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夫》 第1章 一株卖相不错的植物人 三年零一个月,一千一百二十五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我想,对秦烬来说,他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 可惜,他这漫长的一觉,醒来却什么都没有了,他尊贵无两的家世、衣食无忧的大少身份、引以为傲的事业、光明无限的前程,通通化为一摊灰烬,连丝余热都没曾剩下。 要我说,也就他那张脸还算有点价值,但跟以前比也实在差远了。 一个在病床上躺了三年的植物人,能指望他英俊好看到什么地方去呢?恐怕连我现在的床伴都不如。 真惨。 我心里都为他感到可怜,并且,由衷地幸灾乐祸。 我上一次去私人医院看秦烬应该还是一个月以前,具体时间不太记得了,那时他还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额边到眉骨一条自上而下贯穿的尖利疤痕,如今只剩下淡淡的褐色印记,忠实的记录下当年那场事故的惨烈程度。 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两颊微微凹陷,颌线分明,肤色苍白,光看着卖相就是一株很合格的植物。 我同照顾他的护工简单聊了几句,对方是个近四十的中年男人,体力充沛,做事细心,自秦烬出事就一直看护他。 护工跟我说,一切如旧,秦烬的生理体征平稳,营养均衡,一日擦身两次,按摩两小时,没长湿疹没犯急病,至于能不能醒,什么时候能醒,那得看命。 我并不关心秦烬能不能醒,我也不太懂他为什么要画蛇添足地加上这一句话。 我点了点头:“上个月的护理费会在月中打到你账上。” “陆总。”他干干地笑了下,憨厚老实,说话却不怎么利索,“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听他表情颇为唏嘘遗憾地补充道:“您这些年频繁过来探望,多方打点,我全明白,您对秦先生的关心我都看在眼里,只是这植物人本来恢复意识的概率就很小,何况秦先生的脑部受创这么严重,您也不要太执着了。” 我微微皱了皱眉,心里非常想打断他这一番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又好似带着无穷怜悯的安慰陈述,只是将别人说的话听完不插嘴是一种基本的礼貌,我也不欲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面前失态,显得不够得体。 我来医院,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在乎秦烬。 我不过就是为了时不时欣赏他的惨状,这令我身心愉悦。 至于当初为什么没让人拔了呼吸机…… 很简单,我只是想看他下场凄凉,每一分每一秒连呼吸花的都是我的钱,就像一株卑微的寄生藤蔓,非得攀附在我身上乞求雨露才得苟活。 我才不会给他个干脆利落的痛快了结,我就是要他不得好死。 区区一个外人,护工他能懂什么? 可笑。 我没有逗留很久,电话响了,我接起来,是我手底下的财务长,他说最近报税上可能出了一点小问题,我应道立刻过来,公司见。 下楼司机已等在门口,我上了车,在后座潦草地补了个觉,醒来时已经到达了公司的大楼,我也早将秦烬那个死人忘在了脑后。 对我来说,他早就死了,死在三年以前。 那场令秦烬成为植物人的重大事故发生以后,富贵了近半个世纪的秦家如大厦倾颓一般在短短数年间迅速衰败了下去,众叛亲离,闹得一地鸡毛,人人争抢着瓜分最后那一点肉羹。 我在一边冷眼旁观,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不惜于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一边心想这可真是应了那句“守财难败家易”的老话,偌大一个家族,说败也就败了,就这么埋没在了时代的滚滚浪潮之下。 至于昏迷的秦烬,他出事后,秦家那些如狼似虎的亲戚们当然正忙着勾心斗角,谁还会有功夫来管他? 当时他已经被落在医院里无人看守快两周了,医药费全都欠着,医院那边万般无奈,竟顺着他的手机打电话打到了我这里,说是再不来缴费,他们只能被迫停止秦烬所有治疗。 干我什么事? 我当时就这么回了一句。 我跟他无亲无故,又不是他家的人,他是死是活,我有什么可在意的。 我不报复他都算好的了。 谁知,秦烬这人前半生恐怕是真的活得很失败,过了没几天,我又接到了医院夺命似的电话,对方说已经把他手机通讯录里的号码翻遍了,我是唯一一个肯接听的。 他们只好又打给我,询问我是否愿意替他缴费,不需要一次付清,但至少要给三分之一他们才能继续抢救下去。 秦烬伤势相当严重,生命垂危,每一刻都是在烧钱,医院虽然秉持着人道主义尽力救治,但也不是做慈善的,他们也很为难。 行吧。 我叹了口气,欠债不还不是我的风格,当时我手上也恰好有一笔闲钱,就当是还给秦烬的了。 谁让我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遇上他。 我救他一命,咱们从此两清。 时至今日,我每月能抽出半个上午去医院瞧他一次,就当是我给我前男友上坟了。 ——就算再怎么想把那段黑历史从我的人生中抹掉,不可否认,我俩的确好过那么一段儿。 我承认我短暂地爱过他,毕竟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可那又怎样呢?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这个人就算是天仙我也看腻了,我也根本就没指望他还会有恢复意识的一天。 或者换句话说,我其实根本不在意。 他到底怎样,对我而言不过是听个乐呵而已。 于是,当我接到医院打来的紧急电话,告诉我秦烬突然苏醒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内心感到的是微妙的荒谬,随后则是无端的、巨大的平静。 因为正在谈生意,我把手机调到了静音模式,可医院那边竟锲而不舍地给我打了三四个电话,逼得我不得不打断了工作,应付突如其来的骚扰。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整个医院失火烧掉了都不值得他们给我连打三个电话。 就这?就这点破事,不能晚点再说吗? 对面的供应商仍在喋喋不休,就早已拟好的合同百般挑刺找茬,我有些不悦地回复了一句:“知道了。” 随即我挂掉了电话,将手机关机,免得再被打扰。 当天我喝多了点酒,在生意场上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司机将我送到家时我不太舒服,头晕,简单洗漱了一下就睡了,连手机都忘了开机。 第二天起来时我才收到了一连串的消息,跟轰炸一样,医院那边问我秦先生醒来以后后续的复建过程您什么打算?我们有方案a、方案b……收费标准不同,服务内容和质量也不一致,您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什么意思? 我看到屏幕上那几个字差点没笑出声来,这是秦烬的事,他醒都醒了,问他啊,我能有什么打算? 我只能认为我现在是他的金主,连秦烬这家伙今天中午有没有喝酸奶,要不要给他多吃一个苹果这种事护工都得发短信来找我,免得我不同意,他们没处去讨钱。 我回道:你们看着办吧,我最近很忙,费用清单直接发给我秘书,让她汇款。 言下之意,别特么来烦我。 这句话回复完,对面立刻就识相了,答复说陆总您日理万机,您先忙,不打搅您了。 我就这么继续安生地过了三个月。 期间,我没再去探望过秦烬一次,就当没有这个人。 直到……某一个一如平常的清晨,我正坐在楼下喝咖啡看早报,难得休假,我刚晨跑完回来,冲了个澡,尚且悠闲地披着件浴袍,反正是在自己家里,里面什么都没穿。 我不太喜欢让菲佣住在家里,那让我觉得我的私人领域受到了侵犯和打扰,因此我只雇了一个保洁每周末在我起床前收拾打扫好整间房子,而厨师一般三天来一次,给我准备好新鲜的半熟食材和容易处理的原料。 就在这时,家中的门铃突然响了。 今天我的日程安排上并没有预约访客,我内心感到一丝奇怪,却还是走过去开了个门。 知道我住址的多是关系亲密友人,尽管是休息日,我也不至于对他们避而不见。 打开门,出乎意料地,站在外头的人竟然是秦烬。 他独自一人,如一枝雪松般突兀地杵在我家门口,活生生的,活得不能再活。 我迟疑了半秒,迅速反应过来,这才想起前几日的确收到消息,说秦烬的康复治疗已经接近尾声,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只是当时我事情多,就忽略过去了。 我倚在门边,抱着臂,也不叫他进来,反而毫不避讳地用打量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他一番,而他就那么直直地站着,一动不动,任由我看。 不得不说,他看上去收拾地挺利索的,来之前恐怕没少花功夫捣腾。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米色长裤,复建效果显著,之前因为长期靠吊瓶摄入营养液而瘦骨嶙峋的身材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饱满而轮廓立体的脸庞,还有衣服下隐隐可见的肌肉线条。 他的面容一如从前,一双略微上挑的眉眼显得整个人又酷又有些桀骜,只是他以前走到哪儿都乌泱泱跟着一堆人,追星捧月,大少爷派头十足,如今却干净得仿佛一只纯良无害的宠物。 我在打量他的同时,他的眼神也落在了我身上,那目光简直如有实体一般,盯着我裸露在外的锁骨和脖子。 我知道自己里面没穿衣服,但这个房子连带周围一圈的庭院都全是我的,就算在室外裸奔也没人能看见,我有什么可避讳的? 我微微勾起唇角,不闪不躲,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恶劣的念头。 我隐约猜到他为什么会来找我,想必在他醒来后这几个月,他已经从所有外部渠道那里听说了这三年来发生的一切。 他早就不再是秦家呼风唤雨、金尊玉贵的大少爷了,我突然很好奇,他在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如今,他不仅没处可去,甚至还身无分文。 哦不,真要算起来,他岂止是身无分文,我这些年花在他身上的照护费都至少得有七位数了,想必那个多嘴又擅长脑补的护工一定替我向他强调过许多遍,这三年里我对他有多么“不离不弃”、“情深似海”。 于情于理,我都是他最大的债主。 所以他只能如同一只可怜的落水狗一样踏入我的地盘,求我施舍一点怜悯,给他一个安身之地。 真有趣。 他做植物的时候我就相当乐于观赏他落魄的样子,如今他醒了,也不妨碍我继续这个无伤大雅的小爱好。 “来投奔我?” 我冲他笑了笑,说:“家里的地下室还空着,我允许你住在那儿。” “每天给我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当作你的房费。” 第2章 包养个屁 偌大的别墅不至于腾不出一间客房,我当然是在故意羞辱他。 但怎么办呢?谁叫他别无选择。 我跟秦烬对视着,毫不掩饰挑衅般地勾起嘴角,静静地等待他的答复。 他的样子真叫人觉得熟悉,连他此刻的眼神也是。 幽幽暗暗的,我以前格外喜欢他这双眼睛,就像夜晚的湖面里掉下细碎的星尘,融化了深深浅浅的银白月光。 现在,我只觉得它们从我遥不可及的珍贵宝物,变成了我只要伸伸手、随便付点钱就能买下的街边货物。 ——一件还挺漂亮,虽然我也不是一定要拥有,但聊胜于无,可以放在家里积灰,偶尔掏出来瞧瞧看看的活体藏品。 果然不出我所料,话一出口,秦烬只是稍微沉默了片刻,便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答应了。 他凝视着我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来,喜怒不动声色,似乎也并没有因为我挑衅的话语感到冒犯。 我在门口站久了,被风吹得有些冷,也不欲与他多啰嗦,径自转身进了屋。 规则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在身后响起,我不需回头也知道秦烬已经自动跟上了。 “关门。”我说。 坐回餐桌前,我看到秦烬蹲在地上,从门口的鞋柜里找出一双新的棉拖换上,将自己原本穿来的鞋擦干净,并拢,整齐地放在玄关处我的皮鞋旁边。 我移开视线,随手拿起手边的马克杯喝了一口咖啡。 苦涩的液体入口已经微凉,我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秦烬的声音却在此刻打断了我,他说:“你要我做什么?咖啡不好喝,那我给你加点糖和奶?” 我悠悠抬起眼,见他一副杵在我跟前想要伺候我的样子,不知道是我哪个动作给了他这种错觉。 我哽了一下,道:“你一边坐着去。” 秦烬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去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了,相当听话。 然后我无奈地意识到,刚刚口口声声叫他“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的人,明明就是我自己。 行。看来不用我提醒,秦烬倒是已经非常自然地进入了角色。 “等会我让秘书来给你签合同,你看完没问题再正式开始。”我朝他补充了一句,“……用不着这么着急上岗。” 话音刚落,秦烬很轻的一声笑从身后传入我耳边:“……你倒还挺严谨。” “我现在该叫你什么?”他用不咸不淡,微微带着点嘲弄的语气问,“陆总,陆大总裁?” “你这是打算包养我?” 包养个屁。 我稀罕? 愿意给老子暖床的多了去了,个个知情识趣,我犯得着对一个死掉的前男友又瘫了三年的植物人产生“性”趣?是地球上其他男人都死光了吗。 他做什么梦呢,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一点。 我差点当场就这么脱口而出,但最终我还是堪堪地维持住了体面。 没必要,真没必要,都分手这么多年了,我连对他说句脏话都不屑,平白显得我很放不下他似的。 拉倒吧,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还会在意他? 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我放下手中的马克杯,杯字重重地敲在桌子上,一字一句冷冷地道:“我说了,你只负责日常家务,洗衣做饭,我供你最基本的吃穿,给你个地方住,其他一个子儿都没有。” 我生怕他还要误解我的意思,加重了语气,严肃强调:“每个月本人也不提供任何零花。多劳也没有多得,所以请不要做多余的事情,秦先生……比如试图爬上我的床。” “如果你急需用钱,提前三个工作日向我申报,我可以考虑以稍低于银行利率的价格借款给你。” 一口气讲完一连串的话,秦烬好像是被我惊了。 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过了良久,他才沉沉地道:“我不过就是随口开个玩笑,你不用这么紧张。” ……我很紧张吗? 我深吸一口气,极力用平缓的声音说:“我只是认为在开始之前先说清楚比较好,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挑起眉:“这话……最早不是你跟我说的吗?” “我以为你对这套流程应该很熟悉了才对。” 秦烬顿了顿,面色霎时阴鸷下来,就好像那副惺惺作态的完美假面撕开了一条龟裂的缝隙。 不得不说,我心里诡异地觉得有点爽—— 他刚才噎我一下,我终于成功扳回一城。 没错,我就是一个爱翻旧账、斤斤计较的小人。 秦烬干过什么说过什么话,我可都桩桩件件、清清楚楚地记得呢。 这事要回溯到我跟秦烬第一回见面,地点是城内某著名销金会所。 起初我只是被朋友们邀请过去打台球,顺便喝点酒聊聊天,谁知,球打了没一会儿,却莫名叫一群人截了胡。 那帮人一开始只是在我们旁边那一桌打球,他们时而窃窃私语,目光意味深长地朝我这里偷偷瞄来,还自以为掩藏地很好,没有让我发现。 我当然注意到了,但我懒得在意,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不至于被别人多看了两眼就要上赶着冲过去干架。 一局终了,我握着球杆坐到一边短暂休息,此时,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留着络腮胡,身着蓝色衬衫,一副社会精英派头的男人径自朝我走来,目光毫不掩饰,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的眼神让我有些不舒服,感觉像在谋算着什么。 我坐着没动,他在我身边坐下,微微侧身,在一个近得让我觉得有些不适的距离停下,然后,碾过一张黑色的卡,递到了我的眼前。 对方斜着眼睛,暧昧地笑了笑:“宝贝,去楼上吗?” “?” 我无语了一瞬,僵着脸摆了摆手,没有接那张卡片。 都是成年人,我自然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至于吧。”眼前的男人脸上显露出一种被拒绝的惊讶和不爽,粗声粗气地质问道,“都来这种地方了,你装什么清高呢?” “你不是来玩的吗?跟谁不是玩?怎么的,嫌我出不起钱啊?” 我蹙起眉头,打断他:“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你误会了。” “我只是单纯对你没什么兴趣。” 我并非没那个生理需求,只是我感兴趣的人不在这里,那我对其他所有“随便玩玩”、“找找乐子”都毫无兴致。 好吧,虽然我料到这句话出口会产生怎样灾难性的后果,但我还是这样说了。 果然,对方闻言怒目圆瞪地跳起来,他手下的小弟闻风而至,将我团团围在中间,那人揪住我的领子,拳头紧握,脸色涨红,我心想,他可能只是求欢受挫而感到恼羞成怒,也是个可怜人,我要理解。 但……我为什么要理解呢? 于是我一脚踹在了他的裆里,眼见他松开手,扑通一声表情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这场骚乱持续扩大,球肯定是打不成了,不久我们引来了保安,此时我已经被对方的小弟骂骂咧咧地攻击了许久。 就在这时,余光中,左侧的楼梯口上方,骤然出现了一个挺拔而熟悉的身影。 深黑的衣袂滑过视线。 一双笔直修长的腿由远及近,最后停在我眼前。 ……是秦烬。 我脑海中只顾得上蹦出这寥寥两个字,剩余的唯有一片空白。 我晓得他的名字,认识他的样子,想象过我们相遇的情景,虽然我明知他根本不可能记得我。 他刚才在楼上吗?还是哪里?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他都瞧见了多少?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此刻的秦烬一身黑西装,双手插在兜里,肩宽腿长,暗红的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领口微敞,露出性感的喉结,整个人光是站在那儿就跟个男模似的,比明星还要标志。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 他眯起眼,幽暗的目光扫过还在地上撒泼的家伙,还未动作,他身后的保安早已立刻心领神会地上前,将人一把架住拉走。 秦烬走上前一步,我站立着一动不动,眼睁睁见他骨节分明的手屈尊纡贵地拾起那张掉在地毯上的黑色卡片,“啪”地甩在男人的脸上。 那只手的食指上,戴着一枚素净的银白色戒指。 而他的左耳上,穿着一枚同样质地的小小耳钉,在灯下细碎地闪着光。 我不由自主地分起了神。 “王平。”他精准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语气和缓。秦烬的音色很低,微微带着些沙哑,大概是还没睡醒,语气中充满了一种身居高位者才有的傲慢。 “是我最近给你的日子太好过,吃饱了撑着是吧?” 叫作“王平”的男人立刻涨红了脸,却又畏缩地低下头,一改之前的蛮横模样,看着老实极了,我却注意到他眼底掩盖不住的,惧怕却仇恨的目光。 秦烬三两下把人收拾了,我却仿佛失去了语言和反应能力,仍木雕似的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他。 直到秦烬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才终于回过神来。 “嗨。”他微微笑了笑,“我脸上长花了?” 我木讷地摇了摇头,好似都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身体里咕噜噜地沸腾起来的声音。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从先前王平的口气中,似乎会来这种地方的,无非只是抱着唯一一种目的—— 找人陪睡。 那秦烬呢?他也是……枕边缺人? 但我也不算太意外。以秦烬这样的身份,洁身自好?不存在的。 他会出来约,我才应该觉得高兴,那代表我的机会来了。 老天送上门砸在我头上的馅饼,不要白不要。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犹豫不决的人,既然看准了时机,那就果断下手。 我在他转身离开之前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你是来玩的吗?” 我说。 他顿住脚步,用一种不知怎么形容的表情回过头来看着我。 随后他很轻地勾了勾唇:“如果我说是,你打算怎么办?” 我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 “那你看,我行吗?” 踏进秦烬家门的时候我还完全沉浸在一种不真实感中。 我也没想到我们并没有在会所随便开间房,他而是直接把我带到家里来了。 他恐怕就是嫌外面的地方不干净而已。 秦烬用指纹开了门,他一只手里拎着外套,一只手拎着我,我则完全像提线木偶一样被他带进了门。 我不算矮,跟他比低了小半个头,秦烬一看就是经常锻炼,身材高大,肌肉结实,力气大得离谱。 秦烬家很宽敞,屋内的设计非常具有现代感,四处可见巨大的落地窗,进门处的大理石地面干净地能当镜子使,而整个大厅、沙发和电视机的区域则铺着一张巨大的毛绒地毯,看起来十分舒适,也给整个冷冰冰的豪宅增添了一丝家的气息。 我换了鞋,却依旧站在门口,说实话,我现在理智回笼,只想问一句自己是不是失心疯了。 秦烬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你要喝点什么?” 我道:“有酒吗?” “有。”我听到玻璃杯被放在桌面上时发出的清脆的响声,秦烬悠悠地说:“但你确定要喝?” 我深吸了一口气,穿过门廊,靠在厨房门边的柱子上,秦烬转过头,我们两人视线对接,秦烬神色不明,我有些看不懂他。 秦烬笑了笑,明明跟他说的是酒,他却从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倒了一杯递给我。 我接过,疑惑地看向秦烬。 秦烬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姿态放松地半靠着冰箱门,他仍旧领口半敞,光是站在那儿,我只觉得连空气中都充斥着令人躁动的荷尔蒙。 “我们先聊聊吧。”他说,“别站着了,坐那儿。” 于是我坐到沙发上,秦烬家沙发很软,我整个人几乎直接陷了进去。 秦烬在沙发的这一头,我在另一头,两个人之间泾渭分明。 我抿了一小口牛奶,嘴里泛起一股微微的甜味,舌尖冰冰凉凉的,还挺好喝。 秦烬交叉着两条笔直的长腿,说话的语气懒洋洋的:“你是第一次?” 我抬起眼,试图掩饰自己此刻不受控制的慌乱心跳,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正在不断纠结到底该回答“是”还是“不是”时,秦烬的眼神却似乎早已看透了我的窘迫,并从这漫长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 “第一次就算了吧。”秦烬说,“没必要这么草率,留给更值得的人吧。” 我像是顿时被人从头到尾泼了一盆凉水,我完全没想到秦烬绕了一大圈,一上来开口说的只有拒绝的话。 “你……”我没什么底气地反问,“第一次怎么了?碍着你了?” “我的确不愿意找处,主要是怕麻烦。”秦烬一脸闲散,兴趣缺缺的模样,他手里把玩着那只玻璃杯子,说出来的话却异常无情。 “照顾不了,负不起责。” 我硬邦邦地挤出几个字:“我不需要你负责。” 其实我想问的是,既然不愿意,为什么又要带我回来。 但我最终没有把话说出口,那样太难堪。 “嘿。”我晃了晃杯子,看着奶白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一圈印迹,“你这是偏见吧?” “倒也没有。”秦烬说,“怕你痛,我也有点紧张。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比如?” 秦烬语气宛如例行公事:“比如需不需要我给你口,比如前戏多久比较好,比如期望的次数是几次,当然套是肯定会戴的,这你放心。” “你……”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沉默了良久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实在是因为难以启齿,只得干巴巴地道,“上床前还非得这么查户口似的盘问?” 秦烬挑挑眉:“那难道等做到一半再问?岂不是更尴尬。” 我:“……” “你给别人口过?”我突然抓住了重点。 “没。”秦烬回答地很干脆。 “那我说了你就会给我口?” “不会。”秦烬笑了笑。 “那你问了还有什么意义?”我表示自己完全无法理解。 “还是那句话,总不能做到一半再问吧。”秦烬相当直接地道,“约个炮而已,平等交易,互相满足。谈得拢就做,谈不拢趁早撤,省得最后说不清。”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最后,我答:“我……没什么要求,看你。” 秦烬点点头:“那我只说一点,别在我身上留下印子。” “另外我也会尽量注意不伤到你,但如果过程中觉得疼还是要即时告诉我。” 一个战败的人是没有权力拒绝丧权辱国的条约的,我深知今天无论秦烬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我都没法拒绝。 否则连我好不容易即将到手的这一点点机遇,也会全部失去。 于是我并未犹豫,轻声应道:“好。” 第3章 差点饿死的总裁 那晚的体验不算糟糕,但也着实不算好。 何况他的尺寸实在太大了,主要是这点我非常难以适应,那东西跟烙铁似的,又粗又长,捅得我胃都快被硌到了。 正如他提前与我约法三章时所暗示的那样,他不喜欢找处,因为他不想照顾——他真的很不会照顾人。 我叫得嗓子都哑了,后来几乎是哭着求他饶我一命,他兴头正足,根本不搭理我,我感觉自己差点被他整个人钉在床上。 我真是有口难言,又明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口口声声答应下来的,再如何难熬也得硬着头皮挨完这顿操。 我其实不觉得秦烬做得有哪里不对。 对待一个一夜情对象而已,有任何温柔体贴的必要吗?爽了不就完事了。 就像我亦清楚地知道,我在跟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甚至于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上床,连爱都没有却做了爱,这本身就是件荒谬事,光想想也知道感受不会良好到哪里去。 毕竟我们又不是情侣。 秦烬以为我们是在那会所里初识,实际上他并不知道我早在刚进大学那会儿就已遥遥见过他许多次。 只是那时他已经是研究生部的学长,学校最富盛望的老教授手下的得意门生,学生会挂名的荣誉主席。 他当时正忙着接手庞大的家业,其实已经很少出现在校园里,却每回都能叫我撞见,我也不知道是缘分还是巧合了。 但哪怕秦烬只是偶尔来一趟,学校都会立马变成追星现场,只要是他所到之处,全部被堵得水泄不通。 毕竟那种身份地位的人,平常也只会出现在新闻里,哪里是我们这种一个月两千块生活费的大学生能够企及的。 他离我很遥远,就像伸出手也够不到的孤寒星月。 熠熠生辉,挂在高远的天空之上,生来只供人仰望。 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他在人群簇拥中那一双冷淡疏离的眉眼,就好像目光所及的一切,他都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我抽回思绪,扫了一眼静静坐在我家沙发上的秦烬,上楼进了书房关上门,给我的秘书周怡打了个电话,让她尽快联系法务给我出一份合同,然后今天之内送到我家里来。 “陆总……”电话那头的声音可怜巴巴地说,“今天是周末诶,人家法务跟老婆孩子度假呢,我去哪儿找人呀……” “那就加班。”我懒得跟她废话,留下四个字。 “加班费按平时的两倍结算。” “哦哦哦,好的!”周怡的声音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起来,火速进入工作状态,“您要什么样的合同?是咱们公司新的合作伙伴吗?这么着急要用?” “……”我沉默了片刻,“不是。” 我说:“我需要雇一个新保姆。” 手机像是突然静了音,没声了。 过了许久,就在我以为信号出了点什么问题之时,周怡幽幽的声音传来,让我怀疑她快断气了。?莫名其妙。 “……好的陆总。”她说,“……我这就去安排。” “嗯。”我简单地应了声,强调,“尽快送来。” 下午四点五十分,周怡抱着一沓厚厚的合同,按响了我家的门铃。 在此之前,我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中午的时候我下楼从冰箱里找出一个仅剩的不需要复杂处理就能够入口的食物——三明治。 由于数量只有一个,我和秦烬大眼瞪小眼。 最终我把一个三明治切成了两半,我跟秦烬一人一半,凑合了一顿午餐。 他好歹也算我将来的半个员工了,我还不至于狠心到要饿死他。 秦烬表情复杂地咽下了切得歪歪扭扭,半冷不热的火腿生菜三明治,对我说:“其实我不介意提前开工。” 我摆摆手,转头又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你歇着吧。” 于是周怡来的时候,我没太介意她风风火火略显不整的仪容,毕竟家里也就我和秦烬两人,不是什么正式的工作场合。 只要她赶紧把东西带来了就行。 我自认大部分时间里,我还是个相当善解人意、体贴下属的好老板。 她进门前突然顿住了脚步,目光落在我背后的秦烬身上,一脸嘴张大到能够吞鸡蛋的表情。 我用询问的目光示意了她一下,发现她整个人好像彻底呆滞住了,仿佛原地风干变成了一块石头。 “?” 怎么,就因为我说要雇个保姆,这保姆还是个男的,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我看到跟随在我身后出来的秦烬用淡淡的目光扫了她一眼,神情平静无波。 周怡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把手里的文件递给我,道:“陆总,您要的合同。” “都按照您后来跟我说的要求拟了。” 我点点头,见她仍站在门外,整个人不太自在的模样,便说:“我看一下,辛苦了,你先回去吧。” 她看起来简直巴不得我说这句话,如释重负地道:“好的好的,那我先走了,您慢慢看,陆总再见!!” 我完全不理解她今天为什么表现地这么怪异,平时她明明是个做事相当麻利稳重的职业女性……但我也没有多想,只能归咎于是我周末让她加班,她悲痛得精神失常所致。 我一目十行地翻过合同,重要条款的确都是按照我说的列出来了,尤其是乙方的工作内容和待遇及薪酬部分,没有差错。 我把合同递给秦烬,道:“你再检查一下,要是觉得没问题就签吧。” 秦烬接过那叠文件,却没翻开,只微微笑了笑,语气笃定:“你看过的合同,我还能有什么问题?” 他拿起笔,干脆利落地在尾部潇洒地签上了名字。 我双手交叉抱着臂看他,真奇怪。我不由心想,明明这人已经落魄成这样了,他签字时候的架势却好像在签署什么股权转让书一样—— 在任何场合,或大或小,他身上都好像带着种难以形容的,气定神闲的从容。 我接过合同,看到那串刚劲有力的字符,那个曾经出现在无数份几千万上亿金额的商业合同里的名字,清清楚楚、好端端地落在洁白的纸面上。 自很多年前起,我就已经开始不相信虚幻的甜言蜜语。 我喜欢确定的感觉,白纸黑字的承诺,真正收到手里、锁进保险柜的,才永远是属于我的。 书写下的契约是比任何联结,包括恋人和亲人之间的关系,都更可靠的东西。 它不会随随便便地消失、无缘无故地离开,这薄薄一张纸给了我无尽的安全感。 我在甲方的落款处写上了我自己的名字。 自这一刻起,秦烬从高高在上的大少,变成了我的家庭煮夫,我圈养的宠物。 说来也巧,我本来的私人厨师前些日子不小心从楼梯下滚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当然他不是在我家摔的,否则我还得赔偿他的工伤费用。 总之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意外,加上我最近工作又很忙,所以才导致了我和秦烬两人到了饭点对着唯一一个三明治无从下手的窘迫境况。 未免家里再发生这种掀不开锅的情况,我认为自己做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未雨绸缪地雇佣了一个无处可去的秦烬,顺便为这个社会减少了一吨会呼吸会排放二氧化碳的垃圾。 当天,我打算先给秦烬打一千块钱,叫他去买菜。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惊讶了一瞬,心想他居然还买得起手机,然后我意识到这就是他三年前出事以前用的那部手机。 这种小细节我没留意过,大概是医院那边还替他保留着,等他醒了之后就把他的随身物品还给了他。 他滑开干干净净一片纯白的屏幕,用礼貌的口气问:“微信转账?那我扫你?” 我迟疑了片刻,觉得无谓在这种事上纠结,点开微信的二维码让他扫。 通讯录出现一个红色的小点,他很快给我发来了好友申请,他的头像也是一片完全的白色,好像掩盖了所有来路与痕迹的雪地,而他的名字是一个大写的英文字符q。 ——与我当年删掉他的时候一模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我点了同意。 时隔三年,他重新躺进了我的好友列表里。 我给他打了个备注,就两个字,“煮夫”。 合情合理,非常贴切,他不配在我这里拥有姓名。 我点了一个一三个零,发了一笔转账过去。 他当着我的面收下,转手发了我一个“谢谢老板”的动图。 不是,我怎么觉得配着他这张面无表情玩手机的脸,感觉这么奇怪呢? 但仔细想想还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我的确是他老板,的确是他的金主啊。 秦烬把手机放回兜里,问我:“一起去?” 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缓缓重复道:“你让我跟你一起去买菜?” 秦烬点了点头:“怎么了?”他打量着我的神情,用一种疑惑不解的语气问,“你对买菜过敏?呼吸一下菜场的空气就会中毒?” 我:“……” 我倒吸了一口气,极力用冷静的声音道:“我雇你给我打工,这里的打工指的就是买菜做饭一切内容。请问我为什么要陪着你一起打工呢?那我还付你工资,我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秦烬在我的质问下不动如山,振振有词地说:“那我买了你不喜欢吃的怎么办?你不吃那剩下的食物就只能丢掉,我也白花了这个钱,陆总你给报销吗?还是你钱多得烧没处花?与其最后白白浪费,还不如你自己去挑。” 我:“……” 靠,我是被他绕进去了吗,竟然觉得好有道理。 长话短说,反正事情就是这样,最后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我和秦烬一同出门,去附近的集市买菜。 晚上外面降了温,我套上一件风衣,又撇了眼衣着单薄的秦烬,从我自己的衣柜里找出一件暗灰色的夹克衫扔给秦烬。 他接过,上下打量了一番,吊儿郎当地披在身上。 他说:“你现在用柑橘调的衣物清新剂了?味道不错。” 我懒得搭理他,插着口袋,穿好皮鞋,在玄关处等他。 因为不想弄脏鞋子,我们开车去了附近商场楼下的食品市集。 下车以后,我三令五申要求秦烬少言少语,另外必须和我至少保持半米的距离,我一点也不想和自己前男友看似关系亲密地逛超市,这让我觉得相当不自在。 秦烬负责推购物车,我则慢腾腾地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晃着。 他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你想吃点什么?牛肉?猪肉?还是海鲜?” 我思索了片刻,发现我对食物的要求真是几乎低到没有,因为常年饮食不规律,饥一顿饱一顿,实际上我胃部对饥饿的感知能力经常会出些问题。 毕竟在过去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不会回家,我一般睡在公司。 而难得回家,靠一壶咖啡两三片全麦面包,也足够维持一个通宵。 根据营养师的建议,我定期摄入蛋白粉,各种维生素片,时刻保持自己的身体处于一个“健康”、身材匀称的范畴,我认为这没什么不好的,口腹之欲也是欲望的一种,就如性欲、情欲是一样的,稍有不慎就会被它牵着鼻子走,失掉了人本该有的理性。 因此,任何食物对我来说,不过就是充饥的工具。我不会浪费超过十分钟在这上面,更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花费几个钟头甚至半个上午,只为了做一顿精致丰盛的餐食。 我不理解,我真的难以理解,做饭吃饭洗碗,这一整套流程走下来,我都觉得那是对生命和我宝贵时间的平白消耗。 要我说,不如就买点速溶麦片、速食便当和泡面,简单方便又快捷。 但转念一想我都已经花了钱雇下秦烬了,这人我闲养在那儿,不用白不用。 恰巧此刻我正路过一排摆放着各种酱料和调味品的区域,不知怎么看着那咖喱块鲜艳的食品包装时就有些心动。 我指着那酱料包对身后的秦烬说:“我想吃咖喱饭。” 秦烬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道:“好。” 我盯着他从货架上将咖喱块扔进购物车,忽然心想,等等,他从小到大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吗?他真的会做饭吗?别是打算给我投毒把我吃死了好继承我的家产吧…… 我不得不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毕竟因爱生恨谋杀前任这种事,在九点档情感纠纷节目里听得还少吗? 我突然意识到我现在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我为什么在把他弄进家门之前没有想到呢? 我立刻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秦烬。 秦烬停下动作:“怎么了?” 我越想越觉得不靠谱,以前我俩谈恋爱的时候都是去高档餐馆约会,至少我从来没见过他洗手作羹汤的样子。 于是我立即毫不犹豫地转头往购物车里扔了一包出前一丁的泡面。 他要是敢投毒我,我也绝对不会陪他死。 第4章 你心心念念的人 最后,我们带着大米、鸡肉、土豆、咖喱块、一干调味料、橄榄油、等等杂七杂八的食物,以及一只崭新的电饭锅回到了家。 此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太阳差不多快要落山,已到了寻常人家饭点的时候。 只是我这宅子附近没有邻居,我讨厌邻居,周围茂密的树林里只传来鸟叫。 我依稀记得在我还在念书的时候,我放学骑着自行车回家,天边也是如现在这样火红的夕阳,空气里飘荡着好闻的饭香,然后我就会条件反射地开始肚子咕咕作响。 可惜,每当我兴致勃勃地停好自行车冲进家门,迎接我的却是一片冷台冷灶。 只有别人家的饭是香的,在我家里只有无穷无尽的吵闹,大家横眉冷对,堪堪维持着一副表面的平静。 也挺没劲的。 秦烬拎着菜和米,他两只手都满了,我只好抱起那只巨大的电饭锅,像乌龟驮着壳一样把东西从地库搬上楼梯。 本来我想盯着秦烬做饭,防止他真的趁我不注意在饭里悄悄给我放砒霜,但我刚到家没多久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叶椀晨。 叶椀晨是我的床伴。 我跟他保持固定关系已经快半年了。 叶椀晨底细干净,皮肤白皙,一张脸斯斯文文的,眼角一点很浅的泪痣,周身透着种哀伤而脆弱的气质,如同一件易碎的玻璃制品,在夜店五光十色的光线下有种迷离的美感。 昏暗的光线中,还没等我招手,叶椀晨已主动朝我走了过来,水灵灵的浅褐色眼睛里充斥着生涩的渴望。 他结结巴巴地说:“先生,我能跟你喝一杯吗?” 我不置可否。 当晚,我把他按在酒店的大床上折腾了半宿。 没错,我是个型号为0.5的gay,但这样形容也并不贴切,我更倾向于认为我是个0.9,因为绝大部分情况下我都是在上面的那个。 严谨来说,假设我一共睡过十个人,(尽管我并没有睡过十个人)那至少有九次我都是当一,只有一次是当零,这唯一一次的例外就是我年少无知时和秦烬的那段往事。 第二天,叶椀晨赤裸着洁白却布满着各种斑斑点点痕迹的身体,问我,您还满意吗。 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找了个鸭。 我心说这人看着挺纯良无害,怎么说起话来骚里骚气的。 他见我不应答,又接着说:“您如果觉得我还行的话,以后能不能只找我?” 我皱了皱眉,没出声,没答应也没拒绝。 说实话,昨天晚上他的表现我的确还算满意,我不太喜欢在床上太吵的,也不喜欢太闹腾的,最好就是躺平了任我随便搞的那种,但我对外表又有很苛刻的要求,这也不能怪我挑剔,我实在没法对着一张比我自己还丑的脸硬起来。 我问他是不是雏,他说是。 真的假的?这年头出来混的每个都说自己是雏,反正嘴皮子上下一张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我存了一个他的手机号,只留下一句:“再联系。” 随后几天,我抽空找人把他的底细查了一遍,却意外地发现他应当的确没有对我撒谎。 我的助理相当称职,甚至连他高考考了几分,几月几号向父母出柜都调查了个清楚,在这方面她真的有当私人侦探的潜质。 报告上写着,叶椀晨出身在一个普通而传统的家庭,出柜以后,他和父母断绝了往来,在f中任职,是一个平平无奇、朝九晚五的英语教师。 因为刚刚毕业,在学校里处于完全被压迫排挤的位置,他平时鲜少与人说话,换句话说就是有点社恐和自闭,社交范围和谈得上话的朋友数量几乎等于零。 至于他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夜场,据说是当天他被他的中年女领导当众痛批了一句“不要脸的同性恋,感染艾滋死全家”,随后这事如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校园,甚至有家长投诉到学校要求将叶椀晨开除,否则他们就要告到教育局去。 叶椀晨当天就主动提出了辞职,但也挡不住人人像过街老鼠一样睬他一脚。丢了饭碗之后的那天晚上,他来到了那家宛平路上的夜店,我就在那里遇见了他。 我一目十行地看完报告,觉得他也挺不容易的。 叶椀晨这个人就像一碗温水一样寡淡,我对他没多大的感情,但不得不说如果只是做床伴的话,我们相处一直还算融洽,他话少安静,从不惹事,在这一点上我已经足够满意。 这样平稳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上上个礼拜,在我们那一次结束之后,他突然像是情绪失控了一样抱住我的背,我感到他滚烫的眼泪浸湿了我身后的衣物。 他哭得抽抽噎噎,肝肠寸断。 我有些不解,却也没挣动,是个人都会有些脑子抽风的时候,我能理解,我也没必要对一个睡了半年的人过于冷漠。 我问他:“到底怎么了?” 他一边哭一边说:“那个你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你是不是终于要把我扔了?” 我不明白他是怎样妄想出这一番我听完自己都觉得百思不得其解的话语,我没有提出过要同他解除关系,只不过我最近比较忙,以前上完床之后我有空的话会跟他一起吃个饭然后把他送回家。 以及……那个他口中我心心念念的人是谁?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我苦想良久未能得出答案,思绪却被他哽咽伤心的声音打断。 “陆哥……我喜欢你。” 我愣了一下。 “我从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我以为我在你身边做你的床伴,早晚有一天你就会对我动心……” 总之因为他这句话,我们原本稳定持久的关系突兀地结束了。 当时我撇下他摔门就走了,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差得吓人。 睡了半年,我都不知这家伙对我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某种角度来说,我也真是迟钝得够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就是识人不清。 我只需要一个干净的、顺眼、听话的泄欲对象,叶椀晨他最不应该跟我谈的就是感情。 但历史却又好像惊人地相似,当年我处心积虑地和秦烬睡了,自负地以为他会因此对我另眼相待,最后的事实证明我放低姿态,卑微到尘土里,试图焐热他的冷血,一步步从炮友变成情侣……全部都是一场笑话。 如今风水轮流转,竟然也有轮到我家的一天。 我冷笑了一声,好像依稀从他泪眼婆娑深情地望着我的神态里看到了当年愚蠢而无知的自己。 这叫我觉得很不爽,却又奇怪地没有办法对他彻底狠下心。 我认为,这是因为我对感情中弱势那一方天然的同情和怜悯,就像我同情和怜悯曾经一门心思扑在秦烬上求而不得的自己。 自那以后,我和叶椀晨单方面断了联系。 我本以为他会识趣地明白我的意思,顺从地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他却开始频繁地给我发短信,问我睡得好不好,今天吃了什么,几点下班等等一系列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 我很少回复,就算回也只是一个句号或者一个“嗯”字,但他却像是得到了鼓励一样锲而不舍地长段长段给我发消息。 