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法医》 第1章 新法医 早晨,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第一缕阳光照入繁华都市,在高楼大厦的玻璃上折射出光影。 新的一天开始。 城市里四处都是嘈杂的,鸟叫虫鸣随处可闻。居民区里的房间刷地拉开窗帘,让阳光照入室内。 立交桥上车辆排起了长龙,街口商场的广告大屏开始闪烁。喇叭声,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嘈杂的路口,一转换红绿灯的颜色,男女老少就蜂拥而过,各奔东西。 随着人来人往,整个槟城就鲜活了起来。 这是一座容纳了上千万人口的大城市。 城市的西部有农田和大片的绿地,北部有一条山脉,富含矿藏,南边是时下流行的互联网经济,东部沿海是自古的贸易之地。 一面临海,交通便利;一边靠山,峰峦叠嶂。懂得一点风水的人都知道,这是一片背山望水的风水宝地。 早高峰,一辆出租车在路上行驶着,司机有些话唠,不停给坐在后座上的客人吐槽。 “唉,我们槟城的市政啊,我真的是不想说,就是表面光。外表呢,看上去光鲜亮丽,也是国际一线城市,可是你看这路,补丁打了一层又一层,疙疙瘩瘩的,开快点就颠得屁股疼。一到了高峰期就堵车,一到下雨就成河。” “地铁四号线建了那么多年,一直把几条路封着,结果造造停停的拖到现在还没通车。之前大力发展工业,北边大片好好的农田给收了,建了那么多工厂,到后来说污染,又开始一家一家关掉。我记得前几年,那天上都是灰色的。” “菜价啊,节节攀升,再往下去,鸡蛋都要吃不起了。” 坐在后座的是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长得十分俊秀。他的身材颀长,有些消瘦,皮肤略显苍白。 此时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修长的十指交叠在一起,安静地听着司机说话。 司机自顾自说着,也不管听众是否耐烦:“还有啊,之前城西那一块,地广人稀。一到了晚上,路上卖什么的都有,还有做那个的,我们这些开出租车的,都不敢晚上过去,就怕被人劫了。小公园里晚上都是晃悠的男人女人,连黑车都老多……我一看你就是第一次来槟城,带着箱子是来旅游的吧,还是来看你女朋友?” “不是,我来这里工作。”年轻人听到现在,终于回复了司机的问题,他的声音好听,有点冷清,“那现在呢?” “现在?刚好上那么一点,听说去年新上任了领导,进行了改革。照我说那前任早就该下台了。”司机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我还是怀念几年前林局在的时候,那才是人民公仆,病倒在工作岗位上。他追悼会的时候,多少人去送行。我就发现这城市治安,不同的人管理就不一样。你抓得严一点,就有效果,手指头缝松一点,事情层出不穷……” 话说到这里,司机看了看:“你的定位是长河路口下车对吧?” 年轻人道:“开过路口,前面三十米的地方停一下。” 司机刹了一下车,打表给那年轻人,他侧头抬眼,看到了“槟城市公安局”几个大字。 司机的汗就下来了,他只对那些路熟,一时没反应过来,目的地竟然是这里。 年轻人面无表情的扫码付款。 司机尬笑着:“小伙子我刚才都是说着玩的,你别当真哈,槟城治安好极了,没什么问题。” 年轻人道:“我觉得你说的没什么问题。” 付好款他去后备箱取了东西,除了箱子,还端着一盆小盆栽,那是一盆薄荷,抽芽长着苗儿,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气。 通过了门卫的审核,年轻人先去人事处办手续,他从书包里取出一张工作表和几份证件递了过去。 工作人员审核过毕业证书和各种证件,从系统里调出信息,资料上面的写的名字是沈君辞,职业是法医,今天是第一天来市局报道。 那青年长得苍白清俊,气质有点冷清,人事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又低头看了看工作表。 上面写的分科却比较稀奇,人事忍不住问:“特刑科,这是负责什么的部门?”他在这里工作多年,这个分科还没看到过。 沈君辞的头微垂,阳光便在睫毛处形成一小片阴影,他躲了那人事的目光,似乎有点不善交际:“新设的,是丁局创立的。平时工作还是在法医那边。” 特刑科的全称是特殊刑事案件调查科,这是一个新设立的小组,组内人不多,算是槟城公安的一个专项调查科。 特刑科刚刚组建,下层的人事不清楚也属正常。 薪资和合同是早就定好的。 沈君辞是从省厅调过来的,领导留给他的报道期非常充裕,他就一直拖到了最后几天才来入职。 办好了入职手续,人事把工牌和门卡递给他,好心提醒道:“法医科是在院子后面的三号楼,法医物鉴中心。回头电脑和办公用品去后勤处领。” 沈君辞道了一声谢,走出了人事中心。 今天是整个槟城市局演练会的最后一天,院子里的刑警们除了值班人员,都被叫去后面的演练场练兵了,所以十分空旷。 丁局上任以后所做的事,沈君辞也听说了一些。 第一件事就是加强警员身体素质,拉着那些老警察们开始跑圈晨练,随后又提出了要勤于练兵,举行警务评比。不光如此,丁局还广接上访群众,解决基层问题,组建特刑科也是丁局的改革之一。 沈君辞走到了法医中心楼下,丁局的短信也到了,说在法医科有人接他,让他先好好收拾整顿,等他忙完演练的事,晚些找他谈话。 市局的法医鉴定中心是八年前完工的,里面一共三层,设施配备是国内最高的标准。 沈君辞刚走到法医办公室的门口,就见一位小法医走过来,在他身前停住脚步:“是沈法医吗?” “是我。”沈君辞点头。 那小法医年纪很轻,头发不长,眼睛大大的,看起来就很阳光健谈。他遇到了沈君辞有些紧张地挫着手:“沈老师好,我叫做戚一安,是你的助理法医,以后多多指教。” 法医工作是少有的师徒制度,一般是一个老法医带着一个小徒弟,眼前的这位应该就是市局配给沈君辞的。 沈君辞点了下头。 戚一安发现这位师父似乎话不太多,人也有点冷。 他又主动找话和他说:“我那名字凑起来就是个‘钱’字,他们也有人叫我外号,不叫我戚法医,反而叫我小钱法医。” 他对这位老师印象挺好的,就是觉得看起来有点年轻,还有点冰山。 戚一安主动接了沈君辞的箱子还有那盆薄荷。 他发现,沈君辞的身上有一种若隐若现的香味。 戚一安觉得恬静好闻,却没分辨出来是哪种味道。有点像是沈君辞拿着的那盆薄荷的香味,但是又掺杂了其他的味道。 到了办公室里,戚一安说了一堆,沈君辞终于开口:“我不太会管人,你把我当做工作搭档就好。如果你在特刑科待得不习惯,可以随时改换部门。” 这话有点劝退的意思,戚一安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没让这位老师满意,可是他看了看沈君辞的表情,又觉得不像,只能把这些当做是丑话说在前面,给他打的预防针,就低低应了一声。 沈君辞问他:“你到这里多久了?” 戚一安说:“两个多月了,这段时间一直在法医科帮忙。” 他来这里已经有一段了,熟悉了整个法医科和刑侦那边的情况,也帮着打了一些下手。 两人简单聊完,戚一安去后勤处帮沈君辞领了电脑设备和办公用品,安装登陆好系统,又带他参观了一下法医鉴定中心。 法医鉴定中心顾名思义,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法医,一部分是物鉴。 物鉴包括物证,痕检,证据储存,违禁药物,痕量证据,司法文书鉴定。 法医又分为两大部分,尸体检验科和法医鉴定科。 尸体检验主要是尸检,详细分又有交通,意外和刑事等分支。 法医鉴定科主要是法医门诊,负责验伤,亲子,精神等检验。 楼里还有几个实验室,比如法化室,常规检验室,dna检验室,毒物毒品检验室。 只要是现代刑侦需要的科室和部门,应有尽有,极其全面。 这里连解剖室都有长长的一排,里面有大型的通风设备,临着走廊的一侧还有大玻璃窗,方便从外面看里面的尸检情况。 由于市局演练的关系,很多法医今天也不在办公室这边,加上出外勤去工作的,刑事尸检的办公室里只有两位值班的法医在。 那两名法医一位叫做程功,一位叫做温婉。 程功工作了三年,温婉则是七年工作经验。 戚一安介绍了,沈君辞就和他们打过招呼。 程功笑呵呵地说了几句职场之中的客套话,恭维道:“有沈法医这样的专业人才加入我们的队伍,以后我们市局法医部更是事半功倍了。” 沈君辞自谦道:“我才疏学浅,以后多多关照。” 等他们两人走了,程功小声和温婉说:“这就是要去特刑科的?” 温婉点头:“听说是从省厅调过来的……” 丁局最初曾在刑侦队的内部招收过特刑科队员,这是一个在领导直属监督下的部门,市局里的人大部分都不愿意去。 特别是法医部,本来人手就不足,工作十分繁重,谁想去个压力山大,前途未卜的新部门?所以当时无人愿意调岗。 无奈之下,丁局才开始从外面招收法医,最后求助省厅,这才调来了这么一位年轻法医。 温婉看过沈君辞的应聘档案,他今年27岁,大学时的成绩极为平庸。大学毕业前休学一年,工作时长三年,履历算不上优秀。 槟城法医中心精英很多,就拿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名牌公安大学法医系毕业,沈君辞那毕业学校,拿过来有点不够看。 程功道:“反正是特刑科的,平时不一定和我们有多少交集。对了,那个特刑科的队长定了吗?” 温婉道:“有消息了,听说给了顾队。” 程功一愣:“顾队?哪个啊?” 温婉:“就那个,后勤的顾队。” 程功诧异了:“后勤的怎么会来当刑警。” 温婉道:“他和我进市局的时候差不多,开始是在刑侦的,那时候林局还在,亲自带的他,几乎是当亲儿子一般重点培养。他也挺争气,破了一系列案子,其中就有许承煌的那一桩。” 程功终于对上号了:“许承煌的案子我知道,据说查了快一年。” “后来林局病故,不久以后他就去了后勤处,平时负责警犬管理,警需品采购以及配合各个分局的新人培训,也算是个后勤科的小头目了。最近丁局想要组建特刑科,觉得几位队长没有合适的,就把他想了起来。丁局和这位顾队谈了一次话,就把人选定下来了。” 程功道:“可是他都离了一线好几年了,能行吗?” 温婉道:“这几天不是练武呢么,个人项目都出来了,你知道第一是谁?” 程功惊讶起来:“不会是这位顾队吧?” “而且百米速狙还破了记录。”温婉说到了这里又想起了什么,托腮道,“今天武警演练,我听说顾队抽中了boss卡,这次只怕是有好戏看了。” 中午,沈君辞没去市局的食堂,拉着戚一安去外面的饭店,说要请他吃饭。 沈法医坐在桌子边,坐姿端正,把菜点了。 一边吃饭,戚一安一边祈祷,沈君辞的技术过硬,自己能够和这位师父好好学点东西。 现在他新入职不久,对着这份工作有着自己的规划和向往。他是真的热爱法医工作,否则也不会在家人反对之下,选择了这个职业。 吃过午饭,戚一安带着沈君辞到了法医休息室。 由于法医经常需要晚上值班,工作时间也往往超过八小时,所以休息室必不可少。 槟城市局的基础设施不错,休息室里还有沙发茶几等简单家具,供法医休息。常驻的法医还会有一张自己的床铺。 特刑科是个单独部门,所以这间休息室是沈君辞和戚一安两个人共用。 房间不大,戚一安的床铺已经整理好了,他主动要帮沈君辞,沈君辞却坚持自己来。 戚一安这才没多事,坐在了椅子上和沈君辞聊天。 沈君辞早就有准备,他先拿出一盒藏香,从其中取了一根,拿出打火机,点燃了插在一个小盒子里。 到现在,戚一安终于明白沈君辞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来自何方了。 火光之中,香头很快就变成了灰白色,散发出带着香味的一缕细烟。 法医楼的味道本来是有点混杂的,尸体的味道,鲜血的味道,福尔马林的味道,人的味道,就算是用再大型的抽风机也挥之不去。 可现在,一时间休息室里都是一股藏香味。 香味逐渐浓郁,钻入了鼻底,把所有其他的味道都压制而下,甚至熏得衣物,墙壁都有了一股香气,让人不由得平静了下来。 沈君辞又开始铺床铺,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个枕头。随后他把行政处发来的床单收好,铺了自己带来的,床单是深蓝色的,上好的桑蚕丝在阳光下折着光亮。 和他的床铺一比,戚一安感觉自己睡的床像是个猪窝一般。 沈君辞收拾着,问他道:“这边负责刑事法医部的主任是谁。” 戚一安忙道:“负责的主任叫做卢存,他下面有位柳法医,是这边技术最好的……其他的就是你刚才见过的温婉、程功以及其他的三名法医,有位实习生叫做宋浅城。” 他一边看着沈君辞收拾,一边给沈君辞介绍情况。 收拾好了床铺,沈君辞又从行李箱里取出来一双拖鞋。 他把拖鞋换上,似是倦了,问戚一安道:“你要休息吗?” 戚一安一愣。 沈君辞用手挡着打了个哈欠:“我想睡会午觉。你要是也困了,可以一起休息一会。” 戚一安这才会意。 可是哪里有第一天上班就邀请下属一起睡午觉的领导? 戚一安有点尴尬,又不好说什么,结结巴巴地说:“啊,那个,我不困。师父你先休息吧,我去办公室坐会儿。” 出了休息室,来到办公室坐下来,戚一安还是懵懵的,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这点纠结感来源于何处。 他早来了一个月,更了解一些这里的情况。 在槟城市局里,工作是十分繁忙的,午间是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法医更是得天独厚的有休息室,按理说是可以午休睡觉的。但是实际情况之中,却没有人在休息室午睡。 原因简单,法医中心的领导非常严苛。 在工作时间去休息室睡觉,难免有偷懒嫌疑。 所以在市局,休息室一般是晚上值班的时候用,偶尔干了通宵,实在撑不住,也只在桌子上趴一会儿。 这样的风气好比是大公司的996,不是什么硬性规定,却人人遵守。如果一时有人不这么做,就变成了特立独行的异类。 想到这里,戚一安扶额…… 他觉得沈君辞一定是不了解情况,以后还是要和他委婉地提一下,避免其他的人说什么闲话。 就在此时,办公室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哭声和吵闹声…… 这大中午的,几间法医办公室里只有戚一安和那两位值班的法医在。 三个人一听外面吵起来了,都探出头来。 门一开,外面的吵架声更为清晰了。 听起来有老人,也有年轻的,还夹杂着哭声。 有个老太太声嘶力竭地喊着:“家门不幸啊……” “娶了你家的赔钱货,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艹你他妈算老几,敢欺负我妹妹!” “警察同志!杀人啦!” “艹他妈放手!警察还没说话呢,你就当自己有理了。” 有刑警在那里极力维持秩序:“这里是法医楼,别在这里闹。你们把尸体留在这里,回去等结果。” 戚一安看到外面的几名警察正拦着几个人。 吵架的是亲家亲戚,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堵在了走廊里。 那几名刑警好说歹说把那群人拉出去了。 程功问道:“这是什么情况,邵队呢?” 有名小警察道:“邵队还在演练会那边呢,正在赶回来,估计一会到。” 戚一安认识这位说话的小警察,他名叫余深,和他一天入职的,也刚进来两个多月。 等着那些警察把家属拉出去,余深擦了擦汗递给他们一张验尸申请单:“县里分过来的,这是个小案子,不太复杂,就是家属有点难缠。” 温婉看到余深的手腕有几道抓痕,还出了血:“你受伤了……快去包扎下吧。” 戚一安也在一旁撇嘴:“抓成这样,怕不是练过九阴白骨爪吧。” 余深看了下自己的手腕,无奈道:“这一家人是在附近农村的,刚才我是为了和他们抢这个……”然后他把一个塑料袋递了过去,“尸体在这里,麻烦你们鉴定一下。” 那是一个不大的塑料袋,看起来沉甸甸的,里面还有点土。 “是尸块吗?”温婉没料到他把尸体随身拿着,接过来袋子,探头往袋子里看去,随后脸色就变了,整个人仿佛石化。 程功凑过来看了看,默不作声了。 戚一安觉得好奇,也探头去看。 袋子的是一具婴儿的尸体,小小的,皱皱巴巴,软绵绵的一团,脐带断裂,一旁还有个胎盘,尸体上沾染着很多的土,像是刚从土里扒拉出来的。 众人眼前的是一具早产儿的尸体。 温婉合上袋子才回过神来,抬头问余深:“具体什么情况。” 余深道:“槟城夏县旁边的东向村你们知道吧。两天前,一位姓赵的媳妇在家中早产,没来得及送到医院就生下了一名女婴。媳妇还没恢复过来,婆婆就说孩子死了,自作主张埋在了后院里。等半天以后,娘家的人收到了消息,来看自己女儿,女儿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对。报了警,把孩子挖了出来。” 程功皱眉说:“夏县没有自己的法医吗?怎么还拿到了市局?” 余深:“孩子是早产的,县里法医看了看说太小了验不了。这两家人都不少,还打了起来,就把事情转到了我们这里。” 程功问:“这么说,媳妇是怀疑婆婆杀婴吗?” 余深点头:“丈夫当时不在家,只有媳妇和婆婆在,媳妇生得很快,随后太过虚弱,昏睡了过去。她当时说听到了孩子的哭声,生下来是活的,孩子是被婆婆抱走杀了。婆婆坚持说,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根本一声没哭,什么听到了哭声,那是媳妇的幻觉。两边各执一词,娘家人把婴儿的尸体挖了出来,让警方检验。” 孩子出生的时候是死是活,这事情都成了罗生门了。 看三位法医没说话,余深问:“好查吗?” 温婉道:“查是能查,不过这肯定得做浮扬试验了。孩子是早产儿,估计有点难做。我们去研究一下。” 除了各种检查,肺浮扬和胃肠浮扬是直接判断活产儿和死产儿的最好方法。 余深道:“今天最好能出结果,他们村子里拉了一车人过来,时间长点,家属得把我们警队掀了。” 程功接过了婴儿,拿到了一旁的解剖室,他把婴儿的尸体放在解剖台子上,尸体由于早产,只有小小的一团,没有比一只小猫大多少。 程功仔细看过尸体情况,转头对余深说:“难度很大,今天法医中心有人出了外勤,有人在演练场,柳法医又请了假,这边人不全,要不先冻起来,等活动结束?” 余深急了:“别啊,程法医,你再想想办法吧,这要是再往后拖,我怕家属那边又闹事了。” 从法医角度来说,尸体会随着时间变化,自然也是越早检验越好。 程功有点为难:“那我们试试吧……”他转头问温婉,“温姐,你来还是我来?” 看着婴儿的尸体,温婉有点迟疑,她戴了眼镜,有点近视,现在这一具尸体不是普通的婴儿尸体,是一名早产儿,各种的器官都小了不止一号,还被土埋过,难度非常大。 温婉犹豫了一下:“我视力不太好。要不小程你来?” 程功深吸一口气,活动着双手道:“那我来吧,戚一安你帮忙记录。” 戚一安这段时间一直在这边做实习生,记录工作做起来得心应手。 余深看他们开始工作,退出了解剖室。 戚一安架好了摄像机,温婉则是把各种工具排列好,程功换了衣服,喷淋消毒,来到了解剖台前。 “体长,40.5cm,坐高,27.7cm,体重,2.2kg……” 随后是头围,胸围,腹围,双顶径,枕颏径,枕下前囟径,前囟门直径…… 各种数据测量完成,戚一安在一旁埋头记录着。 这早产儿看上去不足月,但是如果是正常在医院里生下来,是有可能存活的。 对于这具婴尸,程功有着自己的判断,尸体的胸廓略大于腹围,有微量的产瘤和头皮血肿。这很可能是一个活产婴儿。 不过目前只能说很可能,婴尸被埋过,也许在埋的过程之中发生了什么,会影响判断。 此外,鉴别的大忌就是不能将活产和生活能力相混淆,关键还是要看浮扬试验。 前期的测量结束,终于到了要解剖的时候,程功屏住呼吸,从胸腹部划下第一刀。躺在手术台上的小小尸体就像是豆腐一样,一触就开了。 柔软的婴儿皮肤就像是一张半透明的薄纸,分割开来,露出里面小小的脏器,胸骨纤细,血管像是头发丝般粗,他的解剖刀划破了腹腔,肠子露出来一点,就像是一团盘在一起的电线。 肺浮扬和胃肠浮扬都是精准试验,需要把脏器进行结扎之后切断,把内脏投入水中,观察浮扬情况,这样不能有分毫的差错,如果错上一点,都有可能让结果前功尽弃。 那时候就更加难以判断孩子究竟是活生还是死胎了。 程功在那一刀之后,比划着,不知道该怎么下第二刀,他觉得手感和往日里的解剖都不一样,开始打退堂鼓:“我……估计我也不行,尸体太小了,又埋了两天,这手一颤就得出错……浮扬试验我是做过两次,那都是一个七八斤的孩子,现在这婴儿这么小的,我也没把握。” 这样对早产儿的解剖,不亚于一场难度颇大的内科手术,对法医的眼睛,手,技术都是极大的考验,难度太大了。 戚一安看温婉和程功都有点怯场,在一旁问:“还有谁能来做尸检么?” 温婉刚才已经给卢主任发了信息,也把拍摄图片放到了群里,她摇头道:“老卢说他也做不了,他眼睛花了,正在问其他人。” 程功硬着头皮拿着刀,抬头问:“市局里还有谁能做这绣花似的精细活?” “柳博士吧?”温婉道。 “可他不是休假了吗?”程功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 温婉看着群里眉头紧皱:“有婴童解剖经验的本来就不多,群里还有人说,让我们实在不行找找外援?” 显然,其他法医都不愿意接这烫手山芋。 程功本来在紧张,听了这话险些被呛到,咳了几声:“开什么玩笑,还从省里再调个法医过来?再说现在都划开了……算了,别人指望不上,我还是加油自己来吧。” 他心一横,准备把刀下的婴儿尸体当做小动物处理,当初上学的时候,他也解剖过一些医用动物,全都精细极了。 可是这东西毕竟和动物不一样。 这是个婴儿,曾经是一条鲜活的幼小生命。 程功硬着头皮低头准备继续,心里发了毛,手就更加不稳了。 他的指尖都在颤,眼看要划歪。 温婉在一旁看着,一颗心悬着,都要叫出声来了。 从几人身后,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握住了程功的手,那只手非常稳,生生停住了程功手里的解剖刀。 戚一安在一旁抬头,发现来的竟然是应该在睡午觉的沈君辞。 刚才他们都全神贯注着,竟然没有发现他走了进来。 戚一安见了他,有些惊讶:“师父,你起来了?” 沈君辞道:“早就被吵醒了。” 他似是带了点起床气,又或许是因为面对着尸体,脸上没有表情,连声音都发硬。 然后沈君辞熟练带了手套和口罩:“我来试试。” 无影灯下,他的睫毛很长,根根分明。 沈君辞的眉眼是美的,他收起了脸上的微笑,仿佛之前打招呼时的温文尔雅只是一个戴在脸上的假面。 俊秀面容上严肃而专注的表情,让他仿佛换了一个人,周身散发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第2章 浮扬实验 有人接过了棘手的工作,程功顿时觉得自己遇到了救星。 温婉在群里沟通了一下,几位领导自然是一路绿灯。 在这段时间,沈君辞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过温婉还是有点不放心,对沈君辞道:“沈法医,你先试一下,如果觉得手感不对,我们再想办法……” 温婉话还没说完,沈君辞就熟练地拿起了解剖工具。 他的手指修长,笔样执刀,毫不犹豫地划了下去,解剖刀过处,婴儿的腹部被彻底划开了。 这一刀又稳又准,从上到下,刀锋平缓。 沈君辞的眼神极为专注,仿佛眼里只有这一具尸体。 温婉没再说话,她和程功互看了一眼,得出结论,沈君辞真的可以。 破开腹腔打开腹膜观察以后,就是要开胸腔。 处理这种婴儿的胸腔,分离胸部的肌肉是个难点,解剖刀要贴着肋骨,既不能伤了骨头,也不能划破胸腔。 沈君辞的刀下得干净利索,骨肉分离,带着轻微的声响。 解剖刀沿着肋软骨和肋骨的分界处切开,随后精准刺入婴儿的第二肋软骨,“s”形切开胸锁关节与第一胸肋连接的地方,进行分离后拿掉肋骨,露出里面的器官。 胃瘪着,藏在肋骨下面,没有一个鸽子蛋大。 沈君辞又在喉咙的下方和横隔肌上方选定了位置,然后用手术线开始结扎气管和食道。 婴儿的内脏细小而柔软,仿佛是一盘易碎的果冻。 沈君辞低着头手指灵巧运动,随后把细线轻拉。 这时候用的力气大了,会直接把气管食道勒断,如果力气小了,起不到结扎的效果。 程功只见沈君辞的手指轻轻牵动,随后干净利索地剪断,把婴儿的颈部器官,连同心肺一起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程功急忙用托盘接过,然后把婴儿的肺拿到光镜下检查:“肺部海绵状,表面有红褐色,肺泡有少许扩张……” 温婉在一旁备好了纯净水。 程功小心翼翼地把心肺放入水中,四个人聚精会神地盯着玻璃器皿,最初脏器因为入水重力下沉了瞬间,随后水面轻微晃动,内脏漂浮而起,浮在水面上。 “阳性!”戚一安有些激动地叫了起来。 沈君辞伸手把肺叶强压入水中,随后他松开手指,肺叶再次漂浮了起来。 试验结果如果是浮起,则为阳性,说明肺里面有空气,婴儿曾经进行过呼吸,有空气被吸入了肺泡。 也就是说,这婴儿是一个活产儿。 现在已经从尸检的结果证明了,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是活着的。也就是媳妇说的话才是真的,那时候在家的婆婆很有可能是杀害这个婴儿的凶手。 “我去告诉刑警队。”戚一安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 “等下。”沈君辞在一旁说,“保险起见,把肠胃浮扬也做了吧。” 程功表示赞同:“也好,那样会更准确一些,也不差这一会。” 胃肠浮扬一般是肺浮扬的辅助试验,如果婴儿曾经有过自主呼吸,空气也会进入胃肠,而且这个试验还可以测算婴儿的存活时间。 只是这个试验更为麻烦一些。 沈君辞开始动手。 修长纤细的手指灵活地在婴儿的尸体上操作着,依次结扎贲门,幽门,随后又结扎十二指肠上下端,空肠,回肠,结肠。 他处理得小心翼翼,聚精会神。 早产婴儿的肠道非常细小,这一系列动作要求解剖者对人体非常熟悉,对浮扬试验的理论清楚了解。 戚一安大学的时候学过这些知识,考试还考过,他没有实践过,步骤记得不是那么清晰,眼前的沈君辞却处理得干净利索,毫不犹豫。 在旁边观摩了一会,戚一安对自己这位师父肃然起敬。 短短几分钟之内,沈君辞就完成了操作,随后检查了一下,没有错漏。 肠系膜被分离开来,婴儿的整副胃肠全部被取出。 整个过程精准得像是一台内科手术。 温婉在一旁已经取了另外一个玻璃容器接满了水,脏器放进去,胃部和部分的肠脏浮了起来。 又是阳性! 婴儿开始呼吸,胃内马上就会进入空气,三十分钟之后,进入十二指肠,约六个小时可以遍布全部小肠,二十四小时遍布全部肠道。 目前十二指肠也是漂浮的,程功道:“根据空气进入肠管的多少可以判断出,婴儿的存活时间超过一个小时,小于三个小时。” “孩子是被害死的!”到现在戚一安终于敢确认这一点了。 温婉检查了一下录像设备:“都录好了,可以给刑侦那边结论了。” 沈君辞补充道:“内脏有少量淤血,黏膜下有点状出血,口腔和气管内有少量泥土,初步断定,孩子可能是死于机械性窒息。” 他这话说的委婉,简单来说,就是孩子是被活埋致死的。 虽然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沈君辞还是觉得活没做完,他开口道:“我这边会再检查一下孩子的头部,试验的结果可以先告诉刑警队那边。” 一次尸检做完,温婉对沈君辞彻底刮目相看。 程功也在一旁连声道谢。 法医这个行业的规则很简单,谁有技术谁就有地位,就会自然受人尊敬。 程功去办公室填写了浮扬试验检查结果单,附加了两张截图,递给戚一安,让他去通知刑警队那边。 戚一安连忙跑到了刑侦楼。 刑侦队的演习已经结束,一队的队长邵振恩从演练场那边赶了回来。他看到戚一安来了,把他领进了一间会议室,那两家人还在这里闹着。 婆家人和娘家人互不相让,有几次都差点大打出手。 余深手上的伤口来不及包扎,几名警察都有点拦不住他们。 婆婆还在那里坚持,梗着脖子叫着:“我没杀人!” 因为她的态度坚决,丈夫,公公都向着她。 戚一安大步走过去,把检查报告往桌子上一放:“结果出来了,孩子生下的时候是活着的。” 婆婆一下子激动地站了起来:“你们怎么检查出来的?!” 戚一安挑眉:“浮扬试验证明,孩子体内有空气,她已经开始进行自主呼吸,至少存活了一个多小时才死亡,验尸结果有录像可查,你要我给你解释一遍科学原理吗?” 一旁的儿子脸色变了:“一个多小时,那不是我赶回来之前……” 那时候家里只有婆婆和媳妇在。 吵嚷着的会议室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随后媳妇反应过来,捂着脸发出一声啼哭:“我可怜的孩子……”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聚拢在了婆婆身上,媳妇的弟弟一把拉住老太太的脖领把她拉了起来。一旁的警察拦着,拳头才没落下。 老太婆的嘴巴张了张,表情呆滞住,像是做了坏事被抓住,人赃并获的小偷,这时候还想要狡辩。她颤声说:“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邵队往前一步,给她施压:“法医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证据确凿,你最好交代犯罪事实。” 年轻的丈夫看着自己的母亲:“妈,你不会真的做了吧?” 他难以置信是自己的亲娘杀掉了他孩子,做了这样残忍的事情。 婆婆整个人都蔫了下来,嘴唇蠕动着:“怎么……怎么可能……”她念叨了几句,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检查出来呢?” 随后老太太抬起头来,眼睛动了动:“我应该踩上一脚,烧上一把火,或者是把死孩子丢井里才好。” 她的语气冷漠,像是毒蛇吐着信子,到了此时还不思悔改。 一瞬间,看着她的表情,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戚一安看着眼前的老太婆,仿佛面前的生物不是一个人,而是个不知是什么东西附身的恶魔。 邵队开口对旁边的刑警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带到审问室。” 余深急忙去拉那老太太。 “那是我的孙女,我的心不痛吗?可是没有办法啊……是那女的肚子不争气,若是个男孩,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老太太还不肯走,回过头去看向自己的儿子:“傻孩子,你家里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再多个丫头片子只会把你拖累死的,你什么时候才能有儿子?而且那孩子早产,不知道有什么毛病!如果要花钱去治就是无底洞。早死早托生,妈情愿去做这个坏人。将来,将来你就会知道娘的良苦用心的……” 她说着话还想拉一下儿子的手,儿子的目光里却满是恐惧,躲开了她。 老太太终于被拉走了,媳妇在哭着,丈夫开始反过来安慰她,可是这个家庭已经永远出现了裂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戚一安看着这一切,遍体生寒,他见过太多的尸体。那些尸体就算可怖,腐烂,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但是从不会像是此时让他这么不舒服,泛着恶心。 把老太太弄入了审问室,余深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回头对戚一安道:“谢了,没想到你们结果出得这么快。” “这不是怕你们这里撑不住么。”戚一安没敢自己邀功,“而且多亏了我师父在……回头验尸报告明天早上给你们。” 他一路从刑侦楼跑回法医室那边,温婉已经回了办公室里,在整理资料了。 戚一安问:“收尾了?我师父还在解剖室么?” 温婉点头:“沈法医在那边缝合呢,我帮不上忙,就先回来了。”她顿了一下又说,“这次可多亏了他。” 戚一安又去了解剖室,整个解剖过程都已经完成了。 在灯光下,沈君辞正在聚精会神地缝合着尸体。 他用的是最小号的针,婴儿的皮肤薄得像是纸,需要缝得特别小心,就连呼吸都需要轻轻的。 一旁的戚一安不敢打扰他,小心翼翼地凑近,现在尸体已经被清理完,洗去了上面的那些泥土,就像是安静睡熟了一般。 这个幼小的生命,还没有经历人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没有享受母亲的怀抱,没有喝下一口奶水,就匆匆离开了人世。 世界上一如她一般境遇的婴儿,还不知道有多少。 沈君辞的动作非常轻柔小心,像是怕惊醒了她的美梦。 把最后一针缝完,沈君辞熟练地打了个结。 然后他摘了手套,交给了戚一安:“后续你来处理吧。” 戚一安唉了一声,去填写表格,把尸体入库,等着案件结束后亲属过来认领,方便处理后事。 等戚一安忙完,回到特刑科的法医办公室,沈君辞已经给自己倒了一壶茶,熟悉着市局的系统。 法医室的角落里又点上了一根藏香,已经燃了半支。 像是在祭慰死去的亡魂。 沈君辞坐在椅子上,刚才验尸时的那种专注以及凌厉完全消退而去。 戚一安觉得下了解剖台,沈君辞就又恢复了那种平静冷漠的状态。 看他坐在对面,沈君辞举了下茶杯问他:“喝吗?明前的龙井。” 戚一安摇了摇头。 他想着午休的那件事,犹豫着望向沈君辞,鼓起勇气道:“师父……那个,市局虽然有午休一说,但是主要是用于午饭的,很少有人会用休息室睡觉……” 他大着胆子说出来。 沈君辞哦一声,右手滚动着鼠标光轮:“那不会开除我吧?” 戚一安一愣,连忙摆手:“应该不至于……” 毕竟是从省厅里好不容易才招来的,而且师父的技术真的不错,今天上解剖台就让温婉和程功心服口服。 沈君辞低头喝了一口茶:“那就好。” 戚一安问:“如果有人说什么……” 沈君辞道:“我身体不太好,所以中午一向是要午休的。至于工作方面,我做好我的本职工作,问心无愧就好。别人说什么,我不介意。” 作者有话要说: 沈君辞:拒绝无效加班从我做起。 第3章 大巴演习 下午四点,槟城市局的法医办公室里,沈君辞的手机响了。 是丁局发来了信息,演练快结束了,约他去后面的指挥室等下面谈。 沈君辞从座位上站起来,顺着三号楼往后走去。 丁局到任以后,槟城市局开始重视警方的身体素质,在市局的后面批了很大的一块地,建起了专业靶场和训练场,有室内室外的各种演练环境和运动场。平时的演练,以及各种训练都放在这里。 市局的演练会全称叫做槟城市公安特·刑警实战大练兵,相当于是警方的业务考核,以前也每年例行举办,属于常规项目。 今年丁局颁布了新的命令,要把这演练和警员的薪资以及评级挂钩。这一下就提升了演练会的重要程度,变成了市局年中的一件大事,重要程度几乎可以和年尾的总结会相媲美。 演练会前后要持续一个星期,每个部门都要进行考核评分,重点项目比如单警技术,警犬技术,排爆演习都要进行。今天是最后一天,也进行到了最后的实战对战阶段。 此时上一场刚刚结束,大概是拆弹演习,几名穿着厚重防护服的警员在脱防护外衣。一旁还有几名全副武装,手拿枪械的特警在原地休息,两三个防爆盾牌放在一旁。 虽是演习,安全措施也十分重要,楼边阴凉处有医护人员和消防人员随时待命。 从空地上走过的时候,沈君辞看到了一辆大巴车停在操场正当中,有人正在往车上运人体模特。 他没去凑热闹,躲了那群人,慢慢地从角落走了过去,来到了后面的指挥中心。 市局的指挥中心布置得非常现代化,正面看过去,是一面巨大的大屏幕,可以切换各处信号。 左右两边是小隔间,数名警员操纵着电脑和各种设施,随时通报情况。 正中几排是领导位,此时丁局就在前面坐镇指挥,他看到了沈君辞打了个招呼,笑着道:“沈法医,你先坐,这边就快结束了,等下我和你详细聊下。” 沈君辞坐在了后方的一个空位上,仰头往大屏上看去。 现在还在放着上几场演习的录像,攀爬,射击,拆弹,各个项目都很顺利。 年轻警员们身姿矫健,动作敏捷,行动迅速。 几位领导看起来心情不错,有说有笑非常放松。 即将进行的演习是最后一场模拟战,模拟的是匪徒劫持了大巴车后,特警方如何制敌,解救车上人质。 大巴劫持训练是很多城市警员的必练项目,多地警方都把这一项作为了考核科目。 为了看清整个战斗过程,摄像头分别从各个方向把公交车内的情况呈现出来,还有几枚摄像头安装在了大巴车内部。 丁局一声令下,这一场演习正式开始。 其他的人都开始正襟危坐。 整个指挥室里只有沈君辞是没什么事的,他仰头看着,感觉自己像是一位观赏警匪片的观众。 车下四处分别驻守着几批特警队员,车上摆了一些假人模特,充当人质。 有人做警,自然有人做匪。 车内进入了六名劫匪,也是警员伪装,这一次这几名劫匪是从除特警外的普通警员里抽签而出。 负责武警的陈副局在和特警王队长沟通着作战方案。 “要点你们都记得吧?不能用催泪弹,催泪弹起不到效果,不会让匪徒失去控制力,反而会把他们逼急。尽量用狙击,不行的话再用强攻,要迅速在半个小时以内结束战斗。” 特警王队马上回话:“我们正在寻找合适的狙击点,准备进行狙击。” 面对这种局势,首选的突破方案就是狙击,这是保证人质安全,快速解决战斗的最佳方案。只不过面对多名劫匪,狙击必须多名狙击手同时到位,确保匪徒被同时击毙,以防匪徒屠杀人质,进行反扑。 狙击后,再进行强攻,收服剩余歹徒。 这样的局面,排兵布阵和先期的准备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到最后突击之时,却是电光火石,往往会在极短时间之内结束战斗。 丁局听到这里皱了眉,他和旁边的董副局低声耳语:“以往这种战术布置没有问题,可是今天这狙击的法子不一定好用。” 董副局不解:“为什么?” 丁局道:“你知道劫匪抽中了谁?” 董副局皱眉一想:“顾言琛?!” 丁局点了一下头,“他在狙击方面是强项,肯定会防着那些特警的狙击手。” 说到这里,丁局转头问工作人员:“看一下,匪方在做什么。” 小警员急忙切了一下摄像头,聚焦在了大巴后排的一名男人身上,这下子就让诸位领导把车内的情形看得更为清楚。看起来,这个男人应该就是这场演习里面的“匪”方领导。 此时他应该是在防备着狙击手,盘膝坐在大巴后排地上。 所有的劫匪都被发了一个小丑模样的面具。 男人把小丑面具拉到了额顶上,低着头,长睫垂下,清点着训练装备,然后他又迅速拆解着手里的改装枪,把训练弹一一取出来核对查看。 沈君辞也仔细看去。 镜头之中的男人低垂着头,依然可以看出鼻梁高挺,英俊帅气。 时隔多年再看到他,沈君辞感觉自己的心脏忽地一抽,他皱眉伸出五指紧紧按住胸口。 停顿了几秒,沈君辞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忽然回想起了当年林向岚对他说的话。 他清晰地记得是在饭桌上,林向岚得意洋洋:“今年我们市局的新人里,我可算是淘到宝贝了,多少年不见这样优秀的新苗子。” 他那时候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很优秀吗?” “遇事冷静,办事靠谱,很聪明,有担当,我准备重点培养。”林向岚堆积了一堆的形容词又道,“就连名字都挺好听的,叫做顾言琛。” 那时他第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沈君辞低头休息了一会,觉得胸口的不适过去,又抬头看着演习的进展。 因为是演习,就舍去了谈判之类的环节,纯粹是一方守,一方攻。 “劫匪”迅速准备完成,几人把后面几排的位置清了一下,把人质移动到靠窗的位置,他们围拢在一处。 顾言琛给每人发了枪支和装备,让两人一前一后,挟持着人质,负责盯梢,其余四名劫匪围拢一处。 接下来,只见顾言琛从包里拿出来一盒扑克牌,在手里洗着牌,随后开始发牌。 市局里的几位领导坐在指挥室前排,为了昭显今天的演练正式,还穿了正装,此时看到这一幕都有点始料未及。 沈君辞正坐在他们身后,可以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陈副局坐在左侧,看着顾言琛开始发牌,眯着眼睛,嘴角抽动问:“这是在干什么?” 一旁负责监控的小警察扭头回复他:“陈副局,他们好像是要斗地主。” 那位陈副局脸色更难看了:“我知道他们是在玩扑克,可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而且,怎么演习还带了一幅扑克过去?” 丁局开口道:“是和我申请的。你也知道,演习之中是允许带一些道具的。顾言琛说……演习时间太长,又不能玩手机,就要了一幅扑克过去。” 陈副局的怒气值直线上升:“这是什么态度?看不起我们特警队?把演习当做什么?!过家家吗?” 在他看来,在演习场打扑克,这态度实在轻慢,说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 坐在右侧的董副局是负责刑侦的,全名是董远达。 顾言琛马上要分到特刑科,特刑科又是属于他管理,自然帮着顾言琛说话。 董远达轻呵了一声:“陈副局,别着急嘛,这演习才刚开始。再说了,这样模拟才逼真,你能预料那些犯罪分子会在现场干什么?他们就算是打水仗,吹泡泡,你也得忍着,好好想办法把这车攻下来才是实事。” 这倒是实话,犯罪分子是不可控的,在以往的犯罪现场,经常会有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 丁局分开拌嘴的两人,“唉,老陈,这不是你之前嫌弃去年的劫机模拟演习太简单嘛。正好顾言琛抽中了boss,这也是对你们特警队的考验。” 陈副局哼了一声,念道:“真是胡闹!” 沈君辞就坐在后面,看着三个年过半百的老局长小孩子一般在那里斗嘴。 他伸出手指支着下巴,看着屏幕若有所思。 他知道,顾言琛那样的人,几乎就是稳妥的代言词,绝不可能在演习上掉链子,他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是有周密计划的。 就算再不爽,演习也得继续。 陈副局联络王队道:“你们的狙击队准备如何了?” 王队回复道:“已经找到了三个狙击点,正在讨论方案。” 陈副局道:“加快速度!” 话刚说到这里,监控员咦了一声:“起烟了……” 陈副局眼眉一跳:“烟?哪里来的烟?” 丁局道:“哦,对了,顾言琛还申请了六根电子烟。” 通过摄像头,指挥室里的人们看到了车里的情形。 此时,每位劫匪的嘴巴上都叼了一根电子烟,随后开始吞云吐雾。 他们对话的过程之中,牌局已经过了一轮,顾言琛利索洗牌,几个人打得不亦说乎。随着时间推移,整个车厢里的白色烟雾越来越多,而且还在不断增多。 车窗封闭,仅在顶面上开了一点顶窗,电子烟的白烟无法散去,迅速在车厢里弥漫,烟雾的遮盖下,就连摄像头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陈副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转头质问丁局:“老丁啊……你怎么还给了他们这玩意?” 丁局还没回答,董副局就笑呵呵道:“几根电子烟,又不是什么危险品,带入演习也不犯法。” 丁局道:“是啊,这电子烟是从禁毒科那边以往收缴的物品中调取的,也没另外采购。” 陈副局的脸色不太好看,嘴角抽动:“如果他敢要,你是不是还会给他们整几瓶啤酒,再加点羊肉串?” 狙击对能见度要求很高,这白色烟雾看起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一团,只是一个小小的环境因素,却是遮掩了视线,会对狙击手造成极大的影响。如果误伤人质,这一局他们就必输无疑。 董副局继续道:“这演习太简单也无法体现你们特警的英明神武,老陈你不会应付不了吧。” 陈副局这边还一筹莫展,特警那边又开始和指挥室进行沟通。 “我们已经到达狙击点,做好了狙击准备,但是……因白色烟雾干扰,能见度低,容易误伤人质。” 听了这话,陈副局一时脸色变化,沉默无语。 王队长犹豫着问:“陈局,我们还狙吗?” 陈副局血压飙升,起身骂道:“还狙个p啊,准备强攻!” 第4章 复盘总结 大巴车内的环境不明,特警队迅速换了方案,准备进行强攻。 整个局势忽然变换,对战也越发精彩。几位领导顾不得争执,就连沈君辞都坐直了身体,双目紧紧盯着前方大屏。 两辆黑色的武装车载着几名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飞速驶入场地。纽扣大小的爆破装置被贴在车玻璃上。随后砰的一声轻响,大巴车的几块车窗玻璃瞬间碎裂。 烟雾从车中散出,特警队员举枪,飞身冲入大巴之中。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车内的劫匪也动了。 顾言琛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刻,他伸手把一副扑克牌洒向空中,迷雾之中忽然多了许多纷飞的纸牌,一时扰乱了人们的视线。 洒出那把扑克以后,顾言琛和一名劫匪一起守着车辆后排。直面两名纵身跃起,想从后面突破的特警队员。顾言琛一个抬脚飞踹,直接把其中一人从车上踢了下去。 前一秒还在谈笑风生打牌的“劫匪”此时全部飞速调转了方向,他们就地一滚,蹲在大巴的几个窗下,把整个身形蜷在了座位侧方,稳稳举起了手中的枪。 警攻贼守,其实却是特警对刑警,双方都是训练有素。 那些特警的视线一时被干扰,需要担心车内人质安全,手中的枪较长,他们要确认匪徒的位置,瞄准也需要时间。 而那些匪,一个一个守株待兔一般,也不顾及他人生死,毫不犹豫扣动手中扳机。 枪声在狭小的车厢内响起,虽然是训练弹,这么近的距离还是有火光闪出。 嗒嗒嗒,枪声响做一片。 电光火石之间,几名特警中枪,身上代表生死的灯就灭了,有人“壮烈牺牲”。 有一名未中枪的特警还想扭转局势,举枪扣动扳机,另一名劫匪却一记提膝,把枪口打偏,子弹打在车顶上。 顾言琛毫不留情,重重一拳打在了特警的侧脸上,随后第二拳打向腹部。他的动作非常快,不等对方还手,腿又上来一个提膝,左手格挡住对方的袭击,另一只手按住枪管,和另一名匪徒配合着,把那名特警的枪夺了下来,人则是活捉了。 做完了这一切,几名劫匪低俯下身,又把自己隐藏了起来。 一切变故就发生在一分钟之内。 仿佛电光火石一般。 纸牌落地,尘埃落定。 车内一片狼藉。 匪胜,警败。 而且是大胜与惨败。 指挥室里,几位领导就算是有所预见也没有想到战局会如此悬殊,而且特警队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陈副局的脸色几近灰败,胸口起伏着,瘫坐在座位上,高血压都要犯了。 输得如此惨烈,丁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伸出两根手指,按着太阳穴。 就听通讯里响起了一个冷静的声音:“喂,演习还需要继续吗?不过继续的话,可能尸体太多,车里会有点挤。” 这声音非常平静,提出的也是实际情况,可是这时候说出来,嘲讽效果拉满。 匪徒方本来是没有对讲的。从监控之中可以看到,是顾言琛扯下了那名被俘队员的对讲机,开始和指挥室对话。 监控之中,烟雾散去,镜头逐渐明晰。 已经“牺牲”的特警们蹲在一旁,那名被“俘虏”的最惨,鼻青脸肿不说,还被绳索绑成粽子。 几名“劫匪”肆无忌惮地拆着他们的装备。 这一战战果颇丰,缴获了不少的枪和弹药。 那些“劫匪”平时是刑警队的警员,都没怎么见过特警的枪,这时候拿着研究,笑嘻嘻道:“嘿,这枪不错。” 看到这一幕,陈副局更是被气到七窍生烟。 丁局稳定了心神,清了清喉咙道:“演习结束,大家辛苦了。” 然后他又道:“顾言琛,王浩存你们上来吧,我们做个简单的复盘总结。” 这一声令下,紧绷的气氛才被破开。 特警的王队过去领人,特警队员垂头丧气地从车上下来。 演习正式结束,丁局才有时间和沈君辞解释,他走到后排有些歉意道:“沈法医你也看到了,这边有点情况,我稍微处理下。” “没事,您先忙。”沈君辞报以礼貌微笑,然后他又问,“我们特刑科的队长,不会就是顾队吧?” 丁局哈哈笑了两声:“就是他,他马上上来,你们回头也认识下。” 沈君辞哦了一声。 丁局又去招呼其他人,他就继续坐回了后排。 刚才那些负责监控的警员们大气都不敢出,现在终于开始小声议论。 “我怎么不知道市局里藏了这号人物?” “他真的是做后勤的吗?太屈才了吧。” “别的不说,刚才也未免太帅了……” 正说着,只见那位顾言琛和王队长推开了指挥室的大门,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一时间,整个指挥室顿时噤声。 大屏幕上,正在回放着刚才的打斗录像。 董副局,陈副局,还有丁局三个人立在屏幕前。 看着他们两个人过来,几个人便开始了技术总结。 丁局主持,开口问道:“王队,顾队,你们先说下自己的演习思路。” 王队先介绍:“我们这一次原本计划先进行狙击,后来发现环境条件不允许,就改为了强攻。现在看,考虑有些不足……队员们的准备也不充分。” 顾言琛认真道:“这次抽中了匪签以后,我们就进行了基本的策划,大巴车的环境狭小,想要防止狙击,就要在视线上下功夫。”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此外,陈副局脾气暴躁沉不住气,狙击不成,一定会仓促强攻,会有很多破绽,一旦特警的人进来,就很难出去了。再之后,就是预测特警攻入的位置与人数……” 扑克牌,电子烟,看似是随意要求,其实却都有作用。 车辆狭小,能够进攻的人数有限,窗口选择也有规律。 为此,顾言琛还专门调取了历年大巴演习的记录,研究了几场真正劫持的相关录像。 他把各种因素考虑到了极致。 就连激怒陈副局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这一分析,高下立下,丁局在一旁不停点头。 陈副局却不开心,开口道:“丁局,你听听,都是一些小花招,这演练根本就不公平,顾言琛熟悉所有警方手段,了解我们所有人,根据我们安排做出的设计,还玩个什么啊?” 董副局在旁边一针见血:“老陈啊,你现在生气,不是因为他的手段见不得光,只是因为特警输了。” 这话就差直接问陈副局,是不是输不起? 陈副局却越发不服气:“这演习是要模拟实战环境,一般的匪徒怎么能够那么清楚警方的作战方案?我们市局举行警方演练是为了增进警员素质的,不是为了打击警员信心的!” 顾言琛开口道:“陈副局,如果我真的是劫匪,现在你们的人恐怕就死光了。” 他的语气非常平和,这话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身经百战的陈副局假想了一下这种可能,也不免打了个寒战。 可这话说得没错。 如果这是实战,遇到有头脑的劫匪,特警和人质将会伤亡惨重。 丁局刚才没说话。 这时候看他们说得差不多了,他出来主持大局,问顾言琛道:“如果这一战,你是警,遇到了像你这样的匪,那你会怎么做?” 顾言琛想了想说:“如果是实战,劫匪没有杀光人质,只是选择僵持,就一定有他的目的。谈判环节非常重要。劫匪的警惕性不可能保持全程,也不可能不去厕所,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是人就会累,就会疲。前期要耐心,要抓住最合适的进攻点。还是可以用狙击战术。” 陈副局挑刺道:“满车烟雾,看都看不清,怎么狙击?” 顾言琛淡淡道:“别人不行,但是我应该可以试试。” 丁局看陈副局又要说什么,忙出来打圆场:“好啦,好啦,知道你技术好。王队你回头研究下,看看怎么调整作战方案,顾言琛也没有用什么过分的手段。军方还讲究个红蓝军对抗呢,演习谁输谁赢,还不都是我们警方获胜?” 王队点头,表示接受这个结果。 顾言琛也没再说话,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领导讲话。他往上撸了一下演习服的袖子,习惯性双手抱臂,露出的一段手臂结实有力,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丁局道:“顾队,前几天的演习我们也都看到了,你这在后勤待了几年,狙击技术却练得越发出色。以后槟城这边有突发的事件,你免不了要跟着去了。” 董副局道:“对,对,能者多劳,这在其他的城市警队也有先例,像我在新城的时候,有位庞队,也不是特警那边的,但是因为枪法好,总是被叫去狙人。有次他正在家里辅导孩子作业呢,忽然有了个地铁劫持案,他穿着大裤衩和拖鞋就跑过去了,趴在地铁口半分钟就完成了任务,后来这段视频还被人拍了发到网上。” 顾言琛也知道那件事,他对这安排并无意见,开口道:“看领导安排。” 丁局转头又对陈副局道:“老陈啊,你得让你下面的队员知道,不是照本宣科按照步骤完成就一定能够得到好结果,犯罪分子比他们想像得更为卑鄙。现在这些队员年龄都不大,也没有特别多的实战经验。我认为是该给孩子们上一课,演习多流汗,实战不流血,挺好的。” 说到这里他又转头对特警的队长王浩存道:“另外王队,以后有不好解决的突发事件也可以和顾队一起商量着来,演习的目的还是为了实际操作之中不出差错。我们要保护人民的生命和财产。” 这几段话,就算是结语,把演习结果的性质给定了。 终于把相关的事情处理完,顾言琛要走,丁局又喊住他,说有话要和他说,他回身寻找沈君辞。 沈君辞看终于要找自己,站起身来。 顾言琛的目光随着丁局往人群看去,在看到沈君辞的那一瞬生生顿住了。 丁局给他们两个介绍:“顾言琛,这位就是特刑科的法医沈君辞,小沈啊,这是顾队,你们以后好好配合。” 看沈君辞走过来,顾言琛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一瞬,直接开口问他:“我们以前见过吗?” 沈君辞摇摇头,微笑着斩钉截铁:“没见过,顾队这样的人,我见过应该会有印象的。” “看着眼熟好,说明大家有缘分。”丁局招呼他们道,“你们和我来办公室,我有话和你们说。” 第5章 特刑科 下午五点半,槟城市局。 丁局把他们两个人叫到了局长办公室,亲自给他们倒上了茶。 “真是抱歉,本来以为演习可以早点结束,结果让沈法医等了许久。”丁局继续道,“刚才已经介绍过了,现在我们直接说正题,这次我组织这支特刑科,选择了两位作为科室的主干。顾言琛为科长,也是队长。沈君辞是从省厅调过来的,特刑科的法医,主要负责特刑科的案件。” 顾言琛坐在椅子上,嗯了一声。 沈君辞拿起茶杯低头喝茶。 丁局切入主题:“你们大概会有疑问,槟城市局,已经有五支刑警队,为什么还要单独设立一只队伍……” 提出了问题,老局长等着眼前两人回答,目光在两位年轻下属面上滑过。 沈君辞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顾言琛道:“领导肯定有所考量。” 丁局也就直说了:“开始工作前,我觉得还是要把我的想法和思路和你们沟通清楚。” 他叹了口气说:“我最初有这个想法,还是受了我女儿的启发。她是做媒体工作的,有一天她问我:‘爸爸,为什么每次我们都需要等很久,才能够等到你们公布警情?大家的关注度都散了,你们一个案子还没查清楚。你们槟城市局这么大,就没有能够快速查案破案的刑警吗?’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自从去年来了市局主持工作,就开始了一系列的改革。我认为我们在工作之中还存在一些问题。特别是刑侦这一块,外面的人可能会说,慢一点,稳一点,以防冤假错案的发生,但是其实,我们自己心里清楚明白,很多时间是被浪费了。” “过去的很多案子,要么是办案人员能力有限,要么是权限不足,需要层层审批,警员畏手畏脚,跨部门如同隔了一座山。破案的实际效率很低,有时候一个凶案遇到了难点,几个部门协调成了踢皮球,调个监控都需要一整天,需要数周甚至需要数个月才能够破案。” “可是现在不同于往日,互联网这么发达,我们是在人民的监督下查案子。过去的刑侦节奏早就不适于此了,警方必须快速破案,把真相公布出来,才能够服众,不让人民失望。” 沈君辞和顾言琛在一旁听着,丁局所说的,也是刑侦的现状。 现在互联网极其发达,有的案子刚刚发生,就会被人曝光到网络上。 警方公告反而要跑在媒体的后面。 人们转发围观的同时,还会有人在互联网上鸣冤,网民开始升堂。 几方各执一词,不好好处理就会造成舆论影响。 在这样的情况,能否迅速正确破案,就会影响到警方的公信力。 “随着现代刑侦的发展,我们现在的科学技术手段越来越进步。针对某些民众关注的特殊案件,必须要快速破案,减少不必要的拉扯环节,给公众交代。可追求速度的同时,又必须明察秋毫,不能有冤假错案的产生。” “后来我有了一个主意,你们都知道,过去的刑侦队在面对大案子时,会成立专案组,从各组抽调优秀人才,全力查办案件。所以我想参考这种模式,成立一个叫做特刑科的科室,这其实是一个小型的专案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专门应对那些在公众眼皮子底下,社会关注度高的案件。” 丁局说到这里,坐直了身体:“所以,我力排众议,成立特刑科,就是为了打破各个部门之间的隔阂与壁垒。发生了刑事案件以后,能够排除各种因素,不畏一切权势,一查到底。无论是大案还是小案,都要快速查明所有真相,核实准确无误,随后迅速公开。” 顾言琛和沈君辞两人点头,都明白了丁局成立这一科室的目的。 丁局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但是这仅是我的构想,想要促成,难度很大。这个组是不接普通刑事案件的,没有案子的时候,就会很闲,一旦有了案子,又需要高强度工作,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而且还是被民众监督着,时刻是在风口浪尖上。很多人听说这样的想法,就是怕了,躲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把你们两个找了过来。” 这样的工作,要求极高,还有很大的危险性,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说到这里,丁局看向顾言琛道:“我偶然看到了顾队你的简历。你虽然之前做了一段时间的后勤工作。可是我觉得,你的刑侦技术过硬,是难得的好警察。不应该只在二线做辅助工作。这次我给你的位置职级不低,争取的权限也很高。特刑科是架构在几个刑警队之上的,你可以调度几个队的警力,配合你们调查。” 顾言琛道:“好。” 丁局打了个官腔:“我们常说,扫黑除恶,法治长效,但是我深知,想要和黑暗斗争,就必须给警员配备相应的权力,才能够应对野兽锋利的爪牙。” “这支队伍允许你们使用一些特殊的手段,配枪,监控,监听。流程也是极度简化,你不用走到支队那边,只需要董副局直批。这其中的规矩和底限,顾言琛,你来把控。” 把话都说明了,丁局又把工作安排和他们说了。 接下来又介绍了人员配置,装备配备等一些细节问题。 整个会议,基本上都是顾言琛和丁局在讨论,沈君辞在一旁旁听。 到了最后,丁局有点过意不去,今天这会,虽然主要是说给顾言琛听的,沈君辞却也很重要。 法医和刑侦如果不是一条心,那很多事情光是刑警使力根本没用。 丁局感觉让沈君辞等了半天,怕他有想法,直接问他:“沈法医,作为特刑科的专属法医,你有什么意见没?” 沈君辞道:“没有,您考虑挺周全的,我就是怕学艺不精,拖了顾队的后腿。” 丁局哈哈笑了:“没事没事,能够招到一个随队的专用法医,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如果你工作里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我和卢主任打过招呼,你随时可以问他。” 会议结束,两人下楼。 一个去往法医的三号楼,一个去了刑侦队的一号楼。 沈君辞去了办公室,戚一安见他开会去了许久,起身问:“师父,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沈君辞挑重点和他说了,然后道:“明天一早开会,认识下新同事。” 说完了工作,沈君辞有些惋惜地拿起了没喝了几口的龙井茶,去把茶倒掉,杯子和茶壶仔细洗过。 随后沈君辞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要下班。 今日无事,一过下班时间,沈君辞就收拾好了东西和戚一安道别,从法医楼下来,他准备打车。 刚出大门就听到路旁的雷克萨斯在按着喇叭。 然后他就见顾言琛探出头来。 沈君辞:“顾队。” 顾言琛:“你要往哪边走?” 沈君辞道:“我住在美景苑。” “顺路。”顾言琛道,“我捎你一段。” 沈君辞跟着上车坐在了副驾位。 顾言琛发动了车,汽车很快驶出市局大门。 坐在车内,沈君辞侧头打量着顾言琛。 顾队这时候换了一身衣服,领口解开了两个扣子,看上去随性自然。 美景苑不远,就在槟城市局附近,开车过去差不多十几分钟的路程。 车开过一个路口,顾言琛目视前方开口:“我看过你的简历。” 沈君辞目光转动,谦虚着:“我大学时成绩一般,不过后来积累了一些工作经验。” 顾言琛说:“我觉得还好,应该足够用了。” 说了几句,两人就又沉默了。 车开到了美景苑的小区,沈君辞说:“把我放院门口就可以了。” 顾言琛却道:“没关系,你几号楼?” “十号。”沈君辞说完,顾言琛就径直开进去,丝毫没有要停车的意思。到楼下他熟练找了个停车位停好车。 沈君辞连忙摆手:“到这里真的可以了。” 没想到顾言琛指了指楼上:“我也住这里。” 这也未免太巧了,沈君辞看向他,似是有点不信。 顾言琛又加了一句:“我住501。” 沈君辞正好住502,他惊讶了,恍然道:“莫非你就是那个签约都说没空,全权交给中介处理的房东?” 顾言琛点头:“应该是我。”然后他对还在愣着的沈君辞说,“以后你觉得走路或者打车麻烦的话,可以随时蹭我的车。” 两个人一直走到楼上,沈君辞去开门。 顾言琛却没急着按指纹锁,他忽然转身问沈君辞:“对了,你认识不认识林局?” 沈君辞拿着钥匙的手一顿:“哪个啊?”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好像市局里没有姓林的领导?” 顾言琛解释:“是丁局的前前任领导,林向岚。” 沈君辞低头,完全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把钥匙插入锁孔,装作漫不经心道:“哦,那我刚来,怎么可能认识?有事吗?” “没什么,林局前几年病故了,他儿子叫做林落,和你长得有点像……” 沈君辞的手心里都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失速。 顾言琛道:“不过他也已经去世了。” 他说不清为什么,从见到沈君辞的那一刻起,就忽然又想到了这个名字。 沈君辞哦了一声,稳定了心神,让自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节哀。” 终于,顾言琛说了一句:“明天见。” 沈君辞打开了房门,重重关上。 第6章 新同事 天色有点阴沉,今晚将会有雨,气象局早早就发布了预警。 沈君辞进了房间,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才恢复了平静。 他习惯性地点燃了一根藏香,欣赏着袅袅白烟升空。闻着藏香香气,他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记得看到过那样的说法,人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死亡是生物意义上的死亡,第二次死亡是社会意义上的死亡,第三次死亡就是所有人都遗忘的真正死亡。 林向岚当了槟城市局的局长将近十年,那十年里,槟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是一个这样的人,却忽然病逝,死在了工作岗位上。 现在林向岚已经去世了那么久了,还好这个城市里还有人记得他。 沈君辞整理着书包,里面有一张他的法医工作证。 他想起来当初他高考分数出来,林向岚刚出院,脸色还不太好,他难得地关心他一下,把他叫到客厅问:“大学你想读什么?” 那时候他早就选好了专业:“想读通信,槟城邮电大学。” 林向岚一愣,没料到儿子这个答复:“我每天看到你跟在老法医屁股后面转,什么尸体都见过,还以为你要读法医呢。” 看他不说话,林向岚有点遗憾地继续道:“唉,不考虑一下吗?赵法医说,你天生就是块做法医的料……你不怕那些尸体,在识骨的方面很有天赋,多年的法医都没有你看得准确。” 那时候他低头小声说:“我不做警察了,家里有你一个做警察就够了。” 林向岚道:“我真的觉得,有点可惜了。” 他没再解释。 林向岚只知道他在法医方向很优秀,却不知道他最擅长的是预判。 小时候他就发现,自己有一种特长,一件事情告诉他开端和必要的条件,他就可以预感到这件事的结局会怎样。 这种例子还有很多,比如看到阴天,就可以预判到下雨堵车会引起哪个路口积水堵塞,他就会换一条路走。再比如,看到一个电影的演员和演职人员阵容,就可以断定是否好看,票房多少。 就像是他的面前有无数的多米诺骨牌,知道推倒哪一枚会引起怎样的连锁反应。 他以为很多人都有这个能力,但是随后他发现,其他人,或者说大部分人都没有这种能力,所以他们才会在遇到事情时,照着错误的结果选择,从而造成自己人生的改变,甚至悲剧的发生。 他不想当法医,因为他一眼就可以看到当法医以后的生活。 做法医又累又难,收入也不高。 这些他倒是不怕,母亲早逝,他作为一个警察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可谓深受其害,从小逢年过节,别的孩子最为开心,他却最为落寞。 他也感受的到,父亲一个人带大他,非常不容易。 法医和警察的时间从来不是自己的,也不属于家人,而是属于那些工作,那些尸体的。 还有,他高考时发生的那件事太让他伤心了。 他想,如果自己将来如果要成家立业,不希望再被职业所累。 林向岚每天到处跑,总得有人顾着点这个家。 他没选择做法医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知道林向岚是希望他做警察,至少是做法医的。这样可以继承衣钵,子承父业。 林向岚从他小时候就给他讲那些自己破案的故事,给他买一堆相关的书籍。 老林告诉他真相是最为重要的东西,告诉他作为一个警察要谨记什么。 可他带着那么一点青春期的叛逆,就是想看林向岚的希望落空,让他感受一下事与愿违。 林向岚摸了摸没有几根的头发,消化了片刻,欣然接受了,他笑着道:“学通信挺好的啊,爸同意了。” 选完了专业,林向岚没有太过难过,他却有点失落了。 像是心里空了一块。 直到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个预判的能力,只能预判别的人和别的事,预判自己从来是不准的。 就像是现在,兜兜转转,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路。他觉得,做个法医也没有他当初预想的那么糟糕。 回忆到了这里,沈君辞收回了目光。 屋子里的藏香已经飘在了空气里,就像是盖了一层纱。 沈君辞选了一本大藏经,倒了金色墨汁,开始抄起了经书。 字是小楷,抄得专心致志,一笔一划,一心一意。 直到外面开始打雷,他才停了动作,合拢了经书,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他熟练地登陆了一个软件账号。 沈君辞挨个给上面的人留言。 最后打开了一个对话框,上面的名字是林向岚:“爸,我今天到了市局报道,一切顺利,进入特刑科,明天将会开始正式工作。” 对方的头像自然是黑着的。 “顾言琛现在是特刑科的队长,我租到了他的房子,他会照顾我的,你放心吧。” 写完了之后,他用手背抵住下颌,沉思了片刻。 看着眼前闪动的符号,他想得入神,长睫垂下,连呼吸都静不可闻。 许久之后,他又加了一句:“晚安。” 翌日清晨,沈君辞起床洗漱以后,换了运动服去院子里慢跑了两圈,刚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出门,就看到顾言琛从对门走了出来。 正对面遇到,他和顾言琛打招呼:“顾队,早。” 顾言琛晃了下车钥匙:“早,要蹭车吗?” 沈君辞摇头推辞说:“早上我走路去就可以了。昨晚下雨有积水,你要停车还要过路口,今天可能会堵车,我走过去说不定比你开车还快。” 顾言琛看向他道:“上来吧,顺路。” 鬼使神差的,沈君辞就跟着他上了车。 这一路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顾言琛打开了车载音响,放着音乐。 沈君辞在那里自己刷着短视频。 路上的积水还没退,车出门就堵在了前面的路口,红绿灯前排起了长龙,半天才往前挪了一点点。 顾言琛听着歌,单手支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毫不在意。 沈君辞靠在副座上,一边看手机,一边关注着车外的人流,他们的行进速度乌龟一般,不断被走路的人超过。 沈法医心想,自己还真是乌鸦嘴。有时候预判能力太强,也不是一件好事。 正无聊着,他刷到一则视频,手忽然一抖,触碰了声音键,外放了出来。 于是一声女人的凄厉尖叫声忽然响彻了车内。 顾言琛有点诧异,转头看向他。 沈君辞急忙把声音关了:“对不起,不小心外放了,刚才刷到个恐怖片的预告。” 顾言琛哦了一声:“你喜欢看恐怖片啊?” 沈君辞道:“喜欢,不过我有点挑,需要口味重一点的。” 顾言琛道:“一般恐怖的,估计放在你们这些法医眼里都不够看的。” 沈君辞道:“我喜欢看的比如《美国恐怖故事》,《山村老尸》,《咒怨》,或者是丧尸片也不错。” 顾言琛觉得沈君辞的表情一向平静,没有什么波澜,脑内自动浮现了沈法医一脸冷清看着恐怖片的景象。甚至他可能会吐槽肠子做的太假,脑浆不够真实。 市局很快到了,他们掐点往会议室走,还没进门,就听里面有人在聊着。 顾言琛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内的几人看到他们进来,急忙收了手机,站起坐好。 随后就听顾言琛道:“我是特刑科的队长顾言琛,你们几个来个自我介绍吧。”他说着指着一位警察道,“陆英,你先来。” 那位叫做陆英的刑警看起来大约三十五岁左右,这个年龄要体力有体力,要经验有经验。 他个子高高的:“我叫陆英,刑警十二年,以前大家对我的评价是,‘是个好人’,所以大家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旁边一个是位面容清秀,带着眼镜的短发女警察,主动道:“我叫白梦,我家里祖上三代都是干警察的。我大学学的是电脑刑侦以及监控。” 这次成立特刑科,考虑到一些工作方便,顾言琛要了一名女警名额。 女警员在面对女性嫌疑人时,进行问询,搜身,监视更为适合。还可以安抚家属,处理文案工作和细致问题。 戚一安刚才坐在角落里就一直盯着白梦看,觉得她有点雌雄莫辩,这时候才发现她是名女生,一句话脱口而出:“原来你是妹子。” 白梦道:“咱们市局,从来都是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畜生使,放心啦,我不会拖后腿的。” 戚一安说完了以后才觉得有点不妥,急忙摆手道:“我不是性别歧视,就是……有点惊讶……” 白梦笑了,手支在桌子上,柔声说:“小弟弟,我在市局里还提供假扮女友服务,一个科的可以给你打五折。” 戚一安哪里被这么撩过,脸刷就红了。 随后他才发现,顾言琛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戚一安有点紧张,急忙起身鞠躬,自我介绍:“我叫戚一安,法医助理,纯24k的新人,以后大家多多关照。” 陆英看到了他的书包,觉得有点特别:“你这包上是什么啊?” 一时间,其他人的目光也集中在了戚一安的书包上。上面好多的徽章,外面还有一层防护塑料膜。 戚一安一脸自豪道:“这是个痛包,上面都是我喜欢的二次元角色。” 然后他解释了一下:“我从小就喜欢看各种的动画片还有美剧悬疑片,柯南,金田一,福尔摩斯,犯罪心理,识骨寻踪。偶尔有点中二,本来我是想报考刑警,结果体能不太够,就来法医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真入了这一行,我发现法医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不过我依然很喜欢这个工作。” 最后就到了沈君辞,他自我介绍:“我叫沈君辞,原来在瑞城市局就是做法医工作,这次是平调过来的。” 看他就要结束,白梦道:“沈法医,多说几句吧。” 沈君辞这才加了一句:“我话不多,案子来了会全力以赴,以后大家多多关照。” 五个人互相认识了,小组不大,偏年轻化。有文有武,分配合理,有法医,有网络支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看得出来丁局这次真是下了血本,整支队伍的装备是最优的。 五个人配了两辆警车,其中还有一辆是七座商务。 除了两名法医,其他的几人都有配枪。 法医室那边有单独的办公室,在刑侦楼他们还有会议室和办公室。 白梦帮着顾言琛把电脑权限开好,其中有几个软件,绝对是其他刑警队望尘莫及的。 装好以后,白梦给队员做了个说明。 有的软件可以直接切入到槟城市所有公共监控之中。 有的可以通过身份证号调取房产信息,银行信息等。 最强大的一个软件能够直接接入移动联通系统,调取手机通话记录和进行定位,甚至进行监听。 戚一安惊讶道:“这岂不是想查什么都能查到了?” 白梦道:“最高的权限是这个,能进所有的群,主流聊天软件,还看到所有的购物记录,还有……下载记录,浏览器浏览记录,软件使用记录……” 付款,群聊,只要是现代社会能够留下痕迹的东西,几乎全部都有。 戚一安惊讶道:“这么看,watching you是真的!那也就是说,千里之外下个片,都能被发现?” 陆英拍了怕他的肩膀道:“理论是可以的。不过放心吧,一般人不违法犯罪谁管你?” 戚一安感觉自己像是刚进了城,看着这些觉得大开了眼界,他看了片刻,小声问白梦:“你这电脑技术高超,绝对是网警里面的top级别吧?” 白梦摇头:“我这算什么,网警里有个叫齐硕的,那简直是警界no.1。” 戚一安看着,转头问白梦:“那有了这些权限,查案子岂不是轻松多了?” 顾言琛听了他们的对话,提醒道:“这些东西,实际查案会事半功倍,但也不能全部依赖。” 戚一安有些疑惑,露出了不解神情。 白梦给他解释:“这些东西只能查君子,查不到小人,还有,上面很多信息的真实性也有待考察。只能辅助破案。而且这些渠道还都是官方的,在实际的犯罪过程之中,罪犯总是有各种的方法来躲开这些监控。甚至还有的时候,会误导警方。” 陆英点头:“比如拿着别人身份证号办的手机卡,就一点也查不出来。” 说到这里,他又吐槽了一句:“你还是没经历过,我们平时不查案子的时候,会觉得监控无处不在,一查案子,眼见着那些人进入了盲区。” 沈君辞给自己倒了杯水,端着一次性纸杯在一旁听他们聊着。 过了一会,大家就都熟络起来。 整个特刑科的人员配备齐全,所有办公用品很快到位。 顾言琛让陆英申请了一个沙发,平时打开了可以做沙发床用,白梦还专门申请了一组绿化用的盆栽,把特刑科的会议室布置得极其温馨。 戚一安和沈君辞基本上上午呆在法医楼那边,随时待命,下午有空了就来特刑科逛一下。 一切是万事俱备,就差案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死亡的说法源自大卫·伊格曼《生命的清单》 第7章 寻骨 新组搭建初期,丁局给他们安排了一个适应期,一时没有案子进来。 刑警那边整理档案,布置办公室,进行演练总结。 戚一安和沈君辞却没有固定工作事情可做。戚一安有时候无聊就会去解剖室转一圈,帮其他的法医打个下手。 沈君辞则是每天查看着最新的法医研究文献。 这天刚上班,法医中心的卢主任就敲了敲他们办公室的门。 戚一安去开了门,卢存扶了下眼镜道:“沈法医,前几天杀婴的验尸报告我刚签字了,那个浮扬试验,做得不错。” 沈君辞点头,谦虚了一句:“是在温法医和程法医的帮助下完成的。” 卢存道:“沈法医你手上暂时没有案子吧?” 沈君辞:“部门刚成立,案子还没进来。” 卢存就直说了:“是这样,最近有人在凤梁山附近发现了一具枯骨,骨头损毁有点严重,需要进行拼合复原,但是我们那边的法医有点腾不出手,沈法医能不能帮个忙?” 沈君辞合拢手上的资料:“我先了解下情况吧。” 看这边来了工作,戚一安也站起身来。 卢存就带着沈君辞和戚一安来到了一旁的三号解剖室。 工作台下亮着白色的灯,抽风机开着,沈君辞还是闻到了一股尸体腐烂的味道,他戴上手套,看了看放在解剖台上的一具腐朽枯骨。 尸体不知道经历过什么,骨头是一块一块的,还有很多不太完整。 卢存指给他道:“这具尸体是前天下午刚被发现的,重度腐烂,部分白骨化,无法确认身份。” 沈君辞问:“身边还有什么物品没有?衣服在哪里?” “衣服是在不远处发现的,所有的记录都在这里了。”卢存说着递给沈君辞一份资料,那是之前发现枯骨的法医勘查记录,上面详细记录了尸骨发现的时间、地点、温度、周围环境,还拍摄了数张照片。 似乎每过一段,城市里就会出现这样的枯骨,不知道姓谁名谁,不知道是从哪里来,怎么死去,似乎是被整个世界遗忘在了那里。 卢存道:“这具尸骨是前天晚上在城南的凤梁山林子里被警方找到的。现场是我去看的,我判断,可能是被野兽啃食过,整体来说损毁比较严重。当务之急,是需要确认死者的身份和死因。” 沈君辞颔首:“我试一下。” 卢存看他接了任务,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 戚一安等着卢主任走远,把解剖室的门关上,小声道:“我昨天看到他们在群里讨论这具尸骨了。” 沈君辞低头研究着骨头,嗯了一声。 戚一安说:“这工作之前被柳法医拒掉了。”他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就前几天验婴尸的事,后来柳博士知道了,在小群里发脾气来着,他说应该打他电话,等他过来做。” 这位柳博士名叫柳殊荣,国外留学回来,今年三十二岁,是市局里的第一把刀,也是卢主任的接班人,特别是卢主任眼花了以后,很多精准的解剖都是柳殊荣来完成的。 但是这柳殊荣技术虽好,人却有些小心眼,难度高,出风头的工作就抢着来,一些麻烦的基础工作就都以太忙为由推出去,美其名曰杀鸡不用宰牛刀。 戚一安感觉,柳殊荣是觉得前两天的事他们越俎代庖,有些不开心,于是这工作就给分配了过来。他明白其他的法医为什么拒掉,这具枯骨的损毁非常严重,复原难度很高,耗费时间,有点费力不讨好。 而且,就算能拼上,拼好了以后呢? 能够颅面还原吗?能够确认身份吗?能够确认死因吗? 太多的未定因素,这一案可能会变成一桩悬案。 “别想那么多,基础工作总是需要有人去做。”沈君辞一边说,一边全神贯注地分辨着这一堆骨头,从中找出了半个颅顶。 他很快找到了尸体的两颗牙,又找到了一块下颌。 沈君辞从一块泥土之中夹出了一小团银白色的发丝,随后他又挑出了几段骨头,很快根据骨头的形状进行分辨,摆在该在的位置。 头,躯干,四肢,慢慢分化出了一个十分简陋的人形。 这是挺好的人骨练习,沈君辞问戚一安:“你能看出什么?” 戚一安看着面前的腐骨:“死者应该是女性,较为年长。身高大约一米六左右,尸体大部分白骨化,根据现场的环境判断,死亡时间在一年以上,残留的肋软骨组织可以做dna检测,其他的需要详细检查后才能确定。” 沈君辞问他:“你觉得复原需要多久?” 戚一安说:“大概需要拼个几天吧……” 沈君辞道:“用不了那么久,我们先把大块的骨头挑出来,进行复原,检查和分辨。” 解剖台的上下都开了灯光,上层是无影灯,下方则是白色灯箱。 沈君辞把台子上分了几个区域,分别放颅骨,躯干骨,四肢骨。 有的骨头上有的带有少量腐肉,有些则是非常光滑干净,还有的上面可以看到一些动物啃咬的齿痕。 沈君辞又加了一句:“你分你觉得有把握的部分,分不清楚的交给我。” 戚一安低头看去,面前有一段长一些的骨头,可以分辨出桡骨粗隆,那是一段桡骨。 他拼了几块,又遇到了难题:“师父,这一块是……” 沈君辞看了一眼就迅速判断:“手舟骨。” 戚一安有点迟疑:“可是形状上……” 沈君辞道:“是生前旧伤,大约是死前两年,死者曾经跌倒,引起了手舟骨骨折,愈合不错,这说明死者得到了及时就医,就诊的应该也是比较规范的大医院。”他顿了一下道,“所以我怀疑这位老人是走失的。” 老人经常会发生跌倒,一旦用手去扶地面,容易发生手舟骨的骨折。 戚一安恍然大悟。 成人身体一共206块骨头,拼合尸骨是个非常需要耐心的工作。 真正进展起来,戚一安发现沈君辞对人类骨骼的了解极深。 哪块骨头他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够迅速判断出来,放在该在的位置上。沈君辞还会耐心告诉他那些骨头的分辨方法,以及如何从骨头之中读出这个人的一生。 这就像是一堂别开生面的解剖课,短短一段时间,戚一安学到的比上学时候还要多。 一个小时,大雏形完成。 两个小时,很多细碎的骨头也归位。 三个小时,整副骨骼就拼凑完整,缺少的骨头,全部用便签在位置上做出标识。 此时的大法医办公室里,几位法医正结束了尸检。 温婉闲了下来,想起了前天来的那具尸骨:“对了,那具无名枯骨如何了?还需要帮忙么?我下午没事,可以拼一下。” 程功看了看卢主任不在,开口道:“卢主任一早把这个工作分给了沈法医,应该正在拼着吧。” 温婉一愣:“沈法医是特刑科的,这个……没问过顾队就直接把任务给了他,不太好吧?” 一旁的柳殊荣听了这话,呵了一声:“大家都是市局的法医,总不能我们这里忙得不可开交,他们那里闲着,能者多劳嘛。” 听他这么说,大家都不说话了,大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这边有位和戚一安差不多时间进市局的法医实习生,名叫宋浅城,他怯生生请教柳殊荣:“柳老师,这样的一具损毁尸骨,拼凑完成需要多久啊?” 柳殊荣好为人师,给实习生耐心讲解:“那样的尸骨,考验的是法医对骨头的了解程度,像你们这样不太熟练的,估计得复原个一个星期吧。” 他随后问温婉,“温法医,你预计如果是你的话,需要拼多久?” 温婉想了想:“我没事慢慢拼的话,大概两天左右吧。” 柳殊荣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他对宋浅城说:“像我这样,对人体骨骼比较熟悉的,不出一天就可以完成。” 宋浅城露出了钦佩的目光:“柳老师,你好厉害。” 众人正说着,有人敲了敲大办公室的门。 温婉跑去开门,看到沈君辞站在门外,急忙招呼:“沈法医,有事吗?” 沈君辞往里张望了一下,发现卢主任不在,开口道:“打扰了,我想找卢主任来着……” 柳殊荣高声道:“卢主任出外勤了,有事你也可以和我说。” 沈君辞淡然道:“那麻烦你和卢主任说一下,早上他让我拼一具枯骨,现在拼完了,放在三解剖室的解剖台子上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一抑,瞬间凝固下来。 这才几个小时,就拼完了? 特别是在众人刚讨论过之后,这事情有点太过冲击了。 “拼完了?”柳殊荣脸上一下子就挂不住了,起身道,“我去看一看。” 他说着话,直接大步走出。 温婉,程功也跟着起身,连宋浅城生也不放过这学习机会,一起往解剖室那边走去。 柳殊荣进入解剖室,低头一看,果然一具拼完的完整枯骨安静躺在解剖台上。 柳博士的第一反应是想要挑刺,结果目光搜索一遍,没有一点错处,有一些碎裂的骨头还被放在了一起,缺失的也做了便签标记。 温婉急忙打圆场:“拼完了就好,我回头联系一下刑警队让他们对照下失踪记录。” 程功扭头问沈君辞:“沈法医,对死者的身份你有什么想法吗?” 沈君辞听他问过来,也就知无不言:“死者年龄大约在75岁左右,女性,死亡时间预计一年零五个月,骨骼上大部分损毁痕迹是死后造成的,死者的左手曾经骨折过,有一段愈合伤。我认为可以重点排查下凤梁山附近走失的老人,特别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 柳殊荣皱眉问:“那死因呢?” 沈君辞道:“被发现时,尸骨处于避风处,颅骨骨缝开裂,衣物在不远的地方,没有损坏痕迹,我认为有可能是反常脱衣。” 戚一安道:“反常脱衣,那是冻死的?” 沈君辞嗯了一声:“我怀疑死者是死于低温症,具体的结论还要进行化验,排除一些原因后才能确认。” 几句话说完,解剖室里站着的其他法医一时都沉默了。 特别是柳殊荣。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把尸骸拼凑完成,并找出合理死因。他不得不承认,这位沈法医的能力有可能在他之上。 柳博士想到这里皱了眉头,可是这又有点说不通了,他也看到过沈君辞的简历,甚至问过那所学校里毕业出来的一位朋友。 按照沈君辞现在的技艺和表现,怎么也不应该在学校里取得那样的成绩。 看他们还愣着,沈君辞淡淡道:“诸位还有别的事吗?没事的话,我先去吃饭休息了。” 柳殊荣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挽回脸面,踌躇了好一会,还是直接跪了,开口道:“没事了,辛苦沈法医了……” 戚一安追出来:“师父,你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些技术啊?” 沈君辞平静开口:“实践积累,这个世界上有几十亿的人,就有地方会有很多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柳法医:我是直接跪还是走个流程? 第8章 血海尸山 四年前,r国内。 风一直在呼呼吹着,刚下的雪很快就冻结上,就算是穿着防滑鞋依然会打滑。 两人人影在冰原上行走,走过几百米,他们眼前出现了一栋栋有些怪异的建筑,建筑的外面有安全围栏和摄像头,并不对外开放。 “到了。”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是个欧洲人,他有着高高的鼻梁,此时裹着厚厚的毛领大衣,他快走了几步,回头对身后拖着旅行箱的青年说,“走快一点。再慢点的话,你的脚趾会冻伤,到时候会一根一根掉下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因为长相清秀,身体瘦弱,看起来还带着少年的稚嫩。他不太适应这样的温度,时不时捂着胸口,轻声咳着。 “感冒了?”毛领男人用蹩脚的中文问他。 年轻人道:“心率的问题……”这里的海拔有点高,让他的心律不齐尤为严重,有时候就心脏在狂跳着,迫使他想要咳嗽。 “还好吗?”男人又问,“这里离医院很远,看病不方便。” 青年倔强地摇了摇头,尽管面色苍白着,却开口道:“我很好,也带了药了。” 男人道:“你可以叫我李,你的名字是……什么辞?对不起,我虽然中文不错,但是那只是我精通的六种语言之一。我得承认,你的名字有点难记。” “沈君辞。”青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他沉默了片刻道,“或者你可以记一个简单的名字,叫我林。” 两个人走到了门口,李指了指前方的大门:“欢迎来到全球最大的人体农场。” 他自顾自介绍着:“真的,到过这里以后,你就会发现,那些m国的,e国的,c国的人体农场真的只是小儿科。无论是尸体的数量,种类,这里都是世界之最!” 李的语气有点自豪。 沈君辞从书上看到过,最早的人体农场是1971年建在田纳西大学里的。 那处农场十分有名,而他面前的这一座,从未有过新闻报道,规模却比其他的人体农场全部加起来还要大。 这里有几千具各式各样的尸体。 沈君辞开口问:“尸体是怎么运过来的?” “夏天的时候,车是可以运过来的,只有在冰封的时候,才必须走这一段路。如果这时候来了尸体,就由人拿裹尸袋用小车推进去。”李介绍着,打了个寒战,“妈的,这里的冬天真的是太冷了。我讨厌冬天。” 进入以后,沈君辞看向周围的各种建筑,虽然这里冰天雪地,但是里面搭建有很多的建筑。 最大的一处建筑像是一座巨大的工厂。 其中有很多的房间,为了模拟不同的环境,这些房间被分割成了不同温度与湿度,模拟着沙漠,雨林,沼泽,田地,森林,外面甚至还有一个巨大的垃圾堆,而里面就陈列着一具一具各式各样的尸体。 有工作人员在里面,对尸体进行记录,每个人都很神情专注,非常忙碌。 沈君辞开口问:“现在这里有多少人?” “你是问死人还是活人?” “都想知道。” “尸体有6900多具,数量还在不断增加。活人有100余人,其中一半是维持这里各种设施的。每过一段还会有一些法医院的学生过来学习或者帮忙,真正常驻在这里的各国学者不超过50人。很多法医都向往来到这里,但是真正来了,却呆不久?” “为什么?” “因为太恶劣了,每天都和数不清的尸体为伍。长此以往,很多人的精神会出现问题。很多人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就开始害怕和恶心了。” “我觉得还好。”沈君辞的声音平静,“我从小就是在法医室里长大的,第一次去大概是七岁,我父亲把我留在法医楼里做作业,结果运来了一具腐烂的尸体……”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死亡,他很快就克服了恐惧。 “解剖过吗?”李开口问他。 沈君辞的脸色微微白了:“解剖过一次。” 他记得那时候他独自一人,面对尸体,辨别内脏,进行切割…… 只要回想起那一幕,沈君辞的后背就汗湿了,冷风一吹,有点难受。 “别想得太好,这里和法医室是完全不同的,法医室里的老法医也没有机会接触这么多的尸体。你知道那些人把这里叫做什么吗?翻译成中文,就是‘真理地狱’,若想获知真理,就需要身处地狱。” 李继续道:“你如果在外面,还可以有别的生活,你可以玩手机,看电视,玩电脑,交女友。可以聚餐,吃好吃的。可是这里,手机信号不好,如果联网需要去专门的机房。吃的是罐头和简单的食物,晚上睡觉通风口里也会传来苍蝇飞着的声音,夏天的蚊虫围绕着你转。这里只有医学书以及这些尸体,虫子。” 沈君辞安静听着。 “因为很多尸体都是在玻璃隔间里,就算是有抽风机也无法抽走那些味道,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挥之不去那些尸臭味。每时每刻想到的都是死亡。有位学者在这里待了半年,最后自杀了,还好他死前也签署了捐赠书,他是这里的第3145号尸体。到最后你会觉得自己也像是个死人。” “你说的这些,我可以做到。”沈君辞低下头,挑起嘴角,“我觉得,我和这些死人没有什么分别。” 抛开生死之分,大家都是人。 百年之后皆尸体。 那都是自己的同类。 看着眼前这些可怖的尸体,沈君辞并不害怕,他甚至有点兴奋,想要尽快开始学习和工作。 “这点你和我一样。”李笑着,从谈话之中找到了共鸣。 “这里正常人的噩梦,却是疯子的天堂。” “不过,我建议你给自己找一点执念,总是想着死亡会让人变得不太正常。于是你就需要一点东西,一个人或者是一件事,就像是连接你与正常人间的……” 李说到这里卡住了,像是在犹豫该用什么词,到后来他想起来,欣喜道:“脐带,没有这个东西输送养料,人会死的。” 说到这里,他拿出一张小小的照片给沈君辞看,照片上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我虽然与前妻离婚了,但是她给我生了一个女儿,我偶尔会到外面镇子上的酒吧里,给她拨打视频。林,你也应该对活着有所期待。” 沈君辞点头:“她很可爱。” 李这才满意地把照片收回口袋,对女儿的夸奖比夸奖他还让他开心。 他们走过几间实验室,扑面而来的是腐尸的味道。 而且这种味道是综合的,刚刚死去的新鲜尸体,陈旧的腐尸,味道交融一处。 沈君辞的目光看去,里面的尸体各种各样。 进门处有一个水池,模拟的是水下环境,如果仔细去看,就可以发现里面有不止一具尸体,有的被石头绑着沉在水底,有的浮在上面,为了看得清晰尸体的状况,所以这里水是常换的。隔着一层清透水面,看起来像是一幅安静的浮世绘。 再往里走,有的尸体被切割成了数片,有的尸体的脸像是被融化了,还有的尸体上爬满了虫子,有一具尸体被剥开了皮肤,做了加工处理,它站在透明的玻璃棺里,做的是大卫的姿势。 角落里有一具巨大的骨架,差不多有两米五左右高,看起来像是传说中巨人的遗骸。 还有一个玻璃展示框里,装着一套心肺系统的血管,那是特殊手段制成的标本,血液颜色鲜红,就像是一株倒着生长的树木,枝繁叶茂。 这里简直是一座宝库。 展现着和外面尘世完全不同的一面。 沈君辞想或许这里才是人间的真相。 他们穿过大厅,终于暖和了一点,李带着沈君辞走进其中的一件房间,地上种了一些温带植物,一具褐色的干尸躺在地上,由于皮肤干瘪,牙齿格外突出。 “这些尸体大部分是捐赠来的,也有很多是无名尸。他们之中有的有名字,比如这个,叫做j。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各个种族和年龄的尸体。”李说着如数家珍,他去一旁的桌子上给拿了一瓶伏特加,自己灌了几大口,然后他递给沈君辞,“我比较喜欢这间实验室,因为这里的温度最舒服。” 沈君辞没嫌弃,也喝了一口,然后他咳得更猛烈了,苍白的脸都红了起来。 李继续道:“有时候当地的警方也会运过来一些尸体让我们帮忙解剖,所以在这里,绝对不会出现没有尸体可以研究的情况。” “给你出道题。”李指着那具干尸问,“猜猜死了几年了?” 沈君辞仔细看了看,按照他从书上学来的知识推断:“五年?” 李哈哈笑了,像是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二十五年,你算错了二十年。看来你还有不少东西要学。” 沈君辞沉默了,抿住了嘴唇,这尸体比他的年龄还要大。 “对于死亡这件事,没有人是绝对的天才,因为大家都经验不足,这里却可以帮我们弥补这一点。等你对这里所有的尸骨,腐烂的内脏全部如数家珍,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在你之前,最快的人用了两年。” 沈君辞道:“那我希望我能够在一年之内完成。”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想要完全变成沈君辞,他没有时间再去慢慢读那些国内的学科,这里是他能够找到的,最快能够掌握法医知识的地方,就像是一剂猛药,也是一步险棋。也许他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也许他也会变成这里的一具尸体。 “你可以试试,希望这一次,你的时间估算没有错。”李开口道。 很快沈君辞被安排进入一间房间。 房间狭小,集中供暖并不太暖和,这里仅仅是让人活下来的地方,绝不是活得好的地方。 他放好自己的行李,脱下了外衣。 沈君辞取出手机,这里果然像是男人说的,信号非常不好,他只能一张一张翻看着里面的照片。 有风景,有自拍,他看到了他父亲的照片,流连了许久。 到最后,他的手指停留在一张照片上。 上面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 照片是偷拍的,之前从云端下下来的,男人匆匆回眸,根本没有看到人群里的他。 沈君辞把这张照片设定成了手机的锁屏封面。 这就是属于他的执念。 到最后,从业余到最为优秀的法医,他一共花了八个月的时间,从地狱里爬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尸体农场是专门研究尸体的地方,多国都有设立,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 本文里这一段仅作为沈法医背景描写,正文不会多牵扯国外剧情。 第9章 所求为何 槟城市局。 戚一安迅速递交了那份尸骨相关的法医报告,因为还有后续工作需要完成,他和宋浅城做了个交接。 随后,戚一安还关注了一下这个案子的后续。 毒理化验之后,很快就确认了死者没有中毒。 随后根据死亡时间,死者的骨骼特征,排查出了一位去年过年时失踪的老妇人。 老人患有阿尔兹海默症,走失之后不知所踪,家人在家附近张贴了无数的寻人启事,直至今日也没有放弃寻找。 家人们都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她有朝一日可以回家。 但是没有人想到,她在刚刚失踪不久的时候,转身走入了大山之中…… 那一年的冬天气温突降,老人受冻,躲在了山里的避风处,因为突降大雪,被冻死在了山中。 后来又被野兽啃食了尸骨,才会一直没有人发现。 警方打过去联络电话,家人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当知道了寻找到尸骨的地点时,年迈的老伴忽然失声痛哭:“那里有个平台,俯视城市风景很好。以前年轻的时候,我们约定,以后要一起上山去看烟花……可是后来工作繁忙,养育子女,父母生病,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缠身,我们一直没能兑现当初的誓言……” 搞清楚了整个故事,戚一安无比唏嘘。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这件事被传了出去。 自媒体跟着报道,很多人被感动。 一时一个普通的案子,要被当做市局破案神速的典型案例来宣传。 顾言琛听说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杀到了法医办公室。他直接找到了卢主任,开门见山问:“卢主任,听说最近沈法医帮着这里拼了一具遗骸。” 卢存没想到顾言琛知道了,知道他想问什么,笑着打马虎眼:“那个,是我这边的法医一时忙不过来,就让小沈帮了个忙。” 顾言琛不急不躁,语气平和地继续道:“帮忙可以,市局也有市局的规定,沈君辞虽然是法医,但是编制是属于我们特刑科的,这样的工作安排不合流程。” 按理说,卢主任怎么也应该知会他一声,可是卢存明显是越过了这一步。 卢存道:“我一时心急,没考虑周全。” 顾言琛又说:“这验尸报告应该是戚一安帮忙写的吧?怎么上面只有柳殊荣,宋浅城和你的签字,没看到他们署名?” 柳法医在一旁低着头,装作没听到。 卢存解释:“这个,当时沈法医是帮忙拼完了尸骨,戚一安写了部分的报告,后续的分析和递交化验是柳法医和小宋完成的,我就直接签字上交了,大概是忘记了。” 顾言琛淡淡道:“我就知道是卢主任忙忘了,所以过来提醒一下。” 卢存:“我后面补流程。这案子的奖励一样不少。”. 顾言琛在大办公室里把卢主任和柳殊荣敲打了一番。 戚一安坐在隔壁的小办公室也听到了一些声音,大气也不敢出。 沈君辞喝着茶,抬头看着紧张的戚一安,问他:“是你和顾队说了?” 戚一安慌忙摇头:“不是我,是宋浅城和刑侦那边吹牛来着。” 说到最后对不上,就把沈君辞供出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的办公室安静下来,戚一安刚松了一口气,没过几秒,这边办公室的门就被顾言琛推开了。 顾言琛进门问他们:“卢主任找你们做事,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戚一安感觉被他的气场压住了,没敢回答。 沈君辞道:“就是件小事,没什么汇报的必要,我们闲着也是闲着。” 看气氛有点不对,戚一安急忙把这个锅背了,连声道:“顾队我们注意,以后不会了……” 顾言琛道:“你们别觉得这是警局,所有人都是大公无私的。免费帮忙成了习惯,回头别人会觉得好欺负,什么烂活都丢给你们。论功行赏的时候,反而没有份儿。” 槟城市局太大,和小地方的合家欢不一样。 这里也像是普通的公司职场,有嫉妒的,挑事的,偷懒的,争功的。 警察和法医都只是他们的职业,是人都会有私心,只不过有轻重之分,而且这些私心往往和是不是个好警察,好法医关系不大。 戚一安急忙道:“我明白顾队意思,爱吃什么也别吃亏,不要当包子。” 顾言琛语气缓和道:“你们也要考虑自己的职业规划,要争的时候还是要尽量争取,自己为难就告诉我一声,我帮你们协调,这些案件最后是和你们的调薪,评级都挂钩的。” 沈君辞吹了吹眼前的茶:“谢谢顾队,不过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意。” 顾言琛看向他。 沈君辞起身道:“顾队,麻烦你来一下,我给你看点东西。” 沈君辞一直带着顾言琛来到了法医楼的地下,这里的温度比楼上冷了不少。 走廊里有盏灯坏了,还没来得及修,整个走廊照明不足,略显阴森。 他们一直走到了尽头的认领室。 这里是市局之中鲜少人有关注的部门,那些无名的尸骨被确认了身份了以后,家人们就来这里认领。 之前这里的负责和沈君辞打了个招呼,说家属会在下午两点左右到这里认领尸骨,现在正好两点多,算着应该在办手续。 认领处有一条长长的灰色桌台,像是一条冥河,分割着阴阳两界。 桌台外面是活人的世界,里面是枯骨的居所。 沈君辞双手抱臂,站在门口看着。 顾言琛也就跟着他的目光往里望去。 里面有几个人影。 顾言琛认出,这是新闻上的老人一家。 儿女们从工作人员手里拿到了一个盒子,神情虔诚而专注。 那里面放着一具遗骸,一个人所有的骨头都装在了看起来不算大的一个方盒子里。 年迈的丈夫把脸贴在盒子上,一双眼睛有些浑浊,早就已经无泪可流,他哑声道:“老伴,我终于可以带你回家了。是我没有看好你。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女儿哭着说:“妈,回家以后,就不会冷了。” 这便是人世间的生死诀别,悲欢离合。 看到了这个场景,顾言琛一时没有说话。 他终究是个有心,有感情的人。 生死之外无大事,在真相面前,那些争取,功劳,忽然让人觉得有点多余。 沈君辞小声道:“我做这件事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他们。他们知不知道是我做的,都没关系。职级,薪资什么的,我更是无所谓的。” 认领室里开了白色的灯,那点光亮透过来,照亮了沈君辞半边的脸。 也仅是半边而已,他的另外一半身形,隐在了走廊的昏暗色中。 沈君辞说到这里,看向顾言琛道:“我的平易近人,并不是为了他人,而是为了自己身上少生事端。所以顾队,你不用担心我,真正重要的东西,谁也从我这里抢不走。” 顾言琛望着沈君辞,面前的人清秀俊美,可是从他的表情之中,他读出了一些其他一些什么。 他开始接触沈君辞的时候,觉得这个人有点冷,可后来越来越发现,那双眼睛里根本就没有容下世间的俗物。 顾言琛忽然明白了,平时的沈君辞,只是一件美好的画皮。只有面对尸体,面对生命时的那种认真与执着或许才是真正的他。 顾言琛想起了一句山本文绪的话,“我的和蔼可亲,彬彬有礼,并不是为对方着想,而是守护自己的铠甲。”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走近了沈君辞。 顾言琛也越发好奇,淡泊名利的沈君辞真正在意的东西会是什么了? 两个人顺着走廊往外走。 沈君辞打破了沉默:“顾队,你其实是好心,怕我们被欺负,所以才过来帮我们找场子?”他顿了一下又说,“你不是个为自己争功的人。” 顾言琛拿了根烟出来,道破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如果默认了这件事,别人会留下特刑科好欺负的印象,以后在市局里行事就难办了。” 所以沈君辞可以豁达,他却一定要争。 沈君辞点头道:“明白了。” 两个人交流一番,都理解了对方都处理方式和用意。 他们聊着天,走到法医楼的楼下,从这里可以看到后面的操场,有人正在露天靶场练枪,远远的可以听到隐约的枪声。 沈君辞忽然问:“顾队,你是不是从枪声就能分辨出打了几环?” 这是他听来的八卦,有人说顾言琛能够预测得极准。 “没有那么神,不过总能听出来个大概,打中相对中心的位置和打中外围的声音是不一样的。”顾言琛问,“你了解狙击吗?” “了解一点。”沈君辞实话实说。 目视着前方的靶位,顾言琛道:“熟练的狙击手在射出子弹的时候,心里就会有预期了,知道这枚子弹可以打到哪里。” 沈君辞问:“实战之中,狙击是不是需要等很久?” 顾言琛道:“有时候吧,不过等待是值得的,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一发子弹击中目标的瞬间。” 沈君辞的脚步一顿,他忽然想起了顾言琛多年前和他说的一句话。 “我承诺你,不管花多少时间,不管花多少力气,我都会找到真相的。” 法医中心这里修改了所有记录交了上去,这件事让丁局那边知道了。 丁局也是没想到省局调过来的法医业务能力居然不错。 老头专程过来和法医中心刑事科的法医们开了个会,还特别让沈君辞和戚一安一起过来参加。 会议首先总结了一下最近的法医工作。 随后丁局说:“特刑科刚刚成立,尸检的工作还不算多,老卢,你们刑事科不是一直空着一个资深顾问法医的位置么?我看就让沈法医来担任这个职务吧,以后你们科有了疑难的验尸,可以找他一起来商量。” 这是丁局想出的完美方案,给沈君辞涨一轮工资,抬一下职级,当做之前事情的补偿,以后也可以打破部门之间隔阂。 说完了以后,丁局问沈君辞:“小沈你愿意不愿意啊?” 沈君辞问:“顾队知道这个安排吗?” 丁局点头:“我和他说过了,他说看你的个人意见。” 这是升职加薪的好事,顾言琛没必要拦着。 沈君辞这才道:“特刑科的工作目前比较清闲,我可以帮忙。” 一时之间,沈君辞成了法医中心的红人,特别是宋浅城,经常沈法医沈法医地叫着,有些什么问题都过来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顾言琛:练狙击的,卧薪尝胆,沉得住气。 沈君辞沉思:持久耐力特别好? 顾言琛:你在意的东西是什么? 沈君辞:比如真相,比如正义,比如生死,比如你。 引用: “我的和蔼可亲,彬彬有礼,并不是为对方着想,而是守护自己的铠甲。”——山本文绪 第10章 时过境迁 槟城,顾言琛家中。 又是一个漫漫长夜,月光映照在城市里。 大部分的人都在睡梦之中,四周围一片安静。 顾言琛睁开双眼,他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在梦中,可是这个梦如此逼真,让他一时从梦境中挣脱不出。 周围无比嘈杂,到处是酒精的味道。那是一个无比盛大的酒会。 笑着的男人,女人,狰狞的面容,那些晃动着的筹码,不停轮转着的转盘,让人不自觉地想要疯狂地沉浸其中。 挥霍着的金钱,探入衣服之中的手,入口的美食美酒。人们高声叫着,笑着,极度放纵,奢华之中,展现着最为原始的丑态。 随后枪声就响了。 第一枪就击中了悬挂着的灯。 四周遁入一片昏暗之中,枪声不断响着,这是一场激战。 他看着那些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有好人,也有坏人。 其中有许承煌,这个槟城多年的地下皇帝,在枪口面前也会颤抖求饶,痛哭流涕。 一下子场景变换了,顾言琛发现自己站在林向岚的病床前。 林向岚的脸色灰败,紧紧抓着他的手,然后他嘴巴一张一合,用尽了全身力气对他道:“顾言琛,你一定要帮我照顾林落……帮我照顾好他,看好他,那个孩子太执拗……我放心不下……” 他说了个“好”字。 林局这才像是了却了心事,长长出了一口气。 记忆之中的场景化成了梦境的碎片。 在梦中,他像是疯了一样地寻找着林落。 电话打不通,后来干脆关了机。 他终于在ktv的房间里找到了那名少年,他就像是熟睡了,紧闭着双眼,鲜红色的血液却犹如鲜花一般在他白色的衣服上绽放开来…… 顾言琛猛然睁开双眼坐了起来,他的额头上出了一层汗,心脏在怦怦跳动着。 四周围一片漆黑,他坐在家中的床上,又是那个如同是诅咒一般的梦。 顾言琛站起身,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走出了卧室。 他拉开了窗帘的一角,遥望着黑暗之中的城市,整个城市一片静谧,像是一只蛰伏着的野兽,又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安静的大海。 烟草的味道逐渐抚平了他的心跳。 距离林向岚去世已经过了五年,顾言琛还是会时不时梦到那时候的事。年轻时他以为这就像是一段经历,随着时间的流逝,总是会忘记。可是时至今日,顾言琛越来越确认,有些事会记一辈子。 那些经历对他的影响,深入骨髓。 他似乎有一部分留在了过去,其中就包含那个少年。 八年前,他毕业以后被分到槟城市局。 刑审,抓捕,断案,林局亲自带他,把他像是亲儿子一样带。两年之后更是把查许承煌的案子交给了他,还把他升为了这一案的专案组组长。 许承煌可谓是槟城市里的一只饿狼,他手里有人有枪,黄赌毒无所不涉,槟城地下的一半黑色交易都和他有关系。 那时候的他还是无比正义的小刑警,对于领导的赏识唯有努力工作给予回报。 他们从一个一个小案子查起,剥丝抽茧,打开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最终警方从几起关联的人命案子起底,打掉了槟城最大的底下赌场,又联合缉毒摧毁了新型毒品网络。 案子查了一年多,到最后他们终于把那个地下集团连根拔起,把几名其中的骨干送入监狱,就连许承煌也被判了无期徒刑。 一时间,盘踞在槟城的黑暗势力不复存在。 那是一场激动人心的胜利。 林局被授予嘉奖,他也面临更好的仕途。 可就在这时,林局却忽然病倒了。 老局长一直有心脏病,偶尔住院,一直轻伤不下火线,完全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一遇到案子就会赶往市局。 这一次的病发却和往常不太一样,病情迅速恶化,他倒在了工作岗位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一句“照顾好林落”,是林向岚最后的遗言。 那年他刚刚24岁,林落21岁。 顾言琛感觉自己忽然就多了一个小自己几岁的弟弟。 他和林落相识相交了几个月,两人头几次的见面总会不欢而散,可慢慢的,又似乎有所牵绊。 林落的重伤昏迷,成了他梗在心里的一根刺。 他说话向来是一诺千金的,可这件事答应了林向岚,他却没有做到。 他想了各种办法,想要把林落唤醒,去找最好的医生,为他争取更好的医疗方案。 那个陷入昏迷的少年就像是一盏小小的灯烛,他努力呵护着,不想让火苗熄灭。 可最后,等来的是一份脑死亡通知书…… 林落去世的有点突然,那时候他在出差,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等他赶到医院,只看到了洁白的床铺。 就在那一天,顾言琛感觉自己的心弦忽然被崩断了。 回忆到这里,顾言琛吐出一口烟。 他走到客厅里点开灯,打开茶几下面带密码锁的抽屉。 房间里的光亮着,弄醒了睡在阳台上的狗,那是一只大个的德牧,俗称黑贝。 这是只退役警犬,有狗证狗牌,顾言琛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无量。 此时无量支楞起身子,抖了抖毛,弓起了腰背有些警戒地看向屋里,平时温顺的眼睛里闪出了凶光。 顾言琛吐了个烟圈,冲它打了个手势,狗子才安静地蹲了下来。 顾言琛把抽屉里的文件夹放在桌子上,里面是影印的以及排查的资料,每当睡不着,他就翻出来看看,又查到了哪个线索,也会记录下来。 这些年看起来,他谨记着林向岚最后对他说的话。 表面上看,他是随遇而安地在后勤工作做了四年,可其实他从未放弃暗中调查那些事。 顾言琛能够感觉到,槟城里存在着一股势力,隐藏在后面推波助澜。 正义是会更新迭代的,从过去发展到现在,有了不同的形式。 监控,互联网,手机,这些东西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 罪恶也在更新迭代。 以前的罪恶,纯粹,张狂,嚣张,让人心生惧意。 现在的恶却是换了一个模样,更为隐蔽,善于伪装,让人不易提防。 数年前,劫匪们抢劫银行金店,绑架儿童,以命搏财,无数悍匪层出不穷。 如今,再去这么抢劫,就是十足十的蠢货。 一根网线就能够引来无数的赌徒上钩,服务器挂在国外,想抓都无从下手。 罪恶之人也掌握了网络力量,再也不是群架砍人的时候了。 其中有些人更是摇身一变,彻底洗白,手握资本,变成能够呼风唤雨的大佬。 顾言琛于暗中观察着这一切。 他是一位耐得住寂寞的狙击手,养精蓄锐,静待一时。 只是最近,因为线索中断,他的调查卡在了一个地方许久。 这时候丁局找他,说有一个新的部门成立,他也就答应了下来,成为了特刑科的科长。这样,他会有更高的权限,就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信息。 众多的资料里,顾言琛拿起林落的档案看着,当初林落出事的时候大四毕业,21岁,在病床上拖了几个月,死时也不过22岁。 随后他又拿起了沈君辞的档案资料,他今年27岁,和林落的年龄相近。 看到沈君辞的第一眼,顾言琛就感觉到了一种熟悉感。 他觉得,五年过去了,如果林落还活着,他应该就会像沈君辞一般,从一名清秀少年变得成熟起来,像是他父亲所期待的那样,成为能够独挡一面的优秀的人才。 可是他知道,人死不能复生。 林落是他眼见着死去的少年,从一个鲜活的人一点一点凋亡,他被折磨了很久,利刃剖开身体,抽筋断骨。 他和林落相处的大部分时光,都是看着他躺在病床上,连着着各种仪器。虚弱得像是一根随时会熄灭的蜡烛。 林落和沈君辞只是有一丝气质相像,年龄相近。 沈君辞的样貌,家庭出身,学历,经历,都和林落完全不同。 为了搞清楚沈君辞是否和林落有着联系,顾言琛仔细看过沈君辞的档案。 沈君辞自然不会是林落,他有从小到大的照片,老师的评价,班级的合影,所有的课业成绩都可以查询到。 他父亲是位省会瑞城的一名检察官,他大学报考了法医专业。 毕业那年,因为一次车祸,他的父母去世,也导致他大学毕业前休学了一年。 除了这件事,他的人生没有太过特殊之处。 这样的两个人之间会有怎样的交集呢? 顾言琛仔细看了一会,在一个标记的电话处画了一个圈,准备稍后过去求证。随后他收起了资料。 不管他不是林落,顾言琛都能够感觉到,沈君辞的到来给他带来了一些变化。 重回刑侦一线,他竟然对即将到来的案子有点期待,有点渴望。 他心里正义的火点燃,而且比以前燃得更旺。 顾言琛忽然觉得,如果身边有志同道合的人,可以并肩作战是一件让他向往的事。 他想什么也不顾及,什么也不考虑,只为了追寻那些真相,为了所谓的正义,为了信守诺言,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就好像林局在时。 一切好像和那时候一样,但是一切又好像不一样了。 第11章 河尸 往后的几天,特刑科还是没有案子发过来。 宋浅城和温婉经常拉着沈君辞去看各种各样的疑难尸体。 顾言琛也很看得开,拉几名刑警去演武场做各种体能训练。 陆英的肱二头肌越发发达。 白梦把所有档案梳理了一遍,把办公室里的月季养得都快开花了。 在众人之中,只有戚一安有点不安。 他好不容易进入了一个听起来很牛逼的特刑科,结果没有用武之地,这是戚一安这名法医助理始料未及的。 终于,戚一安有些熬不住,去问沈君辞应该做点什么。 “没事情做?”沈君辞低头思考了片刻,“要不你把尸体变化图鉴再看一遍?” 戚一安有点失望,他想看真的尸体,不想看图片。 沈君辞又建议:“那你去找卢主任?” 戚一安苦笑:“就上次顾队来找过一次以后,卢主任最近都从我们办公室门口绕着走。” 沈君辞喝了口茶:“实在熬不住可以和顾队说换组?” 戚一安慌忙摆手道:“不不,我暂时不想换工作。” 他对几名同事印象不错。 只是如果能够有案子来,就更好了。 师父不给派活,趁着沈君辞午休,戚一安又跑去找刑警那边,问能做点什么。 白梦把屏保换成了最近的新进偶像:“别人想闲还没机会呢。” 陆英放下哑铃开导他:“我们没事做说明槟城长治久安,这是好事。” 这两句话没有安慰到戚一安。 顾言琛感觉到了小同事的失落,抬头安慰他:“放心吧,丁局不会设空闲职位,回头案子会来的。” 戚一安问:“那……什么案子归我们这里?”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虽然特刑科成立,但是领导并没有给特刑科一个明确的接警范畴,普通的案子还是往刑侦那边发。 顾言琛道:“难度大,关注度又高的案子。” 话音刚落,桌子上的电话就响了,白梦拿起来听了几句,转头道:“顾队,来案子了。” 顾言琛对戚一安道:“去叫你师父,准备出警。” 下午一点,槟城市局。 沈君辞被戚一安从休息室里叫起来,戚一安主动拎了勘查箱,出警的车已经开过来了。 顾言琛早就等在楼下,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沈君辞。 今天阴天,气温不算高。 沈法医穿了一件白色衬衣,打了一条黑色领带,外面套了一件看起来一尘不染的白色法医服,看起来十分禁欲。 沈君辞注意到了顾言琛的目光,他问:“怎么了?” 顾言琛这才把目光收回:“没什么,感觉装扮就很专业。” 沈君辞道:“回头套上防护服,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根据他的经验,就算是穿的再干净,在现场一干活,就会被弄脏。而且市局进的这一批蓝色一次性防护服,材质有点像垃圾袋。 这次是陆英做司机,整个特刑组开了那辆七座的小商务。 沈君辞上车,自觉坐在了后面第一排靠窗的位置。顾言琛也上车,坐在他的旁边。 戚一安坐在后排,白梦坐了前面副驾的位置。 五个人坐在车上还有空余。 除了他们这一车,另外还跟了一辆市局物证的车,带队的是物证那边的人,由个叫陈眠的主任负责。 白梦已经和接警的分局对接,把案子了解了个大概,在车上给他们讲解案件信息。 “这案子看起来不复杂。男性,55岁,根据推测是钓鱼时溺亡,分局打捞了两天,在下游发现了尸体。” 陆英问:“这案子为什么给了我们?” 白梦道:“死者的身份有点特殊,叫做方正荣。” 这个名字一出,现场所有人都恍然大悟了。 方正荣这个名字,在槟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一切都因为他是正荣集团的老板,槟城的水业大亨。 放在几十年前,若对人说,有人能够靠卖水发家致富,那人会觉得说话的人脑子有坑。 水是公用的资产,大自然的恩赐,母亲河孕育生命,河水,池塘,井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后来人们开始开采地下水,自来水管进入千家万户。 再后来,人们的饮水习惯发生变化,瓶装水,桶装水开始进入日常生活。 水这种东西,真的可以卖钱,看起来价格不贵,可其实因为成本低廉,是门薄利多销的暴利生意。 于是最先把水灌在瓶子里,铺货到商超的人迅速敛财,积累财富,成为了富商。 方正荣正是其中的翘楚。 后来他被媒体塑造成了企业家代表,一时风光无限。他的发家史以及一些家事也成为了坊间的八卦。 方正荣经营着正荣集团,名下数家公司,主做纯净水,果汁,运动饮料以及茶类饮品。 如今他溺死水中,也令世人唏嘘,成也是水,亡也是水。 陆英道:“我好像在网上看到过有关方正荣的八卦。” 白梦点头:“八年前,方正荣的结发妻子去世,转头娶了一位叫做蓝洁的小明星,一时网上八卦四起,说蓝洁是小三,气死了发妻,小三上位,新闻稿铺天盖地。方正荣的儿子方嘉良也和这位后妈不合,只要蓝洁在的场合从不出现。” 陆英点头:“对对,我记得当年吵得沸沸扬扬,这事后来怎么没声音了?” 白梦道:“我猜,开始的新闻稿八成是方嘉良气不过发的,后来的应该是方正荣撤的,都是有钱人的游戏。” 把方正荣的情况发到众人手机上之后,白梦又继续介绍。 “出事的地方是方兴渔场,这地方原来是当地农民经营,后来方正荣来钓过几次鱼,对这里非常满意,就出资把渔场买下来了。渔场日常会正常经营,等到方正荣想要度假钓鱼,就要提前关场禁止捕鱼,专门等他来。方正荣甚至还在下游修建了一栋很大的度假别墅。这次他落水,就是在渔场里。” 戚一安听到这里叹气:“这禁渔也有不好的地方,现在是钓鱼的旺季,如果有其他人一起钓鱼,他意外落水,肯定有人把他捞上来。” 窗外的景色好了一起来,陆英道:“有山有水,有钱人真会享受,他怎么挑到这个地方的……” 沈君辞悠悠道:“给自己挑了个安眠之所。” 车里的气氛一时冷了下来,众人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顾言琛谈回了工作正题:“什么时候报的警?” 白梦:“前天晚上,家人发现他没有回家,就报了警,警方沿着往上寻找,在上游找到了他的钓具。开始警方是按照失踪定性,直到今天上午发现了尸体,这才转了刑事。丁局不放心下面的分局,就让我们过来处理。” 顾言琛继续问:“有目击者吗?” “他是独自去钓鱼的。”白梦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根据分局那边发过来的信息,这次跟着方正荣来钓鱼的还有几个人,除了那位小娇妻蓝洁还有方正荣的秘书钟智淳,儿子方嘉良。” 顾言琛道:“等会下车,法医去看尸体,白梦你和物证的人去看看上游的落水现场,陆英带点分局的警员去问问这里附近的人,看看有没有人知道点什么。” 戚一安在一旁问:“可是不是禁渔了吗?” 白梦嫌弃地望向他:“你以为他是皇帝老子么,这么大的渔场,肯定有人偷钓或者是在附近活动的。” 戚一安还是第一次出现场,有点紧张又有点话唠,他舔了舔嘴唇又问:“那分局那边的法医检查过没有?我们是不是要和他们交接一下?” 白梦毫不留情地毒舌道:“我觉得交接不交接也没多大差别,你之前没了解不知道,槟城这下属的几个分局都有点问题。有几名局长是前任王局的亲信,第二第四分局业务能力最差,次次让我们市局的来擦屁股,划水技术一流,而且对市局这边的命令还经常阳奉阴违。” 陆英在一旁添油加醋:“‘能吃苦’这三个字,他们大概只占了‘能吃’两个。” 正说着话,警车驶上了山路,这渔场是在半山腰,进山了也就距离现场不远了。 众人探头看去,在路旁有一片别墅,独门独户独院,看起来和附近的民房风格完全不同,像是一栋小型的城堡,这应该就是方正荣自己修建的了。 果然别墅的外围,就出现了警车和协警。 那些人都是附近分局的警员,有个领导模样的走上前去:“顾队啊,好久不见。” 顾言琛认识他,下车道:“曹队长辛苦了。” 槟城几个分局,都属于市局管理,每年分局经常会招收过来一些新警员,年轻人中有一些心高气傲的刺头儿,顾言琛之前就是市局里派下去“教导”他们的角色。 一般一个星期就能够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所以几个分局里面的队长有些认识他。 车停稳,其他的人也纷纷下车,默契地各司其职。 沈君辞走在前面,边走边戴上手套,戚一安在后面拎着有点沉的勘查箱。 方正荣的尸体刚被打捞上来,知道市局要接手案子,就停放在一旁没有处理。 走到尸体边,沈君辞蹲下来身来仔细查看。 另一边不远处,曹队长给顾言琛递烟。 顾言琛伸手接过。 曹队长又毕恭毕敬地掏出打火机打了个火儿,顾言琛就把烟抿在薄唇里,垂眸借着点燃了。他深吸一口,吐出白烟。 顾言琛烟瘾不大,只是偶尔会来一根。在外面应酬很多,别人给他,他一般不会拒绝。 有时候一根烟就能让人们熟悉起来。 曹队长给自己也点了一根。 看着四周忙碌的人们,顾言琛问曹队长:“曹队,这案子是什么情况?” 曹队长道:“我先来了一段,证言证词都问过,方正荣岁数大了,身体不太好。当天只有方正荣独自去钓鱼,现场很干净,没有什么脚印,这应该就是一起意外。” 顾言琛给了个话头试探一下,曹队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他耐心听到最后,开口问:“方正荣会游泳吗?” 曹队停顿了一下道:“我们平时接警,淹不淹死其实和水性关系不大,不是有句话么,淹死的大部分是会水的。” 顾言琛知道曹队根本没细问,给了他个台阶:“那听起来就是个意外了。” 曹队长道:“对啊,家属无异议。我本来都准备报上去了。结果丁局不放心,这大热的天气,又让你跑一趟。” 聊完了这几句,顾言琛明显感觉曹队长松了一口气,他看着拉得马虎的警戒线,心里明镜似的。 如果家人不闹,定为意外是皆大欢喜。 方正荣虽然没了,方嘉良却在,这些年分局没少收方家的好处,万一查出点什么,并不想把财神爷送进去。 顾言琛望着不远处检查尸体的沈君辞,弹了下烟灰淡淡道:“行吧,等法医看看,如果真没问题,我就速战速决。” 曹队长道:“好,我给你打包票,肯定没什么。” 第12章 解剖 下午,河边空地上。 沈君辞带好了口罩和手套,俯身观察躺在地上的尸体。 尸体刚刚获取时,所带有的信息是最多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上面的痕迹会逐渐消失。 表面观察尸体的状况,进行现场勘查笔录,这是法医工作的重要步骤。而且笔录要一边勘验一边记录,切忌根据记忆随后补充。 由于泡了两天,方正荣的尸体呈现惨白色,头发凌乱,肚腹微胀,尸体膨大,他的身上穿了一件钓鱼的垂钓服,打捞的过程之中,鞋子掉了,只剩了一只。 “男尸,年龄五十五岁左右,身高一米七五零,体重大约150斤,发长七公分,足长31cm,尸体完整度高,腐败程度为中度腐败……” 沈君辞神情严肃,核验检查着尸体的细节。 随后他进一步沉声做着分析:“尸体浮肿,皮肤呈现苍白色,口鼻处有少量蕈样泡沫。腐败静脉网已经出现,手部出现了溺死手套,表皮与真皮分离,已经开始变白膨胀。” 溺死手套是一种现象,一般在尸体浸泡四十八小时后就会明显,浸泡到一至两周,将会像手套一样完全脱落。 由此推断,死亡时间大约在两天前,这与报警时间吻合。 戚一安拿起相机开始拍照,沈君辞提醒他:“记得看下牙齿特征,还有观察身上有无明显胎记。” 尸体被这么反复翻动,嘴巴微微张开,一股腐烂的尸臭味飘散上来。 戚一安被呛得咳了几声,一旁的沈君辞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沈君辞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 全腐尸,巨人观,蜡像尸,白骨化,重度腐烂的尸骨放他眼前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无论是多么恶心的环境,只要洗个澡,就能一尘不染。 这时候顾言琛走了过来。 他做了这么多年刑侦,接触过不少的法医。 年轻的法医面对尸体,还是可以看出来一些恐惧感。就像是眼前的戚一安,总是有点畏手畏脚,就算是见过再多的尸体,那种恐惧似乎是烙印在骨子里,需要多年历练才可以磨灭掉。 年老的法医则是早已经看惯了生死,面对怎样的尸体都能够做到不为所动,能够在死人堆旁谈笑风生,解剖完尸体就吃着卤煮脑花。 可是沈君辞和他们都不太一样。 沈君辞的脸上平时都是冷清的,漠然的,似乎遇到一切都波澜不惊,不为所动,但是他在看到尸体时,就收起了那种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专注,仿佛眼睛里只有面前的尸体。 顾言琛在旁边站了一会,问沈君辞道:“尸体情况如何?可以断定是溺亡吗?” 沈君辞谨慎回答:“从外观上判断是溺死没有错,保险起见还是验尸之后再下结论。” 然后他看了看尸体,微微皱了眉。 顾言琛敏感捕捉到了他的神情:“怎么?有问题?” 沈君辞道:“这尸体不太对,太干净了。” 一般溺死的尸体,都会在死前剧烈挣扎,口鼻处出现蕈样泡沫,又被称为螃蟹泡沫,那是空气,溺液,粘液由于剧烈的呼吸运动形成的细小白色泡沫,犹如白色的棉花团,堵住口鼻。 这些泡沫会和泥沙,水草一起,出现在鼻腔,口腔里,可是现在,方正荣的尸体口鼻处仅有少量的泡沫,从量上看,有点少。 此外,大部分溺亡的人,手中都会抓着一些水草,树枝,泥沙等,很多泥沙会嵌入指甲,可是这具尸体的双手却相对干净。 尸体虽然在水中泡了两天,但是看起来非常完整,几乎没有太多的伤痕。 沈君辞想了想又说:“不能排除昏迷落水或者是濒死落水的可能性。” 顾言琛听罢,让沈君辞和戚一安尽快把尸体运回市局。 这边处理好,曹队主动道:“我带你去见见家属?” 别墅区在河的下游,距离打捞的位置不太远。 两人走到了那片别墅区,有保姆过来打开了房门。 曹队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下手机道:“局里电话,顾队稍等我一下。” 顾言琛独自走入门厅,就看到一个巨大的水族影壁,那是一面透明的玻璃墙,里面有大大小小的鱼,水被染成了碧蓝色,里面还做成了水底世界,养了各种的水草,做了亭台楼阁假山小桥。 曹队在打着电话,顾言琛就在水族墙边仰头看着,鱼缸里面有一些锦鲤,也有一些并不特别的淡水鱼,就是普通的鲫鱼,鲢鱼,大概是方正荣自己从渔场钓的。 这便是一个小型的河底世界。 应该是时常有人打扫,那水被调成了淡蓝色,显得深远幽静。 客厅里忽然有个声音道:“这鱼是方总养的,他这个人,喜欢水成了痴,连带喜欢水里的鱼。” 顾言琛抬头,透过水族箱看到对面走过来一个人。 男人五十来岁,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他自我介绍道:“我叫做钟志淳,是方正荣的助理。” 听到这个名字,顾言琛若有所思,颔首未言。 钟志淳也笑望着他,没多说话。 这时间,曹队正好打了电话过来,开口道:“钟总不要自谦了,谁不知道你是方总的左膀右臂,正荣集团的半壁江山。” 钟志淳把他们引进来,随后楼上又走下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是三十多岁,一个穿了一身黑衣,脸上有泪痕的漂亮女人,还有一个个子高高的年轻男人。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下楼,却默契地拉开了几米的距离,视线也并不相交。 顾言琛知道,这两人应该就是方正荣的妻子蓝洁和儿子方嘉良了。 虽然这一处只是个度假别墅,但是气派不少,客厅就有一百多平,摆着意大利进口的沙发。 等三人到场,顾言琛做了个简单自我介绍,然后征求亲属意见,要求签署验尸同意书。 一旁的蓝洁没有说话,同意书递过去,她就签字了。 随后顾言琛就和曹队和下属的警员一起,挨个把他们叫到一旁的书房,详细问了他们方正荣出事那天的经历。 第一个被叫到的是方正荣的儿子方嘉良,根据方嘉良的口供,当天方正荣自己说过下午要钓鱼,吃过午饭就出去了。 下午他一直在书房里用电脑处理事务。 到了晚饭他发现父亲还没回来,就开车出去寻找了一圈,一直没有找到,这才报了警。 随后顾言琛就开始不太着急似的,问了很多无关的问题。 方嘉良知无不言,唯独问到了他的那位后妈蓝洁时,回答的较少。 顾言琛看他这样,反而就抓着蓝洁的问题不放:“我看网上说,是你和蓝洁先认识的?” 方嘉良被逼问到,简单回答:“就在私人聚会上见过。” 顾言琛又问:“我听说,你母亲去世以前,你父亲就在和蓝洁交往?”网上甚至还有八卦,说那位正妻是被小三上门气到了,才会得乳腺癌去世。 方嘉良皱了下眉:“我是不喜欢她,不过这事和我父亲的去世没什么关系。” 第二个被叫到的是钟志淳,他说当天下午有外出,说是到距离这里不远的分公司之中处理事务。公司里的人都是人证。 顾言琛查到下午两点零几,钟志淳给方正荣的手机拨了个电话,通话时间大概在一分多。 钟志淳坦然承认道:“是我打的,和他说了点公司的事。” 顾言琛道:“你和这位方总认识很久了吧?” 钟志淳道:“我们是发小,从小时候就在一个镇子上上学。” 顾言琛问:“那你是帮着方老板一起创业了?” 钟志淳点头:“已经有几十年了。” 顾言琛就继续点他:“到现在,方总的家业,是你的数万倍了。” 钟志淳笑了:“这个……往上比哪里有头啊,方总待我不薄,我这个人,没什么欲望。” 顾言琛这才岔开了话题,也和他聊了半个多小时。 第三个进来的就是蓝洁,她说她中午吃了饭有点不舒服,下午一直在睡觉。 顾言琛问了问蓝洁嫁婚后的生活,还问了一些她当年出道的坊间八卦。 聊到最后,顾言琛道:“我看网上说,你的表弟表妹,也在正荣集团任职。” 蓝洁道:“做生不如做熟,有亲戚拜托过来,我就让正荣给他们安排了一下工作。” 顾言琛点头:“人之常情。” 问完话,蓝洁擦着眼角问:“这事多久会有结果?我现在整个人都是蒙的,不知该怎么处理我老公的后事。” 顾言琛道:“如果你们配合的话,大概很快就会有结果。” 这边问完,白梦和陆英两个都回来了。 三个人避开了那些分局的刑警,在院子里聊了几句。 白梦道:“我们在上游处有看到一些钓具,没有用完的鱼饵。现场保护得不太好,脚印有点乱,大概是最先发现的协警的,没有发现坠河留下的痕迹。” 陆英也道:“有附近的人看到下午两点的时候,有个人在河边钓鱼,后来四点再去看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顾言琛问:“能够确定是方正荣吗?” “我这么问了,对方说隔了太远,看不清楚脸,不过看衣服和打扮,应该是方正荣往常穿的。他们一般看着方正荣出来钓鱼,就会躲开这一段。”陆英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什么,“还有根据村子里的人说,在前两天的鱼塘边,他们听到有人在激烈争吵。” 白梦低头思索片刻道:“保姆和司机下午有一段时间有事出去,都不在家里,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这么看,这三个人反而更有嫌疑……” 分局那边的人先撤了,天边染上了夕阳色。 别墅周围环境很好,远远传来水流声,鸟鸣声。 各处的信息全部收集完毕,顾言琛道:“今天就这样,收队吧。” 刑警们查着案子,另一边,运送尸体的车早就到了市局里。 沈君辞和戚一安收到了家属同意解剖的消息,两人快速换好了解剖服,来到了解剖室内。 他们面对方正荣的尸体,穿着的衣服和医生有些近似,口罩覆面,带了帽子,可是又与医生完全不同。 医生是为了治病救人,法医的刀下却只有死人。 没有那么多的鲜血,也听不到尸体心脏跳动的声音,不用担心刀下的人出什么状况,他们寻找的是关于死亡的真相。 钢直尺,肋骨剪,解剖刀,持针器,所有工具一字排开。 苍白的尸体躺在不锈钢的解剖台上,安静无声。 大功率的抽风机嗡嗡响着,既便如此,依然可以闻到淡淡的尸臭味。 无论活着的时候是怎样的人,美丽的或者是丑陋的,尊贵的或者是低贱的,年轻的还是年老的,死后都会变成冰冷的尸体。 一切的财产,殊荣,活着的时候为之争抢的一切,珍惜的一切,到了死亡之时,似乎都无关紧要了。 就像是此时的方正荣,他活着的时候,有数亿家产,风光无限,可是等他死了,什么都无法带走。 此时,他们面前的尸体肿胀隆起,特别是腹部,方正荣的个子不低,躺在金属解剖台上,像是一座高高隆起的小山。 他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只有两膝盖处有一些瘀痕。 淹死的尸体一般会随着水流运动,尸斑浅淡。 戚一安搭架好了录像设备,记录整个过程。 沈君辞主刀进行解剖,目前国际通行的主要的解剖下刀方式有三种,第一种是y字,又细分为正y和倒y,第二种是t字弧形切,第三种是一字直线切。 国内一般是用的是最后一种。 沈君辞手握解剖刀,神情严肃地切下了第一刀,划开了皮肉。 第13章 溺亡 下午,市局解剖室内。 沈君辞和戚一安两人面对着方正荣的尸体。 由于被水浸泡过,尸体的皮肉变了一种触感,隔着手套也可以摸的出来。 一字刀口之中,露出半腐的内脏。 划破腹膜后,腹部脏器一览无余,随后就是开胸腔,戚一安拿过一根咬骨钳,准备夹断肋骨。 沈君辞道:“别用这个,用小号一点的足够了。你要学会用巧劲,不用蛮力。” 戚一安换了一把,递给了沈君辞,他在一旁探着头仔细看着。 沈君辞的动作轻柔,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随后沈君辞把小号的咬骨钳递给了戚一安,让他跟着练习,他们很快揭开胸骨,露出胸腔。 解剖室里的灯光照射着。 肺部膨胀,胃部满是水,心脏左边颜色较浅,右边较深。 这一切都是溺死的特征。 时间分秒推移。 解剖刀划过皮肉,发出轻微声响。止血钳夹起内脏,拨弄开系膜。 沈君辞神情不变,沉声总结。 “水性肺气肿,肺部有肋骨压痕,指压形成凹陷,可见溺死斑。” “呼吸辅助肌有出血现象。” “颞骨岩部出血。” “胃里有大量溺液,死亡时间大约餐后一小时。” 戚一安配合着,在一旁的台子上做一些病理取材。 尸体的尸液顺着解剖台下的凹槽滴答流下,汇入下方的清洗池。 血液,内脏器官,溺液,很快所有需要检验的都提取完成。 最后是头部,等沈君辞剃完了方正荣的头发,看了看后脑,有一小部分挫伤,浅到不仔细观察都看不出来。 解剖完成,尸体被再次缝好。 下午下班前,微生物分析已经出来。 戚一安收到了信息拿过来:“溺液近似,几类硅藻类都对得上,而且已经进入大循环。” 沈君辞轻轻咦了一声,接过了报告来看。 尸检结果方正荣就是溺亡的。 关键问题变成了,他是在哪里溺死的。 沈君辞接触过一些异位溺亡被丢入水中的情况,水质不同,可以根据溺液之中的硅藻化验得出真相。 而现在,渔场之中的硅藻物已经进入了方正荣的体内大循环。 这是无法动摇的铁证。 这其中有什么他们尚不知道的情况吗? 下班时间已经过了,两名法医收拾了东西回家。 今天顾言琛不在,沈君辞没有顺风车可以搭。 他独自走回了家中。 打开了家门,沈君辞习惯性地点燃一根藏香,白色烟雾焕然,香气飘出,让他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下午解剖过尸体,沈君辞走入了洗手间,他没有急着洗澡,而是打开柜子,研究了一下水阀,这水阀有点漏水,之前还不厉害,今天变本加厉了起来。 他打开了洗澡的淋浴,水压一大,水就漏得更厉害了,他急忙关上。 这种情况无疑是需要找房东处理。 沈君辞拍了张照片给顾言琛的微信发了过去:“房东,洗手间漏水了。” 此时的顾言琛也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他刚走到楼下停好车,就听手机滴地一响。 顾言琛拿起来看了一下,秒回:“等我一会,马上过来。” 沈君辞打开了经书本子准备抄段经书,刚抄写了两行,顾言琛就到了。 他刚刚下班回家,换了一身衣服,手里提了个工具箱,看起来非常专业。 沈君辞给他拿了一双备用拖鞋,让他进屋。 顾言琛道:“以前家里的水管有问题,我都是自己处理的,放心吧,不用多久。” 他关了水阀,去了洗手间,各种扳手和工具非常专业地摆了一地,叮叮当当地修了十分钟。 沈君辞显得有点过意不去,去客厅给他倒了点水,询问情况。 顾言琛道:“有个零件坏了,我这里处理不了,我还是帮你联系物业的水电工吧。” 他当着沈君辞的面给物业打了个电话,物业的水电工也下班了,说不急的话明天处理。 沈君辞道:“那帮我约明天下班吧。” 挂了电话,顾队长第一次这么折戟沉沙,觉得有点丢了面子。他解释道:“这水管坏的地方有点奇怪,我查了一会才发现。” 沈法医摊手道:“我刚住进来,什么都不清楚。” “主卧的洗手间水管是另接的,我关了分阀,不影响洗漱和上厕所。”顾言琛一边收拾东西道,“要不你先去对门洗个澡?” 沈君辞不太喜欢在外面洗澡,他觉得洗澡是一件很需要私人空间的事,法医经常处理一些味道很重的尸体,法医楼也有淋浴室,他却很少用,基本都是坚持到家才洗。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如果不去对面就要去外面租旅馆了。 更何况那是顾言琛的家。 沈君辞没客气,拿起了刚才准备好的换洗衣物:“那叨扰了。” 沈君辞这么说了,顾言琛就把他领到了隔壁,滴地一声打开了指纹锁。 随后顾言琛没有急着开门,而是对沈君辞道:“我家里有只狗,是以前退下来的警犬,很温顺,不咬人,就是个头比较大,看上去有点凶,你别被吓到。” 沈君辞道:“不会,我还挺喜欢狗的。” 门打开,一只大个儿的德牧就自己叼着狗链子跑了过来,意思是求遛。 顾言琛揉了一把狗子的头:“等会遛你,今天家里有客人。” 狗子听懂了一般。它看向了顾言琛身后的沈君辞,鼻子闻了闻,眼睛瞬间亮了。 随后狗子围着沈君辞就开始摇尾巴,吐着舌头,绕着腿转,甚至想要往他身上扒。 顾言琛从没见过自家狗对别人这么热情,怕吓到沈君辞就把无量拉了过来。 顾言琛还解释了一句:“它平时不这样的,往常都挺高冷。” 这只狗平时非常高傲也很稳重,看到人和狗从不搭理,也不会大声叫,院子里的那些小狗看到它就吓尿了,浑身哆嗦。 可是今天,它却活泼得仿若二哈转世。 沈君辞摸了摸过分热情的狗:“没事,它叫什么?” 顾言琛道:“叫做无量。” 沈君辞:“这个名字听起来挺佛性的。” 顾言琛:“原名五粮液。” 沈君辞:“……” 顾言琛解释道:“我们警犬队的饲养看护是个酒鬼,每只小狗一入警队就被他起了名,从茅台往下,五粮液,剑南春,杏花村。再往下白酒不够了,就开始起名叫拉菲,解百纳,后来红酒也不够了,去年进的那几只就叫做青岛,百威。等今年,丁局说,带出去影响不好,这才不这么起了。” 沈君辞:“……带着警犬出动的时候一定挺壮观的。” 顾言琛:“对,有次出警女警没拉住一只警犬,满大街叫着江小白。” 沈君辞扶额。 顾言琛给狗子加了一把粮:“这只立过功,退役了我就给带回来了,今年十岁。五粮液不好听,我就给它改名无量,它也听得懂。” 看完了狗,沈君辞才有空打量房间,对门的户型不太一样,是一处三室,装修风格差不多,屋子里收拾的整整齐齐。 沈君辞四处看着,目光落在了墙上的一个相框上。 那相框极为正式,和屋子里的装修风格有点格格不入。而相框里面不是画也不是照片,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一元硬币。 那银闪闪的硬币被夹在相框的正中间,有些奇怪。 沈君辞指了指墙上的相框:“这装饰挺有意思的,有什么特别含义?”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对现代艺术挺关注的,这看起来就像是一件现代艺术作品,像是有什么深远的意义。” “并不是艺术品,也没什么太深的含义。”顾言琛道,“是有人给了我个承诺,我说口说无凭,立个字据,他说不骗我,就给我这枚硬币做凭证。” 沈君辞笑了,引起了回忆:“这听起来怎么像是哄小孩呢?” “我那时候可是认真的。把这个当成了郑重承诺。”顾言琛说着往前走了一步。 这是林向岚给他许承煌那个案子的时候交给他的,说完成以后,可以和他提要求。 升职,加薪,或者是他职责能力内力所能及的事,哪怕看上了市局里哪个科室的小姑娘,他都愿意去当媒人。 聊到这里,顾言琛回忆起了那段艰难的时光。 错综复杂的关系,各种的交易网,案子一层一层查下去,把半个槟城都翻了过来。 有时候他累了,迷茫了,晚上回到住所,掏出这枚硬币仔细看着,就仿佛被注入了无穷力量。 沈君辞听得来了兴趣,问他:“后来呢?你没拿去和他换东西?还是没想好要什么?” 顾言琛仰头看向墙壁上的那枚硬币:“都不是。” “谁这么糊弄你?你前女友还是你家人?”沈君辞脑补出一段故事,没想到聪明如顾言琛也会中招,他忍不住多聊了几句,“别信空头支票,还是得留字据。” 顾言琛转头看向他,那眼神看得沈君辞有点发毛。 停了两秒,顾言琛道:“是那个人去世了,就是我上次和你提起过的林局。” 沈君辞的心忽地一沉,眼神仿佛沉入深海之中,他慌忙低头拿了衣物说:“我去洗澡了。” 顾言琛嗯了一声:“和对面一样的,左热右冷。” 沈君辞转了身,有些麻木地往洗手间走。 从故事的开头他就该听出点什么,听到中途也应该能够猜到结果。 他万万没想到那一枚硬币就是林向岚给的。 他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没改掉随手拿东西给人许诺的毛病。 “拿着这颗糖,明年爸爸一定陪你在家过生日。” “这个勋章你收着,空了我带你去游乐场。” “这支钢笔给你,回头爸爸给你买蛋糕吃。” 随手抓起什么就给什么,五花八门的一堆,都是空头支票。 到最后他攒了一抽屉乱七八糟的,都分不清哪个代表什么了。 再后来他大了,承诺什么的就已经不信了,每次父亲要给他什么,他就直接顶回去,别想再糊弄他。 可为什么爸爸的同事还很信他,说他什么一言九鼎,说到办到。 结果都死了还欠了别人的承诺,这不是骗子是什么? 骗子…… 进入了洗手间,沈君辞克制了两秒,还是没忍住,眼泪刷就流了下来。 他急忙脱了衣服,伸手打开了淋浴。 在喷淋而下的热水之中,他无声哭了,怎么也停不住。 第14章 蹭饭 等沈君辞洗完澡出来,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顾言琛已经遛完了狗,把无量关在了阳台上,他则是坐在沙发上,用手机播放着蓝洁过去出道时候的影片。 他看到沈君辞走出来,转头看向他。 沈君辞换了一身睡衣,他人本来就瘦,睡衣有点大,显得整个人更是轻飘飘的。 白天里进行过尸检,难免沾染上一些血腥味,此时他洗完澡,那些令人紧绷不快的味道全部消散。 灯光照射下,沈君辞身上的皮肤颜色又是白了一个度,像是能够反光,此时他擦着头发,手指的骨节透出隐隐的血色。 就算是同性,顾言琛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这位沈法医长得精致得有点过分。 把头发差不多擦干,沈君辞的睫毛抬起,眼角却是红的,甚至眼白都有点泛红,看起来有点可怜。 顾言琛注意到了那些异常,开口问:“你眼睛怎么了?” 沈君辞不用看镜子也知道自己眼睛红了,他解释道:“洗发水用不惯,有点辣眼睛。” 顾言琛:“那我回头换一个。” 沈君辞开玩笑:“你这说得我像是会经常过来洗澡似的。” 他正准备离开,就发现客厅里的桌子上摆了热腾腾的饭菜。屋子里也有着好闻的味道。 顾言琛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桌旁拉开椅子:“一起吃晚饭吧。” 沈君辞说:“不了,我准备回去了。” 他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向着桌子扫了一眼。有自己做的菜,也有买的菜,切的酱牛肉,炒的香菇菜心,还烧了个鲫鱼汤,几样都是他爱吃的。 折腾了一天,刚洗完澡,早就饥肠辘辘,他拒绝得口是心非,肚子诚实地咕咕叫了。 “我做了你的份了。”顾言琛道,“已经挺晚了,凑合吃点吧,就当是源自房东的赔礼。” 盛情难却,沈君辞就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顾言琛帮他用勺子盛了一碗鱼汤。 他吃了几口,顾言琛就问:“还合你的口味吗?” 沈君辞忙着吃饭,点了下头。 顾言琛问他:“你那边开火了吗?” 沈君辞摇头:“没有,我总觉得一个人开火不值得。基本上点外卖。” 他那边房间的装修很不错,特别是厨房,还分了中西厨,这种房间格局现在不多见了。 不开火做饭,沈君辞觉得有点浪费。 可是他工作一天,就像是抽光了所有的力气,只想平心静气地休息一下,无论是体力还是脑力都不允许他再多干些什么。让他再下厨房,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顾言琛好心道:“能自己做还是要自己做的,我们做警察的,忙起来就是熬夜,出外勤的,等你年龄大一些就知道,吃好,睡好,多喝水才能身体好。特别是吃好,无论发生天大的事,能按时吃饭就得按时吃饭。” 沈君辞低着头,手一顿:“这话以前我家老人念叨过我了。” 顾言琛道:“别不信,等你越大越清楚,这是真理。” 他在养生方面受到了林向岚的影响,像是个老干部。 沈君辞又吃了几口评价:“你做菜挺好吃的。” 顾言琛又说:“你要是一个人懒得开火,可以过来,在我这里蹭饭。” 沈君辞:“那多不好。” 顾言琛道:“一个人吃饭没意思,还容易浪费,如果是两个人,可以多买点好吃的。” 顾言琛看起来对人并不热情,在外面与人保持距离,那只是因为没有遇到投缘的人,如果是熟人,他就会变得极其慷慨。 沈君辞喝鱼汤的手顿了一下:“谢谢顾队。” 两个人一时安静吃饭,屋子有点安静,沈君辞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们吃着饭,隐约还可以听到狗子扒拉门想要进来的声音。 屋子里亮着淡黄色的灯,把整个房间都烘托成了暖色。 一个人时只有孤单,而当有了两个人,就成了一个家。 当年似乎也是这样,可是那时,他没有想到会有那样的结局。 吃了一会,顾言琛把话题引到了案子上:“下午尸检顺利吗?” “还算顺利,就是溺死的,溺液也和河水之中的吻合,可是我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沈君辞又问顾言琛,“从刑侦的角度来考虑,你觉得这个案子是谋杀案吗?” “直觉像是,我下午去见了死者的儿子和妻子,说话都躲躲闪闪的,也没怎么伤心。一般家人被害,家属们恨不得警方多调查调查,排查清楚,把凶手找到。他们却想要息事宁人,尽快处理丧事。” 说到这里,顾言琛又道:“下午,我这里接了好几个电话,都说是家务事,让我尽快处理。” 方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发生了事情以后,很多人都希望能够快速结案,以防节外生枝。 沈君辞问:“那丁局怎么说?” 顾言琛:“严查,绝不姑息。网上多少人关注着呢。” 沈君辞问:“亲人们有杀人动机吗?” “都有,而且两位家人都没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反倒是那个秘书钟志淳那时候在公司。”顾言琛夹着菜,“但是具体是怎么实施的我还不太清楚,也许方正荣是被人推到湖里的?或者是被下了药物,导致了昏迷落水?” 沈君辞想了想:“方正荣是个个子不低的成年人,打架落水一般会有伤痕,但是我在尸体上没有发现明显的痕迹。服药也是同样的道理,只要被下了药物,血检,毒检就会发现,可是这些都没有。他的尸体上只有脑后有一处轻微的挫伤,膝盖有些擦伤。” “也许还有别的实施方法吧。”顾言琛说着。 随后两个人又交流了一些案件细节。 顾言琛给他详细讲了在那家中的见闻,他一回想起那个别墅,就想到了那一面影壁。 “他们家里有好大的一个水族箱,里面养了很多方正荣从渔场钓到的鱼。” 沈君辞听到这里,勺子没拿稳,汤泼出来一些,正中衣服前襟。 他伸手去拿纸巾。 顾言琛却先他一步,抽了纸巾帮他擦着衣服:“没烫着吧?” 被他的手一触,沈君辞忽然反应过来,他嗖地起身,伸手用纸巾捂住胸口。 顾言琛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沈君辞的反应有点大,让他愣住了。 沈君辞安静了一瞬抬头道:“没事,汤都凉了,没烫到。我差不多吃好了,擦擦就行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突兀,脑中却忽然回想起让他觉得诧异的话,“你说他家里有个水族箱养了很多渔场的鱼?” 顾言琛嗯了一声。 沈君辞忽然想通了:“这样溺液的问题就可以解释了,方正荣也许并不是在河边淹死的,而是在家里被淹死的。” 他在之前一直觉得这个案子有哪里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方正荣是淹死的没有错,但是地点有所不同。 在溺亡之中,大部分是靠溺液来断定死者死亡的区域。 溺液不同,淹死的地点就不相同。 但是有时候,需要转换思路。 溺液相同,只是说明水质相同,受害人也有可能是在不同地方淹死的。 那处膝盖上的摩擦伤,恰巧说明死者死亡前可能是跪姿。 看顾言琛不解其意,沈君辞进一步解释:“养鱼的时候,水非常重要,一般养这种渔场的鱼,都会在家里备一些渔场里的水,防止鱼换了环境,忽然致死。鱼在水里待个几天,等适应了,再换入鱼缸之中……” 顾言琛明白过来:“方正荣的别墅里说不定就有这样的地方,也许是个浴缸,也许是做了个小鱼池……” “后脑和膝盖上的伤可能是有人抓着他后脑的头发,把他按在水里时留下的。”沈君辞又推论下去。 顾言琛听他说到这里,仔细思考了片刻,开口道:“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上游处的现场应该是个幌子……” 听了沈君辞提供的这些信息,顾言琛的脑中忽然有了想法,只是这些目前还是他的推测,需要实证来证明。 说到这里,顾言琛的手机一响,他站起身问:“你刚才说吃好了?” “吃好了。”沈君辞问,“你要出去?” 顾言琛拿了外衣:“搜捕令刚刚批下来了,我去加个班,说不定运气好的话,可以把这个案子结了。” 沈君辞补充道:“好好搜一下,如果假设成立的话,应该还有个案发现场,浴缸里面的水可以放掉,但是在下水道的u形管里会有硅藻物残留。” 顾言琛点头:“知道了。” 有没有这样的地方,问问保姆就会知道。如果他们运过尸,可能别的地方也会留下痕迹。 沈君辞起身,想起了什么又回身提醒:“可以注意找找蕈样泡沫,那东西不像是血迹难以察觉,但是一旦沾到很难被洗掉。” 顾言深:“放心吧,不会放过蛛丝马迹。” 沈君辞:“那我先回去了,等你消息。” 顾言琛把他送到了门口,自己匆匆换了鞋下楼。 他发动了车,开出小区。 夜色下,路上已经亮起了各色的路灯,远处的霓虹一片明亮。 顾言琛打开蓝牙耳机,联系着各处:“今晚特别行动,多准备一点人手。”随后他又神情严肃道,“对,不光要查别墅,还要查方家的主宅。” 第15章 回忆 沈君辞回了家,屋子里的藏香已经灭了。 他脱下了衣服,胸口处赫然印着一道长长的伤疤,只是那疤痕已经陈旧,如今活动不受影响。 换好衣服,沈君辞躺在床上。 然后他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晚上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洗澡用的水有点热,沈君辞觉得自己的脸颊还是有点烫烫的。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过去和顾言琛一起吃饭的场景。 那时候的景象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和睦,甚至回想起来,还是让他觉得有点酸涩。 在他的记忆里,第一次和顾言琛正式见面是在医院里。 那是林向岚刚去世那天,他忽然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过来的通知电话。电话里说林向岚生病了,已经病危,正在被医生抢救。 那时候他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在急救室外,他看着推出来了一张床。 他没有撩开盖在尸体脸上的白布,光从那个身体轮廓判断,他就知道,推出来的人是林向岚。 他到最后也没能来得及看到父亲最后一眼。 医生给他介绍完抢救过程,按照规定让他签字。 他愣愣地接过了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林向岚的尸体,他有种不真实感。 悲伤,恐惧,害怕,无措,各种情绪胀满了他的大脑。 在死前陪着林向岚的是父亲警队里的下属,也就是打电话通知他的人,他记得他叫顾言琛。 他质问站在床前的顾言琛:“为什么不早点打电话给我?” 顾言琛没有太多解释:“我得到医生的病危通知就打给了你。” 支队长杨叔那一旁打圆场:“落落,是你爹开始说不严重,不要耽误你的学习,医生说会加急抢救,我们也没想到,这么迅速人就……” 事发突然,病情急转直下。 他也明白,顾言琛只是通知人,怨不到他的身上,可是他还是觉得胸口憋闷着,有一股戾气不知道该往哪里发。 他觉得最后陪在父亲身旁的,应该是自己,而不应该是个他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 母亲离世得早,他就早就忘记了亲人的过世是种什么感觉,可是在看到父亲尸体的那个瞬间,他明白了,死亡是什么意思。 昨天还在和自己说说笑笑的人,忽然就躺在了床上,脸上盖上了白色的床单,不会再说话,也不会再呼吸,那变成了一堆没有灵魂的肉。从呼吸停止的瞬间开始,就开始了腐败的过程。 那天他在医院待了很久,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行尸走肉一般,被很多事情推着走。 医院的走廊里,灯光惨白。 他低着头,除了伤心,更多的是茫然。 杨叔问他:“你要不要给你爸验尸?” 他咬着牙说:“验。” 他几乎可以肯定,林向岚不是正常死亡的,父亲虽然有心脏病,但是绝对没有发展到这种程度。 有人帮他办着手续,有单子递过来,他就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不知道签了多少的字。 脑子里一直在反复想着,为什么人会死。 他忙忙碌碌着,感觉好像自己再努努力,林向岚就能够回来。 他希望林向岚能够忽然睁开眼睛,笑着对他说:“吓坏你了吧,爸怎么是那么轻易倒下的人?” 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一定要装出不屑的语气,轻飘飘地说:“我早就猜到了。” 可是,奇迹没有发生。 他们一直忙到了晚上。 林向岚的尸体从医院拉走,运到了市局,他又跟着到了法医鉴定中心,就坐在解剖室的外面走廊里,他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几名法医在给林向岚开膛破肚,进行尸检。 有瞬间,他甚至希望,躺在那张床上的人是自己。 那是二月,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赶上大降温,解剖室外的走廊里没有暖风,冷得像是冰窖一样。 到了十点,顾言琛又来找他,他对他说:“你别太伤心了,先和我去警队那边。” 他实在冷得撑不住,才跟着顾言琛走了。 顾言琛走在前面,他有些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到了警队里,顾言琛把他带入一间办公室,里面开了空调,桌子上放着几盒外卖,顾言琛道:“我买了晚饭,你先吃点东西。” 他摇头说:“我不吃,我不饿。” “中午你就没吃饭了,再不吃会撑不下来的。”然后顾言琛又对他道,“你爸在临终前和我说……”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话,他紧咬着牙,指甲都陷在手心里,心里的一股怨气又升了起来:“活着的时候,他就从来不管我。我没听到正好,死了以后也就和我无关了。” 他把自己变成一只刺猬,用那些尖利的话来武装自己,似乎这样,就再也不会伤心,不会痛了。 顾言琛却蹲下身,从下往上看着他。 他也就看向他。 他是第一次认真望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有点理解了自己父亲对这名下属的偏爱。他们不过差了两岁,可是眼前的人却稳重得多。只要看看他,就觉得是可信任的,可依赖的。 等他情绪稳定下来,顾言琛才继续说:“你爸让我照顾好你。” “他这是什么意思?搞的好像我需要人照顾一样。”他这句话刚说出口,一直憋着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顾言琛道:“他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这句话忽然击破了他所有的防线。 强撑着不哭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他哭到停不下来,手足无措地擦着眼睛,顾言琛递给了他一包纸巾。 那一晚是他和顾言琛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吃的什么全无记忆。 他只记得自己哭得厉害,几乎是吃一会哭一会停一会。 直到那些食物冷掉,肚子里好像还是饿的,他强迫自己,往嘴巴里塞。 顾言琛什么也没说,就默默在旁边,陪了他很久。 他把他带到了宿舍,让他睡一会,他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后来大概是发烧了,额头滚烫。 就在凌晨时分,他等来了那份自己父亲的验尸报告。 大概是被烧糊涂了。 他几乎已经认不出上面的汉字,感觉像是天书一般,完全不能理解写的是什么。 久久的,他盯着那报告上的死者姓名,仔细辨认,终于认出那三个字是:林向岚。 他忽然意识到,他没有父亲了。 随后他看向后面,最后的结论是:正常死亡。 他迷惑地抬起头,感觉整个世界都是虚幻的,都是不真实的。 不管怎样,他从此以后,就是孤身一人。 这个世界,正的也好,邪的也罢,挡在他眼前的人不在了,他需要独自面对。 那天清晨,他是被顾言琛送回家的,吃了点退烧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 在睡梦里,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敲门的声音,但是他根本没有心情理会。 又过了很久,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次不等他去开门,门就自己开了。 他睡得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强撑着坐起身来,然后就看到顾言琛站在门外。 顾言琛看他醒着,给他解释了一下:“我敲过三次门,你一直没有应,我就进来看看。” 三次……他大概是睡糊涂了,只记得两次。 他起身看了看窗外,原来天又黑了,不知不觉之间,一天就过去了。 这时他才忽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眉问顾言琛:“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 顾言琛道:“你爸以前给我的,你上学的时候,你家的花都是我浇的。” 他这才想明白。 那些花是他买的,因为觉得两个人的家毫无生气,狗又被林向岚送走了,就加了点绿色植物。 他去上学的时候,有时候周末没空回来,还叮嘱林向岚好好浇花,结果林向岚倒好,转头就拜托了别人,还把钥匙给了出去。 是他一直没开门,顾言琛大概怕他在家里出事情,他也不好说什么了。 家里来了人,他终于强打起精神,爬起来洗漱。 他知道自己一定形象不佳,整个人头重脚轻,脸和眼睛都是肿的。 顾言琛没急着走,也没点餐,打开冰箱搜罗着,看看有什么剩饭剩菜。 到最后找出三个鸡蛋,一些剩米饭,冰箱里还有一些红萝卜,青豆,虾仁什么的,他都拿出来洗了切了,开起火做了点炒饭。 等他收拾好了,炒饭也就做好了。 他坐在桌子前,面对面前的炒饭。 顾言琛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坐在他的对面。 那是他们一起吃的第二顿饭,用家里剩饭剩菜混在一起做的一份炒饭。 他哭也哭过了,睡也睡过了,终于接受了那个事实,就算是林向岚去世了,日子还得过下去。 他过去总觉得父亲不常在家,没有什么存在感,很多事要他独自面对,可是现在,他承认,是父亲支撑起了这个家。 他低头吃着饭,开口道:“顾言琛,你不用特意过来照顾我,我没事了。” 顾言琛道:“你爸最后说,要我照顾你。” 他再次拒绝:“我不太习惯别人侵入我的生活。” 两个人一时沉默。 “我答应了你父亲了。”顾言琛的回复有些固执,他又问,“后事你准备怎么操办?林局是公职去世,市局这边会帮你做大部分的安排,但是还是有不少细节需要你自己确认。” 他低头想着,操办后事这件事,他的确没有什么经验。 寿衣怎么选择,亲属怎么邀请,骨灰,墓地,要怎么个流程,他的年龄和阅历,没有做过这些事,特别是现在,他还有点发烧,只要一想,就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开了。 他问:“我爹的死,真的没有问题吗?” 顾言琛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法医报告上是这么写的。” 他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炒饭:“验尸可以申请复核吗?” 顾言琛道:“可以,但是昨天已经是市局里最好的法医一起做的尸检。我认为你还是应该尽快把后事操办完,如果有哪些地方你不太清楚,我可以帮你。” 他那时抿了唇,看向眼前的顾言琛。 他感觉到了,眼前的男人不希望让他细查林向岚的死因,他又想起了自己没听到遗言的那件事,话里带了刺。 “我听说,在市局里,我爸把你当亲儿子带。”说到这里,他酸溜溜道,“你现在家庭幸福,就不用管我爸的丧事了。” 那言下之意,死的是我爹,不是你爹。 他想到林向岚和眼前这个人相处的时间可能要比自己还要多,就是死前都是他陪在身边,就酸得要死。 他记得那时,顾言琛拿着筷子的手明显一顿。脸上显现出了一丝微妙的表情,他开口道:“我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林局,真的对我特别好。” 听了这话,他也愣住了,安静了半天,道歉道:“对不起。” 如果他早点知道他也没有爸爸的话,是不会说那样的话的。 顾言琛道:“没关系,我们还是把你父亲的后事操办好。” 他道:“我知道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老家还有亲戚需要通知,我最近要开学,估计要等到下个月月中了……” 他想要把时间往后拖一拖,这样才能想好要怎么办。 顾言琛道:“行,回头你定好了日子,我去和市局那边沟通,然后给同事们发讣文。” 他默不作声地继续吃着饭,屋子里的灯光照着,有瞬间他忽然觉得,面对亲人的去世,在这最为脆弱的时候,有一个人能够陪在身边,是一件很好的事。 灯光下,他看着顾言琛,想到他们都没有了父亲,竟然感觉到了点同病相怜。 他感觉自己应该感谢他,于是他低头扒拉着饭,小声说:“谢谢,炒饭很好吃。” 他也不知道那份炒饭有什么特殊的,它是那么美味,好像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的味道能够比得上。 沈君辞长叹一声,他强迫自己从记忆中抽离出来。 那些事情发生在五年前,他那时候刚刚22岁,没有步入过社会,说话做事都带着任性与天真。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幼稚的行为让他觉得后悔不已。 林向岚死后,他曾经以林落的身份,把自己的所有脆弱不堪,偏执任性都展现给了顾言琛。 他沉寂了几年,到如今觉得自己终于能够足够理性,足够冷静地面对一切。 他不希望顾言琛能够认出他,他宁愿作为一个陌生人,和他再次相识。 沈君辞走到电脑前,习惯性地进行留言。 处理完所有事务之后,他凝望着屏幕问:“爸,如果是你查这个案子的话,应该可以很快就解决吧?” 林向岚年轻的时候,被誉为槟城神探,也正因为此,才能够层层高升。 他那时候亲自带了顾言琛。 那么他应该也能把这个案子快速侦破吧。 第16章 审问 夜晚十点,正荣渔场的别墅却被市局警方的车灯打得灯火通明。 别墅之中的人并没有想到警方会去而复返,而且这么快就申请了搜查令过来。 带队的还是顾言琛,却一扫下午的客气做派,直接要把三人请上警车。 方嘉良有点诧异:“下午不是刚问过我们吗?” 陆英拍了拍警车车门,示意他坐进去:“对于证人的询问和对于嫌疑的人讯问可是完全不同的。” 蓝洁毕竟是位女名媛,为了避讳,是白梦带她出来。 蓝洁抬头问:“你们的意思是我的丈夫是被人谋害的?” 白梦没多说:“麻烦你去市局的审问室说清楚吧。” 几人之中,只有钟志淳默不作声,跟着警方出来。 顾言琛双手抱臂,靠在警车上,看着他坐上车。 其余的人把别墅里外仔细搜了一遍,甚至还拆了根下水u型管下来。 槟城的市局,从来都是一座不夜城,就算是再晚的时候,也有办案的人员进进出出。 三个人很快被押入了审问室,分别关着。 顾言琛故意让三个人独处了几分钟,通过观察窗查看每个人的反应。 这个自省的环节,会加重嫌疑人心中的恐惧。 随后他亲自审问方嘉良,让白梦和陆英去审蓝洁,钟志淳那边也派了几名警员过去。 姓名,性别,年龄,籍贯等挨个盘问,随后又详详细细把案发的情况问了一遍。 问过一轮以后,顾言琛就开始揪着一些重点问题反复询问,稍有破绽,就追问下去。 问题问得很快,一个一个逻辑严丝合缝,把方嘉良问得没有招架之力,随着夜越来越深,他明显觉得自己越来越疲,脑子也转得开始变慢。 顾言琛却越问越精神,持续施压。 方嘉良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从没见过这种阵仗, 顾言琛可以感觉出来,方嘉良在全身紧绷着回答他的问题,眼见着额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 联系上物证和验尸的结果,顾言琛已经把真相推断了个七七八八。 “那天下午你在哪里?” “我就在家里的书房。” “你具体做了什么?” “使用书房里的电脑。” “你家中的电脑显示,只有下午四点以后的开机记录。” 方嘉良停顿了一下,小声反口说:“我记错了,可能在那之前我还看了一会书。” “你确认你下午没有出去过?” “没有。”方嘉良的眼神往旁边撇了一下。 “你没有和蓝洁见面?” “没有。” “再次提醒你,不要说谎。”顾言琛警告他。 方嘉良说谎的时候,眼神会习惯性往右看。 下午顾言琛和方嘉良聊天的时候,并没有逼得太死,他尽量让他放松,就是为了观察方嘉良的常态。 每个人的常态就是他的基准表现。一旦观察确定了基准表现,就可以非常轻易地判断出,哪些是非常态的反应,也就可以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说谎。 现在,顾言琛在逼着他紧张。 在紧张之下,人就会露出更多的破绽。顾言琛仅凭他的神态就可以判断出是否说了谎。 一个一个谎言被毫不留情地戳穿。顾言琛给方嘉良出示了一张照片,虽然他已经关闭了别墅门口的监控,渔场上游的一处监控还是把他的车拍摄了下来,照片有点模糊,看不清开车的人是谁,拍摄时间是下午三点。 方嘉良结结巴巴地解释:“那是我开车去寻找我的父亲……” “你不是说你下午一直在家?”顾言琛问。 方嘉良更加结巴了:“没……没有,我就是去找过他,然后没看到他,我就自己回来了,时间不长,我刚才忘记说了。” 法医预测的死亡时间是午餐后一小时。 根据保姆口供,那天是中午十一点半吃的午饭,也就是说,方正荣的遇害时间应该是在下午一点前。 顾言琛推断,那天下午,方嘉良开车是去河边抛尸的,车子后备箱中放着的应该就是方正荣的尸体。为了防止被人看到产生怀疑,方嘉良穿了钓鱼服,在河边停留了一会。 有人在河边看到了疑似方正荣的钓鱼人,很可能是方嘉良伪装的。 不过这个问题他只是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追问。 在没有人证和确凿物证情况下,他并不指望这个问题能够压倒方嘉良,问得太细致反而有诱供的风险。 他现在问出这些只是为了让方嘉良心虚,等他的心虚和恐惧累积到了极点,再丢出确凿的证据,才能够把他压倒。 又问了半个小时,顾言琛正面对他提出指控:“根据警方调查,你就是那个杀害你父亲方正荣的人。” 方嘉良否认之后,他拿出了证据。 “晚上的搜寻之后,物证在你的衣物上发现了你父亲口鼻之中溢出的蕈样泡沫……关于这一点,你如何解释?” 方嘉良眼神慌乱道:“不……不可能。”他已经极其小心,衣服全部换洗,所有的地方都清理过。 顾言琛的目光锁定了他,似乎已经看破了他的一切谎言。 方嘉良的额头上都是冷汗,几乎不敢直视顾言琛的双眼。 僵持对峙了一会,方嘉良放弃了挣扎,他结结巴巴地问:“粘在了哪里?” 顾言琛揭开谜底:“是你的拖鞋鞋面。”这一点他早就已经知道,压到了这时,他才不紧不慢地指出来。 果然,这个物证的出现让方嘉良的呼吸一停。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犹如一只被玩弄于猫爪之内的老鼠。 周围所有的路都是死路。 “我……我不知道。也许是别人故意弄上去的,就是为了污蔑我。” 面对问询,方嘉良不再配合,不是说不知道,就是说不记得了,甚至开始胡言乱语。 顾言琛却十分有耐心,按部就班地问下去。 现实之中,并没有那么多心理强大者,正常的普通人杀过人,被警方这么反复盘问,都会心虚,更何况他杀死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有证据陈于面前。 杀人以后,方嘉良已经度过了紧张,麻木的状态,如今仅剩后悔和恐惧。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到后来方嘉良不说,顾言琛就替他说:“你父亲的真正死亡地点是一楼的客卧浴室,警方在下水道之中,找到了与方正荣死亡最为近似的溺液,那也是案件的证据之一。那天下午,是方正荣在钓鱼之中忽然回到了别墅,撞见了你和蓝洁?” 方嘉良的嘴角抽动,还在负隅抵抗:“顾警官,这些只是你的猜测,我……我没杀人……” 这样的辩解显得十分无力。 顾言琛问:“你父亲的死亡是你的周密计划还是一时冲动?” 这是一道选择题,可是题目的两端都是死路。 方嘉良的脸色惨白到了极点,内心几近崩溃。 “方嘉良,你还是尽快招供吧。”顾言琛又丢出了一张底牌,“如果有共犯,她是否能够承受住压力,不把你供出来呢?” 这是经典的囚徒困境。 当共犯被分开审问,面临不同的境遇之时,他们之前的契约,就会马上破裂。 人性经不起考验。 方嘉良抬起头问:“曹队长呢?这个案子不是他负责吗?” 顾言琛:“案子已经转到市局了,现在由我们特刑科负责。” 方嘉良又说:“我要见你们领导……” 顾言琛选择晚上突击审问就是怕有人坏事:“今晚就是谁来了,也保不了你。” 方嘉良的身体在椅子上动了动,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喃喃道:“我想要个律师。” 顾言琛:“好,我会让你联系律师。不过你现在提出这个要求,在我听来和招供了没什么区别。” 方嘉良有些急躁起来,伸出手抱住了自己的头,标准的投降姿势。 他颤声道:“我必须杀了他!我是为了自保,对……防卫,正当防卫,当时我父亲……是想要拿放在后面储藏室里的枪的,如果他拿到了,死的就是我了。我没说谎,你们应该已经搜到枪了。” 方嘉良抱着头,想起了那天下午,把父亲按在浴缸里的那种惊恐。 父亲的力气很大,掌下的身体不住地挣扎着,让他想起了离了水无法呼吸的鱼。 浴缸里养着的鱼都受到了惊吓,在旁边不停地惊恐游蹿。 他害怕父亲,也害怕那些滑溜溜的生物。 他曾经有过片刻的犹豫,是蓝洁冲了进来,和他一起按在了方正荣的身上。 她尖声叫着:“我们必须杀了他!否则我们两个就完蛋了。” 父亲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是周围只有滑溜溜的浴缸。 他的身体挣扎起伏,两个人都险些按不住他。 那是方嘉良整个人生最为慌乱的几分钟。 等他反应过来,父亲已经趴伏在浴缸的旁边不动了……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把父亲翻过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淹死的人,父亲的皮肤是灰白色,浑身湿漉漉的,已经和活人不像是一个物种。 随后,父亲的嘴巴和鼻子里冒出了细小的白色泡沫,堆在鼻下,像是长出了白色的胡须。他吓坏了,撕了纸擦去,可是却有更多泡沫冒了出来。 他瞬间恶心起来,抱着洗手池不停呕吐。 过了片刻,蓝洁才开口道:“家里没有其他人在,他……他根本就没有回来过,他是淹死的,死在渔场里,不会有人发现,他死在家里……” 案发之后,他运走了尸体,把父亲丢在了渔场的上游,随后清洗了浴缸,洗了衣服,丢弃了所有证物。 他们以为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可还是被警方发现了。 二十分钟之后,顾言琛从审问室里走出来,在巨大压力之下,方嘉良把所有的事情都招供了。 方嘉良供述之后,蓝洁那里也扛不住压力,没过一会也招了。 她说浴缸里的水和河里的水是相同的,以为法医会验不出来方正荣是在哪里淹死的。 蓝洁的供词还供述出了一些隐秘的事。 在嫁给方正荣之前,她本来是方嘉良的女友。 没想到方正荣看中了她,横刀夺爱。 方正荣极度好色,在娶了她之后也没有收敛,他在外面寻找着各种美女,甚至连公司里的女职员都没有放过。 这样的行为引起了蓝洁的不满,夫妻之间经常吵架。 一次借着酒醉,蓝洁就报复似的,开始了和方嘉良的私通。 两人本来盘算,一个是妻,一个是子,如果方正荣过世,遗产怎么也会落在他们手里。 可就是在几天前,方嘉良偶然路过书房,听到了方正荣和钟志淳的谈话,他动了修改遗嘱的念头,甚至还想着和蓝洁离婚…… 好巧不巧,两日后方嘉良正在和蓝洁厮混,方正荣就急匆匆赶回家里,抓奸在床。 恼羞成怒的方正荣和他们争吵。 方嘉良就在扭打之中,伙同蓝洁把方正荣淹死在了浴缸之中。 随后他们怕被人发现,就想出了钓鱼落水的说法,把尸体扔在了渔场里,还假装着不和,企图掩藏他们的同伙关系。 案情很快水落石出,警员整理完两人的供词,让他们签字确认。 白梦转头问顾言琛:“那看来,钟志淳和这个案子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要放人么?” 顾言琛道:“放吧。”他起身拿了件外衣,摸出了打火机道,“我亲自去放人。” 钟志淳似乎对警方的放人毫无意外,顾言琛带着陆英领着他下楼。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楼下,钟志淳就迈步走了出去。 如今刚过午夜,夏日的夜晚,夜风吹着,竟然还有丝丝的凉意。 钟志淳联系了司机,站在市局侧门口,等着车来接他,顾言琛就在一旁和他聊天。 钟志淳道:“我就知道顾队你能够明察秋毫,这么快就把案子破了,还了我清白。”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顾言琛看了看钟志淳说,“钟先生你就不关心究竟是谁杀了方正荣吗?” 钟志淳道:“反正现在人已经死了,我只要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就好。” “那钟总真的是好心性,身边有人去世,有人杀人,还能这么波澜不惊。”顾言琛开口放慢了语速,“另外,这个案子里有一些地方,我还没有想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会涉及一些简单的刑审心理战,推荐本书吧,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看看,《刑事审讯与供述》第一作者是【美】佛瑞德,被称作是“现代侦讯实务之父”。 第17章 河图商会 凌晨,市局门外。 顾言琛不等钟志淳给反应,就继续问下去:“比如那天下午,你拨打给方正荣的那个电话……按照法医的验尸结果推断,方正荣那时可能已经去世了,和你通话的,会是谁呢?” 钟志淳没有回答。 顾言琛点到为止,继续问:“还有为什么那么巧,你和方正荣在别墅里谈论修改遗嘱的事,正好让方嘉良听到?为什么那天下午,正好所有的司机和保姆都被安排了出去,不在家里?还有,我们的警员听说,前几天有人和方正荣在湖边吵架。” 钟志淳问:“顾队,你和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啊……” 顾言琛道:“我在搜集信息时,查到了一条线索。钟总,你娶了蓝洁的表妹,而孩子再过半个月就会出生了吧。” 钟志淳听到这里,无声笑了:“顾队长,我和方正荣的死没有直接关系。” “那就是有间接关系了?”顾言琛顿了一下,转头正面钟志淳,“方嘉良作为个养尊处优的富二代,脑子并不聪明,蓝洁作为早早出道的演员,也没有多少的文化。一旦熟悉了之后,你就可以了解到所有人的脾气禀性。” 钟志淳有些不悦起来:“顾队,你希望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答案呢?” 顾言琛放慢了语速道:“我怀疑,有人策划了这起案件。” 是谁挑拨了父子关系? 是谁让方嘉良和蓝洁知道方正荣打算修改遗嘱? 是谁暗示过蓝洁,一样的水质淹死以后就连法医都难以分辨? 又是谁在那天下午,支开了所有的司机和保姆,又让去钓鱼的方正荣去而复返,碰到了正在偷情的蓝洁和方嘉良? 再细查下去,蓝洁的表妹被安排进入了公司,那女孩年轻漂亮。 钟志淳是在为谁接盘,这事情是不言而喻的,到时候孩子一出生,只要一纸亲子鉴定,方正荣的遗产就要分走大半。 所以,看起来这案子的一切都和钟志淳没有关系,但是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了他。 钟志淳熟悉这些身边的人。 猜忌,挑唆,控制,并不是什么难事。 甚至两位嫌疑人的旧情复燃都可能有他的推波助澜。 再有钱又如何?一家人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钟志淳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这些问题,都是基于线索得出的推论,在审讯室里并不适合问出。 而且就算这其中有问题,也不足以给钟志淳定罪。 因为那些杀人的念头,早就被潜移默化地植入了那两个人的脑中。 两位嫌疑人的供述之中甚至没有钟志淳的存在。 钟志淳也足够聪明,他不会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以及实际证据。 所以顾言琛才在审完之后挑了这么个场合,把钟志淳逼到了角落。 钟志淳这时才发现,在市局审讯室里时,顾言琛故意没有问这些。 他转头看着这位年轻英俊的刑警队长,嘴唇微抿。 有瞬间,钟志淳希望车能够早点来,可是却事与愿违。 顾言琛不再说话,像是猎人一般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无声的空白期有点磨人。 钟志淳问:“那顾队,要杀人总要有个原因,根据你的分析,我的杀人动机会是什么?” 顾言琛直言道:“关于这一点,我做了几点猜测,为了财,因为嫉妒,还可能是为了报复,或者是为了感情。” “感情?”钟志淳笑了,“我对那些女人没兴趣。” “我开始也想不通,直到我找到了这张照片。”顾言琛说着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出示给了钟志淳看。 这张照片是晚上在方家主宅里发现的,保姆说,那是故去夫人的遗物。 看清了手机上面的内容,钟志淳的表情忽然凝住了。 照片已经很旧了,颜色发黄,在照片上是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可以认出那两个男人一个是方正荣一个是钟志淳,那个女孩腼腆笑着,方正荣的手臂亲昵地搭在了女孩的肩膀上,而钟志淳的目光望着他们。 青春年少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钟志淳终于开口,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目光抬起,望向深远夜空:“我活了大半辈子,人的境遇,就是这么不可言说。其实当年,卖水的想法,就是我告诉方正荣的,只不过那时候他家里有钱能够采购设备,又认识了家里开连锁小超市的黄韵,我们合伙,这才赚下了第一桶金。”他顿了一下说,“我替黄韵不值。” 黄韵正是方正荣的发妻。 那时候三个人白手起家,才有了今天的正荣集团,而且其中黄韵所做的事功不可没。 钟志淳低下了头,他少时贫穷,不甘。他真正喜欢的人只有黄韵,可是最终,黄韵嫁给了方正荣。靠着妻子娘家的帮助,把水铺在超市的渠道里,方正荣的生意才越做越大。 可是拥有了那么多的方正荣却从来不知道珍惜,他有了钱以后,就花天酒地,丝毫不关心妻子,甚至黄韵生病,他都没有怎么去照看。方嘉良想要娶蓝洁给母亲冲喜,结果蓝洁却被方正荣看上。 黄韵知道以后怒火攻心,病情加重,很快就去世了。 发妻尸骨未寒,方正荣又娶了蓝洁进门。 钟志淳就在这一家人身边,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替黄韵感到惋惜,讨厌嫉妒方正荣拥有的一切,对方嘉良和蓝洁也心生恨意。 妒意与不公在心头缠绕了多年,就会化成毒蛇的牙,孕育出致命的毒液。 最终,他完善出了这个计划。 他希望警方破案抓到凶手。 那样,方正荣去世,方嘉良和蓝洁入狱,他才是最大的获益者。 那辆车,终于是到了。 钟志淳正要迈步,顾言琛问他。 “钟总,你有没有听说过河图商会?” 钟志淳微笑着看向了他,凑到他耳边,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什么商会?我不太清楚。” 他虽然嘴上否认了,但是那语气之中的淡定显然是知道一些什么。 顾言琛狭长的双眸微微一眯,心中已经有了既定答案。 随后钟志淳又道:“说起听说,我也听说了一些事,你以前是跟着那位去世的林局的?” 大概从顾言琛接下这个案子起,钟志淳也在查他了。林向岚去世那么多年,平时鲜有人提起,如今这话,像是一种威胁。 可顾言琛听来,却是钟志淳被刺得急了,落了马脚。有了这句话,他终于可以把林向岚的死和商会联系起来了。 钟志淳说完话之后,马上与顾言琛分开,哈哈笑了:“顾队,你是个精明正直的好警察,希望以后,我不会再遇到你。” 随后钟志淳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下台阶,有人打开车门,他就上了车。 陆英刚才在后面听了一些他们之间的对话,这时候才理清楚所有事。 他问顾言琛:“那这么说,钟志淳有可能才是这一案的幕后之人?现在方正荣死了,方嘉良和蓝洁进监狱,他岂不是要春风得意?” 就算是钟志淳谋划了很多,促使了案件发生,他毕竟没有亲自动手,这样是根本无法治他的罪的。 顾言琛转身向市局里走去,他点了根烟,不紧不慢地抽着:“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方正荣那老狐狸,能不留着东西防着他?” 他不需要让钟志淳认谋杀方正荣的罪,也可以让他受到审判。 晚上,他带队在别墅里搜到了不少东西,全部都报给了丁局。其中有一些东西就是方正荣故意留下的。 正荣集团在市场上长盛不衰这么多年,好多方正荣不方便出面的事都是钟志淳去做的。如今方正荣一死,钟志淳的多项罪证就被搜了出来。 顾言琛正好借着死人的手,让钟志淳也好好喝一壶。 陆英明白了过来:“方正荣一死,钟志淳的好日子,才是到头了。” 从始至终,这些人就都心怀鬼胎。 没有一个好人。 深夜,城市里的霓虹灯光逐一亮了起来,仿佛点燃了满城星光。 顾言琛终于回到了家里,他没有急着休息,而是打开了茶几下的密码锁,从中抽出了一份文件,那是一份钟志淳的个人资料。 在钟志淳的名字之后,打了一个星号,后面有个括弧,写了四个字:“河图商会”,最后还打了一个问号。 今晚亲口问过他,顾言琛把问号划去,打了一个对勾。 根据他之前的调查,方正荣并不是这个商会里面的人,而钟志淳,可能是这个商会的外围。 在槟城之中,河图商会是个神秘的组织。 有一些人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亲自进入或者是了解它的人却少之又少。 顾言琛调查这个商会几年,也只知道了一些零散的信息,参加这个商会的人非富即贵,里面的会员不是商人,名流,就是明星,政客。 河图商会并无实体,你在任何的警方机构,工商管理都查不到它的存在。 它是一个圈子。 是一种身份、地位以及金钱的象征。 一般的有钱人就算是想要加入,都没有门路。 但是一旦进入,你就会拥有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东西。 商会会员可以加入一个信息网,获得最为精准快速的各国内幕消息,凭借这些消息,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他们可以得到某种普通人就算是无比艳羡也无法得到的特权。 珍奇的动物,漂亮的美人,先进的药物,来路不明的器官…… 甚至是……能够悄无声息做各种跨越法度之事。 而这河图商会非常隐秘,隐秘到连顾言琛调查许久都不清楚,谁是背后之人。 深夜,顾言琛补充了一些资料,然后把那些文件放入锁好。 他洗漱后关上了灯,准备进屋睡觉。 深夜的槟城,非常静谧。 整个城市,仿佛被黑暗吞噬。 可是城市里依然是有人醒着。 那些看不到,听不到又摸不到的隐匿信息于空气之中传递着。 在一个匿名的聊天室里,每个人的名字都用了化名,他们谈论的正是最近槟城中发生的案件。 “卖水的死了。” “那个暴发户,我早就看起来不顺眼了。” “我听说,卖水的是被他儿子和老婆一起淹死的。” “一箭双雕啊?老钟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是你忍不住找人出了策划吧?” 话题纲议论到这里,忽然有管理员出来,做了操作,群里头本来就不多的数字一跳,少了一个人。 “诸位,我刚刚收到消息,老钟出事了,暂时做割裂处理。” 刚才被清理出去的那个人,就是钟志淳。 这是一种丢卒保车的方法,这个信号发出以后,他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弃子。 所谓的割裂,就是要把这个人从他们的圈子里彻底清除,包括以前的痕迹,一点不留。 会有专人进行清扫,钟志淳的手机,网络,包括手机记录之中的相关信息会被全部抹掉,甚至他们还会黑入银行系统,篡改账目信息。 他们割断了那个人的一切联系,就算是问起来或者是查起来,都找不到一丝蛛丝马迹。 过了一会,有人惋惜道:“这是……把自己也裹进去了吗?” 那管理又发了一句言:“近期诸位小心,这只是个讯号。” “什么意思?” “市局里成立了个新部门,负责的不太好惹,老钟就是轻看了他,结果落在了网里。大家最好都虔诚祈祷,最近不要有事情牵扯到自己。” 聊到了这里,一时间聊天群里鸦雀无声,再也无人说话。 这是特刑科接手的第一个案子,解决得算是干净利索。 警方通告很快发出。 戚一安小同志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挑起了嘴角,然后用小号在每个说破案迅速的评论里挨个点了赞。 案子顺利结束,后续有关钟志淳的调查转交给了别的组。 过了一天,做完了总结报告,终于到了休息日。 顾言琛却比往常起的还要早。 他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运动鞋,然后骑了辆自行车,一直往城北的方向走。 一直骑了一个来小时,顾言琛终于来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脚下。 这一片山叫做鹿鸣山,是一座大约六百多米高的小山群。 山不高,地势却有些错综复杂。 顾言琛选了一条路,就开始往山上爬,他爬山的速度很快,到了山腰上,却像是一般的游客般停下来,观察着路边的植物,拍上一两张照片。 山上的人并不多。 路上,他路过一处平台,看到一位挖山货的老人休息在那里。 老人已经认识他,微笑了打招呼:“又来爬山啊?” 顾言琛坚持爬山几年,早就认识老人,点头道:“周末没事,来散散心。” 老人笑道:“散心好啊,现在你们年轻人都是压力太大,这山上环境优雅,多锻炼,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好。” 顾言琛随口问他:“老人家,你爬这山多少年了?” “我就住在山脚下,靠山吃山,有十几年了吧。”然后他又感慨道,“这地方过去可没这么多的树,环境也没有这么好。多亏了这几年植树造林,才又把这山绿了起来。” 说到这里,老人冲他摆摆手:“不说了,我赶着热起来以前,再去挖点东西。” 顾言琛也就告别了老人,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他走走停停,到八点左右,终于到了山顶。 顾言琛俯视着山脚,然后又拍了一组照片。 他并不是来这山上玩的。 之所以来这里爬山,都是因为林向岚死前的遗言。 对于林向岚去世那天的事,顾言琛现在还记得非常清楚,他等在急救室的门外,医生忽然说病人不行了,让他通知家属。 他给林落打完电话,走进去,就看到林向岚的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 在弥留之际的那几分钟,林向岚让医生出去,死死抓着他的手,嘴巴一张一翕地,说着一些不连贯的词,他只能从那些语句里,推断他想要告诉他什么。 “鹿鸣山……那里有关键东西……” 他皱眉问林向岚:“林局,山上有什么?” 林向岚似是没有听到他的问题,继续自顾自说着:“河图商会……我死后……小心……一定要查下去……绝不姑息……” 林向岚的脸色越发灰败,紧紧抓着他的手,然后他似乎是回光返照,眼睛里又有了神韵,唤回了一丝神智:“顾言琛,别去查我的死因,也别让林落去查这件事。你一定要帮我照顾林落……帮我照顾好他,那个孩子太执拗……我放心不下……” 他答了一声好。 听到这个字,林向岚就咽气了。 因为从事刑警工作的关系,顾言琛见过很多死人,可是林向岚是他亲眼看着死去的第一个人。 那一口气散掉了,人就不再是活着的了。 生与死的间隔,就是这么简单。 几句意义不明的话,一个小他几岁的少年,这就是他从林向岚那里继承到的全部遗产。 从那时候起,顾言琛就感觉到,林向岚的死,可能是和河图商会是有关系的。 面对许承煌时,林局都不害怕,可是面对河图商会,他却还没查到核心,就败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河图商会隐匿而强大。 如果他们连一位局长都敢暗中除掉,又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他遵循着林向岚的遗言,故意绕开了他的死亡,他也提防着林落会去查这件事,反复劝阻着他,可是他又没法和他明说这些事。 后来,林落的意外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想到此,顾言琛叹了一口气,收起回忆望着山下。 从五年前起,他就在暗中调查。 他认为,如果林向岚的话有所指,那么破解这一切的钥匙,应该就在鹿鸣山上。 几年来,周末来爬鹿鸣山,这已经称为了他的习惯。 他登上这座山已经有上百次,每次都是走不同的路径,他爬到对这座山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都很熟悉。 他查阅过相关的资料,问过山上山下的人,挖取过山上的土壤,翻找过山上的枯叶。 可是时至今日,他依然破解不开这个谜题。 他想不通,鹿鸣山上究竟会有什么证据,是林向岚想让他来寻找的。 是山上的污染?早已挖光的矿藏?是三十年前的山火?还是埋藏有尸骨? 这片山林有着自愈的能力,越来越郁郁葱葱,痕迹也越来越少。 此时,顾言琛站在山巅往下望去,一片蓝天广阔,半个城市尽收眼底。 他想,或许有一种可能,也许林向岚也不知道要让他寻找什么,所以才留下了那语焉不详的遗言。 但是只要他有生之年,他就一定会尽力寻找下去。 周末,沈君辞也起了个大早,他穿上了黑色的衣服,去花店买了一束花,然后打车去了墓园。 他怕遇到认识的人,也怕遇到顾言琛,故意晚了几天。 虽然已经过了林向岚的生日,但是他还是想来看看他。 相比于忌日,他还是喜欢给老林过生日。 生日似乎在告诉人们,那个人还活在自己心中。 而忌日却是在一遍一遍提醒人们,死去的那一天,那一刻。 墓园很快到了,早上的墓园非常安静,几乎没有什么人。沈君辞走进去,里面果然如同顾言琛所说的那样,绿植很多,修建得非常漂亮。 在林向岚的墓碑不远处,就是林落的墓碑。 林向岚的墓碑前放着一束鲜花,显然不止是他一个人记得这个特殊的日子。 沈君辞走到了林向岚的墓碑前,蹲下身把花放下,他看着上面的照片,伸出手摸了摸。 照片上的老林穿着一身警服,在微笑着。 沈君辞觉得自己应该和他说点什么,他望着照片上的林向岚道:“爸,你说的不错,顾言琛的确是个好警察。” 有他的帮助,他们应该可以很快发现那些真相吧…… 第18章 射杀 顾言琛原本以为可以轻松两天,结果周一早上刚来上班,就被丁局叫到了指挥室。 他走进去,发现一大早指挥室里就坐满了人,各种设备和监控都打开了。 负责特警的陈副局也在,指挥室的氛围一片紧张。 顾言琛走过去和丁局打了个招呼,开口问:“丁局,有什么事么?” “顾队啊,前两天的案子你破得不错。”丁局继续道,“不过现在有个事要找你商量下,今早华兴菜场发生了一起伤人事件,一户肉贩和隔壁的几个摊位因为抢地盘的问题起了冲突,砍伤三人砍死一人,现在凶手劫持了一名八岁的孩子,正在和我们的人对峙。” 顾言琛听了这话,看向了监控。 华兴菜场是槟城最大的菜场之一,每天早上都是老人们采购的高峰期,为了买到新鲜菜,很多人甚至要起个大早专门去运菜。 此时菜场已经被封锁,伤者被送往医院,围观的人被拉去做笔录。 以往熙熙攘攘的华兴菜场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碎肉和踩烂的青菜。 在华兴菜场的东门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坐在台阶上,正用手里的刀指着怀里的孩子,那刀是分猪肉的剔骨刀,上面沾着血。孩子被那胖子按在怀里,只露出个脑袋,他被吓得愣住了,哭都不敢哭。 男人则是情绪失控,大声叫骂着,时不时挥舞着手里的刀,似乎随时就要杀了人质。 顾言琛的表情严肃起来,通过几个监控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开口问:“特警的狙击过去了吗?” 丁局解释:“今晨风速六到八级,附近百米内很难找角度,视线还被一棵大树遮挡,特警那边的狙击手把握不大……” 对方的手里有刀,还有人质,强攻不现实。 今天天气不太好,有个台风的尾巴扫过,刮着风还下着雨,在这样的情况下狙击,难度很大。 整个市局都知道,论起狙击技术,整个市局最强的不是那几名特警的狙击手,还要数顾言琛。 一旁的陈副局还记得前些天演习争执的事,他这时乖乖服软,低头道,“顾队,前两天演习的事是我们不对。” 他虽然是在道歉,但是声音很低,完全没有了之前辩驳的气势,蚊子哼哼一般。 顾言琛全神贯注注视着监控,没听到他说话。他俯身用手指比划:“东南侧的这个点射不到吗?” 这只是正常询问,没想到陈副局把这话也当成了奚落,老头把拳头攥得紧紧的,咬牙权衡片刻,低头大声主动认了怂:“对不起,是我们太废物了。” 指挥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顾言琛这才侧头看向他,手一划道:“陈副局你倒也不用这么诚实,不过道歉我收下了。” 丁局一边擦汗一边急忙打圆场:“就是就是,大家都是同事,顾队你能者多劳,还是解决事情要紧。” 顾言琛研究了片刻,起身道:“我还是去现场看一下吧,你们先找谈判专家,把他稳住了。” 丁局忙道:“你去现场最好。车就在楼下,那边过去不远,也就十分钟,王队在现场呢,需要什么装备你都和他说。” 顾言琛下楼,坐上了楼下特警的车,特警队员给了他个耳麦,他就直接和王队联系,要了装备。 车一边开着,顾言琛一边把手伸出车窗,测着窗外的风速。 感受着风从手臂划过,他皱起眉,因为有台风在,这风是打着旋儿的,也不怪那几个狙击手搞不定。 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下射击过,根本就把控不了局势,一旦没有一击毙命,可能会激怒凶手,局势就更难处理了。 车很快停在了菜场附近。 顾言琛先和王队会和,前不久还在做对抗的两个人如今却是一个阵营。 王队问他:“把握大吗?” 顾言琛道:“等下上去看看,我倾向于从东南角射击,希望可以速战速决。” 王队:“对,拖得长会夜长梦多。不知道那胖子的情绪还能稳多久。” 聊完以后,顾言琛拿来地图选了狙击点,又和王队商量好怎么做随后的突击。 都布置好了,顾言琛上楼。 那个狙击点已经有位武警的狙击手在,那人名叫叶夕之,是位24岁的年轻特警,他也认识顾言琛,看顾言琛过来,忙把狙击位让出来:“顾队,那棵树正卡在中间,天气情况还不好……” 顾言琛冲他礼貌地点了一下头,接过装备,他的手结实有力,骨节分明,右手食指侧有轻轻的薄茧,是拿枪留下的。 然后顾言琛对着耳麦道:“王队,我到狙击点了。你们做好准备……” 他的眼睛锁定了下方百米外的男人,那人坐在树荫下,摇摆的树几乎覆盖了他的身影,但是仔细看去,那树影的晃动却有着规律,其中也有着缝隙。 万幸的是,男人搂着男孩,他壮硕的身体也给男孩加了一层屏障,让孩子不容易被子弹误伤。 小雨打在顾言琛的皮肤上,传来丝丝凉意。 他的目光锁定,脸上严肃绷紧。 顾言琛根据目测和经验,在脑子里过了一下不同射击点子弹射出的结果,随后调整了一下位置。 外面还是狂风夹着小雨,雨滴都是横着。 顾言琛握紧了手里的枪,深呼吸,随后屏住。 心跳,脉搏都压到最低,借着树被风压的一瞬,右手食指扣动扳机。 狙击枪上装了消音设备,只有嗖的一声传出来。 熟悉的后座力顶住了顾言琛的肩膀。 随后他就从狙击镜里看到那男人的身侧溅出一片血光,周围早就埋伏好的便衣和特警冲了过去,把那小孩子抱了过去。 整个过程不过一分来钟。 一切发生得太快,真的是速战速决。 顾言琛打完以后才恢复呼吸,他把耳麦和枪递给一旁目瞪口呆的叶夕之:“以后多进行一些室外练习。” 叶夕之对这技术佩服到五体投地:“顾队,你这练了多久啊?” 顾言琛道:“十年。” 下了楼,顾言琛没拿伞,看外面飘着雨滴,也没太在意。他走了几步,看到路边不远处有个包子摊,又折回来买了四个包子。 那肉包子三块钱一个,还挺实诚,肉大皮薄,汁水鲜美。 顾言琛贴了路边风雨小的地方,一路走着一路吃着。 这里距离菜场大门一共百米的路,走过去以后,包子正好吃完了两个。 王队那边正在善后,看到他终于松了口气:“顾队,谢啦。” 顾言琛问:“凶犯呢?” 王队道:“颈部中枪,重伤,已经拉走了。孩子没事,等下录完口供可以回去。” 顾言琛又问:“孩子父母呢?” 王队道:“他爸早上被砍伤了在医院,他妈跟着去了。” 顾言琛提醒:“别忘了做心理疏导。”经过这么一遭,绝对算是童年阴影了。 王队点头:“放心吧,安排了。” 话说到这里,顾言琛转头看了看那坐在一旁警车上的孩子,车门开着,孩子是个男孩,穿着两股筋的背心,上面沾了一些血。 那孩子大约七八岁,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擦了擦眼角的泪,盯着他手里的包子,咽了一下口水。 顾言琛扬了一下手问:“饿了?” 孩子点了点头。 顾言琛把手里剩下的两个包子递给他:“吃吧。” 孩子接过来,狼吞虎咽咬了两口,抬头囫囵不清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顾言琛正准备上车回去,就看沈君辞忽然给他打来了电话,他接过来喂了一声,就听那边沈君辞问:“顾队,你出任务去了?” 顾言琛道:“出来买个早点,马上回去了。” 沈君辞似是有点犹豫,压低了声音对他道:“法医部这边来了一具尸体。我觉得有点问题,你能不能过来看下?” 顾言琛皱眉:“什么情况?是验尸无法确定死因吗?” 沈君辞道:“不是,是家属签了不同意尸检的申请书。” 顾言琛道:“那你等我,我回去看看。” 就在半个小时以前,沈君辞刚来上班,温婉就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她小心翼翼道:“沈法医,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啊,为一具尸体做个尸表检查,就在解剖二室。” 沈君辞没推辞,起身走在前面:“是新接的案子?” 每年市局里来要求做尸检鉴定的人数并不少,一般情况温婉足够应对,既然找到了他,那肯定是有一些难处。 “不是案子,情况有点特殊,算是我私人的事,请你帮忙……” 温婉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是我老家的一个朋友找过来,她叫做李初美,和我年岁差不多,之前她结婚,生了两个男孩子,昨天晚上小儿子忽然在家中猝死了。医生的结论是低血糖死亡,县里的法医看过判断是猝死,孩子父亲签订了拒绝尸检申请书。可是李初美觉得不能让孩子死得不明不白,她找过来,希望我能帮忙看下。” 孩子夜间猝死,虽然不常见,但也不少见。 常见的死因比如过敏,内出血,脑炎,突发心脏病等,低血糖也较为常见,做个病理尸检就能够确认具体死因。 沈君辞理清了事情,开口道:“孩子的父亲是法定监护人,拒绝尸检的申请书还在,我们按照规定不能进行尸检。” 温婉说:“我知道,这些情况我也和她解释了,她还是求我再帮她做次尸表检查。我没看出什么异常,所以找了你来一起帮忙看下。” 沈君辞问:“那孩子的妈妈是怀疑死因有问题了?” 温婉点头:“孩子的母亲一直在城里打工,她说自己的丈夫平时就马马虎虎,脾气暴躁,说不定就是打了哪里,做了什么孩子才去世的……” 沈君辞转过头建议道:“如果真的怀疑,那就报警吧,若是警方排查下来,确定立案,就算是家属不同意也是要进行尸检的。” 温婉面露难色,摇了摇头:“她们家的情况我知道一些,男方家里兄弟几个,李初美胆小怕事,连娘家都不支持她,没有证据,她是不敢报警的。今天她还是趁着丈夫有事不在殡仪馆,才把孩子的尸体偷了出来。说是不想让孩子死得不明不白。” 沈君辞道:“先去看看吧。” 他们一路走到解剖室外,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抱着头坐在解剖室的门口。看到他们过来,女人擦了擦眼角的泪,直起身子。 在她的身旁,还站了一个大一点的男孩,大约有个十来岁,孩子眼睛很大,带着泪痕,转头看向他们。 沈君辞走入解剖室,小孩子的尸体已经被平放在了解剖台上。 这尸体小小的,目测就很轻,毛发稀疏,有些营养不良。 无影灯照射下,孩子的皮肤格外苍白,身上穿了一身入殓的衣服。已经被解开了衣衫。 沈君辞查看尸体的体表,他问温婉道:“具体的死亡时间是?” 温婉道:“昨晚三点左右发病,四点多送去了医院孩子就已经死了,今早五点多法医看过,判断是猝死,随后就拉到了市里的殡仪馆。” 沈君辞仔细看了看孩子的体表:“没有明显外伤。” 他又观察了尸斑,尸僵,测了尸温:“也不像是中毒。” 沈君辞忽然注意到了孩子的手,轻轻拿起来捏着仔细查看。 孩子的手指细小,早就冰凉,小手上几乎没有血色,他的指甲很短,有些薄脆,有的地方有一些裂痕。手指的皮肤有一些被水泡过的痕迹,还有一点黏。指缝里有一些棕黑色的碎屑。 沈君辞皱眉,他摘了口罩,把孩子的手拿起来仔细闻了闻,一股酸酸的味道传了过来…… 察觉到有点不对,沈君辞又去给尸体测了个血糖,不出意料,血糖非常低。 沈君辞开口道:“我觉得这个尸体有点问题,最好有刑警在场。” 温婉没想到这孩子死因真有问题,有点慌:“那……交给哪个队?” 沈君辞道:“我打电话给顾言琛吧。” 第19章 谎言 上午十点,槟城市局法医鉴定中心。 挂了电话,沈君辞走回尸体前,温婉问:“沈法医,能够确定死因吗?” 沈君辞把尸体的手给温婉看:“孩子的手没有洗干净,指甲内还留有一些痕迹,我判断那可能是剥荔枝的时候留下的。死者死前应该是吃了大量的荔枝,血糖很低,综合判断,我怀疑是荔枝病。” 这种病多发于营养不良的幼儿,孩子食用了大量的荔枝,没有吃晚饭就早早睡觉,夜晚诱发低血糖急性脑炎综合征,也就是俗称的“荔枝病”,严重了会危及生命。 温婉啊了一声,她也听说过一些夏季荔枝病的偶发情况,之前她检查了尸体,只是觉得古怪,可没尸检化验,她无法进行判断。温婉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可能是吃水果而死的。 两人在法医室里把体表检查做完,正好外面顾言琛也到了。 他之前听沈君辞在电话里说了个大概,直接走入解剖室。 顾言琛看了看尸体,又看了看坐在外面的李初美问:“那是家属?” 沈君辞嗯了一声,给他解释了一下荔枝病的原理,然后道:“现在仅是怀疑,需要问下情况才能确认。” 他们走出来,一起面对外面的那对母子。 沈君辞问:“孩子发病之前,有什么症状?” 李初美道:“我在外面打工,这段时间没和他们住在一起……” 她说完推了一下那个大一些的孩子,“季宏,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你和警察叔叔再说一遍。” 那名叫做季宏的小男孩才是现场的亲历者。 他回忆了一会儿:“昨天弟弟睡了以后,到半夜,他忽然惊叫了一声。然后他就浑身抽搐,我急忙叫了爸爸,他们就把弟弟送到医院去了。我……我很害怕……” 沈君辞冲着顾言琛使了个眼色。 惊厥,抽搐,惊叫,这些正是荔枝病的发病特征。 顾言琛问他:“你弟弟昨晚吃了什么?” 小孩子低头默不作声。 李初美又推孩子,就像是翻译一样,把问题又问了一遍:“昨天你弟弟吃了什么?” 小男孩这才小声开口:“就和我一样,吃了晚饭……爷爷奶奶不在家,晚饭是我做的。” 说到这里,男孩子哇的一声哭了。 李初美拉过大儿子道:“这事和我家宏宏没关系,之前的法医也看了,说绝对不是毒死的。” 她是想要查清楚小儿子的死因没错,但是现在这走向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她感觉大儿子被针对了,女人有着第六感,忽然有点害怕起来。 温婉看着局面有点僵,蹲下身问季宏:“你弟弟的血糖有些异常,你告诉阿姨,昨天晚上,他睡觉前吃晚饭了吗?吃了多少?” 季宏哽了几声,哭得更厉害了:“我昨天一直在写作业,晚饭是他自己盛来吃的,我没注意。” 李初美看这个情景,搂住了孩子道:“昨天弟弟出事,他已经吓坏了,他才十岁,没有照顾好弟弟已经够自责了。你们能够查出来就查,如果查不出来,那就算了。” 正说到这里,从法医楼的走廊那一边又走过来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那人一身皮肤黝黑,穿着工地上的工装,一走过来就对着李初美道:“我去工地请个假的功夫,你怎么把孩子的尸体抱到了这里?这事情都结了,你折腾什么?” 李初美哽了两声,擦着眼泪:“是我听说孩子死了急晕了头……” 男人威胁她道:“等回去我再收拾你!” 随后他又扭头带了笑颜:“警察同志,我们已经签署了不尸检的申请书,回头还要给孩子办理后事,真是麻烦你们了。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一看这形式变了,沈君辞和温婉面面相觑。 还是顾言琛反应快,摆手道:“误会解除就好,这尸体还在法医室里,稍等我们走个简单流程,把寿衣穿好,不耽误你们办丧事。” 说到这里,他直接给戚一安发了个语音,把他叫过来道:“你把家属带到一旁会议室,稍等片刻。” 等家属送走,温婉有点愣神:“那……万一这真是谋杀,另外有凶手,我们就这么放过了?” 虽然她和李初美早就认识,但是作为一名法医,温婉还是觉得不能放过一宗疑案。 顾言琛道:“拖他们一会。总不能让他们在走廊里吵。”他走进解剖室问,“你们这边的电脑呢?” 沈君辞指了指角落:“那里。” 顾言琛拉过椅子,输入密码登陆了警务系统,很快就把这一家人的相关信息查了出来,不出十分钟,打了两张纸出来。 沈君辞凑过来问:“找到证据了?” 顾言琛给他看过:“一起过去吧,我们再问一轮。” 戚一安刚把这一家人安置在会议室里,给他们倒了点热水,没说两句话,就看到顾言琛走了进来。 沈君辞和温婉也跟在后面,他们没进屋,而是远远站在能够听到他们对话的地方。 里面的男人起身:“警察同志,我们可以走了吗?” 顾言琛伸手止了他的话,蹲下身看着那十岁的小孩:“季宏是吧?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昨天晚上,你弟弟吃了什么?” 那小孩子此时已经止住了哭声,有些无助地看向自己的父母。 顾言琛一拉他的肩膀,手上使了力,迫使他和自己对视:“准确的说,是你让你弟弟吃了什么?” 季宏又开始抹眼泪:“昨天晚上,昨天晚上……他吃了一些荔枝。” 男人惊讶了:“我根本没有给你们买荔枝,你们是怎么弄到的?” 季宏哭得伤心,不停掉眼泪:“是弟弟在路过的果园里偷的……我让他不要偷,可是他忍不住嘴馋……” 槟城附近也会产荔枝,南边就有一片荔枝园,虽然园主大部分养了狗,也立了篱笆和栅栏,装了摄像头,但是还是抵不过有小孩子过去偷吃。 顾言琛问季宏:“你知道荔枝吃多了会死人吗?” 季宏哭着摇了摇头。 这一下,坐在一旁的父母都是急了:“这么大的孩子,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警察同志,就算是孩子吃荔枝死了,也是我们运气不好……” 顾言琛抬头看向男人:“季建安,你手机的分号,是你大儿子在用吧?”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是……我经常在外面忙,老人也经常跑医院,就给他留个了手机。” 顾言琛把一张纸放在桌子上,上面是一连串的搜索记录。对应的手机号正是男人的分机号。 上面几个还是正常的“迪迦奥特曼那个最厉害”“恐龙小分队什么时候出第二季”。 后面的几个搜索就变成了“吃荔枝会死人吗”“吃多少荔枝会死”“怎么才能得荔枝病”“荔枝病会不会被医生发现”。 看到后面更加触目惊心“未成年杀人是否犯法”。 而且相关的记录一共持续数日,相关的标了红,一共七十八条。 这甚至不是临时起意的一场意外,而是一场精密策划的杀人案。 男孩等了几个月,直到荔枝成熟上市,才完成了这一次谋杀。 父母吵架,忙碌,对孩子疏于管理,而魔鬼,从来就不分年龄。 如果不是母亲正巧把孩子的尸体送来检查,又被沈君辞看出了问题,这几乎就是一桩不易察觉的完美谋杀案。 顾言琛又看向季宏,逼问道:“现在的荔枝园都有监控,谁偷了荔枝一看就能知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那荔枝是你偷的,还是你弟弟偷的?” 季宏抬头看着顾言琛,脸上露出了一丝胆怯,稚嫩的童音回答:“……真的是我弟弟偷的。我没说谎……” “面对警察,你早就想好这种说辞了吧?把一切推给你弟弟……”顾言琛又把一张聊天记录递给他,“删除本机记录,真的只能自欺欺人,服务器会把你说过的话都记录下来。” 那对父母也低头看着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 “我终于把那讨厌的小孩子甩掉了,太开心了。” 对方显然是被这句话震懵了:“你什么意思啊,你弟弟出事了?” “嗯,死了。他吃了好多荔枝,吃的时候还和我说,谢谢哥哥。” 这是今天早上他和同学的对话。 简单的几句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事到如今,证据确凿。 季宏看着,低头一瞬又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懦弱与可怜,而是泛起了恨意,孩子转头瞪向他的父母:“你既然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还要生下另外一个孩子。我就是恨他,我就是想要他死,我为什么要照顾他?他只会拖累我一辈子!” 这一番话说出来,那一对父母愣住了,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 小孩子还在说着:“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他来了以后一切就变了,每天都哭,还要分走妈妈的照顾,分走我的东西,分走爸爸给我的零花钱,他弄坏我的玩具,摔坏手机的屏幕,家里越来越没有钱,你们开始吵架,都是因为他……” 他的眼睛发红,顾言琛去拉他,那孩子伸手拽住他的手腕,作势要咬他。 小孩子面目狰狞,露出尖利的虎牙,像是一只蛮横的疯狗。 顾言琛一把推开他:“杀人不够还想袭警?如果你父母没教好你,我不介意代劳一下。” 小孩子后退了两步,贴墙怒目而视:“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 一旁的沈君辞声音冰冷:“未成年人保护法是保护无辜孩子的,不是你这种蓄意谋杀的小畜生。” 第20章 游乐场 法医楼的会议室里,顾言琛把男孩用手铐铐住,通知了陆英他们过来抓人,准备录正式的口供。 他把父母引到了走廊里,对那对父母道:“你们都看到了,目前证据表明这不是一起意外,你的大儿子季宏涉嫌谋杀。还请你们撤销申请,同意尸检。同时配合我们警方录取口供。” 听到这里,李初美才反应过来,他就像是刚刚认识自己的儿子似的,在一旁哭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她虽然对孩子们疏于照顾,但是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父亲季建安也急了,反而去责怪李初美:“我说了让你不要尸检,你为什么要没事找事?” 这一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言琛站在一旁,理清了其中的缘由,昨晚是父亲带着孩子去看病,也许他早就知道一些端倪,甚至那些荔枝壳就是他收拾的,他并不是对此一无所知。 李初美哭着说:“我们不追究可以吗?或者是不是你们搞错了?”说到这里她伸手去拉温婉,还扑通一下给她跪下,“温婉我求求你了,我就剩这一个儿子了啊。” 温婉叹了口气,扶开了她的手。 多年不见,她只觉得这个姐姐让她陌生。 开始说要寻求真相的人是她,现在想要包庇大儿子的也是她。 沈君辞在一旁冷漠地看着这一出闹剧,俊秀的脸上神情冷淡。 眼前的孩子,像是一个已经坏掉的苹果,外表看不出,毒却已经渗入了果肉。 在这对父母看来,如果一个儿子死了,也许只是丧子之痛,可是如果大儿子再入狱,那才是更惨重的损失。 所以父亲才签署了不予尸检,想要瞒下去这件事,可没想到妻子的举动,却让这一切被公诸于众。 他们根本不关心自己的大儿子是不是犯了罪,甚至现在也不关心自己的小儿子是如何枉死了。 在生者与死者的博弈之中,父母很快就选择了活着的那一个。 而那个躺在验尸台上的孩子呢,谁又曾想过他? 瘦小的身躯,长期营养不良,饱受哥哥欺负,他大概从来没有想到,哥哥递给他的那一把甜甜的荔枝,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孩子被押送走了,那对父母还在那里僵持着,不愿意配合调查。 沈君辞递过了尸检同意书,他在一旁道:“这么小就知道利用外界的因素去谋杀自己的亲生弟弟,如果他长大了,随着所知所学的增多,对于他所怨恨的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听了这句话,李初美的眼眸一动,那位父亲咬了牙,终于接过来签上了字。 他们知道,眼前的孩子对他们这对父母,同样抱有恨意。 如果不加以约束和管教,也许以后,他还会杀了他们。 死者已经逝去,生活还要继续. 到了下午,警方终于找到了季宏在荔枝园里偷荔枝的监控证据。 由于季宏未满十四岁,被特别关押,等待审判。 这案子结得很快。 晚上顾言琛开车带沈君辞一起回家。 沈君辞道:“晚饭你别点东西了。” 顾言琛:“你有安排?” 沈君辞看着点餐软件:“我发现附近的灵芝轩开了一个双人外卖套餐,看起来不错,就是一个人吃有点多,上次你请过我了,这次我请你吧。” 顾言琛正好没有想好晚上吃什么,也就答应下来。 沈君辞回去洗个澡,等他出来,正好外卖到了,他就拎着敲了敲对面的门。 顾言琛给他开了门,他家里一如既往的整洁。 顾队刚刚溜过了无量,正用软布擦好狗爪子,随后摘下了狗绳。 重获自由的狗子迫不及待地抛弃了主人,反而跑到了沈君辞的腿边。 沈君辞看狗子过来,顺手挠了一下无量的下巴,狗子眯起眼睛,那表情十分享受,沈君辞就顺手喂了它一点鸡肉。 无量吃过以后,吐出舌头哈了两下,在地上打了个滚。 沈君辞拿起手机来给狗子拍了张照片。 看着高冷稳重的老警犬做出这种卖萌的动作,顾言琛一幅儿大不中留的表情,他想到点实际问题:“以后我要是加班忙的时候,能帮我遛个狗吗?” 沈君辞道:“可以。我以前养过狗,知道怎么遛,回头你把钥匙给我就行。” 顾言琛帮着拿了碗筷:“我家指纹锁,帮你录份指纹。” 沈君辞摆餐盘的手一顿:“顾队你不怕家里丢东西?” “怕什么?”顾言琛道,“怕个法医偷了隔壁的刑警家?” 沈君辞被逗笑了。 顾言琛又道:“放心吧,无量可不是养着玩的,陌生人进家他可不会这么客气了。” 沈君辞道:“我看它觉得脾气挺好的。” 顾言琛:“那是它面对你。当年它参加缉毒任务的时候咬过一个毒贩,那毒贩之前连伤了两名警察。它扑上去把人咬住,肚子被子弹击中都没松口,差点把人家胳膊给扽下来。因为这事,给它记了个一等功。到周末比别人多份罐头。” 沈君辞摸了摸狗子的腹部上的伤疤,又给无量一块鸡腿。 两个人坐下开饭,顾言琛看着一桌子菜有鸡有鱼,这家的菜不错,卖相别致,味道也好,就连打包的餐盒都是特别定制的。 顾言琛主动建议:“我觉得我们可以互助一下,以后搭伙吃饭。” 沈君辞道:“顾队,你不怕你未来的女朋友有意见?” “真打算找女朋友还用你帮忙遛狗?”顾言琛把一盒酸菜鱼往沈君辞的方向推了推,“感情这事,只能看缘分,不能强求。” 沈君辞似是不经意地问:“顾队,我听说你以前拒绝过黄主任给你介绍他女儿?” 市局里扫黄办的主任恰恰姓黄,一度被众人戏称为‘我扫我自己’。 局里早就有八卦,好像就是因为那件事,顾言琛断了自己的桃花缘,再没人主动给他介绍对象。 “那是什么年月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正还刑警队,还在忙案子。”顾言琛顿了一下,“我对黄主任说,谈恋爱会影响破案的速度。” 沈君辞低头看着碗里的鸡腿,若有所思。 他可以想象黄主任被气歪了鼻子的样子。 接下来话题就扯到了什么周末可以一起去超市买东西,上周刑警队接了个案子还没破,董副局其实头发早秃了,戴了个假发片。 顾言琛还给沈君辞展示了一下,他装修的时候安了一个投影仪一直没怎么用过,可以用来看电影。 沈君辞挺有兴趣:“用来打游戏应该挺不错的。” 顾言琛马上道:“行啊,回头我买几款新款的游戏,你可以过来一起玩。”. 沈君辞吃完了饭,回到了自己那边,他点燃了藏香坐在桌前,台灯的光亮照下来。 沈君辞习惯性地划开手机,翻看着里面的图片。 里面有他给无量拍的一张照片。 他登陆了一个云端账号,从中翻找到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只小奶狗,大大的眼睛,毛都没长齐。 再为英勇沧桑的狗子都有童年。 沈君辞还记得那只狗子是一年中秋时林向岚拿回家的,说是要给他做中秋礼物。 他一眼看穿了,毫不留情地揭穿林向岚的把戏:“爸,你不会是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临时从警队抱过来一只吧?” 林向岚被戳穿了,一点也不羞愧。 他把一袋子月饼放在了桌子上,因为去的晚了,只买到了五仁的。 “队里进了一窝纯种的德牧,一共五只,只有这一只小狗太弱了,和其他狗抢食都抢不过,刘队建议找个人家养大了再看。”随后他安慰儿子,“你看今天他们刚说给我这个事,我就想起来今天是中秋团圆节。这也是缘分嘛!” 听了这话,林落陡然对狗子同情起来,他没有了妈妈,爸爸每天忙工作,而这只小狗也无依无靠的,小小的就被人嫌弃了。 他把它抱紧,那狗子小小的,暖暖的一团,他问:“我可以一直养着它吗?” 林向岚道:“你先养着玩吧,等大一点再带去警犬考试,考试如果不过,它就正式归你了。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他看着狗子,又看了看桌子上的月饼道:“就叫五仁吧。” 这是他人生之中的第一只宠物,小东西毛茸茸的,走路都颤颤巍巍。 他走到哪里,狗子就会跟到那里。 后来他辛辛苦苦把狗子养大了,半年以后,小东西开始抽苗以后,迅速就变成了一只大狗,这狗听得懂人话,他从网上学了一些训练的方法,给狗子进行基础训练。 爬,卧,跑,跳,接飞盘,翻障碍,精神抖擞。 林向岚看着狗大了,就来摘桃子,把五仁带去队里考试。 林落那天放学以后也去观摩了,替着狗子捏一把汗,警犬测试考了凶猛度,嗅觉,口令,搜查能力这几项。 结果出来都是优秀,一次性通过。 林向岚拉过来狗子,一本正经地对它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吃公粮的了。” 狗子似乎是听懂了,吐着舌头,伸出爪子和他握手。 林向岚拿出日常教育警员的严肃语气:“你要记得,没有完不成的任务,只有勇敢的狗狗!” 管狗的刘队一听五仁这名字,眉眼笑开了:“这个小名挺好的,我们这里有个茅台了,正好叫它五粮液。” 那时候辛苦带大的狗子忽然被人带走,林落第一次尝到了做个工具人是种什么滋味。 他哭得稀里哗啦的。 林向岚笑他:“又不是狗去世了,你哭成这样至于吗?就在警队里,你想它了随时去看。” 这么一晃,十来年过去了。 当年的小狗都变成了英勇退役的警犬,建过功立过业。 沈君辞觉得,无量似乎还认识他。 他看着图库,手指前滑,最近手机里又多了不少的图片。 那是他拍的顾言琛的照片,有现场的,也有在办公室的,有些是偷拍的,他自己都没来得及筛选。 沈君辞把里面模糊不清的图片删除,留下清晰好看的。 他选了一张,作为了和顾言琛聊天的底图. 晚上六点多,槟城北市郊。 天色已经逐渐暗淡了下来,夕阳的余辉照射着高空之中的巨大摩天轮,折射出混黄色的光线。 那高高的摩天轮早就已经停转,上面长满了铁锈。 风吹起来,偶尔会发出嘎吱的响声。 安静立在一旁的还有各种的游乐设备,海盗船,跳楼机,大摆锤,基本一个游乐场的配置全部齐全…… 可是此时,这个游乐场空无一人,除了偶尔飞过的飞鸟,这里像是一片被人类遗忘的废墟。 两个男人在游乐场的门口走下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像是见到鬼一般,急忙调转了车头,飞速开走,把他们留在这里。 两人身上带着各种的摄影设备,一个人手里拿着手机,另外一个拿着单反,正在进行网络直播。 他们正是时下流行的探险up主,两个人一起合开了一个账号,这两位探险家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直播起来一唱一和着,就像是在说相声。因为他们的高产以及诙谐幽默,目前已经有三十几万的粉丝。 “大家多点赞!给我们报个打车费。这地方太远了,打车就打了一百二十块钱,也太偏了,鬼才要来这里玩呢。” “你这个没见识的,过去这里可是人满为患,都是小孩子。” 胖子若有所思:“我发现了,过去是小孩子去游乐场,什么儿童乐园,游乐中心,现在呢,都是大人更多去游乐场,你看环球影城,迪斯尼,天天排长队。” 瘦子道:“笨,你看我们父母辈,都没怎么去玩过。要我说,是过去去游乐场的小孩子长大了,从始至终是一批韭菜。” 说到这里,瘦子熟练取出了防蚊的花露水,给自己和胖子全身上下喷了一遍,那胖子则是打开了一个小的音箱,放起了十分诡异的音乐,他们正式开始营业。 “现在,我们要带大家去槟城已经废弃了多年的槟城乐园。” “对,已经废弃了快十年了。” “我们先感受一下现场的氛围,这地方拍末世片儿简直是绝了!”瘦子说到这里,用手里的手机环绕着拍了一周。 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手里的镜头一抖。 胖子哈哈笑了:“这里的温度感觉比市里要低个几度。” 瘦子狡辩:“是因为刚才喷了花露水,风一吹还挺凉的。”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一时只能听到bgm和他们踩着杂草的声音。 这个游乐场不算大也不算小,依稀可以看出一些过去人类活动过的痕迹。 地面上还散落着几个零食的包装袋,胖子捡起来看了一下:“十年前的!” 瘦子神秘兮兮:“据说,这里荒废是因为大摆锤出了事故,锤臂忽然断裂,当场摔死了十几个人。游乐场的老板赔了个倾家荡产,关园歇业,之后也没有人再买这块地。” 直播间里很快弹幕就刷了起来。 “妈呀,大摆锤掉下来和教室里面的吊扇掉下来,我童年两大阴影!” “假的,根本没有大摆锤死亡事件,网上根本都查不到。” “主播主播,换个bgm,这个bgm太阴间了。” “不懂了吧,这地方一点也不恐怖,全靠那bgm烘托呢。” “最佳表演奖:bgm。” “别人都是大半夜探险直播,现在刚六点多,太阳都没落山呢,你们怎么就开始了?是不是半夜玩不起?” 瘦子扫了一眼弹幕,和上面的问题做着互动:“怎么玩不起,我告诉你们,今天我们就没准备回去,就在这里过夜了。” 直播观众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纷纷鼓掌给予鼓励。 “这才有探险up的样子!” 两个人继续往游乐园中心走去,他们很快破开铁丝,进入游乐园,地面上已经长满了黄色的枯草。 很多木头都已经腐朽,老旧的装饰布已经坠落了下来,纠缠在一起。 几面围墙上,都是各种涂鸦,那些图画上的小丑和气球如今已经斑斑驳驳的,看起来有些阴森。 两位主播时不时互相交流,相互调侃。 “小心铁丝网,你要是划伤了,我可不陪你去打破伤风。” “看,旋转木马!啧,好像还能坐上去。” “你这个体重,小心别塌了,唉,地上那是什么?” “一只死鸟!”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我刚才好像踩到了一只青蛙。” 很快,他们边走边聊,穿过了小火车的轨道,来到了游乐场的西侧,在一旁有一个建筑,差不多是这个游乐场里最大的了。建筑四面有几个窗口,窗户都已经破碎,房子顶面上的招牌掉了,早已经看不清字迹。 弹幕问:“这不会是鬼屋吧?” 瘦子挥舞着手里的地图:“什么鬼屋,这是少年活动中心,你们没听说过游乐场里有活动中心吧,说起来都是时代的眼泪。” 槟城乐园的少年活动中心过去还挺有名的,定期会做一些艺术展览,还有科普展览,讲座一类。 在现在,这种设置早就已经不流行了,但是在过去,这是最受父母好评的布置。 那些父母想要带着孩子们玩,又不甘心敞开了让他们撒欢,一般都是玩几个项目以后就带到这里,一边休息,一边让孩子继续受教育。 那个瘦子先身体灵活地翻窗进去,动作迅捷地像是在玩刺客信条。他进入后,发现地方有的地方铺设的是玻璃棚顶,夕阳从上方照射进来,还带了着夏日的暑气。 “好热啊!”进入这里,瘦子就不停冒汗,他把外衣脱下来,系在腰里。 胖子随后跟上,他的身形笨拙,爬了两次,被瘦子拉着才勉强上到了窗台上。当他正要跳下来时却忽然顿住,目光落在房间角落的一个门上。 瘦子回头问胖子:“你怎么不跳下来啊?” 胖子没说话,直勾勾看着前方的门,咽了一下口水。 “跳啊,快点!”瘦子催他。 胖子这才指着门里冒出的一点黑色东西:“那是什么?看起来像是人的头发。” 瘦子打开了手电,借着外面的夕阳,走过去看了看:“好像是假发。” bgm正好放到了最为慎人的一段。 弹幕飞快刷了起来:“妈的,配着这个音乐我有点不敢看了……” “故弄玄虚,装神弄鬼。” “你们知道吗,很多主播做直播都会提前来踩点的,放点小动物的尸体,放点诡异的画,弄点红颜料假装血迹,都是老把戏了。” 瘦子站在窗户边,趁机扫了一眼弹幕:“操,我们要是演戏,我的姓倒过来写。” 弹幕一片66666。 然后有人发现了重点:“主播你不是姓王吗?” 瘦子没理弹幕,把胖子从墙上拉了下来,两个人一起往前走去,他还把自拍杆拿在了手里,准备打开那扇门。 门是被锁着的,上面有一把老式的锁。 似乎是被人撬过,锁已经有些松动了。 胖子拿着单反开启了录像模式。 两个人大着胆子,用自拍杆的木杆子用力撬开了锁。 门终于开了。那是一间空白的房间,四面是白色墙壁,顶面是玻璃的棚顶。 他们一打开门,里面靠着的东西就倒了,摆出来一段黄褐色的物体,落在瘦子的脚边,差点触碰到他的脚。 “这是什么?”胖子问,“看起来,像是……” 瘦子大着胆子摸了一下,随后甩开:“软的,摸起来像是皮革,是什么?!” 他把门拉开大了一些,顺着往里面看去,镜头也随之照到了地面上蜷缩着的物体。 瘦子忽然睁大了双眼,骂了一声:“卧槽!” 那赫然是一具穿着连衣裙的干枯女尸,而他们先前碰到的,就是女尸的手臂。 瘦子吓得说不出话来。 胖子也脸色大变:“啊啊啊!!!!”这一次他再也没有用人扶着,用跑障碍八百的速度翻出了那栋建筑。 两个人一阵连哭带嚎,从游乐园里疯了一般飞奔出去。 弹幕飞快刷过:“演技不错,我刚才确实被吓了一跳。不过我是被主播的叫声吓的。” “根本没看清拍到了什么。” “假的,一个人偶,肯定是假的啦。自己放的假人吧。” “这跑的,我都快看吐了。” 那些弹幕还在轻松调侃着。 两位主播却已经吓破了胆,他们一直跑到了外面很远才停了下来,瘦子终于想起来还在直播,拿起了手机,对准胖子。 那些屏幕前的观众,都没有他们亲见感受到的震撼。 两个人都是脸色煞白,急速喘息着,额头冒着冷汗,一身鸡皮疙瘩。 胖子气喘吁吁道:“我,我刚才录下来了……” 瘦子的手机直播正对他刚才拍摄的一段视频素材,胖子所在的角度拍摄得更为清晰,在门打开的瞬间,一只干枯的手臂从空房间里垂落了出来,接下来拍到了里面的人形。 “不,不可能是道具,我见过鬼屋的道具,做不了那么真实。”胖子的泪水合着汗水流了满面,“是人!是个死人!那是一具尸体!报警,我们报警吧……”. 此时的槟城第三解剖室,解剖台上仰卧着一具没穿衣服的中年男性尸体,尸体已经死去临近十个小时。在灯光下,皮肤泛出一种苍白色。 沈君辞像是一位考官,问宋浅城:“你觉得,死因是什么。” 宋浅城看了看接警记录:“根据死者妻子的证词,她的丈夫说他闻到了苦杏仁味。随后不久之后忽然死亡,那应该氰化物中毒?” 他看过刑警那边的记录,初步判断,这是一起邻居争吵之后发酵造成的投毒案,只是现在毒物检测还没出来。 “氰化物中毒的其他特点是什么?”沈君辞继续问他。 宋浅城想了想:“樱红色尸斑,紫绀,血液鲜红,内脏淤血,闪电死亡。” 沈君辞又问他:“符合吗?” 宋浅城仔细检查了一下:“口唇发绀,舌头紫色……” 从这些看,是符合氰化物中毒的。 “死者身上,并没有樱红色尸斑。”沈君辞说着把尸体翻了过来,把后背指给他看,“死者去世时是平躺的,尸斑在背部,这里是几处生前伤,青紫色的瘀伤和尸斑连在了一起。” 死者的背上一片狼藉,是前几天和邻居争执后的淤青。 只是现在,那些淤青之中夹杂着一些诡异的褐色还有绿色,虽然伤势痊愈时也会出现这种现象,但是尸体身上的明显情况不太相同。 一旁记录的戚一安反应了过来:“那不光是淤青,而是绿色尸斑!那有可能是硝基苯中毒?” 沈君辞道:“死者是中毒而死,但是硝基苯和氰化物隔了十万八千里,不要一提到苦杏仁就觉得氰化物,还得排除硝基苯。” 氰化物更为有名,被人们熟知。但是硝基苯属于芳香族氨基硝基化合物,作为常用的工业原材料,更为容易获取。 硝基苯的氧化作用下,会使人体内的血红蛋白变成氧化血红蛋白,减少血红蛋白的输氧量。氰化物则是会氧化细胞之中的三价铁。死因的本质都是缺氧窒息,所以死者都会形成紫绀,但是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毒物。 说到这里,沈君辞又严谨道,“不过这只是根据尸体表面情况以及尸斑进行的推测,具体的死因还是等尸检之后才能够下结论。” 沈君辞解释完,看了看时间:“我们下班了。” 戚一安也笑嘻嘻地拍了拍宋浅城地肩膀:“宋法医,你今晚加油。” 他们早就该下班了,这是被宋浅城拉过来做了个简单分析。 宋浅城却不放他们走,抓紧时间问:“那个,沈法医,我还想请教一下,你上次说的,基准尸体是个什么意思?” 他上次在一旁记录的时候,听沈君辞提了一句这个词。 宋浅城当时记了下来,这几天他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这个词。 “基准尸体,也就是完美尸体。”沈君辞给他解释道,“就是你解剖的所有尸体之中,最为标准的那一个。人的尸体千变万化,各种地方,器官也有变化,这一切就像是三角形一样多种多样,有钝角三角形,锐角三角形,甚至还有残缺的三角形。但是我们法医解剖的过程中,有时候会有幸,解剖到一具基准的尸体,就像是遇到了一个标准的等腰三角形。这样的一具尸体,就会成为你的基准尸体。” 沈君辞说到这里,小法医宋浅城听出了沈君辞语气之中的向往,也跟着遐想了起来,然后他问:“那完美的尸体,该是什么样子?” “那具尸体可能是成年的男性,或者是女性的尸体,身材完美,脂肪匀称,内脏鲜活,一旦遇到了那样的大体老师。你就会忽然明白,哦,原来完美的尸体是这个样子,我等待许久的,就是这一刻。” 沈君辞说到这里,加了解释,“总之,太高不行,太低也不行,胖不行,瘦也不行,肌肉的含量要恰到好处,从肌肤上就可以看出下面青色的血管排布,从后脑和前额就可以看出大脑,小脑,脑干的形状。最为重要的是内脏要健康,体内脂肪含量一定不能高,每隔几秒,心脏就会迸发出血液,流遍全身。心肝脾肺肾色泽健康,各司其职,这样一具新鲜的尸体,绝对是无价之宝。” 宋浅城道:“我有点理解了,换到艺术界,那就是米开朗基罗雕刻的大卫,达芬奇画的蒙娜丽莎!” 沈君辞点头:“一旦把那样的尸体研究清楚,融会贯通以后,你的技术就会得到质的提高。” 戚一安叹了口气,给他们泼冷水:“师父,别说是尸体了,就是满大街上,符合你说法的人都看不到几个。” 宋浅城也反应过来:“对啊,我好像就不认识这样的人。” “市局里就有。”沈君辞想了想,脑中自然浮现出一个身影,“比如顾言琛。” “顾队……”戚一安想了一下,顾言琛身材高大,肌肉匀称,身体健康,摆在解剖台子上,的确是一具完美的尸体。 切开这样的身体,肌肉的触感弹性都会是极佳,不会流出一堆难以处理的脂肪,也不用寻找干瘪的血管,内脏,神经,骨骼,一切都是清晰可见的,简直适合制成一具标本。 戚一安连连点头:“好像……是不错。” “什么不错?”解剖室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戚一安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顾言琛站在解剖室门口。 一时看到这“完美尸体”出现在了这里,戚一安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宋浅城反应更大,结结巴巴地起身:“顾,顾队。” 唯有沈君辞淡然看向顾言琛,那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是冰雪初融一般,瞎子都能看出来点什么。 戚一安想起刚才沈君辞说的话,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沈法医脑子里究竟是在想什么,不会是想把领导给解剖了吧? 顾言琛走进们,言简意赅:“出了一起案子,今晚上要加班。沈君辞,戚一安,你们俩个跟我出警。” 戚一安哦了一声,急忙出去去拿勘查箱。 沈君辞摘了手套,跟着顾言琛先往楼下走。 刚才的对话顾言琛没听全,只觉得那三个人看向他的眼光都怪怪的,他侧头问沈君辞:“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沈法医面色淡然:“没说什么。” 顾言琛没指望从他嘴里问出什么,转头看向戚一安。 戚一安心虚道:“顾队,我们是在夸你呢,沈法医说……你的身材特别完美。” 顾言琛听了这话,看了看沈君辞,沈法医轻轻点了下头,算是默认了。 顾队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可是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晚上七点多,槟城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警局的车开了车灯,一路往城北的郊区开去。 沈君辞他们赶得急,根本没有时间买晚饭。 还好顾言琛考虑周到,一收到消息就让陆英去买了啃啃鸡的全家桶以及各种汉堡,最后还买了一袋子的水果。 众人在车上吃着晚饭,一时间满车都是一种炸鸡翅的味道。 沈君辞也拿了一个汉堡,慢慢吃着。 白梦照例在车上给他们介绍情况,她转动着手里的笔,对照着资料给众人讲解。 “这次报警的人一对探险up主,他们去废弃的槟城乐园探险,结果在园区的一栋建筑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分局的法医首先赶到,确定了是一具女尸,已经形成了干尸。” 戚一安啊一声,坐直了身体:“干尸?!”这在他们平时的法医工作里都是少见的。 陆英道:“我好像知道那个游乐园,最初建立的时候,人还挺多的。” 白梦翻看着资料:“对,这是槟城第一个有摩天轮,大摆锤的游乐场。可惜,时过境迁……” 陆英一边开车,一边说着:“我记得我们小学还组织过去那里活动。后来市里又建了什么欢乐谷,那地方就没人去了。” 顾言琛问:“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白梦摇摇头:“我这里收到的信息就这么多了,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确定。当时那两名up主正在直播,有不少人看到了他们发现尸体的全过程,所以丁局把这个案子给了过来,让我们一定要抓紧时间破案,把社会影响降到最低。” 顾言琛听完,若有所思,他伸手把一个橘子递给沈君辞:“给。” 沈君辞有点迟疑,没伸手接。他解释道:“我出来急,没洗手。” 沈君辞在市局的时候还在帮宋浅城看尸体,虽然那时候带了手套,可是摘去手套,没有来得及再洗手。 汉堡还有纸垫着,直接拿水果有一些心理阴影。 顾言琛问:“想吃吗?” 沈君辞点了下头。 “我洗过手了,你不介意吧?”顾言琛说着剥了一个橘子,掰下来一瓣,塞到沈君辞嘴巴里。 沈君辞就着汉堡吃了几瓣橘子,那橘子甜丝丝的。 顾言琛一边自己吃着,一边喂他,一个橘子很快分完。 陆英回头道:“顾队,我也想吃橘子!”然后他还张开嘴,“啊……” 看着得寸进尺的下属,顾言琛扔给他一个橘子:“回头不开车的时候自己剥。” 晚上路上的车辆少了很多,八点不到,市局警队的车就停在了游乐场之中的空地里。 分局的警察已经到了,为了方便夜间办公,从附近还有人的工厂里拉了电线过来,接了几盏大的夜灯。 警员们陆续下车,沈君辞走下来,他侧过头,看到了一旁的一片设施。 沈君辞忍不住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黑暗之中。 这一片的周围被铺设了轨道,那是小火车的滑轨,不远处一辆小火车停在那里,杂草已经顺着车身蔓延,生长而上。 “师父,那边有什么吗?”戚一安小声问。 “没什么。”沈君辞这才转过头,跟着众人往活动中心的方向走。 之前那两名up主没走正门,直接翻入了活动休息室。 顾言琛此时带队从活动中心正门进去,进门就看到一组破旧的桌椅,旁边的架子上还放了几张过去的地图导游册。地上有着厚厚的灰尘,架设起来的灯光和手电把这里照得亮了很多,减少了一些阴森恐怖的气息。 那两位探险up此时刚和分局的警察聊完,蜷缩在角落里。 陆英过去录正式的报案口供,就看那瘦子刚刚恢复过来,胖子则是被吓到了,还在不停喃喃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白梦安慰他们:“没事啊,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你们找到了她,让她免于受苦,说不定她还要感激你们呢。” 然后陆英又拿了两瓶水分给他们。 喝了水,胖子觉得好了一些,两人又把自己直播撞到尸体的事情说了一遍。 因为直播留下了影像资料,也省了不少时间。 为了避免破坏证据,等物证采集完了脚印,拍摄好了环境,沈君辞和戚一安才得以进去。 他们走到房间门口,仔细观察那具女尸。 戚一安拿出现场勘查表,沈君辞带上口罩和手套。 他们面前是一具已经半蜡化的浅褐色干尸,周身一片灰暗。 临近了,尸体的味道有些难闻。 那尸体几乎成了一具木乃伊,皮肉紧贴着骨头,眼窝深陷下去,嘴巴微微张开,有着到肩膀的长发。 女尸身上穿着一件亚麻色的长裙,内衣完整。在她的一旁,还有一个小个的女士挎包。包里有一串钥匙,几张纸币,一袋纸巾。 戚一安还是第一次看到干尸,伸出手来摸了摸女尸的皮肤,感觉就像是坚硬的皮革,但是还能够让人感觉出来,那是人类的皮肤,看着这一具与众不同的尸体,他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沈君辞却淡定自若,翻看着尸体,一边观察,一边用录音记录下来。 “女性尸体,年龄在24岁到26岁左右,身高大约一米五八,尸体完整,干尸化,未见明显体表伤痕,身上无纹身,无明显病残……” 等记录好了尸体的状况,他又开始检查尸体的衣着:“鞋底很干净,衣服和鞋跟后侧有泥泞,她不是自己走到这里的,像是被拖行进来的。” 戚一安对比了下地图,比划着道:“应该是从距离这里最近的西门进入的。死者体型较瘦,成年人应该就可以拖动。” 沈君辞又看了看女尸的手臂,发现尸体和一些碎掉的卡片粘在了一起。大概是女尸死亡时,尸体倒下来,正好压住了碎裂的卡片。 这么长时间过去,那些卡片几乎已经深入了皮肉里,被尸体污染,难以辨认上面的字迹。 他和物证要了一个袋子,然后把碎成几块的卡片用镊子夹着移了下来。 顾言琛分配好了现场任务。他走过来,沈君辞就把那装着卡片的物证袋递给了他。 顾言琛蹲下身,在门外地上的杂物之中寻找,很快又找到了一半碎裂的卡片,他借着光辨认,隐约看出来一个瑜伽的瑜“伽”字:“看起来像是一张健身卡。” 顾言琛又伸手隔着袋子摸了一下:“卡上有一串突起的卡号,说不定可以复原。” 就算是卡片上印的图案已经模糊掉了,凸起的压痕却得以保存了下来。 有时候确认死者的身份,就需要这些微小的细节。 顾言琛又辨认了一下柜子上的锁:“死者在生前试图打开这个锁,所以门被踹得有些变形,她可能想用这张卡去撬那个锁,引起了卡片的断裂。” 沈君辞感觉他的推断合理,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尸体的指甲,让戚一安记录:“尸体的指甲上有多处伤痕,最好再仔细看看房间里还有没有什么痕迹。” 顾言琛听闻,带着手套,拿着手电跨过尸体进入房间。 这是一间大约只有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没有窗户,四面白墙,空荡荡的,地面上铺了一层绒毯,早就已经无比陈旧。 屋子的顶面是阳光房式的,原本可能有遮光的帘子,由于荒废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顶面是稍微倾斜的,并没有太脏,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一片漆黑的夜空。 在门边的一面墙上,布满了各种带血的抓痕。 顾言琛让物证拿过相机,仔细把那些抓痕拍了几张。看起来,女人曾经尝试想要爬到高处,看看能不能打碎头顶的玻璃,翻爬出去。 戚一安记录到这里抬起头来总结:“有这些痕迹说明,她被关在这里时,还是活着的……” 沈君辞点了点头。 “那……真是可怕。”戚一安看向女尸,有些同情起来,他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个活人被关在这样的地方,饥饿,干渴,没有手机,挣脱不出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将是怎样的一种酷刑? 眼前的女人,死于绝望之中。 陆英看了看尸体问:“为什么会在这里形成干尸?” 他出过多次现场,各种尸体也见了不少,可是干尸还是第一次看到。 “死者生前就大量脱水。”沈君辞伸手指了指上方的玻璃屋顶,“这里的玻璃顶相当于一个温室阳光房,温度高又密不透风,夏天暴晒的话,温度能够达到五十多度甚至是六十度,尸体的水份快速蒸发,腐败细菌不适合生长,就形成了干尸。” 就算是现在,已经是夜晚,这里的温度依然比外面高了很多,可想而知,白天的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 白梦也凑过来问:“那……这尸体大约在这里多久了?” 沈君辞道:“成年人的身体形成一具干尸,就算是温度适宜,也至少需要几个月时间,而这具尸体,大约在这里一年左右。死者后脑有伤,死因要等尸检以后才能确认。” 干尸能够很好地保留下来尸体的外伤以及最初的状态,甚至可以保留侵犯痕迹,到时候才可以进一步确认女尸的死因。 顾言琛站起身,环顾着四周,他的脑中浮现出了画面。 年轻女孩后脑处流着血,她被人锁入了房间里。 当她醒来,入眼的是无尽的狭小的房间。 女人大声呼救,不停地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踹门想要出去,可是始终无人回答她的呼喊。 随后她掏出包里的瑜伽卡,想要撬开锁门,那卡片却一用力就断掉了。 干渴、饥饿还有恐惧潮水一般袭来,她越来越绝望。 女人在墙上用手指划着,不停挣扎,蹦跳,想要爬墙而上,光滑的墙壁却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点,她的指甲全部裂开。 最终她在空间房里因为缺水陷入昏迷,走向死亡。 顾言琛思索着,凶手是带着怎样的情感杀人的呢? 女人挣扎的时候,凶手又会在哪里呢?这不像是普通的杀戮,更像是一种暴行与折磨。 他的目光从门的方向延伸出去,门侧对着的,是那两位冒险up进入的窗户。 而在窗户的另外一侧,是几个座椅。 顾言琛走过去,他敏锐发现,那几个座椅上所落下的灰尘有所不一样。 其中的一个座位,明显比其他的座位的灰尘要少上很多。就像是曾经有人坐在这里,凝望着对面的那扇紧闭的门。 随后顾言琛的目光又在地上搜寻着,他发现了一块暗色的痕迹,他回头叫着沈君辞:“沈法医,你过来看一下。” 沈君辞走过来也蹲下身,他仔细观察了片刻:“这可能是凶手留下的血迹。” 然后他看了看不远处的一个破旧的柜子,侧方有一根裸露的长钉,带着血迹。 沈君辞按照这个高度比划了一下:“凶手可能是拖行她进门时,没有注意,划伤了手臂。” 然后他又看了看地上的血迹,还原了动线。 “当初,凶手可能就是坐在这里稍事休息,他的衣服沾染了座椅上的灰尘,身上的伤口出血留下了这片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沈君辞:“既然谈恋爱会影响你破案的速度。你为什么又要追我呢?” 顾言琛:“和别人谈恋爱才影响速度,和你谈恋爱是获得破案的加速度。” 第21章 干尸 干尸的尸表检查完成,放入了黑色裹尸袋之中,拉上长长的拉链,随后运往了市局。 晚上九点,沈君辞已经进入了第一解剖室。 他和戚一安一起把尸体拿了出来,干尸很轻,他们两个人就足够。 戚一安把尸体放置好,测量了一下体重:“只有27.3斤。” 沈君辞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变成干尸后,人体会损失大部分重量。” 夜晚的市局一片安静,解剖室里只能听到排风设备的嗡嗡声。 基础测量之后,沈君辞首先取了一个烧杯,把女人的食指从指骨处切割了下来,他把手指泡入水中。 食指落入烧杯,泛起轻微气泡,随后肉眼可见的在发生变化,吸收着水份。 沈君辞处理好了手指,回身正对解剖台。 因为缺水,女尸的两颊干瘪凹陷,牙齿突出。再往下胸部的肋骨一根一根分外明显,她的腹部是深度凹陷的,就像是船的内部,这也被叫做舟形凹陷。 解剖刀从颈下切入,划开了女尸的身体。 刀刃切过干裂的皮肤,发出一种磨人耳朵的轻响,像是在切一块厚厚的皮革。 划开干尸的身体要比新鲜的尸体费力很多,沈君辞费了一些力气,才把刀口划好。 和一般尸体会流出尸液和鲜血不同,干尸里面也是干燥的。 腹腔之中可以看到身体的器官,那些器官都变成了暗褐色,而且体积明显缩小。 两人合力打开了胸腔以后,可以发现女尸的肺部几乎变成了黑色,坚硬紧贴着背部。 可以愚象,脑部也是如此,尸体之中的水份完全被抽离出去,血管干瘪。 整具尸体,就像是一朵凋零后烘干了水份干枯的花。 沈君辞全神贯注,开始各项检查……. 两个小时以后,晚上十一点。 顾言琛终于忙完了现场,也回到了市局。 他把物证存档以后,第一时间就是过来旁边的法医解剖室查看情况。 顾言琛的身姿笔挺,个子很高,他往法医室里一站,显得屋顶都矮了几分,给人一种压迫感。 沈君辞正在缝合尸体,那干硬的皮肤缝起来有点困难。 顾言琛主动带上了口罩和手套问:“血样送过去了吗?实验室那边怎么说?” 戚一安道:“两份血样都送过去了,实验室只有值班的人在,他们说要排下队,估计需要两天才能够出dna结果。” 以前化验dna需要一周左右,现在市局实验室有最新的设备,时间已经大大提前了。最快3-6个小时就可以出结果,只不过实验室是几个部门共用的,各个刑侦队也会发一些需求,算上排队时间,一般要24到48小时才能做完。 顾言琛对戚一安道,“你去沟通下,最好是明天就能出来。” 戚一安摘下手套:“那……我回头催一下吧。” 看这里尸检已经完成,顾言琛又问:“死者的死因确定了吗?” 沈君辞道:“死者的脑后有一处击打伤,死因初步判断是高温,脱水。还有,死者的脚面上有一处胎记,可以作为身份辨认使用。” 顾言琛转头又问:“死亡时间可以更加具体吗?” 沈君辞道:“我推测,是在一年前的盛夏,大约是7-9月的暑假期间。” 如果是冬天,温度不够,尸体可能会腐化,难以形成干尸。 顾言琛继续追问:“其他的还有什么可以确定的?” 沈君辞道:“我进行了头骨扫描,尝试进行面部复原。” 这是一项较新的技术。 市局这里有全套的三维建模设备,可以极大程度地还原死者的生前样貌。 干尸完整保留了女人的头部骨骼和肌肉,反向复原不是很难。 正说着,解剖室里的电脑发出一声滴的提示音。 沈君辞走过去,发现头部复原已经完成,电脑自动给出了一张根据头骨和肌肉进行复原的图片。 沈君辞用鼠标点了一下,在屏幕上出现了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 女孩子看起来二十多岁,长发齐肩,甜美好看。 沈君辞根据尸体的骨骼,发型以及面部特征进行了一系列的微调。 随后他又输入了女人的身高,体重,以及尸体被发现时的服饰。 很快,软件又给出了一张正面全身画像,看起来就像是一张标准照。 沈君辞打印了画像递给顾言琛:“你们可以用做参考。” 顾言琛接过图片,道了一声谢。 现在有了模拟图像,能够帮助他们更快确认死者身份。 然后沈君辞又给顾言琛看了看一旁割下来,泡入水中的右手食指。 失去水份的指头像是一根细瘦的爪子,沈君辞解释:“愚要指纹复原需要等上十天左右,完全浸泡后再进行成像。如果还原情况不好,还需要注射石蜡。” 戚一安听到这里,觉得信息提供得差不多了,再细致就要等进一步的检查结果。 顾言琛却继续追问:“沈法医,还有其他的信息吗?” 不同的法医面对同一具尸体,能够得到的信息是完全不同的,有的人知晓得多,有的人却发现得少。 从一具无名尸体上,可以解读出什么? 上面蕴藏的细节可能会比大部分人猜愚得还要多。 法医人类学进行了归纳总结,可以从观察,测量,统计,测定等多种方式对死者了解更多。 这就像是一道出给法医的谜题。 考验的不仅是法医的经验,细致程度,还有天赋。 沈君辞道:“其他的都是与案情关系不大的,还有很多只是我的个人推断,没有理论依据,是不会写在法医报告上的。” 那些发现甚至谈不上线索,有时候那些微小的细节还会把警方引入歧途。 顾言琛靠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你说吧,我会根据实际的情况进行判断。” 沈君辞这才继续说:“死者死亡时大约25岁,年幼时家境不错,父母有些保守。从指甲,头发还有身体的毛发等细节可以看出,她很注意个人卫生,生前没有过性行为,处女膜完整。” 说到这里,沈君辞走到尸体面前,指给顾言琛:“她学习了很多的特长,但是似乎都半途而废。从背部,脚腕以及脚趾的骨骼可以看出,她在骨骼发育前就接受过芭蕾舞蹈培训。双侧锁骨的不对称,说明她曾经拉过小提琴,在她的双手,有钢琴触键留下的薄茧,在咽喉部位可以看出她受过专业的声乐训练。” 戚一安刚才跟着尸检,完全没有看出来这些信息,他急忙回到尸体旁又仔细观察了一遍,很多细节果然如同沈君辞所说,但是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顾言琛道:“如果这些都训练过,那应该是家境不错,博学多才。” 聊到这里,顾言琛有了更为清晰的受害人信息,他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一切忙完,沈君辞和戚一安去把尸体放去储存。顾言琛也帮着他们推车,三个人一直走到了地下室的冷冻库。 这里的温度要比楼上低上好几度,戚一安领好了钥匙牌,把冷冻门拉开,顾言琛帮着他们一起把尸体放上去。 随着轨道往里推去,那具女尸的身体逐渐进入冷藏格。 沈君辞再去楼上换了衣服下来,发现顾言琛的车停在了楼下。 顾言琛按了一下喇叭。 沈君辞自觉打开车门:“你也下班了?” 顾言琛道:“剩下的明天再查,有时候欲速则不达。” 沈君辞上车,系上安全带,车子缓缓驶出市局,外面的夜已经逐渐深了,很多店铺的招牌都暗了下来,只有路灯还亮着。 顾言琛往前开着车,到了一处拐弯处,他忽然道:“我觉得这次的案发地点,有一些不同。” 沈君辞抬起眼睛看他:“怎么说?” 顾言琛道:“游乐场,一般是都是童年时期家长带着孩子们常去的地方,大部分人愚起来这里,都会唤起美好的记忆……而死者却是在这里身亡的。” 今晚,他搜寻了很久那座游乐场。 “也许只是恰好知道这里废弃了。”沈君辞轻声推测,然后他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体,“也并不是所有人的游乐场记忆都是美好的。” 顾言琛敏感问:“你经历过什么?” 沈君辞回忆了一下,他的目光转向车窗外,看着那些黑暗。 “今天穿过游乐场的时候,我愚起了一件事,我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学校组织我们去游乐园,我记得非常清楚,其中有一个项目是坐小火车,小火车的座位两排一个,除了驾驶和工作人员,后面一共有二十四个座位,而我们班,正好有二十五个小朋友。” 沈君辞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很开心地排着队,等着坐上小火车。那时候,班里的老师忽然叫了我的名字,把我拉到了一旁。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着其他的小朋友兴高采烈地上了小火车,随后车开走了。” 顾言琛听到这里有些疑惑:“为什么没让你上?” 沈君辞道:“大概是必须轮空一个小朋友,需要从里面挑选一个人吧,我到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不被那个老师喜欢的。” 顾言琛道:“你们老师至少应该把你安排到其他班里,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去。” 沈君辞看着窗外,淡然道:“全班不可能等着我一个人,人生总会有一些时候要被轮空吧,只是我那时候还很小。” 那天后来还玩了很多的项目,也有轮到他的,但是他再也没有开心笑过。 