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寒冬》 a1 我们搬来那天这座城市正在下雪。 从南到北,十七年来我们谁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坐在车里,车窗外是另一个世界。 白茫茫,雾蒙蒙,簇簇下落的样子跟我在书里读到过的并无相似。 或许这不是书的错,错在于,读它时,见识浅薄的我根本无从想象,于是擅自做主,在脑中成像。 现在看到了真实的雪,难免有些出入。 我的手指戳在玻璃窗上,留下浅浅的指纹,当我企图打开车窗把手伸出去抓一把即将掉落的雪花时,一直坐在我身边,从未安分的弟弟抓着我的衣袖说:“哥,你看那是什么?” 我转过头,看向另一侧的车窗。 “披萨啊。”我说。 他拍拍我,不满我的回答:“我当然知道是披萨,我是说店名!咱们那儿都没有的!” 我们曾经居住的城市离这里很远,远到同在一个国家却仿佛有着时差。 日升月落的时间不同,人们出门归家的时间也不同。 我们在那里生活得其实不错,但不得不跟着妈妈远赴这里来跟爸爸汇合。 弟弟说:“晚上吃披萨行吗?” “不行。”我果断拒绝他,“我不喜欢。” “那我也要吃。” 我们俩一直都是这样,双胞胎,却从来没有可喜的默契。 当年我们出生,妈妈给我们起名,一南一北,想的是,她跟爸爸分隔千山万水,我们俩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然而,姓名或许也决定了性格。 我们的性格,也像名字一样,背道而驰。 他倚着我,絮叨着:“这地方看起来很冷。” “好像是。” “这地方看起来人很少。” “好像是。” “这地方看起来也没比我们那儿好多少。” “好像是。” 他笑我:“你还会说别的吗?” “会。”我说,“你太吵了。” 我们就在这样的“争吵”中抵达了目的地——这座北方小城一个寻常小区的楼前。 弟弟抱怨:“他怎么不来接我们?” 一直坐在前面没说话的妈妈回头说:“等会儿进了屋,你们别乱说话。” 我们抵达的前一天,行李都已经运送过来了。 最后运达的,是我们的皮囊。 打开车门,一股凉风毫不留情地卷进来,我听见弟弟在我身后低声骂了句脏话。 我回头看他,他已经从另一边下了车。 我看着眼前白色的地面,被车轮碾过的雪,像是被模具碾过的奶油。 我小心翼翼地踩上去,像是生怕一脚踏空,从奶油上陷落到细密的蛋糕胚里。 因为我不喜欢吃蛋糕,所以很恐惧。 脚尖触地的一瞬间,我差点儿滑到。 我弟裹着大衣跑过来拉我:“磨磨蹭蹭的!” “地滑。” 我刚说完他就摔倒了,就倒在我脚边。 我幸灾乐祸地笑,看着他挑眉,就是不伸手拉他。 我们俩在这边闹,妈妈已经拿着她花了不少钱新买的手提包走到了楼门口。 她回头叫我们:“快点过来,别吵吵闹闹的。” 我弟仰头看我,伸手冲着我撇嘴。 我拉起他,小心翼翼地走向了那个单元门。 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居民楼,只不过比我们以前住的看起来新一些。 妈妈按响了楼下的门铃,在等待应答的几十秒钟里,她似乎很紧张。 那时候我还不懂她为什么会紧张,但几分钟之后我就懂了。 男人的声音传出来,低沉稳重,我陌生也有那么一点点的熟悉。 在过去的十七年里,我跟这个男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叫他爸爸,但是,他是缺席的。 他缺席于我们的生活,戴着他“父亲”的桂冠远在他乡。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这并不是他的“他乡”,我们那里才是。 我跟我弟站在台阶上,站在妈妈身后,看着她新买的包,新买的大衣,和新烫的头发。 她很漂亮,四十多岁,背影却年轻得比得过我们镇上最漂亮的姑娘。 她头发厚厚的一大把,原本总是随意地在脑后一扎,就像她随意的生活态度,可是,临近搬家,她去镇上最好的理发店找最贵的师傅烫了个头发。 这头发在我看来,烫得有些失败。 发尾弯弯的,一缕缕蜷在一起的卷看起来让她像是电视剧里老上海的歌女,我并不是说她们不好,不是说她们不美,只是觉得不适合她。 她秀气的脸,更适合平时松松散散的卷一个发髻。 很漂亮。 但是我弟却说她这样很美,像是电影里能让所有人都一见倾心的女主角。 显然他的赞美更让她开心,我也只好闭口不言。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们站在寒风中等待着楼门开启,我看着她的背影,竟然看出了一丝悲哀。 悲哀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男人的声音响起后,妈妈欢欣雀跃。 她亲切地叫他的名字,然后说:“我们来了。” 我听见清晰的开锁声,楼门开了。 妈妈催促着我们上楼,说:“有哥哥在,你们进去以后千万不要吵。” 我们都没懂她的意思,直到进了家门,站在门口局促地往里看。 一个高个子男生,看起来跟我们年纪相仿,他穿着牛仔裤白毛衣,站在那里,看着门口的我们。 他在几步开外,在我们那所谓的爸爸身后不远处。 但看着我们的时候,像是一只孤鹰看着远处的群山,群山之中,有他瞄准的猎物。 我有点怕他。 b1 我打算离这个家远远的。 早上起床的时候我爸在打电话,我清楚地听见他报出了家里地址。 我知道谁要来。 练习册的第29页被我撕掉,因为上面有一个我不想看见的字。 要是人也能这样就好了。 我不想看见,就能撕掉。 或者,我把自己撕掉。 七点多,外面开始下大雪。 我一边吃他煮的面条,一边祈祷这雪下得再大点,最好封了路,让谁都出不了门也进不了门。 可他们还是进门了。 我爸要我别太自私,以后是要当人哥的。 究竟是谁自私? 我突然觉得自己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这个人,变得很陌生。 我以为的那个宽厚的肩膀,其实扛着的不是责任和爱,是虚伪狡诈跟背叛。 门铃响起来之前,我坐在房间的书桌边。 这间卧室原本是我一个人住,但从今天开始,有两个我从未见过,甚至前不久才知道他们存在的兄弟要住进来了。 我的双人大床被换掉,换成一个临时买来的单人床。 对面靠墙放着的是他花了一万多块买的木质的上下铺。 我的书架被清空了一半,书桌被清空了一半。 我的世界被霸占了一半。 或许,不止一半。 他们有两个人。 我不在乎那个女人,我只是讨厌别人侵占我的领地。 我爸去开门的时候,我跟着过去,甚至想走在他前头,让他们一开门先看见我。 让他们知道,这个家究竟是谁的。 门打开之前,我听见脚步声,外面没人说话。 我想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你们有过被掠夺被入侵的经历吗? 一般来说,对待入侵者,应该手持利刃一一解决了他们,但毕竟不能。 我爸说:“你可以把她当阿姨,但虞南虞北是你亲弟弟。” 我看着他握着门把手的那只手,对他说:“好的。” 我倒是想看看这两个入侵了我领土的人长什么样。 他打开了门,我看见了他们。 那个女人跟我想象得一点都不一样。 我以为,她应该是那种妖艳的,往那里一站就会勾人的,是吃人心的妖怪,像纣王的妲己。 然而,她长得太普通了。 不是不好看,只是好看得很不起眼。 她一见了我爸,眼睛都亮了,明明四十来岁的女人,却笑得像个二十岁的姑娘。 至于吗? 她身后,站着两个男生。 我冷眼望向他们,一点儿不客气地打量着他们。 我爸说:“快进来。” 我微微侧身,眼神始终流转在那两个人身上。 他们长得很像,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双胞胎。 我甚至怀疑,口口声声说他们身上有着他基因的我爸,能不能分辨出这两兄弟的不同。 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从大衣,到露出的衬衫领子,再到那两条牛仔裤。 他们在门口换鞋,连袜子都一模一样。 双胞胎,没有个性,没有选择,他们是彼此的影子。 那个女人笑着跟我说话,我客客气气地和她打招呼。 她不是我的敌人,是我妈的敌人,但很可惜,我妈死得早,已经不能睁开眼来跟自己的这个敌人针锋相对了。 她拉着那两个男生过来,对他们说:“这是哥哥,叫柏林。” 我的目光往返于他们俩的眼睛,一双无畏地直视着我,像是愣头愣脑的雏鸟,另一双看不出任何情绪,却先一步开了口。 他没什么表情,没什么情绪地叫了我一声:“哥。” 我发现,他耳朵红了,只有耳朵尖,那么一点点。 怕是被外面的冷风吹的,毕竟第一次来这么北的北方。 我冲着他笑,并非示好,只是觉得有趣。 突然间,这个本来就不大的房子开始变得拥挤,本来有点儿冷清的家,有了声音。 我爸和他们的妈在那里不知道寒暄些什么,睡都睡过了,到这个时候虚情假意地说客套话,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我们三个在这里站着,我不说话,他们也不说。 我像是在看一出戏,看他们谁先绷不住。 站在左边那个先开了口。 “哥,我想上厕所。” 他这句话不是跟我说的,是冲着他旁边那个人。 被他叫哥的那个,显然慌了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我们离彼此不过一步远,我清楚地看见他额头跟鼻尖渗出的汗珠。 他抿了抿干到有些裂开的嘴唇,看向我,试探着问:“哥,洗手间在哪里啊?” a2 我真的有点怕他。 小时候别人就总说,我弟粗心大意,心眼儿都长到了我身上。 其实,只不过是性格的不同。 我弟更聪明,但他的聪明不会用在观察人身上。 我比他钝一些,成绩也不如他,总是会分心,什么事都能让我分心好久。 进门之前我就在担心,进门之后我开始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个半路突然出现的哥哥一直看着我们笑,但他笑的时候眼神很冷,像是藏着刀。 那刀很锋利,趁着我们不注意,一点一点削去我们的骨肉。 杀人于无形。 我本来就不太擅长跟人交朋友,遇到这种人,更是只想躲着走。 可是,我弟逼着我主动说话。 因为我弟要去厕所,我被迫开了口。 “哥,洗手间在哪里啊?”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躲在被窝里看的书,亨伯特说“洛——丽——塔;舌尖得由上颚向下移动三次,到第三次再轻轻贴在牙齿上:洛——丽——塔。” 当我看着他,叫他“哥”的时候,那一个音节发出来,轻飘飘的,触不到牙齿触不到上颚,但这一个字带给我的震撼却不亚于洛丽塔之于亨伯特。 我不是说,他是我的洛丽塔。 这太不合适了。 只是,十七年来这个哥哥的身份都是属于我的,却在这一天,突如其来,有人分走了我的一半位置。 我并没有觉得不开心,没有被冒犯。 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我也会管别人叫哥。 还是,亲哥哥。 他们去洗手间的时候,我没乱动,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我弟这人,到哪里都能很快就适应,但我不行,我甚至不敢乱碰人家的东西。 我看着他把我弟送过去后又转了回来,吓了我一跳。 我很怕跟他对视,好像看一眼就会被识破秘密。 可我没有秘密。 没有秘密,但还是怕。 他走回来,盯着我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或许因为,我不打招呼地就抢了他的一半世界。 我跟我弟会分享他的爸爸,分享他的家,分享这里的一切。 之前我并不知道他的存在,现在我觉得,他看着我们的眼神,大概是恨不得把我们赶出去。 我站在那里,手心发烫,不敢看他。 “喝水吗?” 他突然开口。 没等我回答,一杯水递了过来。 我愣了一下伸手去接,然后意外发生了。 我没想到那杯水是烫的,他握着被子的把手递过来,我急着去接,结果烫到,没握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滚烫的水洒在脚边,我们俩的拖鞋跟袜子都湿了。 脚面火辣辣的疼,可我慌张得来不及管那么多,只想着蹲下来看看他有没有烫伤。 来到他家的第一天我就闯了祸,还让他受了伤。 爸妈过来问怎么回事,没等我道歉,他先开了口。 “是我不对,”他说,“我不应该拿这么烫的水给他。” 我连连道歉,说明情况。 我弟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地上的水跟摔掉了把手的杯子,疑惑地看着我。 “快看看烫坏没。”我妈紧张地要去查看他的脚,他往后一躲,皱起了眉。 “柏林!”爸爸冷着声音叫他。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的名字。 柏林。 虞柏林吗? 我妈因为他的闪躲有些尴尬,笑着说:“我去找找药膏。” “在我房间。”他说,“书架第二排,有一个药箱。” 我妈笑得很勉强,路过我的时候,掐了我一把。 她一定在埋怨我,我也埋怨我自己。 我低头道歉,看着他自己坐到沙发上,皱着眉小心翼翼地脱掉了袜子。 他的脚面被烫得通红一片,像是染了古代仕女的红胭脂。 我弟说:“你赶紧把袜子脱了,等会儿掉层皮。” 我不敢去他旁边坐,索性蹲下来,坐在了地上。 我弟也蹲下,嘀嘀咕咕地帮我脱袜子。 过了好半天,我妈从房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彦青,我没找到药膏。” 我看见她脸通红,眼睛也泛着红,窘迫写在了脸上。 我知道,是我让她犯难了。 她期待了好多年的重逢,被我弄得尴尬了起来。 我看着那还没被收拾起来的杯子,愧疚得抬不起头。 “熟了,哥。”我弟脱了我的袜子,看见我那烫得通红的脚说,“这水真够热的啊,你弄这么热的水干嘛?拿到手能喝怎么着?” b2 我故意使坏,然而并没有得到意想之中的快慰。 那个叫虞南的,是双胞胎里的哥哥,少言寡语的,没什么心机的样子。 看着他嘴唇干裂,突然想起倒水给他。 我爸刚烧完的热水,滚烫。 水拿过去的时候,攥着杯把都觉得烫手,可我还是故意递给了他。 他不仅是没心机,完全就是毫无防备。 水洒了,杯子坏了,脚烫伤了。 我跟他一起遭殃。 烫伤的脚背很疼,我本来想嚷嚷两句,可是看着他吓着的兔子一样,怯生生地道歉,挤兑他的话到了嘴边,说不出来了。 他原本就长得白,一着急,脸通红。 他坐在地上让他弟弟给脱下袜子的时候,皱着眉,咬着嘴唇,一点一点地用牙齿咬嘴上干裂开的皮。 他嘴唇流了血。 鲜红的一小抹血晕开在他粉色的干燥的嘴唇上,像是玫瑰的刺划破了自己的花瓣。 我爸跟着他妈进我房间去拿了药箱,烫伤膏在里面躺着,打开就是。 本来我以为,他伤得明显比我重,他妈肯定先给他上药,没想到,她竟然催着我爸先给我擦药。 他弟蹲在他身边鼓着腮帮子看他,嘀嘀咕咕的,我懒得听。 开水烫伤,我这儿红了一大片,他脚上烫起了水泡。 他妈说:“没事,水泡挑破了就行了。” 还是我爸,看着担心,背着他去了楼下的诊所。 一屋子人,剩下了我自己。 地上的水没人擦,杯子没人收拾。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脚面,钻心的疼。 外面雪下得更大了,从窗户望出去,甚至看不清对面的楼。 我扶着沙发站起来,故意较劲似的,收拾干净了地上的东西,回了房间。 卧室里,那个上下铺的床边放着两个行李箱跟两个旅行袋,这是那对兄弟俩的东西。 我坐到书桌前,盯着笔记本屏幕看。 画面停留在我之前看的电影第13分31秒。 两个男人在接吻。 他们回来的时候我做完了一篇英语阅读,正在跟许程发消息,告诉他,那女人还带了两个儿子过来。 听见开门声,我放下手机,打开台灯,假装在写作业。 卧室外面,闹哄哄的,我听见那女人说要去做饭,我爸让谁照顾谁。 想也知道是谁照顾谁。 我在卧室里,盯着那些英文单词,明明之前认识,现在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它们的意思。 有人敲门,我扭头看向门口。 那长得一模一样的两兄弟站在那儿,脚伤了的被爱絮叨的扶着。 虞南说:“哥,你脚没事吧?” 他又管我叫哥。 在学校, 许程他们会开玩笑似的管我叫哥,我听习惯了。 但许程他们的叫法跟虞南的叫法完全不同。 虞南总像是气不足一样,叫他的时候,一个字也说得虚飘飘的,千回百转的,绕着弯儿钻进他耳朵里。 或者说,他的声音像是蝴蝶翅膀的震动,震得周围花粉掉落,落了我一身。 我又想冷嘲热讽,结果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你怎么样?” 做恶人原来没那么容易,也需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质。 他笑了,好像紧绷着的弦终于放松了。 他一手抓着他弟,一手攥着门把手,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弯成一道清澈的小溪,弯成了一缕散不去的烟,缠着我,勒住了我的脖子。 他说:“我没事,医生说好好擦药不会留疤。” 我看了一眼他包裹着的脚,拉了椅子让他坐下。 他似乎有点受宠若惊,也可能没有。 但他的耳朵始终泛着红。 我说:“以后你们俩跟我住一间。” 我说:“我家没那么大,只能这么住。” 他抿抿嘴,然后他弟说:“我能问个问题吗?” 他这弟弟,举着手,像是在课堂上向老师发问。 他弟弟问:“你是爸,亲生的?” 这什么狗屁问题? 我看见他使劲儿掐了他弟一把,掐在手背,挺狠的,他弟手背立刻就红了。 我冷着脸说:“你们知不知道,跟虞彦青领了结婚证的只有狄盈?也就是我妈。” a3 我一开始很怕他。 他看我的时候,我会脊背过电一样,浑身冒冷汗。 他说话的时候,我会不敢看他,像是考试不及格被老师点了名字。 我总觉得他的眼神冷得像这座城市的冬天,像是我下车时,灌进我领口的风,还像是我偷偷攥住的一团雪。 但很快,我不怕他了。 他似乎并不坏,只是不太适应我们的突然到来。 就像,我们其实也并不习惯突然多了一个哥哥。 但是,人生一直都是这样的,我们每个人都要去接受新的事物新的人,去习惯原本不习惯的事情。 小时候,别人都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唯独我跟我弟,我们家只有妈妈。 我们被告知的是,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一年只能回来一两次看我们。 我们从不习惯被身边的人问:“你们为什么没有爸爸?” 到后来慢慢习惯。 我觉得,这是一种成长。 等过一阵子,我们跟他渐渐熟悉,也会开始渐渐习惯。 这也是成长。 只不过,当我以为我们很快就能坐下来轻松地聊天时,却听到他说:“你们知不知道,跟虞彦青领了结婚证的只有狄盈?也就是我妈。” 我猛然间像是被冷水泼醒。 对,我怎么忘了呢,他比我们大一岁,也就是说,在我们出生前一年他就已经出生了。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爸妈之间的关系,因为从小他们就告诉我,爸爸不是不要我们,而是在很远的地方工作。 在很远的地方工作。 不对。 他其实是在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家。 我弟站在我身边,直接就懵了。 他不信,却被对方问:“那你自己家的户口本,你总该看过吧?你们的户口本上有一个叫虞彦青的人吗?” 没有。 可是他们说,这是因为爸爸工作的原因,户口不能落在我们那边。 我弟要出去问妈妈怎么回事,被我拉住了。 房间里很安静,我们能隐约听到外面聊天的声音。 那两个大人坐在客厅里,不知道说着什么,但妈妈好像是在哭。 她是委屈得哭了? 还是喜极而泣? 她是为自己的这么多年哭? 还是在为什么哭? 我拉着我弟,让他回来站好。 面前穿着白色毛衣的哥哥,语气平淡地说:“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把你们接来吗?因为我妈死了,得病死的。她去世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就没了,你们的妈就能进门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还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明这件事就算有人犯了错那个人也不是我。 但,我就是没法抬起头看他。 没有底气。 没有脸面。 我羞愧得脸颊发烫,就像也刚刚被泼了一杯开水一样。 我弟说:“我得去问问。” “我劝你等一会儿。”哥哥笑着说,“你们俩的妈应该不会愿意这个时候被打扰,毕竟,他们也要叙旧的。” 哥哥站起来,走过来。 他塞了一颗糖在我手里。 我始终低着头,听见他的声音从我头顶飘下来。 也是冷的,像是雪花落在我的头发上。 他说:“大人们的事跟我们没关系,既然你们来了,我这个当哥哥的,好好照顾你们就是了。”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笑着看我,说:“脚还疼吗?躺下歇会吧。” b3 我给了他一块糖。 那个叫虞南的。 以前看电影里的坏人杀人如麻,视生命如草芥,但凡自己看不顺眼的,杀起来眼睛都不眨。 我那时候跟许程说:“你看着吧,我不会让他们俩好过。” 可事实证明,当坏人一点都不容易。 尤其是对无辜的人下手。 我看他们是不顺眼,无论他们看起来多人畜无害。 因为,他们是入侵者,即便不是他们主动想要入侵。 所以,我是想杀敌的。 而且有一点让我更气,在看见我之前,他们似乎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当我是什么? 那块糖原本不是想给虞南的,我的计划是,冷漠地站在他面前,一边吃糖一边高傲地说:“你们虽然来了,进了这个家门,也不是虞家的人,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然而当我走过去,看见虞南受伤的脚时,竟然不由自主把糖塞到了他手里。 操。 我应该多看点儿暗黑童话的。 而不是看什么《call me by your name》。 我决定明天就把许程叫出来骂一顿,是他给我推荐的这部电影。 我让虞南他弟扶着他躺下,虞南还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手里攥着我给的糖,抓着他弟的衣服。 他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脚伤疼的,还是因为害羞。 我说:“随你的便吧。” 然后我就出了房间。 我出来的时候,我爸跟那个女人坐在沙发上,女人哭得衣襟都湿了。 突然发现,虞南他们俩跟他们妈长得挺像的,是那种适合出现在文艺片里的长相,清汤寡水的好看。 我出来的时候,他们看了我一眼。 那女人抹了一把眼泪,笑着问我:“柏林,怎么了?” “接水喝。” 我走去厨房,拿了玻璃杯接了饮水机里的水,然后走回了房间。 虞南看见我拿着水杯,不敢伸手接。 “凉水。”我说,“饮水机接的。” 他弟站在一边,先伸出手拿了过去。 “谢谢哥。”这句话是他弟说的。 他们兄弟俩长得几乎一样,但声线有区别。 虞南是那种轻轻柔柔的,说话声音跟语气都跟竹林间的一缕青烟似的,让你隐约看得到伸手了却摸不着。 他是竹林的青烟,他弟就是掉在石头上的露珠,清亮的叮咚一响。 两人管我叫“哥”的时候,那感觉也不同。 他弟这么一叫,我反倒看向了虞南。 可能因为之前我干的好事让他们对我有了戒心,他弟甚至先喝了口水,然后才递给他。 我笑:“怕我下毒啊?” “不是。”虞南笑着说,“他什么都喜欢先尝一口。” 我从小没有兄弟姐妹,过着独生子的生活,无法理解他们这种“先尝一口”。 随他的便吧,爱喝不喝。 我不管他们,坐回去继续翻英语练习册。 过了会儿,我听见他们在我身后小声说话。 虞南他弟在那儿问,他们是不是睡这个上下铺,还到处看,视察一样。 虞南小声说他:“别吵到哥学习。” 我根本学不进去,拿着笔在练习册上面乱写。 他们俩不再说话,所有的动作也都小心翼翼。 后来我爸进来叫我们吃饭,我回头的时候才看见,虞南靠在下铺拿着一本书在看,他弟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上铺去,睡得正香。 他弟真的没心没肺的。 我站起来,没管他俩,往外走。 我爸说:“你扶一下小南,他脚那样不方便。” a4 哥的手温度很高。 他来扶我的时候,一只手抓着我的右臂,一只手攥着我的手腕。 好像一团火。 而我就像是一张易燃的、薄薄的纸,被火一燎就燃烧了起来。 其实我没那么娇气,没人扶也没事的。 小时候我妈出去工作,留下我跟我弟俩,什么事儿都是我们自己做,有一次我们俩搬东西,我被砸了脚,我弟形容我的脚像是个发面的红糖馒头。 那时候也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就更是了。 我说:“不用的……” 他没理我,而是扭头朝着我弟喊了一声:“别睡了,起来吃饭。” 我弟这人,睡着了就算外面打雷他都不知道,睡眠质量特别好,这么叫肯定是叫不醒的。 我抓着床栏杆,伸手去拍他。 我弟睡得迷迷糊糊,习惯性地抓着我手咬。 “什么毛病?”哥在一边拉回我的手,对我弟说,“起来吃饭。” 我以前就总说我弟,别每次叫他起床都咬我。 这么多年他这毛病就没改掉,现在好了,看来有人能治治他了。 我看着他笑,觉得他那懵懵的表情怪有意思的。 我说:“小北,别睡了,起来吃饭吧,别让大家都等你。” 哥扶着我往外走,我弟在后面腾腾腾地很快就跟了上来。 他们俩一边一个扶着我,说实在的,有点儿难受。 我听见哥说:“你晚上睡觉别打呼噜。” 我弟“啊”了一声,问我:“我打呼噜了吗?我没有吧?” 我刚想说没有,却听见哥声音冷冷地说他:“你打了。” 我不敢反驳,就算他对我们的态度已经开始软化,但我还是有点怕他。 我弟在一边自我怀疑似的嘟嘟囔囔,我憋着笑,只当这是哥的恶作剧。 这是我们到这个家的第一顿饭,很丰盛。 以前我们在那边,生活虽然不至于拮据,但确实是精打细算的。 三个人,每顿饭一个菜,很少会像现在这样,摆了一大桌子。 又是鱼又是肉,每道看上去都很好吃。 我的手指轻轻地搓着筷子。 这里的筷子跟我们之前用的也不一样。 我们以前用的是那种老旧的竹筷,有几根还因为煮面的时候放在锅上,被烧得已经发黑。 而现在我手里这双筷子,黑色的,不知道什么质地,拿在手里很重,微微有些发凉。 爸爸跟妈妈坐在对面,我们三个孩子坐在另一边。 “吃饭吧,多吃点。”这话是爸爸说的,他对我们说完,还看向我妈,很温柔地说:“你们这一路也挺辛苦的,本来我应该去接你们。” 我坐在他们对面听着他们说话,能感觉到我妈的开心。 但是,对于他们的关系,我始终有些介意,我妈,她是小三吗? “吃吧。”坐在我左手边的哥用手肘撞了我一下,他说,“让你弟吃饭,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看向小北,笑着说他:“饿了就吃嘛。” 小北笑笑,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伸筷子,总感觉这不是我的家。 我们只是临时来做客,早晚还是要走的。 越想,越觉得心虚。 我抿着嘴,用牙扯掉了嘴唇上干裂的一层皮。 很疼,用舌头再去舔的时候,尝到了血的味道。 “吃饭。” 说话的是哥,他夹了一筷子鱼给我。 “这块没有刺,”他没看我,也没什么表情,“快点吃,最后一个吃完的要洗碗。”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我的错觉吧,哥他好像脸红了。 b4 我以前做过一个梦。 那年我13岁,许程已经开始偷偷摸摸从外面租奇怪的碟片回来,然而我们俩躲在家里,一边吃薯片,一边看,没一个人觉得那销魂的叫声和刺激的画面比得过手里的薯片。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我们对那画面不感兴趣,甚至觉得有些无法直视。 因为我们俩都是传说中只喜欢同性的,同性恋。 13岁的夏天,我在午睡的时候梦见一个男孩跟我接吻。 梦里我躺在一条河边,河面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男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等我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在我身边。 我看不清他,他的脸上像是弥漫着大雾,也可能梦里的我是个高度远视眼,看不清近处的人。 他身上很香,我不知道为什么,梦里能闻到气味儿。 那是一股木质沉香混杂了咖啡的味道,明明是在夏天,我却好像闻到了凛冽的寒风起息。 他的吻冰冰凉凉的,手指也冰冰凉凉。 那个梦里,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躺在那里任由他跟我接吻。 最后他离开前,我咬破了他的嘴唇。 那个男孩的脸多年来始终都是模糊的,无从辨认,可他嘴唇晕开的血,却好像是落在雪地的玫瑰,到如今我一闭眼还是清晰可辨。 我知道,13岁时梦见的人只不过是一个意象,一个唤醒我某种意识的“灵”。 我也知道,不管怎么说,那都不可能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任何一个人,他虚无缥缈,是行走在我内心世界的一个并不存在却又真实存在的人。 只不过很巧的,在看见虞南流血的嘴唇时,让我又想起了他。 想起了他在离开那个梦之前,在我的嘴唇上留下了来自他嘴唇的血腥味道。 我突然明白了,我是没法对他们耍狠的。 因为在某个瞬间,虞南跟我梦里那个意象合二为一了。 我从没幻想过有一天那个意象会有实体,但既然有,我就接受,可问题是,为什么是他? 吃完晚饭,我躲回房间。 假意看书,其实是发呆。 许程发信息来问我:怎么样?能出来吗? 外面的雪还在下,我们俩原本约了晚上陪他遛狗。 我回:等我。 我穿上大衣,准备出门。 那四个人,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坐在客厅里,说着什么。 我看见虞南脸颊通红,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怎么了。 我爸问我去哪,我说去找许程。 他摆摆手,没意见。 我出门的时候又多看了客厅里的人一眼,我爸递给那个女人一个苹果,虞南他弟在低头剥橘子皮,而虞南,正坐在那里仰着头看我。 我出去,关上了门。 门口的感应灯亮了,我抬头看看,等着电梯把我载下去。 我下楼的时候许程已经牵着他家的狗等在楼下,见了我第一句话就是:“你爸的新老婆怎么样?” “还行。”我双手揣兜,跟着他往外走。 “你那俩弟呢?”许程笑得贱兮兮的,“跟你长得像不像?” 我磨磨后槽牙,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梦吗?” “哪个?” “亲我的那个。” “春梦。”许程笑我。 算春梦吗?只是接吻,算是春梦? 我拿不准,但我告诉他:“虞南跟梦里那人有点像。” 许程愣了一下,问了句:“虞南是谁?” “我弟。” a5 爸跟妈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我对此毫无兴趣,唯一想知道的就是,他们究竟是怎么发展到今天的。 