实话实说,加班到深夜的时候有个人一直陪着其实是件不坏的事,只是我还是会觉得有点不自在,就像哪儿膈应着似的。 我扪心自问,叶椀晨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仅仅是向我示爱,我就像一只进入防御状态的刺猬一样,神经过敏? 上一段我跟秦烬的感情结束地难堪,但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不代表我将来都不会和别的人在一起。 我难不成还要为那个死人守寡一辈子吗? 怎么可能。 人时常自省是有好处的,这有助于我发现自己的弱点和盲区,比如此刻我终于意识到,我在恋爱方面似乎出现了一些轻微应激症状,症状的源头是多年以前那一次让我几乎对感情失去幻灭的惨痛分手。 一切的麻烦和问题,都是因那个人而起。 全部,都是因为秦烬。 既然意识到了问题,我就应该有意识地去纠正、改变它,让自己重新回到正确、正常的道路上来。 至于怎么去改变呢?也许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来覆盖旧的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就如同磁盘文件重置替换一样。 而我手边恰巧有个现成的人选。 因此,虽然短时间内我对叶椀晨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我仍然愿意多对他抱有一些耐心,大不了先尝试相处看看,至少这半年下来,对方还没有不让我讨厌,这就够了。 此时我接起电话,叶椀晨带着哀求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 “陆哥,我能不能见见你?”他不停地重复着,“……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 “我已经多久没看到你了?七天,一周,两周?我记不清了……我求求你了,陆哥,你别不理我好不好?我们能不能还和以前一样相处……” 他说的话颠三倒四的,感觉人不太清醒的样子,我怀疑他喝多了酒。 我蹙了蹙眉,说实话我现在肚子空空,不太想去伺候这个醉鬼也更不想和他春宵一度。 我还是对香喷喷热腾腾的咖喱饭比较感兴趣。 但他难得求得这么可怜,放着不管吗?我自认也没有这么丧失同情心。 我犹豫片刻,回了三个字:“你等着。” 随后我挂断电话,对身旁的秦烬说:“一个朋友有点事,我得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秦烬深不见底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意味不明,让我莫名感到了一丝危险。 然而他最终也并未多说什么,我想他应当也没听到刚才这通电话的内容。 真奇怪,明明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他叶椀晨是什么人,我可以直截了当地坦白我同这个人睡了半年,现在他跟我表白了还让我去看他……但我却下意识地隐瞒了所有,只说他是“一个朋友”。 人潜意识的反应真是神奇,我在心虚什么?不对……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我将这个念头挥到脑后,拿上外套就出门了。 秦烬在我身后声音冷淡地问:“要不要我开车送你?” 我摆摆手,道了声:“不用。”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5章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叶椀晨租住在临近外环的一处有些年头的居民区,我开车过去得二十分钟左右。 我到的时候满屋都是难闻的酒气,一打开门,这个喝得烂醉的男人朝我扑来,我闪身一避躲开了。 他看起来与我曾经认识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头发乱糟糟的,白色的薄毛衣歪歪斜斜地挂在身上,底下光溜溜的两条腿什么也没穿,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又随便。 他家里也是,东西堆得乱七八糟,一看就很长时间没有整理过了。 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我发现我非常不待见他现在这副故作诱惑的样子,他以前乖巧干净,文质彬彬的样子还顺眼些。 就在那一刻,我醒悟过来,我脑子里说着或许可以给他个机会和他试试,实际在感情上我还是把他当成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再怎么努力,我恐怕也不会爱上这个人。 我说:“你有什么事?” 叶椀晨软绵绵地靠在门边,眼睛微红,直直地望着我,小声道:“陆哥,我就是想看看你,你来了我好高兴,你快进来吧。” “叶椀晨。”我用郑重的语气对他说,“我来只是告诉你。” “我们结束了。” 我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谁知相当不巧,回去的路上却在高架上碰到了一起车祸,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堵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整个车流龟速前进,铺天盖地红色的刹车尾灯,到最后我整个人都开始暴躁了,心里懊悔我就不该出来这一趟,何必呢,就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搞得自己晚饭都没吃成。 秦烬呢?他估计在家里美滋滋的吧,老板不在,不用上工,随便干点啥,躺着就能赚钱。 但愿我回家的时候他已经给我做好了咖喱饭,否则我今晚绝对饶不了他。 一来一回这一顿折腾,我再次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天色早已彻底黑了,夜幕中挂着几颗闪着微弱光芒的星星,今晚的月亮却很圆,仿佛预示着这是一个阖家团聚的好日子。 我停好车上楼,开了门,迎面是亮着暖黄色灯光的餐厅,秦烬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餐桌旁,面无表情,那神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推开门时他抬起头,淡淡地说:“回来了?” 我本来正想朝他解释两句我为什么回来迟了,但见他这样子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他看起来也不太在意我因何种理由晚归。 于是我什么也没说,换了鞋进门,只见他面前的餐桌上放着两碗香气逼人的咖喱饭。 大概是因为我饿了,在看到晚饭后,满脑子想的就是一碗完美的咖喱饭应该是怎么样的:绵软的土豆和鲜甜的萝卜在长时间的炖煮过后几乎融化,蔬菜的鲜甜和牛肉的鲜味也几乎融作一体,结合着咖喱独有的香料味道,令人食指大动。 相比之下,秦烬给我端上来的则有些普通:热腾腾的酱汁泡着大块的土豆和胡萝卜,配上金黄色的炸鸡,浇在雪白饱满的米饭上,在灯光衬托下也算不错。 光看卖相倒是挺让人有食欲的,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只是……我以为他已经先吃过了,结果他等我等到现在? 虽然我也不是故意的,但我心中还是难得升起一丝微弱的愧疚。 秦烬默默站起身,将碗碟放进微波炉里加热,而我去洗手。 第一碗已经热好了,他端到我面前,食物的香气散发出来,我也没跟他客气,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嗯。好吧。 米饭煮得不够久,还比较硬;土豆也炖的不够烂;咖喱块可能放多了,也没有加蜂蜜或者苹果,味道太咸;至于胡萝卜,我拒绝碰那玩意儿,更别说这里面的胡萝卜硬的就像以前秦烬的嘴,根本嚼不动。 唯独炸鸡还不错,但可能是先前放得太久了,再用微波炉加热以后它本来酥脆的外皮都有点软掉了。 整体来说,不算太难吃,勉强能入口而已,但比起我自己做得食物还是要好多了。今天要是让我对着一堆生的材料捣腾出一顿咖喱饭,我可能会直接把厨房炸了。 微波炉又“叮”得一声响,秦烬端着他自己热好的饭坐在我面前。 他捧着碗,我注意到他的食指侧边有一块不太明显的新鲜红色痕迹,应该是烫伤。 我没多说什么,只是吃完饭后从医药箱里扔了盒创口贴给他。 “自己处理一下。”我说。 洗碗这个活原本也应该是留给秦烬,我想着去书房准备一些明早公司开会的材料,却还是顿了一顿脚步,想起秦烬被烫伤的手。 我叹了一口气,还是调转路线来到了厨房的水斗边。 我莫名地想,我明知他不擅厨艺,这到底是在折磨他还是在折磨我自己? 秦烬正在餐厅收拾,我看到他正拿着块抹布半伏下腰擦桌子,那个姿势下他背后结实的肌肉在薄薄的t恤下若隐若现,宽阔的脊背下显得身材格外优越。 我打开水龙头,生疏地开始洗碗,这种事情平时想想也知道我是不会干的,一般都让厨师给我带吃的时候顺便解决,但我下午已经告诉他以后不用过来了,家里只有我和秦烬两个人,洗碗这事秦烬不做就只有我做。 上班第一天,就当我体谅他了。 我真是个善良的好老板。 从明天起……我暗暗心说,我可就不会再对他心软,也绝不会再这么轻易放过他了。 过了一会儿秦烬在声音遥遥响起:“你放那儿吧,一会儿我来洗。” 我没应答,任由水声哗哗作响,秦烬擦完桌子过来了,我已经差不多把两个碗用洗洁精抹干净放在碗架上。 要不还是买个自动洗碗机吧,我想。 晚些时候我叫秦烬来拿套新的被褥和枕头下去,地下室就在车库旁边,屋顶一扇小窗和花园连通,其实那地方原先并不经常住人,只有清洁工偶尔会呆在那儿,毕竟地下室隔壁就是存放工具的仓库间,来回走动方便。 我更是鲜少下去,因为不论怎么除湿,房间的空气里总是有股淡淡的霉味,闻着就不太舒服。 地下室摆着个沙发床,对秦烬一米八几的个子来说显得有些局促,另外还有一台老旧的,我一直忘了处理的电视机,角落的纸箱装着落灰许久的书籍。 十一点半,秦烬敲开了我的房门,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被子床单那些东西都在柜子里,让他自己去找。 他没发出什么多余的噪音,而我正忙着噼里啪啦地打键盘,他临走前留下一句:“你早点休息,别太晚。” 我被他打断了思路,有点不爽。 他管得着么? 我回过头,视线从电脑屏幕离开,摘下平光眼镜拧了拧鼻梁,命令道:“我明天七点起,给我提前准备好早餐。” “做好你份内的工作,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秦烬幽深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什么话也没说,径自下楼了。 嘿,惯的他。 我扯了扯嘴角,一边想他最好还记得我爱吃溏心煎蛋,明天早上如果没有溏心蛋,我要他好看。 结果早上还真没有流心蛋。 秦烬给我准备了一杯牛奶和两片烤面包,中间涂了点家里开封后剩了大半年的梅子果酱就算完了。 哇,真敷衍啊! 我叹为观止地坐在桌边,一时间竟难以组织语言,内心充满了失望和不满。 秦烬跟我吃着一样的东西,但这也并没有让我心里觉得好受一点。 这个死人,他居然真的不记得了。好歹以前我俩也好过,他现在寄人篱下,我给他吃给他穿给他住,他能不能敬业一点? 我看起来像这么好打发的吗? 还是他真以为我不敢对他怎么样,如此有恃无恐? 我家以前的厨师要是敢端这种食物端到我面前,我二话不说直接把他炒鱿鱼了好吗? 我正欲发作,瞟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快七点半了。 再不走怕是要堵车了,周一早晨八点一刻是公司规定的集体会议时间,我一个负责开会的人自己迟到,对底下的员工影响不太好。 由于暂时没功夫和秦烬算账,我只好咽下了嘴边的斥责,三下五除二将干面包配着牛奶火速地吞下去,拿上外套,出门。 到了公司我依然沉着脸,连我的下属都发现我心情很差,胆战心惊地同我说话。 我也有些不明白自己,不就是没吃到一颗煎蛋吗?至于吗? 我只不过是意识到某个无法回避的事实真相—— 多年以前秦烬目中无人,现在,他依然是这样。 他这个人骨子里就是一只难以驯服的野兽。 他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就像对我,他也可以挥挥手像垃圾一样把我丢掉,头也不回地离开。 开完会,我又处理了一些别的事务,很快就到了中午。 最近公司正在从电子产品业务拓展到开发新的摄影、相机软硬件相关的生产线,市场部经理找到我,问我是否考虑和社交媒体平台建立更良好紧密的关系。 我转了转桌子上的钢笔,示意他说人话。 虽然我基本上已经料到他来找我的目的,无非是谈钱,谈预算,让我多批点钱给他们。 市场部经理于是提出,他想物色几个最近挺火的网红,也就是kol,拍些短视频,替我们的新产品打打软广告。 至于这短视频要怎么拍,他们已写了个分镜剧本,打算请人直接到公司里来,由于可能打扰到我办公,所以特意来请示我的意见。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说,我无所谓,你看着办吧。 我以为这样就算完了,谁知他却依然赖在原地没走,我疑惑地询问:“还有什么事吗?” 他打量着我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那陆总您愿意出镜吗?您这形象……要是咱们能好好经营一下的话,肯定能大火的……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不卡你们部门这个月的超额支出就不错了,你们还想找我给你们当群演,大白天的,梦做挺美啊? 市场部经理盯着我,那眼神就像在打量一块摆在面前看得见吃不着的肥肉,最后他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在我的冷眼注视下从我的办公室退了出去。 我转了转椅子,透过落地窗看到公司楼下成群结队的员工从大门口出去,原来已经到午休时间了。 平时我都是让秘书从楼下的西餐馆给我带一份冷鸡胸肉配生菜色拉、粗粮面包以及一杯意式浓缩espresso,但我忽然想到,我现在明明有个新人选可以使唤了。 我点开微信空白一片的聊天框,找到秦烬,打出一串字,发送。 【你给我滚过来。】 【我饿了。】 第6章 办公室play 过了半分钟秦烬回了我两个字: 【现在?】 【不然呢?现在、立刻,带上饭,来我公司。】 秦烬又问:【你想吃什么?】 我纠结地想了想,回:【随便。】 我不管秦烬如何从家里来公司,他要是能在路上打到个直升机飞过来也行,我真没想到我干等了近一个小时,到最后饿得胃都有点不太舒服了,秦烬这个死人玩意儿居然还没有任何一丝出现的迹象。 他要是个送外卖的,这还不得被顾客投诉死? 我是不是就不应该把他养在家里,早知道让他去做外卖员,好好请这位曾经的大少爷体会一下生活的艰辛。 一点二十七分,穿戴整齐的秦烬终于姗姗来迟地踏进了我的办公室,我没计较他穿了我的毛衣和裤子,只希望公司的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三分钟以前我接到了前台的电话,问我是不是预约了和一位姓秦的先生会面,我反应了半秒,才说,哦对,你让他上来。 秦烬提着一个保温袋,打开后里面装着上下两个食品盒和一只密封杯,我家应该没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 打开盒子,是一块色泽鲜亮,半焦的三文鱼排,配着整整齐齐排列在旁绿油油的芦笋,颜色粉粉绿绿,煞是好看。 鱼肉煎烤过的香气扑面而来,也许是因为保温袋的作用,菜都还完全没有凉,正冒着诱人的热气。 那一瞬间,我心想我是不是错怪他了,毕竟他准备也需要花时间,鉴于这份中饭看上去还可以,我决定暂时原谅他一下。 也可能我饿得饥肠辘辘,眼冒金星,看什么都觉得好吃。 另一只盒子里是浇了鸡汁的土豆泥,秦烬说这是用昨晚做完咖喱饭后剩下的土豆弄的。 不用他提醒,我还能不知道这土豆哪儿来的?不然还是他在我家花园的地里现种的吗。 我又指了指密封杯:“这什么?” “鲜榨橙汁。”秦烬答。?还挺丰盛。 我立刻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 我鼓着腮帮子,沉默了良久。 有点无语,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只能说,我真的就不该对他抱有任何期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句话真不是吹的。 三文鱼排表面是漂亮的焦褐色,但里面却没熟透,还是淡淡的红色;芦笋老的根部没有削掉,咬嘴里的口感就像一团交杂在一块儿的棉线,期间还能嚼到几个硬茬。 我还怀疑秦烬可能是最后才撒的盐,而且撒得不怎么均匀,导致某一部分特别咸,下一口又可能完全是淡的没味儿的。 至于土豆泥,我不知道他是没找到合适的工具还是什么,大概是手打的,质地不太均匀,吃口以也不够细腻柔软,偶尔能嚼到一块一块硬硬的还没有完全烂掉的凝固状碳水化合物。更别提浇在上面的汁子,简直就是要打死卖盐的。可偏偏土豆泥里一点调味都没有,还不得不配着这咸到齁的浇头才勉强能入口。 我人都傻了。 饿着肚子苦苦等待了一个小时,就这待遇是吗,老板没人权是吗。 他是不是想上天啊? 大概是秦烬看我面色不对,他凑上前来问:“怎么了吗?不合口味?” 你还有脸问!我真的想拍着桌子吼他一句,你自己做的什么玩意儿你心里没点数啊! “你给我站那儿。”我浑身冒着寒气,未免血溅当场,强忍住就地杀人的冲动,“好好反省你做错了什么。” 秦烬挑起眉:“站哪儿?” 我随手一指:“看到我办公室那堵墙了吗,你给我面壁思过去。” 秦烬用奇怪的目光瞥了我一眼,还是乖乖站过去了。 我以为他这就消停了,就听他用意味深长的语气来了一句:“你最近……爱好挺奇特?” “……”??? 我好似从他话中读到了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会用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口吻对我说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俩以前在床上的时候。 ……他难不成以为我把他叫来办公室y,开始之前先让他罚站? 我有这么变态吗,等等,到底为什么会想到这层去啊,我必须澄清一下,天地可鉴,我就是让他来送个饭,其他可什么都没打算“干”! 为了填饱肚子,我还是硬着头皮把秦烬的黑暗料理吃完了。 我把食品盒扔在一边,见秦烬仍一动不动地对着墙壁笔挺地站着,我假装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进了里间。 我的办公室是配套的两个房间,由一扇可以上锁的门阻隔,里面那间配备了沙发、衣柜、淋浴房,可以用来休息,有时候我加班也可以直接住在公司,很方便。 我对立在不远处的秦烬道:“我眯一会儿,半个小时,时间到了叫我。” 然后我翻了个身,对着沙发的靠背,闭起眼,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知道秦烬此刻就站在我身边的缘故,我又梦到了他。 我梦到了我们快分手的那段时日。 秦烬总是很忙,我找他,打他电话,三次里有两次都是关机。 我能意识到,他正在渐渐地远离我,而我完全不知道原因。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我真的不明白。 那种感觉就好像我站在岸边,看着眼前灰黑色的水波涛汹涌地奔涌向前,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阻止不了不断前进的水流。 河还是那条河,但水早就不是原先的水了。 他整日整夜地早出晚归,甚至经常性地开始不回家,我都在思考怎么去他办公室楼下堵他,然后他告诉我他临时有急事得出差一趟,当晚凌晨的飞机,去a国。 他提前半个小时通知我这件事,很显然故意都没有预留让我去机场送他的时间。 我问他,多久回来? 也许十天,也许半个月,谁知道呢,反正他说,到时再与我联系,事情处理完了就尽早回来。 你要逃走吗? 我真想这么说一句。 你就这么想从我身边逃走吗? 但我凭什么如你所愿。 我在他起飞之前,迅速查清了他的航班信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机场,出奇顺利地在他登机前拦下了他,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张超速罚单,我和我的车居然都好好活着简直是人间一大奇迹。 秦烬在机场出乎意料地看到我的时候,他平静无波的俊脸上,露出了一种难得的,类似于不知所措的神情。 我冲上去抓住他:“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忙工作?至于忙成这样?我知道你在躲着我,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好好谈一谈吗?” 他摇了摇头,一字未言。 我真想一拳抡上去,看能不能砸开他这张比蚌壳还紧的嘴。 我说:“你是厌了我了吗?啊?你现在是不是多一个字都懒得跟我说?” 他半晌才道:“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那是哪样?” 我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你他妈知道我给你发消息你不回,打你电话你关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出轨了瞒着我在外面和别人野战呢!” 我并不想显得歇斯底里,但这种漫长的,钝刀子割肉一样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渐渐撕裂剥开的疼痛,足以将人慢慢逼疯。 更何况,他是我的初恋,是我在还没有学会在恋爱中计较得失、步步为营之前,全心去意,只凭着一腔热情投入过所有的人。 夸张点来说,我那时是真的无数次想过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为此我押上了我一切筹码、所有感情,义无反顾。 当然,后来我明白我只不过是奋不顾身地跳入了一滩泥地里,平白沾了一身脏,实在没什么可称颂的。 自以为很伟大,实则屁都不是,一场荒诞的戏剧落幕,感动的只有自己。 等候厅的乘客用奇异的眼光瞟向我们,西装革履的秦烬顶着或好奇或八卦的目光,或许用“无动于衷”形容最为贴切,他保持着极好的风度、体面和教养,没有对我红脸,或者吼我任何一句话,只是低低地说:“抱歉,之后我会向你解释。” “这话你已经跟我重复了快八百遍了吧。”我丝毫不理会他的敷衍之词,哼笑道,“嗯?秦烬,你自己算算,还是一千遍?” “我今天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你回来,咱们把话说开。要么你出你的差,老子以后再也懒得管你了!” 秦烬目视着我,沉默了良久,最后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那一刻,不知怎么,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秦烬骨子里的冷漠。 我当年从没有看错他,秦氏的掌门人,出身就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大少,他生来就拥有了常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权势、财富与地位,他在意过什么?我在他眼里又何曾有过多少重量? 我同他生气,以伴侣的身份指责他,对他而言,不过就是跳梁小丑一般,不足为奇。 和整个秦氏其他所有成员一样,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慢,根本就是流在他们血液里的。 我到底还在坚持什么? 我脸上的血色褪去,我不由开始扪心自问,我还有坚持的必要吗? 可从头至尾,这明明都是我求仁得仁—— 是我硬要贴上秦烬,硬要与他扯上关系,全部都是我强求得来的。 不可否认我是个功利至上的人,我只在乎结果而不是过程,我不能接受已经充满了痛苦的过程,却最终还要面对惨淡不尽如人意的结果。 他是否爱过我?大概率是没有,但总有一天我想让他爱我爱得死去活来,跪在我脚下向我求饶。 ……但我终究能等来这一天吗? 说实话,我已经觉得很心累了,就是那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极致疲惫。 秦烬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在我视线的最后留下一个深黑色,笔挺,孤决而桀骜的背影。 我醒过来,发现四周一片昏暗,办公室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 这一觉睡得太久太长,一时间我都没反应过来现在是几点。 在睁眼那一刻,我好似隐约视线中捕捉到一个影子在我身前上方滑过,就好像有人刚刚正试图凑近我一样,或者,在以一个很近的距离看着我……我缓缓地转过头,发现秦烬仍站在原地,正对空无一物的墙面,微弱的光线下整个人好像一座形态完美的雕塑。 我坐起来,一看表发现竟然已经六点多了,当即朝秦烬发作道:“说好的让你半个小时叫我,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不会数数是吧?” 秦烬淡声答:“看你睡得沉,就没吵你。” 我揉了揉眉心,平复了一下起床气:“本来我醒了就打算让你走了。”我上下扫视着依旧一动不动立在墙边如一枝松柏的他,“你就这样站到现在?有毛病?” 秦烬不动声色,只是深沉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我身上。 接着,他说:“消气了吗?” 我愣了一下。 随后,我冷冷一笑:“我没生气。” 我一字一顿地道:“我会对你生气的日子早就过去了。” 第7章 有点什么毛病 控制不住脾气并不是个好习惯。 很多年以前我就已经发誓要改掉它。 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情绪稳定是生存的基本要则,无论是在社会还是家庭或者感情生活中,都没有无理取闹、放纵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大闹的资格。 因为没有人会包容那样的自己。 于是我不再说话,秦烬也是,我从沙发上爬起身,掀开不知何时盖在我身上的薄毛毯,兜头扔在他脸上。 我从口袋摸出打火机,在窗前点燃一根烟,看到窗外的天色呈现出天鹅绒般柔和的深靛蓝色,脚底下高楼大厦亮起零零碎碎的灯光,马路上车水马龙,繁华一片。 微凉的晚风吹乱了额发,我眯起眼,吐出一口烟,秦烬正站在我身边,灰白的烟雾模糊了他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侧脸。 人一做梦就有这样的坏处,很多时候我们明明已经醒来,大脑和身体却好像还沉浸在其中无法抽脱,尤其是在梦境里感受到强大的精神波动后,那种震荡的余韵甚至能持续多日。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明明是已经过去的、虚幻的东西,却还是能孜孜不倦地影响到此刻的现实。 一支烟的时间,我决定用一支烟的时间将心绪平复完毕,重新投入工作。 因为下午睡过了头,当天我毫不意外地加班了。 我赶秦烬回去,省得他杵在那儿影响我心情,他问我:“你晚上吃什么?” 我没有想好,大概就是等空下来然后随便去楼下买点干粮了事吧。 秦烬又道:“那你打算几点回来?” 我正在回复邮件,敲键盘的手没有停,一边说:“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我被他烦死了。 “滚回家自己呆着,没使唤你别上赶着帮倒忙。” 秦烬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他道:“好。” 我听不出他的情绪,多数时候我并不能分辨他究竟是生气还是高兴,他这个人就像一汪底下隐藏了无数东西的深渊,一眼望下去只有一片永无止境的阴沉黑色,所有光明下的东西都全然被吞噬其中,即使我跟他曾经亲密到能够同床共枕,我都并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现在,我放弃理解他,就像学生时代放弃一道我知道超过自己能力上限、无论多努力都不可能解开的数学附加题。 外面的天彻底黑了,深邃的夜空中星星点点地闪烁着微弱的光,地表的路灯和车流汇聚成一条人间的银河,在晚间黯淡的底色中缓缓流动。 十点钟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完成了所有积压的工作,但我并不想即刻动身回家。 这些年来,呆在公司和呆在家中对我来说无甚区别,无非就是环境不同,我一个人,无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我将桌上的文件整整齐齐地归类放好,最后检查了一下日程表上按紧急和重要程度排序的事务是否都一一解决,确定都已妥当,再把它们依次勾掉。 我随手放了一首蓝调,温柔轻缓的旋律飘荡在浸透在深夜寒意逼仄的空气里,小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两瓶酒。 我关上了冰箱。 整个公司大楼连保安和保洁阿姨都走光了,夜深人静,这是个适合发呆的好时机。 每天入睡前,我都会抽一段完全不受打扰的时间,回想我一天内完成的所有事情,反省每一个做过的决定,确保自己没有犯错,或者,更现实一点来说——尽可能少得犯错。 因为我肩膀上扛着许多人的生计,我不敢有丝毫马虎懈怠,生怕自己一个行差将错,将多年的努力全部付之一炬。 许多时候,我也并不像表面那样叱咤四方、风光无限。 更多时候,我身不由己。 越是站到高处,越是清醒地认知到我作为一个个体的局限和无能。 我独自靠在椅背上,静静坐了一会儿。 随后我站起身,开始思考最后一件事,到底是留在办公室过夜,还是回家? 留在办公室当然没有问题,淋浴室、换洗衣物、枕头被子等等一应俱全,还可以避免明天早上碰上早高峰塞车,一来一回至少节省一个小时在路上的时间。 若换做平时,我并不会在这两个选项内过多纠结。 但如今我家里多了一个人…… 虽然我并不知道秦烬会不会在家等我,大概率是不会,但我的确会考虑是否不应该长时间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养只狗我都得每天溜,何况秦烬那个大活人。 但我意识到我已经站起来,在思考的间隙本能地开始收拾东西…… 原来明明还没有得出答案,身体已经替我提前做好了决定。 既然如此……那好吧。 我将随身物品拿好,锁好门,走出办公室。 我的办公室与外边的区域是隔绝的,所以在打开门之前,我并未曾料到还有人留在这儿。 我着实吓了一跳。 对方就坐在我办公室外的长椅上,没有开灯,整个人完全浸没在黑暗中,见我推开门,他站起身,很自然地说:“忙完了?” 秦烬居然还没走。 我懵了片刻,大脑停滞。 秦烬见我没反应,冲我示意道:“走吗?你车停在下面的车库?” 我皱了皱眉,冷声问:“你想干嘛?” 秦烬注视着我,他比我高小半个头,这样看着我的时候就会让我产生一种居高临下被他审视的错觉,接着,他放缓了声音道:“我等你一起回去。” 这句话可真奇怪,奇怪得不像是能从秦烬嘴里冒出来的。 简直……仿佛一个落寞的妻子对她晚归的丈夫说出的话。 我差点没气笑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今天就一定会回家?” 我说:“我要是今晚住在公司,你是打算就在我门外坐一宿?” 他虽一时并未作答,但我从他的神情中解读出他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 我无言以对。 我确认他那被撞坏又完全死机停工三年的脑子可能还没完全康复,显然有点什么毛病。 既然秦烬在,倒也省得我亲自开车。 平时司机白天会来接送我,出差跑长途我会提前跟他打好招呼,而像是到了这么晚的点,我没通知,一般就让他正常时间下班了。 我本来想回家简单洗漱一下就睡了,又想起秦烬估计跟我一样,晚上什么都没吃。 不是,我管他这么多干嘛? 可能是加班加久了脑子不太清醒,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朝正开着车的秦烬问:“你要不要吃夜宵?” 秦烬:“你想吃什么?” 我忍无可忍地道:“说了多少次了,这种小事别让我拿主意,随便!” 秦烬:“但中午你也跟我说随便,结果我给你带的东西你也并不爱吃不是吗?” 哟,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啊。 我:“那是你做得烂,我没把盒饭拍你头上就算客气的了,你还有脸提?” 秦烬默了片刻:“有多难吃?” 我:“……” 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你做的东西,你自己都没尝过吗?” 秦烬道:“今天时间赶,我就只做了一份,都给你了。” 我简直傻眼:“那你中午吃的什么?” “泡面。”他道,“你昨天不是买了包出前一丁吗?我以为你是留给我的。” 好家伙,他真的是狗吗,我还需要特意给他买狗粮的?谁告诉他泡面是给他吃的?那是我的生命之源! 意识到家里存料所剩不多,尤其是泡面没有了之后,而我也暂时不太想接受秦烬厨艺的可怕荼毒,我们决定在外面找个摊就地解决一下夜宵问题。 秦烬把车开到了以前我们学校旁边的一家面馆楼下,小店面幽幽亮着灯,三两个学生聚集在旁边的露天烧烤大棚内,这附近全是小吃一条街,即使已经到了深夜,空气中仍飘荡着一股浓郁的食物鲜香的气味。 我有些讶异秦烬居然会把我带到这里来,因为在以前,他应当是从来不屑于出现在如此平民而廉价的地方的—— “秦烬”这个名字,只是活在这些晚上吃着麻辣烫、一边八卦一边喝啤酒的学生们口中的传闻。 他从不存在于现实,鲜少踏临凡间。 停好车,我们走进面馆。 面店的店主还是以前那个,只是脸上褶子多了些,他见我,却并没有认出我,只是笑呵呵地道:“两位贵客,刚下班呐?吃点啥?” 我要了一碗紫菜馄饨,把菜单推给秦烬,秦烬说:“跟他一样。” “好嘞,馄饨两碗。” “你们这些大老板呀,也真不容易,这都几点了。” 我忽然觉得挺神奇,明明曾几何时我也是个学生,来这家店吃过几次面,可现在店主看我们第一眼,出口叫的却是“贵客”、“大老板”了。 大概气质真的会将一个人全然改变,不过短短四五年时光,我却再也回不到那种无忧无虑的状态去了。 那时的我大概也不会料到,我和秦烬的位置会在日后彻底掉了个个,如果我想,如今我甚至可以给他套上项圈把他带到老同学面前溜达一圈,但秦烬或许会拒绝,会觉得丢面子,那么我还可以威胁他——如果他不答应,我就把他赶出家门,叫他去外面喝西北风,但他总不能上街去讨饭,所以只能求我不要把他扔掉。 ……不如找个机会,去给他定做个项圈吧? 牛皮的最好,质地软一些,纹路细腻,黑颜色的。 再弄一条银色的铁链,只要用力一拉,他的喉咙就不得不缩紧,露出一段优美的弧度,费力地吞咽时凸起的喉结上下移动,锁链在震颤中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 第8章 不穿衣服给谁看? 馄饨来了,我停止了幻想。 冒着滚滚热气的微咸汤汁顺着口腔流入腹中,带起一股由内而外的暖意,薄薄的馄饨皮入口即化,一口咬下去是汁香四溢的虾仁内馅,软嫩弹牙。 我忽然有点感动—— 不容易,两天来,我终于吃到了点正常的食物。 可能是被秦烬那一言难尽的料理水平折磨怕了,一碗朴素的馄饨我竟然都觉得出奇得好吃。 我和秦烬到家时已经接近零点了。 到家之后我就懒得管他了,把他丢去地下室。 我的卧室和书房都在别墅的二楼,他无论如何也打扰不到我,这也是我刻意让他住地下室的原因之一,我并不想大晚上起夜还能碰见他,怪惊悚的。 在这过去的三年里,我多次梦见他已经死了,有的时候若是我在梦中意识还稍微清醒,我甚至能想起他是个植物人—— 某一天,也许是因为医院意外停电、也许是因为呼吸机质量不佳出了故障、也许是因为护工在半夜突然发起了神经病提着菜刀变身变态杀人魔……躺在病床上无力动弹的秦烬就这么死得猝不及防、悄无声息,等我赶去医院的时候他人都火化烧成一坨灰了。 事实上,在我年少轻狂,刚刚同他分手,尚且心火难消、忿忿不平的那段时期,我经常默默诅咒他出门就被撞死,喝水被呛死,吃饭被噎死…… 结果没过多久,他真的差点被车撞死,变成了植物人。 ……好吧,这也的确出乎了我的意料。 虽然前男友的确很讨厌,但我自认还不至于这么恶毒,真的要他去死。 在奇怪的地方心想事成了,我担心他半夜来朝我索命,那我可担待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前想了些可怕的事情,明明很累了,我却在巨大的床上辗转反侧,越滚越冷,越躺越清醒,数羊数到一千二百零七。 最终我无计可施,暴躁地坐起身,抓抓头发,披上睡袍走出去。 走廊里静悄悄的,墙底下亮着一盏小小的夜灯,无人,无声。 我决定下楼去看看秦烬,那叫什么……以毒攻毒。 我打着手电,走进漆黑的地底,空气中弥漫着很淡的,不太好闻的潮湿气味。 路过仓库间的时候我注意到仓库的大门虚掩着,里面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事,除草机、半生锈的斧头、钓鱼竿、木桶…… 那些东西很多都是我早年囤的,有阵子我痴迷上了各种我不曾尝试过的兴趣爱好,比如钓鱼、滑雪、野营,当然多半都只是三分钟热度,玩儿了没多久就扔在脑后了。 仓库外就是车库,因为停满了车,显得空间局促拥挤,我得猫着身子挤过去,才能摸到秦烬所在的地下室的门口。 手触到冰凉的门把上,我迟疑了片刻,不由心想我是不是闲得慌,大晚上的,不好好在床上躺着,非要跑下来做什么。 那种感觉很奇妙,我知道此刻就在门的后面,一墙之隔的那个狭小房间里由我养着个有呼吸、有生命的活人,他是我的所有物,此刻正听话地栖息在我的控制范围内,我想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哪怕我冲进去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提溜起来让他陪我一起失眠都无所谓,反正他没有反抗的资格。 我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我必须时刻确认我的小宠物还好好地活着,这个乐子可不能这么快结束,我看一眼就走。 我轻轻地推开门。 当然,我并无意吵醒他,我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在进门前我关掉了手机上的手电筒。 四周是一片全然的黑暗,似乎隐约能听到他安静平稳的呼吸声,我凭着本能向秦烬所在的外置走去,但因为太黑,也许是我踢到了什么,大概是拖鞋,导致我不期然地制造了一点在此时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明显的响声。 就在这时,还尚未等我反应过来,一只强壮有力的大手突然从漆黑中禁锢住了我的脖子,力道惊人,无足抵抗,似乎下一秒就要掐断我的咽喉管,令我几欲窒息。 秦烬极为寒冷而凶狠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谁?” 我吓了一跳。 “是我!”我喊了一声,在他差点把我掐死前拼命挣扎,大喝道,“秦烬,你发什么疯呢!” 那一瞬间,我真的浑身发冷,他给我的巨大压迫感就好像我招惹了一头大型的夜间出没的凶恶猛兽,我被他按在爪子下,无力也无处逃脱。 喉间钳制着我的手顿了一下,这才渐渐松开。 我一边咳嗽一边拼命地喘气,脑子里只有莫名其妙四个字,我心说我不就是来看看他,他反应怎么这么大? ……搞得像大半夜的,有人要到我家来暗杀他似的。 我打开墙边的电灯开关,顶灯亮起,见秦烬竟完全赤裸着上半身,一块块轮廓分明的肌肉和健壮性感的腹部线条清晰可见,再往下,是深黑色的裤子和他安静蛰伏着却已尺寸不凡、鼓囊囊的部位……他被突如起来的灯光刺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揉了揉眼,额发睡得翘起几撮,像个鸡窝。 眼神扫过他那一览无遗的优越身材,我感觉自己诡异地心跳加速了几拍,我立刻抄起手边拖到地上的被子,遮在他身上,把他严严实实地包起来,从源头拒绝被色诱的可能性。 我捂着饱受摧残的脖子后退一步,指着他骂道:“你睡觉干嘛不穿衣服,给谁看呐?啊?” 秦烬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我,随后面无表情地道:“你没给我衣服,我只能这样。” “……”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想反驳却没了词,毕竟他说的是实话。 睡衣这种私人物品什么的,家里又没有多余的,我怎么可能把我的衣服给他穿? 实际上,我也完全忘记了还要给他提供睡衣这种小细节,毕竟在我有限的人生里我完全没有饲养过小猫小狗或者任何类似活物的经验,我能保证他没生病没饿死已不容易,偶尔犯点小错实属正常。 行,这事是我的失误。 于是我调转另一个话题,继续质问道:“大晚上的,你干嘛呢,不睡觉啊?” “你不也没睡吗。”他淡淡地说,“我本来已经睡着了。” “刚刚被你吵醒了。” 我咬了咬牙根:“我又没想吵你,我已经特意放轻脚步了。” “你鬼鬼祟祟地走进来,我能听见。” 我睁大眼:“你也太一惊一乍了吧?正常人睡熟了听到那么一点风吹草动就能醒?根本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吧?” 秦烬没答话,闭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嗯,是我的问题。” “是我太紧张了。”他说,“跟你没关系。” 我皱了下眉:“你在紧张什么?” 我想起之前心里那个异想天开的猜测,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不会真以为有人要跑来我家里暗杀你吧?你难道有被害妄想症吗?” 秦烬闻言笑起来,大概是我的话让他觉得好笑,他摇摇头:“没有,怎么会。” 真搞不懂这人到底在想什么……我默默腹诽了一句。 日子平静地过去了几天。 期间,我又跟秦烬去了一趟超市,此时我才意识到上次我们根本没有买鸡蛋,我真的不应该怪他。于是这一回我强烈要求拿两盒鸡蛋放家里屯着,第二天我如愿以偿在早饭时吃到了煎蛋浇酱油配烤吐司面包。 但秦烬开的火太大,蛋白都变焦变老了,而且他搞破了蛋黄,所以流心是不存在的。 不知怎么,我感觉竟然在他的手艺荼毒下,我好像慢慢习惯了…… 反正什么食物咽下去到肚子里都一样,对吧。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准点到了公司,大约上午十一点多的时候,突然闻听外面产生了一阵骚动,好像是员工们在起哄些什么……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市场部经理告诉过我的,他们请网红来公司拍视频的日子。 也不知打算拍成什么样,闹哄哄的。 但我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也无暇围观,反正等成品做出来了他们总得交给我审核完毕才能投放。 我戴上耳机,继续处理工作。 到了午休时间,外面的人似乎还没走,笑闹声此起彼伏,我不堪其扰,又有些饿,“啪”地合上电脑。 我觉得挺疑惑的,什么东西啊?拍了这么久还没拍好? 还有……秦烬怎么还没来啊?每天准时准点给我带个饭来公司,有这么难吗? 我决定出去看一眼,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打开门,整个办公场地乱糟糟的,许多员工在一旁围观,时不时发出类似“好帅”,“好好看”之类的赞叹和尖叫,而他们视线的焦点,无疑是楼道中央,几台摄影机和三脚架声势浩大围着的一个年轻男人。 在看清眼前这人是谁的那一刻,我的表情仿佛冰冻了。 ——市场部请来的网红不是别人,居然正是叶椀晨。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穿着一件乳白色的高领毛衣,脸上画着淡妆,一半垂落的刘海梳到后面,露出他眼下有泪痣的那一边左脸,整个人虽然看着随意,但显然有刻意地精心打理造型。 我并不在乎他捣腾成什么样,我只关心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我公司。 就在此刻,附近的员工发现了我,也不知这群平时都躲着我走不敢与我对视的人究竟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跟磕了兴奋剂似的把目标转移到了我身上,纷纷开始起哄我。 “哎,陆总来了,陆总出来了!” “陆总!快来快来!” 一堆人前推后搡地簇拥着我,把我往叶椀晨所站的方向推。 “陆总来了正好,干脆补拍一段,咱们陆总这么帅,到时候视频一出来肯定火遍全网……” “岂止啊,陆总这张脸简直就是公司的活招牌啊,到时候说不定都能有粉丝堵在楼下找陆总签名呢……” 等等,现在是谁出的馊主意,我不是早就跟市场部明确拒绝过出镜了吗…… 我被堵在人群中央,烦躁不堪,身边的叶椀晨脸上挂着一种营业式的,完美无瑕的清纯笑容,顺势用手指攥住了我的衣袖。 “陆总。”他在我耳边很轻地叫了一声。 “……又见面了。” 而就在这时,提着饭盒和保温袋的秦烬从电梯走出来,与我们不偏不倚地打了个照面。 第9章 杀了我 前男友、前床伴,在我公司,欢聚一堂。 就还蛮热闹哈? 我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短暂的,大脑接触失灵导致的,全然空白的状态。 天地良心,我并不是个渣男,这双方我都没什么可对不起的,甚至可以说仁至义尽……但总觉得在这个场景下有种莫名的不自在。 我看着秦烬背后,电梯门缓缓关闭,他拾级缓步,直直地朝我走来,周围闹哄哄的人群又发出了“哇哦”的声音,自觉地让出一条小路。 秦烬今天穿了我的深灰色大衣,我跟他身量差不太多,一般宽松的款式他都能穿,但这件衣服在他身上和在我身上却是截然不同,整个人仿佛浑身都冒着冷气,走路都带着风。 