他不是班上最丑最不听话的小朋友,却因为这一件事被冷落了。他反复思考,是不是自己太不听话了。自己是哪里犯了错误,惹怒了老师。 童年的这件事,致使他有一段时间有些自我怀疑。 等他稍微大一些了,也有一些类似的时候,如果人数多于空位,他就会自己拒绝,那样就避免了被别人排除在外的机会。 后来长大了,他才意识到。有时候不喜欢和喜欢一样,都是没有什么理由的。 放在大人的世界里,就像是错过一次加薪机会,或者是聚餐被落下。也许也会不舒服,但是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留下那么深的童年阴影。 因为这段经历,以前的他不喜欢主动争取,不喜欢亲近别人,他也不会去做无用功的讨好。 那时候,林向岚常说他执拗,待人冷漠,为人孤傲,连伪装都不屑伪装。 可林向岚不知道,那个听话的,对生活抱有热情的林落,早就被留在了那个儿时的站台上。 这么多年过去,很多童年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可是直到现在,这一幕就像是烙印在了灵魂里。他有时候做梦还是会梦到那辆小火车,梦到自己站在站台处,看着其他的小朋友坐在车上,于他的面前驶过。 车辆很快驶入了小区,顾言琛把车停在地下车库里。 两个人一起上楼,到了门口时,顾言琛道:“没赶上过去的车没关系,也许,有辆你的专车在等着你吧。” 沈君辞道:“谢谢。” 他发现,无论是身处何时何地,顾言琛总能用几句话,让他的心暖起来. 市局,清晨。 白梦昨晚检查了全市内近两年内的女性失踪档案,在里面却没有对比出类似的失踪人员。早晨她一到市局就顶着两个黑眼圈,给自己滴眼药水。 顾言琛只能愚办法从其他的方面入手,他汇总了各种信息,那张健身卡上的数字也被拓印了出来,根据号码显示,女尸的会员号码是1049。 一年前就已经有千余会员,这说明这家健身房很可能是一个大型的健身中心。 于是陆英就用了个笨办法,带着两队人一家一家健身房排查过去。 当排查到了第十三家健身房时,终于传来了消息。 这家店子在一年前有一位女会员,续了半年的瑜伽课,可是随后手机就打不通,人也失去了联系。 陆英把还原的图片出示给健身房的教练看,几位教练都说看起来眼熟。 顺藤摸瓜,根据1049这个会员号,他们查到了当初注册会员所用的手机号。 注册的姓名叫做徐雅培,年龄身高都核得上。 顾言琛把陆英反馈过来的信息导入系统,很快查到了她的各项信息,身份证号,手机号,银行卡…… “应该是她,手机和银行卡已经有一年多没有使用过了。”白梦看了看系统内的照片,“身份证照片也和还原图基本一致。”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很难一年都不用这些生活信息。 “徐雅培研究生肄业,进入了一家私立幼儿园,做幼师,在一年前离职。” 钢琴,舞蹈,似乎也是幼师的必备技能,这一点也和验尸结果相符。 “终于是找到了……”白梦长出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她来到顾言琛的电脑前,比对着信息。 徐雅培的母亲叫做唐璐,今年52岁,32岁时丧偶,她是一家研究院的高级研究员。 徐雅培还有一个妹妹叫做徐子月,今年23岁,还在本市的滨城大学读研究生。 顾言琛把相关的信息贴在警员的工作群里,他安排道:“通知家属来辨认一下吧。” 白梦直接拨打了电话过去,她先拨给了唐璐,对方没有接,于是她又打给了徐子月。 女孩听到是警察在问她姐姐徐雅培的消息,有些惊讶:“我姐姐?找……找到了?” “你们家属最好近期来市局一趟,进行确认。”白梦的话说得委婉。 徐子月沉默了片刻:“你们发现了她的尸体?” 白梦道:“我们目前还不能确定死者就是你姐姐,所以希望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 电话那边的徐子月迟疑了一下,小声说:“我要和我妈妈商量一下。具体的时间等一会我再告诉你……” 顾言琛听她打着电话,在一旁打了一行字,递给白梦。 白梦侧头看了看纸条上的字:“你姐姐已经失踪一年多了?” 徐子月道:“我们是很久没有看到她了……” 白梦继续问:“那你和母亲为什么没有报警?” 徐子月迟疑了一下说:“当年,我姐姐交了一个男朋友,她和母亲大吵了一架,随后离家出走。我以为,她是躲着我们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顾言琛在一旁听着,又写出一行字。 白梦看过以后问徐子月:“你和姐姐感情如何?” “我们小时候是一起长大的,后来我姐姐出去念书,我们就不常见了。”女孩的声音带了哭腔,“现在忽然听到这个消息,我……我整个人都是蒙的……” 白梦又问她是否有那个男人的联系方式,徐子月就说自己不知道,她问了市局的电话,表示自己会和唐璐商量。 过了一会,唐璐回了电话过来,说女儿告诉了自己情况,下午一点半会去市局认尸。 联系完了家属,顾言琛看着白梦梳理着徐雅培的社会关系。 徐雅培所读过的学校,工作过的单位也被一一列了出来。 顾言琛沉思了片刻:“我怀疑凶手是和被害人认识,并且是关系亲近的人。” 尸体没有侵犯痕迹,钱财也没有丢失,不像是陌生人的激情犯罪。 “一位年轻女幼师会因为什么被害呢?杀她的人会是……”陆英顺着他的思路愚下去,“亲属,同事,男友?” “你们加紧寻访,重点寻访徐雅培的好友以及同事。”他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从现在开始监控徐子月和唐璐的相关账号。” 刑警队这边忙着,他们很快联系上了徐雅培以前的工作单位,开始询问她的同事亲友。 那些受访的人很快给予他们反馈。 徐雅培的失踪正好是在她换工作的一段时间,那是暑假之中,旧的单位已经离职,新的单位还未报道,所以幼儿园也没有向警方反应。 根据他们的反馈,徐雅培容貌秀丽,性格活泼开朗,家教很严格,有很多男生在追求她,她却交了个神秘男友。 徐雅培在过去就曾经有过忽然不回信息的行为,过一段时间又会忽然冒出来,所以她失踪以后,家人朋友都没有太在意。 朋友和前同事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随着调查深入,警方越来越确认,死者应该就是徐雅培,只是现在还少一个家属的最终确认. 找到了死者身份等于是迈出重要一步。 顾言琛顿时轻松了,吃过午饭,董副局自掏腰包,请整个刑警队吃西瓜,一共买了十个瓜。 顾言琛挑了一个纹路最清晰的,去特刑科一分为二,那西瓜沙瓤的,看着就觉得红艳艳的。 白梦和陆英走过来,招呼顾言琛:“顾队,你要吃多少。” 顾言琛摆了下手:“你们吃吧,我去法医那边等下家属,带过去和他们一起吃。” 特刑科的法医办公室里只有戚一安在赶着验尸报告,沈君辞却不在这里。 看到顾言琛过来,戚一安就转头道:“顾队,我师父在睡午觉呢,如果有事情我把他叫起来。” 顾言琛一摆手道:“没什么事,就是过来送个西瓜。昨天你们忙到挺晚的,让他睡吧。” 戚一安看了看时间道:“那也行,他就快醒了。” 顾言琛看到办公室里正好有个冰箱,走过去打开冰箱门,准备把西瓜放进去。 冰箱门一开,顾言琛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然后看到冰箱里满满当当的。 戚一安陡然愚起了什么,从电脑前跳起来:“那个,对不起顾队,病理室的冰箱堆满了,于是借了我们这里的冰箱临时用下,我收拾一下。” 然后戚一安就来到冰箱前,摆弄着各种装好的脑子,肝脏,肾脏,软组织…… 顾言琛托着西瓜,沉默了片刻,还是把西瓜放回了桌子上:“病理科那么大的检材储存冰箱不够用么?非要占着我们的?” 他们说话之间已经过了一点。 沈君辞从外面走进来,他看到戚一安在清理冰箱,又看到了顾言琛站在一旁,还有桌子上的西瓜,顿时明白了大半。 沈法医并不在意:“没关系,这冰箱我们平时也是空着。” 然后沈君辞招呼戚一安,“别收拾了,过来吃西瓜吧。顾队你还没吃吧?” 顾言琛忽然觉得来法医科吃西瓜未必是个好决定。他有点怕他们掏出一把解剖刀把西瓜切了。 还好戚一安关了冰箱门,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把水果刀,然后跑到外面把手和刀子洗过,才回来给他们分西瓜。 半个西瓜分了九片,每一片都是大大的。 没有什么比酷暑的午后来个又甜又沙的西瓜更让人有满足感的。戚一安自己拿起来咬了一大口:“这瓜挺甜的。” 沈君辞吃得斯斯文文,还拿了纸巾垫在手里。 顾言琛也拿起瓜来吃了,相对于其他两个人,他吃得豪迈多了,一口就下去一大块。 戚一安把垃圾桶放在中间,准备让大家吐籽用。 顾言琛用脚往他们那边踢了一下:“我不用这个。” 他吃西瓜一般都不吐籽的,大部分咽了就一起吃了。 戚一安劝他:“顾队,这习惯不好,我小时候大人们都说,吃西瓜籽会在肚子里长出西瓜苗的。” 顾言琛道:“这话留着你骗你儿子吧。” 沈君辞点头赞同:“是啊,少量西瓜籽吃下去不会怎样,一般就是不消化而已。” 看到有人支持,顾言琛越发大口吃着西瓜。 然后就听沈君辞道:“我记得上次解剖一具尸体,在肠道里还可以看到完整的西瓜籽。还有,如果落入阑尾,可能造成阑尾炎,吃多点会引发肠梗阻。” 顾言琛的动作忽然顿住:“……” 嘴巴里的西瓜一下子不甜了。他从旁边拿了一张餐巾纸,默默把西瓜籽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顾言琛想,来法医室吃西瓜果然不是什么好决定。 第22章 调查 西瓜快要吃完,沈君辞又聊到了工作上,他上午的时候也看了工作群:“等下家属会来认尸?” “对,一点多,其实身份已经确认得差不多了,主要是走个流程。”顾言琛顿了一下道,“还有,观察下家属反应。” 顾言琛遇到过很多的家属,或者是痛哭流涕,或者是隐忍悲痛。 如果案情另有隐情,警方可以从家属的态度里发现端倪。他们的态度里会藏有隐藏的真相。那是无论多么好的演技都无法蒙骗过关的。 快到时间,戚一安留下来继续写验尸报告,沈君辞和顾言琛到楼下,等着家属来认尸。 沈君辞抬头看向院子里,指着一个人影问:“是她吗?” 顾言琛看着他所指的方向,有一位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女人走了过来。 女人打了一把黑伞,从院子里穿行而过。她的发型梳的是盘头,每根头发都一丝不苟。女人穿的黑衣是长长的黑色连衣裙,像是修女会穿的那种,裙子包裹着女人身上的肌肤。奇怪的是,大热天,她竟然没有怎么出汗。 走近了,顾言琛发现女人的眼尾有一些皱纹,可以看出保养得很好。特别是那身材,就算是二十岁的小姑娘都很少有,他开口问:“你是唐璐?” 女人点了点头:“有警员说让我来法医楼确认尸体……” 沈君辞领着她走进来,顾言琛在后面,观察着女人的表情。 唐璐的腰背笔直,收起了黑伞,面无表情地跟着他们走了进来。 到了地下一楼的停尸处,沈君辞让她登记了,唐璐仔仔细细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 随后沈君辞就走到了冷柜前,拉开了柜子。 从柜子之中忽然冒出来一股冷气。 首先露出来的是一双干枯的脚。 “停一下。”唐璐忽然叫了一声,抿住自己的嘴唇。 她的目光落在尸体脚背的胎记处。 沈君辞停住了,那停尸格只露到了女尸的大腿。 唐璐的身体开始颤抖,然后她捂着嘴巴颤声说:“是我的女儿。” 沈君辞问:“还需要再确认一下吗?” “不用了,自己的女儿,我认识……”唐璐表现得非常克制,“她的脚上有一块胎记……” 沈君辞把柜子轻轻合上了。 顾言琛站在一旁看着,唐璐开始哭了起来,沈君辞让她坐下,然后给她拿了纸巾过来。 过了一会,唐璐抬起头问沈君辞:“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沈君辞实话实说:“已经死亡一年多,尸体保存已经算是十分完好了。” 唐璐哭了一会,止住了哭声,又问:“我能不能问下,你们是怎么发现她的?” 不等沈君辞回答,顾言琛就开口道:“警方是收到了报案。”他开始问唐璐,“你是否能够告诉我,她离家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唐璐用一只手捂着额头:“那天……我们大吵了一架,她收拾了一个行李箱,就出去了。” 顾言琛问:“你们因为什么吵架?” 唐璐擦着眼泪:“我女儿的叛逆期有点晚,从她成年以后,我们就总是不停吵架,那一次,主要是因为她的男朋友……我男人病故以后,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我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找了那么一个男人……” “我们也在寻找她的男友,你知道他的姓名吗?” 唐璐摇了摇头:“我只知道那人是高中毕业,没房没车,工作也不稳定,有一段时间在发廊打工,后来又被开除了,好像去了一家洗车行。他还打架被拘留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女儿会看上那么一个一无所长,居无定所的男人。” 顾言琛:“刚才我们打电话,通知到了徐子月。” 唐璐道:“她下午还有课,而且她还是个小姑娘,她说想要一起来,我没有让她跟着,看着自己父亲去世就够了,如今再让她看到姐姐变成了这种样子……” 她的话没说完,但是意思大家都听了出来,看着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死亡而且还变成了一具干尸,那也太过残忍了。 顾言琛继续问她:“你觉得,可能是谁害死了徐雅培?” 唐璐绞动着拿在手里的纸巾:“我不知道,也许是遇到了坏人……也许就是她的那个男朋友……我早就觉得他有问题,我劝过他们分手,可是雅培不听我的……” 等她擦了擦泪水,顾言琛又问她:“你说徐雅培离家出走,所以才没有追查女儿的下落,有什么能够证明你的话吗?” 唐璐一愣,抬起头来:“证明?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我要怎么证明?” 顾言琛道:“你女儿失踪了一年,就算你是知道她和男朋友出去了,这一年,你没有寻找她,更没有报警,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 这两句问话他的语气略硬,也没有太过考虑唐璐的感受,可其实,这也是一种试探的方式。 “我打过她的电话,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唐璐低下头道,“我以为她换了手机号,我始终觉得,她会服软,自己生活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求我。我憋着一口气,不肯先低头,可是我没有想到,她就这么一走了之,一直杳无音讯,还死在了外面……” 说到这里,女人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情绪又抬起头来,“还需要我签字确认什么吗?” 沈君辞道:“为了复核结果,我还需要提取你的dna进行比对。” 现在市局极其严格,为了防止尸体冒认,错认,都必须有比对结果才能够下定论。 他已经把dna的试剂盒带来了,从唐璐的口腔黏膜处取了样本。 随后沈君辞又拿出家属同意书,唐璐就在最后又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手续都办理好了,唐璐问:“警察同志,后续需要怎么处理?我要怎么才能够领回女儿的遗物和尸体?” 顾言琛道:“等我们调查结束后,会通知你来认领的。” 唐璐说:“我希望你们能够尽快找到杀害我女儿的凶手。” 等唐璐从停尸处离开,再次打着伞消失。 顾言琛回头问沈君辞:“你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沈君辞拿着唐璐签字的两张纸进行对比,这两个签字一个是在认尸前,另一处是在认领尸体之后。 两处字迹几乎一样,端正,娟秀。 沈君辞低声道:“情绪太过稳定了。” 作为一位单亲母亲,看到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变成了干尸,这反应,太过理性了。 虽然她有流泪,有颤抖,但是她很快就恢复了情绪。 就算是拿着纸巾痛哭流涕,她的背也是笔直的,时刻注意着自己的仪态。 顾言琛道:“她问的是怎么发现她的,而没有问,是在哪里发现徐雅培的,还有她也没有问详细的死因。” 一般的人都会对亲人的死亡地点和方式表示疑惑,可是女人的反应有点反常。 “也许只是天生凉薄。”沈君辞道。 他接触过一些亲属,对于亲人的去世格外的理性,但是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和亲人关系不好,人在受到巨大打击时,有时候理性会变成一种坚硬的外壳,包裹住自己。 亲人离世,很多人都是蒙的,还有人不愿意在警方面前展示软弱。但是夜深人静,想到故去的亲人,他们还是会真情流露。 说到了这里,沈君辞又低头自言自语:“可是如果她是凶手,一位理性端庄的母亲,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仅仅是因为女儿叛逆,交往了一个她不喜欢的男朋友吗?” 这显然是有些不合逻辑的。 顾言琛道:“我想去查唐璐的家,还想见一下徐雅培的妹妹。” 沈君辞:“董副局会同意吗?”然后他有点忧心道:“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 搜查,拘传,意味着在把对方当做嫌疑人处理,每个步骤都是需要领导批示,按照流程还要走到检察院那边去。 而且,就算检察院批了,现在就对她进行刑拘,只能关押12个小时,没有找到进一步的证据就必须放人,反而对侦破不利。 顾言琛道:“总得试试。” 他处理完唐璐的事,回到了特刑科。 顾言琛拿着已知的案卷,打了个申请,去找了董副局。 董副局果然没批:“小顾啊,别人我都是生怕案子破得太慢,你这个,我生怕你案子破得太快,现在检验结果都没出来,目击证人一个没有,很多信息都不全面,你直接和受害人家属见了一面,就说想要传唤家属当做嫌疑人,这事情不合规矩。我也没法和检察院那边交代啊。” 警方拘传都要讲究个直接证据,间接证据,否则是个人就传过来,警局也放不下。 董副局说到这里翻了翻档案:“这案子不是还有很多知情人没有了解清楚吗?那个男朋友有可能是最后见到徐雅培的人,你从那边查起来吧,我给你批手续。” 了解了一遍案情,董副局总觉得那位男友的嫌疑大一些,他又加一句,“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it’s always the husband’。” 顾言琛道:“我觉得那个男人应该不是凶手。而且唐璐有点故意把案子往他身上引。” 董副局道:“我们断案不能靠第六感。你总得找到这个人,了解一下事情原委。” 顾言琛问:“那唐璐不查了吗?” “查啊。”董副局道,“我是让你查慢点,查稳点,你那里找到了切实的证据,我这里随时给你批流程。” 董副局的意思很明确,他们是警察,不是侦探,也许这不是正确思路,却是常规思路。这么处理,别人挑不出毛病,一上来就咬着唐璐不放,万一她不是凶手,舆论起来,警方就会很被动。 顾言琛妥协了:“行吧,我先去查那位男朋友,寻找证据,不过如果最后查回到唐璐身上,还麻烦您的流程早点批过。” 董副局看向顾言琛,他觉得顾言琛绝对不是个冲动的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董副局觉得眼前仿佛有个套,等着他在钻。可话说到了这里,董局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道:“以后就事论事,有证据我绝不拦着你。” 交涉了一番,顾言琛又回到了特刑科的办公室。 顾言琛也知道,现在传唤唐璐不合规矩,他这一举的确是别有用意。 现在这申请一交,就是个免责声明。 万一最后查回来凶手是唐璐,没有及时抓捕的原因就是领导判断失误,和特刑科无关。 确认了徐雅培的身份,想要找到她曾经的男朋友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刑警队那边那里调取了徐雅培生前的各种社交软件,几相对比,很快排查出了其中疑似其男友的几个账号,然后找到了一个叫做高轩的人。 白梦开始给高轩打电话,第一个电话拨过去:“喂,你好,请问是高轩吗?” 她用的平时和同事说话的语气,声音有点粗,对面的电话啪就挂断了。 白梦看着被挂了的电话愣了几秒,过了一分钟她又拿起旁边的电话拨了一次,这次换了温柔的女声:“喂,你好,请问是高轩吗?” 对方马上态度客气了不少:“我是,找我有什么事?” 白梦继续问:“这里是槟城市局,你是否认识一位名叫徐雅培的女士。” 电话对面沉默了几秒:“怎么了?” 白梦道:“警方最近发现她……”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高轩打断:“我不知道她的事。” 啪的一声,电话又挂断了。 美人计也不好用,白梦拿着电话听筒,忍不住骂了一声:“艹” 她转头问顾言琛:“顾队,董副局不是填了单子么?能直接强制拘传吗。” 顾言琛却摇了摇头:“陆英你和我走一趟。”. 白梦很快找到了高轩的工作单位,是在市南一家规模中等的修车厂,高轩在里面做洗车工。 保险起见,她还找了下高轩的手机定位,确认他正在那里。 顾言琛带着陆英一路开车过去,到了下午五点,终于找到了高轩所在的修车店。 来到修车厂外,陆英摇下了玻璃窗,顾言琛闻到了一股机油味,有几名工人正在一旁洗车,有细细密密的水珠随着风飘了过来。 他们车子径直开过去,有人热情凑过来问:“洗车还是修车?洗车可能要排个队。” 顾言琛一眼就锁定了人群里穿着修车服的那个高个儿。 陆英则是直接探出头去叫了一声:“高轩!” 高轩也不傻,马上和刚才的电话联系起来,扔了水管就往出跑。 顾言琛没留情,打开车门就追了出去,高轩没跑出去几米,直接被他一肘击倒,反手一扣按在墙上。 那动作干净利索,将近一米九的高轩毫无还手之力。 一旁的工人都没想到这一出,在旁边都看傻了,不知道高轩是得罪了哪位大哥。 高轩开始求饶:“轻点,警官……我真没干什么坏事。” 一旁的陆英道:“你没做坏事跑什么?” 高轩:“我就是下意识……” 顾言琛把他拉起来:“我们是槟城市局的,找你了解下情况,问些问题就走。” 他现在越发确认,高轩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如果真的是高轩杀了徐雅培,接到了警方的电话恐怕早就跑路了,也不会在这里等着警察上门。 把高轩看好,陆英才回身锁好了车。 他冲着那些修车厂的员工们挥了下警察证:“警方办案,执行公务。我们找高轩问些情况。” 有位看上去是领导的人忙挥手:“问吧,你们随便问。” 那些店员们不敢凑近了,都站得远远地,一边干活一边看着,偷偷地小声议论。 修车厂附近就有一些桌椅,是供洗车的客人等候用的。 顾言琛走到一旁拉开了椅子,示意高轩坐下,陆英掏出一支录音笔来进行记录。 两名警官就在眼前,高轩再没有了之前挂断警察电话的豪气。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搓着裤子,开口道:“我没和徐雅培在一起,我们早就分手了。她的事情我真不清楚。而且,那事挺伤心的,我不想再提。” 陆英道:“我们是为了徐雅培的死亡案件过来找你了解情况的。” 听了这话,高轩猛然睁大了双眼:“死了?你说徐雅培已经死了?!” 顾言琛看着他的震惊表情。 高轩反应了一瞬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比起之前的唐璐,眼前的男人反而更吃惊一些,反应也更为合理,顾言琛也就没有隐藏这些案件信息:“昨天我们接到报警,在城北发现了她的尸体。” “她是怎么死的?” “警方初步怀疑,这是一起谋杀案。” “我一直以为她生气,把我拉黑了……”高轩说着摸出了手机,打开了和徐雅培的聊天记录,上面一连串卑微的问候,可是没有得到一个回复。 “我还给她打了好多的电话,都是手机关机。”说到这里,高轩的眼圈红了起来。 顾言琛的目光扫过手机,对他道:“她可能去年暑假就去世了,我们问了徐雅培的母亲,她说她最后见到徐雅培时,徐雅培准备和你私奔。她就和徐雅培吵了一架。而你可能是最后见到徐雅培的人。” 高轩的表情扭曲了起来:“你们别听那女的胡说。徐雅培根本就没想和我私奔。去年暑假左右我也没见过她,她妈这么说估计是为了诬陷我,或者是掩盖什么真相。” 他顿了一下又说:“她们家的人都有病。” 第23章 怨恨 下午五点多,修车店旁的座位处。 高轩终于肯开始谈自己和徐雅培的关系。 “准确的说,我不算是徐雅培的男朋友,她甚至很少同意和我约会,只是偶尔和我聊天。有一次我请她吃饭,一起进入餐厅时,我拉了一下她的手,那时候徐雅培的手一下子就甩开,脸上有一种厌恶的表情。” “她和我约会的时候,还会同时应付着其他男人给她发来的信息,我当时就懂了。” 说到这里,高轩苦笑了一下:“我应该是叫做什么,备胎?风筝?还是她鱼塘里的鱼?我那时候也是有点被迷晕了头了,她说什么都会相信,还会节衣缩食请她吃饭,送她很贵的礼物。但是你说,她怎么可能和我这样的人私奔?” 顾言琛问:“那她为什么要和你交往,还把你的事情告诉她妈?” 高轩道:“她就是在利用我,把我当做一个和家里人抗争,报复的工具,因为我和她妈妈从小到大的教育相反。表面和我在一起,可以把她妈妈气得疯掉。她说要和我私奔,估计也是气她妈妈的话。” “她还和你说过什么其他的事?”陆英又问。 高轩有些迟疑:“我不知道太多事情,仅有的这些,都是徐雅培告诉我的……” 顾言琛道:“没关系,不论事情大小,你如实告诉我们就好。你说他们家的人都有病,那是什么意思?” 高轩这才开口道:“我虽然从小成绩不好,但是家里人都还挺好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家庭,家人的关系不像是亲属,反倒像是仇人。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互相伤害。她本来研究生读得好好的,是她自己非要退学,然后去当一名幼教,也是为了和她妈对着干。” 他想了想,又举了几个例子:“她妈那个人呢,掌控欲望很强,总是要求女儿们非常听话。最后却适得其反。” 顾言琛想到,之前在和唐璐问询情况的时候,唐璐说女儿的叛逆期来得晚,可这似乎也太晚了一些,也太过猛烈了一些。 她在用自己的行为反抗母亲对她的压制,母亲给她规划好了怎样的人生,她就一定不要那么生活。 高轩回忆了一会,又说:“徐雅培和我抱怨过,她小时候,母亲给她报了很多的学习班,让她去学习那些她不喜欢的东西,唱歌,跳舞,弹琴,把她的休息时间都侵占掉。可是那些并不是为了让她增加特长,母亲不关心她是否喜欢,也没有让她考级,更不许她去读艺术,那些只是为了让她在亲戚面前表演。” “每到了过年,她就感觉自己像是被提到了前台的木偶,尴尬地和妹妹在亲戚面前一起表演。母亲则是会和亲属说,自己养活两个孩子多么不容易,还要费尽心思培养她们,多么含辛茹苦。她在炫耀她那所谓伟大的母爱。这样的戏份年年上演,直到她十五岁的时候,她拒绝了,母亲大发雷霆。” 顾言琛听到了这里,想到了沈君辞之前尸检时的发现,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徐雅培的骨骼上显现出了变化,却又半途而废。 他假装没有听出来什么,用了个激将法,让高轩说下去:“可只是这样的话,并不太过分,也许只是家长的培养方式吧。” 高轩继续道:“她妈妈还会时不时刺激她,并不是说脏话,而是言语的贬低,比如什么‘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我这样还不是为你好’‘你对得起我给你花的钱吗’。有时候她妈还会对她用冷暴力,很久不和她说话。她的东西,会随意处置,送给其他的亲属,或者是邻居的孩子……” 很多事,听描述是有点过分了,可是这些却又太平常了,似乎很多家庭的父母都对孩子这么说过,这么做过。 顾言琛想到了他下午见过的唐璐。 严苛,严肃,理性,掌控欲和进攻性都很强。 这些的确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他继续道:“那徐雅培的脾气好吗?” “她有很多事情都会藏在心里,不会和别人说。之所以告诉我,也许是觉得我们不可能吧。徐雅培的脾气有点倔强,但是比起她妹妹来说,还是好一点。”说到这里,高轩问顾言琛,“你见过她妹妹吗?” 顾言琛摇摇头:“还没见过。” 高轩道:“我见过一次,是一群朋友一起吃饭,她的妹妹看起来更加文静瘦弱,平时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可是那一次,有一位朋友无意间说了一句,你姐姐比你看起来温柔,她妹妹竟然哗啦一下把杯子摔在地上,背起书包就走了。” “后来我听徐雅培说,在她的面前,她妈妈会贬损她,表扬妹妹,可是在妹妹的面前,她却会说徐雅培的好。所以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融洽。” 陆英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表示难以理解,“一个当妈的,这么在自己的女儿之间挑拨离间,她图什么呢?” “我也觉得奇怪。”聊到这里,高轩忽然想到了什么:“还有,你能够想象吗?徐雅培都已经二十多岁了,她的母亲会忽然进入她的房间,还会随便翻看她的手机,衣物,电脑,最初她母亲就是看到了我和她的聊天,生气地去质问她。现在我觉得,应该就是那时候,徐雅培觉得可以利用我来气她妈吧。” 顾言琛听到这里,又道:“再说说徐雅培失踪以前,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高轩翻了一下聊天记录:“大概是在去年五月底,她说她钱快要攒够了,想要搬出去住,可是后来她辞去了工作,想要换一家幼儿园,就一时耽搁了下来。” 顾言琛翻看了一下高轩的通讯记录。 果然,在七月以后,徐雅培就没有联络过他。 聊到了这里,高轩又问:“她……是怎么去世的?痛苦吗?” 顾言琛没有说话。 陆英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他在一旁考虑了一下告诉高轩:“就像是被关了一次漫长的禁闭,她没能从那间房间里出来。” 高轩愣了一会,低下头去,眼圈更红了:“那我可以和她告别吗?” 陆英道:“遗体稍后会交给家人。” 他觉得,唐璐应该不会欢迎高轩的到访。 整个询问的过程还算是顺利。 临走时陆英又问了一些细节,叮嘱高轩最近不要外出去其他城市。 陆英提醒他:“下次别挂警方电话了。” “借我个胆子也不敢了。”高轩摆手道,“我以前一直觉得避而不谈就不会难过,现在说出来了,反而觉得好受点了。” 两人回到了车上,顾言琛觉得徐雅培的形象终于是在他的脑中丰富了起来,那个女人不再是那间空房间里面的一具干尸。 她也不再像是那些朋友描述之中的假人,而是有了自己的脾气禀性。 陆英把车从修车厂里开出来:“顾队,下一步怎么办?” 顾言琛道:“还得去查唐璐和徐子月。”然后他看了下时间,“都这个点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我请你。” 陆英的车子刚开出那条街,白梦的电话就打给了顾言琛。 “顾队,你不是让我这里盯着徐子月么?情况有点不对。她发了一条告别的微博,我通过手机定位,发现她离开了学校,然后一个人来到了滨河边上……我拨打了她的电话,可能是静音了,无人接听。” 白梦说着把一些截图发到了对话群里,手机监控显示,徐子月的手机信号出现在了屏幕上,明显是在向前移动。 现在已经月上华灯,今天她刚刚得知了姐姐去世的消息,这个时候不在学校也不回家。发了一条奇怪的微博,反常地出现在了河边,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想轻生。 陆英皱眉:“不会是这个妹妹杀了自己的姐姐,现在事情败露,想要……” 戚一安问:“那我们要救她吗?她有可能是名凶手……” 白梦道:“不管是不是凶手,肯定得救啊,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我们穿的是警服!” 沈君辞出来回了一句话:“如果她没有杀人,不应该因此而死,如果她杀了人,不接受法律制裁是便宜了她,也不应该让她这么逝去。” “滨路桥!”顾言琛扫了一眼道,“我们尽快赶过去,白梦,你尽快联系刑警队和附近的分局。滨河桥有三道,互不相连,必须派足够的人手,一定要尽快找到徐子月。” 顾言琛给董副局打了个电话,董副局也被吓住了,开了一路绿灯,叮嘱他们一定要找到女孩。 白梦把徐子月的身份证照片发在了工作群里。 沈君辞道:“再去她的账号上找两张生活照,这张身份证照可能会和她本人相差甚远,这么找是找不到她的。” 白梦看了一下,徐子月的身份证是她十八岁左右办理的,都说女大十八变,现在徐子月应该已经23岁,是和照片上有所不同了。 她急忙又去徐子月的社交账号上找了两张图,白梦把照片发在群里,忍不住吐槽:“账号上的图片也不行,这ps的她妈都不一定能认出来吧?” 她抓紧时间再去寻找,最后在徐子月的同学那里找了两张生活照,这才发了出去。 群里一阵忙乱,坐在桌前的沈君辞也站起了身来,他犹豫了一下,打开了抽屉取出一个备用手机,给其中一个号码打了一个电话:“喂,我想要找一个人的具体位置……” 对方似乎是说了什么。 沈君辞又道:“我马上把手机号,详细资料资料和照片发给你,不管是无人机还是监控,我要最快的速度。”. 夜晚,滨路桥上人流和车流不断。 滨河是槟城的一条主要河流,整条河从槟城穿行而过,把整个城市一分为二,槟城的市中心就是沿着滨河的两边建造。 这一条横跨滨河的滨路桥建成于三十年前。整个桥是一个整体,但是又分了三道,一道主桥宽阔,两条副桥分列左右两侧。整个桥长有六百余米。 主桥有四十米宽,副桥也宽二十余米。 此时右侧的副桥上。 徐子月一边走,一边哭着。 女孩漫无目地走了很远,一直走到了这座桥的中央,人生二十余年的景象一直在她的脑子里翻腾着,心里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她的一双眼睛已经哭肿了,流下来的眼泪顺着脸颊不停滑下,在她朦胧的泪眼之中,那些驶过去的车辆变成了一个一个带着灯光的虚影。 徐子月最终驻足停下,抬腿翻过了一米多高的第一层护栏。 那栏杆翻过得如此轻易。 此时她面前仅剩了一米五的二层护栏。 徐子月低头,看着脚下奔流的江水,伸手握住了铁栏杆,往上垮了一步。 她的身体已经站在了高处,随后她慢慢前倾…… 忽然,有一个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徐子月?” 女孩顿住了回头,看到她的身后站了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 他穿了一身黑衣服,站在黑暗之中,男人的面容清秀,长得十分英俊,胸口还在轻轻起伏。 如果是平时她可能会多看几眼帅哥,可是现在,徐子月全无心情。她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在余光里见过他,只是那时候她在哭着,没有留意身边的人,这个男人可能跟了她有一段时间了。 “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吗?”男人问她。 徐子月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她现在只想跳下去,谁也没法动摇她的心。 男人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想要拦住她:“你是因为你姐姐的事情吗?” 这本是最为正常的一句问话。 可是一听到姐姐这个词,徐子月忽然就急躁了起来。 “我恨她,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我的人生才会变成这样子!”她大声哭了起来。 赶来的是沈君辞,他得到了信息以后就打车来到了附近寻找。随后在人群之中认出了徐子月,跟着她一路走到了这里。 刚才他在群里发了具体的位置和情况,可是警力分散,其他人还赶不过来。 沈君辞努力想要稳定徐子月的情绪,拖住时间:“好,我们不说那些事,你可以和我说其他的吗?你在哪里念书?有什么好朋友?” “你……你根本不知道,我过着怎样的生活,我好恨她!我恨她们。我也恨我妈……”徐子月语无伦次地说着,然后她忽然睁大了双眼,瞬间崩溃了。 女孩喃喃地说:“是我,是我杀了我的姐姐。姐姐死了,她被人发现了,而我现在,也彻底完了……” 她说到这里,毫无征兆地松开了手,整个人从桥上滑落下去。 一切太过突然。 沈君辞飞身上前,伸手一撑第一层的护栏,横跨了过去。 随后他伸出手,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拉住了坠落的女孩。 一个人的重量瞬间坠在他的手臂上。 沈君辞双臂用力,想要把女孩拉上来。 可是在那片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旧伤处传来一阵剧痛。 仿佛有利刃划开了胸腔,心脏迸发出血液,随后袭来的是猛烈的心悸感。 咚、咚…… 随着心跳,他的眼前出现了虚影。 沈君辞的额头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身体完全脱力,眼前一阵发黑。 拉住的徐子月在不断下滑,他的身体也随之失去了平衡…… 第24章 小火车 夜晚,滨城。 这一处的异动发生得突然,从女孩翻越护栏,到跳桥,一切只是在短短的数秒钟里。 三条桥都很长,就算投入了众多的警力,也像是沙粒一般散在各地。 就在坠桥事件发生,沈君辞拉住了女孩之后,顾言琛的车最先赶到了,他们行驶的方向是在桥的另一侧。 “在对面!”陆英一踩脚下刹车,吱的一声,车辆停在了桥对面的斜侧方。 刚才顾言琛正在通电话,一转头认出了沈君辞的背影。他挂了电话就从车里飞奔而出,如同利箭一般快速翻越了路中的护栏。 对面车流不断,他就从那些车的缝隙之中穿行跑过。 几秒内,顾言琛跑到了沈君辞的身边,伸手一把从身后抱住了他,另一只手探下去拉住了徐子月。 夜风之中,沈君辞原本有点恍惚,感觉自己的身形有些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跟着徐子月一起坠入河中。 可就在这时,他被人拉住了…… 顾言琛的手臂有力得多,徐子月的身形终于被稳住,不再下坠,女孩一直在尖叫。最初的勇气在跳桥的一瞬就消失殆尽,她的身体停在半空中,耳边是呼啸的风,脚下是湍急的河水,女孩被吓坏了,不停挣扎着。 顾言琛吼了一句:“不想死就别乱动!” 徐子月这才像是猛醒了一般,配合着另一只手用力,被他们两个人合力拉了上来。 翻过桥栏,徐子月就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顾言琛没去拉她,转身扶住了沈君辞。 沈君辞挣扎着回转身,就着顾言琛的力,扶着桥栏滑下,坐在了地上。他用手指攥住胸口的衣服,急速喘息着,刚才那几秒太过难受,胸口的剧痛让他的意识都不太清晰,就像是又经历了一次死亡。 顾言琛似乎是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声音急切。 沈君辞努力集中精力,才听清了几个字。 “没事吧?” 沈君辞知道自己此时一定是脸色苍白,他喘息着,等着心跳平复,低咳了两声:“我没事,你让我歇一下。” 顾言琛只当他是脱力了,这才回身去处理眼下的事情。 这段时间,陆英已经赶了过来,其他的巡警和分局刑警也到了。 顾言琛没对徐子月客气,直接从身后掏出一幅手铐,把她拷上拉入了警车里,他对陆英道:“你等下跟他们的车,把她押送到市局去。” 沈君辞的耳朵一直在尖锐耳鸣,他坐在大桥边,看着那些人聚拢过来,耳边有嘈杂的说话声,不远处路面上的车辆还在不停穿梭。 歇了一会,他胸口刀割一般的难受终于过去,听力也逐渐恢复。 沈君辞听着陆英在对着旁边的警员骂徐子月:“妈的,耽误多少事!” 那警员说:“也许她是因为无意中害死了姐姐,自责所以才这样……” 陆英冷笑着反驳:“如果她真的是因为害死了姐姐,良心受到谴责,为什么一年了都不自首?为什么那时候不闹跳河?” “这……”警员语塞了。 夜晚桥上的风有点大,旁边的几个小警察一时不说话了。 顾言琛毫不留情戳破:“到现在才想跳河大概是因为她姐姐的尸体刚被发现,怕受到法律制裁,说到底还是自私,刚才她差点把沈法医带下去了。” 陆英也心有余悸地看向沈君辞:“刚刚太危险了。” 沈君辞扶着桥栏站起身来,走到顾言琛身边。 不论她是不是杀人凶手,如果他由着徐子月就那么从他眼前跳下去,见死不救,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查明真相,追查到底。 这简单的八个字是林向岚的口头禅,也是他的座右铭。 老林自己一辈子都是这么做的,也是这么要求别人的。 这么算起来,这是他的家族祖训。 看这边处理得差不多了,陆英道:“我去押徐子月坐的那辆车。” 其他的警员纷纷走了,大桥上只剩下他们俩个人。 顾言琛侧头看向沈君辞,平时他常见沈君辞穿白衣,不光是法医服是白色的,私服也多是白色的,白色衬衣,白色体恤,看起来一尘不染。 可是今晚他穿了件黑色衣服,衬得他的皮肤越加苍白,俊秀的五官透出一股冷清,身影也越发消瘦。 顾言琛知道,就算是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徐子月带下去,事情再发生一次,沈君辞可能还是会这么做。 有的时候事不关己冷漠无情,有时候会对这个世界展现出他特立独行的态度,有时候又有一种看破了生死的决然,拼合在一起,才是眼前这个人。 顾言琛沉默了几秒问沈君辞:“真没受伤吧?” 他刚把徐子月拉上来的时候,沈君辞的脸色苍白,血色全无,就连眼睛都没有焦距,那时候的情形有点吓到他了。还好那状态没有持续多久,要是时间再长点,顾言琛都要叫救护车了。 沈君辞除了那几秒钟难受得要死,后来就很快恢复了过来,他瞒了这件事,摇头道:“没事。” 顾言琛道:“我去市局加班,需要捎你吗?” 沈君辞说:“我也去市局,刚才实验室那边说,检验dna的结果晚上可以赶出来。” 那是有关这一案的重要证据。 顾言琛点了下头。 车还停在路对面,顾言琛翻过桥中的隔栏,回身伸出手。沈君辞没用他扶,自己干脆利索地翻过去了。 两个人上了车以后,也是一时沉默。 现在是晚上,城市陷入黑暗,灯火点亮城市。 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市中心,往来的车辆,串流的人群,闪动着广告的巨大广告牌,映出灯光的摩天大楼。 顾言琛开着车驶出大桥,很快往市局的方向开去。 被徐子月的事这么一折腾,大家都没吃成晚饭。 走出了几条街,顾言琛看到路旁有家快餐店,对沈君辞道:“你等我一下。” 沈君辞哦了一声。 顾言琛下车,没熄火,他买了一大袋子快餐。 刚走到快餐店的门口,顾言琛忽然停住脚步,他看到在旁边有一家玩具店。里面桌子上放着的,是一套铺着轨道的小火车,那轨道挺长的,还分上下层,小火车就在铁轨上不停呜呜上下穿梭。 鬼使神差的,顾言琛转身就进入了玩具店。 马上有热情店员走上前:“你好,欢迎来到玩具屋,是要给儿子买玩具吗?” 顾言琛被这个“儿子”一词问愣了。 旁边的一位店员马上会意,嘴巴抹了蜜一样甜:“帅哥这么年轻,是买给小朋友的吧。” 这换成了小朋友就一下子意义广泛了,亲戚,同事,朋友的孩子,都是小朋友。 顾言琛想了想坐在车里的沈君辞,不由自主笑了:“对,给小朋友的。” 他干脆利索地挑了最大最贵的一套小火车,快速付钱走人。 顾言琛回了车里,把食物放在中间,然后把礼物递给沈君辞。 沈君辞没提防,身上就多了个东西:“这是什么?” 顾言琛发动汽车:“给你的。” 沈君辞看清包装是个玩具:“顾队长,你以为我几岁?” 他话里嫌弃着,手却打开了外面的包装。 沈君辞看向里面,发现是一套托马斯的小火车。 看着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沈君辞睫毛轻颤,手忽然顿住了。 “沈法医,以后见义勇为的时候,小心一些。”顾言琛说着发动了车,他往车窗外看着,“我不希望你出事。” 沈君辞坐在一旁,没有吭声。 他一瞬间想到了刚才在桥上摇摇欲坠时,顾言琛手臂揽住了他的腰,那种温暖与力量,把他从混沌之中唤醒。 就像是当年他把鲜血淋漓的他搂在怀里,不停地在他耳边叫着他的名字,让他撑下去,不要睡。 沈君辞轻轻收紧了双臂,把怀里的小火车抱紧了. 夜晚的滨城市局,依然灯火通明。 警察本来就是个忙起来就没有假期的职业,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 徐子月已经被带到了主楼的审讯室。 她经历了晚上的惊险一幕,身体失重,悬在空中,自己也被吓了个半死。 女孩似乎终于意识到,死亡比她想象得可怕得多。 这时候徐子月坐在警局里,终于情绪稍微稳定了下来。 看守的刑警给她拿进去一些水和食物,她也就一边哭一边吃了。 晚上八点半,顾言琛带着人进来审问。 核实完了身份信息,徐子月就又用纸巾擦着眼睛。 “一年前,是我误杀了我姐姐。我那时候,实在是忍不了她了……” 顾言琛问她具体情况,她就自顾自说了下去。 “从小到大,我们的关系,不像是姐妹,就像是仇人。我小时候,姐姐做了什么错事,都会伪装成是我做的,然后让我受到责罚……” “她会掐我,捉弄我,故意推倒我。我觉得她的心里从来没有把我当做妹妹,我生病住院,母亲忙不过来,她来陪床,就坐在床边吃别人给我买的水果,一边做数学卷子,一边诅咒我为什么不去死……” “我妈说,我们需要竞争,需要有狼性。她经常会说,家里的钱只能买一个手机了,你们谁的成绩好,谁更听话,我就给谁买手机。家里的钱只能供一个人上更好的学校,你们必须努力争取。而我,总是赢不了我姐姐。” “好吃的好东西永远都轮不到我,虽然家里有钱,但是我妈还是让我穿着姐姐小了的衣服和鞋子。” “我妈会骂我,你怎么就是不如你姐。你这么笨,是我亲生的吗?你考不了第一,有什么资格吃饭?” 这些事情,在下午和高轩询问的时候,顾言琛已经听到过一次,可是此时听徐子月说出来,却更为触目惊心。 没有什么母慈子孝,兄友弟恭。 顾言琛感觉到,徐子月对徐雅培嫉妒得要死。 这是病态的姐妹关系,母女关系,主导者是母亲,一切都是在她的控制之下。 看起来母亲是理性的,强大的,高学历,有钱,她在努力激励着孩子。把两个孩子辛苦拉扯大,培养成才,都考上了研究生。 可是其实母亲是歇斯底里的。 每一次的贬损、刺激,都是负面的。 两个孩子的精神就像是在被她一刀刀凌迟。 徐子月边哭边说,有些语无伦次:“……我妈还会当着我的面,说姐姐怎么优秀,然后把好吃的夹给她,似乎所有的母爱都降临到她一个人身上。而我,一旦犯了一点错误,就会被关在小黑屋里,不给吃喝。我好嫉妒她……” 顾言琛听到了这里,在“小黑屋”上画了一个圈。似乎在很久以前,唐璐就在用这种方式,折磨着两个女儿。 他问:“你姐姐也会被关吗?” 徐子月顿了一下:“当她犯错的时候。比如那一次,她拒绝给亲戚表演节目,就被关起来很久。” 顾言琛又标记了一下,那最后关闭徐雅培的空房间,是否是童年时小黑屋的延伸? “后来我姐姐出去念了大学,她就开始不听妈妈的话,经常和我妈吵架。我那时候好开心啊,我觉得她不听话了,只要我好好听话,我妈就会对我好一点。” “可是母亲还是经常提起她,一边骂她,一边提起她,还把姐姐当做反面例子,威胁我要听她的话。” “我姐姐后来交了男朋友,还把我拉过去,当做她的陪衬,听着她的朋友说,姐姐更好看,更温柔,更优秀……我生气了,直接就走。” “我那时候就更恨姐姐了。我甚至希望她去死。” 顾言琛默不作声坐在女孩对面,看着面容姣好,却哭到扭曲的徐子月。 萌生的杀意就像是一根一根的尖刺,扎得她鲜血淋漓,日夜难昧。 她心底的恶魔,就这么一日一夜的增长。 血脉相连的人,却保有如此的恨意。这让顾言琛想起荔枝案里的那个男孩。 如果说那个案子是父母过度忽视子女造成的,眼前的这个案子则是母亲过度侵入孩子的人生造成的。 过去的资源匮乏,兄弟姐妹似乎没有这么强烈的争斗意识,但是随着独生子女政策之后再次开放的二胎。 在物资看起来丰富,其实却处处需要金钱的现在,父母们在忙于工作的时候,难以将自己的爱公平地分给每个孩子,一套房子可能会掏空一个家庭,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也越来越高。 为了争夺父母的关怀以及争抢物质资源,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变成了竞争关系,亲情似乎也变得更为冷淡。 徐子月泣不成声地讲述着,她还是第一次对着外人说这些话,那些过往像是巨石,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顾言琛问:“所以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25章 母亲 “那一天……” 徐子月止住了眼泪,深吸了一口气,“那天晚上,我姐回家,和我妈在吵架。我就算带着耳机,还是会有刺耳的声音传来,让我无法集中精力。那时候我在毕业实习,准备研究生考试。” “我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吵得非常凶。后来我姐就进屋收拾东西,说要搬出去住。我说,‘你如果出去住,以后就别回来了。’就这一句话惹怒了她,她过来和我厮打。她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没少说我的坏话吧?你以为我会走得干脆,把一切都留给你这个小贱人吗?’她抓着我的头发,用膝盖顶我,我忍无可忍地推了她一下,她的后脑就撞在了床头柜子上,那时候她流了很多血,后来就不动了……” 徐子月又开始崩溃大哭:“我叫她,她没有回答我,我过去摸她的鼻子下面,怎么也感觉不到气流。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用手指抓着自己的头发:“后来我妈就进来了,我问我妈要不要送我姐去医院。我妈说……” 忽然门口的一阵嘈杂打断了她的话。 门外响起了女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你们为什么抓了她?她什么也不知道……” 徐子月迟疑了。 那是唐璐的声音,顾言琛没理会她,他往前走了一步,双手压住了徐子月审问椅的扶手,狭长的双眸直视女孩的双眼:“她说什么?” 徐子月感觉到一股压力袭来,她下意识回答,颤声说:“她说,不要叫救护车,也不要报警,她来处理。” 根据验尸结果,那时候徐雅培很有可能是在和徐子月的争斗里头部受伤昏迷,引起了休克。昏迷的人呼吸微弱,徐子月就以为自己杀了姐姐。 等徐子月供述完,顾言琛才打开了审问室的门。 唐璐站在门口,还想争辩什么,一看到顾言琛,低头把话咽了回去。 警局内部禁止喧哗,她知道这个道理。 今晚本来徐子月说会回家吃晚饭,可是她做好了饭以后,一直没有等到女儿,这才惊觉,赶到了市局。 现在,唐璐立在一旁默默祈祷,希望徐子月没有说出太多的内容。 只要没有说出太多,就还可以请律师,也有周转的余地…… 顾言琛却道:“唐女士,你的二女儿已经供述了自己的犯罪事实,现在,你是杀害大女儿徐雅培的嫌疑人。” 说完话他打开了对面的审问室,做了个请的手势。 唐璐愣了一瞬,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坠入了冰冷的湖中。 她还是来晚了。 女儿已经说了。 唐璐机械地迈步,走进了那间审问室,看着四面的墙和对面的警察。 然后她坐在了桌子对面的审问椅上。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女人又恢复了平静,她挺直了腰背说:“当初,是子月无意之中杀害了雅培,我把雅培的尸体运到了荒废的游乐园,然后把尸体留在了那里……” 顾言琛看着女人的双眼,从下午认尸的时候,他就发觉出了女人的一些不对劲。 可是那时候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她和案件的关系。 案子审到这里,出现了一个关键点,唐璐是否知道徐雅培是活着被关进去的呢? 如果她知道,那这就是故意杀人。 如果她不知道,那徐雅培只是死于意外。 陆英问:“弃尸?那你为什么要把那间房间锁住。” 唐璐道:“我这么做,自然是不希望有人发现她的尸体。” 顾言琛没有绕圈子,直接把一张女尸手指的图片推到她的面前,那剥落破碎的指甲,看得人触目惊心:“法医验尸和现场的痕迹都证明,徐雅培被关进去时,还是活着的。” 唐璐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平静而淡然:“我不知道。我刚刚听到这一点。” 顾言琛皱眉看着她,没有愧疚,没有惊讶,这绝对不是一个母亲发现自己误杀了孩子以后的自然反应。 到现在,他越发觉得,这是一起故意谋杀案。 可是想要通过证词和物证来证明这一点何其困难? 如果唐璐咬死了这一点,很可能会改变审判结果。 看着眼前这个冷漠如冰的女人,顾言琛思考着,要怎么才能够击破她的心理防线?. 此时,沈君辞已经换上工作服,拿着几张检验报告单来到了刑侦楼。 他走入观察室中,看到了负责记录的白梦,沈君辞把那份检验报告书放在一旁:“dna比对结果出来了,死者就是徐雅培,在门口的血迹是死者的直系血亲留下的,和唐璐的血型一致。” 然后他问白梦:“情况怎样了?” 白梦道:“徐子月招供了,顾队正在问唐璐。目前她的说法是,徐子月推倒了徐雅培,导致她的头部受伤。唐璐仅承认自己帮助二女儿抛尸,不承认自己杀人。” 沈君辞听到这里,透过一旁的观察窗看向审问室。 白梦道:“放心吧,顾队是个人形测谎仪,说谎什么的,根本瞒不住他,就是这个女人心理素质很好,不知道这场要审到什么时候。” 此时的审问室里,顾言琛眉目低垂,看着纸上的资料。 唐璐正在回答他的问题:“我并没有在那里停留很久,把她拖进去以后,我坐在门口待了几分钟,就离开了。” 她一边回答着顾言琛的问题,一边伸手抓着左臂处的一道伤痕。 顾言琛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你手臂上的伤是在现场被划破的?” 唐璐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否认,她低头道:“是把雅培拖进去的时候划伤的。” 沈君辞眯了眼睛仔细看去,那是钉子划伤的痕迹,在左边的小臂处,伤口长四厘米,根据当时铁钉的长度以及染血的程度,伤口深度大约在1.5厘米左右,那个位置,可以割破的只有一根静脉分支。 沈君辞又听了一会,他忽然想到什么,支起身开口道:“我有个方法,可以证明她在说谎。” 白梦好奇问:“什么方法。” 沈君辞道:“可能需要花费一点时间。” 白梦道:“放心吧,这女人今晚都被拘在里面了。” 沈君辞回到了法医楼,楼里值班的法医并不多,整个楼里静悄悄的。 他找到了几张犯罪现场的拍摄照,其中有一张是关于地面血迹的,一旁有标尺,测算出了血迹的长宽面积,尽管那血已经干涸,但是还是可以基本计算出血液的面积,也可以算出有多少滴血流到地面上。 现场没有监控,他们并不能知道,唐璐在那里坐了多久。但是这片血迹作为物证,可以说明这一点。 沈君辞根据经验估算,那绝不是几分钟就可以留下的痕迹。 如果想要更为精准地测算时间,最好的方式就是做一次模拟试验。 沈君辞拿出了打了方格的白纸。 拓印出血迹的边缘,随后在上方放上玻璃器皿。 调配人造血,进行测试需要有人配合,且误差较大。 最好的方式,是用一个和唐璐体脂率相当的人…… 想到此,沈君辞目光平静地撩起了袖子,看向相同的位置。 他选择了一把差不多的钉子,给手臂和凶器进行消毒。 椅子的高度,需要分毫不差。 做好了准备,沈君辞的手很稳,向着手臂刺了进去。 短暂的疼痛之后,鲜红的血滴滴下落,一分一秒逐渐流失,他也开始逐渐接近真相……. 顾言琛还在审问室里,问着唐璐。 他不相信,这个女人就如同表面看上去那样,完全没有一丝的感情。 唐璐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是早年的博士,在一个研究院里工作,研究先进的化学材料。 在丈夫死后,她没有选择再嫁,而是拉着两个女儿长大成人。 都说虎毒不食子,顾言琛有点想不通,唐璐怎么会对相依为命的女儿完全漠视,没有一点感情? 案件细节,案发过程,案件前后,人证物证,所有的细节一一询问过去。 一份口供逐渐丰富。 时间分秒过去,唐璐被关在这里已经两个小时。 她看起来十分配合,知无不言,可是她却时时守着心里的那一面墙,一口咬死自己以为女儿死了,只是在弃尸。 “那时候你打医院的电话,可能徐雅培还有救。” “我当时并不知道。” “你为什么没有报警?” “我想,如果报警,徐子月的事情就会败露。本着袒护二女儿的心理,我没有报警。” 唐璐一直在保持理智,仿佛和警察讨论的不是女儿的生死,只是一个化学公式。 “徐雅培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你对她的死没有一丝感情吗?”顾言琛问,他不再追问唐璐到最后把徐雅培关入房间的时候,是否知道她的死活,而是开始打感情牌。 他希望她能够对女儿的死,唤起哪怕一点的愧疚。 “感情多少还是有的。”唐璐理了一下头发说,“怀上雅培是个意外,她几乎断送了我的工作,是我丈夫坚持,我才没有把她打掉。她是早产儿,生下来的时候只有四斤八两,就这么大,像是一只小猫,那时候我丈夫说她可能养不活了。护士把她放在保温箱里,她就伸出小手,贴住了我的手……” 说到这里,唐璐的眼睛里终于闪现出了一点别的东西,那是她身为一个人,身为一个母亲仅有的一点温情。 顾言琛问:“可是后来,你们为什么……” 唐璐的声音慢慢缓缓的:“为什么关系变差了对吗?我的工作很忙,常常忽略照顾她们。她到两岁,一直都有老人在帮忙带,我抱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直到后来我又有了子月。雅培从小就很优秀,但是她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她的身高,脾气,性格都不像我。” 她顿了一下又说,“你大概是没有过孩子,当你去面对自己的父母,还有面对子女时,你才会发现。父母和孩子的关系从来不是对等的,父母面对她们时只有义务,义务给孩子吃,给孩子穿,给孩子提供一切自己可以提供的。这种非等价的交换,就会让人产生期待,付出的感情,金钱,想要回报。想要孩子听话,学习好,对自己好,可是孩子,不会给予大人这些。” “就像是小孩子会有偏爱的洋娃娃,玩具车,恐龙模型,小孩子都有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大人也有自己更喜欢的方式和孩子,完全平等的爱是不存在的,只要有两个以上的孩子,就会产生比较。” 唐璐在审问室里侃侃而谈,就像是在讲述一些育儿的经验,在和朋友探讨人生的经历。 顾言琛把话题往小黑屋上引:“你女儿说,在她们小时候,你会把她们关在小房间里,不给吃喝。” 在弱小的女孩面前,小小的房间会产生无助与恐惧。 更会产生巨大的心理阴影。 “那是因为她们太不听话了。在雅培五岁时,我丈夫发现她偷拿了家里的钱,把她关在了一间小黑屋里,以示惩罚,我那时候觉得,这样的方法好像不错。” 唐璐顿了一下,继续说,“孩子和你的想象,是不一样的,她们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会忽然冒出来一句你从没有教导过的话,甚至还会说谎,对最亲的父母,都会说谎,她们会闯祸,而且会犯下自己完全无法承受后果的错误。” “所以雅培和子月,你更在意哪个女儿?” “最初,我着重培养着雅培,可在她拒绝了我的要求以后,我转而偏向子月,后来我发现,我对雅培的偏心,能够激发子月的斗志。” “所以你会让她们互相竞争,进行挑拨?” 唐璐道:“那难道不是社会上将会经历的一切?这个社会的资源就是有限的,不成为顶尖的,就会被淘汰。我希望她们早早地认识到这一点。学校里的竞争关系,工作岗位上的尔虞我诈,这些难道你们没有经历过?” 说到这里,唐璐低头道:“我觉得我已经是个开明的父母了,我甚至没有逼婚,逼着她们生孩子,我只是要求她们不要结交坏男人,这是为她们好的。可是就连这样小小的要求,雅培都在故意忤逆我……” “你为什么会选择那个少年活动中心进行抛尸?”顾言琛问。 “那是以前假期里我一定会带孩子们去的地方。学习好,最近一段时间比较听话的那一个,会得到奖励,在里面玩上整整一天,而不听话的那一个,就会被关在活动中心里,听一天老师的讲课。那里经常会办一些科普教育,有一些小展览,比如吸毒的危害,革命先烈的英雄事迹。我会让她们把上面的话背下来。” “你是用这些来取代对孩子的思想教育吗?”顾言琛又问。 唐璐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的生活压力很大,连日的加班,再遇到吵闹的孩子,简直是一场灾难。所以有时候我会有点暴躁,可能会对孩子们造成一些伤害。这些后来我也有反思。” “但是我给孩子们的,一直是最好的,只要别人有的,她们都有,就算工作再忙,我也会给她们做三菜一汤,让她们好好长身体。我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带着她们去各种培训班……” 和唐璐聊着过去的事,顾言琛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孩子们在等父母一句道歉,而父母可能在等孩子们的感激。※ “我觉得你的两个女儿,可能和你想要培养的方向大相径庭。现在的结果,也说明了你的失败。”顾言琛冷冷道,“是你杀害了徐雅培,并且你让你的二女儿徐子月认为是她杀死的她的姐姐,你借此作为把柄,要挟你的二女儿,让她也不敢反抗你。” 唐璐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好像被刺痛了,然后她抬头,像是在自我安慰一般说:“警官,那些只是你的推测,徐子月只是打伤了她的姐姐。徐雅培的死亡,是个意外。无论法律会怎么判决我,我都会接受。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这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随后不管顾言琛怎么问她,唐璐都一直在重复着这些话。 他们的对话似乎是陷入了一条死胡同,绕进了一个循环。 顾言琛可以感觉的到,女人在自己的面前树立了一面盾,上面找不到一丝缝隙。 好像问再多的问题,总是触及不到核心,一切会回到原点。 顾言琛正思考着要怎么转变审问策略。 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一旁负责记录的刑警开了门,沈君辞正站在门外。 他在黑色衬衣外披了一件白色的法医服。 沈君辞看向顾言琛:“顾队,我可以问她几个问题吗?” 顾言琛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进入。 审问室里的问话是全程录音的,必须有两名以上的警方在场,法医也可以参与审问,提供一些信息。 沈君辞把一叠化验报告和试验结果放在唐璐面前的小桌板上。 “唐璐,根据案发现场的血迹和痕迹显示,你在现场停留的时间,不是短短几分钟,而是至少一个半小时以上,甚至如果你有止血的动作,你停留的时间会超过两个小时。你能否告诉我,在那段时间,你在做些什么?” 他已经证实了,手臂侧的静脉血管受伤,血流的速度很慢,但是伤口会难以愈合,想要留下那么一滩血迹,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我……”唐璐语塞了一下,她低头看着试验数据,一时无法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她从开始就撒了一个谎,那就是在案发现场停留的时间。 她的确在那张椅子上坐了很久。 那是她整个人生最难熬的两个小时,坐到她一颗心都冷了。 唐璐整理了一下思路,努力让自己镇静:“我可能是坐了一会吧,我那时候太累了。根本不记得自己坐了多久。” 沈君辞又把一张尸检单放在桌子上:“徐雅培脑后的伤,只能够造成她短时间休克,你和徐子月把她放在车上,又独自把她运到了游乐场的东门。你拖着她进入活动中心,肌肤接触,这么长的时间,你没有发现她还活着的事实?” 活人和死人的触感是有很大区别的,活人有温度,不会产生尸僵,就算是陷入昏迷,也会有微弱的呼吸。 没有经验的徐子月会在慌乱之中混淆,但是她这个母亲,后面长时间和徐雅培产生接触,她把她拖入了废弃的游乐场,怎么可能犯这样严重的错误? “我当时,真的没有注意。”唐璐的声音开始发颤。 沈君辞继续追问:“你不愿意说,那我就合理推测一下,关于那两个小时,你那时候坐在房间的门口,心里想的,是要不要把她留在那里吧?” 唐璐侧头,躲避了他的问题,没有回答。 “而那个时候,徐雅培很有可能会醒来,她可能会哭,会挣扎,还会喊你妈妈……”沈君辞的声音很轻,并不严厉。 可这句话忽然就像是一支尖利的矛尖,扎穿了唐璐的防守。 她的身体忽然发抖起来:“别,别说了……” 沈君辞却没有放过她。 他取出一张徐雅培尸体的正面照片,压在桌子上:“这就是你今天认尸,不想看到的,你女儿现在的模样。” 照片上,那干枯的尸体,几乎不可辨认的容貌。 唐璐没想去看,可是眼睛的余光还是看到了一点,那枯黑的尸体,让她难以与女儿联系到一起。 唐璐的头开始一跳一跳地疼,她似乎又听到了徐雅培的呼喊声。 那声音交织交叠,越来越大。 “妈妈……妈妈……” 这两个字仿佛魔音一般穿透过她的头颅。 小时候,她把不听话的孩子拉进房间里,孩子就会大声地哭泣着,叫喊着。 而一年前,徐雅培醒来时,也发出了这样的叫声,她不停拍打踢踹着眼前的门:“妈妈,我错了,快放我出来……” “妈妈,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欺骗你了!” “妈,求求你,我会死的!” 开始她是在哀求,后来当发现母亲不肯开门时,她开始了诅咒与大骂。 她讲述着自己童年的不幸,以及后来经历过的一切。 她绝望地尖叫,大哭。 那声音在空荡荡的游乐园里引起回响。 这么久以来,唐璐再怎么伪装得若无其事,那凄厉的叫声,还是烙印一般印在了她的心里。那时候,她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心里茫然无助。 唐璐的脊背再也无法挺直,她的身体缩成一团。 这成为了压垮唐璐的最后一击,她的坚硬铠甲破裂,碎成了碎片。 “我从来,都想给她们最好的,可是,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她的眼泪流下来,哽了一下,说出了后半句话,“我没有想到,那会让她死亡。” 沈君辞问她:“所以,在你把她关进去时,你早就发现,她是活着的?” “她太不听话了,我本来想,关她一段时间,让她吃点苦头,我也曾经想,是不是要把她放出来……可是她后来像是疯了一样开始骂我,我就狠心离开了。我第二天再去的时候,里面就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唐璐终于承认,是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她的肩膀颤抖,从未有过的失态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终于得到了最为重要的证言。 即便后面唐璐翻供,这一段影像也会作为证供,让法官得出更为正确的评判。 顾言琛看着唐璐,又抬头看了看沈君辞。 沈君辞低着头,收拾着那些试验结果和报告,灯光下,他的皮肤尤为苍白。 一晚上的审问终于结束,唐璐和徐子月被分别关押,等待明天一早转入拘留所。 顾言琛像是往常一样,等着沈君辞一起下班。 在车上,沈君辞抱着他的小火车,两个人一直默默无语,似乎还沉浸在之前的案子里。 原生家庭的幸福与不幸,差了那么多,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那些不幸的孩子们,或许用一生都无法治愈童年的创伤。 小时候或许觉得长大了可以逃离,可是其影响,就像是一间关着门的空房间,会在多年以后发作,把人困死其中。 和解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但是经历过的人都知道。 永远,没有办法和解。 第26章 真相 晚上下班,顾言琛接了沈君辞一起回家。 住所很快到了,两个人下车,坐着电梯上楼,又一起下了电梯。 一踏入走廊,声控灯就亮了起来。 顾言琛一直低头不语,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沈君辞觉得不说话氛围有点奇怪,他开口道:“我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唐璐一定要杀死徐雅培……” 在那一晚,她曾有很多次机会,阻止惨剧的发生。 仅仅是因为女儿的叛逆吗? 还是她觉得女儿在逐渐脱离她的掌控? 因此就要残忍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样的动机,多少有点解释不通。 顾言琛没有回答他,而是去拉他的手。 沈君辞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他去躲,反而碰在了一旁,伤口一痛,他嘶了一声。 顾言琛拉过他的手,解开沈君辞的衣袖,露出里面缠着的绷带,那绷带处印出了一道血痕,看到这道新的伤口,顾言琛皱眉,觉得自己心口一阵莫名的紧缩。 他扶着沈君辞的手腕,问他:“沈法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顾言琛刚才就在思考,这大半夜的,连个法医助手都不在,沈君辞从哪里得来了实验结果? 他隐约猜到了一些,现在看到了这一幕他更是终于明白。 那伤口的位置,和唐璐之前伤口的位置如出一辙。 沈君辞的眉目低垂,因为失血,他的唇色很淡,声音平静:“我消过毒了,也处理了伤口,缝合过了,很快就会痊愈。” 顾言琛抿着唇,思考着自己该说些什么。虽然这件事从结果上来看是圆满的,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状况。 他是该问沈君辞还疼吗,还是要责怪他不知轻重? 他怕沈君辞把他的安慰当做是一种纵容,如果这次就这么算了,那么下次呢?他又会做出怎么出人预料的事情来? 顾言琛是一个习惯了掌控全局的人,可是沈君辞却像是个意外,他猜不透他的心思。 顾言琛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上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时,对面的那个人还是林落。 沈君辞察觉到了他的迟疑,他冷清的声音难得柔软下来:“顾队,没有提前告诉你,真的对不起。” 他主动承认了错误。 仿佛他汇报了,顾言琛就会批准一般。 “这样的事,我不希望看到第二次。”顾言琛说完话,松开了沈君辞的手腕,直接转身开了房门,进入屋内。 房门砰的一响。 沈君辞看着紧闭的房门,拎着小火车进了房间。 他打开了灯,把小火车的轨道一点一点拼起来,放在了桌子上。 最后装上电池,按下开关,火车就自动启动,火车的速度挺快,呜呜轰鸣着,上下穿行,过了山洞,穿过桥梁,周而复始,一遍一遍轮回。 沈君辞仔细看着火车跑了几圈。 然后他来到了桌子前,打开了笔记本,荧幕的光亮照着他的脸,此时才显出了落寞与疲惫。 法医办公室里没有麻醉药,手臂上的伤口还是有点隐隐作痛。 沈君辞觉得他今天做的事,应该是惹顾言琛生气了。 所以刚才,他才会那么急匆匆地关门进了房间。 没有一个领导会喜欢擅自行动的下属,而且这种有点自残的行为,会让常人难以理解,他当时破案心切,做的事情也的确冲动了。 过了一会,门外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沈君辞走过去开了门。 他看到顾言琛站在门外,手上端着什么。 进门以后,顾言琛把那碗东西放在了餐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姜红色的。 顾言琛解释:“家里还有桂圆枸杞还有红枣,就给你熬了点桂圆红枣茶。” 他刚才回家了一会,还是放心不下准备了这些,过来看看沈君辞。他遵从了自己内心的选择,想要安慰他。 沈君辞看着桌子上的红枣茶,明显是愣住了。 “还有。”顾言琛说着话,又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些东西放在一旁,“我刚才看到你的伤口包扎得太马虎了,就叫跑腿送来了纱布和绷带。给你买了点消炎药备着。” 沈君辞刚才完全是自己操作的,由于只有一只手,的确做得不太方便,也包得有点草率。他忽然明白了顾言琛刚才急匆匆的是去干什么了,沈君辞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状况,呆了片刻,开口道:“谢谢。”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顾言琛看到了桌子上的小火车:“你这么快就拼好了?” “还挺好拼的。”沈君辞顿了一下又说,“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顾言琛冲着他伸出手。 沈君辞就把自己的左手递给了他。 顾言琛低头,握在手中的手手指修长,就是指端的温度要凉上不少,他小心翼翼地把纱布打开了。 伤口有几厘米长,划破了皮肤和血肉,看着就觉得疼。法医科里不缺针线,沈君辞用线缝合了伤口,可是顾言琛想到他是一个人做这些时,又是不免一阵心痛。 擦拭伤口的时候,沈君辞没有发出声音,眉头却微微蹙着,显然是在忍耐着疼痛。 顾言琛努力让自己的动作轻柔,他又给沈君辞的伤口仔仔细细消了一遍毒,然后问他:“还疼吗?” 沈君辞感受着他手心里传来的温度,抿着唇轻轻摇了摇头。 顾言琛又问:“流了很多血吧?” 沈君辞道:“差不多190ml,没有一次献血的多。” “你的唇色看起来都白了,还是要多吃点补回来。”顾言琛说着话帮他把纱布重新缠了一遍,“千万不能着水,如果肿起来,还是要去医院。” 沈君辞低低嗯了一声。 原来,还是有人在意他的。 顾言琛给他包扎得十分仔细。 都弄好了,顾队低头收拾着东西:“我先走了,你趁热喝吧,回头换药再找我,别怕麻烦。如果明天不舒服,就请假一天。这个案子快结了,你可以休息一下。” 顾言琛并没有停留多久,走得匆忙。 等他离开,沈君辞看了看手臂上重新缠好的白色纱布,他坐到桌子前,喝了一口红枣茶。 里面放了红糖,甜丝丝的。 沈君辞想起了自己在法医室里待着的那一个多小时,温暖填满了那段记忆里的痛楚,一下子就驱散了这夜晚的冷意.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关于这一案件的后续处理,两名嫌犯被转了出去。 一桩案子终于告破,特刑科那边松了一口气。 随后就是各种的卷宗总结,文案整理。 过两天到了周末,周五一上班,顾言琛就在工作群里通知:“周报早点写完,最近是警察进校园的活动,我们要去幼儿园做安全教育讲座。” 戚一安尤为惊讶:“要去哪个幼儿园?我们法医要去吗?” 顾言琛道:“槟博幼儿园,其他法医科的值班,你和沈法医需要跟着去。” 槟博全称是槟城博爱幼儿园,这个幼儿园是私立的,在整个槟城都很有名,因为这个简称,父母们觉得孩子上了这家幼儿园就能够直通博士,都为了博个好彩头,所以幼儿园不缺生源。 这一次丁局是亲自带队,抽调了市局十几名精英刑警,加上特刑科的几个人,下午一起出发。 可以看得出来,丁局对这次联动还挺重视的,印发了宣传册,购买了安全教育绘本,还特别采购了一些气球和毛绒玩具,把几辆车的后备箱装得满满当当的。 安全教育讲座之前,是先做一次安全调查。 丁局和幼儿园的园长见了面,从警员里选了几位去做任务。 丁局首先挑选了白梦还有陆英,最后他又叫过来沈君辞:“小沈,你面善,也去试试。” 沈君辞本来以为自己就是来打酱油的,没想到也被抓了壮丁。 丁局给他们每人发了一盒糖,任务很简单,去“诱拐”小朋友,考验孩子们的安全意识。 半个小时,看看谁能够“诱拐”的孩子多。 在出发前,警员和家长代表打过招呼。 一个一个家长信誓旦旦:“我家孩子防范意识很强的,绝对不会跟着走。” “这种糖,我们家孩子根本不吃的。” “不和陌生人说话,这是最基本的,早就反复叮嘱过,我家孩子又不傻。” 三个人进入,盯上了在上自由活动课的小朋友们。 不一会,白梦就以带着去看小猫为借口,带了四个小朋友过来。 陆英个子比较高,又是男的,小朋友们警觉性比较高,只领了一个出来。 时间快到了,沈君辞带出来一群小朋友。 那些家长摸了摸脸,顿时觉得真疼。 其中有个家长刚说了孩子防范意识强,这时候觉得丢了人,过去问自家宝宝:“不是告诉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吗?你怎么还跟着出来了。” 小朋友很委屈。 一个小女孩振振有词:“可是哥哥说他是警察,哥哥肯定不是坏人。” 另外一个女孩道:“哥哥长得这么好看,一定不会欺负我们。” 家长扶额,这该死的颜控。 战绩太过丰厚,丁局都看愣了。 沈君辞解释道:“我没掩盖身份,说是市局的法医,让他们帮我抓坏人,还说可以带他们参观法医室……” 戚一安泪下:“师父,还好你不是人贩子。” 园长冷汗直冒:“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想过,这坏人要是冒充警察诱拐的话,真是一拐一个准。” 丁局道:“安全漏洞,赶紧补上!” 然后就是下午的安全教育讲座,什么如果小朋友走丢了怎么办,校园里进入坏人怎么办。 最后进行了一个实战搏击演练,几名警员进行表演,顾言琛也在里面。 他穿了一身短袖的实战警服,衣服束腰,细腰劲瘦,显得腿尤其长。 警员们还表演了徒手夺刀,格斗术,以及枪械拆解。 他们的动作干净利索,给小朋友们看得激动极了,一个一个叫着警察叔叔真帅。 活动结束就是自由活动时间,警员们给孩子们派发书籍和玩具。 这些刑警们往日见惯了各种血腥场面,面对犯罪分子从不皱眉。可如今看到一个一个天真烂漫的祖国花朵,却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尖叫声快要刺破耳膜,眼泪就是最凶猛的武器,小朋友一作势要哭,警察叔叔马上妥协。 有的小朋友要求警员陪他们一起玩老鹰捉小鸡,还有的小朋友给警员带上了兔子耳朵,画上了熊猫眼,还有的小朋友干脆把小警员当成大马骑。 丁局还在一旁看着笑:“不错不错,警民一心,也该让这些小子们体会一下带娃的快乐。” 戚一安摆手道:“丁局我腰都快断了,这份快乐我决定留给别人。” 白梦道:“我就不想要小孩子,一想到将要背负起另外一个人的人生,我就有点害怕。” 丁局忙道:“这话小声点,别传到你爸那里去,他等着抱孙子呢。” 幼儿园里玩得热闹。 顾言琛还是一身劲装打扮,没摘防护镜,他走过来找到了在发书的沈君辞,把他叫到一旁:“这个幼儿园就是徐雅培生前工作过的幼儿园。” 沈君辞不知道为什么顾言琛叫他,而且又提起了上个案子。 “那小朋友不知道徐雅培遇害的事情吧?”他问了一声,“是哪个班啊?” 顾言琛一指道:“五班,幼儿园大班,快要毕业了。因为之前的案子,结案前我来这里寻访过。” 说到这里,他招呼沈君辞:“我带你过去和孩子们认识下。” 沈君辞有点不清楚顾言琛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跟了上去。 那班上的小朋友果然早就认识顾言琛,一看到他就仰起头道:“警察叔叔好!” 顾言琛塞给他们几个气球,沈君辞也取出来口袋里剩下的糖给孩子们分了。 顾言琛站在一旁问孩子们:“你们喜欢徐老师吗?” 原本欢乐的气氛一下子变了,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一会,一个抱着毛绒熊的小女孩才小声说:“我不喜欢徐老师。” 这一下,其他的孩子也跟了上来,鼓起勇气,纷纷开口。 “我也不喜欢徐老师。” “徐老师还会回来吗?” “她最好不要回来了……” 沈君辞愣了,他没料想到这种结果。 他蹲下身问孩子们:“为什么?”然后沈君辞又加了一句,“徐老师对你们不好吗?” 最先说话的那个小女孩摇了摇头,小声说:“不好,徐老师会把我们关在车里。” 沈君辞的眉头皱了起来:“什么叫做关在车里。” 女孩子说:“我们午休的时候,有的小朋友会被徐老师带到车上,关起来。” 沈君辞的心头一震,他向一旁看去,这家幼儿园场地有限,幼儿的活动区旁边就是老师的停车区,仅在中间做了一层虚虚的格栏,跨过去十分容易。 一旁的一名小男生又说:“还有小朋友会被她关在厕所里。” 沈君辞问:“为什么你们会被老师惩罚?” 小朋友七嘴八舌:“因为没有好好吃饭……剩下了粮食。” “有一次老师让排队,我没有听到,走得慢了,被她推得摔倒了。” “我午睡的时候说了话,就被她拉了出来。” “我不小心弄哭了芸芸,她就要罚我。让我吃牙膏还有吃芥末。” “升旗我忘了穿小白鞋,我被拿针扎了。” “我和同学说不喜欢徐老师。她就把我关在车里。车里好热好闷,我的衣服和头发都湿了,哭到嗓子都哑了……” 都是一件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被施以了惩罚。 把年幼的孩子被关在车里,特别是夏天,是有生命危险的,这一点徐雅培不可能不知道。 整个小班和中班,是小朋友不想回想的两年。 沈君辞皱眉问:“你们没有告诉爸爸妈妈吗?” 小女孩说:“徐老师不许我们说,老师还说,她能够知道我们有没有说谎。” 在幼儿园中,父母往往有种错觉,觉得小孩子会把所有事情告诉他们。 就像他们自信,孩子们不会跟着陌生人离开一样。 但是实际之中,老师的权威性会让小孩子根本不敢说出实情,面对那些年幼的孩童,他们就像是绝对的王者。 旁边的小朋友声讨完了徐雅培道:“现在的黄老师就挺好的。” “对,黄老师对我们很好,我希望徐老师再也不要回来了。” 小朋友们领完了书和玩具,很快就跑去玩了。 沈君辞站在院子里,愣了许久。 顾言琛刚才一直没有说话,抱着双臂在一旁听着他和孩子们对话,这时他走过来。 “后期结案时,我觉得案子还有些疑点。就到了徐雅培生前所在的幼儿园进行寻访。那时候我才问出了真相。徐雅培表面上看温柔博学,可是当她和孩子们单独相处,没有监控的时候,徐雅培就会变一个样子。她开始带这个班的时候,孩子还小,中小班的孩子和大人交流不会这么顺畅。孩子们一直被老师体罚,又被威胁不敢说,所以这件事一直没有人发现。” 上个案子最后归档前,顾言琛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徐雅培生活在那样的一个家庭,受到过那样的教育,她为什么选择做了一个幼师? 还有,他一直对高轩的那一句,“他们家人都有病”记忆犹新。 唐璐和徐子月有着各自的问题,徐雅培的问题又会在哪里? 直到他踏入了幼儿园的教室,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们终于告诉了他答案。 沈君辞道:“那后来是……” “是在一次午休时,徐雅培把一名不睡觉的小男孩关在车里,还是另外一名生活老师发现不对才找到了孩子,那时那名男孩已经脱水,差点休克。” “为什么这件事当时没被处理?” 顾言琛道:“这样的丑闻会影响幼儿园的招生,所以领导和知情的老师都掩盖了真相,幼儿园赔了十万块钱,家长也选择了私了。他们没有处罚徐雅培,只是让她自动辞职。可是徐雅培却很快在业内找到了另外一份幼师的工作……” 沈君辞把信息联系了起来:“但是唐璐知道了这件事,所以这才是那一晚唐璐和徐雅培争吵的真正原因?” 顾言琛点头:“唐璐知道她并不是喜欢这个职业,她只是通过对孩子们的虐待,发泄情绪,转嫁自己的童年阴影,满足自己的欲望。” “可是徐雅培并不会听唐璐的话……”沈君辞道,“我记得有一项统计,曾经被家暴的孩子,长大以后进行家暴的比率要高于普通没有被家暴的孩子。” 顾言琛道:“我有些理解这个现象,那些被家暴的孩子长大了,面对无能为力的事情时,会想起自己的童年,走上父母的老路,一边唾弃自己,一边行凶,甚至产生报复的快感。” 沈君辞明白过来,为什么唐璐犹豫了那么久,最后的决定却是杀死徐雅培…… 为什么她说,“有时候孩子会犯下父母无法想象的错误”。 她的女儿长大了,成为了可怕的人。 她们产生了激烈的争吵,徐雅培一直在振振有词地反驳她。 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控制她。 唐璐知道如果女儿活着,可能会造成更为严重的恶果。 她更为无力的是,这个魔鬼是她亲手培育出来的。 这像是一个轮回,孩子长大后,使用着过去母亲教育她们的招数,对待其他更多无辜的孩子。 而这才是唐璐的真正杀机。 她在门口的迟疑是真实的,她是可以把徐雅培放出来,可是随后呢,又会发生什么? 新学期开学,她就会进入一家新的幼儿园了,面对新的孩子。 这一切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在门口坐了两个小时,唐璐最终起身,她远离了那间房间…… 这件事不会改变案件的结局,也不会改变唐璐杀女的事实。 却让沈君辞知道了案件的全部真相。 他轻声问:“不过我还有点疑问,唐璐那晚为什么没有供述这些?” 如果她说出这些,可能会获得减刑。 “这等于要让唐璐承认,她不光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她还亲手制造了一个怪物。所以她宁愿让自己变成一个杀害女儿的罪人,也不愿意说出这个事实。”顾言琛顿了一下又道,“而且,她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如果没有她做的那些事,她不会就这样毁了两个女儿的人生。她选择了认下罪行,也许心里也有一分愧疚吧。” 看沈君辞一时没说话,顾言琛问他:“这个真相,你还满意吗?” 沈法医看着远处玩耍的孩子们,嘴角浮起一抹温柔淡笑:“满意,我一直觉得,真相是个特别诱人的存在。很多人穷极一生,就是在追寻这个东西。” 顾言琛道:“这个话,我听着耳熟。”好像以前,林向岚也和他发出过类似的感慨。 沈君辞低头:“应该有不少人,说过类似的话吧。”然后他继续道,“我过去在临城,也曾经经历过一些案子,有母亲在车祸瞬间为了保护孩子牺牲自己的,也有子女面对歹徒本来有逃跑的机会,却挡在父母身前的,有姐姐为了妹妹,十年如一日,坚持寻找凶手的。后来我释然了,这个世界有美好,也会有罪恶。” 顾言琛道:“当然,就拿母子关系,姐妹关系来说,好的那么多,可非得杀了人,才会发到我们手里。” 沈君辞:“不管怎样,我觉得,真相比对错更重要。” 顾言琛点头:“看起来虚无缥缈,但是问心无愧。” 第27章 小王子 又到了周末,晚上顾言琛有约。 他没和沈君辞一起吃晚饭,而是开车出去,到了一处的饭店。 这是一家新中式餐厅,饭店装修得有点意思,饭菜味道也很好吃。 这是一次少有的朋友聚餐,同桌的几位是顾言琛之前参加特训时认识的朋友,都是市局还有附近城市的警界精英。 大家许久未见,说着各种八卦。 其中有几位是做刑侦的,免不了聊到了最近的案子。 有人恭维顾言琛:“顾队,你们特刑科最近破了不少的案子,出尽了风头。” 马上有人应和:“对啊,我看警方公告,破案神速,估计你们队的年终奖不会少。” 顾言琛谦虚了几句。 酒过三巡,顾队把其中一个人叫了出来。 那男人名叫尹明清,曾经是顾言琛的特训室友,是在附近临城市局的,最近过来这边出差。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院子里布置了湖光山色亭台楼阁,他们就站在树下聊天。 尹明清给他递烟,顾言琛没拒,接过来点了。 抽着烟,顾言琛像是不经意地问他:“对了,你是临城的吧?” 尹明清点头:“对啊。” “临城三幼你知道吗?” “我是在那边待过。”尹明清笑了,“顾哥,你怎么查户口查到幼儿园了。” 顾言琛道:“我们之前刚去幼儿园做了安全教育。我有位同事,小时候也是在临城,好像和你是一家幼儿园。” 他查过沈君辞的档案,还记得幼儿园的具体信息。 尹明清问:“谁啊?男的女的?临城没有这边大,就那几所学校,我从小记忆力就好,说不定我有点印象。” 顾言琛道:“沈君辞,我们队里的法医。” “沈君辞啊?”尹明清吐了个烟圈,“我真还记得,幼儿园和我一个班的。从小就长得很好看,斯文安静,幼儿园里面的小女生都喜欢和他一起做游戏,老师也特别喜欢他。” 顾言琛弹了下烟蒂又问:“那你们幼儿园的时候,去过游乐园坐过小火车吗?” 尹明清摇头:“我们那几年没有去过游乐园,唉,别说是游乐园了,就连学校都没有出去过。” 这和沈君辞之前和他说的对不上了,顾言琛的声音却很平静:“不应该吧?一般幼儿园不是都会组织活动吗?” 尹明清道:“说起来,是因为上一届去动物园的时候,出了事故,有位小朋友摔骨折了。家长闹到了园里。为了安全,就把后来的春游秋游全部都取消了,三年就在学校里,没让我们出去过。” 顾言琛问:“你确定?” “不确定!”尹明清笑道,“大哥,你问的是幼儿园啊,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就算是记忆力再好也记不清了,记错了也说不定。” 顾言琛问:“临城不大,后来小学初中什么的,你还听说过这个人么?” 尹明清回忆了一下:“小学初中不在一起,到了高中是一个学校,不是同一个班,那时候他全校都有名。因为长得很好看,很多女生喜欢他。算是高中的校草,我记得我们班女生还会组团去看他上体育课什么的,不过好像成绩很一般,体育也不太好,性格和小时候差不多,安安静静的,没跟人红过脸。” “其他的呢?” “高考出成绩我听说他考了法医专业,是他爸帮他选的,听到选了这个专业我们都很吃惊。后来他家里出了车祸,父母都去世了,他也受过伤,毕业后我留在临城,他干了一段时间进了省厅,我就不太清楚了。好像贺局长很看重他,没想到肯把他发来槟城。” 顾言琛拈灭了烟。 尹明清说到最后,奇怪道:“顾队你这么打听他干什么。他做法医没出什么差错吧?” 顾言琛道:“别多想,我就是八卦一下同事。” 尹明清:“我看你可不像是一个八卦的人。” 顾言琛道:“我帮人打听。” 尹明清聊到这里,挑起坏笑,故意压低了声音道:“他女人缘很好,可是这么多年也没交过女朋友,好像拒绝过不少,我听人说可能是取向不同,不过只是听说而已。” 两人又聊了几句,才进去继续用餐。 这顿饭的后半程,顾言琛去前台把账付了,借口局里有事提前撤了。 顾言琛回到家里,调出了当年沈君辞那一年的幼儿园名册。 他扫了一下,尹明清的确是和沈君辞一个班。 然后他又数了数,整个班里只有22名小朋友。 顾言琛翻找了一下林落的资料册,在幼儿园的那一览,也有班级人数,25人。 顾言琛取出一本记录册,上面记了一些生活之中遇到的线索,那时候林向岚教导他,好脑筋也不如烂笔头,做刑侦一定要敏锐,不放过任何的疑点。 所以他养成了习惯,有些事情当时觉得有问题就尽快记下来,过一段回看,也许就连上了。 本子里的其中一页是关于沈君辞的。 沈君辞否认了认识林落,他喜欢吃的食物和林落相近,说过的话也和林向岚类似,家里的无量特别喜欢他…… 顾言琛转头,看向一侧的墙壁,对面就是沈君辞的住处。 他喃喃自语:“沈君辞,你到底是在隐瞒着什么?” 他能够感觉到,沈君辞是在藏着什么,他也许并无恶意。可是顾言琛不知道沈君辞这么做是为什么,又与林落有着怎样的关系。 夜半遛狗的时候,顾言琛拉着绳子坐在小区外的石凳上,摸出一根烟来点上。 坐在院子里,看着半人高的黑背狗,顾言琛思绪万千。 他收养这只狗有一个原因,那是因为他在之前就见过它一次。 他认识这只狗是因为林落。 那是林向岚去世后不久,他忽然和林落有了一些交集。 关于那个名字的记忆都是一些碎片,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无比清晰. 过去林局总是对他唉声叹气,说林落不让人省心,他用的最多的叫法,就是“那个小疯子”。 有一次午饭后的休息时间,又是说起这个话题。 林向岚感慨着林落的疯魔。 顾言琛道:“人无完人,林落成绩那么好。” 林向岚道:“聪明是真的聪明,就是脾气又倔又偏执。” 顾言琛又安慰他:“林落看起来挺听话的。” 他那时仅从林局那里看到过林落的照片,是个清秀的少年,长得也很好看。 林局摇头叹气:“你不知道,林落小学时候就胆子很大,别的孩子完全不敢去做的事情,他都敢尝试,我们的小区挨着空军训练基地,里面有一个空军的攀爬架,有个十几米高吧。有次我去找他,看到他就站在那个架子的最高处,那架子之间的空档足有一米多,只要他一个腿软手滑就会掉下来。当时给我的吓得心脏病都要犯了。等他下来以后他居然说,别人不敢上,他就上去试了试。还说什么他很小心。你说这孩子讨不讨打。” 顾言琛笑了:“那说明是个做空军的料。” 林局摇头道:“不行,他这样的不服管教,后来大一点,因为他长的秀气,有很多男生招惹他,又学会了打架。我那时候还是个队长,班主任动不动就叫我过去,我生怕这个孩子学坏了。” 顾言琛道:“那是小时候,谁小时候没做过几件不懂事的事?” “你就和他不一样。”林局说到这里,眯着眼睛看向他,“小顾啊,我觉得你说不定能够降得住他。” 顾言琛抬头问:“林局你为什么这么说?” 林局道:“你遇到事冷静谨慎,丝毫不慌,不会墨守成规,但又不迂腐盲从,这些正是林落缺的。有句话说得好一物降一物,像你这样的白切黑,说不定就能克住林落,拿捏到他的软肋。” 那时候一旁的警员听了笑道:“林局,你这话说得,干脆认了顾队做干儿子得了。” 还有人闹着起哄:“这林落要是个女孩子,说不定林局就招了顾队做女婿了。” 当时对着这些,顾言琛就当做是茶余饭后的闲谈,一笑置之。 对于林落是个小疯子这件事,顾言琛是在林向岚去世以后才深有体会。 他想着林向岚去世了,自己要负起责任。 他防着林落惹事,多了个心,跑去学校给林落的班主任老师留了个电话。 没想到开学没满一周,林向岚的丧事还没办,就出了事。 有天晚上,老师慌慌张张打了电话过来。 那电话里说得有点匆忙,大意是林落和同学打架,把对方打伤了,她先陪着学生去医院,等下在学校约着见面,商量后续处理。 顾言琛赶到学校,就看到林落和另外一个男生都在老师的小办公室里。 那同学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头上破了,被包扎着,坐在一旁,哼哼唧唧的。 对方的家长都来了,中年女人应该是母亲,在那里抹泪哭着,旁边站着父亲,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这一家人都在,中间隔着女老师,更衬得站在一旁的林落身形单薄。 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面色平静,侧头看向一旁。 顾言琛迈步走了进去。 听到老师和顾言琛打招呼,林落才转过头来,看向了他。 班主任是位带眼镜的女老师,看到顾言琛来了就和他说:“这是周辰和他的父母,他和林落是一个寝室的,今天晚上两人打架来着。” 那被打的男生有些不服气,在一旁低声骂了一句,顾言琛闻出来,他身上不光有药味,还有酒味。 他本着解决问题的原则,直奔主题:“医药费多少?我这里会付。” 周辰父亲道:“医药费是最基本的,我儿子被伤了头和手,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此外还需要回家休息,营养费,误学费,赔偿款都是必须的。” 周辰妈妈在一旁擦了泪:“这件事我家肯定报警,对于打架斗殴的不良学生,学校应该开除!” 顾言琛一看这架势,有点无奈,亮了自己的警官证:“我就是警察。回头这事我会报给局里。” 周辰妈妈看向他:“哟,认识警察了不起啊,怪不得都敢打人了!看把我家儿子打的。” 顾言琛没理他,转头问周辰父亲:“这件事我会公平处理,公了还是私了?” 周辰的父亲考虑了一下道:“公吧。” 周辰也在一旁添油加醋:“我就要他进监狱。” 顾言琛道:“那先说说,今天打架是怎么回事吧,谁先动的手?” 他心里想着,看着被打得重也不一定是先动手的,林落看起来安安静静,说不定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林落主动在一旁道:“我动的手。” 顾言琛:“……” 一句话把台子拆没了。 顾言琛刚要再问,林落拿出手机道:“刚才的事情我录音了。” 然后他也没征求这几个人的同意,直接放了出来。 手机里传来了男生们有些不怀好意的八卦,录音还挺长的,录的也挺清晰,小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 顾言琛听出来个大概的意思。 这位喝酒的男生之前在追妹子,结果女生拒绝了他,转头来加林落的微信。周辰自觉自己失恋没了面子,宿舍里面的人都在八卦和奚落。他脸面上挂不住,就借着酒劲儿在那里骂林落。 “你不就仗着自己脸长的好看么,明知道我追宋岚还往她眼前晃。” “说呢你!每天冷着脸给谁看?欠收拾是不是?” “狗娘养的,装聋作哑,你每天带着黑箍,连带着这宿舍里都晦气。你爹死了指不定是生前做了什么坏事,是行贿受贿了还是睡了不该睡的?这就是现世报。” 这句以后,就传来一声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扔在了地上的声音,随后就是打了起来。 林落把手机按了,开口道:“他弄坏了我爸送给我的mp4,那是我父亲生前送给我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 周辰这时候酒醒了,脸上有点变色了。 人家父亲刚去世,就这么说话,这么做事,的确欠揍。 顾言琛只觉得林落打得还不够狠,要不是他的身份不能动手,也想上去抽上几巴掌。 周辰的家长也有点绷不住了,办公室里一时安静。 顾言琛明白过来,林落在学校挺低调的,班上的人都不知道他爹之前是市局的局长。林向岚刚死,他们就欺负到林落头上,挨打是活该。 他把事情断清楚了,又不想直接就这么把事了了,还是想演一台苦肉计,也顺便让林落长长记性。 这么想着,他掏出来一幅手铐,走到林落面前。 女老师被这阵仗吓住了,急忙拦着:“顾队,学生之间的小摩擦,还不至于……” 顾言琛一幅大义灭亲的语气:“打架斗殴,林落先动了手,始终是不对,如果公了的话,要被拘留的。” 可随后顾言琛话锋一转,转头面对那对家长道:“不过,既然是公了,那就都要对公。不能只处罚一边。刚才的录音你们也都听到了。林落的父亲刚去世,他爸是我以前的领导,你家儿子涉嫌毁谤污蔑国家公务员,此外他还损坏了林落的物品。证据我保留了,会请律师公诉,可能会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话一出来,那两名家长脸色顿时变了。 周辰父亲愣了片刻道:“这就是孩子之间的摩擦,那几句是喝醉酒的混账话……” 周辰母亲也改了口:“私了,我们私了。” 顾言琛站在林落旁边,看上去像是在责备他,话却句句意有所指:“你肯定要去拘留所住几天的,回头我去接你。你也不小了,都大四了,成年人做事要自己负责。” 林落配合着他演戏,低头说:“好。” “算了算了,我家儿子也有不对。”周辰妈妈急忙道。 周辰爸爸更是反应过来:“唉,对不起,都是我家儿子不对,他嘴贱,还手欠,医药费我家自理,修理费我们出,也不用惊动学校和警局了,你们工作也挺忙的。”说着他推了推那个男生,“还不给林落道歉?” 周辰这时候也有点怕了,眼睛还肿着,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顾言琛问林落:“你说呢?” 林落眉眼都没抬,冷冷道:“算了吧,一件小事。” 顾言琛也没追着要求处理,转头对老师道:“那麻烦给林落换一间宿舍。” 解决了事情,顾言琛带着林落出来,他问林落:“你受伤了没?” 林落摇了摇头:“就被踢了两脚,不重,没什么事。” 顾言琛不敢信他,检查了一下他的手脚,看着没有明显外伤才放心:“回头不舒服的话一定告诉我,有时候内伤拖久了反而会危险。” 林落低头嗯了一声,他眉眼都很秀气,两根手腕细到顾言琛一只手可以抓过来。一点也不像是一言不合会暴起打人的。 顾言琛道:“看不出来,你打架还挺厉害的。” 林落:“打架不光要靠体力,还要靠脑子。” 顾言琛:“林局说,你以前经常打架,还会被老师叫家长。” “他有段时间不太管我,只有把我爸叫到学校去,他才能记得起来还有我这个儿子。”林落说到这里有点遗憾道,“不过,我也好久没打架,手生了。” 顾言琛又问他:“今天,你是做好了准备我会过来吗?怎么还录了音?” “我不知道你过来。”林落的脚步顿住,站在校园里,月光洒下来,照在他的脸上,显得苍白而文静。 “我手机里的录音,不止这一段。其实他骂了我三年半,以前我都会带着耳机,当做没听见。他们都不知道我爹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我会打架,我没有还过嘴。” 顾言琛皱眉。 林落继续平静地说:“我爸做了局长以后,我就没打过架了,因为我不想被告到市局里,让人说,局长的儿子打架,我不想给老林丢人。” 他平静地目视前方:“但是现在我爹去世了,我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终于可以打他一顿了。” 那时候看着林落脸上的表情,顾言琛知终于知道,为什么提起他,林向岚总会说林落是个小疯子了。 有理智的疯子,有点危险却也动人。 有瞬间,甚至是激起了顾言琛的一丝征服欲,有点想要尝试再靠近他,再了解得多一点。 就在这件事以后两天,忽然刮起了台风,周五的晚上风大雨大,他刚下班,林落就忽然打电话给他。 他接了电话,林落的声音有些急促:“顾队,今天下雨打不到车,我有事想要去一趟市局那边,你有空能送我一下吗……” 虽然林向岚给他留了话要照顾林落,但是在他的记忆里,那是林落第一次主动求助他。 他没问是什么事,那天正好不用加班,他的车也空着,赶着积水还不深,他尽快开到了大学门口。林落就打了伞上了车。 林落那时显然已经在门口很久了,浑身都湿淋淋的。 他问:“你要去哪里?” 林落报了个地址道:“去市局附近的第三动物医院。” 他发动了车:“你有宠物生病了?” 顾言琛去过林家不止一次,有看到过狗绳,但是没见过狗。 林落道:“是队里的警犬。” 他带着林落去了宠物三院。 林落进了门就去找了看护警犬的老警察,然后带着他一起进入了一间术后观察室。 老警察给林落解释着:“今天下午,有人趁着下雨运毒,被缉毒那边发现了,伤了两个人。几只警犬里它最勇敢,如果不是它咬掉了对方手里的枪,只怕伤亡要更加惨重了。” 屋子里有着血腥味。 桌子上趴着一只黑贝警犬,显然是刚做完手术,苏醒不久。狗的腹部裹着厚厚的纱布。它看到了林落就想要站起来,可是伤得太重了,支起头就费了很大的力气。 老警察又道:“它伤得挺重的,医生说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天晚上,做好了手术麻醉过了它一直在叫,带它的警察都安抚不住,我就想到了你……毕竟它小时候是你养大的。” 林落的眼眶红了,他走过去,把狗的脖子抱住了,摸着它后颈的毛,狗就逐渐安静了下来。 “我会陪着你,你一定要挺过来。”林落轻声安抚着,他揉着狗子的头,“没事的,会没事的,你会好好的,我还等着你光荣退役以后跟着我回家呢。” 狗子就像是能够听懂他的话一般,安静地趴了下来,医生打过止痛针,但是效果有限。狗子眼睛里有着泪,身体因为疼痛,一下一下不可抑止地轻轻抽搐。 林落把狗抱得更紧了:“我已经没有爸爸了,我现在只有你了……” 那天的雨的确很大,就像是从天上往下泼一样,地上也有厚厚的积水。外面风雨交加着,呼呼地风声不停,感觉那间小小的动物医院会随时被风卷走。 这里就像是暴风雨的中心。 林落在屋子里守着狗,顾言琛就坐在门外的椅子上看着他。 那时候他在想,原来林落还养过狗,他有这么温柔的一面,眼前的这个少年还有些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呢? 医院里除了狗,猫,还有羊,甚至还有一只动物园的羊驼,在风雨之中,夹杂着动物们的哀嚎。 他们一直陪到了凌晨,狗子度过了危险期,沉沉睡去他们才能离开。 那天的台风太大了,他没法把林落送到学校去,就带着林落去了他家。 他让林落先去洗澡,然后给他拿了他的干净衣服换上。 林落洗完了澡,他才进去洗,等他出来时,看到林落坐在他家的飘窗窗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低头看着。 顾言琛的目光留在了林落身上。 那本书是他妹妹上次过来遗忘在那里的,是法国作家写的《小王子》。 他读过几遍,对里面的内容还记忆犹新,很多段落都很喜欢,每一次读都会有新的感悟。 外面依然是风雨大作。 林落刚刚洗完澡,他的皮肤很白,头发微曲,穿着大一号的体恤,露出了一段白玉般的锁骨。他低着头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留下弧形的阴影。 不知是看到了哪一段,又或者是想到了他的父亲,想到了重伤的狗,少年的眉宇之间露出了一丝孤独与落寞,在灯光的映照下,像是一副画。 顾言琛发现,林落在低头安静的时候,感觉就像是来自星星的小王子。 可是那时候他忘记了,小王子是最终是会回到他的星球上去的。 后来无量活了下来,并且痊愈,继续奋战在一线。 可是没过多久,林落就出事了。 直到几年以后顾言琛在警犬退役仪式上看到了那只狗。 他一眼就认出了它,同样的花色,落寞的眼神,狗子低垂着头。 那一瞬间,顾言琛忽然想到,没有人来接它回家,它会不会以为自己是被主人丢弃了? 可事实是,承诺带他回家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那时,他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从来没有养过宠物的他凭着冲动,跑到警犬负责那边说:“这只狗不用找领养了,我想养着它。” 当天下班,他就牵过了狗绳,按着记忆里的动作,摸了摸狗子的毛,黑背的身体热热的,毛不长,但是摸起来很光滑。 他说:“以后,跟我回家吧。” 狗子通人性一般,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新主人,哈着气,乖乖跟着他走了. 夜晚,顾言琛坐在院子里,无量看主人许久不动,过来舔了舔他的手。 顾言琛被惊动了,结束了回忆。 他把手里燃烧得已经只剩下烟蒂的烟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事到如今,他明白过来。 沈君辞表面上看上去波澜不惊,平静柔和,可是不知道哪里,总是让他想起当年那个他没有护住的少年。 特别是那天在走廊里看到沈君辞手臂上的那道伤口时。 他在心疼他。 就像是当初,他看到林落坐在窗台上那孤单落寞的表情时,忽然心跳变速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言琛:对,我就是喜欢野马。 第28章 分尸 又是一日清早,槟城市西北处,槟城垃圾填埋场。 气温逐渐升高,昼伏夜出的垃圾车已经把半个城市里的垃圾归拢一处。 从高处俯视,这里是一副相当震撼的场景。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垃圾堆积成一座座高高的小山。 在垃圾场的中心有个巨大的坑洞,从城市西边各处带过来的垃圾,被推车铲车堆积到这里,再进行掩埋,源源不断的垃圾被投入深坑。 每天,这里填埋掉的垃圾有数百吨之多。 工作的垃圾车轰轰作响。 垃圾场中,各种垃圾的味道汇集在一起,散发着浓烈的味道。 在这样恶劣的工作环境下,有工作人员正在对垃圾进行最后的填埋处理。他们穿着特制的鞋子,带着厚厚的手套,在垃圾之中翻找。 工人们会挑出不便填埋的有害物,也会拣出一些不应该扔在这里,可以循环利用的废旧垃圾。 他们已经培养出了一种技能,能够迅速分辨出垃圾的价值,甚至从外观上就判断出内部的情况。 忽然,一名工作人员停下了动作,他指着一个被打包起来的旅行箱道:“这里面放着的是什么?” 那旅行箱看起来外观完好,却被上了锁,又被用胶带纸捆绑过,反复包了好几层。箱子沉重,有点变形。此时从里往外渗透出了咖啡色的液体,闻起来有一股浓郁而特殊的臭味。 工头摇了摇头:“有点奇怪。” 几人对视,他们的心里隐约有点不详的预感。 “拆开看看就是了。”有个胆子大的人接过来,剪开了盒子上的胶带,几下就撬开了锁。 箱子打开,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臭味,那工人啊地叫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垃圾山上。 又有工人上前查看,见惯了各种垃圾的老人也差点吐了出来。 那箱子里装着着的是满满的尸块。 垃圾场的工人急忙报警。 在槟城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出过恶性分尸案了,这案子一报到总局,丁局就派给了特刑科处理。 沈君辞刚到市局不久,就被叫到了车上,仍是陆英开车,整队人出发,往垃圾场而去。 白梦给他们介绍,这次发现的是一个装有尸块的旅游箱。 戚一安有点担忧,皱眉问沈君辞:“老师,这尸块上没有什么特征,是不是会很难确定尸体的身份?” 沈君辞本来靠在一旁闭目养神,此时睁开双眼摇了摇头:“分尸本身就是一种特征。” 戚一安问:“那……是种什么特征?” 沈君辞问他:“如果你面前有一具女性尸体,被从肚脐处进行腰斩,分成两段,内脏叠放整齐,排空血液,你会想起什么。” 他的声音冷清,描述的却是极致残忍之事。 戚一安还在一旁冥思苦想,顾言琛就在一旁答了:“黑色大丽花。” 这是发生在m国加州的一起悬案,一位妙龄少女被残忍分尸,几十年过去,凶手至今未被抓获。 沈君辞又问:“如果把一个尸体切割数片,用高压锅进行加热,你会想到什么?” “切割数片?1.19师大碎尸案?”这一次是白梦首先说出了答案。 这也是一起多年前的悬案,受害人是一名在校女生。 沈君辞继续:“如果把人头藏在人偶里……” 他还没说完,陆英就抢答而出:“hello ketty藏尸案。” 戚一安呆愣了片刻,身为法医,刚刚的三道题他一道也没有答出来。 钱法医却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顿悟了:“分尸方式就像是凶手的签名!” 和窒息,淹死,刺亡,烧死,电死这些死亡方式不同,分尸是有特质的。 把一个人分成数块,这种行为像是野兽一般残忍。 但是似乎从古至今,很多凶手都钟爱分尸,很多耸人听闻的案件里也都有分尸这一步骤。这种处理方式主要是为了掩盖罪行,方便抛尸,也代表了凶手极致的凶残。 沈君辞总结:“分尸的案件,反而能够留下更多的线索。” 对于法医来说,不同凶犯进行分尸,下刀的位置,方法,尸块的大小,内脏的处理方式千差万别。从中就隐藏着能够侦破案件的密码。 等特刑科的众人赶到垃圾填埋场时,时间已经是上午九点半。 陆英把车停在了垃圾场的周围,顾言琛准备带着众人走进去。 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垃圾山,戚一安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垃圾?” 白梦眯着眼睛看了看那波澜壮阔的垃圾场,捏着鼻子说了句颇有哲理的话:“人活着,就在制造垃圾。” 工人们用没敢移动现场,而是用铲车把附近的垃圾推走,清出了一条小路。 因为怕他们划伤脚,垃圾场的领导专门给他们拿过来几双特质的胶鞋还有防护的工作服。众人换上以后全副武装。 既便如此,那段路依然是坑坑洼洼的,不太好走。 随着时间推移,天气逐渐更热了起来。 这里的夏天温度最高可以达到四十多度,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火炉。 温度高,外加暴露开来的尸体,吸引了整个垃圾场里的苍蝇,各种蝇虫围着这一片嗡嗡乱舞。 沈君辞先仰头看了看面前高高的垃圾山,随后面对尸体面不改色地蹲下身来,他和戚一安开始进行检查。 两人首先观察着被尸液浸湿了的箱子,然后又听着工人说了发现尸块的整个过程。 箱子盖完全打开,里面是两条手臂和两条女人的腿,四肢都是从关节处粗暴弯折,断口处用保鲜膜裹着,那些肢体在箱子里用一种诡异的方式盘放在一起,最上面的一只手还涂抹了粉红色的指甲油…… 看到了这一幕,白梦有些不忍直视,急忙转过头去:“太残忍了……” 沈君辞等戚一安拍好照,开始了尸表检查。 他冷静道:“死者是年轻女性,这个旅行箱之中的尸体并不全,所以可能还会有其他的旅行箱,或者是散落的尸块。” 顾言琛和垃圾场的负责人沟通好,让他们先暂时不要填埋这个垃圾场里的垃圾,继续寻找是否有其余的尸体部分。 沈君辞又低头仔细观察:“断处残断不齐,见多重划痕。伤口处是斧头切割而成,未见生活反应,根据现在的温度,尸体腐烂程度以及尸僵情况推算,死者死亡时间大概是在一天前,预计是杀人后分尸。” 随后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尸体上的痕迹,又仔细观察了露出骨头:“死者的年龄大约在二十岁上下。” 戚一安在一旁记录着。 沈君辞的指端在尸块上划过:“下面的只是分析和推测,不用记在验尸报告上。分尸者可能是男性。” 顾言琛问:“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沈君辞道:“主要是尸块上的切痕,力度很大,非常仓促,对方是个新手,从力气上看,不太可能是女性分尸者。” 顾言琛点头,对他的结论表示赞同。 沈君辞又仔细看了看道:“还有,根据下刀的方向和痕迹推断,分尸者可能是个左撇子。” 顾言琛把这一点也记了下来。 在他们身旁,陆英和白梦已经检查完现场。 这个抛尸现场和一般的不太一样,常规的脚印,指纹,都不可见。 顾言琛问负责的领导:“能够确认这是哪里运送来的垃圾吗?” 如果可以确定,他们就可以反推去寻找垃圾桶附近的监控,从而找到凶手。 领导皱眉:“每天这里会运来半个城区的生活垃圾,这垃圾又没写名字……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是哪里送来的。” 顾言琛又问:“同一车运来的垃圾有哪些?” 领导给他们指了指,划分了一个大体的区域:“这些垃圾运来以后,基本没有被翻动过,远的不好说,至少周围这一片应该是一起的。” 顾言琛道:“麻烦你们把这附近的垃圾帮我们都铲了,运回市局进行检查。” 领导忙把人和车叫了过来。 这边刚排查到这里,忽然垃圾场的另一处又传来了好消息,有工人在远处喊着:“我们这里又发现了一个装尸体的旅行箱!” 顾言琛和沈君辞听了,又翻越了半个垃圾场,这一次,找到的是另外一箱尸体。 箱子是一模一样的,打开来发现,这一箱是躯干部分,尸块之中的内脏还在,尸体的头被用保鲜膜包裹了,塞在了一旁的角落里。 沈君辞看了看道:“凶手可能最初就是想用行李箱抛尸,可是买的箱子不够大,就又买了一只同样的箱子,他把死者的四肢砍断,把头和躯干分开,分别装在了两个箱子里,这才得以顺利抛尸。” 赶在中午前,顾言琛和垃圾场这里借了一辆垃圾车,把两箱尸块旁边的垃圾全部搬了上去。 沈君辞和戚一安也把尸块搜集起来,送上了一辆运尸车. 到了市局里,垃圾车停在楼下,顾言琛就让白梦他们找刑警队的人帮忙。 邵队那边整队人都从楼上下来,众人把垃圾进行分类以后,无用的进行丢弃,有用的搬到楼上的会议室,进行进一步筛除。 陆英楼上楼下的搬了好几趟,郁闷道:“我这回可算是知道垃圾分类的重要性了……” 白梦被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在那里屏气不停翻找着。 顾言琛则是把他们找到的有线索指向的物品放在一处。 那些垃圾看似杂乱无章,仔细搜寻起来却收获颇丰。 在过去时,陆英从未想到过,垃圾之中会藏有那么多的信息。 牛奶盒的保质期可以划定时间范围,快递的单子可以知晓区域。打车票,超市小票,外卖单……很快这些东西就被汇总一处。 两处的抛尸区域越来越确定,时间也被画出了大概的范围。 白梦看有了进展,就取来了白板,把所有的信息整理,一条一条记在了上面。 会议室里干得热火朝天。 丁局用两团卫生纸堵住鼻孔,过来视察工作:“这案子的性质太恶劣了,你们一定好好找,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老局长刚想走出去,忽然又折返回来,瓮声瓮气地说:“还有,你们弄完以后一定收拾好,今天晚上别关窗,吹上一宿,要不然这屋子没法待人了。”. 中午,槟城市局的法医室里,尸检也在同步进行着。 由于分尸后被放置了一天,尸身已经开始腐烂,有些地方渗出了一些尸液。 沈君辞一层一层打开了包裹着头颅的保鲜膜,把人头平放在解剖台上,死者是一位长发到肩的年轻女孩,身上一丝未挂。 戚一安帮着他把尸体拼合,四肢部分分别放在了该在的位置上,由于手臂和腿部骨折,整具尸体就像是被扭断了四肢,被肢解了的芭比娃娃。 如果是刚出校园看到这样一具碎尸,戚一安大概会有点懵,甚至有点害怕。 但是现在他在法医中心干了几个月,也见识了不少的尸体,整个人淡定了不少,在一旁负责记录。 沈君辞进行进一步的尸表观察:“被害人的尸体被分成了一共六块,交界处是从骨缝用斧子砍断,凶手为了把尸体放在旅行箱里,折断了死者的手肘和脚腕的关节。” 然后他对戚一安道:“先取指纹吧。” 戚一安按捺了女尸的指纹,扫描进入一旁的计算机系统进行检验。 沈君辞重点解剖了一下那段女尸的躯干尸块, 沈法医熟练地用解剖刀划开腹腔,分离胸骨:“预计死者体重在110斤左右,肺部见充血,水肿,喉咙水肿,胃壁完整,未出血,胃内有120毫升左右的未消化食物。”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死者的胃取了出来,戚一安递给他一个烧杯和漏斗,两个人配合着,把胃内容物放了出来。 杯子里放入食糜,解剖室里马上有了一种呕吐后的酸味。 沈君辞道:“胃内容物不多,大部分是饮料,根据消化情况预计死亡时间是在进餐后一个小时左右。等下你把胃容物,血液都送去进行化验。” 戚一安:“好,我等会填个单子。” 沈君辞道:“我还要做个脾脏切片的染色试验。” “膀胱内有约200毫升尿液,有过侵入痕迹,体内有精斑……” 留有dna,警方也可以由此更容易锁定凶手。 尸检很快完成,沈君辞给尸体进行了缝合,方便家属认领尸体。到最后他还给女人擦去了脸上的污迹,帮她整理了一下遗容。 如今逝者已故,他们只能尽快破案,告慰亡魂。 戚一安把各种器材整理好,把尸体送去储存。 一直工作了数个小时,沈君辞这才空闲了下来,他感觉自己身上沾染了很多垃圾和尸体的味道,去隔壁的淋浴室洗了个澡。 等换了衣服回来,沈君辞取了1%的宝塔红水溶液,准备给脾脏切片做染色试验。 顾言琛听说尸检完工了,也从刑侦楼那边赶了过来。 他还没开口说话,就被沈君辞拦住了。 顾言琛从沈君辞的眼神里看出了两个字——嫌弃。 顾队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味道很重吗?” 他在垃圾堆里呆了大半天,到现在已经闻不出来什么了。 沈君辞委婉道:“你也去这里的淋浴洗个澡吧,等你出来,估计我这边的试验结果也就差不多了。”. 下午三点半,法医鉴定中心。 顾言琛擦着头发从法医楼的浴室里出来。 沈君辞还在聚精会神地对切片进行染色。 顾言琛拿出手机来:“你们午饭没怎么吃吧,想吃点什么下午茶?我请客,点个外卖。” 戚一安没客气,点了餐。 顾言琛问沈君辞:“你呢?还要鸭血粉丝汤吗?” 沈君辞前一段时间被顾言琛喂着吃各种血,就连点火锅都要给他来一份鲜鸭血,没有血就点各种肝,鹅肝,猪肝,鸡肝…… 补到最后沈君辞已经完全吃腻了,看到红色的东西就反胃。 他委婉拒绝道:“来点清淡的就可以了。” 顾言琛说:“那给你来个云吞面?” 沈君辞手上没停:“云吞要鲜虾的。” 顾言琛:“知道了,不给你加香菜。” 等外卖的功夫,戚一安在一旁问:“顾队,你们翻那些垃圾收获大吗?” 顾言琛道:“还行,我们已经根据各种信息,定位到了两个垃圾点以及垃圾的投放时间。正在还原凶手当时的抛尸动线,只要找到监控,就能确认抛尸者。” 现在的城市监控安装得到处都是,只要确定了时间地点,在城里扔垃圾,又是那么大个的旅行箱,很难不被发现。 戚一安听着觉得十分稀奇:“翻垃圾,真的能找到这么多线索?” 顾言琛道:“过去李昌钰博士就曾说过,他每次回家都会看看妻子扔了什么垃圾,这样他夫人一天之中做了什么,他都会清清楚楚。他曾经破获了一起很著名的悬案,重要的罪证就是从多年前的垃圾里面翻出来的,根据几根鸡骨头上的dna还有一张票据锁定了凶手。所以,从垃圾里面找出时间,地点只是最基本的,有时候还可以帮着警方破案。” 他们聊着,一旁的沈君辞依然低头忙碌着。 听到这里,沈法医的手指一顿。 “……人们总是会不经意间留下蛛丝马迹。”顾言琛说着,踢了一下一旁的垃圾桶,给戚一安举了个例子,“就像是现在,这垃圾桶里的酸奶,应该是你喝的,吸管和盖子上就有你的dna。如果你是案子的相关人员,已经被锁定了。” 戚一安自己慌忙看了一眼,由于今天出过外勤,法医室里的垃圾桶空荡荡的,只有几张纸巾和一个小小的酸奶盒。那个酸奶盒是带纸盖的那一种,也很常见。 那的确是他早上喝的,舔了酸奶盖,随手一扔就丢在了垃圾桶里,现在他都不太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况了。 戚一安有点想不通:“顾队,你为什么判断这酸奶是我喝的,不是我师父喝的?还有,宋浅城也会随时过来。” 顾言琛解释道:“你师父习惯用吸管刮过包装,等喝完以后,会用包装纸包裹着吸管,最后放在一起再扔。宋浅城喝的酸奶大部分是瓶装的,很少这种连排的,而且他过来都会多带一些零食,怎么会自己单独带着一盒酸奶过来扔垃圾?”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沈君辞在一旁心有灵犀地转过头,看着自己不打自招的小徒弟:“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就算刚才不确认,现在听了你的话,也能够确认了。” 戚一安:“……” 他顿悟,自己又被套路了。 顾言琛不再逗他,看向桌子上:“结果出来了?” 沈君辞摘下口罩,从显微镜前抬起头道:“已经确定了,染色后,脾切片可见肥大细胞以及嗜酸性粒细胞。” 戚一安和顾言琛都走过来,凑到他的办公桌前。戚一安从显微镜里看了看染色结果。 顾言琛被这专业名词弄蒙了:“这说明什么?” “结合上肺部和喉咙水肿……”沈君辞解释道,“死者的死亡原因是过敏性休克。” 戚一安皱眉:“过敏性休克,那是意外吗?为什么不报警,还对死者进行了残忍的分尸?” 沈君辞道:“我判断,那是因为过敏物比较特殊。” 他打印了一张化验单递过去:“根据化验结果,死者生前可能服用过γ-羟基丁酸。” 顾言琛也听到过这种药物:“也就是传说之中的‘听话水’?” 沈君辞点头:“这种药物无色无味,可以抑制中枢神经,使人暂时丧失记忆,是常用的麻醉剂,也是一种新型的毒品。很多男人会用这种药物迷奸少女,可其实这种药极度危险,可以引起人呕吐窒息,也有一定的几率会引起过敏,甚至是呼吸心跳骤停。” 戚一安整理着思路:“那就是说,死者可能是被人下了药,却因迷药过敏,导致了休克死亡?” 沈君辞道:“死者是服用迷药后导致的死亡,凶手自然要毁尸灭迹,想要逃脱制裁。” 几个人刚对话到这里,一旁的电脑发出了滴滴声,提示指纹搜索有了结果,死者的身份也被确认下来。 戚一安看了看电脑上的信息:“这女孩今年才22岁,名叫陆樱樱,是一名槟城大学的大学生。” 顾言琛道:“你发给白梦一份,让她尽快联系家属。” 他们刚取回外卖开始吃,群里也发来了好消息。 白梦:“顾队,我根据垃圾桶附近的监控,找到了录有抛尸人的视频。” 一段监控很快被发了过来。 深夜,一名穿着黑衣,带着口罩帽子,捂得严严实实的男子拉着旅行箱进入了画面,男子左顾右盼,形迹可疑,他把旅行箱丢在了垃圾桶里,还翻动了一下,用其他的垃圾盖住了旅行箱。那箱子正是警方发现的抛尸工具。 随后,男子又在附近徘徊了许久,确认没有人发现异常,这才返回了一辆汽车,开车离开。 天网系统很快就根据车牌号查到了车主姓名。 确定了嫌疑人,特刑科很快整理手中的证物,公布警方通告,对凶手发起通缉。 当天晚上,一名三十二岁的男人就被抓获落网。 他名叫王少辉,以招聘礼仪兼职为由,约出了还在上学的陆樱樱,王少辉趁着陆樱樱不备,在她的饮料里下了迷药,把她带回自己独居的家中,导致陆樱樱因此而死。 王少辉没有报警,而是决定抛尸,他想要把陆樱樱的尸体放入一个旅行箱中,无奈旅行箱不够大,他只能又去买了一个。 害怕事情败露的王少辉把陆樱樱的尸体残忍分尸,还故意扔在了相隔几公里的两个不同位置,可他没有想到,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警方迅速就发现了女人的尸体,确定死因,抓住了他。 弃尸的监控录像,女尸体内的精斑,旅行箱的购买记录,前后的聊天记录,种种铁证都指向了王少辉就是凶手。 而且这王少辉还真的如果沈君辞所说,就是一个左撇子。 王少辉供述了自己起了色心,诱奸少女,杀人分尸的全部过程,随后他还交代了购买听话水的渠道。 第二日,槟城警方迅速出动,进行抓捕,缴获了大量的听话水,把数位涉事人员绳之于法。 警方公告随后进行公布,大快人心. 翌日清晨,天气晴朗。 顾言琛下楼遛狗,他刚要回家,就看到沈君辞拎了一袋垃圾下楼。 顾言琛隔了老远和他打招呼:“沈法医,早。” 无量的眼睛里也闪出了兴奋的光,吐着舌头哈着气,随时准备抛弃顾言琛,向着沈君辞奔跑过去。 沈君辞似乎是看到他们了,又似乎是没看到。 只见沈法医的脚步忽然顿住。 随后他一百八十度转身,拎着垃圾,又上楼回去了。 无量收起了舌头,直起脑袋,有些不明所以。 它疑惑地看着沈君辞的背影,又看了看顾言琛。 顾言琛则是侧头看向距离他十米外的垃圾桶,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顾言琛:我早起遛狗,你遛垃圾?我又不会变态到去翻垃圾桶。 沈君辞:谢绝扒马,安全第一。 第29章 第一次尸检 又是新的一天开始,整个特刑科的会议室这几天被保洁打扫了两遍才能进人。 最后顾言琛还是和沈君辞借了几根藏香,在会议室里点了,当做驱味的来用才好了很多。 在这个案子以后,特刑科又开始结案总结,刑事法医科却接到了新的案子。 有人报警,在一处偏僻的路边水沟里,忽然发现了一具半腐的男性尸体,受害人五十多岁,尸体上还有车轮碾压和拖拽的痕迹。 这个案件最初是当做交通肇事来处理的,可后来交警去勘查以后,发现案件似乎另有隐情,就转到了刑警队这边,刑侦一队的邵队带着手下刑警开始调查情况。 乍一看,这像是一起连环车祸案。 出事的夜晚月黑风高。 几名司机都说自己是不小心,尸体处于他们驾驶车辆的盲区。 他们觉得,死者在被他们撞到之前很可能就已经身亡了,他们最多算是刮蹭了尸体。 警方查了监控,男人最初是在监控盲区里。 随后,他被一辆大客车挂住了衣服,拖拽到了监控范围内,在这之后,男人又被三辆车压过,最后被一辆车甩入了旁边水沟里的。 尸体被拉到了法医中心进行尸检,这尸体接连被车压过,又在水沟里躺了几天,损毁得有点严重。 程功带着宋浅城做了解剖,身上的诸多痕迹一一检验,那些伤多是车轮碾压造成的,大部分伤口没有了生活反应,是死后所致。 最后尸检到了头部,剃去了头发,却发现了一处更不合理的奇怪现象。 在死者的颅骨处有着一处很深的伤痕,伤痕面积5cmx5cm,中心位置正在死者的前额处,看起来像是钝器打击造成,这处伤造成了颅骨骨折,在伤口的最核心处,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凿穿了颅骨,直达脑部。 死者的头部还出现了蛛网膜下腔出血等状况,种种迹象表明,这一处伤是死者死亡的原因。 程功凝望着颅骨上的伤势,他做出了判断,这种伤痕是无论怎么撞车都无法形成的。死者死前像是遭遇了严重打击。 这一下案子看起来就更奇怪了,这人难道是被钝器击打过,抛尸在路上,再被车碾压过? 程功无法确定死因,于是就让宋浅城去请沈君辞。 沈君辞带着戚一安来到了第三解剖室,查看了一遍已经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尸检已经完成,死者的腹腔,胸腔打开,再到头部,头骨被锯下来,那中年男人的皮肤苍白,血管凸显,形成了一些腐败网,他的一双眼睛微睁,看起来瞳色已然浑浊。 在他的身体上,有一些车轮压过和拖拽过的痕迹,右腿,右臂以及肋骨处都有骨折。 程功在一旁介绍完情况,又加了说明:“毒理已经化验过,没有中毒,也没有醉酒现象。头上的伤痕像是带有尖刺的钝器击打造成,体内的表现却像是窒息而死,多器官点状充血,这死因究竟会是什么呢?会不会是谋杀后伪装成了车祸?” 沈君辞看了看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翻看了一下验尸报告。 他很快做出判断:“不像是谋杀后车祸,考虑一下雷电电击致死,如果死者受到过雷击,头上可能也会形成这样的痕迹。” 雷击是一种特殊的死亡方式,表现也会各有不同,有的雷击伤非常明显,死者体表会有广泛损伤,有的却看不出来任何损伤。 因雷电致死,最明显的特征是会在尸体上留下一种像是树枝状的雷电击纹,那是因为被雷电击中以后,血管扩张充血形成,但是这种留在尸体上的纹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往往等到法医检查时,纹路就不复存在。 有时候雷电会发生在局部的地区,等到人们发现尸体,雷雨早就过去了,那些特征会相继消失,一般的法医进行验尸时,经验不足,找不到特殊痕迹,不会往雷击方面想。 沈君辞见过几具雷击后的尸体,一眼就辨认了出来,死者的头部伤并不是钝击造成,而是雷电击穿留下的痕迹。 程功仔细查看了尸体头部的伤痕,果然发现了一些轻微的灼烧迹象,保险起见,他又问沈君辞:“沈法医,还有其他的判断依据吗?” 沈君辞指了指死者被剃下来的头发:“死者不是自来卷,毛发卷曲有可能是雷电引起的轻度烧灼卷曲。” 戚一安听到这里,看了看死者剃下来的乱糟糟的头发,又取了放大镜来查看了一下死者尸体上的体毛以及汗毛:“的确,那些毛都卷曲了!” 程功终于找到了方向,急忙道谢:“谢谢沈法医,那我再细化一下,最终确认后给刑警队验尸报告。” 验尸报告完成以后,戚一安和宋浅城一起去刑警队那边,把报告递交给了邵队。 余深急忙去查天气预报,在死者死亡当天,的确有少时局部强降雨。 死者路过的路段非常平坦,四周围没有高树,也没有其他的建筑。 那雨只下了一小会,打湿了部分地面,却是电闪雷鸣。 周围的环境说明行人有被雷击的可能。 刑警们还找到了附近的居民进行询问,其中有好几人都目睹了那场局部大雨,也看到了雷电劈在不远处的一幕。 邵队梳理了整个案情,死者应该是先被雷电击中,倒在路中,随后尸体被路过的车辆拖拽,碾压,最后被甩入了水沟。只是由于后来那几辆车把死者尸体拖走时,雷电已经停了,尸体又在水沟之中泡了几天,所以警方开始也没有想到死者可能是雷电致死。 一起案件水落石出,邵队啧啧感慨:“沈法医果然是名不虚传,还有我也没想到,这天打雷劈居然真的?” 宋浅城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邵队,这人生前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余深道:“这位死者曾经是位网瘾学校的校长。” 戚一安恍然:“怪不得……果然是天道好轮回。”. 处理完了案子,法医室这边又闲了下来, 快要下班,宋浅城为了表示感谢,给他们送了点零食和水果,他还在感慨刚才的那个案子,靠在桌子上和戚一安聊天。 两个人年龄差不多,都爱看剧,共同话题很多。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说起了第一次的验尸经历。 戚一安道:“我们那时候第一次做验尸,大体老师是个车祸去世的中年男人,头和脚看起来好好看,可是打开了一看,才发现胸骨全部压碎了,还有不少的骨头扎入了身体里。我本来还挺期待第一次验尸的,结果见了这具尸体以后,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宋浅城在那里吃着薯片,咬得咔吱咔吱作响:“我还好,遇到的第一个大体老师是自然病故的,那是一位年岁比较大的老太太,她在去世前捐献了遗体,视网膜给病人移植了,尸体就被运到了我们法医系。” 戚一安感慨道:“你的第一次居然是给女尸的啊。” 宋浅城忙摆手:“你别用简化,是第一次验尸,否则让别人听到了,我的清白何在?” 戚一安明白过来,哈哈笑了:“我们那时候,女尸特别少见,需要运气好才能碰到。” 宋浅城道:“我们学校也很少,年轻的就更少了。婴尸很多,最珍贵的是童尸。而且一般新鲜尸体会紧着我们学校的医学部,有时候为了我们这里多几具尸体,我们系主任操碎了心,就差去和医学部那边打架了。” 沈君辞坐在他们对面,整理了一下办公桌,又往茶壶里加了水。 戚一安聊得兴奋了,抬头问他:“师父,你第一次解剖的尸体是什么情况啊。” 沈君辞的手一顿,开口道:“忘记了。” 戚一安愣了一下。 宋浅城也道:“沈法医,你怎么会忘记了呢,肯定是不想说。而且连瞎话都懒得编。” 戚一安道:“对啊,我们学校的解剖老师说,对于法医来说,检验的第一具尸体,就像是初恋一般,让人印象深刻,难以忘记。” 在法医之中,这是一个通用话题,从不会冷场。 沈君辞的反应却是明显反常。 沈法医把茶泡上,自然而然地转开话题:“戚一安,你的月报总结写好了吗?” 一提起工作,两位小朋友的脸垮了下来。 宋浅城起身道:“我回去了,下班前我还要把一份报告交给程法医。”. 等宋浅城出去,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 沈君辞拿起茶杯,他的一双手冰凉,甚至还有些轻微颤抖,用温热的茶都捂不热。 这些法医提起第一具尸体都是津津乐道的。 可对他来说,那是他生命里不想触碰的一道伤口。所以他总是会回避这样的话题。 他检查的第一具尸体,不是别人,就是林向岚。 那时候林向岚去世,他拖了很久,才举行了追悼仪式。 追悼会选择在了一个周六的下午,定在下午三点半。 那天是顾言琛陪着他去的。 吃过了午饭,不到一点,他们就提前来到了场地。 在把死人摆放在那个摆满了鲜花的台子上之前,有一段时间是留给死者家属进行告别的。 他那时候早就了解过,也提前去那个房间看过,为了让生者与死者进行告别,那间房间很小,没有窗,也没有摄像头。 他对顾言琛道:“我想好好和我爸做个告别,你能不能在外面等我一会。” 顾言琛没多想就答应下来。 他又说:“我有很多话想要对我爸说,可能会很久。” 顾言琛道:“我在走廊等你。” 等顾言琛出去,他把门反锁,走回到了尸体前。 尸体是从冷冻柜里取出来的,进行了化冻处理。 林向岚平躺着,双目闭合,面色苍白,没有什么血色,等下还会有专门的人来进行尸体化妆,让他看起来气色好一些。 他把手机用支架支在一旁,打开了录制功能,深吸一口气道:“爸,对不起,为了查清楚你的死因,我现在必须要给你做个尸体检查。” 随后他屏住呼吸,解开了尸体寿衣的衣扣。 林向岚安静躺着,他苍白的躯体露了出来,上面有一排把尸体缝在一起的黑色的线。 他看着尸体,手在颤抖,随后他稳定了一下心神,从口袋里把解剖刀还有止血钳等工具拿了出来,他专门穿了一件宽大的衣服,为的就是藏这些东西。 这就是他在之前的日子里,想到的方法。 他还是不相信,林向岚是死于心脏病的。 他也不信任市局里那些法医的检查结果,他父亲的同事们却几次催他把尸体火化,劝他尽快操办后事。 似乎处处都有眼睛,让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相信谁。 他从小就很敏感。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究竟是怎样,他知道状况一定非常不妙。 一旦火化了,很多证据就都没有了。 可是他也不能一直拖下去。 那么最好的验证方式,就是取下来一些林向岚的内脏组织,稍后再进行化验。 他大学学的是通信,和法医八竿子都不着边。 这几天,他去书店里买了法医的教材,然后又去下了一些尸检视频,去偷偷买了法医的尸检工具,完全靠着自学。 在此之前,他虽然经常出入法医室,也见过一些尸体。 但是看别人的录像,和亲自动手是不一样的。 看到一个死亡的陌生人,和亲自动手解剖一个死去的亲人,也是完全不同的。 那时的他有点后悔,为什么自己当初选专业没有听林向岚的,选择法医专业,如果他听了林向岚的话去做个法医,也许就不会变得这么狼狈了。 殡仪馆的房间里安静得有些吓人。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跳着,指端冰凉。 剪刀剪开了那些缝合线,他大着胆子把带着手套的手插入了林向岚冰冷的身躯。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心理素质很好,看着那些恐怖片,别人吓得乱叫,他却不为所动。 可是眼前的一幕还是太过残忍。 这毕竟是生养他二十余年的父亲,是他一直相依为命的亲人。 他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崩溃,努力让自己的脑子里想一点别的,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的手尽量稳。 他分辨着人体内那些五颜六色的内脏。 林向岚的心脏被摘除了,胃也被完全取走了,并没有被放回原处,所幸的是肝脏还在。 就在那时,他的大脑极度紧张,思绪却异常活跃。 以往林向岚对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幕一幕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片段不断闪回。 林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他小学毕业时,考上了不错的初中,林向岚一直说要给他做一顿大餐,吃点好吃的。那天老林把食材都买来,其他的也炖得差不多了,结果有个突发情况忽然要出去一会。 林向岚急匆匆出门:“牛肉我炖上了,就差一个石斑鱼,放在冰箱里了,等会我发个制作视频给你,你试着做一下。” 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在以前,林向岚也经常做这样的事。 看着时间差不多,他研究了一遍视频,就去冰箱的冷藏室,打开门把石斑鱼取了出来。 鱼已经被冰了一会,身体冰凉,他正准备把鱼按照步骤做,忽然发现这鱼是没有处理的。 他以前在自然课上也解剖过小动物,在摊位上也看过怎么处理鱼。 于是他按照自己记忆中的方法,开始处理。 石斑鱼的腹壁又厚又硬,他用剪子才费力剪开,把鱼的内脏去除,然后他刮去了鱼身上的粘液,用水清洗着,水哗啦哗啦留着,鱼身上又冰又黏。 他准备进一步去掉鱼鳃。 可就在他的手探入鱼头的鳃部时,意外发生了。那鱼忽然张开了嘴巴,呼吸了一下,活了过来。 他那时候才意识到,那鱼可能没有死,就是在冰箱里被冰得晕了过去。他就在鱼的昏迷之中,取出了它的内脏和心脏。 巨大的鱼一动,就掉在了水池里,随后就开始疯了一样,浑身是血地挣扎。 那动静很大,血都被甩在厨房的墙上。 他看着鱼在不停地跳,想要摔一下或者是打一下结束它的生命,可是鱼动得太厉害,连握紧了它都困难。 他知道它活不成了,就是这种和死尸斗争的过程却让他更为心惊。 一人一鱼就那么搏斗着,一直过了十几分钟,那鱼的动作终于缓了。 年幼的他拿着刀用尽了力气,一下一下把鱼头剁了下来。 鱼处理好了,墙壁上都是血,整个厨房里惨烈得如同分尸现场。 他默不作声地清理着乱糟糟的厨房,然后做了一道清蒸多宝鱼。 后来,林向岚对那道菜赞不绝口。 因为鱼是现杀的,一点腥味也没有,肉又鲜又嫩,调味也非常合适。 他却一口也没有吃。 从此以后,他对厨房有了阴影,也不喜欢自己做饭。 此时此刻,站在殡仪馆的床边,摆弄着父亲的尸体,他就想起了那条倒霉的鱼。 当他面对着那种惨烈的景象,内心之中有种强烈的恐惧,似乎正在无声的嘶吼。 他艰难地忍着恶心,手指在滑腻冰凉的内脏里游动,用他微薄的法医知识,辨认着器官的状况。 他用手机录像,笨拙地用刀片切下几块肝脏组织,放在放有不同溶液的检验盒中。有几份是纯酒精,有的是福尔马林。 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头皮发麻,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心里想的只有“我要做完这一切”,“我必须要搞清楚林向岚的死因”,“开始了就不能停下来”。 还好尸体已经放置了很久,又被解剖过,没有多少血污流出来。 取好了内脏切片,他开始穿针引线,一点一点再把尸体缝上。 冰冻过的尸体又硬又滑,有几次,针扎在手指头上。 他咬着牙,让自己静下心来,一直到全部缝好。 整个时间比他预计得长了一些,等他全部忙完,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还有工作人员需要给林向岚化妆,布置会场。 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稍等。” 然后他稳定心神,摘下手套,把尸体的衣服穿好,又把各种的解剖工具用纸巾裹着放好,藏在身上。 一切恢复如初,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这才站起身,打开了门。 有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进来,给林向岚进行化妆,顾言琛也还等在门外的椅子上。 他一共花了五十分钟,别人大概都觉得他是伤心地在里面哭,有人过来安慰了他,特别是顾言琛,轻轻拥抱了他一下。 母亲去世得早,这是他人生之中第一次正式参加追悼会,没想到就是自己父亲的。 林向岚闭合双眼,躺在白色的花朵之中。 追悼会的气氛沉重,所有人都穿着深色的衣服,安静坐在现场。人们送来的花环还有花圈从殡仪馆的大厅一直排到了大门口外。 这次追悼会是顾言琛主持的,中间市局的几名同事领导进行了简短的讲话。 人们追思着这位鞠躬尽瘁的公安局长,细数着他的功绩,回忆着他给这座城市带来的变化。 来参加追悼会的有不少人都是被林向岚拯救过的。 人们说到动情之处都痛哭流涕。 他作为亲属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眼角微红,面无表情。 追悼会后,尸体直接被送到了火葬场,燃烧以后,化成一团灰烬。 在拿到骨灰盒时,他身边围拢着的那些人,似乎是终于松了口气。 直到后来,他才分辨出,那些在他身边围拢着的人中,有人是害怕他接近真相。而有人,是害怕他靠近了真相以后会遇到危险。 他把骨灰盒储存好,又去看了看给林向岚选择的墓地。 在墓碑前,他给林向岚烧了一些纸钱,那些黑色的碎纸随风飞舞着。 人们散去,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只有顾言琛没有走,他走过来对他说:“林落,我知道你怀疑过你爸的死是有问题的。” 他思考了片刻,否认了这一点:“我那时候只是觉得对父亲的离世有点难以接受。” 顾言琛却小声道:“这件事,我会查下去,无论过去多久,我会给你一个真相。” 他记得那一天,顾言琛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他的神情异常严肃,像是许下一个郑重的诺言。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心里却觉得,他不需要顾言琛给他真相,他自己也可以查出来。 那时候,没人知道,他的怀里揣着几个标本盒,里面放着林向岚的身体组织。 他也没有想到,就是这样的冒险之举,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 刚回想到这里,办公室外的门忽然被人敲了一下。 沈君辞深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顾言琛。 时过境迁,仿若隔世。 然后他看了看电脑上显示的时间,才知道已经下班了。 他关上电脑,站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第30章 炸肺 临近八月底,中午,槟城海湾边。 阳光直射着金黄色的沙滩,海浪声涛涛,由远及近。 最近几天升温,海边的游客人数又有增加。 槟城海湾的浴场里,有人在近海游泳,有游客们在沙滩长椅上晒着太阳,还有小孩子在用沙子建筑着城堡。 现在快到中午,很多人开始上岸去吃午饭,沙滩上的人逐渐少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潜水服的人从海中浮了上来,他浮到近水处,手里还拖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 在水下时可以借着潜水装置的浮力上升,一旦到了水面上,托着一个人就倍显吃力。 “救命!救人!”男人吐掉了咬着的潜水呼吸器,大声喊着。 沙滩上的两名救生员还有一些游客急忙向着那个方向一起跑了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帮忙,踏入海水之中,把男人和他怀中的女人拉了上去。 男人脚步踉跄,女人则被救援人员抱在怀里,随后摘下她身上的氧气瓶,把她平放在沙滩上。 男人明显没有什么大碍,他摘掉了自己的潜水镜,急切喊着:“求求你们,救救我老婆!” 救生员以为女人是溺水,正要对女人进行人工呼吸,手刚放在女人的胸口处,就发现触感不对。 随后他们给女人解开了潜水镜。 女人的眼睛还是半睁着的,她的身体轻微抽搐着,发出嗬嗬的声音,呛咳出的不是海水,而是从嘴巴和鼻子里溢出了源源不断的鲜血。 这样的情况明显不是溺水,并不适合做人工呼吸进行抢救,那些经验丰富的救生员心里明白,这女人的伤是内伤,可能已经没救了。 男人凑过来抱住女人:“老婆,老婆,你怎么了?” 女人的一双眼睛看向他,吐不出一个字来,她抽搐了一会,身体不动了。 沙滩上的游客一时被这样的景象惊呆了,小孩子尖叫起来,还有人用手机录了像。 救援人员摸了摸女人的脉搏,确定人已经死亡,起身道:“报警吧。”. “别去海边!槟城海湾那里出事了,有个女的死了!” “是被鲨鱼咬了吗?还是有什么原因?” “不知道,整个槟城海湾都封了,沙滩清空,从海湾出来的车堵得老长。” “听说是潜水的。” “早就听说那里的潜水项目不安全!” 相关的新闻很快就登上了同城热搜,一时间网上众说纷纭,还有一小段模糊的视频被传了出来。 从市局接到报警,分配给特刑科,再到警方赶往现场一共花了一个来小时。 顾言琛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分局的警员们已经在保护现场,把海湾进行了清场。 以往人群熙攘的沙滩上只剩下了一些警务工作人员。 在来的路上,白梦已经把案件情况告诉了众人,这两位潜水的男女是一对新婚夫妇,男的叫做廖应焓,女的叫做钟小可。 这是他们蜜月度假行的最后一站。 槟城海湾的负责人一路走着一路给他们介绍情况:“潜水是这里五年前开放的项目,因为槟城海湾里有一片海床大约三十米深,海下的景色很好,我们就开发了潜水游玩,这里有专门的救援人员,也会对每个潜水者进行严格检查,这对夫妻都是有潜水证的,设备也合乎规定,早上下水前我们检查过他们背的氧气瓶,这还是我们这里潜水项目第一次出事……” 钟小可已经确认死亡,尸体没有人挪动,依然保留着被救上来的姿势。女人平躺在沙滩上,一双眼睛微睁着,鲜红的血迹从嘴巴,鼻子处一直顺着脸颊和脖颈流下来,染红了一小片沙滩。 沈君辞走上前来,戴上了手套,看了看四周。 今天天气晴朗,能见度高,是个潜水的好天气。这里的视野非常开阔,海浪扑在沙滩上,随后又缓缓退去。 戚一安也走到了尸体旁,蹲下身查看尸体。 钟小可今天化了妆,还特别用的是防水化妆品,海水没有打花她的妆容,可是此时她的脸上都是自己吐出来的血,那些血中还夹杂着一些血块。 她的身上穿了一身专业的潜水设备,口袋里还有潜水证和防水袋套着的手机,她的氧气瓶和眼罩被摘了下来,放在一旁的沙滩上。 现场只有沙子和大海,沙滩上脚印凌乱,基本上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 戚一安记录着基本的信息:“女性死者,年龄29岁,姓名钟小可……” 沈君辞把眼前的景象当做题目考他:“你能够判定死因吗?” 戚一安用了排除法:“看起来不是溺亡……”尸体明显不符合溺亡的规律。 沈君辞说:“不是。” “那可能是潜水时发生意外,有没有可能是被水母蛰了?或者是水下突发疾病?”戚一安有点拿不准。 因为尸体新鲜,血液还没有凝固,沈君辞用带着手套的手指轻轻往下压了一下死者的胸部,只是轻微的动作,就有没有流尽的血水从嘴角溢出。 戚一安皱眉:“这么大量的失血,这是心肺受伤?还是胃出血?”然后他解释了一句,“我是旱鸭子,从来不敢游泳,更别说潜水了。我记得法医教材上也没记录过。” 人类是一种脆弱的生物,相对于自然界之中千奇百怪的死亡方式,法医书上记录的只是典型的死亡方式。 看他想不出来,沈君辞没有为难他:“这种死亡方式不常见,但是潜水的人应该都知道,俗称叫做‘爆肺’也有人叫做‘炸肺’。” 沈君辞给了提示,戚一安就明白过来,急忙开始记录。 顾言琛和几名刑警也围了过来,提到了死因,都对“炸肺”这种说法有些陌生。 沈君辞给他们换了一种通俗一点的解释。 “简单来说,就是死者在上浮的过程之中,没有吐出体内的空气,由于气压改变,空气的体积膨胀,到最后涨破了肺泡撕裂肺部,在体内就相当于一场连环爆炸。” 随后他加了一句,“这种情况即使上岸的时候还活着,基本也是没救的。” 这是初高中物理学的原理,水压会导致压强的变化,在水下时,人的肺部就像是被压缩小的气球,当里面冲入的空气过多,上升时又没有及时排掉空气,浮上水面时,气球就会爆开。 肺泡的弹性甚至不如气球,肺部在几秒钟之内炸开数百个裂口,整个肺部功能丧失,成为血肉模糊的一团。 所以死者才会大口吐血。 这是一种迅速但是痛苦的死亡方式。 听了这种死法,白梦嘶了一声,捂住胸口:“光听描述,就觉得肺疼。” 沈君辞道:“其实潜水意外有很多种,其中最为常见的比如溺亡,再比如减压病。如果从更深的地方快速上浮,还会引起血管和细胞爆裂。” 戚一安听到这里有些害怕地摸着耳朵:“我大概这辈子都不想潜水了……” 陆英问:“那可能是什么情况引起了她的爆肺呢?” 沈君辞想了想:“可能性太多了,潜水炸肺一般是学习潜水时教练会教的,但是水下紧张,抽筋,受伤,体内疾病,都可能引起呼吸装置掉落。在紧急情况下,死者有可能会闭气上浮。从法医的角度很难评定根本原因。” 阳光可以照到海下三十米左右的地方。 案发时,海水以下的环境未知的,有时候游过的鱼,闪动的黑影,任何一个微小的变故,都会成为潜水者的潜在威胁。 恐慌会让人忘记一切所学和经验。 在惊吓发生时,往往很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我想要浮到海面上,如果这个时候忘记了呼吸,憋了一口气,那就必死无疑了。 顾言琛冷静分析道:“死者是有潜水证的,这也不是她第一次下潜。你们注意保存好死者的氧气瓶,那也是重要的证物。” 白梦呵了一声:“海底下没什么人,恐怕知道真相的只有那些鱼了。” 陆英转头看向一旁在和协警交代情况的廖应焓:“这不是丈夫还活着吗?” 白梦斜眼撇了一眼男人:“我可不太敢信丈夫的证词。” 陆英道:“总得听一听他的说法。” 顾言琛接过来协警记录的信息表,上面已经写好了姓名年龄身份证号等基础信息。 钟小可是一家大制药公司的销售代表。 廖应焓比妻子小上一岁,今年28岁,是位健身房的健身教练,他们结婚领证了一年,之前一直没有时间度蜜月,最近妻子请了年假,这才一起出来玩。 顾言琛没急着问询丈夫,他对白梦道:“你先帮我查两个信息。” 白梦打开了笔记本坐在沙滩上。 顾言琛道:“第一个查他们有没有买保险。” 为了杜绝骗保,现在高额保险的保单信息已经连入了警方系统,实时就可以搜索到。 白梦查了一下:“买了,高保,夫妻双方互为受益人。” 顾言琛又远远看了男人一眼:“第二个查查他们的婚前状况。” 白梦搜索完道:“这个男人是二婚,钟小可是一婚。” 白梦顺便搜了一下这两个人的银行卡以及相关信息:“廖应焓在和钟小可结婚前,几乎是月光,钟小可的经济情况不错,结婚前就自己买了房子和车。” 了解完了这些信息,顾言琛才带着陆英走过去。 廖应焓的眼睛红着,显然之前哭了很久。 顾言琛问他:“你说说,今天都发生了什么事吧。” 廖应焓一愣,之前的警察问的都是水下发生了什么,这位警察一上来却问的是今天发生了什么,他开始回忆着,从早上起床直到他们下水,所有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记录完以后,顾言琛才问:“你妻子的遇难过程是怎样的。” 廖应焓擦了一下脸,讲述道:“我们今天十点左右下的水,一直在较浅的地方活动。我们潜一会就休息一会,我一直在我妻子不远的地方,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我想叫我妻子一起回去,可是我一回头,发现她不知道怎么了……” 廖应焓整理了一下思路:“她那时候没有咬着呼吸器,装置散在一旁,像是腿上抽筋儿了,又像是呛了水不能呼吸。” “你那时候是在她的身前还是身后?” “身后,大约两米的位置,我急忙游到她的身边,做手势示意她放松,我想把我的呼吸器给她,她却冲我摆手,然后我和她一起上浮,她很着急,急于浮出水面,动作很快……” 说到这里,他用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似乎是不想回想那噩梦般的一幕:“水下是没法沟通和交流的。那个时候我们都很慌乱,我的脑子里像炸开了一样,平时学的很多潜水知识都想不起来。等我反应过来,我们已经浮上了水面,她就开始大口吐血。我托着她,喊救命,我们离岸边不算远,有救生员上前,救了我们。可是她……还是不行了。” “你和你妻子都学过潜水课吧?” “学过,我几年前拿了潜水证,她是今年考过的。” “你知道她是死于什么吗?” “知道,潜水教练说过这种情况,我不知道她当时闭了气。”说到这里,廖应焓的鼻子眼睛又红了,“今天下潜的时候,她还兴高采烈地和我说想要看海下的景色,我要怎么和我父母还有岳父岳母交代……” 说到这里,顾言琛注意到男人的鼻子流出了鼻血。 他指了一下:“你流血了。” 廖应焓急忙用手去擦:“可能是减压病,我们上浮得太快了。” 随后顾言琛又问了他一些平时的夫妻感情问题,问完了以后让物证带着他去做了个身体检查。 过了一会,物证回来道:“鼻血止住了,他的手上有一个小伤痕,位置在左手虎口处,说是在水下采海星的时候扎到了。” 顾言琛问:“血样和dna取好了吗?” 物证扬了一下物证袋:“钱法医刚才和我一起取了,都好了。” 顾言琛这才放了人,让廖应焓先回去,随时等着警方的传唤。 案发的第一现场是在海中,等海滩上的死亡现场处理完,沈君辞那边的尸体也已经收入裹尸袋,准备运走。 沈君辞问:“丈夫的嫌疑大吗?” 顾言琛道:“水下潜水,现场除了妻子就是丈夫,那这案子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意外,一种是谋杀。丈夫有嫌疑,现在的关键就是证据。” 如果没有证据,就算是廖应焓杀的人,也根本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治罪。 大街上有监控,山上有证人,火灾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可若是发生在几十米的深海之下,如果死无对证…… 这可能就是一桩‘完美’杀妻案。 第31章 惯犯 尸体很快被运到了槟城市局的法医解剖室。 沈君辞带着戚一安做的第一步就是衣着检查,在法医解剖室安静柔和的灯光下,会比现场看得更为清晰,戚一安一边观察一边拍照记录。 由于尸僵已经开始形成,衣服脱得有点困难,沈君辞不想把衣服剪开破坏证物,两个人废了一会时间。 脱下衣服,才是尸表检查,这一步主要是望,闻,触,戚一安一边拍照,一边填写着尸表检验表。 忙完这些准备步骤大约花费了半个小时时间,二次尸温测量完,戚一安进行登记:“尸温降得比较快。” “因为之前是在海水里,体表温度本来就低,再加上大量失血。”沈君辞解释着,他观察完死者的眼部,鼻腔,又检查到了死者的面部,特别是口唇部。 随后沈君辞轻轻咦了一声,他指着尸体口腔里面的内壁道:“口唇部有擦伤,舌侧和口腔内还有一些细小的伤口。” 这些伤口非常小,而且被血污掩盖,如果不仔细查看,可能会被忽略过去。 潜水呼吸器是咬在嘴里的,正常来说,是不会形成这些伤痕的,除非被大力拉扯。 戚一安急忙拿了照明灯,凑过来看,那些伤口贴在口腔内壁上:“那就是说明,她的潜水呼吸器可能不是自然掉落的?!” 沈君辞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严谨来说,这个伤痕只能说明是呼吸器掉落时引起了口腔内擦伤,水下情况复杂,很难说是不是被人拔掉的。” 检查完体表以后,他们又抽取了血液拿去化验。 戚一安把尸表检查填写完,换了一张表。 法医的工作可不止是解剖那么简单,每次发现尸体需要做现场勘查,随后就是尸表检查,尸检记录,每一具尸体都留下厚厚的一叠资料。 如果没有戚一安,沈君辞一个人还真有点忙不过来。 所有器材准备好。 沈君辞道:“准备开始解剖吧,这次你动手。” 为了看得清晰一些,他们用水管冲掉了尸体表面的血迹。 戚一安用解剖刀划开了女人的胸腔。 刚划破皮肤,就有血液从身体里溢出,解剖室里充满了浓郁的血腥味。 戚一安很少见到尸体这么冒血的,怕自己操作错误,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沈君辞。 沈君辞冷静道:“是积血,还有死后损伤出血。” 随后他解释:“减压后,那些肺泡的爆裂是个过程,甚至会持续一段时间,死后造成的出血不会往周围组织凝注,也不会有血凝形成。” 刀口拉开后,内脏露出,戚一安用手撑开腹壁,又用骨钳撬开肋骨,他探头看了看女人的肺。 整个肺部充满着无数个爆炸点,柔嫩的脏器被一寸一寸撕裂开来。 从来不骂脏话的戚一安也难得骂了句:“妈的,这也太惨了吧。”. 这个时候,顾言琛那边已经联系到了廖应焓的前妻,这个女人叫做赵瑜姗,是一位独立设计师。 由于只是知情人,顾言琛没有把她叫到警局来,而是直接去她的办公室询问情况。谈话越是放松,他们越是容易获得更多的信息。 赵瑜姗有一处自己的办公室,在一栋办公楼的二层。她穿了一身白色的休闲西装,上衣里面配的是黑色吊带。女人的头发很长,口红是梅子色,显得气场十足。 顾言琛打量着她,觉得和钟小可的类型有点相似,都是经济独立事业有成的年轻女人。 陆英说明了简单情况,赵瑜姗就把他们引进去,给他们倒上了两杯咖啡。 随后她坐在对面,听顾言琛他们把详细案情讲完。 赵瑜姗抬眼问:“这是今天中午发生的事?” 陆英道:“对,就是中午十一点半左右。我们第一时间问过廖应焓,就来找了你。” 赵瑜姗放下咖啡呵了一声:“什么意外?这就是一起谋杀!” 顾言琛问:“你是如何确认的?” 赵瑜姗道:“因为三年前,在我身上发生了几乎一样的事,如果不是我警觉命大,那么死去的可能就是我了。” 听着里面似乎大有文章,陆英调节一下录音笔,顾言琛也道:“你能不能详细说一说整个经过,包括你和廖应焓相识以及恋爱的过程。” 赵瑜姗用手拢了一下头发:“我和这个男人认识,是在一家高端健身房,我虽然选择了一个女私教,但是和他也混了个脸熟。随后是他主动追求我的,夸我长得好看,我喜欢出去旅游,他也会到处玩,大家很有共同话题。” “后来有一次我偶然出去,看到他在我所在的小区做志愿者,他和我打招呼,我忽然对他有了好感。看他身材和长相都不错,我们就处了一段时间的男女朋友。” “交往的时候,他看起来就是很乖的狼狗,每天早上做好丰盛的早餐,开车送我去上班,下班去接我。男人的温柔体贴他都有,还很会搞浪漫。他很跪舔我,对我的要求几乎是百依百顺,我冲他发脾气,他依然待我没有变化。” “我去陪客户喝醉了酒,他照顾了我整夜,而且丝毫没有侵犯。我那时候还以为自己遇到了真命天子。” 说到这里,赵瑜姗苦笑了:“现在回想起来,他根本就不爱我,就是在费尽心思讨好我,并且按照我喜欢的男人做了自己的人设。” 顾言琛问了一句:“包括去做志愿者?” 赵瑜姗点头:“我大概是在无意之中提到过,喜欢有公益心的男人,他才会那么做。我们在一起以后,他根本就没有去过了。” “后来,他忽然向我求婚,给了我一个盛大的求婚典礼。我当时虽然没有准备好,但是面对了很多共同的朋友还有家人,我还是答应了。结婚以后,他就开始不断游说我,让我和他出去玩,其中就有潜水。他说潜水是他从小的梦想,给我看了很多的视频,不断向我描述水下世界的美好。” 顾言琛安静听着,虽然现在钟小可已经死了,但是她有预感,赵瑜姗身上发生的这些事,一定也在钟小可的身上发生过。 “我是个独立的女人,喜欢旅游和体育项目,我游泳也很好,对潜水也一直很有兴趣,所以他没有废什么力气就说动了我。我们约定好去度蜜月,还要一起潜水看水下的景色,接下来我就报了潜水班,去学习了各种的潜水知识,并且拿了潜水证。” 说到这里,赵瑜姗冷笑了一下:“下一步,你大概能够猜到,他做了什么了。” 顾言琛预料到了:“买保险。” 赵瑜姗点头道:“买最高额的意外保险。” 随后她继续说:“我那时候还在蜜月期,对身边的男人并没有那么多的防备。他把我领到一处人不多的海域,我们一起下水,水下的景色的确很美。我拿着相机拍照,不知不觉就跟着他往深水下面潜。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大概已经在水下二十米左右的地方了。我抬头去找廖应焓,怎么也找不到他的人。然后我猛然转身,发现他不声不响地在我的身后,手在靠近我的氧气瓶。” 说到这里,赵瑜姗似乎陷入了回忆,语速慢了下来。 “当时,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我们是在水下,除了我们两个人,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海下是基本无声的,阳光也不那么明亮,周围都是水。脚下悬浮着,我赖以生存的空气,来源于一个小小的氧气瓶,你能够体会到那种感觉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我的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念头,我可能要被这个男人杀死在这里了。” “我那个时候,整个人都慌了。过去的一幕一幕,从小到大的经历,走马灯一样在我的脑子里闪现着,我没命地往海边游去,还好我记得之前教练说的话,虽然慌乱但是在各种环节上没有出错。我离开了他以后,游上了岸,到了有人处。我大声和他吵架,让他离我远点,他有点委屈地说,只是在确认我氧气瓶的含氧量,我却一个字也不信。” “从那一天起,我就害怕他,不和他独处,我提出分房间睡,他也没有说什么,一个月后,他提出离婚。我签字,结束了这一段婚姻。” “那次经历,让我有了深海恐惧症,我再也不想去潜水了。”说到这里,赵瑜姗叹了一口气,“我几乎可以肯定,你们说的那个可怜的女人,有可能遇到了同样的事,可是她没有我的警觉性,也没有我这么好的运气。” 说到这里她低垂下眼帘:“那些男人不光会找女人爬山,还会忽悠你去潜水。” 陆英按照流程,让她签字,保证所说的事情是事实。 顾言琛问:“如果将来需要,你愿意上法庭上作证吗?” 赵瑜姗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觉得,我的话也证明不了什么。那件事以后,我还搜过一起案件,发生在2003年,o国。一位26岁的女人和丈夫潜水时死亡,家人都怀疑女人是被丈夫谋杀,可是最后的判决是她的丈夫没有尽到救护义务,判了五年。更别说这是在国内,听起来廖应焓还极力救助了。” 顾言琛点了一下头:“我理解。” 这是一起最简单的案件,可也是最复杂的案件。 简单就简单在,他们现在几乎就可以通过种种迹象确定廖应焓可能和案子有关系。 复杂却是说,他们很难找到直接的物证人证以及完整的证据链,来让廖应焓伏法。 告别了赵瑜姗,顾言琛回到了市局里,他问白梦:“你们这边有进展吗?” 白梦道:“我们见过了死者的父母。” 顾言琛问:“他们那边有没有线索?” 白梦道:“钟小可的父母都是教师,涵养很好,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们也在怀疑是丈夫杀妻。” “有具体的理由吗?” “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钟小可的父母表示,这场婚姻是闪婚,当初他们是极力反对的。廖应焓比钟小可小,还结过一次婚,家境也不好。婚礼时,廖应焓家只有他的一个叔父出席了婚礼,其他的亲戚几乎没有到场。” 顾言琛问:“其他的呢,有没有问一些其他的相关人?” 白梦道:“有一些零碎的线索。钟小可的潜水教练表示自己难以理解这样的惨剧为什么会发生,根据他的描述,他说钟小可在潜水方面很有灵性,每次都极其小心。” 她想了想补充:“还有一条信息是现场救治的救生员提供给我们的,他说在救上来钟小可时,他好像看到海面上漂浮着一个塑料片一样的东西,大约有巴掌那么大。那时候他急着救人,没有来得及捞起来看看是什么。不过那救生员说他也没有看仔细,也许是个垃圾也说不定。” 聊完这些,顾言琛又问:“手机和各种账号呢?有没有什么异常?” 白梦摇头:“近期的都查看过了,没有发现什么,不过他们婚前的一些记录可以看出来一些问题。这个廖应焓和前妻离婚以后,简直是脚踩八只船,八爪鱼都没他这么活泛。他最后从池子里捞出了钟小可,才逐渐把其他的女人疏远了。” 白梦想了想又补充道:“钟小可挺喜欢录vlog的,前几天他们的旅游都被录成了vlog,有一些还发到了网上,我下载了发给你看下。” 第32章 坚持 槟城市局,特刑科办公室。 顾言琛点开了钟小可的微博,上面的背景图都是两个人拉着手的剪影,她应该很爱廖应焓。 随后他又接收了白梦发给他的视频。 画面上的女人笑颜如花,她举着自拍杆自拍:“大家久等了,今天我们已经来到了槟城的海滨旅馆,明天我们就要去潜水啦!为了这一次潜水,我们准备了好多的装备!” 镜头照了一下行李箱里的各种装备以及潜水服,粉色的行李箱明显是钟小可的,另外一个蓝色的则是廖应焓的。 随后镜头转向了在后面收拾东西的廖应焓。 “老公,来,和大家打个招呼!” 后面的廖应焓有些羞涩地摆了一下手。 钟小可的镜头又转了出去:“我给大家看看海景房外面的景色。” 窗外,一片在夕阳中的大海,还有海鸟从空中飞过,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晚上我们会去吃海鲜!皮皮虾和鲍鱼!不过我最期待的还是下海,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潜水了,等明天,我就会给你们分享我拍的海底世界啦!” 整个vlog一共两分多钟。 警方通告发布以后,有人扒到了这个账号,现在下面很多人点起了蜡烛。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这个女人永远沉睡在了她所爱的蓝色大海边。 顾言琛看完以后关上了电脑,准备回家再继续查看其余的资料。 他走到法医楼去接沈君辞。 沈君辞已经完成了今天的尸检,正好准备下班,两个人一起下楼。 顾言琛问他:“沈法医,你这里有新发现吗?” 沈君辞把尸体口腔里面的伤口和顾言琛说了,随后问:“你那边有进展吗?” 顾言琛和他并肩走着:“我们访问了廖应焓的前妻,就她的描述,这个廖应焓似乎是个杀妻骗保的惯犯。只是他选择的方式较为隐蔽。” 目前的问题还是卡在证据上。 沈君辞叹了口气:“如果海底下有监控就好了。” 他这句话一说,顾言琛忽然顿住了脚步:“我愚起了一件事……” 他整理着思路道:“钟小可之前录了vlog,说要录海下世界,她一定是带了防水的相机,可是在她和廖应焓的身上,我们都没有发现相机的所在。” 沈君辞跟着推理下去:“那这么说起来,那相机,可能是遗落在海底了!” 愚到了这一点,顾言琛道:“如果相机能够录到一些什么,就是最强有力的证据!” 沈君辞问:“可是……好打捞吗?” 顾言琛道:“落水时间不长,又是在近海处,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这两天没有什么风浪,也许可以尝试一下。 他们匆匆回到家中,吃过晚饭,顾言琛没有太急着操作,也没去问廖应焓相机的事,避免打草惊蛇。 他先让技术那边查看了钟小可的手机,在其中找了几张钟小可出发前的自拍照,在女人的脖颈上确实挂有一个防水相机。 随后他再次和救人的救生员核对,所有人都表示没有看到钟小可带了相机上岸。 确认完这些,顾言琛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多。 下海打捞一个相机,并不是一件简单事,市局这里要出人不说,还要找海警那边进行协调。首要就是要领导批准。 顾言琛拨了董副局的手机。 手机响了几下,无人接听。 顾言琛又打了董副局家里的电话。 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接了电话,对面传来了董夫人的声音:“喂……” 顾言琛道:“你好,我找下董副局。”他刚说完这一句,就听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了董副局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吵架一样,连吼带喊。 顾言琛有点尴尬:“要不我等下再打过来……” 董夫人见怪不怪了:“没事,他在辅导外孙作业呢,等我给你叫他。” 过了几秒,董副局接了电话:“是顾队啊,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教君君,没听到手机响。” 君君是董副局家外孙的小名。 顾言琛:“我刚才听到了一点。” 董副局道:“咳!辅导作业嘛,都是这个样子的。等你结婚了就知道了。” 顾言琛愚了愚觉得不对:“我记得君君才幼儿园吧?” 董副局:“对,中班,汉字还没认够五百个,一百以内只会加法不会减法,差得远呢。” 顾言琛是没愚到:“现在幼儿园都内卷到这种程度了?” 董副局:“是啊,还没有补课班。全靠家长嚎。对了,你找我啥事来着?” 顾言琛把愚要探海打捞的事情说了,董副局道:“这个案子的社会关注度很高,相机又是个重要的物证,打捞的事我这里批了。不过你得给我个预算,列个行动安排,回头我回你邮件,再去和老丁去沟通。还有事先说好,这打捞的事劳民伤财,不管进展如何,最多打捞三天。” 董副局愚了愚又说:“另外你联系一下他们海滨浴场的潜水教练,跟着救生员一起下去搜索,如果这是凶案,也不砸了他们招牌。” 顾言琛挂了电话,连夜就把行动安排了,海警那边非常配合,约了明早下海。 第二天一早,几十人聚集在海滩上,潜水的范围不可能很远,整个区域很快就被划了出来。 由于刚刚发生过命案,这片区域还被封锁着。 顾言琛和海警的负责打过招呼,对方开来几艘海上小艇,他也跟着上了其中一艘。 这是一次联合行动,槟城海湾的潜水俱乐部愿意帮忙,钟小可生前去过的潜水培训机构也派了几名教练过来。 那些潜水教练都是熟手,从七点开始,就在附近的近海海域分片区进行搜索。 尽管搜索工作进展有序,进展却不快,愚要在一片海域寻找一个失落的相机,这难度不亚于是大海捞针。 潜水员上上下下,换了几批。 转眼到了下午,水下能见度转低,海警那边的刘队长过来和顾言琛商量:“顾队,要不今天先这样?” 顾言琛道:“今天先收工吧,等那些潜水员浮上来我们就回去。” 刑警这边看到打捞了一天没有收获都有点气馁,顾言琛反过来安慰了他们几句。 话刚说完,水面哗啦分开,一位潜水员浮了上来,挥动着手里的东西,随后他吐出嘴里的呼吸器:“找到了,找到了一个相机!” 刘队长一下子激动起来,没顾得上拉人上来,先用抄子把相机捞了过来,递给顾言琛道:“顾队快看看是不是这个!” 顾言琛看了看相机,他和钟小可的相片对比了一下,牌子型号都一样:“就是这个。” 只是相机之前可能是开了录制模式,已经耗光了电量,没法开机。 “找到就好,你们尽快破案。”刘队长哈哈笑了。 忙碌了一天,终于是有所进展,大家顺利收工。 顾言琛带着刑警们回到了市局,拿着这得来不易的相机,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匹配的连接线。 沈君辞听说他们找回了钟小可的相机,也从法医部赶了过来。 就连丁局也从楼上下来,愚看看这相机里到底有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都围拢在特刑科的办公室里,安静无声,都等着看视频卡里的内容。 白梦的手激动得都在抖,她一点存储卡,看到里面有几个文件,直接拉到最后,点到了最后一段。 视频开始播放了,开始是拍着海底的景色,随后拍向了一旁的潜水者,从潜水服的颜色看,那是廖应焓,拿着相机的是钟小可,廖应焓冲着相机比了一个举大拇指的手势。 钟小可随后摘下了案子上的套绳,调转镜头给了自己一个自拍。 随后相机就拍着海底的动物,一只龙虾在海底爬过,有各色的游鱼从他们的身边游过。 海底的海带和水草随着海波轻轻晃动,时不时有小螃蟹从海底的沙子中钻出来。 几分钟之后,忽然视频的画面一抖,相机下坠,镜头有一瞬间拍到了钟小可的脸,她的呼吸器已经离开了嘴巴,随后一个身影袭来…… 海底无声,画面却正到了关键的时刻,众人的心似乎都跟着悬在了嗓子眼里。 可就在这时,相机跌落在了海底河床上。 荡起了一些沙尘。 镜头一时模糊。 距离变远,聚焦不准。 越来越模糊的画面之中可以看到,那个身影从后面抱住了钟小可,双手环住了女人,钟小可似乎在挣扎着,随后两人上浮。 女人的脚在画面之中蹬了一下。 正看到了关键的时刻,陆英在一旁激动得握紧拳头。他恨不得掰正那摄像头,调整焦距,把整个过程原原本本拍下来。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随后镜头之中只剩下了静静的海底。 众人一片安静,随后是白梦按下了暂停键:“应该只有这么多了……” 视频之中拍到了一些内容,但是这还不是决定性的证据。 从开始愚到了相机的存在,到后来真的把相机打捞起来,所有人都希望能够从这相机里看到这一起事故的真相,可到头来,只有几个模糊到难以定性的镜头。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到最后还是顾言琛先冷静下来,他轻咳一声道:“这是一件重要的证物,我们再找找其他的线索。” 白梦扶额,有点气馁:“还有哪些线索可以找……” 这时候,站在后面的丁局说话了:“大家都辛苦了,这一案跟到现在能够找到这么多的线索已经很不错了。”然后他对顾言琛道,“顾队长,你和我来会议室一下。” 顾言琛起身,跟着丁局来到了一旁的小会议室。 丁局找了把椅子坐下,顾言琛就坐在他的对面。 丁局道:“是不是有点失望?” 顾言琛神色平静:“还好,影像虽然模糊,但是可以做参考,我们再找其他证据。” 丁局道:“我看了你们的所有记录,能够问的人都问了,连前妻的证词都搞到了,下海打捞到了相机,你们已经足够尽力了。这个案子特殊,发生的时候是在海底。监控,指纹,血迹,所有常规的刑侦手段都用不上。老头子我经历得多了,知道有些事就算是追下去也不一定会有结果。我觉得你们可以把这些现有的证据全部上交给检察院,至于最后这男人有没有罪,那是法庭要审判的事。” 他做局长这么多年,知道有些案子并不能随人所愿,否则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悬案了。 环境的限制会让很多案件无法调查下去,这也是必须接受的事。 再者说,槟城警方查到了这么多的线索,在案件侦破上已经是问心无愧。 顾言琛开口道:“丁局,这个案子在我这里,说放弃很容易。” 他停顿了片刻,抬起眼睫,目光坚定地继续道,“这个世界上,愚要杀死妻子的丈夫有那么多。我担心的是,一旦我们这里放弃了,那些凶手们就觉得这条路安全了,这件事行得通了,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完美杀妻,那样就会有更多的女人死于深海之中。” 丁局皱眉:“可是这个案子注定在物证方面有所缺陷。你接下来准备怎么查?” 顾言琛道:“我愚在口供方面补上这一点,让廖应焓亲口承认这一点。” 丁局:“这……能做到吗?” 如果廖应焓不开口,他很可能会逍遥法外,还带着上百万的保险赔偿。如果他供述,可能会面临死刑,丁局愚不到怎么审才能够从那个男人嘴巴里套到口供。 顾言琛道:“我愚试一试。” 丁局道:“好,我去和检察院那里沟通,申请二十四小时的拘捕证。” 第33章 二次尸检 简单沟通完案件,丁局说要开会,打开会议室的门向左走了。 顾言琛向右转,想要回办公室,他刚一出来,就看到沈君辞站在会议室外的不远处。 看到顾言琛,沈君辞一愣,随后他略有歉意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在这里听你们说话的。” 顾言琛道:“没事,也没讨论什么机密问题。” 沈君辞看向顾言琛,刚才的对话他听到了一点:“顾队,你刚才说的挺有道理的,我也不希望因为这一个案子,让女孩子们失去和喜欢的人一起潜水的权力。” 爱情本来是甜蜜的,如果不能和心爱的人一起手拉着手上山看日出,不敢一起下水看美景,那才是人生的损失。 随后沈君辞又道:“我刚才过来找你,是有事情想和你说,我又看了一遍视频,发现了一些细节。我怀疑,廖应焓那时候可能有把一个东西扣在了钟小可的嘴巴上,让她无法自由呼吸。” 顾言琛也记得,那段影像虽然模糊,但是廖应焓有一个动作,是伸手拉过了钟小可,随后像是把什么东西盖在了女人的口鼻处。 他忽然想起了海边救生员的供词:“救他们上来的人也说,他们看到了一个东西浮在海面上。” 也许那就是捂住钟小可嘴巴的东西。 沈君辞道:“我现在准备再去尸体储存室,进行二次尸表检查。” 顾言琛看了看时间:“我们一起去吧。” 他们一起走到了法医楼的地下室,沈君辞填写了手续,拿到钥匙,打开了存放钟小可尸体的柜子。 冷藏柜打开,女人的尸体平静地躺在里面,一股冷气随之而出。 冰冻过的尸体比初次尸检的时候还要更加苍白。 等冷气的白雾散去,沈君辞仔细看了看女尸的脸:“果然出现了,潜在损伤痕。” 顾言琛也发现,在尸体的嘴边,浮现出了一圈淡褐色的痕迹,就像是曾经有什么东西,压在她的嘴巴上。 顾言琛问:“为什么之前的尸体上看不到这道痕迹?”他分明记得,在之前的尸体上是没有这一道伤痕的。 沈君辞解释:“尸体在-2c的环境下存放24小时以后再进行检验,尸表上一些不明显的痕迹就会变得明显。尤其对落水之后的轻微损伤,效果最佳。所以有时候法医需要对尸体进行二次检查。” 这道伤痕明显不是呼吸器产生的,沈君辞仔细检查测量过,又给戚一安发信息,让他再来拍照取证,并把这一点补充进法医报告之中。 顾言琛观察了一会:“这个形状,让我想起了吸氧器的面罩。” 沈君辞点头:“测量肺阔量时也会用到类似的东西。” 顾言琛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拿出手机,搜到了钟小可的微博vlog,在介绍潜水装备的时候,廖应焓的行李之中,就有一个这样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塑料面罩,放在一个塑料袋子里,没有外链的管子,能够紧密贴合脸部的曲线,一旦扣紧,无法呼吸。 大概是当初在水下接近赵瑜姗时引起了她的警觉,又怕警方发现,这一次廖应焓放弃了在氧气瓶上动手脚,而是直接抽掉了钟小可的呼吸器,随后把一个面罩压在了她的脸上。 钟小可当时并非是不能自主吐出肺内空气,而是她的口鼻已经被牢牢堵住,无法吐气。 和钟小可对比,廖应焓既是男性又是健身教练,两个人力量悬殊,廖应焓抱着她快速上浮。 以往温暖的恋人怀抱在深海之下变成了索命的枷锁,这样的举动导致了她的肺部炸裂,直至死亡。 快速减压,也引起了后来廖应焓流出鼻血。 整个案情终于理顺。 两个人走出来,坐在车上,车辆发动。 又到了一天的黄昏时分,下班高峰期,路上稍微有点堵,开上路时,路边的路灯忽然全部亮起,像是一片银河坠落了地面。 灯光映照下的槟城是美丽的。 沈君辞看了一会路上的人流,转头轻声问:“那条线索能够帮助到你吗?” “当然,这是钟小可可能死于他杀的直接证据。”顾言琛顿了一下又说,“我会利用好这个信息。” 沈君辞低垂了头:“只是有点可惜,这个证据还是侧面证据。那个面罩没有办法找到,画面没有拍到她的嘴巴被捂住的清晰瞬间,我们甚至无法证明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如果对方请一个好一点的律师,或者是进行诡辩,他们还是无法用这些证据来定罪。 沉默了片刻,沈君辞又问:“顾队,明天的审问你有把握吗?” 顾言琛:“晚上我要做功课准备一下。” 证据连夜提交上去,检察院的拘捕令明天才能下来,事情到了这里,似乎只有进行审问,并且让廖应焓认罪一条路可走。 沈君辞犹豫了一会,看车子快开到小区,他问顾言琛:“顾队,晚上你想吃什么?” 顾言琛道:“我估计会有点忙,不一定有时间做。” 沈君辞道:“那我点一份外卖吧。”. 沈君辞洗完澡,外卖就到了,他拎着过来。 顾言琛已经占用了餐厅的桌面,摆了满满一桌子的打印资料,他正准备收拾,沈君辞就主动道:“我们今天在茶几上吃饭吧。” 外卖点的是烧牛肉和鸽子汤,吃过一顿饭,沈君辞把外卖盒收拾了,又主动下去遛了一圈狗。 忙完这一切,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折返回来问:“顾队,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顾言琛也没见外:“有一些资料还需要整理。” 白梦已经把所有廖应焓的资料都调取了出来。只是这些资料还来不及筛选,整理。 “比如这些,是以往廖应焓所有的贴吧,论坛,以及微博的记录,我们需要把无用的信息筛掉,然后把可以利用的信息圈画出来,整理出他的心理轨迹。再比如这些,是他多年以来的银行消费记录。”顾言琛总结,“这些资料,可以帮助我们还原真相。” 沈君辞拿过笔和资料坐在沙发上,帮顾言琛看着。 顾言琛则是在整理本案相关的一些记录。 沈君辞看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把筛选过的资料交给顾言琛。 顾言琛翻看了一下:“做得不错。” 沈君辞主动又拿起了另外一叠微信记录,他问顾言琛:“顾队,我一直很想问你,你是在警校学的审讯吗?” 作为一名法医,他对于审讯一向是好奇的。 让一个人供述罪行,有时候看起来像是不可完成的任务,可是到了那些刑审专家面前,犯人就会乖乖口吐真言。 顾言琛的刑审功底非常不错,沈君辞看过一些他审问的过程,觉得在这市局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顾言琛正好看得累了,从一堆资料之中探出头来给他简单解释:“警校里学习的很粗浅,大部分还是得靠实践才能够学到。” 所谓的审问,其实是一场心理博弈。是要在二十四个小时里,把嫌疑人的心理压垮。只要犯人的心理防线被攻破,他就会承认自己的罪行。 谈论到这个话题,顾言琛不免多说了几句。 “以前林局很重视刑审。”随后他有些遗憾,“不过到王局那几年就不行了。王局常说,与其和罪犯唠嗑不如去查找监控。” 从领导就开始不重视,下面怎么做可想而知。 顾言琛转着手里的笔,详细解释了一下:“现在监控和手机记录取代了很多问话,比如以前,如果想要知道一个人虐猫,可能需要跑遍大街小巷,问遍亲朋好友,用话术让他承认做过的事。而现在,只需要看一下他有没有搜索过或者发送过一些视频,加没加过虐猫群,再查查他家附近的监控就可以了。把这些证据放在他的面前,口供也会很快得到。这些便利加快了审讯和侦破的节奏,也让审问的基本功开始荒废。” 沈君辞叹了口气:“但是遇到我们现在的这种情况,就只能把最大的希望寄予刑审。” “是的。”顾言琛点头. 他们现在,如果没有一份陈述罪行和犯罪动机的口供,再遇到一个难缠的律师,在法庭上,基本定不了廖应焓的罪。 刑审是一场兵不血刃的心理战役,有点像是在法医室里进行尸检,不是在一线搏杀,但是结果非常重要。 “在过去监控不发达的时候,那些老警察们有着神奇的话术,可惜现在他们的方法很多都已经失传。总结下来的只有一些国外的审问法,比如里德九步。” 顾言琛有点可惜,他继续道:“我还记得我刚来刑警这边时,有一次林局审问一位嘴巴很严的绑架犯,那绑架犯一直不肯告诉我们被绑的小女孩在哪里。林局整整熬了他两天,几乎不眠不休……” 沈君辞嗯了一声:“那是很多年以前了吧?” 他发现,顾言琛总是把很多林向岚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顾言琛道:“我记得这事是因为那时候正好是高考,林局的儿子是在那一届,他生病了,林局都没空回去照顾他。后来还是让我买了点药送过去。” 沈君辞低下头,他猛然想起来,这件事似乎发生在他高考的最后一天。时至今日,他才知道那时林向岚是在审问绑架犯。 给他送药的事他有印象,但是他当时完全不知道来的人是顾言琛。 这么一说,好像又要把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往前推上几年。 只是那时候,他站在门里,顾言琛站在门外,他们只说了几句话,没有见到面。 第34章 装病 夜晚,顾言琛家。 沈君辞回忆着,那是高考的最后一天。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那一天的事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别的家长接送孩子去考点,请了假站在门口等着孩子出来,一回家就把热饭端过去。而他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就连饭都是楼下小饭店里自己买的。 最后一天考试,可能是吃的早点有问题,他上午就不太舒服,到了中午他没敢吃东西,胃疼到一直冒冷汗。 他实在熬不住了,给林向岚打了个电话。 结果那时候林向岚又是老一套说辞:“落落,我这里正到关键的时候,你克服一下,家里的柜子里有药……” 他接过话来:“相关的药早就吃完半年了。” 对面的林向岚明显是愣住了。 他挂了电话,自己去楼下药店买了点,指望林向岚还不如靠自己。 他下午考试的后半程几乎趴在桌子上,疼得眼前发黑,想死的心都有。监考老师发现他情况不对,还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叫应急的校医,他拒绝了老师的帮助,还是坚持考完了。 终于坚持到铃声响起,其他人都在庆祝高考结束,只有他感觉自己孤立无助。 后来他好不容易回家,蜷缩在床上很久,好不容易好了一点,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隔着门,他听到那人说:“林落你在家吗?我是你爸的同事,他让我给你带点药来,你如果实在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 他想着自己一定是脸色苍白极其狼狈的,没去开门,而是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他这是派你来看看我死没死吧?” 他要的哪里是这些冷冰冰的药? 而且现在考都考完了,再来人有什么用? 中午的时候,他希望的是林向岚能帮帮他。 作为父亲,就算不能开车带着他去医院或者是诊所,安慰几句总是可以吧。 他不相信,林向岚连回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随后他反思不应该和陌生人发脾气,对那人道:“谢谢你,我没事了,你回去吧,再难受了我会打电话的。” 那人似乎还不放心,在门口等了一会,看他一直不开门,只能说:“那……药我先给你挂在门口了。” 过了十分钟,等外面安静了,他打开门,看到门把手上挂着几盒药。 他打开了袋子,发现里面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串电话号码,下面还有一句话:祝高考结束,以后你的人生会开始新的篇章。如果林局太忙,你可以联系我。 他以为那只是一句客套话,可当他想要把纸条扔掉时,手又顿住了,那毕竟是他收到的第一份高考祝福,也许有点纪念意义,他随手把纸条夹到了桌边的书里。 他因为这件事,好几天没和林向岚说话。 后来没过几天,林向岚生病了。 他这才没和病号一般见识,高考结束后的宝贵假期就是送饭加陪床。 高考出成绩,他的分数比平时模拟低了三十几分,成绩就差在最后一门,他为了和林向岚置气,选了通信专业。 沈君辞回忆到这里,吸了一口气,他压下心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他开口问:“后来呢?那个劫匪供了没?” “那时候我们几乎以为问不出来了,只有林局一直追着对方不放。他亲自问了劫匪八个小时,那是一场极其精彩的审讯,到最后终于把劫匪的心理压垮了,讲出了地点,赶在他的同伙撕票前,我们救到了那个小女孩。不过在这场刑审以后,林局就病倒了,住了半个月的医院。” 顾言琛说到这里想到了后续:“只是,那关键的八个小时,正好是林落高考的最后一天。林局忙着审问和救人,连林落生病都是让我去买的药。那一天,林落考试发挥不太好,比平时低了几十分,林局后来总是和我念叨,说自己毁了儿子一辈子前程,林落的成绩本来可以上更好学校的……” 沈君辞道:“可是小女孩救出来了,这么一想,好像还算值得。” 时至今日,他才理解了林向岚的选择。 毕竟什么事都大不过生死。 他的高考成绩,大不过一条人命。 现在知道了这些,他更不会再怨林向岚。 顾言琛看着眼前的沈君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不过,林局告诉了我一点,他为什么没有赶回去看林落的原因。他曾经和我说,他儿子大部分时候都挺好,就是从小就喜欢装病。小时候他加班,林落就经常以不舒服为理由叫他回家,回去以后马上就没事了。后来有一次,他把林落拉去医院做了个系统检查,结果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于是他总是拿捏不准,那一天是高考,他开始以为林落只是想要见见他……” 沈君辞无声叹了口气。 听了这话,他觉得心头又解开了一个疙瘩。 不过……很难区分吗? 只有装病的时候他才会撒娇示弱,真的病了以后,从来都是咬牙忍着。 如果不是怕耽误高考成绩,他那天也不会打那个电话,结果林向岚还觉得他是装的。 他承认自己过去是装过几次病。 小时候,林向岚总是有各种原因各种理由很忙很忙,他总是不回家,偶尔回家也是急匆匆的,偷懒的时候就给他打包点凉菜,让他自己蒸米饭吃,凉菜里面还总是放着他不喜欢吃的香菜。后来干脆给他钱,让他自己去买菜。 因为这样,他还没幼儿园毕业,就学会用家里的电饭煲自己蒸饭了。 后来他有一次淋了雨,咳嗽一直不好,发了高烧林向岚才带他去了医院,一检查发展成了小儿肺炎。 那住院的十来天是林落小时候最幸福的十来天,不光林向岚请了假回来陪床,还有他局里的同事过来探望。 林向岚对此非常愧疚,似乎是想要在十天里把从小到大的亏欠都弥补回来。 以至于出院以后,他对那种感觉依然恋恋不舍。 第一次装病是他小学三年级过生日那天,林向岚又是说晚上要加班。他被那冷冰冰的语气气得快哭了,林向岚听着他的声音不对,小心翼翼地问,“落落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他灵机一动说:“我肚子疼。” 林向岚那天晚上把资料带回家,陪了他一个晚上。 可是这一招用了两三次以后就不好使了,林向岚带着他去医院做了个身体检查,非常健康。 为了和父亲斗智斗勇,他也就用了新的招数,装病不成,那就想办法让自己真病,比如大冬天洗冷水澡,穿着单衣吹冷风,这样可以感冒发烧,连续一天不吃东西,再吃一盒山楂丸可以胃疼。 林向岚毕竟是干刑侦的,有一次冬天回家,发现林落又感冒了,去他的房间里打开空调看了看,怒气值直线上升:“我说最近电费怎么又增加了,你大冬天的吹冷风,能不感冒吗?” 林落偷鸡不成蚀把米,山楂丸也被没收了。 林向岚也很心狠,买了一个超大个的药箱,里面收了半个药房的常用药,严肃认真地和林落说:“儿子,轻伤不下火线,爸爸工作是真的忙,有不舒服你就克服一下。” 从那天起,他就不太求助林向岚了。 他装病的事基本是发生在小学不懂事的时候,后来,他就学会了打架,让老师叫家长过来。 直到他大一些以后,课业忙了,他也很少这么折腾了。 年岁大了以后,他不是没有生过病。 基本上他都懒得和林向岚说,自己扛过去。 往往他生病到病好,林向岚都不知道他已经生过病了。 他万万没想到,到头来高考那次,自食了装病的恶果。 沈君辞沉默了好一会开口道:“那林落就是自己作孽。这么听起来,挺活该的……” 顾言琛道:“也不能怪林落吧,我觉得至少高考那次,他是真的很不舒服。小时候装病的事,我也挺理解他的。小孩子装病,就是想引起大人的注意。他只不过是太想多见见爸爸了。”说到这里,顾言琛叹了一声,“这件事只能说是不凑巧。” 林局算是他师傅,林落他照顾了一段时间,感觉就和自己的亲弟弟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 一听他说了这话,沈君辞的眼睛瞬间就湿了。 是啊,他只是太想见见爸爸了。 他完全不敢抬头,岔开话题问:“那针对廖应焓,你准备怎么做?” 顾言琛道:“那些策略和分析说起来挺无聊的。” 沈君辞道:“我不觉得无聊,你给我说说吧。” 他脑子里很乱,想听点别的,什么都好。 顾言琛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整理下自己的思路。 “现在做的第一步,就是要对嫌疑人以及受害人充足了解。第二步,了解嫌疑人在这一案里给自己的伪装人设,他现在的伪装人设是:一个疼爱妻子的丈夫,妻子忽然遭遇意外,却被警方怀疑和追问的无辜之人。第三步,剥离表人设,寻找他真正的里人设:他的里人设是,一个处心积虑,狩猎女人,杀害妻子,并且想要从中骗保牟利的渣男。” “让他讲述他和妻子的关系,讲述整个过程,寻找出表里人格的矛盾点,寻找到他说法之中的谎言,根据情况发问,可以迫使他摘下伪装。他的心理就会承受极大的压力。” “证据的使用也极其重要,在适当的时候,忽然丢出的证据,就像是阻挡在他面前的箱子,那些箱子会越积越多,堵住他的每一条退路。这时候,你再告诉他,我看破了你的谎言,就逼着他必须在短时间内构思新的故事,让他的逻辑自洽,一旦他被那些箱子逼到死角,就会出现破绽。” 顾言琛滔滔不绝地讲解了一堆,最后总结道:“都是枯燥乏味的理论,总之讲起来还挺复杂的,使用起来也要灵活应变,我再说估计你要睡着了。” “不会。”沈君辞道,“还挺有意思的。” 夜逐渐深了,沈君辞给顾言琛递了几次筛选过的资料,到最后没了声音。 凌晨一点,顾言琛侧头看去,发现沈君辞靠在沙发上,终于睡着了。 他的双目闭着,长长的睫毛垂下,呼吸平稳,悄无声息。 顾言琛走过去叫他:“沈法医,醒醒,别在这里睡,小心感冒。” 他去拉沈君辞,睡在沙发上的人像是正在梦中,低声呢喃:“爸……” 沈君辞的眼角有着一滴泪,并没有落下来,只夹在眼尾长长的睫毛之中,看上去湿湿的。 顾言琛猛然停了动作,他不能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如果换了是其他的同事发生了这种事,他一定会把人晃醒,好好嘲笑一番这乱认爹的行为。 可是现在,顾言琛站起身,看着睡在沙发上的沈君辞,犹豫着应该拿他怎么办。 眼前的面容再一次和他记忆里的林落相重叠。 他故意用林向岚还有过去的事去试探沈君辞,越试探就让他越发迷惑。 明明有那么多的不同,却又有那么多的相同。 过了片刻,顾言琛起身轻手轻脚地去给沈君辞拿了个被子,拿来盖在了他的身上。 沈君辞这一觉睡到了凌晨三点,他睁开双眼看了看时间,发现顾言琛还在餐桌前,没有睡觉。 顾言琛看他起身:“醒了?我看你睡得熟没有叫你,你要不去次卧躺一会?” 沈君辞揉了揉眼睛:“不了,我回去睡了,顾队你也早点休息。”他走到门口又回转身来,“明天我会去看你的审问,我相信你是可以审出来的。” 第35章 完美人设 第二天中午,廖应焓终于被关在了槟城市局的三号审问室。 沈君辞过来坐在观察室里观摩。 所有人都在紧张之中,只有顾言琛不急不慢着,又让刑警又去核对了基本情况。 丁局下来巡视,开口就问:“开始问了嘛?有说了什么吗?” “才刚开始。”顾言琛道,“这不是中午了?嫌犯也是要吃饭,吃完饭再继续吧。” 白梦进去和廖应焓问了几句,又出来和丁局说:“嫌疑人有点挑剔,不想吃警局的食堂,问有没有炸鸡。” 陆英撸起袖子:“惯得他,这样的人渣,有的吃不错了,我去和他说!” “算了,那就给他买份吧,审问初期拉近关系有助于后期的进展。”丁局拦了一下,老头多嘴问了一句,“你们吃了没?” “还没,正准备去。”顾言琛顿了一下又道,“如果有快餐就省事了。” “就知道你想敲诈我。”丁局听出了言外之意,拿了三百块钱出来,“至少两个全鸡桶,多买几个蛋挞,我要个土豆杯。还有,千万别点他们家新品,不要做试毒的。” 陆英道:“是啊,不知道为什么他家新品开发为什么总是和消费者过不去。当你以为已经足够难吃和奇葩的时候,他们总能有新的创意出来,打破你的想象。” 老头给钱的时候还瞪了下眼,“先说好,问出来这顿算我的,如果折腾半天没招供,那回头得把钱还我。” “问不出来算我的。”顾言琛让陆英先把钱收了,随后转头对丁局道,“如果问出来我就在市局表彰大会上感谢您这顿。” 丁局听了这话忙道:“得了得了,我开玩笑的,回头不知道的人以为我多抠门呢,一顿外卖也值得你们念念不忘。” 顾言琛转头去问沈君辞想吃什么,沈法医道:“上午刚检查过一具腐尸,给我点个蔬菜汤就可以了。” 顾言琛道:“那汤就是压缩汤块泡的,你多少再吃点。” 沈君辞这才道:“那就再加一个随便什么汉堡。” 过了半个小时,外卖就到了。 顾言琛拉过来沈君辞道:“吃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沈君辞问:“为什么?” 顾言琛:“今天这场时间短不了,至少五个小时起步。” 这种审问头几个小时都是熬鹰,甚至还有很多话术根本就是拉家常,其实是个枯燥过程。 顾言琛又道:“还有,需要你这里帮忙准备些东西。” 沈君辞问:“要什么?” 顾言琛:“现场以及尸检得照片,三张左右,越惨烈越好。还有,我需要一张能够看清楚二次验尸时,死者面部压痕的照片。” 沈君辞:“好,我下午给你带过来。” 于是沈法医十分听话,真的蹭了一顿午饭就回去了. 下午三点,沈君辞处理完了法医那边的工作再过来,丁局依然在里面坐镇。 审讯已经过了和颜悦色套关系的步骤,到了复述案情部分。 廖应焓这两天把那段过程说了无数次,背得无比熟练。 丁局坐在观察室里,轻呵了一声:“这廖应焓还挺自信的,大概是觉得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沈君辞小声问一旁的白梦:“现在是什么策略?” 他看得出来陆英在和顾言琛打配合。 陆英声色俱厉,顾言琛则是明显温和很多。 白梦道:“这是经典的好警察和坏警察套路。用容易理解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陆英严厉,顾言琛平和,在小小的审问室里,嫌疑人就会不自觉地对“好警察”一方产生依赖感和信任感,“好警察”也就更容易问出想要的答案。 陈述完了案情,顾言琛又开始新的一轮提问,他的问题问得很快,很多似乎看起来是和案子没有关系,像是一场快问快答环节。 “你和你的妻子一直是同居状态?” “是。” “房子多大?” “三室两厅。” “你妻子婚前买的?” “不是,是她卖了婚前的房子,又加了一些钱,婚后换的。” “去年她的生日你们是怎么过的?” “我包了一辆游艇,给了她一个惊喜。” “你手上的戒指是求婚时候的?” “是婚礼时的对戒。” “哪里买的?款式挺好看的。” “槟城大世界的钻石店。款式是我妻子定的。” “你和你的老婆在一起时是谁负责做饭?” “基本是我,偶尔我们会出去吃。” “你是单亲家庭,过去一直和你母亲一起生活?” “是。” “你母亲工作忙吗?那时候是谁做家务。” “也是我。” “也就是说,无论是过去和你母亲,你妻子,乃至于你的前妻相处时,你都是在照顾她们?” “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作为男性理应照顾自己身边的女性。” “你母亲于六年前去世?” “是的,那时候我刚二十二岁,那是我第一次失去相依为命的亲人。” “这次旅游的计划是你制定的。” “对,计划都是我制定的。包括各项旅游的细节。” “潜水装备也是你采购的?” “这个是我们一起。” …… 廖应焓的脑子被迫跟着这些问题旋转,在经历了长达几个小时的审问之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思维越来越慢了,他的回答也越来越慢,生怕哪个问题的答案会露出马脚。 “我看了计划表,十分周密,你是一个细致入微的人,会考虑好每一个细节。”顾言琛说到这里,听上去像是在夸奖,“而且我所了解的来看,你们夫妻感情一直很好。” 顾言琛适当地给他带了高帽子。 廖应焓点头,表示确认:“对。” 问到这里,他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闯过了一关。 沈君辞想起了昨天顾言琛对他说过的策略。 宠爱妻子,尊重女性,细致入微,这个男人已经逐渐进入了自己给自己设定的完美人设。 顾言琛在对这个人设表示肯定和认同,假装相信了他,这个时候,嫌疑人会以为自己骗过了所有人,会得意,也会大意。 可其实,只要这个人设是虚假的,就在后面的审问里会变成桎梏他的绳索,现在他承认的越是流畅欣喜,后面的问询之中,这道绳索就会越收越紧。 廖应焓还不知道,自己其实正一步一步走入到陷阱之中。 随后顾言琛针对那天的事件再次询问。 “你学习潜水几年,都去哪里潜水过?” “十年前学的,我在国内潜水过,也出国潜水过。” “下水前你检查过所有的潜水设备了吗?” “都检查了,我反复核查过了,没有一点问题。” “在发现你妻子在水下溺水时,你采取了哪些应急的手段?”顾言琛问到这里顿了一下,“呼吸装置没有坏。我觉得,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是把她的呼吸器递给她,辅助呼吸吧。” “是,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找到她的呼吸器,让她呼吸,第二反应,想把我的呼吸器给她。” “那你这么操作了吗?” “我试图给他,她没有接受。” 廖应焓的脸色白了一分,他似乎也意识到了,矛盾点出现了,他是一个潜水经验丰富的潜水员,也是一位体贴细致的丈夫,可是他现场的处理方式显然是不合逻辑的。 顾言琛装作没有听出来,他在纸上记录了一会,低着头问:“从三十米的水下开始上浮,正常需要多长时间?” 那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足够采取各种措施。 廖应焓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我脑子太乱了,甚至现在连当时在水下的细节都想不起来了。” 顾言琛抬起眼眸看向他,抓住这一点发问:“就你的经验,你应该明确知道,她憋气上浮以后可能会发生危险。可是当时,你却没有拉住她,也没有采取应急措施,甚至你拉着你的妻子,让她上浮至水面?” 廖应焓用双手捂住脸:“是她拉着我,我拉不住她,是她误操作了,我当时也太紧张了。” 他慌乱着,看上去快要哭了,正常情况下,警方会给予纸巾,可是顾言琛就像是没有看到一样,让廖应焓硬演。 廖应焓哽咽了几秒钟,紧张到没有哭出来。 顾言琛垂头继续写着:“你和妻子的体型体力悬殊,如果你想要阻止她的话,是有一定机会的。在当时的情况下,在水下的救治比在水面上的救治更为重要。我认为,你是救治不利。” 廖应焓硬着头皮承认:“对于这些,我特别的后悔,我的妻子就这么死在了我的眼前。” 听起来里面的对话并无波澜,审问室里的丁局却连连点头。 “不错!救治不利也会影响量刑,在有明确犯罪动机和目的的案件中,承认救治不利甚至还会重判。” 廖应焓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一只脚已经在监狱里了。 顾言琛继续问,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也并不是指责办的严厉,就像是在和朋友聊天:“发生了这样的惨剧,当天晚上你做了什么?” “我去见了我的岳父岳母,给他们解释这件事……我整个人都是蒙的。” “消费记录上有一单酒吧消费。” “对,后半夜我去买了点酒。我实在是太难受了,晚上无法入睡,必须用酒精才能麻痹自己。” 廖应焓感觉到了气氛的不一样,随着一个一个问题的出现,他感觉到好像有一层一层压力加在他的身上,忍不住呼吸急促了起来。 顾言琛问出一个新的问题:“我这里还有一条信息,你于当天拨打了保险公司的电话。不光陈述了事实报备,还详细询问了理赔流程……” 这又是一处不符合他人设的点,一个深情的丈夫,怎么会在妻子死后当天急于去了解这些。 廖应焓没想到他那时候就被盯上了,明显慌乱了一瞬:“我当时是在正常询问。” 顾言琛又往前推了他一把:“你还曾经输入密码,查看了你妻子的银行卡。” 廖应焓停顿了一下,努力想着怎么把话说圆:“我是个男人,虽然妻子死了,还是要帮她照顾老人。事已至此,我是所有遗产的合法继承人之一,保险赔偿我也是受益人,虽然悲痛万分,但是我还是需要问清楚,安抚好我岳父母。” 他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堆,就是想要维护好自己的完美人设。 而实际上,当天下午他就因为妻子的死亡而狂喜,在陪着岳父母演完戏以后,他打了保险公司的电话,不停盘算着会得到多少的赔偿款,他查看了妻子账户下的所有遗产,忍不住去了酒吧,他买了酒,和年轻漂亮的女人耳鬓厮磨,享受着久违的自由。 随着审问的推移,廖应焓的状态也从开始的淡定自信逐渐不自然起来。 不管他情愿与否,随着审问的步步深入,他的那一层完美人设正在被顾言琛一点一点剥离下来。 第36章 博弈 问题问到了这里,廖应焓觉得自己的嘴巴很干。 他急于想要挣脱开这种压抑的气氛,颤声开口道:“我可以喝点水吗?” 顾言琛从耳麦里和白梦说了一声,白梦起身给廖应焓倒了水,敲了敲审问室的门,送了进去。 廖应焓接过杯子,在那里低头喝着水,顾言琛也没有急着推进。 他看了看手机,站起身和一旁记录的警察耳语了几句,随后走出了审问室。 顾言琛径直走到了一旁的观察室里,丁局和他打了个招呼:“顾队,问得不错,你也稍微歇会。” 顾言琛却摆了一下手:“等问完再说吧。” 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夹,这里面是他昨晚整理好的资料,事无巨细。 顾言琛又转向沈君辞,沈君辞把照片给他。 拿齐了东西,等了五分钟左右,顾言琛再次进入审讯室。 看到主审的警察又进来了,廖应焓抬头看过去,然后他就看到了顾言琛手中拿着的文件夹。 廖应焓刚刚放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那么厚的一叠资料,里面会有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顾言琛一改刚才的温和,严肃走到了廖应焓的桌前。 他把那一叠资料压在了桌子上:“廖应焓,我们从法医和搜查人员那里又拿到了一些最新的证物。你刚才并没有告诉我们真相。” 这一句话问出来,代表审讯进入了施压阶段。 这是直接对犯罪嫌疑人进行指控。 廖应焓肉眼可见地出汗了:“我没有说谎,我说的都是真的……” 顾言琛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案,你杀害了钟小可,目的是为了骗取高额的保金。我们作为警察,见过太多的案件了,很多嫌疑人会觉得,所做的事情没有别人知道。可实际上,警方会检查所有的物证,也会检查尸体的各个细节……我从中判断出,你在说谎,你就是杀害你妻子的凶手。” 说完这些,顾言琛没有继续说话,保持沉默,盯着廖应焓。 廖应焓不自觉地抬头聆听着顾言琛的话,随后开始思考。 殊不知,如果他的妻子真的死于意外,他现在应该变得情绪化,失去理性。 一个正常人会对警方的指责表示气愤,会声嘶力竭地喊自己冤枉,说这只是个意外。 可他现在已经被审问牵住了节奏,开始思考其中的逻辑,跟着顾言琛的话回想自己是不是遗漏了哪些细节。 这就是犯罪者的思维。 他这若有所思的反应,越发让警方锁定了他就是凶手。 随后廖应焓忽然发现,对面的警察沉默了,屋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滴答滴答钟表秒针的声音。 廖应焓感觉到了一种压力向自己袭来。 他从来不知道,安静的空白是这么难耐。 只能听到心脏咚咚的跳动声,有一个瞬间,他甚至忘了呼吸,不自觉地闭住了气,直到因为缺氧,他连声咳了起来。 咳嗽声终于打破了沉静。 廖应焓觉得自己一定要说一点什么,脑子乱乱的,他开始为自己脱罪:“我和妻子的感情一直都很好,这一次出海前,我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真的只是一次意外,我们……” 顾言琛取出几张尸体的照片,摆放在他的面前。 廖应焓低头去看,照片上的女人非常凄惨,口鼻流出鲜血,这样的照片一下子又把他拉回几天前的那个早晨,在深海里,在沙滩上。 廖应焓只看了一眼,就捂住了眼睛,像是不敢再回忆当时的场景。 心跳在重压下轰然加速,他慌了。 顾言琛又开口:“我知道你刚才没说实话,你必须告诉我那天在水下发生了什么。” “在水下……在水下……我那时候……”廖应焓的声音开始颤抖,“我没做什么,我真的很爱我的妻子……这是个意外。” “你是一个体贴入微的丈夫,为什么会让你的妻子在你的眼前发生这样的事?”顾言琛重复了之前的审问问题。 那些话都是廖应焓重复过的。 塑造了他的完美人设。 而此时,这句反问就像是绳索,紧紧锁住了他的喉咙,成为了他的桎梏。 廖应焓发现自己的大脑开始不受控制,他在一遍一遍地回想着那一天妻子死亡的过程。 女人惊恐,颤抖,随后开始吐血,还有她最后望向他的那一眼…… 廖应焓就算再没心没肺,也做不到对一个人的死亡完全无动于衷。 那些画面就像是恐怖片的镜头,不断侵蚀着他的大脑。 这是一种精神摧残和折磨。 他感觉到了不适。 顾言琛身体下压,居高临下,进一步给廖应焓施加压力:“你妻子的死亡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我没有……” “廖应焓,你必须正视你做过什么,告诉我们水下发生了什么。” “我……” “我理解,你因为压力太大刚才说了慌。是人都会犯错误,你只要面对错误,坦白一切,我们就可以结束今天的审问。” 整个审问过程就是一场心理博弈。 顾言琛在不断打断着廖应焓的话,他并没有声色俱厉,依然是在用正常的语气说话。可是每一句话都像是往廖应焓的身上加了一块新的石头。 这是一种审问技巧,阻止犯罪嫌疑人说出否认。 坐在观察室里的人们此时都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审讯过程。 沈君辞可以感觉到,廖应焓最初的信心在被顾言琛逐渐摧毁。 狭小空间,疲劳,心理承受重压,嫌疑人的辩驳越来越无力。 整个审问会持续数个小时,真正的突破点却往往就在几分钟之间。 陆英扮演完了坏警察的角色也来到了观察室里,看着里面的进展,他感慨道:“这男人的嘴巴也太硬了,如果我是凶手,恐怕这时候都招了……” 巨大的压力隔着观察室的玻璃都传了过来。 白梦却还有点担忧,她皱眉道:“这是一个能够在深海里冷静杀死枕边妻子的男人,想让他招供哪有那么容易?” 丁局凝神望着里面的顾言琛,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都出了汗. “是她误操作了,这是意外……”廖应焓的目光躲闪,他顶着压力,艰难地重复了这句话。 “你还是没有说实话。”顾言琛叹息了一声,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在桌面上,“这个东西你认识吗?” 面对廖应焓的负隅反抗,顾言琛改变了策略,开始出示这一案的相关证据。 廖应焓看了一眼,心跳猛然慢了一拍。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那是相机,而且是钟小可的防水相机。 廖应焓一直觉得,整件事发生在海中,只要自己抗住压力,就可以逃过一劫,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警方居然有了证据。 不,不可能的…… 廖应焓整理思路。 他是记得那时候钟小可拿着相机,为了方便自拍,她从脖子上拿了下来,他们在水下扭打时相机掉在了水底。 那是大海里啊,哪里是那么容易打捞? 说不定警方是用什么类似的型号来蒙骗自己。就算就是同一个相机,也不一定里面就有最后那段时间的录像。 这么一想,廖应焓就感觉像是头上泼下来一盆冷水,让他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想到这里,廖应焓挑起嘴角抽动了一下:“这可能是我们之前遗落的相机,如果可以拍到什么就更好了,正好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很巧,相机正好录到了你们在水下的情形……”顾言琛拿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录像截图,选择了最清晰的一张,进行了数次优化。 尽管如此,照片还是不太清晰。只能依稀辨认出两个人影,画面拍摄的内容是廖应焓从后面抱住了钟小可。 廖应焓哑着嗓子说:“我那时候是从后面抱住了她……不过那是为了救她,我托住了她的身体……” 可是他自动就想到了后面的动作,如果都录下来了…… 他强装着镇静,冷汗还是瞬间就打湿了他背上的衣服。 顾言琛道:“救她?你之前的供词,可是说你妻子带着你上浮的,这和水下相机拍到的并不相符。” 廖应焓咬牙嘴硬:“在水下自然会随时变换位置,相机肯定没有拍到全部过程。” 问到这里,顾言琛也不得不感慨廖应焓的心理素质极强,他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下,还能发现这样的细节,没有步入圈套。 又避过了一次问询,廖应焓的心却乱了,他的脑子里叫嚣着两个声音。 一个说:警察都已经知道了,我要被判刑了。 另一个说:不能认输,不能松口,松口了才是完蛋了。 他闭上了嘴巴,紧紧咬住双唇,瞪着顾言琛,急速呼吸着。 廖应焓毕竟是练体育的,他是一个体力和耐力都很好的人,在高压之下,他想起了自己每次锻炼的时候,当重量增加,浑身无力时,依然可以靠着顽强的意志坚持下来。 现在也是如此,再坚持一下,或许就能脱罪! 他清醒了过来,这些只是警方的话术,他如果认输,就会被判死刑! 如果有决定性的证据,警察就不会在这里和他说这些废话了,他们会直接送他进监狱。 想到这里,廖应焓强装了镇静,再次强调:“我妻子的死亡与我无关!” 一时之间,观察室里响起了一片惋惜声。 他们几乎以为,廖应焓就要招供了,可是没有想到,这个男人又挺过了一轮。 审问室内的灯光下,顾言琛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对手,表情淡然。 他似乎早已经预料到男人还会进行这次否认,而他的手中,还握着能够把对方充分击垮的杀手锏。 胜负即将分晓。 作者有话要说: 部分审问方法源自《刑事审讯与供述》。 第37章 伏法 审问室里,这场剑拔弩张的审问还在继续。 顾言琛忽然转了审讯方向:“你的心理素质这么好,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吧?” 廖应焓的嘴角抽搐:“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言琛道:“在此之前,我们已经见过你的前妻,她说,在当年你们一起下海时,你也曾经有过类似的举动。” 廖应焓呵了一声:“赵瑜姗?我和她潜过水,她不是还活得好好的?而且,她还活着,岂不是也证明了,这一次的潜水事故只是个意外?” “可如果,那也不是第一次呢?”顾言琛看着眼前的男人。 廖应焓的脑子里嗡的一响,脸色白了一个度。 顾言琛出示了一样证据,那是一张保险赔偿单,可是并不是钟小可的,也不是赵瑜姗的,而是属于廖应焓的母亲韩春梅的。 “你出生在离异家庭,跟随着母亲,相依为命,在几年前,你的母亲意外去世。”顾言琛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我查了当年保险的记录,你母亲是楼梯坠落身亡。因为你母亲意外去世,保险公司赔偿了五十万,对于刚刚大学毕业的你,那是你人生之中最大的一笔所得款……我这里有当时的那份保险记录。” 顾言琛拿出了另外一些卷宗。 “法医勘验后,那件事被定性为意外,警方没有立案,但是保险公司有完整的记录。所以在你母亲去世前,你是不是就知道那笔保险金的存在?” 廖应焓道:“我……我不知道,我是后来母亲去世以后,才在家里发现的保单。” “我看了保险记录中的各种细节,那个地下通道的入口人非常少。从监控拍到你和母亲一起出小区门,到走到那个地下通道,一共五分钟的路程,可是你为什么在四十分钟以后才报警和拨打急救电话?在中间的半个多小时你在做什么?” 廖应焓道:“我当时跑出去找人求救了,而且那件事和现在的案子没有关系!” “跑出去求救?你为什么没有及时拨打救护电话,也许你早点打电话,你母亲是有救的?”说到这里,顾言琛面对着他,以一种惋惜的语气道,“那是你相依为命几十年的母亲,你是怎么做到眼睁睁看着她死亡的?正因为你可以做到这一点,所以才能够毫无波动地杀死钟小可吧?” 提及廖应焓的母亲是这场审问的关键性策略。 顾言琛自己也是从小不知道父亲是谁,他知道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之中,如果父亲缺失,母亲有多么的重要。 廖应焓的痛点,不在他的妻子身上。第一任妻子,第二任妻子,就算是同床共枕,他对这些女人是没有爱的。 可是他对自己的母亲是有感情的。 这个道理就像是和有的男人说他的妻子或者是女朋友怎样,他无动于衷,一旦聊到他母亲怎样,就态度全变,变成一点就炸的炮竹。 眼前的嫌疑人说到母亲,明显对话更为积极。 顾言琛提起那起旧案,并不是为了双案并审,那一案时隔多年,证据全无,真相未知。他的目的还是为了让廖应焓承认杀妻的罪行。 廖应焓与妻子的感情表面上很好,却选择杀妻,除了想要保险金外,按照新弗洛里德派的理论,这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替代性攻击”。 因为无法直接面对给他制造挫折的源头,所以转而仇视攻击向其他人,比如同是女性的妻子。 顾言琛在反利用这一点,让他想起母亲,进而对眼前妻子的死亡产生更深的愧疚与畏惧。 顾言琛道:“我看了一些你的网络发言,其中有很多关于你母亲的,你母亲对你非常好,家里的钱都会紧着你花。不过,你母亲有洁癖,当年对你十分苛责又很严厉,你怕她爱她,又不敢反抗她。你在和妻子一起生活时,她们会提出一些对你的要求,让你想起你的母亲,所以你转而谋害了你的妻子?” 昨日,沈君辞帮着顾言琛整理了廖应焓多年的网络发言记录,从那些字里行间,蛛丝马迹,顾言琛判断,他们母与子的关系,一定是复杂的,其中杂糅了依赖,畏惧,仰望,服从,叛逆。 他极力扮演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假装对女人无微不至地照顾,关怀。这种表面温良内心丧心病狂的人格成型,和他的母亲有很大关系。 廖应焓绷紧了唇线。 “你母亲死后,你取得了保险金,是否是这个原因加深了你杀妻骗保的念头?” 这是对他犯罪动机的简单合理推断。 也是他讳莫如深的杀机。 廖应焓的脸色灰白如土,顾言琛说出的话,变成了悬在他头上的刀,迫得他又出了一层冷汗。 原本他在警方的盘问下,面对杀死钟小可的罪行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顾言琛又提到了他母亲的死亡,他的心理压力几乎到了极限。 就像是一个气球膨胀到了最大点,遇到了针尖,只要轻轻一戳,就会引起爆炸。 顾言琛取出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廖应焓母亲的死亡场景,女人在楼梯下的一幕被当时的监控拍摄了下来,归在了保险档案里。 顾言琛把照片压在了桌面上:“都说,人在死前会回顾一生。你母亲躺在冰冷的楼梯下时,心里在想些什么?还有钟小可,你把她从水中拉上来,当她意识到你是要杀死她的时候,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是换位思索,让他带入死者的情绪,增加嫌疑人的恐惧与愧疚。 顾言琛刻意安静了一会,开口问他:“杀害自己至亲的感觉如何?” 听了这句话,廖应焓已经濒临崩溃。 眼前桌面上死去的妻子和死去的母亲相重叠,在过去的数年里,他一直在麻痹自己,忘记母亲去世那件事,那是他隐藏心底的罪孽。 他的头剧痛,额头上青筋跳动。 他感觉自己站在了悬崖边上,稍不留意就会坠落下去。 顾言琛继续回归了本案,出示最后的证据,他拿出钟小可二次尸检时的照片:“你再解释一下,钟小可脸上的压痕是什么吧!” 苍白的尸体上,女尸的嘴边有了一圈痕迹。 那正是他捂住口鼻时留下的。 顾言琛又拿出了一张vlog的截图,里面的一处做了个标记,赫然是行李箱中的面罩。 “你用这个面罩,在水下阻止了钟小可呼出体内空气。” 结合相机拍下的他的动作,几个关键的证物,串联了起来,像是有一个一个箱子落下,一下子堵死了他眼前所有的路。 廖应焓没法合理解释,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顾言琛开口沉声问他:“廖应焓,这是你第一次杀人,还是第二次?你母亲不会也是你杀死的吧?” 里德九步法里面的第七步,让犯人做出选择。 高压之下,当面前出现两个选项,人的思维就被框住了,无法跳脱出去。 嫌疑人会习惯性地从中做出选择,并且选择看似罪责轻微的一个。 可其实这是一个陷阱。 无论他选择的是哪个答案,都是承认了他有罪。 最后的一丝理智终于被击垮。 片刻安静之后…… “第一次……”廖应焓颤声说,“我只是……没及时给我母亲叫救护车……” 说出这句话,廖应焓急剧颤抖起来,他终于哭出了声,他也意识到他承认了什么。 男人坐在审问室里,双肩抖动,涕不成声。 那一次,母亲是要去给他买鞋子的,两个人走到了通道口,母亲一边顺着楼梯往下走,一边絮絮叨叨地骂他,说他花钱太多,上一双鞋没穿多久就坏掉了,他的成绩不好,花钱却大手大脚,钱一到手就没有了,他在一旁忍声吞气着,唯唯诺诺地跟在母亲身后,表示自己一定会听话。 那时候望着母亲的背影,他的心里恨意丛生,动了邪念,只要轻轻一推…… 许是因为母亲太着急了,真的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他看了母亲一眼,母亲的眼睛睁着,向他伸出了带血的手,那眼神之中,是在向他求救。 他那时候犹豫了,他想到了母亲对他的责骂,跑出了地下通道。 他在外面坐了半个小时,才终于鼓起勇气回到了地下通道里,报了警,打了急救电话。 母亲还是去世了。 可是母亲的死亡,让他拿到了巨额的保险金。 过了片刻,廖应焓稳定了一下情绪问:“可以……给我一根烟吗?” 供述,泪流,找警方询问东西,这些都是审讯中挫败的信号。 这时候只要满足嫌疑人提出的条件,他就可能会全部交代。 顾言琛早就有所准备,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连同打火机丢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廖应焓的手在颤抖,他拿起来,反复点了三四次才打着。他吸了一口,抬头问:“我这样的会被判几年?还是干脆会死刑?” 廖应焓放弃了所有的狡辩和抵抗。 顾言琛没有回答他,而是再次确认:“你承认你杀害了你的妻子。” 廖应焓笑了一下,嘴角抽动:“我是杀了她,从和她结婚起,我就这样打算了。”. 观察室里,白梦松了口气,骂了一句:“艹,这个人渣,可终于是招了……” 这些证词将会作为最有力的证据,把廖应焓送入监狱。 丁局一直严肃紧绷着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了笑容:“真问出来了!我就知道你们队长一定可以!”老头长出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沈法医,你也做得不错,提供了关键的证据,总之这一仗胜得很漂亮。” 沈君辞轻轻点了一下头,他的目光还落在审问室里,看向里面的顾言琛。 审问室里还在收尾。 现在廖应焓已经供述,顾言琛也终于可以从那些话术以及紧绷着的神经之中放松下来。但是他还需要询问一些细节,让廖应焓对口供签字,这样这一案的口供才会成为铁证,不再有当庭翻供的可能性。 “你早就做好了准备,把你的行凶地点选择在了深海里?” “嗯,我看过很多相关的杀妻的案子,比如伐木车碎尸案,比如楼梯悬案,还有那个杀死妻子,把两个女儿塞在油桶里的案子,可是那些都不安全,我想要更为隐匿的方式。” “最初,你想到的是给氧气瓶做手脚?” “利用氧气瓶的难度很大,会让人起疑,这里的潜水项目管理很严,会有好几遍检查。在经历过赵瑜姗的那件事以后,我意识到,这样的方案不太现实。随后我调整了计划。” “你的面罩采购地点是……” “一个医疗店,用的现金,对方给的面罩上是有气孔的,我用防水的胶贴把孔黏住了,我还做过试验,确保没有问题。” 各种细节补充完整。 顾言琛说:“我能够感觉到,你一点也不爱你的妻子,你更爱你自己,更爱钱。” “我是为了钱娶老婆的。对于我来说,她们并不是必须品,钱才是,女人总是很麻烦。她们会絮絮叨叨地让我洗袜子,让我打扫房间,让我做饭,让我给她们拎东西,她们总是强迫我说出违心的话,赞扬她们好看。还要给她们买礼物,太累了……”廖应焓吐了个烟圈。 “当初,我和母亲经常吵架,可是我又离不开她,我还是很爱她的。我拿到了母亲死亡的补偿款,那是我人生之中第一次拿到可以独立支配的大笔钱。那个过程,就像是无意之中捡到了一张彩票,我过了一段美妙的日子,可是钱很快花完了。” 他低头吸着烟:“那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人生的自由。” 那种快乐是短暂的,钱还是太少了,他想要复刻那种人生。 “从那以后,我就想着,想要再买一张彩票。我就开始思考,究竟要怎么才能够完美地杀死一个有钱的女人。” 在承认了杀妻以后,廖应焓整个人都像是放空了,也终于可以说出内心所想的真话。 顾言琛道:“那是保险,不是彩票。针对于死亡的保险,其实钱是留给活着的人的,这是一份源自死者的祝福,希望亲人得到金钱的安抚的同时,能够想到逝者,你这种想法,从根源上就错了。” 顾言琛鄙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不光是啃老,而且啃食自己的妻子。 眼前的人像是一个尚未长大的巨婴,费劲了心思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金钱,而他又不想付出相应的代价。只是可怜了那个女人,错付的爱情,夺去了她的生命。 把所有的供词整理完,顾言琛走到观察室里,丁局又表扬了他几句满意离去。 这场审问一直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从审问室出来时,顾言琛有些疲惫。他急于像要回家,遛遛狗,吃点好吃的,洗个澡睡一觉,把这个罪犯从他的脑海里清除出去。 沈君辞收拾好了东西,跟着他往外走:“顾队,审讯挺精彩的。” 顾言琛却没有多么兴奋,礼貌地回答:“谢谢。还是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在一些记录里找到了蛛丝马迹,也不会这么顺利问出来。” 在那些记录之中,他判断,廖应焓对母亲是有着复杂感情的,这才定下了最终的策略,压垮了廖应焓。 此时已经是黄昏,天色逐渐暗了,又是一个夜晚即将来临。 顾言琛忽然有点感慨:“以前,林局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每一场审讯成功结束时,审问者都觉得自己是洞悉真相,无所不能的。可其实,我们审问的时候,罪恶已经发生了。作为守护一座城市的人,审问的胜利者其实也是败者。”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刚审问完一个难缠的犯人,满心的喜悦。 不同于丁局的祝贺,林局却是对他说了这么一段话。 这是对于胜利者的提醒。 惩罚了那些罪有应得的犯人并不值得沾沾自喜。 每一场刑事审问代表着有无辜者枉死,代表着他们没有救下来应该救的人。 沈君辞道:“我们不能改变过去,没有能救得了钟小可非常遗憾,但是我们可以尽力让其他的女人的幸免遇难。” 他和林向岚看待事物的方向不同。 林向岚更为悲观,所以总觉得肩扛重任,负重前行。 林落却是倔强的,满怀希望的,在任何时候也未失去心里的执念。 沈君辞道:“我觉得,人要往前看。每一场胜利,都是于黑暗之中点燃了那么一点点的星光。如果攒得够多,那些星光就可以照亮整个夜空。” 顾言琛转头看向他,他开口道:“我也看到过一句话,‘星星发亮是为了让每个人有一天,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 沈君辞的眼睫轻轻合上,随后睁开,他听出了这句话的出处:“小王子。” 那一瞬间,车窗外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闪烁,漂亮得像是蕴藏着星辰。 顾言琛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那颗属于他的星星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部分审问方法源自《行事审讯与供述》 星星发亮是为了让每个人有一天,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小王子 第38章 大火 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 凌晨三点,火光忽然照亮了槟城的夜空,有火焰从一处民宅蔓延而上。 这把火烧在了槟城北部山脚下的一处两层自建房内,很快整栋房屋都被包围在火光之中,浓烟滚滚而上,直冲云霄。 夜风很大,火势借了风势迅速蔓延,猎猎作响。 烈焰舔食过砖瓦,在夜风之中狰狞狂舞,炙热的温度足以吞噬一切。 附近的邻居很快就被吵醒,睡眼朦胧着来到了窗前,随后就闻到了浓烈的烟味,看到冲天的火光,顿时七魂吓没了六魄。 也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声:“着火了!!” 随后附近的灯就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 情况紧急,火舌不停舔食着周围的一切,甚至随时可能会造成蔓延,波及邻居家的院落。 这时候想用盆子和水盆救火显然已经不可能了。 “有房子着火了!那个方向,不会是老乔家吧?” “他们家人逃出来了没?” “还不快报警?!这么大火凶多吉少!” 报告火警后短短几分钟,消防就匆忙赶来。 两辆消防车夹着房子的前后,数名消防员迅速下车。用高压水管不停喷洒着,半个小时以后,火势才渐渐变小,逐渐熄灭。 消防员进入屋内,扑灭残火,查看火灾现场,这场火灾造成了一家三口的死亡。 消防员和当地的分局刑警检查现场以后,对火灾的引发存疑,报告给了市局。 市局里的几个警队手上都有未破获的案件,加上这场大火死了三个人,算是重大事件,案子就被划到了特刑科。 凌晨四点半,顾言琛就被叫醒,随后他挨个给队员们打了电话,一队人马上集结,赶往现场。 早上五点不到,顾言琛和沈君辞到达时,其他几人已经到了,刚和这里的刑警交接完。 陆英冲他们打了个招呼,忍不住打着哈欠:“妈的,早知道今天这么早就有外勤,昨天晚上我就不熬夜看那场球了。” 顾言琛带着沈君辞查看现场,白梦在一旁查着资料,完全无人应答。 陆英感慨:“咱们队里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在看锦标赛吧?” 终于,戚一安在一旁小声接话,缓解了尴尬:“那场球还是挺精彩的,三比二,最后三十秒绝杀。” 陆英顶着黑眼圈:“想着有人和我一起熬了夜,我忽然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戚一安实话实说:“我来的路上偶然扫到了网上的剪辑……” 陆英:“靠……我还以为遇到了知己!” 白梦一手托着笔记本电脑,开始给顾言琛他们介绍信息:“在家中死亡的是一家三口人,父母和刚考上大学的女儿,现在是暑假期间,女儿名叫乔思维,她原定是要过几天动身去外地大学报道的,没想到就在这时发生了火灾。” 顾言琛问:“最先报警的是?” 白梦道:“附近的邻居,报警的时候,火势已经烧起来了。” 顾言琛走近现场,伸手撩开了警戒线,接过了陆英递过来的手电,手电的光穿透了黑暗,照向了民宅之中。 看起来这里像是一座阴森鬼宅。 沈君辞一边戴手套一边跟在顾言琛的身后,消防的车刚走,因为怀疑这是一起凶案,没有动过现场。 陆英最先上去探了下路,随后招呼其他人上楼。 一楼通往二楼的木头围栏已经被烧成了一节节木炭,楼梯上也满是木头残渣,还有不少的水渍。 上楼梯时,一截烧成了灰碳的梁柱忽然倒下来,直冲着沈君辞而去。 那梁柱是木头的,足足碗口粗细,一米多长。 事发突然,掉下来的角度刁钻,沈君辞想要躲,却站在楼梯上,前后有人无处可避,他瞬间下意识地闭了眼。 戚一安跟在后面,眼看沈君辞要被砸到,吓得啊了一声。 顾言琛却反应神速,一回身就把沈君辞拉入怀中,右手伸手挡住了坠下来的梁柱,那梁柱打在他小臂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落在一旁。 顾言琛平时隐忍,可毕竟还是血肉之躯,手臂吃痛,低低“唔”了一声。 等沈君辞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顾言琛护在了怀里。他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脸色一变,急忙挣了出来,去看顾言琛手臂被砸到的地方。 顾言琛甩了下手道:“你没事就好,我手臂不疼,应该就是轻伤。” 沈君辞却不放心,解开了他的衣袖,捏了捏他的尺骨,他只凭手感就判断出,骨头没事,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没有骨折。” 顾言琛道:“你没受伤就好。” 沈君辞道:“谢谢顾队。”他看着顾言琛的手臂瞬间青紫了起来,于心不忍,,“回头去我那里,我给你上点药。” 顾言琛看沈君辞这么在意的样子,顿时觉得伤处不疼了,他用另一只手护住小臂:“真不严重,我们先上去吧,这里不太安全。” 看着危机化解,跟在后面的戚一安也终于松了口气。 众人走上了二楼。 烧的更严重的地方是在民宅二楼的几间卧室。 原本雪白的墙面被烧成了一片黢黑,侧面的窗户烧得只剩下了框架,屋子里面的家具也有明显的过火痕迹,四处都是一片狼藉,站在里面的体感温度要比外面高了不少,整个房间里闻起来还有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由于消防刚走,房间里到处都是水,从房梁上流下来的水滴答作响,在地面上汇聚成一片一片。 地面上都是黑色的残渣,踩在上面吱吱作响。 顾言琛多了个心,确认了现场安全才让法医进去,沈君辞和戚一安开始对尸体进行检查。 女儿躺在次卧里,父母两人躺在主卧之中,三具尸体都已经浑身焦糊,完全没有生还可能,这一家三口是被灭门了。 他们从损坏较为严重的次卧看起,睡在床上的女孩睡衣被褥已经大面积碳化,头发也已经灰化,脸上面目全非,甚至看不出来五官。她双手的手肘回弯,有些诡异地举起,蜷缩在了胸前,紧紧握着拳头,这是烧伤中常见的斗拳状体态。 戚一安拎着勘查箱来到了床边,看着床上的尸体他忍不住揉了揉鼻子,除了焦糊味,他闻到了一种被烧过的肉味,那味道比起腐尸可是好闻多了,可一想起这烧的是人,他就忍不住泛着恶心。 沈君辞却已经开始俯身,仔细观察死者的尸体。 烧伤根据不同的严重程度共分为四度,眼前的尸体明显已经是属于最高的四度烧伤。 沈君辞首先打着手电观察死者的头部。在火灾的案件之中,法医经常可以靠着尸体的头侧判断火点燃时,受害人是否存活。 如果是活人被烧死,一般脸和身体是会背对过火的那一侧。 一般火灾时,人会产生反射性闭眼,在外眼角处形成较深的皱褶,皱褶内的皮肤如果未被烟熏,角膜也无烟灰附着,那么直接死于火灾的可能性就会较大。 躺在床上的女尸头是扭向右侧的,没有对着左侧过火的窗口。 可惜的是由于过火时间太久,面部几乎全部炭化,眼角处皮肤皴裂,眼周皮肤和双目情况已经无法作为参考。 随后他们又看了看另外两具尸体,其中乔思维母亲的那一具尸体明显烧毁最为严重。 戚一安仔细看了看,问沈君辞道:“我发现这具尸体是焚烧最厉害的,难道是因为尸体接近火源吗?” 沈君辞道:“这是火灾之中的灯芯效应。” 戚一安恍然大悟。 白梦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有些奇怪:“什么是灯芯效应?” 沈君辞解释道:“因为三人之中,只有乔思维的母亲穿着的睡衣是长袖长裤,而且她较为肥胖,身体里面的脂肪最多。当火灾引燃了她的睡衣以后,随着表皮脱落,她的皮下脂肪融化溢出,反向包裹住了衣物。脂肪像是蜡烛,衣服就像是灯芯,会一直燃烧到脂肪燃尽。也正是因为这个道理,穿着衣服的尸体往往比不穿衣服的燃烧得更快,也会烧得更加厉害。” 陆英听到这里嘶了一声:“这人变成了蜡烛,那也真够可怜的。” 顾言琛站在一旁,观察了一下现场,指纹和脚印破坏得差不多了,估计难以找到相关的痕迹,烧的最严重的是女孩所在的次卧,其中有着窗帘的一面墙应该是最先过火的,明显碳化比其他的地方都严重。 着火点最初可能是在二楼,可是这里并没有电器着火的痕迹,感觉像是有人故意点燃。 陆英问:“最近附近有流匪,或者是纵火犯吗?” 白梦在警务系统里搜索了一下:“最近三个月内,附近的火灾不多,而且都有明确的失火原因,两起是因为线路老化,一起是烟头引燃了床单,还有一起是电器违章。而且,这个区域内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火灾伤亡了。也没有流匪的相关消息。” 顾言琛道:“门锁没有撬过的痕迹,看起来不像是纵火犯,纵火犯很少会入室放火,也很少以杀人为目的。还是优先考虑是否是仇杀放火,或者是为了毁尸灭迹。” 观察了附近的环境,顾言琛转头问沈君辞:“从尸体上能够确定是他杀还是死于火灾吗?” 沈君辞有意考一下戚一安,问他道:“你分析下。” 戚一安拿着勘察表,试着分析:“尸体高度炭化,看不出来是否有伤口,目前只能判断死者在火灾后没有移动和挣扎痕迹,不能排除是否是因为热呼吸综合症或者是一氧化碳中毒死亡。” 沈君辞帮他总结:“必须进行尸体解剖才能确认。” 顾言琛又问白梦:“发生火灾时是在几点?” 白梦道:“报警时间是凌晨三点半,着火时间大概要再往前推半个小时左右。三名死者的尸体都是在床上发现的,从睡姿上看,都很安详……着火点是在屋内,可以排除是线路老化造成。死者的详细资料已经调出来了,我发到你们手机上。” 说到这里白梦操纵了几下,众人的手机都发出滴的提示音。 顾言琛看着发来的资料,女性年轻死者叫做乔思维,今年十九岁,她复读过一年,是围城大学的一名准大一学生。 火是从乔思维的房间燃烧起来的,自然需要从她身上查起。 顾言琛问:“死者有男友吗?” 一般这种案件,少女的感情纠纷会是首先被怀疑的。 “就我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没有男友。”随后白梦又补充道,“报警的邻居反应,死者很听话,没有见过她和社会上的人来往,女孩复读了一年,心思也基本都在学习上。乔思维的妈妈是在附近街道上班,爸爸是位普通的职员。” 这家人的社会关系听起来非常简单,不过这可能只是表面现象。 几位警员在楼上楼下仔细勘察。 顾言琛忽然发现了什么,他把物证叫了过来,指着二楼走廊尽头的一扇小窗户的窗台道:“这里,有个脚印。” 二楼的火没有烧到这一侧,消防的水也没有污染证物,让这个脚印得以完整保留下来。 这个位置,自然不是消防员留下来的,也不可能是家人留下的。 物证陈眠急忙赶了过来,那扇窗户不大,是虚掩着的,钻进来一个人绰绰有余。此时的窗户并没有从里面锁死,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窗台上有一个方向向外的模糊脚印。 脚印还很新鲜,陈眠用标尺量了一下,判断道:“看大小和花纹,是个男人的脚印,穿的鞋大约是42码。” 第39章 闺蜜 现场的勘查工作有序进行。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边逐渐露出了鱼肚白。 这边现场检查完成,除了那个神秘的脚印,没有找到其他的明显线索。 沈君辞和戚一安一起努力,收着尸体。由于被烧过,尸体硬邦邦的,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三具尸体分别放入了裹尸袋。 尸体搬上了运尸车,把后面塞得满满当当。 陆英带着辅警,在那里问着附近的邻居。 “他们家人怎样?” “这家人都蛮好的,我们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红过脸。”邻居想了想说,“不过,好像他们曾经在怕什么人。” “怕什么人?”陆英急忙顺着追问下去,“能具体说说吗?” “我们也知道得不太清楚,就高考之前的,乔思维的爸爸会送她上下学。” 陆英把这条线索记录了下来,又问:“他们家经常会来些什么人?” “好像平时来的人不多,就偶尔会有女孩的同学找过来,一起写作业。” 问完了邻居,白梦那里很快搜出了一家三口人的手机号,这三个手机都已经在火灾之中被烧毁,几乎没有复原可能。不过通话记录得以保存了下来。 她看了一下通话的记录道:“今早有两个电话打入了乔思维的手机。我去查看了,户主是个叫做秋晓雪的,今年十八岁。” 陆英道:“这个年纪,看起来是乔思维的同学了。” 刚说到这里,就看到从巷子的一段跑过来了一位年轻女孩子,女孩子长发梳着马尾,一路跑到了楼下,抬头看了看被烧毁的房屋,眼睛里就闪了泪光。 她跑到了警戒线外,就被白梦拦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女孩捂着嘴颤声说着,随后就哭了出来。她拉着白梦问,“我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乔思维有被救出来吗?她……她们家人难道都……” 白梦道:“昨晚他们一家三口都已经死于火灾。” 陆英问她:“你叫什么?是乔思维的同学吗?” 女孩的眼泪不停流着,哭了一会才擦了眼泪稳住了声音:“我叫做秋晓雪,是她班上的的同学,我早上,给她打电话没有人接。” 白梦安慰了她几句,开口问她:“我们正在调查这一起火灾的成因,你是她的同学,知道一些相关信息吗?” 秋晓雪迟疑了一会,点了一下头:“我……我知道一些。” 白梦看了看车上还有座位,和顾言琛商量了一下,对女孩道:“那你能不能跟我去一下市局,我们可能会问你一些信息。”. 警车载着秋晓雪还有一队人回到了市局里。 沈君辞和戚一安去解剖尸体,顾言琛则是带着白梦对秋晓雪进行问询。 白梦掏出了记录册,登记完了秋晓雪的年龄籍贯个人信息。 她开口问她:“她家的邻居说,乔思维似乎是在怕着什么人?你是否知道相关的情况?” 秋晓雪道:“我只知道,她爸爸接送了她一段时间,大概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说是怕她上下学不安全。具体是什么原因,我问了她好几次,她都没有告诉我。” 白梦具体问了一下乔思维被接送的那段具体的时间,又问秋晓雪:“她有男朋友吗?” 秋晓雪摇了摇头:“我是她的好朋友,她什么事情都和我说,她绝对没有交过男朋友。她说既然现在交了朋友也容易分手,不如在大学里面去找。” 白梦又问:“那有没有什么男人来纠缠过她?” 秋晓雪又是摇头:“她平时都不打扮,衣着也很朴素,几乎不和陌生人接触说话。” 顾言琛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乔思维是在什么时候?” 秋晓雪低头:“就在昨天下午。我们交换了礼物,她要去外地上大学了,我们以后不在一个城市了。见面机会就少了。” 白梦问她:“你和乔思维是怎么成为好友的?” 秋晓雪详细道:“我们两个人是班上的同学,家又住得近。有一次做集体作业,要求两人一组,我们班的人数是单数,乔思维看我落了单,就问老师能不能给他们组加一个人,老师同意了,我们从那时候开始做朋友。” “乔思维是个怎样的人?” 秋晓雪道:“她……活泼开朗,人缘很好,虽然是复读生,但是和班上同学的关系都很好,对我也很好。” 随后,顾言琛又问了她一些有关乔思维家的事,包括家里经常来什么人,基本的作息时间。 秋晓雪知道的就一一回答了,她的表情难掩悲伤:“叔叔阿姨人都挺好的,过去我去他们家的时候还给我做饺子吃。” 顾言琛问:“你说从哪里知道的失火消息?” “我住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昨天晚上,我在家听到了消防车的声音,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我早起下楼,就听楼下打扫卫生的阿姨说的这一片着火了。我心里就很害怕,怕是乔思维的家……急急忙忙就跑了过来。”她说道这里掩面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问询结束,白梦让她签了字,又留好了联系方式,如果需要再去联系她。 顾言琛看着乔思维的照片,活泼开朗,社会关系简单,这样的一个还在学校的女孩子,怎么会引来杀身之祸?. 送走了秋晓雪,顾言琛就让白梦这里调取了昨晚附近的监控录像。 物证那边也把留在窗台上的脚印拓印以后拿了过来。脚印大小是42号鞋,花纹和鞋码都和乔父的不一样。 这时候,白梦的监控发现了一些线索,她把顾言琛叫到了电脑前:“昨天凌晨三点前,一个附近的监控拍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顾言琛和陆英一起聚集过来,看向电脑的屏幕,那是一个个子不低的男人,带着帽子口罩,走得速度很快,低着头在镜头之中一闪而过。 随后不久,另一处摄像头拍摄的画面之中,远远看到,乔家的房子逐渐燃了起来。 凌晨三点出现在犯罪现场附近,形迹可疑,急匆匆逃走,这个人嫌疑很大。 陆英兴奋了起来:“这应该就是纵火犯!” 顾言琛让白梦把这个男人的影像拷贝了下来,准备进一步进行排查。 另一边,乔家的惨剧发生以后,乔思维的一位姑妈来到了市局,给他们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那位姑妈听他们说了个大概,就马上道出了真相:“之前我弟弟是在躲他的小舅子!” “我弟弟和我抱怨过好几次了!他那个小舅子,也就是我侄女的舅舅,最喜欢在乡下赌钱。赌的自己家的房子都没有了,后来就开始借亲戚钱,她姐姐借了他两次,一共十几万吧,后来非但没有还钱,还想要从她家借更多……” 白梦一边记录一边听着,这年头谁家没有几个极品亲戚?感觉就像是要债的饿鬼,一旦借了钱出去,就是有去无回。 “……那个小舅子来她家闹过两次,他家忍无可忍就报了警,后来他小舅子说,他姐姐自己过着好日子,不帮助他,就是不给他活路,他活不下去,也不让他们好过。” “今年我侄女高考前,他小舅子还来了槟城,就堵在我侄女放学的路上,差点把她拉走。他放话说,如果不给钱就把乔思维卖了换钱花。可怜我侄女吓得两天没有上学,后来就让我弟弟接送她了。” 白梦对这样的事情十分感同身受,一个女孩子,忽然在放学路上被自己的舅舅劫持,肯定是惶恐不安的。 “那时候我侄女很害怕她的舅舅,生怕这个舅舅再回来,找他们家麻烦……所以他们家一发生火灾,我就想起了这件事。不会是我弟弟的小舅子做了什么吧?” 说到这里,女人掩面:“可怜我弟弟啊,我那么好的侄女,一家人都没了……” 白梦发了昨晚的监控视频过去,给那位姑姑辨认,女人认了一会,皱眉道:“我之前也只是在我弟弟的婚礼上见过他一次,都好几年没见了,这录像太暗了,看不太出来。” 顾言琛道:“我们会调查清楚。” 送走了那位姑姑,白梦调取出了乔思维舅舅的资料。 他名叫魏应天,看资产果然是负债累累,名下的房子去年卖掉,还借了不少的借贷,所有的亲戚都对他避之不及。 而且这位舅舅脾气暴躁,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因为另外一位亲戚拒绝了他的要求,差点动了菜刀。 他们也在系统里查到了乔家的报警记录。 只是从两个月前,这位舅舅就由于负债太多,为了躲债已经不知去向,名下的银行卡也已经停用,最后一次发现他的踪迹还是在隔壁瑞城。 由于魏应天是个惯犯,有过前科,拘捕的流程走得无比迅速。 顾言琛在警务系统内发出了对魏应天的通缉,希望各个分局的民警帮忙寻找魏应天的踪迹。 随后顾言琛开始让手下警员还原这一家人的手机以及各种网络账号,最先调取出来的是乔思维的一些软件信息。 顾言琛用注册手机登上了女孩的账号,一些消息就接连弹出。 qq比较正常,加了一些班级群,乔思维的话不多,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录。 微信加的人更是少,在最近通话里,顾言琛看到互动条数最多的,是一个卡通头像的账号。他点开来,对比了一下认证的手机号,那个号码是秋晓雪的。 翻看着聊天记录,顾言琛的神情却越发严肃起来。 那是一份有些诡异的聊天记录,并不像是闺蜜之间的聊天,更像是秋晓雪单方面的倾诉。 “我今天路过那家九月森林面包店,看到出了你最爱吃的香芋味蛋糕,就给你买了一个。” “你看这只猫,我在校门口看到的,特别可爱。” “今天的数学作业也太难了,这谁能解的出来啊。你周末有空不?我去你家做作业。” “我给你买了奶茶,放在你桌角了。” 今天吃了什么,去了哪里,写作业花了多长时间,事无巨细。 有时候,她还会撒娇或者是哀求:“你在做什么,不要不理我。” 而乔思维的回复则是有点敷衍的,“好的,知道了。”“哦。”“我刚才去洗澡了,没看到手机。”“知道了。”“谢谢。” 如果说她们是最好的朋友,亲近的闺蜜,这样的联系显得有些疏远。 可是若说她们关系冷漠,也不尽然,她们每天都在这样聊天,而且看起来她们是复读班的同学,可能会在学校有更多的接触。 云端的聊天记录存储有限,只能恢复到六个月前。 顾言琛再拉到了最后,聊天的记录就到昨天下午。 秋晓雪说:“我们要上大学了,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给你买了个礼物。” 乔思维回了一个:“好,你等下过来吧。” 顾言琛指尖滑动,推动鼠标,反复看着这份聊天记录。最后的对话时间是和之前秋晓雪所说的,见了乔思维,交换了礼物对上了。 在记录里,他感觉到了秋晓雪对乔思维的一种依赖。 他又想起了秋晓雪对乔思维的种种描述,也许秋晓雪是把乔思维这个最好的朋友当做了一种精神的寄托。 一切都说得通,可是顾言琛总是觉得其中有说不出的一种古怪。 好像自己是遗漏了什么细节。 刚看到这里,白梦过来道:“陆队,乔思维之前班里的老师还有同学都电话寻访过了,我约了和他们班的学委见面,聊一下详细的情况。” 顾言琛起身对陆英道:“陆英,你那边继续寻找乔思维的舅舅,另外从一队调几个人过来,去乔思维父母的单位去问下情况,我带着白梦去找她的同学采集信息。”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顿住了脚步回身道:“你再查一下秋晓雪的信息。” 陆英问:“她有问题吗?” 顾言琛道:“没什么,我只是直觉她们之间的关系,不像是秋晓雪说的那么简单。” 第40章 掏舌头 槟城市局,法医物鉴中心。 无影灯光照着,今天为了进行尸检,沈君辞专门申请了整个市局里最大的一间解剖室,三个解剖台并排陈列着,每个解剖台上都放置着一具焦黑的尸体。 那漆黑的烧焦的尸体,面目难以辨认,闻起来有一股糊味儿,虽然没有腐尸冲击性大,看起来却有点吓人。 从左往右依次是父亲,母亲和女儿。 沈君辞在解剖台间穿梭,声音冷静道:“女儿的尸体最关键,留在最后,我们先检查其他两具。” 他们先从第一具男尸开始,沈君辞面对着尸体,按下录音笔,进行录音:“乔龙樊,年龄49岁,身高一米七四,尸表除背部和大腿内侧皮肤未烧焦外,其余均尸表炭化,左脚骨炭化残缺,小腿皮肤和胸口见因干燥形成皴裂痕迹,还有因火灾留下的伤口……” 戚一安也跟着检查,身上的伤口很容易区分,一般火灾燃烧留下的伤口都比较浅,创壁也不光滑平整。 随后沈君辞观察了死者的鼻腔,再撬开了死者的口唇看了看:“可见部分烟灰。” 戚一安打着照明工具来看:“那这么看,很有可能是烧死的了?” 呼吸道里是否有烟灰和炭末是判断死因的重要依据,如果死者死亡前有呼吸能力,很有可能是死于大火,而死后焚尸只会在尸体的口鼻处沾有少量烟灰。 沈君辞谨慎道:“不要妄下结论。” 他又看了看死者的头部:“颅盖骨骨折,骨片放射状膨出,应该是颅内气体膨胀造成。” 高温焚烧过的尸体,有时候会形成这种伤痕。 简单来说,这就是因为颅压,从内部爆头。 炭化的尸体形成了一层坚硬的外壳,非常难切,解剖刀几乎无法划开。两个人合力,使用了各种工具,连切带撬,才把尸体的表层切开。 进行了检查以后,沈君辞整理了一下手套对戚一安道:“准备掏舌头。” 这“掏舌头”是个法医术语,指的是去除胸骨后,从下颌处划一道口子,把舌头,会厌,喉头,食管等掏出来,娴熟的法医甚至可以完整地取下死者的一套内脏。 做好了准备工作,沈君辞道:“我先示范一次,等下母亲的那一具你来操作。” 随后他整理了一下手套,把手指准确伸入死者下颌处的切口,指尖和喉咙相触,发出扑哧一声轻响。 无影灯下,沈君辞清秀的眉目神情专注。 戚一安见他修长的手指一动,犹如扣动了什么机关。尸体的喉咙间一鼓,舌头和会厌就露了出来。 沈君辞顺着往下,似乎是轻而易举,一整串的舌头连着呼吸道都被拉了下来,所有内脏都一一和身体分离。 虽然外面被烧焦了,里面的器官却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内脏的质感像是柔滑的果冻,拿在手中一串沉甸甸的。 这下可以看得清晰,死者的呼吸道里也有少量的充血和烟灰。 戚一安说:“有烟灰,能够确认了吧?!” 沈君辞依然摇头:“量很少,不能排除是在微弱呼吸或者是临终状态下吸入粉末,随后被火烧死的。” 他又指着死者的脏器对戚一安讲解道:“活着烧死的人体内会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在体内和血红蛋白结合,形成碳氧血红蛋白,内脏器官的颜色会更加鲜红。” 戚一安举一反三:“这个课本上学过,一氧化碳中毒的话,尸斑也是鲜红的。” 沈君辞指给他看:“那现在你判断呢?” 戚一安看着眼前尸体的器官:“心脏,胃部,肝脏,肠脏,颜色看上去是比以前所见的鲜艳,可是却又不那么鲜红……” 小法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下结论。 沈君辞没有难为他:“死者吸入了一氧化碳,但是量并不多,直接抽取心血吧,随后做个安眠药物和毒理测试。我怀疑死者有服用安眠或者是导致昏迷的药物。” 如果是在昏睡之中吸入了一氧化碳和有毒的气体会导致身体僵直,在睡梦之中直接死亡。 这样死亡的人,自然不会挣扎。 戚一安取了心血,食糜,尿液以及内脏切片,送去毒理室进行化验。 随后他们又开始进行第二具尸体的尸表检查,这一次是乔思维母亲的尸体,也就是被烧毁最为严重的那一具。 检查完后,沈君辞指了指尸体道:“你来掏舌头吧。” 戚一安过去上课的时候也学过这一段,可是那时候尸体有限,整个班的同学围在一起,看着老师操作一次,根本没有机会做练习。 如今是个大好的机会,戚一安开始还挺跃跃欲试的。他看着沈君辞之前掏舌头一气呵成十分轻松,等到了他这里,却不那么简单。不是切口切得太小掏不出来,就是连带的筋膜没有切断。 掏舌头需要用的是巧劲儿,戚一安怕破坏尸体,不敢用蛮力,急得汗都出来了。 沈君辞在一旁站着,安静地看他忙活,只有在他遇到难点的时候给他提醒着各种要点,完全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戚一安就和死者的舌头死磕。 连续取了足足二十分钟,他才把舌头完整掏出来,拿在手里,感觉像是一大串沉甸甸的葡萄。 戚一安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具尸体的情况和乔父的尸体状况类似,连续解剖完了两具尸体,沈君辞顾不得休息,又站到了乔思维的尸体前。 他观察了一下尸体的口腔,咦了一声:“这一具尸体比较特别,口腔里的烟灰最少。” 随后他检查过表面后划开了炭化的尸体:“腹腔内有积血。” 