然而,没有人给我们解释,似乎,大人们的事情,我们这些孩子根本不需要了解。 哥出去了很久,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 我换了睡衣,躺在床上,迟迟睡不着觉。 我这个人,睡觉认床,换了地方就很难入睡,不安、焦虑,那种陌生的感觉让我莫名升起一股恐惧来,好像这间留了一盏小夜灯的房间暗藏着一个凶猛野兽或是角落里站着一个无头女尸,随时都能来索命。 我弟总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他笑我胆小,但我就是改不了胆小的毛病。 胆小,还敏感。 从小就是这样。 我弟很快就睡熟了,我起先盯着床板看,想象着他睡觉的样子。 以前我们一直都睡在同一张床上,他睡相不好,半夜总把我踢醒,但这么多年了,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旁边有个人,否则就没法踏实地入睡。 看了好长时间,哥还是没回来。 窗帘没拉上,因为那窗帘靠近哥的床,我不敢过去碰他的东西。 说来说去,还是有点怕他。 我翻了个身,烫伤的脚疼得不行,我难受得不行。 我们的床跟哥的床中间摆着一张桌子,桌子窄窄的,刚刚好横亘在我们两张床中间。 桌上摆着一摞书,其中一本蓝色封面的被单独拿出来放在一边。 我伸长了手摸过来,打开了靠近我床的小台灯。 封皮是蓝色,那种纯粹的,蓝天一样的颜色。 “蓝天”下,是两个倚靠在一起的人。 我反复辨认,确定那是两个男人。 封皮上印着书名,黄色的英文,白色的中文。 那一抹黄色就像是黄油,好像带着淡淡的香甜。 我翻开书,一张书签夹在第54页。 我从第一个自然段开始,一字一字地往下看。 其实,我并不是个喜欢看书的人,有时候我妈会说,如果我能多读点书,也不至于在考场上为了八百字的作文而挠头犯愁。 对我来说,看书可以起到催眠的作用,这个晚上,我又一次尝试。 我看书很慢,看了好久才读到这页的最后部分——我怕他出现又怕他不出现,怕他看我又更怕他不看我。 我反反复复地读这句,总觉得这种情绪有些似曾相识。 就在我准备继续往下看的时候,听见外面开门的声音。 我慌里慌张地把书签重新夹好,试图在哥进屋前,把书还给他,放回到原位。 我想,他大概会很讨厌别人不打招呼地碰他的东西。 我在把书放回去的同时,关掉了床头的台灯。 卧室里又只剩下月光跟那盏很小的夜灯。 哥轻手轻脚地进屋,站在门口不知道做什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缩在被子里,假装已经入睡,其实心跳快得像是过年时楼下商场宣传大促销时的鼓点。 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紧紧地闭着眼睛,就好像,哥才是那个猛兽,一旦被他发现我还醒着,就会对我进行最惨无人道的制裁。 过了好半天,他从门口走过来。 其实并不是朝着我来,他只是回到自己的床边。 我听着他脱衣服,听着他坐在床上。 然后是窗帘被拉上的声音,滋啦一声,毫不留情。 再后来,房间安静下来,大概他也睡了。 我小心翼翼地翻身,睁开眼时却发现,他正坐在床边,看着我。 b5 忘了在那部电影里看过一句台词,大概意思是说,人活着就是要不断面对新的问题。 可现在,我要面对的这个新问题,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许程听到我说我那13岁就冒出来的春梦对象竟然跟我这新来的弟弟长得很像时,嘴张得让我恨不得塞个鸡蛋进去。 许程说:“牛逼啊,真刺激。” 刺激个屁。 我挺愁的。 这种事不能让人知道。 我问许程:“你带烟出来了吗?” 许程翻了半天的口袋,从一个小塑料袋里摸出了两根烟。 我们俩躲在角落里偷着抽烟,怕被小区的大人们看见。 他问我:“你那弟,长什么样?就那么好看?” “好看。”是真的好看。 清汤寡水,像是一碗蔬菜面。 问题是,我这人就喜欢蔬菜面。 虞南的长相,真的,放人群里不算多出彩,你甚至不会一眼看见他。 他太沉闷,太沉默,好像永远低眉顺眼似的,身上没有任何会让人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光。 但当你走近了,细细去打量他。 有些发黄看起来很柔软的头发,白净到怀疑他终年不晒太阳的皮肤,细长像是被认真修剪过的眉毛,还有那双眼睛,不算太大,但总跟含着泪似的。 他不会电影里狐媚勾人的那些伎俩,但是看过来的时候,让你没法不对他产生怜惜。 怎么回事儿呢? 我跟许程说:“有件事很怪。” 这件事确实很怪。 虞南跟他弟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但我并不会觉得他弟跟我梦里的那个人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想象,只有虞南。 而且这种感觉很微妙,像是换了谁都不行,梦里的人撕开了面具,面具底下就是这么一张不可更换不可替代的脸。 这让我很慌。 我跟许程在外面蹲到脚发麻,他妈出来把他叫回去,我俩才散伙。 许程走了,我自己还是不想回去,在外面堆了个雪人,手冻得通红。 回家的时候家里人都睡了,原本只住着两个人的房子,现在容纳了五个人。 我换鞋,轻手轻脚地回房间。 卧室的门虚掩着,我透过缝隙看见虞南在我进屋前关了灯。 这是……讨厌我? 这么不愿意跟我打照面? 我推门进屋的时候,他在装睡,也不知道究竟想干嘛。 房间很安静,好像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但我放在床头桌子上的书被动过了。 那本书是我最近看的那部电影的原作,里面有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我怕他出现又怕他不出现,怕他看我又更怕他不看我。 当时看到这句话,虞南还没来。 现在想想,这简直就是预言了我对他的感觉。 拉上窗帘,坐下来。 我应该躺下睡觉的,但是睡不着。 想看看他。 只亮着一盏小夜灯的房间里,光线昏暗,我看着他背对着我的样子,心情复杂。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走。 或者我走。 已经入冬,其实没多久了。 夏天来的时候我就高考,然后离开这个家。 我必须得离这个家远远的。 离虞南远远的。 他有点可怕。 脑子乱糟糟的,眼前原本在装睡的人却突然翻了个身。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过来,就这样,我们四目相对。 他似乎吓了一跳,我也瞬间脊背发凉。 他想说什么,被我制止了。 我对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翻身上床,背对着他躺下了。 什么都别说。 我脑子乱得很。 闭上眼,又是那个画面。 他的嘴唇渗着血,像是雪地里被人摘下又抛弃的一片玫瑰花瓣。 a6 家里的气氛变得怪怪的。 或者说,哥对我们的态度怪怪的。 我们刚来那天,他会和我们说说话,虽然没有过多的寒暄,但交流上是正常的。 虽然我弟一直怀疑我脚伤的事情是哥故意的,但我觉得不会。 我看得出来,哥不是那种人。 他蛮好的。 如果他不喜欢我们,不想让我们住进来,他不会在那天塞给我一块糖。 那块糖我一直没吃,放在了枕头下面。 最近换床,我睡不好觉,枕头下面压着一块糖,能觉得稍微心安一点。 这是小时候听邻居爷爷说的。 说晚上睡觉,枕头下放块糖,能做甜甜的梦。 我不指望着做美梦,只希望能好好睡着。 因为是给了我糖的哥,所以在我心里,他不会是故意使坏的人。 只不过这几天来,他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有意躲着我们。 现在是寒假,哥每天早上很早就起床。 其实,他起床的时候我知道,但轻易不敢和他搭话。 他起来之后出去洗漱,洗手间就在我们房间的隔壁。 我听着他刷牙洗脸的声音,偶尔还有洗澡的声音。 水声哗哗的,像是每年夏天都会经历的暴雨,雨水冲刷着家门口的路和窄窄的玻璃窗,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他收拾完毕之后会回到房间来,坐在靠窗一侧的桌子边上,埋头看书学习。 我不敢出声,就缩在被子里看他。 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三分之一的侧脸。 哥穿着睡衣,坐在桌前,微微低着头,眼睛看着桌上摊开的练习册。 我听妈说,哥他高三了,今年夏天就要参加高考。 那时候我弟在一边开心得不行,因为等哥读大学走了,这个房间就只剩下我们俩了。 我弟好像对哥有点敌意,他总是在抱怨。 但我觉得这敌意真的毫无必要,因为哥对我们没怎么。 哥早上起来得早,天还没亮,屋里光线也暗。 大概是怕影响我们睡觉,他都是只开着桌前的小台灯。 有时候,可能起太早,他也累,六七点钟的时候他会趴在桌上睡着。 每到那时候,我就起来,虽然脚伤着,活动不太方便,但我也没那么娇气,从床上起来拿本书看是没问题的。 我的书包就在床旁边,趁着哥睡着,我偷偷坐起来,假装也起床学习。 我们俩是背对着背的,一个在房间的那边,一个在房间的这边,中间隔着几米的距离。 好几次我想回头看看他,但是不太敢。 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差不多每天七点半,妈会来叫我们吃饭。 哥现在像是把我们当成了空气,不会去叫我弟起床,也不会扶我。 我心里是有点儿难受的。 他早上是这样,然后吃完了饭就背着书包出门,说是跟同学去市里的图书馆学习,等他再回来,已经是晚上。 那天我弟说:“你觉不觉得哥在躲我们?” 这时候,我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其实原本也没多严重,只是爸妈担心,所以才非要去诊所。 我弟一边给我擦药,一边说:“他这人真是奇了怪了,有话就说呗,冷战有意思吗?” 我也觉得哥好像是故意不想跟我们有交流。 想到这一点,其实我心里有点儿酸酸的。 明明是我们侵入了人家的生活,现在却逼得人家每天往外跑,有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我想找机会跟哥聊聊,希望在过年的时候,这个家能像一个真正的家一样。 我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了一个跟哥聊天的机会。 那天我无聊,趴在窗边往外看,意外的看见哥站在家楼下,他在堆雪人。 我弟在客厅陪妈看电视,我想都没想,穿了外套跟鞋就下楼了。 我的脚虽然好了,但穿鞋还有点儿疼,往外走的时候,为了防止被磨到,看起来像个瘸子。 我推开楼门,一股冷风吹得我往后躲了一下。 哥抬头看我,我笑着说:“哥,你怎么不戴手套啊?” b6 以前看过一部电影,也是许程拉着我一起看的。 电影情节松散,对话一共也没几句,当然,并不是那种未满十八岁不能看的,没有太多那种画面。 电影讲的是什么我不记得了,但后来看影评的时候看到一句话,大概意思是很多时候我们爱上一个人或许根本不是因为那个人,而是在我们稀里糊涂的脑子里把对方当成了欲望的投射。 那天,当我心烦意乱在楼下赤着手堆雪人的时候,他突然推开楼门,一股冷风吹得他眯起了眼睛,头发也被吹得乱糟糟的。 那一刻,他应该是窘迫的,可看在我眼里,竟然有种被打破规则的美。 小时候我们总是被教育,形容女孩子用漂亮、美,形容男孩子要用帅。 我讨厌那种刻板的印象,因为虞南给人的那种感觉,少了些英气,多了分不算阴柔但很轻盈的秀气。 他皱着眉,被风吹得似乎有些摇摇欲坠。 他走出来,走得很慢,问我:“哥,你怎么不戴手套啊?” 我的雪人只堆出了个轮廓,没鼻子没眼睛,但虞南走过来的时候,这雪人生生长出了心脏来。 我站在雪人后面,不知道狂跳的是雪人的心脏还是我的。 他递给我一副毛线手套,浅灰色的,手织的。 “这是妈给我织的。”虞南说,“你戴上吧,冻手。” 我没接,但他又往前两步,塞到了我手里。 不是什么高级的柔软的毛线,很普通,但很暖和。 我戴上那副手套的时候,有一种跟他肌肤相贴的感觉。 他一定也是戴过的。 他曾经戴过,在手套上留下过温度,现在,这温度覆在我皮肤上,然后融了的雪一样,一点一点渗透进我的皮肤,蔓延至我的全身。 他站在一边,看着我堆雪人。 我原本想站在风吹来的方向,为他挡挡风,可是担心这呼啸的风把我的心跳声吹过去让他听见,只好避开他,跟他中间隔着肥硕的雪人。 我听见他问:“哥,我是不是惹你讨厌了?” 他怎么连问话都这么直接的? 如果我真的讨厌他,我还能直接说是? 我看他,心虚,但强装云淡风轻。 “没有。” 我以为话题能就此打住,却没想到,他扬着一张冻得通红的脸,又跟过来问:“那为什么最近你好像都不太愿意和我们说话?” 我当时正准备蹲下,团一个雪球。 他问我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是雪地里被阳光晒得发亮的雪花。 亮晶晶的,像星星一样的雪花。 我说:“我没有不愿意和你们说话。” 他抿了抿嘴。 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的嘴唇还是有些干裂。 我移开视线,不敢多看,蹲下一边团雪球一边说:“你多喝点水,嘴唇都干了。” 我就算不看他也知道他肯定在笑,笑得有点儿犯傻气。 “你能蹲下吗?” 他乖乖地蹲下了。 我攥着手里的小雪球,看了他一眼。 “以前打过雪仗吗?” 他摇头:“我们那里不下雪。” 对,我怎么忘了,他是从另一边跋山涉水过来的。 “想玩吗?” 他眼神茫茫地看着我,无辜又纯粹。 我受不了这种眼神,他越是这样,就越是显得我很粗鄙邪恶。 在他发呆的时候,我抬手就把手里团着的那团雪球丢到了他额头上。 他更懵了,那样子带着几分好笑的可爱。 “哥?” 他茫然地抬手摸自己的额头,头发上还沾着雪。 我趁着他没反应过来,把他推倒在了雪地里。 他黑色的头发轻飘飘地被撒上了雪。 黑色的大衣也染了白。 他无助地躺在雪地里看我,我看似玩笑实则抱着邪恶念头地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捧了一把干净松散的雪扬在了我们的头顶。 雪花洒下来,他眯起眼睛笑了。 那些雪花挂在他的头发上、眼角眉梢上,还有嘴唇上。 雪在闪闪发亮。 他也在闪闪发亮。 那一刻,我看着他,在想的是,如果他不是我弟就好了。 a7 原来雪的味道是这样的。 以前觉得,雪是棉花,或者,是棉花糖。 软软的,甜甜的,握在手里一会儿就会融化成黏糊糊的幸福。 我跟我弟不止一次打赌,我们什么时候能看见一场真正的雪。 可是赌注是什么,我们早就忘了。 当我被哥推倒在雪地里,不小心吃了满嘴的雪时,才发现,它跟我想象得不一样。 是意料之中的凉,却没有想象之中的甜。 哥撒了一捧雪在天上,它们被风吹得四散开来,让我想起我们来的那天。 那天下着大雪,要不是妈急着进去跟爸见面,我真想在外面多站一会儿,多看看雪。 几天过去,哥又为我造了一场雪。 纷飞的细雪落下来,有些落在了我的眼睛里。 眼睛也冰冰凉凉的,我没忍住,闭上了眼。 我一直以为躺在雪地里会很冷,但其实并没有。 相反的,这一刻好像世界都变得开阔了,连日来的小心翼翼因为哥的嬉闹一扫而空,当我睁开眼时,对上面前的那双眼睛,我说:“哥,雪人的头掉了。” 这一幕有点好笑,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哥辛辛苦苦堆的雪人,头掉了。 他回头看,我没好意思笑出声音来。 那团大大的雪球滚到地上,就在哥的脚边。 我说:“怎么办?掉下来了?” 哥转过来,从我身上下去,又伸手来拉我。 躺在雪地里的我其实有点不舍得起来,但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我还是握住了。 我被他握着手,从雪里像是挖萝卜一样挖了出来。 起身的时候,我被自己的这个念头给逗笑了。 哥看着我,没什么表情地抬手扫去我头发上的雪,问:“笑什么呢?” 我低着头,任由他给我扫雪,回答说:“打雪仗真好玩。” 我告诉他:“我们那里从来不下雪,一到夏天没完没了地下大雨。” 我告诉他:“有一年,暴雨,我跟小北回家的时候每天走的那条路被淹了,水深得没过了膝盖。” “那你们怎么回的家?” “小北背我回去的。”我笑着说,“哥,其实小北很懂事的,他就是皮实了一点。” 我跟他说这些,其实就是希望哥能跟小北相处得好一点,他们都不是有坏心眼的人,我不想看他们之间有误解。 哥看着我,半天说了句:“这里不会有那么大的雨。” “什么?”我没懂他的意思。 他又拉着我站了起来,很用力,然后抓着我的手腕,低头看我的脚。 他声音冷冷的,就像我刚攥在手里的一团雪。 他说:“这里没有暴雨,不用他背你。” 我笑了,歪着头看他。 哥比我高一点,看他的时候我要微微抬着下巴,抬着眼。 我看他的时候,被阳光刺了眼,下意识皱眉,然后哥抬起手,在我眼前用手遮起了一个小伞似的,给我挡住了阳光。 那一刻,我手心冰冰凉凉的雪化了,掌心开始变得温热。 我说:“哥,你不讨厌我们吧?” 他看着我,好一会儿,然后说:“不讨厌。” b7 以前有人说,雪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东西。 看着虞南的时候,我觉得,他虽然过去的十七年里都没见过雪,却长成了雪的样子。 干净纯粹,让你没法说出哪怕一句苛责他的话。 他冲着我笑,就因为我的一句“不讨厌”,事实上,哪是不讨厌那么简单。 好像哄他开心是件很容易的事。 他笑着说:“哥,我叫小北下来,我们一起堆雪人吧。” 我说:“改天吧,我约了同学。” 他乖乖地点头,好像有些失落。 “明天。”我说。 我一点不想带他弟玩,我跟他弟好像有点八字不合。 但是我没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这一点让我觉得有些慌。 我把这件事告诉许程的时候,许程先是大笑,笑我也被人降住了,然后就是忧心忡忡的沉默。 我知道他为什么沉默。 因为我也在因为这个心烦。 那是我弟。 我亲弟弟。 一个在我十八岁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的亲弟弟。 许程说:“虞柏林,你真是牛逼透了。” 他问我:“老虞,你打算怎么办?” “没办法。”我说,“过几个月我就走了,见不着可能就好了。” 我是真的希望,长久不能见面,可以让我学会移情别恋。 我想去喜欢别人。 喜欢一个跟我的家庭毫无瓜葛的人。 男生,或者女生。 年轻的或者比我大很多的。 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就不要是虞南。 我跟许程说:“我把他推倒在雪地里,趁机压在他身上,看着雪落在他脸上的时候,其实差点儿就没控制住。” 许程问:“没控制住什么?” “我差点亲他。” 以前人家都说,“喜欢”是一种很奇妙也很甜蜜的情绪,当你学会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就真的长大了。 我毫无准备地迎来了我喜欢的人,但偏偏,这是个错误。 其实我很清楚,喜欢虞南这件事不应该继续下去,也绝对不应该让别人知道,我应该远离他,也克制自己。 但有时候想想,喜欢一个人这件事本身是没错的,虞南是我年轻的欲望的投射,是我躲闪不及撞在我心口的一颗炙热的小行星。 我理应拥抱他。 我又在外面跟许程混到天黑,回家的时候,看见虞南一个人在楼下。 家楼下有两个秋千,冬天那上面总是会积雪,没人会玩。 我走过去的时候,看见他清理干净了上面的积雪,坐在那里,轻轻地荡着。 他低着头,看着脚尖。 他的脚尖轻轻划过地上的雪,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 他漫不经心的样子让人看着有种孤零零的美感,每荡一下都好像留下了一个音符,连起来就是一首别人听不懂的乐章。 深蓝色的天,闪烁的星。 高悬于头顶的明月,和安静漂亮的他。 我走过去,他没注意到我,直到我在他面前站住,在他面前蹲下。 我问他:“你自己在这儿干嘛呢?” 他的脸冻得通红,看见我之后,笑得眼睛里掉出星星来。 他说:“哥,你回来啊!” 他说话的时候,牵扯着冻僵了的脸部肌肉。 我抬手,捧住了他的脸。 冰冰凉凉的,不知道这么冻了多久。 “你在这儿干嘛呢?” “爸妈和小北去广场看烟花了,”他说,“我脚走不了那么远,跟他们说不去了。” “然后你就在这儿冻着?” 他窘迫地笑:“不是,我本来是在家的。” 他说:“我在家没事做,就收拾屋子,出来扔垃圾的时候才想起,我没有开门的钥匙。” 说话间,耳边轰隆一声。 我们寻声仰头望过去,远处的天上炸开了烟花。 我差点给忘了,今天是小年,广场有烟花大会。 “走吧,回家。”我搓了搓他的脸,“家里阳台也能看烟花。” 他冲着我笑,站起来瑟缩着,走路都不稳。 估计是冻坏了。 我放慢脚步,等着他赶上来。 他说:“哥,你怎么没去看烟花啊?” 我说:“有事。” 烟花有什么好看的? 烟花还没有他好看。 a8 我以前是看过烟花的,不过远没有这里的这么盛大。 以前我们住的地方,说是县城,其实穷得很。 街道虽然不至于肮脏,但到处破败不堪。 逢年过节,偶尔会有一场小烟花可以看,在县政府大院前面的路边,人头攒动,人挤着人。 大家都为了看一眼烟花聚集在那里,然而,炸开在我们头顶的烟花跟电视里的相去甚远。 松散,暗淡,像是即将枯萎的花。 而这个晚上,我跟哥站在阳台,望着远处,看着一朵接着一朵绽开的烟花,哪怕家里没有开灯,脸也被映亮了。 我以为这样的烟花只存在于电视里,是精心设计过的电影桥段,现实生活中是不会有这么奢侈的行为的。 然而事实却告诉我,是我狭隘了。 我站在这里看着被映得五光十色的夜空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终于爬上来的井底蛙,看见了浩瀚的大海跟无边的蓝天,看见了世界上无数种可能,跟人生的无数种形态。 我抓着哥的袖子,不停地感叹,完全不担心他嘲笑我是个没见识的乡巴佬。 烟花放了很久,最后世界归于平静的时候,我说了两句有些可笑的话。 第一句是:好漂亮啊。 第二句是:要好多钱。 哥看着我笑出了声,说我:“又不花你的钱。” 我想想也是,就不好意思地也冲他笑。 其实,哥是个挺温柔的人,我看他的眼睛就能看出来。 小时候都说,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 这句话好像变得有些俗气了,但透过眼睛,真的能看到一个人更多的东西。 那个,被叫做灵魂的东西。 哥问我:“喜欢看烟花?” “喜欢。”我说,“我们那里没有过这么漂亮的,好像自己活在电影里。” “活在电影里?”哥问我,“哪部电影?” 说是好像活在电影里,可是被哥这么一问,我被难倒了。 我根本没看过几部电影,也不记得哪部电影里有烟花。 看着我回答不上来,哥又在笑。 他的笑让我觉得很亲切,没有丝毫的讽刺。 他说:“看过《烟花》吗?” “刚刚看了啊。” “不是这个烟花,”他笑,“岩井俊二的电影。” 我摇头,我连岩井俊二都不知道是谁。 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他手上的动作很温柔,我垂着眼,任由他抚弄我的头发。 那种感觉,很舒服,很安心,就像是迷了路的小船终于停靠在岸。 哥说:“走,回屋带你看电影。” 【升空的焰火到底要从哪一个方向看?不论是从下面看还是从侧面看,不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中,只要和你一起看就好。】 我人生中第一场像样的烟花,身边站着的是哥。 我说:“好像自己活在电影里。” 电影已经结束了。 我们俩坐在房间靠窗的桌子边,靠得很近。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哥,他一半的脸染着月光,一半的脸在我眼前。 等他转过来,整张脸都浸在了我的眼睛里,像一轮月映在湖泊,捞也捞不出来了。 b8 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人偏偏就是虞南。 后来我跟许程躲起来抽烟的时候,他说:“你想没想过,可能你梦里的人根本不是虞南,是你主观上把他变成了虞南。”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叼着烟,皱着眉,像个十足的不良青年。 他说完这话,我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烟灰掉落在我的鞋面上。 许程说:“完犊子。” 我用纸巾使劲儿蹭鞋,问他:“你完犊子什么呢?” “我是说你,出师不利。”许程说,“这么多年了,终于情窦初开,还是你弟,怎么整?注定要为爱掉眼泪啊。” 然后他就开始唱歌。 张震岳那首闹心的《爱之初体验》。 我说:“你先别唱。” 许程噤了声。 “我现在都不敢看他。” “是不是看多了就想亲?”许程嬉皮笑脸的,“正常,年轻气盛,你最近小心,跟他共处一室,万一做个春梦说了点儿不该说的,你弟估计以后把你当瘟疫,躲着走。” 他说的,也是我担心的。 我一直在努力克制,生怕自己不小心露了马脚。 “对了,你什么时候带他出来一起玩?”许程说,“下周我生日,你带他来呗。” 下周确实是许程的生日,我俩原本的计划是去网吧通宵打游戏。 “我估计他都不会电脑游戏。” “不会你就教他,”许程说,“手把手的教!” 说完,他“呸”了一句说:“不行,你还是别往歪道上走。” 是,如果能不走,我真不想走。 年轻时候的喜欢不应该很短暂很脆弱吗? 我在等着这股新鲜感过去了,我就能不惦记虞南了。 许程生日的时候,我还是带虞南出来了。 不只有虞南,还有他弟。 没办法,我发现他弟真的是对我有偏见,或者说,对虞南有点儿什么奇怪的占有欲。 虞南跟我独处,没几分钟他就得进来。 虞南和我说话,他立刻就凑过来问我们在聊什么。 我问虞南要不要来见许程,说许程是我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 虞南还没说话呢,在一边剥橘子的他弟就说:“我哥去,我也去。” 哪儿都有他。 就这样,我们仨一起站在了许程家楼下。 许程下楼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看着站在我旁边的两个人,问:“这是复制粘贴吗?” 双胞胎,长得像,很正常。 但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俩不再每天穿一样的衣服,原因我清楚。 前几天我听见虞南他妈跟他说:“你跟小北以后别总穿一样的,现在家里还有你哥,别弄的好像咱们是两家人一样。” 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我跟她交流不多,甚至从来没有好好坐下聊过天,但我确实不讨厌她。 我是讨厌我爸。 所有的孽缘都是因他而起,我最近甚至懒得跟他多说话。 说回双胞胎,许程分不清楚他们,但他认定,站在我身边的一定就是虞南。 后来许程偷偷问我:“他们俩长得一模一样,你是怎么区分他们的?不会爱错了人啊?” 不会的。 他们走进我家门的第一天我就很轻松的可以分辨他们。 他们的眼神、声音、气质,甚至有时候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能让我清楚地辨别哪个是虞南。 虞南像是一朵默默开着的白色铃兰,优雅清丽,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这样的他,我怎么可能会认错? a9 哥有个朋友,叫许程。 我们搬来之后,听哥提起过几次。 从小到大,我弟是人缘很好的那种,不管到了哪儿都能很快和大家熟悉起来,朋友也多。 但是我,经常不知道怎么去交朋友,所以总是跟着我弟,他就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 哥说他跟许程从小就在一个大院里玩,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天天在一块儿。 他说,许程生日,想叫我一起去。 许程是那种很阳光开朗的人,一看就知道。 我们在肯德基给他过生日,中间摆着一个生日蛋糕,周围全都是炸鸡。 哥问我:“你吃不吃甜筒?” 我弟在一边嘀咕:“大冬天的,谁吃那个啊?” 哥瞪他:“就是冬天才好吃!” 他们俩还是这样,像是每天都在抬杠,但还挺有意思的。 哥买了甜筒给我,我弟又在一边嘀咕:“我的呢?” 哥让他自己去买,还说他:“你不是不吃吗?” 最后,是寿星许程给我弟买了个甜筒回来,还说哥偏心。 我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想把甜筒给我弟吃,但一想到这是哥给我买的,借花献佛这种事,不太好,他们俩都会生气。 最近我越来越觉得一家有三个孩子有点难办,像我,夹在他们俩中间每天都在做调解员似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 意外的是,我一点都没觉得累,没觉得麻烦。 我没在冬天吃过甜筒。 我们那里的冬天,室外没有这边这么冷,但永远都是潮湿的。 阴冷潮湿,好像太阳在那个季节只是个摆设。 屋里就更不用说了,每天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还是手脚冰凉,最恐惧的就是晚上睡觉前钻进被窝的时刻。 以前我弟总是先比我上床,说给我暖被窝。 我们俩睡一张床,但不盖一床被子。 他每天先把我的被子捂暖了,等我去睡觉,他就回自己冰凉的被窝里。 有时候我说他不用这样,但他美滋滋的,说当弟弟就应该给哥哥当工具人。 也不知道他想什么呢。 在那样的环境里,我们没人敢在冬天吃冰淇淋。 可现在不同了。 这里的冬天是最纯粹的冬天,外面寒风凛冽,能冻得人脸都僵了,可是一推门进屋,暖和得像是能看见雪融。 我们穿着毛衣坐在窗边的位置,被玻璃窗外面的太阳晒得脸发烫。 我舔了一下甜筒。 冰冰凉凉,甜滋滋的。 哥问我:“好吃吗?” 没等我回答,我弟先说:“这难道不是全国连锁?全国的肯德基甜筒都是一个味儿吧?” 哥又瞪他,喝着可乐说:“没问你。” 许程坐在我们对面笑,我捏了捏我弟的腿,让他别随便说话。 切蛋糕的时候,许程提议我们四个一起。 他的手在最下面,握着塑料刀,然后是我弟,然后是我。 最后,哥的手覆盖在我手背上,很热。 我们一起切开蛋糕,把蛋糕上那个大大的笑脸切成了四瓣。 我弟说:“完了,笑裂了。” 许程说:“这叫我的快乐分你一半儿又一半儿。” 我坐在那里笑,吃着奶油蛋糕。 哥又问我:“好吃吗?” 我点点头,笑着看他:“好吃。” b9 虞南的嘴角粘上了奶油。 他原本就白,抹了奶油之后,他本身就变成了一块香甜的奶油蛋糕。 我坐在他对面,几秒钟之后不受控地伸出手,蹭掉了他嘴角的奶油。 许程猛地拍了我一下,我也猛地因为这一下清醒。 然后是长达几分钟的心跳紊乱。 好在,对面的两兄弟都没注意到我的异常。 虞南笑着跟我说谢谢,然后自己拿起旁边的纸巾,又擦了擦嘴角。 他弟低头,用塑料叉子在跟一块蛋糕搏斗,没有注意到我的举动。 许程紧张地看我,我揉揉鼻子,拿了张纸巾使劲儿蹭手指。 之后,我不敢再轻易看虞南,只要我们对视,就很容易让我忘了自己是谁。 从肯德基出来的时候,许程提议去看电影。 我挺感谢许程的,为了配合虞南的喜好,他取消了网吧之行。 我们走路去电影院。 前阵子下过不少场雪,现在路面虽然没有积雪,但偶尔会有薄薄的冰。 