他如一汪深井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叫我不知怎么有种被他从里到外看穿的错觉。 然后,他手臂一伸,揽住我的肩膀,将我往远离叶椀晨的方向带,我差点踉跄一步,只有我知道他此刻力气有多大,众目睽睽之下,我也不欲与他纠缠不清,只见他微微低下头,凑近过来,低声道:“你干嘛呢?” 四周人声鼎沸,他低沉的嗓音却异常清晰地钻入耳道,那感觉简直像是被他的声音强x了。 我觉得自己的毛都炸起来了。 烦死了,真是烦死了,能不能都闭嘴。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板起脸,冲着众人厉声道:“都闹什么呢?” “正事不做,上赶着起哄,一个个的,工作都做完了是吧?今年年终奖不想要了是吧?” 一嗓子吼完,整个办公厅顿时鸦雀无声。 我看向躲在人群里目光讪讪的市场部经理:“你,跟我过来。” 市场部经理干笑着擦了擦脑门上滴下来的热汗,点头哈腰:“诶……诶!” 我又扫了一眼背后的秦烬和叶椀晨,指了指秦烬,命令道:“你,去我办公室等我。” 在一旁的叶椀晨用一种我难以形容的目光看了一眼秦烬,没有做声,下一秒,他的神态又变回了我熟悉的,那种楚楚可怜的表情,眼神波光粼粼地望向我,一副不知所措,稍显惶恐的模样。 我蹙了蹙眉,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最终决定让他去门口坐着,等我和市场部经理谈完了再议剩下的问题。 叶椀晨好似有些不愿,他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耷拉下脑袋,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乖顺地小声说:“我都听陆总的。” 我将市场部经理“请”进会议室,锁上门。 他大概已经预感到我要同他算账,在我发话之前立刻主动坦白道:“老板,这……我之前都跟您说好的,我也没把您安排在拍摄剧本里,我真的不知道大家热情这么高,他们都是开玩笑的,您多担待、多担待……” 我直截了当地问:“你跟外面那个网红,叫叶椀晨的,签合同了?” “啊,签了。”他愣了一秒,“陆总,您之前认识叶先生啊?” 我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语速极快地一连串问:“先别管这么多,我问你,你跟他订协议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这人哪儿找来的?” 叶椀晨的出现未必是巧合,我心道我之前还真是小看了他。 这种被欺骗的感觉让我感觉异常不快。 “陆、陆总……您先别着急。”他脸都涨红了,结结巴巴地说,“这个……我之前跟您说了这个提议您也同意了,我心想您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就直接……嗯,直接跟对方谈了……” “行了,废话这么多。”我敲了敲桌子,“合同呢?拿来啊。” 他把合同调出来,我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发现事情还真有些棘手。 任何商业合同为了具有一定的约束力,一般都会出具相应的、相对严苛的违约条例,市场部经理这个家伙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太过财大气粗,竟然大手一挥直接在合作时间那一栏填了半年,而且提前给对方支付了一笔不菲的佣金。 我问:“他是什么网红啊?有名气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呃,是这样的。”市场部经理向我解释道,“这位叶先生是最近半年很红的一位教育主播,但他平时也爱好做一些生活视频……” 他调出手机里的视频播放app页面给我展示:“他前阵子做了一个不同语种的小众景点种草系列,热度很高,我想着和我们这次摄影产品的概念还蛮契合的……” “陆总。”他打量着我的神色试探道,“您是对这个人选不满意吗?您看一下这个视频,他的形象和气质真的非常符合……” “而且对方特意提出希望跟我们长期稳定合作,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事可遇不可求……” 只见手机上,叶椀晨在屏幕前尚显得稚嫩羞涩,却靠着出色的长相圈获了一大批“姐姐粉”。 “停停停。”我按掉正在播放的视频,“行了,情况我了解了。” 我叹了一口气,知道此时指责他已无济于事,何况叶椀晨既然是他按照流程办事挑中的人选,我亦无可指摘,说到底,我不希望叶椀晨出现,仅仅是因为我的私人原因,强行违约倒显得我过于感情用事了。 “之后的合作安排你是什么打算?”我道,“一直让他来公司?” “不不不。”市场部经理赶紧说,“就,就这一次,您要是觉得不妥,我们这里还可以改……” “行。”我说,“那就尽快录,让他下午之前离开。” 出了会议室,我发现叶椀晨就坐在我办公室门口,见我出来,他立即站起身,大大的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 我本来的意思是让他公司外面的走廊上去等着,真不知道谁允许他呆在那儿的。 我用眼神示意市场部经理赶紧解决,径自进了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秦烬正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望着他在午后耀眼的光线中被镀上一层金边的挺拔背影,心想,他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就比我更像一个名副其实的总裁。 他听见声音,回过头,满脸阴郁,表情冷峻地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在沉默的空气里,他用一种让我后背发凉的危险口吻问:“你跟他什么关系?” 我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刹那间,我内心只觉得无比荒谬。 我不明白,我是真不明白,他如今到底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质问我,他凭什么质问我? “我跟他睡过,我跟他上过床——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答案吗秦烬。” 我逼视着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道。 话音一出口的瞬间,秦烬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寒冷,如同一只进入猎食状态的凶兽。 只是一时间我完全忽略了这危险的信号,仍旧不断地搜刮着措辞刺激他—— “无论我跟谁好过,这都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唔!” 一句嘲讽的话尚未说完,只见他那张深邃立体,冷峻的脸在我眼前骤然放大—— 唇上顿时一痛,熟悉的触感就好像将我整个人通电了一样,从头麻到脚,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脑中完全没了方向,甚至连组织词汇骂人的能力都消失了…… 我像一根冰棍一样僵在原地,他早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强硬地撬开我的齿关,长驱直入,以一种蛮横而不容抗拒的力道与我纠缠在一起。 口腔里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痛觉是最鲜明的触感。 他的手习惯性地托住我的后脑勺,将我牢牢按住,这是他以前同我接吻时保留的习惯。 我有时真的觉得他是条凶恶的狼狗,爱咬人不说,每次这个姿势下,他都几乎让我难以动弹,连我感觉自己快缺氧时都不能挣脱,简直就好像我是他掌下的猎物,他差点要将我活剥吞噬殆尽似的。 我迟钝的大脑在身体快要窒息前终于反应过来。 “秦烬!” 我用力推开他,气红了脸,直接毫不客气地兜头扇了他一耳光。 他那张英俊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个淡红的手掌印。 秦烬被我打得终于松开了手,却丝毫未曾躲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神色不变。 我看他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更加来气,他刚才的举动真是让我彻底破了功,我恼怒地大声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你现在这算什么?我都能告你性骚扰!” 秦烬漆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沉声道:“分手?我从来没有答应过。” “哈?”我笑起来,是真觉得他说出的话怎么这么荒诞离谱,我脑子已经完全沸腾了,彻底不清醒了,在这种时候我一般会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因为我明知在剧烈的情绪上头之时我会做出许多不理智不正确的事情,但…… 随便吧妈的,都毁灭吧。 秦烬这个逼先招惹我的,我管他这么多。 我用尽一切此刻能想到的刻薄词汇,充满讽刺地冷笑道:“姓秦的,我需要你答应?你在医院里瘫了三年,死人一样,我随时随地都能拔了你的呼吸管,现在也不用费劲在这里跟你扯皮,毕竟你死了可比活着的时候让我省心多了……我用的着你答应?我在操别人的时候你这个植物人能说得出话吗?嗯?” 秦烬的眼睛里如同燃烧着漆黑的火焰,他压着嗓子,低低问:“那你为什么没有?” 我蒙了一瞬:“……什么?” ——那你为什么没有拔了我的呼吸管? 他说。 “既然这么恨我,我早已给过你这个机会,你随时随地……”他缓声道。 “……都能杀了我。” 第10章 大蘑菇 秦烬把我惹毛了,我决定当晚不给他喂食,当做惩罚。 不仅如此,我还打算把他带去一家星级餐厅,点一桌子香喷喷的精致菜肴,让他在对面坐着,看我吃。 这就是他以错误的方法使用了嘴之后的下场。 这个报复方法可真不错,我相当满意。 下午的时候,我让秘书周怡提前订了一个两人位,她露出了八卦的神情,随后很快点头道:“好的老板。” 我注意到她的视线正落在我红肿,还破了一个小口的嘴唇上,但我想她大概是在努力维持自己冷静商务的形象,所以整个人表情很扭曲,想笑又不敢的样子。 周怡进来的时候我把秦烬关在了办公室的里间,没让他出现在人前,但周怡来我家给我送合同的时候就见过秦烬,后又眼睁睁看着秦烬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我的办公室,刚才整间办公室就我和秦烬两个人,我的嘴怎么回事、其间都发生了什么,她自然一眼就明白了。 在下属面前出丑让我对秦烬的怒火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真该死,谁能想到,我居然被自己养的宠物狗咬了。 还好办公室里的抽屉备了几个口罩,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随手放在那儿,总算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周怡走了之后我把秦烬放出来,让他老老实实在一边等我,我假惺惺地说等我下班让他跟我一起吃饭。 秦烬神情复杂地扫了我一眼:“你确定要戴着口罩?” “怎么了吗?”我语气相当不好地反驳道,“这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我不要办公了?不戴口罩你说怎么办?” 他盯着我,幽幽道:“这样看起来很奇怪,太欲盖弥彰了。” 罪魁祸首,害得我这么狼狈的人是谁啊?他居然还有脸说。 我气得真想现在就拿起皮带抽他一顿,但那样太不雅观了,何况为了我之后的报复大计,我决定先隐忍不发,伺机而动。 “我警告你,没有下一次。”我咬着牙,狠狠地道,“你再敢发疯,我把你整个打包丢出去,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唔。”秦烬插着口袋应了一声,表情淡淡的,“我刚才激动了,抱歉。” 他说:“下次一定提前征得你的同意。” 谁他妈跟他还有下一次?! 我抄起文件夹砸在桌子上,感觉脑袋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滚蛋!一边凉快呆着去,老子现在不想看到你。” 晚上,我故意拖到了八九点才离开公司,这时候我的肚子早已咕咕叫了许久了,而同样快一天没吃饭的秦烬想必也够饿的了。 他在我工作的时候倒是很安静,从不打扰我,让我差点忘了办公室里还有这个人的存在。 “走吧。”我拿起外套冲里间的秦烬说了一声,他正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我的备用电脑,骨节分明的手在键盘上敲击,他看起来神情很认真,不知道在电脑上干什么。 他闻言抬起头,应道:“嗯,好。” 他合上电脑屏幕,跟在我身后。 我们去了以前我们常去的那家西餐厅,它就开在市中心摩天商厦的顶层,窗边的位置自上而下能够俯瞰整座繁华都市的夜景。 一家店人均消费在几千,布置得典雅华贵的大厅内,多数是穿着体面、打扮端庄富有闲情的客人,而我和秦烬两个人一个嘴上破了皮,一个脸上留着很淡的巴掌印,场面一度有些怪异的滑稽。 落座后,服务员送上了两本菜单,他随手翻开看起来。 见他丝毫没有察觉我的阴谋诡计的无知模样,口罩下,我微微扬起嘴角。 “秦烬。”我叫他。 面前垂着眼的秦烬抬起头。 我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悠悠地说:“你不会以为我就这么轻易放过你了吧?” 他手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表情变得无奈起来,好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你可真是……” 他叹了口气,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怎么了?我冒出一个问号,难道在他眼里我一直是个心胸宽广的家伙吗,开什么玩笑。 睚眦必报如我,必定要让他好好尝尝招惹我的滋味。 我挥了挥手,叫服务员来点菜。 半小时后,我们面前一张不大的方桌上摆上了芝士焗龙虾、帕尔玛火腿佐蜜瓜、黑松露鹅肝烩饭和三色提拉米苏。 摆盘如同艺术品般一道道色香俱全的餐品在窗外夜景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诱人。 我慢腾腾地动起了刀叉,在秦烬面前动作优雅地切着雪白多汁的龙虾肉,入口之前还故意用叉子叉了一大块肉在他面前不着痕迹地晃了一下。 面前的秦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那种捕猎般凶狠的目光又出现了,几乎是露骨地落在我脸上,我觉得他纯粹是饿的,瞧瞧,眼睛都绿了。 好惨哦。 然后我一口满足地咬下鲜嫩带着奶香味的饱满虾肉,不紧不慢地咀嚼着。 一顿饭让我足足吃了一个小时,秦烬全程就这么干看着。 只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并没有在注意眼前的菜肴,而是一直盯着我…… 我终于毫不意外地把自己吃撑着了。 我感觉胃里的食物已经堆到嗓子眼了,再多吃一口我都得吐,最后磨蹭了半天只好悻悻地放下手里的餐具。 回去的路上依然是秦烬开车。 “今天你看起来很开心。”秦烬一边开车,一边用一种闲聊般的口吻道,“满意了?” 我本来都靠在副驾驶上快睡着了,因为实在太饱了,闻言立刻一个激灵,说:“当然没有。” 如果只是饿他一顿就算了事的话,那这惩罚也太轻了。 很快时间到了周末,本来周六早上是清洁工阿姨来做保洁的固定日子,我让她暂时不要来了。 我准时在周六的早晨七点钟把秦烬从地下室提溜了出来,尽管这样我自己也少了一个睡懒觉的机会,但折腾他让我兴致盎然,完全感受不到疲倦。 他顶着一张还没收拾的脸,头发睡得东翘一根西竖一撮,整个人懒洋洋的,被我吵醒后终于出现了一种类似不情愿的表情,他沙哑着嗓子,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困意:“陆伊橙,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拍了拍他那张冒出了一点点胡茬,却依然英俊不减的脸:“醒醒。” 然后我把他连拖带拽弄进了隔壁的储物间,里面的物架上堆满了各种杂物。 “看到那边的水桶和拖把了吗?”我笑眯眯地道,“今天整个家里的大扫除任务都交给你了。” “先去用扫帚把灰尘清扫一下,然后再用湿抹布全部拖一遍,四楼,从上到下,任何一个地儿都不许漏,弄完叫我验收,我要是看到任何一点垃圾或者不干净的地方,那你今晚也别想吃饭了。” 秦烬睁开眼,像是被我说得终于清醒了,他漆黑的眼睛目光深深:“你家难道没有吸尘器吗?搞这么麻烦做什么?” “有啊。”我恶劣地勾起唇角,故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地道,“但你不准用。” 秦烬面无表情,默了片刻。 “喏。” 我从仓库里翻出一个便携式的迷你小扫帚和畚箕递给他。 这种迷你扫把可以和畚箕嵌在一起,占地很小,方便携带,但柄只比一个成年人的手掌宽了些许,因为没有杆子,这意味着秦烬如果要扫地,就不得不蹲在地上才能进行。 我笑意盎然地说:“你只能用这个。” 我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茶,舒适地半躺在沙发上,整个人沐浴在清晨温暖的阳光里,以最佳的位置观赏秦烬干家务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真是比任何电视节目或娱乐活动都让我身心愉悦的画面。 只见本来身形高大的秦烬蹲在地上,拿着个迷你小型扫把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他弓着身,穿着白色的长袖和同色的棉裤,低着头,蜷缩着两条长腿,脊背呈现一个弧度完美的半圆形—— 远远看上去就好像一个从平地上凭空长出来的大蘑菇,让我萌生了一种非常想上去踩一下的冲动。 于是我决定顺从心意。 我走上前,站到他身边,然后用穿着袜子的脚尖踹了他的后背一下。 其实我没怎么用力,他不知是没站稳还是怎么,晃了一下,朝后倒去,我心道这居然是个会晃的大蘑菇。 秦烬很快找到了平衡,他反手捏住我的脚,我踢踢他,不怎么认真地威胁:“干嘛呢?放开。” 秦烬蹲在地上仰视着我,却并没有松手,反而大掌沿着我的脚心一路往上抚过,握住我的脚踝。 我被他弄得有点痒,不自觉地颤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我在他的手几乎要碰到我的小腿肚前又踹了他一脚,踩在他身上,阻止他继续深入。 他胸前的肌肉很硬,用脚踩得话触感倒是不错。 “松手。”我加重了语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听到没。” 他深沉的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瞧了半天,看得我浑身诡异地开始发热,直到在我完全不耐烦,差点破功之前,才终于松手放开了我。 他拖地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动作有些微弱的迟钝感,似乎是四肢有些不协调、关节僵硬麻痹的样子。 我知道植物人苏醒本已经是奇迹,要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几乎不可能,多数情况下植物人即使醒来,也必定会留下一定程度的后遗症,毕竟大脑神经受到过这么严重的损伤,想要完全复原基本是异想天开。 只是这些日子秦烬似乎伪装得很好,平时他也完全表现得像个健康的普通人一样,直到此刻才让我发现了端倪。 我像寻到了新大陆一样新奇地打量着他,看他模样好像很吃力地拖着地,我并没有掩饰我放肆的目光,他知道我正在看他,肌肉蚱结的身体紧紧绷着,手背鼓起青筋,看起来好像快要把手里拖把那细细的杆子捏断了。 我猜想,出于秦烬过往的骄傲和自尊,他大概也不想我察觉到他如此笨拙不堪的样子。 我枕着手臂,歪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内心有些许的矛盾。 一方面,以我的良知,我纠结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折磨一个病人,另一方面我却又没有立刻叫他停下。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个样子,我就觉得有点爽…… 好离奇,感觉自从秦烬回来,我怎么越来越变态了,我是不是该抽个时间去看看心理医生。 事实上,我完全不介意他身体上是否有缺陷,我并不会嘲笑歧视他或者怎样,有时候我甚至会生出些过于可怕黑暗的念头,想着他要是真的在当年那场事故中残疾或者双腿瘫痪了该多好,这样我就可以永远把他拴在地下室,再也不用担心他哪天突然跑掉。 ——那他就永远是我的狗。 第11章 换个新鲜的玩玩 其实秦烬手脚很快,一个上午就把整间房子打扫干净了。 我确信这位曾经的秦家大少是平生第一次做这档子事,但他似乎在干家务这方面也颇有天赋。 唯一令我颇感苦恼的是,当我看着秦烬那双骨节分明,有力的大手在水龙头下搓洗肮脏的抹布的时候,生理上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冲动。 我回想起他以前那只手的食指上戴着银色戒指的样子。 他现在身上没有任何首饰,干干净净,耳洞也早就长好了,完全看不出这家伙以前还有过相当桀骜不驯的一段过去。 那还是一个很热的夏天,听到蝉鸣就会条件反射想要流汗的季节,柏油马路的地面也好像被烧化成能够流动的岩浆一样。 那时我刚上大一,还是在精力充沛到用都用不完的年纪。 周末的上午我约了和朋友们在篮球场打球,天气越热,我越是觉得自己由内而外地燃烧着一团熊熊大火,唯有通过不停地奔跑和流汗才能发泄些许。 打完球,潦草的吃了一顿饭,许多人都收拾东西回家了,我抱着球,打算路过体育室的时候去还掉,却也不着急,百无聊赖地在校园里踱着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大路的尽头。 前方没有路,再后面是一片灰茫茫的湖泊,我们称它为“后湖”。 后湖是学校里最人迹罕至的区域,湖岸边生满了杂草也无人打理,几棵参天大树长得郁郁葱葱,放眼望去只有一片青翠的碧绿色。 湖边吹过一阵微风,扑面而来微微的凉意,我跟在面前的野猫身后,垫着脚钻进茂密的树林,朝湖岸的方向走去。 阳光穿过树荫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我却没有想到那湖边的树下,一个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男生正靠在树干上,他静静地闭着眼,看上去像是正在午睡。 我停下了脚步,站在与他相距一丈的位置。 他身边扔着一本摊开的书,上书几个大字——《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 这正经无趣的封皮散落在草地上,被主人随意地搁在手边,露出来底下白色的水彩画和印刷字迹,原来那看似一本正经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里面夹着的分明是川端康成的《雪国》。 树荫下,对方那张过分帅气,深邃立体的脸上突兀地粘着一个土黄的创口贴,左耳上是一颗小小的菱形状银色耳钉,下颌线条分明。 他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黑色短袖,露出半截肌肉轮廓明显的上臂,一只很肥的橘猫像一只球一样趴在他胸前,在他高挺的鼻尖上留下了一个可爱的小爪印。 他胸口平稳地上下起伏着,手搭在橘猫看起来毛茸茸软乎乎的大屁股上,食指指根处银白色的戒指闪闪发光,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我躲在树后,怔愣地望着他,那一瞬间,我的心脏猛地颤抖了一下,一种奇异的感觉骤然流过全身,让我血液里流动的每一个细胞都剧烈地振奋欢呼起来。 我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对方躺在树荫与阳光下的样子如同一幅惊艳的画作,我明知它早晚会举世闻名,但此刻欣赏它的人只有我一人,那么我就可以短暂地认为它是只属于我的宝藏。 手里的篮球落在堆满树叶的地上,发出很轻的,嘎吱一声脆响。 我赶紧弯腰把球捡起来,所幸对方应该并没有被我惊醒,我这才舒了一口气。 在大约高中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与常人不太一样,我喜欢男人。 这样的喜欢并不针对任何一个特定的对象,只是在那个青春躁动的年纪,周围许多同学都开始怂恿我和他们一起看“男女动作片”。 刻意拉起窗帘,昏暗的宿舍里,几个高中生脑袋凑在一起,登录小网站,引人遐思的声音从中传来,回荡在幽暗的房间内。 旁边的人看得兴致勃勃,我却毫无反应,就跟小时候看“走近科学”、“动物世界”一个感觉,整个人处于完全麻木的状态。 这不对劲,这应该是不对劲的。 直至后来,我发现自己只有幻想着男人粗重的喘息、腹部绷紧坚实的肌肉克制地上下起伏、晶莹的汗水顺着人鱼纹缓缓滑下,流入在耻骨处的皮肤缝隙之中…… 我才会不可抑制地亢奋起来,血流上涌,脑袋像炸开一样……产生生理上难以言喻的激动。 而就在那一刻,如同拨云见雾,我所有狂乱模糊的性幻想,都投射在了一个确切的实体身上。 ……那就是秦烬。 尽管在那个时候,我还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秦烬也并不知晓我在那个燥热的夏天单方面地认识了他,并义无反顾地……对他一见钟情。 尚且年轻那会儿,我简直爱极了他。 究其原理,我想我也并不是有多爱他这个人,只是他作为一个媒介,寄托了我太多无处安放的青春躁动和压抑的冲动妄想。 只是我亦不曾料到,时至今日,这种持续过久的余韵仍旧不曾消散,我的身体还是会对着他起立。 我认真思考了下,认为这只能归功于过去我还没有吃到嘴之前想着他自己解决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导致身体产生了一点微妙的条件反射。 中午我们吃牛肉蘑菇披萨。 鉴于早上秦烬还算卖力,我奖励他今天中午不用做饭了。 披萨是超市速冻柜买的,设置好温度放在烤箱里烤40分钟即可,我一个人就可以操作,这也是我之前一个人在家时最喜欢的食物之一。 等披萨烤好的过程中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来点显示是市场部经理罗夋。 正值周末,没有一个员工是会主动跟老板提出加班的,除非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让他不得不立即通知我,否则等到了周一我可能会直接炒掉他的鱿鱼。 “喂。”我接起来,直接问,“什么事?” “那个……陆总。”他小心翼翼地说,“叶先生和我们合作的推广视频已经发了,您看看……” 我点开手机,输入某最近大火的视频软件名称,打开罗夋发给我的一串链接。 只见,他第一个新发布的视频明晃晃地挂在个人首页的正中央,我点了进去。 视频内容基本做成了一个开箱种草加vlog的形式,他首先介绍了一下我们的新产品,然后摄影视角一换,变成他拿着相机来到公司。 我看完,没什么问题,呈现的形式和剪辑方法还算有趣,视频发出短短几个小时,底下已经有了十几万的播放量和几万点赞,可见他人气的确还挺高的。 屏幕一黑,我正打算关掉,只见视频最后又冒出一段疑似没有剪切干净的画面—— 正是那个我被众人簇拥推搡着,与他并肩出现在视频里,他凑过头来与我说话的镜头。 最后放完这短短一瞬,这段不长的视频就彻底结束了。 点开评论区,果然底下已经有不少人在热火朝天地讨论。 “哇哇哇,最后是彩蛋吗,那个帅哥是谁啊?” “播主之前好像回答过哦,是公司总裁。” “我靠我靠,现在公司总裁都这么帅吗啊啊啊啊,这做明星都行吧,又这么有钱,还给不给别人活路了???”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大帅哥和播主站在一起感觉好般配吗?舔屏中……”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我磕到了反正。” “你不是一个人+1” “你不是一个人+2” …… 我紧紧蹙起眉。 我立刻拨回给市场部经理,兴师问罪:“他发这个视频之前,你们没审过吗?就这么任由他胡作非为?” 罗夋的声音战战兢兢的:“审过的,他给我们提前发的那一版我仔细检查了,绝对没有任何差池,我也没想到他居然敢耍小心思糊弄我们……” “但是现在视频已经上传了,而且平台热度相当高,我冒昧问一句,陆总您的意思是……” “如果您不介意被网友们八卦的话,我们也不是不可以顺水推舟,毕竟现在反响真的蛮好的……” 我毫不犹豫地道:“让他撤掉。” “可是……” “他发给你审查的那一版视频你保留了吗?” “我们有邮件往来的记录。” “那就行了。”我一锤定音,“他要是不配合,直接算他违约,也别合作了,咱们法庭上见。” 我挂了电话。 我以为这样就算完了,没过一会儿,电话又响起来了。 我一看,叶椀晨居然直接打到了我手机上来了。 “陆哥。”他怯生生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他说,“您有时间吗?……我们能谈谈吗?” 就在此时,我尚未来得及回答,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秦烬站在门口,表情漠然地道:“楼下的披萨好了。” 我僵了一下。 因为懒得在家里戴耳机,我刚刚直接开了免提,我也没想到秦烬正好在这么巧的时间点闯进来。 我确信他都听到了,听到了叶椀晨跟我说话,听到他以“陆哥”这样暧昧的称呼叫我。 正在通话的手机尚未挂掉。 空气里一时间只有由电话传来的,微弱的电流声在滋滋作响。 我突然有种很想爆粗口的冲动。 妈的。 是上天故意要跟我过不去吗?最近怎么老是让我碰到这种不尴不尬的场面。 秦烬这次要是还敢咬我…… 我发誓我要让他拖整整一个礼拜的地,而且每次他拖地的时候我都要狠狠踹他一脚,把他像个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好在,书房门口的秦烬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就走了。 “马上来。”我在他身后说道。 他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理我,径自下楼去了。 我拿起手机,努力心平气和地道:“叶椀晨,你想谈什么,一次性说个清楚。”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随后他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就因为他,就因为他……不管我为你做什么,你都不会接受我了对不对?” “我以为我们在谈那个视频广告的问题。”我道。 “他是你的白月光,他在医院躺了这么多年你都放不下他,隔三差五地去看他,我不懂,他到底有什么好的?那我算什么?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我可以把我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你……只要你,陆哥你多看我一眼……” 我耐着性子听完他一连串的胡言乱语,感觉自己仿佛在鸡同鸭讲。 不是好好的说着视频的问题吗?怎么又扯上我去医院看秦烬?什么毛病啊。 “叶椀晨。”我说,“你要是没法好好沟通,那咱们也没得谈了,还是我请公司的律师直接来跟你交涉?” 他停顿了半晌,小声道:“那个视频我会删掉重发一份的。” “ok。”我说,“希望没有下一次。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别再找事。” 我下楼的时候秦烬已经把披萨从烤箱里拿出来切成六块,放在盘子上了。 炙烤完全的披萨披着一层金黄的外衣,饼边有一点褐色的微焦,饱满牛肉粒和蘑菇片在腾腾的热气中交相辉映。 我非常不愿提起刚才发生的一切,拉开椅子自顾自地坐下,内心默默祈祷秦烬识趣一点。 谁知秦烬这个家伙却还非要在此时上赶着给我添堵。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餐桌对面的秦烬抬起眼,用一种非常不理解的口吻问道,“你居然会去睡一个小白脸,陆伊橙,你在想什么?” “???” 我,草。 短短几分钟内,他居然已经是第二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了。 一个两个的,到底都有什么毛病啊? 突然升起了非常想戏弄他的冲动,我微微一笑:“因为你这张脸我早就看腻了,对着你我硬不起来,我换个新鲜的玩玩不行啊?” 第12章 上街讨饭去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句话也许有些道理。 但也许谈恋爱其实也有几分像换衣服,既然都是衣服,自然是越新越好。 说完这句话,秦烬的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他一字一句地沉声道:“你,对我,没有感觉?” 我心想这个玩笑开的是不是太大了一点,被他这么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怎么搞得好像我突然不行了。 下一秒,秦烬从座位上站起来,疾步逼近我,我惊觉他别是想立刻亲自试试我对他到底有没有那种欲望? 事实证明我准确预判了他的行动轨迹和意图,眨眼之间,他已经将我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一手将我按在椅背上,另一只手就要往我身下探去,我在他动手之前怒喝一声:“秦烬,你敢!” 秦烬根本没有被我震慑到,实际上,在过去,他每次真的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什么事的时候,我根本从来都阻拦不了他。 我赶紧屈起腿,蹬在他紧实的腰腹上,阻止他继续靠近,一边搬出杀手锏:“你今天要是敢碰我,以后你就别想再进我家的门!老子这就把你扔街上讨饭去!” 秦烬终于停下了动作,定定地瞧着我。 我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 就在我松了一口气,以为他就此放弃之际,他却蓦地蹲下身,躲开了我的攻击,单膝跪在地上,然后……隔着衣料低头向那个地方亲了下去。 “!” 一阵剧烈的电流直接从头皮窜至小腹,我抖了一下,顿时精神抖擞了起来。 我整个人表情空白了一瞬,完全呆滞住了。 这都什么事……这都什么事啊! 他抬起头,目光深沉地凝视着我,随后陈述事实般低低地说:“你明明对我有反应。” 日! 一时间,我脑中除了这唯一一个词,其他什么也没剩下了。 我整张脸都仿佛烧起来了一样,一时之间甚至完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我气死了。 他真当我软柿子好捏是吧? 哦不,现在是“硬”柿子了,靠。 不容抵赖的“铁证”摆在眼前,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得怪我自己太不争气,被他轻轻一碰就起了这么大的动静。 身下,秦烬蹲在我深浅,半张脸被衣料遮挡,却掩饰不住他此刻想做什么。 在他正要继续动作之前,我猛地从椅子上窜起来,触电般地后退至墙根,手指紧紧扶着墙,指尖几乎要嵌进去。 我拼命大口大口呼吸着,希望企图借此冷静下来。 秦烬扶着桌沿慢慢从地下爬起来,与我对视着,眼神充满了侵略的意味,他甚至很轻微地勾了勾嘴角,这在我看来简直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欠揍模样。 很显然,即使我再不想承认,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交锋中,我输得丢盔弃甲,而秦烬看尽了我出丑,大获全胜。 这种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可真是一点都不好。 他以为我拿他没辙了吗? 我一把狠狠地揪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地道:“你给我滚出去。” 他垂目看着我,没动。 “不就是亲了你一下?”他过了一会儿,语气里终于有了些示弱的意味,说,“你不想要吗?” “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我冷哼一声,“我刚才已经明确拒绝你了,还是你以为我跟你玩情趣呢,说不要就是要?” 我用斩钉截铁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道。 “滚。现在、立刻,离开我家,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依旧不动,不言也不语,一副拒不配合的模样。 “怎么着,秦烬,你脑子被车撞了,现在是听不懂人话了是吗?” 他这样子让我更加来气,我杀气腾腾地冲进厨房,哐地拉开柜门,随便拿了一个最顶上的不锈钢的盆子,扣在他面前,砸出一声清脆刺耳的巨响。 “前主顾也不是不讲情分,送你个碗,叼着你的狗盆,上街讨饭去吧。” 我拽着秦烬的领子,由于脆弱的咽喉部位被制住,他不得不被我拉着往玄关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 我一手扯着他,一手拎着他的狗盆,把他拖出门外。 “陆……”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因为被我掐着脖子呼吸困难而难以发声,我才懒得听他狡辩,直接把他往屋外一扔。 砰地重重关上门,终于清净了。 我靠在门后气喘吁吁,秦烬一个一米八几近一米九的大男人,这么折腾了一遭,我自己浑身是汗,手臂都酸了。 实际上,在他以前身体健康的全盛时期,他要是真的铁下了心与我作对,我这点力气根本没法与他抗衡,现在要不是他做植物人又在病床上躺了三年,估摸着还没恢复完全,我哪能这么轻易就把他连拖带拽地弄走。 整间屋子恢复到空无一人的状态,刚才我俩拉拉扯扯时踢掉的拖鞋横七竖八地歪在面前的走道上,我背靠着门慢慢地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时也懒得去收拾。 门外的秦烬没声了,他没有再敲门或者按门铃,我心想他应该是乖乖地走了。 但他留下的余韵却还未消失。 我感到疑惑。 最近是吃了什么上火的东西吗?怎么反应这么大? 都这样了,我好像也没必要再克制着。 我有些烦躁地抹了一把脸。 背后被说不上是惊惧还是意外的冷汗浸湿,我只能靠在光滑的门板上,突然感到很疲累。 心里五味杂陈,我也没有什么心思,只能尽快解决,然后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胸口那团烧得正旺的火苗总算压抑下去了不少。 真是够憋屈的,又被秦烬那个家伙吃得死死的。 所以我到底为什么每次遇到他,总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啊? 浑身都是汗,有点难受,我干脆回到浴室去冲了个凉水澡,换了身衣服。 再下楼时,餐桌上的蘑菇牛肉披萨还完完整整地搁在那儿,动都没动过,我这才想起我和秦烬刚折腾了半天,竟然连饭都忘了吃。 现在我已经完全不饿了,原本火候正好香气四溢的披萨也凉透了。 再烤一次饼边应该会硬成石头吧,还是算了。 我没了食欲,直接把披萨用纸一包扔进了垃圾桶。 看了看时钟,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又过去了近一个小时,秦烬他……应该早就离开了吧?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跑去门口,自猫眼东张西望地看了看。 视线所及的区域没有人影,他的确已经不在了—— 下一章就接回家啦 第13章 跟我回家 我走进厨房煮了一壶咖啡,回到书房,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这周事情很多,自然就积压到了周末,事实上,我早就许久没休过假了,对我来说,周末和平时区别并不大,只不过工作日在公司上班,休息日在家里工作而已。 毕竟我头上还有董事会和股东,拿着这么高一份年薪,我总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平时我工作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处于完全沉浸的状态,经常忙完一看才发现天都黑了,但离奇的是,今天我却频频走神,回了几封邮件之后就停下了打字的手。 再一看,时间才过去了二十分钟。 短短几天时间,秦烬就像一场荒诞的梦一样凭空闯进了我的生活里,又消失无踪。 但我却好像因此出现了一些不适应的症状,心绪莫名紊乱,没办法集中。 我站起身,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接一圈,又去窗前抽了根烟。 然后我回到座位前,继续工作。 十分钟后,我再次站了起来…… 简直就好像我的时间感知能力被骤然拉长了一般,我发誓这是我平生经历过的最慢的一小时,用度秒如年来形容都不为过。 这一小时内,我去了两次厕所,抽了三根烟,喝了四杯咖啡,在书房里走了十二圈,看了三十七次时钟。 我真的很想打开脑壳把自己的脑子拿出来瞧瞧,它究竟在干嘛。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其实我也并非不知道答案,只是回避承认。 虽然的确是秦烬先做错了事,惹恼了我,但把一个穷得响叮当,又刚从植物人状态恢复没多久,甚至可能还行动有些不便的人丢在外面,这着实让我内心有些过意不去。 尽管我不爽他,但也并不希望他出点什么事。 最后,我随便套了件能见人的衣服,忍无可忍地下了楼,推开门。 深秋的寒风铺面而来,周围树木萧萧,房子四边精心栽种打理的绿化风景宜人,我四处张望,并没有搜寻到秦烬的身影。 我绕着房子找了找,后面和侧面也看过了,没有人。 还真走了啊? 我掏出手机,点开秦烬白茫茫一片的头像,在聊天框里打下几个字。 【你在哪?】 点击发送键之前我又停顿了一下,心说我为什么要主动找他还给他发消息,这样搞得好像我很担心他似的。 我收回手机,没有点发送,而是双手插在口袋里,往外面走去,我寻思着他估计跑不了多远,应当还在附近。 我家到外面市区的大马路之间只有一条可供通行的车道,我就沿着车道一路找过去。 一直来到外边闹市区车来车往的繁忙街道上,我始终没瞧见半个疑似秦烬的人影。 我心里愈发郁闷,又有点焦急,条件反射地按开手机。 我跟秦烬的聊天记录仍停留在上周我给他打钱,他回了我一个干巴巴的“谢谢老板”的表情包。 我心烦意乱地关掉微信,打开搜索引擎。 “提问:家里的宠物狗跑丢了应该怎么办?” 跳出来答案第一条。 “题主在小区门口贴点寻宠启示吧,附赠模板,详见下方。” 一瞬间,我竟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可行性。 我可以现在回家,把秦烬的大头照片打印出来贴在这路上的电线杆上,上书“爱狗遗失,捡到请速速联系电话136xxxx,必有重金酬谢”。 似乎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 不是,我在想什么呢? 我甩了甩脑子里凭空冒出来的这个诡异念头。 就在这时,我意识到,就在不远处,路口拐角处的那家大型连锁超市外头,似乎围着不少人,不知在干嘛,看着相当热闹的样子。 我走过去,遥遥隔着攒动的人群就看清了那个我找了大半天的家伙正曲着长腿,斜坐在超市的墙角边上。 他身旁放着一只不锈钢的铁碗,里面已装满了零零碎碎的小额纸币和一堆钢镚儿。 我停住脚步,愣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景象:“……” 这位爷,他脑子被枪打了还是怎么,我开个玩笑而已,他居然真跑出来讨饭了啊??? 一瞬间,我插在口袋里的手非常痒,十分想拿出手机,把这神奇的一幕拍摄下来永久珍藏在相册里,以后时不时拿出来嘲笑他一顿。 谁能想到,昔日跺跺脚整个c城都要抖三抖的秦氏大少,今天居然沦落到在街头巷尾的超市门口乞讨? 他身上还穿着离开我家时那件单薄的棉质居家服,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衣服弄得皱巴巴的,歪歪斜斜挂在身上,整个人显得异常颓废,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家伙惨得不行,整个人的形象简直与他此刻身处的肮脏环境毫无违和感。 唯独他那张脸,即使沾了些许灰迹却依然帅气逼人,如同一尊上帝亲手凿出来的雕像,每一寸都符合最苛刻的审美比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垂落的睫毛扫下一片阴影,好似只是望着前方的一片虚空发着呆。 我将自己隐藏在一个秦烬应该很难注意到的视觉盲区——一处放满了共享单车的停车棚后方。 我观望了一阵,发现不少年轻人聚集在他跟前,女性居多,居然还有许多人上前试图朝秦烬搭讪。 不知为何,我心里莫名觉得有点不爽。 秦烬时而简单地应答两句,在被问到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生活上的困难时—— 他答:“被我老婆从家里赶出来了。” 一个正巧路过的中年男人嗤笑一声,露出相当同病相怜的表情:“诶唷,那你是活该咯。” “要我说你老婆还算仁慈,只让你出来坐坐,没叫你跪搓衣板。”他啧啧叹道,“那滋味,你哪天尝尝,真够酸爽,毕生难忘。” 我心说,这哥们听着蛮有故事哈? 