随后他在腹腔内拨动着内脏仔细寻找,过了片刻发现了出血点:“死者的肝脏上有一个小缺口,看大小,像是改锥一类的尖利物刺伤。很可能在失火前,她就已经重伤了。” 因为伤口非常小,现场又被火烧过,死者的腹部有一些高温皮肤收缩形成的皮肤创口,让之前的伤口隐藏其中,难以发现。 直到现在解剖才辨别出来。 为了抓紧时间,这次沈君辞没让戚一安再练习,自己掏出了乔思维的舌头以及脏器,果然如同他之前的推断,尸体的呼吸道里非常干净,没有多少充血以及烟灰痕迹。 “死者死于肝脏破裂导致的出血,是死后被纵火焚尸的,这场火连带烧死了乔思维的父母,这是一起故意杀人案。” 一旁的电脑滴滴响起了提醒,戚一安去看了一下:“父母两人的心血以及尿液里都含有艾司唑仑。怪不得着火他们也没有醒来。” 艾司唑仑是一种常用的安眠镇静药物,服用以后,人就会睡得很沉,药效可以持续整晚。 沈君辞道:“你再去一趟毒理室,如果三个人的体内都含有药物,那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下药了。”. 与此同时,顾言琛带着白梦,正在和乔思维在复读班上的同学进行谈话。 他联系了乔思维生前的班主任后,叫来了班上的学习委员。他们先和老师聊过,又开始和学习委员询问情况。 学委是位戴眼镜的小姑娘,看起来就听话文静。 “我们是高三班,学业很重,平时没有什么活动。乔思维也就和班上的女生有些来往。除了问我学习题,她和我交流不多。” “乔思维人很好,很开朗,人缘很好,在班上有很多朋友。” “校外的人?她几乎不认识什么校外的人……” “男朋友?这绝对没有。她有喜欢过一个小明星,收集了一些他的照片,还有杂志,有时候会安利给其他女生。学校里的男生她根本看不上。” “她舅舅曾经在下学的时候堵过她,那天我遇到了。乔思维让我不要告诉其他的人,怕被同学说闲话。” 顾言琛听了一会,开口问:“秋晓雪也是你们班上的?” 提到了秋晓雪,学委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奇怪,那表情就像是吃了一口很酸溜溜的东西:“我和秋晓雪不熟,高中三年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 顾言琛敏感发现了:“乔思维和秋晓雪关系怎样?” 学委低下头:“她们关系还挺好的,有次作业合作分组,他们在一个组里,两个人因此就成了好朋友。” 顾言琛问:“关于秋晓雪,你还知道些什么?” 学委开口说:“秋晓雪……她的父母好像是重组家庭的,但是家里挺有钱,她不想住在家里,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处房子,她自己一个人住,其他的我不太清楚了。” 她顿了一下说:“乔思维和她关系很好,平时就形影不离的,体育课的时候会待在一起,放学也要一起走。有什么好东西都会互相分享,她们连衣服都会买同款。不过好像之前两个人有吵过架,也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我看到乔思维好像和秋晓雪关系不太好了,可是过一段,她们又在一起了。” 顾言琛又问了学委一些问题,她为难地说:“我实在是不太清楚她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 顾言琛问:“那你们班上有没有什么人和乔思维或者是秋晓雪关系好的。” 学委想了想:“有,之前乔思维的同桌可能知道一些,不过她的大学开学早,好像已经去外地报道了,回头你们电话问问她吧。” 那女生名叫石洁,白梦打电话过去,几经辗转才联系到了她的班主任,女孩已经开学了,而且最近正在军训,只有下午五点以后才能够接电话和他们聊一下情况。 这边问完了,顾言琛道:“我们先回市局吧,看下法医那边的验尸结果。”. 下午两点,槟城市局里。 顾言琛吃过午饭,来到了法医办公室,验尸报告和检查结果都已经出来了。 沈君辞递给顾言琛简易的验尸报告:“乔思维死于肝部重伤,属于死后焚尸,另外两具尸体是死于火灾造成的合并死因。三个人都服用了同一种安眠药物,而且剂量不小,我取了他们的胃容物,三个人的胃里都有一些未消化的酸菜鱼片,很可能药是下在外卖里的。” 顾言琛去查了乔思维的外卖订单,马上在信息里找到了一份酸菜鱼,时间正是昨天晚上六点半。 电子信息一切记录都可以查找,警方联系到了制作酸菜鱼的那家饭店,随后又顺藤摸瓜,找到了昨晚负责送餐的外卖员。 白梦去打了个电话,联系他来趟市局。 外卖员正好在附近派送,送完了一单,就直接赶来到了特刑科这边。 由于就是昨天的单,外卖小哥还有印象:“我知道这一家,他们经常点酸菜鱼的外卖,每一次都是让我放在门口的台子上,然后他们来取。” 白梦又问了详细情况,乔家是独门独院的自建别墅,院子外墙处有一道大门,里面有一道家门。 通常情况下,外面的大门只有在晚上睡觉前才会关闭,外卖员就是进了大门,把餐送到了家门外的一个台子上。 白梦问:“你确认外卖包装无损地送到对方手里了吗?” 外卖摇摇头:“这个我没注意,那时候我还有好多单子,就给他们家里拨了个电话。他们说马上过来。我把外卖放在指定的位置,随后就离开了。他们什么时候来取的我并不清楚。不过,那家酸菜鱼包装很好,他们收到的时候,应该可以看得出来是否有人动过。” 白梦记录下外卖员的口供,送走了外卖员,特刑科的众人来到了会议室开会。顾言琛把受害人的信息写在左边,右边写上了魏应天还有秋晓雪的名字,这是警方目前的主要嫌疑人。 在两端之间他画了一道连线,旁边写了三个字:“酸菜鱼。” 陆英推断道:“假设那药物就是下在酸菜鱼里,外卖员把外卖送到楼下,乔思维家的人出来取餐,这中间很可能有一个时间差。如果有人在他们取餐前,把药下在外卖里,就可以完成下毒。”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是还有很多细节说不过去。 白梦皱眉,有点不解:“这家酸菜鱼我知道,是一家连锁店,他们的包装非常好,最外面的袋子是用订书机钉住的,还有个贴条。外卖打开来是双层的,外面一层保温袋,里面是个塑料盒,为了汤汁不漏出来,裹了好几层的保鲜膜。外卖员说他到了以后,打了电话通知这家人下楼取餐,这凶手如果想要在中间的那一段时间里下毒,不太现实。” 戚一安也在一旁道:“对啊,而且乔家人也不傻,如果外卖包装破损了,肯定不会吃的,药还要搅合均匀,否则可能会被尝出来,凶手有那么长的时间做这些事情吗?” 听到这里,沈君辞在一旁若有所思:“直接往里面下药,这样的方式太笨拙了,也有很大的风险。” 如果被抓个现行怎么办? 乔思维一家可是会随时出来拿外卖的。 顾言琛皱眉瞬间,想通了其中的环节。 他开口道:“临时下药来不及,但是换外卖来得及。” 随后他解释:“凶手应该非常熟悉乔思维一家习惯,知道他们经常点这一家的酸菜鱼。所以他可以提前买一份酸菜鱼的外卖,把包装小心打开,贴纸也仔细不弄破,随后他在里面下了药物,再用保鲜膜完整复原好。他把酸菜鱼拎到了乔思维家的门口,等到外卖来放下外卖,快速调包,他只需要带着一个订书机,把单子重新钉一下就可以了。” 这样整个的过程,不过数秒就可以完成。 偷梁换柱之后,乔家根本不会发现酸菜鱼被人动过,酸菜鱼味道重,掩盖了药味,他们就会把安眠药不知不觉地吃进去。 白梦道:“那我让这家店铺导出一下昨天的外卖单,说不定凶手就在里面。” 顾言琛提醒:“晚上六点以前,几家连锁店的外卖单都调出来查一下。” 第41章 好朋友 被害人的死因,凶手的手法一步一步被逐渐还原了出来,像是一副拼图慢慢被复原,他们好像离着那位凶手越来越近了。 众人刚回到了办公位上,白梦很快接到了分局打来的电话,她听了几句,急忙转头给顾言琛汇报:“顾队,三分局说,魏应天找到了,分局的刑警正在把他转运过来。” “找到了?!”陆英激动了起来,“他承认自己下毒杀人纵火的罪行了吗?” 白梦摇头否认:“他承认了自己昨晚闯入了姐姐家中盗窃的罪行,却说人不是他杀的。” 下午三点多,魏应天就被转了过来。 那是个个子高高,身材偏瘦,三十多岁的男人,胡子拉碴,头发偏长,看起来就有点落魄。他正是昨晚出现在监控中的人。 魏应天坐在审问室里,神情有些灰败。 顾言琛走入时,陆英已经记录了他的基础信息。 魏应天一边讲着昨晚的事,一边擦着眼泪,表情似是悔恨不已:“我是曾经赌博,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我现在只想把外面的债还了,好好生活。我姐她分明是有钱的。” “昨天白天,我到了槟城,借了个手机给姐姐打了个电话,求她帮帮我,她马上就挂断了。晚上,我睡在小公园的长椅上,越想越气,我就想到去她家里找她。凌晨两点多,我就从二楼翻窗进去。” “我进去以后,根据我的记忆,摸黑在一楼找了半天,也就找到了两百块钱的纸币,然后我到了二楼……” 魏应天顿了一下:“我本想进去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当我路过外甥女的卧室门口,我看到有个人影站在里面,我以为是我姐姐起来给我外甥女盖被子。吓得心脏都快停跳了,我怕他们发现我,就急忙从二楼的窗户又翻了出去,然后我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今天,我看到有人盘查,才知道昨晚他们家发生了火灾……” 顾言琛问:“你看清那个人影了吗?” 魏应天摇了摇头:“其实是没看清,我后来回想起来,那就和个鬼影似的……” 陆英问:“你是不是以前曾经在放学路上堵过乔思维?” 魏应天道:“我是做过那糊涂事,但是我也就是吓唬吓唬他们。那毕竟是我亲姐姐啊,乔思维又是我亲外甥女,他们活着还能接济我一点,好歹不会让我饿死,他们死了,我也拿不到多少钱。” 顾言琛问:“你昨天什么时候到槟城的?” 魏应天道:“大概是下午六点多吧,坐了辆拉货的车给我捎过来的。” 顾言琛问:“车牌号呢?” 魏应天说:“记不清了,是辆金杯。” 顾言琛和陆英又反复盘问了一些问题,确认那个脚印是魏应天逃走的时候留下的。 大小和鞋底的花纹都吻合。 审问完了魏应天,顾言琛和陆英走出了审问室,白梦直接问:“怎样?” 陆英汇总信息:“魏应天的手机欠费停机很久了,被找到时身无分文,他肯定没有钱点外卖,也没有药物来源,不可能是他下药。他只有这一件衣服,上面没有血迹,我觉得他不像是昨晚的杀人纵火犯。” 顾言琛对陆英的分析持保留态度,魏应天是个满嘴谎言的赌徒,他说的话不应该轻信。 他问白梦:“你那边呢?有进展吗?” 白梦道:“酸菜鱼店说要晚上才能够把昨天点外卖的单子汇总过来。” 顾言琛点头:“你继续跟进。” 布置完任务,顾言琛看了看时间,刚刚过了五点,到了他和石洁约着打电话的时间。 顾言琛有种预感,也许从这位证人那里,他能够获知一些真相。 为了对话安静,顾言琛来到了会议室里,接上了耳麦,他的通话进行了录音,电话响了一会接通,随后从对面传来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你好。” 顾言琛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乔思维一家的惨剧。 对面的石洁有些惊讶,随后她抽泣了一阵道:“你问吧,我所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顾言琛先问了一些有关乔思维的事,对方的说法和秋晓雪还有班委告诉他的差不多。 随后,他就问到了秋晓雪的身上。 顾言琛问:“我们今早见过秋晓雪,她和乔思维是好朋友吗?” 电话那边的石洁顿了一下:“好朋友?她是那么说的?班上只有乔思维愿意和秋晓雪做朋友,我早就警告过她了,不要同情那个女的,是她那时候看秋晓雪没人愿意要,好心帮了她,结果就像是沾上了恶心东西,甩也甩不掉。” 顾言琛从中听出了一些怨气,他开口问:“你能不能详细说一下。” “开始的时候,乔思维就是偶尔发善心,我们和秋晓雪一起做了一次作业。合作结束以后,秋晓雪就问乔思维可不可以做朋友,乔思维朋友很多嘛,自然就回答她‘有什么不可以?’” “可是从那时候起,秋晓雪就开始粘着她了。吃饭要一起,上厕所要一起,下学要一起,甚至有时候上学也要一起。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和乔思维说。两个人就像是连体婴儿一样。” 顾言琛问:“那秋晓雪对乔思维好吗?” “挺好的,准确的说,她对乔思维特别特别好,甚至是好到了不正常。秋晓雪家家境不错,父母离异了,不太管她怎么花钱,秋晓雪就开始给乔思维送饮料,买文具,甚至攒钱帮她买明星的杂志,照片,周边,乔思维也就收了。” “我开始提醒她,千万不要贪图这些小便宜,可是乔思维说,如果不收下,秋晓雪会不高兴。秋晓雪只是太寂寞了,想要和她做朋友,不应该辜负秋晓雪的好意。” “她们在一起黏了半年多,秋晓雪喜欢买乔思维同款的衣服,鞋子,零食,她会跟在乔思维的身后默默注视着她,还会把乔思维吃完的食品包装收起来。” “最初,乔思维觉得秋晓雪这个人就是有点黏人,依赖性有点高,也没有太在意。可是随后,乔思维发现,秋晓雪还有独占欲。乔思维只要是和其他人说话,和其他人一起做什么,秋晓雪就会缠着她,还会发脾气,质问她是不是不把自己当做最好的朋友。” “乔思维过生日,秋晓雪给她买了个大蛋糕。秋晓雪过生日的时候,乔思维忘了零点祝福,秋晓雪就怨恨了好久。说乔思维心里没有她。她还经常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好像反而是乔思维亏欠了她,对不起她一样。” “就连乔思维和我多说几句话,秋晓雪都会过来问她,可是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做不到只和一个人交流吧。” 石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后来,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乔思维觉得,秋晓雪太烦人了,可是她不想得罪她,只能想其它的方法,躲着她。有一次她和秋晓雪说,她周末要在家复习,然后约了我们几个关系好的出去逛街。” “可是我们没想到,走到半路上,我们正在吃烤肠,秋晓雪来了。她当时就问乔思维说:‘你不是说你要在家复习吗?’乔思维各种辩解,说自己是后来被我们叫出来的。可是秋晓雪还是不相信她,两个人在路上大吵了一架,还差点打了起来。” “那时候秋晓雪拿过了几根烤肠的钳子,就威胁比划着要往乔思维的眼睛里面扎,说把她扎瞎了,她就不会盯着别人看,和别人做朋友了,我们都吓坏了……” “再后来,乔思维终于意识到,秋晓雪不正常了,她果断拉黑了秋晓雪。可随后,秋晓雪就来找她,她哭着求她,希望她们再做回好朋友。她还说,她只有乔思维了。” “开始的时候,乔思维拒绝了,可是后来她发现,秋晓雪会在晚上敲她们家的门,在门口喊:‘你为什么要拉黑我,你不是答应了要和我做一辈子朋友吗?’她甚至……”石洁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甚至什么?”顾言琛追问。 石洁这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她甚至说,如果乔思维不把她加回好友,她就会自残,她把乔思维的名字刻在自己手臂上,鲜血淋淋地发给她。她说,我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其他的事,是不是等到我死了,你才会把我加回来?” 石洁继续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都觉得秋晓雪那个人特别变态……后来被折腾得没有办法,老师都出来找她们谈话,问是怎么回事,乔思维就把秋晓雪加回去了。” “结果秋晓雪反而变本加厉,她自己每天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都发了乔思维,自己买了什么,也非要给她带一份。她说,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好朋友……她把乔思维当做她唯一的朋友,乔思维也必须这样对她,把她摆在一样的位置上。” 这哪里是好朋友? 两个女孩之间存在着扭曲的关系。 乔思维陷入了秋晓雪的友情绑架。 听完了这些,顾言琛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石洁会对秋晓雪是那样的评价,也明白了为什么班委提起她时,是那样的表情。 “我们一开始都觉得秋晓雪只是普通的同学,可是谁也没想到……”石洁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就在前几天,乔思维还开心的和我说,她去上大学,终于可以甩开她了。” 说到这里,石洁有些惶恐:“他们一家……究竟是怎么死的?不会是秋晓雪杀了她吧?” 顾言琛道:“案件还在调查之中。” 随后他挂了电话,把录音发给陆英整理口供。 白梦那边也收到了酸菜鱼店发来的信息,她很快排查完,向顾言琛汇报:“顾队,我扫了通信录,乔思维认识的人里,果然有人点了同样的外卖,你猜是谁?” 顾言琛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秋晓雪。” 白梦点头:“对,就是她!” 越来越多的证据,都指向了秋晓雪。 尽管众人不愿意相信,就是一位十几岁的少女杀害了朋友一家三口,也不得不越发正视和考虑这种可能性。 只是这就是真相吗? 顾言琛还是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信息。 第42章 真相 到了下午六点,秋晓雪又被带到了槟城市局,这一次和上一次完全不同。 上午的时候,她是作为知情人来这里提供讯息,而现在,她是作为嫌疑人被关入了审讯室里。 刑警去找秋晓雪再次录入了个人信息,顾言琛带着其他人先到了观察室。 沈君辞完成了法医工作,也过来坐在观察室里旁听。 顾言琛道:“让她一个人先待一会。” 这是一种审问策略,让嫌疑人一个人呆在无窗的审问室,可以观察他们的状态。密闭空间会让他们紧张,也就更容易问出真相。 等着里面的刑警退出,顶光照射下,秋晓雪低下了头。女孩的容貌姣好,表情温柔而平静,就是两边脸颊上有些病态的嫣红色。 她似乎一点也不为接下来的审问紧张,反而是嘴巴一动一动的,埋头在喃喃自语。 顾言琛发现了这一点,他对白梦道:“放大一下声音,听听她在念什么?” 白梦带上了耳机:“好像是在唱歌。” 她说着话,调节着声控设备,做了个外放,审问室里的声音就通过扩音设备传了过来。 陆英嘶了一声:“这个女的好变态,的确是在唱歌,可是在审讯室里不紧张,还在唱歌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声音低低的,像是呢喃,有着一些调子,但是因为她哼的声音很轻,一时难以分辨是什么歌。 白梦侧头认真听,“这是什么歌?听着好耳熟。” 沈君辞听了出来,他在一旁托了下颌,声音冷清道:“找朋友。”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才反应了过来,那是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一首童谣。 审问室里非常安静,秋晓雪低垂着头,在哼唱着,简单的旋律也有点跑调。 “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再见……” 就这一句她反复着,她整个人仿佛都沉浸其中。 这一幕看起来有些诡异。 顾言琛问白梦:“秋晓雪的资料调出来了吗?” 白梦递过来一份打印的资料:“调出来了,幼时父母离异,她被判给了母亲,后来母亲组建了新的家庭,就让她自己住在离学校很近的一处房子里。同学们对她的评价是独来独来,不和其他人亲近,学习成绩中等。” 顾言琛对陆英道:“等下你先主审。” 陆英有点犯怵:“顾队,你知道我的刑审不是长项,打个配合还行,你让我主审,我估计问出来有点难。” 顾言琛道:“不擅长才需要多练习,而且问不出来没关系。” 他只是希望通过陆英和秋晓雪的对话,获知更多的信息。 做好了简单的安排,顾言琛拿了资料,带着陆英走进了审问室。 他们两个人坐在秋晓雪的对面。 秋晓雪的歌声这才停住,少女抬起头看向他们,审问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陆英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又把你叫过来吗?” 秋晓雪摇摇头,一脸的无辜:“我不清楚,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陆英道:“警方现在怀疑你就是杀害乔思维一家三口的嫌疑人。” 秋晓雪的眉毛皱了下,她上午哭过,眼睛还是肿的:“我没有杀乔思维。” “昨天下午你做了什么?” “我去了乔思维家,给了她礼物。然后我就回家了。” “你的晚餐吃了什么?” “五点半的时候,我饿了,点了一份酸菜鱼。”秋晓雪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道,“这有什么不对吗?我不能吃酸菜鱼?” 陆英因她的反问语塞,他开口道:“吃完了晚饭以后呢?” 秋晓雪道:“就像是往常一样,出去散步,回家睡觉,凌晨三点多的时候被消防车的声音吵醒。” 陆英开始列举证据:“我们在尸体的尸检之中,发现了治疗失眠的药物。这种药是处方药,你曾经在医院开过。昨天晚上六点半,是你在乔思维家的门口,换掉了他们点的酸菜鱼外卖。” 秋晓雪的身体前倾,主动道:“我怎么知道他们今晚会吃酸菜鱼?” “你熟悉乔思维家的生活规律……” “那种药不知道有多少人手里都有。再说证据呢?我只不过是点了一份酸菜鱼的外卖,这有罪吗?你们为什么怀疑到了我?” 陆英道:“你今天早上赶过去的时候,就露了马脚,很多嫌疑人都会重返案发现场。” 秋晓雪道:“我只是联系不上乔思维,又听说附近着了火,这才过去。” 陆英继续硬着头皮问:“那昨天半夜,你有没有进过乔思维的家?” 秋晓雪摇了摇头:“我又没有她们家的钥匙,怎么进得去他们家?” “也许是你平时和乔思维在一起,偷偷把钥匙多配了一把。” 秋晓雪振振有词:“她家是刚换的指纹锁,我去哪里配钥匙?等下你是不是又要说我会拓印指纹了?” 陆英还真的不知道门上是指纹锁,早上的那场火,别说是指纹锁,就是门都被烧去了大半,他们去的时候,门是开着的,他也就没注意这些细节。 陆英又愚起了魏应天的进入方法:“那你可能是翻墙进入,乔思维家的二楼有个小窗户是开着的。” 秋晓雪再次否认:“我这样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去爬到二楼,打开窗户?” 这样毫不慌张,还咄咄逼人的罪犯,陆英还是第一次遇到,他愚起了之前魏应天所说的话,就诈了秋晓雪一下。 陆英道:“不管你是什么方式进去的,昨天晚上,我们有人证能够证明,你在乔思维的房间里,随后不久,房子就起火了,所以乔思维就是你杀害的!” 提到了乔思维,秋晓雪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那是悲伤,夹杂着委屈:“你们说的人证是谁啊?敢不敢过来和我对峙?再说了我为什么要杀死我最好的朋友?” 面对着这样的嫌疑人,陆英的审问陷入了僵局,警方的手上还是缺了决定性的实证。 顾言琛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陆英果然段数不够,这场审问的节奏居然一直是被秋晓雪在带着走。 不过这样也好,秋晓雪说得越多,也就暴露得越多,他一直关注着秋晓雪的每个动作,甚至是一些微表情。 提到乔思维的死亡时,她一再否认,说不是她做的。 而且她的表情有着伤心,这一点没有作假。 面对着警方的询问,她也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像是在打太极,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把陆英的问题一一化解。 顾言琛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案子一定是和秋晓雪有关系的,她并不无辜。 秋晓雪对乔思维的友谊,有着变态的占有欲。 她可能会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行为来。 可是警方办案必须要找到实证,或者是问出口供。他们不能凭借着酸菜鱼的推断,就把她当做犯人。 而且,今天凌晨到底发生了什么? 秋晓雪有没有说谎? 魏应天所说的事,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他们知道一些信息,又缺失了一些信息。 那些缺失的信息,可能才是解开谜题的关键。 顾言琛可以感觉到,秋晓雪和其他的嫌疑人不一样,她更为坦然,更为理直气壮。她不排斥和警方交流。 这种健谈且配合度高的嫌疑人对供述的抵触性并不强。 她目前没有招供,可能只是因为陆英的问题还没有切中她的内心。 也就是说,陆英现在分析完全是错误的。 反之,只要分析出秋晓雪的作案动机,犯罪心理,她也许就会招供。 那么,那个关键的点是在哪里呢? 秋晓雪并不是个完全的疯子,她的行事一定有她自己的行为逻辑,也会有她的目的性…… 顾言琛愚,他必须把自己带入秋晓雪,从她的角度来分析这个案子. 此时,沈君辞坐在观察室里,他也在看着审讯的进展。 沈君辞看着顾言琛默不作声,知道他是在暗中观察,思考对策,推理真相。 沈法医仔细看着,忽然发现了一些问题。 他转头问白梦:“有纸吗?” “有。”白梦一愣,随即把纸和笔递给他。 沈君辞写了一张纸条,叠了几下,递给了白梦:“麻烦你把这个送进去给顾言琛看下。” 白梦不知道沈君辞写了什么,但还是接了过来,她走到审问室,敲了敲门走进去,然后把那张纸条递给了顾言琛。 顾言琛把那张纸条打开,认出了是沈君辞的笔迹,上面略显潦草地写了一个字。 就这一个字,宛如一把钥匙插入了锁中。 顾言琛顿时明白了所有的事,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推理的最后一环终于扣上。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他把那张纸重新叠好,放在一旁,然后站起身来。 顾言琛双手抱臂,并不像是在审问,而像是在和朋友聊天:“秋晓雪,我知道你和乔思维是最好的朋友,出生在离异家庭的你,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关怀,你无比珍视你们之间的友谊,你还羡慕乔思维幸福美满的家庭。” 秋晓雪没有辩驳,就安静地听他说着。 “你一直维持着这段友谊,直至高考结束,乔思维报了外地的学校,她很快就要去上大学。听到了这个消息,你是无比伤心的,你觉得自己要被她抛下了,而且一愚到她可能会结交更多的好朋友,逐渐地,你们会变得疏远,你就无法接受这一切。” 秋晓雪蹙眉听着,她沉默下来,双手的手指搅在一起。 “今晨案发以来,警方就全力以赴,愚要侦破这个案件。我们根据一些情况,做出了推断,可是这些推断里是有错误的,这导致了警方的调查方向有所偏差。我们原本以为,你因为乔思维的离开,一时气愤,杀害了她……” 听到这里,秋晓雪张开嘴巴又愚反驳。 顾言琛却打断了她,继续说下去:“但是我现在愚清楚了,你不会杀乔思维,因为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就算是伤害自己,你也不会亲手伤害她。” 秋晓雪垂下了头,没有再说什么。 顾言琛绕着审判桌而行:“我最初还有一点不太明白,为什么魏应天会说谎,他其实可以指正你当时就在那栋屋子里,这样他就可以脱罪……可是他在证词里,只是语焉不详地说看到了一个鬼影。随后我愚明白了,他是在包庇你。” 警方忽略了一个细节……就算是班上不太关心八卦的班委,都知道乔思维有个欠下赌债,来纠缠她的舅舅,秋晓雪作为乔思维最好的朋友,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点?甚至在魏应天试图绑架乔思维的时候,她可能就已经见过他了。 秋晓雪的一双眼睛望向他。 顾言琛知道自己的推理又正确了,他继续推理:“魏应天欠下了巨额的赌债,身无分文,他的手机停机,银行卡冻结,他躲在乡下也会有人上门讨债,这段时间要怎么生活?答案简单,就是独自居住的你,收留了他。” “而你这么做也有你的动机与考虑,你觉得你这样做,是在帮助乔思维,甚至你拿出你的钱,去帮助魏应天去还钱,目的是让他不要骚扰你最好的朋友。你默默做着这一切,甚至不求乔思维知道或者报答你。” 秋晓雪点了下头:“我希望乔思维的高考能够考好。” “可是后来,高考结束后,你发现了乔思维对你的冷淡。友谊是容易失去的,你发现你留不住乔思维这个朋友,渴望温暖的你,做出了一件常人难以理解的事。你和大你十几岁的魏应天发生了关系。” 秋晓雪的目光闪烁了泪光:“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顾言琛道:“表面上看,你是无依无靠,希望有人取暖。可是实际上,你还是为了乔思维。甚至我觉得,你可能还萌生了嫁给那个男人的愚法。” 秋晓雪的声音终于不那么平静:“对,我不爱那个男人,我是为了乔思维。” 顾言琛沉声说出了真相:“你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你一旦成为了乔思维的亲人,她这一辈子就再也躲不开你了。” 听到这句话,秋晓雪的眼泪顺着脸颊,刷的一下就滑落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进入那栋房子,但是这件事,应该是你和魏应天合谋。你点了酸菜鱼,在其中下了安眠药,魏应天翻窗进入,给你开了门。今天凌晨,你们两个人都在那间房间里。” 警方开始没有推倒出真相,因为两个人都有所隐瞒,他们获得了两根断线,直到沈君辞给了他那个提示,断线才得以相连。 这本就是一起合谋案。 说到这里,顾言琛双手压住审问桌:“所以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谈话进行到了这里,秋晓雪没有选择说谎抵赖,她直接承认了:“对,我是早就认识了魏应天,也是我换了乔思维买的外卖,在里面下了安眠药。然后我回家,凌晨两点,我和魏应天一起,来到了他们家。” 秋晓雪讲述着,仿佛自己做的并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我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我愚要和乔思维说清楚。我本来愚要在下午送礼物的时候就告诉她的,给她一个惊喜。可是那时候她只是冷漠地把礼物接了过去,然后告诉我下次别再过来了。” “今天早些时候,魏应天也给他的姐姐打了电话,她姐姐马上挂掉,然后把他拒之门外。他早就愚要进去偷钱了,是我一直拦着他。昨晚他再次提出时,我没有阻拦,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他带着我……” 说到这里,秋晓雪哽咽了一下:“我们拼命愚要进入那个家。可是没有人欢迎我们。” “凌晨的时候,我们用了点手段,终于如愿以偿。我进入了乔思维的房间,开始的时候,我什么也没干,我站在床头,就那么看着她……” 秋晓雪的眼神直勾勾的,仿佛乔思维就躺在她的眼前,少女的目光里有着一丝病态,脸上竟然现出了微笑。 三更半夜,忽然出现在朋友家里,就站在房间里,凝视着别人睡觉,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过变态。 听到这里,在观察室里负责记录的白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君辞则是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审问室里的秋晓雪。 “后来我叫醒了她,我告诉她,我和他的舅舅在一起了。可她非但没有祝福我,反而骂我是个疯子,是个变态,说我是她的噩梦,会一辈子纠缠着她。她说得激动,打开抽屉,取出了一把改锥。向着我的肚子扎过来。那时候魏应天为了救我把改锥夺了过来。在争斗中,他反手扎入了乔思维的身体。我最初是愚救她来着,可是她伤得太重了。乔思维就那么看着我……死在我的怀里。” 一边讲着,秋晓雪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随后她哭着笑了一下:“后来我愚清楚了,既然我所期待的友谊不能长久,那么她死了也许是一件好事,她的生命永远冻结在了那一刻,我们就做了一辈子的朋友。然后我就去点燃了一张纸,引燃了窗帘,火烧起来,我就离开了,魏应天为了隐藏我进入宅子的事情,依然走了二楼的窗户。” 陆英听到这里,还是觉得真相难以接受,他忍不住问:“就算你们是误杀了乔思维,你为什么还要杀死她的父母?” 秋晓雪道:“她们家只有那一个女儿,如果她的爸妈起来,发现自己的女儿死了,那得多么伤心,不如送他们一起,在那边也有个伴。而且,魏应天也害怕事情败露。我就点燃了那把火。” 听了这残忍的话,陆英攥紧了手里的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沉默了片刻又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秋晓雪低下头道:“你不知道,我生在一个怎样的家庭。” “我的爸爸妈妈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离婚了,我对我的父亲……几乎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后来我七岁的时候,我的妈妈又给我找了一个后爸,可是当我八岁,他们就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就成了多余的一个。” “他们很有钱,觉得用钱就可以弥补一切,可是我从未享受过亲情的温暖,给我的永远只有刺痛。上了高中,我妈就和我谈起,希望我自己独立生活。我意识到,我被他们丢开了。” 说到这里,少女抱住了自己的双肩,蜷缩起了身体。 “我孤零零地一个人,看着别的孩子们在一起玩,可是我的性格,决定了我无法和他们做朋友,我害怕受到伤害,害怕别人像是对待垃圾一样,把我再一次丢掉。连睡觉都会因此惊醒。” “那个唯一一个向我伸出手的人,就是乔思维。” “我当初问她,是不是可以做好朋友的时候,她同意了。我一直不喜欢和别人身体接触,但是有了她,我第一次拉住了别人的手,原来靠近别人是这种感觉。” “我抱着她的时候,能够感觉到女孩子身体的柔软,能够听到她咚咚的心跳。她会倾听我的心声,对着我微笑,在我难过时给我安慰,她会擦去我的眼泪,抚摸我的头发。我曾不止一次发誓,我要和她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的外表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也能侃侃而谈,可是内心孤僻怪异,只有乔思维走近了她。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关爱,那是她第一次从另外一个人类的身上得到了慰藉,那种感觉名为温暖。 乔思维像是一束光,驱散了她生命里的阴霾。 秋晓雪的表情无比向往:“我觉得她就像是一个天使,她的身上带着光。我好喜欢她,我愚要和她做一辈子的朋友。” “她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后一个,我要把她当做我的唯一。” “我对她那么好,自己有什么就会给她什么,甚至有时候,我会把她放在我的前面。她说愚要一本明星的签名书,我不惜高价,自己不吃早饭也攒钱买给了她。我一直是很珍惜这一段友谊,我是真心对她好,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够像我一样对待她了。” “我们曾经约定过,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买房,一起合住,我们不结婚,不生孩子,远离那些男人,再也不分开。” 那时候她们还在关系最好的时候。 两位少女并排躺在秋晓雪的床上,拉钩许下了誓言。 秋晓雪不知道,乔思维这么说的时候,是否有一些真心,总之这些承诺在她的心里当了真。 这份友谊在她的心里扭曲着,逐渐成了魔。 她无法愚象,没有乔思维的日子了。 随后她的目光暗淡了下来,仿佛整颗心都要碎掉了。 “可是,她要上大学走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她没有听我的话,报我替她选择的专业,而是填了个外地的学校。我们必须分开……愚到这一点,我就难过得无法呼吸。我又开始每天做噩梦。” “她明明把我带入了天堂,怎么可以就这么把我丢下来,让我又回到那个独自一人的地狱?” “所以,我不惜一切代价,都要留住她!我要永远都在她的身边!为此,我宁可牺牲自己的身体,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 那时候,她像是躺在一艘名为友谊的小船上,她可以感觉到船在下沉,感觉到乔思维对她态度的转变,她必须做点什么…… 供述到这里,秋晓雪停了下来,她的眉目低垂,望着眼前的审讯桌,她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我做了那样的事情……” 她放下右手,低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表情无比温柔:“这辈子,无论她是死是活,都甩不开我了,我是她的小舅妈,我的身体里,有她家族的血脉。” 她真的一点也不喜欢那个男人,甚至觉得他恶心,可她把这一切当做了一场献祭。 当做了对即将失去的友谊的自救。 她终于如愿以偿,决定亲口告诉乔思维这个好消息。 下午的时候,乔思维接受了她买的东西,却没有听她把话说完。 她原本愚要告诉她的就是这个最大,最为惊喜的“礼物”。 于是目的没有达成,仍不死心的她,回家以后伙同魏应天愚出了这个计划。 今天早上凌晨两点,他们闯入了乔思维的房间,就是告诉了她这一点。 那是令乔思维暴怒的真相。 自己曾经的闺蜜为了不离开她,去睡了她的舅舅,还怀了一个孩子。 那时候,睡眼朦胧,脑子混沌的乔思维面对这两个闯入家中的不速之客,听到了这个让她震惊的消息。她意识到,她这一生可能都躲不开这个魔鬼了。 长期饱受折磨的乔思维瞬间崩溃。 她拿起了改锥,刺向了秋晓雪…… 凶案终于发生。 现在,秋晓雪毫无保留地把所有罪行供述了出来,因为她认为眼前的警察懂得她为什么这样做。 她甚至期盼着,这些警察们能够见证她们至死不渝的友谊。 听到这里,所有人一时沉默。 秋晓雪口口声声说那乔思维是她最好的朋友,却对对方尾随,入室,下药。 乔思维因她而死,她最后烧死了乔思维的父母…… 在观察室里,白梦叹气道:“这是哪门子的好朋友?遇到这种人,一定要远离,快跑。” 沈君辞回她:“大概乔思维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的少女,病态,自私,可是她会伪装,她的疯狂藏匿在自己柔弱的外表之下,颠倒了黑白。 表面上看她是弱势的那一个,可实际上,乔思维是被她关在了笼子里的金丝雀。 乔思维不是没有挣扎过,她拉黑过秋晓雪,试着远离她,可是最终,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至死也没能脱离这个可怕的女人。 秋晓雪供述完了所有的罪行,核实无误之后进行签字。 在她招供后不久,魏应天也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一切果然如同秋晓雪所说。 一天之内,一起灭门纵火案了结。 顾言琛从审讯室里出来,叫了沈君辞一起回家。 坐在车上时,沈君辞似是有点困了,一直没有说话。 车窗外,城市的景色变换,昼夜交替。 顾言琛道:“沈法医,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这个案子不会这么快水落石出。” 沈君辞嗯了一声,随后道:“是我应该做的。” 晚上听着审问的时候,沈君辞回愚起了秋晓雪的步态,体型,骨盆的形状。 凭借着多年法医经验,他得出了结论:虽然月份不大,但是秋晓雪可能已经怀孕了,所以他给顾言琛写了纸条送了进去。 正是这个讯息,促使顾言琛完成了最后的推理。 沈君辞继续望着车窗外出神。 顾言琛感觉到了他的低落,开口问:“在愚事情。” 沈君辞嗯了一声:“我在愚……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界限,感情……”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奇怪的事,奇怪的感情。”顾言琛道,“我觉得,感情是勉强不来的,人们的感情应该是双向的。双向的爱情也好,友情也好,亲情也罢,都是可以很美好的。” 沈君辞道:“是啊……那种扭曲的,单一的感情,却可能会化成杀人的火焰,把一切焚烧殆尽。” 第43章 聚餐 自从特刑科成立以来,很快就破获了几个案子,结束得干净利索,案情清楚明晰。 丁局给予嘉奖,每人批了三千块钱的奖金。 顾言琛主持完周五下午的例会,做了个决定道:“今晚大家有安排吗?为了促进部门感情,一起去吃个饭吧,我请客。” 问完以后,顾言琛转头问众人:“想吃什么?” 白梦道:“都可以!” 沈君辞道:“不要辣。” 顾言琛想了想就决定下来:“那就去市局附近那家江浙菜吧。” 那地方离他们住的小区更近,只间隔了一个路口。 周五下午,餐厅的生意特别好,下班以后,顾言琛开车过去,把几人放在了饭店楼下排位置,他自己把车停在了小区里,等他走过来,正好有了位置,五个人进了一间小包间。 菜点了几个,顾言琛问:“要喝酒吗?” 明天是双休假期,可以睡懒觉,陆英马上响应:“这家菜不错,又是周末,不喝酒可惜了。” 戚一安作为表示赞同,就连白梦都说自己能喝一点。 顾言琛点了一瓶白酒。 沈君辞也入乡随俗,让服务员分了一个杯子。 顾言琛怕他不胜酒力,举杯一笑:“沈法医我们干了,你随意。” 沈君辞却没含糊,也拿起来喝了一口。 他品完以后,直接仰头喝完,随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下杯沿:“这酒好像度数不高。” 戚一安道:“哇,师父没看出来,你酒量也不错。” 顾言琛又给沈君辞满上,不忘小声叮嘱:“喝慢一点,这酒入口绵柔,后劲却很大……” 这家菜的味道还不错,螃蟹煲十分鲜美,神仙鸡也很好吃。 沈君辞连杯喝着,他的皮肤很白,一喝了酒,从眼睛开始红,眼尾染上一层红色,看起来就像是哭过似的。 顾言琛就在侧面看着他,他一边喝酒一边想,沈法医哭起来一定很好看。 喝了酒以后,大家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从工作聊到了八卦。 酒过三巡,白梦提议玩个游戏,她和店家要了纸巾,上面写了编号,抽到谁,谁就得讲个案子。 这案子可以是自己处理过的,也可以是听来的,但是一定要是真事。如果案子讲得不够精彩,就要罚酒三杯。 第一轮先抽到了白梦那里。 白梦笑道:“我从小到大,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连末等奖都没中过,没想到抽了个第一个。” 陆英催她:“别墨迹,快点讲,不行就喝酒,节约时间。” 白梦想了想,摆出了一幅严肃表情:“我小时候听说过一个案子,是我爸告诉我的。他是三分局的老警察,去年刚退。” 陆英道:“好啦好啦,都知道你白家是警察世家,满门忠烈。就不用介绍背景了。” “别急嘛,精彩的在后面。”白梦这才继续,“那事发生在十来年前,有一次我爹出差,住在一家小旅馆里,到了半夜,旅馆电话就铃铃响了,他迷迷糊糊拿起来听,就听到话筒里传来有人唱戏的声音。” “唱戏?大半夜的唱什么戏?”戚一安嘶了一声,身体一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白梦继续讲:“当时都凌晨了,电话里是尖利的女声,唱得是一出女驸马,还不怎么好听。我爸睡得迷迷糊糊,以为有人恶作剧,骂了句有病,啪嗒就挂了。结果刚睡了没二十分钟,又有电话打过来。拿起来还是唱戏的声音,这一出换了木兰从军。夜深人静,听得特别清楚,我爸当时出了一身冷汗,挂了电话以后,又把电话线给拔了,这才安静了。” 包间里灯光有点暗,配合着白梦的讲述,一时众人都听得入了神…… “我爸想继续睡,可那唱戏的声音就像是刻在了他的脑子里,总是响着。我爹做了一晚上的噩梦,还伴随着女子的啼哭声。” “到了第二天,我爸给我奶奶打了个电话,我奶奶说,别是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爸呢,人民警察,自然不会封建迷信。但是他还是多了个心,起床退房时,就问那旅馆的老板,这附近有没有唱戏的出过事。老板一听,脸色当时就白了,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我爸觉得事情有点奇怪,他去村子里打听了一圈,听到了一桩旧事,村子里的人说,这老板的老婆和个唱戏的私奔了。后来我爹越想越不对,就叫了人来查。” “那两个人在外地没有任何的活动记录,老板也没报警,当地的警察就去搜旅馆,结果在旅馆的下面挖出两具尸骨。” “原来之前,这旅店的老板发现自己的妻子和个唱戏的有外遇,就把两个人杀了,谎称他们私奔,尸体就埋在了旅馆下,十来年了,没人发现。” 这故事配合着饭店的空调,有着非常不错的降温效果。 陆英在那里吃着凉菜:“案子挺有意思,不过鬼可不会打电话。” “当然了,这故事还没讲完。”白梦道,“后来当地的警察问我爹,线索是从哪里来的,我爸解释不清,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只说自己是电话接到了线报。后来他们去查拨过去的电话,查来查去查出来个公用电话亭。” “再查上面的指纹记录,目击证人,才发现那打电话的是那戏子的母亲,那老太太想念儿子到精神不太正常,她隐约猜到自己的儿子早就遭遇了不测,觉得旅馆的老板有问题,就经常晚上睡不着时往旅馆打骚扰电话,干扰旅馆的生意。只是那一天正好碰到了我爸。” 故事讲完了,大家这才释然,戚一安道:“能破案也是一件好事了。” 白梦点头:“我爸还因此受了嘉奖,还是那一年的先进标兵。” 这故事一波三折,符合标准,白梦的酒就免了。 筛子又摇了一轮,这一回摇到了陆英那里。 陆英想了想,开口道:“我有个印象最深的案子,我大学刚毕业,分到市局就碰到了一个案子,那年的7月22日,晚上下着大雨,有对夫妻是记者,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是有线报。出了大新闻。” “夫妇两人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出去,那时候他们的孩子拉着他们,不希望他们出去,可是他们还是走了。临走的时候,母亲蹲下身抱了一下孩子说,‘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你在家乖乖的,打雷也别害怕,你把作业写完,有昆布陪着你。’那昆布,是他们家的一只狗。” “从哪天晚上起,他的父母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亲戚朋友找遍了附近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关于那个电话也没有任何线索。” “我那时候刚做刑警,整个刑警小队都在寻找他们,开始大家觉得可能是汽车落水,寻找了附近十几里范围内的所有河道,后来又怀疑出了交通事故,调取了各种监控视频,前前后后,我们一队人一共查了三个月……” 白梦等着故事的下文,开口问:“然后呢?那两个人找到了吗?” 陆英摊手:“没有然后了,故事就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白梦有点失望:“你这个故事没有讲完。怎么就讲这么个故事糊弄我们?不会就是想要骗酒喝吧?” 陆英认输:“好好好,我自己罚三杯。” 陆英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又倒了一杯:“这是我毕业以后碰到的第一个案子,还是个失踪案,案子简单到没有任何线索,让人无从查起,我却永远记得那孩子哭着求我的眼神,让我们帮他找爸爸妈妈。” 陆英喝完了一杯继续说:“大概小孩子感觉警察是无所不能的,可是我们没做到……” 再是第三杯,他说:“后来,这个案子成了悬案,我工作几年以后,有一次又遇到了那个男孩子,当年的小孩子已经长大了不少,才高中就染了头发,有点非主流。他问我,‘叔叔,我爸妈是不是回不回来了?’我那时候总觉得很愧对他,避重就轻地给他讲了一堆有的没的。也不知道他听懂多少。孩子最后说:‘我知道了。’我能够看出来,他眼里有一种光没有了。我那时候很怕他想不开,或者是走上什么歪路。” 在场的几人忽然沉默了,只有沈君辞低着头,小口抿着杯里的酒。 陆英说到这里,眼圈红了:“我想,大概这个案子我会记一辈子吧,提起案子也总是会想起它。就在一个月前,我忽然在市局里看到了那个男孩子,还和我打了个招呼。他似乎从那段时间里走出来了,我都没有一眼认出他来。” 戚一安问:“市局里?是谁啊?” 陆英道:“就是邵队下面的余深。” 戚一安认得余深,之前余深是和他一天入职的,那个童婴案还是余深拿给他们的。 大家一时又沉默了。 “如果你开始就说了这一段,也许你的酒就免了。”白梦用手拉过陆英的肩膀,哥们似的拍了拍以示抚慰,“回头案卷资料也可以拿给我看看,说不定哪天就找到了呢。” 陆英擦了擦眼睛:“这么多年的失踪悬案了,哪里有那么容易。” 第三次,抽到了戚一安的号。 戚一安从脑子里搜寻了一圈,随后开口。 “我也说一个我在上学时听来的案子,我们那里的解剖老师姓秦,上课的时候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有个村子里,一家人打井,挖到下面出了一个水泥层。凿开了以后,出了白骨,村子里的人急忙报警,说肯定是人命案子,村子里过去失踪过人。于是有附近的法医去看。那法医鉴别了以后,说这骨头不是人骨,是牛骨混合了猪骨,让他们选择其他的地方再重新凿井。” “后来案子报到了县里,我老师看了卷宗觉得有问题,为什么会有人把大量猪骨头和牛骨头埋在水泥里?他开始怀疑是村子里的法医看错了,带了几名法医去看了现场。” 白梦问:“那这究竟是……” 戚一安揭开谜底:“ 结果我老师他们在下面的水泥层发现了人骨。原来,那个凶手当年杀了人,把尸骨用水泥封了埋藏在地下,他怕有人发现,就又买了猪骨和牛骨,一起堆在上面,混在一起,就想着蒙混过关。开始村子里的法医经验不足,只发现了第一层,差点错过了这个案子,直到我老师发现了问题,才破了案子。” 陆英道:“这凶手真是狡猾。” 顾言琛点头:“故事有转折,放过你了。” 大家在这里说着故事,唯有沈君辞低头在一旁完全没有声音。 他一直安安静静的。 下一轮,抽到了沈君辞。 顾言琛侧头,就看到他把刚才吃过的螃蟹壳用筷子尾端聚在一起。 再看他的餐盘里,鸡骨鱼刺也都啃得干干净净,分门别类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几乎可以拼出一副完整骨架。 平日里拿解剖刀的十指精巧修长,在桌子上把那些骨头和螃蟹壳对称着拼在一起,已经初具模型。 顾言琛对沈君辞道:“沈法医该你了,别拼高达了。” 第44章 残尸 夜晚,餐厅包厢内。 沈君辞这才放下手里的筷子,抬起头问:“是要讲个故事?” 戚一安道:“对,师父,不精彩的话要罚三杯。” 沈君辞想了想道:“我刚进省厅时,曾经接过一个案子。案发时间是晚上十点,一辆高铁在铁轨上高速行驶。车开得飞快,车厢里都开始安静下来。正行驶到二道桥的附近,火车司机忽然发现,车的前方有东西……司机想要刹车,但是明显来不及了,火车砰的一声就和那东西正好撞上了。” 戚一安问:“不会是个人吧……是不是躺在铁轨上?” 沈君辞道:“是人,不过人不是躺在铁轨上的。”他说着话,拿过了一旁顾言琛的酒杯,加上他自己的杯子,用根筷子搭在上面,像是架了一道桥一般。 沈法医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二道桥那里的地形是这样的,上面横向是一道桥,下面纵向是火车的铁轨。那个人是被从上方桥栏上放下来的,人被一根绳子系着,整个人垂吊下来,正好高度和火车平齐。” 说清楚了地形,沈君辞继续道:“当时火车的时速很快,就算是刹车,速度也没有降低下来多少,和人正面撞上以后,基本上是把人撞碎了。差不多又行驶了百米,车才停下来,车头溅得都是血。尸体的脸皮贴在火车前方的玻璃上,就和司机对视着。司机吓得马上报了警,于是省厅的法医刑警都被叫了起来,沿着铁轨寻找尸体。” “那大概是我看过的最惨烈的现场,身体被撞碎了,四处都是被碾过的肉块,尸体完全撕裂开,像是腰斩,肠子荡出了几米,整个胃就像是一本书一样,平摊开在铁轨上,和铁轨黏在一起……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景象,几名法医想要把胃收拢起来,却完全揭不下来……” 一位资深法医都说惨烈,那绝对是足够冲击的。 他还讲得绘声绘色。 故事讲到这里,酒足饭饱的众人都开始反胃,面露恐惧。 陆英直接捂着嘴巴,差点干呕出来。 只有沈君辞讲得面不改色,戚一安听得津津有味催问道:“然后呢。” 白梦的脸皱在一起,似是有点后悔出了这个提议:“求求了,沈法医你不用说细节,就说是怎么回事吧。” 沈君辞这才讲下去:“尸体由于损毁严重,没有太多的线索,唯有那尸体的双手,从手腕断裂,依然是被绑在一起的,绳子没有断,绳结被很好的保存了下来。收拢了尸体以后,我们得出结论,死者是一位中年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后来刑警就开始在附近的村子里寻找,最后在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叫做流金村的村子里核实到了死者的身份。” “那个村子里有条河叫做流金河,那死去的人是村子里希望小学的校长名叫黄银路。这起杀人案有着前情,黄银路发现村子里的河道里停有采集河沙的大铁船,就报告给了村委,水利局以及水政监察队,水政监察队象征性地派人去了几次,都没有进行什么处罚。” 陆英问:“采砂的声音很大,也很好发现,为什么会没有进行处罚?” 沈君辞道:“监察队的说法是,第一,那些偷砂的人很狡猾,总是夜间或者是周末作业,他们负责的流域很长,周末也不上班,没有办法所有时间都盯着河道。第二,他们的执法巡逻船开过去会有声音,犯罪分子听到了声音就会闻风而逃,第三,他们是经常扣留一些采砂的设备,可是很多采砂的行为并没有实际证据,不能去贸然抓人。” 白梦道:“这些都是托词,我不信没法处理。派几个人在河边蹲点拍下来照片,再一网打尽,不是什么难事吧。而且采砂那么猖獗的行为,说不定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 沈君辞点头:“非但村子里的知道,甚至村子里的几个无赖就是牵头的。水利部门的人受到过人身威胁,又有利益诱惑,每个月那点工资不值得他们丢掉身家性命,他们早就和采砂的勾结在了一起。” “而且采砂的人为了抢夺地盘,手上有刀还有枪,普通的村民都不敢惹。那些采砂人看到执法人员,都不用躲闪。可是黄银路是个正直的人,认死理,他看到村子里和水利局的基层不作为,就写了信去上访,这么一来二去,就把采砂的人惹火了。” “他们派几个人开了辆车,把黄银路绑了起来,拴在桥上,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火车撞死。” 这才导致了那惨绝人寰的一幕。 听到这里,白梦咬牙道:“那些采砂的太可恶了,后来刑警抓住他们没?” 沈君辞继续讲:“省厅的刑警查过去,到了河边看了看采砂船,有一个船拴在岸边的绳结,就和黄银路手上的绳结一模一样。他们再顺藤摸瓜,抓住了那几名杀人犯,可是也就只抓了那几名杀人犯而已,至于采砂行为,刑警人力不足,也不在他们的执法范围,没法禁止。” “后来办案回来,带队的刑警队长感慨于村子里人们的冷漠。其实采砂的人是少数,如果当地领导作为,人们团结一致,还是可以想办法进行反击的。黄银路去世以后,在葬礼上,还有人欺负他的妻女,说他太傻,不懂得变通,才会被杀。” 戚一安道:“归根结底是觉得就是采个砂,损失没有到个人头上吧……” 沈君辞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案子并没有结束,后面还有个后文。” 几个人都被他的故事吊起了兴趣,等着听结局。 沈君辞道:“后来隔了一年,雨水多起来,流金河发了大水,由于常年非法采砂,河床塌陷,河堤发生大面积垮塌,一夜之间,整个流金村都被淹了。很多人都死在这场洪水之中。黄银路的妻女因为在村子里一直被欺负,搬离了那里,反而逃过了一劫。” 听到结果,陆英长长叹了一口气。 白梦出神道:“这也算是因果报应……” 顾言琛道:“大概那个时候,他们会想起被采砂人杀死的黄银路吧。” 下一轮,终于是抽中了顾言琛。 故事听了好几个,大家都期待了起来。 顾言琛觉得之前的故事有点太沉重,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他仔细回想了一番,忽然想到了林向岚给他讲过的一个案子。 顾言琛就开口道:“我说的这个案子,有点奇特。大概是十年前,槟城西边的镇子上,忽然出了两起案件,一户人家的一对年轻夫妻,忽然在一个下午接连死亡。” “丈夫是死在路上的,他走到马路中间,忽然停住,被一辆大卡车撞死。这边交警正准备打电话通知她的妻子,结果妻子忽然从自家的楼顶坠亡。分局觉得这案子太过蹊跷,就把案件发到了市局里,也把尸体往市局运。” 白梦问:“是不是妻子知道丈夫死了,殉情跳楼?”这种情况虽然不多见,但是也发生过一些。 顾言琛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妻子坠楼几乎是和丈夫撞车是在同一时间。她那时还没有收到丈夫死亡的消息。” 陆英问:“那这……夫妻两个同时死亡,是谋杀吧?” 看他们猜不出来,顾言琛继续道:“不光如此,尸体运到了法医这边,一拉开裹尸袋,法医也震惊了,因为那两具尸体的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这一说,就更为灵异了。 戚一安道:“如果我不是个法医,我都要怀疑,这一家人是不是被诅咒了。” 众人又猜了几种情况,顾言琛一一否认了,几人绞尽了脑汁。 白梦道:“顾队,猜不出来,快告诉我们答案吧。” 顾言琛看到沈君辞托着下巴坐在一旁,问他:“沈法医,你觉得呢?” 沈君辞被点到了,这才抬起头来说:“有可能是中毒吧。” 顾言琛这才揭示了答案:“这对夫妻是所吃的食物中毒,出现了幻觉导致了意外发生。刑警队马上调查,发现他们当天中午去了亲戚家吃饭,不光他们中毒,其他的亲属也有中毒,警方赶过去的时候,一名十岁的小孩子正在自家阳台的护栏上跳舞。刑警急忙把他救了下来。” 听到这里,众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戚一安道:“那这是法医立功了。” 顾言琛道:“最先想到这一点的不是市局里的法医,法医按照步骤进行尸检才敢下结论。当时最先提出这种假设的,是在法医楼里做作业的一名高中生,他有所怀疑,就把发现告诉了自己身为警察的父亲。” 陆英问:“谁啊,这么厉害?” 故事讲到这里,白梦倒是想起来了:“是不是以前林局的儿子,林落?我爸说,他那时候经常去法医楼写作业。” 顾言琛道:“对,是他。” 戚一安道:“那这就是天赋流了,他后来做了法医没?” 这一句话说得大家都沉默起来,戚一安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顿了两秒,顾言琛起身道:“故事讲完了,今天也不早了,我去买单。” 付款后,众人下楼。 到门口时,其他人打过招呼,四下散了。 沈君辞站在不远处,借着酒意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星星,此时他的眼中,天空是在旋转着的,好像是梵高的那副星空。 他经历过,也知道太多的案子。有的痛彻心脾,有的抱恨黄泉,有的无怨无悔,有的引以为憾。 沈君辞仰望着那片星空,眼睛不知不觉,忽然有点湿了。 顾言琛付款出来,看到沈君辞在等着他。 路灯下,沈君辞的眼尾泛着浅红,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脖颈修长,整个人清瘦单薄。 他站在那里冷冷清清的,就那么孤单影只的一个人。 可是他的脊背是笔直的,消瘦的身材之中,似乎有无尽的力量,能够驱散那些黑暗。 一时间顾言琛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一下,觉得眼前的人特别惹人心疼。 顾言琛走过去对沈君辞道:“刚才你讲的故事挺好的,很有教育意义的。” 沈君辞道:“现在想想,是有点恶心,我刚才喝多了,没考虑场合。” 顾言琛道:“还好啦,普通人觉得恐怖恶心的那些场面,都是你们这些法医的日常。你们的工作才真的不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附加顾队视角小作文,磕到的话算顾队的,ooc的话算我的~ 顾言琛已经越来越确定,眼前的人就是林落。 喝多了酒,看着路灯下的沈君辞,他想,应该怎么惩罚不够坦诚的他。 他抓捕过太多的犯人,知道怎么扣住人的手腕,让人动弹不得。沈法医的手腕纤细骨感,他大概一只手就可以扣住他的两只手。 他还想看沈法医哭,不是那种真的哭,而是强忍着泪水,生理泪水抑不住地往出流。他的皮肤一直是冷白色,清秀的脸上总是冷清又倔强的表情,一流泪就会眼角更红。 这样不够,最好还要带着哭腔,哑着嗓子,在他耳畔说话…… 顾言琛仔细想了一会儿,又有点舍不得。 如果沈法医真的流泪了,自己大概会把泪滴吻去吧。 只想疼疼他,不舍得欺负他。 第45章 交心 两个人一路往小区走着。 今晚,沈君辞喝了不少,走路有点打晃。 当年在国外,他喝过一段时间的伏特加,可是伏特加毕竟和白酒不同,算起来他有好久没有碰过白的了。这次喝了三两左右,眼前的东西有点晃,但是还在他可以忍耐的范围内。 顾言琛比他喝得还要多一些,足有半斤左右,不过他之前在后勤,没少陪那些领导喝酒,算是久经酒场的人,一点醉意全无,就是话变得比平时多了一些。 两个人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夜市上有一个射击游戏的摊位。 沈君辞的脚步一顿,目光飘了过去。他一眼就看着摊子上的毛绒玩具,其中有个黄色的皮卡丘。 顾言琛看到了他的表情,用手肘碰了下沈君辞:“你喜欢?” 沈君辞收回了目光,淡然道:“随便看下。” 他小时候,林向岚对他的关心很少,每次买礼物都给他一些他所理解的好东西,玩具枪,玩具车一类,从来不问他喜欢什么。 他那时候还是在同学家看到过神奇宝贝的动画片,当时很想要一个这样的玩偶。 可是他后来长大了,对于男孩子,或者说是男人,觉得这可爱的玩偶有点不合适宜。 他早已学会了面对喜欢的东西克制自己的欲望。 顾言琛追问他:“你想要什么?” 沈君辞所答非所问:“算了,错过了就错过了。” 顾言琛却道:“想要的话,什么时候都不晚。” 他借着酒意来了兴致,打开手机扫码道:“老板来一局。” 沈君辞有点尴尬了,伸手去拉他。 夜市里都是小孩子才玩这些,路边还有很多人来来往往。 顾言琛知道他面子薄,笑着道:“是我想玩了,让我过过瘾,赢了奖品归你,你想要哪个?” 沈君辞这才开口道:“那个皮卡丘。” 顾言琛就问:“老板那个皮卡丘是第几名的?” 老板道:“三等奖,十中八。”随后不忘提醒他,“这枪仿真的,有后座力,要小心点。” 顾言琛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衣,衣服挺括,他把袖子往上撸了一下,露出紧实的小臂。随后他接过老板递给他的玩具枪来,适应了重量,比划了一下。 他的姿势一架,就能看的出来是绝对行家,往前面一站,显得肩宽腿长,动作标准。 顾言琛瞄准,直接扣动扳机,那枪里有小子弹,瞬间就打爆了左上角的一枚气球。 “好枪法!”这一枪换来了老板的一声喝彩。 适应之后,顾言琛打得速度很快,身体配合着移动,右手食指扣动扳机,一排过去一枪一个。 “砰砰砰……” 气球被打得连续爆掉。 一共打了八枪,枪枪命中。 就连一旁摊位的小贩都开始鼓掌。 顾言琛把枪还给了老板:“最后两枪不打了,直接给我们吧。” 老板啧啧称奇,替他遗憾:“你要是打完肯定能拿头奖,就那个大个儿的哆啦a梦。” 顾言琛忽然想给无量谋取个福利:“我还是要那个皮卡丘,不过,如果都打中了能再给个小狗公仔吗?” 老板道:“行啊,我就当交个朋友。” 顾言琛就抬枪又打了两枪,几乎没瞄,直接爆了两个。 老板一边给他们拿奖品一边感慨:“小伙子你是射击队吧?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技术好的。” 顾言琛笑了笑没说话,接过那个皮卡丘,直接塞给沈君辞,自己拿了那个狗狗公仔。 沈君辞抱着那个皮卡丘。 黄色的公仔比抱枕稍微小一点,是绒布做的,摸起来软绵绵的,手感很好。 两个人溜溜达达一路走进了小区。 沈君辞摸了摸脸颊,觉得还有点烫,头也有点晕,他不想回到房间里,还想在楼下走一会。 他对顾言琛道:“你狗还没遛吧?要不你把狗放下来,我也好几天没见到无量了。” 顾言琛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上楼去把狗放了下来。 无量被憋了一天,在院子里开始撒欢,它看到了沈君辞,摇着尾巴直奔过去。 顾言琛想拉它都拉不住,他拿那个玩具公仔逗了一下它。无量看了他一眼无动于衷,那表情似乎在嫌公仔幼稚,它反而想去叼沈君辞手里的那个皮卡丘。 顾言琛有点无奈,蹲在那里拿着玩偶道:“你看这狗,就和小孩子似的,给它的不要,非得是别人手里的,才觉得是好的。” 沈君辞道:“我觉得它比小孩子还聪明。” 沈君辞蹲下身揉了揉狗子的头,他做了个坐下的手势,狗子就乖乖坐在了他的面前。 随后沈君辞又做了个跟随动作,无量就乖乖跟着他走。 顾言琛问:“你训过狗吗?” 沈君辞道:“偶然看别人做过。” 顾言琛借着酒意吐槽他:“还好你不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你不光会‘拐骗’小孩,还会‘拐’狗,说不定还会把人心骗去。” 沈君辞面不改色:“这个我真不会。” 晚上小区附近跑步的人不多。 他们走了不远,沈君辞看着院子里有个小秋千,就抱着皮卡丘坐在上面。 无量在一旁,支起身子用前爪推他,弄得秋千一晃一晃的。 顾言琛拿着那小玩偶,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他低头看了看没人要的猎犬公仔,叹惜道:“行吧,那这个玩具归我了。” 他看着无量和沈君辞在那里玩,又说:“我觉得我家狗,特别喜欢你。” “我们挺投缘的。”沈君辞抬头问,“你为什么会想到收养它?” “就是忽然有一天,路过后勤处,看到几只狗在做退役仪式……我一眼就看到了它,感觉挺投缘的。”顾言琛自己拿了根烟,打火点燃了。 他眼前的沈君辞抱着狗,一下一下缕着它后颈的毛。 那一幕仿佛又是似曾相识。 顾言琛开口道:“那时候我怕它以为它的主人不要它了,就把它带回家了。” 沈君辞摸着狗的手一顿。 夜风吹着,城市里已经一片漆黑,只有他们做的这一角,路灯照射下来,那光是暖色的,仿佛有些温度。 这一点点的光亮,把他们与周围的黑暗区分开来。 顾言琛吸了口烟,借着酒劲儿开口:“我曾经去做过死亡体验。” 这话没头没尾,沈君辞有点好奇,扭头问:“什么是死亡体验?” 顾言琛给他解释:“那是一种新兴的体验活动,大概是和剧本杀,密室逃脱同一时间流行起来的。只是去的人少,所以知道的人也少。” 沈君辞问:“具体内容是什么?” 顾言琛回答他:“模拟死亡。” 沈君辞更奇怪了:“死亡要怎么模拟?” “整个时间大约需要四五个小时,一共有几个部分,吃一顿丰盛的离别饭,拍一张自己满意的遗照,给你一张纸,写下遗嘱,打电话给你想要告别的亲人,挑选寿衣还有喜欢的花,模拟进行葬礼,最后一步是棺中冥想,把你关在一个狭小的棺材里,在一片漆黑里回顾人生。” 这些都是死者必须经历的步骤,可是对于一个活着的人,却是新奇的体验。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顾言琛掏出了自己的钱包,递给沈君辞看。 沈君辞看到里面的名片处,别了一张黑白的照片。他开口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顾言琛望向他道:“不知生安知死,我那时候想要知道死亡是种什么感觉,就去做了。” 夜风里,顾言琛抽着烟道:“这种体验就是让人站在生者的角度,去体会死亡。我觉得这张照片拍得还挺好的,就留了下来。如果有一天万一用到,就用自己拍的。” 随后他加了个解释说明,“我不容貌焦虑,但是依然不希望死后别人胡乱选我的遗照,那是永远遗留在别人记忆里的照片,万一是一张丑的,简直人生前三十年的奋斗都打了水漂。” 他像是喝多了说的醉话,可是听起来,又挺有道理。 沈君辞觉得这个角度是他没有考虑过的,大部分人在死亡时是没有做好准备的,如果能够提前练习,有备无患。 如果人能够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死亡,也许有助于怎么清醒地活。 随后他想到,自己的那张照片,应该是顾言琛帮他挑选的,那张照片挺不错的,让他没有了遗照这个顾虑。 他把钱包又还给了顾言琛。 顾言琛道:“我的遗嘱也还留着,公证过的,牺牲了随时可以用。” 顾言琛说得自然,沈君辞还是觉得讨论这个话题有点别扭。 他轻声道:“顾队你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顾言琛吐了个烟圈说:“怕什么,又不是说了就马上会死,不说就不会死。我从来不避讳死亡这个话题。” 他过了片刻又开口。 “我刚才吃饭时讲的那个案子,并不是我最念念不忘的。我心里有个案子,一直过不去。” 顾言琛顿了一下又道,“也许每个当警察的,心里都是有一个这样的案子吧。” 沈君辞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望向他。他一瞬间有种预感,好像预知到了顾言琛想要说什么。 顾言琛沉默了一会,就当沈君辞以为他不会说出口的时候。他却开口道:“在五年前,我遇到过一个案子。” 路灯下,顾言琛的眼睛漆黑如墨,他的面容英俊,声音低沉:“那年的六月,在槟城的美乐ktv,发生了一起一死一伤的命案。” 随后他放慢了语速。 “死的人叫做周辰,重伤的,叫做林落。” 这一句话重重地砸在沈君辞的心上。 第46章 酒醉 顾言琛终于把句话说了出来。 对于林向岚的事,他都没有这么耿耿于怀,唯独林落。 这个名字像是被人用烫红了的烙铁,印在了他的胸口上。 沈君辞思考了片刻,他低了头,轻声问:“林落?就是之前你和我提起过的,林局的儿子?” 顾言琛嗯了一声。 沈君辞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他沉默了片刻道:“顾队,那你和我说说吧。” 这是别人第一次主动和他提起这个案子,他希望能够从顾言琛的角度来听这个故事。 顾言琛开口道:“那是那年的6月19日,林落大学毕业,去参加同学聚会。” “那天晚上先是谢师宴,大学的老师都在,后来学生们没有玩够,就又转去了ktv一起唱歌。他们申请了一间大包间,在里面准备唱到凌晨。” “晚上10点12分,我忽然接到了林落的一个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我刚接起来就被挂断。” “我那时候意识到可能出事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ktv,并且叫了其他警员支持。10点半,我在ktv的其中一间房间里,找到了重伤的林落。他当时伤得非常重,浑身都是血,所幸还有微弱的呼吸。” 现在提起那一幕,顾言琛依然心有余悸,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往下说:“我急忙打了急救电话,抱着林落下楼。就在这时,外面又乱掉了,有人跳楼了。” 沈君辞问:“跳楼的是谁?” 顾言琛:“跳楼的人名叫周辰,他和林落是同班同学,大四下半学期前一直是林落的室友。他从ktv的六楼跳下来,摔得遍体鳞伤,当场死亡。” 沈君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所以周辰就被怀疑为凶手了?” 顾言琛点头:“两个人早就有矛盾,周辰嗜酒,每次喝了酒都会撒酒疯。在林落的手机里,有数段之前周辰挑衅他的语音。两个人于当年三月开学时曾经打架,选择了私了。在毕业聚会上,根据同学的口供,那天两个人都喝了不少。后来他们也不知道林落和周辰去了哪里。” 听起来,这就是一起学生积怨已久,酒后杀人的简单案子。 沈君辞问:“其他证据呢?” 顾言琛继续说:“周辰的手机上有发给母亲的语音,说是自己闯祸了,很害怕。他的尸体上,衣服上,到处都是林落的血,在尸体的一旁,掉落着一把匕首,经过法医鉴定为伤害林落的凶器。而林落所遇害的那间房间里,桌子上的杯子上有周辰的指纹,地上有周辰的脚印。” 沈君辞问:“从这些线索调查来看,周辰的嫌疑很大。” “这起案件很快被定性为学生斗殴,凶手自杀,很快结案了。”顾言琛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垂头低声道,“可是我知道,那不是真相。” “你为什么这么说?”沈君辞问,他的声音轻微发颤。 顾言琛吸了一口烟:“第一,林落的身手比周辰好上很多。那天周辰大醉,林落体内的酒精含量却不高。这样的情况下,两个人对上,林落不可能被周辰伤害到那种程度,而周辰除了跳楼的伤势外,只有轻伤。” “第二,林落当时有我的手机号,一发现不对就应该给我打电话,可是他给我的电话很快挂断,随后才是凶案发生。” “第三,那天晚上,除了这一班去唱歌的学生,几乎没有其他的客人,就连当晚的营业员都很少,学生的通讯记录也有问题,他们似乎少了一个小时的通讯,没人发微信,也没人打电话,店员说他们店子里信号不好,我却觉得可能是有人屏蔽了信号。” “第四,根据现场的酒瓶,残留的果盘来看,学生们消费了不少,但是ktv的收费却很低,而且低到离谱,仿佛他们就是在做慈善。” 他一连串说了这么多的分析,这些还只是大的疑点,细细分析,可能疑点还会更多。 沈君辞故意继续问:“那你觉得林落是谁杀的?原因又是什么?” 顾言琛沉默了片刻道:“是什么人做的我不太清楚,原因可能是因为当时林落拿到了让那些人畏惧的东西。” 他在整理遗物的时候,看到了一份无名检验单的一角。 顾言琛推理出,林落当时应该是提交了化验,有林向岚dna又能证明他死于毒杀的器官组织。 他没有点明这一点,而是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在林落出事的前三天,之前离职的队长杨航在老家上吊自杀了。” 这是沈君辞第一次从顾言琛的角度,听到这个案子,他低头思索着,消化着他所说的话。 他当然也清楚那个案子的真相。 他在林向岚的尸体里化验出了一种东西。 那也是他之前考虑之中的一种毒药——乌头碱。 乌头碱类的毒隐蔽,一般会在服用后两个小时左右快速作用于心脏,会让服用者产生呼吸困难,心慌,脉搏迅速,血压降低等症状,对心肌也有刺激作用。能够快速让人致死。 这些都和林向岚死前的状况非常吻合。 而且这种毒药,常规病理尸检无特殊所见,就算是老法医也无法发现异常,只有通过送检才能够化验出来。 他在之前查了毒物学,送检材料加入了无水酒精,还提供了比对液,这才让结果得以准确。 市局里如果有对方的人,想要动点手脚,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当时他还在排查下毒的人,他列出了当日见过林向岚的名单。 后来他发现在林向岚死亡三个月后,之前的队长杨航就匆匆离职,回到老家,开了一家小超市。 他专门买了车票,过去见了杨航一面。 他记得那一天下着大雨。 只是稍加试探,杨航就承认了自己在林向岚茶里下毒的事。他痛哭流涕地表示自己也是被人所迫。 杨航还说自己的内心饱受谴责,过一段就会去自首,自首以后才愿意供出幕后之人。 他相信了杨航的话。 揪出了直接的凶手,他的心里却没有一点喜悦。 那是看着他长大的人,万万没有想到,也成为了杀死自己父亲的帮凶。 他刚刚回到了槟城,就收到了杨航上吊自杀的消息。 他那时候以为杨航是畏罪自杀,但是心里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也许杨航是被人灭口,而他的手中拿着的东西,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林向岚刚去世不久,这些东西一旦交给上面,因为林向岚的局长身份,将会引起整个槟城市的地震,那些人说什么也要把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就在杨航去世三天后,那件事发生了…… 顾言琛的话打断了他的回忆。 “后来,林落因为重伤,陷入昏迷,一直在病床上撑了半年,那年的圣诞夜,他去世了。” 顾言琛的下一句话,犹如一颗子弹射入了沈君辞的心脏。 “我去做死亡体验,是在林落去世以后。当时我在做死亡模拟时,满脑子想到的都是那个少年。” 一瞬间,沈君辞愣愣地看着顾言琛,心跳在加速。他忽然对一些事情有了答案,所有的一切连在了一起。 这样的话,这样的事,是沈君辞过去从来没有思考过的,也从未想到会听到的,他一直以来都认为,顾言琛只是因为林向岚的遗言才会照顾他,对他好的。 因为他觉得自己暴露给顾言琛的,是自己最凌乱不堪的一面。 他以为,那些对顾言琛的眷恋只是自己的执念,是他单方面的好感…… 顾言琛的声音低沉还在继续说着:“你可能不会想到,林落的去世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去看他,希望着他能够醒过来,我希望能够有那样的奇迹,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换。” 说到这里,顾言琛的眼圈红了。 夜晚的灯光下,沈君辞觉出来眼前的顾言琛和往日的不同。 在工作时,顾言琛是聪慧稳妥的刑警队长,他从来都是掌控全场,坚实可靠的。 可是此时,他放下了所有的防线,流露出了柔软与真实。 沈君辞意识到,眼前的人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听着这些话,他几乎要忍不住,想要给顾言琛回应。 随后他又迟疑了。 沈君辞能够感觉到,顾言琛似乎是在试探着什么,一次一次的,和他提起林向岚,提起过去的事,点着他喜欢吃的菜,让他带着无量…… 酒醉后的大脑,此时的思维却无比清晰。 他沉默了片刻想。 他是不是被顾言琛看出了? 随后,他清醒了过来,自己曾经发过誓言,不能够让任何人得知林落还活着的事实,因为这个秘密可能会把他们,甚至是更多人都卷入更深的危机,可能让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时机还不成熟,就算是顾言琛也不可以知道这一点。 甚至说,因为是他,所以才更加不能说。 当年那些人会惧怕那些证据,可是现在,他们已经不怕了。时间过了这么久,单凭那些东西已经无法找到幕后的人,治他们的罪。 那些人也不会允许林落再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他必须找到新的罪证,击败那些对手。 在完结这场战役之前,他就不是林落,只能是沈君辞。 这是他必须保守的秘密。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顾言琛没有追问下去,也没有深究,仿佛只是把他当做好朋友,讲述了一起离奇的案子,说起了一块心头的伤疤。 他站起身,拈灭了手里的烟,随后拉起无量:“夜深了,我们回去吧,好好休息。” 沈君辞默不作声地起身,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刚才坐着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站起来,他才发现自己醉得比想象之中厉害。 顾言琛想要伸手扶他:“沈法医,你醉了吗?” 沈君辞固执地摇了摇头,推开了顾言琛的手:“我没事。” 顾言琛就走在前面拉着狗。 沈君辞跟在后面,感觉到脚步越来越飘,天与地都在旋转着。冷汗冒了出来,身体里仿佛有一只手在绞拧。脑子像是被人五花大绑。 他意识到,顾言琛说得没错,那酒的后劲果然不小。 今晚的对话,对他的冲击更大。 效果叠加,他有点扛不住了。 沈君辞低头忍着天旋地转,走得歪歪斜斜,他是醉了,醉得彻底,最后的一点意识像是一根线一样拉着他。头疼的像是要从中间裂开,心脏咚咚咚跳到失速,他的脑子里反复翻腾着那些过往。 感觉到他的脚步慢了下来,顾言琛回头叫他:“沈法医?” 沈君辞没有来得及回应,他快步走到路边的下水道旁,蹲下身。他的双手紧紧抱着皮卡丘,难受得想要把那毛绒的玩具按到身体里。 下一秒,他低下头就吐了出来。 意识仿佛都放空了几秒,血腥气涌了上来,仿佛要把内脏都从这具身体里倾吐而出。 顾言琛过来扶住了他,吐了好一会,沈君辞才止住了,接过那他递过来的纸巾。 沈君辞觉得自己有点失败。 每当他越是想要展现完美,就越是会把自己狼狈的一面暴露出来。 第47章 酷刑 夜晚,小区里。 沈君辞把晚饭和酒都吐了出来,终于舒服了一些。 顾言琛去一旁的自动贩售机去给他买了瓶矿泉水。 沈君辞漱了口,剩余的水倒在地上,把秽物冲了冲。他了解自己的身体,不按时吃药时,偶尔会吐出来血丝。不是太大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他不想吓到顾言琛。 沈君辞歇了一会,站起身以后,头还在晕着,眼睛有点睁不开。 他的记忆也开始不连贯起来,仿佛从一条连贯的线,变成了一个一个的点。 一时间好像是顾言琛背着他。 一时间好像看到无量叼着皮卡丘乖乖走在前面带路。 一时间好像到了电梯里,顾言琛的手搂着他的腰,他贴得他很近,好像可以听到他的心跳。 等他稍微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顾言琛家里的沙发上,旁边放着皮卡丘和小狗布偶,无量已经被关回了阳台上。 顾言琛给他端来了温水,他喝了以后,感觉身体里那种火辣辣的灼烧感终于退去了。 后来顾言琛又给他拿来了热毛巾,把他的脸和手都擦了一遍。 他就是不能睁眼,一睁开眼睛,就觉得四周围在旋转。 身体好像漂浮在一艘于风浪之中的小船上,又像是坐着永不停歇的旋转木马。 顾言琛问他:“沈法医,你好点了吗?如果实在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沈君辞摇了摇头:“让我躺一会……” 顾言琛道:“那我再给你做点吃的,你多少吃一点,胃空着会难受。” 他低低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顾言琛给他熬了一碗疙瘩汤,端了过来。里面放了点西红柿和鸡蛋,还有虾皮。 顾言琛扶他起来,他就接过喝了,那味道很好吃,他吃了一碗还想要,又忍住了,怕吃多了会再吐。 后来他被顾言琛扶到了次卧的床上。那床单闻起来有股阳光的味道。 迷迷糊糊之中,他感觉顾言琛在拉着他的手,按揉着关节,力度掌握的很好。 他一直难受到了凌晨,挣扎着坐起身,眼前事物旋转的速度终于是稍微慢了一些,让他能够看清楚周围的一切。就是站起身还有点头重脚轻,像是刚发完高烧的那种感觉。 顾言琛正坐在床的另一侧,抱着笔记本电脑查着什么,看到他起来,顾言琛紧张了:“还难受吗?是想吐吗?” 沈君辞摇了摇头,他用手捂着额头说:“我要回家。” 顾言琛看他晕头转向的,怎么可能放心:“别回去了,你今晚凑合下这边睡吧。被子和床单都是新换的。” 沈君辞说:“我还没洗脸刷牙。” 他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了,衬得眼眉都格外的黑,表情却有点迷茫。 顾言琛何时见过往日里的冷美人这副模样,他被他的节制性弄笑了,拉着小朋友一般把他带到洗手间,拿了干净的毛巾和牙刷给他。 沈君辞洗漱了,扶着墙挣扎回床上。 他有点受不了自己身上的酒气,又开口道:“我想换衣服……” 顾言琛从衣柜里给他翻出来一件洗干净的白色t恤。 沈君辞去洗手间换了以后,终于肯上床睡觉了。 顾言琛走过去,帮他把薄被盖好。 沈君辞却又忽然睁开眼,伸出手去摸床头的手机,顾言琛急忙递给他,沈君辞就插了耳机调了一下,把耳塞塞到自己的耳朵里。 他那套流程无比熟练,就算是醉得意识都不那么清醒,依然动作流畅,仿佛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这套动作完成,他侧身蜷缩起来,终于准备睡了。 顾言琛只得把掀开的薄被又给他盖了一次,沈君辞合上了双眼,没再睁开,过了一会,连呼吸都平稳了。 顾言琛松了口气。他不知道沈君辞是在听什么,好奇心起,悄悄钩了一只耳机下来,塞在了自己耳朵里。 听着那音频内容,他忽然愣住了。 那是之前他开会时的讲话……还有审问的录音。 似乎是经过了剪辑,做了循环播放,很长的一段,一直不停。 顾言琛皱起了眉,不太理解沈君辞听这些做什么,这又不是重要的领导讲话,还需要融会贯通的? 他带着不解,又听了一会,才把耳机给沈君辞悄悄塞了回去。 随后顾言琛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里,翻了一下自己的衣袋,取出了一张纸条。 那是上次乔思维那个案子里,沈君辞写给他的提示。 纸条上有一个“孕”字,用了连笔,写得潦草。 那时候,沈君辞正是通过这张纸条告诉他,秋晓雪怀有身孕。 现在的法医基本都是电子办公,戚一安负责了现场记录,沈君辞一般只需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是他少有的,手写的字。 然后顾言琛又打开了一个记录册,那是他曾经收拾过的林落的遗物。 有一个本子上抄写了一句话:“一切的现在都孕育着未来,未来的一切都生长于它的昨天。”* 里面的那个“孕”字的写法,和纸条上的一模一样。 顾言琛把这两样东西叠在一起放好,锁在了抽屉里。 里面还有着一叠“证据”。 窗外响起了一阵沙沙声,今天晚上有小雨. 此时此刻,在槟城城西的一处阴暗地下室里。 一名男子从昏迷之中转醒过来,他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脚也被捆着,整个人是坐着的姿势。 他被牢牢固定在一张旧椅子上,那椅子快要散架了,只要他一动,就会吱呀作响。 男人费力地睁开双眼,带着醉意和眩晕。 他的眼前蒙了个眼罩,让他看不清环境,男人的鼻子眼睛运动了一会,在下方弄出一个小的缝隙,仰起头来可以看到一些屋里的环境。 这是一间小小的房间,看起来像是什么老旧的库房,或者是地下室。 屋顶上垂下来一个小小的灯泡,明显瓦数不够,发出着微弱的光。 在墙面上,挂了几张各色的旧床单,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塑料布,他的双脚踩在上面可以感觉出来,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过了,塑料布的下面有厚厚的沙,一个小小的排风扇嗡嗡响着,转得声嘶力竭。 屋子的角落里有一扇铁门,看起来就很厚重,长满了铜锈。 男人想靠听觉判断出自己的位置,但是努力去听也听不到什么,只有一些虫鸣声,还有远远的狗叫声。 没有汽车路过的声音,此时是深夜,这里的人应该不多。 男人努力回想着,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他和朋友喝完酒回家,独自走在路边,他哼唱着小曲,忽然有人从后面跑过来,把一把电击枪按在他的脖颈上。 那是一种灼烧感,他完全没有防备,一阵抽动,失去了知觉。 等他再次醒来,就来到了这么个鬼地方。 他的身上依然穿着之前穿着的衣服,手机和钥匙却已经不知所踪。 劫持他的人是谁,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男人的冷汗冒着,酒瞬间就醒了,他低头思索,想要理清楚现在的状况。 是被绑架了吗? 难道是因为…… 他没有等太久,门打开了,有个人影走了进来,随后有一束光照到他的脸上。 地下室内,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被照过来的光亮刺了眼睛。 有个闷闷的声音传来:“左俊明。” 男人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看向面前的人,这正是他的名字。对方就是冲着他而来,并没有找错人。 左俊明有些惶恐,他喘息着问:“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你为什么抓我?” 他一边说话,一边试图挣脱开绳索,可是那绳索很紧,几乎深入肉里,绑得他生疼,他甚至感觉到,有血滴落下来。 对面的人一身黑衣,他却只能看到一双脚。 借着屋子里微弱的光,他可以看到那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影在他眼前的地面上。 对面的人不说话,男人越发慌了,他急速喘息着:“那是要钱吗?我有一些积蓄,你想要多少。” 他没有等到回答,对面的人就拿起了一根棍子,放在手里垫了垫。 “我,我没有得罪过别人……我与人为善,诚信为本,做点小买卖也从没和别人红过脸!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左俊明的胸口迅速起伏着。 对面传来了一声讥讽的轻呵。 “你到底要干什么?!”男人的心一沉,声嘶力竭地吼着,“救命!救命啊!!” 回答他的是一记棍子,黑衣人手里的棍子挥动了出去,这一下用了力气,打中了男人的鼻子,在空中挥溅出一道夺目的血痕。 “艹”男人骂了句脏话,疼得眼泪和鼻血一起流了下来,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暴打。 可这只是个开始,第二棍又来了,打中了他的侧脸,直接掉下来一颗牙。 狭小的屋子里陡然泛起了一阵血腥味。 “救命!救命啊!”男人大声喊着,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又是一棒子狠狠打中了肚子,男人险些吐出一口血来,肋骨可能断了,还没喊出的呼救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左俊明疼得说不出话来,他咬紧了牙,心里有惧意,更多是恨意。 黑衣人又在左俊明的背上打了几棒子。 椅子倒在了地上,左俊明侧过了头,艰难呼吸,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已经肿了,有血流下来。 他躺在地上,摆出了可怜表情:“求求你,放过我吧。” 左俊明在血色中挣扎着抬起头看去,眼罩倾斜,透过缝隙,他可以看到在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白色的盘子,上面放了各种的凶器,锤子,螺丝刀,甚至还有一个啤酒瓶…… 凶器一共七种。 看着这些凶器,男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瞬间睁大了双眼。 黑衣人像是没有听到,他低俯下身,在他的耳边说:“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如果你不告诉我,那我就打到你想起来为止……” 椅子又被人扶正了。 长夜漫漫,这场酷刑,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的现在都孕育着未来,未来的一切都生长于它的昨天。——舒婷 第48章 睡梦 沈君辞仍在睡梦之中。 男人冷静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十分严肃地一点一点分析案情,布置任务。 酒精的作用让他觉得现在的这个梦格外的真实。 熟悉的声音,似乎带着他穿越时空,回到了过去。 那好像是梦,又好像是记忆的碎片,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病房是条件最好的单间,有些空旷。 拉开窗帘时,太阳的光会照射进来,隔着眼皮,也会觉出来光亮,让他可以区分开白天与黑夜。 有人在帮他按摩手指,一个声音在耳边传来:“林落你能听到吗?医生说,要经常和你说话,你才能够醒过来。如果能听到的话,你可以动动手指告诉我。” 随后他的手被人托在手掌上,动作轻柔,那手心温热,床边的人似乎期盼着他给予回应。 他躺在床上,没有任何的反应,不要说动手指了,连眼睛都没法眨动。 “你的手指真长。”男人似乎并不期盼着他的回答,只是在和他聊天。 过了一会,男人又问:“你的伤口还疼吗?医生说,你正在慢慢好起来。现在,看起来情况还不错。” 好起来? 他能够听到旁边滴滴的仪器的声音,可以感觉到脸上带了面罩,他无法进食,胸口插了胃管,这样怎么也没法说还不错。 看来有病的不光是他,顾言琛也变得不太正常。 他记得看到过书上说,植物人是感受不到外界环境的,可是他眼下的这种情况却很难解释。 偶尔意识是清晰的,他努力想要醒来,可是他的意志像是完全无法操控他的身体。 到最后他放弃了挣扎。 在林向岚死后,他时常觉得自己的身边有一张网,密不透风,让他喘不过气来。 当他陷入昏迷状态,一切情况就改变了。 他的意识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窄小的盒子里,时间仿佛被拉长。 他忽然有了大量的时间,可以回溯过去的细节。 顾言琛的声音还在继续:“等你好起来,我会带你去院子里看看阳光,树,鸟。还有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海边?旅游景点?想看电影,还是想吃好吃的?” “你说我做的炒饭好吃,那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还有我给你买了新的耳机,等你好起来就带给你。” 顾言琛顿了一下说,“最近快到七月半,我去给你爸的墓前烧了纸,还放了两束花,有一束是帮你送过去的,我挑的是白色的康乃馨。” 提起来父亲,他的心里一酸,终于有一点湿润的眼泪从眼角弥漫而出。 坐在病床边的顾言琛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伸出手擦去那一点点眼泪:“你果然是能听到的。” 是能听到的,他还可以感受这个世界。 亲戚,朋友,以前林向岚的同事和下属…… 他知道有很多人曾经来看望过他,但是大部分只是陪他待上一小会,还有的根本就是来看看他死了没有,还对他们有没有威胁。 逐渐的,来的人就越来越少了,他好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只有顾言琛,一直坚持下来。 逐渐的他越来越期盼他的到来。 顾言琛陪着他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在说自己的经历,家庭,工作,生活,看过的电影,甚至还会把pad拿到他的病房里。 对着空气说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以为顾言琛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放弃时。 顾言琛又找到了新的事情,他说:“我看了你的空间,找到了一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 随后他把那句话念了出来:“‘平凡的人必须听话,没有犯法的权利,因为,您要知道,他们是平凡的人。不平凡的人却有权犯各式各样的罪,有权任意违法,为非作歹,而这只是因为,他们是不平凡的人。’” “这句话是《罪与罚》里的,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一本,这本书很厚,可能我会读上很久。” 耳边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 如果那时候他能动,一定会起身阻止顾言琛,捂上自己的耳朵,说一句:“师父别念了。” 那不过是中二时期拷贝下来的名人名言。 他根本不关心,也不想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还说过些什么。 他还想告诉他,如果读得费劲,请给他下本电子,或者是去网站上找个主播读的,会声情并茂,省事很多。 那本《罪与罚》他了解过大概讲述了什么。这样的书对于他这样的年纪太过沉重了,一听起来就像是催眠曲,想要睡觉。 他寄希望于对方不要如此执拗。 可是顾言琛却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和执着。 除了特别忙的时候,他基本上是雷打不动,每天都来病房看他,然后开始开始兢兢业业地念书。 就连病房的小护士就对他的毅力表示了惊讶。 顾言琛说:“这不算什么,我过去是练狙击的,可以几个小时不动。每天过来念段书,算是休息了。” 渐渐地,他开始习惯他的声音。 他有时候会听上一会,故事真的很不错,并不是那么的枯燥乏味,甚至有的地方会让人有所顿悟,有所共鸣。 再后来,书换了一本又一本,他已经习惯了伴着他的声音入眠。 读书这件事,像是成为了他和人世之间仅剩的一点联系。 他最喜欢的还是那本小王子,百听不厌,里面的很多段落他都可以背下来。 比如那一段他最喜欢的驯养论。 “狐狸说:‘对我而言,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对你来说。我也只不过是只狐狸,就跟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然而,如果你驯养我。我们将会彼此需要,对我而言,你将是宇宙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在病床上,他感觉自己似乎也和顾言琛达成了某种奇妙的关系,命运是奇妙的,他们在成千上万的人海之中相遇,他对于他而言,是世界上的唯一。 到后来他以沈君辞的身份醒来,听不到那些读书声时,他经常会失眠。 还好,他终于又遇到了顾言琛,于是就机智地把他的声音录了下来。那些声音经过剪辑,循环播放,催眠极其好用。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偶尔声音会忽然高了一些,把他从睡梦之中吵醒。 就像是此时,他迷迷糊糊地说:“小声一点。” “什么小声一点?”顾言琛声音在他耳边问。 “刚才声音还没这么大……”沈君辞喃喃说。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沈法医,醒一醒。” 沈君辞和他商量,终于说出了想说已久的话:“这故事太闷了,能不能换一个……” 话说到这里,他猛然醒了,这不是在医院时,手机里的录音也不会和他对话。 他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喝醉了,吐得毫无形象,最后还睡在顾言琛家。 然后他意识到,刚刚是顾言琛在和他说话。 沈君辞刷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扫了一眼墙上的表,时间是早上六点不到。 宿醉让他还有点头疼,沈君辞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装作无事发生,声音冷清地问:“顾队,有案子吗?” 顾言琛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床尾望着他:“所以你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是么?” 沈君辞那时候和他搭话,他还以为是在听他讲案情。 沈君辞扶额,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感受着社死。 沉默了三秒以后,顾言琛决定放过他:“你身体还行吗?如果还不舒服,我就叫别的法医。” 沈君辞起身道:“已经没事了,完成工作没问题,还是我去吧。” 顾言琛道:“那你先洗漱,吃点早点吧,回头车上说。” 沈君辞问:“需不需要先去市局取工具?” 顾言琛道:“戚一安已经去市局取勘查箱了,我们现在直接去现场。”. 槟城的最近雨多,一天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掉下一些雨来。 今晨凌晨开始,一直在下着小雨。 这时候雨还没停,就是转小了一些,那雨沙沙地响着,给汽车的前挡风玻璃处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水雾。 在车上,顾言琛简单和沈君辞又讲述了一遍案情,今晨在一栋房子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一位身死的男人。 女房东报警,分局的警员赶来,男人被打得很惨,整个尸体血肉模糊。 市局接到反馈以后,丁局就指派给了特刑科处理。 沈君辞仔细听了,看着车窗上滑落的雨滴,没怎么说话。 犯罪现场位于槟城的城西。 早上六点多,在天色发亮之时,最早到达的警方已经封锁了院落,拉起了封锁线。 这是一处农家的旧宅。 这院子独门独户,主人平时不住在这里,只在里面堆满了杂物。 报警的是女主人傅萌,今年38岁。 她说她的这处房子空了很久了,昨晚下晚班的邻居看着她这处房子的大门开着,灯好像开了,就给她说了一声。 她听了以后觉得有点蹊跷,怕遭了贼,又怕是自己忘记关门关灯,一晚上没睡好。 早上五点多,她就匆匆赶过来,结果发现在地下室里,有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男人,急忙报警。 陆英在那里问着傅萌:“你认识这个死去的男人吗?” 傅萌说:“我不认识他。” 陆英又问:“你认为会是什么人作案?” 傅萌面露难色:“劫匪?或者是什么人?可能见我不常住在这里,就当做了空门。” 她说到这里又低头强调,“我根本不认识这个男人。” 她只是一个人到中年的农村妇女,看起来一无所知。似乎是觉得咬死了这一点,案件就不会波及到她的身上。 白梦刚才一直在一旁站着,听了几句。 等陆英问完,白梦转头小声对陆英道:“这报警的女房东好像有点问题。” 陆英:“自信点,你把好像去掉。” 顾言琛没接他们的话,撩开了警戒线,走进犯罪现场去。 一进门顾言琛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血腥味,小小的房间里,歪七扭八地挂了几张旧床单,地上也铺了塑料布,上面有不少的血迹。 男人躺在地面上,已经死去多时,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已经形成了尸僵。 单凭双眼观察,也可以知道男人死得非常惨,他的眼睛青肿,鼻梁断裂,鼻血顺着下巴流下来,弄得一片狼藉。 戚一安也赶到了,拎着东西走到地下室随后开始测量,拍照,画基准线。 沈君辞接过来手套鞋套和口罩,带上以后查看尸体。 拍完照后,他小心剪下了男人手脚上的绳结,这也是重要的证物。 除去绳索后,由于尸僵,尸体的形态有点怪异。 作者有话要说: 24小时内评论发红包。 下面两段话很重要所以原引了。 一个是本文的主旨,一个人爱情的主旨。 平凡的人必须听话,没有犯法的权利,因为,您要知道,他们是平凡的人。不平凡的人却有权犯各式各样的罪,有权任意违法,为非作歹,而这只是因为,他们是不平凡的人。——罪与罚 狐狸说:‘对我而言,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对你来说。我也只不过是只狐狸,就跟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然而,如果你驯养我。我们将会彼此需要,对我而言,你将是宇宙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小王子 第49章 现场 地下室里,两名法医抓紧时间开始检查尸体。 沈君辞工作起来就全神贯注,完全不见宿醉的疲态。他一边查看一边总结,尽管有录音笔记录,戚一安还是在一旁奋笔疾书。 “男性死者,年龄35岁上下,身高1米72,体重130斤左右,发长4cm,损伤分布范围广,有新鲜的紫褐色皮下出血,体表可见多种凶器造成的多重伤痕,预计失血500毫升……被害人生前喝了酒,鞋是44码……” 沈君辞仔仔细细看了看男人的鞋子,然后他咦了一声:“死者的鞋上,有一些灰白色的粉末。”他用手指隔着手套感受了一下,触感不像是石灰,也不像是痱子粉,“没有什么味道,不能确定是什么。” 这些粉末附着在死者的皮鞋表面,像是一层灰,如果不是沈君辞心细,几乎难以发现。 戚一安过去看了看,那白色粉末很少,他皱眉道:“有没有可能是在进入房间前拖动时弄上的?” 沈君辞惋惜道:“有点少,不知道能不能化验。” 随后,沈君辞有把温度计插入尸体,稍后取出来,凝神辨认:“尸温31c,室温29c,综合现在的季节以及湿度,预计死亡时间是四小时前,也就是凌晨两点左右。” “具体的伤痕……”沈君辞翻看着尸体的各个部分,“头部有空酒瓶击打的痕迹,皮下大面积出血,颅骨骨折,耳后有一处划伤,背侧有棍棒伤和皮鞭抽打痕迹,手腕脚腕见捆绑伤……” 他说得很快,戚一安有点记不过来:“师父你说慢点。” 沈君辞这才顿了一下,他看了看尸体的后颈:“脖颈处有一个电击痕,这可能是他被人控制的原因。” 顾言琛查看完现场,也蹲下身来看着尸体:“白梦,你带人去附近查问一下,看看有没有监控拍摄到凶手是怎么把死者带过来的。” 早上七点,时间还很早。 警员们却敲开了那些邻居的门,好多人还是睡眼朦胧的,才知道家附近发生了凶案。 顾言琛也找了几个邻居,打听了一下情况。 戚一安拍了一圈各处的血迹,每一处都做好了标记,分别提取准备进行化验。 基础工作做完,他帮着沈君辞把尸体往裹尸袋里放:“师父,这尸体破坏挺严重的,这是虐杀?这凶手怕不是个变态……” 他话还没有说完,沈君辞就打断了:“凶手不是变态,也不是以此为乐,相反,他非常有计划。” 戚一安奇怪:“人都打成这样了,有什么计划?” 沈君辞指了指一边墙上挂着的塑料布:“为了不留下血迹和痕迹,还挂了这些床单和塑料布,你见过哪个变态杀手这么‘不慌不忙’?” 戚一安没有想到这一点,侧头看向四面的床单:“对啊,他挂塑料布是为了不留痕迹么?如果想要痕迹完全消失,为什么没有把这些塑料布拆除或者烧毁?” 尸体运走,把这些塑料布拆下来,这个犯罪现场就会就此消失。可是凶手没有这么做,而是把一切大方地留在了这里。 沈君辞推断:“塑料不像是墙面,即使喷洒了血迹,也不会形成清晰的痕迹,很难做现场血迹还原。一般来说,从血迹的喷洒方式我们可以推断出凶手的身高,体型,惯用手,但是这样一来,基本就无法分析了。” 戚一安这才恍然大悟,哦了一声。 顾言琛听他们说着,也开口道:“这具尸体看起来破坏地杂乱无章,但是仔细看,就可以发现,凶手更换了多种凶器。他为什么会随身带来那么多的凶器,并且有序更换?” 凶手选择了一处“陌生”场地,却仔细布置了现场,“精心”准备了这么多种的凶器,这件事情,有些不合常理。 裹尸袋有点难拎,顾言琛叫了几位辅警过来,帮忙把裹尸袋抬到了车上。 沈君辞道:“顾队,我先回市局尸检。” 顾言琛:“你回头看下,能不能尽快把尸体的身份查出来。” 沈君辞明了,摘下口罩道:“我刚才看了,被害人的指纹还很完整,一回市局我们就先比对指纹,出了结果马上发给你。” 顾言琛点头把法医送走,迈步走到女房东傅萌身前。 傅萌只有一米六,顾言琛却一米八几,他俯视着女人,女人感觉到了一丝压力,侧头看向一旁。 顾言琛问她:“这些现场的塑料布,椅子,绳子,是这个地下室里本来就有的吗?” 傅萌迟疑了一下说:“塑料布是我堆放在地下室里面的,椅子和绳子也是。凶器我不清楚。我也不认识这个男人。” “昨天晚上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两点,你在哪里?” “这个时间,自然是在家睡觉。” “我们没有在门口的锁眼处发现破坏痕迹。”顾言琛问:“这栋房子,你有没有丢过钥匙?” 傅萌摇了摇头:“没丢过,我本来听说门被开了还很奇怪。网上不是有说,有的会开锁的人,只要一晃锁就开了。”她低头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认识他。” 顾言琛似是不经意地感慨:“那你一定仔仔细细看过这个男人的脸了?” 傅萌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顾言琛点破道:“这么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我要是认识这个人估计都一时认不出来。” 傅萌愣了一下:“我没敢看。我是从体型判断的,这人不是住在附近的人,我也基本和男人没有来往,所以我肯定不认识他。” 女人说的话是谎话,他们刚才和附近的邻居聊了聊,傅萌酷爱打麻将,而且是爱去那种上百人的大棋牌室打麻将,附近几个棋牌室都是常客,宛如中年交际花,她认识的男人估计得有一个加强连。 她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过尸体,这个女人一定知道一些什么。 顾言琛又把发现尸体的经过详细问了一遍。 作为普通的女人,特别是案发现场的房东,傅萌的反应少了两点,一个是惊恐,还有一个就是怒意。而这恰恰是正常人的重要反应。 平常人报警,莫名其妙被牵扯进凶案,会恐惧万分。 他们会对警方产生依赖性,希望被证明清白,希望查清楚真相。 傅萌却似乎对一切早就有心理准备,只是在反复强调自己不认识这个死去的男人。 了解完情况,顾言琛走到外面,他没有放走傅萌,招手叫过来陆英:“把她带去市局,好好查问一下,再做一份口供。让局里的同事查一下她的资料发给我们,上午十二点前不要放她离开。” 现在警方对这案子没什么头绪。 这女房东是他们目前掌握的一条线索,她虽然不是主犯,但是说不定也参与了这场诡异的谋杀。 可是傅萌个子不高,身体瘦弱,不像是凶手,顾言琛还没想明白这个女人在这个案子里充当怎样的角色。 市局这会儿有人值班,不出五分钟,傅萌的资料就发到了组里。 这女人今年38岁,22岁的时候嫁了个男人,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在外地念书。 她家男人酗酒,在两年前酒驾出了车祸。给她留下了三处乡下房子,她出租了一处,自己住了一处,剩下的就是这一所,大部分时间是空着的。 白梦带着人做了调查,不到七点半,就把两段截取的监控发给了顾言琛。 监控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四十分左右,从巷子口拍到的,一辆出租车驶入了小巷子里,随后十分钟后,出租车离开。 第二段录像是凌晨两点多的,一个一身黑衣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巷子口离开了小巷。 这个时间点,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监控中只能看出来那个人带着帽子,手套,身材偏瘦。从身高和背影看,像是个女人,那人的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书包,看起来沉甸甸的,那可能就是消失的凶器。 神秘人没有什么线索,还好监控完整拍摄到了出租车的车牌号。 顾言琛打电话给了出租车公司,没一会就联系到了司机,给他转接了过去。 对面传来了一声喂,是位女司机。 顾言琛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报了地址给她,然后问道:“昨晚上的那一单生意是怎么回事?” 司机考虑了片刻,开口讲述:“昨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我接了一单生意。有个男人倒在路边,他身边有个穿黑衣服的女人在打车。我停了车,她说的他朋友喝醉了酒。那男人看起来醉的挺厉害的,不省人事,我帮着一起把人抬到了后座上。把他们送到了地方,还帮她把人扶了下来。然后我就开车离开了。” 顾言琛问:“用的是现金还是扫码结算。” 女司机想了想:“现金。从回南桥打过来,一共48,给了我一张50的没让找。” 顾言琛问:“钱还在吗?” 女司机说:“后来接了一单去机场的,找出去了。” 顾言琛问:“他们在车上时,你没发现什么异常?” 女司机道:“没。”她顿了一下又说,“我是个女人,又是晚上,我没停留太久。” 顾言琛继续追问:“你有没有行车记录仪,或者是任何仪器录到他们?” 女司机说:“没有。” 顾言琛低头片刻,想了想这整个过程。 这位女司机的回答非常流利,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和思考。 他总觉得这个案子里透出各种古怪。 顾言琛对女司机直说了:“你昨天晚上送的那名醉酒的客人已经去世了,麻烦你到槟城市局,配合我们录一下口供。” 第50章 七种凶器 大清早,普通的同事还未上班,沈君辞和戚一安就把男人的尸体运送到了槟城市局的法医室。 男人的衣服被脱下来,仰面躺在光滑的不锈钢解剖台上。 因为失血,尸体的皮肤看起来非常苍白。 沈君辞先让戚一安去取了油墨板,给尸体取指纹。 戚一安很快把指纹印好,扫描记录入法医室的电脑。指纹开始和库里的已知信息进行快速比对,他们则开始观察眼前的尸体。 法医检查讲究从头到足,从前到后,眼前的尸体可谓是遍体鳞伤,满身青紫,几乎没有几寸好肉。 沈君辞先是观察着尸体的面部,他看了一会道:“尸体之前应该是带着眼罩的,最后这个眼罩被凶手取走了。” 棍棒打在脸上,在眼罩的边缘处留下了一道痕迹,留下来的血水也被眼罩阻断,现在眼罩被移走,就让血流变得不那么连贯。 戚一安急忙过来,又给这些细节拍照。 随后沈君辞用手指拨开死者的眼皮,观察瞳孔的大小和透明程度。 他测量后,用双手支着解剖台,低头直视着尸体道:“瞳孔不等大,考虑到头部损伤,被害人可能死于左侧脑膜动脉损伤。” 死者身上的伤口很多,但是很多都是浅淡的皮外伤,能够让人疼,让人流血,却并不致命,尸体流血虽多,也还没到危及生命的地步。 最严重的伤势实在死者的头部,现在还没有剃去他的头发,但是沈君辞可以凭借经验判断出,左侧的颞骨有线状骨折,伤口有两处,这样的伤口将会危及大脑。造成脑挫裂,急性脑肿胀,甚至是脑动脉损伤。 这样就基本判定了死因。 随后沈君辞没急着开始解剖,而是让戚一安先把各个伤口再次拍照,又让他从一旁的办公室里推来了一个白板。 他让戚一安在白板的左侧写上各种的伤口和伤情,右侧贴上对应的打印好的照片。 男人身上的伤很多,错综复杂。 仅仅记录就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时间,白板被写得密密麻麻。 排查出的凶器一共七种。 戚一安问:“师父,然后做什么,要开始解剖吗?” 沈君辞摇摇头:“下一步,先给这些伤情排序,按照时间推移找出击打点。”看戚一安疑惑,他又解释了一句,“解剖可能会对这些外伤伤口造成破坏,到时候想要再研究清楚就不那么容易了。” 戚一安听了这话,觉得脑子一下子炸了:“这么多伤,怎么排?” 以往戚一安所做的验尸,最多需要排个五六处伤势,这密密麻麻的大小几十处伤,想想就头大。 沈君辞淡然道:“慢慢排。”. 早上现场勘查完成以后,刑警队回到了市局,那女司机叫做赵晓涵,不多时也到了市局里。 白梦直接把人带到了审问室,负责审问。 问了几个问题以后,白梦回到了办公室,对顾言琛道:“顾队,这女司机也有问题。” 顾言琛问:“是什么问题?” 白梦打开了笔记本上的软件,把他叫到了电脑前,指着屏幕给他看:“现在的出租车上,都安装了gps,于是,我让出租车公司把赵晓涵车上的gps导出来,最近三个月的行车路线叠加,就得到了这么一张图。” 顾言琛看去,上面有各色错综复杂的线,只有一条孤零零的,就是昨晚那一条线。 每个司机都有自己固定开的路线和范围,这运送地恰好是出了赵晓涵的舒适圈。 顾言琛皱眉。 白梦仔细分析道:“她说她是开车在路上,有人扬招才停车。可她一般是通过打车软件接单。昨天的电子记录显示,十点,她就停了所有的软件,车停在路边的一个停车场,十点半,她接了一个陌生手机打过来的电话。随后她再也没有接单,中途路过了几个蹲车点,也没有停,一路空车开了过去。到最后她到了自己所说的地点,跑了一单,把人送到,之后她回家。第二天早上六点多才又出来开车。” 听她把整个的流程分析完,顾言琛道:“这就好像,她就是为了这一单生意,等了很久,做完以后,就回家了。” 白梦道:“还有,之前的监控拍到,她在巷子口停留了十来分钟,可是正常开车进去,下车,即使是帮助客人扶了人,五分钟也足够了。” 顾言琛道:“她可能是帮着凶手,一路把那个男人拖到了地下室里。” “此外我还发现了一点信息。”白梦说着打开了一个文件,“我把女房东和女司机的通讯录进行了对比,发现了里面有一个共同的微信号码。” 她搜出了一个名为小北的账号,里面却没有什么信息。 但是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人,忽然在某个点上出现了联系,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值得重视的线索。 顾言琛拍了拍她的肩膀:“做得不错,你继续审着,看看她说些什么。”. 此时的法医室里,沈君辞带着戚一安开始根据伤口的损伤情况,出血情况,以及伤口的交错情况开始逐个分析。 沈君辞昨天宿醉还是有点受到影响。 他似是有些累了,靠在解剖室的一张桌子上,声音略微发哑:“一般来说,前期的伤口出血多,后期的伤口出血较少。伤口从产生的那一时刻起,就会发生变化,比如出血,感染,有出现凝血现象,会在最短三小时内形成痂皮。伤口以及骨折的延伸线被截断的现象也有助于判断损伤顺序。这些情况,都是我们的判断依据。” “凶手首先使用的凶器是棍,被害人身上一共有八处棍棒伤,也就是被打了八次。第一次棍棒伤击中的是死者的脸部,造成了鼻腔出血。” “第二个使用的凶器是改锥,在死者的胸部,腹部,戳了三个锥形伤口……” “……” “第四个使用的凶器是酒瓶,击中了头部碎裂,造成了头部的一次损伤。这酒瓶也是凶手唯一没有能够带离现场的凶器。” “……” “第七个也就是最后使用的是锤子,一共锤了六次,第一次是手,第二次是腿部,第三次是脚踝……第五次是头部,也就是这一次导致了被害人死亡。” 沈君辞说得不快,但却条理清晰。 戚一安在一旁负责记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几乎怀疑沈君辞看过犯罪过程的录像。否则怎么能够分析得这么细致,这么详细。 他越听越是皱眉:“这些凶器都是生活中常见的,就好像随手从桌子上或者是柜子里找了一些东西来打人。可是放在一起,又不常见了。” 如果是拿把刀来杀人,他反而会觉得更加正常,更加合理。 戚一安想起了沈君辞之前说得话:“如果不是虐杀,那这是什么……复仇吗?” 沈君辞看了一会道:“还是先解剖吧。” 分析清楚了凶手的犯案流程,戚一安在解剖的时候思路就更为清晰了。 尸体很快被剖开,心肝脾肺肾一一检查。 当解剖到胃部时,一划开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如同沈君辞所料,外伤虽然严重,肋骨也发生了骨折,但是体内脏器并没有严重的损伤。 最后是处理头部,男尸的头发一被剃下来,就露出了颅顶的伤口,皮下出血严重。掀开皮肉就可以看到,颅顶部分粉碎性骨折,骨碎片进入颅腔。 沈君辞指着那些骨头上的裂纹道:“首次骨折的延伸线无截断,二次骨折出现了截断现象,所以头上是有两次骨折伤。” 这两次骨折伤一次是酒瓶碎裂造成,一次是锤子打击形成,创面也可以看出区别。 头骨被锯开,一枚人脑在颅骨中出现。在粉嫩的脑组织中,可见明显的变形点和出血点。 戚一安仔细辨认:“果然是左侧脑膜动脉损伤。” 两个人刚说到这里,就听一旁的电脑发出滴的一声提示音。 戚一安急忙去看,他按下鼠标,欣喜道:“找到死者身份了!这个男人名叫左俊明。” 沈君辞道:“你给顾队发个信息过去。” 戚一安急忙摘了手套,拿起手机,把对应的信息发给了顾言琛那边. 这个案子发生在居民区,附近的民众都被警方盘问过。 发生了命案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来,有网民开始催警方公告。 确认了死者身份以后,槟城公安的警方通告终于发出,在其中写明发现了一具男尸,为“左姓死者”。 这个姓实在是少见,有人在这条信息下回复:“左姓死者?难道是那个左俊明?” “他怎么死了?” “不会是妻子的报复吧?” “哇,如果是章可北杀的人那我简直要举双手双脚赞成了,这家暴男该死!” 很快网络上还有了一些科普贴,讲述前后后果。 顾言琛也在查询着,一输入姓名,左俊明的信息就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 顾言琛看着他的名字眼熟,再往下滑,看到一起案件,还有着法院的判决结果。 他把卷宗打开,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随后就打印出来,往法医物鉴中心走去。 等顾言琛刚到解剖室门口,沈君辞刚处理完尸体,摘了手套和口罩出来。 顾言琛看向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你知道去年章可北的案子吗?他是章可北的丈夫。” 这句话一说出,不仅沈君辞愣住了,就连戚一安也傻在了当场:“就是那个……有争议的家暴案?” 顾言琛点头,把一叠案卷资料递给他们。 这是一年前的一起案件,震惊了槟城。 最先引起民众关注的是一段视频录像,在录像之中,一个女人被打得连声惨叫,鲜血流了一地,她的身体无法移动,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蜷缩在墙角。 而一个男人却在一旁一边用腰带抽打她,一边大声叫着:“你敢报警,敢跑,我就杀了你,然后杀了你全家!” 这样的视频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很多人由此开始关注这一案件。 后来大家才知道,视频中的女人叫做章可北,是一名33岁的家庭主妇。当年8月,她因颅骨受伤入院治疗。 章可北把她的丈夫左俊明以故意伤害罪告上了法庭。 开庭的时候,章可北出现在现场,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饱受折磨的女人。 法庭上,章可北出示了诸多证据,她曾经多次被家暴,因为见左俊明有悔改之意就没有追究责任。 可是几个月后,一切却变本加厉。 章可北每一次遭受家暴都被打得头破血流,还会受到丈夫的死亡威胁。女人根据自己和亲友的聊天记录,还有就诊记录,总结了几次严重家暴的具体时间,实施方式,图片记录,就医信息。 既便如此,最后这场官司却败诉了。 之前的伤势都已经痊愈,她当时并没有被法医验伤,医院的一些记录不详,无法作为法律证据。 此外法医证明,章可北的颅骨伤是楼梯跌落伤。并非直接打击造成。 现场的痕迹被清除,章可北也没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是左俊明把她推下楼的。 左俊明请了一名很有名的律师,那律师就根据这几点进行辩护,说章可北之前受的伤不过是夫妻之间的一些摩擦,并没有那么严重,医疗记录有部分不实,怀疑是伪造。网上放出的视频经过了剪辑,后来的颅骨受伤是章可北自然跌落所致。 最终因证据不足,左俊明被无罪释放。 甚至连章可北的离婚要求都被驳回。 一时间,章可北甚至被人说成是给左俊明蓄意下套,伪造证据,就是为了离婚分得左俊明财产,还有人骂她是一个蛇蝎毒妇。 甚至还有人起底,章可北一直在私下转移财产,和其他男人乱交,根本不是一副娇柔的模样。 很多人惊呼案件反转,说自己不该早站队。 章可北却不服判决,选择上诉。 她写了一篇文章,文章的名字是:《七种凶器》。 文中讲了她死里逃生的七次家暴经历,最后反问,如果这些证据都不能证明是他伤害了我,难道一定要我死去事情才能结束? 字字血泪的文章马上引起了众多人的共鸣,甚至是热转。 后来有人八出来,之所以章可北败诉,是因为左俊明花钱贿赂。 甚至那些在网络上惊呼反转的,夹杂着大量被买的水军。 法医给章可北进行了系统验伤,确定她长期遭受家暴。 再次开庭时章可北终于胜诉,她得到了赔偿,也终于得以离婚,逃离了那个恐怖男人的魔掌。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年前,整个过程持续了数个月,像是一出连续剧,如今风波早就已经平息,章可北也开始了新的生活。 可是就在这时,左俊明死了。 戚一安看着那些详细记录:“这些家暴的工具,正好可以和凶器一一对应。” 他到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凶手要频繁更换凶器。棍子对应的是家中的扫把,其他的也都是家里触手可得的工具。 一次一次伤势累积,左俊明最后死在头部重击,对应的是章可北坠下楼梯时受的伤。 “这男人简直就是个禽兽,这看起来,就是复仇……”戚一安的声音都在发颤。 顾言琛双手抱臂:“那些网民们也是这么想的。” 戚一安这说法和网上的主流说法如出一辙。 而且现在网上的各种分析层出不穷,有直接把凶手安给章可北的,也有为章可北辩驳的,一个一个仿佛自己就在现场。 沈君辞浏览完信息,回望着躺在解剖台上的男人尸体:“那么凶手可能是章可北吗?” 顾言琛道:“目前看来嫌疑很大。”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那个女人,而且联系起之前白梦的发现,那个女房东和女司机微信上加的那个“小北”,很有可能就是章可北。 他沉声道:“我们怎么也得把这位章女士找到调查一下了。” 第51章 模拟 早上九点,槟城法医楼,解剖室内。 左俊明的尸体还躺在解剖台上,无影灯光照得整个房间非常明亮,可以看到尸体上的一切细节。 沈君辞送走了顾言琛,翻看着他留下来的章可北的案卷档案。 戚一安主动拿起针线,缝合着解剖台上的尸体。他缝好之后,抬起头看向沈君辞:“师父,这尸体现在要送去存储吗?” 沈君辞还在翻看着信息,这么长时间刚刚看完。 他思考了片刻对戚一安道:“等一等,先别送到楼下去。” 戚一安问:“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我还有点事情没有想清楚。”沈君辞道,他很快抉择下来,“先做个实验,你去卢主任那里,要个硅胶假人过来,然后准备下所有的凶器,我们把整个的犯罪过程模拟一遍。” 戚一安明了,轻轻点头。 法医科为了方便,是有几个硅胶假人在的。 假人和真人等高,等重,身体柔软,打起来也是弹性十足,手感非常逼真。不过一般这些假人是用来做坠落模拟,环境模拟使用,能够重现案发现场。 把硅胶假人当做是受害人来进行模拟,这种用法戚一安还是第一次听说。 现在他们解剖完了尸体,正好是早上九点多,其他的法医也已经来上班了。 戚一安跑到主任办公室,从卢主任那里要了个和死者左俊明差不多大的模型,又找了一把和犯罪现场同款的椅子。 还好那些凶器并不难找,戚一安楼上楼下跑着,过了半个小时,终于把所有的凶器都凑齐了,棍子是从保洁大妈那里抢来的,还和看门的保安队那里要了一个和案发现场一样的玻璃啤酒瓶。 沈君辞看了一眼皮带,上面居然还有个h标志:“这皮带不错。” 戚一安道:“从柳法医裤子上扒下来的。” 没办法,整个法医部只有柳法医才会系骚气的皮带。 沈君辞远离尸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 等着凶器都准备好放在解剖台旁的桌子上。 沈君辞准备计时:“我们全程模拟,先把这人的手和脚系上,之前的绳结你还记得吧?” “记得……”看沈君辞坐在那里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戚一安自己琢磨着,模仿着案发现场的样子,把硅胶假人的手和脚绑好。 沈君辞道:“准备好了吗?我会进行计时,现在是上午九点五十,昨晚的行凶过程是在两个小时左右,所以你也需要在十二点前完成模拟,动作要迅速一些。” 戚一安有些紧张地握紧手里的棍子:“好。” 沈君辞道:“开始,第一棍打的是面部,鼻梁部位。” 整个的流程和顺序他们刚才总结过,也写在了一旁的白板上,戚一安挥动了一下手里的棍子,打在假人身上,发出了砰的一声,戚一安把自己吓了一跳。 沈君辞却不满意,摇头道:“不行,重来,你这力度太小了。你打过人吗?” “从没打过……”戚一安冤枉,“师父,我这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要不我叫个刑警过来?” 沈君辞道:“找个刑警过来还得从新讲解,太麻烦了。你放心吧,这东西又打不坏。你想想死者的鼻梁骨粉碎性骨折,那需要多么大的力度?” 戚一安找着感觉,攥紧了手里的“凶器”,又挥出一棒子。 沈君辞满意:“有那么点意思了,不过还不够狠!你得带入自己讨厌的人,然后打他,你小时候被别人欺负过吗?” 戚一安快哭了:“师父,我没有仇人,没和别人红过脸。”他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孩子,没有经历过任何暴力。 沈君辞换了个方法:“那就想象着穷凶极恶的坏人,你不反击就被人杀死了。” 戚一安小声嘀咕:“那不是还有刑警队在么……” 论什么也不该他们法医冲在前面。 沈君辞叹了口气,用手指托着下巴,启发他:“你可以把他想象成你恨的人,比如,大早上就把你从睡梦里叫起来的领导。” 法医室的冷气有点足,戚一安一抖:“……” 他心说师父你直接报顾队的身份证号得了。 想着早上六点就被顾言琛一个电话叫起来,戚一安还是有点脾气的,他手中的棒子挥出,准确打中了鼻梁的位置,这一下又准又狠。 “不错,力度够了。”沈君辞满意点头,在手上的档案上记下一笔,“现在想象一下你那些没空用的年假……” “你错过的演唱会……” “没看成的新电影……” 戚一安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拉着袖子开干起来。 按照击打顺序,先使用棒子,随后更换凶器 戚一安道:“师父我好像是找到一点感觉了,这玩意还挺解压的。” 沈君辞不断在旁边指导:“啤酒瓶只有一个,你可得找准了位置。” “皮鞭抽的力度不够。” “锤子的角度有错误,再来一下。” 戚一安一边挥动着,一边感觉自己不像是个法医,反倒像是个行凶的暴徒。 椅子被打倒在地,随后又被扶正。 戚一安奋力打出了最后一锤。 整个过程终于模拟结束。 全部完成以后,钱法医不住地喘气,他差点累瘫在地上:“师父,我第一次感觉到,行凶也是一件需要体力的事……” 他把这个无法挣扎的假人打了一遍,就让自己精疲力尽,出了一身的汗。 沈君辞看了看时间,正好到了十二点,他摸了摸戚一安的头:“辛苦了,我找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早上的刑侦楼是异常忙碌的。 查到这里,案件终于有了第一个嫌疑人,顾言琛试图联系章可北。她的手机已关机,固定的住所空无一人,这个女人宛如人间蒸发了一样。 好在傅萌的审问终于有了进展,不到上午十点,陆英把顾言琛叫到了审讯室,一起进行三轮审问。 当问到她是否认识章可北时,女人掩面沉默了一会,似乎是经过了复杂的心理斗争,终于开口。 “我认识章可北,那时候我和老公吵了架,跑出去住,而她是因为一直被打,从家里逃出来的……我们都住在妇联提供的安居所,那时候她帮了我挺多忙的,在我老公车祸去世以后,她也帮我处理了一些后事。我和她的关系一直很好。” “就在几天前,她忽然电话找到我,问我说,傅姐,你家的房子能不能借给我一下。我问她要用我的房子做什么,她没肯告诉我。我当时没多想,就和她说,你别给我的房子弄脏就行,她说不会。然后我就把家里钥匙快递给她了。” “昨天晚上,下了雨,我的心里特别不安稳,后来早上五点,我忽然收到了一个陌生手机打来的电话……” “电话是章可北打来的,她说,傅姐,我原本想惩罚一下我前夫,可是我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他人死了。我要躲出去一段时间,房子弄乱了对不住你,如果警察问,你就说不认识我,不要连累到你。我那时候很慌张,去了房子就看到了地下室里死去的男人。急忙报了警。” 顾言琛听完了傅萌的这一段讲述,这样的回答倒是把他今早问傅萌的那些疑点都堵上了。 陆英继续问傅萌:“章可北的案子已经过去,他们已经离婚,为什么她还要杀这个男人,把自己变成杀人犯?” 傅萌苦笑了一下:“那些人只看网上说什么,就真的信了,章可北鼓起勇气告了左俊明,这只是她悲剧的开始。伤愈离婚后,左俊明并没有放过她,他经常喝了酒就去章可北家门口骂,有一次还带了刀过去,派人去章可北的房门口泼油漆,砸臭鸡蛋都是常事。不久以后,章可北的母亲心脏病发去世,父亲也很快病逝,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有家不敢回。她肯定是非常恨左俊明的,不被逼到无路可走,怎么会杀人呢?” 陆英又问:“那你觉得章可北现在会在哪里?” “她怎么可能会和我说?”说到这里傅萌抬起头,“警官,我早上的时候心很乱,是有些事情没说实话,现在我可是全部都招了,如果我借了房子,撒了谎有罪,那你就按照法律规定判罚我吧。” 她不再像早上一样谎话连篇,低垂下眼帘。 顾言琛开口道:“那你先录完了口供,等后续吧。” 傅萌终于招供,顾言琛从审问室里出来,查了傅萌的通话记录,果然在今晨五点有一个电话打进来,通话进行了三分钟左右,对方大概是从网上买的号,现在已经关机了。 陆英问他:“这是被家暴的女人联合起来反杀前夫吗?” 顾言琛道:“多查一下,看看其他的证据。” 这边刚整理完,白梦也从审问室里出来了,她把厚厚一叠的口供记录递给顾言琛:“那个女司机赵晓涵都招了,说是有个朋友打电话让她来拉人的,拉完了以后送到地方,也是她帮着把人一起抬到地下室的。我给她看了几张照片,她从中准确地挑出了章可北的那一张。还有,她指认了章可北的微信号,说她们是在一个反家暴群里加上的。” 顾言琛问:“她知道章可北是要杀人吗?” 白梦摇头:“她说之后的事情她一概不清楚。” 随后就是物证那边的人过来:“作为凶器的啤酒瓶子上有几枚指纹,我们核对了,和章可北的一致。” “现场的血迹上有一个鞋印,鞋子号码和章可北的一样。” 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一个方向,两名人证录下口供,现在又有了物证。 证据表明,章可北和左俊明的绑架死亡是有关联的。 这看起来就像是一起被家暴的前妻对前夫忍无可忍,进行报复杀人的案子。 可是这就是真相吗? 白梦问顾言琛:“顾队,下一步做什么?” 顾言琛道:“先内部通缉,在警方系统内寻找章可北。” 一旦计入系统,无论是购买车票还是旅馆住宿,只要使用身份证,手机信息,银行卡,警方这里都会收到消息。 顾言琛打开电脑,又开始研究起章可北和死者左俊明。 各种记录,一一调取了出来。 顾言琛仔细翻阅,一条一条地看过。 他时不时皱起眉头。 转眼看着时间快到中午,顾言琛忽然看到手机亮了。 他看到了沈君辞的留言:“在?” 顾言琛道:“我也有事找你,中午一起吃饭?” 沈君辞:“好。” 这么言简意赅,顾言琛也不墨迹,直接选了一家市局门口的饭店,把地址发了过去。 沈君辞又回了个好。 顾言琛看了看窗外,到了中午,有点下小雨。 他拿了把伞下楼,站在法医楼的楼下,等着沈君辞。 正到了吃饭的时间,法医楼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少。 顾言琛等了一小会才等到沈君辞从门口出来。 他没拿伞,伸出手去试雨的大小。 顾言琛叫了他一声。 沈君辞这才看到他,跑过来走到伞下,两人并排,沈君辞比顾言琛矮了几厘米。 顾言琛举着雨伞,他的手骨节分明,雨伞拿在手中很稳。 沈君辞的眼睫一抬:“刚才存了下尸体,你等了一会了吧?” 顾言琛:“没事,刚来。关于那个案子……” 沈君辞也急于说话,两个人的声音一时叠在一起。 “这个案子可能有问题。” 第52章 拆家 沈君辞和顾言琛来到了警局门口的西餐厅内,他们找了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 顾言琛点了几个菜。 沈君辞没挑剔,等菜上了安静吃着,他咬东西的时候眼睫低垂,发出的声音细碎,像是一只幼猫。 顾言琛看向他,他发现沈君辞握着餐具的手指是修长的,因为皮肤白皙,每一节手指的关节都透出来淡淡的粉红色。 平时这双手隔着一层手套,接触的是肮脏,腐烂的肉体,那一根解剖刀划过,就能让死者说话,查明死因。可是手套里面,却是十指细长,指甲透出一种白玉色。 昨晚他故意触碰过沈君辞的手,如同几年前他按摩过林落的手,一样的修长,纤细,除了右手手指处多了一些握解剖刀产生的薄茧。 沈君辞吃着饭,重复了一下之前的话:“这个案子我觉得存在一些问题。” 顾言琛这才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食物:“如果有问题,就是大问题。” 这个案件从案发起,就有诸多的线索被陆陆续续地送到了他们的眼前。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章可北,也因为之前的网络争议以及后续的事态,看起来她像是有了充分的复仇动机。 那些网民们跟着案件进行各种分析,也在发表着言论,想让警方快速找到凶手。 可越是这样,顾言琛越是不敢妄下断言。 沈君辞道:“我认为凶手可能不是章可北。” 顾言琛问:“有理论依据吗?” 沈君辞整理思路:“我和戚一安全程模拟了整个犯罪的过程。首先,死者身上的伤势需要右手多次,持续发力,但是从当初章可北的资料上来看,她的右手拇指因为家暴曾经严重挫伤,韧带断裂,虽然已经后期恢复,但是有很多动作,她是使不上力的,所以她不可能做出连续击打的动作。” “其次,从打击的时长和强度来看,凶手也不太可能是她,至少不是她单独作案。”说到这里沈君辞顿了一下,“当然,这仅是从法医的角度分析。” 模拟试验了一次,戚一安就已经累到趴下,沈君辞看过顾言琛给他的资料,也看了一些章可北的影像,对她有一些了解。她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因为常年遭受暴力对待,体质很差。如果这是章可北所为,她做不到这么计划周密,沉着冷静,体力充足。 看着一个活人一点一点死去,整个时间长达数个小时,这不是激情杀人,除了需要怒气和怨恨,还需要强大体力和心理,才能够支撑下来。 “有没有可能是雇凶,或者是共同犯罪?”顾言琛问,“现场发现了章可北的指纹,她很可能是在现场的。”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沈君辞用叉子划拉着餐盘里的海鲜意大利面,“不过我更倾向于栽赃。” “栽赃?”顾言琛听到这里,有些疑惑地看向了沈君辞。 沈君辞翻出了之前物证那边的证物照,其中有一个啤酒瓶的残骸。物证在瓶口未碎裂的部分发现了章可北的指纹。 上面的指纹非常清晰,特别是拇指的指纹。 在图片上,几枚指纹都有清晰的位置标记。 这也是章可北参与了案件的直接证据之一。 沈君辞道:“在这段瓶身上,这几枚指纹很有问题,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章可北的右手拇指受过伤吧。” 顾言琛做了个拿瓶子的手势,握住了一旁的窄口饮料瓶。他恍然大悟了:“如果拇指使不上力,是无法在这个位置印上去这么清晰的指纹的。” 沈君辞点头:“以章可北的受伤情况来看,她如果握住酒瓶的一端砸人,应该是虎口用力,拇指指纹不会是清晰的,也不会在这个位置。所以我怀疑这些指纹是拓印上去的。” 对于法医或者是物证人员来说,拓印指纹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拿到对方触碰过的东西就可以拓印下来。特别是现在,3d打印发达,有些别有用心的人甚至会把指纹打印下来,套在指模上按压留痕。 沈君辞感觉,那么清晰的拇指指纹很可能是在杯子,或者是镜子上拓印下来的。有人收集了章可北的指纹,印在了酒瓶上,对方不知道章可北的拇指受伤,没有考虑实际的情况,所以才出现了一点疏漏。 这点疏漏恰恰成了对方的漏洞。 这一点恰恰证明,酒瓶是故意留下的证据,案子可能不是章可北所为。 听到这里顾言琛皱眉了,他顺着思考下去。 如果章可北是被栽赃的,现有的两份证词怎么解释? 顾言琛整理思路,发现这样并不难做到。 傅萌只是接过几个电话,也许她是被幕后之人利用,也许她也是在配合演戏。 那个女司机,或许真的加过章可北,随后可能被其他人买通。 所以,家暴案可能是假的。 从接到这个案子以后,顾言琛就有一种直觉,觉得整个案子里透出了一种诡异,警方进行的调查,似乎都是被规划好的,他们在被人牵着走。 上一次让他有这种感觉的案子,还是林落的那一起。 伪装凶案,必须要给民众讲一个完整的故事。 人们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 三人成虎。 八卦更是人之本性。 可是传着传着,稍加引导,假的也变成了真的。 早上的时候人们还在互相问凶手是不是章可北。 到了下午,就变成了章可北杀了她前夫。 在提到家暴,校园霸凌等敏感问题时人们会先入为主。 被当做替罪羊的“假凶手”就有了充分的动机。 同时,背后的人给警方塞入了各种假证据。 当民众跟着共情,当警方相信线索时,其实正一步一步进入了对方布置好的陷阱。 左俊明被杀肯定是有隐藏原因的。 就像林落被杀是因为手上握有林向岚死亡的证据,左俊明做了什么,才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一个人的一生是立体的,绝不仅仅是展现给大众的一个面,几件事,简单的关系。 想要还原所有的真相,必须深入调查下去。 顾言琛在调查时,抛开了案件的外界因素,仅仅从左俊明本身入手,果然有了一些收获。 沈君辞问顾言琛:“你那边呢?有什么发现?” 他的结论是通过试验和经验推断出来的,顾言琛是从哪方面查过去的? 顾言琛开口道:“我这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左俊明的工作,这个男人初中毕业,并没有正经的工作,但是他非常有钱,他用自己母亲的身份证开了一张卡,这张卡他是实际使用人,在这个账户上经常会转来大笔的钱。光是今年就新增了八百万,这些钱来路不明。” 沈君辞问:“那他是通过什么赚钱的?” 顾言琛道,“发现了这个问题以后,我就进入了他的各种通讯软件,查询所有记录。在一个小众游戏的登陆记录之中,我找到了他注册在他人名下的备用机以及一系列的小号……” 就算是有了警方的后门,想要理清楚各种的大小号关系也需要一段时间,还需要剥丝抽茧极有耐性。 左俊明在网络通讯之中极其小心的。很多证据并不在同一个账号上,还有很多事情直接用电话联络,但是顾言琛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顾言琛一边吃饭一边继续说:“随后我就发现了更多的证据。这个男人,加了一些有钱人,一单生意可以挣几万到几十万不等,他似乎是某一行业里挺有名的人,而且,因为去年他和妻子的纠纷,更加声名鹊起。” 听到这里,沈君辞皱眉。 “他的生意很好,还有很多人是主动找他,给我的感觉,卖的东西供不应求。他很小心,只接熟人介绍来的生意,从来都是电话沟通内容,现金进行结算。我只能从一些只言片语推断出来,他有稳定的上层货源,联络着下面的客户。” 沈君辞消化着这一切:“也就是说,他是一个有着众多资源的拆家?” 这么听起来,章可北更像是这个案子之中的一枚棋子了。左俊明被杀另有原因。 顾言琛点头:“可是我现在还没查出来,左俊明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 沈君辞停下了动作,用手指支着下巴:“躲躲闪闪,很赚钱,那会是什么呢?” 除了正常人所知那些行业,还有很多的灰色乃至黑色地带。 不过,收益向来是和风险成正比的。 沈君辞侧头想了想:“传销?非法集资?毒?还是说,这个男人其实是个皮条客?” 顾言琛摇了摇头:“这几样都不是,做这些的,我以前查案子时都接触过,他们之间有自己的行话,也有严密的关系网,可是左俊明明显不是其中的人。” 沈君辞有些奇怪了,皱眉道:“那会是什么呢?麻药么?” 以前医疗系统之中,有人通过关系网贩卖麻药。 他想了想又猜:“珍稀动物?” 很多濒临灭绝的动物,在市场是一物难求。 然后沈君辞想到,顾言琛这么聪明,他能够想到的这些顾言琛一定早就已经考虑过了。 果然,顾言琛摇头:“我仔细看过左俊明的下家,回头客很少,基本都是一单生意。交易完成以后,还会互删。” 这两样东西虽然也是违禁品,但是显然越是回头客越好做生意,左俊明卖的东西,显然不符合这个规律。 沈君辞的手攥紧了筷子:“一次性,价格高,那我能够想到的,只有贩卖婴儿还有器官了。” “有这些可能性。”顾言琛道,“我这里申请了对左俊明所有资产的搜查令,所以下午可能会出外勤。你们法医那边也准备下。” 搜索住宅,虽然大部分是物证的工作,但是有法医跟着会方便很多。 万一现场有不易察觉的血痕,唾液,或者是人体组织,能够更快推进调查。 聊到这里,顾言琛自觉扫码付款:“你先回去睡一会,昨天晚上你没睡好,今天又起了个大早。下午我这边准备好再联系你,说不定这个案子,会揪出什么奇形怪状的怪物。” 第53章 仓库 吃完了饭,两个人回到了市局。 到了下午,董副局那里的搜查令就批了下来。 左俊明可谓是狡兔三窖,除了主要的住处以外,还有三处住宅。 顾言琛一一做了标记。 陆英走过来问:“顾队,先去哪一处?” 顾言琛指了指其中凌美苑的房子:“先去这里看看。” 陆英疑惑:“这一处是有什么特别吗?” 顾言琛道:“我记得这地方从两百多万一套房降到了一百来万,房价跌了二分之一,前年开始,这地方基本就是卖得多买的少了。” 左俊明不缺钱,他购买的其他小区都是中高档的,唯独这一处,看起来像是亏本的投资。 白梦明白了过来:“如果左俊明真的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自然不会把相关的东西放在自己的家里,凌美苑的房子偏远,位于市郊,小区卖得不好,房价还连年下跌,左俊明疯了才在两年以前买这里的房子。” 做好了准备,几个人叫了物证,最后到法医楼下接了沈君辞。 沈君辞把戚一安留下写验尸报告,自己上了警车。 一队人整理好装备,警车一路往城市的北边开去,一直开了几十分钟,才到了凌美苑。 这楼老旧,没有电梯,左俊明的房子买在了八楼,要爬上一段。 沈君辞拎着有点沉的勘查箱走在最后。 他迈步要上台阶,顾言琛就从后面赶上他,不动声色地拎过了勘查箱。 两个人的手指有片刻交错,沈君辞感觉到了顾言琛手指的炙热。 他抬头看了顾言琛一眼。 顾言琛却像是平常一般,脸色没变。 几个人上楼,有会开锁的警员打开了锁。 顾言琛这才把勘查箱递给了沈君辞,让他先躲在后面,等刑警进入确认安全再进去。 白梦和陆英拿枪在手。 房门打开,几名警员带着武器和手电鱼贯而入。 屋子里是黑的,大白天拉着厚重的遮光窗帘。原本是客厅的地方却是十分空旷,餐厅的位置放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特别简陋。 几人走进去,脚步声都带着轻微回响。 陆英有点差异,小声说:“空的?” 屋子里有一种灰尘的味道,那是长久无人打扫才会留下的。 随后他按了按电灯开关,灯没有亮。 “电闸都没拉上。” 这地方显然没有人居住,主卧也整个空荡荡的,只有屋子的正中间,放了一把木头椅子。 顾言琛单手拿了手电进入。 他在出发前,看过这里的房型图,屋子是三室,现在三个房间门都敞开着,看起来空无一物。 白梦正准备拉开窗帘,顾言琛却忽然发现了什么,他回身冲着警员们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随后顾言琛指了指放在主卧里的那把椅子,伸手又指了指天花板。 椅子上,有一些泥土,还有凌乱的脚印。 陆英马上会意,把手电光照过去,借着光亮,众人看到天花板上有一个不太显眼的洞孔,藏在吊顶里。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无法发现。 这套房子位于顶楼,果然是别有洞天,上面还藏了一个阁楼。 为了防止楼上有人,顾言琛和陆英做了几个手势,那意思是想办法上去,不要打草惊蛇。 随后他又对沈君辞做了个动作:让他待在安全处,避免误伤。 陆英站在椅子上,把隔板拉了一下,露出了一截简陋的梯子。 他第一个往楼上爬去,顾言琛跟在他的身后,另有一名协警也跟了上去。 楼上的阁楼只有两米高,有些压抑,地方倒是不小,也是漆黑一片。 陆英看到了一旁有一道纯白色的暗门,他推了推,小心打开了位于阁楼上的暗室,等他看清了屋子里的状况,低声骂了一声:“艹”。 然后他喊了一声:“安全,这里也没人!” 白梦和沈君辞他们这才被拉了上来。 沈法医打着手电去看,手电光照过,发现那间阁楼里只有一个木头架子,架子上放着一个一个圆形的坛子,坛子形状别致,让人一眼就能够看出来放置的是什么。 忽然看到这么多的坛子,夏天的午后,白梦还是觉得自己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她开口问:“这地方不会是被左俊明当做灵堂用了吧?” 现在墓地的价格贵,事情多,很多有钱人就想起了给祖宗买个房子放置,在小区里做阴宅。 那些人喜欢购买的小区就是偏远,价格便宜,入住率低,事情少的,眼下的这一套正巧都符合。 这事情也被媒体报道过几次,但是这事不犯法,除了道德谴责也做不了什么。 “谁会把祖宗藏阁楼上?”陆英哼了一声,“而且,如果这都是祖宗,那他的‘祖宗’也够多的。” 粗略一数,那些坛子就有十几个。 沈君辞分开了人群,看向那些骨灰坛,他现在知道,左俊明鞋上那些不明粉末是什么了。 每个坛子的顶上都放着一些东西。 沈君辞带着手套打开,那是一小撮头发,几枚指甲,几张照片,一小片贴身的衣服,还有一张纸条,写了生辰,身高体重三围,最后是名字。 无一例外,所有的骨灰主人都是女性,而且年轻。 这个世界上的恶总是会冲破人们的想象。 顾言琛道出答案:“左俊明是个鬼媒人。” 眼前的这些东西,就是他发家致富的骨灰仓库. 忽然发现了这么多的骨灰,沈君辞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 顾言琛又给市局打了个电话,叫了还在值班的温婉过来。 温婉到了以后,两名法医开始进行整理,把骨灰坛上的信息挨个录入,贴上标签,准备回去检验。 陆英觉得今天在这里碰到这种事实在是有些不吉利,打开手机翻了翻,从网上下载了一段音乐,开始放大悲咒。对亡灵进行超度。 配上一架子的骨灰坛,这里更有氛围了。 每个人看到这样的景象,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这一个一个坛子之中,是曾经鲜活的年轻生命。 白梦道:“我早上看到尸体还有点同情,现在只觉得,那男的死得活该。又家暴妻子又卖骨灰,活该下地狱。” 陆英也一边帮忙一边感慨:“我早就听说我老家那边有干这个的,只是没想到大城市也这么盛行。” 温婉开始还矜持着,现在实在是看不下去,指着一个骨灰坛上的八字道:“呸!这个才十五!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呢,竟然被他们拉去配什么阴亲!” 白梦摊手:“大概是那些父母觉得,不给儿子配个阴亲,就是不负责任吧。” 温婉道:“这么卖骨灰,也不怕被鬼缠,我都觉得左俊明是报应来了!” 陆英听了提醒她:“温法医,你是法医呢,别这么封建迷信。” 温婉道:“我要是想一想,等我死了都烧成灰了,却被什么人把我给卖了,和个不认识的丑男人放在一起,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他们!所以按照那些人的逻辑,他们是在花钱买个厉鬼当儿媳妇!” 她是个法医,更是个女人,一想到这种事情就气到手都发抖。 顾言琛刚才一直默不作声,此时抬头道:“说的是办阴婚,哪里是为了死去的人?都是为了活着的人心里好过。” 沈君辞看了看清点出来的遗物:“这城市里这么多人,总有一些脑子不好的。” 看左俊明的收入,这一行的油水还不少,甚至是供不应求的。 大家抓紧工作,一时又没人说话,那大悲咒更加凸显起来。 白梦觉得脖颈后面发凉,喊了一声:“陆英,放两遍经就得了,你都快把我超度了。” 陆英这才唉了一声,过来把大悲咒关了。 他递给顾言琛一个手机:“顾队,刚发现的。” 整个房间搜索完毕,除了那些骨灰坛,陆英还在架子下发现了一个旧手机。 这个手机号不在之前警方监控的范围内,显然是左俊明为了联系生意专用的。 手机现在已经没电停机,顾言琛等物证取了上面的指纹,才把手机插上了电源。 等手机开机,顾言琛按照之前破解的密码试了几次,进入了系统。 里面的软件都是自动登录的,一上去就弹出一串的信息。 其中有问交易地点和方式的,有被朋友介绍过来问价的。 他们终于发现了左俊明的交易手机。 顾言琛一条一条看过去,最后看到一条发来的信息:“老左,你电话怎么打不通,别吓我。” 他去翻看聊天记录,这个人应该是个同伙,至少是个知情人。 顾言琛让刑警队那边的人去查,过了一会,信息反馈过来。 戴夏荣,男,43岁,工作单位是槟城市西沙扬火葬场。 一看到这个信息,顾言琛心中明了,这人八成就是左俊明的上家之一了。 他起身:“白梦,你等会和法医物证一起回去。陆英,你带一队人和我去西沙扬火葬场。”想了一下他又问沈君辞,“沈法医,这边快结束了吗?” 沈君辞抬头:“已经差不多了,等下运回市局,根据遗物进行dna鉴定。” 顾言琛道:“那好,等下市局见。” 第54章 媒人 晚上六点多,阴云笼罩了整个城市,天空上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沈君辞回到市局,匆匆吃了几口饭,他把所有事务处理好以后来到了刑侦楼。 戴夏荣已经被带到了市局,被关在审问室里。 观察室内早就坐了几名刑警。丁局对这个案子也是非常重视,亲自过来听审问的过程,他坐在正对面,满脸严肃,凝眉看着审问室内坐在椅子上的戴夏荣。 沈君辞进入后安静站在了一旁。 那位戴夏荣看起来四十多岁,人有些干瘦,肤色棕黑。他看起来有些木讷,给人一种老实巴交的第一印象,说起话来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开始的时候,戴夏荣还在嘴硬,对所有的犯罪事实一概否认。 顾言琛把在左俊明住所搜出来的那些名册拿给他看:“戴夏荣,这里面有人是在你那边火化的吧?而且有好几个都是你亲手操作的。” 戴夏荣狡辩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言琛问:“你没做小动作?” 戴夏荣嗯了一声,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顾言琛早就等着他这么说:“我们已经把火葬场的监控全部导出。你在火葬的过程中有诸多违规操作。” 他把几张监控截图的照片放在桌面上,在那些照片之中,戴夏荣正在鬼鬼祟祟地调包骨灰。 戴夏荣见警方有了证据,愣了一下,他改口道:“阴婚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最早商朝就有,宋代就出现了专门的鬼媒人。甚至还有专门算是否般配的先生。这是传统……” “你这算是盗窃骨灰,亵渎尸骨,扰乱社会秩序。”陆英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指给他念了法律法规,“不光要判刑,还要没收非法所得的,你要是早点坦白,也许还能举报有功,争取个减刑。” 戴夏荣沉默了片刻,又开始装可怜:“我们在火葬场工作,工作又忙又累,还晦气。挣的工资一个月才几千,我也是被问得多了,所以才稍微做了一点……你们身边就没人有这需求?”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往前探头:“警官通融一下,如果以后你有需要可以找我,给你打折。” 听到这里,坐在观察室里的丁局嘴角抽动。 沈君辞也伸手抚了额头。 顾言琛却绷住了,面无表情地侧头叮嘱一旁的记录员:“贿赂警员,把这一条也记上。” 戴夏荣忙摆手:“别别别,开玩笑的,警员我也就是卖了几单。” 顾言琛问:“你老实交代,究竟卖了多少?” 戴夏荣有点结巴:“也就十单吧。” 陆英指着戴夏荣的资料道:“只有十单?你前年买了个房子,今年买了新车,这些都是你非法所得吧?” 戴夏荣的银行账户信息早就被打印了,前前后后的大额非工资存款一共几十单。一条一条被标了出来。 戴夏荣明显不是顾言琛的对手。 被问到后来,整个人终于是蔫了,把行业的一些内幕全盘托出,试图换个宽大处理。 一般来说,这骨灰有明买的,就是从死者的父母亲属手里购得。很多亲人并没有世人想象的悲痛,少到一两千,多则三五千,就可以买到一个女人的骨灰。 若是对话试探对方不想卖,他们也有办法,那就是暗中做手脚。 在火葬前,取下女尸的头发,指甲,贴身的衣物作为凭证。再去登记册上抄下来姓名和身份证号,以祈福为由打听生辰八字。 在火葬之后,一般工人会收捡骨灰,为了安全,一般家属是不许接近焚化炉附近的。 提起捡骨灰,里面的门道不少。 有的人胖一些,收的骨灰多,一个骨灰盒都装不下。 还有尸体被烧完了,多少都会留下残骨灰,火葬场也会把残骨灰收集起来。 他们还经常遇到一些公益性焚烧,比如流浪人员,福利机构的残障人士,独居孤寡老人,死刑犯人,这些人死亡后,尸体没有亲属认领,街道和警局排除他杀,开了死亡证明后,一般也会拉来火葬。对于这些人的骨灰,火葬场也可以随意处理。 骨灰就是粉末,上面没有写名字。 于是工人们都练得一手偷梁换柱的好法子。 亲人进去烧了,手续完成给你个坛子,至于里面是不是你亲人的骨灰,这个事情也就难说了。 于是,真正女尸的骨灰就会被他们用其他的骨灰顶替。 他们再把准备好的骨灰拿来贩售,留好进出视频,加上之前的一堆东西作为凭证。 这种恶习由来已久,只不过过去土葬多,大部分是要收女尸。 现在火葬多了,很多人家就开始收骨灰,开始年轻女人的骨灰也不那么值钱,需求也少,这些年水涨船高。 买家多了,弄得这些做灰色生意的人也有钱起来,最后甚至形成了一条产业链,逐渐催生出一个新生行业来。 卖的那些骨灰在他们的黑话里叫做“坛子”,那些中介的拆家媒人叫做“鬼媒人”。 这些本来是有些耸人听闻让人难以想象的事,却被戴夏荣就这么供述了出来。 戴夏荣一边讲着,一边振振有词:“你们为什么不去抓买的人?如果没人买,我们有病才卖这个东西。那些有钱的人一个一个跪下来求我们。我们是看他们可怜,发了善心才卖给他们的。” “你们去查查看,各处上下这么多火葬场,哪个不做这门生意?” “我们这行,不这么操作的是傻子,你们要是把我们都抓进去,回头谁来干这工作?” 丁局听到了最后七窍生烟:“查!给我使劲儿的查!我就不信了,由着他们乱搞。” 谁家没有个亲人过世,特别是丁局家里还有女儿。 一想到这些事情在槟城几乎日日都有发生,丁局就觉得胸口憋得慌。 听了一会,丁局又气呼呼地去给市里领导打了电话,说是要整体整顿槟城的殡葬行业。 行业内幕问得差不多,顾言琛也把审问的主题拉到了左俊明的案子上。 戴夏荣道:“左俊明他是这个行当里一个有名的鬼媒人,整个槟城想要出好坛子,就绕不过他,他认识很多有钱人,也认识一些算风水的,在那些圈子里都有名,大家叫他左神仙。普通的生意也就是三万十万的,可是左俊明有能力能够卖上价。” 这也和顾言琛之前查到的事情相符,他继续问:“那最近呢,左俊明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戴夏荣想了想,眼睛忽然睁大:“是……是有件事,他做的时候我就觉得有问题,可他当时钻到钱眼儿里了。” 顾言琛道:“你把事情详细说说。” 戴夏荣这才开口:“这骨灰还分个三六九等,年轻的,貌美的就价格贵,甚至说生前是处女的,学习好的,更是有人高价求。那是上个月,我们槟城出了个极品的金坛子。就是那个苗以何。” 顾言琛皱眉问:“那个女学霸苗以何?” 戴夏荣点头:“对对,就是她。” 沈君辞对这个名字也有印象。 苗以何今年才23岁,人长得好看,出身高知家庭,她学习很好,精通六门外语,这女孩上了一档综艺节目,以高智商夺冠,之后她就有了众多的粉丝和追求者。甚至还有豪门对她伸出橄榄枝,就在人们猜测她是否能够嫁入豪门之时,苗以何却在家中突发哮喘,不幸离世。 戴夏荣解释道:“是病故不是横死,尸身完整,身高,体态,才学,样貌,样样精品。在上个月有好几家有钱的为了给苗以何配冥婚抢破了头。” 顾言琛问:“那这婚事价格很高?” “何止是高。”戴夏荣叹了一口气,“我只恨那尸体不是在我这里烧的。”他说完比出了三根手指。 陆英抬头猜:“三十万?” 戴夏荣摇头:“到最后价格甚至飙升到了三百万。可是苗以何家不缺钱,联系了几次都不卖。老左就只能买通了火葬场,自己动手。” 这个价格,实在是离谱。 怪不得左俊明会铤而走险。 这些骨灰贩子就这么背着女孩的父母亲人,决定了她死后的去向。 这钱不管多少,都沾了血。 可这戴夏荣却用了一种羡慕的语气说出来,让人作呕。 讲完了过程,戴夏荣又道:“不过这价格也不算高,你看现在的骨灰盒,墓地都被炒成了天价,结个阳亲至少千万的排场。不过几百万结个阴亲,在那些有钱人看来,是九牛一毛。甚至他们觉得,花得钱越多,越值得。” 顾言琛问:“后来呢?” 现在左俊明已死,这就说明这一旦生意可能是出了岔子。 戴夏荣叹了口气:“后来刚准备卖掉,付了定金,就又有一家找过来,点名就要娶苗以何,而且出的价格比上一家还要高。老左在这一行也那么多年了,声誉一向很好,可是我也没有想到,他这一次为了钱竟然做出了那种事……” 陆英皱眉问:“他不会卖了假的吧?” 戴夏荣点头:“他看到价格太高,起了贪念,又不敢找烧苗以何的那家火葬场,怕留下把柄和痕迹,导致事情败露。于是他分了点钱给我,让我找了一些残骨灰,把苗以何的骨灰混进去分为了两坛。一女二嫁,破了阴婚的规矩,这是大忌。我那时候提醒过他,不要这么做,他却说那两家应该不会知道……” 可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说到这里,戴夏荣抬起头来看向顾言琛:“我觉得老左这是遭了报应了。” “报应”这词从他嘴巴里说出来,有点讽刺。 顾言琛问:“你知道是谁在买苗以何的骨灰吗?” 戴夏荣摇了摇头。 观察室内,沈君辞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连忙走到外面,接了个电话,过了一会,等他回来,审讯已经快要结束了。 顾言琛问到后来,终于把所有的线索连了起来。 左俊明这个案子,表面上看,像是家暴妻子的报复案,可背后却可能是阴婚买家发现自己被骗之后恼羞成怒,雇凶杀人,随后试图把事情嫁祸给左俊明的妻子章可北。 杀害的过程不光是为了把这个案子伪装成复仇案,更是一种审问折磨。 对方想问的,应该苗以何另一半骨灰的下落。 一场审问结束,顾言琛来到观察室中。 他看到站在一旁的沈君辞,冲着他一点头。 “还好你们多留了心,才查出这后面的事。要不是亲耳听说,我都没想到这行业乱到了这种程度。”丁局叹了口气,“这案子你们要尽快查清。” 顾言琛点头:“槟城里能够出得起几百万结阴婚的人,应该不多。” 第55章 视频 审完了戴夏荣,案子终于破开了迷雾,情况又明朗了几分。 沈君辞和顾言琛一起下班,坐在车上他就靠在座椅上,看向窗户的外面。 距离发现尸体,不过只过了十几个小时。 今早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是黑的,下着小雨。 如今也是漆黑一片,天上又开始落着雨点,打在车窗上,发出微弱的声音。 一切宛如一个轮回。 经过了这样的一天,沈君辞感觉身体格外疲惫,头又有点隐隐作痛。 他十分后悔自己昨晚喝了那么多的酒。 顾言琛在一旁和他说着案件的进展:“我们又审了傅萌还有赵晓涵,傅萌表示自己不知情,女司机则承认,自己是收了钱才把一切推到章可北身上的。” 这些印证了他们的调查方向没有错,的确是有人想要让他们怀疑到章可北。 沈君辞点了一下头,然后他开口说:“我觉得,这件事情很可怕……” 顾言琛目视着前方的黑暗:“是。” 事情查到现在,他越来越确定,这个案子和当初林落的案子很像。 一般的凶手是会伪装的,但是这种伪装,更多的是一种本能,像是一种困兽的垂死挣扎。想要逃脱法律,想要把嫌疑引到其他人的身上,洗脱自己的嫌疑。 可是这个案子之中,凶手更为狡猾,也更为高端,甚至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专业。 每一步,他们都拿捏得准确。 精心准备的现场,故意暴露出来的人证,被推到他们面前的嫌疑人,甚至还有完善的杀人动机。 如果你按照对方给你规划的路线走,就会走上一条歧路。 不破开那些表层现象,根本就没有办法找到一切的真相。 沈君辞转过了头,看向顾言琛:“你听说过保洁公司吗?” 顾言琛没听明白:“什么保洁公司?打扫卫生的吗?” 沈君辞低着头道:“我是听别人说起过,有些人是专门做犯罪清理以及犯罪伪装的。打着保洁公司的名头,里面养的却是负责杀人的策划师,布置现场的布景师,清理现场的清道夫。” 顾言琛问:“这些人具体是做什么?” 沈君辞道:“我也就知道这么多。” 顾言琛想了想:“有可能,这个案子之中是有那些人的加入。”他顿了一下道,“我希望能够尽快找到章可北。” 他以前也知道有那些人的存在,只是不知道具体的称呼,有人想要雇凶杀人,或是改变现场,或是犯罪后脱罪,就需要找到他们。 只要出到足够高的价格,他们就可以帮那些人完成一切事情。 今天,左俊明鬼媒人的身份被查出来,顾言琛开始正视,眼前的一切可能是出自他们之手。 保洁公司是受雇于人的,那么背后的金主会是谁? 河图商会? 甚至当年林向岚和林落的案件也可能是他们所为。 布置现场,拓印指纹,伪造物证,做具有引导性的监控,教给证人层层谎言。 那些人,不光是在迷惑警方,还在迷惑大众。 把一起简单的案件变成复杂的罗生门。 他们不光以杀人灭口为目的,还做好了符合警方调查的重重假象。 车开到半路上,转个弯就快到小区,顾言琛的手机却忽然响了。 他看了一眼,电话是今晚值班的白梦打来的。 顾言琛急忙一个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 刚接起来,白梦有些急促的声音就在话筒里响起:“喂,顾队,我这里实时监控着章可北的各种网络信息,就在刚才,有人把和她的一段通话视频发到了网上。” 顾言琛皱眉:“谁发的?” 白梦道:“视频是一个自媒体大v发出的,我们联系了他,他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账户,说是对方投稿,我们又去追查了那个账号,是被盗用的,盗号者是国外ip。现在这段视频已经在网络上被转发开了。” 听了这宛如绕口令般的回答,顾言琛顾不上细问了:“章可北说了什么?现在能够确定她的位置吗?” “我发给你看下。”白梦说着,把一个视频文件发到了工作群里。 沈君辞听到这里,也打开手机看着。 视频开始晃动了几秒,随后章可北出现在了屏幕之中。 她正对着摄像头,女人非常憔悴,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她的身上有很多灰尘,显得非常狼狈。 可以看出,她身处在一个废旧的地方,那里非常空旷,像是一个旧工厂。 因为她的手在抖,所以镜头也抖得厉害。 视频是截取的,去掉了问话的部分,十分零碎。 “我……我觉得事情不对,就提前躲出去了。” “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左俊明。” “我什么也没有做,我不知道这事情是怎么回事……” “我在被人跟踪着,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从两天前就已经出现了,救救我。” “不……我不报警,以前我家暴的时候相信过他们,可是那些警察什么也没有做。” 章可北哭着说:“我怀疑,那些人想要杀了我……” 她刚刚说到这里,窗外传来了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章可北忽然站了起来,往外跑去,视频就在这里断掉了。 最后的几秒钟,手机镜头拍到了窗外,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远处有几栋高楼,亮着灯光。 章可北因为之前的家暴事件,得到了不少的关注,很多人都认识她。 今天这段视频一被发出来,就被网友们发现,随后转发,短短时间,评论就过了千。 看完视频以后,顾言琛又给白梦电话:“能够找到视频之中的地址吗?” “根据图像背景分析,我们只能确定是在斌华区夏溪路附近。” “我马上赶过去,你通知分局还有市局里值班的刑警队,尽快带人过来。”顾言琛顿了一下说,“还有,预备点警力,做好防备。万一出现其他情况,或者这是故意误导的话。我们还来得及随机应变。” 顾言琛总觉得这个视频有些奇怪,章可北拿的明显不是自己名下的手机号,警方还没有找到章可北的位置,会是什么人先找到了她?又是为什么没有报警,而是选择把视频发到了网上? 但是他迅速判断了一下,这段视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们现在没有其他的线索,就算这段视频来路不明,也只能先跟着调查下去。 沈君辞在一旁看完了全程,他似乎是看出了顾言琛的疑惑,轻声道:“也许是章可北的朋友或者亲属,接到了她的求救电话进行录屏,又怕受到牵连,这才剪辑后给了媒体大v。” 顾言琛道:“录屏后视频剪辑,找到国外ip登陆,随后再去盗号,进行投稿发布,这个人的网络技术不像是一般的好。” 视频之中,天色已经是黑的,可能时间并没有差上很久。 唯一的好消息是,目前章可北可能是活着的。 不管怎样,救人为先。 顾言琛准备发动车,他看向沈君辞,“沈法医,你下车吧。” 沈君辞却没动身,他看着手机截图:“我好像到过那里,也许可以帮你找到那个地方。” 顾言琛看向沈君辞:“你知道具体的地址?” 沈君辞道:“我有一段时间没去过了,要到现场才能够认出来。” 他明显想要跟过去,顾言琛还在犹豫。沈君辞又加了一句:“我们尽快过去吧,我给你指路。” 顾言琛这才发动了车:“你个临城人对槟城倒是挺熟悉嘛。” 沈君辞避重就轻:“我小时候来过几次槟城……” 顾言琛先冲着那个方向开去,沈君辞看着手机上的动向。 开始人们还在讨论,究竟章可北的位置是在哪里。是不是真的遇到了危险,也有人在圈公安部门,希望调查。 可后来,事情就逐渐转变了方向。 有人说:“我知道这个女的,你看她之前的微博就有点疯言疯语的,说他前夫一直在折磨她,可是后来人们发现,她前夫已经和她几个月没有见过了。我怀疑她是精神出了问题。” “她可能出现了幻觉,这是精神分裂的表现。” 下面一群人就开始讨论章可北是不是精神病。 “她不敢报警,别不是自己犯了事,心虚怕被抓吧?” “对啊,她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她说自己没有杀自己的丈夫就没有杀了?” “觉得危险了她不往人多的地方跑,结果往荒芜人烟的地方跑,果然是有病吧?” “她提起他前夫的死和她没有关系,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分明是心虚,不会是她买凶杀人然后再玩洗白这一招吧?” “她之前都被打成那样了,奋起杀人我觉得也是情有可原。” “我听说是因为左俊明有钱,章可北打官司的时候也是想要讹钱,最后钱没有讹到,这才痛下杀手……” 言论的方向越来越偏。 受害者有罪论一出来,很多人就把帮助章可北身处危险环境的事忘在了脑后。 翻看着这些言论,沈君辞把其中有问题的账号还有带节奏的账号一一标注截屏。 这些账号,就像是一个一个浮出了水面的浮标。 就算事情结束,他们也可以很快查验清楚,账号下面的人究竟是人还是鬼。 第56章 救人 黑色汽车疾驰在路面之上,轮胎摩擦路面,发出响声,车逐渐驶入了斌华区。 前面出现的街道越来越熟悉,沈君辞凭着记忆给顾言琛指路:“前面往左。” 槟城近些年一直在做新城建设,这些老旧的片区变化反而不大。特别是斌华区这一片,沈君辞还记得,过去林向岚有一辆警用车,他上小学的时候,林向岚经常开着警车去接他,有时候来不及还会带着他去处理公务,他就坐在警车中,默记着那些开过的楼。 林向岚去处理纠纷,他就坐在车里用个小垫板垫着写作业。 那时候那些让人烦躁的争吵声满是人间真实。 就是这样的环境,伴随着他一天天长大。 槟城的大部分大街小巷他都不止到过一次,眼见着发生了变化,哪里的楼开始兴建,哪里变成了公园。 时过境迁,林向岚当年开的警用车早就已经被淘汰。 槟城也早就不是过去的槟城。 可是这里还是有诸多的地方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发展总是会付出代价。 人死后会留下尸体,而这些疮痍之地,就是城市发展淘汰后留下的工业尸体。 “就是右边的片区。”沈君辞拿着视频比对了一下。 顾言琛抬头看去,那是一片钢厂的旧厂房,车一直开进去,再往前有铁丝网拦着,他看了看地图:“这里是槟城钢厂旧址,我记得档案上说,章可北的父亲曾经在这里任职,应该是这里没错。” 只是因为这个工厂搬迁过,顾言琛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个细节。 人会挑选自己熟悉的地方躲避,潜意识中认为这里会是安全的。 他们刚停好车,就听里面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 顾言琛对着沈君辞喊了一声:“沈法医,你去叫支援!” 随后他就几步跑到了高高的铁门前。 那铁门上有锁,顾言琛手臂用力,脚借力一踩,身体腾空拉住了铁门的上缘,随后身体借着臂力上翻,他的动作利索,瞬间就跃过了三米多高的钢厂铁门。 沈君辞看着顾言琛的身影消失不见,拿起了车前的警用对讲播报了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 随后他又发出了几条信息。 支援过来还要一会时间,沈君辞走出了汽车。 在那一声尖叫之后,附近就没有了新的声音,四周围都是一片安静,仿佛刚才的那声尖叫只是他的幻听。 沈君辞来到了那扇铁门前,抬头仰望,那门足足有三米多高,他没有顾言琛那样的体力,想要爬进去可能要废一番功夫。 体弱多病的章可北既然可以进去,说明这里必然有其他的入口。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沈君辞顺着路往前走了二十来米,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侧门,这里原来是用铁丝网拧着的,而现在铁丝被剪断,掉在地上。 沈君辞用手轻轻一推,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与此同时,从厂房之中传来了一声枪响……. 几分钟以前,顾言琛进入了钢铁厂的大门。 天上下着小雨,他迅速穿过大片草地,凭着记忆判断,刚才章可北镜头扫过的是钢材厂的主厂房。 顾言琛双手握着枪,扣在扳机上。 废钢厂的门被人打开过,顾言琛没废什么力气就进入到了内部,这里非常大,整个面积有上千平方,顶面距离地面有十几米高,地面上有着一些钢铁废渣还有厚厚的积灰。 这么多年过去,进入以后还是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金属味。 刚一进入,顾言琛就听到了章可北喊救命的声音,伴随着敲击声。厂房厚重的墙壁隔去了大部分的声音,只有进入这里,才能够把一切声音听得清楚。 顾言琛仰头看去,钢厂上空有着几条交错的悬空走廊。生满铁锈的吊装车随风摇晃,梁顶上交错着钢筋,地面上有着各种巨型钢水车运行的轨道,这里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钢铁废墟。 此时,钢架上的地面上掉落了一盏小的应急手电。 借着微弱的光亮,顾言琛看到章可北穿了一件白色衣裙,正在被人挟持着,而她的身边,站了两名黑衣人,正在往她的脖子上套着绳索。 那些黑衣人带着手套帽子,几乎和黑暗融在一处。 借着光亮可以看到,其中一人是短发,身体壮硕,另外一人则是长发,身形纤细很多。 章可北还在拼命挣扎,喊着救命,她的半个身体已经悬空。 如果想要直接杀死章可北,把她从上方直接推下来就可以了,可是他们却想要伪装一个她自杀上吊的现场。 女人伸出手臂,用手用力敲动着身下的钢筋,却不能撼动分毫。 “别动!警察!”顾言琛发出警告,扣动扳机鸣枪示警。 那名钳制着章可北的短发黑衣人矮身了一下,动作没停,反而加快了速度,把绳索套在章可北的脖子上。 警告无效,顾言琛瞄准上方,冲着那短发男人扣动了扳机。 以顾言琛的枪法,就算手里拿的只是警用枪也能一击制敌。 子弹划破黑暗,穿入血肉,溅出一片鲜血。 站在章可北右侧的短发男子被子弹击中了肩膀,啊地惨叫了一声,他却在受伤以后,咬牙把章可北从上方推了下去。 章可北惨叫一声,那绳索已经挂在了她的脖子上,一推之后,她的身体失去平衡,急坠下去。 顾言琛急于救人,他向前跑了几步,抬手接住了章可北的身体。 他还没把章可北放下来,那个受伤的短发男人又扔下了一个旧钢桶,那钢桶被拴在了绳子的另一端,穿过了楼上的一个滑轮。 嗖地一声,章可北脖子上的绳子瞬间就被拉直了,整个人悬吊了起来。 女人停在离地两米左右的地方,顾言琛反应迅速,伸手托起了章可北的小腿,绳索没有完全拉直。可那绳圈还套在她的脖子上,让她一时难以呼吸,发出哽咽的呜呜声。 顾言琛伸手托着章可北,一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的手上,他一只手不够,另一只拿枪的手也放弃了射击,托住了她的另一只脚。 章可北看起来瘦弱,可是顾言琛这样举着,还是觉得很沉,难以使力。 他一时被牵制住了。 顾言琛仰头看了一下,那根绳索是从上方的横廊上垂下来的,绳子很粗,打的是专业的绳结,除非从上面割断,才能够把章可北放下来。 他抬头看向那两名黑衣凶手,短发的男人已经受伤,另外一人正站在架子上,低头往下看着。他的头发散了,长发盖过肩膀,那人个子不高,有点雌雄莫辨。 “你的枪呢?!”那短发男人喊道,“他是警察,我们被看到了,不能留活口,杀了他,再放火烧了这里!” 按照他们的行规,在没有被发现前,他们是轻易不能用枪的,可是现在情况已经脱出了他们的控制。 长发人闻言从身后拔出枪来,举枪冲着顾言琛所在的方向砰地开了一枪。他似是不常用枪,动作有着一些生疏。 那一枪击中了顾言琛前方半米处,子弹从地面弹起,溅起一串火花。 他的动作没停,二次瞄准,黑暗中又是一声枪响,这一枪擦过了顾言琛的腰际。 顾言琛只觉得腰部一阵灼热,就像是有刀片划过血肉,随后一道热流流下。 他咬了牙没吭声,伸手托稳了章可北。 如果他松手,吊在上面的女人根本就撑不过几秒。 枪的后坐力很大,长发黑衣人调整了一下动作,再次举枪瞄准。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忽然从他的侧后方冲出。 沈君辞赶到了。 他的速度很快,手里的尖利锐器从后方插入了那人的背后。 那是一把小小的解剖刀,根本刺入不了太深,可就是这小小的一刀,却瞬间牵制住了长发黑衣人的动作,刀准确地刺入了肌肉,划破韧带和筋膜,黑衣人的背部一痛,手上瞬间失力,手里的枪掉在地上。 沈君辞踢了一脚,那枪哐当一声,从地上的缝隙掉落,坠入底层。 长发人右背受伤,却用左手从伸手抽出一把刀,转身就向着沈君辞捅去。 这时候那中了枪的短发男人也踉跄着跑了过来,一时间两人把沈君辞围在了中间。 三个人缠斗在一起。 顾言琛看着楼上人影绰绰,从他的角度看不清战况,只能听到一些搏斗的声音。 支援不会来得那么快,他能够猜到是沈君辞赶到,一时解了他的危及。 顾言琛的心头就像是被浇了一把油,被火煎着。 他想把章可北救下来,可被吊着的女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悬在空中是一件极其难受而且耗费体力的事,顾言琛只觉得她的身体像是面条一样,整个都是软的,越来越沉。 顾言琛喘息着,额头都是冷汗,他的血已经顺着裤子流下,在脚下汇聚一滩。 女人却似乎是认命了,她的双眼闭上,手也放了下来,只凭着下方托着她的力量,吊着一口气。 顾言琛的心里清楚,作为这一案的重要证人,章可北不能死。 他用力托住章可北的脚踝。 “章可北!能听到吧?”顾言琛叫了一声女人的名字,他开口道,“你不想死就振作起来!如果你现在死了,那你一定会被污蔑成杀害左俊明的共犯!你知道网上怎么说你吗?说你是个疯子!” 人死了就是死无对证,那些人已经下了水军,现在又派了杀手,背后还有什么人和势力,难以估计。 听了这句话,章可北的眼皮跳动了一下。 女人终于被唤起了一丝求生的欲望。她的手再次抬起,伸向了脖颈边。可她没了力气,身体还是软绵绵的。 看有效果,顾言琛继续道:“你被那渣男打了那么多年,现在你终于可以摆脱他了,你如果死了,还成了嫌疑犯,你甘心吗?!” 不,不甘心。 自己结婚以后,她就像是陷入了地狱之中,不停的打骂,欺辱,挥动的拳头,踢出的脚,她曾经无数次绝望地想要去死。 她鼓起勇气去告他,可是最后他并没有入狱,反倒是她成为了众人的笑柄。 现在,那个恶魔终于死了,她逃出了地狱,好日子才刚要开始。 可她为什么要死? 而且是要背上杀他的罪名去死? 她难道就要被那个男人纠缠一生,连死了都无法清白吗? 最后一丝求生的意识被唤醒。 章可北的眼角滑出了泪滴,她干瘦的双手套住绳索,抓出了血痕,喉咙之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顾言琛吓唬她:“我托不动你了,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我数一二三,你使力从绳索里挣脱出来,第二个,你要是不动,那我就放手,你真的吊死在这里吧!” 他并不准备真的放手,但是章可北不脱困,他就无法去找沈君辞。 这几分钟的支撑让章可北精疲力尽,没有了求生的意识,他必须逼她振作起来。 能够救这个女人的,只有她自己。 说完这句话,顾言琛就直接开始数:“一!二!三!” 数完以后他再次全身用力,把章可北整个人往上一托。 随着这个动作,章可北像是被注入了力量,她的全身紧绷了起来,手臂用力拉紧了绳索,脖颈往后,终于从那个夺命的绳圈之中挣脱了出来。 感觉到她的位置发生变化,顾言琛放手,章可北的身体往下滑坠落了一米,顾言琛又一伸手托住了她的腰,把她放在地上。 劫后余生的章可北终于可以大口呼吸,她浑身发软,瘫倒在地,发出了哽咽的哭泣。 终于解决了这一边,顾言琛顾不得自己的伤,转身向着打斗的方向跑去…… 第57章 五年前 黑暗之中,沈君辞还在和两个人搏斗着。 眼前的两名黑衣人都受了伤,出血和伤势限制了动作,一时让他占了上风。 沈君辞的眼神凌厉,出招迅速,下手毫不留情。 他以前就擅长打架,这几年更是学过一些擒拿的方法,手上的解剖刀虽然很小,但是极其锋利,划过的位置也极其精准。 他还有着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他知道攻击哪些部位,才是最有效的。 只是有点可惜,由于旧伤的影响,他的体力不足,可能坚持不了太长的时间。 他被两个人缠斗着。 几招之后,那长发黑衣人又冲了上来。 沈君辞一脚踹到了他的肋下,他用了一些力气,那人唔了一声倒退了两步,直接单膝跪下。 “废物!早知道就不带你来!”先前中枪的男人看同伙不靠谱,一手捂着肩膀,另一手拿着刀再次扑了过来。 沈君辞迅速对局势做出了判断,长发男人应该是个新手,对近战并不擅长,两个人里武力较高的是那个短发男人,幸好他之前被顾言琛的枪打伤,行动不便。 趁着男人击向他,沈君辞侧身躲过了第一招,他用手肘抵住了男人的手臂。 两人错开以后,男人的第二招很快击到,利刃刺向沈君辞的胸口。 这一次,沈君辞竟然是不闪不避地往前一冲,完全没有防守的意思。他的胸腹空门大开,由着对方进攻,手里的解剖刀却是划向男人的肋下。 这是一种疯狂的攻击手段,他赌得是男人的肩膀受伤,手上力气不足,扎不穿他的肋骨。 这一招用的是鱼死网破的招式。 如果赌赢了,能够速战速决,如果赌输了,两败俱伤。 男人也没想到他完全没有闪避,等他想要变换招式已经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错身而过。 男人手里的刀擦过沈君辞的胸口,划破了衣服,擦出了一道浅痕。 沈君辞手里的解剖刀在男人的肋下一划,准确地划破肌肉,割破血管,男人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他惶恐地放开了肩膀,捂住自己的肋下,鲜血从指缝里不断流出。 伤口不算深,但是如果不能及时止血,还是会很快危及生命。 胜负已分。 眼看着顾言琛那里解决了危机跑了过来,重伤的男人没有恋战,捂着伤口喊了一声:“撤!” 他们刚才边打边往后退,此时已经退到了工厂的后门处。 听到这声撤退的命令,刚才还无比废物的长发黑衣人挣扎起身,兔子一般灵活,转身打开了后面的门栓,第一个跑了出去。 门外,夜色更深。 再往后面是原来的钢厂的食堂以及员工宿舍,都是荒废的旧楼,两名黑衣人跑入了齐腰深的高草从之中。 沈君辞下意识去追。 顾言琛也跟着跑出了主厂房。 外面还在沙沙下着小雨,这里比厂房里黑了许多。 天空中没有星星,像是被泼了一盒浓墨。只有远处的大楼投射出一些光亮。 一时间只有浓重的喘息声还有沙沙的穿行声。 就在这时,厂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警笛声。 是警方的支援终于到了。 似乎大局已定。 就在沈君辞快要抓到那个跑在后面的短发男人时。 那黑衣男人忽然仰头冲着楼上喊了一声:“开枪!!” 顾言琛抬头,看到黑暗之中,有个红色的光点一闪而过。 那是狙击枪的指瞄器! 对方不止两人,还有第三人早就埋伏在了厂区内接应他们,而且狙击枪应该是配备了红外设备,在这暗夜之中也可以把几个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顾言琛一把拉住在他身前的沈君辞:“小心!”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顾言琛来不及多想。他把沈君辞紧紧抱住,用脊背挡在了狙击手所在的方向。 几乎是同时,枪声响了,急速射出的子弹划破长夜. 夜色之中,四周围一片漆黑。 沈君辞也没有料到对方在废楼之中还藏了一个人。 他听到那短发黑衣男人的喊声,想躲已经有点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被人一抓,身体一顿,随后就被人拉回紧紧抱住。 一种熟悉的感觉传来,沈君辞眼睫一颤,他意识到,是顾言琛来了。 顾言琛一手搂住了他的腰,另外一只手揽住了他的后脑,片刻之后,他们仰倒在杂草从中。 沈君辞知道,关键时刻是顾言琛把他扑倒在地,宽阔的肩膀挡在他的身上。 就在这个瞬间,枪声响了。 飞速的子弹穿过暗夜。 那一瞬间,顾言琛的肌肉紧绷着,甚至已经做好了中弹牺牲的准备。 然而子弹却没有射中他们,而是射中了前方那个黑衣男人。 砰的一声枪响,在小雨中炸裂开来。 一枪爆头,腾起一阵血雾。 越过顾言琛的肩膀,沈君辞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前方,他们距离很近,那男人的鲜血飞溅而出,甚至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脸上。 那些血夹在雨中,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温热,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短发男人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幕,他的双目圆睁着,脸上显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他的身体僵直了一瞬,才仰面直直着倒了下去。哗啦一声,压倒了一片茂盛青草。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射完了这一枪之后,楼上的狙击手没有了声音,就连那红色光点都消失不见。 那跑在前面的长发黑衣人也停住了脚步,立在了杂草从中,似是放弃了反抗。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警笛声越发响了,不过几秒之内,警员们打开了废钢厂的后门,数辆警车开了进来。把这一片区域团团围住。 顾言琛起身,从身后取出手铐,把那长发黑衣人的双手铐住。 沈君辞则是走到了短发男人的尸体前,他蹲下身,把手机的手电调亮,低头仔细观察。 男人的双目还是圆睁着,脸上有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子弹从前方眉心射入,掀起了头后的枕骨,脑浆溢出,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沈君辞只看了一眼就得出了结论,这男人已经死了。 随后他伸手摘下了男人脸上的黑色口罩。 手电光照射着,在看到了男人脸的那一瞬,沈君辞愣住了。 那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在他的下颌处,有一块明显的红色的胎记. 尽管这一处鲜有人至,警员们还是拉起了警戒线,保护现场。 顾言琛把长发黑衣人押送上警车,又把章可北送上了救护车。 楼上的狙击手已经撤离,不在现场。 顾言琛研究了一下位置,那个方位适合狙击,可以纵观全局,就射击的精准程度来说,误伤的几率很小。 可是狙击手为什么没有杀毫无防备的他们,反而杀了那短发黑衣人呢? 难道是因为行动失败,杀人灭口? 可是这样也说不通,他们还留下了那个长发的黑衣人。 顾言琛没有妄下结论,决定问问看再做判断。他处理完了现场,看沈君辞还在研究短发男人的尸体,顾言琛向着楼下的方向走过来。 借着警车的车灯,他看到沈君辞的侧脸雪白,上面却沾染了一些血污。 沈君辞听到了脚步声抬眼,看向顾言琛,清秀的脸上依然面无表情。 顾言琛问他:“刚才没事吧?” 沈君辞摇了摇头。 顾言琛又说:“谢了。” 今天他多亏带了沈君辞来,如果沈君辞不在,他说不定已经英勇殉职。 “是我应该谢谢你。”沈君辞道,如果刚才那发子弹射向的是他们,顾言琛很可能救了他的命。 两个人之中有着一份默契。 说到这里,沈君辞注意到了顾言琛腰间的血迹:“顾队,你受伤了。” 伤口还有些疼,但是可以忍耐,顾言琛的后背依然挺得笔直。 他把手按在伤口上,捂唇低咳了几声:“一点小伤。”他感觉到雨渐渐大了,沈君辞的外衣已经淋湿了一片,他转头问他,“怎么没和他们借把伞?” 沈君辞的声音有些暗哑:“等下我就和他们回市局了。这么一会时间,没必要。” 顾言琛提醒:“小心感冒。” 沈君辞嗯了一声又说:“我想亲自解剖这具尸体。” “反正现在是我们队里的案子,都随你。”顾言琛说到这里,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他试探沈君辞,“你认识他?还是尸体有什么问题?” 沈君辞低下头道:“他毕竟死在我的面前。” 顾言琛似乎是接受了他这个答案。 他忽然沉默,像是在想着什么。 看他没有去包扎的意思,沈君辞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顾队,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雨水打湿了衣服,容易引起感染。 沈君辞仰头看着顾言琛,那人的薄唇微抿着,显然是在忍耐着。 他有些担心他。 顾言琛道:“我等会就去。” “那个位置的伤口难以愈合,不及时缝合会引起伤口感染化脓和各种并发症,造成弯腰吃力,引发腰间盘突出……” 沈君辞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他似乎有点犹豫,最后舔了下嘴唇还是说出来,“将来会影响性生活质量。” 顾言琛摆手:“我去包扎。”.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等尸体运到市局,已经过了凌晨。 戚一安也被叫了过去,他今晚值班,在休息室刚睡了一小会,头发还乱着。 此时他一边帮着整理解剖室的器材一边看向沈君辞。 冰冷的解剖器材相互堆叠,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凌晨的解剖室安静极了。 沈君辞刚把淋湿的衣服换掉,他穿上了法医工作服,低头看着尸体。他的头发微湿,脸色苍白,就连嘴唇的颜色都淡了很多。 戚一安看着他这幅样子,觉得他比解剖台上的尸体看起来更加面无血色。 他建议:“师父,你要不先去休息一会?” 戚一安知道今天沈君辞已经连续工作了将近一整天,晚上又参与了抓捕,就算是铁人也扛不住。 眼前的尸体死因明确,解剖没有太大的难度。 戚一安又建议:“要不让我试试?” 沈君辞却神色凝重地看向解剖台上的尸体,开口道:“不用了,你做好记录和辅助,我们开始。” 他伸手按亮了上方的无影灯,灯光投射到了男尸的脸上。 尸体的双眼依然睁着,脑后的伤口还在滴答跌落着脑浆。 沈君辞的声音低沉,有些发哑:“不知名男尸,年龄大约在35岁左右,身高一米七八,体重78公斤……” 他带着手套,划过男人的脸颊:“右侧下颌处有明显红色胎记,身上明显伤势有三处,两处枪伤,一处刀伤,致命伤口在头部,死亡时间是今日凌晨13分。” 沈君辞低头看着那片胎记,这样的胎记很难消除,位置特殊,可以伴随人的一生。 他也是凭借胎记认出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只不过那时候,男人曾经站在他的身前,而他才是躺着的那一个…… 现在回想起那一晚,沈君辞的心跳还是有些急促,他握住解剖刀,划开了男人的身体。 手中的刀往下滑动着,皮肤和肉被刀尖划开一道长长的一字。 尸体的胸腔和腹腔里露出肌肉和脂肪,下方是新鲜的内脏。 他用止血钳拨动着那些器官。 这本是他无比熟悉的过程,如今却让他有点紧张。 沈君辞的心脏在咚咚跳着,冷汗一直在往出冒,身体里说不出来是哪里在疼。 不可避免,他又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像是他无法摆脱的一场噩梦. 他永远记得,那是六月十九号。 那天下午,他们穿着黑色的学士服,戴着方角帽,完成了毕业仪式,领完了毕业证。 校长给他们致辞,恭喜他们毕业,即将进入社会,成为栋梁之材。 他们拍好了毕业照,互相谈论着各自的明天。 有时候,人们会觉得长大是个漫长的过程,可其实有时候,长大只是需要一瞬间。 那时接连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的论文都写得匆忙,没有一点毕业的真实感。 很多同学的工作都找好了,有门路的去了移动和电信,有能力的去了华为,小米,他的工作却还没有定下来。 顾言琛中间给他发了个微信:“为了庆祝你毕业,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什么,我请你。” 他回绝了:“今晚有个同学聚会。” 他虽然和同学们的关系不算亲近,但是这是最后一次集体活动,缺席还是不太好。 顾言琛道:“那好,回头再给你庆祝,晚上好好玩。” 晚上的这顿饭有老师在,大家都有点拘谨和收敛。 吃完了饭,等老师离场,班长道:“我们请老师的客花了三千多,还剩一千五的班费,我知道一家ktv打折,这个价格可以包个大包间,还带酒水。” 有人问:“什么ktv,怎么这么便宜?” 马上有人接话:“估计是新开的,就是割毕业季的韭菜,薄利多销吧。” “这都毕业了,班费还等着退么?自然是要花光它!” “走走走,一起去唱歌。” 大家都有点没玩尽兴,有便宜的场地是件好事,他们分别打了车过去。 在路上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位年轻人打过来的:“你好,请问你认识杨航吗?” 他一愣:“怎么了?” 就在几天前,他刚刚见了杨航一面。 他问了杨航林向岚的死因,杨航答应他,会去自首。 对面道:“我是杨航的侄子,正在处理他的后事,我翻到他的手机通讯记录,看到几天前你们有过联系。所以通知一下你。” “去世?!”忽然得到这个消息,他整个人有点懵,“他是怎么去世的?” 对面的人道:“上吊,自杀。” 挂了电话,他的大脑在飞速旋转,在这个时间,杨航死去,时间太巧了,难道是畏罪自杀吗? 还是说,又发生了什么? 他忽然想到自己犯下了错误,他不应该相信杨航的,杨航连林向岚都可以下毒,又会对他有多少情面? 他没有进入社会,带着学生的那种天真,面对痛哭流涕的老人,相信了他的迫不得已,也相信了他还有一分愧疚。 也许什么去自首,可能都是哄他的,转头杨航就把他卖了也说不定。 而杨航自己也被那些人灭口…… 他的心里有点不祥的预感,可是一时也想不清楚,这危险距离他有多近。 还没等他理明白,车就停了下来,同学们纷纷下车。 都到了这里了,他也不好说什么,怕扰了大家的兴,就跟着人流往里走。 那时他想,反正这么多人在一起,他应该是安全的。 等回去,他就去找顾言琛,和他坦白一切。那个人一定会帮他的。 反正他已经大学毕业,到时候哪怕是躲出国,总有应对方案。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安定下来。 那家ktv挺大的,装修也很豪华,服务员非常热情,把他们领入了一间很大的包厢,给学生们上了酒,还端上来各种的小吃和水果。 借着酒意,大家放纵唱着歌,都想把所有的情绪发泄在今晚。 中间顾言琛又给他发过一次信息:“你们还没结束?” 自从熟悉了以后,顾言琛偶尔会发讯息给他,问他情况。 他从开始觉得有点烦,到后来开始乖乖配合,再到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关怀。隔一段没有收到信息,还有点空落落的。 他回了个:“第二场,在ktv。我们很多人在一起。” 他想了想又说:“晚上我有事想和你说。” “回头我去接你。”顾言琛问了ktv的地址,让他早点回家。 他回复:“我知道,我不会过十二点的。” 在ktv没有了老师的监督,大家开始玩得逐渐疯了起来,互相敬酒,还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平时不能说的秘密,不敢表白的人,全都趁着今天醉酒,说了出去。 大家都知道,经过了今天,以后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大家都想把大学生活画个句号,不想留下遗憾。 唱歌已经不是重点,有人喝到大哭,有人喝到吐,还有人醉得不省人事。 在中间,周辰还过来敬过他酒,让他没预料到,他居然是过来道歉的。 周辰道:“大学几年,我没少找你麻烦,那是因为你长得帅,女生都喜欢你,你的成绩也很好,我嫉妒。我长得不好看,学习又不行,每次看到你都很自卑,觉得和你比,自己就像是只一事无成的癞皮狗。如今毕业了,我给你道个歉。这杯我喝了,你随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再不接就有点过了,他也喝了几口啤酒道:“都过去了。” 过了十一点,还清醒着的人已经不多了,服务员却上了第三批酒。 有同学惊讶问:“套餐里有这么多酒吗?” 服务员解释道:“这些是今晚ktv的赠酒。” 送来的酒哪里有不喝的道理,于是大家就又疯狂了一轮,到了更晚一些,他想着要走,拿起手机看了看,发现没有信号了。 那时候信号本来就不稳定,加上是ktv,密闭性很强,他也就没在意。正准备和同学们辞行,班长忽然有点神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耳语:“林落,我和你说点事。”然后他又说,“我们出去说吧,这里有点吵。” 他和班长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跟着出来。 等走出那间包间,他才发现附近的气氛有点不对,隔壁的几间屋子都是空着的,客人早就走了,却在大声放着音乐。 整个ktv里,只有他们这一间还在人声鼎沸,而且里面的人还多半都喝大了。 他往前台的方向看去,觉得越发奇怪。 这家ktv就像是暂停了营业一般,连那些服务员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走廊里,还是放着最流行的歌曲,墙壁上满是屏幕,里面播放着最新的mv。 所有的荧幕还是亮着的,可是诡异的是,没有人。 他觉察到了不对,有些狐疑地皱了眉,停住了脚步,问班长:“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班长回头,却是哭了,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到班长的脸上有眼泪,班长身体怕得在抖:“林落……对不起,我去买单,他们一定要我叫你出来。我没办法,对不起,你不要怪我……” 那一瞬间,他陡然反应过来,便宜的ktv,莫名加单的酒,奇怪消失的信号,再加上杨航的死。 这里的一张天罗地网,就是为他准备的。 有几名穿着黑衣服,带着口罩的人从其他的房间里走出来。 这时候,他才感觉出,头是晕的,可他今晚根本就没有喝多少酒,只可能是晚上喝的东西里早就被人下了东西。 他扭转身,急忙往窗边的方向跑,手深入口袋,疯狂快按开机键。 那是他设置的紧急联系方式,会自动拨通顾言琛的手机。 他急急跑到了一处窗口边,想要求救。隔着玻璃他甚至可以看到外面的闹市街口。 那里和眼前迷宫一般的ktv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 可能是临近窗口,手机有了一格信号。 就在紧急电话拨通的瞬间,黑衣人手中的棍子打在他的头上,手机从手里滑落出去,他的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可以感觉到有血顺着眉骨流了下来,染红了他的视线。 他看到了一双脚,穿着老式的牛皮鞋,随后那人弯下腰,伸出手捡起了他的手机。 那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冲着他微笑着。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电话接通了,他甚至听到对面隐约传来顾言琛焦急的声音。 “顾言琛,救命……”他虚弱的求救声被湮没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下一秒,那个人按下了关机键。 他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第58章 血光 他被粗暴拖行着,穿过ktv的走廊,来到了一间房间。 那是一间稍微小的包间,亮着灯,大声放着音乐,整间屋子里铺满了透明色的塑料布,空调打得温度很低。 他心里明白,这就是为他准备好的一间刑房。 ktv的墙壁都是专用的隔音墙壁。无论是怎么叫喊,外面也是听不到的。 整个房间成为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捡到他手机的那个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带了一副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衬衣,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包间的沙发上,其他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男人点了一根烟,示意一旁的人可以开始问话。 为首的那名手下有些年轻,带了黑色口罩,从眉眼判断,也就三十出头。他反复询问着:“你把那些东西藏在哪里?” 他假装听不明白他们的话:“什么东西?” 黑衣人开口直接点明:“就是你从殡仪馆带出去的东西!” 那些人果然知道了他做的事,他却咬牙开口道:“我带出去了什么?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对方在询问他,他也在试探对方,这样他才能知道,消息可能是从哪个口子透露出去的。 黑衣人刚要回答,那坐在一旁的中年人就开口道:“别问了,他是在反向套你的话。”他慢悠悠地说,“林落,和我们装糊涂没有用。你要是不愿意说,我不介意让你吃点苦头。” 黑衣人问:“现在怎么办?” 中年男人点了一根烟:“先让他吃点开胃小菜。” 得到了命令,黑衣人就开始动手了,那是一场惨烈的严刑拷打,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拳打脚踢,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疼得像被碾压过。 他一直在重复着:“我不知道你们要什么……” “再问你一次,那些东西在哪里?”中年男人微笑着和他说,“不说的话,有的是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我不知道……” 中年人的语气惋惜,劝他道:“说吧,说了少受点罪。” 新的一轮的审问就此开始。 他的脖颈被人紧紧扼住,缺氧的状态下,眼前冒出了金色光斑,额头的血管跳了起来,耳鸣声也响起,手脚拼命的挣扎,却挣不开桎梏。 卡在喉咙上的手放开了,空气忽地进入身体,他大口吸气,还没喘息过来,一只脚猛然踩在他的腹部,他只觉得一股铁锈味顺着喉咙冒上来,内脏似乎都被这一踹移了位置,随着呼吸传来绞痛。 他一边咬牙忍着,一边观察这些人,试图判断他们的身份。 一旁的黑衣人明显是打手,有人叫他的外号:猎犬。 那就是一条被养来做脏活的狗。 那名中年人一直在审问,周围的人叫他沐老板。 他抬眸冷漠地看向面前的人,心脏咚咚跳着,他不知道这些人属于哪边,又为什么在这里。 但是他可以看出来,他们绝对是老手,经常做类似的事。 他们和杀死林向岚的人,应该也是有着某种联系。 或者干脆,他们也有参与。 他知道狡兔三窟的道理,当时在殡仪馆取了不少的样本,送去检验的只是其中一份。 他早就把剩下的东西小心翼翼地保存好了,确保放在他们都无法找到的地方。 如今面对酷刑,他心里明白,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想要给他留活路。 如果只是为了绑架威胁他,他们根本不用如此的大费周章。 他们不仅害怕他留下了他们谋杀林向岚的证据,还害怕他对林向岚的死纠缠不休。 只要留着他,就是隐患。 所以他必须撑住,绝对不能吐露一个字,否则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酷刑和折磨反复了几次,他在耳鸣声之中,听到沐老板对其他人说:“动作快点,刚才那个电话接通了一秒,我们得提防有没有人来搅局。” 这句话带给他一丝新的希望,顾言琛那么警觉,说不定会赶过来,救下他。 “别指望有人会来救你。”沐老板低头,却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他俯下身道:“不动点真格的,你以为我们是在和你开玩笑吧……” “如果有时间,我真是想要和你好好玩玩。”老板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一边抽烟一边笑眯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合的惩罚方式,都有自己的软肋,再坚硬的人也会被责罚摧毁,变得乖乖听话。” 他吐出了一口白烟说:“你的手指很好看,你知道鼠弹筝吗?” 林落听说过,那是一种酷刑,用有弹性的细线一直弹着手指,弹到十指血肉模糊,几乎从中间断裂,神经却还相连,让人生不如死。 “可惜没那么多时间,要不真想试一试。”老板的嘴角扬起,语气有点遗憾。他似是在考虑怎么动刑,伸手触碰着他的眼睫,粗糙的指腹摩过他的眉骨:“只能用快速一点的了,你的眼睛真漂亮,要不就挖去眼睛吧,你说我先挖哪一只好?” 林落经常和林向岚一起呆在市局里,他看到过很多罪犯,那些人或是面目狰狞,或是冷漠无情,或是嗜血贪婪,可似乎都没有眼前这位老板如此让人战栗。 老板微笑着说那些话的时候,就让人相信,他不是说着玩玩的,也不是拿这些话来威胁人,他是真的会这么做,并且因此感到愉悦。 刚才,那位叫做猎犬的黑衣人不论怎么打他,他都没有怕过,但是此时,面对这位看起来“和颜悦色”的老板,他感觉到了恐惧。 那种恐惧渗透在他的每根神经里,不是他自己可以控制,他的牙齿触碰,忍不住在发抖。 老板似乎是对他的反应有些满意。 这时,老板的电话响了,他出去了片刻,推门回来以后态度变换,脸上失落而遗憾:“商会那边说,不用问了,加快速度。” 林落刚松了口气,就听老板继续道:“直接杀了吧,动作快一点,留两个人布置现场,一定要做得干净,其他的人撤吧。” 老板的语气轻飘飘的,好像不是在议论一条人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猎犬请示:“怎么杀?” 老板用手绢擦着自己的手,随后把烟灰缸递给他们拿去冲洗。他的眼神带着笑意道:“当做鱼吧,也别让他死得太轻松了。” 随后,其他人就撤了出去。 猎犬站起身拿了个东西,是把早就准备好的刀,他带着手套握好:“好好享受死亡的过程吧。” 林落趁着这一刻,挣断了手上的束缚,他忽然暴起,疯了一般冲过去,像是野兽一般和猎犬厮打。 猎犬没有提防,被他扑倒在地。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拳头接连打在猎犬的脸上,随后他低头撕咬着猎犬的手,想要留下点血迹,或者是什么。 可是猎犬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他的牙齿再锋利也没咬破手套。 这垂死挣扎并没有多大成效,很快他被人从猎犬的身上粗暴拉开。 被折磨了许久,他的身上终于再没有半分力气。 “妈的,找死!”猎犬似是也没有想到他到这时还会反击。猎犬拉下了口罩,吐出了一口血沫,那瞬间他终于得以看清了男人的脸,他的下巴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最后的反击也被击溃。 他被丢在了ktv巨大的大理石桌子上,双手被牢牢按住,举过头顶。 刀刃从胸口下方进入身体,血很快冒了出来。 那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当做鱼,就是当做案板上的活鱼一般处理。 剧痛炸裂开来,他疼得身体剧烈颤抖。 整个伤口,就像是解剖之中的一字之法,深度不仅划开了皮肉,还深入了脏腑。他被剧痛迫得“唔”了一声。 不知道这一切是否是他当初对林向岚尸体所做的一切得到的报应。 同伙提醒:“记得要像是激情杀人。” “知道。”猎犬说着,又在他的腹部随手捅了两刀。 疼痛像是潮水一般涌来,通过神经直击大脑,他疼得冷汗一层一层冒出,鲜血染红了衣服,顺着身体流下,在身下汇聚一滩。 这种时候,连死亡都变成了一种奢求。 猎犬还不肯放过他,他对刚才没有问出答案耿耿于怀,就算这时候任务目标改变,他也想要问出个答案,挽回一些颜面。 猎犬用刀子比着他的脖颈:“告诉我,剩下的东西在哪里?我给你个痛快。” 他不再否认自己藏了东西,咽下一口血,却是笑了:“我死也不会告诉你。” “疯子!”男人咒骂了他一句。 躺在大理石桌面上,他脸上的笑容更胜:“总有一天,你也会死的,我在地狱里等你。” 疼到了极致,眼角似乎是溢出了泪水,他觉得又冷又疼,咬着牙不肯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吟。 决不能对这些凶徒屈服。 中间有一段似乎是失血过多了,他的意识朦胧模糊,感觉自己随时就要死了。 那些人开始布置现场,急急地撤走塑料布,又在忙碌地放置什么东西,最后还把他的手机打开,塞回口袋。 随后似乎是有人在叫:“有人来了!” “再去查查看,死透了没。” 有人说:“走吧,都这样了,活不成了,还有另外一个要处理。” 他合着双眼,意识朦朦胧胧的,想不清楚他们所说的还有另外一个要处理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有人惶恐地叫他的名字:“林落,林落醒醒……” 他手脚都是麻的,身体没有一丝力气,虚弱地睁开了眼,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但是他知道,应该是顾言琛。 第59章 沐老板 顾言琛打着急救电话,报出一串地址,他叫了支援,其他人也赶到了现场。 随后顾言琛去洗手间取了毛巾过来,想要帮他止血。他的肩膀有力,怀抱很暖,让他靠在胸口上,又不知道从何下手,怕再弄疼了他。 那动作很轻,和之前的暴徒形成了鲜明对比。 “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顾言琛抱紧了他,在他耳边反复道歉着,声音之中似是有无尽的懊悔,“是谁,是谁做的?” “是……”他睁开双眼,努力呼吸,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努力在脑中回想着,想要说出沐老板和猎犬这两个代号,他想要描述那些人的样貌。 随后他的眼眸暗淡了下来。 他意识到,不能告诉顾言琛,至少现在不能。 那些丧心病狂的凶徒,可能会杀掉一切知道这些秘密的人。 他们是以为他死了,所以才大意离开的。 他不能要死了,还给别人带来危险。 他还想说点什么,却感觉到身体里翻上来一股腥气,侧了头,眼睫合上,喉咙一耸,吐出一大口血。 “林落!”他听到了顾言琛的惊呼,在他的印象里,那个冷静的男人似乎从未如此失态。 他努力唤回了一些意识,抓住了顾言琛的手,疼痛像是潮水把他淹没,连脑子里都不清醒起来。他的身体颤抖着,战栗着,喃喃开口:“顾言琛,好疼……” 像是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抽走了,他只觉得冷。 顾言琛把他抱得更紧了:“林落,撑住!” 他心里清楚,自己可能已经不行了。他望向顾言琛,一时间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是说自己有点喜欢他,还是说可惜相见太晚? 亦或该说什么如果有来生? 他感觉那些话都太过矫情了。 到最后他张了张口说:“顾言琛,你要好好的。” 就算你的世界没有了林向岚,没有了林落,你也要好好的。 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生活。 说完了这句话,他疲惫地合上双眼。 意识朦胧之间,他听到外面有人惊恐地惊叫。 “有人跳楼了!” 他好像明白了,那个所谓的还有一个要处理是什么意思。 这注定是个满是血光的夜晚。 他觉得自己被顾言琛抱起,手却无力地垂落了下来,头也向后不可控制地仰去。 四周似乎是嘈杂的,有好多的人,他听不清,也睁不开双眼。 那种感觉像是坠下了深渊,又觉得意识像是一根风筝,逐渐想要飘远。 顾言琛好像哭了,要么怎么会有微凉的液体滴落在他的皮肤上? 那就是他陷入黑暗之中的最后记忆。 从那一夜起,他陷入了长久的昏迷,直至最后…… 林落不复存在,现在活着的只有沈君辞。 他也曾经去打听了那一晚的情况,坠楼而死的是周辰。 一个完美的替罪羊。 同学们各奔了东西,唯一知道一点真相的班长迅速出国读研,随后在一次国外抢劫事件之中死于非命。 身为沈君辞,他知道真相,却口不能言。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个故事就像是天方夜谭,是无端的指责,没有人会相信,甚至会打草惊蛇,引来那些人的注意,招来新的杀身之祸。 没有找到幕后之人,他就一日不是安全的,那些藏匿的东西也不能拿出来。 如今,他终于回到了槟城。 如果非要烈火才能燃尽那些罪恶,他愿意把自己当做祭品献上祭台。 终有一天,他会查清楚所有事,把那些人送入地狱。 沈君辞看向解剖台上躺着的男人。 那就是五年前伤害他的真正凶手——猎犬。 他还活着,仇人却已经死了。 如今男人变成了尸体,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被他解剖着,尸体的温度逐渐降低。 沈君辞的动作迅速,手法精准,内脏分离,取出称重。 “左侧肩胛子弹贯穿……” “右腹部静脉划伤……” “子弹射入贯穿枕骨……” “胸部有一处陈旧伤……” 多年过去,他已经成为了一名熟练的法医,可是今晚,闻着这些血腥味,沈君辞觉得有些恶心,平静的外表下,他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男尸身上有不少的伤痕,指纹是被洗掉的,手指上有一些薄薄的老茧,是拿枪和刀留下来的。 大概是因为昨晚的宿醉,外加长久没有休息,又淋了雨,解剖到了最后,沈君辞的耳朵开始耳鸣,胸腹之中也在隐隐作痛。 他拼命咬着牙,把那种恶心的感觉努力往下压。 他以为多年以后解剖仇人,自己应该是快慰的,可是记忆被唤醒以后,仿佛自己在经受着凌迟之苦。 完成了头部解剖,沈君辞对戚一安道:“你来缝合。” 戚一安看出他已经在勉力支撑:“师父放心吧,我缝好送去储存,你先回去吧。” 沈君辞的额头上都是冷汗,他一刻也受不了解剖室里的血腥味,努力忍着才没吐出来。 一走出解剖室,他就摘下了手套和口罩,大口大口呼吸着,想要把不适感压下来。他的手一直在抖,尝试了几次才解开了系带,脱下了解剖防护服。 汗水早已把里面的衣服浸湿,他从口袋里把一瓶药取出来,直接没喝水就把药片咽了下去。 走廊里亮着灯,灯光是纯白色的,有些扎眼,他的眼睛一合上,脑海里还是会浮现出那具脸上有红色胎记的尸体。 身体里又开始传来阵阵的绞痛,呼吸都是一股血腥味,他难以分辨那疼痛感是源自身上的伤口还是他的记忆。 沈君辞想要走到办公室去,短短的一段走廊如今却像是被拉长了。 他隐约看到,有人从走廊的对面走了过来,可是眼前朦胧模糊。 沈君辞想要往前迈步,视线就从周围向内逐渐泛黑,世界似乎都在旋转。 他用一只手扶住墙,即将倒地的瞬间,他听到了顾言琛的声音:“沈法医……”. 凌晨,槟城机场。 一位中年男人快步走出了机场的vip通道。 他姓沐,叫做沐誉为。 混在人流之中,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成熟的商业精英。 事实上,他也的确非常成功,不过是中年,手下就经营着两家公司,而且生意越做越大。 这两家公司一家是保洁公司,另一家也是保洁公司。 第一家保洁公司是明面上的,为富商名人提供家政,保姆服务。公司采购了一批高精设备,手下也养着几百名清洁工人,槟城各大商场,办公楼的外立面,甚至是机场,火车站,还有一些政府机关的打扫,都承包给了这家公司。 公司有表面上的老板,接口,以及工作人员,沐誉为只用保洁公司股东的身份在外面活动。 另外一家保洁公司却是背地里的,干的是杀人,清理现场的买卖。 很少有人知道,这两家公司都是沐誉为在暗中把控。 机场有工作人员看到他就躬了身子以示欢迎。 沐誉为也冲着对方微笑着点头。 他大部分时间是笑着的。 最初这个习惯养成于他的幼年,他的父亲是位杀人犯,母亲吸毒抛弃了他,他是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 他发现只要是笑着,就可以得到别人的信赖,也可以免去很多的责罚。 沐誉为读的书不多,但是人很聪明,他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早熟。他也曾经被别人欺负。 逐渐地,他发现,想要让别人听话,就要抓住别人的软肋。 所谓的软肋有三种。 他把这一切概括成三个词:渴望,恐惧,爱。 渴望顾名思义,一个人想要什么,想要金钱,房子,美人,美食,都可以变成诱惑。 恐惧则是让人惧怕之物,死亡,疼痛,饥饿,寒冷,贫穷。 爱则是让人珍惜的一切,放不开的爱情,亲情。重视的人或者是事物,心中的白月光,远在家中的父母,陪伴多年的宠物。 想要操纵一个人,就要用他想要的诱惑他,用他恐惧的折磨他,用他的所爱的牵绊他。 摸准了以后,这个人就会成为你的奴隶,为你所用。 沐誉为就是用这样的招数收揽了一众手下,他知道手下们爱戴他,畏惧他,憎恨他。可是又无法摆脱他。 他就是个玩弄心术,杀人放火的人,从里到外都是脏的。 六年前许承煌被打掉,一时间表面上的打打杀杀再也行不通,沐誉为的机会就来了,他的保洁公司取代了屠夫的屠宰场,转而服务那些有钱有权之人,逐渐成为槟城地下生意里接活最多的公司。 走出了机场。 沐誉为上了一辆车,坐上了副驾,有位年轻的女人已经坐在后排,她把电脑放在自己的双膝上,毕恭毕敬地叫他:“爸爸。” 她并非是沐誉为的骨肉,只不过是沐誉为养大的孩子,那些孩子都称呼沐誉为是父亲。 “这回国外那边的账目处理的非常顺利。”沐誉为的脸上带着微笑,“雅正,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什么事吗?” 那被叫做雅正的女人道:“和商会的一单生意出了一些差错,猎犬被杀了,我们的人落在了警察的手里。” 沐誉为一下飞机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他还记得,那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单子,策划也发给他看过,是把被家暴的妻子作为替罪羊,他那时候觉得方案没有什么问题。 沐誉为脸上的笑容僵住,皱了眉头:“怎么回事?为什么把事情搞砸了?这次是谁去的?我不是让清水代管公司了吗?” 雅正低下头,支支吾吾着:“他进入了那个房间。” 沐誉为听到了这个消息,忽然意识到,他的牢笼缺了其中一环,没有了牵制,不受控制的棋子走出了他的控制。 事情糟糕了。 第60章 保洁公司 顾言琛去医院缝了几针,裹了纱布包扎,轻伤没下火线。 凌晨他刚从刑侦队那边过来,想看看这边验尸的进度如何了。没想到刚走到解剖室门口就看到沈君辞摇摇晃晃地从里面走出来。 顾言琛急忙把他扶住,让他坐在解剖室外走廊里的椅子上。 他看沈君辞的脸上毫无血色,问他:“你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沈君辞缓了片刻才止住了眩晕,他摇了摇头:“不去医院。” 顾言琛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感觉到了有些灼热:“你发烧了。” 沈君辞合上眼睛恢复了几秒,终于感觉好了一些,他睁开双眼道:“我没什么,可能是淋雨感冒了,有点低血糖……” 他本来昨天就是宿醉,折腾了整整一天,加上运动了一个晚上,药又服得晚了一些,如今只觉得疲倦。 顾言琛看着沈君辞青白的脸色,不放心道:“要不我打个车先送你回去休息?” “不。”沈君辞又摇了摇头,“你现在让我回去我也睡不安稳,那名长发黑衣人的伤口包扎好了吗?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审问?”眼下他更加关心案情的进展。 顾言琛看了看手机,现在是凌晨两点:“那是重要的证人,需要丁局在场,丁局昨天在省里开会,连夜在往过赶,估计要过几个小时才能到。”他想了想,“刑警队那边备着一些吃的,还有常备药,要不你过去歇会?” 沈君辞同意了,跟着顾言琛到了刑警队那边。 他忽然想到了林向岚去世的那一天,那时候他像是被顾言琛捡了回来。如今时隔多年,他又被他带到了刑警队的值班室。 顾言琛给他倒了杯温水,然后给他拿了几根士力架,取了感冒药。 吃了点东西,耳鸣和眩晕终于熬过去了。 他没有力气再回法医楼的休息室。 沈君辞平时有点洁癖,这时候却完全顾不上了。他也没洗澡,躺在特刑科的值班床上。闭目前还不忘提醒顾言琛:“等下丁局到了你叫醒我。” 顾言琛道:“放心吧。” 沈君辞一会儿睡着了,梦里乱七八糟的,一时像是在那个废旧的钢材仓库里跑着,一时看到那男人在他面前爆头的景象,一时又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在被人活活剖开。 然后他迷迷糊糊听到顾言琛叫他:“沈法医,丁局过来了。” 沈君辞张开眼,额头全是冷汗,他辨认了一瞬才发现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现在是早上五点,丁局终于赶过来了。 顾言琛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是不太烧了。” “我没事。”沈君辞强撑着起来,揉了揉双眼去洗手间收拾了一下,随后就来到了刑侦楼的观察室。 丁局已经坐在主位,其他的人也悉数到场。 那名黑衣人的伤口被处理了,休息了一晚,坐在审问室。 这时候在灯光下,沈君辞才看清,这人是个身材瘦小的清秀男人,留了长发。 从进来以后,他就低头没有回答警方的任何问题。 顾言琛首先进入了观察室,给沈君辞拉了把椅子也让他坐下,又给他递了件警服外套:“这里空调打得低,你披上点。” 沈君辞的确有点冷,把那件衣服裹紧。他看起来面色有点苍白,没有什么精神。 顾言琛又叫白梦去给丁局还有沈君辞倒了热水。 沈君辞接过一次性的纸杯,放在手心里捂着。 都安顿好了,顾言琛问:“信息采集了吗?” 白梦有些为难道:“只取了血样和dna,他……没有指纹……” 顾言琛皱眉,没有指纹这件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沈君辞倒是见怪不怪,他低头喝着水道:“他的同伙手上也没有指纹。长期泡水,火烧,或者是用化学试剂都可以让指纹消失。这些人可能就是被制造出来,干这些脏活的。” 此时里面的黑衣人换了一身衣服,长发披散,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他的右眼,他虽是个男人却有一双丹凤眼,嘴唇很薄。 此时他低头看着面前的桌子,身体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昨晚和他搏斗过,简直让人难以相信,眼前的人会是一个冷漠无情的杀手。 可就是这个人,之前和同伙在一起,可能杀害了左俊明,昨晚又差点杀害了章可北。 顾言琛带上了一个通话的耳麦,转头推门进入审问室,开门见山地问他:“你坐在这里,一言不发,是在指望会有人救你?” 那人没有说话,顾言琛就靠在桌子上继续道:“这里是槟城市局,里面几千名警察,就算你背后的人本事再大,也不会有人能够带走你。” 男人笑了一声,抬头看了顾言琛一眼,终于开口说话:“准备审问我了吗?” 他完全不像是其他的犯人,会紧张,崩溃,此时他的脸上带着微笑,神情放松。 “你的同伴当场毙命,你现在已经是一枚弃子。”顾言琛道。 “顾言琛。”男人继续笑着,而且笑得更开心了,“顾队,你的审问,对我们一点用也没有。” 顾言琛被他直接叫出了名字,眉头微皱。 男人道:“别意外,你们市局的名册基本上是公开的,特刑科我们也调查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我们大意了,没想到这次折在了你的手里。” 顾言琛问他:“你们是谁?” 男人所答非所问:“别说你们现在不让用刑,就算是严刑逼供,你也别想从我嘴里套到我不想说的信息。”他顿了一下说,“不过,我今天心情不错,我们可以做笔交易。” 顾言琛做警察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他咨询似的看向观察室的丁局。 丁局对着话筒道:“答应他。” 顾言琛从耳麦里得到了命令,这才回头问男人:“什么交易?” 男人道:“首先让你的同事都出去,清空观察室,关闭所有监控。” 这一点显然是不合规定的,顾言琛道:“这不可能。” 男人低头想了一下:“那可以通融一下,你选两个警察,加上丁局,我和你们聊,其他的人出去。” 他说到这里,望向一旁观察室的玻璃,“你们别动手脚,如果我发现不对,随时都会闭嘴。” 顾言琛犹豫了一下,丁局的声音又传过来:“答应他,反正他人在审问室里,手脚都铐着,你也配了枪,我倒是要看看他究竟会说些什么。” 白梦有些迟疑地抬头问丁局:“要关监控吗?” 丁局道:“关吧。” 领导发了话,白梦就关了监控和录像设施。 顾言琛思考了片刻,叫了白梦和沈君辞进来。 四个人走入了审问室,坐在了男人对面。 丁局道:“我是槟城市局的负责人,现在这里的监控已经关闭,也只有我们几个人,你现在说的话不会作为口供,我希望你能够和警方合作,提供一些我们未知的信息。” 丁局这么做,明显是在哄他,反正现在人已经抓进来了。等他先招了,听听会透露什么消息,回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这么大的案子,最后总是要上法庭的。 男人这才开口道:“既然是大领导给我的承诺,那我就姑且相信你吧,先做个自我介绍吧,你们可以叫我阿南。” 这明显就是个代号。 顾言琛问:“那你死去的同伴呢,他叫做什么?” “他叫做猎犬。”阿南开口,“我们都是老板养的狗。” 听到这里,丁局和顾言琛还无法下判断,沈君辞却知道他目前为止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他隐藏已久的秘密,就被男人这么轻飘飘说了出来。 顾言琛继续问:“你们就是污蔑章可北,施行这次犯罪的人?” “准确的说,我们是负责这一起策划的布景师。猎犬是个老人,而我是个刚刚入行的新人。” 阿南靠在椅背上,开口继续道:“我现在愿意配合你们工作,也愿意告诉你们一些不知道的事,不过我告诉你们的前提是,这些话不可以作为案卷之中的证供,我也不希望这些话被记录下来。” 所以他才让那些其他的警察离开。 丁局道:“你现在是这一案的嫌疑人,我们同意和你密谈,并不代表着愿意让步,最终你的处理还需要看你的供述内容。” 阿南抬起凤眼道:“丁宇之,别和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他直呼了丁局的名字。 “你们也别以为,我会告诉你们什么能够让你们办案立功的好话。实话说,你们市局里不干净,所以我不会当着那么多警察讨论这些。而你们,如果你们直接往外说,可能也会引来杀身之祸,说不定,会比我死得更早。” 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 这是一种威胁,丁局没吃这一套,严厉道:“别废话了,谈判也需要有谈判的资本,要说什么,就开始吧。” 阿南这才坐直了身体,面色平静:“你们听说过保洁公司吗?” 听到了这个词,坐在对面的的顾言琛抬起头,他的神情严肃,目光锁定在男人的身上。 丁局则微微皱起了眉头,抿住了嘴角,他感觉到了这一案的不普通之处。 “就是进行现场布置,误导警方的人?”顾言琛问,在昨晚,他和沈君辞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 显然,沈君辞过去就知道一些什么。 在顾言琛的理解中,那些人就是与时俱进的高端职业杀手。 阿南的眼眉轻颤:“没错,策划师负责策划,布景师完成任务,清洁工负责清理。这些就是专门误导警方检方,进行布置,造成犯罪,却可以逃脱法律制裁的职业。”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解锁版图 河图商会,保洁公司,这是狼狈为奸的两个组织。 有雇佣关系,保洁公司的老板是沐誉为。 因为林向岚触及到了河图商会的利益,所以被保洁公司派人杀害,并且当初沐誉为和猎犬伤害了林落。 关于保洁公司的设定。 保洁公司下属三个方向,策划师,布景师,清洁工(清道夫)。 策划师的由来最初是在《刑侦档案》里出现过,哥哥所在论坛做的,就是初代的策划师。 布景师在《刑侦笔记》里提到过,是负责杀人和布置现场的人,猎犬就是布景师。 清洁工(清道夫)是负责善后的,稍后会详解。 第61章 冤案 丁局道:“听起来,你说的还挺专业的。” 阿南反问他:“你们警方的侦破技术发展了,互联网高速发展,而同时,我们这样的人也在处心积虑地想着,要怎样犯罪。你觉得我们还会用几十年前的老方法吗?” 他的话,引起了警员们的深思。 阿南又说:“现在再也不是那种拿着刀当街砍人的时代了,大货车撞人都不流行了,城市里到处都是监控。什么激情杀人,邻里纠纷杀人,都是再低级不过的罪恶,上面早就已经衍生出了金字塔的尖端。” 丁局问:“所以就出现了你们这种职业?” 他坐在局长的位置上,也想过要思变,可是对方群说的事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让老局长深受震撼。 阿南道:“槟城的地下市场比你们想象得大得多,也有规划得多。金钱和技术的爆炸令人疯狂。只要花钱,就可以享受全部的服务。比如,帮忙杀人,把凶案伪装成意外等等……” 几个人坐在审问室里,心平气和的讨论着,不想是在审问,而像是在做在职业访谈。 其中最为紧张的是白梦,她一般是作为记录员旁听,这时候听到这些话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记下来。 她们家里父辈祖辈都是警察,可是这些事她却是头一次听说。 她知道,如果这些话传出去,足以震碎整个市局警界所有人的三观。特别是那些老警察们的世界观,恐怕都要崩塌。 丁局的眉头皱得更深。 几十年的时间,黑暗在他们所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深不见底。 他也理解了面前男人说的,为什么这些话说出去,会有危险。 这是地下王国密的规则,如果你把这些放在明面上,公开去讨论这些,会引来麻烦,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极端危险。 警察只是他们的职业,他们是一个一个的人,他们也有家人,也有顾虑。 公开这些信息,会给他们自己带来危险。 丁局道:“关于这些,你能不能详细说说?” 阿南笑了:“你们那些警察,估计查上很久都查不出来这些。那我就给你们科普一下。” 他想了想道:“就拿策划师最基本的业务来说吧,出具策划,一般这种价格在五十万左右,上限甚至要百万甚至千万。” 丁局问:“具体的内容是什么?” “杀人的方法。”阿南道,“具体来说,就是教导人们怎样杀人。” 他想了想:“我还是给你举个例子吧,比如,你想要杀一个住在高层,每天都会在窗户外面晾晒被子的老太太,那策划师可能会让你把窗户和晾晒架做得松动,还会提醒你记得擦去指纹,再让你寻找老人服用的降压药,降糖药的剂量做点手脚。把药物换成维生素或者是淀粉,这些变动低到你们法医根本发现不了……” 顾言琛想象了一下这个过程,一般来说这类案子会交给分局的一般刑警来处理,他预料到了结果。 阿南继续道:“老人坠楼,等到警察来查,法医尸检没有问题,这就是一起板上钉钉的意外。” “再比如说,你想杀一个人,知道他每天要下长长的地铁楼梯,还经常一边下楼梯一边看手机,那你只需要让他喝醉酒,换上一双不那么合脚的鞋,再在他下楼梯时用账号给他发骚扰信息。” “他会在监控之下,独自掉下楼梯身亡。也怪不到任何人。” “还有那些喜欢酒驾的,就更为简单了,他这边出发,就可能有一群人开车出发,在路上监控盲区制造障碍,致使他的车坠河,反正他酒驾了,撞车死了也是全责,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场谋杀。再比如,火灾……” 顶光照射下,阿南的薄唇轻启,看起来眉目如画,却像是红粉骷髅,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面对警方,他侃侃而谈:“这是罪恶的进化,适者生存,优胜略汰。那些人们觉得诡异的案子,说不定背后就是有人在谋划着,作为大众,作为警方,你们看到的,往往只是我们想让你看到的。你们不可能获知真相。” 阿南笑眯眯道:“这只是最低级的策划,策划师从来不保证会成功,仅仅会提供一切细节。连信息的传递都是绝密的,我们全凭声誉做事。但是没有人敢得罪我们……” “如果肯出另外的价钱,那就会有布景师来亲自执行。” 审问室里,这个诡异的阿南侃侃而谈,他开始拒绝回答警方的问题,可是在其他人退出之后,又像是准备全无保留地全盘托出。 丁局看不懂他。 顾言琛还是按照审问的流程问下去:“如果既让策划师策划,又让布景师执行,方式是怎样的呢?” 阿南道:“我们首先选择的,就是用意外杀人,有些不适合伪装成意外的,我们会提前选择一只羊。” 听起来,这羊就是发生了凶案以后,背锅替罪的羊。 顾言琛问:“也就是类似于这一案之中的章可北?” 也像是619案里面的周辰。 阿南点头:“羊必须弱小,无力反抗,有足够的杀机,具体下来又分为活羊和死羊。活羊是要上法庭的,要么是有精神病史或者是聋哑的人,要么就是有软肋或者把柄捏在我们手里,保证他们不敢胡说八道,我们牢牢掐住羊的喉咙,加以引导,让一切人看不出背后的真相。死羊的话就更简单容易理解了,死无对证。” 阿南顿了一下继续说:“在我们的理论中,杀死一个人,就像是推倒了一枚多米诺骨牌,原本难以推进的事情会迎来新的转机,随后寻找到新的平衡点,我们的世界就是在不断倒塌与重建之中。所以如果想要进行完美的犯罪,就需要先编一个完美的故事。我们需要给替罪的人找到足够的杀机,杀机越是成立,我们这些人也就越是安全。” 顾言琛凝神听着,想出这些的人,该是怎样的变态? 但是他必须承认,这样的理论没有错。 一个丈夫被家暴已久的妻子报复杀掉,一个鬼媒人一尸两卖被人雇凶杀死。 这样的两个故事明显是第一个更加符合人们的常识。 如果这个案子不是归到了他们特刑科,他并没有把握,其他的刑警和法医能够发现其中的诡计与端倪。 话题说到这里,丁局紧皱着眉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眼前的人所说的事,一下子让他对很多案件都有了质疑虑。 人们所以为的真相,真的就是真相吗?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君辞开口了:“我不相信这些事,有没有什么案子,可以证明你所说的。” 顾言琛望向他,沈君辞的面色沉静,仿佛只是表达自己的质疑。 但是顾言琛明白,在昨晚的时候,是沈君辞主动说到了保洁公司的话题,如今他又这么说,感觉是在对面前的人下套子,以得到更多信息。 听沈君辞这么一说,丁局也抬头看向阿南,空口无凭,他是不该这么轻信了眼前的人。 阿南果然接受了挑衅,他微笑道:“那我就给你们举个例子吧。有一个案子,时间大概是前年五月,有一家五口被灭门,警方后来抓来了一个精神病,那人就是一只羊,这个案子说不定会留下点什么痕迹……” 丁局听到这里,小声问顾言琛:“有这个案子吗?” 顾言琛反应了一瞬:“他说的应该是514灭门案。”这一案虽然不是他的案子,但是他也有关注。 顾言琛凭借记忆道:“是前年的5月14日,长信小区发现了一家五口的尸体,在不远处,有一名手拿凶器,浑身是血,精神恍惚的男子被捕。后查明,那名男子名叫蔡金良,是一位精神病患者,对整个案情供认不讳。” 他几句话就言简意赅地勾勒出了整个案情。 这个案子很大,也很性质恶劣,当时槟城第二分局破案神速,证据确凿,进展顺利。 市局还因此给与了嘉奖。 阿南笑意更浓:“还不信啊,那你们去把档案找来看看喽。” 分局的案件在总局这里都有备份。 丁局咳了一声道:“白梦,你快去档案部,拿一下这个卷宗。” 白梦急忙出去,过了几分钟,她敲门,手上拿着厚厚的一叠资料。 丁局急忙打开,把卷宗分给顾言琛看,老头一边看一边嘴硬:“我倒是要看看,这个案子能有什么问题。” 沈君辞坐在一旁,他是法医,没有分得文字档案。不过有几张照片散落了出来,丁局递给他查看,那分别是案发现场的,还有嫌疑人的。 现场血肉模糊,非常惨烈。 沈君辞拿起了其中一张照片,那是蔡金良被抓时拍的,是一张现场照,面对着镜头的蔡金良被手铐铐住双手,衣服破烂,面色木呐,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看向前方。 沈君辞很快发现了一些端倪,他指给丁局看:“嫌疑人衣服上的血溅形态不完整。血溅在颈部,袖口发生了断裂。” 血液喷溅而出,一束血液在喷溅在领口时,一定还会向上延伸,沾染脖颈。 就算是有运动,擦拭等因素,也会留下痕迹。这个道理就像是在画画使用颜料时,在纸张边缘的颜料一定会和桌面上留下的痕迹能够完整对应上。 现在这张照片上,虽然蔡金良的脸上,手上也有血迹,但却像是被人抹上去的。 这件血衣,可能是后来换上的。 丁局急忙把照片拿在手中,低头凝望着,背后却犯上来一股寒意。 如果眼前的阿南说的是实话,那么这个案子中蔡金良就不是真正的凶手。 警员拍照后,血衣被当做物证。蔡金良手上,身上的血迹在被法医提取化验后,就被清洗。 化验结果血型吻合,加上他的口供,就确定了他是凶手。 唯有这张照片,把疑点保留了下来。 第62章 清洁工 丁局几乎已经可以确认,蔡金良就是阿南口里所说的羊,他颤声问:“那后来蔡金良呢?” 顾言琛翻看了一下案卷的记录:“蔡金良曾经在法庭上翻供,但是因为精神问题,证言没有被采纳。”他在最后的补充文件上找到了记载,“蔡金良今年死在精神病院里。” 活羊变成了死羊,死无对证。 这是上一任局长王局所在时的案子,又是下属二分局办理的,现在出现了冤假错案。 更让丁局心生恐慌的是,他不知道,这样的案子还会有多少。 丁局把手按在卷宗上,面色阴沉:“彻查,这些事情一定要彻查!等稍后我们和分局要资料,把过去的案件一并调查!” 对面的阿南轻笑了一声,晃动了一下手上的手铐,发出清脆一响:“现在相信,我没有骗你们了吧?不过我说,查也是白费力气。因为,这个案子后续被清道夫收拾了三个月,早就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留给你们查询。” 阿南似乎并不对自己的供述感到危机,反而有点幸灾乐祸。 “清道夫是做什么的?”顾言琛还记得,阿南说了三种职业,策划师和布景师是头两种,第三种就是清道夫。 阿南道:“清道夫又叫做清洁工,他们负责清理血迹,尸体,网络痕迹,篡改记录。户口,身份证,银行信息,监控记录,只要你们想到的,清洁工都可以修改。” 丁局皱紧了眉头,现在的人非常依赖电子信息,但实际上,这些信息很多都需要基层人员手动填写,录入后进入警方系统,因为信息庞大,经手人众多,没有人能够保证这些信息不会出错。 收买基层人员,黑入电脑网络,都可以施行篡改。 可如果人们信赖的信息就是假的,可以趁虚而入…… 这些罪犯可以轻易获得新的身份证件。 拐卖来的儿童可以有合法的出生证明。 诈骗和网赌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划走账户上的钱,还让人无法追回。 连生死这些都可以修改,那他们可以制造还活着的“死人”来执行任务,也可以让死人一直“活着”,用来背锅或者是偷领退休金。 甚至他们可以让一个被判了死刑的罪犯获得新的合法身份。 在清道夫的帮助下,有些人可以肆意地为恶,却可以逃脱监管和制裁。 丁局忽然发现,人类花费多年建立起来的电子信息库看似坚不可摧,可实际上漏洞百出。 有些事的出现是有端倪的,罪恶就像是屋子里的蟑螂,当你发现一只蟑螂时,屋子里会有数只蟑螂的存在。 当曝光出来一例案例,就说明在人们不知道的地方,有数例案件正在发生。 这些事情光是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顾言琛看不出来阿南究竟是哪一方的,他不像是个杀手,反而看上去像是一个侃侃而谈的线人,把信息递到他们手中。 丁局把话题引到了当下的案子上:“花钱让你们杀掉左俊明的雇主是谁?” 阿南道:“这个我不清楚。” 丁局又问:“你们的人住在哪里?” 阿南微笑道:“我们经常更换住址,无论之前住在哪里,现在那里都已经被打扫干净了,我们不会留下东西给你们查的。” “做这些事情的人,都是从哪里选择来的?” “有的是刑满释放人员,有的是从福利院领来,从小培养起来的,还有的我也不清楚他们原来是做什么的……” 丁局问阿南:“你呢,你是怎么进入这些人里?” 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阿南顿了一下,他脸上的笑意更浓:“关于我的事,你们问我也不会说的,你们还是想一想,趁着我心情好,还想打听些什么。” 丁局道:“是谁在负责这个组织?” 阿南顿了一下:“我们叫他老板。” 顾言琛:“之前杀害左俊明的就是你们两个?” 阿南道:“那件事主要是猎犬完成,我只负责在晚上拎着凶器在监控下留下背影。因为我是长发,和章可北的背影类似。” 阿南几句话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表示自己只是一个新入行的从犯。 随后丁局开始问案件的详情,阿南就把整个案子的过程讲述了一遍。 包括昨天晚上,他们怎么按照流程审问左俊明,又是如何在案发后跟踪寻找章可北,试图杀她作为这一案的替罪羊。 顾言琛问:“那你们审问左俊明的结果呢?他有没有说出,另外一半骨灰在哪里?” “当时是猎犬审的,左俊明好像是说了一个名字……”阿南低头回想了片刻,“我没有听全,那个购买者好像姓吴。” 吴姓,有钱,家中有年轻男性去世,要娶阴亲,这样一来,又把幕后雇主的范围有所缩小。 丁局问:“这个案子是谁策划的。” 他们现在已经找到了案子的布景师也就是执行人,那么策划人应该也是共犯。 阿南道:“这个案子是清水先生策划的,他是老板最为宠爱的儿子,也是老板的接班人。” 丁局听到这里哼了一声:“那他让你被抓,看上去计划也不怎么完善,你不如好好配合警方。虽然现在恶势力是在暗处,但是警方终会有一天会把他们抓获归案。如果你全力配合我们,可以获得减刑。” 阿南笑了笑,没有说话,似乎对他提出的条件不为所动。 整个问询的过程大约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到最后阿南道:“现在,我有点累了,只剩一个问题,你们可以慎重一点。” 审完了这一案的相关,顾言琛并不敢轻信这位叫做阿南的神秘杀手。反正他的搭档已经死了,案件的过程就可以由着他胡说。 顾言琛和丁局耳语了几句,问出了他们心中最大的疑问:“你为什么肯告诉我们这些?” 似乎从这个案子开始,整件事就有些诡异之处不合常理。其中的核心点却在于这里,他无法解释阿南的行为动机。 阿南微笑了,靠在刑审椅的椅背上:“大家都是打工人,我们在给老板打工。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不爽我的老板,总是让我们忙来忙去,自然最好的出气方法就是把他的一些秘密告诉警方。虽然你们不可能在市局里大张旗鼓地查,但是以后,你们总得提防着点。那样,我们就能早日退休了。” 丁局又问:“你们的老板究竟是谁?” 阿南道:“我已经回答完了最后一个问题。虽然我不喜欢我的老板,可也没做好准备把他供出来,比较起来,你们警方的保护更不可信。万一我又落在他手里怎么办?” 沈君辞开口问他:“其他的,你有什么能说的吗?” 阿南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落沈君辞的身上,微笑了。 “你们相信不相信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在审问室的灯光之下,阿南缓缓说出了这句话。 一时之间,周围安静极了。 这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可又是不那么普通的一句话。 这句话似乎不应该从一位杀手的口中说出。 沈君辞看向眼前的阿南,脑子里却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和那人在学校的后面吃完一顿牛肉面,放下碗筷的时候,那人问他:“林落,你相信不相信,因果轮回,善恶有报?我们今天所做的事情,不放弃的努力,都会具有意义。” 像是在一片黑暗的混沌之中,忽然打亮了一束光。 沈君辞低头笑了,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事,也忽然有了答案。他明白了这个叫做阿南的怪人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为什么和他们说这些话…… 那是有人在黑暗之中播撒下了种子,在这场善与恶的较量之中终于破土而出,萌发了新芽。 说完这些,阿南就闭了嘴,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状况,无论怎么问,都不再开口。 和阿南聊完,顾言琛整理着脑中的线索。 一些看起来毫无关联的点,终于连成了线。 恐怕也只有河图商会里面的那些富商,才能够有足够的财力,请得起这家保洁公司的人。 顾言琛越来越确定,当年619案是有他们的参与。相比于那时候的案件,他们如今更加进化了,行事也更为隐蔽了。 审问完成,几人走出了审问室,白梦不知道该如何进行记录,她请示丁局:“丁局,这些事……应该怎么写?” 丁局指导她:“你把事情分为两部分,关于骨灰案的,已经是既定事实,你拿口供去找他签字画押,回头归档,包括出警方的公告都不受影响。至于他说的什么保洁公司,以及冤假错案的事,我们回头慢慢再来核查。” 他说到这里,又叫住几人:“对了,你们几个,先不要对其他人说。听我的,进行统一安排。” 顾言琛道了一声:“知道。” 沈君辞也在一旁点了下头。 在不能把这些黑暗摸清楚,一网打尽之前,不做充分准备就贸然宣战是必败的,也是危险的。 丁局决定自己先去摸一摸,这水有多深。 沈君辞坚持听完了审问,这时候觉得满身疲惫。 顾言琛叫住了他:“今天我帮你请个假吧。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沈君辞犹豫了一下:“那你呢?” 顾言琛道:“案子正到关键时候,我们看看能不能乘胜追击,把背后的雇主找出来。” 沈君辞道:“那你记得休息,伤口不要感染。” 顾言琛看出来沈君辞的担心:“我等下去值班室睡会,放心吧,我撑得住。” 沈君辞这才听话,回法医中心收拾东西回家. 槟城,下午。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今天倒是个晴天,特别是午后,天上一片湛蓝,万里无云。 下午三点,吴希恩和妻子被人们领着,走入了位于槟城东的姚家渡。 今天一早,姚家就给他发来了邀请信息,说有重要的事情,希望他和夫人能够过来面谈。 这是一处姚家的私宅,面积很大,里面做了亭台楼阁,从外面到里面一共走了五进。 姚家是槟城的大户,一直做的是配件生意。 早在四十年前,姚家因为做自行车的车筐起家,在车筐行业做到了龙头老大,当年槟城满大街的自行车,有一多半出自姚家的工厂。随后姚家又开始转型,共享车,电动车,他们赶上了每一轮单行交通工具的变革,也就做得风生水起,资产数以亿计。 此时,吴家夫妻坐在宅子的茶室里,阳光从窗户里投射进来。 两人都穿着一身黑衣,神情漠然,无心欣赏这里的美景。 等到他们落坐,有保姆倒了茶水,随后就走了出去。 茶是讲究的西湖龙井,吴家夫人喝了一口,她和丈夫对望着,眼神之中有些忐忑。 吴希恩已经做好了准备,拉了老婆的手安慰她道:“没关系,等下见了他们,这件事就结束了。” 吴氏夫妇没等多久,就看到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妇走了出来。 男人穿了衬衣西服,女人穿了一件中式的衣服,盘了头发。 这就是姚家目前的当家人姚林和他的妻子。 两家人在中间坐定了,把保姆都叫了出去。 一时间两对夫妇四人对坐,安静无声。 这好像是一场家庭之间的聚会,气氛却不太美好。 姚林没有多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吴先生,我之前在槟城的一次会议上见过你,听说最近令郎刚刚去世……” 话题一说到这里,吴家夫人绷不住,眼圈瞬间红了。 吴希恩道:“是在五十天前去世的,我们刚给他过了七七。” 姚林道:“节哀,我们也在半年前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 都是人到中年,同病相怜。 姚家夫人轻咳一声:“我就直说了吧。今天请你们来,是想聊一下阴婚的事情,你们是不是曾经拜托了一位叫左俊明的鬼媒人想要给令郎迎娶苗以何?” 吴家夫妇本来把这件事做得极其小心,现在忽然被对方点了出来。 这吴家是近年来做调料发家的,算得上是新一批的暴发户。 家里刚刚有了点钱,家里的独子就忽然出意外死了。如今刚刚过了一个多月,因为想着要给儿子娶个阴亲,一直没有正式下葬。听说有苗以何的骨灰出来,花了三百万,就为了给儿子选个好亲事。 姚林叹了口气:“这事都怪那个姓左的,他居然一尸两卖,在我们这里收了五百万,给了一半的骨灰,转头又卖给了你们一份。我知道这事错不在你们,可大家总不能把一半的骨灰入土。” 吴夫人颤声问:“你的意思是,我们拿到的骨灰是不全的?” 姚夫人点了下头。 吴希恩问:“那你们是想怎么处理?” 姚林道:“话直说了吧,我希望你们能够把那一半的骨灰拿出来。我家为了表示歉意,会补一部分钱给你,再给令郎物色一位新的新娘。” 吴夫人听了这话有些急了:“那不行,为了这门婚事,我们等了这么久,花了几百万,就是为了娶个心仪的儿媳,你们这么做,不是欺负人吗?” 吴希恩也道:“事情有个先来后到,我们是先和左俊明定的,他当时同意了三百万的价格,骨灰要归也是归我们。” 姚林道:“别急,我们这不是在和你们商量?” 吴希恩道:“那我给你们钱,让你家把那一半骨灰拿出来,再给你们随便找一份,你们同意吗?” 两家人话谈得不拢,一时争执了起来。 姚夫人道:“你们是这个态度,那大家就不用谈了,骨灰不全不能用,如果你们不同意,那大不了我们把两半骨灰都废掉。” 她说出了这句话,还在争吵的吴家夫妇一下子噤声了。 “这对我们姚家来说,不过是一些损失。”姚林把水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有一些茶水泼洒出来,“不过,如果你们执意如此,那以后大家是结下梁子了。” 吴希恩道:“那个卖骨灰的呢?我们要不要把他叫来对一下这件事?” 之前这件事一直是吴夫人出面,她聊到这里伸出手拉了一下丈夫,小声道:“那卖骨灰的好像是死了。”然后她有些惊讶地看向对面的两人,“他的死不会是你们雇凶杀人吧?” 姚夫人叹了口气:“这里没有外人,我就和你们直说了吧,我们为了找到你们,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姓左的不听话,我们已经直接把他处理了。现在如何解决这件事,就看你们了。” 吴家夫妻两人一时沉默了。 这话隐隐有着威胁之意。 姚林道:“如果你们愿意和我们姚家做朋友,姚家一定会领情的,不光如此,我还可以给你们引见一些人,甚至让你们进入商会,到时候,何止是区区几百万,几千万都是唾手可得。” 俩个人一个做白脸,一个做红脸,连哄带吓,使出了浑身解数。 吴氏夫妇又对视了一眼,没下决断。 姚夫人在茶杯里亲自给他们蓄上水。 她抹着眼泪装着可怜:“我家也不想弄成这样的,实在是我前一段做了个梦,梦到我儿子在地下孤苦伶仃的,非要让我给他选一门阴亲。我们又找了师父算,那苗以何原本就该是我家儿媳,因为我儿子没了,她才跟了去的。这样他们到地下也能做一对鸳鸯,你们要是能同意,也算是成人之美。” 她这么讲着,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说违背常理恶心至极的事。 吴希恩这时才沉着脸开口:“那你们能够补给我们多少?” 姚林看有的谈,开始出价:“一百万。” 吴夫人又急了:“怎么才一百万,若是你们能出三百万补偿我们的损失,那骨灰拿走。” “这钱本来就是补给你们的,你们还要狮子大开口?” “前前后后我们等了那么久,我们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也别想这么点钱就打发了。还有空口白牙不成,我们得做份合约……” “论起来,我家儿子和苗以何才更般配……” 两边一时争执不下,下面的保姆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打开了茶室的门。 姚林皱眉抬头:“不是说了我们在这里谈要紧的事,谁也不许来打扰吗?” 话刚说完,一队人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打头的是顾言琛,他从昨晚到现在只睡了几个小时,这时候终于对上了幕后雇凶之人。 想到案子就要最后水落石出。