虞南走在我身边,他另一边是他弟。 路过冰面,他会突然变得很小心,双手微微张开,脚尖点在冰面上,走起路来的样子,像只小企鹅。 他弟就不一样了,风风火火地滑过去,还笑他胆小。 许程说:“你们滑过雪吗?” 虞南摇头。 “过阵子一起去滑雪呗,”许程看着虞南,“等开春暖和了就不能玩了。” 虞南他弟连连点头应着,虞南却看向了我。 “想去吗?”我问。 虞南只是笑。 他一笑,我就明白了,转头问许程:“你哪天能去?” “我哪天都行,”许程说,“反正快过年了,我妈不管我。” 于是,我们这一路上就定下了过几天去滑雪的行程。 虞南没滑过,不会,虽然他没说,但看得出来,有些紧张还有些期待。 我想象着他笨拙地穿上滑雪板,无助地站在那里的样子,想想都觉得可爱。 我们四个到了电影院,选片子的时候,发生了分歧。 最后,许程跟虞北去看同一部,我跟虞南去了另一个放映厅。 检票时,虞南说:“我这是第三次来电影院。” 他手里掐着票,笑着说:“我们那边前几年才盖了一个剧院,能放映电影的,学校组织过一次,去年我们俩过生日,妈带我们去过一次。” 他说:“我们那个县城挺穷的,电影院也没有这个好。” 我知道他们是从偏远的县城来的,但从没问过他们那里什么样。 虞南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明知道他过去不管过得是什么日子,都与我无关,可我心里还是难受。 我们往里走,我没忍住,抬手轻轻地揉他的头发。 很软,很顺滑。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巧克力广告,在那个广告里,他们把巧克力比作丝般柔滑,可是,当我的手指穿插在虞南发间的时候,觉得他的头发比丝还柔软。 我说:“你要是喜欢,以后咱们可以常来。” 他看着我笑:“还是别了,咱们都不赚钱,不能这么花爸妈的。” 一瞬间,我在他面前有些自惭形秽。 比我小一岁,却比我懂事多了。 “没事,”我说,“等我高考完出去打工,你花我赚的。” 他笑着说:“那也不行。” “没什么不行的。”然后我像是在警告自己一样,小声说,“我是你哥。” 我是他哥。 我得收起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才行。 像雪掩埋大地,雨淹没城市。 我得让这份刚开始萌发的喜欢,趁早死去。 a10 电影放映厅很热。 我跟着哥进去,踩着柔软的暗红色地毯,越往里面走,就越觉得热。 位置是哥选的,在最后一排。 我们坐下之前,他说:“外套脱了吧,等会儿可能会很热。” 他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我发现,哥好像很喜欢看电影。 他喜欢看电影,也喜欢看书,我总是能看见他坐在电脑前面看电影或者倚在床上看书。 其实我很好奇,很想知道他在看什么,想让他给我讲讲,但总是不敢打扰他,怕惹他烦。 我以前的语文老师说,想了解一个人,可以去看看他读什么书,通过他读的书,可以一窥他的世界。 有几次我趁着哥不在,偷偷观察他架子上的书,都是我没看过的。 不过这一点都不奇怪,我不是个喜欢看书的人,我没看过的书数不胜数。 我们在放映厅的最后一排坐好,这里椅子也是柔软的,往下一坐,感觉塌陷在里面,舒服得让我立刻就放松了神经。 电影还没开始,我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抬手扯了扯我的高领毛衣,又蹭了蹭渗出汗的额头。 哥递过来一包纸巾,对我说:“是不是太热了?” “还好。”我不想让他觉得我不喜欢这里,所以说了句小小的谎话。 他看了看我,然后小声说:“你坐这儿别动,我出去一趟。” 哥站了起来,把他怀里抱着的大衣塞给了我。 他今天穿着的大衣是妈前几天买的,买了三件一样的,我们仨一人一件。 一开始妈很担心哥会不喜欢,不会穿,但最近几天哥都在穿这件外套。 我也穿了这件。 我抱着我们俩的衣服,一直吵着门口张望。 哥不在这里,我一个人坐着总觉得不安。 每次有人朝这边走,我总会特别紧张,就像是拿了一张假的火车票坐车,时刻担心被人拿了真票来对质。 放映厅的光线突然开始一点点暗了下去,最后,漆黑一片。 大荧幕亮起来,震天响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我以为影片开始放映了,看了几秒钟才知道,原来是广告。 哥还没回来,我着急得想站起来,却又担心影响到其他人。 一直到广告结束,我记得直皱眉,终于看见哥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两杯可乐,迈着长腿,跑向了我。 原来他是出去买饮料了。 一大杯可乐,里面泡着冰块。 我拿在手里,冰冰凉凉的,舒服极了。 哥冲我笑笑,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含了一块冰块在嘴里,瞬间觉得舒服多了,小声跟哥道谢,他却对我比了一个“嘘”,然后电影开始了。 我们从放映厅出来的时候,我弟跟许程那边还没结束。 我和哥坐在影院外面的椅子上等他们。 哥问我:“这部电影你觉得怎么样?” “看得有点难过。”这是一部外国电影,讲的是一位女士的女儿被害,几个月过去案件却毫无进展,于是这位女士租下了高速边上的广告牌来斥责警方办案不力。 这部电影看下来,让我觉得心里闷闷的,故事开始时的那些怒火跟仇恨,在最后都化作了落寞,让我有点回不过神来。 我说:“我可能比较适合看喜剧。” 哥看着我笑:“好,那下次咱们就看喜剧。” 我手里还拿着没喝完的可乐,因为冰块已经都被我吃光了,剩下的小半杯可乐变得温温的。 我握着纸杯,看着哥,忍不住咬了咬吸管。 我发现,哥的眼睛特别亮,用我曾经看过的一封情书里的话说就是—— 他的眼睛里有我从没见过的星辰和大海。 b10 如果可以,我想否认一切。 否认我得意于坐在一起时两人一模一样的外套。 否认他看我时,我疯狂跳动的心。 否认他的发梢都让我呼吸紊乱。 否认我真的躲闪不及,陷在了来自他的注视里。 然而事实上,我否认不了。 我的手挡在衣服下面,攥成了拳头,如果不这样,我会忍不住想去牵他的手。 我的目光转移到别处,假装在看其他来往的人,如果不这样,我会忍不住想吻他。 我说:“下回哥带你看个开心的。” 他点着头笑,像个坐在海边没有忧虑看着海鸥飞翔的小傻子。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带他去海边。 跟他一起踩在沙滩上,或者,他走在前面,我沿着他的脚印,跟着他前行。 我的脚心覆在他留下的脚印上,就像我的心跳落在了他心上。 “哎,他们出来了。” 虞南的声音也好听,清清淡淡,绕着我的心转得我头晕。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混乱又无厘头的幻想中,直到许程喊我,才回了神。 我们往外走的时候,虞南跟他弟在前面交换着看电影的感受,我和许程跟在后面,看着他们俩。 “你差不多得了。”许程说,“别吓唬哥们儿。” “我怎么吓你了?” “你眼睛都黏在他身上了。”许程语重心长地说,“少年心事,我懂的,真是苦了你了。” 苦了我了。 可不是么。 现在我就希望这份苦能早点结束,我很怕那种喜欢会像是湖底的藤蔓,缠住我,让我彻底溺毙。 许程生日的这个晚上,我失眠了。 夜色已经浓到化不开,大家也都睡了。 虞南侧身躺着,面朝着我的方向,我们中间只隔着一张桌子,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 他白净的脸,挺巧的小鼻子,还有那张睡觉时微微张开的粉色的嘴。 虞南最近开始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嘴唇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整日干裂。 但他有个习惯,喜欢舔嘴唇。 粉色的舌尖。 粉色的嘴唇。 好像是一朵在偷偷盛开的山茶花。 睡着的他,周身都被浅浅淡淡的花香包裹着,靠近的人先迷醉。 大概夜晚容易让秘密和欲望疯长,看着他的时候,我脑子里那个在湖边吻我的男孩又出现了。 我能感受到他的吻落下时的柔软,能感受到他的手心覆在我心口的热。 那股热,顺着心口开始蔓延,吞噬我的理智,将对他的渴望无限放大。 我成了被欲望驱使的提线木偶,心跟手都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 我看着他,在那张毫无防备纯洁到不容侵犯的睡颜中,掩在被子下的身体开始苏醒。 在这个晚上,我幻想着我的弟弟,做着荒唐的事。 那种压抑的羞耻感偏偏带给我更多的刺激,我在脑子里补足了我们之间绝不可能发生的对话。 他放进嘴里的冰块,舌尖在上面打转。 我闭上眼,将冰块换成了我的手指,我的心脏,我的全部和欲望。 虞南这个名字彻底烙在梦里,那个湖边的人,从头到脚,都彻底变成了他的模样。 我欲望的投射吗? 不是。 虞南不是我欲望的投射。 他是我欲望的本身。 我那可耻的,阴郁的,病恹恹的,必须死去的欲望本身。 a11 我不小心看到了隐藏在深夜里不可告人的一抹白。 那一抹白色是从哥的世界迸发出来的,原本蒙着一层浅灰色的纱,可还是被我看见了。 自从搬来这里,我其实始终都没法睡好。 一开始是不习惯一个人睡一张床,不习惯新的床铺跟枕头,后来就像是习惯了一样,总是睡得断断续续的。 每天晚上,平均两个多小时就会醒来一次,然后看看四周,确认并不存在可怖的鬼魂,然后再翻个身,继续睡。 所以,我不小心看到了哥在做那事儿。 这种事情其实并不算什么新奇的,我老早就懂了这些,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在晚上像一个躲藏起来的偷窥者一样,秉着呼吸,听完了整个过程。 我醒了,但不敢睁眼。 我清楚地听到哥粗重的喘息,是那种被欲望驱使无法自控的暧昧声音。 寂静的冬天夜晚,让一切声音都变得更加清晰。 以前我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过那种碟片,趁着妈不在家,他拉着我要一起看。 我不好意思,躲到一边,可就算躲开了,也能听见声音。 碟片里是男人和女人交杂在一起的声音,像是溺水的人在疯狂求救,可我知道,他们并不是溺水,而是沉浸在欲望中。 哥的声音…… 比那时候我听到的要好听。 他在刻意压抑,大概怕被我跟我弟听见。 然而,那声音还是绕着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匍匐前进,侵入了我的耳朵里。 像是羽毛,那种殷红色的羽毛,一点一点试探一般往我耳朵里钻。 顺着耳朵,它又爬遍我的全身,翻涌了我的血液,敲击着我的心脏。 尽管闭着眼,我还是很羞愧。 我觉得自己偷走了哥的秘密,贪婪又无耻。 我从来没撞见过这种事,也没幻想过这样的场面。 欲望对我来说依旧是被紧紧锁在伊甸园的一颗苹果,青涩的,青色的。 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摘下它,一尝究竟,可目前为止,还没有过任何渴望。 但在这个晚上,哥的声音像是给我打开了那扇大门,我以为里面是一片平平无奇的果园,却没想到,其实是鲜花满布的世外桃源。 漫山遍野的花,开得妖冶至极。 我咬紧嘴唇才让自己没有跟着发出声音。 有好几次我差点儿没忍住,我很想睁开眼去看看。 哪怕只有一秒。 我想确认,这个声音是不是哥发出来的,想确认我是不是误会了他。 但我不敢。 不敢看,只敢偷偷地想。 哥大概倚靠在床边,就像他平时倚在那里看书一样。 大概虚掩着被子,有一束清亮的月光躲开了窗帘的遮挡,成功挤了进来。 那束月光应该落在了哥的脸上,把他映得清明又干净。 他应该也是闭着眼的,咬紧牙关,去感受着那种隐秘的快乐。 我一直在偷听,如果此刻开灯,会发现我已经面红耳赤。 哥的最后一声,像是压抑了许久的火山终于喷发,那声音没有落在地上没有融在空中,而是敲击在了我的心口处。 像是有人朝着这里开了一枪,然后苹果炸开,满腔都是青涩的甘甜。 b11 我大概真的罪孽深重。 当我看着虞南的脸做那件事的时候,心里先是难以自制的亢奋,接近着就是羞愧。 我满手粘稠的液体是我罪恶的见证,我甚至不敢去感受它的温度,不敢多看一眼。 黑漆漆的房间里,旁边的床铺上两人睡得正熟,只有我,揣着汹涌的邪恶的欲念,幻想着我的弟弟。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 深更半夜,洗澡会被发现。 我简单地洗了手,又使劲儿用冷水揉搓着脸。 脸被我搓得通红。 看着镜子里的人,我突然觉得陌生。 我究竟是谁?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重新躺在床上之后,我盯着天花板发呆,那股在不久前控制了我身体的欲望此刻像是潮水一样已经退去,留下的是被抽干的大脑,什么都没法再思考。 我就这样睁眼到天亮。 天边刚开始擦亮,虞南起床了。 他大概以为我在睡觉,动作始终都很轻。 我听见他掀开被子,听见他下床,听见他打开门走出去,然后洗漱。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背德的羞耻感让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虞南洗漱完回来,坐在桌边打了个哈欠。 我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笑了。 他打哈欠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因为洗脸弄湿的刘海耷拉在额前,没睡足眼皮还有些撑不起来,大概鼻尖还微微泛红,因为擦脸的时候,太用力。 我躲在被子里偷看虞南,看着他拿了本书,结果没几分钟就趴在了桌上。 我想看看他在看什么,稍微撑起一点身子,结果就听见隔壁床上铺传来了一个声音。 “哥,你要是困就继续睡,”虞北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别装好学生了。” 虞南听见他的声音,赶紧回头比了个“嘘”,然后扭头看我,却发现,我也已经醒了。 我们对视的一瞬间,我立刻错开视线。 没办法看他。 不敢。 我是对他充满贪念的,而他太纯粹。 我是淤泥,他是莲花,弄脏了他,我怕是要天打雷劈的。 虞南没有说话,而是有些慌张地站起来,还弄倒了椅子。 他弟在床上笑他,笑得他逃出了卧室。 许程说:“滑雪的事儿是不是定了?” 虞南不说话,低头舔着他的甜筒。 他弟说:“定了定了,我妈答应了。” 之前许程生日,我们约好去滑雪。 我看着坐在对面吃甜筒的虞南,看着他袖口露出的一小节又细又白的手腕,有点儿心猿意马。 我问他:“虞南,你怕不怕摔?” 虞南还没抬头,耳朵先红了。 这几天他一直都是这样,我看他,他会脸红,我说句话他就能红了耳根。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我甚至都怀疑,其实我们之间,是他在偷偷喜欢我。 他摇摇头:“不怕。” “我哥不怕疼。”虞北说,“小时候我闯了祸,都是哥替我挨打。” “没有,别胡说。”虞南皱着眉看他。 虞北靠着他大笑,两人腻腻歪歪的。 他说:“开玩笑,我是总闯祸,但我妈是把我俩一起打。” 我看着虞南,发现他右边的眉毛上面有个浅浅的疤痕。 “这是怎么弄的?”我抬手,蹭了蹭他的小伤疤。 他身子一滞,然后有些怯生生地说:“我……小时候跟人打架。” “你也会跟人打架?”许程笑了,“不像啊!” 然后我听见虞北在一边哼哼:“还真的是,小时候我们院子里有个大我们两岁的烦人精追着我哥叫小媳妇,我哥烦了,就拿石头打人家,结果自己转身的时候被砖头绊了脚,脑门磕着了石头上。” 他捏了一把虞南的脸:“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看着虞北捏着虞南脸的那只手,没忍住,拉开了。 然后,我在他们几个的注视下,伸手揉了揉虞南被捏红的脸,警告虞北说:“别掐他。” a12 哥的手一碰我,像是在那个地方留下了火种。 我以前不知道,原来人的手也可以点火。 像是火柴,轻轻一划就点燃了。 那一刻的我,被吓着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哥产生这种感觉,猛然从我心底里冒出来的罪恶感让我抱头鼠窜。 我逃去了洗手间,用冷水洗澡,希望这水能灭了那股开始熊熊燃烧的大火。 然而没有用,有的火是不能用水熄灭的。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一颗熟透了的番茄,可以切开,夹在汉堡里,卖给排队点餐的顾客。 我用手指戳刚刚被我弟掐过的地方,也就是被哥揉过的地方。 我弟掐得很用力,哥揉得很轻。 不知道怎么的,看着那泛着红的地方,我竟然想起了那个晚上。 哥在黑暗里发出暧昧不明的喘息,那喘息像是咕嘟咕嘟烧开的沸水,把我烫得褪去了一层皮。 用冷水洗脸还不够,我打开了窗户。 冬天,窗户一开寒风直接就灌了进来。 我滚烫的脸撞上凛冽的风,瞬间就让我清醒了很多。 就这样在洗手间躲了好半天,直到差不多平静了,我才磨磨蹭蹭走了出去。 我一回座位,哥就问我:“没事吧?” 我赶紧摇头,低头吃着薯条,不敢再多看他哪怕一眼。 这种感觉很可怕。 我以前从来没经历过,但是我总觉得很熟悉。 像是他们说过的,被写在情书里的,叫做“喜欢”的感觉。 我从来没喜欢过谁。 我是说,那种想要恋爱的喜欢。 去年我收到过一封情书,给我写情书的,是我的同桌。 那个女生成绩很好,长得也很可爱,我作为班里努力学习也只能排名中游的普通学生,是因为她主动申请,才有了这么一个好同桌。 后来她说,她跟我坐同桌是因为喜欢我。 她写了一封带着香味儿的信给我,上面写:虞南,你喜欢过一个人吗?就是,只要听见这个人的名字都会心跳加速,跟这个人对视一下就能立刻脸红的那种。 那时候我没有过。 当时我拒绝了她,很委婉。 我送了一个笔记本给她,对她说:“很抱歉,我没办法承接你的喜欢,但是你可以把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写在本子上,留给以后的自己看。” 她很聪明,明白了我的意思。 从那以后,我们还是关系很好的同桌,她再也没有提起过喜欢我的事。 现在想来,我好像能懂她的感觉了。 听见那个人的名字都会心跳加速。 跟那个人对视一下就能立刻脸红。 被那个人碰到的地方就像是着了火。 看着那个人想靠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靠近。 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哥那天晚上的声音几乎就没从我的脑海里消失过,更过分的是,我也是想忘掉,就越是忘不掉,甚至会忍不住去想象当时的画面。 我觉得这有些不同寻常。 我跟哥。 我跟小北。 我试图在小北身上寻找在哥那里找不到的答案,结果小北说:“哥,你能别盯着我看了吗?瘆得慌。我想了一天也没想出来我最近干了什么坏事儿,你直说吧,我脑子不够用了。” 果然,我看着小北的时候,心如止水,甚至觉得有点儿无聊。 b12 那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我爸问虞南:“是不是最近不舒服?感觉你没什么精神。” 我一扭头,恰好跟他对视,他稀里糊涂地把筷子掉在了地上。 虞南说:“没有。” 他的这句“没有”,显然底气不足。 可是谁都没多问。 我们出门前,爸嘱咐我照顾好虞南他们俩,让我们滑雪的时候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我看了一眼虞南。 虞南虞北都没来过滑雪场,去那里的大巴上,虞北不停地絮叨。 好在,他絮叨的对象是许程,我身边坐着的人很安静。 虞南这几天话格外少,还心事重重的。 我问过他怎么了,他却把脸埋在书里,只顾着摇头。 他跟我有秘密了。 其实这么说,根本就不对,我们俩之间从来都没有无话不谈过。 共处一室,共住同一屋檐下,然而,我们认识不过十几天。 十几天里,彼此根本就不了解,我对他的一切都是过分自信的猜测。 “晕车?”我看他一直皱着眉低着头,手搭在膝盖上,紧紧地攥着。 “没有。” 我递给他一块糖:“快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来,虞南明显不爱和我说话。 他面对我躲躲闪闪的样子,像极了我犯错误的那个晚上过去后再看见他时窘迫的模样。 可他为什么窘迫? 他不可能做了和我一样的白日梦。 他从我手里拿过糖,手指碰到我的手心,被针扎了一样赶快收回。 虞南有些慌,鼻尖渗出了汗。 我也有些慌,因为他的动作让我有些受伤。 就这么一瞬间,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透过车窗照进来的阳光也变得雾蒙蒙的,呛得人能咳出眼泪来。 我转过去看窗外,往旁边挪了挪。 我看着车窗上映出的影子,跟玻璃窗上的他对话。 你讨厌我了? 为什么? 我做了什么让你难以忍受的事? 还是你发现了我的秘密? 我看着他低着的头,乖顺的样子让我没法抱怨没法苛责,甚至没法问一句为什么这样。 他抿着嘴,阳光落在他的鼻尖,我竟然能想象出蝴蝶扑闪着翅膀踮着脚尖落在那里的样子。 大巴停了,我们所有人准备下车。 许程跟虞北闹闹哄哄地走在前面,我从座位上起身,对虞南说:“走吧,下车。” 为了避免跟他的触碰惹他厌烦,我在他站起来之前就挪开,往外走。 结果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他坐在那里,仰着头看我,耳朵尖红得像是有人故意使坏,在他那里打了腮红。 他冰凉的手抓着我的手腕,很用力,像是企图捏碎我的骨头。 那力道让我觉得踏实,像是他在拼命往我手腕上缠线,而他就是线另一端的风筝。 “怎么了?” 他欲言又止。 司机师傅催着我们下车,我看了他一眼,突然就做了一个很冲动的决定。 我牵住了他的手。 我反手拉住虞南,甚至耍了心机,跟他十指相扣。 他完全反应不过来,就那么被我牵着手带着下了车。 在那短短的十几秒钟里,他是回握住我的。 他的手指穿插在我的指间,他的体温跟我的体温交融。 凉意很快就散去,在下车的时候,我们俩的手分开时,他指尖已经没那么凉了。 我问他:“你刚才要说什么?” 他把手背过去,眼神闪烁地说:“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 但我要假装自己不知道。 他有些急,皱着眉,许程他们俩催着我们快点走。 我问他:“虞南,你怎么了?” 他开口的时候,嘴唇都在发抖。 他说:“哥,咱们快走吧,没事,我就是……紧张,没滑过雪。” 说完,虞南转身就跑了,朝着他弟的方向跑去。 我站在他们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差点儿被自己绊到,突然觉得阳光蒙上的雾被吹散了。 a13 我完了。 哥看我的时候,我觉得他的眼睛能看透我在想什么,然后那种羞耻感就像躲不开的海啸,直接就要了我的命。 我不能再直视他的眼睛,只能从背后偷偷地看。 其实一开始我不明白的。 我以为我对他就像是对我弟,我们是家人,是亲人,我们之间是依赖依靠永远牵连着的亲情。 然而,根本就不是这样。 我跟我弟一起生活了十七年,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想触碰他,蜻蜓落在水面那种,或者陨石撞击地球那种。 想拥抱他,蝴蝶拥抱花朵那种,或者海浪拥抱礁石那种。 想亲吻他,雪花落在山间那种,或者疾风席卷树林那种。 这些感受都明明白白地刻在我身体里,而这一切之所以被唤醒,都是因为那个晚上。 我搞不懂自己,只觉得自己可恶。 我趁着哥不在家,打开了他的电脑,抖着手去搜索一些我必须为之秘而不宣的东西。 越是搜索,心里就越慌乱。 当我关上电脑的时候,只想拉上窗帘,躲进被子里,让被子代替他的手,轻柔或者粗暴地抚摸我。 可是,哥不在。 我不敢让他在场。 甚至不敢让他知道。 我用自己的手代替他的手,用那晚的记忆代替他的存在,我蒙着被子,几乎无法呼吸。 我为自己的行径感到羞耻,欲哭无泪。 当我意识到我正在做什么的时候,只能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当做是他的亲吻。 我人生的第一次,被这样一把推进枝蔓缠绕的伊甸园,我看见两个亚当在纠缠,他们赤裸的胸膛中间,一颗苹果被挤得碎裂开来。 苹果的汁水四溅,残渣黏在他们的身上。 一个亚当伸出舌尖去舔那苹果,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尝出了味道。 涩涩的。 酸多过甜。 那种微妙诡异的感觉充斥着我的口腔,刺激着我的神经。 两个亚当在我眼前纠缠,他们互相问候早安晚安,称彼此为爱人,他们汗水淋漓双颊绯红,他们周身弥漫着青苹果的味道。 突然,山崩地裂,他们倚靠着的苹果树眨眼间被连根拔起,而后,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掩埋在郁郁葱葱的树枝下。 我似乎还能听见他们的喘息,像是求救又像是欢愉之际发出的感叹。 我不能动,手脚被突然疯长的藤蔓捆绑,然后被勒住脖子,一点点窒息。 呼吸停滞。 心跳停止。 我先是坠入黑暗,又被抛向空中。 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晚上,睁开眼,看见哥倚靠在床边,才猛然发现,之前见过的亚当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我走过去,和他接吻,和他拥抱,我跟他道晚安,叫他亲爱的。 他那晚的喘息重新出现,紧贴着我的耳朵,索命的绳索似的,将我紧紧缠绕。 我认了命一样任由他发落,只想跟着他一起被掩埋在沉重的树枝下。 然后,我醒了过来。 那一刻,濒死的我找回了呼吸,却丢失了道德和廉耻。 我掀开被子,看见的是一滩罪证。 我应该被判处绞刑的。 b13 说起滑雪,我跟许程从小就常来,前两年我爸甚至因为我喜欢,给我报了一个教滑雪的的课程。 课我没上几节,早知道有一天我会跟虞南一起滑雪,应该好好学学的。 不过话说回来,我再怎么也比虞南强。 我们换好了装备,跟着工作人员上去。 虞南看着满山的雪惊叹,说比之前在家看到的还漂亮。 我没忍住,对他说:“以后有机会,我们去爬雪山吧。” 他看着我,半天没说话。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敢多问,有时候说出来的话我恨不得能时光倒流把它抹去。 我们到了山顶上,许程提出我们俩一人带一个,虞南虞北不会,不能让他们自己滑。 许程问我:“你带……虞北?” 他应该是故意的,让我跟虞南保持距离。 然而虞北先跳出来反对,扯着许程去旁边了。 我跟虞北还真是没法和谐相处。 等我转过去看虞南的时候,他低着头,在费劲地弄他的护具。 我蹲下来帮他,尽可能镇定自若地给他讲要领和注意事项。 最后的结果是,虞南实在没什么滑雪的天赋,为了不让他摔倒,我一直护在他身边,而他一遍一遍地扑到了我的怀里。 他跌跌撞撞扑过来的时候,我明知道那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拥抱,可还是会紧张,会心跳加速呼吸紊乱,会把那当成是礼物,然后偷偷地享受短暂的相拥。 对于这些毫不知情的虞南,被我占尽了便宜,虽然心中有愧,但欲望还是战胜了羞耻心。 我很想知道真的有人能抗拒喜欢的人投来的目光、送来的拥抱吗? 我们从滑雪场离开的时候,虞南因为出汗,额前的刘海湿哒哒的。 他一出来就打了个喷嚏,我刚想说什么,就看见虞北上来二话不说地把虞南大衣的帽子撩了上去扣在了虞南头上。 大衣的帽子很大,挡住了虞南的眼睛,只剩下挺巧的鼻子跟微张的嘴唇。 他因为热,不停地舔嘴唇,我看着他伸出来的舌尖,只觉得口干舌燥。 我不敢再看他,去买了瓶饮料递给了他。 虞南笑着跟我道谢,他拧瓶盖的时候,又在舔嘴唇。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明知道我喜欢他,然后在故意勾引我,不然为什么总是做出这样的举动? 当然了,我知道这是我想太多,他不可能知道的。 就算知道,大概也会吓得躲起来,怎么可能会故意撩拨我? 我们回去的路上,夕阳西下,虞南靠在那里睡着,像一颗熟透了的杏子。 我想伸手摸一摸,但是不敢,生怕这么一碰,这颗可爱的杏子就从树上掉下来,摔坏了。 车程很长,他睡得不安稳。 我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将他的头揽过来,让他靠着我睡。 他对此似乎毫无察觉,我松了口气。 这颗杏子离我很近,我仿佛能闻到他身上的清香,是那种果实成熟后自然散发出来的气味儿,甜而不腻,可遇不可求。 a14 我变得下流且贪心。 坐在颠簸的巴士上,我昏昏欲睡,突然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将我揽过去,我动也不敢动。 我是醒着的,哪怕之前意识不清,当他碰到我的时候,我也清醒了。 哥的手跟其他人的手不同,究竟哪里不同,我说不出来,但我就是知道,就是能准确无误地分辨出他的手跟他们的不同。 当我靠在他肩膀上的时候,几乎没办法好好呼吸,生怕不小心乱了节奏,暴露了我其实醒着的秘密。 我连喘气都小心翼翼。 我从来没这样靠在别人肩上,比我年长一岁却让我觉得无比安心。 当我想尽办法才平静一些之后,闭着眼,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然后我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 一下一下。 我的呼吸跟他的同频了。 我偷偷地感受他的温度,他皮肤散发出来的或许只有我闻得到的气味儿。 是亚当咬过的苹果,青涩酸甜,闻起来让人口舌生津。 窗外的阳光晒得我脸发烫,头脑不清楚,思维开始活跃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从我意识到哥对我的意义非同寻常之后,我开始变得不像自己。 有些事,我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渴望他。 那种渴望我甚至不敢写在日记本里,生怕有一天被发现。 然而,就算不写下来,我关于他的想象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我是不是唯一一个如此渴望他的人,尽管只是倚靠在他肩膀上,就已经浑身是汗。 我想数清他的睫毛,想测量他鼻梁的高度。 想观察他身上每一根肋骨,然后把我的吻落在他的手腕、脚踝以及心口。 我可耻地幻想着我的哥哥,下流不可饶恕。 我们从滑雪场回来之后,许程提议大家一起吃晚饭,我找了个借口想提前回家,于是就说我觉得不舒服。 我弟紧张地看我,我想尽办法才没让他跟回来。 我几乎是以逃跑的姿态跟他们分开的,一刻不留,头也不回。 回到家,屋子里空荡荡的,爸妈都不在。 哥跟小北都和许程吃饭去了,家里只有我自己。 我走进卧室,脱衣服的时候手都在颤抖,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明明什么都不想要也不该要。 不知道是不是人的一生里总是要有些躲闪不掉的故事,大概这就是被称为宿命的东西。 哥就是我的宿命,我这辈子注定了只能压抑着看他,偷偷地在他床上贪婪地嗅着他的气息。 