秦烬没什么反应地听着他讲。 中年男人又道:“小兄弟长这么帅,犯什么错啊?外插花啦?” 秦烬这回倒是立刻回了一个字:“没。” “哦。”中年男人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我眼睁睁看着他原本从皮夹里正准备拿出五十块的手改为捻出一张十元的人民币,丢在秦烬身边的那只碗里,“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小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去给你老婆认个错咯,态度好一点,她还能舍得让你在外面吹风,不怕你被别人勾走了哦?” 秦烬木着脸,不再说话。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瞎话。我默默腹诽了一句。 又盯了一会儿,见秦烬似乎是打算在超市墙角安家,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我隐没在人群里,悄悄离开了。 我不是个喜欢食言的人,既然我已经说了叫他别想再进我家的门,那就说到做到。 他胆敢挑衅我,就该料到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何况我又不是没有提前警告他。 我回到家中,天色有些暗了。 胃部异常空虚,我从抽屉里翻出来个还差两个月才到期的陈年蛋黄酥,剥开包装,三两口咽了下去。 接着我又回到书房,给几个亟需处理的生意伙伴打了电话,再发信息给周怡,让她安排好下周的会晤时间。 等我再抬起头时,我意识到外面起风了。 几片阴云遮蔽了天空,令光线阴暗,明明还没有到日落的时间,我不得不打开了房间的顶灯。 随后,我注意到,窗户上沾上了几滴飘来的雨丝。 下雨了? 我皱了皱眉,打开窗,立刻能感觉到温度降了不少,好在雨不算大,地面也尚未湿透,雨丝只是零零星星夹在风里,如一根根细针一样冷冰冰地刺在脸上。 我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准确地来说是一共五圈。 然后我又下了楼,拿起玄关的伞,出了门。 撑开巨大的黑伞,我一路疾步走到外面,街头的拐角超市处,那个男人仍曲着腿,坐在墙角,望着面前的一片虚空,好像在发呆。 没有人再围着他搭讪了,路人们都忙着去躲雨了,他把那只装满零钱的铁碗抱在怀里,大概是不想让里面的纸币淋湿了。 那一刻,他坐在灰蒙蒙的角落,雨丝令他湿漉漉的额发垂在眼前,看起来真的好像一只大大的,没有人要的流浪狗。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忍。 尽管理智告诉我,他也有可能只是在卖惨。 他赖在那儿不走,或许是知道我会出来找他,于是好顺理成章地叫我看到这一幕—— 不过就是逼我妥协,要我心软而已。 而我向来很吃这一套。 我快步走上前去,伸出前臂,将伞罩在我们两人上方。 他从地上抬起头,漆黑的眼睛盯着我,深不见底。 他动了动唇,似乎正欲说些什么。 我立即在他说出任何可能我不爱听的话之前打断了他。 “行了。” 我一把拎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揪起来,恶声恶气地道。 “你跟我回家。”—— 注:“外插花”在上海话里是偷情、出轨的意思。 第14章 你对别人动过真情吗? 回到家,我把秦烬丢进了浴室,给他找了几件我穿宽松的干净衣服。 “你去洗个热水澡。”我把衣服丢给他,“我不想照顾一个病人,很烦。” 秦烬没说什么,拿着衣服就进去了,过一会儿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 那只破碗还搁在玄关的置物架下,我拿着掂了掂,发现手里的分量还挺沉。 我把里面皱巴巴的纸币和硬币拿出来,从大到小一张张整理好,数了数,竟然一共有两百二十七块。 我拿着那沓钱,莫名地笑了下。 秦烬从浴室里出来了,他正拿着浴巾擦头发,视线朝我这里看过来。 我把那堆钱重新放进碗里,塞进秦烬怀里。 “喏。”我心情颇好地说,“你今天自己挣的工资,好好收着吧,看你不容易,老板就不让你充公了。” 秦烬默默接过碗,低叹了一口气:“你可真难哄。” “?” 我挑起眉,斜了他一眼:“那你别来招惹我不就完事了,你说你是不是嘴贱?” “嗯。”秦烬没什么反应地应了一声,似诚恳也似敷衍,口气僵硬地低声说了句,“我错了。” 他竟然在跟我道歉。 哟,我惊讶地打量着他,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有一天也会从他口中听到“我错了”这三个字。 活了这么久,这种稀奇事可真是第一遭。 我甚至都觉得有点不习惯。 “我现在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在那场事故里撞傻了脑子。”我说,“你以前可从来不会向我道歉。” “每次吵了架了,冷战……” 我抱着臂瞅着他,微讽地道。 “最后,永远都得是我向你妥协,否则你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来不会主动联系我。” 秦烬幽深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随后轻轻动了动唇:“对不起。” 我怔了怔,再次被他惊到了。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似乎是真的在跟我认错。 “你到底怎么了?”我有些好笑地道,“我提起这些事,也不是为了要你一句道歉,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早就无所谓了,你现在跟我道歉有什么用?” 秦烬沉默了下来,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我懒得再搭理他。 晚间的时候好友唐玉琪给我发消息,说他今晚被人放了鸽子,在自家的店里对着一桌子原料价格三千块的刺身海胆不知所措,问我要不要来蹭饭。 唐玉琪是个不大不小的富二代,他爹是做木材生意起家的,原本他是我的客户,后来我俩聊得不错,渐渐就成了关系还行的朋友。 就跟许多典型富二代一样,这不愁吃不愁喝的公子哥天天没事干,唯一的爱好就是开趴蹦迪,当然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和漂亮小妹妹眉来眼去,他最近自称要开始创业,咨询了我许多似是而非的问题,我问他究竟要干嘛,他挤了半天吐出几个字,说打算开间清吧。 这小子虽然好吃懒做,脑袋瓜倒还算灵光,捣腾几个月,竟然真给他像模像样地在闹市区租下了个店面,我去过几次,装饰得还相当有格调,应该是问他爸讨到了钱,专门重金聘请了某位业界知名的装潢设计师。 我有时候下班无事也会去他那儿喝几杯,后来他生意渐渐做大了,把隔壁的铺子也盘下来,弄了个地方不大,只摆了两张木桌,所有菜品都可私人订制,预约得提前两个月才有位置的日料店。 不得不说,他这一套做法的确足够吊人胃口,我有时都会想着他家厨师的手艺心痒难耐。 我原本正愁晚饭的问题,我心想着秦烬好歹在外头吹着风蹲了一整天,也算辛苦,我本打算就此放过他,便趁他去卫生间吹头发的当口翻找起家里能吃的东西。 打开冰箱一看,空空如也,唯独还剩一盒鸡蛋摆在里面。 我掀开纸盒,定睛一看,不多不少,正好还剩两个蛋。 我有点悲伤地叹了一口气,把鸡蛋拿出来,心想,那就这样吧,今晚一人一个蛋,暂时我们俩谁也饿不死。 至于为什么不叫外卖?一是觉得不健康,二是出于隐私和安全因素考虑,我很少允许陌生人接近房屋或者知晓我的具体地址,但这样做就意味着拿个外卖我还得开车到大门口去接或者特意请人给我送进来,那也怪麻烦的。 两个鸡蛋……就这么先凑合着过吧。 谁知正在我打算把壳敲掉把蛋下进煎锅时,秦烬的声音突然像幽魂一样从我背后冒出来。 “你在做饭?我来吧?” 我被他的说话声吓一跳,手一滑,两个蛋啪嗒一下…… 砸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 好了,死翘翘。 我和秦烬两人相顾无言地看着地板上碎掉的壳、蛋清和蛋黄混作一团。 要不是这时我接到了唐玉琪的消息,我应该会当场打死秦烬。 虽然他被人放了鸽子很惨,但还是谢谢他了。 我问他介不介意我多带一个人。 唐玉琪立刻回道,完全不介意,三千块的海胆,尝到就是赚到。 我把秦烬带出门,鉴于他可能找不到地方,所以是我开车。 我们到店里的时候,唐玉琪正一个人可怜兮兮地耷拉着脑袋,孤零零地坐在摆满精致丰盛菜肴的木桌前,我注意到他竟然穿了一件紫红色的丝绸衬衫,异常扎眼,看起来就好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 他看着从门口进来的我们,表情丧丧的,随口说:“喔,陆总,你新欢啊?” 他扫视了我身旁的秦烬一番,煞有其事地评价道:“这个比之前那个帅多了。” 秦烬阴森森地瞥了我一眼,眼刀凌厉。 我假装没看到,拉着他落座,一边不着痕迹地打探唐玉琪是不是有点什么情况。 废话,他打扮成这样,傻子都能看出有情况。 唐玉琪这回却言辞躲闪起来,不管我怎么逼问都不肯交代,吃到一半,突然来了句:“你们gay是不是都特别随便啊?” “……?” 这么叫我们gay都特别随便啊?我哪里随便了? 我突然觉得这个家伙请我来吃饭是不是有点不怀好意,他自己情场失意,还非得拉我垫背? 下一秒,他果然掰着指头开始说: “陆老板,你看你,睡了一个又一个,光走肾不走心,玩几个月腻了,说换就换了一个新的。” “我有时候都怀疑,你真的对别人动过真情吗?” 当着秦烬的面,我实在听不下去了,相当无语地打断他:“这不正说着你的事吗?扯我干什么?” “我……”他顿了一下,好似有些难以启齿。 我惊奇地挑起眉,脑中迅速推理了一出剧情:“你看上了个性取向为同性的男人,想泡他,然后被放鸽子了?” 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你不是个直的吗?”我问。 “这不是关键。”唐玉琪小声道,“总之……呃,我觉得我可能被渣了。” “哦。”我立刻把手臂搭在秦烬肩上,拍了拍他的后背,对唐玉琪道,“你问他,他经验可比我丰富多了。” 秦烬默不作声,神色阴暗。 也不知是生气了还是什么,他一把甩开了我的手,正欲起身,被我一把拉住。 “坐下。”我低声道,“谁允许你走了?” 他却忽然很用力地扣进了我的指缝,掌心相贴,将我的手牢牢地攥住,力气大得几乎要将我的指骨都捏断。 我痛得蹙起眉,只是不好在唐玉琪面前发作,都到嘴边的脏话硬生生忍了下来。 我心想我带他出来吃好的喝好的,摆明是白天的事揭过了,也算给他点补偿,结果这人怎就这么不识好歹,逮着机会同我过不去? 正在这时,日料店的竹简屏风忽然被人刺啦拉开,一个浑身飘着廉价浓郁香水味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口中吊儿郎当地念叨着:“玉琪,我来晚了……” 在我看清他的样貌,他看清木桌前对坐的秦烬、我和唐玉琪三个人时,那张风流倜傥的脸简直如同瞬间被冰冻了一般。 说实话,我也傻了一秒。 我认识这个人,几面之缘而已。 他叫秦航川,姓秦。 是秦烬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私生子。 一旁的唐玉琪在见到秦航川的那一刹那有片刻惊喜。 而原本口中说着来见唐玉琪的秦航川却如白日见鬼一样直勾勾地盯着秦烬,表情完全呆滞。 我甚至注意到,秦航川下意识地缩起脖子,我知道那种反应,是出于一种扎根于心底的畏惧而做出的本能动作,就好像仓鼠遇见蛇,动物碰上天敌。 “哥……”半晌,他才干干地找回声音,满脸的不敢置信,如同被天打雷劈了一样,他抖着嗓子,哆哆嗦嗦地挤出几个字,“你居然……醒了?” 我骤然从他话语中意识到了某件隐藏的,在此之前我完全忽略的事实。 作为商业帝国的秦氏虽然已经倒了,但是秦烬的亲属包括他的父亲却都还健在,虽然我不曾打听过他们现在住在哪儿,从事何种职业,但想必秦烬手机里还保留着他们的联系方式。 秦烬是10月12号出的院,也就是他出现在我家门口的当天上午,他醒来后竟丝毫没有提起去看望他的家人,而是直接来了我这里。 若不是他们现在在此处意外撞见,连秦烬的亲弟弟竟然都不知道他已经苏醒了这件事。 所以严格来说,秦烬也并非完全走投无路,但不晓得出于何种原因,他先来找了我。 我怀疑是他出事前跟秦家有些内部矛盾,否则他的家人也不至于把他落在医院里不闻不问。 如今再想来,他们到底留着同样的血,再怎么也是一家人,秦烬出事以后却没有一个人管过他的死活,这根本就是一件极为不合常理的事情。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5章 我什么时候不行了 我对秦烬家里的情况其实并不了解,我唯一所做的不过是在他们濒临破产之际开出一份收购协议。 当时秦氏的母公司已经在走破产清算流程,所有资产会先交予银行抵债,如果不是我,秦家的这些大股东们最后很可能一分钱也拿不到。 所谓趁火打劫,无论我开出何等苛刻的条件,他们都不得不接受。 然而,事实上,这个辉煌已久的大型家族企业内部腐朽不堪,秦烬昏迷不省人事之后,管理层日渐混乱,经营不善,而且面临着各种诉讼和法律纠纷,所有人都在劝我不要碰这个烂摊子,未免惹祸上身。 我花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终于说服了董事会,同意收购兼并。 这笔并购大案由我亲自过手,全程盯梢,用了我能做到的最低的价格,说服秦氏的老顽固们交出他们所有仅剩的股权,包括在秦烬出事后他们作为名义上的“监护人”从秦烬手里自动收回的那一部分。 当年坐在谈判桌前,他们一个个都曾是我的顶头上司,只因我大学毕业不久前曾在秦烬家的公司做过一段时间的实习生—— 而后,终于有那么一天,我与他们平起平坐,他们早已外强中干、强撑着最后的体面,审视着我的目光却依然充满了不屑与鄙夷。 秦烬的父亲撑着拐杖到场,他不过年逾五旬,两鬓却浸满了苍老的灰白,在见到我的那一刻,他皱巴巴的额头上暴起一条一条蜿蜒狰狞的纹路。 他狠狠地瞪着我,那目光几乎能将我生吞活剐了般,就好像把他们家搞破产的是我一样。 还不是你们自取灭亡。 我在心里嘲讽地道。 最后签署协议的那天,秦烬的父亲当场犯了心脏病,整个过程还没结束就被急匆匆地送进了医院。 老人紫涨着脸,横眉倒竖,明明气都喘不过来了,却竖着一根如被粗糙树皮包裹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我—— “年轻人……好自为之……!” 我背着手,脸上挂着一丝不漏的从容微笑,即使在无数闻讯赶来的记者长枪短炮的围堵下依然保持着最完美的风度。 直到面前发出一声玻璃杯敲击桌面的脆响,我才从回忆的思绪中抽回神来。 唐玉琪捏着那个可怜的杯子,死死地瞅着秦航川,他眼睛睁得大大的,隐约有些泛红。 秦烬在见到秦航川那一刻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对面只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而秦航川闪烁的眼神在我们三人之间来回梭巡,最后又停留在我身上,他看起来一时间表情异常复杂,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到嘴边的话最终却咽了回去。 秦航川是个废物草包。 这点我深信不疑。 他原本是秦烬的父亲秦寒山与一名涉世尚浅的女大学生春宵一度的意外产物,八岁时才被正式领进秦家的大门,这家伙从小放养,无人管教,偏偏还生了一张看起来就很不正经的勾人皮囊和一双眼尾天然上挑的桃花眼,简直就是把“不学无术”这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我有些头疼,唐玉琪这小子,好好的,怎么招惹上他? 唐玉琪眼眶红红地瞅着他,小声地问:“你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之前不是说来不了了吗。” 秦航川在唐玉琪边上盘腿坐下来:“我爸心绞痛又犯了,我忙前忙后伺候了好一阵,实在赶不及了。” 唐玉琪立马担心地问:“啊,严重吗?” “老毛病了。”秦航川挥了挥手,吊儿郎当地说,“哎,也就那样吧,以前条件好还能治治,现在么,这么些年就硬熬着,活受罪呗。” 我下意识瞟了一眼秦烬,他的神情如同一滩凝固的死水,毫无一丝波澜。 吃完饭,我和秦烬正往停车的方向去,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秦航川追了出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秦烬。 “那个……”他小心翼翼地道,“我能不能,跟我哥单独说几句话……” 我点点头,晃了晃车钥匙,示意秦烬我在车上等他,秦烬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阻止我率先离开。 随后,他对秦航川道:“给你三分钟时间。” 秦航川噎了一下,道:“哥,我真的没想到你还能醒过来……” 秦烬漠然地看着他。 “你能恢复……”秦航川小心翼翼地道,“我真的很为你高兴。” 秦烬冷然地道:“废话讲完了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顾及我在场的缘故,我总觉得秦航川仿佛藏着掖着什么,每句话都躲躲闪闪的。 “哥……”秦航川还欲再说,“爸最近身体不太行了……医生说可能时间不多了,你就原谅他吧……” 也许是我的错觉,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似乎感觉到秦烬的目光一刹那变得无比冰寒,随后短短一瞬,他又恢复到了全然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样子。 “原谅他?”秦烬很淡地笑了笑,薄唇勾起,尽是嘲弄,“他这个人,会需要我的宽恕吗?别活生生被我气死可就算好了。” “说起来,你又在我面前演什么父慈子孝,他把刚出生的你和走投无路的你母亲丢在野外,你难道就会放过他?还假惺惺地跑来劝我?” 秦航川脸色骤然煞白,我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秦烬拉着我,脸色异常阴沉,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由于我刚才在席间喝了点米酒,秦烬开车。 明明暗暗的光线中,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那张轮廓立体的侧脸显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和冷酷来。 不知为何,我就是有种直觉,他此时的心情应当非常差。 一路无话。 他把车停稳在家门口,我解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他却突然不打招呼地倾过身,我们保持在一个极近到几乎马上能触碰到对方的距离,我闻到他身上一点点很清淡的,与我同款的柑橘味衣物清新剂的味道。 “有烟吗?”他低低地问,在昏暗狭窄的车内,微微沙哑的声音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磁性。 他说话的时候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微烫的呼吸擦过我的脸,这是在车里,太闷了,我顿时觉得很热。 我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接着慢慢地从衣兜里抽出手,将烟盒掏出来。 喉咙口有些发痒,我抽了一支烟叼在嘴里,打开车门,夜晚的冷风灌进来,我把烟盒和银黑的打火机扔给秦烬。 我靠在车边,见秦烬没什么弧度的唇边衔起一点细弱的火光,冰凉的空气里弥漫着s.t.dupont独特的烟草味,混着肉桂浸泡过生姜的淡淡辛辣。 说来也奇怪,s.t.dupont明明是以前秦烬最常抽的牌子,现在却变成了构成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咬着烟无所事事地如此想到。 随后我开始发起了呆,任由周身被寒夜笼罩,我喜欢晚间风里的气味,让人头脑混沌而清醒。 良久沉默,秦烬走到我身边:“要火吗?” 我摇摇头,秦烬又问:“你冷不冷?” 我没否认也没有承认,只道:“你够了吗?行了我们就回家去。” 秦烬失笑:“什么行不行,我什么时候不行了?” “……”我噎了一下,心说他还有心情开点有颜色的玩笑,看来是没什么大事了。 他缓缓吐出一团白色的雾,与我望着同一片漆黑夜空,随后道:“我跟我爸的关系从小到大一直很紧张。” 秦烬徐徐道:“也许归功于我父母焦灼的婚姻关系,我妈最早是老爷子逼着我爸娶的,其实他俩谁都不乐意。这对夫妻互相埋怨,过得和仇人一样,恨死了对方却被两家的长辈按着连离婚都做不到。我妈经常在家里发疯,有时候抄起菜刀就往我爸身上砍,更疯的时候她连我都砍。” 他的语气平静到仿佛在陈述别人的事,我却怔愣地睁大眼。 我发现我原来根本不了解他,他从前从不会跟我提这些,我不了解他的过去、他的童年、他的家庭,以前热恋的时候只晓得一门心思扑上去,其实根本过得云里雾里。 “每当这时候,我都会默默背着包出门,从我家外步行十分钟就到人民公园,我会找个长椅,然后在那里度过半个晚上,写完作业。直到保姆劝完架,我妈不再闹,她才过来寻我。” “那时我爸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他不想要我,他看到我,就觉得碍眼、恶心,毕竟我是他和那个女人结合生下的孩子。” 我内心骤然间泛起阴寒的反胃感。 秦烬轻笑了一声,颇有些自嘲地道:“他的确从来没想要过我,但却从来不允许我脱离他的掌控,在他的概念里,我、任何人,不过是他操纵摆弄的物件,丢了也罢,不合心意就弃之如敝履。” “更何况,如果是一件失去控制的东西……” “对他来说,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我不出声,静静地听他说,越听,越是心里无端地发冷。 就在此刻,我从秦烬的话语和他临走时与秦航川的那段对话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灵光一现,我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恐怖的猜测—— 秦烬当年是在回城的高速上被一辆突然发疯的面包车撞下山崖,好在那断崖不高,且下方正好是一片充当缓冲地带的茂密丛林,秦烬的车也足够坚硬,否则等搜救队发现他的时候恐怕他早就被压烂成一滩肉泥了,神仙都难救。 后来经过调查,面包车的车牌是伪造的,司机当场死亡,查不出任何多余的线索,最后案件只得草草了事。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意外?蓄意报复?图财还是谋命? 无人知晓。 整个秦氏这么大的家业,结下几个仇敌根本不让人意外。 我也无意探究,我没那个闲工夫。 只是从如今秦烬对秦航川和他父亲的冷漠态度来看,一切似乎真的不那么简单。 我心说,他别是被自己人背叛了吧? 可那到底是秦烬的血缘亲属,买凶杀人,借交通事故要了秦烬的命?怎么会有亲爹能干得出这种事来。 这也太离谱了。 一时间,我只感觉到四肢冰凉,浑身麻木,僵硬得几乎无法行动。 第16章 他真的很爱我 那夜的谈话如同一颗石子沉入湖底,第二天起来后,秦烬再也没有提起过那晚的事,我们依旧回到之前的状态。 我是他的主雇,心胸宽广的主雇,我允许我的员工偶尔在情绪不佳的时候带薪和我倒苦水。 秦烬的家事说到底与我无甚太大的关系,我可以对他凄惨的遭遇抱有适当的同情和怜悯,但绝不应该因此对他投入更多的注意力。 难得清闲的周末飞逝而过,下一周我又继续投入忙碌的工作中。 周二的时候,前不久才签订合同的芯片供应商跟我说要延迟半个月交货,我为此与他们在电话里争论许久,毕竟我订金都付了,生产线的机器设备和人力每时每刻都在运作,他们轻飘飘一句推迟,烧的可都是我的钱。 双方远程协调未果,我让周怡订了去w市的机票,我直接飞过去,当面解决问题。 因为事出突然,我白天接到消息下午就走了,因此我完全忘了一件原本也并不太重要的事——通知秦烬一声。 上飞机后我就没了信号,晚上十点三十五分,我在w市落地,一开手机,上面显示着三个每隔二十分钟拨来一次的未接电话,最后一通未接来电终止于一个多小时以前,还有最顶上秦烬一句简短的消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 望着充满来自同一人消息提示的屏幕,我稍许惊讶了片刻,心想他这次居然主动给我发消息打电话,太阳莫非从西边出来了。 他这个人,也会有因为我而坐不住的一天? 我不由有些愉悦地弯起了嘴角,却并未立即给他回复。 着急吗?那让他急着吧。 虽然我明知他可能也并不在意我人哪里、今晚究竟回不回家,主动给我打电话也只是出于例行公事,但间歇性脑子里蹦出来的一些想象画面仍然会让我在心理上离奇地产生不小的快感—— 我不在,他会在屋里走来走去,焦躁地团团转吗? 他会做好饭,坐在餐桌前孤零零地等我,一直等到饭菜都凉了吗? 他会抱着手机,每隔几分钟就习惯性地看一次微信,来回地点开我的头像,不停地刷新,拿起又放下吗? 他会因为我不回消息,整宿地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吗? 尽管清醒的理智告诉我答案一定是“不会”,秦烬从来不是会被他人左右影响的人,但这也并不妨碍我的思想偶尔自由畅想一番。 这趟差出了三天。 第二日我亲自跑了一趟工厂,焦头烂额,忙完时已经是深夜,我这才想起来我已经晾了秦烬整整二十四个小时还多。 他后来就没再联系过我,屏幕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他问我什么时候回来那句话上。 我有些纠结要不要和他解释一下。 【我在外面,你自己……】 刚打了几个字,我又删掉了。 但也没什么可说的,老板出差难道要向员工报备吗? 他不过就是我的家庭煮夫罢了。 我把自己扔在酒店的大床上,连身上的西装都没脱,只感觉整个人疲惫地快散架了。 我举起手机随便刷了一会儿,心里还在想着这事,结果没过多久,手机砸在脸上,我的眼皮像胶水一样黏住,不知何时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不知是不是累得太狠了,意识朦朦胧胧之间,我好似梦到了些光怪陆离的场面。 一个高大的男人将我压在我此时身处的这张大床上,凶恶地吻着我,尖利的犬齿激起了一丝痛觉,却愈发令大脑兴奋,麻痒的感觉窜至全身,我下意识地伸出手,主动迎合上去,一手搂着他的后背,一手拽住对方的衣襟,勒住他的脖颈。 我知道那是谁,即使在梦里。 会那样吻我的,只会有一个人。 这样强势、不容拒绝的力道,只属于秦烬。 口腔柔软的部位激烈地交缠着,来不及咽下的津液顺着嘴角淌出,又被他舔走,他咬我的唇,还来亲我的脸。 我感觉自己浑身都滚烫如一汪沸水,耳根和被他触碰的地方都几乎要烧起来。 我仿佛一块被他叼在嘴下的肉,任由他揉捏搓扁,最后无可抵抗地被吞食殆尽。 我闭着眼,彩色的眩光从漆黑的视野里炸开,他死死地堵着我的嘴,肆意掠夺,霸道的动作将我弄得几乎窒息,我想推他,手却没什么力气,一边拉扯,一边毫无作用地试图挣扎。 “秦烬……” 我模模糊糊地喊他,可换来的却是他将我摁得更紧更死。 我难受地哼了一声,隐晦地同他求饶。 “……你放开……” 他这才大发慈悲的松开我些,我得了喘息的空当,如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一样张大嘴,猛烈饥渴地汲取着氧气。 我尚且急促地喘着,他却残酷到留再多一点点休息的时间都不肯施舍给我,再次堵住了我的口。 脑袋里愈发混乱。 一时间,我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完全沉浸在唇齿纠葛的鲜明触感之中。 即使那个人并不曾出现,但带来的猛烈悸动却是真的。 就好像时间回到我们分手之前,身体记忆被重新唤醒,亦或它其实从未沉眠。 我晓得他会如何吻我、如何摸我,我会本能地给予他最恰当、他最中意的反应,我们的身体比我们破碎的情感更加契合彼此。 不可否认,最初我总是在不自主地讨好他,但后来,即使刻意的讨好也会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对亲密接触的冲动是人类刻在基因里最火热、最真挚的强大冲动。 所以每次他非常想要我的样子、凶猛到几乎将我吞吃入腹的动作,都让我产生一种错觉—— 他真的很爱我。 而我?我喜欢沉浸在虚妄的美好中,情愿自欺欺人。 ……身体热地快要爆炸了。 到最后,我已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整晚,我都在断断续续地做着同一个被他亲吻的梦,来回往复、从始至终。 我睁开眼时,天光已然大亮。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刚睡醒那种迷茫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意识中仍清晰地残留着昨晚与那个人唇齿交融的触感,真实到令我的心脏猛地失序了一拍。 我晃了晃自己,企图将脑袋里的水倒出去。 我甚至怀疑是我在睡着的时候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否则口腔里怎么会留下微弱的疼痛感。 果然是做梦吧。 我还在w市出差,秦烬正呆在家里,这里明明是周怡替我订的酒店,秦烬又怎么可能突然千里迢迢出现在此处? 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昨晚睡前还想着秦烬,以及身体太久没有正常地、好好纾解一番,才导致我连在梦里这该死的家伙都阴魂不散,梦见的还是这么暧昧、旖旎的情景,除了没进展到最后一步,简直同彻彻底底的春梦也差不太多了。 我花了往常两倍的时间把自己收拾到能够见人的状态,顺便让周怡来给我送早饭的时候给我带一包一次性内裤。 她把东西带来的时候用一种她自以为克制,实则相当难以言喻的神情偷偷瞟了我好几眼。 她就差没把“八卦”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我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尴尬情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让一个女性秘书做这事是不是不太合适。 但我是个弯的,我找个男助理来替我买内裤,岂不是更奇怪? 我咳了一声,颇有些欲盖弥彰地说:“不小心把水翻在身上了。” 周怡一脸“相当理解”地点点头:“没事的陆总,我都懂。” 我:“……” 算了,越抹越黑。 第17章 围裙 这天傍晚前,我终于和供应商那边的负责人敲定了发货时间和补偿条件,事情搞定后,我让周怡定最早回程的机票。 周怡把订票页面给我看,询问我的意思,上面显示着回c城最早的航班在一个小时后起飞,而下一班则要等到晚上十一点半。 现在是五点半,这个时间点有些尴尬,开车去机场差不多就要半个小时左右,若是想起飞之前吃顿晚饭,肯定就来不及了,而飞机上不提供餐食,意味着我们得饿着肚子挨上两三个小时。 但再等下一班,回去都深夜了,也不太方便。 最终我们在机场买了个三明治草草了事。 上飞机之前我终于想起给秦烬发短信,我把航班号和落地时间发给他,让他来接我。 过了一会儿,他简短回复了一个【好】字。 我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 晚上十点,我到达c市。 从机场出口通道走出来时我一眼就看到了穿着我的黑色风衣,身材挺拔、鹤立鸡群的秦烬。 给周怡叫了车,让她把报销清单本周内发到我邮箱,我跟秦烬并肩走去地底的停车库。 到家时,我静静地注视着他蹲在地上给我从鞋柜里拿拖鞋,我微抬起腿,等着他伺候,从我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见他垂落修长的浓密睫毛、高挺的眉骨和立体的鼻梁。 我忽然心间一动。 这件事当然是我逼迫他做的,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在他的工作合同里。 「甲方回家时,乙方须替甲方挂衣服、拿拖鞋,服务过程中全程保持微笑……」 只是不知是不是昨天那个荒诞激烈的梦余韵犹在,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把他按在地上,就着这个姿势与他在地板上滚作一团的冲动…… 脸猛地就热了起来,身体也开始蠢蠢欲动。 ……停。 悬崖勒马,我险险在心底告诫自己。 别再想了。 早已当过一回炮友,一晌贪欢的感觉诚然不错,但最后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个人没有心的,他就算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陆伊橙,你在他身上栽过的跟头吃过的苦头还不够多吗?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想重蹈覆辙? 我冷静了下来。 是啊,我和秦烬的关系早已有了结局,路的终点是死胡同,既然明知永远得不到,还不如一开始我就一点点都不要。 人活在世上的确都会犯错,但同样的错误一犯再犯,那就是自找苦吃的傻子、蠢蛋。 我自认不是那一类人,我不做明知会让自己将来不愉快的事。 我分析自己最近对他的莫名冲动究竟从何而起,不外乎是他现在一时弱势,让我觉得看起来很好控制,也许可以永久地纳入囊中,这才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警惕。 如此思考明白后,我心里也觉得好受多了。 不过如此而已,我从未打算与他旧情复燃。 我没再理他,穿上鞋就进了屋子。 秦烬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路过餐厅,我惊觉我平时常坐的位置前方,桌上正摆着一碗紫菜乌冬面,尚且冒着热气,一旁的小碟子里摆着几根色泽金黄面衣包裹的炸虾、还有一些圆圆方方的东西,大概是炸茄子、炸南瓜、蔬菜这一类,配着一旁雪白的面条和色泽柔和的汤汁,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十分好看和谐。 食物的香气飘飘荡荡钻进鼻尖,我立刻感觉到饥饿许久的胃向我发出了强烈抗议。 勺子和筷子左右整齐对称地摆在边上,很显然是秦烬提前给我准备好的。 我蓦地想,他怎么会知道我没吃晚饭? 上飞机前我可从来没通知过他。 我回过头,有些诧异地看向秦烬。 秦烬没什么表情地道:“我已经提前吃过了,陪你?” 我愣了半天,才点点头。 不知怎么,我现在脑子好像有点犯晕。 乌冬面温暖的汤汁带着淡淡的鲜香,炸虾一口咬下去是脆脆的,咔嚓一声,唇齿留香,这一回,秦烬总算记得没放太多盐,味道正好,宽型的乌冬面柔软劲道,虾肉嫩嫩的不老,处理干净后也无甚腥味,只是稍微油多了些,有点腻人。 下面不难,面条属于最容易料理的食材之一,一个智商正常的人稍微努力一下,哪怕照着傻瓜食谱也能做得不难吃,何况这汤料应该是用调料包泡的,那就更加没什么技术难度了;油炸食品不健康,吃多了可能会得脂肪肝,需要运动很久才可以消耗掉这些能量…… 但我不得不承认,在忙了多天出差回家后,这顿热腾腾油腻腻的晚饭还算让我满意。 秦烬就坐在我对面默默地看着我,不动也不出声,像极了我一个人去吃海底捞时服务人员会热情送上的玩偶大熊——纯粹是个装饰品。 我盯着他的脸,他这张脸实在是无可挑剔,我心说这家伙还真是老天爷的宠儿,即使他现在左边的额头到眉骨留了一点疤痕,却丝毫不损俊美,反而平添些别样的、野性的惑人气质。 我吃口面,抬起头看他一眼,秀色可餐这四个字相当符合此情此景,我觉得我胃口都好了不少。 将一碗面风卷残云地解决干净后,我想起一件事。 于是我对秦烬说:“开车,再陪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我推了他一把:“就门口,很快的。” 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疑惑的表情。 我家的正大门在大马路边,那儿设有二十四小时专人值守的保安亭,照理说外人和车辆都会被拦截下来,我至今都没搞懂先前秦烬是怎么不打招呼就跑进来的。 我们把车停在门口,我从保安那儿接过一个纸盒。 保安道:“您怎么这么晚了还特意出来一趟,我们正打算明天给您送过来……” 我说:“急用,正好没事,不麻烦你们多跑一趟了。” 上车,秦烬看了看那个破破烂烂的纸盒:“快递?” “嗯。”我神秘地微微笑了笑,秦烬的表情有些奇怪,大概是不理解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特意大张旗鼓地开车跑出来拿。 到家,我兴冲冲地把纸盒拆开,廉价的透明塑料袋里是一团黑突突的东西。 “秦烬。”我朝秦烬招招手,“你过来。” 秦烬背着手立在我身后。 我把塑料袋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抖开—— 是一件黑色的围裙。 正中央印着四行白花花的正楷大字—— “熟了 就行 啥tm 好不好吃” 第18章 单纯的口腔溃疡 虽然这围裙的布料相当粗糙,毕竟我也不过就是在淘宝上随便点了个销量最高的。 实物效果真不错,简直就像是为秦烬量身定制的。 我抄着围兜在秦烬身上左比右划,他面无表情地任我摆弄。 妈的,好配啊! 我不得不在心中如是感叹一声。 我立刻冒出了新的关于惩罚措施的灵感,心说他最好别再惹我,否则我下次就让他脱光了衣服,只能穿着这围裙在家里晃荡。 “送你了。”我把围裙的绳子往秦烬脖子上一挂,拍拍他的肩膀,“老板的奖励,记得用。” 第二天清早,我下楼的时候秦烬正在厨房里忙活。 我如同看到了什么世界奇景,立时放轻了脚步,在楼梯上伸长了脖子,两眼放光地遥遥盯着他看。 好在厨房的玻璃移门关着,也阻隔了声音,他并没有发现我下来了。 只见那新买的围裙在这身材挺拔的男人身上似乎有些紧,尤其是胸口的位置,他穿得随便,里面只一件单薄的棉布短袖,底下是宽松的裤子。 接着他侧过身,在冰箱前翻找些什么,黑色的围裙带子映衬在米白色的家居服下,我盯着那的侧影,思绪莫名开始飘忽,开始想象起这人若是不穿衣服,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大概这粗糙的带子会紧紧地勒在他的胸肌和后腰上,在他的皮肤是留下一道道凹陷微红的印痕,做饭时手臂活动下便会露出那被绳结捆绑之下坚实漂亮的侧部曲线,若是再用些力将这个人彻底捆绑住的话……他大概就不能做饭了吧,也许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被紧紧勒住的胸口会更明显地上下起伏,凸起的肌肉沁出晶莹的汗水。 我就这么倚在楼梯的扶手边上,脑子里蜂拥而出的画面具象到甚至让我有点想立刻将它变为现实。 ……以后找个机会试试吧。 许久之后,秦烬打开厨房的移门,我见他动作颇为认真地将干净的勺子和筷子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餐桌上,而厨房里沸腾的锅里正冒起热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他又走回去掀开锅盖,拿一只汤勺捞起一点,仔细地尝了尝,接着用空碗盛出来……就这么来来回回,忙忙碌碌。 我忽得心念一动,只觉得这原本空荡寂静的家里凭空生出了不少烟火气来,有一点繁杂,有一点热闹。 这感觉还挺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干物燥,令人容易上火,自出差回来,我的舌头就有些疼,尤其是舌尖的位置,大约是生了溃疡。 起初我还没怎么当回事,只是想起来的时候随手拿起桌上的维生素b吃上一片,没想到情况愈演愈烈,导致我这两天非常不想说话,也没什么食欲。 白天,会计把公司季报发给我看,本来这种检查的事我找审计来就好了,谁知我不过是打开随便扫了两眼,居然发现他们做完的现金流量表的期末现金和资产负债表里货币资金那一栏目的数据完全对不上。 这种东西为什么要拿给我看???都不想干了是吗,这么低级的错误也犯! 我感觉自己脑门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但又非常不想大着舌头骂人,于是只好用力地敲敲桌板,发出一些引人注意的噪音。 周怡听闻动静走进来,疑惑道:“陆总,您有什么事?” 我指了指她,又指了指报表,然后抄起那一叠报表文件,“啪”地扔在了地上。 整套肢体动作行云流水,我以为我表达得够清楚了。 不想她却眨了眨眼,表情一头雾水,从地上捡起了散落一地的纸张:“陆总,您这些是不要了对吧?我给您扔外面碎纸机里?” 我:“……” 无法,我只好忍无可忍地开口:“你……” 我努力忍着口腔内随着说话引起的疼痛:“给我,呃,把会计……叫进来。” 我试图向她传到一个讯息——我现在真的很不便说话,请她自己理解一下我的意思。 “哦。”她终于听明白了,点点头,说,“好的。” 她转过身,正要出门,还没踏出办公室又复而回过头来,欲言又止地朝我道:“陆总,那个……” 我奇怪地看着她,本来想问句“怎么了”,但考虑到字数太多,对我伤痕累累的舌头负荷太大,于是我只发了一个单音:“咋?” 然而饶是这样,口腔运动时尚未痊愈的脆弱部位碰撞到坚硬的牙齿,还是直接疼得我“嘶”了一声。 周怡的表情一瞬间相当精彩,她停顿了一下,才神态扭曲地说:“呃,祝您xing福、百年好合。” “???” 对不起,我真的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中午秦烬来给我送饭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她那跳脱的思维蹦跶到哪儿去了,我真的很想立刻冲出门去解释一句,我这只是单纯的口腔溃疡,不是因为和某人,或者任何人接吻太凶才受伤导致不能说话的! 秦烬今天做了炸鸡块、薯条,上面浇着雪白的美乃滋酱和鲜艳的红番茄汁。 我掀开合盖,食物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我微微鼓起腮帮,看了半天,没有动筷。 半晌,我慢吞吞地道:“为什么又是炸鸡?” “因为每次我做油炸食品你都会吃得精光。”秦烬说,“我以为你喜欢。” 我默了一下,仔细思索回忆了一番,发现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尽管面前色泽明艳金黄的鸡块令我的肚子很不识相地发出了饥饿的讯号,但理智告诉我,这一顿下去,明天我这整张嘴恐怕是都不能要了。 我克制着自己的手,把饭盒推远到秦烬面前,质问他道:“……怎么没有青菜?” “家里的都吃完了。”秦烬答,“还没来得及去买,你想吃青菜,我晚上做个汤?” 我抿了抿唇:“唔。” 他见我良久不说话,问:“怎么了?” 事实上我刚才只是在想怎么酝酿措辞,又不至于让他察觉出我的窘境。 却不料秦烬提前一步敏锐地发现了真相:“你这是,舌头破了还没好?” 我木着脸,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唔。” 烦,饿,不想说话。 秦烬上前,大手捏了捏我的下巴:“啊。”他示意我张嘴,轻哄道,“给我瞧瞧,伤哪儿了?” 跟他有什么关系?我莫名其妙地想,才不给他看。 然而,虽然脑子里明明是这么想的,我却在反应过来,伸出小小一截肿得通红的舌尖示意他看。 秦烬低下头,颇为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嘴角边好似带着点淡淡的笑意,他用微微低沉的声音问:“我给你吹吹?” ……。 说得一本正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耍流氓呢。 等一下,他怎么知道我舌头破了很久还没好,我这两天除了话少以外可没干什么别的,他这就猜出来了? 又不是他咬的…… ……嗯?不对…… 真不是他咬的? 我脑中突然冒出个诡异的念头—— 该死的,难道出差的那晚……其实我并没有在做梦?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在那张大床上按着我亲了老半天? 不会吧……我随即否定了自己。 我在异想天开些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先不论秦烬会不会因为我不理他不回他消息就千里迢迢跑到w市来,他哪儿来的钱买飞机票?再说他又是怎么知道我下榻的酒店,还大摇大摆地跑进我的房间来搞我,哪家正经宾馆的安保能做得这么差啊? 第19章 绿豆鸡蛋麻油汤 炸鸡是肯定吃不成了,我拉着秦烬下楼,打算去公司边上不远处的面馆解决午饭。 他给我带饭,自己出门前在家里吃好,但这并不妨碍我使唤他让他陪我再来一顿。 毕竟是他的工作失误,做了老板不能吃的食物,今天的面钱我决定从他这个月的工资里扣。 刚到楼下,正叫我瞧见一个身形有些熟悉的人在绿化带边鬼鬼祟祟,看模样像是在寻人。 好巧不巧,这家伙我前阵子刚见过,印象尚且还深刻——是秦航川。 我脑中冒出个疑惑,心说他来这儿做什么? 我下意识地瞥了秦烬一眼,只见他果然很轻微地皱起眉,像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而这时,堵在办公楼门口的秦航川也发现了我们,眼神亮了亮。 他应当是专门来找秦烬的。 我注意到秦航川穿这件线头溢出,质量堪忧的连帽卫衣外衫。 他身上散发着廉价衣料化纤洗不掉的难闻气味,混着呛人的香水味儿,这家伙虽然从前在秦家几乎等于个隐形人——一个没什么地位和实权的私生子,但好歹也算是个体面贵族,如今他除了一张脸尚算山青水绿,整个人看起来却好像个潦倒穷困的街头混混一般。 他见我和秦烬并肩出来好似并不意外,畏畏缩缩地上前一步,瞅着秦烬低声下气地开口,叫了声:“哥。” 然后他又朝我打了个招呼:“嫂……陆总。” 他把第一个冒到嘴边的字咽回去了,我假装没听到。 我跟秦烬以前谈过这事在秦家应该也算人尽皆知了,当年其实闹得很不愉快,简直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秦航川知道我跟秦烬曾是情侣,一时口误倒也可以理解,我也懒得纠正或者解释我对他哥目前没有任何意思,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下一句,秦航川就道:“爸最近病越发严重了……” 秦烬打断他,以全然漠然的语气说:“你要是还嫌骨头痒要跟我提那个老东西的事,那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秦航川打量着他的神色,立即改口,小心翼翼地说:“是、是我最近开销比较大,想问你,呃,借点急用……” 绕了半天,秦航川原来是来找秦烬要钱的。 