 “怎么回事?”林若轩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一把捂住鼻子,“小心,这雾有问题!” 可是已经晚了,不到片刻,林若轩便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好困头好痛 迷迷糊糊之中,林若轩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还有些模糊,耳边已经响起了一个惊喜的声音:“舍兰姐姐,你快看,这个男的醒了!” 这个时候,林若轩的视野才渐渐清晰起来。 他呆滞地转动着眼珠,眼前是一间简陋而宽大的茅草屋,自己被粗大的麻绳绑在一根柱子上面,萧图南也被牢牢绑在旁边,还在昏迷之中。 对面有块平整的大石头,上面铺着一张暗绿色的巨蜥皮,一个艳丽的少妇坐在巨蜥皮上,旁边还站了七八个老老少少的女子。 那些女子肤色黝黑,个个都高挑矫健,只是打扮非常古怪,居然全都没穿上衣,只围着简陋的草裙,手里拿着长长的兽骨矛,脖颈上却挂着一串串闪闪发亮的海水珍珠,看起来十分诡异。 难道这里就是珍珠岛? 这些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林若轩还在稀里糊涂之中,一个修长丰满的俏丽少女走了过来,她十分轻佻地抬起林若轩的下巴:“舍兰姐姐,你是不是要吃这个男的?你吃之前,能给我玩一会儿吗?” 啥?吃?玩儿?? 大石头上面那个艳丽少妇懒洋洋道:“铃罗妹妹,你要是想玩儿的话,旁边那个戴面具的更壮实些,这个小家伙太瘦弱了,只怕玩儿两下就死了,那样肉就不好吃了。” 林若轩瞪大了眼睛,不会吧,还真是食人族,好像还是女儿国食人族? “好吧,这个戴面具的看起来也不错,我把他弄醒之后玩一会儿,然后就直接吃了。”铃罗沉吟片刻,居然真的要去解萧图南身上的绳子。 等等,放开那个男主!萧图南虽然有些谜一般的自恋,但是为人很好,伤势未愈就随着自己出海找药材,却倒霉催地遇上这种事情说好的男主光环呢?! 林若轩拼命转动脑筋:“等一下,你们为什么要吃我们?” 那个被称为“舍兰姐姐”的艳丽少妇疑惑地挑起眉毛:“如果不吃你们这些岸上人,我们就会死啊。” 林若轩糊涂了:“这是在海上,你们应该不缺鱼吧?怎么可能不吃人就会死呢?” 铃罗撇嘴道:“你这个男的也真是的,难道舍兰姐姐还会骗你吗?前两年,我们一直没有捉到你们这些岸上人,就死了好些人呢。” 林若轩叹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要吃我,也让我死个明白吧。” 舍兰有些不耐烦道:“罢了,铃罗你讲给他听吧。” “哦。”铃罗应了一声,便叽叽喳喳地讲了起来,“你们这些岸上人,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林若轩听了大半天,终于弄明白了。 原来这个岛屿,便是传说中的珍珠岛,岛上生活着数千名“舍兰族人”,历代头领的名字都叫做“舍兰”。 不知道为什么,舍兰族一直女多男少,往往诞生十个女婴才有一个男婴,而且女婴较为健壮,慢慢便形成了眼前这种女儿国。 虽然女多男少,但是繁衍不成问题,可十分麻烦的是,舍兰族人经常得一种怪病,一开始是口鼻出血,渐渐地越来越虚弱,慢慢就死了。 到后来,舍兰族有一任首领发现,只要劫掠了岸上人的船只,吃了那些岸上人,怪病就会有所好转,所以她们便利用珍珠岛一面古怪的悬崖作为回音壁,唱歌吸引往来船只,待船只靠近之后,再点燃有作用的干草,直接把人迷倒,然后吃掉。 “说来说去,就是这么一回事?”林若轩听完之后,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舍兰族的这种怪病,明显就是极度缺乏维生素c引起的坏血症,珍珠岛上没什么水果蔬菜,舍兰族平日又只吃海鱼,自然非常缺乏维生素c,长此以往,便会出现牙龈出血、流鼻血、皮下出血、甚至内脏出血等等症状,再加上免疫力低下,最后就死掉了。 至于吃“岸上人”治怪病,更是无稽之谈,多半是吃人的同时,又吃了劫掠船只上面的蔬菜水果,却误以为是人肉治疗了怪病。 舍兰冷冷道:“你既然听了故事,就该老老实实被吃掉了。” 林若轩无奈道:“你们放了我,我知道怎么治疗出血怪病,还不用吃人。” 舍兰冷哼一声:“岸上人为了保命,总是喜欢胡说八道。” 林若轩耐着性子道:“你们方才说的那种怪病,除了口鼻出血之外,是不是身上也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还会经常着凉,容易疲劳?” 舍兰缓缓眯起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林若轩叹了口气:“你把我们的船和人都扣起来了吧?我们船上有两筐杨桃嗯,就是那些黄绿色的怪果子,你们先别吃人,先吃一些杨桃,过几天看看有没有好转,如果有好转的话,我可以教你们种杨桃,还可以帮你们和岸上通商,你们身上那些珍珠,在岸上是很值钱的” 林若轩口干舌燥地说了大半天,舍兰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直视着她:“舍兰女王,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愿意用性命作担保。” 舍兰沉吟片刻,冷冷道:“先把这两个人关起来。要是他在说谎,就割了他的舌头。” 林若轩和萧图南就这么被关进了一个小山洞。 萧图南伤势未曾痊愈,身体还有些虚弱,吸入的迷烟又太多,过了大半天才醒来。他醒来之后十分着急,甚至想强行突围出去,林若轩倒不太着急,便劝说萧图南再等等,毕竟杨桃补充维c的效果非常显著,用不了几天,舍兰人就会发现。 果然,过了几天,两名女子又把他们押进了那座大草屋。 舍兰坐在大石头上,冷冷道:“岸上人,那些怪果子确实很有效果,我们要怎么才能继续得到这些,凉桃?” 林若轩暗暗松了口气,果然不出他所料,所谓的“怪病”就是缺乏维c。萧图南侧头看了林若轩一眼,眼中隐隐有赞赏之意。 “岸上人,说话啊,我们怎么才能得到凉桃?”舍兰不耐烦了。 林若轩耐心解释道:“那种果子不叫凉桃,叫杨桃。如果舍兰大人愿意帮我一个小忙的话,我不仅可以教你们种杨桃,还可以通过我的关系,帮你们建立海上通商渠道,用你们的海水珍珠,交换各种陶瓷、茶叶、丝绸,让你们从此过上好日子。” 舍兰踌躇片刻,明显对林若轩的话非常心动,又和身边几个女子嘀咕了一会儿,而后问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林若轩沉声道:“我想找鲛人泪。” 舍兰陡然瞪大了眼睛,失声道:“鲛人泪?岸上人,你是不是疯了?你不要命了吗?” 林若轩心中微微一沉:“怎么了?” 舍兰拧紧了眉头:“岸上人,鲛人泪在岛那边的一个溶洞里,被水里的蟒神守护着,没人能够接近那个溶洞。你这不是去送死吗?” 第七十三章 “蟒神?”林若轩咀嚼着这个古怪的词汇, 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真有这种东西?该不会是什么封建迷信吧? 他正想追问,萧图南已经沉声问道:“蟒神是什么东西?舍兰大人能否说得清楚一些?” 舍兰叹了口气:“岸上人,你们既然愿意帮助我们舍兰人, 我自然也不会瞒着你们。我其实也没有见过蟒神, 不过我曾经听外婆说过, 在黑水河的尽头,有一个巨大的溶洞, 溶洞里面有一颗举世无双的珍珠,传说那是鲛人的眼泪, 也就是你们要找的鲛人泪了。” 林若轩屏息凝神地听着。 舍兰继续道:“我外婆小时候好奇,想去看看传说中的鲛人泪到底长什么样子,于是带着两名小姐妹,三个人偷偷划着独木舟,去了那个溶洞, 可是” 林若轩忍不住问道:“可是什么?” 舍兰低声道:“可是万万没有想到, 她们的做法触怒了守洞的蟒神,最后只有我外婆一个人逃了出来, 但左腿已经没了。” 听到这里, 林若轩不由得有些犯怵, 但是系统任务必须完成, 而且都到这里了,无论如何也得试试。 他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舍兰大人,无论如何, 我也要去试一试,您能不能给我一只独木舟?” 萧图南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当真要去?” “当然。”林若轩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舍兰踌躇了一会儿:“独木舟我倒是可以给你,我还可以派铃罗送你一程, 但是到了那里,你只能自己进去。” 林若轩点头道:“可以,我自己进去。” 萧图南沉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林若轩摇了摇头:“你陪我找到珍珠岛,这已经足够了。再说,你的伤势还没有痊愈” 萧图南直接打断了他:“这件事情没有转圜余地,要么我和你一起去,要么我们都不去。” 林若轩犹豫片刻,只得道:“好吧。” 众人又商议了一会儿,舍兰便派人去准备独木舟了。 这天晚上,萧图南和林若轩饱饱地吃了一顿,又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便准备出发了。 舍兰一共为他们准备了两艘独木舟,萧图南和林若轩坐一艘,引路的铃罗坐另一艘,舟上还有鱼干和淡水,一切都准备得十分充分。 两艘小小的独木舟安静地顺着水流前行着,河水水势很缓,几乎清澈见底,两岸不时传来清脆的鸟叫声。 林若轩忍不住道:“这河水这么清澈,为什么叫黑水河?” 铃罗娇笑道:“岸上人,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果然,大半个时辰之后,两侧河岸越来越高,渐渐变成了高耸入云的悬崖,河床变成了深渊,四周越来越暗,河水也像浓黑的墨水一般,看不见底了。 两侧悬崖上面,垂下了无数密密麻麻的藤蔓,那些藤蔓粗大扭曲,互相紧紧纠缠,简直就像一窝窝的毒蛇,让人心里极不舒服。 林若轩心中有些打鼓,忍不住偷瞟了萧图南一眼,萧图南的神色十分镇定,好像完全没什么感觉。 好吧,大男主就是大男主。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独木舟来到一处“人”字形的汇聚口,林若轩他们来的这条小河,便是人字左边这一“撇”。 铃罗不再划桨,缓缓停了下来,正色道:“岸上人,你们自己往前走吧,我就不陪你们进去了。记住,回来的时候千万不要走错河道,舍兰姐姐外婆的两个小姐妹,就是走了另一条河道,才被蟒神吃掉了。” “嗯,我明白了。”林若轩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自己回来的时候要走左边河道,不能走右边河道,否则便会被蟒神吃掉,可是为什么走右边河道,就会被蟒神吃掉呢? 林若轩忍不住暗暗琢磨,当小船走过“人”字交汇点的时候,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河水,而后心中微微一亮,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左边河道水温偏高,右边河道水温偏低,看来这所谓的“蟒神”,多半是一条喜欢寒冷水温的巨大海蛇。 “想什么呢?”萧图南一边划桨,一边侧头看了他一眼。 林若轩甩了甩手上的水:“待会儿回来,咱们可别走错路了。” “那是自然。” 两人说话间,河道前方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巨大溶洞,河水静静往洞里流去,独木舟离洞口也越来越近,林若轩忽然有些紧张,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 萧图南斜睨他一眼,挑眉道:“怎么,害怕了?要不然我们回去吧。”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侯爷,你知道这种时候,该用什么话壮胆吗?” 萧图南疑惑道:“什么话?” 林若轩淡淡道:“来都来了。” 萧图南微微一愣,而后忍不住低笑出声:“有道理!” 两人虽然嘴上说笑,但心里还是十分紧张,稍微商量之后,为了不弄出太大动静,便把独木舟栓在洞口旁边的一块大石上,而后顺着洞壁边缘的窄窄河滩,偷偷溜了进去。 洞里一片漆黑,这种时候又不敢点火折子,萧图南低声道:“这么黑,这可怎么找?” 林若轩无奈道:“走一步是一步吧。” 两人摸索着往前走了几十丈,眼前居然渐渐亮了起来。 原来溶洞里面,竟然是一个庞大的天然洞穴,这洞穴足足有数个足球场那么大,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湖泊,高高的洞顶长满了一层厚厚的发光苔藓,闪烁着幽然绿光。 更让人惊讶的是,湖泊中间有个小小的岛屿,岛屿上面有一块数丈高的钟乳石,它看起来仿佛一位人身鱼尾的美人,双眼下面还有两道淡淡的泪痕,容色美丽而哀愁。 林若轩惊讶之余,又定睛细看,原来那两道泪痕,是洞顶的水滴落在钟乳石上,然后顺着眼眶、脸颊滑落,汇聚在下巴尖上,最后滴落到地面。 水珠落地的地方,有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浑圆明珠,发出幽幽的柔和光芒。 鲛人泪。 这景象着实震撼,一时之间,林若轩和萧图南谁都没有说话,耳边只有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林若轩努力定了定神,如此看来,这鲛人泪其实是一种奇异的钟乳石,多半含有特殊矿物质,所以也算是珍稀药材,可以炼制系统任务里的“四方回春丸”。 想到系统任务,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怎么办?” 萧图南毫不犹豫道:“游过去,拿了就跑。” “”林若轩半晌无语,而后忍不住暗道,萧图南和季如雪这舅甥两人虽然长得很像,也都很自恋,但萧图南做事简单粗暴多了,如果是季如雪,还不知道有多少弯弯绕的鬼主意。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林若轩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于是两人不再耽搁,轻手轻脚地脱了外袍,只着贴身中衣,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往那个小小岛屿游去。 岛屿距离湖边不过数十丈距离,萧图南很快便游了过去,他地爬起来,便要去拿那颗圆润的鲛人泪。 这个时候,林若轩也游到了岛屿岸边,他正要撑起身子,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水波,巨大的水波。 不过瞬息之间,一道硕大无比的黑影忽然从水中腾空而起,悄无声息地向萧图南狠狠扫去!! “小心!!”林若轩大吼道。 萧图南听到他的声音,来不及拿鲛人泪,直接就地一滚,一把捞住林若轩,连头也不回,拼命往洞外游去! 身后风声凛然,巨蟒紧追不舍!! 天旋地转之中,两人已经到了洞口,可是巨蟒那张血盆大口的腥臭气息,也到了身后! 千钧一发之际,萧图南一手紧紧搂住林若轩,一手毫不犹豫地抓住旁边一根藤蔓,两人狠狠荡了上去! “哗啦!!” 随着巨大的水声,巨蟒猛地窜出水面,血盆大口猝然合拢,只听“嘶”一声轻响,林若轩的下裳被獠牙勾住,狠狠撕去了一块! “往上爬!”萧图南厉声道。 林若轩回过神来,赶紧抓住藤蔓,两人拼命往上爬,那条硕大无比的巨蟒在下面翻腾着,窜动着,嘶鸣着,几次都差点将二人扫下去,但终究功亏一篑。 不知过了多久,萧图南忽然道:“上面有个洞!” 那是一处小小的悬崖岩穴,两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钻了进去,而后双双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的对方,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呼,呼好险,还好你反应快。”林若轩一边喘气,一边道。 萧图南也心有余悸的样子:“是啊,也幸好你叫了我一声。” 此时天色已晚,渐渐冷了起来,林若轩浑身衣衫都湿透了,只觉得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冷了?”萧图南低声问道。 “还,还好。”林若轩很想说不冷,但上下牙齿直打颤。 萧图南想了想,用随身匕首在岩洞旁边割了些干枯藤蔓,又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好的火折子,努力弄了半天,终于点起一堆火,然后脱了衣服烤起火来。 他一边烤火,一边道:“若轩,赶紧把衣服脱了,过来烤烤吧。” 要是以前,林若轩不用他招呼,自己就屁颠屁颠地过去烤火了,可自从萧图南说出“认真试一试”那种鬼话,林若轩便有一种极其别扭的感觉,不太愿意跟这位自恋的大男主靠得太近。 但是如今困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岩洞里,自己还要矫情的话,万一感冒发烧了,还不是拖累旁人。 罢了罢了,小命要紧,反正都是男人,别那么矫情。 这么想着,林若轩便别别扭扭地脱了的贴身中衣,只着一条又薄又短的衬裤,坐在火堆旁烤起火来。 呼,好暖和啊,终于活过来了。 林若轩放松地烤了一会儿火,而后感觉到某种古怪的目光,他微微别过头,发现萧图南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你看什么?” 萧图南低声道:“你瘦成这样,这些年都没有好好吃饭吗?” “很瘦吗?”林若轩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呃,确实又苍白又瘦弱,连几根肋骨都隐隐可见,跟旁边高大精壮满身疤痕的萧图南一对比,那叫一个惨烈。 可自己本来就不喜欢习武骑射,再加上京城坐牢、辽东打仗、千里奔赴福州府这堆破事儿,这么一通折腾下来,能不瘦吗? 林若轩对自己的身材本来没什么感觉,但萧图南这么一说,再这么一对比,着实让他有些不爽。 瘦怎么了?吃你家大米啦? 萧图南看着他那副默不吭声的倔强样子,忍不住轻叹一声:“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 “呃,还好,该吃吃,该睡睡。”林若轩干巴巴道。 萧图南凝望着他,眸色深沉:“真的吗?” 林若轩被看得背上直发毛,大哥,咱们能不能好好说话,别这么尬聊?他一边暗暗嘀咕,一边忍不住往岩洞里面挪了挪。 萧图南看着他那副紧张瑟缩的样子,心中忽然一酸,直接伸手把人往怀里一搂,薄唇在那湿漉漉的漆黑发鬓上极尽温柔地蹭了蹭,柔声安慰道:“别怕,你为我改变了那么多,又救了我的命,我会好好待你的。” 林若轩被他死死搂着,温热滚烫的肌肤紧紧相贴,不由得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等等,我不是跟你说了” 萧图南微微蹙眉,直接打断了他:“你好像很怕跟我接触?是不是杏花楼那次,我弄疼你了?我前些日子略学了一些分桃断袖之术,以后不会那么粗暴了。” 等等,你学了啥?你一个男频大男主,你告诉我你学了啥? 林若轩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先放开我。” 萧图南柔声哄道:“别怕,今天你也累了,我只想让你好好舒服一会儿,不会做到最后的。放心,我明白的,你和我不一样,你要那样才舒服我会像男人待女人那样待你的。” 林若轩整个人都雷懵了:“” 萧图南看着林若轩呆愣愣的样子,似乎有些好笑,又忍不住点了点他的鼻尖:“怎么,知道我愿意去学这些风花雪月,高兴傻了?我说过,我会补偿你的。” 林若轩被他冲破天际的蜜汁自信弄得哭笑不得,努力想要挣脱对方的禁锢,可是萧图南力气甚大,又自信满满地想要“补偿”他,一时半会儿居然挣脱不开。 林若轩差点就要爆粗了,这个时候,洞口忽然传来一个极其冰冷而僵硬的声音:“先生?舅舅?你们在” 第七十四章 季如雪死死盯着眼前这无比刺目的景象,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自己沿着河道找过来的时候,看见悬崖上有微弱的火光,便把船停靠在悬崖边, 顺着藤蔓攀了上来, 结果在洞口便听见萧图南低哑暧昧的声音:“是不是杏花楼那次, 我弄疼你了?” 此时此刻,他的先生被另一个男人搂在怀里, 漆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身后,露出半边苍白瘦弱的单薄肩背, 漂亮的眼睛惊惶地看着自己,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殿下?你怎么” “如雪?”萧图南也抬头望向自己,神色颇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惊慌的样子,仿佛他搂着自己的先生, 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季如雪一声不吭, 只缓缓转动眼珠,慢慢扫过地上那堆凌乱的中衣、那半截明显被暴力撕坏的下裳 这个时候, 林若轩的脑海也是一片空白。 这么偏僻的地方, 阿雪怎么找来了? 他呆愣了片刻, 然后猛地反应过来, 自己还和萧图南乱七八糟地搂在一起! “侯爷,你,你赶紧放开我。”林若轩简直又窘又急,还说不出来地心慌意乱, 他正手忙脚乱地想要挣脱,季如雪已经阴沉着脸走了过来,一把将他狠狠拽起来, 而后紧紧拥入怀中。 林若轩怔然看着那张雪白冷漠的脸,然后只觉得身上微微一暖,季如雪已经脱下披风,从后面将他罩了起来。 林若轩定了定神,轻声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季如雪没有回答,只让他坐在自己怀里,细细打量着他的脖颈和胸膛,仿佛在寻找着某种痕迹。 林若轩愣了愣,很快便明白了季如雪在找什么,只能万分尴尬道:“我们没做什么。” 季如雪没理会他,脸色阴沉地细细扫视一遍之后,又将手伸进披风下面,修长的手指仔细摸索着。 林若轩微微一愣,而后感觉到了什么,只觉得脸颊滚烫,努力想要挣扎:“你,你疯了?你,你舅舅还在呢” 可季如雪的力气大得吓人,两条胳膊简直像铁箍一般,林若轩一点儿也动不了,只能任凭对方极尽羞辱地检查着自己。 林若轩又羞又急,他几乎能感觉到萧图南如芒在背的目光,可想而知,哪怕罩了披风,萧图南也能猜到季如雪在做什么,这,这种事情 他只觉得脸都丢完了,但又根本挣脱不开,只能低声下气地求道:“殿下,你别这样,你放开我我跟你解释就是了。” 季如雪根本不搭理他的求饶,细细摸完之后,才缓缓松了口气,然后仔细将林若轩裹好,低声道:“先生放心,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片心意我不会误会你,也不会放过他。” 等等,你要干嘛? 林若轩还没反应过来,季如雪已经长身而起,而后“刷”一声轻响,抽出了雪亮的随身佩剑。 萧图南蹙眉看着他:“如雪,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 他话没说完,季如雪的剑光已经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横空而来! 电光石火间,林若轩来不及多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在萧图南身上:“殿下,快住手!” 只听“嗖”一声轻响,林若轩只觉得耳边一阵寒意掠过,而后腮边微微一疼,几缕黑发飘散在空中。 原来季如雪收手不及,微寒的剑意划破了林若轩的脸颊。 季如雪盯着他,雪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胸口轻轻起伏了两下,声音居然很柔和:“先生,让开。” 林若轩一边努力护住身后的萧图南,一边仰望着面无表情的季如雪,紧张得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殿,殿下,你别冲动。” 季如雪轻声道:“先生,我没冲动,你让开。” 林若轩急急忙忙地解释道:“殿下,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图南倒是很镇定,他轻轻拨开林若轩,沉声道:“若轩,我来跟如雪解释。” 大哥,你别添乱了!球球你了!! 林若轩左支右绌,简直已经黔驴技穷,只能乞求一般望着季如雪:“阿雪” 季如雪看了萧图南一眼,又转眸望向林若轩:“先生,我听你说。” 林若轩稍微松了口气,然后卡壳了。 这怎么说?既不能说是萧图南强迫自己,也不能说是自己自愿的草,这他妈到底怎么解释?! 季如雪轻声道:“先生?” 林若轩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胡编乱造:“殿下,是这样的,方才我和你舅舅的衣裳都弄湿了,于是脱了衣裳烤火,因为挨得近了些,你舅舅可能误会了,以为我想和他那样。他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我正要跟他解释,殿下你就来了。” 季如雪缓缓转动眼珠,望向萧图南:“是这样吗?” 林若轩紧张地看着萧图南,大哥,算我求你了,为了你的脸皮,你就听我一次,千万别胡说八道! 萧图南眼神复杂地看了林若轩一眼,似乎不太赞同这种逃避做法,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嗯。” 季如雪看着他们二人眼神交流,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刷”一声收剑入鞘,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林若轩松了口气,赶紧拉着他在火堆旁坐了下来:“殿下,你怎么来了?” 季如雪慢慢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哑声道:“先生,你就那么走了,我怎么办?” 林若轩无话可说,只得道:“对不起。” 季如雪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一直在找你。前些日子,我好不容易查到你的下落,可你已经出海十多天了,一直没有消息,我便召集了东南沿海所有的战船,全都出海找人。大前天晚上,我听说你到了这里,就亲自找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季如雪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委屈得几乎带了哭腔,眼圈也渐渐红了。 林若轩心中又酸又软,一时间连被强行检查的羞辱都忘了,只觉得自己偷偷溜走这件事情,简直渣到了极点,忍不住轻轻摸着季如雪的头发,柔声哄道:“是先生的错,先生不该丢下阿雪” “嗯。”季如雪搂着林若轩,一边委委屈屈地抱怨,一边享受着对方的柔声安抚,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旁边的萧图南,眸色冰冷到了极点。 方才,地上那截撕破的下裳,先生勉强抗拒的样子萧图南分明在强迫先生,就和杏花楼那次一样。 可是先生性子温柔,胆子又小,因为萧图南曾经救过他,他就默默忍受了这一切,或许还害怕被自己嫌弃,不敢让自己知道这些难堪的事情,卑微地竭力遮掩着。 一想到萧图南那句无耻至极的话,“是不是杏花楼那次,我弄疼你了?”,季如雪就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捏着,痛得几乎有种窒息的感觉。 萧图南怎敢如此?他怎敢如此?! 这是他的先生,这是他的挚爱,这是他的心尖肉,这是他轻轻碰一下都能欢喜许久的珍宝,竟然被别的男人这样毫不怜惜地肆意糟践?! 难怪,难怪先生和自己第一次的时候,就懂得用脂膏准备,事后还会偷偷上药他有过被粗暴对待的经验,他被狠狠弄伤过,他很怕疼,可他不敢跟自己说。 萧图南到底强迫过先生多少次?先生在萧府呆了那么多年,一直贴身伺候这个人季如雪不敢想下去了。 可是就算这样,先生还惦记着萧图南的好处,惦记着萧图南曾经救过他,所以一直拦着自己,不让自己杀了萧图南先生那么好,那么敏感,那么脆弱,又那么善良,怎么会有人舍得伤害他? 如果自己现在杀了萧图南,先生一定会非常自责,而且先生还会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杏花楼那些不堪的事情既然先生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便装作不知道。 所以,不能直接杀了萧图南,只能用计除掉。 季如雪一边细细思索,一边斜睨着萧图南,冰冷刻骨的杀意仿佛海潮一般,在他胸口中一阵阵地汹涌,可他脸上居然没有丝毫恨意,甚至还有些腼腆地对萧图南笑了笑:“舅舅,你也真是的,不过是烤火而已,你怎能误会先生想和你那样?要不然,我帮你向父皇讨个赏,给你要几个美人儿?” 林若轩紧张地看着萧图南,生怕他又嘴瓢。 萧图南明显不擅长撒谎,沉默了半天,只干巴巴地冒出一句话:“一时误会而已,美人就算了,我懒得应付。” 林若轩看着他那副愚蠢直男的样子,就知道这位大男主再多说两句话,估计就得露馅儿,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道:“殿下,我还没有拿到鲛人泪,明天还得再去溶洞一次,可里面有条巨蟒,殿下你一向足智多谋,有没有什么法子?” 季如雪沉吟片刻,笑道:“我倒确实有个法子。”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便沿着藤蔓缓缓攀援下来,落在季如雪的船上。 季如雪这艘船虽然不是很大,但明显比独木舟结实许多,萧图南爽快道:“如雪说的那个法子,我觉得可行。” 林若轩看了季如雪一眼,犹豫道:“殿下,你的意思是说,让侯爷驾着这条船当诱饵,把巨蟒引开,然后我俩趁机潜入溶洞,偷偷把鲛人泪拿走?这太危险了。” 季如雪诚恳道:“虽然有些风险,但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 萧图南用力拍了拍船舵:“这船很结实,我觉得没问题。” “可是”林若轩很是踌躇。 季如雪微微一笑,柔声解释道:“先生,舅舅腹部的伤口还没有痊愈,昨天沾了水,今早又有些渗血,比起进洞偷鲛人泪,当诱饵还轻松些。而且这船通体柚木,又上了三遍桐油,不会有事的。” 萧图南点头道:“柚木结实,桐油防水,这是最好的船了。” 季如雪的话其实很有道理,连萧图南都觉得可行,但林若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犹豫许久之后,只得勉强同意了。 三人商议之后,便驾船到了洞口,林若轩和季如雪登上昨天栓在洞口的独木舟,萧图南则开始往水里撒鱼干,试图把巨蟒引来。 林若轩紧张地盯着水面,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水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不禁有些泄气:“殿下,是不是不成啊?” 季如雪死死盯着水面,忽然一把抓住林若轩的手腕,极轻地“嘘”了一声,林若轩心中一惊,赶紧定睛望去,果然,暗沉的水面悄然划开了一道水波。 巨蟒来了。 萧图南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季如雪和林若轩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一边撒鱼干,一边驾着船,把巨蟒往远处引去。 林若轩遥望着那条船带着巨大的水波渐渐远去,心中还是有些忧虑,季如雪低声道:“先生,咱们进洞吧。” “嗯。”林若轩回过神来,也明白不能耽误时间,两人便划着独木舟,小心翼翼地往洞里驶去。 季如雪划船很快,不过片刻功夫,独木舟就到了那个小小的奇特岛屿旁边,林若轩飞快跑下船,拿起那枚圆润的“鲛人泪”,而后匆匆回到船上。 季如雪惊讶道:“这就是鲛人泪?” “对。”林若轩点了点头,“殿下,咱们赶紧去找侯爷吧,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季如雪笑了笑:“舅舅不会有事的。” 两人驾着独木舟离开溶洞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阴沉下来,遥远的天际不时响起沉闷的滚雷声。 “轰隆隆隆” “好像要下雨了,也不知道侯爷怎么样了。”林若轩看了看天色,心中有些着急,“殿下,划快些吧。” 季如雪不紧不慢地划着船:“放心,没事的。” 没过多久,瓢泼暴雨便“哗啦啦”地下了起来,不到片刻,两人便已经浑身湿透,独木舟也到了河道分叉口,但还是没有看见萧图南的船,只有几块木板漂浮在水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被打碎的船板。 林若轩心中一沉,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这些木板是怎么回事?侯爷的船呢?” 季如雪唇角极轻地勾了勾,心中一片轻松。 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把船底的铆钉松了两颗。 “侯爷,侯爷!”林若轩一边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一边大声呼喊。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如同拉起了万千银帘,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楚,“轰隆隆”又是一阵雷声滚过天际,伴随着这沉闷的雷声,暗沉的水面陡然一阵巨大的波动,猛地卷起了一条巨大的黑影! 那是一条巨大无比的黑色蟒蛇!它背后还紧紧趴着一个人影,看起来似乎正是萧图南!! 林若轩失声道:“侯爷!” 大雨倾盆之中,水面不停地剧烈波动着,那巨蟒翻滚着,挣扎着,想把萧图南狠狠甩下来! 随着巨蛇翻滚,小小的独木舟也不断地剧烈摇晃着,林若轩猛地回过头,大吼道:“殿下,我们得过去救人!” 季如雪望着前方翻滚的巨蛇,淡淡道:“没用的,别去了。” “你什么意思?”林若轩有些茫然地看着季如雪。 季如雪没有回答。 “嘶啦”一阵雪亮的闪电划破天际,林若轩看着季如雪那张极尽冷酷的雪白的脸,陡然明白过来,一时间如堕冰窟,季如雪根本没有相信自己昨晚的解释,他想要萧图南死! 正在此时,巨蟒一个翻滚,萧图南被甩进了水里! 刺耳的系统警报声立刻在林若轩脑海里响了起来:嘟嘟嘟,男主即将遭遇意外,世界线即将崩溃,用户请尽快补救 林若轩来不及思考,一把夺过季如雪手里的船桨,直接跳进水里,拼命往萧图南的方向游去! 暴雨倾盆,河水汹涌,天晕地旋之中,他几乎拼尽全力,终于游到了萧图南身旁,而后一手抓住萧图南,一手把船桨狠狠向扑来的巨蟒扔去!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巨蟒直接咬断了那根结实的船桨! 林若轩头也不回,拼命拽着萧图南往前方游去,终于到了悬崖旁边,他来不及喘息,用力托了萧图南一把:“往上爬!快啊!!” 萧图南脸色苍白,明显受伤不轻,但也努力地抓着藤蔓,拼命地往上爬去!林若轩也跟着他爬了上去! “轰隆隆” 又是一连串的闷雷滚过,随着隆隆的雷声,一道硕大的黑影腾空而起,血盆大口中带着熏人欲呕的腥臭味,猛地向两人窜来! 两人悬在半空,眼见避无可避,林若轩脑海中一片空白,自己要死了?任务失败了? 正在此时,一道雪亮的剑光陡然破空而来! 随着“刷”一声轻响,那柄长剑正正刺入巨蟒左眼之中,直至没柄! 是季如雪的剑! “嘶嘶嘶”巨蟒痛到了极点,长长的尾巴疯狂一扫,季如雪连着那条小小的独木舟,一起被狠狠拍到了悬崖上!独木舟当场摔了个粉碎,季如雪猛地呕出一口鲜血,伸手胡乱一抓,正好抓到一条粗壮的藤蔓! 林若轩眼睁睁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一颗心几乎悬到嗓子眼! “阿雪!!” 此时此刻,萧图南在藤蔓最上面,林若轩在萧图南下方,而季如雪则在林若轩下方两丈余处,附近再也没有别的藤蔓,三个人的性命,都悬吊在这根孤零零的藤蔓之上! 林若轩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一看,一些零散的砂石随着暴雨滚落下来,这条藤蔓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重量,根部的土已经松了! 第七十五章 “轰隆隆”雷声隆隆, 暴雨倾盆。 林若轩满头满脸都是冰冷的雨水,脑子里更是一团混乱,怎么办?怎么办? 正在此时, 萧图南忽然低咳两声, 手上陡然一松, 整个人顿时往下滑来! “小心!”林若轩大惊失色,几乎拼尽全力才接住对方, 两人乱七糟八地搂着,挂在藤蔓上。 萧图南勉勉强强抓着藤蔓, 脸上那张古银面具摇摇欲坠,嘴角全是刚刚咳出的鲜血,看起来虚弱到了极点。 他低低喘了口气,声音轻得只有林若轩一个人能听见:“若轩,你们两个, 好好活着咳咳, 如雪是个可托付之人,只是心机太过深沉, 你凡事要多为自己着想, 切莫, 切莫, 咳咳” 林若轩听着他的低声叮嘱,脑海中一片空白,忽然之间,他感觉到了什么, 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手中一片刺目的腥红,全是温热粘稠的鲜血, 很快又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是萧图南腹部的伤口 萧图南轻声安慰道:“咳咳,没什么,只是方才伤口又裂了。我旧伤太多,军医早就说过,我活不过四十岁我做事向来随意,也有这个原因。所以,就算我今天死在这里,也不要紧的,不过少活几年罢了,你还年轻,你好好活” 林若轩愣愣地看着他,这个时候,系统又在脑海里凄厉地响了起来:嘟嘟嘟,世界线即将崩溃,世界线即将崩溃,亲请尽快补救,亲请尽快补救 萧图南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终于失去了意识,手微微一松。 “侯爷!”林若轩一把将他死死拽住。 可是萧图南又高又沉,林若轩根本就拉不住,好在藤蔓枝叶甚多,他一边勉强拽着萧图南,一边胡乱用几条细藤蔓在对方的腰上绕了几圈,这才勉强将人拉住。 藤蔓微微晃动,上面又落了些砂石下来。 林若轩喘了口气,往上看了一眼,藤蔓的根部已经完全松了,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心里非常明白,如今这种情况只能舍弃一个人。 萧图南若是死了,世界线直接崩溃,三个人一起完蛋;自己若是死了,系统任务没法完成,世界线还是崩溃,只有,只有 林若轩缓缓睁开眼睛,低头往下望去。 “先生”季如雪仰望着他,雪白的脸上雨水纵横,神色有些茫然,还有些委屈,仿佛完全想不明白,林若轩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救萧图南。 林若轩想着方才的打算,几乎不敢看季如雪的神色,只能慢慢转动眼珠,又往水面望去。 此时此刻,暗沉的水面不再疯狂翻腾,只在暴雨中泛起万点银色涟漪,那条巨蟒似乎累了,又悄悄潜入了水底。下面正好是河道分叉口,左边的河道水温偏暖,巨蟒不会过去可是,真的来得及吗? 自己真的要那样? 林若轩满脸都是冰冷的雨水,心中一片茫然,这个时候,又有些许零星砂石往下坠来,藤蔓猛地坠了数尺,岌岌可危! 不行,不能再犹豫了,必须马上做出决断,要么世界线崩溃,三个人一起死,要么赌一把。 林若轩狠狠咬着下唇,试图用痛楚让自己恢复片刻冷静,随着浓郁的血腥味儿在嘴里弥漫开来,他的大脑终于渐渐清明。 只能这样了。 万一万一阿雪没了,自己就舍弃重生的机会,在做完任务之后,回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岛屿,在这河畔盖一座小小的茅屋,一个人孤独终老,也算陪了阿雪一辈子。 打定了主意,他便不再耽搁,细细摸索了片刻,从萧图南腰带上抽出了那柄小小的随身匕首。 他紧紧握住匕首,垂眸往下望去,季如雪满脸都是雨水,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放柔了声音:“阿雪,我割断藤蔓之后,你尽力往左边河道游,千万不要回头。听明白了吗?” 季如雪呆呆看着他握着匕首的左手,又缓缓转动眼珠,看了看他紧紧拽着萧图南的右手,小声道:“先生,你要做什么?” 林若轩看着他那个迷茫的样子,一时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冷宫,看到了那个无依无靠的孤独少年,他的喉咙忽然有些哽咽,眼前渐渐一片模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嘟嘟嘟,世界线即将崩溃,请亲尽快补救 林若轩回过神来,狠狠咬紧牙关,强行硬起心肠,拿着匕首往身下的藤蔓割去。 季如雪傻乎乎地看着他的动作。 藤蔓很粗,林若轩一刀刀地割着,每一刀都仿佛割在他自己的肉上,疼得他眼前模糊,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数刀之后,季如雪终于明白了什么,颤声道:“先生,你你不要我了?你要救他?” 林若轩的手狠狠一抖,居然下不去刀了。 季如雪见他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脸上残存的一点血色也慢慢褪去了,薄薄的嘴唇剧烈颤抖着:“为,为什么?” 林若轩无法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萧图南微微一震,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轻轻挣扎了一下:“若轩” 随着这极其微弱的一下挣扎,他脸上那张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古银面具,终于晃了晃,猝然滑落。 面具往下坠去,无声无息地落进了暗沉的水面。 “嘶啦”,一道雪亮的巨大闪电,狠狠撕裂了暗沉的雨幕,也照亮了天地间的一切! 季如雪怔然望着那张脸。 容色雪白,额头光洁,狭长的眼尾微微翘起,漆黑的眼珠澄澈明亮那是一张英挺俊美至极的脸,是先生最喜欢最迷恋的脸,是先生和自己做夫妻的时候,哪怕羞得发抖,都一定要看着的脸 眼前这张脸,除了那道暗红色的长长疤痕,和自己再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怎么回事? 季如雪死死盯着那张噩梦般的俊美面孔,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个离奇得让他觉得有些滑稽的梦境,一个可怕得让他根本不敢思索的梦境。 许久许久之后,他终于开了口,声音轻到了极点,也卑微到了极点:“先生,怎么回事?他的脸” 先生垂眸望着自己,那张温柔漂亮的面孔极其苍白,那张花瓣般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仿佛想要解释什么,但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萧图南闭了闭眼睛,轻轻偏过头去,神色愧疚到了极点。 这一瞬间,季如雪什么都明白了,但又什么都不明白。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根已经被割断一半的藤蔓,再也支撑不住季如雪的重量,陡然断裂开来! 季如雪只觉得身子陡然一轻,整个人直直往下坠去。 眼前大雨滂沱,耳边风声呼啸,先生的模样迅速变小,冰冷彻骨的河水铺天盖地地漫漫涌来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巨大的暴风雨终于渐渐平息,金色的阳光破开乌云的裂隙,静静洒在水面上。 林若轩死死拽着萧图南,脑子里还是一片稀里糊涂。 系统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嘟嘟嘟,恭喜亲补救成功,世界线暂时平稳,但是男主失血过多,已经陷入深度昏迷,请亲尽快治疗哦。 林若轩努力转动着迟钝的大脑:“阿雪呢?”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嘟嘟嘟,反派身体的各项指征都很平稳,并无性命之忧。现在最重要的是男主,请亲尽快将男主带回岸上,为他治疗。 “呼”林若轩长长松了口气,一颗心终于从九霄之上,重新落回了胸膛之中,几乎有种落泪的感觉。 阿雪没事,阿雪没事。 是了,阿雪那么聪明能干,怎么会死在这种破地方?既然阿雪没事,自己只要把萧图南弄回去,把他的伤势稳住,危机就化解了一大半。 可是,船都没了,怎么回去呢? 林若轩正努力想着回去的法子,忽然听见了什么,赶紧抬眸望去。 “侯爷林大人” “燕王殿下燕王殿下” 随着阵阵呼喊声,远方河道上面,渐渐出现了几条小船,有舍兰族人,还有大渊的将士们,林若轩心中陡然一松,几乎要喜极而泣。 船上的人也发现了林若轩和萧图南,欢呼雀跃道:“快看啊,侯爷和林大人在那边!他们没事!” 片刻之后,众人终于七手八脚地把两人救了下来,林若轩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疲劳过度,而萧图南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在随船军医的帮助之下,林若轩简单地给萧图南包扎了伤口,勉强止了血。 林若轩累得只想瘫倒,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向一名小兵打听道:“你好像不是我们船上的人,你是随燕王殿下来的吗?” 那个小兵点了点头:“林大人,是这样的,燕王殿下从东南七镇调集了一百零五艘战船,分头出海寻找林大人” 林若轩愣愣地听他讲完,这才知道季如雪得到自己的具体行踪之后,足足带了十九艘战船,总共两千多名士兵,前来珍珠岛找自己,如今这些船都停泊在珍珠岛的海湾里。 他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沉声吩咐道:“燕王殿下失踪了,除了留守战船的将士之外,所有的将士全部出发,全岛搜索燕王殿下!” 那小兵愣了愣,而后立刻道:“是,小的马上前去传令!” 林若轩吩咐下去之后,又开始细细思索,系统说了季如雪没事,而萧图南失血过多,又一直高烧不退,情况十分危险,岛上缺医少药,如果再这么耽搁下去,只怕越来越严重 林若轩犹豫了大半天,索性让季如雪带来的十九艘战船都留在珍珠岛,所有人细细搜索季如雪的行踪,特别是河道两侧的河滩,然后他留了一封信,便带着萧图南乘船离开了。 先把萧图南安顿好,稳住世界线,如果那个时候还没找到阿雪,自己再返回珍珠岛,只要阿雪没事,所有的一切,自己可以用一辈子,慢慢补偿。 季如雪仰躺在河滩上,疲倦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他茫然地望着暴雨过后的碧蓝苍穹,金色的阳光亮得有些刺眼,耳边传来风过林梢的轻柔“沙沙”声,一切都那么安详,那么美好。 季如雪感受着那温暖的阳光,倾听着那柔和的风声,忽然有种做了一场大梦的感觉,一场足足七年的美梦,一场醉人而残忍的美梦。 雪亮的闪电中,萧图南那张脸那张唇角含笑的小像,那叠厚厚的缱绻情笺 季如雪缓缓抬起手,慢慢握住胸口那枚小小的锦囊,他的手指越收越紧,心中一片刻骨冰凉,那种难以形容的寒意,仿佛从他的每一丝骨缝里缓缓渗出,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完全冻僵,就像当年在冰窖里面一样。 可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人来救他,再也没有人来温暖他了。 “思君若狂,辗转难忘”,是了,这情笺里的一字一句,说的分明是远方人,而不是眼前人,如此明显的一句话,如此明显的一件事情,自己却根本没有细细思索过,直接欢喜得昏了头,认定先生深爱着自己。 先生深爱的人,从来不是自己,而是萧图南。 自己只是个赝品。 自己以为先生喜欢自己,先生正好也寂寞了许久,便含含糊糊地顺水推舟,用自己这个拙劣的赝品,聊藉相思之情,而自己这只可怜虫,居然还痴心妄想地信以为真,以为先生真的爱上了自己。 就连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先生一定要看着自己这张脸,自己都能曲解成某种甜蜜而信任的爱意。 太可笑了。 太可悲了。 是了,先生明明非常害羞,可是被自己那样狠狠弄的时候,哪怕满脸通红,哪怕羞得发抖,可只要看着自己这张脸,就愿意颤声叫自己“夫君”,就愿意努力迎合自己粗暴的动作如今想来,那种时候,先生到底在想些什么? 先生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的时候,心里却把自己想成萧图南,所以先生叫的“夫君”,从来不是自己。 先生十几岁就进了萧府,一直贴身伺候萧图南,那么长的日子里,他们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回夫妻,玩过多少种花样,也难怪先生对服侍男人这种事情,那么驾轻就熟了。 季如雪死死咬着牙关,难以自控地想着所有的一切,满嘴都是浓郁温热的血腥味儿,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着,一张雪白的面孔几乎显得有些狰狞,那些滚烫的刺骨妒意,那些冰冷的浓烈恨意,简直要将他整个人都撕碎了。 第七十六章 当将士们终于找到季如雪的时候, 已经是一天一夜之后了。 季如雪那张雪白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既没有遭遇意外的狼狈,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他一边随手披上小兵递来的披风, 一边不经意般问道:“林大人和宁远侯呢?” 一名偏将恭恭敬敬道:“回燕王殿下的话, 侯爷身体不适,林大人已经陪着侯爷, 坐船回福州府了。” “原来如此,平安就好。”季如雪极轻地翘了翘嘴角, 漆黑的眼珠却冰冷一片,没有丝毫笑意。 也对,萧图南受伤,先生一定担心极了,哪里还记得被丢进深渊的自己? 这时, 一名小兵战战兢兢地递来一封书信:“燕王殿下, 这是林大人留给您的信。” “哦?林大人给本王的信?”季如雪随手接过那封信,略微扫了两眼, 而后讥诮一般扯了扯嘴角, “吩咐下去, 准备启航, 立刻回福州府。” “是!”众人齐声道。 季如雪阴沉地望着天际,心思已经飘得很远。 当年那个杏花楼的斟酒婢女,她的老家便在福州府附近,当初自己追查得小心翼翼, 生怕先生伤心难堪,可是到了如今,自己已经不必顾忌那么多了, 只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数日后,福州府某处大宅。 一名暗卫拱手道:“燕王殿下,这女子便是当年杏花楼的斟酒婢女。” 季如雪垂眸望着跪在下面的瘦小妇人,低声道:“你就是锦绣,对吗?你以前在奉天府杏花楼做过斟酒婢女?” 那妇人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战战兢兢地磕头道:“燕王殿下,奴婢确实在杏花楼做过两年斟酒婢女,可是,可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季如雪淡淡道:“你当年在杏花楼做事的时候,有没有见过那位镇守辽东的萧将军,也就是如今的宁远侯萧图南?” 锦绣颤声道:“见,见过的。他来过杏花楼一次,是奴婢伺候斟酒的,奴婢记得很清楚。”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他和谁一起来的?” “他和那位林管事一起来的,奴婢不知道那位林管事的名字。” “锦绣,你把那天的事情,全部细细告诉本王。”季如雪顿了顿,声音十分轻柔,“若有半句不尽不实,本王便割了你的舌头。” 锦绣吓得脸色苍白,抖抖索索道:“那,那天生意不太好,二楼没什么人,侯爷进雅间后,那位林管事便拿了一包药给奴婢,让奴婢放进酒里。奴婢本来不敢,可林管事说侯爷是知道的,他们只是想尽兴些奴婢听林管事这么说,就,就放了。” 季如雪忍了忍,才道:“他拿了什么药给你?” 锦绣小声道:“助兴的药。” “助兴的药?”季如雪喃喃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你继续说。” “林管事一直给侯爷夹菜,奴婢便在旁边斟酒,侯爷好像刚刚打了胜仗,兴致很高,不停地说话,说他怎么和女真大军周旋,说他怎么射杀了女真大将,没过多久,侯爷就醉了,然后他就把林管事打横抱了起来,抱进了隔壁厢房里。” 说到这里,锦绣偷偷看了一眼季如雪的脸色,不敢说下去了。 季如雪胸口重重地起伏了两下,而后厉声道:“然后呢?说啊!” “然后”锦绣吓得脸色发白,索性一股脑全抖出来了,“然后,然后奴婢听见林管事一直在叫奴婢不敢多听,就,就下去了。” 季如雪紧紧咬着牙,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见旁人的说辞又是另一回事,他难以控制地想象着杏花楼厢房里发生的一切,他的先生在另一个男人身下婉转承欢,柔声吟叫 一时之间,他妒忌得几乎有种五内俱焚的感觉,只能狠狠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继续问道:“既然他们是你情我愿,那后来为什么吵架?” 锦绣犹犹豫豫道:“他们第二天很晚才起床,奴婢不敢进去,便端着热水在门外候着,也没听太清楚,就听见林管事在说,什么名分之类的,然后侯爷好像不太愿意” 名分季如雪狠狠攥着椅子扶手,指关节泛起了一种可怕的青白色。 自己想的没错,先生和萧图南早就那样了,这么多年,萧图南一直没有娶妻,身边连个妾都没有,其实,先生就是他的妾。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萧图南一直不肯给先生名分,所以先生趁他打了胜仗的时候,在杏花楼摆酒讨好,又用了些助兴的药,把他伺候舒服了,然后趁机提出名分的事情,结果被萧图南拒绝了,两人大吵一架,萧图南不胜其烦,就把先生送进了紫禁城,遇到了自己。 那个时候,先生心情很恶劣,经常用自己撒气,后来萧图南态度软和了些,又写信劝说先生,先生便待自己好了许多,给自己接腿骨,为自己做汤圆,教自己学兵法 再后来,自己慢慢长大了,模样越来越像萧图南,又那样痴缠着先生,先生空虚许久,便顺水推舟地和自己做了夫妻之事。 而自己这只可怜虫还在欢天喜地,以为得到了此生最爱的人。 自己仰慕的先生,心爱的妻子,未来的皇后,原来是一个心甘情愿被萧图南干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妾”,一个欺骗自己,愚弄自己,把自己一颗真心踩踏得血肉模糊的贱人。 更可笑的是,自己还为他找尽了理由,把他想象得柔弱无助,把他想象得一尘不染,把他想象得受尽委屈其实所有的一切,他都是心甘情愿的,萧图南只要稍稍回心转意,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割断藤蔓,把自己扔下深渊。 毕竟,自己只是个拙劣的赝品。 季如雪死死攥着拳头,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毕露,一滴滴鲜血顺着指缝,缓缓落在地板上。 宁远侯府。 萧图南斜靠在床头,上半身裹满了雪白的绷带,一张俊美的脸比绷带还要苍白,他看着林若轩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若轩,我听说如雪已经回到福州府了,他来找过你吗?” 林若轩心中一阵酸楚,垂下眸子,低声道:“没有。” 萧图南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阿铁端着一碗汤圆走进了卧房:“侯爷,这是您吩咐厨房做的汤圆。” 林若轩想起系统任务,勉强打起精神劝说道:“侯爷,你身子不大好,要少吃甜。” 萧图南有些无奈:“若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甜羹也不许吃,汤圆也不许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喜欢吃这些甜的你忘了,以前在奉天府的时候,你还经常给我做呢。” 林若轩刚想说什么,萧图南忽然道:“什么声音?外面有人?” 林若轩呆了呆,侧耳细听:“没声音啊。” 萧图南微微蹙眉,又细细听了一会儿,才道:“嗯,好像没人。我最近内力流失许多,耳力大不如前,或许听错了。” 林若轩叹道:“侯爷你受伤太重,得好好保重身体才是,若是吃甜太多,万一得了消渴症,伤势就更不容易好了。” 萧图南犹豫许久,终于忍痛放下了那碗汤圆:“不吃就是了。对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什么打算?” 萧图南踌躇片刻,还是直说了:“如雪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让他陷得那么深之前我们在岩洞里,他找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他脚上那双鞋,和你以前给我做的一模一样。” 林若轩想起那双鞋,不由得苦笑:“阿雪不小心发现了那双鞋,以为是给他做的,欢喜得不得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没有解释是我的错。” 萧图南叹了口气:“造化弄人。”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小声道:“侯爷,我以前没有发现,可是最近我越来越觉得,或许我对阿雪的感觉” 萧图南怜悯一般看着他,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若轩,别骗别人,也别骗自己了。到了如今,哪怕你想继续骗如雪,恐怕也不成了在珍珠岛上,你割断了他的藤蔓,他也看到了我的脸。” 林若轩闭了闭眼睛,脑海里难以自抑地浮现出了季如雪震惊绝望的眼神,那声无助到了极点的,“先生,你你不要我了?” 他只觉得胸口沉重得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低声道:“侯爷,那个时候,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会补偿阿雪的。” 萧图南叹了口气,柔声劝道:“若轩,不要一错再错,害人害己了。你虽然对不住如雪,但也帮过他许多,而且如雪年纪虽轻,但心机极深,行事狠辣,他既然知道了真相,如果你跟着他回燕王府,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怎样待你。” 林若轩没有吭声。 阿雪会怎样待自己? 阿雪虽然聪明能干,但一向依赖自己,喜欢粘着自己,喜欢跟自己撒娇,总是想方设法地和自己亲热,可是如今他忽然有些不敢想了。 萧图南轻声道:“要不然,你暂时待在我这里吧。我虽然不敢承诺什么,但我至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林若轩心乱如麻,但还是缓缓摇了摇头:“不成。” 萧图南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会上一道奏折,用我的军功作为交换,向皇上把你要过来,你还是像过去那样跟着我,再过两三年,等天下彻底太平之后,我便辞去官职,跟你一起归隐田园。”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故作轻松道:“你一直担心我的身体,军医也说我活不过四十岁,可是如果放下这一切,到安静的小地方好好调养,你天天给我做好吃的,什么甜羹啊,汤圆啊,绿豆糕啊,八宝饭啊搞不好我能多活十几年,嗯,最好多活几十年。” “侯爷,别担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林若轩一边安慰,一边想着萧图南糟糕的身体状况,想着最后的一味药材,是了,这才是系统任务,这才是自己的正事,只要搞定了四方回春丸,世界线就基本稳定了,自己也可以好好补偿阿雪。 这么想着,他便沉吟道:“侯爷,我如今不会回燕王府,也不会留在这里,我想去西域,你能不能帮帮我?” “你想去西域?”萧图南惊讶地挑了挑眉,“我本来打算去江南水乡的。不过,西域也不错,天高地远,牛羊成群,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林若轩摇了摇头:“侯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打算一个人去。你给我两匹好马,再帮我准备一份通关书,我想尽快离开至于阿雪那边,请侯爷帮我瞒着。” 萧图南疑惑地看着他,而后摇了摇头:“我不会丢下你,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或许我给不了你同样的感情,但我会尽力去学,我至今没有娶妻,我会像待妻子一样待你你再等我两年,我们一起去西域,一起牧马放羊,从此再也不见旁人。” “”林若轩本来就心情低落,此时简直被萧图南絮叨得头疼,很想吼他两句,但看着他那副病歪歪的样子,又吼不出来。 罢了罢了,懒得解释了,等拿到并蒂莲,把四方回春丸给这位絮絮叨叨的大男主吃了,自己就回到阿雪身边,好好弥补阿雪。 窗外浓密摇曳的竹林之中,季如雪眸色阴沉到了极点,而后缓缓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宁远侯府。 汤圆也罢,新鞋也罢他已经不愿去细想了,那些昔日的浓情蜜意,仿佛一个个毫不留情的巴掌,狠狠扇在自己脸上。 可悲,可笑,可怜。 那两个人要一起去西域,一起牧马放羊,从此再也不见旁人所以,自己便是那个“旁人”吗? 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先生应该听过这句话。 也罢,也罢,既然他不愿做自己仰慕的先生,不愿做自己心爱的妻子,那么便把他关在紫禁城里,锁在自己身边,不让任何人看见,从此只需要用那副漂亮柔弱的身子,一心一意地伺候自己这个主人,做一个无名无分的卑贱侍奴好了。 话虽如此,但自己到底还是有些心软。 到了那个时候,即便先生只是一个低贱的侍奴,但既然他那么喜欢这张脸,自己就亲手把萧图南的脸细细剥下来,洗净晾干,再好好地硝制一番,送给先生做礼物,这样栩栩如生的一件礼物,想来先生定然会喜欢。 第七十七章 微风拂过, 窗外那片茂密的竹林,响起了一阵柔和的沙沙声。 萧图南拧起眉头:“我总觉得外面有人若轩,你起身看看窗外。” 林若轩应了一声, 起身推窗往外望去, 外面只有翠竹摇曳, 微风阵阵,并无人影。 “侯爷, 外面没人。” “哦,那大约是我听错了罢。” 林若轩坐回床边, 沉吟片刻,又道:“侯爷,如今这种情况,我再怎么解释也是枉然,但我对侯爷的感觉, 确实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我只希望侯爷好好养伤, 仔细保重身体,至于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请侯爷不要再提了。” 萧图南蹙眉看着他, 神色非常迷惑:“可是, 你以前明明说过” 林若轩直接打断了他, 认真道:“侯爷,如果你真的想要补偿我,就为我准备一匹好马,还有通关书, 让我一个人去西域吧。” 萧图南疑惑地看了他许久,才缓缓道:“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我便让人为你准备马匹和通关书。嗯, 我再派两个信得过的人,一路护送照顾你。” 林若轩摇了摇头:“这就不必了,我能照顾自己。” 萧图南沉吟道:“可是,那边不太安全对了,我那个师侄傅月溪近日要回死人谷,死人谷便在西域天山,你们一路同行,我也放心。还有,我和镇守玉门关的徐将军略有交情,我修书一封给他,他会照顾你的。” “多谢侯爷。”林若轩心中感激,郑重地施礼道。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萧图南说话算话,办事也十分爽快,两天之后,他便为林若轩寻来了一匹上好的枣红骏马,还有一本崭新的通关书,傅月溪听说林若轩要和自己一起回西域,更是兴奋不已,叽叽喳喳个没完。 这一天,林若轩坐在卧房窗前,轻轻抚摸着那本崭新的通关书,心中十分惆怅。 前往西域天山,寻找封剑谷听起来简单,可是这一走,又不知道要多久。 阿雪还在福州府,自己已经偷偷打听过了,他就住在东城门玉龙街的一处大宅里,按理说应该去告别一声,可是如今这个情况,自己竟然有些胆怯要不然,偷偷去看一眼,然后再走。 林若轩打定了主意,正要起身,忽然窗外廊下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哎,姐姐你听说了吗?昨晚来了好多当兵的,把东城门玉龙街整条街都围起来了!” “把东城门玉龙街围起来了?诶诶,小翠,你赶紧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翠压低了声音:“我听说,燕王住在那边” 林若轩心中一惊,陡然站起身来。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军队把阿雪的宅邸围起来了?是萧图南派的人吗?难道他觉得既然已经得罪了阿雪,便想先下手为强? 可是,可是这根本不是萧图南的性格啊 林若轩心乱如麻,一把扔下通关书,匆匆往萧图南的书房跑去。 萧府书房里,萧图南正紧蹙眉头,细细看着手里的一封书信,他似乎听见了门口的脚步声,抬头向林若轩望来:“你来了。” 林若轩急道:“侯爷” 萧图南不等林若轩发问,便沉声道:“若轩,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刚刚收到的消息,今天早上,皇上让锦衣卫把如雪押解回京了。” “押解回京?”林若轩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因为私调水师”萧图南叹了口气,“之前你失踪了,他急昏了头,在没有兵符的情况下,强行调集了整个东南沿海的八万水师,全部出海找你,他本来就不得圣心,再加上李博的激烈弹劾,皇上直接派人围了他的府邸,把他上了镣铐,押解回京了。” 林若轩只觉得手脚冰凉,私调水师都是因为自己。 他哑声道:“如今怎么办?” 萧图南沉吟道:“私调水师一事,罪名可大可小,只看皇上想怎么处理。依我看,暂时还不会问罪,但是审讯之中,难免吃些苦头。”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断然道:“我要回京。” 萧图南想了想,也道:“这样吧,我和你一同回去。如雪虽然私调水师,但是并无谋逆之心,只是一时心急想要寻人,我说话好歹有些分量,再联合内阁宋大人,或许能在皇上那里为他周旋一番。” 林若轩稍微冷静下来,点头道:“如此甚好。” 燕王下狱,朝野震动。 有人欢喜,有人愤怒,有人忐忑,有人议论,但总归逃不过一个话题太子储位。 不久之前,魏王季如瀚因为谋害太子,在地牢里畏罪自尽;如今燕王季如雪又因为私调水师,被下了诏狱如今看来,太子储位的宝座,非丽妃的小儿子,李博的外孙,赵王季如海莫属了。 一时之间,李府简直门庭若市,一片熙熙攘攘,而李博的死对头宋谦却无比沮丧,连带着他的学生钟怀秀等人,都是心灰意冷,垂头丧气。 而此时的季如雪,却并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么绝望。 北镇抚司诏狱,地牢之中,一灯如豆。 季如雪端端正正地坐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板上,那张雪白俊美的面孔在昏黄暗淡的烛光之下,显得格外阴郁沉静。 薛锦站在牢门外,神色十分复杂:“燕王殿下,听说你想见我?” 季如雪头也不抬,只淡淡道:“薛指挥使,我想请你帮我带一句话给父皇,就说我想见他一面。” “皇上在万寿阁里念佛,已经大半个月没上朝了,燕王殿下这桩私调水师的案子,如今是李阁老负责查办,恐怕”说到这里,薛锦不由得目露同情之色。 季如雪抬眸看他一眼,轻轻扯了扯唇角:“怎么,薛指挥使在可怜我?” 薛锦叹了口气:“昨天晚上,我和怀秀在翠波楼喝酒,怀秀说宋阁老近日也十分沮丧,魏王畏罪自尽,贤妃郁郁寡欢,如今丽妃后宫专宠,赵王更是一家独大,皇上又不问朝政,什么事都丢给李阁老处理,殿下这桩私调水师的案子,只怕不能从轻发落了” 季如雪神色平静:“李博能奈我何?” 薛锦劝道:“燕王殿下,话不能这么说,恕我多嘴一句,殿下不如向李阁老服个软,毕竟李家势大,丽妃如今又宠冠六宫” 季如雪忽然冷笑一声:“丽妃?她算个什么东西?” 