顾言琛脸上不见疲态,反而神采奕奕。 姚林有所感,但还是起身哑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警察。”顾言琛晃了晃手里的警官证,“现在警方查明,你们和一起骨灰盗卖案,雇凶杀人案有关系,还麻烦几位和我们走一趟。” 今早刑警队终于顺藤摸瓜,确认了吴希恩可能是交易人之一。 后来他们又从账户查明,姚家也有大笔账目走向不明。 刑警队上午就开始监控吴希恩的通讯,很快发现姚林联系了吴希恩并且约他们见面。 警方第一时间控制住了吴家夫妻,证据面前,他们也已经向警方坦白了自己购买骨灰的事实。 为了拿到姚家雇凶的证据,他们来到了这里陪着演这一场戏。目的就是让姚氏夫妻说出他们雇凶杀人的真相。 吴家夫妻的身上带有录音设备。 警方也早就围住了姚家的院子,这是一出瓮中抓鳖。 刚才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被收录进去。直到听到姚林说出自己雇凶处理了左俊明,顾言琛才下令警员进入。 此时,姚家人的脸色一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圈套。 随后他们起身,跟着警员往外面走。 “看这些人一个一个穿的衣衫革履,道貌岸然的,谈的却是见不得人的勾当。”陆英道,“我就不明白了,到了这时候怎么还争来争去的,那骨灰里都塞了别人的骨灰了,合在一起又能怎样?难道阴婚洞房花烛还有别人跟着一起?” 白梦哼了一声:“我看,他们两家的儿子倒是挺般配的。” 陆英道:“对啊,不如就合葬了吧,还省得在这里吵来吵去。”. 把这两家人都捉拿归案,顾言琛进行了亲自审问,等他忙完了,又收到了丁局叫他过去的信息。 顾言琛走到了刑侦楼门口,忽然一阵喇叭声在门外响起。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停在了市局门外,随后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 在这盛夏夜里,男人穿了一身西装革履,领带和头发一丝不苟。 顾言琛恰好认识他,在做后勤的时候,他就和这人打过交道。 男人叫做何文林,是槟城律所的一名律师。 这名何文林在辩护方面很厉害,那些有钱人喜欢请他,他呢,也是见钱眼开,来者不拒。 何文林走到楼下看向顾言琛:“顾队,我来找我的当事人了。” 顾言琛道:“在审问室里呢,刚把犯罪过程交代完。” 何文林问:“都招了?” 顾言琛点头:“都招了。” 如果是别的律师,这时候估计要想不开骂娘了,在审问期说得越少,案子才越好辩。 何文林却不像是常人,他走上台阶微笑道:“谢了顾队,看来这一单又要加钱了。” 顾言琛和他聊了两句,来到了领导办公室外。 丁局等他进来,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顾言琛坐在丁局的对面,眼见着丁局长这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苍老了很多。 随后丁局长叹一声:“顾队啊,今天我一直在想,那个叫做阿南的,供述的那些事……” 老局长万万没想到,这个案子牵扯到了这些。 到目前为止,他只选择收了姚家雇凶的这一条线,让人把阿南转到了拘留所严加看管。 他对案件怎么来收尾,还在打算之中。 丁局拿出了一叠资料,递给了顾言琛:“那个阿南的dna比对结果,连夜赶出来了。” 顾言琛打开了档案,那是一份少年犯的案卷。 指纹可以洗去,血液和dna却入库就会被留存下来,不易篡改。 顾言琛扫了几眼,眉头轻皱:“少年屠村案?!”那时候他还小,但是这个案子还是有所耳闻。 他也没想到,这位阿南看起来背后竟是这样的故事。 丁局面色阴沉,轻轻点了一下头:“他和我同姓,本名叫做丁玥染。” 人间有善有恶,而那个孩子就是罪恶结出的果实。 他生于黑暗之中,在他的身上凝聚了太多的鲜血。 现在提起,那个案件里蕴藏着人性之恶,还是会让人战栗。 第63章 阿南 这个案件发生于槟城的房夕村,这是槟城下属村子里最为闭塞贫穷的一个。 村子位于槟城旁边的一个湖心岛上,面积不大,一发水灾就容易被淹,土地也很贫瘠。 整个村子里五百多口人,是全国都有名的贫困村。 案发时是十年前,甚至细数恩怨,还要更早更久。 因为案情实在是过分,所以当时引起了一阵轰动,那时候互联网还不这么发达,所知的人才不那么多。 故事的起因是三十年前,邻村的一个寡妇带着个哑巴女儿嫁到了村子里一户丧偶的男人家里,男人家里还有个儿子,一家四口生活在一处。 没过多久,寡妇病死了,哑巴开始跟着后父和哥哥一起生活。 小哑巴长到十六岁,样貌好看,非常水灵。有人来说媒,后爸却都拦着。 后来,哑巴的肚子就逐渐大了起来。 村子里开始风言风语,有说孩子是后父的,也有说是哥哥的,但是人们心里也没个定论。还有女人八婆地去问哑巴,哑巴自己摇头,不知道是不愚说还是她自己也不知道。 男人没有嫌弃,找了个村子里接生的,就让哑巴把这个孩子生了下来。发现生下是个男孩,就养在家里。 过了几年,男人又结婚了。 他的大儿子也娶了老婆进来。 一家变成了六口人。 哑巴带着自己生下来的孩子,睡在最偏的一间房间里,被这一家人使唤,做着所有的脏活累活,白天要去田里种地,大冬天要洗全家人的衣服,做饭刷碗。还经常被男人的老婆骂是狐狸精。 男人有了新老婆以后,就开始给哑巴到外面揽活了,开始只是零散的几个人,后来发展到村子里的男人只要给钱都可以过来找哑巴睡觉。 就这么过了十来年,哑巴终于不堪受辱,在一天晚上上吊了。 村子里来了警察,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判断哑巴是自杀,草草给开了死亡证明,男人舍不得火葬花钱,就在村外随便找了个地方,把哑巴给埋了。 就在哑巴死了以后的头七,那一天夜里下了瓢泼大雨。 哑巴留下的那个小孩子在半夜起来,拿了一把柴刀,把在熟睡之中的一家人不管男女都杀掉了。 不光如此,那一晚上这孩子还翻墙而入,杀了一个村子里光顾最多的老光棍。 一晚上五条人命,放在哪里都是个特大案件了,更别说犯罪的还是个不满十四的小孩子。 这案子当时镇子上的派出所都不敢接,直接报到了市局里,刑警队的重案组来村子里了解情况,发现村子里人人自危。 他们紧闭家门,不敢落单,都怕被男孩报复。 警察去了解情况,他们也都闭口不言。 后来警方终于查出了原因。 因为这整个村子里的男人,几乎都去过那一家,找过哑巴。 村子里的女人也全都知道这件事。 警察在家里搜出了哑巴让孩子写的求救纸条,“救救我妈妈,救救我,帮我报警。” 孩子没有念过书,这些字都是去村子里的学校偷学的,写得歪歪扭扭。 只要有外来的人来到村子里,孩子就会把纸条塞过去,可是直到哑巴死亡,从来没有一个人去找过警察。 村子里的所有人都默契地保守着这个罪恶的秘密。 重案组去抓人,在哑巴的坟前找到了男孩。 他们挖出了哑巴的尸体,看到尸体遍体鳞伤,在男孩的供述下,他们终于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哑巴是被打得快死的时候,发着高烧,被这一家人合力挂到绳子上去的。 小孩子看到了自己母亲被杀的全过程。 而哑巴被打的原因,是因为那个老光棍看上了长大的男孩,还给了个挺高的价格,男人同意了,哑巴却在关键的时候冲进来,拦着没有让这笔交易进行。 男人就觉得,哑巴挡了他们新的财路。 那个男孩跟着这一家人姓丁,叫做丁玥染。他被抓时也是遍体鳞伤的,有被男人打的伤,也有被家里女人们掐的伤。 那是个看起来很听话的男孩子,如果不是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可能会有不同的人生。 可他从降生下来,就带有着人类的原罪。 他生来就见到了人类最为肮脏,欲望,自私,丑陋的一面。 未满十四周岁,不追究刑事责任,考虑各种原因,丁玥染进入过少管机构,那时候有留下档案血样。 等顾言琛翻阅完,他的目光落在档案盒上负责刑警的名字上:历仲南。 他认识历队,那是过去林向岚在世时的重案组组长,算起来,这可能是历队当初刚接手重案组时处理的案子。 他们之前面对的阿南,就是这个十年前杀了数人的丁玥染。 “由于这一案的案情复杂,又因为丁玥染的年龄,他并没有被判重刑。”丁局道,“我让人查了,在五年前,从少管所出来后不久,丁玥染就失去了踪迹,我判断从那时候起,他就进入了保洁公司。” 顾言琛道:“丁局,你真的相信他说的话吗?一个知道保洁公司核心情况的人,一定也经过洗脑和训练,他为什么直接告诉我们这些,这件事不是很奇怪吗?而且如果他进入公司五年,不可能还是个好人,一定和众多的案件都有牵扯。还有……” 顾言琛停顿了片刻问了出来。 “他真的只是个从犯吗?” “他来投诚的理由是很奇怪。”丁局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不过我现在怀疑,他和我们说的事,是真的。至少有部分来说,是真的……骨灰案的案情和他说的一致,514那一案也的确是有问题的。” 顾言琛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处理?要查过去的案件吗?” 丁局苦笑了一下:“我今天和董副局还有几个领导召集下面各个分局的局长一起开了个会,在会议快要结束时,我提议愚要把前几年的旧案再核查一遍……结果刚说了几句,分局里的那帮老人就都急了,所有人一致反对。有的说工作太忙抽不出人手,有的说这样不利于开展后续工作。” 丁局说到这里,用手指按着清明穴:“他们啊,越是着急就越是显得心虚,有的害怕查到自己头上的,有的怕现在翻了旧账得罪人的,总之一群人各自心思,心里都有鬼。” 市局毕竟只负责重点案件,整个城市里千万人口,诸多的案件还是在分局手里,现在分局的不配合,让丁局很难推进。 “这还不算完,午后,有领导出面给我打了个电话,意思是任何的公安部门,都不可能有零错案率。前任王局是存在很多历史遗留问题,但是人要往前看,关键是现在的槟城要长治久安,翻旧账要慎重而行。下午的时候,邢云又找我,说是希望这个买卖骨灰的案件后续能够放在支队那边,他说他那边人手充足,可以严查,把槟城的相关买卖都清查杜绝。” 说到这里丁局叹了口气:“老邢那个人吧,是有能力的,人也热心。我觉得他未必有坏心,你们刑侦科人手有限,现在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后续的处理是放在支队比较适合。只是他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也许是被别有用心的当了枪使。” 这水太深了。 还没有大张旗鼓,就感受到了重重阻力。 上上下下,各自心思。 顾言琛沉默了,丁局虽然是市局里的一把手,但是操作起来也是举步维艰。 林局所在的时候对案件管理严格,不可能有大量有问题的案件。 现在推算,这些人的活跃期就是过去五年间。 现在时间隔得太近了,王局虽然下去了,市局里还是有很多人是他过去的手下,几位分局的领导也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这风气也不是能够立时就扭转过来。 顾言琛问:“那丁局,我现在怎么操作?” 丁局道:“你和老邢交接一下。我愚看看,这事到底牵扯到哪一层。” 顾言琛问:“好,关于保洁公司那边……” 丁局摇头:“查,一定要查。但是一味抓下面的小喽啰没有任何用。雇凶杀人这件事,古来有之,历朝历代也没能杜绝,只不过现在这些人更专业,更隐蔽。他们就像是握在有钱人人手里的刀,只有查到了幕后的金主,查出了背后的老板,才能够把他们一网打尽,否则就算不是保洁公司,他们还会衍生出其他的名字来。” 丁局顿了一下又说:“我愚把这条线放得松一点,不愚逼得太紧,也不愚表现出来我们现在忽然得到了很多的信息,这样对方会起疑。有句话叫做,慢慢来,比较快。” 顾言琛点头,他也赞同暂时迂回一下,搜集到更多的信息。 丁局继续:“我们必须找个合适的契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事需要从长计议,放长线才能够钓大鱼。现在我正在市局里逐步洗牌,有年轻的,有能力的人进来,省厅的人也会陆续进入。我们养精蓄锐,到时候总有全面清算的时候。” 把那些人逼急了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林局的死摆在那里。 丁局又道:“顾队,你那里留意着相关的信息,以后如果有了情况和线索,你直接与我单独汇报。”. 晚上九点,沈君辞是被一阵门铃声吵醒的,他穿着睡衣挣扎起身。 今天上午他听完了审问,在顾言琛的建议下请假回家,他本来愚洗漱了直接躺平,忽然愚起来顾言琛不在家没遛狗。 他下楼陪着无量院子里走了一圈,说是他遛狗,不如说是狗陪着他,回来以后他就睡了一整天。 沈君辞从猫眼看了看,门外是个外卖小哥,手里拎着几个袋子,他又敲了几下门,在门口叫道:“您好!外卖!” 沈君辞有些警觉,隔着门和他对话:“我没点外卖。” “啊?这不是顾先生点的单吗?”外面小哥有点蒙。 正这时,电梯打开,顾言琛迈步走了出来:“是我点的。” 快递小哥翻看着外卖单。 顾言琛道:“地址是对门,你送错了。” 外卖忙道:“对不起。” 送走了外卖员,顾言琛又敲了敲沈君辞的门:“你醒了正好,过来吃点东西吧。今天太晚了,没时间自己做了。” 沈君辞这才打开了门,进到对门。 狗子看到有人回来,在阳台上扒拉阳台门。 沈君辞道:“我回来的时候,帮你把无量遛过了。” 顾言琛对阳台喊了一句:“等我们吃完饭再放你出来。” 无量听懂了,趴在阳台上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两个人吃饭。 顾言琛检查了一下菜品无误,封口完整,他一边往外拿外卖一边看向沈君辞,“你不会一直睡到这时候吧?发烧好点没?” 沈君辞道:“好多了。” 外卖有荤有素还有汤,他问顾言琛:“案子怎样了?雇凶的人找到了吗?” 顾言琛:“找到了,雇主名叫姚林,我们从他的银行账户查过去,发现钱他汇给了一个境外账户。而且那钱不是一笔,而是两笔。后来我审问了姚林,他扛不住压力,供述了。” “两笔?第一笔莫非是……”沈君辞有些不好的预感。 顾言琛道:“第一笔是在苗以何去世前。他们参与了苗以何的谋杀案。女孩死后,他们原本打算从父母那边购买骨灰,但是没有愚到左俊明偷偷拿到了骨灰,还先他们一步卖了出去。那时候还没交货,他们本愚着多加点钱再买回来,结果左俊明一尸两卖。” 姚林和姚家夫人的手机里,早就存上了苗以何的照片,他们还找人介绍,和苗以何一起吃过饭。 饭桌上,他们夸苗以何聪明好看,说大家有缘分,还说愚要投资她开办工作室。 苗以何以为自己得到了贵人赏识,万万没有愚到,她从那时候就被这一家人盯上了,落入了圈套。 表面上看苗以何是死于哮喘,可是其中细查也有问题,她因不明原因哮喘发作,随身携带的哮喘药莫名失效,来不及送医,这其中可能有人做了手脚。 这一起案件极其隐蔽。 苗以何的父母就算是怀疑,拿着正常死亡的尸检报告都没能立案。 顾言琛结合之前阿南的证词,判断出这应该又是一起策划师策划的诡案。 他在审问姚林时下了功夫,终于拿到了雇主亲口承认雇凶杀人的口供。 之前姚家做了那么多,花了巨款,铤而走险谋杀了少女,到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就此暴怒,这才做出了杀害鬼媒人左俊明嫁祸章可北一事。 如今案子破了,顾言琛把真相告知了苗家父母,并把女儿的骨灰归还给了他们。 可怜黑发人送白发人。 沈君辞听完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他开口道:“丧心病狂。” 沈法医平复了一下情绪又问:“阿南呢?” “阿南自从和我们聊完,就再也一句话没说过,丁局把他送到了拘留所。还有我把骨灰案的后续跟进调查转出去了。这才一直忙到了现在。” 顾言琛这么说着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给“自家”领导汇报工作。 沈君辞问:“转给谁?” 顾言琛道:“邢云,邢支队长。” 沈君辞若有所思:“那……过去的案子,会查吗?” 顾言琛:“查,但不是现在。”他把丁局今天和他说的事情简单说了。包括阿南的身份,以及丁局愚查旧案受阻的事。 沈君辞支着下巴听着,这个局面他早就有预判到,愚要大张旗鼓地查这些,把保洁公司打掉,牵扯太多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丁局这个层级恐怕都还不够。 “关于这个阿南,我心里有点不安。”沈君辞脸上担忧的表情稍纵即逝,“算了,反正人已经转到拘留所里了,那边有拘留所的领导,也有专门的狱警负责,我不乱操心了。” “他是重要犯人,单独关押着,已经加派了人手。”顾言琛道。 沈君辞轻轻点头。 顾言琛又说:“案子虽然交出去了,但是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没有查清楚,比如当时,章可北接到电话的那一段视频。” 案子有疑点,就像是在他的心头上打了一个结,不能知道其后真相,总是不太舒服。 当时章可北拿的是一个买来的手机号,她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人拨打来的视频,甚至不知道那个软件是怎么装在自己手机的。 她只能够回忆起,对方是个男人。她看到电话响起,下意识就接了起来。 对方让她相信他,说可以帮助她,还劝她报警。 后来就是这段视频被剪辑处理以后发在了网上,指引着他们找到了章可北。 沈君辞低着头道:“我也愚不到会是什么人。可能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 顾言琛顿了一下:“还有,后来网上有一些言论,在引导人们怀疑章可北,我让白梦去进行筛查,可是白梦这里还没查出来,那些号就被人黑号或者是炸号了。” 沈君辞:“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会不会是平台自查?” 顾言琛听到这里,抿着唇看着沈君辞,没有说话。 这个案子的诡异之处太多了,一个两个是巧合,巧合多了,就让他觉得似乎是有人在后面控制着整个局面。 有些人应该是和保洁公司为敌的,故意把很多信息透露给了警方。 可是谁又能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手脚,又能够把所有的一切测算得滴水不露。 沈君辞道:“顾队,案子都转出去了,你就歇一歇吧。” 顾言琛这才没再继续聊案子的事。 两个人一顿饭吃完,沈君辞道:“我吃完了,回去了。” 顾言琛嗯了一声,愚要起身,碰到了腰间的伤口,急忙把手落下,捂着伤口嘶了一声。 沈君辞看了看桌子上放着一袋子顾言琛昨晚带回来的药,他一时好心道,“顾队,你什么时候去医院再换药?” 顾言琛道:“开始一天消毒一次,五天后复查,这几天自己在家里弄就可以了。” 沈君辞道:“你换药不方便,我帮你换次药再走吧……” 顾言琛没推辞,坐到了沙发上,大方地把衣服撩了起来,露出八块腹肌。 他的伤口在腰间,昨天的枪只是擦过,伤口不深,一共缝了四针。 沈君辞的目光上移,又看到了胸口和腹部上有一些伤痕:“以前的旧伤?” 顾言琛道:“做一线,队长总是要冲在前面。” 沈君辞又看了看腰上的伤:“还好,没有感染迹象,也没怎么肿起来。”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上去,“疼吗?” 顾言琛:“不疼,有点痒。”他可以感觉到,沈君辞的手有一点点凉。 沈君辞道:“那我拆开了。” 顾言琛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身材,腹部有腹肌,腰还偏细,两条人鱼线明显可见。 沈君辞手脚很轻,帮他把腰间缠着的绷带解下来,伤口已经结痂,透着隐隐的血色,看起来就觉得疼。 这时候好像应该说点什么,帮他分散点注意力。 沈君辞问:“顾队,你信不信那句话,因果轮回,善恶有报?” 顾言琛道:“我信,但是又不信。” 沈君辞:“为什么这么说?” 顾言琛道:“我见过太多善良的人死去,也见过很多坏人为恶一方。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说我不信。” 特别是当城市治安不那么好的时候,道德下滑,公序良俗不再被人遵守,好人枉死,坏人猖獗。 就拿他认识的人来说,林局,林落,这些人都是好人,但是显然没有得到好报。 还有如同这个案子里的苗以何,女孩又做错了什么? 这时候再谈什么善恶有报,显得天真幼稚。 顾言琛又道:“但是作为一个警察,我们能够去惩治每一个恶人,也能够尽力去拯救每一个好人。这每一次惩恶扬善,是我们能够带给这人间的因果。从这个方面来说,我信。” 他不是个听天由命的人,相信事在人为。 沈君辞侧耳听着,轻轻点了点头:“我赞同你的说法。” 作为警察,他们是正义最后的防线。 如果他们都不相信恶有恶报,那些普通人又该相信什么? 在沈君辞的理解里,这句话与其说是相信因果宿命,倒不如说传递的是一种邪不胜正的信念。 每一次沉冤昭雪,每一次发现真相,每一次给世间带来正义,都在反复印证着这句话。 它可以给无助的人们带来希望与力量。 沈法医换了药,小心从里到外涂抹了伤口,又撕开了一卷纱布,他一边忙一边叮嘱他:“这两天注意伤口别碰水,你要是搞不定回头就来对门找我。” 纱布是缠在腰间的,客厅的灯光下,顾言琛的腰线结实,线条完美。 沈君辞按着纱布的一头,另一只手绕了一圈,交汇在一处。他的动作轻柔,那姿势有些暧昧。 贴近时,他的手指可以感觉到顾言琛的体温。 客厅里安静极了。 顾言琛低头俯视着他,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沈君辞觉得自己的体温似乎升上来了,他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着,速度越来越快。 离的这么近,他有点不敢看顾言琛的双眼。 顾言琛贴在他的耳边问:“沈法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屋子里一时安静极了,他的声音略带磁性,不是平时逼问供词时的那种严厉,却有一种看穿了一切的淡然。 沈君辞的手一顿,装作没听懂:“什么?” 顾言琛说:“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像一个法医。” 沈君辞问:“那你觉得我像什么?” 顾言琛望着他的眼睫看了一会,眯了双眸开了玩笑:“我的意思是说,我怀疑你不是个法医,其实是个医生,所以才能这么熟练。” 他故意贴在沈君辞的耳边不远处说话,沈君辞依然低着头,耳朵却从边上开始红了。 “法医和医生是相通的。”沈法医说着话,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在顾言琛腰侧打了一个大个的蝴蝶结。 顾言琛:“……”他轻轻合拢了衣服。 沈法医起身道:“我回去了。” 等沈君辞离开,顾言琛也没急着去遛狗。 他伸手拉开了桌子下面上了密码锁的抽屉,从中抽出了一份旧的文档。 《“警惕以互联网为基础的新型雇佣性犯罪”——历仲南。》 在得知保洁公司的真相以后,顾言琛就愚到了这篇文章,再翻出来看,竟然发现其中很多点都能对应的上。 警界之中,并非是没有先知先觉之人,只是这些人说的话未必会有人听。 顾言琛知道,警局之中之前还有人在查林局身亡的事,历仲南就是其中一个。 他那时一定也是有所发现的。 顾言琛还记得这篇文章换来的后果,王局大骂历仲南危言耸听,哗众取宠,说里面的内容是天方夜谭,是在编故事,会给上级领导带来不良印象,影响市局的政绩。 在当年他到后勤之后,还见过历仲南两次,后来他就离开了警队。 断断续续的,顾言琛听到过一些历仲南的境遇,辞职,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甚至有人还说他被腐化了,和那些罪犯为伍。 有人在大会上提了他一句,王局的脸当时就黑了下来说:“我不希望再听到这个名字。” 于是那几年,历仲南就成了市局里不能提的人。 一个曾经威风凛凛,屡破奇案的重案队长到头来只是个半世英雄。 顾言琛的手指点了点。 非常巧,历仲南的名字里也有个南字。 顾言琛正在翻看着,忽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电话是白梦打来的,声音急促。 “喂,顾队,刚收到消息,晚上丁玥染在看守所里忽然口吐白沫,那边打了120安排他就医,结果在医院里他逃掉了……” 顾言琛问:“负责看守的人呢?” 白梦道:“看守的几名警察都被打晕了,等那些人醒来,发现手铐挂在床头上。”她顿了一下说,“不会再出什么事吧。” “应该不会,发布通缉,尽力抓捕。没杀狱警说明这个人还有点良知,就算是逃了,他近期也会低调一点。” 挂了手机,顾言琛忽然愚明白了,老板最为倚重的接班人怎么可能会出这么一份漏洞百出的策划…… 也许他们以为的漏洞,恰恰都是早已被设计好的一切。 丁玥染这样的人,除非是他自愿留在那里,一般的拘留所哪里是关得住他的?. 与他一墙之隔的隔壁,沈君辞正用备用机和人通话。 “目前的进展还算顺利,我这里得到了一些详细消息,稍后我总结发送过去。” “我怀疑,如果他有动作,也就这两天。” 正说到这里,他发现手机滴的一响,沈君辞翻看了一下群里的消息,他的语气之中有一种不出所料。 “果然,溜掉了。” 第64章 清水 深夜,槟城北。 一条街道上,已经是华灯初上。 丁玥染走下了一辆夜班公交车,他已经换好了一身衣服,把头发梳了起来,还带了一顶帽子,看起来就好像是出门旅游了几天。 根据他的经验,他之前虽然被看守所着重看护,但是他只是案件从犯,不是重型犯。那些年轻狱警并没有对他有太多防范。 警方的响应,像是一个庞大冗杂的机器。 整个系统从启动到下令抓捕,至少需要几个小时,他下车以后,选择了一条摄像头最少的路,能够避开天网的监控。 在一段时间内,他都是安全的。 熟悉了整个流程,他就知道有那些漏洞可以钻,自己可以连夜逃走。 可是他走着走着,看着面前陌生的街道,脸上显出了一丝迷茫。 他无依无靠,没有亲人,甚至很少有认识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这条路上的车很少,行人却有几个。 在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辆车,打着大灯,那辆车违反了交规,忽然转弯冲着他迎面开来。 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撞死在车轮下。 丁玥染抬头看了一眼,那是沐誉为的车。 他停住了脚步,那车就冲着他行驶过来。 丁玥染一动没动,连眼睛也没眨。 他在赌,赌的是就算沐誉为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在这里当街撞死他。 果然,车急刹了,发出呲的一声,就停在距离他十几公分远的地方。 路上的行人都吓了一跳,张望着望这边看,不知道这车这人是在闹哪一出。 车窗摇下来,沐誉为探出头按了一下喇叭:“上车。” 他的语气不好,明显压抑着怒意。 丁玥染没有理他,双手插在衣袋里,继续往前走。 沐誉为开着车调转了一个头,慢慢地开在他的右侧,把车速压得很低:“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实在是没有时间把事情和你说清楚。” 丁玥染还在往前走,他的脚步很快。 沐誉为说:“你能去哪里?就你这样的一个人,你觉得你可以隐藏掉你的身份?你今晚住哪里?那些人拿到了你的照片,很快你的通缉就发出来了,没有公司的帮助,你寸步难行。” 丁玥染还是没有理他。 沐誉为继续苦口婆心地说:“只有我是和你一起的,只有我是你的家人,你不属于普通人的世界。” 这看起来就像是一出父亲规劝叛逆儿子的戏码。 沐誉为又说:“不过就是一单生意,关于这件事我去和商会解释,如果你回去,那条狗的事,我也可以既往不咎。我们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俗话说得好,先礼后兵,如果丁玥染还不同意,他就只能杀了他了。 丁玥染停下了脚步:“你让我回去?你知不知道我对警方说了什么?” 沐誉为耐着性子微笑了说:“我知道你没说太多,否则警察早就抓过来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们是家人嘛,父母和叛逆的儿子就算是再有摩擦也不可能会有隔夜仇,我还能不要你吗?那个人都死了几年了,我们不要因为一个死人来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这当然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他怕丁玥染对其他人说出更为核心的内容,也怕自己没了这个手下,以后做不出满意的策划,无法向商会交代。 在直接杀了丁玥染,还是和他表面示好先稳下来再说,这两种选项之间他犹豫了很久,最终选择了暂时和解。 虽然现在撕破了脸,但是两个人似乎都还留了最后一丝缓和的余地。 沐誉为觉得一切还没有那么糟糕,眼前的人只是临时脱轨,称心的下属难找,他甚至可以想办法,把他再笼络回来。 丁玥染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沐誉为笑着道:“拘留所直送的医院是三院,一般是会把人拉到急救科,这一切你早就让人演练过了吧?开手铐我专门让人教过你。那几个小警察不是你的对手。三院你也早就踩过点了。你把衣服藏在了里面。从三院后门出来正好有个公交车站,从那里我就盯上你了。” 他们合作了那么多次,沐誉为作为老板,熟悉他的策划。 在公司里,丁玥染的代号是清水。 他被商会的人赞不绝口,很多人花重金想要买他的策划。只是他对做策划要求苛刻,有些任性。 因此,沐誉为一直很重视他,还把他选为自己的接班人。可沐誉为也没想到,丁玥染这次会出了岔子。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警察。 话说到这里,丁玥染这才打开了车门,坐了上去。他坐在后排,扭头看向窗外。 沐誉为发动了车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丁玥染懒得和他说这些:“我想去历仲南过去住的那间房间。” 沐誉为沉默了片刻,妥协了:“我带你过去。” 车开了一会,停在了一栋别墅前。 沐誉为道:“你先歇会吧,等你想和我说话的时候,我们再谈谈。” 他对丁玥染的态度特别好,再次强调:“你要知道,你就是我的儿子。我的公司,迟早都是你的。” 沐誉为把车开走了,丁玥染还是没理他。 他走入别墅区的地下室,里面是一间囚室,这里只有一张床,没有阳光,通风都要靠换气装置。 丁玥染没有开灯,他是生于黑暗之中的人,母亲生他是在十一月五号的深夜,没有人因为他的降生而喜悦。他的眼睛从小就很适应黑暗。小时候他经常一个人躲在没有光亮的角落,听着那些男人的笑声,还有母亲的闷哼。 此时他坐在地下室冷冰冰的地面上,伸手抚摸着床上的栅栏:“历警官,我终于做到了当年答应你的那件事。” 他呆在黑暗里,像是在和人对话一样。 丁玥染轻声道:“我告诉了警方的高层,让他们知道了公司的存在。”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 “你不用担心我,我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呆在阴暗的地下室,坐在床边,丁玥染想起了他第一次看到历仲南的时候。 他记得,他在前天晚上杀了人,躲到了母亲的坟墓前。 他想妈妈。 用柴刀砍杀人的感觉并不太好。 他饿,而且冷,满身血污,被大雨淋得浑身透湿,他的怀里紧紧抱着那把刀。 他觉得自己应该会被人发现,说不定也会被杀死。 后来很多人来了,有村子里的警员,也有他不认识的人。 他瞪着眼睛,随时戒备着,甚至不敢眨眼。 那些人也骂骂咧咧地,围在十米以外,不敢靠近他。 有人向他举起枪,似乎准备把他杀死在当场。 随后历仲南出现了,那时候男人还很年轻,向他伸出手说:“别怕,你把手里的刀放下吧。不会有人伤害你。” 他看着眼前的那只手,放下了手里的刀,站起身来。 他拉住了历仲南的手,感觉那温度很温暖。 他被铐在了车上,那些人就开始挖他母亲的坟墓,母亲的尸体被埋了七天,依然可以看出来遍体鳞伤。 他听着历仲南骂了一句:“那些人真该死。” 那一个警察,对他露出了不该有的同情。 他记住了其他警察称呼男人的名字,他叫做历仲南。 这是他所在阴暗生活之中,除了母亲,接触到的唯一的一个好人。 后来他在少管所的时候,历仲南来看过他两次,让他在那里好好学习改造。 历仲南第一次来的时候给了他一封信,他让管教给他念了,自己背了下来。那封信的意思是考虑到对方对他以及他母亲的伤害行为,他可能能够获取减刑。信中安慰他,他的人生还很长,还有机会重新开始,一定要好好学习,回归社会。 他记得那封信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像是阳光照在了草丛中发出的味道。 历仲南第二次来则是给了他一张名片,说如果他出来遇到困难,可以来找他。 他把上面的地址倒背如流。 他在做梦的时候会梦到历仲南,梦里那个人的身上带着光,光很暖,让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被救赎了。 他因为表现良好,出了少管所的时候也才刚满十八岁。他在里面和其他的孩子有点格格不入,管教也有点害怕他,他没有交到什么朋友。不过,他在少管所里学习了读书写字,也长高了一点,终于不再像小时候那么瘦小。 他收拾东西,几乎没有什么要带出去的,只有那封信和那张名片,被他夹在了学习手册里。 那时候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去找历仲南。 他想,他会洗衣服,做饭也挺好吃,只要历仲南不讨厌他,他就在他那里借宿一段时间。 可是他却没有找到历仲南。 “那个男人,似乎是不做警察了吧?” “是啊,每天不知道在做什么,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家里也是空着的。还有人说他……” 那一天下着雨,他感觉自己失魂落魄的,就像是第二次没有了自己的家。 或许,他从未有过一个家。 他对这件事很不甘心,一边打工,一边在各种地方打听历仲南的下落。 随后他流落到了一家酒吧,再往后他就遇到了老板。 老板和他透露了一些,对他这样刑满释放的狼崽子非常满意,那时候公司急速扩张正缺人手。 老板把他和其他几个年岁相当的孩子领入了公司的大门。 当他发现一切不对想要逃跑时,已经被老板软禁了。知道了公司的秘密,老板再也不会放过他们,想要出去,就会受到毒打和死亡威胁。 “时代在与时俱进,你们却什么也不懂,为了给你们加以培训,我给你们请了最好的老师。以前杀人放火要靠胆子,以后要靠脑子。” 进门的第一步,就是要洗去指纹,先用化学品把指纹烧掉,再把手指头泡在水里,一直泡到手上的皮像是手套一样被剥下来。 十指连心,其他的孩子连连惨叫,他却一声没吭。 老板对他非常满意,看着他道:“这孩子有点意思。” 他后来才知道,老板的名字叫做沐誉为,是帮有钱人杀人干活的老手。特别是在许承煌那伙人被端掉以后,老板几乎垄断了整个槟城的相关业务。 老板非常有钱,手下养了几只忠心耿耿的狗。 猎犬就是其中一个,肯为了老板杀人放火,做一切事。 他们把杀人叫做处决,方法也多种多样。杀鱼是开膛,杀鸡是扭断脖子,杀牛是电击,杀猪是刺心,杀羊是放血。 老板时常嫌弃他的那些狗没有长脑子,并不会让他的狗们参与管理和计划,所以才开始培养他们这些小孩子。 小孩子养大了,就会根据所长,分去对应的职业。 他们培训的课程很多,其中有一门,就是刑侦。 他们所学的资料,有一些就是警校的教材。只不过他们的学习方式是反着来的,如果警方用这样的方式探查,他们需要怎么抹去痕迹。 他们还会买一些警方的内部资料以及杂志来看,他记得上面有好几篇文章,署名都是历仲南。 老板认为,好的野兽如果想要躲过猎人的追捕,最好的方式就是学习一遍猎人的所有课程。 他在这方面很有天分。 他想,如果他没有童年的那段经历,好好学习,是不是有可能去考上大学,做个警察。 可惜,没有如果。 他的成绩很好,随后就被老板培养成了策划师。 他开始跟着其他的策划师学着接策划,他知道那些文字和薄纸的后面,可能是一条一条血淋淋的人命。 他会挑选策划,借由这种方式惩罚应该惩罚的人。他接了一些任务,也逐渐在策划师里有名起来。 只要是他交出去的策划,那些布景师毫不怀疑。 工作做得久了,他很奇怪,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有那么多的杀意存在。 金钱,秘密,争斗,有时候杀掉一个人成为了最简单,最便捷的解决方式。 再后来的有一天,他听说老板抓了一个人回来,就关在这间地下室里面,那个人以前是个警察。 他那时候就有点隐约的预感,后来他终于确定了,被抓来的,就是历仲南。 他了解到了一些信息,历仲南是被老板囚禁在这里的,原因是他在警队的时候,勘破了两起精心布置的案件。后来历仲南辞职出了警队,还想要追查这些人的踪迹。结果他被老板抓到了这里。 老板让猎犬把他打伤,却偏偏留了他一条命。 老板还故意派人散布了不好的信息,让别人怀疑历仲南是黑警,畏罪潜逃了。 可是丁玥染知道,历仲南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个铁骨铮铮的好警察。 因为想要逃走,他的腿被打折了,肋骨也断过几根,每一个脚趾都被夹断过。 有一次,丁玥染趁着没人的时候,引开了看门的人,来到了这间地下室。 历仲南十分虚弱,整个人瘦了很多,他的手脚都被铐着。 距离上次见面相隔几年,历仲南抬起头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他小声叫了他的名字:“丁玥染,我记得你。” 那时候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了,他们都叫他清水。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对他说:“历警官,我也记得你。” 历仲南看着他很久:“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他耸了一下肩膀:“我没有亲人了,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他很想说,“历警官,我曾经找过你。”可是他的嘴巴张了张,没有说出口。 历仲南猛然想起了什么,眼神暗淡了下来:“对不起,我没有帮到你。” 他简单和历仲南说了一下这几年他是怎么过的。 历仲南看着他道:“我觉得,你虽然犯过罪,但是你和这里的很多人是不同的。你的良心未泯,还有善念。” 善念?或许这种东西,曾经存在吧。 清水那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他是人类的原罪,有个肮脏的灵魂,可是他偏偏向往那些干净的水。 历仲南又问他:“你还是个好人吧?” 丁玥染道:“历警官,怎么说呢,出来以后,我再也没有亲手杀人。死在我策划里的人也都是一些罪有应得人。但是我觉得,好与坏这两个字,早就不能单纯地形容一个人了。特别是来形容我。” 那时候历仲南低垂下头,对他道:“你相不相信,因果轮回,善恶有报?” 以前他也听历仲南说过这句话,这似乎是他的口头禅。他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也相信会有清算的一天。 他说:“我信。” 历仲南颤声道:“还有,别杀警察,无论如何,你做策划别杀警察。” 那瞬间他的眼睛特别酸:“好,我尽量不去伤害无辜的人。” 他都堕落成这种样子了,还有个人从悬崖上伸出手,总是想要拉住他。 他曾经想过要怎么才能救出历仲南,可是他破不开老板的层层守卫,只能给历仲南配了一把打开手铐的钥匙。 从那以后,只要看守不注意,他就会偷偷过来,和历仲南说上几句话。 他信任历仲南,甚至对这个男人,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情。 在那段日子里,历仲南的眼睛里也逐渐有了光,似乎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些叫做希望的东西。 有一天,历仲南终于和他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丁玥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他开口问。 “把公司的存在,还有里面的具体情况,透露给警方。”历仲南小声说。 丁玥染愣了一下:“你是希望有人来救你吗?” 历仲南道:“我也许等不到那一天了。沐誉为可能会杀了我。我被关在这里,并不了解公司的情况,只有你知道这里是什么样子的,是怎么运作的。你不用提起我,把消息告诉警局里靠得住的人就可以。” 他有点犹豫,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着。他在那一个瞬间想,自己是不是在被当枪使。 可是仔细考虑,他又似乎觉得,这么做可能才是正确的。 历仲南望着他,看他有点迟疑,他又说:“如果你不愿意没关系,毕竟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他那时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开口答应了下来:“好,我答应你,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把消息传递出去的。” 可是后来,他却迷茫了。 怎么告诉警方? 他们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老板的监视下,所有的通讯设备都会被收,各种证件会随时换一套,老板狡兔三窟,也不知道会在哪里。 有一次,他半开玩笑地问和他一起进入公司的阿进:“我们怎么才能遇到警察?” 阿进以为他在开玩笑,犹豫了片刻道:“那除非是被抓了吧。” 他恍然大悟,被抓了才能看到警察。 随后阿进说:“不过被抓了以后,应该会被组织做掉。以前有位布景师落了马脚,还没出审问室,就心脏病发死在了市局里。其实,是被毒死的吧。” 他细细盘算着,那就是在被捕到被杀的这一段时间,会有一个小小的时间差。 如果他要帮历仲南传递消息,就只有这个机会,随后到来的,就是他的死期。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反而觉得,这是一件很刺激的事情,他的人生有了一个目标。 他思考着这个过程,需要对谁说,那些人会不会相信他的话。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去被警察抓走,就先被沐誉为发现了一些端倪。 有一次老板把他叫过来说:“你是不是经常去看地下室里的警察?” 他愣了一下,思考着是谁去告的密。 老板说:“我可以杀了他,但是我想先问问你的意见。” 他明明知道,这是老板的试探,可他想象了一下如果历仲南死了,就觉得很难受。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黑色压了上来,就像是母亲死亡的那一夜,那暗淡无光的天色。仅是想象,就让他透不过气来。 犹豫了片刻他说:“别杀他。” 然后他意识到,也许事情更加糟糕了,因为沐誉为终于找到了他的一处软肋。 老板笑了:“那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我不杀他,你也别去看他了,好好工作。” 从那天起,历仲南就成为了老板拿捏他的人质。 他会在策划里留下一点点的痕迹,就像是他的个人签名,那是一把钥匙,带着他的个人风格。 他希望有警方可以发现那些痕迹,把他抓起来。 他努力地为老板工作,而老板也在把他当做接班人培养。 戏演了那么多年,连他自己都信了。 此时,丁玥染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仿佛里面还住着那个人。 “最近我用了点手段,杀掉了老板最忠心的狗,就是那时候打断你腿和肋骨的人。” “为了安全,策划师和布景师之间是不能见面的。在这之前,我只和猎犬在网上说过话。见面时,他以为我是个新加入的布景师。我用清水的身份在网上给了他完整的策划案,他可能到死时还相信我的计划万无一失,怎么也不会想到楼上的狙击手是替他准备的。” “我见到了警局的高层,和他们透露了一些信息。希望那些愚蠢的警察,不要辜负你的良苦用心。” 说到这里,丁玥染的手压在地上,整个人蜷缩在黑暗中。 “我知道,你期盼着什么。” 他一直以为,历仲南就在这里。 直到一周前,沐誉为出国,他打开了这扇门,然后他发现了早已经空了的房间。 这里有很久没有住过人了。 他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沐誉为是为了控制他。所以才编造着历仲南还在这里的假象。 他猛然惊醒,修改了手上的策划案,引来警察,杀死了猎犬,借此出逃。 他兑现了当初对历仲南的承诺。 他也好像差一点就可以逃出沐誉为的控制了。 可是他最终回到了这里,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丁玥染从地下室走了出来。 别墅外面的沙发上,雅正坐在那里,她看到丁玥染走出来,伸出手向他打了个招呼:“恭喜你从看守所里出来。” 丁玥染笑了:“你巴不得我死在里面吧。” 雅正道:“怎么会呢?我们毕竟是一伙的,我是你的拥护者。” 丁玥染:“我不需要拥护者,我只希望你不要多嘴。” 雅正的表情有点委屈:“不是我告诉爸爸的,还有,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然后她解开了外面的衣服。 她是个好看的女人。 丁玥染知道她的动作代表着什么意思。 他挑起她的下巴:“是沐誉为让你来的?” 他很快明白过来:“因为他觉得没有了我的软肋,所以让你来和我接近?想让我对你产生感情?别做梦了,你回去告诉他,虽然我回来了,但是他再也掌握不了我了。” 雅正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坐到了他的身边:“说正事,我们的账号最近被封了不少个,你知道背后搞鬼的人是谁吗?” 那是他们用来引导舆论所养的水军,有的号已经孜孜不倦养了数年,有了一定的号召力。现在很多号被封,让他们的网络控制力有所下降。 丁玥染摇摇头:“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是有那么一些人在做着努力,你们的好日子不多了。”他顿了一下又说,“不过这些和我没有关系,你应该去和其他人商量。” 他不想再做回公司里的策划师。 他回想了一下,他好像一直在被命运推着走,从始至终没有人问问他自己想要怎么做。 除了历仲南。 现在,他没有了想要的东西,他无所畏惧,也没有了留恋的人。 这里只是他的栖身之所,是他的又一座牢房。 丁玥染看着眼前的女人又问:“你告诉我,历仲南,他到底有没有死?” 从最初的震惊,愤怒之中清醒过来,丁玥染有这种疑惑。他当时给过厉警官手铐的钥匙,他那么聪明,说不定可以从层层牢笼之中逃脱出去。 没有看到尸体,单凭沐誉为的一句话,他觉得这件事还有疑点。 “我不知道。”雅正看着他说,“我只知道,你如果胡来,河图商会不会放过你的,爸爸也不会放过你的。” 丁玥染笑了一下,露出尖尖的虎牙:“他才不是我爸,我爸早就被我杀了。” 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能够叫爸爸的人不是沐誉为,而是历仲南。 第65章 蝴蝶振翅 周六,顾言琛起了个大早,这周他没有去爬山,而是开车去了槟城的另外一处地方,位于城市西北方向的槟城第三看守所。 槟城一共有三座看守所,这座第三看守所关押的是一些经济犯罪或者是轻型犯,相对环境较好,那些工作人员也更为客气。 顾言琛在里面有一些认识的狱警和学长,出示了证件,办完了流程手续,走入了里面的会客室。 不多时,有人带出来一个带着手铐的中年男人。 随后狱警走出了房间,锁上了房门,只留他们两个。 男人的头发有点长了,脸上长出了胡茬,就在几个月前,男人还是风度翩翩,春风得意,可是此时,他已经成为了一个落魄的阶下囚。 顾言琛抬起头,和男人打着招呼:“钟总,好久不见。” 对面的男人正是在方正荣落水案后被清算的钟志淳。 方正荣死后,短短的时间,他就从天上落到了地下。 钟志淳此时见到了顾言琛,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顾队,你别开我的玩笑了。是我大意了,我是你的手下败将。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顾言琛道:“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些事。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如果你可以透露给我一些信息,我可以给你出具一些配合警方调查的减刑申请,这些可能会对你后面的案件审理有很大帮助。” 钟志淳问:“这些条件听起来太虚,有没有一些实际的?” 顾言琛也就有话直说道:“最为实际的,是可以给你调到楼上的单人牢房,那里的条件好上很多。” 钟志淳有些心动了,他知道楼上的牢房环境更好,别的不说,蚊虫就比楼下少上不少,甚至有的单间还装有空调,有独立洗手间,他这些年一向是养尊处优,最近吃了不少的苦头,如果能够改善一些环境,他求而不得。 钟志淳问:“你想问关于什么的事?” 顾言琛:“河图商会。” 钟志淳听到这个词,深吸了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语气有点冰冷:“你是怎么知道商会的?”不等顾言琛回答,他又否认,“我和那些人不熟。” 顾言琛道:“根据我的调查,你曾经也是商会里面的一员。而且我怀疑,关于方正荣的案子,你请了策划师帮你进行规划。” 钟志淳的目光戒备地看向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顾言琛道:“现在,你被他们抛弃了。既然这个组织无法给你庇护,那你为什么不尽力把那些背叛你的人拉下水呢?” 顾言琛这次过来,要利用的,就是钟志淳对河图商会的失望。 他清楚,自从钟志淳入狱以来,他一定尝试着,多次要求别人对他施加援手。但是那些人不光躲得他远远的,甚至与他完全割裂,还对他落井下石。 这种失望,甚至会产生浓烈的恨意。 他就是在借此拉拢钟志淳。 让河图商会的人摔个跟头,这也成为了钟志淳想要看到的一幕。 钟志淳犹豫了一会,开口问:“这里的谈话绝对机密吧?” 顾言琛道:“关了监控,禁止电子设备。我的手机关机,我就算不顾及你是否危险,自己也会小心行事。” 钟志淳这才放心下来:“我是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不过,我不可能给你一份会员名单,或者给你一些机密消息。一个是我仅仅是外围会员,有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一个是如果把那些人得罪死了,我可能都活不过明天。” 顾言琛道:“我只想知道,能够抓到他们痕迹的方法。剩下的不用你说,我们警方会查过去。” 钟志淳一时沉默,然后他开口:“除了楼上的单间,我还要想要烟。” 顾言琛给钟志淳扔了打火机和烟过去:“回头我再让我师弟给你几包。” 钟志淳把烟点燃,他进入商会也有多年,这么多年帮着商会做了不少的事,如今获得了这么个下场。他忽然想要透露给眼前的警察一些消息,这样,看着他们互斗,也许会有一场好戏。 顾言琛问他:“姚林也是河图商会的吧?” 钟志淳犹豫了一下,点了一下头:“你既然知道了这一点,那说明,他也要被商会除名了。不过姚家,毕竟和我这样的人不一样。” 即使被商会抛弃,姚家也足以支撑和应付很多事。 钟志淳问:“你具体想知道些什么?” 顾言琛道:“商会的核心机制,它所做的违法乱纪的事,又是如何庇护犯罪的。” 根据顾言琛之前的调查,商会能给有钱人提供很多的福利,还给他们提供一些服务,这是很多人选择进入商会的原因。 那些有钱人就算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独自处理一些事。而商会,就在为那些人提供便利和服务,从而吸取资金,稳固自己的地位。 只有了解了这些,警方才能够进一步去查出细节,彻底打垮整个组织。 钟志淳狠狠吸了一口烟才开口道:“河图商会大部分时候是闲散的,无事的时候,也不会互相联络,但是其中有一些人在做一些事。这些事有迹可循,也有实体,就是你说的商会的核心。商会里的人一旦有罪行被发现,就会被抛弃。所以,他们会竭尽所能,掩盖真相。” 这就像是一场猎人和野兽的游戏。一方竭尽所能地追逐,另外一方则是尽力布下迷障。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至于他们敛财的方式,无外乎几点,能够无中生有快速敛财的银行家,手下美人无数的贵夫人,还有酒色笙箫,醉生梦死的一座城。” 他说得不快,似乎是说每一句话之前,都要思考一下那些话应不应该说。 这些话听起来,有点像是谜语。 并不能根据字面的意思来判断后面的所指。 “这些都在商会会长的暗中把控之下,他通过这些手段,控制诱惑着那些富商,间接影响和管理着整个槟城。” 钟志淳吸了一口烟:“我现在这么和你说,你不一定能够听得明白,不过等到你遇到了,就会知道我说的没有错了。” “他们还有外部合作的一些公司,比如安保公司,保洁公司。” “在槟城,安保公司还挺多的,可是这一家不仅仅是普通的保安那么简单。里面养着的是专业的打手,他们有武器。只要你花钱,就可以雇佣他们,保证雇主安全,为你所用。” “保洁公司的头目叫做老板,里面做策划最好的叫做清水。帮助下手的就是布景师,如果说安保队是明,布景师就是在暗处,他们是制造意外的老手,也是一群高端的职业人。” “清道夫轻易不会出现,一旦出现,就是收拾各种的烂摊子,甚至还可以去掉网络上留下的一切痕迹。监控,电话,聊天记录,银行信息,没有什么是他们不能修改删除的。” 顾言琛仔细听着,保洁公司的这一部分和之前丁玥染的供述合上了,他把这几点牢牢记在心里。 到了此时,这个商会于他心中开始逐渐具象,勾勒出了实体。 有了这些以后,意味着那些有钱人可以把自己的钱财化为手里的武器。 安保队提供暴力,保洁公司帮助杀戮,隐匿痕迹。还有人专门敛财。 有了这些帮助,他们就可以凌驾于一切社会规则之上。 说到这里,钟志淳把吸了一半的烟拈灭在了烟灰缸里:“顾队,我透露的消息够多了。其他关于这个商会的秘密,你需要自己去寻找了。也许时间长点我会再想起来什么内容。不过眼下,我只记得这么多了。” 他是个得了便宜才卖乖的人,先看看接下来顾言琛怎么做,他才能确定是否继续给他消息。 顾言琛道:“谢谢,你提供的消息非常有用。” 钟志淳道:“不用谢我,顾队,我提醒你,这就是个位于山崖下的巨大漩涡,你靠近了以后,稍不留神就会被吸入其中,粉身碎骨。” 他看着顾言琛又道,“你不是第一个探寻这些秘密的人,在你之前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这漩涡吸进去了。” 顾言琛起身道:“我只知道,只要这一切不消失,我就不是最后一个希望查清一些的人。” 钟志淳看向他道:“顾言琛,我还挺喜欢你的。我等待着你胜利的那一天。” 顾言琛起身,走出看守所。 他迈步走在监狱长长的走廊里,脚步声在空旷之地引起回响,投射进来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顾言琛目视前方,光阴交错之中,仿佛时间的流逝。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人。 林向岚说不定就是了解到了一些什么,才会让那些人铤而走险,把他除掉。 历仲南可能也对这些人进行过调查,所以落得个失踪的下场。 包括林落…… 他曾经为了更方便调查而蛰伏起来,现在他终于走到台前,也许他也会成为下一个牺牲者。 顾言琛的目光坚韧,心中的信念坚定。 这是一场战役,只要战斗就会有流血牺牲。 做了这个职业以后,他从不畏惧死亡。 他会面对终极的恶,也会恪守心中的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不是孤单一人,有一股力量在他身边,似乎也在与那些黑暗进行着博弈。 走出了监狱,顾言琛顿住脚步,仰头看向天空,一场狂风暴雨仿佛正在即将席卷而来。 根据蝴蝶效应,这可能是数月之前,一只蝴蝶展动翅膀,产生微弱气流,引起的连锁反应。 顾言琛有些好奇,那只蝴蝶的翅膀上有着怎样美丽的图案。 他期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等大雨在天地间冲刷而过,最终还会是晴空万里,一片晴朗的世界. 几个月前。 刚刚过完年,天气还很冷。 这看似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距离槟城上百公里外的省会。 公安省厅里亮着灯,有很多人都在加班。 四层的领导办公室正在进行一场绝密的高层会议。 会议是由省厅的一把手贺局亲自主持的,现场还有刘副局和张副局两位副局长。 桌子上有厚厚的一叠档案,有一些档案,卷宗,还有一些相关的举报材料。 “今天的主要会议议题,是讨论有关槟城的事,大家应该也知道,之前,槟城市局的王局下马,丁局刚刚接手。表面上看,槟城和其他的城市差不多,可是我想,大家心里都清楚,那里的水很深,特别是几个下属的基层分局,对群众的事情不管不问,为黑恶势力打着保护伞,我们省厅的人基本插不进手。别的不说,你们看看这些举报信件。” 张副局长叹一声:“你说的我们都清楚,槟城的刑事案件数量以及失踪人口数量连年攀升,一些案件摆明了把我们当傻子。自从林局去世以后……那地方……” 说到这里,三人纷纷摇头。 所有的人都觉出了事情不对。 这些领导心里都明白,槟城的问题很大,如果现在不趁着王局下马的机会割去一些毒瘤,查出幕后之人,只怕以后会更难铲除。 “槟城市的问题,必须解决。没有任何的权力,可以凌驾于国家与人民之上。” “那地方满目疮痍,烂到了骨子里。而且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只怕都不是调动几个人能够解决的。” 刘副局提议:“派督导组下去有用吗?” 贺局摇了摇头:“你们应该知道,督导组下去会是什么结果。” 俗话说得好,天高皇帝远。 他们坐在几百公里外,凭借这些材料,根本无法了解槟城的具体情况。 就算是成立督导组,下去也只能呆一两个月,时间有限,根本无法触及到核心问题。 到时候那些幕后之人只会早早得到了风声,夹起尾巴,合力给他们演一出盛世太平的大戏。 等到督导组一撤,魑魅魍魉就继续出来,危害一方,不能解决任何实际问题。 上面的人就算再能干,也不能把下面的人全部开除。 他们省厅并不可能全部下放,帮槟城解决一切问题。 刘副局道:“那老贺你说这事怎么办?” 贺局道:“我有心提前派人下去,对整个城市的治安情况进行摸底,排查出有问题的地方,把大案子牵出来。这样督导组再下去,与之配合,进行查办,就可以把那些人一网打尽。” 张副局道:“这个主意好,只是这个工作极度危险,需要个能力强又能堪重任的人,你那边有靠谱的刑警吗?” 刘副局一向主张慎重行事,他轻轻摇头:“派刑警下去并不适合,你这人一派下去,对方肯定会警觉,甚至还会被摸底,打草惊蛇不说,还会给我们的人带来人身危险。” 贺局道:“老刘说的很有道理,我之前也是这么考虑的。” 张副局道:“贺局你就别卖关子了,你是不是早就有打算了?” 贺局这才道:“我是有心想要派一名法医下去。” 其他两位副职领导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随后沉默,仔细思考以后却是连连点头。 刘副局道:“法医不错,如果是个法医,既能够在一线工作,深入了解情况,又不会动静太大。” 张副局问:“那具体的人选?” 贺局拿出一份打印的档案,给两位同事过目。 刘副局翻了一下:“沈君辞,我知道他,他的技术非常棒,在省厅也大有前程,他愿意调去槟城吗?” 贺局的十指并拢道:“他的家里和槟城有些渊源,我找他聊过,他希望能够回到槟城工作。而且我能够保证,他绝对可靠,工作的个人素质也很强。” 张副局合拢档案:“那这就好办了,对于这个人选,我没有异议,只是与法医配合的刑警也非常重要,槟城那个地方,被王局祸害了几年,还能扒拉出来靠得住的刑警吗?” 刘副局也道:“配合的刑警可不好选,要脑子聪明,刑侦技术高超,智力体力缺一不可,又要不畏强权,不和那群老家伙同流合污,还要人绝对靠谱。” 贺局早就有准备,他又拿出了一份档案:“我让人搜集了槟城市局的所有警察档案,然后在后勤处发现了一个人选。” 刘副局接过了档案,仔细看了一遍:“这个人或许可以。” 张副局也看了片刻道:“我认真看了简历,他当初做过许承煌的案子,和之前王局那伙人也没有什么牵扯,我觉得可以一试。但是在确定之前,还是要对他进行保密,并且进行考察,看看他的办案能力,以备不行的话随时撤换。” 刘副局点头:“我同意老张的意见。回头让丁局和他聊聊。” 问题和方案圆满解决。 晚上九点,沈君辞忽然接到了贺局的电话,让他来主楼一趟,他刚刚解剖完一具尸体,法医服还没来得及更换,就来到了省厅的领导办公室。 他进入门,三位省厅的局长都在,气氛格外严肃。 沈君辞坐在他们的对面。 他隐隐猜到了,这次谈话的内容会是什么。 贺局道:“沈法医,上次和你说过的事,我和老张和老刘已经商量过了。为了槟城的长治久安,我们决定把你派到槟城,对那里的城市治安进行考察,打击槟城的黑恶势力。在进行秘密考察期间,你可以越级上报,有一定的任务权限。我们也会给你一些工作支持,辅助你暗中行事。” 沈君辞面色淡然,似乎对这一切早有准备,他答了一句:“好。” 他回答得太过迅速和平静,刘副局望着眼前这位容貌清秀的年轻法医,生怕他太过草率,忍不住又叮嘱:“这个任务十分艰巨,而且有一定的危险。” 沈君辞坐在领导对面,他的坐姿笔直,从蝴蝶骨往下,极其端正。他的面容平静,如同鸦羽般的眼睫轻眨:“我清楚。我不会轻看那里的情况。” 而且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城市的危险程度了。 林向岚死在那里,林落也曾经死在那里。 但是同时,那个城市有他的童年,有他最美好的记忆。有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 他真心喜欢那座城市。 经历过那些事,时至今日他已无畏无惧。 贺局这才点头同意:“你的最终目的,是在督导组到达槟城前,彻底摸清槟城的情况,尽量查出槟城的黑恶势力以及与之牵扯的重大案件。” 这件事放在过去,像是奉命微服私访,只是可惜没有尚方宝剑。 沈君辞像是他们走的一步棋,埋下的一枚钉,也是投下去的一个饵。 是他们放下去的眼睛,耳朵。 虽然只是一个人,但是他将会在整个城市里掀起波澜。 贺局继续介绍。 “我这里已经批复了槟城丁局关于组建特刑科的请求,棘手的案件都会安排到这只队伍里,其中肯定会有案件是与槟城的各种势力相关联,你会成为特刑科的法医,进行深入调查,直接向我们汇报。” “进入槟城市局以后,你的任务不可暴露给其他的警员与同事,这次工作任命不会留下任何文件。你可能会孤立无援,也可能会遇到危险。希望你能够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顺利完成任务。” 沈君辞道:“我明白。” 贺局的语气缓和了一分:“这次任务的时间可能会持续半年乃至一年,当然,我们也不会让你太过艰难,我们会尽力安排一些可信任的人员,陆续去接应你的工作。也允许你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打击对方。” 沈君辞问:“任务什么时候开始?” “目前是先期是准备时间,具体的开始会在几个月以后。”贺局又道,“至于特刑科的队长人选,我们也有所考虑。” 贺局递给沈君辞一份档案:“这个人以后可能会成为你的搭档。你可以对他的表现进行考察,如果他的表现优秀,你们的工作配合默契。我们考虑在督导组入驻后,把特刑科转为配合督导组的专案组。” 沈君辞的目光落在了档案上。 上面的名字他很熟悉,一时间,无数记忆涌入脑海。 顾言琛。 照片上的男人英俊帅气,目光锐利,鼻梁高挺,一如昨日。 沈君辞看了一会,抬头郑重道:“感谢领导们的信任,我接受这次任务。” 他筹谋已久,如今计划已经推动到了重要一步。 几位局长桌子上放着的是之前他们数年中搜集来的罪证,没有领导在看到这些东西以后还会听之任之,不采取任何行动。 过去决定着现在,现在影响着未来。 一切犹如衔尾蛇般首尾相连。 所有人的宿命裹挟其中。 时隔数年,他翻越了血海尸山,终于能够与他相见。 希望这一次,他们能有个美好的开始,也能够有个美好的未来。 第66章 幼猫 夜晚,槟城东南角。 夜已经很深了,位于槟城东南方向大溪地的一处空地上,还在灯火通明着。 这地方属于附近的复兴电子厂,一直框起来说要动工,可是却荒了好久,到了今年建筑方案终于批示了下来,工人和各种施工的车辆得以进入。 为了赶进度,几辆大的铲车在来来回回运送着渣土。 这里将会做好地基,修建成一座新的现代化厂房。 忽然之间,其中的一个铲车挖出了什么东西,司机皱眉骂了一句,下车去查看情况。 那是一个被布包裹着的长方形物体,长度大约是一米六左右,裹得很严实。 随着东西被挖出,整个施工现场都传来一种腐朽了的酸臭味。 施工的工人们纷纷停下了动作,上前围拢查看,还有人掏出了手机,录着影像。 “是什么?” “不会是什么动物吧?” “难道是传说之中的太岁?” “太岁也没有这么臭吧?” 其他的工人连声道晦气。 这群工人平时开铲车什么没有挖到过,狗尸,垃圾,甚至还有一次挖到了一具几十年前掩埋的白骨。 “看什么看,都回去开工去!”工头说着分开了人群,走上前去。 他低头看着那一卷被布裹着的东西,分辨出那块布是一张满是咖啡色痕迹的旧床单。 工头蹲下身,马上被味道呛住了,咳了几声,他右手捂着鼻子,左手大着胆子撩开了破布的一角,下面露出的东西白黄交错,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大个的肥皂。 这么一掀开,空气中的臭味更为浓烈了。 其中一个工人反应了过来,倒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这是一具尸体!”后面有工人忽然喊道。 “别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是具尸体?都看不出来什么。”工头骂道。 “就是尸体,估计烂了很久了。我听老人说,尸体在水多的地方埋得久了就会变得像是肥皂一样。”有位工人结结巴巴说。 他们眼前的正是这种怪东西。 “是个人,好像是个长头发的女人……”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看出来了。 话正说到这里,工地上的一根木桩子忽然就哗啦一声倒了下来。 这一下倒是没有砸到人,却正好拉断了工地接的电线,四周围顿时黑了下来,只剩了几辆铲车的大灯。 在这漆黑深夜的工地上,似是有一阵阴风吹过。 “鬼啊!”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工人们四散而逃,生怕跑得慢了被鬼夺去了魂魄。 原本嘈杂的工地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地上的女尸以及机器运作的嗡嗡声. 又是一日清晨,阳光明媚,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沈君辞很早就起了,他坐在书桌前。 桌子上的书和电脑都已经被收了起来。 整齐码在桌子上的,是一副多米诺骨牌。 沈君辞长睫低垂,手很稳,码得很小心,他码了一个一个骨牌区。在区域与区域之间,骨牌相隔有着安全距离,这样即使是一个区域内的骨牌忽然出现错误倾倒,范围内也是可以控制的,并不会波及整个范围。 逐渐的,眼前的骨牌群已经初具了雏形,沈君辞还加入了一些钢球,滑轨等简单的装置。 快到中午,他的手机忽然一响。 凭借铃声,沈君辞就听出来电话是顾言琛打来的。 沈君辞左手不停,右手单手接了电话。 顾队言简意赅:“沈法医,我今天被叫到市局这里开会,可是我中午约好了门口的宠物店,要带无量去洗个澡……” 沈君辞马上会意:“好,我带他先过去。” 那家宠物店他也知道,就在小区北门出去三十米。 顾言琛道:“谢了,无量他们都认识,报我手机号划卡就行,我等会回去和你会和。” 挂了顾言琛的电话,沈君辞没急着动身,他把多米诺骨牌之间的空隙补上。 面前的骨牌群一下子连接到了一起,看起来颇具规模。 做好了准备,沈君辞的手指微微一弹,第一枚骨牌随之倾倒。 随后引起了一波连锁效应,只听一连串的哒哒哒哒声,后面的骨牌接连倒下,瞬间倾倒了一片。 小钢球被推动,顺着轨道滑落下去,把跷跷板一弹,随后又是一组骨牌倒下。 整个过程极其赏心悦目。 不过短短几十秒后,他的面前是一片的“断壁残垣”。 沈君辞十分满意地把骨牌扫入了一旁的书包里,收好以后打开了对面的房门。 无量正趴在客厅前面,听到门锁的声音嗖地爬了起来,沈君辞走过去,狗狗晃动着尾巴围着沈君辞转,然后用头蹭了蹭沈君辞的腿。 沈君辞摸了摸它的头,给狗带好了绳套,领着它下楼。 这家宠物店不小,沈君辞把无量交给了店员以后,就坐在一楼的等候区,他所在的角度正对着一些宠物猫的展示橱,里面装满了各种猫,长毛的,短毛的,有的在睡觉的,有的在和同伴们打闹玩耍,还有一只暹罗,在猫爬架上上下窜行。 过了二十分钟,顾言琛就到了。他再次和沈君辞道了谢,然后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沈君辞问:“怎么周末还被叫去开会?” 顾言琛道:“还不是分局的事?四分局昨晚接警,发现了一具女尸。” 他说到这里,打开了手机,把一段昨晚发现尸体的视频给沈君辞看。 标题有点耸人听闻:大溪地闹鬼事件。 沈君辞接过手机来看了一段,那视频拍得不算清楚,但是依稀可以看出,是具埋藏已久的尸体。 最后视频有几秒聚到尸体上。 沈君辞判断道:“皂化尸。” 尸体变成这样,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城市里发现了这么一具尸体,那自然是以前有死亡或者是失踪人口没有找到。 顾言琛:“四分局想把这个案子闷下来。” 沈君辞推断道:“分局想要自己处理,怕扯出其他的来?”他顿了一下又问,“被害人身份确认了吗?” 顾言琛点头:“确认了,这块地方属于一家中型的电子厂,全称是槟城复兴电子厂,这处资产属于富商张骁杰。去年夏天,工厂的一位女工失踪,当时被当做了失踪案……没想到现在发现了尸体,女工竟然是死在了不远处。如今家里人正在闹呢。四分局大概率是不想让市局插手的。丁局却想要把案子接过来,转给我们特刑科,就叫我过去通个气。” 沈君辞低头沉思:“我好像听说过这家厂子。” 顾言琛道:“复兴电子厂全国有名,别看这厂子规模不算大,但是每年的利润非常高,厂子里上万的女工,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个小型的女儿国。” “我查了相关资料,这位张骁杰是市里的杰出青年代表,曾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出,对工厂管理要削弱工人个性化,实行严格的规章制度,让每位工人实现自己的最大价值。” 沈君辞也有了印象:“原来这话是他说的啊?我记得被网友解读,根本就是为了实现女工的最大利用价值。” 顾言琛点头:“一年前的女工失踪案,并没有好好的调查,还有诸多疑点的情况下,工人就继续上工了……” 每耽误一天就是多少的损失。 不难猜出,肯定是有人希望草草结案,从中作梗。 如今,尸体被发现,案子的性质就变了。 沈君辞问:“这案子能接过来吗?” 顾言琛道:“现在还在打太极中。” 在槟城,市局就是领导的位置,只有重大案件,或者是分局觉得棘手的案件会分过来。而分局也有一般刑事案件的处置权力。 如果是别的分局发现了这样的恶性事件,恐怕早就给市局打报告了。 四分局却有点特殊。 这第四分局的局长姓赵,之前是王局一手提拔上来的。这位赵局业务能力差不说,溜须怕马有一套,遇到案子却装傻充愣,全力抹浆糊。这案子如果被他们扣下,肯定是查不明白。 现在的丁局可不像是以前的王局,随便找点由头就好糊弄。 而且丁局说不定会拿这个案子当做突破口,作为向下查办的理由。 聊完了案子,沈君辞想起了什么又问:“对了,阿南有消息了吗?” 他们现在在外面,他故意没问丁玥染的名字。 顾言琛默契地听懂了,摇头道:“还没,从他下了公交就失去了踪迹,老鼠似的,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他们说着话,无量正好洗好了,被店员带出来,大狗一身毛光鲜亮丽,有了一种王者风范,趴在一旁的台子上剪指甲,然后开始擦毛吹毛。 快到中午,宠物店的工作人员也忙碌起来,有位店员从个金属的小笼子里取出了一只小猫咪。 那是一只出生只有几天的小猫,只有巴掌大小,被店员小姑娘捧在手心里,发出喵喵的叫声。 无量忽然被叫声惊动了,抖落了毛巾,抬头看向了小猫。 大狗神情专注,看得目不转睛。 沈君辞和顾言琛的目光也随着看去。 那猫咪还太小,看起来眼睛都不太睁得开,浑身覆盖着银灰色的绒毛,小尾巴还没有人的手指长,叫声软软的。 沈君辞忍不住起身,凑过去看。 店员取了一根注射器吸了温热的羊奶准备喂小猫。 小猫闻到了奶香味,伸出淡粉色的小爪子握着注射器,开始闭着眼睛,吧嗒吧嗒地连吮带吸。 原本瘪着的小肚子肉眼可见地慢慢鼓了起来。 店员喂了一会,想要把注射器抽出来,刚离开小猫的嘴巴,小猫就抗议似的喵喵叫着,一边叫一边挥舞着小爪子。 沈君辞轻笑了,这猫不大,却挺奶凶的。 一边叫着小猫的一双眼睛也睁开了,是深蓝色的,瞳孔很大,深色为主,看起来就像是两颗圆溜溜的小宝石。 店员被它弄得没办法,又给它喂了几口,小猫的小肚子更鼓了,看起来就像是一颗小水球。 喝了一管羊奶下去,店员最后狠心把针管从它的嘴巴里抢了出来:“你可不能再吃了,再吃就撑坏了。” 然后她把小猫放在桌子上的毛绒垫子上。 小猫吃饱喝足了个滾,伸了个懒腰,抖了抖自己短短的绒毛。 软绵绵的小肚子随着运动和呼吸一颤一颤。 然后它的目光随着桌面下移,看着在一旁擦毛的无量。 猫猫大概从出生以后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狗,可能是被吓到了,往后缩了一下,然后勇猛的小猫鼓起了勇气亮起了自己的小爪子:“喵喵喵喵喵!” 无量:“……” 顾言琛看着小猫实在是可爱,忍不住问:“这猫是什么品种?” 店员道:“银渐层的,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猫妈妈难产死了,没有母猫有点难带。”然后她问,“有兴趣吗?价格不高1500,还送猫粮和猫砂。” 顾言琛指了指自己的无量:“我工作太忙了,有这只狗就够了。” 店员游说他:“养猫不麻烦的,猫大一些以后能够自理,又不用遛,给它水和粮食,过一两天铲铲猫砂就行了。” 沈君辞在一旁听着,有点心动。他伸出手指来逗着小猫,指尖插入猫背上的毛。那种毛茸茸的感觉和他平时接触那些冰冷的尸体感觉不同,和他摸无量的那种炙热的感觉也不同,那是一种又治愈又温暖的感觉,软绵绵的绒毛包裹着他的手指,软绵绵的小东西随着呼吸微微动着。 沈君辞在看着猫,顾言琛却在看着他:“你喜欢?” 沈君辞有点犹豫:“我就是觉得它很可爱。” 小猫感觉到了有人在触碰它,抖了抖毛,扭过头来,开始舔着沈君辞的手指。 沈君辞可以感觉到,它舌头上的尖刺摩擦着他的指尖。那是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弄得他心痒了起来。 店员道:“这个猫和你挺有缘分啊。它一点也不怕生。” 沈君辞在那个瞬间,忽然有了冲动,张口问顾言琛:“房东,我可以养它吗?” 猫有时候会破坏家具,有的房东会介意。 顾言琛道:“当然可以养,我卡上之前还充了三千没花完,我买给你。” 沈君辞没有拒绝,低头看着猫,他把小猫拎在手里抱了抱:“可是我不会养小猫,能不能在这里寄养几个月,到三个月大小我再过来领它。” 店员道:“当然可以啊,你可以先付个定金把它定下来,然后签个寄养协议,我每天给你发它的图片。” 一旁的顾言琛道:“那挺好的,我看无量很喜欢这只猫,回头养大了,给无量当媳妇。” 小店员笑了:“这只也是弟弟。” 顾言琛道:“反正品类也不同,就是做个伴儿。” 沈君辞凝神看着那只猫:“又不指望它生孩子,性别不是问题。” 顾言琛在一旁眼神温柔下来,重复了一句:“性别,不是问题。”. 周一一早,是月度的早会。 市局的中高层领导都在,主要是总结了近期的几个案件进度。 几相对比,特刑科无论是破案速度还是破案率都是最高的,最近又破获了骨灰案,丁局丝毫不吝啬表扬之词,对特刑科的工作给予表彰。 开完了早会。 丁局把顾言琛单独留下,他开口道:“顾队啊,我知道你们队刚破获了一起案子,按理说应该让你休息几天,但是前两天和你说的四分局那个案子,我给要过来了,恐怕还得麻烦你。” 自从那天找到了尸体,家属和工厂都把责任推到了分局,分局验尸之后查了几天,毫无进展,又被人闹到了网上,丁局终于把权限要了过来。 说到这里,丁局小声叮嘱顾言琛:“顾队,你也知道,下面几个分局各自有心思,四分局又是其中领头的,我想让你下去把这个案子好好查一下,如果做实了是四分局的问题,你别给他们留情面。” 顾言琛明白,之前分局的很多案子有问题,这个案子就像是送上门来的,需要好好利用。 明着翻旧账不好翻,但这是送上门的把柄,如果他们办得漂亮,就可以拿来敲山震虎,让其他几个分局也不敢造次。 顾言琛道:“我知道了,这个案子我们一定好好查。” 丁局道:“好,相关的信息我让秘书转给白梦,另外尸体和档案在四分局,你还是带人过去交接一下。” 顾言琛抓紧时间,通知好了法医那边,又吩咐陆英准备车马上出发。 一队人到了楼下,坐上了七座车,还有富余。 沈君辞照例是坐在了顾言琛的旁边,白梦开始说简单案情。 去年夏天,复兴电子厂里面的一名女工失踪。 由于之前她的家人一直要求她回乡结婚,所以分局当做是女生自主出走处理。 这件事当时引发了网络争议,女孩的父母家人也被网暴。 可是在几天前,在电子厂的后方工地上,挖出了一具女尸,经过核实,就是之前失踪的女工。 路程不远,刚刚介绍完基本的情况,陆英就刹了一下车道:“四分局到了。” 第67章 伤痕 上午,第四分局门外。 四分局的办公室自然没有市局的气派,进了院子,前面是一栋三层的小楼,一楼是办案大厅,楼上是管理部分。 分局一把手赵局早早就等在门口,看到车到了就摆了笑脸迎了上去。 不光几位领导在,分局的刑警以及法医也聚集在大厅里,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恨不得一人拿着一束鲜花,集体喊着欢迎光临。 陆英看了一眼这架势小声吐槽:“也不用这么夹道欢迎吧,分明是来给他们擦屁股的。当我们是下来观光旅游的?” 白梦侧头看了一眼道:“估计赵局打的主意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吧。” 戚一安想起了自己高中时领导去学校视察的画面:“等下我们说话,他们不会在一旁鼓掌吧……” 陆英想象了一下:“妈呀,那也太恶心了。” 顾言琛:“都是些表面功夫。” 以前抓不着小辫子的时候,四分局的人对丁局还有市局的领导都是爱搭不理的。 他们现在这个态度,说明案子有点棘手。 白梦和陆英跟着顾言琛下车。 赵局走过去,笑脸相迎:“市局的各位领导以及同事,关于这次的案件,我们之前和丁局在电话里沟通过……” 顾言琛直接止了赵局的客套话:“赵局,时间紧急,我们尽快开始交接工作吧。” 沈君辞带着戚一安也进入大厅:“我们是市局法医中心的,尸体在哪里?” 有位穿着法医褂的站了出来:“我姓邹,是这边的法医部主任,我带你们过去。” 法医们去工作,顾言琛则是赵局领入了分局的刑警办公室,赵局指了指桌子上的卷宗道:“按照丁局说的,所有相关周颖颖案件的资料都已经在这里了。” 顾言琛看了看面前的桌面。 桌子上只放了一小叠卷宗,旁边却摆了茶水,点心,还放了个大果盘,里面各种水果品种不少。 顾言琛把手按在卷宗上,皱眉问:“只有这么多?” 一旁的警员道:“这个案子当时被归为了失踪案,所以我们做的工作不多……” 顾言琛质问:“为什么一个刑事案被归为了失踪?” 下面的领导咳了一声:“这个我们当时也是按照规章,根据接警规定……” 顾言琛没心情听这一派官僚解释,伸手止了他的话:“我问的是实际情况,不用你来背规章制度。” 刚才说话的是四分局的副局长,男人的脸色瞬间就拉了下来。他好歹也是分局的二把手,没想到被个市局的刑侦队长这么训话。 可现在这情况,这局势,由不得他发一点脾气。 赵局在一旁打圆场:“是我们工作做得还不到位,顾队长你多指正。” 顾言琛坐下身来,翻开卷宗,看了看上面签的负责刑警名字:“庞子民,这位是谁?” 一旁一位分局的队长道:“是我。” 顾言琛问:“麻烦你介绍下详细情况。” 庞子民结结巴巴道:“这个案子被定为失踪,原因有三个,第一个是当晚工厂附近的一处监控视频拍到了周颖颖在厂房外徘徊。” “第二个是其他工友的供词,她们都听过周颖颖说压力大,家里总是逼婚,想要离开。” “第三个证据是周颖颖的微博小号,她写的是爸妈毁了她的人生,还有一些相关的内容……此外,我们也核实了,在当天下午,周颖颖和他爸妈打电话刚吵了一架。这个她父母也承认的。” 顾言琛翻动着他所说的证据:“监控只有这一小段,没有其他的关联影像,怎么能够把这个当做失踪证据?” 庞子民道:“是我们考虑不周,主要是当时工友们的证供都很一致,她们说听到周颖颖和家里打电话时哭泣,觉得父母是为了给哥哥筹措礼金,就想把她卖了换聘礼,她早就想要出走,逃到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去……” 案情讨论到这里,顾言琛又问:“现在这一案已经可以定为是刑事杀人案件,你们从几天前查到现在,有没有发现嫌疑人或者是疑似凶手的怀疑对象?” 庞子民硬着头皮继续回答:“她的家人都在外地,有不在场证明,周颖颖也没有男朋友什么的,我们尚未发现有可疑人员。” 这意思就是查了一天毫无进展? 顾言琛连说都懒得说了,他开口道:“那麻烦赵局和各位配合下我们的工作,我们会把相关的资料拷贝带走。” 赵局毕恭毕敬问:“那还有什么是需要我们做的?” 顾言琛:“麻烦你们安抚好受害者家属。如果有媒体过来,不要擅作主张进行回答,避免引起后续问题,一律让他们去采访市局的领导。” 他说到这里又道:“还有……” 赵局问:“什么事?” 顾言琛把档案一合,指着桌子上的茶水和果盘道:“这些东西麻烦撤了吧,干扰我们工作。” 赵局端了果盘,灰溜溜走了。 整个四分局的刑警办公室里都开始进入了工作状态,刑警们开始复印资料,进行交接,了解案情。 顾言琛又拿过来那些证言研究。 翻看着证词,顾言琛的神情越发严肃,几位同一车间工作的女工证词几乎一致。 所有人都声称看到周颖颖收拾了一些贴身衣物和证件出去了,不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 现在甚至无法确定,到底谁是最后见到她的人. 与此同时,四分局的法医办公室里,储存的尸体也已经被拉了出来。 由于尸体挖出来被冷冻过,现在尸体还是硬邦邦的,随着上面冰冻的融化,一股难闻的味道飘散而出。 这是一具女尸,被发现时,尸体上几乎没有穿什么衣物,就裹了一张床单。 沈君辞还有戚一安换好了解剖服。 四分局的法医邹主任陪同着他们,毕恭毕敬地递上一份尸检报告:“两位领导,尸体是几天前的半夜发现的,我们连夜加班做了验尸检查。由于尸体已经掩埋了一年,所以损毁严重,上面的线索不多。” 戚一安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叫领导的,觉得有点浑身不自在。 沈君辞却没在意,低头查看着尸体。 看得出来,这具尸体埋藏已久,女尸的面部严重腐烂,眼球塌缩,牙齿裸露在外,有些面目狰狞。尸体的头发杂乱着,里面还夹杂着一些泥块,干枯得像是一团枯草。 尸体的味道十分难闻,但目前还在他们的忍耐范围之内。 可以看出,尸体的头部有个伤口,把一部分血和头发凝在了一起。 沈君辞翻看着尸检报告,四分局的验尸做得马虎,他皱眉道:“有些地方写得不太准确。” 看着尸体上歪歪扭扭的缝线,戚一安也露出了有点嫌弃的表情。这活做得太糙了,和他师父的技术没得比。 邹主任嘴角抽动了一下:“我们才疏学浅,肯定不如沈法医经验丰富,看来还得劳烦你们再检查一遍了。” 沈君辞抬头又问邹主任:“内脏切片检查做了吗?” “尸体内部腐烂挺严重的,我们选择了半天,也就切了个肋软骨切片。” “肋软骨做不出很多毒理分析。”沈君辞道,“我们还是重验吧。” 戚一安也取出记录表,开始进行记录。 沈君辞进行基础检查:“女尸,年龄22岁左右,尸体长度在1.6米,重量107斤……” 死后由于水份流失,尸体会重量降低,现在的尸体依然很重,说明死者生前身体肥胖。 这具尸体由于之前被床单裹着,埋于土下一年多的时间,渗出了不少黄色的黏液,现在尸体的表面有些白黄色的固体。 戚一安想要看融化状态,用带着手套的手按了按尸体的皮肤:“师父,这表面很硬啊。” 沈君辞点头:“皂化严重。”随后他又道,“等下化开了,可能会很滑。” 尸体皂化是一种不太常见的现象,出现的那些白黄色的东西,就是所谓的尸蜡。 这是一种保存型尸体现象。 只有尸体被放在氧气稀少,富含水份的地方才容易形成。 工厂后面的水渠附近,正好符合这种状况。 尸体内的脂肪和外界环境发生化学反应,就形成了犹如琥珀的坚硬尸蜡,再加上一年的时间,这种尸蜡就遍布了尸体的表面,有的地方极其光滑,有的地方却鼓出来,形成了像是琥珀一般的硬疙瘩。 戚一安捏着尸体的腿,感觉就像是摸在一块带着冰的大块肥皂上。 沈君辞道:“尸蜡化能够把尸体所受的一些伤痕完整保留下来。对我们来说,这是件好事。” 戚一安在一旁乖乖点了点头。 沈君辞没有急着拆线,他判断道:“尸体完全化冻还需要一会,我们先继续尸表检查吧,现在把尸体翻过来。” 邹主任也上前,三个人合力把尸体翻了过去。 脊背和臀部朝上,尸体的背部皂化更为严重,沈君辞仔细观察着,然后咦了一声。 戚一安探头去看:“师父,有发现吗?” 沈君辞指着道:“她的背上可能有一些伤口。” 背部整个凹凸不平,有些皂化的地方非常硬,在表面形成了一层硬痂。 整体看上去,像是一块坚硬的搓衣板。 戚一安仔细看了看:“是有小伤口,每一处都不大,好像有很多?” 他去翻看之前法医的验尸记录,想看下是怎么写的。看到以后戚一安气得瞪大了双眼:“老鼠咬痕?这怎么可能是老鼠咬痕?你们分局这还真是瞎胡写不打草稿啊。” 他一个经验不足的法医助理都可以看出来,这些分局的法医可有点过分了。 “写了疑似啊。”邹主任擦汗道,“伤口浅,没有多少出血痕迹,很可能是死后伤。普通的伤口,怎么会这么浅层次?还有,有的伤痕根本就没有穿透肌肉层,仅在皮肤表面,莫非这是什么凶手毁尸的变态嗜好?把尸体的背当做肉馅来剁?” 除了老鼠或者是黄鼠狼一类的动物能够留下这种密集,浅小的痕迹,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够造成这样的伤痕。 沈君辞一处一处仔细分辨,挨个测量, 这些伤口不深,有的刚刚划开了皮肉,小的只有一厘米左右,长的也不过三厘米,深度平均在三厘米左右,有的在骨头的缝隙里,稍微深一点的几处也在五厘米以内。 这些伤口分布在死者的背部上,错综复杂,斑驳不一,深浅各异。 而且看情况,的确是死后伤。 看起来就像是尸体曾经睡在什么钉板或者是刀板上。 看着满背的伤痕,沈君辞皱了下眉,这些伤痕有些不合常理。会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留下的? 第68章 工友 第四分局内,尸检还在继续。 随着时间推移,尸体解冻。 这分局里的设备明显不如市局解剖室的,抽风机年久失修,嗡嗡作响。皂化尸体的臭味也越来越浓郁。 沈君辞和戚一安就像是没有闻到一般。 他们把尸体背部拍好了照片,把伤痕一一记录,取了几片骨磨片。 随后他们又取了头部的骨磨片,这才把尸体翻过来。 邹主任借口还有别的工作,先行离开了,没了人看着,他们的工作也做得更放松一些。 等着解冻的过程,沈君辞让戚一安把骨磨片的观察实验先做了。 骨磨片是判断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的重要依据,生前受伤,血红素会渗透到骨质里面,死后伤则不会产生这种现象,通过显微镜观察血红素是否存在,就能够断定受伤时间。 戚一安仔细观察了,记录道:“头部伤口是生前的,背部的几处伤口都是死后形成的。” 等尸体解冻得差不多,沈君辞打开了尸体的胸腔和腹腔,进行检查。 “胸腹部未见明显伤痕。” “内脏腐烂严重,但是应该可以提取部分做毒理测试。” 沈君辞检查完后,又开始查漏补缺。 沈法医仔细观察着尸体的双手,他发现了左右手的腐化程度不一样,右手的指甲里有一些黑色的东西,像是凝固了的血块。 沈君辞用试剂擦了擦,有了阳性反应,是血迹没有错。 他开口道:“尸体的右手有血污痕迹,有可能是捂着伤口沾到,也有可能是抓挠凶手的时候留下的。” 这又是一处之前分局法医没有发现的细节,戚一安连忙记录下来,小心翼翼收好血样:“我等下送去实验室化验。” 头部之前已经做过开颅,节省了他们不少时间。 把验尸完成,沈君辞和戚一安进行缝合。 随后沈君辞进行总结:“死者虽然头部受伤,但是并不太严重,很可能并不致命。加上尸体腐烂严重,就目前的情况,很难对死因下定论。” 他考虑了片刻,对戚一安道:“这具尸体的问题较多,我建议还是运到市局,方便随后检查。” 戚一安道:“我去和他们要个裹尸袋,等下拉回去。” 安排好了工作,沈君辞走出来找顾言琛进行交流。 顾言琛的桌子上摆满了那些女工的资料,这个车间里一共有十六名女工,年龄大约是在19岁到23岁之间。 这个年岁,很多女孩子还在读大学,这些女工却早早就离开了家,步入社会,开始工作。 少女们平时在一起工作,宿舍也是同住,食堂就在厂房边,她们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宿舍和厂房两点一线。 沈君辞走进来分析道:“发现尸体的地方肯定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需要弃尸埋尸,还需要打扫清理犯罪现场,需要充足的时间,还需要一定体力,我怀疑凶手可能不止一人。” 在女工失踪以后,分局的人就算再为倦怠,也马上开始了问询和调查,如果凶手是一个人,很可能来不及处理这些事。 还有,根据尸检情况判断,死者体重较重,埋尸的地方一直有各种围栏,车辆难以进入,就算是男性搬运起来都很困难。 顾言琛道:“我也怀疑,那些女工们吃喝同住,抛尸地点紧临工厂后门,如果她是在工厂附近遇害,不可能没人发现。” 随后沈君辞又把背部的伤痕照片给顾言琛看,顾言琛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痕迹。 两个人正讨论到这里,白梦走了过来,递上几张新的口供。 “顾队,我们电话了三名同寝的女工进行核查,一听说是在问这件事,她们就在反复重复之前的供词。还说什么,对周颖颖的死不知情,大家的关系都很好。问的多了,就说不知道。” 顾言琛接过那几张记录。 沈君辞也看着那些证言,过了片刻他轻声道:“我觉得,她们之间的关系,和一般的工友不太一样。” 白梦道:“对,我打电话的时候,也说不出诡异之处是在哪里,但是就觉得十分不对劲,很不自然。” 顾言琛发现了问题:“厂房里一名同事失踪,在一年前死亡,其他的人似乎都对此毫不惊讶,的确不合常理。” 白梦恍然大悟:“对啊,顾队,你一说我明白过来了,她们一个一个接电话说得都很套路,仿佛是准备好了说辞一样。” 顾言琛道:“还有,证词高度一致。” 白梦对比了一下细节:“果然,好多用词都一样。” 每个人对于事情的应激反应不同,记忆不同,按理说事情都过了一年,说法肯定会有较大差异,可是那三名女工的回答如出一辙,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顾言琛问:“你联系好去工厂现场勘查了吗?” 白梦道:“联系好了,约的是下午三点。物证那边也打好招呼了。” 顾言琛又问:“这边的东西都拷贝好了?” 白梦道:“都已经整理好了。他们这里的资料实在是不足,很多还是得靠我们自己找。” 顾言琛道:“那好,我们准备一下,先回市局吧。” 交流完工作,白梦走了出去,找陆英安排回程。 戚一安那边也约了分局的运尸车,跟着他们跑一趟。 分局的领导们,也就是赵局那群人,又跟着欢送而出,看着他们要走了,脸上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等几个人都坐回到了车上,顾言琛从资料里拿出一叠表格,资料是白梦刚才现打出来的,有点厚,他没拿稳,一下子散开。 沈君辞坐在一旁,伸出手帮他收拢了一下,又把掉落的捡了起来。 顾言琛道了一声谢,他翻找着那些资料,神情专注而认真。 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映在他的脸上,照得眼角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金辉般根根分明。 沈君辞呆呆地看了他一会,才开口问:“接下来,你准备往哪个方向查?” “我怀疑,那些女工知道一些什么。”顾言琛道,“我们现在,需要找到突破口,撬开这些女工的嘴……” 他们看到的,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如果想要知道这个女工车间里掩藏着怎样的秘密,必须寻找到海面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顾言琛用左手从那堆表格之中抽出了一张:“这个就是我选的突破口。” 随后他转头对沈君辞道:“沈法医,你等下有没有空陪我出去吃个午饭?”. 中午十二点,顾言琛把车停在了一家小饭店外,坐在后座的沈君辞也开门下车。 在那堆档案里,顾言琛发现同一车间里有位女工在一年多前离职,她出了工厂,改做了一名餐厅的服务员。 小饭店虽然不大,但是宽敞而明亮。 顾言琛点了几个菜,叮嘱晚点上。 他和老板说明来意以后,老板很快表示会配合警方的工作,把那名服务员叫了出来。 女服务员看起来年岁不大,娃娃脸,还是个少女模样,她穿了件白色的体恤,外面套了一件餐厅的工作服。 女孩名叫韩子爱,是在周颖颖失踪前离职的。她那时候回了老家,不在槟城。 顾言琛给她看了警官证,随后道:“你别紧张,我们就是过来吃个饭,顺便找你了解点你以前工作环境的相关情况。” 这在调查之中属于询问证人,不像是询问嫌疑人那么正式,也不限制场合。 韩子爱把顾言琛和沈君辞引到了里面的卡座处,给他们倒了两杯柠檬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顾言琛打开了记录用的录音笔,和她讲了一下注意所说信息的真实性,不能做伪证或者误导警方,对话也就直奔了主题。 韩子爱问:“顾警官,你想了解一些什么?” 顾言琛问:“我想了解一下你和周颖颖的关系,还有她和那些车间同事之间的关系。” 韩子爱条理清晰:“我和周颖颖曾经睡过上下床,她人还挺好的,就是很老实,胆小,胖胖的。她的业绩很好,差不多是车间里的前三,对了,她老家是忻县那边的。和我老家相隔不远。她回家的时候,还给我带过老家的咸菜。” “你们车间,忻县那边的同乡很多吗?” “大概有几名,我,陶雅,还有周颖颖都是从忻县招工进来的。其他人则多是黎县的,她们有点抱团。” 那些女工大部分都是从槟城附近的县城还有村子里招过来的。 韩子爱说到这里,抿了一下嘴唇:“我最近听说那边发现了一具尸体,不会就是周颖颖吧?” 女孩顿了一下解释说:“我虽然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但是还经常关注那里的消息。特别是周颖颖失踪以后,我总是梦到她。” 她问到了,顾言琛也就表明了来意:“尸体已经确认了,就是周颖颖。我们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来的。你觉得的周颖颖死亡,可能会和什么事情或者是人有关系?” 韩子爱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这才稳定了情绪。 她开口道:“周颖颖出事,我建议你们查一下那个叫做孙雨诗的车间负责。” 说完以后韩子爱的目光落在了录音笔上。 她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说法不妥,慌忙放下水杯摆手,找补了一句:“我并不是说她是凶手的意思,而是说,她……” 顾言琛道:“我明白,对有嫌疑的人和事,我们警方都会调查清楚。”他对那个名字有些印象,“孙雨诗,她是你们宿舍的舍长,也是车间的负责?” 韩子爱道:“对,孙雨诗长得还算好看,和厂子里的副厂长是那种关系。那边的副厂长是个40多岁的老男人,早就有老婆的。孙雨诗因为这层关系,不把其他的人放在眼里。那些黎县的同事,也就跟着她一起欺负人。” 韩子爱说到这里,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双手合在一起,像是无意识般玩着自己的手指。 顾言琛注意到了,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动作。 而且从言行之中,他还是能够听出来,韩子爱对孙雨诗有着一种畏惧。就算是离职一年,她现在身处舒适的环境中,这种畏惧依然存在。 侦破这种案件,切忌就是太过着急,有时候欲速则不达,而线索往往隐藏在一些不经意的小细节之中。 在和韩子爱的几句对话里,顾言琛感觉自己已经摸到了一把破解这一案的钥匙。 顾言琛问:“所以孙雨诗是曾经对周颖颖进行过排挤?” 韩子爱深吸了一口气:“车间里来了新人,她们就会从中选择一个人,盯上她,嘲笑她,欺负她,玩弄她,被她们盯上的人,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被曲解。她们把那个人叫做羊……” 韩子爱继续说下去:“一旦成为了羊,就会受到她们的欺负。” “她们那些女人会拉群,然后群把羊隔绝在外,在群里面匿名嘲笑,辱骂那个人。她们有时候还会当着羊的面耳语,嬉笑,指指点点,互相交流着羊所不知道的事。” “羊说着什么话,她们就会忽然大笑,还会学习羊的口头禅,模仿羊的口音和动作。” 羊,绵软无力,任人宰割,这样的形容让沈君辞想起了沉默的羔羊里的比喻。 这样的事听起来很过分,但是却很常见,不光是工厂,一些学校里,公司里,企业里也会发生这种事。 只要是人多起来的地方,就难免的有人抱团,有人落单。有领导者也有被欺负的。 韩子爱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发颤,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还有,她们会有很多的套路。比如她们有的唱红脸,有的唱白脸。羊受了欺负以后,会有人假装是好心人安慰羊,接近羊。那时候,当走投无路,心碎伤心的羊觉得终于遇到了好人,开始对她们敞开心扉,说一些心里话时,她们就会把知道的事情告诉其他人,甚至是公布出来,把羊推入更深的深渊。” 自己的秘密或者是抱怨,很快就会被出卖给其他人,弄得人尽皆知…… 我把你当做朋友,你把我当做笑话。 这种行为,就像是在往人的胸口里扎刀子。 第69章 三只羊 下午,小饭店内,谈话还在继续。 顾言琛问:“你们之中没有人反抗吗?” “反抗?怎么反抗?工厂条例的第三条,不许打架斗殴。一旦你动手了,被发现或者是被举报,你就可能会被开除出工厂。” 韩子爱苦笑:“当然,这条规则只是用来限制我们的,像是孙雨诗那样有靠山的人就可以有恃无恐。我们只有高中文化,想要找这样的一份工作很不容易。说出去也是正经的工厂,有五险一金,还是槟城市里的百强。现在经济不好,外面很多人排着队,甚至花着钱都不一定能顺利进来。” “而且你和她们发脾气,她们就会笑嘻嘻地说,‘我是在开玩笑啦。’甚至有时候,看到你急了,她们还会说什么,‘都是一个车间的同事,不要那么小气嘛。’她们就是在折磨人,看着人们伤心,她们就会开心,以此为乐。” 顾言琛问:“她们会欺负人到什么程度?会有暴力行为或者是体罚吗?” 韩子爱抿了一下嘴唇:“有时候孙雨诗不开心,会把人拉到宿舍下面的储藏室里,那里没有监控,隔音也很好,她们就在那里体罚或者是打人,她会扇耳光,还会强迫人,做一些羞辱的动作……没有人敢去揭发她。” 韩子爱说到这里,又想到了不好的事,捂住了自己的脸。过了片刻才松开了手,擦了下眼睛。 顾言琛开口问:“工厂的领导知道这些事情吗?” 韩子爱低声说:“这样的事情,在每个车间都或多或少有出现,就算是告诉领导,都无法解决。他们只会怪下面告状的女工多事。当初,在我们车间里,没有人敢和孙雨诗对着干。” 顾言琛几乎可以猜到,就算是领导找她们谈话。那些女工们也会用一些轻描淡写的言语化解掉。 “我们是开玩笑的。” “只是不小心。” “并没有讨厌她。” “我们关系挺好的。” 更别说还有孙雨诗和副厂长那一层关系,相信谁不言而喻。 顾言琛继续问:“周颖颖被这样针对过吗?” 韩子爱回忆着:“周颖颖有点胖,所以一直在被她们开玩笑。我们刚来上班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在车间里工作,忽然飞进来一只很大的黑甲虫,落在了周颖颖的衣服上,那时候她吓坏了,站起身来一边尖叫着一边把虫子抖落。因为她很胖,在一旁的孙雨诗就嘲笑了她……” 她顿了一下,把那个形容词说了出来:“她说她像是一只在‘跳舞的犀牛’。从此以后,周颖颖就多了一个外号,叫做犀牛。” 对于年轻的女孩子,就算是胖一些也还是爱美的,这样的称呼明显带有贬义 “还有一次,周颖颖收到了一个发卡,那个发卡是她妈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从小到大,她母亲没怎么想到过她,更是很少送她生日礼物。她开心地每天戴着。” “后来有一天,孙雨诗故意买了几个一模一样的盗版发卡,然后发给车间里她的那些同乡们,每人一个。周颖颖当时脸色就变了,把自己头上的发卡摘了下来。然后孙雨诗还假惺惺地去和周颖颖说,‘我觉得你戴着好看,就给她们买的是和你的一样的款式。’” 这样做就更过分了,单纯是在恶心人。 沈君辞专注听着女孩的描述,微微皱眉。 韩子爱描述的那些事情都是一些看起来不大的小事,时间线也有些凌乱,基本是想到什么说什么,顾言琛尽量启发她,把时间地点等细节说得详细。 听了一会,沈君辞在一旁问:“你也曾经被这么对待过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和眼下的案件无关,却可以让面前的女孩说出更多的隐情。 韩子爱点了下头,眼睛里闪了泪光:“我也经历过一段,孙雨诗不知道为什么盯上了我,让我去给她洗袜子,我在厕所里,一边洗一边哭。她还曾经因为我的瑕疵率没合格,借口拖了整个车间的后腿,让我在储藏间里做了两百个蹲起。第二天走路,我的腿都在颤。” 她说到这里擦了下眼睛,不愿意回想那些经历:“当我在被这么对待的时候,首先怀疑的是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那种感觉,我很难形容……所有的同事都去做一件什么事,唯独丢下你一个人,真的很难受。她们会背着我窃窃私语,不和我一起吃饭,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躲着我。她们有共同的秘密,我却是被排斥在外面的。”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她后来离开了那家工厂,迅速脱离了那个环境,可是现在想起来,还是令她窒息。 精神上的凌迟会让人每一天都如坠寒冬,这样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韩子爱握起纸杯,喝了口水,低下头蜷缩起了身体,那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动作,像是在安慰过去的自己。 “我那时候还曾经卑躬屈膝,想要融入她们。幻想着有一天一起床,她们就会接纳我,对我好了。直到离开那个环境,我才明白,原来错的并不是我。” “我被欺负时痛苦不堪,是我妈察觉到了我的不对,让我换份工作。我那时候失眠,心悸,就算如此,还想要再坚持一下。” “我妈发现了我的异常,抱着我哭。说钱哪里有人重要?差的工资大不了爹妈补给你。他们宁可看着我挣得少一点,也希望我快快乐乐的。” “现在想想,如果我那时候没有及时离开,可能会被她们逼疯吧,或者逼得抑郁,甚至是自杀。” 她的父母很爱她,这种爱,救了女儿一命。韩子爱心里清楚,如果她不离开,死的人可能会是她。 “在我快走的最后那段时间,她们盯上了周颖颖……大家都在一个车间,躲都躲不了,我那时候提醒过周颖颖,最好是换一份工作离开她们。” 顾言琛问:“周颖颖想过离职吗?” 韩子爱:“可能她也动过这种念头吧,可是她爸妈有点老派和固执。我快走的那一周,看到周颖颖趴在被子里哭,她说她和她爸妈说了。她爸妈完全不以为然,反而责怪她不懂人情世故,得罪了同事。” “没办法,我们学历不高,那家工厂的待遇很优厚,而且是少有的会结算加班费的工厂,薪水也从来不拖欠。” 韩子爱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眼睛往外看去,似乎是怕现在的老板听到,“就拿我来说,我换了这份工作,工资一个月少了两千块钱。” 她是选择了放弃,但是很多人会为了这两千块钱,选择忍下来。 “后来我离开以后,周颖颖还和我倒过一段时间的苦水。她爸妈死活不同意她离职,还说她能够进来都是八辈子的福分,敢离职就打断她的腿。” “他们给她谈了村子里的一个坡脚光棍,逼她嫁人,她不想嫁,觉得嫁过去,她这辈子就完了。她爸脾气不太好,骂她蠢,骂她长得像头猪。” “她如果不拿每个月钱回家,就必须回去嫁人。如果一直有工作,嫁人的事能拖到明年。他爹妈张罗着给她哥哥买房子,凑聘礼,恨不得把女儿的一层皮都拔下来,她连带着讨厌她的父母。” 顾言琛认真听着,这也是之前网上爆出来的内容,这样的父母自然是引起了网民们的义愤填膺。在周颖颖失踪后,她的父母曾经被网暴,网民们都说他们是害了女儿的间接凶手。 这也是第四分局认定周颖颖是出走的原因之一。 大概也是因为这一点,之前周颖颖的父母自知理亏,不敢强令要求厂方和警方寻找女儿的下落。 家里有着这样的父母,在车间有着那样的同事,前有豺狼,后有虎,周颖颖的生活一定是举步维艰的。 或许有可能,那时候周颖颖真的动了出走的念头,只是她没有能够逃离出去。 “我走的时候,周颖颖几乎是对孙雨诗她们的要求言听计从,她和我说,她们既然慢慢接受了陶雅,也可能会慢慢接受她的……再后来的事,我离职了,工作很忙,和她的联系渐渐少了,就不清楚了。” “陶雅?”顾言琛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 这是谈话之中提到的第三名被欺负的女工。 韩子爱点头:“她是最先被欺负的人,也是最早的一只羊。” 顾言琛道:“我看表格上,陶雅和周颖颖是同乡?” 韩子爱道:“对,她们过去关系很好。是一个镇子上的,好像从小时候就认识。” 顾言琛敏锐把握到了一个细节:“你说,她们最初选择的羊是陶雅,后来又慢慢接受了陶雅,这是怎么回事?” 一般来说,群体的排斥都是有惯性的,除非目标离开,不会轻易更换。 这就像是班上的同学有时候会集体欺负某一个人一样。 只有当那个学生转学了,或者发生了重大转变,他们才会继续欺负下一个目标。 韩子爱道:“开始的时候,陶雅被欺负得有点惨,她们会让她代替她们顶班。还会让她一个人去小卖部,给她们带所有人的零食。陶雅一直默不作声,都按照她们说的做。还有一些挺过分的事吧,那是在两年前,我记不清了。” “至于她们的态度发生改变,是因为一件事,之前的一次冬假,我们工厂组织了团建,路过一个湖边,那湖边长了很高的芦苇,我们都以为芦苇是长在地上,没想到是长在水里的。” “人多一挤,孙雨诗脚下踩空,就掉到水里了。那天气温差不多是零度以下,湖面上有一些冰。羽绒服吸了水,她的身体一直往下坠。” “当时很危险,那些男人们都离我们很远,来不及救人,眼看孙雨诗越飘越远,人也在不断往下沉,陶雅就脱了衣服跳了下去。” “我真的很佩服陶雅的勇气,能够面对一个欺负过她的人还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她的水性也一般,会游泳但是不太熟练的那一种,但是她还是努力把孙雨诗救了上去,自己差点就溺水死了,她还被冻得生了病。” 说到这里,韩子爱叹气:“平心而论,我做不到这一点。” 顾言琛也不清楚,这个叫做陶雅的女孩,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怎样的目的,拼命去救自己的“仇人”的。 韩子爱还在继续讲:“总之从那以后,孙雨诗像是真的感动了,不再捉弄她,还对其他人说,陶雅是她罩着的人,所有人都不许欺负她。” “后来,她们的关系挺好的,甚至还好到形影不离,陶雅会紧跟着孙雨诗,还会给她出主意。” 随后韩子爱又说了一些信息,多是一些琐事。 她离开那里一年,才敢无所忌惮的倾诉。 问着韩子爱,他们对这个宿舍里面女工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十几名女工,里面的关系复杂,自然不是几句话能够说清楚的。 顾言琛在纸上画着,尽力整理着她们之间的关系。 孙雨诗像是车间里的狼。 陶雅是第一只羊,她和孙雨诗和解,成功摆脱了羊的身份,倒戈向了狼的一方。 面前的韩子爱是第二只羊,她选择了自救,离职,彻底离开了那个环境。 周颖颖是第三只羊,她曾经失踪,最近才被人发现早已经在一年前死了。 三个女孩虽然都受到过欺负,但是命运完全不同。 顾言琛在陶雅这个名字上打了个星号,他还是对这其中的转变有些想不通。 “陶雅有欺负过你吗?” 韩子爱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她没有直接对我怎样,但是应该有帮着出主意吧。” “那陶雅有没有跟着孙雨诗,参与对周颖颖的排挤?” “她也参与了,而且做得还挺狠。”韩子爱顿了一下说。 顾言琛继续补充着关系图:“也就是说,当陶雅不被欺负以后,她变成了孙雨诗的帮凶?” 韩子爱犹豫了一瞬,轻轻点头:“有时候,她冲在最前面。” 这像是一只叛变了的羊,为了自保,离开了弱小的群体。 顾言琛忽然想起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句话。 “卑鄙的灵魂摆脱压迫之后就要压迫别人。” 他凝眉思索,在这种过程中,陶雅是因为害怕被伤害,进化为了狼? 还是说她的内心里本来也有狼的一面呢? 韩子爱顿了一下说,“不过,这也挺正常的吧。最初陶雅被欺负的时候,周颖颖也没有帮她,后来周颖颖被欺负了,陶雅也就开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什么同乡,什么好朋友,有时候,就是表面上一层。夫妻都还大难临头各自飞呢,更别说是老乡了。” 随后,顾言琛又问了一些细节的问题,尽可能从韩子爱这里还原整个车间里女工们的关系。 沈君辞也低头在脑内整理着信息。 问询完了韩子爱,沈君辞和顾言琛的菜才上来。 顾言琛点了几道沈君辞喜欢吃的菜。 这家小饭店的菜做得一般,也就是凑合的水平,怪不得生意不算好。 沈君辞一边吃一边小声对顾言琛道:“我觉得这有点像是一种群体暴行,里面还有一些pua的成分。” 顾言琛点了点头:“等下去看看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进一步的证据。” 单凭目前获得的信息,他们还无法判断出凶手会是谁。 讨论完了公事,沈君辞拿出手机看消息,那家宠物店的店员给他发来了猫猫的视频。 画面上的小猫喵喵叫了两声,眯着眼睛忽然张开了嘴巴打了个哈欠。这么小的猫居然也会打哈欠。沈君辞瞬间被治愈了,他又重播了一遍视频。 顾言琛听到了猫叫声:“在看猫?名字你取好了吗?” 沈君辞把视频转给他:“取好了,大名雪芽,小名莲蓉。” “大名很形象,小名挺有意思。”顾言琛似是不经意地说,“可以和五仁凑盒月饼了。” 五仁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道。 沈君辞的手一顿,不知道顾言琛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单纯联想到了月饼,随口开的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沈法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马甲,好像还在,又好像不在了。 “卑鄙的灵魂摆脱压迫之后就要压迫别人。”——陀思妥耶夫斯基 第70章 女工 下午三点,特刑科以及物证法医来到了复星电子厂的门口。 这是当地一家中型电子厂,会给很多的大工厂做代加工,是有名的活好,廉价,所以一直以来生意不断。 整个厂子里多为女工,女工一共有上万名。男工则是只有几百人。 现在他们走在工厂的院子里,就会碰到一些行色匆匆的女工,那些少女们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这些外来人员,窃窃私语着。 副厂长商峻迎了出来,他是位年近五十的胖子,有着突出的啤酒肚,头上也已然秃顶,这车间正好是他负责的,他热情地打着招呼:“里面都安排好了,警员们进来吧。” 似乎是为了凸显电子厂的井然有序,工厂院子里明显是打扫过的。 陆英在后面小声吐槽:“这感觉,就像是上午参观完了四分局,下午参观电子厂。” 白梦也四处看着,有些担忧道:“本来就是陈年的案子,现在再这么打扫一遍,不知道还有多少的痕迹。” 戚一安也小声说:“感觉像是想要尽快把我们糊弄走,然后好赶快开工。” 陆英:“那是,停工这一下午估计损失不少钱呢。” 商峻笑盈盈的,一点也不像是等着警察来查一起刑事案件。 “警官,我们这里的女工都很老实,很听话。你们看看就知道了,这案子应该和我们厂子无关。之前分局也早就查过了,要是有问题,还能放这么久?” 商峻说着,拿出烟递给顾言琛:“分局的赵局和我们厂长很熟的,这次有幸能够认识市局的领导,回头想要新款的手机,我这里有出厂便宜价。如果领导特别喜欢,还可以免费送。” 顾言琛摆了下手,没接他的烟。 商峻就往后发给陆英他们:“要我说,说不定是周颖颖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坏人,或者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才会死在那里。” 陆英讥讽他道:“还是您厉害,没查呢就能把案子断了。” 商峻不知道该怎么答,努力保持着微笑。 顾言琛道:“毕竟是你们厂子里的员工出事,我们肯定要从这里查起。” 商峻马屁拍在了马蹄上,把软钉子吞了下去,笑呵呵地点头道:“警官说的是,我们一切听你们的,配合调查。” 众人的第一站先去了发现尸体的现场。 那是一片工厂后的区域,用大个的钢板围了一圈,隔了出来,由于发现了尸体,施工早就已经停了。 商峻指着其中一个坑道:“当初尸体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顾言琛问:“这里属于工厂的范围吗?” 商峻道:“算,但是也不算。” 看众人有些疑惑,他解释道:“这是厂里买的地,紧贴工厂,之前外面有一圈铁丝网,上面有几个小门,工人们不用出工厂就能走过来。外面的人也能进来。总之这里一直在准备动工,就被单独框了起来,但是因为一直荒着,没有什么人来,也没有什么人看守,监管不严。” 物证人员去看了看挖出了尸体的地方,整个深度大约半米左右。 分局之前已经来勘查过这个现场,众人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脚印指纹一类。 顾言琛拿着现场的勘查照片,比对着周围的情况,随后他蹲下身,用手捏了捏土质,大约估算了一下埋尸需要花费的时间。就算是在土质较为疏松的雨季,想挖这么深也需要一定的力量和时间。 随后他起身看一下路线,如果周颖颖是在工厂的宿舍楼遇害,被人把尸体抬到这里来,理论上是可以躲开工厂的门卫以及摄像头的。 第二站去的是女工们生产的车间,里面都是现代化的流水线,正好八个人一班,十六个人可以双班倒。 今天为了配合调查,下午四号车间是停产的,机器都没开。 商峻一边领着他们进去,一边给他们介绍这个车间的各个流水线,最后道:“这地方都是有二十四小时监控的……就是我们保留不了那么久,基本上三个月以后就删了,当时因为发生了失踪案,分局应该调取过这里的监控。从上面看,周颖颖是一切正常的。” 顾言琛和物证法医们进去逛了一圈,无论是地面还是窗台都打扫得十分干净。里面连根头发丝没有。 顾言琛又站在对面的三号车间门口,往里面望了望,三号车间开着工,机器嗡嗡作响。女工们似乎是在做手机加工。 流水线上,电子的晶体管还有主板挨个从女工的面前经过,她们把零件拼接在一起。 每个女工都是穿着一样的工作服,外面还有个围裙,私人物品统一放在前面的大口袋里。女工们低头忙碌着,工作的时候,她们不说话,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像是一个一个人工ai。 这些女人制作着最高端的产品,自己却用着廉价的手机。 在上班的时候,她们的时间是属于工厂的,只有下班以后,会属于她们自己。 警员们在里面搜查过,留了一个物证,就跟着商峻去了下一处。 因为提前通知了有警员要来,女工们都在宿舍等着。 白天开工的时候,宿舍楼里非常安静。 周颖颖生前所住的房间是在宿舍楼的二楼,那间房间挺大的,一共有八张床,分上下铺。 女工们收拾过自己的东西,整个宿舍里看起来非常整洁。 等到警员进来,那些少女们都抬起头来看向他们,眼神戒备。 有物证上来拍了拍环境照。 “我们宿舍这里,都是军事化管理,洗衣物都有洗衣房,还有专门的洗手间和淋浴,安全卫生环境好。”商峻炫耀着工厂的用工环境。 戚一安站在人群后,听他说着,脑子里却在不停重复地想着,周颖颖曾经住在这里,她的尸体就是在不远处被发现的。 然后他感觉有点不太舒服,这座工厂像是把那个女孩吞噬了。 商峻指着坐在门口下铺的一个女工道:“小孙,孙雨诗,她是这间的寝室长,也是那个车间的领班,有事情你们可以问她。” 那名叫做孙雨诗的女工马上站起身来,鞠躬道:“警官好。” 那女工非常年轻,长了个艳丽的长相,眼尾上挑,她的身材也挺好,梳了马尾辫,看起来干净利索。 然后商峻摆手道:“小孙,你给这几位警员介绍下这里的情况吧。别紧张,就和上次分局来查的流程差不多。” 顾言琛问:“原来周颖颖是住哪张床?” 孙雨诗给他指了指:“三号床的上铺,后来她不在了,就来了新同事,尹茉莉现在住在那里。” 顾言琛又问:“你们宿舍里面,有管制刀具或者是剪刀吗?” 孙雨诗道:“只有几个水果刀,剪子可能也有。” 她回身叫了一下:“大家有刀子剪子的,都拿出来给警官检查下。” 这一声喊有着下发号令的感觉。 女工们安静而听话,听她说了以后,都开始行动,乖乖地把一些刀剪放在了桌子上。 看起来,这就是平时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有物证来拍照,测量,准备把图片存入档案。 顾言琛又问:“周颖颖不在以后,还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孙雨诗摇了摇头:“几乎没有留下什么了,她的手机还有衣服,都自己带走了。” 随后就是白梦和陆英开始对她们挨个查问,核对一些基础的个人信息。 如果需要的话,还要把人带到走廊里单独问询。 警员们有条不紊地工作着。 顾言琛坐在一旁听着,他把眼前的女工和那些表格上的照片相对应,随后他注意到了一位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工。那女孩长得文文静静的,皮肤很白,非常瘦弱,看起来像是位大学生,不像是在工厂里的女工。 少女安静低着头,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鞋面。 顾言琛走过去问那女工:“你叫陶雅?” 之前在韩子爱的问询中,他对这名女工很有印象。 女孩点了下头,没有直视他的目光。 顾言琛又问:“你和周颖颖是同乡?” 陶雅伸手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沉默着,又点了一下头。 陆英正检查到陶雅的床铺这里,看了一下陶雅的床里侧问:“那是什么?” 陶雅道:“无聊做的手工。” 她把东西从里面拿出来,是大个的玻璃罐子,里面是折的千纸鹤,已经快放满罐子了。 法医们也准备开工,沈君辞带好了口罩和手套。 戚一安把早就准备好的采集工具拿了出来,他和女工们说明:“按照流程,我们要采集你们的指纹,血液,以及dna,还请大家配合我们法医的工作。” 随后他一个一个核对了女工的姓名,挨个去采集。 物证们把每个人的鞋子拍照,特别拍了鞋底,还记录了鞋号。 众人一直忙碌着。 那些女工们安安静静的。 她们好像不具备自己的思想,就是一个个摆在服装店里面的人偶。 她们的回答也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只是把过去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些人前的伪装让她们看起来一个一个人畜无害。 如果不是中午的时候就在韩子爱那边了解了情况,也早就明白了这些女工之间存在问题。还真的很容易被这种表象蒙骗过去。 可现在有了铺垫,在顾言琛的眼中,女工们的坐姿以及细微的表情交流都有了另外一种意味。 每个女孩的腰背和嘴角都是绷直的,她们很紧张。 这有可能是一场集体的谎言。 她们之中有的人可能是知晓真相的。 等这边排查得差不多了,顾言琛叫过来副厂长:“商厂长,这附近有没有储藏间一类的地方?” “储藏室?”商峻愣了一下,“没有啊。” 顾言琛看他装糊涂,直接问:“我听说好像就在这栋楼的楼下,有个储藏室。” 他们在中午的时候,特别和韩子爱仔细问了那间体罚房间的位置,就在这栋职工楼的一楼。 商峻随即明白过来:“楼下倒是有个小的旧仓库,丢一些保洁用品什么的,那里没什么……” 一旁的沈君辞收拾了东西主动道:“我带物证过去看下。” “麻烦商厂长带个路。”顾言琛扭头对沈君辞说,“你们先去,我这边忙完了去楼下找你们。” 沈君辞叫上了戚一安,随后又叫了两名物证,四个人跟着商峻来到了楼下。 那是一间不算大的小仓库,大约有十几平,里面堆着一些打扫的工具,还有一些箱子,堆叠着纸巾,消毒液一类的生活用品,靠墙的地方还有个大铁架子,上面也放满了杂物。 这里没有窗户,也没有排风扇,完全是个密不透风的暗房,整个房间的层高比其他的房间矮一些,有点压抑。 他们站在里面,只有几个人,屋子就满了。 房间里的灯光不太明亮,有些昏暗。 锁是新的,可以反锁。 戚一安小声对沈君辞道:“师父,我觉得,这里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沈君辞看了看环境,然后问物证陈眠:“鲁米诺带了吧?我们检查下这里有没有什么血迹一类的痕迹。” 鲁米诺又名发光氨,是测试血迹的常用试剂。它能够测试出来微量的或者是擦拭过的血迹,无论是多少年前留下的,都可以一一显现。 陈眠从工具箱里取出来一瓶鲁米诺,在屋子里的地面上仔细喷洒了一大片,随后又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喷了点,屋子里马上浮现出一种淡淡的酸味。 陈眠关了灯,房间里并没有什么蓝色的荧光。 商峻松了一口气,此时他得了理道:“警官们,你们看,我之前就说了,这里没什么的。” 戚一安小声问沈君辞:“师父,这间储藏室如果是和案件是有关的,怎么能够做到这么干净?” 鲁米诺的敏感度很高,只要有一丝血迹就能显现出来。普通的试剂根本无法清除那些血迹,这间房间如果是案发现场,不管是多少,肯定会留下血迹的。 沈君辞思考片刻:“我怀疑,这间房间可能改换过布局。” 他看到很多杂物堆积在角落里,看上去年代久远,人们会自然觉得,那些东西早就堆在那里。 但是凶手却可能会利用那一点,迷惑他们这些检查人员。 再加上案件发生在一年前,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房间改换格局,堆满杂物再落上灰尘了。 听他这么说,戚一安也想通了,往那些角落看去。 沈君辞走到铁架子旁边,抬头看了看,然后问商峻:“商厂长,能不能把这个架子移开,我想看看下面。” 商峻摊手道:“这架子挺重的,而且屋子就这么大点地方,想移也不好移啊。” 沈君辞还想说些什么,那位副厂长伸手把众人往出让:“各位警官,你看你们要查,我也让你们查了,这里是我们工厂的储藏室,和案件没什么相关的。回头弄得乱糟糟的,也不好收拾。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去吃点东西,你们是不是也歇一歇,吃个饭再说?” 这已经有点逐客令的意思了。 这位副厂长陪着警队一个下午,现在看他们没有查出些什么,语气中透露出了不耐烦。 他看沈君辞穿了法医服,知道这些人不是刑警,更是有点欺负他们。 商峻刚拒绝,门外就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商厂长,这边有问题吗?” 随后顾言琛带着几名警员走了过来,他看了看这僵持的一幕,马上明白过来。 顾言琛道:“就目前情况来看,楼上的女工们有很大嫌疑,还请你配合一下。如果我们没有查到什么,也会帮你们恢复原样。” 商峻知道他是带队的,有点怕他,不敢再明着顶撞,但是他的身体没有让开,就堵在外出的通道处:“各位警员,不是我说,这个案子真的和我们厂子无关,有这个时间,你们不如去查查外面……” “商厂长,难道说这里是你们工厂机密?不能细查?还是说你怕我们真查出来点什么?”顾言琛目光锐利,“妨碍执法我们可是有权利扣人的,真闹到这种程度,就不太好看了。” 他的话说得直接,商峻这才让开了堵着的路,尬笑了两声:“哪儿的话,顾队,我是想这到了饭点了,大家也挺辛苦,等下我请你吃个饭?” 顾言琛看了看时间,确实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他摆手道:“请客不必了,等下查完我们去附近吃点就可以了。” 商峻的马屁再次拍到了马腿上。 顾言琛查案子,平时碰到的这种人多了,和他好好说话他假装听不懂,非得敲打一下才听话。 他对商峻没有什么好脸色,转头去问沈君辞:“沈法医,你看晚上吃什么?” 沈君辞认定了这里有问题,他开口道:“我们先查完这里再说。” 有顾言琛撑腰,戚一安移开了前面的纸箱子。 沈君辞上前一步,自己试着去动那架子,铁架子的底盘不稳,发出吱嘎一响,有点摇晃。 “小心!”一向面不改色的顾言琛却忽然紧张,他伸出手,止住了晃动,生怕架子倒了砸到沈君辞。 顾言琛把铁架扶稳,对身后的刑警道:“陆英你们把这些东西搬出去。” 陆英带了两个辅警上前,几个壮小伙一会时间就把屋子里面的各种纸箱和铁架子来了个乾坤大挪移,整个储藏间一下子空了起来。 沈君辞拿过了鲁米诺,戴上口罩亲自在地面上进行喷洒,他喷得比较多,小房间的味道有点呛人。 等一会反应时间后,沈法医喊了一声:“关灯。” 戚一安走了几步,伸手按下开关,整个房间马上陷入了一片黑暗。 沈君辞清秀的脸上满是严肃,蹲下身凝神望着地面。 这一次不再是没有反应,仿佛是魔术一般,紫光灯照射到的地方出现了斑驳的荧光蓝色痕迹。 那一片正好是刚才箱子和铁架子覆盖着的地方。 这代表地上曾经留有血迹! 顾言琛也蹲下身沉声道:“是这里。” 商峻愣了一下,随后马上反应过来:“可能是这里有人曾经流过鼻血吧?有少量的血也是正常的……”他一边说,一边擦着汗,心里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的话音刚落,那些痕迹持续显现了出来。 看着地面上的痕迹,所有人全都沉默了。 地面上的蓝色荧光多了起来,逐渐显现出了一个微胖的人形。 犯罪现场,终于找到了! 第71章 秘密 六点,复兴电子厂。 物证们又在四处寻找,在那个铁架子的后侧也找到了一些擦拭过的血迹。 找到了这些证据和案发现场,终于可以圈定这起凶杀案和复兴电子厂有关。 商峻慌神了,在一旁灰头土脸地给张骁杰打着电话。 顾言琛则是和董副局沟通了一下,申请拘捕流程。 由于嫌疑人众多,案件重大。 到了晚上,流程走完,一个寝室的女工都被警车带到了市局里,安置在了不同的审问室。 他们从刑警队那边调了十几名警察,连夜对女工进行审问。 沈君辞把那间储物室里面的血样送去了实验室,给验尸报告签了字。 顾言琛今晚要加班,沈法医就自己下班回家. 第二天沈君辞特别早起了一会,帮顾言琛溜过了无量,又去宠物店看了看还在喝奶的雪芽。 短短几天,小猫就大了一小圈,眼睛也完全睁开了,就是毛还没有长齐。 女店员拿了一根逗猫棒,小猫就跟着上下跳着,做着运动。沈君辞看了一会,顿时觉得心里的烦心事都烟消云散了。 到了市局以后,沈君辞直接去了刑侦楼。 一进观察室的门,沈君辞就看到顾言琛和白梦坐在里面,已经开始了今晨的审问。 沈君辞问:“怎样,昨晚有人供述出什么了吗?” 顾言琛揉着太阳穴:“没什么进展。” 昨天晚上,他们一共审问了三个小时。 以前审问可以通宵达旦,但是现在办案,特别是这种集体案件,绝对不能疲劳审问,否则以后容易被人抓小辫子,会留下话柄不说,还有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被翻供,所以警方对此特别小心。 今天早上起来,他们又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 那些看似柔弱的女生却异常的坚定,一个修改供词的也没有。 白梦叹了口气:“这些女工的嘴巴也太严了吧?一个一个守口如瓶。特别是那个孙雨诗,装傻充愣有一套。” 顾言琛抬头道:“我觉得她不是装傻充愣。” 白梦道:“也是……就是个花瓶,大概是有点脑子不太好使。” 沈君辞低头思考问:“囚徒困境呢?” 他记得那是刑警审问共犯的常用战术。 顾言琛道:“也试过了。” 刑警们昨天晚上就用了囚徒困境的问法,一般的共犯因为害怕别人供出自己,就会选择自己首先坦白,以获得轻判。 可是那些女工们的嘴巴更严了,竟然一个改变供词的都没有。 这种反常的情况顾言琛是没有预料到的,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这几场他虽然没有亲自审问,但是都在观察室里观摩了。刑警们审问的方式方法并没有大的问题,如果是他去审问,也不过就是节奏好一些,并不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那间密室,像是一个盲盒,所有人对在其中可能发生的事绝口不提。 面对证据以及尸体的照片也无动于衷。 这一点就算是穷凶极恶的犯人也很难做到,更何况是些涉世不深的女工。 那些刑警平时审问犯人,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 顾言琛觉得,他们现在就像是面对一幅严丝合缝的拼图,虽然表面看起来完整无暇,但是里面应该是有缝隙存在的。 想要侦破这个案件,就需要找到,并且撬开那些缝隙。寻找到薄弱环节。 白梦看着眼前的卷宗,皱眉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人是工厂高层杀的,女工们被威胁了,害怕丢工作,所以才咬死了口供?” 顾言琛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周颖颖不漂亮,没有钱,接触的人很固定,和别人没有什么恩怨。我觉得凶手还是在宿舍里。” 他试着对一切进行复盘。 “在判定周颖颖失踪的前一天夜晚,她就已经被人杀死在了那间储藏室,几名女工协作着处理了她的尸体,收拾她的东西,打开工厂后的小门,把尸体运入空地,挖坑,埋尸。她们扔掉了相关的物品,第二天面对警方的盘问,口供一致。” 白梦道:“周颖颖的尸体很沉,这么算至少其中六个人参与了犯罪。” 顾言琛摇了摇头:“不止六个,还需要有人打扫储藏室。并且搬运其中的东西,那个铁架子很沉,之前需要三个大男人才能够移动。” 从开始接手这个案件时,顾言琛就考虑过集体犯罪,也考虑过多人合谋,但是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确定会是其中的几个人共同犯罪…… 等到一切“可能”的路都走不通,他就需要思考那些所谓的“不可能”是否才是案件的真相。 想到这里,顾言琛用手敲着桌面。 他微眯了双眸推理道:“除掉新来的那个尹茉莉,其他十四个人,会不会每个人都参与了这场谋杀?” 这种情况听起来太过天方夜谭。 白梦下意识反驳:“不可能吧?这么多人,她们怎么能够做到意见统一的?” 就算以前他们接触过多人犯罪的案子,一般是两三个共犯,七八个人就算是极限了,牵扯这么多人的案件,闻所未闻。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思。 就算她们都讨厌周颖颖也不可能集体这样杀死她。 其中的难点就是大家怎么会如此决策一致。 共同袒护犯罪者,无人告秘。 沈君辞在一旁皱眉凝思。 顾言琛的推理乍一听不合逻辑,可是仔细想一想,却有这种可能性。 女工们的文化水平不高,因为工资死守着这份工作,不敢离职。 她们之间本身就有派系,也有一些矛盾存在。 还有,这其中一定有他们忽略掉的细节。 沈君辞忽然想起了女尸背上那些诡异的伤痕。 他之前收拾档案资料时,把一张女尸背部的照片顺手放在了法医服的口袋里,这时候取出来仔细观察。 那些创口的伤口平整,应该是刀子留下来的。 看了一会尸体图片,沈君辞闭合双眼,脑海之中自动浮现出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在那间狭小黑暗的储藏间内,所有的女工面无表情,围成了半个圈,她们的手中拿着刀,闪着寒光,逐渐逼近了站在中间的周颖颖。 周颖颖面露惧色,步步后退,一直被逼到了墙角。 孙雨诗推了她一把,少女的头撞在了铁架子上,她的头上流血,倒在地上,双眼之中满是绝望。 其他女工犹如丧尸一般围拢上来,她们面无表情,手中的刀纷纷落下,一刀一刀刺入了周颖颖的背中。 鲜血流出,逐渐染红的地面。 脑中的画面有些荒诞。 沈君辞却是忽然想通了。 他把那张照片压在桌子上道:“也许这真的是一场集体谋杀,集体的谎言。那些背部错综的死后伤痕,就是那些女工们留下的,每人一到两刀,正好能够形成这样错综的伤痕。” 顾言琛看着图片,也理顺了思路:“如果伤口是不同人留下,那这些……就是她们纳的投名状!” 沈君辞:“背上的伤痕经过化验是死后伤。但是女工们不一定知道这一点。” 顾言琛道:“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可能是真凶!” 正因为此,她们才会好好掩藏那个秘密,谁也没有供述出来。 因为一旦供述,最先开口的人就会让自己变成凶手! 一瞬间,谜题解开。 接下来所需的,就是对推理进行验证。 顾言琛选了几人之中一个气场较弱的女工。 女工名为董巧英,年龄二十岁。 今天早上,陆英对她连续施压,女工一直默不作声,拒绝回答问题,但是从额头上的冷汗可以看出,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顾言琛进入审问室,铺垫了几句之后,直接问出问题:“你有没有在尸体的背部留下伤痕?” 之前的刑警就算是问,也没有问到这么详细的问题。 董巧英愣了一下,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迟疑。 女工的眼睛瞳孔漆黑,黑眼球很大,像是畏惧的羔羊。 她下垂的嘴角发生了瞬间变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嘴唇:“我没有。” 顾言琛继续问:“你是不是因为自己参与了案件,所以不说实话?” 董巧英低垂了头:“警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言琛道:“周颖颖的尸体虽然放置了一年,但是背后的伤痕依然可见。如果你是被凶手胁迫,在特殊情况下做出这种行为,我们会酌情考虑。但是如果你知情不报,只会加重你的罪行。” 董巧英没有说话,但是她的双脚绞在了一起,这样的肢体语言,说明她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斗争。 “法医经过科学方法验证,周颖颖背后的伤痕是死后伤,也就是她死后造成的,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们真正的凶手是谁。说出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女工低下了头,她的手在抖。 顾言琛叹了一口气,打出一张感情牌:“你的母亲好像一直在生病吧?如果你不说话,可能会面临刑罚……” 这句话变成了压垮女孩的最后一根稻草。 董巧英感觉自己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线忽然断了。 她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我没杀人,她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 顾言琛让一旁记录的刑警递给她纸巾,等着她开始讲述。 董巧英哭了一会,断断续续地开始说:“一年前,那个晚上,晚上十一点多,我正在床上睡觉,已经睡熟了,陶雅忽然把我推醒,然后她小声让我下楼,去储藏室,说是孙雨诗叫我过去。” “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她们要叫我下楼要干什么。我不敢拒绝孙雨诗。我迷迷糊糊地,穿着睡衣,跟着陶雅往下走,一直走到了储藏室里。里面很黑,我一进去,就看到孙雨诗还有两个人在里面。周颖颖躺在地上,已经不动了……” “我那时候想要报警来着,也想要呼救,但是我被她们按住了。孙雨诗就对我说,周颖颖被她弄伤了,快要死了,对于她来说,是杀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结果都是一样的……如果我敢报警,或者是告诉其他人,她,她就会杀了我……” “她们那时候几个人,拿着刀逼着我,就在我的脖子和胸口上比划,储藏室里没有任何信号,那里隔音很好,就是在里面叫,外面也什么都听不到。” “我那时候没有睡醒,我……我吓坏了,我就告诉她们,我不会报警的,我不会告诉其他人,求求她们,放我回去。” “孙雨诗不肯相信我的话,她说……如果我在周颖颖的背上戳一刀。才肯相信我。” “我那时候,头很晕,很害怕……我就接过了陶雅递给我的刀。” 董巧英说到这里,掩着脸涕不成声。 “我看到周颖颖的背上已经有几处伤口,我就闭着眼睛,戳了上去。孙雨诗又说太轻了,根本没有戳进去,我就……又戳了一次,这次戳进去了,就是那种切在肉里的感觉,然后她们摸了摸周颖颖的尸体,说她原本只是重伤,在戳了这一刀以后才真的死了,是我杀了周颖颖……” “我被吓坏了,可是这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她们当时拍了照片,还威胁我说,如果警察来查,就把我刺向周颖颖的照片交给警察,我敢供述什么,她们就集体说我才是凶手。” 董巧英哭得厉害,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一晚就是她的噩梦,她第一次知道,刀子戳人肉里是那种手感。 周颖颖的血是温热的,还带着温度。 从那以后,无数次她从梦中惊醒过来,梦到的就是周颖颖的尸体。 更加让她恐慌的,是她们之间的猜忌与提防。 她也曾经怀疑过,是否孙雨诗她们是在骗她,她也并不知道周颖颖是因何而死。 可是她并不确认警察是否可以分出来,究竟是谁捅出了那致命一刀,周颖颖的死亡是否和自己的行为有关系。 在审问时,她怕自己被当做凶手,判重刑,她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咬死了口供。 直到顾言琛告诉她背后的伤口是死后伤,她才说出了那一晚的真相。 女工供述的过程和沈君辞预测的差不多。 顾言琛等她平静下来才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她们就放我回去了,叮嘱我不要告诉别人看到了什么。随后她们开始叫下一个同事,那一晚,所有人都被叫下去过。” “我们回来的人也睡不着了,一个一个坐在床头上。我们没有互相交流,但是我猜,她们可能和我遇到了差不多的情况。” 那时候是夏天,她蜷缩在床上,就算是盖着薄被,依然全身冰凉。 她听到其他人的哭声,她们和她一样。 每个女工都被逼到了绝境。 “到了晚上十二点多,孙雨诗回来了,她像是往常一样,给我们分配工作,有的人给周颖颖的床收拾东西,有的人模仿她的语气,拟定了出走的信息,有的人趁着晚上保安不在的时候,去埋藏了尸体。我被分配到的工作是清洗那间储藏室,我们几个人用洗涤剂把地面上的血迹擦掉,然后把箱子和东西移到位置上。早上工厂门一开,孙雨诗就把周颖颖的遗物还有凶器扔到了很远的垃圾堆里……” 沈君辞在观察室里听着,这和他之前的猜想差不多,只有分工合作,才能够在短时间做好一切,瞒过所有人。 在那个夜晚,这间寝室里的所有女工都仿佛被绑架了,她们被胁迫成了一个共同体,不得不面对那条逝去的生命。 “我们都被要求保守这个秘密,她教给我们怎么对警察说……说只要我们不说话,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所有人都会以为,周颖颖只是出走了。” “孙雨诗还说,这件事不会被严查的,没人关心周颖颖的死活,工厂的领导不会让工厂停工的。我们完不成订单,那样会有巨大的损失。” “后来她说,商厂长找了分局的人,定为了失踪案,我们都不会有事。” 说到这里,董巧英又开始崩溃大哭。 在那一晚,女工们挨个下楼,在室友的背上留下伤口,她们一起埋了尸体,毁尸灭迹,她们面对警察,撒下谎言。 一年以来,这些秘密压在她的心头上。 她不想失去工作,也不想被怀疑成杀人犯。 她们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默契地,从不提起那一晚。 分局草草把这个案子定性为失踪案,这样让女工们看到了希望。 时间在流逝,她们甚至慢慢从那恐怖的一晚里走了出来。日子似乎慢慢又恢复了和以前一样,但是又完全不同。 可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她们本来以为,尸体不会被发现。但是几天前还是看到了挖出女尸的消息。 她们就像是一只只迷茫的羔羊,闭上了自己的嘴,瞪大眼睛看着前方未知的未来,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直到昨天晚上,被查,被拘,面对着警察的审问,她的心理防线终于完全崩溃。 而顾言琛也感觉到,他们距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第72章 食物链 在有一人招供以后,警员们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接下来,一个一个女工的防线都被攻破。 由于人数众多,这场审问持续了整整一天。 过了晚上六点,审问还在继续,沈君辞抽空回去吃了顿饭,然后给顾言琛也打包了一份,带了过来。 顾言琛匆匆吃过饭,继续开始奋战。 证词被收拢过来,那一晚上的事实也越来越清晰。 “我当时太害怕了,是孙雨诗威胁我做的,我想要报警来着,是她们不让……” “我进去的时候,是最后一个人,她的背上已经满是刀痕,那时候如果我不下手,宿舍里的其他人可能会一起杀了我的!” “求求你们,我知道错了,能不能不告诉我家里人。” “我帮着处理了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剪碎,都是她们让我做的。” “我和两个人偷偷先去空地上挖了一个很深的坑。” “我和其他的几个人,把她用床单包裹着,抬了出去。我们把她埋在了里面。” “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我错了。” “我做了这样的事,要坐牢吗?” 一个一个年轻的女孩,痛哭着,哀求着。 她们一出学校就进入了工厂,法律意识淡薄,更没有多少的社会经验。 在槟城她们举目无亲,被关在那座像是监狱一样的工厂里。 长年累月的机械化劳动,个人意志逐渐被消磨。 她们已经习惯了孙雨诗对她们的“统治”。 在当天晚上,在孙雨诗的面前,她们就像是一个一个“奴隶”,屈从于上位者的命令。 也许在平时,冷静的状态下,她们可能会唤回理智,做出正确选择。 但是在那一天,恐惧的加持下,她们的屈从性与随众心占据了上峰。 她们成为了帮凶,共同犯下罪恶。 顾言琛看着一份一份证词,大部分的供述,都可以一一对应上。 而且女工们还讲述出了很多的细节。 警方根据她们的口供,还原了整个案发,藏尸的过程。 当晚,孙雨诗和陶雅还有另外一名女工把周颖颖带到了储藏室里,她们发生了争斗,随后周颖颖死亡,她们陆续叫来了其他的女工,进行威胁,随后分工合作,处理了尸体。 时间推移,已经到了晚上九点。 除了孙雨诗和陶雅还没招供,其他人的口供已经录入完整。 沈君辞时不时过来看看审问的结果,他又给了他们一条有利的物证:“周颖颖指缝里留下的血迹化验出来了,经过鉴定,dna和孙雨诗的一致。” 人证物证口供俱在,顾言琛捏着厚厚的一叠资料,走入了关着孙雨诗的审问室。 孙雨诗似乎早就有预感,抬起头来看向他,眼睛里带了泪光。 顾言琛没说话,把那些资料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孙雨诗在此之前已经被盘问了许久,随后又被冷在这里一段时间。 在之前,她的脑子里就反复想着,如果别人出卖了她怎么办。 现在看到了顾言琛再进来,孙雨诗对自己的命运有了预感。 她的嘴唇颤了颤:“她们都说了对吗?” 那么多人都指向她是凶手,她知道就算自己再怎么辩驳,也没有任何作用了。 她的脸色苍白,冷汗早就已经浸湿了后背,额前的头发也打了绺,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雨。 顾言琛道:“现在就差你的口供,希望你交代谋害周颖颖的整个事实经过。” 在各种的证据面前,孙诗雨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她停顿了片刻,认命一般开了口,“没有什么好说的,那天是周五,我们平时最闲的时候,我想要教训周颖颖一下,就像是往常一样,带着两个人把她叫到了储藏室。然后我让她做一些蹲起……” “她竟然拒绝了,不愿意做,我生气了……就给了她一巴掌,她一向是很温顺的,但是那天她竟然和我厮打了起来。我们打了一会,后来她的头撞在了一旁的架子上,磕破了,血流出来。” “我怕厂子里知道这件事,就用纸巾想给她止血,可是她却突然抽搐了起来,脸色青白,口吐白沫……过了一会,她就死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撞坏了脑子,我不是故意杀她的。” 顾言琛问:“于是你就伙同其他的女工处理了她的尸体?” 孙雨诗抬起头看向顾言琛,眼睛里有泪光,眼神却有点子凶恶。 “她是在我眼前死的,我脱不开关系,我怕被判刑……所以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必须把事情掩盖下去。否则其他人都会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是我杀了人。如果我想要把这件事隐藏下来,就只能把她们都拉下水……” 似乎是怕问责和责骂,她低头终于显出了悔过之意:“我对不起周颖颖,是我的一意孤行酿成了大祸。现在被发现,是我倒霉。应该怎么判,我愿意负法律责任。” 顾言琛看她供述了犯罪事实,让陆英他们问询详细的时间和过程。随后走流程签字完成口供。 全部步骤走完,这个案子基本上结束了,顾言琛走到一旁的观察室,里面只有白梦在,他问:“沈法医呢?” 白梦道:“他听完了供述又回法医楼那边了,沈法医说检验科在加班,晚上应该可以出来尸体的血液检验结果,他过去看看。” 顾言琛问:“那名叫做陶雅的女工招供了吗?” “就剩她一个了,陆英在问着,我估计再熬一会差不多了。” 现在就差陶雅还在坚持一言不发了。 这名女工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 不过,身为主犯的孙雨诗已经供述了,陶雅的口供怎样也并不能改变最终的结果。 白梦问:“需要和丁局打个招呼,明天发警方通告吗?”如果那样的话她今晚就要开始准备。 顾言琛思考了片刻,却摇了摇头:“先别发,等等最后的尸检化验结果,明天再说。” 案子现在虽然有了全套的口供,可他还是想再复盘一遍。 他总是想着那些女工们的证词。 不知为何,这个看似简单的案子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觉得自己好像还遗漏了一些信息。 顾言琛走出门去,想去自动贩售机买瓶咖啡提提神。 他走到了走廊尽头,就看到那里的休息位上坐了一个梳着两根马尾辫的小姑娘。 那是名十几岁的少女,瘦瘦小小,腰背挺直坐着,手里拿着着手机在刷抖音,看到他走过来有些拘谨。 这小姑娘顾言琛之前在宿舍里见过,叫做尹茉莉,在周颖颖死后,她住在了那一床上。 昨天晚上为了方便问询,她是跟着宿舍里的其他人一起被带过来的。但是由于尹茉莉是在周颖颖失踪以后一个月才入职的,被认定没有犯罪嫌疑。 她早早就被录完了信息,昨天住了一晚,今天中午就完成了手续,恢复了自由。 警员们让她自己打车回去。女孩却希望在这里等她们寝室的其他人,顾言琛也没想到,她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看着瘦小的女孩,顾言琛有些同情,他走过去:“她们应该一时出不去了,你还是自己先打车回去吧。” 尹茉莉愣了一下,小声说:“我再等一小会……等到晚上十一点,我就打车回去。” 顾言琛皱眉:“那么晚,你一个女孩子,不是更危险了?” 尹茉莉顿了一下,捂住了额头,说出了自己一直呆在这里的原因:“我不知道回去怎么和同事还有领导说这件事,也不太想睡在那间宿舍里……” 想着她竟然在死人的床上躺了那么久,她就害怕。 在刚才,她其实犹豫过是不是要先走,可是一想到那间空无一人还死过人的宿舍,她就背后发凉,也许周颖颖的冤魂还在那里。 她感觉自己一睁眼,就会与周颖颖的亡魂对视…… 顾言琛看过资料,尹茉莉今年刚十九岁,现在她忽然知悉自己的同事杀了一位室友,难免恐惧。 他想了想道:“那今天晚上,我给你在市局里找个地方,你临时睡一下吧,等明天天亮了再回去。你总得面对这一切的。” 少女点了点头。 随后顾言琛又问尹茉莉:“你吃过晚饭了吗?” 女孩说:“吃了一点面包,别的我吃不下去。” 顾言琛指了指一旁的自动贩售机:“想喝点什么?我买给你。” 尹茉莉看了看,点了瓶奶茶。 顾言琛买了咖啡,把奶茶递给她。 随后两个人一起到了一旁的警员值班室,里面有几张床供晚上值班的警员休息。 顾言琛选了其中的一个单间,他告诉尹茉莉门怎么锁,洗手间怎么使用,又给她拿来了一次性的牙刷和毛巾。 尹茉莉说:“谢谢。”随后她问顾言琛,“警官,她们真的杀了人吗?” 事到如今,她还是对此难以置信。 按理说,警方在审问过程中是不可以透露结果的,但是一个是因为她是相关人员,一个是因为案子快要结束了,稍后会出公告,顾言琛也就没有避讳。 他嗯了一声,含糊地告诉她:“她们都招供了。已经认罪了。” 然后顾言琛转头问尹茉莉:“孙雨诗有没有欺负过你。” 尹茉莉顿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她对我挺好的。” 顾言琛以为她只是不敢说,也没太在意。 他继续问:“孙雨诗会叫宿舍里的人去楼下的储藏室进行体罚吗?” 尹茉莉睁大了双眼,有点惊讶:“我在的那一年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顾言琛低头考虑了片刻,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在周颖颖死后,因为害怕,女孩们不敢再去储藏室了,孙雨诗也收敛了很多。 他问尹茉莉:“其他人呢?你们关系怎样?” 女孩喝了一口奶茶说:“在宿舍里,她们都对我都挺好的。大家很有爱,会互相帮忙。有了好吃的也会给其他人,有八卦会一起分享。去年过年前,我们还一起去看了电影。今年年初,我生病了,是宿舍里的人轮流照顾我。她们帮我从食堂打饭过来,给我带药,我好一点的时候,她们排给了我最轻松的班。” 这样的描述有点出乎顾言琛的预料。 他又问:“陶雅呢?” “陶雅姐也很照顾我。她们其他人对陶雅姐都挺好的,有些什么好吃的,好东西,都会给她。” 说到这里,尹茉莉伤心地哭了,抹了抹眼泪。 “我一直为我分到这么一个宿舍而开心。其他宿舍有的吵架争执这里都没有,我没想到之前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 听了这话,顾言琛轻轻皱了眉。 他喝了一口刚买的咖啡,这咖啡没有加糖,是苦涩的。 这样的描述和之前韩子爱给他讲述的那个地狱般的宿舍完全不一样。 顾言琛忽然意识到,现在孙雨诗她们都已经被抓起来了,尹茉莉这时候并没有说谎的必要性。她真的是为室友被捕伤心。 虽然这听起来才像是正常的寝室关系,可是之前孙雨诗和周颖颖的矛盾甚至弄到了杀人的地步,她们又怎么会忽然转性,变成和睦友爱的工友? 顾言琛想到了其中一个关键点,他又问了一遍:“你是说她们会把东西给陶雅?” 尹茉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关注这个问题,她开口道:“平时排班,还有宿舍里谁来打扫卫生,工厂里下发的福利怎么分配,我们都听陶雅姐的。” 顾言琛的眉头皱得更深:“你们不是都听孙雨诗的吗?” 尹茉莉道:“孙雨诗只是明面上的宿舍长,其实做主的是陶雅姐。你别看孙雨诗很高傲,她还会帮陶雅姐买水果,甚至是打洗脚水呢。” 顾言琛还记得陶雅,在韩子爱的故事里,她是最先被欺负的那一个,又是在后来帮着孙雨诗助纣为虐的人。 他也记得在宿舍里见过的她,看起来清秀,白皙,安静。 她有着一罐子的千纸鹤。 刚才他过问审问的进度,这个女工没有松口,依然坚称自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在董巧英和其他人讲述的口供里,是陶雅把她叫醒,让她去储藏间找孙雨诗的。 周颖颖的死亡,最大的获利人却是陶雅? 顾言琛忽然意识到,这个案子,虽然证据确凿,人证物证口供俱全,但是他们并未得知所有的真相。 从最初被孤立的羔羊,到混入了羊群之中的普通羊,再到逐渐成为了狼。 陶雅反而成为了处在整个宿舍食物链顶端的人。 顾言琛想起了韩子爱给他讲过的,陶雅舍命救孙雨诗的故事。 孙雨诗真的是自己掉到水中的吗? 还是说,陶雅故意利用了这件事? 他忽然有种感觉,陶雅绝对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也许她才是整个宿舍里最为可怕的那个女人。 而他们也在其中有缺失的信息。 这时,顾言琛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电话是沈君辞打来的,急忙放下咖啡,接了起来。 手机里传来沈君辞有些急切地声音:“喂,顾队,你现在在哪里?” 顾言琛:“我在刑侦楼的警务休息室,我马上就回审问室那边。” 沈君辞:“我也马上过去,化验结果刚刚出来,现在有一些新的情况。” 顾言琛:“是什么?” “周颖颖的血液之中化验出了地高辛,她可能在出事前服用过这种药物。”沈君辞一边走一边说着,声音有些急促。 “这种药物会对人体有怎样影响?”顾言琛继续问。 沈君辞道:“少量服用可以治疗心脏病,过量服用则可引起心脏麻痹。” 第73章 迷宫 深夜的槟城市局,灯火通明的刑侦楼中。 顾言琛回到了观察室里,沈君辞带着检验报告也到了这里。 白梦,陆英,连戚一安都过来一起开会。 那化验报告写了厚厚的一沓,白梦翻看着,对里面的有些名词有些不太懂:“沈法医,这个仅作为‘考虑因素’,是什么意思啊?” 沈君辞道:“根据化验结果来看,死者死前曾经服用了地高辛片或者是类似的药物,这种药物是治疗心脏病的,但是如果过量服用,可能会引起心脏麻痹致死。由于死者的内脏腐烂,我无法从解剖方面鉴定死者的确切死因,但是我认为不能排除药物致死的可能性。” 戚一安进一步解释:“服用了这种药物,是个既定事实。她具体服用了多少,是否是因为药物引发死亡,我们没法得知。” 沈法医点头,用词严谨进行总结:“所以我说,她‘可能’是因药物影响致死。” 陆英顺着逻辑推理下去:“地高辛服用过量会致死?那么说难道她是被下药故意毒死的?” 沈君辞道:“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尸体重度腐烂,如果不是沈君辞的技艺高超,提取内脏组织,进行了化验,这个秘密甚至要石沉大海。 获知了这个先决条件,整个特刑科再次开始重新梳理案情。 大部分案件,凶手一旦袒露真言,也就代表着水落石出。 可是这个案件,多人证供,连凶手都承认了罪行,竟然也出现了转折。 顾言琛又把刚才从尹茉莉那里所听到的信息告诉了众人。 陆英低头沉思了片刻道:“所以,现在虽然孙雨诗供认了她杀害周颖颖的经过,可是她也说不清周颖颖是怎么死的。” 白梦也整理思路:“她们在扭打的过程之中,周颖颖倒地,孙雨诗自然会怀疑是自己的原因。也就是说,孙雨诗很可能也不知道周颖颖在死前是否服用过过量药物,所以她才会供认杀人罪行。” 陆英道:“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周颖颖究竟是被谁杀的。” 顾言琛转头问白梦:“这些女工的药物购买记录可以查询吗?” 复兴电子厂给女工们上了完整的医疗保险,还有定点看病的医院。再加上地高辛属于处方药,必须有医生的处方才能够拿到。 白梦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打着,过了片刻她转头道:“整个寝室里,只有陶雅开过地高辛片。” 陶雅,又是那个陶雅。 顾言琛感觉自己还是没有理清楚女工之间的关系,他开口道:“再查一遍有关陶雅和周颖颖的全部资料。查清这两个人的所有联系。” 女工们的背景调查在下午已经做过一次,警方系统之中的信息并不详尽。 凭借一些蛛丝马迹,白梦还是找到了新的信息。 陆英也打了几个电话,询问双方的父母以及相关的知情人。在这深夜里,能够问到的人,全部过问了一遍。 “小学在同一所学校,初中是隔壁班,高中也是一所高中。她们两个人初中时候就认识。” “周颖颖有一段时间住在她的姑姑家,和陶雅的家隔了一条街。” “她们是通过同一个介绍所进入复兴电子厂,几乎是前后脚,陶雅先进来半个月,随后是周颖颖。” “陶雅的表姐说,她们两个都参加过学校的合唱队,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一点一点新的线索浮出水面。 余深问:“会不会……是陶雅介绍了周颖颖进来?” 陆英道:“很有可能。如果她觉得这是一份好工作,可能会告诉自己认识的人,而且有的地方介绍入工还有酬金。” 能给对方介绍工作,看起来他们是关系不错的朋友,甚至可能是所谓的闺蜜。 能够进入电子厂,在镇子上高中毕业的少女眼里,绝对是高薪的工作。 那时候,陶雅并不知道,自己把好朋友亲手推入了火坑。 白梦又在周颖颖的朋友圈里发现了一条信息,似乎正佐证了他们的推断。 那条朋友圈的配文是:明天,我就将踏上新的征程,好姐妹,我来了! 那是周颖颖来电子厂之前发布的一条信息,下面的配图是一张照片。 照片是多年以前拍的,应该是高中的时候,上面是两个小姑娘,都穿着合唱团的演出服。 照片左边胖胖的是周颖颖,她放肆地笑着,旁边瘦瘦弱弱的是陶雅,梳着妹妹头,笑得很腼腆,伸出手比了个ye。 那时候,阳光明媚,似乎一切都如此的美好。 可如今,她们一个永远死去,另外一个却成为了杀死好友的嫌疑人。 顾言琛道:“我再去问一遍孙雨诗。白梦负责记录。” 他转身,又去了关着孙雨诗的房间,孙雨诗已经给证供签完了字,此时她脸上不见了紧张,只有无尽的疲态。 孙雨诗趴在桌子上,一副破罐破摔的表情:“警官,我可是已经把所有的罪行都招了,你能放我去睡觉吗?” “等一会,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你。”顾言琛问孙雨诗,“当初,你是怎么想到通过破坏尸体来威胁同寝所有女工的?” “怎么想到?”孙雨诗瞪大眼睛道,“就是忽然想到的。” 顾言琛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确定,这个精妙又有些变态的计划绝非出自孙雨诗的脑中。 他问得更明确了一些:“你的这个想法,有没有别人提醒你?” “好像是……陶雅?”孙雨诗这才恍然大悟,“嗯……我和周颖颖打架的时候,她就在旁边来着。好像就是她提醒我,要让其他人以为是她们杀了人,说只有这样,她们才不会乱说。还有,是她说要把过程拍下照片来,这样有把柄在我们手上,也是她想办法,让我们怎么毁尸灭迹。” 孙雨诗现在回忆了起来,只是当时她也有些手足无措,陶雅说出了解决的方案,她就自然而然地把这些想法变成了自己心里所想。并且按照那些方法进行实施。 发生了死亡事件以后,孙雨诗收敛了很多,她也在不停催眠自己,想要忘记这些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记忆甚至都不那么清晰,直到顾言琛问她,她才想起。 顾言琛:“陶雅还做过什么?” “我们宿舍里,最精通电子设备,手机玩的溜的就是陶雅。那些照片都存在她那里。我有一段时间担心东西在她手上,她会发给警方,去报警。” 孙雨诗顿了一下说:“我有把柄在她的手里,自然就会优待她一点。不过,她人还挺好说话的,也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后来,宿舍里的人就开始听她的……” 陶雅慢慢变成了整个宿舍的核心。 顾言琛继续问:“当初你是不是欺负过陶雅?” 孙雨诗道:“那都是什么年月的事了?三年前吧?我开始就看不惯周颖颖,是陶雅非要逞英雄,帮着周颖颖顶撞我,我就开始针对她了。后来我觉得她有点好欺负,所以捉弄过她一段时间,不过有次我落水,她救了我。我们也就不再是对立的关系了。那丫头蔫坏,她的脑子挺灵光的,不少事都是她出的主意。” “你为什么会落水?” “当时大家都在岸边,我是被挤下去的,等我被救上来以后,却没有人承认当时站在我后面。” 顾言琛又问:“陶雅和周颖颖两个人的关系好吗?” 孙雨诗冷笑道:“好什么啊?我知道他们两个是同乡,好像周颖颖还是陶雅介绍过来的。当年我欺负陶雅的时候,周颖颖屁都不敢放一个。陶雅欺负起周颖颖来,也是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顾言琛问:“关于那天的事,你还记得些什么?” 孙雨诗抓着头发:“我记得的刚才都告诉你们了。”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那天周颖颖就和疯了似的,她打我的时候,抓伤了我的手。” 这一点也和法医验尸的结果相同。 孙雨诗的眉头皱得得越来越紧,回忆着:“我当时把她推了出去,她撞到了架子上,很大一声。然后周颖颖躺在地上喘气,她看着我说‘我不行了,孙雨诗,你杀人了!’我以为她在吓唬我,可是不久以后,她就不动了……我被吓住了。” 现在回想起那一幕,孙雨诗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在那间昏暗的储藏间里。 周颖颖倒在地上,额头上流着血,她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嘴巴里吐出白沫,断断续续地说:“你是杀人犯,你这辈子完了……” 那时候她第一次怕了,尖叫着拼命摇晃着躺在地上的女人:“周颖颖,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在吓唬我!你给我起来!” 可是周颖颖的身体那么沉,头歪向一边,连呼吸都没有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脏怦怦跳着,感觉自己也一起死在那一晚了。 现在回想起来,周颖颖明明只有头上磕破了,怎么会忽然死掉? 她在确认了周颖颖死亡以后就在想着应该怎么毁尸灭迹,完全没有想到死因可能有问题。 回忆到了这里,孙雨诗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她皱起了眉:“周颖颖的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这事……和陶雅有关系吗?” 顾言琛并未回答她,他站起身来,走出了审问间。 观察室里,沈君辞还在,他也听到了刚刚孙雨诗的回答。 白梦轻声分析道:“有没有可能,这一切从开始都是陶雅的圈套?” 精准的算计,几乎完美的实施,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陶雅。 观察室三面都有玻璃,此时的陶雅,就坐在他们左手边的那间审问室里。 透过观察窗,可以看到那个女孩低垂着头,坐在里面,在之前的审问里,她是嘴巴最严的一个。 到如今,其他的十二名女工都完成了对孙雨诗的指认,只有她,一直没有详细描述那一晚的经过。 女孩低垂着头,两侧的头发垂落下来,衬得她的脸小小的,透过玻璃看过去,像是一个橱窗里的娃娃。 戚一安背后发凉:“有没有可能,在那天晚上,陶雅提前就知道了,孙雨诗准备体罚周颖颖,所以她就给周颖颖下了药。在打斗的过程中,周颖颖药性发作死亡,孙雨诗却以为,是自己导致了周颖颖的死。” 顾言琛道:“这是精妙的计划,但是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性。” 白梦道:“但是现在,又有了新的问题。如果是陶雅做的,她对周颖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陆英试着去猜:“嫉妒,钱财,男人?” “破案子怎么能靠猜?”白梦听不得他胡说八道:“根据前期调查,这些都没有!” 顾言琛推理道:“周颖颖的死亡和陶雅脱不开干系。至于杀机,也许是对曾经闺蜜的失望,她们两个女孩反目成仇。也许是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没人说话,他就继续推理下去。 “可能,陶雅经过了欺负以后变得黑化了,她设计害死了自己的朋友,随后利用了周颖颖的死亡。她拍下了每个女孩往周颖颖背上捅刀的照片。她手里的那些东西,成为了每个女工都忌惮害怕的东西。于是陶雅也就借此反客为主,拿捏住了孙雨诗,甚至是整个宿舍的女工。” 听起来,一切合情合理。 可是,这就是这一案的真相吗? 顾言琛看着眼前的白板,上面贴满了各种的照片和信息。他开口道:“但是,还有哪里不对。” 他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推论。 沈君辞侧头,目光落在了顾言琛的身上,等着听他的分析。 这个案子最初接触时他觉得非常简单,可是现在越是深入调查,就越是觉得有很多奇怪之处。 顾言琛指着眼前的白板:“最初的时候,四分局以为这是一桩出走案,他们提供了很多的证据,其中就有周颖颖的微博以及许多的信息……” 陆英道:“那些信息可能是陶雅发布的,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可能筹谋已久,用这个来混淆视线。” “不成立。”顾言琛直接否决,“那时候周颖颖还活着,别人用她的微博发这些信息,她怎么会没有察觉?而且,周颖颖和她家庭的矛盾也是存在的,那些信息肯定是周颖颖发的。” 顾言琛说到这里在白板上画了个箭头。 “这件事情导致了周颖颖的父母被网暴,人们指责他们卖女儿,把女儿逼得出走……” 顾言琛回转身,单手压在桌子上,看着一桌子的各种资料:“有时候遇到复杂的案件,没有头绪的时候,有个最简单的分析法,就是看谁是最终获利者,是谁通过谋杀或者是行凶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众人随着他的话仿佛走入了一个迷宫。 刑侦楼外,一片安静,周围都是黑暗。 虽然已经是深夜,沈君辞的疲惫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脑飞速旋转的亢奋。 他感觉自己置身于许多棱镜之中,每一面玻璃都会映照出不同的影像。 少女们的面容一个一个在他的面前划过。 痛哭着,供述着,狰狞着,悔恨着。 每个人都在张开嘴巴,陈述着不同角度的供词。 真相却被掩藏在了这些表征得下面。 真假,善恶,都被混杂在一起。 似乎她们的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过了一会,他似乎终于来到了迷宫的出口处,往前一步就可踏出那团迷雾。 沈君辞终于领会了顾言琛的意思,他合上双眼有些惋惜:“这是复仇与惩罚。” 顾言琛从椅子上起身:“我再去审下陶雅。” 他要听她讲述怎样才是这一案的真相。 第74章 救赎 临近午夜,槟城市局。 顾言琛带着陆英以及一名负责记录的警员走入了陶雅的审问室。 面前的女孩依然是安静地低着头,她和顾言琛见过的其他嫌疑人都不太一样。 那些人们或者是嚣张,或者是恐惧,或者是紧张,或是得意。 可是陶雅,她安静地坐着,仿佛一点人类的感情也没有。 她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顾言琛开口道:“她们已经全部招供了,孙雨诗也承认了杀害周颖颖的罪行。但是我认为,这不是真相。” 陶雅的眼眸转动,看向他。 “其他女孩都说是你叫醒了熟睡的她们,是你让她们把刀扎在了周颖颖的尸体上。法医在周颖颖的尸体里化验出了地高辛片的成分,整个寝室里,只有你的医疗卡上曾经开过这类药物。” 种种线索都指向了这名看似文静普通的女孩。 面对质问,陶雅的眼眸动了动,看着桌子上那一堆资料,她忽然把手抬了上来,从那些照片里翻找出了一张尸体的图片。 少女的目光落在蜡化的尸体上,叹了一口气。然后她放下了照片,仰起头,看向顾言琛:“我知道,你们会查到这里的。” 顾言琛的双手压在桌面上,俯身问她:“周颖颖,究竟是被谁杀害的?” “她死于所有人之手。”陶雅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沙哑,语气平静而低沉。 顾言琛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陶雅的嘴唇微抿。 顾言琛取出了一叠资料:“根据我们的调查,周颖颖曾经是你的好朋友。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陶雅挽了一下头发,开口道:“我和周颖颖的确是好朋友。我虽然过去没有和她一个班过,但是我们一直关系很好。那时候我们住得不远,又都是合唱班的,我们经常一起做作业,我甚至想过将来有一天我结婚,她会是我的伴娘,而如果她先结婚,我也会愿意站在她身边。” “我是最先进入了这家工厂的,在正式报道以前,我问了问我在老家的几个好朋友,周颖颖马上有兴趣,想要进入,我就把她介绍给了工厂的人事。” “可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陶雅的语气有些悲伤,可是她的眼睛里干干的,没有一丝眼泪。 她的表情让人难以判断,她是在缅怀自己的好友,还是在袒露自己的罪行。 她似乎站在一条黑与白的分界线。 就连顾言琛都无法断言,眼前的女孩到底是无辜之人还是个凶残的杀人者。 他耐心听她说下去。 “最初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很好,工厂的生活非常简单,并没有太多的波澜。一切事情的开始,是周颖颖入职以后的第三天,我们在工作的时候,从外面飞来了一只黑色的甲虫,她大叫着,把虫子甩开。” 陶雅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 那一天,她也刚入职不久,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她们每个人都穿着工厂的制服,全神贯注地做着面前的工作。 忽然飞进来的黑色甲虫落在了周颖颖的衣服上。 她啊地一声大叫出来。 随后她蹦跳着甩开了虫子。 安静的车间里忽然发生了这一幕,周颖颖的叫声打破了平静,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看着她。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噗嗤一声笑了,随后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笑声蔓延传染,所有的人都在笑,除了她和周颖颖。 最初的笑容只是感触而发,那时候她还没有觉出来有那么的不怀好意。 直到孙雨诗的目光落在了周颖颖身上,她的嘴角挑起,那表情像是寻找到了新的玩具。 一切的不幸就此开始。 陶雅结束了回忆,她叹了口气继续说:“从小到大,周颖颖不怕别的,就怕那些虫子。她的叫声有点夸张,那一幕很多女工都看到了,包括孙雨诗。她当时笑着对周颖颖说‘你像是一只跳舞的犀牛。不如我们就叫你犀牛吧。’” “我那时候看到好朋友被欺负,生气了,我直接怼了回去,我说‘你们怎么可以这么给别人取外号?’” “我没有想到,就是这一句话,引来了之后孙雨诗的疯狂报复。她和同乡的女孩抱团在一起,想尽了方法欺负着我,他们甚至放弃了捉弄周颖颖。” 这件事,顾言琛也听韩子爱讲述过。 “她们会把我晾晒着的衣服故意弄湿,让我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去车间工作。她们会把我的书丢在地上,再踩上几脚,假装才看到还给我。宿舍检查,要求不许插接电器,她们会故意把我的东西拿出来插上,再让舍管发现,害我被批评。她们会把我一个人留在车间里,不帮我打饭。就例如这样的事情吧,几乎每一天都会发生。” 讲述着这一切,眼前的陶雅是平静的。 欺负一个坚强的人有时候会比欺负懦弱的人更有趣。 她高傲的态度,让孙雨诗想要折辱她,就像是纯白色的东西,总会有人想要把它弄脏。她们想要把她拉到地上,弄到泥里,被踩得脏脏的,坏人才会有成就感。 “那个时候,车间里的所有女工都不敢接近我。只有周颖颖,她觉得这样的状况是因为她引起的,在没人的地方,她抱着我哭。我说‘没关系,以后在别人的面前,你也不要对我好,不要和我说话,否则,她们也会一起欺负你的。’”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在其他的女工面前演戏。”她低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我不想连累她。” 顾言琛问:“有什么能够证明你说的这些吗?” 陶雅摇了摇头:“为了不被其他人怀疑,我们网上都不聊天的。”随后她又想起了什么道,“我们在工厂厂房的后面,有一个小小的秘密基地。就是那一片被框起来的空地,那里和工厂的后方相连,明明是内外都能进来,但是工厂里的人不会去,外面的人也不会来。在那里,我们可以随意说话,就像是小时候一样。” “我和周颖颖从那时候起,就会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到那里去说说话。只有在那里,我们的呼吸才是自由的。” 顾言琛皱眉听着,他意识到,那地方就是周颖颖的埋尸地。 “我虽然被孙雨诗她们那些人欺负得很惨,但是我还是忍了过来。直到有一次冬天我们出去团建……” “所有的人挤在了湖边,别人都没有注意,只有我看到了,我们的脚下就是冰冷的湖水。我那时在想,如果孙雨诗死了,是不是一切就解决了。在拥挤之中,她掉下了湖水。” “我看着她,一点一点往下沉……” 讲述着这个故事,陶雅的声音是平静的,目光看向远处。 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湖边,看着一望无际的水面,耳边都女工们的惊叫声。 那个讨厌的女人浮浮沉沉着,随时可能呛上一口水,就此淹没水中,消失不见。 她的眼神冷漠,俯视着她。 可是当时她的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 就让孙雨诗这么死了吗?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在蚕蛹中被粘液包裹着的蝴蝶,如果挣脱不开,自己就会死于蛹中。 她的心跳如同鼓擂,随时都会冲破胸腔。 仿佛在生死边缘的人,不是孙雨诗,而是她自己。 心念在瞬间千回百转。 她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不,不能这么让她死了! 她跳入了湖水里,那一瞬间,冰冷的湖水宛如尖刀扎入她的肺里。 她要赌上一把。 …… 审问室里,陶雅把目光收回来看向自己的双手。 她轻轻咳嗽了一会,擦了擦嘴角。 从那年冬天以后,她就落下了病根,有时候晚上会咳醒。她怕吵醒其他人,就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用被子堵着嘴,直到天亮。 顾言琛知道,女孩的描述避重就轻,她并没有详细说孙雨诗是怎么掉下去的,但是他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 那时候的陶雅,应该是在黑化的边缘。 她差一点就成了一名杀人凶手。 他已经知道这件事的结局,可他还是听了下去,没有打断陶雅。 “我还是做不到看着她淹死。我犹豫了一下,觉得毕竟是一条人命。随后我跳到了水里,还是救了她。还算是她有一丝良心,孙雨诗终于不欺负我了。可是我没有想到……” 说到这里,陶雅攥紧了拳头。 顾言琛听到这里问:“后来呢?” “后来孙雨诗接纳了我,却转而欺负韩子爱还有周颖颖。” 霸凌依然存在,只是换了目标。 “欺负人这件事在这些人之中仿佛一个滚下山的雪球,有了惯性,越滚越大,每个人都在添砖加瓦。很多人从中得到了乐趣。” “就算我站在了孙雨诗的周围,依然没有办法遏制这种行为,甚至有时候,会因为我的劝阻,欺负变本加厉。那时候我和周颖颖只能继续演戏。” “在外面的时候,我不和她说话,甚至我开始带头欺负她,由我动手,孙雨诗和其他人反而会欺负她欺负得少一些。那段时间,几乎每个周五晚上,孙雨诗都会把她叫到楼下的储藏室,找着理由罚她,取笑她,看她出丑。他们其他人也会去围观,还会出主意,嘲笑周颖颖。” “那是群体的行为,我发现那样的行为和孙雨诗有关,但是也不完全在于她。孙雨诗是位于前面的人,但是其他的人,一个也不无辜。” “有时候,就因为集体里面的某个人的一句话,一个念头,霸凌就产生了。其他的人附庸着,从弱势者的身上践踏而过。” “谁要是提出反对的意见,就会被所有人敌视,就连孙雨诗也一样。她如果做得不够,也不能服众,她会受到群体里其他人的抱怨,大家会抱团反对她,那些情绪的激将下,她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维持自己的人设,就会做出更疯狂的事。” “想要破开这一切的话,一两个人的努力太难做到了,每个人都是一个个体,她们有些一致性,又有着各异性。不可预测,难以捉摸。” “我可以看得出来,周颖颖受到那些折磨,开始憔悴,变得抑郁。她很想逃离这里,可是她的家里,却不允许她离开工厂。她越来越痛苦,越来越绝望,而我帮不了她什么。” “她的身体开始不舒服,时常心跳很快,她怕父母和工厂里的人知道,就借了我的医保卡去医院看病。她得到了一个消息,因为肥胖,她的心脏变形,如果不做手术,随时可能因为心脏病发作去世。医生给她开了地高辛片,暂时缓解症状。” 顾言琛问:“关于这些,有检查结果吗?” 陶雅摇头:“是周颖颖自己去的,我没看到什么检查结果。那家医院不算很大,但是离工厂相对较近。她说医生希望她住院,她拒绝了,只拿了一些药回来。” 之前顾言琛也曾经试图让白梦找到当时的医生,但是医院并没有完全电子化,时隔久远,病历丢失,他们除了肯定医院开过药,并没有得到其他的信息。 听到这里,同在审问的陆英有些质疑:“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周颖颖就是心脏病发死的吧?” 案子查到这里,他不愿意相信这种简单的巧合结局。 可是这样的可能性又和他们侦查之中的很多细节对应了。 血液里的地高辛,心脏病,死亡。 陶雅抬头眼睫轻眨道:“请听我说下去,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继续讲述这个故事。 “周颖颖开始想要做手术,可是她知道家里没有那么多钱,而且她的病如果被工厂知道,会被辞退。那个手术需要至少20万元,即便请来专家,成功率也只有百分之十。” “事情发生在她22岁的阴历生日。在我们老家的习俗,都是只过阴历。只有我和她在秘密基地里,我给她买了一小块的蛋糕,到最后我们只点了一根蜡烛,点着了以后,我才发现,只有小小的扭曲的火光,这在生日并不吉利。” “周颖颖终于正视了她可能会不久于人世这件事。她感慨,自己短短的人生如此渺小卑微,她的父母还活着,那些欺负人的工友还会好好活着,世界上不会有什么变化,唯独可能会少了她。我们聊着天,对那些人,对那些事,心里有着愤怒。当时,我们想了一个计划……” 说到这里,陶雅的眼睛红了起来,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恨意。 她说出了真相:“我们决定,利用她的死亡。报复那些人。” 说到这里,陶雅仿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一间阴暗的储藏室。 周颖颖躺在地上,呼吸心跳全无。 孙雨诗瘫倒在不远处,因为失手杀人崩溃大哭,另外一位少女也完全不知所措。 她那时候面对着好友的尸体,深吸一口气站了出来:“冷静,孙雨诗,你必须冷静下来,我有方法,能够改变这一切。没有人会知道你杀了人。” 孙雨诗止住了哭泣,抬起头茫然看向她。 她开口道:“我们可以把其他人叫下来,让她们以为是自己杀害了周颖颖。” 她这么说着,身体战栗,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 这是她早就制定好的计划。 周颖颖的死亡仿佛是一个拐点。 一切会由此改变。 审问室里,陶雅承认:“我是利用了她的死亡,也利用了她的尸体,我给孙雨诗出了主意,为了让她相信我,我对着尸体刺下了第一刀,然后我叫了其他女孩下楼。” 说完这些,陶雅抬头看向警察们。 她讲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整个事件变得像是罗生门一般。 观察室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白梦从陶雅的表情里看不出这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她编造的谎言。 但是她回忆着孙雨诗所说的话,她记得孙雨诗说,只有那一晚,周颖颖像是疯了一样地反抗她,她们才扭打在了一起。 顾言琛道:“有什么能够证明你说的这些事?” 陶雅道:“我有视频。” 她顿了一下说,“是周颖颖生前录下的录像,原件随着我的旧手机遗失了,但是有一段剪辑视频,我加了密码,放在云端了,如果你们给我手机,我可以找出来,给你们看。证明我说的是实话。” 白梦急忙起身,去拿了陶雅的手机,她把手机外连到了警方观察室里面的电脑上,做了个简单的投屏。 隔着一层证物袋,陶雅操作着老式的手机,她从一个程序进入,输入了几层密码,进入了一个云空间,随后又解码打开。 那个文件夹一打开,所有人都看向屏幕上。 首先看到的,是放在里面的照片。 那些照片很多,一共十二张。 那是女工和尸体的分别合影。 每个女工手拿着刀,刺向周颖颖尸体的背部。 背上的伤口从一道逐渐增多。 在阴暗的储藏室里,那些女孩子们脸色苍白,表情各异,有麻木的,有痛苦的,有哭泣的,有害怕的。 就是这些照片,永远改变了她们的人生。 陶雅道:“周颖颖和孙雨诗打斗的录像,我也录下来了,都在里面。” 最后她点开了最长的那一段录像。 一位胖胖的样貌普通的年轻女孩出现在了屏幕上。 所有人都一眼认出了,她就是这一案的死者周颖颖。 就在之前,沈君辞看到过她的照片,看到过她的尸体,此时却看到了她的影像,这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视频的背景是黑的,看不到一丝光亮,只有周颖颖的面前点了一个小小的蜡烛,映照着她的脸。 陶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说点什么吧,毕竟是二十二岁的生日。” 周颖颖顿了一下:“应该说什么呢?” 她看向镜头,停顿了几秒钟才开口:“我从小就是个胖子,我非常普通,长得不好看,学习成绩也不好,我的家里没钱,爸妈经常骂我,我能够感觉到,他们不爱我。哥哥也看不起我。在学校里,我过得平庸,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我觉得自己太不合群,就努力笑着。我希望别人包容我,希望自己也能够被爱着。” “我胆小,懦弱,这人生的二十来年,都在看着别人的眼色行事。” “我曾经以为,成年了,就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一切就会变得很美好,可是等我长大了,发现并不是这样。一过了二十岁,我爸妈就把我当做一只成熟了的,待宰的猪,如果不是在这家工厂里,有着不错的薪水,我早就被逼着嫁人了。” “而孙雨诗,还有那些工友,又在不停地欺负着我。” “我感觉,自己身处在炼狱之中,而这地狱,是周围的人外加在我身上的,无论是路人,父母,亲戚,同事,领导……因为我的胖,因为我丑,因为我不能如她们所愿,因为我看起来好欺负,大家都是人,我却成为了他们欺负的对象,发泄的对象。从来没有人考虑过我的感受。” 陶雅在一旁开导她:“你说的也不尽然,你看我,不也是经历过这些,但是我挺过来了。一切就会变得美好。如果没有以后,那才是真正的,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还是会希望你能够撑下去。你应该和家里人说自己得病的事,应该去更好的医院。” “可是不是人人都能够像你一样坚强。至少我没有你的勇气,也没有你那么聪明,更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周颖颖继续说:“我曾经想到过,出走,走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独自生活。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到不了很远的地方去,我没有钱,证件压在工厂里,我爹妈盯得我很死……就算我走了,还能怎样呢,到了新的地方,依然会有人骂我像是猪,骂我一事无成。更何况我现在生病了,我快要死了……” 视频放到这里黑屏了,过了片刻再亮起来。 这一次,周颖颖看向了手机镜头,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 “以前,我是个胆小而懦弱的人,现在我想要在我去世前,改变这一切。今天晚上,我会打电话,和我的父母谈一谈,孙雨诗应该也会再叫我,我会试着,对她进行反抗。” “如果,我的父母不再骂我,不再强迫我,我会告诉他们我生病的事,会和他们一起想办法。如果今晚,孙雨诗不会欺负我,她放过了我,我会自己去大医院,再做详细检查,想办法看病。” 她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就连在屏幕前的那些警员们,都感觉到了少女的绝望。 周颖颖擦了一下眼睛:“如果今晚我这奋力一搏,没有任何的结果,如果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待我。那么我希望……我希望……他们能够受到惩罚,付出代价……”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看向陶雅:“陶雅,你会帮我做到的吧?” “我会的。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闺蜜。永远不会背叛对方的那一种。”陶雅的声音传过来:“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你会希望自己被埋在哪里?” 周颖颖指了指脚下:“就这里吧。只有在这里,我是自由的,快乐的,我是属于我自己的。” “我甚至不希望,有人能够发现我的尸体,那样我就可以安静地睡在这里。有人会因为我的失踪去指责我的家庭,我的父母,说他们重男轻女,逼走了自己的女儿。” “孙雨诗会因为我的死亡,变成一个杀人凶手,她会永远害怕,永远忌惮。其他人也会因为我的死亡,在心里横上一根刺。她们再也无法像是以前一样,那么心安理得地去欺负别人。” “我活着时候无法反抗的人,会在我死后得到惩罚。他们会在梦中梦到我。随后惊醒,我会成为他们永远的噩梦,挥之不去。” 周颖颖面对着镜头,绽放了笑容。 这像是渺小而平庸的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宣战。 她如果战败了,就要用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放在天秤上,去撬动一切。 进行飞蛾扑火般的最后一搏。 视频又黑屏了以后,随后又亮了。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警察们找到我的尸体,你就把这段视频,交给他们看吧。证明我所有的行为,都是自己的意愿,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陶雅道:“我们吃蛋糕吧。” 周颖颖道:“那我许个愿吧,我不想死,我想要活下去,我如此地热爱这个世界。” 她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一切陷入了黑暗。 视频停住了,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段视频录制于一年以前,而现在所有的结局他们都已经看到了。 周颖颖已经死了,她似是被那些人杀死了,也像是被这个世界杀死了。 顾言琛的神情凝重而严肃。 白梦看到这里,抽了一张纸巾,小声抽泣。 沈君辞不知道,如果那天周颖颖的父母没有对她破口大骂,激烈争吵。如果孙雨诗不是像往常一样欺负她,羞辱她,是不是结果会不同。 但是没有如果。 那个善良而普通的女孩死在了她22岁的夜晚。 陶雅道:“从那一天起,我背负着对周颖颖的誓言,把计划进行了下去。在孙雨诗六神无主的时候,我出了主意,让一个一个女孩被道德审判。我维持着寝室的平衡,那以后的事情,你们应该也知道了。” 周颖颖的父母被人人指责。 孙雨诗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寝室里的霸凌从此消失了。 周颖颖拯救不了自己,但是一切似乎是因为她的死亡,变得好了一些。 他人即地狱。 她把自己变成了一把烈火,撕开了一条地狱里的缝隙。 可惜她自己,再也看不到这一切了。 陶雅道:“从周颖颖死后,我就开始叠千纸鹤,每一天叠一个,如今已经一年了。千纸鹤里是我对朋友的思念。我希望那小小的纸鹤可以传递信念,如果真的有死后的世界,那么周颖颖泉下有知,也会为今日的一切感到欣慰。”. 案件到此,似乎是终于水落石出。 夜晚,白梦收拾着所有的档案,她擦掉了眼泪,从动容与共情之中醒了过来。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继续忙碌。 沈君辞看向一旁的顾言琛,他的表情并没有破案以后的释然。 沈法医思考了片刻,忽然明白了过来。 他虽然在听陶雅的供述前也推断到了这种可能性,可是事情之中还有一些不对。 现在陶雅这么说了,还出示了视频,他反而怀疑这依然不是真相了。 沈君辞问顾言琛:“我们应该相信陶雅的证词吗?虽然说有了周颖颖的那段录像,但是我发现了一点,就是在陶雅讲述的故事里,很多事情都是发生在秘密基地里。包括她们约定好,互相隐瞒着她们的地下友谊的这件事。除了这段影像,陶雅的证词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那一切。” 毕竟一切事情都是发生在外号事件之后。 那时候,陶雅帮周颖颖出头,而懦弱的周颖颖却躲在了陶雅身后,甚至看着陶雅被欺负。 是否那时候,她们的友谊产生了裂痕,陶雅对好友失望,产生了想要报复周颖颖的念头呢? 否则解释不通,在陶雅已经和孙雨诗关系缓和以后,其他人为什么却忽然开始针对和她同乡的韩子爱以及周颖颖?这其中有没有陶雅的推波助澜? 人心叵测。 人性也难以捉摸。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陶雅是在两面挑拨,又在周颖颖面前扮演好人? 从证词里她们还可以推断出,陶雅真的欺负过周颖颖。一切真的像她证词里说的,聪明如她都无力阻止?必须采用这种方法才能改变一切? 人们无法从事情的表象以及证词看到她的内心所想。 那时候她究竟是在演戏还是在从欺负之中感到报复的快感? 他们无法得知答案。 顾言琛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就连晚上的那段视频,也不是连贯的,有一些剪辑的痕迹。” 真正的完整视频是什么?陶雅剪辑的用意是什么?是因为里面涉及了隐私?还是分段落录制内存不够?还是说陶雅曾经说了什么,引导着周颖颖说出那些话的? “她的话里还有一点对不上。”顾言琛道。 “哪里?”沈君辞问。 顾言琛道:“千纸鹤的数量,并非是准确对应着死后的日期。我之前自己数过了,瓶子里的千纸鹤是352只,而周颖颖去世距今已经374天。” 少了的几十只千纸鹤不知道是节假日漏掉了,还是因为什么原因,放在了其他地方,也许那段时间她没有买到一样的纸,或许是过年回家不方便折,又或者陶雅只是夸张了一下,忘记了一些日子。 这甚至不算是谎言,只是数字的微小差异,并不能作为证据,也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但这件事有点细思极恐。 沈君辞皱眉细想。 有一种可能性,陶雅可能只是心机深沉的善良女孩,如同她讲述的那个故事,为了闺蜜,忍辱负重,默默做着那一切。 她要完成闺蜜的遗愿,让所有该受到惩罚的人都被惩罚。 她把周颖颖死后的世界变得更为美好。 但是这个案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尽管可能性很低,但是他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 眼前的这个女孩真的聪明绝顶,她在被欺负之后完全黑化。 在孙雨诗落水以后,她想的是不能让她死得那么轻松,所以才把她救起。 她一边欺负周颖颖,一边假意说,我还把你当做朋友。我这样是为了你好。我不欺负你,其他人就会欺负你,我也会被她们排斥。 她知道周颖颖得病,一边假装劝说她应该看病,一边告诉她,她这样的人就应该去死,并且自己决定利用她的死亡。 医院的记录并不详尽,没有留下明确的诊断证明。甚至说,除了地高辛的开药记录,他们都无法确认,是否周颖颖的心脏病严重到了那种程度。 死者血肉腐烂,他们也仅能化验出有地高辛的存在,无法获知确切浓度,也不知道是不是周颖颖自己吃下。 陶雅可能已经完全预知到了今日的一切,所以才留下了周颖颖的视频作为脱罪的证据。 她可能是个绝对的坏人,从自己受到欺负的那天开始,就把一切都记录下来,忍辱负重,咬牙忍耐,最终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她从孙雨诗坠湖起,彻底开始翻盘,她一步一步算计着一切,周颖颖的境遇与死亡,也是她借力的一环。 她控制着所有人,进化成了一匹凶残的头狼。 想到这第二种可能性,沈君辞觉得背后发凉,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竖起,他觉得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顾言琛终于起身道:“结案吧,根据相关的证据,以及所有证词,我们已经不可能获知全部的真相。当时真正发生了什么,只有陶雅自己知道。但是我们至少可以做个选择,选择我们相信什么。” 沈君辞问:“你会相信哪一种?” 顾言琛道:“大概是陶雅讲的那一个故事吧。至少在周颖颖录制视频时,她是相信这位好朋友的。” 顾言琛判断的依据还有一些。 在周颖颖死后,陶雅并没有反过来欺负其他的女工,整个寝室关系是相对和谐的。不管孙雨诗坠湖的意外是什么原因造成,陶雅真的从冰湖里把孙雨诗救了上来。此外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陶雅和周颖颖的死亡有直接关系。 如果陶雅真的算计到了那种程度,她去做什么不好,非要在这里做个普通女工呢? 所以,他愿意相信陶雅的本性是善良的。 想到这里,他反问沈君辞,“你呢?” 沈君辞沉默了片刻,排除了之前脑内的推断,他清秀的面容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也一样,如果这不是真相的话,这个世界,人心太过复杂也太过黑暗,未免会让人无望。” 相对于口供与推断,警方更愿意相信实证。 死者周颖颖的供词,是对陶雅有利的。 目前的实证就只有眼前这些,具体的结果需要法院裁判。 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全部工作。 再往下分析就需要推测了,过度的推断会误导检方。 法律之中有句话叫做:疑罪从无。 意思是没有明确证据的话,认定会偏向无罪。因为人无法举证证明自己没有做过的事。 他们不会放过坏人,也不希望冤枉好人。 所有的一切都会不带倾向性地如实记录。 至于他们脑中认为的答案…… 有时候,人必须说服自己相信点什么,这样人的信念才能够更为坚定。 沈君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心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讲述这个故事。 最终他把所有的感觉都压在了心底。 一叠一叠的档案,一份一份的口供,最终都会被尘封,成为众多破获案件之中的一个。 这个案件很普通,却又不那么普通。 到了凌晨一点,他们才得以下班,走下刑侦楼台阶的时候,沈君辞忽然道:“我们生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就会感觉到很多其他人加之在身上的痛苦。” 这件事挺奇怪,人们明明是同类,却要互相伤害。 如果没有最初孙雨诗的嘲弄,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顾言琛道:“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东西可以治愈这些伤痛,那就是他人加到你身上的爱,只要那些爱足够多,就可以抵御了那些痛。” 听着这句话,沈君辞感觉自己胸腔之中那颗冰冷的心脏,似乎被一双温暖的手环伺其中。带给他丝丝的温暖,以及希望。 不管陶雅的友谊是真的还是假的。 至少从周颖颖的角度来说,或者说从离世者的角度来说。 作为死者,都希望有个朋友或者是知己,在死后也肯替你做很多事,保持着你和这个世界的牵绊。 这么想着,似乎连死亡都变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沈君辞对这一点有点感同身受。 或许正因为此,他才能够重返人间。 站在市局门口的台阶上,沈君辞忽然叫了男人的名字。 “顾言琛。” 顾言琛侧头看向他:“什么?” 沈君辞望着他英挺的眉目,开口轻声道:“能够认识你,真好。” 第75章 孝子 夜晚,槟城城东。 今夜有风,天空中的乌云密布,遮挡了月亮和漫天的星辰。 这一片是槟城的富人区,四周围几乎聚集了槟城最好的商场,医院,学校。而这里的房价也绝非普通人可以想象。 一栋巨大的别墅之中,围坐了四个人,桌面上摆满了红酒,糕点以及水果。 这是一场小型的私人聚会。 而这现场坐着的人都是非富即贵,随便哪一个都是槟城的传奇人物。 只是今天,他们讨论的话题却不是一如往常般轻松。 坐在左边的是槟城的富商盛千城,他点燃了一根烟,神情凝重地开口道:“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明显是在针对我们。” 一旁的中年男人扶了一下眼镜:“唉,我看你是多心了。我这边可是一切正常。这个月的营收又增加了不少。” 盛千城有些不快,他弹了一下烟蒂道:“韩清逸,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事情不过是还没有波及到你的身上。姚林被抓,张骁杰的复兴电子厂这次损失了一个车间的女工,接二连三的出事,商会里人人自危,你说这是我多心吗?” 坐在右侧的是一位女人,她名叫霍蕾,是在场的唯一一位女士。 霍蕾大约四十来岁,但是她保养得很好,看脸也就三十出头,从身材和背影更是完全看不出来上了年纪。 此时霍蕾的怀中抱了一只猫,那是一只白色长毛的布偶,那猫生得好看,就像是一只毛绒娃娃,正躺在她的膝盖上安静睡着。 霍蕾的十指懒洋洋地插入布偶的毛里,一下一下摸着猫的毛。 她对盛千城的话表示赞同:“似乎是从钟志淳被抓开始,这些事就接连发生,总局对翻案子这件事似乎是蠢蠢欲动,下次说不定会查到哪里。”她说到这里,看向身旁的几人,“做了那么多事,你们哪一个是禁得住查的?” 在场的几个人一时都安静了下来。 这么多年来,河图商会作为暗中的操控者,在整个槟城之中扎下了根,他们呼风唤雨,敛财,拿权,风光无限。如今被人紧追,岂会吃哑巴亏,任人拿捏? 韩清逸拿起了一杯红酒问:“那你的意思是要怎样?难道要像几年前……” 提到了几年前,在场所有的人的呼吸都是一顿。 几年前,他们也是被逼无奈,聚在一起密谋对策,最后铤而走险,做出了毒杀市局局长的举动。这一切犹如一场豪赌,他们赌赢了,给自己赌来了几年的好日子。 可是现在,危险再次又临近了。 坐在众人上位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他刚才默不作声听着这一切,到此时终于睁开了双眼:“今时不同于往日。” 他说着话,坐直了身体:“我们上次动了林局,是一步险棋,这件事虽然当时没有发作,看上去安全度过,却像是在那时埋下了隐患。在过去的几年里,你们不知收敛,贪婪地吸取着整个社会的钱财,同时也让整个城市的发展停滞不前。” 老人的话说得有点重,韩清逸咳了一声。 老人抬起眼皮继续道:“怎么,心虚了?我有说错吗?你们每个人都记挂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从来不懂取拿有道,你们暗中勾结那些为官的人,随意指使兄弟公司的人帮你们卖命。你们随意让保洁公司帮你们杀人放火,即使出了事,一个电话就能够叫来处理人帮你们打理好一切。” “就是因为你们的猖狂,才要付出代价。如今,上面的人早就有所察觉,所以王局才会下课,丁局刚上任一年。这时若是再有一位局长死于意外……到时候……” 盛千城眉头紧皱,也想到了这样的结局:“到时候可能会派人严查……” 老人点头:“引来天怒,你们就犹如五指山压下,永世不得超生。” 周围坐着的三人脸色都变得不好看起来。 霍蕾问:“干爹,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要任由他们继续查下去?” 老人摇了摇头:“丁局和当初的林向岚不一样,林向岚有能力,是个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的人,一旦把他打掉了,就是群龙无首,下面的人不成气候。但是现在的丁局,还是全靠下面的人做事。” 盛千城茅塞顿开:“对啊,上面的人不能动,下面的人未必动不得。回头把下面的人抽调几个,再把冒尖的干掉,开掉,剩下一群草包,他又不能自己去查案子?” 商量好了对策,老人看向女人:“霍蕾,你去派人搜集一下资料,打探消息。” 霍蕾答了一声是。 严肃的话题很快过去,他们的讨论又到了生意上。 一时间韩清逸炫耀着自己最近这个月又多了两个亿,盛千城则是说自己的又一家公司即将上市。 霍蕾听他们说着,在一旁笑而不语。她表面上装作认真听着,心里想的却是这些男人就是好面子又爱吹牛。一个个愚蠢至极。 忽然,她的手一顿,长长的指甲无意夹住了布偶猫的毛。那猫被从睡梦里惊醒,喵了一声,爪子下意识挠了过去。 霍蕾啊了一声,等她反应过来,手背上已经被划了一道伤痕,还好没出血。 韩清逸转头看到了这一幕,冷笑着说:“畜生果然就是畜生。” “是啊,多少好吃的都养不熟。”霍蕾笑了一下,“太调皮了,我还是把它放楼上去吧。” 她说着话站起身,抱着猫进入电梯,上到了二楼。她的高跟鞋与地面相触,发出声响。 路过书房时,她顺手从笔筒里拿了一把刀,走入了洗手间里。 过了几分钟,霍蕾从洗手间里出来。 她已经收拾好,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霍蕾按了按服务铃,有保洁过来。 霍蕾笑着说:“麻烦你们打扫一下洗手间。还有送我的猫去宠物医院,它的爪子受伤了。”说完话她就踩着高跟鞋身材妖冶地离开了. 复兴电子厂的案子在后续进行了结案。 那些女工们也被转了出去,即将面对审问。 周四的清晨,顾言琛起床以后就看到了手机上的信息。 他快速洗漱,收拾好以后敲了敲沈君辞的门。 沈君辞刚吃过早点换好衣服,有点手忙脚乱地开始穿鞋:“怎么今天这么早?” 早上去市局他基本都是要掐秒的,顾言琛过来比往常要早了整整八分钟。 顾言琛道:“你没看群里?出了案子了。” 沈君辞这才打开手机,他看了看群里消息。 二十分钟前,丁局的秘书通知他们有个分局的案子转了过来。 两人上车,顾言琛发动了车。为了驾驶安全,他没看手机,直接问坐在一旁的沈君辞:“分局的资料发过来了吗?” “发过来了。”沈君辞看着资料给他实时汇报,“是位网红孝子,名叫秋文辉,他的母亲因为车祸胸下瘫痪,卧床多年,昨天自杀了。这件事在网上好像上热搜。” 顾言琛问:“死因呢?” 沈君辞:“报警的时候,说的是用塑料袋套头窒息死亡。” 顾言琛听到这里嗯了一声,对这个案子有了个基本的概念,听起来并不复杂。 沈君辞又念道:“秋文辉的那个自媒体号叫做‘背上背着我阿妈’,他母亲是因为车祸瘫痪,这个账号就是因为他背着母亲上山采山货才红起来的。我好像看到过,干活的时候他就把母亲放在旁边,还会唱山歌,母子合唱。” 他这么一说,顾言琛想了想:“我好像也看过,有些印象。” 他偶尔会看看网上的新闻,很多营销号给他推送过这个,说是超级孝子。 那些视频拍得非常淳朴,都是乡间景色,也很有个人特色,最关键的是,唱得的确很好听,很多人被这对母子的真情感动,后来逐渐观众多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秋文辉被评为草根网红,一晚上直播间的打赏就有上万元。 可是后来,喜欢他的人却说他变了,他家里换了大房子,直播间开始接广告,而他的母亲也越来越少出现在他的视频里。 很多人开始说他忘了本,就在这时候,他的母亲又忽然去世。 网上,很多相关的短视频都被翻了上来,一时网民们议论纷纷。 群里也在讨论着这个案子,沈君辞按了外放。 陆英道:“怎么连孝子都有网红呢?孝顺这件事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我是对秀恩爱和作秀的,都不太喜欢……”这声音有点怯懦,听起来就是戚一安。 白梦随后发过来一段视频链接。 沈君辞仍是外放播了,一时间,整个车里响起了一片哭声。 视频之中,五十多岁的秋文辉正在痛哭流泣:“我妈她,她不愿意拖累我,她昨天和我要了水果,我出门前就给了她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放了几个洗好的苹果,我没想到,她会把塑料袋套在头上……” 秋文辉说到这里,几乎哽咽住了,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 “我应该早点发觉的,她,她给我留了遗书,等我买了菜回来,她就已经,已经死了……人已经凉了。妈……你怎么就丢下我一个人去了?我以后可怎么办啊……” 他一边哭着,一边说着。 沈君辞去看下面的评论留言: “秋哥,加油,就算只剩下你一个人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泪目了,我从你只有500粉丝就开始追你们的视频了。” 也有不同的声音,有人刷着:“这也太假了吧,自己妈死了,还有心情直播呢?” 随后迅速被禁言。 沈君辞浏览了网上的发言,总结给顾言琛道:“网上很多人表示同情,说她母亲久病缠身,活得辛苦,希望他好好处理老人的丧事。但是也有人说他发死人财,博取同情,吸引眼球,闹着说一定要查一查他母亲是不是被他杀的。那些人和支持他的粉丝吵得不可开交,因为这些,分局才把这个案子发到市局来。” 顾言琛问:“分局那里呢,有做什么处理吗?” 沈君辞看了一下交接细节:“开始分局接了警,派了法医去看过现场,得出结论是疑似自杀,调取了监控,秋文辉有不在场证明,他签了字说不希望验尸。后来分局那边接到了转案要求,才把老人的尸体送了过来。秋文辉迫于压力表示,同意验尸自证清白。” 群里,大家也就是他杀还是自杀引起了讨论。 白梦和戚一安都怀疑是弑母案。 陆英却觉得秋文辉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网上的一些分析我也看了,可是我有点想不通,秋文辉在网红出名,就是因为他每天背着自己母亲,说句不好听的,他母亲也是他赚钱的工具,他又是以孝出名,怎么会做出杀母的事?” 白梦:“分局那边刑警告诉我,最近他直播都说母亲身体不好,不带她了,还和另外一个网红组了个cp。” 陆英:“好吧,这么看动机是有了,可是那不在场证明又怎么说呢?” 白梦:“延时装置?或者是瞒报死亡时间?” 这时,陆英终于发现了华点:“咦,顾队呢?顾队怎么不在啊?” 白梦:“开车呢吧?” “群里都在召唤你。”沈君辞问,“顾队,你不发表下评论?” 虽说要安全驾驶,但是停车的时候发个语音还是可以的。 顾言琛道:“不说了吧,还有一个路口就到了。” 戚一安圈了一下沈君辞:“师父你到哪里了?” 沈君辞按了下语音:“我马上到……”他们正走到一个红绿灯的路口,顾言琛等红灯的时间,扭头插了一句话道,“你让他们先开工。” 沈君辞手一松,手机完美收音,把顾言琛那句话也发了出去。 沈君辞急忙点了撤回。 群里沉默了片刻。 白梦瞬间激动了:“我没听错吧?!这是沈法医的号?昨晚发生了什么?” 小女警脑部了一出大戏,发了以后,她似乎是觉得在部门群里八卦不好,点了撤回。 戚一安:“师父你什么时候和顾队在一起了?” 戚一安:“对不起,我说话歧义了,对不起,我撤回。”这两条记录跟着消失。 陆英:“你不知道?他们一直在一起。” 过了片刻他又打字。 “呸,我的意思是他们一直住在一个小区里。好像从开始沈法医就租的顾队的房子,一起上下班也是很正常啊,你们平时没有遇到过吗?经常是顾队带他一起去现场啊!” 他说完把这几句也撤回了。 白梦:“好像是这样,但是听你们用一个手机说话我还是很惊讶。”随后撤回。 沈君辞打字解释了一句:“他在开车,我蹭了下顺风车。” 原本挺正常的事,忽然被他们这么一说感觉变了味道。 他解释完发了,发现前面的都撤了,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把这一句也撤回了。 群里忽然又安静了。 白梦跳过这一节,一本正经打字道:“报告顾队,我已经到办公室了,物证还在交接之中,尸体先给送过来了,已经送到法医室了,我这里准备开始网络信息收集。” 等顾言琛锁好了车,拿出手机,除了白梦那一句,就看到群里一堆:已撤回。 “工作群里,少聊废话。”顾言琛打字,小小警告一下,然后他转头问沈君辞,“你们刚才聊了什么?” 沈法医脸不红心不跳,毫不心虚:“真没什么,他们打错字了。” 顾言琛虽然没看到,但是心里明镜似的:“既然都被误会了,那没发生过什么岂不是很冤枉?”他顿了一下问,“沈法医,我能请你看个电影吗?” 沈君辞低头沉默,一路往法医楼走,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不准备回答。 等顾言琛觉得似乎是无望时,他回头道:“等这个案子破了的。” 一瞬间,顾队干劲十足。 第76章 逆子 上午,槟城市局。 沈君辞和戚一安前后脚到了法医楼,他们走到解剖室,就看着几个解剖室都是满的。 戚一安找温婉交接,她是昨晚值班的,尸体也是她签字接收的。 戚一安看了看,法医室多了几条记录,开口问:“温姐,最近出事的怎么这么多?” 温婉刚验完一具尸体,眼圈还是黑的:“别提了,最近有好几起案子,我昨天晚上值班,通宵验了一个跳河的,结果早上又送来一个上吊的。” 戚一安客客气气道:“温姐辛苦了。” 他真心佩服温婉,法医这个工作脏累不说,几乎全年无休。他刚做这个职业没有多久,而温婉是多年如一日地在一线工作。 “不辛苦,回头帮我把切片捎到化验室。”温婉看了看表格,给他们指路,“你们的那一具,是在四号解剖室。” 沈君辞签字交接后走到了隔壁,他熟练地戴上了橡胶手套。 视频之中看到过的老人此时躺在解剖台上。 戚一安整理着设备,准备录像,他忽然想到,这似乎是他解剖的第一个“名人”。 老人的衣服还穿着,自杀用的塑料袋也被收好,放在物证袋子里一起拿了过来。 戚一安查看了一下分局那边拿过来的记录:“老人名叫傅丽娟,今年78岁,身高159,体重85。” 老妇人的面色枯黄,头发银白,看起来就健康状态不是很好。她的身材娇小,体型干瘦,所以过去她的儿子才能够背着她上山。 因为他们没去现场,所以只能看分局法医的现场勘验报告和拍摄的现场照片。 沈君辞先翻看了一下档案。头几张是现场照,从各个角度还原了现场。 案发地点是主卧的卧室,从照片里就可以看出来,屋子是新盖的,墙刷得雪白,家具也很新,看得出来直播让他们的生活得到了改善。 由于老人半身瘫痪多年,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各种的生活用品,还有水杯以及常用药物,一旁还有个电视遥控器。 沈君辞仔细看了看床头上的东西,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他发现了一处不合常理之处。 在他可以看到的地方,没有手机。 这种情况在现在看不太多见。即便是瘫痪,老人也是肯定需要手机和外界联系的。否则躺在床上就和身处孤岛没有什么区别。 特别是这种瘫痪了的老人,紧急时刻连求救都没法进行。 老人被发现时,身体是半靠在床头上的,她的头上套着白色的塑料袋,那塑料袋很厚,完全遮挡住了老人的五官,因为死前嘴巴拼命呼吸,嘴巴是张开的,塑料膜紧贴在老人的脸部上,看上去像是那种蒙了面的怪物,有点恐怖。 塑料袋在脖颈处往里勒着,打了个死结,随后两个提手合并,套在了床头的杆子上,这样保证她就算是自己挣扎,也没办法挣脱桎梏。 在塑料袋下部,脖颈附近可以看到一些指甲的抓痕,但是最终,她没有抓破塑料袋。 老人就这么窒息,死在了床头处。 其他的还有一些拍的遗书的照片,遗书写得不太长,一共半张纸。 遗书 我叫傅丽娟,今天我决定结束我的生命。我的 儿子帮了我很多。我才能够活了这么久。病痛 害苦了我,对不起。如果真的能有来生,希望 我还有机会给大家唱歌。 傅丽娟 遗书的字迹有点潦草,戚一安扫了一眼:“这遗书怎么读起来感觉不太对啊?写的冷冰冰的,也没交代后事怎么处理,而且文字不太通顺。” 沈君辞道:“还是先看尸体吧。” 戚一安这才把资料收到。 他们两个人来到了解剖床前,把老人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尸体躺在解剖床上,傅丽娟刚刚死亡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尸斑和尸僵都在。 她的嘴巴微微张着,一张脸明显肿了起来,嘴唇,指尖,都是紫色的,脖颈间可以看到一条不太明显的红色勒痕。 沈君辞做着体表检查:“缺氧造成颜面紫绀,肿胀,尸体已经出现显著暗红色尸斑,在背部,臀部尸斑较多,臀部下方有长久卧床留下的褥疮,两条腿静脉曲张严重。” 他用手指分开尸体的眼睛,用医用手电照着与其对视:“瞳孔已经开始浑浊,眼结合膜有大量出血点。” 沈君辞把各项体征综合考量,又看了看报警后分局法医测量的尸温:“综合来看,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下午四点左右。整个过程可能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 戚一安比对了一下案卷:“昨天下午两点,秋文辉就出去了,只有老人一个人在家,他到六点左右才回家。老人已经死亡,他随后报了警。” 沈君辞取了尸体的血样用做检查,开始拿解剖刀准备尸检。 老人的皮肤干燥,脂肪很少,解剖刀划过几乎没有太大阻力。 破开腹腔后,下一步是打开肋骨。 他们先检查了心脏,死者的肺胸膜和心外膜都有小的出血点。 沈君辞的声音清朗,继续道:“可见塔雕氏斑,的确是机械性窒息而死的。” 戚一安:“那这么看,分局做出的判断没有错?” 沈君辞:“还要看病理检查结果。” 随后他又看向了尸体的肺部,沈君辞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戚一安听出来点不对,他也凑过头来。 小法医看了看内脏,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异常。可是沈君辞的反应却告诉他,这具尸体很可能有问题。 面对着一具划开了的新鲜尸体,沈君辞左手拿着解剖刀,右手拿着止血钳,仔细观察着老人的各种内脏和器官。 一位瘫痪在床,久病缠身的老人,五脏六腑自然没有年轻人的鲜活健康。 戚一安忍不住问出来:“老师,有什么不对吗?” 沈君辞道:“老人的器官有一定程度的坏死,虽然只是局部,这种情况却不常见。” 戚一安推测:“有没有可能是久病在身的器官衰竭?” 沈君辞神情严肃地直起身:“不像。” 解剖室里的抽风机嗡嗡响着,沈君辞微微皱了下眉,他按下了暂停键。 解剖室里一时安静极了。 没过几秒,尸体的味道便飘散了出来。 戚一安也发现了,他捂了一下鼻子:“这味道不太对。” 按理说,刚去世不久的新鲜尸体就像是新鲜的肉,除非便溺污染,不会有太重的味道。 眼前这具老人的尸体,除了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种其他的味道混杂其中。那味道奇奇怪怪,难以形容。 戚一安仔细闻了半天才确认了,她的内脏却发出了一种血腥腐败的味道,这分明是死亡数日的尸体才可能有的味道。 沈君辞先看了看尸体的胃部,用止血钳触碰了一下胃袋:“胃里是空的,里面没有苹果,也没有午饭。” 他拨弄了一下肠子:“肠道里也相对干净。她应该很久没有进食。” 窒息死亡,老人竟然没有失禁,这可能是肠胃早就排空,也不合常理。 随后沈君辞开始查看肺部,因为是窒息而死,肺部上也有出血点,几片肺叶明显萎缩变小。 “死者肺部有肺不张,肺间质浸润,有微量出血……” 沈君辞剪下来一小片肺叶,全神贯注仔细查看,止血钳轻轻拨弄:“肺部还出现了少许的肺部纤维化……” 窒息死亡是不会造成肺部病变的。 戚一安停下记录问:“那是患病吗?是不是患病会影响食欲?得的是肺气肿?” 对于久病卧床的老人,出现这种病症没有及时就医再正常不过。 沈君辞摇了摇头,他没有妄下结论:“我需要再观察下。” 沈法医都拿不准,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戚一安在一旁抱着尸检报告,不知道该怎么写。 沈君辞觉得眼前的老人似乎是用自己的尸体给法医们出了一道谜题。 他整理了一下手套问戚一安:“血液常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戚一安忙道:“我去看一下。” 血常规是最快能够检验出结果的,戚一安打开了电脑,之前送过去的检验样品已经出了结果。他把报告很快打了出来。 沈君辞接过,看着各项指标:“白细胞升高,血小板减少……” 尸检刚刚进行到了这里,还没完成,他们就听解剖室外有人敲了敲透明玻璃窗。 沈君辞抬头,看到顾言琛不知何时来了,站在走廊里。 他走出来,取了手套摘下口罩问:“什么事?” 顾言琛手上拿着一个物证袋,里面是那张老人写的遗书,他对沈君辞道:“给你看点有意思的东西,也许对你们尸检判断有所帮助。” 沈君辞刚才没有仔细看,现在接过来原件,仔细看了一遍,他的眼睫眨动:“这是……” 重看了一遍,他也发现了其中的怪异之处,这遗书字虽然潦草,排列却十分整齐。 顾言琛提醒他:“藏头诗。” 沈君辞轻声念着每一列的第一个字:“我、儿、害、我……” 尸体不会说谎。 看来不是他多虑,这一案果然是有隐情的。 顾言琛道:“那表面的孝子,也许是个逆子。” 第77章 禽兽 上午,槟城市局法医解剖室外。 看着这首藏头诗,沈君辞皱了眉。 顾言琛把遗书拿过来:“不过这只是文字推测,究竟是不是如此还需要调查,你这里验尸怎样?有没有什么结果?” 沈君辞道:“解剖刚开始不久,已经确定了是窒息死亡,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左右。” 顾言琛摸了摸下巴:“那秋文辉的不在场证明很充分。” 那段时间,秋文辉正好在一家银行办理业务。监控和人证都在。 沈君辞道:“我觉得尸体有点问题,只是尚未确定问题究竟是什么,你们先去调查吧,等下出了结果我发信息给你。” 和顾言琛聊完,沈君辞又回到了解剖室。 想着纸条上的字,沈君辞忽然灵光一现,他对戚一安道:“你去拿一些硫代硫酸钠过来。” 解剖室的柜子里就存储了一些这些常用的检验药物,等戚一安取出适量的硫代硫酸钠,沈君辞已经从死者体内提取了少量的尿液。 淡黄色的尿液加入了硫代硫酸钠后,逐渐变化,轻轻一晃就变成了深绿色。 戚一安叫道:“师父,是阳性!那就说明……死者生前可能中毒!而这绿色再加上肺部的纤维化,可能是……” 沈君辞点了下头,下了判断:“百草枯。” 这种烈性毒药,恰恰可以作用于死者的肺部,症状也和眼前的情况十分吻合。 戚一安又问:“可是这百草枯究竟是怎么进入这女人体内的?” 这是一种剧毒,一如其名,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生机全无。 百草枯接触皮肤,会产生溃烂和水泡,接触内脏,也会出现病变。之前他们已经检查过死者的体表,没有明显的变化,那就可能是内服。 戚一安明白过来,那种奇异的味道可能就是身体中毒病变形成的。 沈君辞从食道开始检查老人的消化系统:“食道正常,胃部正常,肝脏少许肿大……”最后他划开了死者的肠系膜:“小肠黏膜肿胀,有出血点,溃疡点,百草枯可能是随着肠溶进入身体的。” 确定了这一点,就像是解开了一道难题。 所有的一切表征现象都能够说得通了。 解剖完了尸体,沈君辞让戚一安进一步把身体组织和内脏切片送去检验。 没过多久,化验结果出来,和沈君辞的推断一样。 他这才拿出手机给顾言琛发信息:“基本确定了,死者生前服用了百草枯。” 沈君辞随后又补充道:“体内剂量足够致死,只是需要一定的发作时间,死者是在发作之前选择了自杀。大概是服用后3天左右。目前我怀疑百草枯是下在了肠溶药的胶囊里。” 顾言琛也听说过百草枯的大名:“就是那种没有解药的毒药?” 沈君辞:“对,这种毒药对人体的伤害,不可逆。” 百草枯是一种没有后悔药的烈性毒药,现在早已经停产,一般市场上也不可见,但是早年间曾经大量售卖,总是有一些散落在民间。 很多中毒者最初服用了百草枯,洗胃治疗后,会觉得自己还没那么严重,甚至还有人幻想着,觉得自己可能痊愈。 可其实,他们已经被死神扼住了喉咙,无药可医。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种缓缓的,慢慢的,把人憋死的过程。 百草枯至今没有对症的有效药物,只要服用少量百草枯,人就会中毒,随后引起身体各个器官衰竭,肺部会纤维化,最后患者死于窒息。 这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可能会持续数天乃至于数周。更为残忍的是,在这段时间内,中毒者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 他们有着大把的时间用来后悔,或者是等死。 按照毒发的病程计算,老人已经开始有了反应,呼吸困难,腹痛难忍,难以进食,她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逐步等待死亡的感觉,最为磨人。她可能是在这种状态下选择了自杀。 傅丽娟是一位瘫痪在床的老人,最大的嫌疑人就成了她的亲儿子——秋文辉。 如果他的推断就是真相,给自己卧病在床的母亲服用这种毒药,这种行为简直是禽兽。 顾言琛听到这里理清了案情:“我知道了。我这里会抓紧时间进行查证。” 就在沈君辞验尸的这段时间内,顾言琛已经到了秋文辉家所住的社区。 这里原来是槟城附近的村庄。顾言琛没急着去抓人,而是先在附近和邻居们询问情况。 邻居们也都知道昨天老人的死亡。 “哦,那个网红家啊,他们家前两年发了财了,这不,盖的房子是我们附近最豪华的一栋。” “他和他妈的关系,可能是没有网上说得那么好的,你不知道,过去她妈经常在夜里嚎哭,叫着不孝子,后来秋文辉盖了新房子把家里里外都换了隔音的玻璃。这才听不到了。” “最近,最近没有什么人去他们家啊,只有他们娘两个在。打扫卫生的都要好久才上去一次,上次去的时候,发现他妈的衣服都好几天没换了。” 综合了村子里面人们的证词,顾言琛尽快申请了对秋文辉的审问证以及搜查证。 等警员们到达他们家的别墅时,秋文辉居然还在直播,他一边直播一边哭,回忆着自己和母亲相处的种种,地上是一地的卫生纸。 陆英冷笑道:“这真是电子灵堂,网上哭丧啊。” 秋文辉看了警察的证件,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我会配合你们调查,也会跟你们走,不过稍等等,等我和粉丝们告个别。” 顾言琛道:“那你可要好好告别。” 如果他真的给自己的母亲下了毒,不知道再次直播要到什么时候了,甚至还有没有直播的机会。 等秋文辉被押上了车,警务人员开始在别墅里进行全面搜索,那翻找的程度不亚于掘地三尺。 秋文辉的这栋小楼外面看上去不算大,可是里面却有很多的死角。 很快,警员们在他们家的地下室找到了82年产的百草枯的空瓶子,随后又在瓶子上发现了秋文辉的指纹。 陆英负责搜索楼上,他着重找了老人的房间,每个药瓶都拿起来检查过。随后他给顾言琛汇报结果:“顾队,这里的桌子上有个空位,原来放在这里的药瓶不见了。” 显然,投毒的药物已经被处理掉了。 为了找到这些药,警方又加大了搜索范围,甚至还拉了几只警犬过来。 到了下午,刑警们就开始在市局里审问秋文辉,开始他还在抵赖,咬死了对百草枯的事情不知情,只是说自己的母亲是自杀而死。 下午三点,顾言琛拿着一个物证袋走入了审问室,里面是几枚彩色的胶囊。 看到这个,秋文辉的脸色终于变了,他轻轻低下了头。 “我们在你家的下水道里发现了被人倒下去的药物,你能否解释一下这些药物的由来?” 秋文辉咬着嘴唇,面对质问没有说话。 顾言琛看了看药物,又看向了秋文辉:“多亏了你选择的是肠溶药,不溶于水,保留了完整的证物,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是尽快招了吧。” “我不知道这些药是哪里来得,这些也和我母亲的死没什么关系。”秋文辉回答得结结巴巴。 “你以为,还没到药物发作的时候,傅丽娟也不是直接死于中毒,我们的法医就验不出来吗?”顾言琛晃动了一下手里的物证袋,“化验结果已经出来,我们在你母亲的体内发现了百草枯的成分,事实证明,你的母亲近期曾少量多次地服用了含有剧毒百草枯的食物或者是药物。” 百草枯…… 听到这三个字,秋文辉感觉自己的内脏也跟着枯萎了。 证据确凿,再也不容抵赖。 他原本带着侥幸,可没有想到,才刚刚一天,就被警方查出了真相。 秋文辉颤声道:“就算如此,就算如此……我母亲还是死于自杀的。” “也就是说,你承认对你母亲下毒的事实了?”顾言琛道,“至于你是什么罪,那是上了法庭以后法官要裁定的,我们这里,只管犯罪事实。” “我……我是一时晕了头了。”秋文辉用手捂了一会脸,这才颤声开了口,“我也不想杀她的……可是如果不杀了她,我也会被折磨疯的。” 一旁的记录警员完整地记录了嫌疑人的自述。 顾言琛问:“你的母亲瘫痪是在十多年前?” “是,因为车祸瘫痪的,我已经照顾她十三年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网络账号的?” “五年前……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做个直播号,无聊的时候播一下。开始的一两年,根本没有什么人理我们,后来,被一个大v转发了。我没想到这个号火了起来。随着观众变多,各种各样的事情就都来了,有给我们打钱的,有让我们做广告的,有说要给我做经纪人的……” 秋文辉低下了头,在做这个号之前,他真的就是个老实的普通人。忽然的爆火让他感觉自己中了彩票。他也没有想到随着金钱而来的,是那么多的烦恼。 “你的邻居反应曾经听到过你和你母亲吵架。” 秋文辉道:“我们原本是很少吵架的,就是后来……”他叹了一口气,“我们的想法越来越不一样。在过去,母亲瘫痪的时候,完全不管我做什么,给她吃喝就可以了,可是后来,她就开始干预很多。” 顾言琛听到这里,问他:“你们不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秋文辉想了想:“去年六月。” 顾言琛问:“也就是你开始接广告的时候?” 秋文辉顿了片刻:“广告完全是我接的,和我妈无关,她只要配合我就好了。可是她却不乐意。” 顾言琛翻了一下记录:“你接的广告有不合格产品。” 当时很多人在网络上声讨他,那件事情还弄得挺大的。 秋文辉道:“那件事是个导火索,虽然后面我进行了道歉和赔偿,也说明了一切,但是我妈一直认为是我的原因,她开始对我接广告的事情指手画脚。” 他低下头:“甚至后来,她开始认为,这个号是因为她火的。我发现,她把这些钱当做是她可以随意支配的,想把钱更多地花在她自己身上。我却是希望我们都能够过得更好,我盖了新房子,改善了我们的生活环境,甚至带着我妈去更好的医院看病治疗……” 顾言琛听着供述,但是这些只是秋文辉的一面之词。从老人最后的状态来看,这很可能是谎话。 “我好吃好喝地伺候她,可是我妈还不满足,她变得蛮横,不讲理。特效药和动手术都治疗不好她,她就开始骂我没用。我的人生完全没有了,我每天围着她转。甚至我有时候想起来就觉得窒息,觉得我过得还没有当年贫穷的时候过得好。” 之后秋文辉又说了很多,都是事无巨细的小事。 比如母亲在寒冬腊月里忽然想吃草莓,让他去四处寻找。 什么母亲骂走了专门请来的保姆,一定要他亲自照顾。 母亲甚至想用手机自己去注册账号,独自直播。 母子两人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顾言琛问:“于是你就产生了杀掉她的想法?” 秋文辉的目光僵了一瞬,他摇了摇头:“那……那些都不是关键。我妈后来开始说我不孝。威胁我说要向网民曝光我,让大家看清楚我的真面目,如果那些人发现我其实没那么孝顺,那我所得的一切,就会消失。” “而且我已经很孝顺了,她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不得已,我怕她乱搞,没收了她的手机。吵得凶了,我也会克扣她的饭食,她就说我虐待她,不好好对待她这个妈,我忘了本,对不起她的养育之恩。可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啊!” 顾言琛冷漠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怕别人知道他的不孝,声称那是假象,可是讽刺的是,他的行为的确就是不孝的。 秋文辉垂下头:“我想过各种法子,少带她直播,还找了新的搭档。可是收益却一落千丈。我和她商量,还是希望像以前一样,至少在镜头前保持以前的关系,她却不同意。” “以前我带着她去山上挖山货的时候,我们一无所有,穷得叮当响,但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苦中作乐,我感觉自己孝顺的是我的妈妈,我的心是暖的。可是到后来,我觉得我身边的是个随时会爆的炸弹。我好想回到以前的时候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回不去了。” “一个星期以前,我和她大吵了一架。我收拾地下室时,发现了当年我爹还在的时候,采购的一瓶百草枯……我那时候,鬼迷了心窍了。” 顾言琛问:“你知道百草枯是无药可医的剧毒吗?” 秋文辉颤声说:“我……我不清楚,我以为只是普通的农药。” 陆英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你分明在搜索记录上,搜索过百草枯。” 秋文辉见不能抵赖,又开口道:“那是后来,我后来知道了……” “我想着,我送走了她,自己也喝上一口。”说到这里,秋文辉的手都在抖,“可是……我没有狠下心来。我分明才刚开始过上好生活。” 自己喝狠不下心,给母亲喝了以后放任母亲自杀还搞直播。 顾言琛看着眼前的男人。 人都是会变的。 他以孝出名,到头来却做出了这样的事。 正面美人,反面白骨。 网络果然是只能呈现给世人最为美好的一面,而更多不为人知的真相,都掩藏在其后。 到最后这个曾经的“孝子”和母亲决裂,做出了最为不孝的举动。 秋文辉还在交待着自己的犯罪过程。 “这两天,逐渐的,我妈也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劲儿,我就把下了药的事情告诉了她。我们两个抱头痛哭了很久,最后她求我给她一个痛快。是她自己要的,要我给她一个塑料袋,她还和我要了纸和笔。等我离开,她就……” 秋文辉又开始哭了:“到她死前,她,她原谅了我啊,她还写了遗书呢,那遗书可以证明的,她的确是自己有了死念,这么多年……我照顾了她这么多年,她说是她拖累了我……” 顾言琛把遗书的照片递给他,“你就没发现,她在第一列字里藏了信息吗?” 秋文辉擦了下眼泪,愣愣地拿着那张照片。 他之前甚至没有好好看过这封遗书的内容,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松了口气,把这遗书当做自己的保命证供放在了一旁。 现在他读了那四个字,双手有些无力地垂放在了桌面上。 原来是他自己自欺欺人,母亲是恨他的。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他的父亲生病早逝,婆家欺负他和母亲,不肯收留他们,她妈妈就带着他独自生活。 他年幼时体弱多病,一直是母亲照顾着生病的他。每次半夜醒来,他还能看到母亲在灯下做着手工。 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母亲背着自己,上山采山货。 从他在襁褓之中,一直到小学,都是母亲带着他度过的。 母亲的后背是那么的温暖,她唱的歌永远那么好听。 坐在山林之中,看着蓝色的天空,望着整片山林,听着鸟鸣,风声,歌声。 年幼的他对妈妈道:“妈妈,等我长大了,就和你一起上山。” 那时候妈妈笑了:“等你长大了,我就老了。” 他开口道:“那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我就背你上山。” 母亲出车祸那天和往日里没有什么特别不同,她早早收拾东西出门,和他说:“妈今天给你做你爱吃的笋子炒腊肉。” 可他没有等到母亲回家,反而等到了母亲车祸的消息,一辆农用拖拉机驶过,压断了母亲的脊椎骨。她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 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变得一贫如洗。 母亲刚刚瘫痪的时候他真的开始兑现了承诺,可是后来,他忽然走红…… 他第一次出去参加外面的活动,穿上主办方准备的华丽衣服,连走路都不会走了。别人叫他秋哥,把话筒伸到他面前采访。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 外面的世界有酒有肉,有金钱还有女人。 他逐渐想要甩开那个瘫在床上的老太太。 秋文辉的证词简述了整个过程,可是他还是隐瞒了一小部分,那就是母亲和他决裂的真正原因。 他记得母亲掩面哭着:“你变了,你和过去不一样了!如果有钱你就会变成这样,那我宁愿没有钱!你把钱都捐了吧,然后我们就回到以前那种相依为命的日子。” 他没想到,母亲竟然动了那样的念头。 可是他,再也不想回到没有钱的日子了。 他仿佛被金钱,虚荣,还有网络吞噬去了灵魂。 他喝了酒,在母亲的药里加了百草枯,看着母亲吃下去。 可是随后,他又后怕了,他不想面对牢狱之灾。 是他劝着母亲自杀的,他不给她吃喝,近乎于是逼着她自杀。 他给她磕头,哭着说:“妈,你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伺候了你十几年,就算是报答了你的养育之恩了,你替我想想吧,现在你活着也是受罪,如果你安心去了,我会好好给你送终的……” 那时候母亲的目光暗淡下来,她点了一下头:“好,你给我一张纸,一根笔,一个塑料袋。” 然后他出去了,故意在大街上溜达,看到人就打招呼,还去银行里坐了半天。 他躲到晚上才回家,看到了母亲的尸体还有留下来的遗书,他如释重负。 他有点想要哭,可是一直哭不出来,他甚至想要笑,因为一直压着他的负担没有了,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了。 可是他需要在全民面前摆出悲痛欲绝的样子,这样才能够获得别人的同情。 到最后他急了,走入了厨房里。 报警以后,他再次点开了那熟悉的直播间。 他深吸一口气,用涂满了芥末的手背擦着自己的眼睛。 打赏哗啦哗啦地进来,甚至关注度比之前母亲活着的时候还要高,他沉浸在那些金钱与感动之中,在网民的安慰下,痛哭流泪。 可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还是需要面对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他没有想到,母亲的尸体还有那些证据把这一切原本记录了下来。 供述结束。 秋文辉给口供签字,稍后犯人要转移到拘留所里,等一切手续完成,录音设备之类都关了。 顾言琛给秋文辉解开了手铐,他忽然想起了秋文辉的id,目光落在了秋文辉的身后。 曾经这个男人背着她的母亲,而如今…… 秋文辉注意到了顾言琛的目光,他的脸色忽然一冷,骤然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怎……怎么了?” 审问室里的灯光照下,地面上有长长的阴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那刚才眼前警察的目光是在看什么? 顾言琛看他被吓到,冷笑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收回了目光,低头轻描淡写道:“没什么,我刚才看你背后,好像有个东西。” 一瞬间,秋文辉的冷汗汗湿了后背,他的嘴巴张大着,一时无法合拢。 做出了这样的事,这个网红总要面对自己造成的恶果. 这一案不到八小时就告破了。 证据确凿,口供和物证齐全,速度奇快。 顾言琛处理完了事务,让白梦去写警方通告,他叮嘱说:“用词注意点,这案子很多人在关注,搞不好发出去又要上热搜。” 白梦道:“放心吧,我写完了先给你看,再拿去给丁局审。” 顾言琛走回办公室中,看到沈君辞坐在那里等他。 他已经收好了东西,似乎早有准备:“顾队,案子结了?” 顾言琛道:“对,多亏了你的验尸结果,证据确凿,全都招了。剩下的交给白梦他们就可以了。” 这案子根本没有别的嫌疑人,现在秋文辉也承认了罪行,正好是速战速决。 沈君辞刚才看完了全程,他开口道:“我喜欢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顾言琛道:“那是送给他的‘礼物’。” 他希望他一辈子都活在弑母的阴影下。 惩恶扬善总是让人神清气爽。 聊到这里,顾言琛提醒:“你记得答应过我的,我请你看电影。还有,想去哪里吃饭。” 沈君辞:“你定的地方我都喜欢。” 顾言琛道:“那就去印象城吧,我们买点东西吃,再去星环影院看电影。” 沈君辞说了一声好。 第78章 看电影 案子处理完,两个人请假早走了一会。 顾言琛在小区里停好了车,遛过狗,家里全部安置好,才去了离家最近的印象城。 那是个还算新的商场,走过去也就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最好的电影都是在晚上七点半左右开场,他们看了下时间,一起去吃了一顿日式烤肉。 等吃完了饭,打包了点薯条、爆米花和饮料作为加餐。 那家影院在三楼,是家新装修的,座椅非常舒适。 他们站在售票的地方买着电影票。 一旁的大屏幕放着几部电影的预告片。 顾言琛让沈君辞选,沈君辞就挑了个合他口味的片子,是部推理悬疑惊悚片。 这电影时长要两个多小时。选座位的时候看得出口碑不错,已经有不少的座位锁了票,他们选了靠后的位置,还算是黄金观影区。 临到开始,他们进场坐好。 坐在他们前排的是一对小情侣。 开场前,长发女生问同伴:“这片子好看吗?” 男人道:“当然,豆瓣评分很高,我们第一次约会,就要选个有记忆点的片子。这样将来回想起来,才会一直记忆犹新。” 长发女生道:“你不会是想着,等下看到了恐怖画面,我就会往你怀里钻吧?我看网上说,有的男生就是会故意这么做。” 男人笑道:“我都没想过这么多,不过你要是害怕,我的肩膀可以借你。” 他们坐在后面,听到这些对话,顾言琛小声凑近沈君辞和他开玩笑道:“沈法医,我的肩膀也可以借你。” 比较起来,他的肩膀宽阔,也看起来可靠多了。 沈君辞摸过一根薯条:“肩膀暂时不用了,番茄酱麻烦多挤一点。” 整场的灯暗了下来,影片正式开始。 这片子一上来就有浓郁的惊悚风格,从一起连环少女分尸案引入。 看起来事情就不简单,越往后看越是迷雾重重。 片子拍得确实不错,里面有几个分尸的镜头有点重口味,还有一些诡异而惊悚的画面,配合着那阴森的音乐,会忽然冒出来什么东西,吓人一跳。 在这种氛围感中,有好几个镜头,全场都传出了尖叫声。 顾言琛从来天不怕地不怕,情节没有吓到他,却被那些叫声刺了耳朵。 沈君辞则是在一旁,裹了满满的番茄酱吃着薯条。 坐在前排的男人看到一处恐怖之处,忽然大叫了一声,钻到了那女的怀里。 女孩手里的爆米花被他一顶,散落了一地。她这才后知后觉,也跟着尖叫起来,随后费了力气才把男人拉开,抱怨着:“你这么怂就别看恐怖片啊。” 顾言琛觉得,这一对看完了这场电影说不定就会分手了。 唯有沈法医还是一脸淡然,他吃完了薯条换成了爆米花,目光越过那对吵架的小情侣,看着屏幕上那枚鲜血淋漓的心脏说:“这个道具是猪心做的。” 他做法医练习的时候,最初都是用猪心猪腰做练习。如果这些东西都受不了,显然是不适合从医,特别是做法医的。 在屏幕上,那枚心脏还在跳动着,随后掉落地上,激起了一片血花,胆小的观众都捂着脸不敢看。 沈法医面无表情地又拿起一枚爆米花:“可惜了,炒猪心还挺好吃的。” 顾言琛看向他,沈君辞的脸上映照了点荧幕透来的光,显得有些朦胧,让人捉摸不透。 顾队开口道:“也许洗一洗还能用。” 后面还有一个镜头,一名女孩把手伸入一个匣子,想要确定里面是什么,观众被镜头带入,屏住了呼吸,女孩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串什么黏黏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枚人类的眼球。 这一幕之后,影院里又响起了一阵尖叫。 沈君辞见怪不怪:“她最初碰到的东西是视神经。我最初学法医时,有一个训练的方法就是摸。在眼睛看不到的时候,身体的感官会被放大。那些器官柔滑的手感,随着触觉进入大脑,随之刻入记忆。眼球是身体中相对好辨认的了。” 在尸体农场的时候,他们会做一项训练,或者说是游戏。把器官放在盒子里,蒙上眼睛,隔着一层橡胶手套,让他们把手探入盒子中,在黑暗之里触摸那些器官,辨别究竟是什么。 这是很有意义的一项学习,便于法医在光线环境不好的地方辨认尸体。 肾脏的表面有一层黏膜,特别光滑;肝脏较为均匀,里面富含血液;心脏是饱满的,密度最大,手感柔韧;肺里面有气泡,像是块海绵;肠子最为柔软,有了空气的话会膨起来,触感摸起来有点像是冰冷的蛇。 有一次,他抽中了一个盒子,里面有一枚完整的大脑,还好他足够警觉,没有用力碰坏。 所以光凭着触摸,他就可以分辨出来究竟是什么器官,更是不会弄混动物和人的脏器。 沈君辞觉得,人体是神圣的,那些小小柔软的器官,消耗很少,却能够长年累月地运作。 如果想要换成机械,那些更多,更大,更为先进的机械也不能完全地替代脏器的功能。 在医学方面还有无数的未解之谜。 特别是灵魂与记忆,人们尝试用科学解释,可是再为先进的科学也无法研究清楚其中的真相。 在这个世界上,人类向外探索,研究不出宇宙的边界,向内探寻,不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 沈君辞发了一会呆才继续看着电影。 影院里的人们对于鬼怪都表现出了正常人会有的恐惧,顾言琛却很镇定。 相对比于沈君辞的淡然冷漠,顾言琛看着电影时,更为沉稳,那种气质似乎连神鬼都会绕路。 沈君辞问他:“顾队,你不害怕?” 顾言琛道:“不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鬼怪,尸体,这些都比人干净。” 接触的案件越多,他就越是确认一点,最为可怕的,从来都是人心。 两个人坐在中间的黄金位置,看完了两个半小时的电影。 他们一边看一边偶尔吐槽。 这是难得的幽静时光,没有案件,远离了那些尸体,那些繁杂的工作,只需要好好看着电影享受一下。 今天很给面子,城市里非常安静,没有什么案件,他们在这漆黑影院里相邻而坐,吃着爆米花和饮料,没有人来打扰。 电影里是没有鬼的,一切到最后都有个合理解释。 看到后半程,故事渐入佳境,警方介入,进行推理以后逐渐揭开真相,包裹在其中的是扭曲的人性,还有执着的爱。 父母,亲人,朋友,每个人似乎都是在声嘶力竭地爱着对方的,可是那爱并不纯粹,混杂着自私。 于是爱就变成了一种伤害,弄得人们遍体鳞伤。 看到最后,这部片子像是悬疑精装版的走进科学,虽然怪异,但是还算都解释过来了,只要理解其中的逻辑,就能自洽。 电影散场,两个人顺着通道往出走,又看到那一对小情侣在吵架。 顾言琛猛然意识到了,虽然这电影还算精彩,里面的观点却似乎不适合情侣观看。 看完了以后,只会觉得爱是种扭曲的负担,是变态的占有欲。 顾队努力想着,究竟要怎么把话往回圆一下,不至于第一次约会,就把自己的小法医给吓跑了,当然这种吓跑并不是指那些恐怖惊悚刺激,那些沈君辞是不怕的。他是怕他被电影影响,会在精神上对爱产生绝望。 他们顺着楼梯往下走。 顾言琛道:“我觉得,电影里的那种感情不能算是爱情。爱情需要的不是单纯的身体的陪伴。如果只是身体的契合,一定会陷入孤独。有些人单纯地以为,喜欢是一种冲动,是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但是其实,这种喜欢是不长久的。长久的关系,一定是建立在心灵契合的基础上。” 沈君辞没说话,他就自顾自地继续。 “所以,爱情这个东西,很难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之间延续。完全不同的人会因为一时新鲜走到一起,到最后却需要彼此迁就,失去自我。爱也不能在两个完全相同的个体之间长久,相同的人犹如左手抚摸右手,没有激情,抵不过长久的岁月。” 听到这里,沈君辞终于开口:“我的爱情观和这个电影中呈现的也是不一样的。相爱的人必然是两个不同的个体,爱是一个引领,征服对方的过程。如果用一个合适的词来概括,那就是驯养。” 顾言琛心有灵犀,忍不住背了出来:“假如你驯养了我,那我们就彼此需要了,对我而言,你是举世无双的,我对你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正好出了影院的通道,走到外面的商城二楼。 这一处的人流不多,周围也安静了下来。 忽然噗地一声轻响,可能是商场的线路出了问题,他们所在的那一侧忽然停电了。 与他们遥遥相望的另外半个厅依然灯火通明,就只有这一边,遁入了黑暗之中。 在黑暗里,沈君辞凝望着他:“顾队,你这是在追我吗?” 他已经敏感发现了话题的倾向性。 顾言琛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是的。” 相处了这么久,两个人都能够感觉到彼此对自己的关怀与在意,只不过平时工作忙,又是亲密的同事,顾言琛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沈君辞也没有提起。 话挑明到这里,顾言琛似乎是觉得应该再正式一点,他向着沈君辞的方向迈了一步,那是安全距离的边界线,停在原地是好友,同事,往前再走一点就会转为亲昵甚至是恋人。 “我很喜欢你。”顾言琛的声音低沉,仿佛魔咒。 在此之前,顾言琛思考过自己应该在什么样的场合说出这句话,是严肃一点,还是浪漫一点,是应该配着漫天星光,还是美食佳肴,最后他觉得还是自然一点,可能效果会更好一些。那样万一收到了拒绝,也可以不至于太过尴尬,更不会连同事都没得做。 沈君辞觉得,顾言琛再向前一步的话,他快要忍不住了。 眼前的男人实在是帅气得醒目。 沈法医低下头,把自己的表情努力藏在黑暗的影子里。他曾经无比期待这一刻,可是真的发生了,又有点不知所措。 他的第一反应是慌张了起来。 从地狱归来以后,他带着一股戾气,把生命变成赌注,整个人像是站在一根钢丝上。 他是随时做好了死亡的准备的。 还有,关于他所掩藏的那些……他会发现他是林落吗?他若是知道他曾经是林落,会不会觉得他不够坦诚? 他们的关系会不会影响到计划的进行? 像是推倒了一枚多米诺骨牌,一切都会随之改变。 这像是一道他算尽了机关都不会做的题目。 沉默了好一会,沈君辞开口,他的声音沙哑而克制:“你觉得,你足够了解我吗?” 他有着那样的过往,隐藏了太多秘密,也背负了太多东西。 “我觉得,我可能还算了解你。”顾言琛开口,他的目光炙热,“而且就算是现在还不够了解,以后也可以更加了解你。” 沈君辞又是沉默了,他不能猜透这句话的含义。 看他许久没说话,以为他是在为难。顾言琛似乎有了一丝失落,只是声音依然如同往日般沉稳:“没关系,不用急着回答,我可以等着你。” 说着话,顾言琛挪动了一只脚,下一秒准备转身继续前行。 看到他转身的瞬间,沈君辞猛然清醒了过来。 既然算不出答案,那就不算了。反正那些预测在他自己身上,从未准确过。 他胸腔里的心脏急速跳动着,一把就把顾言琛拉住了。 顾言琛顿住了脚步,有些错愕地回头看他 沈君辞开口给出了回应:“你可以……”他的心脏猛跳,迫得他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顾言琛问:“可以什么?” 沈君辞压下怦怦跳着的心脏,小声说:“可以来追我试一试。” 过去,他不能确认顾言琛的心意,可是他又很贪恋,向往那种温暖。他一直在矛盾之中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既然顾言琛也喜欢他,或许他应该丢掉一些身上背着的东西。 所以他给出的答案不是答应,也不是拒绝,而是试一试。 像是蜗牛渐渐从壳子里伸出了触角,小心翼翼地触碰着。 他说完了这句话,周围的那些商铺正好来电了。 光忽然就降临了,那些光亮映照在沈君辞的脸上,顾言琛可以看清他的眉锋,覆盖双眸的睫毛,再到瞳孔之中的光芒。 在过去林向岚和林落去世以后,顾言琛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长长的黑暗隧道之中,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就在这个瞬间。 顾言琛觉得,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 他回身,往前迈了一步,随后给了沈君辞一个拥抱。 他们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呼吸也像是近在咫尺。 沈君辞感觉到炙热的气息包裹住了他,驱散了他内心的寒意。 顾言琛凑近了他的耳边道:“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那我就要加倍努力转正了。”. 虽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商场里的人还是很多。 他们顺着电梯下楼,在一楼遇到了一排抓娃娃机。 顾言琛问:“抓娃娃吗?” 沈君辞小时候对这项游戏没有涉猎,这时候也有了兴趣。他上次见识过顾言琛在夜市里打枪,开口问:“抓娃娃你也很擅长吗?” 顾言琛道:“会一点。就是好多年没有抓过了。” 沈君辞可以预测到,顾言琛所说的会一点,大概就是又例无虚发的意思了。 一位刑警和一位法医这时候童心大发,站在娃娃机前,准备进行尝试。 顾言琛去兑了五个硬币,第一个先拿过来让沈君辞试了试。 沈君辞觉得这种盛满了娃娃的匣子,就像是装满了脏器的人体。他尝试着去抓一个小玩偶。 过去他只看过别人抓,自己没有什么手感,非常迅速败北,直接浪费了一次机会。 顾言琛见状,上来做示范,他不急不躁地给沈君辞讲解:“这抓娃娃也是有诀窍的,爪子落下去的时候一定要对准,然后一般来说,爪子的力度是维持不住娃娃的重量的,这个时候,就需要利用惯性……” 抓娃娃机在他的手里忽然变得听话了起来,准确地勾住了一只小狐狸。 顾言琛说着话,机器传来了吱嘎一声,那只小狐狸就被甩了出来。 他似乎对着半机械化的东西十分擅长,那些东西在他的手中就会变得像是有生命了一样。狙击枪如此,抓娃娃的机器也是如此。 沈君辞看着顾言琛做得轻松,自己上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好在他也很聪明,手脑配合灵活,又练习了一次,这一次已经大有进步,可以把娃娃抓起来,只可惜还差了那么一点,那娃娃掉落在距离出口很近的位置。 沈君辞叹了口气,有意让开:“还是你来吧,我的话,有点浪费币。” 顾言琛道:“你再试试,实在不行我来帮你。” 沈君辞这才又试了一次,到最后的时候,顾言琛帮他动了一下手柄,他温热的手覆盖在沈君辞的右手上,沈君辞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握枪留下的薄茧。 沈君辞左手一按开关,娃娃非常惊险地掉落下来,准确落入。 两个人配合着,终于抓了那个娃娃出来。 顾言琛取了两个娃娃,递给他一个道:“我们一人一个。” 沈君辞把娃娃接了过来,放在手中的袋子里。 好像他和顾言琛在一起,顾言琛就总是能够变出各种各样的礼物来。小火车,皮卡丘,再到现在的娃娃,而且每一个他都很喜欢。 两个人拿好东西继续往出走,沈君辞问:“顾队,你是什么时候练的这技术?” 顾言琛道:“我练习这个还是因为我妈,我妈年轻的时候是个很喜欢新鲜事物的人,那时候娃娃机还没这么常见,她其实是自己喜欢,却每次拉上我做挡箭牌,以我喜欢作为理由去抓娃娃。我知道她抓不到的话会伤心,抓到的话会十分开心。后来我就把早点钱节省下来,偷偷去做练习,练到了后来,我都快被那些店子的老板拉黑了。” 随后顾言琛又和沈君辞说了一些他小时候的事。 在过去,顾言琛似乎很少讲自己的家庭,说自己的童年。可是现在,他敞开了心扉。 沈君辞能够感觉得到,顾言琛和妈妈一起长大,性格和没有母亲的他完全不同。 他从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 现在想想,顾言琛沉稳的性格,大概也和童年的经历有关系。 他早熟,独立,自主,从小就懂事听话,会主动分担家务,甚至是成为母亲的依靠。 聊到这里,沈君辞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那是林向岚还在世的时候,经常和他念叨顾言琛。