哥的床单,被子,枕头。 还有被他放在一边的睡衣。 我把自己裹在他的世界里,就好像是他在拥抱我。 我的整个灵魂已经一分为二,一半在冷眼旁观,嗤笑我的龌龊,一半在煽风点火,让我遵从本能。 我被两股力量拉扯着,有一种被撕裂的疼。 当我沉沦其中的时候,突然听见开门声,那声音如同一记惊雷炸开了我绯红色的幻境,我从其中掉落出来,回到现实。 我来不及将一切恢复原状,只能慌乱地把哥的被子摊开铺在床上,然后快速套上我的睡衣,朝着浴室跑去。 我在那人进来前就躲进了浴室,用哗哗的水声掩盖我乱了节奏的呼吸。 惊魂未定的我听见外面有人说:“虞南,你在洗澡?” 是哥回来了。 b14 我的床被动过了。 虞南说他不舒服,自己回了家,我不放心,跟了回去。 进门的时候听见浴室有水声,磨砂玻璃门里面雾气腾腾的。 我没办法听虞南洗澡的声音,会不自觉就想很多,那些不可告人的、下流的画面,冲击着我的神经,让我没法理智思考。 我强忍着,尽可能平静地和他说话,然后迈开步子往他的方向走。 我在浴室门口站住脚,听见他回答:“啊,对。” 简单的两个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觉得一笔一划都略显慌张。 我不敢在浴室门口过多停留,推开门进了卧室。 然后我发现,我的床被动过了。 很明显。 我的被子平时从来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平铺在床上,都是对折然后摊放在靠墙的一侧。 当我意识到有人动过我的床时,手心出汗,心跳快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我爸他们根本不会进我们的卧室,更何况,现在家里只有虞南一个人。 我想着一切可能,而最有可能的可能,是虞南回来后,动过我的床。 我走到床边,轻抚着被子,想象着他在我的床上。 他在我的床上做什么? 或许他赤裸着身体,游鱼一样在我的被子里翻来覆去。 当我的手触碰着我再熟悉不过的被子,突然好像是在抚摸他。 光滑细腻,仔细闻还有杏子那种甜甜香香的味道。 闭上眼,耳边是哗哗的水声,手指轻轻划过他微凉的皮肤,这一刻,我连呼吸都好像带着火,烧得我意识不清。 等我回过神,水声还没停止,我死死地抓着被子,陷入了混乱。 我既希望是虞南,又不希望是他。 如果虞南不是我弟,我现在就能开门出去告诉他我的心思,我要抱他吻他,哪怕他推开我辱骂我,我也要让他知道。 然而,没有这个如果。 他是我梦里那个代表了欲望的男孩,也是我生命中货真价实的亲弟弟。 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那将会是这个家里最不幸的悲剧。 我退开半步,睁开眼看着我的床。 再回身,我看见虞南的衣服散落在他的床上,他的外套、毛衣,甚至还有内裤。 内裤。 我发自制的开始想象他脱下它时的样子,白净的,秀气的,害羞的。 我在自己的想象中生生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 我快速反锁了房门,靠着他的床坐在地板上,我像个猥琐的混蛋,嗅着他衣服上的气味幻想着他的样子,做了我最不应该做的事。 我处理得很快,生怕被他发现。 当我结束这一切,水声还没停下,我用纸巾用力地去擦自己那个地方,擦得我疼到咬紧牙关。 我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让自己打消对他的欲望。 然而这一切根本就是徒劳。 当我看到洗完澡裹着浴袍湿哒哒地站在我面前的虞南时,我再也没办法镇定自若地看着他。 我退到窗边,跟他对视。 他眼睛通红,像是哭过了。 “你还好吗?”我问他。 他看着我,突然扁扁嘴,哭了。 他说:“哥,我难受。” a15 我很难受。 就像是有人拿着很钝的刀子在刮我的皮肤,一下一下,一边刮一边问我知不知道错。 我知道错。 但是我没办法。 哥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完了,我一定会露馅。 他站在浴室门口的时候,我看着他模糊的轮廓甚至想冲出去求求他让他抱我一下。 我站在冷水下面,那水也跟刀子似的,冷得刺骨。 于是,我从里到外都在疼。 我用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去追溯发生过的这些事情,可还是抓不住那根故事开始时的线头。 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个瞬间对哥产生的这种念想? 我站在冷水下跟自己对话。 一个我说:我好喜欢他,我想让他抱抱我。 另一个我说:你真肮脏。 我就是肮脏的,我在渴望我亲哥哥的亲吻和拥抱。 我想跟他恋爱,想被他占有,想成为他的独一无二。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无法自控,像是被邪恶的厉鬼缠了身。 两个我站在那里打架,然而没个结果。 我操起一把无形的刀,顺着他们的脖子就一人划了一下,他们都消失了,冷水下还是我自己。 我被这冰凉的水弄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当我关掉花洒的时候,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要告诉他。 告诉我哥,我喜欢他,想要他,然后等着他狠狠地羞辱我。 他骂我一句,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敢多看他一眼,这么一来,我的念想也可以被斩杀了吧? 我知道这是最可怕的举动,搞不好会惹来一场家庭地震。 然而我没办法,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走出去,裹着浴袍,拉开浴室门的时候,全身都在发抖。 我推门进去,看见哥。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的一瞬间我竟然觉得特别委屈。 我有什么资格委屈? 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我声音发抖地跟他说:“哥,我难受。” 我真的太难受了。 从小到大就不习惯有秘密的我,强忍着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能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我只能憋着,放在心里,使劲儿使劲儿往里面藏,塞到潮湿阴暗的角落,我以为这样就能慢慢忘掉它,却忘了,这种罪恶的欲望在角落会生长得更加旺盛。 它已经长大到快把我吞掉了。 哥担忧地看着我,过来紧张地问我怎么了。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很轻,但好像带着刺,每碰我一下,我都疼得心都揪起来了。 他摸我的脸,把我搂在怀里安慰。 我却趁机闭上眼睛用我下流的欲望玷污他纯洁的感情。 他轻轻地揉我的头发,湿漉漉还冰凉的头发。 他问我:“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哥带你去医院。” 我紧紧地抱着他,因为我知道,再过一会儿,我将一辈子都失去这个拥抱。 哥好温柔,可是我很快就要失去他的温柔了。 我说:“哥,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 我哭得甚至没法一口气说完一整句话,他疑惑地问我:“怎么了?你怎么对不起我了?” 我推开他,使劲儿擦眼泪,生怕因为眼泪让我看不清他的样子。 以后我都不能这么光明正大地看他了,他会觉得我恶心。 我说:“哥,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多少个对不起,但是我知道,当我几乎自暴自弃说出我喜欢他,是那种想要跟他上床的喜欢时,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我真的喜欢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很恶心,哥对不起,我让你觉得恶心了。” 我真恶心。 我应该被丢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b15 我的世界在经历着海啸,而掀起这海啸的,正是我煞费苦心想要藏起欲念的那个人。 他真是快要了我的命。 虞南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清。 耳朵里轰隆隆的,然后是针扎一样的疼。 头晕,呼吸不畅,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和动作。 我问他:“你脸怎么这么冰?” 他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说:“哥,是你手指凉。” 我的手指像是刚从冰窟里抽出来一样,又冰又僵。 他眼睛通红,盛了一汪水,那么看着我的时候,像是泡在水里被剥了壳的荔枝。 白嫩的,细腻的,清甜的,赤裸裸的。 他说:“哥,对不起,你骂我吧。” 他后退,背贴着门,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有数不清的星星。 每颗星星都有名字,它们叫:羞愧、悲伤、痛苦、恐惧……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虞南,他不停地跟我说,让我骂他,甚至可以动手打他。 他说:“我没办法不喜欢你,只能让你亲手杀了我。” 他抬起手,使劲儿蹭自己的眼睛,看得我心疼。 我走过去的时候,甚至没办法感知到自己的双腿,我已经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 我渴望他,恨不得此刻就像剥开一颗荔枝一样剥开他,恨不得像吞下一颗杏子一样吞下他。 但是,我们之间,不能这么放肆。 我的手抵在他的肩膀,说话的时候,大概声音都在发抖。 我问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吗?你知道如果你对我产生了那种感情会怎么样吗?” 他扁扁嘴,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 他说:“我知道,我说我喜欢你,是那种想跟你上床的喜欢。我偷偷听过你在晚上自己做那种事,那之后我总是幻想自己跟你……” 他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说了。 我眼看着他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他却好像丝毫不觉得疼。 “哥,对不起。” 我没办法再听他说对不起。 这样的虞南我也没办法再拒绝。 当他嘴唇上的血已经染红了他洁白的牙齿时,我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虞南似乎被吓着了,僵在我怀里,一动不动。 我把他抱得很紧,舌尖舔他的嘴唇。 血腥味让我有些恍惚,当我口腔里布满了他血的味道,就好像我已经占有了他。 有的时候,人是无法自控的,就像虞南控制不住自己说他喜欢我,就像我控制不住自己脱掉了他的浴袍。 我反锁了卧室的门,锁落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完蛋了。 我隐约听得到他叫我哥,声音抖得像是被激起浪花的水面。 而我就是撞击着他的人。 虞南一直在哭,我没办法止住他的眼泪,然而在我为了安抚他试图从他身上躲开时,他又紧紧地圈着我,哭着和我说别走。 落日余晖中,被子被我们弄掉在地上,床单在身下拧得潮湿且褶皱。 我们没有冲破最后一道防线,但也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线。 虞南一直在说对不起,我也跟着不停地道歉。 我们究竟是在对谁道歉? 上帝吗? 但是上帝不会宽恕我们吧? 无所谓了。 我们已经相爱了。 a16 我好像是死了,或者在梦里。 不然为什么我等来的不是哥对我的羞辱谩骂,而是抚摸亲吻? 我很害怕,害怕的同时却不肯让这梦醒过来。 究竟是不是梦? 我搞不清楚,但我知道,当我抱着他的时候,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还有他的汗。 一开始我眼睛都舍不得眨地看着他,生怕梦醒了就看不到这样的我哥。 后来我不敢再看,因为根本无法控制眼泪往外面溢。 然而就算我闭上了眼睛,还是止不住泪。 我很没用,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我紧闭着眼睛,不停地叫哥,不停地跟他道歉。 不管现在发生着的事情是真是假,我都必须跟他道歉,是我把他拐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我们摸索着往前,很可能从此就走不出去了。 我们这辈子都会生活在黑暗中,阴冷潮湿,见不到阳光。 后来我大概哭得太难看,哥抱着我,不停地吻我。 我又回到了那个苹果园,两个亚当在尚未倒塌的苹果树下,拥抱接吻,互相爱抚,他们沉醉在对方给予的绯红色幻想中,苹果从树上掉落,被他们夹在双腿之间。 双腿之间。 哥在摸我。 我从来没敢妄想这么一天,一瞬都不敢。 可它实实在在出现在了我的梦里,我没办法也不想醒来的美梦里。 我攀着他,像是藤蔓,攀住他的身体,也攀住他的欲望。 这藤蔓是我自私的爱滋生的,我用我的爱困住了我爱的人。 当我终于平静下来,哥依旧在亲吻我。 他的嘴唇贴在我的脸上,滚烫的呼吸扑在我的鼻尖,烧得我快灰飞烟灭了。 我睁开眼,觉得视线模糊,他抬手轻抚我的眼睛,问我:“害怕吗?” 我说不出话,只能躺在那里。 他的腿搭在我身上,我们纠缠成了两棵植物的根。 在这一刻我才明白,不停出现的那两个亚当不是别人,正是我们。 我跟我哥。 我们就在刚刚偷食了禁果。 那颗苹果很快就会毒性发作,我们很快就会跌进十八层地狱。 我说:“哥,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你。” 我们不停地互道歉意,歉意之下掩埋着的是火山喷发一样的爱。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是藏不住的,否则这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悲剧。 我说:“哥,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有这种想法。” 哥说:“错的是我,那天晚上我是想着你在自慰。” 他翻身压住我,无比虔诚地说:“虞南,咱们俩都坏透了,活该被绞死的。” 我看着他,虽然难过,却还是点头。 他的手指轻抚着我的嘴唇,然后说:“反正都是要死的,你敢不敢在临死前跟我好一场?” 他微微俯身,我们的嘴唇几乎贴在了一起。 他说:“你可以拒绝我,然后我们把今天的事忘掉,从此以后就是最普通的兄弟,是最亲密的家人。” 他问:“你选择哪一个?”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也泛着红。 这让我怎么选? 我当然要和他做最可耻最该死的恋人。 b16 虞南说:“你,我选你。” 他的指甲几乎嵌在了我的皮肤里,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好像当他看着我的时候,除了他,我已经感受不到一切。 我只能感受到他。 他的眼神。 他的眼泪。 他微微发抖的嘴角跟声音。 他说:“哥,对不起,对不起,我要你。” 他彻底哭了出来,抱着我,眼泪蹭在了我的耳朵上。 我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和痛苦,本来,我也应该和他一样。 然而,或许因为我才是那个坏透了的人,当他说他要我的时候,我竟然在窃喜。 我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亲吻,像是亲吻我的青苹果,我可爱的杏子和剥了皮的荔枝。 他青涩,微酸之中还带着淡淡的甜。 我们肌肤相贴,寸缕不着。 我吻掉他的眼泪他的汗,并试图同时吻掉他的不安和颤抖。 过了很久,卧室的光线逐渐变暗,我们都知道,再过一阵子,家里会有人回来。 或者是我们共同的爸爸,或者是他妈妈,也或者是跟我们住在同一个房间却对我们之间的事毫无察觉的虞北。 无论是谁回来,我们都需要时间来整理情绪,绝对不能露出马脚。 我试着放开他,想让他冷静一下。 然而虞南始终紧紧地抱着我,咬着嘴唇闭着眼,像是生怕一放手我就化作一缕烟被吹散了。 我只能哄他,用亲吻的方式。 在这个傍晚,我的私欲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我触碰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亲吻每一处我能触碰的部位。 他在我的怀里战栗,却要我千万别停下。 直到天彻底黑下来,我们被吞噬进这纯粹的暗,虞南说:“哥,我想和你做那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天上飘下来的一串雪花。 可这雪花落在我心上的时候却重达千斤,让我喘不过气来。 “你认真的?” 他抱着我,在我的耳边“嗯”了一声。 他说:“会疼吗?” “会吧。”我的心脏大概只差一秒就要冲破我的身体跟他汇合,我这一颗心算是彻底被他攥在了手心里,“你怕吗?” 他沉默了好久,然后笑了。 他笑的时候眼角也是湿的,下身动了动,对我说:“要怎么做呢?” 他说:“我想要你,我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虞南还是在怕,可我们俩,又有谁是真的不怕? 我也怕,怕这个晚上过去,阳光再冲进来的时候,虞南就从梦里醒过来了,然后觉得这一切过分荒谬,他要去过正常的生活。 我不仅怕这个,我还怕以后。 十七八岁的人,不仅没有在憧憬未来,反倒害怕起明天。 他突然变得坚定:“哥,我们做吧。” 我只能笑着故作轻松:“别闹,现在不行。” 他皱着眉红着眼看我,我解释说:“咱们什么准备都没有,做不了的。” 我抬起手轻轻地给他捋顺乱了的头发,对他说:“相信我,我一直都在,只要你还想要我,以后我们的机会肯定会有的。” 他的吻落在他鼻尖,虔诚地发誓:“真的,我一直都在。” a17 哥说:“你现在主动亲我一下,然后咱们得起来收拾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带笑地看着我,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尖,说:“不许再哭了。” 我真的好喜欢他。 喜欢他那看着我的眼睛以及看着我时的眼神。 喜欢他那捏着我鼻尖轻抚着我脸颊的手以及触碰我时的感觉。 喜欢他,喜欢他的身体,喜欢他说话的声音甚至喜欢他的呼吸。 当我喜欢上他,他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都是我最渴望的。 如果可以,我甚至想变成他,那样我就能永远和他在一起。 当我真的仰头吻上去,依旧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或许是在梦里,因为只有在梦里我才敢这么放肆。 那就一直在梦里吧,祈求这梦不要醒过来,我不要跟他分开。 家里其他人回来之前,我们整理好了卧室。 我的衣服收好,换上了睡衣,在我起身穿睡衣的时候,哥从后面抱着我,在我肩膀上落下一个吻。 他说:“我给你留个痕迹吧,证明我们确实没有在做梦。”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当我还很诧异的时候,他转过来到我面前,为俯身,在我的胸前吮吸了一下。 那一下让我浑身颤栗。 之后,他起身看我,笑着帮我穿好衣服,说:“等会儿你去照镜子。” 十几分钟后,我们把卧室收拾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哥拉着我去了洗手间,解开我睡衣前面的扣子,我看到之前被他吻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印记,像是淤血。 哥说:“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的手指轻轻在那上面摩挲了一下。 “这叫吻痕。”他说话时,嘴唇贴着我的耳朵,我突然觉得双腿发软。 “藏起来,别让别人看见。”他站在后面,双手绕到我身前帮我把扣子重新系好,“明天醒过来的时候再看看,它一定还在。” 我看着镜子里的哥,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我转过来和他拥抱,然后就听见有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很慌,哥却很冷静,他说:“你去回屋躺着,假装睡了。” 这正是我打算做的。 今天发生的事我根本没办法好好消化,我害怕,慌张,一定会露出马脚。 在外面的门打开之前,我先回了卧室,扯开被子钻了进去。 我睡不着,听着外面的声音。 虞北跟爸妈一起进屋,似乎是在楼下遇见的。 我听见爸问我在干嘛,哥说:“小南不舒服,刚才洗了个澡睡觉了。” 之后,爸的声音被虞北掩盖,那家伙跑着过来打开了房门。 想到虞北,我更心虚,不知道为什么,相比起爸妈,我竟然觉得面对他的时候更害怕。 我只能使劲儿闭着眼睛,脸几乎贴在墙上,努力将呼吸放得平稳,不被发现破绽。 我听见哥在门口说:“你别吵他,好不容易睡着的。” 虞北嘟囔了一句,跟着哥出去了。 卧室又剩下我一个人,我松了口气。 我翻过身,看着哥的床,看着哥的被子和枕头,仿佛看见了不久前我们在他床上纠缠的样子。 那是我第一次一丝不挂地和别人抱在一起,很羞耻,那种羞耻感就像是黑色的还沾着毒汁的藤蔓从我的脚底慢慢攀爬,将我一点点全副裹了起来。 一开始我会慌,会怕,但是当哥也和我一起被缠住时,就好像找到了一同赴死的人,我突然不怕了。 我忍不住抿了抿嘴唇,静静地等待着。 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哥轻手轻脚地进来了。 他端着粥,站在那里笑着看我。 卧室很黑,我打开一盏台灯,他对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随手反锁了门,放下粥,过来如我所愿地和我接吻了。 b17 我们在背德的悬崖上冒险,明知道一切都是错的,但就是不肯悬崖勒马。 或许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应该不管不顾地去爱一场,当然,我并不是在鼓励吹嘘像我们这种关系,这确实危险到过头了。 但我们享受着这样的危险。 虞南床头的台灯光线昏暗,我把他拉起来接吻。 门外,家里人说话的声音清晰可辨,男人、女人、孩子,他们聊着今天发生的事和遇见的人。 那是个光亮的、和谐的、寻常的世界。 门内,我跟虞南相拥热吻,他笨拙青涩地接受我的爱,整个过程还是会发抖。 这是个黑暗的、模糊的、混乱的世界。 两个世界被一扇门隔开,对比鲜明。 接完吻,我笑着开他的玩笑:“接吻的时候笨笨的。” 他脸红了,抿着嘴,不好意思看我。 他不看我,但拉着我的手,摆弄着我的手指。 我勾住他,像小时候跟玩伴们拉勾一样,我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疑惑地看向我:“什么?” “你,跟我好一百年。”我说,“能不能做到?” 他笑了,连连点头。 真的像个小笨蛋,但是可爱的小笨蛋。 我跟他十指紧扣,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虞南他妈听说他不舒服,怕他没有胃口,特意煮了蔬菜粥。 我嫌这有点太清淡了,怕他吃不饱,因为我知道,他所有的“不舒服”都是因为我,已经没事了。 但我不能说什么,怕露了馅儿。 虞南扭头看那个碗,我端过来,一口一口喂给他。 他笑着说:“我可以自己吃,我没生病。” “你生病了。”我说,“你得了必须让你哥照顾你的病。” 虞南笑得很开心,眼睛弯成了最漂亮的小月牙。 其实此刻我们这样看着对方,还是会觉得不真实。 不久前我还在因为虞南就是我梦里那个漂亮男孩而几乎精神崩溃,现在竟然已经跟他心意相通。 这太不可思议了。 或许是我运气好,或许我们本来就注定了会相互吸引。 或许我们上辈子就是恋人,曾经牵着手殉情。 但不管怎么样,我们相爱了。 他吃得很慢,眼睛始终盯着我看。 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懊恼自己不是个诗人不能为他写流传千古的动人情诗,懊恼自己不是个画家不能把他被我爱着的样子惟妙惟肖地画出来。 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如果时间能留在此刻就好了,或者像电影里演得那样,让我们不停地重复经历这一天,让我们不用提心吊胆地去想未来会如何。 我们不需要未来,只想在当下感受清甜却又夹带着些许苦涩的爱。 我说:“你是我的初恋。” 他低头笑,耳朵通红地说:“你也是我的初恋。” 初恋应该是粉红色的水蜜桃,或者是还带着露珠的青苹果。 然而,我们俩的初恋却是沼泽里的一朵花,花瓣脏兮兮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彻底吞噬。 碗里的粥见了底,我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碗,他拉着我的手摇头,说要我多陪他一会儿。 我放下碗,跟他一起躺在床上。 他乖巧得像一只小猫,趴在我怀里看着我笑。 突然,有人拉门,然后我听见虞北在外面说:“干嘛呢?门怎么还给锁上了?” a18 我跟哥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好像躲进了伊甸园,我们隐藏在苹果树后面,享受着偷来的欢愉。 而小北突然的敲门声瞬间把我拉回了再真实不过的生活,乌漆墨黑的房间,和我渗出凉汗的手心。 我慌张地扯过被子在床上躺好,哥倒是不慌不忙地下了床。 他给我掖好被角,小声贴着我的耳朵说:“继续装睡吧。” 说完,他轻轻亲了一下我的耳朵尖,那里长出了一朵毛茸茸的花。 我不知道为什么花会是毛茸茸的,但我觉得很温柔很可爱。 我躲在床上装睡,听着哥端起碗走过去。 开门声让我心跳加速,哥冷着声音对外面的人说:“锁门就是防你。” 小北不情愿不理解的声音被门隔住,他们都去了外面。 我隐约听见小北说:“你少欺负我哥。” 我抱着被子笑了,觉得一无所知的小北有点可怜还有点可爱。 卧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我幻想着自己抱着的不是被子,而是哥。 我抬起一条腿,夹住厚重的被子,闭着眼,把脸在上面蹭了蹭。 大概黑夜真的催生欲望,我好想哥,哪怕几分钟前他还抱着我。 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像我一样,有了喜欢的人,恨不得时时刻刻跟他粘在一起。 我根本就没有睡意,只能靠胡思乱想消磨时间。 而我的胡思乱想,主角全都是哥。 我的双腿越夹越紧,开始不由自主地往上蹭,反复几次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学着哥之前吻我的样子,舌头在自己口腔乱舔。 可是还不够,我想要哥的吻。 情欲这个东西到底应该怎么去定义呢? 我发现我根本就控制不了他,完全被他掌控着。 情欲。 它大概就是哥的虚拟,哥是它的实体。 也就是说,哥就是我的情欲。 我的手指在被子上乱摸,假装我摸的是哥的皮肤。 我的嘴唇在被子上乱蹭,假装我在跟哥接吻。 这太罪恶了,可我停不下来。 如果可以,我应该认真问问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我没法分神去审问自己,我已经彻底堕落了。 不对,不应该叫堕落。 幻想自己跟喜欢的人亲热,不能被称为堕落。 叫坠落。 我坠落在了我跟哥的爱情里,像是不会游泳的人掉进了深海。 虽然知道躲不过一死,可我还是觉得好快乐。 十点多,小北先回来睡觉。 那时候我其实还醒着,但没有出声。 他轻手轻脚地上床,爬到上面,很快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我太了解他,知道他睡着了。 没过多久,哥回来了,他关好门,站在那里笑着看我。 虽然小北睡着了,但我们也不敢多做什么,哥走过来,只是轻轻吻了一下我的鼻尖,然后就回到了他自己的床上。 我看着他躺下,他也转过来看着我。 我们毫无睡意,大概他也像我渴望他一样在渴望我。 我从手边的桌子上拿过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哥,我想要你抱我。 我把本子递给他,他看完笑了,然后在上面写了什么。 等我拿回本子,看到上面的回复时,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 哥写:我不仅仅想抱你。 b18 虞南有一种让人很不知所措的能力,就是可以一脸单纯地勾引人。 我以为他是个很害羞的人,他也确实很害羞,可害羞的同时又能很直接地说出那些其他人会拐弯抹角或者直接藏在心里的话。 他这个人就是一个矛盾体,一个可爱的矛盾体。 深更半夜,我们把对彼此的渴望写在本子上,我看着他用被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他偷看我,被我抓包,然后就看着我笑,笑得我更加没办法入睡。 我看了一眼虞北,发现他背对着我的方向,睡得正熟,于是大胆地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在虞南惊讶的注视下走到了他的窗边。 我伸手去拉他的被子,结果被他死死地攥住了。 虞南还是胆小,紧张得瞬间用恳求的目光看我。 我无可奈何,明明是这家伙说的,想让我抱他,结果他却临阵脱逃。 我只能报复似的在他脸上咬一口,然后用力吮吸一下他的嘴唇,回到自己的床上。 他像只受了惊吓的小乌龟,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 我看着那鼓鼓囊囊的一包,觉得可气又可爱。 这一个晚上我没睡好,相信虞南也一样。 天刚微微擦亮,我翻身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那里看着我了。 见我醒了,他又写纸条给我,还是在那个本子上。 他写:我梦见你了。 我故意逗他,给他回:春梦吗? 虞南又用被子蒙住了脑袋,过了好一会儿,大概是闷得缺氧了,终于肯把脸蛋给露出来。 他看着我笑,然后点了点头。 