他忽然出言不逊,薛锦陡然呆了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季如雪也懒得搭理他,垂眸盯着面前那盏昏黄油灯,自言自语道:“丽妃、贤妃、季如渊、季如瀚、季如海他们一个个的,看着好像风光无限,其实在父皇眼里,他们什么也不是。” 薛锦神色十分古怪,仿佛以为季如雪受打击太大,已经开始说胡话了:“燕王殿下?你你怎么了?” 季如雪缓缓抬起眸子,烛光摇曳之中,那双眼珠仿佛两枚浸在冰水里的黑水晶,冰冷澄澈,毫无感情:“薛指挥使,只要你带一句话给父皇,本王便许薛家一世荣华富贵。” “燕王殿下,你”薛锦出身武将世家,向来胆大包天,但在那样的目光之下,竟然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背上缓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种战栗般的臣服感觉。 那种极深的冰冷寒意,那种极强的压迫感那是天生的帝王。 薛锦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瞬间,他非常果断地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薛家愿为燕王殿下尽忠效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是不知道,燕王殿下要我带什么话给皇上?” “薛指挥使,本王不会亏待薛家的。”季如雪赞许地点了点头,而后轻声道,“你就告诉父皇我知道端淑皇后的秘密。” 第二天晚上,当掌印太监余忠善亲自来到地牢,传成武帝口谕,让季如雪入宫面圣的时候,季如雪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知道,父皇一定会见自己。 这些年以来,他反复琢磨,细细思量,那些雁过留痕的陈年往事,那些若有若无的蛛丝马迹,终于渐渐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而他的父皇,便是这张蛛网中间,徒劳挣扎的小虫子。 为什么,父皇那么恨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为什么,父皇对曾经并肩作战的萧图南毫无情分;为什么,太后会忽然病重不治;为什么,季如瀚会畏罪自尽;为什么,太祖爷手握重兵,他的亲弟弟福王却胆敢策划宫变;为什么,二十年前,云隐寺会发生那场大火 这看似乱麻的一切,其实只需要一个线头,轻轻一抽,便水落石出。 季如雪跟在余忠善身后,一边往万寿阁走去,一边默默回想着一切,没有瑕疵,没有漏洞,这些东西足以击溃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那个自己称之为父皇的男人。 事成之后,自己便可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天底下最想要的人,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把那个欺骗自己,愚弄自己,抛弃自己的人,狠狠捏在手心里,肆意揉弄拿捏,肆意折辱占有。 那是他的先生,那是他的人,那尖尖的下巴,那猫儿般的微红眼尾,那盈盈一握的腰,那小巧圆润的臀,那些情动时的泪水,那些承欢时的轻颤,这一切的一切,只能被自己细细享用,被自己密密私藏,就算他自甘轻贱,要为奴为妾,那也只能做自己的奴,自己的妾,旁人休想染指半分。 就算就算他根本不爱自己,就算他拿自己当赝品,就算他弃自己如敝履,就算他为了别人把自己抛下深渊,他也只能做自己这个赝品的人,只能用漂亮的身子伺候自己这个赝品,只能承受自己这个赝品的夜夜临幸,雨露天恩。 或许先生不太愿意,那也不要紧,反正他深爱之人的性命,捏在自己手里,他没有选择。 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季如雪平静地想着这一切,雪白俊美的脸上没有半丝表情,余忠善恭恭敬敬地把他引入万寿阁,而后悄悄退出门外,轻轻掩上了大门。 万寿阁位于紫禁城东北角,四周再无别的宫院,是成武帝日常礼佛的地方,位置非常偏僻,此时天色已晚,更显得格外幽静。 季如雪没有丝毫犹豫,缓步往里走去, 万寿阁实在太大,虽然点着数百支蜡烛,但还是显得十分幽暗,千百条雪白轻柔的帐幔从高高的屋顶上垂下来,在若有若无的夜风中轻飘飘地荡着,仿佛召魂的幡。 在缥缈庄严的礼佛檀香中,季如雪拨开一道又一道轻柔的帐幔,终于看见前方金色的观音莲台下面,背对自己而坐的那个男人。 自己的父亲,成武帝。 成武帝并不回头,只喃喃念着佛经:“若有持是观世音菩萨名者,设如大火,或不能烧,由是菩萨威神力故,若为大水所漂,称其名号,既得浅处,若有千百万亿众生” 季如雪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儿,直接打断了他:“父皇,这么多年了,你还在为萧月容祷告吗?” 成武帝瘦削的背影陡然震动了一下。 而后,这位大渊朝的九五之尊,这位不问朝政的昏庸帝王,这位从来都漫不经心,懒懒散散,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丝毫不关心的男人,竟然霍然起身,猛地回转身来! 烛火映照之下,那张苍白阴沉的面孔明明灭灭,几乎显得有些狰狞:“季如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端淑皇后的名讳!” 季如雪丝毫不退避,漆黑冰冷的眼珠死死盯着这位至高无上的帝王:“哦?父皇竟然如此敬爱端淑皇后,容不得旁人半点不敬?” 成武帝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眯起眼睛:“季如雪,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以为你是朕的儿子,是端淑皇后的儿子,朕就不敢杀你吗?” 季如雪笑了:“儿臣惶恐。可是,父皇难道不是一直以为,儿臣并非你的亲生儿子么?” 成武帝的瞳孔陡然缩紧了:“你你知道?” 季如雪踏前一步,低沉的声音无比轻柔,但又充满极度的恶意:“父皇,儿臣不仅知道这件事,儿臣还知道,太后是怎么病重而死的,季如瀚是怎么畏罪自尽的儿臣更知道,二十年前,云隐寺的那把大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 第七十八章 昏黄的烛光微微摇曳, 轻柔的帐幔飘飘荡荡,万寿阁佛堂里死一般地寂静。 成武帝死死盯着季如雪,薄薄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你, 你说什么?!” 季如雪细细欣赏着成武帝又惊又怒的表情, 唇角轻轻一勾:“既然父皇还要装傻, 那儿臣就从头讲起好了。” 他停顿片刻,才慢慢开了口, 声音悠远而轻缓,仿佛在向孩子们讲述一段尘封的往事。 “整件事情, 还要从两百多年前说起。 大渊朝太祖皇帝季凌风起于乱世,马上得天下,他登基后不久,为了激励季家子孙们不忘武德,便在翠屏山脚的木兰围场, 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秋日围。 在这场围中, 太祖爷唯一的亲弟弟,福王季凌云, 竟然勾结禁卫军统领, 企图谋害太祖爷。福王谋反的事情败露之后, 太祖爷不忍心处死自己唯一的亲弟弟, 便在翠屏山上修了一座云隐寺,让福王出家为僧。” 说到这里,季如雪顿了顿,轻声道:“说来奇怪, 太祖爷手握重兵,这小小福王怎敢轻易谋反呢?” 成武帝面无表情道:“狼子野心罢了。” 季如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罢,福王的事暂且放一放, 儿臣给父皇讲讲别的故事。” 成武帝拧起了眉毛:“季如雪,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季如雪并不搭理他,自顾自地继续道:“两百多年后,沧海桑田,太祖爷和福王早已作古多年,云隐寺也成了真正的百年古刹,圆寂了一代又一代的得道高僧。 大约二十多年前,大渊朝传到了先帝手中,先帝昏庸无道,听信奸臣谗言,诛了萧家满门,可是萧家最小的一儿一女,却逃了出来。弟弟萧图南流落江湖,而姐姐萧月容,却被受过萧家恩惠的刑部侍郎曹晚龄偷偷收留,当做亲生女儿养了起来。 日子过得很快,当萧月容长到十四五岁的时候,已经称得上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父皇,您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吧?” 成武帝的脸极轻地抽搐了一下,哑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季如雪笑了笑,又继续道:“萧月容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常常到云隐寺拜佛,为失散的弟弟萧图南祈福。然后,她在云隐寺遇到了一个人,那人对她一见倾心,从此难以自拔,可惜的是,那人是个和尚。” 成武帝咬紧了牙关,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父皇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季如雪关切地问道。 成武帝冷着脸不回答。 季如雪叹了口气:“罢了,既然父皇不开心,那就先不讲萧月容了,讲讲她的弟弟萧图南吧。萧图南自幼流落江湖,吃尽了种种苦头,然后在十几岁的时候,遇上了死人谷的浮云真人,被收作了弟子。说巧不巧,齐王季宁坤的母家,也把季宁坤送进了死人谷拜师修行,于是乎,萧图南和季宁坤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这么成了师兄弟。” 当年的齐王季宁坤,便是如今的成武帝,季如雪讲故事的时候,如此直呼萧月容和季宁坤的名字,简直就是天大的不敬,但成武帝居然并没有阻止,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季如雪微微一笑,继续道:“季宁坤在死人谷呆了好几年,但他毕竟是个皇子,每年都要回京几个月,期间还娶了两个侧妃,生了三个儿子,那便是如今的丽妃和贤妃,以及她们的三个儿子。 那一年的中秋节,季宁坤又回了京城,这一次,他又订了一门亲事,女方是曹侍郎的女儿曹月容,其实就是萧月容。 萧月容极为貌美,季宁坤简直为她神魂颠倒,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两人私下约好,一同去云隐寺上香,可是上香的时候,却遇到了一场极其惨烈的大火,好在季宁坤和萧月容都没事,只烧死了几个和尚。 两人从云隐寺回京之后,很快成了亲,萧月容也有了身孕,季宁坤一直守在她身旁,没有再回死人谷。七个月后,萧月容产下一个男婴,然后便大出血而死,那个男婴就是我。” 季如雪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讲的不是自己。 成武帝闭了闭眼睛。 季如雪又道:“萧月容死后,季宁坤性情大变,在母家和师门的帮助下,数年内便逼迫先帝退位,自己登基称帝。他称帝之后,先给萧家平了反,又封萧图南为宁远王,还追封萧月容为端淑皇后。 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萧家马上就要青云直上,可是季宁坤却把萧图南支到了苦寒的辽东,而萧月容留下的唯一血脉,也没有得到任何善待,反而被扔在冷宫里任人欺凌,受尽屈辱。父皇,您不觉得奇怪吗?” 成武帝勉强道:“季如雪,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还在恨朕?” 季如雪慢慢把目光调到那尊烟雾缭绕的黄铜佛炉之上,声音轻得仿佛一片羽毛:“父皇,儿臣只是想不明白,都这么多年了,父皇怎么还是改不了念佛的惯?” 成武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你” 季如雪陡然抬起眸子,漆黑的眼珠亮得几乎咄咄逼人:“儿臣到底应该叫您父皇,还是清尘和尚?” 成武帝脸色铁青,狠狠一拂袖子:“你这个疯子!朕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季如雪淡淡道:“对了,福王的事情,儿臣还没讲完。他之所以胆敢谋害太祖爷,那是因为他和太祖爷是一对双胞胎,除了他们彼此之外,再也无人能够分辨,可以混淆视听,取而代之。 父皇,您应该也知道,我们季家一脉,偶尔会出现双胞胎,自从福王谋反之后,这便成了一个禁忌,如果哪位妃嫔诞下了双胞胎,宫里只能留一个,另一个则悄悄送去云隐寺,隐姓埋名,出家为僧,避免福王之事重演。” 说到这里,季如雪抬起眸子,直视着成武帝,一字一顿道:“父皇,您其实不是季宁坤,您是季宁坤的哥哥,被送往云隐寺的弃子,季宁乾。” 成武帝死死盯着季如雪,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过了半晌,才喃喃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季如雪笑了:“单单一件事情,儿臣或许还猜不出来,可是这许许多多的事情凑到一起,儿臣实在不能不怀疑。季宁坤,季宁坤,没有乾,怎有坤?父皇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更何况,那云隐寺的住持方丈,三番两次地跟我打机锋,什么血光之灾,什么君非君,臣非臣其实,他并不是什么神机妙算的得道高僧,他只是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他在提醒我当心。” “空境那个老东西,朕早该杀了他”成武帝喃喃道。 季如雪看着成武帝,终于轻声问道:“父皇,您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你居然问朕为什么?”成武帝忍不住失笑,“没有为什么,只有凭什么!朕是哥哥,季宁坤是弟弟,凭什么他能留在宫里?凭什么他能得到荣华富贵?凭什么他还能还能得到她?那个时候,他只是个王爷,身边就已经有了两个侧妃,还有那么多通房丫头,竟然还要把她纳入府中?” 成武帝越说越激动,忽然大吼道:“凭什么啊?!” 季如雪静静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 成武帝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渐渐冷静下来,低声道:“月容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来寺里进香,我就看到了她后来,只要她来寺里进香,我就会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她。 我每天都跪在菩萨面前,诚心诚意地为她祈福,我没有奢求过什么,我只希望她一生如意,平安喜乐可是,她却和季宁坤订了亲。 我偷偷看了她那么多年,心里只有她一个,而季宁坤已经有了两个侧妃,还有那么多通房丫头,月容她家世不高,嫁过去只能当侧妃,哼哼,侧妃,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个妾。 月容怎能做妾? 我想了很久,终于趁他们来上香的时候,放了一把大火,烧死了季宁坤,然后我便成了季宁坤,成了自己的亲弟弟。 就这样,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明媒正娶地迎了月容进门,让她做了唯一的齐王正妃,和她洞房花烛,让她有了身孕。” 说到这里,成武帝的声音低沉下来,渐渐地,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我的孩子!她和季宁坤早在那次进香的路上,就做了苟且之事,从此珠胎暗结!所以,才和我成亲七个月,就生下了你这个孽种!!” 说到这里,成武帝忍不住喘了几口粗气,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十分可怕。 季如雪淡淡一笑:“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这二十年以来,你想尽了法子折磨我,却又不肯干脆地杀了我,因为你最爱的女人,和你最恨的男人,幕天席地地苟合,然后生下了我。” 成武帝闭了闭眼睛,一张瘦削淡漠的脸,痛苦得几乎扭曲。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又道:“其实,除了萧月容之外,还有一个人看出了您的真实身份,那便是皇祖母。只不过,您毕竟是她的亲儿子,所以她一直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因为你无心政事,或许因为你虐待我这个皇孙,皇祖母渐渐有些动摇,你担心她泄露秘密,便给她下了毒。” 成武帝面无表情地听着。 季如雪笑了笑:“可是谁能料到,我的先生竟然妙手回春,让皇祖母活了过来然而,季如瀚为了陷害丽妃母子,再次给皇祖母下了毒,终于害死了皇祖母。后来因为葫芦玉佩的事,季如瀚被下了狱,他其实不想死,但却畏罪自尽了,是不是父皇担心,怕他察觉了什么,怕他胡言乱语,说出皇祖母两次中毒的事情?父皇啊,您可真够狠的,老的小的,一个也不放过。” 成武帝淡淡道:“太后当年留下季宁坤,把朕送进了云隐寺,我们之间的母亲情分,就算是断了。至于季如瀚他们几个,本就是季宁坤的儿子,死便死了,和朕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冰冷:“至于你虽然你是月容的孩子,但是你也是季宁坤的孽种,朕本来打算放你一马,可你今天说了这些话,想来是不想活了。” 说到这里,成武帝陡然提高了声音:“来人哪” 季如雪直接打断了他:“父皇,您怎么知道,儿臣是季宁坤的孽种?就因为萧月容七个月产下我,您便胡思乱想了?” 成武帝沉默了一瞬,才咬牙切齿道:“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她生下你之后,出了很多血,怎么也止不住,满床都是血她在弥留之际,狠狠掐着我的胳膊,亲口告诉我,她早就发现了,我根本不是季宁坤,她也不会为我生孩子,她和季宁坤在上香的途中,在山道旁的密林里有了你。” 季如雪轻声道:“她那么一说,您就信了?” 成武帝陡然一愣,整个人都绷紧了:“你什么意思?” “儿臣的意思是,萧月容爱极了季宁坤,又恨极了您,如果儿臣是季宁坤的孩子,她自然会竭尽全力地袒护儿臣,根本不可能让您知道真相;但是,如果儿臣是您的孩子,她既想折磨您,又想折磨我这个孽种您猜,她会怎么做?” 成武帝怔然望着季如雪,渐渐地,脸上血色尽褪。 季如雪看着他那个样子,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父皇,您假扮了季宁坤这么多年,都没有露出太多马脚,心机不可谓不深沉,可是怎么一遇到萧月容的事情,您就昏了头?” 成武帝紧紧盯着他,胸口急促地起伏了几下,忽然颤声道:“你你真的是朕的孩子?是朕和月容的孩子?” 季如雪没有回答,漆黑的眼珠平静地直视着成武帝。 成武帝呆呆看着他,渐渐地,渐渐地,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你是朕的孩子,是月容为朕生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 季如雪笑了笑:“就算如此,那又如何?” “你是朕的孩子,是朕的端淑皇后为朕生的孩子”成武帝的嘴唇剧烈地发着抖,激动得几乎要语无伦次,“朕,朕要立刻昭告天下,册封你为太子!待朕百年之后,这大渊便是你的,这天下便是你的!!” “待父皇百年之后?”季如雪毫无笑意地扯了扯嘴角,漆黑的眼珠一片刻骨冰凉,“可是,儿臣不想等了。” 第七十九章 成武帝呆了呆:“你什么意思?” 季如雪挑了挑眉:“儿臣的意思, 还不够清楚吗?” 成武帝死死盯着自己年轻挺拔的儿子,片刻之后,这位父亲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 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你, 你可是, 朕是你的父皇,是你的父亲” 季如雪缓缓逼近一步, 声音低沉而柔和:“那很重要吗?” 成武帝狠狠捏着拳头,勉强镇定下来:“你如此嚣张, 是不是笃定了朕不敢杀你?你难道没有想过,万一你推测的那些事情,是错的呢?再或者,就算那些事情是真的,万一朕并不在乎你这个儿子呢?” 季如雪看着他那个样子, 似乎觉得很滑稽, 竟然“噗嗤”一声笑了。 成武帝颤声道:“你,你笑什么?” 季如雪叹了口气:“父皇, 难道你以为, 儿臣做事会如此莽撞么?” 成武帝盯着他,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瞳孔猛然缩紧了一瞬:“你早有准备了?” 季如雪轻轻扯了扯唇角,索性娓娓道来:“父皇,您也知道,大渊最主要的几处兵力, 第一,辽东军;第二,京郊三大营;第三, 皇城禁卫军。 辽东那边,严跃对我忠心耿耿,四天之前,我的暗探飞鸽传书给他,他就杀了辽东总督刘兆君,带着二十万辽东军直逼京城,估计明晚就到了; 至于皇城禁卫军禁卫军所辖的几支亲军,最重要的便是锦衣卫和金吾卫,其中,锦衣卫指挥使薛锦是我的人,而金吾卫指挥使卓霄,他的娇妻幼子已经被我的人掌控,只要这两支亲军在我手里,整个紫禁城就在我手里。” 成武帝听着他的话,不由自主地喘了口气,而后咬牙笑道:“儿啊,你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你难道忘了,京郊三大营还有整整五万人,三大营统领徐子强忠心耿耿,一旦他发现宫闱有变,在辽东军到来之前,他就可以击溃禁卫军,攻入皇城,肃清叛党,儿子,你确定你能等到严跃?” 季如雪淡淡道:“徐子强确实非常忠心,而且自诩清流,所以,我让同为清流的宋谦亲自前去劝说他。” 成武帝冷笑道:“徐子强不可能” 季如雪直接打断了他:“儿臣知道,宋谦再怎么劝,徐子强也不可能反,可是,他至少可以等一等,听听我的说辞。” 成武帝警惕道:“什么说辞?” 季如雪微微一笑:“如果徐子强一定要攻打紫禁城,到了那个时候,儿臣会把父皇押到宫墙之上,再让空境作为人证,述说当年的一切。如果空境的话还不够分量,我便让萧图南仔细回忆当年,和你对质死人谷的一切,您也知道,萧图南的话,在武将中是很有分量的。” 成武帝颤声道:“口说无凭” 季如雪柔声道:“儿臣当然知道,口说无凭。所以,除了空境和萧图南的证词之外,儿臣还会在城楼之上,在武百官面前,在数万大军面前,细细剃光父皇的头发,让大家仔细看看你的戒疤。” 成武帝完全呆住了。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艰难道:“就算你扳倒了朕,可你是朕的儿子,也并非正统,你这么做,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我是您的儿子?谁说的?”季如雪笑了。 成武帝有些混乱:“你又想说什么?” 季如雪叹道:“这些年,父皇是怎么待儿臣的,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所以,这便证明了,儿臣是正统血脉,是真正的齐王季宁坤的血脉。” 成武帝死死盯着他,胸口急剧起伏着:“很好,很好,你真是机关算尽” 季如雪笑道:“儿臣向来多心,方才说的这些手段,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其实,儿臣并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最好能在今晚解决。” 成武帝愣了一瞬,而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便跑! 他一边跑,一边高声嘶吼:“来人哪!来人哪!!” 电光石火间,季如雪一把将成武帝拽了回来!而后随手扯下一道飘荡的白色帐幔,毫不犹豫地往对方脖颈上狠狠一绞! 帐幔吱吱作响。 季如雪修长的手臂肌肉紧紧绷起,薄唇中吐出的话却温柔无比:“父皇,既然您那么爱母后,这么多年了,您怎么不下去陪她呢?倘若儿臣的挚爱不在人世了,儿臣断然不会独活所以,就让儿臣帮父皇一把吧。” “咯咯”成武帝喉咙发出极其可怕的声音,两只眼珠往外暴凸,瘦长的手指痉挛一般挠着季如雪的胳膊,但是没有任何用处。 雪白的帐幔越勒越紧,渐渐地,渐渐地,成武帝不再挣扎,手软软地垂了下去,瞳孔慢慢散了。 季如雪仔细看了一会儿,确定他已经没了呼吸,这才缓缓松开帐幔。 他轻声道:“儿臣恭送父皇。”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万寿阁紧闭许久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老太监余忠善迈前一步,似乎想要进去,薛锦望着黑洞洞的大门,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拦住了余忠善。 大门里面,燕王季如雪缓步走了出来,雪白的面色一片肃然,沉痛道:“父皇薨了。” “什么?!”余忠善陡然睁大了眼睛。 薛锦默默垂下眸子,似乎早已料到了什么。 季如雪轻轻点了点头,而后有条不紊地吩咐道:“父皇临终前有几句吩咐。第一,为了避免朝政动荡,暂时秘不发丧;第二,季如海心有不轨,薛锦,你即刻带人包围赵王府和李府,捉拿季如海和李博,死活不论。” 余忠善脸色苍白,还没回过神来,薛锦已经毫不犹豫地拱手道:“燕王殿皇上,微臣遵命!” 季如雪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当林若轩和萧图南匆匆赶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这些天以来,林若轩简直心急如焚,自责不已。都怪自己,若不是自己擅自出海,阿雪又怎会私调水师?不知道阿雪在诏狱里面,有没有受刑?私调水师一案,如今是哪位官员在督办? 私调水师入狱,再加上黑水河悬崖那件事情,自己亲手割断的藤蔓,萧图南落下的面具 林若轩简直不敢想象,季如雪如今的心情。 无论如何,自己得先去诏狱一趟,看看阿雪的情况,细细安抚一番,然后再去求见成武帝,万一不成,再和宋谦那边商量 这么想着,林若轩和萧图南进京之后,两人连歇息都没歇息,便匆匆赶到了北镇抚司诏狱,可是在诏狱门口,却被薛锦拦住了。 林若轩急道:“薛指挥使,我只是想见燕王殿下一面,一刻钟就够了,这也不行吗?” 萧图南也恳切道:“薛指挥使,麻烦通融通融吧。” 薛锦的神色极为古怪,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只简单道:“侯爷,林大人,实在不好意思,皇上吩咐过了,没有他的手谕,任何人也不能进去。” 林若轩又苦苦央求了几句,薛锦只是摇头。 林若轩咬了咬牙,心中明白时间宝贵,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便转身对萧图南道:“走,我们去御书房求见皇上。” 萧图南叹了口气:“也能如此了。” 此时夕阳西下,天色已晚,马上就要入夜,按照成武帝的懒散性子,入夜之后便不会再见外臣,但今天却十分古怪,林若轩的求见帖子刚刚递进去不到一盏茶功夫,便有个老太监走出来,笑道:“二位大人请随我来。” 两人有些疑惑,但也不好多问什么,便随着那老太监进了宫门,七拐八拐之后,终于来到了重华殿御书房。 御书房里没有人,老太监低声道:“二位大人就在这儿候一会儿吧。” 林若轩和萧图南对视一眼,只好跪在书案前的地毯上,默默等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御书房后堂传来,似乎是成武帝来了。 林若轩不敢抬头,深深叩首道:“奴婢林若轩见过皇上。” 身旁的萧图南也叩首道:“末将萧图南见过皇上。” 随着那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走近,一双明黄色的缎面龙鞋,缓缓出现在林若轩匍匐的视野内。 林若轩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儿,他还没有想明白的时候,头顶已经传来了一个低沉悦耳,又万分熟悉的声音:“先生为何这般拘谨?” 一瞬间,林若轩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猛然抬起了头! 旁边的萧图南也吃惊地抬起了头,两人都极其震惊地,极其呆滞地,极其大不敬地,仰望着面前的人。 季如雪微微垂眸,雪白俊美的面容在九道华贵的珍珠冕旒后面,显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林若轩瞪大了眼睛,脑海里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雪不是在诏狱里受刑吗?怎么会在御书房?还穿着,穿着龙袍? 难道阿雪做了皇帝? 林若轩怔然望着季如雪,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季如雪看着他那个样子,淡淡一笑,而后随手拿起刀架上陈设的一柄宝石雕花匕首,“啪”一声轻响,直接甩在萧图南面前的地毯上。 林若轩侧过头去,愣愣地望着那柄匕首,阿雪这是什么意思? 萧图南明显也十分茫然。 两人还没想明白,季如雪已经缓缓勾起了唇角,那笑容里的恶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宁远侯萧图南,心怀怨愤,携刀入宫,意欲行刺,其罪当诛。” 林若轩猛地明白了什么,陡然睁大了眼睛,失声道:“阿雪,你疯了?你,你不能这样!” 季如雪的下颌线条微微一动,似乎难以忍耐地咬了咬牙,而后猛然提高了声音:“来人哪,把萧图南给朕拿下!” 一片混乱之中,一群禁卫军蜂拥而入,拽着萧图南便往外拖去! 林若轩眼睁睁地看着萧图南被拖了出去,顿时几乎慌了神,萧图南伤势未愈,怎能下狱?万一萧图南出了事,世界线就会崩溃,到了那个时候,不仅自己前功尽弃,这书中世界所有的人,包括阿雪,全都会消失 稀里糊涂之中,他一把抓住季如雪明黄色的下摆衣角,颤声求道:“阿雪,你别这样,他有伤在身,他是无辜的,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都是我的错,你罚我好了” 季如雪的胸口轻微地起伏了两下,而后缓缓垂下眸子:“先生这是在求我?” 林若轩仰望着这位自己从小带到大的俊美青年,忽然极其惶惑地发现,到了如今,自己已经拿不准季如雪到底在想什么了,慌乱之中,他只能苦苦央求道:“是,我求你,我求你。” 季如雪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可是,先生曾是萧府管事,和萧图南情深意重,宛如夫妻一般,萧图南谋逆,先生自然也脱不了干系这可怎生是好?” 季如雪最擅长胡搅蛮缠,林若轩哪里说得过他,呆了片刻之后,涩声道:“那,那罚我好了,别对他动刑。” 季如雪沉默了一瞬,而后忽然难以自控地狠狠一拂袖子!只听“哐啷”一声脆响,一只洁白的汝窑茶杯,顿时摔了个废碎!!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新帝极其压抑的喘息声,仿佛濒临暴怒的猛兽,马上就要择人而噬。 过了许久,季如雪才喃喃道:“罚你?” 太监、宫女、禁卫军们面面相觑,个个都噤若寒蝉,没有任何人敢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一名禁卫军统领壮着胆子,小心翼翼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让我们把林大人把林若轩也拿下?” 林若轩惶然地望向季如雪。 季如雪闭了闭眼睛,终于勉强控制住情绪,淡淡道:“协同谋逆之罪,按大渊律当斩。不过,当初朕在辽东的时候,身边没有女人,先生被朕用过两次,还算柔顺乖巧,伺候得很妥帖,这便是承过雨露,有过侍驾之功了。罢了,朕不治你的罪。” 所有人都看着林若轩,惊讶、轻蔑、玩味、鄙夷那些极其复杂的目光,简直如同针刺一般,让林若轩难堪得几乎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本来脸皮就薄,私下被季如雪那样的时候,连声音都不敢出,生怕被旁人听见,季如雪那种时候就很喜欢逼他出声,到了如今,竟然,竟然 季如雪顿了顿,又道:“只是,先生既然服侍过朕,那便不能出宫了,从此就留在宫里,老老实实做一个侍奴好了。” 林若轩呆呆道:“什么叫侍奴?” 季如雪柔声解释道:“所谓侍奴,就是最低贱的男妾。从今往后,先生便是朕的妾了。” 第八十章 林若轩怔然望着季如雪, 胸口渐渐一片冰凉。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眸子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许久之后, 才低声道:“把林侍人给朕弄到冷宫去, 门窗全都仔细封住。” 两个小太监应了一声, 而后走上前来,拽着林若轩的胳膊, 便将他往外拉去:“林侍人请了。” 林若轩也不挣扎,就这么木然让他们左右架着, 往冷宫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遇见了许多宫女太监,都纷纷惊讶地驻足观望,可是此时此刻,林若轩连那些疑惑、嘲笑、轻蔑的刺人目光都感觉不到了, 脑海里只剩下一片浑浑噩噩。 阿雪方才说什么? 他说自己是他的侍奴?最低贱的男妾? 妾? 自己不是他的先生吗?阿雪明明说过的, 这一辈子,自己都是他最仰慕, 最敬爱的先生 就这样恍恍惚惚地不知道过了多久, 林若轩忽然感觉背上传来一股大力, 整个人被狠狠推进了门里, 他这才回过神来,猛地转过身去。 小太监一边锁门,一边冷冷道:“林侍人安心歇息吧。” 林若轩扑到门上,用力拍着门, 厉声道:“你们做什么?我要见阿雪!我要见季如雪!!” 门外的小太监微微一愣,而后冷笑道:“林侍人这是疯了?竟然对皇上直呼其名?这可是天大的不敬,小心自己的脑袋!” 林若轩稍微冷静下来, 急切道:“那,那让皇上来见我!” 两个小太监不搭理他,片刻之后,窗外又传来“砰砰砰”的响动,原来他们按照季如雪说的,用几根结实的木条,把窗户从外面钉上了。 林若轩又徒劳地求了一会儿,那两个小太监根本不回答,“砰砰砰”地钉完窗户之后,便嘻嘻哈哈地离去了:“走了走了!这林侍人烦得很,吵死得我头疼!” “是啊,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不过是皇上无聊时用过的玩意儿罢了,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没错,皇上但凡稍微上点儿心,也会封个公子男嫔之类的吧,怎会直接指做最低等的侍奴,还关在冷宫里?” “诶,小安子你说,这林侍人到底是怎么爬上龙床的?嘻嘻,他那儿是不是特别啊?” “你没听皇上说吗,当年在辽东的时候,皇上身边没有女人,凑合着用他泻火罢了!反正柔顺乖巧、伺候妥当嘛,嘿嘿,你懂的” “哈哈哈,也是,这林侍人看着一本正经,私下里不知道有多骚诶,你说他是用上面伺候呢,还是用下面伺候?” 林若轩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忍不住低低喘了两口气,缓缓退了两步,慢慢坐回床上,只觉得手脚发凉。 当年季如雪中了淫药,自己确实很主动,也也确实很柔顺乖巧,忍着难以言说的羞耻,被季如雪那样过分地折腾了一宿后来自己要离开了,心中有些不忍,竟然又主动了一次,季如雪逼着他叫“夫君”,自己也叫了 如今想来,自己是个男人,又是季如雪的先生,那样毫无廉耻地伺候他,在山洞里做那种事情,雌伏于他,叫他“夫君”,做他的“妻子”那些日子,季如雪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特别瞧不起自己?是不是在暗暗耻笑自己?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贱?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翻脸之后,要如此羞辱自己? 侍奴?妾? 也是,自己是季如雪的先生,又比他大了好几岁,按理说来,行事应当端方持重才是,当初自己那些不知羞耻的举动,在季如雪眼中,说不定如同娼妓一般,连妾都不如可是自己却懵然不知,还把季如雪那些胡言乱语的情话当了真,有时候甚至偷偷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做了他的“妻子”,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林若轩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无地自容,他在床上呆坐了许久许久,才狠狠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冷静,别这么矫情,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营救萧图南,寻找并蒂莲,完成系统任务,获得重生大礼包。 至于季如雪自己本来想着,反正自己在现实世界没有家人,或许以后就不回去了,就这么留在季如雪身边,用一辈子弥补黑水河悬崖的事情,可是如今看来,自己在季如雪心中的地位,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重要,就不要自作多情了。 对,不要自作多情了。 林若轩强忍着胸口窒息般的痛楚,缓缓闭上眼睛,把系统调了出来。 “系统,系统,萧图南那边怎么样了?” 嘟嘟嘟,系统已上线。男主的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亲还是要加油哦,一定要保证男主安全,还要尽快前往封剑谷寻找并蒂莲,炼制四方回春丸。 听见萧图南没事,林若轩稍微松了口气,看来季如雪虽然轻慢侮辱自己,但对萧图南还略微有些舅甥情,不至于做得太绝。 他想了想,又打开系统面板,面板最上面的四个大格子,前三格分别放着白玉参、骷髅草、鲛人泪,只有最后一格是灰色的就差并蒂莲了。 如今该怎么办呢? 并蒂莲在西域天山封剑谷,自己要去西域的话,必须逃出紫禁城,而且在离开京城之前,还要从诏狱里救出萧图南,否则自己忽然失踪,难保季如雪不大发雷霆,拿萧图南撒气。 林若轩细细沉吟着,季如雪既然把自己关在冷宫,想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搭理自己了,而紫禁城的布局巡逻,自己再熟悉不过了,只要逃出冷宫,扮成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或许就能混出去。 混出去之后,再潜入自己做东厂督主时的旧宅,旧宅那棵梨树下面埋了个瓷罐,里面有厚厚一沓银票,自己可以拿着这些银票,去玉桃居找上官仙,让他帮忙联系几名江湖高手,去诏狱把萧图南劫出来,反正诏狱的布局巡逻,自己也很熟悉。 做完这一切之后,再把萧图南送到乡下,找一家淳朴的农家好好养病,自己一个人前往西域,探访封剑谷,寻找并蒂莲。 “唉,这也太难了吧。”林若轩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这整个过程太难了,一步都不能出错,可如今他又想不出别的法子,只能如此了。 既然做了决定,林若轩便不再犹豫,起身爬上窗前的书案,仔细察看被封死的窗户。 窗棂是梨木雕花,做工十分扎实,外面又钉了数根粗大的木条,看起来完全封死了。林若轩想了想,从发髻上面取下一支束发的碧玉簪,试着从窗缝下面捅了捅那些木条。 纹丝不动,看来真的封死了。 他叹了口气,正打算另外再想法子,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而冷漠的声音:“怎么,想跑了?” 林若轩陡然一惊,还没回过神来,腰上猛地一勒,季如雪已经轻而易举地将他从书案上捉了下来,狠狠摔在大床上! “砰!!” 林若轩被摔得几乎散了架,他头晕眼花地仰望着床前的季如雪,在这种该死的情况下,居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件遥远的往事,当年就是在这个房间里,自己把年幼的季如雪从梁上放了下来,又把他抱到床上,仔细接好腿骨 季如雪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英挺俊美的面容冰冷如雪,线条完美的下颌微微紧了紧,而后忽然伸出手,便要来撕林若轩的外袍。 林若轩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直接给了他一脚! 可季如雪的反应实在太快了,轻轻松松便一把捉住了他的脚踝,那粗鲁强劲的力道简直大得吓人,和那雪白俊美的容颜完全不搭,仿佛可以轻而易举地捏碎他的骨头。 林若轩怔然望着自己一手养大的俊美青年,一股难以言说的陌生恐惧感,缓缓从他心底升起。 季如雪冷笑道:“先生的脸都吓白了怎么,不肯伺候朕?” 林若轩颤声道:“阿雪,别,别这样。” 季如雪死死盯着他,漂亮的薄唇里吐出恶毒无比的话语:“先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先生跟了萧图南那么多年,心甘情愿地伺候他,被他干了不知道多少次结果呢?他连个妾室的名分都不肯给你。朕不过用了先生两次,就给了先生名分,先生如今是朕的妾,自然应该好好伺候朕。” 林若轩忍无可忍道:“没有!我和萧图南没有什么” 季如雪柔声道:“先生还想骗朕?萧图南那张脸,黑水河那根藤蔓,还有萧图南在岩洞里亲口说的,他在杏花楼弄疼你了,以后会温柔待你这些事情,先生想怎么解释?” 林若轩张口结舌:“我,我” 季如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这些日子,朕已经想明白了,朕不过是个赝品而已。先生待朕好,教朕念书,为朕调养身体,愿意和朕做那种事情,一半是因为这张该死的脸,还有一半是因为” 他顿了片刻,才极其艰难地说出口:“朕十几岁的时候,先生便时常在朕面前,见缝插针地为萧图南说好话,潜移默化地想让朕欣赏他先生,你是不是觉得,父皇待萧图南不好,如果朕当了皇帝,萧图南就有好日子过了?” 林若轩被那双漆黑冰冷,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眸子盯着,竟然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他刚刚开始做任务的时候,确实有过这种想法,也付诸行动了,可是,可是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哑口无言的样子,薄薄的嘴唇渐渐颤抖起来,眼圈慢慢泛红了:“朕就知道,朕就知道” 林若轩哑声道:“阿雪,我” 季如雪冷冷道:“你叫朕什么?你自称什么?” “皇上,我,我”林若轩顿了顿,艰难地改了自称,“奴婢确实那样想过,可是” “别说了!!”季如雪再也听不下去了,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而后咬牙切齿道,“把衣服脱了。” 林若轩呆呆看着他。 季如雪的声音轻柔而危险:“先生,如果你不让朕舒坦,朕有的是法子,让萧图南更不舒坦。” 林若轩心中一片冰凉,轻轻闭了闭眼,不再多说什么,缓缓解开了衣襟。 季如雪死死盯着他献祭般的样子,脸色越来越难看,过了许久,忽然道:“翻过去,跪着。” 林若轩木然地照做了。 他跪趴在枕头上,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声音,而后某种冰冷柔滑的刺绣缎面料子,覆上了他光裸的背脊自己这般毫无尊严,极尽羞耻的样子,而季如雪却连外袍都没脱,只稍微解开了下裳,就,就 “唔”林若轩紧紧咬着牙,纤细的手指死死揪着床边的帐幔,苍白的手背上隐隐浮现出淡淡的青色静脉。 他这个身体较为娇小瘦弱,而季如雪成年之后个子极高,又十分强健结实,以前那两次,他要做许久的准备,季如雪也要极其温柔耐心,不断用轻吻爱抚哄着他,他才能勉强承受可是如今,如今 林若轩疼得眼前发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身后的季如雪却亢奋极了,几乎是恶狠狠地啃着他的后颈,极其粗暴地折磨着他不知什么时候,林若轩的脸上,已经全是一片冰冷的湿意。 季如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作微微顿了顿,几根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轻轻抚摸上了林若轩的脸庞。 而后,季如雪的呼吸陡然绷紧了,过了片刻,才涩声道:“你在哭?你,你就这么不愿意” 林若轩勉强忍着泪意,轻轻摇了摇头。 季如雪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窸窸窣窣地摸索了一会儿,然后他愣了许久,才几乎不敢置信一般,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道:“你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奴婢”林若轩有些茫然,这种时候,自己能说些什么? 季如雪难以自控地喘了几口粗气,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原本悦耳的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又抖得厉害:“你,你以前看着这张脸,连上药的时候,都能,都能那般如今,如今你那个时候,是不是一直想着萧图南,想象着和他才能有反应?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第八十一章 林若轩死死咬着牙关, 不肯做声。 见他不肯回答,季如雪似乎更加恼怒了,难以忍耐地低喘几声, 又极其粗鲁地把他翻了过来, 林若轩还没反应过来, 便觉得眼前一黑,双眼已经被一条厚厚的布帛, 紧紧蒙住了。 “上次我们是这样的,先生搂着朕的脖子”季如雪一边摆弄他, 一边低声呢喃,动作稍微温柔了些。 林若轩什么也看不见,僵硬地任由他摆弄着。 季如雪让他搂着自己的脖颈,试探着折腾了他一会儿,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又过了片刻, 这位年轻的帝王渐渐暴躁起来:“你还想不想要萧图南的命了?你再这样,朕就把他的脸皮剥下来, 仔细硝制一番, 做成赏给你你应该知道, 朕杀兄弑父, 什么都做得出来。” 林若轩又是难受又是酸楚,但又没有办法,他犹豫了许久,只好硬着头皮, 慢慢把手往下面伸去。 可他什么都还没碰到,便觉得手腕猛地一紧,已经被季如雪一把捉住, 狠狠按在了头顶。 林若轩涩声道:“又,又怎么了?” 季如雪那张雪白俊美的脸庞此时阴沉如水,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之前看着朕的脸,只不过上个药,就露出那种样子,浑身都在发抖,还叫了如今却要靠手你既然做了朕的妾,便不再是男人,只能用那里舒服,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他这番话一个脏字也没有,内容却极尽羞辱,林若轩的嘴唇轻轻颤了颤,不再做声。 “朕会让你舒服的。”季如雪深深吸了口气,动作渐渐变慢了,仿佛故意要让林若轩细细感受,正在发生的一切。 林若轩被他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忍着极度的羞耻,勉强把注意力集中起来,感受着季如雪在怎么对待自己可是,他的脑海里却止不住地想起太监们的那些话,自己如今这个样子,和他们说的有什么区别?身为一个男人,身为季如雪的先生,却这般柔顺地伺候着他,承受着他的雨露 更羞耻的是,过去那两次,季如雪还特别喜欢说些荤话,什么“先生是不是很喜欢做我的妻子?”“先生这么敏感,就应该被我这样”“舒服吗?”,自己明明觉得非常窘迫,但为了哄季如雪开心,居然全都努力迎合了,心甘情愿地叫他“夫君”,满脸通红地说什么“舒服” 面具也罢,藤蔓也罢确实是自己的错,但自己这次来京,本来是想救他的,还想跟他解释,可是,可是季如雪却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说曾经“用过两次”,说自己“柔顺乖巧”。 林若轩难以自控地回忆着那些难堪的事情,又是羞愧,又是酸楚,再加上实在疼得厉害,眼上的帛带渐渐湿了。 身上的人略微顿了顿,似乎稍稍犹豫了一下,而后,一张微凉的薄唇轻轻贴了上来,声音放柔了些:“怎么又哭了?” 林若轩脑子里一片糊涂,嘴唇紧紧闭着。 季如雪的呼吸滞了一下,牙关极其轻微地响了一声,而后寒声道:“张嘴。” 林若轩不吭声。 忽然,他的下颌猛然一紧,季如雪修长有力的手指已经狠狠捏住了他的脸颊,几乎是用蛮力强迫他张开了嘴,然后极其粗暴地深深吻了下去!那种接近疯狂的感觉,仿佛要将他肺里的全部空气,仿佛将他口中的全部津液,全都掠夺得一干二净! “唔,唔不要不要!”林若轩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挣扎起来,一边拼命摇头,一边用力推着季如雪。 季如雪的呼吸粗重了一瞬,连自称“朕”都忘记了:“装不下去了?不肯亲朕?” 林若轩一把撕下眼睛上那条布帛,崩溃般吼道:“对,我不肯!滚,你给我滚!滚啊!!” “胡说,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是我的妻子”季如雪仿佛一头被抛弃的受伤凶兽,眼睛一片血红,强健有力的胳膊死死按着林若轩,一边发疯般吻着他,一边粗暴地折腾着他,林若轩那一丁点儿挣扎的力道,完全是蜉蝣撼树,天晕地旋之中,他疼得几乎痉挛,终于崩溃一般哭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一切,终于平息下来。 季如雪从身后搂着林若轩,对方早已被自己弄得晕了过去,季如雪犹豫了一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脸,一手湿滑的冰冷泪痕。 先生不愿意和自己亲热。 这么多年,统共也只有三次。第一次在山洞里,是自己苦苦算计得来的;第二次在燕王府里,是先生想要抛弃自己,临走时动了怜悯之心,主动给的;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是自己硬生生强迫得来的 太可悲了。 如果先生本性淡漠矜持也就罢了,可杏花楼那个婢女说,先生主动给了她一包助兴的药,让她放在酒里,这样才能和萧图南更加尽兴还有,先生以前看着自己的脸,连上药都能那般模样,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软绵绵地叫自己“阿雪”,一小会儿就 可是只要蒙上眼睛,先生就不肯了,就算是强迫,也没有丝毫反应 季如雪只觉得胸口又闷又痛,妒忌仿佛一条带着毒牙的鞭子,狠狠抽打着他的心尖,他向来机关算尽,可此时竟然没有任何法子,让怀里的人稍稍爱自己一些,稍稍疼自己一些 他难受得几乎有种窒息的感觉,只能紧紧搂着怀里的人,轻吻着那截纤细脆弱的后颈,才感觉稍微好受了些。 虽然心丢给了别人,但至少人在自己这里。 先生是这般柔弱,可是又这般狠心,这样一个纤瘦清淡的人,却能把自己那颗冷血残忍的心,毫不留情地揉成一团血泥。 季如雪的吻缓缓往下移去,落在那单薄苍白的脊背上,那里还有些许淡淡的粉色瘢痕,仿佛花瓣一般,那是为了救自己,在火场里留下的瘢痕先生那么好,那么好,护着自己,疼着自己,可是就连两人在马腹里紧紧相拥的时候,先生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竟然是想摸摸自己的脸。 想到这里,季如雪只觉得胸口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楚,只能紧紧搂住林若轩,小声道:“先生,你不要喜欢别人,你喜欢我好不好?你疼我好不好?疼爱阿雪,怜惜阿雪,做阿雪的妻子好不好” 林若轩睡得昏昏沉沉,自然不会回答他。 季如雪喃喃道:“先生若是不肯答应,我就把先生变成我一个人的,谁也不能看,谁也不能碰好不好?” 当林若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上的棉纸,明晃晃地落在书案上。 “唔”林若轩极其吃力地爬起身来,有种快要散架的感觉,但身体十分清爽,到处都被细心收拾过了,也换上了干净的中衣。 应该是季如雪做的。 林若轩呆望着那方金色的温暖阳光,想起了一些极其遥望的往事。 当初,也是在这间屋子里面,每到下午这个时候,自己就会在书案前,手把手地教季如雪写字,写完字以后,自己会亲自下厨,煮两碗季如雪最爱吃的黑芝麻糯米汤圆,两人一边吃汤圆,一边分享各种趣事,季如雪总觉得自己碗里的更好吃,老是偷吃 天色渐渐暗下来之后,季如雪便会点起油灯,两人一起趴在床上,一边翻看兵书,一边低声讨论 这一切的一切,几乎恍若隔世了。 自己割了藤蔓,萧图南掉了面具,季如雪终于登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又以为自己把他当替身,想方设法地羞辱自己自己从来不知道,被人羞辱会那么难受,就像自己一直懵然不知,其实自己早就喜欢上了他。 如果不是喜欢的话,怎么会那样主动,那样迎合,以至于这一切的一切,最后成了折辱自己的武器? 如果不是被最喜欢的人羞辱,又怎么会如此难受,如此心灰意冷? 季如雪或许真的喜欢过自己,那些“妻子”之类的羞耻情话,或许也有几分真心,但在种种误会伤害之下,那些曾经天真热烈的喜欢,早已化为了愤恨怨怼,所以才会口不择言地羞辱自己,才会那样凶狠地折腾自己 如今他们两个,不过是互相折磨罢了。 不如归去。 林若轩发了许久的呆,系统忽然响了起来:嘟嘟嘟,亲想好应对措施了吗?如果亲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话,系统可以为亲提供建议哦。 林若轩精神一振:“什么建议?” 亲可以自杀。 “自杀?!” 亲不要担心,自杀之后,系统会启动重生大礼包,亲就可以获得新身体,然后前往封剑谷,寻找并蒂莲。只是有个小问题,如果任务不能完成,系统就会回收重生大礼包,亲死翘翘;而如果任务成功,亲也只能活在书里了。 林若轩呆了许久,而后缓缓摇了摇头:“不行。” 亲不愿意?嗯,也对哦,这样就不能回现实世界了。 林若轩低声道:“不是这个问题。只是,如果我就这样自杀了,我不知道阿雪他会怎么样。” 亲在担心大反派?可是,大反派那样对待亲,亲不是很伤心吗?从昨天到今天,亲的情绪波动值一直很大,一会儿钻牛角尖,一会儿自我怀疑,一会儿自轻自贱,一会儿伤心欲绝 林若轩打断了系统的话:“是,我确实很伤心,我也不确定,阿雪如今对我的感情可是,我真的不能那么做,我不能自杀,我现在只想留书一封,然后逃出去,努力完成任务。” 哦,这样啊,那亲加油哦。 接下来的几天,季如雪又来折腾了他两次,可是季如雪毕竟刚刚登基,再加上季如海带着几个党羽跑了,一直没有找到,季如雪一边处理朝政,一边抓捕季如海党羽,也没办法天天来折腾林若轩,这让林若轩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开始偷偷策划逃跑。 他如今住的这间屋子,除了一个送饭的哑仆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人伺候,而外面的院子,倒是偶尔会有几个太监洒扫。 林若轩开始策划逃跑之后,便时常贴在门背后听外面的动静,却总是听到一些污言秽语。 “小安子,你听说了吗?昨天晚上,皇上又临幸了林侍人,弄了大半宿。” “真的假的?诶,你说这林侍人到底哪里好了?” “谁知道呢,我听值夜的小德子说啊,林侍人看着正经,可每次都被皇上弄得又哭又叫的,声音又娇又媚,软绵绵的,勾人得很,咱们这些没根的人自然不懂,可男人哪里受得了” “按我说啊,最大的原因还是后宫无人。听说前朝大臣们想让皇上选秀,但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了,这林侍人既然柔顺乖巧,皇上用得舒服,自然就常来了。” “我入宫晚,听说林侍人以前是东厂督主,还在辽东立过大功,怎么就走了这条下贱路子?” “嘿嘿,东厂督主?说不定先帝也用过,所以才” 那些碎嘴太监们的聊天内容大都如此,林若轩一开始听着特别难受,后来渐渐地也就麻木了,只暗暗记录着,哪些时候外面有人,哪些时候外面没人。 这天晚上,季如雪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提药箱的老太监。 林若轩有些紧张,忍不住往床角缩了缩。 “把东西放在书案上,你出去吧。”季如雪淡淡道。 老太监退下之后,季如雪把药箱打开,将一卷洁白的棉布仔细铺在书案上,又将数枚银针、药瓶、纱布、银剪子、金疮药等东西,一一摆放在白布上。 林若轩盯着他的动作,渐渐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你要做什么?” 季如雪好像非常恼火自己没反应的事情,还羞辱过自己,说什么做了妾便不是男人,该不会,该不会 “别怕,朕不是要阉了你。”季如雪淡淡道,“先生还记得,那次验身的时候,朕说过什么吗?” 林若轩努力回想,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摇了摇头。 季如雪柔声解释道:“其实,朕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很想做这件事了,只是不敢告诉先生。不过,先生如今做了朕的妾,这种事情便是理所当然了别怕,只是在先生那处纹一个雪字,不会很疼的。” 第八十二章 纹个“雪”字? 林若轩怔然望着季如雪, 一时间连伤心失望都忘了,几乎有种破口大骂的冲动。季如雪这小子属狗吗?还想给自己打标记了? 季如雪仔细摆好了工具,又把烛台上数十支蜡烛全部点亮, 而后柔声哄道:“先生别担心, 你什么也不用管, 只要乖乖躺着,就像和朕做夫妻那样朕的手很稳, 很快就能弄好。” 林若轩咬牙道:“不行!”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朕可不是和你商量。” 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不行就是不行,这事没得商量。” 季如雪的语气陡然冷了下来:“对了, 朕忘了跟先生说,最近先生在床上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让朕的心情非常不好,已经把萧图南关水牢里去了。” 林若轩失声道:“你说什么?!你,你怎能这样?” 季如雪冷笑道:“怎么, 终于急了?也对, 萧图南狼狈成那个样子,居然丝毫不为自己打算, 一直苦苦哀求, 让朕善待你他待你情深, 你也待他义重, 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那朕算什么?一个随手丢弃的赝品?” “我跟你说过,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有些事情,我眼下解释不了,可是, 可是”林若轩越说越急,“他身上有伤,不能浸水, 你,你赶紧把他放出来!”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焦急的样子,一张雪白的脸阴沉得吓人,语气更是如同冰块一般:“先生又忘记自己的身份了。你是朕的妾,怎能对朕发号施令?” “”林若轩顿了顿,忍气吞声地放软了声音,“皇上,奴婢求您,把萧图南放出来。” 季如雪扯了扯嘴角:“那就要看先生的表现了。” 林若轩微微一愣,往桌上那摊工具看了一眼,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犹豫了片刻,终于狠狠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按照季如雪的要求躺了下去,露出纹身的地方,只觉得自己仿佛一条待剖的活鱼。 太丢脸了,太羞耻了,被自己一手养大的青年欺负成这样他气得简直想哭,只能努力安慰自己,反正,反正自己已经决定要走了。 季如雪坐在床边,借着明亮的烛光,垂眸细细看了一会儿,忽然哑声道:“先生哪里都这么好看自从做了朕的妾,好像越发娇媚了。” “”他这一语双关,也不知道是说人,还是林若轩无言以对,恨不得蜷缩起来。 季如雪微微一笑,随手拈起一根银针,在银碗里蘸取了一丁点儿鸽子血林若轩死死咬着牙,紧紧揪着身下的被褥,只觉得又麻又痛,又无比羞耻,额头上都浸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忍不住低声求饶道:“阿雪,我疼” 他话刚出口,便知道自己又叫错了称呼,应该是皇上,应该是奴婢。 季如雪停了针,居然并没有纠正他的措辞,只微微蹙起了眉头:“那么疼吗?” 林若轩脑子一片晕晕沉沉,一时间居然忘了害怕和伤心,只觉得又是委屈又是恼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湿着眼睛看着对方。 季如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下头,安慰一般吻了吻他的唇:“朕有个法子,先生忍着些。” 而后,林若轩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他迷迷糊糊地偏头一看,只见季如雪居然拿出了一罐药膏,修长的中指和食指挖了一小坨。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颤声道:“你,你又要做什么?” 季如雪柔声哄道:“先生别怕,朕一边给先生上药,一边给先生纹身,先生心思分散,或许就不会那么疼了。” 林若轩呆滞地看着他的动作,季如雪非常喜欢弓马骑射,能开三石硬弓,手指修长而有力,指腹有一层略微粗糙的薄茧,而自己这个身子又极为敏感,所以之前上药的时候,反应才会那么大,此时此刻,烛光明亮摇曳,自己这般不堪模样,季如雪却好好地穿着墨色暗金纹交领常服,连发冠都一丝不苟,一只手稳稳地拿着银针,另一只手却 “你,你”林若轩陡然瞪大了眼睛,脑子都快烧糊了,一张脸滚烫得几乎滴血,连针刺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这简直,这简直他这辈子再也没有这样难堪过 不知过了多久,季如雪终于收了银针,轻声道:“这次朕没有蒙先生的眼睛,先生果然又那样了。” “不是,我”林若轩百口莫辩。 季如雪安慰道:“别怕,先生今天很听话,朕就不罚先生了先生你看,这个雪字,是不是很漂亮?”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低头望去,一瞬间脑子里“嗡”地一声,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个殷红的“雪”字,只有拇指大小,字体挺拔峻峭,确实非常漂亮,仿佛某种隐秘而不堪的宣告,仿佛自己彻底成了季如雪的人。 季如雪解释道:“这种鸽子血纹身,平日只有一点淡淡红痕,饮酒之后才会完全浮现。先生你看,是不是很衬先生的肤色?” 林若轩还是呆呆的,整个人都被冲击傻了。 季如雪又柔声哄道:“先生既然纹了朕的小字,便从头到脚都是朕的人了,朕以后会好好待先生,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吗?” 林若轩在极度的羞窘之中,又想起了水牢里的萧图南,颤声道:“我都让你纹字了,你,你要记得” “朕当然记得。”季如雪似乎完全不想听他提起那个人的名字,直接打断了他,“先生只要把朕当成唯一的夫君,朕自然不会为难旁人。”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夫君。”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季如雪忍不住抿了抿薄唇,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过了片刻,才轻声道:“那先生愿意和朕做夫妻吗?心甘情愿的那种。” 林若轩自然明白季如雪的意思,其实这么多次之后,他已经无所谓了,但还是觉得十分羞耻,他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看了一眼季如雪的眼神,随即吓了一跳,只能硬着头皮道:“愿意。”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乖顺的样子,呼吸不由自主地粗重了几分,哑声道:“翻过去趴着。” 季如雪给林若轩纹身之后,果然温柔了许多,在林若轩面前不再自称“朕”,也不再强迫林若轩自称“奴婢”,只是神色偶尔十分阴郁,也不太愿意提及萧图南,还给林若轩弄了一堆极其轻薄的纱衣,里面连下裳都没有,说什么早就想看先生穿,只是以前不敢。 除了这些之外,他几乎有些过去的样子了。 林若轩躺在床上养了几天伤,纹身渐渐痊愈了,鲜艳的鸽子血慢慢褪去,只剩一点隐约红痕,就像季如雪所说的,只有饮酒之后,那个挺拔峻峭的鲜红“雪”字,才会完全浮现。 最近这几天,屋子外面忽然嘈杂起来,闹了四五天之后,又有人把窗户上封死的木条都拆了下来。 林若轩心中疑惑,小心翼翼地趴在窗户缝隙处往外望去,而后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原本长满杂草的冷宫院子,此时居然焕然一新,种满了大片大片的杏树和梨树,如今正是浓春时节,杏花刚谢,梨花正开,雪白的梨花团团簇簇,仿佛云朵一般。 而且,干活的太监们也非常沉默,只是埋头苦干,根本不八卦聊天,完全不像之前那些碎嘴太监。 季如雪想干嘛呢?林若轩不由得嘀咕起来。 晌午之后,季如雪又来了,这次他居然直接把林若轩打横抱了起来,出了那间阴沉沉的屋子,来到阳光明媚的院子里。 此时此刻,除了两人之外,偌大的院子里一个外人也没有,静悄悄的,只有满院洁白的梨花,还有鸟儿婉转的啼鸣。 季如雪把林若轩抱到一树梨花下面的石桌旁,小心翼翼地让他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又斟了两杯淡酒:“我把院子重新弄了一下,先生喜欢吗?” 林若轩疑惑道:“怎么忽然想起弄院子了?” 季如雪抿唇笑道:“先生成了我的人,以后便要在这里长住了,我琢磨着,也不能一直把先生关在屋子里吧。先生还记得吗?以前我骨折的时候,先生跟我说过,人要多晒太阳,才不会生病。” “哦,原来如此。”林若轩心中迅速转动着念头,自己可以出屋子了,院子外面好像也很清静,这样是不是更容易逃跑了? 季如雪看着他的样子,扯了扯唇角,漆黑的眼睛里却全无笑意:“先生不用想了,我已经把紫禁城西北角全都肃清了,冷宫附近虽然没有人,但是再往外走,便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都是最好的金吾卫守着,先生出不去的。” 季如雪实在聪明得过头,林若轩心中暗暗叫苦,但又不敢多说什么,生怕他又发疯,只能转移话题道:“怎么忽然想起种梨花?还挺好看的。” 季如雪的眼睛微微一亮:“先生喜欢?” “嗯,喜欢。” 季如雪顿时高兴起来,喜滋滋道:“我就知道,先生一向不喜欢牡丹芍药,反而喜欢杏花梨花,所以就让人移栽了数百株过来。” 林若轩看着他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实在是哭笑不得,若不是纹身的地方还疼着,而且身上这袭纱衣里面连下裳都没有,他几乎要以为,两人还和从前一样。 他不说话,季如雪也不强迫他开口,只极其温柔地看了他一会儿,从他睫毛上取下一小片雪白的花瓣。 林若轩有些尴尬,只得没话找话说:“这花开得真好。” 季如雪笑道:“是啊,季如渊那个没用的东西,还不如那几个贱奴。” 林若轩实在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呆呆道:“啊?” 季如雪仿佛说漏了嘴,眼珠乱转一圈之后,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把那几个乱嚼舌根的贱奴杖毙了,如今都埋在下面做花肥呢,这些贱奴养的花,比当初季如渊养的花好多了。” “你”林若轩瞪着他,整个人都傻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这是草菅人命啊! 季如雪轻声道:“那个时候,先生割了藤蔓,救了舅舅,扔下了我我气昏了头,在御书房里胡说八道,我也没有想到,这些贱奴那么会嚼舌根。