我觉得有些惊诧,他哥现在自己都是个自身难保的穷光蛋了,得天天靠着我养他,秦航川这是得混成什么样才能找上刚从植物人状态恢复没多久的秦烬啊? 秦烬听完,面无表情道:“我的钱都是我老板给的。” 不得不说,那一瞬间,我听到秦烬这么说,内心的确微微爽了一下。 秦航川张了张口,目光飘忽,欲言又止。 接着,他看了看我,又迅速把眼神移开了。 我抱着臂冷眼旁观,不出声。 我不晓得秦烬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但我可不是什么慈善家。 最后秦航川空着手,灰溜溜地离开了。 直到我们坐进面店,我都没再提这件事,附近几桌都满了,来吃饭的也是我公司的员工。 这家面馆生意一向火爆,离公司近、便宜、方便,我知道不少员工午间都爱来这儿,我其实也不想和他们挤,今天纯粹是特殊情况,我懒得走远,只想随便吃点干净简单的东西填饱肚子就成。 他们几个人说着话,表情在看见我的那一瞬变得惊讶,随后笑着叫了声“总裁”。 我点了点头,跟秦烬在角落的小桌子落座。 我要了一碗青菜鸡蛋面。 点完单,我打量着面前看不出在想什么的秦烬,斟酌片刻,最终还是多嘴问了句:“你弟弟还有你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了,如果你急需用钱,我也不是完全不能通融,提前跟我申请,我可以……” 秦烬突然吊儿郎当地笑了下,截下我未完的话头,有些生硬地拒绝道:“不用。” “总裁。”他用刚才那些人称呼我的口吻道:“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起来了?” 我被他一堵,立刻住了嘴,心道我可真是多管闲事。 既然秦烬自己都不在意,那我也没必要再多费口舌了,嘶,说话的时候舌头可真疼。 只是心里那个植根的疑问愈发深了,我不得不猜测,当年秦烬和他家人之间,的确发生过一些我不曾知晓的龃龉。 面前端上来一碗比脸盆还大的面条,几颗清脆的菜心卧在雪白润泽的细面间,呼呼地冒着翻滚的热气。 我凑上去,还没动筷,面前的眼镜先起了雾,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近视不深,一百度左右,只是平时办公看电脑时才会戴防蓝光的眼镜;另一方面,许多人说过我戴眼镜时看起来显得相当不近人情,我认为这是件好事,在工作场合就该显得专业一点。 因此,这个平时上班戴眼镜的习惯不知不觉就延续至今了。 我把盖满水雾的眼镜从鼻梁上摘下来,搁在桌子上。 接着,放在桌子上的眼镜却被秦烬拿走了。 我眯着眼从脸盆状的碗里抬起头,在蒸腾的热气中看他,见他捏着我的镜架,无所事事地把玩着。 他随口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近视了?” 我沉默了一秒,心想我上大学前就这个度数了,这么多年没涨过,但我以前很少戴眼镜,平时生活上也没什么不便的,只是有一回我跟他睡完留宿在他家,晚上起夜时看不清路,肋骨的位置在桌角上磕了一下,淤青了好几天。 忽然心里就觉得挺好笑的,我跟秦烬明明谈过一场名义上的恋爱,但这种小事,他从来都不知道。 当然我也明白,这种事我不该归咎在秦烬身上,毕竟我不提、不说,他又怎么可能知晓。 我知道自己身上的原因和问题很多,我不甘在秦烬面前示弱,绝不会在他面前喊疼,我从来都是个省事的对象,所有情绪问题我自己一力承担,企图以减少麻烦的方式让他愿意在我身旁多停留栖息一段时间。 事实证明这并不是个很好的策略,但时至今日,我已经改不过来了。 一碗面我吃得前所未有地慢。 汤汁很烫,我吃一口就得歇歇,再加上伤痛的舌头活动不便,我基本只用半边腮帮子咀嚼,尽量不让伤口的地方被碰到。 说实话,这样完全没法感受到任何进食的乐趣,淡乎乎的面条在嘴里几乎没什么味道,纯粹是果腹而已,没吃几筷子我就有点没胃口了,但一边又想着浪费食物不好,另一方面,也担心吃得少晚点又要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到最后,周围的员工都已经走光了,只剩我还在慢吞吞一口一口痛苦地吃着,整家面馆里就剩我和秦烬两人面面相觑地坐着。 秦烬倒也没催我,非常耐心地候着。我心想要换做以前,这位大忙人大概抽个时间给我打个视频语音都嫌没空,有时我俩还没说上两句他便道有急事处理,迫不及待地挂掉了我的电话。 不过想想也是,现在秦烬一天的时间除了买菜做饭外加偶尔使用洗衣机外就不干别的,闲得很,陪我在这儿坐着和他自己回家去坐着也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吃完面我就把秦烬赶走了,我自己回公司。 下午的工作还算顺利,晚上七点,我下班,七点三刻到家。 一进门,我就眼尖地发现餐桌正中央搁着一锅飘着不明悬浮物、浮着厚厚一层油,浑浊海藻绿中夹杂着一星半点淡黄色的液体,看起来非常之恶心。 而秦烬穿着前不久我给他买的围裙,站在门口等我。 “?” “这什么??” 秦烬将我的衣服挂好,说:“绿豆鸡蛋麻油汤。” 我处于有点懵的状态。 “……秦烬,你再说一遍??” 秦烬又尽职尽责、口齿清晰地重复道:“绿豆鸡蛋麻油汤。” “……” 我整个人表情如同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无数个问号。 要命,听起来怎么这么恐怖,绿豆和鸡蛋真的可以放在一起?能吃? 秦烬这是在家闲得没事干,所以新发明出了黑暗料理吗…… 他替我拉开椅子,拿起个空碗盛了一碗,递到我面前。 我瞟了一眼那碗里诡异的水油混合物以及飘在其上零星的蛋花和葱片,立即露出厌恶的表情。 “你得喝。”他端起碗递到我嘴边,冷着脸斩钉截铁地吐出三个字。 “唔。”我紧紧抿着嘴,汗毛炸起,正襟危坐,拒不配合。 “尝一口,不难喝。”他说,“听话。” 我默了默:“……” 这种像是在哄小孩吃药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让我莫名浑身麻麻的、怪怪的,喉咙从深处开始发痒。 我怀疑地瞅着他:“你干嘛啊突然间……” 秦烬垂着目注视着我,神情看着挺真诚,手仍捧着那只碗,停在半空中。 我心想,好吧,尝一口就尝一口,要是真不好喝我就打他。 于是我接过碗,拿出视死如归的勇气,硬着头皮舔了一下浮着油的汤汁。 ……好像没尝出味道。 我又舔了一口。 咸。 其他没尝出来,这汤似乎的确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可怕。 我左右打量,上下摇了摇底部沉淀的物质,接着又捧起碗舔了一口。 秦烬视线久久停留在我身上,眼神很深,如同燃烧着一团漆黑的火焰,他微微喑哑着嗓子,神情意味不明地说:“陆伊橙,你是猫吗,非得舔着喝?” 我不明所以,默默腹诽道,我舔着喝还是倒着喝,他管得着吗! 第20章 醋劲太大 接受完秦烬黑暗料理折磨后的第二天,我的口腔溃疡神奇地全部好了。 我还以为是巧合,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查了一下才知道是个消炎治溃疡的偏方,也不知秦烬从哪儿寻来的。 我心想昨天他骗我喝汤时可什么都没提,我当时一瞬间还以为他不想干了,才故意烧奇奇怪怪的东西惹我不痛快。 秦烬这张嘴怎么就学不会说人话呢。 舌头好了之后我心情都舒畅了不少,于是这几天我也没注意到我桌上的维生素b片不见了。 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它了,我自己都忘记随手把它放哪儿了,但一时半会儿反正我也没什么迫切的需求,就随它去了,想着过几天它也许就会神奇地重新出现在家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另一方面,从那之后,餐桌上的蔬菜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当然,指望秦烬炒菜是不可能的,大部分时间我们喝鸡毛菜粉丝汤,整个一锅绿油油翠花花的,光看着就让人觉得煞是健康。 时间一晃到了星期五。 周五一向是个员工欢喜老板愁的日子。 下午时办公室外头就热闹起来,大家都无心工作,期待着周末放假休息。这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管。 只是内心不由有些烦躁,想着他们都早早走了我却还得接着加班。 今晚我有个酒局,恐怕得应酬到很晚。 想到这儿,我幽幽叹了一口气。 ——今天几点才能回家呢? 五点时司机准时在楼下接我,把我送到了早就定好位置的大酒店。 一进门,我熟练地挂上了风度翩翩的假面,与已经到达的合作伙伴握手,微笑寒暄。 还没说两句,已经有人替我倒上了酒。 嗓子眼隐隐约约有些涨痛,如同火苗在烧,可能是有点感冒的征兆,我想也许是最近太忙了,导致免疫力低下,明天休息日好好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冰凉的酒液灌进喉咙,似乎那种炙热的灼烧感也被压抑了下去。 我从前酒量很差,动不动就要红脸,如今在酒桌上锻炼久了,已经算好上不少,勉强能做到在结束前保持神志清醒,不至于醉到发疯乱说话的地步。 从大酒店出来时已经是深夜,我整个身上和头发丝都沾满了浓烈呛人的油烟味,臭烘烘的,一帮人提出要去附近的“浴场”乐一乐,我早有先见之明,刻意撩了撩头发,以一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将无名指特意佩戴上的戒指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这算是我近些年用惯的一个小计谋了,每当有应酬我都会特意在无名指处套上戒指,假装自己有家有室,以此不起兵戈地化解了不少麻烦。 “家里有人等着了。”我笑着婉拒道,“实在不方便,各位玩得愉快。” 一人“啧啧”两声,神情颇为遗憾地叹说:“可惜了,陆总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收心过日子了……您要是不说,我这儿还有个远方外甥女,长得那叫一个如花似玉,正想着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呢。” “多谢好意。”我维持着笑容,装模作样地说,“只是家里那位醋劲太大,我可不敢惹,实在消受不起了。” “哎哟,那是得看紧点,毕竟陆总您这相貌气度,即使成了家,外边野花野草应该也不少吧?” 同行人模鬼样的大老板们皆发出唏嘘的哄笑声,朝我挤眉弄眼。 又左右互相吹牛了几个回合,大家在融洽的气氛中再见告别,我暗自舒了一口气,心想好歹应付过去了。 终于得以脱身,我立刻不耐地将垂落到眼前凌乱的额发全部一股脑捋到了后头,一把扯开了紧闭的衬衫领口,尤嫌不够,将原本工工整整打好的领带也粗鲁地拆开,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 反正大晚上的这附近无人经过,也没人会再注意我的形象是否整洁。 有时候我觉得这一套西装皮就像一只铁笼子把我关在里面,容不得相差将错,更没有丝毫放纵的资格,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勒得我快要窒息。 当然我并不是对此有什么特别大的意见,如今我已不再是个随心所欲的穷学生了,我得到了许多,自然存有付出相应代价的心理准备,我情愿一生归束自己,因为我不甘愿永远蹲在地底仰望高不可攀的月亮,我宁可给自己搭个梯子不断向上爬,直到我真真实实够到月亮的那一天,哪怕最后精疲力尽也在所不惜。 我踉踉跄跄地走在街上,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没来得及摄入什么食物又灌满了酒精的胃部后知后觉地开始反抗,绞乱的后劲从身体内部腾起,泛进大脑神经。 该回家了……这是哪儿来着…… 我迷迷糊糊地想,我应该找个人来接……司机呢……风好大……好冷哦…… 我蹲在路边滑开手机屏幕,意识算不上特别清醒,但我知道在我反应之前我的手指已经划到了那个显眼熟悉的位置,拨通了秦烬的号码。 几秒后他接起来,问:“你结束了?” “嗯。”我强行压制着喉咙痛想咳嗽的冲动说,“来接我。” “等着。”他回了我两个字。 耳边寒风呼呼地吹,我把定位发给秦烬,原地蹲在路崖子边上。 因为酒喝多了胃有些不舒服,我捂着肚子,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试图以此来挡挡风。 蹲了一会儿,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晕了,看看时间,半夜十二点多,才刚刚过去了十分钟。 哎,秦烬这家伙磨蹭什么呢,他好慢啊。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感觉后背被人拍了一下,我以为是秦烬,抬起头,却是个陌生的男人。 即使意识逐渐不清,我却直觉这人盯着我的眼神让我有些不舒服。 他粗声粗气地说:“这位先生,你需要帮助吗?” 我手脚发软,极力忍着眩晕和翻江倒海的胃部带来的难受感慢慢站起来,试图以清醒的声音缓缓道:“谢谢,不用,我只是在等人。” “哦……”他听我这么说,却依然不走,而是话中有话地试探道,“小可怜,我以为你蹲在地上是在哭呢,被人甩了?喝成这样……” 说着他伸出手似乎想来扶我,我拖着反应迟钝的笨拙肢体闪了一下,没让他碰着。 我听到“小可怜”这三个字拳头就紧了,不爽到想打人的程度。 妈的。我心说,要不是我现在身上不舒服,还轮得到这不知哪儿来的牛鬼蛇神在我面前撒野? 正在这时,一双有力的大手从后出现,揽住我的腰身,将我以一个保护的姿势搂入怀中。 我尚未来得及挣扎一下,忽然就平静了,我甚至没有转头看一眼来人,也能知道他是谁,心中最后紧绷的那根弦便彻底放松了下来。 是秦烬来了。 他穿着我的衣服,拎着我的车钥匙,身上充满了我家清新剂的味道,将我置于充满温热体温的怀抱中时,便让我本能地感觉到安全,如同回到了家一样。 醉到这个地步还要维持清醒的意识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那种感觉就好像我自己的神经在里疯狂打架、来回拉扯一样,令我本就昏昏沉沉的脑子雪上加霜,运转更为困难。 他终于来了。 我心想……那我可以放心地昏迷了。 于是我随即松懈下了力道,整个人面条一样软下来,攀附在秦烬坚硬的身体上。 我感觉到秦烬扣着我的腰的手紧了紧,然后我也没听清他和刚才那个同我搭讪的男人说了什么,接着,他一把直接把我腾空抱了起来,一只手按着我的后背,另一只手托着我的屁股。 闭着眼半睡半醒中,我乱七八糟地想到,抱就抱了……他摸我的屁股干嘛? 他抱别人的时候也会碰人家的屁股吗……是不是有点过分哦。 但在酒精的麻醉下,我一时竟然都没感觉到什么不对,也丝毫没有意识到在大马路上当着陌生人的面被秦烬以如此亲昵的姿势环抱着有多么羞耻。 走了几步路,他把我放进了车子的副驾驶座,他好像有些低喘,虽然并不明显,声音很克制,但在寂静的深夜里听上去却格外明显。 他俯下身来替我系安全带的时候滚烫的呼吸到落在我的脸上,让我感觉痒痒的,我心想难道是我太重了吗,没走几步路就喘。 车里的温度比外面舒适多了,我伸了伸腿,扭扭脖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正打算一觉睡回家,却在此刻蓦地感觉到秦烬给我系完安全带后没有丝毫撤退的迹象…… 他不仅没动,反而变本加厉地压在我身上,将我按在椅背上,然后他有点粗暴地掰过我的脸,我几乎能感觉到他的鼻尖几乎要碰上我了,不用看我都知道我们此时一定处在一个非常近的距离,近到我们的体温都足以透过微薄的空气互相传导。 我勉强醒了醒,但因为眼皮黏住了所以没有睁眼,我强打着最后一点精神思忖着,秦烬这是要干嘛? 我感觉到他似乎处在一个相当动摇犹豫的状态,手里的力气松了又紧,反反复复,接着他好像终于放弃了什么,钳住我下巴的力道渐渐松开,转而以手背轻轻蹭了蹭我因为喝多了而发热发烫的脸颊。 我似乎意识到今晚的秦烬有些反常,但醉到几乎停滞的大脑也容不得我深入思考。 第21章 戒痕 秦烬关上了车门,然后一言不发地启动了车子。 我像一棵海藻一样摇摇晃晃地被他载回了家。 虽然头很晕,但其实我还没完全失去意识。这也不妨碍我继续装睡,毕竟我不想自己走路。 秦烬停好车,叫了我一声,见我没动静,又来副驾驶抱我,我横在那儿任由他摆弄,他的手臂稳稳托着我,我自觉地挪了一下,环住他弯下的脖子,配合地把自己整个挂在他身上。 我做完这个动作,秦烬行走的脚步好似突然顿了一顿,我感到他胸前紧贴着我的肌肉都好像绷紧了。 ……干什么呀?我奇怪地冒出一个问号。 他一路将我抱回了卧室,然后轻手轻脚地放在床榻上。 西装紧紧绷在身上,勒得不舒服,秦烬把我放下后就没了动作,我在床上滚了一下,又滚回来,想以此示意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良久,我没听到动静,秦烬也没有再碰我。 他行不行啊? 我默默地想,都这样了,售后服务能不能做做好,帮我脱个衣服很难吗? 我横在床上,半朦胧着眼,见秦烬明明没有走,一动不动地站在我床边,像一座彻底入定了无生命的雕像。 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深不见底,双手呈现一个颇有些不自然的姿势交握着,似乎隐约可见手背上突起青筋。 我不太明白他究竟为何突然如此反常究竟是为何,但我也懒得管,我拉住他的手,放到我自己的肩上,小声道:“帮帮我。” 他没动,接着却沙哑着声音低低地道:“陆伊橙,你这个醉鬼。” 莫名其妙的,我似乎从他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恶狠狠的,咬牙切齿,暗带着压抑与克制的意味来。 我喝醉了吗?哦对,我是醉了,呵呵呵呵。 也不知他这话哪儿戳了我的点,我傻兮兮地冲他乐起来,莫名高兴亢奋,又朝他重复了一遍:“外套,紧,不舒服。” 他终于动了动,替我把黏在身上的西装剥下来了。 西装脱掉之后我身上就只剩一件领口大敞的衬衫,他抖开被子将我盖好,正打算离开,我在那之前拽住他的衣摆。 他停住脚步,转过头,声音充满着无奈地问:“又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拉住他,哎,管他呢,反正大脑已经彻底罢工了,我想不了这么多。 “别走啦。” 我呢喃着轻声说,喉咙很痛,也可能是躺着说话被自己呛到,我又不停地咳嗽起来,整个人一喘一喘,咳得眼冒金星。 秦烬闻声,果然立刻折返回来,然后他在我床边蹲了下来,我看不太清……他的手搭上我的后背,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地拍了拍。 我眯着眼睛,朦朦胧胧地想,哦对,他是谁啊,他是秦烬,秦烬根本不会照顾人来着。 接着,秦烬将我从床上半扶起来,身侧的床榻塌陷一块,他坐在一边上,长臂环着我的肩,将我搂抱在胸前,大约是这样的姿势让他更顺手一些。 他来来回回地抚过我的脊背。 我的头靠在他颈侧,身下的肌肉起起伏伏,我被包裹在男人有些炙热的体温中,一时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就仿佛回到了童年,那还是还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尚且和睦,他们尚且爱我,没有破碎和争吵,母亲充满温柔地将婴儿时的我裹在怀里,我从她身上闻到安全的、属于家的味道。 我不自觉地朝秦烬身上靠过去,抱着肚子将自己佝偻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注意到了什么,顺着我的手摸了摸我小腹的位置,揉了揉,说:“你怎么了?不舒服?” 他不碰还好,一碰我只觉得空虚的胃里更是酸胀地翻腾起来。 我有气无力地伸出爪子拍了他一下,哀哀地抱怨:“难受……想吐……” 秦烬手上揉着我的肚子的力道闻言放轻了许多,这样就好些了,而且他手很烫,就像捂着个小型的热水壶似的,我哼了声,意思是满意,然后指了指衣服下摆示意他把手放进来。 他这回却没搭理我,也没顺应我的要求,而是问:“好些了?还想吐吗?” 我也说不清自己是难受还是好受,随着他轻柔地揉着我肚子的动作,不仅腹部感觉热热的,整个人全身上下好像也升起了一阵小火苗。 无力思考,整个人晕头转向,我胡乱地勉强挤出几个字:“想……也不想……” 秦烬便又将我从被窝里抄起来,我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反正就是哪儿哪儿都不舒坦,头也痛,喉咙烧,胃也涨。 摸到冰凉的大理石台面,我终于勉强唤起一丝神智,知道秦烬这是把我弄到了卫生间,他又俯下身,在我耳边上问我要不要吐。 我在他的搀扶下撑着台盆,条件反射地低下头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就一点清清淡淡的水液,反倒弄得自己满嘴都是反胃时溢出的眼泪和来不及咽下的唾液。 秦烬拿了块热毛巾来给我擦了擦脸,大概是见我不吐了,又把我从洗手台上抄起来抱回房间去。 后面的事我印象愈发模糊了,只记得我扯着秦烬不让他走,折腾了半宿,我也不知哪儿来的亢奋劲,躺下了又睡不着,说醒吧又没有清醒到哪里去,片刻不消停,一会儿蹬他一下,一会儿挠他一下,最后他异常用力地一把把我按在床上,死死扣住我的手腕。 我后脑勺撞了一下,挣动无能,终于无法再闹腾,而他静静地卧在我身边,手臂环住我。 后来,完全失去意识前的一秒,我感觉到他在捏着我的手,把我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强硬地褪下来,指腹反复不断地摩挲着我指根处被压出的戒痕。 第二天,我是被冻醒的。 睁开眼时,周围黑漆漆一片,微弱的光线从紧闭的窗帘后透出来,让我根本分不清是什么时候。 我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了几分钟,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被枪打了一般,几欲炸裂,而四肢沉重,如同灌了铅。 我艰难地爬起身,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昨天应酬时的衬衫,皱巴巴得如同咸菜,我摸到床头柜的手机,一看,竟已是下午四点了。 我这一觉睡得还真够久,宿醉的后遗症却还未完全消去。 我清了清嗓子,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像话,这个鼻腔内部连通到喉咙口都产生一种烧灼的痛感。 昨天下午我就隐隐约约有了点要感冒的预兆,果不其然,今天症状就加剧,生病恐怕是板上钉钉逃不过了。 至于昨晚发生了什么、我都干了什么,我其实勉强都还有点印象,毕竟也没有醉得那么彻底……迟到的记忆走马观花地在脑海中放映,让我疑心我昨夜是不是喝了假酒,怎么跟个失心疯的傻子一样。 我呼了两口气,终于从原地打死自己的冲动中逐渐冷静下来,慢腾腾地翻了个身,一旁的床榻空空如也,连一丝皱褶也没有留下,秦烬早已出去了。 我在乱成狗窝的被褥中坐了一会儿,起来拉开窗帘,外边天色灰暗而阴沉,飘着蒙蒙细雨。 或许是今天来了寒潮,临近冬天,一下子降温,我冷得哆嗦了一下,随即又把自己塞回了床上。 然而被窝靠我自己体温维持的那一点点暖意已经彻底散尽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望着窗外几欲倾轧下来的厚厚乌云,我突然从心底感受到一种无端的、巨大的孤独和寂寥。 就好像一个人骤然被举高,然后从云端跌落,昨夜醉酒时我有多亢奋,此时就产生多少相对应的失重感。 ……该换更厚的被子了。 我如是默默地想。 我试图回避去思考有关秦烬的任何问题。 我承认我记得我昨晚做过的事,但那根本不代表什么。 我只是喝得太醉了,而已,没有别的。 我只是控制不了我自己在完全没有理性束缚时身体的潜意识反应。 ……好吧,骗谁呢。 借口的确还有很多,只是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似乎没有了什么否认的必要。 自小到大,我一向热衷于自欺欺人,这当然只是一种掩耳盗铃的躲避方式,却为我盖上了一层天然的防护外壳,以此抵御残酷现实的侵袭和伤害。 比如,从前父母在家吵得面红耳赤、东西砸了一地的时候,我紧张地抱着书包躲在一旁,不断默念他们只是一时生气,过一会儿就会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和好的,可最终,他们还是过不下去离了婚。 比如,我妈带着我大包小包地搬出曾经的房子,租住在陌生的出租屋时,她告诉我,爸爸只是临时出差一阵,他没有不要我,每个月还会给我们发红包让我买零食,我笃定地相信了,并开心地说,太好啦,希望周末爸爸妈妈还能一起带我去森林公园野营。 可后来,我却再没有见过我爸哪怕一面,直到记忆中他的样子都渐渐模糊,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就彻底消失在了我整段人生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再比如,曾经我自欺欺人地告诉过自己无数遍,秦烬是喜欢我的,他跟我上床、后来答应我的表白、同意成为我的男朋友,尽管一切都是我阴险的计谋,全部都是我追在他屁股后面费力争来的结果,但他至少是不讨厌我、对我的身体还算感兴趣才这么做的。 我垂死挣扎地不断想,我们还有希望,我们的关系还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我这样欺骗了自己许许多多个日夜,可惜最终还是没能骗下去,虚妄的美梦碎了一地。 每次的结果简直都如出一辙地一致。 如今想来,我甚至为那样懦弱的自己感到一丝可笑。 这真是个顽固的坏习惯,明明我已经摔过一个又一个跟头。 可能只是因为真相太过残忍,而人的本能是怕痛的。 因为明知我跟秦烬没有未来,所以害怕承认我还放不下他。 但放不下他又怎样,我当初的确投入得过多,余韵持续地久一点也正常,三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我早晚有把他彻底当作路人的一天。 卧室的房门就在这时突然被打开了。 我惊疑地抬起头,见秦烬站在门口。 他沉默地打量着我,说:“终于醒了?” “嗯。”我应了一声,干涩的嗓音难听得如同破锣鼓似的,一说话就发出咝咝啦啦的响声。 秦烬皱了皱眉:“你怎么了?感冒了?” 废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我这声音不对劲。 “咳。”我操着干疼的嗓子说,“可能是昨天着凉了,那个,客厅墙边的柜子里有医药箱,你去,帮我拿两片感冒药。” 秦烬上前,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我的额头。 我怔愣了一下,反应了半秒,接着在他触碰到我之前一把毫不留情地拍开了他的手。 我不晓得是否是昨晚我的行为让他产生了某些错觉,他之前可没做过这么随便的动作,这也绝不是一个员工应当对雇主做出的恰当举止。 得寸进尺,这可要不得。 我冷下脸色,一字一句地严肃警告道:“你别碰我。” 秦烬幽暗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淡淡地陈述道:“昨晚你抱着我又哭又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11月20日(周六)零点发两章6600+,之后会调整一下固定更新频率,一周至少五更,周二、三休息,视存稿情况加更,感谢支持正版,大家周六见~ 第22章 陷阱 我面不改色,早已料到他会同我算账,至于如何应对,反正他说什么我都全部抵赖就完了。 我不认,他能拿我怎样。 “你编什么呢?” 我浑身不自在,硬邦邦地道,“我怎么不记得。” 好在秦烬总算识趣了一回,他没再多话,径自起身出去给我拿药了。 趁他不在,我磨磨蹭蹭地从被子里钻出来,从衣柜里随便翻了件毛衣套上,身上原本版型直挺的西裤皱得没眼看,这布料金贵,怎么处理都是个问题。 我把西裤脱下来扔在地上,撅着屁股露着光溜溜的两条腿翻抽屉,不成想秦烬走了没多久,竟然这么快就折返回来了。 我转头睨了他一眼,见他将药片和一杯水搁在床头柜,停在我身边,问:“你要找什么?” 我还尚未来得及回答,就被他揽着腰从地上腾空抱起来放回床上,整个动作异常自然,我整个人都懵了,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他接替了我的位置,从抽屉底下拿了条浅灰的宽松运动棉裤递给我。 “感冒了就好好休养,别再着凉。”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秦烬今天特别特别地不正常,那种脑子被枪打的不正常。 “别再着凉”这种怪里怪气的话,竟然会从这位不可一世桀骜不驯的大少嘴里吐出来,我甚至觉得自己像是还在做梦。 干什么啊?他这是在关心我吗? 心中莫名一团乱麻,我拎起地上的西裤扔在他脸上,满脸暴躁地命令道:“去洗。” “哦。”秦烬没什么起伏地应了一声,抖开了裤子,似乎在检查什么,视线停留在裤缝中间来回梭巡,然后问,“哪里脏了?你后来睡着了又干什么了?” 我:“……” 我真的很不想继续和他说话了。 “滚蛋。”我冲他嚷道。 吃完药,还有些头晕,但不想继续在床上赖着,我慢悠悠地晃出来,秦烬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房子大偶尔也有些坏处,比如我要寻他,隔着墙板吼一嗓子他估计都听不到。 厨房、客厅都没人,我又去了地下室,发现秦烬的屋子倒是收拾地挺干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件换下来的黑色背心汗衫搁在枕头边上。 我在他床边站了会儿,鬼使神差地拎起那衣料,凑在鼻子前闻了闻。 柔软的布料上充盈着一股很淡的舒适的香味,很难形容,不是由任何化合香料人工制造,是只来自秦烬身体本身的气味。 从前我们每次做完,我抱着他肌肉蚱结、微微沁出汗液的赤裸身体时就非常喜欢将鼻尖贴在他的后背,一边讨好地亲他,一边嗅到这种很熟悉的、只属于他的独特味道。 有人说,这种现象其实是对方的荷尔蒙与你契合,如果你觉得对方身上散发着一种强烈的、别人闻不出的特殊香气,让你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那只能证明—— 你早已深深坠入爱河。 下一秒,我才反应过来我自己在无知无觉下干了什么,如同握着块烙铁似的将手里的衣服猛地甩开,怔在原地。 妈的,喝醉一次还不够,我这是疯了吗! 我暗自痛骂了自己一顿,想了想,担心秦烬发现我来过的痕迹,还是将他的汗衫原样叠好放回了枕边。 我又上了楼,一个一个房间逛过去,终于在洗衣房找到了秦烬。 他捏着我的裤子端详,凑得很近,那一团布料仿佛要被他瞅出一团花来似的,他的表情若有所思,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敲了敲门,奇怪地问:“你研究什么呢?” 秦烬手里的动作停了停,颇为认真地问:“你这裤子,怎么洗?” 我拿过他手里的裤子,翻出水洗标研究了一下,“哦,得干洗,家里的洗衣机不能用。” “别弄坏了。”我说,”放那儿吧,你有空带到门口的干洗店里去。” 以为这样就算完了,我正打算出去,随口嘱咐秦烬该做饭了,秦烬却忽然一把将我拉住,他手里捏着我换下来的裤子,另一只手却不安分地摸上了我的腰。 我惊了一惊,小腹情不自禁地一缩,整个人弹了一下:“秦烬!你……” 再一转头,我分明见他用一种掩饰不住的凶狠饥饿的眼神牢牢凝视着我,我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心里缩了一下。 正想逃离,秦烬却用足了力气,他高大的身躯将我全然笼罩在阴影中,忽得道:“你昨晚在我身上蹭了一宿,今天轻飘飘一句不记得了,就打算翻脸不认人?” 他每个字都带着种魔力般的压迫感,重重地敲在我心上。 我也不知怎么,被他说的,顿时浑身都热了起来。 本以为这事已经揭过了,谁知他却又在这时候提起来,我刚松泛下的神经立刻又吊起来,连后背都紧紧绷住,进退两难。我心想果然,以秦烬的个性,这下叫他揪住了我的破绽,又怎么可能随便轻易地放过我。 先前还没怎么注意,此刻我在跟他如此近的距离下,这家伙的样子简直就像一头饿了三天三夜的凶兽,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下一秒就会被他吃掉的错觉。 狭小的洗衣房内,连空气都变得烫人。 他的眼神很暗很深,肌肉鼓胀,而我心跳如鼓,那一下一下“砰砰”的声音激烈得几乎突破胸膛。 血液翻涌,让我几乎难以思考。 昨天招惹他是我的失误,我后悔了,我不该明知喝多了还叫他来接,我打个车回家都不至于发生后来的种种,但…… 沸腾到叫人难以呼吸的空气中,我感觉到他那只紧贴着我腹部的手缓缓向下,几乎马上要接近那个最为要命的部位,而他粗重的呼吸落在我的眼上,令我不自觉地眯起眼,连睫毛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陆伊橙……我心底好似有个声音在慌乱地喊叫着。 你醒醒,你清醒一点…… 你已经在他身上跌过这么大的跟头,撞得头破血流,现在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秦烬弯下身,环着我的后背,不容我挣脱,那张冷峻而帅气的俊脸离我越来越近,在我们的唇堪堪马上就要碰上之时,我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推了他一下,惊慌失措,奋力摆脱他的桎梏。 “秦烬,你找死是不是。” 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因为用力过猛,我后背的脊椎骨哐得一下狠狠撞在洗衣房紧闭的门上,突如其来的尖刺痛觉令我立马彻底清醒了过来。 我靠着门,重重地呼呼喘着粗气,却怎么也平复不了几乎要从嗓子眼窜出来的猛烈心跳。 不用看,我也知道我此刻一定整个人都红透成了煮熟的虾子。 我心中懊恼至极,想着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没出息,明明许多年过去了,竟还是这样随便被他使个小花招就撩得挪不了腿。 秦烬还欲上前,他此刻的目光异常可怕,整个人气场全开,充满着不容置喙的威压感,看起来就像是打定主意要在原地把我办了。 我退无可退,反手摸上了洗衣房大门冰凉的门把手,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撞开门。 外部的空气灌入,终于将狭窄的洗衣房内旖旎暧昧的氛围全部尽数冲散。 我脚一软,勉强扶着墙,甚至来不及擦一擦从额头溢出落进眼尾的汗,落荒而逃。 我光着脚,拖鞋都不知丢到哪儿去了,我跑进客厅,气喘吁吁,缓了半天,心绪总算渐渐平静下来。 回头看过去,好在,秦烬并没有追出来,他应当清楚地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扯了扯前襟给自己散热。 我心知,刚才那一刻,我内心明明白白是拒绝的,但却怎么也抵不住身体本能带来的强烈冲动。 我根本无意于与前男友混乱不堪地滚上床单,这算什么?理不清,藕断丝连,怎么都像是走向再续前缘的戏码上。 若说之前我们还处在一种表面相敬如宾的微妙平衡下,这一次,我几乎能肯定,秦烬绝对是在刻意撩拨我,好叫我跟以前一样,如一只被花蜜迷晕了头脑的蜜蜂,一头栽进这个名为“秦烬”的陷阱里去。 我不由拧起眉开始思索,秦烬他想干嘛啊? 我供他吃供他穿他尚且不满足,还非得要跟老板发展深入关系,好升职加薪吗? 第23章 失败者 我认为,是经过了昨天那一晚,他似乎笃定了我对他旧情未了,于是越发变本加厉地踩我的红线。 我在内心冷笑了一下,心说,怎么?他以为他拿捏住了我的软肋,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吗。 真是荒谬。 我当然明白一个道理,感情中,谁先动心便自动丧失了主动权,将一颗最柔软的心捧出来,任对方为所欲为,受了伤也只能自己打碎了牙和血吞,不得不沦落为最为凄惨、没有尊严的失败者。 没办法,谁叫那一方先犯贱,先喜欢上了呢? 我诚然狼狈过一次,但我凭什么要一直做那个可怜兮兮的败者。 纯粹的肉体关系维持久了也会食髓知味,唯独在这一点秦烬从头至尾毫不掩饰,那就是他对我的身体和我们在床上的契合程度一向十分满意。 我心想,看来我至少也不是完全失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我仍旧会产生欲望,虽然也只有生理上的欲望罢了。 秦烬许久没从房里出来,我搞不懂他,也懒得搭理他,自顾自窝在沙发上发呆,本来已经到了饭点,还想催他做饭,这么一闹腾,连一点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 不过一会儿,我的眼皮子越来越重,直到上下两片完全黏在一起,半梦半醒间,意识恍恍惚惚地忆起了很多年前的过往。 最初那次与秦烬在会所偶遇,上了一回床后,我们差不多有两个星期完全没联系。 完事的第二天清晨,我是在秦烬的家里、秦烬的床上醒来的,因为平时学校八点钟有早课,尽管那夜我们几乎折腾了整宿,天亮前我才体力不支地昏过去,勉勉强强睡了两个小时,顽固的生物钟仍令我雷打不动地在早上八点自动醒来。 我睁开眼,见秦烬仍熟睡在我边上,从前我在脑海中描摹幻想过无数次的脸近在咫尺,却比我想象地还要过分俊美帅气。 我不由心想,这家伙究竟得了多少老天的偏爱,才能生出一副如此讨人欢心、叫人心甘情愿驻足沦陷的完美皮囊。 连他骨子里的恶劣、倨傲与散漫都能在这副外表的掩饰下被全然忽略。 我一眨不眨,争分夺秒地欣赏着,熟睡的秦烬无知无觉,也只有这种时候我才敢容我的眼光放肆地在他身上停留。 不成想,没过一会儿,秦烬忽然睁开了眼,我愣了一下,顿时升起一种紧张的情绪,还以为自己偷看他被他当场抓包了。 不过下一刻我就发现他的视线不太清明,他懒洋洋地揉了揉眼睛,看见我躺在他边上,却如同扫视过一团空气,随后自顾自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我怀疑他有点起床气,因为过了一会儿他便光着肌肉轮廓分明的上半身掀开了被子,那张漫不经心的俊脸上挂着种困倦而不悦的神情。 见他起了,我也赶忙坐起来,见他并未有什么招待我的意思,我自顾自捡起扔在地板上,昨天来时穿的衣服,虽然那衣服上已沾了些在会所内染上的难闻气味,但我总不能裸奔着从秦烬家离开吧。 我穿好衣服,本想借秦烬的卫生间洗漱一下,但想来他也不会跟同居的情侣一样借我毛巾牙刷,我便走进去,只在水龙头前接了一捧冷水,冲了冲脸,又简单地漱了一下口。 只是稍微动一动,我的下半身尤其是尾椎骨附近、腰部以及腿根的部位便牵连着异常酸痛起来,某个过度使用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又疼又麻。 我尽可能不让自己的走路姿势显出异常,面不改色地收拾完自己,而秦烬已经出去了。 他家的管家是个四旬左右、蓄着络腮胡的胖大叔,姓瞿,看着挺和蔼好相处。他尊敬地叫了秦烬一声“少爷”,随后给秦烬端上了火候正好的培根欧姆蛋以及浓红茶。 我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瞿叔并未见惊讶的神情,反而相当礼貌地道:“这位先生,早上好。” 他彬彬有礼地问:“您怎么称呼?” “陆伊橙。”我说。 接着我突然想起秦烬应当也不知道我的名字,他按着我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晚上,却全程压根没有问过我一句我叫什么。 “好的,陆先生。”瞿叔道,“很抱歉今天来的匆忙,少爷也没有通知,没给您提前准备早晨,请问您在食物上有什么忌口吗?” 我摇摇头,维持着一张麻木的表情,试图不让自己显得过于局促无措。 秦烬家这位管家有一种长期浸淫在老牌贵族生活中形成的独有做派,他和我说话的时候就让我不自觉地感受到一种天差地别的身份感。 而事实上我真没那么多讲究,我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大学生,上课前就在宿舍门口的小卖部买一个葱油饼一杯豆浆垫饥,担心迟到边过马路边吃,哪儿有什么所谓的忌口可言。 瞿叔道:“那我给您准备燕麦片和拿铁可以吗?” “可以。”我有些僵硬地说,“麻烦您了。” 他冲我笑了笑,就进了厨房。 整个过程,秦烬就坐在桌边,表情懒怠动作优雅地吃着早饭,像是听到了我和瞿叔的对话,又像是没听到—— 准确来说,他应当只是毫不在意。 我在他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场面有些凝固的尴尬,因为我不知道能和他说些什么,而沉默总是容易让人坐立不安。 半晌,秦烬放下刀叉,抬起眼,他修长如鸦羽的睫毛下那双乌黑的眼睛尤显深沉,连从窗户映射进来透明洁白的晨曦都无法将其照亮一丝一毫。 然后他说:“你一会儿去哪儿,需要我送你吗?” 他的口气平淡而疏离,好像昨晚那兽性大发,我怎么求饶都不肯停下的家伙不是他一样。 天亮了,他披上一张人皮,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秦大少爷。 自然,他这么问,大概也只是礼貌性的客套一句罢了,言下之意,睡也睡了,爽也爽过了,你该走了。 我说:“不麻烦,我乘地铁回学校。”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截断了这段短短的对话,亦没有再追问我的学校是哪所。 我心中有些懊恼,心想明明我台阶都给他铺好了,只要他问一句你在哪里读书,今年大几,或者任何别的相关的话题,我就能顺理成章地告诉他我们是同校校友,以此套上近乎。 但他不继续追问,我所有后续的计划就都只是白搭。 没过一会儿,瞿叔将煮好的燕麦片端过来放在我面前,我再次谢过了他,他站姿标准地立在餐桌后方,尽职尽责地守候着,随时等待秦烬的吩咐。 当着瞿叔的面,我欲言又止,有些不好开口。 最后,食不知味地咽下了一整碗麦片,斟酌犹豫了半天,在眼见秦烬起身打算离开之际,我不过还是用了最简单直白的问句—— “秦烬,我能要你一个联系方式吗?” 我尽力用坦然而平和的声音问。 只是我自己知道此刻我其实紧张地手心都在冒冷汗。 秦烬漠然地注视着我,面上毫无波澜,随后他道:“瞿叔,去拿一张我的名片。” 明明手机就在口袋里,互相报个号码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他却非得绕上这么大一圈,端的分明是一副最生疏客气的做派。 但我不太介意,至少我成功拿到了他的号码。 这之后,我整整两周都没有见过他。 当然,要到了号码意味着我其实可以主动联系他,但那张薄薄的,嵌着银灰色暗纹的纸张却被我珍藏在了抽屉的最底层,再没有拿出来过。 我深知,很多东西就和食物一样,当它热气腾腾、色泽鲜亮地摆在你眼前你却怎么也吃不到的时候,它就显得格外诱人,叫人馋涎欲滴,可真正尝过味道,再怎么昂贵的珍馐美馔也会渐渐失去它的魅力。 就如秦烬,我打从心底里明白我跟他不是一路人,他那样的家世身份,恐怕我挣一百年都够不着边,何况又是那样一副惊为天人的俊美长相,愿意向他投怀送抱的俊男美女大概比我吃过盐还多,我算老几? 完事后的那天早晨他明显并没有对我展现出过多的兴趣,想来我的表现也只是差强人意罢了。 他离我太遥远,太昂贵了,是我根本负担不起的奢侈品,以前远远妄想着的时候觉得他千好万好,真正负距离接触过一次之后反倒只剩下尾椎骨附近残留的痛觉。 从任何方面来说,他其实都不是个合适我的人选,若是我足够理智,结束后,就该离得远远的,从此和秦烬再无瓜葛。 终于不用在秦烬面前装模作样,我拖着发酸的腿、扶着差点折断的腰,一瘸一拐地挤进了地铁。 人来人往,空气潮湿而闷热,充斥着二氧化碳、大蒜味和体臭,我摇摇晃晃地抓紧扶手,在四周人潮拥挤下动弹不得地看着地铁门缓缓关上。 那一刻,我想,昨晚经历的一切之于我而说,真的是一场黄粱梦境,一晌荒唐,痛楚是清晰的,一时的愉悦和美好是虚幻的。 或麻木或倦怠或愁苦的面孔挤在狭窄的车厢,映衬在透明玻璃后方纯黑隧道的底色下,地铁呼啸而过。 到站了,我怔怔地凝望着光影变幻下我自己在玻璃反射下的模样,头发凌乱,苍白而尚且青涩的脸上残留着尚未褪尽的欲望。 我恍惚了一瞬,透过嘈杂混乱的站台,挤满了乘客的电梯……我仍旧想起的是秦烬那张立体分明,恍如天神亲手凿刻的面容。 接着,我迈开脚步,走出车厢,和以往任何一天一样,回到我本来就该是那样的生活中去。 那一年我大三。 正值要开始着手准备毕业论文的时期,我回到学校,想起和论文指导教授约了见面,来不及换衣服,便急匆匆地跑去了教学楼。 这位洪教授是经济学业内的大咖,我提前半年就开始同他联系,好在凭借着还不错的学业成绩,他同意了做我论文指导老师的请求。 但他实在太忙了,经常不在学校,偶尔请教个问题,总得我巴巴候着他,大部分时间还不一定能见着人。 一方面,能请到如此盛望的教授做论文指导对我的简历肯定是加分项,但不止如此,我知道秦烬研究生的项目挂在这位教授的名下。 我起初也没想太多,不过就是想离秦烬近一点罢了,就好像我们同在一个指导老师手下,那种无形的距离感也被不知不觉缩小了一般。 “小陆,来了?正好,我临时要去b市参加一个研讨会,来不及通知你。”刚一进门,洪教授便说,“这一个月,我应该都没有空闲时间了。” 我急忙道:“可是,老师,下个月底我就得交开题报告了……” “你邮件里发给我的这个分析模型,我提前看了一下……的确过于粗糙了。”洪教授语速很快,毫不客气地说。 我抱着纸张任他批评,接着他沉思片刻,道,“这样吧,我找个学长,让他有时间来带带你,你有任何问题就向他请教。” 我愣在原地,突然心脏就开始怦怦直跳,如同小兔子乱撞,凭空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和期待来。 两周后,一个我早就存下却从没有拨打的电话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在我手机屏幕上。 看着来电显示上明明白白的两个字,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犯晕乎。 我反应了一秒后迅速接起电话。 “喂?你好。”我控制着自己几乎有些颤抖的声音。 “学弟。”秦烬那标志性的有些低沉,稍显喑哑的声音钻入耳中,他这样叫我的时候简直比任何诱惑都令我亢奋。 一瞬间,我只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你在学校吗?”他说,“如果有空,现在来图书馆二楼。” 