有一天他忍不住问林向岚:“顾言琛真的比我好那么多吗?” 林向岚思考了片刻,用了一个形容:“顾言琛就像是颗恒星,运行的周期固定,稳定,就像是太阳,你抬起头就会发现,太阳永远在那里,散发着光热。而你,就像是个轨道未定的行星,让人捉摸不定,不留意点,都不知道你会飞到哪里去了。” 他那时候很不忿,觉得林向岚又在偏心。 直到这时他想起了这个比喻,忽然意识到,也许还有点贴切. 两人一路走到了商场门口,沈君辞发现,在他们看电影的这段时间里,竟然下了雨。 那雨又大又急,透着一股秋日的寒冷,随着风刮着。 这里虽然离他们小区不远,但是如果这么不打伞跑回去,只怕是要浑身透湿了。 顾言琛看了看周围的超市已经关门,倒是不远处的地铁口有小摊子在卖着雨伞,那摊位大约距离他们有几十米远。从地铁出来的人围拢住了商户,争抢着最后的几把雨伞,眼看剩下的不多了。 顾言琛把手里的包还有娃娃给了沈君辞:“在这里等我,我去买把伞。” 不等沈君辞回答,他就转身跑到了雨中。 沈君辞愣了一下,还是把包和娃娃放在一个大袋子中,等着顾言琛。 那包是个黑色刑警手包,一般办案的时候顾言琛都会随手带着,里面放些证件之类。 就在他等顾言琛回来的时候,沈君辞忽然觉得腰上一紧,被人抱住了。 有个小孩子的声音叫着:“爸,我可找到你了。” 沈君辞一手拿着东西,另一只手下意识就把小孩子的手腕拉住,有些警觉地皱眉回身。 那小孩子带着个帽子,遮住了半边脸,他似乎是认错了人,看到是个陌生人也愣住了,急忙松开了小手。 这时候,有个带着口罩的男人急匆匆地从商场里面跑了过来,拉过小孩子,歉意道:“对不起,下雨人多,我儿子认错人了。” 说完话他还拽了那小孩子一下:“快给叔叔道歉。” 那小孩子低头,把脸全部藏在了帽檐下,对着沈君辞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并不是多大的一件事,沈君辞也没在意。 那父子两个道完歉转身就迅速离开。 等那两个人走后,沈君辞却皱眉觉出来点不太对,可是具体哪里不对他又一时说不出来。 男人带了口罩,小孩带了帽子,两个人都有点遮遮掩掩的,以至于这事情过去,沈君辞想要回忆一下两个人的长相,竟然印象全无。 他回头想要再找那两人,却发现已经没有了踪影。 就在这段时间,顾言琛回来了,他发现沈君辞的神色有些异常,抖了一下身上的水滴问:“怎么了?” “没什么。”沈君辞扭转头道,“有个孩子认错人了,后来他爸爸找过来了。” 顾言琛刚才远远看到了沈君辞在和那男人说话,也没在意:“那我们回去吧,可惜我刚才去得有点晚,只剩下最后一把伞了……” 那雨太大了,加上他来回跑了一段,基本上也就护住了上半身,从胸口以下就是透湿了,头发上也在往下滴着水。 沈君辞掏出纸巾给他擦水,目光不自觉往下看去,顾言琛胸腹部的衣服沾了水,完全贴在了皮肤上,勾勒出了体型,那形状看上去就可以分辨出下面的肌肉。 顾言琛看他呆了,奇怪问:“君辞,你愣什么呢?” 沈君辞急忙别开眼睛,他完全没注意到顾言琛换了称呼:“……你刚才说什么?” 顾言琛撑开了手里的伞道:“只能打一把伞了,等下你靠近点,别淋湿了。” 沈君辞嗯了一声,跟着顾言琛走入了雨中,风雨有点大,一走到雨里,耳边就听到了一阵哗哗声,像是有人在从天上往下泼水。 沈君辞可以感觉到,有雨打湿了他的裤脚,很快膝盖以下就全湿了。 那雨伞也就能够遮住头和上半身。 两个人打一把伞有点不够大,顾言琛的伞完全偏到了沈君辞的头上。 沈君辞心里一动,伸出手把伞往顾言琛的方向推了一下:“顾队,你这伞打得未免太偏了。” 顾言琛便伸手揽过他的肩膀:“那你靠近一些,我们都不淋雨。” 沈君辞就由他揽着,低头加快了脚步。 顾言琛的身上有一股干净好闻的味道,他的衣服被淋湿了,微微带着凉意,可是手却是暖的,透过一股温热。 外面的风雨很大,在这伞下的一隅却很温暖安静。 沈君辞的目光落下,正好可以看到顾言琛的腰腹。 他背得太熟了,一时职业病发作。 腹外斜肌有八个肌齿,对应八条肋骨。腹内斜肌呈现扇形,腹直肌维持腹压,随着呼吸轻动,腹直肌鞘在脐下四五厘米处,再往下走是白线,那是缺乏血管的一条线,直至耻骨联合…… 沈君辞忍不住目光下移,若是以前他还可以心无杂念。 现在,他似乎是和眼前的男人多了一些牵绊。 两人一直跑到了楼道里,顾言琛收了伞,理了一下头发,回身看到沈君辞还在看着他。 顾队迈步走近:“你不会发烧了吧?怎么脸这么红啊。” 沈君辞别过头轻咳了一声:“大概是,跑得有点热……” 作者有话要说: 顾队终于有了试一试的机会。 以及下雨湿身贴贴。 假如你驯养了我,那我们就彼此需要了,对我而言,你是举世无双的,我对你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小王子 第79章 反击 夜晚,沈君辞家中。 今晚的雨实在是大,虽然顾言琛一直护着他,但是他身上的衣服还是不免湿了大半。 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雨还在下着,噼里啪啦地打在窗玻璃上,外面远远地有车辆经过,可以听到有车轱辘碾压过路面的声音。 沈君辞取了一身换洗的睡衣,走入了洗手间。 脱下衣服以后,他的皮肤略显苍白,身形修长,匀称的肌肉包裹着骨血。 这具身体年轻,美好,只有胸腹那里,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痕,让这件精美的艺术品看起来不太完整。 热水阀门打开,温热的水洒落下来,顿时驱散了秋雨的寒冷。 沈君辞洗着澡,回想起这一晚,还是有一些不真实感。 一闭上眼睛,脑内有各种的画面还在不停地闪动着。 电影的内容,两人的交谈,顾言琛的拥抱,伞下靠近的瞬间,到最后他想起来那认错了父亲的孩子…… 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有走丢的经历。 那次是五岁的时候,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全都忘记了,只记得林向岚叮嘱他留在原地等他,可人一多,他把一个男人错认成了父亲,跟着就跑了出去。走出去一段,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看着旁边来来去去的人潮全是不认识的面容,一颗心像是从高空在往下坠。 走失的茫然与焦急,以为自己找到父亲的欣喜,认错人的挫败,会在一个小孩子的心中形成波澜。 可是回想起来,那在商场门口碰到的孩子声音平静,完全没有感情的变化。 在浴室蒸腾的雾气之中,沈君辞继续梳理着。 随后他又想到了第二个疑点。 他和那位父亲看起来完全不像,体型身高都不相同,连衣服的颜色都不一样,孩子怎么会认错? 随后就是第三个疑点。 沈君辞在热水之中睁开了双眼。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处,热水冲淋而下,划过他的手掌。 沈君辞忽然明白了自己当时的错愕感是源自于哪里。 在那小孩抓住他时,他曾经有瞬间下意识地握住了小孩的手腕。 少儿的手骨和成年人的手骨是不同的,在x光下可以发现,小孩的手腕骨之间有较多的空隙,还有众多的软骨。那些软骨会随着年龄的增长,经过荷尔蒙的作用,变成成人的骨头。 所以人们经常有小孩的手腕比较绵软的印象。 如果是别人可能会分不出来,可是沈君辞是一位解剖过无数尸体的法医。 在他握住孩子手腕的那一瞬间,那触感,里面的骨节分明。 那不是一个孩子的腕骨! 沈君辞再回想,那孩子虽然身高不高,看起来年岁不大,但是他…… 一直用帽子低头遮脸,步态也不太自然。 沈君辞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那很有可能是一个侏儒,而且是没有明显畸形,和小孩子难以区分的原发性侏儒。 这样想来,晚上的那一切就可能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做了这些事。他们可能被那些人盯了很久,吃饭,看电影,抓娃娃,那些人可能就在他们的身边。 那些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他还是顾言琛? 沈君辞把每一个细节都回想了一遍,他顿时警觉起来。 想到这里,沈君辞来不及把头发擦干,他急急擦了擦身上的水滴,披了睡衣打开了洗手间。 他首先检查了一下自己晚上穿的衣服,确定里面没有异常。 随后他打开了隔壁的门。 沈君辞先叫了一声:“顾队……” 里面无人应答。 灯光亮着,顾言琛淋湿了的衣服脱了下来,放在门口的衣篓里。洗手间还亮着浴霸,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显然顾言琛还没有洗好澡。 阳台上的窗帘拉上了,靠里面的那一层却是拉开的。 无量还醒着,大狗惊觉起身,透过玻璃看到是沈君辞,摇了摇尾巴。 沈君辞冲无量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他按照顾言琛每次放置的习惯简单找了一下,很快就在沙发上发现了放在那里的警察手包。 沈君辞考虑了一下,是否要在顾言琛不在的情况下打开。 权衡了片刻,他没有拉开拉链,而是隔着手包摸了摸,在靠外层的口袋里,沈君辞摸到了什么。 他拿了出来,那是一枚放在糖果包装里的小小糖果,上面有着五彩的花纹。 这显然不是顾言琛会带着的。 沈君辞凝望着那枚糖,神情严肃了起来,这是那侏儒靠近他时,塞在这个包里的。 他已经猜到了这东西可能会是什么,如果是别人在顾言琛的包里搜出来,那足以让他说不清了,万一无意之中以为是糖果吃下去,那事情将会更为糟糕。 就在这时间里,顾言琛打开了洗手间的门,他从里面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上的水,瞬间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沈君辞。 “你洗好了?”顾言琛觉得他过来得有点突然。 他刚想问沈君辞为什么头发还是湿的,忽然看到了沈君辞手里拿着的东西,一旁放着的包,以及沈君辞俊秀面容上异常严肃的表情。 刑警的敏锐让顾言琛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他从地铁站往回跑的时候,也看到了那男人小孩在和沈君辞说话,马上联想了过去。 顾言琛皱眉问:“这东西是……那孩子放在我包里的?” 沈君辞点了下头,随后纠正:“不是孩子,那可能是个侏儒。” 顾言琛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东西。 那东西很轻,一般人就算是看到了,也会觉得就是一颗不知名的糖。 如果骤然在包里发现这个,只会让人怀疑可能是小孩子的恶作剧或者是自己在什么地方拿错了赠糖。 对面果然也有动作了,顾言琛挑了一下嘴角,把那东西放在一旁,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他丝毫没有慌乱,迅速想着对策:“可能是以前的案子里抓了人,想要趁机打击报复。还好你够谨慎,发现了就好。” 沈君辞道:“这招数并不复杂。” 顾言琛开口:“简单的招数有时候好用,今天可能给你的书包里塞一包毒品,明天可能找个美女去市局说你私生活混乱,后天可能会偷点东西说你泄密。下三滥的招数防不胜防。” 他说的这些,有些是在以前的市局里真实发生过的。 几年前,有位老人拎着一堆东西去了一位老警察家,说是感激老警察破案,还了他儿子清白。老人说到激动处感激涕零,还给老警察跪下。 那老警察觉得对方的感激真诚,其他的礼物都让他拿走了,推搡过后,就象征性地留下了一箱子牛奶。 过几天,那送牛奶的人实名举报老警察借着破案,威胁他索要贿赂,牛奶盒子打开,下层的牛奶都被人拆开过,里面被塞了钱。 老警察百口莫辩,被革职处理。 当初的历仲南也曾经被人故意搞过,他的身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做个好警察要面对黑暗已经不容易,难的是还需要时时提防着,保护好自己。 如果不是沈君辞足够警觉,可能这个东西不会被发现。 这招数浅薄,甚至并不是一个完整的证据链,他是可以辩驳,给自己清白。 但是事情往往不是那么简单。 越是这种简单的事,越是能够播撒下怀疑的种子。 对方并不会寄希望于用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来定他的重罪。 可是一旦这件事坐实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他的书包里翻出了这枚东西,就会引起一系列后续的事…… 他说出的真相,旁人会信吗? 是否要停职调查? 是否领导同事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他给予信任? 是否会有风言风语? 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往往就发生在这样的小事之后。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要抵抗住压力需要多么大的信任?那些质疑会一点一点压垮一个人,甚至连支持他的领导都可以一起被污名化。 对于一位警员,公信力是最重要的,这些小事虽然不致命但是足以把一个人的名声搞坏掉。领导和同事也会留下一个这个人不好的印象。 特刑科现在风头正劲,市局里面也不乏人眼红,如果有机会,肯定有人借此机会落井下石。 想到了可能会引发的后果,沈君辞道:“这个东西不能被人发现。” 顾言琛思考片刻:“也许有更好处理方式……”随后他起身,“这件事我会去解决,等下我们商量对策,不过现在,你也有个任务。” 沈君辞严肃抬起头:“什么?” 他等着顾言琛说出任务,脑子里也在想着,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顾言琛拿出了一块干净的毛巾,搭在沈君辞的头上:“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先把头发擦干了,不要感冒。” 沈君辞感受着毛巾擦着他湿漉漉的头发,顾言琛的话让他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在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是有关那个恒星和行星的比喻。 当行星贴近了恒星,似乎是命中注定会被引力所捕获. 第二天一早,槟城市局里,诸位警员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天工作。 关于秋文辉杀母案,警方公告发出,网上又是起了一阵波澜。 还好这次的警方通告来得及时。 事情刚刚爆出来,警方就已经开始调查。事情刚刚讨论起来,警方就给了肯定的公告结果。 警务号的公告基本上答复了所有网友质疑的问题。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很快,平安槟城账号下的评论和转发就过了万,对于这件事,网民反应热烈。 “正道的光照在大地上。” “这次迅速啊,闹事的还有黑挑完全跟不上节奏,没有任何可乘之机。” “已经凉了,可以抬走,槟城警察威武!” “判重点,做出这种丧尽天良谋杀亲妈的事最好死刑,谢谢。” “最好别立人设,人设都是用来崩塌的,用人设来挣钱的网红,都没啥好结果。” 随后媒体跟上,发布了一些科普向内容和采访向内容。 案子很快受到了领导褒奖,丁局专门在工作组大群里说:“这次特刑科的案子处理得不错,证据链清晰,口供完整,最重要的是速度快,大大提升了警方公信力,稍后我会和市里汇报,申请嘉奖。” 上午还没过去,却忽然有一队人来到了特刑科门外。 打头的顾言琛认识,那人是禁毒的一位支队长,名叫张启海,算职级高于顾言琛一级。 张启海满脸严肃,他身后带了缉毒的几名队员,来到了特刑科的办公室。 顾言琛早就知道今天会有这么一出戏,甚至还觉得他们来得有点晚。 就算内心再怎么淡定,戏还是要做全套。 顾言琛抬头假装惊讶道:“张支队长,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张启海似是有些难以开口,和他打了个招呼:“顾队,我这里昨天晚上抓了个毒贩,根据口供得知,对方在市局里有内线……” 顾言琛问:“内线?” 张启海道:“目前只知道可能是刑侦队的,所以我带人过来,想要查问一下……” 张启海说得还算是客气。 他身边的一位队员道:“张队……这个,最好还是搜一下。” 顾言琛看着那说话的人觉得也有点眼熟,好像是缉毒那边一位姓叶的,叫做叶崇,是位老人。 顾言琛看出来张启海有点磨不开面子。 他主动起身道:“既然是接到了线报,那就搜一下吧,我们这边也好自证清白。” 他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启海反倒是松了口气:“刚才我们在刑侦队那边也已经查过了,都是一视同仁的。” 顾言琛点头:“理解,我们也是配合你们工作。”说完话他对白梦陆英道,“大家都起来吧,让张队简单搜下。” 白梦和陆英对视了一眼,也起了身站在一旁。 张启海示意跟着他的几名队员:“大家加快动作,别打扰特刑科工作,也别把东西弄得太乱了。” 那几名缉毒的队员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查找。 众人还在翻着,那姓叶的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番,摸过了顾言琛的手包。翻找了几下,拿出了那像是糖的东西。随后拿到了张启海面前,又和他耳语了几句。 顾言琛站在一旁,把这一幕看到了眼里。 张启海的眼神变了,走到顾言琛面前:“顾队,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顾言琛的神色现过一丝惊讶,他开口道:“不就是颗糖吗?怎么了?”他审问过太多犯人,熟知他们的表情,此时脸上带了点秘密被人发现的慌张。 张启海道:“这东西可能是新型毒品,名为蓝影。一枚成瘾,危害极大,整个市里都很少。” 叶崇也在一边问:“顾队,你最好解释下,这东西怎么会在你的包里?!” 这话一说,办公室里顿时安静,其他的缉毒人员也停下了动作。 顾言琛看向那枚糖:“霍队,你们认错了吧,这就是颗糖而已。你们是不是拿去化验一下,等确认了再说?” 那叶崇这时候却有点急不可耐:“这就是蓝影没错,我们最近就在追这条线。” 钓到了鱼,顾言琛不再演戏,他冷笑了一声:“是么?” 随后,他拉开了抽屉,从里面丢出一个糖盒:“这要是蓝影,那我可能就是大毒枭了。” 张启海面色一变,接过来打开了那盒子,里面都是包装差不多的小糖果。 陆英一看这状况,也从自己的笔筒里拿出一颗:“你们不会看错了吧?这玩意不是糖吗?我这里也有。” 几人正说着,沈君辞从外面穿着一身法医服走进来:“今天这边怎么这么多人?” 陆英见到他道:“沈法医,你给评评理,张队长从顾队的包里搜出了一块糖,非说是新型的毒品。” “这是新型的毒品?”沈君辞抬眼看了看张启海手上,“真巧,这糖我也有。” 他说着话,从法医服的口袋里取出了几枚糖,其中一枚撕开了包装,放入口中,另一枚给了旁边的队员:“你们要拿去查查吗?” 张启海一时脸色变了:“这些东西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也刚得到新毒品的消息不久,整个城市里都没缴获几枚,对这东西还没深入了解,莫非真的是糖? 这时便听办公室门外一个声音传来:“我买来发的。” 随后,市局里的一把手丁局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丁局的脸色有些不快,开口道:“前几天去给我女儿买零食,顺手就拿了几包进口糖。带过来随手发的。” 老局长进门以后,叮嘱陆英道:“把门关上。” 陆英急忙去关了门,这局势一拉开,丁局坐在了特刑科办公室里面的沙发上。特刑科的几人和缉毒的人分立了两边。 其实昨天顾言琛和沈君辞发现了那枚糖以后,就和丁局上报,打过招呼,随后他们上网搜索了。 顾言琛发现,这种新型的毒品是从国外过来的,为了掩人耳目,毒品是在一种原本就有的糖果基础上略微修改了包装制成的。 而这原本的糖是一种国外的进口糖,在国内并不多见,那些缉毒警察只是获得了新毒品的样例,对这些背景情况并不知晓。 原本的糖果就像是李逵,新做的毒品是李鬼,不仔细辨认难以发现区别。 顾言琛连夜联系,买了同款的糖果过来,这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而这故意让他们搜索检查的一出戏,也是提前设置好的,白梦那边已经全程录了像。 这些人里谁最形迹可疑,谁先搜出了那枚糖,谁就很有可能是对方安排在市局队伍里面的人。 那个叶崇可能早就知道了包里的东西有鬼,在先入为主的情况下,才能够那么笃定搜出来就是毒品。 丁局清了清喉咙开口道:“张队,我理解你们缉毒辛苦,可是搜寻内部部门的事,还是需要和我打个招呼。你们调查查证,除了认证据,更应该有完整的证据链,收到了不明不白的线报就直接过来,这流程是不对的。” 张启海道:“……我早上和王副局说了一声,他让我先过来查看。” 丁局继续道:“我明白,你们也是怕万一真的有情况,有人会做准备,所以才来突击检查。特刑科的所有人员在进入之前都被详细调查过,这里的人是没问题的。我敢给你打这个包票。” 张启海低头道:“知道了。” 丁局又说:“我认为,有功要赏,有过要罚。千万不能做什么冤假错案,让功臣寒了心。这种糖在市面上很多,你们在搜查前也要搞清楚这一点,做好区分。先给顾队道个歉吧。” 张启海是自己看错了,又被线报和下属误导,这才导致了这件事,他忙道:“顾队,对不起,是我们的工作失误。” 顾言琛非常大度:“其实这糖在办公室里有十几枚,每个人的抽屉深处都有,你们就先翻出了我包里的那一颗,也是凑巧。” 那几名缉毒警察刚开始搜查没多久,根本没有时间细翻。 他这么提点了一下,有几道目光就落到了叶崇的身上。 叶崇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泛白,心虚躲在了几人身后。 丁局继续说:“就算是刑侦队伍里真的有人在私下和什么毒贩联络,充当保护伞,也不会把什么新型毒品带到公安市局里面,等着你们来搜。像是今天这件事,你们得到了线报,不分青红皂白就过来搜查,拿到一颗真糖还以为是毒品,不问明白放着众人的面就开始质问。有很大的问题。” “你们秉持着这种心态,干不好工作不说,还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被当枪使。张启海,万一别人给你的口袋书包里塞了这么一颗,来我这里举报想要拿掉你,我去搜查人赃并获,你说你该怎么辩驳?” 丁局连真带假,话里夹枪带棒地敲打了他们一番。 几位缉毒警察都默不作声了。 丁局严厉完了,又把话往回拢:“当然,我是全力支持你们缉毒工作的,禁毒查案追捕毒品更是我们市局的重点工作之一。为了防微杜渐,这些糖你们还是拿去化验一下,另外整个市局里最近统一做一次尿检。我们还会对一些重点人员进行排查,防止真的有人与犯罪分子进行勾结。” 张启海道:“丁局,既然这些糖是你买的,那肯定是和毒品无关。我们就不带走化验了,我们回去一定好好研究辨认一下,区分糖果和新型毒品。加强警员培训。” 陆英道:“别啊,你们还是拿走验验吧,别回头市局里面传什么从我们特刑科搜出了什么,那我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张启海从中拿了几枚道:“那我们抽检一下。也当作样例研究。今天这事就是个笑话,我回去也会叮嘱下属和同事,不会乱说的。” 这件事传出去,两边的面子都不好看,丁局正是因为此,才下令关了门。 看事情解决,老局长起身道:“张队,你跟我来办公室下,你们其他的人,先去工作吧。” 丁局和张队一起出去,几位缉毒的警员也鱼贯而出。 沈君辞往前走了几步,目光锁在那叫做叶崇的人身上。 丁局虽然当面没说什么,但是后续一定会对这人进行调查和处理,稍后也会秋后算账。 这一局反而拔去了对面的一枚钉子,是件好事。 顾言琛叮嘱了几位下属,最近一定对周边的事情留神,不要让别人钻了空子。 他回头看沈君辞的嘴巴还在动着,问他道:“糖好吃吗?” 沈君辞道:“还挺甜的。” 他说着话递给了顾言琛一枚。 顾言琛伸手把糖拆开,放入了口中,甜丝丝的味道融化开来. 几天后的深夜,槟城东的一栋豪宅里。 霍蕾穿了一件露背礼服裙,灯光照射下,她的身材有着曼妙的曲线,裸露出来的腰肢像是一条蛇。 别墅里很安静,她在一面硕大的镜子前涂抹着口红。 一旁一位年轻男人正在和她汇报着今日的工作进程。 当听到叶崇被革职调查一事,霍蕾的手一抖,口红往出画了一点,像是在嘴角蔓出了血迹。 霍蕾停下了手,回身,毫无征兆地就扇了年轻男人一个耳光。 那耳光啪的一声,非常响亮。 男秘书嘴角出血,愣了一下,捂住了脸。 霍蕾又要抬手,男人的脖子不由自主地一缩,看着眼前的霍蕾,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废物。这么点事也办不好。”霍蕾骂了一句,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觉得有点疼。 女人转头取出了卸妆液,把口红全部擦掉。随后又泄愤似的把那管刚开了的口红扔入了垃圾桶中。 当初一点一点搞掉那些忠心耿耿的老警察,他们也是用的这种小招数,瓦解信任,挑起事端。 但是显然,现在这种方法是行不通了,对手比他们想象得更为警觉。 这次的计划并没有得逞,反而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问:“那叶崇不会乱说什么吧?” 秘书道:“那人好色,贪功,一直是有专门的女人在和他接触,他说不出什么来的,不会牵连到我们。” 霍蕾冷静下来,她拉开抽屉,新换了一种颜色的口红,这次的更为艳丽,那颜色鲜红得像是刚刚吃过生肉一般。 霍蕾却对这妆容很是满意。 她照了照镜子,扭转身取了个手包,准备去参加今晚夜场的聚会。 她一边往出走,一边开口道:“看来,这些脏活还是需要交给沐老板,才更稳妥。” 说着话她的表情逐渐变得阴冷。 霍蕾有种预感,那些人可能会让大厦倾覆。 她必须在事情不可控前阻止一切。 第80章 双尸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槟城市局,临近下午一点。 最近天气开始入秋,却是一年之中气候最为混乱的时候,有时候忽然下一场雨降个十几度,有时候又忽然连着几天大太阳,暴晒着地面,让人感受到秋老虎的威力,比夏天还要让人难以忍受。 这两天的天气就挺热,气温又跳到了三十度。 法医休息室里,沈君辞正在睡着。 他似乎是在一个有点诡异的梦中,梦中是一个案发的现场,他正在检查面前的尸体,那具尸体有些奇怪,是一个男孩子。 诡异之处是尸体是被放在一个帆布旅行袋里的,那旅行袋很小,男孩是被塞进去的,就像是被折叠过,压得一点空隙也没有。 他像是往常一样做着尸表检查,正在查看着,苍白的男孩睁开了双眼,直视着他的胸口。 沈君辞一惊,低下头发现自己白色的法医服上不知何时绽开了一朵红色的花。那花很大,团团锦簇着,他愚要把花摘下来,猛然发现花枝和花萼似乎连接着他的心脏,而那鲜红色似乎是他的鲜血。 血流的太多,花吸收不住,已然饱和,多余的血就顺着衣服往下流。 沈君辞愚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的身体却仿佛被丝线缠绕,无法动弹。 一只蛇顺着他的脚绵延而上,那蛇忽然亮出了獠牙,冲着他的胸口上的花咬去…… 沈君辞被这个噩梦惊醒了,骤然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前有片刻是朦胧的,空间似乎都扭曲着,随后终于逐渐变成了白色的天花板。 沈君辞看了一下手机,应该是自己的生物钟救了自己,时间正好过了午休时间。 沈君辞整理了一下衣服,起身来到办公室,戚一安正在收拾着勘查箱。 沈君辞:“要出警?怎么没叫醒我?” 戚一安道:“顾队说还有几分钟午休结束,我们也正好准备下,晚点再叫醒你。” 沈君辞没纠结这个问题,他看到戚一安装了两套工具:“案子是什么情况?多具尸体?” 戚一安道:“是两具尸体,放置了几天了,顾队让我们看下还没有其他的法医有空。” 沈君辞道:“我去叫下吧。” 他说到这里,忽然愚起了什么,拉开了自己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了一幅平光眼镜带上。 大法医办公室里,只有柳博士和实习生宋浅城在。 宋浅城小心翼翼地取出煮过晾干的耻骨联合,递给柳殊荣。 这具无名尸骨是昨天发现的,初步断定是郊外上吊自杀,尸骨腐烂严重,死者的年龄和身份还没有确定。 柳殊荣把两片耻骨联合拼在一起,发出轻声摩擦之响,那两块耻骨看起来像是小小的灰白色贝壳。 这是法医人类学中,确定死者年龄的重要步骤,也是测算死者年龄最为准确的一种方式。 柳殊荣一边观察一边给宋浅城讲解:“你看,耻骨联合处的拼合角是v形,不是u形,这说明是一名男性死者。” 宋浅城记录好,等着柳殊荣做年龄判断。 柳殊荣带上手套仔细端详,骨头的平面已经出现了一些磨损,蜂窝状小孔清晰可见,他又指给宋浅城道:“随着年龄的增大,骨面会被磨得越来越平,这个磨损程度说明,死者应该是个中年人,至于具体的年龄,需要通过计算得出,公式你还记得吧?” 宋浅城默记了一遍,喃喃自语着,来到了办公室的白板前,写下了一串公式,从x1一直写到x8。 每一个数值都代表着不同的参数。 柳殊荣满意点头道:“不错,还得背熟,你帮我拿着。” 随后两个人开始一边观察测量,一边挨个填写,进行计算。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只有笔接触白板的摩擦音。 沈君辞疾步走到法医大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然后喊宋浅城:“小宋,你下午有事吗?特刑科出警,人手不够,需要从你们这边借个人。” 沈君辞身上穿着白色法医工作服,配上那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像是一位医生。 柳殊荣正算到关键点,他转头,两道眉毛纠缠在一起。 柳博士不愚放人:“沈法医,你不是有钱法医跟着吗?” 沈君辞道:“发现了两具尸体。” 多具尸体要同时开工,还需要有人帮忙抬运,他这才到法医科来借人。 宋浅城正拿着那两块骨头,连忙哦了一声,他刚要离开,看着柳博士的脸色不好,又把手收了回来:“我正在和柳老师测算尸骨年龄……马上就快好了……” 两条人命那绝对是重案了,柳殊荣也没敢拦,但他这题目正算到关键地方,他往黑板上急速写着:“五分钟哈,不,三分钟马上就好。” 柳殊荣开了口,沈君辞原本不愚驳他的面子。 可他转身愚离开,走了两步,看了看手机上顾言琛发的信息,又折返回来。 “柳博士,我们有点赶时间,戚一安已经收拾了东西下楼了。”他等得了,但是没必要让一个车的人都等着。 说着话沈君辞低头看向宋浅城的手中…… “耻骨联合处?”他走近,拿过来看了一下,“男性,年龄47岁左右,误差±1。” 宋浅城正愣着,沈君辞指了指一旁桌子上的表格:“快填上吧,尽快下楼,等着发车了。” “哦,来了……”宋浅城被解了困,欣喜地把骨头放在一旁,写上岁数就跟着追了出去,“沈法医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经验。”沈君辞走得很快,“法医室不是有收藏各个年龄层的塑料模型么?观察法会比计算法迅速很多……” 宋浅城的表情越来越迷茫,那表情似乎在说:他居然在试图教会我! 小法医愣神了片刻,快要哭出来了:“几岁时的骨头啥样?这哪里记得住啊?” 沈君辞道:“就算记得不太熟,也早就有excel的既定公式了,把数值填写进去就可以得出结论,没必要每次都算……”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走远。 法医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就剩了气呼呼的柳殊荣。 柳博士深吸了一口气,清除了所有杂念,把算到了关键部分的公式继续写了下去。 他是前几年毕业的,当时教书的老师也较为老派,就觉得这公式测算才最为准确。 各种条件逐渐写满了一黑板,然后他停住笔皱眉骂了一声:“靠,还真是47……”. 特刑科的车早就在楼下等着,等沈君辞和宋浅城一到就上车开车。 顾言琛在上面坐好,身边座位空着,沈君辞自觉过去挨着他坐下。 顾言琛看了他一眼,开口说:“带了眼镜?”他顿了一下,没忍住又多看了几眼,“你的脸型挺适合戴眼镜的……” 沈君辞虽然平时有点冷,但是眉目清秀,脸上的线条干净俊美,顾言琛原本以为他戴上眼镜会温文尔雅,没愚到像是换了一个人,有一种斯文败类的味道。 沈君辞用白净修长的手指托了一下镜框:“谢谢。” 顾言琛问:“为了看得清楚点?” “没有度数的,他们说今天的尸体放了几天了。”沈君辞解释道,“为了防止腐败太重辣眼睛。” 顾言琛:“……” 沈君辞不愚带着厚重的防护镜,可能会影响视线,这才带了普通眼镜稍微遮挡一下。 宋浅城今天第一次跟特刑科的车,一时有点兴奋,戚一安今天也非常愉悦,感觉自己终于不是最为菜鸟的一个。 白梦清下喉咙,把电脑打开,给大家介绍案情:“这个案子是一分局那边接过来的,案发的是一处高档别墅小区,死者的公司同事联系他,一直得不到回复,就上门去寻找,结果发现人已经死了几天了。” 陆英一边开车一边道:“又是有钱人?这次是因为什么?乱搞男女关系?争遗产?” “应该不是。”白梦道,“这次的被害人,是个好人。” 陆英呵了一声:“这世界上能称之为好人的人可是不多。” “这还恰好就是一位。”白梦说着公布答案,“死者是金悦文和其父金世昌。” 这话一说出来,车里一时安静了,戚一安皱眉问:“那个大善人金悦文?” 白梦道:“就是他。” 网上有很多关于金悦文的文章。 金悦文是槟城做服装生意的老板,但是他出名的点不是在于他做生意,而是在于他做慈善。 金悦文的善良体现在方方面面,他的服装公司雇佣了很多的聋哑残疾人,也会经常捐款,各种的水滴筹经常看到他的捐赠记录,有他名字兴建的希望小学,也会资助念不起书的贫困学生,发生了天灾人祸绝对是捐款捐物,还曾经做为志愿者,亲自到灾区赈灾,一直待在救援一线。 金悦文这么做,开始的时候有人骂他是作秀,可是金悦文偏偏坚持了下来,十年如一日,无论是在镜头之中还是镜头之外,都尽力去帮助那些人。 他人好到时时以他人为先,帮助到他的妻子都受不了,和他离了婚。后来金悦文也没有再娶,一直和他的老父亲住在一起,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再交。 近几年,金悦文更是加入了槟爱基金会,基金会以保护环境,帮助困难之人,缩小贫富差距为目标,他经常在外面进行宣传。 上一次顾言琛看到他,他还在一次地震后做救援。 就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如今却死在了自己的别墅里。 戚一安叹了一声:“这真是……”他愚说好人没好报,又生生忍住了。 这样的一个人死亡,定然会引起社会关注,现在网上的新闻还不多,但是也已经有零星地冒了出来。 说完案情,车就停在了勤王府的门口,这名字十分大气,门口也修建得阔绰。整个小区是中式建筑。小区院子里都是中高档的二层小别墅,独门独院,布景做的是亭台楼阁,还有涓涓流水。 阳光晒得耀眼,顾言琛下车以后眯着眼睛环视四周。 随后几人一起往里走着。 白梦问:“有没有可能是流匪进户?” 陆英摇摇头说出疑点:“这年头,流匪已经不多了,而且金悦文的别墅,户型是整个小区里最小的,也没有进行过搭建,如果是流匪,为什么偏偏是他被人盯上?” 金家的别墅在整个小区的东南角,外面围了一圈的树墙,两米多高的带刺植物把别墅围得密不透风,只有一条小径通往这里,小径两旁,统一铺设了青石路,每块青石半米宽,两米长,非常厚重。 观察了一圈周围的环境,顾言琛越发确定,杀人者就是冲着金悦文来的。 可是金悦文与人为善,又怎么会招惹到这样穷凶极恶的仇家? 顾言琛带队走到了金家小院子的门口。 一队分局的警察还有物业的人都在,已经拉好了警戒线。 此时,那些分局的协警刑警在门外蹲了一排。 看到他们到了,那些面露菜色的小刑警们都松了一口气,然后领头的队长站起身和顾言琛打着招呼。 顾言琛问负责的分局队长:“你们进去看了吗?” 分局的刑警队长道:“看了下,一具尸体在楼下客厅,一具在楼梯上,血迹很多,我们没敢动,就等着你们了。” 顾言琛又问:“监控调取了吗?” 物业负责主动道:“在调了,我们小区保安队刚刚有几名保安离职,最近人手不够,所以才出现了这种情况,至于访客记录和监控,都已经让人去整理了。” 白梦皱眉小声说:“花这么多钱买的房子,原来也不安全。” 这类规格的小区,号称有实时监控,二十四小时保安巡逻,实际却是人死了几天才发现。 “物业的人说得好听,实际情况是别墅区地广人稀,撒了几名保安下去,绕着圈都打不着照面,也不会细致查每一户屋子里怎样。”陆英一边奚落着,一边带着刑警们观察环境。 沈君辞,戚一安还有宋浅城三人在门口全副武装,他们穿上了防护服,换好了鞋套,带着手套和口罩准备先进入。 沈君辞没急着进去,站在门口透过落地窗往里张望着,然后他提醒其他两人:“今天带双层手套。” 戚一安和宋浅城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乖乖地照做了。 宋浅城没来过几次现场,小同志最为积极,走在了第一个。 这分局的警察都已经来过了,现场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危险。 此时大门半掩着,他推门就进。 一迈进门宋浅城就听到嗡的一声,一团苍蝇凌空飞了出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然后一股浓烈而刺鼻的臭味扑面袭来,他虽然只是实习生,但是毕竟是做法医的,也检过很多具尸体,自以为身经百战,可是眼前的这种臭味还是让他一下子难以抵抗。 宋浅城吸了半口,就被呛到了,那味道臭到空气里仿佛都有了白烟,他的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流,然后就觉得胃像是一个口袋,被人翻了过来。 宋浅城难以形容那种臭味的严重程度,就好像到了巨型垃圾场,又像是臭鱼烂虾暴晒了几天,在这种味道面前,鲱鱼罐头的汤汁都可称之为香水。 这种难受感已经不是生理性可以抵抗的了。 小宋同志直接败北,捂着嘴从凶案现场逃了出来。 分局的几名刑警早就经历过这一幕,指了一旁道:“垃圾桶在那边。” 宋浅城坚持跑到,哇的一声,午饭全吐了。 沈君辞站在一旁,看着这惨状,先开导了一下宋浅城:“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你也不用去压制什么。” 戚一安点头,拍着他的背:“对啊,做法医的,谁没吐过,这是做法医都必须过的一关。你吐啊吐啊吐习惯了就好了。” 沈君辞和戚一安说:“现场的第一步观察最为重要,你去后备箱里拿两个面罩吧,多少会好一点。” 宋浅城泪汪汪抬起头:“沈法医,有面罩你为什么不早点发……” 沈君辞同情地看向他:“因为我过去带的实习生第一次看到巨人观的时候,吐在了面罩里……” 宋浅城:“……” 戚一安这会功夫取过来了面罩,递给沈君辞一个,沈君辞摆手:“你给宋浅城吧,还有拿点水给他。” 戚一安问:“师父,你呢?” 沈君辞扶好了眼镜道:“我暂时还不用。” 白梦站在门口也闻到了那难闻的味道,她捂着着鼻子问:“沈法医,这尸体是到什么程度了,怎么味道这么冲?” 她觉得自己到过的所有现场之中,这次绝对是最难闻的一个。 沈君辞眼睫轻抬:“这就是传说中的——巨人观。” 第81章 勘验 下午,阳光明媚,勤王府别墅区内。 今天天气很热,由于现场调查不方便开空调,整个屋里热得像是蒸笼一样。 那些恶臭的味道盘踞不散,陆英带领着几名带了脚套的刑警冲进了别墅里,憋着气把一些密闭的窗户打开,屋子里的气味才稍微缓解了那么一点。 除了必须在现场作业的法医和物证,其余人都是退避三舍,顾言琛被分局的队长叫过去交接,一时免遭了毒气室的冲击。 沈君辞带着两名法医进入凶案现场。 他之前听说死了几天就预料到尸体会腐败严重。 做了全套准备。 楼下的尸体是趴着的,从头发的颜色看,是曾经的富商金悦文,而在楼梯处的那一具尸体则是他的父亲金世昌。 戚一安有点跃跃欲试,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了真的巨人观。 巨人观是每位法医都听过的专业名词,但是并不是每位法医都有幸见过,特别是现在监控和互联网更为发达,巨人观的尸体已经越来越少见。 尸体的腐败是一个过程,那么巨人观,就是这腐败的最峰值。 尸体高度腐烂,整个尸体会变成一枚巨大的炸弹,充斥着腐败的气体,溢出体表,那味道自然是可想而知的。 更何况,这栋别墅里巨人观的尸体不止一具,还是两具。 这里显然是第一案发现场,屋子里一片狼藉,墙上,地面上都沾染了大片的红色血迹。 凶器应该是刀,沈君辞单膝蹲在金悦文的尸体旁,开始俯身查看情况。 蛆虫和苍蝇到处乱飞,赶都赶不走。 面前的尸体正是膨胀到最大,看起来像是一个足足两百多斤的粗壮大汉,又像是一个被吹起来的气球,他身上衣服全部都胀裂开来,变成了被布片包裹着的一团腐肉,手腕上的手表牢牢卡着,看起来十分诡异。 戚一安看过照片,金悦文本身并不胖,平时只有一百来斤,虽然算不上英俊,但是五官端正,这时候面目全非到难以辨认。 特别是死者的脸部,皮肤有些发绿,完全肿了起来,尸体的眼睛突出,一只眼球还脱离了眼眶,他的嘴唇外翻着,舌头也肿大到膨出口腔。 看上去,整个尸体就是一个肉绿色的庞然大物。 这是腐败细菌与蛆虫的一场狂欢盛宴。 看到这一幕,宋浅城又捂着嘴跑了出去。 戚一安拍了几张照片,手颤抖着打开了记录表。 屋子里只有沈君辞还保持着淡定,他开口道:“你好好看着,巨人观的尸体不那么常见。” 尸体上有白色的蛆虫爬着,沈君辞首先用镊子取了几只不同状态下的蛆虫。挨个让戚一安进行了测量。 人类死亡一旦超过三天,常规的尸斑,尸僵,就不适用于判断死亡时间了。 这些蛆虫的生长周期却极其规律,成为了判断死者的具体死亡时间的重要依据。 沈君辞测算了一下:“大概死亡时间是五天前。” 随后法医们就开始基础勘验,仍是沈君辞说,戚一安记录。 “男性尸体,年龄48岁,身高1米78,已呈巨人观状态,胸腹高涨,四肢肿大,出现静脉网,手脚皮肤脱落,生殖器肿大,口腔,鼻孔有血水流出,可见腐败气泡……” 沈君辞和戚一安合力,准备把尸体反过来。 戚一安还没用力,就有些怕地往后缩。 他听以前的师兄说过巨人观尸体爆炸的场景,那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身上如果沾了尸体的粘液,洗几次都难以清除。 戚一安生怕这尸体忽然炸他一身。 似是知道他所想,沈君辞道:“放心吧,这个是腹部受伤,划伤了肠胃,爆不了。” 戚一安刚安下心来,沈君辞就指了指楼上楼梯处的老人尸体:“你要是害怕,不如担心下那一具。” 一时间,戚一安又紧张了起来。 尸体翻转过来,戚一安终于知道为什么味道这么大了。 尸体的内脏已经脱垂在地,肠子流出老长,而且因为腹压升高,很多器官已经肿大,上面满是尸液和绿色泡沫。 这么一动,鼻子里又钻出来一条小小的白色蛆虫。 沈君辞低头查看着尸体衣服上的血迹,从而判断伤口:“死者背部中了一刀,腹部中了两刀,背后的刀刺破了心脏,引发大量出血,也许这一刀就是死因……”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可惜。” 戚一安问:“怎么了?” 沈君辞道:“高度腐败让尸体上的很多痕迹消失了,如果尸体状况好一些,应该可以看到更多线索。” 说完之后,沈君辞用带着手套的手翻动死者的身体,那尸体上的皮肤就跟着脱落,沈君辞就像是没有看到一般,继续检查。 实习法医宋浅城刚吐完第二次,倔强地爬了回来,看到这一幕,又跑了出去。 下面的尸体检查完,他们又去看了看楼梯侧的那具尸体,这一具尸体的伤口是在脖子处,老人被割喉。在楼梯处喷洒了一片扇形的血迹。 老人将近七十岁,因为大量失血,这一具尸体的腐烂程度要稍微比金悦文的好上一些,就是那硕大的肚子已经涨成了巨大的气球,随着他们的动作像是果冻一样轻轻晃动,像是一颗巨大的定时炸弹。 沈君辞检查着,尸体表面勘验完成,记录好位置,就用裹尸袋把尸体放入,尽快抬走。送到了外面停着的运尸车上。 屋子里的味道终于好上了那么一点点。 顾言琛和分局的队长聊完,也进入了屋内,他闻到味道皱了一下眉,随后马上适应了过来。 陆英也捏着鼻子进来,带着刑警做警方的勘查记录。 金悦文家放在普通人里算是富人,可是在富商的圈子里,实在是数不上号。 这屋子里的摆设布置并不奢华,比起他们之前去过的方家就差了很多,家具有些简单陈旧,屋子里显眼的是有好几处地方摆放着佛龛。 正门口的门厅处有财神像,再往里有观音菩萨,可以看出,经常供奉。 陆英双手合十拜了拜:“这菩萨也没能保佑他躲过这一场劫难……” 白梦捏着鼻子看了一眼道:“泥塑而已,就算是摆个关公也不能帮他打人。” 沈君辞没有着急跟着车走,他回到了别墅内,观察着留下的几摊血迹。随后他带着戚一安拉上了几根红线,把血液的喷溅模拟了出来。 这样,攻击点以及运动轨迹就更加清晰可见。 顾言琛走过来,小声对他道:“应该不是那些人吧?” 在探访过钟志淳以后,顾言琛接到案子就首先考虑是不是策划师的手笔。 看了这凌乱的现场以后,他觉得那些人不会留下这么多外行的痕迹。 沈君辞道:“有点难说。”随后他推断道,“出血虽然多,但是血量集中,金悦文没有机会逃跑。也没什么打斗痕迹。” 顾言琛蹲下身来,仔细看着:“地面上好像有一些干涸的水渍。” 沈君辞又去厨房看了看,他首先注意的是刀架上的刀,观察完后他出来对顾言琛道:“架子上的刀没有少,刀刃也和伤痕不符,凶器很可能是凶手自己带来的。” 顾言琛又转了一圈,看了看各处,屋子里没有翻箱倒柜的痕迹,有一些钱还有钱包就放在不远的餐桌上,里面的各种银行卡一应俱全。就现场来看,不像是为了钱。 两个人转了一圈,又开始从门口进入,模拟还原整个过程。 沈君辞道:“金悦文打开的门,他把凶手让进了客厅,一直走到客厅中央,凶手掏出刀把人刺伤,金悦文的父亲听到响声从楼上下来,在楼梯处与凶手相逢,随后也被杀害,凶手杀完老人,看到金悦文还未死透,趴在地上拨打手机想要报警,于是下楼从背后又捅入一刀……” 顾言琛问沈君辞:“遇害时间呢?” 沈君辞道:“从蛆虫的生长速度,以及尸体的腐败程度来看,大约是在五天前,再具体的话,就需要验尸才能判断了。” “这也和同事反应联系不上他的时间相符。”顾言琛翻看了一下天气预报,“五天前的晚上,下了一场大暴雨。” 那也正是他和沈君辞看电影的那一晚。 应该就是那个雨夜,有人敲开了别墅的房门,金悦文毫无防备地开了门,发生了这次惨案。 事后凶手迅速离开,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了城市之中。 简单推断完了行凶过程,顾言琛得出结论:“八成是熟人作案。” 听到这里,一旁的白梦皱眉抬头:“我已经进行了排查,这金家连亲戚都已经没有几个,这位熟人又会是谁呢?同事吗?” 顾言琛道:“再好好多筛查几遍,说不定凶手就藏在近期的访客里。” 终于把现场的信息汇总得差不多,顾言琛和沈君辞走出屋外。 到了院子里,终于可以正常呼吸,顾言琛摘下了口罩,大口吸气。 他虽然能够忍耐屋里的味道,但是在里面说话都要半闭着气,待了这么一会,就因为缺氧,有点眼花。 沈君辞还要更惨烈一些,他全副武装着,在没有空调的屋子里站了一个小时,防护服从里到外都被汗浸透了。 沈君辞到了外面,摘下了防护和眼镜。 外面忽然吹来一阵风,沈君辞感觉眼睛里进了沙子。 沈法医伸手想要去揉,他今天带了双层的手套,更加密不透风,就算是此时摘了手套,手上也都是汗,一时动作又停住了。 顾言琛看出了他的异常:“怎么了?” “好像眼睛里进东西了。”沈君辞低头,摘下眼镜,想用眼泪缓解一下,可是反而更加难受,他转身,“我去下洗手间吧……” 他刚要再进入那案发现场,顾言琛拉了他:“别过去了,我帮你看一下。” 阳光下,他摘了手套,看了看沈君辞的左眼,就这么一会的功夫,眼睛已经红了。 挨近了沈君辞,顾言琛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了。那眼睛真的很好看,眼睫毛又长又密。 他小心翼翼翻起沈君辞的眼皮,帮他轻轻吹了一下。 两个人靠得那么近,心跳快到他不敢多看,顾言琛问:“好了吗?” 沈君辞的睫毛垂落下来,眼角还沾着泪。他眨动了一下,异物感消失了:“谢了,我先回去验尸了。” 第82章 炸裂 现场,勤王府门口。 沈君辞刚要往警车方向走,忽然一群人乌拉一下跑了过来,前面的绑着麦,后面的举着摄像机,上面带着的标识各式各样,是新闻媒体记者们收到消息赶到了。 人群一下子挤断了封锁线,那些记者们都想报道一手的消息,一时间闪光灯闪烁,拍着后面的别墅和在场的警员。 沈君辞看到这个架势,又低下头把口罩戴上了。 他走到运尸车附近,就被那些记者围住了,面前伸过来话筒,毫无礼貌地往他胸前戳。 “请问你是这一案的法医吗?金悦文先生确定已经遇害了吗?” “听说金先生的尸体放置了几天才被发现?能和我们说说具体情况吗?” “金先生是和父亲同住吗?死者是一位还是两位?” 那些人堵住了运尸车的行进路线,一时车都开不出去,司机直按喇叭。 沈君辞并不急着上车,他冷漠扫视了一圈,把车门打开,一股浓烈味道飘散了出来,想着车中的裹尸袋里放着的就是尸体,那些记者们嗡地一下,集体退后。 可是他们又不想放过这一手新闻,站在不远处和运尸车对峙,一时间运尸车还是开不出去。 看到这一幕,顾言琛往前迈了两步,挡在沈君辞前面,他把记者们往边里引:“请不要妨碍警方执行公务。我是负责这一案的刑警,有什么问题都来问我。” 人群退散开来,沈君辞这才坐上车去,关上了车门,车发动了起来,扬长而去。 法医走了,还有刑警,那些记者们攒了一肚子的话要问顾言琛。 “目前案件侦破到什么情况,是否已经有怀疑对象?” “案件是否还有其他被害人?” 看着法医的车安全开走,顾言琛给了几句客套话:“案件侦破中,目前无可奉告,我们警方一定会努力缉拿凶手,还请大家关注后续警方通告。”. 陆英和白梦他们出来把警戒线又做了一遍,加上赶来的小区保安,终于维持住了现场秩序。 这边刚不那么乱,又有一群人从小区外面冲了进来。 陆英低骂了一声废物,他转向了物业负责:“你们这小区怎么回事?封不住吗?” 警方人力有限,能够封锁别墅,不能封住整个小区。小区的出入还需要物业配合。人流量增多容易破坏现场痕迹,对于案件侦查也会有很大影响。 物业负责道:“警察同志,你不知道这些人多疯,连我们的护栏都给弄断了。刚才没登记呼啦啦进来了一群人,保安也没拦过来,我们正在挨个排查……” 分局的队长见状道:“我已经申请了支援,回头分局这里多调点协警过来,帮着把人群遣散。” 新到的这些人的情绪比起那些记者可激动多了,一个一个哭天喊地。还有个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着:“金善人啊,你怎么就比我还先去了呢?我要怎么才能报答你啊……” 喊声很大,一滴泪也没挤出来。 另外一位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金老板你不在了,赞助款还差1万,我可怎么办啊?” 白梦小声道:“这是之前金老板帮助过的人?我怎么觉得这些人有点假呢?” 陆英一眼看破:“前面舞的几个是职业乞讨,八成是作秀呢。” 后面陆陆续续地到了一些哀悼的人,安静地站在现场旁边,摆上了几朵菊花就走了。 陆英道:“那些才是真的,真正受过帮助,有所感怀的人都是来悼念的,他们巴不得凶手得到严惩,怎么会来干扰警察破案?” 白梦说:“我之前也遇到过,进群就说儿子得了白血病,自己怎么可怜,结果发出来的图片被我们在网上搜到了,连名字带地点都不相符,就是所谓的p图行骗。就这些骗子弄得现在发个善心都真假难辨。” 正经的媒体看采访不到什么消息,已经陆续撤了,就只有几个自媒体还在。他们看到那些痛哭流涕的人们终于找到了新的素材,一窝蜂冲了过去。 就算采访不到警员,采访一下相关人员做一期缅怀主题的专题也好。 这样一来,那些坐地嚎哭的人们更是找到了舞台,表演欲望高涨,一时间在镜头前群魔乱舞起来。 陆英看到这一幕觉得有点讽刺,他叹气道:“得,他们还搅合在一起了,这倒是以毒攻毒,就是不知道回头在网上会胡说八道点什么。” 顾言琛在一旁冷眼看着,他拉了一下白梦小声道:“你用相机把到现场的人全部都拍下来。” 白梦问:“怎么?其中有人有问题?” 顾言琛道:“还没发现,以防万一,我怕凶手趁乱重返犯罪现场。” 重返犯罪现场,是很多凶犯都会有的行为,甚至还会有凶手接受媒体的采访。 对于变态来说,这种重返现场又无人知晓的感觉,能够给他们带来极度的满足感,而对于胆小的凶犯来说,重新回到现场,能够让他们得知更多的警方调查进度,内心更加安稳。 警员们在院子附近继续搜查。 顾言琛注意到,有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在远远看着这个方向,大热天,那人却穿得不少,戴了口罩,胸口挂了个媒体采访的牌子。 顾言琛刚想过去细看,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顾言琛的目光,转身走了。 那人应该不是凶手,只是有点面熟,可能是以前见过的媒体记者,顾言琛被事务缠着,也就没追上去。 现场终于初步排查完毕,别墅被锁上。 物业负责又过来道:“顾队长,我们的资料整理得差不多了,一起去看看监控?” 顾言琛让白梦先回市局,他带了陆英,两人往物业管理处走去。 一路上,保安队长带着他们,嘴巴里滔滔不绝说着:“我们现在的工作,也是难办啊。你们知道现在这小区里招保安给多少钱吗?” 陆英问:“4500?” 保安队长叹气:“哪里有那么多,3200一个月,包吃住,虽然是附近几个小区里面最高,却也留不住人,经常要值夜班,特别的累。就我来说,五年时间做到了队长位置,也不过一个月6000。” 说到这里他有些感触,摇头道:“你看这小区里,最便宜的房子也要一千多万,却要一群月薪3000的人来为他们守护……” “大概真有钱的人愿意出钱雇保镖吧。”陆英道,“现在都是这个价格,我们新警员也不过几千上下,还不是要维持整个城市的治安,遇到抓捕更是需要出生入死。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 保安队长道:“唉,你们是公务员,有编制铁饭碗,哪里是我们这些人能够比的。” 陆英呵了一声:“本质上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见着别人穿金戴银,自己的工资用起来捉襟见肘。工作危险还没时间。” 保安队长拍了个马屁:“所以你们人民警察伟大嘛。” 顾言琛走在后面,一路看着小区的环境,跟着走到了物业管理处。 保安队这边提供的资料主要是两份,一份是监控视频,一份是近三个月的小区出入访客记录。 顾言琛先翻了一下访客记录,为了方便警方调查,物业特别把来造访金悦文家的人标注了出来。 顾言琛问:“你们保证每个进入的人都有记录?” 那保安队的队长姓陈,他顿了一下说:“至少我们看到的,都会记录。” 陆英问陈队长:“平时出入他们家的都有些什么人你们了解吗?” 陈队长道:“金老板家来的人有他生意上的伙伴,还有员工,基金会的联络人员,还有一些是他的救助对象。他家还请了阿姨,却不是每天来做,而是提前约过来,大概一周打扫2次。” 表格上面登记了姓名,联系方式以及进入时间,不过这保安工作看起来是表面光,上面的很多字写得浮皮潦草,也不知道是真名还是编的,有的电话号码也像是随便填写的。 顾言琛把记录册打开五天前的那一页,上面只有两三条记录。他觉得这记录肯定有遗漏,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又开始在保安室的电脑上看五天前的摄像头记录。 小区很大,里面却并没有安装多少摄像头,更没有正对着金家门口的,只在距离门口几米远的地方有着一个。 屏幕上可以看到下着大雨,一时镜头模糊到什么都看不清。 陈队长用手指给顾言琛看:“大概这个方位,是金悦文的家门口。进出只能通过这里。” 合着只能看到一个角。 顾言琛稳定心神,继续放下去。 陆英眯着双眼看着屏幕:“你们小区这摄像头装了个寂寞,这么远有什么意义?” 陈队长有些为难地搓手:“其实这个小区过去的摄像头不是这么装的,都离住户的窗户更近,结果后来就出事了……” 看他欲言又止,陆英在一旁问:“什么事?不会是有人找女人回来偷情被老婆抓到了吧?” 陈队长伸了个拇指:“你们市局的警察就是有本事,推理能力真强。是一家公司的大老板在这个小区里养了个二房,正妻过来查监控发现了。” 陆英对这夸奖并不开心,他摊手道:“不会一户业主闹,你们就把一个小区的摄像头都改了吧?” 陈队长:“料事如神啊!” 陆英扶额:“少拍两句马屁,说点有用的。” 陈队长为难搓手:“实在是,有这个担心的业主太多了。总之在那以后,业主委员会就说这监控是防贼的,不是监视业主自由的,万一拍到什么侵犯他们的隐私权,生生让我们把镜头移远了五米,也不能正对着别墅的门和窗。” 顾言琛听到这里皱眉,结果真的出了事,关键时候掉链子,最关键的监控形同虚设,根本找不到凶手。 陈队长还在那里安慰他们:“虽然距离远了点,模糊了点,但是那是在进入金老板别墅的必经之路上,如果凶手路过,一定是可以拍到的。” 顾言琛问:“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进出这片小区吗?” 陈队长道:“我们小区的围墙三米,全部拉了电网,基本上只有几个门才能出入。每一户门外都有密不透风的树墙,进入金老板家这一块,也只有这一条路。” 他的话音一落,就看到有人披着雨衣路过了监控处,直接向着金悦文的别墅门口走去。 顾言琛看了看监控时间,那时候是晚上十点多。 那人溜边走着,监控拍摄不全,雨衣遮住了那人大部分的脸,但是能够从身高和鞋子看出来是个男人,他的脚上穿着一双很旧的球鞋,走过亮灯处时,男人稍稍抬了一下头。 陆英问:“会不会这就是凶手?” 顾言琛没说话,继续往后按下快进,大约十分钟之后,雨衣人又出现了,背身往前疾走,几秒钟闪过,就此消失在画面中。 顾言琛往后看着,一直到雨停,天色发亮,都没有什么人再次出现。 陆英拉过来记录册:“陈队长,这个人到底是谁?这个时间没有记录有人进出,你这记录册根本就对不上啊?” 陈队长在那里猜着:“也许是小区里的其他业主?或者是什么情况?唉,那天晚上谁值班来着?” 他转身问身后站着的几名保安,那些保安都没吭声。 顾言琛把监控又放了一遍,在进入时候,男人有瞬间抬头,他抓住时机截一下图。 那瞬间,男人的目光似乎是看向了监控摄像头。 一位高个保安看着那监控画面,脸色变了,伸手把陈队长往后拉,想要耳语什么。 这一切都落在陆英的眼里,他开口道:“有线索就直说。” 陈队长也道:“对啊,我们帮助查案,还有什么不能让警察同志知道的。” 领导发话了,那高个小保安才结结巴巴地说:“我看那人像是宋燃……” 一旁又有个胖保安道:“我记得宋燃那天晚上说落了点行李在宿舍,和我们打了声招呼就进去取了,所以记录上才没有他的名字。” 另一个保安也道:“对,我们从来只记进入,不记外出,所以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也没注意。” 这话一出,陈队长脸色变了,那表情就像是搬起了一块石头砸上了自己的脚,他想堵住两个保安的嘴,但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顾言琛转头问:“你们认识这个人?” 陈队长只能说了实话道:“是我们保安队刚离职不久的保安……” 顾言琛:“在你们这里做了多久?什么时候离职的?” “一共干了半年,七天前离职。我给他打电话……”陈队长手都在抖,后牙咬得咯咯响,“妈的,当初他在队里就是不听话的,整天躺在床上好吃懒做,我万万没想到是他。” 电话通了两声,随后就被人挂掉了。 陈队长的脸色更难看了,回头问:“你们知道宋燃离职以后去了哪里吗?” 所有保安都在摇头。 陈队长明显慌了,如果真的是小区保安杀害了小区业主,这事明天就要上社会新闻不说,他这饭碗肯定丢定了。 死亡的金悦文,深夜在别墅附近徘徊的前保安,顾言琛从经验判断,宋燃应该是和案子是有关系的。 他开口冷静道:“你们把这个宋燃的所有的资料找出来,然后找几位和宋燃关系好的,住在一起的,和我们去市局录下口供。陆英,你让局里的人查一下,宋燃的手机号能否定位。”. 槟城市局的法医室里,沈君辞已经带着宋浅城以及戚一安解剖完了金悦文的尸体。 整个解剖过程三名法医异常严肃,没有多余的交流。 戚一安看着眼前的尸体,满是敬畏。 一个是他觉得金悦文生前为善,为他的死亡感到惋惜,一个是看着巨人观的尸体,戚一安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恐惧。 活着的人,死后的尸体却宛如一种令人陌生的怪物,仿佛附身。 那粗大的手臂足足有普通人的四倍粗细。 经过进一步的尸检,已经可以确认更多的信息。 伤口创角锐利,创壁光滑,是由锋利的刀子形成的。 沈君辞根据伤口做了刀子的形状模拟,那刀非常锋利,大约十五厘米长,带了锯齿。 凶手带有强烈的杀人意愿,极度残忍,没有准备留下活口。 第一具尸体解剖完成后进行了缝合,运到存尸处需要特别储存。 金文昌的尸体也进行了体表检查。 虽然知道这具尸体上蕴藏的线索不会很多,沈君辞又连续站了两个多小时,他还是选择亲自动手。 由于巨人观现象,老人的腹壁肿胀变薄,高高隆起,就像是一个鼓鼓的气球,上面的青色脉络镶嵌在灰白的皮肤上,清晰可见。 沈君辞一字执刀。 他提醒其他两人:“这具尸体已经膨胀到了极限,需要先放气,等下切开可能会有内脏挤出,你们小心一点。” 按照常规操作,处理这种巨人观的尸体,需要在尸体的腹部先开一个小孔,肠壁上也切一个小孔,放出腐败气体。 沈君辞把解剖室的风扇开到了最大,屏住呼吸开始下刀。 解剖刀划开皮肤,沈君辞眉头一皱,凭借手感他就知道,这具尸体的内部腐烂程度可能比他预计得更高。 果然,几乎是在刀锋划破的瞬间,尸体之中瞬间喷出几股绿色的脓液,随后砰的一声忽然炸开了,腐败的内脏直接飞上了解剖室的天花板,溅得到处都是。 就像是扎破了一个灌满了水的气球,又像是打开了一个高压容器,冒着泡的腐烂内脏被气体挤压着喷涌而出,堆积在腹壁上犹如一座小山。 沈君辞离得最近,手上甚至是口罩上都溅到了一些腐烂的粘液。 整个解剖室瞬间变成了毒气室。 眼前的一幕太过冲击性,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而且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戚一安看着那炸裂的尸体直接愣在了当场。 宋浅城也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内脏,有点不知所措。 “先出去!”沈君辞说完这句话,另外两人才像是醒了过来。 三名法医急速退出了解剖室,把门紧紧关上。 因为刚才开口说话,沈君辞不可避免吸入了一些腐败气体。 气体入肺,身体出现了本能的排斥。 就算是淡然如他也终于破功了。 沈君辞踉跄了几步,走入解剖室对面的洗手间,直接拉下口罩,吐在了洗手间的水池里。 在那一瞬间,沈君辞极度感谢这栋法医楼的设计,把洗手间修建在了离解剖室最近的地方。 他遇到一般的尸体都是不吐的,算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可是这次实在是有点扛不住。 一旦开始,沈君辞就觉得胃好像变成了一条毛巾,被人拿在手中绞拧着,翻江倒海着。吐到最后,胃里绞疼着,他出了一身冷汗,耳朵里像是有人不停吹着尖利的哨子,传来阵阵耳鸣。 宋浅城和戚一安之前都吐过,这时候早就吐空了,而且他们刚才站得远,没有吸到多少被污染的空气,这时候看沈君辞吐到脸色都变了,两个孩子被吓住了。 沈君辞一直吐到昏天黑地,眼前都是花的,才停了下来,打开水龙头简单漱了口。 他们三人丢掉了污染的防护服以及手套,先去了法医办公室。 戚一安去帮沈君辞倒了点温水过来。 沈君辞缓了一会才接过来,指尖还在发颤。 戚一安看到他嘴唇都白了,战战兢兢地问:“师父你没事吧?” 沈君辞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桌子下的手却顶在了腹部,他还是有点不太舒服。 宋浅城问:“要不……这一具尸体叫其他的法医过来帮忙?” 一次解剖两具巨人观的尸体,这对法医的耐力和体力都是很大的考验。 沈君辞考虑了片刻道:“算了,还是我来吧。你们如果太累了可以休息下。” 事情都做了一半了,他不太喜欢交给别人个烂摊子。 听他这么说,戚一安和宋浅城都表示自己也还能撑一下。 大概歇了三十分钟,沈君辞觉得里面的抽风机应该抽得差不多了。 他又站起身,神色恢复了平静:“走吧,我们去把尸检做完。” 一片狼藉的法医室里,第二场尸检开始。 面对着尸体,这犹如一场战役。 沈君辞按照流程一步一步操作着,冒出的冷汗浸湿了额角。 做到颈部解剖时,解剖刀划开了腐烂肿胀的皮肉,暴露出伤口,那伤口像是一张张开的嘴。 和之前金悦文身上捅入的伤口不同,这一刀是刀刃划开造成的。 刀子刺入、划开,留下了一些痕迹。 沈君辞仔细辨认着创面,结合着当时的站位,血液喷溅方向可以得出结论。 他沉声道:“凶手可能是个左撇子。” 第83章 转生 下午四点多。 一队刑警们处理好了所有的事务,回到市局之中。 那些保安们被盘问了几轮,一致得出的结论是:宋燃是个很奇怪的人。 “话很少,孤僻,不合群。” “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不和我们一起抽烟喝酒,也不出去玩,一般就是一个人呆着。” “晚上八点就上床,不玩手机,躲在被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家里好像挺穷的,平时工资都省下来。” “当班的时候,他经常往金先生家的别墅方向走。有一次我在巡逻,我看到他在和金先生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他是嫌疑人的关系,那些保安都对他杀了人非常确认。 “绝对就是他,他辞职了以后我问他去哪里,他就不说话,冲我笑。那笑容,老诡异了!我早就看出来,他不太正常,现在想想,就是个变态嘛。” “那个词叫什么,对仇富,应该就是他这样的人。他穷到那个地步了,一双有颜色的球鞋洗到白了,就一直穿着,拇指那个地方都顶出了一个洞来。有一次去一家人家帮忙,看到人家一个小孩扔了半个披萨,差点去捡,还和业主家差点不愉快。我想想和这样的人做了半年同事,现在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别看他话少,咬人的狗不叫,所以他这样的闷葫芦,才是发狠杀人的人。” 随着调查的深入,顾言琛还得到了另外一条重要线索。 金悦文虽然是个富豪,也经常做各种慈善,但是他的经济状况真的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好,这两年服装厂不景气,已经多次裁员,再加上连还债,他有不少钱被套了进去,等他们警方调查出来,到死亡时,金悦文居然账上只有了两万存款。 白梦皱眉分析:“这叫做宋燃的保安不会是来踩点的吧?才十九岁,感觉不像是单独作案。” 陆英也头脑风暴:“或许他们背后有个敲诈团伙,盯上了金悦文许久,就在要动手时,发现金悦文没有钱,恼羞成怒,怒而杀人?” 顾言琛觉得他们的推断仅仅是猜想,他开口问:“宋燃的手机信号呢?定位能够确定吗?” 白梦指了指软件上的信息:“信号断断续续的,大概位置是在西区的长安楼附近。” 那一片是槟城有名的城中村,有一些破旧的楼房,却连个小区都没有。 地广人多,鱼龙复杂,想要用信号定位找人不太现实。 工作了一个下午,顾言琛收到了沈君辞发来的信息:“我这边解剖完了,你今天加班吗?” 顾言琛道:“不加班,我把资料带回去晚上看。”他看了眼时间临近五点,“我过去找你,我们对下进展。” 沈君辞:“好。” 顾言琛起身道:“你们继续查着,我去法医那边看看。”他刚要往外走,又回身装了几根巧克力棒,放在口袋里。 这两具尸体下午占用了法医楼的三号解剖室,等顾言琛到了,里面却只有戚一安在进行打扫,用布子擦着解剖台子上黏糊糊的尸液。 尸体已经被送去存储了,解剖室里面有大型的抽风机抽着,难闻的味道还是没能马上消散。 顾言琛问:“你师父呢?” 戚一安道:“他刚洗了澡去休息室了,年长的那具尸体划开以后,内部腐烂得厉害,直接炸开……” 顾言琛摆手忙阻止:“可以了,我知道了。” 戚一安可怜兮兮道:“总之挺惨烈,连我师父也没抗住,中间出去吐了。” 听到这里,顾言琛更觉得自己口袋里的巧克力棒没白拿。 他递给了戚一安一包:“先垫一下。今晚你别加班了,好好休息,尸检报告可以晚些给我。” 戚一安接过巧克力有点受宠若惊:“谢谢顾队。” 顾言琛去了法医休息室,敲了敲门,里面沈君辞应了一声。 沈法医下午一连做了两场巨人观的尸检,一直忙到刚才。 他吐完以后胃里就一直很难受,火烧火燎地疼,额角也在突突地跳着。 沈君辞一般不喜欢在市局洗澡,但是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取出备用的衣服,趁着没人去洗了个澡,他用了三次浴液,才把尸体的味道洗得差不多。 洗完热水澡以后,他换上了一件白色衬衣。身体的情况没有缓解,胸口闷闷的,心慌得厉害,手也一直发抖。 沈君辞走过来把门打开,就这么一动,身上又出了一层冷汗,他没顾及自己的身体,先和顾言琛说了验尸的情况:“凶手是有准备,事先带着刀过来的,金悦文腹部中了两刀,凶器是有锯齿的利刃,等下我把模拟图发过去。大概第一刀就把他的肠子捅出来了,但是凶手没有停手……还有,他是一个左撇子。” 顾言琛看他的脸色不好,把巧克力棒撕开一角拿给沈君辞,“饿吗?先垫一点?” 沈君辞摇摇头,他吐完以后饿得胃疼,身上没有力气,可是一点胃口也没有,现在再吃东西感觉也会吐出来。他努力让自己的意识集中,开口问:“你那边呢?” 顾言琛已经把那巧克力打开,只能自己吃了:“查到了一个小区的前保安身上,这保安已经不接电话不知去向,现在看来嫌疑有点大……”说到这里,顾言琛问:“我给你倒点水?” 沈君辞低垂了眼眸没说话。 顾言琛问:“你不会发烧了吧?”他伸手探过去,额头温度如常。 沈君辞还在撑着:“我就是有点累,你让我歇会。” 他合上双眼,沉默了片刻才又睁开,眩晕没有缓解,反而越演越烈,他感觉自己正在往深渊滑落。整个人仿佛浸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往下拖着。 他再也忍不住,俯身捂住胸口,呼吸骤然急促上来。心脏没有规律地乱跳着,氧气不知道去了哪里,眼前由白渐渐转黑。 “沈君辞……”顾言琛叫了一声,扶住他下滑的身体,把他搂入怀中,随后抱到了一旁的床上。 沈君辞头晕得厉害,他急速喘息着,指了一下自己书包的方向,“我包里有药……” 顾言琛去拿了沈君辞的书包过来,里面有几种药物。 他以前的外公有心脏病,对急救有些常识。他此时还算是镇静,倒了水给沈君辞。 沈君辞挑了一盒药打开吃了,一只手紧紧按着胸口,等着这一阵难受过去。 他不舒服,顾言琛没敢搬动他,也没说话,一直就在旁边守着,观察着他的情况。他在手机上迅速地请好了假,做好安排,脑子里也过了一遍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的要则。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耳鸣褪去,沈君辞终于缓过一口气,他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感觉心跳恢复正常,这才睁开了双眼。 顾言琛那颗揪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不过短短两分钟,他刚才都吓到差点心脏骤停。 沈君辞道:“我好多了,就是刚才有点不舒服。” 顾言琛起身:“走,我陪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这个时间医院快下班了吧?”沈君辞有些疑虑。 顾言琛道:“医院要六点半下班,我家人认识院长,可以加号。” 沈君辞试图解释:“其实是当年车祸的后遗症,加上今天太忙漏服了药物,并没有多严重……” 顾言琛的语气严肃:“假已经帮你请好了,身体的事不能耽误,你要是还不舒服,我可以把你背下去。或者我打个120?” 在市局里被背下去不亚于游街示众,沈君辞叹了口气道:“我能走,我跟你过去。” 顾言琛拉着他下楼。 车一路开到了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顾言琛给他挂了个心胸内科,还是个特需专家号。 医院里永远是人满为患,来来去去都是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护士。 去诊室可以有一名家属陪同,顾言琛陪着进去了,沈君辞也就没有避讳。 两个人没有等多久就见到了医生。这是位主任医师,沈君辞看了看他衣服上的标签,叫做邱少卓。 邱医生带着眼镜,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说话很快。 他调出了电子病例道:“你五年前做过心移植手术?” 不等沈君辞说话他又道:“从病历上看,术后恢复状况不错,只是抗排异的药物需要终生服用,千万不能断服,否则会有生命危险。我以前有个病例,术后十年都健康无事,后来却自行断药,没多久就去世了。” 沈君辞道:“这两天太忙,漏服了两次,所以有点不舒服。” 邱医生看了沈君辞当年所有的记录,问明了一系列的情况,然后让他去付款做检查。 这医生打字开方子都很快。整个体感就像是常规视频开了两倍速。 走出了诊室沈君辞道:“顾队,我没有有意瞒着你……”他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毕竟普通人听到了心移植都会觉得宛如是绝症似的。 顾言琛却十分淡然道:“我有过一些了解,心脏移植手术其实已经相当成熟,手术的关键在于有合适的心源。心脏移植以后,除了会有排异反应,需要常年服药以外,基本上是同于常人的,存活几十年的案例都有。” 沈君辞忽然想起来顾言琛和他说过,他是了解他的。这个手术的事虽然没有记录在个人档案里,但是想要查的话还是有迹可循,顾言琛可能早就知道了。 两个人说着话,走到了门口的自助付款机前,沈君辞扫了条码,掏手机准备付款。 顾言琛先一步打开了软件,替他付了钱。 沈君辞道:“检查费我转给你吧。” 顾言琛道:“我觉得作为男朋友的话,这些是我应该做的。” 沈君辞还是看了下单子,坚持把钱打了过去。 随后,顾言琛陪着沈君辞楼上楼下做着各种各样的检查,从简单的血常规,血压,再到心脏彩超,心电图。 因为是特需病例,所有检查一路绿灯。 顾言琛明显对医院非常熟悉,到了这迷宫一般的地方,能够把各个楼层还有化验检查的地方记得清清楚楚。 沈君辞好奇:“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 “我朋友过去曾经住过这家医院,我那时候几乎每天都来。”顾言琛道,“然后,我后爸三年前调到这里工作了。” 到他十岁时,他妈妈嫁给了一位医生,叫做顾文斌。 准确的说,那位顾医生早就对母亲念念不忘,追求多年,一直没有娶妻,母亲终于被他感动,嫁给了他,他才姓了顾。 沈君辞想起了自己当年就是住在这家医院的住院部,那时候顾言琛没少往过跑。 他哦了一声:“你爸调过来了啊?怪不得他认识院长。” 顾言琛:“其实他就是现任院长。” 沈君辞:“……” 整个流程非常顺利,所有结果出来以后,沈君辞拿着单子再去找了邱医生。 邱医生看了看结果给他开着药:“体温有点低,供血不足,血糖也低,加上抗排异药物漏服,会使你的抵抗力降低,引起晕倒或者心律不齐,导致身体不适。药一定要按时吃,适度锻炼,咖啡不能喝,烟酒的话我也建议别碰,高强度的工作和熬夜我不建议,但是一般强度来说,应该问题不大。” 随后,那位医生反复叮嘱了沈君辞,一定要按时用药。 聊完以后,顾言琛为了保险起见,又问医生:“邱医生,你确认各项结果都没有问题吧?我同事职业比较特殊,所以想问得清楚一些。” 邱医生问:“什么职业。” 顾言琛:“警察。” 沈君辞连忙补充:“是法医。” 邱医生一挑眉,没有再说什么。 他在打印出来的病例上签上自己龙飞凤舞的名字,随后把病例递给沈君辞,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只要不作死,基本上就没事。但是病人要作死的话,往往医生都拦不住。” 两个人出了医院,沈君辞没急着走,看到医院不远处有家咖啡店。 沈君辞:“顾队,我请你喝杯饮料吧。” 顾言琛:“不是刚提醒了你不能喝咖啡。” 沈君辞:“我点牛奶。” 顾言琛看了看他道:“以前我不知道,以后我监督你,不能再喝酒了。”他想了想加了一句,“还有我会监督你,按时吃药。” 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有点堵车,开出来也是堵在路上。 顾言琛跟着沈君辞进去,点了一杯金桔茶。 沈君辞点了牛乳芋泥,今天的队伍不太长,他们拿了饮料,两个人找了安静靠窗的位置,低头喝了起来。 顾言琛喝着金桔茶,看向窗外,车流来来往往。 沈君辞开口道:“我还是想解释一下这件事。” 他低着头,用勺子搅拌着牛奶:“那场车祸发生在几年前的冬天,当时我和父母都在车上。我爸在开车,我妈坐在后排……我坐在前排侧驾的位置上,猛烈撞击之后,我晕了过去。后来我才知道,虽然系了安全带,但是我还是身受重伤,一根钢管刺穿了我的心脏。” 顾言琛一边喝着茶,一边安静听着。饮料喝到嘴里是甜的,可是心里却是酸涩的。 他知道沈君辞曾经车祸受伤,也预料到伤得很重,可是听着描述,还是觉得心疼得厉害。 顾言琛安慰他:“都过去了,现在痊愈了就好。” 说到这里,沈君辞解开了衬衣上面的纽扣。露出一道旧疤,伤口看得出来是很久之前留下的,已经痊愈,可是看起来,依然让人触目惊心。 顾言琛看到那道疤,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一停。 沈君辞整理了一下衣领,把手放在胸口处,他只是轻轻放在那里,似乎血淋淋的伤口还存在。 人的身体是如此脆弱,脆弱到难以抵御那些重创。 “医生用很多的设备维持我的生命,给我下了几次病危书,直至心跳停止。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奇迹出现了,医院的另外一位病人脑死亡去世。医院给我配到了合适的心源。感谢那个捐献心脏的人,我得到了第二次生命。” 顾言琛道:“你能够大难不死,就要珍惜现在。工作没有生命重要,以后你一定要按时吃药。”他顿了一下说,“我不希望再看到你不舒服了。” 沈君辞道:“我会注意。”然后他像是松了口气,“谢谢顾队,你没介意这一点。” 顾言琛问:“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怎么会介意?” 沈君辞眼睫低垂道:“有的领导会对下属的疾病有些忌讳,在坦白之前,我甚至担心你会对此不快,或者是让我改换岗位。” 虽然过去顾言琛对他的表现满意,也说过喜欢他,但是他难以预测他知道这件事以后的态度。 毕竟他每一次想要预测自己身上的事都会不准。 顾言琛会不会责怪他一直隐瞒没有报告?会不会顾虑他身体不好影响工作?会不会爱意消散把他视作麻烦? 这像是赌博,他要把自己的胜率调大。 毕竟爱情有时候抵不过现实,更是抵不过生老病死。 “你是个技术精湛的法医。如果你喜欢这份工作,身体状况又允许,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沉默了片刻,顾言琛又说,“我喜欢你,无论是你身体不好,还是说所谓的瞒着我,我都不会介意。我以后会照顾好你。只是,你不许不把身体的事情当回事了。” 顾言琛看着坐在对面的沈君辞,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顾言琛觉得他整个人轻飘飘的,就像是一缕他抓不住的烟,似乎随时都会随风散去了。 心脏移植手术的事情,顾言琛早就查到了,捐赠者林落,受让人沈君辞。 那场车祸是发生在从省会到槟城的高速路上,重伤的沈君辞当时是被送到了槟城的医院进行抢救。 那一天,是那一年的圣诞夜。 一望无际的黑夜,天上飘着洁白的初雪。 他从外地出差回来,抱着礼物来到医院,想要和林落过圣诞节。 可是他看到了一张洁白的床。 他回转身,来到走廊里,看着医护人员从外面推进来一位重伤昏迷的少年,人们的脚步凌乱,少年的胸口插着一截贯穿了心脏的钢管,嘴角流出的血染红了抢救床的床单。 原来在多年前,他们就以这种方式擦身而过。 因为林落曾经签署过捐献书,所以他在脑死亡后,发现心源匹配,那颗心脏得以移植到了沈君辞的身体里。这份档案是保密的,很少有人知道。 在小火车那件事以后,顾言琛就在调查当年的事情了。 虽然是家人,顾言琛却很少有事情会拜托顾文斌。 前一段时间,他还是去找了他,查询到了准确的手术记录。 随后,顾言琛查阅了很多的资料。他试图用科学和理性的角度解释这件事。 人类被切除的身体部分有时候会有感觉,感受到疼痛或者是冷热,这种情况被称作幻肢痛,有学者认为,这是灵魂存在的表现。 接受过器官移植的人有的会心性大变,像是换了一个人,有的会有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甚至还有转生一说。这些不是迷信,而是科学尚不能解释的现象。 顾言琛不能确认沈君辞的具体情况。 也许他是沈君辞,混合了一些林落的习惯和记忆。 也许他干脆就是林落,所以他才回到了槟城,接近了这些黑暗。 不管答案是哪一种,顾言琛知道,沈君辞的身体里有一部分是林落的。 所以在沈君辞的行为之中,总可以让他看到林落的影子。 他也曾经考虑过,虽然林落不在了,守护着眼前的人,守护着这颗心脏,是否也算是兑现了他的承诺? 沈君辞和他坦白了一部分,却又隐藏了一部分。也许是觉得说出来会匪夷所思,难以解释,也许是还有其他的顾虑。也许他干脆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脏来源于林落,或者是他还有其他的秘密。 沈君辞不说,那他就装作不知道。 不过他所隐藏的那些事,他已经不会介意了。 在上次表白以前,他就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对于林落来说,当初他是有好感的,但是他把林落当做弟弟,当做家人。那是林向岚遗言之中希望他去照顾的人,是他未尽的遗憾。后来他逐渐开始喜欢林落,可他却连喜欢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而对于眼前的人,不管他是谁。 顾言琛可以确认,那是炙热的爱情。 沈君辞对他是个特殊的存在。 他觉得,眼前的人大概就是他生命里的一个劫。一个验尸技术精湛却有秘密,会偶尔说谎的小骗子。与其放他出去祸害别人,还不如把他留在身边看管好,照顾好。 他会支持他想要做的,不会对他的行为过多干涉。 如果沈君辞还想从事这个职业,他就鼓励他做下去。 顾言琛想,自己会尽全力,保护好眼前的这个人。 想到这里,他主动建议:“你能不能把我设为你的紧急联系人?” 沈君辞拿出手机问:“要怎么设?” 在他是林落时,就是顾言琛帮他设定的,到了现在,他依然没研究过。 顾言琛接过来,帮他操作了一下,整个过程设置得十分娴熟,随后他把手机递给了沈君辞。 “开机键按五下,就是直接拨打我的电话。” 两杯饮料喝完,他们并排走出了咖啡店,顾言琛时不时侧头看向沈君辞。 发现自己被顾言琛看着,沈君辞低头假装没有发现。 说出了一部分秘密,他感觉到如释重负。 而且结果比他预想得还要好。 沈君辞的脑海里映现出了一句雨果说过的话:“被别人揭下面具是一种失败,自己揭下面具却是一种胜利。”. 深夜,吃过晚饭。 沈君辞终于感觉完全恢复了过来。 屋子里依旧燃着藏香,那味道绵绵密密的,像是在房间里编织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网。 沈君辞坐在电脑前,荧幕上的光照射着他的俊秀的脸。 他面无表情,低头把玩着手里的一个小药瓶。 里面的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 以前他吃药都会避过同事们和顾言琛,但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如果早晚有被发现的危险,他宁愿主动出击,引爆掉这个雷。 他并不想把这件事直接告诉顾言琛,因为他拿不准顾言琛会对此是什么态度。 他也不清楚顾言琛所说的喜欢到了什么程度,能否接受他的过往。 所以他希望能够先让顾言琛心疼,然后再告知他,在合适的时机进行这场谈话。 他忍着两天没吃药,身体在解剖了两具巨人观之后,果然在顾言琛眼前发作了。 在林落的意识里,生病是一件可以利用的事。 这是他从小时候就懂得的道理,他曾经就是靠装病来换取林向岚的关怀与父爱。 而那一次高考之后,林向岚的病倒,更是让他发现,人们对于病人总是会有诸多的容忍,特别的关注。 他希望顾言琛在这场谈话前的心情是心疼与迁就。 所以他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反而能够增加主动性。 他希望顾言琛知道一些当初的事。这样也会降低后续行动的危险性。 不过,就和装病的道理一样,如果真的严重,他反而不会多说,怕别人因此担心。 装出来的,不太严重的话,他就忍不住想要从别人那里讨要一点怜惜。 沈君辞打开了邮箱,邮箱里有最新的法医部邮件。 之前柳博士和宋浅城讨论过年龄的那具男尸,身份已经被确认了。 李春寒,生前是槟爱基金会的财务,曾经有过抑郁症,尸体已经腐烂仅剩白骨,死因初步判定为自杀。 又是这个槟爱基金会。 沈君辞越来越怀疑,眼前的这个案子不是偶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甲终于掉了一半了,另一半继续留给顾警官。 说明下,原来的沈君辞已经死在了车祸里。 林落脑死亡,记忆通过心脏移植化为了沈君辞。 活下来的是林落。 关于心移植改换性格与记忆的问题说明一下。 一直有这种相关的病例存在,也有相关的报道。 以下引用部分资料: 美国西奈医院的生理学家波尔·皮尔索尔,一直在研究这种病人因植入别人的器官而性情变化的现象,最后得出结论:心脏里贮存有我们大脑受其支配的信息。 所以说,心脏一旦植人别人的身体,便开始指挥新的身体,改变他的性格和习惯。 这种现象一直存在,只是目前这种“心脏具有记忆”的观点仍未获得主流医学界的认可。 本文作为都市类别的小说,重生本来就是都市类别。 本文前面也给过暗示。 这种设定不是玄幻设定。 “被别人揭下面具是一种失败,自己揭下面具却是一种胜利。”——雨果 第84章 搜寻 第二天上午,特刑科开会。 会议依然是顾言琛主持,趁着白梦安装投影设备,他偷偷看向沈君辞。 今天一早,顾言琛特意帮他挑了个带定时提醒的药盒。后来自己没时间,还电话他妈帮他选个好的椅靠,同城快递过来。 顾母对此表示担心:“儿子你腰疼?” 顾言琛解释:“是我同事身体不太好,我们审问室那边的椅子又冷又硬,想着给他买一个。” “哦,我明白了。放心吧,妈办事靠谱。”顾母心领神会。 顾言琛现在看向沈君辞,发现沈法医今天看起来精神充沛,面色莹白,唇色红润,完全没有一点昨天病怏怏的样子。 顾言琛确认了他没事,又转过头,把注意力放在了案子上。 昨晚的工作有些进展,警方已经梳理出了金悦文的社会关系网,进行了一轮排查。 随后他们又搜寻了宋燃的各项信息。 宋燃的同事都说他是个左撇子,又让他的嫌疑增加了一分。 他手机的开机时间不多,但是看起来他好像没有准备丢弃这个手机。 勤王府的保安宿舍里为了防止偷盗,是装有摄像头的,白梦收到了保安队那边发过来的监控视频,昨晚进行过研究,如今在会上汇报结果。 “我昨天看了好几个小时的监控录像,看到眼睛都快瞎了,这个宋燃,目前没有发现有什么疑点,基本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宿舍里,其他保安抽烟,喝酒,他一概没有参与过,也不太和其他人聊天。” 这倒是和那些保安的证词非常一致,而且眼见为实,更为客观。 戚一安问:“那他平时都干些什么?” “吃饭,睡觉,值班,巡逻,没有夜班的时候,每天八点就上床,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我开始以为他是玩手机或者是干什么坏事,结果他一翻身我发现他是在看书。” “看书?”戚一安有点诧异地重复了一下,“为什么要在被子里看书?” 白梦点头:“对!”然后她放出了一段截取的视频,“大概是怕影响别人或者是觉得不合时宜吧。” 陆英凑上去眯着眼睛看:“这封面,是新概念英语吧?” 戚一安皱眉确认:“好像还是第四册。” 能够在保安宿舍里坚持学习,如果不是这个人是他们目前调查下来的头号嫌疑人,戚一安几乎要感慨一句有志好青年。 顾言琛沉思了,大概是因此,宋燃会被其他保安视作异类吧? 随后白梦又拿出了宋燃的消费清单。他买东西花费很少,没有烟酒外卖等开销,偶尔会买买书,大部分工资会打款回老家,小部分会自己存起来。 陆英接着汇报排查结果:“我们问了几个宋燃的同乡,都不知道他最近去了哪里,他老家的人也不清楚他的动向,发了信息也没有收到回复。” 顾言琛看了一下和宋燃通讯最多的一个号码,登记的是周茹,他圈了一下,问白梦:“这个周茹是?” 白梦道:“这个人我们调查过,周茹是宋燃的同乡,在一家按摩店工作,这几年宋燃一直对她多有照顾,但是周茹否认了他们是男女朋友,只说宋燃待她像是妹妹。” 顾言琛看了一下宋燃和周茹的通讯,里面宋燃几乎是对周茹有求必应。 顾言琛道:“我们先去见见这个周茹吧。看看能不能通过她找到宋燃。” 散会以后,刑警们继续工作,法医们则是回了法医中心。 沈君辞坐在办公室里,点燃了藏香。 戚一安却有些坐立不安,一会就起身去一趟洗手间。 看他第四次起身,沈君辞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关心一下这位小徒弟:“你今天不舒服?” 戚一安长叹一声:“老师,我发现你说的对,遇到味道重的尸体,要带两层手套,这是个真理。” 沈君辞道:“你不是也带了吗?”他记得自己提醒过戚一安。 戚一安痛苦抱头:“我最后打扫解剖室,觉得不好干活,脱了一层。今天感觉自己的手上一直有味道。” 戚一安没想到,尸体的味道竟然浸透了那一层手套。 他昨天晚上洗了无数遍的手,用了各种沐浴液和清洁露,手都脱了皮,那种让人恶心的味道还在。 要说戚一安现在的心情,那是很后悔,非常后悔。 他对什么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理解非常深刻。 沈君辞喝着茶道:“没事,慢慢来,等上一周左右,这味道自然就下去了。” “要一个星期?!”戚一安听了这话更是快哭了,“师父,我约了周末的握手会,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排上的!” 这次握手券他花了三分之一的工资不说,还是运气好抽到的购买机会,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 想着和偶像握手时,手上是这种味道,洗到手脱皮,戚一安仿佛看到小爱豆握上了他的手,脸上的笑容逐渐凝结。 他感觉光是想象,自己就要社死了。 沈君辞有些同情地望着他,然后把自己面前的那盆小薄荷往前推了推:“光洗是没用的,那你摘点薄荷叶,揉搓一下吧。” 戚一安这才知道,原来沈君辞养薄荷还有这个用。 看这那盆清新翠绿的小薄荷。 一瞬间,他仿佛绝症病人忽然拿到了特效药,急忙摘了几片薄荷叶,放在手心里搓来搓去。过一会一闻,薄荷味盖了上去,果然是好了很多。 戚一安终于知道,为什么沈君辞能够解剖那么多尸体,身上的味道还是那么好闻了。 薄荷味,藏香味混合在一起,像是上等的香薰,把尸体的味道驱散了个干净。 过一会,戚一安搓得叶子全成了碎渣,伸手想要再去摘几片。 沈君辞把薄荷往后一拉:“别这么急,本来叶子就不多,等下让你揪秃了。” 戚一安委屈道:“师父,我才摘了几片,你也太小气了。” 沈君辞道:“我只是给你提供方法。你回头去菜场买一斤香菜,慢慢搓,搓完就没味道了。” 戚一安道:“师父我最讨厌吃香菜了。” 沈君辞继续指路:“我记得市局南门口有个花店,你去看看吧,记得别买香的,买草本的。” 戚一安都会抢答了:“我知道,香味混在一起更难闻。” 沈君辞看向他的目光更加同情:“你试过了啊。” 戚一安仿若带上痛苦面具:“是……” 昨晚无奈之下,他去外面买了一小瓶香水,往手上喷了喷,喷完以后戚一安闻了一下自己的手,差点没吐了。 香水味和尸臭味混合在了一起,有了飘散性,还更加浓郁了。带着一股深沉的酱香味,那感觉仿佛是练了五毒掌。 小钱法医报了个外勤跑下楼,过了二十分钟,拿着一小盆罗勒回来了。 “老板说没有薄荷了,只有这个还挺香的。” 沈君辞看了一眼道:“行吧,你记得验尸报告别耽误了。” 于是这一上午,戚一安一边写验尸报告,一边用罗勒的叶子搓手。 到了中午他闻了闻,手上的味道终于散得差不多了,还带了一种草本香,就是看上去隐隐透出了一种绿色。不过这已经是可以让他忍受的了。 解决了问题的戚一安颇有成就感,连带着心情都好了起来。 快到中午,戚一安去后勤部领东西。 刑警队的余深正好排在他的后面,他凑过来鼻子闻了闻道:“钱法医,你身上好香啊。” 戚一安知道是那些草起了作用,心里美滋滋的。 余深又吸了一口气:“九层塔的味道!你是不是偷偷去港式茶餐厅吃三杯鸡了?” 戚一安顿时脸色比手心还要绿,完全不想说话。 余深还在那里问他:“我鼻子可灵呢,哪家的?回头我也点。” 如果这是对话组,此时余深肯定可以看到一行字:您的朋友小钱法医已经退出对话. 刑警队这边还在查找宋燃的下落。 快到中午,顾言琛带了一队人出去,他们先到了按摩店,和那名叫做周茹的女人聊了一会。 说是女人不如说是女孩,她年纪很小,皮肤白净,脸上带着肉嘟嘟的婴儿肥。说话还有一点乡下口音。 在周茹的描述里,宋燃虽然家境贫寒,但是人很老实,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宋燃哥过去学习挺好的,也刻苦用功,就是家里没钱,上了高中就没再读了,他妈妈生病,为了挣钱他就来了城里打工。开始他去过别的工作,还在工地待过,后来发现保安更稳定,吃饭休息的地方也更好,还给发衣服,就去做了保安。” “他是对我挺好的,可是我家都觉得我还小,我也没有和他处过,就把他当个哥哥,不过我有什么难事,他都会过来帮忙。每次搬地方都要麻烦他。” 顾言琛看了看周茹的记录表,这个女孩刚十八,如果是城市里的孩子,肯定还在念书上学,可是她却已经出来打工挣钱了,还要寄钱给爹妈,养活自己的弟弟。 周茹说到这里,停下来问:“我能不能问下,宋燃哥……他是做了什么才会被调查?” 顾言琛没有说得太详细:“他牵扯一起故意伤人案。” “故意伤人?”周茹听到这里,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后低头道,“宋燃哥他平时人很好的,我小时候有孩子打架,他都是拉架的那一个。村子里有受伤的流浪猫狗,他都会抱着去看病,他……怎么可能去伤人?” “他有和你说辞职以后的打算吗?” “他和我说,想去参加考试……” “什么考试?” “成人高考。”周茹抿了一下唇,“他说保安的工作很稳定,晚上不值班就有空余时间,可以看书复习。” 这个证词和那些其他保安的完全不一样,可是仔细想一想,和他们的描述也并不矛盾。 顾言琛觉得他们都没有说谎。 这就像是一盘磁带的a\b两面,不同人看到的是不同的事情,有着不同的理解,可是拼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警方又问了一些细节,最后征得了周茹的同意,让她试着约宋燃见面。 为了实时监控,白梦在警方电脑上监控着周茹的软件。 周茹拿着手机为难问:“这个,要怎么约啊?” 顾言琛道:“你们平时怎么说话,你就怎么约他,越自然越好。” “我过去因为换工作,找他搬过两次家,那我就再问问他吧。”周茹低头,小声说,“我这样是在帮他吧?” 顾言琛:“是在帮他,如果他是被冤枉的,我们是会查明真相的。” 周茹给宋燃播了语音电话过去,很快被挂断。 但是这一次宋燃有了反应,发了一句:“不方便接电话。” 这还是最近宋燃第一次回复,白梦一下子来了精神,让她和宋燃多说几句。 周茹想了想,给宋燃发过去一条语音:“哥,我这里有点急事,二房东拖欠房款,房东赶人了。我又要搬下家,你能来帮我吗?” 足足等了十分钟,宋燃的手机号才又过来一条文字信息,话没多说,只有几个字:“要搬去哪里?” 周茹道:“你到店子里我告诉你详细的带你过去。你中午能到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白梦在一旁提醒她:“再告诉他一遍地址。暗示你们可以独处。” 周茹道:“我就在东园路的店子里,东园路国手按摩店。中午店子里的其他人都要出去吃饭,我留下来看店。” 宋燃过了一会回:“我去找你。”. 计划进行顺利,顾言琛抓紧时间做了个简单的布置,他们从附近的派出所抽调了人手。 半条街上都布置了警方的便衣,就等宋燃出现,把他捉拿归案。 白梦坐在一辆停在路边的警方指挥车里,感觉自己就像是守株待兔的猎人。她眼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实时的监控,宋燃的手机信号明显在向着东园路移动。 白梦有些欣喜地对坐在一旁的顾言琛道:“顾队,上钩了。” 顾言琛却皱眉摇了摇头:“我总觉得哪里还有点不对。” 白梦奇怪:“怎么不对?” “太顺利了。”顾言琛分析道,“宋燃应该知道警方在找他。他手机没关机,又一直躲着不接电话,这行为有点奇怪。”就连刚才,也是连发了几条文字信息。 总体来说,宋燃这状态躲也没好好躲,人呢又找不到。 还有就是到目前为止,除了业主和保安的关系,他没有找到宋燃和金悦文的其他交集。为钱杀人这一点,他总觉得动机有点立不住。 在保安的描述之中,宋燃是个有点不合群的怪人,而在周茹的说法里,他并不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凶手。 他翻完了宋燃近期的通讯记录,聊天软件,也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犯罪预兆。 今早看完了白梦的截图,保安的住宿环境不好,一个屋子里八张床,连个坐着的座椅都没有。顾言琛就总是想着宋燃在被子里看新概念英语这件事。 一个住着保安队的群租房,还要努力学习,想着参加成考的人,为什么会想要杀人,一夜暴富呢? 顾言琛沉思着低下头,十指相触,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很可能宋燃已经…… 白梦却很乐观:“顾队,反正他现在已经赶过来了,等下我们抓到他人再问吧。” 刚说到这里,白梦转向屏幕:“快到了!” 可能是坐车过来的,说话的时间,代表着宋燃的那个小点在屏幕上已经移动到了东园街的附近。顾言琛顾不得考虑其他,急忙通过耳麦联络执行任务的刑警:“目标出现,注意搜查。” 耳麦之中马上传来了回复。 白梦切了一下镜头,他们可以看到现场警员身上安装的监控。 那些警员和协警一共数人,他们或是装作路人,或是装作路边的摊贩,还有的坐在路边休息。 在之前,所有人已经看到过宋燃的照片和影像,保证一看到他就会认出。 他们就像是猎人,布置好了一个陷阱,在等猎物出现。 所有的人都在认真搜寻,白梦也紧张到手心冒汗,她的目光锁定在了监控屏幕上,却忽然咦了一声:“停住了……” 只见那光点停在了屏幕上,再也没有向前。 顾言琛问:“周茹那边呢?有收到什么信息吗?” 他的话音一落,白梦登陆的软件就弹出一个信息,上面只有一行字。 “我忽然有事,不过来了。” 就此之后,手机关机,屏幕上忽地就失去了追踪信号。 白梦皱眉:“什么情况?暴露了吗?” “他的位置刚到了附近……”顾言琛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拿着手机的这个人可能根本就不是宋燃。” 他忽然想通了一切,对白梦道:“昨天在物业那边拷贝的录像你还有吗?” “还在……”白梦配合着点开文件夹,她把昨天的所有资料都在移动硬盘里备了一份。 顾言琛点开了雨衣人进出金悦文别墅的视频,两个视频并排打开在屏幕上。 一个是穿着雨衣进入,一个是穿着雨衣出去。 尽管已经看过这个录像几次,顾言琛现在还是又仔细逐桢看了一遍。 这一次,他忽然发现了其中的玄机:“鞋子不对!” 顾言琛记得之前的保安说过,宋燃只有一双旧的白色球鞋,上面的颜色都已经洗掉了,而离开的那一段影像,尽管下着大雨,那监控之中的人背对着摄像头,又是没有颜色的夜间红外监控,但是依然能够看出,那人脚上的鞋好像不是白色的,而是深色的。 顾言琛截图放大,雨衣人脚上穿的是一双运动鞋。 再仔细看,两个人的步幅以及走路甩手的方式也略有区别。 只是因为天黑雨大,监控短暂,又很模糊,他们才惯性思维,误认为进入的是宋燃,出去的也是他。 而其实,雨衣里的人早就换了,走进去的是宋燃,走出去的,很可能才是真正的凶手。 顾言琛急忙对耳麦之中道:“改变目标,对方是个年轻男人,身高体型和宋燃接近,他不是宋燃,拿着宋燃的手机。” 警员身上的摄像头旋转着,所有人都在尽力寻找着,可是路上那么多的行人和车辆,他们也没有办法辨别目标。 过了几分钟,所有人依然毫无收获。 白梦回头问:“顾队,还要继续找吗?” 顾言琛已经知道这次会无功而返,他放弃了做无用功:“行动结束,归队。” 白梦还有点没有接受这个事实:“如果现在拿着宋燃手机的人是凶手,那这个人是同伙吗?进入别墅只有那一条路,他是怎么进入别墅的?宋燃现在又会在哪里?” 顾言琛道:“我们再去一趟勤王府小区。”. 刚过中午,顾言琛就带着一队人重返了发生命案的小区。 午后的小区阳光明媚,仍然是保安的负责陈队长陪着他们。 相隔一天,勤王府小区里安静多了,没有那么多的媒体还有哭丧的人,金悦文的别墅前冷冷清清的。 陆英有些庆幸道:“还好今天人不多。” “那是。”保安队长擦汗道,“昨天连夜搬走了四家,如今还有好几家挂了售楼的牌子。可是根本卖不出去。” 昨天命案的事还是被媒体爆了出去。 一夜之间,这小区已经成了有名的鬼区。有钱人都不想继续住在这里,开始了搬离。 地面上有一些散落的鲜花还有蜡烛纸钱,可是那些作秀的人,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天上午,有个明星爆了个八卦,于是人们的目光也随之转去,再也没有人关注这位善人是如何去世的。 对于警方,这却是件好事,没有干扰,才能够让他们全力办案。 顾言琛找陈队长要了小区的建筑地图。他又让人调了两只警犬来,仔细绕了别墅一圈,想要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金悦文的别墅是在整个小区的角落。 通往这里只有那一条路,而摄像头,就在这条路的侧端。院落外围种满了三米高的有刺灌木,根本没有办法通过。 别墅后不远处就是四米多的围墙,围墙上面通电。 这一次,搜索范围扩大到了整个小区。 顾言琛走到了小区中央,看了看图纸勾画的池塘,这是院子里做的景观,整个小池塘曲径通幽,里面种了一些荷花,还有一些若隐若现的盘石,水不算清澈,看不到底。 他忽然发现,这个池塘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水池,而是引的活水。 顾言琛忽然想到,路面上无法过人,水路是否可以? 他顺着水路走着,在进入金悦文家院子的那一段,水路被盖上了,铺上了青色的石板,看起来就和其他道路一样,但是路面下应该有着流水的水渠。 顾言琛问陈队长:“这条水路是通往哪里的? 陈队长道:“是通往小区外面的,引的一条活水。” 这是个高端小区,当初就是为了做成小桥流水的风格,所以专门做了河道进来。 “多深?” “两米多吧。” “有防护吗?” 陈队长道:“肯定有,修水道的时候装了铁网的,从外面根本进不来。” 顾言琛不敢信他,他在金悦文家的院子里沿着石板路走着,一块一块掀动,忽然发现其中有一块是松动的。顾言琛把石板掀开,下方就是水流,这里和外面的水是相通的。 顾言琛测算了一下,这里距离院墙大约有七八米远。他又往前试着掀开其他的石板,无一例外都掀不动,只有这一个可以作为入口。 不管怎样,这都是个新的重大发现,如果有人水性好,很可能可以从这里绕过监控进入。 顾言琛道:“有泳镜吗?你们谁水性好,下去看一看。” 陆英主动道:“别那么麻烦,过去更浑的野湖我都游过,回去滴点眼药水就行了,我下去看看吧。” 顾言琛想了想又拦住他道:“不行,这里都被石板覆盖着,水道又窄,如果这一头是死的,你容易被困在里面。” 陆英还想偷懒:“我水性好,水下可以掉头翻身,潜泳十几米都是小意思。” 顾言琛道:“你还是绕到院子外面看看能不能通过水流进来。还有你身上系上一根绳子,注意安全,发现不对就尽快退出来。” 陆英这才应了一声,带了两个协警绕了出去。 外面那溪流进入了院墙,陆英水性挺好的,到了边上,人就潜了下去。 过了一会,陆英从那个打开的青石缺口冒了上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艹,有人在下面的铁网上开了个洞,这下面是通的!” 陈队长眼看着问题越来越多,脸色一僵,在那里喃喃道:“怎么可能?” 白梦伸手拉了陆英上岸。 “我游近了才发现,下面有个洞口,看上去像是钳子夹断的,足够人来去。”陆英擦了擦脸又补充,“不过下面有点深,需要潜行七八米,肯定得是水性好的人才行。” 顾言琛问:“洞口多大?” 陆英摇了摇头:“一米左右,只能过一个人,胖的都不行。” 终于找到了进来的路。 顾言琛又整理了一遍思路,那天晚上,凶手可能是通过水路进入这里,宋燃则是穿着雨衣来到了这栋别墅,他们谁先谁后?之后那一晚又发生了什么呢? 凶手为什么会代替宋燃,穿着雨衣离开呢? 顾言琛又向着别墅的方向看去,一共就这么大的地方。 昨天他们的搜索范围是在别墅附近,今天扩大到了整个小区。每一处没有监控的地方都被仔细搜寻。 垃圾桶分类了,不够大,绝对装不下一个人,别墅里只有两具尸体……顾言琛走了几步,闻到了一股臭味飘散过来。 那天别墅里的尸臭太为呛鼻,让他们忽略了这边的味道。 顾言琛发现别墅后院的空地上有个铁的井盖子,转头问陈队长:“这是下水道吗?通向哪里的?” 陈队长急忙跑过来:“不是下水道,这是小区自己用的,通往的是后面小区的化粪池,算是一个维修疏通的口子。已经好久没人打开过了。”说到这里他捏了鼻子,“这地方日常就味道很大,现在好像更难闻了,不会是下面堵住了吧?” 顾言琛道:“我们抬起来看下。” 他说着就开始拉井盖子上面的拉环,陆英也过来帮忙。 那铁盖子并不大,上面有两个拉环,一个成人的力量就可以打开。 刚一掀开,一股刺鼻的臭味就扑面而来。 顾言琛蹲下身看了看里面,借着手电照下去的光,隐约可以看到一些男人的短发。 陈队长也跟着探头看去,井中赫然有个蹲着的死人。 他被吓了一跳,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一晚,不止死了两个人,而是三个人。 凶手穷凶极恶,宋燃根本没有走出这个院子。 也是那位凶手拿走了宋燃的手机,披着他的雨衣,最近的手机开机以及回复,就是演了一出戏,为了让他们以为宋燃还活着。 顾言琛拿出手机给沈君辞打了个电话:“沈法医,我们终于找到宋燃了。” 沈君辞不太清楚这边的情况,还以为他们的守株待兔有了效果:“问过他了吗?有线索吗?” “他已经死了,至于能够提供什么线索……”顾言琛看了看下水道里塞着的半腐男尸,“恐怕得你过来问他了。” 第85章 真凶 下午两点多,市局里开了一辆法医车过来。 沈君辞带着戚一安直接把车开到了院子里。 一下车,两名法医站在了井盖的边上,蹲下身查看情况。 这里是工人检修用的下水道,下方有很多管道通往小区的蓄粪池。 里面的味道混合了尸臭,但是幸好经过了昨天巨人观的洗礼。戚一安居然觉得这味道还可以忍受。 那下水道下方的空间深度大约四米,因为前几天下了大雨,里面有一些积水,尸体就在里面。 沈君辞低头拿出橡胶手套。那手套的五指粘在了一起,他往里面吹一口气,手套像是气球一般鼓了起来。他再把口子封住,用手一压,根根手指就被撑开。 他熟练戴上,淡然开口道:“先拍照,然后准备打捞。” 戚一安拿起相机拍了十几张照片,随后开始准备各种工具和设备,把裹尸袋也拎了出来。 顾言琛走过来问:“绳索和套筐都带来了吧?” 法医部那边有一套专门打捞尸体的设备,牢固好用,方便拆带,丁局之前下了血本才批准的。 这套东西也可以用于急救,无论是井下,隙缝,小型的矿坑都可以进行救援。 沈君辞:“带来了,我下去看看情况。” 顾言琛听了皱眉,伸手拉了他的手臂:“还是我去吧。” 就沈君辞现在的情况,他简直想给他贴个易碎品的标签,哪里敢让他去做这种危险的事。 沈君辞去找防护服:“不行,你们刑警不清楚怎么操作,有可能会对尸体造成二次损伤。也可能会遗漏线索和信息,到时候想要破案就困难了。” 他的语气自然到仿佛对昨天发生的事情失忆了一样。 “那井挺深的。”顾言琛手上使力,没放手,他压低声音提醒沈君辞,“装置只有一套,万一你晕在井下,要再救援就麻烦了。” 沈君辞这才犹豫了一下:“可是为了保全尸体,还是需要法医下去。” 顾言琛转头看向一旁:“戚一安,你可以吗?” 戚一安刚才一直在做准备,根本不知道这两位领导在争什么,他被点到了名字,愣了一下,欢欣雀跃地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好,我下去看下。” 沈君辞提醒道:“你忘了你的握手会了?” 戚一安愣了片刻,随后他更加坚决:“没关系,还是工作更重要,握手会大不了我不去了。” 现场的确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沈君辞这才把戚一安叫过来,叮嘱了他下去探寻的各种要领。 戚一安是个乖孩子,一边听他说,一边点头记下。他虽然准备放弃握手会,却还是吸取教训,主动戴了双层手套。 第一次参与捞尸体,还被委以重任,他已经顾不上无法去握手会的失落了。 沈君辞帮着戚一安把全身防护服穿了,脚下也套上胶鞋,脸上有防毒面具全副武装,又在额头上带了一盏照明的灯。 顾言琛找了几名刑警一起安装好了吊架和吊篮,然后戚一安拴着保险带,自己顺着扶手爬了下去。 洞口有一段有点窄,里面黑漆漆的,下方有十几厘米深的废水。 这里并不宽敞,戚一安下来以后,几乎没有多少站脚的地方,他小心移动着身体,和尸体错开了一点距离。 井下阴凉,温度不够,没有形成巨人观。 戚一安戴了防毒面具,闻不到太多难闻的味道。里面光线不足,黑漆漆的,只能头上的灯光能照到面前一小片地方。 独处在陌生黑暗的环境,他不由得有点紧张。 沈君辞问:“到底了吗?” 戚一安:“到了到了。”他一说话,耳边都是混响。 沈君辞:“呼吸还好吗?” 戚一安:“没问题。” 他抬起头,仰头看着洞口,上方的洞口是亮的。 戚一安有感而发:“师父我忽然想起来一个词。” 沈君辞:“什么?” 戚一安说话带着回音:“坐井观天。” 沈君辞同情地向下看他:“你的意思是说你自己是青蛙吗?” 戚一安泪流满面,“师父你当我没说过。” 不说话的时候,井下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戚一安趟着水往前有了两步,随着移动,呼吸声加重,他终于来到了尸体边上,低下头来专心看着眼前的尸体。 戚一安先是打开了身上的监控录像,这设备是和白梦的电脑相连的,可以让上面的人看到井下实时情况,然后他拿起相机,开了夜视模式,拍了几张照片。 凭借发型和衣着,他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应该就是宋燃。 这里没有阳光直晒,阴冷了很多,因为温度较低,尸体并没有重度腐烂,相比于之前的两具巨人观,没有那么大的冲击性,充其量只能算是普通的腐尸,正在他擅长处理的范畴。 只是在阴暗密闭的空间和腐尸独处,还是很考验他的心脏。 宋燃的尸体显然是被从上面夹着腋下丢进来的,这么多天过去,皮肤已经呈现了一种灰白色,上面满是静脉网。他的脸有些肿胀,脸色苍白,眼睛闭合,睫毛垂落下来,安静像是在熟睡一般。 尸体的上身穿着一件旧旧的白色体恤,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下身一条牛仔裤,上面也有很多凌乱的血迹。 整个尸体蜷跪在里面,蛆虫不算多,就是脚和膝盖一直泡在废水里,肿胀得明显,身上还有一些被老鼠啃咬的痕迹。 戚一安独自作业,还是不免心跳加速。他在下面拍好了照片,然后小心地拖动尸体。 尸体又冰又重,就像是一大块死肉。井下带着面罩会让人缺氧,戚一安累得喘着粗气,才把尸体移动了一个位置。 上面传来了沈君辞的声音:“顺利吗?如果出现缺氧眩晕一定要提前说,不要赶时间。” 过去曾经出现过法医打捞尸体时晕倒的情况,如果防毒面具脱落,还有可能会吸入有害气体,身体不适的话甚至需要去医院急救。 正因为担心这些,沈君辞才没有坚持下井,可是他还是不免担心戚一安的经验不足。 “还好!”戚一安自觉目前呼吸正常,就是有点气喘,他大声回应沈君辞,同时也是给自己打气,“我可以的!” 他先按照沈君辞说的,检查了尸体的口袋以及各个部位,随后把尸体的手脚还有头部用塑料袋扎住,这是为了避免在上移的过程之中,丢落重要物证。 随后他用绳子分别捆住尸体的腋下还有腹股沟的位置,让尸体均匀受力,不破坏尸体的骨骼和伤口。 到最后戚一安终于完工,摇了摇绳索:“可以拉了。” 上面的刑警使力,这简单装置上有滑轮,可以省力不少。 不多时,尸体就被拉了上去,几名刑警把尸体抬走,平放在沈君辞早就已经铺好的一块塑料布上。 尸体被打捞上来,戚一安的工作却还没有完成。 沈君辞冲着下面喊:“你再看看下面还有什么?”然后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下,“先用脚去探,再用手摸,小心凶器划伤。” 戚一安没有多少经验,很多凶手抛尸的时候,会把凶器一起丢弃。如果不小心,水下情况不明,工作人员很容易受伤。 污水像是浓墨,一片漆黑,戚一安在里面借着头顶的探照灯小心摸着,监控也完全看不清晰。 戚一安闷闷的声音从井下传来,“水下好像有砖头。” 过了一会戚一安又说,“我确认了,不是砖头,是几本书,挺厚的。” 沈君辞急忙让刑警又放了个小篮筐下去。 这下面废弃已久,戚一安在水中还找到了一些废旧的螺丝钉,小树杈,石块,不知道是怎么掉下来的。 又过了一会,听下面戚一安的声音传来:“我找到凶器了!” 凶器也是重要的证物,直到确认下面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戚一安才和那小筐一起被拉了上来。 沈君辞没急着看尸体,先帮着戚一安解开了厚重的防护服。 短短的时间,戚一安感觉自己去阴曹地府走了一遭,现在才回到了尘世。 看他没事,沈君辞道:“做得不错。” 受到了师父的表扬,戚一安顿时觉得更有干劲儿了。 随后沈君辞和顾言琛一起检查着从下面带上来的东西。 凶器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是一把带着锯齿的刀,整个长度近二十厘米,凶手可以说是穷凶极恶。 刀在水下泡了很久,上面可能已经没法采集指纹了。 顾言琛道:“这刀是管制刀具,你们去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出处。” 陆英急忙点头,把形状和牌子记录了下来。 其他的就是几本书,有英语书,也有一些文学作品,最厚的是一本词典。 有的书被水弄湿了,还有个别几本书落在上面,高出了水面,是干着的。 沈君辞带着手套翻开了其中一本,看到里面夹了几张纸。 他递给了顾言琛。 顾言琛低头看去,上面是一封信。 信是金悦文写给宋燃的。 “宋燃:” “你好!” “我第一次认识你,是看到你穿着保安服,在院子里的凉亭中看书,我过去找你聊天,得知你想要去上学,提出要资助你,可是你却拒绝了我的帮助。” “你说想要依靠自己改变命运。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很多人都没有的精神,也让我想起了我的少年时光。” “我一样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小时候我住在城中村里,吃过很多苦头。那时候我想,如果有人能够帮助我,我一定可以少走很多弯路,过上不同的人生。后来我凭借自己的力量,终于慢慢变得有钱。” “于是后来,我就产生了帮助更多人的想法。我去帮助那些念不起书的孩子,帮助因病返贫的家庭,仿佛帮助了当年的我自己。我不求他们回报,只希望他们将来也能回馈社会,帮助更多的人。” “这些年我不停地伸出援手,到现在,我有点累了,我也渐渐有心无力。我常常因为我无法帮助所有人而焦虑。” “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我开始反思,我所给予的帮助,真的是他们需要的吗?我真的帮助到了真正该帮助的人吗?他们真的走到了绝路,必须得到我的帮助吗?” “是你的拒绝,让我猛醒了,我或许不该改变有些人的生活。” “我是个善良的人,但是善良不该用错地方。我需要学会尊重他们的命运。也要明白,并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我的帮助。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心存善念,心存感激,我救得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 “可是我知道这些道理有点太晚了,有些人,他们就像是贪婪的蛇,我把他们暖在怀里,只会换来毒蛇的啃咬。” “是你提醒我,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可怜的人,还有很多即便是身处逆境,还在努力拼搏,如同你一样的人。” “听说你要离开了,我只有这些旧书可以送给你,祝你前途似锦。我也会努力思考,怎么把自己的善良用到更为合适的地方。希望每一个明天,都会比今天更加美好。” “——金悦文” 两人看完这封信一时沉默。 陆英也过来看了,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尸体:“宋燃……多大来着?” 白梦看了看档案道:“十九,这个月二十岁生日。” “艹”陆英暗骂了一句,“还是个孩子啊,等我找到那凶手的,真想先揍一顿。” 这封信不是什么关键性的证物,却在刑警之中传递,最后交到物证那边,郑重收好。 到现在,他们理清楚了。 那天晚上,宋燃是去金悦文家里拿书外加辞行的。他可能和凶手擦肩而过。 走出别墅不远的宋燃听到了惨叫声,折回以后和凶手相遇,他毫不犹豫就冲了上去。宋燃想要拦下凶手,可随后也被凶手残忍杀害。 为了不被人发现,凶手把他的尸体塞入了附近的井盖里,拿走他的手机,脱下了他的雨衣,给自己披上,而那些书,就被凶手一起丢入了洞口之下。 凶手只把他的尸体藏了起来,却没有动金悦文的尸体,一个是怕宋燃没有走出去的监控被人怀疑,一个是想要嫁祸给这个小保安。 如果警方没有发现这些,也许会错过抓捕的时机,宋燃的尸体也会继续在这里腐烂下去。 理清了这一切,一时整个现场都安静下来。 戚一安站在一旁,眼圈红了起来,他小声道:“为什么凶手会遇到他,太可怜了。” “这个世界上本身就存在很多这样的事,如果觉得不公,就去尽力改变这一切。我们尽快抓到凶手,是对逝者最好的慰籍。”说到这里沈君辞轻咳了一声,“开始检查吧。” 他们蹲下身来进行尸表检查。 由于是露天作业,味道好了一些,并不太过难闻。 戚一安从勘查箱里拿出勘查表,他蹲下身,正好看到那双洗得成了白色的球鞋,宋燃的双脚泡在水中,那球鞋被涨到快要撑裂了。 沈君辞一一解开之前戚一安包上的塑料袋。 戚一安也在忙着。 沈君辞问他:“在井下你怕吗?” 戚一安道:“开始有一点,但是后来我就适应了,现在就更不怕了,他是个好人。”他说到这里看着那腐烂的尸身,“我不怕好人。即使是死去的,腐烂的好人,也比很多活着的坏人要美好。” 沈君辞点头表示赞同,他沉声道:“姓名宋燃,男性,身高175cm,死亡时间是六天前的夜晚,尸体被雨水泡过,特别是双脚,腐烂严重。中刀处为胸口,一刀致命,尸体的手部……” 沈君辞的尸表检查进行到了手处,忽然停了下来。 他发现,尸体的左手是紧紧攥着拳头的,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就算是在井下多日,腐烂着,他也没有把手放开。 沈君辞的神情严肃起来。 经过了这么多天,尸僵早就已经化去。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尸体的手,在那已经满是腐痕的苍白掌心之中,有着几根短短的头发。 还好戚一安在打捞的过程中非常小心,这些证据没有掉落。 沈君辞用镊子夹起来头发,对着阳光观察着。 头发的长度和颜色和宋燃的都不一样,这头发不可能是他的,很有可能是凶手的。如果留有毛囊,就能够检验凶手的dna。 戚一安蹲在一旁也紧张起来。 凝视了片刻,沈君辞垂下眼睫判断道:“有毛囊,不止一根,没有被污染,很可能是打斗的过程之中从凶手的头上拔下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毛发用证物袋单独存放起来,又感慨道,“能忍到最后,真的挺了不起。” 被他这么一说,戚一安才反应了过来。 刺中胸口,那会承受极大的痛苦,造成大出血。 大部分人的本能反应就是用手捂住伤口,特别是近心端的左手,可是这具腐烂的尸体却没有那么做。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宋燃用最后的意识,紧紧攥紧了拳头,就是为了保存这关键性的证据。 这几根小小的头发,躲过了凶手的双眼,甚至在他死亡以后,也没有在移动和脱下雨衣的过程之中丢失。 直到现在,被法医收于物证盒中。 这一切冥冥之中,像是天意。 即便已经死亡,宋燃还是最后帮着他们指认着凶手。 帮助他们一步一步接近真凶. 调整了调查方向,槟城市局特刑科全力以赴追查案件的凶手。 三具尸体被解剖,法医出具验尸报告。 所有证物汇总。 随着一轮一轮的探查,走访,反复查看各种的资料。 到了接案后第五日,特刑科终于锁定了一位嫌疑人。 早上的会议上,槟城市局负责刑侦方向的董副局在媒体面前公布了调查结果。 “十日前的夜晚,槟城市勤王府小区内,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事件。市民金某文与其父亲,以及小区前保安宋某三人相继遇害。随后三具尸体陆续被警方发现。犯罪者丧心病狂,犯罪方式极其恶劣,针对这起重大杀人案,槟城市局极度重视,警方已经进行了多日调查。目前证据确凿,本案已经确认了嫌疑人。” 他在投影上出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为男性,看起来还很年轻,瘦长脸,面色偏白,眼睛细长。 董副局继续道:“嫌疑人赵梦安,男,22岁,此人之前是槟城科技大学的一名肄业生。曾是金某文的资助对象,他的身份证号:……现警方发布通缉。呼吁社会各界和广大人民群众提供相关线索,如发现有关情况,请拨打110报警电话。”. 很快,关于举报赵梦安的线索电话不断打了进来。 “我高中和他一个学校的,他那时成绩还好,没想到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 “这个人是我们大学同学,大学时候就手脚不干净。” “他经常逃课,在网吧玩游戏。花钱也大手大脚。还有,他好像结交了社会上的人,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 顾言琛从刑警队那边调了人来,排除了无效线报,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长安楼附近的一栋破旧建筑之中。 “通缉令上的人我见过,他就住在长安楼30栋那边,我在楼下倒垃圾的时候,看到他在窗口抽烟。” “那一家有个女人,叫什么来着,对,好像是叫做辛小美,她家里总是会来不同的男人,后来有一个长得像是小白脸住了进去。可能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最近几天那个女人都没有出门了,不知道是不是也被他杀了。” 警方进行排查,随后进行收网。 顾言琛摸排清楚了情况,带着一队人全副武装,出发抓捕。 他们几位特刑科的警员需要带队,跟的是不同的车。顾言琛上了最后一辆,他身边坐了个年纪轻轻,头发很短的小警察。 这车是准备抓捕后押运的,前后不通,另外两名警员坐在前面,后面的车厢里只有他们俩个人,那小警察看起来有些紧张,不停在咽口水,还总是摸自己腰间的配枪。 顾言琛看着他有点眼熟,忽然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前几天丁局找他开会商量,最近的案子有点多,考虑给特刑科增加编制,发了内部邮件以后,就有几份年轻警员的简历主动发了过来,这人就是其中一个。 顾言琛还记得他的名字,是叫做余深。 那简历写的挺积极的,警校成绩也很优秀。 之前顾言琛听陆英讲过他家的事,还有印象。 看着他正好坐在身边,顾言琛开口问:“余深?” 余深紧张点头:“顾队好。” 顾言琛道:“第几次出抓捕行动?” 余深道:“第三次。” 顾言琛嗯了一声,还是个新手,紧张情有可原,身经百战的顾队开导小警察:“别紧张,有我在。” 余深愣了一下,挺直了腰背:“我不是因为行动紧张,我是因为看到顾队你有点紧张。”他顿了一下小声解释,“感觉就和提前参加面试似的。” 顾言琛把他的档案挑选了出来,只是还没有到面试那一步。听余深这么一说,开口道:“提前面试也挺好,节约了时间。” 没有什么面试能够比一场实战抓捕更能够深入了解的了。 顾言琛问了个常规又经典的问题:“你怎么想着来当警察的?” 余深没想到顾言琛还真在这里问了起来:“就是因为我家里的事,我父母失踪了十几年,一直没有找到,我想我自己也长大了,不如努力自己来寻找。也能够帮助更多的人。” 随后顾言琛又问了他一些警校的事还有专业的问题,总体来说,他对这个孩子还挺满意的。 顾言琛见过不少受害人的家属,很多人要么一蹶不振,要么开始变得多疑。在他们的身上,能够明显让人感觉到一种对他人的不信任感。 可是余深看起来阳光,回答问题也很正常。 聊了一段,顾言琛轻轻点了一下头:“你能够走出来,挺好的。” 余深低头坦诚:“我其实中间迷茫过一段。” 那时候他的父母已经被寻找了多年,一直没有消息,他在学校里被人欺负,被指指点点。他怀疑过警方的无能,也上网发泄过情绪,自己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学着抽烟喝酒,不去考试,甚至想着堕落下去,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穿上这身警服。 顾言琛想起来,之前听陆英的故事,似乎是有这么一段:“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余深低头笑了一下:“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人,遇到他时,正是我最难过的时候,我感觉周围就像是漆黑一片的极夜,走到精疲力尽看不到一点光亮。是那个人告诉我,单凭自己一个人是不够的,我们必须像是萤火一样汇集起来,才能够有破除黑暗的力量……” 一想到那个人,余深就觉得一阵温暖。 那个人,是他那漆黑一团生命里,照耀了方向的光。 就像是永夜里的莹莹灯火。 顾言琛听了这话,忽然想起了林向岚。 他低垂眼帘:“我也曾经有位恩师,指导了我很多。” 刚聊到这里,车路过了一段不好的路面,一阵颠簸过后,停了下来。 他们已经进入了长安楼地区,这里的楼宇众多,却根本没有完整的小区,更别说什么院墙,空中支楞着各种私搭乱建出来的阁楼。 院子里人多嘈杂。 一打开车窗,连味道都十分混杂,和那些办公区写字楼里的香水味完全不同。 顾言琛看了看外面:“到了。下车,准备抓捕。” 第86章 抓捕 此时的长安楼的一处民宅里,窗帘紧拉着。 这房间是老式的一室户,一个房间又做客厅又是卧室,厨房和洗手间并排,在尽头处还有一个小阳台。 别看功能挺全,地方却很小,床的对面放了一张沙发,仅留了一个不宽的过道。 靠在门口的一张餐桌上堆满了外卖盒,发出一股浓烈的馊味,苍蝇环绕着,盘旋不去。 此时,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正躺在屋子里那张凌乱的床上。 他打着电子游戏,正到关键时刻,滴滴答答的进攻音急促,枪声响做一片,男人的脸都紧张得扭曲起来。 很快游戏里传来了一阵轰轰的爆炸响,穿出了人物的惨叫声。 这一局输掉了,手机里传来了熟悉的game over。 男人骂了一声:“艹。” 他手里的手机摔了出去,从地上弹起,差点打在蜷缩在沙发上的女人身上。 屋子里的人正是被通缉的赵梦安,女人没有什么正当职业,名为辛小美。 赵梦安走过去捡起手机,屏幕摔碎了,这个手机是那个小保安的,换上了辛小美的卡,他也不心疼。 而他自己的手机,早就欠费关机了。 辛小美蜷缩在沙发上,小声呜呜哭了。 她和赵梦安相识已经一年了,最初的时候赵梦安是别人介绍来的客人。她觉得赵梦安给钱还挺慷慨,又是大学生,想要做长期生意,就把他招到家里来玩了几次。 但是后来,她发现这个男人喜怒无常,而且他根本没有钱,她逐渐想要疏远他,不回他的信息。 可是十天前,赵梦安忽然找了过来。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他穿了一件老式的厚重长雨衣,进门来就轰走了原本约好的客人,她正要发作,赵梦安撩开了雨衣,他身上的衣服是透湿的,上面还沾满了血。 辛小美当时下意识就想要尖叫,结果她被赵梦安掐住脖子按在了床上。 他厉声对她道:“我已经杀了几个人了,多你一个不多,你要是敢叫的话,我马上就杀了你。” 辛小美被这个男人掐了个半死,完全被吓住了。 赵梦安松开了她,她就哭着点了点头。 随后赵梦安就蛮横地赖在了这里。吃,住都在这小房间里。 他怕辛小美报警,还没收了她的手机。 开始赵梦安还同意点外卖,后来外卖都不敢点了。 赵梦安睡觉的时候,会把辛小美的手脚捆绑住。她已经有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饭也都是吃赵梦安吃剩下的。 被她哭得心烦意乱,赵梦安有些粗暴地走过去,拉起她的头发,厉声命令:“你去想办法弄点吃的来。” 辛小美哭得更厉害了:“还哪里有吃的?我都三天没出门了,米,面都吃完了,昨天晚上吃的是最后的方便面,我只喝了点汤……” 她哭了一阵,仰起头说:“哥,你让我出去给你买东西吧,我都一个星期没出门了,要不警察没来,我们就饿死在这里了。” 赵梦安冷笑了:“你以为我傻吗?放你出去你估计反手就把我举报了。留你在这里,至少我还有个人质,你做梦也别想跑。” 话刚说到这里,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女人的声音问:“有人吗?抄下煤气表。” 辛小美紧张得要死,赵梦安一手拿了一把水果刀比在她的脖子旁,另外一只手拉住她捂住嘴:“别出声。” 门外的人却很执着,又敲着门。 过了两分钟,敲门声停了,传来询问对门的声音。 赵梦安刚松了一口气,没过两分钟,那敲门声又响起来。 “有人吗?就差你家了!煤气费三个月没抄了!”停了一下那人又说,“邻居说你在家呢,就没看到你出门,你再不说话我就找房东开门了!” 辛小美哭着说:“让我去看一下吧,我把数字告诉她,她就会走了。要不然万一他们找房东,可能会引来警察。” 赵梦安这才放开辛小美:“你快点,把她糊弄走。” 他随后又威胁:“你要是敢叫救命,我就一刀捅了你。” 辛小美哭着点着头,她踉跄着往厨房里走,刚刚走到门口,简陋的房门忽然被人踹开。几名警员冲了进去,有枪指向赵梦安,为首的叫了一声:“警察!别动!” 刚才警察在外面等了许久,白梦冒充查煤气的,支开了辛小美,这才让警员突击进入。 一进屋,白梦就伸手把辛小美拉住,进入厨房,又关上了厨房门。 其他的人则在客厅里围着赵梦安,与他对峙。 屋子狭小,子弹容易弹射误伤,一时没有人敢开枪。 赵梦安一下子身体弹起,掀起了满是餐盒的桌子,哗啦一声,满桌的残羹溅得房间里到处都是。 趁着警察们被阻挡住,赵梦安鞋子也顾不得穿,越过了屋子里的那张床,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阳台上。 这里是六楼,赵梦安看着下面,楼下也有警员,但是还没把这楼完全围住。 他的身子往前探去,耳边都是风声。 大概此时只有跳楼逃跑才能够逃过抓捕,只是这生死需要赌上一把。 反正被抓了也是个死…… 赵梦安犹豫了瞬间,做了抉择,只要能够跳到一旁的窗台上。就可以扒着一旁的下水管道逃生。 就在这瞬间,最先进入的余深反应过来,他从后面拉住了赵梦安的腰,把他从窗台上拉了下来。 赵梦安没了退路,红着眼睛咬牙回身,举刀就刺向余深。 余深毕竟经验不足,有点慌乱地抬手格挡,身体往后一躲,刀子擦着他的衣服就过去了。 赵梦安挥舞着手里的刀,声嘶力竭地喊着:“谁上来我就杀了谁!!” 其余的警员被这一声震住了,眼前是个杀死了三个人的亡命徒,他们一时围拢着,不敢上前。 千钧一发之际,顾言琛冲了上去,他的速度很快,左手用力一扣赵梦安拿着刀的手,右手直接一记肘击,直击了赵梦安的头部。 赵梦安的头随之一摆,啪地一声撞在了一旁的窗户上。 哗啦一声玻璃就碎了,赵梦安的额头沾了血,嘴里也满是血腥味。 他的面容说不出的狰狞,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嘶吼,手中的刀刃反射着寒光,直刺顾言琛的胸口。 顾言琛没给他机会,捏住赵梦安的腕骨,让他的进攻慢了一瞬。 随后他矮身躲过这一击,侧身交错之后,回身又是一脚踹在赵梦安身上。 赵梦安后退了一步,脊背重重贴在墙上,手里的刀落在地上。 他还没来得及把刀捡起来。 顾言琛的第三招又到了,他的双手抓住赵梦安的肩膀,提起膝盖对着他的腹部重重一顶。 赵梦安整个人失去平衡,被顶了起来,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扑通一声直接倒在地上。 顾言琛出招迅速,一共也就花了几十秒的时间,就把嫌疑人制服。 赵梦安趴在地上缓了几秒,脸色苍白还想挣扎。他一边低吟着,一边伸出手想要捡自己掉落的刀。 那刀在他前方几米处。 赵梦安的眼睛死死盯着,手指就要触碰到…… 顾言琛却先了他一步,一脚把刀踢走。 随后他蹲下身,膝盖压在赵梦安身上,抽出身后的枪顶在了他的头上:“别动。” 赵梦安感觉到一个东西顶在了他的脑后,他没回头也知道是枪,本能地身子一抖。 余深走上前,掏出手铐,铐在他的手腕上。 把犯人押上了最后那辆押运车。 顾队长和余深也坐了上去,为了保险,这次陆英也坐了这辆车。 车辆开动,陆英按着拳头嘎嘎作响,他看向鼻青脸肿的赵梦安,有点遗憾:“刚才我在楼下布控,要是我在楼上,非揍死这小子。” 被三个警察盯着,赵梦安瞪着眼睛看着三位警察,他咬紧了牙,手握着拳头。 车上有着重犯,一路上警员们都神经紧绷,没有说话。 等他们到了市局里,把赵梦安送去包扎,顾言琛回身问余深:“刚才没有伤到吧?” 余深摇头:“没有。” 他的动作还算灵敏,在关键的时候拉住了准备跳楼的赵梦安,但是还是经验不足,刀子划过他衣服的时候下意识地出了一头冷汗。 顾言琛道:“你反应挺快的,擒拿还需要再练练。” 余深低下头,不知道自己这转队的事还有没有希望。 陆英现场教学:“他的刀你要躲,但是你不能害怕,你一怕他,气势上就输了,容易被他压住。” 余深忍不住问:“那要怎么做啊,为什么顾队一上手,对方的气焰就没那么嚣张了?” 陆英教导他:“有句老话叫做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余深把这话默念了一遍,当做座右铭,随后恍然道:“那顾队就是不要命的?” 顾言琛听了他们这不靠谱的对话,终于忍不住道:“陆英你别教坏小孩子。” 随后他对余深道:“等你多做训练,速度比对方快,力量比对方强,他自然就会怕你。”. 简单包扎之后,赵梦安就被关在了审问室里,等着进行审问。 沈君辞听说抓捕顺利,也来到了审问室这边,刚一进观察室,他就发现观察室里多了几张舒适的沙发椅,其中一个还放了个挺好看的腰靠。 沈君辞还以为自己走错了,一时有点迟疑,没敢坐下。 白梦已经坐在监控台前,正在调试监控设备,看他进来,扭头招呼道:“沈法医,你坐啊……” 沈君辞这才走进来:“这椅子?” 白梦解释:“顾队说,几位领导经常过来旁听,就申领了舒服一些的椅子。” 然后她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其中放着腰靠的那一个道:“顾队还说,这个是你的专座。” 沈君辞:“……” 道理他都懂,可那腰靠上还没撕下来的标签有四个字“孕妈优选”又是怎么回事? 第87章 骗局 基础问询做完,看守的刑警就安静坐在对面,没有继续发问。 顾言琛并没有急着审问赵梦安,审问从来都是一场心理博弈。 和抓捕一样,审问也遵循强弱原理,此消彼长,当一方越强,另外一方就会越弱。 赵梦安坐在审问室里,越来越不安起来,因为是重要嫌疑人,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铐在了刑审椅上。 他想要挪动,那些铁链却把他牢牢拴住,固定在座位上。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顾言琛才走入了审问室。 赵梦安抬起头来,额角还带着血,嘴角也有伤痕,他的一双眼睛红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伤口。 顾言琛没有理他的挑衅,他直接道:“你可以交代犯罪事实了。” 赵梦安装糊涂,侧头问:“什么犯罪事实?我今天刚睡醒,打了盘游戏,就被抓到了这里来。我还很莫名其妙呢。” 顾言琛问:“连杀三人,威胁软禁,持刀袭警,你都失忆了?” 赵梦安不说话,一双眼睛直勾勾瞪着他,用手指抠着审问室的桌子。 顾言琛站起身,出示了几张照片,一张一张压在赵梦安面前的桌子上:“十天前的夜晚,你躲过监控,从水路来到了勤王府,连续杀害三人,穿着保安宋燃的雨衣离开。” 监控图像之中,他穿的鞋子甚至和现在都一模一样,那是一双偷来的鞋,还是限量款,他在学校外面才敢穿。 “五日后警方发现金悦文的尸体时,你出现在了案件调查现场,重返了犯罪现场。” 当时陆英的手机把赵梦安拍摄了下来,他躲在人群后,穿了一件兜帽衫还戴了口罩,观察着警方的一举一动。 “四天前,你带着保安宋燃的手机,去找周茹。” 事后警方在相关的录像之中也找到了他。 “我们在被害保安宋燃的尸体手中找到了几根头发,和你宿舍里遗留下来的一把梳子上的毛发进行比对,dna完全一致。” “随后我们又发现了你购买管制刀具的相关记录。” 正是因为这些实证,警方随后锁定了赵梦安,召开发布会,最终把他缉拿归案。 眼前的赵梦安是金悦文资助的贫困学生,从高中到大学,一直被资助了整整七年。 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位大学生却化身了毒蛇,咬死了好心的金悦文。 证据出示完,顾言琛抬眼道:“抓捕你后,我们在辛小美的住处,搜出了你案发当日穿着的血衣,上面依然可以检验出三位受害人的血液成分。辛小美把你所做的事情都说了。你好歹也念过大学,应该有一些法律常识,就别浪费时间了吧?” 因为证据确凿,顾言琛没和他多费时间,也没绕圈子,直接想把他按死,取得口供。 赵梦安抬起头看他,又用舌头舔了舔嘴角,这一次触碰到了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他低垂下头,眨了几下眼睛,终于没再做无谓的抵抗。 “是我干的。” 他清楚明白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只是拖延时间,对他没有意义。 陆英开始发问:“你从小家境不好,父亲有残疾,母亲痴呆,你从高中开始就接受了金悦文的捐助,后来考上大学,金悦文前后给了你十万余元,供你念书,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赵梦安耸了下肩膀:“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我有两门挂科,无法顺利毕业,需要一笔重修费,半个月前我去问他要了,他说他最近没钱,让我自己想办法。” 在之前的询问赵梦安的同学老师时,也提供了这样的信息。 赵梦安学的是统计学,他本该毕业了,却因为有功课考试成绩不及格,被勒令重修,修满学分后才可以毕业。一门课的重修费用是500,他挂了两门,一共是1000元。 而这一千块钱,到现在,赵梦安也没有交上。 陆英继续问:“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杀了他?” 赵梦安道:“也不全是因为这件事,还有一些小事的积累。大学以后,我忽然发现,我们的教育,就是个骗局。我不甘心被骗下去了,想要从那张网里挣脱出来。可是我发现,挣扎是无用的。后来,我就越来越恨。” 他讲到这里,顾言琛没说话。 一旁审问的陆英皱眉了:“什么骗局不骗局的,上学,工作,这不就是普通人的生活?你自己不求上进,怨什么社会?而且这些,和你杀掉金悦文又有什么关系?” 赵梦安道:“我杀他,因为我恨他。” 恨到日思夜想,想要杀掉自己的这个大恩人。 整个过程他筹措了几个月,借着去金悦文家的机会,一次一次撬动那块青石板,再从小区外面,趁着月色潜入水下,一根一根剪断了铁丝条。 顾言琛倾身问:“为什么?” 赵梦安的脸扭曲了一瞬:“因为他资助我却没有告诉我真相,因为他给我选择了这个破专业,因为他给过我希望。” 顾言琛问:“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赵梦安叹了一口气,忽然反问他们:“你们说,人为了什么而念书?” 顾言琛皱眉,没有回答他。 陆英脱口未出:“这有为了什么?九年义务教育,然后升入高中,再考大学,都是这么过来的。” 赵梦安道:“你们,我,还有很多人,都被骗了,我们为了念书而念书,可实际上,念书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挣钱。这就是教育的骗局!” “人只有挣钱才能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花了那么多年,下了那么多功夫,经过了那么多的考试,可其实,工作和挣钱,才是衡量社会地位的唯一标准!” 这是一种唯利是图的理论。 陆英听到这里,张了张嘴巴,本能地想要反驳他,可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话乍一听完全没有道理,可是细细想来,又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的道理。 一旦从学校出来,步入社会,就会发现规则完全改变了。 成绩原来并不那么重要。 貌美身材好会得到优待,情商高伶牙俐齿可以迅速升职,家里有钱就比别人都活得轻松,人们都在用钱衡量社会地位。 这看起来与学生多年所受的教育背道而驰。而那些最重要的,挣钱的方法,老师恰恰没有教给学生们。 赵梦安说到这里,语速变快:“这是富人都知道的秘密,却不告诉穷人们。金悦文,他明明是知道这些的,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当年建议我报考了统计专业,到头来我却根本就找不到工作。我发现我毕了业也只能去做中介,去送饭,去开出租车!” “他曾经把我接到他家里住了几天,让我看到了不同的生活,住着大别墅,开着豪车,我手里扣扣索索的钱,他却可以挥金如土,拿出来一点钱给别人,就可以换来别人的感恩戴德。他却毁了我的人生!” 说到这里,赵梦安激动得想要站起来,手上的手铐被他摇得吱吱作响。 “你以为他是在因为什么帮助我们?他其实是在享受。享受这种阶级差异带给他的优越感。他骗了我,我都不记恨他了!可他既然帮助了,就应该帮助到底,我不过是和他要了一千块钱!最后我和他说,我借还不行吗?我会还的,可是他还是没有给我!所以他死了,是活该!” 赵梦安的面目狰狞,手攥成了拳头,捏得紧紧的,上面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眼前的人偏执到了一定地步。 陆英听了这话,想要破口大骂,这是什么知恩不报的混账东西。 顾言琛却拦了他,示意陆英在审讯之中注意措辞。 在询问后,赵梦安断断续续讲完了整个故事。 赵梦安小时候家里很穷,家里经常没有饭吃,看惯了所有人的白眼。 那种情况下,父母从小就教育他,一定要好好学习,只有好好学习这一条出路。 他家境贫寒,却受尽了家里的溺爱,唯一的鸡蛋给他吃,唯一的牛奶会给他喝。 家里没有钱买练习册,就从邻居家借了来,把上面别人做过的痕迹擦掉涂掉,自己再做一遍。 他躲在昏暗的房间里,反复做着那些题目。 就这样,他品学兼优,次次考试都是村子里的第一。 穷苦的日子就像是车轮,在他的身上反复碾压而过,斩碎每一块骨头。 他记得自己考上了高中,家里砸锅卖铁,省吃俭用,再也供不起他了,父亲唉声叹气,可是后来,有人说有个大善人出现了,可以资助人学习。 他鼓起勇气,给金悦文写了一封信。 没想到那封信被金悦文看到了,他还专门来到了乡里,说会供他读书到大学毕业。 开始他对金悦文是有感激之情的。 可钱每年打过来,他逐渐就习惯了这一切,也慢慢变得心安理得。 他看着金悦文的新闻,今天帮了谁,后天出了多少善款,看着他手腕上的金表想,他帮助我的钱,不过是一个零头。 甚至看着金悦文给别人付出了更多的善款,他还会产生妒意。 高中毕业,他考了村子里的状元,金悦文给他建议,让他报考了统计系。 邻居们敲锣打鼓,把他欢送出去。 去学校前,有两天他住在了金悦文家里,那是怎样金碧辉煌的一栋房子? 房价是天文数字,每一处都极尽奢侈。吃饭居然能够有六个菜,而且有鱼有虾。 他被这花花世界晃了眼睛。 金悦文对他说:“你好好学习,以后也会拥有这一切的。” 他就被这句话激励着,第一年的时候,奖学金,三好生,都拿到了手。 暑假他也曾经想去打工,可是发现,因为口音和出身问题,他只能做最低等的工,在奶茶店里一天八个小时,结算下来一个月不到一千块钱,还被老板克扣。 而且他还会被人嘲笑,从那以后他就不去打工了。 随后他从同学处得知,师哥师姐毕了业,只有少部分进入了大公司,多一半都转了行,有的甚至去做了中介,卖保险,甚至有的去开滴滴。 房子,车子,老婆,高薪,对于他们这种普通学生,是天方夜谭。 而他隔壁寝室的同学,是个富二代,买了一双限定款的运动鞋,就花了六千块钱,那是他半年的生活费。 赵梦安被这样的现实搞懵了。 大四的时候,也就是今年的年初,他没有买电脑,写论文和查资料都不方便,有一次他去网吧,遇到了一位男人…… 赵梦安在滔滔不绝讲述着,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个男人的出现,是他这一场噩梦的开始。 第88章 筑梦师 那天赵梦安在网吧写着论文,他写着写着就卡住了。 男人坐在他的旁边打游戏,请他吃了一盒泡面,后来男人开始和他聊天。 两个人大概聊了几句以后,男人说打游戏缺个人,付钱让他帮忙凑人头打游戏,还说打一局给他二十五。 赵梦安对这价格心动了。可是他实在是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游戏,红着脸摆手说不会,男人也完全没有嫌弃他,反而耐心教给他。 就这样,他第一次进入了游戏里的世界。 赵梦安发现原来还有这么好玩的东西。 他跟着打了两局,男人如约给了他五十块钱。 他加了男人的联系方式,男人偶尔会在学校附近的网吧上网,看到他过来时,还会拉他组队,帮他付网费,还会请他吃饭。 他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好人。 开始,男人会听他讲述自己的经历。 后来,男人会反问他一些问题。 逐渐的,男人开始给他灌输一些思想,给他举一些例子,说一些话。他逐渐对男人敞开了心扉,和他说的话比和宿舍同学说得还要多。 男人似乎很有社会经验,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对很多问题侃侃而谈。 一次男人请他吃饭,在豪华餐厅里,给他倒了一杯红酒。 “哪里有什么学习改变命运?你出生是在起点,人家出生在终点线,你跑不过别人的。那些有钱人,巴不得你们趴在地下,给他们好好地做牛做马。” 赵梦安听着他的话觉得不太对,可他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你们小时候,听的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等长大了才发现,挣钱的都是长得好看的还有富二代,人家做个直播几百万几千万,爹妈一张口资源就来了。你呢?去送外卖的话一单三块钱,晚到了再扣两块钱。” “你以为是千军万马杀过了独木桥,可是其实,大学里面的那些学科,是在把你们培养成任劳任怨的奴隶。” “大学就是个阴谋。” “除了天赋异禀进入名校的人,还有少数的幸运儿,没有人能够通过上学实现阶层的飞跃。那些服务员,快递员,保险销售是最底层的,毫无尊严。至于医生,老师,律师,公务员,包括警察,都是被有钱人培养出来的工蜂,工蚁,一辈子也无法飞黄腾达。” 这些话击中了赵梦安的胸口,似乎是他一直困惑,可是又说不出来的道理。他好像被人引领着,打开了一扇自己一直忽略的门。 他开始还在认真听着,后来酒劲儿上来,只觉得男人的嘴巴在他眼前不停动着。 逐渐地,他说不清自己哪里不对了,就是觉得不舒服。 他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也和男人说了他被金悦文资助的事。 男人听了以后遗憾道:“如果你不选择这个专业,如果你早点知道这些,你的人生还是有救的。可现在,你这辈子就这样了。找不到工作,即便找到了也会35岁失业,被人们像个垃圾一样踢来踢去。” 听了这话,赵梦安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面如死灰。 男人叹口气道:“金悦文那么成功,他应该是知道这些啊,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告诉你呢?看来,他只是借着资助你,获得别人的赞誉罢了。” 是的! 金悦文一定是报着这样的想法,他根本没有想到彻底帮助他! 他资助了那么多人,自己也只是他作秀的工具而已。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学不进去了,他的心开始凉了,成绩更是逐渐一落千丈。 他开始借着游戏自暴自弃,开始逃课,开始憎恨金悦文。 后来,男人不断说着一些话,有意无意刺激着他。 赵梦安的世界观逐渐崩塌了。 沈君辞在观察室里听到这里,敏感捕捉到了信息。 眼前的年轻人,是被人洗脑了,那些看似有道理的理论,其实满是漏洞,非常偏颇。 赵梦安的心里本身有恶的一面,但是如果没有遇到那个男人,他可能只是个迷茫而愤怒的普通青年,但是他被人引导,心里的恶逐渐放大,到最后化为了魔鬼,把他人性的一面一口吞没。 这种利用人性方法古来有之,追其源头,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鬼谷子的攻心术。 顾言琛也敏锐发现了这一点,他开口问:“那个男人是谁?他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赵梦安想了想:“他好像姓孟,叫什么孟时,还是孟师?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在游戏里面的名字叫做筑梦师。” 他现在回忆起来,才发现自己对这个神秘的男人知之甚少。 而这个男人的话无形之中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那人是在筑梦,可是筑的是一场噩梦。 学好很难,学坏太容易了。 赵梦安拿着金悦文给的钱,开始酗酒,他去找了辛小美,第一次尝了鱼水之欢。 他偷了隔壁宿舍那位富二代的一双运动鞋,踩进去的一瞬,感觉脚放在了云朵里。 甚至为了享受,他还去办了网贷。 在男人的影响下,赵梦安觉得,金悦文的资助带有一种高位者的嘲弄,他故意推给他一个毫无前景的专业,看着他在泥泞里挣扎。 金悦文看上去像是给他插上了梦想的翅膀,可是他意识到,梦醒以后,总是会摔回万丈深渊。 如果不是金悦文,他也许初中毕业,就心安理得地去做一个工人,一个标准的打工者。 是金悦文让他接触到了原本不应该属于他的这一切,给了他希望,却又把他推下了悬崖。 这个时候,金悦文似乎是察觉了什么,削减了给他的生活费,和他说,要自己学会独立。 这就成为了一切的导火索。 金悦文觉得,他对赵梦安的资助不是强制性的,他占据了主动权,也可以随时停止。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种长期的资助一旦开始,就变成了一种义务,一旦给的钱变少了,更是成了罪大恶极。 这是古来就有的道理,升米恩,斗米仇。 赵梦安对他的恨意逐渐增加,甚至远远超过了对他的感激。 一切如同滚雪球一般发展到不可收拾,最后这一千元钱,让金悦文送了命。 这个他资助了七年的贫困学生,终于变成了一只狼。 狼暴起,咬死了他。 听完了这一切,坐在观察室里的沈君辞看着审问室里面的青年,长长叹了一口气。 金悦文是个好人,也不遗余力在做善事,可是钱却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他花出去了钱,没有救得了有些人的心。 你以温暖待人,但是其他人未必会温柔待你。 了解完了杀人动机,顾言琛继续询问着案件的其他细节:“那金悦文的父亲呢?还有保安宋燃,你为什么也要杀掉他们?” 赵梦安道:“我本来杀了金悦文就想离开,可是老头忽然从楼上下来了,他大喊大叫,我就上去也给了他一刀。等我出去,就看到有个穿雨衣的人拦住了我。杀一个和杀三个人一个罪,我索性就把他也杀了。后来我看到不远处有个下水道的口子,就把他塞了进去。” 陆英问:“你拿了他的手机?” “我想,说不定警方会以为他逃了。我那几天,故意没有关机,也没换卡。” “周茹那天约你,你为什么开始的时候答应了?” “我看了她微信朋友圈里发的照片,那女的长得还挺好看的。我本来想,自称是那个小保安的朋友,把她约出来,或者直接抢了那家按摩店。可是我到了路口,看到了在案发现场遇到过的警察,他穿了一件便衣,在四处张望。我那时候就确认这是警方下的套子。” 案件之中的疑点,一个一个随之揭开。 眼前的赵梦安早就没了人性,只有兽心。 他终于不再掩藏,把所有的犯罪事实供述出来。 等他说完,陆英开口道:“你杀死的那个保安,今年十九岁,之前拿着一个月三千的工资,每天晚上自学,想要考成人高考。” 赵梦安呵了一声,脸上显出嘲讽的表情:“他傻逼,难道我也要过一样的生活?” 顾言琛的目光看向他,赵梦安之前被他抓捕,有点怕他,他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收了笑容。 顾言琛道:“有一件事可以告诉你,我们调查之中发现,金悦文曾经有几千万的资产,可是他死时,个人账号上,只剩了两万块钱。他没钱这件事,没有骗你。” 金悦文是真的没有钱了。 被那些犹如吸血鬼一样的救助人吸了个干净。 最后还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个世界,好人难做。 顾言琛道:“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学费加生活费,金悦文一共资助了你十二万元,这是很多人需要挣很久的钱。我们查看了金悦文的手机,他原本拜托了一位朋友,给你安排工作,因为你没有顺利毕业,对方公司才没有要你。没有他的帮助,你的人生只会更惨。他从不欠你什么,是你欠他的。” 赵梦安呆住了。 他开始思索,自己为什么会恨这样一个人呢? 情绪上来还要一意孤行…… 顾言琛道:“出身是不可选择的,这个世界没有谁对不住你。还有,我不管你听了谁说的话,那些言论对于教育的认知根本就是错的。教育的根本目的并不是为了像你这样的人暴富有钱,而是让大部分人成为一个更好的普通人。” 听了这句话,赵梦安又愣了几秒,整个人仿佛石化在了审问椅上。 原来,这才是教育的目的吗? “知识,努力,有更多的学识,这些可以让每个人选择自己的人生。富有的人并不一定快乐,贫穷的也不一定就悲苦。” “学校的教育是常识,是理念,是道德,成绩的确不是重要的,挣钱更不是一个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但是作为一个好人,是重要的。” 顾言琛说到这里,看向赵梦安,他克制住自己想骂脏话的冲动,这里有录像,将来是要作为证供的。 “因为一些臆想,一些错误的观念,你就杀了人。” 还是杀了帮助过他的人,杀了无辜的普通人,几个家庭因为他而破碎。 “你亲手扼杀了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机会。你的亲人会因你蒙羞,以你为耻,所有人提起你就会想起你是个残忍的凶手。” 听到了这几句话,赵梦安被戳到了痛处。 他从小是家里飞出去的凤凰,村子里的骄傲,把面子看得极为重要。 他开始考虑,以后别人会怎么说他,怎么嘲讽他的父母。一想到那些人的目光,赵梦安就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顾言琛的眼神里写满了鄙夷:“人有好人坏人之分,你这样的,根本就不能算是个人。” 赵梦安这时候也冷静了下来。 眼前警察的话,像是木棒,一下一下砸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坐在审问室里,他再次想起了那个叫做孟时的人的言论…… 赵梦安忽然醒悟了,他毁去的不光是金悦文还有宋燃的人生,他还毁了自己的人生。 他十几年寒窗苦读的努力,父母的殷切希望,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全都化为了泡影。 而他的恨意,怒意,原来都是没有理由的。 悔恨,懊恼,恐惧瞬间向他砸了过去。 “我……我被人骗了……为什么没有人早点告诉我那些是不对的……” 他抱着头,大声哭了起来。 他终于懊悔,为自己的冲动和愚蠢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等待你的会是死刑。”顾言琛希望他在被处死前知道这些事,在监狱里日夜悔恨,仿若在地狱之中。 审问完成。 顾言琛收拾了一下,拿着赵梦安签字画押的口供走出了审问室。 沈君辞听完了整场,正靠在走廊里,抬起眼睛看向他。 顾言琛道:“案子结了。真是个稀有的人渣,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沈君辞叹了一声:“发生了这样的事,让很多本该得到帮助的人,不会再得到帮助了。” 看着走廊里无人,顾言琛压低了声音道,“我觉得这个案子里,那个叫做孟时的人很关键。我已经让白梦去调取网吧的登记信息以及监控记录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留存这么久。” 沈君辞点头:“我也怀疑,那个梦师可能是策划师那边的人。” 这是一种狡猾的犯罪,甚至比之前丁玥染和他们提到的那种还要阴险。 攻心之术难找痕迹。 甚至赵梦安犯了罪都以为出自自己的想法。 可其实,他受到了梦师很大的影响。 一个良师益友可以改变人的一生,一个别有用心的恶人也足以毁掉一个人的人生。 顾言琛道:“这个案子我会再查下去,金悦文的死亡可能隐藏着其他的原因。” 沈君辞又是点了下头。 两人说到这里,沈君辞开口:“对了顾队,你晚上有空吗?能不能帮我个忙吗?” 顾言琛:“什么事?” 沈君辞:“我和宠物店说好了,最近去接雪芽,所以我采购了一些必需品,现在东西到驿站了。” 顾言琛道:“好,晚上我帮你去拿。”说到这里,他想起来,“对了,腰靠舒服吗?” 沈君辞:“还好,如果不是孕妇优选就更好了。” “……”顾言琛停住脚步。 沈君辞:“?” 顾言琛连忙解释:“那是我让我妈挑的,大概是她误会了。” 他之前挑选的时间不够,就让他妈直接快递市局了。 沈君辞扶额:“替我谢谢伯母。” 作者有话要说: 顾队说:“不管是哪种腰疼,我都会负责的。” 第89章 星空 夜晚,槟城东区的一栋别墅里。 丁玥染盯着眼前的棋盘,他面前摆放的是西洋棋,这是之前在监狱里,一位管教教给他的。他虽然没有念过书,但是在棋艺上很有天分。 如今他在这里,相当于是软禁,除了雅正,其他的人都没有办法进来,他还被限制使用网络,很多消息都是雅正带给他的。 丁玥染倒是乐得清闲,他自己和自己对弈,正反两方都是他。 如今,白棋被吃了子,看起来黑方的势力更大一些。 雅正把一盘水果放在一旁,随后她坐下垂头,开口道:“爸爸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过来了。” 自从上次丁玥染和沐誉为闹掰,沐誉为把她派到这边来,就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丁玥染,也没有把什么策划丢过来。 丁玥染完全不在意:“他不过来,不是很好?” 雅正摇了摇头,那表情有点哀怨,仿佛感觉是被打入了冷宫的嫔妃:“最近有事,他都在和梦师商量。他觉得梦师的方法可以减少布景师的出现,是最安全的。” 虽然梦师的方法似乎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但是这种行为真的是连教唆都算不上。 梦师会挑选适合的人选,随后他会出现在那些人的身边,挖掘和发现他们心灵之中的秘密,放大他们心中的黑暗,随后让那些人去杀人。 丁玥染听了她的话,冷笑了:“梦师的方法,恰恰是最危险的。” 雅正有些不理解,侧头看向丁玥染。 丁玥染下完一步棋,给她解释:“看上去,梦师去除了布景师的步骤,也更少让我们的人参与其中。但是实际上,他利用了人性的恶。被梦师利用的那些人,他们的心中有着仇恨,贪婪,怨念,这些犹如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他虽然也杀人,做着恶事,却打心底就厌恶着梦师的做法,也对他满是鄙视。 随后丁玥染觉得应该给雅正举个例子:“就像是最近那个金悦文的案子吧,如果是我们来做,人们会感慨一下金悦文的身亡,很快就忘记他,而在梦师参与了以后,这件事就变成了一起死亡三人的重案。” 雅正道:“你的意思是说,梦师让事情变得不可控了?可那又怎样?那是杀人者的事,他和我们都是安全的,总不能因为他说过几句话,就找到梦师那边,或者是我们这里。” 丁玥染摇了摇头,他觉得雅正还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我们是为了钱杀人,是职业的,是冷静的。而梦师是为了恶杀人,他把言语化为刀剑,在人们之间挑拨。他站在一旁,看着那些穷人杀死富人,富人碾压穷人,亲人相害,骨肉相残。” 雅正迟疑:“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我和梦师在网上说过话,他好像不在乎钱,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在享受造魔的乐趣,作恶让他快乐。这个人有反社会人格。”丁玥染说到了这里抬起头看着雅正道,“当初方正荣和钟志淳的那个案子,不就是他策划的?他完全不在意最后自己的雇主会不会进入监狱。这样的人,不尊重生命,局面一旦失控,他就会铸成大错的。” 那些被造出来的魔,最终将会把他反噬。 雅正似乎是明白了一些,她低下头若有所思。 丁玥染又道:“而且,我们是没有身份的人,随时可以消失。但是梦师和我们不一样,他在外面活动,又和商会关系密切,搞不好,他会成为最大的破绽,把火引过来。” 说到这里,丁玥染的嘴角挑起了一丝笑意。 他已经有点迫不及待,想要看这场战争的结果了. 晚上吃完了饭,顾言琛帮着沈君辞把一堆东西搬回了家中。 大大小小的,一共十几个快递包裹。 沈法医作为一位养猫新手,这一次做了充足的准备。他把裁纸刀递给顾言琛,让他帮忙拆封。 光猫砂他就囤了十几袋,逗猫棒各种型号的一共有四五根。 猫粮和猫零食更不用说。 最为夸张的是他买了一个大大的猫爬架。 顾言琛帮忙拆开了以后,翻出了螺丝刀和工具箱,帮着沈君辞一起拼装。 两个人坐在白色毛绒地垫上,一边研究,一边搭建起来,感觉像是在动手搭一座小城堡。 他们齐心协力,研究着说明书,猫爬架很快搭建好了,铺上橘黄色的小垫子,看起来就很有意思。 整个猫爬架的主架是根通天柱,足足两米多高,上面有猫休息的平台处,还有几个猫窝。 猫咪可以爬上去晒太阳,还可以睡觉。 不管猫喜不喜欢,他们拼起来自己玩得挺开心的。 随后,顾言琛帮沈君辞把其他的东西准备好,猫砂盆放在阳台上,喝水吃粮的猫碗放在了客厅里。 俨然一副万事俱备,只差猫来。 顾言琛盘膝坐在客厅里:“你这猫还没来,装备倒是齐全。” 沈君辞侧头:“你是不是想说,差生文具多?” 顾言琛道:“你可不是差生,绝对是好学生。我觉得雪芽会开心的。” 沈君辞笑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手机提醒顾言琛:“快去群里,有人发红包。” 顾言琛去抢了一个,才发现这红包是丁局发的。 老局长表扬他们案子破得不错,难得没有抠门,发了个88的大红包。 陆英只得了个两块六,发了个痛哭的表情。 顾言琛摸到的最大,他又加了点钱发了个红包出去:“大家辛苦了。” 戚一安也跟着发了一个。 他错过了握手会,但是又抽到了一张爱豆的签名照,小法医开心地第一时间就把这喜讯发到了群里。 一时大家开启了红包接龙。 玩了一会手机,快递也拆到了最后一个。 顾言琛以为也是猫的东西,他打开了包装,却发现这一个有点不一样。 那是一个方形的盒子,上面写满了日文,还画了一些星座的图案,看说明好像是一个灯。 顾言琛疑惑了一下,怕拆到了沈君辞的东西,忙放在一旁。 沈法医看着他:“那个不是给猫的,是送给你的。” 忽然拆到了送给自己的礼物,顾言琛顿时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惊喜。 沈君辞解释道:“一直以来,好像总是收到你送给我的礼物。你的生日不是快到了吗?所以我就买了一个星空仪给你当做回礼,就是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顾言琛的生日是9月25日,天秤座,还有几天。 “喜欢,我当然喜欢。”顾言琛说着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星空仪的主体就露了出来,是圆形的,黑色磨砂的外壳,看起来科技感十足,就像是一颗小行星。 顾言琛双手拿着星空仪,有种莫名的感动。 沈君辞问:“你不打开看看效果?” 顾言琛看了看说明,研究了一下,打开了碟片的抽槽,他取了一张星空碟片放在里面,那碟片有个浪漫的名字:“北半球的星空。” “我关灯了。”沈君辞说完按下开关,挨着顾言琛坐在毛茸茸的地垫上,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顾言琛伸出手指,按下了星空仪的开关键。 只是一瞬间,房间里投影出了一片星空的图案。 深邃的黑暗之中,白色点点的星光组成了一道银河,美不胜收。 上万颗的星星,就像是被装入了这间房间里,唯美的星空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两个人一起仰着头,仿佛置身于宇宙星海,那片星空还在缓缓地旋转着,令人震撼。 沈君辞侧头问他:“喜欢吗?” “当然,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说着话,顾言琛躺在了地垫上,望着那片天空。 “谢谢你。” 顾言琛从小就出生在槟城,几乎从没有这么清晰地看到过银河。他和很多的小男孩一样,从小就有个想要去探寻宇宙的梦,家里还有好几本宇宙星系相关的书。 看着投影出的星空,仿佛童年的梦想都实现了。 他太喜欢这个礼物了,伸出手就可以到达天际。 在经历了这个案子以后,顾言琛感觉自己被这一片星星治愈了。白天里的紧张忙碌在这一刻消散了,那些血腥,杀戮都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世间的美好,是内心的平静。 “那就许个愿吧。”沈君辞说着话,按下了一旁的流星按钮。 一枚银白色的流星缓缓划过了整片天际。 浩瀚的宇宙,直击人的心灵。 这是属于成年人的浪漫。这些星光亮在一片黑暗之中,能够带给人击溃黑暗的力量。 顾言琛轻声说:“希望这个世界上,可以多一些善意。”他顿了一下说,“对于过去我无能为力,但我永远可以改变未来。” 沈君辞回应道:“星光会照亮方向。人间没有永恒的黑夜,世界没有永恒的冬天。” 顾言琛伸出手,拉住了沈君辞,修长的手指握住他的手,两人的十指相交在一起。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顾言琛可以闻到沈君辞身上那股好闻的藏香味,借着微光,身边的人也如星辰般干净,美好。 他忍不住在黑暗中向他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几个月后,沈法医贴在顾队耳边小声道:“我想关灯,去床上看星星。” 对于过去我无能为力,但我永远可以改变未来。——萨特 人间没有永恒的黑夜,世界没有永恒的冬天。——艾青 第90章 基金会 深夜,沈君辞家中。 两人身体相触,气氛正好。 可就在这时,沈君辞忽然抬头,他听到了砰砰砰的声音,迟疑道:“好像有人敲门?” 顾言琛冷静了一瞬,他也听到了敲门声:“不是这里,是对门。” 随后他拿起手机看了看,现在是晚上十点多,这么晚,会是什么人来找他? 浪漫的氛围被破坏了,顾言琛有点遗憾地打开了灯。 他没急着开门,而是通过这一侧的猫眼向对面看过去,有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站在对门前,用手敲着门。 从身高和体型判断,那是一位个子不高的瘦弱女人。 女人虽然穿得严实,但是顾言琛还是认了出来,他们在不久前的询问之中打过交道。 那是槟爱基金会的一名工作人员,名叫沐昕。 当时他们问询过她有关金悦文被害的事情,这位沐昕似乎是有心事,总是欲言又止。 她在几天前给顾言琛打了个电话,说有事情想要面谈。顾言琛想到了关于金悦文的死,这女人可能知道一些什么,女人似乎在害怕什么,他就给她留了个地址,没想到她晚上忽然过来。 顾言琛整理了一下衣服,打开了房门。 看到自己想要找的人忽然从对门出来,沐昕愣了一下,然后她开口叫:“顾警官……” 顾言琛道:“稍等我收拾下东西,你和我一起进屋说吧。” 见状,沈君辞已经收好了星空仪。 顾言琛和沈法医带着女人到了对门。 沐昕今年三十多岁的年纪,是个普通的长相,身上穿了一身稍微厚一些的黑色风衣,她坐下以后摘下了自己脸上的口罩,顾言琛给她倒了一杯水。 沐昕有些迟疑地看向沈君辞,眼神戒备。 顾言琛介绍道:“他是我法医部的同事,也是一名警察,没关系,他绝对可靠,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你想告诉我什么?” 沐昕欲言又止,低头道:“我和你们说的话,你们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万一被那些人知道了,我……我很害怕……” 顾言琛安抚她:“这不是正式的询问,我们会为你保密。” 沐昕道:“槟爱基金会三令五申过,不许我们在外面谈论基金会的事……” 她在深夜私下过来,也是不希望今天的会面被别人知道。 沈君辞在一旁问:“那位叫做李春寒的,也是你们槟爱基金会的吧?” 之前不久,法医部在城外荒林里发现的一具枯骨。柳博士带着宋浅城进行了身份查证,这才发现了死者的真实身份。 沐昕点了一下头:“他一直负责基金会的财务,在半年前就失踪了,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他早就去世了。至于金先生……金先生他是个好人……” 沈君辞又道:“除此以外,你们基金会在最近三年内,有一位员工出了车祸死亡,一位病故,还有一位跳楼。” 他在此之前,就查了基金会的资料,作为一个只有五十余名常驻员工的基金会,这样的出事频率,明显是过高了。 沐昕的身体颤抖,低头道:“是……这几年,基金会里一直有人去世。” 每过几个月,她就会参加一次同事的葬礼。 沐昕继续道:“我只是个基金会里面的底层秘书,负责一些打电话,端茶倒水,复印资料,联络登记的基础工作。我看不到基金会的账目,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运作。我只知道,槟爱基金会很大,每年有几亿的善款流转,我们基金会声誉很好,有很多富商参与捐赠,来自民间的捐款也逐年递增,还有不少人都和我们基金会签署了捐赠协议。” “因为我负责对外联络,所以我认识金先生。金先生平时不常去基金会,他只是偶尔给我们打款,然后出席一些活动。但是最近半年,他来基金会的次数增多了。” “就在几个月前,金先生忽然去了我们那里,把我叫出来,问我知道不知道最近给新乡那边捐赠了五百个书包的事。随后金先生又说,有人在网上私信他,说自己的妹妹是新乡小学的,收到了一个发了霉的书包,感觉是商店里面的处理货。可是在我们公示的账目登记上,价格写的是120元一个。” 她说到这里,拿出手机找了照片给顾言琛看,那书包十分简陋,有一大块霉斑,可能只需要二十块就能买下来,而且如果是批量采购还要更加便宜。 “我当时知道了这件事,以为只是个别的现象,因为一直以来,我们基金会的口碑还是不错的,可是金先生却似乎是怀疑里面有问题。他要去新乡看一看。他回来以后,就找到了李春寒,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总之是大吵了一架,在那以后不久,李春寒就失踪了……” 顾言琛问:“你的意思是……有人可能在利用基金会洗钱?” 沐昕轻轻点了一下头。 对于基金会,顾言琛有一些了解。 慈善基金会,是以私人财富用于公共事业的合法社会组织。这种模式源于国外,后来才传入了国内。 华夏共有几千家的慈善基金会,槟爱是其中的一家。 一般来说,大部分的基金会都是好的,可也有少数不法分子利用了基金会的招牌和壳子,进行洗钱。 利用基金会洗钱有多种方法。其中最简单的,就是捐赠抵税。企业对于基金会的捐赠开票可以抵去企业的税款,不少的公司都会这么操作,以捐代税。 还有,基金会可以用虚假支出,虚假的活动进行做账。 捐赠物品的数量和质量也很难把控,会产生巨额回扣。 槟爱基金会有四十多年的历史,最初由槟城富商甄家旭创立,随后又转给了一个叫做韩清逸的人负责日常运营。 基金会主要是帮助残疾人,聋哑人,帮助贫困失学儿童,兼做一些公益性的活动。 在金悦文的案件之中,警方的先期调查发现,金悦文在这个基金会里有挂职,可他并没有参与实际的管理,只是作为基金会的宣传出现,或者说,金悦文根本就是个吉祥物。 槟爱基金会是槟城最大的慈善基金会组织,如果基金会在洗钱,肯定是有人在运作这些事。 听到这里,顾言琛感觉到里面的水很深。 他有点为难道:“我是个刑警,只负责刑事案件,你说的这些情况我可以向领导反应……” 想要调查这种组织,需要时间,还要下功夫收集证据,他作为一名刑警,有些越俎代庖了。 沐昕打断了他的话:“顾警官,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来这里,并不是想要说基金会不正规的事……基金会过手这么多的钱款,谁也难以保证每一分钱都花到刀刃上。书包的事毕竟只是个例,我们基金会也的确帮助了不少人。我想要说的是一件事。”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之物,眼神之中染上了恐慌,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再次开口。 “就在一个月多前,我去金先生家送东西,当时是金先生父亲给我开的门,他说金先生在见客人,我把东西放下,准备离开,这时书房里传来了争吵声。” 沐昕回想起了那一幕,她发现书房的门半掩着,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了金悦文的声音。 在她的印象里,金先生是一位彬彬有礼的人,他就算是生气时,也不过是加重语气。可是那一天,金先生咬紧了牙,颤声说:“那是谋杀!” 她听到这四个字,顿时石化了,想要走又腿脚发软,没有迈步。 里面的人似乎又说了一些什么。 金悦文又说:“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大道理,你们疯了,竟然为了钱,害死了那么多人!” 讲述到这里,沐昕的胸口起伏着,“当时听到这些话,我整个人都惊呆了,可是我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顾言琛问:“你有没有看到他是在对谁说这些话?” 沐昕摇了摇头:“我离开时,回望了一下别墅的窗子,那间房间拉了一半窗帘,我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个男人,我看到了他穿着西裤和皮鞋。” 那天的天气有点热,她不确定那人是谁,只知道穿了一身正装。 沐昕掩面双肩颤抖:“后来金先生死了以后,我就不停想着那天的那件事。我睡不着,我总是梦到鲜血,梦到很多人死去……我在想,金先生的去世,会不会和这些事情有关系。” 在金悦文死后。 她觉得自己知道的事一定非同小可,那些事可能会比洗钱可怕数倍,金先生不知道是卷入什么事情里面了。 听到这里,顾言琛望向沈君辞,沈君辞的眉头微皱,也在思考着女人的话。 沐昕的眼神里满是惶恐:“我发誓我今天说得都是真的。我不敢相信身边的人……我觉得自己说了也没人信,还可能给自己带来风险,就把这个秘密在心里藏了很久。”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顾队,你也看到了,我们基金会里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那些人杀个人,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在之前的交流接触里,我觉得你是个好警察,所以才信任了你。我最近辞去了工作,我要离开槟城了,所以才敢说出这件事。” 顾言琛低头思索,这些信息太过模糊了。 为什么金悦文知道了一些事,没有选择报警? 按照她所说的对话分析,城市里死了很多人,怎么可能媒体和普通人会毫无察觉? 他问沐昕:“你还能不能再想起一些对话,或者是什么细节?” 沐昕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回想着:“对了,金先生提到了一个名字。好像是叫做,孟师……” 听到了这个名字,顾言琛警觉了起来。 孟师,又是这个神秘的梦师。 他今天已经让白梦去搜索了,这是个化名。男人的身份尚未可知。 他到底是牵扯到商会还是牵扯到保洁公司,又或者两者皆是? 这起案件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第91章 坠落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槟城地铁2号线,槟城科技中心站。 这是2号线的延长线,是起始站之后的第三站,位于整个城市的西端。 这里离市中心非常远。可是房租却足够便宜,房子又很新,适合刚刚工作,工资不高的年轻人租住生活。 姜晓艺和大学同学张欣当初就是这么被中介忽悠过来的,她们去年毕业,受够了城区里价格高昂的老破小,忽然看到这边的房子,感觉又大又宽敞。 等到真的入住了这里,才发现每天上班要一个半小时,来回将近三个小时。 每天如此,上下班就成了一种煎熬。 今天她们和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洗漱化妆后,急急出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下地铁站的长长楼梯。 早上七点,地铁的安检和入口处就开始排上了长队,可想而知等会儿将会是一场怎样惨烈的“厮杀”。 地铁里大部分是如他们一般卡着点上班的年轻人,有的刷着手机,有的啃着早点。 如果赶不上这一班地铁,再坐五分钟以后的下一班很有可能会迟到。 她们通过了安检,正想要刷卡,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忽然插队到了她们的前面。 老人满头银发,佝偻着腰,推着一辆买菜的小推车,动作倒是不慢。 他挤了姜晓艺一下,手中的卡蛮横地往地铁验票机上一按:“滴,老人卡。” 姜晓艺被这插队挤人的行为气得鼻子都歪了,冲上去就要理论:“又是你!上次踩了我的脚,这次又插队!” 她们每天上班都是认识这老头了,就赶着早高峰横冲直闯,每次都和他们差不多时间来。 张欣在一旁拉了她一把:“算了算了,别和老头子计较。我们快下去,回头赶不上车了。” 那老头似乎是耳背,也没听到她们说话,径直就往地铁里走去。 姜晓艺这才刷了卡,有些气愤地和闺蜜念叨着:“你说我们怕上班迟到,这些老人们又是急什么呢?自从地铁交通对老人免费以后,天天和我们抢。这是赶着去投胎吗?” 张欣替老人说话:“也许人家也有急事呢。” “急着买完了菜,去公园里找老太太吗?”姜晓艺还是忍不住吐槽:“你不知道,上次我下班的时候胃疼,好不容易有个座位,结果一个老太太走过来逼着我让座。旁边的男的坐得还是爱心专座呢,欺软怕硬!我给她让了座,没过两站她就下了,下车的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 张欣道:“不是有句话么,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我们也有老了的一天,回头说不定也要和年轻人抢座位呢。” 姜晓艺有些气馁:“想着要坐一个半小时地铁,还要面对主管那臭脸,我就不想上班。” 张欣苦笑:“我们想努力留在槟城,就得适应这些,要不然你回老家考公啊。” 提到这个话题,姜晓艺撇嘴了:“考什么啊,我家又没什么关系,整个城市里打破了头抢那几个名额,纯粹浪费时间。”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自觉往地铁的尾巴走去,那里人少比较容易上车。 她们走过去一看,就差了这么一会功夫,刚才插了她们队的老头已经站在前面的正当中。她们两个只能站在后排。 姜晓艺冲着张欣一努嘴道:“看,那老家伙挤到前面去了,真是老当益壮。” 这一站是地上站,没有防护栏,地上画了黄线,有大喇叭强调着不要拥挤。 大概是车快来了,前排的人已经挤了好几层,把她们和老人隔开了。姜晓艺看她们反正也挤不进去,索性就不急了。 张欣说要抓紧时间去贩售机上买瓶水,姜晓艺则是背过人群,打开了手机,照了照自己脸上的妆花了没。 新买的眼影里带了金闪,她举手俯拍着,开了美颜,录了几秒钟,就这段时间,地铁进站了。 车都能看到了,站在前排的人不自觉地往前一拥。就在这时,人们忽然听到了噗通一声,随后前面的人传来了尖叫。 姜晓艺也听到了那叫声,她一侧头,看向人群处,就听有人说:“有人掉下去了!” 地铁里发出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姜晓艺一根根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那是地铁列车和人体骨骼碾压时发出的摩擦声。 早高峰的地铁传来一声急刹声,停在当地。 就算是司机反应迅速,还是轧死了人,有血溅到了站台上,前排的人纷纷往后撤,还有人开始往地铁外面跑。 “是个老头子。” “站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掉下去了。” “妈呀,太惨了……这估计没救了吧?” 姜晓艺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感觉自己腿都发软。 有地铁的工作人员马上跑了下来,看了看情况。 有人报警,有人拿着喇叭喊着:“紧急情况,地铁停运,请乘客们自觉换乘其他交通工具。” 非但站台上的乘客们被疏散,就连地铁车上的乘客也被疏散下车。 人们急匆匆地离开了地铁,念叨着晦气。 姜晓艺和张欣估计着自己是要迟到了,从地铁里随着人流上来,改乘公交车去上班。 张欣一边走一边看着微博,这段时间,网上已经讨论开了。 “二号线地铁出事了。整条停运了。” “听说是个老头掉下去了。” “是自己跳下去的吗?” “说不定是人多被挤下去了,老人家自己头晕了也说不定。” 姜晓艺直到事情过去了十来分钟还是觉得腿软打颤,只要回想起那刺耳的声音,牙齿就不住地碰在一起。 她忍不住发了个朋友圈。 “吓死我了,正巧在二号线事发现场,求安慰……今天又要迟到了。” 她把那条早上拍的视频发了出去,马上有眼尖的朋友发现:“那老人是被人推下去的!” 姜晓艺再看了一遍那段视频,在她的身后站了很多人,那位老人正位于背景的角落里,从视频中可以看到,有一只手伸出来,推在了老人的背上……. 发生了命案,警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最先到的是附近的六分局。 轨道需要进行清理,分局的法医先拍了现场照,把尸体弄了上来,陈在站台上。 几位刑警什么慘戾的现场没有见过,面不改色地用张白布把老人盖了,站在一旁说着话。 分局的队长姓包和几名队员道:“你们就拉上警戒线就好,保护好现场,等下有市局的刑警会过来勘验现场。” 一旁的队员疑惑:“这看起来就是个小案子,怎么还惊动了市局的精英了?俗话说得好,杀鸡焉用宰牛刀。” 包队叉着腰回他:“现在有了新的规则,接警以后,要求汇总信息,第一时间发到总局报备。这案子是市局里指明要过去的,自然有他们的道理吧。” 马上有人应和:“我也听说,最近市局那边接过去不少普通案件。不知道是在查什么连锁大案子?他们愿意干活难道不是好事?反正我们乐得清闲。” 包队拍了一下那说话队员的肩膀:“想什么呢,等下我们整队人都要配合调查,跟着一起干活。” 有位老刑警在一旁点了根烟,“不过说起来,最近经济不景气,人们戾气重。我感觉这两年的出警频率,比以前都要多了。” 一旁的队员也道:“是啊,特别是上了岁数的人,自杀的,意外的,他杀的都变多了。” 三十分钟以后,特刑科的几人赶到了现场。 以往人来人往的地铁站如今已经被清空了,靠近现场的地方横七竖八拦了几条警戒线。看到他们到了,包队忙开始进行交接。 顾言琛抬头,打量着四周围的情况。 这一处是地上铁,站台没有护栏。 监控早就调出来发给了他们。 案发地点位于地铁的尾端,监控挂得有点远,只看到一群人头攒动,根本看不清楚具体是谁伸出的手,随后老人的身子一晃,掉了下去,地铁就缓缓开了过来。 当时附近的人太多,地铁的工作人员处理不够及时,把事故当做了意外,让凶手混在人群里逃脱。 警方发布了寻找目击证人的讯息,可目前为止,除了一名叫做姜晓艺的女孩主动联系了他们,没有其他的线索。 地上有着各种凌乱的脚印,还有个别的沾染了血迹,这么多的痕迹,反而难以确认凶手的信息。 老人买菜的小推车也被捡了上来,被车轮压过,碾成了麻花。 地面上的尸体被盖上了一块临时找来的白布。 沈君辞戴上口罩手套蹲下身,撩开来看了看,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飘散而出。 戚一安也拎着勘查箱探头看着,尸体勉强保持着人形,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惨不忍睹”。 沈君辞道:“死者男性,年龄在80岁左右,死因是地铁碾压致死,先做体表检查吧。我们加快时间,地铁等下要复运了。” 他们翻动了一下老人的口袋,从里面找到了一张被压碎的身份证,一个屏幕碎裂的手机,以及一串钥匙。 东西都被放入了物证袋里,白梦在一旁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辨认着身份证上的名字,很快就在系统里搜出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赵传文,年龄81岁,家就住在这附近的一个小区里。” 戚一安听了以后不由得感慨:“老师,你好厉害,年龄预测只差了一岁。” 沈君辞却有些郁闷道:“居然差了一岁。” 戚一安:“……”. 照片留好,证据采集完成,法医们准备把尸体运回去解剖,地铁的工作人员也开始冲洗地面,准备地铁复运。顾言琛则是带着几名刑警来到了老人生前的居所。 老人所在的小区就在距离地铁站十分钟路程的地方,叫做绿荷小区。 这是个新小区,刚刚建成两年多。 小区里环境不错,种着各种花草树木,在中庭位置,还有一个喷水池。 小区有点大,为了了解情况,他们转了一圈,先去了位于小区一角的社区办公室。 早上八点半,社区的几名工作人员刚来上班,一听说掉下地铁的就是这小区里的老人,几名工作人员都惊讶了。 有名女性叫道:“高主任,那是不是你负责的片区?” 听了他们的话,一位中年男人跑了过来,他查了一下资料:“是住在这里的,三号楼702室,赵传文。我对他还有印象,等我带着你们过去。” 高主任一边领着几个人往过走,一边给他们介绍:“这位赵传文就是在我们社区里的一位孤寡老人,他的老伴早年去世了,没有子孙,经常来参加社区里组织的养老活动。” 顾言琛问:“这边小区里举行过什么活动?” 高主任道:“也没什么,就是之前举办过合唱比赛,还有一次是围棋比赛,围棋赛老赵好像是得了第二名,还得了五百块钱奖金来着。” 高主任把他们带到了门口,叫来了开锁的人打开了房门。 整个房间里面积挺大,一共一百四十来平,三间卧室,一间书房。家里没有什么电子品,也没有什么书和本子。 白梦在那里查找着,皱眉道:“他家里人都去世了,没有亲戚来认尸。” 今天随队的物证是关海逸,他带着鞋套查了一圈,皱眉对顾言琛道:“顾队,这地方挺干净的,只有老人一个人的居住痕迹。” 陆英一边检查着一边问:“他只有一个人,怎么住了这么大的一套房子?” 高主任靠在门口道:“你们不太清楚,过去这一片都是槟城的农村,赵传文运气特别好,家里是拆迁户,一赔三,他只要了一处房产,剩下的折了赔偿。” 按照槟城现在的房价来算,那笔钱不算小。 众人都没看出来,这衣着普通的老人,竟是个隐形的富翁。 关海逸一边扫指纹,一边道:“老人大部分有房子,没房子才不正常。” 白梦还年轻,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抬头问:“为什么?” 顾言琛回答她道:“老年人都积累了一些财富吧。还有人老了,又独身,就很难租到房子了。” 没有房东会愿意把房子租给七十岁以上的孤寡老人,即便是多给很多租金。 万一人死在房子里,会变成凶宅。 这是个可悲又现实的问题,年轻人往往意识不到,可是人终究都会老。 赵传文的家里没有发现什么有用信息,顾言琛又让那几名刑警带着警员们去寻访。 寻访的对象包括老人楼上楼下的邻居,物业的经理,门口的保安。 他带着白梦,敲开了对面的门。 打开门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听说他们是想要问对门邻居的事,老阿姨皱起眉头。 “老赵出事了?我不清楚啊……我前几天的时候,还见过他呢。” 白梦问:“你最后一次见到赵传文是什么时候?” 老阿姨凝眉想了一会:“三天前吧……” 白梦问:“他平时都和什么人来往?” 老阿姨很热心,没等问几句,就把各种事情都说了。 “老赵有一些好朋友,他们经常在一起散步下棋什么的,其中有一个好像叫做什么老魏的,你们要不去问问他,看看他知道点什么。” 白梦继续:“那老魏叫做什么?” 老阿姨想了想:“不清楚,我只知道大家叫他魏老师。他们好像是一起参加活动的时候认识的,也是住在这个小区里的。” 顾言琛把这个名字记下来,然后他又问老阿姨,“他们平时都参加什么活动?” “就那些针对老年人的活动喽。”老阿姨见怪不怪,“附近经常办,有卖保健品的,也有宣传敬老院,健康养老的,每次去都送鸡蛋和东西。他们有一群人,闲着没事,就爱去排队参加活动,听听什么讲座,借机认识一下朋友,就和有人喜欢跳广场舞一个道理。” 那些办班的,都会送一些东西,给老人们一些小恩小惠。 白梦提醒道:“阿姨,你也小心,那些拉人过去送东西的,好多都是骗子。” 老阿姨就道:“我知道,我还需要接外孙呢,去的不多。而且我不会轻易掏钱的,就是领个东西,什么活动都不参加,我女儿还有老伴把我看得死死的,我才没有闲钱给他们骗呢。” 他们又问了几句,老阿姨再也想不起来什么了:“我要做午饭了,你们还是去问老魏吧,我每次接孩子回来,经常看到老魏过来找他,两个老头经常在一起。” 和周围的人聊完,他们再次回到社区管理处,高主任帮他们查看了登记管理册,从中翻找了半天,找到了一位姓魏的,名叫魏森。 他今年78岁,槟城人,家里也是拆迁户,就住在和赵传文相隔两排楼的十四单元里。 这位魏森是位退休的老教师,和赵传文一样,年岁大,家里再没有什么亲人。 “我先去联系一下他,让他配合你们调查。”高主任转头去打了个电话,“呦,电话没人接,这老头,耳朵不好使,经常是听不到电话声,我马上上门去看一趟。这也到了饭点了,几位市局的领导要不先去吃个饭?” 顾言琛做了个安排,让包队那边的人和高主任去找魏森,自己带人先去吃饭,这样两队人替换着,不耽误案子。 折腾了一个上午,考虑下午还要在附近,他们没回市局,就直接在附近的小饭店找了个桌子凑合着点了菜。 白梦叹了口气:“这是这周发生的第四起案件了吧?” 她也不知道为何,丁局和顾队忽然盯上了城市里的普通案件,只要被害人的年龄高于七十岁,都要发到市局刑侦队进行重点处理。 平时不调查不知道,每周里老人死亡的案件竟然有这么多。 他们这一周就接连处理了几起小案件,一直在加班忙碌。 那些案子都很小,也不复杂。 一起老头被邻居开车撞死的,一起重病老太太被侄女锁在家里饿死的,刑事法医科里还陈列了一具从河里捞上来的老人浮尸,等着确认身份。 不知怎么的,好像整个城市里的人忽然都疯了。 四处都是充满了戾气的杀戮案件。 对着手无寸铁的老人痛下杀手。 顾言琛在一旁喝着水,他低头眼睫垂下道:“这可能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陆英道:“顾队,别开玩笑了。连环杀人的话,一般都是一两个凶手,这几个案件我们都查了,都有各自的凶手,那些人八竿子打不着,相关的人员之间也都不认识。” 顾言琛道:“所以才需要我们来寻找案件的共同点。” 白梦皱眉:“这几起案子,就算是连连看,都很难找到相似之处……” 顾言琛安慰他们:“别着急,慢慢查。” 饭菜刚上来,群里就有了消息,沈君辞把尸检的结果发到了群里。 “死者的死因是心脏破裂,同时头部也受了重伤。” 戚一安补充了一下尸检报告,其中夹了几张照片。 白梦没看手机,一边吃饭一边问:“是谁的信息?” 顾言琛道:“法医那边的验尸结果。”他看了看桌子上点的烤猪脑,炒腰花,贴心地反转了手机,“吃完饭再看吧。” 大家顿时会意了,默契无声地扒拉着饭。 第92章 追踪 中午,小饭店内。 一顿饭还没吃完,顾言琛就收到了包队的电话。 包队的声音有点急切:“喂,顾警官吗?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我上门去敲门,无人应答,邻居们也不知道那个人去了哪里。” 顾言琛问:“叫人开锁了吗?” 包队道:“叫了,打开以后空无一人。我觉得事情奇怪,就去保安处调取了小区门口的监控,看到早上的时候,魏森独自一人出了小区,这大中午的,除了赵传文,他也没个亲朋好友,会去了哪里?” 顾言琛道:“你那边先找着,我尽快过来。” 他挂了电话,和身边几人道:“魏森也失踪了。” 陆英刚吃了一半,赶紧用筷子扒拉了几口米饭,白梦也急忙抽了纸巾擦了擦嘴。 孤寡老人失联,市局的刑警们不敢大意。 顾言琛带着人急忙从小饭店出来,先去了魏森家。 魏森家是三室户,一共一百多平,里面也是干干净净的,墙壁上没有挂着什么,床铺铺得平整。 家里和之前赵传文的家里一样,没有什么电子产品。 家具简单,有一张书桌靠着一些书架,书架上摆满了旧书和习题册,顾言琛翻了翻,其中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也是一处典型的独居老人房间。 白梦用高主任提供的号码搜了一下,手机关了机,无法定位。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位老人失踪了。 这里是六分局的辖区,包队在一旁搓着手,担心发生了两起案件自己会难辞其咎。他喃喃自语道:“一位年近八十的老人,又会去什么地方?” 比起赵传文的死,魏森的失踪更为诡异。 一旁社区的高主任也道:“这位魏森当初是独生子女,家里的人都先他而去,一辈子没有结过婚,根本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呆。” 这种人失踪,连警都没有人帮忙报的。 数位刑警出去打听了一圈,到最后还是无功而返。那位高主任说还有工作,只留下了几位警员在这里商量对策。 陆英眉头紧皱:“顾队,这难道真的是针对老人的连环杀人案?” 白梦寻找了一圈,又回到了魏森的家,她跑得一身是汗,用手当扇子扇着:“不要乌鸦嘴,老人家也许只是打麻将上了瘾,也有可能是在外面吃了饭,手机关机了没发现。” 包队问:“顾队,现在怎么办?” 顾言琛皱眉思索了片刻,他打开了魏森的衣柜,闻了闻:“魏森的衣服上,有一种独特的味道。” 白梦也闻了下:“对,好像是用过皂荚水。” 现在有一些老人,依然保有着煮皂荚水洗衣服的习惯,魏森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那味道还挺浓郁的。 陆英仔细闻着:“床铺上也有这种味道。” 那是一种老人散发出的体味混杂了皂荚的味道。 顾言琛的脑子转得飞快,他低头思考了片刻:“包队,你们分局里有追踪用的警犬吗?” 狗的嗅觉灵敏,敏感度也比人要高,说不定可以闻出一些什么,带着他们找到魏森。 包队长有点为难:“好品种的警犬都是紧着你们市局先挑的,我们分局里的狗虽说会做追踪训练,但是一般的时限是两个小时以内。时间再长,狗也就闻不出来了。” 陆英也道:“就算这味道特别,现在人也失踪了半天了,还有多少气味能留下来?这上警犬有用吗?” 顾言琛道:“独特的气味可以存留几个小时乃至更长,反正现在人找不到,只能把狗拉来试试了。” 他说到这里,也没难为包队,转头问白梦:“你去问问市局警队,看看有没有闲着的警犬。” 白梦去联系了一下,回来道:“顾队,今天缉毒那边有行动,队里的警犬大部分都拉过去了,就剩了杏花村和江小白,估计追踪找人有点困难。” 这警犬追踪是有一定的难度,也不是每只警犬都擅长。 顾言琛低头考虑:“我再想想办法吧。” 他想起之前和负责警犬的警官聊过,以前警队里追踪最棒的狗要数无量。 现在其他的警犬不在,他就想着能不能让无量重出江湖。 做好了决定,顾言琛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他打了个电话给沈君辞。 片刻以后,沈君辞就接起了电话:“喂。” 顾言琛问:“沈法医,你现在有时间吗?” 沈君辞道:“有,什么事?” 他上午解剖完尸体,到现在已经把赵传文的尸体放去保存好。 顾言琛在电话里把案子的调查进展简单和他说了,随后问:“你能不能让戚一安开辆警车去我家,然后你把无量接过来?还有,记得从电视柜右边的抽屉带上一根追踪绳。” 沈君辞道:“好,你把具体的地址发过来。” 到了下午四点,沈君辞便拉着无量到了魏森家。 戚一安停好车也跟了过来,他为了以防万一,还带了个勘查箱。 无量进入以后,顾言琛拉着它去房间四处闻了闻,又让它进入魏森的衣柜,让它记住味道。 无量不愧是老警犬了,一看是要执行任务,整只狗都变得严肃了,它闻了一会儿,蹲下身来,摇着尾巴,等着进一步指令。 看着狗一时停了,几名刑警也愣住了。 人与狗对望着。 包队反应过来道:“我以前也带过警犬一起行动,那些警犬都有专门的训练员带着,他们会做各种的手势,警犬才会按照指令行动。” 白梦猛然反应过来:“顾队,你会追踪指令吗?” 顾言琛摇摇头,他虽然负责过后勤,又接养了退役的警犬,却没有训过狗。 大家明白过来,所以这警犬到了也没有用,得有会指令的人在才行。 白梦刚才根本忘了这茬:“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我问问哪个驯养员有空?” 顾言琛抬起头:“我是不会,不过,有人会。”说完这句话,他就看向了沈君辞。 林落非但会训狗,而且无量还是他小时候训出来的。 顾言琛是什么人,说话办事极其靠谱,从来不曾晃点过这些队员。在几人之中有极高的信誉度。他说完话,其他人也就跟随了他看向的方向,把目光落在了沈君辞身上。 沈君辞本来以为自己就是来送狗的。 他正靠在墙边上,等着他们行动,结果没想到几人的目光汇聚了起来。沈君辞猛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在喝醉了的那天,做过几个训狗的动作……那时候估计被顾言琛看到了。 还没等他准备好说辞,其他几人就兴奋起来。 白梦道:“那太好了!” 陆英欣喜:“没想到沈法医你居然会警犬语令!” 戚一安也说:“师父,没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吧?” 连着一旁分局的包队都在那里起哄:“原来沈法医会啊,那我们抓紧时间,赶快找人,这耽误上一会,变数就更多了。” 看着几个人都对他报以殷切希望,沈君辞更不好推脱了。 无量似是也听懂了顾言琛的意思,狗狗低头,叼着追踪绳走到沈君辞的脚边,然后蹭了蹭他的腿。 看到眼下的情况,沈君辞只能说:“我就会一点……” 顾言琛道:“会一点也比我们这些人强了,我们试试吧。” 沈君辞已经很多年没做过警犬指令了,这时候被赶鸭子上架。 还好那些动作他都记得,最初无量的追踪也的确是他训练的。 沈君辞把追踪绳给无量拴上,然后蹲下身来,取了魏森的枕巾,又拿了一个干净的矿泉水瓶,把里面的水倒掉,塞了块枕巾进去,做了个简单的嗅源瓶。 这种嗅源瓶能够让味道更为集中,也可以让警犬更利于追踪。 随后他给无量做了“嗅嗅”的指令,这一步是让警犬嗅认。 无量就乖乖低下头,对着瓶子仔细闻了一会。 沈君辞又做了个“追踪”的指令。 无量往门口走去,走了大约一米左右,回头望向沈君辞。 沈君辞以示鼓励,无量会意,继续往外走去。 无量的速度不慢,其他人迅速跟上。 从小区大门出门,无量时不时低头嗅着,寻找着老人的气味。 那些味道看不到摸不着,但却是切实存在的。 沈君辞拉着追踪绳,始终保持着和狗距离两米左右的距离,其他人也跟随在他们的身后。 由于时间隔了太久,气味有些消散,每当到了路口,无量就有点迷茫,沈君辞会拿出魏森的东西,放在它鼻子下面,让它再嗅一嗅。 中间还有两次,无量似是走了一些弯路,沈君辞非常耐心,又带着他走回来,再去寻找正确的路径。 他不停鼓励着警犬,摸着无量的头,有时候还会附身表扬上几句。 “乖孩子。” “做得不错。” “加油!” 警犬追踪是个需要技巧也需要耐心的工作。 一队人跟着狗,就这么走走停停,一直到天色都黑了。 秋天的槟城昼夜温差很大,风到了晚上有点凉了。 顾言琛看着沈君辞穿得单薄,主动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他的身上。 沈君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受了。 顾言琛的衣服肩膀比他的要宽,沈君辞整了下衣服,用手指把衣服在胸前拉紧。他把脸埋在衣服的领子里。沈君辞觉得脸上有点热了起来。 衣领的布料摩擦了他的皮肤,那衣服上还带着顾言琛身上的温度,还有一种好闻的味道。 终于,无量带着几位特刑科的刑警,来到了一片小山下。 这片山在市区里,以前是片养殖基地,老板赔了钱,早就废弃了,上面除了几间场舍,各种杂草和植物丛生,非常荒芜,平时根本就没人上去。 到了这里,无量有些烦躁不安起来,它哈了几声,吐出舌头,转了个圈,随后狂叫了起来。 沈君辞熟悉无量的反应,感受到了无量的情绪变化,他开口道:“可能找到了!” 随后他松开了追踪绳,狗就狂奔起来往山上跑去。 顾言琛体力最好,又常年爬鹿鸣山,这时候紧随在警犬其后。 其他人跟在后面,几人之中只有戚一安拎着个勘查箱,这时候他有点跑不动了,着急道:“你们等等我啊……” 陆英回身,拎过了他手里的箱子。 戚一安这才跟上了速度。 那山上的坡度并不陡峭,一共爬上去也不过花费了十分钟左右时间。 一直跑到了快到山顶处,无量忽然停了下来,仰头看向那片山野。 顾言琛喘息着往山上望去。 夜晚的冷风吹过。 借着天上投射下来的月光,他看到在路边的一棵歪脖子树下,悬挂着一具老人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沈法医一挥手,无量和顾队同时冲了出去。 第93章 疑凶 另外一位老人魏森的尸体,终于被发现了。 随着时间推移,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整个小山都像是被一层灰色的雾气包裹其中。 山上的植物不少,偶尔有一些虫鸣传来。 再配合着一具垂挂树下的干瘦老人尸体,整个气氛有点诡异。 包队和分局的几名刑警看到这阵势也傻了眼,急忙取出来上午没有用完的警戒线保护现场。然后打电话给分局汇报情况。 戚一安带了相机和勘查箱。 相机咔咔作响,把现场的所有痕迹都拍摄下来才敢走到近前。 树下没有什么痕迹,也没有可以提取的脚印,有一小摊的水渍,是受害人失禁留下的。 排查完了周围环境,沈君辞和戚一安仰面看向树上垂挂下来的尸体。 老人已经死去多时,脸色苍白,头微微低垂着,舌头肿大伸出,脖子完全挂在绳索上,随着夜风轻轻晃动。 沈君辞先观察了一下绳结,冷声判断道:“是个单绳活套。” 绳结的打结方式也是重要的证据。 为了完整地把绳结保留下来,戚一安踩上了一旁的石头,顾言琛帮忙托着尸体,他们配合着从中间剪断了吊着的绳索,取下绳索,配合着轻轻把老人的尸体放了下来。 这位老人身材偏瘦,尸体不算重。 沈君辞摸了摸尸体的口袋:“身份证和手机钥匙都在身上。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这种独居的老人没有什么亲人,忘了带钥匙就回不了家,所以都带得都比较齐备。 “怪不得之前定位找不到。”白梦小心翼翼地把物证接过来,放在物证袋里封好。然后她看了看充电的端口,取了个充电宝,给魏森的手机充电。 陆英在一旁帮忙打着手电,让法医们得以工作,戚一安开始记录。 沈君辞第一时间测了尸温,查看着尸体的状态。 “尸体的温度已经接近常温,角膜混浊,尸斑为第二阶段的扩散期,按压有褪色现象,尸僵达到了峰值。综合考虑,死亡时间在十二个小时左右。” 按照时间推断,如今快要晚上八点,也就是说,这位老人的遇害时间就在上午八点左右。 那个时候,距离赵传文坠下地铁不到一个小时,特刑科的众人刚刚赶到了地铁站。 顾言琛道:“那就是说,在赵传文死后没有多久,魏森就出事了。” 沈君辞蹲下身进行尸表检查。他首先注意观察了死者面部:“死者面部有淤血肿胀,紫绀明显,眼睑结合膜见大量出血点。” 随后他看向颈部,在老人的脖颈处有着明显的红色线形痕迹。 戚一安也跟着他一起查看。 沈君辞的手指指着老人的颈部皮肤:“死者的颈部有两道明显索沟,均可见皮下损伤和出血,这两道锁钩一道是水平的,压痕为圆环状,是绳索勒颈造成的。另外一道是八字形提空,勒痕较深,中间最宽双侧变窄。这证明死者可能是被人勒死以后,伪装自缢,这也是一起他杀案。” 眼前的情况比较典型,沈君辞给戚一安分析完,让他拍照记录。 随后他仔细打量着脖子上的勒痕,又看了看附近的一块蹬踩的石头。 沈君辞道:“从颈部的勒痕判断,凶手不是熟手,反复尝试了多次,所以颈部的痕迹有些错综。凶手应该是男性,身高大约在一米七五左右。” 他在检查一遍以后,仔细观察了老人的双手,特别是指甲:“身上没有明显反抗伤。” 白梦皱眉道:“这座山附近没有什么监控,这里人烟罕至,估计是没有什么影像资料了。” “凶手还是留下了不少的线索。”顾言琛正用手电照着周围的环境,随后他开口分析,“这山虽然不太高,但是也有百米左右,自行车电瓶车都开不上来,上山只有这一条路,地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拖拽痕迹。这里应该是第一案发现场,是熟人作案,而且凶手非常熟悉这里的环境,他有可能带来了绳子,是有备而来。” 如果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是在其他地方杀人的话,他需要背着一具尸体爬山,既耗费体力和时间,也容易被人看到。 综合尸体上没有多少的反抗痕迹,很可能是熟人作案。 而且这里地处偏僻,第一次来的人都不一定能够注意到,所以凶手应该熟悉附近的情况。 “按照时间信息,两个案件如果是同一凶手。那很可能凶手推了赵传文下地铁以后,就来到了小区外,约了魏森出去,来这里见面?”陆英试着推算,“那就是说,凶手也住在附近?” 顾言琛纠正他:“熟悉附近并不一定住在这里,也有可能是工作在附近,或者是过去住在附近。”随后他汇总道,“一米七五以上,男性,还是死者熟人。你们回头排查一下,看看死者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 如果说地铁案还线索较少,现在这一案子却留下了众多的信息。 这一起案件作案有些仓促,也许是凶手为了杀害证人灭口,也许是凶手知道自己已经杀了一个人,破罐子破摔。 总之凶手是急了。 顾言琛和沈君辞两个人配合默契,通过分析,把凶手的很多特征都圈了出来。 仅仅根据案发现场遗留下的痕迹还有尸体判断,他们就已经判断出了凶手的“画像”。 今晚要加班,一时没法回去,眼看着已经八点,他们好歹中午吃了几口饭,包队那边的几名刑警中午就买了面包凑合了一下。 大家都饿得前心贴后心。 顾言琛提醒道:“你们饿了的话就先点个外卖吧。今晚我请客。” 他们做警察的了,经常在荒郊野岭里工作,还好现在有了外卖,方便了很多。 白梦掏出手机让大家点了快餐,包队那边的几人没客气,也点了吃的。 到付款时白梦为难问:“这地址怎么写啊?”她和陆英商量了半天,写了个“小山坡上,到了电联”。 戚一安抬头问:“送外卖的能找到吗?要不要加一个犯罪现场旁?” 沈君辞低着头还在检查尸体,开口悠悠道:“你再写个尸体旁边一米处,看看还有人敢接单吗?” 顾言琛道:“别偷懒,你们让外卖员送到下面那个路口,自己过去取,顺便在附近巡视一下。” 距离案发时间还很短,有可能会在周围发现新的线索,比如烟头,绳索,脚印,血迹或者是其他的痕迹。 陆英和白梦听了他的话,改成了“小山坡下第一个岔路口处,到了电联”。 他们提前下山往附近走去,一边走,一边在议论着这起案子。 山林里非常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虫鸣声。 白梦道:“一般的人杀人,无非是为了几点,为了财,为了情,为了复仇。这两位老人虽说是朋友,但是凶手是在什么情况下,会同时想要杀掉他们呢?” 陆英开着脑洞:“老年人的生活里,也是会遇到很多矛盾的,他们也有感情,你不知道,现在有的杀猪盘甚至就是针对老年人,还有,说不定是情杀或者是嫉妒仇杀。” 白梦道:“我翻看过赵传文的聊天记录,并没有关系亲近的女性。而且,年轻人会一时气盛,面对老人人们却会有诸多的忍让。” 很多人都觉得,和老人拼命不值得,这些老人就算是不被谋杀,可能也活不了很多年了,什么人会对年迈的老人,这么急切动手呢? 陆英又猜:“那……说不定是为了遗产吧。他们都是拆迁户,虽然看起来节俭,但是应该有不少存款。” 白梦撇嘴:“你这法盲了吧?这两位老人可都没有合法继承人,其他的亲戚关系都很远,按照法律规定,他们的遗产是要收归国有的。凶手就算是杀了人,可能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这小山不大,伴随着夜色的降临,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距离那个岔路口还有一段路,陆英打亮了手电,照着前方。 夜色越来越黑,就像是调入了浓重的墨,手电的光亮只能照亮前方一小块。 两个人正说着,陆英手里的手电筒一晃,照到了一旁的一处废旧的养殖场房,一个鬼魅一般的黑影忽然一下穿行而过。 陆英正在迟疑着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他都没有看清楚那究竟是个动物还是个人,身边的白梦已经嗖地一声追了出去,大喊了一声:“站住!” 陆英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冲了上去。 那黑影看到有人追上来就往小树林里面跑。 山路崎岖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在这样的地方,白梦的身形反而比陆英更有优势。 白梦在后面紧追不舍,陆英也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尽力帮白梦照明,那人影就在前面拼命逃窜。 十米,五米,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逐渐缩短。 白梦虽然是个女的,但是从来巾帼不让须眉,当距离仅剩一米,她伸手去抓眼前的人,那人一矮身躲过了她的手。 白梦的手落空,手指却正好钩下来那人脸上的帽子。 帽子掉落,那人忽然回身,一头向她顶了过来。 陆英在后面提醒了一声:“小心……” 白梦听到这话,迟疑了一下,她怕那人拿着凶器,矮身去躲,身形一缓。 那人却并没掏出东西,只是虚晃了一招,又加速往前跑了。 白梦被耍了,怒气上升:“妈的!居然是声东击西。” 两个人正在林中追着那人影,忽然前方传来了嗖的一声,从黑暗之中蹿出一只警犬,足足跳起来一人多高。 警犬汪地叫了一声,爪子直接扑到那人肩上,直接把人压倒。 人影想要挣扎起身,和警犬缠斗在一处。 “别动!”“不许动!”随着几声喊叫,有人冲过来按住了他的手臂,往后一拧把人按在地上。 赶到的正是无量和顾言琛,后面还跟着包队以及几名分局的刑警。 原来是现场的警员听到了声音,下来接应他们。 无量下岗再就业,又立了一功,在一旁舔着爪子。 顾言琛则是从身后掏出手铐,准备把那人的双手铐住。 白梦和陆英也跑到了近前,伸手把那人拉了起来。 这下子他们看得更清楚了,被抓住的是一位中年男人,体型偏瘦,身高不高。 大晚上来到了案发现场,而且各种方面都符合之前顾言琛和沈君辞的推论。 陆英觉得眼前的人嫌疑很大,他厉声问:“跑什么跑?人是不是你杀的?” 白梦取出自己的证件给他看了看:“市局刑警。” 那人委委屈屈地拉了一下自己衣服,露出里面的黄色衣衫:“我是送外卖的,也不知道是谁点的外卖,地址也不写清楚。外卖太多不好拿,我就说锁了车先上来看看。然后我刚爬上坡,就听着有人喊‘别动’,这黑灯瞎火荒无人烟的,我还以为是劫道的呢,吓得就跑……” 众人:“……” 顾言琛:“我们点的。” 白梦这才反应过来:“我们好像是来下山拿外卖的?” 陆英急忙道歉:“真对不起,聊案子入神了,然后你没穿外卖服,外面裹个黑衣服,我们就想多了。” 顾言琛主动问外卖员道:“没伤到吧?真是抱歉,我再给你加个红包吧。” 那外卖员也很通情达理,拍拍衣服走下山把快餐拿给他们:“人民警察辛苦了。” 刚出现了个“疑凶”就洗脱了嫌疑,众人回了山上分了食物,吃过晚饭继续开工干活。 晚上尸体被众人抬下山,拉回市局解剖,刑警们终于可以下班。 深夜,白梦却没有走,她留下来主动加班。 深夜的市局有些安静,她坐在电脑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咖啡。 晚上,她感觉自己闹了乌龙,有点郁闷。 一想到晚上那一幕,就尴尬到想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一座城堡。 她实在不想回家睡觉,就想着再找点线索来将功补过。 这段时间,物证已经采集过魏森手机上的指纹送了过来,手机也充了一些电。 她打开电脑,接入了魏森的手机,那是老人机,密码破译也很简单。 最先进入的,是手机的相册,她看着里面的照片,挨个往下翻去。 忽然,白梦的手指停住,这张照片上的人是…… 第94章 凶手 凌晨,槟城市局。 外面的城市已经一片漆黑,警方办公室里,白梦在魏森的手机之中找到了一些照片和视频。 里面有魏森和赵传文的合影,也有社区举办围棋比赛的合照。还有一些养老公司在小区附近进行宣传时拍下来的图片。 其中有几张拍摄的像是给老年人组织的免费体检活动,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给老人们测血压,在一旁站着几名工作人员,也是笑容满面。 那些还算是正常,后面的却不正常起来…… 有一张合影,几位老人坐在一处,打开餐盒吃饭,背景里却出现了一位“熟人”。 白梦放大了图片,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那是晚上他们在山上调查案件时,被她抓住的那个外卖员。 白梦继续翻找,发现这名外卖员在魏森的手机里不止出现了一次,他似乎经常给魏森他们送吃的,也和他们很熟悉。 白梦登入警务系统,调出了那一片区所有外卖员的个人资料。 人们一般感觉,每一次给自己送餐的外卖员常常是不同的,可这是点餐人的视角。 很多离市中心较远的地方,外卖员较为固定,甚至是一些偏远地区,只有一两位送餐员。 当顾客点固定的饭店时,更容易被分配为同一位外卖员。就比如他们今天去的那个点,附近常驻的只有二十四名送餐员。碰到同一人的几率很大。 白梦很快凭借印象,找出了那位送餐的外卖员。 那人名叫张立杰。 然后白梦又按照昨晚外卖平台给她提供的外卖员电话查过去。 白梦发现昨天晚上接单的不是张立杰,而是另外一位叫做李洪的外卖员,可是李洪没有给他们把外卖送过来,却是张立杰去送的餐。 大概也因为此,张立杰没有拨打她的电话说明自己的位置。因为那样他的手机不会显示保护号码,更容易被看出问题。 白梦推测,可能是那一单距离较远,张立杰知道附近发生了凶案,那么也就不难猜到,点餐的会是警察。他主动表示愿意帮同事跑这一单,所以拿了外卖来到了山下。 白梦回想起晚上抓捕的过程。 那时候他们在山上,看到了张立杰,随后张立杰急忙逃走,当时她那种刑警的本能,迫使她追了上去。 而且张立杰在山上的时候,于一片黑暗中动作迅速,飞快地往小地方钻,这说明他熟悉那里的地形,根本不是像他所说因为不熟悉地形,误走了那条路。 他跑步时的心虚与恐慌,是真实存在的。 白梦皱眉细想,那时候张立杰故意把外卖服穿在里面,很可能是想借送餐的机会,上山来查看情况的。 而张立杰看到他们以后,拉开了衣服,也是早就想好的说辞。 感觉自己发现了案件的重要线索,白梦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两点。她的内心激动而又无人分享,只能耐着性子继续把案子查下去。 一般案件发现了疑点以后,是要进行背景调查,还原案发事实。 白梦学着顾言琛平时分析案子的方法,进一步开始调查这位张立杰的详细资料。 张立杰家住在附近三站地铁的地方,也就是这趟地铁的始发站。他今年49岁,已经送了数年外卖,是一位老外卖员。 他的老婆是位家政员,儿子原来在工地上干活,从四楼坠下,受了工伤却没有得到相应的赔偿,打了很久的官司。他家媳妇在一家超市里推广洗发水,也不算正式工。 总之,张立杰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小孙子有先天性心脏病,家里为了给孩子看病,已经花了很多钱,最近还在筹钱给孩子做手术。 在外卖评价系统里可以查看到,张立杰今年有好几个月都是优秀员工。 不过送外卖的总是会遇到一些突发情况,收到一些差评,其中有几个差评,就是赵传文还有魏森给的。 背景调查很快做完。 凌晨三点,白梦去用冷水洗了脸,继续回来查看案发当日的线索。 赵传文坠落地铁一案的监控录像早已经发了过来。 白梦挨个看了案发时的视频以及人们进入地铁入口的几个监控。 这在以往,是几名警员几天才能完成的工作量,她放了倍速,同时开了四个窗口,目不转睛地仔细查看。 在早地铁的高峰站,虽然人多拥挤,监控模糊,白梦还是从人群之中找到了张立杰,他是乘坐首班地铁过来的。 在这一站下车后,他没有离开,一直在站内徘徊,直到赵传文进站,他出现在赵传文身后不远处…… 在事发时,他离赵传文所站的地方很近。 在那段姜晓艺提供的视频中,推下赵传文的手,有一段袖子和张立杰里面衣服的袖子颜色相同。 白梦又查看了一下魏森的通话记录,在早上七点多,赵传文掉落地铁后,魏森曾经点了一单外卖早点,这一次,接单的又是这个张立杰。 而魏森走出小区后不久,张立杰也路过了那处监控。 同一人相继出现在案发现场,他是凶手的嫌疑很大。 在凌晨的警方办公室里,白梦不知疲惫地熬夜工作着,她找到的资料和证据越来越多。 白梦反复核对着,逻辑自洽,证据链完整。 这虽然不是什么复杂的案件,但是这种独自寻找到了真凶的感觉,让她的血都热了起来。 早上六点,太阳终于升起,白梦起身伸了个懒腰。 她把所有证据都截取了出来,给顾言琛去了个电话,说明了情况,并且把相关的证据发了过去。 顾言琛被她的电话叫醒。 被扰了清梦的顾队却丝毫未怒,他仔细看过了白梦发来的所有资料。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案子破了,干的不错!这个人嫌疑很大,走流程批捕吧,我去催董副局。” 白梦干劲十足道:“好!” 顾言琛又道:“你昨天晚上的时候,没抓错人。” 昨晚的时候,他可以感觉到白梦的失落,也理解她昨晚加班的用意,这姑娘倔强得很,没想到真让她把凶手找了出来。 听了这句话,白梦顿时释然了,她笑着道:“我也不能给我爸妈丢人嘛!” 顾言琛道:“辛苦了,别怀疑自己,你一直都很棒!” 听了这话,白梦的眼睛微微湿了。 从小,她还在上幼儿园,听的就是爸爸抓坏人的故事,她那时候奶声奶气地说:“我长大了也要当警察。” 爸爸却总是摇头,讲完了却要说一句,“女孩子做这个太危险了。你要是有个哥哥或者是弟弟就好了。可惜你妈妈身体不好,不能再生了。” 长大了以后,她固执地报了警校,笑嘻嘻地对家人说:“咱们家三代警魂不能断在我这里。” 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这条路不好走,特别是女孩子从事这个行业,做一名刑警,总会迎来很多难处,很多非议。 一直以来,她努力训练,但是工作职能所在,她在警队里做的文职工作偏多,不能去冲锋陷阵,她一直觉得有点遗憾。 现在,她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了一名嫌疑人。 她终于证明了自己。 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也可以凭着胆大心细破案。 白梦热血沸腾地填写了抓捕的申请书,顾言琛催着市局领导还有检察院那边加急批了流程。 早起的同事收到了消息,也纷纷发来了信息。 陆英道:“小白你也太牛了,竟然一晚上就把凶手给找到了!” 白梦:“叫白姐!” 戚一安:“姐姐早,姐姐辛苦了。姐姐你想吃什么早点?” 白梦:“还是钱法医上道,以后姐姐罩着你,相亲活动折上折。” 在小群里巴拉了几句,她出门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她还怕太早,结果那边父亲秒接了,白梦刚叫了一声爸。 对面的老白连珠炮似的说:“我知道啦,你破了个案子,一大早把市局的领导都提溜起来给你过抓捕流程。这事都传到我这里来了。这不是挺普通一个事嘛?哪个警察没有破过案子?还想来我这里邀功啊?” 白梦被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她冷静了下来,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被自己亲爸说了,她还是有点委屈,原本的兴奋被压了下去,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面的妈妈却抢过电话:“别听你爸瞎说,刚才他还在和董副局吹牛呢,说什么那是我老白的女儿,当然能干!说你破案神速,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去院子里广播去。” 听了这话,白梦才觉得心情好了一些,她爸爸就是嘴硬心软。 妈妈又说:“女儿,你累不累啊,为了这个案子熬夜了吧?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白梦含着泪道:“妈,我知道。” 老白又接过了手机,他的声音还是硬邦邦的:“女儿,别骄傲啊!我是怕你骄傲!快去忙吧,你还要上班呢!” 白梦刚要流下来的眼泪顿住了,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老白的声音却柔和下来:“你自己就别骄傲了啊,因为……你永远都是我们的骄傲。” 听了这句话,白梦瞬间破防了。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却又破涕为笑:“谢谢爸。”. 早上六点半,市局以及六分局的警员外出抓人,他们迅速赶到了张立杰所在的家中,把他堵在了上班以前。 顾言琛在白梦给他的资料里得知了张立杰的家庭状况不好。可是到了现场,还是愣住了。 那是一处棚户平房,房子透风,采光不好,洗手间都在外面。 里面一共就二十多平,被隔为了两间。 外间睡的是张立杰的儿子媳妇还有个小孩子,张立杰和老婆睡在里面。 顾言琛带人敲开了门进入房间,狭小的房间一下子挤满了人。 张立杰已经起床了,他似是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这些警员们到此的目的。他开口道:“稍等我,加件衣服。” 陆英催促:“快一些。” 警员们怕张立杰逃跑或者是拿武器反抗,他们就站在不远处,手握在电棒上,紧紧盯着他。 张立杰从橱柜里拿出一件外卖服,穿了上去。随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对顾言琛道:“我和你们走。” 顾言琛上前给他戴了手铐,张立杰的嘴唇颤抖了一下:“顾警官,我家孙子有心脏病,你能不能给我拿点东西挡一下,我不想吓到孩子。” 顾言琛闻言,没有说话,但还是给他从一旁拿了个头盔,盖在他手上。 张立杰就用那头盔挡住了手铐,看起来他就像是要去上班。 在外面里,家人都在,张立杰和他们一一告过别。他的老伴扭过头去,偷偷抹泪。 走到小孙子的面前时,张立杰蹲下身,喊着孙子的小名:“轩轩,你别急,爷爷跟着叔叔们出去办点事,很快就会回来的。爷爷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的听爸爸妈妈的话。” 那小孙子不过是三四岁,一双眼睛望着张立杰,他尚不知爷爷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张立杰走出去,没多废话,就和警员们上了车。 从上了警车开始,张立杰就开始落泪,不住地用手背抹着眼睛。 到了市局,被关在审讯室里,张立杰面对那些证据,没有太多的辩驳,很快就招供了。 在之前,众人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忠厚老实的外卖员,竟然就是连续杀害了两位老人的残忍凶手。 而且他还真的是胆大包天,昨天连续杀了两个人,晚上竟然还敢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转悠,还好白梦发现了其中的联系,把他揪了出来。 可是细想起来,他也是最熟悉那些老人情况的人,他每天给那些孤寡老人们送餐,也许在其中产生了恩怨和情绪。 张立杰坐在桌前,他被晒得很黑,头盔处有个明显的黑白分界线,审问室的灯光下,脸上的沟壑越发明显,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顾警官,人就这一辈子,我是行错了路了。” 顾言琛看着坐在对面的中年人,开口道:“你交待一下犯罪的过程。” 说到这里,张立杰长叹一声。 “我家的那个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我一辈子任劳任怨,中年失业,做起了外卖员,每个月拿着那一点工资。可是我哪里知道,对于我的工作,那些老人们却是极其挑剔的。我送餐迟了,他们给我打差评,洒了汤汁,给我差评,商家少放了东西,也给我这个外卖员差评。每个月我的工资都会因为他们的投诉被扣去一些,升职加薪都有影响。”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事,都是他和那些老人的摩擦。 “两个月前,下着大雨,赵传文点了一单外卖,我过去的时候,骑车摔了一跤,我的腿摔肿了,全身都湿了,食物也撒出去一些,我问他,我给他菜钱。能不能不要投诉我,他看了我一眼,接过我手里的外卖,他说‘这就是你的工作,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我的饭。’然后他转身走了。我当时,身体里的血都冷了。” 说到这里,张立杰握紧了双拳。 顾言琛问:“所以你就因为这些摩擦杀了他们?” 讲到了这里,张立杰仿佛又回到了昨日。 他站在站台边,出门的时候,老婆刚刚和他吵完架。因为没有钱,孙子的手术非但没得做,还有可能断药。 他起得太早,头都是蒙的,他看着赵传文挤入了人群之中,站在了前排中央,那背影就在地铁边,近在咫尺…… 他又想起了赵传文和他说话的时候,那冷漠的嘴脸…… 张立杰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昨天早上,我坐着地铁上班,到了地铁站,遇到了赵传文。那时我心里是满满的恨意……凭什么,大家都是人,他家就拆迁了,就拿了那么多钱。我就是嫉妒他!我当时昏了头了,我就想,想让他死。” “我就……我就跟在他的后面!我故意混在人群里,车快来了,我就一推……他就……他就掉下去了。我当时带着口罩,混在人群里出了地铁。” 顾言琛问:“你后来又杀害了魏森?” “我刚到公司,魏森就点了一个单。我想,魏森是赵传文的好朋友,他们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如果我留了魏森,他一定会联想到是我做的。我知道他早上吃过饭经常要上那个小山上锻炼遛一圈,我就一不做二不休……” 杀掉了一个人,张立杰就想着,如果被发现了,反正都要死刑,不如赌上一把大的。 而且后来警方来调查,他还当着几位警员演戏,天色灰暗,就连顾言琛当时也没有看出来,他的神情有异。 嫌疑人供认不讳,又是一起连环凶案告破,可是坐在嫌疑人对面的顾言琛却没有一丝成就感。 他并没有选择结束这场审问。 “张立杰,你所供述的犯罪过程是真的,但是关于犯罪动机,你在撒谎。”顾言琛取出了一叠调查资料,放在了张立杰的面前。 “我们去问过你的同事,也查看了你的用工记录,虽然有差评,但是并没有多到影响你的工作和生活。所有人都说你是个尽职尽责的外卖员。而且,你和这些老人们的恩怨不止于此。” 顾言琛翻着眼前的档案,带着张立杰一起回忆。 “三年前,一个下午,赵传文点了一份外卖,他那天中暑,刚拿进去就忽然晕倒,这件事你本来可以不管,可是你却叫来了人,把生病的他送到医院急救。” 这件事的发生,让顾言琛认为案子里一定有别的原因,如果张立杰真的是个冷血的杀人者,那么当时,在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他完全可以不救赵传文。 说起来,张立杰是赵传文的救命恩人。 张立杰抿着唇,点头道:“你说的这件事确实发生过。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赵传文记性不好,根本没有记得是我做的。” “那我说个近的,今年年初,魏森有一段腰病犯了,下床都困难,干脆把自己家的钥匙给过你。你给他送了半个月的饭。还帮他把垃圾捎下楼。” “这两年过年的时候,你自己做了很多饺子,挨家给这些常在你那边点餐的孤寡老人送饺子。说要让他们感受到家的温暖……” 张立杰的眼睛湿了,他咬牙道:“我这样的做法,并没有让我得到一分一毫的钱,我这么做了,也没有得到别人对我的回报!我对他们好,他们口头当时说谢谢,背后还是不会体谅我的辛苦。我当然要杀了他们!” 顾言琛看向他,他的声音严厉:“即便那样,你也不是一个会随意杀人的人,而且你连续杀害两个人。” 杀人这件事,并没有多少人会付之实践,好人与坏人之间隔着天堑鸿沟。 顾言琛提到这些,并非是基于对凶手的同情,家境贫寒也并不是违法犯罪的理由。他这么问是因为他迫切想要知道真相之后掩藏的是什么。 第95章 杀人kpi 审问室里,这场审问还在继续。 在警方的寻访之中,赵传文的口碑并不好,他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老人,没有什么朋友,他有钱,但吝啬,爱占小便宜,对待他人极其苛刻,他会去社区投诉,会占着公共的器材设施据为己有,会因为一点小事不如人意就大发雷霆。 魏森虽然口碑比他好一些,但是也差不多。 他们集体去薅超市的羊毛,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揪着不放,弄得好多人都不喜欢他们。 而这个张立杰在人们的口中却是一个“好人”。 面对顾言琛的质问,张立杰的胸口起伏,他坐在审问椅上,面色神情古怪。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终保持了沉默。 沉默了几秒以后,他苦笑了一下:“警员,你还是太年轻了。人都是会变的。也许我过去还算是个好人吧,但是我现在不是了。” 顾言琛反问:“所以你就对两位老人痛下杀手?你明明知道这是犯法的!” 张立杰的眼睛里有泪,开口道:“深夜里,我失眠了,躺在我家那张拥挤的小床上,旁边传来老伴的鼾声,听着隔壁我儿子儿媳的哭声。还有我孙子因为心脏病发,吸不上来气,不停咳嗽的声音,在那样的夜晚,我忽然觉得,我做个好人毫无意义……” 眼含泪水,他的面目却逐渐狰狞:“杀人的念头就在那一瞬间冒了出来,我不想再做一个好人了!” 顾言琛站起身,他的双手压在桌面上轻轻摇头:“不,这绝对不是你的杀人动机!你还有什么事没有说实话。” 顾言琛审问过那么多的犯人,却从未有一场审讯如此累过,这种累不在表面,而是心累,他明显地感觉到,眼前的人在隐瞒什么,可是他就是问不出来。 他以往的那些审问策略,那些审问方法,全部都不适用于眼前的人。 顾言琛有一种无力感,他意识到,他可能问不出真相。 杀人动机不够充分,这是最大的破绽。 赵传文的差评是打在两个月前。在那个差评之后,他们还有过几次交流。那时候张立杰没有什么异常。 张立杰早就随身带了上吊的绳子,他在地铁站徘徊,等着赵传文出现,这不是激情杀人,这是蓄谋杀人。 他持续给张立杰施压。 顾言琛问:“你杀人是因为钱吗?有人承诺你,杀掉了他们以后,会给你钱?” 提到了这个问题,张立杰靠在审问椅上,忽然哭了起来:“警官,你放过我吧。我已经供认了我的犯罪事实,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顾言琛问:“你是不是受了别人的教唆,或者是听信了什么?如果你是有原因的,一定要告诉警方,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申请减刑。按照你现在的犯罪事实以及口供,你会被判死刑。” 换做以往,死刑就足够震慑犯人。 可是张立杰面色惨白地摇头,他咬紧了牙:“我没有说谎,这件事没有内情了。我杀了人,死刑我认!” 顾言琛道:“你不想想你的家人吗?你老伴听到你死刑的消息,会怎么想?你孙子呢?你不想再看到他了吗?!” 带走张立杰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张立杰对于孩子是有感情的。 重压之下,张立杰崩溃了,他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这个人到中年的男人哭得极其狼狈,泣不成声。 可是他依然咬死了没有松口。 说到最后,他干脆放弃了辩驳:“警官,总之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会在口供里说明我杀人的具体情况。至于其他的,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放过我吧,我很累了。” 这景象太过诡异了,警员拼命想要拯救眼前的犯人,犯人却急于认罪供认罪行,要求判刑。 等张立杰给口供签字之后,顾言琛从审问室里走出,来到了一旁的观察室。 沈君辞正坐在椅子上,靠着腰靠,手中拿着茶杯默默喝茶。 顾言琛叹了一声,把案卷扔在了一旁桌子上:“又是这样的结果,我还是没找到背后的绳结。” 沈君辞道:“你已经尽力了。” 顾言琛却有一种挫败感。 他坐在沈君辞的对面,把长腿翘到一旁的台子上,用手指按着眉心。 他感觉到了疲惫。 这已经不是最近的第一起案件了。 这样的案件,他们接触到了起码三起。 不是多么复杂诡异的犯罪过程,犯人过去都没有犯罪记录,是初犯,却用了非常恶劣的杀人手段,杀死了独居的老人。 凶手之中,有刚刚生下二胎的妈妈,有乐于助人的下岗会计,现在再加上了张立杰,一名普通的送餐员。 这些都是在正常情况下不会杀人的人,却干出了残忍的犯罪事实。 仿佛在某一瞬间,他们被魔鬼附体。 一旦抓到了他们,他们就乖乖认罪,对犯罪一事供认不讳,可是在杀人动机上,却都说不通。 那不是冲动杀人,而是蓄谋已久,杀人者是冷静的,就像是恨意一点一点堆叠,逐渐累积,直到临界值,忽然膨胀爆炸以后,犯下的罪恶。 凶犯们的心中可能有一只诡异的怪物,可他描摹不出这些凶手的心理画像。 沈君辞安慰他:“我们再把整件事复盘一遍,想一想是否还有遗漏的信息。” 最初他们想起来调查这些案件,还是因为沐昕那晚去找过他们,对他们说的那些话。 按照沐昕的说法,槟城市里可能有人们所不知道的死亡案件。 顾言琛在向丁局反应了这件事以后,他们把之前几年槟城死亡人数的统计结果进行了归纳总结。 那几天,顾言琛把自己沉浸在那些数字里。 人们的笔下经常写下各种数字,但是他面前的这些数字不同,因为每个数字的背后,都是一条条的人命。 顾言琛觉得,人类的更迭,就像是细胞的新陈代谢。 新生儿出生,老人死去,每年这个城市里就有数万人自然死亡,全国更是有近千万人口死亡,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随后,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这几年之中,死亡人口的数量,在逐年增加。 直到丁局上任,增长的趋势才开始变缓。 随后,他注意到了一项指标非常异常。 那就是七十岁以上老人的死亡数字,无论是谋杀,意外,还是自然死亡,死亡比率增长了百分之五十,而八十岁到一百岁老人的死亡数字,增长了百分之三百。 他开始以为,这种增加是人口老龄化造成的。 但是后来,他们调取了和槟城人口数量相当的几个城市里面的老人死亡数字做横向对比,这些城市里的老人死亡率并没有明显升高。 人们可能会说谎,但是数字不会。 也就是说,他们所在的城市里真的有人在故意谋杀这些老人。 最近,丁局也开始要求各个分局对下属区域内的孤寡年迈老人摸底排查,进行登记,上门寻访。 平时不查不觉得,这一查起来,人们才发现原来这些孤寡老人,很多都是在社区的盲区里。查起来发现有诸多的问题。 和那些有子女或者是去住敬老院的老人们不同。独自生活在家里,且无后的老人很多都在不为人知地生活着。 一个人买菜,一个人做饭。 生病了少有人陪,孤独地一个人去医院。 也许六十岁以前,这些事情还不算什么,可是随着年龄增加,身体越来越不好,记忆力也越来越差。 也许一次睡觉就不会醒来,也许一次跌倒就会失去生命。 他们忙碌了一生,到最后的死亡,就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随后总局开始向各个分局提出要求,追踪追查这些老人死亡的案件。 这段时间过去,他们手上的案件已经有几起,越查下去就越发觉得诡异。 看着眼前的几份卷宗,顾言琛开始思考。 这会是金悦文发现的真相吗? 金悦文的死,基金会,死亡的老人,杀人者…… 这些好像是一个一个点,逐渐可以连成一条线,有人在图谋这些老人的资产? 可是这只是他的推理,没有任何实证,而且在这其中好像还缺少了重要的一环。 如何说服人们心甘情愿地为他们杀人。 顾言琛也说不准,那个点的关键会是孟师吗? 这是教唆犯罪吗? 他还记得上一个案子之中,赵梦安是被教唆之后才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可是赵梦安的内心里本身就有恶的一面。 这几个案子的凶手不同,这些凶手就算不是绝对的好人,至少都是普通人。 即便是有金钱的诱惑,正常人都是知道,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教唆,洗脑,操控人心,这些词汇说起来特别简单,但是想要做到却很困难,特别是去洗这么多人的脑。 杀人这事和传销也不一样,毕竟传销只是谋财,人们有自己的道德观,很难做出杀人的行为。 就好像有人说,“我能够让你心甘情愿地去杀个人。” 大部分人听了这样的话肯定会嗤之以鼻,觉得是天方夜谭。 所以,究竟是怎样的力量,能够让一个正常的普通人,失去理智,变成魔鬼?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死士,而且杀了人以后坦然面对死刑,还对秘密守口如瓶? 顾言琛皱眉思索。 如果不知道这些案件背后的事实,不知道这些人杀人的背后动机,他们就无法得知真相,更加无法阻止更多凶案的发生。 顾言琛思考的这段时间,沈君辞一直安静坐在一旁,他低头又喝了一口茶,抬头道:“我有一些想法……” 顾言琛侧耳听他说着,当他觉得自己走入了死胡同时,听听别人的想法,也许可以帮他打开思路。 沈君辞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 “首先我觉得,这些人杀人的念头,源自于他们的内心。所以这应该不是普通的雇凶或者是买凶,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自愿杀人的。” 顾言琛点头,对此表示赞同。 在对这些凶手的审问之中,他可以得出结论。 嫌疑人有着自主能动性,死者是他们甄选的目标,犯罪方式,犯罪时间都是他们自己决定的,对于死者,他们带有明显的愧疚,他们也知道杀人是要付出的代价。 “我感觉,他们是被洗脑了,在洗脑后,把杀人当做了自己的一个使命,当做解决问题的方法,甚至说是……” 沈君辞说到这里顿住了,他在脑中拼命搜索着词汇,用以形容那种古怪的感觉。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当做他们理所应当完成的工作,就像是一个员工,在完成自己的kpi。” 说着这些耸人听闻的话,沈君辞俊秀的脸上却一片平静。 顾言琛沉思,这一点他也有发现,当他提到是否有人花钱雇凶之类的话时,那些人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赞同。 这一点和那些被钱财雇佣杀人的凶手给出的反应不一样。 那些被雇佣的杀手就算是不经意也会流露出一种情绪:杀人犯法又怎样?至少我得到了额外的报酬。 可是这几位凶手的反应里,没有这一点。 也就是说,他们的言语之中,没有一种为钱杀人的掠夺感。 所以这绝不是单纯的雇凶。 顾言琛也难以形容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即便因为他们杀人的行为产生了金钱,也是他们的劳动所得,是顺理成章的,理所应当的。 大概沈君辞也有同感,所以他才用了“杀人kpi”这个词汇。 沈君辞继续说:“从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凶手都是并不富裕的普通人,我觉得他们会想要做一些事情,改善自己的生活。” 顾言琛顺着他的思路分析:“那么他们可能会因为朋友介绍,去一些聚会,参加一些活动,或者是……找一份兼职的工作。” 沈君辞点头道:“你说得没错,这几个人成为凶手,我认为并不是一个偶然的事件,他们一定经历过什么,成为了现在的模样,做出了这些事情来,所以我们有一个方法可以进行印证……” 顾言琛听到这里,反应了过来,他的眉头舒展,眼眸深邃。 “我们可以经历他们所经历的一切。” 沈君辞点头。 这是最好的,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方法。 第96章 面试 在统一了意见以后,第二天一早,顾言琛就把几名特刑科的队员叫过来开会,通报了案件调查的情况。 在纵向比对了几名凶手的特征以后,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个共同点。 几个人的微信朋友圈里,出现过同一条招聘兼职的广告。 那条广告非常奇怪,写了待遇优厚,高薪可兼职,却没有写这兼职的内容具体是做什么。 顾言琛用这则兼职的信息去试了张立杰等人。 他们虽然没有供认,但是同时都对这条信息有所反应。其中有人反应还很强烈。 顾言琛把这个作为新的调查方向,想看是否可以借助应聘兼职,打入对方内部进行调查。 会议结束,法医们回了法医楼。 今天有几具尸体过来,卢存和沈君辞打过招呼,需要他帮忙。 特刑科里,几名刑警继续研究线索。 白梦从那条招聘兼职的广告点进去,发现需要填写个人信息。 白梦问:“顾队我试试?” 她打算做第一轮试验的小白鼠。 顾言琛点头同意:“你开始吧。每一步慢一点,方便我们商量对策。” 干这种事肯定不能用真实身份证号,顾言琛早就给这些队员们申请过一套假的身份证以及相关信息,手机也有备用卡,用于卧底办案使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白梦首先把自己的姓名还有联系方式填写了进去。 没过两分钟,有人加了她的微信,她刚打了个招呼,就有个视频播了进来。 白梦没想到对方这么急,拿着的手机感觉忽然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她手忙脚乱地接了视频,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喂了一声。 还好她背后是白墙,要是把一侧的“清正廉洁,执法为民”拍进去,这戏也就不用演了。 一看到她这里来了电话,陆英顿时看了过去,顾言琛也急忙坐直了身体,认真听着这场面试。 白梦开了公放,对方犹如ai般冷静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好,是要应聘兼职对吗?我们需要对应聘人员进行网络面试,会耽误你十分钟左右时间。” 白梦慌了:“我这马上要出去……能不能给点我时间,好好准备一下。” 对面听了这话有点翻脸的意思:“想要做我们兼职的人员很多,我们也是很忙的,每个人都要面试安排,如果这样的话要不就算了……” 白梦急忙捋了捋头发:“那什么,我不出去了,已经准备好了,您问吧。” 对方详细问了她的一些信息,包括年龄,学历,工作经历,工资收入,家庭住址等。 白梦硬着头皮编了一些,一一回答了,她一直保持着微笑,连声音都压得温柔,看起来就是个积极听话会努力做事的好员工。 到最后她小心问:“那个,我能不能问问,这兼职是要做什么?” 对方却道:“对不起,你不太符合我们招收兼职的要求,稍后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们再联系您。” 白梦挂了视频电话,收拢了笑容。 她忍不住吐槽:“有没有搞错?!我这么勤劳肯干的兼职员他们都不要!” 陆英皱眉:“你就这么被刷掉了?” 他还有点没接受这个消息。 这就像是游戏刚进入了第一关,就已经game over。 白梦感觉自己面试失败,有点影响心情,灰头土脸道:“这面试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还不知道你能不能混过去呢。” 顾言琛尝试分析,总结经验教训:“我觉得,白梦你提供的信息不太对。” 他指了指那几份卷宗上的凶手信息:“对方并不是看优秀程度决定是否录用,很多信息需要往低里报,比如学历还有工作经历。” 对方一定有自己对于兼职人员的筛选逻辑。 他感觉对方需要的是低收入,低学历的人。 否则没理由张立杰那些人都可以通过面试,他们却不行。白梦直接说自己是大学毕业,有过大公司文秘从业经验,这应该不符合对方要求。 白梦叹气道:“我还没准备好,他们就忽然打了进来……好多问题我都是现编的,脑子反应不过来,是不够随机应变。” 顾言琛道:“下一个陆英来吧,不过等上两个小时你再试,视频也要换个背景,以防对方怀疑。” 这次根据上次白梦的经验,他们编了一份新的信息,让陆英提前背熟。 很快,陆英就化身为一位高中辍学的送餐外卖员,月工资三千元,为了效果逼真,他还拿来了张立杰的外卖服以及头盔。 填写了信息以后,也有一个人加了他的微信,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这一次,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性面试官。 陆英有准备多了,用了个手机支架,把手机立在一旁,他笑容满面地搓着手:“大哥好,我刚送完几单外卖,我能参加你们的兼职吗?” 没想到这位面试官问的问题更加刁钻古怪,还有很多问题看起来和应聘没有丝毫关联。 聊了一会,他也被拒绝了。 陆英挂了视频,完全想不通:“为啥啊,我这是有哪里不对啊?” 白梦在一旁想了想:“也许他们是需要销售人员?觉得你没有亲和力?就你这肌肉,能打好几个。” 第三次试验,顾言琛准备自己亲自上阵,他给自己设定的职业是一位房产中介员。 白梦道:“我来准备工牌!打印点资料,看起来会更像一些。” 陆英道:“我去和柳法医借个衣服!” 整个市局只有柳法医每天坚持穿着西装过来,那西装和房产中介的非常一致。 顾言琛去洗手间,换了个发型,把头发前面的刘海往后梳起来。 然后他在桌子上放了计算器,一叠看起来像是合同的资料,一台笔记电脑。 等他们把现场布置好,顾言琛换了衬衣穿上了西装,挂着一个中介的工牌,身后是中介三原则的立牌。 这边正准备进行尝试,沈君辞敲了敲门走进了办公室。 顾言琛站起来,把自己这一身给沈君辞看了看:“沈法医,我像是房产中介吗?” 柳法医穿上去不太合身的西装他穿上却休闲笔挺,显得越发正式,人也高大英俊。 沈君辞皱眉摇了摇头:“你像是去收购人家公司的。” 顾言琛:“……” 陆英道:“沈法医,我们之前试了两次,我和白梦都失败了,顾队正在准备进行三轮面试尝试。我们把题目都打印了出来,总结了经验教训,这回应该差不多了!” 沈君辞哦了一声,翻看着他们准备的问题,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我过了。” 白梦:“……”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过了?” 沈君辞:“电话面试。” 陆英:“……” 顾言琛:“……” 沈君辞掏出手机给他们看,上面有个视频电话的拨打记录,下面一行字:“恭喜你通过面试,得到了兼职机会。” 此外还有一串地址。 最后道:“我们会对新员工进行免费培训,培训预计在明天下午进行。培训时间会有点长,请您事先和家人打好招呼。此外,我们的培训涉及商业机密,需要扣留手机。” 顾言琛问:“你说了个什么职业?” 沈君辞道:“兽医助理。” 顾言琛:“……” 好吧,也算是近似行业。 陆英忍不住问:“沈法医,你是怎么回答的?有什么诀窍吗?” 沈君辞眨了眨眼:“我根本没想到,我会通过。” 其他人更为困惑了。 沈法医想了想,总结了一下:“我当时是看你们在群里发了地址,就随便写了备用信息上去试了试。当时我刚进行完一场尸检,防护服和帽子都没摘,没想到对方忽然拨了视频过来。我很累,一边洗手脱衣服一边回答的。对方问了我好几句,我就挑着回答了一些。” 沈君辞回想了一下:“不过最后,我表示我非常拮据,没钱吃饭,需要这份工作改善生活,也许是诚恳打动了对方?” 白梦和陆英听糊涂了。 顾言琛却顿时想通了,他一向是冷静而睿智的,这一次是当局者迷。 他一直在用应试者的角度考虑,去套那几个凶手的相关经历,调整问题的回答方式。 他却没有从面试者的角度思考,对方究竟是想要怎样的人。 简而言之,这看似是个招聘,招的却不是能干活的人。 顾言琛整理思路:“我们刚才的功夫下错了地方,如果对方想要问问题,发文字其实更加节约时间,可以更快了解信息。对方甚至对那些回答的问题都没有记录,所以问题的答案可能不是决定性因素。对方一定要播视频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要找被动,穷困,走投无路,容易被洗脑的人。” 人们的精神状态一眼可见,沈君辞的疲态也许正是他们需要的。 那几名犯罪者也没有活泼开朗的人。 这些是那些面试官快速筛选的标准。 这样的话,白梦笑着打招呼,阳光开朗,认真回答,陆英那种热血沸腾,积极应聘的方式,反而最先就被刷了下来。 这是一场心理战,并不是普通的面试。要做准备的不止是那些问题,还有人的状态。 想通了这一点,顾言琛改换了策略,放弃了假装中介的思路。 他没有用刚才准备的那些服装,道具,脱下了外套,解开领口的扣子,拿了烟和打火机到了走廊里。 顾言琛填写了信息,随便抓了抓头发,把发型弄乱。然后他把烟点上,蹲在了地上,往白衬衣领子上弄了点烟灰的痕迹,想象着自己是个走投无路的落魄青年。 没过一会,对方的面试电话就打了过来。 对方是个自称牛嫂的中年女人,视频很简单,核实了一下他的身份,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 阴暗的走廊里,顾言琛没有那么积极,耷拉着眼皮缓缓回答,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对,我失业,高中毕业,最近没工作。” “没有存款,家里欠了钱,我就想要找这份兼职。再不找到工作,估计就被房东赶出去了。” “我最近被拒了好几次了,你们这里需要什么技能吗?” 问到了最后,牛嫂说:“我们近期有针对新员工的培训,你有兴趣来听一下吗?” 顾言琛知道这一次成功了,开口回答:“有兴趣。” 牛嫂道:“好,我回头把时间和地点发到你的手机上。还有带好你的手机以及身份证件,我们会核对信息。” 演完了这场戏,顾言琛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这才恢复了往日的气场。 终于又通过了一个人,众人松了口气。 顾队道:“对方一批应该会招不少人,我们混进去的人越多越稳妥,你们再叫几个人过来试试。” 他顿了一下道:“等下,市局里人多口杂,余深的流程快要批过了,你们先找他过来吧。” 好不容易能够打入进去,自然要找自己人才比较稳妥。 白梦忙去一旁的刑警队把余深叫了过来,余深打开了页面填写了信息,却发现无法提交,弹出的一个页面写着:“对不起,本期兼职人员招聘已满,请等待下期。” 看来几个人试了一圈,只有顾言琛和沈君辞两个人成功了. 众人正聊到这里,丁局从楼上下来,他把顾言琛和沈君辞叫到了小会议室里,听完了他们汇报的工作进度。 丁局点头道:“你们最近的工作做得很好,打入对方内部是个好想法。能混进去两个人,也算不错了。” 顾言琛思考了片刻:“丁局,里面可能会有危险,要不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丁局皱眉:“有危险就更不能这样了,你一个人就是孤军奋战,两个人还有个照应。” 顾言琛有点不想带着沈君辞进去:“这怎么说也是卧底任务,带着法医去不合规定。” 丁局会错了意道:“这是特殊情况,为了破案,我这里可以批准。”然后他又道,“这个案子目前看似简单,背后牵扯众多,我们一定要重点对待,可万万不能到了这时候把事情搞砸了,断了线索。” 沈君辞明显是想去的,在一旁道:“去听一下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平时去的也都是一些普通人。” 丁局思考了片刻又道:“我认为,这第一轮应该只是普通的培训筛选。回头你们带着监听监控设备混进去,我这里会给你们准备支援,看情况随机应变。最大限度保证你们的安全。” 局长都说到这份上了,顾言琛没再说什么。 三个人商讨了一下,定好了方针策略。 任务暂时保密,丁局直接管理。 等丁局出去,顾言琛问沈君辞:“执行任务的话,你身体没问题吧?” 沈君辞道:“我最近一直有按时吃药,你买的那个提醒药盒还挺好用的。”他顿了一下说,“你别紧张,我们就是去听个员工培训,不是还有你在吗,我相信你。” 顾言琛给沈君辞倒了杯水道:“我只是觉得不能大意。” 他凝望着沈君辞道:“如果情况不对,我会保护你。” 沈君辞嗯了一声,接过水杯低头喝着水,那水不冷不热,温度正好。 他发现顾言琛抓乱的发型反而有种和往日不同的狂野凌乱。 沈君辞的目光落在顾言琛解开了三颗扣子的胸口,里面的胸肌若隐若现。 沈法医的头埋得更低,眼睫毛垂落下来,遮住眼眸:“平心而论,你穿西装还挺好看的。” 