上次我在院门外面,听见有个贱奴说他说先生晚上叫得厉害,不知道是个什么狐媚样子,我一时恼怒,就让金吾卫把那几个太监,全都拉出去杖毙了。” 林若轩心中一片茫然,那些碎嘴太监虽然很讨厌,但是全部杖毙? 他呆了许久,哑声道:“就因为那个太监说我,你就把他们全部杖毙了?可是,可是我那个样子,还不是因为你” “是,是我逼先生那样叫的”季如雪忽然把头埋在林若轩的肩膀上,讨好一般轻轻蹭着,“先生,我好矛盾,我既想让他们听见你叫,让所有人都知道先生做了阿雪的人,每天晚上都要承受阿雪的雨露,可我一想到他们会偷偷想象你那种时候的样子,我就,我就受不了。所以从今往后,伺候你的都是聋哑太监,金吾卫也只能在外围守着。” 林若轩简直无话可说,还隐隐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季如雪把脸埋在他颈侧的长发里,轻嗅着那淡淡的雨后薄荷味,低声呢喃道:“我知道,先生不喜欢我这个样子,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装,装成先生喜欢的模样可是我苦苦装了那么多年,先生还是不喜欢我,还是喜欢舅舅那我也没什么好装的了。” 林若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装?你什么意思?” 季如雪闷闷道:“季如渊是我杀的,我杀他之前就想好了,用玉佩嫁祸给季如瀚;李征是我杀的,我把他骗进山谷里,拧断了他的脖子,又纵马踩了他的尸体,然后说是女真干的父皇也是我杀的,我亲手用纱幔绞死了他,他的眼珠都凸出来了,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就好像杀了一只羊。” 其实,某些事情林若轩已经隐隐猜到了,可是听季如雪亲口说出来,他还是觉得浑身阵阵发冷。 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反派boss这么多年,自以为养得很好,养成了一个大好青年,可是原来一切的一切,还是回归了原著路线,季如雪杀兄弑父,将萧图南下狱折磨唯一的变数,只是多了自己这个被关在冷宫的倒霉蛋。 季如雪又轻声道:“还有,为了把季如海引出来,我把李博在闹市凌迟了三千多刀,那个老东西叫唤了几天几夜,可是季如海根本没有露面,真是太狠心了。” 狠心他居然说旁人狠心? 林若轩脑子里乱七八糟,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茫然了一会儿之后,他渐渐觉得身体有些发烫,猛然回过神来:“你,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一点助兴的药而已,不伤身的。这些日子,先生一直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我真的受不了,哪怕是假的,我也希望先生和我做夫妻的时候,能够动情”季如雪一边极尽温柔地吻他,一边极其强硬地把他按倒在石桌上,掀起了那薄薄的纱衣后摆 用药之后,林若轩果然十分动情,季如雪很是欢喜,连续几天都用药折腾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梨花树下,这样一边用药,一边吹风,穿的又是极薄的纱衣,林若轩身子本就弱,没多久就病倒了。 这一病,便是来势汹汹。 第八十三章 林若轩安静地躺在床上, 漆黑的睫毛密密低垂着,苍白脆弱得仿佛一张单薄的宣纸。 季如雪焦急地看着正在搭脉的老院判,厉声问道:“到底怎么样?他已经昏迷整整一天一夜了!” 老院判坐在床边, 一边细细搭脉, 一边忍不住拧起了花白的眉毛:“皇上, 林侍人的脉象极为虚浮,最近可是用过什么药?” 季如雪犹豫了一下, 低声道:“用过几次千金轩的春露散,朕问过几个太医, 都说没有问题。” 老院判忍不住叹了口气:“寻常人偶尔用一两次自然没问题,可林侍人本就体弱,这春露散乃是至阳至燥之物,怎能随意滥用?” 季如雪心中极为后悔,只能闷不吭声。 老院判摇了摇头, 又伸手想揭开林若轩下身的被子, 季如雪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他手劲儿极大, 老院判的手骨被捏得“咯咯”作响, 一张老脸血色尽褪, 只能颤声道:“皇, 皇上,老臣都七十九了,况且,林侍人并非女眷” 季如雪犹豫片刻, 慢慢放开了老院判,而后摇了摇头:“不行,还是由朕亲自察看, 然后说与你听。” 老院判揉着手腕,苦着脸道:“那就按皇上说的吧。” 季如雪放下大床帐幔,然后撩起林若轩下身的被子,仔细看了许久,才低声道:“好像情况不是很好。” “不是很好?”老院判微微蹙眉,又问道,“之前那段日子,皇上几天临幸林侍人一次?” 季如雪踌躇片刻,老老实实道:“每天都会临幸。” 老院判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每天临幸几次?” “也没几次有时候在院子里稍微弄个三四次,他就嫌冷了,朕就抱他回屋,然后接着再说了,他也不是每次都肯”在老院判责备的目光下,季如雪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恼羞成怒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你倒是给他治啊!” 老院判叹道:“林侍人的体格娇小瘦弱,而皇上身强体健,又年轻力壮,这样每日都要临幸数次,还用着药,他哪里经得住。再说了,男子那处本就不是承受雨露的地方,更不是皇上这种用法” 老院判絮絮叨叨念了一大通,几乎有些数落的意思了,季如雪勉强按捺性子听着,好几次都想直接把这老东西拖出去砍了,但还是默默忍了。 最后,老院判说:“还有一点,林侍人似乎思虑甚多,只怕天长日久,积郁成疾啊。这冷宫阴气重,也不是调养的好地方,最好换个地方仔细调养对了,最近春暖花开,等林侍人身体略好之后,皇上再带他出去散散心,或许能好得快些。” 老院判退下之后,季如雪又亲手喂了一小碗药汤,然后放下药碗,怔然望着那个昏睡的人。 林若轩容色阴柔漂亮,睫毛极密极长,唇若花瓣,下颌尖尖,只是身子骨有些弱,所以肤色较为苍白,如今病了,略微有些发热,脸上倒是浮起了不健康的淡淡酡红。 季如雪看了一会儿,轻轻摸了摸那光洁的额头,还是有些烫。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林若轩微微蹙眉,扭了扭头,仿佛在昏迷中也十分不安。 “哪怕睡着了,也不喜欢我碰你吗?”季如雪喃喃道,“那老头说你思虑甚多,积郁成疾你怎么会积郁成疾呢?你,你是不是还惦记着萧图南?所以不想我碰你?所以积郁成疾?” 季如雪越想越难受,只觉得胸口阵阵钝痛,忍不住趴在林若轩身上,低声道:“我不管,我就是要碰你,我就是要这样死死占着你,谁也不让,谁也不给。” 他趴了了一会儿,又道:“你身子骨弱,我是该顾惜着些,可是可是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一直忍着,就碰过两次,如今你整个人都捏在我手心里,我,我怎么忍得住 可是,你对我一直没有反应,我好难受,我一想到你看着这张该死的脸就能有反应,我就忍不住想象,你当年在萧图南身下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化成了一滩春水,是不是柔媚得很,是不是享受得很,是不是和在我面前那种冷淡样子,完全不一样 我这么一想,就忍不住狠狠折腾你,我也知道这样不行,可我心里好难受我就琢磨着,要是在你那里纹了我的小字,你脸皮那么薄,那么害羞,断然不肯让旁人看见,那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千金轩的那种药,你用了之后,变得那么热情,眼睛湿漉漉的,还会主动缠着我要我用了第一次,就忍不住用第二次每次我都想着是最后一次,可是,可是” 季如雪趴在林若轩身上,嘀嘀咕咕地念叨了一会儿,又抓起林若轩的手掌,在自己鬓边轻轻蹭了蹭:“你好久都没有摸我的头发了先生摸摸阿雪,疼疼阿雪,好不好? 他们都说我把先生关在冷宫里,是不在乎先生,是故意惩罚先生,可是,冷宫是我长大的地方,是我和先生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比起如今那个冷冰冰的寝殿,这里才是我的家我之前生闷气,想故意冷着先生,所以没有搬过来,我今晚就搬过来,和先生一起住,好不好? 罗院判那个老东西,他说先生会积郁成疾我好好待先生,先生自然就会喜欢我,自然就会愿意和我做夫妻,自然就会忘了别人,又怎么会积郁成疾呢?等先生的身子稍好一些,我带先生出去散心,好不好?” 季如雪喃喃念了许久,就这么趴在林若轩身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季如雪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正正撞进了一双神色复杂的漂亮眸子,他微微一愣,随即惊喜道:“你,你醒了。” 林若轩只觉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他垂眸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看着这个头发凌乱,眼睛布满血丝,神色还有些小心翼翼的俊美青年,一时间心中复杂到了极点。 其实,自己这么多年的培养,或许从来就没有成功过,季如雪的性子还是和原著一模一样,虚伪狠毒、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完全就是个反派boss,根本没法改变。 可是自己还是放不下他。 只是再放不下,也要放下了,毕竟系统任务必须完成,否则世界线崩溃,大家都死光光。但不管是逃走,还是像系统说的死遁,如果自己要离开的话,总得跟他说些什么,不能就这么丢下他。 林若轩细细看了季如雪一会儿,哑声道:“阿雪,我想跟你说些事情。” 季如雪轻声道:“什么事?” 林若轩叹了口气:“阿雪,我要说的这些事情,或许你不会相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咳咳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萧图南,也从来没有拿你当过赝品,阿雪就是阿雪,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阿雪。” 季如雪愣愣地看着他,明显不太相信:“可是,为什么”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割藤蔓,为什么萧图南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我会写那些情笺这些事情,我真的没法解释,我只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季如雪陡然睁大了眼睛。 愣了片刻之后,他涩声道:“先生,别骗我了,我是不会放了萧图南的,别白费功夫了。” 林若轩闭了闭眼睛,勉强笑道:“你果然不信。唉,我做的这些事情,也难怪你不信不过,我也不指望你能相信,我只想你放过你自己,不要折磨自己,也不要折磨别人了。要是哪一天我不在了,你要做个好皇帝” 季如雪那张雪白俊美的脸陡然沉了下来,厉声打断了他:“胡说!什么不在了?难不成,我们都这样了,你还想着去找萧图南,想着和他一起逃走?!” 林若轩无力道:“我” 季如雪越说越激动:“你要是胆敢逃走,我翻天覆地也要找到你,然后我会把萧图南剥皮楦草,让你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死的!而且,我再也不会做什么好皇帝了,我要做个昏庸无道的暴君,把这天下弄得民不聊生!” “”林若轩只觉得头痛欲裂,只好道,“我随口说说罢了。” “随口说说?”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我今晚就搬到冷宫来,陪着你好好调养,你的身体没有大毛病,仔细调养一些日子,就能好的。” 林若轩看着他那个样子,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这哪里是要陪着自己,这分明是要贴身监视自己,生怕自己跑了这可怎么办? 当天晚上,季如雪便搬来了冷宫,每天都盯着林若轩用药,也不再强迫他做那种事情,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搂着林若轩细细亲吻,一边说着不堪入耳的情话,一边用林若轩的小衣解决。 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月,林若轩的身子居然真的好了些,慢慢能起床了,也能走几步了,只是还有些虚弱。 这一天,春光明媚,林若轩正坐在一树雪白的梨花下面看话本,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忍不住无奈道:“阿雪。” 季如雪放下遮住他眼睛的手,亲昵地从身后搂着他,撒娇一般道:“先生,我们今天出去玩,好不好?” 林若轩微微一愣:“出去玩?” 季如雪柔声道:“以前先生说过,待天下平定之后,想和我一起看尽世间繁华。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归心,先生的身子也好些了,正好出去散散心。” 林若轩疑惑道:“去哪儿散心?” 季如雪抿唇一笑:“今天晚上,京城四大戏班子的当家花旦,要在城东绿柳河的花船上比赛,听说半个京城的人都会去看,肯定热闹极了。先生,我们乔装打扮成一对小夫妻,一起去看戏,好不好?你看,衣裳我都给你带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几件衣裳放在石桌上。 林若轩看着那几件娇艳的女裙,呆呆道:“这是女子的衣物。” 季如雪笑道:“我当然知道。” 林若轩不敢置信地抬起眸子,望向季如雪:“你要我穿着女子的衣物,和你一起去看花灯?” 季如雪安慰一般啄了啄他唇,柔声哄道:“先生承了我的雨露,又纹了我的小字,做过我的妻,也做过我的妾,在我身下那个样子,已经不再是男人了既然不再是男人,那么穿这种女子绣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先生习惯就好了。” 习惯?还要自己习惯?! 林若轩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季如雪年少之时,以为自己喜欢他,简直十二万分地热情可爱;后来对自己伤心失望,便种种强迫羞辱自己,说什么“用过两次”、“柔顺乖巧”;再后来因为自己病了,他表面变得温柔体贴,其实内心仍然多疑善妒,既不肯释放萧图南,又不肯相信自己说的话 而且,还根本不顾自己的感受,之前让自己穿那些没有下裳的曳地纱衣,方便他随时随地享用,如今又想让自己穿着这种娇艳女裙出门,仿佛豢养宠物一般。 林若轩忍了忍,低声道:“必须穿吗?” 季如雪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把林若轩搂进怀中,雪白的脸颊在他发鬓旁轻轻蹭了蹭,声音柔和但不容拒绝:“我想要先生穿。” 第八十四章 绿柳河宛如一条碧绿的绸带, 横贯京城东西,河畔绿柳依依,所以名为绿柳河。 这绿柳河最有名的却不是两岸的柳树, 而是河畔的四大戏班子“百鸟院”、“上仙居”、“听雨轩”、“楼兰阁”。 每年浓春时节, 这四大戏班子便要在绿柳河的花船上赛唱, 四个当家花旦轮番上场,争奇斗艳, 争夺“京城第一旦”的称号,引得百姓们争抢围观, 轰然叫好。 这天傍晚,绿柳河畔一片熙熙攘攘,不为别的,只为今晚便是花船赛唱的大日子了。 “卖糖人儿啰好吃的糖人儿” “新鲜的藕粉,热腾腾的藕粉!” “打络子啰!同心结、鸳鸯结、龙凤结要什么有什么!这位姑娘公子, 打个同心结吧?” 一片热热闹闹的叫卖声中, 一对小夫妻走了过来。 这对小夫妻的穿着很普通,但却十分引人注目, 不为别的, 男的英挺俊美, 女的柔弱秀丽, 两人并肩而来,赏心悦目至极,着实是一对璧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位穿绣裙的小娘子垂着眸子, 脸上也没有笑容,似乎心情非常低落。 穿着这身该死的绣裙,林若轩简直浑身不自在, 总觉得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连步伐都僵硬起来。 比起林若轩的不自在,季如雪却心情极好,他垂眸看着身边的人,先生穿着自己精心挑选的藕色绣裙,原本浅淡的唇色也涂得格外娇艳,只是神色又是恼怒,又是羞窘,连耳垂都泛着淡淡的粉,好像都不敢看自己了。 迎面而来的行人纷纷对自己和先生注目,这些目光和往日那些目光大不相同,充满了艳羡、赞叹、嫉妒只不过换了一身衣裳而已,这些人就清清楚楚地知道,先生是自己的妻子。 这让季如雪极为愉悦。 先生是男儿身,男人便会娶妻生子,可是先生都被自己那样了,自然不再是男人,更不会娶妻生子,只能做自己的妻,做自己的妾先生最初非常抗拒,还很羞恼,可是到了如今,似乎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接受了这个身份。 他既是自己的先生,也是自己的妻,自己的妾。 以前自己仰慕先生,敬爱先生,哪怕有些极其不堪的想象,也断然不敢说出来,更不敢做出来,最多只能让先生叫自己一声“夫君”,可是既然先生不喜欢自己,那么自己就要把这些想象都付诸行动,从纹身,到纱衣,再到女子绣裙,以后还会在龙椅上对先生那样。 还要在龙椅旁边拉一道珠帘,让萧图南跪在珠帘那边,听着先生的叫声。 可是,龙椅和珠帘的事情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先生就病了,先生还告诉自己,他喜欢自己。 想到这里,季如雪抿了抿唇,心里复杂极了。 内心深处,他实在非常愿意相信林若轩的话“我喜欢你”,这简直太动听,也太诱人了,他听到的那一瞬间,心跳直接漏跳了一拍。 我喜欢你。 这是他最想要,最渴望的东西,远远超过皇位,远远超过大渊天下,远远超过日日夜夜折磨林若轩的冲动,可是哪怕再想要,再渴望,他也根本不敢相信,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他曾经自信满满地摔过一跤,那实在太疼了,而且可悲,而且可笑。 跟萧图南比起来,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一件随时可以舍弃的赝品而已。 到了如今,双方已经撕破了脸,他也不敢奢望什么“喜欢”了,只求先生有一点点在乎自己,有一点点心疼自己,最好不要老是想着从自己身边逃走,那就足够了。 今天这次出来,便是想试一试先生。 想到这里,季如雪柔声道:“先生累了吧?先在这里坐坐,我去前面给先生买碗莲子羹。” “好啊,我正好有些饿了。”林若轩精神一振,赶紧点头。 他答应穿这条羞耻的女子绣裙和季如雪一起出宫看戏,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想趁机逃走,毕竟“逃走”比起“自尽”,对季如雪的伤害要小很多。 “嗯,那我去买了,先生等着我。”季如雪微微一笑,捏了捏他的手,离开了。 林若轩目送着季如雪远去,而后不动声色地四下扫视一遍,心中还是有些紧张。 季如雪多疑善妒,一定派了暗卫盯着自己,可是身后河畔便有好几艘戏班子的花船,只要自己上了花船,涂了脸换上戏服,再混在戏子里面下船,那些在岸上盯着的暗卫们,未必会发现。 打定了主意,林若轩便站起身来,先在一堆卖胭脂打络子的小摊前逛了一会儿,买了几件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牛角梳啊,同心结啊,然后假装好奇的样子,走上了一艘花船。 这是一艘很大的三层楼船,属于京城最大的戏班子“百鸟园”,现在二楼正唱着戏,不少客人在听戏。 林若轩摸到二楼更衣间的门外,正要偷偷进去,却忽然被人拦住了。 “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林若轩扭头一看,来者是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约莫二十七八岁,看起来还算英俊,只是眼睛下面一片青黑,显然纵欲过度,身体亏得厉害。 那公子哥长年混迹风月场所,眼睛极为毒辣,目光略微扫过林若轩那不明显的喉结,便忍不住笑道:“我道是哪家的小娘子,原来是个兔儿爷。” 林若轩低声道:“让开。” 公子哥一把捏住他的下巴:“长得倒是好看多少银子一次?” 林若轩好不容易有个逃跑的机会,实在不想和这些闲杂人等纠缠,只沉声道:“让开!” “怎么,不卖?”那公子哥上上下下打量了林若轩一番,而后扯了扯嘴角,“看你这副眉眼含春的样子,已经被男人用过很多次了吧?装什么清高呢?还是想抬价?” 林若轩脾气甚好,此时也忍不住恼了,他扫了一眼公子哥的脖颈,冷冷道:“公子脖颈上这些杨梅疮,已经是梅毒三期了,只怕命不久矣,得了这种花柳病,还有心思寻花问柳?” 那公子哥听不懂“梅毒三期”,但听得懂“花柳病”和“命不久矣”,他愣了愣,随即恼羞成怒,伸手便往林若轩的肩膀抓来:“你这兔儿爷如此不知趣,看我今天不干死” 他的手还没落到林若轩肩膀上,手腕已经被牢牢捏住了。 薛锦紧紧握着那公子哥的手腕,沉声道:“你做什么?” 薛锦怎么在这里? 林若轩微微一呆,随即明白过来,季如雪生怕自己跑了,居然让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亲自跟着自己,估计薛锦见自己许久不下船,便上来找人,正好撞见这一幕。 “放开我!”那公子哥疼得脸都青了,还强撑着耍狠,“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爹可是吏部左侍郎赵之远,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动本公子?” 薛锦懒得跟他多说,袖子一扬,亮了亮锦衣卫腰牌。 那赵公子毕竟是个官宦子弟,多少还是识货,他只看了那腰牌一眼,眼睛登时直了,连舌头都开始打结:“锦,锦衣卫指挥使?你您,您难道是薛大人?” 薛锦不耐烦道:“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快滚!” 赵公子惶然地看了看林若轩,又看了看薛锦,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大拍马屁:“哦哦,原来这位公子是薛大人的人!难怪呢,一个英武潇洒,一个秀美俊俏,一看就很般配,真是天生一对!” 薛锦呆滞地眨了眨眼睛,林若轩简直哭笑不得,而后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什么天生一对?” 薛锦脸都白了,立刻跪下:“微臣属下知错!” 季如雪轻轻扯了扯嘴唇,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你做了什么?怎么就知错了?嗯?” 林若轩忽然发现,自己一手养大的这位大渊皇帝,简直比东厂公公还能阴阳怪气,他看着薛锦那副无辜受累的样子,忍不住道:“阿雪,别为难薛指挥使了。” 季如雪瞪着他:“先生总是帮旁人说话!” 薛锦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属下,属下” 旁边的赵公子看了看薛锦,又看了看季如雪,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毕竟能让锦衣卫指挥使这般惊恐的人,全天下只有一个,那便是他想明白之后,两条腿简直像筛糠一般,抖得停都停不下来。 季如雪用眼角瞟了他一眼,淡淡道:“薛锦,你将此人捆起来,绑上石头沉江,便算你将功抵过了。” 林若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薛锦已经如蒙大赦,赶紧一挥手,两个锦衣卫登时冒了出来,将布巾往赵公子嘴里一塞,然后拿布袋子一蒙,便把那“呜呜呜”的赵公子拖走了。 季如雪看都懒得看他们,只垂眸望着林若轩,柔声问道:“先生怎么跑船上来了?” 林若轩咽了口唾沫:“我有些好奇,就上来看看。” “好奇?”季如雪翘了翘嘴角,漆黑的眼睛里毫无笑意,“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先生跑了呢。” “咳咳咳,我怎么会跑呢?”林若轩一阵心虚,眼珠子到处乱转。 季如雪看在眼里,眼神有些阴郁,语气却淡淡的:“先生,我们去吃东西吧。” 两人用了晚膳之后,天色渐渐黑了,河上飘起了盏盏花灯,大大小小的花船也开了出来,一年一度的花船赛唱就要开始了。 季如雪和林若轩坐在一只小船的船头上,除了船尾撑船的梢公之外,船上便只有他们二人,两人中间放了张矮几,矮几上摆着一壶淡酒,还有两盘精致的糕点,倒也十分惬意。 林若轩吃了两块糕点,上仙居的花船便开了出来,唱的是一出玉簪记,唱戏的花旦是上仙居的台柱子燕月儿。 “云淡淡水痕收,人傍凄凉入暮秋” 伴随着那咿咿呀呀的柔美唱腔,大大小小的船只上面,纷纷响起了阵阵喝彩声:“好啊!” “唱得好!” “妙极!妙极!” 季如雪把林若轩搂在怀里,轻声道:“先生觉得这句对对飞来池畔,唱得如何?” 林若轩根本不懂戏曲,心思也不在这里,只琢磨着怎么逃跑,便随口道:“还行吧。”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眼神阴沉而复杂,声音却很柔和:“罢了,先生吃块芙蓉糕吧。” “哦。” 两人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喝着淡酒,季如雪随口品评着那些花旦们的唱腔,过了一个多时辰,压轴的百鸟园花船终于开了出来,曲目是著名的贵妃醉酒。 扮演贵妃的是百鸟园的当家花旦,也是去年花船赛唱的魁首,“京城第一旦”青罗公子,只见他背身而出,云袖掩面,绿柳河上一片寂静,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那青罗公子低唱了几句,忽而猛然转身,云袖轻舒而出,终于露出了一张闭月羞花的面孔,惊鸿一瞥之下,果然是美人如玉,娇艳绝伦! 众人纷纷大声喝彩:“太美了!” “唱腔美,人也美!” “不愧是青罗公子!” 季如雪只扫了一眼,便低笑道:“庸脂俗粉,不及先生半分。先生若是喝醉了,趴在御书房的书案上做朕的爱妃,定然是脂粉凌乱,霓裳半解,娇喘吁吁,步摇轻晃不知是怎样一番风景?” 林若轩很是无语,自己虽然瘦弱,脾气也好,但性子并不娇弱柔媚,季如雪过去虽然满口“先生做我的妻子”,但毕竟不敢太过分,可是自从被割断藤蔓扔下悬崖,又把自己关进冷宫之后,这小子简直越来越过分,很有破罐子破摔的嫌疑。 季如雪低声道:“先生愿意那样吗?“ 林若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干巴巴道:“别胡说了。” “我可没有胡” 季如雪话未说完,小船忽然狠狠一荡! 随着这狠狠一荡,“哗啦啦”一阵巨大的水响,数十名黑衣刺客,陡然从水面下钻了出来!他们个个手持明晃晃的弯刀,恶狠狠地向季如雪袭来! 领头的刺客大吼道:“杀兄弑父,篡位谋权,人人得而诛之!!” 林若轩瞪大了眼睛,这是传说中的刺客? 季如雪侧身护住林若轩,冷笑道:“乱臣贼子,不自量力!” 他一边说,一边毫不犹豫地抽出随身佩剑,连身也没起,“刷刷刷”几剑,便逼退了三四名刺客! 与此同时,旁边的小船上,薛锦大喝一声“有刺客,护驾!”,四周小船上的锦衣卫们纷纷出手,不到片刻,那数十名刺客便死的死,伤的伤! 因为天色已晚,再加上那位青罗公子正唱到酣畅处,众人阵阵轰然喝彩,这边的动静甚至没有引起太大骚动。 季如雪随手在袖子上擦了擦鲜血淋漓的长剑,雪白的脸上甚至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低声问道:“先生,你没事吧?” “没什么。”林若轩摇了摇头,稍稍松了口气。 这种刺杀场面,他只在电影里见过,当自己亲身遇到的时候,还真是有些惊心动魄。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多半是季如海的残党,回去之后,还要彻底搜查一番。” 两人说话间,水面渐渐恢复了平静,而此时此刻,那艘巨大的花船上面,那位青罗公子的贵妃醉酒也唱到了最的地方。 “人生开怀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青罗公子陡然拔高了声调,随着这声吟唱,他那条长长的水袖里面,猛地甩出一枚雪亮的袖箭! 那袖箭不偏不倚,裹挟着凄厉的风声,直直向着季如雪而来! 锋芒毕露,杀气四溢!! 这实在太突然了,锦衣卫们根本来不及护卫,而向来极其机敏的季如雪,此时却垂眸望着林若轩,似乎完全没有听见身后的破空声! “阿雪,小心!”电光石火间,林若轩脑海里一片空白,几乎来不及思考,和身扑了上去!! 第八十五章 林若轩扑上去的一瞬间, 背上便传来一阵剧痛。 那痛楚是如此地剧烈,又是如此地尖锐,让他眼前几乎黑了一瞬, 当视野重新恢复的时候, 映入眼帘的, 是季如雪那张血色尽褪的脸。 他死死盯着林若轩的胸口,脸色苍白如纸。 林若轩意识到了什么, 缓缓垂下眸子,一截明晃晃的袖箭箭尖, 从他的胸口直直透了出来,温热浓稠的鲜血迅速将衣襟染红了一大片。 血,好多血怎么会这样? “先生,你,你别乱动。”季如雪终于回过神来, 一边颤声叮嘱, 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林若轩搂进怀里,而后胡乱撕下半幅衣襟, 试图按住那狰狞的伤口, 可是鲜血不断地涌出来, 根本止不住。 林若轩低低喘了口气, 心中已然一片雪亮,自己中箭的位置,正好是胸主动脉的位置,即便以自己的医术, 也是无力回天了。 最多还有几分钟的时间。 “先生,这血怎么止不住,你教教我”季如雪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 他不敢碰那箭尖,只能拼命按着伤口边缘。 林若轩勉强打起精神,哑声道:“不成了,没用的我学医多年,我明白的。” 季如雪呆呆望着林若轩,神色又是惶惑,又是茫然,似乎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或者说,根本不愿意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时之间,这位杀兄弑父的残忍新君,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冷宫里的无助少年。 林若轩心中一阵难受,极其艰难地举起手,就像当年在地窖火场中一样,轻轻摸了摸那张雪白俊美的面庞:“阿雪,别这样,别这样” 季如雪惶然地看着他,不自觉地摇着头。 林若轩摸着他的脸,勉强安慰了两句,又迷迷糊糊地看到了什么,自己手腕之上,垂下了一截绣着精美花纹的藕色云袖,到了这种时候,自己还穿着女子绣裙,名义上还是季如雪的“林侍人”,甚至是季如雪的“妾”他如今的样子,是不是非常难堪,非常可笑? 他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算什么先生,又算什么帝师? 稀里糊涂之中,林若轩轻声道:“阿雪,给我换身衣裳吧在黑水河的时候,我狠狠伤了你,后来就一直顺着你,什么事都依着你可是,可是这样是不好的不长久的我不愿穿这种衣裳,也不愿做什么侍人,不愿被圈禁起来,穿着那种半遮半掩的纱衣,随时随地等着你的临幸,就像你的一个小玩意儿” 季如雪的嘴唇轻轻颤抖着:“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 “咳咳咳”林若轩咳了几声,又喘了口气,“你,你给我换上平日的素色青衫,就用宫中医者的名义,把我葬了吧。” 听到那个极其刺耳的“葬”字,季如雪整个人猛地抖了一下,声音几乎有些凄惶了:“你胡说,你胡说!!” 林若轩眼前阵阵发黑,脑子也开始糊涂起来,这是大量失血导致视神经和大脑供血不足的现象,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只能尽量捡重要的说:“还有,你,你不要为难你舅舅,你若是实在看他不顺眼,就,就把他遣得远远的,让他去镇守边疆也好,去出使西域也罢别,别为难他” 季如雪的眼睛一片狰狞的血红,厉声道:“你要是胆敢有什么事,我就活剐了萧图南!我季如雪杀兄弑父,从来不曾有过丝毫手软,再杀一个亲舅舅,又算得了什么?!” 林若轩已经没有力气跟他争辩了,只轻轻摇了摇头:“咳咳咳你,你如今这样,是我没本事,做不了你的先生,做不了你的帝师最后弄成这个样子我太笨了,太笨了罢了,你那么聪明,那么能干,就算没了我,你,你也能做一个千古明君,流芳百世你,你要善待自己,要善待百姓” 季如雪剧烈地发着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对了,还有这个”林若轩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努力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最后摸出一件小小的物事,慢慢放在季如雪手里,“方才我在小摊上看到它,就想着送给你” 那是一枚用五六种彩色丝线编织而成的同心结,因为颜色过于花哨,看起来非常俗气,如今又被鲜血染红了大半,乌糟糟丑巴巴的,甚至显得十分滑稽。 季如雪死死捏着那枚同心结,眼前一片模糊。 林若轩的声音越来越轻:“阿雪,我我喜欢你,要是我能早些想明白,就好了,就好了” “嗯,我知道了,先生喜欢我,先生喜欢阿雪先生别怕,不管先生到了哪里,阿雪都陪着先生,永远陪着先生。”季如雪紧紧搂着林若轩,渐渐冷静下来,终于止住了颤抖,而后将手轻轻搭上了腰间的天子佩剑。 “刷”一声轻响,剑光耀眼! 雪亮的天子佩剑才抽出半截,电光石火间,林若轩已经艰难地伸出手,死死握住了那半截锋利的剑身,丝毫不顾掌心的剧痛:“你,你若敢自戕,你我死生不复相见阿雪,你,你要好好活着,我会努力若是能够我会回” 晕晕沉沉之中,林若轩很想告诉季如雪,他会努力完成任务,若是能够拯救世界线,便会设法回来,回来找他的阿雪,可他实在太累了,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几不可闻,眼前渐渐暗了下来。 他的瞳孔散了。 季如雪死死搂着怀里渐渐冰凉的躯体,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过了许久许久,这位杀兄弑父登上帝位的冷血新君,终于仰面朝天,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的嘶哑长啸。 “啊”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薛锦站在一艘小船船头,用力揉了揉眉心,忍着彻夜未眠的头痛,抬头往河心望去。 河面和河畔早已肃清,所有的花船和闲杂人等都消失了,秀美的绿柳河在温暖的朝阳映照之下,一片波光粼粼,生气勃勃。 而河心那艘孤零零的小船上面,那位大渊新君仍然紧紧搂着那具软绵绵的尸体,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毫无活气的木雕泥塑,死气沉沉。 从昨晚到今晨,已经好几个时辰了,还是如此。 薛锦心中暗暗叹息,这次刺杀事件的主谋,是赵王季如海,不管是那些吸引注意力的黑衣刺客,还是那位青罗公子的夺命一击,全都是季如海安排的,昨晚那支袖箭甩出,花船一片混乱之时,锦衣卫已经将青罗公子抓获了,他也全都招了。 可奇怪的是,皇上明明早就知道季如海躲在百鸟园,也知道季如海和青罗公子素有往来,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要来听戏而且,那枚袖箭虽然来势凶猛,但季如雪武艺高强,他明明可以轻易避过,却故意不闪不避,最终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这里面的缘故,薛锦隐约能猜到一点,季如雪或许想受些轻伤,这样的话,那位林大人说不定会心疼,两人的关系就能稍微缓和些,季如雪也能略有安慰,只可惜造化弄人。 天色越来越亮,河畔的人渐渐变多,内阁首辅宋谦赶来了,刑部侍郎钟怀秀赶来了,赴京的辽东总督严跃赶来了,司礼监的首领太监们赶来了整个大渊朝最有权势的人全都赶来了,可是没有一个人胆敢做声,只剩一片寂静。 薛锦暗暗叹了口气,让手下摇着船,渐渐接近了季如雪。 他默默咽了口唾沫,尽可能地放柔声音,壮着胆子开了口:“皇上,司礼监和内官监的人都来了,宫里的丧事一直由他们负责,就把林大人的尸身体,交给他们吧。” “丧事?什么丧事?”季如雪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皮。 那双原本漆黑澄澈的眼睛,此时布满了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血丝,猩红得几乎能滴下血来,那简直不像一双活人的眼睛了。 薛锦一阵毛骨悚然,手脚都有些发软。 季如雪用那双滴血般的可怕眼睛,阴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神色又渐渐放松下来,低声斥道:“蠢货!你没听见先生的话吗?先生说了,他会回来的。他说了,他会回来,他放不下我” 回来?什么回来? 薛锦微微一愣,片刻之后才明白过来,昨晚林若轩在弥留之际,似乎说了句“我会”之类的话。 谁也不知道,这半句话后面是什么,况且林若轩那个时候明显已经神志不清了,可是季如雪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整个人死死揪住这半句话,认定林若轩说的是“我会回来”。 薛锦心中暗叹,“会”,“回”,这两个字本来就含糊不清唉。 他实在无可奈何,但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毕竟有责任在身,只能苦苦劝道:“皇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是起驾回宫吧。至于林大人的身体,就交给微臣吧,微臣一定尽力看护。” 季如雪缓缓转动眼珠,十分警惕地看了薛锦一眼,随即狠狠搂紧了怀里那具死气沉沉的尸体,仿佛那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随时会被旁人抢走一般。 薛锦简直没辙了:“皇上,您这是唉。” 季如雪懒得搭理他了,只紧紧搂着林若轩的尸体,极其温柔地喃喃细语着:“先生,你说了,你会回来的阿雪听先生的话,阿雪会好好护着先生的身体,乖乖等先生回来” 他的声音柔和到了极点,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爱意和眷恋:“阿雪那样待先生,先生生气了,所以要离开一阵子,要冷落阿雪一阵子,对不对?都是阿雪的错,阿雪再也不逼先生了,再也不怀疑先生了,再也不试探先生了阿雪会很乖很乖的,阿雪听先生的话,让萧图南滚得远远的,让天下百姓都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先生若是知道了,就会原谅阿雪,就会回来了” 薛锦听着他那些疯言疯语,心中本来十分不以为然,可是渐渐地,也不由得恻然起来。 在无边无际的浓稠黑暗之中,林若轩只觉得疲倦到了极点,浑身软绵绵的,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一下好累,好累 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嘟嘟嘟,系统已上线,经过主系统修复,重生大礼包已自动开启,请亲接收哦。十、九、八、七、六 随着倒计时,林若轩猛地一个激灵,陡然睁开了眼睛。 而后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咳咳” “咳咳咳什么鬼”林若轩一边呛咳,一边极其狼狈地爬起身子,然后才发现,自己方才居然脸朝下地趴在一条小溪旁,要不是醒得快,不到片刻就能丢脸地淹死在两寸深的水里。 他咳了好一会儿,终于平息下来,忍不住怒道: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把我扔水里了?” 系统明显有些心虚:嘟嘟嘟,重生大礼包本来是用于现实世界的,主系统修复了亲原来的身体,然后再从现实世界投放到书中世界,位置难免有些偏差哦。 “我原来的身体?”林若轩呆了呆,赶紧趴在溪边往水面望去。 果然,水里的人约莫二十六七岁,容色清秀俊俏,琥珀色的杏仁眼,下颌线条略微偏窄,模样和“林瓦儿”有八九分像,只是气质大不相同,没有那么娇媚柔弱,更加清俊疏朗些,正是自己原来的身体。 老天爷啊,这么多年了,终于摆脱娘娘腔的模样了! 林若轩差点喜极而泣,几乎想对主系统磕几个响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嘟嘟嘟,这里是天山脚下,时间是元武五年哦。 “天山脚下,元武五年”林若轩嘀咕了两句,而后猛地反应过来,“等等,元武五年?!” 之前的大渊年号是“成武”,“元武”定然是季如雪新拟的年号,可是元武五年? 也就是说,距离自己“死去”,已经过了整整五年?! 林若轩喃喃道:“五年了?” 嘟嘟嘟,是的哦,因为亲还没有完成任务,主系统又很忙,修复身体只能慢慢排队,所以拖了五年呢。为了帮助亲尽快完成任务,系统特地把亲送到了天山脚下,请亲尽快寻找封剑谷,找到并蒂莲,完成任务哦。 第八十六章 林若轩愣了半晌, 一时之间,脑海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都过去五年了,世界线还没有崩溃, 这就说明, 季如雪听了自己的“遗言”, 并没有为难萧图南,这位倒霉的大男主还好端端地活着。 可是阿雪呢? 自己那样走了, 眼下已经过了整整五年,阿雪如今还好吗?自己垂危之际, 他还企图拔剑自戕,会不会 似乎察觉到了林若轩的心事,系统又响了起来:嘟嘟嘟,亲请放心哦,男主和大反派的生命体征, 目前都很正常。 “呼, 那就好,那就好。”林若轩松了口气。 系统又道:可是, 男主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 最多还有半年寿命, 亲的任务进度要加快哦, 只有男主健健康康地寿终正寝,世界线才能正常地维持下去哦。 “嗯,我明白的。” 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没错, 事到如今,努力拯救世界线,保护所有人的性命, 这才是最要紧的,自己必须竭尽全力,尽快找到并蒂莲,炼成“四方回春丸”,给萧图南服用。 林若轩打定了主意,便捧起一把溪水,胡乱洗了洗脸,冷冽的溪水让他更加清醒了,而后,他意识到一个极其尴尬的问题主系统显然非常忙碌,虽然修复了这具身体,但并没有为他准备衣物。 简单地说,他在裸奔。 还好还好,这里是荒郊野岭,附近没什么人,林若轩四下看了看,用一根小树枝把头发挽了起来,然后摘了几片大树叶,围在腰间勉强遮羞。 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便沿着溪流的方向,快步往前走去,一般来说,沿着溪水走,总会遇到人家。 时值深秋,走着走着,便下起雨来。 绵绵细雨扑面而来,林若轩一边走,一边觉得凉飕飕的秋风从树叶下面直直往上灌,小兄弟简直冷得慌,他颇有些尴尬,只能一边走一边琢磨,得找个地方弄身衣裳。 好在没走多远,前方便出现了一个小村子。 林若轩冒着雨,做贼似的摸到一户农家院子后面,偷偷翻过低矮的土墙,而后眼前微微一亮后院正好晾着一些破旧的衣物! 绵绵细雨之中,衣物已经有些润湿了,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什么了,慌慌张张抓了两件,就随便套了上去。 院子里还有几只老母鸡,它们一边好奇地围着林若轩转,一边“咯嗒咯嗒”地叫唤着。 林若轩看着那些肥肥的母鸡,肚子里“咕”了一声,脑子里顿时浮现出老母鸡炖香菇的画面,不由得默默咽了一口唾沫。 可是,这户农家明显不太富裕,说不定要靠卖鸡蛋维持生计,自己已经偷了人家的衣裳,怎能再吃了人家下蛋的母鸡? 他勉强抑制住香菇炖鸡的冲动,正想翻墙离开,却忽然听见一声暴喝:“小贼,给老娘站住!!” 林若轩暗暗叫苦,只得慢慢转过身去。 来者是个横眉竖眼的中年农妇,她看清楚林若轩的脸后,不由得呆了呆,而后怒道:“小贼长得这般模样,哪怕去当个倒插门女婿也好,居然在这里偷鸡摸狗!” 林若轩哭笑不得:“我没有偷鸡” “那你身上穿的是什么?!要不是老娘来了,这几只鸡也没了吧?别以为我们家男人摔断了腿,就欺负到我李三娘子头上来了!” 大姐,您这么生猛,谁敢欺负您啊? 林若轩很是无奈,而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呃,这位大姐,你方才说,你家相公摔断了腿?” 那农妇露出非常警惕的神色:“怎么,你不知道?你不是附近的人?” 林若轩诚恳道:“我姓林,是个路过的大夫,被强盗抢了衣裳和包袱,所以才这个样子,我可以给你家相公看看腿。” “你是大夫?”那农妇上上下下打量着林若轩,神色十分怀疑,但林若轩模样极好,气质又温和儒雅,她犹豫了一会儿,索性死马当活马医,把林若轩带进了堂屋。 一进堂屋,农妇就大吼道:“死鬼,这个人说他是大夫,要给你看腿!” “大夫?太好了,哎,疼死我了哎,哎”一个黝黑的汉子躺在一张破床上,正在哼哼唧唧。 林若轩撩开被子,稍微看了看,便胸有成竹了,不过是胫骨骨折而已。 他吩咐农妇弄来一些布条和树枝,权充作绷带和夹板,然后便开始接骨,两口子本来还将信将疑,但随着林若轩娴熟的接骨手法,两人怀疑的神色渐渐变成了惊讶,又变成了欢喜,最后变成了极度感激。 不到半个时辰,林若轩便把那汉子的断腿给接上了。 他抹了一把汗:“可以了,三个月内不要下地,恢复之后和以前一样。” 农妇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圈都红了:“林大夫,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哪!要不是你,我这个男人,恐怕就废了!” 林若轩赶紧把她扶了起来:“没什么的,举手之劳而已。只是这件衣裳可不可以给我?” 那农妇哪里还介意什么破衣裳,死活给林若轩包了一大包干粮,又拿了一顶遮雨的斗笠给他,还有几枚铜板:“林大夫,我家穷,你可千万不要嫌弃啊!” 林若轩不好推拒,只得把那个包袱背在肩上,又问道:“这位大姐,你知道天山封剑谷吗?” 农妇努力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听说过。过了前面那条河,便是天山脚下了,可这天山好几百里地呢,什么山头啊山谷啊,多得很!” 林若轩略微有些失望:“哦,这样啊。” 农妇想了想,又道:“对了,前面河边有个渡口,渡口旁边有个歇脚的龙王庙,林大夫要是想打听消息的话,那个龙王庙最好不过了,里面啥人都有,从乱七八糟的行脚贩子,到喊打喊杀的江湖人,乱得很。” 江湖人?那说不定会知道封剑谷! “多谢大姐了!”林若轩精神一振,又偷偷把农妇给的铜板塞到床褥下面,然后便辞别了农妇,匆匆往渡口赶去。 他戴着斗笠,冒雨走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这个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条大河,河边有个小小的渡口,渡口旁边有个破破烂烂的庙宇,多半便是农妇说的龙王庙了。 林若轩心中一喜,赶紧走了过去。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天气显得十分阴冷,庙里点着一堆篝火,七八个人围坐在火堆旁边,看模样都是些行脚贩子、江湖豪客。 此时此刻,一个干瘦的行脚贩子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众人都听得上劲儿,只有两三个人瞥了林若轩一眼,也没太在意。 林若轩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也没摘斗笠,摸出一块干馍馍,低头默默啃着。 这时,那个干瘦贩子大声道:“说起来啊,皇上几年前横扫女真铁骑,前些日子又远征北方瓦剌,这几年以来,大渊开疆拓土,四方蛮夷臣服,实在是威风八面啊!” 林若轩立刻支起了耳朵。 一位年轻女子冷哼道:“话虽如此,可是这些年为了打仗,朝廷兴师动众,横征暴敛,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 一个小老头叹道:“大闺女,你这就不懂了,老头子我便是辽东人氏,如今的日子,可比当年强多了,至少不用提心吊胆,生怕那些女真狗贼什么时候又来打草谷了没错,如今赋税确实重了些,但俗话说得好,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啊。” 那女子不悦道:“可是,最近朝廷又要加征青苗税” 干瘦贩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打断了女子的话:“对了,你们听说了吗?为了这青苗税,甘陕总督已经被下了狱,皇上御笔亲批,判了腰斩!啧啧啧,你们还记得吗,当初那个废王季如海,也是判的腰斩,在菜市口嚎了一天一夜,血流了一地” 林若轩听了一会儿,大概听明白了。 自己“死后”,季如雪改年号为“元武”,整个人跟疯了一样连年征战,其中御驾亲征便有四次,简直像是杀红了眼,这些年已经把西北、西南的蛮族全部荡平,大渊几乎没了外患。 可是因为穷兵黩武,百姓赋税极重,不少地方官员还趁机中饱私囊,季如雪便设立了极其残酷的严刑峻法,对贪官污吏“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于是乎,整个大渊朝从上到下,从官员到百姓,都是一片怨声载道。 林若轩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季如雪残忍果敢,不仅骁勇善战,又擅长阴谋倾轧,可以说是极好的帝王之材,可是,可是 正在此时,又有人嗤笑道:“那些算什么,皇上连他的亲舅舅,都打发来咱们西北守边了。” 干瘦贩子道:“你说萧将军?对了,我姐夫就在军队里当厨子,我听他说,这位萧将军身体不好,日日咳血,只能喝粥,他这个样子,原本应该在江南好好养着,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如此狠心,竟然把这个病歪歪的亲舅舅派到这种地方守边” “萧将军身体不好?怕是假的吧,我听说他前阵子还亲自带兵,剿了一窝流匪呢。”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 听着这些话,林若轩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萧图南这位大男主当真不安分,根本不把自个儿的身体当回事,自己好不容易求着季如雪留了他一条命,他就是这么折腾的! 他一边无语,一边向那个干瘦贩子打听道:“萧将军如今人在哪里呢?” 干瘦贩子犹豫道:“这个应该是在嘉平关吧。” 正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还不知道啊,萧将军又去剿匪了!” 随着这声音,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大步走进龙王庙,他一边脱下的蓑衣,一边没好气道:“我本来想去嘉平关找他,结果扑了个空!” 昏黄的火光映照之下,林若轩微微一愣,随即脱口而出:“月溪?!” 这年轻人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乌黑的眼睛圆溜溜的,正是萧图南的师侄,傅月溪。 傅月溪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若轩:“你谁啊?你认识我?怎么在庙里还戴着斗笠,鬼鬼祟祟的。” 林若轩心中权衡一番,傅月溪自幼在天山死人谷长大,对天山定然十分熟悉,自己要找封剑谷,说不定能倚仗这位少年侠客,再说了,反正这边没有熟人。 他这么想着,便起身拉着傅月溪,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而后摘下斗笠,笑道:“月溪,是我,林若轩。” 傅月溪瞪大了眼睛:“小林大夫?!可是,可是我听三师叔说,你不是,你不是而且,你的脸,好像有些” 林若轩解释道:“具体的事情,我不方便细说,我如今到这边来,是有要事在身。至于我的模样,咳咳这么多年了,你都长大了,我稍微有些变化,不是很正常吗? 傅月溪狐疑地打量着他:“可是,我总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唔,你过去更娇滴滴些,难道你以前涂脂抹粉了?” 林若轩哭笑不得:“呃,这个,你就当我以前涂粉了吧。” 傅月溪恍然大悟地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小林大夫,不是我说,以前我就觉得你有些女气,只是不好意思说。如今你不再涂脂抹粉,真是好看多啦!” 林若轩完全不想讨论涂脂抹粉的问题,直接打断了他:“对了,我想问你个问题。” 傅月溪眨了眨眼睛:“什么问题?” 林若轩低声道:“你听说过封剑谷吗?” 傅月溪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小林大夫,你,你怎么知道封剑谷?” 林若轩疑惑道:“怎么了?” 傅月溪压低了声音:“死人谷以前就叫做封剑谷!死人谷这个名字,是我师父后来才改的!” 林若轩呆了一瞬,失声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我骗你做什么?我傅月溪从不撒谎。”傅月溪不悦道。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林若轩简直大喜过望,只觉得天上掉了个馅饼下来,还是加肉加蛋的那种!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试探道:“那你能不能带我进去?” 傅月溪不解道:“你想进死人谷?为什么?” 林若轩认真道:“我有些事情,现在不方便说,但我必须进死人谷一趟。” 傅月溪为难地挠了挠脑门:“这个小林大夫,你知道死人谷的含义吗?就是说,除了我们这些谷中弟子之外,其他人只有死了,才能进谷,这是师父订下的规矩,我也没有办法。” 林若轩诚恳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你就当我是个死人吧。” 傅月溪眨了眨眼睛,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犹犹豫豫道:“可是,你是不是死人,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由师父来判断。师父说了,他为人和善宽容,就算有人擅闯死人谷,他也会耐心教导他们,让他们自觉遵守谷中规矩。” 林若轩喜道:“既然谷主如此宽容,你就带我进去吧。” 傅月溪的神色十分复杂:“小林大夫,你不懂。师父说的让人遵守规矩,就是把那些擅闯死人谷的活人变成死人,这样就合乎非死人不得入谷的规矩了,谷口挂了一串儿呢。” 一串儿?一串儿什么?一串儿死人? 这么变态,真的好吗? 林若轩呆了半晌,喃喃道:“难怪萧图南宁肯给朝廷卖命,也不愿回死人谷了。” 第八十七章 林若轩又软磨硬泡了许久, 简直快要声泪俱下了:“月溪,我真的有要事,必须进谷一趟, 你就帮帮我吧!” 傅月溪心肠很好, 再加上林若轩曾经为他接过手腕肌腱, 所以虽然心中不安,但到底还是答应了:“小林大夫, 我可以带你进谷,但你见了我师父, 说话可要千万小心啊。对了,我师父名叫南宫剑,你叫他南宫谷主便是了。” 林若轩心道,我能不小心吗,一个喜欢把死人挂成串儿的死人谷主, 一听就是个变态老头。 他虽然暗暗腹诽, 但也知道傅月溪对这位师父十分敬重,便道:“你放心, 我定然会对谷主毕恭毕敬的。” 傅月溪想了想, 又道:“我会努力在师父面前帮你说话, 万一师父还是要杀你, 我就死死抱住师父的腿,你趁机往谷外跑,师父最多狠狠打我一顿,也就是了。” 林若轩心中感激, 由衷道:“月溪,谢谢你。” 傅月溪叹了口气:“唉,只是我师父武功高强, 世间无人可敌,我就算死死抱住他的腿,也没有把握能拦下他小林大夫,你是我的恩人,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安心。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吧?” 林若轩斩钉截铁道:“不用考虑了,你就带我去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无论出了什么事,我绝不怪你。” 傅月溪又劝了几句,还是劝不动,他实在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两人在龙王庙的稻草堆上凑合睡了一宿,第二天雨停之后,傅月溪便带着林若轩上路了。 过了前面的大河,又坐了十几里地的牛车,终于到了天山脚下。 天山延绵千百里,极为雄壮巍峨,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山路越发崎岖,也越发湿滑了。 傅月溪年纪轻轻又会武功,自然身轻如燕,而林若轩很少走山路,又不会武功,此时简直倒了大霉,三步一滑五步一跌,满手都是青苔和泥土,膝盖还嗑破了一大块,血肉模糊,疼得钻心。 傅月溪犹豫了一下,忽然道:“小林大夫,得罪了。” “啊?”林若轩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领子一紧,傅月溪已经抓住了他的后领,而后脚下轻轻一点,两人便极其轻盈往前掠了出去。 耳畔风声呼啸,两边的景色飞快地往后退去,林若轩心惊胆战之余,又觉得十分新鲜,啧啧,这便是轻功吗?长见识了。 傅月溪脚程极快,偶尔遇到乱石陡坡,便各种攀岩抓藤,熟稔至极,不到半个时辰,两人拐过一道山坳,林若轩只觉得脚下一实,已然稳稳落地。 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是” 眼前是两道极高的悬崖,几乎直上直下,悬崖之间夹着一条两尺余宽的窄窄小径,小径十分幽深,也不知道有多长,这是典型的“一线天”地貌,非常险峻。 一侧悬崖上面,题着三个血红的大字“死人谷”,字体峻拔至极,每一撇每一捺都带着凌冽霸气,几乎要破壁而出。 而另一侧悬崖上面,则挂着五六条长长的麻绳,每条麻绳上面都挂了七八具尸体,大半是干尸,只有两三具新鲜的,简直就像栓蚂蚱一般。 秋风萧瑟,干尸微晃,几乎让人毛骨悚然。 傅月溪解释道:“小林大夫,这些都是擅闯入谷的人。那个是银剑门掌门,想要抢夺秘籍,被我师父飞花割喉;那个是五霸帮帮主,想要偷盗宝剑,被我师父震碎心脉” 林若轩看着那些尸体,忍不住默默咽了口唾沫,背后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会不会若干年之后,傅月溪又向别人介绍“这个是小林大夫,想要偷盗药草,被我师父一剑穿心”? 傅月溪看了看他的脸色,柔声劝道:“小林大夫,你还要进去吗?” 林若轩狠狠一咬牙,罢了,为了系统任务,拼了!反正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什么? 他豪气万丈道:“走!” 傅月溪明显十分意外,神色倒有些敬佩了:“那便随我来吧。” 于是乎,傅月溪在前面引路,林若轩在后面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那道窄窄的小径。 这条小径被两边陡峭的悬崖紧紧夹着,崖壁上面长满了厚厚的滑腻青苔,光线也十分幽暗,有种极其阴冷的感觉,仰头望去,只能看到窄窄的一线青天,故而名为“一线天”。 林若轩提心吊胆地跟着傅月溪,走了大约一盏茶功夫,眼前终于霍然开朗。 这是一片极宽阔的谷地,绿草如茵,鸟鸣婉转,此时已是深秋,两边的斜坡上居然还盛放着大片大片雪白的梨花,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谷底还有一道小溪蜿蜒流过,溪面蒙着一层淡淡的白雾,几乎犹如人间仙境一般。 林若轩只觉得一阵心旷神怡,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连这谷底的空气,都带着阵阵清冽的花香。 傅月溪却明显紧张起来:“小林大夫,我带你去拜见师父。” 林若轩回过神来,赶紧点了点头:“走吧。” 傅月溪领着林若轩,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一处小院外面,这小院掩映在梨花林中,篱笆矮矮,鸡鸣声声,隐约可见两间朴素的茅草屋,看起来不像变态谷主的住处,倒像某个山野隐士的居所。 傅月溪叮嘱道:“小林大夫,你在这里等着,千万别乱走,我先进去跟师父打声招呼。” “嗯,我不会乱走的。”林若轩点了点头,目送着傅月溪进了小院,心中也莫名紧张起来。 自己不会真的被挂在谷口吧? 不知过了多久,傅月溪还没出来,林若轩略微有些焦急,正想踮脚往里望去,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带着腥气的冷风,而后是一声低低的咆哮:“呜” 随着这声咆哮,林若轩只觉得背后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一趴,直接摔了个狗吃屎!他正头晕目眩的时候,又是一股大力把他翻了过来,而后,一只肥厚的爪子重重踩上了他的肩膀。 林若轩瞪大了眼睛,不由得缓缓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是一双冰冷的金黄色猫科竖瞳。 大猫不对,这是老虎!活的大老虎啊!! 那老虎极大极肥壮,皮毛油光水滑,显然营养十分良好,它盯着林若轩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头舔了舔林若轩的鼻子,仿佛在判断这个人能不能吃。 林若轩只觉得鼻子都快被舔掉了,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是了,傅月溪的手腕,就是被他师父养的老虎咬伤的,那只老虎叫什么来着扶风,对,扶风! 他战战兢兢道:“扶风,乖,我不能吃的。” 老虎的眼睛登时睁圆了,而后又十分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按着林若轩的爪子慢慢放松了。 林若轩连滚带爬地起了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老虎又迟疑地往前走了两步,仿佛还不肯放过这顿大餐。 林若轩赶紧拍马屁道:“扶风,我这一把骨头没什么好吃的,你应该也不缺这口吃食吧,你看你长得多好啊,油光水滑,肥肥壮壮的” 那老虎的瞳孔陡然缩紧了,而后“嗷呜”一声咆哮,陡然张开了血盆大口!腥臭的热气迎面扑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极为悦耳的清斥凌空而来:“扶风,你今天已经吃过饭了!” 随着这声清斥,一道雪白的人影极其轻盈地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林若轩和老虎之间。 这白衣人剑眉星眸,容色清冷俊美至极,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挽起,简直难描难画,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犹如传说中的飞仙。 林若轩呆了呆,这帅哥谁啊?原著里没写啊。 那人不悦地瞥了林若轩一眼:“扶风今天已经吃过了,你还巴巴地喂上来,你这人到底懂不懂事啊?” 林若轩沉默了一瞬,忍不住辩解道:“是它先动口的。” 老虎睁圆了眼睛,“呜呜呜”直叫,那人安抚一般摸了摸它斗大的脑袋,又抬眼望向林若轩,斥责道:“我方才听见了,你说扶风肥肥壮壮,扶风最讨厌别人说它胖了,你骂了它,它自然要咬你。” 林若轩:“” 什么时候,老虎的自尊心都这么强了? 正在此时,傅月溪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师父,小林大夫!” 师父? 林若轩瞪着眼前的白衣人,脑海里一片空白。 难道,这个说话非常讨人厌的白衣人,就是死人谷主南宫剑?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变态老头?可是,他不是萧图南的师兄吗,至少应该快四十了吧,怎么看起来最多三十来岁? 南宫剑似乎发现林若轩在看自己,直接剜了他一眼:“看什么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林若轩默默咽了口唾沫:“在下林若轩,见过南宫谷主。” 南宫剑并不搭理他,一边轻轻抚摸着老虎脑袋,一边嘟囔道:“唔,好像又胖了些,唉。” 林若轩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什么?” 南宫剑微微偏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知道它为什么叫扶风吗?” 林若轩迟疑道:“因为来去如风?” 傅月溪赶紧解释道:“扶风这个名字是师父后来改的,它原本叫胖虎,后来果然越长越胖,师父希望它能瘦些,便取弱柳扶风之意,起了扶风这个名字。” 林若轩:“”槽点太多。 南宫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罢了,我方才听月溪说了,你给他治了手腕,又是萧图南的小情儿,好像还莫名其妙地死过一次,我这次就放你一马,你自己滚出去吧。” “我不是萧图南的小情儿” 南宫剑直接白了他一眼。 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林若轩放弃了解释,十分努力地毛遂自荐:“南宫谷主,我可以帮谷里干活,我会些医术,还会种药草” “啰里啰嗦,没功夫跟你掰扯。”南宫剑冷哼一声,懒得搭理他,翻身骑上扶风,自顾自走了。 傅月溪小声解释道:“扶风吃得太饱,师父遛它去了。” 林若轩:“”心好累。 夜幕低垂,紫禁城里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干完了一天的活儿,终于得了闲,凑到一起八卦起来。 一个小宫女压低了声音:“你们听说了吗?皇上刚刚班师回朝,今晚又往西北角那个院子去了。” “诶诶,那个院子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啊?怎么皇上夜夜都去那里歇息?” 一个太监小声道:“谁知道啊,那地方擅闯者死,难道还有人嫌脖子上这两斤肉沉得慌?” 有人神神秘秘道:“我听说,那是以前的冷宫,里面还闹鬼。” 一个胆小的宫女捂住了嘴,小声惊呼道:“闹鬼?” “是啊,听说皇上还没登基的时候,魏王把太子给害死了,就埋在冷宫院子里面,上面还种了杏花。那太子枉死,就变成了厉鬼,后来还索了魏王的魂魄,魏王在牢里疯了,最后自尽身亡!” “这样啊天哪,好可怕。” “不对不对,我听说老宫人说,那冷宫院子里面,住了个大美人,所以皇上才夜夜留宿。” “大美人?那为什么不直接封妃,还要住在冷宫里面?” “那大美人是个有夫之妇,是皇上硬抢来的,可是她生性坚贞,始终惦记着宫外的夫君,好几次想要逃跑,都被皇上抓了回来,后来便关进了冷宫里,已经好几年了。” “哇哦” 听着这些捕风捉影的八卦,旁边一个漂亮小太监非常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这群小蹄子懂什么,自己的干爷爷可是当年的尚衣监首领太监,对这些宫闱秘事,干爷爷再清楚不过了,还全都告诉了自己。 当今皇上的癖好十分特殊,西北角那座冷宫院子,曾经是一位美貌太监的居所,那美貌太监日日承受皇上雨露,穿的纱衣全是最好的云绣蚕丝,可以说是受尽了恩宠,只可惜没有福分,薄命早死。 或许这喜欢太监的癖好实在有些不堪,皇上自己也难以启齿,宫里这些太监又大多姿色不佳,所以这么多年了,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爬上龙床,可是 想到这里,那漂亮小太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的模样也算娇媚动人,再加上入宫前便伺候过男人,那方面再纯熟不过,倘若自己偷偷潜入冷宫,让皇上看见自己含羞带怯的模样,皇上定然会难以自持。 他回想着当初远远的惊鸿一瞥,那位年轻皇帝高大挺拔的矫健身姿,冰冷如雪的俊美容颜,眉眼间隐隐流转的阴鸷狠戾,倘若能被这样的男人狠狠按着,肆意疼爱,翻云覆雨他想着想着,身上都发起热来。 