第24章 公然在图书馆…… 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用五分钟的时间,我装好了电脑和笔记本,背上包,一路飞奔,几乎恨不得原地生出一双翅膀来。 到达图书馆,我放轻了脚步,整个二楼全部都是独立的自习室,一进走廊,我几乎立刻就捕捉到了秦烬的身影。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敲了敲门,走进去,他回过头,漆黑的视线与我交错。 他见到我,似乎并没有显出任何惊讶的神色,而是拉开一旁的座位:“坐。” 我艰难地控制着自己飞速的心跳,目光几乎要像胶水一样牢牢黏在他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秦烬今天穿得很休闲,此时明明已经是深秋,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圆领棉t,外边套着黑色的风衣外套,布料硬挺有形,袖口挽至肘部,露出一截有力的小臂。 直到秦烬看过来,我立即移开视线,随即暗暗告诫自己收敛些,随后把包放在脚边,慢慢坐下。 他订了一间单独的自习室,整个自习室四周是透明的玻璃幕墙构造,其他在图书馆的同学都能清清楚楚看见我们,但听不见我们说话。 几乎在我进门的那一刻,我就注意到几乎周遭所有来自习的人都朝我们这儿瞟来了或好奇或打探的目光。 这并不奇怪。我默默地想,秦烬是谁啊,这整个学校,能有人不认识他? 只是我跟他这么亲密地坐在一起,蓦地就感觉压力倍增,如芒在背。 “陆伊橙。”这次,他准确地念出我的名字,我一个激灵,从神游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他淡淡地看着我,道:“发完呆了吗?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我点点头,他偏转过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我在论文中打算使用的模型。 秦烬手里转着一支镜面外壳材质的钢笔,他把我的开题报告调出来,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几个关键错误,以及我遗漏考虑的数据问题。 “这些,我给你列出来,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我研究的方向主要涉及房地产市场,我问:“为什么初步回归的结果显示卧室数量不显著,但是浴室数量是显著的呢?这与我的假设不符。” 秦烬用一种“你的计量经济学都学到哪里去了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回答:“显然是由于多重共线性,卧室数量和浴室数量这两个变量并不是相互独立的,可以说浴室数量‘偷’走了卧室数量对于房价的影响。” “在回归前你应该借助皮尔森矩阵进行相关性分析,两个变量的相关系数达到0.7就很有可能存在多重共线性。stata可以计算方差膨胀因子,vif大于5,就可以确定模型受到多重共线影响,最好剔除冗余因子。” 我努力地在脑海中回忆什么是方差膨胀因子。 见我沉默,秦烬继续道:“你说之后打算使用aic来更好地确定模型的变量,这种方法是完全从统计学角度构建理想模型,有的时候是违背经济学直觉的,并不适合用来判断假设。” 我默默点头,记下他的意见。 说实话,我十分茫然,已经跟不上他的思路。 本来我还觉得我专业课的知识学的不错,至少每学期的奖学金是不用愁的,但到了秦烬面前,我简直就像刚刚蹒跚学步的小学生刚开始学加减乘法,而他在跟我讲高数和微积分。 秦烬大概是见我表情实在迷茫,格外开恩地补充:“还有,模型阶数并不是越高越好的,有可能会导致模型过度拟合,意味着你把先前数据的随机误差同样纳入了模型中,所以削弱了预测的准确性。” 他大概是怕我还不明白,微微俯下身,旋开钢笔,在空白的本子上简练地写下了一串刚劲有力公式思路和对应的stata指令,叫我凑近了看。 此时他距离我只有一指的距离,从我的角度几乎能数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接着,我的视线游移向下,停留在他直挺的鼻梁和淡色的薄唇上。 其实我听懂了,但舍不得这短暂的时间过去,于是故意没有出声,只是附和着他时不时点头。 秦烬在认真地给我讲解的时候整个人有种出奇的性感,我甚至感到有些奇怪,我没曾料到秦烬会这么有耐心地指导我,每句话逻辑条理清晰,不紧不慢、不急不缓,从这方面来讲,若非生来家财万贯,他也许还有些做教授的天赋。 我听得入神,因为坐得近,不知不觉脚尖向前伸,一挪动,大腿就撞到了他的。 我顿时僵了一下,秦烬却没什么反应,连话音都没停,我这才放下心来,变本加厉地将膝盖朝他的方向靠过去,假装自己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他。 桌面上,秦烬一本正经地同我讲着r代码、mlr模型,我小幅度地挪动向前,朝他越靠越近,其实只是装作勤学好问的样子……而桌面下,我们的腿倚靠在一起,维持着那个略显暧昧的姿势。 我不知道秦烬为什么没有躲开,或者出言打断,也许他真的并不在意。 他给我讲完,我的整个思路都顺畅了,原本郁结不解的地方也全部迎刃而解,我内心豁然开朗,一时怕回去之后把他给我列出的那些点遗忘,干脆顺势在自己的电脑上立刻修改起来,这时候我也顾不得别的,飞速将键盘敲得劈啪作响。 秦烬便在一旁看着,看我修改,时不时出言提醒指导一两句。 忙起来就忘了时间,我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等终于将脑袋里的东西倒空到纸面时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时我才发现已经过去了近两个小时,而秦烬的手肘撑着桌沿,眼神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的视线与他对上,心里突然跳了跳,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问:“都解决了?” 我点点头。 “行。”他道,“晚上有点事,那我先走了。” 我这才想起秦烬应当是很忙的,他连来学校的次数都寥寥无几,却专程在这儿陪我改了两个小时开题报告,虽然应当只是托了洪教授的面子,但我心里顿时还是相当过意不去。 我连忙站起来:“我送送你……” “不用。”他说完,吊儿郎当地单肩背起包,推开自习室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怅然若失地留在原地,兀自低叹了一口气。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跟秦烬接触最多的一次机会了吧,当然,之前在床上的时候除外。 之后我继续留在图书馆,打算把整个报告再校对检查一遍,未免拖延,干脆今天就全部写完。 只是出门太急,我没带充电器,手机只剩百分之二十的电量,很快它彻底没电后就自动关机了。 踩着门禁,在晚上十一点前回到宿舍的时候,我还是从我室友那里知道整个经济学系都已经闹翻天了—— 几乎所有我们认识的人朋友圈都在传我和秦烬的照片,大概是有人在自习室偷拍了我们,而且那拍摄的角度不知道怎么寻的,异常刁钻,照片里,我们俩的脸几乎完全凑在一起,如是不仔细看,简直如同公然在图书馆接吻一般。 实际上,身为当事人的我当然心知肚明,我们只是在单纯、纯洁地讨论论文模型而已。 但这并不妨碍我将那张照片保存下来,私底下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悄悄欣赏,以此偷得一夕美梦。 我翻了一眼我室友的手机,大部分人都在底下问,秦烬原来是个弯的啊? 一小部分则在舔屏,大概是说我们同框出现时堪称一对赏心悦目的情侣。 我心念一动,有些遗憾地想,要是他真是我男朋友该多好。 随后我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惊。 明明之前早已打定主意按下自己蠢蠢欲动的念头,只把这个人默默藏在心里,怎么才半天过去,我却又开始着魔了。 晚上没有吃东西,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胃绞痛的感觉,不得不原地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 正好好说着话呢,室友也被我吓了一跳,惊叫道:“陆伊橙,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摇摇头。 只是一边空虚,一边却又觉得—— 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塞得满满当当,让我有些吃不消。 连从干瘪的胃里,我都能感觉到一种酸涩的怦然心动。 一整晚,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就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拉拉扯扯,漆黑的夜里,我盯着手机,滑到通讯录,来回地翻着秦烬的号码,拿起又放下。 一天之后,我再次踏进了秦烬的家门。 瞿叔招待了我,告诉我少爷还在公司忙,但特地关照了让他招待我,他说请我先等等。 我在秦烬家宽敞的客厅正襟危坐,来时假模假样地还背着个帆布包,瞿叔笑眯眯地给我端上了一杯热柚子茶。 无事可做,我本来是借口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秦烬才过来的,这会儿却只能拿起笔记本翻看起来,打磨时间。 我等了三个小时,夜里十点半,秦烬终于到家了。 他披着寒霜星露进了门,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朝瞿叔打了个招呼,瞿叔点点头,去楼下休息了。 然后他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我本想同他装模作样地问候几句,尚且到嘴边的话音还未出口,他忽然一把揪起了我的领子,把我从沙发上提了起来,略显凶狠地封住了我的唇。 手里的笔记本“啪嗒”掉在地上,可没人还有心情顾及上面复杂的算法和公式。 他看起来好像并不想跟我多做交流,我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小算盘早已昭然若揭,所以在昨晚我给他发短信后,他心知肚明地直接将他家的地址发到了我的手机上。 ——我不是来跟他讨论学术问题的。 ——我是来和他上床的—— 想了想以后更新还是固定在零点发啦,之前在八点半更也是不想让大家等太晚,不过对俺就有点时间紧张qaq,大家早点休息,可以第二天早上起来再看哦~爱你们! 第25章 你就穿成这样? 急功近利的人喜欢一步到位,而懒得忍受那个漫长而艰辛的中途过程。 其实反着来说也是一样的,当你已经品尝到最好的胜利果实,那还有什么必要一点点给这棵树浇水施肥,花费时间精力看着它慢慢长大呢? 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一件事。 我头脑发热,上来就给了秦烬我所能给予的所有,妄图以此留住他、俘获他,殊不知,这么做只是在让我迅速地丧失所有主动权,沦为一件可有可无的玩物罢了。 如今再想来,我甚至没有立场指责秦烬,只是为自己感到有些遗憾。 是我用错了方法,走到了一条歧路上,他明明本来可以是我最爱的人,我曾经那么喜欢他,我们或许可以走一条传统的,慢慢熟悉、日久生情的恋爱路线,全部都因我的笨拙无知而毁掉了。 爱人是需要学习的,是可以经验累积的。 但唯独这件事,从小到大,我的父母身体力行地向我演示了失败的典范,我的师长不可能与我谈起这个话题,没有人教过我。 若是上天重新给我一次机会,若是我们之间还有下一个篇章,若是一切还能重来…… 我发誓我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毕竟前车之鉴血淋淋地摆在那里。 我迷蒙地从沙发上睁开眼。 视线所及之处,多年后的秦烬穿着围裙,黑色的短袖下隐约可见手臂的肌肉曲线。他的相貌与大学时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额边多了一道淡淡的疤痕,提醒着我中间发生的所有事,而我们都已不再年少。 他俯下身,手停在半空中,看起来好像是正准备叫醒我的样子。 我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油烟气味,大概是他烧了什么烟熏的东西,我闻着味道大概是鸡蛋培根一类。 他说:“吃饭了。” 我说:“好。” 我们相视沉默了片刻,空气如同凝固,我并没有忘记就在不久前,我们刚刚在洗衣房内发生了什么,只是身体冷静下来了,心却没有。 我想,好在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在地底下无能为力地憧憬他的人了,这轮天边明月落入凡间变成了一只凡俗廉价的白瓷碗,而我凭我自己的努力爬到这里,我再也不会任他对我随意为所欲为。 这么一想,期间经历的漫长时间也成了好东西—— 叫沧海变为桑田,让爱消磨成灰,令冲动化为乌有。 这次感冒来势汹汹,可能是前段时间太累的缘故,我整个人一天内至少有一半的时间都昏昏沉沉的,脑袋痛,喉咙也痛,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但最近公司业务又相当繁忙,我只好在家办公,所有会议改为线上,让下属们有事及时向我汇报。 我吸着鼻子,焦头烂额地处理完工作时已经是下午四五点,我吞了两片药,裹上被子倒头就睡了过去。 因为我生了病,秦烬下午自己去买菜了。 谁知,好事不成双,坏事却扎堆来,我刚刚睡了没一会儿,放在枕头边的手机突然拼命地震动起来,我明明开了勿扰模式,所以情况只有一种,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状况,有人给我连打了不止三个电话,手机在勿扰模式下才会破格发出来电提醒。 正要入睡时被吵醒实在是痛苦的体验,脑袋像坠着一块沉重的铁,每挪动一寸都要花费比平时多得多的力气,我困难地将手伸出被子,终于还是摸到了那个不断震动的噪音污染源。 我动了动饱受病毒摧残的喉咙:“喂?” “……” 我顿时睁大眼,脑门上沁出冷汗来:“……你说什么?” 对面又叽里呱啦地讲了一堆,显然也急得不行,我越听,脸色越寒,直到挂断了电话,真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鼻塞头疼的身体很难受很疲惫,叫嚣着要休息,另一边,我却几乎能感觉到我的神经在脑壳子底下一跳一跳的,简直差点没血管爆裂而亡。 我本来还躺在床上,正打算继续补眠,此刻却也顾不得其他,直起腰板,掀了被子,以最快的速度换衣服出门。 情况是这样的。 来电的是一家与我合作密切的上市电商企业的采购部负责人,常年会从我这里订购货物,主要是数码零件一类,因为长期合作,我们的关系一向稳定,每年这家公司给我贡献的销售数额至少有近千万。 就在刚才,对方告诉我,他们公司的安全系统遭黑客攻击,大量后台资金遭到盗转,恰巧同一天,大老板在某夜总会嫖娼被抓,新闻已经爆出来了,关键是这位五十几岁的高管龙马精神,居然还玩起了4p,点的人有男有女,被抓的时候尚在一堆白花花横陈的肉体间奋力耕耘,整个场面社会冲击力极大,如火山爆发般的舆论压都压不住…… 我听完,真是服了,整个人满脸只写了两个大字——“无语”。 总之,就是这么一连串戏剧性的灾难事故,导致他们公司股价大跌,目前形势十分不妙。 连带着我跟他们已经交付产品的应收账款都很可能受到牵连和影响。 上下游企业因为利益关系,往往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以至于隔壁老总狎个妓,我还得连带着跟在后面擦屁股。 一般来说,公司账目上的应收和应付账款是有计算好的时间差来保证资金供应,但若是短时间内出现了一笔数额巨大的坏账…… 中间的空缺填不上,就很有可能出现资金链断裂的情形,是非常危险的。 说人话就是,他们现在付不出钱了,告诉我的意思就是打算赖账,而我这边若是拿不到这么一笔货款,那么我必然也连带着损失巨大,而若是筹不到足够的资金来弥补,好不容易谈下的芯片供应商那边因为付不出钱跟着断了,我整个公司恐怕就得凉凉。 虽然大部分时候我并不想怨天尤人,我享受了财富和权力带来的快感,也相应承受更大的责任和压力,从此与清闲安逸的生活无缘,是我自己选择这条路,那就坦然接受,少发泄无用的负能量。 但接完电话的这一刹那,也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心头筑好的坚硬壁垒骤然塌陷了一瞬。 若非情况紧急,时间不允许,我真想仰天长啸一声—— 我累死了,我真他妈的累死了。 就在这时,大门滴地一声开了,是外出买菜的秦烬回来了。 他提着大包小包的蔬菜和食品进门,正巧与即将出门的我撞个正着。 我脚一滑,差点摔一跤,他眼疾手快地扶住我。 我因此又出了一身冷汗,刚换的衣服全湿了一遍。 “你要出门?”他有些诧异地问,“生病了不好好躺着,有事?” 我心跳如鼓,喘着粗气,整个肺在呼吸的时候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破风箱一样,我一边吸鼻涕一边嗡嗡地说:“对,我得去一趟公司。” 秦烬上下打量我一番,有些一言难尽地道:“你就穿成这样?” “啊?” 我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模样。 我刚才纯粹就是随便拿了两件放在最上面的衣服套在身上,压根没注意自己此时的仪容形象到底如何。 只见下半身,一条驼色的直筒裤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而上身处衣服的领标缝线正戳在胸前,这件马海毛的白毛衣版型宽松,我尚未来得及把它的下摆全部束进裤子里,它就这么一层一层坨在我的腰间,把我衬得像个肥呼呼的雪人。 我脸一红。 若非秦烬点出,我根本没意识到,因为太过匆忙,我连毛衣都套反了,袜子也没穿。 顶着这副糟糕的行头去公司,我多年树立的威望恐怕就要不可避免地毁于一旦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其实处在崩溃的边缘,因为事情突发,情况又严重,我实在太急、太慌了。 我努力学着从容,其实还没有修炼到能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 从前的秦烬可以,现在的我却还不行。 我深深呼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过就是大家都难逃一死罢了,何况事情还没有这么严重—— 天还没塌呢,我得稳住,才能继续扛着。 我脑子里一瞬间过了一遍目前公司的经营状况和资金走向,能够想到的筹款途径,银行、贷款机构、其他相熟的合作伙伴…… 这时,秦烬放下手里装满了蔬菜瓜果的购物袋,什么也没说,然后一把把我拦腰托了起来。 清醒的时候,我依然能注意到他有一点手脚不协调的情况,因此他抱着我走路的时候其实比平常的速度要慢上许多,甚至托着我后背的手掌传来不刻意留心就感受不到的轻微机械性颤抖。 我有点担心他把我摔了,但他貌似比我更担心,手掌下我感觉到他肌肉紧绷起来硬得像石头。 我发现自己上回那次醉酒之后,他好像就特别喜欢以这个姿势抱我,搂小孩一样,二话不说就把我抄起来弄走,我完全抵抗不了。 我在他怀里戳了戳他那手臂上硬邦邦的肌肉:“……干……嘛……” 秦烬不仅没有因为我这个动作放开我,反而手里的力道越发收紧,冷冷道:“谁让你赤着脚出来。” 我反应过来,恍然大悟,他非要把我抱来抱去,原来是因为我光着脚? ……这人什么脑回路。 他把我放回卧室,塞进被子,半蹲在床边,定定地看着我,随后道:“出什么事了,跟我说说?” 前半句他完全用的是陈述的口吻,那双幽暗的眼睛好像透过我的表情看穿了我此刻的所思所想。 我知道自己现在状态很差,毕竟我也没法用过多的精力去伪装了,什么情绪都一明二白地呈现在脸上,真不像话。 在专业能力这方面,秦烬可比我老练得多,毕竟他大学没毕业就接管了家里的公司,经验足够丰富。 我也顾不及自己强撑的面子,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向他求助或许会是个好办法。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尽量用镇定的、条理清晰的方式向秦烬陈述了一遍情况。 他听完,却轻轻按住我的头,手掌抚在我的额间。 此时,我空白的脑中只冒出唯一一个想法。 他的手怎么……好凉啊。 秦烬静静地注视着我,目光好像漆黑夜里的月,接着他说了一句跟业务、跟公司、跟筹款、跟资金链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发烧了,自己不知道?” 第26章 相信我 身体的感觉很迟钝,大脑被满腹的心事所占据,我是真没意识到原来自己发烧了。 怪不得整个人好像都晕乎乎的。 等等,秦烬关注的重点是不是错了? 我刚才正跟他讲到,几百万近千万的应付账款就这么跟到嘴的鸭子一样飞了,那都是钱啊,那是好多好多钱呢…… 只见上方的秦烬弯下腰,替我掖好被子,接着又打算亲手来脱我身上穿反的毛衣和裤子。 我连忙要坐起来,又被他按回去。 我焦急地说:“可是公司那边……” 他动作未停,沉声道:“别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 我倒是想躺平,谁发着烧还想去上班啊,但我要是倒下了,难道睡一觉这事情就会自动解决吗? 哎,真是,越想越肉疼,越想越愁。 我被他按着,动弹不得,一边咳嗽一边依然在垂死挣扎。 我断断续续地道:“不行……我得……” “听话。”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我去解决。” 说着,他将我坨在一起的毛衣从身上脱下来,一边抚了抚我的后背,那动作好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哈?”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心说他在跟我开什么惊天大玩笑,这真的一点都不好笑,甚至连一句拙劣的安慰都不如。 我表情荒谬地道:“你来解决?你解决个什么啊。” 若说以前,秦氏还没有倒,秦烬一手遮天手揽大权的时候,他这么说,我一定会无条件相信,因为我知道他有这个能力,几千万的现金流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个男人随便一句话,便是一字千钧的承诺。 可现在呢? 现在一切都变了,他难道打算光靠一张嘴皮子,或者顶着这张秦氏大少的脸,出卖人情去拉到巨额的贷款吗? 就算银行贷款也得有足额的资产抵押物,这年头人人都厌恶风险,害怕损失,要从他们钱包里抠点东西出来比登天还难,我对此可是深有体会,哪儿有想的那么容易。 秦烬要是有这个能耐,那一开始也用不着跟我签订卖身契,在我家做个地位低下的家庭煮夫了。 与此同时,我却又不由升起一个疑惑,秦烬如今明明都落魄成这样了,他自身难保尚且得靠我接济,为何身上却依旧存有着一种天生令人信服的气魄。 莫名其妙地,我突然冒出个将我自己都吓到的念头—— 秦烬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 还是他其实根本没有破产,而是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假装落魄可怜,趁此来接近我,想要从我身上谋取些什么? 转眼我又摇了摇头坚决地否定了自己。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秦烬变成植物人后在医院躺了三年,我就看守了他三年,他从头到尾连同底裤都被我扒得干干净净,我确信在此期间内他只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其余一无所有。 连秦氏濒临破产的公司的收购流程都是我亲自盯梢的,一举一动全在我的监视之下。 秦烬若是还有底牌,还有后路,怎么可能当年在抢救室命悬一线都快死了的时候还无人问津? 要不是我赶去医院救他一命,他现在早就成坟下黄土一抔了。 何况我看过他受伤后的脑部ct片,那种受损程度,他变成植物人后还能醒来绝对只可能是上天降下的奇迹,就算他曾经再怎么手眼通天,也绝不可能计划好后来发生的事。 而如果所有我以为的这一切其实都是假的…… 我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那这个人……也未免太可怕了。 秦烬又摸了摸我的头,将我扒干净后用被子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 随后,他用平缓而淡然的声音道:“相信我。” 我想挣动,想挥开他贴在我额上的手,想用手捂住眼睛,可他那样看着我的时候…… 科学证明,发烧会导致心跳加速,若是高烧到40度时一个人的心率甚至可以突破120次每分钟,因此也可以通过脉搏频率判断估算体温。 所以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才会因为高热,心脏剧烈地搏动,几乎破出嗓子眼。 眼皮很重,不知不觉间,我终于还是没撑住,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周遭已是漆黑一片,我感觉舒服了点,才发现自己脑门上多了一片冰冰凉凉的退烧贴。 身上都是捂出来的热汗,我爬出被窝,有点饿。 给自己套上了一件睡袍,我趿着拖鞋四处搜寻秦烬的声音。 打开卧室的房门,外面静悄悄的,整个偌大的屋子毫无一丝人气,天早已经彻底黑了,走廊和客厅却没有亮起灯。 我依次摸黑沿着墙走过去,一个个按开电灯开关,直到从上至下所有房间都灯火通明,尽管它们全都空置着。 ——这样感觉好多了。 只是秦烬人呢? 我扯着沙哑的嗓子喊了一声:“……秦烬!” 没有回应。 他出去了吗? 往好处想,他也许只是出门去替我解决问题了,或者有什么别的事…… 莫名其妙地,我突然心底有点慌张有点没底,一片过分安静的环境中,思绪更是愈发容易发散。 我甚至在想,他不会是趁我落难又生病,没力气管他,便趁机逃离我的掌控,从此再也不回来了吧? 随即我又意识到,事实上他随时都能跑,我一没囚禁他二没强迫他,我给他提供住处,他向我提供劳动服务,双方一场合理买卖,都是心甘情愿。 我有时也会感到疑惑,疑惑自己为什么非要买个这么大的房子不可。 我单身、独居、东西不多,即使偶尔需要解决生理需求也绝不会把外人带进家里,连佣人都鲜少光顾,实在没必要浪费这么多的资源。 这么些空着的房间不过是摆着装饰而已,影厅、泳池、健身房、娱乐室……说来挺高级,其实大部分我根本无暇光顾,对这些活动几乎无感,纯粹只是不想把房子装修成全部由卧室构成的旅馆,才叫装潢师弄了这么多鸡肋无用的功能区。 凭空连积灰的地方多出许多,我自己打扫一次得费半条命。 尽管我赚的钱足够我负担这些,但变得更加吃力辛苦也是肯定的。 为了什么呢? 因为这些好像只有有钱人才负担得起的东西给了我底气,就好像我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也是我的城堡和壁垒,武装完善,无懈可击。 它也是一只华丽精美的笼子,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我所掌控住的人也不应离我而去。 我快步踱回书房,用指纹打开书架边的保险箱,发现那份最初与秦烬签订的雇佣合同仍好端端地躺在里面。 于是我稍稍放下了心。 除此之外,保险箱里边还剩另外一件东西。 一支枯萎的玫瑰,花瓣都风干成近黑的深红色,蜷曲在一起,如同死去的爱情。 黑色的丝带散落在一旁,除此之外还有一张边缘烧焦,浸湿了水又风干后表面凹凸不平的卡片。 它上面没有字,只有一串卡片背景自带的印刷花体字“puisque c''est ma rose.”,那个ma rose已被烧没了一半。 那是秦烬曾经在恋爱期间送给我过的唯一一样东西。 这句话出自《小王子》。 我对法语不算精通,只在大学期间自学过一段时间,顶多算是一知半解,《小王子》也是那时候闲来无事读着玩儿的。 时间久远,书里的原文我已不记得了,只勉强对文中这句句子上下文的大致意思还有点印象。 你独一无二,胜过其他千千万万。 因为你是我的玫瑰。 他爱过我吗? 可如果他爱过我,为什么连表白都要用一句晦涩的法文,甚至那可能都算不上表白,还是以一张无聊的流水线明信片来表明,敷衍又随便,连所谓的爱意都凉薄而贫瘠。 那还是我跟他快要结束的那段时间,他出差在a国,我在机场大发脾气、毫无仪态可言,指着他破口大骂,如同一个疯子,我使尽全力,但依旧没有拦住他。 之后他干干脆脆地走了,我心如死灰,内心充斥着失望、不甘心,想提分手,便花几个小时在聊天框给他发了很长一串话,点击发送之前却又懊悔了,最后再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直到字符消失,我也逼迫自己重新回头。 我盯着他一片雪地的空白头像,无数次怀疑,他这个人是不是也如同那冰冻寒冷的雪地一样,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剩下。 他不给予过多的感情,是不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感情。 也许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我一直想…… ……也许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他却千里迢迢给我寄来了一张卡,硬纸片外用黑色的丝带系成一个十字,夹着一支半开的鲜红玫瑰。 而其余的,一字未提。 我当时拿到东西的第一反应,想到的只是—— 这太秦烬了。这就是秦烬的作风。 事实上,秦烬可以称得上一个大方的对象,只是很显然的,他并不是非常有情趣,花心思搞浪漫对他来说还不如打笔钱来得简单直白, 他约会的时候会自然地掏出卡主动买单,但我却总是坚持要同他aa。 纪念日的时候他不经意地问起需不需要给我买俩车做代步工具,我皱起眉,心里惶恐而面上僵硬地拒绝了。 他看了我两秒,眼神平静无澜,好似高高在上也好似暗含悲悯,随后他“嗯”了一声,从此再没有提过这些。 我以为我的意思很明确,咱们平起平坐,我也不是你包养的谁,没道理因为我在床上是下面的一方就处处得到这种照顾和好处,我也不是看中他的钱。 我强调自己不愿被照顾,于是活该不被照顾。 这样做的我并不讨人喜欢,我总是不够识趣,以为这样就能摆出一副清高、两不相欠的架势,心里却总是计较着,觉得我付出得多,得到的却太少。 不管怎么样,似乎都没办法从秦烬身上挣得一份等价的感情。 而越是不平衡,越是执着于想要从他身上将欠了的东西拿回来。 而那一次,抱着那个远渡重洋的信封,我好像难得一次从他波澜不惊、油盐不近的外表下看透了这个冷漠傲慢的男人一点点仅剩的真心。 我心说,大费周章寄一支玫瑰来哄人,买了卡片却不写字,烂俗。 可虽这样想,我早已在不经意间捏着手里的花爱不释手地欣赏,嘴角情不自禁地弯起弧度。 一边明明还生着他的气,一边却又无可抵抗地心软到再次退让、丧失底线。 直至后来,我们还是走到了最难堪的地步,分手之后,我想清理他留给我的东西,打定主意将他的存在彻底铲除出我的生活之外,却发现他其实未曾留下多少痕迹。 只有一张空白的明信片,和一支枯萎的玫瑰。 我把卡片点燃,看着纸张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一点点变成棕黑色的焦炭灰烬,那句印刷法文的“因为你是我的玫瑰”在火苗下渐渐被吞噬殆尽,忽然又心如刀绞地后悔了。 然后我把它扔进水里灭了火,干透之后这卡片却也毫不意外地变成了一张废纸。 我把它留下,时刻提醒自己记牢。 那就是我死去的初恋最后的样子—— puisque c''est ma rose.直译“因为这是我的玫瑰”,为了行文理解和顺畅性,稍有所改动。 第27章 剥蛋 把东西放回原处,锁上保险箱,我慢慢站起身。 大概是因为烧还没退的缘故,浑身没劲,蹲久了,我扶着墙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我有些无力地想,这一次,他怎么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呢? 我又走去玄关,一看,果然他的拖鞋好端端地放在门口,说明他的确是出门去了。 我心道,真是生病了脑子都不清醒,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一茬,还楼上楼下跑来跑去找了半天。 我过去将他的拖鞋搁到一旁的鞋架上。 我却未曾料到正在这时,门突然开了。 秦烬裹挟着外面的寒风走了进来,身上随意地披着一件我的大衣。 我抬起头,刚将他的拖鞋放进鞋架的手顿了顿,随后干脆蹲在地上,再将拖鞋拿出来顺手放到他面前。 他站在原地向下俯视着我,表情欲言又止。 我不太懂,自觉自己这个动作也没什么奇怪的。 我站起身,头仍有些晕,一时间腿下发软,晃了晃,他突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我一下子跌进了他怀里。 他身上熟悉而炙热的气息铺面而来,从四面八方将我团团包围。 我视线一黑,只感觉眼冒金星。 他单手揽住我,没叫我摔倒,我撞在他身上,不痛,倒好像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我靠在他身上,听到他胸膛内沉稳有力的心跳,恍然又莫名觉得不真实,随后我想,这个占据我过去,送过我玫瑰,又差点死掉的男人,原来真的回来了。 过了半晌,我勉强站直身,退开一步,冷静下来,问:“你去哪儿了?我喊你半天……” 秦烬手里还正拿着手机,好在他并没有计较我刚才疑似“投怀送抱”的举动,只是说:“在门口打了个电话。” “哦。”虽然面上不显,但我心里的确悄悄松了一口气。 随后我又想,为什么打个电话还非要出去接?防备心这么重,遮遮掩掩的,他怕我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吗? 接着秦烬从裤子口袋里捻出来两个球形物体,说刚去门口给我买的咸蛋,今晚我只能喝粥。 我刚想到些什么的思绪被打断,脑袋里便只有咸蛋了。 我瞧着那咸蛋如同看到新大陆一般,这东西我依稀只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吃过,我家的饮食习惯就是那种传统的中式风格,早晨吃粥和酱瓜榨菜,这本来没什么问题,但我妈炖粥非常喜欢放各种乱七八糟的食材,什么大枣木耳红豆,我十分讨厌那些玩意儿,每次非得一个个挑出来扔在旁边,然后吵着要我爸给我剥咸蛋。 我爸偷偷藏了好几个咸蛋在家里,显然也深受我妈荼毒。 他指了指厨房还在烧菜的我妈,然后鬼鬼祟祟地从一堆报纸底下的空盒子里掏出一颗蛋,冲我挤眉弄眼,小声道:“咱爷俩偷偷的,不叫你妈发现。” 回过神来,我仍直勾勾地盯着那俩咸蛋,喝了一天热白开,嘴里没味儿,就越发觉得这东西诱人得很,若非条件不允许,我现在甚至非常想现在来一顿炸鸡。 只见秦烬将蛋随手搁在一边,尚未等我反应过来,又一把把我抱了起来。 干嘛,抱上瘾了这是?动不动就抱? 我都不记得他这是这几天第几次突如其来这样抱我了,整个人感觉都进入了一种“随便他吧”、“懒得挣扎了反正不走路我还省力”的麻木状态。 上一次他嫌我光着脚,这一次他又是嫌我出来没穿够衣服。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就一件睡袍挂在身上,整个领口大敞着。 好吧。 家里的恒温系统一直运作着,室温维持在标准的24摄氏度,我其实并不觉得凉,可能是因为人烧糊了。 接着,我眼睁睁看着秦烬从衣柜里翻出来我八百年没穿过的老爷套头衫,唰唰抖开,朝我走来。 我浑身一震,立刻严词拒绝:“不行,我不穿,这个丑。” 秦烬挑起眉:“你在家里还管自己好不好看,陆伊橙,你活着累不累啊?” 我再仔细一寻思,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我在自己家穿成什么样又没有人看,除了秦烬。 但出于本能,我依然很抗拒。 秦烬拎着那件灰不溜秋的衣服,打量着我的神情,随即很轻地笑了笑,然后强硬用力地一把掰过我的手,我被他像个小鸡仔一样束缚着,活活被他用老爷衫套住头,然后外边又加了一件毛线马甲,再罩上白色米其林一样的棉衣。 我突然怀疑他是不是在报复我,报复我之前逼着他穿那“熟了就行”围裙。 ——咱俩要丑就一起丑,反正谁怕谁啊,来互相伤害啊。 但转念一想,那围裙我看他用得挺开心的啊?几乎每天下班就见他兜着那围裙在我面前晃,我甚至都渐渐能猜到他各种行为模式隐含着什么意思了。 ——如果我回家时他没穿围裙,意思就是“饭还没烧好,你得再等等。” ——如果他穿着那围裙,代表的就是“饭已经做好了,快夸我。” ……当然,后半句纯属我的个人想象,不作为官方解释,仅供参考。 秦烬说到做到,今天餐桌上果然只有白粥。 这粥大概他也是第一次做,水放少了,泡烂的米粒坨在一起,口感稍有些硬,寡淡无味。 我坐在桌前,看着一旁秦烬青筋凸起、骨节分明的手捏着灰白色的鸭蛋,一点点动作并不熟练地剥着壳。 也许是因为脑部运动神经受损的后遗症,他在做类似剥蛋这种细碎动作的时候看着格外笨拙吃力,指尖微颤,当然,另一部分原因,我确信他以前做大少爷时肯定从来没亲手给别人剥过咸蛋。 原本雪白光洁的蛋白被他弄得坑坑洼洼,终于露出留着橙黄油汁的蛋黄。 他把蛋黄搞破了,那油沾到他修长笔直的手指上,我眼馋已久,迫不及待地就着他的手舔了舔那流淌着粘稠汁液的咸蛋。 味道还很我记忆中的一样,只是换作以前任何时候,我绝不会想到,那个给我买咸蛋剥蛋壳的人竟然从早已抛弃我离开的亲人变成了此刻的秦烬。 秦烬目光变得暗沉沉的,看着我,说:“你这样……” 我似乎从他的话尾里听出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眨眨眼:“我哪样?” 不就是吃个蛋,还能给他吃生气了不成。 秦烬默了默,不再说话,而是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我有些不明所以,接着他的指腹碰上了我的脸颊,动作轻柔地擦了擦,原来是我刚才舔的时候脸蹭到他的手指,所以也沾到了一点油。 脸上被他摸到的地方有点热热的,我感觉自己又开始犯起头晕,心想也许是烧还没退。 下午睡得很久了,我不太困,裹得像个白色米其林在沙发上看电视。 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心神不宁,又开始想着工作的事。 这些年我当真变成了个相当无趣的人,生活中除了想着工作再无其他,大部分休闲和娱乐都让我提不起劲,甚至本能性地觉得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我回书房去拿了电脑,调出一些合作企业和信贷及融资公司的名单,尽管秦烬说了这事交给他,但我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我斟酌了一下措辞,打算一会儿给几个在我名单上的熟人打个电话,探探他们的口风,看是否有帮忙的余地。 这时秦烬洗完碗从厨房走出来,他在我身旁坐下,“啪”地合上了我的电脑。 我转头疑惑地看向他。 “说了别想那么多。”他随手揉了揉我的头,道,“老是焦虑,容易老。” 我靠在软软的沙发上,半个身子陷进去,强烈的想要倾诉的欲望汇聚到嘴边,最终却还是全部咽了下去,只轻叹了一口气:“……没办法。” 我倒是真想能有个人帮我分担些压力,但我这人独断又专横,只有完全拿捏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安全最可靠的,任何时候,我必须提前设置好na、nb、nc……直到我确信,在局面走到最坏的情况之前我一定有能力、有办法挽救它。 我绝不能让自己被逼上悬崖峭壁,沦落到走投无路的境地,我不再是一个赌徒,我没有all in的勇气。 我道:“我从来不认为有竭尽全力却超出我能力之外的事,这只能表明我的无能。我有时候焦虑,是因为我觉得肯定会找到更好的办法,只要我每一步都走对了,没有差错,估算好一切后果,做最优的选择,事情就一定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说到底,如今面临的一切窘境,还是因为我不够好。也许是过去的自己不够好,现在的自己不够好,那未来的自己就要加倍弥补,为从前犯的错误认真买单。 秦烬静静地凝视着我,好像洞穿了我心中所思所想,他道:“我们控制不了一切,你永远会面临掌控之外的情况,你得学会适应。” 他缓声说:“这不是你的错。” 我睁着眼,有些茫然地望着他,说不清自己是茫然于秦烬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别的什么。 一时间,只觉得,心乱如麻。 第28章 疼么? 睡前,因为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有点难受,我提出想洗个澡,却被秦烬给驳回了。 他给我量了量体温,三十七度五,还有些低烧。 他提议道:“实在难受?拿毛巾给你擦擦?” 我不晓得他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哪儿学来的,照理说他以前可从来不会照顾人。 刚才我见他背着我刷手机,今天一个晚上我已经逮到他看了七八次手机了,感觉秦烬时刻都在回消息,打字,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不会就是在查这些吧? 但擦一遍总比焖着好,我没多想就妥协了。 然而,没过多久,我就开始后悔了。 我迟疑地想,等等,是不是有点不对,这个情况哪儿哪儿透着种不对劲…… 犯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我心说,在前男友面前赤诚相见,虽然动机完全不存在任何旖旎的成分,但怎么都觉得有点变扭。 我可没忘之前在洗衣房那一次,秦烬的手都伸进裤子摸到我那儿了,差点当场把我办了,还好我溜得快才幸免于难。 但这些天,他似乎又变了一种策略,举手投足似乎也挺遵守社交礼貌的,至少没动不动来强吻我或者乱摸我。 这让我又有点搞不清他到底是想睡我还是不想,这个心思深沉的家伙究竟在想什么,我真是完全不懂。 秦烬放好热水,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这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他拿着浸湿的毛巾走到我身边,我坐着,他站着。 “先擦背?”他说。 “啊,哦。”我磕巴了一下,想了想还是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谁知,尚未等我这句拒绝的话说完,他已经一把掀开了我的衣服,后背一凉,接着,我感觉到秦烬的手不轻不重的按在了我左边后腰窝的位置。 被他触碰到的地方顿时又痒又麻,如同触了电一般,我下意识缩了一下,想躲,却被他紧紧按住,随即听他用一种异常严肃而冰寒的声音问:“你这里的疤,哪儿来的?”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我那儿的确有道引人注意的伤疤。 这事大概是两年多以前发生的了。当时我还租住在市区商圈心脏地带的单身公寓,地段极为方便,每次上班只需要步行三分钟,但与之相对的,市中心人流鱼龙混杂,容易出乱子。 只是在此之前,自小在法治社会长大,我从未料想过那种威胁我人身安全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某夜我加班到凌晨,回去的路上经过一条小弄堂,这条近路我常走,没想到只有那天却出了事。当时我被一个蒙着面的人堵在了巷子里,堵我的人抄了家伙,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我背过手,在兜里直接连按了五下手机侧边的开关键,手机便会自动紧急报警,并发送定位信息。 最后的结果还算万幸,我左后腰那儿在闪躲中被浅浅地捅到了一下,并没伤及脏器,只是缝针拆线后留下了一道外表看起来颇为吓人的疤痕。 伤我的人调查下来是个精神病,不知怎么被从疗养院里放了出来,据说是犯了癔症。 我将信将疑,总觉得这件事是蓄意报复的可能性大些。 收购秦氏母公司这笔大单做完之后我连续上了好几个新闻头条,用风头无两来形容也不夸张,收购协议签署当天,由于来了许多媒体,我的正脸照,我的姓氏,公司职位等,都几乎等于被直接曝光了。 我知道自己做事激进,容易得罪人,市场竞争是残酷的,比如这单生意给我做了,那就一定有另一家企业蒙受损失,毕竟蛋糕就这么大,能尝到的是甜头,吃不到的却得饿死,损失利益就如割肉一般,自然要记恨上那个动刀子的人。 更极端一点的,便是要把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意欲除而后快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自己隐私保护格外注意,后来更是谨慎地换了安保性更高的办公楼和住宅。 我简单地叙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毕竟这只是陈年旧事,说真不害怕肯定是假的,但当时再惊心动魄也都过去了,何况我也没受什么重伤。 因为我背对着秦烬,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晓得他久久没有发声。 可他的手却停留在那一小块皮肤的位置,男人略微粗糙的大掌触感分明,我腰窝那儿本就敏感,被他弄得又痒又怪,浑身僵硬。 我心想你看就看了,怎么还摸着不放呢? “疼么?”静静的空气中,他忽然冒出一句,话音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意味。 若非我知道“心疼”这种情绪绝不会出现在秦烬身上,就算出现对象也根本不可能是我,我都差点产生种错觉,以为他是真的在关心我了。 我并不想以此显得可怜或者如何,便笑了一下,避重就轻地说:“疼什么,你摸得我痒,快放手。” 秦烬并没有放手,而是顺着我腰上那伤疤的位置揉了揉,似乎只是在确认它是否真的已经全然长好了。 这个动作本没有问题,我亦不觉得他是在刻意撩拨我…… 然而怪异的是,我竟然被他揉出了点感觉。 我无比庆幸此刻他在我后方,我看不见他,他也看不清我的神色,否则他就会发现我脸上是一副双颊泛红的丢人表情。 只是我并不知道,我通红的耳尖早已将我完全出卖了。 