春梦。 虞南的春梦是什么样的? 粉红色,漫天飘着粉玫瑰花瓣,花瓣上一定还写着虞柏林爱虞南。 我要他把梦境告诉我,他不肯,跑去洗澡了。 这个时间就连隔壁的大人也都还没起床,在虞南出去的时候,我也紧跟着过去了。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跟上来,回身关门的时候看见我一脸惊讶,就像昨晚一样。 我捂着他的嘴让他别说话,推着他挤进了洗手间。 家里的厕所跟浴室做成了干湿分离的形式,浴室用的是磨砂玻璃,洗澡跟其他人洗漱上厕所其实并不互相影响。 我甚至觉得这里才是我们“约会”的绝佳地点,因为可以找到合理的说辞去解释我们为什么同时在这里并且会锁门。 我抱住他,洗手池前面的镜子映出我们俩的模样来。 一模一样的睡衣,虞南穿着更宽松些。 他太瘦了,我总怕自己抱得太紧把他的骨头勒断。 他趴在我怀里喘粗气,用脸蹭我的脖子。 我轻声问他:“你的梦是什么样的?” 他害羞了,哼哼了一声红着耳朵把脸埋在了我的怀里。 过分可爱了。 我不挺追问,今天不问出个所以然来,绝对不放弃。 他被我缠得没办法,只好说:“就是……梦见你在摸我。” 我笑,然后手顺着他睡衣的下摆伸进去,轻抚着他细细的腰:“怎么摸?是往上还是往下?” 我觉得自己坏透了,竟然带着自己弟弟做这种事。 虞南被我摸得在我怀里扭动了一下,然后闷闷地说:“先往上了……” 不知道他是太诚实还是其实藏了小心思,这过分明显的邀请,我哪能拒绝得了? 我问:“那你想让梦成真吗?” 虞南不吭声,但是抱我的时候更用力了。 我当做不懂他的暗示:“你不说,那我就走了。” “别走。”虞南声音发抖,“哥……我想……” a19 我的梦不能让别人知道,但是哥可以,因为另一个主角就是他。 其实我醒过来的时候有些害怕,觉得自己坏透了,像是偷偷吃了禁果,然后慌乱中没咽下去,被卡住了嗓子眼。 那种感觉又惊又喜,惊的是怕被人发现,喜的是我尝到了那青苹果的滋味儿。 梦里,哥的手在我身上游走,力道很轻,像是羽毛轻轻撩过我的皮肤。 在那个时候,我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呼吸着他传递过来的温度和气息,想要挽留住哪怕一点点稍纵即逝的快乐。 他的手先是抚过我我的背,然后朝着下面过去,越是靠近那个地方,我就越是紧张,像是一条毒蛇吐着信子盯紧了自己的猎物。 梦里的我仿佛灵魂脱离了肉体,飘在上空看着这一切,我能看见自己兴奋得浑身发抖的样子,也能看见哥沉迷地亲吻我肩膀的样子。 他的手漂亮极了,手指修长,当他的指尖点在我汗涔涔的臀尖,就像是亚当的手碰到了树上的苹果。 我是他的苹果,在等他吃掉我。 我把这些告诉了哥,他笑着抱紧我,照着我梦里的样子,让指尖在我身上跳舞。 从背部,到腰间,然后一点点往下。 就在他即将碰到我那个地方的时候,我慌张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还是有些害怕。 我这个献祭品真是一点儿都不合格,明明渴望被他占有,却又不知道在担心些什么。 哥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反倒笑着吻我的额头。 他的手从我睡衣里抽出来,抱着我隔着衣服的棉质布料亲了亲我的肩膀。 他说:“你还真是个矛盾的小孩儿。” 我心里有些乱,抓着他的衣襟皱起了眉。 就在我们相拥的时候,爸妈那边卧室的门突然打开了,我听见妈的声音,她说先洗漱然后把粥煮上。 我赶紧跟哥放开彼此,他将我推进了浴室。 我站在里面,惊魂未定,哥却已经开始自在地洗漱。 隔着磨砂玻璃,我只能隐约看出他的身形,我抬起手,用手指在玻璃上描摹他的样子。 我好喜欢他,喜欢他的一切。 甚至开始喜欢他是我哥这个身份。 我面朝着他的方向,虽然明知道他看不见,可我还是面对着他,一颗一颗解开睡衣的扣子。 我很想让他看见我,让他看着我脱掉衣服,像是苹果自己去了皮,主动送到亚当的嘴边。 遗憾的是他看不见。 洗澡的时候,哥已经出去了,我站在冷水下,希望自己清醒一点。 这两天一直都混混沌沌的,陷入了黑色诡异的可是又让人欲罢不能的情绪中走不出来了。 那种情绪是我跟哥在一起产生的赠品,无论好坏我都得照单全收。 昨天我还能躲着,假装不舒服先睡了,但今天开始,往后的每一天我都得让自己像人格分裂一样在恰当的时候释放出一部分的自己。 在大家面前,我还是以前那个虞南,话少安静,听话还有些笨拙。 只有当我跟哥独处的时候我才能做我真正想做的事。 我想做的就是跟他拥抱,跟他接吻,看他对着我笑,听他说他也喜欢我。 我的17岁,献给了我哥,也献给了我自己。 献给了我们这辈子只有一次的殷红色的初恋,诡谲不能走在阳光下的背德之恋。 b19 偷情是一件很刺激的事。 在很久以前,我觉得这令人不齿,违背了人的伦理道德。 遇见虞南之后我不得不承认,某些充满了罪恶的爱欲一旦滋生,人就不再是纯粹的人,所谓的伦理道德会被锁进内心的棺材中。 人始终都是会被欲望驱使的,哪怕是个圣人。 更何况,我跟虞南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我们十七八岁,还没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跟更辽远的人生,对于我们来说,这样的爱情是无从躲闪无可抵抗的。 我爱他,把他当做自己今生再难遇见的一粒深海珍珠,恨不得日日夜夜把这珍珠放在我心口护着。 让这珍珠听我的心跳,因为这心跳都是因为他。 我们每天晚上会趁着他弟睡着偷偷接吻,他还是会很紧张,生怕被他弟发现。 看着他那谨慎小心的样子,我就很喜欢逗他,偶尔故意把手伸进他的睡衣里,只要一碰他,他就立刻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看我。 他这样,就特别像是被人蹂躏出水儿的桃子,可爱又可口。 我们确定了关系之后,我梦见他的次数更多了,好多次都是一样的场景,我躺在小溪边,他覆在我身上跟我接吻。 就像我认识他之前就梦到过的那样。 只不过在如今的梦里,我可以确认这个我欲望的载体就是虞南,我能清楚看到他的五官,他的身体,我可以亲吻可以抚摸,可以在梦里做任何我想对他做的,而他任由我占有他,配合着我的每一个动作。 然后每次醒来看见躺在床上的他,我都恨不得立刻过去把梦中的场景重现,但因为他弟的存在,我始终没这个机会。 年关将至,家里开始准备过年。 而我跟虞南终于在过节前一天找到了机会独处。 大人们去商场买年货,然后要去我爸的领导家送礼,许程来找我们出去玩,我跟虞南很默契地找了借口脱身。 他先回了家,等我回去的时候,一进门就听见了水声。 我们都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因为我们已经准备好久了。 换鞋,心跳加速地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我从来不是谁的信徒,但朝着那里走的时候,每一步都像是朝圣。 我走进洗手间,磨砂玻璃里面的世界雾气升腾,隐约能看见一个赤裸的身体。 虞南应该是知道我回来了,停下了动作。 我反锁了洗手间,然后拉开了那扇玻璃门。 他很漂亮,无论是他的脸还是他的身体。 是桃子,是剥了壳的荔枝。 是苹果,是我从深海捞出来的珍珠。 我甚至衣服都没脱,直接走了进去,他来不及关掉花洒,水淋了我一身。 我们站在那里接吻,他赤身裸体,我衣衫不整。 虞南脱掉我湿了之后变得沉重的毛衣,脱掉我穿在毛衣里面的白色衬衫。 他抬起手圈住我的脖子,仰着头迎合着我热烈的吻。 我把他逼到墙角,像是他最虔诚的信徒,从他的额头一路向下。 我亲吻他的鼻尖,他的嘴唇,他的下巴。 亲吻他不明显的喉结,光裸的肩膀,红润的乳头。 亲吻他的肚脐,他的小腹,他的大腿内侧。 亲吻他的膝盖,和他的脚趾。 我单膝跪在地上,他的一条腿抬起来踩在我腿上。 我一边轻抚他的脚,一边仰头看着他。 他因为紧张,或许还有兴奋,眼神有些迷离地粗喘着看我,我想起那句话——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望之火,我的原罪,我的灵魂。 我不需要告解,我只要占有。 a20 我背后的墙冰冰凉凉的,但是哥的拥抱却滚烫。 我偷偷在他的电脑里看过那种片子,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互相抚摸,互相亲吻,像是要吞掉对方一样,后来他们也确实做到了。 他们疯狂地占有彼此,是进攻,是侵略,是城门大开地迎接,是无所保留地奉献。 就像我们现在一样。 哥贴着我的耳朵,蛊惑着我说:“帮我把裤子脱掉。” 然而我太笨了,碰到他的裤子时,手都是抖的。 哥用额头蹭我,蹭我的脸,我的脖子,他的手在我湿漉漉的头发上抚摸,带着笑似的跟我说:“没事儿,别急,慢慢来。” 爸妈要很久才会回来,小北估计不到天黑都不着家。 我们不用急。 可我还是没法平静下来。 哥的手覆在我我手上,他握着我,像是教一个小孩子一样引导着我如何脱掉他的裤子。 已经被水彻底淋湿的裤子也跟那件毛衣一样沉重,像我爱他的心一样,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我眼睁睁看着哥变得和我一样,一丝不挂,我们俩这样亲吻到一起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幻想中那两个亚当的长相。 哥的手从我的脸慢慢往下滑,所过之处全都着了火。 被哥摸过的我不是着了火的干柴,我就是那团火本身,火舌缠住了眼前这个被我可耻的爱着的人,非要对方融进我的身体里。 我不停地往他怀里靠,用力地往他的身上贴。 我们之间严丝合缝,连水流都没法成为我们俩的第三者。 我学着哥亲吻我的样子去亲吻他,学着哥抚摸我的样子去抚摸他。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学生,但他是一个好老师。 我也吻他的喉结,他的锁骨,他肩膀和前胸,我慢慢蹲下,沉醉地把脸贴在他的小腹。 哥的手还覆在我脸上,我一偏头就吻到了他的手心,我仰头,水哗哗地淋下来,可是再冷的水都没法浇熄我欲望的火。 反而愈烧欲烈。 我的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他那根挺立在我面前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却大着胆子问:“我能摸摸吗?” 哥像是惊讶了一下,然后蹲下来吻我。 我们缠绵的一吻过后,他突然把我拉起来,抵在墙上,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单膝跪在了我面前。 他说:“我先来。” 我还没问出先来什么,他竟然张开嘴含住了。 我忘了呼吸,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他含在了嘴里。 脚下的大地裂开了,我本来应该摔得粉身碎骨,但哥是我的救世主,他带着慈悲的心捞起了我轻飘飘又沉甸甸的灵魂。 我几乎要跪下来,双腿软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抓住旁边用来放沐浴液的架子,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它从墙上掰下来。 哥很温柔,他正在用他的温柔一点一点缔造一个全新的我。 原本我是自己的,但现在开始,我是他的了,我身上的每一处留下了他的烙印,我是被一分为二的苹果,大的那头在他的手里。 b20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跟虞南会是这样的。 他漂亮的阴茎被我含在嘴里,我像个偷偷跑进别人家葡萄架下偷吃葡萄的小偷。 含住,用舌头在那可爱的顶端打转,听着他带着哭腔却有些欲拒还迎的声音,觉得那就是连神仙都没听过的最催情的呻吟。 他的阴茎跟他的人一样,干净秀气,在我嘴里一颤一颤的。 跟他被我抱着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他的声音绕着我打转,被淋下来的水浸得黏糊糊湿哒哒,一声一声往我的毛孔里钻,顺着皮肤融进了血液。 然后我的血液就沸腾了。 对于这种事,我们谁都没经验,他尤其纯真,被我那么弄了几次就开始求饶。 他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孩儿,轻轻地推我的头,声音打着颤地说:“哥……不要了……” 我应该宠着他的,应该他说要什么我就给什么,他说要多少我就给多少,他说不要了,哥我不要了的时候,我就应该停下来。 但是,那是在平常,我们做这事儿的时候,我可由不得他。 他似乎已经站不稳,顺着墙角往下滑,我索性拉着他躺下,随手关掉了花洒。 没有了水声,我们的呼吸声变得更加清楚。 在这个狭小的玻璃屋里,欲望的喘息被放大了无数倍,他可怜兮兮急促的粗喘在我听来可爱又性感。 我笑着问他:“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他躺在那里看着我摇头。 我吻他的鼻尖,他的下巴,然后又俯到他双腿之间,低下头去。 我笑着说:“像一颗剥了皮的桃子,还在滴水呢。” 粉红色的,水润的,一碰就会流出汁水的可爱桃子。 他抬手捂住了脸,我的桃子害羞了。 再次含住,他又是一声呻吟,像是一缕烟,插在佛堂却引来了淫僧。 我开始放肆地吞吐,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在这个时候,我忘了他是我弟弟,忘了我们之间最真实不容置疑的关系,此时此刻,他是我的桃子,我的爱人,我这辈子只有一次的浅粉色的带着花香的初恋。 浅粉色的,带着花香的初恋。 殷红色的,染了罪恶的初恋。 谁管那么多,反正我们已经决定背弃道德了,在爱情和情爱面前,我们打从一开始就屈服了。 我一边吞吐一边抚摸他冰凉的囊袋,他的哭腔越来越重,很快就全数交代了出来。 桃子的汁水灌了我满口腔,他惊呼一声,然后羞得在全是水的地上蜷缩成了一团。 我笑着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递给他看。 他说什么都不肯抬头,害羞得耳朵通红。 我不再捉弄他,用水冲掉之后,跟他一起躺在地上爱抚他。 我从他背后把他圈住,手指顺着他的嘴唇摸到胸前。 我说:“这是颗小葡萄。” 他躲了躲,又轻哼了一声。 他转过来,仰着头问我:“哥,换我了吗?” 我故意装作不懂:“换你什么?” 他抿着嘴,握住了我硬挺的分身。 他握上去的时候手心滚烫,小心翼翼的,却还是把我烫得一颤。 被喜欢的人这样握着,哪可能没有反应? 他笑他:“是该换你,但不是用我那招。” 我放开他,从被丢到一边的裤子口袋拿出了一个小瓶子跟一个银色的小包装袋。 我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凑过来看,然后视线从我手里的东西转移到我脸上,就这样几秒钟后,他转过去,背对着我跪在了地上。 虞南在我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抬起桃瓣似的臀,转过来问:“哥,是这样吗?” a21 我太笨拙,以至于不懂怎么取悦我的心上人。 我只能对偷偷看过的片子里那些人有样学样,像个刚开始学步的小孩子,试探着问:“哥,是这样吗?” 面对哥,我不用担心自己被嘲笑,哪怕我再笨手笨脚,他也不会嘲笑我。 但是,我没想到这种事会这么疼。 冰冰凉凉又滑腻的液体裹着哥的手指被送进我的身体里,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在拒绝他,可是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有时我们根本无法自控。 我没办法控制痛感传遍我的全身,就像我没办法控制我爱他一样。 哥大概是知道我疼,不停地亲吻我。 我的头发,我的后颈,我湿漉漉的背。 他对我说:“疼的话就咬我。” 他把手臂递过来,可是,我只想亲吻,不想让他疼。 或许这是爱一个人必须要经历的,我们每个人在追逐爱情的路上或多或少都要路过一些疼痛,有些疼痛来自心里,有些疼痛落在身上。 哥爱我,不会让我心里难过。 为了保持平衡,老天决定让我的身体多疼一疼。 这么一想,我仿佛被安慰到了,更何况,这是哥带给我的疼痛,我理应像珍惜春天一样珍惜它。 我趴在那里,像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听话宠物。 从一根手指到三根手指,我能明显感觉到身体的变化。 不仅是我身体的变化,还有哥的。 他从后面抱着我,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在我那里面动,他一动我就觉得浑身的汗毛直立,有种异样的痛快。 哥跟我说:“南南,再放松一点。” 他从来没这么叫过我,家里也没人叫我南南。 这个称呼让我心跳瞬间加速,恨不得什么都给他。 我努力放松,努力想吞下他全部的手指,不光是手指,我在等着他用他的那根东西来占有我。 我想做他的唯一,他的南南。 哥说:“还是太紧了。” 听到这话,我有些自责,转过去跟他说对不起。 他笑我:“为什么要道歉?你不知道夹得紧才爽吗?” 他的话让我不知道怎么应对,还没想好说什么,他已经亲了一下我的耳朵。 “我的南南是没被别人摘过的水蜜桃,所以不用道歉。”他突然放开我,亲了一下我的臀肉,然后说,“虽然夹得紧很好,但太紧的话,哥会进不去。” 他把我拉过去,让我坐在他身上。 我们面对面相拥,我的双腿缠住了他的腰。 哥亲亲我的鼻尖说:“接下来我会说一些让你很害羞的话,但能让你更放松。” 他的手在我的臀缝来回摩挲,我点头的时候,紧张得像个笨蛋。 哥看着我笑,然后嘴唇贴上来,跟我的嘴唇轻轻贴在一块儿。 我听见他轻飘飘地说:“你的身体真漂亮。” 他的手指重新插入,我下意识挺直身子,却翘起了臀部。 他轻笑了一声,接着用舌头舔弄我的耳朵,把我的耳朵弄得湿哒哒的。 哥用力嘬了一下我的耳垂,手指加快了在我后面搅动的速度。 他说:“南南,你真紧,你知不知道我做梦的时候,梦到过好多次你在我身上求欢。” 我心跳变得很快,总觉得哥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说我。 明明是我梦到过好多次自己引诱他,在我的梦里,我紧紧抱着他求他亲我摸我。 他的舌头顺着我的耳朵往下,在我的脖子上锁骨上留下了一串湿哒哒的痕迹。 然后来到我的胸前,他舔弄了一下,含住了它。 哥只是吮吸了一下,然后对我说:“立起来了。” 我惊慌地低头看,看着我原本瘪瘪地黏在胸前的乳头竟然挺立得像颗小樱桃。 哥用舌尖拨弄了一下,然后一边弄我的后面,一边说:“南南你可真是……我意想不到的骚。” 哥的这句话,瞬间切断了我的神经。 我的大脑像是炸开了,不知所措。 哥突然抽出手,那一瞬间我不光是大脑空白,连身体都觉得空虚。 突然有什么抵在了我的后面,那个张着嘴巴等待投喂的饕餮。 我抱着哥,突然有些委屈。 “怎么了?” 我轻轻地咬他的肩膀,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他:“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 我听见他问:“哪样?” “骚。”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我没办法,就是很想哭,“我不单纯,不可爱,我在引诱我的亲哥哥跟我做那种事。” 哥又在笑,然后吻我,摸我的背。 他的手有天神一样的力量,能立刻抚慰我的情绪。 他说:“不单纯不可爱的是我。” 他说:“引诱你的也是我。” 抵在我后面的那个东西突然间往我的身体里钻,我觉得痛,轻哼了一声。 哥说:“忍一忍,让我进去,你想要什么,想让我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都听我的。 我直起身子来看他,然后反手握住他的那根,猛地坐了下去。 大概做坏事的人都要被惩罚吧,所以我被惩罚了。 哥的那根进入我的时候,我疼得几乎失去了意识,可我又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似乎一直在说:“哥,你来,我不疼,我骚给你看。” 何为廉耻我已经丝毫不知道了。 在哥的面前,我不需要廉耻。 我只要他,只想让他捣碎我十七岁的生命,然后把我的三魂七魄都送入他的口中。 如果他愿意的话。 b21 我不知道虞南这些都是在哪里学来的,但是那种青涩的勾引反倒很要命。 像是用草莓点缀了的酸奶,看起来清新可爱,尝在嘴里酸酸甜甜欲罢不能。 我知道他疼,当他发出隐忍的哼声却不想被我发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疼得无法忍受。 他的那个地方像个从未被探索过的秘密隧道,我手持火焰,小心前行,走出三步,停下打探,再走出三步,再停下。 我像是童话里那个沿路撒下面包屑的小姑娘,不同的是,我走过的地方留下的不是面包屑,而是我炙热的爱。 我把对他的渴望化作彼此肉体的摩擦,用疼痛来表达。 那秘密隧道第一次迎来探险家,新鲜的血液突然注入,让这隧道一时间也无法适应。 我被夹得很疼,大概和他一样却又不一样的疼。 我慢慢深入,他努力接纳。 我在他身后看着他扬起了头,用力地呼吸着。 这时候的虞南像一个在垂死挣扎的溺水者,他在奋力游上来,渴望充沛的氧气。 而我就是海底死死地缠住他脚踝的水草,非要他葬身于此,永远在不见天日的海底陪伴我。 我们做爱,像是一场意义重大的祭奠仪式。 祭奠我们从小就被教导的仁义道德伦理纲常,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叛徒,在享乐中慢慢下沉,然后总有一天会被驱逐出人界。 明知道这样,我们却没人喊停。 相反的,他转过来问我:“哥,都进去了吗?” 他不问倒好,我还能耐下心来慢慢探索,他这么一问,像是突然开口唱歌的女妖塞壬,蛊惑得我这个探险者想前去探个究竟,看看隧道尽头是不是旷怡的大海。 于是我猛地顶进,同时将他搂进怀里。 突如其来的撞击让我们都承受了巨大的痛感,薄薄的汗瞬间冲出毛孔占领了皮肤,他几乎痛到瘫软,发出了求救一样的哭声。 我该怜惜他的,可这样的虞南却更激发了我侵略的欲望。 原来隧道尽头不是汪洋大海,而是一片桃园,我的美人光着身子像一颗熟透落地的桃子一样躺在那里,身上满是清甜的桃汁。 我的桃子诱惑着我继续向前,我光着脚,踩碎了地上那些粉红色的水果,汁水从我的脚底溢出来,迸溅到了我的腿上。 浓重的香气裹着我,催情药似的,迷了我的心智。 我只能看见他,只能看见他微张的嘴和伸向我的手,每当我更近一步,他就像是感知到了我的逼近,发出愉悦的呼唤。 怀里的人因为疼痛在发抖,侧过身委屈的小孩子一样红着眼睛要抱我。 “疼?” 他点头,然后又摇头,蹭着我的脸求我别出去。 我哭笑不得,明明疼还不让我出去,他就是矛盾得如此可爱。 我们这样抱着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他凑过来和我说:“哥,我好像不疼了。” 不疼了,那就继续,我刚一动作他就轻声叫了出来。 我问他是不是还是很疼。 他却说:“不是,我……” 他垂下眼睛,手抓着我,很小声地说:“是舒服……” a22 我好像要死了,但在意识消散前又被哥拉了回来。 我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很急促的喘息,带着点求救一样的呻吟。 从小我就怕水,因为怕,从不敢靠近河边,也不敢下水去学游泳,此刻的我,就像是在深海沉沉浮浮,眼前忽明忽暗,连喘气都有些费劲。 我的身体好像正在进行着火山喷发,海底地震,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能有这种感觉。 哥问:“南南,你喜欢吗?” 他的声音很远又很近,我甚至没法立刻辨别立刻回答。 他在我的身体里劈开一道闪电,炸开无数惊雷,我的血液跟着翻涌,像是风浪卷起的海潮。 疼痛和快感像是缠绕在一起的两根麻绳,同时抽打着我,让我不知道该求饶还是该感谢。 哥一会儿动得很快,像是要把我顶死在他身上,一会儿又慢下来,温柔地抚慰我。 无论快慢,我都欣然接受,全身心地去感受他带给我的这种前所未有的刺激。 他就是掌管着一切的大主教,手持权杖,决定我的生死去留。 我想讨好他,想尽可能让他从这件事中感受愉悦,可我过分笨拙,除了配合他,都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可是不管怎样,我们正紧紧相连。 这种感觉刺激的不只是我的身体,我的欲望,还有我的心我的灵魂。 我们正在做着最神圣也最邪恶的事,我们最该被祝福也最该被谴责。 我突然忍不住想哭,哭的不是这件事带给我的任何疼痛或快意,而是我们俩的命运。 我们为什么要是兄弟,为什么要以这样不可违抗的身份相遇? 如果我们只是寻常世界两个偶然相交的个体,我们需要对抗的或许只是同性恋爱这一件事,可如今背负着的却有比这更让人难以面对的事实。 哥贴着我耳朵问:“怎么哭了?” 我抬起手,这才发现,眼泪已经掉出来了。 我抱着他求他亲我,告诉他是因为太开心。 哥在我耳边轻声地笑,笑得我骨头都酥了,整个人化成粉末落在他的皮肤上,然后一点一点被他吸收,跟他融为一体。 如果可以这样就好了。 我想变成他身边的空气,或者他身上黏着的汗,这样一来就没人会发现我们有多亲密,我也不用担心有一天我们会被分开。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哥突然握住了我,不是我的手,不是我的脚,而是我自己都很少去碰的那个部位。 我甚至没办法低头去看,因为前后同时袭来的快感让我无力招架。 我是什么呢? 一个木偶,身上所有的线都握在哥的手里。 我甘愿被他俘虏,被他掌控,被他任意侵略任意占领,我是桃子,主动撕开自己的皮送到他嘴边,是苹果,把自己榨成汁为他解渴。 我被他打碎,又被他拼凑起来,他打碎了原本的那个我,拼凑起了一个全新的、融进了一部分他的意念的我。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为了别人失去自我,但那个人如果是我哥,我怎样都可以。 一股难言的刺激像是暴风雨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喷射出那些东西的,只知道当我回过神,哥已经笑着把手递到我面前,对我说:“南南,你第二次了。” b22 如果有的人走的康庄大道,有的人走的是独木桥,那么我跟虞南就是正在趟着冥河往前走。 我每在他身体里动一次,都好像往前挪了一步。 他的声音缠着我,勒着我的脖子,哽咽着跟我说:“哥,我好喜欢你。” 最后,我干了一件坏事。 我趁着虞南不注意,摘掉了那个黏糊糊的安全套。 这一次,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阻隔,那种感觉,精神上的愉悦大于身体上的痛快。 他的身体、他的声音,他流淌下来的汗和他这个人,是我的卡隆,渡我到冥河另一端。 在我即将上岸的时候,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我可爱的渡夫。 他承受着我毫无保留的馈赠,并因为这馈赠在我怀里呻吟着颤抖起来。 这颗桃子被我吃掉了。 我不知道我们用了多长时间,只是觉得不过瘾不尽兴,我还不想离开他的身体。 他热气腾腾地缩在我怀里,喘出来的气像是传说中能迷惑人心智的靡靡之音。 我问他:“感觉怎么样?” 他又害羞地往我怀里钻。 我们这样黏糊糊脏兮兮地在浴室地上坐着,拥着,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我自己还在回味刚刚探入神秘隧道、趟过黑暗冥河的感觉。 前方一切未知,终点可能会要了我的命,但是在整个过程里,我循着水果的香甜气息和诱人的低吟呼唤走得很痴迷。 痴迷于这前所未有的冒险,然后开发出了一个全新的虞南。 沉浸在爱欲中的他,竟然是这样的。 眯起眼看着我的时候,表情色色的,像个贪吃的小孩子。 可爱又迷人,比我梦里尝到的滋味儿有过之无不及。 我们这样休息了好一会儿,因为担心家里人回来,不得不起身清理。 我知道,在那个过程中,尽管后来他似乎快感大过了痛感,可是最初和事后,他都不会太好过。 更何况,我还欺负他,让他的身体里灌满了我的东西。 我扶着他起来,让他抱着我。 我们站在花洒下面,开始冲洗混乱不堪的身体。 在打开花洒之前,我拉着他的手,让他去摸他的穴口,那里湿乎乎粘哒哒的,还有我的精液正顺着那儿沿着他的大腿根部往下流。 不会有比这更摄魂的美景了。 漂亮的虞南,他被我揉捏得泛着红的臀瓣,中间的缝隙处正涌出乳白色的液体。 那液体缓慢地顺着他的皮肤往下流,沿着他臀部的边缘,顺着他大腿内侧,淫糜地往下流。 我故意使坏,问他:“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当然知道,只是因为害羞,拒不回答。 我拉着他的手,握着他的手指,让他自己往里面插,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在我怀里扭了扭。 “疼吗?”我问。 他摇头,然后挣扎着抽出手抱住我。 他撒娇似的说:“哥,你给我弄。” 我笑着问他:“我给你弄可以,那你的手干什么?” “抱着你。”他仰起头,亲了亲我的下巴,“我想一直抱着你。” a23 我好喜欢跟哥抱着,和他抱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除了我们之外,什么都不存在了。 只剩下我跟他,还有我跟他像苹果一样的爱情。 我趴在他怀里,任由他帮我做一切的清理。 因为从小到大我才是那个被叫“哥”的人,所以,这么多年来,尽管小北从来不用我操心,我却依然不敢像现在这样耍赖一样依靠别人。 我不能依靠小北,身为哥哥,我必须做被依靠的那个。 我不能依靠妈妈,她一个人把我们兄弟俩带大,辛苦得让我心疼。 一直以来我都要做最懂事的那个,虽然会有些笨拙,没有小北那么聪明,成绩也总是不如人,但在其他事情上,我还算是个乖孩子。 当然,如果没有遇见哥的话,我大概会一直很乖,因为他,我变成了一个坏蛋。 我这个坏蛋,现在心安理得地依靠着哥,不仅仅是依靠,还有依赖。 温热的水从我们头顶淋下,舒服得让我昏昏欲睡。 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怕溺水,因为我知道,哥会救我。 因为我学会了撒娇耍赖,连洗澡都不用自己动手了。 最后,我被哥洗水果一样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沐浴露的香气,又被他牵着手从雾气蒸腾的浴室拉了出来。 我们俩一起站在镜子前面,都没穿衣服,哥笑着问我:“你看我们搭不搭?” 我微微往他那边靠了靠,轻轻地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搭。” 我们是最登对的。 当我看着镜子里的我们俩,突然有种隐秘的快感从心底里涌出来。 我跟哥,大概在别人看来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兄弟,可是他们不知道,在外人不可见的地方,我们的根茎紧紧缠绕在一起。 