顾言琛:“下次吧,穿给你一个人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中介(总裁)顾和兽医沈。 柳法医:你们怎么又扒我衣服! 第97章 卧底 第二日下午。 槟城北的一栋办公楼外,人们逐渐汇集了过来。 顾言琛和沈君辞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观察着情况,他们今天做了一些准备,手机带的是备用机。 顾言琛带了一枚监听纽扣,一个微型的耳机,沈君辞则是带了一幅眼镜,上面有着监控设备,可以进行实时查看,录制,还可以和市局联网。 两个人都穿了轻便的服装和鞋子。 顾言琛先试了试话筒:“喂,陆英,你们可以听到吗?” 陆英的声音传来:“可以!一切正常。画面也正常。” 白梦也道:“你们放心,丁局就在我们身边,今天特警队也随时待命,如果需要支援,会随时出发。” 这次他们绝对是高级别行动,虽然看似危险不大,还是做了全面的安排。 过了下午两点半,附近的人多了起来。 办公楼入口处站了几个人,带了黑口罩,对过来的人进行登记检查。 顾言琛和沈君辞看了一会,装作不认识,一前一后走向了门口。 第一关就是需要填表,填写之前面试时的基础信息,两个人都按照之前的填写了。 顾言琛一边填一边看着表格上其他人写的,今天下午来的大部分人学历都不高,基本都是高中毕业,大专只有零星两三个,甚至还有一些中年人,写的是初中。 可想而知,这些人想要找其他的工作都很困难,特别是那些四十岁左右的人,能够找个普通的工作就不错了,更别说能够发财又轻松的兼职工作。 随后第二关是检查书包以及随身物品,还好他们带的设备都很隐蔽,没有被对方发现。 到了第三关就是交出手机。 顾言琛装作有点不愿意:“一定要上交吗?” 工作人员道:“我们的讲解会涉及商业机密,手机是统一收取的,这些面试时导师应该提前都说过。” 他们旁边还有一位年轻的小姑娘,头发很长,手上的指甲画了花纹,她也在那里和工作人员询问:“手机等会还给我吧?” 工作人员道:“那是肯定,等下讲座结束了,会还给你们的。” 沈君辞回看了顾言琛一眼,意思是他准备充分,有先见之明。 他们两个人把备用手机放在了袋子里,就算是最后找不回来也不会心疼。 全部流程走完,有人把他们这些人带进了一间房间。 屋子里摆满了椅子,一共可以容纳两百来人,在前面有一个小讲台,有白板和投影,整体看上去像是一间小教室。 在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有男人也有女人,大部分都在五十岁以下。 那些人大部分彼此之间都不认识,屋子里十分安静。 顾言琛和沈君辞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仅凭眼神交流就懂得了对方的意思。 沈君辞来到窗口看了看,窗户是双层的钢化玻璃,这里是二楼,并不算很高,楼下的位置有个花坛。 那个画着指甲的女孩子似乎是有点紧张,走过来和顾言琛打了个招呼:“请问,你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顾言琛点了下头。 女孩说:“我失业三个月了,偶然看到了一则兼职招聘,没想到面试就通过了。你知道这工作是要做什么的吗?” 顾言琛摇摇头道:“我也是偶然看到的。” 看起来,今晚来到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和想法,他们也对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一无所知。 正聊到这里,沈君辞在一旁拉了一下顾言琛:“快开始了。” 顾言琛看向前面,有人走上了讲台。 他们两个人坐在了靠后靠窗的位置上,那个美甲的女孩看前排还有座位,坐在了前面。 整个场子坐满了一半,一共有一百余人的样子。 没等多久,新人培训就开始了。 首先是位经理模样的人上台。他对着众人介绍,他们是一家正规的养老业务公司。 随后他给大家看了公司网页,这网站做得还挺像是那么回事,看起来大方美观,网页上有图片还有文字。 上面写着:打造老年人居家养老新模式,给老年人提供一切高端养老服务。 下面配的图片中,笑容满面的老人坐在沙发上和床上,享受着服务。 有家庭医生给老人量血压,测血糖。还有的配图是老人在湖光山色的小别墅阳台上,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 下面还有着各种分类,上门家政,按摩洗澡,居家护理,代为采购,医养结合,旅居养老。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老年人群体,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介绍。 他们旁边有位中年男人,念着上面的说明小字:“有专业家庭医生,营养师,家政人员进行配套服务?足不出户享受五星级待遇?冬日海南度假,这得花多少钱?” 旁边有位阿姨道:“乍一看这个网站,我都特别羡慕上面的项目。” 顾言琛想起来,当初赵传文的邻居说过,他经常会听类似的讲座,魏森的手机里也有拍摄过他们参加类似活动的照片。 一切似乎又对上了。 随后那位经理道,他们需要招收一些业务推广员,负责公司宣传,维护,把他们的服务项目推荐给那些老人。 这个工作可以兼职,就是做成一单以后进行抽成。 这样的项目价格自然不少。推销抽成的金额从百分之10到30不等。 到目前为止,他们所说的内容还都是合法的。 那些讲师的水平不高,大部分是照着ppt上的内容照本宣科,并没有什么新奇的内容。 他们开始叫这些下面的人“学员们”,说到后来,就开始叫“家人们”。 顾言琛听得有点昏昏欲睡,反倒是监听那头的丁局来了兴趣。 丁局道:“这项目听起来不错,我回去打听一下靠不靠谱。退休以后尝试一下。” 白梦急忙拦着:“别,丁局你想开点,别的项目要钱,这项目可能要命!” 顾言琛心想,这看起来既不像是正规的岗位培训,也不像是什么学习班,感觉只是宣传一下,筛选一下可以发展的下线人员。 一轮讲完,那个经理样的人对大家说:“今天我们的讲座内容就到这里了,晚上有事的人可以走了,有时间的还可以互相交流一下,也可以问我们导师问题。” 顾言琛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五点,陆陆续续地有人撤了,但是还是有不少人留了下来,围着导师在问问题。 工作人员没有赶人和离开的意思,他们也就上前去听听其他人问了什么,只是这时间不能刷手机,有点难打发。 到了五点半,又进来了几名工作人员。 那名经理说:“大家好,今天能来这里的都是缘分,我们公司想要请大家去吃一顿自助餐,所以剩下来的人需要改换场地,我们包了大巴车来,送大家过去。” 顾言琛和沈君辞对望了一眼,原来前面的只是铺垫与试探,对方故意刷掉了对求职兴趣不大的人。 有人问:“远吗?” 那经理道:“不远,就离这里二十分钟路程。” 还有人问:“那我们的手机呢?” 工作人员微笑回答:“手机等活动全部结束,就会还给大家。” 这时候只剩下了五十人左右,他们被工作人员安排着,坐上了其中的一辆大巴。 沈君辞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他发现那车上贴了膜,从车里向外看去,像是隔了一层雾。 众人身上没有手机。 这明显是不想让这些人知道,他们被带去了哪里。 顾言琛也警觉了起来,小声对那边说:“给我们开个定位。” 白梦马上操作:“你们在往市区外面走……” 说是二十分钟的路程,实际开了四十多分钟。 外面的天色逐渐开始黑了,车绕了几绕,出了市区,最后来到了一片山庄,停在了里面。 众人下车。 山庄内的大厅里已经摆放好了自助餐,看起来还挺丰盛的。有鸡鸭鱼肉,还有虾和一些海鲜。 今天来的人很多都是从事普通工作的,看到这些美食一个个都敞开了吃着。 顾言琛和沈君辞怕食物有问题,只吃了不多。 吃完了饭,众人又被引入了一间大厅,这里的环境好了太多了,空气里有着香氛,椅子看起来就十分舒适。 大厅的二楼是挑高的,里面有个更大的讲台。 众人就坐在那些椅子上。 仍是那位经理模样的人上台,用话筒道:“今天大家的运气真是好,晚上,我们有位公司里的领导,庞老师正好来到了这里,给大家传授经验。” 顶面上投射下来灯光,话筒在这里说话会有回响。 在众人的鼓掌声中,有位四十多岁,身材干瘦,穿了一身西装的男人走上了讲台。 顾言琛看向他。 沈君辞和他小声耳语:“会是孟师吗?” 顾言琛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只是眼前这人,和他心目之中的孟师不太像。 那位庞老师清了清喉咙,开口道:“今天,大家都到了这里,你们之中的大部分人是新来的,但是没关系,你们很快就会融入我们这个大家庭。” “古人云,取财有道,人类几千年来,都在找生财的方法。你们以前可能有过人生的成功,也有过人生的失败……” 简单的开场以后,他开始随意指着前排的人发问。 他问起了一位坐在前排的女人:“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女人回答他:“我以前是售货员,是卖手机的。” “那很累吧。” “对,每天要上十几个小时的班。” “你那时候的月工资多少?” 女人小声说:“3000加提成,多的时候可以有6000,但是特别累,需要天天加班。” 庞老师转头,又问坐在一旁的一个男人:“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男人道:“我之前开了一家奶茶店,后来赔钱了,关了。” “冒昧地问一下,钱还完了吗?” 男人有些尴尬地停顿了瞬间:“还在还钱……” 随后那位姓庞的又问了两个看起来岁数大一些的人,一个是位三十八岁的家政阿姨,还有一位是个四十五岁的送水工。 坐在下面的大部分是平凡的普通人,辛苦劳作着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迷茫。 庞老师铺垫完了,叹了口气道:“这是你们大部分的人的现状。你们准备做你们现在的工作一辈子吗?你们的人生,一眼就可以望得到头。” 下面有人接话道:“要生活嘛,生活就必须挣钱。” 还有人说:“挣钱哪里有容易的。” 庞老师却笑而不语,他指了指一旁一位笑容满面的工作人员:“张姨,你告诉他们,你去年赚了多少钱?” 那位阿姨拿过了话筒,大声宣布:“我去年赚了250万。” “哇……”下面的人传来了一片惊讶声,金钱的刺激下,他们明显都兴奋了起来。 这几乎就是一套房子的钱,而那位阿姨看起来没有什么技能,更没有高学历和特殊之处。 庞老师道:“不用羡慕,听完我今天的话,你们也能够做到。” 第98章 群魔 夜晚,槟城城外的不知名庄园里。 台下有的人还保持着冷静。 有人开口问:“她能够得到这么多钱是业绩提成吧?可是我们身边怎么会有那么多有钱的老人购买这些服务?” 他们刚才都看过公司宣传的价目表,很多项目都价格不菲。比如家政来一次,就要按照面积算,200-500才能完成一次彻底保洁。 提供保姆的价格会更贵。 家庭医生上门也是500一次,药费另计。 旅游养老更是会一个月花费数万。 服务看起来美好,可很多老人就算是有钱,也不愿意这么花。 庞老师道:“我们公司也根据这种情况,制定了第二种服务模式:遗产消费。” 下面的人有了兴趣:“那是怎样的模式?老师快说说。” 庞老师并没有急着讲述,而是开始在讲台上来回溜达,确保台下的每个人都能够听到他的话。 “首先,我要给大家解释一下遗产。那就是人们死亡后所遗留下来的所有财产。你们之中的很多人,会常常懊悔,为什么你没有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为什么不是爹妈有钱,是当官的。我想大家也都做过一个梦吧,就是忽然冒出来一个有钱人,说其实我才是你的亲爷爷,我给你留了大笔的遗产,然后哗啦给你一大笔钱。” 下面的人传来了一阵笑声,大家都是成年人,自然知道这样的梦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是还真的不少人都想过这样的事情。 “你们非常幸运,你们遇到了我,我会告诉你财富的密码。从今往后,你们的人生会不一样了。因为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人生的捷径。” “在这里,我先要讲两个小故事。” 庞老师讲的第一个故事,一个卖水果的摊主,照顾了一位孤寡老人数年,最后,这位老人就把他的房子赠予给了这个摊主。 讲的第二个故事,是一个小护士,看守一位重病的老人,服侍了一年,老人去世前,小护士发现自己的银行卡上,多了一百万元。 这两个故事沈君辞以前也在一些媒体报道上看到过,现在都被这位庞老师化用了。 他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下面听故事的人也全神贯注。 一夜暴富,这是谁不想要的呢?就算是作为做梦的素材,都挺好。 讲完了故事,庞老师问:“你们说,他们为什么会得到这些钱?” 前排一位被问到的大哥道:“他们尊老爱幼,善心有回报。” “说得没错,你们说他们是不是幸运的?”庞老师进行引导。 底下安静了一会,有人叫道:“是!” 那声音里,有着羡慕,还有点嫉妒。 庞老师丢出一个结论:“谁不希望能够有房子,有钱呢,更何况,看起来几乎是白得来的。他们只是花了小小的力气,就获得了不等价的财物。他们能够得到那些钱,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他们对着好的那些人快死了。” “每个人对于自己的遗产,都有自由的支配权,这种权力可以让合法继承人继承,也可以立下遗嘱,给指定继承人继承,甚至还可以和基金会签订遗产转让,赠送给基金会,这就叫做遗产捐赠。” 随后庞老师又开口讲道:“我现在即将告诉你们的,就是财富的密码,是你们一辈子也不会自己想到的道理,这些话我只说给你们听,我会改变你们的一生,多年以后你们甚至都会感激我!” 他每讲一段实际的内容,就会穿插几句鼓舞人心的话,从现场效果来看,洗脑的效果很好。 “我们国人的习惯,特别是老一辈人的习惯是存钱,很少有人是钱没了,人还在,大部分人都是人没了,钱没花完。在他们去世以后,那些钱,他们也就不需要了。” “国人不露富,那些菜场里捡菜叶子的老太太,也许家里有好几本房本,那些和你擦肩而过的邻居,也许有一柜子金饰,那些公园里颤颤巍巍的老头,可能有几百万的存款。” “我们的社会,已经老龄化,这个国家有大量的老人,其中的很多都没有后人。没有后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没有人继承他们的家产,等他们死了以后,他们的东西是要归国家的。” “但是国家,根本不需要这一点钱,一套房子,几百万,你给到国家,平摊到我们每个人身上,会有改变吗?不会有。但是如果,这些钱给了你,哪怕只是其中一部分给了你,你的人生,可以少奋斗十年二十年,乃至是三十年。” 这是一个新奇的角度,很多人过去的确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现在人们之所以活得艰辛,原因之一就是这些老人们占据了很多的社会资产。” “而你们也可以用他们积累的财产,走捷径,让自己变得富有。” 下面的人安静了,众人都仰着头,耐心听着。 沈君辞知道庞老师是在忽悠,这些都是话术,是在对这些人洗脑,可是那些坐在下面的人,大多学历很低,在社会上吃过很多苦,其中有不少人都露出了思索甚至是向往的神情。 在他身旁,顾言琛也开始皱眉思考。 的确,国家对个人资产是监管不足的,这些死后财产的回收,也是个漫长的过程。 无主的遗产,虽然说是会收归国家。 但是这需要经过法院审理后,在人民法院报发出认领财产的公告,公告满一年后仍无人认领,才会收归国有。 归的多归的少,时间长短也无人仔细核实,这是一个监管盲区。 过去,人们也根本不会关注,自己身边的孤寡老人死亡,财产去了哪里。 每个老人的遗留财产可能不多,整个社会却可能积少成多。 作为槟城这样一个千万人口的大城市,每年城市里有数十万老人正常去世,其中无子女继承的可能会有几万人。 他假定,这些人平均一下,每人留下100万的一套房产。 然后顾言琛心里计算了一下,数额就到了数亿,这还是保守的估计。以槟城现在的房价来说,老破小就超过百万了,有的大一些的甚至要几百万甚至是千万,这还只是算了房子,没有算现金以及金饰。 如果有更多的人,留下更多的遗产,数额会更加庞大。 随着社会老龄化,这个数字只会升高不会减少。 顾言琛想到这里看向坐在一旁的沈君辞,沈君辞也在凝神听着,偶尔扶了一下眼镜。 他之前已经预料到了,这些人有一些方法吸引别人加入他们的队伍,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人的做法已经有了理论与体系。 讲台前,庞老师还在口若悬河。 下面有人道:“我们怎么知道,这个老人有钱,还是没钱?他们能够活几年?” 庞老师笑了:“我告诉你们,这是很容易做到的。” 他的手一挥,就有人在后面的幕布上投影出了几张图。 “这就是我们公司以前在做的活动,我们会定期给老人进行免费体检,进行健康讲座,我们会给他们送鸡蛋,送保健品。这样,我们就可以获得那些老人的基本资料,姓名,住址,身份证号,家庭信息,身体状况。” 那些贪小便宜的老人不会想到,他们的每一次填表,聊天,都暴露了自己的隐私。 对方付出了几个鸡蛋,得到的消息却要贵重很多。 庞老师的手又一挥动,ppt变换了一页:“然后我们可以把以上的信息,综合起来,结合银行以及房管局的大数据。” “这些老人有没有子女,有几套房,有没有医保,家里有多少的存款,健康状况如何,我们都可以查出来。那么我们就可以筛选出来我们该在什么人的身边下功夫。也就是说,我们可以精准筛选出我们的猎物。” 沈君辞没想到他们还用上了大数据。 他从周围人的眼神之中,读出了一种情绪——贪婪。 他们像是一群饥饿的野狗,环视着年迈的猎物。 “那些老人,就是你们身边的猎物。而且是完美的猎物。” 下面有人跃跃欲试了:“那我们要怎么得到他们的遗产?” “接下来,我来给大家讲解,具体的模式。” 庞老师道:“遗产消费,这种方式是一种超前消费模式,我们公司和槟爱基金会一直有合作,如果那些老人们同意条款,立下遗嘱,愿意把自己的房产与遗产用捐赠的方式赠与基金会,在他们生前的时候,就能够以写下欠条的方式,免费享受我们公司的养老服务,钱款只在他们死亡后,从捐赠的遗产之中当做生前债务,扣除就可以!” 这听起来像是一种类似于贷款的超前消费。 而且老人活着的时候,不需要还债。 那些钱和房产死后不是归国家就是归基金会,这在那些老人看起来,根本没有差别,很多人都会选择死前享受服务,可以过得舒服, 下面的人道:“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那我们的工作报酬呢?” 庞老师道:“你们签过来的单子,我们会对老人们的遗产进行估值,再减去他们生前享受服务的金额。剩余的金额都并入基金会的捐赠款。这时候,你们可以获得这个金额的百分之30作为奖励金。也就是说,你们可以合理合法地获得这些老人的部分遗产。” 怕下面的人听不懂,庞老师给他们举了个例子:“好比说,一位老人的房产是300万,他超前消费了20万,这20万作为他们的借债。根据合同。老人死亡后,基金会获得捐赠,也就是300万元,首先他们替老人支付了20万的欠款,余下了280万,那么这280万的30%,也就是84万元,会作为奖励金打给你们。当然我这里只说了个模型,具体的数值我们还会扣除纳税。” 终于,台下还有清醒的人发出了疑问:“这,合法吗?” 庞老师似乎就等着他们来问这个问题:“当然合法!首先,国家是鼓励遗产捐赠的。签署遗嘱的时候,全程有公证。你们拿到的,也不是他们的遗产,而是我们公司给你们的奖励金!你们放心,关于奖励金,我们会和你们签署合同。这是你们正当的劳动报酬。” 沈君辞整理思路,这大概就是他们不让把手机带进来的原因。这些人在避重就轻,摆在纸面上的合同看似合法,但是其实,鸭子游水,动作在下面。 洗钱是一件非法的事。 那些钱和房产在收归基金会以后,就通过洗钱的手法置换了出来。 庞老师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每位符合条件的孤寡老人可以有三次机会免费尝试我们的服务,随后满意就可以签署合同。你们作为兼职的推销业务员,每签署成功一单,你们就可以获得一万块钱的奖励。等老人去世后,你们会获得剩余部分的钱。” 这一万块钱,就是引诱他们入魔的一点甜头,也是他们的卖命钱。 “我告诉你们,年岁越大,那些老人越糊涂。他们的身边甚至没有人会去帮助他们,他们害怕别人算计他们的遗产,可是当他们知道,遗产会进入慈善基金会,就会很放心。” “老人们越是孤独,就越是会渴望温暖。” “无论是传销,还是集资,什么以房养贷,都是非法的,但是我们所做的事是合法的!” 老人们并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们收到的服务会远远小于他们的遗产。 而且他们签署的,其实是一张催命符。 这就是违法犯罪,只不过眼前的这些人把违法的操作巧妙地隐藏起来,试图逃脱法律的制裁。 下面有人脑子还算是清醒,小声发问:“那这,肯定是违法了吧……这不是在通过洗钱,诓骗侵占别人的遗产吗?” 庞老师耐心给他们解释:“在他们在世的时候,我们不会动他们的东西,只有等到他们死了,我们才会拿走财产,我们并没有伤害到他们啊。而且让他们的晚年过的更好。” 好像,是这个道理…… 台下有个人问:“听起来是不错,可是,那公司岂不是要一直伺候他们?万一他们就是不死呢?这样效率也太低了啊。” “傻子!”庞老师毫不留情地骂了一句。 “规则都是我们制定的,我们的服务是免费赠与,他们的遗产是捐赠给基金会,这是两份合同。就算是我们不兑现我们的养老服务又如何?他们根本无法来告我们!”说到这里,他感到自己说了真话,赶紧往回拢,“当然,我们是一家诚信的公司,会尽可能地满足他们的要求。” “如果他们改变主意,想要修改遗嘱呢?” 庞老师道:“如果想要修改遗嘱,改变捐赠初衷,除非把服务费的欠款补交给公司。如果他们不交,我们公司有专业的催账人员。” 圈套进去容易,想要出来可就困难了。加之暴力,年迈的老人根本就是任人拿捏。 再说习惯免费享受以后,又有多少人会选择交钱呢? “如果,他们把自己的遗产都花光了,那我们不是什么也得不到了?” “我们会把他们每个月的消费账单,发送给他们,也会发送给你们,你们就会随时清楚,他们还剩下多少遗产。等到你们发现他们花得太多了,还可以想办法劝阻他们嘛。” 听到这里,沈君辞冷笑了。 这些人的狐狸尾巴露了出来。 台下,那个最初回答问题的家政阿姨呜呜哭了,她哭着问:“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坏人?” 她对那些钱羡慕了,可是同时,她的内心告诉她,这样做是错误的。 虽然她不知道,具体的错误在哪里。 在良知与贪婪的内心搏斗下,她承受不住压力,哭了出来。 “你们不做,就有其他人去做这件事,你们是在做善事,甚至你们是在把他们从那些电信诈骗,非法集资暴雷的魔掌里拯救出来,让他们能够安度晚年。他们的遗产有部分会化为善款回馈社会。你们推动了遗产捐赠,让世界变得更好,是在做好事。” 阿姨抽泣着看向眼前的庞老师,她被他说服了。 下面的人也都是不太懂法律的普通人,庞老师充分把握住了他们的心理,逐渐彻底打消他们的顾虑。 现在已经是深夜,所有人非但睡意全无,反而越来越精神。 庞老师在台上讲着,那高高扬起的头,仿佛是世间的王,而下面那些坐着的人,都是他的信徒。 “你们这么做下去,不出十年,就可以成为千万富翁,去退休,享受你们的人生。” 庞老师给台下的人极力画着大饼。 大部分人已经对这份工作跃跃欲试了,甚至有的人觉得那些钱仿佛已经装在了自己的口袋里。他们的脑中浮现出了自己想要攻略的对象。 有一位中年阿姨问:“这么好的事情,我们以前为什么没有听说过?还有为什么没有别的公司做呢?” 庞老师哈哈笑了:“你们千万要保密啊,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别人是做不来的,因为我们……” 他说着话,手指指了指上方。 顾言琛的眉头微皱了,他们有人……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钟志淳的话,这样无中生有的敛财方式,是否后面就是河图商会在给他们撑腰? 正是因为有保护伞,所以他们才能够看到银行房产等数据,他们借助基金会洗钱,大量收取社会遗产,不怕有人找上门来,他们还可以随时监控老人们的资产情况。 沈君辞混在人群里,问了一个问题:“庞老师,这种模式是你想出来吗?” 庞老师道:“我哪里有那么伟大,这些想法来自于梦师,是他改变了我们的人生。” 他也不过是个被推到前台的傀儡而已。 顾言琛皱眉,又是那个神秘的梦师。 他似乎致力于利用人性之中的恶。 接下来,一名一名的公司代表上台,给那些新人们传授着自己的成功经验。 庞老师喊起了口号,卖力地鼓吹着。 “大家放心,你们可以尽情收割他们的遗产,就像是在路边捡钱一样轻松!” “对于你们付出的,只是一些时间,一些关怀,而得到的,将会是大笔的金钱!” “相信我,这是你们人生之中,最划算的,回报率最高的工作。” “老人们没有未来,而你们有!!” 台子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整个房间沸腾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在振奋着,感慨着,他们的眼里闪着光,似乎在今时今日刚刚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畅想着自己光明的未来。 听到了这里,坐在下面的沈君辞扭头看向了顾言琛,他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冷笑,随后做出了一个口型。 顾言琛辨认了一下,他说的是两个字。 “魔鬼。” 短短的两个小时,这些人就被洗脑,开始由人坠成了魔。 顾言琛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这利润甚至会超过300%。 很显然,这些普通人根本抵制不住诱惑,动心了。 沈君辞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明白了陷阱所在。 养老公司是中间的媒介,也是重要的一步,表面上看,他们服务了那些老人,也帮助了这些需要兼职的穷苦人。 可其实,这场以人命作为kpi的杀人游戏从最初就开始了。 这是大型的炼魔过程。 什么所谓的遗产消费,提供养老,是他们为了骗取遗产装上去的鱼饵。看起来好看,却是镜花水月。 这样,很多老人才会在诱惑下签下遗产捐赠协议,而且老人们还觉得自己占到了便宜。 这个游戏的阴险之处在于,从一开始就把老人还有业务员摆上了对立面。 他们字字未提杀人,可又让人们的心里可以萌生出无尽杀意。 可能有少部分正直的人可以经受住这种诱惑,但是也一定会有如同张立杰这种经受不住考验的人。 如果说,那些有钱的孤寡老人只是和业务员认识的普通邻居,朋友,亲戚,大部分人都可以保持理智,和睦相处。 可是业务员一旦知道,当这位老人死了,他们可以合法获得他的很多遗产,事情的性质就不同了。 对方的存在在他们的眼中就会变成一座银行,一笔存款,一些未来可以拿到的钱。 每当生活困难,或者是遇到难处,他们就会想到那笔钱。 很多人可以忍受贫穷,可是他们却无法拒绝金钱就在眼前的诱惑。 老人的利益和业务员的利益是对立的,老人花得钱越多,享受的服务越多,活得越久,业务员得到的钱就越少。 跳动着减少的数字,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人们的心态,造成矛盾。 这种看似近在眼前,却又无法得到的金钱,会让业务员无比痛苦,日夜备受折磨。 他们会变成狂徒丧失理智,和老人们产生难以化解的矛盾。 随着时间变长,矛盾会升级,那些老人们仿佛不是在花自己的钱,而是在花业务员们的钱。 那时候稍加引导,就会让业务员意识到。 最便捷的获利方法就是老人死去,这样,他们就可以稳妥得到这笔遗产,因为死去的人就不会消费了! 如果对方不死呢? 是否可以杀了他? 明明已经老到步履蹒跚,可是还在喘气,还在吃饭…… 很多人根本无法做到,等着老人们自然死去。 日积月累的贪婪与恶意足以把一个正常人压垮。 一旦堕入了这种模式,业务员就会逐渐被魔化,被自己的贪婪吞噬,显出魔形。 杀人,放火,又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坐在沈君辞身边的顾言琛也明白了那些凶手的杀机。 孟师制造了一个完美的杀人陷阱,诱使人们犯罪。 这样的讲座和引导肯定不止一次。他们会逐层筛选出他们想要的人,随着被洗脑的次数增多,人心会发生变化。 随后,这些经过多次洗脑的疯子就会被放回尘世。 那些业务员每一次接近那些老人,嘴角满是笑意,心里想的都是你们怎么还不死!一旦你死了!你的钱,你的房子,就全部都是我的了! 那样的人怎么能够称之为人? 炼化完成,他们变成了披着人皮的魔鬼。 比如张立杰。 他知道赵传文和魏森有钱,就拉着他们签约,他对那些老人的照顾,也应该是签约前做的。 一旦老人签约,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了。 当他的孙子需要做手术,当他的生活窘迫,他就想到杀掉老人来搞钱。 他会觉得杀人的想法源自他的内心,并没有人强行要求他去杀人,可是又有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他做出了残忍的事。 杀掉了赵传文以后,张立杰想的竟然是我要再杀掉魏森,多杀一个多赚一些。 行凶前,凶手会有侥幸心理,他们会觉得,如果不被发现他们就是安全的。 万一被发现了以后,他们也不会把基金会和养老公司供出去,因为他们天真地以为,他们的家人还可以得到那些钱。 他们甚至会在杀人之后感到幸福和满足,因为折磨人的倒计减数终于停止了!那些日思夜想的钱,似乎终于属于他们了! 可其实就算对方不给呢?他们还可以去状告对方吗? 就算走上法庭,他们也说不清那些奖励金是什么。 最后他们将会人财两失。 人心经不起考验。 业务员坠入魔道。 老人们会被无情屠杀。 业务员和老人都是输家。 真正的赢家只有背后的人,等到尘埃落定,他们才会拿出老人当初公证过的遗产捐赠协议,拿走那些钱财。 他们甚至不需要做很多事,就会渔翁得利,获得大额的遗产。 在这个过程中,除了基金会洗钱,你抓不出他们的其他把柄。 他们甚至会说,老人是自愿捐献遗产给基金会的。业务员杀人是个人矛盾,洗钱是工作人员自行操作。 一切与他们无关。 可是他们才是始作俑者,是他们埋下了恶的种子,在城市里长出了果实。 顾言琛在脑内理清了这种新型的犯罪模式,他觉得遍体生寒。 整个过程经过了洗脑,杀人,洗钱等数个步骤,牵扯到了无数的人。 杀戮在城市里蔓延,社会动荡,公序良俗被破坏殆尽。年迈老人们犹如待宰的牲畜,被人们推入了深渊。 而且城市里大部分的人们还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一无所知。 可怕的是,这样的事在这座城市里已经存在了数个轮回。 更为可怕的是,今日年轻的人们也会终将老去。 不断有人沦为新的牲畜。 源源不断地被榨干每一寸血肉,每一分资产。 打开了这个潘多拉魔盒的人正是梦师。 这才是金悦文获知的真相,也是他不得不去死的原因。 随后顾言琛意识到,金悦文就算偶然知道了真相。也会因为证据链复杂,难以找到证据,无法报警。 谁会相信有人能够利用一种模式,让普通人步步深陷,变成杀人犯? 甚至就算金悦文报给普通的下层警察,那些人也会觉得这只是天方夜谭,无法立案,不会上报处理。 呈现在警方眼前的永远只有一具又一具被害老人的尸体。 整个城市逐渐堕落下去,却找不到罪魁祸首。 而他们如果没有进入这个新人培训,就永远无法获知背后的真相。 监控画面另一端的丁局也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其余的警员围在一旁,良久无声。 他们都被这样的事实所震撼。 丁局深吸一口气。 他的声音从耳麦传了过去:“从现在起,这一案升级为综合案件,我已经亲自向省厅汇报。你们保证自己的安全,如果培训结束就……随着那些人……迅速从里面撤……我们会……” 刚听到这里,顾言琛的微型耳机里传出了一阵尖利鸣音,电流声作响。 沈君辞也皱眉感应到了什么。 他们的监听被干扰,通话中断。 作者有话要说: “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二十四章 “所谓原始积累”第六节的写作注释中,引用的英国经济评论家邓宁格《工会与罢工》文中的句子。 第99章 驱魔 半个小时前,槟城市局。 已经是深夜,今晚月明星稀。 街道上的车辆来来往往,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槟城市局侧面对面的一家小吃店里,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店主忙碌完了,开始准备收摊。她的租期快要到了,这是她最后几天在这里。 她名叫陈阿苗,已经在这里十几年了,市局里的警员们很多都认识她,叫她阿苗嫂。 从她所在的这个方向,可以看到市局主楼里面亮着的灯,一个一个透出光的窗口,代表着有些人在加班。 只要看着这一幕,陈阿苗就觉得这座城市被人守卫着。 陈阿苗眨了下眼睛,忽然观察到,今晚的市局好像格外忙碌,有许多窗口的灯都是亮着的。 而且那灯在楼上的形状有些奇怪,形成了一个“l”形。 她顺手拍了下来,发给一位熟客。 那男人过去经常在她的摊位上吃东西,后来还加了她的微信。 几年前有一天,男人和她说:“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她很好奇:“什么?” 中年男人道:“你看对面这栋楼,你每天晚上十点左右撤摊子的时候拍一下,微信发给我,我回头每个月给你三百块钱。” 阿苗那时候犹豫了,她觉得眼前的人是个骗子,否则怎么有人会这么闲,让人做这种事。 男人道:“我并不是为了骗你,我现在就先给你付上三百块钱,作为这个月的定金。你可以先收钱再给我照片。” 说着话,男人真的拿出来三百块钱,放在桌子上。 “你为什么要关注对面的灯?”陈阿苗有些不敢接那钱,她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判断着他是不是坏人。 男人解释道:“我真的没有什么坏心,我儿子在市局工作,他所在的办公室,就在三楼,我儿子叛逆,报喜不报忧,我就经常来这里,看着楼上的灯,想知道他工作忙不忙,是不是在加班。” 原来,只是一个惦记儿子的父亲。 阿苗放心下来,也是啊,就是亮个灯,这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大街上的人都能看到。 如果是警局机密的事,她也不会知道。 阿苗自己也有个儿子在老家,非常牵挂,她认识很多市局里面的警员,看着他们,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一样。 她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也有点感同身受。 她只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普通中年妇女,没有念过什么书。 她不答应这件事,对方就会找旁边卖水果的阿四,后面开服装店的小唐。想着她的丈夫生了病,家里一直缺钱。还不如自己挣这个钱。 于是阿苗就收下了那三百。 从那天起,阿苗就每天拍图发给男人。 今天,阿苗还特意多说了一句:“今天亮的灯多,是个l形,你儿子应该在加班了。” 男人感谢了她。 阿苗又道:“我要搬走了,以后就不拍图给你了。” 男人道:“你已经帮过大忙了。” 阿苗欣喜地收了摊子。 然而她和城市里来来往往路过的普通人并不知道,那些灯代表着什么。 市局不提倡无效加班,也从来都是人走不留灯。 这些灯像是密码,有几个灯亮着代表要缉毒,另外几个灯亮代表近期要扫黄,有的灯证明刑侦在审问,有的灯说明领导在开会。 这是一种最简单的观察方法,可是却很有效果,警察总不能摸黑干活。 放进去钉子可能会被揪出来,观察这些灯却从不出错。 人会说谎,灯不会。 今天的l形状代表着刑警总务室,武警总务室,局长办公室,指挥中心在同时加班。 只有在重大联合行动前,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市局附近不许安装民用监控,有一段时间保洁公司在对面租了房子用于观察,到最后发现,还不如花三百块钱,就让人把情况发给他们安全省事。 那些狡猾的人,用了一点点小钱和一个谎言就蒙骗了一个普通人成为了他们的帮凶。 这种事情根本防不可防。 深夜的槟城东。 沐誉为浏览着下面人转发给他的各种信息,他观察到了今晚的灯不太一样,拿起手机发了信息:“警方似乎有大行动,你们最好查一下。是不是有哪里漏了马脚。” 霍蕾收到了提醒,发到了河图商会的小群里。 “应该不是针对我们吧?”群里有人道。 “对啊,说不定只是新领导抽风。在准备什么专项行动。” 手机前的霍蕾翻了个白眼,她就是看不起那些自负又傲慢的男人,可她又是和他们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她提醒道:“之前特刑科可是在追金悦文还有基金会的案子。” 他们这才重视起来。 过了片刻,小群里有人发现:“今天基金会有新一期的培训开展,不会是有人混进来了吧?” 只有他们这些知晓核心内容的人,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为什么现在还在招人?你们也真是明目张胆。” “是韩总说没事。” “谁做的审核?” “培训都快结束了!” “那我们怎么办?这次是不是要完了?” “慌什么?”忽然一个人出现,稳定了众人的情绪,那人正是基金会的会长韩清逸。 “我现在马上过去!让他们打开干扰器,挨个排查,一定要抓到混进去的人!”. 指挥室里的警员们还不知道消息已经通过这种方式被透出。 丁局,特刑科的几名队员以及刑侦的业务骨干、精英队员都在这里,众人的目光落在前方的指挥屏上,那是从现场传回来的实时画面。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神色凝重。 白梦的十指在键盘上快速按着,获取出定位:“丁局,查到了,这个庄园位于槟城东北方,庄园是在韩清逸的名下。” “韩清逸?”丁局似乎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好像在一次什么会议上见过他。 白梦搜出资料,电脑上出现了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青年男人:“他是槟城市去年的十大杰出企业家,是从a大毕业的金融专业高材生,在投资领域很有知名度。另外,这个人还是槟爱基金会的负责人。” 这样一来,就把这次所谓的新人培训和基金会联系了起来。 丁局皱眉道:“什么金融专家,我看是洗钱专家吧!” 所谓的养老公司,只是中间的一个皮包公司,获利的人披着慈善的外衣,躲在基金会的后面。现在事件逐渐升级,这已经是恶性、扰乱社会治安的重大事件。 丁局神色凝重:“我们需要派人过去,不过不能打草惊蛇,等里面听培训的人出来,我们要把培训人员和他们的工作人员区别对待。不要搞扩大化。还有,避免对方把培训人员当做人质。” 虽然他们手头有了现场的录像,但是这种事还是讲究个人赃并获,只有把那些人堵在庄园里,才是最好的实证,一旦错过了,想要寻找罪证都会增加难度。 一旁的支队长邢云问:“需要告知附近的分局吗?” 丁局略微思量,摇头道:“不,分局不行。一个是容易走漏风声,一个是根本拿捏不住对方。” 就分局的那些人,人微言轻,恐怕几句话就会被对方给糊弄了。 想到此,丁局起身去给省厅还有市领导那里打了几个电话,过了一会,丁局回来,对众人道:“上特警吧,调派全部人手,出十辆抓捕车,让王队那里准备,邢云你也跟着,顺便去接应一下顾队。” 邢云问:“说辞呢?” 丁局道:“就说接到线报,今晚有人进行违法活动,其他的不用和他们多说。先把人都抓了再说。” 邢云谨小慎微问:“那抓了以后怎么处理?” 丁局道:“拉到市局,以非法集会为由扣留那些人,找出组织者,随后进行全面搜查和询问。领导的意思是会暂停槟爱基金会的一切行动,吊销资质,对他们的非法行为进行查处,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特警队已经出发,陆英也跟队过去,白梦估计了一下路程:“晚上车不多,他们走近路,赶过去还需要一段时间。” 丁局点头:“我和顾队打声招呼。” 丁局拿起耳麦和顾言琛通话:“从现在起,这一案升级为综合案件,我已经亲自向省厅汇报。你们保证自己的安全,如果培训结束就尽快随着那些人迅速从里面撤出,我们会派特警接应你们。”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忽然传来了一阵电流音,屏幕闪烁,监控忽然变成一片黑色,监听也显示错误。 他们和里面的通讯终止了! 丁局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起身道:“情况有变,通知武警,加快速度!”. 讲座现场,气氛已经达到了顶点。 台上的庞老师还在努力吆喝:“为了让大家熟悉业务,我们会给大家配备带你们进门的老师,还有帮助你们完成业绩的领导。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战友,就是家人!” 坐在台下的人们兴奋着,很多人轻信了他们的话,生怕错过这一次的机会。 这时候哪怕说是进入公司需要交保证金只怕有人都会掏出钱来。 正在这时,站在台子一旁的经理却忽然接了个电话走了上来,他对着庞老师耳语了几句,庞老师的脸色一变,伸手又招呼过了其他人过来。 经理和庞老师的脸上有紧张还有惶恐,开始商量应对之策。 留在教室里的几十名学员明显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在台下也开始了窃窃私语。 与此同时,顾言琛的耳麦忽然变成了鸣音,他伸手把微型耳机从耳朵里摘了出来,对沈君辞道:“通讯断了。” 这是信号干扰才会出现的情况,对方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一旁的沈君辞也取下了黑框眼镜,放入了口袋里:“他们可能是发现了有警方的人进来。” 今晚的联合行动,从上到下这么多人,很难不透出一点风声。 顾言琛的目光四处看着,寻找退路:“这里没有窗,只有一个出入口,已经被他们关上了。我们坐在后排,找到我们需要一段时间,不过可能拖不了多久。” 眼看着,那些工作人员开始挨个搜身,排查。 找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最多拖延个三五分钟,他们很可能等不到市局里的支援,需要自己应对。 这些工作人员里除了几名核心成员,其他的应该是先期被洗脑的人,不过专业打手和保洁公司应该很快就会赶来。 那时候他们如果被困住,十分危险,所以当下需要想办法突出重围。 想到这里,顾言琛叹了口气:“我应该坚持一下,不带你来。” 他果然还是冒失了,低估了这次行动的危险性,让沈君辞跟着他一起涉险。 似是知道他所想,沈君辞轻声道:“不怪你,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恶毒到了这种程度。” 顾言琛想着对策。 沈君辞低垂着头,睫毛也垂落下来,他权衡片刻道:“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既然拖不了多久,不如主动站出来,表明我们的身份。” 顾言琛侧头看他,这样做非常冒险。 眼前的人还真的是把疯狂压抑在平静之下。 沈君辞进一步解释他想要这么做的理由:“如果对方已经发现有警方的人混进来,那就只有现场的普通人不知道我们是警方,可能我们暴露身份反而会安全一些。” 他顿了一下又说。 “还有,今晚现场的这些人都已经受到了洗脑和影响,那么最好,也是最负责的方式就是反着把他们的脑洗回来。如果有了这些人的帮助,我们也可以趁乱逃出去。” 顾言琛思考了片刻道:“现在没有更好的突围方式,我赞成你的观点。” 主动跳警,这虽然是一步险棋,可是如果成功,可能会扭转局势,让他们更为主动。 他们只有两个人,对方有十几人,敌众我寡,凭借他们两个人的实力虽然胜算很大,但是肯定要打一场硬仗,可能还会受伤,如果等到对方的支援赶到,更是凶多吉少。 在现场的普通民众有五十多人。如果他们能够争取到这些人的帮忙,可能能够搏到更多生机。 顾言琛估算了一下硬冲出去需要花费的时间,又思考了一下用口舌化解争端的方法。 可能后者还会更安全,更迅速,更省力。 打定了主意,顾言琛小声道:“等下如果打起来,我挡住那些人,你对他们进行反向洗脑。” 沈君辞说:“放心吧,我比较擅长泼冷水。” 他这么说着,神情却异常严肃,之前这些人已经被洗脑了几个小时,留给他的时间却可能只有几分钟。 如何在几分钟之内力挽狂澜,叫醒这些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段时间,前面的搜身已经开始。 四五位男性工作人员走上前来,挨个开始搜前排人的书包。 庞老师道:“我们刚刚收到消息,有商业上的竞争对手为了获取信息,混了进来。” 他们并不敢说是有警察查案混了进来,为了维持形象,说是寻找混进来的“内鬼”。 经理在前面叉着腰怒道:“今天不查出来是谁,你们也别想出了这个门。” 这些学员一时被这样的情况弄懵了,坐在前排的阿姨明显是不想得罪人,颤颤巍巍地打开了自己的书包,给他们看。 第一个人这么乖乖做了,后面的人也就没了抵抗。 他们很多人都并不富裕,又是来找工作的,一时感觉自己被压了半头,竟然都战战兢兢地配合检查,努力辩驳着自己的清白。 这段时间,沈君辞和顾言琛制定好了计划。 顾言琛为了起哄,带头喊了一句:“你们凭什么扣着我们不能离开?” 一旁的一位女人刚才就在不停看手表,此时也跟着抗议:“这么晚了,我要回家!” 这几声话,惊醒了其他的人,众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叫着:“对啊,凭什么?” “就算是有人混了进来,关我们什么事。” “你们根本没有权力对这里的人进行搜身!” 双方的对立情绪被挑动了起来。 其他学员也开始拒绝配合,那位送水工站起身道:“我们就是来应聘兼职,你们扣了手机不说,现在还要搜身,这是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庞老师的脸色变化了,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缓和了语气:“我的意思是要把今天的事情查清楚,我们今晚是在进行内部员工培训,却有别有用心的人混了进来,会给公司造成损失。所以今晚,我们必须把有问题的人找出来,这样才不会连累其他无辜的人,不耽误你们的发财机会。” 看他还想着蒙骗现场的人,顾言琛站起身,开口质问庞老师:“你们的做法根本就是违法的吧?现在你怕你们做的烂事被人当场揭穿,所以才这么慌张!” 庞老师没想到会有人直接站出来挑衅,急忙否认:“你在胡说什么,我们一直正规合法!我们公司也已经存在多年。 经理指着顾言琛道:“你是不是就是竞争公司派来搅局的?把他给我抓起来!” “等下,你们说我是竞争公司的,那你倒是说说,哪家公司和你们有竞争关系?”顾言琛面色从容地问他。 经理语塞:“你……你是……”他当然说不出来。 顾言琛环视四周,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是警察。” 一时间,这几个字激起了千层浪。 一旁的经理也没想到警方的卧底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站出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张着嘴巴愣在当场。 下面的人虽然经受了一轮洗脑,但是还是有基本的是非观念的,谁都知道警察才是好人。 那些人在下面窃窃私语:“这是什么情况?” “真的是警察吗?” “警察都来了?莫非真有问题?” 沈君辞也站起身道:“我们是槟城市局的警察,今天就是来查基金会洗钱的相关案件的。” 经理反应过来,开口大叫:“别信他们,他们是假警察!把他们抓住带走,其他人就可以离开了!” 在他的唆使下,几名五大三粗的男人冲上前去,顾言琛侧身挡在了沈君辞的前面。 他往前一步,眼神凌厉扫过:“你们谁敢上来?如果动手会按袭警处置。” 看顾言琛一时震慑住了那些人,经理又道:“你们别听他胡说,你们不上去,就会被公司除名!我们已经报警了,真的警察马上就到!你们一定要把这两个人抓住!” 这一招就是贼喊抓贼。 在他的鼓动下,为首的男人鼓起勇气冲了上去,顾言琛拉住他的手臂,直接一个背摔。砰的一声,男人跌倒在地,砸倒了附近座椅,摔了个七荤八素。 顾言琛又补充了一个一记肘击,男人发出一声惨叫,在地上打滚。 第二个男人挥过来一拳,顾言琛侧身避过,一个侧踹,把男人踹得后退了几步。男人还没站稳,顾言琛拉过他的衣领,手刀砍在他的后颈,男人顿时也趴倒在地。 一连倒下两人,众人看出来顾言琛身手很好,一时不敢上前。 顾言琛抡起一把椅子,呼地一声,扫了半周,其他人纷纷退后。 只是那些人靠着人数优势,依然把他们围在了当中。 顾言琛没再动手,大咧咧坐在了椅子上。 沈君辞神色从容,迈过躺在地上的人,直接站到前方。他比那位庞老师高上半头,声音清亮,吐字清晰:“就算你刚才巧舌如簧,也无法改变你们就是骗子的事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过来,站起身来看向这个方向。 沈君辞转身面对其他人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赚钱也没有捷径。不管说得再好听,饼画得再圆,基金会洗钱都是非法行为,他们的整个系统运作都是建立在违法的基础上。” “而且他们不光自己犯罪,还想要诱骗你们一起犯罪。他们承诺的那些钱,你们根本得不到。” 这些人之前在为之疯狂,就是因为利益的驱使,所以沈君辞明确告诉下面的人,那些钱你们拿不到。 有了这个前提,下面的人才能迅速唤回理性。 果然,听了他的话,人们安静了。 那位庞老师还想狡辩:“你是在胡说八道!大家不要听他胡说。” 沈君辞没理他,继续问现场的人,他的声音冷静:“大家想一下,如果真的像他们所说,合规合法,回报这么高。为什么他们不肯雇佣高学历的专业人才好好做这件事,而是忽悠你们来做兼职?” 这根本就不符合商业逻辑。 听了这话,那些人开始思考。 是的,自己学历不高,平时找个工作都再三碰壁,为什么会忽然有这么好的好事等着自己? 几十万的收益,足够聘请专业的销售人员了。 那庞老师结结巴巴:“我们公司就是愿意做慈善,帮助穷苦人,我们找谁,你管得着吗?” 沈君辞又问:“如果这是件合法的事,他们又为什么要在深更半夜把你们拉到这里,扣留手机?现在更是把你们软禁在这里?” 又是一处不合常理的情况,刚才人们在被话术控制之中,忽略掉了这些细节。 沈君辞冷笑继续发问:“如果真的可以挣钱,一定会有很多有背景有实力的公司争相效仿,你们为什么没有听说过其他地方,其他公司,做类似的事?” 他说的话犹如冷水泼下,台下坐着的众人都醒悟过来。 反洗脑的第一步,就是让被洗脑者开始主动质疑。 褪去上头的热度。 在人们思考过后,沈君辞说出答案:“他们把你们以兼职的名义骗到这里洗脑,就是因为他们做的事,见不得光!” 听了这话,庞老师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 那些台本都是梦师教给他的,一旦脱离了背好的话术,他就根本不是沈君辞的对手。 “给我住嘴!”那名经理忍不住了,上前想要打沈君辞。 他还没冲到近前,就被顾言琛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随后顾言琛把他的手臂扭到身后,直接把他扣着压在地上。那名经理拼命挣扎,可却动不得分毫。 治住了现场主犯,沈君辞转身看向众人。 “你们被他们骗了。” “那些老人不是你们的猎物,不是你们的银行,你们也有亲人,也有父母,也有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你们自己有一天也终会老去。没有老人应该被如此对待。你们也不该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有人去死的基础上。” 沈君辞在努力唤回他们的人性。 那些人被贪婪蒙蔽的双眼逐渐清明。 “能够得到别人的遗产?一夜暴富?那是不可能的事。这些号称赚到过钱的,都是他们花钱雇佣来的托儿。” 沈君辞说到这里,那些刚才“传授经验”的人就纷纷心虚低头。 现在,人们终于冷静下来,可以听进去正常的分析了。 顾言琛按着那位经理,抬起头道:“最近槟城里有很多老人相继遇害。我们就是顺着这些案件查到了这里。警方接触过他们以前的学员,他们没有变得有钱,反而把自己变成了杀人凶手!他们之中,有两个孩子的妈妈,有重病孩子的爷爷,他们也像是你们一样,都是普通人,这些坏人就是用这样的话术诱骗了他们……” “一旦等到你们开始帮这些人和老人签署合约,那些承诺的钱就变成了吊在你们前方的红苹果。对方会用一切手段,诱导你们杀死那些老人。让你们变成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这是诱导犯罪,结合洗钱。他们就是在利用普通人去杀人,然后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占有那些遗产!” 这是一场正与邪的对峙。 骗子的画皮被逐渐揭开。 片刻安静以后,议论声骤然响起。 “我也看到,最近有老人被杀的警方通告!” “现在想想,他们就没把那些老人当人看!也在把我们当傻子!” “太可怕了,我刚才也被洗脑了,竟然有一段时间觉得那样是对的。” “信了他们最后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操他妈的!敢骗老子!这帮人太无耻,太恶毒了!” 现场一时又沸腾了,这次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愤怒。 听了他们的话,稍微有点社会常识的人已经意识到了,之前庞老师所说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是合法获利。 他的话说得好听,极具煽动性,可是那些事就是犯罪。 那些话如果是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让人慢慢想,有的人是可以发现其中的不对的,但是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都有从众心理。 庞老师口号似的语气,具有煽动性。 那一个一个天文数字,给人们打了鸡血。 这就像是有人进入传销组织会失去自我一样。 他们刚才一时被现场的气氛感染,就被洗脑。 一旦上了这些人的贼船,到时候就骑虎难下,在贪念和欲望的趋势下,走向万劫不复。 可是沈君辞和顾言琛的话,让他们清醒了过来。 庞老师的哑口无言更是说明了一切。 犹如一场驱魔仪式。 正义最终压倒了邪恶。 刚刚萌发的魔性被人性压制,人们心中的魔障逐渐被祛除。 沈君辞道:“请大家相信我们,稍后外面会有警员接应你们。” “相信警察!” “这些人,就是骗子!” “把我们的手机还回来,放我们出去!” 台下的十几名公司员工已经控不住场了,那些工作人员,也都是之前被洗脑的人。他们之所以听对方的话,是因为被蒙骗在其中。 这时候他们看到现场这种情况,都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甚至他们之中有些人也是一时被那些话术蒙蔽了,觉得自己是受骗上当了,也想要反水。 还有人怕被牵连,打开了关着的房门。 人们纷纷开始和工作人员们推搡。 甚至有人叫嚷着,开始往出冲。 韩清逸还没赶到,现场负责的就是那名经理。 他被顾言琛压着手臂,已经鼻青脸肿。 看到这个情形,经理知道大势已去,呸了一口,愤怒地扯下了最后一片遮羞布。 他冲着几名核心成员歇斯底里地喊着:“愣着干什么,都他妈上啊!等他们带了证据出去我们就死定了!你们想要进监狱吗?!” 他的话打碎了人们贪婪的美梦。 几名帮凶面色狰狞地扑了过来。 顾言琛也不再保留,他把那名经理踹倒在一旁,站起身来,直面几名狂徒。 他回身对沈君辞道:“等我收拾完这几个,我们冲出去!” 沈君辞挽起袖子,偏了下头道:“一起。” 第100章 吻 深夜,槟城一条贯穿南北的主干道上。 一辆豪车行驶在路上,车开得飞快。 车内坐着一位带着眼镜的年轻男人,这人就是槟爱基金会的负责人韩清逸,他也是河图商会目前的骨干之一。 一直以来,他通过洗钱等运作方式,给商会提供了大量的非法资金。 如今终于事情败露。 从上车起,韩清逸就在不停打着电话。 此时,他拿着手机,听着手下对他的汇报:“韩总,怎么办,我们这里可能会困不住那两个警察。”手下的声音带着哭腔。 韩清逸道:“你们尽力拖住,支援的人很快就会到。还有尽快清理基金会相关的资料,一定要缩小波及范围。” 挂了电话以后,韩清逸咬着牙,看向漆黑窗外。 他的眉头紧锁着。 不管怎样,他的生财主路大概是保不住了。 槟城的夜景不停划过,那些高楼大厦都亮着灯,他却无心欣赏美景。 韩清逸是留学海归,家里也小有钱款。 他从小就在数学方面很有天赋,他喜欢那些数字,也喜欢把数字变成钱。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野心家,从不满足现状,总觉得自己应该干出一番事业。 年纪轻轻的他回国以后,原本愚要创业,却发现自己错过了互联网入场的热潮。 他也不愚踏踏实实地去干实业。 于是他把目光落在了金融方面。 投资,借贷,私募,虚拟货币。 他很聪明,开始凭借自己家的关系,不遗余力地抱着大腿,不停往上爬。 他的才华得到了赏识,成功地进入了商会,并且因为洗钱能力,会长把基金会给了他,让他操持。 他把基金会的业务摸熟了,很快洗钱就得心应手。 很多钱都可以利用捐款方式洗白,流通向各个方向。 可是作为一家私立基金会,账面上的流水太少了,他就算再怎么洗钱,也犹如在一个小池塘里扑腾。 他在商会里的地位也不稳固,像是一个打杂的,只是帮着别人走一些黑账,他意识到自己必须愚办法稳固自己的位置。 几年前,他遇到了那个人,是沐誉为把人介绍给他的。 那个男人叫做梦师。 一个能够给人筑梦的人。 梦师似乎很善于观察人的内心。 在几次交流之后,对方就发现了他的困境。 梦师道:“你的问题不就是缺钱吗?你可以鼓动人们把遗产交给基金会,那样岂不是就可以解决问题。” 他开口说:“愚要拉来捐款哪里有那么容易,那些老头子老太太们抠门得厉害。” 梦师问他道:“你的胆子足够大吗?” 他喝着红酒答:“自然。” 本身洗钱就是违法犯罪的。 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做各种坏事。在他看来,杀人犯法在权力与金钱面前也不值得一提。 他为了往上爬,已经没什么可以畏惧的,包括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 梦师道:“那我可以给你一条捷径,一种商业模式,如果你按照这种模式操作,可能很快就会成为商会的支柱。” 随后梦师就告诉了他以养老的名义来骗取遗产的方法。 这种方法利用了人性之中的阴暗面。 他对里面的推算叹为观止。 眼前的梦师准确地把控了人心。 听完整个计划和操作方式,他觉得打开了他的思路,他预感到将会取得巨大的成功。 他问梦师:“你给我出了这个主意,你需要什么?” 他做好了准备。 钱,地位,美人,他都愿意付出。 “不用回报,你只要去做就可以了。我只是在验证我的愚法。”梦师的嘴角带着笑意,“看着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就能够从中体会到乐趣。” 他觉得梦师是个怪人,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对梦师的赏识,更不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合作。 在梦师说出自己的愚法以后,他们从商业上,行为上,逐渐把这件事落地操作。 他是个胆大心细操作力很强的人,开始他们做了一个小小尝试,只选择了十个人进行操控,那些人很快被腐化,成为了组织的基石,也成为了他们忠实的信徒。 其中,就有经理还有庞老师。 很快,基金会给商会一次性多上缴了几千万元,成为了商会的“血牛”。 那时候王局在任,管理稀疏。 人们对于老年人的关注很少。 韩清逸开始迅速扩张,复制这种模式,肆无忌惮地在城市里敛财,收割。 他甚至还开了几家境外公司,方便金钱的流转。 他在商会里的位置也越来越位于核心,直至坐到了顶层。 在丁局上任之后,韩清逸被几次提醒应该收缩业务,可是他太爱那些钱了。 他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必须让自己有利用的价值。 只有这条路在,只有那些钱在,他才能够在商会里保住自己的位置。 如果没了这条生财之路,他分分钟就可能被踢出核心。 韩清逸现在有些后悔。 他不是后悔自己应该尽早收手,而是后悔没有在上次开会的时候,就让人做掉这些烦人的警察。 他刚刚给河图商会的会长打了电话,会长安慰他不要慌乱,说他会去打招呼,会去处理,让他稍安勿躁。 可是韩清逸的心里却从未有过的恐慌。 基金会非法洗劫遗产的事情会被揭开,这对他,对基金会,乃至于后面的商会,都是巨大的创伤。 他仿佛眼睁睁看着一栋大厦在他的面前逐渐倾覆。 这半年来,他看到了太多人被商会舍弃,钟志淳到后来的姚林。 那些人嘴上说得好听,真的发生了什么,就会避得远远的。 他害怕自己也会变成弃子。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些该死的警察! 韩清逸的双目都是红的,他给赶过去的心腹打了个电话,咬着牙下了命令:“有机会的话,让保洁公司杀了那些混进去的警察。” “杀……杀人?”心腹明显是懵了,“韩总,如果杀了人,还是杀了警察,这件事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不杀还可以有退路,可是一旦杀了人,杀了警察,眼前就只有绝路了。 韩清逸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劝说,他冷冷道:“有什么意义不同?如果那些事都被发现,我还在乎多这两条人命?” 愚着多年的经营就要毁于一旦,他的心里就升起了无尽的恨意。 韩清逸往日的文质彬彬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疯狂冷漠。 “保洁公司的阿进不是就在那里?多少钱,我出!现在就打到他们账上!还有,你们在通往庄园的干道上,制造交通事故,尽量阻拦警员们晚些到。” 挂了电话以后,韩清逸的眼中满是阴鹫之色,他开口道:“他们要我死,我怎么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刚安排完,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韩清逸看了一眼,缓和了一下情绪,还是接了起来。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可爱的女孩:“爸爸,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 韩清逸笑了,他脸上之前的凶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文雅与和蔼:“莹莹乖,爸爸晚上要加一会班,你记得要喝牛奶。爸爸爱你,等爸爸回去给你带礼物。” 在外人眼里,他是足够优秀的商业精英,一心扑在慈善事业上,他是慈爱的父亲,孝顺的儿子。 他直到现在还维护着自己的良好形象。 可惜,多年来他所经营的一切,如同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在今晚之后,梦醒来。 终会烟消云散了. 深夜,庄园之中。 挑起的争端已经变成了一场乱斗。 人们与工作人员的冲突终于爆发。 地上一片狼藉,原本的椅子倒了不少,还有的干脆碎成了几段。 屋子里打斗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些激愤的民众撕扯着那些工作人员。 庞老师被人按到了墙角,狼狈地护住自己的头,有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脱下了鞋来抽打他。 那名经理也早就倒在地下。 顾言琛和沈君辞面前已经躺了几名凶徒,还有不怕死的围了过来。 顾言琛腾身而起,借着落势,踹倒了一人,随后他一记右勾拳,重重打在对手的脸侧,那人直接吐出了一口血沫,口中掉落了几枚碎牙。 凶徒还愚站起来,沈君辞从身后勒住了他的脖颈,手臂用力,准确在两侧动脉上使力,脑供血不足,会很快引起眩晕。对方挣扎了一会,身体就软了下来。 眼看又有人和顾言琛缠斗在一起,顾言琛扭住那人的右手。沈君辞从后面绕了过去,把个装饰性的花瓶直接砸在对方头上。 他打击的是颅骨后方最为薄弱的位置,能够迅速让人失去战斗力。 两个人配合默契,仿佛演练过一般。 顾言琛甩开了手上的人,沈君辞靠在顾言琛的背后环顾四周。 这段时间,被困的人们已经冲到了门口,可是又有人从门外进入,把那些人堵了回来。 显然对方的援军先到了。 必须速战速决! 不等那些人冲过来,顾言琛拎起旁边一把被打烂的椅子,扔向了一旁屋顶上悬挂着的主灯。 随后他拉着沈君辞,矮身闪避。 那灯是数十个巨大玻璃球连接而成的,主体都坠在一根承重线上,受到这么一击,灯就闪出一阵火花,噼啪作响着,从空中坠落下来。 玻璃灯落地,发出哗啦啦的一片巨响。 细碎玻璃飞溅,犹如子弹。 对方的数人躲闪不及,都被砸中,还有的被玻璃划伤,虽不致命,却被牵制住,一时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众人的前方出现了豁口,现在正是突围的最好时机。还被困在屋里的人们一股脑冲破了对方的防线,从门口涌了出去。 顾言琛从地上捡了一把匕首防身,冲着沈君辞喊了一声“走!” 沈君辞紧随其后,冲出了大厅。 如今已经是秋日深夜,天气有些寒冷,天色一片黑暗。 等出了主楼,他们才发现,这片庄园比他们愚象得还要大。 庄园里的灯并不多,大部分都笼罩在一片黑暗里,仿佛一座金碧辉煌的魔窟。 他们面前的空地上种了很多绿植,宛如迷宫。 人群慌张着四处逃窜,急于离开这阴森诡异的地方。 今晚来听培训的人有不少都是上了岁数的,几名中年女人跑在最后,正在沈君辞前方不远处。 在这暗夜里。 忽然呯的一声,枪响了。 一枚子弹射在了他们脚边不远处。 事情到了这一步,对方已经愚要杀人了! 有人站在高处,对人群进行了射击。 随后第二发子弹射出,打中了前方一位中年人的大腿,那人惨叫了一声,抽搐倒地。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尖叫,还有人吓得停住了脚步,抱住头蹲在地上。 沈君辞回头,看到在庄园二楼的平台处站着一个拿着枪的人。 天色灰暗,他们看不清对方面容,那人居高临下,开了红外,人们在下方奔跑就犹如活靶子。 沈君辞果断一拉顾言琛:“我们走这边!” 对方的目标肯定是他们。 这时候他们跑入人群最为安全,但是那样可能会误伤民众,可能会变为一场屠杀。 他们跑向和人群不同的方向,才能够把那些人引来。 在他们改了方向以后,枪手果然调转了枪口,放过那些普通民众,追着他们射击。 那人不知是枪法不准还是有些故意,宛如在逗弄一般,枪枪都打在他们的不远处,可又没有急于把他们击杀。 顾言琛感觉出来,现在楼上的人应该是专业的狙击手。很可能是他们上次在炼钢厂遇到的那个人。 在夜晚,这个距离,对方有专业装备还有地形优势,射不中反而要比射中还难。 他在心里迅速对局势做出判断。 基金会的人很可能愚要杀他们泄愤,保洁公司收了钱不得不做事,可是看起来,他们也有点怕把警方逼急了,并没有急于下死手。 沈君辞还没跑出去几米,又是砰的一响,他的小腿一热,被子弹扫过。 沈君辞失去平衡,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上。 顾言琛回身扶起他:“你受伤了?” 沈君辞咬牙道:“被扫了一下。” 他伤得不重,就是腿上被划过一道,有些出血。 “快走!”顾言琛不敢停留,把他拉起就往前跑去。 他熟悉这种枪的射程,只要再往前一段,就可以安全。 楼上的子弹还是不紧不慢地接连射下。 声声枪响近在耳畔。 子弹落在他们不远处,打得地面上溅出火花。 枪林弹雨之中,沈君辞被顾言琛拉着前行,他忽然感觉到顾言琛身体一颤。 他愚要问他,顾言琛道:“我没事,快点!” 不过数秒,他们就跑到了拐弯处,终于躲开了狙击攻击。 楼上的狙击手收了枪,对着耳麦说:“老板完成任务。按照你吩咐的,人受伤了,没打死。” 沐誉为的声音传来:“撤吧,钱收到了就行,别理他们的烂摊子。”. 顾言琛和沈君辞往庄园的侧方跑去。 前方又有两名保镖追了过来,与他们正面对上。 这些人受过训练,身手比刚才的人更为迅猛,身形也高大很多。 已经到了搏命之际,顾言琛没再保留,他掏出刚才捡到的匕首。 几招过后,顾言琛摸清了对方实力。 虽然眼前的人练习得一身肌肉,但是明显是花架子,就像是马戏团里的野兽,顾言琛的招数却更为简单实用。 他用了杀招,伴着提膝的动作,手中匕首飞速划出,带着破空之响。 这招式名为跳起提膝前刺,是军警匕首格斗中的动作。配合提膝盖刺出利刃。 月光下,顾言琛手中的匕首闪过寒光,直接击向眼前人的胸口。 他的招式速度飞快,又准又狠,直击对方要害。 如果对方不防,手里的匕首会刺入对方胸口。 保镖举起手格挡,但是还是在胸前处划了一道血痕,男人低吟一声捂住胸口。 顾言琛与对手交错而过,对方还没转身。 顾言琛咬牙,手里的匕首往上熟练抛扔,完成了单手换位,反手把匕首握在手中,一个背刺,干净利索地刺入了对方的身体。 对方低吟一声,终于倒在地上。 沈君辞没拿武器,他和眼前的人过了两招,知道自己的力量薄弱,用了个声东击西,手肘去顶对方的耳部,就在对方抬手阻拦之际,他迅速变招,一个断子绝孙脚直踢了对方身体。 被击中弱点,对面的壮汉疼得差点跪地,沈君辞又加了一记手锤直击对方的太阳穴。 那人俯身倒在地上。 又是迅速击倒了两人,他们没有恋战,转身又向前跑去。 终于把那些人甩开了一段距离。 顾言琛还在寻找路,沈君辞一拉他。 顾队这才发现在右侧有一道不足半米的缝隙,在黑夜之中,非常隐蔽。 他们急忙侧身躲了进去。 刚经历过剧烈运动,两人都喘息着,可为了避免被发现,他们努力不发出声响。 缝隙狭窄,两个人的身体几乎是侧身相拥贴在一起。 天色昏暗,这庄园里的灯光不足。 对方显然没有发现他们躲了起来。 “看看那边!” “是不是在前面?” “前面是侧门出口,不会已经跑出去了吧?” 有人朝着前方追去。 沈君辞屏着呼吸,等那些追逐他们的人逐渐跑远。 凌乱的脚步声逐渐消失。 庄园的这一角,忽然安静了下来。 周围变成了无尽的黑暗,凭借着月光,只能看到眼前的人。 到了此时,沈君辞才发现,他和顾言琛几乎是身体紧贴在一起。 他们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呼吸出的气流。 顾言琛伸出左手,细心地垫在他脑后。 沈君辞低头小声问:“支援还有多久能到?” 顾言琛喘息着,回答道:“估计,快的话……还有几分钟吧。” 他说到这里,愚了愚道:“如果没有阻拦的话。” 他们现在最安全的选择,就是在这里躲避一段,等到接应的人来。 “这群人,真是疯了。”沈君辞道,明知道他们是警察,却敢于做出袭警杀警的举动。 顾言琛道:“这表明,他们害怕了。” 对方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沈君辞问:“你刚才没事吧?” 在躲避对方狙击时,他明显感觉顾言琛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观察确认了附近安全,顾言琛没回答他,而是用手掰正了他的脸:“我们说会话吧,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你的心脏还好吗?” 沈君辞嗯了一声,他感觉到刚才经过运动,心脏在怦怦跳动着,不算难受,还可以忍耐。 顾言琛低头看着沈君辞,借着月光,眼前的人低着头,刘海之中露出了一些额头,肤色莹白。 顾言琛忽然开口道:“我在过去,养无量之前,养过一只小猫。” 沈君辞问:“后来呢,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顾言琛低低咳了两声,继续道:“是一只美短和狸花的串儿,我捡到它时候,是只小可怜。猫爸爸去世了,它就在旁边泪汪汪的,无家可归,谁靠近就会张牙舞爪。后来我带回去喂猫粮,慢慢就喂熟了。我经常会去看它,有时候会陪它玩一会,有天下了雨,它就被淋得湿漉漉的,显得眼睛更大了……” 沈君辞在黑暗之中低着头,听出来点别的意味。 然后他闻到了一股味道,那是作为法医无比熟悉的味道,血的味道。 他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腿伤散出来的,可是他低头嗅了嗅,发现根本不是。 他的伤口不严重,不会有这么浓郁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沈君辞忽然意识到顾言琛在骗他,伸手在他身上寻找伤口。 “我的猫后来有一天丢了。”顾言琛顿了一下说,“你知道那种丢了猫的感觉吗?就是心急如焚,可是又不知道能够做点什么。我一遍一遍去那些猫曾经出现过的地方,可能会在的地方,日复一日地找着。我感觉再等等猫就会出现。” 沈君辞终于找到了他的伤口,是在右侧腹,已经浸湿了里面的衣服。 顾言琛刚才应该早就受伤了,一直忍到现在。 沈君辞有片刻大脑一片空白,随后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应该不是多么严重,否则顾言琛就算再坚强,也撑不到这时候。 一片漆黑中,他看不到伤口,只能凭借手摸着顾言琛的腹肌,判断弹孔的位置。 还好,身后没有弹孔,身前的弹孔较小,是进入口。 子弹应该是回弹时伤到的,威力没有那么大,没有回旋,也没有贯穿身体。 沈君辞万幸是在肝区以下,如果打入肝脏,现在人就凉了。也没有伤到肾脏,否则疼痛就让人直接崩溃。 他怕他身上还有其他伤,顺着腰侧往下摸去。 顾言琛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腕:“没别的了,你再摸要出事了。” 沈君辞觉得自己眼眶发热,却还是愚要安慰顾言琛:“没事的,没有打中要害,不会有事的……” 顾言琛道:“我知道,应该死不了。” 大大小小的伤,他也受过不少次,平时狙击别人,他也知道什么样的伤会致命。 如果被高速飞旋的子弹击中,入口很小,出口却可能在身体上形成一个碗大的洞,内脏都被绞碎。他这个是回弹伤,避开了身体要害,已经足够幸运了。 伤口处传来疼痛,还有一点灼烧感,头有点晕,但是还能忍耐,他感觉自己距离晕倒还有一段时间。 顾言琛努力吸了一口气,继续讲刚才未完的故事:“你不关心我的猫如何了吗?这些年,我看到别的猫都会反复思考,我的猫会在什么地方呢?它过得好不好?看到近似的猫就愚要凑过去,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的猫……” “猫会找到的,它说不定是在哪里,过得好好的,不用你操心。”沈君辞估算着伤势和出血量,他几乎可以把子弹在体内的影响都愚象出来。 当务之急还是止血,沈君辞愚脱下外衣看看能不能做个止血带,可是这里狭小,出去又有危险,他现在只盼着援兵能够尽快赶来。 到最后他还是选择用了手,伸出双手交叠,压在顾言琛的腹部伤口处。 他贴上去时可以感觉到顾言琛的身体一颤。 血还是在顺着指缝往出流,但是速度减缓了。 沈君辞压得用力,伤口处传来一阵炸裂般的痛,顾言琛的额头上冒了汗,侧头唔了一声:“轻点。” 沈君辞问:“疼吗?” 他大概是处理尸体太多,实在是对活人没有轻重。 当然是疼的,顾言琛咬着牙靠在墙上,额头冒出冷汗,忍过一阵剧痛,终于缓了过来。 沈君辞的额头就一直在他眼前晃。 顾言琛深吸一口气,贴在他耳边道:“能让我亲一下吗?亲亲就不疼了。” 沈君辞的手不敢松,就那么靠在他身前,闭上眼睛做好准备说:“你亲吧。” 他的声音依然冷清,那感觉像是视死如归。 顾言琛得到了首肯,他低了头,柔软微凉的薄唇覆在沈君辞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就这么结束了? 沈君辞叹了口气。 他忽然睁开双眼,向着顾言琛的方向仰头压了过去。 顾言琛还没反应过来。 沈君辞就合目吻住了他的嘴唇。 顾言琛难以形容那种感觉,他的双唇被软绵绵的东西覆住了,带着温热的微妙触感,有些甘甜的味道。 开始像是在试探,一点一点一遍一遍反复碾压。 从浅尝辄止到深入浅出,再到锲而不舍。 眼前闪现过浮光掠影。 又酥又麻的感觉攀上心头。 顾言琛忍不住伸手搭在沈君辞腰间。 随后舌尖就勾了过来。 沈君辞的双手还按在他的身上,伤口的疼痛变成了麻木,搂着怀里的人,仿佛灵魂都快要出窍。 口舌交缠在一起,顾言琛觉得好像这时候死去都是值了,心跳快得像是要炸裂开来。 那是缠绵的一吻。 吻到他觉得大脑缺氧。 直到他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晕过去了。 沈君辞这才放开了他,他黝黑的眼眸闪动,在顾言琛脸侧意犹未尽地蹭了蹭,然后偏开了头贴在他的耳边道:“这样才算是亲。” 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隐约传来了警笛声,汽车的大灯照亮了暗夜。 援军终于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法医:顾队你是不是不行。 第101章 猫呢? 深夜,庄园入口处。 数辆警车排成长队,驶入庄园。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也停在了庄园门口。 特警的王队以及邢支队长下车挥了下手,示意手下警员们迅速进入庄园搜索抓捕,他们两人则是带了几人在这里准备面对主犯韩清逸。 韩清逸摇下车窗还在装糊涂:“几位警官,这是有什么事情么?深更半夜的,怎么这么多警察在我的庄园外面?” 现场邢云官职最大,他走上前去,按照之前丁局所交待的开口道:“韩总,你名下的庄园里发生了非法聚集,还请你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 韩清逸脸上带着笑,却没打开车门:“你们有搜查令还有拘捕证吗?” 邢云出示给他,这样的集体行动,肯定政令齐全,然后他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我是槟城市局的支队长邢云。” 韩清逸的目光扫过,人却没下车:“邢队,我觉得可能这之间有些什么误会,这个庄园我借给朋友了,已经很久没过来。今晚我也是听说这里出了事,这才赶过来,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完全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邢云抖了一下拘留证:“这些事我们到市局再说吧。” 韩清逸坐着未动:“至于问询,我觉得在这里也可以说明情况,或者稍后我去一趟警局……” 今天出了事,他无论如何是不想去市局的,这监牢一旦进入,就再难出来。 所以韩清逸的原本打算,是想要拖过这一晚。 邢云从警多年,任劳任怨这才坐到了这个位置上。 他人到中年,早就收敛了锋芒,被现实磨平了棱角。他能管住手下的人,对那些违法犯罪分子却失去了震慑力。 他知道韩清逸是市里的杰出代表,认识不少人甚至是领导,是无数权贵的座上宾。 对于这种事,他见过太多抓住了人,却捏不到实际证据,后期被保出去的情况。 面对韩清逸的这种不配合,他有点忌惮,一时拿不准究竟是要来硬的,还是要向丁局请示。 邢云的脸上显出迟疑,一时气场就输了一半。 正说到这里,沈君辞扶着顾言琛走了出来,顾言琛的腰上缠了沈君辞的外衣,止了血。 邢云和王队在来之前没有想到里面危险到了这种地步,看到他身上有血都是一惊。 看来里面的事态升级了。 一旁的陆英眼圈红了:“沈法医,顾队,你们受伤了?!” 邢云也忙对着指挥对讲道:“快!我们有警员受伤,快去叫辆救护车。” “一点小伤,刚才有人拿枪扫射,具体情况等下和你们说。”顾言琛松开了沈君辞,自己站直身体,他握了一下沈君辞的手,示意自己没事,“里面还有伤员,让他们多派几辆救护车。” 然后他走到近前,对着陆英一伸手:“枪。” 陆英把自己的配枪给了顾言琛,顾言琛又道:“手铐。” 陆英又交给了他。 顾言琛几步走到了韩清逸的车前,他薄唇一抿,黑洞洞的枪口直接对准了韩清逸。 韩清逸猜到他就是进入里面卧底的警察,他对顾言琛也早有耳闻。现在看到他没有死,恨得后牙咬住。 顾言琛满身是血却一幅无所畏惧的样子,仿佛是浴血的修罗。 不知为何,韩清逸刚才看到那些荷枪实弹的武警不怕,这时候看到顾言琛却是有些怕了。 顾言琛的声音冷静:“韩清逸,根据国家法律,公安机关在紧急情况下,有权拘捕重大嫌疑分子,对其直接采用强制措施。现在现场公安和武警都在,我们政令齐全,如果你不下车,将会视为拒捕。” 韩清逸看向顾言琛,在此之前,他也知道很多人都栽在这位顾队手里。 顾言琛眼神冰冷:“还有,今晚在庄园里发生的事性质极其恶劣。关于你基金会的事,警方会调查得清清楚楚。今天晚上你逃不掉的,没必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韩清逸保持了脸上笑容:“顾队,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先进去看看情况。” 顾言琛拒绝了:“违法犯罪,聚众伤人,没什么可通融的。” 韩清逸低下头,他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到这里,顾言琛的目光直视着韩清逸,仿佛猎人盯着猎物。 他的身上虽然有伤,拿枪的手却很稳,“我现在数三下,希望你配合警方的工作。” “一……” 听着顾言琛开始数数字,韩清逸的手指微微颤了。 顾言琛数得并不快,声音也不算严厉,可这倒计时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这仿佛是对他的最后通牒。 “二……” 顾言琛作势把手指放在扳机上。 韩清逸眼睛一眨,扶了一下眼镜。 他一直养尊处优,欺软怕硬,放狠话,指示下属容易,自己却没握过刀。 他这辈子没有这么被枪口正对过,这让他十分紧张。 黑洞洞的枪口顶在头侧,他仿佛看到了子弹射穿自己脑袋的一幕。 顾言琛的三字未说出口,韩清逸就道:“等一下。” 然后他叹了口气,打开了车门,举起双手道:“几位警官,也不必闹成这样,既然你们这么着急,那我就跟你们走一趟吧。” 韩清逸选择不和顾言琛硬刚,他认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或者换句话说,他认怂了。 韩清逸虽然背后行事阴毒,却是个不吃眼前亏的性格。 在来这里之前,韩清逸想过几种处理方式,也想象过他的结果。 比如是否连夜逃跑,设法出国。 或者说先去穷乡僻壤躲避上一段时间。 可他明白,如果他那么做了,不光警方会通缉他,商会也不会放过他。 他现在逃是逃不掉的,只能寄希望于商会可以保他。 所以他才会驱车来到这里。 如果现在和警方开战,就给了商会放弃他,让他背锅的理由,他反而会更被动。 这么权衡下来,他选择了配合。 顾言琛对他这种反应早有预料,摸了摸韩清逸身上是否有武器,给他按在车上,用冰冷手铐把他铐住:“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韩清逸恬不知耻道:“顾警官,我这么配合,能算自首吗?” 顾言琛呵了一声:“执法记录仪还照着,你是梦里去自首的吗?” 抓了韩清逸,他把枪扔回给了陆英。 几位警员过来,把韩清逸押送上车。 王队刚才一直站在一旁,顾言琛的处理方式免了他们出手,开口道了声谢。 刑队也擦了擦汗道:“顾队,对付这种人还是你有方法。” 顾言琛冲他点了一下头,又和王队交接刚才失联后的情况。 把现场安排好,顾言琛皱眉,用手压住了伤口。随着失血过多,他的伤口疼得有点麻木。 顾言琛忍过了一阵疼,看到沈君辞站在一旁,他开口道:“快去披件衣服,你外衣给了我,夜里有点冷。” 陆英去后备箱给沈君辞取了件放在车上备用的警服,沈法医披在身上,小声问他:“你还好吗?” 顾言琛道:“还能坚持一会。” 救护车还没来,他关注着现场,不想这么躺平歇了。 这是一次联合行动,特警以及刑警的人都有参加。 那些普通人看到了一群荷枪实弹的特警,感觉是劫后余生,一个个都痛哭流涕。 工作人员和保安人员在见到了特警之后,之前的嚣张跋扈全部不见,灰溜溜地被押送出来。 不停有人被带上警车。 这些人会被带到市局挨个录取口供。 顾言琛仔细看了,那经理和庞老师都在,他还认出了几名对方的骨干,唯有狙击手不知道是不是趁乱提前溜了,没有找到。 救护车终于闪着灯光,远远开了过来。 陆英忙道:“顾队,救护车来了,你还是尽快……” 刚逞完英雄的顾言琛往救护车的方向走了两步,他体力不支,伸手扶在了一旁的警车上。 顾言琛毕竟受了伤,撑了这么久,眼前早就开始发黑,背后全是冷汗。 一旁的沈君辞看他脸色不对,想要扶住他,差点被他一起带倒在地。 经过这嘈杂的一晚,顾言琛终于坚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城市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警方行动很快引起了民众的重视。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在网上讨论。 “昨天晚上,我家附近的路上救护车响了好久。” “我看到市局出动了十几辆车抓人。” “是抓的什么人?” “好像是和最近的案子有关系,早上有人去槟爱基金会的门口,搬了好多东西出去,最后贴上了封条。” “我听说那边有猫腻很久了。就是个洗钱的专业机构!” “那这可是一件好事啊,一定要好好查查那些富商。” 对于事件的处理,前所未有的严厉。 那些一直见不得光的阴暗面首次暴露在了公众面前。 市领导对此极其重视,召集了所有相关人员开会,反复强调要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警方直接查封了槟爱基金会,收缴了赃款,没收了账目。 这么大的事,很快就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上下游相关的企业,涉案的人员都被揪出来不少,还有人看事不妙,纷纷自首。 惩恶扬善,总能大快人心。 阳光照射过来,盘踞在城市上空的乌云散去,天空逐渐晴朗. 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顾言琛觉得耳边是嘈杂的,有人在不停说话。 可能是麻醉药的作用,也有可能是失血过多。 他一直感觉自己在沉睡之中,朦朦胧胧,似乎是有着灯光照射过来,他想要睁开眼却觉得眼皮无比之沉。 在一片黑暗之中,顾言琛觉得有刀刃割开身体,仔细翻找,不知过了多久,叮的一声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托盘上。 随后他终于陷入了梦境之中,心里默念着一个名字:梦师。 前方出现了光亮。 他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女人,女人很年轻长得很好看。她穿了一件红色裙子,低着头看向他。 随后,那女人向着他伸出手:“到我这里来,我给你糖,给你好吃的,给你买新衣服,买书,给你买玩具车,你喜欢玩具枪是吗?” 女人宠溺的表情,好像面前的是什么小宠物。 她一口气许诺了他好多好东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手忽然变小了,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他茫然极了:“我不要你,我要找妈妈。” 女人说:“我就是妈妈,或者说,我也可以是你妈妈。” 他摇了摇头:“你是坏人,也许是人贩子,我不认识你。” 女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的失落,随后转过身,离开了。 那好像是隐藏在他童年记忆里的片段,也许是存在的,也许只是一个梦。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昏迷之际,自己的脑海之中,浮现出的是一个陌生女人试图诱拐自己的场景。 后来他终于醒了过来,母亲坐在床边,后爸也一起来了,在和主任医师交流情况。 医生的话安慰着他,什么手术成功,会很快康复。 他实在太过疲惫,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就又沉沉睡去。 然后他感觉到了,有温热的毛巾在他的脸上擦过,有人细致地给他擦了擦脸和手…… 他听到了沈君辞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傻瓜,猫是认识家的,会自己找回来。” 几秒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沈君辞是在说他昨天提起的话题。 是他的猫回来了。 一直以来的推测得到了印证。 顾言琛的心脏跳动,睁开了双眼……. 下午,沈君辞等住院部一开门就走进了六楼的加护病房。 听说院长家的儿子受了伤,医院马上把顾言琛送入了最为豪华的特需病房。 这里是一室一厅,冰箱洗衣机沙发电视都很齐全,甚至还有个小厨房,可以热简单的饭。 六楼的安保级别也是最高,想要探视都需要刷身份证,有监控摄像头,外联报警装置。 上午的时候,顾言琛的父母来医院探望过他,了解了情况,看有同事照顾,就离开了。 沈君辞到的时候,余深正在这里。 整个刑侦队就算是再忙,也被丁局下了命令,要谨防对方打击报复,对顾言琛实行24小时的监护保护。 白班给了余深,夜班是陆英负责,好在特殊病房的设施不错,值班警员可以睡在加护病房的沙发上。 顾言琛昨天晚上做的手术,一直抢救到今天的凌晨,就着麻药劲儿,大部分时间一直昏睡。 这种时候,多睡一会,能够少受点罪。 沈君辞进入时,顾言琛还在合目睡着。 沈君辞冲着余深点了下头,余深就自动站起身道:“我去楼下抽根烟去。有事情你给我信息。” 沈君辞走过去,把一束花插在了床头的花瓶里。那是一束挺好看的芍药。 刚做完手术是禁食的,他也没法带营养品水果一类。 沈法医觉得,来看病号最好还是带点仪式感,就去买了一束花拿了过来。 插完了花,顾言琛还在输液,沈君辞去弄了点热水,给他擦了一遍脸和手。 顾言琛还在睡着,呼吸均匀。 沈君辞看了看还不到换药的时候,就坐在床边,垂眸看着顾言琛。 沈君辞想着,在过去他作为林落陷入昏迷的那段时间里,顾言琛是不是也像他这样,坐在床边看着他。 温和的阳光透过一层白色纱帘照射进来。 顾言琛双眼闭合,睫毛在眼睛下方划出一片阴影,他的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本是俊朗的面容,如今失了血色,显得眉目漆黑,是和往日强势不同的感觉。 沈君辞想,如果不是顾言琛昨天护着他,可能现在受伤躺在这里的就是他了。 他呆呆地看了顾言琛一会,忽然想起了他昨天所说的猫咪的故事。 沈君辞不由得伸出手去给顾言琛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傻瓜,猫是认识家的,会自己找回来。” 随后,他又想到了那个吻。 沈君辞的脸有点发热。 他看着顾言琛的唇角有点干,发现一旁有自动饮水机,就从旁边找了一袋子干净的一次性棉签,想要给他润润嘴唇。 沈君辞背过身去,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水,想着试一下水温,就低头喝了一口。 他回身,忽然看到顾言琛的眼睛是睁开的,眸子漆黑如墨,就躺在床上愣愣地望向他。 病房里一时安静极了。 沈君辞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一口水喷了出来。 他忽然呛住了,转头就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直到脸都涨红了。 顾言琛安静看看他,伤员伸出手从床头抽了张纸巾出来。 沈君辞走过去接了纸巾,擦了擦嘴角,揭过那一茬问:“什么时候醒的?” 顾言琛:“刚醒。” 沈君辞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坐下来问:“还疼吗?” 顾言琛没回答他,开口问:“你的腿伤没事吧。” 沈君辞摇摇头:“伤口不大,就缝了两针。” 除了走路有点不舒服,没有太大影响。 顾言琛发现沈君辞的眼睛有点红,问他:“没睡好?” 沈君辞毫不掩饰:“担心你。” 顾言琛这才道:“我的伤不疼了,就是伤口有点灼烧感。” 沈君辞道:“枪伤有点灼烧感是正常的。”然后他又补充道,“狗在我那里,你别担心。” 说着话,沈君辞把顾言琛的手机递过去:“我把你的手机带过来了,给你充了电。” 经过昨晚,两人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顾言琛接过手机,他似是故意问:“猫呢?” 沈君辞垂了头,心虚地不敢看他:“猫……下周前一定接回来。” 顾言琛这才哦了一声,有些玩味地看着他轻轻笑了。 第102章 梦师 接下来的三天,每天沈君辞都会抽空过来看看顾言琛,或是下午,或是晚上下班以后。 到了周五,他请了半天假,自己熬了一份鸡汤,给顾言琛放在保温桶里拎了过来。 余深见状,马上准备乖乖出去。 顾言琛道:“你别去抽烟了,今天给你放假,你直接回家吧,明早再照常来就可以了。” 余深哦了一声,心领神会,他去拿了东西,早早就撤了。 沈君辞从保温壶里拿出了那份精心熬煮的鸡汤。 刚盛出来,整个病房里就多了一股鸡汤的香味。 沈君辞为了给顾言琛补一下,多年不下厨的他也清理了厨房。他特别买了一只两年的老母鸡,熬了以后撇去鸡油,足足炖煮了三个小时。 汤的颜色金黄金黄的,味道特别浓郁。 顾言琛已经可以下地走路,除了每天需要换药,比起前两天好过了很多,人也看起来有了气色。 他刚准备坐起来喝汤,沈君辞就道:“我来喂你。” 他都这么主动了,顾言琛也就靠在床头处。 沈法医一手端了碗,一手拿个小瓷勺,慢慢喂给他喝。 保温杯的保温能力很好,汤还是热的。 顾言琛看着他低垂了头,轻轻吹了吹才送过汤匙。 鸡汤送到嘴边,他喝了一口,表扬道:“你熬的鸡汤真好喝。” 沈君辞一边用鸡汤喂他,一边开口给他说最近的进展:“目前这案子挺大的,几个部门在联合调查,丁局亲自主抓,市领导都在过问,白梦和陆英也都被征调过去帮忙。” 槟爱基金会这个案子,涉及众多,就现在账面上查出来的数字,大得吓人。 “庞老师和经理都交待了不少事。根据他们的供述以及调取的资料,陆续查出了几百起疑似杀害老人的案件。其中最多的一人,杀害了六人。” 他们现在是根据老人的合同以及死亡时间来反查后面的业务员,随后挨个审问,发现了很多过去未能发现的隐藏案件。 整个事件持续了几年,顾言琛早有准备涉案数量不会少,但是听到这个数字,他还是心里一惊:“这么多?” 沈君辞解释道:“其中有一些是老人死在家里的孤独死,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腐烂,错失了最好的检查期。” 很多案子当时是被分局警方当做自然死亡或者是意外处理。 因为是年迈的孤寡老人去世,很多都没有立案,根本没有人好好调查。 如果不是翻出了合同,也没人往谋杀方面去想。 沈君辞又继续说:“韩清逸被单独关押着,他的嘴巴很严,估计打的主意是想要基金会后面的人保他。” 顾言琛问沈君辞:“你知道河图商会吗?” 沈君辞迟疑了片刻,轻轻点了一下头:“韩清逸就是河图商会的人。” 顾言琛会意了,当初有关策划师的存在,都是沈君辞暗示给他的。 沈君辞来到槟城不是偶然。 顾言琛再联系到沈君辞和林落的关系,可能他查得比他还要深。 聊到了这里,顾言琛问:“梦师呢?” 他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沈君辞的手一顿:“还没有明确消息,韩清逸不肯说。其他涉案人员都说不知道梦师的真实身份。” 他就是怕顾言琛担心,所以才把这个问题压到了后面,想要先报点喜。 顾言琛沉默不语。 沈君辞继续喂他:“你先养好伤,丁局说,会给你申请奖励。” 顾言琛叹了口气,他才不想要功绩,他关心的是能不能把那些坏人绳之于法,关心的是城市里的人们是否安全,关心的是眼前这个人。 这么喝汤实在太慢。 他接过沈君辞手里的碗:“我好多了,汤还是自己喝吧。那勺子太小,总是喝不过瘾。” 沈君辞摸了摸鸡汤不太烫了,这才递给他,顾言琛几口就喝掉了:“真香。” “那下次再给你熬。”沈君辞一边收拾一边道,“我觉得刑警支队那边的审讯不太给力,关键的信息和线索没有问出来,而且拿不下韩清逸,想要找到梦师有点难。” 不同的案件交到不同人手中,侦破的方式千差万别。 破案的速度也和负责的刑警息息相关。 这案子看似破了大半,还抓到了韩清逸,但是在背后出谋划策的梦师却一直没有踪影。 从金悦文的案子到如今基金会的案子。 整个系列案件之中,梦师这个人是最为关键的,一切因他而起,可是直到现在,刑警队都没有找到相关的明显线索。 沈君辞今天过来,带来了一些纸笔还有案卷的资料。 这都是昨天他走的时候,顾言琛让他帮忙带过来的。 喝完了鸡汤,顾言琛聚精会神地盘膝坐在病床上,翻看着沈君辞带来的口供记录,研究着案情。 他皱眉道:“确实,很多地方都没有问到位。” 如果这个案子交给他,他肯定能够问出更多的信息。 看完了最近的卷宗,顾言琛放下来说:“就现在警方掌握的资料中,已经可以知道很多内容。这几起案件里,梦师不是直接的凶手,但是其实警方都是在和梦师暗中交手。只是这些信息缺乏有人来分析总结。” 沈君辞问他:“顾队,你从刑侦的角度分析,现在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让警方找到梦师吗?” 顾言琛转了一下手中的笔道:“警方没有关于梦师的直接线索,不过我认为,我们可以利用现有信息,初步完成对梦师的犯罪侧写。” 这是根据心理学,社会学,犯罪学等多种学科对犯罪现象认知,进行推断。 利用这项技术,刻画犯人特征,能够有利辅助侦查。 顾言琛把河图商会,保洁公司,基金会用不同的符号代表,标注在一张图上。 这些都是目前涉及到的背景,全面了解以后,方便估算整体的局势。 顾言琛道:“现在根据多位证人的证词,我们可以确定一些梦师的固有特征。” 他一项一项从卷宗里圈了出来。 “在赵梦安的描述里,对方是男性,身高1米78左右,三十岁以上,看上去善解人意,行事小心谨慎,言谈举止优雅,会打游戏,玩得还不错。” “在其他人的描述里,也基本吻合这些点,他是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初次见面不会给人强烈印象,交流以后却能快速获得人们的好感,他喜欢倾听人们的谈话,随后快速抓住其中的重点,窥探到人们的内心,进行反问与引导。” 顾言琛说到这里继续道:“我们还可以根据犯罪的充分条件,必要动机等,推断出很多东西。” “梦师和其他的策划师不太一样,就我们之前接触的丁玥染以及他所说的其他策划师,似乎是因为职业特殊,在被保护起来,而梦师,他是一直在外活动的,甚至很多事情他会亲力亲为。就像金悦文的案件,他完成了对赵梦安的诱导。” “其他的策划师,就算是聪慧,也是内收的,他们怕别人发现身份,心理藏着恶意,不会和普通人去做朋友,但是梦师不一样,他游走在这个城市里。会出现在各种地方。他更多利用的是人们自身心理的阴暗面。” 听了他的话,沈君辞连连点头。 “从档案上看,基金会得到的馈赠遗产增加是从四年前开始,加上策划先期准备的时间,也就是说,在五年前,梦师就和韩清逸相遇了。” “从梦师出现的时间可以看出,他的个人时间比较容易支配,他制造了自己和赵梦安的偶遇,可以在下午的时候出现在学校门口的网吧。也经常在晚上给庞老师那些人解答问题。” 顾言琛把他想到的一条一条罗列出来。 沈君辞喜欢听顾言琛的分析,每一次顾言琛说话,他的目光都会聚精会神地凝聚在他的身上。 沈法医在自己的脑中也开始描绘着梦师的画像。 那是个表面与人为善,内心却阴暗恐怖的男人。 沈君辞对他的印象从开始的模糊,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 沈法医试着总结道:“按照你这么分析,他可能有一份工作,会接触各行各业的人,也让他有足够的时间能够观察这些人类,进而把控他们。” 顾言琛点头:“他和韩清逸很熟悉,两个人也有很多共同话语,这样才可能一步一步完成他们的计划。” 沈君辞和顾言琛一起分析着,他们两个的对话出自不同的角度,在碰撞以后,会互相启发,互相补充。 顾言琛脑中灵光一现:“韩清逸和赵梦安是完全不同的人,他们却同时对梦师产生了好感,依赖,并且认为对方是自己的知己,轻易就听取了梦师的建议。这可能和他的职业,或者说表面形象有很大关系。有的人以学者,良师,博学的姿态出现,会容易让人不自觉地听从他们。” 沈君辞思考了片刻,脑海里的人像更加具象起来:“的确,能够想到这些策划,说明梦师受过良好的教育。” 顾言琛想了想:“比如,学者,金融家,统计师,检察院和法院的工作人员,法务,公证处的工作人员,媒体,心理咨询师,记者……” 这些都是有公信力,善于引导说教的职业。 沈君辞进行补充:“还有律师。” 顾言琛眼前一亮,表示赞同:“如果梦师的职业是律师的话,他就可以接触那些人,熟悉继承法,也知道应该如何操作。” 这天下午,在小小的病房之中,顾言琛和沈君辞进行了一场头脑风暴。 两个人分析出了不少结论。 而这些答案很多原本就藏于他们的眼前。 他们通过现有的谜面分析着谜底,做了一些大胆的假设。 接下来,需要在进一步的调查之中排除掉错误选项。 顾言琛感觉,他们好像已经距离梦师越来越近了…… 沈君辞点了外卖,他吃得快一些,吃完道:“那顾队,我明天再来看你。” 顾言琛叹一口气:“我想早点出院。养伤这件事太无聊了。” 陆英正好过来换班,进了门就听到这一句,连忙表示赞同:“是啊,顾队,你不知道,部门里的人都想死你了。” 沈君辞看他来了,冲着顾言琛摆了下手,又和陆英道别,转身拎了保温壶出去了。 陆英看桌子上还有饭菜,顾言琛还没吃完,他也不嫌弃,坐下来拿了筷子准备扒拉几口。 顾言琛开口问:“你还没吃晚饭?要不给你再点一点?” 陆英道:“没吃,不用麻烦了,省得浪费。前天律师提出了会见申请,如今四十八小时快到了,邢队他们就批了会面了,下午我带着去见了韩清逸。” 这是符合法律法规的,在审人员有会见律师的权利。 顾言琛道:“这个时候,还是以有碍侦查拦一下为好。” 这也是一种公安的办事特例,当律师会面可能会毁灭伪造证据,引起嫌疑人自残行为,或者妨碍侦查时,公安机关可以驳回会面申请。 “可能找了人了吧,丁局都没拦下来,再说来的是何律师,大家都认识,就比较放心。”陆英自顾自说着:“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何律师都有女儿了,我带他进去的时候,他的文件夹里掉出来一张照片,我帮他捡了起来,他说是他女儿的照片。不小心夹进去了。” 顾言琛听到这里,眉头一皱:“你说是谁?” 陆英被他问愣了:“就何文林何律师啊,你不是也认识他。” 顾言琛是认识,是他在后勤那几年认识的。 有天他在市局后勤科的楼下,那男人在抽烟,自动过去和他攀谈,后来慢慢就熟悉了。 这位何律师是槟城律所的,这是对接市局的一家最大的律师事务所,市局里不少人认识他,对他印象还挺好。 顾言琛回想起来。 那位何律师看起来为人和善,善于聆听别人的意见,交谈起来不会让人产生不舒服的感觉。 他经常接一些有钱人的,有争议的案子。 他和河图商会有交集。 他不在乎自己的当事人是否是罪大恶极,也不在乎对方是否招出了自己的罪证,看起来,没有是非观念。 顾言琛的右眼一阵狂跳,结合着之前他和沈君辞做出的侧写,他忽然发现何文林的嫌疑很大。 再想起来根据赵梦安描述还原的画像,也有几分相似。 他又记起来,特刑科成立时接到的第一起案件。 在那个案子里,钟志淳想要渔翁得利,所利用的一点就是方正荣想要修改自己的遗嘱。 顾言琛在那时质问过钟志淳,也总觉得案子里还有什么疑惑未解。 现在他在瞬间明白了过来,那其中还缺了一个了解遗产继承法的律师。 方正荣,方嘉良,钟志淳,蓝洁,一份遗嘱,一个律师可以在这些人之间毫不费力地挑拨离间。 何文林的家距离大学城不远,在没有工作的时候,可以到那里附近,对赵梦安进行引导。 他作为律师,可以给韩清逸提出意见,帮他做出规避检查的合同模板。 顾言琛如梦初醒。 梦师,他宛如把智慧果实交给夏娃的毒蛇,引诱着人们犯下罪恶。 无论是有钱人还是穷苦的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而这条毒蛇原来早就潜藏在他们周围,借着光明正大的理由,一次一次出现在市局,甚至是他们身边。 想到这里,顾言琛越来越笃定,他把结论直接说了出来。 “何文林可能就是梦师!” 陆英手里的筷子惊得掉了:“那他见过了韩清逸,那岂不是……” 顾言琛拿起手机,他必须尽快把这种可能性通知市局。 顾言琛的电话还没拨出去,沈君辞的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他急忙接起。 手机对面是一片无声的空白,几秒钟以后,手机挂断了。 五年前的一幕忽然在脑中记起。 顾言琛快速下床站起,他拉扯到了伤口,身体一晃,扶住了床头站稳。 陆英急忙问他:“顾队,怎么了?” “沈法医出事了。”顾言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在病号服外披了件黑色风衣,“去市局。” 第103章 绑架 就在顾言琛猜出梦师身份的同一时间。 深夜的看守所里。 韩清逸吃完了晚饭,被带回了看守所的单人房间。 他是重点要犯,需要遵守严格的看守规则。 看守所里为了防止犯人自杀,管理非常严格,是不许戴眼镜和一切金属、玻璃物品的,甚至连鞋带,拉链都不许穿戴进来。 此时,韩清逸蜷缩在床上,他高度近视,眼前一片朦胧。 他呆呆地望着雪白的墙壁。 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近,这是一种慢慢等死的煎熬。 今天下午的时候,他被准许会见律师。 本来他是带着一丝希望的,认为商会可能会给他带来什么新的消息。 可当他看到进入的律师是何文林的时候,韩清逸的笑容逐渐凝结了。 侦查阶段,律师会见在押犯罪嫌疑人时,办案机关一般不派员在场,也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不过按照规定,会有监控把一切录制下来。 他像是看到了多年的好友,对着何文林努力做了个微笑:“你来了。” 何文林像是往常一样,穿着一身西服,神情专注地把资料摊开,那些是他唯一可以带进来的东西。 其中夹着一张照片,那是韩清逸女儿韩莹莹的照片。 韩清逸拿起来照片仔细看了看,他的泪水流出了眼眶。 这是一种暗示,也是一种威胁,如果他不听话,他的妻子女儿,父母,都会被商会处置。 这几天晚上,他在看守所里彻夜难眠,想着那些人会不会给他留下一条生路。 面对各种审问,他一直守口如瓶。 可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死人比活人更安全,只有他死了,已经转移到了国外的大笔钱财才不会受到牵连,只有他担下全部罪责,其他人才是安全的。 他抬头问何文林:“我最近在想,是不是我开始做这件事情就注定了这种结局?” 何文林的神情凝重,宛如死神。 是他把眼前的人,诱入深渊。 他开口道:“商会说已经尽力了,这件事情牵扯实在是太多。如果你能够体谅,你的家人和女儿都会平安的。” 韩清逸又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何文林从文件里,抽出了一张小纸条。从监控上看上去,就像是他在给韩清逸出示证据。 那张纸看起来就和普通的纸一样,可却完全不一样。 他做了个动作,张开了嘴巴,暗示着韩清逸。 吃下去。 因为其他的纸都是纸浆做成的,而这张纸是毒药做成的。 毒发的时间有一定延后性,暂时不会被人发现,一旦发作,很快就会夺人性命。 韩清逸看懂了,他的面容有瞬间扭曲,双目通红,他不甘心。 随后他看向对面的人:“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我知道。送走了你,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不过我有事情想要做。”何文林问,“你有什么未尽的心愿?” 韩清逸说:“我想要那些该死的人都去死!” 何文林点头:“好,我尽力。” 韩清逸挣扎了一会,狠了狠心。他躲过监控,把纸条压在手心里,趁着低头的瞬间,把它揉成一团,闭着眼睛吞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睁开了双眼开口道:“我在地狱里,等着其他人。” 如今,距离会面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他记得,不久之前,他还在筹备今晚的活动。 今晚槟贸新区有一处商业中心竣工,本来他要在晚宴上讲话的。 韩清逸躺在床上,回忆起自己之前风光的一幕一幕。 豪宅豪车,美女美食,数不尽的金钱,人人敬仰的社会地位。 到最后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这是一场黄粱一梦,到头来,一无所有。 毒药终于发作,一阵一阵绞痛从身体里传出。 韩清逸躺在床上,开始不可抑止地低吟,抽搐,他的脸色变得青紫,随后血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 看守所里面的警察很快发现了他的异常,有人进入查看情况,医护人员也急忙进来,还没等急救电话拨通,韩清逸就咽气了. 同一时间。 槟城新区贸易中心的宴会厅内,一场庆典活动正在进行。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环节,现场有不少的媒体,有记者正在采访槟城的富商甄家旭。 甄先生今年六十余岁,看起来却没有什么老态。 一位美女记者起身问:“甄先生,我听说,最近槟爱基金会出了事,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在下面有人在窃窃私语:“这记者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是啊,这槟爱基金会不是甄家旭创办的吗?” “嘘……”有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事情老爷子不首肯,谁敢问啊,这是他想要借这个场合回答公众质疑吧。” 甄家旭已经开始了回答:“我也一直在关注相关的消息,我认为这件事警方做得很好,领导们也辛苦了。” 这一句话就定了性。 随后老人一脸沉痛道:“刚知道这件事,我的心情是无比愤怒的,怎么有人能够做出这种事情来!” “槟爱基金会是三十多年前,由我亲手创办的,我的初衷是借助一些社会的力量,能够让那些失学的孩子们以及残疾人们得到应有的照顾。” “这么多年来,槟爱基金会在国内建立了百所小学,还成立了不少特殊学校,可惜后来,我个人的精力有限,就把基金会转了出去。”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亲手创办的基金会,竟然成了一些人作恶的工具!” “我不能容忍这种行为,我希望能够对涉案人员进行重判。只有割去这些毒瘤,我们的社会才会越来越好。” “不过我也希望大家对慈善不要失去信心,就算是有不好的机构存在,我们依然有很多为人民服务的慈善基金。” 现场响起了一片掌声。 短短的一席话,包含的内容众多。他暗示自己对基金会的事情毫不知情,又呼吁公众不要对慈善失去信心。 聚光灯闪烁着,拍下一张张照片。 明天,这些话就会刊登在媒体头条上,最好的公关公司将会进行公关,还会有水军控场。 很快,事情就会过去。 坐在甄家旭旁边的盛千城开口补充道:“最近,甄老就以个人名义,对发生在章城的水灾捐赠了一亿元的个人物资和捐款。” 一旁一位是章城的领导,起身道:“我代表章城人民谢谢甄老,人民还是需要你这种办实事的企业家。” 周围的霍蕾举起酒杯。“慈善本身是无辜的,只不过是落在了别有用心的人手里。” 旁边一位领导模样的人也进行表态:“甄老已经多年不管基金会的业务了,这时候还要被妄加议论,承受非议。我们打击违法犯罪是好的,可万万不能扩大了范围,伤及无辜之人。” 采访结束了,接下来就到了聚餐的环节。 记者们都被请了出去,丰盛的酒菜被摆在了桌子上,数年生的鲍鱼,手臂粗的龙虾,五分熟的牛排。 觥筹交错着,人们互相敬酒,品尝着美食。 一场洗劫过去,似乎一切不快都已经烟消云散。 如今这桌边的人少了韩清逸,却并不显得冷清。 他们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个人。 很快,又会有新的人坐到这一桌来. 同一时间,市人民医院的后门处。 天色已经一片昏暗。 沈君辞刚走出来,他准备到路边打辆车回去。 身侧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有冷硬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腰间,应该是个电击器。 “乖乖的,别乱动。”男人沉声道,“往前走。” 沈君辞目光移动,看了看男人的侧脸,他觉得他有些眼熟,感觉自己是在市局里见过他。 他往前走着,被男人挟持着往前走了几米,他看到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奥迪车。 沈君辞的手放在口袋里,把手机的开关键和向上键一起狂按了五下。 走到了车边,男人打开了电击器,按在了他的脖子上。 电击器发出了噼啪一声。 沈君辞顿时感觉到整个身体都麻了,眼前黑暗,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沈君辞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应该还在车上,躺在车的后排座位上。 他可以听到外面的一些声音。 他动了动手,感觉自己的双手被绑住了,反着扭转到了身后。 口袋里的手机已经被取了出来。 “醒了?”男人刹了车从驾驶位上扭头看他,“也好,我刚才还在想,应该怎么搬你上楼呢。” 沈君辞开口,因为昏迷了一段时间,他的声音微哑:“你是梦师?” 男人承认了:“或者,你可以叫我何律师。” 绑架他的人正是何文林,他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就来到了医院附近。 沈君辞努力想要挣扎坐起来:“你要干什么。” 何文林道:“我本来想去医院看看顾言琛,可惜住院部探视都需要预约,我没能进到里面去。当然,能够抓到你也不错。”他放慢了语速,“你猜,他会不会来救你?” 第104章 噩梦 夜晚,面前的建筑里空无一人,这是一座有些年头的老楼。 “在我有钱以后,我就把整栋楼买下来了,这里很安静。除了每周打扫一次,不会有人来。你不用想着会有人现在忽然出现来救你。”何文林进入以后,把厚重的钢门锁上,随后带着沈君辞来到了五楼。 他让沈君辞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沈君辞往面前看去,他的面前有一扇窗户,距离地面一米多高。 那窗口不大,也就五十公分长宽。 窗户的对面,可以看到一片夜空以及周围的楼宇。 “我没有刻意隐藏我的行踪,警方过一会就会找过来。楼下的钢门如果想要突破非常困难,剩下的门窗也都是锁死的。” 何文林指着那窗户道,“我觉得顾言琛会来的,这里就是我给你准备的刑台,你和我是演员,对面即将到来的那些警察会是观众。现在,演员就位,我们就等观众来了。” 沈君辞问:“你想要观众们看什么?” “欣赏死亡。”何文林说着,把一把刀拿了出来,他在沈君辞的脖子旁试了一下刀子的锋利程度,只是贴上去轻轻一划,就在沈君辞的脖颈侧面划了一道伤口,流出了血。 沈君辞感觉到了脖颈侧传来的刺痛感。 他忍着疼痛,抿着唇看着何文林,暗红色的血从他的脖颈往下滑落,积攒在锁骨处,随后染红了衣领。 何文林看着刀子上的血说:“顾队不是枪法很好么?等下,我会用这把刀子杀了你,他会在对面看着,也许还会射击。” 沈君辞看着前方,那窗户其实挺小的,有些高,他们站起身,也就仅能把头部和胸口露出来,等下如果何文林站在他的身后,肯定难以瞄准他。 何文林遥望着对面,仿佛那里有着黑洞洞的枪口。 “我估算了三种结果,第一种结果,就是顾言琛杀死我,一枪爆头;第二种,他看着我杀了你,然后他杀死我,这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种结果;第三种结果,是他的子弹射偏,误杀了你,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结果。第一种结果我会解脱,后两种结果他会成魔。” 沈君辞问:“你为什么执着于引人成魔?” 何文林偏了头,凝望了他一会,然后坐在了屋子里对面的沙发上:“因为我活着,却身处在地狱里,我很寂寞,想要别人来陪着我。除此之外,你还想知道什么?” 沈君辞问:“你为什么杀人?” 何文林纠正他:“我过去没有杀过人,至少没有直接杀过人。那些人都是别人杀的。”可话出口,他又觉得哪里不对,调整道,“准确地说,我下午刚杀了一个人,你可能会是第二个。” 沈君辞想了片刻,反应了过来:“你杀了韩清逸?” 何文林点头:“如果按照时间算,警方应该已经发现了他的尸体。我杀的人不多,不过目睹过很多死亡。” 沈君辞看向他想,能有多少?他见过的死亡再多也不可能有他多。 何文林却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他去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一瓶啤酒,打开了以后喝了几口。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沈君辞,他基本上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些事,可是今天,他可能会走到生命的终结,就特别想和别人分享一下。 “反正现在,人还没有来,那我就和你说说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吧。不过这个话题有点长,普通人也有点难以理解。” 房间里,何文林的声音低沉:“我有一个妹妹,她差我五岁,我还挺喜欢我妹妹的,在我十三岁的那年,她八岁。那是秋天,我们在家附近的地方玩,我在外面写作业,她和小伙伴一起在放风筝。” “后来,风筝挂到了树上,我妹妹就跑过来,让我给她摘风筝。那棵树大概四米多高,我那时候做一道题正到关键的时刻,就很没好气,让她自己想办法。过了一会,我就听到有人惊叫,有个孩子从树上摔下来了。” 他说到这里,摊了一下手:“命运就是这么无奈,是我妹妹。” 沈君辞估算了一下,四米的高度,八岁的小女孩,如果坠落头部着地,很可能人就没了。 果然,何文林道:“那是个意外,我妹妹去世了。我十分后悔,我常想,如果那时候我帮助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悲剧了。或者说我应该阻止她或者是叫大人来。我父母悲伤之余,对着我发了脾气。” 沈君辞安静听着。 妹妹去世,父母觉得他疏于看管,显然把妹妹的死归咎于他。 小孩子的死亡是令人遗憾的。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丧心病狂的梦师,沈君辞可能会宽慰对方几句,可是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害了那么多人,他又希望他多受一些痛苦折磨。 何文林继续道:“妹妹的死亡对我虽然有触动,但是并不是那么大,毕竟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要活下去。” “可是有一天半夜,我在睡觉,忽然有人骑到了我的身上,掐着我的脖子。我睁开眼睛,就发现是我父亲。他的双眼赤红,情绪激动。他说都怪我没有看好妹妹,怎么死的不是我。还说,一定是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造成这一切的。他说,没有我就好了,我是个杀人犯。” “我后来才知道,我以为的父亲,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只是我的养父,而我的妹妹,才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尽管现场有很多人能够证明,我妹妹的死和我没有直接关系,那个男人也要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想我。” 说到这里,何文林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似乎回忆起了那种痛苦。 那一天晚上,他是在睡梦之中被惊醒的,往常慈爱的父亲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的面目狰狞,双手紧紧勒住他的脖颈,父亲全力掐着,让他不能呼吸。 他挣扎着摸到了一旁的床头柜,把闹钟碰了下去,这才引来了母亲。 他记得母亲扑过来,拉走了想要掐死他的父亲,女人不停重复着一句话:“我答应了,要把他养大的!” 他那晚临近死亡,无比惶恐。 他蜷缩在床上,听着隔壁父母的争吵,他才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他的父母另有其人。 最令他崩溃的是,他一直以为爸爸妈妈是爱自己的,他的童年是幸福的。父母那时候经常表扬他的学习好,说妹妹不如他。 可原来他不是父亲的儿子,父亲的慈祥,疼爱,都是装出来的。 那是吹出来的气球,漂浮在空中的泡泡,是一个忽然醒来的美梦。 童话般的假象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现实。 随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但是父子之间还是出现了巨大的裂痕,似乎从妹妹死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感受过父母的爱。 他时刻和一个想要掐死他的人生活在一起。 从那天起,他和父母形同路人。他只是在这个家里生活,吃饭,几乎不和他们说话交流。 特别是晚上睡觉,他会想起养父那晚狰狞的表情,爸爸的话语仿佛是诅咒。 他时常从噩梦之中惊醒。 他害怕他会在哪天梦中死去,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很早就开始打工,挣钱,拼命想要逃离这个曾经给他温暖的家。 “我不敢睡觉,长久失眠,一直靠安眠药才能够入睡。”何文林喝着啤酒。 “后来,我长大,上了大学,我选择了法律系。我想要从法律上寻找答案,如果法律认为我是无罪的,那么我就是清白的,我用这个信念支撑着自己。” “大学毕业,我交往了一个女朋友。她是个很好的女孩,长的很漂亮,温柔可爱。靠近她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平静的,躺在她的身边,我也可以睡上一会。她读的是师范专业,为了和我在槟城一起生活,她要先去附近的县里教书一年,那样可以获得槟城的户口。” “我们两个人异地,感情一直很好。我的事业也蒸蒸日上,似乎一切都在变好,那一年的圣诞夜,我们在回程的路上……” 何文林的声音哽了一下,他又喝了一口酒。 沈君辞想了想,他算了一下时间:“那天晚上高速上出车祸了?”他对那个日期太过敏感。 何文林点头:“对,在高速上的连环车祸,一共造成七人死亡,十几人受伤。我们那辆车的司机死亡,当时我先醒来了,我没有受很重的伤,从车上挣扎下来。她被卡在车里,浑身是血。她还是清醒的,伸出手说自己很害怕,想要让我救她,让我陪陪她。” 他的声音出现了颤抖。 “可是那时候,我选择了出去求救。等我找了人回来,那辆车起火了,我女朋友被烧死在车里。我女朋友的父母后来在指责我,他们说,如果自己的女儿不和我谈恋爱,就不会死,他们指责我没有能够救她,说我是个杀人凶手。” 描述着这一切,何文林仿佛又看到了那场车祸,眼前是熊熊烈火,耳边都是人们的惨叫声。 他浑身是血地来回走着,感觉自己像是走在地狱之中。 他是个不祥的人,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和死亡。 女友父母的哭声骂声和当初父亲的咒骂合并在了一起,像是他人生的诅咒。 说到这里他低垂了头:“我想要找到这一切发生的原因,我家打扫老宅子,我看了我妈写的日记,我发现,我是个不应该存于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随后我发现,人类是孤独的,身边的爱,身边的人会消失,父母,姐妹,朋友,同事,所有围绕着你的人都是虚情假意的,没有人对你的痛苦能够感同身受。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孤零零的。” 沈君辞看着他。 他逐渐明白了何文林心理的形成,女朋友的死亡给了他二次打击。 他怀疑何文林说了假话,或者是隐藏了一部分真相。 他可能真的说了什么导致了妹妹坠落,他可能做了什么,对女友见死不救。他不无辜,所以他被自己的自责感压垮了,再加上那些人对他的指责。表面上看,他并无异常,在潜意识里,他认为自己罪孽深重,无可救药。 原来在那个夜晚,不仅诞生了沈君辞,还诞生了隶属于黑暗的梦师。 梦师的梦,从来代表的就是噩梦。 他整个人坠入了地狱,就想要其他的人来陪着他。 这种心理就像是自己倒霉,希望别人也倒霉一样。 何文林低垂下头:“从那天起,我的失眠变本加厉,几乎难以入睡。我需要服用大量的药物,躺在床上时,我的脑中就不停想着事情。每当睡着,我就梦到我的妹妹从高处坠落下来,我的女朋友喊着我的名字,求我救她。然后再从噩梦之中惊醒。” “我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可是我似乎每时每刻都生活在这种梦魇之中。我想不通,为什么是我经历和遭受这些事,为什么我每天活在痛苦里。” “我在寻找让我恢复如初的方式。” “既然我生活在痛苦的地狱里,那我希望,拉着更多的人和我在一起。” “我过去会做法律援助,给穷人和无辜的人辩护,可是那样不会让我变得轻松,快乐。” “我开始接触那些罪大恶极的犯人,他们的罪越重,我越开心。只有我原谅他们的时候,只有我为他们辩护,赢下官司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加卑鄙的人或者是事。连他们都能够得到宽容,洗刷罪行,不会得到制裁,睡得心安理得,我所做过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我不相信正义,也不在意邪恶了,因为人人都是一样的,从该隐杀兄开始,我们就拥有了原罪。” “可是这个世界罪大恶极的人还不够多,我就萌生了一种想法,我是否能够靠自己的力量,制造一些呢?” “我本来擅长于发现那些人们掩藏的阴暗面,看透他们的贪婪,好色,嫉妒,暴力,放荡。那么多的人都是不完美的,都是坏人。我开始试着引导那些人,摘下他们的面具,让他们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脸上的表情化为了狞笑:“在我的引导下,他们逐渐暴露出了真实的自己,赵梦安的嫉妒扭曲,韩清逸的妄想贪婪,还有那些人们对待老人的恶意。” 他脸上的笑容歇斯底里:“看着他们,我产生了巨大的愉悦和满足感。他们都比我恶心,有罪的人这么多,没有人能够指责我。” 他拥有一片梦魇,其中有鲜血,死亡,烈火,妹妹的坠落,爱人的尸骨,人们的诅咒。 在他做了那些事以后,他的噩梦仿佛有了实体和生命力。 枯骨化为美女,烈焰化为金币,一切披上画皮,把丑陋和罪恶掩藏起来。 很多人最初踏入,以为这里是一场美梦,直到一切幻化,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身处地狱。 噩梦在不断扩张,野蛮生长,把很多的人裹挟进来。 而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梦师。 他像是一个疯狂的练魔者,把那些人诱入地狱,当做他的藏品。 “只有制造出魔鬼,只有看着他们失去人性和理智,他们疯狂,做出杀人的事情时,我才是舒服的。在那一刻时,我会想到,原来人类都是丑陋的,很多人都会犯错误,这样想着,炙烤着我的火焰才会逐渐褪去。” 说到这里,他把啤酒一饮而尽:“今晚,我要制作最后的一个魔鬼,他可能会比我强大。” 沈君辞开口问:“为什么是顾言琛?” 他感受到了,何文林似乎对顾言琛有一种执念。 何文林停顿了一会,没有说出具体原因。 他反问:“你不觉得,他的人生经历和我很像吗?” 沈君辞皱眉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他们有一些共同点,顾言琛的父亲不是亲生父亲,他也有一个妹妹,从这些来看他的人生轨迹是和何文林是有点相似的。 但是顾言琛和何文林又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人生,为人处事。 何文林笑着说:“我是在警局里遇到顾言琛的,和活在黑暗之中的我比起来,他过得太幸福了。” “我有时候会觉得,我曾经有机会像是他一样,他是不是也有可能变成另一个我。所以我想知道,如果他遇到和我经历过的一样的事,是不是会走上一样的路……” “我本来想要先杀掉他妹妹,可是女孩最近住校。我前几天来医院踩点,就发现你会去探视他……” 说到这里,何文林似乎听到了什么,他站起身来看向外面:“警车来了,看来他们比我预想得快一点。” 沈君辞低头,闭合了双眼,睫毛垂落下来,嘴唇抿得更加用力。 由于脖颈上有个伤口,他的唇色有些浅淡,额角也有冷汗,鲜血染红了的衣衫。 何文林以为他在缅怀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沈君辞的右手手指夹着刀,努力在划着束缚着他的绳子。 这刀片是解剖刀的前段,极其锋利。 他常穿衣服的口袋里,都为了以防万一缝进去了一个,只要用力一捏,刀子就可以从衣服的口袋里冒出来。 刚才他引诱着梦师一直和他说话,就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 如今,绳子已经割断了一半,他的手指也被锋利的刀刃划破,手腕发麻,沈君辞却像是不知疼痛一般。 他必须冷静,如果刀片掉在地上,或者出现意外,他就无法把绳子割断了。 他从不愿接受命运的安排。 梦师给他安排了的三种结局,他哪一种也不想选。 他认为一定是存在着第四种结果,在等待着他们。 第105章 弑魔 夜晚,槟城的城东。 今晚的天空月明星稀。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顾言琛没顾得上自己的伤,直接去了市局坐镇。 韩清逸死亡的消息传来,加上沈君辞被绑架,丁局直接指挥,开始商讨应对方案。 警方确定了何文林就是梦师,调取了他的全部资料,发布全面通缉。 调查速度前所未有的迅速。 天网系统开启,查询着何文林的车辆,警方导出了槟城之中他名下的所有产业,很快就锁定了这一栋建筑。 无人机飞起,盘旋在城市的夜空之中。 数辆警车出发,赶往现场,顾言琛也坐在其中一辆车中,他紧皱眉头看着白梦那里提供过来的资料。 何文林的信息基本上符合他下午和沈君辞的侧写,只是年龄比他预想得小了一些,他的目光落在了出生年月的那一栏,目光忽然顿住。 9月25日…… 何文林的生日是和他同一天。 更加巧合的是,连年份也是同一年。 他们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 顾言琛往下看去,何文林曾经有一个妹妹,在他十三岁时去世,大学毕业后工作一年多,在圣诞节遇到了车祸…… 他正想细看,陆英刹车道:“我们到了。” 一栋暗淡无光的建筑内,只有一个窗口的灯是亮着的。 何文林根本没有掩藏他所在的位置。 前方的警员已经去探路,对讲机里传来消息:“顾队,楼下门锁着,如果要突围需要一定时间。” 顾言琛下车,他仰头看了看那个亮着的窗口,随后回身观察着对侧的环境:“左侧楼的天台,准备狙击。” 顾言琛和特警的狙击队员一起上楼。 双人狙击犹如给行动上了双保险。 只有主射手失误,补射人员才会开枪。 顾言琛的身上有伤,为了提高狙击瞄准度,需要借助周围的环境。 他选择了较稳的卧式狙击,把枪支在地上,俯下身来,趴在粗粝的楼顶。 伤口传来一阵撕裂的痛,顾言琛却毫不在意。 他的神情严肃,透过狙击枪的瞄准镜,可以看到屋里的情况。 沈君辞还活着,他的衣服上有血迹。 顾言琛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他等心跳恢复平缓,才又从瞄准镜里望过去。 何文林已经挟持着沈君辞站在了窗前,他手上的刀对着沈君辞的喉咙,只要刀锋落下,不出几秒就可以割断沈君辞的喉咙。 而他们站立的那个角度,很难射击,何文林完全躲在沈君辞的身后。 一旁的补射队员也在瞄准着:“顾队,那个窗口很小,容易误伤人质。” 顾言琛道:“等!” 这是钢化玻璃,一旦射中,玻璃可能会炸裂,他们只有一次机会。” 顾言琛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室内的情况。右手食指缓缓搭在了扳机上。 他在心里默念着。 沈君辞,不要出事。 就在那个瞬间,局势变化了……. 几秒前,屋内。 何文林已经把沈君辞拉着站起,他手中的刀抵在沈君辞的脖子上。 沈君辞已经可以感觉到那冰冷的刀刃。 他故意装作体力不支,靠在何文林的身上。 沈君辞的眼神却是十分冷静,他低头,看到楼下停了几辆警车,随后他又看到,对面平台上有狙击手藏身在那里。 顾言琛应该正在那里。 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沈君辞就无所畏惧了。 “看来,观众已经到场。那么就好好欣赏接下来的演出吧。”何文林微笑着,手里的刀子冲着沈君辞的脖颈划了过去…… 他想象着血液飞溅而出的景象,想象着沈君辞大口吐血,倒地死亡,想象着顾言琛抱着沈君辞的尸体,痛哭流涕。 光是想象,他就会觉得无比兴奋。 可是他想象的事情并未发生。 就在这一瞬间,沈君辞的双手拼命一挣,绳索断裂,他终于挣脱了桎梏。 沈君辞趁着何文林还没反应过来,伸手一拉何文林的手臂,他狠狠一口,咬在了何文林拿着刀的手上。 何文林没有料到沈君辞能够挣脱,他的手被咬住,手背吃痛,啊地惨叫了一声。 他和沈君辞争夺着手里的刀。 沈君辞并没有恋战,松开口忽然矮身闪避。 就在这个瞬间,一枚子弹从对面的楼上射出,砰的一声击碎了玻璃。 钢化玻璃被子弹穿透,整片碎裂开来,化成了一片雪花,从外面再也看不到室内的情况。 何文林反应了一瞬,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射中了,鲜血迸流而出,他手里的刀掉落在地上。 沈君辞回身捡起了刀,随后用最快的速度,扑向了身后的何文林。 他手上用力,眼神凶狠,毫不犹豫。 刀尖飞速插入了何文林的脖子里。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反客为主,反败为胜! 沈君辞做过数千次的颈部解剖,选择的位置极其刁钻准确,那地方错开了所有大的血管和神经,避开了食道,气管,却几乎贯穿了他整个脖颈。 只会让他痛,不会致命。 何文林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随后他啊了一声,他是看到了血,不过那血是自己的。 受了重伤的何文林退后了两步,倒在地上,抽搐着,他捂住自己的脖子,血逐渐从他的指缝之间流出。 沈君辞喘息着道:“这是我选择的结果,第四种可能性。我会平安无事,而你会进入监狱,接受惩罚。” 说完话,他俯身直视着何文林的双眼。 沈君辞的唇角带着血渍,表情有些狠戾。 何文林面露不甘地瞪着他。 沈君辞蹲下身,用手缓缓地把刀从何文林的脖子里抽出来,确保他是清醒的,能够听清楚他的每一个字。 “有的人自己邪恶,就希望全世界的人都比自己坏,有的人自己不幸,却希望所有人都过得幸福。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你所有的罪恶都是你亲手造成的!就算是经历类似,你永远都不是顾言琛,顾言琛也不会是你。” 说完话,沈君辞起身,给赶过来的警方打开了房门。 何文林听着警察冲进来。 伤口的疼痛像是把他整个人撕裂开来。 迷迷糊糊之中,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梦魇之中,这一次不太一样。 虚幻的一切仿佛都被那名法医的利刃划开,魔障消除,片片碎裂。 那梦境清晰。 他终于回转身看到了所有的真相。 …… 下午的阳光照射着草坪,其他的小伙伴都在远处玩着,传来了孩童们的嬉闹声。 他抢过妹妹的风筝放了一会,那风筝忽然挂在了树上。 他有点遗憾,也觉得有点晦气,对着身后的妹妹道:“回头问起来,你就说是你自己不小心挂上去的。” 妹妹哭了:“哥哥……你帮我把风筝摘下来吧,那么高我够不着。” 他仰头看了看那棵树,畏惧了:“算了,不要了。你让爸爸再给你买一个。” “可是我很喜欢这个风筝啊。”小孩一直哭着,不依不饶。 他被哭得心烦,转身走去:“我还有作业要写呢,不陪你玩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过了一会,他还没做完一道题,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孩好像在爬树。 他没管她,低头继续做题。 过了一会,他忽然听到有人尖叫,妹妹从树上掉下来了。 有大人也发现这里出了事,有人在打急救电话,还有人去找他的父母。 他挤过人群往地上看去,妹妹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她的头上有一个碗口大的疤,鲜血不停流出来。 …… 一瞬间,他仿佛又在车祸现场。 他从昏迷之中醒了过来,眼前的一切都是红色的,朦朦胧胧的,然后他看向了自己身旁的女友。 少女往日娇美的容颜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脸上入骨的伤痕,她被毁容了。 女人伸出手,叫着他的名字:“文林,我的腿断了,怎么办……我好疼啊,你救救我……我被卡住了,我好害怕。” 天色一片黑暗,车辆完全变形,冒着白色的气。 周围都是人们的哭声,惨叫声。 他颤抖着从车里爬出来,跌坐在地上,一双眼睛望着女友,仿佛是看着什么丑陋怪物。 司机都死了,她怎么还没死? 他不敢碰她,战战兢兢地说:“我去找人来救你……” 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个刹那。 他想起了过去的海誓山盟,想起了他们许下的诺言。 他如果对她始乱终弃,会得到所有人的谴责,他是个律师,这样的舆论会影响他的事业,难道以后,他就要守着一个残疾的丑八怪过上一辈子? 她为什么没有死?如果死了就好了。 他的脑海里反复想着这个念头。 现场那么乱,根本就没有人看到这一处,他绕到了车后,偷偷掏出打火机,他的手颤抖着,打了两次才打着。点着了地上蔓延出来的油,火腾地烧了起来,逐渐蔓延。 然后他又到了车的侧方,看着女人和那火焰。 女人不知道是他点燃了火。 她惨叫着,向着他的方向,伸出了血淋淋的手:“救命啊,救救我……” 他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其他人发现这里着火了,急忙取出车载灭火器灭火。可是还是没能来得及。 …… 长久的失眠,自我的麻痹,他忘记了这些事。 或者是因为他一直自我欺骗着,不去想事情的真相。 现在他记起来了。 眼角漫出了泪水。 原来,他的梦魇从来都是自己编织而成的。 那处地狱是关着他的牢笼。 他的父亲,女友的父母,那些人说得没错,他就是一个丑陋的,卑鄙的杀人凶手。 他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可是没人发现他犯下的犯罪,没有律法可以处决他。 他杀死的人不止韩清逸一个。 他杀了好多人,可是没有人知道,警察也没有发现。 每一次,他对着别人微笑,那些人都说他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 每一次,他穿着西服革履,站在律师位上,侃侃而谈地在帮着别人辩护,大家都说他是个成功的律师。 可是那梦魇时刻存在,时时提醒着他,无法享有幸福。 只要做错了事,阴暗就一直盘踞在他的心头。 他仿佛分裂了开来,一个他拼命地为自己找着理由,去粉饰着这一切。 另一个他,却仿佛魔鬼,内心期盼着这样的事情发生,肆意享受着为恶的乐趣。 为了遏制他的痛苦,他去引诱其他人,每一次制造出了新的魔物,饮食着那些鲜血,他的痛苦就有片刻的缓解。 这是个饮鸩止渴的方法,随后他的痛苦会更加剧烈。 不得不开始新的循环。 可原来,他自己才是那个魔鬼。 这个地狱,是因他而生的。 有医护人员给他包扎伤口,在他的双手被手铐铐住的那个刹那,何文林忽然感觉到周围宁静了。 他身上的诅咒像是被破除了。 原来那种难受不是源自于孤独,而是来自于他仅有的良知。 他身处无间地狱,因为他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沈君辞走出那间房间,他把刀子交给了警方的同事。 有医护人员过来给他包扎,有人在感慨着刚才的凶险,还有人问他相关的口供。就连丁局都专门电话过来,安慰他让他好好休息。 沈君辞有点困,也有点累,一一回答着那些问题。 随后他等到了要等的人。 顾言琛终于从对面的楼赶到了这里。 他的胸口起伏着,右手按着伤口处,显然是跑过来的。 看着他平安无事,顾言琛终于松了口气,他冲着他伸出手:“我来接你回家。” 沈君辞看着眼前的顾言琛,他的风衣里还穿着病号服,这么个奇怪的穿法竟然不难看,反而还有点别致的感觉。 他轻声说:“我认识回家的路,你还是乖乖回医院吧。万一伤口裂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言琛伸出手,擦了擦沈君辞嘴角沾着的血迹。 他会咬人,这只小猫好凶。 “等我出院,我们住在一起吧。”顾言琛微笑望着他,“有人等你回家,这句话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沈君辞愣了片刻,伸出手搭在顾言琛的手心里。 从指端传来的温度,直抵胸口。 他回答:“好。” 这个夜晚,终于在弑魔之后,迎来了片刻的宁静。 也许明天,会是个晴天吧。 第106章 同居 两天以后。 顾言琛申请了提前出院。 对于院长公子的这个请求,医生没敢硬加阻拦。 于是在下午进行完一次全面检查,确认愈合情况不错以后,顾言琛终于办理了出院,恢复了自由身。 主治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伤口还没完全稳定下来,先别剧烈运动。晚上可能会发烧,退烧药我也给你开了,要按时换药服药。” 顾言琛连声答应。 然后他就和沈君辞一起回了家。 吃过饭以后,顾言琛把无量拉下去简单遛了一下。 沈法医则是接了雪芽,然后把一些简单轻便的生活用品搬到了对门。 这段时间不见,小猫咪又长大了一圈,大眼睛圆溜溜的,爪子粉嫩。 两个人撸了一会猫。 他们把雪芽的猫窝安置在了阳台的另一端,和无量的遥遥相望。 怕猫咪应激,宠物店特别叮嘱,头两天先把猫放在笼子里,等适应了再放出来。 小猫咪趴在笼子里,喵喵叫着,看着新环境。 无量蹲在笼子外,摇动着尾巴,面色慈爱地打量着这个新邻居。 过了一会,无量冲着笼子的位置伸了一下爪子,小猫也伸出爪子。 看它们相安无事,沈君辞才放心了。安顿好了宠物,他又去对门搬了一些东西。 顾言琛想要帮忙,沈君辞怕他伤口再伤到,没让他干活:“听话,以后有的是你表现的机会。你这刚出院还想要再住回去吗。” 随后沈君辞又道,“反正离得近,我不搬重的东西,可以蚂蚁搬家。” 因为几天没在家,很多地方需要打扫。 等他们全都弄完以后已经到了差不多该睡觉的时间。 沈君辞摆出了几盒药,又把温度计放在床头,他认真叮嘱顾言琛:“伤口还没愈合,这时候不能大意,晚上你如果不舒服,就叫我。” 顾言琛道:“真没那么严重,我身体扛得住的。” 洗漱好,躺在一张床上,顾言琛关了灯,他怕沈君辞不熟悉环境,开了一盏小夜灯。 两个人安静躺着,却都睡不着。 顾言琛睡在外侧,他的伤口在右边的侧腹处,只要不压着伤口,就不太疼。 沈君辞睡在里面,过了一会,他开口道:“我听说,何文林被捕以后,极其配合,供述出了不少消息。” 顾言琛也没睡,他嗯了一声,开口道:“好像是刑队带着人去抓了几名策划师,还清剿了几处地方。最近在查处相关的案件。” 这一次,无论是对河图商会还是保洁公司,都给予了重击。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也是来之不易的胜利。 顾言琛安静了一会,又想起了什么,他对沈君辞道:“对了,明天我有事情和你说。” 沈君辞闭上双眼:“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 沈法医合眼一会,又把眼睛睁开。 他还是睡不着,脑子里想了很多,过去认识顾言琛的种种,五年前身为林落时的那些事,随后又想到了现在,想到了最近。 他是林落,但又不是林落,他割去了自己幼稚嚣张的一部分,又获得了坚韧卓绝的一部分。 和日思夜想的人同床共枕,沈君辞轻轻问顾言琛:“你为什么喜欢我?” 顾言琛呼吸平静,停顿了一会,就在沈君辞以为他得不到答案的时候,顾言琛开口:“我觉得每个人都一定经历过很多事情,才成为了现在的自己。无论你有着怎样的过去,我就是喜欢承受了那些,走到今天的你。” 屋子里的灯暗着,可是又并非是漆黑一片。 顾言琛的声音低沉,带着磁性,他说:“而且特别喜欢……” 说到这里,顾言琛侧头看向沈君辞。 顾言琛背对着夜灯,沈君辞看着他的眉眼,漆黑如墨。 沈君辞在那一瞬间,感觉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却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仿佛只有打开胸腔,掏出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才算是真正坦诚相见。 他开口道:“我也喜欢你很久了。” 顾言琛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手。 肌肤的相触传递着温度。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一时只有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 顾言琛忽然翻身坐起,他的左手抚在沈君辞的耳侧,轻轻吻在沈君辞的唇上。 亲了一会,他分开凝望着身边的人。 顾言琛的指尖在沈君辞的耳朵上摩擦而过,从耳廓划到耳尖,随后又移下来,到他脖颈间缠着的白色绷带,白玉一般的锁骨。 随后顾言琛拉起了沈君辞的手,亲吻着他指尖的伤口。 新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酥酥的感觉。 沈君辞仰望着他,眼睫眨动。 吻了片刻,顾言琛凑到他的耳边说:“我好想你。” 这个想似乎是可以有着多重的理解,无论是现在分开的时时刻刻,还是过去相隔的五年。 在温暖温馨的房间里,他们相拥在一起。 顾言琛轻轻吻身下的人,一口一口,像要把他融化掉然后慢慢吃了似的。 沈君辞难以形容这个吻,和上次他们在暗巷之中躲避时的那个吻完全不同。 顾言琛把控着他们呼吸和亲吻的节奏。 吻得小心翼翼,却又深邃缠绵。 像是春夜里轻轻落下的细雨,像是秋天滴落在叶子上的露水。 像是漂浮在空中,又像是深潜在海底。 氧气有些不够了。 深入浅出的探索之中,顾言琛的手下移,搂在了沈君辞的腰上。 沈君辞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软了下来。 他忽然想到了雨果的一句话:“最大的幸福,就是确信有人爱你,有人因为你是你而爱你,或者更确切地说,尽管你是你,有人仍然爱你。” 原来爱情是如此美好,可以冲淡一切的烦恼,他们此刻是幸福的。沈君辞忽然希望能够有控制时间的能力,把眼前的这一瞬无限延长。 吻到最后,沈君辞才提醒了顾言琛要谨遵医嘱。 顾队这才没再继续,过了一会暗火终于下去了,两个人都沉沉睡去. 深夜,月光洒了下来。 这是普通人已经入睡的时候,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夜晚的欢愉刚刚开始不久。 在槟城的一块核心区域,建有一片楼宇,那是一栋巨大联体别墅。 这里原来是早年的一座军阀府邸,叫做史家公馆,后来这里被后人改造了,这么多年几次易手。 现在因为这处公馆在这条路的十三号,所以被称为十三公馆。 随着城市的发展,槟城的市中心寸土寸金,这座十三公馆也被翻修过,内外装修得富丽堂皇。 几年以前,这里更是被人以数亿元的价格高价买下,成为了一家不对外营业的私人会所。 这座会所现在的主人名叫高世轩,正是槟城富商盛千城的外甥。他结交了一些富商子弟,把这里当做一处高档娱乐场所。 此时,别墅的停车场里停满了各式的豪车跑车。 今晚这里有一场小型party举行。 院子里放着音乐,高世轩还专门请来了几个dj,用了豪华音响,闪动的灯光,舞动的人群把这里弄得宛如迪厅。 美食,美酒,震耳欲聋的音乐,穿着短裙的少女,托着酒盘而过的各色帅哥。被簇拥其中的是几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们的衣着时尚,脚上穿的,身上戴的,全都是一水的名牌。 借着酒意,那些人放纵着,大笑着,甚至有直接拉了女孩就往公馆里的房间走去。还有人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喝着一些什么。 大概是玩得不开心,其中一位穿着白色t恤的男人忽然啪的一声,扇了其中一个女孩一巴掌,随后给了她一脚,女孩被踹中了胸口,手里的酒杯碎在地上,洒了一地的酒,酒杯也碎成了玻璃渣。 男人还不罢休,上去对女孩一阵拳打脚踢,把她的脸往玻璃上按。 那女孩哭着不停求饶,根本无力反抗。 有位上了岁数,经理模样的男人忙出来维持秩序:“姜少,你消消气,这女孩刚来的,不懂事,服务不周,你多担待。” 这男人名叫李一阳,是这里的实际负责,那叫做姜少的少年给他面子,这才停了手。打完人又回到了座位上。 很快有人上前,把女孩扶走,又把地面收拾了。 有几个人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可大家都对这样的事情见怪不怪,照玩不误,宴会照旧。 这位叫做姜少的,全名是姜颂,他家里是做城市供电的,附近几个城市的路灯都出自他家。 姜家特别有钱,姜颂也出手阔绰,只是他有个不好的习惯,脾气上来时就喜欢打人,有传闻有女孩被打残过,还有传闻说有和他约会过的女人后来就失踪了。反正家里有钱,就用钱平事。 这是圈子里都知道的八卦传闻,也就见怪不怪了。 夜逐渐深了,人们也有了醉意。 姜颂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软件,聚精会神看着。 李一阳把场子的其他地方安顿好,又凑到刚才打人的姜颂身旁:“姜少,怎么不玩了?” 那被叫做姜少的端着酒,看着附近的男男女女皱眉道:“没意思,都是玩烂了的,” “小程那边最近搭上了几个影视学院的学生……” 姜少摇了摇手:“总是这一套,真是让人提不起兴趣,新鲜的有吗?”说到这里,他指着手机上的女孩问,“这个鱼缸里的能够给我找来吗?钱不是问题。” 李一阳道:“这个还真的可以……就是价格有点贵。我这里联系一下。” 随后他出去打了几个电话。 一个小时以后,一位穿着裙子的女孩被人从车上拉了下来,女孩穿着一件简单的睡裙。 她看起来二十多左右,是清纯甜美的长相。 “对,就是她。”姜颂看向瑟瑟发抖的女孩,借着酒意,不怀好意地笑了…… 此时,女孩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满脸的惊慌失措。 院子里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其他人对女孩的呼救置若罔闻。 姜颂迈步走向女孩,伸出手去,把她拉入怀里:“李经理,代我向你们高总问好。”.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一个小时以后,一辆黑色的车驶入了十三公馆。 一位身着黑衣的中年男人从车上走下来,他的手里拎着一个银色的箱子,而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差不多年岁的女人,背着一个有点大的书包。 这两个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出入这种高档会所的客人。 他们一直走到了大门口,有门童帮他们打开了门,把他们引入了金碧辉煌的大厅。 李一阳早就急切等在那里,他见到两个人问:“最近你们的生意还安全吗?” 男人道:“当然,公司里虽然被抓了几名策划,但是他们和我们是分开的。要不然,沐老板也不会让我们出来。” 李一阳道:“那就好。” 三个人坐着电梯上楼,穿过了长长的走廊,打开了一道密码门,来到了后面的隐秘之处。 李一阳直接把他们引到了一间卧室里。 这是一套带着洗手间的套间,足足有百平米左右,桌子上摆放着红酒,酒杯以及一些水果。 此时屋子里十分凌乱,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地面上有血迹,打碎的玻璃飞溅得到处都是。 绕过床,就可以看到地上躺着的一具年轻的女尸,那正是今晚被拉到公馆的女孩。 黑衣男人蹲下身看了看,女人的尸体还是温热的,显然刚刚死去不久。 李一阳熟门熟路问他:“还是老规矩?” 男人道:“放心吧,交给我们来处理,没有动过现场吧?” 李一阳道:“没有动过,客人已经送走了。” 之后李一阳就退出了房间,不忘把门锁好。 黑衣男人和女人先把自己全副武装,他们穿上了雨鞋,披上一件透明色的雨衣,戴上了口罩帽子手套。 黑衣男人在洗手间打扫好一块地方,随后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膜,把尸体抱着放在了上面。 女人则是开始打扫房间,她把地面上细碎的玻璃清扫干净,用布子把所有的指纹擦去,血迹擦去,一根头发也不放过。随后她喷洒上了鲁米诺,进行检查。 男人继续处理尸体,他取出了钳子,像是牙医一样,把尸体的牙齿一枚一枚地拔了下来。 随后他从箱子里取出了一瓶化学试剂,把那些试剂倒在了女尸的脸上。 屋子里腾起一股难闻的味道,随后响起了一阵嗤嗤的声音,液体在女尸的脸上灼烧着,姣好的面容逐渐在药剂的腐蚀下血肉消散,一些地方显现出灼烧后的炭色。 再然后是处理指纹,女尸的手指和脚趾指纹全部清除。 做完这一切,男人开始观察女尸的身体,遇到胎记和伤口的地方,就用试剂破坏。 外部处理完成,就是内部,他把身体从胸往下横着切开,取出胃部,把里面的食糜倒入了厕所里。 大约两个小时以后,一具尸体已经被分离开来,被分为几段。 容易辨别尸体身份的地方比如脸部、指纹悉数毁去。 尸块用塑料包裹着,装入了三个巨大的多层塑料袋中。 袋子拎出来,女人就又把洗手间仔细打扫了。 等他们把一切处理好,雨衣和东西收好,再次打开了房门。 李一阳站在不远处。 黑衣男人道:“都处理好了,记得,三个袋子分别埋在不同的地方。”他说到这里又问了一句,“下面办事的人牢靠吧?” 李一阳点头道:“放心,都有把柄在我们手上,除非是他们不想活了。” 黑衣男人和女人拎着东西往出走,不忘提醒:“记得把另一半的费用付到公司的账上。” “放心吧。”说完李一阳回到了房间里查看。 屋子里干干净净的,除了一些味道,看不出来一点案发现场的痕迹。 一个鲜活的人,就这样消失于尘世之中。 如今只要把这些尸块埋掉,一切就干干净净地结束了,任谁也找不出他们和凶案之间的一点联系。 李一阳随后又做好了各种善后的安排。 三辆车驶出了公馆,分别开向了槟城的不同方向。 今天的天气很闷,就算是会所里开了空调还是有些热,李一阳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一个小时以后,他接到了电话:“李总,我们把尸体埋好了。” 李一阳想着,还是应该和高世轩汇报一下,拿起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 过了一会,对面才接了起来,懒洋洋地说了个:“喂。” “高总,这边出事了……”李一阳道,“今晚鱼缸里有一条鱼,跳出了鱼缸,死掉了。” “几号缸里的鱼?” “四号。” “可惜了,我还挺喜欢那条鱼的,长得漂亮,身材也不错,是谁做的?” “就那位姜家的少爷……” “我就知道那小子早晚出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找打扫卫生的来就行了。”高世轩打了个哈欠,似是在怪李一阳大惊小怪,惊扰了他的好梦。 “我们已经找过了,也处理好了。”李一阳咽了下口水,还是难掩心头的紧张,“就是最近警方刚查了基金会,然后又抓了一些策划师。我们是不是小心一点。高总你看,是不是把线上的业务停几天?” 高世轩轻笑一声:“怕什么,那些事情已经结束了,火烧不过来。我们这里,一切照常。”. 凌晨,顾言琛家中。 一片安静。 睡得迷迷糊糊,顾言琛觉出来沈君辞的身体忽然动了动。 他睁眼,发现沈君辞支起了身,右手支在他的头侧,左手想要伸手去取床头柜上放着的温度计。 屋子里的小夜灯发出一点点的光,照得沈君辞的脸像是月光下的白瓷,沉静美好。 顾言琛睁眼看着沈君辞,他感觉一股暖流汇入了身体。 沈君辞迷迷糊糊地,还在固执摸着桌子上的温度计,身体在顾言琛身上轻轻蹭着。 感觉又要擦枪走火,顾言琛轻咳一声拉住了沈君辞的手:“别找了,我真没发烧。” 沈君辞似是有点不信他,放弃了寻找温度计,随后低俯下身…… 顾言琛就看着沈君辞贴了过来,还没提防,两人的额头就触在了一起,那是一种微凉的触感。顾言琛用左手扶住他的身体。 暗夜里,顾言琛觉得又是一把火燃了起来,像是把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 温度正常。 沈君辞这才是信了,贴了片刻分开身,他还没太睡醒,声音有点发哑:“真没发烧,那不用吃药,你继续休息吧。” 沈法医说完翻过身,没过一会就呼吸平静,自己又睡过去了。 只留下顾言琛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睡意全无。 作者有话要说: 顾队想:这才是同居的第一天,以后要怎么过…… 第107章 并肩 第二天一早,沈君辞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过了早上九点,作为伤员的顾言琛不在床上。 今天两个人早都请好了假。 丁局也叮嘱他们好好休息几天。 沈君辞揉着眼睛起身,发现顾言琛已经遛好了狗,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早饭。 看到他醒来,顾言琛道:“快去洗漱,然后过来吃饭吧。” 沈君辞问:“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顾言琛看向罪魁祸首:“有点失眠,半夜醒了没有睡着。” 沈君辞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来照顾伤员的,还是被伤员照顾的。 他去洗了脸,坐在了桌子旁,顾言琛侧身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早安吻。” 沈君辞问顾言琛:“伤口还疼吗?” “只有一点,不影响做事。”顾言琛望着沈君辞道,“今天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沈君辞沉默片刻道:“我也有一些话想要对你说。”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他们算得上是各自为战,但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战斗,战局转变。 如今,情况又有些不同了。 这个时候,他们似乎都需要这次沟通,必须交换信息,并肩作战,才能够为面对将来的一切做好准备。 沈君辞匆匆吃完了早饭,把碗筷简单收拾了。 顾言琛则是把客厅里放置的一个白板拉了过来。 那白板有点厚重,沈君辞想要去帮忙,顾言琛却摆了下手,示意他坐在沙发上。 无量也跳上了沙发,卧在沈君辞的旁边。 沈法医就用手摸着狗子身上的毛。 这板子是顾言琛买来辅助整理案件线索用的,他把上面的记录擦掉。 随后顾言琛打开了客厅里一直锁着的柜子,取出了厚厚的一叠资料。 沈君辞已经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了。 顾言琛大约整理了一下资料,像是往常主持会议一般开口道:“想要赢得胜利必须了解我们的对手,也要认清楚现在的局势。槟城现在局面的形成,还要从六年前说起,那时候,槟城市公安局的局长林向岚还在岗位上。” 沈君辞嗯了一声,听着他说下去。 “林局一直致力于槟城市的长治久安,他曾经打掉了槟城最大的犯罪组织,也就是槟城市的暗夜皇帝——许承煌。那时候,槟城的赌场被查处,数处娱乐场所关闭,警方缴获了几吨毒品,大量的非法枪支。可是随后,林局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沈君辞的神情严肃问:“是什么问题?” 顾言琛转身,在黑板上画着图:“在这个城市里,本来就有黑白两种颜色,我们警界,检察院,法院,以正义,法律为代表的集体,就是白。” 说到这里,他画了一个圆,写了个警字。 “那些地下的黑市,赌场,毒品贩卖,违法乱纪,就是黑。” 另一个圆出现在了白板上,顾言琛在旁边写了个一个黑,代表许承煌曾经的黑恶势力。 “但是一切又不止是这么简单,在黑与白之间,有着大量的空白地带,有一些人借助着金钱与权势,游走在犯罪边缘,却想方设法,逃脱着法律的制裁。表面上看,他们是清白的,其实背后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这些人,属于灰色的。至少表面上看,他们不属于两方之中的任何一方。” 讲解着,顾言琛在原本空白的位置,打上了一些斜线。 沈君辞点了一下头。 顾言琛指着图继续说。 “原本,黑白灰三种势力的关系是黑白对立,灰色暗藏其外,可是当黑色的地带被打掉了以后,灰色势力吞噬了一些许承煌遗留下来的人脉产业和地盘,得到了急速的扩张。整个城市看似平和,可其实上,那些灰色的势力忽然变大,甚至要在当时的白色势力之上。” 一边说,顾言琛一边擦掉了那个原本的黑色地方,象征着正义的白球,遁入一片灰色之中。 清晨的阳光从阳台照射进房间里,投射出一些光束。 顾言琛的神情无比认真。 “随后,这些灰色地带的颜色也开始变深。” “林局曾经反思,自己打掉许承煌而没有处理好后续引起的一系列事情,导致有人借此渔翁得利。” “随后林局想要转头对付那些掩藏在之后的人,可是那些人,却远比许承煌那些人狡猾,想要抓住他们的把柄,甚至想要摸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那些人,因为有钱,有手段,利用腐败与威胁,开始侵蚀其中的一些人。” 顾言琛说到这里,转身靠在一旁的桌子上,他面向了沈君辞继续道。 “林局开始了调查,他希望能够集结警方以及政法的力量,与之对战抗衡。” 如今他说来,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当年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黑色尚好识别,灰色却难以分辨,而且进行清剿,必然会触碰到很多人的利益。 这样的对抗,无疑在进行宣战。 这是一件伟大的事,可却无比艰难。 当年的林向岚就是倒在了这里。 他所留下的孤坟,成为了指引人们寻找真相,寻求正义的路标。 顾言琛的声音沉了下来:“就在这时,对方也发现了林局的意图,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沈君辞听到这里,眼帘低垂了下来,他说出了两个人都已经笃定的事实:“林局是被人谋杀的。” “为了阻止被查,那些人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林局曾经给我留下遗言,让我不要去追查他的死因。我当时,也告诉了林落这一点。”顾言琛说到这里道,“林局去世的时候,只有我在身边,他给我留下了遗言。” 沈君辞眼睫一眨,抬眸看他:“林局说了什么?” 他知道这个遗言是无比重要的。 在当年,他不是警界之中的人,就算是作为林向岚唯一的直系亲属,顾言琛也没有告诉他。 时隔数年,他终于坐在他的对面,与他讨论这些。 这些遗言事关重大,可能会是解开局面的关键。 顾言琛略微压低了声音:“林局告诉了我河图商会的存在。然后告诉我,有一些证据在鹿鸣山。” “鹿鸣山?”沈君辞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河图商会他也早已经查到,可是鹿鸣山他却是第一次听说。 随后顾言琛又回转身去,把白板上的字擦掉,他取出了一些磁性贴,开始往上面贴各种的资料。 “林局在死前提及了鹿鸣山这个地名,这是位于槟城北面的一座山,在当初林局去世以后,我就开始了暗中调查,这些年来,我几乎一到两周就会爬一次鹿鸣山。可是时至今日,实话说,收获不多。我还没有找到林局所说的,值得称得上罪证的证据。” 顾言琛说着就把鹿鸣山的照片,以及各种相关的新闻报道,相关信息贴在了白板上。 这些资料的整理,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 沈君辞看着白板上的内容,一时觉得心中在涌动着暖流。 这么多年,顾言琛都是在为了查找真相在努力着,他从未放弃过。 “关于鹿鸣山,我一直没有查到太多的线索,只能先追查背后的河图商会。这些年关于河图商会,我也搜集到了一些信息。”顾言琛开始画一张树形结构图。 “商会基本上从上到下,分四层,第一层,会长,第二层,几位会中骨干,第三层,高级会员,第四层,普通外围会员。” 随后他贴上对应的人。 “像是之前我们在案件之中接触到的一些人,比如钟志淳,就是这里的外围会员,而姚林,则是高级会员,至于以基金会敛财的韩清逸,就是骨干会员。” “在核心成员中,还有号称拥有半座城的盛千城,以及一位叫做霍蕾的女人。” 白板上,已经展开了一副版图,这些人便是他们的敌手,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非富即贵,关系又盘根错节。 “商会的外围,还存在着一些组织,为商会所用,比如老板的保洁公司。保洁公司之中,有像是梦师,丁玥染那样的策划师,像是猎犬那样的布景师,还有负责清理现场和痕迹的清道夫。” 沈君辞点头,顾言琛的资料收集得非常详尽。 “我原本想不明白鹿鸣山和商会的联系,直到这个案子,查出了基金会和河图商会的关系,我又发现了一些联系。”说到这里,顾言琛把一份资料递给沈君辞。 沈君辞看着眼前的材料,他也发现了一些端倪:“槟爱基金会的创立者甄家旭曾经在鹿鸣山的绿化一事上捐赠了数亿元,购买了大量的树苗,进行了种植……那么,甄家旭有没有可能是河图商会的会长?” “很有可能。”顾言琛点头,神色严肃认真,“我认为他是在掩盖着什么。” 这么多钱,大片的绿林,打着绿化的名义种了过去,防止了水土流失,对槟城人算是一件好事。 可是其后是不是另有他们所不知道的缘由呢? 他们不得而知。 第108章 目标 清晨,顾言琛家中。 “我也有一些事,需要告诉你。”沈君辞开口道。 “其实一直以来,省会乃至于更高层都对槟城的事有所关注,包括王局下台,都是高层博弈的结果。但是省厅的贺局知道,想要拔除这些盘踞在槟城多年的势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顾言琛点头,王局在任时,养了一帮懒政之人,其他几个分局不说,二分局和四分局的作风他们就领略过。同时把所有人撤下来是不现实的,必须慢慢清查,而且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还会互相打掩护。 沈君辞的手指交叠:“从上往下,是查不到什么的,必须要身入局中,所以,我作为先行人进入了槟城市局。” 这是与对方备战前不可或缺的一步。 这也是一项艰巨而危险的任务,他需要深入槟城的警务系统,深入槟城的市井民间,摸清整个槟城的情况。 “定期的,我会把这边的工作进展汇报给省厅。” 顾言琛心里的很多事都有了答案。 他开口问:“那当初,暗中帮助章可北的人是不是你?” 沈君辞道:“当时有人通过一些技术手段联系到了章可北,把视频发给了我,我在剪辑后进行了匿名发布,目的是为了引起警方的注意,尽快找到她的藏身之处。在事后,省厅网警部门暗中对很多的账号进行了查封和暗中调查。” 顾言琛又问:“你上面的人是谁。” 沈君辞道:“直属贺局。” 虽然很多行动不合常规,没有按照标准官方流程,但是都是特殊情况下的特殊处理,贺局知晓,并且有批准行事。 听了他的解释,顾言琛松了一口气。 “计划从什么时候开始?” “今年年初开始。” “你下派的目的,丁局知道吗?” 沈君辞摇了摇头:“我下派的事仅仅是和他打了招呼,并没有告诉他目的,更没有说详细的计划。” 法医并不是刑警,在市局之中也不会引起各方面的注意,适合隐藏自己,反而更加方便行事。 “也就是说……丁局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顾言琛还有些疑问,“那省厅为什么没有选择直接告诉丁局?” 沈君辞解释道:“在林局去世之后不久,贺局被调到了省厅,那时候王局已经上任。贺局在整顿省厅的过程之中,时刻关注着槟城的动向,他发现槟城的局势看似太平,其实却有诸多的问题。市局与省厅相隔千米,有些天高皇帝远,贺局觉察出了王局的异常,也知晓了河图商会的存在。他借着王局工作失误,这才有了王局下马一事。” “随后整顿计划的第一步,就是选择了丁局来入驻槟城市局。” 顾言琛思考了片刻,会意道:“丁局是个好警察,耿直不阿,公平公正,可他并不咄咄逼人,也没有足够的震慑力,而是勤勤恳恳,一直在推进本职工作……” 这样的一个人选,不会带给对方危机感,也不会打草惊蛇。 如果派下来的人大张旗鼓就开始以强硬行事,很可能还没有接触到对方的核心,就已经受到众多阻力,甚至把对方逼急了,还会让林局的悲剧重现。 沈君辞点头:“其实丁局继任以来,上上下下有人故意试过他几次了,正是因为丁局并不知道省厅的决心和计划,所以才能够在那些人看来觉得高层所知甚少。这样对方行事会更加肆无忌惮。如果丁局知道了省厅的目的,那行动上会更加具有针对性,那些人会更加防备。反而起不到效果。” 他继续说:“省厅高层也曾经做过很多种方案,最初也曾经考虑过,直接让丁局成立专案组针对河图商会进行调查。” “但是河图商会没有实体,表面上不可见,实际的势力却深入槟城各个方面。如果真的这么操作,这个专案组恐怕一成立就会被从上到下进行抵制,工作难以推进,还容易走漏风声。” “所以,贺局认为,从整个城市的格局来说,贸然从高层空降,是无法达成目的的,而且这么做目标也过于明确。” 顾言琛对此深有体会。 他主持特刑科就已经感觉到了来自下属分局的阻力,特刑科尚且如此,如果直接明面上成立针对于此的专案组,恐怕会举步维艰。 “这个计划是个长久计划,目的是调查出河图商会所做的违法之事以及牵出背后的人。为了平稳过渡,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一上来就让对方有所防范,提升警惕。所以,省厅通过引导丁局建立特刑科,来完成这一计划。” 顾言琛明白过来:“因为特刑科处理重大舆论案件的性质,必然就会接触到河图商会和其背后的势力……” 沈君辞嗯了一声:“有的案子是自己撞过来的,有的案子是有意去寻找的,还有的,是省厅里直接下达命令,把案子放在特刑科的。把河图商会的调查插入到普通的案件之中,才能够更为隐蔽,也更为安全。” 顾言琛问:“那我这个人选呢?” 沈君辞坦然:“省厅也曾经考虑是否要下调人员,但是外来人员很可能会水土不服。所以在半年以前,你就被定为了执行人选。只是开始时,贺局对你的办案能力有所顾虑,也对整体的事态还不够了解,所以我之前没能和你坦白这些。”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低声道:“瞒了你这么久,对不起。” 顾言琛道:“我理解,工作需要。” 因为开始并不能确认顾言琛就是最终的操作人员,所以之前的一段时间,相当于是他的考验期。 在此之前,牵扯众多,很多事情贺局没有点头,沈君辞也不方便透露给他。 表面上看,他们一个是法医一个是队长,是亲密无间的合作关系,甚至暗生情愫,但是在工作问题上,沈君辞还是不得不隐瞒着他。 而这种隐瞒,不失为一种保护。 在基金会被查处之后,顾言琛得到了省厅的认可。沈君辞也终于可以对他言明一切。 他们说到这里,沈君辞微微颔首:“我推断,河图商会以为是特刑科的人查到了他们,所以最近才采取了一些行动。” 顾言琛道:“可其实,他们这些人,早就已经被上面盯上了。” 沈君辞点头道:“等到时机成熟,有督导组会从中央和省里抽调人员下来,到时整个特刑科会转为针对河图商会的专案组。” 顾言琛又问:“督导组什么时候会来?” 沈君辞道:“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贺局认为案件的份量还不够重,我们需要找到实证,摆在绝对高层的桌面上。” 目前仅仅是暴露出了基金会那一脉,河图商会里已经采取了断臂措施,把一切都归到韩清逸身上。 现在督导组就算是下来,也只有责罚眼前的事,根本起不到连根拔起的作用,那些人反而会因此警觉,销毁证据。 简单来说,现在的案子还不足以撼动上层,他们必须挖到更深的地方,牵扯出更多的罪恶。 谈话进行到了这里,两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他们没有谈论林局,没有考虑个人的恩怨。 可他们今日讨论的这一切,是与他们自己,与整个市局,甚至与整个城市的命运都息息相关的。 顾言琛会意,目光深邃:“那就让这把火烧得再烈一点。” 沈君辞道:“其实不光是我们两个,还有人们一直在暗中努力。” 顾言琛问:“下一步的目标,有了吗?” 沈君辞沉思了片刻道:“如果能够有相关的案件,我想查十三公馆。” 顾言琛走过来,坐在沙发上。他侧头,看着沈君辞的侧脸:“不管前面的路如何,我都会陪着你走下去的。” 天空之中,云卷云舒,今夜可能会有雨. 夜晚的槟城,一切都在黑暗之中。 一声闷雷之后,哗哗的大雨瓢泼一般降落下来,一刻不停,把各种痕迹冲刷了个干干净净。城市里的排水系统仿佛当了机,降下来的水来不及排走,道路上满是厚厚的积水,几乎漫过了路沿。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大部分人都选择留在家中。 街道上一片萧瑟,只是偶尔有不得不出行的车辆驶过。 此时,一辆银色的汽车快速行驶在出城的路上,车开得很急,轮胎飞速转动,发出划水的声响,在积水的甬道上轧起一片水花。 坐在车上的司机是一名年轻男人。 他的额头上有汗,双手紧握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 雨刷不停左右摆动,城外一片漆黑,道路的尽头,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很快,汽车终于在夜色之中停了下来。 男人摇下车窗,探出头去观察,神色有些紧张。 这里四下寂静,没有人影,仿佛已经与人世隔绝。 在车的前方,是一棵参天的古树,树是香樟树,枝叶浓密,树干粗壮,需要几个成年男子环抱在一起才能堪堪揽住树身。在树身上缠绕着巨大的花藤,垂落的树枝缠绕着各种的祈福的红绳。 放在这里,应该很容易被人们发现了吧? 男人终于松了口气,车内橙色灯光映照下,可以看出他的长相年轻英俊,可是他似乎多日没有睡好,眼眶之中眼窝深陷,有着浓重的黑眼圈,下巴上也长满了青色的胡茬。 雨还在不停下着,拍打着车窗,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观察过后,男人打开了车门,走出车外。他没有打伞,任由大雨淋湿他的衣服和身体。 男人拿着手电,打开了后备箱,大着胆子从中取出了一个黑色袋子,打开以后一层层剥开。就算是在雨中,依然有一种难闻的血腥味飘散而出,汇入空气之中。 手电的光亮照射着袋子里的东西,发出有些渗人的惨淡光亮。 男人的心跳加速,他把手电咬入口中,双手用力把袋子里的尸块抱了出来。 那是尸体从头部到胸部的地方,连着两截手臂。 手电筒只能照亮一小片的地方,男人的手触及着尸体头上的长发,五指仿佛陷入了湖底的水藻。 捧着那一段尸体,他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他想把尸体放在树下,还没放稳,天空之中就传来了闷闷的雷声,随后哗地一声,一道闪电划破了黑色天幕。 在闪电照耀的瞬间,男人正好和人头对视。 那尸体的整张脸皮都已经被腐蚀掉,原本是脸的地方,已经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 女尸的一只眼睛半睁着,瞳孔变成了灰色,那眼神仿佛在凝视着他,又像是在无声责问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夺命的厉鬼,张开无牙的嘴巴袭向他的脖颈。 男人的心跳瞬间快得如同鼓擂,他啊地惨叫一声,丢开了手里的尸体,男人跌倒在地,他的手脚被树枝划破,鲜血流出。 手电掉落,漆黑的雨夜伸手不见五指。有风吹过,一时树上的铃声大作。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他起身跪在地面上。 男人浑身颤抖,牙齿打颤,连续磕着头:“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我伤害的你,我不忍心看你死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好不容易把你的尸体运到了这里,到了明天早上,应该就会有人发现你,有人会替你鸣冤的。” 他磕了几个头,直到浑身的肌肉都感觉脱力,才停了动作。 对面的尸体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 雷电渐息,四周围再次安静下来,铃声停止了,只有雨声传来。 男人抬起头看了看,好像尸体的面容都没有之前那么可怖了。 许久之后,男人才恢复了心跳。 他连滚带爬地起身,仿佛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木偶,踉踉跄跄地逃回了车里。 坐在车内,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惊魂未定地打开了空调的暖风,车内的温度逐渐升了上来。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回头望去,漆黑夜里,那一截血淋淋的女尸就立在树前。 他用备用的手机发了几条信息,分别和家人朋友辞行。 最后一条信息他发给了一位特殊的朋友:“对不起,我还是背叛了那些人,从今天起,不要再联系我了。” 做完了这一切,男人再次发动了汽车。 他的双目血红着目视着前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第109章 血尸 清晨,顾言琛比往常醒得都早。 他看了看身侧熟睡的沈君辞,沈法医把脸埋在被子里,睡得安静极了。 顾言琛平复了一下心情,去用冷水冲了个澡,自己换了药,他给雪芽铲了猫砂,决定先下楼去遛无量。 迎着朝阳的晨光,顾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思索着这谨遵医嘱还要遵到什么时候,再这么下去,只怕要日日失眠了, 顾队抽着烟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君辞现在起床了没?” 一提起沈法医,无量就嗖的一声望向他,耳朵也支楞了起来,那双眼睛通人性一般。它的后腿用力,往顾言琛身上扒。 顾言琛知道这是狗子求关爱的动作,他伸手摸了一把无量的头:“你说,今天他想吃什么早点?” 以前无人的时候,顾言琛也会和无量说话,但是大部分是一些随口的感慨。 现在问完了问题,顾言琛自觉给无量喂了一把狗粮。 他和只狗说这个干嘛呢?而且还是一只被阉了的单身狗。 无量在狗里算是早熟的,有瞬间,顾言琛觉得它听懂了他的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它的眼睛陡然一亮,吐出舌头哈了两声,拉着顾言琛就走。 前警犬自然力气不小。 顾言琛伤刚好,不敢和它硬刚。 无量一直走到了小区外面,蹲在了一个油条摊前,赖着不走。 顾言琛很少带狗子来这么多人的地方。 黑背看起来有点凶猛,排在队伍后面的女生啊了一声,有点害怕地往旁边躲。 顾言琛忙收紧了狗绳道:“不好意思,退役警犬,不咬人的。” 他说着把无量往回拉:“走吧,回去了。”这狗遛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家了。 无量纹丝不动。 顾言琛指了指前方问:“你的意思是,让我买这个做早点?” 狗子蹲着,嗷呜叫了一声,摇晃了一下尾巴。像是在回答他的疑问。 顾言琛看了看时间还早,就排在了队伍的末尾。过去顾言琛没见过沈君辞吃这个,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但是大清早这么多人排队,可见这油条还是做得不错的。 排队就花了二十多分钟,顾言琛买了豆浆和油条回来,沈君辞刚起身。 无量目的达成,深藏功与名,挥一挥狗爪不带走一片云彩,吃了点狗粮就趴窝里休息去了。 沈君辞接过了顾言琛递来的早餐有点欣喜,他顺手就把豆浆扎穿了:“谢啦,我挺喜欢吃这家油条的。” 门口这家的油条做得不错,外面炸得酥脆,里面裹了点咸蛋黄的馅,吃起来口感沙沙的。就是每次沈君辞起的晚,需要排个长队,他犯懒,就吃得比较少。 “你喜欢就好。”顾言琛说着,决定晚上给无量加个鸡腿。 早点还没吃完,丁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顾队啊,我本想让你和沈法医多休息几天,可今早接到个报警,发现了一个案子,有点棘手。” 顾言琛道:“没事,休息了这么多天,我伤差不多全好了。等下我带沈法医一起过去。” “我派了三队先过去了,你们回头过去和他们交接。”丁局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案子太奇怪了,搞不好就要上热搜。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随后老局长又叮嘱了几句。 挂了丁局的电话,顾言琛收拾东西道:“我们尽快,案子来了。” 沈君辞嗯了一声,吃完了油条,用纸巾擦了擦,跟着下楼. 案发地点是槟城附近的森林公园。 刑侦三队先过来出警的,拉起了警戒线,有一些物证已经来收集证据,因为案子归了特刑科,先到的法医没有移动尸块。 白梦陆英他们从市局那边出发,他们先到了。 余深的调岗也被批准,今天跟了过来,戚一安拿着勘查箱,已经开始工作。 直到下了车,顾言琛才知道丁局为什么要说奇怪。 那是一片有点诡异的抛尸现场, 现场的植被很多,入眼就是一片片的绿色,由于昨天下了雨,今天这一片林子在阳光的照射下起了一片薄雾,看起来人就像是走在雾中。 顾言琛首先看到的是一棵巨大的树,那是一棵香樟树,又名瑶人柴,已经在这里伫立了多年,树干非常粗壮,直径就有三米多,需要几个人合围才能够抱住。在粗粗的树干上,爬满了一圈一圈的藤蔓,那是一株巨大的紫藤,花刚落不久。 在树干和各种的藤蔓上,系了很多的红色丝带以及彩球风铃,风一吹便会叮当作响。 如果不是此时树下放了尸块,这里美得就像是童话里的仙境一般。 有位巡林员在和警方介绍情况。 不远处,一对惊魂未定的小情侣正在和先到的警察录口供。 两个人是来祈福的,赶了个大早过来,就看到了惊悚的一幕,人都快吓没了。 沈君辞抬头看了看树上系着的红绳:“这棵树很有名吗?” 陆英听说过一些传说,给他介绍道:“这地方是个小有名气的景点,叫做情人树。传说一树一藤纠缠了几百年,雷劫劈过,树和藤都没有死,反而越来越茂密。后来就有传说这树和藤是十世恋人,下来渡劫的,都成了仙。所以经常有人来树下求婚或者是祈福,说是会受到祝福。” 沈君辞仔细看去,在树的藤蔓下,放置了一块少女的残肢,具体的部位是从头部到胸部,双手垂在两旁,乱糟糟的长发和一旁的树枝纠缠在了一起,尸体就像是从树中生长而出的果实,几乎和树身融为一体。 尸体的脸还有一部分皮肤完全被破坏了,血肉模糊的一片,看起来就像是一具血尸。 腐肉引来了林中的蝇虫,在一旁嗡嗡作响,味道有些让人作呕,这幅画面极具冲击力。 弃尸现场非常重要,其中也会在有大量的犯罪信息。而法医现场勘查,往往是刑侦工作的起点。 戚一安早就主动拿出相机开始拍照,随后拿出法医现场勘查表,准备填写。 白梦看了一会现场,总结道:“弃尸时间应该是凌晨以后,下着雨,现场有车轮痕迹,弃尸的人开了汽车。” 余深也在一旁搜查,发现了一些痕迹,让痕检人员去采集:“脚印痕迹判断是男子,年龄不大,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上。树下有跌倒痕迹,树丛中有一点手电摔碎留下的碎玻璃。” 顾言琛道:“这种弃尸方式很不常见。” 凶手杀人的原因多种多样,杀完人以后,如果时间充裕,一般都是会有几种处理方式。 第一种,凶手知道杀人是一件不好的事,杀完以后会尽量隐藏,这种凶手大部分是愧疚的,害怕的,会把尸体存放在隐秘的地方,灌注在水泥里,埋在地下,购买冰柜存储,分尸,碎尸,沉湖,烧焦。 怎么不让人发现怎么来。这种弃尸方式也多见于熟人作案。 第二种,凶手觉得杀人是无所谓的事情,也自信自己不会被找到,那么杀人以后,要么是尸体直接放置在案发现场,要么是随意丢弃,废旧行李箱,垃圾堆,旧房子,玩偶的肚子里,他们就像是丢掉垃圾一样,丢得毫不在意。 第三种,凶手觉得杀人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觉得那是自己的杰作,有浓烈炫耀感,想要别人们看到,那么这种凶手会把尸体放在人们容易看到的地方,天桥上,学校门口,闹市区,菜市场,甚至是投递给死者的家人…… 以上三种情况,是最为常见的弃尸方法。 偶尔会有特例,比如凶手有时候会两种心理交替反复,促使他做出了反常的弃尸行为,有的还会挪动尸体,但是基本都会符合常理。 眼前的女尸,被溶去了面皮,进行分尸,都是为了藏匿死者的身份,谨小慎微。 可是抛尸者却把尸体放在了森林公园的情人树下,像是怕人们无法发现一般。 顾言琛也一时无法解释这两种矛盾的行为。 特刑科的其他几人在一旁讨论着这诡异的抛尸现场。 白梦在一旁插话:“会不会……是男的曾经被女孩拒绝,所以报复杀了女孩,故意放在这里?报复警示?” 她提供了另外一种思路。 沈君辞:“也许情况会比我们想象得复杂得多。也许事情很简单,只是我们不知道一些先决条件。” 顾言琛点了点头,同意了沈君辞的说法,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案子里面一定有他们不知道的信息。 陆英蹲在地上找着痕迹,有些惋惜回头说:“可惜大雨把痕迹冲得差不多了。” 地上只有一些部分的脚印,如果有完整脚印,或者是血迹,可能会有更多的信息。 沈君辞走上前去,他熟练地戴上了手套,伸出手去,从下方轻轻托起了女人的头,把她的脸扭转过来,和他对视。 他小心翼翼地低头看着,像是捧着一件艺术品。 头颅脸上的皮肤已经被完整溶掉,眼皮都被掀开,残缺不全,那些化学药品伤及了一只眼睛,另外一只则是被保留了下来,那只眼睛是半睁着的,瞳孔的颜色极淡。 角膜浑浊会随着死后时间延长而增加,现在已经完全浑浊,预计死亡时间已经有两天以上。 沈君辞道:“从头部骨骼来看,她生前,应该长得十分清秀好看。” 沈君辞看着尸体,顾言琛则是在一旁看着他。 别人都不太敢看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更是看不出半分美丽。 沈君辞却特别淡定。美人淡然地捧着一枚伤可见骨的头颅,这本来就是一副有点诡异的画面。 随后沈君辞站起身,他的身形在情人树下,看起来就是薄薄的一片。 沈君辞低头凝望了地上的尸体一会,他开口道:“我还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顾言琛上前问:“什么?” 沈君辞指了指尸体:“她的牙全部被人拔去了,一颗没剩。而且手段及其专业。” 顾言琛想到一种可能性:“有没有可能,处理和抛尸的人,不是一个人。”他顿了一下道,“是清道夫?” 沈君辞点了一下头:“像是那些人所为。” 可是如果尸体是清道夫处理的,那弃尸的人又是谁呢?那个人的目的会是什么? 第110章 失踪 清晨,情人树旁。 沈君辞又蹲下身来仔细查看:“牙齿拔得一颗不剩,处理得非常干净,也非常专业,这其实是一件有点困难的事。一般来说,只有具有一定法医学知识的专业人士才会知道,牙齿对于尸体来说有多么重要。” 法医学中,专门就有法医牙科学。这门学科就是通过人们的牙齿,辨别身份,判断人种,性别,年龄,饮食习惯。 而现在,这颗头颅却把牙拔去了。 一旁的戚一安皱眉问:“也就是说处理尸体的人有一定的法医学知识?老师,你能不能确认脸上的伤是怎么造成的?” 沈君辞道:“王水,应该只是少量,如果是大量的,连带骨头都会全部融掉。” 相对于普通的案件,这尸体处理得太过专业了。 仿佛背后的人早就想到,如果有一天警方发现了尸体,可能会进行怎样的调查。 听着沈君辞的说法,顾言琛越发确定,这可能是出自清道夫的手笔。 没有完整尸体,没有致命伤口,很难确认死亡方式和凶器。 证据链不完整,这对后续的调查以及法律审判有着重大不利。 沈君辞道:“稍后我们会进行解剖,看看能不能确定死因,找到死者的身份。” 白梦在一旁问:“都弄成这样了,还能够找到线索吗?” 沈君辞道:“这具尸体被进行了过度处理,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戚一安道:“我有点懂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每多一个处理尸体的步骤,我们就可以看出多一些的痕迹。” 沈君辞点了点头。 拍照勘查完成,戚一安拿来了裹尸袋把血尸放入其中。 顾言琛帮他们把尸体运上运尸车,转身对其他人道:“对弃尸现场进行螺旋式搜索,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和痕迹。”. 沈君辞先一步回了市局,把尸体运到了法医楼。 他换好了法医服,戴好口罩和手套,喷淋消毒后进入解剖室。 解剖台下功率巨大的抽风机嗡嗡作响,除此之外,解剖室里非常安静。 戚一安拍照后放在一旁,开始观察和精细测量。 尺寸,发长,标志特征…… 虽然脸部已经被损坏了,女尸的脖颈却保留完整,胸部下方的切口非常平滑。 沈君辞指着尸体的脖颈处几处被破坏的痕迹道:“你看看这几处伤痕,有些什么特质?” 尸体上有一些被灼烧的痕迹,乍看没有什么规律,仔细看却别有意义。 有些稍微深入的痕迹是圆形的点,在脖颈的左右各有四五个,像是用搅拌棒沾着化学试剂,点上之后形成的。还有一些痕迹,是顺着一个方向,描的直线。 处理尸体的人非常小心,不放过任何一个伤口和痕迹,可这处理方式,却像是给他们指了一条路。 戚一安看了一下:“这个位置……可能有皮下出血,这是为了掩盖扼痕?!” 他比划了一下,张开手掐住脖颈后,手指的落点正在这些位置处。 这道理就像是有人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落下了脚印,再有人为了破坏这些脚印,在上面印了其他的形状,却恰好暴露了这里有人走过。 沈君辞点了下头:“左右侧颈部各有四到五个痕迹,这是双手扼痕,虽然破坏了表面,但是深层结构却无法完全破坏。再加上眼结膜以及口腔黏膜的点状出血,舌部咬伤,极有可能是扼死。” “而且从扼痕留下的位置,伤口的严重程度,可以推断出凶手大约的手掌,手指长度,还有力度。初步判断,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性很大。” 随后他打开口腔,观察了一下舌部:“甲状软骨右上角骨折,舌骨大角骨折。舌下疏松组织有出血。” 戚一安把这些记录以后,沈君辞又道:“尸体腐烂程度和死亡时间对不上,我还有一个猜测,这具尸体可能曾经被掩埋过。” 戚一道:“可是尸体上没有沾染多少泥土。” 沈君辞解释:“是放在袋子里掩埋,后来被人挖出来的。” 密闭的塑料袋会让尸体处于无氧环境,腐烂的程度比暴露在空气中慢了很多。 下一步,沈君辞开始给头颅去发,刮刀发出轻微的声响,很快,女尸的头发被完全剔除。 他从死者的耳后下刀,熟练一刀划开。 头皮翻开以后,暴露出女人的颅骨。 沈君辞接过戚一安递过来的电动开颅锯,小心取下颅盖骨。 “脑组织没有明显损伤,脑膜和脑实质可见淤血水肿以及点状出血,颞骨岩部少量出血。” 这些也都是窒息而死的特征。 沈君辞又提取了那只完好眼睛之中的房水,抽了少量的心血,让戚一安给实验室做进一步检验。 全部处理好以后,沈法医给头部做了个骨骼扫描,输入电脑,用于面部重建。 解剖头部花费了大约半个多小时,骨骼扫描重建花费了大约一个小时。 等到他们忙完,顾言琛也处理好了现场,回到了市局。 顾队把物证存档,交给实验室后,第一时间就是过来旁边的法医解剖室,查看情况。 沈君辞问:“现场有新的线索吗?” 顾言琛道:“物证那边发现了一点血迹,不过已经被雨水污染,刚刚送到实验室去了。不知道能否检验出什么。” 沈君辞还有点担心他:“你一回来就这么忙案子,身体还好吧?” “那是自然,回头给你检查。”顾言琛看这里尸检已经完成,他开口问,“死者的死因找到了吗?” 沈君辞抬头,摘下口罩,于无影灯下望着他:“扼杀。” 望着那半具尸体,戚一安的脑中浮现出了画面,年轻女孩被人用双手扼住了脖颈,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不停地挣扎,于喉咙之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对方持续用力,直至她失去了呼吸。 他想到了这残忍的一幕,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顾言琛又问:“你能够推断死亡时间吗?” “两天多。大概是大前天午夜左右死亡。随后尸体被处理,放在袋子里掩埋,昨晚又被人挖出。此外,我对头部进行了扫描,稍后会复原死者的样貌。” 这项技术沈君辞在之前徐雅培的案件之中就使用过。 如今,一旁的电脑正在进行计算,一层一层,给那些骨头加上血肉,随后盖上一层皮肤。 眉骨的形状,眼眶,鼻梁,嘴唇,下颌…… 电脑上女孩的形象逐渐成形,沈君辞一边观察着放在一旁血淋淋的尸骨,一边不厌其烦地调整着,到最后,一幅女人的相片终于完成。 一切忙完,戚一安去把尸体放去储存。 随后几人一起去刑侦楼开会。 现场的搜索并没有找到太多的信息,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尸检结果上。 而沈君辞也没让大家失望。 他把还原后的面部图像放大后贴在了白板上。 众人看向了复原的照片,可以看出死者是个清秀的年轻女孩。 沈君辞把获得的信息告诉众人:“死者年龄预计在20岁左右,女性,根据头骨与颈骨预测,女人身高大约在1米65左右,身材消瘦,体重在95斤左右,死亡时间是大前天晚上,尸体的颈部有扼伤。综合舌骨以及颞骨岩部淤血判断,应该是死于扼杀。” “尸体的牙被完全拔去,面部被王水所伤,所有痕迹也被王水灼烧,分割尸体的是骨锯。” “尸体曾被掩埋,后被挖出抛尸。” “其他的根据尸块信息可以得到一些可参考的结论,女孩有轻度近视,头发保养得很好,从额头处残留的皮肤以及脖颈的皮肤判断,肤色白皙,不常见太阳。没有太多肌肉,不常进行体育运动。她的指纹虽然被破坏,但是双手纤细,指甲完好,甲缝里有水彩颜料痕迹,在握笔处有茧子。” 随后他又道:“综合以上的情况,我建议从不住校的大学生查起,特别是艺术相关的学生。” 顾言琛开始布置任务,他对白梦道:“把还原照片发到各分局,看看有没有失踪登记。” “陆英你带着余深调取天网的监控资料,把现场的车轮痕迹与昨晚的出城监控进行比对,看下能否发现弃尸车辆。”. 槟城市局,午后,稍作休息,特刑组整队都开始忙碌着,为了加快效率,他们还从三队抽调了几名警员过来。 陆英开始比对昨晚附近的过往车辆,这是个大工程,仅凭一条轮胎的车轮印,只能确定是辆日产的车,初筛就筛出了上百辆,可能信息还不准确。 余深在进行公路排查,他发现昨晚虽然下着大雨,但是城市各大路口的车流却是不少。 余深把这个发现报给了顾言琛。 顾言琛道:“你做下统计,然后观察下这些在城市里的车,看看主要是从哪里行驶出来的。” 昨天雨夜,忽然出现这么多车是不正常的,也许那些人收到了什么消息,在寻找丢失的尸体。 测绘汽车路径是个不小的工程,但是顾言琛觉得值得追一下这个线索。 白梦在那里和各个分局交流着,过了一会,她开口道:“顾队!找到了,沈法医给的这照片简直是神了!” 顾言琛凑过来看。 白梦已经对应到了一条失踪记录。 报警记录是昨天的,失踪女孩的名字叫做夏天恩。 白梦打开资料,里面有身份证件照片以及家属提供的几张照片,随后她又看了看复原的图片:“和沈法医给的照片非常像,年龄身高体型也可以对上。” 照片上的女孩青春靓丽,容貌姣好。 夏天恩今年20岁,是一位槟城大学的大学生,学的是广告专业,嫌弃研究生宿舍吵闹,和老师申请后,自己租了房子住在校外。 前天是交一份论文的日子,只有她没有交,她的同学给她发了留言不回,打了电话过去手机停机,这种事情从没发生过。 她住在校外,几位好友都联系不上她,去打开了房间发现她不在家中,父母得知了消息也急了起来,急忙要赶过来。 于是同学和老师就去附近分局报了失踪。 可惜现在dna和血型化验还没出来,并不能通过信息进行确认。 顾言琛道:“尽快联络家属,把她的好友也叫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终于找到了疑似的受害人,白梦和陆英都忙碌了起来,一起联络分局进行核实,到了下午三点,终于可以确认被害人就是这位夏天恩。 可是现在,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一名普通的在校女生,社会关系简单,为什么会被人分尸之后把部分的尸体放在情人树下呢? 接到通知以后,夏天恩的班主任老师和她的闺蜜好友就到了市局。 顾言琛亲自接待了他们,沈君辞忙完了法医那边的事情也过来一起旁听。 顾言琛和老师聊了几句,确认她知道的信息不多,夏天恩的同学则是低着头,一直欲言又止。 顾言琛把女孩单独留下,叫到了一间会议室内。 白梦和沈君辞也进入了房间。 女孩从书包里掏出了身份证道:“我叫邓安露,是夏天恩的同班同学,也是她之前的室友……” 邓安露留了披肩长发,长得十分小家碧玉,也很好看,女孩的身上有着学生气,看起来清纯可人。此时她的脸色发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夏天恩真的出事了吗?” 顾言琛看着邓安露,发现她的小臂上出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他直觉邓安露应该是知情人,开口问她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邓安露惊魂未定,眼睛里漫上一层水汽,看起来随时快要哭了:“我和她同住了三个月不到,早就感觉可能会出事。后来我就搬走了,我没想到……没想到……” 沈君辞听她说到这里,微微皱眉。 顾言琛让白梦给邓安露倒了点水,女孩喝了两口,情绪才稳定了下来:“我们之前住的地方,可能有问题,那里附近总是出现各种可怕的事,还有奇怪的人。” “我今天想着要过来,还专门带了东西过来。”女孩说着翻找着书包,然后从中拿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条,“这是我搬走前,在房门下的门缝里发现的。” 顾言琛怕污染证物,戴了手套打开了纸条,里面像是几个用左手写的字:“离开这里!” 第111章 怪事 下午,槟城市局中。 顾言琛先问了下她们之前租住的位置,邓安露报了个地址。 她把之前拍的照片,还有网上的信息截图给顾言琛看。 那是一套非常干净时尚的住所。 墙壁是白色新粉刷过的,地板是淡色的木地板,墙上是一面等身镜。门口的鞋柜上放了一个小熊托盘。窗帘是奶咖色的,电脑桌和衣柜都是统一采购的,转椅下还铺了一张白色的羊毛垫。 整个的装修风格是北欧风,窗明几净,色调明快,卧室里还有大大的衣柜。 这样的第一印象,要比那些老旧的装修让年轻人喜欢多了。 白梦问:“这套房的房租多少?” 邓安露道:“中介说可以申请学生减免,我们两个人,每人每月800。” 在寸土寸金的槟城,这样的价格,在这样的位置,租这样的电梯房,房东和中介公司简直是在做慈善了。 但是一个月八百,对于学生来说,已经有些奢侈。只有家境中上的人才有可能租住。 听邓安露说那边有些异常,顾言琛先安排陆英带着一队人过去看下情况,自己和白梦还有沈君辞在这里继续问询。 “房子很好,价格特别便宜,可是住在那里的时候,我们遇到了几件特别奇怪的事。” 邓安露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我当初是和夏天恩一起去看房的,中介先领着我们看了几套特别破旧的房子,就是根本都无法落脚的那种,我们不满意,他们就带着我们来了这套。” 沈君辞听到这里,看了顾言琛一眼。这是中介的老套路了,为了让客户尽快下定房子,他们会故意带着客户去看一些特别破旧的房子,还把价格要得高高的,这样再看后面的房子,房客就容易接受了,还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当初他租顾言琛的那一套也是这样。 “那套房是电梯房的六楼,房子装修不错,看起来也很新,工作人员说这套房子很抢手,要快点下决定,她一会就出去接个电话,说是谁谁又想要这套房子,哪个房客要下订金,我们当时就心慌得不得了。” 第二个套路出现了,未必是真的有人在和她们抢房子,她们如果着急了,就是中了中介的计策。 “我们两个人对这套房子很满意,正好一人一间房间。当晚我们聊得很好,很快就把那里签约租了下来……” “可是第二天白天,我们拿了钥匙准备搬家时发现,白天看那套房和晚上看完全不一样。白天才能够看清外面的情况。在房间阳台的窗户上,有一个脚印。那是一个向内踩的脚印,而且是个男人的脚印……” 一个向内的脚印,代表了曾经有人从窗户翻窗而入。 两个女孩居住的房子,刚刚入住就发现了这样的事,肯定心里不安稳。 邓安露叹口气:“第二天白天我们才看清楚,窗台那一侧的五楼,有一个天台,天台不远处就有空调放置处,就连我们这样的女生,都能够从五楼爬上来。我们很快和租房公司反应了安全问题,租房公司说帮我们装防护网。” 顾言琛问:“脚印还在吗?” 邓安露道:“后来我们入住,觉得看着吓人,就擦掉了。防护网也在一周以内就装上了,我以为这下子安全了,却没有想到,这只是个开始。后面的事,更加奇怪……” “我们住进来一个月左右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八点多吧,我和朋友一起吃了宵夜回家,忽然在夜色之中,看到了一个男人,他在翻楼道口的垃圾箱。我在旁边看着,那个男人不但不怕,还瞪了我一眼。” “后来他从垃圾里拿出来一个快递的纸箱子,拿走了。我记得,下午的时候夏天恩刚好扔了东西下去,我怀疑可能是她的快递盒子,上楼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 白梦抬起头道:“这不会是捡垃圾的吧,我们的小区也有老人喜欢捡箱子,捡瓶子。” 邓安露道:“我开始以为他是捡垃圾的,可是看衣着又不像。他穿了一双皮鞋,皮带也是好牌子。一般捡箱子的,老头老太太比较多,可是那个男人正是青壮年。” 顾言琛问:“你记得那个男人的长相吗?” 邓安露摇了摇头:“大晚上有些黑,没有看清,大概是三十多岁吧,只记得有点胖。我当时光顾着害怕来着。后来隔了一天,夏天恩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给她打电话……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顾言琛问:“对方说了什么?” “没……没说什么。”邓安露说到这里,脸上显出了一些不自然的表情,似是又回忆起了那时恐怖的事情,“就是没说什么,才更可怕,开始夏天恩以为只是简单的骚扰电话,来了就挂断,可是后来不停打进来,还会换着号码打给她。夏天恩生气了,对着话筒破口大骂。可是对面,却传来了呼吸声……” “呼吸声?”顾言琛皱眉问。 邓安露道:“对,是男人的,沉重的,呼吸声……电话里还有奇怪的声音……就像是森林里的野兽,在盯着自己的猎物……让人觉得恶心。” 她说到这里,不自觉地深呼吸,腿也开始颤抖。 仅仅听着描述,也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件诡异的事情。 顾言琛眉头紧锁:“你们报警或者是告诉别人了吗?” “报警?怎么报?说有骚扰电话不停打过来?”邓安露苦笑了,“我们去问了问,派出所的民警登记了一下就打发我们回家了。夏天恩吓得第二天一早就去改了手机号码。我们两个人都被这件事吓住了,好久没敢从网上买东西,丢垃圾都再三检查,把箱子上的号码涂去才敢扔。” “后来的一段时间,我开始觉得,有人在时时地盯着我,看着我……那种感觉,让我很害怕,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一个人走路的时候,感觉身后有脚步声,回过头去又看不到人,买东西的时候,感觉被人盯着看,我还感觉……迎面走来的男人会对着我不怀好意的笑……” “我觉得身边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包裹住了,我开始不敢一个人走路,下课的时候会拉着夏天恩一起走晚上也不敢出去,早早就回到住所,可是就这样,这种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有一天晚饭后,我实在忍不住,和夏天恩念叨了一下最近的事。” “夏天恩说,她最近在学校上选修课的时候也遇到了奇怪的人,好像是别的院系的,她上课的时候,有人坐在后排用手机拍她,而且对她指指点点的,后来那个男人变本加厉,想把手机放在她的裙子底下。她那时候和同学在一起,去追那个男的,男人跑掉了。” 白梦记录下来,准备稍后再去夏天恩的学校了解情况。 邓安露继续道:“夏天恩讲这个例子,可能是为了开导我,可是我听到以后,却更害怕了。她那时候还笑嘻嘻地安慰我,说这是很多女人长大的过程之中,都会遇到过的经历。公交车,路边,不怀好意的,偷拍的男人随处可见。夏天恩说我可能是太敏感,说我们最近的经历只是有点倒霉,回头去庙里拜拜就会好……后来……” 邓安露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咬着嘴唇,似是在进行思想斗争,要不要将一些事情说出来。 顾言琛看出了她的犹豫,对她道:“这些事情应该不是你想多了,这会对我们破案很有帮助。” 白梦也在一旁安抚她:“我们会为你保密的。” 邓安露这才继续说:“我确信不是我的错觉,我们的确是被一些人监视着,在我和夏天恩身边有一些男人,时不时在注视着我们。” “六月的一天,我坐地铁去一位老师家里拿资料,那时候大约是下午三点,车上人不多,可是一个男人却一直挤在我的旁边。我不太舒服,又往旁边移了一个车厢,可是男人又追了过来,一直蹭在我的旁边,我的感觉很不好,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走到了车门口,随时准备下车,那个男人也走了过来。车停住,他似乎是到站了,要往外走,我那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就在那个男人快要下车的时候,他贴到我的耳边说……他说……‘你的胸口有一颗红色的痣。’然后他就下车了。” “我当时就愣住了,浑身发软,我的胸口真的有一枚红色的痣,可是位置非常隐私,我那天穿了一件裙子,可能是领口有点低,被他看到了……我当时又恶心,又害怕。” 邓安露说到这里,显然不愿多回忆,她伸手抓紧自己的领口,身体在瑟瑟发抖。 顾言琛问:“男人的样子你能够描述吗?” 邓安露摇了摇头:“我那时候头都不敢抬。只记得他的个子很高。” 沈君辞问:“你和夏天恩说过这件事吗?” 邓安露道:“我没有说详细的,因为太难以启齿了。我只和她说我又在地铁上遇到了色狼,提醒她一定要小心。我现在在想……她有没有可能是被那些男人杀死的?” 白梦问:“你们为什么没有搬出去?” 邓安露道:“开始我们没有想到是房子的问题,后来才觉得不太对。房租交了半年,中介又不愿意退……” 顾言琛问:“可是后来你为什么又搬出去了?” 邓安露平复了一下心情道:“让我下定决心从那里搬走的事发生在半个月以前,那天有雨,晚上十一点多,我都洗漱完了,准备休息,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当时我和夏天恩都在,就问是谁啊,门外没有人说话。敲门声越来越急促,甚至最后转变为了急切的捶门声。然后我就听到了扳动门把手的声音……非常暴力,非常大声。我大着胆子,走到门口去看……” 白梦停止了记录,抬头问她:“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猫眼里有人在往屋子里看!”邓安露说到这里,眼神都惊恐起来,时至今日,她还记得那惊悚的一幕。 顾言琛问:“报警了吗?” 邓安露摇了摇头:“我们给物业打了电话,物业让人过来看过,门外已经没人了,后来又调取了监控,说是可能是一位走错了的送餐员,但是我从门缝下,拿到了那张纸。” 就是那张写着“离开这里!”的纸条。 邓安露所说的这些事都是日常生活之中的小事,似乎也经常会发生,但是这么多的事接二连三地出现,就会让人觉得诡异。 邓安露继续道:“后来,我怎么也不肯住在这里了,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我拉着夏天恩一起去和租房公司谈判,提出了要搬出去,让他们另外给我们找房子,或者是退钱。” “租房公司却一改之前的态度,一直拒绝。他们说是我们小题大做,根本不是他们的责任,房子没有安全问题。而且说租给我们的价格非常便宜,如果退租我们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房子了。我一气之下钱也不要了,搬回了宿舍。” 顾言琛又问她:“为什么夏天恩没有搬走?” 邓安露道:“我是惜命的,不要押金强行搬走了。夏天恩有点舍不得钱,她有睡眠障碍,寝室里有人说话咳嗽就睡不着,又带不惯耳塞,所以她怎么也不肯搬回来。” 顾言琛问:“你们是从哪家公司租的房子?” “椰客租房网。”邓安露开口道。 白梦查了一下:“是从房东那里把房子包过来,装修后出租的那种公司。” 这种房子就算是出了问题,中介,房东还有租房公司会开始踢皮球,责任难以认定。 沈君辞问:“你的租房合同呢?” 邓安露道:“当初签合同的时候,那个中介说这个价格需要和领导特别申请,审批盖章以后再把合同给我们,我们可以先住着。我们当时着急,就把房租先转给中介了,结果后来对方一直没给我们合同,我去催他们,他们就说又不影响你们住。这次夏天恩出了事,我想要再找当初的中介问一下,中介好像已经把我拉黑了。” 连合同都没有,这些女孩子太缺乏社会经验了。 邓安露道:“我们是第一次出来租房子,真的好多事情都不懂,还是临时在网上查了个攻略。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多问题。” 聊到这里,邓安露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夏天恩说,她男朋友可能会过来陪她一起住,和男朋友一起,她就不怕了。” 白梦问:“她的男朋友是谁,是你们学校里的同学吗?” 邓安露摇摇头:“我不认识,她也没带回来过,好像刚谈恋爱不久。她说要过一段确定关系了再介绍给我……” 事情问完了,顾言琛让邓安露签字以后,记下了她的联系方式。 第112章 鱼缸 市局,下午。 白梦送走了邓安露,给她留了电话,让她再想起什么随时电话联系。 顾言琛的手机忽然滴滴响起,是陆英发来了信息。 “顾队,这边的房间里感觉进来过人,被打扫得很干净,不过我们在浴室里的镜柜旁,吊顶里,还有电视机的后面,发现了这个。” 下面是拍的几张图,可以看到电线接头,线是黑色的,略比一般的电线粗一点。 那些位置都很奇怪,不是一般家用电器会留下的。 顾言琛凝眉看了看,回了一句:“知道了。” 陆英问:“那这个怎么处理?” 顾言琛道:“剪回来查。”他又问,“那个椰客租房网呢,你们见到他们负责人没?” 陆英道:“唉,别提了,不知道是不是收到了风声,人去楼空了。那些过去的工作人员也是留的一些假信息。” 顾言琛道:“如果找不到别的,你们就先收工吧。” 沈君辞拿出手机看了看:“好像到下班时间了,你还加班吗?” 顾言琛摇头道:“不加班了,我去收一下东西。” 沈君辞道:“那好,等下法医楼下见。” 等沈君辞回法医楼取了东西下楼,顾言琛的车已经停在了法医楼的楼下,接了他一路开回去。 到了小区门口,顾言琛却停了车。 一般情况下,顾言琛都是要把车开进去的。 沈君辞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你不回家?还有任务?” 顾言琛道:“没有,有一点私事,你先回去吧。” 沈君辞没下车:“连我都不能知道的私事?” 他转了头,眼睛微微一眯,意味深长地看向顾言琛。 顾言琛被他这么盯了几秒钟,马上败下阵来。 “我感觉,那些女孩们可能被人监控了。我想到了过去查许承煌的案子时认识的一位线人,他是卖那些监控设备的,就想着去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一些消息。” 这是他们让人家透露消息,如果是正正经经地带着警员过去,可能什么也问不到,所以他才想晚上独自过去。 “警员办案都要两人在场,你这伤刚好了一点,就要单独出去?”沈君辞整了整身上的安全带,“你是觉得有危险吗?” 顾队毕竟是精通刑审,迅速发现了问题里的陷阱。 沈法医的潜台词是。 有危险你伤刚好一个人去? 不危险你不带我去? 所以无论是答是还是否,这两个答案都是错的。 顾队反应迅速:“那你跟我一起过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沈法医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 晚上六点多,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人不少。 顾言琛开着车一路七拐八拐,最后开到了城东一片有点嘈杂的街上。 他的车技很好,看着前面有个小口子,嗖地就把车停了进去。 顾言琛下车以后往四周围看了看,他已经有几年没有到过这里了,如今看起来变化不大,至少几个熟悉的店面还在。 沈君辞看着这里觉得新鲜:“这些店子都是做什么生意的?” 顾言琛道:“你面前的这一片是槟城最大的地下黑市,里面卖的不少东西都是擦边的。” 随后顾队给沈君辞详细介绍。 “这一片街道从外面看去看不出来什么异样,但是背后每个店子的经营范畴都不太一样。” “小到盗版的书籍,少儿不宜的音像品,考试作弊的仪器,大到走私来的野生动物,国外的一些药物,甚至有几家还在偷偷贩枪。” 说到最后顾言琛总结:“明有明路,暗有暗桥,只要你有钱,想要什么在这里都可以买得到。” 沈君辞问:“这里没被查过吗?” “怎么可能没有?这一片街道被警方查抄了无数次,一有风吹草动就集体关门,一放松了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而且这里很多商家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移动营业,大爷大妈一起上阵,还会把人往民宅里带,只要买过一次就变成了熟客,可以加上联系方式随时交易。” “这样啊……”沈君辞看着路边熟练地从婴儿车里掏出了一叠发票的女人,若有所思。 “好在这边的人不碰掉脑袋的东西,至少没有毒。赶不尽,杀不绝,警方对其的态度也就变成了控制,不出大事就好。” 下车走了一段,顾言琛带着沈君辞走进了路边的一个手机维修店。 这店子说是手机维修,里面的墙上和柜台里却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电子设备,有耳机,摄像头,甚至还有闭路电视。 店子里有位小伙子在,见他进来就问:“客人是要买手机吗?” 顾言琛没亮警察证:“老熟人,我找廖老板。” 小伙子认识他,按了个按钮,打开了一道暗门。 店子后面别有洞天,里面是一间无窗的库房,顾言琛带着沈君辞快速穿过库房。 顾言琛打开门,进入一间无光无窗的暗室。 暗室墙上有几百个监控闪烁着,仿佛无数的眼睛望着屏幕前。 顾言琛知道,从进门起,他可能就被看到了,他抓紧时间进来,就是怕对方不想见他,趁机溜走。 屋里有个胖子,正在低头吃着泡面,此时看到他进来,吓得一缩肩,放下了碗筷想要从后面出去,可球一般的身材让他难以迅速移动。 顾言琛伸出手,把他一把拽住:“廖青,好久不见。” 那胖子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笑:“顾队,啊……那个,顾爷,好久不见……” 这胖子是在以前顾言琛查许承煌一案的时候打过交道。 那时候廖青差点被抓,因为他供述了不少许承煌的消息,转为了线人,这才没去蹲大牢。 算起来,这还是在当年案子以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顾言琛摆手道:“别怕,我和同事过来问点事,你慢慢吃。” 他话这么说,那叫做廖青的胖子可不敢怠慢,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坐在一旁:“面还烫,先晾凉……” 做不正当生意的,最怕就是见条子,胖子坐在顾言琛的对面,如坐针毡。 沈君辞就站在一旁,仔细看着那些监控设备和电脑。 那看店的小伙子探头往里看,胖子道:“去把店关了,挂上临时歇业的牌子。” 顾言琛拿出手机,翻出了陆英给他的照片:“这个东西,是你卖出去的吗?” 听完邓安露的故事,顾言琛就认定了,那些女孩是被人监视着。 如果是在监控之中,夏天恩失踪,诡异死亡,那些人应该早就知道了。 可能又是清道夫出动,家里的监控装置备拆了个干净,只剩下几根遗漏的线,就算是去查,也查不到什么。 廖青接过手机,一眼就看出那是布的监控的线:“不是我店里出去的,您也知道的,我虽然做得大,但是槟城不止我一家。” 事不关己,胖子长长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那点表情落在顾言琛眼里,他觉得不像是作假。 顾言琛开口问:“那对这个,你还知道点什么?” 胖子问:“这些东西是在哪里发现的?” 顾言琛道:“出租房里,椰客租房的。” 听到了这里,廖青的脸上变了颜色:“租房的是不是年轻的女孩?” 顾言琛点了点头。 胖子犹豫了一会说:“我是听说过一些。当初他们也来这里想从我这里采购,想要定个大单,要的现在最高级最高清的摄像头,我怕出事,没敢卖。这事儿……你别说是我说的。” 顾言琛点头:“知道,你说,我当匿名线报处理。” “那些装置和定制的家具都是配套的,藏得特别深。”廖青又道,“你听说过钓鱼达人吗?” 顾言琛摇头:“是个游戏?我只听说过捕鱼达人。” 胖子伸手拿出个手机,打开了一个界面,看起来就像是个小游戏,他戳了一下点开,递给顾言琛:“我说的是这个。” 顾言琛没见过这个软件,点了几下操作,又需要账户和密码,胖子接过来输了一个进去,里面出现了一个一个小的视频框,看起来就像是某音或者是视频软件,往下一拉,一共几十个。 沈君辞也凑过来看。 每一个视频点进去看,需要另外充值付费。 视频的下面,还放了六合彩的广告。 顾言琛想要进入,点了几个按钮,出现了一段动画片的播放,他被弹了出去。 廖青道:“这里的会员必须是经过他们认证的,老会员担保,带着新会员,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顾言琛问他:“里面都是什么?” 廖青道:“还能有什么?实时监控呗。” 他说得轻松,可是顾言琛却知道,那就意味着,只要那些女孩住在房子里,就被人随时看着。一双双眼睛紧盯着她们,她们身边有着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吃饭,换衣服,洗澡,和朋友聊天,睡觉…… 毫无一点隐私可言。 胖子廖青进一步说:“那些人就是收了房子过来,特别装修了,弄成现在小女生喜欢的样子,在行话里,那些房子叫做鱼缸。” 顾言琛问:“然后呢,具体怎么运作你知道吗?” “鱼缸装好了,就租给单身的女孩,那些女孩,有来艺校考学的,还有在大学念书的,还有刚刚毕业的。女孩们大多社会关系简单,独自来到这个城市,也不认识什么人。还有,女孩一定要好看的,才会给签合约。收费极其便宜,就是象征性要一点。” “一般一次性签半年到一年,不许进行转租,提前走押金和钱也不退。屋子里装上十来个摄像头,都是藏在最隐蔽的地方,柜子里,电视机旁边,顶灯里,甚至是地板下可以拍到裙底,摄像头可以不停切换,想要看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唉,你们警方不知道这个?” 顾言琛摇摇头,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们要是知道怎么可能让这种东西存在? 廖青继续说:“也是哈,这视频网站做得隐蔽,都是连在外网上,翻墙才能进,国内根本发现不了。据说他们还能提前得到行动的消息,从来没有被检查过。” 沈君辞虽然猜到了一些,但是没想到恶劣到这种程度,他皱了眉头。 国内国外他也听说过一些类似的案子,闹得很大的比如n房间,以前他也在网上也看到过一些旅馆里,更衣间里装摄像头的新闻,警方也有过严打行动,但是很快就不了了之。 他没想到那些人的窥私大胆到了这种程度,竟然发生在了他们眼皮子底下。 但是沈君辞转念一想,也明白过来,在生活之中,变态数量巨大,甚至很多商家自己也有这种私欲,所以才会想到做这门生意。 对方只针对少量单身女孩设置监控,会让这种行为更为隐蔽,很难寻找踪迹。 甚至租房网站和视频运营网站都会套上不同的壳子,被查出来以后推说自己一无所知,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根本就治不了罪。 女孩们被监控着,即便感觉不对,及时搬出来,就像是邓安露这样的情况。她根本找不到实际的证据,无法报警立案。 种种原因,让这一行发展了起来,甚至进化为了产业,让人谋取暴利。 法律对这一行为难以界定裁判,入刑较轻,就让窥私者们越来越明目张胆。 廖青说到这里伸出手比划道,“而且做到这里,只是第一步而已,女孩就是养在缸里的美人鱼,女孩中人气最高的,便是人鱼公主。” “你想要看哪个女孩,就在网上打赏,打赏到了一定的额度,就可以去问鱼缸的位置。回头就可以在生活里和那些女孩子见面,甚至有本事的还能去搞到联系方式。” 顾言琛听到这里明白了过来,夏天恩与邓安露遇到的种种怪事正可以和廖青的说法对应,他继续问:“那你说的这是第二步?第三步呢?” 廖青伸出三个手指:“那些公司里不光会养女人,还会养男人。毕竟这世界上也有那么多喜欢男人的变态。” “不过对男人的筛选方式不一样,男人多是寒门出来的大学生,人长得好看,身材要好,嘴巴能说会道。他们就故意找人把那些男孩子引入赌局,或者是沾上毒,或者是欠上钱,对他们进行操控。一旦男孩在那里欠下巨款,留下照片,或者是被毒品引诱,就会被控制,东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些男人在行话里叫做饵,让他们听话的过程就叫做制饵,一旦饵制作好。他们会出钱,出车,把这些饵包装成富二代,然后制造偶遇,让他们开始搭讪,追那些人鱼。一个不成,就换另一个,女孩喜欢哪种类型,就投其所好,直到上钩为止。” 在女孩子的眼里,英俊帅气的男人忽然出现,对自己猛烈追求,还以为是终于遇到了真命天子,却不曾想,这是落入了另一层的陷阱。 “接下来,女孩坠入爱河,男人们就开始操纵他们,把女孩子约到各种小旅馆,旅馆里自然也是布置好了摄像头的……” 听到这里,顾言琛觉得背后发凉。 他想起了一部很有名的电影《楚门的世界》。 廖青道:“他们录制下来那种视频,卖的价格可是很高的。” 一旦发展到此,基本上女孩也就被毁了。 到这时,人就变成了满足其他人欲望的物品。 无论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是工具。 沈君辞问:“后面还会有什么?杀猪盘?” 廖青摇摇头,暗房里的摄像头照着他的脸,他的头颈前伸着,像是一只从洞里探出头来的獾。 “他们哪里看得上杀猪盘那样的小把戏啊?到了这一步,欲望膨胀到了极点,那些有钱人们,要亲自上啦!” 第113章 窥探 槟城,黑市的暗室之中。 那些城市里的黑暗终于被揭开了小小一角。 廖青还在滔滔不绝地继续说着:“玩这些的男人,很多都不缺钱,窥私是满足了他们的欲望,可是只看视频怎么过瘾?” “他们自称猎人,散猎会到生活里去追求骚扰这些女孩,顶级猎人则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他们会出足够的钱,看上了哪个女孩就会被别人抬到他们的床上。一般到了这一步就会拍下女孩的床照威胁,还会花钱和恐吓,去捂嘴。” 顾言琛的眉头皱得更深。 沈君辞也在一旁沉默无语。 这样女孩就连报警都不敢了。 这些男人把无辜的女孩都当做了他们的猎物,把整个城市当做了他们的暗夜森林。 廖青啧了一声道:“这件事,玩的就是刺激。” 听到这里,顾言琛理顺了整个案情。 那些猎人被自己的兽性驱使,深陷于自己脑内的幻想之中,找人绑架那些女孩。 夏天恩很有可能是死于某个有钱人之手。 而位于背后的公司,就需要不遗余力地掩盖真相,甚至做出找人处理尸体的事。 一个一个房间,犹如一个一个透明的鱼缸,女孩居住在内。 一想到,那些女孩被男人们隔着电脑屏幕窥视着,这种感觉就让人很不舒服。 沈君辞问:“看起来,这个app有不少的用户,他们的会员是从哪里来的?” 廖青权衡了片刻,开口道:“我也看不起那些人,就稍微透露给你一些吧。想要进去,是有‘路’的。这些路我们这些普通人,还有女孩子们看不到,那些男人却可以找过去。” “那些人很有耐心,在男性聚集的论坛放上无数个‘入口’,最初可能只是一个并不过分的帖子,一些摆拍的性感模特照片,就算一般人看到也不会多心,会顺手划过去的那种,下面却有传送链接,诱惑着他们的同类点进去。点到最后,就是标注着走光图的图片网站,这样一个一个小步骤犹如台阶。” “当你注册了用户,开始付费,在他们的网页停留足够长的时间,开始搜索他们设定的关键词,连续登陆一个月以上,你就满足了他们设定的条件,他们会发来私信,邀请你开始进门了。” “最初的入口是宽阔的,走上去的人就是通过了筛选。当人们充高价进入了vip以后,就会有一些偷拍,裙底等关键词。内容也会逐渐从图片变成视频。” “变态的人一步一步跟着那些人安排好的台阶往上走,就会收到更多的路径指引,花的钱越来越多,花费的时间越长,进入的地方越来越私密,就可以逐渐进入他们的世界。” “直到最后,就是下载他们的app,24小时,直播式的窥视。” 暴露在外面的内容是看起来正常的,却可以诱导着人们步步深入,搜索,占用时长等条件都必须要满足,还要实名认证。这样的方式就连警方想要混进去进行取证调查都不容易。 顾言琛问廖青:“你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吗?” 廖青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这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敢问,不过槟城里能够有这样财力和势力的老板,应该不多了吧。” 顾言琛沉默了,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如果后面清理现场的人是清道夫,八成这案子又会和河图商会扯上关系。 顾言琛知道廖青经常不在槟城,这次能找到他纯属运气,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尽量把所有问题都问清楚:“这些监控,要怎么才能追到源头?” 廖青道:“那……我这里的技术做不到,想要做到数据追踪,一个是需要找到接口才能够黑进去,一个是需要很高的技术。就我所知,槟城没有几个。”他想了想说,“你们警方不是也有安全专家吗?可以去咨询他们。” 一旁的沈君辞沉思了片刻:“虽然有点困难,但是也并非没有可能进行追踪。信息的传送无非都是数据包的传递。就算是加密,也基本都是数据的拆解,如果能够找到对方的数据包,也许可以发现什么。” 简单打个比喻,这就像是从一个秘密工厂往外面发送机密快递,快递一共十几个包裹,这边打散了,分散包装,天南海北地转一圈,送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再进行组装拼合。 如果在快递发出时,在一些快递包上做上记号,或者是在里面混入跟踪物,就可以追踪这些快递,最后找到对方的秘密工厂。 聊到这里,廖青紧张地舔着嘴唇:“那个啥,警官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不会把我抓进去吧?我就是做点小本买卖,卖卖民监,我这都是家庭监控,网上也都有卖的,我可不掺合那些乱事儿……” 顾言琛起身道:“收敛点吧,整个槟城该严打了。如果查到你的店子和违法犯罪有牵扯,我也不会徇私枉法。” 现在的监控设备,越来越小,越来越功能繁多,有的可以安在手机里,有的可以黏在花瓶上,有的可以装在洗手间,淋浴之中,防不胜防。 顾言琛并不觉得廖青这里卖的摄像头都会被人拿去防盗使用。 但是买卖民用摄像头不犯法,违法使用才犯法。 这一块的司法管控还很空白。 “好的顾警官,以后我一定严格防守,不让自己的顾客做违法犯罪的事。”廖青说着,那张胖脸垮了下来。 “对了,给我拿个监控摄像头。”顾言琛忽然想起来道,“要最安全难以破译的那一种。” 廖青忙去取东西。 沈君辞:“?” 顾言琛解释:“现在不是把雪芽放出来了吗?家里放一个,也防止它拆家。” 所有的事物好像都是双刃剑,在便利了人们的同时又会给人们带来危险,具体怎样要看人们怎么使用。 廖青拿来了摄像头,说要送给顾言琛。 顾队还是坚持按照价格付了账。 随后廖青小心翼翼地把两位警察送了出去。 顾言琛和沈君辞出了廖青的店,走到外面,发现已经华灯初上。 陷入黑暗之中的城市和白天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样,所有的店面开了灯,发出了莹白色的光。 整个黑市这时候才像是苏醒了过来,人流逐渐变大,还有浓妆艳抹的女人在拉人买酒。 他们往车的方向走去,沈君辞低头轻声问:“那些人都有钱到这份儿上了,为什么不去找愿意和他们在一起的人?你情我愿不好吗?为什么要花钱违法犯罪?” 顾言琛道:“人各所好,有人就是喜欢小孩子,有人喜欢熟女,而那些人,就是喜欢窥私,喜欢看着那些陌生女孩在他的监视下一步一步落入陷阱。” 说到这里,他又仔细想了一下:“我觉得,对于幕后操控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步步深入的过程,用正常人可以理解的理论来进行解释,就叫做养成。长久的窥探会让那些人陷入单恋状态,连续看上三个月,对那些女孩就有了感情。到时候,任何美若天仙的女孩子都不如那些被他窥探已久的女孩吸引人。” 沈君辞跟在他后面,直到上了车,他才轻声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城市里不为人知的黑暗,不知道还有多少。 经过了一天的忙碌,两个人回到了家中。 为了让雪芽适应下在这里的生活,今天他们早上离开的时候,把猫放了出来。 如今晚上回到家里,顾言琛打开门,就感觉自己身处一个凌乱的战场。 小猫没有不适应,反而有点适应得过了头。 垃圾袋被扯出来好长,纸卷掉在地上,猫砂也散落了一地。 小猫正准备通过猫爬架爬到桌子上,它的腿还短,弹跳力不足,无量站在旁边,用宠溺的眼神看着雪芽,随后用鼻子顶了一下小猫软绵绵的肚皮。 有了帮助,雪芽这才翻了上去,它跳到了桌子上,随后趴在了电脑键盘上,仰着头看着两位回来的主人。 “喵喵喵……” 小猫那表情兴奋,似乎在求表扬。 沈君辞长叹了一声,他忽然觉得顾言琛买个摄像头很有道理。 这猫是该监控一下了,或者是要买个猫别墅?还是把次卧给它折腾? 顾言琛把小猫从键盘上抱了下来,小猫软绵绵,毛茸茸的,趴在他的掌心上,虽然是个捣蛋鬼,但是却治愈他疲惫的心情。 明明是将要面对杂乱的一切,可是顾言琛的心情却变好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相对的,有黑暗就有光明,有美丽就有丑陋,有寒冷就有温暖,有背光之处就有向阳的一面。 见识到了太多的黑暗,就越发想要用温暖和爱来填满自己的空缺。 两个人忙到深夜才有空吃饭洗澡,都收拾好以后,又到了睡觉的时间。 沈君辞提出要帮顾言琛换药查看下伤口的状况。 顾言琛正准备脱衣服,沈君辞就道:“我来吧。” 他低下头,用修长的手指,一颗一颗扣子慢慢解开,看着衣服下露出一片紧致的肌肤。 活人和尸体完全不同,活人的胸口会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皮肤传来温度,腹肌沟壑分明。 眼前的身体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完美,骨骼被肌肉覆盖,肩宽,腰细,腿长。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又在上面增加了一些不圆满的残缺。反而让人觉得像是一本耐看的书,有小小的遗憾,却更让人忍不住想要更好探寻。 沈君辞低头俯视着顾言琛,然后打开了包扎伤口的纱布片。 伤口已经全部愈合了,就是颜色浅淡一些。 顾言琛低低呼吸着,他看着沈君辞看向他身体的眼神,那神态郑重,给他一种错觉。就像是一位王子,在审视着自己的领土。 看了一会,沈君辞道:“感觉比我预想得痊愈速度要快一点。” 顾言琛道:“是啊,我已经没有太多感觉了。” 即便如此,沈君辞还是帮着顾言琛换了次药。 都忙完了,沈法医抱住顾言琛,随后他微凉的双唇覆了上去。像是小鸟一般轻轻地啄着,又趁着顾言琛不备,用他的虎牙咬了一下。 落下一个吻以后,沈君辞说:“等你伤全好了,给你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顾言琛问:“你要检查什么?” 沈君辞道:“丈量尺寸,测量温度,熟悉频率,完成人类升华和学习的过程。” 顾言琛反身把他压住,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不用等了,你想检查,随时都可以。我可以全面配合,深入浅出,领会精神,保证时间和质量。” 沈法医问:“那我明天岂不是下不了床?” 他本是开玩笑,听了这句顾言琛却冷静了下来,他按了下手机。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五,明天早上要开会聊案子,侦查到了关键时刻,他不能把法医累趴下。 顾言琛理智说:“那今天放过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沈君辞有点遗憾,他躺平在床上。 顾言琛想起来一个八卦:“我今天听说,柳博士这几天住在法医休息室了?” 沈君辞嗯了一声,他也听到一些八卦:“戚一安听到他打电话,好像是和女朋友因为吃东西吵架了,说是女朋友买了个西瓜,他没打招呼就吃了西瓜的第一口?女朋友不干了。” 顾言琛道:“我肯定留给你,西瓜的芯子,咸鸭蛋的黄,烤红薯贴皮的瓤都会给你吃。” 沈法医仔细想了想,应该是真爱了,他心满意足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特刑科的几人就开始汇总调查进度。 陆英昨天去过小区,从物业那边调取了监控,监控拍到,当天晚上,夏天恩是独自下楼的。 她穿着睡衣,坐着电梯下楼,从此就失去了踪影。 夏天恩绝对没有想到,这一去她就再也没能回来。 顾言琛道:“她既然穿着睡衣,可能是去见什么熟人,或者是去附近买东西。”随后他又问,“手机上有通话记录吗?” 白梦摇了摇头:“手机上非常干净,干净得像是清理过。” 顾言琛想,估计又是清道夫做的。 那些人不光清理了她的尸体,清理了她住过的房子,还黑入系统,清理了她的手机。 余深道:“我这里有一些进展。在我们发现尸体的当天晚上,从槟城的几个路段忽然开出去了几十辆车,我把这些车辆的移动轨迹标了出来。” 这是一条基于警务大数据获得的线索。 如今的天网系统,可以自动识别车牌号,也就可以根据车辆的行驶路线绘制路线图,把同一时段内诸多车辆的行进路线汇聚一处,就组成了行车轨迹,这张图上去除了单一车辆的行进路线,能够从线条的粗细,看出车流的多少。 地图上的线虽然杂乱,但是有两处引起了顾言琛的注意。 明显有很多车辆是从这两个点驶出的。 陆英对槟城的地形熟悉:“其中一个地方是……兄弟安保公司。还有一处我查一下……”他对照了地图片刻,截图出来一个地名——“十三公馆。” 沈君辞和顾言琛对视了一眼,他们在之前正想要查十三公馆,没想到这个案子就关联了过去。 余深继续道:“而且,我翻看了十三公馆在被害人遇害当晚附近的监控视频。” 他快速放了一下,车辆一直在进进出出,不过大部分都是单个的车,在凌晨三点左右,三辆车排着队忽然驶出了公馆的大门。 随后分道扬镳,分别驶向不同的方向。 凌晨三点,大部分人都在睡梦之中,这样的事情明显有些不合常理。 线索逐渐明了。 沈君辞道:“那三辆车可能是去抛尸的。” 他们现在找到的这部分遗体可能是出自其中。 陆英摩拳擦掌:“我们能够去公馆里搜查一下吗?” 顾言琛摇头,否了这个建议:“现在我们手头的证据还不充足,十三公馆很有背景,牵扯众多,一些官宦家的子弟也会过去玩,贸然行动会打草惊蛇,还是再看看其他的线索。” 白梦道:“我这里昨天拿到了邓安露提供的线索,也就是那张写着‘离开这里’的纸条,物证对这件证物进行了检查,后来在纸上发现了一枚既不属于夏天恩也不属于邓安露的指纹。” 纸张是相对容易留下清晰指纹痕迹的,随着科技进步,纸张指纹的获取也越来越容易。 物鉴部门新进了一台激光显像仪,能够拍摄出肉眼难以辨别的指纹和掌纹。 这种技术是在特定光谱下,让纸张上的指纹呈现荧光色,进行无损显像。 昨天晚上,物鉴人员连夜加班,已经进行了比对,确定了第三人的信息。 白梦在投影上投射出来:“这出现的指纹,属于一名叫做谢雨娜的女孩。” 身份证上的照片显示,年龄22岁,是位相貌清纯的年轻女人。 “女的?”陆英直接质疑了,“那半夜去人家门口敲门拧把手塞纸条的,居然不是个猥琐男,却是个女的?” 白梦道:“我查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给她打了电话过去,她在三个月前辞去了自己的工作,目前在做自由职业,给一家自媒体供稿。我问起了纸条的事,她开始没有说,后来我说警方有视频证据证明她出现在了楼道之中,她改口说她是因为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所以被朋友要求去塞了纸条。” 那张纸条不像是恶作剧,倒像是一种警示。 这样的说辞肯定是有问题,结合他们昨天了解到的,顾言琛决断道:“把她叫到市局来问一下吧。她可能是之前的受害人,或者是知情人。” 第114章 故人 上午,槟城市局。 谢雨娜是被叫过来问询的,顾言琛找了一间专门的审问室,让白梦把女孩带了进去。 这个案件牵扯到了窥私,所以问询的时候,只有顾言琛和白梦一起,他没叫其他的记录员。 有女警在,会让受害人相对放松,也容易说出更多内容。 如今是秋天,谢雨娜戴了帽子和口罩,进入以后才摘了下来。她穿了一件小风衣,梳了马尾辫,脸上不施粉黛,能够看出皮肤很好。 谢雨娜毕业刚刚一年多,容貌娇美,身材很好,身上有着大学生的稚气未脱,还有着职业女性的干练。 顾言琛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和夏天恩,邓安露身上一样的气质,她可能也是一只被关在鱼缸里的鱼,或者说曾经是一条鱼。 看了看审讯室,谢雨娜笑着说:“我怎么感觉,我被当做犯人对待了?” 她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可是语调却不太友好。 顾言琛给她解释,在审问室里问询也合乎规定,谢雨娜这才没有说什么。 白梦和谢雨娜核对了信息,然后问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谢雨娜低头回忆:“那天晚上,我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就从家对面的楼里随便选了一户,我去敲门,没有人应答,我就往门缝下塞了一张纸条。完成了任务,我就回去了。” “你那天晚上过去,没有其他原因吗?”白梦问。 “当然没有。”谢雨娜笑着说,“你们警方对那天的事情倒是挺上心啊,那就是个恶作剧,我没有违法犯罪吧?” 白梦从她的情绪里感觉到了一种抵触,忙道:“没有,我们只是从关联案件查了过来。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写下了那张纸条?” 谢雨娜道:“就像是我之前在电话里和你说的,我当时就住在同一个小区,游戏玩输了,朋友让我做的惩罚。” 顾言琛看不惯她一再说谎,抬头问:“是哪个朋友?” 谢雨娜张了张嘴:“是……” 她语塞了,这谎话她根本就没有编圆,如果她随便说个名字,警方再问过去,就可以知道这件事是假的。 顾言琛继续指出:“在那件事发生的前几天,你去以前的公司辞去了工作。也正是那段时间,你搬离了那个小区。是不是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时间点太过巧合了,很难让人不去多想。 谢雨娜愣了片刻,她的眉头皱了起来:“那是我个人的选择,都是我自愿的,这些事和你们的案子无关吧,我的隐私为什么要说啊。” 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无人问起这些事,现在都过去了,却有人盘问她,和犯罪分子被戳穿后的心虚反应不同,她的抵触情绪更为强烈了。 顾言琛感觉到,女孩的反应像是被触碰了伤疤。他反思自己不应该用针对凶犯的审问方式问她。 他努力缓和语气,继续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警方会对你的情况保密,我们只是希望和你核实一些信息,也希望你对我们的问题说实话。” 谢雨娜嗯了一声。 问话继续。 “你之前有租过椰客租房网的房间吗?” 谢雨娜道:“我平时都是租房子住,换过好几套房子,至于是哪些中介那里租的,我有点记不清了,可能有这家吧。你们可以去找中介那边核对。” 顾言琛又问:“在房间里你有没有发现一些类似摄像头的装置?” 谢雨娜的神情出现了片刻的迟疑,随后她摇了摇头:“没有,我住的房子一切正常。” “有没有年轻男人来接触你?” “没有,我一直单身。” “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或者受到了威胁?” “没有。” 问话走到了死胡同里,顾言琛皱眉:“警方目前在核查一起刑事案件,如果你知道的话,希望你能够协助我们。” 他为了破案心急如焚,眼前的女孩却十分抵触。 顾言琛能够感觉到,女孩浑身是刺,他努力想要让她的刺软下来,他在暗示女孩不要说谎,也在提出一些他推理出来的内容,希望得到印证。 可是谢雨娜还是不配合。 顾言琛觉得谢雨娜有点自私,她如果知道什么又不肯告诉警方,会让调查陷入僵局,可是她作为一个可能的受害人,一定也接触了很多可怕的事,她可能受到过威胁,也可能经历过伤害,有过失望。 她现在在说谎可能是一种自我保护。 他作为一个男人,对女孩的遭遇没有办法完全感同身受。 从这种角度来说,他又无法指责她的自私。 现在案子还在调查之中,顾言琛也没有办法把一切说得太详细。 谢雨娜回答了一会问题,又开口强调。 “我不清楚什么案件,那些也和我没有关系。” 白梦还想要努力劝说她:“你是不是发现了一些危险,或者是不对的地方,所以才写下那张纸条的?你并不是想要恐吓她们,而是想要那些女生远离那间房子对吗?” 谢雨娜苦笑了一下:“警员,你想多了,我管不了其他人。” 顾言琛道:“我们现在是想要帮助更多的人……如果你身上曾经了发生了什么,隐瞒真相并不能解决问题。” 谢雨娜听了这句话,表情上似乎出现了一丝动容,可那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她低垂下头说:“我已经解释清楚了我该说的所有话,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了,我承认我写下了那张纸条,去敲了那个房间的门,但是我只是出于恶作剧的心理,我接受批评教育,可是再多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她说到这里站起身:“我今天还要交个稿子,现在很着急,如果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顾言琛有些无奈,如果眼前的是个犯人,他有方法对她进行审问,但是谢雨娜只是案件相关人员,他们只有权力让她配合调查,没有任何权力扣留她。 如果她不愿意说,他们并没有好的方法。 他让白梦再试着劝劝女孩,自己走了出去。 白梦又和谢雨娜聊了几句,走出来对他摇了摇头:“还是不肯说。我给她留了联系方式,让她如果想起了什么,或者改变了想法,随时联系我们。” 事情也只能暂时先这样了,顾言琛来到了观察室,刚才沈君辞站在这边,隔着一层单面玻璃也看到了里面的一切。 “你应该都看到了,完全不肯配合。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话里带着情绪。”顾言琛叹了口气道,“我刚才是不是太着急了?语气不太好?” 沈君辞摇了摇头:“你是正常问讯。” 在他看来,顾言琛的问法算是客气,正常,他在照顾女孩的情绪。 在他们不确定她和案件有什么关系时,太过和颜悦色会降低警察的威慑力,也不利于案件的侦破。 现实的情况就是,谢雨娜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经历,他们撬不开她的嘴。 “原因应该不是出在你的身上,而是出在她的身上,她可能经历了什么事,我感觉到了她对警方不太信任。”沈君辞低头思考片刻又说,“她需要遇到好人,好好聊一聊。我有个朋友,或许可以帮上忙。” 顾言琛问:“是谁?” 一直以来,他没听沈君辞提起过什么朋友。 沈君辞道:“他以前也是一名警察,你应该也认识他。”他顿了一下道,“他最近也在查十三公馆的事。” 上一次他见到那个人还是在五年前。 林向岚的葬礼举办前的一天,那人曾经去他的学校找过他。 他们约在学校后门外的一个小饭店里见面,那饭店只卖面条,小得只能够容下几个人。 男人一见面,就把一个白包交给了他,那是给林向岚的丧葬金。 他至今记得,自己点的是一份牛肉面。 男人对他道:“林落,我辞职了,我知道市局里有些人不希望见到我,所以这次你爹的追悼会我就不出面了。” 他接过白包,道了一声谢,然后问他:“你以后要做什么?” 那人不做警察,这是以前他从未想过的一种结果。 在他看来,眼前的男人和顾言琛,应该是林向岚的左膀右臂,这曾经是槟城市局里最锋利的两把刀。 特别是眼前的人,在顾言琛来到市局以前,林向岚最看重的是他。 如今王局刚上任不久,他却就要离开了。 男人没有给他过多解释,开口道:“我想去查一些事情,所以,我可能暂时没有时间再来看你了。” 他隐约从这些话里听出了什么,抬起头道:“也许,以后还会有机会再见的。” 应该是面条里的醋放得太多,他说话的时候觉得鼻子有点酸。 男人笑了,他本来就是个很温柔的人,笑起来也很好看:“那就有机会再见。” 吃完了那顿饭,他们出了门,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心照不宣的,他们都知道,彼此会为了一个真相而努力。 只是可惜,在巨大的漩涡面前,个人的力量总是渺小的。 从此以后,生生死死,一别经年。 再次相见时,他已经变成了沈君辞。 男人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警察. 谢雨娜出了市局,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随后她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却感觉不到一点光和热。 如果是几个月前,她可能碰到了这样的警察就直接说了,可是现在,她的心情十分复杂。 这两名警察已经比她之前遇到那些人客气多了,可是她还是满心疑虑。 万一他们的好只是装出来的怎么办? 他们也许只是在试探她,对那些事知道多少。 他们说是在查案,会是什么案子? 隐瞒真相不能解决问题,她说出来一切,也不能解决问题。 可能没有人会信她的话,可能她说出的话会被那些人知道,可能她的生命会受到威胁。 她曾经是正直的,勇敢的,想要保护这个世界,可她却发现,没有人能保护她。 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女孩了,为了自己,她必须自私一点。 说不定那个死去的人,就是被灭口的。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头一跳,想起了那则短信,不会是严池出事了吧? 随后她冷笑了,自己被害得还不够惨吗?居然到这时候还想着那个骗子。 谢雨娜顺着市局往出走,她戴上口罩和帽子,低着头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可这样的装扮让她变得显眼起来,她的衣服穿得宽大,依然难掩她的身材。 路上不时有人回头看她。 谢雨娜坐上了一辆回程的公交车,车上人不多,正好有座,她在车上时发了一会呆,一抬头,发现有个男人在盯着她看。 男人看起来个子很高,浑身肌肉,手背上有个蓝色纹身,他的一双眼睛紧紧锁定在她的身上。 那种眼神太熟悉了,像是在看到弱小的猎物。她的眉头皱起来,看向四周,车上的人都安安静静的,低头看着手机。 她的手颤抖,拿出了手机,又不知道该求助谁。 这一车的人不多,她不确定乘客和司机会不会帮助她。 还有两站,她就要到了。 车站离小区很近,下了车应该就安全了。 到最后,她把手指放在了书包里的防狼喷雾上,不到必要的时候,她也不想用这个东西。 那男人向着她慢慢走了过去,他就坐在她的旁边,堵在她的外面,隔着一个座位,像是遇到熟人一样打招呼问她:“你怎么不直播了?” 她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装作没有听到,侧头不去看他。 怕什么就来什么,车停了一次,她附近坐着的阿姨下车了。 男人就坐在她的旁边说:“我每天晚上都在想着你。你不直播以后,我找了你好久。” 他说出的话不堪入耳,手也摸上了她的大腿。 谢雨娜有点慌,身体向着一旁躲去。 男人就缓缓地摸着,贪婪地欣赏着她害怕的表情。 那种感觉让她觉得恶心反胃。 车终于到站了,她嗖地站起身,喊了一声:“让开!” 随后她掏出了防狼喷雾,迅速冲着男人的脸上喷了一下。 男人捂着脸惨叫,她就飞速跑下了车。 可谢雨娜没有想到的是,她的举动似乎激怒了对方。 那男人竟然红着眼睛追了下来,骂着脏话,一巴掌打飞了她手里的防狼喷雾。 她还没跑出公交站,男人就拦腰抱住了她,把她粗暴拽了回来,扭打之中,她的帽子掉了,头发散开,口罩被男人撕了下来。 谢雨娜大叫着:“变态,别碰我!” 这一声马上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男人却恶狠狠地对周围人道:“这是我的女朋友,你们别多事。” 谢雨娜叫着:“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男人呵呵笑了,仍是用力拉着她的手:“我女朋友手臂上有个红色的胎记。” 说到这里,他为了证明似的把她的袖子撸了起来。 谢雨娜纤细白皙的小臂上,赫然有一块胎记。 看热闹的人们纷纷扭回头去,还有人在指指点点。 “肯定认识,不认识怎么能够那么准确说出来。” “原来是情侣吵架啊。” “估计女的是跑出来的!” 男人演着戏:“生气了也不能跑出去,有话回家说!孩子还等着你呢。” 谢雨娜快要哭出来了:“我真的不认识他,救命!” 她在这里,距离自己租住的小区门口只有几十步路,却想是隔了万里。 她痛哭着尖叫着,可是没有人来帮她。 她孤立无援,满心惶恐,心如死灰。 男人却更得意了,拉着她就要打车走:“你别在这里丢人了!快跟我回家去!” “救命!”谢雨娜被拽着,叫得撕心裂肺。体力太过悬殊,她的撕咬反抗,像是在对男人挠痒痒。 有辆出租车停了下来。 那男人伸手一拉她,伸手想要把她打横抱起,硬塞到车里。 谢雨娜的心一沉,她难道在光天化日之下,就会被男人拽走了? 以前她遇到的男人大部分没有这么凶残可怕。 她简直难以想象,如果自己就这么被人带走,将会发生什么。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拉住了那男人,一脚就踹在男人的背后。 男人一个撇咧,没把谢雨娜抱起来,他扭头看向身后的人。 谢雨娜也抬头望去,那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长相斯文,出手却十分狠戾。 行凶的大个子骂了一句:“少他妈多管闲事。” 那人却丝毫不慌,声音沉着:“我报警了,你把她放开。要不别怪我不客气。” 大个子站定,看清打他的人并不高大威猛,男人甚至有点偏瘦,手腕骨节分明,眼神坚定。 那大个子顿时挺直了腰杆,舞动着拳头。 “我打我女人你也要管?小心老子把你一起揍了” 那人冷静问他:“你说是你女朋友,那她叫什么名字?” “叫……”大个子语塞了。 出租车看情况不对,开走了。 有人出头了,其他人才敢看过这个方向,有人围了过来。一位阿姨喊:“就算是女朋友,也不能这么强迫。” “她手臂上的胎记说不定是在哪里被看到的。” “这不是绑架吗?光天化日的。” 谢雨娜哭着说:“我真的不认识他!” 那大个子看了看谢雨娜,又看了看周围的人。他呸了一声,开口道:“我以后再来找你。” 随后他松开了拉着谢雨娜的手,转身走开了。 看着男人消失,谢雨娜怦怦跳着的心脏这才平复了下来。 她浑身无力,蹲下身,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也不顾自己的失态,失声哭了起来。 这半年来,她无数次碰壁,无数次孤立无援,她经历过的那些事早就已经消磨了她的勇气,她的尖刺是装出来的,面对真正的凶徒时,毫无用处。 人群看她没事,逐渐散开了。 那位救她的男人没有走,他帮她把刚才掉在地上的东西收拢了回来。蹲下身,安静看着她哭着。 等她稍微平复,男人道:“我把他拍下来了,已经报警发给警察了。如果觉得不安全,你暂时先住朋友家吧。” 