我欲盖弥彰地拢了拢腿,试图掩盖自己丢人的反应,嘴上再次强调:“好了没,要擦就擦,别看了。” 时间过得极为漫长,不知多久后,秦烬的手总算大发慈悲离开了我腰部的皮肤,转而换上温度正好的毛巾,另一手扶着我的肩。 感觉他动作刻意放轻,不像在擦身,反倒像是在挠痒。 我被他伺候得颇感愉悦地眯起眼,心想,感觉意外的还挺舒服…… 我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表示让他再接再厉。 秦烬给我擦背的动作小幅度地稍稍顿了一下,然后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起来。 直到他停下,我才发现自己软着身子,歪歪扭扭地靠在他怀里。 他搂着我的肩膀将我扶正,正要绕到我前方,我立即阻止道:“前面我自己来……” 他垂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把毛巾留给我,然后自己出去了。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潦草地给自己擦了擦,然后自顾自回房间睡了。 断断续续歇了三天,第三天,我接到了那出事的电商企业负责人的电话。 “是这样的……”对方说,他们得到了一笔股东注资,目前公司的运转已经跟上了,好在处理及时,被黑客盗走的大部分款项都已经被追回,而那位出事的高管,已被移送公安机关等待司法处置,连续跌停的股价亦开始回温…… 不出意外,我的货款应当能够按时收到,他们已将一部分超期拖欠的应付款项打到了我公司的账面上。 我接完电话,整个人还沉浸在一种异常不真实的眩晕中。 我愁了好几天的事,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随后我根本坐不住了,立刻冲进厨房把烧菜烧到一半的秦烬抓来,向他简要概述了一下我刚刚得知的消息。 “你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一下?”我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托了个董事会的朋友帮忙。”秦烬淡声陈述道,好像这事跟吃个饭一样简单,“其实他们未必已被逼至绝路,只是因为公司管理层高管这几年大动作频出,由于投资经费增长,近两年都没有发放过分红,几个小股东为此不满已久。” “这次出事以后,不少股东打算干脆趁乱抛售股权卷钱走人,这才是导致他们股价暴跌的根本原因。” “若是他们不是只想着大难临头各自飞,事情也不至于发展至此。” 我惊了一惊,再仔细一想,发现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像是在暗示着些别的什么。 我开玩笑般地试探道:“你在医院里躺了这么久,这些内部消息倒是灵通。” 秦烬表情依然淡淡的,没有任何波动:“嗯,也只是最近才听说,之前没怎么了解过。” 不过想来,秦烬避重就轻地说了半天,只告诉我是“托了朋友帮忙”,却依旧没告诉我他是怎么解决的这事,怎么短短时间内突然某个“股东”就同意注资,救整个公司于水火了。 虚惊一场、化险为夷,这可能算是人生大幸事一件,但我竟然顿时感到一种后背发凉,寒毛倒数的感觉。 巧合?侥幸?还是人为? 一千万,不是一百块、一千块,这其中秦烬参与了多少,在他笃定地告诉我这件事交给他的时候,是否已经料到了今日的结局? 如今我只能看到一个单薄的结果,可这后面的因究竟该归给谁,就如同我站在一潭深不见底的水面前,根本看不清浸没在水下深处的缠绕错节和弯弯绕绕。 可如果真是他干的,一个能随随便便调动千万资金级别的男人,何至于在我面前伏小做低? 他究竟在想什么,他为什么帮我,他留在我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曾经我在大学时做过多少个回归模型分析,单因素回归,多因素回归……我当然知道,相关性不等于因果关系,比如“医院内病人的死亡率很高”并不能推导出“所以生病了不应该去医院,容易死”这个结论,说出来小孩子都明白这是个笑话,但实际生活中,我们却经常会陷入到这样的思维误区里去。 比如现在。 从理性角度判断,“我告诉秦烬这件事”、“秦烬表示他会想想办法”,单以这两点,是否能得出——“因此,事情顺利解决”这个结论? 显然并不能,它们在时间上呈现出了一定的相关性,却未必存在直接因果。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能,随即安慰自己道,或许这回真只是凑巧。 我是真不相信,也真不敢相信,他在病床上昏迷三年、家业败落,却还能保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 第29章 我肯定不跟他说 病好以后,日子一天天忙碌地过去,我与秦烬似乎也回到了相安无事地状态。 只是我内心总存着些犹疑,倒不是我不信任他,实际上以秦烬如此傲慢的性格,应当是根本不屑于耍阴险手段来对我谋算什么的,只是我不能负担被人坑得倾家荡产这样的惨痛下场,即使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我也必须确认他的确是无所依靠、一无所有、干干净净地留在我身边。 这样我才能放心。 于是我留了个心眼,托人秘密查了查秦烬的父亲和秦航川目前的情况,秦烬的母亲早年就已过世,他们就是秦烬如今血缘上关系最亲近、尚且健在的家人。 调查的结果包括秦航川的详细住址很快就发到了我这里,秦烬的父亲有严重心脏病,目前正在住院治疗,而平时状况良好的时候则由秦航川接到家里照顾。 我扫了一眼,发现秦航川正租住在一处外来人员聚集的平民区,那里属于城市近郊,房价低廉,相对应的是,房屋设施简陋,人口拥挤,而且地段偏远落败。 看起来,他的确过得相当拮据,秦航川那天来找秦烬借钱,似乎也并不是说谎或者伪装。 只是我仍旧心有疑虑,打算亲自过去瞧一眼,看看真实情况究竟怎样。 我没有告诉秦烬这件事,而是找了个时间独自前往。 那地方车不好开进去,我叫司机把车停在附近的大马路边,我下了车,跟着导航步行进入。 盘根错节、四通八达的泥石子路上布满着凹凸不平的坑洼,水沟里积着下雨后黄灰色浑浊的脏水,窨井盖泛出阵阵臭气。 低矮的居民楼豆腐块似地挤在一起,偶尔有自行车叮叮咣咣地从我身边路过,溅起水花,各家各户的窗户外都拉起了麻绳,有晒着花花绿绿的被子的,有挂着内衣内裤的,有晾着腌肉猪腿的,五花八门,放眼望去乱糟糟一片。 我绕了半天,总算寻到了手机上所说的那个地址。 【庆风路231弄77号104室。】 我抬头再次确认了一下门牌,没错,的确是这里。 陈旧的防盗门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福字,我按响门铃,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我盯着自己的脚尖,忽然觉得我这样杀上门来,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秦航川身上挂着一件破布背心给我开了门,一股石楠味儿从他身后的空气里溢出来,他脖子上还残留着通红的吻痕和啃咬的痕迹,一眼便知是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情事。 他揉了揉头发,迷蒙的桃花眼在见到我的一瞬间顿时变得清明起来。 “嫂……呃,陆总。”他像是呆滞住了,结结巴巴地道,“您,怎么来了?” 他背后,另一个更软更年轻的声音从里屋飘出来:“航川,谁啊。” 我:“……” 这声音我可熟悉得不得了,还能是谁,自然是唐玉琪。 秦航川脖子上的痕迹来自于谁,他们在屋里干了什么,便是不言而明了。 我扶额,顿时有些头痛,心说这小子上回见时还说被渣男骗了,这回怎么又搞上了。 我内心有些尴尬,冷着脸硬着头皮问:“方便我进去吗?” 秦航川点点头。 走进房内,木地板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如同寿终正寝的声音,整个屋子异常狭小,勉强够两个人落脚,但收拾地还算整洁,唯独进门处的地上丢着外套和裤子、崩了两颗扣子的艳红色衬衫…… 秦航川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然后弯下身从地上把那些一看就面料昂贵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抱着怀里,随后搁在洗得破旧褪色的沙发上。 ……至于这些衣物是属于谁的,我不用想也知道。 套着件一看就不属于他,尺寸过大的外衣从里面走出来的唐玉琪恰巧与我撞个正着。 “陆哥。”他有些讪讪地出声,眼神躲躲闪闪,看着异常心虚。 我叹了口气,不欲多说,毕竟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私事。 不得不承认,秦航川和秦烬这两兄弟的确是一脉相承,皮相都是一等一的好,惑人得很,只是谁知道秦航川是不是也遗传了他家那副传统的薄情寡义做派。 只希望唐玉琪不要陷得太深就好。 我装模作样地寒暄道:“你父亲,最近身体还行?” 面前的秦航川露出个有些怪异诡谲的笑,我心中闪过一丝不对劲,只是那怪异感转瞬即逝,他的笑容恢复平常,一瞬间让我怀疑那只是我的错觉。 “暂时死不了。”他回了我五个字,话音中透着种令人难以形容的愉悦和欢欣。 “你上次说要问你哥借钱。”我装作随意,不动声色地询问道,“怎么,你哥后来没理你么?” 秦航川说:“我哥……唉,这事可复杂了,反正我们从小感情也不好,我爸呢,比较偏爱我,对他是真的……而且后来……” 他突然顿住了声音,生硬地掐断了话题。 “这些污糟事不堪入耳,陆总您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我拧起眉,心道他这样话说到一半反而更引人遐思。 “后来怎么了?”我追问。 秦航川立时换了一副表情,言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没什么,我也是走投无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问他借点钱,您瞧,我这家里都快掀不开锅了……” 一边的唐玉琪小声嘟囔着:“我早就说了我可以养你……” 我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斜了他一眼,心说这小子脑袋瓜真是进了水,他自从开始自己做生意了之后平时都抠抠索索的,一副视财如命的鸡贼样儿,怎么如今包起男人来倒如此大方。 秦航川笑起来,这回他看起来笑得比刚才真诚多了,然后他在唐玉琪脸蛋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以令我起鸡皮疙瘩、柔情似水的声音哄了几句,唐玉琪这才消停了。 而秦航川继续道:“不过我发现我哥他比我还穷,这不是幸好抱上您的大腿了……” 我默了默,良心终归有些不安,犹豫片刻,还是从钱包里掏出仅剩的十几张现金,递到他手上。 他脸上浮现出有些受宠若惊的笑容:“谢谢嫂……不,陆老板。您这样,实在太客气了。” 嘴上话虽这么说,我见他这钱可收得毫不含糊,立马就揣兜里了。 这钱掏完我才反应过来不对,我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钱包,心说我刚明明还在悄悄鄙视唐玉琪这小财迷被男人灌了迷魂汤,结果我俩分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我这脑子里进的水貌似也不少。 “别告诉你哥。”我一字一句以强调的语气补充道。 秦航川收完钱后简直容光焕发,笑意盎然,他了然地点点头:“您放心,我肯定、绝对不跟他说。” 第30章 秦学长真爱后援会 这一趟没打听出来个究竟,倒是白白被好友和前男友的弟弟撒了一顿狗粮,还白白损失了小几千块钱。 临走前,秦航川忽然叫住我。 “陆总。”他悠悠说,“你知道吗?从以前我就一直觉得,你跟我哥,真的很配。” 我回过头,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随后我用很轻的,几乎只有我自己听到的声音,有些迟疑地问询自己的内心:“……真的吗。” 然而我的内心充斥着动荡与混乱、不定与不安,如同一片翻卷的湖面,潋滟的波纹下,它映照不出任何清晰的答案。 许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拿出得手的地方,性格别扭、家境普通,如果将恋爱也视作一场等价交换的买卖,那我简直就是在指望用低廉的价格拍得一件根本与出价不相符的珍贵宝物,俗称白日做梦,是梦想天上掉馅饼的程度。 现在突然有个人告诉我,你跟这块馅饼看着挺配的。 但过了三年,这块我以前非常想吃的饼已经馊了。 说实话,我着实感觉心情有些复杂。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盯着车窗外发呆,乱七八糟地想着以前的事。 我依稀记得,在大学期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秦烬都保持着一种见面就上床,下床翻脸不认人的纯粹状态。 我平时课表很满,只有周末空闲一些,周五晚间我便给他发消息,告诉他“我下课了。” 原谅我更直白的话我实在说不出来,尽管我俩都懂这短短四个字,字里行间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下课了,我有空了,来操我吧。 发完消息,我心情忐忑地捧着手机等,连吃东西上厕所时都带着手机,不敢错过任何消息,下了课太累,我就趴在寝室的桌上小睡一会儿,手机的消息提示不关,就放在手边。 周五是我整一个礼拜最忙的一天,早课从八点开始,一直到晚上九点,中间除了午休三刻钟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休息,我早上基本七点天还没亮就得起来,所幸晚上有盼头,否则还不知道这一天该有多么漫长。 有时我睡到一半经常会突然惊醒,诈尸一样,接着下意识抓起手机看一看,若是发现屏幕仍空白一片,再躺下继续睡,睡着睡着又幻听到有消息提示音响起。 秦烬如果公司没事,就会回我一个“好”字。 他若是在出差或者没那个心思,就干脆不回。 时间过去大半个学期,满屏刷上去,我们俩所有的微信聊天记录差不多就这两种对白,再配上秦烬一片空白的头像,令他看起来仿佛一个只会自动回复“好”的机器人。 某些时候我们相处起来奇异地很默契。 尽管之前我们在图书馆见过一面,秦烬却根本没有对我跟他同系且同校这件事表现出任何讶异。 我甚至怀疑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或者他叫人查过我的背景,所以才敢放心大胆地让我留在他家里。 只是他偶尔会在床上,用他那种独有的沙哑嗓音喊我“学弟”。 他在这种时候简直如同一只抛开了所有锁链与束缚的野兽,一切恶劣的本能尽数展现,他叫我的时候,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声音里含着浓浓的欲望。 我实在抵御不了这样隐约透着亲昵的称呼,被他叫得顿时浑身一颤,几乎缴械投降。 我紧紧环着他肌肉虬结,因用力而紧绷、沁出汗液的后背,几乎失去神志的脑海中唯独保留着一根弦,始终记得不能在他的身上留下印子,因为最开始的时候他就说过他不喜欢。 所以我的指甲总是剪得很短,周遭仿佛连整张巨大的床都随着他的动作天旋地转地摇晃,我如同一艘在狂风暴雨之上颠簸航行而即将溺水的小船,他是我此刻唯一的浮木,我抱紧他,又轻轻松开,来回往复。 大部分情况,第二天我醒来时床的另一边早已经凉了。 心里有些微弱并不明显的失落感,接着我又想,秦烬这家伙可真是精力充沛,折腾我半宿跟没事人一样,反观我被他搞得差点散架。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吧。 我下了床,从包里拿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衣物。 白天瞿叔也在,我总要穿戴整齐才肯见人,毕竟是在秦烬家里,我不想给别人留下邋遢随便的印象。 直到我来到客厅,见秦烬坐在早餐桌前,用平板看英文版的泰晤士报,一边空空的座位前也放着一只盘子,盘子上装着个可丽饼,上面浇着金黄的枫糖浆。 我这才迟钝地意识到,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瞿叔在周末时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我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秦烬抬起眼:“早。” “早。”我立时笑起来,也朝他打了个招呼,又瞧了瞧面前那个装着可丽饼的盘子,“你已经吃完了?” “嗯。” 可丽饼上的糖浆浇得好多,甜得我牙酸,差点齁住。 我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啃着饼,没过一会儿,秦烬站起身,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你自便。” 我点点头,尽量防止自己表现出令人扫兴的神情,只从善如流地说:“好的。” 我当然没指望大白天发生些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毕竟仅仅一晚我已经快被榨干了,只是跟他呆着也好。 那种淡淡的失落感萦绕不散,我问自己,我在期待什么呢?我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想要一个事后的拥抱,好让骤然空虚的身体以另一种形式填满。 他出门后我便把包里的电脑和材料拿出来,写作业。 秦烬临走前没说他要忙到什么时候,我以为他至少要晚上才到家,却不料尚未至中午,我正忘我地写着报告,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里错了。”他一手搭着我的椅背,指着我的屏幕中一处vba计算公式,淡声说。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心说,我竟完全没听见声音。 “啊。”我犹疑道,“那怎么办?我后面的都已经做了……” 他拍拍我的手,示意我给他在电脑前腾个位置:“我帮你改一下。” 这样的场面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我们又好像回到了那天的图书馆,他讲题的时候思路清晰一针见血,只是偶尔仍带着种长期身居高位的倨傲,就好像一个ceo在指导底下的员工小喽啰做最低级的报表一样,如果跟不上他的思路,就会被他用淡淡的眼神蔑视,然后他会换一种更亲民的叙述方式再给我解释一遍。 唯一的区别是此时我们是在他家,周围也没有旁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偷拍被围观被传到朋友圈。 我没动,坐在原位,想到此处,心脏骤然扑通地跳了一下,凭空失序一拍,接着,我像是疯了一般向前倾过身,捧着他那张神情冷漠、无动于衷却无比让我心动的脸,猛地亲吻了上去。 明明他此刻离我这么近,我想要拥抱,伸开手就能在他毫无防备之时抱住他,我想要亲吻,多跨一步就可以得到,我为什么不敢? 唇齿间的触感仿佛比早上浇满糖浆的可丽饼还要甜,我知道自己好像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因为激动,连接吻的样子都笨拙而生涩,丢脸极了。 可我顾不得这么多。 他会吻我,是上床的前奏、是漫不经心的调情,而这一回我主动吻他,却不是以上床为目的。 ……不是以发生关系为目的亲吻,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答案好像不言而喻。 我相信秦烬这么聪明的人一定懂。 于是我松了手,放开他,打量着他的神色,平生从未有过地紧张起来,只是我希望自己此刻的表情控制还算得当。 如果被拒绝了…… 我想,那即使到最后,也要体面地笑一笑。 秦烬静静地看着我,那张硬冷深邃、英俊逼人的面容如同一尊雕塑,就像他最初在学校见到我时一样——既不丝毫惊讶,亦不任何动容。 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反应,我微微发起抖,心中越来越空,越来越凉,我想,我这个人从里到外或许早就被他看透,我在他面前,是不是其实什么都一清二楚,什么都无所隐瞒。 接着,他道:“我还没试过和人维持稳定的关系。” 我愣了愣,背后的手不自主地攥紧,手心都是汗,说不清自己此时是惊喜多一些,还是惊吓多一些。 我实在未曾料到,秦烬,光我们学校觊觎他的人都比过江之鲫还多,他竟然连一场正经恋爱都没有谈过吗? 谈恋爱这个词放在秦烬身上都有点怪怪的,因为他用的是“稳定的关系“这个似是而非的词。 稳定的炮友、稳定的情侣?真要说的话,似乎哪种都不太稳定。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挺合理,秦烬这大少爷大概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我有时都觉得他不仅是看不上我,他应当是看不上任何人,既然如此,对他来说自然是一拍即散的肉体关系更加轻松自由,反正他永远不愁主动倒贴的“下一位”。 我几乎猜到他下一句就是拒绝的话了,比如“所以还是算了吧”,“你要的我给不了你”,亦或者,更残忍一点,直接抛下一句“我不喜欢你”,就能彻底无情地绝了我的念想。 却不料,接下来他却以一种谈论学术问题般冷静的口吻说—— “也许我们可以试试。”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了。 大脑宕机,情况完全出乎意料,我直接原地傻了几秒,整个处于断线停机的状态。 接下来,当我终于缓慢地确认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后,内心所剩不多的余地便全部被猛烈炸开的狂喜所充斥,再思考不了其他。 要不是顾及我在他面前的形象,我恐怕会直接跳起来,然后光明正大地把自己整个挂在他身上。 可饶是我无比努力,仍控制不住自觉扬起弧度的嘴角。 这种感觉无异于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突然发现头顶的月亮主动掉了下来,“砰”地一下子砸在它头顶,它被砸得只来得及“呱”一声,然后就“哐”地四脚朝天,倒了。 换句话说,我被砸晕了。 从小到大,我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我发现自己一直处于一种低欲望的生存状态中,在物质上我没有过多的要求,哪怕在我还在上幼儿园的年纪,别的小朋友吵着要爸爸妈妈给买那种很贵的、能够自己组装的轨道和模型小火车,我却守着一只买干脆面送的塑料陀螺片玩得乐此不疲。 更大一些以后,读书好坏和成绩是否优秀就成了世俗评判我的唯一标准,至少我父母是这样,若是考试拿了不错的成绩,我妈便会奖励我些文具,或者给我做一顿大餐,事实上,我觉得她比我还要高兴,所以我这么做大部分是为了让她开心。 认真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好专业、最后找到一个薪水不错的体面工作…… 这一切就像牢牢刻在我脑子里的指令一样,并不需要对此多加思考,简直如同一种生存本能,如果我不那么做,似乎就没有办法在现代社会生活下去,就像古时候的原始人,他们如果不去打猎筑巢,也会饿死在野地那样。 在遇到秦烬以前,我以为自己就会如我妈期待的那样,走一条按部就班的平凡道路—— 我的世界不存在垂直向上的那个维度,我目所企及的视野是一个平面,我在行走、在前进、在日复一日地忙碌着,但也许其实只是原地踏步、来回打转,我永远不会跳出那个被框好的平面去。 直到我那天意外在学校后湖遇见秦烬,惊鸿一瞥单方面地沦陷,接着开始四处打听他的身世和消息,也愈发意识到自己与他的差距有多大。 有一次秦烬不知因为什么事来学校,我那天正好在上课,听一旁的女同学正巧在叽叽喳喳地讨论才知道。 我问她为什么对秦烬的行踪这么了解,她笑嘻嘻地掩着嘴,指着自己的手机春心荡漾地朝我解释道: “我们有个秦学长的真爱后援会微信群,里边两百多个人,都是自家姐妹,还有不少小gay,一有风吹草动姐妹们就会在群里报信,当然消息灵通啦。” 我听完有些茫然又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两百多个人,秦烬后援会?太离谱了吧,他们真是在追星吗? 下课,我背着包走到楼底,由远及近就听到了嘈杂的人声。 远远看去,鹤立鸡群的秦烬被反光板和无数围观群众团团包围。 他穿着一身墨黑色的西服,俊朗的五官每一寸都如刀削一般锋利,脸上带着懒散而漫不经心的神情,整个人在反光板下好像真的在发光,可能是学校在拍什么周年庆宣传片,特意把秦烬请了来。 好多人都围在不远处垫着脚举着手机拍照。 我从教学楼走出来,顿下脚步,想接近,想看得更清楚一点,但前面人太多,我怎么也挤不进去。 那时我还没有同秦烬上过床,我对他的印象仍停留在初见那一面,以及后来听闻的无数天花乱坠不知真假的传闻。 这一回,他不再是那个抱着肥猫、在马克思韦伯的著作里偷藏《雪国》、靠在树荫下午睡的帅气男生了,我清晰地感受到他那种令我遥不可及的身份感和距离感。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金光加身,万人崇拜。 也是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隔着乌泱泱簇拥着他的人群,他根本都不会看我一眼。 我终于抬起头,在那一瞬,见到了更皓丽广阔的天,和遥不可攀的月。 平庸了这么多年,我怎么敢说,我太想要他了。 世俗的喜爱对他来说不值一提,我也不过是其中痴心妄想的某一员,甚至我都分不清这懵懂的感情究竟从何而来,也许我只不过是爱他那张肤浅的皮相,沉迷于所有我自己对他的想象。 只是心底燃起一种明晰而强烈到无以复加的欲望,如同火烧,灼灼地烫着我每一寸肌理,令我坐立不安、寝食难耐。 我又如何能想到,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秦烬一句“试试”。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我久久回不过神。 他为什么会答应?我想不到别的答案,大约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一时兴起,想“试一试”,换种方式“玩一玩”而已,而我恰巧在他萌生这个想法的时候幸运地撞了上去。 那时我就扪心自问过自己许多次,我配吗? 我当然不配。 凭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凭什么这种好事砸在我头上而不是别人身上? 谁知道呢,谁管那么多啊,中了彩票,当然是立刻去兑奖啊。 可后来才知道,中彩票未必是什么幸事,就像新闻里说的那样,许多原本感情和睦踏踏实实的小夫妻在中了天价彩票后反而会离婚,昔日的恩爱眷侣在法院上为了金钱吵得不可开交; 或者一个穷光蛋在一夜暴富后开始大肆挥霍,甚至染上各种恶习,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迅速把这笔钱花个干净,回到原本一穷二白的境地,而由于接受不了心理巨大的落差感,甚至会萌生抑郁、自杀的念头,从此一蹶不振。 一件表面上看起来明明很好的事情,最终却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 因为人不是完全理性的生物,贪得无厌是烙印在骨子里的劣根性。 因为人的心境是会变的。 第31章 龙虾大师秦先生 胡思乱想着回到家,直到司机叫了我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打开车门有些恍惚地缓缓下了车。 刚打开门,鞋都没来得及换,秦烬像是专门在门口堵着我似的,一步上前把我拦在玄关的墙边,微倾下身,手臂撑在我脸边。 威压感倾轧而来,我下意识退后一步,被他逼至墙角,不懂他这是要做什么。 秦烬问:“你去哪儿了?” 我内心一悚,心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我有点为难,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装作若无其事地随口道:“还能去哪儿,我上班啊,当然在公司。” 秦烬眯起眼,语气危险:“你给秦航川钱了?还给了几千?” 虽这么问,他话里话外可完全是陈述的口吻,显然是已经确定了这件事。 顿时我脑门上的神经突突跳起来,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秦航川这个垃圾玩意儿,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绝对不告诉他哥”,这就是他口口声声的“肯定不说”?结果转头就把我卖了?? 老子钱包白白大出血一次就够肉痛的了,跑前跑后工作一天回家热饭没吃上一口、屁股还没坐下,竟然还要被秦烬堵在门口质问,关键是我还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嗯。”我这张脸上故作冷静的表情都差点挂不住,我抽了抽嘴角,硬着头皮扯淡道,“唐玉琪好像跟他在同居,我只是不想我朋友过得太拮据。” 妈的,我在说什么,我自己听了都不信。 秦烬轻轻一笑,其实他那笑声含义不明,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只是我被他搞怕了,总觉得他是不是在嘲讽我些什么。 我感觉自己脸上戴着一张纸糊的假面,表面上还好似维持着什么都不在乎的镇静,其实里面早就千疮百孔,轻轻一撕就会彻底破掉。 我听着自己漏洞百出的说辞,内心苦笑一下。 我真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甚至想着大不了破罐子破摔就完了。 从前我一直认为喜欢一个人实在没什么好不承认的,爱就坦坦荡荡,不爱就好好说开潇洒离去,弄那些弯弯绕绕的做什么。 最初的时候,我刚跟秦烬认识就能提出要和他睡,没睡几觉就能直接扑上去强吻他,其实我从来不擅长掩饰,大概率在他眼里我那点心思也实在好猜得很。 可事到如今,我却不知道那破碎狼藉的心意堵在胸口,是那么不堪,那么心酸。 我讨厌那样不争气的自己,分手了这么久却还放不下,说了半天再也不喜欢了却又做不到,最后还是要把自己放在任他摆布的位置上,亲手把能捅进心底的尖刀递到他手上。 偷偷给他弟弟钱,还不是因为那人是他弟弟,否则我干嘛啊,钱多的撑吗。 秦烬垂眼看着我,我捂了一下脸,不想让他瞧见我此刻的表情,算是最后的挣扎。 我以为他必定要乘胜追击,刨根问底不可,他却抬手摸了摸我的头,接着退开了。 他挥了挥手机,上面赫然是一笔给我的转账消息,他说:“我微信打给你,以后不用理他。” 我怔了怔。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闻到了空气里一股醋煮沸的酸不溜秋味儿,可能是我的错觉。 随后秦烬像往常一样蹲在地上,替我拿拖鞋,一只手托着我的小腿肚,示意我抬脚。 然后他把我的皮鞋鞋带解开,两只脚轮流换好拖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我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不自觉抚了抚发顶被他触碰过的位置,似乎从那有点温柔的动作里感受到了一丝难得宠溺的味道。 我蓦地想,其实现在的秦烬好像也变了些。 他以前不会这样摸我的头,不会这样忙前忙后的伺候我,当然,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不再是以前那个秦少爷了。 另一种意义上,他终于完全成了我的人,因为我给他发工资,所以他理应只有讨好我这一个选项。 我走进屋里,餐桌上空空荡荡一片,秦烬说还没来得及烧饭,我奇怪道:“你下午干嘛去了?” “临时有事,见了个朋友。”他说,“带你出去吃?” 我不曾阻止过秦烬自己的社交生活,只是听他这么说仍觉得胸口闷闷的。 什么朋友啊这么重要,连给我做饭都没时间。 只是这话我并未问出口,显得太没风度了。 既然不在家吃饭,我就非常想尝试点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小龙虾。 我指挥秦烬把车开到了一家露天大排档附近,距我小时候住的地方隔两条马路,过去我经常光顾,后来那老房子留给我妈住着,她念旧,一直没卖。 大排档外面都是小摊,不好停车,于是我说干脆把车停到老房子的小区里,反正就两条路,走走也很近。 简易搭起的塑料棚顶下摆着一排排桌椅,坐满了人,我熟门熟路地带着秦烬走到角落边坐下,那边放着个小木桌和两张并排的圆凳。 我看也不看菜单,直接上来一口气点了两人份六斤小龙虾还有冰啤酒。 反正有秦烬开车,那我可以稍微喝点,吃小龙虾怎么能没有冰啤酒呢! 直到一脸盆红彤彤冒着辣椒香味的小龙虾端上来之后我才意识到一件事。 ……秦烬他,好像不会剥虾,这位少爷从小到大没吃过这么接地气的垃圾食物。 秦烬在小板凳上如一只木桩般坐着,看着那一脸盆小山般的小龙虾,难得地露出了一丝不知从何下手的不知所措,接着他面无表情地道:“你吃吧,我陪你。” 然后他就像个无情的雕塑一样在旁边盯着我,看我吃?那我就不太乐意了,多没劲啊。 于是我说:“你把手套戴上,我教你。” 秦烬听话地戴上了塑料手套,我拿起一只虾给他演示了一下。 “先把头去掉,然后把这里,第一节壳剥下来,最后拉住虾尾……” “看。”三下五除二,我动作熟练地把一个小龙虾掐头去尾地处理好,捏着手里完整的白嫩虾肉给他看,“这样,就好了。” 秦烬点点头,看他那表情大概意思是“我学会了。” 我指挥他道:“来,秦同学,接下来你剥个给老师看看。” 他抬眸用意味不明的神情看了我一眼,我挑起眉,示意他别磨蹭了,动作快点。 他依言从盆里捞起一只虾。 我兴致勃勃地瞧着他照着我依样画葫芦般地捏着那只红红的小龙虾,如同拿着什么烫手山芋般,结果他扒虾头的时候一个用劲过猛,汤汁“滋溜”地飚出来,在空中划出一条完美的曲线,接着……溅在了我俩的脸上。 我控制不住自己,“噗”地笑出了声。 “这位龙虾大师秦先生,你干嘛呢?”我挂着一脸被他溅上的油水,戏谑地道,“平时没见你干点好事,这会儿倒射挺准啊。” 秦烬那张硬邦邦的侧脸挂着金黄的油和汤汁,好像在这一刻更紧绷了。 见他打算抬手来替我擦脸,我心说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虾呢,被他这么一摸还了得,我连忙道:“哎,你别动,我来。” 我脱了手套,拿起纸巾给他抹了抹脸,又替自己擦了擦,那汤汁浸满了香辛调味料,味道很重,我擦完仍感觉自己满鼻子的胡椒和大蒜味。 我凑过去,在秦烬脸旁闻了闻,他也是,那张线条冷硬的俊脸冒着股淡淡的蒜味。 他转过头,他漆黑的眼睛几乎清楚地倒映出我在他目光中的样子,很奇妙的是,明明不是什么浪漫的情景,周围充斥着食客们吹牛皮、汽车驶过、和啤酒碰杯的声音,鼻尖闻到烤串与炒菜的油耗味和马路上飘来的尾气。 ——我却突然间很想吻他。 胃部升起一种难言的饥饿感,我想,如果把汤汁全抹在他身上,那他这个人也会变成小龙虾的味道吗? 第32章 只有一张床 我猛灌了一口啤酒,压下了内心蠢蠢欲动的念头。 而秦烬手里仍攥着那只可怜兮兮的虾,我见他拉着它的尾巴扯了半天,壳没剥下来,虾肉倒是直接给他拉断了,一只好好的虾整一个变得面目全非。 “……” 我有些不忍睹卒地转过头去,不知不觉间嘴角却翘起了一个弧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乐什么,大概是难得看他出一回糗,觉得新鲜又好玩。 我心说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人无所不能,毕竟我下到专业水平、工作能力,上到智商都全方位被他碾压,原来他也会露出有点头疼的表情,原来他也有不擅长的事,比如做饭,比如给小龙虾剥壳。 他尝试了半天,最后忍无可忍地放下了那只被他蹂躏得彻底报废的虾,又从盆里拿出另一只,似乎打算继续研究这项困难的技术。 “停停停。”我赶紧阻止道,“被你这样弄,好好的虾肉都没法吃了,别浪费食物。” 秦烬停下动作,静静地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只是我脑补过甚,竟然从他的神情看到了一丝隐忍的委屈和不满,就像一只没有被摸头而耷拉下尾巴的大狗狗。 我被自己的想法愉悦了一瞬,接着我拿出一只虾,几秒钟迅速剥出完完整整的虾肉,丢进他碗里。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碗,盯着碗,久久未动,过了一会儿才一言不发地默默吃完了。 我没管他,又给自己剥了一只,吃掉,再给他剥一只。 我有些唏嘘,唉,本来还想着他能给我剥壳呢,结果反倒变成了我给他剥虾。 一盆小山一样的小龙虾以肉眼可见地速度降低海拔,我手边的空壳也以可观的速度不停增加。 我俩原先本来并排坐在小板凳上,不知何时开始,我们靠得越来越近,吃到一半时,秦烬的手臂靠着我的,我们的大腿也完全贴到了一起。 我抬起头望了一眼前面那桌一男一女一对来吃烧烤的小情侣,分明也是我们这个姿势,两个人如同被无形的胶水黏着,几乎要抱在一起。 我遥遥看着他们,忽然脸都有点热了起来。 然而,下意识地,我却又向他的方向挪动了几分,直到半边身子倚在他肩旁。 秦烬抬起眼,微微偏转过头,我再一次想,他的睫毛真的好长,平白让那双原本凉薄冷漠的眼眸变得生动诗意起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一边无情冷酷到了极致,一边却又能让人心软、动摇,忍不住地想往这汪深渊里跳。 怎么会有这种人,世界上怎么会有秦烬这种人啊。 他是不是生来就为了克我的。 秦烬隔着手套捏了捏我沾满了油的手指,问我:“饱了?还吃吗?” 我靠在他身上,没动,打了个嗝作为回应。 又慢吞吞地吃了几个,我吃不下,就剥好都用来喂秦烬,直到最后六斤虾几乎全部被我们消灭完了。 谁知,正打算走,外面突然哗啦啦地下起了一阵大雨。 头顶的塑料棚被雨水打得劈啪作响,棚顶边缘水流倾斜滑落而下,直接形成了一条白色的瀑布。 我傻眼了。 完全没想到晚上会下雨,我们出门前都没有带伞,更何况本来开着车,但现在车子停在两条马路外的小区里。 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头顶,吵极了,非得扯着嗓门才能让对方听清,我大声对秦烬说:“要不过会儿再走吧。” 秦烬凑过来,在我耳边说:“好,那就等等。” 这下尽管雨声再响,我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声音,只是代价是我整只耳朵都着火似的热起来了。 我们便继续靠在一起坐在矮小的塑料板凳上,周边许多人跟我们一样在躲雨。 听着外边哗啦啦的雨声,等雨停。 秦烬拿起桌上湿巾给我擦手,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连指缝处都不放过。我怀疑他可能是有点无聊,没事干,只好玩我的手。 而我望着面前的雨幕发着呆,心情却异常不错。 又坐了许久,这雨却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了。 大排档的老板已经在催着收摊了,这条路几十年以前就在了,排水系统已经很老了,我听他大声吆喝着,大概意思是再不走这条路都要开始积水了,生意也没法做,只好提前关门了。 我们被抄着一只巨大海绵盒的老板从凳子上灰溜溜地赶起来,我有些遗憾地想,本来还想再多待会儿呢。 问老板有没有多余的伞,老板摇摇头,表示早都被借走啦。 那就没辙了,我以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秦烬:“冲?” 秦烬把外套脱下来,盖在我的头顶。 我把那件外衣拉开,脑袋挨过去,也分他一半,顺理成章地挽住他的胳膊。 他抓着我,我抓着他,我两拉拉扯扯地冲进瓢泼大雨里,顿时淋成了两只落汤鸡。 雨水很凉,我却兴奋起来,我们欲盖弥彰地挤在一件并不能挡雨、纯粹是心理上稍有点遮蔽作用的衣服下,互相搂着对方,不顾形象地在大雨里狂奔。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些什么,可能只是这种偶尔放纵的感觉让我觉得很爽。 我像个小孩一样一边傻笑一边拽着秦烬往前跑,故意把水塘里的积水踩得哗哗作响,反正身上全湿光了,不介意更湿一点。 我忽然想,如果不是我们已经分手了,在这样的大雨里互相拥抱着旁若无人地接吻,嘴唇是冰凉的,口腔却是滚烫的,雨水从他的眼睫滑落…… 应该会很浪漫吧。 说实话,我此刻的确有点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的冲动。 当然,我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当我们刚穿过一条马路,而我正尝试着出其不意地袭击秦烬之前,我突然听到声音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在喊我的名字。 “陆!伊!橙!” 这一声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辨识度极高,别提什么车喇叭、雨声、水声,任何噪音来了都挡不住。 我后背一僵,拽着秦烬停下脚步,回过头。 “……妈。” 我干笑着朝她打了个招呼。 我妈撑着一把紫色花朵图案的大伞,手里挽着一个竹编的篮筐,里面是刚买的柿子、橙子和葡萄,相比我和秦烬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整个人在大雨里显得异常优雅从容。 “你俩干嘛呢?”她用那种我从小听得耳朵都起茧的唠叨口气说,“大雨天的,好玩呐?快三十岁的人了都……” 这不是没带伞嘛。我小声嘟囔着。 ……虽然我也的确存了点玩的心思在里面。 可惜我妈也没有多余的伞,我刚想和她解释我们车就停在小区门口,她却立刻竖起眉毛瞪了我一眼:“你们就打算这么湿漉漉的回家啊?不怕着凉?真是的,出门怎么不知道看看天气预报呢,走走走,跟我去换身衣服先,你这小孩哦,真是不叫老娘省心,还带着小秦跟你一起瞎疯,我跟你说哦,不要仗着年轻就胡乱折腾,身体底子坏了,以后老了要吃苦头的……” 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我听得头都大了,立刻举起手表示投降,跟她乖乖回家先换身衣服再走。 听到我妈喊“小秦”,秦烬搂着我的手顿时紧了紧,他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大约是表达奇怪的意思。 我自然明白秦烬在奇怪什么,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我并没有带秦烬见过家长,但他并不知道我早就瞒着他悄悄出柜了,我给我妈看过秦烬的照片,告诉过她这是我男朋友,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妈见到秦烬本人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们跟在我妈后面进了家门,这间两室一厅的老房子只有一间浴室,我们只能轮流去洗澡。 我给秦烬找了几件我的旧衣服,让他先去洗。 我妈进屋放下东西,立即抄起拖把开始哼哧哼哧地处理我们两只落汤鸡进门后在地板上留下的水渍,表情一脸嫌弃。 接着她又马不停蹄地进了厨房,开始切东西烧水,我闻着那味儿顿时一阵生理性厌恶,不用想也知道她绝对是在炖姜汤。 秦烬在洗澡,我正想往沙发上坐坐,她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魔鬼般的声音从厨房窜出来:“你站那儿,这沙发皮我刚换的,你别给它泡水,要坏的!” 我讪讪地抬起放到一半的屁股,罚站一样立在墙边。 我妈煮上姜汤后就出来了,往沙发上一坐,接着她跟变脸似的换了一副慈祥面孔,笑呵呵地道:“你跟小秦这么久了,感情倒还挺好啊?” 我木着脸,又没法同她解释那些弯弯绕绕,只得“嗯”了一声。 当年我刚跟秦烬在一起没多久就跟她坦白了,也就是年少无知脑袋一热的事。 她从小对我管教严格,我也一向服从安排,鲜少惹她生气,那应该算是我最叛逆、最脱离她掌控的一次,她不出所料差点没气得打断我的腿。 跟很多思想传统的家长一样,她先是认为我出了什么心理毛病,执意要带我去看医生,尝试无果之后又换了各种别的招数,软硬兼施,反正就是逼我分手,回到正道上来。 后来我跪在她面前,跟她说:“亲娘啊,我这辈子就求你这一件事,我没法改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不能没有他。” 她良久地注视着我,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了。 我当年可真是倔,我妈其实也倔,但她最后没倔得过我。 又过了一段时间,等她逐渐稍微接受一点了,我就开始明里暗里地朝她介绍秦烬,变着花样的夸他,导致最后,在她的印象里,我男朋友应该已经优秀到上天,下一秒就能成为世界首富或者国家领导人的程度。 某一回,她欲言又止地对我说:“妈就是觉得他家太有钱了,不好。” 我笑了:“人家还嫌男朋友不够富呢,怎么到你这儿就反过来了?” 我妈摇摇头,略有些沧桑的叹了一口气:“孩子,你不懂。感情这事,讲究的是一个门当户对。” 她以前逼着我分手的时候我没有丝毫动摇,她就算再怎么打我把我送去电击我都敢坦坦荡荡地说我爱秦烬,爱得毫不动摇,可倒是这句话,那一刻我突然心里凉了一凉,如同被她说中了心事。 再后来,我跟秦烬分了手,秦烬又出了意外,这些我一直没跟她提过,当年我信誓旦旦跟她讲这辈子我就要这个人,结果最后还是弯弯绕绕地掰了,这种过于打脸的事我实在是没面子说出口。 偶尔我回家来看她,她还要问我秦烬怎么不一起来,我只好推脱说他忙。 就这么硬生生瞒到了现在,她还以为我跟秦烬感情和睦,这会儿见到本人适应良好,见到我俩一起出现竟然也没什么过激反应,反倒开始探听起八卦来了。 我妈靠坐在沙发上,幽幽道:“当年我阻止你是觉得走这条路太难了,不值得,不过看你现在过得开心,我也就不说你什么了。” 我笑了笑,走过去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心中难掩苦涩,却又感觉到微微的甜。 是啊,事到如今,连最固执的我妈都同意了,当年我花了多少功夫都换不来她这一句话,可我和秦烬却回不去了。 