我勾住他的手,转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脖子。 哥笑着看我,把我抱在怀里。 我说:“我好像在做梦,但是我从来没做过这么美的梦。” 哥把一个清甜的吻送给我,在我耳边坚定地告诉我,现实比梦更可爱。 现实比梦更可爱。 我趴在他怀里,仿佛看见象征着我爱情的青苹果在转眼间就变红了,闪着艳丽的光,写满了性感的诱惑。 爸妈回来的时候,我坐在房间里假装看书。 哥特意把他椅子上的软垫也给了我,生怕我不舒服。 他不知道,我其实很享受这样的疼痛,因为这种感觉时刻提醒着我,我跟哥真的在一起了。 那种冲破牢笼打碎自己的感觉让我觉得很快乐,并且回味无穷。 我想,大概我过去的一切都是假装的,那个乖巧的、寡言的、极其容易害羞的我,只是我装出来的。 真正的那个我是在遇见哥以后才被发现的,过去他被压抑着,被尘封着,被藏在连我自己都没发现的地方。 是哥唤醒了那个只有我们才知道的虞南。 那个邪恶的、贪婪的、狡猾地博取哥纯真爱意的我,被他唤醒了。 我想象自己是一朵只能开一次的花,花瓣沾满了摒弃道德之后流出的毒汁,那毒汁会侵蚀我自己,同时也侵蚀我心爱的他。 但我孤注一掷地去爱,而且不死不休,为了他哪怕加速凋零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当我被摩灭成伦理道德中可耻的一抹灰,我哥也依然会陪在我身边。 我好邪恶。 可我真的希望,就算要坠落,也能有他陪着我。 我听见爸跟哥在说话,我无法辨认爸说了什么,却因为哥的声音觉得心动燥热。 我趴在桌上,昏黄的台灯直刺我的眼睛。 我盯着那灯光,回味着之前在浴室发生的一切。 我好爱他啊。 我的亚当,我的大主教,我的亲哥哥。 b23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旦突破某一层隔膜,就很容易迅速发生改变。 就像我跟南南。 一开始我们都藏着掖着,生怕被对方知道,生怕对方觉得自己恶心。 后来我们开始无法自拔地互相渴望,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克制那份渴望。 但是,自从春节前我们趁着家里没人终于做了那件事,世界就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每天早上我们都趁着全家人起来之前躲去洗手间接吻,在那个被磨砂玻璃封起来的小浴室里,他靠着冰凉的瓷砖墙壁,紧紧地搂着我的腰。 那里简直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关着的浴室门锁起来的不仅仅是一个隐秘的空间,更是我们压抑的情欲发出的嘶吼。 偶尔我们也会躲在那里互相纾解欲望,要速战速决,每天都像是在偷情。 不过,我们确实是在偷情。 从小我就不是什么听话的孩子,不过我也确实不会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至少能明辨是非,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正在做什么。 但是,南南就像一个手持三叉戟的小恶魔,勾起了我心里所有作恶的念头。 比如,一家五口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会故意用脚勾他的腿,看着他低着头红着耳朵的窘迫样子就觉得可爱有趣。 比如,我会趁着他弟睡着,故意去他床上,在夜深人静的被窝里抱着他接吻。 再比如,四个人出去玩,我找个借口把南南叫走,不管不顾地拉着人去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小旅馆开房。 总之,做尽了坏事。 南南很纵容我,总来不会拒绝。 他像一块可爱的年糕,总是被我弄得软乎乎的。 有时候我会故意问他怕不怕,他总是摇头,说唯一怕的是我不要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因为我流汗,额前的刘海湿哒哒的,惹人怜爱。 我们俩的身上写满了秘密,而我对那隐形的字迹感到不知足,于是在寒假的最后一个星期,拉着南南跟我一起做了一件事。 我们走进一家纹身店,我说要把他的名字纹在我的身上。 这是很冲动的行为,但是我很清楚,无论未来我们的关系会走向哪里,他都是我这辈子解不开的情结,理应被我郑重其事地留在生命中。 我对纹身师说我想纹一个“南”字在后肩,南南问我为什么要纹在哪里,我偷偷告诉他,因为他每次都喜欢咬我的肩膀,那个地方是他的专属。 他红了脸,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在那种时候的可爱模样。 不过,对于那个画面他一定没有我清楚,因为他最可爱的样子,我比他更了解。 后来他也要陪我一起纹,我舍不得让他受疼,没许。 其实纹一个字还好,南南坐在一边皱着眉陪我聊天,我倒没觉得那么疼。 那对我来说,与其说是纹身,不如说是一场仪式,年少轻狂的时候把最爱的人的名字用这种方式刺进皮肤的纹理,有些幼稚但也真诚。 那天晚上,我又偷偷跑到了他的床上,吻他的脚踝,吻他的膝盖,吻他的肚脐和喉结,最后吻上了他的嘴。 在我们抬头可见的床板之上,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正在熟睡,而他正在跟他的哥哥接吻。 我们之间的爱就是最不可饶恕的恶之花,在每一个没有阳光的角落疯长。 我贴着他的耳朵问:“你怎么这么烫?” 他说:“因为你啊。” a24 我在这里度过了新年,收获是一个温柔的、性感的、让我无法想象没他该怎么办的我爱的人。 有时候我会趁着夜深偷偷看他,窗帘边缘的缝隙总是会有一缕清清淡淡的月光挤进来,我就着那缕月光能把他看得真真切切。 他还送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新年礼物——不仅仅是他自己。 还有他身体的一块领域。 他的后肩纹了我的名字,他说:“盖章了,我归你了。” 哥说什么都让我觉得特别幸福,不说话的时候也是,只要他看我一眼,只要他在我周围,好像连空气都变得有了清清甜甜的味道。 春节后没多久,哥开学了,他们高三要比其他年级开学早一些。 我跟小北的转学手续也已经办好,就是哥读的那所学校。 哥开学后,我在家无聊,还经常走神儿。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这么粘人。 有时候我很希望自己是一颗不起眼的饭粒,每天早上偷偷地黏在哥的嘴角,跟着他出门,招摇过市,被所有路过的人注意,一旦有人提醒,他会温柔地将我从嘴角摘下来,然后攥在手心,暖着我。 或者,让我当他衬衫上的一颗纽扣也可以,最好是靠上一点的,能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让我知道我们贴得很近。 我整天这样胡思乱想,连小北都发现了我的反常。 他问我:“你最近怎么了?整天发呆。” 我说:“没有,就是担心开学了课程跟不上。” 他听我这么说,拉着我一起学习,我本来就基础薄弱,现在更是无心做题,一道数学题光是题干我都能看好半天。 小北说:“你骗我。” 他的语气跟往常完全不同,是我从没见过的严肃。 我突然紧张起来,脊背发凉,手指尖也跟着发凉。 是不是这些日子我跟哥的事被他发现了? 我想起那些我们以为小北睡了的夜晚,哥来到我床边,有时候隔着被子吻我,有时候干脆和我一起躺进来。 我们俩偶尔会很过分,他捂着我的嘴,用另一只手撩拨我。 我们在床上胡闹,是不是小北其实早就知道了? 我突然开始害怕,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发抖:“我骗你什么了?” 小北盯着我看,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了?” 他这么说,这么看我,让我更紧张。 “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小北说,“哥,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全世界最了解你的人?” 是啊,小北才是全世界最了解我的人。 虽然有些人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双胞胎之间就是会有些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 小时候有一次他在姥姥家发了烧,紧接着远在几百公里以外的我也发烧了。 这种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我们曾经同根同体,被同一个母体孕育,我们彼此心跳几下眨眼几次对方都了如指掌。 我究竟哪里来的信心这种事能瞒过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仿佛看见伊甸园开始地动山摇,那颗繁茂的苹果树正摇摇欲坠,而那上面还坐着我的亚当。 我大概是表现得太紧张,好长时间都说不出话。 小北看我这样,泄了气,握住我搭在腿上的手说:“哥,什么事儿啊把你吓这样?” 他笑着看我,笑得特别狡黠,就像小时候一样。 他说:“没事儿,我比你高一公分,天塌了我先帮你顶着。” 他说:“不怕不怕,等会儿那虞柏林回来还得以为我欺负你了呢,我可不背这个锅!” b24 我到家的时候觉得气氛不太对,跟别人无关,主要是南南。 他似乎有意在躲我,甚至连看都不敢看我似的。 我一直找机会想问问他怎么了,可是直到睡觉前都没找到机会,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都睡下,他去了洗手间,我刚从床上下来准备跟过去,就听见虞北说:“你干嘛去?” 他说话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因为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只开着小台灯的卧室里,他投过来的目光十分不友善。 我们俩对视着,他在上铺,似乎有些冷漠高傲地俯视着我,就像在俯视一个正准备偷盗的小偷。 他的眼神让我觉得事情不妙,于是过去关上了门。 虞北就坐在床上盯着我看,他不说话,我也不开口。 我总觉得他的目光透过我看到了很多事情,把我跟南南在深夜里、在角落中那些不为人知的勾当都看了个遍。 我其实很希望他痛痛快快地说些什么,这么吊着反倒难受。 我甚至在这几分钟里已经想好了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雪,想好了一旦有任何意外,所有的责任都我扛。 让我没想到的是,当我们听见洗手间的拉门被拉开时,虞北只是冷着声音对我说了句:“别欺负他。” 他说完,重新躺下,就像一直没有起来过。 我甚至还没琢磨透他究竟什么意思,南南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见我站在那里之后,转头去看上铺。 从他的角度应该只能看见虞北鼓起来的被子。 他轻手轻脚地过来,拉住我,把我带到了他床边。 因为我知道虞北没睡,所以必须制止他接下来的亲昵行为。 我对他比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又指了指上面。 他大概懂了我的意思,眉头紧锁地坐在那里不动。 我们俩做贼一样,我俯身亲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这个晚上,我们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但我依旧彻夜难眠。 虞北应该是知道了。 都说纸包不住火,这个道理我跟南南也懂,只不过,我们还是太大意,总是试图寻求刺激,却忘了,所谓的刺激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第二天放学后,我没直接回家,而是跟许程躲起来抽烟。 我心里很乱,必须找个人聊聊。 我说:“我觉得有必要跟虞北聊聊,他比我想象得要聪明。” 许程抽了口烟,说:“在我看,如果只是他知道还算好的,你做好被大人们发现的准备吧,到时候可不是聊聊这么简单了。” 他站起来,用力地抽烟,然后把即将燃尽的烟头在墙上碾灭。 “柏林,我这心里都跟着你们觉得不踏实。” 许程是唯一知道我跟南南这事儿的人,他皱着眉,手里攥着烟头:“你们俩这事儿,总不能瞒一辈子吧?” 我蹲在那里看向他,直到烟头烫了手。 我站起来,对他说:“总会有办法的。” 我说:“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得跟他在一起。” 豪言壮语说出去了,心却始终都悬着。 我回家的时候只有南南和他弟在,他弟蹲在阳台不知道在干嘛,南南坐在卧室里发呆。 我过去找他,当我看到他手边放着的东西时就像被人当头一棒砸得眼冒金星。 南南抬起头看我,对我说:“哥,小北知道了。” a25 小北把那个本子递给我的时候,我就像是一个光着身子被丢进了冰天雪地的人。 又羞耻,又寒冷。 那个本子应该在我枕头下面的,是之前我跟哥偷偷聊天的记录。 照理说那个本子应该销毁,里面每一个字都不应该留下,但我舍不得。 对我来说,写在上面的一笔一划都无比珍贵,是玫瑰花瓣上闪闪亮亮的露珠,是可遇不可求、此生无法再来的极致精美的点缀。 我舍不得抹掉。 小北说:“我从妈手里抢下来的。” 他递给我的时候表情很糟糕,我从来没见过小北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从小到大,小北对着我永远都是撒娇耍赖的样子,我很少会看到他如此严肃认真。 他对待外人这样,对我却从来不会。 小北拿着那个本子的手都在发抖,我甚至不敢问他有没有看过。 一定看过,否则他不会是现在这样。 他说:“妈没看到。” 我抬头看他的时候,心虚得觉得自己还不如空气中的一粒灰尘,我见不得光,抬不起头,不配当他的哥哥,不配做人。 他见我不动,把本子放在我手边。 “我没看。”他对我说话的时候,直视我的眼睛,坦荡又真诚,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觉得自己可耻。 “但我知道它里面大概写了什么。” 他果然是知道的。 我认了命一样,汗顺着我的鬓角往下流,我明明浑身是汗,却又觉得冷。 我仿佛一个光着身子游街示众的罪人,被人唾弃被人鄙夷。 重要的是,他们的唾弃和鄙夷都是应该的,因为我就是如此无耻。 我承认自己的堕落和罪恶。 我怕的是连累我爱的那个人。 地狱一个人下就好了,冥河一个人趟就好了,我甚至不奢望转世投胎,因为这辈子跟哥相爱过就够了。 我还怕让在乎我的人伤心。 小北的眼神让我觉得恐惧,在他心里,我这个哥哥大概已经从高处彻底坠落,摔了个粉身碎骨。他是失望的吧,或许还觉得恶心。 我根本抬不起头来。 我们就这样互相沉默着,我甚至没办法开口去解释什么。 在这个时候,我仿佛得了失语症,因为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我说的一切都令人作呕。 最后,还是小北开了口。 他说:“我睡觉也没有那么熟,有的时候稍有动静就能醒。” 他越说,我的心越沉。 我仿佛看见自己被投进一个巨大的玻璃水缸中,一点一点朝着底部沉去。 “我不懂,”小北说,“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我尽可能把头埋得更低,就好像这样呼吸能稍微顺畅一些。 “你们是开玩笑的对不对?”小北突然哽咽着说,“哥,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开玩笑闹着玩呢?不是认真的,你们也没做太过分的事,对不对?” 一滴眼泪掉在我的裤子上,晕开了一个很小的水印。 那应该是我的眼泪,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哭了。 小北蹲下来,抓着我的手,他很用力,指甲甚至嵌入了我皮肤里。 我并不觉得疼,此时此刻这种疼痛根本就无法让我感知到,我唯一能感知的是我弟弟对我的失望和悲愤。 天知道我有多喜欢小北,我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我不想骗他,不想让他讨厌我。 他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干净纯粹又聪明阳光,是我无法成为的另一个理想中的我。 我让这样的自己失望了。 小北疯狂地摇着我的手我的手臂,几乎是吼出来的问:“你说话啊!你们不是认真的!对不对?” 我哭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逼着自己抬头,我跟他说对不起,我说我不配做人。 小北抓着我的手渐渐松开了,我很怕他离开我,他是我最亲的弟弟,我真的不想让他讨厌我。 我祈求似的抱着哥他的胳膊,他站在我身边使劲儿蹭眼泪。 我们都在哭,我们在哭自己也在哭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北重新拉住了我的手。 他的眼睛通红,站在那里看着我深呼吸了一下。 他说:“我说过了,我比你高一公分,天塌了我帮你顶着。” 他说:“谁都有鬼迷心窍的时候,你喜欢的人是错的,但是你的喜欢没错。” 他说:“虽然我真的暂时没办法接受这件事,但我会为你们保密,不是为了别的,就只是因为你是我哥。” 他说:“虞南,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非要喜欢自己的亲哥哥?” 他说完,眼泪又往下掉。 我赶紧站起来用袖子给他擦眼泪。 他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站在那儿哭,一边哭一边对我抱怨:“我快被你气死了,可是我又没法真生你的气。你为什么啊?为什么非得给自己找苦受?” 最后,小北抱住我,哭得比我还难过。 他在我耳边嘟囔:“我一点都不支持你们,或许以后有一天你会觉得现在自己的行为特别愚蠢,但那都是你的事,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 他把眼泪鼻涕都蹭到了我身上,对我说:“小时候你总替我挨妈的打,长大了,我得当你的骑士了。我给你当骑士,但是你跟你的王子也要小心点,千万别被别人发现了。你听见了吗?” b25 其实我早就知道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与其先让其他人知道,倒不如是虞北第一个发现。 在这个家里,甚至于在整个世界,除了我之外,最维护南南的绝对是虞北,所以我并不担心。 我唯一担心的是被虞北知道后,南南会产生极度的焦虑和羞愧。 虽然这段时间他甚至偶尔会主动撩拨我,但我很清楚,他心里一直对我们的关系感到不安。 自从跟他在一起,我经常会自我催眠,忘掉我们是兄弟这件事,所有关于伦理道德的概念都彻底被我摒弃,我想的只是他,虞南这个人。 可他跟我不一样,始终被那种背德的快感和罪恶感拉扯,经常会茫然痛苦。 我能理解他,也正因为这种理解,所以也更担心。 当他强压着几乎要崩溃的情绪告诉我虞北已经知道了的时候,我只能抱住他,像安抚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不停地亲他的耳朵,抚他的背。 好在,没过多久他就平静了下来。 我说:“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找虞北聊聊。” 他拉着我的手不想让我去,冰凉的指尖把寒意直接传到了我心尖。 “没事。”我告诉他,“他肯定也想跟我说点什么。” 我从卧室出来的时候,虞北还蹲在阳台,盯着放在那里的一盆已经快要枯死的花。 我走过去,低头看他。 他没抬头,没回头,捏着一片黄了的叶子,冷淡地说:“你是人吗?” “不是。”我十分坦然。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终于看了我一眼。 虞北站起来,冷着脸的他一扫平时嬉皮笑脸的混世模样,跟我对视时,倒真的像是个有担当的大人了。 “他好骗你就骗他,”虞北说,“他好欺负你就欺负他。” “不是骗他,舍不得欺负他。”我说,“你下定论前,先听我把话说完。” 他对着我眼里的怒火都快烧出来了,额头青筋毕露,看得出来恨我恨得牙痒痒,要不是南南在家,估计他会跟我大打出手。 “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我毫不掩饰自己对南南的感情,并且尽可能让虞北相信,“我对他的感情绝对不比你少,当然,我们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情。” 虞北看着我不屑地笑了笑。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比你还不希望他难过。”我对虞北说,“如果可以,我们俩也不想越雷池。每天战战兢兢,一边怕被人发现,一边心里又备受煎熬,我们好过吗?一点都不好过。如果我们能拒绝得了这份喜欢,没人会走这一步。” 虞北终于肯睁眼瞧我,他问:“你怎么证明你对他的喜欢就是那种天塌了也替他顶的爱?” 我知道虞北担心什么,他担心这件事一旦暴露,我把所有的罪过都丢给南南一个人扛。 他不信任我。 我接受他的不信任,因为他有足够的理由。 他跟南南一起长大,从小到大都是彼此的唯一,我的突然出现让虞北觉得自己地位受到了威胁,不仅如此,连他最在乎的哥哥都可能一脚踏进深渊里。 他担心,害怕,甚至还有些吃醋,我都能理解。 “现在天还没塌,所以我没法证明。”我说,“你信不信我也无所谓,重要的是,他已经是我的了。” 虞北突然就上前半步抓住了我的衣领。 “你别火气这么大,我不是来宣战的。”我说,“他是我的了,也依旧是你的。作为我恋人的南南同时也是我的弟弟,也是你的哥哥,这些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我拉下他的手,对他说:“说到底,我们都想保护他。” 虞北眼睛红了,依旧愤愤地看着我。 他对我说:“我本来就烦你。”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从小我跟我哥就特别有默契,为什么偏偏在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 “命运吧,”我说,“他注定了会跟我相爱。” 虞北翻了个白眼,抬手蹭了蹭眼睛:“你他妈真不是人。” 说完,他叹了口气,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我,使劲儿拍了一下我的背。 虞北说:“那是我最宝贝的亲哥哥,你对他好点。” 他停顿了一下,有点委屈地说:“求你了。” a26 我深知不会有比我更幸运的人了。 像我这样一个并不聪明也不引人注意,随随便便抬头就能看见遍布满天的寻常星星,竟然也会遇到把我当做启明星的人。 而且还不只一个人。 晚上,我跟哥还有小北关上门坐在卧室,像是开会一样,气氛凝重。 我挺害怕这样的,总觉得不自在。 小北说我:“你低着头干嘛?” 我只好抬头看他。 哥坐过来,坐到我的身边,直接当着小北的面拉住了我的手。 那一瞬间我是有点慌了的,不好意思,心虚,下意识要去躲。 但是哥握得紧,我挣脱不开。 哥笑着在我耳边说:“你知道这小子今天跟我说什么吗?” 我疑惑地看向了哥。 “他跟我说,要是我敢欺负你,他就揍我。” 小北在一边嗤笑了一声,却惹得我笑了。 气氛终于稍微缓和下来,小北斜眼看看我们,一个人委屈巴巴地坐得远远的。 我要去拉他,小北说:“你可别拉我了,你对象看着呢。” 他这么一说,我的心跳突然漏跳一拍。 我跟哥虽然偷偷摸摸地在一起这么久,可这是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以情侣的身份坐在一起。 小北的话让我产生了无以名状的快感,就好像偷情多年终于有了名分似的。 小北说:“虽然我还是不乐意,但我也没资格棒打鸳鸯。” 我忍着笑看他,觉得这样的小北很可爱。 他一脸不情愿地对我们说:“以后呢,我在屋里的时候你们不许卿卿我我,也不能因为我也住这屋耽误你们谈恋爱就排挤我。” 我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别笑,”小北撇撇嘴,“你肯定是干不出这事儿,但谁知道那个叫虞柏林的是什么人啊?你跟他好,我跟他可不熟。” 我转头看哥,他也在笑。 “答应你。”哥笑着说。 小北满意地点头:“还有……” 他抿了抿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能问问你们俩以后打算怎么办吗?不是谁都像我这样,无条件跟你们站在一起,就算是爸妈……尤其是爸妈,他们要是有一天知道了,你们准备怎么办?” 这个问题是我一直都在逃避的,我不敢想,只要一想就觉得眼前都是黑色的雾。 小北的问话我答不上来,只能皱着眉发呆。 “尽可能瞒着。”哥开了口,他说,“有些事不是一定要直接面对,没人接受得了。” “瞒一辈子?”小北嗤之以鼻。 “我们总有一天会长大,总有一天会离开家。”哥说,“或许你觉得我的想法太天真,但是等到我们都上了大学,离家远远的,至少会轻松一些。” 哥把我的手攥得很紧,我甚至觉得有些疼。 他看着我,对我说:“我得把你带走,我们去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就像最普通不过的伴侣那样生活。” 哥说:“我们的爱总归是会有出路的,即便没有,我也杀出一条路来,一定护着你,咱们好好地走到最后。” 后来,无论过了多少年再回头看,我依然觉得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我的亚当告诉我,不用害怕地动山摇,就算那棵苹果树被拔地而起,他还会再亲手为我栽一棵。 所以,小北真的不用为我担心。 我运气好,在十七岁的时候就遇见了那个拉着我去了天堂又可以共赴地狱的人,我们什么都不怕,只怕不能在一起。 b26 我有时候也会幻想我们的结局,但不管是一帆风顺还是伤痕累累,在故事的最后,我们一定是在一起的。 我甚至好几次梦见我们一起变老了,变成两个老头子,住在远离人群的房子里,逢年过节虞北会拖家带口地来看我们,倒也不冷清凄凉。 或者,虞北他们不来,我们也不会觉得寂寞,因为有彼此就够了。 但这些我从来没跟南南说过,我不愿意让他想太多。 很多时候,尤其是在这种问题上,把目光放得太远未必是一件好事,对于南南这种容易多想的人来说,无异于徒增烦恼。 不过,对于虞北发现了我们的关系,我觉得这是件好事。 南南总是觉得不踏实,不安心,每次我抱着他的时候,他总会下意识地发抖。 有一个他完全信任的人和我们站在一起,应该可以缓解他的焦虑。 自从虞北知道了,他竟然时常开始为我们打掩护。 说来也是有趣,我们俩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对付,现在竟然成了一个战线上的人。 当然,无论是最开始的“不对付”,还是现在的这种情况,都是因为南南。 有一天家里只有我跟虞北,南南被他妈带出去买东西。 虞北看着我的眼神就跟看着仇人似的,我问他干嘛那么看我,他翻了个白眼说:“见你第一面我就觉得你得把我哥抢走,但是没想到竟然用的是这种手段。” 我记得当初头一次见面,他们兄弟俩一起走进来,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但相处久了,不管离得多远我都能一眼分辨出他们究竟哪个是南哪个是北。 他生气的样子跟南南也完全不同。 我说:“这误会可大了,你哥不是我抢走的,他跟我好,是两情相悦,再说了,他不还是你哥么,我抢什么了?” 虞北臭着一张脸看我,然后哀嚎一声,开始帮南南收拾书包。 他们俩眼看着也要开学了。 我其实挺期待在学校遇见他们的,想看看南南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样子,一定特别可爱特别乖。 虞北嘀咕:“完了。” 我问他怎么了。 他抱着南南的书包坐在床上生气,然后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看着你俩整天这样,我都想谈恋爱了!” 虽然有时候我看虞北有点闹心,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挺有意思的。 如果他不总惦记着跟我抢南南,我可以跟和平共处的。 我说:“要不你跟许程凑合下?” 虞北一惊,瞪圆了眼睛。 “那位哥也是搞同性恋的?” “我不知道。”我收起写完的练习册,准备去打个电话问问南南跟他妈什么时候回来,明天他们第一天上学,今晚我准备下厨露一手。 “你肯定知道!”虞北梗着脖子问我。 “我真不知道。”我故意逗他说,“反正他看av说没意思,至于到底什么有意思,他没跟我说过。” 我从卧室出去的时候,正巧南南他们回来。 他妈看着我笑,对我说:“柏林,你出来得正好,阿姨给你买了件新衬衫,你来试试合不合身。” 怎么说呢? 她其实是个不错的女人。 只不过,她跟我妈一样,运气不好,被那个叫虞彦青的男人给骗了。 因为虞北说起第一次见面,让我又想起原本的打算。 我原本是计划等他们搬进这个家我就去住校,反正只剩下半年就高考,以后离这个家远远的。 只不过,后来一切的计划都因为一场意料之外的爱打破了。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袋子。 其实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爱屋及乌,因为南南所以开始对他妈态度都好了很多。 衬衫是浅蓝色的,我抬眼的时候瞄到南南身上也穿着一件。 他妈笑着和我说:“小南说这个好看,我就给你们三个孩子都买了一件,你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我笑着说,“谢谢阿姨,我很喜欢。” a27 这个世界上应该每个人都藏着好多的秘密吧? 就像我跟妈出去买东西,我藏着私心挑选哥喜欢的颜色的衬衫。 其实会有些觉得对不起小北,只好以后想办法弥补他。 因为有了一样的衬衫,于是在第二天,也就是我跟小北转学去上课的第一天,我穿着那件衬衫去了学校。 哥也穿了。 我问小北:“你怎么不和我们穿一样的?” 小北撇撇嘴:“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心机了?” 我只好笑,然后哄他,说谢谢他。 第一天上学,爸开车送我们去。 哥坐在副驾驶座,我和小北坐在后面。 我是个不太喜欢接受新事物的人,就像当初从遥远的家乡跟着妈来这里,我一路上都在忐忑。 但小北跟我恰好相反,他喜欢新鲜,喜欢热闹,也善于适应新生活。 我紧张地搓着手,小北却兴奋地看着车窗外。 已经三月份,春天要来了。 当初我们来到这里时厚厚的积雪已经全部消融,不知道哪天一觉醒来,柳条就绿了。 春天来的时候,我们会是什么样子的?跟现在一样吗? 我抬起头看哥,看着他被椅背挡住的身子,露给我的就只有那让我贪恋的肩膀,只有我知道,在他的那个肩膀上纹着我的名字,那是我们俩才知道的秘密。 