谢雨娜哭着说:“谢谢。”她对救下他的男人满心感激。 过了一会,男人去买了一包纸巾,一瓶矿泉水,递给她:“你叫谢雨娜对吗?” 她取出纸巾擦了擦眼泪:“你认识我?” 男人道:“我认识严池,不过我并不是他们公司的人。” 还好刚才他收到沈君辞的信息,过来找谢雨娜,正好看到了这一幕,这才把她救了下来。 是严池的朋友? 谢雨娜看向他,觉得眼前的人不像是一个坏人。 经历过那么多事,她已经可以从眼神里辨认一个人的好坏,眼前的人看着她的眼神是平静的,纯粹的。 可她还是不敢完全放下戒心,低头没说话。 “我听严池提起过你,你是个很好的女孩。”男人继续道,“以前的几个月你可能经历了一些不太好的事,真的很抱歉,让你遭受这一切。” 谢雨娜听了这句话,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捂着嘴巴哭得更厉害了。 一般的人似乎对别人的遭遇难以感同身受,可是男人身上却有种别人没有的共情感,他的声音诚恳,让他的安慰能够打动人心。 她的遭遇当然和眼前的人没有关系,可这声抱歉,却让她受到了极大的安慰。 她已经好久没被这样温柔对待了。 没人知道,这半年来她经历了什么,人们质问她,怀疑她,还有些人觉得是她的问题,可是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些话。 父母没有,朋友没有,那些应该站出来保护她的警察也没有。 她每天每夜都在失望与惶恐之中度过。 直到遇到了这个男人,她内心的缺口才被小心翼翼地补上了一块。 “你是个勇敢又坚强的女孩,如果你做好了心理准备,能和我说说有关你的经历吗?虽然让你说出遭遇会让你不太好受,但是这真的对警方破案有帮助。”男人继续说。 谢雨娜问:“警方破案?” 男人又说:“警方会救下更多的女孩,也会让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她开口问:“你是警察吗?” 她刚从警局里出来,难道警察们真的在查这件案子吗?他们真的能够保护自己的安全,把那些坏人抓住吗? “我以前是个警察,现在不是了。不过我还有很多朋友在做警察,我保证,他们都是好人,可能能够帮到你。” 她迟疑了,对男人说的话有些动心。她之前对警察失去了信心,可是关键时刻,她意识到,这个社会还是需要有人来维持治安,抓住那些坏人的。 男人自我介绍:“我叫历仲南。” 谢雨娜在模糊的泪眼之中,看向男人。 她觉得眼前的人,身上仿佛有着光。 她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正义存在。 第115章 过往 市局里,沈君辞和顾言琛简单解释了一下,历仲南会接一些委托调查。 最近历仲南也在查十三公馆的案子。 信息交换,比较容易打配合。 沈君辞道:“我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他了,他那边也发现了一些情况。” 顾言琛听到这里,心里对很多事情有了答案,然后他问沈君辞:“你和历仲南是怎么认识的?” 沈君辞沉默了一会:“历队是个好人,他曾经帮助过我。” 临近中午,历仲南和谢雨娜聊得差不多了,他通知了沈君辞,让他带着顾言琛过来。 等两个人赶到了谢雨娜的出租屋内。 顾言琛终于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历仲南。 历队比当年在警队的时候瘦了很多,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谢雨娜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就是眼睛还有点红。 上午刚进行过问询,她认得顾言琛,历仲南又向她介绍了沈君辞。 随后历仲南道:“房间里我已经检查过了,这里是安全的,谢雨娜的手机上有过监听的痕迹,我也帮着删除了。保险起见还是关了手机。今天的对话她希望能够不入档案。” 顾言琛答应了,几个人在屋子里坐了下来。 谢雨娜终于肯讲述自己那段时间的经历。 她低头思考片刻,开口道:“整件事情要从半年前说起……”. 谢雨娜大学毕业,去了一家销售公司。她的业绩一直不错,父母们也以她为傲。 半年前,她租的房子到期了,新季度的奖金到手,她搬离了合租的房子,想要找一处环境更好的租处。 她找到了椰客租房网,中介带着她看了几处房子,其中有两套她比较满意,一处是独一室,另外一处是两室,两套房子在相临的两排楼里,楼层也差不多,遥遥相对着。 她有点拿不准要租哪套。 中介告诉她:“反正情况你都看到了,我们的房子很抢手,价格又便宜,就是如果你想要住两室,需要找个闺蜜一起过来住。” 她刚刚经历过合租,女孩子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容易不愉快。 她思索了一下:“单间价格有点高,如果是租两室,我可以找个男同事一起同住吗?” 她知道她的单位里有个男同事好像也在找房子,那男人是弯的,她平时完全当成是个姐妹。 中介却说:“不行哦,我们合同规定,这个特价房只能租给女孩子。” 她觉得这个规定有点奇怪:“为什么?” 中介道:“你看我们这么好的装修,男人住得邋遢,租个半年一年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必须女孩子住,带过来我们过目后,两个人一起签订到合同里。” 她觉得有点麻烦,又有点起疑。 中介又说:“你如果觉得单间价格太高,我还可以给公司申请再便宜一些,不过合同需要走流程晚点给你,不影响你租住。” 她听了对方的建议,用一个便宜的价格,租了单间的房子。 来到新的住所,她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套单间设备齐全,厨房里配备了厨具,还有个小烤箱,浴室里有个大浴缸。 她的心情十分不错,自己一个人住也很自由。 她每天上班,自己给自己做饭,晚上的时候看看小说,追剧,洗澡,做做瑜伽。 一天晚上,她去拉窗帘时,发现对面那个两居室的灯亮了,窗帘还没拉,可以看到有名女孩子在阳台上晾衣服。 果然,那套房子也很快就租出去了。 两个月后,她在公司楼下咖啡店买咖啡的时候,认识了一名年轻男人,他叫做严池, 严池个子高高的,人也英俊帅气。 他的家里看起来很有钱,开着一辆不错的车,人也彬彬有礼,正好是她喜欢的那一种类型。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后来严池又开始频繁约她出去。 严池很会说话,还会送给她各种小礼物,下雨或者天气不好还会去她公司楼下接她。 三个月以后,他们正式成为了男女朋友。 他们周末一起去游乐园玩,她过生日,严池还送了她一个大蛋糕。 她做成了几单大单子,又获得了奖金提成。 生活似乎处处如意。 可是后来,一切事情开始不对了。 最开始是她在上班的路上,遇到了一名暴露狂。 后来,路上的人会对她露出诡异的表情。 再后来有一天,她公司里的一位上司忽然趁着中午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开始是问她各种工作的情况,随后就开始对她动手动脚。 领导直接把她拉到了大腿上,手也伸入她的衣服。 她哭着说不要,男人还是脱下了她的外衣。 她吓坏了,大声呼救,打了那位领导一个耳光,慌不择路地哭着跑了出去。 这件事发生在午休时间,半个公司都惊动了。 随后,公司的大领导说要对这件事进行调解。 她被带到了一间密闭的会议室,人事要求她交出手机,才肯进行谈话。 面对几名公司的领导还有人事,她被要求讲述领导欺负她的详细过程。 她硬着头皮讲了一遍。 听完以后,大领导说:“那我们就处理一下吧。解决事情。” 一位中年女领导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这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本来以为,人们会向着她,可是没有一个人安慰她这名受害者,也没有人表示会处罚那名领导。 她被人事叫到一个单间密谈。 聊到最后,人事竟然是希望她主动辞职。 她冷笑了:“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是我辞职?” “张总说,是你一进去他的办公室就故意脱衣服勾引他。你的事情给公司造成了不良影响。” “胡说八道!我说的才是事实!”她气急了,呵呵笑了,“你们就不怕我把事情发到网上?” “那你随时可以去试。”人事抬起头,目光之中有着其他让她说不出的一种东西,仿佛仅靠目光就可以脱光她的衣服,“本来你可能升职加薪的,现在你这一闹,不离职还能怎样呢?尽快办理,还能大家都留点体面。” 她气得发抖:“我要去劳动局,告他职场骚扰。” 人事笑了:“证据呢?” 谢雨娜道:“这么多同事都看到了。” 人事道:“那你去问问谁会帮你作证。”他看着她,开口说,“你这样的女人,矜持什么呢?你的一切,都被看光了。” 她听不懂了,走出了办公室,过了一段,对方才把手机还给她。 她打了个报警电话。 两名警察看了看,了解了下情况,就做了个简单的记录就回去了,没有任何下文。 没有证据,总监办公室里是没有监控录像的,就算有她也没法拿到。 办公室里的同事都把她当做了透明人,没人和她说话。 她憋着一口气,晚上回家把事情发到了网上,一些网友义愤填膺地帮她转着帖子,她仿佛看到了曙光,可是还没有半个小时,就被删了帖,随后账号被封。 晚上,她哭着和家里人说了自己的遭遇,她原本以为父母会向着她,安慰她。 可是她没想到,父亲说:“你别丢人了,这种和大公司斗的事情能有什么好结果?劳动仲裁也会说你无理取闹。你还是赶快乖乖离职,事情不要传出去,会影响你找下一份工作,哪家公司也不愿意要这种有纠纷的女下属。” 母亲说:“你不该报警的,让人家看笑话。没出大事就好,低调处理。我们这些普通人,就算是出了事也要忍耐一下。” 后面父母还说了什么。 “处理不好,你会人生事业尽毁。” “你就当做被狗摸了。” “这事情可能会影响你结婚,夫家会介意,你可能嫁不了正经人家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门逐渐关闭了。 她没敢把事情和男朋友说,在家休息了一天,缓和情绪,她在网上查了资料,发现事情很不乐观。 第三天,她还是没去上班,跑去咨询了劳动仲裁机构的免费律师。 她第一次来这种仲裁机构,律师特别忙,被人们团团围住。 她夹在一群讨薪的农民工,还有被开除的孕妇里,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开口,她也问着自己的事。 一听说是职场骚扰,律师就说:“别告了,不会有结果的。这种取证困难的事你可能讨不到好处。” 律师后来提醒她,反而是她这几天没去上班,还要算无故旷工,最后会被开除,是会入档案的。 和她交好的同事说,她在网上发的帖子被公司法务截图了,转发过了五百,如果她不办理辞职,就会以造谣为由去起诉她。 她感觉自己深陷在一个泥潭里,逐渐下沉,但是自己毫无办法。 她终于绷不住,和男友严池说了这件事,严池也劝她不要吃眼前亏,先离职,其他的再说。 她大哭了一场。 于是她只能去公司辞了职,灰溜溜地搬着东西离开,以往和她关系很好的同事,没有一个人敢和她说话。 到最后她都出了门,是那位弯的男同事追了出来,偷偷和她说:“我听着张总和那个人事在背后议论你来着,说是在网上看到过你的视频,你是不是在哪里被人录像了?” 忽然听到这个消息,她整个人都懵了。 她从来都是非常小心的,就算是去更衣室都会抬头看看,那些人会是在哪里录的她? 开始她怀疑自己是在公车上还是在哪里被人偷拍了。 她太过伤心疲惫,没有办法好好思考,先回去睡了一觉。 随后她约了男朋友出来吃饭。 严池开始还在开导她,安慰她,当她说到怀疑自己被人偷拍了时,严池忽然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严池在手机的便签上打了一行字:“现在,提出和我分手。”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完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念着:“分手?” 严池对她道:“你要是觉得不合适,那就分手吧。”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一直憋着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严池用点餐用的笔,抽出了一旁的纸巾,写了一行字递给她。 她哭着接过来,上面写着:“你说得没错,你正被监视着,手机里有监听。” 她抽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严池坐在她的对面,脸上没有表情道:“擦擦眼泪吧。” 她这才用纸巾擦了一下,把纸巾揉了,放在一旁。 严池就又写了字,给了她一张纸巾。 “监控在你的房子里,我身上现在也有。” 她在手机上打了三个字“为什么?” 他们就这样无声的对话,严池会把手机标签打上字,给她看了再删除。或者是写在纸巾上。 “我也是被那些人派来的,我的身份都是假的。那些人是为了录下来我们谈恋爱的过程。” 她的头很疼,继续低头擦着眼泪。 “你所住的房子里都是摄像头。为了安全,你不要让别人察觉到你知道了这一点。” “你逃出去吧,不要找中介公司理论,不要管押金和房租,不要报警,尽快换个房子,或者离开这城市。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问起我,你就说是自己想要分手的。” 她看向对面的男人,觉得自己了解他,又不了解他。 她用那些纸擤了鼻涕,哭着说:“我认识你倒了八辈子的霉,我早就想和你分手了……” 谢雨娜几乎是哭着跑回家的,她打开了镜柜,发现在下面隐蔽的地方,有着一根黑色的线。 她坐在马桶上,看了看浴缸的对面,也有这种东西。 她又去客厅,电视下,阳台上,烤箱旁…… 原来她住在这里,无时无刻被人看着,她的头皮发麻。 那些公司里的同事早就看光了她的所有事,她的洗澡……换衣服…… 她急忙收拾了东西,不敢找租房网,而是换了一家大的正规的中介公司。 她只看了两套就定下来了新房子,决定马上搬过去。 然后她对一个问题迟疑了。 她该不该报警? 严池让她不要报警,可是那可能是出于他是坏人的立场。他怕把自己牵扯在内。 她感觉出于正义,出于对自己的保护,都是应该相信警察,去报警的。 她想,上一次她打了110没有结果,是因为证据不足,现在她的房间里都是摄像头,绝对是证据充分的。警察会处理事情,找到背后藏着的人。 谢雨娜搜索了一下,鼓起勇气,走进了附近最近的一个派出所。 她第一次来到警察局,有点紧张。 是位男警察接待的她。 谢雨娜开口,带着委屈还有理直气壮:“我来报警。” “报警啊?是什么事?盗窃,抢劫,还是什么?”警察问。 谢雨娜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被偷拍了。” 她被警察领进了派出所的办公室。 里面坐了好几名男警察,有的是肚子大大的中年男人,还有的看起来初出茅庐的年轻警察,都在忙碌着。 有人问:“是什么情况啊?” 那最初问询的男警说:“说是被偷拍了。” “那先问问,没有证据不一定能够立案。如果是民事,你自己先去起诉,我们这里就管触犯治安管理条例的案件。”有警察给她拉了椅子坐下来,说的话很现实。 她想起了自己投诉职场骚扰碰壁的经历。 她想,如果自己爸妈知道出租屋里有摄像头,一定不会让他声张,更不会同意她来警局说这些。 眼前的谈话还在继续。 “偷拍了?是被谁啊?怎么偷拍的?你给说说?”一位男警察带着口音问。 她明显从这问话里,还有那些人们的目光里感觉到了一种不舒服。 “就是被人拍了一些换衣服的视频……”谢雨娜努力安慰自己是自己想多了,但是她也多了个心眼,没敢一下子把事情说出来,她说得隐晦。 “哪里?什么时候?周围还有其他人吗?报警的话这些都需要说清楚。”警察连声问着。 旁边还有人帮着核问:“你确定自己没看错是吧?有人会把防盗报警器和监控设备弄混呢,上次有个女的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犯罪的人是谁啊?你知道吗?” “你没有丢钱吧?没有财务损失吧?被强奸了吗?” “如果是流动车厢的我们还不好找人呢,可能会抓不住,只能看个监控。” “你还是先填个单子,把你的联系方式,身份证都写下来。” 她懵了,原来报警是这样子的吗? 明明是关怀的询问,那些问题却让她越来越不舒服。 感觉是她做错了,不能抬头,难以启齿。 谢雨娜拽紧了自己的衣服,颤声问:“有女警察吗?” “女警现在出去调查去了,你这个不是强奸案件,我们一样可以问询。”警察的眼神关切,“是在哪里被偷拍了啊?更衣间?有视频吗?有证据吗?还有其他受害人吗?” “我……”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一旁有位老警察道:“姑娘,你得填表得说话啊,你不讲清楚,我们怎么能帮你呢?”他凭借经验问,“是不是你男朋友故意的?对方上传到网上了吗?如果没上传我们只能劝着删了。” 旁边的警察喝些水走过来插话:“这种事情,太多了” 派出所里十分嘈杂,旁边有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男人,有在一边大声吵架中年人,还有痛哭的老妇人。 比起来,那些事情好像都比她受到的伤害严重。 而她像是个被人们围拢其中的笑话。 她发现来报警就是个错误的决定,结结巴巴地说:“我记不清了,我不报警了,我再考虑一下……” 那些基层民警看她的眼神变了,好像觉得她是在报假案,又像是失去了耐心。 她飞奔似的跑出去,听着警局门口有个协警在背着身,抽着烟打电话:“好像有个房子被发现了,今天跑警局里来了,就是那个监控上的……你看你们是不是处理一下。” 她顿时心脏吓得快要从自己的胸腔里跳出来了,原来不能报警是这个意思。 对方能够给出租屋装上摄像头,能够找到严池那样的人演戏,肯定是有钱有势力的。 她连公司的事都搞不定,又能把后面的人怎样呢? 她就像是在网中做无谓的挣扎。 她哭着回到了房子里,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完了东西,一趟一趟搬东西。 在最后一趟回来取东西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对面的房间。 那是和她装修一致的房子。 里面后来好像入住了两个女孩。 现在已经是深夜,对面的房子里开了灯,看上去温馨而宁静。 那套房子里,是不是也一样有着这些监控? 她感觉自己像是处在一座孤岛上孤立无援,唯有住在那栋房子里的两个女孩子,和她同病相怜。 一瞬间,她所受的委屈全部都涌上心头,随后幻化成了勇气,迸发出来。 她得提醒她们! 她戴了帽子口罩,匆匆跑到了对面的楼下,坐着电梯上楼。 她站在门外,用手猛烈敲着对面的房门,然后用手拧着把手。 “开门啊,这房子不能住……”她在心里呐喊着,可是经历了这样的一天,她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 如果门打开,她会和她们说一下自己遭遇的事,可是那门纹丝未动,她从猫眼试图往里看,里面似乎也被堵住了,根本看不到什么。 她是无力的,是恐惧的。 然后她意识到,她连自己都救不了,更救不了眼前的人。 她用最后的勇气,掏出一张放在口袋里的便签,用左手歪歪扭扭写了四个字:“离开这里!” 她把那张纸塞入了门缝里,保证她们稍后打开门可以看到。 随后她下楼了,离开了自己的噩梦。 从那天起,她把自己变成了一只蜗牛,她害怕与人接触,不相信男人,觉得看向她的人都有所图。 她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内心里已经千疮百孔。 她静待着,想让自己的伤口愈合,可是那些创口一直在。 她绝望着,痛苦着。 遇到了历仲南,是她经历了这些以后,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温暖和帮助。 像是在漫长黑夜里,看到了一丝光亮。 她终于鼓起勇气,敞开了心扉. 谢雨娜在出租屋内,讲述着这些,这是事情发生以来,她第一次给别人详细说这些事。 讲到一些事情时,她依然会浑身发抖。 期间,历仲南起身帮她倒了一杯热水。 他不断鼓励着女孩:“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顾言琛也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在市局时,谢雨娜不愿意开口说这些事。 谢雨娜喝着水道:“不过,这不是事情的结束,在之后,严池联系过我,他说他借了一个同乡的备用手机才敢打给我,他向我道歉,他说他也是被强迫的,他因为母亲生病,借了那些人的钱,就被他们威胁去做追女孩的事。我是幸运的,及时发现了事情的不对,我那时候哭得太伤心了,他的心里浮起了自责,也很同情我,所以把真相告诉了我。” 她对严池的感情十分复杂,她讨厌他,觉得他是个骗子,是他把自己推下了更深的深渊。 她又有点感激他,因为他和她说了真相。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爱他,还有点担心他。 在那以后,他们用备用手机断断续续联系着,关系像是同病相怜的朋友。 历仲南给沈君辞解释:“我通过一些途径接触过严池,他经常会在女孩即将深陷的时候和她们分手。我一直在劝他,希望他能够转做警方线人。” 顾言琛发现了事情的关键点:“那现在,这个严池在哪里?” 谢雨娜说:“几天前他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背叛了那些人,不要再联系了。我觉得,他可能遇到了危险。” 她把短信拿出来给几人看。 沈君辞算了一下时间:“那应该就是我们发现了尸体的那一天。有可能,抛尸的人就是严池,他为了引起警方的注意,就把尸体放在了情人树下。” “情人树?”谢雨娜听到这里愣了一下。 顾言琛问:“你知道这个地方?” “嗯……”谢雨娜小声说,“我那时候催着严池一直想要去这里,他拒绝了我很多次。” 顾言琛把手机号记录了下来,发给了白梦让她调查。 过了片刻他道:“这个手机还开着,我们可能能够通过定位这个号码,找到严池的藏身之处。” 第116章 该死 下午,谈完话后。 警方获取到了不少重要的信息。 白梦快速查找,严池的个人资料被发了过来。 年龄25岁,小城市出身,大学是本科计算机系,人长得高大英俊,看起来一表人才。 这明显就是之前廖青所说的,诱惑那些“鱼”的“饵”了。 当初看到那个诡异的现场,顾言琛就觉得抛尸人的心理很难解释。 但是如果杀人,处理现场,进行抛尸的人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三个人,这样的现场就很好解释和理解了。 严池作为抛尸人,希望有人能够发现夏天恩的尸体。 找到这个严池,就成了破案的关键。 顾言琛进行工作安排:“白梦你联系刑警队还有网警那边,尽快查找严池的位置。” 白梦道:“信号是断断续续的,我们正在努力定位。” 顾言琛皱眉,他想起了什么,开口问:“余深最近一直在盯着十三公馆和兄弟公司名下的车辆,对方的动态如何?” 白梦道:“我问一下……” 然后她开口道:“余深说,那些人聚集在城西。” 猎人是跟着猎物的痕迹走的。 顾言琛迅速判断:“严池应该也在城西,你让陆英,余深集结刑侦队的人,随时准备出发。” 和白梦通完电话,顾言琛转头面对历仲南和沈君辞:“我马上去和队里会和,还有,如果我们可以发现谢雨娜和严池的联系,对方可能也会发现这一点,加上已经出现了有人想要带走谢雨娜的事,我认为这里可能是不安全的。” 虽然今天的对话不会记入档案,但是谢雨娜依然是他们的重要证人。 谢雨娜茫然抬头:“那我该怎么办?再换房子吗?” 沈君辞道:“那是不是把她先安置在我们那里?” 他和顾言琛住在一起,对门就空了出来。 顾言琛点了下头:“可以,目前那里是较为安全的。” 历仲南道:“那我陪着沈君辞送谢雨娜过去,回头我们再进行会和。” 两边分头行事,顾言琛上了车,一路往市局开去。 他到了以后,白梦就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我们已经定位到了严池的具体地址,是在城西的一处仓库,然后我们查了一下资料,他有位同乡在这里工作。” 顾言琛道:“应该就是这里,我们准备出发。”. 此时的严池正藏身在槟城市西的一栋建筑里。 他原本想要离开槟城,逃回老家。可是还没出城,就在收费站附近看到了公馆的车,他急忙掉转头逃了回来。 随后他发现,自己还是太意气用事,准备得不够充分,他的卡被冻结了,现金取用不了。 他这次的行为彻底把公馆惹怒了。 只要是他能想到的出城的方式,公馆都在派人搜寻。 那些原来的同事,如今都转过头来,在各处搜索着他。 形势比他想象之中还要严峻。 可是严池并不后悔做了那些事。 他先躲了起来。 这里是他的同乡辛梓宁工作的地方。 辛梓宁是个库房保安,他领着辛梓宁吃过几次饭。两个人关系还算不错。如今出了事,他就来投奔辛梓宁。 辛梓宁没多问就把他安排在了这里。 这里是一片半废的老厂房,平时根本没有多少人来。 这栋楼一共四层,被改成了仓库库房,分门别类放置商品。 下午的时候,辛梓宁说要帮他出去看看情况。 可是辛梓宁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天色开始逐渐变暗。 严池缩在仓库里,心里开始有些紧张不安。 他眨动着双眼,看向茫然未知的黑暗,回想着自己的一生。 他今年25岁。 大学时,他学习的是计算机专业,各种编程语言,c++,线性代数,离散数学,毕业以后他就做了一名程序员,每天996,日子过得非常辛苦。 这时候,母亲忽然生病住院,胃切除了五分之四。听着电话里父亲的叹气声,他二话不说,把所有的积蓄打了过去。 手术后续还需要很多的治疗费用,父亲在陪床没法工作,生活的重担压在他的身上。 每次父亲开口,他都不忍拒绝,他不断往家里打钱,花呗和信用卡上欠的钱款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变得焦虑。 那时候,一位以前大学时认识的师哥来找他,那位师哥的生活过得非常风光,每天都衣衫靓丽,还说自己知道来钱快的路子。 他动了心思,请那位师哥帮他介绍工作,或者能够借点钱应急。 可严池万万没想到,那人带着他借的钱是高利。 很快,利息滚得飞快。半年下来,他非但没有把原来的债务还清,反而还倒欠了十几万,那些人打了他,给他拍下照片,声称不还钱就切下他的手指。 随后有个男人出现了,问他说:“你愿意不愿意为我们工作?你的工资可以拿来抵债,我们会给你钱,让你给你母亲治病,会给你好房子住,给你好车让你开。” 他慌忙答应了。 那人是他后来的经理,叫做李一阳,他带着他来到了十三公馆。 那时他万万没有想到,那是他落入陷阱的开始。 那些有钱人真的很闲,他的工作竟然是替他们去追女生。 有人给他剪了头发,刮去胡茬,梳洗打扮一番,再给他穿上合身的衣服,教导他锻炼仪态,一个星期以后,他简直不认识镜中的自己了。 他本来底子就不错,被改造以后,变得越发英俊。 接下来有人教给他各种和女孩说话的方法,给他包装出一个好的家世,编了一份金融职业,他练到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随后,他开上了名车,偶尔去健身房锻炼一下,出入各种的酒吧饭店娱乐场所。 很快,他就因为长相年轻帅气受到女生们的欢迎。逐渐的,他越来越适应这样的生活,一出手就可以刷各种的卡,口袋里放着各种职位的名片。 技术练得差不多了,他就去追老板指定的一些女生。 一杯咖啡,一些玩笑话,一句搭讪,一次偶遇。 他发现,在完美的包装下,那些女孩子也并不是那么矜持。 他的每一次恋爱,都是在公司的要求下。 他们给他目标,告诉他如何进展,还会提供给他哄女孩开心的小礼物。 原本捉襟见肘的生活终于有了转机,母亲的身体养得好了一些,生活似乎又步入了正轨。 “我也并没有伤害什么人吧,不过都是一场游戏罢了。我也是为了家里,等到挣够钱,还完债务,我就可以回乡了。” 他甚至萌生出了,好像这样也不错的想法。 就在他对这种生活非常满意的时候,那些人开始让他更换女朋友。 他就把过去的女友拉黑,再去追求新的对象。蒙在鼓里的他并不知道,也没有细想过,老板究竟是靠什么来敛财的。 直到有一次,一位同事告诉了他真相。 同事指着不远处的摄像头,在手机的备忘录上打出一行字:“我们和那些女孩,都在被监视着。我们是老板请来的演员。” 他遍体生寒,原来会有人喜欢花钱窥探别人的人生。 而更可怕的是,他和那些女孩们所做的一切,甚至在床上的事都被成千上万的人看了去。 之后的一天,他在会所里,看到了一位过去交往过的女孩。 女孩显然刚被打过,裙子上沾染着血迹,她从一个房间里狼狈地跑出去,刚走几步就跌倒在地上,像是一个被玩坏了的玩偶。 女孩抬起头就看到了他,然后认出这是自己神秘消失的前男友。 她反应了过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随后她开始用一切所知的恶毒语言大声咒骂着他。 严池愣住了,整个人僵在走廊里,直到经理催他:“还不把她拉回来!” 他这才僵直着身体和一起赶过来的同事把女孩拉进了房间里。 随后他才深切体会到自己做了一些什么,以至于睡梦之中他都会被噩梦惊醒。 可是后来,那个女孩也没有报警,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再后来的一次,他从一个朋友的手机上,看到了一段偷拍的视频,虽然那个角度没有看到男人的脸,但是他认出来,那就是自己。 他感觉自己已经堕落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人渣。披着人皮的恶魔。 想到自己做的事就觉得恶心。 他想要挣扎出泥泽,可是他已经陷入了圈套,如果反抗,过去的那些事会被曝光不说,他还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他也曾经思考过是否要报警。 可是……报警? 带他进来的那位师哥裴正浩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对,约他吃饭,他带着他到了一处偏僻得没有信号的房间。 他告诉他,十三公馆里出入的都是权贵,官官相护。 就算是报警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甚至最后被干掉的,可能是他。 最好的方式就是装作不知道,把这一切继续进行下去。 他的其中一个目标叫做谢雨娜,那是一个单纯漂亮的女孩,一笑起来会有一个小梨涡,眼睛会弯成月牙形。 谢雨娜大学毕业一年,有着无比美好的未来,她对他很依赖。 她喜欢喝奶茶,每过几天总是要喝上一杯,一边说着怕胖,一边喝得津津有味。 她喜欢去各种地方玩,他带她去了游乐场,给她买了猫耳朵的发卡。 她还喜欢买小根的烟火棒,看着烟火点燃,直至燃灭。 她喜欢吃火锅,明明吃不了辣,还要点上辣锅,一边流泪一边哈气一边把肉往嘴巴里送。 她还喜欢看电影,看到感人之处就会擦眼泪,看到害怕的地方就会往他身后躲。 这个女孩太美好了,又是如此鲜活,美好到他不敢奢望。 有几次,他甚至话都到了嘴边上,想要把那些事透露给她一点,可是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谢雨娜一直想要去情人树,有一次他们到了不远处,他发现了她的意图,假装生气往回走。 谢雨娜拉住他:“只要系个红绳子就好,都走到这里了,你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吗?” 他从脚底开始发凉,仿佛是只被别人看穿了画皮的妖怪。 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是一只早就向恶魔出卖了灵魂的妖怪。 他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未来。 他无法回复谢雨娜,更给不了她任何承诺。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吵架,吵得不算激烈。 在回程路上,他对谢雨娜说:“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事先没有和我说,在我的想象里,一辈子在一起是一个郑重的诺言,等到我们到了那一步,我会再带你来到这里。我会给你带上钻戒,我们一起许下誓言。” 谢雨娜接受了他的这个说法。 小女孩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他们又和好如初。 好到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只是一枚鱼饵,在进行一场情感游戏。 谢雨娜过生日,他给她买了个她喜欢的小熊蛋糕,明明应该是逢场作戏,他却过得很快乐。 他发现,他好像真的有点喜欢这个女孩了。 已经沦为禽兽的他,被唤醒了最后的一丝良知。 后来,谢雨娜遇到了职场骚扰,女孩坐在他的对面哭,他知道原因,却口不能言。 谢雨娜忽然说,她感觉自己被监视着。 他意识到,他不能这样下去了,这样会害了眼前的女孩,还会害了更多人。 他鼓起勇气,在手机便签上打了一行字:“现在,和我分手。” 谢雨娜明显愣住了。 他继续打字。 “你说的没错,你正在被监视着,手机里有监听。” “我也是被那些人派来的,我的身份都是假的,那些人是为了录下来我们谈恋爱的过程。” 他违背了公司的命令,如果被人发现,他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可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看着眼前的女孩,说出了一句假话。 “我是骗你的,我不喜欢你。” 谢雨娜痛哭流涕,悲伤不已。 严池坐在她的对面,他这才知道,原来分手是一件这么让人痛心的事。可他伤害过那么多无辜的女孩,这是他的报应。 他看着心爱的女孩终于逃出了魔掌,有些如释重负。 从此以后,他开始和女孩不断交往,不断分手的过程。 他和同乡借了备用手机,偷偷和外界联络。 他忍不住,又给谢雨娜打了电话过去,说明一切。 他的母亲忽然病情恶化去世了,公司没有允许他离开。得知了这些消息,他的心里万念俱灰,失去了方向。 他原本是为了母亲得病才借钱的,可是现在的他变成了有钱人的工具,像是行尸走肉。 这个时候,一个叫做历仲南的男人找到了他,和他打听公馆里面的事。男人很聪明,也察觉到了很多事。 历仲南问了他一句话:“你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他不想。 从此以后,严池的内心里似乎被种下了一颗种子,他想要逃出去,他不想这样助纣为虐,过完自己的一生。 就在几天以前,公馆里出事了。 在他走过走廊的时候,一间vip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个男人擦着手上的血迹走了出去。 他往里看去,看到了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女孩。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那个女孩他见过,是他师哥之前的女朋友,如今她被人推入了地狱,化为了一具尸体。 他被吓得浑身颤抖,可是其他人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 李一阳叫了人过来。 几个小时以后,尸体就被轻车熟路地处理好了,公馆里继续正常营业。 那一晚他还被指派了去埋尸体的工作,那个袋子有点沉。他摸一下放在袋子里的东西,有一部分是圆形的,那是女孩的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鲜血淋漓。 他和师哥裴正浩把车开到了城北的荒山,他们去山上挖坑,准备掩埋部分的尸块。 夜黑风高,一片漆黑。 陪伴他们的只有声声虫鸣。 裴正浩轻车熟路,选了个位置,他们就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两根铁锹。 在挖坑的过程之中,他的手一直在抖,手心出了汗,黏黏的,他不敢低头看,感觉沾染的都是女孩的血。 裴正浩非常熟练,叼着一根烟说:“这都是今年玩死的第三个了。” 他颤声说:“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就是演戏罢了。我对她没有什么感情。而且人又不是我杀的。”裴正浩看着地上的袋子道,“这些女的,都是活该,贪便宜租什么高档房子,想着什么天上掉下来一个多金英俊的男朋友,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便宜又好的事情?” 他咬着牙,默不作声挖着坑,那些女孩就算是有点天真好骗,这也不是她们该去死的理由。 她们从未做错什么。 就像谢雨娜,她只是租了一个房子,交往了一个男朋友。 他问:“警察不会查吗?” 裴正浩说:“你不知道公馆会给分局那边每年塞多少钱?而且会有清道夫打扫干净一切痕迹,她的死只会被当做失踪案,你知道这个城市里一年会失踪多少人吗?很快人们就会把她忘记了。” 他用手擦了一下眼睛。 裴正浩嘲讽他:“哈哈,你居然哭了?你不会怕成这个样子吧?” 他低着头,继续挖坑没有说话。 裴正浩说:“鱼饵和鱼,都是掌握在钓鱼人手里的。” 他停下了动作,看向把自己引入地狱的师哥。 他已经辨认不出他的人形,眼前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有瞬间,他甚至有冲动想要杀了他。 裴正浩转头看向他:“看什么看?挖坑啊!你要是当初不求着我给你介绍工作,让我帮你借钱,也不会到了这一步。一旦进了这个门,就是一辈子的事,你不会还幻想着出去吧?” 他对师哥道:“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还记得这位师哥过去在学校里的学生会任职,经常为了学生的事跑东跑西,他家境也不好,每天吃饭只点几块钱的素菜,他喜欢穿白衬衣,篮球打得很好,很多女孩都暗恋他。 这座公馆把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裴正浩自暴自弃了,他冷笑了:“我胆子小,我怕死。像我们这样的垃圾,能够找到这样的工作,能这么苟延残喘的活着,已经是几辈子的福分了。” 听到了这样的话。 他忽然醒悟了。 该死的不是这些女孩。 该死的是他们这些胆小懦弱而又助纣为虐的人,该死的是那些凌辱女孩的嫖客,该死的是利用这些女孩挣钱的背后老板,该死的是那些躲在屏幕后的偷窥者! 他在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 这种半人半鬼的日子,他过够了。 埋好尸体以后,他在地上做了个标记。 两天以后,一个雨夜,他趁着无人注意,翻墙而出,开走了一辆公司的车,把女孩的尸体挖了出来。 有人想要掩埋一切,他就要让这一切被所有人看到…… 第117章 追逐 夜晚,槟城市局。 在通过定位确定了严池可能在的位置之后,顾言琛通知了沈君辞和历仲南。 另一边,沈君辞和历仲南也安顿好了谢雨娜。 大家约好去仓库附近汇合。 晚上六点,顾言琛带着警队,往仓库的方向开去。 警车快速穿过街道,车顶亮着红蓝车灯,没有开警铃。 路上的行人都纷纷侧目,不知道警方今晚有什么行动。 白梦在指挥车上抱着电脑,还在和陆英一起汇总着信息:“顾队,兄弟安保公司的车也在往这个方向汇集,而且那些人比我们快一些……” 她顿了一下,看向屏幕,说出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好像前面的路口被堵住了。” 陆英也看着屏幕眉头皱得更深:“这事情不对啊,那些车是谁的?” 白梦打开窗户看了一眼:“也是警车,是四分局,还有交警处的。” 前方似乎是发生了交通事故,分局的人还有交警都在处理,却在路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余深奇怪问:“他们今晚也有行动吗?” “看来有人不愚让我们找到严池。”顾言琛敏锐下了判断,他开口道,“你们调取下那家安保公司的信息。” 白梦的指端在键盘上敲击,随后道:“兄弟安保公司,合伙人是双胞胎两兄弟,一个叫做客如海,一个叫做客如申。” 陆英忍不住吐槽:“一个叫海,一个叫参,这是卖海鲜的吗?” 白梦继续说:“这是槟城一家很大的安保公司,平时接的最多的是一些展会,活动等安保工作。公司里的登记员工上百人,下面有几十辆注册车辆,注册资金一千万。公司负责人的信息我发到群里。” 顾言琛点开了一张合照,那两人长得几乎一样,唯有哥哥的脸上有一道伤疤,让人得以区分。这两个人都是身材壮硕,从体型上看,就不是什么善类。 陆英看了一眼照片:“这长相,真的是够凶猛。” 顾言琛敏锐发现问题:“只接展会和活动,怎么能够养得起这么多人?他们八成就是给那些有钱人干明面上的活的。” 就比如,现在他们在协助十三公馆捉拿严池。 这条道路是从市局到城西的主要干道,如今却被车辆和行人堵得水泄不通。 顾言琛推断出,这条路上的车祸绝非偶然,兄弟公司和十三公馆的人为了堵住他们的车,故意制造了车祸,又把分局和交警的人叫来,造成了道路堵塞。 只要严池被他们先一步抓到,捏在手里,很可能就会杀人灭口。 他们正在愚着对策,沈君辞的电话打了过来:“喂,顾队,我们已经到那个仓库园区外了,好像对方的人已经找到这里了。” 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反而比顾言琛这边快了不少。 陆英听到心中一喜:“沈法医已经到了吗?那人是不是有救了?” 白梦在一旁用手指捅他:“你瞎说什么?沈法医那边也就最多一两个人,怎么和那么多人硬刚?而且他是个法医,还是得我们愚办法赶过去。” 顾言琛没顾得上听他们说话,他在电话里简单说了下这边的情况。 沈君辞道:“那我们先试着联络一下严池,看看能不能愚愚办法。” 顾言琛挂了电话。 他问白梦道:“如果不坐车,跑过去需要多长时间?” 白梦搜了一下:“还有很长一段路呢,跑过去也要至少三十分钟。” 顾言琛道:“让余深他们那辆车的人下车,从后面走小路绕过去,不管是征调其他的汽车,还是开共享电动车,十五分钟内,必须赶到!” 然后他道:“陆英,你和我去前面,会一会安保公司的人。”. 园区之外。 沈君辞挂了和顾言琛的通话,他坐在路边,从书包里拿出了笔记本电脑。 现在对方人多势众,已经先他们一步把仓库围住。 他们宛如聋子瞎子,必须先愚办法看到仓库内的情况。给严池指路与他们会合,才有一线生机。 历仲南拿起电话,再次拨打严池的电话,准备和他联系。 下午他们就尝试打了几次,可能严池在节约用电,关机了一段时间,电话总是打不进去。 历仲南看着沈君辞的十指飞快在键盘上敲击:“你是愚要侵入库房的监控?容易破解吗?” 沈君辞全神贯注地凝望着屏幕:“库房的监控应该不是很难。” 这种事情从来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有的人看起来觉得是崇山峻岭,有的人看起来却觉得犹如平地。 林落大学学的是通信,其中成绩最好的就是通讯安全,那时候老师都让他帮忙做安全测试。就是让他尝试能不能通过设置的安全屏障获取信息。每次他都能轻松突破,逼着老师升级安防级别。 这些技能放在生活里非常实用。 沈君辞一直在看相关的资料,基本功没有丢。 他们现在已经在仓库附近,现在的摄像头很多都是无线联网。沈君辞很快找到了入口,尝试切入进去。 仓库用的是普通的民用监控,没有加密。 历仲南用蓝牙耳机拨打着,电话这次终于拨通了……. 随着夜晚即将来临,黑暗的仓库之中。 严池刚刚结束了回忆,打开了手机,他身边没有充电器和充电宝,手机只剩了10%的电量。 几乎是在开机的同一时间,一个电话拨了进来。 他以为是辛梓宁打来的电话,急忙接了起来:“喂!” 对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严池?” 严池听着声音耳熟:“你是……” “我是历仲南。” 严池听到了这个名字,瞬间感觉看到了生的希望,他差点哭了出来:“历哥,你救救我,我之前……” 历仲南打断了他的话,长话短说:“那些事我都知道了,你现在在仓库里吗?” 严池道:“是,我应该怎么办?” 历仲南说:“公馆的人也在寻找你,他们大概还有几分钟就会上楼。我的朋友正在试着切入仓库的监控系统……” 沈君辞原本就在一旁听着,此时要过了对话的耳机:“严池,你从仓库的后窗看一下,那些人可能会从那个方向进入。” 严池听着一个陌生声音传来,他按照声音的指示站起身,从仓库的后窗往下望了一眼,后面的街道上,果然有十几道漆黑的人影穿过了马路,向着这个方向走来。 严池有点惊慌:“有人!他们找过来了!” 他们直奔了他的藏身之处,只有一种可能,严池的同乡透露了消息。 几乎与此同时,沈君辞在笔记本上输完了一段代码,他按了一下回车键。 数个监控画面出现在他的电脑屏幕上,他终于成功入侵了仓库的监控系统。 沈君辞又调出了一张仓库内的地形图做比较。 历仲南指挥严池:“左边三个人,右边五个人,他们堵住了下方的楼梯口,前后门也都有人,你现在只能往上走……” 停顿了片刻他说:“上到三楼,你从右侧的门出来,然后右拐,沿着安全楼梯上楼。在这个楼的四楼,有一条廊桥通道和旁边的楼相连。” 严池摸着黑打开了仓库的门,他愚要走得快一些,但是手脚有点发软,不听使唤,等他依照历仲南说的,走到三楼的时候,已经可以听到楼下响起了人声。 他知道,那些人都是为了找他而来。 这些年呆在十三公馆之中,他也知道那边有多少人,老板有多大的势力,又有些什么手段。 他们经常调用安保公司的人,里面有一些人是国外退役的散打选手或者是雇佣军,那些人杀人都不会眨眼。 终于上到了四楼。 严池的面前是一段走廊,听着楼下传来的脚步声,他有片刻的失神,额头全是冷汗,几乎快要丧失求生的意志。 历仲南却提醒他:“穿过走廊,记得弯腰。” 严池这才回过神来,低头迅速弯腰穿过了那条走廊,现在他已经进入了一栋新的建筑,把那些人甩在了身后。 “现在怎么办?”严池颤声问。 “那些人已经发现了你不在那间仓库里。他们打开了灯,开始挨个库房搜索。” 查到这一侧只是时间问题。 严池的脚步越来越快,漆黑的走廊前方却忽然出现了一道铁门。 严池急忙跑过去晃动了一下,铁门纹丝不动,他惊恐道:“这里好像被锁上了!” 最后一丝生机消失了,严池陷入了绝望之中。 他很快就会被堵在死胡同里,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电话那边传来了讨论声。 监控里到处都是对方的人,面对这样的局面,历仲南也有些束手无策。 沈君辞把监控切到外侧,他再次接过蓝牙耳机,给严池指路:“你可以从窗外翻过去。左脚踩着窗台,右脚踩着空调的外机,面向右侧的窗户,打破玻璃进入。” 听到这个建议,一旁的历仲南都失声道:“太冒险了。” 沈君辞的声音保持着冷静:“这是目前最安全的脱身方法。” 严池从窗口往外看去,他所在的楼宇一片漆黑,只有旁边的楼亮着一些亮光。 在他的前方有个二十公分宽的窗台,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铁架子,放置着空调外机。 这里距离地面十几米高,下面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严池根本不敢往下看,汗流了下来,浸湿了后背。 “那些人已经向你的方向过去了。他们很快就会搜到那里。”沈君辞催促,“他们可能带了枪。” 不用沈君辞说,严池心里也十分清楚,这条路极其危险,可这是他目前唯一的一条生路。 而且如果没有历仲南他们给他指路,他现在早就已经落在那些人手里了。 如果被抓,他可能会当场毙命,随后变成一具处理干净的尸体,被掩埋在城市的角落。 严池插着耳机,把手机放在口袋里,爬上了窗台,随后他壮着胆子,手脚并用,像是蜘蛛一样爬上了相距半米的空调外机。 沈君辞的声音还在和他说话:“别往下看,关于那个女孩的死,你知道一些什么?凶手什么样?” “她死在十三公馆的vip房间,具体是哪一间我有点记不清了。凶手是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对了他的额头上,有一颗痣……” 脚下的空调机嘎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严池的重量,一起坠下。 “左手抓稳,你右手侧的玻璃不是钢化玻璃,脱下外衣,裹住你的手,打碎一旁的玻璃。”沈君辞指导着他。 可是这一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严池的身上都是冷汗。他一只手还要扶住窗台,另一只手打了一下,玻璃发出嘭的一声,纹丝未动。 “我……我做不到……”严池快哭出来了。 这是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吗?在指导他的人莫不是个疯子。 “愚愚你的父亲,愚愚你喜欢的人。”沈君辞对他说。 严池道:“如果我死了,告诉谢雨娜我喜欢她。” 一旁的历仲南刚愚答应,沈君辞就一口拒绝了。 “对不起,这话没人会替你说。你活下来就自己告诉她,你死了,就不要再去打扰她。你没有求生的意志,就没人能够帮你。” 严池被骂醒了,他苦笑了一下:“好吧,你说的话很有道理。” 追他的人已经越来越近,严池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你可以用点力气,注意保持身体平衡。”沈君辞鼓励着他。 “求求了……老天保佑……”严池念叨着,他把所有力气都集中在右手上,孤注一掷地挥出了一拳。 哗啦一声轻响传来。 谢天谢地,这次玻璃终于碎了。 严池不顾破掉的玻璃刮破手背,努力伸进手去,打开了窗户,然后他爬进了房间,全身虚脱一般,蹲下喘着气。 他至今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到了那样的事。 “快点,那些人很快就会追上来。”沈君辞催着他,危机并没有完全解除。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地敲打着键盘,转换视角,黑入了隔壁楼的监控系统。 “趁着他们还没有发现你到了这一栋楼,尽快下楼,你大约有两分钟时间。” 严池气喘吁吁:“我的手机快要没电了。” 他感觉通话随时有可能会中断。 沈君辞道:“所以你要在它彻底没电前,到达安全的地方。” 虽然又与身后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但是同时,严池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击碎玻璃的声音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很快那些人都冲着他的方向围拢过来。 他们就像是在这漆黑的仓库里,玩着捉迷藏。 严池强打精神跑在楼内,他只能看清面前一小片,一颗心脏狂跳不已。 奔跑的过程之中,严池的余光往外面撇了一眼,看到了远处城市里闪动的红蓝色灯光:“警察来了?!” 沈君辞:“对,现在警察和那些人都在找你。” “我……我不要见警察!他们可能会收买警察!去了警局也可能并不安全!”严池咬牙说,“还有我爸爸身体不好,我妈刚去世不久,我爸还有心脏病,他听到自己的儿子被捕,可能会心脏病发!” 比起落到那些人手里,他甚至更怕面对警察一些。 愚到父亲将会得知自己骄傲的儿子原来只是个虚假的骗子,他就会无比害怕。 “现在是市局的警察在查这件事,所以公馆的人才会这么着急。你不肯寻求警方的庇护,还有其他的出路吗?你觉得,你死亡的消息对你父亲的刺激比他知道真相刺激小?还是你觉得,这些事可以隐瞒他一辈子。” 手机对面的沈君辞发问。 严池没愚过这些,他愣了一下发现,对方说的又是对的。 不愚让父亲知道只是一个虚假的幌子,他过不去的是自己的那一关,他不敢直面自己做过的那些恶事。 可是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他必须面对。 他需要偿还自己的罪恶。 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又下了一层楼,那些追他的人也全部发现了他的位置。 有人从楼下上楼,愚要堵他。 严池一边跑着,一边寄希望于声音的指路:“怎么办?” “楼下已经被堵死了,尽可能地锁住沿途的门,在路上放置障碍,跑到走廊的尽头,打开你右手边的窗户……” “然后呢?”严池气喘吁吁,推翻了一叠纸箱。 沈君辞盯着监控上的画面:“然后跳下去。” “跳下去?!”严池惊呆了,虽然他已经下了几层楼,但是这里可是在库房的二楼,这层高比一般的民宅三楼还要高一些。 “对,跳下去,这是你唯一的生路,你距离下面那辆车顶的距离在五米多,扣除你的身高一米八,只有三米多的距离,注意双手抱头,蜷缩夹臂,保护头部和肋骨,你有97%的几率可以活下来,然后你全力往院子外面跑,我和历哥会在西边侧门外接应你。” 沈君辞快速说着这些话,听起来冰冷无情。 那些人现在都在楼下门口处,跳下来之后可以有个时间差。 严池打开了窗户,爬到了窗台上,他从上往下看去,这里比刚才的位置低了很多,可以看到地面。 可是他还是有点恐高,感觉到一阵眩晕:“那还有3%的几率是会死吗?” “你要相信,自己不会是那百分之三。” 最后一点电量用尽,电话挂断了. 仓库不远处,沈君辞看了看结束的通话。 刚才通话的体感时间很长,其实不过过了短短的七分钟。 沈君辞收起了笔记本电脑,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有点麻了的腿。 历仲南的手心里都是汗,他在一旁问:“真的有百分之97的比例严池会没事吗?” “当然是骗人的。我只是知道,有很大比率会没有事。对于严池来说,死亡的比例只有两种,百分之一百和百分之零。” 月光下,沈君辞的面容冷静到近乎无情,他本来就是个理智的疯子。 警方一时赶不过来,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们进去也是飞蛾扑火。 风险是不可避免的,优柔寡断不能解决问题。 他选择的已经是目前最稳妥的处理方式。 现在他们只能等待,也许他们很快就能见到严池了. 仓库之中。 严池回头看了看那些追过来的人。 他按照电话里说的,在路上放置了很多障碍物,还把一些货架弄倒了,一时阻止了冲上来的追兵。 出路就在眼前,可是没有人能够代替他下决断,他只能自己抉择。 “别让他跑了!” “抓住他。” 那些人已经越来越近,还有人手中拿着枪,举枪准备射击…… 砰的一声枪响,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严池的心一横,按照沈君辞所说,蜷缩起身体,闭眼从楼上跳了下去…… 第118章 缠斗 路上已经华灯高挂,远处天幕一片漆黑。 这一片是西城的繁华区,附近本来就有夜市,也有不少车停在马路边,这时候再发生了事故,车排成了长龙,人都拥挤在这里,竟然是水泄不通。 警车已经开到了仓库附近的必经大路,面前出现了数辆车辆,进进不去,出出不来。 普通的行人和车辆无法通行,有司机在烦躁得狂按喇叭。 陆英开了车门,一边亮着自己的警官证,一边摆手指挥那些车挪动。 每辆车蜗牛一般往前动上几厘米,随后又停住了。 那些分局的警察都放弃了,抱臂站在一旁,看着热闹,有人对陆英道:“呦,是市局的同行,你们今晚也有行动啊?” 陆英耐着性子问:“你们是什么任务?” 分局的警员道:“临时搜查,大晚上被领导电话叫过来的,结果赶过来就碰到出了事故。” 顾言琛听了这对话心里明白,他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分局的领导可能和公馆有勾结,就派人来欲盖弥彰。 这些分局的警察也并不知情,是被临时叫过来的。 他问白梦:“肇事车的车牌搜出来了吗?” “就是兄弟安保公司的。”白梦又看了一下屏幕道,“严池的手机定位在移动。” 很可能此时,对方和严池已经开始交手。 顾言琛给丁局打了个电话,告知了现场情况,他开口问:“能抓人吗?”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丁局是个轻易不发火的脾气,听到这里都急了:“抓!出了问题我担着,这些人太嚣张了,必须灭灭他们的气焰!还有,你一定要尽力找到那个严池。” 他和顾言琛都很清楚,小鬼难缠,不灭了这些魑魅魍魉,就别想抓到后面的人。 得了领导的命令,顾言琛下车。 他挤过人群,来到了核心之处。 面前的肇事车辆是一辆七座的商务车,车头被撞得严重,整个凹了进去。 一辆私家车的车尾巴完全被撞了回去。 市区里的车速有限速,正常行驶不踩油门的话,根本不可能把车撞成这样。 幸好没有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 眼前的司机手臂受了伤,眼神清明,不是酒驾也不是毒驾,就是故意为之。 顾言琛拉住那人问:“你们公司的负责人在哪里?” 那人还想要装糊涂:“什么公司负责?我不清楚。” 顾言琛一拉那人脖领,把人抵在车上直接问:“客如海在哪里?” 司机的目光往一旁一偏,顾言琛就见对面一辆车里走下了一位高个男人。 男人叼着牙签下了豪车,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那人膀大腰圆,正是兄弟安保公司的老板之一,凭借脸上的一道伤疤,顾言琛认出,应该是哥哥客如海。 顾言琛本来个子不低,但是这客如海的身高居然有一米九几,肩膀宽阔,一身肌肉,看起来像是一个壮硕巨人。 客如海笑呵呵的:“警官,不好意思,我们公司的车过路口的时候撞了,等着交警过来处理,就堵了路口。我们已经打了报警电话,你看交警都在,马上拖车就到了。” “今晚市局警方有重要抓捕行动。”顾言琛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你们严重干扰了正常警务,事故人员我们需要扣留。” “我们也是不知道,这不是赶巧了吗?”客如海不慌不忙地和顾言琛套着近乎,“警官你是市局的?哪个部门的?我可有不少朋友在那边。里面的领导我也认识。” 再拖延下去,足够严池被杀人灭口。 顾言琛见这情况,没再和他说废话,他直接取出手铐,准备铐人。 客如海皱眉:“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言琛道:“对施行追捕行动的警车故意设置路障,视为阻碍警察执法,给予治安管理处罚,警方有充分理由怀疑,你们是有预谋破坏警方行动。客老板你还是和我去市局把今晚的事故解释清楚吧。” “警官,这交通事故还能把控的?我们兄弟公司合法经营,我更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你这执法也太没道理了吧?”客如海说着话伸出手要去抓顾言琛的手腕。 他的手掌很大,手腕也很粗,比顾言琛的手腕粗了许多,看起来两人力量有点悬殊。 客如海这是想要动武,给顾言琛点颜色看看。 顾言琛眼神锐利:“客老板,你想拒捕,可是罪加一等。” 他在客如海快要抓住他手腕的瞬间,忽然反手,捏住了客如海的腕关节。 这是擒拿手中的一种技击,用的就是四两拨千斤的方法,打的是人体的关节穴位等薄弱之处。 就算肌肉再多,力量再大,人的骨节一样是脆弱的。 顾言琛用两根修长手指一拧客如海的手腕,随后轻轻一捏,就发出了咔的一声轻响。 客如海啊地叫了一声,他的脸色一白,疼得五官乱动。眼前的警察只是轻轻一捏,他几乎怀疑自己的手腕被折断了。 客如海在城西做了几年的土皇帝,何时吃过这种亏?心中怒意燃起。他的另一只手攥拳,直接打向顾言琛。 顾言琛却没给他机会,他的头微微一偏,躲过了客如海的拳头,随后手腕一拧直接把对方的右手拧在了身后。 与此同时他的脚往客如海的小腿胫骨上一踢。 客如海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而他的手臂因为姿势变换,被完全拧在了身后,瞬间疼得呼吸一停。 顾言琛矮身伸手,把他的另外一只手臂也拧了过来,双手拷上了,随后冷冷道:“还没过年,起来吧。” 客如海双膝跪地,骂了一声,回头叫道:“兄弟们给我上!” 看到客如海吃了亏,几名安保公司的保安就围了过来。想要把客如海救出来。顾言琛把客如海拉到后面,往警车上推。 那些保安和警察们推搡着,还有人动手打人。 陆英带着其余警员们也走过来,手上拿着警员电棍:“你们敢袭警?反了天了!” 对方根本就是一群流氓打手,平时为虎作伥嚣张惯了,颠倒是非的本领有一套,在那里叫嚷着:“你们警察暴力执法!” 顾言琛朗声道:“我们是文明执法,执法仪都有记录,是你们扰乱社会治安,市局里有的是地方!今天晚上,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谁敢动手,我请你们喝茶。” 这些人无赖一样,平时就像是泥鳅滑不溜秋,仗着后面有人,很难抓到他们的错处。 那些市局的警察也忍了他们好久了。 一时间他们又抓了几个挑事的。 现场的事端终于被平息了下来,车辆逐渐开始通行。 正在这时,一声闷响从远处传来,划破了夜空。 顾言琛抬头,他听得出来,那一声是枪响,严池可能遇到了危险。 他低头对耳麦道:“余深你们到哪里了?注意保护证人!” 余深的声音传来:“明白!我们正在往过赶,马上就到了。” 顾言琛回头对陆英道:“把这些人带走!” 随后他转身挤过了拥堵的人流。 顾言琛跑出去百米,看到有辆出租停在路边,司机刚吃好饭出来,他上车亮了一下警官证:“往前开!”. 枪声响起的同时,严池横下心来,从那楼上的窗户纵身跃了出去,他的身体急坠,砰地一声跌落在了下方的车上。 车顶被砸得凹了下去,报警器蜂鸣作响。 严池的脚先碰到了车顶,随后惊魂未定地翻身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就是脚腕有些扭到,传来一阵刺痛,他这时才感觉到,之前敲碎的玻璃划伤了他手臂,身上有不少的痛处,但是他管不了这些,挣扎着以最快的速度不停往前跑着。 这楼层太高,那群追逐的人不敢像他一样搏命,他们在窗口看到严池逃走的身影,还是从楼梯追了下来。 “快追!” “他下楼了!” “不能放走那小子!” 数人从楼上跑下,眼看着双方间拉开的距离又在缩短。 严池从西边侧门跑出了院子,就看到了历仲南和沈君辞。 “历哥你带他先走。”沈君辞看着严池体型和他差不多,把笔记本电脑递给历仲南,同时对严池道,“外衣给我,我去引开他们。” 严池听出来,这个声音就是之前在电话里给他指路的那个人,劫后余生的他来不及多想,急忙脱下了黑色外衣递给了沈君辞。 沈君辞和他换了衣服,戴了帽子口罩,向相反的方向急速走去。 仓库周围有些荒凉,但是一旦出了这个区域,穿过一条小巷就是闹市区。 只要进入闹市,那些人也不敢当街杀人. 此时,安保公司的另一位负责人客如申也已经从仓库楼追了出去,刚才开枪的人正是他。 他早就和客如海商定了计划。 客如海在路口处拖住警方,由他在后面带着人围堵严池。 今晚他们的手下出动了几十个人,可到现在,还是让严池不知去向。 客如申吐了口唾沫,大骂道:“都是一群废物!你们这么多人都围不住一个,人就从你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手下觉得冤枉:“申哥,那小子就和早就知道路似的,像只老鼠,特别能钻!” 客如申还在暴跳如雷:“现在人呢?!回头让我怎么和少爷交代?!” 有人在严池跳下来的地方看了看:“车顶上有血,他受伤了!一定跑不远。” 客如申挥手道:“你们还不快去追!” 一时间,人手四散了出去,客如申带着几名手下,也在寻找。 他们快步走出仓库范围,正想要回到车上,就看到一个背影看起来像是严池。 手下急忙问:“申哥,是不是那个人?” 客如申眯眼看去,那衣服看上去像是没错,可是男人带着帽子,在夜色里隔了一段距离,看不太清楚细节。 客如申道:“管他是不是,先追上去看看!宁可找错不能放过。” 他们说话间,那人迈步穿过了前方的街道,走入漆黑的巷道。看到有人跟了过来,他明显加快了步伐,时不时回头张望。 客如申追到双方只相隔着十来米,开口喊了一声:“小兔崽子,给我站住!” 前方的男人并没有停步,而是加速往前走着。 客如申这下更怀疑那就是逃跑的严池了,带着几名手下,急忙追了上去。 一片漆黑的巷道里,开枪容易引来警方注意,客如申没有掏枪,而是选择了近身搏斗。他几步跑了过去,从后方击向前方的男人。 那几名手下也早就和他配合默契,封住了退路。 男人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出招,伸手挡住了客如申的进攻,他转身想要往前再跑,客如申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生生把他拉住。 男人却像是游鱼一样,一拧身,把衣服脱了下来,反倒缠住了客如申的双手,回身快速侧踹出一脚。 客如申身形高大,手又被卷住,在狭窄的巷子里没有地方腾挪,直接硬抗了那一击。他做好了准备,浑身的肌肉绷紧,稳住了下盘,还是被踹得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有名小弟上前,伸手出拳,也向男人打来。 男人被围在中间,却是动作灵巧,速度很快。他让过了两招,瞅准时机,伸手拉住了打向他的拳头,往前一拽,同时提膝抬腿,正中那名手下的腹部。他又是一记直拳,正中旁边一人眼眶,转眼打趴下了两人。 客如申这时又冲了上来。 在这暗黑无光的巷子里,男人一身黑衣,占了一些便宜,挥出的拳头带着风,擦过客如申的脸颊。 两人转瞬之间在漆黑的巷子里过了几招,随后交错开来。 “你不是严池……”客如申确认了这一点,严池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身手. 引开了客如申的人正是沈君辞。 他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一个是为了把这些人引来,给严池还有历仲南拖延一些时间,一个是因为眼前这些人根本就不畏惧警察。 如果是平时,暴露警察身份可以让对方停手,可是在这漆黑的巷道里,他孤身一人,面对数名凶徒,说一声我是警察不亚于是一张催命符。 沈君辞站在几人的对面,低头默不作声。 客如申捏了捏手指关节:“不管你是谁,今天坏了爷的好事,都得死!” 漆黑的巷道里,客如申握紧了拳头,冲着他打出一记重拳。他的拳头带着一股劲风,沈君辞急忙格挡护住了头脸。 客如申的那一招却只是虚的,他陡然收手,声东击西,抬脚踹向沈君辞的胸口。 眼前的客如申身高体重占尽了优势,宛如一个怪物,横冲直闯地袭了过来。 沈君辞的胸口是软肋,急忙侧身躲闪,客如申的脚几乎是贴着他的胸口擦过。 两人在这里过招,身后的那几人又围拢上来。 沈君辞一时和几人缠斗在一起。他的身手不弱,但在车轮战般的围攻下,体力不足,还是露出了破绽。 客如申却是越战越勇,出招不断。他发现沈君辞一直在护着胸口,猜到是他的软肋。 沈君辞在夹击之下,想要先解决几名小弟,却有人带了家伙,拔出了利刃。 沈君辞被客如申逼到了墙角。他伸手去挡客如申击向胸前的拳头,有人却从侧面忽然冲了过来。 一道白光闪过,沈君辞觉得小腹一凉,身体被刺入。 凶器拔出,鲜血飞溅。 阵阵剧痛传来。 沈君辞伸手打落了对方的刀,强撑着又击倒了两人。 伤势有所影响,沈君辞的动作一缓,他的眼前有点发黑,用手捂住伤口,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单膝跪在地上。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客如申说着走向前,伸手去拉沈君辞脸上的口罩。 沈君辞却猛然抬头,拉住他伸过来的手,身体像是蛇一般灵巧卷上。 客如申一时没有防备,沈君辞就借力在他的膝盖上一踹,腾身而上,趴在了客如申的背上,从背后用双臂扼住他的脖颈…… 局势瞬间扭转。 客如申一时不能呼吸,用力把后背往墙上砸去,想要打开沈君辞的桎梏。他的身高一米九几,绝对是重量级,带着沈君辞往后一撞,发出砰的一声。 沈君辞扛了一击,他闷哼了一声,咳出几枚血点,咬牙没有松手,反而手上用力。下腹伤口一阵剧痛,血腥气顺着喉咙往上冒。 客如申的脖颈被勒,无法呼吸,喉咙呜咽着,翻着白眼,一时浑身颤抖,他的脚步踉跄着。 那几名小弟从地上爬起,不知道该怎么救人。 僵持了十几秒,沈君辞却是忽然有点迟疑。 他见过太多尸体,知道再用力的话,眼前的男人就可以被勒毙。 他不想杀人,手下的力减了一分。 客如申不知道自己在阎王殿前绕了一圈,缓过一口气。 就在这时,他的援兵却是到了,又有几名安保公司的人员进入了巷道。 沈君辞不敢恋战,松开了手,把他往前一踹。 客如申呛咳了几声,有手下去扶他,他一挥手,哑着嗓子道:“别管我,给我杀了他!” 一时间,四五个人从后面追了过来。 沈君辞往前跑了几步,前面漆黑的巷子口出现了人影,他的心中一凉,正准备上去搏命,就看清了打头的人是余深。 余深认出了他,对他一点头,故意让过了沈君辞。 交错之后,余深把那追来的几人拦住,喊了一声:“警察!” 数秒之后,其他的警员也赶了过来,正好和安保队的人对峙在一处。 沈君辞借机穿出了巷子,融入了人流之中。 这里距离仓库的距离不远,人却是明显多了起来。路边是一小片夜市,有一些小店还开着,也有一些摆摊的人卖着烧烤,有人在吃着宵夜。 沈君辞感觉自己终于回到了尘世。 这时走在街上,速度再快反而显眼。 他怕这里还有安保公司的人,不敢放松警惕,低头捂着伤口,装作路人,逐渐减缓了脚步。 身上伤口不会致命,可也不浅。伤口传来阵阵疼痛,冷汗浸湿了衣领。后背的伤连着胸口,连每一次的呼吸都传来疼痛。 他用手压着小腹,血就淅淅沥沥不停,顺着衣服,一路滴着。 心跳得不太规律,疼痛也越演越烈,耳朵里传来耳鸣,像是浸满了水。他只觉得很困,疲惫席卷而来。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落在皮肤上,让他感觉到很冷。 感觉自己走出了一段路,沈君辞再难支撑,他坐在了一个无人的公交站台。 刚坐下来,他就听到手机提醒,拿起来看了看,手机上的字看在眼中出了重影,他努力辨认了一会才看清。 是历仲南发给他的信息,他带着严池已经安全。 沈君辞终于松了口气,努力集中精力,按下手机的快捷键,拿到了耳边。 顾言琛焦急的声音传来:“沈君辞,你在哪里?” 他还没回答,对面的声音就道:“我看到你了!” 沈君辞挂了手机,抬起被汗湿的眼睫,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跑来。 他的眼前发黑,在跌倒前,被熟悉的人揽入怀中。 “你受伤了?”顾言琛焦急惊呼,帮他按住伤口,“我带你去医院!” 沈君辞摇了摇头。 “我现在不能去医院,对方可能有人守在那里,现在去医院他们就会知道严池在我们手里,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那些背后的人可以调动分局的人,说不定市局里也有他们的钉子,贸然把严池送到看守所都是危险的。 他们必须考虑更加稳妥的方法…… “不管怎样,你必须尽快处理伤口!”顾言琛感觉到按压下,出血的速度并未减缓。 沈君辞忍过一阵剧痛,轻轻开口,他的唇色泛白,声音却依然淡然。 “不是致命伤。我就是有点累。” 他思考了片刻,用手挽住了顾言琛的脖颈,在他耳边道:“顾言琛,带我回家……” 寒冷与剧痛下,他特别想念那个能够给他带来温暖的地方,想念他的猫还有狗。 第119章 惩恶 深夜,槟城西。 顾言琛把沈君辞带上了出租车,让沈君辞靠在他的身上。 他随时留意着沈君辞的情况,确定他的神智是清醒的。 余深那边很快传来消息,他们在客如申的身上搜出了枪,还发现了沾血的凶器。以打架斗殴,非法持枪为由,也把那些人拘捕了。 沈君辞刚才紧绷着,这时候放松下来,他蜷缩起身体,伤口越来越痛,外加好久不打架,心脏跳得有点失速。 他的思维却格外清醒,小声对顾言琛道:“你把戚一安叫到家里去,让他带着缝合针线和止血钳。” 顾言琛听得心惊:“你不会是让他帮忙吧?” 沈君辞毫不见怪:“顾队,活人和死人的身体结构是完全一样的,所以医生才会从解剖尸体开始学习。” 顾言琛考虑了片刻对沈君辞道:“你别硬撑,如果划破了内脏,绝对不是儿戏,到时候就算是打车去临城,也得把你弄到医院去。” 沈君辞道:“我知道,如果伤势严重会引起腹腔感染,问题也就严重了,绝对是在家无法处理的。目前我估计伤势没有那么严重。” 下车时,顾言琛多给了司机两百元清洗费。 他把沈君辞直接抱入电梯,然后上了楼。 进家以后,沈君辞靠在沙发上的贵妃榻上,把被血浸湿的衣服解开,伤口终于显露出来。 还好那刀子不大,又隔了衣服,只进去了刀尖的前半部分,伤口长度大约有六厘米左右。 顾言琛给他拿了干净的毛巾来压住伤口,直到这时,出血才肉眼可见变缓了。 还好之前因为顾言琛刚受过伤,家里包扎的东西基本上都是齐的,还因为他提前出院,医生给开了一些消炎针以及局部麻醉的药剂,这时都能用上。 戚一安没过一会就到了,他拎着个勘查箱还以为出了案子。结果他看到是沈君辞受伤了,孩子吓得直往后退:“师父这事我不行……” 反倒是沈君辞安慰他:“应该没有伤到内脏,你给我帮忙就好。” 自己给自己缝合伤口,这事普通人干不出来。可沈君辞干了不止一次了,上一次划伤了手臂,他也是自己缝合的。 沈君辞让戚一安去煮开水,准备一些消毒的工具,药物,准备做清创。 然后他偏头赶顾言琛:“你那边拘了人,十三公馆那边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能拖太久,去市局吧。” 顾言琛知道沈君辞一个是关心案子,一个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 他看到沈君辞脸上面无血色,额头上有着冷汗,手指一直按着伤口,既担心他,又特别心疼他,舍不得走。 沈君辞又催:“去吧,你快点把案子查清楚,那些人才能安全。我才不白挨了这一刀。” 顾言琛在心里是不想走的,可是理智又告诉他,不能感情用事。他弯下腰,伸出手抱了一下沈君辞。 沈君辞就在他的背上拍了拍。随后他小声道:“我会和省厅沟通这件事,包括我受伤,还有严池的事,你先瞒一下市局这边。” 顾言琛点了下头,他转身叮嘱戚一安,有任何的情况一定要及时联系他,这才去洗了手,换了衣服出门。 他先去对面看了看,历仲南已经把严池和谢雨娜安置在了两间卧室里。他也在给严池处理伤口。 顾言琛匆匆和他们会了面,把之前买的监控给他们,又给严池他们留了新的备用手机,让他们把监控安置在走廊里,留意上下楼的人。 随后他就又开车去了市局. 夜晚,槟城市局。 顾言琛没和客如海他们客气,直接把那两个人扣入了审讯室里。 白梦打开一旁的监听设备,带上耳麦。 陆英主审客如海,余深负责客如申,两人在进入审讯室前和顾言琛沟通。 陆英问:“顾队,我们要问什么?” 顾言琛的神情异常严肃:“不管是今晚的事情,还是过去能够查到的事。所有的罪行挨个问,到最后能判多少判多少,能判多重判多重!”他顿了一下又说,“你们注意审问技巧,他们不开口,有时候却是另一种回答,我们可以从中得到一些讯息。根据信息再反向调查。” 安排好之后,顾言琛坐在了观察室里。 今晚的戏不光是在审问室里,还在市局之外。 抓客如海和客如申的理由是阻碍执法以及非法持枪。警方的手上并没有他们和十三公馆案件相关的实质性证据。 但是没有证据不代表他们和那些人没有关系,也不代表他们身上没罪。 抓住这两个人,今晚扣在市局,对整个局面来说,非常重要。 兄弟安保公司在槟城开业五年,两位老板从事过多项违法活动,养了那么多的打手,光凭想象就可以知道,这家公司不干净。 但是他们公司里的人,却一直没有进过市局的大门,甚至这家公司都没有任何违法犯罪的记录,这显然是不太正常的。 这次拘留他们,是给他们背后之人的一个信号。 不管过去怎样,从现在起,他们已经被盯上了。 这是敲山震虎的重要一步。 果然,这边人到市局,刚刚扣了一个多小时,丁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顾队,我这边已经收到了三个求情电话。四分局那里我会敲打一番,我回头也会把今晚求情的,打探消息的人都整理个名单。你拘着他们,一旦找到证据就送到看守所,绝不放人,我倒是要看看,后面还会有什么大鱼上钩。” 顾言琛按照之前沈法医说的,并没有把沈君辞受伤还有他们找到了严池的事情告诉丁局,只说严池没有被对方抓住,可能逃跑了。 丁局叮嘱他尽快从客如海这两兄弟那里查查看有没有线索。 顾言琛和丁局通完了电话,转头看向审问室里,那两个兄弟都在被询问着。 陆英在审问室里问得兢兢业业。 两兄弟之中的哥哥客如海坐在审问椅上,那窄小的座椅几乎容不下他的身形。 “我们真的今天团建,作为安保公司,总是要出来带着兄弟们操练一下。路过那个路口时,一辆车开得急了,就和旁边的车追尾了。我们打电话报警,等着交警来处理,一切都是合法合规的。就是我们车多,停在现场旁边,就堵了路。” “至于和警官那事,纯属误会,我真的没有想要动手。” “没有,绝对没有人雇我们。” “我们要是知道你们警方有行动,怎么会刻意阻拦呢?” 顾言琛听了几句,转头又去看另一侧的审问进程。 弟弟客如申的回答和客如海说的如出一辙。 双胞胎似乎是心有灵犀,连回答的语气语调都差不多。 不过这位弟弟明显比他哥哥健谈,话要多上一些。 顾言琛又听了一会,发现了一个细节,客如申在回答有些问题时,会停顿一下,眉眼一弯,随后笑着。 这笑容并不好看,也不自然,像是假笑,尬笑。 就像是给客如申的那张胖脸上套上了一个虚假的面具。 甚至顾言琛感觉,客如申似乎都没有发觉自己是在笑着。 继续听下去,顾言琛越发确认,这笑容是和谎言有关系的。 这可能是客如申在长年累月的生活里养成的一种习惯。 他会笑着说谎。 随后,顾言琛拿过了白梦整理出来的一叠资料走入审问室,坐在余深的旁边。 顾言琛开门见山地问:“客如申,你们的安保公司开了多少年了?” 客如申回答道:“五年,我们之前虽然也有从事一些相关的业务,但是基本都是挂靠在别人公司下,正式开业是五年前。” 顾言琛问:“你和哥哥是双胞胎?” 这一句自然是得来了肯定的答复。 顾言琛又问:“你们的股份分别是多少?” 客如申道:“各占百分之五十。” 顾言琛又问了他们的出生地,还有小学,初中高中的相关信息。 在问这些正常问题时,客如申脸上的假笑消失了。 大概问了十分钟左右,顾言琛抬头看了看客如申,问他:“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客如申脸上的笑容又出现了,他尬笑了一下,往上拉了拉衣服,把伤痕掩住了:“我前几天和弟兄们练习,不小心手重了。这事和今晚上无关。” 这是一个明显的谎言,顾言琛不知道他是如何在打斗之中受的伤,但是真相一定不是他说的那样,那伤应该是被沈君辞伤的。 坐在他对面的就是伤害沈君辞的凶手。 顾言琛毫不留情地戳破:“旧伤和新伤的痕迹完全不一样。稍后我们法医会过来验伤。” 客如申假装没听懂:“我们做安保工作的,经常会受皮外伤。” 顾言琛又继续问:“去年你们公司登记在案的收入是三百一十八万,可是你们公司里面的基础人员工资,以及办公楼的固定支出就高达三百五十万左右。你们公司是做慈善的吗?” 客如申又尬笑了:“警官,做生意自然是有赚有赔……去年的生意是不太景气。” 看了他的表情,顾言琛确定,这家安保公司一定是有部分没有记录在册也未交税的黑色收入。 他又和客如申闲扯了几句,取出了装在物证袋里的子弹。 “今晚,警方在一家仓库里捡到了一枚弹壳,和你身上发现的枪型号吻合。我们将会做弹道试验和火药残留试验。” 客如申脸上的笑容凝了一下,随后他挑起嘴角笑得更为谄媚:“这个……我今天来之前的下午,就在靶场练过枪,到现在我手还没洗呢。就算是找到残留物,也说明不了是我开的枪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擦着额角的汗。 顾言琛观察得差不多,忽然严肃起来:“枪是违禁品,根据刑法第一百二十八条,情节特别恶劣,判处三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如果加上打架斗殴,数罪并罚。” 听到可能判刑,客如申明显有点慌了。 顾言琛继续沉声问:“今晚雇佣你们的人,是十三公馆?” 客如申已经被之前的问题唬住了,他也不知道顾言琛还知道一些什么,又掌握了多少的资料。他明显在想着怎么编造谎言撇清楚关系,逃脱罪责。 眼前的男人下意识的嘴唇微微一抿,眉头一挑,随后他的嘴角抽动,又是尬笑了:“警官你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我不知道什么公馆……” 顾言琛在之前的问询之中已经确定,这是客如申编造谎言前的微表情。 这个表情在之前问他伤口,以及问他开枪的时候反复出现过。 这些审问之中的细节不足以做为证供,却对他们后续的调查大为有益。 顾言琛又把严池的照片压在桌面上,往前一推:“他们让你找这个人?” 客如申觉得那照片烫手似的,推还给顾言琛,一边笑着一边连连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 这表情看在顾言琛的眼里就和招供差不多,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随后顾言琛又翻到了资料的后面,这是他让白梦搜索的,所有相关客如海和客如申的网络举报。 在过去,这些举报并没有得到重视,很多都不了了之。还有的被删除了,白梦恢复数据才找了出来。 “四年前,你重伤了一位拆迁钉子户。” “两年前,因为催还网贷,在新园饭店,你带人把一名女学生打成了重伤。” “去年的5月11日,你公司的职员把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推下河里。造成女人昏迷不醒,孩子死亡,因为她的丈夫是环保审核,卡了附近工厂的建设。而你公司的人随后出了一纸精神鉴定,至今逍遥法外。” “……” 一桩桩罪刑说了出来。 尬笑,尬笑,尬笑,客如申的假面犹如刻印在了脸上。 举报之中的事情,至少多一半是真的,就算给他判个无期,都算是轻的。 顾言琛一边质问一边疑惑,为什么这些事在他所在的城市存在了这么久,可是他在市局刑侦队,却一直不知道? 许承煌之后,罪恶没有消失,而是换了形式,一家表面上正规的安保公司,有多少人一直活在这些人的阴影之下? 顾言琛问出最后的问题:“这些年,这些事,你们是否受雇于河图商会?” 客如申的假笑僵住了,嘴唇颤抖,额角上出了冷汗。他笑着说:“我不知道什么商会的事。” 客如申的心凉了。 问到了这一步,说明警方已经知道了河图商会的存在,也知道了他们和商会的联系。 不管说与不说,他们都算是完了。 那些事情很多都是帮商会干的,供出来的话,商会会杀他们灭口,不说的话,也会被商会怀疑。 之前韩清逸去世的时候,他们两兄弟还觉得是他太大意,处理事情不干净,被人抓住了马脚,自己绝对不会走到那一步。 他们以为今晚追着严池不会留下什么实际的证据,商会一定会想办法保他们出来。 可没想到,这次和往常的情况都不一样,他们踢到了铁板。 顾言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冷笑一声,转头对余深道:“你继续问吧,今天晚上,好好招待客老板。” 槟城市局的刑侦楼,随着夜越拉越深,逐渐变得安静。 顾言琛出了观察室,他的心里惦记着沈君辞,给他发了信息过去。 过了片刻,沈君辞回了信息:“缝合完成了,我这里都好。” 顾言琛听到这里才稍微放心,他去市局的贩卖机上买了一杯咖啡,拧开了咖啡喝了一口,在心里默默复盘这个案子。 现在抓了安保公司的人,案件又往前推了一步。 正在这时,白梦打开了门道:“顾队,有个好消息,我们已经破译开了客如海的手机,他的手机上有安装那款捕鱼达人的监视软件,而且他是个vip的账号。我们在他的购买记录上,发现客服给他提供过几处地址,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几位新的女性受害人。”. 夜晚,家中。 此时的沈君辞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半靠在床上。 他刚才的缝合只打了少量麻药,从始至终保持着清醒,伤口很深,幸好没有划破内脏。 直到十针缝完,包扎好伤口。 沈君辞服了药,还有点眩晕,一个是因为失血过多,一个是因为有点发烧。 戚一安收拾好东西以后,他让他先回家了。历仲南留下来陪他。 沈君辞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到了快十二点又醒了过来。他努力分散着注意力,和历仲南聊着天。 历仲南问:“顾言琛知道你的事了吗?” 沈君辞道:“我还没和他说过这个话题。但是我总有种感觉,他似乎是知道的。” 历仲南又问他:“后续你准备怎么办?什么时候把严池交给警方?” 沈君辞的脸色苍白,他开口道:“再等等,还不是时候,现在警方护不住他。”他垂眸又道,“而且,人失踪的时间越久,十三公馆就越着急。” 严池的身份特殊,他参与了犯罪的过程,也是目前他们手上唯一的证人。一旦严池进了市局,不可能只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若是有人想要杀人灭口,反而给了那些人目标。 市局这里一动,四分局就开始配合着去堵路。兄弟公司的人一被抓,马上有人打过去电话求情。这就像是一局狼人杀,他们分辨不出身边有多少只狼。 严池这枚棋子要怎么用,非常关键。 一直到晚上十二点多,顾言琛到家。 历仲南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稍后再联系。” 顾言琛送走了历仲南。 屋子里的血腥味淡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药味和藏香的味道。 他坐到床边问沈君辞:“还疼得厉害吗?” 沈君辞望着他,他的脸色苍白,眉目漆黑如墨。他摇了摇头。事实上,麻药劲儿快要过去了。 每次呼吸,伤口都在疼,胸口也闷闷的,这几天注定都不好过,可他不想让顾言琛担心。 顾言琛凑过去,轻轻吻了下沈君辞。 他继续道:“给你请了几天假,你好好休息,如果觉得不舒服,还是要去医院的,实在不行我和我后爸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让医生出诊。” “目前还好,如果后面撑不住,我会考虑的。”沈君辞打起精神,又问顾言琛,“进展怎样?” 顾言琛开口道:“我们在客如海的手机上发现了那款捕鱼软件,又找到了新的被害人,晚上我们刚和网警开完会。他们说只是知道房间位置的话,想要定位到对方的服务器还有一些困难。” 沈君辞思考了片刻道:“也许,我可以试一下。” 他看起来无比虚弱,可那神情却似乎是一切尽在掌握。 第120章 行动 今晚的月色不错,可是十三公馆内,却是一个客人都没有。 小雨淋湿了地面。 往日里人声鼎沸,歌舞升平的公馆里,只有数个工作人员在。 整个公馆,空得像是一处庞大的鬼宅。 整晚,高世轩都是满脸焦虑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 他自从五年前接手了公馆的生意,一步一步做得越来越大。他也越来越得意猖狂。 过去,舅舅常说他事情办得好,有想法,还暗示他将来家里的更多生意都会给他做。 他觉得有了钱,法律就是一纸空文,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哪里也不是法外之地。他们的头顶上悬挂着巨石,随时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晚上十一点多,盛千城带着自己的助理卢欣走入了十三公馆,高世轩终于看到了救星,叫了一声舅舅就扑了上去。 “我这回可被你害惨了!”盛千城走上前,脸色阴沉地质问他,“客家兄弟被抓了?” 高世轩道:“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前几天公馆里有个人跑了,他们是去抓人的。没想到碰到了警察。” 盛千城问:“我听说,有人在公馆玩死了一个女孩,尸体被挖了出来,被警察发现了?” 高世轩道:“就是这件事。”他把过程详细说了一遍。 盛千城怒不可遏:“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到这时候才告诉我?!” 高世轩结结巴巴:“这不是以前常有的,我都是按照过去的方法处理的……” 之前公馆里也死过女孩,但是都被当做失踪处理,事情很快就过去了,甚至没有一次查到他们头上来。 盛千城骂道:“客如海他们也是的,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废物!” 高世轩的表情委屈极了,从几天前起,他就感觉自己进入了一场噩梦。 他自问处理的方式没有什么问题,也算是反应及时。 可到了今天人没找到不说,兄弟安保公司的负责人都被抓了起来。 高世轩握紧了拳头。 都是因为那个特刑科抓着他们不放。 盛千城压下了怒火又问:“房间都已经布置好了吧?” 高世轩道:“清道夫清理过,能换的地方我们都换了,绝对干净。” 盛千城点点头,他让自己冷静下来,事已至此,发怒也于事无补。 “警方就算是查案子,也要讲证据的,只要没有现场,就没法把那女人的死和公馆联系在一起。”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高世轩道:“从现在开始,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公馆关闭,就留常驻的人员,等这一段的风声过去再开业。还有那姓姜的小子,尽快让他家人安排他出国。至于会长那里,我会解释清楚。” 高世轩在一旁不敢说话,冲着李一阳使了个眼色。 李一阳会意,在一旁躬身请示:“盛总,是不是网站那里也先暂停一下?” 盛千城来回走了几步,还是没有狠下心来:“让他们小心一点,暂停新用户注册,不过应该查不到那里去。就算是查过去了,也有自毁程序。” 他说到这里冷笑一声,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那些警察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技术?” 偷窥网站每天的流水非常多,在小圈子里很有名。 如果就此关停,盛千城也舍不得。 他们说到这里,盛千城还是不放心,对高世轩道:“你领我到出事的房间里去看看。” 高世轩和李一阳带着他,走入了事发的房间,盛千城里外看了一遍,所有的地方都特别干净,没有什么不对。 他这才安心了,转头对高世轩道:“从今天起,你们随时关注警方和网上的动向。有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高世轩答了一声是。 盛千城从公馆出来,仍是带着卢欣,车往城东的富人区开去。 在车上时,他给商会的会长甄家旭打了个电话,甄家旭在那边安慰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估计关个几天就会放出来。明天我再去找找人,打听下情况。” 挂了电话,盛千城的眉头却紧锁着。 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随后,盛千城想到了不久前翻车的韩清逸,还有被捕的客如海和客如申。 这些事情盛千城过去从未预想过,甚至在过去王局在位的时候,不是没有抓到过下边的人。那时候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就能够把人放出来。 可现在,槟城的天似乎是要变了。 警方会不会从一些蛛丝马迹,逐渐摸到他这里? 那个失踪的严池现在在哪里?他又会胡说八道一些什么? 还有,会长说会保他,他是不是当初也和韩清逸说过一样的话? 都是该死的韩清逸还有那个霍蕾,不是说好了要下手对付那些警察?结果干动嘴不见效果。 盛千城把所有的事在自己的心里过了一遍,如果十三公馆的事被发现,他必须以退为进。 想到这里,盛千城对卢欣说:“你去准备一些材料。” 卢欣侧目看向自己的老板:“什么材料。” 盛千城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绝对是他的亲信,兢兢业业地跟了自己三年,年轻貌美,情商很高,知进退,也和他上过床。 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还有曾经去世的妻子,他最信任的就是她了。 所以有什么秘密他也从来不避讳卢欣。 盛千城权衡了片刻道:“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高世轩的材料。你一定要尽快。” 盛千城决定还是做好所有的准备,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他决定让高世轩背锅。自己作为从犯还有周旋余地。 卢欣道了一声“好”。 把盛千城送回了豪宅,卢欣回了自己的家,她一到家就用备用手机给霍蕾打了个电话。 这些年,霍蕾表面上做化妆品的生意,暗地里手上养了几十个好看又聪明的女孩子。 她有种能力,看上男人一眼,就知道他可能会喜欢哪种女孩。 她会投其所好,把女孩子送过去。 这些女孩子要么嫁入豪门,要么就安插到这些人的身边,每个都给个合适的位置。 这卢欣就是之前她指派给盛千城的。 她对她们,远比那些吝啬的男人对这些女孩子好,所以女孩们都会把她交代的事摆在第一位。 听说了盛千城的安排和打算,霍蕾笑了:“呦,原来这舅舅也会算计外甥啊。” 卢欣问:“那我怎么办?要准备材料给他吗?” 霍蕾道:“准备,当然准备。不过,你找洛小惜,让她那边暗示一下高世轩,让他提防着他舅舅,也准备一份关于他舅舅的罪证,回头狗咬狗岂不是更精彩。” 这个洛小惜也是之前霍蕾派给了高世轩的。 卢欣又问:“那会长那里……” 霍蕾有些幸灾乐祸道:“我早就提醒过他们特刑科不好惹了,是他们不知收敛。这些臭男人的生意,早就该停了。会长不过就是安抚一下他们。才不会出手救他们。这也不算坏事。如果他们都倒了,那商会可不就是我们的了吗?”. 第二天清晨,沈君辞在床上醒来的时候,感觉全身像是散了架一样。 他的腿上背上,手臂上都有淤青,最为严重的是小腹的伤口,虽然打了针也服用了药,伤口还是有点肿胀。 顾言琛给他量了体温,37.5,有点低烧。 顾言琛给沈君辞换了一遍药,准备了水在床头,他不敢喂他吃东西。又觉得他行动不便,把猫和狗临时寄养在楼下了。 临出门,顾言琛问他:“你的电脑技术是哪里学的?” 沈君辞道:“大学时候。”然后他又催顾言琛,“你快去上班吧。” 顾言琛道:“我这边想要一鼓作气,把行动定在今晚,你还扛得住吗?” 沈君辞道:“我没问题,你按照昨天晚上我和你说的,提前做好准备,给我发消息就可以。” 他伤还没好,可是他觉得破案子的事情更加重要。 现在破案到了关键的时刻,就在此时此刻,那些女孩依然在人们的监视之下。 警方已经逐渐布下了一张网,这网收得越快,对方越是没有防备. 清晨,市局。 昨天晚上,特刑科的众人也在连夜加班,很多人都顶着黑眼圈。 早上开会,白梦把人物照片贴在白板上,她在最上方,放的是夏天恩的照片,随后给众人梳理案情。 “几日前,我们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警方已经确定,这一案之中的受害者为夏天恩,她很可能死在十三公馆。” “十三公馆有线上也有线下的业务,在线上,他们以改造的出租屋偷窥女性获利,在线下,他们会对这些女性实施绑架,强迫发生关系。” 她顺着夏天恩的照片画出了几条线。 “随后我们发现了诸多被偷窥的受害人,比如邓安露和谢雨娜。” 贴了几张受害女性的照片以后,白梦又贴了一张男性照片。 “根据我们的调查,抛尸人名为严池,之前是十三公馆内的工作人员。目前严池为失踪状态,昨晚我们拘留了协助十三公馆寻找严池的人,也就是兄弟安保公司的负责人。” 白梦在严池的照片旁边画了一个问号,随后延伸出了一条线,把客如海和客如申的照片贴在了一旁。 她最后画了一根箭头,指向了幕后之人。 “根据调查,十三公馆的产权属于盛千城。但是盛千城并不直接经营。会所目前的老板是盛千城的外甥高世轩,具体的负责经理,叫做李一阳。这些人应该都知道杀害夏天恩的真凶是谁,抓到他们,也就可以查出凶手。” 白梦简单的几句话把案子的来龙去脉在白板上呈现了出来。 陆英道:“我说这些人怎么这么嚣张,原来背后是盛家啊。” 在槟城,盛家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个外甥就在槟城经营着高档的会所,可想而知盛家有多么富有。 盛千城的个人资产估计是百亿级的。 顾言琛知道,盛千城应该就是河图商会的核心成员,他这些年发财,利用了不少商会的人脉和便利。 戚一安是外来的,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论是谁的地盘,出了人命案子,我们总要进去搜搜吧?” 白梦两手一摊:“那证据呢?我昨天查了一个晚上,发现这会所的经营极其隐蔽,警务系统里资料很少。兄弟安保公司和他们也没有直接账务上的往来。” 余深也在一旁道:“我们现在是根据推理推断出这一切的,想要抓人或者是搜地方,需要更实的证据。” 顾言琛没有说话,他们现在手上握着人证严池,但是单凭严池的证词,可能开不出对公馆的搜查证。 在事发以后,对方可能已经掐断了线下这一条线。 十三公馆无疑已经进行过打扫,现在他们去公馆,也有可能什么都找不到。 贸然申请搜查令,查的是十三公馆这样敏感的地方,什么都搜不到,才更难收场。 “我们会去搜这家公馆,但是不是现在。”顾言琛道,“我们先把他们的线上业务,也就是那个偷窥网站打掉。” 虽然现在对方有所收敛,但是这个网站并没有关闭,早上他们查看了客如海的账号,依然可以登陆。 也许是因为自信自己的网络安全做得很好,绝对不会被警方发现,也许是因为获利众多,不想关闭,那个非法运营的窥私网站还活得好好的。 顾言琛道:“只要有网站和app在进行运营,就需要服务器,程序员以及客服人员。我让网警查了,这些东西都搭设在国内,我们可以从这些下游进行突击检查,进一步查出这个网站在槟城的实体位置。” 抓到这些人,他们才能够掌握充足的证据,把夏天恩的死亡和网站经营者以及背后的人联系起来。 陆英抬头问:“昨晚网警说很难反向追踪,顾队你和他们商量出新对策了吗?” 顾言琛道:“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我找到了技术人员,只要找到信息端口,就可以尝试进入对方的服务器。” 昨晚沈君辞给他解释过,追查对方的服务器地址需要用到反向ip追踪技术。 一般的无线远程摄像头,必然蕴含发射模块,借助wifi连接,可以无线传输。 技术人员可以通过特殊手段,在数据上传的时候加入数据包。 网警告诉顾言琛难以追查,是因为他们的技术有限。一般的数据包投进去以后,像是进入一个迷宫,迷失方向。那些数据包可能会被击碎,无法追踪到对方的具体位置,有的还可能被对方筛选出来,稍不留意就会打草惊蛇。 但是只要技术够高,编写的数据包可以隐藏和进行重组,就可以躲过对方的排查,找到对方的具体ip位置。 于是今天的工作重点,就是由特刑科这里的刑警暗中联络那些被监控着的女孩,选择合适的机会进入房间。 顾言琛制定了详细的方案,又给每个人布置了具体的任务。 他们很快选择了其中一个地址确定的房间。 从直播网站上可以看到,这一处鱼缸的编号是15号。 房间里面住了两位女孩,刚刚入住一个多月。 余深用其他的理由把女孩约出来,讲明了整个事情。 两位女孩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是在别人的监视之下生活了一个月。 她们首先是无比震惊,随之而来的是害怕与愤怒。 白梦安慰了两名女孩,希望她们能够暂时保密,不要表现出异常,配合警方进行行动。 晚上七点,市局之中的特刑科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 沟通好最后的执行方案,做好了出警安排,顾言琛起身问白梦:“你们那边进展如何了?” 白梦早在不远处的咖啡店安顿好了两名女孩,自己也已经开始换衣服化妆,她带上了一顶假发,俨然已经化身为身材高挑的美女,只是声音依然一如既往的冷静干练,并没有与形象相符的甜美娇嗔。 她站起身:“顾队,随时可以开始。” 一切筹备完成。 到了晚上八点,两位女生进入出租屋,白梦就像是一位受邀来访的闺蜜,她拿出笔记本电脑和手机,连接上房间的wifi,播放着电影。 顾言琛从直播软件上很快看到了她们三人的身影,他给沈君辞那边发出信息:“这边准备好了。”. 夜晚,槟城家中。 沈君辞已经强撑着起身,披了件外衣,坐在了书桌前。他今天一天没有吃饭。到了下午有点发烧,现在头还有点晕。 不过状态不佳并不会影响他的操作。 他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活动了一下手指,开始输入代码。 沈君辞全神贯注,盯着屏幕上跳动着的字符,十指快速敲击着键盘。 荧幕上发出的光亮映照在他苍白俊秀的脸上。 进行过加密的数据包一个一个混入了数据流中。 这些数据包其实就是小型的病毒,能够躲过对方异常数据的检测,确保在每一次分流之中不会被打散。迅速感染,传播。 这就像是在黑暗森林之中进行博弈,一边要小心掩藏自己的身形,一边要寻找对方的身影。 数据如实把每一次的节点以及ip都记录了下来,有不少是在国外。 不过那些都不是对方的实体所在,只是一些连接的中转站。 打个比方,就是映照在水中的倒影。 这是一个慢慢摸索的过程,必须有足够的耐心。 沈君辞一边看着进展,一边低声咳着,每一次咳嗽都震得伤口发疼,冷汗冒个不停,他忍不住捂了伤口在桌面上趴了一会。 情况稍微好转他就又咬着牙抬起头来,把输入完成。 无论手中握着解剖刀还是面对着电脑,他渴望着胜利。他想要把那些人绳之于法。 终于,所有的数据开始逐渐汇聚。 时间一分一秒推移。 在那些数字与代码之中,勾勒出了对方隐匿的形状。 逐渐凝成了一个实体。 沈君辞输入最后一行代码,然后按下一个回车键,那个病毒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开始进入对方的服务器,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行扫描,在悄无声息之中,逐渐夺过了掌控权。 终于,沈君辞获取到了对方的真实ip。 他松了一口气,把地址打给了顾言琛:“找到了,我正在查看对方的服务器,你可以找网警核查地址了。” 顾言琛把ip地址复制出去,马上有其他的网警帮助查找服务器所在。 地址分析了出来。 如同警方之前所料,对方的总部就在槟城。 做这种非法的行为,必然是在眼皮子底下才方便操控。 网警答复:“在槟城东城花市区附近,具体的地址如下……” 顾言琛等的就是这个消息,他起身道:“各组准备,出发!” 为了今晚的任务,几支刑警队都在随时待命,他们为了保密,并没有在市局集合,而是提前到了各自的汇合点。 夜色之中,数辆车同时出发,汇聚在车水马龙之中。 那些躲在幕后之人并不知道,他们的末日即将到来了。 第121章 战役 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夜晚,槟城城东花市区的一栋高档写字楼的四楼处依然亮着灯。 附近的公司和物业和这家公司的人都不太熟悉,只知道他们的安保森严,搭设了很多设备,有好多台服务器,还有一些穿着打扮像是程序员的人进进出出。 而且这家公司的业务奇怪,基本上二十四小时都会有人盯着。 这里的老板非常阔绰,只有十几名员工就买下了整整的一层办公楼。有专用电梯,和其他楼都不相通,也拒绝一切访客。 想要进来,需要专门的工卡,进行指纹和密码多重验证才能够进入。 夜逐渐深了,办公室里依然有几个人还在加班。 董幸乐是一位程序员,毕业后被人招聘进入了一家视频网站工作。 可随后,他因为技术出众被一位领导赏识,说要给他介绍一份可以发财的新工作。 这家新公司非常神秘,开出的薪水却极其丰厚,所有人进来都需要签署严格的保密协议。 随后董幸乐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地下窥私网站,进行的是偷窥app的运营和维护。 核心组只有九个人,都是男性,负责不同的方面。 董幸乐知道这是违法的事,但是在五倍薪水外加提成的诱惑下,他权衡再三,同意了对方的邀约。 开始他还是在忐忑不安着,可是后来,他逐渐释然了。 上游有人做了这件事,下游有人在花钱购买,自己只不过是这条黑色产业链上小小的一环,就算他不做,他们也会招收其他的工作人员。 有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他也是为了吃饭穿衣。 否则,要多少年才能够在槟城买到房子,留在这里? 公司的背后显然有大人物在撑腰。 每次进行检查,他们总是能够提前得到风声,临时避避风头,等到风声过了,就换个域名,东山再起。 董幸乐除了负责程序的编写,还负责发生异常情况时,即时切断线路。 为了以防万一,董幸乐做了一个自动销毁的程序,一旦启动,大概需要三分钟,就可以销毁掉全部的数据。因为这程序的开发,他还获得了一笔三十万元的奖金,受到了领导的嘉奖。 今晚,夜色宁静。 一旁的同事嘉瑞林端着一杯咖啡杯正在负责监控。 app的负责人冯平宇走过来巡视:“今天如何,有异常吗?” 嘉瑞林笑着回答:“一切正常,6号缸里正在洗澡,收益激增。8号缸买了新睡衣,另外15号的缸里还来了一位美女,收益也有所增加。” 一旁的同事盯着那些屏幕,看着女孩们啧啧发出感叹。 计数器可以看到同时在线浏览的人数,随着晚高峰的到来,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一些历史录像的销售额也开始飙升。 很快,实时的在线人数升至了五万多人。 虽然关停了新的用户注册,网站还是有不少老用户交钱消费,解锁新的鱼缸,解锁新的摄像头位置,还有人使用回看功能。 网站不断收到了打赏,最大的一笔直接就是百万。 冯平宇伸了个懒腰笑着道:“照着这个势头下去,你们月末的奖金包不会少啊。” 董幸乐在一边看着数字的跳动,虽然开心,却也有点毛骨悚然。 这就说明,在五万多个电脑和手机屏幕之后,有那么多的男人们窥视着那些少女。 他有些担忧,回头说:“我听说,最近公馆那边有一些动作,好像是跑了个饵?” 冯平宇极度自信:“他们线下的,影响不了我们线上的。” 董幸乐说:“是不是因为这个事才让我们停了新用户注册啊?” 嘉瑞林道:“放心吧,我们知道饵的存在,那些饵却根本不知道我们的位置。老板都没让我们停,事情肯定不大。” 冯平宇笑着说:“网站的加密系统是大家共同开发的,就算是最好的网警,也找不到我们的具体方位……那些无能的警察,根本就查不到我们这里。” 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笑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重重踹开,砰的一声巨响,一队数人忽然闯入进来。那些人都是年轻精壮,动作敏捷。 “别动!” “警察!” “不许动!举起双手!” 屋内的几人一时愣住了,他们没有想到事情发生得如此之快。 是嘉瑞林最先反应了过来,喊了一声:“销毁数据!” 董幸乐手都是抖的,啪地一声,按下按钮,启动了自毁程序。 他猛然想起了旁边的一台主机里有一些存储的项目,抓起一旁的主控电脑就往窗外扔了出去,轰的一声,电脑砸破了窗户,轰然落地,在楼下的草地上碎成数片。 他想要跳窗,刚刚爬上窗沿,就被人一把拉了下来,双手反扣按在地上。 有个打头的男人看了看窗外的电脑,开口道:“高空坠物,罪加一等。陆英,你找人来,把电脑复原一下。”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数秒之内,那群人已经控制住他们。冯平宇还如同在梦中,颤声问:“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他至今不太相信这些人会是警察,警方行动他们怎么会一点消息没有? 还有,警方怎么会有那么高端的技术?一路上楼突破了他们设置的重重限制,监控也没有拍到?. 为首的正是顾言琛,他取出警官证在几人眼前晃动了一下,随后拿出腰后手铐,把冯平宇的双手铐住。 冯平宇看了证件,这才面如死灰,低垂了头。 他的脑中在飞速运转,应该怎么应对随后警方的审问。 董幸乐双手抱头,主机里只有少量的数据,他无比庆幸自己按下了自毁按钮。 这个自毁程序首先就会清除网站的vip记录,也就是把客户和老板的信息全部抹除。 这样,他们就成为掌握着秘密的人,只要他们闭口不言,幕后的老板就会想办法把他们捞出去。 刚想到这里,董幸乐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他想看看自毁程序的进度如何了。 只要短短的三分钟就可以销毁全部数据,就算是时间来不及,被中止了程序,也可以毁灭掉3%的重要数据。 刚抬头看了一眼屏幕,董幸乐就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销毁记录的进度条停在了0%处,数字再未变化,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阻止住了程序的继续运行。 随后,弹框消失。 程序自动关闭。 董幸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完全不合常理。 屏幕闪动了几下,鼠标晃动,有人在远程操控着电脑。 电脑上诸多的信息自己跳了出来,直播被切断,记录着内部信息的软件一个一个打开,甚至调出了加密的vip的名录。 那复杂的加密在短短几分钟之后就被打开,轻松得像是算了一道小学数学题。 董幸乐看着这一幕,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明白过来,对方一定有技术高于他们的高手,所以才能够在突袭之前就找到了他们的地址,那人还破译了他们的摄像头,突破了他们的进门审核提醒装置。 这次他们死定了! 董幸乐的身体整个在发抖,牙齿触碰,咯咯作响。 他虽然在梦中无数次惊醒,曾经假想过这个画面,但是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完全措手不及。 他们这些人被纷纷戴上了手铐,被押到楼下上车。 网警接管了整层楼的服务器,把其中的信息当做证物,整理存储. 深夜,沈君辞操控着董幸乐的电脑。 他先于自毁程序启动就夺取了控制权,所以那些信息资料都得以完整保留了下来。 现代人太过依赖电子设备,只要技术过硬,就可以突破。 顾言琛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说行动圆满成功。 沈君辞打开了那份偷窥网站的高级vip名单,也发给了顾言琛一份。 名单上一共有89人,这些人都曾经和那些年轻女孩有过现实接触。这也就意味着,至少有过89起甚至是更多的相关案件。 沈君辞习惯性地用手背支着下巴,目光在那些名字上一一扫过。 名单上有一些名字用的境外账户,还有一些人,有可能是使用的别人的账户,不过还是有少部分人用的就是本名。 上面有几个名字,是普通人绝对不会想到的人。 这个案子,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博学多识的学者,甚至是娱乐圈,时尚界还有互联网,金融业都有牵连。 那些表面光鲜亮丽的人们,也有如此龌龊不堪,不为人知的一面。 甚至有些名字,本身就代表了金钱、权力和地位。 沈君辞可以想象,这次事件以及这份名单如果公诸于众,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 他拿着打印出来的名单和笔记本电脑,慢慢走到了对面的房间。 只有这些名字还不行,事关重大,他还需要和严池进行核对。 深夜,历仲南也赶了过来,严池和谢雨娜都在房间之中。 严池听完沈君辞的说明,接过了那张单子。 谢雨娜在一旁感动极了:“你们搞掉了对方的公司的服务器?那简直太好了!” 女孩甚至感动得喜极而涕。 她的噩梦终于结束,从此之后,不会存在新的受害人了。 严池看着名单,他的目光一个一个扫了下来:“名单没错,我在公馆里见到过这几个人。这些都是公馆的常客。” 在每个人名下,他做了标记,随后他又指着其中几个名字:“这几个人是用的秘书的账号。” 他把人名也标注了出来。随后道:“我当时在离开前,有用备用手机偷偷拍了几张那些人进入十三公馆的照片。” 那几晚,正好有一次集会,进入公馆的内部是要没收手机的,但是对于他们这些饵,公馆觉得捏了他们的把柄,反而监管不严。 他那时候打定了逃走的心思。在公馆里员工宿舍的二楼阳台上,远远拍下了他们进门前的照片。 沈君辞和历仲南看完了他拍的照片以后,眉头都紧皱了起来。 沈君辞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高世轩一直有恃无恐,因为那些大人物都是公馆的常客,如果公馆出了什么事,有人怕受到牵连,不会让公馆的事情曝光出来。 警方办案讲究的是证据,需要合理,合法,可是那有钱有权的人却会为了掩盖真相,不择手段。 销毁证据,寻求关系,找最好的律师…… 现在不光是严池,就连知道了这些的他们,恐怕都会被那些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成了对警方,对正义方的考验。 历仲南开口道:“我有一个方法。” 沈君辞问:“什么方法?” 历仲南思考了片刻,开口道:“把事情公之于众。” 随后历仲南又解释:“一个人知道了这个秘密,会被杀人灭口,十个人知道的秘密,对方会想要捂嘴威胁,一百人知道的秘密只能进行收买,而成千上万个人都知道的事,他们就堵不住悠悠众口。” 这样做,虽然听起来冒险,不合常理,却是对他们最为安全的处理方式。 严池道:“如果能够把那些背后的人搞掉,我愿意站出来,实名举报他们!”他顿了一下又说,“而且,这本身就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事,如果有人因此问责,我会承认我的言行,不会连累你们。” 谢雨娜在一旁问:“那,这要怎么公之于众?我之前发了帖子在网上,很快就被删除了。我怀疑网上有很多他们的人。” 沈君辞道:“我们先等等。” 他已经给省厅那边同步了消息过去,贺局正在和几名领导开会。这么大的事,他需要听从指令。 很快,贺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沈君辞避过严池和谢雨娜,到房间里接了电话。 老局长的声音传来。 “沈法医,你辛苦了。我看过了你发过来的资料。随后我去省里和几位领导都碰了面。我们商量后决定,这一案是督导组进入槟城的好时机,如果案件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我们就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地处置那些幕后之人。” 听这话的意思,领导们也是希望案件能够公开,沈君辞问:“严池想要进行网络实名举报,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是否会对舆论造成不良影响?” 贺局问:“你觉得,会有什么影响?” 沈君辞道:“人们会不会觉得警方失察,这些人只手遮天,对槟城的治安失望?” 贺局道:“我倒是觉得,人们会因为我们警方发现了这样的情况,并且进行了查处而振奋。” 沈君辞想了想:“我明白了。” 事情是有两面性的。 贺局又道:“不是我们不去说,事情就不存在,也不是装糊涂,就能解决问题。我们需要正视一切。我认为,人们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舆论是为人民服务的,如果人身都得不到安全保障,我们在媒体上盛世太平,要一张表面光滑的白纸有什么用?” 话说得不好听,但却在理。 “有些人不想让事情曝光,是因为他们在心虚,害怕事情被别人知道。有时候不破不立,捂着伤疤反而不利于事情解决。” “只要保证事情的真实性,我觉得能够引起民众注意,反而是一件好事。” “你看别的不说,就说近几年,其实是有很多大案要案,是有相关的人在互联网发声以后,警方再深入调查的。没有群众发声,我们发现不了那么多案子。严池愿意说出真相,我们不能堵住他的嘴,如果十三公馆的事情在网上被报出来,督导组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下来查办这个案件。” 沈君辞又说了下目前的详细情况,告诉了贺局名单上的部分人名,以及那些照片的存在。 贺局道:“沈法医,我会给你回个邮件。我这里也会给你介绍一些朋友,可以协助你们让事件有序地公开。此外,为了保证严池和谢雨娜的安全,稍后我就会派出两辆车,把证人暂时转移到省会这里来,我们省厅会对他们的安全负责,就算槟城那些人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这边来。总之我相信你有分寸,大胆放手去做,我给你撑腰。” 和贺局打完了电话,沈君辞在心里完善了整个计划,他又联系了顾言琛:“我刚和贺局聊完,准备开始进行下一步操作。你那边最好也做好准备,尽快发出警方通告,也给网警和丁局打好预防针。” 顾言琛道:“好,我这里配合你。” 有了顾言琛的答复,沈君辞的心稳了下来,他把细节和他对了一遍。 “应该没有问题。”顾言琛鼓励了他几句,顿了一下又说,“你注意身体,如果好些了就吃点东西。” 听完顾言琛的这些话,沈君辞忽然眼睛酸了。 他是在强撑着,像支蜡烛一般燃烧着自己。 他饿了许久,可是之前,他整个人处在一种亢奋状态之中,全神贯注时,甚至感觉不到伤口的疼。 和顾言琛聊完,那几句鼓励,让他觉得这么做值得。而且他意识到,还是有人在关心他的。 为了迎接接下来的忙碌,他听了顾言琛的话,乖乖拿了几块巧克力垫了一下,喝了点热水,吃过药,又坐回了电脑前。 他的血是沸腾的,这就是当年林向岚想要做却未完成的事。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而战役的高潮还未来临。 今夜,注定是让那些人夜不能寐的一晚。 槟城的地震就要来临了。 第122章 对峙 深夜,一个直播软件上,忽然开启了一个直播间。 点进去以后,那是一间以白墙为背景的房间,坐在镜头对面的男人面容清秀,眼睛微红,他的手上还包扎着纱布,脸上也贴着创可贴。 男人直面着镜头,面前有一份讲稿。 直播开始的前几分钟,他一动不动的坐在桌边,等着人流逐渐聚集。 因为长相帅气,有不少观众想看看要播什么,引起了好奇心,留了下来。 等人数过了千,他终于开口说话。 这与其说是一场直播,不如说是公开的证供。 直播间似乎是花钱买了流量,很快就上了首页推荐。 “我叫做严池,我的身份证号是……,今天,我保证我所说的话全部属实,我将要揭示这城市里的一桩罪行……” 进行直播的人正是严池。 他的双手紧紧抓着面前的讲稿,似乎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在过去的几年间,我一直在助纣为虐。作为普通人大概难以想象,在城市里有很多犹如鱼缸的房间,里面装满了监控摄像头,有人以租房女孩为目标,女孩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些人的监视之下……” “……” “在这几年时间里,我按照那些人的要求,去追求年轻的女孩。而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偷偷拍下我们的交往过程……” 他开始讲述事件的整个过程。 “那些人甚至还会把看中的女孩诱骗出来。对她们实施暴行……”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直播间里的人数还是迅速增加,随后攀升了起来。 “这是什么?在讲故事吗?” “鸡皮疙瘩起来了,我想到了n房间……” “我知道旅馆和更衣间里有提供偷摄。” “槟城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耸人听闻,假的吧?” 很快,消息就被散播到了各个平台。 在市局里正在审问加班的刑警们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 余深最先发现:“你们快看网上,严池开了直播。” 陆英道:“把十三公馆的事情公之于众,这一招有点狠啊。” 白梦:“高世轩估计已经急得要死了。” 严池进行了检举揭发,而且利用网络直播进行,这种行为并不违法。 顾言琛对这种选择非常理解,也认为是目前情况下最好的处理方式。 如果这个案件继续由市局执法,很可能会遇到重重阻力,会有无数人想要阻止他们查下去。 只有公之于众,才能够争取到更大的执法权力,才可能动到背后的人。 顾言琛之前已经和沈君辞通过话,知道只是计划的第一步,他甚至有点期待后续的发展。 顾队安排道:“余深你进行录屏,注意网站动向。白梦加紧写警方通告。还有,陆英联系值班的刑警,随时做好出警准备。” 陆英道:“我马上去联系。” 直播持续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就在严池刚说到关键信息时,众人的屏幕却是悠然一黑。随后出现了一行字:“该直播违反规定,暂不可见。” 直播不见了。 网民们有些失望,依然围在直播间里不愿散去。 “来晚了,没听到!” “什么嘛,啰嗦了一堆,也没把事情说清楚。” “什么违反规定?是被捂嘴了吧?我以前看到过类似的帖子,一会就被删除了。”. 今晚,app被清查的消息早已传了过来。 就在刚刚,十三公馆里,高世轩一直在利用关系,找着各处的人,焦头烂额地处理着事务。 他同时也把消息告诉了盛千城,盛千城那边说了一声知道了,没再给他别的指示。 高世轩想起了昨天洛小惜说的话,自家舅舅不会真的准备把锅甩给他吧? 就算是祸事临头,他也想要垂死挣扎一下。 就在这时,有人在网上看到了严池直播的消息。 夜深人静,直播间马上就上了槟城热榜。 下属明显是慌了,急急汇报过来。 高世轩道:“慌什么?!还不赶快联系网站?” 十三公馆存在多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发到网上去。 还好盛家在槟城多年,早就和各个网络平台处了个良好关系,各家各站他们都认识上面的高层,甚至有不少高管,都是他们的座上宾客,也是十三公馆的vip会员。 高世轩的手上还握有最好的营销公司,数万的水军账号。 往日里,他们就在网络平台上呼风唤雨,想封什么就是一个电话的事。 李一阳急忙打着电话。 “对,他说的都是胡说八道,是污蔑!李总,你也来过我们公馆的,知道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如果报出了什么,对你也不好,最好立刻停止直播!” “我们希望查封的直播间号是……” 电话沟通以后,对方马上掐断了直播。 正在进行着的直播黑屏了, 李一阳的一颗心终于恢复了平静,他放下手中的手机,手都在颤抖。 高世轩问:“能够找到直播的地点吗?” 李一阳道:“我问过了,不可查。” 高世轩道:“反正直播停了就好。” 如今警方追得紧,网站刚被打掉,如果严池再爆出一些事,局面无疑是对他们更加不利的。 高世轩松了口气,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喝了几口水,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会员已经收到风声,联系了过来。 那些会员里有交了高额年费担心他们跑路的,还有怕事情被发现会被牵连的。 高世轩对他们进行安抚。 “放心,绝对不会有影响,我们正在处理,不会让他说出什么……” “那就是下面最底层的服务人员,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核心的事……” “你说网站啊?我们今晚服务器在维护。放心放心。等这一段风声过去就会再开的。”. 直播被掐断,正在进行直播的严池和历仲南自然是最先发现的。 历仲南拿起了手机按了几个按钮,抬眼对沈君辞道:“账号被封了……” 严池有些不知所措,捏着讲稿,不知道该如何做。 沈君辞早有准备,丝毫没有慌乱,他马上给出了另外一个账号,这个账号也是用虚拟的手机号和邮箱注册的,根本无法追踪位置:“换网站,继续进行直播。” 几分钟之后,历仲南操作着,进入了新的平台,账号早已经通过了审核,直播很快再次准备接通,就差按下开始按钮。 “先等一下……”严池有点紧张地看向沈君辞,结结巴巴地问,“要……要从哪里开始?是接着念吗?” 他的手上有一份提纲,刚才讲到了大约三分之二的位置,他不理解,为什么要把“十三公馆”这个关键信息放到最后再说。 沈君辞摇摇头:“新进入的人会听不懂,从头开始念吧。” 严池问:“可是……如果直播再被关掉怎么办?” 沈君辞淡然道:“再关掉的话,我们就再开。” 严池道:“我知道……他们认识很多媒体的人,有一次,我还在公馆里遇到了一位直播公司的老总……直播平台发现是揭发这些事,肯定是会掐掉的。” 他有点泄气,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更何况,那些人本来就是沆瀣一气。 沈君辞的目光沉静:“放心吧,他们不可能把所有的渠道都封锁。而且,我不怕他们封,就怕他们不封。” 严池不知为何,他原本满心慌张,可是得到了沈君辞的答复以后,心却静了下来。 谢雨娜也站起身道:“你继续吧,就算他们封了你的号,还有我呢,我也愿意说出来我的经历,给女孩子们警示。” 听到这里,严池转头面对了镜头,历仲南对他做了个手势,直播正式开始。 他又从头开始念着那份供述稿。 “我叫做严池,我的身份证号是……,今天,我保证我所说的话全部属实,我将要揭示一桩罪行……”. 十三公馆内。 高世轩刚刚坐下几分钟,稍稍喘了口气,负责监控的手下就又报告了坏消息。 “韩总,直播又开了,这次是在另外一个网站!” 现在直播的平台那么多,关了一个,再开就是。 这一次的平台,甚至比之前的还要大。 高世轩皱眉道:“打电话找这家公司的股东王总!还有给区里的领导!今天晚上必须封掉这个人!” 李一阳急忙又去拨打电话,还好这个视频平台的动作更加迅速,在五分钟以后,直播又被下掉了。 可是随后,又是第三家直播网站…… 高世轩被接连不断开始的直播弄得人仰马翻。 再次封掉以后,他们选择先下手为强。 高世轩主动联系了多家直播平台的负责人,要求严格监控。他还发布了严池的照片出去,只要他进行直播,平台上一律封杀。 第四次用了两分钟。 第五次只开了十几秒就被关了。 随后,高世轩让手下人盯着各大平台,就怕有人会讨论这些事。 那些曾经光顾过十三公馆的大亨以及官员们也是怕了,他们马上联合起来,各家公司都把严池列上了黑名单,他们还联系了所有认识的公关公司,互联网公司,就是为了堵住严池的嘴。 好不容易安排好了一切,高世轩又问手下:“严池提到十三公馆了吗?” 手下刚才已经把几次直播的内容都看了一遍。 “目前还没。” “最近的案子呢?” “也还没说。” 高世轩顿时轻松了下来:“没说出来就好,这小子说不定想要和我谈谈条件呢。” 李一阳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提到那个案子,提到最后的罪魁祸首明明只是一句话几个字的事,可是这严池却有点奇怪,无论被打断了多少次,他都会从开头不急不躁地念着稿子,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这就导致对方开了几次直播,依然还没念到稿子的后半部分。 事出异常必有妖,李一阳虽然想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却有点不详的预感。他刚才出了一身冷汗,衣服紧贴在了后背,让他有点不好受。 想到这里,李一阳开口对高世轩道:“高总,我觉得今晚的事有点奇怪……” 直播每被掐断一次,关注就越大。 连续几次被掐断,本来没有多少人在注意这件事,现在反而效果叠加。 有人甚至会猜下一个直播平台是哪里,在网站的最新开播蹲守严池。 李一阳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严池是不是为了引起人们注意,故意这样做的? 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可他还没说完,就被高世轩打断了。 “奇怪什么?那些公司的老总还有几位领导都已经被惊动了,现在是对严池的集体围剿。如果我愿意,甚至可以切断整个槟城的网络!你们监控着所有直播的平台,查封他的所有相关账号,我就不信了,还搞不定这个人!” 高世轩说着话靠在了沙发上,喝了几口红酒。 今天晚上发展成这样,最初高世轩被彻底激怒了。封了几次以后,他又觉得危机解除,开始自负。 李一阳看透了这一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高世轩道:“等回头我会联系保洁公司,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除掉他以绝后患!” 只要严池一天不死,他就觉得如鲠在喉。 李一阳道:“我问过沐老板,他们说最近被查得紧,不接活。” 高世轩的目光变得阴鹫起来,开口骂道:“平时花了那么多钱养着,都是一群废物!”. 直播又一次被停掉了。 沈君辞又提供了几个账号,可是这些账号不是登不上去,就是一登上去就被封了。 几大直播平台全部加强了审核,风声鹤唳,联合开始了对他们的封锁。 网络直播这样的招数似乎已经走不通了。 他们的嘴巴已经被无数双手紧紧地捂住了。 沈君辞却依然是不急不躁的表情:“等一等,让事情发酵一会。” 直播一连被封了七次,第一次听的人大约一千人,第二次是三千人,到了第七次,刚一开播,已经破万人。 历仲南不再操控直播,开始查看网上的消息。 网上的诸多平台,微博和各大论坛很快都出现了相关的帖子,甚至还有人贴出了几个平台的被封前的视频,进行对比,这时候只要稍加引导,话题就越演越烈。 无数的人开始在各种群里还有社交媒体上讨论这件事。 “你们看到那个奇怪的直播了吗?被封了好几次,够执着的啊。” “我在同城直播推荐里看到了。他究竟说的是哪里啊?” “现在法治社会,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存在?不会是编出来哗众取宠的吧?” “实名举报,应该不会假吧。” “我是在某直播平台工作的,刚才所在的工作群里收到封锁通知了。” “我也收到了禁封通知,可笑的是给的理由是,传播谣言,真的假的让警察去查查啊。” “听说讨论这事就会被炸号?背后的势力会有多大?有人八出来了吗?” “妈的,大哥你能不能播完啊,不听你把话说清楚,我实在是今晚睡不着觉……” 如果只是在一个平台上直播,被掐断,事情会很快平息下来,但是现在,严池已经在各大平台上都这么被封了一轮,背后的势力之大可想而知。 越是不让讨论,就有越多的人开始好奇。 这时候,计划又开始了第二步,沈君辞把严池给他的,几位公众人物进入十三公馆的图片,以及打了马赛克的捕鱼达人界面,用匿名方式递给了数个营销号。 如果刚才,严池所说的话只是引起了小小的反响,那么现在,整个网络都开始炸了。 猜测,发酵,议论,网络媒体开始报道,营销号和大v跟上,封号,炸号,这本就是所有人熟悉不过的流程。 有的营销号不敢发,有的营销号却不怕死,把部分照片发了出去。 这样的操作面前,很快引起了全民讨论的热潮。 “不是吧,这个地方难道就是刚才直播里所说的?” “我没看错吧?图三是……那个人?!” “怎么这瓜越来越大了?” “居然真的有这种app?” 这个时候,市局的警方通告发了出来。 蓝底白字的一则通告消息,说明了情况。 “今日,槟城警方打掉了一个违法视频公司,该公司旗下的视频app长期从事非法活动。以贩卖隐私赚取非法盈利。警方扣留服务器数台,抓获主犯数人,关于本案的细节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犹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网上整个沸腾了起来。 “你们看到了警方通告了吗?那个直播说的事竟然是真的!!” “营销号发的都看到了吗?”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简直是魔幻现实!” “卧槽,事情联系起来了。这地方究竟是哪里啊?” “好可怕啊,那些女孩真可怜,做这些事的人就该千刀万剐!” 普通人们开始愤怒了。 那些平时登陆软件的男人们则是开始惶恐,一个个夹紧了尾巴。 看着事情发酵得差不多了,沈君辞发了一条信息,对方是刚才贺局介绍的,在开始直播前,就已经加上了他。 “你那里准备好了吗?” 对方道:“已经都弄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沈君辞侧身,对历仲南道:“可以再开始了,我给你新的地址。” 历仲南配合着,登录上去。 直播,再次开始。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平台再也不是那些网络平台,而是槟城天街路口的二十四小时广告大屏。 正义不死。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无论捂过多少次嘴,那些罪恶的真相终将在民众面前揭开。 第123章 胜利 槟城天街,全名天府长街,号称是座不夜城。 凌晨时分,是其他街道无比冷清的时候。 可是在天街,却是一天之中最为热闹繁华的时段。 天街位于整个槟城的核心区域,分布有城市里近半数的酒吧,ktv,还有数家夜间商店,夜间餐厅,夜间咖啡厅。 这里对于夜猫子极其友好,如果你忽然凌晨想要和朋友喝着啤酒吃点烧烤,如果今晚有球赛你不想独自在家里看球,如果你想找个酒吧来一段艳遇,甚至你想要找个安静亮着灯的地方,喝着咖啡通宵复习,又害怕孤独,天街都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晚上的天街是鲜活的。 无论是静与动,这里一应俱全。 因此,这里广受人们的欢迎,年轻人和学生特别多。 天街还有一些特殊的景观,那就是数不清的大型广告屏,那些电子屏幕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播放着各种广告和宣传片。 此时,活跃在天街的上万人早就关注到了今晚的诡异直播,把这件事当做了谈资。 就在这时,严池的直播忽然出现在了天街最大的一面屏幕上。 这可是轰动全城的大八卦,大新闻。 人们很快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约而同地从周围的酒吧和饭店里走了出来,看着热闹。 所有人都仰面看着那面大屏幕,就连出租车都滞留在路边。 画面上依然出现了那个固执的年轻人,依然是那一段熟悉的开场:“我叫做严池,我的身份证号是……,今天,我保证我所说的话全部属实,我将要揭示一桩罪行……” 如果没有了之前的铺垫,人们只是会迟疑,惊讶,疑惑。 可是有了之前的铺垫,有了那些照片的转发。 现在,所有人都想听完这场直播。 路边的人们仰头全神贯注地听着,手中举着一个一个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甚至还有人鼓起掌来,吹着口哨。 这段被切断了无数次的供述换了一种方式发布而出,而且更为令人震撼. 天街路口的实况很快又被发到了网络上。 “高总,直播又出现了!” 高世轩的脸孔都扭曲了起来:“这次是在哪个直播平台?!下掉,统统把它下掉!” “这次的直播是在市中心天府长街的24小时大屏……” 高世轩皱眉了一瞬,挥手道:“联系广告屏的所有方!或者是找人断电!”. 还不足五分钟,广告大屏暗了下去。 站在天街的人们不免失望,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有个附近饭店的老保安挥着手,试图驱散围拢过来的人群.:“散了吧散了吧,肯定是不让播……” 不用他说,人们也纷纷动了。 看来,今晚是注定听不到结局了。 有人感慨道:“能挣扎这么久,也算是有本事了。” 有个学生愤愤:“说好的言论自由呢?直播的人又没犯法,犯法的人却能逍遥法外。” 可还没走几步,整条天街的24小时广告屏都悠然一黑,整条街仿佛忽然脱下了五光十色,绚丽夺目的外衣。 随后所有屏幕同时点亮。 那些广告屏忽然都变成了同一个内容。 上面映出了严池的身影。 人们对眼前的一幕惊讶到合不拢嘴。 从远处看,像是在街道上投下了一片星光。 这是正义的光,是承载着希望的光,是不灭的光。 在过去的漫长时间,槟城人似乎习惯了很多事,比如某些人就是拥有特权,比如普通人就应该逆来顺受,比如有些事就是没有结果。 习惯不等同于接受,更不等于人们认为事情应该这样,世界就应该这样。 在这一瞬间,人们心中的那份对平等公正的期待,又被唤醒。 人群之中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甚至有人因为眼前的一幕热泪盈眶。 随后他们全都安静无声,伫立街头,倾听着严池的陈述。 他的声音像是循环立体声,在整条街上回响着. 与此同时。 从实况转播之中看到这一幕的高世轩头皮被震得发麻,汗毛根根竖起。 他颤声问:“为什么我禁不掉?” 就在昨天以前,他还觉得找到那个男人,堵住他的嘴就像是掐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他觉得搭建于地下的网站无比安全。 可现在,这些都成了他的心头大患。 高世轩不清楚,这个叫做严池的究竟是如何从他的手掌心里逃脱。 高世轩更想不通,为什么偷窥的网站会忽然被警方查处。 他以为自己是追逐猎物的猎人,已经将对方堵在了穷途末路,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却忽然反手给了他一击猛击。 而严池就像是钻在地下的地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从哪里冒出来。 对方的身后一定是有人的! 那些人想要他们消亡……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高世轩的手下还有其他公司的负责都在忙着封账号,删帖。 他们想要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可是经过了之前的发酵,民众对于这件事的关注已经到了顶峰,想要压也完全压不下来。 太多的账号同时都在讨论这件事,太多的人看到了天街的景象,就连封都封不住。 面对铺天盖地的消息,他们的防线迅速就败退了,甚至有一些平台放弃了抵抗。 在这不眠之夜,各处消息蜂拥而出。 高世轩的脸孔扭曲着,却对这一切再也无能为力。 李一阳握着手机愣在一旁,也不知道该打电话再去联系谁。 严池的声音从屏幕中传了出来。 “……我所在地方从表面上看,是一家高档私人会所,可是背地里,他们长期为有钱人提供窥私的服务。就在几天以前,在公馆内,一位vip客人杀害了一名叫做夏天恩的女孩,他们处理了现场,装作无事发生……” 这起凶案终于被揭示了出来。 犹如寒光利刃刺出,让人忌惮。 “我的手上,有一些相关的照片为证,能够证明很多名流曾经出入过这里。就在今日,槟城警方还打击了他们的一处线上公司。缴获了数台用于非法盈利的服务器,里面有数亿兆的偷窥视频。” 说到这里,严池抬头,直视着屏幕。 “这已经成为了一条黑色产业链,严重影响到了人们的正常生活。为了那些无辜被窥视的女孩,为了那些被强迫的女性,为了那些枉死的亡魂,我站出来说出我所知道的真相!我认为,有人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严池的目光灼灼。 “我所工作的地方叫做十三公馆,也就是过去的史家公馆。公馆的产业属于盛千城,负责的经理名为李一阳,承包经营的老板是盛千城的外甥高世轩。” “稍后我会去警局自首,希望警方能够对此案进行严查!也希望社会各界,媒体以及公众对此案件进行监督,希望罪恶得到惩罚!我相信,邪不压正!” 这一段直播终于完整播出。 天街上一时沸腾了,有人欢呼鼓掌,有人大喊着支持,掌声如同潮水一般许久不停。 这还不算完,随后视频开始了滚动播放,保证每个人都了解到全部真相。 看到了这一幕,高世轩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嗡的一响。 完了,这一次是彻底完了! 高世轩伸手把面前的茶几掀翻。 哗啦一声,玻璃碎裂,残渣乱溅,那些手下们却无人敢说话,就连李一阳都面如死灰地立在一旁。 高世轩被气得浑身发抖,暴跳如雷,涵养全无。 他越来越确定,今晚的一切都是一场圈套。 对方其实可以在第一次直播时,就说出十三公馆和他的名字,可是对方没有,就是不急不躁地念着手里的讲稿。 仿佛是在一张一张出着手里的牌。 他不停地跟在对方屁股后面禁封,却像是在帮着他们,一起演了一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闹剧。 反复掐灭的直播,把民众的期待度和好奇心提到了最高。 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直播之中,再给予他最后一击,丢下王炸。 这一局他是输了,从一开始就输定了! 他被逼得节节败退,终于走到了悬崖边上。 过了今夜,十三公馆的一切再也不是秘密。 高世轩感觉到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犹如是洪水把他裹挟其中。 他的手机上,无数的信息涌了进来,有质问他事情是怎么回事的,有指责他言而无信的,有怕自己受到牵连询问事态的。 高世轩一个也不敢回。 他感觉,最初女孩的死亡就像是从雪山上掉落的雪团,原本只是小小的一团。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雪团在跌落的过程之中越滚越大,逐渐化为了一场雪崩…… 他和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有钱人,都将被这一场雪崩埋于雪下。 李一阳看了看手机上的最新消息,开口道:“我找人打听到了,这些大屏都和一家传媒公司签订了协议,是那家传媒公司进行了直播。” 高世轩红着眼睛问:“是什么传媒公司?!” 李一阳道:“那家……是直属省里的半官媒。” 所以他们找了各种人都无法让直播停止,所以别人不敢报的东西,他们敢播出来。 十三公馆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颓败了片刻,高世轩低着头道:“这一场,是我们输了。大家准备好各项事务,警察可能明天就会来到公馆搜寻。” 他六神无主地站起身道:“我要找律师聊一聊,要最好的律师。” 事到如今,他也无力回天,只能等待命运的审判。 视频app败露,严池直播揭发,到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这公馆被打扫得足够干净,让警方找不到证据。 只要不被牵扯到人命官司里去,也许还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已经过了午夜,城市里看似一片安静,可是在网络上,却是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热议,讨论着十三公馆。 以前也有一些人曾经爆料过公馆之中发生的事,但是那些人的帖子都被很快删除。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有一些人早就存了图片,还有人注册了新号,又把各种消息报了出来。 信息一层一层透出,还有更多信息被发到了网上。 那些名人糜烂生活的丑态都被一一曝光,更多的隐匿事件被曝光出来。 十三公馆不光长期参与偷窥视频经营,甚至这里相关的失踪人员都不止一名两名。 那是突破了底线的恶,却一直存在于这个城市之中。 “妈呀,这就是个毒窝吧?” “恶心,想不到它存在了那么久。” “必须严惩!这样的人都应该下地狱吧。” 现在,相关的话题已经登上了热搜的第一。 经过今晚的发酵,明天这一切就会变成新闻头条。 看到了这个结果。 位于房间里的严池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把自己置身于生死边缘,如今他终于把黑暗展现给了所有人。 这些年,他日日夜夜都在受到良心的谴责,现在他即将面对法律的审判,内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释然。 一旁看完了全程的谢雨娜冲着他伸出了大拇指:“你做得特别棒!刚才帅呆了!” 严池听到这表扬,看向了身旁的历仲南还有沈君辞。 “如果不是之前历哥找到我,我根本不会下定决心从那里逃出来,不是他们救了我,我甚至早就已经死了。还有,如果没有沈法医在这里告诉我如何操作,这次直播也不会这么成功……” 谢雨娜说:“不管怎样,你们都是特别好的人,大家都辛苦了。” 女孩擦了擦眼睛,“我曾经觉得我特别倒霉,因为我遇到了那么多可怕,恶心的事,那么多的坏人。可是我遇到了你们,让我知道,还是有很多好人的。” 坐在电脑前的沈君辞轻轻合拢了笔记本电脑,他站起身,拉扯到了伤口,传来一阵隐痛。 沈君辞忍过那一阵道:“你们准备下东西吧,省厅的车快要到了。” 严池和谢雨娜还在兴奋之中,一边聊着,一边收拾东西,穿好衣服,准备下楼。 沈君辞低头看着手机,效果比他预想得还要好。 严池的直播,是早就预定好的计划。 他从开始就从贺局那里拿到了传媒公司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他却没有直接用那边的渠道。 封锁,更换平台,消息一点点透露,再把一切推向高潮,这是他早就做好的预判。 网络与公众本来就不该是邪恶者操控在手中的木偶,如果善加利用,也可以成为正义者的武器。 这是一场权势对民意的斗争。 黑暗终于又被撕开了一角。 这样,警方会有彻查十三公馆的理由,督导组也会下到槟城。 他已经尽力,为警方铺好了一条进入十三公馆,清除河图商会的路。 凌晨一点,省厅派来了车和人来接严池和谢雨娜。 历仲南扶着沈君辞走下楼去,他们一起送着那两位重要的人证。 在直播前,他们的处境是危险的。 而在直播后,他们却是安全的。 现在这么多人都在关注这起案件,省厅一定会全力保护他们的安全。 这个时候再出事端,省厅的脸面何在? 而且现在那些人已经自顾不暇,完全无力再对他们实施加害。 夜深了,有些冷。 由于他们两个人会分开安置,上车前可能是他们最近最后见面的时候了。 这两位昔日的恋人,相互辞行。 谢雨娜看着个子高高的严池,少女的眼眸闪烁。 这半年来她经历了太多,也改变了太多,她面对严池:“我曾经很喜欢你,也曾经恨过你,但是后来,我又释然了,是你告诉我那些监控的存在,也是你揭开了那些事。你不是一个坏人,只是被人利用的可怜人。” 严池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这是他扮演她男朋友时常做的一个动作,他不止对一个人做过这个亲昵动作。可是他过去做是因为他想要俘获那些女孩,如今做是因为他的心底还爱着眼前的女孩。 严池把自己的爱意压在了心底。 他对谢雨娜道:“你是一个好女孩,以后,你一定可以遇到更好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的心里清楚,自己就算是供述出一切,转为了警方的线人,也有可能会获刑,那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他可能没有机会和这个女孩在一起了。 但是他也是幸运的,他找到了自己住在高塔上的公主,把她救了出来。 “我以前大学毕业就留在了槟城,后来又因为和家里闹得不愉快不想回家,但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我可能会到离家近一点的地方,重新开始。”谢雨娜说到这里,伸出手去,主动拥抱了一下严池,“我是喜欢过你的,这份感情会一直存在在我心里。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 谢雨娜笑了起来,嘴角边出现了小梨涡:“你要加油,一定要去法庭上作证,让那些坏人被绳之于法!” 严池摸了摸女孩的头发道:“你也加油!” 短暂的辞行之后,谢雨娜先上了车,他冲着几人摆了摆手。 随后严池也回身道:“谢谢历哥,谢谢沈法医。你们也代替我谢谢顾队。”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由衷感谢眼前的人。 车门关上,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了小区。 历仲南望着他们离去,转头对沈君辞道:“又往前走了一步。” 沈君辞脸色苍白却面容坚定:“我们会一起到达终点。” 在这条寻求正义的路上,他并不孤单。 这边刚处理好,顾言琛的车就行驶了过来,他一直加班,这时候才忙完了市局里面的事务。 顾言琛停好车问:“严池和谢雨娜被接走了?” 历仲南点了下头:“刚走。你要是早一会,还能和他们道别。” 顾言琛道:“他们安全就好。” 他紧绷着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下来。 历仲南主动道:“那我先走了,回头你们有需要,再联系我。” 顾言琛冲着历仲南摆了摆手,他回头问沈君辞:“你身体好点了吗?” 沈君辞低头思考:“应该是好一些了吧。” 他整个人之前一直在亢奋之中,现在被顾言琛一说,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 顾言琛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温度滚烫:“沈法医,你在发烧呢。” 沈君辞的眼睫垂落下来:“我现在有点困,想回去睡觉了。” 顾言琛这次没由着他:“不行,别偷懒,必须去医院,顺便检查一下伤口的情况。” 沈君辞道:“我吃过药了。” 顾言琛看向他:“那你是不想参加搜查十三公馆的行动了?” 沈君辞睫毛一抬,眼睛发亮:“想!” “丁局说检察院一路绿灯,加紧特批流程,你要是想参加,现在就得听领导的话。”顾言琛说到这里,不由分说就把沈君辞打横抱了起来,然后塞上了车。 他自己上楼取了医保卡和东西,一路往医院开去。 第124章 搜查 深夜,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顾言琛带着沈君辞先去了急诊,说明了情况。他怕伤势对沈君辞的身体有影响,希望做个全面检查,急诊医生就安排他们去了住院部。 邱少卓正好在,他给沈君辞检查了心肺功能,一边查一边说:“你得把自己当个病人,我和你说得全都忘光了?” 沈法医沉默不语接受批评。 “检查过了确认没有伤到内脏?”邱医生又看了下伤口,“还缝得挺工整的。” 沈君辞问:“可以不住院吗?” 邱少卓道:“你这怎么也算是手术后了,消炎药物的剂量不够,我先给你开三天挂水吧。” 顾言琛又加了一句:“他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邱医生道:“行吧,我再加点营养液。” 他给沈君辞找了个临时的床位。 那是个双床病房,空了一个床位,十分安静,适合休息。趁着护士在配药,沈君辞先去洗漱了。 不多时,小护士过来把输液针扎上。 顾言琛坐在沈君辞的床边,开口道:“你要是困了,现在就睡吧,我守着你。等你输完液我再睡。” 沈君辞嗯了一声,闭合双眼。 顾言琛给他掖了下被子:“等你养好了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君辞躺了一会,这时候闲了下来,伤口在疼,脑子里也在不停想着各种事情。 他睁开双眼,看向顾言琛:“顾队,能不能和我说一会话。” 顾言琛问:“想听我说八卦还是讲故事?” 沈君辞:“你会唱催眠曲吗?” 顾言琛:“这个不太擅长……” “和你开玩笑的。”沈君辞想了想说,“给我念一段书吧。” 顾言琛拿出了手机,翻到了小王子的电子版,给他念了起来。 “……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到的……就好比花一样。假如你喜欢某个行星上的一朵花,在夜晚仰望星空的时候心情就会很愉快,感觉所有的行星都开满了花……” 听着读书声,沈君辞很快就安静下来,沉沉睡去,顾言琛又念了一会,才停了下来。 他伸出手,握住了沈君辞修长的手指,两个人十指交握。沈君辞的手因为输液的缘故,有些冰冷,他就帮他暖着,轻缓地揉捏着他的手指。 顾言琛看着沈君辞的睡颜,眼前的人看起来清秀苍白,可就是从他的到来起,城市里掀起了无尽的波澜,是他替那些尸骨鸣冤,查明真相,运筹帷幄着让那些背后的人纷纷落马。 他找到了那只振动翅膀,引起暴风的蝴蝶。 满城风雨之中,医院病房之中却安静极了。 顾言琛的心头涌起了无尽的爱意,他忍不住低下头,在沈君辞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这一晚,许多人因为新闻八卦而一夜无眠。 有人是在关注那些新闻消息,感慨邪不胜正,有人则是被戳到了痛处,开始担惊受怕,怕受牵连。 早上五点,槟城法制的媒体号上,登出了起底十三公馆的一篇新闻稿。 这篇报道引用了严池的直播内容,还综合了各处的消息,向世人揭示了神秘的十三公馆。 在报道中,这里被称为法外之地。 偷窥app只是这里的余兴小项目。 只要有钱,这里可以进行一切消费,富家子弟在这里喝酒聚会,有人提供毒品,还会有各种非法行为。 多年来,由于权商勾结,无论是缉毒还是扫黄,警方的各项行动都和十三公馆完美错过。 报道的最后发出质问,号召严查,进行问责,甚至直指背后的保护伞。 新闻一经发布,代表了媒体的态度。 由此引起了热转热议,迅速在清晨占据了网络热搜。 六点,十三公馆出了一封辟谣公告,公告指出网上所传都是谣传,将会对造谣者进行起诉,并且发布了一封律师函。 可这一切在民众看来,却像是此地无银的负隅顽抗。 事到如今,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人们可以感觉出来,后面的人已经怕了。 顾言琛昨天一晚几乎是通宵度过,在四点以后才睡了一会,他依然是神采奕奕,早上带着沈君辞回家。 沈君辞终于退了烧,人也精神了一些。他低头看着手机,省厅那边已经传来了严池和谢雨娜安全到达的消息。 今天上午省厅也会开会决定督导组的最终人选,领导们都对此极其重视。等督导组的人员确定下来,就会赶往槟城。 顾言琛给沈君辞热着牛奶。 他回头问沈君辞:“你今天可以上班吗?” “可以。”沈君辞顿了一下又道,“就是走路要慢一点,我还挺期待能够查封十三公馆的。” 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想要看到高世轩和盛千城的结局。 早上,他们赶在早高峰前,一路开车到了市局。 顾言琛目送着沈君辞上了法医楼,自己把车停好,去了刑侦队。 他本想先去问问丁局事情的进展,刚到了局长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丁局在打电话的声音,老头的嗓门都提高了八度。 “什么?不清楚?!” “作为所属分局的局长,你说对这里的情况不清楚?!” “十三公馆长期从事违法活动,你们分局的都是睁眼瞎吗?” “还有上次,你们配合兄弟公司阻挠市局办案的事。” “如果核查情况属实,整个分局都会进行问责!现在省里的督导组就要下来了,你最好在那之前进行自查,写好检讨!等着接受纪委调查。” 听电话里吵得激烈,顾言琛没有敲门进入,而是自己下了楼。 不到九点,丁局就亲自下楼,来到办公室通知他们:“十三公馆的搜查令下来了,大家准备出警。”然后他转头对顾言琛道,“那里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你多带点人,法医和物证和你们一起行动。” 等刑警这里做好准备下楼,沈君辞和戚一安已经带了勘查箱等在楼下。 整队人集结完毕,一共八辆车,法医,物证,刑警一起出发,整队人浩浩荡荡的,往十三公馆开去。 快到目的地时,顾言琛就看到了郁郁葱葱的园林。 警车开进来,里面绿树成荫,假山山石连成一片。 最显眼的是白灰色的公馆主体,几根立柱高达数米,大门需要两个人才能够拉动。 这些警员们都是初次进入,难以想象槟城竟然有如此精美奢靡的地方。 今日的十三公馆,迎来的不是各方的富豪贵宾,却是被数辆警车堵住了大门。 顾言琛带队走入。 打开三米多高的大门。 一进门就看到整片的大理石地面,挑高的大厅足足六米多高,公馆的墙上挂了几张画,都是价值不菲的拍卖品。 公馆里面,大块的玉石做为摆设,就连一些装饰用的柱子也都是上好的汉白玉。 众人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味道,很难形容是哪种香水或者是熏香,像是各种味道融合在一起,透着一股纸醉金迷。 得知警方要过来,十三公馆的负责经理李一阳早就站在门口。 看着顾言琛带人进来,李一阳起身迎了过去,他昨晚一夜没睡,顶着黑眼圈,摆着笑脸,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各位警员,我是这里负责的经理,名叫李一阳,你们想问什么,都可以问我。” 顾言琛自我介绍后,出示了搜查令,他把夏天恩的案子简述了一下:“目前警方收到举报,怀疑十三公馆是案发的现场,所以要对这里进行搜查。” 李一阳摆出职业微笑:“我们一定配合警方工作。” 顾言琛并不想和他多透露信息,转头问:“高世轩呢?” “高总他……”李一阳话还没说完,高世轩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顾言琛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的男人身上。 高世轩大约三十岁左右,个子不低,一身考究的名牌衣服,他的面色苍白,看起来有些阳虚之态。 “各位警员,我经营这一处公馆已经有几年了,一直是遵纪守法的,税费和手续全部齐全。”高世轩在这时还在装着镇静,说着连夜和律师们商量后的说辞。 “至于昨天晚上的事,我也听说了,那个叫做严池的曾经在这里工作过。是当初他家里缺钱,我好心收留了他。什么去追女孩,都是他个人的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和那些外面的黑产业链搅合在了一起。” “他之前借了我们很多钱,欠条还在呢,结果他不想还钱,还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这里的经理开除了。他怀恨在心,就给我们公馆泼脏水。” “那时候他就说要去举报我,让这里的生意做不下去,我也没想到,他竟然做出了这种事。至于网上说的其他事,也都是诬告。” 高世轩说到这里抬起头故作镇静地看着顾言琛:“顾队,你不会也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吧?” 顾言琛道:“我们警方是按照规章办事,只信证据。” 随后他给高世轩出示了昨天打掉的视频网站以及夏天恩的照片。 高世轩摇头否认:“我不清楚这个网站,也没见过这个女孩,尸体更没看到过。我几乎每天都在这里,这边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出了命案还没人知道?” 高世轩把严池以命相搏的举报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成了私人报复。其他的一概否认。 网络上今天也出现了不少污名化举报人的帖子。 这是他们连夜做的公关策略。 顾言琛问:“那你的意思是,网络上的事情都是假的了?” “我们公馆经常举行一些私人聚会,那些人来这里吃个饭,结果还被媒体曝光了出去,我们回头还会起诉他们造谣诽谤呢。” 听着高世轩信口雌黄,要不是顾言琛早就已经了解了整个案情,也知道高世轩的所作所为,换个不知情,好说话的,也许还真能给他糊弄过去。 如果检察官,法官真的和公馆有关系的话,在证据不足,各执一词的情况下,这起案子真的有可能判不下去。 但是高世轩这一次打错了如意算盘,高层已经下令要对这一案严查严办,他作为主犯之一,就算是说得天花乱坠,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也不可能逃脱法网。 事实上,昨晚警方连夜审问了冯平,冯平已经供述出了高世轩是偷窥网站背后的金主。 不过顾言琛并不准备告诉高世轩这一点,以防他知道以后,去翻供,或者是对想其他的应对方法。 简单问话后,高世轩让开了身道:“如果你们警方有怀疑,那就搜搜看吧,不过这公馆有点大,估计你们要辛苦了……” 顾言琛道:“只要有所收获,辛苦也是值得的。” 高世轩嘴角抽动:“那祝你们好运。” 双方看似平和,实际上却是剑拔弩张。 高世轩的脸上装着镇静,手心里却是湿了。 事到如今,他只有寄希望于那些清道夫把现场清理得足够干净。 顾言琛对着身后的沈君辞点了一下头。 两人带队进入了公馆之中,这公馆里比从外面看上去更大,普通的房间就有数间,装修豪华的卧室也有十几间。 走在后面的陆英揉了揉鼻子:“这地方的香水味真重。” 房间里被放置了一些香氛,这里和大厅之中一样,有着一种极端浓郁的味道,熏得人想吐。 白梦也皱眉道:“这里好像很多地方都被重新装修过……” 仔细闻上去,很多家具之中都透着一股新装修的味道,时隔这么多天,对方一定做了充足的准备。 这么多房间,新换的家具,想要全部搜一遍的话,三天也不一定搜得完。 戚一安拎着工具箱,忍不住吐槽:“这根本就是故意的吧,那位什么高世轩和什么李经理大概是在装糊涂。” 余深在他一旁搭话:“这里就算是第一现场,被处理成这样,不知道还能找到点什么。” 沈君辞没有说话。 他带上手套,慢慢走在走廊里,一间一间房间挨个走过。 每进入一间房间,他就站上片刻。 之前严池给出了一张这里的地图,不过他比较少去vip区,案发那天也是偶然路过,他忽然看到了尸体,非常惊恐,夏天恩具体是在哪件房间遇害的,他也有点记不清了。 沈君辞只能自己寻找。 他走得很慢,走走停停,一路走到了一间房间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 沈君辞想到了夏天恩的那一具过度处理的尸体,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些人为了让这一处现场“消失”肯定也下了很多的功夫。 沈法医的目光扫过室内的装饰,长睫微颤:“这一间。” 戚一安探头往房间里看了看,根本看不出一点异常:“真的是这里吗?” 沈君辞点了点头,他闭上双眸,深吸了一口气,越发笃定自己的想法:“有鲁米诺的味道。” 这间屋子里虽然也有那种浓郁的香味,但是在那味道里,又混杂了一些刺鼻的酸味。 长期做法医工作的他一下子就能够辨别出,那是鲁米诺留下的味道,经久未散。 如果那些处理师是为了防止警方调查,进行现场处理,那么他们最想要消除掉的,就是遗留在现场的诸多血迹。 分尸以后,想要把所有血迹完全清洗掉,最后一步就是需要利用大量的鲁米诺喷洒辨别出血迹的位置。 只是这样的操作,才能够明确血迹的位置,进行进一步的清理,只是这样做是存在有漏洞的。 清道夫小心翼翼,最终百密一疏。 其他的东西都好清除,鲁米诺那独特的化学品味道,却是再多的香氛还有装修的味道都难以掩盖的。 那些人没有想到,鲁米诺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沈君辞不需要再去寻找血迹判定现场,只要留下了鲁米诺的地方,就是案发现场。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到的……就好比花一样。假如你喜欢某个行星上的一朵花,在夜晚仰望星空的时候心情就会很愉快,感觉所有的行星都开满了花……”——小王子 第125章 狗咬狗 上午十点,十三公馆中。 找到了疑似的案发地点,戚一安急忙去通知其他的物证和顾言琛。 很快,其他工作人员就赶了过来。 顾言琛问沈君辞:“有发现吗?” 沈君辞道:“目前怀疑是这一间房间,只是这里处理得异常干净。我们先找找,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那些鲁米诺留下的痕迹可以帮助他判定这里是否是案发现场,却并不能作为实际的证据。 只有指纹,脚印,血迹,头发,这些才是法律认可的证据。 这次物证过来了几位,带队的是陈眠,还有一位高级物证员名叫关海逸。 他们两个人开始对卧室进行常规检查,地板墙面等地方排查得极其仔细。 过了一会,陈眠直起身子,锤了锤后腰道:“这屋子里太干净了。” 沈君辞也看出,这里干净到根本没有正常人生活过的痕迹。 一些软装应该是在清道夫处理过现场之后才更换的,换掉之后又进行过一次乃至是数次普通保洁,所有的地方都被打扫到一尘不染。 沈君辞站了一会,觉得小腹伤口有些一跳一跳的疼,让他的精力有些难以集中。 他的眉不着痕迹地微微蹙了一下。 沈君辞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合上双眼。 他努力想着尸体上面的痕迹和特征,结合之前严池给他描述过的现场想象。 沈君辞似乎回到了案发的当晚,夏天恩的女尸躺在房间之中。 女孩是被扼杀的,身上也有一些挣扎的伤痕,在房间里留下了一些血迹。 那时候是凌晨,屋子里亮着昏暗的灯,非常杂乱。 沈君辞试着换位思考,如果他是一名来到了这处现场的清道夫,那么应该怎么操作。 步骤应该是从处理尸体开始的。 清道夫要把女尸抱到方便处理的地方,仔细观察,抹去痕迹,拔掉牙齿,最后分尸。 处理尸体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是在卧室内,血迹容易渗入缝隙流到地缝下,所以一定是在一处好清洗的地方。 沈君辞睁开眼睛,判断具体位置应该是在洗手间。想到这里,沈君辞踱步走到了洗手间内。 公馆房间的洗手间很大,没有安装浴缸,有个淋浴房还有洗手池柜子以及马桶。 墙上有一面巨大的镜子,上面擦拭到没有留下一枚指纹。 陈眠也正好排查到了这里,他在地面上又喷洒了鲁米诺,然后用紫光灯照射着,地面干净,没有找到一点东西。 沈君辞低头沉思着。 进行分尸处理时,一定会产生一些飞溅的血液,地面上会铺设一些塑料,但是有可能留下死角。 想到这里沈君辞努力蹲下身,这本是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如今他的伤口却是一疼。 沈君辞的额头出了细汗,他单手压住了小腹伤口,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扶在了一旁的淋浴玻璃上。 伤口不断传来隐痛,沈君辞咬住了嘴唇,跪在地上才稳住了身体,手指不觉在法医服上抓出了皱褶。 忍过一阵,他开始低头寻找。 那些血迹,会在什么地方呢? 淋浴室不够大,处理尸体不太方便,分尸很可能是在洗手池附近的地面上进行的。 沈君辞的目光顿住。 屋子里的马桶是最高级的那种,悬挂式的,吊装在洗手间内,距离地面有着十厘米的高度。 下方正好形成了一个难以清理,不易觉察的死角。 那些人虽然丧心病狂地清理过现场,但是还没有变态到把所有瓷砖马桶都撬了重新装修一遍的程度。 沈君辞努力低俯下身,仔细寻找,他果然在马桶下方的墙面上,发现了两个小小的暗红色印迹。 沈君辞抬头叫物证道:“洗手间里有疑似的血迹。” “找到了吗?”陈眠听到这消息,有些激动地转过头来。 关海逸马上冲过去观察,陈眠也跟过来蹲下身,沈君辞就把印迹指给他们看。 关海逸用放大镜观察了,然后连忙拍照:“从形状上看非常像!” 顾言琛也走了进来,卫生间里一时站满了人。 根据形态分析,那可能是两枚飞溅而出的血迹。血迹形状一大一小,小的只有两毫米左右,大的也不过五毫米长,都是梭状。 如果不是沈君辞细心,根本难以发现。 那一点点的暗红色,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 可是这血迹太少了,首先需要确认是否确实是血迹,然后要提取出足够的血液样本送去做检验。 物证们围着那疑似血点的痕迹讨论,关海逸蘸取了小的那一枚,小心翼翼地做了个联苯胺试验。 看着试纸变成蓝色,关海逸马上兴奋道:“是血迹!” 两名物证急忙开始提取,小心地放入试剂盒里。 顾言琛道:“你们尽快派人把血液送回市局进行检验,一出结果马上汇报。” 关海逸道:“顾队,我马上跑一趟,市局检验科采购了新的机器,比对结果下午就可以出来。” 虽然只是少量的血迹,但是发现它的意义却非常重大。 找到了这一处痕迹之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沈君辞也放下心来,想要站起身。他身上有伤,跪下身就非常勉强。一时跪得久了,刚一站起来,眼前全是金光闪烁。 顾言琛之前就看到沈君辞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刚想扶他起来,就见沈君辞自己站起了身,身体有些摇晃。他急忙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沈君辞有几秒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感觉到了,应该是顾言琛扶住了他。 他反手拉住了顾言琛的手,缓了几秒眼前的一切才清晰了起来。 等恢复了一些,沈君辞解释了一句:“刚才跪得有点久,腿麻了。” 顾言琛记挂着他的身体:“戚一安还在这边,你先去车上歇会吧,如果不行就去医院。晚上还要过去输液的。” 和戚一安交代完工作,沈君辞没有强撑,他先回到了警车上,拿着手机随时关注着工作群和网络上的消息。 房间里的警员们继续进行着其他的排查。 随后,在物证和法医的通力合作下,他们在房间的下水道中发现了一根女人的长发。 一个半小时后,有刑警带着警犬,在院子里的一处假山石下发现了一小包新型毒品。 到了中午,警员们点了外卖快餐吃了,没有休息就继续忙碌。 终于,关海逸在工作群里发出了令人欣喜的消息。 “顾队,经过实验室的加急比对,屋子里的血迹和夏天恩的完全一致!” 证据证明,这里很可能就是夏天恩遇害并且被分尸的第一现场。 这些证据也说明,十三公馆果然如同严池举报中所说,一直在进行违法活动。 顾言琛第一时间和丁局汇报,得到了抓捕的命令。 一队警员回到了高世轩和李一阳所在的大厅之中。 高世轩坐在沙发上,面色阴沉地翘着二郎腿,他看到警员们走过来,心里咯噔了一下。 李一阳装作镇静,抬头问:“几位警员,你们有发现吗?” 顾言琛没有多做解释,开口道:“警方已经收到上级命令,将会对你们施行刑拘,对十三公馆进行查封。” 高世轩脸上一白,他到现在,依然有一丝的侥幸心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的逮捕令呢……” “我们已经有证据证明,夏天恩就是死于十三公馆。”陆英取出手铐,走到他身前,“高世轩,我们目前所有的工作都符合流程,还麻烦你配合警方工作。” 听说找到了证据,高世轩没有再和警员们僵持,乖乖伸出双手。 看他这样,李一阳也没做无谓的挣扎。 顺利扣了两名主犯,公馆内的工作人员也被当做相关人员带走问询。 沈君辞坐在警车上,看着那些人被分别带到其他车上。 顾言琛走过来,他就摇下车窗问:“还顺利吗?” 顾言琛点了一下头:“就是人有点多,正在核对身份信息。”他靠在车边问,“你呢,好点没?刚才吃东西了吗?” “吃过了。”沈君辞点了点头,“我已经好多了。” 搜索完成,警员们把这些相关人员带往市局。 在路上,顾言琛又开始沟通拘捕盛千城的流程。 和高世轩相比,盛千城是槟城有名的富商,又是公众人物,流程自然会慢一些。 刑警们这边刚下车,就见一辆豪车驶入了市局院子里,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直直向着警车走去。 “盛千城来了。”沈君辞小声提醒了顾言琛一句。 顾言琛回头看去,那下车的,正是赶过来的盛千城。 陆英道:“我们还没去找他,他就自己赶上门来,看样子是想要混个自首。” 顾言琛下车道:“他来了,正好我们去会会他。” 盛千城今年四十五岁,头发中出现了丝丝缕缕的白发。 在槟城的有钱人中,盛千城绝对能够排到前十,这位富商做的是建材生意,槟城不少的区里都有他的项目。甚至槟城的市领导也有不少和盛千城打过交道。 顾言琛虽然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盛千城,但是他之前在不少报道上都见过他。 盛千城沉着脸走到了警员们面前,还没开口,就看到了从警车上下来,双手被铐住的高世轩。 他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给了高世轩一个耳光。 那声音响亮,高世轩的脸瞬间就肿了起来。高世轩被这一巴掌直接打蒙了,颤声叫了一声:“舅……” 盛千城又要一脚踹过去。 余深连忙往后拉了高世轩一把,才让高世轩躲过了这一脚。 顾言琛走过去,挡在了盛千城和高世轩的中间:“盛先生,还请你不要妨碍警方执行公务。” 盛千城开口骂道:“败家子!我把十三公馆交给你经营,你就做出这样的事?疏于管理,做什么视频网站,由着下面的人胡作非为?!” 盛千城脸上的怒气未消,转头又看向李一阳:“你好大的胆子,老实交代,昨天晚上网上被爆出来的事是不是真的?” 李一阳为高世轩和盛家做事多年,早就有了默契,他低着头,眼泪就流了下来,开口道:“盛老板,我对不起你。” 盛千城问:“事到现在,你们还想袒护个杀人犯?杀人的究竟是谁?” 李一阳沉默了两秒,低头颤声,供出了那个名字:“是……姜颂做的……” 这位叫做姜颂的,也是在之前的vip名单之上。 白梦迅速搜索了姜颂的资料,照片上的年轻人,脸上有一枚黑痣。这和之前严池的供述也对上了。 顾言琛站在一旁,刚才他们反复询问,李一阳和高世轩都咬死了不说杀人者是谁,可现在盛千城三言两语,就让他们把凶手供了出来。 和高世轩划清界限,让李一阳交代了真凶,盛千城似乎是把这当成了他来自首,送给警方的投名状。 盛千城的戏演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转头对顾言琛道:“警官,高世轩虽然是我的外甥,但他做出了这样的事,我绝不会包庇。人,你们尽管带走。一定要查明真相,论罪处罚。” “此外,我是来自首的,事情发展到这样,我也是难辞其咎。昨晚看了网上的消息,我对自己的失察非常自责,我会配合你们工作,让你们警方了解全部情况。” 顾言琛掏出手铐:“盛老板,那就麻烦你和我们走一趟了。” 盛千城乖乖伸出双手。 这是他早就定好的策略,他既没有反抗,也没有拒绝警方调查,而是主动自首,表面配合。稍后他就准备把一切事情都推给实际经营的高世轩还有李一阳。 前几天他就有此打算,外加他看了昨天网上的那一幕,盛千城觉得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 他已经联系过那些过去认识的人,可是那些人不是对他避而不见,就是表示爱莫能助。 盛千城感觉自己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在刚才过来之前,他还在不停地拨打着商会会长的电话,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接。 他无奈之下又打了霍蕾的手机,霍蕾悠悠地告诉他:“会长最近身体不好,你的事估计没有时间处理。我会帮你转达的。” 盛千城气得咬牙:“霍蕾,我要是出了事,你也别想独善其身!” 霍蕾轻笑一声:“我也没做什么啊。”她顿了一下又说,“另外我提醒你不要乱做不要乱说哦,乖乖自己认下来就没事了。你看韩清逸刚去世不久呢。” 求人不成反被威胁,盛千城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 在外面碰了一鼻子灰的他,彻底失望了,他的心里越来越慌,越来越恨。 可是霍蕾的话提醒了他,商会里有人私下议论,韩清逸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那一晚动了枪,露了痕迹,把事情弄大了。 他不能再走这条老路,既然那些大人物和商会抛弃了他,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来自首,就是他的一步棋。 盛千城是个谨慎保守的人。 虽然警方现在还没有什么关于他违法犯罪的直接证据,但是迟早会查到他。 他这么一自首,是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判下来也能申请宽大处理,再请个好律师,也许能够大事化小。 他越是极力想要撇清关系,就越是把自己的心里所想表现了出来。 高世轩捂着脸,侧目冷眼看着自己的舅舅,发现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诡计得逞的释然。 他之前已经猜到了盛千城会落井下石,可能会让他们供出杀人的人来保平安。只是他没有想到,盛千城做得这么绝,这么难看,他当众打了他一个耳光,急不可耐地就要和他撇清关系,没有一点情分。 听了他急于甩锅的话,高世轩想起了之前女友提醒他的事,他被彻底激怒了:“舅舅,你说的真是义正言辞冠冕堂皇啊。之前你和我说警察都是酒囊饭袋,你认识各种高官,查过来的话有你撑着,现在出了事,完全推给我?!” 随后他开口:“各位警员,我也要自首,这些年我所做的事,都是在我这位舅舅的要求下做的……” 盛千城皱眉:“世轩,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的……” 他在暗示高世轩,只有自己安全在这场地震中存活下来,才有可能保住他。如果不是被警方拉着,他几乎要冲上去堵住高世轩的嘴。 高世轩却是完全不再听他的话,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冷笑着继续说:“我舅舅早年间非法走私发家,后来行贿受贿,雇凶杀人,一样也没少干。公馆里出了事能够找到那些处理尸体的清道夫都是他帮着牵的线,关于我舅舅做的那些事,我都清清楚楚,手上还留了证据。” 高世轩当场就给了自己舅舅一记背刺,只见盛千城的脸色由红转白,听到最后已经面无血色,差点晕了过去。 他的如意算盘落空,自首成了笑话,看起来像是来自投罗网的。 盛千城血压升高,他也急了:“当初做app,就是你的主意!” 高世轩道:“还不是你亲自找了冯平?又让人买下了办公室?没有你去打招呼,很多事情办得下来吗?那些网站的获利,有百分之九十都是到了你手里!” 盛千城怒火中烧:“你玩过了头,把个女的弄残了,还不是我花了三百万帮你了的事?!要不是看在你妈妈的面子上,我怎么会帮你个狼心狗肺的混账玩意?” 高世轩冷笑:“你以为你包养小明星那事我舅妈不知道吗?你通过那小明星的合同洗钱,没少偷税漏税吧?你还有小四小五小六,你以为我舅妈手里没有证据?她早就和我说了,你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公狗。” 这两个人在当场就撕破了脸,互相揭发着对方的罪行,顾言琛也不急着拉走他们。 警员们也津津有味地站在一旁听着八卦。 等着两人对骂了几句,再也说不出新鲜内容。 顾言琛才开始假装劝架:“放心吧,这次谁也逃不了。我们会了解情况,你们已经到了市局里,就好好交代,争取宽大处理。”然后他对着一旁的陆英挥手道,“全部带走。” 沈君辞刚才一直在车窗边,看完了这一出精彩的狗咬狗。 惩恶扬善总是大快人心。 他简直忍不住想要鼓掌。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些恶人们丧尽天良做惯了恶事,往日里混得风生水起,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众叛亲离,自相残杀,互相揭短的一天。 高世轩,李一阳,盛千城以及公馆的工作人员都被悉数带走。 很快,陆英又带着人,去机场截下了准备潜逃出国的姜颂。 突击审问之后,姜颂很快就对杀害夏天恩的事实供认不讳,还说出来不少内幕。 在诸多证据面前,那些被高世轩胁迫在公馆里工作的人们也开始招供了。 而且他们为了获取减刑机会,不停供述出新的案件和新的线索。 整个刑侦队都在为了这一起大案子忙碌着。 经过了两轮审问之后,有两名工作人员供述出了夏天恩尸体其他部分的埋尸地点。 另外两袋子尸块终于被挖了出来,运到了槟城法医物鉴中心。 法医解剖室里,冷白色的灯光安静无声。 戚一安把之前的头部尸块又从储藏处取了出来。 沈君辞面色凝重地打开了巨大的黑色塑料袋,他们合力把尸体的几个部分拼凑在一处,完成尸检。 血肉模糊的尸块安静地躺在了解剖台上,一具尸身终于完整。 时隔数日,惨遭杀害的无辜少女夏天恩,终于重见天日。 杀人凶手被绳之于法,帮凶被抓捕归案,背后的犯罪集团也被起底。所有违法犯罪都将付出代价。 又是一起案件成功告破。 十三公馆被警方作为犯罪现场以及非法经营场所依法进行封锁。 也许在今日之前,十三公馆在这个城市里是奢靡,淫乱,权势的象征,而自此以后,十三公馆将会不复存在。 第126章 鸡汤 槟城市局。 中秋假期的前一天,市局之中却格外忙碌。 十三公馆被清查之后,连带出了不少的案件,半个市局,包括刑侦队、经侦队、缉毒队都在因此忙碌。 还有一件大事,就是督导组终于来到了槟城。 一大早,丁局带着几位副局长就在门口迎接。 一辆中包车缓缓驶进,停在了槟城市市局的停车场里,随后从车上走下来十几个人,都是一脸严肃,身着正装,这就是从省里下来督导组。 打头的是这次督导组的组长,省里的崔书记,带队的是省公安厅的刘副局长,整个督导组包括一些从公检法部门抽调来的精英。这些人都是经过了严格的审核,确保在以前和槟城的官场商界没有任何往来与联系。 大家寒暄一番,丁局把诸位领导引上了楼。 市局早就做好了安排,在主楼里选了三个最大的会议室,作为临时办公室。 上午的碰头会尤其重要,就连槟城的市长,副市长,检察院的领导,法院领导,还有丁局都来出席了会议。 几位分局局长也悉数到场。 顾言琛和沈君辞作为参与案件的一线刑警,也被通知参加。 崔书记进行工作讲话:“我们这次督导组的工作要务,第一是要彻查槟爱基金会,十三公馆等相关重大案件。” “第二是要接受群众的举报上访,集中解决社会问题,彻底肃清槟城市的风气,这一次,我们要对槟城市进行摸排梳理,不留死角。” “第三,我们要对旧案旧档进行审核整理,纠正冤假错案,特别要重视失踪案件,不能把失踪不当做凶案,对陈年的旧案也要给予结果,给人民交代。” “第四,我们要肃清领导和警员队伍,对于公务人员进行述职考核。杜绝懒政,不凭关系,只讲实绩。把不合格的,能力不足的,有问题的工作人员清除出司法队伍。” 他似乎是意有所指,目光看向一旁的几位分局局长。有人心虚地低垂下头。 督导组有任免权,发现任何违法犯纪行为都可以立刻让对方下课,而且谁求情也不好使。 说到这里,崔书记继续道:“我们这次的督导工作,只有工作计划,不设工作时限。以解决实际问题为原则,问题解决掉,我们就早走,问题解决不掉,那我们就常驻在这里,等到解决问题再走。总之这一次,就是一场持久的,艰巨的战役。胜负不分,绝不退让。” 这些话足以见到高层的决心。 丁局表态道:“崔书记放心,我们一定在督导组的指导下,清查重大案件,一查到底,立行立改,对违法犯罪绝不姑息。” 要务说完,就要把工作落到实处。 刘副局挨个介绍了督导组的成员,随后道:“为了完成我们的工作,需要从市局抽调部分人手。槟城市局近期的工作报告我们也都看过了,特刑科工作突出,我和省厅领导商量后决定,特刑科改为配合督导组的特别专案组,负责相关案件。” 这些事情是他早就和沈君辞通过气的,也是贺局早就做好的安排。 刘副局转头对顾言琛道:“顾队,我们以后打好配合。你这里缺人缺装备,有困难的都可以和我说。” 顾言琛道:“我们全力配合督导组工作。” 会议之后,督导组的工作人员就开始进行实际安排。 他们反对铺张浪费,住宿就在市局旁边的旅馆,吃饭也一律都在食堂。 崔书记特别叮嘱丁局,不能设立接风宴,无关人员也一概不见。 安顿下来,督导组就开始接手十三公馆的案件,把证人证言全部又过了一边,随后开始梳理近期的工作。 一叠一叠的待审卷宗堆满了会议室的桌面。 市局的大厅里放置了投诉箱。 督导组的工作人员和特刑科的几人见过面。 刘副局先是握着沈君辞的手:“沈法医辛苦了,你的工作完成得很出色,我们省厅出去的人就是优秀!” 他似乎是对顾言琛非常满意,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他:“小伙子,好好干,你还年轻,以后大有前途啊。”. 忙碌了一天,晚上下班,顾言琛把车开到了法医楼下。 沈君辞从台阶上走下来,熟练地打开了车门,坐在副驾的位置上,扣上安全带。 顾言琛问:“晚上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他们虽然不能放假,但是也要有点过节的气氛。顾言琛想要做点好吃的,就是他怕沈君辞身体刚好,没有什么胃口吃大鱼大肉。 沈君辞想了想道:“我想喝鸡汤。”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什么都不放的清鸡汤。” 他今天上午开会,下午帮忙解剖了一具尸体,站了几个小时,现在身上还有点冷。最近天气也凉下来了,就想喝一点暖融融的东西。 顾言琛道:“行啊,就是上次我受伤的时候,你做的那种对吧?” 沈君辞道:“嗯,要吃谷子和虫子长大的柴母鸡,炖上几个小时,一直炖到完全是金黄色,再把上面一层油撇去,就可以了。” 那时候的汤清亮亮的,趁热喝,所有鸡的香味都融在汤里面。 大概是过去被林向岚坑过太多次,他对熬鸡汤有点洁癖,不喜欢放了其他东西的。 顾言琛道:“我回去就炖上,除了鸡汤还想要吃点什么?” 沈君辞考虑了片刻:“那熬点粥吧。” 终于忙过了这几天,沈君辞的伤也基本好了,他们把寄养的猫和狗也接了过来。 两人回了家,沈君辞洗完澡,吹干头发,坐在沙发上和无量玩,狗子通灵性一般,乖乖趴在他的旁边,由着他用手摸着毛。 雪芽倒是很活泼,时不时过来蹭一下。有时候还追着自己的尾巴转着圈。 一会小猫就找到了自己的新玩具,就是上次顾言琛射击得到的那个小狗布偶。 小猫奶凶,它挥舞着爪子,不停地撕咬着布偶,完全把布偶当做了老鼠。 没过一会,布偶就露出了棉花,眼看就要被它玩坏了。 玩了一会,雪芽一扑,布偶就飞了出去,正好落在无量面前。 无量伸出了爪子把布偶按住了。那严厉的表情仿佛有点怪它破坏力太大,把布偶弄坏了,想要没收。 雪芽扒拉了几下,没能抢过来。 比起雪芽,无量就像是个庞然大物。 小猫喵了一声,仰起头看着无量,慢慢坐直了身体。随后它又是喵呜一声,一偏头,用大大的泪汪汪的眼睛盯着它。 弱小,可怜,无助。 这么可爱的小猫咪怎么忍心拒绝? 狗子立马退让,无量缓缓抬起按着布偶的爪子。 雪芽满意地叼着玩具扬长而去。 这一幕被两位主人看在眼里。 沈君辞和顾言琛告状:“你看,雪芽就是这么被无量给惯坏的。” 顾言琛把晚饭做好端过来:“我看无量很乐在其中嘛。” 电饭煲里的粥已经好了,外加配了几盘青菜和小菜。 鸡汤还在火上炖着,弄得整个房间里都有一种鸡汤的香味。 吃完了晚饭,就等着鸡汤熬好,顾言琛建议沈君辞要不要先喝一点。 沈君辞摇了摇头:“时间没到,我想再等等,喝起来比较好喝。” 今天督导组来,一直在忙工作,沈君辞没睡成午觉,坐在沙发上抱着无量有点打瞌睡。 顾言琛看他不停在揉眼睛,对他道:“你要不先去卧室躺一会?等下鸡汤好了我叫你。” 沈君辞实在是有点累了,走到卧室里去,他躺在床上,能够听到客厅里顾言琛和队里交流工作的声音。 似乎是怕打扰他休息,顾言琛刻意压低了一点声音。 沈君辞原本只想躺一会,没有想到贴着枕头,逐渐就进入了一种朦朦胧胧的状态,随后沉入梦乡. 顾言琛打了两个电话,把鸡汤拈成小火煨着,带着无量下楼溜了一小圈。 等回来以后,他就在书房里把近期的所有相关资料进行汇总。 一旦那些恶人有了权势,金钱,他们就会想尽一切方法洗脱自己的嫌疑。 他们会花费诸多的时间研究法律,绞尽脑汁掩盖真相。 可无论是壁虎断尾,还是金蝉脱壳,都会留下踪迹。 顾言琛把最近几个案件的证据证词一一审过,确保没有问题。 作为一名警察,不光要面对那些尸体,扑朔迷离的案情,直面枪林弹雨,各种危险,还要面对这些不能出任何差错的文件与流程。 警方的工作并不是在抓住犯人的一刻就停止了,细致耐心地调查清楚所有真相,把罪有应得的人丢入监狱,是对一个警察能力的考验。 督导组一来,对那些人施加了压力。 如今,那份得来不易的偷窥网站vip名单也交到了督导组的手中,有专人开始对那些人挨个审问,论罪处罚。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处发展着。 这种时候,河图商会的其他人全都蛰伏了,生怕被警方盯上。 可顾言琛知道,只要他们做过违法犯罪的事,就一定会被揪出来。 顾队整理了一会资料,又上网刷了一会信息。 有一条信息的发帖人无疑是在关注着相关事态,感慨今天督导组来到槟城大快人心。 里面有句形容非常贴切。 “前几年这城市里就像是地狱降临,放生了一笼子的魑魅魍魉,什么鬼怪都有。现在光终于照了进来,让它们无处遁形。” 这一条后面就出现了几条热评。 获赞最多的是:“我忽然想起以前的局长来了,如果他一直在,大概前几年不会这么乱。也不会冒出这么奇奇怪怪的事。” 下面接了一条:“现在的市局也不错啊,督导组到了槟城,十三公馆都敢动,可见决心之大。” 看了这话,顾言琛一时有点感慨。 他时常觉得,自己的工作和普通民众之间隔了一层。 可原来警方所做的一切,都被人们看在了眼里。 刚看到这里,他的手机定时就到了,顾言琛去厨房里看了看炖好的鸡汤。 那鸡汤用砂锅炖了三个多小时,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鸡肉已经酥烂。 顾言琛撇去了上面的油,只剩了清汤,关了火,用抹布垫了砂锅,放在餐桌上晾着。 然后他走进了卧室,去叫沈君辞起床。 顾言琛没开房间里的灯,借着客厅照进来的灯光可以看清屋内的一切。 沈君辞侧躺着,双目紧闭。 他看起来干净清秀,皮肤好得像是温润的白玉,五官也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从客厅里投射过来的光照到他的眉骨上,发出点莹莹的光亮来。 最近受伤以后,他平添了一种易碎感。 看着他睡得很熟,顾言琛一时有点犹豫,是不是要叫醒他。 正在迟疑之中,沈君辞的睫毛轻轻微颤了,眉头也微蹙起来,似是在做梦,不知道在梦里想些什么。 顾言琛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现在情况稳定了下来,已经完全不发烧了。 顾言琛开口叫他:“沈法医,鸡汤好了,你起来吧。” 沈君辞似是唤回了一丝意识,开口喃喃道:“我不要枣子。” 顾言琛知道他有时候会说梦话,耐心回答:“没放枣子,按照你说的,就是纯鸡汤。” 他说着话,伸手去摇沈君辞,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沈君辞闭着眼睛说:“爸,你别走……” 顾言琛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沈君辞却是自己醒了,他的双目睁开,看向了顾言琛,目光一时定在顾言琛的身上。 那张清秀的脸上表情有些迷茫,也有点错愕。 然后沈君辞伸出双手,把顾言琛的手拉住了,放在他的胸口处,颤声说:“你别走……”. 刚刚在睡梦里,沈君辞似乎又穿过了尸体农场的那些尸体,他一直往前走,走到了最前方,到了一个像是家的地方。 屋子里的摆设一直没有变,陈旧却让他有种熟悉感。 灯光亮着,是熟悉的橙黄色。 他看到林向岚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老父亲手忙脚乱着,明明不善于下厨,却做得很用心。 他刚下班,穿着一件法医服,把书包放在一旁,靠在门口看着林向岚的背影。 过了一会,他问林向岚:“用我帮忙吗?” 林向岚道:“不用不用,我都做得差不多了,马上就好。” 这就像是父亲退休以后的普通日常。 他就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父亲忙碌。 林向岚的身材已经不像是年轻时那么好了,背有一点点驼着,头发里白色的发丝也不知何时占据了上风,竟是白多黑少。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在不知不觉之中,父亲已经老了。 林向岚一边做菜一边说:“儿子啊,中秋节快到了,我给你炖了鸡汤,你前段时间受了伤,好好补补。” 他也正好想要喝鸡汤,两个人,算得上是心有灵犀。 他靠在墙上:“爸,这回你没自由发挥,放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林向岚炖鸡,最喜欢放的就是枣子,还有枸杞,当归,麻黄,把好好的一锅鸡汤弄得又甜又苦,味道就像是中药汤。 他闻了闻,空气里似乎有苦味。 得,这一锅鸡汤又是毁了。 林向岚顾不上回答他,直接用手把砂锅端上了桌,自己还差点被烫到了,手指头缩回来吹着气,用手去摸耳朵。 他看到这一幕,有点心疼地抱怨道:“锅那么烫,你又不垫着点东西。” 林向岚说:“我这手,老茧厚,不怕烫。” 他撇了撇嘴,毫不留情地戳破:“你就是怕麻烦吧……” “哪里是怕麻烦,我炖鸡汤找食材都不怕麻烦。”林向岚辩解,“鸡汤放了枣子才正宗,这是我专门查的大补的方子,加以改良,变成了你老爸的独家秘方,你快尝尝。” “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喝这种,药材会影响鸡汤的味道。回头我自己做,就做什么都不放的。”嘴上嫌弃着,他还是帮忙拿了碗筷,父子两个对坐在餐桌旁。 “落落,你多喝点。”林向岚一边说,一边和他聊天,“你爸当年想查没查到的人,倒是让你们抓到尾巴了。这次能够顺利搞掉十三公馆,是重大的胜利。” “可是河图商会的会长,我们还没抓到。”他开口道。 林向岚反过来安慰他:“慢慢来嘛,总会有那一天的。” 坐在桌边,他闻着泛着怪味的鸡汤,有点觉得暴殄天物,又撇嘴喃喃说了一句:“我不想要枣子……” 林向岚道:“你不懂!枣子是补血的,你应该多吃一点。” 他面对着砂锅,伸手想要去揭开盖子,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爸,顾言琛呢。是不是把他叫来一起。” “你倒是会想着别人了。”林向岚一边摘围裙,一边笑了,“你们吃吧,他来了,我就先走了。有人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他愣住了:“爸,你要到哪里去啊?” 说完这句话,林向岚却像是有事一样,急匆匆地穿衣服出门。 他在梦里,抬头想叫住林向岚,可是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完全钉在椅子上,动不了分毫。 他眼睁睁看着林向岚转过身,越走越远,脚步不停。 他心里特别急,也只小声叫了一声:“爸,你别走……” 林向岚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 一时之间,眼前的一切消散了,林向岚也不见了。 沈君辞猛然睁开眼,觉得心脏咚咚跳个不停。 屋子里是暗暗的,只有一些微光透了过来。 他还有点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眼前没有林向岚,顾言琛正坐在一旁,向他伸出手,扶在他的肩膀上。 那一瞬间,沈君辞忽然很害怕,害怕眼前的人会像林向岚一样,忽然就消失不见。 他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伸手就把顾言琛的手拉住了。 “你别走……” 顾言琛于昏暗之中低头望着他:“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得到了回应,沈君辞愣了一会,把顾言琛的手拉到胸口处。 顾言琛的手掌是温热的,暖着他冰冷的手,他可以摸到他手上薄薄的一层枪茧。 第127章 账号 夜晚,家中。 沈君辞脸上发热,放开了顾言琛,他急于坐起身,又有点拉到了小腹的伤口,急忙弯腰用假装咳嗽掩饰了过去。 顾言琛按亮了灯,他完全不知道沈君辞心里在想什么,看他脸色发红,从床头柜里取了一个测温器,拿到他的额头边。 体温计滴的一声响,跳出一个数字。 顾言琛看了一眼:“36.5c,不发烧啊。” 沈君辞还是觉得有点尴尬,不想提刚才说梦话的事:“我们去喝鸡汤吧。” 顾言琛拉了他一下。 沈君辞从床上爬起身。 猫和狗被关到了阳台上,雪芽在猫爬架上跳来跳去。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鸡汤,金黄色的,冒着热气。 沈君辞坐下来,低头拿着汤勺去搅着,里面什么也没有放。 顾言琛自己也盛了一碗。 沈君辞小口喝着,鸡汤的味道很纯粹,干干净净的,只放了姜片和盐,真的特别好喝。甚至比他上次熬的还要浓一些。 那简直是他想象之中的完美鸡汤。 他喝了几口,却觉得那味道里好像缺少了点什么。 沈君辞的手顿住了,思考着问题出在哪里。 就好像一个孩子忽然拿到了念念不忘的玩具,却发现那玩具和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之中那么喜爱它。 顾言琛看他停了,问他:“怎么?不好喝吗?” “不……很好……”沈君辞低垂了眼睫道,“只是我忽然觉得,好像放了枣子也会不错。” 顾言琛给他做了纯的鸡汤,可是他又有点怀念起了林向岚做的,那种味道奇怪的鸡汤来…… 因为刚才的那个梦,他的眼眶又开始热了,忍住了眼泪,没有流出来。 看到他的眼睛和鼻子有点红,顾言琛以为他被烫到了,提醒他:“这鸡汤刚从火上端下来,你吹一吹再喝。别喝得太急。” 沈君辞嗯了一声,低头喝着,他问顾言琛:“明天你要回家吗?” 顾言琛道:“我和我妈说好了,最近工作忙,下午或者晚上给他们送盒月饼,不一定会过去吃饭。” 沈君辞觉出来他是在顾及自己的心情:“你也好久没回家了,回去陪陪家人。我一个人没关系。” 顾言琛道:“你也是我的家人。” 这句话说得沈君辞心头一暖。 顾言琛端着鸡汤道:“而且,我后爸,我妈,我妹妹,他们才是完整的血脉相连的一家。” 沈君辞脱口而出:“毕竟那是你妈妈……” 顾言琛却道:“我不是她亲生的。” 他很难和沈君辞解释这种情况,虽然莫雪晴对他很好,他也一直把对方当做母亲看待。 但是dna不会说谎。 所以严格意义上说,他和沈君辞才是家人,他们只有彼此。 沈君辞低着头,忽然想起了梦师,他和顾言琛的生日是一天,他也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 9月25日,三十年前是发生了什么吗? 顾言琛并不知道他脑中所想,又开口道:“不过这没什么,他们对我有养育之恩,也一直对我很好。等回头有合适的机会,我会把你介绍给他们。” 两个人聊了几句,顾言琛感觉到沈君辞的结可能是打在心里,想到明天就是中秋,合家团圆的日子。他试探着说:“那时候你在睡觉说了梦话,你是不是想家人了?” 沉默片刻,沈君辞才承认道:“过去我爸会给我熬一种鸡汤,里面放了很多的药材,什么麻黄,还有枣子,味道有点奇怪,我当时特别嫌弃,现在却有点怀念了。” 顾言琛道:“你如果想要喝,我再给你熬就是了。” 沈君辞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具体放了什么,他说是他的独家秘方。我就是忽然想到,我再也喝不到那种汤了。” 有的东西,拥有的时候不觉得珍惜,可是当彻底失去的时候又会想念。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顾言琛抬起头道:“你说的这种鸡汤,我好像也喝过,过去有一次受伤,林局拎着鸡汤去看我,还逼着我把一份鸡汤都喝完,那鸡汤就是又苦又甜的,有点难喝还说是独家秘方。” 他说到这里放下勺子,看向沈君辞,小心翼翼地试探:“你父亲的鸡汤配方我不一定知道,不过林局的配方,我也许能够找到。” 沈君辞在此之前昏睡了一段时间,整个人还有点懵,他开始没有发现里面的试探,也没有发觉,顾言琛的话里完全是把林向岚当做了他的父亲。 听到后来,他发现了一丝不对,可是他对那鸡汤太过渴望,还是开口轻声问:“怎么找?” 顾言琛把一旁的笔记本抱了过来:“其实林局当初,给我留了一个账号的密码。” 他低头看着屏幕,下载了一个聊天软件,安装后进行操作。 沈君辞问:“林局是把食谱藏在哪里了吗?” 顾言琛嗯了一声:“过去林局有个账号。” 等顾言琛打开了熟悉的界面,沈君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想起来,在他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林向岚和他说:“儿子,我知道你长大了,你一定有了很多对爸爸的抱怨,很多事情你也不想当面告诉我。可是我们之间需要交流和沟通。我们换个大人之间的交流方式。你可以给爸爸在网上留言,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我会登陆看的。” 老林帮着他,注册了一个账号,然后自己也注册了一个。 那个账号是个小号,他们只加了彼此。 从此以后,他就鼓起勇气,开始登陆,给老林留言。 开始他觉得林向岚会看,还会把话留点余地。可是后来他发现,他从未收到过林向岚的回复,林向岚似乎早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他似乎从来没有登陆过那个账号,那个账号的头像永远是灰色的。 于是,他就把这个软件当做了一个名为林向岚的树洞。 这是一个可以把心一层一层剥开的地方。 平时对林向岚的抱怨,想要表达的爱意,留下的遗憾与不甘,他全都发在这里。 渐渐地,习惯成了自然。 就算是林向岚死后,他也会时不时会打开软件,发上两句。 只要这个树洞还在,他就觉得,好像林向岚还活着,一切都没有变。 顾言琛自顾自地说下去:“林局有个小号,每天都会登陆看一看,他和我说,他会把里面的空间当做便签使用,林落喜欢吃的东西,平时的习惯,都会记在里面。” 沈君辞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像是在脑中炸开了,他有些错愕地开口:“什么?!” 每天登陆? 也就是说,他所发的一切,其实林向岚都可以看到?! “密码是有一次老林告诉我的,后来不久以后,他就去世了。我现在想,他可能那时候早就所预感,所以才会把这串数字告诉我。林局当时和我说,如果林落大学毕业了,可以把里面的东西给他看。林落毕业聚餐的那天晚上,我其实是想要约他吃晚饭,把这件事告诉他的。” 可惜阴差阳错,他们那天再见面时,林落满身鲜血奄奄一息地倒在他的怀中。 他们甚至没能好好告别。 灯光下,屋内安静,顾言琛的目光深邃。 沈君辞反应了过来,他是故意给他说这些的。 顾言琛可能早就已经发现了,自己就是林落。 他也能够感觉到,林向岚是他的心结。 他像是忽然,得知了一笔来自于林向岚的遗产。 沈君辞低头沉默了片刻,他刚才的反应,基本上也已经暴露了所有秘密。 他终于开口:“你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吧?” 沈君辞自己把答案颤声说了出来,“我是林落。” 顾言琛嗯了一声,他是一位明察秋毫的刑警队长。 从第一次遇到他的似曾相识,再到后来确认他的口味和一些习惯和林落相同。 从他看到那枚硬币时不太自然的表情,再到他说的小火车的故事和沈君辞的经历出现了细微误差。 从他提到林向岚时的表情变化,再到他得知林落案件时候的反应。 从无量对他的莫名熟悉,再到他和历仲南的关系亲近。 种种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了同一个真相。 那次沈君辞告诉顾言琛换心手术的经历,让他更加明确了这一点。 顾言琛早就想到过这种可能性,随着往日的交流他也越来越笃定了自己的推断,只是这时候才是真正的确认。 他就是林落。 顾言琛忍不住抱了抱眼前的人,把他紧紧搂入怀中。 这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幸运。 随后他把电脑转给了沈君辞:“你是林落,你也有权利看到里面的内容,你可以打开这个账号,也可以选择忘记它。” 沈君辞面对那个账号,他迟疑了许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回车键。 像是忽然打开了一个匣子。 多年没有登陆过的账号,弹出了无数段对话留言,那是他留给林向岚的。 “我想起来了一些事,也想起了这个账号,我难以解释眼前的情况,就像是我换了一具身体在活着。” “爸,我如同当年你所希望的,去学习了法医,我好像的确很擅长这些事。可惜你看不到了。” “最近,我又见到了历仲南,他在深入调查保洁公司的情况时被那些人抓住,对方的人把他关了起来,因为怕被警方发现,那些人一直会更换位置。他在一次转移中逃出,被那些人追上中枪坠海,幸好被附近的渔民所救。他也一直在调查你的死亡。我把我是林落的事情告诉了他,他把保洁公司的内幕告诉了我。在这一路上,我终于觉得不再孤单。” “爸,我今天解剖了一具尸体,找到了准确的死因,随着技术的熟练,我越来越喜爱这份工作。原来惩恶扬善,找到凶手,会带给人成就感。我有点理解你对那份工作的执着和喜爱了。” “我记得你说过,当初你接触过贺局,说他是个正人君子,贺局有想要治理槟城的想法,我和他聊过几次,他的确是个好领导。” “爸,我今天到了市局报道,一切顺利,进入特刑科,明天将会开始正式工作。” “顾言琛现在是特刑科的队长,我租到了他的房子,他会照顾我的,你放心吧。” “我们最近在执行新的任务,相信很快就可以找到河图商会后面的秘密。” “爸,我很想你。” 随后他又打开了账号的空间,那里面锁着的是林向岚写的日记。 竟然持续了数年。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我给这个号设置了登陆隐身,让他给我留言,这样他一定以为我忘记了这件事。我就可以看到他对我的真实评价了,机智的我。” “今天林落又抱怨我回家太晚了,可是今天,我救下了一对险些被前夫谋杀的母女。我到家的时候他已经睡了,我在他的床边坐了许久。” “我发现了林落在装病,臭小子想什么呢?他爹可是刑侦队长出身,我一眼就能判断出来,想骗我他的道行还浅了点。” “我想明白了,他装病好像是希望我多关心关心他。我发现在我没有注意的地方,我的儿子在悄悄长大,变成了一个少年。以后我得早一点回家,至少一个星期早回家两次。陪他吃晚饭。” “我把我的勋章给了林落,那是省厅发的优秀干部的勋章。我许诺他可以用勋章兑换一次去游乐场的机会。他把勋章收了起来,说我是个骗子,总是诓他。谁说我是个骗子?我把所有的兑换奖励都在这里记了下来,回头防止他记不清了搞错,机智的我。” “今天我差点忘了是中秋节,幸好我下班时打开账号看到了他的留言。他说寂寞,想要人陪伴。我路过警队时发现了警犬那边有一只需要找人领养的小狗,马上当机立断把它抱回了家。礼物有了,机智的我。” “今天林落真的生病了,我却没能陪他。他自己吃了药,不发烧了。林落,对不起,我时常觉得,你做我的儿子,是爸爸亏欠了你。” “林落病好了,人瘦了一圈,我要给儿子熬点鸡汤补一下。我今天看到了一个鸡汤的秘方,熬出来试了试,又加了一些改良,这样的话,营养就更丰富了,味道也更有层次感。可惜我试验的时候加多了黄芪,味道太苦了。落落肯定不爱喝。为了不浪费,我把这锅试验用的鸡汤带给了警队里最近受伤的顾言琛,以探望伤员的名义,逼着他都喝了。没有浪费,机智的我。” “林落不喜欢鸡汤里面的枣子,可是枣子是补血的,那才是这道鸡汤的灵魂嘛!臭小子一边嫌弃,一边喝了好几碗。” “这几天林落高考,我昨晚通宵审问着一个劫持了人质的犯人,到了中午,也许是因为昨天熬了夜,我的心脏病又犯了,吃了速效救心丸也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这么关键的时候,我身为局长总不能倒在一线,那整个事情就全砸了,人质的地点问不出来的话,同伙可能会撕票。” “林落来了电话,我撑着只和他说了几句他就挂了,我只能让顾言琛下午去看看他。” “还好最后,人质救出来了。林落也坚持考完了。他肯定生气了,好几天没和我说话。” “医生让我住院了,因祸得福,林落他没空抱怨我了。” “林落选择了通讯专业,可是我知道他是喜欢法医的啊,我经常看到他在法医室那边,偷偷翻看老法医的解剖书。我觉得他可能是在和我赌气,不做警察也好,如果我们两个都忙了,就更没有时间照顾这个家了,回头他也就没空搞对象了。” “顾言琛这个孩子,简直是靠谱的代言人。我给了他一枚硬币,许诺他许承煌的案子破了的话可以和我提要求。如果落落是个女孩子就好了,交给他我就放心了。” “我时常觉得,做父亲是一个比做局长还要难的工作。工作可以努力,可是做父亲这件事,亏欠了就是亏欠了,再也弥补不回来。” “……” 那些记录有的长,有的短,有一些食谱,还有一些是关于生活琐事。 沈君辞一行一行看下来,原来他所看到的,从来都不是真相。 林向岚或许不是个好父亲,但是其实他一直在努力着。 到最后,是一封信。 “儿子,如果你看到这封信,爸爸可能已经不在了,我把密码和账号告诉了顾言琛,让他在你大学毕业以后告诉你,那时候你应该就成熟了,也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很多事情了吧。” “你不要为我报仇,也不要牵扯进来,这是爸爸的遗愿,也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你一定要听话。” “我最近在查一个大案子,这个案子越查下去,我越害怕。说来可笑,我做公安工作已经几十年了,可是这一次,我怕了。我不怕死亡,但是我怕如果我死去,就留下你一个人。 “你的母亲去世得早,大部分的时间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我还记得你出生时,只有那么一点点,你不爱哭,很早就会咿咿呀呀地说话。只要喝饱了奶,就会冲着人笑。” “我看着你一点一点长高,那么聪明,那么自立,那么果敢,你偶尔会装病吸引我的注意力,每次打架都是因为别人欺负你。爸爸心里很疼你,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来表达。我希望你永远健康快乐。” “我也不想死,我也很自私,我还想看到更多的你,我想看你真的长大。我想看着你变得成熟起来,找到你所爱的人。那时候,如果我还活着,我就该退休了,我可以每天给你做饭,给你熬鸡汤,或者是帮你带孩子。你不想要孩子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把五粮液接回来,我帮你天天遛狗,有狗陪着也好。” “爸爸说了这么多,是觉得,如果有一天,我死在岗位上,你不要伤心,你要为我骄傲。这个职业就是这样,有无数人牺牲,有无数的人努力。前仆后继。只有这样,才有普通人的平常生活。” “我不是这个路上的孤行者,顾言琛,历仲南,还有市局里有很多很多能干的年轻人,他们站在我的身后,我把手里的火炬传递了下去,会有人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 “最后说句有点矫情的话,爸爸爱你。你是老天给我的最好的礼物,感谢你能够陪着我走过那么长的人生。” “最后的最后,儿子,记住,世界上的黑永远不可能胜过白。” 看到这里,沈君辞的眼泪滑落下来。他捂着嘴巴,努力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但是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他恍然大悟,不是鸡汤的味道少了什么,而是桌边少了林向岚。 如果能够三个人一起坐在这里,那该有多好。 顾言琛知道沈君辞在想些什么,他抱住了沈君辞:“你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林局如果还活着,会为你骄傲的。” 沈君辞靠在顾言琛的肩膀上,眼泪浸湿他的衣领。 顾言琛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我答应他了,我要好好照顾你一辈子的。” 第128章 看星星 槟城,家中。 今晚的夜色朦胧,城市里非常安静。 沈君辞好好地哭了一场,用掉了半盒的纸巾。 他通常是隐忍的,就算是哭也总是憋着眼泪,最多流下几滴,把眼角浸得微红。 可现在,他哭得肩膀微颤,不能自己。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得这么狼狈是什么时候,可能还是林向岚去世的那一晚。 那时候他是崩溃而哭,而现在,他是因为感动而哭。 这种哭是一种释放。 哭完了以后,内心的乌云就散去了,那种憋闷的感觉逐渐消失。 今天的那个梦,可能就是林向岚在让他放心,如果有另外一个世界,他一定会好好的。 顾言琛看着沈君辞哭,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跟着碎了,他心疼眼前的这个人,柔声安慰着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用指尖擦去他眼角的泪水。 沈君辞擦干了眼泪,去洗了脸。 他现在反而更加理智和平静了,过去他好像一直在奔跑着,追寻着。如今他终于找到了答案,得知了真相。 再也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他像是站在小时候的自己面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个孩子的头顶。 他终于可以告诉那个小男孩,你的父亲是爱着你的,这一点你毋庸置疑。 抚平了童年的伤疤,他感觉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像是回到了那个童年的站台上,他仰起头,对老师发出了质问,他主动抛弃了其他的小朋友。迈出了自己的脚步,独自踏上了一辆属于自己的列车。 在车上,他逐渐长大,成为一个坚守正义的战士。 他认识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见到了顾言琛,一路同行。火车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开去,一起去往光明的明天。 到了睡觉的时间,洗漱过后,两个人来到了卧室之中。 沈君辞在一旁的盒子里点燃了一根藏香,这是他慰藉死者的习惯。 顾言琛也过来上床。 沈君辞道:“我想要看星星,我们说会话再睡吧。” 顾言琛关了灯,打开了之前买的星空仪,墙壁上投影出了光点。今天的这张碟片非常令人震撼,里面有几千颗的星星,整个房间里像是装下了一片星空宇宙。 他们靠在床头上,看着那一片慢慢旋转的星空。闻着藏香的味道,听着舒缓的音乐。 揭开了自己的身份,沈君辞忽然觉得轻松了。 他终于可以告诉顾言琛这段时间之中,他的经历。 沈君辞低垂下头,看着手中的星空仪。 “在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我其实是有一些感觉的,有时候我能够听到你在给我念书。我还记得其中的一些情节,还有一些对话。那段时间,我是伴着你的读书声入睡的。” 顾言琛真诚道:“我都是挑选的你喜欢的书,我看过你的签名。” 沈君辞被他这句话弄得浅笑,忍不住告诉他实情:“有几本催眠效果很好。” 他继续讲着:“我最初心脏移植以后,有一段时间失去了记忆。我忽然醒来,不记得自己是谁。那时候也是身体恢复期,医生认为我可能是车祸的后遗症。在检查没有问题后,就让我出院了。” “我很快被沈君辞的亲戚带到了临城,他们告诉我沈君辞的经历,让我逐渐去适应这个身份,可是我怎么也融入不到沈君辞的生活里去。很多细节和习惯都对不上。我拿着手机,指纹可以解开,里面的所有记录却让我茫然。” 那段时间他在异地他乡,举目无亲,茫然无助,他记不起一点所学的知识,只能去办理了休学。 沈君辞道:“随后我的脑中开始出现了各种的景象,就像是看过的电影,很多片段都记了起来,逐渐连贯。我才想起了老林,想起了你。我去核实过发现,那些不是我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记忆。我意识到,我是林落。” 他保有着林落的记忆,林落的生活习惯,对沈君辞的过往一无所知,他无法用科学解释这种现象,这可能就是重生。 他的灵魂就像是寄居在那颗心脏上,搬入了一个新的身体。 在经历过最初的错愕之后,他很快接受了这件事。 并且他对自我的认知非常清晰。 沈君辞继续说:“我记得通讯的所有相关知识,却对法医了解得不够详细,我一边背着那些教材,一边去找了一位学校里的老法医,说我因为车祸失忆,希望能够快速补全法医知识。他很同情我,把我推荐去了尸体农场。我借着休学的机会,去国外学习了法医技术。” “我回国以后,分到了省局,再遇到了历仲南,我加入了贺局的计划,再后来的很多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沈君辞和顾言琛提起了尸体农场,提起了他在省会的生活。 他那时候也关心着槟城的一切,他听说新的领导到了槟城市局,历仲南离开了,顾言琛去了后勤。 那个曾经治安很好的美丽城市,变成了省厅警员口中的反面典型,所有人提起了槟城都在叹气摇头。 沈君辞低声道:“我后来才知道,沈君辞和父母那次去槟城,是因为他的父亲作为一名检察官将会调任到槟城,他父亲提前带着家人过去,想要安顿下来,却在高速路上遭遇连环车祸。” 顾言琛道:“可能也是那些人……” 基金会,十三公馆,河图商会,这些人把控着槟城,自然不会希望有威胁进入。 沈君辞点头:“后来,我想,林向岚,沈君辞,还有沈君辞的父母,那么多的人不能这么不明不白死去。” 他从地狱归来,肩负着使命,像是一枚正义的种子,生根发芽。 他不能容忍自己重新开始,愉快生活,忘掉过去的这些血海深仇,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 槟城是林向岚曾经付出了心血,曾经奋斗,甚至付出了生命的地方。 那个城市还陷落在黑暗之中,他不能坐视不管。 他曾经想过是否要联系顾言琛,但是越是执念,他就越是害怕再见到他。那时他不确定顾言琛是否愿意再被牵扯其中。 他也意识到,他不能让别人知道林落还活着,他必须成为沈君辞才能够完成这个计划。 顾言琛望着他。 沈君辞的身上,实在是承载了太多。 可他就是爱着这样的他。 沈君辞轻声讲述着,他一边说着,一边玩着星空仪,他的手指一动,就会有一枚流星划过天际。 那些星星像是可以满足他们的愿望。 最初是从手指的互相触碰开始的,沈君辞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了顾言琛火热的肌肤。 顾言琛拉过他的手,亲了亲他的手背,他的手指长长的,骨节分明,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然后他转头,吻住了沈君辞略微冰冷的唇。 触感柔软,从慢慢的浅啄直到忘情地深入。 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一路走来,再次相遇有多么不容易。 吻过以后,沈君辞把星空仪放在一旁:“我应该给你检查下身体。” 顾言琛把他压住:“要检查也是我检查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了没有。” 他用手指解开一枚枚纽扣,就像是解开那些过去尘封的记忆。 他们没有开灯,顾言琛修长的手指按在了沈君辞的身上,薄薄的枪茧摩擦着皮肤。 新伤处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可以摸出那道细长的伤疤。 顾言琛问他:“还疼吗?” “不。”沈君辞摇了摇头,“不疼。” 伤口有些发紧,还有一点痒,只有剧烈运动才会有一种拉扯感。 顾言琛道:“那我轻轻的。” 欲念像是潮水一般汹涌而上。 顾言琛就吻在了沈君辞胸口的伤疤之上,隔着一层血肉,亲吻那颗心脏。 心砰砰跳着,沈君辞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炙热。他闻着顾言琛身上的薄荷香,双臂交叠收拢,环住了他的脖颈。 沈君辞开口道:“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我觉得你像是我的一个寄托。” 现在,真的就像是做梦一样。 在那些暗淡无光的日子里,他曾经遥远地思念着一个很好的人,像是遥望着天上的星辰。 他像是一枚流星划过天际,没有了亲人,颠沛流离。 而他的行星等待在原地,亮着灯,等着他回家。 他们像是站在两个不同的星球上,于漫长岁月,无边的宇宙之中互相守望,终于再次擦身而过,得以相遇。 身体贴近到最近的距离。 如果他还在睡着,这是一场美梦的话,他想要沉浸在其中,不愿醒来。 “谢谢你回来找我。”顾言琛咬了咬沈君辞的耳朵,于他耳边,声音沙哑,“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 小王子中说,爱是一种驯养的过程,那他们就是驯养了彼此。 他们彼此是对方的稀世珍宝,是这亿万星辰中的独一无二。 人类的本质是种生物。 两个原本没有血缘的生命体,彼此吸引,逐渐靠近。 这是一个美妙而诱人的过程。 沈君辞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需要眼前的这个人。他扬起脖颈,仰视那片星空。 天空深邃,星空仿若无边无际。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异国荒芜的冰原上行走着,冷风侵蚀,满身冰冷时,忽然看到了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顾言琛像是坚硬的一座城池,环绕着他,挡去了所有的风雨,只留下温暖。 沈君辞觉得,内心的缺口被人温柔填满了。 他的睫毛像是蝶翼一般轻颤着,胸口不停起伏。 无坚不摧,无所畏惧,无所顾忌。 一往无前着,他们因为拥有彼此而觉得快乐。 沈君辞满足了,他被爱意包裹着,沉沉睡去. 中秋节的清晨,鸟儿开始鸣叫。 太阳照常升起。 最近降温,路边的草丛开始变了颜色,不再是那种夏天的新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黄。 槟城的秋天一向是短的,过了中秋,很快就会入冬,天气要冷起来了。 两名三分局辖区内的派出所民警敲开了一栋建筑,这是槟城中的一座中型冷库。 值班的保安让民警进来,上了岁数的民警道:“例行排查,你们这个冷库的负责人是谁啊,都存放了些什么?” 保安已经对排查习以为常,打头的民警他也认识:“张警官,怎么中秋节你们还要加班啊,而且不是几个月前刚查过一次吗?” 张警官道:“你们不清楚,上面来了督导组,需要严查辖区内的所有企业厂房,不留任何死角。我们附近就你们这里这个冷库的信息不全。” 保安忙联系领导,把资料又填写了一遍,他们感觉的出,这次和以往不一样,那些警官们问完了问题,还要入库去检查。 保安开始不太愿意:“大哥,我们就是个民营冷库,还能藏着啥不成?” 张警官异常严肃:“那可难说,万一有个毒品,走私动物标本之类的。” 年轻的民警也开导保安:“最近都要查的,特别是这附近,还真能查出来东西。新沟子那边前天下午打捞出了违禁品,昨天晚上我们查附近的工厂,翻出了几瓶高危化工。所以你们别嫌麻烦,我们这还加着班呢。” 督导组的要求严格,民警们也担心自己丢了工作。 张警官道:“而且我们检查还好,你不让查,回头就是市里的警察过来。” 保安请示了领导,才放他们进去。 中秋的冷库,工人们都不在,搬运工和库房管理都不在。 这是一处超低温冷库,常年保持着零下二十度左右,他们披上了工人的厚重工作服还是觉得冷飕飕的。 这冷库不大,也就三百来平米,分了不同的区域,横七竖八地堆了很多货物。 制冷器嗡嗡作响。 张警官一边打着冷颤,一边问着保安。 保安就拿着单子对照:“那边是海鲜区,这一边是冰激凌,这些是冷冻肉类。” 他们一边核查一边往里走。 张警官指着一堆杂物问:“这里是什么?” 保安解释:“这里是杂物区,总是有人在这里冻了东西以后又没有及时来取,错过了时间以后,领导又怕对方忽然找过来,就都让我们都堆在这个角落。反正冷库不差这点地方,万一需要还可以搬出来。” 他们自己也知道,还有人来找的可能性不大了,这些货物的主人可能都忘了这些货物,可是没有许可,谁也没有扔。 张警官看了看上面的日期,最外面的是几年前的,再往下是十年左右的,往下还有更早的。他们甚至翻出了一罐子五十年前的东西。 寒冷冻住了时间的流逝。 冷冻虾,冰激凌,鸡翅膀,羊肉卷。 有些东西一旦习以为常,就会视而不见。 他们戴着手套翻了一会,感觉手指头都要冻掉了。 保安见怪不怪:“这里这么冷,没人整理,每家冷库都是这么处理的。” 领导也不想担责任,堆放起来最简单。 张警官吸着鼻涕,指着最下面,一堆货物里面露出个铁桶的边缘。 “那是什么?” “不知道。”保安也没见过那东西,“我从到这里工作就看到这边这么堆着,库房清单上也没列上这个。没人打开过。” 保安帮着两位民警,三人合力把上面堆着的各种箱子给取了下来,放在一旁的空地处。 张警官打开了桶盖,一股冷气喷薄而出。 里面盘放着什么东西,早就已经冻了多年,结满了冰碴。 张警官往里面看了一眼,吓了一跳:“快给市局打电话!” 那桶里坐着的,是一具没穿衣服的女尸。微微仰着的头,苍白的仿佛鬼怪的干枯皮肤,透出丝丝的寒气。让她看起来像是传说中的异鬼。 无人知道她究竟在这桶中被冻了多久,直到今天才重见了天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入卧室。 顾言琛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他拿起手机,迅速冷静反应,说了一声喂? 听了几句话,他就皱眉起身,严肃问着情况。 他想要穿衣服,刚拿起一件白色衬衣,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把那衣服放下了。 昨晚,沈君辞疯了一般,在他的肌肤上留下印记。 指痕,牙印,吻痕弄得到处都是。 顾言琛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换了一件黑色衬衣穿上,把身上的痕迹遮盖住,扣子也系到了靠上的一颗。 沈君辞听到声音,睡眼朦胧地睁开双眼,揉了下眼睛问:“怎么了?” 他昨晚哭过,眼皮还有点肿。 顾言琛道:“有案子了,发现了一具被冻了多年的女尸。” 第129章 冻尸 上午,槟城东。 此时正在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面试。 一栋别墅之中,秘书打开了房间的门,带进来一位年轻的女孩。 女孩从大门而入,身上裹挟进来一阵秋日的冷风,她感受到了屋子里的温暖。 霍蕾站在房间里,她今天穿了一身暗绿色的旗袍,衣服包裹出了她玲珑的身材,仿佛和女孩是两个季节。 她扭转身,目光在女孩身上从上往下扫过:“我叫霍蕾,这里没这么冷,把外衣脱了吧。让我好好看看你。” 女孩对面试官有点奇怪的要求微微蹙眉,但还是听话地脱下外衣,露出了里面穿着的衣服,那是一件宽大的旧帽衫,她有点难为情,用手指攥着衣角。 霍蕾就在一旁眯着眼睛看着女孩,她甚至伸出手,在她的腰上和胸上摸了摸,像是在待价而沽。 女孩有些怯意地看着霍蕾,虽然眼前的女人和颜悦色,但是她总是有些害怕她。 霍蕾也在仔细打量着她,女孩有一双大眼睛,看起来不谙世事,像是一只懵懂的鹿。 可是霍蕾知道,那只是表象,这个女孩已经什么都经历过了。她对这个世界很失望,这样的人只要稍微对她们好一点,她们就会主动去做没有下限的事。 霍蕾微笑着拉过她的手:“你叫做田雪是吗?” 女孩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你的事,你的父母离婚了,两个人都不想要你,你一直住在姥姥家。小学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不太好的男老师,你是其中一位受害人。” 田雪的表情变得不太自然,那是她这辈子的噩梦,那位男老师会把班上的女同学叫到办公室,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年幼的她懵懵懂懂,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直到那位老师被处分。 她后知后觉,对他恨之入骨,觉得那个男人毁了她的一生。可是就算那个老师去坐了牢,那些女孩的童贞也无法得到弥补。 霍蕾慢悠悠地继续说:“你妈妈又生了个弟弟,后爸想要欺负你,所以你从家里逃了出来。你有过一个男朋友,他却瞒着你和你闺蜜上了床。” 提到了这些事,田雪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超越了她年龄成熟,她咬着牙,侧目说:“那几个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想要找个好工作,又没有太多的技能,你唱歌很好听,所以想要自己做网红。你挣的钱都托人带给你姥姥。可是现在你姥姥生病了,你需要更多的钱。” 接下来,霍蕾让田雪唱了一段歌。 田雪张开嘴巴,她的歌声醇美,节奏和音律都无可挑剔。有些人就是有某种天赋,能够无师自通。 霍蕾拉着田雪坐到了一面大大的镜子前,让女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用涂了红指甲的手指,勾起了田雪的头发,那头发漆黑浓密,霍蕾由衷慨叹,“真美。” 田雪抿了唇,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小声说:“可是我……我觉得我还不够好看……” 她从小出身不好,有点自卑,所以平时她唱歌的时候,会遮住脸。 现在她的脸上没有化妆,头发是乱的,身上穿的是一件皱巴巴的旧衣服。 她质朴的脸上有着一些红晕,站在妆容精致的霍蕾身边,像是一个乡下来的小姑娘,说话做事都土极了。 霍蕾的目光却像是能够透过这一切,看清楚她的本质,看向她的未来。 她捏着小姑娘肉乎乎的脸蛋:“那是因为你没有钱化妆,没有机会买好衣服,你也有很多的优点,你的脸只要微调一下,化上妆就会很好看,你的身材很好,最关键的是,你唱歌真的很好听,还有,你年轻。” 田雪默默听着。 霍蕾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她没有给女孩,就自顾自喝着。 “来这里之前,你大约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吧?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作为女人,我从来不骗女人,也不会让你做不心甘情愿的事。因为我知道,我们女人想要拥有力量,必须要团结。团结的前提是我会对你加以帮助,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们。这样搭建了信任以后,你们也会相信我。” 她找的都是些被男人伤害过的女孩。 和那些十三公馆的男人们会用武力和胁迫训练饵不同,她从来都让这些女孩拥有自由。 她们依附于她,变得越来越漂亮,变得越来越有钱,这样她们才会心甘情愿地为她效劳。 霍蕾的脾气不好,她会打那些不听话的男下属,比如她的秘书杨自业,但是她不会打这些女孩,她对她们天生有着怜悯。 “我们就像是水,男人就像是石头,我们可以通过漫长的岁月水滴石穿。所以,单凭我们每一个人的力量都是不够的,我们要在一起。” 霍蕾一边说着,一边玩弄着自己的指甲。 “我不喜欢男人,我知道他们有些人是肮脏龌龊的傻逼,是自负野蛮的笨蛋,没有进化完成的禽兽。但是我会依附他们,征服他们,从他们的身上得来金钱,得到权力。如果你想,你也可以这样。” 田雪抿着唇,觉得她的话有点偏激,虽然很多男人有各自的问题,她也很讨厌他们,但是还有一些是好人的。姥爷虽然去世了,但是生前一直对她很好。当初欺负她的是位男老师,发现这一切,保护她,揭发出来,不断开导她的,也是位男老师。 再比如警察,军人,消防员,她觉得自己只是没有遇到好人,一个人是好是坏,和男女没有绝对关系。她认为,地球上只有男女两种人,如果人活着,对地球上的另一半生物都不分青红皂白地抱有恶意,自己可能会陷入极端,感受不到快乐。 女孩看着眼前的霍蕾,无法判断她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我看中了你身上的潜质,你聪明,有自己的想法,不会随波逐流。” 说到这里,霍蕾问:“在人间,有个简单的道理,就叫做等价交换。小美人鱼的故事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田雪小声说。 “美人鱼因为王子化成了泡沫,太傻了。不过里面有个道理是对的,想要拥有双脚,就需要用歌喉来换。你必须付出一些东西,才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霍蕾说得不紧不慢:“想要改变自己,你肯定得付出点什么。比如,你的贞操,你的爱情,你的身体,你需要和他们睡觉,也有可能你需要贡献出你的子宫,给他们怀个孩子。” 田雪握住拳头:“我的第一次在我十岁时就被取走了,我不在意这个。前提是我能够过上我想要过的生活。” 霍蕾点了点头:“那就好。” 她对今天的这只金丝雀非常满意,稍加教导,就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棋子。她又和她说了很多,像是前辈在给小孩子传递经验。 田雪放松了一些,她开口问:“我以后需要做什么呢?和那些富商上床吗?” 霍蕾道:“你不用着急,先和一些朋友熟悉起来,再慢慢来,有适合你的人时,我会给你制定详细的计划,也许你们会发生关系,男人是会主动防备的,不过那东西没什么用。” 田雪眨了眨眼睛:“我们会在套套上面戳几个洞吗?” 她看的电视剧上就是这么做的。 霍蕾前仰后合地笑了,像是在嘲笑她的幼稚:“当然不是,我给你的套子是特别加工过的,一般的里面会有灭精的东西,而我给你的,能够让精子存活数天。冷冻以后可以永久使用。” 田雪忍不住问:“拿到了就能怀上孩子了吗?” 霍蕾拍了拍她:“小姑娘,有种技术叫做人工授精。” 她用这样的招数,不止让一个富商落入了她的圈套里,男人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要有年轻的生命主动靠上去,就会把持不住,有时候甚至和那些姑娘美丽与否都关系不大。 聊到这里,田雪忽然注意到,屋子里有一只布偶猫,那猫长得特别漂亮,可是走起路来却是一瘸一拐的,她有点好奇:“这只猫……” 霍蕾冷漠地看了一眼猫,开口道:“它用爪子抓破了我,所以我就把它的一个爪子切去了,对于不听话的孩子,是要给予惩罚的。” 她放下了水杯:“以前我养了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她最初也很听我的话,但是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小算盘。” 田雪问:“她怎样了?” 霍蕾道:“她杀了人,最近宣判了,死刑,在上诉。没人会帮助她。” 田雪想起了今天看到过网上的热搜:女明星蓝洁一审获判死刑。难道眼前的女人说的就是她吗? 霍蕾坐在沙发上道:“她差点坏了我的好事。后来,我只能找到她的表妹,继续进行我的计划。那个女孩就乖巧听话多了,现在她表妹生下来一个孩子,获得了千亿家产。有四个保姆在照顾她,所以听话的孩子有糖吃,不听话的孩子会受到惩罚。” 和那起凶杀案一起被判决下来的还有方正荣的遗产案。 方正荣一死,蓝洁的表妹生下了他的儿子,经过了dna鉴定。成为了遗产的合法继承人。 钟志淳入狱,方嘉荣和蓝洁被判死刑。那些家产会有一部分进入霍蕾的口袋中,她同时得到的还有正荣集团的把控权。 当初蓝洁的表妹,本来就是她放下的一枚棋子。 如果钟志淳知道了这一点,只怕牙都恨得要咬断了。 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聊到这里,霍蕾的嘴角弯起,问着面前的田雪:“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吧?” 田雪打了个寒战,然后鼓起勇气说:“我很听话。我愿意做任何事。” 不管面前是不是要她出卖灵魂的巫婆,她都不想再回到过去的生活了. 早晨,几辆警车停在了冷冻库外。 冷库的所有者也被叫到了这里,那人名叫张云伟。 他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回答警察的问题:“这里原本是个国营仓库,因为亏损,我父亲接手了过来,其中一部分改成了冷库,算着已经有着四十年了。我真的不知道,是谁把尸体放在这里的。” 顾言琛和沈君辞下了车,戚一安拎着勘查箱正在等他们。 他们拿了几套衣服,穿上了厚重的防护服,鞋子和手套也都穿上。法医们又在外面套了一层隔离的外套,全副武装着进入。 陆英带着人先进去了,已经站在冷库的角落,正在拍照和记录旁边那些商品的年份。 在这里像是冰雪的王国,地上和墙壁上到处都凝着白色的冰碴。 这样的环境很难留下线索和痕迹。 顾言琛过去问:“能够根据环境判断死亡年份吗?” 陆英摇了摇头:“只能确定大概是在十年以上。” 在冷库里,人们呼吸都会带出白气。 沈君辞走到前面,看着桶内的尸体,铁桶是密封着的,这让尸体的水份能够更好地保存了下来,女尸的变形和脱水并没有特别严重,否则这将会成为一具冰冻干尸。 尸体上也结了厚厚的一层白色冰碴,有些看不清面目。 沈法医低下头,仔细观察了一会,下了结论:“这具尸体应该至少冷冻了二十年以上了。” 戚一安惊讶道:“有这么久?!” 沈君辞点头:“具体的还要看解剖结果。” 他所在的那个尸体农场气温低下,经常可以观察到冰冻的尸体。 露天形成的冻尸大多面目狰狞,水份流失。年份越长越会冻得瓷实。 不过这种尸体和干尸的道理有些接近,只在最初的几年变化明显。到了后期,时间的流逝已经不会给它带来更多的变化。 一具冷冻三十年的尸体和一具冷冻五十年的尸体甚至会难以区分。 戚一安戴着厚厚的手套,一边记录一边叹了口气,他的口罩里冒出了一丝白烟。 这具尸体被冷冻多年,过去的身份证是没有加指纹信息的,尸体的亲人也不知道是否在世。即便他们尝试恢复指纹和样貌,也可能会很难确定尸体身份。 法医和物证拍照以后,他们合力把装有尸体的铁桶搬运了出来,放在外面的区域,等着女尸逐渐解冻,好从桶里搬运出来。 随着融化,女尸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这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她没有穿衣服,是被人塞入这个桶中的,整个的身体诡异蜷缩着,坐在桶里。 这里的温度解冻太慢,不方便作业,沈君辞和顾言琛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连着桶一起运送到市局法医室,等着化冻以后再做解剖。 顾言琛那边也已经问完了负责人相关的情况,让冷库里的工作人员去市局进行询问。另外调取了这三个月的监控录像,准备回去研究。 他们走出了冷库,到更衣室换下外面穿着的防冻服。 陆英和戚一安他们早来了一会,换好了衣服就出去了。最后只剩下沈君辞和顾言琛。 顾言琛看着沈君辞脱下厚重的外衣,里面的白衬衣束在裤子里,显得腰尤其细。 沈君辞摘下了手套,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指,他刚才一直在处理尸体,手指早就冻得没有什么知觉了。 “手凉吗?”顾言琛见状,把他的手拉过来,解开衣扣,放在怀里暖着。 他的身体很热,在冷库里站了半个多小时,依然像是个火炉。 顾言琛提醒他:“等下解剖的时候肯定会更冷,你们空调打高一点,不要感冒。” 沈君辞默不做声地靠在他身上,睫毛垂落下来,过了一会,他连脸颊也贴了上去,寻求着温暖。 顾言琛就用嘴唇在他素白的额头上蹭了蹭,享受着这片刻安静。 体温驱散了寒冷,沈君辞的手指终于缓过劲儿来,轻轻动了动,指尖下的胸肌弹性十足。 顾言琛拍了一下他,给予警告:“回去再摸。” 第130章 容器 槟城市局,三号解剖室。 一个巨大的铁桶已经放在了解剖室里,他们给桶外冲淋了一些清水,加速化冻。女尸一点一点融化,终于能够和桶壁分离。 沈君辞和戚一安合力,把尸体弄了出来,女尸保持着扭曲的姿势,坐在解剖台上。整个尸体像是一具苍白的雕像,摸起来非常冰手。 沈君辞套了双层手套,寒意依然透了过来。 他们首先进行的是尸表检查,戚一安取出一张《未知名尸体勘查信息登记表》,在上方写上填表单位和编号。 女尸完整,没有衣着,省去了一些麻烦。 随着冰冻化开,他们看得出来,女尸很年轻,头发中长,她的容貌由于冰冻发生了一些变形,脸颊凹陷下去,有些扭曲,不过依然可以看出来骨像很好。 女尸的身材有些臃肿,手臂是细的,肚子却有点大。 尸体的肤色惨白,皮肉因为常年的冷冻收缩,看起来像是白色的树皮一样干瘪。 由于在化冻,尸体还没有完全软下来,等尸体又化开了一些,他们费了力气才让尸体躺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解剖室里的温度都跟着低了几度。屋子里的味道不太重,就是看起来有点瘆人。 测量完尸长,足长,发长以后,就是记录身体特征以及牙齿特征检查。 由于尸体被冷冻了多年,皮肤的状态已经发生了变化,还好冷冻把尸体上的很多痕迹都完整保留了下来,就算过了几十年,依然可以看出很多的细节。 沈君辞先在女尸的肩膀处发现了一个痕迹,那痕迹是红色的,看起来像是一片胎记,又像是什么伤痕。 痕迹的形状像是一个杯子,或者是瓶子,要么就是沙漏。 戚一安拍照记录,沈君辞的手指隔着双层手套在女人冰凉的肩膀上触过,痕迹是凹凸不平的。 他凭借手感判断:“像是一处烧伤的痕迹,就像是高温的东西烙印留下的印记。” 在古代有一些类似的刑罚,可是在现代,这种痕迹不太常见。 随后他们又在尸体的手脚上发现了一些伤痕,指甲被冻裂了,指头指缝都不太干净,手腕上和脚腕上都有不太明显的勒痕。 沈君辞道:“手和脚都被长时间绑缚过,脚上有老茧,她可能曾经光脚走路,还有可能被囚禁过。” 他正握着女尸的手聚精会神地仔细查看,戚一安忽然啊了一声,往一旁跳了一步,躲在了沈君辞身后,拉住了他的衣服。 一起工作这么久,沈君辞还是第一次看到戚一安这么失态。 沈君辞没被尸体吓到,倒是被戚一安弄了个措手不及。 戚一安用手指着女尸的脸道:“她……她哭了。” 能够吓到一名法医的,自然是足够离奇的事。 沈君辞抬头看去,女尸的双眼之中冒出了水,那水是红色的,像是眼泪。 在无影灯下,两行血水从尸体脸颊两侧缓缓滑落,印在苍白的皮肤上,就像是尸体在哭一样。 伴随着尸体化冻发出的轻微咔咔声,说不出的诡异。 在解剖室里乍然看到这一幕,的确会让人心惊。 戚一安不信封建迷信,可是忽然找到了一具冻了几十年的尸体,还留下了血泪,这件事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范畴。 女尸躺在那里,就像是在无声诉说着自己身上有着冤情。 “低温导致的眼睑球结膜出血,一化冻就流出来了。”沈法医简单解释,他拍了拍戚一安的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害怕的话就去点根藏香。” 冷冻的尸体经常会出现一些诡异的现象,如果不了解的人会把这些当做灵异事件。 这样的尸体不太常见,就算是熟练的法医也容易误判。 沈君辞道:“长期冷冻过的尸体,除了会导致眼部血性液体外流,还有可能会引起眶板骨裂,口唇指端发绀,枕骨大孔疝,颅骨骨折等。” 这些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就算是法医书上都不会说得这么详细。 戚一安听完师父的解释,这才稳定了心神,急忙把这些用笔记记录下来,继续帮着沈君辞完成尸体检查。 冰冻尸体难以提取指纹,沈君辞切了女尸的右手食指下来,泡入清水,十二个小时后换成氢氧化钠溶液,再浸泡一日,冰冻的指端可能会再次饱满膨胀起来,也许能够获得指纹。 戚一安一边拍照,一边摸了摸女尸的肚子:“她怀孕了吗?”他觉得尸体的腹腔鼓起来得不太正常。 沈君辞没有直接回话,他用手分开尸体的双腿,观察着骨盆和下体的形状:“她有生育过,孩子生出来了,也许还生了不止一个,最后一个孩子出生不久,她就死亡了,所以身材没有得到很好的恢复。” 他又检查了一下女尸的胸部,双峰饱满:“她是在哺乳期内被人杀害冻在桶里的,尸体可能放置了几天,散发出了味道,凶手怕了,这才转移到了冷库里面。” 这具女尸身上满是秘密。 被害人是一位刚刚生产过不久,还在哺乳期的产妇,凶手劫持囚禁杀害被害人的目会是什么? 尸体化冻才能够切开皮肉进行进一步的解剖检查。 冰冻过的皮肤化开以后,依然很难切割。 幸好沈君辞的技术过硬,每一刀都下得恰到好处。 那些凝固着的冰很好地保存了尸体,打开胸腔和腹腔,胸大肌的颜色是樱桃红色的。 戚一安发现,这具尸体和一般的尸体有些不同。 这具尸体的内脏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鲜红色,鲜艳得像是假的,就像是法医储存室里那种塑料模型的颜色。 特别是心脏,看起来就像是一颗冻皱了皮的红富士。 沈君辞把脏器一一取下来,胃里是空的,肠道里也没有什么食糜,被害人在死亡前被饿了许久。 最后他托起那枚心脏。 这枚脏器还没有完全化开,摸起来硬硬的。 沈君辞仔细观察着:“死因基本可以确定,是一氧化碳中毒。我们等内脏化开提取点心血确认一下。” 犯罪的人不知道,一氧化碳中毒以后,死者的血液和内脏的腐败是较慢的,碳氧血红蛋白在死者体内可以保存数月,在这种冰冻的情况下,可以存留数十年. 到了中午,顾言琛拎着一个袋子过来,敲了敲法医解剖室的透明观察窗。 尸检已经完成,戚一安去储存了尸体,沈君辞记着今天是中秋,他知道戚一安回父母家要坐一个来小时的车,就让他早走了一会,放他回去写尸检报告。 戚一安千恩万谢,感动得热泪盈眶,背了个大个儿的痛包下楼了。 沈君辞独自留下来收尾,他清洗着操作台,刚刚解剖完的尸体留下了不少水渍。 听到了敲玻璃的声音,他抬头看到了顾言琛。 沈君辞单手做了个手势,让他稍等一会。 顾言琛就乖乖等在了解剖室的门口。 沈君辞怕他等得太久,明显加快了速度。 顾言琛透过那扇玻璃,看着沈君辞。法医室的无影灯下,可以把一切细节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沈法医已经换下了蓝色的防护服,穿着白色的法医褂,衬得他的皮肤略微苍白。 他低垂着头,灯光像是在他的睫毛上镀了一层金边。 沈君辞熟练地清点好所有的解剖器材,收入抽屉,这才取下了手套,摘了口罩。 等他洗完手出来,看着走廊里没有其他人,沈君辞伸出手摸了摸顾言琛的头,那动作和抚摸无量时别无二致。 顾言琛:“……” 他猛然愚起。 刚才沈君辞在玻璃窗里冲他做的手势,那不是训狗时的原地待命吗? 沈法医没有介意这些细节,他看向顾言琛的手里:“这是什么?” 顾队打开拿着的袋子,里面装的是一些月饼:“崔书记发的,他自己掏腰包买的月饼。今天加班的警员都有。我帮忙给法医这边拿过来了,你愚要什么口味的?” 沈君辞愚了愚:“来个蛋黄莲蓉的吧。” 顾言琛递给他,自己挑了个五仁的,又把剩下的给其他加班的法医送去。 两个人点了外卖准备吃午饭,送餐的还没来,就先吃个月饼垫一下。 沈君辞简单把刚才的验尸结果说了,随后问:“你们那边的盘查有进展吗?” “没有明显进展,中秋节有一些工人回老家了,今天只能调查到这里,我就让警员们先回去搜集信息了。”顾言琛吃着月饼继续道。 “过去没有那么多的摄像头,冷库的监管也有明显漏洞。藏尸的人一定是非常熟悉冷库情况的,在深夜里把铁桶放置进去,堆放在冷冻食品以下。从重量判断,弃尸者可能是男性,或者是多人。那些工人们回忆,这东西放在那里得有二十多年了。” 不熟悉冷库的人根本就愚不到,会把尸体藏在这里。 随后他又解释道:“我们准备从历年来在冷库工作过的工作人员或者运输人员挨个排查过去,另外也让白梦去查找多年前的失踪人口报案。” 如果尸体被冻了几十年,被害人的亲属或者是同辈可能会难以寻找。这是一个慢工出细活的过程,这案子急不得。 沈君辞吃了几口月饼,咬到了蛋黄,里面还是双黄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顾言琛拿着的月饼上,五仁月饼看起也很精致,不是那种内馅都是糖的,而是放的一些坚果仁儿。 “这是灵芝轩的月饼,我给爸妈买的也是这家的礼盒,实惠又好吃。”顾言琛说着掰下来一块喂他,“你尝尝我这个。” 沈君辞吃了几口:“还不错。” 顾言琛道:“我也尝尝你那个。”他拉过沈君辞的手,在他的月饼上咬了一口。 两个人正吃着,顾言琛忽然看到了戚一安打印出来放在一旁的照片。 戚一安刚才走得急,带走了一份照片,多余的就堆在桌面上,还没整理。 沈君辞看到他的目光顿住了:“怎么?有问题?” 顾言琛从那些照片里抽出了一张,那是女尸肩膀上的伤痕特写。 他皱眉问:“这是什么?” 沈君辞道:“是在尸体的肩膀上发现的。我也觉得形状有点特殊。” 他发觉,顾言琛的表情有些奇怪。 “我好像见过这个标记。”顾言琛的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似乎正在努力回忆。 沈君辞问:“在哪里?” 顾言琛放下照片道:“是在我妈的肩膀上。” 他的记忆没有错的话,曾经在孩子时看到过莫雪晴穿着短袖衣服。 她的肩膀上就曾经露出过这样的伤痕。 他问过母亲是怎么留下来的,莫雪晴每次都会岔开话题。 沈君辞拿着月饼的手停住,他的眉微微蹙起。 顾言琛觉得,今天好像无论如何都需要带着沈君辞回一趟家了. 顾言琛和沈君辞商量以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莫雪晴听说他要带着朋友过来,万分高兴,急忙问沈君辞有什么忌口。 两人先回了一趟家。 沈君辞洗了个热水澡暖和了一下。 顾言琛去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和月饼,下午他们又去商场加购了两瓶红酒,然后就一起去了顾言琛的家。 顾言琛的养父叫做顾文斌,现在是市人民第一医院的院长,母亲莫雪晴在市中心附近开了一家插花店。常年给一些宾馆还有会议供应高档插花,生意不错。 他们家住在槟城东南处的一个安静小区。小区前面是电梯楼,后面有几栋叠加别墅。 顾家就在一栋叠加小别墅的一二层。别墅带个院子,看得出院子里的花是莫雪晴自己精心打理的。如今秋天,盛开着各种的花,老远就能闻到一阵香气。 顾言琛有这边的钥匙,打开了门喊了声妈。 莫雪晴笑着抬头,和他们打了招呼。她正在家里的花台上插花,用的是菊花打底,绿叶为辅,点了一些金桂,闻起来好闻又好看。 沈君辞第一次见到莫雪晴,眼前的女人五十岁出头,保养得特别好,皮肤上没有什么皱纹,黑直的长发,就是说三十多岁也有人信。 她是个温柔和善的女人,双鱼座,自带浪漫气质,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莫雪晴把花放好,拉着他们坐在沙发上,和他们说明家里的情况。 顾言琛的妹妹去找朋友玩去了,顾文斌今天有台手术,要晚些才能回来。 然后莫雪晴拿出几朵木芙蓉花,她早就插成了小花束,递给沈君辞道:“我早就听说言琛交了朋友,一直让他带回来见见,今天我没有来得及准备什么特别的礼物,这个送给你。” 沈君辞把花接过来拿在手中,那花应该是精心挑选的,非常好看,他低头闻着花香道:“谢谢阿姨,我很喜欢。” 莫雪晴的眼睛里有着笑意。似乎是怕孩子们担心,她开始给他们倒茶,又拿出水果,微笑着说:“你是叫做沈君辞对吗?是在市局做什么工作?” 沈君辞说了是做法医。 莫雪晴又笑着说:“法医很好,和刑警有共同语言,我就知道言琛看上的朋友一定很优秀。我们都是开明的父母,现在的事情也见得多了,你不用担心什么,就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沈君辞道:“阿姨你可以教育出这么好的儿子,一定是位很好的母亲。” 听了这话,莫雪晴似乎更为开心了。 看他们相处融洽,顾言琛也松了口气。 几人坐在沙发上聊了一会,莫雪晴熟悉儿子,发现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主动问他:“言琛你今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顾言琛这才说了今天早上发现了尸体的事,他把那张照片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顾言琛试探着问:“妈,你是不是认识这个形状?” 莫雪晴的目光落在那个伤疤上,脸上的笑容定住了。她的眼眸低垂下来,整个人像是忽然被抽去了生气,变成了一个木偶,沉默无声地看着那张照片。 那段久远时光的记忆像是海水翻涌而上。 她安静了片刻,开口道:“我认识这个东西,印上了这个的女人被称作容器。” 第131章 圣杯 中秋节的下午,顾言琛父母家中。 “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就算时至今日,她依然偶尔会从噩梦之中惊醒。 莫雪晴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她解开袖口的扣子,把自己的肩膀给顾言琛和沈君辞看,在她的肩膀上面有个同样的标记。 而且那图形更为清晰,他们可以看清,那是一个杯子样的图案,有点像是个沙漏。 “这就是容器的标志。我问过医生了,纹身可以清洗,这种烙印的方式却会跟随我们一辈子。” 莫雪晴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个伤疤:“作为容器的女人,会丢失掉自己的姓名,只剩下一个编号。我也曾经是一个容器。那时候我的编号是82号。” “其实,你不是我亲生的孩子。”莫雪晴把衣服穿好,开口道。 顾言琛点了下头。 莫雪晴苦笑了一下道:“是啊,你那么聪明敏锐,肯定早就知道这一点了。” 是不是亲生的,小孩子是会有一种感知的,尽管在顾言琛小时候,莫雪晴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他也一直坚定信念,想要对妈妈好。但是血脉这种东西,真的无法言说,不可替代。 顾言琛之前从亲戚口中听到过一些只言片语。 莫雪晴曾经有一段时间失踪,后来的某一天,她忽然带着一个孩子独自回来。 她对所有的人绝口不提在那段时间之中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也没有告诉其他人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任由亲戚们误会,说她和外面的男人生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顾言琛。 姥姥和姥爷帮着莫雪晴逐渐把他养大。 这还是第一次,莫雪晴对他坦言他的身世。 沈君辞迟疑了一下,开口问:“我是否需要……” 他考虑,下面的谈话可能会涉及到顾言琛的隐私,如果不适合有别人在,他可以回避。 顾言琛却伸出手按在他手上,他的语气坚定:“没关系。” 他觉得沈君辞不是外人,他也希望他能够知道这些。 莫雪晴喝了一口面前的茶,稳定了情绪,她开口道:“我首先要告诉你们,我是怎么成为容器的。那件事情发生在我二十二岁的夏天,也就是三十年前。” “我那年刚从第一份工作离职,准备找新的工作,每天都在投着简历,外出面试。在一天晚上,我从地铁站出来,路上遇到了一对年迈的夫妇……”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头发全白,眼睛浑浊,佝偻着腰,穿着沾满了灰尘的破旧布褂。他们有着外地口音,说自己在找儿子,拿着一张写着地址的纸让我帮忙辨认。” “我看出上面写的地址就在不远处,可是我和他们怎么说,他们都不清楚应该怎么走过去。老太太急哭了,老头子不停求我,几乎要跪下身来,我那时候发了善心,就想要把他们带过去。” 听到这里,顾言琛已经预知到将会发生什么,这是多年以前就有的骗术,针对的就是好心的落单女人。 年迈的老夫妻就像是放在那里捕兽的兽夹,利用的是人们的善良,一旦女人帮助他们,就会落入陷阱。 莫雪晴还在继续讲着。 “走到一条巷子里时,我就被两个男人塞到了一辆面包车里,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想到了很多女孩子被拐到山里被卖掉的新闻,可是我后来没想到,他们带我去的地方远比山里还要可怕。他们给我使用了麻醉剂,让我失去了意识。”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人用我的手机给我的父母发了信息,说是我和男人私奔了。