第八十八章 他正陷入种种绮思之中, 几乎不能自拔,忽然听见一个大宫女打趣道:“小舒子,想什么那么出神啊?对了, 你模样这般俊俏, 难道想找个小宫女对食?依我看啊, 绿萝就挺合适的。” 绿萝嗔道:“小玉姐姐,你胡说些什么啊!” 小舒子回过神来, 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发呆罢了。对了,小玉姐姐,我今晚还要回尚衣监值夜呢,就不和你们聊了。” 小玉“嘘”了一声,挥了挥手:“得了得了, 赶紧去吧。” 辞别了那群八卦的宫女太监之后, 小舒子却并没有回尚衣监,而是半路拐了个弯, 偷偷从御花园假山里的一条隐秘小径, 绕到了冷宫院墙后面。 他四下看了看, 心中有些紧张, 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而后才轻轻拨开墙根处的一大蓬枯草,露出一个小小的狗洞,这是他很早以前偶然发现的。 小舒子趴在地上, “窸窸窣窣”地钻过狗洞,然后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擅入者死的冷宫, 皇城里的禁地。 今晚虽然有月亮,但是云层颇厚,月色显得十分朦胧,冷宫后院种着大片大片的杏花树,如今已是深秋,雪白的杏花早已凋谢数月,只余下茂密的碧绿叶子,在惨淡的月色下泛着冷冷的光。 夜风拂过,叶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除此之外,连一声鸟啼也没有,安静得吓人。 小舒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关于太子鬼魂的传说,顿时打了个激灵灵的寒噤,他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稳了稳心神,蹑手蹑脚地往卧房方向走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暗暗思索,不知此时此刻,皇上在不在卧房里面?若是皇上在里面,自己就假装迷路,做出种种娇羞可怜的诱人样子,凭借自己的姿色,定然能得到皇上疼爱,今晚便能成了好事。 若是皇上不在卧房里面,那便 他琢磨了一会儿,只觉得今晚这件事情,简直是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自己长得美貌,又很会服侍男人,懂得房中趣味,绝不会比那个曾经受宠的死鬼太监差,自己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这么想着,小舒子便壮起胆子,悄悄推开了卧房的门。 偌大的卧房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正中那张雕花大床四周,雪白轻柔的纱幔迎风飘荡,几乎有种诡异的凄切感。 小舒子莫名有些害怕,可是想着皇上高大强壮的体格,想着那张雪白俊美的阴鸷面孔,想着将来的无上荣宠,泼天富贵,他便觉得浑身阵阵发热,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迅速爬上了那张大床。 大床上堆着凌乱的被褥,里面有一处被褥微微隆起,似乎盖着什么东西。 小舒子此时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倒也没太注意,他努力把大床四周的帐幔都放了下来,而后把头发披散,又脱去藏青色的太监外衫,只留下薄薄的贴身小衣。 他屏息凝神地等了许久许久,外面才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而后是“吱呀”一声轻响,卧房的门被推开了,一股浓郁刺鼻的酒气在空中弥漫开来。 小舒子心中微微一喜,皇上喝醉了?那就更好了。 他抿了抿唇,轻手轻脚地撩开一角帐幔,偷偷往外面望去,而后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几乎漏跳了一拍。 那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啊。 暗淡的月光之下,他魂牵梦绕的那位大渊皇帝正斜倚在卧房门边,似乎因为酒意上涌,正半垂着眼帘,靠着门稍作歇息。 有些奇怪的是,这位年轻的皇帝今晚并没有穿明黄色的龙袍,也没有穿黑色绣金的常服,反而穿着一身素白战袍,越发显得修长挺拔。 而且,他还戴了一张面具,那是一张古银色的鬼面具,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张显得寡情的薄唇,还有一个线条优美的雪白下巴。 小舒子喉咙发干,一颗心砰砰直跳。 这个俊美至极的男人,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是荡平四海的铁血君王,是大渊朝的元武帝季如雪。 只是,他今晚为什么穿了一身战袍,还戴了个鬼面具? 这个时候,那位年轻的元武帝低低喘了口气,而后带着醉意一般,喃喃开了口:“五年了,整整五年了你明明说过,你会回来的你说过,你会一辈子给我做汤圆的,你说过的”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仿佛带着哭音一般。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若有谁说骁勇善战,残忍无情的元武帝也会哭,只怕大家都会以为他是个疯子。 “我一直等,一直等,我想尽了种种办法,我连云隐寺那个老和尚的话都听了,年年大办法事,为你祈福招魂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小舒子听得稀里糊涂,连大气也不敢出。 “我想着,或许你在天有灵,你终于发现了,我是个什么样的怪物,是个什么样的畜生我不仅杀兄弑父,手上沾满鲜血,而且我明知道花船里面有埋伏,仅仅为了试探你,就把你带去听戏,结果,结果这些事情,你如今是不是全都知道了?你,你知道了,就不喜欢我了,就后悔了,就不愿意回来了是不是?” 说到这里,元武帝低低喘了口气,顿了片刻,又艰难道:“我想,如果你不喜欢我了,说不定,说不定说不定会重新喜欢舅舅。可是为什么,就算我扮成舅舅的样子,就算我穿了这一身宁远侯的战袍,你还是不肯回来见我一面你看穿我的花招了吗?为什么不肯回来见我一面?” 说到这里,他忽然难以忍受一般,一把抓下那张古银鬼面具,狠狠往地上一摔! “哐啷!!” 他的声音嘶哑至极:“先生,你好狠心,你好狠心不不不,不是先生狠心,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是阿雪错了,阿雪错了阿雪没脸见先生阿雪错了” 元武帝颠来倒去地念叨了许久,声音渐渐哽咽得听不清楚了,最后,他喘了口粗气,跌跌撞撞地往床边走来:“先生,先生” 阿雪?先生?皇上到底在说什么? 小舒子完全听不明白,但也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他咬了咬牙,慢慢把小衣领子拉开些许,纤细洁白的脖颈露了出来。 元武帝刚刚走到床前,便忽然站住了。 月色暗淡,醉眼朦胧,洁白的帐幔飘飘荡荡,影影绰绰之中,大床上面似乎坐了个人。 他整个人都呆住了,而后喃喃道:“先生?” 小舒子不知所措,摆好的柔媚姿势都僵硬起来。 元武帝愣了一会儿,高大的身体渐渐颤抖起来,声音也抖得厉害:“先,先生?是,是你吗?是先生吗?” 小舒子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勉强壮着胆子,慢慢撩开帐幔,竭力做出娇媚的样子,柔声道:“皇上,是奴婢。奴婢仰慕皇上很久了,奴婢不为荣华富贵,只想好好伺候皇上。” 元武帝微微一震,而后死死盯着他,眼睛里渐渐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神色也迅速从极度的狂喜,变成陡然落空的失望,最后变成汹涌的泼天怒意,以及无比狰狞的冰冷杀意。 “贱人,是谁指使你来的?你竟然敢进这间屋子?!”元武帝重重喘了口气,那张扭曲的雪白面孔几乎不太像人了,简直如同某种被侵占了领地的狂怒凶兽,杀气四溢! 他低吼道:“你找死!!” 小舒子脑海里一片空白,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自恃美貌聪慧,又善于服侍男人,以为元武帝定然会对他轻怜蜜爱,可是此时此刻,他还来不及思考,便觉得后颈猛地一痛,而后眼前陡然一黑,一张俏脸已经被狠狠按进了枕头里! 晕眩憋闷之中,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极度恐惧,元武帝,元武帝分明是要活活闷死自己! “唔,唔皇上饶了奴婢” 他的脸被死死按在枕头里面,口鼻几乎完全被堵住,连一丝喘息的余地都没有,不到片刻,小舒子便觉得胸口有种爆炸般的窒息感,脑子阵阵发晕,他不由自主地剧烈挣扎起来,可是元武帝冰冷的大手宛如铁铸一般,死死按着他的后颈,他根本动不了! “唔,唔” 自己要死了,自己要死了 天晕地旋间,小舒子扑腾的胳膊忽然碰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东西,迷迷糊糊之中,他下意识地抓住了那件东西! “贱人,你敢碰他?!” 随着这声暴怒般的低吼,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小舒子那条胳膊已经被活生生地拧断! 胳膊钻心剧痛,胸口阵阵窒息,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自己马上要死了。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他 这个时候,元武帝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稀里糊涂之中,小舒子极其狼狈地翻过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新鲜空气,而后透过泪眼朦胧的视野,战战兢兢地望向元武帝,望向那个凶兽般的可怕男人。 淡淡的月光之下,眼前的景象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凌乱的大堆被褥之中,一具洁白如玉的骨架静静躺卧着,那是一具十分娇小纤细的骨架,一块块零散的骨骼被纯金的丝线仔细串在一起,所以才能保持如此完整的模样。 此时此刻,骨架的一只左手,正轻轻搭在元武帝青筋暴绽的手背上面。 “咯咯咯”看着这样的景象,小舒子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地打起战来,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方才胡乱摸到的那个冷冰冰的东西,正是这具骨架,然后在混乱挣扎之中,这具骨架的手骨搭了下来,正好落在元武帝的手背上。 元武帝怔然望着手背上那五根纤细的指骨,狰狞无比的雪白面孔逐渐平静下来,空气中沸腾的汹涌杀意也迅速退去。 他小声道:“先生,是你吗?你在劝我吗?” 小舒子止不住地簌簌发抖,整个人拼命往床角蜷缩,他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那位年轻的大渊君主,那位战无不胜的元武帝,正对着一具死气沉沉的骨架,极尽温柔地喃喃低语。 元武帝嘟哝了一会儿,忽然小心翼翼地把那具骨架搂进怀里:“嗯,我明白了,先生心地纯善,不愿阿雪多造杀孽,对吗?阿雪听先生的话,阿雪不胡乱杀人,阿雪乖乖的。” 他一边说,一边低下头,轻轻啄吻着骷髅苍白干枯的颧骨:“先生,阿雪这么听话,阿雪这么乖,你回来好不好?你,你快回来吧,阿雪撑不住了,阿雪想去找你阿雪难受阿雪要去找你” 那位暴戾残忍的元武帝就这么抱着那具骷髅,小声地絮絮叨叨,仿佛变成了一个委屈的孩子。 小舒子勉强壮起胆子,抖抖索索地溜下床,整个人跪趴在地上,几乎是屁滚尿流地往门外爬去,生怕皇上又要杀他,可是元武帝根本没有搭理他,只对着那句骷髅温柔低语。 “先生,你回来吧,回来疼阿雪好不好” 死人谷中,夜幕低垂。 林若轩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打开了系统面板。 面板上的四个空格,已经亮了三个,只剩下最后一格,还是灰色的。 “白玉参、骷髅草、鲛人泪唉,就差并蒂莲了。可这死人谷这么大,我又不敢直接问,到底怎么找呢?” 系统道: 嘟嘟嘟,亲要努力哦,时间不等人哦。 林若轩嘀咕道:“我倒是想努力,我还想尽早完成任务,赶紧回京城呢,也不知道阿雪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前几天在龙王庙里,我听说他连年征战,横征暴敛,老百姓日子这么难过,迟早要出问题” 嘟嘟嘟,大反派不要紧,老百姓也不要紧,男主才要紧哦! “”林若轩懒得跟它理论,索性换了个话题,“并蒂莲肯定在谷中,可是他们只许我留宿一晚,就算我要死皮赖脸地留下来,怎么也得有个理由吧?不然别人为什么留你白吃白喝?那个南宫谷主,一看就不是做慈善的。” 嘟嘟嘟,亲要努力哦,加油,加油! 林若轩愁眉苦脸地想了许久,还是一筹莫展。 正在此时,只听“吱呀”一阵轻响,卧房的门被推开了一道小缝,而后是傅月溪压低的声音:“小林大夫,你还没睡吧?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说说,是关于我师父的。” 第八十九章 “月溪?”林若轩微微一愣, 然后翻身而起,“我还没睡,你进来吧。” 傅月溪应了一声, 而后推门而入, 犹犹豫豫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卧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 昏昏暗暗的,但林若轩也看得出来, 这位傅少侠的神色很是踌躇。 他不由得好奇心大起,傅月溪年纪很小, 为人又单纯直率,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为难? 这么想着,林若轩便诚恳道:“月溪,你有话直说就是了。” 傅月溪看了看他, 迟疑道:“那我就直说了。是这样的, 我师父他他最近心情不太好,小林大夫,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在我师父和三师叔之间斡旋一番, 让他们和好?” 林若轩呆了呆:“这” 傅月溪小声道:“小林大夫, 虽然你不肯说,但我也能猜到,你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坚持要来死人谷, 是为了什么。” 林若轩心中陡然一惊,傅月溪怎么会知道?等等,难道在龙王庙的那一晚, 自己不小心说了梦话,把并蒂莲的事情暴露了? 他立刻想起了谷口的死人串儿,一时间心虚到了极点,眼睛都不太敢看傅月溪了,只讷讷道:“其实这个” 傅月溪看了他一眼,叹道:“小林大夫,你不用瞒我了。我已经猜出来了,你对我三师叔余情未了,想来他拜师学艺的地方仔细看看,对吗?” “啊?” 傅月溪轻声道:“五年前,我三师叔来了西北嘉平关,我去看他的时候,听说了你的事情,三师叔他他很伤心。可是你明明没死,为什么不肯见他,反而跑到死人谷来?唉,人生苦短,既然两情相悦,又何必如此折腾呢?” 林若轩尴尬之余,又松了口气,便解释道:“我和侯爷之间,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傅月溪狐疑地看着他,明显不相信:“此话当真?可是你们” 林若轩直接打断了他:“当然是真的。” 傅月溪抿了抿唇,又道:“无论如何,你们总是朋友吧?嘉平关距离此处不过四百里地,我可以送你过去,你和三师叔好好聊聊,顺便劝劝三师叔,让他回死人谷一趟,跟师父把话说开,重新做回师兄弟,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唉,师父他也不容易。” 林若轩默默想,那个南宫剑哪里不容易了?挂死人串儿,骑大老虎,白衣如雪,脾气暴躁,这不过得挺滋润么?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南宫谷主独力支撑死人谷,确实不容易。我本来以为,死人谷主年纪应该挺大了,没想到他看起来那么年轻,一点儿也不像侯爷的师兄。” 傅月溪解释道:“师父本就比三师叔小了三岁。” 林若轩挑了挑眉毛,惊讶道:“可是,死人谷不是按照年龄论资排辈吗?” 傅月溪压低了声音:“是这样的,当年大师伯和三师叔同时进谷,若按年龄论资排辈,师父便成了小师弟。” “呃”林若轩隐隐猜到了什么。 果然,傅月溪接着道:“师父他性子高傲,哪里受得了这种气?于是,他便逼着三师叔把年龄说小,三师叔脾气甚好,又感恩死人谷收留自己,就同意了。师祖心中明白,但也睁一只眼闭一眼,就这么混过去了。” 为了不做小师弟,这么努力吗? 林若轩暗暗好笑,又问道:“既然如此,那谷主和侯爷的关系,应该很好才对,怎么又闹翻了?” 傅月溪叹道:“师父出身贫苦农家,三岁的时候,父母便被征税的官兵逼死了,所以他非常讨厌朝廷走狗。大师伯身为皇子也就罢了,可三师叔也跑去给朝廷卖命,师父就特别生气。” 林若轩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后来,师祖去世了,师父当了谷主,他便把大师伯和三师叔从弟子谱里除了名,又把封剑谷改成死人谷,其实就是不想让他们进谷了。” 这该说是真性情呢,还是幼稚呢? 林若轩无语了片刻,沉吟道:“让我在谷主和侯爷之间稍微斡旋一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件事情的心结,并不在侯爷那边,而是在谷主这边。” “没错。”傅月溪压低了声音,“所以,我已经想好法子了。” 林若轩好奇道:“什么法子?” “傍晚的时候,我去藏看了看,又去后山药田转了转,好多剑谱都被虫子蛀了,药田里的药草也死了一大半,我就琢磨着,从明儿个开始,我把藏好好打扫干净,小林大夫你把药田整理一番,师父一看,心情舒畅了,或许就愿意和你说几句话,到时候,你再不经意地提起三师叔,趁机劝解一番。” 林若轩蹙眉道:“藏和药田,应该都是很重要的地方吧,难道平日没人打理吗?” 傅月溪无奈道:“本来我还有四个师兄,他们平日自然会打理,可是这些年以来,师父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师兄们都受不了他,全都云游四海去了,于是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林若轩疑惑道:“那干嘛不请几个仆役呢?” 傅月溪咳了一声,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师父性子高洁,视钱财为粪土,自然不会请人打理这些俗务。” 说得那么好听,其实就是穷。 林若轩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便正色道:“好吧,那我明早去药田看看。” 既然药田都荒废了,说明南宫剑并不在意那些药草,自己打理药田的时候,如果发现了并蒂莲,就可以完成任务,回京城见阿雪了。 天才蒙蒙亮,林若轩便起了床,来到后山的药田里。 药田位于一处小小的山坳里,约莫四五亩地,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几株可怜巴巴的珍稀药草,全都淹没在杂草堆里。 得,先努力除草吧。 林若轩打定了主意,便不再耽搁,一边努力拔杂草,一边到处乱瞟,可是并没有看到长得像莲花的东西。 他折腾了整整三个时辰,不知不觉间已是日上中天,才拔了两亩地的杂草,而且杂草覆盖之下,那些上好的药草都死了大半,十分可惜。 “呼,呼,累死我了。” 林若轩站起身子,一边用草帽扇风,一边四下打量,这都大中午了,秋老虎又这么厉害,得找个阴凉地儿,吃口干粮喝点水,然后再继续干活。 山坳旁边有片小树林,正是歇息的好去处,林若轩刚刚走到林子旁边,便听见林子里面传来“哐啷”一声轻响,好像是刀剑落地的声音。 他心中微微一惊,有人在打架? 难道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闯进谷里了?又多了一个死人串儿? 林若轩蹑手蹑脚地走进树林,轻轻拨开一蓬树枝,小心翼翼地往前望去,而后不由得失笑。 只见前方空地之中,一柄长剑掉在地上,而那位白衣如雪的南宫谷主正傻乎乎地仰着头,一只手紧紧捂着鼻子,手指缝里溢出鲜血,显然练剑的时候忽然流鼻血了。 如今正是深秋,天气渐渐干燥起来,流鼻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白衣如雪的冷傲剑客流鼻血,就很没形象。 林若轩正在好笑,忽然之间,南宫剑猛一挥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片薄薄的叶子险险擦着林若轩的脸颊掠了过去,几缕发丝飘散在空中! 南宫剑冷冷道:“出来!” 林若轩暗暗叫苦,但也只得从树丛后面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林若轩见过南宫谷主。” 南宫剑捂着鼻子,怒道:“你怎么还没滚?!” 他的声音十分清冽,又极其冷漠,宛如冰块相撞一般,非常悦耳,又极有威势,只可惜仰着脖子,捂着鼻子,威势就消减了大半,还有点滑稽。 林若轩劝道:“谷主,你这样仰着脖子没用的,血只会从鼻咽处倒流进喉咙里。” 南宫剑恼火道:“与你何干?还不快滚!” 林若轩也不生气,只左右看了看,正好旁边有眼泉水,他便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浸湿了微凉的泉水,而后递给南宫剑:“谷主,把这湿帕子捂在鼻子上,可以收缩毛细血管嗯,可以让血脉暂时受寒,血就会止住了。” 南宫剑犹豫了一下,将信将疑地用湿帕子捂住鼻子,果然不到片刻,血便止住了。 他瞟了林若轩一眼,冷哼一声:“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若轩耐着性子,又道:“这湿帕子治标不治本,如今秋高气爽,谷主肝火” 他本想说“肝火又旺”,但是看了一眼南宫剑的神色,还是识趣地闭了嘴,只道:“谷主,我方才看见药田里面有几株大青叶,我待会儿采几片叶子过来,切碎了给谷主泡水喝,可以清热祛火。” 南宫剑不屑道:“我那二徒弟略通医理,他也是这么说的,可那大青叶泡水难喝死了,我便罚他每天挥剑三万次,结果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没几天就跑了,还说什么云游四海。” 大哥,你这么能作,难怪徒弟全都跑光了,也只有那个傻乎乎的傅月溪能坚持下来。 林若轩忍了忍,又道:“谷主若是不肯用药,其实食疗也是可以的,比如苦瓜” 南宫剑双臂抱剑,冷哼一声:“本座从不吃苦瓜。” 他那种姿态,那种表情,那种语气,仿佛身处武林大会擂台,刚刚击败天下第一高手,面对成千上万豪杰,冷冷道:本座在此,谁敢来战? 林若轩沉默片刻,索性把对方当成一个大号巨婴,拿出哄幼儿园小朋友的耐心:“嫩苦瓜稍微焯一下甘草水,然后拌着芝麻香油炒鸡蛋,味道很好的。” “你会做菜?”南宫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一个时辰之后。 桌上摆着一碟浅绿金黄相间的苦瓜炒鸡蛋,还有两碗用苦瓜焯甘草水做的稀粥,阵阵清香扑鼻。 南宫剑将信将疑地看着那碟苦瓜炒鸡蛋,冷冷道:“若是十分难吃,我便捏碎你的喉咙,将你吊在谷口。” “”林若轩无话可说,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某种场景傅月溪在谷口向别人介绍:“这具干尸是小林大夫,因为做的苦瓜炒鸡蛋太难吃,被我师父捏碎了喉咙。” 算了吧,还不如偷药草被一剑穿心呢。 南宫剑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犹豫片刻之后,夹起一筷子金黄蓬松的炒鸡蛋。 林若轩面无表情地想,这位大哥还真是怕苦呢。 “唔”南宫剑吃了一口鸡蛋之后,眼睛微微一亮,又连续吃了好几口炒鸡蛋,虽然没说什么,但神色明显十分满意。 又过了片刻,这位死人谷主似乎终于壮起了胆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翠绿的嫩苦瓜,慢慢放进嘴里。 林若轩紧紧盯着他,心中莫名紧张,一颗心仿佛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自己会不会被挂在谷口,就看南宫剑这一口了。 苦瓜入口,南宫剑漆黑纤长的睫毛微微一抖,一张苍白俊美的脸简直冷若冰霜,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淡淡道:“尚可。” 呼,这就是过关了。 林若轩暗暗松了口气,笑道:“我这只是雕虫小技而已。京城里的翠云搂,来凤阁,花样多得很,比如这苦瓜吧,他们先用老母鸡熬的鸡汤去了苦味,然后在里面塞进剁碎的乳猪肉末,上屉蒸两个时辰,入味之后再” 南宫剑不动声色地喝着稀粥,虽然神色十分冷淡,但明显听得极其入神,而后忽然打断了林若轩:“京城有这许多好吃的?” 林若轩疑惑道:“难道谷主没去过京城?” 里的剑客,不都是潇洒如风,满天下乱跑吗?难道南宫剑是个十里坡剑神?一辈子都宅在家里练剑的那种? 南宫剑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而后陡然提高了声调,仿佛恼羞成怒一般:“谁说我没去过京城?!” 他如此激动,倒让林若轩微微一愣,然后忽然明白过来,别说京城了,这南宫剑估计这辈子就没出过死人谷,而且此人非常好面子,自己踩到这个“宅男剑神”的痛脚了! 林若轩赶紧安慰道:“是我糊涂了,谷主武功高强,神通广大,怎么可能没去过京城呢?” 南宫剑松了口气,又故作不屑道:“京城么,也就那样吧。” “嗯,谷主说的是。”林若轩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十分辛苦。 此时此刻,他已经差不多摸清了南宫剑的脾气,这就是个死要面子的傲娇,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死宅。 他生怕又触动南宫剑哪根敏感的小神经,便转移话题道:“谷主快些吃吧,凉了就不爽口了。” “本座自然知道,还用你教?”南宫剑冷哼一声,又默默吃了两片苦瓜,忽然道,“如果我不杀你,你出谷之后,是要回那个那个京城吗?” 第九十章 林若轩蹙眉道:“再过些日子, 我自然便会回京,谷主为何忽然问起此事?” 南宫剑云淡风轻道:“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林若轩发现这位武功盖世的死人谷主, 其实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只要你顺着他的毛摸,还是很好相处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南宫剑甚至是个非常淳朴的人说直白一点, 他就是个充满好奇心又很爱面子的乡巴佬。 林若轩踌躇片刻,试探着问道:“谷主,你听说过并蒂莲吗?” 南宫剑夹苦瓜的筷子微微一顿,十分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就知道, 你如此讨好本座, 定然是有所图谋!” 林若轩讪讪一笑:“谷主说笑了。” 南宫剑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 自顾自地把一碟苦瓜炒鸡蛋吃完了, 又把稀粥喝得干干净净, 这才慢吞吞道:“我那院子后面的小库房里, 确实有一株晒干的莲花,一株二艳,并蒂双花,大约就是你说的并蒂莲了。” 林若轩陡然一喜:“应该便是它了。倘若谷主能够割爱, 在下感激不尽!” 南宫剑瞟了他一眼,又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这株并蒂莲, 我倒是可以给你。不过呢,有个条件。” 林若轩急道:“什么条件?” 南宫剑淡淡道:“我许久没有去京城了,如今又想去看看,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呢,身边缺了个差遣跑腿的,感觉不太方便你愿意供我差遣吗?” 呃,这居高临下的口吻,这故作姿态的淡然,其实就是乡巴佬第一次进城,心里没底儿,想找个带路的吧。 林若轩琢磨着,其实南宫剑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只是炼成四方回春丸之后,自己得马上赶往嘉平关,把药丸带给萧图南,不然的话,那位可怜的大男主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万一哪天他撑不住了,那就糟糕了。 见林若轩许久不回答,南宫剑了然地勾了勾唇角:“怎么,还惦记着萧图南呢?” 林若轩干笑道:“也不是” 南宫剑冷哼一声:“你不用瞒我了,月溪已经告诉我了,你是萧图南的小情儿,虽然我不懂这些无聊的情情爱爱,但也不会有什么偏见的。再说了,你大老远地跑到西北来,难道不是想去找他吗?” 小情儿,小情儿,去你大爷的小情儿! 林若轩非常无语,但又不敢得罪他,只得耐心解释道:“我确实想见侯爷一面,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只是朋友。” 南宫剑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会信吗?” 林若轩无奈地叹了口气:“是真的。而且,我已经有两情相悦的人了,还望谷主不要误会。” “你有两情相悦的人了?”南宫剑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而后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南宫剑不屑道:“萧图南那个人吧,虽然剑术还算勉勉强强,但是为人又呆又笨又固执,你这个小情儿受不了了,便移情别恋了,可是移情别恋之后,又担心他报复,索性假装殒命,所以月溪才说你死过一次。如今你听说他伤心,又觉得良心过不去,便想当面跟他说清楚,对不对?” “”编,接着编。 南宫剑顿了顿,又道:“不过呢,我今早接到消息,因为西北剿匪的事,萧图南昨晚已经启程回京,向朝廷要兵去了,你不用去嘉平关了。” 萧图南回京了? 林若轩微微一呆,随即心中大喜:“既然如此,那便更好办了,只要谷主愿意把并蒂莲割爱与我,我愿意陪同谷主进京,任凭谷主差遣。” 听到“任凭差遣”几个字,南宫剑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些,而后施施然站起身来:“行了,别假惺惺了,随我来吧。” 两人来到南宫剑的院子里,南宫剑自己斟了杯热茶,一边喝茶,一边懒洋洋道:“后院那间小屋子便是库房,你自己去找吧。” “多谢谷主!” 林若轩谢过之后,便匆匆走到后院,后院果然有间库房,他心中一喜,赶紧推开库房的门,顿时,一大蓬灰尘落了下来! “咳咳咳”怎么这么多灰! 库房里面十分昏暗,到处都是陈年累月的灰尘和蛛网,也不知道多久没打扫过了,靠墙的一排架子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木盒,乱七八糟的,这哪里是武林高手的库房,简直就是个垃圾屋! “咳咳”林若轩用袖子捂着口鼻,努力翻找起来。 打开一个大盒子,里面是一株被老鼠啃得乱七八糟的老山参;再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堆已经烂掉的冬虫夏草林若轩翻找了足足两个时辰,最后打开了一个不起眼的木盒,而后心中一阵狂喜。 木盒里面放着一株干瘪的白色莲花,正是一株两艳,并蒂双花! 并蒂莲!! 林若轩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大木盒走到前院,南宫剑一边仔仔细细地擦着一柄雪亮的长剑,一边瞥了他手里的盒子一眼:“就是这玩意儿?” 林若轩郑重道:“正是此物,多谢谷主割爱。” “你拿去吧。”南宫剑无所谓道,“我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吧,想要强身健体也罢,想要练功习武也罢,为何都喜欢弄些药草呢?不锻体练剑,反而寄望于这些身外之物,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此时此刻,林若轩心情极好,便顺势拍了个马屁:“谷主武功盖世,剑术通神,自然不需要这些身外俗物。” 南宫剑面露得意之色,口吻却十分淡然:“剑术之根本,在于心无旁骛,勤学苦练。这些身外之物,利器也罢,药材也罢,剑谱也罢,都不足挂齿。” 对你而言,确实不足挂齿,看看那片荒芜的药田,看看那些被虫蛀的剑谱,再看看库房里面那些快被老鼠啃完的药材林若轩心道,还好这位南宫谷主压根儿就不在意这些东西,若非如此,自己恐怕很难轻易拿到并蒂莲。 虽然要供人差遣,带人游玩,不过也值了。 南宫剑淡淡道:“行了,我要练剑了,你回去歇息吧,后天出发进京。” 回到卧房之后,林若轩立刻关上房门,闭上眼睛,召唤出系统。 “系统,系统!” 系统立刻跳了出来:嘟嘟嘟!恭喜亲拿到并蒂莲!!现在可以开始炼制四方回春丸了!!!呜呜呜呜!我完成业绩了!!嘟嘟嘟完成业绩了!!! 这系统比自己还激动。 林若轩小心翼翼地把并蒂莲收进系统,只见系统面板之上,最后面那个灰色的格子微微一闪,里面出现了一株白色的并蒂莲,而后,四个格子同时亮了起来,下方缓缓浮现出一个金光闪闪的炼丹炉。 嘟嘟嘟,请把四种药材一起放入炼丹炉哦。 林若轩按照系统指示,在心里默念着,把白玉参、骷髅草、鲛人泪、并蒂莲这四种药材逐一投入炼丹炉,然后又用积分换取了三味真火,正式开始炼丹。 三个时辰之后,林若轩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那尊金光闪闪的炼丹炉陡然炸裂! 而后,一枚圆润的金色丹药缓缓浮了起来,在系统面板正中缓缓转动着,发出极为柔润的淡金色光泽。 四方回春丸。 林若轩长长舒了一口气:“天哪,这么多年,总算搞定了。” 嘟嘟嘟!恭喜亲,亲已获得十万系统积分!请尽快把四方回春丸带到男主身边,偷偷让他服下!千万不要泄露天机哦! 炼成了四方回春丸,林若轩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面,第二天稍微收拾了包袱,第三天一大早,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一路同行的,还有南宫剑和傅月溪。 因为坐马车实在太慢了,林若轩便用小库房里面唯一没被老鼠啃的那根老山参,在天山脚下的小镇药铺里卖掉,然后换了三匹好马,又换了一些干粮,三人便不再耽搁,径直往京城赶去。 一路还算顺利,虽然遇到了两股流匪,但都被南宫剑轻松打发了,不过半个月功夫,三人便抵达了京城。 终于回来了。 林若轩遥望着那明黄色的紫禁城琉璃屋顶,心中百般感慨,虽然对自己而言不过是睡了一觉,但其实已经五年了。 整整五年啊 进城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三人去萧府打听了一番,可是萧图南还没回府。 萧府老门房愁眉苦脸道:“府里上上下下都打扫干净了,可是前两天驿站的人带来消息,说侯爷身子不适,半路只能换了马车,还要两三天才能到。” “娇气!”南宫剑不屑道。 老门房立刻瞪大了眼睛:“你,你” 傅月溪赶紧陪笑道:“我师父他只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 “还要两三天啊”林若轩沉吟着,再等两天也无妨,只要把四方回春丸给萧图南服下,世界线稳定了,自己再想个法子,进宫找季如雪。 南宫剑不耐烦道:“走了,这萧图南如今娇气得很,居然坐起马车来了,咱们过两天再来。” 三人离开萧府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林若轩轻车熟路地带着南宫剑和傅月溪绕进一条小巷子,在一处废宅的杏花树下刨出个铁盒子,然后才带着二人,来到了京城最大最豪华的客栈云福客栈。 望着那雕梁画栋的精美客栈,那鲜红明亮的串串灯笼,还有那黑底描金的金字招牌,南宫剑眯了眯眼睛,若无其事道:“不过如此,本座以前住过更好的。” 林若轩:“” 虽然南宫剑是个乡巴佬,但他容色十分俊美,再加上雪衣黑发,气质极为出众,看起来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一个店小二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三位客官,咱们客栈最好的天字号上房还空着好几间,三位要几间?对了,三位还没用膳吧?咱们客栈最有名的云福席,要不要来一桌?” “嗯。”南宫剑神色高傲,微微颔了颔首。 傅月溪偷偷看了一眼柜台后方的价格木牌,小声道:“师父,咱们没那么多银子。” 南宫剑的神色僵了僵,有些无措地望向林若轩。 林若轩努力忍着笑,但是既然答应了任人差遣,自然要爱岗敬业,便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小二,要三间最好的上房,再要一桌云福席。” 店小二眉开眼笑道:“好咧,三位客官这边请!” 店小二引着三人,在大堂最好的位置坐了下来,又迅速上了四碟精致的点心,还有一壶热茶。 南宫剑喝了一口热茶,略微犹豫了一下,假装不经意道:“林若轩,你怎会有这许多银子?” 林若轩用来付账的银票,正是方才在东厂督主旧宅的杏花树下挖出来的,便笑道:“是我以前攒的。” 南宫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以前是开医馆的吗?医馆能赚这许多银子?” 林若轩正要回答,正在此时,旁边那桌忽然有人大声道:“徐爷,你还不知道啊?皇上这个月底就要大婚了!” “真的假的?” “紫禁城都开始挂红绸了,还能有假?” “是啊,我姑姑在宫里当嬷嬷,我听她说啊,宫里的司礼监、御用监、尚衣监那几个衙门,如今全都忙翻天啦!” “我还听说,皇后那件大婚冕服,针工局九百多个绣娘,绣了整整四个月,用的是最好的夜光丝锦,上面镶嵌的珍珠,便有两千多颗!” 林若轩整个人都呆住了,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 他们在说什么?阿雪要大婚了? 可是,这这怎么可能呢? 一时之间,他耳朵里嗡嗡直响,几乎有种手脚冰凉的感觉。 南宫剑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又瞥了旁边那桌一眼,忍不住扬了扬眉毛,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八卦,压低了声音:“本座以前听说,当今皇帝是萧图南的外甥,难道这个马上就要大婚的皇帝,是你的新情儿?” 傅月溪拼命向他使眼色:“师父,别说了。” 林若轩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没留意他们在说什么。 阿雪要大婚了?要娶妻封后了? 南宫剑看着他那副样子,非常不屑地撇了撇嘴:“本座原本以为你十分聪慧,虽然年纪轻轻,但既懂医术又会做菜,还还攒了许多银子。没想到,你居然为了这区区情爱之事,便如此失魂落魄,真是没出息。” 第九十一章 林若轩心中一片茫然, 没有回答。 南宫剑瞥了他一眼,又道:“其实吧,你有一技之长, 又有许多银子, 不妨开个医馆, 既能悬壶济世,又能多挣银子, 岂不是远胜这些情情爱爱?皇室中人,大多无情, 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林若轩缓缓回过神来,忍不住为季如雪辩解道:“他不是无情之人。” 南宫剑冷哼一声:“你情障太深,执迷不悟,别人都要大婚了,你能不能清醒点?” “你不懂。”林若轩摇了摇头, 也没心情吃东西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房,然后往床上一躺, 把系统唤了出来。 “系统, 阿雪他他真的要大婚吗?” 嘟嘟嘟, 反派是否大婚并不重要哦, 系统也不清楚呢。对了,男主最近又虚弱了许多,亲要抓紧时间哦。 是了,任务要紧。 林若轩努力把混乱的思绪拉了回来:“我已经想好了, 把药丸融化在苦参茶里面,骗萧图南喝下去。” 嘟嘟嘟,四方回春丸非常、非常、非常苦哦, 苦参茶很难盖住那种味道哦。而且男主喜好吃甜,不一定愿意喝苦参茶,如果亲强迫他喝,会显得十分奇怪,男主一旦起了疑心,世界线就会动摇,到时候不好办哦。 林若轩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怎么这么麻烦啊? 算了,今天太累了,先睡一会儿吧。 这天晚上,林若轩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噩梦,一会儿是季如雪穿着大红喜服,牵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子,微笑着让他做司礼;一会儿是萧图南狠狠摔了碗,世界线瞬间崩溃;一会儿是冷宫里飘荡的白色帐幔,一会儿是雷鸣电闪的无底深渊 整整一晚上,他都没有睡好,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已是满室阳光。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醒了?” 林若轩吓了一大跳,赶紧撑起身子:“你,你怎么进来的?” 南宫剑不解地看了一眼窗户:“你窗户开着呢,只要轻轻一跃,就进来了啊。” “不是这个问题,谷主,你不能随意进别人卧房!” “你又不是大姑娘,矫情个什么劲儿?”南宫剑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随手递了张黄纸过来,“我早上出门逛了逛,买了这个。” “这是什么?”林若轩疑惑地接过那张黄纸,陡然瞪大了眼睛,“仁心堂的地契?你买了个医馆?!” 南宫剑无所谓道:“我看你昨晚那个样子,索性给你找点正事做。” 林若轩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谷主,你哪儿来的银子?” 南宫剑得意道:“你昨晚把装银票的铁盒落在客栈大堂,被我捡到了。我早上在外面练剑,然后随便逛了逛,正好看见有家医馆在转让,就顺手买下来了,月溪正在那边打扫呢。” “”林若轩瞪着这位不靠谱的谷主,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宫剑笑道:“走吧,本座带你去看看。” “诶,等等!”林若轩哪里是南宫剑的对手,只嚷嚷了两句,便身不由己地被他拽了出去。 两人出了客栈之后,又拐过两条小街,果然看见一家小小的医馆,黑色招牌上写着“仁心堂”四个漆金大字。 医馆前堂里,傅月溪一边擦桌子,一边笑道:“师父,小林大夫,你们来啦!这医馆外面看着小,里面特别宽敞,后面还有个小院子呢!” 林若轩进门逛了一圈,这家医馆果然很不错,前堂百草柜里装满了药材,后堂是熬药和歇息的地方,最后面还有个小院子和两间卧房。 南宫剑挑眉道:“本座的眼光不错吧?” 林若轩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想说他两句,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是了,有法子了。 他略一沉吟,从百草柜里拿出一支小山参,一边抚摸,一边面露感慨之色:“唉,看到这些药材,我就想起了侯爷的身子,他若是再不好好调养,也不知道还能拖多久。” 南宫剑蹙眉道:“你什么意思?萧图南的身子当真出了毛病?” “谷主你想想,以侯爷的性子,除非是实在骑不了马了,又怎么会坐马车呢?侯爷在辽东的时候,就受过好几次重伤,后来在地牢里又挨了两顿板子,再后来又去剿倭寇”林若轩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南宫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明显有些坐不住了。 此时此刻,林若轩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又故意叹道:“就算是马车,路上也难免颠簸,不知道侯爷还有多久才能到京城,只怕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我有心给侯爷调养,也无力回天了。” 南宫剑忍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本座有点事情,出去一下。” 傅月溪望着南宫剑匆匆离去的背影,疑惑道:“师父出去做什么?” “别管他。”林若轩施施然地整理起药柜来。 嗯,苦参不够味儿的话,再加二钱黄连,二钱苍术这些药材虽然都特别苦,但全是好东西啊,待会儿混在苦参茶里,保证把四方回春丸的味道,遮掩得严严实实。 不过,万一萧图南不肯喝,自己又不能硬灌,到时候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是一步吧。 刚过午膳时分,南宫剑便掀开门帘,大步走了进来。 他步履轻盈,背上还纡尊降贵地背了个大活人,林若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南宫剑已经“砰!”地一声,把人往矮塌上狠狠一摔:“林若轩,我把人弄回来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林若轩看着矮塌上的倒霉男主:“侯爷。” 萧图南疼得声音都颤了:“若,若轩。” 林若轩忍不住斥责道:“谷主,他是病人,你怎能如此莽撞?” “是他太娇气了!”南宫剑瞪大了眼睛,而后在林若轩谴责的目光之下,声音渐渐变小了,“行了,是我没留意。” 萧图南摇了摇头:“若轩,没事儿的。我方才听南宫说说你还活着,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欢喜,咳咳咳咳” 他勉勉强强说了两句话,便剧烈地咳了起来,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林若轩暗道不妙,这是典型的失血症状,萧图南没有外伤,只怕是内出血,方才又被南宫剑这么狠狠一摔,定然更加严重了。 他赶紧道:“侯爷,这些日子以来,我学了一套针灸之术,调养身体十分灵验,侯爷要不要试试?” 萧图南摇了摇头:“我这个身子,已是千疮百孔,不治也罢。” 林若轩柔声劝道:“侯爷,试试吧,或许有用呢?” 萧图南似乎已经完全死心,只是摇头。 南宫剑不耐烦道:“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怕针灸?娇气。” “”萧图南忍无可忍道,“若轩,你尽管扎。” 林若轩松了口气,便不再耽搁,小心翼翼地给萧图南除去上衣,又装模作样地拿出一排银针,从大椎穴一路扎了下去。 其实他是个西医,虽然学过一点中医,但针灸手法非常一般,只能保证不扎错穴位,有时候还会把人扎疼,不过嘛,反正他的目的并不是针灸,针灸只是用来分散萧图南注意力的法子。 扎了数十针之后,林若轩擦了擦额头的汗,把旁边那碗早已准备好的药汤端了过来:“侯爷,喝点药汤吧。” 萧图南盯着那碗散发着怪味的漆黑药汤,忍不住微微蹙眉:“这是什么?一定要喝吗?” 林若轩不敢做得太明显,只柔声劝道:“这是补药,对身子很好的。” “哦。”萧图南不好推辞,只得接过药碗,浅浅抿了一口。 而后,他陡然僵住了,薄唇微微翕动,似乎要将嘴里的药汤吐出来。 “侯爷!”林若轩大惊失色,整颗四方回春丸都融化在药汤里,这碗极其珍贵的药汤,一丁点儿都不能浪费! 电光石火间,南宫剑一个箭步踏了过来,一只手稳稳托住药碗,另一只手迅速点了萧图南脖颈上两处穴道,而后狠狠掰开萧图南的嘴,强行把那碗苦药灌了进去! 一滴不剩。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手都不带一点儿抖的,就这么强行把一大碗苦药,灌进了大渊战神的嘴里。 林若轩整个人都惊呆了。 南宫剑“砰!”地把空碗放到一边,冷冷道:“萧图南,你可是我们谷里出来的人,怎能这般娇气?不敢喝药?嗯?” “唔”萧图南捂着嘴,一个劲儿地干呕,也不知道那碗药汤到底有多难喝,可是南宫剑点了他脖颈上的两处穴位,连呕都呕不出来。 与此同时,林若轩觉得四周景色微微模糊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恢复了清晰,仿佛一块起雾的玻璃,终于被擦拭干净。 世界线稳定了。 砰!砰!!砰!!! 系统放起了烟花,一时之间,林若轩满脑子都是五颜六色的绚烂花朵,还有系统吵闹的声音:嘟嘟嘟,恭喜亲完成系统任务!嘟嘟嘟的业绩终于完成啦!!嘟嘟嘟!! 烟花过后,林若轩长长舒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其他人,还好还好,除了自己之外,似乎没人感觉到方才发生的事情。 萧图南被强行灌了一大碗苦药,整个人都不好了,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稍微缓过劲儿来,唇色明显鲜艳了些。 他缓缓吁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望向南宫剑,挑眉道:“南宫,你方才说什么来着?说我是谷里的人?你终于承认我们是师兄弟了?” 南宫剑呆了呆,随即冷哼一声:“口误而已。” “你啊”萧图南失笑地摇了摇头,又对林若轩道,“若轩,方才针灸之后,又喝了那碗苦药,我觉得身子舒坦了许多,真是多谢你了。对了,这些年以来,你过得如何?” 过了整整五年,萧图南的为人处世似乎更有分寸了,既不追问当年假死的真相,也不追问这些年林若轩在哪里,只关心林若轩“过得如何”。 林若轩含含糊糊道:“还算不错。” “对了,我听说如雪他”萧图南看了林若轩一眼,没有说下去。 林若轩轻声道:“侯爷,我在京城的事情,你暂时别跟阿雪说。” 萧图南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外面秋雨绵绵,有些阴冷起来,傅月溪点起了火炉,众人便围着火炉,喝着热茶,又闲聊了许久。 萧图南讲了许多西北剿匪的趣事,林若轩也讲了些调养身体的法子,傅月溪老是好奇地问东问西,南宫剑总是不懂装懂地发表“高论”,大家都很有默契地让着这位死人谷主,气氛居然有些和乐融融了。 就这样,林若轩、南宫剑、傅月溪便在这间医馆住了下来。 林若轩自称姓“凌”,一边开着医馆,一边努力打听宫里的消息,他如今的医术越发精湛,不过小半个月功夫,便治好了数十位疑难杂症的病人。 说巧不巧,其中一位病人,正是户部尚书的小女儿,再加上街头巷尾那些大妈大爷们的吹嘘,“凌大夫”的医术被传得越来越玄妙,居然有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名号,还有人说他是神仙下凡,让林若轩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医馆开得很顺利,可是打听到的那些消息,再加上大街上扬长而过的凤贡品车队,还是让林若轩的心情,一日比一日低落起来。 这一天黄昏,细雨绵绵。 仁心堂的后堂,小炉子上的药罐“咕噜咕嘟”响着,林若轩轻轻搅动着药罐里的药汤,一颗心却已经飘得很远。 根据这些日子打听到的消息,季如雪确实要大婚了,可是不知道为何,始终打听不到那位皇后娘娘的身份,只是听说这个月底,这对未来的大渊帝后,要在皇家寺院云隐寺祭天,然后回宫举行合婚大典。 林若轩茫然地搅动着药汤,到了那天,自己要去云隐寺看看吗? 会不会显得很可悲? 可是,阿雪为什么要大婚?他明明说过的,此生此世,再生再世,只有自己一个不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自己不能当缩头乌龟,必须亲自去看看。 南宫剑双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盯着林若轩搅药汤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你的手很稳,想过学剑吗?” 林若轩回过神来,正想说什么,外面传来“哗啦”一声轻响,似乎前堂大门的竹帘被掀开了。 而后,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在前堂响了起来:“凌大夫在吗?” 林若轩僵住了。 整整五年了,那人的声音已经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少年的清亮,显得低沉而悦耳,但还是那么熟悉,熟悉得让他几乎有种落泪的冲动。 而后,只听傅月溪热情道:“你要看病吗?稍等片刻,凌大夫正在后堂熬药呢。诶,如今天气还不是很冷,你怎么给病人蒙那么厚的毯子?会捂坏的。” 来人轻声道:“他身子弱。” 听着外面的对话声,林若轩脑海里几乎一片空白,就连搅着药汤的那只手,都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阿雪,阿雪 南宫剑看着林若轩的样子,略微疑惑了片刻,而后忽然明白了什么,压低了声音:“是那个人吗?” 林若轩只觉得喉咙阵阵发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连脖子都僵硬了。 是阿雪,是阿雪 见,还是不见?若是见了,又能说些什么? 问他为什么要大婚吗? 可是,可是自己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万一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南宫剑看着他的神色,了然道:“我去打发他。” 说完之后,他不等林若轩回答,直接点了林若轩的灵台穴,又把不能动弹的林若轩轻轻放在椅子上,然后掀开后堂门帘,径直走了出去。 一名高大挺拔的男子站在前堂,正低头望着怀里的病人,眼神温柔到了极点,又怜惜到了极点,而那个病人裹着厚厚的雪白毛毯,看不清楚面目,只能看出身型十分娇小纤细。 那男子听见声音,缓缓抬起眸子,两道冰冷的目光在南宫剑脸上打了个转。 南宫剑看清楚了来人的脸,不由得微微一愣,这便是大渊皇帝季如雪?这位年轻的皇帝和十年前的萧图南,未免长得太像了些。 季如雪低声道:“你就是凌大夫?” 南宫剑回过神来,又看了看对方怀里的娇小病人,淡淡道:“我便是凌大夫,你有什么事吗?” 季如雪顿了顿,涩声道:“我听说,你能活死人,肉白骨?此话当真?” 南宫剑冷冷道:“当真如何,不当真又如何?” 季如雪死死盯着他,漆黑如墨的瞳孔缓缓缩紧了,声音无比轻柔,但又冰寒入骨:“倘若真是如此,自然有你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倘若并非如此,那你便是谣言惑人,按律当斩。” 第九十二章 按律当诛?好大的口气! 南宫剑勉强按捺住暴脾气, 淡淡道:“先让我看看病人。” “嗯。”季如雪轻轻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声音,“他胆子小, 又害羞, 你别吓着他。” 到底是什么宝贝小情儿, 这般藏着掖着的?南宫剑暗暗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我会注意分寸的。” 季如雪又犹豫了一会儿, 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毛毯掀开一角,柔声哄道:“先生, 我让凌大夫给你瞧瞧。” 南宫剑定睛望去,整个人陡然呆住了。 厚厚的毛毯包裹之中,赫然是一具雪白的骷髅! 那具骷髅体型纤细娇小,骨色洁白如玉,没有一丝污垢, 每一根骨头都用金丝仔细串着, 还裹了一袭素青色外袍,简直爱护到了极点, 几乎当成活人在对待, 可是此情此景, 只让人毛骨悚然。 南宫剑胆子虽大, 也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你,你抱具骷髅是什么意思?” 季如雪缓缓抬起眸子,漆黑冰冷的眼珠直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他不是骷髅, 他是我的先生,林若轩。” 林若轩? 南宫剑呆了呆,这段日子以来, 他从萧图南那儿隐约听到一些古怪的传闻,此时此刻听季如雪这么一说,顿时明白过来,这是林若轩假死的骸骨。 可是这也太诡异了。 他默默咽了口唾沫:“你想如何?” 季如雪垂眸望着怀里那具骷髅,声音温柔至极:“我马上就要成亲了,所有的一切都很好,只有一件事情不太好,就是先生没有醒来。” 南宫剑喃喃道:“所以,你想要我肉白骨?” 季如雪缓缓抬起眸子,眼神极其冰冷,却又无比疯狂:“坊间传闻,说凌大夫不仅医术高明,而且身怀巫蛊之术,几乎不是凡人,那位尚书小姐本来已经咽气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被你救了回来。既然你能活死人,为什么不能肉白骨?” 南宫剑不自觉地摇着头,觉得眼前这人恐怕已经疯了。 季如雪冷冷道:“如何?” 南宫剑深深吸了口气,脑子里迅速转动着念头,林若轩显然对季如雪余情未了,而季如雪明明马上就要娶妻了,却还想着为林若轩“肉白骨”,简直是男女不忌,拈花惹草,可恶至极。 要不然,索性杀了? 想到这里,南宫剑忍不住抬眸看了对方一眼,倘若一剑杀了此人,倒是一了百了 不行不行,如果杀了此人,林若轩那个没出息的怂包,定然会大哭大闹,说不定还会把自己赶出去,如今自己既没有银子,对京城又不熟悉,走远了还会找不到路,什么都得靠着林若轩,断然不能和他闹僵。 可是,就算自己想放季如雪一马,但这个该死的皇帝方才说了,倘若治不好这具白骨,按律当斩。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个皇帝打发走呢? 对了,这段日子以来,自己在旁边那家小茶楼里面,听了不少才子佳人的故事,好多故事都是佳人早逝,魂魄相会等等,有法子了。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凌大夫,你在想什么?” 南宫剑回过神来,淡淡道:“如你所说,我除了医术之外,确实还懂得一些巫蛊之术,可以用天阴剑舞,召唤逝者魂魄,让死人复活。但是,那位尚书小姐的尸体尚且新鲜,魂魄归位之后便可复活,而你怀里这位病人,却已经化为了一具白骨,恐怕” 季如雪一字一顿道:“只要你能做到,无论是赏千倾地,还是封万户侯,都不在话下。” 南宫剑叹了口气:“这样罢,我先试试能不能召唤逝者魂魄,倘若他自己愿意回来,再想法子为他寻觅合适的身体。” 季如雪死死盯着他,连声音都颤了:“此,此话当真?” 南宫剑点了点头:“自然当真。你稍坐,我去后堂准备一番。” 他不等季如雪说什么,便施施然离去了。 后堂里面,林若轩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他被南宫剑点了灵台穴和哑穴,只有脖子能转动,除此之外,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 方才,他听着外面那些隐隐约约的对话声,只觉得胸口时而一片滚烫,时而一片冰凉,这么多年了,阿雪还记挂着自己,一心想要复活自己可是,可是阿雪也亲口说了,他要成亲了 阿雪说,他就要成亲了,所有的一切都很好,只有这件事情不太好难道说,自己为他挡了箭,他觉得对不住自己,所以没法安心成亲吗? 不不不,一定有什么内情 林若轩正胡思乱想着,南宫剑已经走了进来。 他弯腰附在林若轩耳边,低声道:“林若轩,待会儿我会假装为你召魂,你藏在床底下,就说自己不想回来了,让他别再纠缠,从此永不相见。” “唔,唔”林若轩登时急了,但是被点了哑穴,根本说不出话来。 南宫剑叹道:“这季如雪虽然年纪轻轻,但是眉宇阴翳,显然疑心甚重,待会儿他或许会四处翻找,我已经想好了,床底下正好有个存放药材的小地窖,我让月溪藏在里面,你说话之后,月溪便将你抱进地窖里。” “唔,唔”林若轩拼命摇头。 这,这怎么可以? 南宫剑根本不搭理他,又自顾自道:“对了,我还得点了你的肺俞穴,这样你的呼吸声就会变得很微弱,不会被他听见。” 林若轩一边拼命摇头,一边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南宫剑冷下脸来:“你再这么耽于情爱,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本座便一剑杀了那个季如雪,彻底帮你死了这条心。” 林若轩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南宫剑说,他要杀了阿雪?他在说笑吗?可是,南宫剑此人性子乖僻幼稚,喜怒无常,武功又极其高强,想想死人谷口那一串儿死人说不定,他真的做得出来。 南宫剑淡淡道:“如何?愿意做戏就点头,要我杀了他就摇头。” 林若轩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这还差不多。”南宫剑满意地笑了,又低声叮嘱道,“我解开你的哑穴之后,倘若你胡言乱语,大喊大叫我便立刻杀了那个季如雪。我南宫剑说出来的话,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你明白吗?” 林若轩欲哭无泪,只能又点了点头。 “算你识趣。”南宫剑轻哼一声,袖子随手拂过,林若轩只觉得喉头微微一松,哑穴已经解开了。 他正想清清嗓子,忽然想起南宫剑的话,赶紧把嘴巴紧紧闭上。 南宫剑解开林若轩的哑穴之后,又看了一眼旁边神色疑惑的傅月溪,低声道:“月溪,这件事情是这样的你把林若轩塞进床底下,然后” 傅月溪一边仔细聆听,一边连连点头,面露恍然大悟之色。 然后,他把林若轩抱了起来,轻轻塞进床底,自己也钻进床底,低声道:“小林大夫,你放心,待会儿我悄悄把你抱进地窖,绝不让那个坏皇帝发现。” 林若轩简直哭笑不得,但又没有办法,只能看着傅月溪掀开床底那个尺许见方的小木门,钻进了地窖。 关上地窖门之前,傅月溪还从门缝里面,拉了拉床底那张肮脏的小毯子,地窖门便被毯子遮住了,除非把毯子掀开,否则根本不会发现下面有个地窖。 林若轩无奈地闭了闭眼睛,罢了,如今这个情况,为了阿雪的安全,只能先打发阿雪离开。 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 南宫剑又窸窸窣窣地收拾了一番,然后才走到前堂,若无其事道:“行了,进来吧。” 林若轩躺在布满灰尘的床底,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只觉得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从低垂的床单下面,他看见南宫剑那双藏青色的鞋子走了进来,跟在南宫剑后面的,是一双黑色缎面暗龙纹的短靴。 是阿雪,是阿雪 他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又听见南宫剑道:“你把骷把病人放在床上吧。” 季如雪应了一声,林若轩眼睁睁地看着那双黑色短靴走到床边,距离自己只有一尺距离,而后,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季如雪轻手轻脚地把那具骷髅放在了床上。 南宫剑道:“行了,你退后些再退后些。” 林若轩看着那双黑色短靴往后退了足足两丈,南宫剑又四处走动,把门窗上悬挂的湘妃竹帘全都放了下来,又把大床四周的帐幔也放了下来。 屋子里顿时一片黑暗。 这时,只听“刷”一声火折子响,屋子里微微一亮,林若轩从床底看见,南宫剑弯下腰,将一支点燃的蜡烛,放在了对面屋角。 “凌大夫,你在做什么?”季如雪疑惑道。 南宫剑淡淡道:“待会儿我会用天阴剑舞召魂,这支蜡烛若是灭了,便是那位先生的魂魄回来了。” 季如雪轻声道:“嗯。” “魂归来兮”随着南宫剑喃喃念出这句话,屋子里忽然卷起了一阵剑风,连帐幔都轻轻飘荡起来! 林若轩瞪大了眼睛,努力往外望去。 烛光昏黄飘摇,床底视野狭窄,林若轩看不见太多东西,但也能看见南宫剑步履轻盈,袍角飘逸,竟然舞起了一段极尽诡异的剑舞! 一时之间,屋子里只有剑风的“嗖嗖”声,以及南宫剑喃喃的低语声。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嗤”一声轻响,墙角那朵烛火登时灭了,屋子陷入了一片浓稠的黑暗。 南宫剑轻声道:“魂兮归来” 季如雪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是是先生来了?” 南宫剑并不搭理他,只低声吟道:“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既然来了,你可有话要说?” 林若轩知道,南宫剑这是在提醒自己,让自己说话了。 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阿雪。” 屋子里陡然寂静了一瞬。 而后,黑暗之中,只听一阵乱七八糟的“哐啷哐啷”声,好像是季如雪激动之下,胡乱往前走了几步,撞倒了什么东西。 他哑声道:“先生?” 南宫剑呵斥道:“退后些!你这样会冲撞魂魄!” 季如雪根本没搭理他,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激动到了极点,而后颤声道:“先生,是你吗?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若轩沉默片刻,低声道:“阿雪,你走吧。” 季如雪呆呆道:“先生,你说什么?” 林若轩硬着心肠道:“阿雪,你走吧,我我不想回来了。” 南宫剑逼他说“别再纠缠”、“永不相见”,可是这两句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季如雪沉默了一瞬,仿佛不知所措一般,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嘶哑得更加厉害了:“你不想回来了?可是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会回来的,你还让我等先生,我,我等得好苦我不信,我不信” 林若轩喉咙直发哽,一时间再也说不出驱赶的话来。 季如雪喘了口气,忽然厉声道:“有人逼你这样说,对不对? 只听“哗啦!”一声轻响,屋子里陡然亮了起来,原来季如雪激动之下,一把将窗棂上的湘妃竹帘狠狠扯了下来! 南宫剑立刻上前拦住他:“你做什么?这样会冲撞魂魄的!” 季如雪眼睛都红了,一把狠狠推开他:“滚开!假的,全是假的!先生不可能赶我走!先生他,他明明亲口说过的,他喜欢我,他会回来” “你做什么?你想跟我动手吗?!”南宫剑也恼了。 “滚开!滚啊!!” 一片混乱之中,傅月溪轻轻推开地窖门,把林若轩抱了下去,又把上面的小毯子扯好了。 林若轩不能动弹,只能呆呆望着上方那扇尺许见方的窄窄木门,即便隔着这道木门,他也能听见上面的声音,那些急切翻找的“哐啷哐啷”声,还有那近乎凄厉的呼喊声:“先生,先生!你出来啊!出来见阿雪啊!!” 林若轩听着那嘶哑的呼唤声,只觉得一颗心都绞在了一起,几乎无法呼吸。 自己如今不能出去,南宫剑喜怒无常,又武功盖世,而且杀人如麻,若是惹恼了他,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可是,阿雪阿雪还惦记着自己,阿雪没有忘记自己,是了,云隐寺祭天的时候,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阿雪没有忘记自己,阿雪不可能大婚,自己一定要去问个明白。 就算,就算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就算可悲可笑,就算自取其辱,自己也要去一趟云隐寺,当着阿雪的面,问个清清楚楚。 “先生,先生!你在哪里?你,你快出来” 季如雪喘着粗气,把屋子里翻得一片乱七八糟,柜子倒了,桌子翻了,帐幔扯了下来,药材散落一地 先生呢?先生呢? 不对,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这家医馆一定有问题! 可是先生呢?先生去哪儿了? 他眼前阵阵发黑,一把揪住南宫剑的衣襟,低吼道:“先生呢?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倘若不把他交出来,我即刻让人围了这仁心堂,杀个鸡犬不留!” 南宫剑并不和他动手,只冷冷道:“哪有什么先生,不过一缕幽魂罢了。何况,你应该也听见他说的话了,又何必苦苦纠缠?” 季如雪喘着粗气,脑海里一片混沌。 先生说的话?什么话? 是了,先生说阿雪,你走吧。 先生说,阿雪,我不想回来了。 不想回来了。 不想回来了。 