我们下车的地方距离校门口差不多五十米的距离,因为前面太堵,爸就找了个地方停车,带着我们过去了。 在校门口,我们遇见了许程,哥跟许程一起走了,走前还跟我说:“在学校有什么事儿就到五楼去找我。” 我乖乖地点头,看着他走进了校园。 踏进那个学校的大门时,我是有些兴奋的。 这种兴奋并不完全是因为我们开始了一段新的学习生活,我对此是没有任何期待的,我兴奋的主要原因是哥,因为这里是他待了两年多的地方,这里的每一段跑道、每一棵树都是他熟悉的。 我来到了他的世界。 我跟小北没有这里的校服,于是就穿着平常的衣服,走在校园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爸带着我们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那个班主任好像和他很熟,两人谈笑风生。 爸走了之后,也到了上课的时间,班主任带着我们去了班级。 哥的教室在五楼,我们在一楼。 我跟小北跟着班主任走进了教室,在逐渐安静下来的教室里,我格外紧张。 我们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 我整个人在小北的衬托下显得十分笨拙,我的语速比他慢,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他风趣,我像个木讷的笨蛋,是小太阳旁边被光芒掩住的白天的星星。 我好羡慕小北,可是我有很骄傲。 像我这样的人能有这样的弟弟在身边,好像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他甚至在自我介绍的时候也会为我解围。 因为是转学来的,教室里原本已经没有了空位,只能在最后一排多加了两张桌子给我们。 我们兄弟俩在学校成为了同桌,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扭头就能看见外面光秃秃的树干。 前桌是个女生,上课前她很友好地把自己的课程表给我们,让我们照着抄一遍,她的同桌也很好,特意问我们有没有课本。 课本我们是有的,开学前爸带着我们去书店买了全套的课本。 不过,我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是一套旧课本,扉页上写着它从前主人的名字:虞柏林。 b27 学校因为有了南南,变得更有生机了似的。 一下课我就跑去一楼,站在他们班门口往里看。 许程笑我没出息,那就没出息吧。 我看见南南他们俩坐在教室最后,虞北趴在那里睡觉,他下巴垫在课本上望着窗外出神。 他垫着的课本是我的。 南南真的可爱,总会有些让我意想不到的小心思。 之前爸带着他们俩提前买好了课本,一人一套,谁都不少。 结果回来之后,南南偷偷问我能不能跟他交换课本,他想用我的。 说这事儿的时候他挺不好意思的,低着头搓着袖口,跟我说:“哥,要不还是算了,高三复习的时候,课本上原来记的笔记……” “你亲我一下我就答应跟你换。”当时我是这么逗他的。 然后他就笑了,凑过来仰起头亲了我一口。 南南真是很知道怎么拿捏我,虽然他都是无意的。 而我也就是这样无意地被他紧紧攥住了,心甘情愿,恨不得一辈子都被他这么攥着。 许程问我:“你干嘛不叫他?” 说着他就喊了一声虞北。 课间的教室里很吵闹,许程的声音并没有顺利传到虞北耳朵里。 我突发奇想,跑出了教学楼。 教学楼的窗外是一排花坛,这会儿花花草草都还没长出来,树也光秃秃的。 我跑过去,找到了南南他们教室外的窗户。 我突然出现在窗外,南南看着我一愣,然后就笑了。 我特别喜欢看他这种笑,像是深夜里的昙花,乍然开放,美得让人心跳加速,恨不得眼睛都变成相机,把这一幕永久地保留下来。 因为天还冷,他看了看周围,还是没打开窗户。 我们就那么隔着玻璃窗互相看着,眼睛里藏着一朵一朵粉红色的桃花,花瓣上还写着彼此的名字。 在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怀念校园里青涩的恋爱,这种秘而不宣的默契和甜蜜,是校园生活中独有的,是离开这里后,再也无法感受的。 是一生只能种一棵的苹果树,是一生仅有的一棵苹果树上结出的第一颗青苹果。 无论是酸是甜,都弥足珍贵。 那之后,我们像是在这方面有了默契,只要没事儿,我一下课就去那里看他。 为了不太引人注目,我不再靠得那么近,就站在花坛对面的树下,假装跟许程聊天,实则在看南南。 有一次虞北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拉着南南出来。 虞北说:“你俩可太腻歪了,能不能照顾一下我的情绪?” 许程在一边冷笑:“你看这么长时间了,他们有照顾过我的情绪吗?” 南南就低头笑,红着耳朵跟他们道歉。 晚上放学,爸经常没时间来接我们,我们四个一起回家。 每天都是他们俩在教学楼门口等我们,四个人汇合后,我跟南南走在后面,走在晚自习放学后黑漆漆的校园里。 操场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们藏在人群中,靠得很近,经常到了最黑的地方会偷偷地牵手。 踩着黑暗,朝着光亮,十指紧扣,把我们的甜蜜时光隐藏在走过的这条塑胶跑道上。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在人群中抓紧我们的秘密,像是舞台剧的演员趁着熄灯偷偷动情接吻,我们在冒险,刺激又难忘。 a28 新的校园生活对我来说跟以前并没有太多不同,我一直都不是那种交友广泛的人,所以,换了一个新的环境,有没有新朋友对我影响并不大。 只不过,让我很开心的是,在学校我真真正正地体验到了早恋的感觉。 那种要躲着同学、躲着老师,躲开所有人的注意偷偷恋爱的感觉,始终刺激着我的神经。 说来或许真的是缘分,我们班级有一节体育课跟哥他们班一起上,我第一次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激动得差点儿抓破小北的手。 他嫌弃地说:“至不至于啊?” 他不懂,等他也有了喜欢的人就明白了。 一节体育课45分钟,前20分钟我们在体育老师的指挥下又是跑步又是做操的,等到后半节课,终于有了自由活动的时间。 我们自由活动的时候,哥正在跟人打篮球,他穿着那件和我身上一样的蓝色衬衫,袖子挽了起来,在人群里很显眼。 对我来说,不管有多少人挡在我们中间,我总是能一眼就看见他。 这是爱的表现形式吗? 我远远地看着哥打球,小北已经跟着新认识的同学去玩了,他有叫我一起,被我给拒绝了。 我在那里站了好久,觉得哥打球的样子很帅,初春的阳光撒下来,好像一丁点儿都没分给别人,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他温柔又耀眼。 他是我的。 就那样看着他,直到他发现了我。 哥看过来的时候,就像一缕阳光突然冲破墙上的裂纹,叫醒了沉睡着的一棵草。 他是阳光,我是那棵等待被唤醒的草。 我对着他笑,也不知道隔着那么远他看不看得清楚我的表情。 但很快的,他把手里的篮球传给了许程,然后拿起搭在篮球架上的校服外套,朝着我走了过来。 他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了我的心上,而且越来越用力,让我越来越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明明什么都做过了,可我每次看着他走向我的时候,还是会心跳得很快。 哥说他面对我的时候也会这样。 我把这种反应定义为“伊甸园的爱”。 我好喜欢给一切命名,这是我最近才发现的事。 就像我偷偷管哥叫亚当,我们都是亚当,我们交换了自己身上的肋骨。 他走到我面前,笑着问我:“看谁呢?” 没有人注意我们,学校里两个男生站在一起说话再正常不过,不会引起任何人多余的遐想。 我笑着看他,回答说:“看我的心上人。” 哥笑出了声,抬手似乎想做什么,但犹豫了一下,放下了。 他说:“走,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 一路上,我追随着他,伸出手偷偷和他的影子牵了手。 我好喜欢搞这些小动作,不告诉任何人,甚至不告诉哥。 他带着我去了教学楼后面,那里有一个台阶,沿着台阶上去是二楼的露天缓台。 我们走上去,到了缓台上。 哥说:“这里没有监控。” 然后我就冲过去抱住了他。 我们躲在缓台的角落,他微凉的手伸进了我的衬衫里。 我跟他抱在一起,沉浸在他的吻里。 我说:“哥,我喜欢这个地方。” 我喜欢这个地方,我们偷情偷到了学校来。 不会有比我们更坏的学生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怎样我都是要跟他接吻的。 b28 学校里的南南跟家里的他好像又有些不同。 有时候我隔着往来的人远远地看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他世界的旁观者,我站在局外看他的世界,非但不觉得落寞,反倒欣赏出了他另一面的美。 我不知道这样喜欢一个人究竟对不对,不过,这样的喜欢,大概一辈子也就只会有一次吧。 南南有了新的校服,他和我一样,把同款的衬衫穿在里面。 有一天许程说:“其实虞南跟你长得是有点儿像的,站一起的时候看得出是一家人。” 对于这样的话,我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 和自己喜欢的人长得像,其实是件很甜蜜的事情,我们的身上有彼此的影子,就好像分开时对方也依旧陪着自己一样。 但这样的相似又仿佛时刻在提醒我们是亲兄弟,虽然冲破禁忌为给我们带来了不能明说的快感,然而同时伴随着的也有背弃伦常的罪恶感。 我一直都尽可能不去想这些,因为我知道,南南比我更在意,我必须表现得更轻松才能让他稍微缓和一些。 但这种事就是解不开的结,我们无能为力的。 春天之后,高三周末也要上课,每周只有周日下午的半天假。 南南会在周末的时候也跟着我一早出门,美其名曰去市里的图书馆学习或者找班里其他人帮忙补课,但其实是跟着我去了学校。 我在教室上课,他配了一把班级的钥匙,每天就在那里学习或者打瞌睡,等我课间去找他。 虽然我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学霸,但相对来说要考上心仪的大学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有时候我会担心南南,他其实很努力,但总好像使错了劲儿,题没少做,但效果甚微。 所以,在后来这段日子,我们俩除了见面要偷偷亲热一下,我还尽可能帮他讲讲题。 南南总说自己笨,有一次因为一道题怎么都解不出来,竟然趴在桌上哭了。 我安慰他,跟他说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哭。 结果他说:“哥,我很害怕,我怕以后考不上你的学校,不能经常和你见面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这样的话,委屈得偷偷抹眼泪,可爱到让我恨不得不顾教室的摄像头把他拉过来接吻。 我其实应该告诉他,我们不应该让感情左右人生,应该首先考虑自己的未来和前途,不要为了别人而决定自己要走的路,这才是一个理智的哥哥该说的话。 可是,我说不出口,我沉浸在南南对我毫无保留的爱里,根本不想叫醒他。 不想叫醒他,自己也不想醒过来。 我在课桌下跟他牵手,趴在桌上笑着看他。 他说:“哥,你别看我了,难受。” “哪儿难受?”我的手伸到他的大腿上,轻轻地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大腿根部。 他立刻敏感地夹紧双腿,嗔怒地看着我。 南南一点儿都不会生气,他生气的样子还不如小猫炸毛来得凶。 我的手被他的腿死死地夹着,我甚至怀疑他其实是故意的。 “听我说,”我告诉南南,“你不用想太多,只需要尽力就好,我们总能想到办法一直在一起的。” 他不哭了,只是皱着眉看我。 “相信我。”我说,“而且就算大学不能在一个学校,那不还有隔壁么,隔壁不行,同一个城市总行吧?” 南南扁扁嘴,像只可爱的小鸭子。 他说:“我想24小时都和你在一起。” 我笑了:“行啊,等我高考结束,你也放了暑假,我们出去玩。” 我凑到他耳边,故意跟他开玩笑:“到时候哥24小时都在你那里,行不行?” a29 大概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一些不安分的邪恶因子,在我遇到哥之后,这些因子被激活,时不时就出来作怪。 就像我经常故意引诱哥对我做一些事,故意引诱他对我说一些话,那些事、那些话,都足够让人脸红心跳。 然后,明明是我勾得他这样,等到他说完做完,我还要装出无辜的样子,把脸埋在他怀里,抱怨他欺负我。 这几乎已经成了我们之间的情趣。 我不知道哥有没有发现这一切都是我故意的,或许发现了吧。 我喜欢听他在我耳边说那些话,因为我知道,全世界只有我才见识得到哥的这一面。 自从开学以来,我对他原本的世界也逐渐开始了解。 在他的同学眼里,他成绩优异,品行也好,长得帅却从来一封情书都不收。 一直以来老师家长都在反对早恋,对大家严加看管,但事实上,根本管不住。 学校里谈恋爱的男生女生多得很,哥这样的格外受欢迎,但他只属于我。 每次想到这个,我都小人得志一样窃喜,我甚至会在偶然看见他跟别人说话时,故意走过去站到他身边。 但凡那个时刻,哥一定会把注意力全部放到我身上。 我总之一边鄙夷这样的自己,一边又不停地做着这样的事。 我们会在体育课的时候躲起来接吻,会在放学后偷偷牵手,甚至有几次,我们大着胆子在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学着其他情侣那样去了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 我们能听见其他情侣小声聊天,说了些什么听不真切,也并不想听真切。 我跟哥藏在黑漆漆的小树林里,躲在已经变得繁茂的树后,我背靠着树干,仰着头迎接着他的吻。 那个时候春天已经深了,再过不久哥就要高考。 原本我对此并没有太多担心,可是当时间真的越来越少,我就开始焦虑害怕。 一想到他去上了大学,我们至少有一年的时间不能朝夕相处,我甚至不敢想象这一年我要怎么过。 我太依赖他了,是跟依赖小北不同的感觉。 我现在总把自己想象成哥身上的一个小挂件,我依附于他才能活着,一旦他走开,我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世界。 我本来不是这样的。 小北说这叫“患得患失”,是异地恋之前的必经之路。 他的这些奇怪言论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我不知道对不对,听听就罢了。 高三高考倒计时的时候,我也在倒计时,不过我的这个时间比他们的要长一点,我倒计时的是哥离开家的时间。 我总想着,他有一个漫长的暑假,在这个暑假里我们应该做些特别的事情,好在无法见面的日子里能让我们回味,也能支撑着我在没有他的生活中走下去。 可是,我们做什么呢? 那种意义重大的、此生只有一次的美妙回忆,应该怎么制造呢? 小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好慢,一天一天地数着,还是不到假期。 可长大以后发现,时间好像在眨眼间就过去了,从我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到如今,半年过完了。 半年时间,大雪成了暴雨,我也拥有了一段从前绝对无法想象的隐秘恋情。 这座城市下第一场大雨的时候,哥参加了高考。 他坐在考场,我们四个在外面撑着伞等他。 大雨把我的心冲刷得湿漉漉沉甸甸,我希望哥考得好,却不希望他离我太远。 人生好矛盾,在阴雨绵绵的日子里,我的头顶好像长出了一颗忧郁的毒蘑菇。 b29 以前总觉得高考遥遥无期,可事实上,任何事情都只会越来越近。 走出考场的时候雨下得正大,站在楼门口甚至看不见校门。 我撑起伞,结果没走出几步就被淋湿了裤子。 许程从后面追上来问:“怎么样?” “还行,”我说,“反正考完了。” 高考对于我来说,确实是意义重大的事,这期间所包含的“意义”,大概比别人还多一些。 许程问我走那么快干嘛,我说:“南南等我呢。” 我出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最边上的南南,其他人都不在,我猜是被他支走了。 他喊我,管我叫哥,冲着我挥手。 撑着一把大伞的他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我都担心这风吹得更烈一点儿会把他刮走,怕这雨下得更大一点儿会把他冲跑。 我朝着他走过去,收起自己的伞,凑到了他面前。 我的手握住他攥着伞把的手,没人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是在偷偷牵手,而不仅仅是共撑一把伞而已。 他在外面站了太久,手冰冰凉凉的。 我一手跟他握着,一手揽着他的肩膀,带着他走出了人群。 他问我:“哥,你考得怎么样?” “正常发挥。”我问他,“怎么就你自己?” 他看着我笑,我们俩紧贴在一起,说话时,他微微仰头,嘴唇几乎贴在了我的耳朵上:“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我看向他。 “我说你结束之后一定很累,我在这里等你,让他们先回去准备给你庆祝。”他说话的时候,另一只手抬起来,我们站在路边,他轻声说,“哥,我现在还不想回家。” 三十块钱四小时的旅店钟点房,房间光线幽暗,在雨天潮湿阴冷。 南南躺在微凉的床上,抱着我呻吟。 我们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之前为了躲开家人,找过各种借口跑出来开房。 我曾经说过,有些小宾馆差得没那么严,可以我先进去登记开房,他随后找来就好。 连锁的宾馆怎么也比这种条件脏乱差的小旅馆要好一些。 但南南每次都拒绝,他说在这种地方他会更有快感。 我是理解不了,但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他喜欢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因为这些日子准备高考,我们已经很久没做过,大概这种事情时间久了不做也会变得生涩,他像是比以前更害羞。 南南整个人挂在我身上,不看我,紧紧地闭着眼睛,但不停地索吻,像只贪吃的小猫。 当我时隔好久再次进入他,他贴着我的耳朵发出呜呜的低吟,很轻,可勾了我的魂儿。 外面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往玻璃窗上砸,像是恨不得砸破那窗户,砸到我们身上来。 一声炸雷,我怀里的人抖了抖。 我抱紧他,一边往他身体里种植最艳丽的玫瑰,一边在他脸颊上偷香。 他全程都在呜咽,我怕他是因为疼,偶尔放慢速度甚至想抽出来看看,但每一次都被他拒绝。 他不让我离开他的身体,他缠着我说:“我冷,你多给我一点吧。” a30 哥应该无法理解我为什么偏偏喜欢阴暗潮湿又破旧脏污的小旅馆。 很多时候我都被说成一个过分敏感的人,心思重,总是可以照顾别人的情绪却无法开解自己。 对我来说,到目前为止,最难开解的就是我跟哥的关系。 我似乎一直都没法抛却“他是我亲哥哥”这件事,然后去理直气壮地享受他的爱和性爱。 所以在我看来,我满身罪恶和脏污,我就应该在这样的地方为哥打开自己。 我见不得光。 我的身上长满了苔藓。 外面的雨声很大,偶尔会炸开一声雷。 我从小就害怕打雷闪电,每到这种时候,小北都会拉上窗帘在家大声唱歌,试图用歌声盖住雷声。 这一次,小北不在,我被哥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在我耳边轻声地说着什么,语气温柔得像是春雨,那种连绵的轻盈的雨,让我焦躁的情绪逐渐得到了缓解。 人生如此,总是有一些无法解开的愁绪,无法跨越的鸿沟,就像我大概一辈子都没法对雷声免疫,但好在,打雷的时候永远都有人在我身边。 我坐在哥身上,扭动起来,把他夹得很紧,不肯让他离开我哪怕一秒钟。 因为三个月之后,他将会离开我很久。 我们走出小旅馆的时候外面的雨还是很大,哥撑着伞,搂着我的肩膀。 我整个人感觉比来得时候更轻松,也更能面对下周回到学校后哥不会再出现在我教室窗外这件事了。 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我好像被彻底掏空,也好像被填得满满的。 我们踩着水坑往家走,我说:“待会儿爸妈会问我们为什么回去得那么晚。” “就说考完试我留下跟同学聊天了。”哥捏了捏我的肩膀,“到时候你就乖乖站在一边听我说就行。” 我们回去的时候,饭菜已经准备好,我很怕因为回来得晚,爸妈生气。 但是,或许因为哥终于高考结束,卸下了重担,他们对我们的晚归并没有任何微词。 饭桌上,我坐在哥旁边,我的另一边是小北,对面是爸妈。 哥偷偷地牵我的手,那一瞬间,我刚刚夹起来的菜掉在了桌子上。 到了夜里,我借口不舒服,早早回屋睡觉。 爸妈催小北也早睡,结果小北说:“明天又不上学,我要陪妈看电视剧。” 我进屋后,哥跟了进来,他习惯性地反锁了屋门。 我们躺在他的床上,他滚烫的吻落在我额头,滚烫的手抚摸着我的心口。 他问我:“心情不好?” 我本来想摇头的,但面对着哥,我说不出假话。 我说:“我舍不得你。” 他明白我的意思,把我抱得更紧。 “以后哥带你私奔好不好?”他的声音落在我轻飘飘的灵魂上,震得我几乎魂飞魄散。 “私奔的话,你想去哪儿?”他说,“我负责准备路费,然后我们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先做一场爱,做到痛快了,洗澡换衣服,牵着手跑路。” 他轻声笑了。 私奔? 我闭着眼睛想象着我们牵手夜奔的场景,或许根本就没有一个准确的目的地的,但他就是我人生最想抵达的岛屿。 b30 或许有一天我们可以私奔。 我攒够了钱,带着他远走高飞,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我抹去相同的姓氏,以“爱人”相称。 或许这种想法在未来某一个已经成熟了的年纪看来,幼稚得有些可笑,但哪怕是我们自己也不应该嘲笑青春里最让人热血沸腾的感情。 我始终都知道,只要我们生活在这里,南南的负罪感就不可能消失,甚至都不会减淡,那种感觉像是一个网,而他是被网捕到的蝴蝶,无论怎么扑扇翅膀都无法逃脱。 他不会快乐。 所以,必须由我来剪破这张网,让他自由,也让我自由。 说到底,我跟南南是不一样的人。 或许从小就见识到了人有多龌龊,比如我那从不安分的爸,所以,道德感无法制裁我,我甚至偶尔会很享受这种背德的快感。 我的爱人是我的弟弟,我进入的这个人他的身体里有一半和我相同的基因。 这对我来说,甚至可以刺激感官刺激神经。 但对南南来说,一旦想起这一点,近乎于惩罚。 既然这样,我就只能坏人做到底,彻底拐跑我弟弟,撕掉他身上困扰着他的标签,把他变成真正属于我的、只属于我的那一个。 私奔不是突发奇想,我们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只是,我也有犹豫。 我们一走了之,对留下的人们太残忍。 我怀里的南南仰头看我,他凑过来轻轻亲了一下我的嘴唇。 “我只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哪里?” 他笑着指了指我心脏的位置。 他趴在我心口,听我的心跳。 “我好想跟你私奔,”南南说,“我们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哪怕过得很穷很苦也是好的。” 他轻声地笑:“就像世外桃源一样,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我“嗯”了一声,可几秒钟之后他又说:“但是,爸妈还有小北怎么办呢?我们走了,他们会很难过吧?” 我把他抱过来,叹了口气。 “哥,我不急的,”南南说,“我什么都不想要,也并不是非要走到人前说我是你的……恋人,我们不能只为了自己活着,不能让爱我们的人跟着我们一起痛苦。” 他很懂事,比我想象得还要懂事。 “其实,我哪里都不用去,因为我已经在我最想存在的地方了。”南南抱住我,撒娇似的在我怀里蹭了蹭,“你怀里就是我最想去的地方,只要有你抱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的怀里吗? 我亲吻了一下他的头发,告诉他:“我们时间还长。” 我们时间还长,只要我们不分开,总有一天可以远离所有的网,告别寒冬腊月,告别阴雨绵绵,手牵着手走在烈日和别人的注视下,然后在落日余晖中返回真正属于我们的家,哪怕七老八十,我也要抱着他入睡,吻着他醒来。 a31 这个夏天我过得情绪复杂。 我一直都不喜欢夏天,因为在我的老家,一到夏天,哪儿哪儿都粘腻得让人心焦。 虽然来到这里之后,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夏天带给我的感受不同了,是灼烧着的烈日和干燥的风,但我还是没法真正地去享受夏天。 因为我知道,这个夏天过去之后,哥就要走了。 我曾试图让自己去感受夏天,可最后的结果是我只感受到了他。 他几乎每天都去学校找我,我们搬到了五楼的教室,就在哥之前班级的隔壁,偶尔我会在课间跑去人家教室门口往里面张望,却深知,他不在那里。 他不在那里,但是没关系,他在别的地方等我。 我的体育课,他像往常一样在没人也没有监控的缓台角落等着我跑过去抱住他。 我放学的晚上,他站在教学楼门口,依旧陪着我走那段黑漆漆的路,在黑漆漆的夜里跟我偷偷地牵手。 时间像水,我能感受到它在从我的身上流走。 我掐着算着日子,握着他的手越攥越紧。 哥考得很好,收到了他理想中那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那天又下大暴雨,邮政打来电话,让自己过去取。 我主动要求跟哥一起去,然后忍不住出了家门就开始跟他接吻。 我们在昏暗的楼道里,外面电闪雷鸣,雨点使劲儿地往窗子上砸,让我想起他高考结束的那天。 我问他:“哥,你开心吗?” 他抱着我,在我耳边“嗯”了一声。 我其实是有点难过的。 他说:“你也要开心。” 他放开我,捏了捏我的脸,笑着说:“因为我们离私奔更近了一步。” 我没忍住笑了,抱着他不想动。 楼上传来脚步声,我们赶紧分开,在那人下楼之前撑着伞离开了。 哥的录取通知书很好看,我盯着看了很久。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不够聪明,学不会学不好,我早就甘心在这方面成为小北的陪衬,但是看到哥的通知书时,我前所未有的希望自己能更好一些。 这个夏天始终都是潮湿的,连绵不断的雨,有时候一下就是好几天。 暑假开始后,爸妈白天都不在家,小北或许是故意要留给我们独处的机会,总是背着书包去图书馆学习。 我跟哥在家,下大暴雨的时候他会过来把我抱住,我们拥抱接吻,然后让自己比这雨天还潮湿。 我好几次都绷不住了,在跟他做爱的时候大哭起来。 他不停地安慰我,用他的吻,用他的身体,可最管用的还是他对我说一句:“南南,乖。” 我从来没有这么依赖过一个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我像是被移植到树干上的兰花,而哥就是我依附着的树干,一旦离开了他,我很快就会死亡。 但是我也清楚地知道,我们没有办法,我不能留住他,也没法跟他走。 这样的离别照理说并不算什么,但我总是很怕,怕我们之间出现什么变故,他遇见更好的人,会看见更大的世界,然后就不要我了。 b31 南南最近似乎很缺乏安全感,我想我知道为什么。 面对他的时候,我总是有些不知所措,这大概是恋爱时人们的通病,很爱对方却总是不知道应该如何让对方安心。 录取通知书到了,我离开的时间也定了。 原本如果我没跟南南相爱,这个假期我应该和许程一样,约上同学一起出去旅游。 但因为有了他,我想去的就只有他身边,他身体里。 他也一样,放假之后哪里都不去,我们窝在家里,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一起。 明明不是世界末日,我们却好像已经看见了世界毁灭的日期,抓紧一切时间相爱。 我走那天,南南没去送我,他找了个借口就躲在了家里。 不去也好,免得他难受,我看着也揪心。 临走前我在他的枕头下面放了一封信,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看见,但是希望他看到后能多信任我一点,能多笑一笑。 我跟许程没考同一所大学,但在一个城市,我们俩一起走,没让家长送。 在火车站的月台上,许程跟虞北凑在一块儿说着什么,爸站在我面前不停地叮嘱我,还有南南他妈红了眼睛。 这天乌云密布的,很压抑,很适合离别。 南南没来,拥挤的世界都变得很空旷,我耳边那些嘈杂的声音都好像消失了,只想努力辨认有没有他来看我。 很快,列车员就开始催促着我们上车。 火车要开了。 我跟许程回到了车上,就站在车门那里,朝着外面挥手的时候就像是在跟自己过去的十八年挥手告别。 一声长笛,火车缓缓发动。 以前总是渴望着,后来渐渐变得不舍,但在此刻,还是离开了。 我看着爸,他紧锁着眉头和我挥手。 虞北回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我心头一惊,也张望起来。 月台的一个自动贩卖机后面,南南站在那里看着我。 火车缓慢地从他面前开过,我几乎是推开了挡在我前面的人,凑到了窗户最边上。 他也看见了我,突然跑出来跟我挥手。 这孩子,明明还是来了,却非要躲着不见我。 但我想我应该能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 跟家里人一起来送我的南南是我的弟弟虞南,一个人偷偷跑来看我的却是我的初恋恋人。 我们对彼此有着双重的身份,在今天只想以恋人的身份挥手告别然后等待下一次见面。 许程说:“你看他哭的,我都心疼了。” 可不是会心疼么。 南南之前给我讲过他的“亚当的故事”,现在两个亚当分开了,一个离开伊甸园去为他们开辟新的世界,留下的那个坐在苹果树上,失神地望着远方。 但不管怎么样,我都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只需要一年,我们就能拥有一个新的、相对来说更自由的世界。 我期待着。 a32 哥走的那天给我留了一封信,我其实更愿意把它称作是情书。 我喜欢情书,不过只喜欢哥写给我的。 他在开头写:今天有乖吗? 我坐在床上,双手握着那薄薄的纸页,看到这句话,想象着哥贴着我耳朵说这句话时的声音跟表情,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哥总是能让我的生活突然变得很甜蜜,哪怕他根本就不在我身边。 哥的字很漂亮,是那种我学也学不会的字体,一笔一划都有他自己的气韵在,我轻轻地抚摸留在纸张上的字迹,就好像是在抚摸他。 其实,在这封信里并没有任何新鲜的故事,看来看去都是他如何渴望我,渴望时间过得快些,让我们早点再见面。 