然后他们没收了我的手机,钱包,衣物和身份证件。那时候地铁口附近还没有那么多监控,也没有目击者,我就这样失踪了。我爸妈报警,警察最初把我定为出走,在我爸妈的坚持下才改成了失踪。” 在那之前,莫雪晴从未曾想过,想要在城市里绑架一个女孩是如此简单容易的事。 到现在她依然会教育自己的女儿,不能落单,不能晚上走没有人的小巷子。 再提起这件事,莫雪晴还是觉得心情有些起伏,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手指默默抓紧。 “你们可能无法想象,我在昏迷之中,发现自己在一条船上,我被偷渡出国了。” 顾言琛明白,那是几十年前,槟城临海,当时的海岸监管没有现在这么严格。 海边有不少的私港,也有不少的偷渡客。 那边有几条走私线,猖狂时用货轮载着名牌车运进来,偷逃关税,还有可以带入违禁品的各种渠道。 时至今日,槟城警方依然偶尔会抓捕到偷渡过来的人。 “等我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来到了邻国的海岛。我被换了衣服,绑在一家医院的病床上。我的肩膀很疼,就是被打上了这个烙印。那家医院表面上看是一座精神病院。实际上却住满了从附近各国绑架过去的年轻女人。” 莫雪晴沉痛闭眼。 “我的噩梦,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里面所谓的病人每个人一个床位,床位号就是她们编号,也是她们的名字。在那里,我是第82号,并不是最后一个。” 这也就意味着,受害人可能会比82个还要多。 “里面有很多看守,在怀孕以前,女孩子是被绑在床上的,除非是上厕所和吃饭,洗澡,才有一小会儿的喘息。只有怀了孕的孕妇,才可以自由走动。不过也仅限于在建筑之内。” 莫雪晴想起那间诡异的精神病院,就觉得身上发冷,胸口发紧。 她想到了那些大着肚子的女人,她们面容苍白憔悴,神情麻木,在走廊里走过都不敢说话交谈,像是行尸走肉。 “我被关进去以后,发现那里的每个女人都穿着带条纹的病号服。医院里有看守,也有医生,护士。有人提供食物。” “因为对外称是精神病院,我们被那些人伪造了身份,病例和档案,就算是在里面哭号喊救命都不会有人来理我们,外人进来查的话,从那些档案,看不出一点问题。亲人们也不知道我们被送到国外,关在那里。” 精神病院是一个很好的伪装,有人偶尔路过,听到哭声和尖叫也不会怀疑什么。 就算有人去核查,也就最多翻翻那些资料。 他们给每个女人都编了名字,年龄,经历,伪造了父母等监护人同意收治的签字。看起来流程没有任何问题。 谁也不会相信,她们这些“精神病人”所说的话。 偶尔有异国人从窗口边路过,对着里面穿着病号服的女人们露出奇怪,畏惧,又好奇的目光,从来没有人把她们当做人看,也没有人去报警。 “我们光着脚,门口和窗户都带着铁栅栏,从窗口看出去只有山林和荒地。根本就逃不出去。里面的女人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怀孕。每当周末,就会有男人过来,挑选合适的容器,想尽办法让我们怀孕。” “那些光临的人中,有各国的人,其中有一些老人,还有一些是中年人,他们穿着价格不菲的衣服,戴着面具,有时候一个人会挑选好几个容器。” “有人来喂我们吃药,不吃的话就会被用电棒打。为了方便查看这些女孩的生理周期,也为了男人们的兽行,未怀孕的女人们穿的衣服都是没有内衣的。如果不容易怀上,就用辅助的方法。” 莫雪晴描述着那里。 她的声音温柔,说出来的事却如此可怕。 比起身体上的折磨,更加可怕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 那里削弱了女人一切为人的自尊与人格,所有的女人只剩下的一个作用,那就是生孩子。 “一般他们会选择本国的女人,里面的女人都是被反复利用的,生了一个孩子以后两到三个月就会被迫再次怀上。我所知道最多的,一共生了四个孩子。她们的生命就像是被那些婴儿抽干了。” “还有一个女孩,只有十八岁,她的孩子还没足月,忽然就被紧急剖腹产,医生急切到来不及麻醉,她哭喊得非常凄惨,流了很多血。我见过里面的女人生下来孩子,孩子生下来不久,最多到了满月以后,就会被抱走。” 莫雪晴说了一些她在那家医院里面的见闻,她的语气尽量平和,但是顾言琛可以感觉出来,时隔多年,这些事依然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直至今日,莫雪晴也忘不了那些女人,她们的眼底只剩了一种情绪,那就是绝望。 可是在那里,随时有人看着她们,她们是不能寻死的。 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间地狱。 “我很快也被一位戴着面具的人选中,他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好像身体不好,不停咳嗽。他告诉我,我是他的希望。我怀上了他的孩子,孕吐苦不堪言,在我怀孕四个月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沈君辞在一旁默默听着,听到这里时,他的眉头皱起,有些不祥的预感。他似乎猜到这些孩子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莫雪晴顿了一下说:“在以前,女人们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但是每次反抗,都会受到看守变本加厉的毒打,甚至有可能被杀死。那是国外,人生地不熟,所以以前,没有人成功逃出去过。转机是在那年9月,15号生下来一个男孩子。” 莫雪晴说到这里,才想起来还没给顾言琛说过这个女人。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叫做15号,在那里我遇到了很多女人,15号是其中最漂亮的一个,她是个聪明而细心的女人,她也是槟城人,却会说当地人的语言” “我怀孕了以后,吃不下那些人准备的食物,她帮我去和医生沟通,给我的午饭换成了白粥。有一次我在浴室里差点滑倒,是她扶住了我。” “其他人和15号的关系也很好,大家有什么事都愿意听她的。在那些女人之间,她像是一个天然的领袖。可是这样的15号也躲不过容器的命运,她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生下了一个孩子。” “有一天晚上,我吐得太厉害,睡不着,我在走廊里散了一会步。当天有医生在值班,我躲在角落里,听到了两位医生在用英语交谈。” “从他们的对话里我才知道,那些被抱走的孩子很快就会被杀死。他们还说了好几个我听不懂的词,我努力记了下来。” 听到这里,沈君辞按着胸口,脸色越发苍白。 他完全明白了过来。 那些人并不是为了抚养孩子才让那些女人生育,所以这并不是代为怀孕,那些人们的目的也并不是要把这些孩子养大。 因为接触过器官移植,他对这些更为了解。 三十年前,移植技术已经逐渐成熟,抗排异却一直无法解决。病人们经常等不到合适的器官出现就会离世。想要降低排异,最好的方式就是用有血缘关系的供体。 婴儿和幼儿的器官,可以移植给婴幼儿,在条件成熟下,同样可以供应给成人,甚至比成人器官的移植效果更好。 这些孩子们是器官的培养皿,他们可以提供新鲜的心脏,肝脏,眼睛,肾脏,骨髓。 所以来到这里的有一些是年迈的老人,所以那个男人要说莫雪晴是他的希望,所以会因为雇主等不及,急切地把产妇剖腹产。 那些富人放弃了从普通人中大海捞针般寻找合适的器官。 他们用这种方式制造较为适合的,不会排异的器官。他们其中或许有人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挚爱的儿子女儿来做这件事。 婴儿从出生就面对着死亡,他们只是为了延续他人生命制造出来的工具。 只有匹配度高的孩子才能够获得一时的存活机会,而这个机会也会给他们的将来埋下杀身之祸。 也就是说,所有的孩子都会被杀死。 沈君辞也理解了容器的含义,那不仅代表的是女人的子宫,说她们像是容器一般不停孕育。 那个肩膀上的符号画的是圣杯。 象征着永生的圣杯。 人们为了延续生命,怎样残忍的事也能够做得出来。 “我不太理解那些人的话,但是我还是把这件事偷偷告诉了15号,我尽量还原了那些词汇,15号那天晚上抱着孩子,哭了半个晚上。她作为一个母亲,不忍心自己的孩子刚刚满月,就会迎来死亡的结果。第二天,她问我,想不想逃出去。” “原来十五号一直想要逃出去,她早就确定了海港的位置,求了一个进来送菜的好心菜农救她出去。可是想要逃出去需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够到达港口。为了孩子,她决定把计划提前。” 莫雪晴看到过15号生下来的孩子,那是一个男孩,和很多生下来就皱皱巴巴的孩子不一样,那个男孩生下来就漂亮可爱。 尽管她们这些作为容器的母亲和生下来的孩子只有短暂的缘分,但是她看得出来,15号很喜欢那个孩子。 毕竟是母子连心,又受过那么多的苦,孩子成为了母亲的精神寄托。 “我记得她和我谈话的那一天是9月20日,那些男人即将过来的时候是9月25日。就在这不到五天里,我们几个相熟的女人第一次团结起来,制定了一个计划,就是逃出那里的计划。” “我们开始囤水和食物。通过了长久的观察,我们总结出了里面的医生和守卫的人数,换班的时间。也根据太阳的起落,判断了大体的方向。画出了里面外面的地图。” 说到了这里,莫雪晴的眼睛出现了一丝光亮。 那是一个让女人们振奋的过程。她们要为了自己,为她们的孩子搏一条出路。 “我们开始策划这一切。除了15号,还有几个女人是刚刚生下孩子的,那些虚弱的产妇们是不可能长途跋涉的。于是,那几名产妇决定自己留下来,尽量拖延时间,让我们走得更远,而我和几名怀孕月份比较小的女人,每人被分到了一个孩子。我们抱着那些婴儿,学习让他们安静下来的方法。” “9月25日那一天很快到了,到了晚上,趁着那些男人即将到来,守卫最薄弱的时候,我们分工合作,打晕守卫,绑了那里的医生,搜到了钥匙,打开了牢笼的房门。我们一群穿着病号服的女人,脚上穿着从医生和守卫那里脱下来的鞋,摸黑跑了出去。” “为了防止被抓回去,我们分开逃走。我听到有女人们被抓回去的惨叫声。还好我足够幸运,逃了出来。” 直到现在,莫雪晴都记得那一晚她所经历的一切,天特别黑,没有月亮,一直在刮着风,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她的心脏怦怦跳着,惶恐不安。 她在逃走的时候,机智地拽下来一个遮光的窗帘。用窗帘包裹着身体。这样让她身上的白色病号服在深夜里不再显眼。她抱着孩子,挑选偏僻的地方走。 她听着狗叫,看到远处有手电筒的光亮,知道有人在找逃跑的女人。听到有脚步声,她就停下来,蹲在树丛里。 “等外面没有声音,我才钻出来。在那个漆黑的夜里,我一直抱着你,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你在我怀里,暖暖的一团。” “我终于看到了路灯,然后我独自走了两个小时,来到了港口,找到了那条船。和我一起逃出去的,还有八个怀孕的女人。我们救出来五个孩子。” 莫雪晴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她哭着笑了。 “我的运气很好,辗转了两天,终于回了家。” 给她们提供了一条生路的15号,还有很多的女人却没能逃出来。 “十天以后,我决定打掉我怀着的孩子,我在医院里遇到了顾文斌。” “我独自把你抚养长大,本来是不想结婚的,但是你爸对我不断追求,他知道我的那一段经历,并不在意,在你十二岁时,我答应了他的求婚,嫁给了他。” 五十岁的莫雪晴聊到这些时,脸上依然会带着有点害羞的表情。 如果没有顾文斌的出现,她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被当做容器的阴影。 正是那个男人,鼓励着她爱着她,她才逐渐找回了身为一个女人的尊严。 顾言琛问:“为什么你回国以后,没有报警?” 莫雪晴苦笑了一下:“当时,逃出去以前, 15号让我们遵守两个约定。第一条,不能报警,第二条,带出去孩子的女人,要把孩子养大。” “至于不能报警的原因,15号和我们说,一个是因为那些男人权势很大,报警以后可能会暴露我们,反而给我们带来危险。第二个是因为,那一晚上,为了我们能够带着她们的孩子逃出去,她和几位母亲,决定要杀人。她说,这两个约定是救我们出去的代价,我们必须一生遵守这两条约定。她逼着我们发下了毒誓。” 那个混乱的夜晚,原本就比她轻描淡写的诉述血腥得多。 女人们为了逃出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双手沾满了鲜血。 面对野兽还想要活下来的一种方式就是把自己也变成野兽。如果报警,她们自己也会被抓到牢房里去。 沈君辞听明白了,莫雪晴和顾言琛并没有知晓容器和婴儿的真正涵义,但是15号应该是知道的。她明白,如果女人们报警,就算看似得到一时的正义,也会给孩子们带来极大的危险。所以她才给女人们说出了那两个必须遵守的约定。 莫雪晴轻声说:“言琛,我希望你能够原谅妈妈,我也是个会害怕的普通人。我把这些经历埋藏在心底,一直没有告诉你。当你说你想要考警校,做个警察时,我是无比欣慰的,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够保护自己,成为一个正直的人,也能够查明这些真相,让背后的那些人付出代价。” 顾言琛伸出手抱了抱莫雪晴,在那样的情况之下,他的确无法苛责她为什么不去报警,说出真相。 她养大了他,不仅对他有养育之恩,还有救命之恩。 他的双臂环住莫雪晴,开口道:“谢谢你,你永远是我的妈妈。” 莫雪晴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照片上。 “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当晚和我一起逃出去的一个女人之一,我记不清她是哪一个,只是有印象她也回到了国内。我也不清楚她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希望我所说的事能够给你一些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 顾言琛不是15号的孩子。 以敏感程度而言,这里不会放国内,不会牵扯太多国外情节,仅是个背景事件。 关于婴幼儿器官移植,文中有人是为了子女所求,有人是为了将来能够更换,会把孩子养大一些。 复制一些相关的文献 由于胎儿期肾形成后,其肾单位的数量已等同于成人肾。只要肾移植后没有并发症,移植肾就会在几个月内迅速适应宿主,达到与成年肾相同的功能。 第132章 复仇 中秋节下午,顾言琛家中。 沈君辞听完这一切低头沉思。 他想起了梦师,他应该也是其中的一个孩子,被一位女人抱着逃出了那个牢笼。 所以,梦师是不是也知道这些事? 所以,梦师的生日也是9月25日,那不是他们的生日,而是他们重获新生的日子。 所以,梦师的养母在他的养父想要杀死他时,说出了那句“我答应过要把他养大”。 也正因为此,何文林嫉妒着顾言琛,也关注着他。他们有着类似的出身,却因为抱着他们的母亲不同,所知的不同,就有了不同的人生。 正说到这里,房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开门声。 莫雪晴慌忙擦了擦眼睛:“可能是你爸回来了,我去做晚饭,几个大菜之前都已经炖在锅里了,只需要炒两个菜就好。” 她一边起身一边说:“儿子你平时工作忙,不常过来,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烤羊排。” 从门外进来的果然是顾文斌,他是位个子高高的中年男人,长相有些普通,但是一看就有院长的气质。 他进门和顾言琛打过招呼。顾言琛又把沈君辞介绍给了他。 顾文斌和他们聊了几句,也进厨房去帮助莫雪晴,他的目光完全落在了女人身上,脸上也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站在顾文斌身边,莫雪晴也似乎忘记了那些惨痛的经历,两个人夫唱妇随,一起在厨房里忙碌着。 沈君辞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看去,想着这大概就是嫁给了爱情的样子。 到了饭点,妹妹顾言真也回了家。她和哥哥差了十三岁,如今刚升高三,好不容易放了假,出去和同学们玩了一个下午。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上,谈笑风生着。 莫雪晴烧了一桌子好菜,因为顾言琛回去还要开车,大家都没喝酒,用果汁代替。 电视上放着中秋晚会,很有过节的氛围。 莫雪晴热情地招呼沈君辞:“我就做了一些家常菜,小沈你试试吃得惯吗?” 沈君辞尝了一些,礼貌点头:“阿姨的手艺很好,做得很好吃。” 顾言琛在一旁道:“那是当然,我的厨艺也是我妈教的。” 沈君辞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么一顿丰盛热闹的饭了。 和他们一起吃饭与和同事聚餐时的感觉完全不同,能够给人一种温暖感。 这就是家人,家的感觉。 饭吃了一半,顾言真听说沈君辞是个法医,开始叽叽喳喳地缠着沈君辞问各种问题。 于是一家人就在蛆虫,死尸,巨人观的问题下,吃着团圆饭,莫雪晴和顾文斌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这对父母想着打断,但是又怕显得自己是在介意沈君辞的工作,对法医工作有所歧视,只能由着女儿问下去。 沈君辞也觉出来气氛有点微妙,可是他不回答也觉得不好,只能答得言简意赅。 后来,莫雪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主动微笑提醒:“真真,你让沈法医好好吃饭吧。” 顾言真振振有词:“妈,我想要做个女法医很久了,今天好不容易才见到一名真正的法医,可不得多问问?” 莫雪晴听到这个消息,嘴巴一时没合拢,反应了片刻继续微笑道:“你这个孩子,我不反对你从事这个职业,但是法医可不是好玩的,你好好了解清楚再这么说吧。” 顾言真吃着饭,一脸认真:“我没开玩笑啊,哪些学校有法医科,分数线多少,哪些招女生我都了解好了。” 顾文斌道:“做个女法医是要吃很多苦的。” 顾言真振振有词:“爸,做医生也需要吃很多苦啊,而且做法医可比你们的医患关系简单多了。我看了哥哥市局的宣传视频,他的同事里有位叫做温婉的女法医。那就是我的榜样。” 顾言琛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妹妹的破绽:“想做法医,你先把你的模拟成绩提高点再说。” 提到了成绩,顾言真终于安静了一小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合力把那个话题聊过去。 过了一会,女孩又不死心地抬起头问:“沈法医,你还收徒弟吗?我听说,做法医都是有师父带的,如果我考上了法医科,回头到市局,你能够做我的师父吗?” 顾言琛从这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话里,品出点危机感。 他们都是被莫雪晴带大的,兄妹两个的审美观还有口味出奇的一致,顾言真从两岁起,就开始抢他的东西了,买的文具会抢,零食会抢,就连喜欢吃的水果也会抢。 女孩的一双眼睛笑盈盈的,等着沈君辞回答。 沈君辞看了顾言琛一眼:“我是特刑科的法医,一切听你哥哥安排。” 顾言琛道:“沈法医有徒弟了,你当他徒孙还差不多,回头你要是真的想学,我让他徒弟教你。” 顾言真受到了降维打击,低头扒拉着饭。 看着顾言琛,沈君辞在一旁拿着筷子抿嘴笑了. 一顿团圆饭终于吃完,沈君辞拿着那一束木芙蓉和顾言琛一起辞行上了车。 开车回去的一路上,顾言琛一直目视前方默不作声。 两人回到家里,顾言琛坐在了沙发上。 在父母和妹妹面前,他会装着无事,可是现在安静下来,他的脑子里依然在不停回想着母亲所讲述的那个故事。 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着那么可怕的人间地狱。 他的母亲可能是那些女人之中的一个,他的父亲不知道是谁。 沈君辞似乎是看出来他的所想,他伸出手放在顾言琛的腿上,对他轻声道:“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和父母,但是可以决定自己是谁。” 人的命运是由自己选择的。 所以,顾言琛是顾言琛,梦师是梦师。 就算有着一样的出身,类似的经历,他们也成为不了彼此。 顾言琛忽然释然了,拉过沈君辞亲了一下。 他的身边,有着疼爱他的父母,有着活泼聪明的妹妹,有着自己喜欢的人。 那么自己是谁,流着谁的血,似乎真的并不那么重要了。 沈君辞吻了一会起身,把那一束莫雪晴送给他的木芙蓉插入了花瓶之中。 顾言琛则是来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上的警务平台。 沈君辞问:“你晚上要加班吗?” 顾言琛揉着太阳穴道:“我想到今天的那个案子,总觉得有些问题,好像遗漏了什么线索。” 沈法医非常善解人意:“那你先忙吧,我下楼去遛遛狗。” 他带了无量出去,顾言琛整理着最近的工作文档。 在督导组来到槟城以后,关于保洁公司那条线有了重大进展。 今天上午,督导组把他叫去开会。 他们根据李一阳的供词,顺藤摸瓜找到了一对中年夫妻,两个人看起来像是普通人,可其实却是保洁公司之中最为顶级的清道夫,之前夏天恩的尸体就是由他们亲手处理的。 督导组把两人捉拿归案,他们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随后警方又查封了几处保洁公司名下的别墅。 目前除了背后的老板还没有踪影,保洁公司也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 整理完了这些文件,顾言琛又开始看今天这一案的询问记录。 中午他开会回来时,陆英白梦和余深已经问过了能够叫过来的工人以及相关的人员,他们经过排查,认为这些人没有犯罪嫌疑,现在这案件还在收集线索阶段。 顾言琛晚上从莫雪晴那里又获知了新的信息,他把所有供词文件都打开,准备核实。他看着那些资料神色凝重。 顾言琛在群里问:“冷冻厂的负责人是叫做张云伟对吗?” 他上午匆匆和那个年轻人见过一面。 陆英道:“对,我们上午重点询问了张云伟,还把他扣下了一段时间。不过在女尸遇害时,他可能还没出生,或者是只有几岁,所以凶手肯定不是他。他表示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到了中午我们只能放他走人了。” 顾言琛翻看了一下口供:“你们的调查方向不太对,我看了张云伟和那些工人的证词,张云伟今年29岁,负责这个冷库不过七年时间,那些工人们也大多在这里工作了三到五年。你们不应该从现在的工人入手,而应该去查问那些过去的老工人,还有过去的冷库负责人,张云伟的父亲你们联系到了吗?” 陆英急忙回复:“中午我们打电话的时候,所留的手机号关机。张云伟说他爸回老家了,可能信号不好,他说他会告诉父亲这件事,让他明天到市局来。” 顾言琛听到这里,眉头皱起:“这件事情不对,儿子继承了父亲的冷库,在里面发现了一具尸体,他怎么会这么淡然?难道不是第一时间尽快联系自己的父亲,然后把事情问问清楚吗?” 余深也茅塞顿开:“会不会张云伟是故意的?他知道一些什么?不想让我们联系到他的父亲?” 现在想想,一个冷库里藏了一具尸体,作为冷库的负责人,怎么会对此一无所知? 也许这尸体就是张兆信放在这里的,之前他每天都会来工作,他故意把那些陈年的商品堆积在角落,觉得自己经营的冷库不会有人彻查。 顾言琛道:“白梦,你调取一下张兆信的个人信息,然后再打电话联系一下他。” 白梦马上调取了出来他的个人资料发到了群里。 顾言琛皱眉看着档案表格,把里面的信息理顺。把一份冷冰冰的资料,换化成冷暖人生,这是刑警的基本功。 张兆信是张云伟的父亲,今年却有七十二岁。 张云伟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在他之前,他们曾经有过一名男孩,一名女孩。 那名女孩在八岁的时候不幸车祸去世的,那名男孩到了十六岁也因病去世。 在这之后,他们在四十多岁高龄的时候,才有了张云伟。 人到中年,经历过丧女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 因为是老来得子,夫妻两个人对这个小儿子非常溺爱…… 顾言琛看着这些资料,把里面的关键词和隐藏的信息挑了出来,再和那具被冰冻数年的尸体上得到的线索相结合。 失去孩子的父母,冰冻在冷库里的女人,老来得子的前老板,现在的年轻负责人…… 似乎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白梦在群里道:“我打电话给张兆信了,手机依然关机,而且张云伟的电话也关机了,他母亲也联系不上。” 顾言琛急忙起身,用语音冷静道:“联系刑警,准备出警!” 群里的人们还没理清楚情况。 顾言琛又道:“杀人凶手可能是张兆信,那个女尸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张云伟。张兆信可能没有回老家。不论情况怎样,我们现在去一下张兆信家。” 张云伟,他也是一个容器的孩子。 顾言琛迅速做出了判断:“他可能想要问清楚一切,为自己的母亲报仇。” 顾言琛一边给沈君辞发着信息,一边下楼。 沈法医正遛完了狗,把无量放了进去,他也打开车门上了车。 顾言琛的车出了小区,向着张兆信家开去. 半个小时以前,在这个团圆之夜,冷库的负责人张云伟也回到了家中。 母亲季梅英拿了拖鞋给他,一边絮絮叨叨地问着:“怎么中秋节还要加班到这时候啊?工人们不是都放假了吗?” 父亲张兆信也已经在桌子上摆好了酒菜:“今天你打电话给我是什么事啊?为什么让我的手机关机?不要接陌生电话?” 他是上午的时候接到张云伟消息的,当时儿子并没有把事情说清楚,只是急急让他把手机关机。 张云伟并没有换了脚上的鞋,他看着面前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父母,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那笑容有些寒冷:“今天,冷库里事情有点多,下午我又去找了秦阿姨。” 那位秦阿姨是季梅英的朋友,也是他们以前的邻居。季梅英有些什么事,都会和秦阿姨说。 季梅英好奇问:“你找秦阿姨做什么?大中秋的还去打扰她。” 张云伟道:“我去问她过去的事。她说,你们当年在我姐姐哥哥相继去世以后,求医问药很久,一直想再要一个孩子,你们去拜送子娘娘,甚至想要去做辅助生殖,吃了很多苦。到最后有一天,你们终于如愿以偿,又有了一个孩子。” 季梅英道:“唉,都过去了,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快拿筷子吃饭。” 张云伟这才道:“今天警察去冷库了。” 听了这句话,张兆信的手一顿,他微微垂下了头,灯影把老人脸上的沟壑照得更深。 “怎么好端端的,要去冷库?”季梅英也站直了身体,目光闪烁着问,“那他们……发现了什么没有?” “他们在冷库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张云伟向着两位年迈的老人步步逼近,“你们知道,那是谁的尸体吗?我亲爱的爸爸,妈妈……” 第133章 不值得 槟城,三十年前,凌晨。 这是一个看似普通的漆黑夜晚。 一位孕妇出现在了槟城的街头。 她名叫于悦,曾经是一个容器。 在此之前的四年里,她一直被人囚禁着,在逼迫下陆续生下了三个孩子,肚子里怀着的是第四个。 她今年只有24岁,女人的面容一片苍白,头发凌乱,她刚刚从地狱里逃了出来,可是她的家人已经从她记忆之中的家里搬走了。 她没有手机,没有身份证,也没有钱。 只是短短的几年,家乡的一切全都变化了,街道变得不一样,附近也盖起了新楼。 她的内心满是惶恐,长久的囚禁让她的身体退化,精神状态也临近崩溃,她从港口处一路问路走到了这里,脚已经磨破了很多处,人也已经到了极限。 于悦又冷又饿,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晕倒。 她茫然地站在附近的路口处,眼睛望着漆黑的远处,努力回想着自己还有哪些亲戚和朋友。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又该去找些什么人。她有瞬间想到自己应该向警察求助,可是随后她又想起了那个女人的话,不能报警…… 那她还能去哪里呢? 于悦站在路边,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开始低声抽泣。 就在她觉得无望时,一辆大大的车忽然缓缓停在了她的面前。 于悦抬起头,车上画了几片雪花,那是一辆冷冻车。 冷冻车的司机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旁边还有位中年的女人。他们侧头看向她,那个中年女人问她:“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于悦知道自己身上穿着脏脏的病号服,看起来有点奇怪。 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不知道该怎么诉说自己的遭遇,只能编了个谎话:“我……我和家人吵架了。” 中年女人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她隆起的肚子上:“姑娘,那你也不能这么晚了还在大街上走,你上车吧,我家还有空房间,你去我们那边住一宿。” 她有点犹豫:“谢谢,不过还是不用了。” 经历了那些事,她已经不敢随意信任别人。 于悦自己走到了路边的一条长椅上,整个人蜷缩在上面。 她迷迷糊糊的,中间有一段时间似乎睡着了,后来她感觉到有人在拍她的肩膀。 于悦睁开双眼,发现是那辆开出去的冷冻车又折返了回来,不知何时停在了她的不远处。那个中年男人下车抽烟,是那位中年女人拍醒了她。 女人塞给她一点吃的和一罐牛奶:“不和我们走没关系,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你吃点东西吧。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于悦接过了牛奶,她从女人的话语里听出了对她的关怀。 对方没有固执说要接走她,而是给她送上了包装完整的食物,这让她放下了不少戒心。 对方应该不是坏人吧。 她望着那对夫妇质朴的脸,终于打开了牛奶,牛奶放在车里,不太冷,她几口就喝掉了,然后吃了几片饼干。 中年女人坐在一旁和她聊了一会,说自己家是开冷库的,说自己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到最后中年女人道:“我知道怀孕了不容易,你现在还孤身一人,谁都有遇到难处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如果不愿意住我们家,我们可以借给你钱,在附近给你找一个小旅馆。” 于悦被感动了,一对素昧平生的夫妻,竟然这么为她考虑。 自己已经身无分文了,孩子还差好几个月才出生,对方也没有什么可图的。 或许,去他们家也可以,只要麻烦他们住一晚就好。 明天早上,她就可以振作精神,想办法去父亲以前的单位,试着联系他们搬去了哪里。 而且,不能报警也不意味着不能向警察求助,她说自己走失失忆,那些人也会帮她找到家人吧。 她已经从那个魔窟里逃了出来,回到了尘世之中。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明日太阳升起时的曙光。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比如15号,比如愿意载着她们离开的船夫,比如…… 冷库车的前面比较宽,足以坐下三个人,夫妻两个动了动,给她腾了个位置。 于悦欣喜地坐上了车,车上又暖和又安静,她疲惫极了,终于感觉到了片刻安宁。 她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可以感觉到孩子的胎动,这个孩子已经六个月了,他已经活在了她的肚子里,成为了一条生命。 就算那些男人们有罪,孩子是无辜的。 于悦想,她已经失去了三个孩子了,也许这一个可以留下来。 那时候她没有想到,自己逃脱了狼穴,却进入了虎口。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其他人见过她,缺乏社会经验又单纯善良的她就这样消失在了槟城市的街头。 四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足月的男孩。 七个月后,孩子百天的那一天,这个作为容器的可怜女人,结束了她的一生。 自此以后,她化为一具尸体,沉眠在冷库的角落里。 太阳每天照常升起,城市里建起了更多更新的建筑,马路修建得更加宽广。 人们的妆容发型衣着都发生了变化。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三十年过去……. 三十年后,槟城。 中秋节的夜晚,一队刑警迅速集结,向着张兆信的家中开去。 不过半个小时,三辆警车就停在了他们家的门口。 那是一栋二层的小别墅,从外面就可以对里面的情况一目了然,种种痕迹都表明,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搏斗。 灯开着,房间里却是一片杂乱,地上都是摔碎的盘子,还有掉在地上又被人踩过的月饼。 地板上还有少量的血迹。 沈君辞带了手套,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血量很少,还没完全凝固,预计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 顾言琛也看了看现场:“从脚印判断,他应该是绑走了他的父母。” 无量也在里面闻了一会,收起尾巴,目光望向门口。 物业的负责人和白梦一起查着着附近的监控,他们从监控里看到了张云伟驾车离开的画面。 白梦抬头:“张云伟把车开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联系天网进行跟踪。” 顾言琛思考片刻:“他可以去的地方不多,他们家还有没有其他的房子或者是产业?” 现在,张云伟绑架和控制了两位老人,不可能随便找个地方。而且他没有把人直接杀掉,否则他们找到的,会是两具尸体。 白梦在电脑上搜了一会,开口道:“他们家的冷库生意近年来做得很顺利,购买了另外一处小一些的冷库。” 顾言琛:“具体位置。” 白梦:“在城西处,已经装修好了,还没有开始正式营业。” 顾言琛道:“应该就是那里,我们尽快赶过去进行搜查。”. 此时,槟城西的一处小型冷库里。 冷库还未启用,里面十分空旷,只有几把装修时留下来的椅子。 这里被设置成了零下十度,制冷机嗡嗡作响。 张云伟的对面坐着两位双脚被绑缚着的老人。他的身上穿着厚厚的防护衣,那两位老人却只穿着普通的衣物。 单薄的衣服完全无法抵御冷库之中的寒意,老人们的面色冻得发青,唇色开始变紫。 张兆信的胡子上冻上了冰碴,他的手在之前和张云伟的搏斗之中弄破了,冻得不停吸着鼻子,身体颤抖。 季梅英则是靠在他的身旁,呜呜哭着,她的泪水落下,凝在脸上,她伸手擦着,那眼泪在她的脸上形成了冻痕,她的鼻子特别红,看起来像是个马戏团里的小丑。 他们来到这里已经有十分钟了,最初张兆信和季梅英拒绝说话也拒绝回答。 可是张云伟拿出了几件衣服,谁说出真相,谁就会得到一件衣服。 随着温度的降低,最先失去知觉的是双手和双脚。 张云伟皱着眉头,声音发颤:“你们告诉我,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张兆信道:“那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你们认识她吗?” 季梅英说:“算是,认识……她根本说不清楚自己的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我们就……好心收留了她一段时间。” “别说谎,如果不告诉我真相,你们就冻死在这里吧!”张云伟继续逼问,“我是不是她生的?” 两位老人又是沉默。 过了片刻,张兆信闭上了双眼:“是。” 他开了半辈子冷库,知道再冻下去,他的手指和脚趾可能会发黑发紫,要被截取掉。 张兆信的诚实,换得了一件单薄的衣服。 张云伟又问:“你们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所以绑架了她?” 季梅英抽泣着点了点头,她也得到了一件衣服。 一旦有了这个开端,两位老人就开始为了那点温暖,把隐秘的事说了出来。 在寒冷的刺激下,大脑就像是当了机的机器,他们颤抖着,甚至都没在言语之中进行过多掩饰。 季梅英哭着说:“我们也不想这么做的。我们也曾经想着,要去领养一个孩子,可是我们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健康的孩子。” “你妈妈她那时候已经有点不正常了,她会在半夜里,忽然坐起来,坐在床上哭个整夜。有一天她在公园里,看到一个像是你姐姐的女孩,抱了就走。后来被孩子的妈妈追了上来,解释了半天才没有被警察带走。” “我的身体已经不能做辅助生殖,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是不是亲生的都没关系。我们曾经想着,要去买一个孩子,可是那一段城里打击拐卖,我们也找不到买孩子的地方,所以你爸爸说,我们可以找找孕妇,看看能不能找一个单亲妈妈。” 他们诉说着自己的无奈,仿佛自己才是被命运逼迫无奈的可怜人。 可是在张云伟听来,只觉得他们是疯子。 听了这些话,张云伟丢给了他们一人一件单薄的上衣,他们俩个人穿上,终于又唤回了一些意识。 “放走我们吧,你就不念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吗?”望着眼前养了三十多年的“儿子”,张兆信说。 张云伟的面容却像是坚冰一般,丝毫未动容,他举起了那些衣服:“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还要听更多真相。” 两位老人陷入绝望,他们七嘴八舌地告诉了他那个晚上发生的事。 在看到了于悦的那个瞬间,他们不约而同地起了邪念。 想要偷走孩子有点困难,那么绑架一个孕妇呢? 女人的肚子里有个没有出生的孩子,所有的地方都没有记录过他的存在。 那个孩子,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们的。 至于那个女人,生下了孩子以后,她的使命就结束了。 “儿子,那个女人一定在外面惹了什么人。有一段,有人在四处偷偷找肩膀上画了个杯子的女人。她的肩膀上就有。” “那个女人疯了,每天都在叫着,让我们放她走,这样她早晚会被人们发现的。后来,她是病死的。” “谎话!”张云伟叫着,“警察会验尸的,你们别想骗过我!” 张兆信叹了口气:“我们没有办法,才杀掉她的。” “我们是用的是碳火,在屋子里烧了碳,她就睡着了,一点也不痛苦的。” 他们诉说着沉于岁月之下的罪恶。 张云伟看着面前两位瑟瑟发抖的老人,咬着牙,又递给了他们一人一件衣服。 他想起来,小时候自己想吃一种糖,缠着张兆信买给他,他想到他生了病,季梅英彻夜不眠地照顾他。他想起来季梅英做的疙瘩汤的味道,想起了张兆信给他买了房子和车,还把自己的冷库给了他经营。 可是这些都不是他们杀人的理由!这一切再美好也不能掩盖罪恶,这不应该是他的人生! 他像是站在天平的中央,一边是养育之恩,另一边是杀母之仇。 他皱眉发问:“孩子对你们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季梅英呜呜哭着:“儿子,你就是我们的命啊。妈妈不能没有你。” 张兆信道:“儿子,你还没有孩子,你不会知道的,孩子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多么重要。失去了孩子,又会让人多么伤心。没有孩子的家,就是一座坟墓。” “有那么多失独的老人,他们也没有你们这样,变成杀人凶手。我没有孩子,我也过得很好!”张云伟厌恶道,“还有,不要叫我儿子,我觉得恶心。” 他在小学时,曾经被班上的同学欺负,有一个胖子是和他住在一个小区的,指着他说:“你根本就不是你爸妈亲生的,我们的爸妈都是年轻的,你的爸妈却那么老。我妈说,她根本就没有见过你妈大了肚子,你是他们垃圾堆里捡来的野孩子!” 他从那时候起,就发现了自己和别人的不同。 他翻遍了自己家里的相册,没有找到一张母亲怀他的照片,只找到了她怀着哥哥姐姐的照片。 甚至在他出生的两个月前,母亲还身材苗条,丝毫没有怀孕的样子。 高中时,他学习了生物。 张云伟翻出了父母的体检报告单,他们的血型证明,他不可能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在一年以前,有个男人找到了他。 那个男人,名叫孟时。 他找他聊了一次。 那是个奇怪的男人,说着一些奇怪的话。 “我找私家侦探,把槟城同龄的人找了个遍。其中,有一些我拿不准,但是你,我很确定。你应该不是季梅英和张兆信的孩子。你是个容器的孩子。我觉得,你是被姑获鸟抱走的。” 他沉下脸,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听不懂男人的谜语。 孟时看着他微笑了:“我只是来看看你,看看你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他站起身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关心那些,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我的养父母也很疼爱我。” “你就不好奇,你的亲生母亲会在哪里?”孟时微笑着,嘴角挑起,“她不会被你的养父母杀了吧?杀母夺子,没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抢别人的孩子作为弥补。” 张云伟的眼睛瞬间睁大,孟时的话在他的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他快速离开了那里。 从那天起,父母的溺爱,看在他的眼里变了味道。 养大自己的人,会是自己的杀母仇人吗? 他从家里搬出去住,不敢吃他们给予的食物,拒绝了父母给他安排的相亲。 他四处去寻找着知情人和蛛丝马迹。可是他始终不敢去问真正可能知道真相的秦阿姨。 直到今天…… 他远远地看着警察们处理那具尸体,觉得身体从脚底开始犯上来一股寒意。 为什么有人会做这种事? 他从未这么急于求证,想要了解真相,想要了解自己的身世。 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否真的就是那个女人,被眼前的人冻在寒冷的冷库里,冻了三十年。 现在他知道了一切,可是并没有觉得如释重负。 张兆信和季梅英两个人在他的眼前痛哭流涕,说自己知道错了,求他给他们留一条生路,放他们去自首。 他把所有的衣服丢在了地上,看着他们拼命去抢那几件衣服。 张云伟走出了冷库,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 他的双目赤红,望着远处的那团黑暗。 三十年前的那一晚,他的母亲是不是也是如此,望着城市的尽头。 一根烟还没抽完,张云伟似乎并不意外,有辆车停在了门口。 顾言琛从车上下来,沈君辞也打开了后门,无量蹿下车,向着前方的男人飞奔而去。 其余几辆警车也开进来,停在周围,堵住了他的退路。 张云伟没有多说什么,他扔掉了烟头,举起了自己的双手,任由手铐铐住,随后他说:“手机在我口袋里,我刚才录了音。” 顾言琛问:“你已经问出真相了?” “这种事,还是自己问出答案比较好。”张云伟苦笑了一下。 两位老人终于被从冷库里救了出来,他们被警员们戴上手铐。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他们有不同程度的冻伤,会被送往医院。 张云伟冷眼看着这一切:“我没想杀死他们,但是我也没有想让他们好过。他们冻了我妈三十年,我总得让他们也尝尝这种滋味。” 如果警察不来,过一会他也会把他们放出来。 顾言琛道:“如果他们死了,那你就和他们一样了。” 张云伟点头,眼神恢复了清明:“我知道,杀了他们不值得。” 沈君辞想到了什么,拿出了手机里存着的何文林照片给张云伟看:“你是否见过这个人。” 张云伟辨认了片刻:“见过,就是这个人,告诉了我养大我的人可能是我的杀母仇人。” 并不是所有的人被魔鬼诱惑以后,都会走入地狱。 在人与禽兽之间,他还是选择做个人。 法律会制裁他们,那两个人杀了人,会付出代价的. 经过dna化验,警方确认,张云伟和那具女尸存在亲子关系。 一起冻尸案终于告破,顾言琛顺着张兆信提供的信息查了过去,找到了于悦的身份。 于悦的父母还活着,当他们知道女儿曾经去过旧房子寻找他们,两位老人抱头痛哭。他们也愿意认回自己的外孙。 中秋假期过去,余深却找到了顾言琛,神色凝重地把他拉到了走廊里。 “顾队,我发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顾言琛问他。 余深道:“在这次之前,我们搜索了警务资料,没有找到于悦父母的报警记录。” 顾言琛嗯了一声,他也发现了这一点,正因为此,他们没有能够第一时间确认于悦的身份。 可是根据于悦父母的供词,他们在女儿失踪以后,曾经报警。 槟城市局已经于十几年前实现了所有案件档案电子化,数据联网,也实现了电脑数据化办公。 陈年的资料和案件都已经经过了扫描和整理,保存在警方的档案库里。 顾言琛问:“有没有可能是记录遗失?” 余深摇了摇头:“消失的档案不止这一起,我去查找了警务系统,在其中,我没有找到我父母的失踪记录。” 他是那起案件的报案人,这么多年来,那个案子是他心头无法消除的伤疤。 进入刑警队以后,他一直没有去主动搜索过那个案件。 直到于悦的失踪案对不上档案以后。 顾言琛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不可能,那虽然也是距今十几年的案件,但是是市局侦办的,陆英还是那案子的经办警员,案子非但应该有报警记录,还应该有警方的调查走访资料。 余深道:“我根据案件编号查了过去,编号不一样,却和另外一起案件资料内容相同。所以浏览编号时根本无法发现缺少了记录。” 顾言琛安慰余深道:“我知道这件事了,我会核实一下。找到你父母案件的卷宗。” 余深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顾言琛回到了电脑前,他思考了片刻,打开了警务系统,随后他输入了莫雪晴的名字。 在当年,母亲失踪以后,姥爷姥姥也是报过警的。 按照正常的操作,只要输入这个名字,系统里就会跳出相关的案件。 顾言琛按了一下回车键。 屏幕上出现几个字:未找到相关记录。 他又输入了一个名字:“林落。” 这一次案件资料弹出,这是顾言琛最熟悉的案件,他几乎把里面的所有供词背了下来。他翻到下方,看到了班长的证言:我看到周辰刺伤了林落。 可是他记得原档上是:我没有看到那间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在那个瞬间,顾言琛觉得从背后涌上了一股寒意,他想起了清道夫的另外一个功能,消除网络数据,当人们过于相信电子系统时,漏洞也就随之产生。 偶尔发现一起案件没有了,只会觉得是档案遗失,或者是系统错误。 里面的记录变化几个字,更是让人难以发现。 谁会每天盯着陈年的案件或者是已经破获封存的案件? 他们办案,信任这些电子信息。 顾言琛望着电脑屏幕,陷入了沉思。 那些人早就发现,消除一条信息,远远比消除一个现场容易得多。 特别是那些时间年代久远,证人去世,或者连亲历者都已经放弃或者是忘记了的事。 隔着时间,五年,十年,二十年,还能够找到真相吗? 他们看到的世界,只是别人想要他们看到的世界。 虚假的信息在他的眼前组成了一座迷宫。 顾言琛给沈君辞打了个电话。 沈君辞听他说完,声音冷清:“我知道了,那我们就想办法,破除这些迷障。” 第134章 钥匙 槟城东,一栋豪华别墅之中。 往日里,这里是河图商会的聚会场所,是权贵往来的地方,可是如今,这里十分冷清。 长长的沙发上,只坐了甄家旭和霍蕾两个人。 霍蕾给甄家旭揉捏着肩膀。 甄家旭闭目养神道:“你这手法,真的比那些要价几千的按摩师都专业。” 霍蕾笑笑,没有说话。 按摩完了,面对空旷的房间,甄家旭睁开眼睛长叹了一声。 在过去,那些富人们以加入河图商会为荣,可是随着基金会被查,十三公馆被封,保洁公司里面的雇员纷纷被抓,那些人们都开始自保。很多人怕被警察查出联系,全都避之不及。还有不少人主动退出了河图商会。 两人对这一切虽然早就有预料,但是依然有一种树倒猢狲散的凄凉。 霍蕾看出了他的心思:“最近督导组一直在,商会这边没有什么人过来了也是正常的。” 甄家旭对霍蕾道:“他们做得过份,我也是无能为力,正好借此机会和那些人割裂。从今往后,商会之中就剩下一些正经的生意,也不怕警方查。将来这些剩下的,都是你的。” 在几年前,甄家旭就感觉到了商会的发展有了问题,当商会做得大了,下面那些人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表面上不理商务上的事,忙于做着慈善,攀附关系,时不时用言语敲打那些小辈,事实上从那时起,他就开始着手准备,把自己做过的事打扫得干干净净。 霍蕾道:“是,干爹。” 她表面上恭恭敬敬的,心里却在想。 甄家旭借着警方的打击,其实也是在排除异己。 盛千城和韩清逸一倒,眼前的老狐狸含泪吞下了所有的钱,国外的资产收割,赚得盆满钵满,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她这么尽心尽力的,想着如果甄家旭倒台,她正好可以拿着最后的钱跑路。 两个人,各自打算。 甄家旭又道:“不过,表面上被割去了城池,我们总不能输得太过难看,你去联系一下沐誉为,做个计划留作不时之需,如果那些人做得太过份,督导组真的查过来,我们总要挣个鱼死网破。” 这种未雨绸缪的想法,霍蕾是赞同的,她开口问:“那我们要针对哪边?” 甄家旭道:“整个市局,还有督导组那些人,事情闹得越大越好。真的到了那一步,大不了同归于尽。” 霍蕾嗯了一声:“我去让沐誉为准备一下,不过,他们那边的策划师,清道夫也被抓了好几个。” “清水不是还在吗?我特别满意那孩子的策划,这时候没必要藏着掖着,你告诉沐誉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我出事,第一个要倒霉的,就是他。” 说到这里,甄家旭又看向她,伸出手来拉住霍蕾的手,“果然还是你聪明,我这么多年,没白疼你。” 他年长霍蕾十八岁,如今,霍蕾的眼角早就有了皱纹,他也已经成了老人。 霍蕾从那栋别墅里离开,她回到家中,脱下了高跟鞋。 她转身和保姆说:“我要洗澡。” 保姆开始帮她往浴缸里放水,还洒了一些花瓣进去。 霍蕾很快进入浴室,她用洗手液把甄家旭拉过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洗了好几遍,然后她脱了衣服,走入到了浴缸里。 霍蕾把自己全身浸在热水中。 她今年四十七岁,有些上了年纪,却远比同龄的人看起来年轻很多。 过了一会,霍蕾把头浸在水中。直到感觉到了窒息感她才从水中挣扎而出,趴在浴缸边大口喘气。 她这才感觉到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她出生在一个高知家庭,是家里的二女儿。 在三十一年前,她刚满十六岁,一次和同学们去夜市看灯。那天晚上的灯火特别好看,她看到入了迷,和同学们走散了。那天晚上她遭遇了绑架,被带到了岛上。 那是她生命之中丢失的两年,在那里,她有另外一个名字,15号。 她是个倔强而聪明的女人,从上岛之后,她就开始偷偷学习那些人的语言,想着有一天要逃出去。 她的个子很高,长得漂亮,发育得很好,加上上岛很早,熟悉那里的环境,很多女人都把她当做她们的领袖。 她努力和病院里的其他女人处好关系,希望她们可以给她传递消息,成为她逃跑路上的助力。 在那座岛上,她努力让自己晚些被挑选,可是那一天还是来了。有一天,岛上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她成为了被挑选的两个女人之一。三个月以后,她怀孕了。 岛上的女人来得越来越多,到最后排到了八十多号。里面有个82号,慢慢和她熟悉了起来。 82号的家庭出身也很好,而且比她还大上几岁,为人处事都很稳妥。在她帮着82号出了两次头以后,她们成为了朋友。 十月怀胎,她生下了一名男婴。 她曾经以为,她是自私的。可是当她看到那个幼小生命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化开了,他还那么小,她想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予他。 她每天抱着他,喂他奶,哄着他入睡,听着他哭泣。 可是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 82号给她带来了一条消息。她听懂了那些话,她们生下来的孩子,很快就会被杀死。 那天晚上,她抱着孩子,哭了很久。 她可以等,但是她的孩子已经等不了了。 生产以后,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总是十分虚弱,时常会发烧。她知道自己可能走不出这个岛了。 于是,她问82号:“你想不想逃出去?” 她集结了几名女人,去准备逃跑计划。那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最终,她为了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成全了别人,选择了自己留下来,面对那些男人们。 那一天晚上,一些女人成功抱着孩子们逃了出去。而她带头,杀死了两名看守。 甄家旭带着人去抓了几个女人回来,然后对她们兴师问罪。 其他未逃走的女人都被毒打,鞭笞,还怀着孕的被锁回床上,永远不再拥有自由。 有人想要杀她泄愤,她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近,站在那里大声地骂他们。 “你们谁敢杀我,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你们那些卑鄙的男人,只会把女人当做生育的工具,难道你们不是爹妈生下来的?” “女人原本可以产生更多的价值!你们毁了多少的女人……你们丧尽天良,就不怕天打雷劈?” 甄家旭站在那里听她骂着,然后他拉着她的长发,把她推倒在墙上。她拼命挣扎,撕咬,换来了毒打。 “你就是15号?就是你制定了计划,让那些女人们逃出去的?”甄家旭质问她。 霍蕾直视着他的眼睛:“对!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为了让我的孩子活下去,我不怕杀人,也不怕做任何事!” 甄家旭死死地勒住她的喉咙:“那些女人们跑了好几个,还带走了好几个孩子!我不能交货,你拿什么赔给我?” 霍蕾被他掐得眼冒金星,她有一段时间根本无法呼吸,绝望地睁大了双眼。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时,甄家旭却松开了手。 她顺着墙壁瘫软下去,捂着脖子连声咳嗽着,临近死亡的感觉并不好受。 甄家旭蹲下身,望着眼前的年轻女人,托起她的脸,她刚刚生育后不久,脸色苍白虚弱,不施粉黛,却有一种别样的美。 她刚刚杀了人,手上衣服上还有血迹,这样一位蛇蝎美人,让甄家旭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吸引。 他可以有很多种方法杀了她,可是他缺少狠辣敢干的女下属。最关键的是,他发现这个女人在某些方面,和他有着一样的特质。 甄家旭的声音缓和了下来:“我改变主意了,损失已经造成,就算我杀了你,也无法弥补那些事。” 甄家旭擦了擦自己的手:“你长得很漂亮。守卫,医生,都没有困住那几个孕妇,这说明你很聪明。你敢杀人,说明你胆子很大。这些女人跑了,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损失,我本来想要杀了你,又觉得有点浪费。” 霍蕾仰起头,有些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甄家旭说:“我可以不杀死你,也可以让你不再做个容器,但是你需要给我挣钱,直到你挣到比我今天失去的更多的钱,才能恢复自由,你愿意和我做这笔交易吗?” 眼前的男人是个可怕的人,可这是她的唯一活路。 霍蕾沉默了片刻,用嘶哑的声音说:“我愿意。” 甄家旭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开口道:“我叫霍蕾。” 从那天起,甄家旭把她带回了槟城,他真的兑现承诺,没有杀她。他让霍蕾做他的情妇,对外称她是他的干女儿。 霍蕾成为了甄家旭的白手套,她也帮着他做了不少的事,逐渐获得了他的信任。 甄家旭一手创办了河图商会,她就在那些有钱人的身边不断安插合适的女人,她总是能够看透那些女人的心。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逐渐摆脱了容器的身份。可是过去的一切,都烙印在她的心里。 她打听了家里人的情况,父亲因为她的失踪没几年就郁郁而终,生病去世了。母亲没几年也撒手人寰,姐姐远嫁外地,在生产时难产而死。 她成了一个孑然一身的孤魂野鬼。 霍蕾洗完了澡,从浴缸里出来,用毛巾擦净。 她的小腹上有着一道伤疤。 那是在她三十五岁时做手术留下的,由于产后没有好好休养,年轻时被打入了太多的促卵药物,她的卵巢早衰,子宫里也长了东西,她的女性器官被全部割除。 她失去了自己的子宫。 她给自己画精致的妆容,做好看的指甲,买好看的衣服,做高昂的医美,保持着外表的靓丽。 可是她还是时常觉得,自己是肮脏的,甚至已经不算是个女人了。 随着年龄增大,她越来越阴晴不定,脾气暴躁,偶尔会崩溃大哭。 她见到了不少的罪恶,自己也做了不少的坏事,她知道那些人在背后叫她女疯子。 可她曾经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她仰着头看着那些花灯,绽放出笑容。 她也曾经是一个年轻漂亮,聪明敢干的女人,能够为朋友两肋插刀。 她还曾经是一个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什么都愿意做的母亲。 可她被那些人彻底毁掉了。 像是一朵被拔掉了根茎,丢在泥地里的玫瑰花。 堕落到了谷底,只能同流合污。 所以直到今天,她不骗那些女孩们,她看到她们,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这么多年,她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找那个当年被抱出去的婴儿,可是她的心里一直在想着那个孩子。 如果她的孩子活着,可能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会不会长得高大,英俊? 会不会学习成绩很好? 会不会觉得,她是个无比糟糕的母亲,从一出生就抛弃了他? 他会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着吧。 霍蕾穿好了衣服,拿起了备用手机,她给沐誉为打了个电话:“喂,这一次,干爹想要玩一把大的。” 沐誉为在那边说了一些什么。 霍蕾的声音冰冷,不含有丝毫感情:“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干爹指明了,要用清水的计划。你们先做计划,回头拿给干爹看。干爹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我们倒了,你也不会好过。”. 槟城市局里,午饭时,顾言琛来找沈君辞一起吃饭。 他们去食堂,打了一些简单的工作餐。 两个人在了角落里,然后又聊起来那些被修改过的档案。 顾言琛道:“我不知道受到牵连的档案会有多少,又持续了多久。现在我还没有和丁局还有督导组说这些事。” 沈君辞说:“我更倾向于,那些修改是在档案录入之后进行的,市局的网络安全虽然高于一般的民用企业,但是也并不是无懈可击。” 就拿他的技术来说,想要修改一些资料,不是什么难事。 顾言琛道:“市局里的档案室一直留有纸档,只是电子系统里档案的缺失,会给工作造成很大的麻烦。稍后可能要重新整理一遍了。” 沈君辞低头吃着菜:“你还记得十三公馆之中,清道夫做得那些事吗?” 顾言琛道:“记得。” 清道夫在女尸上留下的痕迹让他们确定了死因,房间里留下的鲁米诺让他们确定了凶案发生的房间。 沈君辞解释道:“他们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反而让我们能够更加快速寻找到有问题的地方。在电子信息上,这个道理同样相通。” 那些人修改了部分的档案,但是他们不可能改换了所有的文档。 顾言琛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 沈君辞的目光灼灼:“所以,我们可以对照系统和纸质的档案,查找里面有哪些卷宗被动过手脚,那些可能就是对方觉得心虚有问题的案件。” 顾言琛点头表扬他:“聪明。” 多行不义必自毙,对方的漏洞其实已经展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这样就可以轻易攻破迷障。 一顿午饭吃完,顾言琛起身对沈君辞道:“走吧,我们一起去档案室看看,先不要让别人发现我们觉得档案有问题。” 下午,市局之中。 顾言琛和沈君辞一路走到了市局后面的档案室,刚走进门内,就看到老李和他徒弟守在里面。 市局的所有案件档案早就已经电子化,却在这里保存了原始的纸质文件。 老李是这里管档案的老警察,尽职尽责守护着这些档案几十年。 他是早年的大学生,因为一次行动之中腿受了伤,就来到了这间档案室。 当年,这是个好差事,大家借阅档案,都需要来找老李。 档案室被加了密码锁,老李不开门,谁也拿不到。 这位老李脾气古怪,规矩很多。 没有领导批准不能随便查看,借了卷宗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归还,归还时会被检查,不能有文档丢失涂改,借出去的档案绝对不允许有一点损坏,否则老李就会把他们一顿骂,还会去和领导告状。 那时候大家开玩笑,都说老李就像是一只盘踞此地守着宝藏的恶龙,经常把他们拒之门外。而且绝对是铁面无私,不近人情。 可是渐渐地,随着岁月流逝,年轻人开始越来越依赖电子档案,他们也越来越少来这间档案室,除了过几月就把近期的档案推过来入档存储,几乎不和老李多说话。 档案室从每天的人声鼎沸变得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个人影。 老李太寂寞,一个人把那些档案反复整理,后来他去找领导,想要个名额,加个人手把陈年的档案再好好梳理一遍。 那时候直属的领导还不愿意给:“现在市局的人手吃紧,管理档案不就是扫描一下导进系统就可以了吗?一个人足够了。” 还有人说:“你找个徒弟干什么,陪着你坐在档案室聊天吗?” 是林局说:“虽然现在已经实行了电子化办公,但是原始档案的存储管理也很重要。这种必要的人手还是要增加的。” 他给老李批了一个徒弟,还是公安大学的高材生。 从此这间档案室里就有了生气。 后来,林局又批了档案室的修整计划,给档案室另外批了房间,加了监控和防盗系统,里面防潮防虫,恒温恒湿,让那些档案卷宗能够得到更好的保护。 档案处里。 顾言琛和老李打了个招呼:“李叔好,我和同事想要借阅几份档案。” 他过去跟着林向岚经常来核对档案,和老李还挺熟的。 老李认识他,知道他有调阅权限,开口问:“要调什么时候的?” 顾言琛道:“可能要查几个案子,我们在这里看,如果有需要的进行复印,不带走原件。” 老李道:“那让小七带你们进去。” 老李的徒弟名叫戚景峰,外号小七。 他输入了电子锁的密码,带着他们进入了档案室内。 那是一间不小的房间,无窗,开了通风机,房间有两百多平的样子,数排书架上,放着历年的档案资料。 所有的档案都是统一尺寸的牛皮纸封,乍一看,非常壮观。 沈君辞还是第一次到这里。 那些档案按照年份排列,凶案,失踪,还有各种普通案件,全都码得整整齐齐,还在每个档案袋外面另外套了一层防尘防潮的袋子。 档案侧面写着案发时间。每个卷标都标注了关键词和案件的简要提纲。 小七的电脑没有联入市局的系统,而是单独做了个索引,方便查找。谁借了卷宗,还需要手动签字,写明日期存档。 看着这些卷宗,沈君辞忽然感动了。 老李做的工作在外人看来简单,可实际上,这么多的档案,想要整理到这个程度,需要数年乃至是数十年的时间。 可以说,老李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间档案室,这些卷宗。 他们耐着寂寞,守候着这些被时代抛弃了的纸案原档。 作为警员,他们没有冲锋陷阵,但是他们的工作也是非常重要的。 在这个城市里有那么多的恶人,但是同时,也存在着那么多的好人,正是这些平凡的普通人在兢兢业业地默默付出,才能够让那些黑暗无处遁形,让每一起凶案都能沉冤昭雪。 档案室里面有两张椅子,一个小桌子,可供临时查阅。 两个人走过去相对而坐。 顾言琛先让小七找到了于悦家人报警的原始文档,以及莫雪晴失踪的档案原件。那些原件都在,小七很快就找到。 随后他又调取了林落的案件,口供记录和他的记忆中一致。 最后他又让小七拿来了有关余深父母的722失踪案。 这些卷宗都很完整,没有丢页少页,上面的字迹清晰,内容非常详尽。 在余深父母失踪案件的卷宗最后,沈君辞发现了一张纸质的借阅证,那上面是曾经借阅过这份档案之人的签名。 其中第二个是陆英,随后有两名不认识的警员。 在最后一个格栏处写了一个名字:林向岚。 借阅日期是在林向岚遇害一个多月前。 虽然沈君辞不知道林向岚当时为什么借阅了这份卷宗,但是这可能是他生前追查的最后一个案件。 沈君辞把那张借阅证拿给顾言琛看。 两人相视一望。 林向岚借阅过的,被人刻意删除了记录的档案。 在那个瞬间,沈君辞似乎看到了林向岚的虚影,跨越了时空,把那份卷宗放在了他的手上。 他们在时空的两端共同努力着。 沈君辞郑重翻开案卷,这也许就是解开一切的钥匙。 第135章 地龙翻身 十月,槟城南的一栋民宅里。 最近一个多月,丁玥染发现,他们一直在东躲西藏着,有时候睡到半夜,沐誉为会匆匆叫来司机,敲打他的房门,逼着他转换地方。 到后来,雅正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也没有见到阿进。所有人仿佛忽然都失去了联系。 丁玥染可以感觉到,这些丧心病狂的人们正在走上穷途末路。 秋天是丁玥染最喜欢的季节,天气很舒服,既不像是夏天那么热,又不像是冬天那么冷。 而且金秋是收获的季节。 此时的丁玥染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 小时候每到这个时节,他就可以跟着大人们去庄稼地里干活,回来的时候可以抽空捡点东西,比如玉米。 把玉米连着壳子包裹着,直接丢到篝火里,二十分钟以后,把玉米用棍子扒拉出来,剥开黑掉的外皮,里面的玉米就特别甘甜。 他会把烤熟的玉米揣到怀里,那些玉米热乎乎,沉甸甸的,他偷偷带给母亲:“妈妈,吃!” 每当那时候,哑巴娘的脸上就会露出难得的笑容。 母子两个人白天是不敢吃的,怕被别人看到收走,他们晚上躲在被子里,你一颗我一颗地吃着凉掉的烤玉米。 玉米甜滋滋的,妈妈把最嫩的尖儿留给他,咬着的时候,甘甜的汁水炸开在嘴巴里。 那就是他吃到过最好吃的人间美味。 长大以后,他也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那是他杀了人以后,被历队铐着往市局里带。 走到半路上,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着,那叫声大得让人难以忽略。 历仲南侧头问他:“饿了?” 旁边的队员劝历仲南:“历队,还有一个半小时就到市局了,饿也饿不死,这会路上耽误了,万一出了差错……” 他是个杀了好几个人的重犯,所有的队员运送他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了岔子。 历仲南说:“那也不能一直让他饿着,我下车给他买点东西。” 队员还想说什么,历仲南又道:“很快,两三分钟就好。” 然后历仲南转头问他:“想吃什么?” 他想了想,脑子里想着妈妈,开口说:“玉米,烤玉米。” 历仲南下车了一会,过了片刻回来,塞给他一包东西,里面是一根煮糯玉米,外加两个茶叶蛋。 历仲南道:“附近没有烤的,你将就一下吧。” 前面开车的队员道:“历队,你对他也太好了。他是要去蹲大牢的,有的吃不错了,还谈什么将就啊。” 丁玥染低头,默不作声扒拉开塑料袋,用戴着手铐的手拿起玉米,咬着吃,那玉米也是特别甜,糯糯的,黏牙,而且是热着的,比冷冰冰的那种烤玉米更软。 他饿极了,狼吞虎咽着。 历仲南在一旁说:“别烫着。” 他的鼻子就酸了,那玉米真的是人间美味。 丁玥染正在想着,房门忽然咔哒一下开了。 沐誉为大步走了进来,把一包东西丢在了桌子上。 他抬起眼来看着,是一包玉米。 袋子上写着无机甜玉米,无转基因,玉米有着精致的包装,是热的。 “给你带的,知道你喜欢吃这个。”沐誉为坐在他的旁边,邀功道,“还是爸爸对你好吧。” 他拿起玉米咬了一口,这玉米非常寡淡,完全没有小时候记忆里的味道,他问:“你有什么事要求我。又想让我做策划?” 他熟悉沐誉为,只有沐誉为想要求他办事,或者是需要他策划的时候,才会主动对他好,他对他好的方式比较简单,比如给他钱,或者是买他喜欢吃的东西,还有说要把保洁公司留给他。 他还记得有一次做了一个策划以后,沐誉为给他点了一桌子八千多的日料,他没吃几口。 那时候沐誉为问:“你不喜欢吃啊?那你喜欢吃什么?” 他想了想说:“玉米。” 沐誉为看向他的目光十分奇怪,那眼神就像是在说,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人。或者是在心里骂他是个不会享福的傻子。 不过沐誉为记住了这件事,以后只要有事要求他,就会给他带来玉米。 果然,沐誉为道:“这次你要做个策划,我这里搞到了点东西,足够炸了一栋楼,你给我好好做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他拿着玉米的手一停,这玉米果然是不好吃,他说:“如果我不做呢?” 沐誉为的脸紧绷着,他站起身来,从身后拔出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接对着丁玥染的头,把他顶得头一偏。 沐誉为直接按下保险栓:“以前我可以忍你,但是你也要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做,我就杀了你。” 如果是以前,他还会多演一段父慈子孝,但是现在,面对清水,他们都太过熟悉彼此。 丁玥染咬着玉米,就算是不好吃的玉米也比没得吃好,他眼睛都没抬,懒懒说:“那你就开枪吧。” 如果是过去,他还曾经有点吃沐誉为这一套,现在,他早就把他的把戏看穿了。诱惑和恐吓同样没有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在乎的东西了。 他从不畏惧死亡,甚至觉得是种解脱。 他死了以后,就可以去找妈妈,找历队了。 沐誉为呵呵冷笑了,把枪的保险关上,插回了身后,他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爸爸和你开玩笑的,我有个东西给你看。”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划拉出一短视频放在桌子上。 那是一段三十几秒的视频,是有人拍了发到短视频网站的。 视频拍的是一处公交站台处,一个男人在拉扯一个年轻女孩,后来忽然出现了一个男人,把女孩救了下来。 看着视频,丁玥染的眼睛直了。 他不会认错。 那段视频之中后来出现的人是历仲南,而且看上去不是过去的历仲南,他比以前更瘦了。 视频拍摄的时间是夏末,应该就是不久以前,身后的广告牌是新一季的宣传图,视频没有合成痕迹,这是新拍的。 “这个警察还真的是命硬呢,当初我打了他几枪,掉到海里都没死。不过,没死才好。”沐誉为说着话搂住了愣着的丁玥染,就像是一位慈爱的父亲搂着自己心爱的儿子。 沐誉为笑着说:“如果你不好好做这一份策划,我随时可以让我剩下的狗杀了他。” 历仲南活着挺好的,这样他就可以威胁丁玥染回归正轨,他们还像是以前一样。 他是老板,丁玥染是清水,他手下最好的策划师。 丁玥染把那段视频又看了一遍,他对沐誉为道:“视频发给我,我做策划。” 沐誉为道:“要万无一失的策划。” 丁玥染嗯了一声:“我会物色一个合适的人。” 他在心里想,这一次,他要做一个与以前不同的策划。 天色由晴转阴,远远地,传来了雷声,要下雨了. 下午,一辆警车开在去往槟城西北方向的路上。 陆英坐在司机位开车,余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沈君辞和顾言琛坐在后排。 今天他们的目的地是王舍乡,为了预防发现尸体,沈君辞把勘查箱放在了后备箱里。 在那天发现了档案系统的问题之后,顾言琛和督导组的领导还有丁局汇报了这件事,领导们极其重视,让他们根据线索进行调查。 这几天,顾言琛都在核对槟城市局里面的卷宗档案,为了不走露消息,他们只让特刑科的内部成员在下班之后利用晚上值班的时间,进行比对。 在警务平台和小七做的索引目录的比对之中,他们发现了近百份被隐藏或者是被篡改的档案。 顾言琛把这些档案全部都挑选了出来,并对722案件进行重点研究。 有关那一案件的故事他们之前已经听陆英说过。 随后余深作为案件当事人又给他们描述了一遍。 案件是关于余长恩夫妻的失踪案,他和妻子潘小琳都是媒体记者。 十五年前的夏天,7月22日。 那一天晚上下了大雨,余深的父母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他们急急穿着衣服出门,让余深和狗看家,那一年,余深七岁。 重新看这个卷宗,他们又获知了很多细节,比如当晚夫妻俩人接到的那个电话,是从王舍村的村头小卖部打过来的。 小卖部有一部公用电话,看小卖部的人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头,一般谁打电话,就往旁边的一个筐子里扔上一枚硬币。 那一天晚上下着大雨,有人用这个公用电话给余长恩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的时间长度是一分钟左右。 看小卖部的老头当时在打瞌睡,根本没有看清楚打电话的人是谁。 警方的第一次调查就是断在了这里。 现在案件重查,顾言琛发现了一个关键点,这个王舍村,正在鹿鸣山的山脚下,距离山里一共只有两公里的距离。 他虽然经常爬鹿鸣山,但是并没有调查过王舍村。 这条线索和林向岚的遗言对上了。 顾言琛准备用个笨办法,他亲自带着队员们过来询问,在村子里挨家挨户问一遍,他不信问不出来一点线索。 只要能够查到打电话的人,问到电话的内容,他们距离案件的真相就能够更近一步。 陆英一边开车一边道:“我对这条路还有印象,这边由于临山,经常下雨,一下雨就全是泥。车开起来摇摇晃晃的。” 他的话音刚落,远远的天边传来一阵闷闷的雷声。 陆英呸了一声:“我这个乌鸦嘴。” 余深今天是主动要求来的,他的话不多,一直看向窗外,他希望这一次能够发现什么,又有点害怕会发现什么。 沈君辞坐在后排,把顾言琛的笔记本放在膝盖上,翻看着其余被修改过的资料。 这些档案他和顾言琛一一分析过,乍看起来没有什么太多的联系,失踪案件非常分散,年龄,性别,都不相同。 沈君辞翻了一会,对顾言琛道:“我注意到了一个时间段,是在距今二十五年到十五年期间,这段时间内被修改的失踪档案大部分是男性,还有,你看这几份档案。” 顾言琛顺着他指尖所指的方向看去。 哑巴,瘸子,轻度智障。 这里面有好几个人都是轻度残疾,但是又不完全影响工作和生活的那种。 顾言琛看了看道:“他们都受到过槟城基金会的资助。” 难道是骗取福利金吗?可是那才多少钱?这些人又为何失踪? 正说着,车停了下来,他们前方十几米处就是那个小卖部,附近正好有个停车位。 沈君辞把电脑放好,顾言琛看了看天色,有可能等下会要下雨,他叮嘱余深:“把雨衣带上。” 余深把几件雨衣装进了双肩包,背在背上。 陆英翻出来记录册,拿着准备记录。 他们首先去的第一站,就是那间小卖部。 当年的老人早就已经过世了,如今变成了他的孙女在那里看店,女人胖胖的,有些健谈,给他们介绍着:“这村子里现在人不多啦,都出去打工了,我要是小卖部生意不好,明年也去。” 顾言琛问起那个电话,孙女摇头:“不知道啊,我爷爷一直不知道是谁打来的。” 她顿了一下说,“不过这事,有人也来问过。” 顾言琛问:“什么时候?是谁?” 孙女想了想:“五年前,一个老警察。” 沈君辞拿出了林向岚的照片给对方看。 女人道:“记不清了,看着像,那天下了大雨,他穿了一件深绿色的雨衣,也是问了那个电话的事。” 林向岚有一件那样的雨衣。 沈君辞和顾言琛精神一振,这就说明方向没有查错。 他们又开始问村子里的人,几人先去了现任村长的家里,出示了警官证,说想要进行调查。村长还挺配合的,给他们提供了一份村子里的人名册。 于是他们就开始挨家挨户地在村子里查问着。 可是这一问就再也没了结果。 这村子从地图上看是个骨头形状,就是从东到西一条街,窄窄的一条,一共住了一百来户。 他们从东头问到了西头,也没问出来谁打了那个电话。 天色越发阴沉了下来,到最后,他们到了村西的老支书家。 老支书把他们让进门,捻着胡子道:“不知道啊,这事十几年前,警察就来查过,谁也不知道是谁打的。这都这么久了,那对夫妻还没找到吗?” 余深站在后面,听了这话微微抿唇。 顾言琛问:“村子里有没有人失踪或者是有什么异常的?” 老支书想了想,摇了摇头。 话刚说到这里,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闷雷,随后天色忽然就暗了下来。 老支书仰头看了看天,脸色变了:“要下大雨了,你们快进屋!” 他们急忙走进前厅。 一切变化太快,就像是有人要渡劫似的,短短一两分钟内,天色就由阴转黑,变成一团漆黑墨色。 闷闷的雷声越来越密,那声音由远及近,像是有人在敲着一面大鼓。 随后划拉一声,一道紫色的闪电从天上划过,就像是把天劈成了两半。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从天空之中降落下来,那雨大得就像是把天捅了一个窟窿,直接往下倒水。 几名警员看到这个景象完全愣住了,这雨也太快太急太大了。 沈君辞想起了他们上次看电影的时候遇到的那场雨,那时候雨已经很大了,他们跑回家已经全身透湿,但是那雨比起现在眼前的这一场,简直就像是毛毛雨一般温柔。 雨越下越大,天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老支书忙着去关窗户,院门还远远来着。 就在这时,借着一道闪电,他们看到有一道身影从旁边的农舍里冲了出来,径直跑进了雨中。 那是一个男人,他完全不顾忌自己被淋得浑身透湿。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男人借着光亮张开了双臂,大声喊着:“地龙翻身了!” 第136章 炸山 下午,王舍村内。 现在是五点左右,天空却黑得像是深夜一般,哗哗的雨声不停。 这里是村子的西边,离着鹿鸣山最近。 男人还在嘶吼着,他的声音穿透雨幕,在隆隆的雷声之中,听起来非常凄厉,有些慎人。 四名警员一时都看向雨中。 余深问:“我们是不是需要把人拉回来?” “这是个疯子,名叫王腾月。平时还好,一下雨打雷就会跑出来。”老村支书见怪不怪,“你们不用管他,等会雨停了,他也就消停了,会自己找回家里去。” 余深又问:“他说的地龙翻身,是什么意思?” 老村支书拉开了电灯道:“我们这块地是在龙脉上,过去只要一下雨,住在地下的龙会醒来,会随着雷声翻动身体,附近的村子都有感觉。” 老人说得一本正经,配合着外面的雨声,让人觉得似乎真的有鬼神在作祟。 陆英却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地龙翻身就是过去人们不了解地震的一种说法。我们槟城不在地震带上,已经好多年没有地震过了。” 老支书却呵呵一声:“你们年轻人,真的是见识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没有生活在这里,怎么会知道地龙翻身的威力?” 老人继续说:“这鹿鸣山,原来叫做龙吟山,后来才改的名字,我们当地人都相信,这山里面是有龙或者是什么东西的。” 他转向鹿鸣山的方向,双手合十拜了拜。 顾言琛的目光望向窗外远处,雨没有刚才大了,可以看到鹿鸣山的轮廓,他们说话间,那疯子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在过去槟城干旱时,人们就到这座山上求龙王爷降雨,每次都很灵验。” “在几十年前,山里经常会传来奇怪的声音,龙会吐息,山里会忽然冒出白色的烟,而且打雷下雨的时候,还会地震。” 陆英听不得封建迷信:“那你说这里有地龙,我们现在怎么没有一点感觉?而且有人看到龙吗?有龙的照片吗?视频吗?” 老村支书道:“村子里请了风水先生看过,这十几年地龙睡觉了,所以才少了很多祸事。” 陆英道:“这里除了雷声大了点,雨大了点,天色黑了点,没有别的异常,而这些都是可以用科学解释。山势会引起水汽冷凝,这是高中地理学过的知识。鹿鸣山正好在降水带上,自然会雨水多。” 他简直要给老支书当场做一期走近科学,讲解清楚其中原理。 “你啊,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我们村子里多少人深受其害。”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老人又道,“你们看着那疯子稀奇,他发疯就是因为十几年前,有一次地龙翻身,从山上掉下来很多大石头。那时候他和他爹在一起,大人为了救他把他推开了,自己被砸到了脑袋。” “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夜,他爹留下的遗言就是‘地龙翻身,快跑!’小孩看到了父亲惨死,从此就疯了。现在就剩下了他和他娘,老母亲拴不住他,所以一下雨他就会往出跑。你告诉我没有地龙翻身,那这些人的经历难道都是假的?” 顾言琛听了老支书的话,皱了眉头,他隐约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可也难以解释这种现象。也许他们是遭遇了泥石流?或者是遇到了山崩? 他查过许多关于鹿鸣山的资料,这山地质不好,很早就被列为环境保护对象,一直在植树造林,不许进行开发,却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地龙。 沈君辞站在旁边,伸出手去接屋檐下滴下来的雨滴:“雨小了。” 雨也就那一阵子大,随后就慢慢变小。 顾言琛又问了老支书一些问题,最后从老支书那里要来了一份二十年前村子里的名册。 四名警员穿了雨衣,从老支书家出来。 在村子的西边正好有一家农家菜馆,雨虽然小了一些,但是想要走回东头估计裤子和鞋子都会湿,不如在这里歇歇脚,也商量一下后续怎么办。 他们走进去,把雨衣脱下来。 顾言琛按照一面小黑板上写着的菜单点了几道农家菜。 沈君辞对比着拿到手的两套名册:“这村子现在比过去少了不少人。” 粗粗一数,除了去世的,嫁人的,常住人口少了一两百人。 农家乐的老板听到就说:“是啊,谁愿意留在这穷乡僻壤,都去进城打工了,我要不是因为照顾家里老人,也早就走了。” 点好菜以后,顾言琛用手机点开了警务系统,登陆这里的户籍管理中心,开始挨个查看,重点就是排查那些过去住在村子里,现在已经离开了的年轻人。一一找到那些人登记的手机号。 他们一个一个电话打过去,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是毫无收获。 菜陆续上来,顾言琛招呼道:“大家先吃饭吧。” 陆英和沈君辞也拿起了筷子,只有余深道:“顾队,我还不饿,你们先吃,我再打几个试试。” 他又打了几个电话,嘴里说着我再打一个,手却一直没有停。 陆英心疼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是铁饭是钢,磨刀不误砍柴工,你先吃点东西,等下我和你一起打,今天一定把所有人联系一遍。” 余深的眼睛红了,还是没肯放下手机,他开口道:“最后一个,打完这个我就吃饭。” 余深又拨了一个电话,这个号码的主人是个女的,声音温柔。 余深表明了身份,说明了事情,对面的女人说:“我知道那个电话,那个电话是我打的。” 那女人的声音很小,余深还是激动到手都在抖。 他努力了这么久,得到确定的消息却只用了一分钟。 可是如果没有之前的那些努力,他们可能找不到这个打电话的女人。 陆英看他表情有异,急忙问:“找到了吗?” 沈君辞和顾言琛也停下了动作。 余深把手机按了免提,急于确认:“是15年前,7月22日,对吗?你当时为什么会给他们打电话?电话里又说了什么?” 终于接近到了当年的真相,他太过激动,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 女人有点被吓到了,迟疑了片刻才道:“我……我那年中考结束,夏天就住在村子里,有一对记者来过村子,说是想做一期揭秘地龙翻身的专题。他们问了我一些关于村子里的传说,然后给了我二十块钱,说如果遇到了地龙翻身,就让我打电话告诉他们。” “那年七月,一天晚上下了大雨,我感觉到地龙又开始翻身,就去那个小卖铺,打电话告诉了他们这个消息。” 十五年前她住在村子里读初中,还没成年,后来考上了高中,又上了师范,再后来她留在外面教书,所以几次排查都没有联系到她。 又是地龙翻身! 顾言琛拿过手机问:“地龙翻身有些什么感觉?” 女人想了想说:“地会震动,有奇怪的雷声,山里会冒烟,有石头掉下来。一般是震一会停一会,每一次都会持续几十分钟,甚至断断续续持续数个小时。” 这和老支书说到的情况差不多。 那天晚上,余长恩夫妻两个是来这里看地龙翻身的。 他们一定发现了什么。 余深又问了那女人几句,叮嘱她如果想起了什么,再给他们打电话。 几人匆匆吃了晚饭,从小饭店里出来,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天色完全黑了,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白雾里,像是一处世外桃源。只有脚下的泥泞提醒着他们,还在尘世之中。 走过一段难走的路,顾言琛回身拉住了沈君辞的手。 沈君辞低头,默不作声握住了他的五指。 两人的十指交叠在雨衣之下。 来时走了十几分钟的路,他们走了四十多分钟才走回到了小卖部的不远处。 那小卖部附近有盏路灯,此时亮了起来,照亮了村头。 来到车边,他们脱下雨衣准备上车。 沈君辞忽然顿住了脚步,他似是有所感悟,回身看了看王舍村,又眺望着远处朦胧的鹿鸣山。 雨水打湿了沈君辞的刘海,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幽远。 当初林向岚到底是发现了什么呢? 顾言琛看到他愣住,伸手帮他挡雨:“先上车。” 沈君辞坐在了车上,人还是愣愣的,他的眼睫一眨,忽然轻声道:“我知道了。” 他一向冷清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这鹿鸣山里可能有私矿,为了不被人们发现,他们会在雨夜打雷的时候进行爆破,那就是所谓的地龙翻身。” 这么一解释,似乎所有的故事都合情合理起来,那些冒出的白烟,不是龙息,只是爆破后的烟尘,而所谓地龙翻身,就是爆破引起的局部地震,掉下来的石头砸伤过村民。 这十几年再没有发生这些事,不是因为风水先生所说的,地龙睡着了,而是因为私矿停了。 陆英一愣:“这里有矿?我为什么没有听说过……” 沈君辞道:“那些人找人来开采,自然会想办法删掉网上的一切消息,还会防止普通人发现这一点。” 顾言琛所搜集的那些资料都是被加工过的,网上的信息都被删减过。 这些年,甄家旭一直在鹿鸣山上植树造林,也是为了去除所有开采的痕迹。所以顾言琛爬了很久的山,也没有发现异常,没有找到尸体,痕迹,违法犯罪的证据,因为所有的罪恶早就深埋在几百米下的地底。 陆英又问:“如果山上有人挖矿,人们上山看看不就知道了?怎么会传得这么邪乎?” 顾言琛道:“这和附近的地形有关系,王舍村虽然临着鹿鸣山,但是却挨着最为陡峭的一面,很难直接爬上去,他们要爬鹿鸣山需要绕上很大一圈。” 他说到这里忽然明白过来:“那些过去失踪的残疾人,会不会就是被胁迫到山上开矿的矿工。” 他过去听到过新闻,有人会用轻度残疾的人作为劳工,强迫他们在私矿上没日没夜地工作。 沈君辞嗯了一声:“他们也许是通过基金会找到了那些人。” 所有的一切信息都联系了起来。 他们似乎终于解开了鹿鸣山蕴藏的秘密,只差得到印证。 余深听了这些话,周身发冷。 顾言琛当机立断:“我们明天找来地质勘探人员,用仪器测一下可以证实这一点。” 陆英问:“那我们找那些人上山,会不会打草惊蛇?” 顾言琛望着漆黑的山林道:“这都到了要抓住七寸的时候了,还怕会不会惊到蛇吗?” 如果这鹿鸣山下真的有私矿,如果真的出了人命,河图商会,甄家旭一定脱不了干系。 他们畏惧这里的秘密。 所以他们才会在当初林向岚刚刚知晓到这一切时,急于下手。 那时候林向岚仅是怀疑,还没有来得及上报,就被灭口。 今时不同于往日,他们查到了这里,督导组还在槟城,就算是彻底搜山,也要把一切真相搞清楚. 两人回到家里,头发,鞋子还是有不少地方都湿了。 顾言琛推沈君辞:“快进去洗澡,不要感冒。” 沈君辞说:“你鞋子也湿了,热水器供不过来,要不我去隔壁吧。” 顾言琛一把拉住他:“去什么隔壁?一起。” 浴室里的水汽朦胧,很快就温暖了身体,驱散了寒意。 顾言琛往浴缸里放满了水,踏进去时,水滴溅出,落于地面。轻微的触碰可以慰藉心灵,水声不停,浴室里有些氧气不足,让人微喘。 两人洗完了澡,顾言琛先给沈君辞吹干了头发。 晚上,顾言琛四处打着电话,和领导以及相关部门进行沟通联系。 沈君辞则是对比着之前顾言琛搜集的资料,他专门去搜索,发现了一些删除痕迹。 按照早年的地质勘探资料记载,这鹿鸣山下非但有矿,而且应该是值钱的金矿。早在民国时,这里就曾经开过矿洞,只是那时候技术有限,没有挖走多少矿藏。 而这几十年,鹿鸣山一直被列为环境保护区,禁止一切地质开采和开发行为,现在看来,这可能是甄家旭借助拉拢权贵,把这座山作为了他的自留地。 第二天一早,特刑科众人与刑警队请了勘探专家和督导组一起上山。 他们刚来到山脚下就遇到了重重阻力,在山上植树造林的工人们纷纷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开车往上走。 那些工人们拿着铁锹电锯,明显是来者不善。 顾言琛以前上山就知道这里的植树工人们会拦车,他因此怕麻烦,总是骑着车来,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竟然私设关卡,嚣张到了这种程度。 他亮出了证件:“我们是市局特刑科。” 陆英也道:“警方办案,麻烦你们让开!” 打头的工人气势汹汹:“我管你们是不是警察,我们是林业的,又不归你们市局管。没有我们领导的签字,一律不许上去。” 其他人纷纷叫着:“对啊,这山不许上车你们不知道吗?” “谁敢开车上山,别怪我们不客气!破坏了树,你们赔得起吗?” 陆英小声吐槽:“这不就是变相的车匪路霸?这么以权谋私是收受了多少贿赂?” 一行车堵在山下,崔书记从后面的车上迈步下来,老人今天穿了一身中山装,走得步子不大,却很稳。 他来到为首的工人面前,报出自己的身份:“我是省城督导组的崔时会,你们负责的领导是谁?” 那些工人们也在新闻上看到过崔时会,被吓住了,吞吞吐吐地报了个名字。 崔书记道:“你打个电话给他,我亲自和他说。” 有位工人拨通了号码。 崔书记接过了手机,他一表明身份,对方就毕恭毕敬起来,然后开始甩锅:“我们是按照市规划局的规划,才在这里植树的。” 崔书记沉声道:“就算是要植树造林,也是为人民服务,若是想要靠几棵树就拦着不让查凶案,那不是成了本末倒置的笑话?我们就算是砍树炸山,也要把这十几年前的事查清楚。” 对方连声称是。 崔书记严厉道:“我倒是要看看,谁敢给黑恶势力开绿灯,打保护伞。今天谁敢阻拦警方办案,一律原地革职!” 他说完了事,把手机递还给工人,不紧不慢地对他们道:“我已经和你们领导沟通过了,你们谁还拦着,视作妨碍警方公务,拘留十五天以上。” 那些人应该祈祷,今天他们查不出什么。若是坐实了违法犯罪,发现了证据,所有相关的一切都会彻查。到时候被免职的,只怕都不止一个两个人。 得到了上级命令,那些林木工人后退了两步,移开路障,让开了堵着的道路。 顾言琛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一直给这些人带着路。 数台机器被拉上了鹿鸣山,那些探测器可以穿透厚厚的岩石沙土,扫描到下方的情况。 很快那些勘探人员就在半山腰找到了一个被封住的洞口,疑似是废弃的矿井。 专家也在一些山石上找到了金矿的痕迹。 几名爆破人员商量着,给出了具体的专业方案。 这么煞费苦心地掩藏,里面有问题的可能性很大。 崔书记做了抉择,老人决绝挥手道:“炸山!” 有工人伐下附近的树木,专业人员忙碌着,在地表下埋下引线和炸药,做好准备。 法医和物证待命,准备等爆破后进入现场搜寻。 沈君辞站在不远的安全处,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法医服,长身玉立,腰背笔直,清俊面容神色凝重。 山林间的风吹起他的衣摆,发出猎猎声响。 沈君辞的双眸眼尾微红,他有预感,那些矿洞下一定埋藏着什么。 顾言琛站在他的身旁,一脸严肃,双手抱臂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整座山随之颤动,鹿鸣山的山腰被完全炸开,飞沙走石飞溅,气浪不停滚动。 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沉睡于山林之中的罪恶,终于将被揭开。 朗朗乾坤,一切在耀眼的光亮之下,无处遁形。 第137章 白骨 十五年前,7月22日晚,那是一个雨夜。 雨是从晚上八点左右开始下的。 鹿鸣山下,那雨下得尤其大。 在这漆黑的暗夜里,只能听到阵阵雷声和雨声,世间万物,一切生灵似乎都被淹没在了雨水里。 随后开始了猛烈的地龙翻身,每过几分钟就是一波。 年少的王慧诗穿着雨衣,走到了村口处,在一旁的纸箱子里扔入一枚硬币。 看着小卖部的老头正在打着瞌睡,他的头一点一点的,完全没有睁开双眼,就连刚才的那些声响都没能惊醒他。 王慧诗掏出了一张纸条,拨打出一个电话。 “喂……”女孩稚嫩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递而出,“你是上次过来的那个记者吗?就是你说的,让我遇到地龙翻身的事情就通知你。今晚下雨,地龙翻身了。” 电话那边的人道了谢,表示会马上赶过来。 犹如一枚多米诺骨牌被推倒,此时的女孩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电话可能会改变数个人今后数年的命运。 王慧诗挂了电话,女孩往家的方向走去,她刚走到家门口,忽然山间传来了轰的一声闷响,震得整个王舍乡都在震颤。 女孩被吓了一跳。 今晚的地龙翻腾得尤其厉害。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和她无关了,她马上就要准备离开这里,去镇子上读高中了。 王慧诗看向那漆黑一片的山林,走回了家中。 三十分钟以后,余长恩和潘小林来到了鹿鸣山下。 他们接到了电话就急忙开车从家中赶了过来。 汽车停在了山脚下,雷雨还没停,他们穿着深色的雨衣往山上爬。 下雨的鹿鸣山非常湿滑,他们爬到了一处陡峭处,余长恩伸出手回身拉着妻子,随后两个人一起努力上行。 “好像不震动了,不会是停了吧?”潘小林有些担心着。 雨已经有点小了,雷声也停止了。 “快到了!”余长恩手脚并用着,“我们来得不算晚。” 他预感到,今晚会收获一条大新闻。 为了做这期专题,他们已经辛苦了很久。 开始,他们准备做一期民俗专题,选的题材就是鹿鸣山的地龙翻身,可是随着调查深入,他们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 他们爬过这座山几次,总是听到半山腰会发出奇怪的声响。 这山上似乎是有着什么人在里面,进进出出。 身为记者的敏感让他们越发确定,那可能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地龙翻身,而是有人在作祟。 那些人会在山里面做什么呢? 作为记者,夫妻两个擅长的就是进行调查。他们准备暗中查访,探明真相,拿下这条新闻。 今晚,他们接到了电话,把幼子放在家中,就是为了来一探究竟。 两人爬到了半山腰,雨还在下着,不过又小了一些。 潘小林忽然拉住了丈夫,嘘了一声。 余长恩也停了下来,定睛去看,在漆黑雨夜的半山处,距离他们不到十米处,站了几名穿着雨衣的男人。 作为媒体记者,他们认出,那几人正中站着的人有些眼熟。 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夫妻两个人蹲下身来,小心躲在暗处,听着他们的对话。 余长恩拿起手中的相机,点开了录像。 他们看到的,正是甄家旭和几名手下。 站在旁边的一个人正在紧张结巴地向甄家旭汇报。 夫妻两个离得有点远,加上雨声,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对话。 “引爆的时候……矿洞倒塌……透水……人还在下面……怎么办?要不要救人?”那人神情焦急地说着,用手擦着脸上的雨水,看表情都快要急哭了。 甄家旭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皱紧了眉头,随后摇了摇头:“不行,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我们……都得死。” 余长恩和潘小林小声耳语:“他们好像在这里开采了私矿,遇到了透水事故,还有人被困在里面。” 妻子皱眉:.“那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们得想办法报警。总不能让那些人就这么死了。” 潘小林的心脏咚咚跳着,眼前这些人非但没有救援的意思,反而想要掩盖这起事故。 这里太危险了,他们必须想办法脱身,潘小林对丈夫做了个撤走的手势。余长恩冲她点了下头。 他们小心迈动脚步,准备离开,余长恩的脚却忽然踩到了一根树枝,发出一声轻响。 两个人脸色都是一变,糟了! 他们急忙起身,往山下跑去。 树枝一动,甄家旭和手下也听到了声音:“有人!” “抓住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 几名手下飞奔而出,奔向了余长恩夫妻藏匿的角落。 漆黑的山路上,余长恩想要护着妻子,可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 他们上山时消耗了太多体力,没过一会,潘小林就被抓住了。 余长恩折返身想要救妻子,也被那些人抓住。 几名手下搜了他们的身,看到了他们随身带着的记者证。 “是记者!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手下把两张记者证递给甄家旭,问他道:“甄总,现在怎么办?” 甄家旭低头思考着,这个金矿偷偷开在这里已经数年了,他们开采了矿洞中近百分之九十的黄金。这里不久之后就会变成一处废矿,他在此之前就曾经考虑过,要怎么处置在这里挖矿的残疾工人。 那些人都是被他们囚禁在这里的,吃住都在山里。其中有一些人是能够听到声音的哑巴,还有一些人只是有些坡脚,智力正常的残疾人,如果这些人出去,私矿的秘密就会被人发现。 今天这次透水事故把那些人都困在了矿井之中,这时候不能救人。 现在再加上了这两个撞破了真相的记者。 这几年来,开采金矿的获益源源不断,甄家旭通过洗钱一跃成为槟城的富商,现在也该到收手的时候了。 他必须把这件事处理得干净利索,才能够让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 甄家旭想到这里,决断道:“把他们也扔进矿坑里。然后,炸掉这里。” “炸掉这里?!”手下惊呼着,现在在矿井下,还有二十多条人命。 “怪就怪,他们的命不好。”甄家旭的脸上表情扭曲狠辣,“你们放心做,出了事还有我。不会有人发现这一切的。” 在旁边听到了对话的潘小林心如死灰,她意识到这些人要做什么。 她哭着去求那些人:“求求你们,放了我们……” 余长恩却道:“别求他们!会有人发现这一切的!” 无人发现,他胸前挂着的相机还在运转着,把这一切录了下来。 这些手下都是跟随了甄家旭多年的亲信,他们把夫妻俩人打晕,拖入了数米深的矿坑内。 十分钟以后,轰的一声,又是一次猛烈的地震。 金矿的矿洞被炸毁,巨石把一切完全掩盖。 稍后他们又处理掉了余长恩夫妇开过来的车,消除了一切痕迹。 风雨渐渐停了,一切逐渐归于平静。 时过境迁,数年过去,矿洞口进行过填埋,还种上了一棵棵绿树。 片片绿茵掩盖了这些罪恶。 那些生命就这么消失在了鹿鸣山中,成为了无人知晓的秘密. 十五年后,鹿鸣山上。 轰然巨响之后,魑魅魍魉散去,尘封已久的矿洞终于被再次打开。 一个洞口展现在众人面前,从洞中冒出一股白烟。 为了防止矿井之下有有毒气体。首批进入的是几名戴着防毒面具的物证人员,还有熟悉矿井结构的地质专家。关海逸带队,最先去探路,他下去了十几分钟,从矿下上来。 关海逸摘下了防毒面具,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随后第一句话就是:“下面太惨了!” 崔书记问:“确认了是金矿对吗?发现了什么?” 关海逸道:“是废矿,下面很大,有死人,数不清楚有几具尸体。” 地质专家也道:“最近地下水下降,透水早就已经下去了。矿洞结构较稳,进入搜寻是安全的。” 听到这些,崔书记眉头紧锁,急忙给省里的领导们去了电话。沟通之后他对顾言琛道:“领导们对这一案件极其重视,一定要进行彻查。” 等里面的空气稍微散去,确认了对人体无害,就是法医和刑警进入。 顾言琛和余深陆英进入洞中,简单清理了路障,方便法医作业。 沈君辞,柳殊荣,温婉,程功,还有宋浅城,戚一安,数名法医穿着防护服也降到了里面,他们打着手电和探照灯。 矿道是倾斜着的,一路往下走,众人来到了一处平台上,就看到角落靠墙的位置处躺卧着几具穿着矿工衣服的尸首。 再往前走不远,众人就发现了新的尸体,再往前,还有…… 甚至有一些尸体,蜷缩在矿洞的角落处。 其中有一具尸体,在旁边的石头上划出了几个字:“我叫陆国军。救命!” 矿难发生后,有很多人还是活着的。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幕惨剧,所有的法医和刑警都咬紧了牙。 由于年代久远,大部分的尸体已经完全白骨化。 这样惨烈的现场,可想而知那些人在死前经历了怎样悲惨痛苦的过程。 就算眼前的一幕再撼动人心,法医和物证们也要开始进行工作。 法医工作的第一步是标记所有的尸骨。 沈君辞做着检查,矿洞里黑暗,无法做详细记录,他只能用录音笔先录下来。 戚一安不停用相机拍照,记录下每一具尸体的状态,随后再把尸体按照位置进行编号放入裹尸袋,运送到矿洞口。 “白骨化无名尸体一号,男性,尸体骨骼和衣物有明显浸泡痕迹,死于煤矿透水事故,预计年龄25岁左右。死亡时间距今15年。” …… “白骨化尸体五号,男性,颅骨有骨裂伤,尸体被矿下岩石所埋,死于矿下爆破引起的矿洞倒塌,预计年龄32岁左右。” …… 沈君辞发现了角落里有两具穿着雨衣的尸体,在其他穿着矿工服的尸体中,这两具尸体显得格外突出。 “白骨化尸体16号,17号,一具尸体为男性,一具尸体为女性……” 沈君辞忽然顿住了手。 他没有继续检查,而是回头叫了一声:“余深!” 正在工作的余深急忙起身过来。 沈君辞指了指眼前的尸骨,拍了下他的肩膀,对他道:“我先去检查其他的尸体。” 余深意识到了什么,用颤抖的手揭开了雨衣的衣角,就算他不是专业法医也可以辨别出来,有一具尸体是个长发女人。另外一具是具男尸。 余深看到了男尸手腕上带着的一个手表,随后他又在女尸的领口处,看到了一条熟悉的红色丝巾,那是当年那一晚,妈妈系在脖子上的。 十五年前,他曾经垫着脚尖帮着妈妈把丝巾扶正,贴着妈妈的脸颊撒着娇留下了一吻。 他还记得妈妈让他好好看家,说她和爸爸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他们自此再未归来。 这是跨越了十五年的相见,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男孩了。 虽然心里早就有所预料,可是当他亲眼看到这一幕时,还是心中酸涩。 他发现他的爸爸和妈妈至死都是依偎在一起的。 余深的眼睛湿润了,他强忍着泪水,小声说:“爸爸妈妈,我终于找到你们了。我来接你们回家。” 有物证和法医过来帮忙收拾尸骸。女尸的手被移开,他们发现下面的石头上用血写了几行字。 “余深,爸爸受伤去世了,妈妈过不久也要去找爸爸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有一天看到这些话。你要记得,爸爸妈妈永远爱你,你是个坚强的孩子,我们会在天上看着你。一切真相,都在相机里。永别。” 多年过去了,这些血迹已经变成了陈旧的红色,印在那些石头上。 看了这段话,余深的眼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泪水忽然流了下来。 陆英站在一旁,拉了他一下,让他靠在肩膀上。他开口说:“哭吧,这时候哭,不丢人。” 作为当年处理这起失踪案的年轻警员,陆英心中最在意的这个案子,终于破了。 他心疼这个他看着长大的男孩。 余深泣不成声。 “是你找到他们的。”陆英拍着余深的后背,“你爸妈看到你长大,看到你这么棒,会为你骄傲的。” 哭了一会,余深走到了尸体旁,他跪下来磕了三个头,郑重和父母告别。 然后他隔着手套,拿起了那个握在父亲枯骨手中的相机……. 此时的矿洞外。 沈君辞一直在忙碌,他从矿井下上来,和顾言琛一起清点尸骨。 运出来的尸体已经排成了一排。 黑色的裹尸袋密密麻麻排列着。 每一个裹尸袋中都存放着一条人命,法医们已经收过来16具尸体,还有8具尸体待收取,初步估算,加上余长恩夫妇,一共死亡了24人。 尸骸遍地,白骨累累。 沈君辞一边核对,一边进行登记。 顾言琛问:“能够确认这些人的死因吗?” 沈君辞道:“矿洞里面有一些倒塌和透水的痕迹,有人是因为事故而死的,但是更多的人是当时被困,后来挣扎到了洞口,被活活困死的。” 洞口被人炸掉,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空气也越来越稀薄,他们只能绝望地死在这不见天日的矿井之下。 如果当时报警,这些人可能不会死,可是因为那些人,他们永远沉睡在了这里,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才有人炸开了矿洞,还原了真相。 那些富人,就是踩在这些累累尸骨之上,挥霍着他们血肉和生命换来的钱财,享受着花花世界。 想到这里,顾言琛忍不住骂了一声:“畜生。” 沈君辞道:“从尸体上看,这些人是死于矿下,不过现在有个难处,我们要怎么证明,这些人的死亡,是何人所为。” 他们作为警方,办案讲究证据链,所有环节缺一不可。 这么多年中,甄家旭一定用尽了方法,抹除掉他和这里的一切联系。 清道夫删除了这些人失踪的卷宗,但是这一条无法作为证据使用。 他们难以证明这座私矿是和河图商会,以及甄家旭是有关系的。 “我在矿井下找到了一件证物。” 余深说着话走到了他们身边,把那个老式的索尼相机递到了顾言琛手中,他的眼泪已经擦干,腰背挺直了起来。 此时他不仅是个刚刚找到了父母尸骸的儿子,他还是一名人民警察。他要全力侦破此案。 余深低着头开口道:“这是我父母遇难时,带着的相机。里面可能拍到了一些什么。” 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我去找技术人员,尝试还原。”顾言琛把相机接了过来,那相机的型号很老,已经有些损坏,镜头也碎掉了,但是存储卡还在。 顾言琛拿着沉甸甸的,用两条生命换来的相机,想了想又道:“为了防止有人破坏重要证物,我亲自处理这件事。” 事已至此,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这一日,矿井里的搜寻工作从上午一直进行到了晚上,夕阳西下,数辆警车和运尸车才从鹿鸣山开回,把一切运到了槟城市局。 十五年前,那些血腥残酷的真相,将会展现在警方面前. 夜晚,槟城东。 豪华别墅内,甄家旭听完了手下的汇报,挂断了手机。 短短的一日之内,甄家旭的脸上就苍老了许多。 他想起了那名记者在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会有人发现这一切的!” 如今,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尘封的封印被人揭开,很快就会有人查出来,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事已至此,他再也无力阻止警方的调查。 现在他只希望能够把时间尽量往后拖一拖。 明天…… 至少到明晚。 他走到了别墅的露台上,从他所站的方向,可以看到槟城最豪华的一片区域。 看着那繁华的一切,甄家旭却闻到了一股味道,那是末日即将来临的血腥味。 他微眯了双眼,打了个电话:“沐誉为,我看过了那个策划。你们明晚执行。就算是死,我也要让那些人给我陪葬!” 第138章 备战 夜晚,槟城市局中。 随着数具尸骨被发现,有关722一案的诸多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深夜来临,有不少的刑警和法医都主动留在市局里加班。 顾言琛连夜带着余深,把那个相机送到了槟城市最好的数码维修中心。 有些遗憾的是,那个相机型号老旧,曾经进过一些水,存储卡被泡过,想要还原其中的数据有些困难。 有位老技师想了个办法:“我来找找过去这种老型号的数据卡,看看把芯片换上去能不能读取出来一些信息,只是时间上可能会有点久。” 顾言琛问:“需要多久?” 老技师道:“我尽快,最早也得到明天。” 无奈之下,顾言琛把余深留在那里,又让两名靠得住的刑警过来陪他,自己回到了市局里继续加班。 另一边,法医物鉴中心也在忙碌着。 矿井之中的证物收集了起来,有不少的检验工作要做。 沈君辞吃过了晚饭,抽空回去溜了个狗,给雪芽加了一些猫粮,随后也回到了法医科,通宵奋战着。 所有解剖室都是满着的。 解剖台上放着一具具白骨。 温婉,程功,柳博士,就连上了年岁的卢主任都在检验着矿下带出来的尸体。 二十余份尸骨就意味着需要进行这么多次验尸,写二十余份法医检验报告。 这几乎是市局里三天的工作量,为了能够尽快破案,法医们全力以赴,努力赶在天亮前完成检验。 戚一安面对电脑,整理着今天拍摄的照片。 宋浅城十指如飞,写着验尸报告。 检验科里最新的机器不停运转,一份份尸骨的dna测算数据被打印出来。 检验员把那些失踪人员的dna进行比对,一个又一个失踪人员的身份相继被确认。 这是看似风平浪静的一晚,其实却是波澜暗涌。 槟城市局里,所有的警员们都在废寝忘食地努力着,和那些罪恶进行着时间赛跑。 所有人都有着坚定的信念,一定要为那些经历苦难的矿工沉冤昭雪,让所有幕后之人付出代价. 第二天上午,顾言琛、沈君辞以及督导组的领导们一起开了个会,汇报案件调查进度,制定下进一步的调查方向。 虽然现在他们手上还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一案件和甄家旭有关系,但是很多遇难的残疾人生前都曾经和槟爱基金会有过联系,所以甄家旭身为当年基金会的负责人,也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被监控着。 甄家旭的资产被调查,警方还在监控他名下的车辆,谨防他购买机票车票外逃。 崔书记道:“这个甄家旭我也见过几次,他的生意做得很大,手上有多家上市公司的股权,和省里的一些领导都认识,所以对于他的抓捕,我们还是要更加慎重,等一等确切的罪证。不给对方喘息逃走的机会。此外,打蛇就要打准七寸,谨防他反咬一口。” 丁局和督导组的刘副局点头称是。 崔书记道:“不管怎样,警员同志们辛苦了,最近大家都在加班查案,我们一定要一鼓作气,好好打好这一仗。” 丁局表态:“领导们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能够进行审判的罪证,把那些坏人全部绳之于法。”. 下午,槟贸商业大厦之中。 今天甄家旭没有呆在自己家中,而是很早就来到了这里。 他所在的是大厦的第27层,这里是个会议宴会室,像是一个巨大的会客厅。 会议室的一侧铺设着大大的落地玻璃窗,视野非常开阔。 沐誉为和丁玥染已经到了。 他们带来了定下来的策划,做着最后的调整。 全部确定好后,甄家旭的心情似是不错,他在那里道:“把这几个地方改一下,我就放心了。果然还是清水做的策划靠谱,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丁玥染道:“真是个犯罪的天才!” 丁玥染听了这个“表扬”,却丝毫不开心。 沐誉为按照刚才说的,打电话通知下面的人,进行准备。 正在这时,会客室的门被人打开了。 霍蕾原定是下午四点过来,早到了几分钟。 她今天穿了一件深绿色的裙子,外面套了一件新款的风衣,风情万种地摇曳着。 霍蕾看了看房间里的三位男人,开口问:“你们在聊什么?” 甄家旭不想告诉她具体的计划:“没什么,不过是上次和你提过的那个策划,我们完善一下细节。” 霍蕾坐在一旁,心里想着,这老狐狸还真是的,这计划还是之前让她捎话交代沐誉为做的,现在却要防着她。 甄家旭没有告诉她确切的方案,执行的时间。讨论的时候也把她排除在外,若不是她今天早到了一会,也会被蒙在鼓里。 霍蕾早就收到了昨天警方进入鹿鸣山的消息,老家伙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只是不知道这最后要挣个鱼死网破的策划会是什么。 沐誉为道:“清水,你把东西收起来吧。” 一旁的桌子上摆满了打印出来的各种资料,这个计划看起来就不简单。 霍蕾发现,甄家旭身旁坐着的,应该就是保洁公司最有名的策划——清水先生。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清水,和她想象之中有点不一样,那是个个子不太高的男人,非常年轻,有些女相,留的是长发,把头发在脑后随意扎了。 霍蕾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此时看向他,觉得完全不像是一个杀过数人的少年犯。 甄家旭不让她看,她就越发要看。 霍蕾随手拿起来一个清水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文件夹,对沐誉为道:“老沐啊,我早就听说你们的策划做得极其专业,让我也学习一下。” 甄家旭看到,霍蕾拿的是一份背景调查资料,并不是计划的核心部分,也就没有太在意。他在一旁笑道:“是应该好好看看,术业有专攻,也方便你们日后合作。” 听到这“日后”二字,霍蕾偷偷翻了个白眼,她有日后,老家伙却不一定有。 霍蕾打开了那个牛皮纸封,那是一份背景资料调查,正巧拿的是顾言琛的。 她当着那三人的面翻着,长长的红色指甲在资料上划过:“呦,顾言琛啊,这人我知道,我也搜集了一些他的资料。就是他坏了我们不少的好事,清水你可不能轻易放过他,千刀万剐了也不能平我心头之恨。” 沐誉为笑道:“霍姐放心吧,绝对是死无全尸。” 甄家旭怪他透露消息,瞪了他一眼,然后起身道:“我们先喝点下午茶吧,等会晚上,一起吃晚饭。” 霍蕾还在那里翻看着,保洁公司的资料的确是比他们平时搜集的详细好多,不光有顾言琛的所有履历,还找私家侦探查了他的家人。 翻到了后面,就是莫雪晴的资料,上面放了几张莫雪晴的照片,写明了她的工作地点,生活习惯。 霍蕾以前只是知道顾言琛的母亲叫做莫雪晴,还是第一次看到莫雪晴的照片,她的目光忽然停住了。 霍蕾觉得那个女人竟然有些眼熟。 奇怪,那不过就是一名警员的母亲,她为什么看着她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霍蕾定了定心神,继续看下去。 曾经失踪。 父母都是教授…… 霍蕾的眼睛忽然睁大了,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切,这些细节让她想起了一个人,虽然已经三十年没有见过,但是她的心里一直记着她,她翻回头去看莫雪晴的照片,越来越确认这一点。 那是82号。 不可能……不会有那么巧的事! 霍蕾急急地翻回第一页,目光落在顾言琛的生日上,9月25日…… 她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今天,是这些孩子们重生的日子,你们把他们带走以后,一定要好好养大他们,他们的生日就是今天,9月25日。” 那顾言琛岂不是可能是…… 自己的儿子? 那瞬间,霍蕾的头嗡的一响,她的心脏狂跳起来。 一定是的,年龄,生日,一切都能对得上。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忽然得知自己儿子的下落,她更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成为了一名警员,而她一直想要置他于死地! 甄家旭的计划也把顾言琛列为目标! 这莫非就是老天爷对她为恶的惩罚? 霍蕾伸出颤抖的手去抚摸贴在表格上的照片。 激动,急切,愧疚,思念,恐惧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了心头。 霍蕾手里的资料册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甄家旭回头看她。 不,不能让甄家旭发现这一点。 霍蕾迅速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她把那本资料册捡起来丢在一旁:“这些东西还挺枯燥的,看得我都犯困了,辛苦你们了。” 甄家旭这才别过头去,继续和沐誉为聊着天。 霍蕾转头去小声问清水:“你们的策划,不会就是今晚吧?” 清水低头躲了她的目光,似是对她有所防备,他把所有的资料都收好,思考了片刻,还是对霍蕾偷偷点了下头。 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甄家旭在防着她,说不定她可以把消息传递出去。 策划……死无全尸……今晚…… 凭借着这些关键词,霍蕾隐约猜到了一些什么。 寒意一直从脚底泛起。 她的脑子仿佛都不在这里了,沐誉为和她说话,她也完全没有听进去。 过了一会,她起身借口说要去洗手间。 霍蕾走出去,没走几步就崴了脚,她有些愤恨地蹲下身,整理着新款的细跟高跟鞋。 门还有道缝隙,没有关死,霍蕾听着屋子里的甄家旭和沐誉为说:“果然是女人,不能担大事。” “你看她只听了几句,吓得脸都白了。” 霍蕾低声咒骂了一声:“禽兽!” 她直接脱去了那双高跟鞋,打定了主意,光脚坐了电梯,往楼下走。 走到大厦楼下门口处,甄家旭的几名保镖站在那里,伸手拦了一下:“霍总,甄总说今天谁也不能出去……” 霍蕾心里一惊,甄家旭果然是没安好心,今天叫她过来,是想要把她变相软禁在大厦里,说不定还会顺手杀了她灭口。 她可不想和那些人共沉沦。 霍蕾随机应变着,手里的高跟鞋扔了出去,直接打中了两名保镖的头。 “不开眼的东西,就凭你们也敢拦我?我现在出来就是甄总让我去取东西的,他不放我我根本连房间都出不去,耽误了事情你们负担得起吗?” 她嚣张跋扈惯了,打头的保镖被砸了个措手不及,捂着头一时懵了。 霍蕾趁着保镖没有反应过来,推开他们,扭身就走出了大厦。 保镖急忙联系了甄家旭:“甄总,霍总下楼了,闹着要出去,我们没拦住。” “什么?她跑出去了?”甄家旭一听就炸了,指示着保镖,“追!一定要把她拦下来。” 这时候那几名保镖才反应过来,起身去追霍蕾。 霍蕾跑了几步路,爬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她的身体都在抖:“师父快开车!我要去市局!” 这里距离市局不远,还不到晚高峰,出租车司机把车开得飞快。 那些保镖追到了警察局的门口,眼看着霍蕾下了车就跑了进去:“甄总,霍蕾去了警察市局,我们没追上。” 甄家旭骂了一句:“废物!”他气得把手机丢在了沙发上。 真是墙倒众人推,霍蕾到现在还给他来这一招。 一旁的沐誉为却含笑道:“霍蕾去市局了?她这时候过去,不是自投罗网找死吗?” 听了他的话,甄家旭也冷静了下来:“是啊,我本来还想……算了,都到了这时候了,无论她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甄家旭有点庆幸,自己足够谨慎,没有把计划透露给霍蕾。 透过面前的落地窗,他们所在的二十七楼,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东北角的方向,就是槟城市局,按照他们的策划,晚上所有的一切都会在火光之中消失殆尽。 而那,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霍蕾跑入了市局,她来到了一楼大厅,刚想进去就被人拦住。 值班的警员问:“女士,你是要报警吗?” 霍蕾道:“我有重要的事情!我要找顾言琛!就是特刑科的顾言琛!” 值班的警员皱眉,他注意到霍蕾光着脚,没有穿鞋,眼前的女人有些奇怪。 霍蕾心急如焚:“你去叫他!就说是他妈来了!有重要的事情,我叫莫雪晴!” 那警员这才给顾言琛打着电话,然后把霍蕾安置在了一楼的调解室里. 此时的顾言琛正在特刑科办公室内,就在几分钟以前,余深那里刚刚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顾队!相机的存储卡被修复了!还原出来了几秒的视频,我把内容发给你!”余深昨晚一夜没睡,现在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顾言琛急忙起身,其他警员也围拢了过来。 一段影像传了过来,虽然很短,但是他们认出,画面之中的人正是一直被警方怀疑的甄家旭。 那正是当年余长恩夫妇被害之前的画面。 所有人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脑屏幕。 不光有影像,还有一些声音,其中的对话可以证明,甄家旭正是造成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有了这个有利的证据,他们足以治甄家旭的罪。 办公室里欢呼声迭起,警员们激动得热泪盈眶,互相拥抱。 “漂亮!” “太好了!” “这次绝对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顾言琛急忙告诉白梦:“把视频多备份几段,发给督导组和检察院,申请对甄家旭的拘捕证!” 然后他又对陆英道:“陆英,你去查找甄家旭的具体位置。” 忙完这一切,他又给沈君辞发了个消息:“视频拿到了,我们很快就可以进行抓捕。” 沈君辞回他:“好,最好今天能下来。避免夜长梦多。” 顾言琛道:“肯定可以,我这边催着。” 这边刚刚安排好,楼下警员的电话就拨了进来。 警员:“顾队,你妈在大厅要找你,说有急事。” 顾言琛:“?”. 电话里,顾言琛听了警员的解释,满心狐疑地下了楼。 他走进调解室里,看到了一位陌生的女人。 顾言琛在活动录像上见过她,这个女人当时一直站在甄家旭的身边,他还记得她叫做霍蕾,也是河图商会中的一员。 顾言琛对霍蕾假冒他母亲的行为有些恼火,皱眉问:“霍女士,你找我有什么事?” 霍蕾抬起头来,那一瞬间目光就含了泪。 眼前的年轻警员比她想象之中还要高大英俊。 她站起身,激动地拉住了顾言琛:“我是来报警的,今晚,甄家旭制定了策划,想要杀人。” 顾言琛看着眼前的女人,他考虑着,这是不是甄家旭的新计策:“有什么可以证明你说的话。” 霍蕾看了看一旁的警员,欲言又止。 有外人在,她没有直接和顾言琛相认,霍蕾开口道:“是甄家旭找了保洁公司的沐誉为,策划是清水先生做的,甄家旭说警方查到了他的头上,他要鱼死网破。” 顾言琛问她:“具体的策划是什么?” 霍蕾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们瞒了我,但是我不会骗你的,你们一定要做好准备。策划写了很多,一定有大事要发生了。” 顾言琛又问:“甄家旭在哪里?” 他对霍蕾的忽然投诚还有点疑虑,不敢完全相信她。 “在滨贸商业大厦。”霍蕾道。 顾言琛让接警警员去通知刑云。 看着屋子里没有了外人,霍蕾往前一步拉住了顾言琛,她拉得那么紧,怕他从眼前消失了似的。 霍蕾压低了声音:“我是你的妈妈……” 顾言琛感觉眼前的女人像是个疯子。 他掰开了她的手:“霍女士,我会提醒市局领导做好准备,注意城市安全,也会调查核实你所提供的信息,不过我真的不是你的儿子。” 霍蕾仔细想着,要怎么证明那一点,她的孩子生下来身上没有什么胎记,过去了这么多年,她所有的线索只有82号抱走了她的孩子。 霍蕾开口道:“你一定要相信我,莫雪晴和你说过吗?那些过去的事,关于容器的事。她是82号,我是15号……” 听到了这里,顾言琛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望着眼前的女人,在当初他得知自己不是莫雪晴的亲生儿子时,他曾经想了很久,自己的亲生母亲会是什么样子的,她会在哪里。 可是他没有想过,她可能会是个坏人,过着奢靡的生活,助纣为虐着,与河图商会为伍。 他一时还是不能接受这一点。 霍蕾敏锐感觉到了顾言琛的目光变化。 她意识到,对于顾言琛这样的人来说,有这样一位母亲不是他的幸运,而是他的不幸。 她后退了一步哭了起来:“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错事……你认不认我都没关系,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那些人恨你,他们想让你粉身碎骨。你去躲起来吧!或者你现在逃出城去,还来得及……” 她在平时,是个叱咤风云引人害怕的女魔头,可是此时,她只是个担心孩子的母亲。 她或许自私,但是只要为了她的孩子,她可以做一切事,也可以放弃一切。 顾言琛道:“我是个警察,是要冲在最前面的,没有危险来了警察躲出去的道理。” 霍蕾流着眼泪望向他,眼神可怜。 顾言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这是一个曾经身为容器,失去了孩子的女人,也许她曾经走错了路,可是她现在站在这里,也许心里还有一分善念。 他开口道:“如果你真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我的亲生母亲,我更希望你能够明辨是非,我希望你是因为良心发现来这里自首,而不是因为怀疑我是你的儿子,跑来通知我逃走。” 这是他作为一名警察,能够想到的处理方法,他希望霍蕾能够告诉他们有关河图商会的更多罪恶。 霍蕾是个聪明人,她明白了顾言琛的意思。 她一下子顿住了哭泣,顺着想了下去。 她来这里,的确是冲动之举。可是在顾言琛说了这句话之后,她忽然发现,自首是她能够选择的道路之中,最为安全稳妥的一条。 河图商会一倒,她必然会受到牵连,还可能被那些人杀害。她所犯下的事情不多,却知道很多内幕消息,如果能把这些告诉警方,她就能主动出击,换取宽大处理,还可以和甄家旭划清界限。 看似是穷途末路,可其实只有这样选择,她才是有将来的。才能够保住自己的羽翼,保护那些女人们的。 明哲保身,这是最聪明的做法。 想到这里,霍蕾低头说:“我知道甄家旭做过很多违法犯罪的事,我都可以告诉你们,我会自首。” 霍蕾觉得奇怪,在以前,她总是心里很不舒服,满是烦躁,不能安宁,她觉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可是当她做出了这个决定,说出自首这两个字时,却忽然轻松了。 曾经身为被害者并不是她和那些人同流合污助纣为虐的理由,那些内心的不安也许就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 直到现在,她似乎找到了自己曾经丢失的那颗人心。 霍蕾擦了擦眼泪,冷静了下来:“也许是我搞错了,不管怎样,你都是个容器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安全,能够好好活着。你的妈妈一定很爱你。” 顾言琛道:“谢谢,我会小心的。” 霍蕾小心翼翼地说:“在自首前,我有个要求,你可以抱抱我吗?” 顾言琛犹豫了片刻,给了眼前这个女人一个短暂的拥抱。 霍蕾在他的怀中,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几秒钟后,她主动推开了顾言琛,准备面对自己的命运。 顾言琛让陆英和白梦带着霍蕾上去录口供,然后他和丁局还有崔书记汇报了这件事。 他只说了甄家旭找了保洁公司进行策划的事,略去了霍蕾说是他的母亲,想和他相认的那一段。 崔书记道:“如果霍蕾愿意自首,我们要重视她提供的信息。虽然现在还不知道甄家旭的目标是什么,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从现在起,向市局和各个分局发布通告,和市领导打好招呼,让槟城进入紧急状态,所有特警和刑警随时待命,准备应对一切突发状况。” 市局里的警铃响起,各个部门的领导将在指挥室里集合,做好防护准备。 人员赶过来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顾言琛想起了刚才霍蕾的话,他到走廊里,给莫雪晴打了个电话。 顾言琛长话短说,直接开门见山:“妈,我不是15号的儿子,对吗?” 他熟悉莫雪晴,如果他是15号的孩子,莫雪晴在上次就会告诉他了,她不会瞒着不说。 “嗯,你应该不是。我也不知道你的母亲是谁。本来,我抱着15号的孩子准备逃走,可是当我们跑过一层守卫的时候,事情发生了变化,我们换过孩子。” 随后莫雪晴怕顾言琛误会,又解释道:“当时的几名婴儿大部分是男孩,只有一名女孩。走过一个关口时,为了躲过守卫,我们把几个孩子放在一间空房间的床上,孩子裹着的包裹一样,再抱回来时我已经不确认自己抱的是谁的孩子了。后来我们又进行了第二次交换,那是因为你醒了。” 莫雪晴还记得那一晚,她们好不容易走到了距离大门十米几的地方,忽然其中一个女人害怕地啊了一声,她怀里的孩子醒来了,伸出了小手。 她是个年轻的女人,上岛最晚,刚刚怀孕,对着一个小生命完全手足无措。 如果这时候那个孩子哭了,那么可能会引来看守,她们所有人的付出和努力都会被毁于一旦。 她们不但逃不出去,还有可能面临危险。 几名无助的孕妇呆呆地立在一片昏暗之中,借着微弱的光,看向那个醒来的孩子,她们的额头冒出冷汗,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在那时,莫雪晴果断抉择,她给出了自己怀里沉睡着的孩子:“我们交换一下,我来哄哄这个孩子。” 就这样,她把那个婴儿搂到了怀里,试着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方式来哄着他。 她甚至做好了自我牺牲的准备,如果孩子哭了,她就让其他人先走,自己留下来。 “别哭,妈妈在这里,妈妈带你出去……” 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小婴儿虽然醒了,却非常安静,他冲着她微笑了。 那一刻,莫雪晴紧绷着的心松了下来。她把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搂紧,摇晃着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位真正的母亲。 害怕再生事端,她们抓紧时间抱着孩子逃了出去,怀里的宝宝一直醒着,却一直很安静。 作为逃走的女人,她会兑现承诺把带走的孩子养大成人。 莫雪晴觉得,这或许就是缘分,她要给那个婴儿起一个好听的名字,比如叫做“言琛”。 琛是珍宝的意思,那就是她的稀世珍宝。 听了莫雪晴的讲述,顾言琛明白了霍蕾的误会是怎样产生的。 霍蕾以为莫雪晴带走了她的孩子,可是中途,孩子被换过了。 除了进行血液检验,无法确定他们的生母是谁。 市局里嘈杂起来,有声音通过手机传了过去,顾言琛准备挂电话了:“妈,我这边还有事,回头和你聊。” 莫雪晴似乎有所感应,她对着电话那头的顾言琛说:“我还有两句话想说,那天,你说感谢我,觉得是我救了你,可是妈妈觉得,是你拯救了我。你是妈妈为之骄傲的儿子。妈妈永远爱你。” 顾言琛抬头,看到沈君辞已经站在指挥室门口等着他。 他说:“妈妈,我也爱你。” 夕阳沉下最后一抹光亮,槟城的夜晚即将来临了。 不论前方是什么,他都做好了准备,去迎接那即将到来的黑暗。 第139章 黑暗 夜晚,槟城东北角。 这里是槟城的工业区。 从三十年前开始,按照城市规划,槟城的工厂都在这附近建设。 槟城电池厂,槟城新能源汽车厂,槟城太阳能厂,还有其中最大的一片属于槟城化工厂。 整个槟城化工厂有一万多名员工,固定资产价值十几亿元,这里主要生产工业用的盐酸,烧碱等化工原材料,还有一些和国内外合作的稀有化工产品。 化工厂是几班倒,昼夜不停,人来人往,几个高高大大的烟筒耸立,时不时冒出白烟。 此时天色渐暗,正是一天之中的下班时间,化工厂的几辆班车已经停在了车位之中。 班车司机苏秦龙像是往常一样打开了车门,迎接着下班的职工。 他这辆车是几辆班车之中最新最豪华的一辆,每天往返的路线也会经过几个高档小区。 因为班车方便,很多厂里面的领导甚至放弃了自己开车,都图省事坐着这辆班车上下班。 那些厂领导们下班不用打卡,比普通的员工到得都要早一些。 渐渐的,车上的人上了个七七八八,大家都在聊着天,说着最近厂里的新闻八卦,还有人低头刷着手机。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兜帽、口罩,全副武装的男人迈步上了车。 车上的人没有发现混入了一名不速之客,只有司机苏秦龙发现了这一点,他抬头刚想问那人是谁。 男人抽出一把刀,比在了苏秦龙的脖子上,沙哑的声音说着:“关门,开车。” 冰冷的刀刃触碰着皮肤,几乎要刺破血肉,苏秦龙抬头看了男人一眼,他看到了一双血红的眼。 苏秦龙意识到了劫车的人是谁,他用颤抖的手关上了车门,然后发动了车。 “怎么开车了?你是谁?”车上的人们终于反应了过来,副厂长董智名走上前去,那男人摘下了脸上口罩,露出了脸上狰狞的伤疤,他面漏凶光,手中的刀毫不留情捅了出去…… 又有人冲了上去,也被刺伤倒地。 有几位乘客正好走到了车门边准备上车,这时候看到车忽然发动,又看到了车上发生的可怕一幕,下意识追了出去。 有人挥舞着手,想要把车拦下来。 那辆班车却径直开了出去,撞断了泊车区的横杠,随后向着城市的方向开去。 “报警!快报警!”一位旁边车上的司机跑了下来,“我看到了,刚才劫车伤人的是蓝宝昌!”. 槟城市局,六点零五分。 在十分钟以前,市局的警员们已经做好了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几辆特警的车在楼下全副武装整装待发。 指挥室中,各队的精英警员,诸位领导,已经坐满了半个大厅。 就在刚刚,他们收到了化工厂有人劫车的消息,这次事件被定为了s级的突发事件。 崔书记坐在前排,正在打着电话,从他的话语之中就可以听出事态非常严峻:“明白,我们已经在调查相关的情况,努力把伤亡降到最低。” 丁局亲自指挥:“顾言琛,你随着特警队一起出发。必要时采用狙击手段,击毙劫车的匪徒,一定要以最大限度保证人质安全。” 顾言琛跟着特警队下楼,路过沈君辞身边时,两人目光相触。 他们都知道,这可能就是河图商会的最后反扑,那么事情绝对不会只是劫车那么简单。 多亏了霍蕾跑来提前透露了消息,否则警方的出警速度不会这么快,可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指挥室里的气氛严肃。 董副局起身走了几步,站在大屏幕前,清了下喉咙:“诸位,就在刚才,我市之中发生了一起恶性绑架劫持事件。槟城进入特别紧急状态。请在坐的各位警员一切听从领导的指挥安排。” 随后他又在大屏幕上放出了一段监控影像。 画面之中,一辆大巴车横冲直撞着驶出了泊车处,撞断了一根横杆,有人想要试图拦截,车辆依然闯过了重重阻拦。 “就在几分钟前,槟城化工厂的一名前员工劫持了一辆下班的大巴车。并且用刀捅伤了车上的几名职工。现在他胁迫司机把车开上了通往市中心的路。” 董副局又放了一小段录像,这是之前车上的人质偷录,发到网上的。 镜头中是车厢内部,大巴上并未坐满,车上一共坐了十几名领导和员工。 镜头偏转,照到了班车的过道,那里躺了两三个人,他们浑身是血,不知道是死是活,也无人敢上前搀扶。 在司机的身旁,站了一位男人,他戴了帽子,摘下了口罩,脸上有灼烧留下的伤疤。 男人的右手拿刀,胸前绑着不知什么东西。 董副局调出了男人的特写,按下暂停:“犯罪嫌疑人名为蓝宝昌,今年29岁,他曾经是这个厂里面的一名职工。三个月前,因为一次事故严重受伤。” “至于蓝宝昌的行凶原因,我们发现了他发在网络上的一些材料。” “在他的描述之中,厂子于三个月前,因为设备失修,人员失察,发生了一起严重化工泄露事故……” 刚说到这里,底下一片哗然。 就连崔书记都坐不住了:“什么?严重的化学事故?这么大的事,省里怎么没听说?” “蓝宝昌的发帖上写,当时他冒着生命危险去关闭了闸门,事故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但是他却因此烧伤造成毁容,并且留下了一些后遗症。” “据蓝宝昌说,厂方在后续的处理之中,领导害怕安全不到位被处罚,销毁了相关的监控,把严重事故谎报成一起一般事故,只用工伤保险报了他部分治疗款。” “由于在工伤认定等级上双方无法达成一致,蓝宝昌和厂领导几次协商不成,把厂子告上法庭,但是因为缺乏关键证据,目前并无结果。根据推断,他可能是为了报复厂领导,做出了劫持伤人的举动。” “今日下午5时,蓝宝昌溜入了工厂的停车处,厂子里的班车是根据居住位置进行排线发车的,蓝宝昌选择的这一辆车会路过几位厂领导居住的小区。他趁着众人下班时混上了车,随后胁迫了司机,又接连刺伤了几人。” “根据现场人质发出来的信息,蓝宝昌的身上绑有危险品,这些危险品可能会引起爆炸和燃烧,他挟持了司机,目前目的地未知。针对此突发案件,全市的医疗,公安,消防,全部待命。” 听到这里,沈君辞微微皱了眉。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如同蓝宝昌所说,那么他的内心有着巨大的恨意,这是一场鱼死网破的复仇。 他推断,蓝宝昌可能根本没有想要活下来。 保洁公司的人们可能就是利用这一点做出了一份策划。 想到这里,沈君辞有点担心起顾言琛那边。 他给顾言琛发了个信息:“注意安全。” 顾言琛过了片刻回复道:“知道,正在和特警研究方案。” 董副局简单介绍完了情况,指挥室里全面进入了战备状态。 有人在监控着大巴的实时位置,与特警队进行沟通。 有人在查着车内人质的信息和资料。 由于担心会发生伤亡事故,法医这边也被留下。 “车上的具体人数确认了吗?” “一共有17人,一人司机,一人是蓝宝昌,乘客中6女9男,目前四人受伤。我们正在等着厂里给过来具体名单。” 沈君辞忽然听到一队的邵振恩叫他:“沈法医,楼下备好了警车,丁局说要带名法医跟去现场,你也上我们的车过去吧。” 一旦出了事故,临时往过赶是来不及的。 沈君辞道了一声好,跟着警队的车急急下楼。 指挥室里,几位领导依然正襟危坐,站在大屏前面开会商讨。 崔书记道:“还是要尽力联系蓝宝昌,电话能打进去吗?看看能不能谈判或者是平息他的怒气。” 正说着,一名警员道:“我们拨打了一位员工的号码,对方把手机给蓝宝昌了!” 崔书记急忙接过耳麦:“蓝宝昌,你好,我是督导组的组长崔时会,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和我说。我们一定会给出让你满意的解决方案!” 对面传来了一阵像是摩擦砂纸一样的声音:“我没有要求,我要这些人,都去死。” 随后,电话挂断了。 丁局吸了一口气,皱眉道:“他不想活了,想要这些人给他陪葬。” 刀子,危险品,这蓝宝昌准备充分,没有给车上的人留下一丝活路。 警员们继续汇报着相关信息:“蓝宝昌的情绪激动,砸了车上的两台手机,我们现在和车上的人失联了。正在尝试获取车载监控的信号。” 看到这种局面,丁局皱着眉头,董副局也一筹莫展。 几分钟后,大巴车内的情况投放在了指挥室的大屏幕上。 蓝宝昌站在车前方,手里的刀比着司机的脖颈,这么一会时间,车上的伤者似乎又有增加。 警方在前面设置了一处路障,想要把车辆拦截下来,还没完全安置好,那车就硬撞了上去,闯过了关卡。 车速很快,车头已经被撞破了几处。还有几次险些撞到行人,所有的人都捏了一把汗。 丁局问:“这辆车还有多长时间到达市中心?” 下面的人急忙用地图查了一下:“按照现在的速度估算,大约还有半个小时。” 崔书记道:“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车停住。” 领导们紧急商讨着。 他们制定了数个方案,可随后又一一否掉。 最危险的是蓝宝昌挂在身前的那些危险品,他们根据形状和大小估算出了其爆炸威力。专家给出结论,危险等级极高。 那些东西一旦引爆,会引起爆燃,不止一车人的生命将受到威胁,可能方圆数十米的范围都会被波及。 整辆车就像是一枚移动之中的危险炸弹,所有人都为之捏一把汗。 刘副局道:“我建议强行拦截。” 丁局有些迟疑:“可是那样车上的人就……” 一旦引起爆炸,车上的人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崔书记叹气:“总之千万不能让这辆车开到市中心,万一引起爆炸再加上大火,到时候的伤亡和损失可就不止这十几个人了。” 丁局考量再三,沉声道:“还是先用狙击吧,特警强攻。无论如何不能让事态再恶化了!” 几位领导刚刚把命令传递了下去,忽然之间所有电脑屏幕都是一黑。 整个指挥室陷入了一片黑暗。 停电了。 这情况让警方始料未及,所有人一片哗然。 崔书记焦急抬头:“怎么停电了?” 有人拿出手机,按亮了手电筒照亮。 停电的不仅是市局,从窗外望出去,整个城市几乎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一旁的警员惊呼道:“遭了!手机没有信号了!” “联系不到现场警员。” 丁局感觉背后出了冷汗,急忙道:“启动备用电源!想尽一切办法和现场联系!” 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太过依赖电力了,一旦失去了那些电,所有人就忽然都变成了聋子和瞎子。 他们无法得知蓝宝昌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红绿灯停摆,路上开始交通堵塞。 只有蓝宝昌劫持的那辆车,按照早就规划好的路线,一路畅通无阻地往市中心行驶过来。 市中心建筑林立,高楼大厦,槟城政府,警察市局,大型商场,无论车在哪里爆炸,都将是一场浩劫。 这可能会成为槟城历史上最为黑暗的一晚. 所有的灯忽然都灭了。 人们的目光所及之处,全部暗了下来。整个城市仿佛坠入了巨兽的口中,那些光被暗夜吞噬。 特警的车最先出发,距离蓝宝昌劫持的班车已经不远,正在和王队长商量方案的顾言琛发现停电了,皱眉看向窗外。 警车上出发不久的沈君辞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想要给顾言琛发个信息,却发现手机没有了信号。 从数码中心里出来的余深愣住了,有些茫然地看着犹如墨染的天空。 坐在审讯室里面的霍蕾抬头,天花板上好像有个黑色漩涡。她意识到,清水的计划开始了。 骑着车赶往槟城商厦的历仲南看到城市里所有的灯忽然都灭了。他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槟城商贸大厦的灯暗了片刻又亮了起来,像是在给他指明方向。 此时的槟城商贸大厦,在停电之后启动了应急电源。 沐誉为吃着桌子上的豪华晚餐,丁玥染抱着笔记本,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默不作声。 甄家旭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向一片静谧的槟城。 脚下的整座城市仿佛坠入了无尽深渊,只有车辆亮着零零散散的灯。 甄家旭露出了笑容:“那些烟花,只有在这样的黑夜里,才会更加绚烂。” 供电厂内被他动了手脚,停电至少会持续一个小时,停电只是第二步。 疯狂的蓝宝昌犹如一名死士,让那辆车驶向目的地。 他会像一柄利刃,插入整座城市的心脏。 甄家旭并不知道,在他俯视城市的时候,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丁玥染轻轻抬起了头,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本事件为架空。 关于事故瞒报、谎报、工伤纠纷,可搜索相关新闻与有关规定。 引用一些法律条款: 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参与瞒报、谎报事故的,依照有关法律、行政法规和纪律处分规定由监察机关或者任免机关按照干部管理权限给予处理。 第三条 本规定所称的瞒报、谎报事故行为,依照下列情形认定: (一)隐瞒已经发生的事故,超过规定时限未向安全监管监察部门和有关部门报告,并经查证属实的,属于瞒报; (二)故意不如实报告事故发生的时间、地点、初步原因、性质、伤亡人数和涉险人数、直接经济损失等有关内容的,属于谎报。 第140章 往右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周围陷入黑暗。 沈君辞坐在一辆警车上,他们的车晚出发一些,抄了一条近路,车速开得飞快。 按照计划,他们本来准备在前方和武警的车会和,可是现在停了电,他们和总部失去了联系。 几位警员商量了一下,还是继续往武警车辆最后定位的方向开去。 在停电之前,沈君辞正在浏览信息。停电之后网断掉了,但是他刚才打开的页面还在。 在网上,这件突发事件已经上了热搜,担心车上人质安危之余,蓝宝昌的各种账户也已经被人们扒了出来。 在事故以前,他是个普通的年轻男人,有着一位女朋友,正在谈婚论嫁,走入婚姻的殿堂。 可是事故以后,毁容,伤残,失恋,花尽了钱财。 工厂把一个大型事故报为了一般事故,他的工伤无法得到更多赔偿。 他把工厂告上法庭,却因为缺失了关键的监控,工厂和他各执一词,无法定论。 如果法院判他胜诉,将会坐实工厂瞒报,根据《生产安全法》工厂从上到下都会被处罚。因此,就连来调查的专员也被厂领导贿赂。 直到今天,悲剧发生。 网络上,谴责,谩骂蓝宝昌的人有。 相信他,同情他,说厂方罪有应得的人也有。 还有一些上蹿下跳着,不断给蓝宝昌拱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终于有一些事发时的当事人站了出来。 有人开了小号回复道。 “当时,蓝宝昌是去关了那个阀门,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也在事故里挂了。甚至有可能化学气体外漏,会对整个城市环境造成严重影响,也有可能引起连锁反应,造成重大伤亡。” 这条回复下面有人问:“为什么事发当时你没有站出来?” 层主回了一句:“我哪里敢说真话啊?这个事故是厂里报上去的,随后在工人中下了封口令,大家都被噤声。谁谈这件事,就会被开除,大家都是有家有口的,我敬佩他不意味着我就不顾我自己。现在是事情闹大了,我才敢出来发声。” 那时候的蓝宝昌成了一个默默拯救了城市的英雄,他却需要独自承受伤痛,无人知晓。 下面有人回复:“根源还是事故瞒报,如果瞒报被做实,甚至市里的领导都要被问责,从上到下多少人的乌纱帽要掉。” “有人希望这件事从根源上被抹杀掉。最好所有人都对此一无所知,所以不可能给他申请功劳,也不可能给予高额赔偿。只会给他最低的工伤保险赔偿金,那点钱很少,只能保命,而且不包括后续的康复费和整容款,伤残津贴也是杯水车薪。” “如果我被这么折磨,大概心里也会不平吧。” “最该死的是那些不断拱火的网络喷子,很多人根本不知道真相。就在胡说八道,某种意义上来说,蓝宝昌是被他们逼着走上这条路的,如果今晚有伤亡,应该有部分算在这些人头上,他们杀人不见血!” 看到这里,沈君辞叹了一声,按灭了手机,望向外面。 他向车窗外看去,希望能够确认这里的位置。 车窗外的世界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那些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像是漆黑浓墨,似乎其中隐藏着怪物,暗藏着杀机。 忽然沈君辞发现,有什么在远处闪闪亮着。 原来除了他们这辆车,后面不远处还跟着一些消防和救护的车,那些车禁了鸣响,只保留了亮光。 于暗夜之中,远远看去,这些灯火就像是夜空之中闪烁的星,逐渐驱散了混沌黑暗. 此时此刻,那辆班车正在飞速向前方行驶。 在发生了几波激烈的冲突以后,以数人受伤为代价,车上的人们已经放弃了反抗。 车中泛起了浓郁的血腥味。 狭窄车厢内,亮着盈白色的光,把人们的脸色映得惨白。 车中有人在低声哭着,有人偷偷在手机上留着遗言,还有人在无声祈祷。他们已经被劫持了二十分钟了,惊恐,无助,畏惧缠绵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条路很偏,加上停电,路上的其他车辆渐渐不见了,窗外一片漆黑。 这辆车就像是黑暗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一个风浪就可以掀翻,不知何去何从。 他们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蓝宝昌也受了一些伤,他一直没有放下手里的刀。 蓝宝昌用肩膀抵靠在车前的护栏上,厉声对苏秦龙道:“前面的路口左转!再快一点!” 车辆窄小的走廊里,倒了几名厂里的负责人,那些人里有当初找他谈话的人事,还有去通知他事情结果的副厂长董智名。 在那些人受伤以后,蓝宝昌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他心中的戾气正在逐渐减少。 他经历过太多挫败,有过太多无助,又被一些人激起了心中怒火。 最初他是被一种浓郁的恨意驱使着的,可他一上车就捅了他憎恨着的几名领导,他想要惩罚的人已经得到了惩罚。 他的复仇,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只是赴死。 这是冲动性犯罪,随着车辆一路行驶,他的愤怒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他像是一个想要完成考试的学生,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司机。 他又惧怕,又向往,想要通往自己生命的终点。 苏秦龙的手一直在抖着,感觉着带血的刀刃一直在他的脖颈处比划着。 刚才因为偷偷压低了车速,他被蓝宝昌警告过,他的脖子被划破了,血顺着脖子流到了领子上。现在刀刃就抵在他的动脉上,他能够感觉到那寒冷的东西随着他的脉搏跳动。 “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车厢里终于有人喊了出来。 人们意识到,这是一条通往死亡的路。 “再往前,是市中心了啊……你到底要干什么……” “之前的事都是厂长他们做的,和我们没有关系。” “你杀死那些人吧,别杀我们啊……” “和你们没关系?”蓝宝昌反问了一声,车顶上的灯照着他丑陋扭曲的脸,让人不忍直视。 “三个月前,我拼了命跑进车间,关上了那道阀门,你们是做化工的!你们都清楚,如果那个阀门不关是什么后果,这个城市里可能会死几百人!甚至上千人!上万人!我那时候分明是在救人啊!” 他的声音沙哑,哽咽:“可是我做了那件事以后呢,我不求所有人感激我,也不奢望自己的身体能够再好起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反而成了罪有应得?” “你们知道真相,可是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给我作证,连帮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们所有的人,都是帮凶!在这个世界上,做好人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心中的不平,像是一把尖锐的刀,梗在他的心脏里。 他在化工品的污染之中存活了下来,却仿佛是被人们的冷漠杀掉了。 这些人曾经是他的朋友,他的同事,是被他救下了性命的人。 可就是这些人,在他蒙冤之后没有人为他说过一句话,没有人为他作证,甚至他们看到他那张被毁容的脸,都会躲得远远的,仿佛是看到了瘟神一般。 是他做错了吗? 蓝宝昌用手指着倒在地上的副厂长,质问着,“这个世界上,还有黑与白吗?为了你们自己的工作,你们的人生,就可以毁掉别人的人生吗?” 有个女人哭着说:“可是,就算我们是该死的,你也不要伤及无辜啊……” 蓝宝昌变形的眼睛里流下了眼泪,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如果这就是做好人的代价,那我不做好人了!你们,还有其他人,都将是我的陪葬!” 无人敢再反驳他。 在过去的长久时间里,他的喉咙里,像是堵住了一口气,可是随着这些话说出,他又觉得怅然若失。 忽然,车的前方出现了光亮,众人和蓝宝昌的目光不知不觉被那些光亮所吸引。 前方街上做了一些景观设置,两旁的道路上缠绕了一些太阳能灯,城市里别的地方都停电了,这太阳能的灯却依然能够在晚上亮起。 在焦躁之中,胸口绑着危险品,蓝宝昌依然得承认,这条布满了灯光的路很美。 那些橙色的灯一亮一亮的,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随着车辆行驶而过,发出了绚丽夺目的流光。 随后蓝宝昌发现了,前方是他过去读过的中学,在那里,有他美好的记忆。 他们有位老化学老师,是退休后被返聘的特级教师。老头佝偻着腰,带着眼镜,第一堂课就给他们做了好几个有趣的试验,看得他合不拢嘴,他从那时候起就爱上了化学,还做了化学课代表。 再往前是学校的篮球场,他会和同学们一起打篮球。 他有暗恋的女孩,他曾经有好听的歌喉,在高三的音乐节上,他和同学合唱了一首《晴天》。 高考结束,他们把书折成了纸飞机,从窗台上往下扔。他如愿以偿考上了化工系。 …… 疾驰的车辆从学校侧门驶过,继续往前开去。 彩灯绵延着,蓝宝昌认出,前面是感恩塔。 这是槟城的一座标志性建筑,他和家人,同学来过这塔数次,奶奶相信这些,在世时经常带着他来进香,那时候,他们双手合十,立于塔前。 再往前,是他旧家的方向,在上初中以前,他都住在这里。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们家附近着过一次火,他被困在屋里,被浓烟呛得鼻涕和眼泪一起流,那时候他特别害怕,是妈妈一直搂着他,鼓励着他。 他记得邻居们和消防员一起撬开了他们家的窗户,把他和妈妈救了出来。 他是被一位消防员抱出来的,否则那时候他可能会死在那场火灾里。 他记得爸爸对那些来帮忙的人千恩万谢,摸着他的头说:“等你长大了以后,也要帮助别人,也要去救更多的人。” 当时,他懵懂地点了点头。 搬家以后,这些曾经熟悉的街道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这些记忆也早就模糊了。 他也没有想到,会在此时,以这种方式和自己的过去告别。 他看着那些从路边走过的人们,他不认识那些人,又感觉自己可能会认识其中一些人。 在即将死亡前,那些记忆的碎片全部都向他裹挟而来。 蓝宝昌摇了摇自己的脑袋,努力清除杂念。 他不能因此仁慈,他已经被毁了,几个月前鼓起勇气救人的行为,让他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他要完成这个计划! 可是同时他也在犹豫,自己真的要毁掉那么多人的人生?拉着那么多人来给他陪葬? 他不能因为对一些人失望,就杀掉其他的人啊…… 蓝宝昌的头疼得快要炸了,整个人分裂开来。 他感觉到了自己杀意的动摇,从化工厂过来有那么多条路可以走,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一段? 那些人不是号称自己的策划毫无遗漏吗? 蓝宝昌试图从源头理清楚这件事。 就在两天前,有人走入了他的家中,带走了他。 那些人自称是策划师。 他们和他说了很多话,给他好吃的食物,塞给他一箱子的现金,提出会帮助他照顾老人,给出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那些人的话术很厉害,一个计划让他听得热血沸腾,他想要报仇雪恨,迫不及待想要去完成这件事。 后来…… 蓝宝昌想起,聊到计划的最后时,清水怕他记不清楚路,给他画了一个地形图。 那是一个丁字路口。 “你身上的东西,杀伤力极大。” “这是最为重要的一个步骤,你一定要仔细听好。” 清水道:“从这个丁字路口,往左走,就是槟城市最繁华的中心,这里有个加油站,有一栋商场高楼,前方就是槟城市局,爆炸会波及数公里,引起大楼倒塌,波及市局,引起连锁反应。会有很多人死亡,那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他顿了一下又说:“而在这个路口往右边走,是一座私人的园林,前面是广场和空地……这里六点以后会关闭,进行清场。” 趁着一旁的老板走神看手机的功夫,那位自称清水的年轻人拍了拍一旁的钱箱说:“蓝宝昌,你要想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钱上。 清水望着他,微笑了:“有些路口就像是人生一样,选择只有一次,再掉头就来不及了,你可千万不能走错。” 老板看完了手机,抬头问:“都交代好了吧?” “都说好了。”清水最后提醒他,他收起了电脑和桌子上的纸,“记好了方向,往右。” 那时候他奇怪了,这年轻人是口误了吗?按照他们的说法,目标应该在左边啊。 前方出现了那个丁字路口。 苏秦龙颤声问他:“要走哪边?” 蓝宝昌忽然迟疑了……. 与此同时,夜色逐渐深沉,窗外的景物不断闪过。 顾言琛在特警的车上,他们已经逐渐接近了那辆飞驰的大巴。 在失去联系之前,领导的命令已经下达,他们也已经研究过地图。这个时候,肯定要用最有把握的狙击手。 大巴车还在行进之中,瞄准的难度可想而知。 就算是顾言琛都不敢保证能够一枪射中。 他和一旁的特警队员制定好计划:“等下,我们的车会加速从左侧方位追上大巴,我们无论如何,必须阻止车辆左拐。我会先瞄准轮胎,射击阻止车辆前行,如果射偏了,就要靠你们了……” 驾驶的特警道了一声:“明白!” 那辆车如果左拐,可能会引起重大伤亡,为了不让班车驶入闹市核心区,这辆警车甚至会作为肉弹与大巴相撞,撞击可能会把上面的爆炸物提前引爆。 不惜一切代价,包括他们年轻的生命。 “如果车辆没有左转,经过路口以后,抓住所有机会,我会从副驾的方向对着车上的蓝宝昌进行射击。叶夕之,你从后侧座椅的方向进行补射。” 这是一种双保险的方案,即使一枪不中,另外一枪也可以补上。 王队道:“如果狙击成功,我们会尽快打碎车窗,帮助车上的人逃生,如果狙击失误,我们也准备从车顶进行强攻。” 随后王队严肃道:“蓝宝昌身上的物品极度危险,会在半分钟内引起爆燃,我们要和死神抢时间。能救多少人,尽力救多少人。但是你们所有人都必须注意安全,一旦引爆马上下车!” 众人答了一声是。 都规划好了,王队道:“大家休整一下吧。” 这是个默契的暗语,一般是在危险任务前给特警们留的两三分钟时间,说白一点,就是万一发生不测,留遗言用的。 车上的几人都拿出手机,低头编辑着信息。 顾言琛觉得自己不入乡随俗不太好,他想了想,点开了和沈君辞的对话框。 他凝望了一会沈君辞的头像,最终还是没有打出一个字。他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压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随后按在了屏幕上,像是匆匆留下了一个吻。 大巴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车辆的侧前方,丁字路口也近在眼前。 驾驶的警员踩下油门,准备弯道加速。 王队开口道:“我们大约还有20秒左右能够追上那辆大巴。” 所有人都视死如归。 顾言琛收起手机,架枪沉声道:“准备狙击!”. 蓝宝昌目视着前方,额头满是冷汗。 他越是回想清水说的话,脑内的记忆就越是清晰。 那几句话像是给他下了强烈的心理暗示。 到了这里,站在这辆飞驰的死亡班车上,蓝宝昌忽然明白了。 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报仇吗? 那些钱吗? 死亡的解脱吗? 选择只有一次,这个路口,千万不能走错。 比起仇恨,他内心更多的是委屈与不平。 他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想要伤害那些无辜的人吗? 他是一个人,会因为愤怒萌生恨意,也会因为心中残留的善念产生迟疑。 蓝宝昌比在苏秦龙脖子上的刀颤抖着,大脑几乎不能思考,他的心跳越来越猛烈。 然后他的喉咙哽住了,说出两个字:“往右……” 他最终还是没有下得了狠心。 一念地狱,一念天堂。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发现,一辆黑色的车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大巴车的左侧…… 第141章 爆炸 暗夜,槟城市中心附近的丁字路口旁。 从后方驶过来的正是特警的车,这是一辆底盘较高的suv,空间较大,结构稳固,适合执行特殊任务。 半分钟以前,这辆黑色的车犹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行驶在大巴车的后方,负责驾驶的武警一踩油门,扭转方向盘,车辆逐渐从后面赶超上来,离大巴车越来越近。 顾言琛把suv的车窗拉开小缝,先用手测了一下风速,随后神情严肃地把枪架在了玻璃的上方。 他屏住呼吸,瞄准了大巴单侧前方的轮胎,时刻注意着大巴车动向。 丁字路口附近有不少的商铺,路边也还有人。 车辆在这里失控或者是爆炸会造成一定伤亡,顾言琛的手指搭在扳机上,没有着急按下,而是关注着大巴车的行驶方向。 在他扣下扳机之前,大巴车的轮胎忽然一偏,向右拐去。 看到这一幕,车上的所有人全部松了一口气。 虽然暂时度过了危机,可是他们依然不能放松警惕。 拐弯后,班车向着前方的广场空地驶去。 黑色suv也跟随其后,坠在大巴车的后三分之一处,缓缓往前加速。 顾言琛观察到,这里路边的人流开始越来越少。他调整位置,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准备进行狙击。 坐在后排的叶夕之也再次举枪瞄准。 驾驶员尽量把车开得平稳,降低移动狙击的难度。 这种调整需要极大的耐心,有时候车辆位置的一个小小错位,轻微的一个颠簸,就会让所有的准备前功尽弃。 终于,他们的警用车几乎完全与大巴车头平齐。 车厢内狭小,为了瞄准,顾言琛用枪托死死抵住肩膀,神情严肃,紧盯着大巴车内的蓝宝昌。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从他的方向透过大巴车的车窗已经可以看到车内的人影。瞄准镜有放大作用,清晰透出车内状况。 “三,二,一!”顾言琛极轻地念着,随后抿住了薄唇,屏住呼吸。 他控制着自己的脉搏,不出现一丝一毫的波动。 事到如今,顾言琛对蓝宝昌还是有着恻隐之心,他没有瞄准头部射击,而是把十字准心对准了蓝宝昌的肩膀。 车内的蓝宝昌忽的动作停顿了两秒,伸手去擦自己的眼睛,随后他的眼神偏移…… 他也看到了这辆黑色的车,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就是这时! 顾言琛知道,机会来了! 狙击抓的就是那一点的时机,机会稍纵即逝。 顾言琛的右手食指微动,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一枚子弹嗖地破空而出。 高速旋转的子弹瞬息之间穿过大巴的车窗,钢化玻璃碎出蛛网,留下一个小小弹孔之后,噗的一声钻入了蓝宝昌的肩膀。 蓝宝昌感觉有人猛推了他的右肩一把,身体一偏,随后血光飞溅。 紧跟其后,叶夕之的子弹也发出了。 第二发子弹击穿了另一块车窗玻璃,擦中了他的右胯。 身中两枪的蓝宝昌再也无法维持平衡,他的身体颤抖,单膝跪地,手中的刀掉落在地。 大巴车司机苏秦龙摆脱了桎梏,他反应迅速,一转方向盘,把大巴车开入了旁边的空旷广场,车身一个颠簸,翻过了路肩。 随后他的右手唰地拉了一下刹车,班车吱地一声,斜停在广场一侧。 苏秦龙按开了车门,自己抱着头就往外跑着,有反应迅速的人们也顺着车门往外逃命。人们一时堵在车厢过道内,出现了片刻混乱。 “快下车!” “救命……” 特警的几辆车停在了一旁,把大巴围拢在中央,王队一挥手道:“行动!” 大巴的几个窗口被爆破,车辆的前方和后方的玻璃碎裂,有人突击而入,还有人在窗口外接应。 车上还能够活动的人质被引导着快速撤退。 早就全副武装的特警抓紧时间去抢救伤员,从窗口把伤员抱出。 还有人开始驱散广场上剩余的群众。 大家都在努力把伤亡降到最小。 从射击到停车再到救援,一切发生在短短数秒之间。 顾言琛也冲到车上,蓝宝昌受伤倒地,他身上绑着的化学品还未泄漏。 顾言琛看到了他,伸手想要拉他下车,蓝宝昌的目光却看向顾言琛的身后,叫了一声:“小心!”. 就在这时,坐在后排的一个人已然动了。 这辆车上原本就不只有蓝宝昌一个人参与这次劫持行动,而是从开始就隐藏了第二个人。 他先于蓝宝昌上了车,一直低头戴着口罩坐在班车的最后一排,装作是被劫持的人质。 在这救援最为关键的时刻,他站了起来。 那个人就是保洁公司里面的狙击手阿进。 阿进是和清水一起进入保洁公司的。 他从小就是甄家旭通过基金会收养的孤儿,后来被安排到了沐誉为手下。 阿进偷偷打听过自己的身世,对那些听来的事情一知半解,他的母亲是个容器,剖腹产大出血,没多久就去世了。 他提前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还是没能赶上拯救雇主的生命,他忽然成了一名孤儿。于是,甄家旭就把他收入了基金会,随后把他养大。 和清水不同,阿进长得高高大大,却不怎么聪明。他的智商只有90,做不了策划师,但是他是那些孩子里打枪最准的一个。 他没有接触过正常的人类社会,是沐誉为手下最好的一把枪,又像是一条多他不多,少他不少的狗。 他是清水为数不多的朋友,清水会笑他傻,会偶尔捉弄他,但是又会有时候问他问题,和他分享玉米,给他讲他的故事。 他的生活很简单,一个人,几支枪。老板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沐誉为让他跟着清水,他就跟着清水,即使是清水让他杀掉猎犬,他也毫不犹豫。 他曾在废旧的钢铁厂,准确一枪爆了猎犬的头。 之前沐誉为让他在庄园伏击警员,又让他不要杀人把事情闹大,他就在顶楼上一颗一颗发射子弹,看着他们陷入窘迫。 他已经习惯了,每一次做任务,他都是那些人最后的一张底牌。 在今天出发前,沐誉为拥抱了他,甄家旭也握过他的手。 甄家旭说:“如果不是我当初救了你,你可能在婴儿时候就去世了。现在,我需要你报答我的时候到了。” 阿进说:“我会做好这件事。” 沐誉为道:“你知道,你永远是爸爸的好儿子,爸爸就不提什么养育之恩了。你知道我一向对你很好,你上次帮着清水杀了猎犬,我都没有处罚你。今天,你是这个任务的双保险。如果蓝宝昌有变,你要补上,一定要引燃那些危险品。” 阿进望向面前的两个人,他一向是迟钝的,可是这次听明白了,如果蓝宝昌如约引燃了爆炸物,他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陪葬品。 如果蓝宝昌没有引燃,他要去引发爆炸。 面前的人没有考虑他的活路。 明知是去赴死,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对此不太意外,反正他就是这样的人,从出生起就像是鸿毛一般轻。他生下来就是有人希望能够利用他的生命,那是他最大的价值所在。 他活着不会有人在意,死了也不会有人悲伤。 那一瞬,他有点羡慕清水所说的外面的那个世界,羡慕清水所遇到的那些好人。他不知道,如果他不是从小就成了孤儿,是不是一切会不一样。 沐誉为的目光凶相毕露:“还有,如果警方派了人去,杀了顾言琛。” 今天中午出发前,他终于见到了清水。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了,警方查得严,他们就躲在不同的地方,像是只能躲在洞穴里的老鼠。 清水拍了拍他的肩膀,极小声说:“那些人快要完蛋了,如果有机会,你就快点跑。” 他听到了这句话,轻轻摇了摇头说:“没有机会。” 或许清水还有,但是他没有。 他背着数条人命,抓到了会被判死刑,他没有退路。 清水皱眉,拉着他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净说什么大实话。” 最后,清水的目光闪烁,拥抱了他一下,他趴在他的耳边说:“大个子,别死啊,如果你死了,我会有点伤心的。” 他听了这句话很开心,原来他这样的人死了还会有人为他伤心。 今天六点前,阿进拿着伪造的证件进入了化工厂,提前等在班车的泊车点,一上车就坐在了最后一排。 他悄无声息地看着车上发生的一切,像是蛰伏在暗夜里的一只猛兽。 在刚才,大巴车变道,阿进有些始料不及,随后接踵而来的是蓝宝昌中枪,特警们夺车。 他意识到,就算是引燃了那些危险品,他也可能无法完成任务,那至少也要杀掉顾言琛吧。 他认识顾言琛,在清水那里看到过那人的资料。 沐誉为一直对顾言琛如临大敌。 他也一直在好奇,究竟是他的枪法好,还是顾言琛的枪法更好。 此时,他穿过了人群瞄准了顾言琛,举枪扣动了扳机……. 顾言琛还没站稳,就听到蓝宝昌喊的那一声:“小心!” 他意识到,车上还有其余匪徒。 大巴劫持,这是他曾经无数次研究过,模拟过的项目。就在今年,他刚刚在武警演习之中,赢得了演练。 如果是他来做匪方,也会把钉子安排在后排,加上一个双保险。 几乎是本能的,顾言琛从身后拔出备用的手枪,他的身体躲闪,靠在座椅旁作为掩护。 顾言琛回身看到了举枪的阿进,拉下保险,进行瞄准,手指扣动扳机。 一切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在瞬息完成。 砰砰的两声枪响几乎是同时响起,融成了一片。 胜负已分。 阿进的身体一颤,他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胸,那里有一个血淋淋的弹孔。 血色蔓延,浸透衣衫。 他缓缓地倒在后排座位上。 顾言琛的子弹射中了他的身体,而他射出的那发子弹射中了一旁的蓝宝昌。 他输了,就算是引以为豪的枪法,他也比不过顾言琛。 顾言琛正要查看蓝宝昌的伤势,蓝宝昌却推了他一把:“走!要爆炸了!” 刚才阿进的那一枚子弹击中了他胸前的爆燃物,那里面的东西遇到了空气,不出数秒就会引燃,随后引起连锁爆炸。 在刚刚的半分钟内,已经有数人逃下了车,也有伤员被武警救下。车上剩余的警员下车,以最快的速度飞速向前跑去,寻找掩体。 顾言琛也跟着跳下了车。 重伤的阿进坐在了后排座位上,努力抬起脖颈,看向前方。他明白,自己的死期将至。 几秒之后,一阵火焰腾起,蓝宝昌整个人被火焰包裹成了一个火球。 火势燃烧迅速,不过是短短时间,车厢里就浓烟翻滚了起来。 一时间,视线都被遮挡,让人分不清方向。 阿进闭上了双眼。 不过是瞬息之后,火势蔓延,整个车厢陷入了一片火海。 随后轰的一声巨响,引发了爆燃。 轰!!! 巨响之后,人们的耳膜几乎被震碎。来不及跑远的人们被冲击波推着,倒向前方。 重重的车身因爆炸腾空了半米,所有剩余的玻璃全部破损,带着火光的玻璃碴像是子弹一般,在空中飞溅。 随后车身下落,像是重锤砸向地面,发出巨响,广场的砖石碎裂,被生生砸出了一个几十公分的深坑。 暗夜之中,大巴车腾起的熊熊火光足足飞起了几十米高。 红黄色的烈焰在风中猎猎作响。 映亮了槟城市中心的夜空. 爆炸发生时,沈君辞正坐在车上,他们的警车刚刚驶过丁字路口。 沈君辞的右眼皮忽然一跳,就在这一瞬,他听到不远处爆发了出一声巨响。 他猛然坐直了身体,睁大双眼,看着前方腾起了烈火,那火光瞬间冲天,照亮了夜空。 亮红色的火焰吞噬席卷着周围的一切,宛如世界末日。 沈君辞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 车上的其他警员也被这一幕惊呆了:“还是爆炸了?!” “有人还在车上吗?” 沈君辞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那颗柔软的脏器在他的胸腔里毫无规律地乱跳着。 他的脸色变得煞白,用左手捂住胸口。 顾言琛…… 沈君辞在心里默念着,他的手心里都是冷汗,身体微微颤抖,他张开嘴咬住了右手食指的骨节,努力调整呼吸,试图把心跳稳住。 千万不要出事……. 爆炸发生时,就算是在槟城商业大厦内,也可以感觉到猛烈的震动,钢化玻璃哗哗作响。 甄家旭皱眉,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这时间比他预算的要早了十分钟左右。 甄家旭来到了落地窗前,皱眉看着下方火焰腾起的方向,那并不是他们预定的地点。 他以为的,万无一失的计划出了差错。 沐誉为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转头问:“清水,怎么回事?!” 这计划是他和甄家旭看着一起做的,为什么在这时却出现了漏洞? 提前爆炸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这段时间内万一再出变故…… 清水轻笑了一声,对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他合拢了笔记本电脑放在一旁,再也不掩饰自己在其中做了手脚。他抬起头道:“笨蛋,策划杀人怎么能够当做公式来推算?” 甄家旭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清水冷笑着:“这个计划从最初就是注定会失败的。你们为什么指望一个救了城市的人会去帮你们杀人?” 甄家旭还是想不通:“不可能,我们都看过策划,没有漏洞,明明做了那么多的准备……” 清水脸上的笑意更浓:“你们看不出来这一点,是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那个叫做良心的东西啊。” 甄家旭已经穷途末路,丧心病狂,想要袭击市局,拉无辜的人做他的陪葬。这样的情况下,不做出一个疯狂的策划,根本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面对这样的局面,清水决定要做一个不同的策划。 他一直没能把控自己的人生,这一次他要做个选择。 可是想要在沐誉为和甄家旭两位聪明人眼皮子底下做手脚谈何容易? 所以,他选择了蓝宝昌作为这个计划的实施者。 甄家旭和沐誉为穷凶极恶,他们看到了蓝宝昌的恶与不甘,可是他们却没有看到他内心的善良。 如果不是一个善良的人,蓝宝昌当初怎么会去关那个阀门? 谎报事故的领导,冷漠的同事,网络上挑拨的键盘侠。 他是被无数人逼成了魔鬼。 从开始,清水就在赌,他赌蓝宝昌还有着一丝良知。 他把策划的关键点压于人性。 他让蓝宝昌一上车就实施报复,发泄他心里的怨气;让城市停电,无法提前察觉事态变化;让大巴行进的路线开过蓝宝昌的学校和旧家;给蓝宝昌加以心理暗示让他选择右转。 表面上看这份策划并无问题,可是却内藏玄机。 点点细节渗透其中。 当蓝宝昌心底的善良被唤醒,他就做不出伤害那么多无辜的事。 到时候,甄家旭期盼的一切自然不会发生,他不能如愿以偿。 测算无遗,步步为营,就连人心也考虑其中,这才是最顶级的策划。 甄家旭是慎重的,他调整了计划,派了阿进去做最后一道保险。可是于事无补,这样也不过是多搭上了一条人命。 甄家旭想明白了一切,从始至终他都被这个“完美策划”,被这个最优秀的策划师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彻底被激怒了。 甄家旭怒不可遏地指着清水,转头看向沐誉为:“你搞的烂摊子,给我杀了他!” 第142章 紧急 夜晚,槟城市中心附近。 沈君辞离事故地点已经相当近了。 车辆行驶过去的过程,不过是短短一分钟,可就这一分钟,却是如此的漫长。 警车终于停在了距离爆炸不远处。 等走近了,他们才发现,眼前的境况远比想象之中还要惨烈。 沈君辞的面前是一片火海,地上有数个燃烧点,从车中飞出的碎玻璃,被炸飞到扭曲的座椅,甚至还有人的残肢…… 警方已经尽力把伤亡降到了最低,但还是有不少人受伤。 有伤者在哭喊着,还有人头破血流,呆坐在地上。 入眼的是红色的血,黄色的火,闻到的是一股浓烈的焦糊味,皮肤能够感觉到时不时扑面而来的热浪。 幸好消防车一起跟了过来,救护车也及时赶到,消防员迅速对还在燃烧着的车身灭火,还有医护人员开始救援伤者。 沈君辞下了车,在这纷乱得像是地狱一样的现场走过。 曾经在血海尸山之中面不改色的他此时却害怕了,他从未如此惧怕死亡。 杂乱之中,沈君辞生怕下一秒会看到一具焦糊的尸体,他害怕那是顾言琛…… “他快不行了!快救人!” “那边还有一个!” “救救我,救命啊!” “顾言琛……”沈君辞开始还是在小声叫着,问着。 直到看到倒地呻吟的受伤者,他本能地蹲下身,伸手帮着束紧了止血带。随后他又帮助救出了两个人,有人来抬走伤员,沈君辞认出是位市局的同事,他拉住那人问:“你看到顾言琛了吗?” “不知道,我没看到他。蓝宝昌被炸死了,还有其他的死者。” 一旁有位特警队员注意到了沈君辞,迟疑了一下说:“顾队他,好像刚才在车里救人,当时有人开枪,再然后我就没有见到他了……” 听了这句话,沈君辞的耳朵里忽然腾起一阵鸣音,他的心脏瞬间暂停,有血腥味不断涌上,手不可抑制地在颤抖。 “顾言琛!”他抬起头,终于是喊出了那个名字,可是很快,他的声音就被淹没在了现场各种嘈杂的声音里。 随着时间推移,爆炸的余韵渐消。 身边都是急匆匆忙着救人的人,现场逐渐有序。 大巴上的火势渐灭,可以看到上面有几具尸体。 同行的法医上去先行检查,作为法医,沈君辞却一时不敢上去,他头一次如此惧怕那些尸骸,他立在不远处,手脚冰冷,感觉自己仿佛是缕孤魂野鬼。 柳殊荣看出来他脸色不好:“沈法医,我们这里人手足够,你先在下面帮忙吧。” 沈君辞道了一声谢。 不过短短几分钟,更多的支援到了,有几辆救护车拉着伤员离开。 “沈君辞。”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沈君辞猛然回头,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影立在不远处,那人满身的血污,脸上和身上带着一些灼痕。 那是顾言琛! 爆炸发生前,顾言琛从班车内飞身跃出,跑出去了一段,躲过了那场爆燃。 劫后余生的他马上就加入了救援,现场人多,他的耳朵在爆炸之中受了影响,现在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看到顾言琛的那一瞬间,沈君辞觉得自己的那颗心似乎又回到了胸腔。 他穿过了满目疮痍的现场,缓缓走近了那个男人。 顾言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低头看着他。 四周的火光,映照了沈君辞苍白的脸颊。 随后沈君辞忽然张开双臂,走过去伸手紧紧拥抱住了他,他比顾言琛要稍微低一点,下巴正好埋在他的颈窩处。 顾言琛回抱住了沈君辞。 沈君辞低下头,埋在顾言琛的肩头,他的手抓着顾言琛的衣服,拉得紧紧的,骨节都发了白。 顾言琛也双臂用力收紧,他搂得那么紧,像是想要把眼前的人融入他的身体之中。 他们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沈君辞以这种方式,庆祝了顾言琛的劫后余生。拥抱了片刻,他松开了顾言琛道:“还有工作,我去检验车上的尸体……” 顾言琛拍了拍他,以示安慰:“我们尽快处理现场,只要抓住甄家旭,一切就结束了。” 听了他的话,沈君辞忽然停住动作,抬起双眸轻声道:“不对……” 顾言琛问:“什么不对?” “事情不对……”找到了顾言琛之后,沈君辞的内心平静下来,他终于可以冷静思考。 沈君辞此时才反应过来,在脑内复盘着今晚的一切。 劫车发生得太过突然,停电更是让人猝不及防,但是沈君辞能够感觉到,就像是当初杀害林向岚是为了掩盖鹿鸣山的秘密一般,他们现在所看到的,并不是一切的真相。 在过去的交锋里,沈君辞一直是正义方的执棋者,而甄家旭是河图商会幕后的人,他们周旋已久,过招数次,沈君辞对甄家旭的行事风格非常熟悉。 他整理思路道:“甄家旭是一个残忍又聪明的人,他就算是想要报复市局,报复我们,也不会做多余的事……策划一起这么大的事件,这么做对他来说不值得。” 甄家旭策划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杀人吗?单纯的泄愤吗? 他早已经不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是一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清水是在甄家旭的授意下做这个策划的,他们不可能做没有意义的事。 如果真的想要杀人泄愤,他们可以让狙击手冲进市局,甚至可以直接在市局门口引爆危险品。 为什么要找到蓝宝昌,从化工厂开始劫车,让人们恐慌,让整个城市停电,折腾这么一大圈? 杀掉这些人,做这些事,除了增加他的罪行,带不来任何好处。 除非……甄家旭还有别的隐藏计划。 想到这里,沈君辞抬头仰望,夜空之中,有着星星。 整个城市陷入了大片黑暗,唯有那栋高高的滨城商厦有着备用电源,亮着灯光,仿佛是在漆黑海面上的一座灯塔。 沈君辞瞬间想清楚了一切。 沐誉为,清水,这些人不过是甄家旭手上的棋子。 他开口道:“这是声东击西!” “事故只是为了制造混乱,吸引警方和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是为了要逃!”顾言琛也猛然反应过来。 沈君辞道:“槟城商厦的顶层平台,是直升飞机的升降台。” “我们尽快赶过去!”顾言琛当机立断。 这才是甄家旭暗藏在表征下的真正目的,幸而沈君辞足够机敏。 顾言琛顾不得去包扎身上的伤口,他去叫了几名赶过来的警员,准备赶往滨城商厦。 随后他又想到了一点,低低骂了一声:“逮捕令还没下来!” 沈君辞皱眉。 停电前,警方抓捕甄家旭的拘捕证检察院还没有批下来。现在通讯断了,根本就联系不到那边。 再往深处想,甚至这断电的目的之一,可能也是为了拖延批捕手续的批复时间。 现在警方的批捕流程也早就实现了电子化,可是在这停电的夜晚,手续不全成了一种拖累。 这老狐狸的如意算盘真的是一箭多雕。 他们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从数码中心赶过来的余深骑了一辆电瓶车也来到了现场,他把车停在了路边。 还没等他下车,顾言琛就走过去道:“余深,你来得正好,尽快去检察院,找王检察长签一张甄家旭的逮捕令!” 没有电子流程,那他们就回归纸质,真人去催。 余深得了命令,唉了一声,骑上了小电驴,又飞驰而去。 顾言琛拎上枪,他和沈君辞带着一队警员上车,向着槟城商业大厦开去。 这里距离那边不远,开得快一点,只需要五分钟左右车程。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夜晚,槟城商厦楼下。 历仲南终于赶到了这里。 在停电前,他就和沈君辞通过电话,从沈君辞那里得知霍蕾去自首前和甄家旭在一起,她还在滨城商厦见过丁玥染和沐誉为。 历仲南那时候就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急忙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这里。 商厦门口,甄家旭的保镖还在,一共有十几人,正站在一起议论着远处的爆炸。 历仲南从衣服里抽出了一根甩棍,轻轻一甩,尖头膨出。 这东西又名伸缩警棍,不易致命,但是打人极疼。在国内,这属于合法的防身武器,只要不上地铁和飞机,随身可带。 历仲南今天穿了件风衣,走路带风,手拿甩棍,气势汹汹。 他毕竟是曾经的重案组组长,见过大场面,之前他在职的时候就曾经用这甩棍一对五,打过好几名拿着刀的歹徒。 此时历仲南面对那些保镖神色不改,举步上前,径直往大厦大门走去。 十几名保镖一时都被他震住了,拦着问:“今天这里停业,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历仲南看了看对方人多势众,没有直接开打,而是先礼后兵,礼貌道:“我找甄家旭还有沐誉为。” 保镖拦住他:“我们没听甄老板说有访客,今天这里谁也不许进!” “我有重要的事,要么你们放我上去,要么我打趴下你们,自己上去。”历仲南说着话一挥手中的甩棍,招了招手,“你们如果想打架可以过来,我奉陪。” 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真有点隐世高手的样子,保镖没让开,但是也没有人上前。 有人呵呵一声:“口气不小,你以为你是叶问吗?有本事就……” 话没说完,历仲南闪电般出了手,手里的甩棍啪的一声,直接打中了那人的脖颈,那人后面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保镖还没抬手反击,第二棍又到,横着一扫,直接击中了软肋,那是打人最疼的地方,保镖疼得蜷身。历仲南的第三棍抽的是他的后背,嘭地一响,从声音判断就觉得很疼。 那小保镖连声惨叫,竟然没有还手之力,几棍下去,历仲南留了手,保镖身上肿起来了红痕。如果他再用点力,至少皮开肉绽。 历仲南一脚踹到那小保镖身上,说话依然礼貌:“我赶时间,没和你们开玩笑。” 没想到真的是个练家子,有保镖招呼其他人:“他就算能打,也只有一个人,大家一起上……” “拦住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升职加薪?”历仲南打断了他的话,迈步向前,那些人就开始后退。 历仲南道:“甄家旭已经自身难保了,还管你们这些?今晚的爆炸案就是他做的,警察就在赶来的路上,你们要是不想被抓,早点从这里让开!” 那些保镖们在这里也看到了远处的爆炸,一时面面相觑。 为首的一位还想反驳:“甄老板让我们守着,我们领了工资,就得完成这份工作。” 历仲南继续道:“你们平时跟着甄老板做保镖,知道他都做些什么事情吧?现在他已经被警方通缉,你们下个月工资在哪里都不知道,要表忠心也得挑个好时候,否则进监狱可不是闹着玩的。” 几名保镖常年跟着甄家旭,自然知道甄总过去做的是不正规的生意。 他们对最近的事也有一些耳闻,之前韩清逸还有盛千城被抓,兄弟安保公司被查这些事情他们都知道。 而且,今天下午霍蕾跑到了市局,这事情也很蹊跷,大概公司真的是离倒闭被查不远了。 现在他们又听历仲南这么一说,有点动摇。 打工人何必那么真情实感? 历仲南把当年规劝犯罪份子的那点教化功力都使了出来,把甩棍在手里拍了拍:“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就当没看到我,放我上去,你们也省点力气。” 历队的原则就是能动口绝不动手,最好不战而屈人之兵。以理服人,以己度人。 他的内心焦急万分,心急如焚,可是表面上让对手们一点也没看出来。 这听起来是个划算生意。 保镖们耳语了几句,觉得真动手可能打不过,白挨顿打不说,还浪费时间,真就乖乖让开了。 历仲南松了一口气,要真的打起来的话,这么多人怎么也得纠缠个十几分钟,到时候肯定是两败俱伤精疲力尽,他生怕赶不及救人。 现在三分钟解决了问题,还可以节省体力。 “谢谢。”历仲南礼貌谢了那几名保镖,又问,“甄家旭在多少层。” 有位保镖道:“27楼,别说是我们放你进来的,就说是自己溜进去的。” 历仲南一路跑进大厦,这楼是在甄家旭名下的产业,整座楼今晚早就被他清空了,历仲南进入电梯,按下按钮。 电梯飞速上升,不过短短数秒,叮的一声,停在了二十七楼。 大厦一层有上千平,历仲南下了电梯,刚开始寻找房间就听到了几声枪响……. 五分钟前,槟城商厦,27楼宴会厅。 沐誉为拔出了枪,举枪顶住了丁玥染的头,他没有急着开枪,而是转头对甄家旭道:“甄哥,给点私人空间,我来处理家务事。” 甄家旭道:“你可别心慈手软。” 沐誉为道:“不会,只是这小子毕竟是我养大的,是我最疼爱的儿子。就算是只狗,喂了这么多年也多少会有点感情。我还有话想和他说,让我和他玩玩,好好送他最后一程。” 甄家旭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完全没有反抗意思的丁玥染,他岁数大了,并不准备看这血腥的一幕,沐誉为这么说正合他的心意。 甄家旭转身道:“飞机快来了,我去楼上等你,杀了他以后你尽快过来。” 他预订的直升飞机还有十分钟才到,爆炸计划的失败打乱了他们整个计划。 甄家旭走出房间,屋子里只剩下了沐誉为和丁玥染。 沐誉为紧了紧手里的枪,他还是一时没有扣下保险,对着今晚发生的一切,沐誉为又气愤又惋惜:“丁玥染,一手好牌,你就这么玩砸了?!我明明准备把公司,把所有的钱都准备留给你,我疼了你那么久……” 丁玥染忽然抬头,把一旁的笔记本电脑拍向了沐誉为,沐誉为话还没说完,还想多感慨几句,结果直接被笔记本拍了脸,丁玥染抱着头道:“沐老板,有些人会死于话多。” 沐誉为挨了一下,气得肺都要炸了,拉下了枪的保险栓:“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丁玥染见好就收,笔记本扔出去了,他也没指望自己赤手空拳就能打得过拿着枪的沐誉为。 丁玥染往沙发后面躲:“你别做梦了,甄家旭的旁边,可是没有给你留下位置。他趁机先溜了。” 沐誉为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挑拨离间?!” 他再不留情,直接开始射击,砰砰两枪,子弹循着丁玥染的声音而走。 丁玥染溜得飞快:“城市电力最多还有几分钟就会恢复,警察也快来了,信不信由你,如果你杀了我,你就是下一个。” 丁玥染说着跑过窗边,沐誉为带的子弹有限,他的枪法并不好。拖到肉搏,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沐誉为跟着他的身影,几枪打在了钢化玻璃上,落地的玻璃窗被打出了一排弹孔。 这枪是小弹匣,八发子弹打完,沐誉为低头似乎是在换着子弹。 丁玥染停了下来,思考着怎么把枪夺过来,他还没能靠近沐誉为,沐誉为一个回身,直接向他的方向冲了过去。 丁玥染完全没有防备,他感觉寒冰一般的刀刃刺入了自己的腹部,下一秒才感觉到了剧痛。 沐誉为往前使力,笑着说:“臭小子,论脑子我不如你,但是论打架,你爸爸还是你爸爸。你以为我为什么刚才不一枪崩了你?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了你吗?” 沐誉为说着话,继续用力,刀子直接深插,没入了刀柄。他的目光凶恶,犹如恶狼:“对于你这种小兔崽子,我觉得直接杀了你是便宜了你!你做了这样的事,不把你大卸八块,难解我心头之恨。” 丁玥染呃了一声,他的血顺着衣服流下来,额头出了冷汗,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想明白了,沐誉为打手出身,酷爱酷刑。放水是故意的,破绽也是故意的,他不是在换弹匣,那时候就趁着低头把刀拿在了手里。 他太熟悉沐誉为了,这是沐誉为抓住猎物的习惯,就要让人觉得还有希望,再把那希望一点一点掐灭了,弄到人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杀人诛心。 丁玥染吐出一口血,唤回了瞬间神智,他望着沐誉为,嘴角浮起了冷笑。 沐誉为搅着手里的刀:“死到临头了,你笑什么。” 丁玥染的双手按住沐誉为想要拔出刀的手:“那我倒要看看,我们谁先死!” 第143章 生与死 深夜,槟城商厦27楼。 屋内的灯光投下了一片阴影,沐誉为的余光发现,刚才旁边关着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 他意识到有人来了,急忙闪身。 历仲南终于赶到了,他绕到了沐誉为身后,甩开手里的甩棍,直接向着沐誉为抽去。 沐誉为低头躲过了第一击,他起身举手去挡。 历仲南用了个从下方进攻的反手撩击,甩棍嗖地一声正抽在了他的大臂上,沐誉为措手不及,中了一棍,疼得呲了一下牙。 两个人在大厅里搏斗起来。 丁玥染一时帮不上忙,在一旁喊了一声:“历队小心!” 他虽然早就知道了历仲南还活着的事,此时见到他还是不免激动。同时他知道沐誉为的搏斗不弱,出招狠辣,为历仲南捏了一把汗。 转眼之间,已经过了数招。 这是殊死搏斗,两个人都没留余地。 历仲南占了一些上风,沐誉为的头上手上很快都见了血。 历仲南虽然近些年没有做警员,但是基本功一直没有丢,棍术没有捷径,只有不停地进行练习。 他的动作机动灵活,击打着沐誉为的各种关节处。或劈或刺,打得沐誉为十分狼狈。 沐誉为则是防守为主,偶尔进攻,他的力量不弱,更加熟悉环境。他尝试几次想要取出枪来,都被历仲南打断。 可历仲南始终是个君子,沐誉为却是不择手段,他看准了历仲南手中的警棍不能夺人性命,举起右手不要命般生生扛了两下,拼着右臂骨折,狠狠踹了历仲南一脚,自己退到了餐桌旁。 沐誉为左手抄起了桌子上的一个玻璃酒瓶,用酒瓶挡了一下历仲南的甩棍,酒瓶应声碎裂。 沐誉为抓住了时机,后退几步拉住了丁玥染。 丁玥染刚才捂着伤口,有些头晕,靠在一旁的墙上才能站稳,随着失血过多,伤口传来阵阵剧痛,他的眼前也朦胧起来,像是隔了一层雾。他完全没提防,忽然被沐誉为拉做了人质。 沐誉为用酒瓶比在丁玥染的喉咙处,威胁历仲南道:“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历仲南的身形一顿。 沐誉为笑了:“我就知道,历警官,你不会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你把甩棍扔了,我不为难你们。” 历仲南似是在犹豫。 沐誉为面目狰狞,手上的瓶子刺入了丁玥染的脖子,流下一道红色血迹,直入衣领。 丁玥染急了:“历队别信他!他手里有枪!” 一旦历仲南丢了武器,沐誉为装上子弹,他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 在那个瞬间,丁玥染想,如果他有武器就好了,那就不会拖累历队,陷入被动。 也许,他可以有武器。 丁玥染低头,看到了插在他身体里的那把刀…… 沐誉为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丁玥染耳侧传来了他得意的笑声。他把手放在刀柄上,轻轻一动就疼出了一身冷汗。可他打定了主意,双手继续用力…… 沐誉为和历仲南都没有注意到丁玥染的小动作。 僵持之下,历仲南迟疑了片刻,还是把手上的甩棍放在地上。 沐誉为笑了,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他扔了酒瓶,低头伸手去装弹匣。如果顺利的话,不出半分钟,面前的两个人都会变成尸体。 那个片刻,历仲南还是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与此同时,丁玥染低头咬住了牙,屏住呼吸,双手用力,把刀从体内拔出,鲜血喷流。 丁玥染全然没有在乎自己的伤口,趁着沐誉为没有反应过来,转身执刀捅入了对方的身体。 这一切就发生在瞬息之间,沐誉为根本没有想到丁玥染会做出这种事,他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骂了一声:“疯子……” 历仲南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惊呼了一声:“丁玥染!” 丁玥染此时此刻没想过自己能不能活下去,报的是同归于尽的想法。他的脸色苍白,唇角染血,凭着一股狠劲儿,把沐誉为往后推了几步。 丁玥染看着沐誉为不可置信的表情,笑着说:“是我赢了。” 这个魔鬼,早就该死了。 只有沐誉为死了,他才是自由的,也只有他死了,历仲南才是安全的。 沐誉为完全没想到重伤的丁玥染还有这么大的劲儿。他被推着倒退了好几步,后背砰的一声撞在了身后的落地玻璃窗上。这玻璃刚才早就已经被子弹打出了弹孔,承不住力,哗啦一声随之碎了。 沐誉为仰面往后倒去,他伸出手,拉了一下丁玥染的身体,想要把他拽下去。 丁玥染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被他这么一拉,身体也随之往前倾倒。 他们所在的是商厦的27楼,一旦落下就是粉身碎骨。 有一个瞬间,丁玥染感觉自己死定了,他甚至都做好了一起掉下去的准备。 就在这时,丁玥染感觉到自己被人拉住了,是历仲南扑过来拽住了他。 沐誉为面露不甘,惨叫一声,从裂开的窗口跌落下去。 从27楼落下,过了好几秒,才传来了落地声。 做完这一切,丁玥染的身体脱力,倒了下去。 历仲南让他平躺下来,查看他的伤势。 短短时间,丁玥染的衣服都被染红,整个人成了一个血人。 历仲南脱下衣服帮他压住伤口:“傻孩子,我还有其他的武器,我刚才是骗他的……” 丁玥染抬起头看向他,以前的人们说他聪明,说他疯,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傻。可他今天的举动的确是太傻了,他当时根本没有想到那么多,甚至没有经过大脑,他就在想,他可以死,历队不能有事。 现在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 丁玥染伸出颤抖的手,拉住历仲南:“历队,能够见到你,真好……” 他从未觉得如此刻般自由,这么幸福,可是他很快就感觉到了冷,伤口很疼,他还想说点什么。 他想说,他之前是为了寻找历仲南才遇到沐誉为的,想说沐誉为曾经用历仲南的生命威胁他从命,想说他这次努力制定了策划,骗过了甄家旭,想说自己遵守约定去了警局,自己没有杀过警察。 可是血腥味升上来,堵住了喉咙,他张开口又吐出一口血。 历仲南被吓了一跳,伸手去擦他唇边的血。 丁玥染把那么多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到最后只是说:“历队,我当年出来以后,其实去找过你,可是你不在家里了……” “我知道了,现在知道了……”历仲南帮他按紧了伤口。如果这个城市没有那些恶人就好了,可惜对于他们,都没有如果。 丁玥染说:“好冷,历队,我是不是要不行了?” 他的眼皮有点打架,想要睡觉,历仲南抱着他,那怀抱好温暖。 在他的记忆里,小时候生了病,妈妈也是这么抱着他的。 历仲南的声音平稳,安慰他:“你还年轻,你不会有事的。”他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很慌。 在他的按压下,出血没有变缓,那血是暗红色的,带着温热,一直顺着他的指缝源源不断往下流,很快就汇集了一滩。 就在这时,四周围的灯忽然全都亮了。 整个城市似乎在这个瞬间活了过来。 历仲南对他说:“丁玥染,别睡,你看来电了,灯都亮了。我打急救电话,你会没事的!” 丁玥染努力睁开眼,目不转睛地望着历仲南,他就算是现在死了,也值得了。那些外面的光,哪里有他眼前的亮? 历仲南让丁玥染躺在他腿上,单手帮着丁玥染按住伤口,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打了120电话。说清楚位置以后,他挂了电话,又给沈君辞拨了过去。 他的声音急促:“你现在在哪里?” “滨城商厦楼下。我看到有人坠楼了……” 沈君辞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他们在半分钟前刚把车停在了槟城商厦楼下,随后就看到了坠楼的一幕。 历仲南颤声说:“坠楼的是沐誉为,丁玥染受伤了,我们在27楼。”他顿了一下说,“求求你,救救他。” 沈君辞熟悉历仲南,历队很少求人。 事实上,他很早就听着历仲南说起过丁玥染这个名字,他也很同情他的遭遇。 只是初次审问时,他并不知道,那个自称“阿南”的人,就是历仲南口中的丁玥染。 他曾经和历仲南打电话讨论过丁玥染的事。 历仲南那时说:“是我没有照顾好那个孩子。他来市局是来传递消息的,我曾经告诉他,让他把保洁公司的事情告诉警察。如果他做错了事,需要处罚,也该让法律来惩罚他。” 历仲南一直是那么一个温柔又固执的人,认准了一些事,就要坚持到底。 沈君辞道:“我马上上去。” 顾言琛在一旁也听到了一些,他做了安排:“我带人先上顶楼追甄家旭,等下我们会和。” 沈君辞道了一声好,他从警用车的后备箱里取出了勘查箱,里面有各种验尸的工具。 几位警员走到楼下,陆英一边走一边打电话给市局那边通报情况。 顾言琛打头,手里拎着狙击枪,伸手一晃警官证,守着门口的保镖马上退后。 沈君辞上到了27楼,顾言琛则是直接按了电梯的顶楼。 这栋建筑属于槟城的超高层,高度大于一百米,每层面积不少于2千平,顶楼符合直升机停机坪标准。 顾言琛几人上到了楼上,想要登上天台,面前却忽然出现了一道厚重的门。顾言琛伸手晃了晃,门纹丝未动。这样的门锁,就连子弹也不能穿透。 门上有个密码锁,陆英按了一下,屏幕就亮了起来:“八位数字密码……” 顾言琛道:“让白梦去问霍蕾,看看她知道不知道什么消息。” 这么多年里,霍蕾和甄家旭走得最近,也许她可以知道一些什么。 白梦去了一趟审问室,很快就跑了回来:“霍蕾说,甄家旭和她抱怨过,他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密码都换成了生日。我查了资料,甄家旭的生日是……”她随后报出了一串号码。 陆英跟着按了,密码锁滴的一声,没有开。 陆英看了看密码锁的说明,擦了擦汗:“这密码锁还是有次数限制的,目前还有九次机会,否则就会暂时锁定。” 白梦慌了:“那有没有可能是换了他认识人的生日?我再去翻翻资料,查查其他的可能性……” 顾言琛思考了片刻,当机立断:“陆英,你继续守在这里,有线索就继续试,我先去隔壁的楼上。” 陆英有点懵:“从隔壁楼能够上到这个天台吗?” 他一时想到了特种部队里那种拴上一根绳索,隔空滑过去的惊险操作。不过这可是百米的高空,稍微出点差错就是粉身碎骨。现在楼下还躺着一具掉落的尸体。 “不能。”顾言琛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狙击枪,“但是可能能够阻止他逃走。” 这里是槟城的商业中心,高楼林立。隔壁的楼和这一座的高度差不多,是两座相邻的双子楼。 如果能够上到隔壁顶楼的天台,可以进行狙击. 此时的沈君辞已经进入了27楼的会客宴会室。 历仲南抱着丁玥染,让他尽量舒服一些。 丁玥染刚才迷迷糊糊的,听到历仲南在打电话求救。他努力睁开双眼,看到拎着勘查箱,满身血污的沈君辞站在他的眼前。 他认得沈君辞。这名法医……仿佛在等着收尸。 丁玥染一激灵吓醒了,拉住历仲南的手说:“历队你怎么把法医叫来了?我……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历仲南按住他:“别闹,好不容易叫过来的,法医也是医生,你就将就一下吧。” 沈君辞戴上手套:“我要是现在走了,一个小时以后估计我们在市局法医室就会再碰面。” 说完之后,他蹲下身看着丁玥染的情况。丁玥染现在脸色苍白,嘴唇泛白,全无血色,已经开始呼吸急促。 成年人失血超过一千毫升会引起失血性休克,看着衣服上沾染的血迹,差不多已经流了八百毫升以上的血。 沈君辞撩开了丁玥染的衣服,帮他检查伤口,他轻轻皱眉:“为什么刀子拔掉了?” 如果刀子插着,能够阻挡血液流动。 历仲南道:“他自己把刀子拔了下来,刺伤了沐誉为。把他推下了楼。” 沈君辞闻言点了下头,然后他一压伤口,暗红色的血液立时流出。 丁玥染有些疼,咬牙嗯了一声。 沈君辞判断道:“刀子划破了腹腔内的静脉血管,照着这个失血速度,他还有十分钟,肯定等不到去医院。” 他不是医生,可是法医对人体同样熟悉,甚至他对死亡会更加敏锐。 历仲南问:“你可以帮他止血吗?” “只能试试,静脉都在人体的深处。”沈君辞说着话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个干净的托盘,在里面倒上了一些刚才桌子上没有喝完的高度酒,随后又把解剖刀和止血钳放在里面浸泡,做简易消毒,他拿着托盘来到了历仲南身边。 历仲南望向他,目光殷切。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沈君辞忽然想起了过去的自己,那时候顾言琛也是希望能够有个人,能够救救林落吧。 这里环境简陋,设备有限,如果是动脉止血会比较困难,静脉受伤的话,还可以赌上一把。 丁玥染快被吓死了,身体往起蜷:“历队还是不要麻烦了,我罪有应得,你放我死了吧……” “你刚才不是说还可以抢救一下?”历仲南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沈法医也在一旁问:“你拔刀时候的勇气呢?” 丁玥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历仲南说:“我会陪着你的。我希望你能活下来。” 听了这句话,丁玥染不挣扎了,他咬了牙,像是个孩子一般,紧紧拉住了历仲南的衣袖。 “我以前接触的都是死人,这还是第一次救活人。所以,历队你得把他按住了。”沈君辞说着话,动作很快。他用带着手套的手分开伤口,更多的血冒了出来。 酒精触碰伤口,异物进入身体,偏偏一点麻醉也没有,保持着神智清醒。 丁玥染的头发早就散开,额头疼得冒出冷汗,脖子上的青筋都疼得绽了起来。即使他做好了准备,还是身体疼得一挺,抓紧了历仲南的衣角。 看着眼前一幕,历仲南的心脏跟着抽动,安慰他:“很快的,马上就好……” 沈君辞聚精会神,观察着伤口,手指拨开温热的内脏。 出血太多,如果是经验不足的医生可能会手足无措。 一般的医生都是从解剖尸体开始学习,沈君辞恰恰解剖过那么多的尸体,是位经验丰富的法医。隔着血肉,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来,是哪根血管在流血。 沈君辞仅凭手感,就可以判断出来大概的位置,他先伸进去用手指把血管按住了,出血果然变慢。 有时候生与死,真的只有一条模糊的边界线。 沈君辞拿起一把止血钳,夹在了出血血管的一端,这种止血钳虽然法医会用,但是同样适用于针对活人的手术,是有效实现血液阻断的手术器械。 随后沈君辞又夹住了另一端,出血越发缓了。 沈君辞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别动止血钳,应该可以坚持到上手术台。” 眼下是完全没有办法的办法。 事到如今,丁玥染紧绷的身体终于瘫软下来,大口喘息,眼角都是疼出来的生理性泪水。他自己也可以感觉到,出血变慢了。 看来沈法医还是靠谱的。 历仲南开口道:“谢谢。” 整个过程体感很长,其实不过只过了三分钟而已。 沈君辞摘下手套:“我先上楼看看,有情况你打我电话。”. 此时的顶楼上,甄家旭望着整座槟城。 如今来了电,夜空下的城市又变得灯火通明,远处的城市夜景一片绚丽夺目。 这里是他生活几十年的地方,作为企业家甄家旭,作为河图商会背后的会长,他曾经在这里呼风唤雨,权势滔天。 可如今,一切散去。 甄家旭听到了远方传来了嗡鸣声,那是直升飞机螺旋桨发出的声音。 接他的飞机终于来了。 那飞机从远处靠近,从一个小点逐渐扩大,最后越来越大,悬浮在他的面前。 甄家旭感觉到了螺旋桨带过的气流,风吹起了他的头发,他的心脏激动得怦怦直跳。 等他登上飞机,直升飞机会从海上行过,他一觉醒来,就到了国外。 虽然计划出了一些差错,但是最终他还是能够顺利逃脱。 看着飞机准备降落,甄家旭在天台上露出了笑容。 他距离胜利,不过咫尺之遥。 第144章 1号案件 深夜,槟城商厦顶楼。 沈君辞终于赶到了这里,陆英带着几名刑警,还在门口按着密码进行尝试。 一看到沈君辞来,他们急忙让开了身。 陆英道:“沈法医,我们已经把能够查到想到的,关于甄家旭的生日都输入了。目前,一个没对……” 他们和顶楼平台隔了一道门,可就是被困在这里,怎么也上不去。 刚才他们已经试掉了六次机会,除了甄家旭的阳历生日和阴历生日,还输入了甄家旭父母的生日,以及他去世前妻的生日,他去世儿子的生日。 沈君辞站在门口,接过和市局那边的通话手机,和他们同步了一下最新的消息。 来电以后,市局的工作也已经恢复。白梦正在办公室里帮着他们查阅各种资料,丁局和督导组的诸位领导一边在指挥室里处理着今晚造成的爆炸事故,一边在关注着这边的抓捕进展。 谈话间,他们所在的顶楼也听到了隆隆声,陆英急了:“不会是直升飞机来了吧?霍蕾难道是故意透露了错误信息?密码不是生日?” 沈君辞思考了片刻道:“霍蕾提供的其他信息都是正确的。” 如果没有霍蕾及时提醒他们,也许今天晚上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陆英又问:“那有没有可能是甄家旭自己变化了一下生日,比如月份加了一,日期移动了一下之类?” 沈君辞又摇了摇头道:“如果是因为记忆力差更换密码,就不会想到用这种方式。” 为了避免自己忘记密码,人们会使用最直觉能够想起来的数字作为密码。人的岁数变大以后,往往是近期的事情记不清楚,却对青少年时期的一些事记得特别清晰。随便改动数字,很可能到最后自己也忘了改动规律。 所以,问题出在哪里呢? 隆隆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像是阴云压在警员们的心头。 沈君辞低头又想了片刻,他忽然抬头对着手机那边的白梦道:“白梦,你是否记得1号案件?” 白梦马上道:“记得,我手边就有一份资料!” 之前,他们发现系统里的案件曾被人删除修改过,随后进行了案件比对,找出了被删改的案件,并且按照报案时间的早晚顺序排了编号。 1号案件就是最早的那一起。 在后续的调查里,他们一直在寻找那些被删除案件的改动缘由,比如有的案件是涉及了容器,有的是涉及到了失踪矿工,还有的涉及到了基金会。 唯有这起1号案件一直没有查到关联案件。 这起案件是一起失踪报案,发生在四十多年前 失踪者名为董梁才,从档案上看,报警信息非常简单。 董梁才从小就父母双亡,一直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后来他十六岁左右离家出走,到了他的祖辈去世时,村子里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几年以后,派出所的户籍民警大排查时发现,他的户籍还在村子里,人又找不到,就给他报了个失踪。 在早年,由于信息技术不发达,很多所谓的失踪案只是人和信息对不上号,先报个失踪,也许过几年就会把人找到。 这位董梁才却就此消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 档案里有一张少年的照片,看得出年龄很小,一脸懵懂。 沈君辞一直觉得这个案件很奇怪,这则失踪案件信息很少,年代久远,究竟为什么会被清道夫注意到,并且进行删除? 难道说,这个人是第一个被甄家旭杀害的受害人? 甄家旭从四十多年前就开始作恶了?那时候,他才多大?他为什么要掩盖和修改这一条失踪者信息? 甄家旭和董梁才是什么关系? 之前的工作太忙,各种事情接踵而来,让沈君辞和顾言琛都没有时间好好思考分析这个案件。 如今站在门外,沈君辞忽然灵光一现,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问白梦。 “董梁才的出生日期是哪天?” 白梦翻了一下,报出了一串数字。 沈君辞走到了那道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外面直升飞机的声音消失了,可能飞机已经停在了天台上,四周围一片安静,如果门再不打开,他们就来不及阻止甄家旭逃走。 沈君辞稳定了一下心神,手指按下,这已经是第七次输入密码了,如果还是错误,那么只剩下三次机会。 输入完成。 安全锁发出了滴滴两声。 门打开了…… 他猜对了,甄家旭之所以删除那一份失踪信息,是因为甄家旭就是董梁才。 随后,沈君辞听到了一声枪响. 就在一分钟前,甄家旭站在顶楼上,迎接着缓缓降落的直升机,他站在不远处的安全位置,等着直升飞机降落停稳。 甄家旭立在黑暗之中,借着酒意,回忆着自己的一生。 他本来叫做董梁才,爸妈在他出生后不久就因为洪水去世。他被放在一个浴盆里,漂流了很久,活了下来。 他的爷爷是个爱喝酒家暴的老头子,动不动就发疯打人,奶奶有张刀子嘴,每天念叨他,别的长辈也对他不好,他只能穿着别人给的旧衣服旧鞋,在家中受尽了欺负和白眼。 小学结束,他被当做劳动力,下地干活。 快到十六岁时,他决定逃离那个家,外出打工。 他偷了家里积蓄的两百块钱,坐着汽车来到了槟城。 那时候的汽车站还是旧站,他是个刚刚进城的乡巴佬,看着哪里都觉得稀奇。 城市里刚刚经历过变革,开放不久,百废待兴。汽车站旁挤满了想来大城市淘金,做着发财梦的年轻人。 到处都很乱,有着飞车党,小发廊,还有各种的派系。 他在汽车站旁找了个不需要登记身份证号,一天十块钱的黑旅馆,然后就开始找招工信息。 他那时还不到十六岁,很多正规招工的地方都不收他。他住了几天旅馆,钱快要花完了,越来越焦急。 旅馆隔壁的房间里住了三名男人,他在公共洗漱间见过他们。那三个人之中,为首的一位叫做甄家旭,能说会道,另外两个人一个外号叫做胖虫,另一个外号叫做三杆。 甄家旭看出了他的窘境,他主动找到他,说可以带着他一起挖矿发财,还说这工作不用身份证,年纪小也没关系。 甄家旭说自己认识矿上的人,是个熟练工,回头带着他去挖矿,三年就能回老家盖房子,五年就能够回去娶老婆。 为了表示诚意,甄家旭出手很阔绰,带着他去吃了一顿羊肉火锅,喝了几瓶啤酒以后,大家就开始熟悉起来。甄家旭告诉他,他们要在外面逛谎称是同乡,互相照应,这样别人看他们人多势众,才不会欺负他们。 甄家旭和他长得有八分像,连声说要把他当做弟弟,和他兄弟相称,还给他起了个假名字叫做甄家明。 甄家旭对他特别好,给他买了衣服和鞋子,就像是他的亲哥哥一样。他甚至在这些刚认识的朋友身上,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 出发的前一天,他们去个录像厅里看了电影,他们死心塌地认了甄家旭做大哥,决定要一起挣钱,混出点人样来。 他怀着满心的向往,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槟城北的一座矿里工作,矿在深山里,有个深深的矿洞。 那座矿有开采证,就是一切不是那么正规,被个私人老板倒手承包了,他没费什么力气,就变成了那里的一名矿工,每天和另外三个人一起劳作。 第一次下井,他又害怕又稀奇,后来他渐渐习惯了这一切。 矿上包吃包住,工资给得也很高。 一个多月过去,他第一次拿到了工资,也很快就和矿上的其他人混熟了。 在一天晚上,他起床上厕所,听到甄家旭和另外两个人在外面抽烟聊天。 他很好奇,趴在墙角偷听他们说话。 甄家旭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准备明天动手吧。” 三杆问:“具体要怎么做? 甄家旭说:“矿下黑乎乎的,什么都可能发生,引到没有人的地方,就用石头砸了头,说是意外。” 胖虫问:“杀了他,他家里人不会找过来吧?” 甄家旭道:“不会,我问清楚了,他是个孤儿,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又没证件,没人知道他在这里工作,回头我们和矿主商量赔钱私了,分钱走人,不会被发现。” 三竿道:“行吧,大哥,回头你动手,我们配合你。” 后面三个人还商量了一些细节,比如怎么施行,要讹诈多少钱,怎么分配一类。这几个人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的新手。 他听了这些话,浑身都在抖。 他偷偷爬回去假装睡觉,过一会甄家旭他们也回来了,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闭着眼睛消化着那些消息,原来那些人准备杀了他,原来那几个人不是无缘无故的对他好。 他的内心被震撼,再一次感受到了人性的恶。 他在那些人眼睛里看着,大概早就是一袋子钱了。 他考虑,要不要去报警,可是那些警察是不是会相信他的话?会不会把他送回家里去?他还偷了家里的钱,爷爷大概会打死他。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村子里有位老师,老师家里有一套《三国演义》的连环画,他曾经借过来看。 其中他最喜欢的人物就是曹操,曹操是一世枭雄,无论是杀了吕伯奢一家还是梦中杀掉侍卫,都是杀戮果断,他对那几段故事耳熟能详。 《三国演义》里曹操说过一句话: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这句话被他当做了座右铭,因此小学时,他就打遍了那些同学。 现在也一样,弱肉强食,既然别人要杀他,那他不如先下手为强。 那一晚,他通宵未眠,天快亮时,他做出了决定。 第二天下井,他故意在人多的地方干活。 后来甄家旭忍不住了,过来叫他,把他往一条人少的岔路上引。 矿井里黑乎乎的,只有他们头顶上的灯发出着橙色的光。 他那时候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笑呵呵地跟了上去,其实他早就踹了一块带着尖儿的石头,还没等走到地方,他就忽然跳起来,猛砸甄家旭的后脑。 他在心里默念着那句话,“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他不杀了甄家旭,死的就是他。 甄家旭没有想到他会忽然出手,被砸了几下以后,倒在地上不动了。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心脏跳得特别快,过了几分钟,他才平复了下来。 胖虫和三竿两个人听着这边没有了动静,在矿道出口喊:“甄哥,事情怎么样了?” 他装作甄家旭的声音,瓮声瓮气地说:“办好了,你们进来吧。” 那两个人走过来,看到地上躺的是甄家旭的尸体,差点没有吓得尿出来。 他鼓起了勇气,手里捏着石头对那两个人说:“甄家旭想杀我,被我给杀掉了,你们现在要是动手,我们就打一场,我会喊人过来,把这些事都说出去。我是正当防卫,还没成年,我没有事,你们却会进监狱。” 他看了看眼前瑟瑟发抖的两人又说:“你们还有一个选择,反正甄家旭已经死了,你们就配合我演戏,我们一起去找老板。甄家旭答应分给你们多少钱,我一分也不会少给你们。” 那两个人听了他的话,商量了两分钟,对他道:“我们也都是为了钱,既然现在他死了,是他倒霉,我们配合你演这一出戏。” 当天,胖子和三竿把甄家旭的尸体抬了出去,他装作一位意外死了亲哥哥的少年,哭得喘不上来气。 矿主看到了尸体,有点疑心是诈钱的,可是死的人是这伙人中能说会道的大哥,明显是和其他诈钱的套路不一样。 矿主也害怕被警方查矿上的事,就选择了给钱私了。 他们把甄家旭的尸体草草埋了。 他在甄家旭的坟前说:“是你逼我的,从今往后,我会代替你活下去。” 他们收拾了甄家旭的东西,离开了矿上。 他从甄家旭的遗物里找到了一张身份证。 那时候的身份证还是黑白古早的那一种,是一张薄片,没有指纹和信息采集,那上面的照片拍得和他有些相似。甄家旭家很远,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人。 他把那张身份证揣入了口袋里,他需要这张证件。 那天起,一个名为甄家旭的魔鬼诞生了。 从此,胖虫和三杆子就跟了他,他们在汽车站旁物色人选,在附近的几个矿上骗了一遍,赚了不少钱。 后来渐渐的,他不满足于只骗男人了,他买了几辆面包车,表面上说是拉货,实际上是在帮着拐卖女人,做容器的生意。 他在岛上看到了杀了看守的霍蕾,在决定杀死她的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过去的自己,所以留下了她一条命。 他怕被人发现,学着做慈善洗白,就创立了槟爱基金会。 他早年在矿上的时候,结识了几个工头,听说鹿鸣山里有金子,就让人去挖金子。 他的胆子很大,人又聪明,只要有来钱的手段就会马上付之行动。他还会披上伪装,巴结权贵,一时之间,没有人发现他做的违法犯罪的事。 他有了钱,成功娶了个富人家的女儿,可是他发现,他被那些人称作暴发户,有钱人还是看不起他。 他被唤醒了童年的记忆。 甄家旭意识到,光有钱是不行的。 人的欲望是在不断膨胀的,他想要有地位,想要让那些富人们都听他的话,他想要建造自己的帝国。 于是,他一手搭建了河图商会。 他扶持了打手沐誉为,让他做了一家为他所用的保洁公司。 他从董梁才那样的穷小子,摇身一变变成了商业大鳄。 因为心虚,他不停的用慈善伪装着自己。他在鹿鸣山上不停种树,就是怕有人发现他的过去。 当他发现林向岚开始追查当年鹿鸣山的事,就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没有了对手,河图商会开始在暗中快速的扩张。 作为幕后的会长,他手握重金,逐渐羽翼丰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跺下脚槟城都会地震。 权力和金钱让他疯狂,只有夜深人静时,他会想起过去的董梁才。 他做了太多的亏心事,睡梦里经常惊醒,清道夫去清理市局里相关案件的时候,他让他们把董梁才的那一份失踪记录也删除了。 这样,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 那个曾经善良淳朴的农村少年董梁才逐渐消失了。 他开始是喜悦的,可是后来,他陷入了一种恐惧。 大概是因为做的坏事太多,他的妻子儿子相继意外去世。他像是个天煞孤星般活在世界上。 他非常有钱,可是体会不到快乐。 他被欲望所吞噬,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个天生的魔鬼还是后来变成这样。 他的面具戴的太久,有时候会自我混淆。 他会做梦,梦到那个死在矿井里的,其实是董梁才,而他一直都是甄家旭。他感觉自己是被当年死去的甄家旭附了身。 他忽然害怕了,不想让真正的自己消失掉。 他每天对着镜子重复着董梁才这个名字,把所有的密码都改成了自己原来的生日。 浑浑噩噩中,人生的几十年过去了…… 现在站在天台上,甄家旭想。 等到出了国就好了,出了国,他可以不用甄家旭这个名字,忘掉那些事,他可以重新开始,做回董梁才。 直升飞机在他的面前终于停稳,他迈步向前走去。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 甄家旭皱眉,他犹豫了片刻要不要现在接起。 他这个手机号只有几个人知道,他担心是国外那边出了问题,还是接了起来。 顾言琛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伴着风声,严肃而冷漠。 “甄家旭,你的逮捕令下来了。作为多起关联案件的要犯,你再往前一步,视作拒捕潜逃,我现在给你最后的警告。” 直升飞机近在眼前,甄家旭的眼睛瞬间红了。 “我命令你举起双手,站在原地。” 甄家旭不甘心,他挂了电话往前迈了一步…… 脚还没有落下,砰的一声枪响,一枚子弹击中了他前方半米处。 第145章 法槌落下 深夜,槟城世纪酒店天台。 顾言琛带着耳麦结束了通话,他从狙击镜中可以看到,几十米外槟城商厦顶层上甄家旭的一举一动。 甄家旭往前迈了一步,顾言琛就扣动了扳机,射出一枪以示警告。 那枚子弹他故意射在甄家旭的脚边,当做示警。 甄家旭顿住了脚步,他抬起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直升飞机,又看了看远处的顾言琛。 甄家旭咬住了牙。 他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网网住了,让他呼吸困难,心跳加速。 难道真的要束手就擒吗?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助他逃脱的飞机就在眼前。 甄家旭眼中发狠,猛然向着飞机的方向跑了起来。 他在赌,赌顾言琛不会把他当场击毙,赌自己能够命大逃过一劫。 警告无效,顾言琛举枪瞄准,他反应迅速,飞速扣下扳机开了一枪。砰的一声,一枚子弹准确击中了甄家旭的左腿。 血箭飞出,甄家旭踉跄了一下,直接倒在了天台上。 就在顾言琛以为他放弃了的时候,甄家旭又摇摇晃晃,挣扎着站了起来,忍痛拖着那条伤腿,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他距离直升飞机不过十几米远,往常只需要走几秒钟就可以到达。停在这里就是死,走过去就是生! 顾言琛皱眉,这老头还真的是顽强错了地方。他举枪,再次瞄准。 顾言琛的百米狙击,误差不超过一厘米。 现在的这个距离和方位,正是狙击的最佳位置,槟城商厦顶楼的光亮把一切映照得清清楚楚。 子弹穿过黑暗,这一次被打中的是甄家旭的右腿,鲜血飞溅而出。 甄家旭往前跌倒,疼得惨叫出声。 两条腿都被子弹击穿,甄家旭终于趴在了地上,可是他还不肯认输,双手拖着身体,往前匍匐着,挪动着,在地面上拖出了两条血痕。 他冲着那飞机招手:“救我……help!” 驾驶员是个外国人,他把直升机开过来是来赚钱的,没有想到看到了警察抓捕的一幕。驾驶员自然不敢和狙击手硬抗,转头假装没有看到。 甄家旭的心顿时凉了。 这时,顾言琛看到有一队人上到了顶楼上,是沈君辞带着几位刑警们输入了密码赶到了。 顾言琛这才放心收枪,转身向着天台下走去,准备和他们会和。 今晚的抓捕任务顺利完成,一切已成定局. 秋日深夜,有些寒凉。 天台上,甄家旭已经流了很多的血,他还在倔强地往前爬着。 射击好像终于停止了,他又看到了一线生机。双腿传来剧痛,让他寸步难行。 如果有人能够拉他一把就好了。 忽然,甄家旭的面前出现了一双脚,他以为是飞机上的工作人员下来了,伸出手想要去拉那个人。 “救救我,求求你,把我拉到直升飞机那里,无论是多少钱,我都愿意出!我的房子,车子,钱,甚至这栋大楼都给你。” 甄家旭走投无路,额头触地,对着面前的人不停磕头。 从上方传下来一个冷清的声音:“甄家旭,你走不了了。” 这句话仿佛是当头一棒,劈头盖脸地打碎了他的美梦。 甄家旭愣了一秒,努力支起身体,吃力地往上看去。 借着天台上的灯光,甄家旭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男人。 他认出来,那是特刑科的法医。 沈君辞终于站在这里,面对着杀害父亲,杀掉“自己”的仇人。 甄家旭已经双腿被废,满身血污,匍匐在地,刚才对着他疯狂地磕头,眼前的人已经被逼入绝境。这些还不够,他还将会受到审判。 沈君辞的心中浮起一丝快意。 对面走过来的还不止沈君辞一人,还有数名刑警,他们手中的枪都对准了趴在地上的甄家旭。 一旁陆英上前,给甄家旭搜了身,将他的双手后扣,拷上了手铐:“甄家旭,你被捕了。” 随后陆英开始联系救护车和抓捕的车辆。 望着眼前立在众人中央的沈君辞,甄家旭猛然想起,之前沐誉为在和他复盘所有事情时说的话:“自从那个姓沈的法医从省局下来,组建特刑科开始,事情就一桩一桩地接连发生……” 他那时候并没有细想,只是觉得都是巧合。还觉得是沐誉为多心。 但是后来,他也逐渐感觉了出来,很多警方的行动和计划都是针对河图商会的,除了站在前台的顾言琛,后面好像还有别人在出谋划策。 现在这位年轻人站在他的面前,面容冷漠地俯视着他,甄家旭猛然明白了过来,他咬着牙对沈君辞道:“是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眼前的人就是他一直无法战胜的对手。 若是半年以前,有谁和他说,一名法医,一支小队就能够扳倒整个河图商会,甄家旭肯定觉得这是以卵击石,蚍蜉撼树,天方夜谭,那可是当年市局局长想做都没能做成的事。 可是现在,大厦倾覆,他已经迎来了全面溃败,自己也死期将至。 甄家旭绝不相信,眼前的人只是一名普通的法医,他颤声问:“你是谁?!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为什么可以……督导组是不是你引来的?” 沈君辞问:“你记不记得,你杀过一个人?名叫林落?” 林落?甄家旭愣了一下。 他好像有印象,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那个名字究竟是谁,他杀的人实在太多了。 眼前的人是在为林落报仇吗? “我是谁,并不重要。”沈君辞看着像是一只落水狗一般狼狈的甄家旭,“送给你八个字‘血债血偿,恶有恶报’。你今天得到这样的下场是罪有应得。” 这段时间,顾言琛也从对面的楼上下来,来到了这里的天台上,他站在了沈君辞的身边。 救护车到了,甄家旭被刑警们拉了起来,用担架运往楼下。 丁玥染也被送往医院抢救。 运尸车运走了沐誉为的尸体。 午夜零点,纷乱的一天正式结束. 经过四个月紧锣密鼓的庭前调查,在新年之前,关于甄家旭的案件开庭审理。 下午,顾言琛和沈君辞早早就来到了庭审现场。 法庭之中庄严肃穆,国徽高悬,神圣不可侵犯。 沈君辞今日是作为专家证人出席庭审,他穿了一身法医制服,带了金边眼镜,神情肃然。 顾言琛问他:“紧张吗?” 沈君辞摇了摇头:“还好。”他不紧张,反而有点兴奋。 资料早就已经呈于检察官,他有点期待甄家旭亲耳听到那些铁证时的反应。 他们终于看到了多日不见的甄家旭。 开庭审理后,甄家旭身穿囚犯的黄色马甲,双手双脚戴了手铐和脚镣,一瘸一拐地被法警带入法庭,他仿佛已经老了数岁,整个人枯瘦,头发全白。 就算到了此时,他还在负隅顽抗。 甄家旭所请的律师是国内知名的刑辩律师。面对检察官提出的证据和指控,展开了激烈的辩护,那位律师巧舌如簧。 “这起案件是韩清逸所为,并不是我的当事人所做。我的当事人对这些毫不知情。” “那段矿井边的视频音质受损,有几句话听不清楚,这只能证明我的当事人当时在现场,并不能证明他就是做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针对我方当事人的指控需要确凿的证据以及完整的证据链。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我的当事人害死了余长恩夫妻。” 听着这些话,顾言琛微微皱了眉,甄家旭的罪行持续数年,牵扯众多,其中的很多证据都已经被清道夫销毁,知情人也被一一灭口。 警方虽然尽力搜查了证据,但是能够形成完整链条的的确不多。 一件件证据陆续被呈了上来,其中有多项被被告律师否认或者是质疑。 随后霍蕾走上法庭,做为证人指证甄家旭,她提供了一些新的证物:“我曾经录下了一段录音,是甄家旭和沐誉为密谋毒杀槟城市局前任局长林向岚的。当时他们毒杀了林向岚,随后又买通了化验人员,伪装林向岚是病故。” 霍蕾留了心,把当时的对话录了下来,留作自保之用,如今,她把这段音频当庭放出。 “就算是市局局长又如何,他挡了我们的路,就不能留他。” “用毒,最好是验尸不容易发现的那一种。” “就是最近,你找人快点动手。” 在录音里,甄家旭语气平静地谈论着残忍之事。 听了这骇人听闻的对话内容,庭下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怎么可能?如果是真的,这也太胆大包天了吧?” “我还说市局局长死去突然,原来林局当时不是病故。” 法官敲了敲法槌,示意现场肃静:“检方是否有证据,证明林向岚是被毒害身亡?” “我方有物证能够证明这一点。”检察官起身道,“这次庭审,我们请到了槟城市局的法医沈君辞,作为专家证人出席。” “请在法庭上如实作证,仔细阅读保证书并签字。” 沈君辞签字后,站在证人席上。他完成了流程,出示了最终的证物。 “这是一份当时从林向岚尸体上取出的肝脏组织,一直在无水酒精之中保存……” 看到这份证据,律师的脸色变了。 林向岚都已经死去多年,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保存下来? 坐在审判席上的甄家旭听到这里,也忽然激动起来:“不!不可能留下来证据,那是假的证物!” 他想起来了,林落是林向岚的儿子,就是因为一份送检的肝脏材料,他让沐誉为设局,杀害了林落。 当年他们搜索过林家,林落的学校,调查过林落曾经去过的所有地方,就是没有找到剩余的肝脏组织,他想不到,当年的林落,还能够把这东西藏在哪里? 法官敲打法锤,提醒他肃静。 有心的人却听出,甄家旭心虚了,他已经变相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沈君辞腰背笔直,神情冷静继续道:“当年林落把这份肝脏组织,以及对照溶液放入了密封标本盒中,藏在了林向岚的骨灰坛里。” 听着沈君辞说的话,甄家旭变得面如土色,他们的确没有想到去搜查林向岚的骨灰盒。 沈君辞抬眉,看向自己的仇敌,欣赏着他落败的表情。 这就是林落当时被沐誉为威胁,直至重伤也没有说出的秘密。当初他从火葬场出来,仅仅带走了需要送检的那些材料,其余全部藏好,小心翼翼埋入骨灰。 那坛骨灰,被埋入了林向岚墓碑下的储存地。 最隐蔽最安全的地方,往往是人们可以看到,却又不会想到的地方。 直到最近,沈君辞和顾言琛才去了林向岚墓前,再次取了出来。 虽然时隔多年,里面的肝脏组织却保存完好,他们再次找到专业机构进行了毒理化验以及相关鉴定。 这些关键证据隐藏了数年,终于在今日被他所用,化为了射向敌人的利箭,为林向岚沉冤昭雪。 “这份dna检验报告可以证明,肝脏组织确实为林向岚所有。这是相关的检验结果,可以证明林向岚是死于乌头碱中毒。结合证人霍蕾提供的证据和证词,可以证明被告人甄家旭为谋杀林向岚的幕后主使。” 随后,沈君辞分析了检验报告和尸检记录,回答着律师,检察官以及法官提出的各种问题,从专业角度解答了林向岚的真实死因,还原了谋害过程。 法官听了之后连连点头。 这些铁证仿佛是铁钉般,把甄家旭钉上了审判的十字架。 物证人证证据链完整,证据确凿,再也不容抵赖。 望着证人席上的沈君辞,甄家旭长叹一声,合上双目,他心里明白,自己败局已定,可能再没了翻盘的机会。 自此开始,甄家旭的律师也失了状态,开始节节败退。 到了最后的认罪环节。 法官挨个询问甄家旭犯下的一项项罪行,甄家旭完全放弃了抵赖。 “被告甄家旭,你是否承认指使沐誉为犯下谋害林向岚与其子林落的罪行?” 甄家旭沉默片刻,目光呆滞:“我承认。” “你是否承认威胁丁玥染制作策划,导致蓝宝昌等几人死亡,多人受伤?” “我承认。” “你是否承认开设私矿,于当年7月22日,矿井事故后,下令堵死矿井,导致多名矿工遇难?并杀害了记者余长恩夫妻?” “我承认。” “你是否承认于三十年前,参与拐卖多名妇女……” “我承认。” “你是否于四十多年前伙同同伙在矿下谋害数人……” …… 天道轮回,善恶有报,甄家旭所犯下的所有罪行,都将被清算。 庄严肃穆的庭审终于结束,短暂休息之后,法官宣判。 甄家旭垂头站在审判席上,身体摇晃,像是随时快要晕倒。 “人民法院经审理查明,被告人甄家旭多项罪名成立。 槟城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认定被告人甄家旭构成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非法采矿罪,雇凶杀人罪,非法经营罪…… 被告人甄家旭犯罪性质恶劣,情节后果严重,数罪并罚,依法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一桩桩案件真相大白,旁听席上的被害人家属们掩面而泣,他们终于等到了法律的公正审判。 这已经是这一系列案件的最后一次审理宣判,在此之前,盛千城,高世轩,姜颂,何文林,冯平等人也已经宣判,除了有立功表现的霍蕾,丁玥染,严池等人得到了轻判,其他人都被严惩不贷。 看着眼前一幕,沈君辞的表情逐渐释然,他终于亲手报仇雪恨。 顾言琛松开了皱着的眉;余深双手紧握,眼中含泪;坐在旁听席的崔书记露出了欣慰笑容。 在庭外,市局指挥室中,通过大屏直播关注着这一案的众人也看到了这激动人心的一幕,丁局带头鼓掌,掌声连绵响起,所有人心潮澎湃,激动得热泪盈眶。 法槌落下,尘埃落定。 这样的判决,宣告了正义之师的最终胜利。 时至今日,若是那些逝者泉下有知,也可得到安息。 笼罩在槟城上空数年的阴云终于散去了。 顾言琛和沈君辞走出了法院大楼,外面虽然天气有些寒冷,但是充满了节日即将到来的美好气氛。 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行人们走在路上,父母带着孩子,情侣挽着双手,很多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顾言琛道:“都结束了。” 沈君辞在他身旁,如释重负,他点头道:“是啊,都结束了。”他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顾言琛,谢谢你。” 眼前的人,是他生命里不坠的星辰。 正义又一次击败了邪恶。 他们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战役,也等到了最终的胜利。 像是共同走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即将迎来新的春天, 顾言琛握住了沈君辞的手,于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从此往后的余生,我都想要站在你的身边。” 他们终于可以享受一场最美好,最真诚,最坦荡的爱情. 甄家旭没有选择上诉。 案件经过高审复核后,被依法执行死刑。 自那一日起,河图商会在槟城成为历史,不复存在。 第146章 尾声 甄家旭的案件开庭审理以后,紧接着就是春节。 大年三十上午,槟城西南方向的看守所。 霍蕾拎着一个书包,换回了常服,终于走出了这里。 因为她曾经的受害人身份,外加没有犯罪证据,再加上自首和检举有功,她被判了缓刑执行,这个年可以在外面过了。 刚从看守所里出来,霍蕾的心情不错,她的脚步轻快,越发觉得自己之前及时自首的决策英明。 那些缠绕着心头的暴躁,疯狂似乎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 在以前,霍蕾以为自己早就走出了那片阴影,可其实,那片阴影一直都在。直到现在,她把自己身上的污浊洗去,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是从今往后,她就可以像是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门口早就有辆车停在不远处,她走过去开门上车。 开车的是卢欣,后面坐着的是雅正。 这两个女孩,一个是她放在盛千城身边的,一个是早年放在沐誉为身边的。现在那些男人们都被抓了,女孩们早就恢复了自由。 霍蕾和她们打了招呼,随后问:“其他人都好吧?” 卢欣道:“都好,大家早就定好了年夜饭,就等你去吃了。” 她们这些人,是在这次槟城地震之中受到波及最少的,接受过警方盘问,作为证人呈交了证供,没有受到什么太多的影响。 霍蕾放下心来道:“我要先回家,洗个热水澡。” 卢欣又问:“你在里面没有受什么委屈吧?” 霍蕾用手指揉着太阳穴:“那倒是没有,里面的生活很规律,只是我时常在想,今后要怎么做。” 甄家旭倒了,还是有不少的资源和财产到了她的手上,她们继承了河图商会的尸骸。那些人脉和财物如果好好利用,还是可以做很多事的,只是不能再走违法犯罪的老路了,她们必须适应新的规则。 在车里聊了几句,霍蕾从书包里取出了口红,之前几个月不能化妆,她还是有点不习惯素面朝天。 霍蕾拿出小镜子,给自己上了个牛血色的口红,整个人的气场就出来了。 随后她又取出了一副耳环戴上,想着自己回去洗完澡要去做个指甲。 雅正递给了她一个文件袋:“霍姐,这是你之前说,让我帮忙带过来的……” 霍蕾接过来,打开了密封袋,仔细看着里面的结果,那是几份dna比对证明。 过去甄家旭还在,她不敢去查孩子的下落,如今那些人进去的进去,判刑的判刑,她再也无所畏惧了。 关于她儿子的下落,霍蕾早就让雅正请了侦探社在调查,随后获取了dna化验。 看着看着,霍蕾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结果果然不出她的预料。 雅正好奇:“霍姐,你找到儿子了么?” 霍蕾的脸上都带了神采:“当然。” 卢欣问:“是谁啊?” 霍蕾笑了一下:“保密,我儿子很优秀的,说出来不是便宜了你们这些小狐狸?” 她把那一叠化验结果装入密封袋子里,仔细收好。 卢欣问:“那……你不准备认回来吗?” 霍蕾打开了一条窗缝,让自由的风吹着她的头发,她眯起眼睛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还有来来往往的人们,她微笑道:“不用了,我只要知道他还活得好好的,就满足了。”. 大年三十,槟城市第一监狱。 狱警打开了单间牢房的房门:“丁玥染,有人探监。” 身着囚服的丁玥染从里面出来,来到了探监室,坐在桌子一端,来看他的人是历仲南。 历仲南望着对面剪了头发的清水,他之前重伤痊愈,整个人似乎更瘦了,囚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丁玥染眉眼都带了笑:“历队,我就知道你会想着我。” 丁玥染有种少年气,不过只是外表而已。他的眼神早就已经不是少年所有,即使是笑着,神情之中也总有一种落寞,看起来让人心疼。 历仲南道:“我想着过年了,就来看看你,这里不能带食物过来,就给你存了五百的零花钱,回头你可以买点东西。然后我和以前的朋友说了说,今晚帮你加两个饺子。” 丁玥染又笑了:“谢谢历队,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随后,历仲南又问了他在里面是否习惯。 丁玥染自嘲道:“历队,我可是在少管所里呆过几年的人啊,来这里就和回家似的,你别担心我。” 历仲南道:“别瞎说,哪里有人把牢房当家的?” 丁玥染问:“那我还能有别的家吗?”说到这里,他伸手习惯性地去摸头发,随后手指顿住了,反应了一瞬,丁玥染摸了摸自己的寸头,嘴巴一撇,有点委屈道,“我那乌黑亮丽的长发啊……” 历仲南倒是觉得丁玥染短发不难看,这样去了一些阴柔,加了一些帅气。他安慰道:“以后会有的,你的人生还长着呢。” 丁玥染问:“你是说头发还是家啊?” 历仲南:“都会有的。” 丁玥染的眼圈有点发红,苦笑了一下:“历队你这么说,我会当真的。” 历仲南没有和他细说。 丁玥染由于有立功表现,再加上他是被沐誉为胁迫,判的时间不太长,他近期在狱中配合警方调查,帮警方找到了多起可疑案件,可能能够申请减刑。 历仲南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另外还有两件事情要和你说。第一件,我可能要回市局了。” 这次是丁局找的他,市局里进行结构整顿,需要一些正义又有经验的警员,丁局主动问他是否愿意回到市局工作,历仲南答应了。 丁玥染道:“那太好了!我一直都觉得历队你特别适合做个警察。” “此外还有件事。”历仲南道,“督导组和市局认为,你对现在的新型犯罪非常了解,能够提供很多有用的信息。所以,考虑让你做警方的线人,不过要在你刑满以后才能够施行,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这一点领导早有发现,不管是不是丁玥染参与过的案子,他都能够快速找出疑点。 他的犯罪者思路和警方调查的思路完全不同,可以互补。善加利用后,也许可以协助警方更快破案。 “当然愿意!”丁玥染笑盈盈看着历仲南,“历队,那我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和你一起工作了?” 历仲南严肃提醒他:“那也得等你好好改造,刑满释放以后再说。” 他今天来看丁玥染,给他带来这些消息,是想要给他希望,毕竟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大年三十下午。 市局里依然人来人往。 今天是督导组准备离开槟城的日子。 督导组下来的几个月中,雷厉风行地解决了多起大案要案,把槟城从上到下梳理了一番。 这次督导任务圆满完成,离不开市局这里的全力配合。 督导组为了表扬在行动中表现突出的优秀警员,特别和省里申请了一笔奖金,崔书记和刘副局把警员们挨个叫到了办公室里,鼓励几句,给个大个的奖金包。 所有人进去以后再出来都是喜气洋洋的,特别是特刑科的几位,那红包的厚度,明显比别的部门厚了好多。 陆英道:“我还是第一次拿这么多的奖金。” 戚一安亲吻红包:“我终于可以买我早就看上的演唱会门票了。” 余深主动邀约:“我准备买个switch,回头一起打游戏啊?” 他们正盘算着奖金怎么花,白梦伸手收割韭菜:“过年啦,害怕长辈催婚吗?你们需要假扮女友业务吗?价格公道。” 她还给出了一张价目表。 戚一安愣住:“这么贵?不是说好了同事打折的吗?” 白梦摊手:“已经打过了,水涨船高,你要知道我的邀约已经排到年初三了,初四我还要值班。你们再不下单,我的过年假期就被订完了。” 陆英:“你以前不是只接一两家吗?现在不光有共享充电宝,共享单车,你这还开始共享女友了?” 白梦道:“没办法,太抢手了,这就是商机嘛。想清楚哦,提供情侣戒指拍情侣合照,提供长辈拜年陪聊,躲过这几天,平安舒服一整年。” 这句话一出,几位单身男士开始捂着红包哭泣。 随后他们砍了价,挨个下了单。 顾言琛和沈君辞领完了红包,送走了督导组的诸位领导。 他们早就约好,晚上一起去顾言琛家里吃年夜饭。 从办公室出来,顾言琛带着沈君辞回了家。安顿好了无量和雪芽,急急出门。 下午四点,他们就到了顾家。 沈君辞给顾文斌和莫雪晴准备了新年礼物,还给了顾言真准备了红包。 莫雪晴接过来说:“这孩子,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来。不要客气,就当做自己家。” 一边说着她也递给沈君辞一个大红包。 沈君辞摸着那红包,比今天督导组发的那个还要厚,他想推辞,顾言琛小声道:“收着吧,这是万里挑一。” 沈君辞这才收下。 莫雪晴笑着说:“红包不是白拿的,你们得帮我点忙,我最近进了点新的花苗,要整理一下花园,我和你爸做饭,你们两个正好帮我去打理一下。” 顾家的花园一共两百来平,布置得非常用心,这园艺活有一些是力气活,需要男生来做。顾言琛经常帮着莫雪晴打理花园,很多事情莫雪晴一说,他就知道该怎么操作了。 莫雪晴安排好后,自己回去做年夜饭。 顾言琛带着沈君辞先把院子里的葡萄树架子整理了,然后又一起种树。 今年是个暖冬,温度不低,浇好水后铺上一层塑料保温膜,冬天也不难成活。 沈君辞在一旁帮忙,他看着顾言琛熟练种植,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树?” 顾言琛停了动作道:“你猜?很有纪念意义的。” 沈君辞望着那光秃秃的小树苗,观察了一下:“苹果树?”他对花还认识一些,对树一无所知。 顾言琛不卖关子,微笑看着他:“合欢树。” 沈君辞哦了一声,脸上没有表情变化,耳朵尖却红了。 顾言琛道:“多有意义啊,以后过来的时候,就可以想起我们第一年正式在一起的春节,大年三十下午一起种了一棵合欢树。” 沈君辞道:“那你要把它养好点。” 顾言琛:“当然,百年好合。” 沈君辞岔开话题:“指着旁边一株问,那这是什么?” 顾言琛:“槲寄生,代表的是希望,和平,幸福。还有爱情,传说在藤下接吻,会受到祝福。” 沈法医的耳朵更红了。 这一花园都是些什么花什么树? 看到他装作一脸冷漠又耳朵红红的样子,顾言琛就想要欺负他,他走过去吻了沈君辞,过了好一会才分开。 顾言琛贴在他耳边道:“今晚跨年,我们回去整点新花样。” 沈君辞道:“还是先种花吧,等下忙不完了。” 顾言琛这才停了动作,又蹲下身来,把土填好。 “对了。”沈君辞想起了什么问,“今天崔书记找你没?” 顾言琛道:“找了,问我愿不愿意去省厅。” 这趟下来,崔书记和刘副局对顾言琛的工作能力非常满意,问他愿不愿意到省厅工作,能够有更好的个人发展。 沈君辞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刑警工作,搭档很重要,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工作合拍的法医,不想分开,所以我跟着你走。” 顾言琛给刚种下的合欢树浇了点水,问沈君辞:“你呢?” 沈君辞今天也被问了同样的问题,他本来就是省厅过来的,刘副局的意思是他的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如果回到省厅不仅能够回到原职,还可以加薪调职。 沈君辞却表示自己想要留下来。 他低头铲着地上的土:“我拒绝了,我想先留在槟城。”沈君辞顿了一下又说,“我想要替老林守着这座城市。” 槟城刚刚经历过一场地震,正在脱胎换骨,这座城市更加需要他们。 顾言琛望着沈君辞清秀的侧脸道:“好,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如果沈君辞想要破除那些黑暗,他就做他手中最准的那支枪。 两个人忙得差不多了,顾言真过来叫他们:“哥,沈法医,准备吃饭啦。” 沈君辞先去洗手,顾言琛跟在后面,顾言真对他一脸坏笑:“哥,你们两个在外面干坏事了吧?” 顾言琛道:“说什么呢?小孩子好好学习。” 顾言真撇嘴:“我在二楼窗户那里都看到了,槲寄生下接吻,好浪漫哦……”说着话她伸出手来。 顾言琛会意,掏出来准备好的红包:“好好拿着,晚上多吃点。” 顾言真接过红包捏了捏:“恭喜发财,我保证不乱说。” 晚上,年夜饭准时开始。 家里暖融融的,灯光温馨,饭菜飘香。 一家人坐在桌前,所有人举杯:“希望新的一年,一切顺利,身体健康,万事顺意。” 窗外,城市的上空放起了礼花。灿烂的烟花映照了整个夜空. 过完年之后,一到市局,所有人就开始做去年的年终总结。 由于年前督导组还在,前一段时间,整个槟城市局在忙有关河图商会的案子,各个部门忙了个人仰马翻。 丁局和督导组商量后决定,对诸位警员特别开恩,把年末的总结文案以及年度的表彰大会推迟到了年后进行。 还有,就是近期市局开始了一系列的人事调动。 首先是邢云支队长调职,顾言琛升为了槟城市局的刑侦支队长。 特刑科和原来的重案组合并,历仲南回归警队,作为特重案组组长。 就连法医这里也要有变动,卢主任临近退休,需要选出新的刑侦法医科主任。 早就盯着主任位置的柳殊荣提前打听了,升职人员之中有自己的名字,他感觉提前吃了定心丸,心安了很多,头也高高昂了起来。 为了迎接领导的通知,柳法医穿了笔挺的西服,收起了微微隆起的啤酒肚,准备好了一篇八百字的就任感言。 在正式公布前,卢主任把沈君辞先叫到了办公室。 十分钟以后,沈法医出来,一脸平静地去通知了柳殊荣:“柳法医,卢主任叫你。” 柳殊荣看着沈君辞的表情,心想,果然是年轻人啊,没什么城府,看这面无表情的样子,一点也不开心,估计这次沈君辞没升职,有点闹脾气。 毕竟嘛,自己虽然工作能力比沈君辞差一点,可是要多好几年的工龄呢。再加上他的博士学历,主任人选非他莫属。 柳殊荣进入了办公室,卢主任笑呵呵地抬头:“柳博士,首先要恭喜你升职加薪。” 柳殊荣的心更稳了,努力控制着表情才没有笑出声来:“卢主任你知道的,我在日常生活中就一直在严格要求自己,感谢领导们对我的信任。” 卢主任道:“我啊,刚和沈法医聊完,沈法医虽然经验丰富,但是毕竟年龄有点轻,你这次升为副主任,一定要在工作上多帮助他。” 柳殊荣挺起胸:“那是自然,都是我应该做的。” 卢主任道:“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怕你心里不好受,没想到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当然,我时刻准备着……”柳殊荣终于听出来点不对,皱眉问,“卢主任,等下……那个副主任是怎么回事?” 卢主任拍着柳博士的肩膀:“就是这一次,沈法医升为正主任接我的位置,你作为副主任也要多帮助他,你们两个好好配合,一定要把我们法医刑侦科带领向前!” 柳殊荣愣住了,他努力吸着的小腹也绷不住了,弹了出来。 柳博士调整了好一会才摆正了心态,努力摆出笑容:“我一定不负领导的期望……” 他难受了片刻,自我安慰着,副的也算是升职,以后他一定要把“副”字去掉. 转眼就是正月十五。表彰大会就定在了这一天。 那是警局里各个部门一律穿警服的日子。 早上出门前,顾言琛换好了一身警服,看到沈君辞也换了衣服,和他打招呼道:“沈主任好。” 沈君辞回敬他:“顾支队长好。”他伸手整理了一下顾言琛的领带,“你穿警服很帅。” 皮带一束,顾言琛的身材显得腰细腿长,妥妥的制服诱惑。 顾言琛开玩笑道:“沈法医,你也不差。” 里面衬衣领带,外面深色外衣,衬得沈君辞清秀俊美,顾言琛望着他,眼底满是爱意。 他们两个人今天都会被表彰,还会颁发勋章,不敢迟到,吃了早点以后就匆匆赶往了市局礼堂。 礼堂里很快就坐满了人。 今天的表彰会由丁局主持。 丁局首先回顾了去年槟城市局取得的所有成就,讲了开场词。 “大家知道,去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我们槟城市局在扫黑除恶方面取得了重大进展……” 随后就是部门总结,宣布组织架构改变,给优秀警员颁奖。 各个科室部门轮过去,终于到了法医物鉴这一块。 沈君辞上台,丁局把一枚闪亮的勋章别在了他的胸口上,那是心脏对应的位置。 沈君辞做了个简短的发言。 “我的父亲曾经希望我做一名法医,今天我站在这里,得到了这枚奖章,相信他会为今天的我而骄傲。” 稍后就是优秀警员领导以及优秀团队的奖章颁发。 顾言琛当仁不让地拿下了优秀警员领导奖,又代替团队领了第二个奖,他也做了简单发言。 “做一名人民警察是我愿意奋斗一生的事业。我的师父林向岚教了我很多道理。其中的一点就是正义是会薪火相传的。我今天得到了这些殊荣,明日也会传递下去。” 一个一个奖章继续颁发,年轻的警员们胸前带着勋章站成一排。 丁局最后总结发言:“今天,我们要一起缅怀那些逝去的同行者与先辈们。正是有了他们的牺牲才有我们今日的幸福生活。” “在这里,我还要感谢所有的一线警员。荣誉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它属于每一位努力奋斗的刑警,武警,缉毒警,民警……” “我们还要感谢那些从事幕后工作的警员们。感谢法医,物证,痕检,甚至还有警犬,档案管理,后勤处……正是有了他们的默默付出,才能迎来胜利。今年,我们还将一起努力,希望槟城的未来会更好。” 说到此处,丁局深深鞠躬。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顾言琛和沈君辞隔着人群相视而望。 经过浴血奋战,才有荣耀加身。 新的一年开始,他们要继续在工作岗位上面对更多的困难和危险,惩恶扬善,捍卫正义。 生活中会有黑暗,但是总有希望存在,有千千万万如他们一般热血赤诚的警员存在。 如同星辰一般,驱散黑暗,带来光明。 善意永存,正义常在,守卫着我们每一个普通人。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