季如雪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拽着南宫剑衣襟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他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喉咙里忽然涌上一股温热的腥甜。 第九十三章 一团混乱之中, 季如雪只觉得自己被用力推了一下,而后“砰!!”一声巨响,医馆的大门已经狠狠关上了。 此时此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绵绵秋雨越下越大, 季如雪茫然地站在屋檐下,过了许久许久, 终于拖着沉重的步伐,稀里糊涂地抱着那具骷髅, 慢慢走进了雨里。 身边似乎有人在指指点点:“那个人怎么了?” “天哪,那毯子下面,好像是” “该不会是疯子吧?咱们离远些。” “嘘,别让他听见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季如雪对外界所有的一切都恍若未闻, 只紧紧抱着怀里那具轻飘飘的骷髅, 漫无目的地走着。 五年前,先生低垂着漆黑的睫毛, 安安静静的, 仿佛睡着了一般, 在自己怀里渐渐冷去先生说, 他会回来,自己便死死搂着先生的身体,不许任何人夺走,不许任何人下葬。 他就这么等啊, 等啊先生的身体,却渐渐腐坏了。 季如雪的记性向来极好,可是那段极其不堪的回忆, 如今已然渐渐模糊,仿佛他的脑子根本不愿记住那段回忆,不是因为可怕,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因为那种无穷无尽,冰寒入骨,几乎将他吞吃入腹的绝望感。 他搂着先生半腐坏的身体,在冷宫里蜷缩了整整三个月,什么事情也不管,什么事情也不问,直到薛锦忍无可忍地冲进冷宫,把先生亲手做的那张轮椅,狠狠砸到了他的面前。 “皇上!您,您一直以来,林大人只希望您好好的,您现在这个样子,对得起他吗?!” 那张轮椅已经非常残旧了,轮子都脱了一个,是了,当年在演武场遇到疯狗,先生拼命护着自己,轮椅也被摔坏了 先生先生说过,他会回来的,就像先生曾经说过,他会永远护着自己,永远疼爱自己先生不会骗人的。 若是先生回来了,看见自己这副样子,那怎么成? 这么想着,季如雪忽然害怕起来。 自己,自己是不是又难看,又难闻? 他登时急了,慌慌张张道:“薛,薛锦,朕要洗漱。” 洗漱之后,他终于振作起来,用了三天三夜的功夫,将先生的骸骨一根一根地清洗干净,又用纯金的丝线,细细串起来那些宫女太监们,甚至包括薛锦他们,看着自己的那种目光,仿佛看着一个可怜可笑的疯子。 可是季如雪不在乎。 旁人怎么看他,关他什么事? 再后来,他把先生的骸骨放在自己床上,白天努力治国理政,晚上便搂着那具冰冷的骸骨,勉勉强强小睡一会儿,无论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无论再怎么头痛欲裂,第二天他仍然可以寅时起床,清醒无比地上早朝,理政事。 先生会回来的。 这种荒唐至极的期盼,仿佛一根弱不禁风的细细丝线,吊着他整条命。 先生看到四海臣服的大渊,看到成熟英挺的自己,定然会十分欢喜,定然会夸奖自己,说不定高兴了,还会像以前那样摸摸自己的头发。 微凉的秋雨凌乱地拍打在季如雪脸上,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他只知道怀里的骸骨轻飘飘的,仿佛一片深秋的落叶,又仿佛方才那个似是而非的声音。 “阿雪,你走吧我,我不想回来了。” 是幻觉,还是真实? 是自己思念过度?还是先生的一缕幽魂,亲口告诉自己,别等了? 别等了,别等了是啊,自己早就等不下去了,所以才筹划了这场隆重无比的合婚大典,只待大婚之后,便去找先生。 可是那真的是幻觉吗? 还是 当季如雪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瘫软在了冷宫大床上,浑身都湿透了,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具骷髅。 一群宫女太监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一名老太监颤声道:“皇上,您,您用点参汤吧。” 季如雪恍若未闻,他沉默了许久许久,忽然翻身而起,大吼道:“把最近的暗卫线报拿过来!全都拿过来!快啊!!” 不到片刻,一叠厚厚的线报便送到了他的手中。 季如雪拼命翻着那些线报,手不由自主地发着颤,这些日子为了筹备大婚,他没来得及查看这些线报,会不会,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他疯狂地翻着,翻着,忽然之间,几行刺眼的小字映入眼帘。 “初二,棉花胡同老宅,杏花树之下,有泥土翻动痕迹。” “初五” “初七” “初九,萧图南西郊骑射之后,前往仁心堂医馆,停留一个半时辰,而后返回萧府。” “十五,萧图南离开兵部之后,前往仁心堂医馆,停留半个时辰,而后返回萧府。” “十七” 季如雪缓缓转动眼珠,目光死死钉在那三个字上面“仁心堂”。 那是传说中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医馆,那是自己怀着最后一丝可悲可笑的荒唐希望,抱着先生前去求助的医馆那是萧图南常去的医馆。 那家小小的医馆里面,那个俊美而傲慢的陌生男人,那间黑暗的屋子之中,那仿佛幻觉一般的声音 虽然音色有极其细微的差别,但是那熟悉的口吻,那尾音的轻颤只一句,他便能听出来,那是先生的声音,绝不会有错。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 先生回来了先生真的回来了。 季如雪死死攥着那份薄薄的线报,整个人止不住地发着抖,他攥得是如此之紧,手指关节泛起了一种可怕的青白,浓稠温热的鲜血从指缝中缓缓溢出来,一滴滴落在地毯上,而他根本没有察觉。 不是幻觉,不是幽魂,而是先生回来了。 先生真的回来了。 是了,凌大夫,林大夫,那家医馆真正的主人,根本不是那个傲慢的陌生男人,而是先生。 可是,先生为什么让那个陌生男人打发自己,还,还亲口说不回来了?先生和那个男人很熟吗?为什么如此信任那个男人?难道这整整五年,他们一直在一起?所以先生才不肯回来? 先生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花船刺杀的真相,发现了自己才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对自己彻底死心了,就,就另外找了别人? 那个男人确实非常俊美,他和先生住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他们有没有,有没有 季如雪的胸口难以自抑地剧烈起伏着,狂喜和狂怒像两条带刺的毒辣鞭子,狠狠抽打着他的心。 他想大喊大叫,他想大哭大笑,他的先生回来了,他的先生真的回来了他又恨又妒,又酸又苦,他又想杀了那个男人,他想剥了那个男人的皮,他想纵马把那个男人踩成一滩烂泥 季如雪低低喘了口气,狠狠闭上眼睛,不不不,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自己多疑善妒的性子,本就害苦了先生,怎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已经错得够多了。 不能,不能再错了他必须克制住自己,克制住自己狠毒暴戾的本性。 他杀兄弑父,穷兵黩武,不在乎任何事情,可是先生实在太脆弱了,仿佛轻轻一碰,就散了。 季如雪死死咬着牙关,只觉得满口都是极其浓郁的血腥味儿,他重重喘了几口气,忽然低吼道:“立刻宣薛锦、刘武鑫进宫,朕要彻查一件事情!” 秋雨绵绵,天色渐渐亮了。 南宫剑衣袖拂过,林若轩只觉得全身一松,所有的穴道都解开了。 他恼火至极:“谷主,你,你怎能如此?” 南宫剑冷哼一声:“本座怎么了?本座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就顺手帮你把麻烦打发了。” 林若轩闭了闭眼睛,艰难道:“你根本不明白我们之间的事情。而且,阿雪他非常聪明,远比你想象的更加聪明,他只要回去一想我,我本来想着,在祭天的时候去找他,可是你这样一来” “你还想着去找他?我就知道,你还不死心!”南宫剑冷笑道,“你就和萧图南一样,一辈子为季家卖命,弄得一身是伤,却还心甘情愿!” “我又怎么了?你们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萧图南掀开医馆竹帘,大步走了进来。 南宫剑冷着一张俊美的脸,不吭声。 林若轩无可奈何,只得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萧图南听完之后,忍不住深深蹙起了眉头:“南宫,你怎能如此胡闹?这里是天子脚下,不是你的死人谷!天子一怒,血流漂杵,你没听过这句话吗?” 南宫剑霍然起身,怒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被季家灌了汤?!我就不说林若轩了,就说你萧图南,当年木兰围场成武帝遇刺一案,你忘了季宁坤是怎么待你的?他还是你的大师兄!和你一起拜师学艺的大师兄!这就是大渊皇帝,这就是季家天子!” 萧图南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木兰围场的事?” 林若轩也十分疑惑地望着南宫剑,渐渐想起了当年的一些事情,是了,当初薛锦曾经说过,那个刺客的武功身法,和萧图南一模一样武功身法,一模一样 他忽然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问道:“南宫剑,是你做的?那个刺客是你?!” 南宫剑冷笑道:“倘若是本座,那狗皇帝还能有命在?” 萧图南沉声道:“南宫,你给我说清楚。” 南宫剑瞟了萧图南一眼,声音变小了:“是我让三徒弟扮成你,前去行刺。你别那么看着我,我不是要陷害你,我让他故意掉了面具,季宁坤知道不是你。”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我本来想着,倘若季宁坤不趁机对付你,那自然好;倘若季宁坤借题发挥,想要收你的兵权,你定然受不了,便会弃官而去我没想到,会弄成那样。” 萧图南愣了许久许久,而后长长吁了口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一直觉得此事十分古怪,果然你简直,你简直胡闹!我倒罢了,你把若轩害苦了!” 林若轩回想着当年那些事情,实在是哭笑不得:“谷主,你难道没有想过,侯爷会隐忍下来?” 南宫剑怒道:“我怎能想到,他居然是头傻兮兮的倔驴?!” 林若轩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谷主,侯爷不是傻,也不是倔,那个时候,大渊北有女真,南有倭寇,大渊需要他,大渊的百姓需要他,所以他只能忍你明白吗?” 南宫剑垂下眸子,不吭声了。 萧图南沉默了一会儿,叹道:“南宫,过去那些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可是从今往后,你不能再这么胡闹了,你知道你昨晚那一出,会给若轩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南宫剑恼道:“皇家无情,他既然有悬壶济世之才,为何要在深宫里委曲求全?更何况,那个皇帝要娶妻了!” 说到这里,他转头望向林若轩:“林若轩,你难道要去祭天仪式上闹,去合婚大典上哭吗?还是说,你已经卑微到了这种地步,愿意和一个女人,或者说和一群女人,共侍一夫?” 萧图南怒道:“你住口!!” 南宫剑厉声道:“怎么,我哪一句话说错了?难道这种憋屈的日子,还比不上开医馆,还比不上老百姓的交口称赞,还比不上病人们送来的妙手回春、医者仁心、悬壶济世的牌匾?” 林若轩头疼道:“谷主,你听我说” 南宫剑直接打断了他:“前些天那个小女孩儿,背上长了拳头大的痈疮,爹娘带着她跑遍了京城所有医馆,根本治不好,就快死了。可是你,用大蒜和烈酒做了一种古怪药水,三天就让她下床走动了!她爹娘跪在病床前面,给你磕了十几个响头!你明明很喜欢治病救人,为什么要进宫伺候男人?”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谷主,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把我当成朋友,想为我好。有件事情你大可以放心,我已经决定了,这家仁心堂医馆,我会一直开下去。” 萧图南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南宫剑也挑眉道:“此话当真?” 林若轩笃定地点了点头:“绝无虚言。” 南宫剑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而后不自在地把脸扭到一边,嘀咕道:“如此便好。至于方才你说的什么朋友,那就罢了,本座可没把你当成朋友,本座只是看不惯别人自甘堕落。” 萧图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能摇头。 林若轩加重了语气:“谷主,医馆我会开下去,可是,我和季如雪之间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了。这一次,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怯懦,再误会些什么,再错过些什么云隐寺那场祭天仪式,我一定要去。” 第九十四章 又过了小半个月, 倒是风平浪静,这一天,终于到了祭天的日子。 如今已是深秋, 天色刚蒙蒙亮, 微凉的晨风之中, 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林若轩坐在石桌旁, 呆呆望着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雪白汤圆,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昨天晚上,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大早就爬了起来,亲手做了这碗汤圆。 很久以前,在那个荒芜的冷宫里面,在那张掉漆的木桌旁边, 有一大一小两个人, 常常一起吃汤圆。那个少年总觉得自己碗里的更好吃,老是趁自己不留意的时候, 偷偷夹走自己碗里的汤圆他说:“先生, 这辈子只做给我一个人吃, 好吗?”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林若轩正回想着多年以前的往事, 正在此时,萧图南悦耳的声音从院门外传了进来:“若轩,这么早就起来了?” 林若轩回过神来,萧图南和南宫剑并肩走进院子, 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侯爷,最近身体怎么样?”林若轩问道。 萧图南笑道:“自从你为我针灸,又喝了那碗补药之后, 我已经好多了,这些天你时常为我调理身体,我感觉身子更是轻盈了许多。如今每天早晨,我都能和南宫过个二三十招了。” 南宫剑冷哼道:“那是我让着你。” “对对对,你让着我。”萧图南无所谓地扯了扯唇角,又望向林若轩面前那碗汤圆,不由得喜道,“你做了汤圆?是芝麻馅儿的吗?我最爱吃了。” 南宫剑有些好奇地看着那碗雪白的汤圆,明显也想尝尝。 林若轩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这汤圆不能分给你们吃。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这一辈子,只做给他一个人吃。” 他话音刚落,院子花窗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咔嚓”声,仿佛有猫儿落地,不小心踩碎了一片落叶。 南宫剑瞥了一眼花窗,握着剑柄的手微微紧了紧。 萧图南疑惑道:“南宫,怎么了?” 南宫剑握着剑柄的手缓缓放松下来,低声道:“罢了,没什么。”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他没有武功,也没有内力,耳目自然不如南宫剑和萧图南敏锐,可是他却莫名其妙地有种异样感觉,仿佛有人在看着自己。 萧图南柔声道,“若轩,赶紧吃吧,吃完汤圆,我送你去云隐寺。” 林若轩回过神来,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骑马去,这件事情,只能我一个人去。” 萧图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最后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木兰围场,翠屏山,云隐寺。 林若轩翻身下马,抬头往山上望去,如今正是金秋十月,翠屏山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得几乎滴血,半山腰笼罩着一层蒙蒙的白雾,几乎如同仙境一般。 他不再耽搁,栓好了马,便沿着那条青石小径往山上走去,一路枫叶火红,山溪潺潺,美不胜收。 不知过了多久,云隐寺的红砖黄墙,终于出现在前方枫林掩映之中,可是和预料中不同的是,没有威严的皇家仪仗,也没有森然的羽林卫队,四下一片清清静静,只偶尔传来几声空山鸟鸣。 空境带着一个小沙弥,站在寺庙门外,这位老住持如今已然须发皆白,但眼神却十分清澈灵活,就连那半边脸的狰狞烧伤,也显得不那么吓人了。 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林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林若轩也双手合十:“空境大师,我” 空境微笑道:“老衲知道,施主为何而来。施主的缘分不在此处,请施主沿着这条青石小道,径直往后山行宫而去,自然会寻得你的缘分。” 林若轩略微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祭天仪式呢?难道已经办完了?” 空境微笑不语。 林若轩问不出什么,只好谢过空境,然后顺着寺庙旁边的青石小道,往后山行宫走去,不到一炷香功夫,前方出现了一道窄窄的铁索桥,上面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同心结。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这道铁索桥多年以前,那人带自己来到这里,笨拙地向自己展示一个丑巴巴的同心结,漆黑的眼珠里充满了热切的期盼。 这么多年了,那个同心结还在吗?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上那道铁索桥,纤细的手指在那些层层叠叠的同心结上一路掠过,最后停在一枚丑巴巴的同心结上面。 那枚同心结编织得十分粗糙,因为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已经有些褪色了,它旁边还系了一枚五颜六色的精致同心结,上面布满了深褐色的污渍。 那是血迹。 那是自己送给阿雪的最后一件东西。 两枚同心结被人紧紧系在一起,一个残旧丑陋,一个沾满血迹,仿佛两个不完美的人,极尽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林若轩闭了闭眼睛,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又缓步往前走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看到了枫林掩映中的行宫,因为多年无人居住,这座小小的木兰行宫显得十分破败,但却打扫得很干净。 他信步走了进去,大殿空旷,秋风呜咽,无数的大红纱幔从高高的殿顶垂了下来,在秋风中轻柔飘扬,行宫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丝人声,只有窗外风过林梢的细微“沙沙”声音。 林若轩一边随手撩开纱幔,一边往里面走去,走到最里面,是一间宽阔的卧房。 他脚下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 卧房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正中那张大床上面,摆着一套大红色的喜服,丝滑的云锦绣缎,精美的龙凤刺绣,还有那极尽繁复的珍珠垂帘后冠 这便是皇后喜服? 林若轩盯着那套大红色的喜服,犹豫了一会儿,而后几乎是鬼使神差一般,拿起那顶珍珠垂帘后冠,轻轻戴在了自己头上。 正好合适。 与此同时,他的腰身狠狠一紧,有人从身后死死搂住了他! 那人搂得是如此之紧,凶狠得如同野兽一般,那种失控的巨大力道,让林若轩几乎无法呼吸,可是他不能挣扎,因为那人抖得是那么厉害,仿佛自己只要轻轻挣扎一下,推拒一下,那人便会破碎。 那人颤声道:“先生”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直直撞进了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对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漆黑的眼珠里倒映着自己一个人的模样。 仿佛亘古以来,就只看着自己一个人。 林若轩轻声道:“阿雪。” 季如雪死死盯着他,狂喜,贪婪,悔恨而那张显得无情的薄唇,此时居然微微哆嗦着,他看起来似乎很想碰一碰林若轩,可又根本不敢,只能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极尽痛苦地克制着自己。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先生你,你回来了。” 林若轩只觉得喉咙阵阵发哽,忍不住踮起脚,轻轻贴了贴对方冰冷的唇角:“先生回来了,先生不走了先生陪着阿雪。” 季如雪极轻地抖了一下,甚至不敢回吻。 林若轩心中酸楚,终于鼓起勇气,伸手环住对方的脖颈,慢慢撬开了对方的唇。 季如雪难以自抑地剧烈颤抖了一下,而后几乎如同饥渴的凶兽一般,狠狠攫住了林若轩的唇。 林若轩死死揪着大红色的帐幔,手背上浮起了淡淡的青色脉络,他拼命吸着气,试图缓解一些,可是,可是这太过了,这太过了 季如雪安抚般细细吻着他的后颈,低沉悦耳的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先生,你你真好看。” “你,你先别让我”林若轩实在说不下去了,只觉得满脸滚烫。 季如雪的呼吸粗重了一瞬,而后哑声道:“我知道,先生得适应一会儿,才能做我的梓童。” 林若轩臊得满脸通红,简直欲哭无泪,数百支明亮的龙凤红烛轻轻摇晃着,自己只戴了一顶珍珠垂帘后冠,而季如雪这该死的混小子,一身大红色的帝王喜服倒是穿得好好的,只解开了一点点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又羞又恼,嘴唇微微颤抖,气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难以忍耐地低下头,从那纤细的后颈一路狠狠吻了下去:“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是我的先生,是我的梓童,是我的皇后” 红烛缓缓矮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大红缎面的龙凤枕头被林若轩哭得一塌糊涂,红绸床单更是他趴在湿透的枕头上,只觉得脸都丢完了,根本不肯看季如雪。 季如雪也不勉强他,只从身后搂着他,不停啄吻着他的脸颊耳畔,喃喃道:“先生,你真的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我好怕自己在做梦我本来想着,大婚之后就去找你” 林若轩心中微微一酸,虽然已经累到了极点,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柔声哄道:“别怕,先生回来了,先生以后会好好疼阿雪,给阿雪做汤圆,陪阿雪看兵书好不好?” 季如雪紧紧盯着他,漆黑的眼珠异常明亮:“嗯,先生给我做汤圆,一辈子只给我一个人做。” 林若轩看着他那种神色,隐隐觉得有些古怪,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今天早晨,你是不是在外面偷听?”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无辜道:“偷听什么?” 还装蒜!林若轩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劈手就给了他一个暴栗:“你一个大渊天子,怎么一天到晚不干正事,还来我的医馆偷听!” 季如雪捂着额角,愤懑地瞪着林若轩,居然委屈起来了:“谁让先生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偷开医馆,还帮萧图南调理身体,还和那个南宫剑装神弄鬼,骗我说骗我说不回来了!如今还,还打我!” 林若轩瞪着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季如雪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小了:“那天,先生说不回来了我淋了一宿的雨,回去之后翻了线报,又让人彻查了那家医馆然后我才知道,先生早就回来了,却不肯见我,还和别人住在一起,还帮萧图南调养身体!我当时我当时真想杀了他们。可是,我又听见先生说,只给我一个人做汤圆” 林若轩心中五味陈杂,忽然轻声道:“若你听到的,和你想要的不一样,你又待如何?” 季如雪微微一愣,没有回答。 林若轩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不肯说?我就知道。” 季如雪抿了抿嘴唇,小声道:“不是我不肯说。先生,我我不想骗你。” 林若轩看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胸口软了软,轻轻揉了揉他泛红的额角:“阿雪,我知道,你能努力克制住自己,做到眼下这种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那天你来医馆的时候,我不是故意赶你走,当时我实在没办法,是我太笨了。” 季如雪被他细细揉着额角,又这般软言软语地哄着,漆黑的眼珠渐渐变得湿漉漉的,忽然往他胸口一趴,小声道:“先生。” 小时候撒娇也就罢了,如今的季如雪个子极高,又十分结实,林若轩被他那么狠狠一趴,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一窒,几乎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他忍了忍,到底不忍心推开这小子,只能一边摸着对方漆黑浓密的头发,一边柔声解释:“阿雪,我也是刚刚醒来没多久,就回京找你了。之所以躲起来开医馆,是因为误会你要大婚其实,不管萧图南也好,南宫剑也罢,他们只是我的朋友,再没有什么别的。” 季如雪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嘟哝道:“ 嗯。” 过了一会儿,他又闷闷道:“那我呢?先生如此待我,是可怜我吗?” 林若轩僵了僵,他自然知道季如雪想听些什么,可是他脸皮太薄,实在说不出那些肉麻情话,只能小声道:“不是可怜你,你与旁人不同。” 季如雪立刻抬起头,逼问道:“哪里不同?” 林若轩眼珠乱转,不吭声。 季如雪急道:“到底是哪里不同?” 林若轩被他逼问得几乎恼羞成怒,简直想把这小子掀到一边,但又想起了自己“不再逃避”的决定,只得把脸扭到一旁,声音轻得仿佛蚊子叫:“我我不会因为可怜,便让旁人对我做这种事情。只有阿雪,只有阿雪可以。”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雪白的耳廓渐渐泛起一层薄粉,过了许久许久,才小声道:“哦。”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听着窗外秋风拂过山林的轻微“刷刷”声,几乎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过了多久,季如雪轻声道:“先生如今是我的梓童了,我要将冷宫好好修葺扩建一番,作为紫禁城主殿。起亭台楼阁,引溪水湖泊春有桃李争艳,夏有碧荷连天,秋有金桂满园,冬有寒梅如雪从今往后,我们一起住在那里,那里一直都是我们的家,我们两个人的家。”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医馆的事情,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久久不答,季如雪渐渐紧张起来:“先生是不是担心,那些流言蜚语?当初是我口不择言,是我错了,我我好生后悔。我已经把紫禁城的宫女太监全都换了一批,而且,就算他们要嘲笑,也只会暗暗嘲笑我这个抱着骨头睡觉的疯子。” 林若轩摇了摇头,直接道:“不是这个。阿雪,我想继续开医馆,行医救人。” 季如雪惊讶道:“医馆?你要把那家仁心堂开下去?” “嗯,我已经决定了,还有很多病人,都在等着我。”林若轩柔声道,“当然,闲暇之余,我也会常常回紫禁城住的。” 季如雪沉默许久,忽然闷闷道:“病人就那么重要?那我呢?” “”林若轩知道这小子醋劲儿极大,吃起醋来十分不讲理,但是到了如今,居然和病人吃起醋来,还真是长进了! 季如雪愤愤道:“果然,我没有病人重要!” 林若轩哭笑不得,只能安抚一般摸了摸那气鼓鼓的雪白脸颊:“你啊你是我这辈子最可爱,最可恶,最麻烦,也最挂心的病人了。” “先生又在哄我。”季如雪冷哼一声,又小声道,“再说一遍。” “忘了。”林若轩干巴巴道。 “先生骗人!”季如雪恼了,伸手便去挠林若轩的痒痒。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我说就是了哈哈哈” “快说!” “你是我这辈子,最最可爱哈哈哈哈” 两人打闹了好一会儿,季如雪又厚颜无耻道:“既然先生要开医馆,那么从今往后,只要先生晚上不回紫禁城,我夜里就要去仁心堂看病,我这五年过得很不好,身子骨变得很弱,先生要为我精心调养,好好疼我就像方才那样。” 林若轩脸颊滚烫,简直哭笑不得,只能偏头望向窗外。 季如雪登时不满了:“先生!先生” 窗外秋风低柔呜咽,林梢沙沙作响,已经有了初冬的寒意,身后那人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不停用啄吻骚扰着他,试图引起他的注意,渐渐地,手也不老实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窜过一只山猫,它好奇地往屋里望来,似乎不明白屋里的人在做什么,不由得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正完 第九十五章 深秋傍晚, 风已经有些冷了。 林若轩跳下共享单车,看了看眼前的小区大门,又低头看了看微信上学姐发来的地址, 喃喃念道:“林溪阳光没错, 就是这里了。” 林溪阳光是一处花园洋房小区, 环境非常清幽,单价直逼十万, 在江城非常有名,因为它有个非常难听的外号“二奶小区”。 没错, 这小区住了很多二奶。 林若轩的师姐通过中介找了份家教,客户就住在这个小区,可那客户实在太难缠了,师姐吃了两回闭门羹,受了一肚子气, 就再也不肯去了。 她还跟林若轩吐槽:“这鹏程教育找的都是些什么奇葩客户啊, 我跟你说” 林若轩本来也觉得又奇葩又好笑,可是一听到待遇, 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周六和周末上课, 晚上六点到十点, 一个小时两百?要不, 师姐你让我去试试?反正我也是鹏程教育的兼职老师。” 师姐看了他一眼:“你妹妹那儿又要花钱了?哎,我说小林啊,你也别太拼了,看你瘦得眼睛都大了。” 林若轩挠了挠脑袋:“我保研的事儿已经弄得差不多了, 大五这一年就是跑跑医院实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攒点钱。” “哦, 也是。那你去吧,我把地址发你微信。” 于是,林若轩就来到了这里。 小区门卫让他登记了身份证,又写了手机号,然后才把他放进小区。小区里面的环境非常清幽,大片大片的黄果树和银杏树,满地都是金黄色的落叶,一栋栋六层小楼在浓密的树荫中若隐若现。 “九栋,一单元,五楼”林若轩按照师姐给的地址找了过去,然后坐电梯上了五楼。 这里的电梯都是一梯一户,出了电梯之后,眼前便是一处宽阔的入户玄关,地上铺着厚厚的暗红色地毯,黄铜大门紧紧关闭着,天花板角落的监控绿灯一闪一闪。 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按响了门铃。 “叮咚叮咚” 里面毫无动静。 林若轩又按了按门铃:“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整整五分钟,而后大门猛然打开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冷冷道:“谁啊?”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眼前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肤色雪白,容色俊美,穿着薄薄的灰色羊绒衫和牛仔裤,他的个子非常高,应该已经超过了一米八,一双漆黑的眼睛正冷冰冰地打量着自己。 现在的小孩都吃什么长的? 见他不说话,少年眯了眯眼睛:“你找谁?” 林若轩没有回答,目光慢慢移到对方的额角,那儿有一处非常明显的青紫淤伤,似乎是被什么硬物狠狠砸的。 少年有些不自然地侧了侧头:“看什么看?” 林若轩定了定神,笑道:“你就是季如雪吧?” 对方微微一愣,而后了然道:“是季宁坤叫你来的?” 季宁坤又是谁?林若轩摇了摇头,伸出手去:“不是,我不认识他。我是鹏程教育的林若轩,以后我就是你的家庭老师了。” 季如雪并不和他握手,只微微蹙眉:“鹏程教育?你们怎么还来啊?我不是说了吗,我不需要家教。” 林若轩努力解释道:“可是,你妈妈已经付过学费了,而且我看了你的一摸成绩单,你的理综和数学都很好,只要把语和英语补起来,完全可以上一个好大学的。” “好大学?”季如雪看了林若轩一眼,“你是哪个大学的?” 林若轩自信满满道:“我是江城大学临床医学院的。” 季如雪淡淡道:“江城大学,不就是个二流九八五吗?还能教出什么花样来?” “”林若轩总算明白师姐为什么被气成那个样子了。 冷静,冷静,熊孩子不懂江城大学医学院的全国排名,想想每小时两百块的时薪,想想若媛的学费和医疗费,还有你自己明年的生活费。 这么想着,林若轩便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我有三年的家教经验,家长和学生对我的评价都很好,你可以在鹏程教育app上察看我的评价。” 季如雪冷哼一声,还想说些什么,肚子忽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声。 林若轩愣了愣,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现在这个场景隐约有些熟悉,不由得脱口而出:“你饿了?我也没吃晚饭,要不我做点吃的吧,外卖不干净。” 等等,他为什么下意识地要给这熊孩子做饭? “你会做饭?”季如雪略微犹豫了一下,终于不情不愿地侧过身子,“进来吧。” 这房子是五跃六的跃层,足足四百多个平方,一层是起居室,楼上应该是卧室,装修得很高档,但总有种冷冷清清的感觉。 林若轩四下打量了一会儿,目光忽然定住了地板上有些碎玻璃渣,好像是砸烂的酒瓶。 季如雪淡淡道:“厨房在那边。” “哦。”林若轩点了点头,走进厨房。 厨房装修也很高档,进口的烤箱、蒸箱、咖啡机、洗碗机一应俱全,但是明显没人用,巨大的对开门冰箱里面,只堆了几包食材,简直是浪费空间。 林若轩翻了翻那堆食材,速冻饺子,过期三个月;速冻蟹黄包,过期八个月最后,他好不容易翻出一小包没过期的汤圆粉,还有一个鸡蛋,连葱都没有。 林若轩看着手里那点可怜的食材:“要不,我出去买点儿菜?” 季如雪斜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无所谓道:“就汤圆吧,我爱吃。” “行,那就汤圆吧。你别呆那儿了,先去看看一摸的卷子,待会儿吃完饭我跟你讲卷子。”林若轩挽起袖子,开始熟练地和面。 厨房里没有汤圆馅儿,他只好做了迷你小汤圆,又把那个唯一的鸡蛋做成了溏心蛋,最后在汤里加了一勺白糖。 雪白软糯的汤圆,金黄鲜嫩的溏心蛋,卖相倒也不错。 林若轩把两碗汤圆端到餐桌上,季如雪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新闻联播,根本没看卷子。 林若轩蹙眉道:“你怎么不看卷子?唉,算了,先过来吃汤圆吧。” “嗯。”季如雪应了一声,懒洋洋地走到餐桌旁。 他看了看面前那碗汤圆,又看了看林若轩碗里的汤圆:“你不吃鸡蛋?” 我倒是想吃啊,可是你家那个五百升容量的冰箱里面只有一个鸡蛋,大哥!林若轩心里吐槽,嘴上却道:“哦,我不喜欢吃鸡蛋。” 季如雪扯了扯嘴角,眼睛里却毫无笑意:“怎么,不趁机感动我吗?还是欲擒故纵?冰箱里只有一个鸡蛋,我刚才看到了。” 熊孩子,欲擒故纵是这么用的吗?!林若轩懒得跟他啰嗦:“赶紧吃,吃完了我给你讲卷子。” 季如雪冷哼一声,终于低头吃了起来。 林若轩一边吃,一边拿过餐桌旁边的那叠卷子,随手翻看着:“唔,你这数学卷子,几道大题都对了,怎么不做填空题啊?还有这理综卷子,填空题也没做” 季如雪鼓着雪白的脸颊,面无表情地吃着雪白的小汤圆:“懒得做。” “”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抑住打爆对方狗头的冲动,“季如雪同学,答题最基本的技巧,就是该拿的分数一定要拿到,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但我就是懒得做。怎么,不行吗?” 林若轩噎了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季如雪已经“呼噜呼噜”地开始喝汤了。 林若轩无语了一会儿,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一本模拟试卷,刚想说些什么,季如雪已经喝完了汤,然后站起身来,从沙发上拎起一件运动外套,便往大门走去。 “等等,你要去哪儿?”林若轩急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季如雪打开大门,回头挑衅一般扯了扯嘴角,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熊孩子! 林若轩气得有些发愣,可是合同上已经写清楚了,自己作为家庭教师,必须负责季如雪周六周末六点到十点这四个小时,当然,如果实在不行,也可以直接不干了。 这小孩实在太棘手了,要不然还是算了? 林若轩犹豫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想起季如雪额角上那块淤伤,还有方才吃汤圆的时候,他看见这孩子手腕上好像也有伤该不会是在外面打架吧?还是惹上了社会上的流氓? 他跺了跺脚,抓起自己的书包,追了上去。 当他追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季如雪正坐上一辆出租车,林若轩几步跑过去,一把拉开车门,也坐了进去。 他气喘吁吁道:“你,你去哪儿?” 季如雪不搭理他,直接对出租车司机道:“去月桂坊。” 他说完之后,便戴上耳机,闭上眼睛,只留下林若轩干瞪眼。 此时天色已晚,路边五颜六色的霓虹广告牌竞相闪烁,不多时,出租车便在月桂坊门外停了下来,季如雪打开车门,径直往里面走去。 月桂坊是一家非常有名的酒吧,消费颇高,龙蛇混杂,作为一名从小到大的好学生,林若轩这辈子都没进过酒吧,他犹豫了一下,老是想起季如雪额角和手腕上的淤伤,只好硬着头皮,顶着门卫古怪的眼光,走了进去。 酒吧里光线很暗,摇滚乐震天响,几个奇装异服的男女在舞台上鬼吼鬼叫,今晚似乎是什么摇滚啤酒夜,男男女女扭成一团,到处都是尖叫声和口哨声。 “ay i ove you, ayhave you” 林若轩忍着震耳欲聋的噪音,用力往里面挤着,季如雪一个重点中学的高三学生,不好好学习,跑到这种鬼地方干嘛? 再加上那些伤,这小孩该不会加入了什么吧?他难道不知道正在扫黑除恶吗?这个年代,干没前途的! 林若轩一边暗暗嘀咕,一边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卡座、舞池、吧台全都找遍了,被好几个男男女女摸了屁股,还是没找到季如雪。 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林若轩想了想,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这一次,他总算找对了地方,刚刚推开门,便看到季如雪正和一个醉醺醺的黄毛男说话。 “五百对吧?”季如雪一边说,一边数了几张百元大钞给黄毛,黄毛便递了一个白色的小药瓶给他。 药瓶?林若轩瞪大了眼睛,脑海里迅速冒出一堆“酒吧,毒品,摇头丸,药物上瘾,神经功能障碍,永久性脑损伤”等等一系列词汇。 黄毛拿了钱,醉醺醺地出去了,出门的时候,还狠狠撞了林若轩一下:“让开!” 林若轩回过神来,几步走到季如雪面前,一把夺过那个小瓶子:“季如雪,你做什么?!这种东西不能碰的!” 季如雪瞥了他一眼:“还给我。” “你,你才多大,就搞这些玩意儿,想把自己玩儿废吗?你简直,简直疯了!”林若轩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明明才认识几个小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林若轩就是很气,非常生气,他劈头盖脑地骂了季如雪几句,又胡乱从瓶子里倒了一大把药片出来,正想扔进洗手池里,却忽然愣了愣。 等等,这不是自己经常给住院病人发放的,舒眠安定吗? 这小子买安定? 发现小药片不是毒品,林若轩长长松了口气,又警惕道:“你买这么多安定做什么?” 季如雪挑了挑眉,懒懒道:“林老师,我高三了,压力大睡不着,吃几片安定不行吗?” 你这副样子,哪里像压力大了?林若轩眯了眯眼睛:“就算睡不着,为什么不去校医院开药,反而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买药?” 季如雪叹了口气:“校医院一次只能开五片。你能不能不要多管闲事?快把药瓶还给我。” 林若轩紧紧攥着那个小药瓶:“你不懂,安定是处方药,不能乱吃,会影响神经系统的。” 季如雪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慢慢逼近两步,压低声音道:“林老师,其实我没有失眠。” 林若轩微微蹙眉,往后退了一步,背脊抵上了冰冷的墙壁。 季如雪个子极高,体格也非常强健,比林若轩高了整整大半个头,按理说,被他逼到墙角,应该很有压迫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林若轩却感觉不到什么压迫感,反而很想狠狠训斥这个熊孩子一顿,仿佛他曾经这样做过很多次。 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那种训斥的冲动,尽可能地放柔了语气:“那你告诉我,你买安定到底想做什么?” 季如雪垂眸盯着他,忽然轻声道:“我想杀人,行了吧?” 第九十六章 林若轩微微一愣, 而后失笑道:“小孩子家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赶紧跟我回去做卷子!” 果然是个中二熊孩子,还杀人呢! 季如雪狠狠蹙紧了眉头:“我不是小孩子,再过两个月, 我就满十八了!” 林若轩根本不当回事, 随口敷衍道:“是是是, 你不是小孩子,你是大人, 走吧走吧,跟我回去做卷子了。”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 忽然一掌按在林若轩耳畔的墙壁上,垂眸望着他:“林老师,你这么紧紧盯着我,是不是很缺钱?怎么,不给我补课, 就拿不到补课费了?” 林若轩被问得愣了愣, 钱确实是一部分原因,谁让自己缺钱呢, 可是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等等, 还有什么原因? 季如雪见他答不上来, 轻轻扯了扯嘴角, 压低了声音:“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听说现在很流行玩男人,老师你长得不错,又乖又纯的, 脱了裤子让我舒舒服服地操一次,补课费我十倍给你,怎么样?” 林若轩仰望着那张雪白俊美的年轻面庞, 整个人都呆住了,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张脸陡然涨得通红:“你,你胡说些什么!你在哪里学到的?!我要跟你爸妈反映!” “跟我爸妈反映?”季如雪嗤笑一声,黑沉沉的眼珠里却全无笑意,伸手便要来捏他下巴。 “放开!”林若轩狠狠一把将人推开,直接冲出了酒吧。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气喘吁吁地走了两条街,这才慢慢回过神来,这个熊孩子!熊孩子!熊孩子! 他不伺候了! 钱再多也不伺候了,大不了再多打一份工! 林若轩打定了主意,便决定直接回学校了,正在此时,街边两个大妈的聊天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一个大妈指着手机说:“哎呀,刘姐,你看张姐在群里发的新闻,这孩子怎么就跳楼了?才十六岁呢。” 另一个大妈凑上去看了看:“好像是成绩不好,被老师请家长了?” “现在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 “就是,就是,上次还有个考不及格跳河的,啧啧,按我说啊,成绩不好又没朋友的孩子,老师家长都应该多关心关心,万一” 林若轩听着大妈们的八卦声,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 等等,第一,季如雪成绩不好;第三,季如雪性格非常烂,多半没朋友;第三,季如雪刚刚买了一整瓶安定,还故意激怒自己综上所述,该不会? 想到这里,林若轩赶紧摸了摸衣兜,完了完了,自己落荒而逃的时候,把那瓶安定落在洗手间了! 他转身便往回跑。 当林若轩心急火燎地推开洗手间门的时候,季如雪已经不见了,洗手台上那瓶安定也不见了。 是回家了?还是已经出事了?林若轩一阵心慌意乱,慌慌张张地走出酒吧,想打辆出租车回林溪阳光小区。 可是周六晚上打车的人实在太多了,这种热闹的酒吧街根本打不到车,林若轩等了足足半个小时也没等到空车,只好往前走了一小段,希望能捡个漏,正在此时,他听见旁边的小巷子里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按住他,按住他!” “老实点儿!” “把手机和钱包都交出来!” 而后是一个清亮而冰冷的声音,还有些莫名熟悉:“滚开。” “找打啊你!” “给我打!狠狠地踢!” 林若轩呆了呆,小心翼翼地躲在巷子口,偷偷探头一看。 巷子里面,十几个奇装异服的小混混,正按着一个少年拳打脚踢,昏黄的路灯灯光下,那少年虽然半张脸都被按在了污泥里,但也看得出肤色雪白,眼珠漆黑,正是季如雪。 十几个打一个! 林若轩勃然大怒,几乎想立刻冲进去,但还是强行忍住了冲动,悄悄拨通了110:“喂,是110吗” 话还没说完,脑后就传来一阵剧痛! 一个小混混举着半块砖头,高声道:“那小子有同伙!” 纹着花臂的混混头子大吼道:“拖进来,一起打!” 两个小混混七手八脚地把林若轩拖进了巷子,天晕地旋中,林若轩眼前一片模糊,睫毛都被温热的鲜血糊住了,他勉强转动眼珠,看见季如雪趴在旁边,正紧紧盯着自己。 稀里糊涂之中,林若轩哑声道:“他们人多,你,你快跑。” “闭嘴!”一个混混狠狠给了他一脚,林若轩疼得蜷了起来。 季如雪死死盯着林若轩挨打,呼吸猛然粗重了一瞬,但那张雪白的脸仍然没有半点表情,只是左手悄悄在墙根摸索着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抄起一个空啤酒瓶,狠狠往墙上一砸! “啪!!” 而后,他猛地跳了起来,一条手臂狠狠勒住花臂混混头子的脖子,半截啤酒瓶锋利的刃口抵着对方侧颈,哑声道:“谁都别动。” 众混混都呆住了。 花臂吼道:“他不敢的,大伙儿上啊!” 季如雪手上微微用了点力,冷冷道:“我是未成年,又是正当防卫,你再喊一声,我就割了你的颈动脉。” 花臂脖子上缓缓浸出一抹鲜红,他喉结滚了滚,不自觉地湿了。 混混们面面相觑,巷子里安静得可怕。 季如雪勒着花臂的脖子,慢慢走到林若轩身边,低声道:“能起身吗?躲在我背后,我们一起出去。” “能。”林若轩扶着墙,勉强爬起身。 就这样,两人一步一步地挪出小巷子,走到了街边,正好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季如雪反手打开车门,先把林若轩推了进去,而后自己坐了进去,再把那个花臂混混往外面狠狠一推! 林若轩赶紧道:“师傅,林溪阳光,快走!” “好咧!”这种打架斗殴的事情,出租车司机在酒吧一条街早就见惯不怪了,重重一踩油门,轰然驶了出去! 季如雪舒了口气,望向林若轩:“吓坏了吧?你这种九八五的好学生”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了实话:“还好,感觉像美国大片,特别是你把那混混推出去,师傅狠狠一踩油门,真刺激。” 季如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把头埋在他肩膀上,笑得抖个不停:“林老师,你真有意思哈哈”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季如雪翻了个医药箱出来,笨手笨脚地给林若轩后脑勺上药。 林若轩趴在沙发上,疼得眉毛都拧起来了:“嘶轻点。” 季如雪低声道:“怎么办?起了好大一个包,要不要去医院?” “只是皮下血肿,没事儿的,上点儿红花油,过几天就好了。倒是你” 林若轩一边说,一边翻身坐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季如雪,这小子简直满身狼藉,又是灰尘又是血,那件薄薄的羊绒衫都撕了好几道口子,隐约可见里面的大片淤伤。 他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季如雪犹豫了一下,把那件破破烂烂的羊绒衫脱了下来。 “这是”林若轩不由得微微一呆。 季如雪光裸的上半身白皙而结实,线条是少年人特有的流畅优美,又有了隐隐约约的成年人轮廓,可是这样一副完美的躯体上面,却是一片伤痕累累,有些新鲜的淤伤明显是刚才打架时弄的,可是,还有更多的旧伤。 那些旧伤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或许旁人看不出什么,但林若轩在医院里呆久了,经常为各种伤口做清创,他自然能看出来,季如雪身上那些伤,除了皮带抽打的伤痕之外,还有很多烟头烫伤。 这种烟头烫伤,绝不可能是什么打架斗殴弄出来的。 林若轩抿了抿唇,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一处陈旧的烫伤:“这是怎么回事?” 季如雪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没什么。” 林若轩隐隐猜到了什么,轻声道:“你是因为这个,才想轻生吗?”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过来什么:“林老师,你难道以为我想要自杀,所以才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气跑了,再也不肯回来了呢。” 林若轩别别扭扭道:“大人不记小人小孩过,你那些胡说八道我就当没听见。你这些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如雪深深看了他一会儿,摇头道:“算了,别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了,这么晚了,睡吧。” 林若轩见他似乎不想多说的样子,也不勉强:“我还是回学校宿舍吧,明天是周末,我晚上六点钟过来。” 季如雪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都十一点五十了,一般来说,大学宿舍都是十二点关门,你回去也赶不上了。要是住酒店的话,这附近的酒店都不便宜,你今晚补课的钱就打水漂了哦。”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我爸妈这些天都不在。” 林若轩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那,那要是不打扰的话,我睡沙发好了。” 季如雪淡淡道:“我的床很大,我也不踢人。”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这小子怎么忽然变得好相处了? 季如雪睁开眼睛,缓缓翻过身子。 那个人已经睡熟了,漆黑纤长的睫毛密密垂着,嘴唇的颜色很淡,略尖的下颌有些苍白,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就这副模样,还敢在一群小混混面前逞英雄,让自己快跑。 这傻子,居然还担心自己要自杀。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过段日子,那个女人从欧洲回来之后,那个男人应该会来这里过夜,和女人喝酒鬼混之后便会发酒疯,用皮带抽打自己,用烟头烫自己。 而那个女人根本不敢阻止,只会哭着让自己听“爸爸”的话,让自己向“爸爸”认错从自己记事开始,就是这样。 那个男人发完酒疯之后,便会舒舒服服地去睡觉,睡前还会吃两片安定而这一次,只要自己多放几片安定在酒里,待男人昏昏欲睡的时候,非常“孝顺”地把他扶进浴缸,用男人的手握住电吹风,再“不小心”把电吹风掉进浴缸里。 一个五十多岁的有钱老头,在情妇家过夜,酒醉后不小心多吃了几片安定,手发抖把电吹风掉进了浴缸,触电身亡。 完美无缺。 反正,自己只是个内向又胆小的私生子,而那个男人长期虐待私生子这种事情,甚至连女人也一直瞒着所有人,所以,自己是个没有任何作案动机的小可怜儿。 至于那个女人,她根本不敢说什么,毕竟男人死了之后,她还要靠自己帮她争夺遗产私生子和婚生子享有同等继承权,情妇没有。 想到这里,季如雪忍不住垂眸望向那个沉睡的人,自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包括用现金在酒吧买安定,而不是去医院挂号留下证据,而这个傻子,竟然以为自己要自杀,匆匆忙忙地跑回来阻止,还白白挨了一砖头。 他为什么要自杀?该死的明明是那个男人,而且他还会分走那个男人公司20的股份,作为这十八年的补偿。 居然担心他自杀,真是个单纯的傻子 季如雪垂眸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对方睡得很熟,毫无防备的样子,似乎对自己非常放心。 季如雪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摸了摸对方微微卷翘的睫毛,有种痒酥酥的感觉,仿佛蝴蝶扇动着翅膀不知道为什么,当这人出现在自家门口的时候,当这人给自己煮汤圆的时候,当这人出现在小巷子的时候,他也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只蝴蝶,在自己胸口轻轻扑腾。 真是古怪极了。 第九十七章 接下来的日子, 倒也平安无事。 自从“小巷斗殴事件”之后,林若轩明显感觉到,季如雪对自己的态度好了许多, 至于季如雪身上那些伤, 这孩子不太愿意谈论, 林若轩也就不提,只是旁敲侧击地告诉他, 只要好好学习,上了大学就能离开这里, 一切都会好起来,千万不要做傻事。 季如雪似乎听了进去,没有再流露出“轻生”的意思,学习也稍微上了心,至少周六周末的补课都能勉强配合了, 填空题也愿意做了, 月考的时候,成绩忽然从全年级六百多名, 迈入了前两百名。 但是, 虽然理综和数学逼近满分, 语和英语还是烂得没法及格, 林若轩不得不抓紧时间给他补习,为了激励他进步,偶尔还会做饭给他吃。 这天晚上,林若轩刚刚从厨房端出两碗牛肉面, 季如雪立刻丢下卷子,吸着鼻子过来了:“牛肉面?” 这小子属狗的吗? “洗了手再来吃。”林若轩一边说,一边把牛肉面放在餐桌上。 这两碗牛肉面虽然简单, 但他做得十分用心,劲道的雪白面条,浓厚的红油汤底,上面放着几大块炖得烂烂的牛肉,还有一把翠绿的香菜,一看就让人垂涎欲滴。 林若轩把肉多的那碗推到季如雪面前:“快吃,吃完了还要做卷子。” 季如雪垂眸看了看自己面前那碗,又看了看林若轩那碗,忽然夹了一块牛肉给他:“林老师,你也吃。” 林若轩解释道:“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些肉,我已经二十二了,骨垢线都愈合了,再吃也长不高了。” 季如雪一边吃,一边道:“我一米八三,你多高?” “”林若轩默默咬断了嘴里的面条。 一米八三?他恨恨地想,自己为什么要给这小子放那么多牛肉?现在就一米八三,以后还不得长到一米八五以上?而自己,自己才一米七二。 季如雪揪着他的痛脚不放:“你多高?” 林若轩低下头吃面条,含含糊糊道:“我啊差点儿一米七五,不过找女朋友足够了,我喜欢娇小的女生。” 季如雪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有女朋友了?” 继身高问题之后,这个问题又如同利箭一般,狠狠戳中万年单身狗林若轩的心,他忍不住恼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快吃面,要凉了!” 季如雪垂下眸子:“哦。” 两人默默“吸溜”了一会儿面条,林若轩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对了,你知不知道,现在的高中女生喜欢什么礼物?” 季如雪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慢慢抬起眸子,声音有些不快:“怎么,你女朋友是高中生?你大学都快毕业了,还老牛吃嫩草,这不太好吧?她是你的学生吗?你这样是违反师德的” 林若轩又好气又好笑:“什么女朋友,那是我妹妹!” 季如雪疑惑道:“妹妹?亲的?” 林若轩干巴巴道:“不是。” “那就是认的了?”季如雪眯了眯眼睛。 林若轩叹了口气,无奈地解释道:“阿雪,我没跟你说过,其实我是个孤儿。” 季如雪呆了呆,没说话。 林若轩解释道:“我妹妹叫徐若媛,我俩在孤儿院一起长大,后来她被人领养了,现在正在江城下面的跃龙县读高一。下个月三号,她就要过十六岁生日了,我想给她买件生日礼物。” 季如雪沉默了许久,忽然低声道:“我的生日也是下个月。”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啊?” “十二月十九,我就满十八岁了。”季如雪用眼角偷偷瞥了林若轩一眼,又小声道,“没事儿,反正我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都没人给我过生日,这次也一样。” 林若轩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还是忍不住道:“那那我给你过生日?” “好,就这么定了。”季如雪立刻道。 林若轩:“” 季如雪丝毫不理会他无语的样子,又抿唇一笑:“既然要过生日,那我也要生日礼物。” 林若轩只得道:“你想要什么?先说好了,aj什么的,我可买不起。” 季如雪想了想:“这样吧,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反正咱们说好了,十二月十九那天你得给我过生,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我知道的。”林若轩无奈地笑了。 吃完面条之后,外面淅淅沥沥地下了雨,雨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天际传来“轰隆隆”一阵闷响,居然开始打雷了。 季如雪微微蹙眉:“雷雨天出门太危险了,你今晚就住这儿吧,上次的牙刷我还留着。” “嗯,那就麻烦了。”林若轩点了点头。 “那我做卷子了,你先去洗澡吧。” 天气已经有些凉了,林若轩把顶喷开到最大,舒舒服服地冲了个热水澡,然后换上季如雪的法兰绒睡衣,开始找电吹风。 他找了许久,终于从浴室柜下面找到一个电吹风,然后插上电,按了按钮,电吹风却没有丝毫动静。 林若轩捣鼓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便扬声道:“季如雪,这电吹风是不是坏了?” 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季如雪“砰”一声推开浴室门,一把夺下他手里的电吹风:“你做什么?!” 林若轩有些发愣:“怎么了?” 季如雪似乎也发现自己态度有些过激,便柔声道:“没什么,这个电吹风好像坏了,我卧室里有个新的,我给你吹吧。” 林若轩挠了挠头:“既然坏了,那就扔了吧。” “嗯。”季如雪点了点头,随手把那电吹风扔进了浴室垃圾桶里。 林若轩总觉得季如雪有些怪怪的,但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季如雪已经推着他回到卧房,让他坐在床边,然后拿出一个新的电吹风给他吹头发。 “嗡嗡嗡” 耳边是电吹风低沉的声音,季如雪修长的手指在发丝间轻轻划过,林若轩一边享受着头皮麻酥酥的感觉,一边随手翻着床头的书:“并购法、新税法、刑法、遗产处置与继承你看这些做什么?” 季如雪拨弄着他的头发,淡淡道:“我打算大学就开始创业,这些财务法律之类的基本知识,总要知道一些,才不会被人糊弄。” 林若轩翻看着那些复杂的专业书籍,由衷叹道:“你真厉害。” 季如雪的手微微一顿,有些不确定道:“你说我厉害?” 林若轩暗暗好笑,他早就发现了,季如雪这小子看着拽不拉几的,其实特别爱听自己夸奖,每次考试进步了,自己只要一夸奖,这小子隐形的尾巴就翘个不停。 他这么想着,便添油加醋道:“当然是真的,我们家阿雪最厉害了。” 季如雪沉默了一瞬,哑声道:“你叫我什么?” 林若轩愣了愣,那句“阿雪”是他脱口而出的,好像确实有点过分亲昵了,他赶紧道:“哦,我就随口一说,你要是不喜欢” 季如雪直接打断了他:“再叫一声。” 林若轩有些疑惑,但还是重复了一遍:“阿雪。” 季如雪垂眸盯着他,许久没有说话,琉璃般的眼珠黑沉沉的。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林若轩眨了眨眼睛,忽然有种极其古怪的感觉,他还没想明白,季如雪已经关了吹风,又“啪”一声关了台灯:“吹干了,睡吧。” 雨声淅淅沥沥,路灯昏黄的光芒从落地窗投了进来,季如雪听着身边匀净的呼吸声,却没有丝毫睡意。 浴室柜里的电吹风,他早就把外壳拆开,把里面的零线弄断了,毕竟电吹风掉进浴缸里,万一烧掉的是相线,那就没意思了。 他可不想让那个男人逃过一劫。 其实,哪怕弄断了零线,又接上了电源,只要电吹风不掉进水里,就没什么危险,可是今天看着那人呆呆地拿着那柄电吹风,他还是觉得心脏陡然漏跳了一拍,甚至整个人都失态了。 他只好推说电吹风坏了,然后当着那人的面,把电吹风扔进了垃圾桶,那人也没起疑心。 当然,他又偷偷把电吹风捡了回来,藏进了衣柜深处。 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一边冷静地策划如何弑父,一边已经把遗产处置、股份分割都仔细研究了一遍,而那个人翻着那些书,还傻乎乎地夸自己“厉害”,叫自己“阿雪”。 阿雪 想起这个称呼,季如雪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这么叫自己的时候,自己竟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连呼吸都紧了一瞬。 阿雪,阿雪 季如雪猛地坐起身来,胡乱抓了一把头发,侧头往身旁那人望去。 那人已经睡熟了,纤长的睫毛密密低垂,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张着,脖子很纤细,还穿着自己的睡衣。 雨声越来越大。 季如雪垂眸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那些微微卷翘的睫毛,还是那种痒酥酥的感觉,仿佛蝴蝶在胸口扑腾,又像羽毛挠着心尖。 他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把手往下移去,轻轻抚摸上了那两片花瓣般的嘴唇,软软的,有些干。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当林若轩睁开眼睛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满室都是温暖的阳光。 糟了,科室晨会要迟到了!他正在肿瘤科实习,肿瘤科大主任特别严厉,哪怕是实习生迟到,也会被痛骂一顿,出科报告都会受影响的! 林若轩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 等等,落地窗外摇曳的树影、身下柔软的乳胶床垫、滑腻厚重的深蓝色真丝床单林若轩渐渐回过神来,对了,这里不是宿舍,是季如雪家,今天是周末! 他坐在乱糟糟的大床上,长长松了口气。 季如雪推开门,端着餐盘走了进来,神色略微有些不自在:“我做了煎鸡蛋和吐司,还有咖啡。” 林若轩低头一看,那鸡蛋都快糊成炭了。 季如雪抿唇道:“我,我平时都是吃学校食堂,不太会弄这些。” 林若轩不好意思打击他,便戳了一小块看起来没那么糊的鸡蛋,壮起胆子放进嘴里,而后干笑一声:“呃,还不错。” 他努力把嘴里又焦又苦的鸡蛋咽了下去,然后发现季如雪正盯着自己的嘴唇看。 林若轩舔了舔嘴唇上的鸡蛋渣渣:“怎么了?对了,屋里是不是有蚊子?我昨晚好像被咬了,嘴唇痒痒的,还肿了。” 季如雪狼狈地垂下眼帘:“我待会儿把电蚊香点上。” 林若轩吃完早餐,跳下床开始换衣服,他刚刚脱了上衣,只听身后“砰!”一声门响,季如雪已经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这小子今天怎么古里古怪的 林若轩一边暗暗嘀咕,一边把季如雪的法兰绒睡衣换了下来,然后仔仔细细叠好,打算放进衣柜里。这套睡衣还是干净的,万一下次又要留宿,自己就可以穿这套睡衣。 季如雪的衣柜非常清爽,数十件t恤、衬衣、羊绒衫、牛仔裤,全都整整齐齐地挂了起来,基本都是白色、蓝色、灰色、黑色,干干净净的,又有种冷冷淡淡的感觉,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 林若轩不好意思占用别人宝贵的挂衣区,也不好意思翻别人的抽屉,便想把睡衣放在最下面的角落里。 他刚刚把睡衣放进角落,小手指忽然碰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地把那东西拿了出来,而后微微一呆这是昨晚季如雪扔进垃圾桶的电吹风。 第九十八章 林若轩握着那柄电吹风, 心里有点犯嘀咕。 确实,有些人比较节俭,东西坏了也舍不得扔, 但季如雪明显不是这种人, 而且他昨晚明明把这柄电吹风扔进了垃圾桶, 为什么又捡回来,还藏进衣柜深处? 林若轩想了许久, 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把电吹风放回了衣柜, 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情他并没有问季如雪。 之后又过了几天,倒也风平浪静。 这天下午,肿瘤科办理入院的病人特别多,当林若轩写完病历的时候,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学校食堂早已关门,他只好在楼下小卖部买了包泡面, 又打了壶开水, 打算回寝室冲泡面吃。 