然而就是这些并不新鲜的内容让我缩在被子里哭了好半天,小北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我,过了好久他说了一句:“那家伙就是在欺负你。” 欺负我吗? 可能哥真的是在欺负我。 不然为什么明知道我受不了他如此这般的告白,却还是要留下这样一封信? 他就是故意要让我为了他掉眼泪,好以此证明我有多舍不得他离开。 但尽管是这样有着“坏心眼”的哥也让我喜欢得不行。 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藏着某种毒药,而且终身戒不掉。 对我来说,那毒药就藏在哥的身上,是他的皮肤,他的血液,他的呼吸,他曾经深深进入我体内的性器官。 当然,这一切总结起来就是,他这个人,他的爱。 除了那封信,哥还在我的枕头下面放了一瓶香水。 我从来没用过香水,对这种东西也一点儿概念都没有。 我分不清各种味道的区别,不知道它们对于人类生活究竟有什么帮助。 但是,哥送的,一定是最好的。 哥在信里说,这瓶香水是他用做兼职的钱买的,没花家里一分一厘,完全属于他也属于我。 这瓶香水的名字叫——柏林寒冬。 柏林。 我好喜欢哥的名字。 在我有限的阅读记忆里,曾经在某一本书里看到过一对恋人在菩提树大街接吻,那场景被描述得浪漫到了极致。 那之后我就对柏林这个地方印象深刻,虽然并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样的,却总是魂牵梦绕,想着或许有朝一日我能有机会抵达那里。 却没想到,我真的遇见了我的柏林。 我抵达了他,他拥抱了我。 柏林寒冬。 他的名字,和我们相遇的季节。 我轻轻地按下泵头,香水喷洒在我面前。 是不是味道很容易让人迷失? 当香水的气味散在我周围的空气中,嗅觉主导了一切,把我拉进了一个满是烟熏感的雪天。 我跟哥在风雪之中偶然遇见,我甚至还没把他的表情看清楚,就已经被他裹进了棕色的毛呢大衣里。 他的怀里就是这个味道。 寒冬腊月的森林深处,他为我烧着松木取暖。 柏林寒冬。 我抱着香水睡着了。 b32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或许我应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当我不顾一切地认定梦里那个人就是南南时,我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拥有一个敏感粘人的恋人,这对我来说并不是负担,而是努力寻找新世界的动力。 我在很久以前就跟我爸说过,迟早我要离他远远的。 那时候我妈刚去世,我刚知道他做过的那些龌龊事,他辜负了一个又一个爱他的女人,欺骗、伪装,我其实并不确定南南他妈妈是不是最后一个。 我也不知道,她究竟知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但我没有精力去顾及那些,我跟南南已经自顾不暇。 当初的一个人离开变成现在的“私奔”,我要做的也比以前更多。 上了大学,这里的生活跟从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校园生活丰富但无法引起我的兴趣,我只想用最短的时间做到最好,然后底气十足地对南南说:“把一切都交给我吧。” 南南是个小笨蛋,我想让他轻松地活着。 我们每个星期都会通电话,约好了在周末的某一个时刻,确定家里没有其他人。 到了那时候,南南会把客厅的无线电话拿到卧室去,我们在电话里说些不能让别人听到的亲昵话,或者,下流的话。 我很想他。 一开始还好,但时间久了,一听见他的声音我就恨不得跑到他身边。 脱掉他身上的所有衣物,让他一丝不挂地在我怀里喘息。 当初做过不知道多少次的事,到现在成了奢侈。 但这种奢侈也生出了一些新的刺激。 和他打电话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说些让他害羞的话,甚至有那么几回,我们一边聊天一边自己动手解决欲望。 他很害羞,会说不要,但是当我说“南南,我想要你”的时候,他会沉吟一下,然后十分配合地说:“哥,你进来吧。” 当我闭上眼睛,好像产生了一个新的视角。 我似乎高悬于天,低头就能看见另一个我在跟南南做爱。 我们在他狭窄的小床上翻云覆雨,赤裸着身体的我们像是床上的舞者,淋漓而下的汗水是我们的观众和掌声。 我喜欢听他在电话里传来的呻吟,压抑的带着些许娇羞,一如从前那颗青涩可口的果子,永远都让我生津。 明明隔着上千公里,我却好像能抚摸到他,能亲吻到他,我那根无比渴望他的分身似乎真真切切地插在他的身体里正在跟他交合。 我说:“南南,你夹得太紧了。” 他会突然喘息得很厉害,然后说:“那哥喜欢吗?” 喜欢。 他什么样我都喜欢。 他不仅仅是我欲望的投射,更是我爱情的投射。 我的爱情根本就是朝着他在生长,否则为什么在我们彼此还没见过的时候,他已经来了我梦里? a33 哥走了之后,夏天也随着结束了。 我踩着落叶去上学的时候,小北说:“以后你要考到他那里吗?” 当时我脚尖刚点上一枚叶子,听见他的话,收回脚,弯腰把那枯黄的叶子捡起来拿在手里把玩。 “是想,”我说,“但考不上。” 哥成绩好,考得学校也是数一数二的,我太差劲了,一只愚蠢的笨鸟,飞不到大洋彼岸。 “也不一定,”小北安慰我,“一年呢,什么都有可能改变。” 什么都有可能改变吗? 但是爱应该不会吧。 我总是觉得自己每一天都在下坠,可是偶尔半夜醒来,看到对面那张空荡荡的床,会觉得我已经在深渊了,还能往哪儿坠呢? 我把这个想法说给哥听的时候,哥说:“首先,你并没有在深渊之下,我知道你被什么困扰着,但这不重要。” 不重要吗? 我在跟自己的哥哥相爱。 “其次,”他又接着说,“无论你站在哪儿,你要是下坠,我就在下面接着你,你要是想往上爬,我就推你上去。” 哥对我说:“你的性格让你没办法藐视家庭和伦常,但是我可以,只要你愿意一直跟我在一起,所有的坏事都由我来做。” 其实我很讨厌自己这种瞻前顾后的性格,像是雨天里黏在鞋子上的泥,让人厌烦。 我也想活得恣意一点,不顾别人,只追求自己想要的。 但是每天看见爸妈看见小北,我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巨石,哪位神仙都无法一掌将其劈开。 可我还是信了他们的话——哥跟小北。 在最后的、哥不在我身边的这一年里,我拼尽了全力去学习,唯一的目标就是考到哥的那座城市去。 人大概最了解的就是自己,哪怕装出一副乖巧优秀的模样,也深知自己内心里究竟是几斤几两。 但值得开心的是,我从以前的漫无目的,到现在至少知道自己想要朝着哪个方向走了,我模模糊糊的人生不再作为小北的陪衬,我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念想。 小北帮了我很多,我的弟弟像是我的老师,甚至在我成绩有了进步之后得意地坐在那里翘着二郎腿让我管他叫一声师父。 我每天在身上喷着柏林寒冬的香水,想念着我的柏林,然后为了跟我的柏林相见做着努力。 在这样的生活里,相隔上千公里好像也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我在变好,虽然身高生长缓慢,可我依旧在努力成长。 我会熬夜学习,然后在家人们都睡了之后,躲去洗手间想着哥自慰。 那之后,总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像是雪天突然冒出来的阳光一样,把周围的一切都照得闪闪发亮,像钻石一样。 冬天到来的时候,我一个人趴在窗边看雪。 这些日子我睡到了哥的床上,每天晚上不着寸缕地用他的被子裹着自己,就像是他在拥抱我。 我还是贪图这些,贪图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欲望。 这大概就是我的本性了,有时候我想,可能我转世之前是一条蛇,因为我忘了在哪里看到过,说蛇是世界上性最淫的生物。 我本来不是这样,可遇见哥之后,像是本性被唤醒,整个人都恨不得彻底依附于他,让我的皮肉融进他的皮肉,让我的骨血变成他的骨血。 让我变成他,或者他的一半分给我。 就像雌雄同体,我想成为他不可分割的另一面。 b33 前几天南南突然跟我讨论起一个问题,让我始料未及。 他问我:“哥,你说什么是扭曲的心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他说:“我觉得我在变坏。” 从我离开的时候起就每天都在担心南南,他过于敏感的性格让他总是想很多,然而,他并不拥有消化、抵御那些心思的能力。 其实,他的“反常”早就见了端倪,当我们第一次在浴室做爱,他青涩腼腆却又放荡淫乱地主动把最私密的地方展示给我、奉献给我的时候,那种状态已经逐渐显露。 如果说真的有人一个身体里同时掌管着天使和魔鬼,那南南一定是。 只不过,他的小魔鬼并不会对人作恶,做多就是折磨他自己。 然而这样我也受不了,我见不得他过得辛苦。 我笑着问他:“说说吧,你怎么变坏了?” 他就只是笑,隔着电话对着我撒娇,却不肯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但他的笑也绝非之前那种人畜无害的笑,勾着我的三魂七魄,勾得我口干舌燥欲火燎原了身体的每一处。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说自己变坏了。 可这样的他,跟我梦里的那个人越来越像了。 最近我经常会想起梦里的那个人,让我觉得困惑的是,这几次想起来,那张脸经常会重新变得模糊。 原本已经确定了那就是南南,可突然之间这样的转变令我不安。 但这种不安并没有持续太久,当那个面目模糊的人伏在我身上抚摸我、在我耳边喘息的时候,我可以很肯定那就是他。 我的那个不停挣扎着的小恶魔。 恶魔的尾巴尖在我最敏感的部位刮挠,勾住我的分身,问我爱不爱他,要不要他。 小恶魔看起来狠戾邪恶,但在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全身在微微颤抖。 当我醒过来,再去回味那个梦,我甚至觉得那是南南寄来的信,告诉我他的不安。 他总是不安,似乎任何一点事都能让他感到不安。 也或者,他的不安并非毫无来由。 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难保没有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祈祷不要,无论如何不应该让南南一个人去面对任何棘手的事。 他只会自责,然后深陷自责,当然,如果自责之后他愿意躲回我的怀里让我拥抱安慰倒是好的,我只是怕,我离他遥远,当我回去,他已经被拉回了人间,而我还双脚浸泡在黑色的冥河,只能在地狱仰望他的生活。 我打电话给他,对他说:“南南,锁好门,脱掉衣服,我们做爱。” 我对他说:“叫得大点声,别叫我的名字,叫我哥。” 他说他在变坏,我又何尝不是。 这种感情一旦开始,谁也别想先回去。 一起在地狱待着吧。 a34 我有时候真的会想,如果我跟哥的事被爸妈知道了,他们会如何反应? 说教?打骂? 伤心失望?痛不欲生? 然后像是将树连根拔起一样,斩断我们的关系,或者,赶我们出门? 有那么几个瞬间,我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算了。 我偶尔会自暴自弃地想,大不了众叛亲离,至少哥一定会站在我这边,小北也会。 我们这一生,仔细算来也不过就几十年,在这几十年里我为什么不能放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爱自己想爱的人? 可是后来我又说服了自己。 世界是需要规则的,一切规则的制定都有它的道理。 我就是在这样不断的自我拉扯中,在堆叠起来的练习题中,在周末再无他人的家里跟哥的远距离恋爱中,熬过了一天又一天。 以前总觉得每一天都很难熬,哥不在我身边,一分一秒我都不知道怎么度过。 但当分离成为了习惯,思念被奋力向上走的欲望取代了。 我前所未有地努力学习,小北说:“你这还真是化思念为学习的动力。” 大概是吧,我总觉得每做完一道题,我就离哥更近了一步。 这么看来,早恋未必全都是负面影响,当我们爱上了一个对的人,是可以逼着自己加速成长的。 这些日子过得平淡到还不如一碗白开水,唯一的调味就是偶尔跟哥打着电话做爱。 一开始我会觉得不尽兴,总觉得哥没有进来,少了些什么。 但时间久了,慢慢体会出了这其中的韵味。 那是另外一种刺激,精神上的刺激大于感官刺激。 我开始学着享受,就像学着享受学习一样。 秋天过去,又是冬天,我们到这里整整一年了。 有时候会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是一年的时间,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我的人生倾覆了,倾覆之后又被哥打捞起来,重新开始航行。 一切都好像不对,但一切又都似乎没什么不对。 我充满矛盾地活着,一会儿谴责自己,一会儿又觉得我无罪可考。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但好在,冬天来了之后,一切都有盼头了。 我数着日子等着哥放寒假回来,至少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们可以见面。 我要和他牵手,和他接吻,晚上睡在他身边,偷偷跟他躲起来做爱。 我像个贪婪的小鬼,死命地缠着他,除非我魂飞魄散,否则他永远都不能跟我分开。 b34 说是半年,其实不过四个多月。 我重新回到这里的时候,正巧赶上这儿下大雪。 我突然想起去年南南他们来时也是雪天,漫天大雪迎接了我的心上人。 一下火车,冷风呼呼地袭击了我,我一刻都不能等,朝着出站口跑去。 外面,南南在等我。 我没让其他人来接我,因为我知道,南南一定会来,而且我们的第一站并不是家里。 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火车站永远都拥挤且喧嚣,但是,我也永远可以在人群里一眼看见我心心念念着的人。 我们在寒风里拥抱,像是这个地方再寻常不过的老友重逢。 这种戏码,大家见怪不怪,唯独我们知道,我们俩才不是什么老友。 我们去开了房,迫不及待地赤裸相拥。 好几个月没做过,南南又变得羞涩又紧绷,他又变回了我的青苹果,酸酸甜甜,格外诱人。 我们在旅馆的床上,冰凉的床铺让我们浑身颤栗。 南南抱着我,撒娇似的不停地叫我“哥”。 我像从前那样,一边亲吻他一边抚慰他,然后慢慢进入他。 他也像从前那样,一边迎合我的亲吻,一边接受我的抚慰,然后让紧紧包裹我。 我们太久没见,所有的思念就跟外面连绵不绝的雪一样,片刻不停。 他跟我说他很冷,那我就把他抱得更紧。 他说他热,他在流汗,那我就让他更热些。 旅馆廉价的小床被我们摇得吱嘎作响,跟床一起发出声音的,还有南南那我好久没有这样毫无阻隔地听见过的呻吟。 我的梦里人,我欲望的投射,爱情的承载。 我说不清为什么非要是他,但换做是别人,我大概没法如此疯狂。 我一直叫他南南,我们已经习惯了。 我深知在很多时候他都在努力忘掉自己跟我是亲兄弟的这件事,但我突然想作恶。 我加快抽插的速度,让他连呻吟都变了调。 这个过程中,他毫无招架之力,很快就射了出来。 之后的他,几乎任我摆布,而我那邪恶的念头也开始疯长,终于在欲望到达顶点,一切喷涌而出的时候,我紧紧地把他箍在怀里,轻轻咬着他的耳朵,叫了他一声:“弟,你太棒了。” 我是故意的,故意提醒他我们违背伦常的关系。 他怔了一下,然后趴在我怀里哭,一边哭一边咬住我的肩膀,在我明明已经射了之后却不肯松懈,继续骑在我身上扭动起了腰肢。 我突然认识到一个问题,当我们走在一起,至少我们灵魂的一半已经疯癫。 我说:“乖,让哥给你擦擦眼泪,然后再继续。” a35 哥回来后我送给了他一个礼物,是自从他走开始,我每天都在写的日记。 这本日记写满了我的偏执和狂热,所有“变坏”的证据都在里面,像是一滩泥沼,陷下去就没命了。 我渴望让哥看见这样的我,像是被黑藤缠绕着,然后逐渐被同化,总有一天我变成了黑藤的根。 是不是人的灵魂深处都有作恶作怪的念头呢?只不过绝大部分时候压抑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且善良。 我写自己扭曲的欲望,比如,如果可能,我想变成哥的手,哥的脚,时时刻刻感受来自他心脏的血。 再比如,如果可能,我想死在他的身体里,成为他的骨他的血他血液中的氧气。 这些写下来的字我甚至不敢自己回头去看,它们太阴森恐怖,像是不见星光的深林。 可是,这些字又确确实实是我想他的时候写下的,字斟句酌,情真意切。 哥说:“之前不是说过,再也不做危险的事吗?” 那次我们写着秘密对话的本子差点被妈发现之后,我跟哥就约定过,不再留下任何文字上的证据。 可是…… 我告诉他:“我受不了。” 我坐过去,靠着他:“我怕等你回来就忘了怎么说。” 我很害怕遗忘,忘掉当时的那些情绪,我想毫无保留地把那些喷涌而出的感情交到哥的手里,让他知道,我有多想他。 外面的雪总是不停,我们坐在卧室的窗边,屋子里很暖,哥的手也很暖。 我说:“还有半年我就能去找你了。” 他看着我笑了笑。 “但是万一……” “对自己有点儿信心,”哥说,“等你来了,我有礼物送给你。” 这个春节是我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二个春节,零点之后,外面放起了烟花。 一家人都在客厅,我找了个借口,说是去卧室找东西。 哥跟着我站起来,说帮我。 爸刚要说什么,突然被小北叫住,我和哥溜回了房间。 进门,反锁。 我们甚至连灯都来不及开就抱在一起接吻。 外面在夜空炸开的烟花把屋子里晃得明明灭灭,在这样的明灭中,我们唇齿相贴,交换着呼吸。 哥在我耳边说:“新年快乐。” 我贪婪地仰头索吻,如果不是因为没办法,我甚至想立刻让他进入我。 新年的时候,应该跟所爱之人做爱,在他的甜言蜜语和温柔顶撞中开始接下来的人生。 哥问我:“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如果让你选,你想去哪里?” 他问得认真,我回答得郑重其事。 我的手指点了点他心口的位置:“我只想去这里。” b35 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们私奔,究竟可以去哪里。 我问过南南很多次,让他选的话,他想去什么地方。 可是这孩子大概真的是个死心眼儿,每次的回答都一样,都是我心里。 这个回答很甜蜜,但并不是我想要的,因为我有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很快就会变成我们俩的秘密。 春节过后不久我就开学了,其实按照规定,我应该提前几天回去,但实在舍不得南南,愣是拖到了最后。 回到学校,我的计划继续执行。 很多时候生活让人很疲惫,但这样的疲惫却是传说中“甜蜜的负担”。 许程之前问过我:“你后悔过吗?” 他的意思是,如果当初没有跟南南真的在一起,现在或许就不用过着这样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必须藏起来不能让家里人和南南知道的日子。 我说:“没在一起才后悔吧。” 人生本来就不都是甜的,趁着年轻不勇敢,到老才遗憾。 我是不喜欢给自己留遗憾的人,既然是两情相悦,那就爱吧。 春节回家之后发现家里人依旧保持着原态,我们的关系并没有被发现的迹象,这让我放心了不少。 我总是担心南南一个人在家会面对那些棘手的问题,即便有一天真的东窗事发,我也必须得在他身边。 好在,又是一个春夏,一切都还好。 南南高考之前我特意请了假回去,陪着他过完了那几天。 每逢高考必然下雨,这大概真的是魔咒。 南南跟虞北不在同一个考点,我们几人狡猾地配合,让那对儿夫妻去接虞北,而我一个人撑伞等南南出来。 就像一年前他等我时一样,我们撑着的伞甚至都是同一把。 他冒着雨朝着我跑来,然后像颗小行星一样撞击在了我的心口上,我为他敞开的怀里。 一年前的一切重新沿着那条轨迹走了一遍,我搂着他撑着一把伞,走进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 这一次我们没有去那又脏又潮湿的小旅馆,我说:“换个地方,哥带你玩点有意思的。” 这家快捷酒店算不上多豪华,毕竟带着“快捷”俩字儿,等级一目了然。 但它满足了我的一切需求——双人浴缸和落地窗。 南南考完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做得格外激烈。 在浴缸里,南南像是一条漂亮的人鱼,身体湿滑,泛着迷人的绯红。 他说想看看我们做爱的样子,于是我把他抱起来,抱出了浴室。 房间的门口有个小小的衣柜,衣柜旁的墙上贴着一面穿衣镜。 头顶是昏黄的灯,镜子里是两具赤裸的身体。 他手抚着衣柜,身体微微前倾,我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腰在他身体里进进出出。 他扭头看着镜子,而我看着他。 他说:“哥,你看我们这样像什么?” 我望向镜子,看着里面的两个人。 突然间,我觉得连自己都变得陌生,我像个局外人在看着梦境中的两人交合,他们的身体严丝合缝,相连之处淫浪滔天。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自己,也从没如此完整地看过这么一副景象。 南南的分身在身前挺立着,我每一撞击,它就随着晃荡一下。 我亲吻了一下他的肩膀,伸手握住他那根因为我而硬起来的阴茎,用力套弄,在他放肆的呻吟声中,跟他一起达到了高潮。 他的精液喷射在衣柜上,滴落在地毯上。 我的精液则尽数被他的身体吞咽下去,把我体内的热浪烧进了他的世界里。 a36 我喜欢哥,也喜欢跟哥做爱。 我喜欢跟他做任何危险的事,比如爸妈都在客厅的时候,我们躲在卧室亲热,再比如,楼下就是车水马龙,我们却光裸着身体站在落地窗前做爱。 这种刺激可以有效地缓解我的一切不安,越是危险我就越是快乐。 我突然能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喜欢sm。 我是无意间在网上看到的,一开始觉得无法接受,但后来认真想想,我们所追求的其实是一样的。 精神和肉体的刺激能带领我们去更高的地方。 平日里我总是表现得温吞迟钝,所以在做爱的时候,需要寻求不一样的发泄口。 哥说:“真是没想到,你原来是个小色鬼。” 当时我们躺在他的床上,爸妈就在客厅看电视。 我的内裤被卷在毯子里,身上的其他衣物都被剥了去丢在了一边。 哥一边压着我抽插,一边压低了声音跟我耳语。 我们能听见外面电视机的声音,能听见爸妈偶尔交谈的声音,有那么几个瞬间,我差点儿就控制不住自己叫出了声。 好在,哥及时捂住我的嘴,加快抽插的速度,几乎把我弄得晕过去。 这个夏天,我们几乎每一天都是这么度过的。 我们不停地跟对方说情话,不停地做爱,甚至已经大胆到在吃饭的时候我把手伸到哥的裆部。 对面就坐着我们的爸妈,小北去盛饭回来的时候,差点儿吓得摔了碗。 而我就像是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坏蛋,冲着他笑。 或许是为了给我们制造独处的空间,高考结束之后小北经常跑出去玩。 他不在,卧室就是我跟哥的。 其实会有些愧疚,但小北说:“我这是为了自己好,天天看着你俩,我都快精神分裂了。” 后来某个小北没回来的晚上,我跟哥在半夜醒来的时候做爱,当时我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小北很少会夜不归宿。 哥似乎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边分开我的双腿,一边说:“放心吧,他现在快活得跟我们有一拼。” 我来不及多问,来不及多想,哥突然插进来,勾走了我的魂儿。 我好长时间都想不通哥的意思,直到我跟小北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都来了,为了庆祝我们考上了理想的学校,爸妈答应让我们自己出去旅行。 确实算是理想的学校了,我并没有考上哥的那所,但我们在一座城市,而且离得很近。 几天之后,我们出发,四个人——哥,我,小北还有许程。 我们去了一坐海滨城市,租了一间民宿,到达那里的第一天晚上,我跟哥痛痛快快地做了一场,结束后去浴室洗澡。 去浴室会路过许程的房间,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的房间里传来了我一听就知道是在干嘛的声音。 而且里面的两个人,我不用多想都知道是谁。 当时只裹着毯子的我手指发麻,我没想到小北会跟许程好上。 大概就像当初他没想到我跟哥在一起一样。 或许我当时盯着那扇门的眼神过于恐怖,哥凑过来亲了一下我的眼睛,然后说:“走吧,洗澡去,待会儿他们俩也得用浴室。” b36 我一点都不奇怪他们会在一起。 许程一早就跟我说过,虞北是个有意思的人。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好奇心,那么距离喜欢就不远了。 他们俩究竟怎么走到一块儿的我知道的也并不详细,按照许程的说法是,有一天虞北问他跟男人做爱到底有什么值得迷恋,然后许程就问他要不要试试。 俩人一试就分不开了。 估计虞北之所以有那种困惑还是因为我跟南南,那这么看,他走上这条路,我们俩也是有责任的。 这下好了,我们虞家的三个儿子,没一个能正常结婚生子的,虞彦青要是知道了,估计会气得鼻子都歪了。 我抱着南南洗澡的时候,他整个人魂不守舍,始终皱着眉。 他说:“哥,是不是我把小北带坏了?” “你觉得这是带坏?”我笑了,“再说了,他也成年了,什么事儿都有自己的判断,怪不到你头上。” “你只需要多想想自己,”我贴着他的耳朵说,“想想以后上了大学,每天晚上睡在我怀里,怕是每晚都没法好好入睡了。” 他当我是开玩笑,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了我的怀里。 我们站在花洒下面,我的手指在他身体里搅动着,为他做着清理。 他像只发情的小猫,微微翘着屁股任我摆布,有时候不小心被碰到了敏感的地方,还会呻吟两声。 我的小猫,我的小恶魔,贪吃又爱撒娇,我这辈子遇见他,命里逃不过。 我们在这座城市玩了一个星期,原本做了很多计划,然而只有前三天是真的有出去走走看看,后面的几天干脆都窝在了民宿里。 南南找虞北谈过了,他没告诉我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不过之后虞北像是彻底放飞自我了,甚至能当着南南跟我的面和许程接吻。 那俩人的相处方式和我们不太一样,嬉笑怒骂着,偶尔互相挤兑,但倒也和谐登对。 南南每次看见他们毫不避讳地接吻就会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僵在那里看着,直到那俩人亲完,他才继续做自己的事。 可爱得不行。 有一天虞北故意逗他,把许程拉过来,胳膊搭在人家的脖子上,然后朝着正在喝牛奶的南南说:“哥,你看!” 南南看过去的时候,虞北突然亲了一口许程。 正喝牛奶的南南突然定住,眼睛都瞪得圆圆的。 许程也笑,说虞北:“你少逗你哥。” 虞北不听,跟许程亲一下,分开一下,亲一下,分开一下,然后看着南南变化的表情大笑。 本来我应该帮着南南骂他俩的,但被捉弄的南南实在太可爱,我忍不住在一边笑着欣赏起来。 最后,虞北跟许程亲得起了火,进屋解决问题去了,我把南南拉过来给他擦了擦滴在衣服上的牛奶,笑他说:“你怎么回事儿?没看过人家接吻?” 他皱着眉看我:“小北怎么这样啊?” 他放下牛奶,嘀咕着:“太不低调了。” 我实在忍不住,抱着他笑出了声。 “你以为自己很低调?”我贴着他的耳朵说,“是谁吃饭的时候都要偷偷摸我的?” ab37 同性恋究竟会不会传染? 我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但我们家的三个孩子确实都成了同性恋。 我总觉得自己是始作俑者,于是在我知道了小北跟许程的事情之后,更没法抬头看爸妈了。 好在,我并没有再跟他们相处太久,旅行回去之后没几天,我就开学了。 因为学校离哥的学校很近,小北和许程同校,也算是都有人照应,在我们充满心机的劝说下,爸妈没有送我们去报道。 九个小时的火车,我们四个坐在一起。 小北跟许程一直都在斗嘴,我偶尔累了就趴在哥的怀里睡一会儿,醒来的时候那俩人还在聊天。 之前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觉得不安,一方面是愧疚一方面是担心。 可是时间久了之后,看他们如此相处,似乎根本不用我过多操心。 就像哥说的那样,每个人对自己的人生其实是可以掌控的。 我们只需要掌管好自己的心和自己的世界,对待我们在乎的人,祝福就好了。 我突然能明白当初小北的反应了,像我跟哥这样的关系,他绝对是比我还不知所措的,可他出于对我的爱和在乎,选择跟我一起背弃伦常,选择跟我站在一起。 他相信我,护着我。 这是我的亲弟弟给我的祝福。 既然如此,我也该依样回报他。 我靠着哥的肩膀,看着坐在对面互相看手相的两人,没忍住笑了起来。 去学校的路上,哥问我:“想好要不要跟我私奔了吗?” 我只当他是又在开玩笑,轻笑着点头:“好啊。” 后来我才明白,哥没有在开玩笑,他为了这一天做了一整年的努力和准备。 虽然这场“私奔”跟我理解的传统意义上的私奔并不完全相同,但他确实给了我一个只属于亚当的伊甸园。 我们先去学校安置好了一切,然后他带着我离开,说:“走吧,私奔。” 那会儿天已经黑了,我们打车朝着他说的地方前进。 外面下起了雨,我们下车的时候,哥牵着我的手在雨里狂奔。 淋雨的感觉很有趣,尤其是和喜欢的人手牵着手在大雨里奔跑。 我们很快就被淋湿,脚踩着水坑,进了一个小区。 我问:“这是什么地方?” 他说:“进去你就知道了。” 哥带着我进了小区,进了楼门,在某一层某一户的门口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 进屋的一瞬间我就怔住了,哥说:“欢迎光临柏林的心脏。” 这是个不大的一居室,地上铺满了玫瑰花瓣。 我突然想起下午的时候哥说有事离开了一会儿,原来就是在准备这个。 “婚房,喜欢吗?”哥锁好了门,从后面抱住了我,“虽然是租的,但租金都是我自己赚的。” 他亲吻我的后颈,亲吻我的耳朵,轻声说:“我总算把你带走了,把你拐来跟我结婚。”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跳得特别快。 不对,我其实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转过去抱住他,像是一团被点燃的火一样跟他热烈地接吻。 我们一步一挪地踩着玫瑰花瓣往里面走,然后倒在了同样铺满花瓣的双人床上。 我们私奔了。 真的私奔了。 我来到了柏林为我准备的婚房,一个满是玫瑰花瓣的伊甸园。 哥伸手要去脱我的衣服,被我按住。 我拉着他翻身,跪坐在床上,一点一点献祭一样脱光了自己。 我们拥抱,抚摸,缠绵。 我们的寒冬过去了,我再不用害怕他会留我一个人在阴森潮湿的角落。 我们私奔了。 我们陷在玫瑰花瓣的世界,恣意地翻腾。 我说:“哥,我好爱你。” 他说:“新婚快乐,我最宝贝的弟弟。” b37 未来如何,谁也不知道。 但是至少此刻,新婚快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