江城大学都是四人寝室, 两个室友还在图书馆奋斗考研, 寝室里只有林若轩和他上铺的兄弟本地人陈超,外号八卦老哥,简称八哥。 林若轩正冲着泡面,陈超忽然从上铺探下身子, 手里还拿了个杯子:“轩儿,给点儿热水呗。” “自己去打。” “求大人赏赐小的一点儿热水吧!小的下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大人一水之恩!” “”林若轩只好倒了半杯热水给他。 陈超心满意足地捧着热水:“咱们502寝室, 还是轩儿最贤惠,那两个懒虫的水壶从来都是空的。对了,轩儿你知不知道,隔壁法医学院的曹师姐从美国回来啦!” 林若轩一边吃着泡面,一边含含糊糊道:“哪个曹师姐?” “你忘啦?咱们大一的时候,迎新晚会上那个主持人!法医学院的学生会主席,曹大美女!本来我还想追她的,可惜咱们大二上期的时候,她就出国了,现在我又名草有主了,可惜可惜。” 迎新晚会主持人? 林若轩回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哦哦哦,我想起来了,曹,又高又漂亮,长得特别像混血儿的那个大美女,对不对?” “对对对,就是她。”陈超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她在美国进修毒物鉴定的时候,偶然协助老美警察破了一起谋杀案,儿子杀老子那种,她还写了一篇亲子心理和原生家庭分析的论呢。” 儿子杀老子?林若轩呆了呆,筷子“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陈超把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嘀咕道:“轩儿,怎么吓傻了?不会吧,你胆子没这么小吧,上次那个惨不忍睹的车祸伤,肠子都流了一地,你不是冲得挺快的嘛。” 林若轩回过神来,忽然道:“八哥,你你有没有曹师姐的手机号?” 陈超挑眉道:“怎么,春心萌动了?” 林若轩解释道:“不是,我想问她点问题” “我懂,我都懂。”陈超坏笑道,“咱们学院群里不是有校友会通讯录吗?你去查查呗,应该有她的联系方式。我教你啊,先别着急,就以请教的名义请她吃晚饭,再带她逛逛这两年新修的食堂和足球场夜深人静气氛好的时候,就可以谈心啦。” 林若轩心里乱糟糟的,没有回答。 季如雪身上那些烟头烫伤床头那本遗产处置与继承整整一瓶安定季如雪从自己手上夺下那柄电吹风,又藏进了衣柜深处 林若轩摇了摇头,拼命把“谋杀”两个字从脑海里赶出去,不会的不会的,季如雪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而已,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自己不能把人往坏处想。 可是,可是 林若轩摸着兜里的小螺丝刀,掌心有些出汗,他已经在网上查过了,电吹风落水的话,只有零线烧断了才会触电身亡。季如雪非常聪明,如果他真的要做那种事情,一定会做到万无一失。 想到这里,林若轩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季如雪正趴在茶几上写卷子,雪白的脸庞干净而俊美,睫毛很长,带了一点点稚气,但已经有了成人的模样。 季如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林老师,怎么了?” 林若轩吓了一跳:“咳咳咳没什么,没什么。对了,我上次好像把学生卡掉卧室里了,我上楼找找,你好好做卷子啊。” 季如雪乖巧地点了点头:“嗯。” 季如雪家是跃层,一楼是客厅,这个季节已经开了地暖,两人常常光脚坐在木地板上,趴在茶几上讲课补习;二楼则是卧室,也是林若轩发现电吹风的地方。 林若轩走上二楼,又小心翼翼地扒着楼梯扶手往下看了看,季如雪还坐在茶几旁边,安安静静地写作业,似乎根本没留意楼上的动静。 林若轩松了口气,迅速溜进卧室,从衣柜深处翻出了那个电吹风。 先用小螺丝刀拆开机壳,然后拿下线圈,看看零线和相线林若轩的手微微一顿零线果然断了。 他胸口陡然一沉,脑海里一片空白。 过了片刻,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努力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那根零线。零线并不是被简单粗暴地剪断的,而是被细心熔断的,电线烧断可以是电流过载熔断,也可以是外部高温熔断,这样的话,哪怕是送去检查,也看不出什么。 林若轩愣了许久,才把机壳装了回去,然后把电吹风放进了衣柜深处。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林老师?” 林若轩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你,你怎么上来了?” 季如雪笑了笑:“我写完卷子了,见你一直不下楼,就想着上来帮你找学生卡,你在衣柜里找什么啊?” 林若轩结结巴巴道:“我,我在找睡衣,我可能把学生卡放在睡衣口袋里了。” 季如雪恍然大悟道:“哦,你找睡衣啊,我把你的睡衣放抽屉里了。” 他一边说,一边拉开了旁边的衣柜抽屉,林若轩上次穿的那件法兰绒睡衣果然在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和季如雪的睡衣放在一起。 季如雪在睡衣口袋里摸了摸:“没有学生卡啊。” 林若轩讷讷道:“那那可能落在学校了吧,我回寝室再找找。” 日子过得很快,天气渐渐冷了下来,一转眼就到了十二月中旬,马上就是季如雪的生日了。 “这双白色经典款倒是挺好看的,就是有点贵”林若轩一边打量着架子上的球鞋,一边暗暗嘀咕。 自从上次拆了电吹风之后,林若轩隐隐确定了某件十分可怕的事情,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旁敲侧击地向季如雪打听。万幸的是,季如雪的妈妈在瑞士度假,据说年底才回来,他爸爸也要那个时候才会过来。 也就是说,暂时不会出事。 这段日子以来,林若轩在学校图书馆看了好几本青少年心理、原生家庭、家预之类的书籍,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跟季如雪聊聊,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难道要说,我知道你想杀你爸,别这样? 太离谱了。 明天就是季如雪的生日了,这孩子好像一直非常期待过生日,或许自己可以给他做一碗长寿面,再送他一双漂亮的球鞋,然后趁他高兴的时候,跟他好好聊聊这件事情。 那个父亲固然可恨,但是季如雪不应该为那样的人搭上一生。 营业员见他盯着那双球鞋发呆,便笑道:“帅哥,这款球鞋卖得很好哦,现在八五折。” 林若轩回过神来:“打完折多少钱?” 营业员笑眯眯道:“打折下来九百六十八。” 卧槽,这么贵,林若轩有些肉疼,但还是点了点头:“我要一双四十三码的,帮我包起来吧。” “好的哦,微信还是支付宝?” “微信。” 林若轩付了钱,正琢磨着明晚怎么跟季如雪“聊聊”,手机忽然“叮”地一声,收到了一条微信。 陈超:“得意的表情轩儿,我女朋友正和曹师姐吃饭呢,曹师姐后天就要回蓉城了,只有明天晚上有空,要不要我女朋友帮你约她吃晚饭啊?” 林若轩立刻想起了曹那篇亲子关系的论,赶紧回了一条:“八哥,麻烦帮我约曹师姐吃晚饭,就说我想请教她一些问题,成了我请你和嫂子吃大餐!” “坏笑的表情我要吃海鲜自助。” 林若轩吁了口气,想了一会儿,又给季如雪发了一条微信:“阿雪,明天晚上我临时有点事,不能过来做晚饭了,大概要九点多才能过去,实在不好意思啊,我给你买了生日礼物。” “叮” 季如雪看着手机,慢慢眯起了眼睛。 明天是自己十八岁生日,林若轩早就答应过,要为自己过生日,还要亲手给自己做长寿面,怎么忽然就“临时有点事”? 他说给自己买了生日礼物,说明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生日,那么,他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不仅比自己的生日更加重要,而且,他还不愿意告诉自己。 季如雪紧紧盯着那条微信,胸口沉闷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两个月以来,那个人对自己真的很好很好,努力帮自己补习,为自己挨了一砖头,还给自己做汤圆,做牛肉面,变着法子地夸奖自己。 而自己也从一开始的警惕防备,渐渐信任了对方,后来还莫名其妙地偷吻了那张漂亮的嘴唇。 那种感觉实在太好了。 可是,他根本不敢让对方发现这种恶心的感情,自己就是个纯粹的变态,冷静地策划杀掉父亲,仔细地学习遗产分割,丝毫没有负罪感自己这种冷血的怪物,还能期盼什么?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赶紧远离那个人,否则一定会狠狠伤害到对方,可是,他根本做不到,只要他认真做了卷子,只要他的成绩有了进步,那个人就会对他笑,琥珀色的眼珠又温柔又明亮,还会说“阿雪好厉害。” 那个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看着他那样笑,只想狠狠把他按在地板上就像梦里那样,昏暗的山洞里,那个人仰躺在乱糟糟的稻草铺上,拼命吸着气,眼睛都疼湿了,而自己只想让他哭得更厉害。 最好,最好还能叫自己 季如雪闭了闭眼睛,努力把思绪拉了回来,又开始研究林若轩的微信:“阿雪,明天晚上我临时有点事,不能过来做晚饭了,大概要九点多才能过去,实在不好意思啊,我给你买了生日礼物。” 这条微信传递了四个有效信息,第一,他给自己买了生日礼物;第二,他不给自己做晚饭了;第三,他要九点多才能过来;第四,他不肯具体说,到底是什么事。 这说明,在明天晚饭这个时间段,林若轩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而且不是医院或者学校的事情,多半是私事,还是必须配合别人时间的私事,否则按林若轩的性子,不会轻易爽约。 和女生约会。 只花了半分钟,季如雪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胸口那种又酸又苦又恼怒的情绪,开始仔细琢磨着微信背后的信息。 林若轩是个大学生,生活单纯,性格保守,约会对象应该也是同校大学生,或者研究生,约会地点多半就在江城大学附近,至于路线自己以前问过林若轩,如果医院不是特别忙,他一般六点钟回寝室。 六点钟回寝室,然后稍微收拾一下,再出去见女生,一起吃晚饭多半就是这样。所以说,只要自己六点钟以前在宿舍楼下偷偷候着,就一定能跟上他。 第九十九章 每到周末, 江城大学南门外的小吃一条街,总是一片红红火火,拐角处那家“刘大姐小火锅”, 更是备受小情侣们的青睐。 “师姐, 金针菇可以吃了, 再烫就软了,蘸点香油正好。”林若轩又给曹捞了一勺金针菇, 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能问得太刻意,万一引起怀疑, 对季如雪不好。 曹虽然漂亮,性格却很大大咧咧,她丝毫不顾忌精致的咬唇妆,“哧溜”一声把金针菇吞了下去,毫无形象地唉声叹气道:“唉呀妈呀, 这次回国不得胖十斤。” 林若轩诚恳道:“师姐你不胖, 而且女生不要太瘦了,会影响内分泌的, 漂亮是给别人看的, 身体才是自己的。” 曹笑道:“小林你这么会养生, 又这么温柔体贴, 你对象可享福了。” 林若轩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没交过女朋友呢。” “真的假的?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没女朋友呢?要不要师姐给你介绍几个小师妹?我手里的资源可是一大把哦。” “师姐,我正忙着实习呢,肿瘤科的病历写都写不完, 女朋友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林若轩有些哭笑不得,他正为季如雪那堆破事焦头烂额,哪儿有功夫去交女朋友? 曹眯了眯眼睛:“陈超那个大嘴巴还说你想追我, 我就说不可能嘛。行了,小林你就直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装作好奇的样子:“师姐,听说你在美国进修毒物学的时候,帮助警方破获了一起弑父案?” “哦,只是偶然协助了警方,怎么了?”曹一边“哧溜哧溜”地吸着苕粉,一边含含糊糊问。 “我就是有点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耸了耸肩:“那当爹的长期吸毒,吸了毒就家暴老婆儿子,结果那儿子趁他睡着的时候,给他静脉注射了过量海洛因,就嗝屁了。” 她一边说,一边在胳膊上比划:“我发现死者胳膊有个新鲜针孔,皮下出血显示注射路径和死者自己注射的方向是相反的,就告诉了警方,警方一审,那孩子啥都招了。” 林若轩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孩子多大?判决结果是什么?” 曹微微蹙眉,努力回忆着:“已经成年了,好像是十八还是十九?判了十五年。” 十五年。 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国内这种案子呢?” 曹看了他一眼:“国内?这种恶性刑事案件,十四岁以上就要负刑事责任了,看具体情况,从十年到死刑不等吧,基本上这辈子就毁了。” 十年到死刑不等林若轩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小火锅,许久没有说话,只觉得一颗心沉重得仿佛灌了铅。 他必须阻止季如雪。 “小林,你怎么了?”曹试探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林若轩立刻矢口否认。 曹看着他的样子,若有所思道:“你要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我那美国导师有个好朋友,是咱们学校政法学院的客座教授,也是位知名律师,对青少年犯罪很有研究。他今年回国之后,在江城滨海路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你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咨询他。喏,这是他的名片。” 林若轩低头一看,那是一张乳白色暗纹名片,非常低调朴素,上面简单地写着“萧图南”三个字,还有一串手机号码。 “谢谢师姐。”林若轩看着那张名片,忽然笑了笑,“小时候,有位好心人一直赞助我和妹妹读书,他写信用的假名就是图南。” 曹疑惑道:“赞助?” 林若轩点了点头:“嗯,我是孤儿。” “哦,这样啊。”曹性格豪爽,也不继续追问,反而转移了话题,“图南图南,逍遥游里面不是有句话,叫做而后乃今将图南嘛,寓意很好的,重名也很正常。” “是啊,当年还要求背诵呢”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曹兴致很高,忽然打了个响指:“服务员,来半打啤酒!小林啊,我跟你说,火锅配啤酒,烦恼全赶走!来来来,走一个!” 林若轩不好意思拒绝,可是他的酒量非常烂,再加上满腹心事,陪着曹喝了几杯之后,就有些稀里糊涂了。 “唔再喝喝” 曹没想到他酒量这么浅,她看着软绵绵趴在桌上的小师弟,一时间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传来:“您是曹师姐对吗?我来接林老师了。” “啊?”曹有些疑惑地抬头望去,而后眼前一亮。 眼前是个十岁的高大男生,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他肤色雪白,模样非常俊美,戴着一顶洋基队的黑色棒球帽,穿着薄薄的灰色羊绒衫,一看就是个非常有教养的孩子。 曹犹豫道:“你是” 季如雪笑着解释:“是这样的,林老师是我的家庭教师,我找他有点事,听他舍友说他来了这边,就一路找了过来。师姐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林老师周末一般都住我家对了,你看,这是鹏程教育app,我们是一对一教学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递到曹面前,app界面果然清清楚楚地显示着,季如雪和林若轩是一对一教学关系。 曹放下心来,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季如雪把林若轩扶了起来,乖巧道:“不麻烦,账单我已经帮林老师结了,师姐再见。” 曹有些不好意思:“你还是高中生呢,怎么能让你结账呢?” 季如雪紧紧扶着林若轩,微笑道:“林老师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 走出火锅店之后,季如雪随手打了个出租车,把迷迷糊糊的林若轩塞了进去,自己也坐了进去:“师傅,林溪阳光。” “好咧!” “林老师?”季如雪垂眸看着身边的人,轻声道。 林若轩脑袋搭在季如雪的肩膀上,整个人毫无反应,明显已经喝醉了,脸上一片酡红,眼睛半睁半闭,嘴里低声嘟哝着:“师姐,美,美国那个案” 师姐,师姐狗屁师姐! 季如雪狠狠瞪着林若轩,几乎有些咬牙切齿,自己五点钟就到宿舍楼下面盯梢,跟了这人一路,又偷偷坐在对面的奶茶店,仔细观察他和那个曹师姐吃火锅的样子,虽然听不清楚两人在说什么,但是根据两人的肢体语言,确定了他们不是情侣关系,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但是,现在不是情侣,不代表以后不是,那个什么狗屁曹师姐确实很漂亮,林若轩帮她捞菜,那样羞涩地对着她笑,还陪她喝啤酒自己上次买了两听菠萝啤,他都不肯喝,说什么容易醉。 不愿意跟自己喝,但可以跟师姐喝,对吧? 季如雪恶狠狠地想。 出租车在小区大门停了下来,这一次,季如雪没有扶起林若轩,而是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走进小区。 天色已经晚了,小区里有两三个人好奇地打量他们,季如雪一概不理会。 回到家之后,季如雪略微犹豫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林若轩这副醉醺醺脏兮兮的样子,自己是把人抱到床上,给他稍微擦擦身呢,还是直接把人抱进浴室洗洗? 他迟疑了片刻,喉咙渐渐有些发干。 要不要洗洗?季如雪轻轻咽了口唾沫,低头嗅了嗅林若轩身上的啤酒味,不由得想起了这人是怎么和那个漂亮学姐喝酒的,雪白的脸登时一沉,毫不犹豫地把人抱进了浴室。 得好好洗干净。 “唔,不,不喝了。”林若轩歪歪斜斜地躺在浴缸里,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毫无反抗力的样子。 “乖,把手抬起来。”季如雪试探着去脱林若轩的套头毛衣,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 林若轩眯着眼睛,酒劲儿似乎上来了,扭来扭去就是不肯脱衣服:“唔,不” 季如雪本来就很紧张,林若轩又不听话,两人折腾了足足一刻钟,衣服才脱了一半,就在这个时候,季如雪忽然发现了什么,顿时愣住了:“你怎么” “啊”林若轩呆呆望着自己下面,似乎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季如雪咽了口唾沫,林若轩喝醉了,刚才又和自己蹭来蹭去,这样也是正常的,洗澡水稍微放凉些就好了,可是 他犹豫了一小会儿,直接迈进浴缸,把热水打开了。 温暖的热水渐渐漫了上来,季如雪从背后搂着林若轩,让他坐在自己怀里,试探着把手往下伸去林若轩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而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慢慢不动了。 “舒服吗?”季如雪轻轻吻着他的耳朵,另一只手挤出一小团沐浴液,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涂满了沐浴液,然后大着胆子 “唔,不要”林若轩忽然拼命挣扎起来。 季如雪紧紧搂着他,根本不让他扭动,柔声哄道:“乖,这样更舒服。” 林若轩被他铁箍般的胳膊死死搂着,根本动不了,湿漉漉的眼睛一片茫然,嘴唇有些发抖,过了一会儿,忽然狠狠颤了一下,喉咙里呜咽了一声。 浴缸里的水大片大片地漫了出去,浴室里一片热雾弥漫,季如雪翻了个身,垂眸望着身下的人,这人呆呆看着自己,神色还有些迷茫,季如雪晦暗的目光渐渐往下移去这人已经做好了承受自己的准备,这是自己的人。 季如雪紧紧盯着林若轩的眼睛,不想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而后哑声道:“我的。” “呜”林若轩陡然瞪大了眼睛,清秀的脸庞血色尽褪,抓着浴缸边缘的手指死死收紧了。 季如雪低低倒抽了一口冷气,强忍着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要乱来,可是,这种感觉怎么会这么好,这么好 他勉强忍耐了一会儿,看着林若轩苍白的脸庞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终于再也按捺不住 天晕地旋之中,林若轩昏昏沉沉的大脑里一片稀里糊涂,他仿佛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在那无比荒唐的梦境里,自己戴着珍珠垂帘的华丽后冠,哭喊着某个人的名字:“阿雪,阿雪” 他呜咽道:“阿雪” “啪”地一声,季如雪脑子里那根弦彻底烧断了,他知道是自己,他知道自己在对他做什么,他愿意的,他愿意的他愿意做自己的人,愿意做自己的妻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若轩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好累,好沉什么东西这么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身体感觉好奇怪疼 他迟疑了一会儿,慢慢把视线往下移去,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趴在自己颈窝,两条白皙结实的胳膊死死搂着自己,下面,下面 林若轩脑海里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事? 季如雪怎么趴在自己身上? 还有,那,那种感觉 自己被季如雪上了? 他脑子里嗡嗡直响,身体僵硬到了极点,而身上那人似乎终于醒了,缓缓抬起头,还有些睡眼朦胧:“林老师。” 林若轩呆呆看着他,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着:“我们,我们” 季如雪抿唇看了他一会儿,雪白的脸颊慢慢浮起一层薄粉,忽然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小声道:“生日礼物。” 第一百章 “生日礼物?”林若轩喃喃道。 “嗯, 生日礼物。”季如雪抿唇一笑,凑上来亲了亲林若轩的唇角,“林老师, 你都不知道, 你昨晚有多热情, 一直缠着我不放你看,现在都还” 林若轩僵硬地垂下眸子, 而后脑子里“轰”地一声,脸颊都快烧熟了, 几乎是不知所措地往后退去,那种感觉,那种感觉,简直季如雪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低低喘了口气, 眼珠的颜色都变深了。 林若轩脑子里一团乱麻, 自己和季如雪做了那种事情?这,这怎么可以?季如雪才十八岁, 而且, 而且他们都是男的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了, 自己昨晚和曹师姐吃火锅, 多喝了两罐啤酒,然后,然后 他脑海里闪过一些纷乱的片段,东倒西歪的啤酒易拉罐季如雪把自己抱进浴缸温暖的水一地漫出去, 自己稀里糊涂地叫着阿雪难道是自己喝醉了,让季如雪误会了什么?所以,所以才对自己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季如雪又低下头,试图吻他:“林老师” 林若轩条件反射地一把推开对方,脱口而出:“我不是同性恋!” 季如雪愣了愣,而后放柔了声音:“别害怕,我也不是,我只喜欢林老师一个人,只想和林老师做这种事情。” 林若轩结结巴巴道:“你,你冷静些,我们是不可能的。” 季如雪缓缓眯起了眼睛:“你说什么?” 林若轩脑子里乱糟糟的,小声道:“我不喜欢男人,我,我还没有交过女朋友” 季如雪死死盯着他,雪白的脸庞渐渐阴沉下来:“女朋友?你什么意思?” 林若轩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阿雪,我,我” 季如雪冷冷地打断了他:“你想说什么?说你喜欢女人?说你喜欢那个师姐?你昨晚在我身下那个样子,明明享受得很你还记得你叫了我什么吗?林老师,你都被我那样操过了,还想着交女朋友?” 林若轩呆呆望着对方,他怎能说这种话?而且,这些话,这些话怎么那么熟悉?仿佛曾经有个人,也这样狠狠羞辱过自己自己昨晚喝醉了,什么也不记得,难道,难道自己真的是那种样子 季如雪看着他苍白的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按捺住沸腾的妒意,又柔声哄道:“林老师,你已经和我那样了,自然不能再和女生交往,我会好好待”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啪!”一声脆响,林若轩已经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季如雪侧着头,似乎被打懵了,雪白的脸颊上渐渐浮起五道鲜明的指印。 林若轩紧紧咬着牙,勉强忍着疼痛,一边胡乱穿上衣服,一边颤声道:“季如雪,你,你就是个混账!我没本事,我管不了你,我再也不管你了” 他狼狈地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砰!!”卧室门狠狠关上了。 季如雪呆呆望着那扇轰然关上的卧室门,林若轩说什么?他说再也不管自己了?他不是心甘情愿的吗?昨天晚上,他那样紧紧抱着自己,哭着叫“阿雪”,到了后来,自己想起做过的那些梦,又哄着他叫“夫君”,他也叫了他分明是喜欢自己的,绝不会有错。 再也不管自己了?不管了? 季如雪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天自己上楼,林若轩蹲在衣柜旁边,神色有些慌张,说找不到学生卡了。 那套睡衣确实放在衣柜角落,林若轩又从不撒谎,所以自己当时也没有怀疑什么,可是刚才,林若轩为什么会说,“我再也不管你了”? 这句话听起来是句气话,可是“再”这个词非常微妙言下之意似乎是,林若轩早就觉得自己应该被“管教”,早就觉得自己“会犯错”,否则他绝不会这么说,只会痛骂自己一顿。 季如雪猛地跳下床,一把拉开衣柜门,把那柄电吹风拿了出来,放在台灯下仔细翻看着。 电吹风外壳是非常光滑的黑色塑料,很容易留下指纹,所以自己把电吹风放进衣柜之前,曾经用毛巾仔细擦拭过,可是现在,吹风筒上有明显的指纹印子指纹留在吹风筒上,而不是吹风手柄上,说明曾经有人捏着吹风筒,试图拆下后面的螺丝钉。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拿过旁边林若轩用过的玻璃杯,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卷透明胶带,用透明胶带仔细粘了粘杯身,又粘了粘吹风筒,然后将两截胶带放在台灯下面,细细观察着。 果然,两截胶带上面的指纹虽然凌乱,但是其中有两枚指纹,非常明显是同一个人的林若轩拆过电吹风。 被发现了。 季如雪盯着那两枚指纹,一颗心直直往下沉,生平第一次,他居然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觉。 林若轩发现了电吹风的秘密,知道了自己的真面目难怪,难怪醉酒的时候明明愿意,清醒了又说那种话,说什么要找女朋友,说什么再也不管自己了他害怕了,害怕自己这个变态,害怕自己这个杀人犯。 他害怕自己了,他不要自己了 季如雪呆坐了许久,“林若轩害怕他了,不要他了”这件事情,简直让他脑子里嗡嗡直响,几乎有种窒息的感觉,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难以忍耐地低吼一声,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扫了下去。 林若轩打了个出租车,一路回到寝室,万幸的是,今天寝室里没人,他松了口气,一头扎进浴室。 “哗啦啦”温暖的热水从头淋下,林若轩勉强洗了一会儿,终于再也支持不住,慢慢蹲了下去。 地砖上的水流向角落那个小小的下水口汇聚而去,里面还夹杂着一些丝丝缕缕的白色东西,那是季如雪的林若轩紧紧咬着下唇,有种想哭的感觉。 他是真心实意为季如雪好,想让他考上好大学,想带他走出原生家庭的家暴阴影,不要因为那个人渣父亲毁了自己可是,可是 过了许久许久,林若轩才洗干净身体,又重新换了衣裳,然后从书包的夹层里面,把那位萧律师的名片翻了出来。 自己没本事,管不了季如雪,可是既然自己知道了电吹风的事情,就不能放任不管,曹师姐说,这位萧律师对青少年犯罪很有研究,或许,或许 林若轩犹豫许久,终于拨通了那个号码。 “嘟嘟”,片刻之后,对面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喂,哪位?” 听到这个声音,林若轩心中莫名其妙地定了定,他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这位萧律师是个值得信任的好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请问是萧先生吗?我我是江城大学临床医学院的学生林若轩,我师姐曹给了我一张您的名片,我想咨询您一些事情,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曹?”对方微微一愣,而后笑道,“我想起来了,她是埃迪教授的学生,是个很不错的小姑娘。你是她的师弟,想找我咨询事情?嗯我今天下午六点钟之前都在律所,你直接过来吧,地址是滨海路十六号,白云大厦98楼。” “嗯,谢谢您。” 林若轩挂了电话,轻轻吁出一口气,然后犹豫了一会儿,翻出一支消肿镇痛的药膏,忍着羞耻给自己上了药,又吃了两片阿司匹林,这才稍微好受了些。 下午六点钟以前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三点了。 他不敢耽搁,又休息了一会儿,吃了一小块面包,然后便背上书包,在学校门口坐上地铁,往滨海路而去。 白云大厦是滨海路的标志性大厦,足足有一百一十八层,接近四百米高,每平米单价大约在十二万到十五万,而萧图南的律师事务所独占一层楼,可见事业十分红火。 前台小姐听说林若轩找萧图南,眼睛都亮了:“你找萧大律师啊,对了,这些都是楼里小姑娘们送他的东西,你帮忙带上去吧。” 林若轩望着那一大堆什么手工糕点、手工巧克力,有些呆滞地眨了眨眼睛,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万人迷”这种生物。 他傻乎乎地抱着那堆东西,坐电梯上了98楼。 这一层楼都是萧氏律师事务所,装修非常简约大方,秘书小姐也不多嘴,直接带着林若轩来到萧图南的办公室。 “萧总,您预约的客人到了。” 书桌后的男人抬起头来,神色有些疑惑:“你是?” 林若轩陡然一呆,眼前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肤色白皙,眼珠漆黑如墨,眼尾微微上挑,确实是个万里挑一的超级大帅哥,难怪那么多小姑娘喜欢,可是这张脸和季如雪足足有九成相似。 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季如雪的气质更加冷漠复杂,而眼前这人唇角微微上翘,有种春风化雨的感觉。 怎么会这么像?难道是亲戚?可是季如雪没有哥哥,他那个人渣父亲也五十多了应该是巧合吧。 林若轩愣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萧先生,我是” 他还没说完,萧图南已经恍然大悟道:“哦哦,我想起来了,是小林对吧?快坐快坐。你喝什么?茶还是咖啡?” 林若轩坐在沙发上,有些不知所措,他原本以为这种大律师应该非常高傲矜持,没想到居然这么亲切随和,只得讷讷道:“咖啡吧。” “你们这些小年轻,就喜欢喝咖啡,其实茶也不错的。”萧图南一边说,一边端着一杯咖啡和一杯茶,在林若轩旁边坐了下来。 林若轩摩挲着那杯温暖的咖啡,有些犹豫地开了口:“萧先生,我,我有些事情,想要咨询您。” 萧图南笑道:“没事儿,我也是江城大学毕业的,你叫我萧大哥就可以了,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林若轩踌躇了一下,还是没把季如雪给抖露出来,只含含糊糊道:“如果,如果我发现有人预谋犯罪,该怎么办?他年纪还很小,刚刚成年。” 萧图南蹙眉道:“预谋犯罪?很严重吗?” 林若轩小声道:“挺严重的。”蓄意谋杀啊。 萧图南沉吟道:“如果你非常确定的话,那么我的建议是,直接报警。” 林若轩没吭声。 萧图南似乎明白了什么,挑了挑眉:“怎么,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林若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季如雪只是他的学生,他们只相处了短短三个月,而且,季如雪还对他做了那种事情,甚至还那样羞辱他可是,可是 萧图南了然道:“如果他是你很重要的人,而他又足够信任你的话,你可以尝试对他进行正向引导。” “引导?”林若轩低声道,“可是,我我暂时不想见他。” 萧图南眨了眨眼睛:“这就有点不好办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居然十分投缘,虽然还是没什么结果,但林若轩对青少年犯罪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也下定了决心一定要阻止季如雪,心里终于稍微踏实了些。 夜幕渐渐降临,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从大厦的落地窗往外望去,江城市的万家灯火在雨中越发迷离。 萧图南看了看表:“小林,我得回去了,你是回江城大学吗?我正好顺路,可以搭你一程。” 第一百零一章 林若轩本想拒绝, 可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而且他奔波了一下午,那里又有些疼了, 便不好意思道:“那就麻烦萧先萧大哥了。” 萧图南笑道:“你也算是我的小师弟, 别那么客气。” 两人坐电梯直接到了地下停车场, 萧图南的车是一辆崭新的黑色悍马suv,看起来十分粗犷野性, 萧图南一边帮林若轩拉开副驾驶车门,一边解释道:“我个子高, 开suv舒服些。” 林若轩小心翼翼地坐着,手都不敢乱放,生怕摸脏了真皮座椅,萧图南忍不住笑道:“别紧张,没事儿, 车就是给人坐的。” 林若轩有些不好意思道:“哦。” 回学校的路上, 雨越下越大,天边渐渐响起了“隆隆”的雷声, 萧图南一边随手打着方向盘, 一边瞥了林若轩一眼:“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嘴唇都白了。” 或许是阿司匹林的药效过了, 林若轩那处疼得厉害, 但这种事情又没法说,只能勉强笑道:“我我胃疼。” “胃疼?”萧图南从储物盒掏出一盒芬必得扔给他,“吃一粒吧,我头疼时就吃这个, 别硬撑。” “嗯。” 两人说话间,车已经到了江城大学大门外,萧图南是江城大学法学院的客座教授, 自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挡,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宿舍大院门外。 萧图南随手递给他一把伞:“喏,伞,有空还到法学院办公楼。” “谢谢萧大哥,我”林若轩的声音戛然而止,动作也凝固了。 一个年轻人正背靠着宿舍大院的铁门,似乎在等着谁。 瓢泼大雨中,那年轻人只戴着一顶牛仔棒球帽,连伞也没打,浑身都湿透了,他低垂着漆黑的睫毛,肤色越发显得雪白,俊美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仿佛根本不在乎这大雨。 “怎么了?”萧图南顺着林若轩的视线往外望去,不由得微微一愣,“这孩子和我长得好像。” 林若轩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往下面缩了一点点,生怕季如雪发现自己:“萧大哥,我不下车了,你能不能把我送到学校后门那个麦当劳,我在里面休息一会儿,再回来。” 萧图南看了季如雪一眼,隐约明白了什么:“他就是那个人?” 林若轩不吭声。 萧图南也不追问,只道:“这样吧,你和我一起回家。我一个人住,客房正好空着,你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我要去法学院讲公开课,顺路送你回来。” 林若轩轻声道:“这怎么好?太麻烦你了。” “没事儿,我一个单身狗,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再说了,你现在是医学院的高材生,以后就是医院的青年骨干医生,万一我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可要去医院找你啊,到时候不准推辞哦,林大医生。” 林若轩很不好意思,可是按季如雪那顽固性子,搞不好能在宿舍门外等到半夜,他现在非常不舒服,那里疼得厉害,如果在麦当劳熬一宿的话,恐怕连明天的科室晨会都没法参加 想到这里,他便诚恳道:“萧大哥,谢谢你。” 萧图南笑了笑,一踩油门,车直接往校外开去了。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紧紧盯着那辆远去的suv,那辆车的车窗贴了膜,看不清里面,它分明是来送人的,却只停留了几分钟,就开走了林若轩一直没回宿舍,难不成 萧图南的家距离江城大学不远,是一户位于52楼的大平层,300多个平方,大片的落地窗,极简风格的装修,客厅墙上挂着一些稀奇古怪的装饰,有木头面具,有藤编的篮子,还有鹦鹉羽毛做的古怪装饰品。 林若轩好奇地看着那件羽毛装饰品,忍不住摸了摸:“这是什么?” 萧图南解释道:“我在非洲呆过很长一段时间,这些东西都是我从非洲带回来的,这是用非洲绿鹦鹉的羽毛做成的网,叫做捕梦网,据说只要挂在床头,就可以做个好梦。” 非洲?林若轩微微一愣,下意识道:“我和妹妹的资助人也在非洲工作,他写信的笔名也是图南,他还寄过非洲小朋友的照片给我们。” 萧图南呆了呆:“资助人?等等,你是” 林若轩轻声道:“我是孤儿。” 萧图南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小白鸽孤儿院?” “你怎么知道?!”林若轩陡然瞪大了眼睛,而后不敢置信道,“你,你就是那个图南哥哥?” 萧图南忍不住失笑:“天哪,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哈哈哈,我们真是太有缘了。” 林若轩愣愣望着萧图南,脑子里一片混乱,又是懵逼,又是惊喜,萧图南也十分开心,拉着林若轩在皮沙发上坐了下来:“来来来,我们好好聊一会儿。” “我,我真是没想到”林若轩简直有些语无伦次。 “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你是轩轩,你妹妹是媛媛,对不对?”萧图南笑道,“我这些年陆陆续续资助了二十多个孤儿,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还读了江城大学医学院,唉,唉,也算是成才了。对了,你妹妹怎么样了?” 说到妹妹,林若轩的心情又沉重起来:“若媛六岁的时候就被人收养了,养父养母都是好人,只是她心脏瓣膜有问题,二十岁之前必须动手术。” “心脏手术?”萧图南蹙眉道,“手术费没问题吧?要不要” 林若轩赶紧摇头:“不用不用,她养父母那边已经筹了十多万了,我这几年打工也攒了七八万,全都给她家打过去了,手术费足够了。只是她身子弱,手术风险又大,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萧图南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问题的,媛媛都从孤儿院坚持到现在了,她一定和你一样,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我很没用的,哪里坚强了。”林若轩自嘲道。 坚强?他妄想引导季如雪走出歧途,结果却弄成这样,连对方的面都不敢见了,简直没用到了极点,哪里坚强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萧图南忍不住拧起了眉头,“小林,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资助小白鸽孤儿院吗?” 林若轩茫然地摇了摇头。 萧图南坦然道:“因为我也是从那里出来的。我小时候因为先天脊柱裂,被扔在了孤儿院外面,是老院长凑钱给我做了手术,所以即便我离开那里十多年了,也一直在资助孤儿院。” 林若轩睁大了眼睛:“可是,萧大哥你” “我看起来开朗又唠叨,不像孤儿对吧?”萧图南耸了耸肩,“其实,我刚刚出去闯荡社会的时候,和小林你有些像,总是小心翼翼的,可是走过的地方多了,认识的朋友多了,慢慢就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茶几下面摸出一本厚厚的相册,翻给林若轩看:“你看,这是东非海岸的一个小国家,那边的粮食特别金贵,我连面包都吃不起。” 林若轩好奇道:“那你吃什么啊?” “龙虾当饭呗。”萧图南看着林若轩吃惊的样子,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东非沿海的大龙虾特别便宜,跟我手臂差不多粗,那个时候,我和南宫哦,就是我在刚果认识的一个哥们儿,有一次,我们把几十只龙虾摆在楼下过道里,那天晚上,南宫跑来卧室找我,脸都吓白了,说什么闹鬼了,有女鬼在楼下叫,我下去一看,哈哈哈哈,是龙虾在叫!” 林若轩傻乎乎道:“龙虾出了水不会死吗?怎么还会叫?” 萧图南笑道:“是啊,不仅不会死,还叫得很大声,不可思议对吧?这世界就是这么有意思。” 两人又聊了许久,林若轩渐渐放松下来,萧图南忽然道:“小林,我大概能猜到,你想帮助的人,和你不想见的人,就是你宿舍外面那个男孩儿吧?那个和我特别像的男孩儿?” 林若轩垂下眸子,小声道:“嗯。” 萧图南柔声道:“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我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他愿意淋着大雨在楼下等你,一定非常重视你这个朋友,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交流。你如果很想帮助他,不一定要从他身上着手,可以试着像我刚才那样,敞开心扉,和他聊聊你自己。” “聊我自己?” “对啊,聊聊你的过去,聊聊你的童年,聊聊你的妹妹,甚至可以带他去你成长的地方看看”萧图南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唔,我要睡了,客房里有独立卫浴,你洗个热水澡,也早点睡吧。” “嗯,萧大哥你好好休息。” 林若轩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客房柔软的大床上,思绪渐渐飘得很远。 这一天一夜之中,发生了太多事情,萧图南竟然是自己的资助人,而季如雪和自己做了那种事情,还说出那种话,自己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他却淋着大雨在楼下等自己。 林若轩烦躁地翻了个身,脑子里乱糟糟的。 季如雪说自己是自愿的,又因为自己说了“交女朋友”,就露出那种又伤心又愤怒的表情,而自己看着他那种样子,竟然有种心口一颤的感觉。 他真的喜欢自己?自己也是自愿和他那样的? 可是,他们都是男的,而且季如雪才十八,自己也才二十二,这种荒唐可笑又离经叛道的事情,真的可以吗? 算了,先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今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季如雪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不能让他搭上大好前途去报复那个人渣父亲,要不然,就像萧图南说的,和他心平气和地聊聊聊聊自己,聊聊未来。 不知不觉间,林若轩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室阳光。 萧图南开车把他送到宿舍大院外面,林若轩看了看外面没人,赶紧下车,他正想对萧图南道谢,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一整晚都没回宿舍。” 林若轩缓缓转过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萧图南从车里走了下来,蹙眉道:“这位同学,你是小林的朋友?” 季如雪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而后他愣住了。 林若轩生怕他又发疯,赶紧把萧图南护在身后:“你别乱来,他是我的资助人!” “资助人?”季如雪死死盯着萧图南,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哑声道:“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的资助人长成这个样子。” 林若轩急道:“我以前没见过他,昨晚才知道” 季如雪直接打断了他:“你昨晚在他那里过夜了?你让他操你了?还是说,你待我那么好,喝醉了愿意让我操你,在我身下露出那种样子,就因为我长得像他?怎么,清醒之后,想起那柄电吹风,想起我是个变态杀人犯,就害怕了,就跑到他那里躲起来了?” 林若轩气得直发抖:“你,你” 萧图南也拧起了眉毛:“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季如雪看着两人互相维护的样子,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妒忌得几乎失去理智,他的胸口难以自抑地重重起伏了两下,忽然一把拧住萧图南的手臂,狠狠将他反压在了车窗上:“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我?!” 萧图南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林若轩急道:“季如雪,快放开他!” 季如雪根本不搭理林若轩,只冷冷道:“萧律师对吧?我昨晚查了你的车牌号,你的律所在滨海路白云大厦98楼,员工59人,你家住在翠湖路101号湖畔月光,一人独居,52楼。我现在暂时没办法动你,但是总有一天,最多五年,我就能像猫玩耗子一样,弄垮你的律所,再慢慢弄死你” 林若轩大吼道:“你敢动他一根头发试试!我他妈跟你没完!!” 第一百零二章 季如雪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不敢置信地瞪着林若轩:“你说什么?”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放、开、他,不然我跟你没完, 我说得出, 就做得到。” 季如雪愣愣地看着林若轩, 眼圈慢慢红了,嘴唇都在微微发颤:“你, 你果然喜欢他你喜欢谁,我就弄死谁。” 林若轩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咬牙切齿道:“我总算明白了,季如雪,你他妈就是个疯子,就是个神经病!我,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居然还放不下你这个疯子, 还一心想着要帮你!我他妈就是贱,就是自找的!” 季如雪怔然看着林若轩, 似乎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正在拼命咂摸对方话里的意思。 渐渐地,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慢慢松开了萧图南的胳膊,小声道:“林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若轩见他终于放开了萧图南,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但也不想搭理这个疯子,转身便走。 季如雪立刻扔下萧图南,一路小跑着追在他身后:“林老师, 林老师,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放不下我?” 萧图南缓缓吁出一口气,揉了揉胳膊,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啧,算了,不和小情侣计较。” 季如雪可怜巴巴地跟着林若轩:“林老师,我错了,我胡说八道,你跟我说话好不好?” 林若轩闷头往前走,根本不搭理季如雪的聒噪。 “林老师”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了好一会儿,林若轩那处又渐渐疼了起来,他勉强走了一小截,实在撑不下去了,慢慢蹲了下去。 季如雪赶紧也蹲下去,急道:“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 林若轩又疼又恼火,脸都白了,什么话也不肯说。 季如雪颤声道:“你,你总是这个样子,不肯见我,不肯跟我说话,我在雨里等了你一夜,给你打了几十通电话,发了几百条微信,你一条也不肯回后来,后来还关机了我还以为,你在和别人” 他说着说着,声音都哑了,眼圈泛着红,头发乱糟糟湿漉漉的,羊绒毛衣也湿透了,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怜,像条被主人抛弃的落水小狗。 林若轩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解释道:“我把手机忘在宿舍了,可能没电了。我听师姐说萧大哥对青少年犯罪很有研究,所以才去找他,然后在他家看到那些非洲工艺品,才发现他就是我的资助人。就是这么回事,你爱信不信。” 季如雪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你是不是发现了电吹风的事情,为了我才去找他?你们以前没见过面,昨晚也没有那样?” 林若轩简直要怒极反笑,忍不住低声骂道:“你,你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胡来一气,又,又弄了整整一晚上,我都这个样子了,怎么可能和别人” 季如雪垂着脑袋,被他训得耳朵都泛红了,渐渐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那里疼?” 林若轩不吭声。 季如雪不知所措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是我不好,我送你回寝室休息吧。” 林若轩摇了摇头:“我还有好几份病历没写呢,我得去医院。” 季如雪急道:“你都这个样子了,还要去医院写病历?那些破病历有什么好写的?” “我是个医学生,以后就是医生,那是我的工作,你懂什么?!”林若轩勉强撑着围墙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医院走去。 季如雪抿了抿唇,一把将他背了起来:“我背你去医院。你在肿瘤科实习,肿瘤科在第二住院大楼十三楼,对吧?” 林若轩登时急了,使劲儿锤了他一下:“快放我下来!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季如雪根本不搭理他,随手把他一只鞋脱了下来:“你把鞋拎在手里,别人就会以为你脚扭了,不会大惊小怪的。” 这时,几个女生从旁边走了过去,一个女生小声道:“你看,那两个男生好帅啊,我还以为咱们医学院都是些歪瓜裂枣呢!” “那个长得乖乖的男生好像脚扭了?嘻嘻,还背呢” “好甜啊!” “你们不要yy直男啊,没前途的。” 林若轩:“” 季如雪笑道:“你看,我说得没错吧,没人会大惊小怪。” 季如雪个子很高,腿也很长,走路又快又稳,江城大学附属医院就在学校旁边,一刻钟之后,季如雪就把林若轩背到了第二住院大楼肿瘤科,一路上收获了许多“帮助扭脚同学”、“好甜好可爱”的赞扬目光。 肿瘤科办公室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大约都去查房了,林若轩嘀咕道:“完了完了,还是没赶上晨会,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挨骂。” 季如雪安慰道:“你平时那么用功,偶尔缺席一次,没事儿的。” “你懂个”林若轩忍了忍,把脏话憋了回去,“算了,补昨天的病历吧。”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大叠病历,开始认认真真地补病历,季如雪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这小子又去干嘛? 林若轩一边暗暗嘀咕,一边写着“紫杉醇、环磷酰胺”之类的化疗药物,过了一会儿,查房大部队回来了,一堆师兄师姐涌进办公室,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唉,我又挨骂了,孙主任今天是不是吃了?” “别提了,我早饭都没吃就赶过来开晨会,还不是被臭骂一顿?” “我也没吃” 一个高高瘦瘦的师姐看见林若轩,高声道:“小林,你今早去哪儿了?还好我帮你遮掩了一下,孙主任又忙着去老年科那边会诊,要不然得骂死你!” 林若轩松了口气,赶紧道:“谢谢余师姐。” 余师姐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平时帮了师姐那么多忙,师姐当然要罩着你啦。来来来,这两份病历被孙主任骂了,小林你最会写病历,赶紧帮我瞧瞧,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个师兄嗤笑道:“你就知道奴役人家小林!小林啊,我跟你说” 余师姐一把搂住林若轩,怒道:“小林是我家大宝贝儿,你多什么嘴?!” 正在此时,季如雪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塑料袋,走进了办公室。 林若轩吓了一跳,如今他已经大概摸清了季如雪这小子的德性,一开始冷冰冰的,熟了之后又乖又听话,但是做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心眼儿很小,醋劲儿又很大,一旦吃起醋来,简直蛮不讲理。 余师姐顺着林若轩的目光望去:“哟,小帅哥找谁啊?” 旁边一个师妹插嘴道:“诶,我刚才下楼取血袋的时候,好像看见他背着林师兄上楼呢。” “背小林上楼?”一群人齐刷刷地望向季如雪,又齐刷刷地望向林若轩,目光里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 林若轩非常紧张,生怕季如雪又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惊人之语,这是他的实习单位,以后也会在这里读研究生,说不定一辈子都在这里工作了,万一,万一 季如雪把那个大塑料袋放在办公桌上,露出一个略微腼腆的乖巧笑容:“师兄师姐们好,我叫季如雪,是林若轩的远房表弟,我明年就要高考了,表哥最近在给我补习功课,今天早上他跑步的时候把脚扭了,我就顺路背他过来。” 一群人恍然大悟:“哦哦哦,是小林的表弟啊,难怪长得这么好看。” “啧啧,怎么人家的基因就这么好呢?” “哇,你好白啊,这是冷白皮吧?” “没有没有。”季如雪一边笑嘻嘻地随口应付,一边从塑料袋子里拿出一堆早点,“谢谢师兄师姐们照顾我表哥,这是我刚才在医院门口买的早点,有小笼包、煎饼果子、枣泥发糕” “我正好没吃早饭,太好了!” “小林啊,你这表弟也太贴心了吧!” 一群人立刻饿虎扑食地瓜分了那堆早点,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个个都对季如雪赞不绝口。 片刻之后,众人终于心满意足地拿着早点散了开去,纷纷开始赶病历,办公室里面煎饼飘香,和乐融融。 林若轩一阵无语,这群人也太好收买了吧?这就是江城大学附属医院未来的骨干医生吗? 季如雪抿了抿唇,把一份煎鸡蛋三明治和一杯拿铁咖啡放在林若轩面前,还有一颗芬必得,而后小声道:“先吃早饭,再吃止疼药。” 林若轩瞪着面前的三明治和咖啡,又看了看旁边津津有味吃着早点的师兄师姐们,忽然发现季如雪这小子只要不发疯,其实非常会讨好人。 季如雪小心翼翼道:“别生气了,吃点东西吧。” 林若轩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拿起煎鸡蛋三明治,咬了一小口,鸡蛋非常嫩,还是热乎乎的。 “是不是还很热?我放在怀里拿上来的,都把我烫着了。”季如雪立刻邀功道。 林若轩瞪了他一眼:“今天周一,你逃课了吧?” 季如雪撇嘴道:“那些课没什么好听的,不听也无所谓。” “算了,你今天如果不去学校的话,就用手机搜一搜岳阳楼记、醉翁亭记、滕王阁序、前后赤壁赋,然后好好背下来,别打扰我写病历。”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林若轩认认真真地写了好几份病历,季如雪就在旁边老老实实地默背古,不时偷看林若轩两眼,一旦林若轩瞪他,他就委委屈屈地望向旁边。 中午午休的时候,趁办公室里面没人,林若轩仔细检查了季如雪的古背诵情况,不由得挑眉道:“你记性明明很好啊,一上午背了五篇这么长的古,为什么英语和语会这么差?” “我觉得那些东西没意思,不想学。” 林若轩有些恼火,忍不住脱口而出:“没意思,不想学?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拆电吹风,当杀人犯?用犯罪来报复你那个人渣爹,然后被判个十几二十年?” 季如雪紧紧抿着唇,不吭声。 林若轩看着他那副倔强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唉,你这个样子算了,就按萧大哥说的,周末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季如雪微微蹙眉,不满道:“那个萧图南说什么了?为什么要听他的?他不就开了个律所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再给我几年时间,我会比他更有本事,比他更能干” 林若轩轻声打断了他:“阿雪,我想带你去我长大的地方,小白鸽孤儿院。” 第一百零三章 风平浪静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不知不觉就到了周末。 这是个天高云淡的好日子,初冬难得的太阳晒得身上暖融融的,林若轩和季如雪坐着大巴, 来到了江城附近一个小县城的乡下。 车窗外面, 大片大片碧绿的农田飞快地往后掠去, 大巴司机扯着嗓子喊道:“牛角镇到了啊,有下车的吗?” “有的, 有的!”林若轩一边嚷嚷,一边拎起硕大的书包, 拉着季如雪跳下了大巴。 两个人站在土公路旁边,季如雪傻乎乎地望着周围的大片农田,一脸茫然的神色。 林若轩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从小在江城长大, 没来过这种小地方?” “嗯。”季如雪挠了挠头, 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这些农田还是绿油油的?秋收不是早就过了吗?” “这是冬小麦, 你没见过吗?”林若轩一边解释, 一边背着大大的书包往前走去。 “把书包给我吧!”季如雪赶紧追了上去。 林若轩无所谓道:“没事儿, 里面都是些毛绒小玩具, 不重的。” “还是给我吧”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着,不过小半个钟头,便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孤儿院外面。 透过铁栅门可以看见, 里面是一排黑瓦白墙的平房,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几只鸽子在地上啄食着什么, 院子中间种了一棵巨大的黄果树,黄果树下面有个小秋千,虽然十分简朴,但也透着一丝温馨。 林若轩吁了口气:“到了。” 季如雪望着大门旁边的木头门牌,轻声念道:“小白鸽孤儿院。” 正在此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妇女探出头来,笑道:“小林啊,你又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刘院长。”林若轩一边拉着季如雪往里走,一边把书包里的东西翻了出来,“我带了些毛绒玩具。” 刘院长往屋里喊道:“出来啦,小林哥哥又给你们带玩具啦!” 一群小朋友欢呼着从屋子里涌了出来:“小林哥哥!” “小林哥哥又来了!” “小林哥哥带了什么玩具?” “大家都有,别着急,来,这个小狐狸给你,这个小猪给你”林若轩笑着把那些毛绒玩具分给小朋友们,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地互相比着玩具,都开心极了。 “我的狐狸好软啊!” “嘿,我的小熊比你大!” 季如雪站在一旁,看着林若轩被小朋友们包围着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这就是自己喜欢的人,天底下再也没有更好的人。 一个流鼻涕的小女孩拖着一个洋娃娃,拽着林若轩的衣角不放:“小林哥哥,陪朵朵玩洋娃娃。” 林若轩无奈地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又给她擦了擦鼻涕:“小林哥哥要陪这位大哥哥去看老院长,朵朵自己玩,好不好?” “哦。”朵朵眨巴着大眼睛,乖巧道。 林若轩又摸了几个小朋友的脑袋,然后对季如雪道:“走,我带你去后山看老院长。” “嗯。”季如雪赶紧跟了上去。 孤儿院的后山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山包,两人爬了一小会儿,便来到了一座小小的坟墓前面。 那坟墓灰扑扑的,很不起眼,简简单单的花岗岩墓碑上面写着“罗春梅”三个字,墓碑下面放着许多野花。 “罗春梅她就是你以前的老院长?”季如雪望着那墓碑。 “嗯。”林若轩把路上采的野花放到墓碑前,又轻轻掸了掸墓碑顶上的几片落叶,“我出生的时候,半边脸全是青色的胎记,被父母扔到了小白鸽孤儿院门口,那个时候我才几天大。” 季如雪轻声道:“是罗院长捡到了你?” “是啊,罗院长那个时候已经六十多岁了,她把我捡进孤儿院,用米汤勉勉强强把我喂大了,我小时候不懂事,过得没心没肺的,后来渐渐长到七八岁,稍微懂了一些事情,知道什么是孤儿,知道什么是丑八怪,周围的小朋友都叫我青脸妖怪,我特别难受,还想过寻死。” 季如雪愣愣地看着林若轩:“你你想过寻死?” “是不是看不出来?”林若轩笑了笑,撩起袖子给季如雪看,“你看,我手腕这里还有一点点疤痕,不明显了,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了,力气小胆子也小,割不动。” 季如雪轻轻摸着那道已经非常浅淡的疤痕,心中一阵酸楚。 他受过这么多的苦 林若轩安稳道:“没事儿的,早就过去了。罗院长发现我偷偷自残的事情,抱着我大哭了一场,又拿出全部的私房钱,带我去县城,想给我做激光手术,把脸上的胎记打了。结果候诊的时候,听见里面那些小孩儿哭得哇哇的,她又心软了,舍不得我疼。” 季如雪轻声道:“后来呢?” 林若轩笑道:“罗院长带我离开了医院,去人民公园坐了旋转木马,又吃了冰淇淋,然后摸着我脸上的胎记跟我说,我是世界上最好看,最可爱的孩子,我的亲生父母抛弃了我,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损失,而她捡到了我,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季如雪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当然是最好的,是天底下最好的。” “嗯。”林若轩笑了笑,继续道,“我听了罗院长的话,努力不去想那个胎记,一心一意地用功读书,奇怪的是,那胎记越长越淡,初中的时候就渐渐没了,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后来,我又有了资助人,读了重点高中,考上了江城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然后偶然遇到了你。” 季如雪小声道:“不是偶然,是命定的。” 林若轩柔声道:“阿雪,你是个非常聪明,非常优秀的好孩子,你父亲没有好好待你,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损失,而我遇到你,帮助你,是我的幸运,你不用觉得欠了我什么。” 季如雪垂下眸子,涩声道:“不对,是我的幸运。我做了那么多的错事,还那样待你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 “你啊。” 林若轩忍不住揉了揉季如雪的头发,季如雪把头搭在林若轩的肩膀上,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墓碑前,谁也没有说话,初冬的太阳非常温暖。 回到孤儿院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正陪着孤儿院的小朋友们玩,她一眼看到林若轩,立刻欢天喜地扑了上来:“若轩哥哥,你回来啦!” 林若轩吓了一跳,斥责道:“徐若媛,你心脏不好,跑那么快做什么?” “哥”徐若媛笑嘻嘻地搂着林若轩的胳膊,又望向季如雪,“他是谁?” 林若轩赶紧介绍道:“哦,他是季如雪,是我做家教的学生,你叫他如雪哥哥好了。” 徐若媛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打量着季如雪,而后嘀咕道:“不要,我只有一个哥哥。” 季如雪微微蹙眉,忍不住瞥了一眼女孩挽着林若轩胳膊的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又不好意思说什么。 徐若媛拉着林若轩进了屋子,叽叽喳喳道:“若轩哥哥,我妈妈听说你今天也要回孤儿院,让我给你带了好多吃的,你看,有手工腊肠,还有腊排骨,还有柿饼” 林若轩哭笑不得:“我哪儿吃得了那么多啊,倒是你得好好保重身体,天气冷了,要注意保暖。” 徐若媛笑嘻嘻道:“若轩哥哥你放心吧,手术费都凑够了,上个月又找专家看过了,手术方案也弄好了,爸妈打算开春就带我去江城动手术,成功率很高的。” 林若轩松了口气:“那就好。” 这个时候,刘院长在隔壁叫道:“小林啊,你过来帮我弄弄电脑,这个申请慈善基金的网站,怎么总是进不去啊?” “哦,来了来了。”林若轩赶紧道。 林若轩一出门,季如雪和徐若媛大眼瞪小眼,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谜之尴尬的气息。 季如雪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腼腆地抿唇一笑,主动出击道:“你叫徐若媛对吧?你哥哥跟我讲过好多你的事情。” 徐若媛将信将疑:“若轩哥哥不喜欢跟别人聊私事的,你和他很熟吗?他怎么还带你来这儿了?” “我们很熟的,他还跟我讲过你们那位资助人的事情呢。”季如雪柔声道,“你们有个在非洲工作的资助人对吧?听说他以前经常给你们寄礼物?” 徐若媛小声道:“哥哥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嗯,我们确实有个资助人,叫做图南哥哥,他人很好的,资助了我们好多年,哥哥还给他写过感谢信呢。” “你们见过他本人吗?”季如雪若无其事道。 徐若媛叹道:“没有呢,他一直在非洲工作,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他。” “哦,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季如雪悄悄吁了口气。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试探非常不好,可他就是忍不住,他想知道林若轩所有的一切林若轩把他想得太好了,他根本就不是那么好的人,他自私又多疑,行事狠毒又喜欢妒忌,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根本改不了,他只能为了林若轩,稍微控制一下自己 这天晚上,三个人都在孤儿院留宿,徐若媛单独睡一间,林若轩和季如雪挤一间。 初冬的晚上,已经有了浓重的寒意,林若轩睡了许久,脚还是冷冰冰的,忍不住蜷缩起来。 黑暗之中,季如雪忽然往他这边挤了挤,用热乎乎的小腿夹住了他冰冷的脚。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季如雪小声道:“林老师,我我回去就把那个电吹风扔了。” 林若轩微微一愣,而后胸口一松,终于放下心来:“你能想明白,那就最好不过了。” 季如雪窸窸窣窣地又挤近了些,贴着林若轩的耳朵轻声道:“但是,你要和我在一起。” 这小子林若轩犹豫了许久,低声道:“阿雪,你好好准备高考,等你上了大学,我会认真考虑的。” “真的?可是”黑暗之中,季如雪的眼珠亮亮的,仿佛在寻求着某种保证。 林若轩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只得承诺道:“在你考上大学之前,我保证不交女朋友,行了吧?” 季如雪立刻道:“你要说话算话。” 林若轩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当然说话算话,你也要努力读书,争取考个好大学。” “我就考江城大学。” 林若轩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不是说江城大学是二流九八五吗?” “林老师,你怎么这么记仇?” “怎么,就许你污蔑我的母校,不许我记仇了?” “以后也是我的母校” “别挤了,睡觉!” “哦。” 春去秋来,高考生毕业了一茬又一茬,漫天的卷子撒了一次又一次,高考作被社会八卦了一年又一年,转眼就到了十年后。 江城新区,林雪集团总部。 季如雪一边翻阅着那叠厚厚的件,一边淡淡道:“怎么,季宁坤还是不肯签字?” 副总小心翼翼道:“他对收购合同有意见,觉得我们压价太狠了,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他说季总您想逼死他。” 季如雪冷冷一笑:“说我要逼死他,说我是不孝子,说我是白眼狼还有别的新词吗?他公司那堆偷税漏税的破事儿,够他坐一辈子牢了,我愿意收购他那些不良资产,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副总小声道:“可是,季宁坤他就是不肯签字,再拖下去,合同就过期了。季总,您看这事儿怎么办才好?” 季如雪冷冷道:“我要的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不是什么破事都要来请示我的废物!正规路子不行,你就不会走野路子吗?!他那个大儿子欠了六千万多赌债,高利贷公司的人早就发了话,要他一条胳膊抵债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总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是,是。”副总一叠连声答应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这时,季如雪的手机忽然响了。 “叮铃铃叮铃铃” 旁边新来的美女秘书眨了眨眼睛,心里十分好奇,那欢快的节奏并不是季如雪平时的手机铃声,难道是特别来电? 季总这样的人,业界对他的评价都是六亲不认,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居然会为了某个人设置特别来电? 副总听着那欢快的铃声,轻轻松了口气,露出“得救了”的神色。 第一百零四章 “阿雪, 我在楼下大厅,你过来一下,你父亲他” 林若轩话还没说完,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劈手夺过他的手机, “啪!!”一声狠狠摔在地上, 手机屏幕顿时四分五裂! 老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口沫横飞地大吼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 把儿子还给我!” 林若轩往后退了一步,抱紧了怀里的保温食盒。 今天是季如雪的二十八岁生日, 他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就假装要去外地开学术研讨会,其实偷偷做了季如雪最爱吃的黑芝麻汤圆,装在保温食盒里,带到了林雪集团总部。 谁知道却这么不凑巧, 竟然在大厅遇到了上门找茬的季宁坤。 如今的季宁坤已经衰老不堪, 眼白变成了一种浑浊的黄色,满脸都是松弛的皱纹, 几缕花白的头发稀稀疏疏, 根本看不出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充满仇恨地瞪着林若轩, 林若轩忍不住微微蹙眉, 又往后退了一步。 这嫌恶般的后退似乎彻底激怒了对方,季宁坤嘶声大吼道:“你这个欠操的贱货,明明是个男人,还撅着屁股勾引我儿子, 让他离家出走,让他不肯回家,大学就在外面和你租房鬼混” 大厅里往来的员工很多, 不少人停了下来,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季宁坤和林若轩,嗡嗡嗡地议论起来。 “怎么回事?” “好像是季总的父亲找上门来了。” “他说那个人勾引季总?可是那个人明明是男的啊?” “啧啧,现在好像很流行玩男人吧” 林若轩听着这些极其刺耳的议论声,不知所措地垂下眸子,抱着食盒便想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却被季宁坤死死拽住了:“贱货,被我说中了,就想跑吗?” 林若轩挣扎道:“你,你放开我!” 正在此时,“叮”一声清脆的响声,电梯到了。 季如雪匆匆迈出电梯,一眼就看见了大厅里拉拉扯扯的两人,那张雪白俊美的脸登时沉了下来,冰冷得几乎有些吓人。 他几步迈过去,一把将林若轩护在身后,同时低吼道:“老疯子,你做什么?!” 季宁坤气得浑身发颤:“你,你这个不孝子,你就护着这个贱货,他明明是个男人,还勾引你” 旁边围观的员工窃窃私语起来:“怎么回事?季总怎么护着那个男的?” “难道那个男的真的勾搭上季总了?” “不对啊,季总那么紧张,我从来没见过他那种样子” 季如雪冷冷地环视了一眼周围的人群,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而后,他又望向季宁坤,声音清晰无比,又冰冷入骨:“季宁坤,我今天就告诉你,他本来不愿意,是我死皮赖脸追他的,他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没了他我根本就活不下去。林雪集团也是以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命名的,他在前,我在后。你有意见吗?你他妈算老几?” 季宁坤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一般,似乎没想到季如雪居然这么豁得出去。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样子,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敢说?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 季宁坤哑声道:“我,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孝子,白眼狼!当初我就该打死你!你妈都气病了,你还在外面跟这种贱货鬼混” 季如雪死死盯着他,正想说什么,却被林若轩打断了。 林若轩轻轻拨开季如雪护着自己的胳膊,从季如雪身后走了出来,声音清晰而冷静:“季宁坤,你做得还不够吗?他高考前那天晚上,你喝醉了用啤酒瓶砸他,差点弄瞎他一只眼睛。他实在受不了了,和你打了起来,他那个母亲还护着你这样的父母,还不如不要。” 季宁坤大吼道:“我他妈是他爹,我养了他整整十八年,我教训儿子有什么问题吗?!”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你根本就不知悔改。高考前那天晚上,我赶到的时候,阿雪他满脸都是血,一地的玻璃渣子我当时就知道这个家不能再呆了,才把他接出去的。” “谁要你多管闲事?!”季宁坤吼道。 林若轩闭了闭眼睛,寒声道:“季宁坤,你知不知道,他是蒙着一只眼睛,上的高考考场!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进过那个家门,再也没有花过你一分钱,你不再是他的父亲,也没资格再管他的事情。” “贱货,你凭什么管我们季家的事情?!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挨操的贱货!”季宁坤喘着粗气,忽然又扑了上来! “你他妈说什么?!”季如雪眼睛一片血红,一脚将季宁坤踢翻在地! 然后他还不解气一般,又冲上去狠狠踢了好几脚,每一脚都往要害处踢,几乎想要弄死对方一般! “阿雪,你冷静点!”林若轩一边死死拉住他,一边高声道,“保安,保安!” 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顿时涌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捉住季宁坤,季宁坤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吼道:“我要把你们的事情捅给媒体!贱货,你不是在医院上班吗,我要让你们医院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被男人操的贱货!” “季宁坤,别以为我弄不死你这老东西!”季如雪目眦欲裂地吼道。 林若轩几乎拉不住他,只能拼命安抚道:“阿雪,没事儿的,没事儿的,他就是个疯子,别理他。” 正在此时,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从大门传来:“季宁坤,你要是敢去医院闹事,我就以寻衅滋事的罪名起诉你。你的公司已经资不抵债了,很快就会面临破产,然后被银行起诉坐牢,你这个法人不好好琢磨怎么还债,居然还想给自己增加一项罪名?”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萧图南拿着一叠件,从大门走了进来。 众人嗡嗡议论道:“萧律师来了。” “原来那个老头子要破产了啊,难怪这么疯。“ “疯子说疯话,啧啧。” “季总和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表姐在江城大学读博士,我听她说,季总上大学的时候,好像有个在医学院读研的恋人,彼此都是初恋的那种,应该就是他吧。” “哇,那么纯情啊?” “嘘,小声点儿” 这个时候,季如雪也渐渐冷静下来,冷笑道:“季宁坤,如果我是你的话,就赶紧回去找找大儿子在哪里,看看是不是被追债的砍了条胳膊,或者砍了条腿儿。” “我,我就知道,你大哥的事情是你做的你故意找人让他染上赌瘾,又让人出老千害他你,你这个不孝子”季宁坤脸色惨白,几乎语无伦次,忽然又大叫道,“林若轩,都是你这个贱货,把我儿子教成这个样子!” 林若轩闭了闭眼睛,已经懒得跟这个人说话了。 季如雪深深吸了口气,对旁边的保安队长使了个眼色,保安队长心领神会,立刻从墙角捡起一块脏兮兮的臭抹布,恶狠狠地塞进了季宁坤的嘴里:“闭嘴吧您!” 季如雪面无表情道:“把这个闹事的人轰出去。” “呜呜”季宁坤蹬着腿,像死狗一样被几个保安拖了出去。 林若轩松了口气,对萧图南道:“萧大哥,真是谢谢你了。” 萧图南笑道:“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是事实而已,有什么好谢的?” 林若轩诚恳道:“不管怎么说,这些年以来,萧大哥你帮了我太多” 季如雪站在旁边,十分不满地地看着两人聊天,然后非常警惕地瞪了萧图南一眼:“萧大律师,帝都那边的并购业务开展得怎么样了?怎么有空回江城来了?” 萧图南无奈地摊了摊手:“这不是有些件没弄妥,才回这里来办理嘛。对了,小林啊” “并购业务和法务部对接就行了,陈秘书,你带萧律师过去。”季如雪一把拽住林若轩,转身就走。 萧图南翻了个老大的白眼。 一群围观员工忍不住八卦道:“我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美女前台笑道: “有什么奇怪的,季总吃飞醋了嘛,不过萧律师那么有魅力,季总吃醋也很正常啦。唉,多金帅气又成熟温柔,萧律师简直是我的天菜,好想嫁啊。” “小悦啊,你都要流口水了,女孩子家家的,能不能矜持点?” “矜持多少钱一斤?” 林若轩被季如雪粗暴地塞进电梯,哭笑不得地抱怨道:“阿雪,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我只是跟萧大哥说两句话而已,你幼稚不幼稚啊?” 季如雪不满道:“我不是幼稚,是年轻气盛,萧图南也不是成熟,他是是油腻老男人!” “”林若轩瞪着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简直又好气又好笑,“季如雪,你今天就二十八了,不是十八!亏我还专门过来给你过生日!” 季如雪垂眸望向他怀里抱着的食盒,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睛渐渐亮了:“你来给我过生日?” 这时,只听“叮”地一声,电梯到了顶楼。 林若轩懒得跟季如雪解释,直接出了电梯,季如雪紧紧跟在他后面,不停地追问:“你专门来给我过生日吗?还给我带了吃的?什么吃的?是不是黑芝麻汤圆?” 林若轩走进办公室,把保温食盒打开一看,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唉,刚才在楼下耽搁太久,都糊在一起了。” 保温食盒里是一个精致的骨瓷小碗,里面果然放着四个雪白的黑芝麻大汤圆,可惜都粘在一起了,黏糊糊的。 林若轩正在惋惜,忽然腰上微微一紧,后颈被轻轻啃了一下。 他呆了呆,立刻明白了季如雪企图,赶紧挣扎起来:“你,你要做什么?这里是办公室!” 季如雪一边吻着他的后颈,一边含含糊糊道:“生日礼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若轩趴在办公桌上,脚尖都踮不住了,只能颤声道:“阿雪,不要了” 季如雪低声道:“林老师,你看左边。” 林若轩稀里糊涂地扭过头,随着“刷”一声轻响,左边墙上那块巨大的投影幕布升了上去,露出后面一整面墙的镜子,镜子里清清楚楚地映照着两个人的样子。 季如雪铁灰色的修身西装还穿得好好的,而自己简直是不堪入目,眼睛里仿佛汪了一汪春水,完全是心甘情愿地被那样。 林若轩脑子里“嗡”地一声,满脸滚烫地闭上眼睛,骂道:“季如雪,你,你在家里装镜子也就算了,怎么连这种地方,都” 季如雪哑声道:“林老师明明这么害羞,还主动送上门来,做我的生日礼物,心甘情愿地被我操你是不是很喜欢我,才愿意这样?是不是只有我,才能这样?” 林若轩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是。” 季如雪呆了呆,随即颤声道:“再说一遍。” 林若轩紧紧抿着唇,再也不肯说了。 季如雪的胸口微微起伏了几下,呼吸都有些粗重了,他低头啄吻着林若轩的耳朵,威胁一般耳语道:“我刚才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不然我就像上次那样” “唔”林若轩咬牙忍耐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呜咽道,“季如雪,你,你混账!唔你,你” “快说。” “我,我喜欢唔” 满室无尽的旖旎春光之中,江城的夜幕终于渐渐降临,万家华灯初上,璀璨绚烂得如同漫天银河坠落人间,而就在此时,初冬第一场小雪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把无穷无尽的温柔喜悦洒向人间。 第一百零五章 浓春四月, 窗外的黄莺婉转啼鸣,一大早就惊醒了龙床上的梦中人。 “唔”季如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渐渐清醒过来。 身边那人的呼吸声匀净而绵长, 明黄色的龙凤缎被微微地一起一伏, 显然睡得很沉。 季如雪抿了抿唇, 悄悄把左手伸过去,轻轻握住了对方微凉的右手。 今天是月底休沐的好日子, 自己前几天就跟先生说过了,让先生一定要回宫陪伴自己, 先生果然按照约定,昨晚就回到了皇宫。 这两年,仁心堂的病人实在太多了,不仅京城的病人蜂拥而至,就连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 甚至万里之外的番邦蛮族, 也有不少病人慕名而来,先生一天到晚都忙忙碌碌, 几乎没什么时间陪伴自己。 还好, 医馆距离紫禁城西侧门不过两条街的距离, 自己每晚都能偷偷过去, 溜进先生的卧房里,和先生亲热一番,可是外面毕竟人多眼杂,总归不太方便, 先生做自己妻子的时候也放不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只有在这里,在这杏花盛开的冷宫里, 自己才能舒舒服服地搂着先生,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会有任何人打扰,甚至可以遣散所有的人,在杏花树下和先生做夫妻,这样可以看得仔细些。 昨天晚上,先生很晚才进宫,又说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一宿,那种事情明天再做,自己缠了许久,还是没能成功。 那先生如今歇息够了吗? 想到这里,季如雪悄然翻身而起,垂眸凝视着身下的人。 先生的睫毛浓密而漆黑,微微卷翘着,像两柄可爱的小扇子,嘴唇的颜色淡淡的,下颌略微有些细瘦先生回来之后,模样和过去略微有些不同,自己也假装不经意地问起过,可是先生总是支支吾吾,自己怕他为难,也就不再问了。 或许是山中神仙帮了先生吧,天机不可泄露,先生不愿说也很正常。 无论如何,回到自己身边就好,更不用说,先生还愿意做自己的梓童,做自己的妻子。 想到这里,季如雪心中一阵甜蜜,忍不住轻轻低下头,想碰一碰那张淡色的唇。 他还没碰到那张唇,身下那人忽然微微蹙眉,哑声呢喃道:“阿南” 季如雪的动作陡然僵住了。 阿南?阿南是谁?还能是谁,自然是自己的嫡亲舅舅,先生痴爱多年的男人,宁远侯萧图南。 两年前,在翠屏后山的行宫里,先生亲口告诉自己,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萧图南,他喜欢的人一直是自己。 其实先生那番话,自己并没有完全相信,毕竟那张眉眼含笑的小像,那些缠绵醉人的情笺,那双亲手纳制的新鞋以及,先生为了救萧图南,毫不犹豫地割断了自己的藤蔓。 这一切的一切,除了先生曾经深爱萧图南之外,根本没有任何解释。 但是,只要先生此时此刻喜欢的是自己,只要先生从今往后不再想着别人,那就足够了,他不敢奢求太多。 过去的事情,他可以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追究,不去为难萧图南。 可眼下又是怎么回事? 季如雪死死盯着身下的人,那人无意识地蠕动着那张花瓣般的淡色嘴唇,又低声道:“阿南,救我” 是梦话?先生梦见了舅舅? 就在季如雪茫然无措的时候,身下的“林若轩”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睡眼朦胧地望着季如雪,微微呆了一瞬,而后惊喜地脱口而出:“阿南,你,你把我救出来了?” 季如雪的呼吸猛地滞了一瞬,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拧了一把,先生这是睡糊涂了?把自己当成了萧图南? 他死死盯着“林若轩”,雪白俊美的脸庞一瞬间几乎有些狰狞。 “林若轩”茫然地仰望他,神色十分疑惑:“阿南,怎么了?这是哪里?” 不行,不能这样,不能吓着先生。季如雪强行压下胸口那种尖锐的剧痛感,极其勉强地笑了笑:“先生在叫谁呢?是不是睡糊涂了?” “林若轩”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那双琥珀色的杏仁眼紧紧盯着对方,忽然颤声道:“季,季如雪?是你?!” 什么叫做“是你?”?先生希望自己是谁? 季如雪脑子里嗡嗡直响,僵硬的笑容几乎有些维持不住,伸手想把对方揽过来:“先生胡说些什么呢?” “林若轩”猛地往后瑟缩了一下,一双漂亮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那目光又是虚张声势地凶狠,又是难以言说地恐惧,仿佛对方根本不是他的爱人,而是某种极其可怕的怪物。 季如雪涩声道:“你躲我?” “林若轩”沉默片刻,咬牙道:“怎么,凌迟都不够?还要把我从死牢里提出来,像猫玩耗子那样,慢慢弄死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季如雪狠狠拧起了眉头。 难道先生睡糊涂了,被魇住了? 怎么办?或许用某种熟悉的东西,可以让先生赶紧清醒过来想到这里,季如雪柔声道:“先生,我想吃汤圆。先生昨晚不是说,用蜂蜜腌了两斤红豆,今天早上要给我做蜜豆馅儿的汤圆吗?” “我腌了红豆,要给你做汤圆?”对方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仿佛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是啊,先生昨晚亲口说的,要给我做蜜豆汤圆。”季如雪竭力压下火气,耐心道。 “林若轩”愣了许久,才喃喃道:“我从死牢里出来了,还要给季如雪做汤圆?我他妈不是在做梦,就是见了鬼这到底是哪儿?” 他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僵硬地挪下床,推开了卧房的门。 清新的晨风扑面而来,院子里大片大片的雪白杏花开得正好,沉甸甸地压在枝头上,如云如雪。 这是冷宫? 林瓦儿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分明是冷宫,可是这些枝繁叶茂的杏树,这些修缮一新的精美宫室这真的是冷宫吗? 还有,床上那个极其古怪的男人,他分明就是季如雪,可又分明不是。 年龄不对,身高不对,态度更不对,可是那张雪白冷漠的脸,那种多疑狠戾的神色,分明就是季如雪那个该死的小畜生。 可是,季如雪怎么会和自己睡一张床,还叫自己“先生”?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已经被凌迟了,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面,自己和季如雪相处甚好,还他妈睡一张床?! 等等,这个世界有阿南吗? 想到那个心尖儿上的人,林瓦儿心口猛然一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勉强冷静下来。 是了,得先打听阿南的消息。 季如雪方才说,自己腌了一些蜜豆,要给他做汤圆?厨房里面最是人多嘴杂,又都是些口无遮拦的蠢笨宫人,自己正好用做汤圆为借口,过去试探一番。 林瓦儿抿了抿唇,按照自己的记忆,穿过几条回廊,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小厨房已经完全变了个样,似乎是重新修建的,几个小太监小宫女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林大人,蜜豆馅儿已经腌好了,马上就可以用了。” 林瓦儿点了点头,淡淡道:“嗯。” 他刚刚迈进厨房,立刻有个小太监端上一盆温水,一边给他净手,一边殷勤问道:“林大人,今天是用李记的石舂糯米粉,还是用王记的水磨糯米粉?” “”林瓦儿根本不懂这些,过去所谓的“亲手给萧图南做甜羹”,其实也是厨娘做好了,他骗萧图南是自己亲手做的。 见他不说话,小太监小心翼翼道:“林大人?” 林瓦儿只好随口道:“李记的吧。” 小太监立刻端上一盆雪白的糯米粉,又拎来一小桶水,谄媚笑道:“这水是东郊山脚的泉水,林大人您上次说了,石舂糯米粉最好用泉水和,小的就准备了一大缸泉水。” “哦。”林瓦儿硬着头皮,胡乱抓了两把糯米粉放在案板上,又舀了一勺泉水,开始和面。 小太监盯着他非常生疏的和面手法,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疑惑。 林瓦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 小太监吓了一大跳,赶紧垂下眼帘。 林瓦儿努力和着面,发现水多了,便加些面,发现面多了,又加些水他胡乱弄了一会儿,眼见那面团越来越大,才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对了,宁远王最近又打了胜仗吧?” 小太监眨了眨眼睛:“什么宁远王?” 林瓦儿心头猛地一紧,难道这个世界没有阿南? 他慌乱了一瞬,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耐着性子解释道:“就是萧图南萧将军啊。” 小太监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儿:“哦哦,林大人是说萧侯啊,他不是正在京中吗?” 阿南正在京中?太好了!等等,萧侯?侯爵? 林瓦儿先是大喜,随即又大怒,阿南被季如雪那该死的小畜生削了王爵?!果然,那个狼心狗肺的小畜生当了皇帝之后,不仅会凌迟自己,还会对阿南不利! 他心中咬牙切齿,脸上却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哎,你瞧瞧我,整个人都忙糊涂了。对了,皇上那边” 林瓦儿就这么一边揉着面,一边从小太监嘴里套出了许多话。 原来,在这个世界里,季如雪已经当了整整七年皇帝,阿南如今也长住京中,而自己没有被关进死牢,也没有把阿南搞到手,反而开了个什么破医馆,还跟季如雪那个小畜生不清不楚 其实早晨醒来那个场景,让林瓦儿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当他真正确定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阵反胃。 太他妈恶心了。 林瓦儿胃里翻江倒海,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不知不觉间,案板上那个面团已经有脑袋那么大了,小太监的神色十分古怪,但又不敢说什么。 林瓦儿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行,他不能在小畜生这里耽误时间,他要去找阿南,阿南被小畜生削了王爵,一定过得很不好,他要带阿南离开这里,从此海阔天高,再也不回来。 他打定了主意,便拿帕子擦了擦手,淡淡道:“剩下的事情你来做吧,我得出去一趟。” 说完之后,他不等小太监回答,转身离开了小厨房。 小太监愁眉苦脸地看着那一大坨面团:“林大人今天到底怎么了?”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望着前方那个纤瘦的身影,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疑惑。 先生离开卧房之后,自己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胸口一阵阵地发闷,根本坐不住,于是换了一身不起眼的便装,想去偷看先生做汤圆。 结果刚刚走到回廊拐角处,便看见先生从小厨房出来,匆匆忙忙地往冷宫侧门去了。 先生要去哪里? 季如雪深深吸了一口气,稍稍提起一点内力,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先生要出宫吗?为什么不跟自己打招呼? 这两年多以来,先生虽然非常忙碌,但也十分体贴,会努力抽空陪伴自己,会亲手给自己做好吃的,情到浓处的时候,被自己逼一逼,还会满脸通红地小声叫自己“夫君”,对自己纵容疼爱到了极点 怎么今天一早起来,就忽然变了? 难不成,先生昨晚梦见了萧图南,梦见了他们过去的种种事情,所以又惦记起萧图南的好了? 季如雪胸口沉闷得几乎无法呼吸,许久不曾有过的杀意又漫漫涌了上来,或许,狠下心来,一了百了,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不不不,先弄清楚再说,自己向先生承诺过的,不再胡乱杀人,不再滥用酷刑。 他狠狠咬着牙,勉强控制住那种沸腾的杀意,蹑手蹑脚地跟着那道纤瘦的身影,出了紫禁城的西侧门。 第一百零六章 “还他妈的睡觉, 睡个屁啊!起来吃断头饭了!!” 怎么这么吵 背上好疼,火辣辣地疼 迷迷糊糊之中,林若轩费了吃奶的劲儿, 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凶神恶煞的络腮胡脸。 这谁啊? 他还没弄清楚情况, 肚子就狠狠挨了一脚! “他奶奶的,都要千刀万剐了, 还他妈睡得跟死猪一样!大半夜的,老子还要给你端断头饭, 真他妈晦气,干你娘!!”狱卒骂了几句,又唾了一口浓痰,才把食盘“啪”一声放在林若轩面前。 破破烂烂的木头食盘里面,放着一只肥腻的鸡腿, 一壶味道冲鼻的劣酒, 还有两个硬邦邦的馒头,和一碗清水。 这是断头饭?什么断头饭? 狱卒见林若轩发呆, 又恶狠狠踹了他肚子一脚:“快他妈吃啊!” 林若轩捂着腹部, 疼得蜷了起来, 他稀里糊涂地打量着周围, 这是哪里?自己怎么了? 阴沉的牢房,昏黄的火把,发霉的稻草味儿,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这不是诏狱地牢吗?自己怎么到这儿来了? 林若轩喃喃道:“我怎么在地牢里?阿雪呢?” 狱卒冷笑道:“怎么, 睡糊涂了,忘了自己明天就要被千刀万剐的事了?” “什么千刀万剐?” “啧啧,是睡糊涂了, 还是装糊涂啊?”狱卒一边嘲笑,一边弯腰拿起食盘里的鸡腿,又提起那壶劣酒,“林督主既然装疯卖傻,不肯吃这顿断头饭,不如送给老子做宵夜,他奶奶的,白捡一顿,哈哈哈。” 林若轩眼睁睁看着那狱卒拿着鸡腿,拎着酒壶,得意洋洋地离开了牢房,心中一片迷惘。 林督主?千刀万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若轩茫然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食盘里面那两个硬馒头和一碗清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垂眸望向那碗清水。 他愣住了。 水面倒映出的那张脸庞,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虽然满脸都是干涸的血污,头发更是跟鸡窝似的,但也能看出模样秀美阴柔,鼻尖微翘,下颌尖尖,正是自己曾经用过的身体,林瓦儿本尊。 等等,林瓦儿,地牢,断头饭,千刀万剐 这他妈不是原著剧情吗?! 林若轩的脑子直接空白了一瞬,而后顿时慌乱起来,赶紧在脑海里呼唤系统:“系统,系统,快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到原著里了?你是不是弄错了?快让我回去!” 系统发出断线的故障声:“嘟嘟嘟” “喂?系统?” 林若轩等了许久,系统还是该死的断线状态:“嘟嘟嘟” 他实在无计可施,只好退出系统,整个人茫然地蜷缩在发霉的稻草堆里,只觉得四肢冰冷,饥肠辘辘,肚子被踹的地方很疼,背上更是火烧火燎地痛,应该是被用过了鞭刑。 所以说,自己穿到了原著里面,林瓦儿被凌迟前的那一晚? 林瓦儿呢?该不会穿到自己身上了吧? 完了完了,阿雪会疯掉的! 想到季如雪,林若轩猛地坐起身来,背上的鞭伤登时一阵剧烈的疼痛,胃里更是空空荡荡,一抽一抽地疼,几乎有种刀绞般的感觉,不知道已经饿了多少天。 冷静,冷静。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咬着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望向那个食盘,随手抓起一个冷馒头,大口大口地啃起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吃饱再说! 林若轩一边啃着硬邦邦的冷馒头,一边喝着凉水,直到把两个馒头都啃完了,胃部终于稍微好受了点儿,手脚也有了一丝暖意,他忍不住长长吁出一口气,瘫倒在稻草堆上,还打了个小小的嗝。 “嗝。” 这时,牢门外传来一个冰冷又熟悉的声音:“胆子不小,胃口也不错。”!!! 阿雪!!! 林若轩陡然瞪大眼睛,一骨碌爬起身来,往牢门外望去。 昏黄的火把光芒映照之下,牢门外站着一个瘦削的男人,那男人约莫二十多岁,一身墨色滚暗金边的帝王常服,容色阴沉俊美,肤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一双眼珠如同两枚浸在冰水的黑水晶,正冷冰冰地望着自己。 阿雪?! 林若轩差点脱口而出,但又强行忍住了,不对不对,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这人比阿雪矮了许多,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高,肤色也不是阿雪那种莹润健康的雪白,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气质也非常阴郁,火光摇曳之中,那张阴沉俊美的脸庞明明暗暗,甚至显得有些可怕 林若轩愣了片刻,然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这根本不是阿雪,这是原著终极大反派,变态的瘸子皇帝,季如雪! “开门。”季如雪轻轻扬了扬下巴,狱卒赶紧把牢门打开。 季如雪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左腿一拖一拖的,显然不太好使,他走到林若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看空荡荡的水碗,又看了看地上的馒头渣,然后把目光钉在了林若轩脸上。 在那毫无感情的阴沉目光之下,林若轩只觉得喉咙阵阵发干,忍不住往稻草堆里缩了缩。 季如雪垂眸望着他,声音又轻又柔:“林督主不是很有骨气吗?怎么,只绝了三天食,就熬不住了?” 林若轩抿了抿唇,忍不住辩解道:“那个,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季如雪微微蹙眉,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逼。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气氛十分尴尬。 林若轩小声道:“真的很饿。” 季如雪扯了扯唇角,漆黑的眼珠里却毫无笑意:“原来林督主也知道,人会饿啊?林督主忘了吗,朕小时候,你是怎么克扣朕的饮食份例,是怎么把朕关在冷宫后院的小柴房里,整整三天两夜,不给一滴水,不给一粒米?” “这”林若轩张口结舌,简直欲哭无泪,只能在心里大骂林瓦儿。 虐待小孩子就应该有报应,可是老天爷你找错人了啊!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倒霉,什么虐待小孩子,迷恋萧图南,锅实在太多了,他真的背不动了! 季如雪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淡淡道:“把老虎凳和火炉子抬进来,明日午时就要凌迟了,今晚就给林督主来点儿开胃菜吧。” 狱卒大声道:“是!” 不到片刻,几个五大三粗的狱卒便抬进来一条沉甸甸的老虎凳,还有一个红通通的小火炉。 林若轩看着那造型奇特的老虎凳,还有上面的不明血污,心中一阵毛骨悚然,赶紧道:“等等” “绑上去。”季如雪不耐烦地一挥手,两个狱卒立刻完全不顾林若轩的挣扎,把他牢牢绑了上去。 林若轩傻乎乎地趴在老虎凳上,脑海里面一片空白。 完了完了,现在怎么办? 说自己不是林瓦儿?可是,系统规则不准自己主动透露世界观,再说了,原著季如雪生性多疑,又非常残忍,就算自己把真相告诉他,他十有不会信,说不定还觉得自己把他当傻子糊弄,直接拔了自己的舌头! 季如雪看着他脸色惨白的样子,轻轻扯了扯嘴角,用铁夹子夹起一小块火炭,放在小火炉上面慢慢烤着:“到了如今,这些脏活儿已经不需要朕动手了,可是,朕还是觉得自己亲自动手,别有一番趣味。” 林若轩勉强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瞪着那块“嘶嘶”作响的火红炭块,隐隐猜到了什么,有种崩溃的感觉。 季如雪笑了笑:“怎么,林督主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想要享用了?别急,再烤一会儿,烫起来更舒服。” 啊啊啊,阿雪你的原著分身怎么这么变态?! 季如雪很有耐心地烤了好一会儿,眼见那块火炭已经变得通体透红,才小心翼翼地把它夹出来,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林若轩身前,低声道:“林督主您说,先烫哪儿好呢?鼻子?还是眼睛?” 林若轩颤声道:“烫,烫头发可以吗?” “头发?”季如雪忍俊不禁地笑了,那笑容又是温尔雅,又是狰狞无比,“林督主这条舌头真是好用,能说会道又爱开玩笑,定然也很会品尝美食了。不如,林督主把这块火炭含在嘴里,看看口感好不好?” 林若轩立刻把嘴闭得犹如蚌壳。 季如雪淡淡道:“来人哪,把林督主的嘴掰开。” 林若轩眼见就要倒大霉,一时间急中生智,对了,原著季如雪性格扭曲,自卑又自傲,特别在意那条瘸腿! 他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嘶声叫道:“皇上饶命!我,我能治好您的腿!!” 季如雪微微蹙眉,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扬了扬下巴。 一名狱卒立刻牢牢按住林若轩的脖子,另一名狱卒狠狠捏着他的下颌,极其粗鲁地掰开了他的嘴! “林督主,仔细含好了,待会儿告诉朕味道如何。”季如雪夹着那块火炭,一边不慌不忙地往林若轩嘴里塞去,一边饶有兴趣地盯着林若轩的表情,似乎在细细欣赏对方脸上那种刻骨的恐惧。 林若轩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滚烫热意,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垂死挣扎道:“唔唔是真的,真的能治唔发誓” 季如雪眯起眼睛,忽然挥了挥手,那两名狱卒立刻放开林若轩,退了开去。 林若轩死里逃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呼,呼” 季如雪淡淡道:“林若轩,朕十四岁的时候,你亲手打断了这条腿,又久久不肯请太医为朕治疗,如今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就连太医院最好的罗院判都说,朕这条腿已经没救了,你却还如此胡言乱语,你是在羞辱朕吗?” 林若轩喘气道:“我,我真的能治,我发誓!” 季如雪弯下腰,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柔声道:“怎么治?” 林若轩哑声解释道:“先把腿重新打断,然后切开皮肤和肌肉,用钉子和钢板接骨” “你耍朕?”季如雪缓缓眯起眼睛,低沉声音冰寒入骨,“来人哪,先把林督主的两条腿打断。” 草草草,这原著大反派太难交流了,一言不合就是大刑伺候! 林若轩简直欲哭无泪,索性豁出去了:“皇上,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不成功的话,我任凭皇上处置,千刀万剐,剥皮楦草,五马分尸!” 季如雪冷冷道:“你本来就要被千刀万剐了,说这些话有意义吗?” “”林若轩哑口无言。 完了,这种该死的情况,怎么才能说服这个原著季如雪?或者说,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季如雪相信,自己是真心实意想为他疗伤? 这,这根本不可能嘛! 等等,季如雪非常聪明,林瓦儿迷恋萧图南这件事情,他一定知道,或许可以这样做虽然冒险,但是如果成功的话,不但可以救自己,还能救下这个世界的萧图南!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皇上,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我能治好您的腿,求皇上饶萧图南一命。” 季如雪扬了扬眉,了然道:“哦,原来是为了这个。你倒是聪明,知道朕登基之后,断然容不下萧图南。” 废话,原著里面写得清清楚楚,萧图南手握辽东二十万重兵,你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后来发现两人长得一模一样,而你是个残废瘸子,萧图南却能骑马打仗,更是不爽到了极点,于是亲手把人家脸皮扒了,简直心理变态! 第一百零七章 季如雪紧紧盯着前方那道纤瘦的身影, 心中又酸又苦的同时,渐渐浮起一丝疑惑。 先生的步态,似乎和过去有些不同? 先生平日走路的时候, 有种不慌不忙的感觉, 如果真的十分着急, 便会一溜小跑,而前面那道人影, 却是上半身微微前倾,步伐细碎而急促, 自己从来没见过先生这样走路。 真是好生古怪。 对了,方才在冷宫卧房里面,先生下床的时候,也非常奇怪。 自己一向睡在大床外侧,而先生睡在内侧, 先生若要下床, 便会大大咧咧地从自己身上直接迈过去,前些天自己还假装沉睡, 趁先生迈过去的时候, 一把将先生拽了下来, 先生被吓得够呛, 眼睛瞪得溜圆,简直可爱极了。 可是今天早晨,先生却没有从自己身上迈过去,而是小心翼翼地从床尾绕了下去……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 心中疑惑到了极点,但又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悄悄跟着“林若轩”。 “林若轩”出了紫禁城之后, 在小巷子里左拐右拐,不多时便来到了萧府旧宅,他非常熟悉地绕到围墙后面,轻轻推开虚掩的后门,闪身进去了。 果然,先生真的来了这里……季如雪咬了咬牙,也跟在林若轩后面,闪身进了萧府。 萧府后院之中,剑风阵阵。 南宫剑随手挽了个剑花,非常不屑道:“萧图南,你方才这凌空一剑虚软无力,简直连十岁小孩也不如,真是丢尽了师门的脸。” 萧图南收了剑,苦笑道:“也没那么差吧。” “林若轩”躲在矮树丛后面,蹑手蹑脚地走进后院,而季如雪站在院墙花窗外面,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着。 南宫剑忽然厉声道:“是谁?” “林若轩”猛地扑出去,一把拦腰抱住萧图南:“阿南!” 萧图南吓了一大跳:“若轩?你怎么来了?” “林若轩”撅着花瓣般的嘴唇,娇滴滴地嗔道:“阿南,你怎么待我这般见外?你不是一向叫我瓦儿吗?” 萧图南呆滞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南宫剑恶心得“嘶”了一声:“林若轩,你吃错药了?” 季如雪站在花窗外面看着这一切,轻轻眯了眯眼睛,心中的疑惑之意更加浓重了,甚至压过了那种又酸又苦的感觉。 瓦儿?除了那些情笺末尾的落款之外,先生从不这样自称,更不要提那种娇滴滴的语气。 萧图南努力把林瓦儿从身上扒拉下来,正色道:“你到底怎么了?” 林瓦儿痴迷地看着他:“阿南,你就算戴了面具,还是这么好看。” 萧图南:“……” 南宫剑默默抖了一下,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林若轩,你又想起萧图南的好了?要给他那个皇帝外甥戴绿帽子?” 林瓦儿恶狠狠地瞪了南宫剑一眼,又扭头望向萧图南,目光急切而乞求:“阿南,事情有些复杂,我眼下解释不清楚,你赶紧跟我走吧,我们今天就出城,然后远走高飞,季如雪那小畜生就追不上了!” 他这话一出,萧图南整个人都僵硬了,南宫剑的眉毛挑得老高,季如雪更是一片迷惘。 小畜生?真是熟悉又遥远的一个词……很多年以前,在冷宫里面,那人也是这么骂自己的,只是那些事情实在太久远了,连自己都几乎遗忘了。 萧图南回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若轩,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和皇上吵架了?” 林瓦儿又气又急,跺脚道:“阿南,你,你怎么总是这么榆木脑袋!我就直说了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那个小畜生搅在一起,我根本就不喜欢他,我一直喜欢的都是你,我是你的瓦儿啊!” 小畜生,阿南,瓦儿,奇怪的步态,陌生的语气…… 电光石火间,季如雪脑海中猛然一亮,犹如一道雪亮的闪电狠狠撕开了重重迷雾,终于豁然开朗! 这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先生! 这人是那条折磨他的阉狗,那个变态狠毒的东厂督主,林瓦儿! 一时之间,季如雪的脑海简直纷乱到了极点,又清晰到了极点,过去那些极其违和的事情,桩桩件件扑面而来,阉狗打断了自己的腿,把自己吊在屋梁上,而后忽然性情大变,给自己接腿骨,为自己做汤圆,教自己学兵法…… 当时,先生给出的解释非常牵强,说什么梦见了去世多年的父亲,所以决定重新做人,这个理由极其可疑,自己也怀疑过,也挣扎过,也起过杀意,可是先生实在太好了,从疯狗嘴里拼命救下自己,在火场里死死搂着自己…… 就这样,自己慢慢放下了所有心防,两人经历了种种磨难之后,最终两情相悦,走到了一起。 可是,就算到了如今,那叠爱意款款的情笺,那张栩栩如生的小像,那双亲手纳制的新鞋……这一切的一切,始终如同一根细细的鱼刺,午夜梦回之时,欢爱缠绵之后,总是若有若无地扎他一下,很轻,又很疼。 但是,如果当初那个迷恋萧图南的林瓦儿,那个给萧图南写情笺、画小像、纳新鞋的林瓦儿,根本就不是先生呢? 季如雪僵硬地站在花窗后面,胸口一阵冰凉,一阵滚烫。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先生其实从来没有骗过自己,因为先生根本就不是那条阉狗,所有的一切,只是造化弄人,导致了种种误会…… 那,那先生到底是谁呢?是下凡的神仙吗? 难道先生真的是神仙,用仙术移魂换魄,做了凡人,做了自己的先生?而自己却一直在错怪先生,羞辱先生,伤害先生? 季如雪脑子里一片混乱,但是很快,他又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如果眼前这个“林瓦儿”不是先生,而是那条折磨自己的变态阉狗,那先生到哪里去了? 先生或许是神仙下凡,那他是不是……回天上了? 季如雪心口陡然一沉,再也顾不上隐藏行踪,几步迈进后院,一把揪住林瓦儿的衣领,厉声道:“先生呢?!” “皇上?”萧图南吓了一跳。 南宫剑轻轻挑眉:“啧。” 林瓦儿脸色惨白:“你,你跟踪我?” 季如雪那双漆黑的眼珠冰冷得吓人,一字一顿道:“如果你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回答,先、生、呢?” 林瓦儿恶狠狠地瞪着他:“什么先生?我他妈哪儿知道?” 萧图南蹙眉道:“皇上,您在说些什么?” 南宫剑眨了眨眼睛,抱着剑慢慢退后一步,满脸都是“打起来,打起来”的表情。 季如雪紧紧揪着林瓦儿的衣襟,看着对方那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无赖样子,只觉得胸口阵阵发凉,整个人如堕冰窟。 先生呢? 他低低喘了口气,几乎想一把掐住林瓦儿那细瘦的脖颈,用尽天底下一切酷刑,逼迫对方把先生交出来,可是不行,这是先生的身体,他不能这么做……怎么办?让云隐寺的大师来看看,把这条阉狗的一缕孤魂驱走,先生就会回来吗? 季如雪咬了咬牙,狠狠拽着林瓦儿的后领,把人拖了出去。 林瓦儿一边剧烈挣扎,一边嘶声大叫道:“阿南,阿南!!” 萧图南眨了眨眼睛,并没有任何动作,神色很是为难。 南宫剑眼见居然没有打起来,神色失望到了极点:“萧图南,你怎么不出手?” 萧图南拧着眉头:“你懂什么?这种情爱之事,是他们之间的私事,我的立场已经够尴尬了,又怎能随意插手?” 南宫剑撇嘴道:“啧,无聊。” …… 原著世界,冷宫之中。 林若轩看着面前那堆乱七八糟的仿制接骨板,铜板、铁板、木板、骨板……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这些稀奇古怪的接骨板,都是御用监按照自己的要求赶制的,可是材质不对,根本没法用啊! 前几天,自己对天发誓,差点赌上十八代祖宗,承诺可以治好季如雪的瘸腿,季如雪终于将信将疑地把自己从死牢里放了出来,又给了一个月期限,让自己把他那条瘸腿治好。 那位变态boss的原话是:“如果你治不好朕这条腿,不仅是你,萧图南也得陪着你凌迟,朕会用最好的参汤吊着你们的命,整整三千刀,一刀也不会少,听明白了吗?” 所以,这事儿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自己确实能够治好季如雪那条瘸腿,可是需要手术耗材啊,钛合金接骨板、麻醉药、消毒剂、手术刀、缝合线……一样都不能少。 消毒剂可以用大蒜泡烈酒代替,麻醉药可以用麻沸散代替,缝合线可以用羊肠线代替,手术刀也可以用银刀代替,但是钛合金接骨板是要植入人体的,需要良好的生物相容性,根本就没有替代品! 林若轩揉了揉眉心,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自己本来还有一次兑换医疗物资的机会,可现在系统也联系不上……难道真的要被凌迟,还拖累原著萧图南? 他正在头疼,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嘟嘟嘟,系统已上线。】 林若轩愣了愣,而后大喜过望,简直想搂住系统狠狠亲上一口:“天哪,你终于上线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要疯了!” 系统小声道:【亲,对不起哦,因为穿书任务太多了,主系统出了bug,《紫禁秘史》的原著世界和穿越世界发生了位面重合,导致你们两个的灵魂互换了。】 林若轩急道:“还能换回来吗?” 【主系统正在努力修复bug哦,可是这件事情很复杂,因为两个世界重合的位面已经错开了,直接换回来的话,有可能再次出错呢,只有让你们二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才能万无一失地换回来哦。】 “贴在一起?可是,我和林瓦儿在不同的世界啊?” 【嗯,所以最好的法子是,我打开一个虫洞,把林瓦儿的身体送回这个原著世界,你们把灵魂换回来之后,我再用虫洞把你送回去。不过呢,这样需要耗费大量系统能量,而且如果有人距离林瓦儿很近的话,也有可能被虫洞一起带过来哦。】 林若轩坚决道:“不管再怎么艰难,也必须换回来!” 【那系统先攒积一部分能量,嘟嘟嘟,系统能量不足……嘟嘟嘟,系统即将下线……】 林若轩慌慌张张道:“等等,先给我兑换一套钛合金接骨板!!” 千钧一发之际,系统下线前的最后一秒钟,系统面板上微微一闪,一套银白色的钛合金接骨板出现在面板中。 “呼,得救了。”林若轩长长松了口气。 有了接骨板,变态boss那条瘸腿就有救了,自己再弄一套营养食谱,让他好好养一养身子,生理恢复健康之后,说不定心理变态的程度也会减轻些,这样的话,自己走了之后,这个世界的萧图南,还有无辜的老百姓们,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他正美滋滋地琢磨着,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季如雪推开房门,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俊美的脸庞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神色冷漠得仿佛万年玄冰。 林若轩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虽然这人和自己的阿雪长得一模一样,但他真的很害怕这个变态boss。 季如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寒声道:“朕听说你让御用监做了什么’接骨板’?你说的那个’接骨手术’,到底什么时候进行?” 第一百零八章 林若轩忙道:“今天下午就可以做手术了, 越快越好!”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林若轩,你之前一直试图拖延,说什么还没准备好, 说什么还要等等, 怎么忽然就可以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林若轩赔笑道:“前两天, 我不是为两个小宫女治好了骨伤吗?皇上也看到我的手法了,绝不会有问题。” 季如雪冷冷道:“你的接骨手法确实很好, 为什么之前推三阻四,一直拖延?” 那不是因为钛合金接骨板还没到位嘛! 林若轩只能努力找借口:“皇上是千金之躯, 这条腿又是陈年旧伤,需要切开肌肤重新正骨,整个过程非常麻烦,也非常痛苦。所以我必须好好准备,要熬制独门麻沸散, 还要用大蒜和烈酒制作药汤, 用来洗手和清洁伤口。” 季如雪冷哼一声:“嗯,朕听说了, 你让太医院准备了许多古怪东西。林若轩, 你为了萧图南那条命, 还真是拼呐。” 林若轩讪讪一笑:“我和宁远王的小命, 都捏在皇上手里,我自然要尽心尽力,为皇上接骨疗伤。我方才听下面的小太监说,太医院那边已经按照要求, 把麻沸散和药汤都准备好了,所以今天晌午之后,就可以动手术了。” 季如雪淡淡道:“朕不用麻沸散。” 林若轩呆了呆:“皇上不用麻沸散?” 季如雪那张苍白俊美的面孔毫无表情, 语气也没有任何波澜:“不过是切开肌肤,接续断骨而已,又不是开膛破肚,肝脑涂地。朕身为大渊天子,何必用那等物事?” “可是……”这种痛死人的手术,不用麻药怎么成? 林若轩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季如雪疑心非常重,虽然答应了让自己操刀做手术,但内心根本不相信自己,也不敢在手术中昏迷过去,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一时之间,林若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个世界的季如雪,似乎比自己的阿雪更加多疑,防备心更重。 唉,这也难怪,毕竟眼前这个季如雪,比自己的阿雪还要倒霉。 林若轩沉吟片刻,只得道:“接骨极为痛苦,而且非常麻烦,恐怕要花上两个时辰的功夫,皇上若是不肯服用麻沸散,便要做好承受剧痛的心理准备。” “不用啰唣,朕意已决。”季如雪顿了顿,又扭头望向门外,沉声吩咐道,“你们几个,赶紧去通知太医院,把那些接骨用的东西弄过来。” 门外的太监们齐声道:“是!” 很快,太监、宫女、太医们便开始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一个时辰之后,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床边的小桌上,铺着一张干净的白布,上面依次地放着银针、银刀、银剪子、羊肠线,还有洁净的棉花、雪白的纱布、烈酒和大蒜做的洗手药汤……整整齐齐,一应俱全。 季如雪安静地躺在大床上,只穿了雪白的中衣,裤腿挽到了膝盖以上,把那条畸形的弯曲小腿完全露了出来。 两天前,林若轩已经仔细观察过这条小腿的情况,但此时还是忍不住暗暗叹息。 当初季如雪年纪还小,林瓦儿下手又极重,把他这条小腿的胫骨和腓骨都打断了,又把他扔进冷宫后院的柴房里,每天只给一碗水和两个硬馒头,几乎是让他自生自灭。 就这样过了好几个月,腿骨慢慢愈合了,可是断骨的位置根本没有对齐,长得歪歪扭扭,完全伸不直。 所以,季如雪这条小腿比另一条短了许多,走路才会一瘸一拐,除了一瘸一拐之外,估计每逢阴雨天,还会疼得不行。 “唉,要是早点接上就好了。”林若轩忍不住低声嘀咕道,虽然他很害怕这个原著boss,但此时也不由得心生怜惜。 他想了想,拿起一小卷雪白的纱布,递到季如雪唇边,柔声劝道:“皇上,咬着这个吧,免得待会儿伤了舌头。” 季如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十分古怪,似乎不太习惯这种真诚而温柔的语气,但还是把那卷纱布咬住了。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举起那柄锋利的小银刀,沉声道:“皇上,我要动刀了,忍着点儿。” 说完之后,他不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地切了下去。 薄薄的皮肤,淡黄的脂肪层,鲜红的肌肉层……很快,就看到了白森森的扭曲骨骼。 “皇上,撑得住吗?”林若轩抿了抿唇,轻声问道。 季如雪脸色惨白,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嘴里那卷纱布已经洇出了淡淡的血色,但还是极轻地点了点头:“嗯。” 林若轩咬了咬牙,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自己不能犹豫,更不能心软,只能拿出一切本事,又快又好地把手术完成。 他定了定神,拿起一柄小银锤,向着那坨早已愈合的扭曲骨痂,狠狠砸了下去! “啪!!”一声脆响,骨痂裂开了一丝缝隙! “唔……”季如雪闷哼一声,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得几乎不似活人。 林若轩硬起心肠,手起锤落,“啪!啪!!”几声,又连续狠狠砸了好几次,终于把骨头完全砸断。 他迅速扔下小银锤,飞快地清理了大块的骨渣和血肿,又把砸断的骨头重新拼好,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娴熟到了极点。 季如雪紧紧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林若轩偷偷瞥了季如雪一眼,悄悄将钛合金接骨板从系统面板里取了出来,放在拼好的断骨上,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几个螺丝对准接骨板上的螺丝孔,逐一拧进了骨头,这样一来,接骨板就稳稳地装在了骨头上,将两截断骨牢牢接好了。 “呼。”最艰难的部分完成了,林若轩轻轻吁出一口气,才觉得背上一片湿润,全是冷汗。 他不敢耽搁,又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伤口里的碎骨渣和小血块,接着便是一层层的缝合,肌肉层,脂肪层,皮肤…… 把皮肤缝好的时候,林若轩已是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稳,他狠狠拧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行打起精神,把季如雪小腿上的血污擦干净,再用夹板和绷带仔细包扎好。 大功告成。 这个时候,季如雪已经睁开了眼睛,哑声道:“弄完了?” 林若轩见他嘴唇干涩,赶紧端来一杯温水:“手术很成功,皇上失血太多,赶紧喝杯水吧,补充血容量……补充水分。” 季如雪就着他的手,勉强喝了两口水,精神终于好了一些,林若轩又安慰道:“皇上放心,手术很成功。” 这位冷酷的残废帝王缓缓垂下眸子,怔然看着自己的两条腿:“朕的两条腿,一样长了。” 林若轩笑道:“是啊,一样长了。再过三个月,骨头完全长好之后,皇上就能站起来了,走路的姿态也会恢复正常,姿态恢复正常之后,人也会变高……嗯,大约能变高一寸多吧。” 季如雪哑声道:“真的?” 林若轩笃定道:“当然是真的。” “若真是如此,朕便饶萧图南一命。至于林若轩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谢皇上隆恩!”林若轩大喜过望,赶紧谢恩。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自己帮原著boss接了腿,也救了原著萧图南一命,至于什么“活罪难逃”,反正自己都是要回去的,这所谓的“活罪”,当然由林瓦儿自个儿受了,这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经过方才的手术,见过了变态boss最脆弱的样子,林若轩对季如雪的恐惧感减轻了不少,又多了几分怜悯,便让小太监端来一碗参汤,柔声哄道:“皇上,喝点参汤吧。” “嗯。”季如雪又是疲惫又是疼痛,喝完参汤之后,疲倦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便挥了挥手,让林若轩退下了。 林若轩轻轻关上卧房的门,暗暗松了口气,帮了变态boss,救了原著萧图南,这场莫名其妙的灵魂交换,也算有了个好结果。 接下来的几天,季如雪不方便移动,便一直躺在冷宫卧房里养伤,连御书房的奏折都搬了过来,而林若轩每天都会细心为他复诊、换药,季如雪也比较配合,没有再诸多刁难。 这天晌午,风和日丽。 林若轩给季如雪换了绷带之后,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劝道:“手术非常伤元气,皇上还得多多进补才是。我不是拟了一份食谱吗,今后就让御膳房照着那份食谱,给皇上做一日三餐吧。” 季如雪淡淡道:“闭嘴,朕不想吃那些东西。” 真是个难缠的病患。 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若轩耐着性子,低三下四道:“那皇上想吃什么?或许我会做。” “你会做吃食?”季如雪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朕有些想吃汤圆。” 林若轩微微一愣,原著boss也喜欢吃汤圆?做汤圆倒是很简单,可是自己曾经答应过阿雪,一辈子只给他一个人做。 他呆了一会儿,有些为难道:“汤圆啊,这恐怕不行。对了,我做的燕窝银耳羹还不错,要不然,我炖一碗燕窝银耳羹给皇上喝?” 季如雪点了点头:“也好。” …… 东厂督主旧宅。 林瓦儿一边剧烈挣扎,一边大不敬地嘶声叫唤:“季如雪,我都配合你,做了那么多驱鬼法事了,你能不能放了我?” 季如雪揪着他的衣领,毫不客气地把他往外拖去:“不行。” 这段日子以来,按照空境大师的要求,他已经揪着这个该死的林瓦儿,在云隐寺、冷宫、皇陵做了好几场事,这次又把林瓦儿弄回了东厂督主旧宅做法事,可是那些和尚念了整整三个时辰的驱鬼经文,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一群废物!! 季如雪紧紧咬着牙,又是暴怒又是气馁,只觉得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冰冷的大石头,一颗心慢慢沉进了深不见底的井底。 难道先生真的是渡自己的仙人,他回了天上,就不再回来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季如雪就觉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抿紧了薄唇,尽力不去胡思乱想,恶狠狠地揪着林瓦儿出了林宅。 林瓦儿不停地挣扎:“放开我,我要去找阿南!阿南!!” 季如雪冷冷道:“如果你想要萧图南多活几年,就闭嘴。” 林瓦儿瞪大了眼睛,立刻闭嘴了。 跨出林宅大门的一瞬间,季如雪忽然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周围的景色仿佛水波一般,轻轻动荡了一下,让他有些眩晕。 怎么回事?季如雪摇了摇头,把那种古怪的晕眩感甩了开去,而后拧起了眉头:“人都去哪儿了?薛锦?” 林宅外面一片空空荡荡,原本守在大门外的数百名禁卫军、数十个云隐寺的和尚,全都无影无踪了,连领头的薛锦都不见了。 还有,门口那棵大槐树,好像……更茂密了?应该是错觉吧。 季如雪微微蹙眉,四下扫视着,可是看不到一个禁卫军,没有自己的口谕,薛锦他们到底去哪儿了?难道宫里有什么变故? 不可能啊,结党营私的宗室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禁卫军、三大营、辽东和西北的兵权,也全都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没有自己的圣旨和兵符,任何人都不能轻易调动,也不会有任何变故。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心中有些疑惑,但也并不十分担心,他紧紧揪着林瓦儿的后领,略微提高了警惕,往宫里走去。 第一百零九章 冷宫小厨房。 林若轩一边揉着面团, 一边暗暗琢磨着,这都快小半个月了,系统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开虫洞, 把林瓦儿弄过来, 让他们把魂魄换回来呢? 也不知道阿雪如今怎么样了?唉…… 林若轩胡思乱想了许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 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做出了一碗黑芝麻馅儿汤圆。 他垂眸看着那碗汤圆, 不由得苦笑起来,自己一直惦记着阿雪,居然无意识地做了一碗阿雪最爱吃的汤圆。 “唉,重新做吧。”林若轩叹了口气,把那碗汤圆推到案板角落, 挽起袖子, 重新做起了燕窝银耳羹。 先把燕窝炖上,再把银耳淘洗干净…… 大半个时辰之后, 林若轩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燕窝银耳羹, 笑眯眯地走进卧房:“好了。” 那位原著boss明显已经等得非常不耐烦了, 一双琉璃般的黑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怎么这么慢?” 林若轩赔着笑, 把食盘放在床边:“这燕窝银耳羹炖烂些更养胃,皇上赶紧用吧。” 季如雪冷哼一声,却并不端碗,只斜睨着他。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 忽然明白过来——还没试毒呢。他知道这位boss生性多疑,也并不在意,自己舀了一勺出来, 默默咽了下去。 “你倒懂事。”季如雪淡淡道,而后端起小碗,尝了一小口。 又滑又糯,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季如雪的眼睛陡然一亮,又强行压下惊讶的表情,冷着一张苍白的脸,小口小口地吃着。 林若轩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好笑,果然,这位boss的口味和自己的阿雪差不多,除了芝麻汤圆之外,还很爱吃银耳羹、百合羹、绿豆羹这类甜汤。 方才在小厨房的时候,自己问了好几个小太监,居然没有任何人知道季如雪的口味,估计这位boss害怕被下毒,所以不让任何人知道他嗜甜,真的是……太多疑了。 季如雪自然不知道林若轩在腹诽他,这位残废的暴君慢慢吃着那碗软糯的银耳羹,神色渐渐放松下来。 林若轩见他吃得十分香甜,又想起了自己快要离开的事情,忍不住叮嘱道:“皇上,我让御用监做了一张轮椅,待会儿就会送过来,皇上您别老是呆在屋里,要时常出门晒晒太阳,这样骨头会愈合得更快,以后就能骑马打猎了。” 季如雪淡淡道:“嗯。” 林若轩继续碎碎念:“皇上今后的饮食也要注意,平日多吃些蔬菜、杂粮、干果和瘦肉,少吃些甜羹、汤圆之类的东西,皇上批奏折也不要熬得太晚,最多不要超过子时……” 季如雪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逾越了。” 林若轩呆了呆,而后不由得暗暗苦笑,或许因为眼前人和阿雪实在太像了,自己便忍不住多唠叨了几句,却忘了两人只相处了小半个月,而且彼此身份悬殊,自己还是曾经虐待对方的“戴罪之身”。 见他不吭声了,季如雪又淡淡道:“林若轩,朕心里很清楚,你给朕接骨疗伤,又假惺惺地说这些话,不过是因为朕做了皇帝,有了生杀大权。你放心,朕一言九鼎,绝不会为难萧图南。” 林若轩忙道:“多谢皇上。” 季如雪顿了顿,又寒声道:“萧图南也就罢了,至于林若轩你自己……你当初是怎么折磨朕的,你应该很清楚。难不成,你以为朕会轻易饶恕你,让你继续做那东厂督主?” 林若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默不吭声。 “怎么,被朕说中了?”季如雪冷哼一声,又道,“东厂督主这个位置,你就别想了。而且,北镇抚司的人已经向朕禀报了,他们行鞭刑的时候,偶然发现你并未净身,这可是秽乱后宫的死罪。” 林若轩呆滞地眨了眨眼睛:“呃……” 林瓦儿露馅儿了?等等,这个锅也要他背吗? 季如雪道:“朕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人发现此事,朕也不想跟你计较。你颇懂医术,这段日子也伺候得还算妥帖,待朕这条腿完全痊愈之后,你便削去品级,黔面净身,充入贱籍,做个贴身伺候的贱奴吧。” 林若轩瞪着他:“黔面?净身?”割以永治? 季如雪蹙眉道:“怎么,难道你还不满意?朕没有治你死罪,将你凌迟,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林若轩无言以对,但转念一想,待原著boss腿伤痊愈之后,自己多半已经回去了,而林瓦儿那些所作所为,下面挨一刀似乎也并不过分。 这么想着,他顿时定下心来,笑眯眯道:“谢皇上隆恩。” 季如雪见他接受得如此之快,忍不住古怪地瞥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他端碗的手忽然微微一软,小碗顿时一侧! “哎,小心!”林若轩眼明手快地接住小碗,银耳羹才没有洒在被褥上。 季如雪死死盯着那个小碗,神色又是气馁又是难堪,似乎痛恨自己连一个小碗都端不住。 林若轩安慰道:“手术之后身体虚弱,这样也是正常的,过些日子就好了。让我来喂……让我来服侍皇上用膳吧。” “你服侍朕用膳?”季如雪瞥了他一眼,神色很是踌躇,明显不太乐意。 林若轩哄道:“待会儿御用监那边的轮椅就送过来了,咱们赶紧把这碗银耳羹喝了,才有力气试轮椅啊,皇上您说是不是?” 季如雪垂下眸子,过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 林瓦儿嗷嗷叫道:“轻点,轻点!你拽得我好疼!哎哟,脖子要断了!” “闭嘴。”季如雪咬了咬牙,拽着对方衣领的手到底还是放松了些。 他恨恨地想,若不是这是先生的身体,自己早就把此人千刀万剐,剥皮抽筋了,哪里还容得下他在这里大呼小叫! 两人拉拉扯扯地往冷宫走去,一路上太监宫女们纷纷跪下叩首,很多宫人的目光都有些古怪。 “铃儿姐姐,皇上的腿怎么……” “嘘,咱们这些奴婢怎能妄议皇上,你不要脑袋了吗?” “哦哦,谢谢姐姐提醒。” 季如雪自然没听见这些议论,提溜着林瓦儿径直往冷宫走去。 守在冷宫门外的禁卫军统领瞪大了眼睛,又是疑惑又是慌张地跪了下去:“皇上,您什么时候出去了?属下也没跟着您……真是该当死罪!” 季如雪瞥了他一眼,隐约觉得有些古怪,但也懒得跟他啰嗦,拎着林瓦儿往卧房走去,折腾了一天,先生这具身体需要歇息了。 走到卧房窗下的时候,他的脚步陡然停住了。 卧房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握住轮子,这样往前推……对,对,不要太快了。” 季如雪如被雷噬,整个人都完全呆住了。 他呆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凑近窗棂缝隙,往里面看了一眼。 卧房里面,一个身着素青外袍的背影站在一张轮椅旁边,他微微弯着腰,似乎正在教轮椅上的人怎么使用轮椅:“哎,不是这样,您看……” 那样的语气,那样的姿态,季如雪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他的先生,先生回来了。 近乎眩晕的狂喜之中,季如雪忽然意识到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先生在教谁用轮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定了定神,望向轮椅上的人。 那是……自己? 先生在教“自己”用轮椅? 季如雪脑海里一片空白,仿佛堕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身边的林瓦儿颤声道:“那,那不是我吗?还有,还有小畜生……” 季如雪耳边嗡嗡直响,他狠狠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听见林瓦儿喃喃道:“难道,佛经上写的故事都是真的?有三千大世界,还有三千小世界?可是,为什么这里会有两个我?” 季如雪死死盯着屋里的林若轩,向来清醒冷静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三千世界? 另一个大渊王朝? 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先生? 不对,不对,屋里那个人,那样的语气,尾音会微微扬起一点,那样的姿态,无奈时会稍稍向左偏头,还有一些极其细微的蛛丝马迹……那分明是自己的先生,绝不会有错。 季如雪紧紧咬着牙,渐渐意识到了什么,他眼睁睁地看着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握住“自己”的手腕,耐心道:“喏,这样用力,往前推。” 他再也忍不住了,狠狠一掌击碎了窗棂! “轰!!!” 林若轩吓得手一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然后他愣住了。 阿雪? 还有“自己”?不对,那是林瓦儿! 季如雪一个纵跃,轻飘飘地进了卧房,他一把握住林若轩的肩膀,哑声道:“先生!” 林若轩呆呆望着他:“阿雪?” 轮椅上的“季如雪”也呆住了,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季如雪,又缓缓扫过林瓦儿,神色非常迷惑,但是他显然知道轻重缓急,甚至没有过多思索,便厉声道:“来人哪,拿下这两个妖孽……” 他的话还没说完,季如雪已经猛然转身,单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季如雪的五根手指修长而有力,可以轻易在战场上拧断敌人的脖子,此时此刻,轮椅上的人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院子里响起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但是卧房门紧紧闭着,那些禁卫军既不敢推门进来,也不敢从窗户往里面窥视,只能高声道:“皇上,怎么了?” 季如雪死死掐着“季如雪”的脖颈,手背上青筋暴绽,雪白俊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平静得没有一丝异样,甚至带了几分笑意:“没什么,朕和林大人开玩笑呢,你们都退下吧。” “是。”禁卫军统领根本没有怀疑,只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此时此刻,卧房里面一片寂静,四个人仿佛照镜子一般,季如雪掐着“季如雪”的脖子,林瓦儿恶狠狠地瞪着林若轩,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林若轩只觉得头晕脑胀。 这他妈是什么荒谬的场景?阿雪和林瓦儿一起过来了?阿雪掐着boss的脖子? “季如雪”苍白的脸憋得通红,喉咙里咯咯作响,完全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只能徒劳地掰着季如雪铁箍般的手腕:“咳咳……林若轩……” 林若轩陡然回过神来,对了,原著boss因为身体残疾,从来没有练过武,根本不是阿雪的对手,再这样下去,小则腿骨错位,大则一命呜呼! 慌慌张张中,他一把抓住季如雪的手臂,急道:“阿雪,手下留情!” “先生求我?”季如雪颤了一下,哑声道,“我如今总算明白了,先生是天上的仙人,偶然下凡渡了我,还做了我的妻子……是不是我已经足够强大了,所以先生走了,渡别人去了?可是,先生是我的梓童,三千世界,生生世世,只能渡我一个人。” 第一百一十章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 还是有些茫然。仙人?下凡?渡人? 季如雪见他不肯吭声,眸底一片森寒,修长有力的手指缓缓收紧了, 语气却又是委屈又是无措:“先生, 你明明答应过的, 要生生世世陪着我,只给我一个人做汤圆……先生可不能做那种食言而肥, 负心薄幸的人。” 林若轩渐渐明白过来,敢情这小子害怕自己抛弃他? 还负心薄幸, 神他妈负心薄幸! 他一时间简直啼笑皆非,正想好好解释,脑海中忽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嘟嘟嘟,系统监测到,亲和目标人物“林瓦儿”的距离在一丈之内, 灵魂转换即将启动哦。灵魂转换之后, 亲带着反派穿过虫洞,就可以回去哦。】 林若轩赶紧在脑海里问道:“虫洞在哪儿?” 【东厂督主旧宅。】 系统话音刚落, 林若轩便感觉到一阵极其强烈的眩晕, 而后他眼前一花, 已经回到了自己身体。 “呼。”林若轩松了口气, 又抬头望去,林瓦儿也回到了原本的身体,正迷迷糊糊地扶着额头,一副头晕目眩的样子, 眼见就要倒下去。 “先生!”季如雪登时急了,伸手便要去扶,松开了“季如雪”的脖颈。 电光石火间, “季如雪”胡乱摸索到一柄剪纱布的银剪子,而后毫不犹豫地扬起手,狠狠戳进了季如雪的腹部! 林若轩惊叫道:“小心!” 季如雪闷哼一声,反手一掌击出! 只听“轰!!”一声巨响,“季如雪”连人带轮椅,重重地撞上了墙壁!他“哇”地呕出一口鲜血,轮椅翻倒在地,人也昏了过去。 “唔……”季如雪紧紧咬着牙,捂着腹部慢慢半跪下去,指缝间迅速渗出了大量浓稠的鲜血。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林若轩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扑了上去:“阿雪!” 伤口很小很深,看不清楚具体情况,林若轩只能大概判断,是伤了某条小动脉,他心急如焚,随手撕下自己半幅衣襟,一边努力裹伤,一边颤声安慰道:“别怕,应该没有伤到腹主动脉,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回去我就给你止血缝合……” 季如雪脸色惨白,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林若轩,似乎对自己的伤势并不关心,只道:“先生,你,你又用了移魂换魄之术,换回了身体?你,你愿意跟我回去了?咳咳咳……” 林若轩按捺住焦灼的心情,柔声哄道:“别说话,我带你回家。” 季如雪终于放下心来,轻声道:“嗯,回家。”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四下扫视一圈,迅速转动着脑筋,原著boss和林瓦儿都晕过去了,阿雪伤势很重,自己必须尽快带他回去,仁心堂有全套的手术器械,还有上好的药材,足以应付这种伤势。 为今之计,只有让阿雪假装成原著boss,才能顺利离开紫禁城,东厂督主旧宅就在棉花胡同,距离紫禁城西侧门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林若轩打定了主意,随手扯过一袭玄色披风给季如雪裹上,遮住他腹部的血迹,又叮嘱道:“阿雪,我要带你回林府,然后就可以回家了。我扶着你,你假装左腿不方便,明白我的意思吗?” 季如雪脸色苍白,轻轻点了点头:“嗯。” 时间非常紧迫,林若轩不再耽搁,狠狠咬了咬牙,努力架起高大的季如雪,往外走去。 …… 迷迷糊糊之中,“季如雪”躺在冰冷的地上,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胸口疼得厉害,嘴里有股浓重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 耳边响起一个阴柔狠毒的声音:“小畜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你才得意了没几天,就落回了我手里……我今天不杀了你,我他妈就不是林瓦儿。” 林若轩?林瓦儿? “季如雪”闭着眼睛,拼命转动着晕沉的脑子,是了,方才来了两个奇怪的人,一个长得像自己,一个长得像林若轩,还说什么移魂换魄,说什么仙人,说什么先生……自己摸到一柄银剪刀,狠狠刺了对方一刀,又中了一掌……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还没想明白,便感觉到一点冰冷的尖刃抵在了自己咽喉上,对方冷冷道:“小畜生,我今天就舍了这条命,和你同归于尽……只要杀了你,阿南他手握二十万重兵,这大渊的天下,就是他的天下。” “季如雪”听着那些冷漠无比的话,只觉得胸口一片冰凉。 林若轩想杀自己?这段日子以来,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哪怕大多都是虚情假意,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 他待自己,为什么如此忽冷忽热? 地牢里的古怪态度,那些奇妙至极的医术,那种大为不同的性情……方才那两个妖孽,另一个“自己”,另一个“林若轩”…… 忽然间,这位残疾暴君的脑海里陡然一亮,仿佛许多珠子终于被串了起来,一切都霍然明朗。 是了,原来如此!这个想杀自己的人,并不是那个“他”,这人不是林若轩,这人是……“林瓦儿”!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林瓦儿陡然呆了一瞬,就在这转瞬即逝的一刹那,“季如雪”猛然翻身,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将他压在身下! “小畜生,你他妈找死!”林瓦儿一边剧烈挣扎着,一边破口大骂,同时用力捏紧了手里的银剪子,生怕对方抢夺。 可是,“季如雪”根本不和他抢夺银剪子,而是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季如雪”狠狠扭着林瓦儿的手,直接将那柄极其锐利的银剪刀,毫不犹豫地插/入了对方柔软纤细的咽喉。 他垂眸看着林瓦儿,眼神森然。 “唔,你,你……”林瓦儿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狠狠瞪着对方,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可怕声音,大量浓稠的鲜血混合着泡沫,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小,小畜生,我做鬼也不……”林瓦儿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颤声道,“阿南,我害了你,我害了你……”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冷冷道:“林瓦儿,你是你,萧图南是萧图南,朕不会因为你的谋逆之罪,迁怒萧图南。” 林瓦儿瞪着他,根本不相信:“可是,你,你明明恨我……” “你已经无足轻重了。而且,我曾经答应过……另外一个’你’,不会为难萧图南。” 林瓦儿呆呆望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终于放下心来,又轻声呢喃道:“阿南,下辈子……” 他那花瓣般的嘴唇翕动了一会儿,瞳孔渐渐散了。 “季如雪”闭了闭眼睛,忽然厉声道:“来人哪!” …… 林若轩扶着季如雪走出紫禁城,一路上果然没有任何人胆敢阻挡,前方不远处,已经可以看见林府门前的大槐树了。 “哒哒哒……”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林若轩扭头一看,登时急了,扶着季如雪拼命往前赶,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皇上口谕,活捉妖孽者,赏万户侯!” “活捉妖孽!” “活捉妖孽!!” 数百骑骏马沿着青石长街奔涌而来,两名小统领策马狂奔在最前方,似乎想要抢功! 一名小统领高高扬起雪亮的朴刀,大吼道:“妖孽往哪儿走!” 另一名统领也大吼道:“速速就擒!” “找死。”季如雪低低喘了两口气,一把搂住林若轩,将他紧紧护在怀里,而后猛然拔出随身配剑,旋身横扫而出!! 雪亮的剑光带着令人胆寒的弧度,泼洒开去!! “嘶……” “嘶……” 两匹马儿同时发出惨烈的嘶鸣声,一匹断了左前腿,一匹断了右前腿,登时双双往前轰然摔倒!两名小统领也长声惨叫,摔了个筋断骨折!! 后面那些禁卫军面面相觑,彼此挤挤攘攘,竟然不敢上前了。 季如雪紧紧握住雪亮佩剑,极其艰难地松开了林若轩,哑声道:“先生,你赶紧走,我,我拦着他们。” 林若轩厉声道:“你胡说些什么?!跟我回家!” 季如雪轻轻摇了摇头:“后面还有马蹄声,负重很轻,应该是弓箭手来了,至少两百骑……我们走不了了。先生,你赶紧走,我只能拦住他们片刻。” 林若轩怒道:“季如雪,我看你脑子有病!” “先生……” 两人说话间,后援的禁卫军已经赶到了,士兵们如同潮水般漫漫涌了上来,前面是步兵,后面是骑兵,刀斧手、弓箭手、盾牌手…… 上千名禁卫军将整条青石长街堵了个水泄不通,最前面的士兵手持青铜盾牌围成一个圈,数百支长矛从盾牌的缝隙间伸出,雪亮的矛尖直直指向二人。 林若轩紧紧扶着季如雪,孤零零地站在包围圈中心。 或许见识了季如雪的剑法,再加上有“活捉”的口谕,众士兵一时间不敢上前,密密麻麻的数千名禁卫军,包围着孤零零的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 “皇上驾到——” 林若轩微微一震,抬眼往前方望去,禁卫军们分开一条路,高高的黄罗伞微微摇晃,一张轮椅缓缓推了出来。 “季如雪”坐在轮椅上,寒声道:“怎么,想走?” 林若轩哀求道:“皇上,念在我为您接骨疗伤的份上,让我们走吧。”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林若轩,你说过的,你要为朕调养身体,还要为朕洗手做甜羹,怎能一走了之?” 林若轩茫然地望着对方,季如雪咬牙道:“我就知道,他跟我一样……” “季如雪”微微一笑,放柔了声音:“林若轩,朕已经想明白了,你并非那个虐待朕的林瓦儿,而是一个无辜的人。你为朕接骨疗伤,治好了朕的腿疾,这是天大的功劳,你若是愿意留下来,朕可以封你为大渊国师,一生一世,好好待你。” 季如雪寒声道:“你痴心妄想。” “季如雪”并不气恼,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只盯着林若轩。 林若轩愣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多谢皇上好意,可是我和阿雪要回家了,我不能做您的国师。” “季如雪”冷冷道:“林若轩,你难道不明白,你就是他的软肋?你这般柔弱,又不会武功,他若不是担心你,也不会轻易被朕所伤。你若是留下,朕就放他走,你若是不肯,便是害了他。”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抽出季如雪腰间的佩剑。 季如雪蹙眉道:“先生?” “季如雪”嗤笑一声:“不自量力。” “我不会武功,身体也弱了些,但我不是什么软肋,我是个大夫。”林若轩慢慢抬起手,把那柄雪亮的佩剑横在自己侧颈上,寒声道,“我再说一次,让我们走。” 第一百一十一章 “季如雪”轻轻眯了眯眼睛, 冷笑道:“怎么,你想用自己威胁朕?真是可笑的想法。” “皇上觉得可笑,那便可笑吧。”林若轩淡淡一笑, 牢牢握紧了剑柄, 他能感觉到雪亮剑刃的森然寒意, 只要自己稍微一用力,剑刃就能轻易割断自己脆弱的咽喉。 他在赌一丝可能, 既然对方如此大动干戈想让他留下,自然不愿意他就这么死去。 季如雪急道:“先生!” “季如雪”冷冷道:“弓箭手, 准备。”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青石长街两边的围墙之上,数千名弓箭手缓缓现出了身形,密密麻麻的白羽箭直指着包围圈中的两人,只要他们的帝王一声令下, 就能把包围圈里的两人变成刺猬。 整条青石长街, 鸦雀无声。 “季如雪”端坐轮椅之上,苍白俊美的面孔一片冰冷, 漆黑的眼珠仿佛两枚坚硬的黑曜石, 没有一丝表情。 季如雪紧紧盯着那个残废的“自己”, 微微侧头附到林若轩耳边, 低声耳语道:“先生,他距离我们只有五丈四尺的距离,在我的攻击范围之内。你手上不要用力,我抓住你的手腕把剑掷向他, 直接割断他的喉咙,这条长街便会大乱,我们趁乱逃进老宅。” 林若轩没有说话。 季如雪又轻声道:“他腿脚不便, 我有九成九的把握一击杀之。” 林若轩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沉声道:“再等等。” 他直视着“季如雪”,手上微微一紧,雪亮的剑刃登时陷入脖颈一分,一丝细细的鲜血洇了出来:“皇上,我并非说笑。” “你的死活,朕也并非多么在意。”对方冷冷道,“朕数三声,你若不撤剑,你二人便葬身于此。三……” 围墙上的数千名弓箭手,同时拉紧了弓弦。 “二。” 林若轩紧紧咬着牙,纤长的手指仍然牢牢握着剑柄,没有丝毫撤剑的打算,季如雪瞥了一眼墙头的弓箭手,微微侧身挡住了林若轩,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季如雪”鹰隼般的目光紧锁着二人,嘴唇翕动。 这条死寂的青石长街,立刻就要变成一片血腥的屠宰场。 可是那个“一”字,到底没有出口,“季如雪”忽然闭了闭眼睛,低声道:“罢了。” 弓箭手们面面相觑,缓缓松开了弓弦。 林若轩长长松了一口气,轻轻捏了捏季如雪的手,自己赌赢了。季如雪垂下眸子,雪白俊美的脸庞上神色复杂:“先生,他果然不忍伤你。” “季如雪”淡淡道:“你们走吧。” 林若轩由衷道:“多谢皇上。” 密密麻麻的禁卫军向两旁分开,重重叠叠的包围圈让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季如雪小心翼翼地护着林若轩,缓缓往林宅方向退去。 “季如雪”一直盯着二人,眸色阴冷。 两人退到林宅大门的时候,林若轩终于完全放下心来,扬声道:“皇上,记得你少年时的抱负,善待百姓,善待功臣,让大渊四海归心,民富国强!” “季如雪”冷哼一声。 林若轩心中暗暗叹息,《紫禁秘史》原著里面,这位变态boss是个极其残忍的暴君,在皇位上孤独到老,最后在耄耋之年被叛军推翻,终于死无全尸,不知道这次能否有所改变。 他沉默片刻,到底没有再劝说什么,只叹道:“……也善待你自己罢。” “季如雪”的瞳孔猛然缩紧了,几乎不敢置信地望林若轩,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善意感到手足无措。 季如雪不悦地拽了拽了林若轩的袖子:“先生,跟他啰嗦甚么?” 林若轩低声道:“阿雪,别闹。” “季如雪”回过神来,他望着低声争执的二人,忽然意味不明地翘了翘唇角,高声道:“林若轩,你大可放心,朕定然会成为一名千古明君,让大渊四海升平,万国来朝。朕也会遵守诺言,善待你那位心上人……宁远王。” 啥?怎么又扯到萧图南了? 林若轩瞪着“季如雪”,忽然反应过来,这个狡猾的boss在挑拨离间自己和阿雪!他还没来得及反驳,身边的季如雪已经忍无可忍了,一把将他拽进了大门! 周围的景色一阵波动,仿佛水波般轻轻荡漾起来。 片刻之后,当林若轩从晕眩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两人仍然站在林宅大门里面,季如雪仍然紧紧拉着他的手,而大门外面的那条青石长街,密密麻麻的禁卫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棵茂密的大槐树,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们回来了。 …… 众禁卫军望着空空荡荡的林宅大门,不由得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那两个人怎么不见了?” “难道真的是妖孽?” “季如雪”凝视着那空旷的大门,意兴阑珊道:“回宫罢。” 数千名禁卫军簇拥着这位大渊皇帝回到了紫禁城,一个老太监小心翼翼道:“皇上,今儿个还回冷宫吗?” 前些日子,季如雪在冷宫做了左腿手术,术后不方便移动,便在冷宫卧房住了小半个月,如今他已经可以坐轮椅了,按理说可以回寝殿了。 “季如雪”出了一会儿神,淡淡道:“去冷宫看看。” “是。” 回到冷宫之后,“季如雪”挥退了一帮太监侍卫,自己慢慢推着轮椅,来到了后院小厨房。 那个人就是在这里,给自己做了一碗燕窝银耳羹……虽然自己最爱吃汤圆,但是那个人好像不会做汤圆,只给自己做了甜羹。 不过,甜羹的味道也很好。 “季如雪”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厨房案板,眼角忽然瞥到了什么,不由得微微一呆。 案板角落,放着一碗汤圆。 他愣了片刻,伸手把那碗汤圆挪到了面前,汤圆已经凉透了,原本雪白软糯的汤圆全都粘在了一起,看起来有些恶心。 这是那个人做的汤圆?他不是不会做吗? 渐渐地,“季如雪”意识到了什么,是了,那个身型修长武功高强的“自己”,想来也很喜欢吃汤圆,所以,那个人不愿意给自己做,甚至明明已经做好了,也不肯端给自己吃。 他望着那碗冰冷的汤圆,许久许久,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季如雪”拿起勺子,舀起一个汤圆,轻轻咬了一口,冰冷粘稠的糯米皮,香浓的黑芝麻馅儿……虽然已经冷透了,但还是很美味。 他小声道:“林若轩,你做的汤圆,朕很喜欢。” 你待朕很好,从来没有人这样待过朕,只是朕……来晚了。 门外守着的老太监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小心翼翼道:“皇上,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这位残忍的暴君轻轻闭了闭眼睛,终于做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让原本日渐衰落的大渊朝再次走向了繁华盛世。 “传朕的旨意,宁远王不必进京觐见,让他好好呆在辽东,为我大渊屯田戍边,抵御女真铁骑。朕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明日早朝恢复正常,前些日子积压的奏折,待会儿全都送到冷宫卧房,朕要一一过目。” 老太监毕恭毕敬道:“是。” …… 仁心堂,内堂。 季如雪半躺在病床上,腹部裹着厚厚的纱布,雪白俊美的容颜有些憔悴,漆黑的眼睛却很明亮。 林若轩一边收拾着刀剪针线,一边絮絮叨叨:“你看你,白白挨了一刀,为了护着我又逞强使剑,结果出了这么多血……” 季如雪抿了抿唇,轻轻搂住对方纤细的腰,小声道:“先生,你真好。” 林若轩瞪了他一眼,狠狠给了他额头一个暴栗:“你几岁了,还撒娇?每次错了,就摆出这副样子,试图蒙混过关!” 季如雪撇了撇嘴,搂得紧了些: “先生不会再走了吧?那个瘸子好生讨厌,他还说什么要遵守先生的嘱托,善待先生的心上人……” 林若轩怒道:“他那是胡说八道!” “我知道。”季如雪抿唇一笑,“若是以前,或许我还会胡乱吃味,但是如今我已经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了?” 季如雪柔声道:“先生是天上的仙人,为了我才下凡入世,我猜,先生本来只打算教我读书做人,没想到会被我爱上,最后做了我的妻子。之前那些难以解释的事情,比如黑水河悬崖那次,比如五年之后才来找我……那些都是天地间的因果循环,先生即便身为仙人,也是身不由己,对不对?” “呃……”林若轩呆滞地眨了眨眼睛。 季如雪这番解释完全是封建迷信,让他莫名尴尬,但也接近了穿书真相,而且,季如雪如今居然可以大大方方地提起“黑水河悬崖”了,这简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季如雪见他不反驳,又小声道:“果然没错,两年前我就怀疑过,先生懂那么多厉害兵法,又会这些神奇的医术,还能死而复生……先生既然是天上的仙人,便要生生世世渡我,只渡我一人。” 林若轩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发软,便微微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唇角:“嗯,渡你一人。” 季如雪一把揽住他,毫不犹豫地加深了这个吻。 林若轩挣扎道:“唔……不,不行,你身上还有伤。” “无妨,先生疼我……”季如雪含含糊糊道,手上也不闲着。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忽然传来“喵呜~”一声,一只矫健的山猫跳了进来,打落了一只贡品花瓶! 花瓶落地,“当啷!!”一声巨响,碎了一地。 满室的旖旎风光登时被破坏一空,季如雪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那只山猫:“先生,我就说不能喂,自从你喂了它一次,它就一路跟到了京城,还老是出来捣乱,简直阴魂不散!” 林若轩无奈道:“不过一只瘦巴巴的小山猫而已,过阵子还有更大更胖的……” 季如雪警惕道:“什么更大更胖的?” “呃,就是……老虎。”林若轩有些心虚,“它叫扶风,从小在死人谷长大,模样特别可爱,吃得也不多,每天只要……四十斤牛肉。傅月溪把它带到京城来了,可是不敢带上街,怕吓着老百姓。我就琢磨着,要不然把它养在御花园里面,那里地方宽敞,也方便月溪他们时常来看望。” “他们?”季如雪立刻猜了出来,“萧图南?南宫剑?不行!” 林若轩求道:“阿雪,别那么小气嘛。” 季如雪沉默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略微有些游移,雪白的耳廓微微泛粉,声音也变小了:“先生若是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什么要求?” 季如雪凑近林若轩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林若轩听着听着,缓缓瞪大了眼睛,脸颊慢慢涨红了:“金銮殿?龙椅上面?……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番外二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元武八年, 初冬。 一大早,太阳才露了小半张脸,草叶子上面的白霜还没化, 仁心堂门口已是一片挤挤攘攘, 看病的队伍一直排到了街尾拐角处。 “唉, 刘三娘,我跟你说啊, 我们家老头子那老寒腿的毛病,真是多亏了小林大夫, 不然的话,如今只怕连床都下不了了!” “是啊是啊,听说巷子口张大爷头疼的毛病,也是小林大夫治好的。” “可是,现在找小林大夫看病的人特别多, 子时就要来排队……” “那也值了!“ 季如雪站在排队的人群里面, 听着老百姓们议论纷纷,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自豪感。 这三年以来, 先生的名气越来越大, 仁心堂的病人越来越多, 原本小小的医馆扩建了四次, 还收了好几个孤儿做徒弟,一派红红火火。 只有一点不好。 季如雪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心中有些闷闷的。 先生已经小半个月没有回冷宫了,自己晚上偷偷过来的时候, 先生总是累得睡着了,自己又哪里舍得叫醒他?到了天亮时分,又得赶回去上早朝……如此一来, 不仅没法做夫妻之事,连话也没法说两句。 天底下竟然有这种事情,自己这个大渊皇帝,想要见心爱的梓童,还得装成病人! 岂有此理! 季如雪心情复杂地排了整整一个半时辰,终于从大街上排到了医馆外堂,林若轩在内堂坐诊,内堂门口悬挂的竹帘卷起了半截,刚好能看见里面那张檀木诊桌。 一个老太婆颤巍巍道:“小林大夫啊,咳咳咳咳……我每到了冬天,就开始咳嗽,咳咳咳……唉,人老了,不中用了……” 然后是那个人温柔而耐心的声音:“阿婆,麻烦你把手伸出来,我给您搭个脉。” “哦哦。”老太婆赶紧把手放在桌上,一只修长的手从桌子对面伸了过来,两根纤细的手指头搭上了老太婆的手腕。 季如雪死死瞪着那两根纤细的手指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被这只手温柔抚摸过了,无论是头发,脸颊,还是……先生还在这里摸这些老头子老太婆! 他正在气闷,一个童儿叫道:“该你啦。” 季如雪赶紧跟着童儿走进内堂,在林若轩对面坐了下来,哑声道:“我……我头疼。” 说自己头疼的话,先生应该会摸摸自己的头吧? 林若轩写药方的毛笔微微一顿,然后慢慢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对方:“头疼?” “嗯,特别疼,小林大夫你仔细摸摸,这里是不是有个包?”季如雪煞有其事道。 可是,林若轩不仅没有摸他的头,反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无奈道:“季如雪,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了。”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正想设法抵赖,林若轩又冷哼一声:“我最近跟月溪学了些易容术,如今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脖子的颜色和脸不一样,鬓发也不自然,你分明戴了人/皮/面/具。” 季如雪抿了抿唇,立刻厚着脸皮更换战术,委委屈屈道:“先生,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宫了,我想跟你说说话。” 林若轩心中软了软,柔声安慰道:“这阵子入冬,病人自然多些,等过了这阵子,我一定回宫好好陪你几天,好不好?后面还有那么多病人呢,你既然没生病,就不要浪费医疗资源了。” 季如雪恼道:“要是我真的病了呢?” 林若轩蹙眉道:“别说傻话,哪儿有人咒自己生病的。” 季如雪瞪着他看了一会儿,一拂袖子,气鼓鼓地走了。 林若轩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简直比小时候还任性。 或者说,自从“换魂事件”之后,这小子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萧图南,一直喜欢的都是他,只和他做过那种事情,于是这小子从过去的小心翼翼,渐渐变得膨胀起来,恢复了刚刚看到“情笺”时的盲目自信,常常理直气壮地胡搅蛮缠,十分嚣张。 林若轩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扬声道:“下一位!” …… 过了几天,林若轩听到一些奇怪的传闻。 “你们听说了吗?皇上生病了,禁卫军正到处张贴皇榜,寻找神医呢!” “皇上病了?什么病啊?” “好像是种怪病,没人看得出病因,我听我在浣衣监当差的小妹说,皇上都卧床好几天了。” “唉,咱们大渊朝如今的太平盛世,都多亏了当今皇上,他收服了那些蛮子,这两年又减了不少税,希望菩萨有灵,保佑他老人家好好的……” 林若轩听着外堂的议论声,不由得疑惑地拧起了眉毛,季如雪病了?自己怎么不知道? 对面那位病人大妈见他蹙眉,立刻道:“小林大夫,你医术这么好,不去试试吗?皇榜就张贴在前面水井胡同的墙上。” “嗯,多谢大姐,我知道了。对了,您背上的痈疮,我给您开个外敷内用的方子……” 林若轩一边写药方,一边暗暗沉吟,季如雪得了重病,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反而到处张贴皇榜?这小子是真的病了,还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无论如何,自己得去看看。 过了片刻,林若轩心中已经有了法子,便把傅月溪叫来:“月溪,你能把我化妆成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胖子吗?” 傅月溪发现有人让自己练手,立刻兴奋道:“没问题!上次三师叔剿匪,需要师父做饵,我把师父扮成了个穿金戴银的地主婆,可把三师叔给乐坏了!后来师父要揍我,三师叔还帮我哩!” 这缺心眼儿的孩子。林若轩无语了片刻,又叮嘱道:“你给我好好化妆,要秃头,还要油光满面,还要手指粗短……” 傅月溪拍着胸脯道:“统统没问题!” …… 冷宫卧房之中,轻柔的纱幔层层低垂,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门口轮值的几个太医正在窃窃私语。 “陈太医啊,皇上到底怎么了?” “之前老夫为皇上把过脉,脉象非常虚弱,可又找不到病因……” “唉,真是让人头疼。” “是啊,这些天民间来了十几个大夫,还是看不出问题。” 季如雪有气无力地窝在大床上,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心中却是又气又急,已经整整四天了,那个人还没来!倒是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庸医! 自己本来想着淋淋雨,挨挨冻,把自己弄得发高烧,那人搞不好会非常自责,主动担起皇后的责任,来冷宫贴身侍疾,自己再撒撒娇,让他用身子帮自己“散热”……单是想一想,就非常美妙。 结果因为从小骑射习武,又常常吃那人做的药膳,雨也淋了,冻也挨了,连个喷嚏都没有。 只好装病。 可是,已经整整四天了,那人还没来!就算他有所怀疑,好歹也该来看看自己吧! 季如雪正气闷不已,门口的老太监低声道:“皇上,京郊的张大夫来了。” 季如雪有气无力道:“让他进来。” 他其实根本不想见这些乱七八糟的庸医,但是先生经常去太医院讲学,外面那些太医对先生简直奉若神明,搞不好会走漏风声,为了万无一失,自己必须瞒过所有人。 片刻之后,只听“吱呀——”一声轻响,卧房的门被推开了。 季如雪抬起眼皮,冷冰冰地往门口瞥了一眼。 只见一个秃头胖子被老太监引着,亦步亦趋地来到了病床旁边,那秃头胖子约莫五十多岁,头发已经没剩几根,稀稀疏疏地挽了个花生米大小的发髻,一张胖脸油光满面,还长了个巨大的酒糟鼻。 秃头胖子施礼之后,哑声道:“皇上,让草民给您把一把脉吧。” 季如雪隐约有种十分古怪的感觉,但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他轻轻眯了眯眼睛,不情不愿地伸出右手。 秃头胖子伸出两根胡萝卜般的粗短手指,搭上了季如雪的手腕。 季如雪闭着眼睛任由他搭脉,反正自己用内力控制着心脉,故意让脉象显得非常虚浮,除了熟知自己脉象的先生,什么神医也诊不出来。 片刻之后,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那秃头胖子不像在搭脉,反而好像在……很暧昧地抚摸他的手腕!这人在,在非礼自己! 季如雪虽然容色俊美,但是气场冷酷刚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奇葩事情,他脑海里直接空白了一瞬,而后猛地睁开眼睛:“放肆!” 对方慢吞吞地收回手,丝毫没有紧张的神色,反而回味一般搓了搓手指,笑嘻嘻道:“皇上的脉象不大好啊。” 瞬息之间,季如雪脑子里转过了无数种血淋淋的酷刑,从剥皮到腰斩再到五马分尸。 只是他城府极深,心里已经怀疑起了这秃头胖子的来历,所以虽然脑子里面一堆酷刑,雪白的脸上却没丝毫表情,只冷冷道:“朕的脉象不大好?那你有什么法子?” 秃头胖子微微凑前,神色暧昧地压低了声音:“只要皇上宽衣解带,让草民亲手用药油推遍全身,保证药到病除……皇上身型颀长健硕,肤色又如此雪白,若是换了旁人,草民是万万不肯的。”!!! 季如雪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正想让人把这不知死活的秃头胖子拖出去拔舌剥皮,忽然在胖子那双绿豆小眼里捕捉到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他微微一愣,而后恍然大悟,难怪,难怪自己从一开始,就有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心念电转间,季如雪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开始宽衣解带:“原来如此,那就劳烦神医了,唔,就从小腹开始推药油吧,往下面推。” 秃头胖子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有些呆滞地眨了眨眼睛,但很快回过神来,狠狠扯下人/皮/面/具,气急败坏道:“季如雪!” 季如雪早有准备,一把搂住对方,抿着唇直笑。 林若轩咬牙切齿道:“装病是吧?得意是吧?” 季如雪眼珠一转,缓缓垂下眸子,可怜巴巴道:“先生,你已经整整十四天没有回宫了,上次我们做夫妻,还是月初的事情……只有这样,才能引起你的注意。” 林若轩瞪着他:“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等忙完这阵子,我便会回宫的。”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眼珠忽然变得湿漉漉的,口吻也哀怨起来:“先生,下个月就是我的二十八岁生辰了,文武百官都休沐一日。可是,先生好像根本没有关心过此事……是不是阿雪长大了,先生就不疼阿雪了?把阿雪的生辰也忘了?” 林若轩本想好好训他一顿,却被对方先声夺人,一时间根本无法招架,只得讷讷道:“没忘。” 季如雪立刻顺杆爬:“那生辰礼物呢?” “那个……”林若轩节节败退,简直焦头烂额。 他今天乔装打扮,是因为季如雪老是来医馆骚扰他,他便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顺便教训这小子一顿,谁知道这小子伶牙俐齿,一通胡搅蛮缠,扯到了生辰礼物上面。 其实林若轩心里也知道,这段日子病人实在太多,他有些疏忽季如雪了,也认真考虑过,要不要“补偿”一些季如雪很想要的东西,可是…… 季如雪见他不吭声,失望得整个人都耷拉了:“没有生辰礼物吗?” 林若轩想着那件特殊的“礼物”,脸颊有些发烫,声音也变小了:“阿雪,你生辰那天,既然文武百官都休沐一日,金銮殿那边是不是……没人?”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怎么?先生想用金銮殿?用金銮殿做什么?” 林若轩实在不好意思说下去,只能紧紧盯着旁边的烛台,仿佛那烛台上面忽然开出了一朵花。 季如雪疑惑地追问道:“先生?” 林若轩结结巴巴瞎诌道:“那,那个,我找了个戏班子,给你准备了惊喜,到时候你记得把金銮殿……清空,一个人也不能留。”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元武八年, 初冬。 一大早,太阳才露了小半张脸,草叶子上面的白霜还没化, 仁心堂门口已是一片挤挤攘攘, 看病的队伍一直排到了街尾拐角处。 “唉, 刘三娘,我跟你说啊, 我们家老头子那老寒腿的毛病,真是多亏了小林大夫, 不然的话,如今只怕连床都下不了了!” “是啊是啊,听说巷子口张大爷头疼的毛病,也是小林大夫治好的。” “可是,现在找小林大夫看病的人特别多, 子时就要来排队……” “那也值了!“ 季如雪站在排队的人群里面, 听着老百姓们议论纷纷,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自豪感。 这三年以来, 先生的名气越来越大, 仁心堂的病人越来越多, 原本小小的医馆扩建了四次, 还收了好几个孤儿做徒弟,一派红红火火。 只有一点不好。 季如雪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心中有些闷闷的。 先生已经小半个月没有回冷宫了,自己晚上偷偷过来的时候, 先生总是累得睡着了,自己又哪里舍得叫醒他?到了天亮时分,又得赶回去上早朝……如此一来, 不仅没法做夫妻之事,连话也没法说两句。 天底下竟然有这种事情,自己这个大渊皇帝,想要见心爱的梓童,还得装成病人! 岂有此理! 季如雪心情复杂地排了整整一个半时辰,终于从大街上排到了医馆外堂,林若轩在内堂坐诊,内堂门口悬挂的竹帘卷起了半截,刚好能看见里面那张檀木诊桌。 一个老太婆颤巍巍道:“小林大夫啊,咳咳咳咳……我每到了冬天,就开始咳嗽,咳咳咳……唉,人老了,不中用了……” 然后是那个人温柔而耐心的声音:“阿婆,麻烦你把手伸出来,我给您搭个脉。” “哦哦。”老太婆赶紧把手放在桌上,一只修长的手从桌子对面伸了过来,两根纤细的手指头搭上了老太婆的手腕。 季如雪死死瞪着那两根纤细的手指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被这只手温柔抚摸过了,无论是头发,脸颊,还是……先生还在这里摸这些老头子老太婆! 他正在气闷,一个童儿叫道:“该你啦。” 季如雪赶紧跟着童儿走进内堂,在林若轩对面坐了下来,哑声道:“我……我头疼。” 说自己头疼的话,先生应该会摸摸自己的头吧? 林若轩写药方的毛笔微微一顿,然后慢慢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对方:“头疼?” “嗯,特别疼,小林大夫你仔细摸摸,这里是不是有个包?”季如雪煞有其事道。 可是,林若轩不仅没有摸他的头,反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无奈道:“季如雪,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了。”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正想设法抵赖,林若轩又冷哼一声:“我最近跟月溪学了些易容术,如今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脖子的颜色和脸不一样,鬓发也不自然,你分明戴了人/皮/面/具。” 季如雪抿了抿唇,立刻厚着脸皮更换战术,委委屈屈道:“先生,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宫了,我想跟你说说话。” 林若轩心中软了软,柔声安慰道:“这阵子入冬,病人自然多些,等过了这阵子,我一定回宫好好陪你几天,好不好?后面还有那么多病人呢,你既然没生病,就不要浪费医疗资源了。” 季如雪恼道:“要是我真的病了呢?” 林若轩蹙眉道:“别说傻话,哪儿有人咒自己生病的。” 季如雪瞪着他看了一会儿,一拂袖子,气鼓鼓地走了。 林若轩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简直比小时候还任性。 或者说,自从“换魂事件”之后,这小子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萧图南,一直喜欢的都是他,只和他做过那种事情,于是这小子从过去的小心翼翼,渐渐变得膨胀起来,恢复了刚刚看到“情笺”时的盲目自信,常常理直气壮地胡搅蛮缠,十分嚣张。 林若轩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扬声道:“下一位!” …… 过了几天,林若轩听到一些奇怪的传闻。 “你们听说了吗?皇上生病了,禁卫军正到处张贴皇榜,寻找神医呢!” “皇上病了?什么病啊?” “好像是种怪病,没人看得出病因,我听我在浣衣监当差的小妹说,皇上都卧床好几天了。” “唉,咱们大渊朝如今的太平盛世,都多亏了当今皇上,他收服了那些蛮子,这两年又减了不少税,希望菩萨有灵,保佑他老人家好好的……” 林若轩听着外堂的议论声,不由得疑惑地拧起了眉毛,季如雪病了?自己怎么不知道? 对面那位病人大妈见他蹙眉,立刻道:“小林大夫,你医术这么好,不去试试吗?皇榜就张贴在前面水井胡同的墙上。” “嗯,多谢大姐,我知道了。对了,您背上的痈疮,我给您开个外敷内用的方子……” 林若轩一边写药方,一边暗暗沉吟,季如雪得了重病,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反而到处张贴皇榜?这小子是真的病了,还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无论如何,自己得去看看。 过了片刻,林若轩心中已经有了法子,便把傅月溪叫来:“月溪,你能把我化妆成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胖子吗?” 傅月溪发现有人让自己练手,立刻兴奋道:“没问题!上次三师叔剿匪,需要师父做饵,我把师父扮成了个穿金戴银的地主婆,可把三师叔给乐坏了!后来师父要揍我,三师叔还帮我哩!” 这缺心眼儿的孩子。林若轩无语了片刻,又叮嘱道:“你给我好好化妆,要秃头,还要油光满面,还要手指粗短……” 傅月溪拍着胸脯道:“统统没问题!” …… 冷宫卧房之中,轻柔的纱幔层层低垂,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门口轮值的几个太医正在窃窃私语。 “陈太医啊,皇上到底怎么了?” “之前老夫为皇上把过脉,脉象非常虚弱,可又找不到病因……” “唉,真是让人头疼。” “是啊,这些天民间来了十几个大夫,还是看不出问题。” 季如雪有气无力地窝在大床上,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心中却是又气又急,已经整整四天了,那个人还没来!倒是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庸医! 自己本来想着淋淋雨,挨挨冻,把自己弄得发高烧,那人搞不好会非常自责,主动担起皇后的责任,来冷宫贴身侍疾,自己再撒撒娇,让他用身子帮自己“散热”……单是想一想,就非常美妙。 结果因为从小骑射习武,又常常吃那人做的药膳,雨也淋了,冻也挨了,连个喷嚏都没有。 只好装病。 可是,已经整整四天了,那人还没来!就算他有所怀疑,好歹也该来看看自己吧! 季如雪正气闷不已,门口的老太监低声道:“皇上,京郊的张大夫来了。” 季如雪有气无力道:“让他进来。” 他其实根本不想见这些乱七八糟的庸医,但是先生经常去太医院讲学,外面那些太医对先生简直奉若神明,搞不好会走漏风声,为了万无一失,自己必须瞒过所有人。 片刻之后,只听“吱呀——”一声轻响,卧房的门被推开了。 季如雪抬起眼皮,冷冰冰地往门口瞥了一眼。 只见一个秃头胖子被老太监引着,亦步亦趋地来到了病床旁边,那秃头胖子约莫五十多岁,头发已经没剩几根,稀稀疏疏地挽了个花生米大小的发髻,一张胖脸油光满面,还长了个巨大的酒糟鼻。 秃头胖子施礼之后,哑声道:“皇上,让草民给您把一把脉吧。” 季如雪隐约有种十分古怪的感觉,但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他轻轻眯了眯眼睛,不情不愿地伸出右手。 秃头胖子伸出两根胡萝卜般的粗短手指,搭上了季如雪的手腕。 季如雪闭着眼睛任由他搭脉,反正自己用内力控制着心脉,故意让脉象显得非常虚浮,除了熟知自己脉象的先生,什么神医也诊不出来。 片刻之后,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那秃头胖子不像在搭脉,反而好像在……很暧昧地抚摸他的手腕!这人在,在非礼自己! 季如雪虽然容色俊美,但是气场冷酷刚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奇葩事情,他脑海里直接空白了一瞬,而后猛地睁开眼睛:“放肆!” 对方慢吞吞地收回手,丝毫没有紧张的神色,反而回味一般搓了搓手指,笑嘻嘻道:“皇上的脉象不大好啊。” 瞬息之间,季如雪脑子里转过了无数种血淋淋的酷刑,从剥皮到腰斩再到五马分尸。 只是他城府极深,心里已经怀疑起了这秃头胖子的来历,所以虽然脑子里面一堆酷刑,雪白的脸上却没丝毫表情,只冷冷道:“朕的脉象不大好?那你有什么法子?” 秃头胖子微微凑前,神色暧昧地压低了声音:“只要皇上宽衣解带,让草民亲手用药油推遍全身,保证药到病除……皇上身型颀长健硕,肤色又如此雪白,若是换了旁人,草民是万万不肯的。”!!! 季如雪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正想让人把这不知死活的秃头胖子拖出去拔舌剥皮,忽然在胖子那双绿豆小眼里捕捉到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他微微一愣,而后恍然大悟,难怪,难怪自己从一开始,就有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心念电转间,季如雪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开始宽衣解带:“原来如此,那就劳烦神医了,唔,就从小腹开始推药油吧,往下面推。” 秃头胖子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有些呆滞地眨了眨眼睛,但很快回过神来,狠狠扯下人/皮/面/具,气急败坏道:“季如雪!” 季如雪早有准备,一把搂住对方,抿着唇直笑。 林若轩咬牙切齿道:“装病是吧?得意是吧?” 季如雪眼珠一转,缓缓垂下眸子,可怜巴巴道:“先生,你已经整整十四天没有回宫了,上次我们做夫妻,还是月初的事情……只有这样,才能引起你的注意。” 林若轩瞪着他:“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等忙完这阵子,我便会回宫的。”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眼珠忽然变得湿漉漉的,口吻也哀怨起来:“先生,下个月就是我的二十八岁生辰了,文武百官都休沐一日。可是,先生好像根本没有关心过此事……是不是阿雪长大了,先生就不疼阿雪了?把阿雪的生辰也忘了?” 林若轩本想好好训他一顿,却被对方先声夺人,一时间根本无法招架,只得讷讷道:“没忘。” 季如雪立刻顺杆爬:“那生辰礼物呢?” “那个……”林若轩节节败退,简直焦头烂额。 他今天乔装打扮,是因为季如雪老是来医馆骚扰他,他便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顺便教训这小子一顿,谁知道这小子伶牙俐齿,一通胡搅蛮缠,扯到了生辰礼物上面。 其实林若轩心里也知道,这段日子病人实在太多,他有些疏忽季如雪了,也认真考虑过,要不要“补偿”一些季如雪很想要的东西,可是…… 季如雪见他不吭声,失望得整个人都耷拉了:“没有生辰礼物吗?” 林若轩想着那件特殊的“礼物”,脸颊有些发烫,声音也变小了:“阿雪,你生辰那天,既然文武百官都休沐一日,金銮殿那边是不是……没人?”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怎么?先生想用金銮殿?用金銮殿做什么?” 林若轩实在不好意思说下去,只能紧紧盯着旁边的烛台,仿佛那烛台上面忽然开出了一朵花。 季如雪疑惑地追问道:“先生?” 林若轩结结巴巴瞎诌道:“那,那个,我找了个戏班子,给你准备了惊喜,到时候你记得把金銮殿……清空,一个人也不能留。”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季如雪是被簌簌的落雪声惊醒的。 下雪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第一个动作就是往身旁摸去,身旁那半边床铺空空荡荡的,一片冰冷。 ……先生呢? 季如雪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整个人陡然清醒了大半, 他猛地翻身而起, 心中一片惊慌茫然。 “先生?先生?”他重重喘了几口气,渐渐冷静下来, 理智终于也终于回笼,是了, 先生死而复生,回到了自己身边,自己再也不必像那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一样,在无穷无尽的噩梦里煎熬。 可是,先生一大早去哪儿了?今天可是自己的生辰…… 等等, 先生该不会是去喂那只又懒又馋的胖老虎了吧?那只老虎都六百多斤了, 再喂就胖成球了!扶风扶风,还他妈弱柳扶风呢, 我呸! 季如雪非常不满地爬了起来, 眼角忽然瞥到枕头边一张小小的纸条——“阿雪, 起床之后, 到金銮殿来。” 季如雪捏着那张小小的纸条,心中有些疑惑,先生昨晚一再追问自己,金銮殿到底清空了没有, 今天一大早又留下这么一张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了,前些日子, 先生说请了什么戏班子,要在金銮殿给自己庆贺生辰,想来就是这回事儿了,到底是什么戏班子,这般神神秘秘? 唱戏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搂着先生在床上温存一天,昨天晚上,先生推说了累了,又没有做成…… 季如雪心中嘀咕,但还是穿好了便服,挥退了跟随的老太监,独自往金銮殿走去。 天气很冷,细碎的雪花迎面扑来,偌大的广场一片空空荡荡,季如雪顺着汉白玉台阶走进金銮殿,金銮殿里一个人也没有,但却烧了暖烘烘的地龙,还点了数百支蜡烛,明亮的烛光摇晃之中,最上面那张九龙金椅熠熠生辉。 季如雪疑惑地环视一圈,扬声道:“先生?” 他话音刚落,龙椅背后的屏风后面忽然发出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好像有人。 “谁在那儿?”季如雪眯了眯眼睛,轻身纵跃上了台阶,疾步绕到屏风后面,而后他愣住了。 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 那女子身型清瘦,几乎纤腰一握,身穿一袭淡翠色的纱裙,一头浓黑的长发挽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发髻上面插着一支珍珠步摇,她似乎听见了季如雪的脚步声,微微颤了一下。 季如雪冷冷道:“你是哪宫的宫女,难道不知道今日不能入殿吗?还不赶紧滚出去。” 那女子没有吭声,也没有动作,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忽然有种极其古怪的熟悉感觉……当他意识到那种可能性的时候,脑海里直接空白了一瞬。 他轻声道:“是先生吗?” 那女子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转过身来。 季如雪的呼吸猛地滞了一瞬,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先生今天没有穿朴素的青色布袍,反而换上了一身淡翠色的纱裙,苍白的面颊微微泛粉,唇色淡淡的,低垂的纤长睫毛极轻微地颤动着,似乎羞得根本不敢看自己。 不似女子千娇百媚,也不似男子英俊刚健,却有种难描难绘的清丽秀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寒药香。 季如雪紧紧盯着对方,喉咙阵阵发干。 林若轩几乎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才换上了这身女裙,此时被季如雪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小声道:“我,我去换回来。”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身子陡然一轻,已经被季如雪打横抱了起来,放在了宽大的龙椅上。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眸色复杂到了极点,又是心疼又是欢喜,还有一丝拼命压制的晦暗:“先生,你不必如此的。” 林若轩低声道:“那你喜欢吗?” 季如雪抿了抿薄唇,哑声道:“喜欢,当然喜欢,喜欢极了。可是,可是……” 他说不下去了。 林若轩接过他的话:“可是你曾经强迫我穿成这样,后来我又那么狼狈地死在了你怀里,所以你一直觉得对不起我。因为当年那些事情,哪怕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但在欢爱的时候,你从来不敢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对吗?” 季如雪不吭声,显然被说中了。 林若轩轻叹一声:“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你有些……古怪癖好,喜欢我穿那种半遮半掩的薄纱,喜欢我穿这种娇滴滴的女裙,喜欢说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你生性如此,就是喜欢那种完全掌控,完全占有,完全被你摆布的感觉,对吗?” 季如雪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头嗫嚅道:“对不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若轩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欢爱本是闺房之乐,喜欢这些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你当初不该那样强迫我。而我今天做这些事情,也没有别的意思,只为了让你开心,人生苦短,匆匆百年……你明白吗?今天是你的生辰,虽然我更想看着你的脸,但若你实在喜欢从后面……也可以。” 季如雪低声解释道:“前些年我心里还有疙瘩,所以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不太想让先生看见我的脸。如今我已经明白了先生的心意,先生想要看着我,我也很开心,不过……” “不过什么?” 季如雪瞥着旁边的蜡烛,雪白的耳廓泛起了一层淡粉:“不过,我更想让先生亲眼看着……我们做夫妻。” 林若轩微微一愣,但他熟知季如雪的德性,很快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一时间只觉得脸颊烫得几乎能煮鸡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又听见季如雪哑声道:“先生,搂着我的脖子,把腿放在两侧扶手上……” 说到这里,季如雪忽然懊恼道:“啊,我没带脂膏。” 林若轩脸颊滚烫,按季如雪说的坐在了龙椅上,嘴唇微微翕动,声音细不可闻:“没关系,你,你可以直接……” 季如雪垂眸望去,呼吸沉重了一瞬:“先生自己准备过了?” 林若轩别过脸,声若蚊讷:“今天是你的生辰。” …… 不知过了多久,季如雪低低喘了口气:“先生怎么又闭上眼睛了?不是说好了,要看着吗?” “唔……”林若轩紧紧闭着眼睛,说什么也不肯睁开,整个人都在细细地发抖。 季如雪顿时委屈起来:“今天是我的生辰,先生明明答应过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先生怎能不守承诺?先生……” 林若轩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忍着羞耻垂眸望去,而后脑子里“嗡——”地一声,羞得整个人都泛起一层粉,话都说不利索了:“阿雪,你,你……” 季如雪终于满意了,又故意慢吞吞地折磨了他一会儿,才低声道:“先生看明白了吗?先生正在做我的妻子,做我的梓童……这种时候,先生应该叫我什么?” “阿雪……”林若轩犹豫了片刻,小声道,“夫君。” 季如雪的呼吸紧了一瞬,哑声道:“先生是不是心甘情愿被阿雪这样?是不是心甘情愿做阿雪的妻子?” “……”林若轩简直欲哭无泪,去他妈的生辰礼物,自己就不该出这个馊主意!季如雪这小子,根本就是得寸进尺,给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先生快说,是不是?”季如雪催促道,“要是先生不说,我就……” …… 许久许久之后,终于云收雨散,季如雪餍足地把林若轩搂在怀里,一边细细啄吻着那小巧精致的耳垂,一边喃喃道:“先生,你真好,你真好,你怎么这么好……” 林若轩被他毫不留情地折腾了两个时辰,又听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胡言乱语,此时又是羞恼又是虚软,很想狠狠训斥季如雪两句,可是……可是这小子似乎非常欢喜,而且今天又是他的生辰…… 罢了罢了,真他妈上辈子欠了这小子! 季如雪见他不肯说话,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喜欢我穿什么呢?我也可以穿给先生看。” 林若轩犹豫了一会儿,实话实说:“我喜欢你穿骑装的样子,英武又矫健,好看极了。” 季如雪眼珠一转,忽然抿唇笑了:“原来先生喜欢我骑射打猎的样子啊……想不到先生看似羞涩,内心竟然这般狂野。这样吧,明年先生生辰的时候,我带先生去木兰围场,我穿着一身骑装马靴,让先生在马背上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别胡说……”林若轩听得耳根子直发烫,但又觉得季如雪的逻辑好像不大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我的生辰,要和你在马背上那……那样?” 季如雪笑嘻嘻道:“先生的生辰,我自然要好生打扮,穿先生最喜欢的衣裳给先生看,至于先生自己么,可以什么也不穿,反正先生的生辰在浓春时节,木兰围场繁花盛开,草皮又软又厚,先生若是在马背上颠得受不了了,我们还可以幕天席地……” 林若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又羞又恼地扬起手:“季如雪!你别太过分了!!” 季如雪见势不妙,立刻紧紧搂住他,带着鼻音软软求道:“阿雪错了,先生别生气。” 这小子!连鼻音都出来了!! 季如雪继续毫不要脸:“先生不要生阿雪的气,阿雪听先生的话,阿雪乖乖的……” 林若轩简直哭笑不得,又拿他没办法,暴栗也打不下去了,只能轻轻地敲了敲他的额头:“以后不许胡说了。” “哦。”季如雪老老实实地沉默了一会儿,又嘟哝道,“先生待我这般好,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 “……嗯。” “是不是只喜欢我,最喜欢我?其他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我一个?” “……嗯。” “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看?” “嗯。” “是不是喜欢被我那样?” “嗯……季如雪!!” 林若轩忍无可忍地一声怒吼,季如雪早有准备,一把将他按在了龙椅上,哑声道:“时候还早,先生再疼我一会儿,这次从后面……” 正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虎啸声。 林若轩顿时大惊失色,一把推开季如雪,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完了完了,我早上忘记喂扶风了!它,它该不会伤人吧?等等,月溪在宫里,应该能管住它……” 季如雪恼火道:“那只老虎又懒又贪吃,都快胖成球了,有什么好喂的?!是我重要还是它重要!今天是我的生辰!先生!先生!回来!!” (番外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