可我却回不到能勇敢地说出“我唯独不能没有他”的年纪了。 轮流冲了个热水澡,我和秦烬被我妈一人塞了一碗姜汤,我怀疑她是不是生姜买多了用不完,可着劲地全往汤里搁,喝完我感觉自己嗓子都要冒烟了。 “住一晚?”我妈到窗户边瞧了瞧,说,“这雨看着是不停呢,你们晚上开车回去也不安全,你房间我一直给你收拾着,被子什么也都是新换的。” 时间不早了,我想了想,也觉得大晚上冒着暴雨开车回去的确有点危险,还是干脆别折腾了,凑合一晚,反正对我来说这儿也是我自己家,我从小住到大的,没什么不习惯的。 倒是秦烬…… 脑中的念头刚冒出一半,还没来得及多想,我妈已经理所当然地把我们推进了房屋里仅剩的另一间卧室,也就是我上大学以前住的房间。 屋子里的陈设还维持在以前的模样,打开书柜甚至能看到一本翻烂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躺在里面,忠实地记录着我十八岁以前的人生。 原本堆满了杂物的书桌收拾地很干净,床铺整洁,放着方方正正叠好的被褥,但这些都不是关键重点…… 重点是,房间正中央,只有一张床。 第33章 想要我亲你吗? 这是当然的,我自己的房间,哪儿来的两张床,关键是地方不大,连打地铺的空间都没有。 我扶了扶额,心底默默又喊了遍亲娘啊。 不得不说,我妈可真是坑儿子一把好手。 一时间,我竟不知她是在成全我还是搞我,但我又指摘不出别的,毕竟是我自己瞒着她,叫她以为我和秦烬还没有分手的,现下这个境地……真是有苦都说不出。 倒也不是担心别的,我难得地对自己的自制力产生了一丝怀疑。 我兀自在那儿纠结,秦烬在我房间里转悠,表情饶有兴味。 我转过头,见他身上穿着我高中时剩下来的大棉t,那时候我在窜个子,本来码数刚刚好的衣服过半年就穿不下了,我妈为了省钱,干脆就全给我故意买宽大一号的,连校服也订了最大码的,我那时又非常瘦,竹竿似的,结果过于宽大的衣服麻袋似的穿在身上,整个人走在路上简直像个小老头。 现在秦烬就这么穿着我的衣服晃到书桌前,他指着桌面上裱好特意放入相框的毕业照,问我:“哪个是你?” 我心说不怪秦烬没认出来,这照片里我还戴着矫正眼镜,前额的头发几乎遮住半张脸,穿得又随便,那副鬼样子我自己都不忍心瞧。 “别看。”我走过去按住他的手,把照片正面朝下扣在桌面上,“太丑了。” 秦烬轻笑了一下,我知道他无非是在笑我包袱太重。 他的脸在我面前骤然放大,然后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陆伊橙,你高中的时候,有没有人追你啊?” 我眨了眨眼,睫毛以微弱的频率抖动,因为他靠得太近而很难思考,也很难组织语言。 “……不知道。”我干干地回了他三个字,“忙着高考呢,谁有空考虑那么多。” 其实想也知道,我那会儿成天只知道学习,就算有人对我表示好感,我也是压根不会注意的,何况我也清楚那些人大部分只是因为我这张脸而亲近我。 那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同性,我对自己未来的伴侣是怎样的人根本没有过清晰的构想。 秦烬听完我对回答似有些意外:“这么乖?” 我心说我是给了他什么样的错觉,接着又一寻思,好像也并不奇怪,毕竟我见他第一面上来就是提出约炮,他会觉得我作风随便也理所应当。 秦烬接着又从书柜里抽出了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纸张发黄的习题册里写满了工工整整的字迹,红笔蓝笔黑笔交相辉映,此时被秦烬拿在手里,我竟觉得有点羞耻。 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秦烬念高中的时候是一副什么样子,大概就是比现在更恶劣得直白一些,成天玩世不恭,那种最让老师头疼又拿他无可奈何的学生,也是和我最格格不入的另一种人。 我看着他,心想,是啊,我对未来自己的人生伴侣从没有清晰的想法,生活里充满的只有无聊的习题、一成不变地重复程式,而秦烬曾经就是我唯一的,对爱情具象化的概念。 这一刻,我突然就为自己找不到起因的一往情深寻到了理由,因为他代表着一种我从未拥有过的人生,因为不曾拥有所以稀罕,在见到他第一眼也许我就无知无觉地感受到了那种奇妙的磁场,然后一头栽了进去。 某种意义上,那并不仅仅是一场年少轻狂的冲动往事,他的出现甚至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 时至今日,如果没有秦烬,也许我依然还是那个戴着一点没有格调的粗框眼镜、衣着土俗的“乖学生”,我也不会变成旁人口中看起来光鲜亮丽、高人一等的“陆总”。 不管曾经我是不是有意识在这么做……事实上,我始终在模仿他、追随他,试图将自己活成他的样子。 当晚,我们并排躺在一张床上。 外面的大雨并没有停歇,水滴敲打在窗户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却显得房间里格外安静。 这张床实在不够大,即使我已经尽可能地朝床铺的边缘靠去,还是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身边秦烬不可忽略的存在感。 而由于我们只有一床被子,我们两个人无论谁翻个身,对方都能通过拉扯的被子清楚地感觉到另一人的动向。 对于常年已经习惯独自睡觉的我来说,身边凭空多出一个大活人,这实在是一种严酷折磨。 又因为不想让一旁的秦烬发现我睡不着,我只能僵在那儿一动不敢动,活像一根没有生命的棍子。 床头留下了一盏光线微弱的小夜灯,一片昏暗中,隐约能看清秦烬正静静地躺在一边,跟我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像另一根直挺挺的木棍。 不知为何,我就是有种直觉,我知道他也和我一样没有睡着。 我们挤在一起,谁也没惊扰谁,我努力试图让自己的大脑放空,然而一闭上眼,脑内交杂错乱的思绪反而更加天马行空地崩腾起来,各种莫名其妙的画面轮番闪现。 一会儿是他在我声嘶力竭地说分手的时候无动于衷的脸,一会儿又是我赶到医院时他插着呼吸管苍白毫无血色的模样,时而又加杂着他醒来以后栖息在我家中低眉顺目的样子,还有他眼神凶狠扣着我的后脑勺吻我的神情。 手指动了动,我突然觉得很痒,好像那是从骨髓深处冒出的一股痒意,从里到外,挠心抓肝。 忍无可忍地翻滚了一周,我直视着空白的天花板,可大脑却没法清空,我越是不想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越是控制不住地浮想联翩,简直是连我自己都在跟自己作对。 又捱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我想着还是起来走走,呼吸两口外面的空气冷静一下,但又明白这样做根本是治标不治本,我从心到身都很混乱。 我确认我真的没法跟秦烬呆在一张床上,否则这整整一晚上都没法睡了,不如直接把秦烬弄走才能彻底安生。 我正欲开口,秦烬却也在这时候说话了,我俩异口同声地打破了这房间内凝固的死寂:“你……” “……” 随即,我们又同时噤了声。 我直挺挺地躺在原位,过了一会儿才没话找话般心虚地说:“我妈那姜汤太厉害了,我现在都还感觉整个人在燃烧。” 秦烬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也是。” 随后,我们在微弱光线的黑暗中,他转过头,我也同时侧过脸,我们视线交汇。 我望进他的眼里,他深色的眼睛就像这窗外下着瓢泼大雨的夜。 这个人躺在我身边,很多年以前,他也像现在这样,与我同床共枕。 他的体温、他粗喘的呼吸、他肌肉起伏沁出汗液的胸口、他滚烫有力的手掌……连同上一次我们还保持着如此亲密关系时在一张床上发生了什么都历历在目,好像那段记忆从来没有因为漫长的时光而受到丝毫侵蚀,依然鲜活分明地存在于我身体的每个角落,已至令我此时都会不可自控地产生生理和心理上双重的自然条件反射。 几乎在一瞬间,我的心脏产生了一种失重的错觉,大起大落,每一下搏动都重重地敲在喉咙口,我不晓得秦烬是否会产生和我一样的反应,在短短半秒,或许更短的时间内,我们只是默契地凝视着对方。 下一刻,秦烬忽然猛地撑起身,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将我压在身下,完全笼罩住。 一时之间,空气里只能听到我们交错的呼吸声……以及我自己如鼓点般擂在耳旁的心跳。 他低下头,手指扣着我的手腕,我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成了他掌下的猎物,挣扎动弹不得。 我下意识半闭起眼,几乎觉得下一秒,那暴雨般的吻便要落下来了。 口腔中的唾液不自主地开始分泌,我滚了滚喉咙,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被秦烬自上而下充满着浓重侵略意味的眼神完全捕捉。 “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索吻。”秦烬压着我,低低地说,“陆伊橙,你想要我亲你吗?” 他的嗓音异常喑哑,其中透着浓浓的欲色。 他很少在这种时候连名带姓地喊我,因为一般他这么叫我都是在很严肃、或者很生气的场合,这让我短暂地清醒过来。 随即我意识到,他这么问,并非真的为一个亲吻寻求许可。 这个距离,一张小床,一间隔音不怎么好的房间,他若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干什么,我想躲都躲不开,隔壁房间睡着我的亲妈,我连逃跑,都不敢发出过大的动静,因为可能会叫她发现。 只是我们都还清醒,在清醒的情况下,这个问题就蕴含了更多的含义。 秦烬可以做任何事,但他问的是—— 你想不想要。 他在逼我承认,尽管在此之前我几乎已经笃定,他明知我对他无能为力。 但他非要我亲口承认。 如果我点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心知肚明,这一个吻,就是撕破我严防死守端口的开始。 我忽得抖了抖,身体在强烈地兴奋,意志在沦陷,理智在叫嚣,一切都在向我不可掌控的方向飞驰而去。 他没有动,我们的双唇在将碰不碰的距离,炙热滚烫的呼吸却先一步纠缠在一起,这一次,他像个志在必得因而充满了耐心的狩猎者,给了我充足的时间反应、思考、决定。 第34章 爱河 那一瞬间的停顿让时间彷如静止。 想要被填满的冲动难以克制,喉咙口饥渴地上下滚动,我明知我只要一个动作,我只要点点头,我就能得到我此时最想要的。 可之后呢? 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甚至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因为我知晓秦烬骨子里的无情,当初在一起之后,一时的欢愉过后,我永远都在担心他离开我,我会成为被甩下的那一个,直到他的确如我所料地玩腻了,直到我们分手,我一边痛苦,一边又松了一口气。 而这一次呢,如果我确信我依然爱他,爱到毫无保留,我为什么不同他复合。 我只是懦弱地知道,终于我们还是要走回原先的道路,直至不堪地结束。 也许今天,也许明年,除非他永远瘫痪,除非他永远不曾醒来,除非我打断他的腿。 所有仅存的理智都在劝说我停下,这场游戏的主动权仍牢牢握在我手里,这条凶狠的恶犬脖颈上无形的项圈拴着缰绳,他还是我家养的宠物,这样想让我觉得安全了一些。 我可以说出那个“不”字,我随时可以。 我跟他,我们之间这不过是一场游戏,目的只为了一时的放纵和欢愉。 我这样劝慰自己—— 我知道贪图享乐不是一件对的事,但此时此刻本能的渴望却没法轻易停止。 人没法成为纯粹理性的动物,我的确不应该对自己的自制力抱有信心。 我混乱地想,就这一次,就一次,没有下一次了。 接着我抬起手,没有回答,却发狠般按住了他的后颈,好像以此就能牢牢掌握着这个最冷硬桀骜的男人浑身上下最脆弱的命脉。 这个姗姗来迟的吻随着眼前视线变为一片彻底的漆黑而终于落下来。 它带着我最熟悉的气息,那个人的味道萦绕在鼻腔舌尖。 我张开嘴,迎接来自另一个人的侵入,在短时间内毫无保留地接受他给予我的一切。 秦烬就在这张我从小睡到大的床上用力地亲着我,他轻而易举地打开我的口腔,舌头扫过上颚,我自然而然地迎合着他,我们身体上的默契就像钥匙与锁孔,柔软的唇齿在接触的一刹那完美地镶嵌合一,严丝合缝,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 后来我开始缺氧,整个人的灵魂好像都飘了出来,脑子里只剩下一滩烧沸的浆糊,我根本不知道其后他的手从上至下都摸到了哪里,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痉挛了,我实在受不住,难受地推了他一下,秦烬却不但没有退去,反而愈发在我的口腔中肆意掠夺。 我发凶地咬了他一下,表达不满,他终于松开了些,手上的动作却变本加厉,我被他弄得差点喊出来,一声沙哑的哼叫一半噎在喉咙口,只溢出了一点声音,在黑夜里却好像某种清楚的示意。 我浑身是汗,像从水里浸过一遍,然后这一声让我顿时清醒过来。 这是在家里,我妈就睡在我们隔壁,这老房子根本没有隔音,任何一点动静外面全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在干什么,我是真的疯了吗。 不能……不能再继续了…… 再这样下去,以我对我自己和对秦烬的了解,我心知若是不立即停下,马上,绝对绝对,我们就要擦枪走火了,这大火一旦烧起来,再想灭那可就难了。 眼见下一秒秦烬又要扑上来,我直起身,一咕噜从床上翻下来,一个踉跄差点撞在身后的衣柜上,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必须用物理方式和秦烬拉开距离。 秦烬立刻眼疾手快地搂住我,没叫我掉下去,我尚未来得及跑,又被他硬生生扯回了床上,那力道大得让我误以为他几乎要将我揉进身体里,他的眼神黑沉沉一片,可怕极了。 我慌乱地睁大眼,在他亲下来之前以手掌抵住他权作阻拦。 ——他湿润的吻落在我的掌心。 我头皮一麻,浑身过了电似的在发软,几乎是惊恐地用气声警告道:“这屋子真的不隔音……我妈还在……” 一句话我说得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好在秦烬听明白了,他被我捂着嘴,就像一只要咬人的恶狼骤然被套上了止咬器,不动了。 接着他抬起头,揉了揉眉心,我看到他满脸几乎难以掩饰的暴躁和不满,目光如同燃烧着熊熊烈焰。 这种进行到一半突然被打断的感觉自然不好受,我也不好受,我们的下腹仍旧紧紧贴着,互相都能感觉到对方发生了什么。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满头都是汗,拍拍他示意他从我身上下去。 他的声音极为沙哑,半晌才冒出一个字:“……操。” 秦烬难得有这样直接表露情绪的时候,看来是真的很不爽,不爽到忍不住爆粗的程度,我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接着他像是发现自己失态一般狠狠地抹了一把脸,默默地回到了床的另一边,什么也没说,背对着我躺下,整个背影看起来都像是在生闷气。 我不敢看他,自己也掀开被子躺下,背对着他,我却知道那种冲动还没这么轻易缓过来。 可挤在一张这么小的床上,我却还是没法完全不碰到他,我俩背对着背,稍微弓起的脊背就蹭到一处,谁都不转头,同频的呼吸声却很明显。 我抱着被子郁闷地心想,这样忍到第二天,明天还能走路吗,整个那地儿都得疼死吧。 但又能怎么办呢,一开始这就不是一个合适发生什么的场合,可我居然也脑袋犯浑叫秦烬牵着鼻子走了,真是要命。 我长叹了一口气,盯着面前无尽的虚空发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又过了会儿,刚刚稍微缓了点,身上的被子往另一个方向动了动,我被跟着卷得翻了一面。 不是我干的,那只会是睡在这床被子下的另一个人。 秦烬刚才扯了一下被子,我也跟着不甘示弱地使劲扯了一下,把被子抢回来,他也被我翻了个面,于是我们又并排平躺着挨到了一起。 就这样心照不宣地睁着眼到天亮,最后谁也没能睡着。 早上七点多的时候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我妈起来了。 一晚上一动不动躺得我连骨头都是麻的,我像个刑满释放的囚犯一样迫不及待地掀开被子,而一旁的秦烬也坐起来了。 他整个人寒气森森,面无表情,线条分明的下颌紧紧地绷着。 好漫长的一夜。我心道,这辈子真是不想经历第二次。 磨蹭了一会儿,我们装作自然地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我妈惊奇地瞧着我和秦烬,道:“哟,起这么早啊?” 我端详着她的反应,看着挺自然的,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料想她昨晚应该是没听到什么动静。 不然我可能会恨不得原地挖个洞钻下去。 她留我们又吃了顿早饭,我妈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地糟糕,我食不下咽地匆匆把干粮塞进嘴里,嚼也不嚼就吞下去,连我妈的唠叨都像耳旁风一样从耳边飘了过去—— 精神恍惚,睡眠不足,什么也没听到。 吃完早餐,我实在不欲多呆,即使我妈没发现什么,与秦烬坐在一起装作温馨和睦地吃早饭本身就透着股无端诡异的气氛,更何况昨晚发生的一切让我更不敢面对他,尤其是和他保持在这么近的距离…… 我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他却正好在看我,或者不知已经看了我多久,那眼神阴沉沉地与我撞在一处,我偷瞄他被逮个正着,内心一紧,立马躲闪地转过头去。 就好像火星在空气里斯拉斯拉地响着,随时都会燃起来,随时都能点着,我能清晰地听到这火花一个一个爆开时发出细碎的响声,也许只有我能听到。 我妈见我魂不守舍,没好气地道:“行了行了,快滚吧,别留着给老娘添堵。” 我抓了抓头发,拉着秦烬出门,我妈执意送到楼道里,我刚想和她讲别送了,又不是以后不见了,她就在后边补充了一句:“年轻人感情好,但你们也得注意着点节制啊。” “……” 我怀疑她专门出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我脚步一顿,差点拉着秦烬两个人直接从楼梯口滚下去,好在秦烬扶了我一下,才没让惨案发生。 我感觉自己脸都绿了,心中感叹道亲妈啊,她可真是我亲妈。 我转过头,我妈朝我们挥手,看起来笑得很开心,她应该是诚心实意地觉得我现在过得很幸福,那张半生饱经风霜的脸上此时表情春暖花开。 虽然真实的情况跟她想象的大相径庭,我也不知她哪里得来的错觉。 我犹豫片刻,也同她招招手。 “我走了啊。”我说,“过阵子再来看你。” 下楼的时候,秦烬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我腰后,大概是怕我再脚滑摔跤,所以一直扶着我,我忽得想,我现在过得,好像的确也不赖。 早晨的老小区人来人往,多是早起买菜的阿姨大妈,进门处还有几个小贩摆摊卖新鲜的水果和蔬菜,一片生机盎然。 我们在窄小的路边找到了昨天停好的车,挡风玻璃上多了几个猫爪印和一只肥肥的,像个球一样的大橘猫,正趴在车上睡得香甜。 看着这猫眯着眼睛团在车前盖上一脸享受,我不由有些郁闷,想起自己瞪着眼睛被吊着神经折磨了一晚,真是连只猫都比我自在。 我伸出手戳了那团球形物体一下,它睬都不睬我,自顾自趴在原地,就是赖着不肯走。 我感到有点为难,将目光投向秦烬。 秦烬松开了搭在我后腰的手,转而去抱猫,那猫好好地睡着觉被他吵醒了,一脸憋屈,却也不吵不闹,乖乖地任由秦烬抱在怀里。 这家伙似乎总是很招这样难搞的小动物喜欢,以前走在路上连最不亲人的野猫都很爱往他怀里钻。 秦烬修长的指尖穿过它光滑柔软的皮毛,轻轻地在它圆滚滚的大屁股上撸了两把,然后把它放走了。 我怔然地望着他,那一刻,突然觉得,现在和曾经,他从前让我怦然心动的样子与现在并没有两样。 那只肥胖的橘猫矫健地一跳,翘着毛茸茸的尾巴,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看起来洋洋得意,然后它钻进草丛,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看身上沾着一点猫毛的秦烬逆着光向我走来。 我清楚地知道过去的自己在妄想什么,现在也是。 人这一生不会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可我依然无法对他无动于衷—— 一个(也许)很冷的生理知识:起立久了不下去dandan会痛。 虽然看大家讨论很开心,但该怎么写还是怎么写哈?(● w ●) 第35章 捕猎的网 刚一上车,感觉哪里顿时又不对了。 几乎是心照不宣地,车门在关牢那一刹那,我和秦烬突然又不期而同地看向对方,目光粘稠地交错。 耳边火星爆炸的声音又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这次更明显,我几乎都觉得他盯着我的眼神带着钩子、拉着丝,如有实质,那意思再了然不过——他几乎恨不得原地把我剥光。 在简短的对视之后,我眼睁睁看着他倾过身,一手将我按在椅背上,好像是终于忍无可忍的样子。 他薄薄的唇再一次凑近了我,好像要执意进行昨天未完成的动作,我没法注意到其他,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 我开始急促地喘息起来,额头滴下汗,滑下颤抖的眼皮,直至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在他碰到我之前,我挣扎了一下,偏过头,车窗外人来人往,夹杂着小贩吆喝和阿姨们讨价还价的喧闹声音。 我升起恐慌不安,伴随着紧张和羞耻,肾上腺素急剧分泌,我慌乱地眨眨眼,就生怕有人这时候往我们的方向瞄上一眼,尽管我知道车子贴着单向的阻光膜,外面的人若是不凑近,应当是没法看到我们在车里做什么的。 这感觉简直就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偷情。 这样想着,我只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一块烧化的主板,又快要完全短路了。 就在此时,驾驶室那一边的车窗被人敲了敲,我惊慌地转过头,一把揪住他的头发,示意他清醒一点,秦烬的目光停了停,这才缓缓起身。 我如蒙大赦,扯了扯衣领,扭过头,企图让自己透透气。 窗边站着个戴着红袖章、穿荧光色马甲,看着像个行走的路栓似的的大爷。 秦烬摇下车窗,大爷用方言道:“好走了伐?你堵着路,人家后面车子要上班的呀,昨天不是还说临时停停的嘛?” 秦烬冷着脸:“这就走了。” “哦,快快快,没听到后面都在按喇叭啊。”大爷催促道,“停车费三十块,只收现金,交完钱赶紧擦路。” 前一秒,我们着急忙慌地整理仪容,后一秒,我们手忙脚乱地开始找现金,整个场面一度相当混乱。 最终我在副驾驶底下那个放着一堆杂物、没开封过的车载香氛和以前自驾去旅游是留下的地图的盒子里勉强找到了几十块散钱,我们才终于在大爷差点要吃人的眼神中缓缓驶离小区。 刚出小区,秦烬直接一脚油门飙了出去,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精湛车技别过后面一辆疾驶的轿车。 正值早高峰,外面那条拥挤的马路上密密麻麻都是车,他直接打了两圈方向盘,不减速,一个迅猛的掉头,窜进了另一条小路,左右四处不停超车。 我惊了一跳,还好系了安全带,否则这么大个拐弯带来的惯性,我得被他直接甩出去,我拍了拍扶手,大声叫道:“你开慢点!” 秦烬以前正经学过赛车,貌似还在什么国际比赛里拿过奖,他做公子哥的时候净搞这些又危险又异常烧钱的爱好,他刚这一下,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拿出了他以前开赛车的架势。 我几乎能从那一脚猛烈的油门中感受到他强烈到难以掩饰的急躁。 妈的这可是市中心!这可是拥堵的早高峰! 我真是被他弄得心脏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纯粹是吓的。 秦烬被我吼了一声,总算放慢了点车速,正好一个黄灯在面前闪了闪,随后跳成了红色,他刚才若是再来一脚油门,恐怕真能给他直接在黄灯翻红之前踩着点闯过去,至于这种行为有多危险自不必说了。 我心道他当年出了一次那么严重的车祸还不够,我在旁边都替他看得怕死了。 车辆在红灯前缓缓停下,秦烬一言不发,握着方向盘,木着张脸。 “你好好开车!”我惊魂未定,实在不放心地叮嘱道,“要是敢吃罚单就从你工资里扣钱,听到没。” 他沉着嗓子“嗯”了一声,我瞧着他那凌厉的侧脸,看着好似表情更冷了。 随后他终于正常了点,一路平稳以龟爬的速度往家的方向开去。 上班时间,整条高架上堵得水泄不通,红色的尾灯都能连成一条长河,可明明开得够慢,越是临近家门,我的心跳便越是焦灼地加速起来。 我极力地掩饰着,面上端得若无其事,其实慌得很。 今天是个工作日,而我甚至在思考,是不是该提前发个短信跟周怡通个气,让她把日程给我提前全部取消。 看秦烬这副样子,我不认为我今天进了家门之后,能短时间内全须全尾地出来。 我知道接下来马上会发生什么,所以我不可控制地开始生理性紧张,就好像这是一种自然而然地预备反应,一边紧张却也一边忐忑地期待。 从昨晚那个半推半就的吻开始,我很明白后面迎接我的会是什么,那种行为本就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前戏。 我答应了,我动摇了,我沉溺于享乐,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放纵了一回,选择了从心所欲,而不是理智和正确。 但这一回,是他来求我,是他来做我的狗,而我?我只是顺其自然地用他解决一下生理需求罢了。 正好跟上一个炮友结束了,我尚未来得及物色下一个对象,将就着拿他用用而已。 我依然这么宽慰自己,这条他脖子上的缰绳还握在我手里,我随时可以结束这一切,或者换一种游戏规则,哪天腻了就平安无事地逃脱,把他踹走……只要我想。 车子在家门口的车库慢慢停稳,秦烬沉默地熄了火,松开安全带。 我看到他握着方向盘鼓起青筋的手拿上车钥匙,一瞬间,我还以为他会把我直接关在车里面,这绝对是他会做的事。 好在他并没有,只是像个称职的司机那样停好车,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玩得这么野,后续清理起来也很麻烦,而且车子里再怎样空间都异常狭小,我非常不喜欢这种局促和暴露的环境,更没有任何c震的意思,尽管我让了半步,不代表我什么事都得听他的。 谁知,我刚要开车门,他忽然又从后抓住我的胳膊,我尚且未来得及回头,后颈一热,滚烫柔软又略带了些疼痛的触感贴了上来。 我“嘶”了一声,被他偷袭地猝不及防。 潮热的空气“轰”地一下又重新燃起了火花,我知道他的嘴唇这回落在了我的后脖子上,又舔又咬,好像是在报复昨天我在接吻的时候也掐了他的脖子。 车库到家里就几步路的时间,他还要等不及先咬我一口。 我想嘲他一句急死你算了,然后我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哑得不像话,张开口喉咙里冒出的就是奇怪的声音,他根本不容我有说话的余地,而我自身也着实没有好到哪里去,整个人再次燃起了大火,连细胞都在叫嚣,那种急剧亢奋的感觉充斥全身,让我几乎连两条腿也在轻微地发抖,站都站不稳。 我把到嘴边的嘲讽咽了下去,强行挣开他铁钳一样扣着我胳膊的手,打开车门,跑了出来。 秦烬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就好像知道我再跑也跑不到哪去。 如同在我身后张开一张捕猎的网。 他在家门口追上我,伸出手臂将我困在怀里,我反手不甘示弱地搂住他,我俩就这么死死地抱在一起,互相啃咬着对方,像是饿了三天三夜没吃过东西那样。 我勉强伸出手用指纹开了锁,随后我们跌跌撞撞地进了门,着急到鞋都没来得及换,他力气太大,完全不容抵抗,直接把我按在了玄关处冰凉的地板上。 他在这种时候才展现出来一种完全凶恶的、毫不退让的猎食性,连自上而下俯视着我的眼神更是令人不敢逼视,我忽然意识到,前阵子我折腾他,同他拉拉扯扯,还将他赶出门一次,敢情他都是装模作样地在让着我。 我那会儿还天真地以为他是刚出院身体还没恢复好,他若是像现在这样真的使出全力,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背后是冰冷的,可前面却是滚烫的,我感觉自己像一块烙饼,一半被煎得快熟了,一半却还生着,真是奇妙的体验。 他低下头,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非常煞风景地响了。 震动的铃声恼人至极,我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看也不看就掐断。 接着,没过一会儿,震动声又在地板上响了起来。 我不胜其扰地拿过手机,手按在身前秦烬肌肉触感明显、上下起伏的胸膛上,示意他稍微暂停一下,让我先接个电话。 秦烬压着我,没有进一步也没有退后,那锋利至极的眼神黏在我身上,像是下一秒就要把我生吞活剐了。 我被他盯得浑身发麻,假装没看到,接着我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 屏幕上面的来电显示是秘书周怡。 “喂?” “陆总,早。”周怡在电话里的口气似有些焦急,她连忙问,“您今天几点来公司?”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现在已经九点多了,平时这个时候我早就已经到办公室了,我不喜别人迟到,自己也不会迟到,也难怪她打电话过来问。 我心说今天我真是被秦烬搞得冲昏了头脑,破天荒地工作日跟他纠缠在一起鬼混。 我扫了身前的秦烬一眼,纠结片刻,开始硬着头皮睁眼说瞎话:“我今天不舒服,来不了公司,有什么事你看着处理,或者等我明天……” “陆总,那个,是这样的。”她犹豫了片刻,委婉地说,“华盛的客户说跟您约好了十点半在公司见,您可能是忘了,我就是通知您一下,您若是身体原因真的来不了,我也可以通知对方改期,但华盛毕竟是咱们的大客户……” 短短几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我刚才还混乱不堪仿若煮沸的大脑瞬间熄了火,我整个人也立时彻底清醒了。 对啊,我今天约了华盛的人谈明年的续约问题,这件事很重要,非常重要,我怎么忘了,我怎么全忘了呢。 第36章 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拿着手机的手指僵了一下,嘴角也跟着抽了抽,顿时心里凉飕飕的,像刮起了西北风,什么别的想法都没了。 半晌后,我道:“好的,我知道了……” 我颇有些心虚地用闪烁的目光打量了一下秦烬,对着电话尴尬地小声说:“……呃,不用改期,我这就过来。” 挂掉电话,我和秦烬面面相觑,离得太近,我知道他听到了我电话里的声音。 我看到他头发刚才被我抓得都翘起来,乱糟糟像个鸟窝,额前零散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我俩衣冠不整,领口大开,嘴唇红肿地对坐在玄关的地板上,拖鞋都不知道给踹飞到哪里去,根本不像两个浸淫社会许多年的斯文成年人会干出来的事。 整个场面一度有些滑稽。 接着,我俩同时抬手抹了下脸。 “……” 我干笑了一下,无可奈何地说:“半个小时,最多半个小时我必须得出门了。” 言下之意,这点时间要干点什么肯定是不够的。 这话我自觉都说得格外艰难,着火的不是他一个,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空气安静了很久,秦烬默不吭声地靠过来,我以为他会生气,或者他若是执意要在此时此刻硬上了我,我其实也无从抵抗,我本身的意志也并不坚定。 他的脸在我面前放大的那一瞬间我又开始动摇,甚至脑子里开始计划如果这一单生意因为我的疏忽而搞砸了的话,接下来我该如何补救。 ……也许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只是被我放鸽子的客户大概需要耗费更多精力来安抚,只是这一场仓促随便的情事就会显得尤其代价巨大起来。 我负担得起吗? 我这样问自己。 然后我想,我应该只是勉强负担得起,我过去积淀起来的这一切,是不是为了就在这一刻让我有底气为自己的放纵兜底。 秦烬温热的呼吸再次降临到几乎完全贴近我脸庞的距离,我下意识地闭上眼,没有躲闪,他亲在了我汗湿的眼皮上,手在我僵硬的脊背抚了抚。 “知道了。”接着,他低低地说。 我慌乱地睁开眼,秦烬起了身,我很明显地看到他裤子那儿很明显的形状,我晓得自己也是这样。 我跪坐在地板上,在他离开前忽得拉住他的手,他停下脚步看我。 “呃……”我看着他,轻声说,“我可以让你先用卫生间,要不你自己去解决一下吧。” 他紧抿着唇“嗯”了一声。 我们轮番冲了个冷水澡,我将昨晚隔夜的衣服换下来,套上一丝不苟的西装,打好领带,戴上眼镜,在十点半前踩着点到达办公室。 差点迟到,周怡被我吓得够呛,我没什么表情地挥挥手示意她不用紧张,然后我微笑着同华盛的客户寒暄起来,一切看起来全都有条不紊地重新回到正轨。 顺利地谈完这笔续约,我又迅速地处理些别的要紧事,没过一会儿,周怡敲敲门,说,有人找我,依旧是那位来给您送饭的秦……她顿了顿,面色如常地道,秦先生。 我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只见才两个小时不见的秦烬拎着食盒从周怡背后走进来,他现在进我办公室跟逛自家后花园一样,连前台小妹都认识他了,问都不问就把他放进来。 虽然平时他照常也该是这个时间来给我带饭,但今天……不知怎么,我总觉得这家伙黏人得有些离谱,这不我才刚出门没多久,他就跟着来了,家庭煮夫做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当然,也可能是我自己心虚,想得太多。 秦烬一进门,我的视线便像不可控制一般跟随着他,我注视着他把还热着的午饭一样一样拿出来,弯腰搁在我面前。 今天他烧了奶油菠菜、番茄炒鸡蛋,外加一只红烧鸡腿,红红绿绿的蔬菜在白米饭的衬托下色泽鲜亮,令人食指大动。 我拿起筷子尝了口,菠菜在浓重的奶味下显得微甜,口感醇厚,我相当满意,再加上一早上饥肠辘辘,我很快就把整个食盒里所有菜和米饭都消灭得干干净净。 虽然都是些简单的家常菜,味道却也足够达标了,至少不再有最初那种难吃得让我难以下咽的情况发生。我怔然地心想,不知什么时候,秦烬的厨艺水平竟也提高了不少。 他开始清楚我的食量,不会做得太多让我吃不掉浪费,也不会做得太少叫我饿着。 我抱着圆滚滚的肚子,难得表扬了他一句:“好吃。” 秦烬听后只是点点头,我觉得他一定得意得尾巴都翘上天了,只是脸上一片云淡风轻,依旧端着一副平静矜持的架子。 他把空空的饭盒收拾好放回袋子里,还替我擦了擦办公桌,捡走一颗不小心漏到桌面上的米粒。 做完这一切,他很自然地问:“我等你下班?” 我心尖颤了颤,心房如同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撩了一下,浑身都变得痒痒的。 难以拒绝这样的提议,我说:“好。” 我让他呆在我办公室的里间,关上门,这样公司其他人找我的时候也瞧不见他。 我突然升起了一丝叫我自己面红心跳的羞耻感,我心道这正正经经的办公场地,我作为老板,却偷偷在里屋里藏了个大男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下午我路过市场部去谈下个季度的提案的时候正好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陆总。” 对方冲我打了个招呼,清清脆脆的声音让我愣了一下。 叶椀晨又来了公司。 时间过了挺久,我都差点忘了这个人了。 我随口问了句,似乎他今天只是过来谈解约,穿得简单低调,戴着口罩,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眉目低垂,不显示过分张扬的存在感,办公室人来人往,许多员工抱着文件匆匆路过,却几乎没有人认出他是上次那个一来就闹得整个办公楼都炸锅了一样的网络红人。 我点点头,没有继续过问,反正合同流程都在那里,照章办事而已,我无暇操心。 叶椀晨那双玻璃一样的眼睛瞧了我一瞬,随后他低下头去,掩住多余的神色,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陌生人,一如我最初认识他时,他也是这副足够懂事的模样。 我心想,这么长时间,看来足够他恢复正常了,这样就很好。 我简单了解了下情况就离开了,走到天台,正打算抽根烟,顺便打个电话,却不想叶椀晨不知何时跟在后面追了出来,四下无人,他在我身后忽然问:“你们复合了吗?” 我回过头,手插在口袋里,叼着尚未点燃的烟没有说话,那个他口中的“你们”——我和谁,似乎已不需要明说。 他这么问我的时候我也这么问了我自己。 我和秦烬,我们会复合吗? 而我此刻其实并不知晓答案。 左右天平两端来回倾斜,似乎哪一边都占不了上风,于是堪堪维持在一个看似平衡的状态之下。 碎裂的东西若是重新拼起来当然未尝不可,费劲是一回事,能不能真的拼起来是另一回事,况且就算拼起来了,从今往后必然还是会想起它被血淋淋打碎时最可怖的样子,叫人心生忌惮,以至于曾经再美好的东西便也变得面目全非。 换个角度来说,拥有也许就是毁灭的开始,曾经我就用亲身经历验证了这句话。 人生有多少痛苦都来自于求而不得,我不强求,我不贪婪地去指望拥有不该是我或者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自然就不会痛苦。 比如真心这种东西,如果拿出来换不到另一颗,还是尽早自己收藏保存为好,免得又叫人拿捏住把柄,伤心伤身。 天台上的风呼啸着吹过,许久后,我抽回思绪,答:“没有。” 这是实话,无须隐瞒。 叶椀晨却似在听到我的答案后表情显得十分意外,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有些弄不明白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只是我已经明确拒绝过他一次,我与秦烬复不复合也不关他的事,实在不懂他这么问的用意何在。 我直接询问道:“有什么事吗?” 他表情复杂地说:“您去照照镜子吧。” 我正要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的手顿了一下,满头雾水。 我怎么了吗? 我跑到卫生间,仔细端详着自己那张早已看过无数遍的脸,与平时没什么区别,西装革履,衣着妥当,一副很商务的样子,只是因为睡眠不足,眼下似乎产生了淡淡的并不明显的乌青。 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实在瞧不出什么,我疑惑地回了办公室。 倒是周怡进来的时候也提了一句:“陆总,您今天看着有点不一样。” 我奇怪地问:“哪里不一样?” 她说:“不好形容诶……,呃,可能是变得比以前更有魅力了吧,刚才我路过看到好几个新来的小姑娘对着你脸红呢。” 我有些无语地听她拍我马屁。 这算什么,我又没去整容,难道还能换张脸不成? 我表示百思不得其解。 尽管我已经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在处理堆积下来的事务,但还是焦头烂额地忙到快晚上的时候。 总算结束了,我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落地窗户外,万丈高空下,地底已然亮起了万家灯火。 我打开办公室连通里间的门,正打算去叫秦烬回家,只见半明半暗的光线下,秦烬此时正躺在沙发上,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他的长腿长脚在那张不算宽大的沙发上显得十分局促,无处安放地交叉叠放着,手肘垫在脑后,微微侧着脸,整个人姿势看起来就不太舒服。 我踮起脚悄悄走近,他没有醒,我心想我俩同样昨晚一晚上没睡,他倒好,我在这儿累死累活地工作,他却舒舒服服地在我办公室里补眠。 我在沙发边蹲下,离他很近,我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他睡着的样子就好像一柄未出鞘的利剑,锋利的眉毛下,他安安静静地闭着眼,修长的睫毛落下一小片阴影,在那个几乎无所遁形的角度下,却愈发显得这张骨相出众的脸英俊非常。 一时间,我就这么看着他,脑中胡乱思索着,蠢蠢欲动,却很想趁此机会摸摸他。 他会允许我胡作非为,他不得不允许—— 我可以抚摸他这张仍然让我无比着迷的脸,手指滑过他高挺的眉骨和鼻梁,揉他淡薄而弧度优美的嘴唇,挠他坚硬的下巴,玩弄他的喉结,或者直接把手指伸进他嘴里,叫他含着我,说不出话,嘴角流下唾液。 心中有很多迷幻而大胆的念头,我不知不觉俯下身去,鼻尖距离他的脸只有一尺之遥。 就在这时,他忽然睁开眼,目光雪亮得像刀锋一样直直透过外皮和血液骨骼直直穿进我的内心,令人不敢逼视。 我愣了一下,立刻想要撤退,秦烬垂在身侧的手一把按住了我的后脑。 因为我正蹲在地上,这个姿势却给他行了方便,他甚至不需要移动,一只手就可以将我牢牢控制住。 我正欲出声,随便说点什么,以此打破沉寂,以此压制住这亟欲失控的气氛,以此掩饰我此刻难以言表的紧张和亢奋。 “嘘。” 他漆黑的眼睛在阴暗中盯着我,哑声说。 “我等不到晚上了。” 接着他容不得我开口,便摘下我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倾下身凶狠地吻了下来。 我只来得及发出“唔”的一声,其余都被他横冲直撞的动作堵了回去—— 满脸写着勾引人~ 第37章 他的王国 办公室实在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兴奋起来的地方。 并不是我对此有什么特殊癖好,我自认没那么变态,这源自于我许多年前长期培养形成的条件反射。 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秦烬。 秦烬答应和我“试试”后没多久,我就迎来了毕业前最后一个暑假。 在此之前,我维持着和秦烬一周见一次的频率,大部分时间和以前一样,见了面没两句话就滚到床上,我们很少交流,或者更确切地说,实在也没有什么沟通的必要。 除却我们就读的专业一致,我跟他根本找不到共同话题,我还活在我封闭狭窄的学生世界里,他却在那庞大的秦氏商业帝国中随便动动手指就能促成一笔千万上亿的交易。 甚至有一回,我的大学邀请他作为嘉宾来开分享会,那天整个召开分享会的学校礼堂人满为患,我下课晚了,赶去的时候还有两三分钟这场讲座就要开始。 整个礼堂外面排满了叽叽喳喳的学生,因为报名的人太多,这场分享会甚至需要凭票入场。 我背着书包,三两步跑过去,气喘吁吁地跟在队伍的最末端,掏出那张早就准备好的门票。 进场的时候,我发现因为我来得太迟,整个礼堂前排的座位已经被全部占据,走廊上放着几张加座,却依旧不够,剩下的人便只能站在最后听。 其实整个经济学系总共小几百来个人,远没有这么夸张,现场却还来了许多别的系凑热闹的同学,我艰难地挤在人群中,蓦地想起之前听说的“秦学长真爱后援会微信群”,我默默腹诽,心想秦烬这家伙的“真爱粉”可真够多。 这么想的时候,我连舌根都在发酸发苦。 开场前一刻,秦烬终于来了,他从前台直接进的场,我埋没在拥挤的人群中,站在礼堂最后,哪怕踮起脚,也只能看到他一个遥远的影子。 在一番介绍后他接过了话筒,他并不喜欢说很多话,也不像个专业的演讲人那样激情四射、感染力十足,他只是淡淡的口吻,异常简洁的话语略作陈述。 我跟他离得有多远呢,此时便是最形象的描述—— 我只是这礼堂内几千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的听众其中之一,而他却是在台上被聚光灯笼罩,气定神闲被邀请过来做演讲的那个。 我想,我是没有底气说出这个人是属于我的,我想起过去他对我说出“我们也许可以试试”的时候,究竟我们试什么,我们除了可能床上还算默契以外,其他真没什么好谈的。 他没有说明白的后半句话应该是什么呢?我们是在谈恋爱吗?我不敢问,我没法得寸进尺,我不能连现在拥有的都一并失去,我甚至觉得我朝他提问“我们是不是在谈恋爱”这句话本身都是一种冒犯。 于是我头脑一热,做了一个我自己都觉得丧心病狂的决定。 暑假前,我投了秦烬公司总部的实习生岗位。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都在帮我,我顺利过了简历筛选,通过了初试和复试,最后一关,是部门经理面试。 偌大的公司,我只不过是应聘一个金融部门小小的临时分析员,却没想到唯独那一天,秦烬居然亲自来了。 许多时候,秦烬好像留了一双幽暗的眼睛在不知名的角落中静静凝视着我,但我并不能如此自作多情地确信,只是我总觉得我没有跟他提起过的所有事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透彻。 比如那次在会所、后来在图书馆,比如这次在他公司,是不是所有我以为的偶遇也其实都不是偶遇。 此刻,装潢简约而充满格调、空荡荡的会议室内,部门经理始终没有来,一身笔挺西装的秦烬却坐在了我面前。 只是这材质讲究,每一寸都如定制般妥帖的西服在他身上却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气质。 我心想,这个人总是这样,好像什么都归束不住他,他能让加诸在他身上外物自成一体,特立独行得很酷。 我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直接怔住了,一方面是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我的入职面试,另一方面,秦烬这副模样也实在是让我看呆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流连在他身上的眼神,唯有呆滞地望着他。 我甚至注意到,他没有戴领带,反而只有一根莫比乌斯环形状的胸针别在衬衫的一边领子上,和他的耳钉与手上的戒指同一色系,几根散落的额发落在锋利的眉毛边,整个人气场全开,如同在自己的领土上巡察的君主。 ——这里是他的王国。 而我像个心虚的小贼一样贸然地闯了进来,意图偷偷地潜伏到他身边,却不料这小算盘早就在不知何时被他窥破,尚未得逞就被逮个正着。 原本我为了这场面试几乎准备了一个通宵,肚子里满是腹稿,我本来以为部门经理会提问我一些专业方面的问题,亦或考核我的业务能力…… 我昨夜写了整整七页a4纸用来应付那些刁难问题的准备材料,此时简直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因为来的人是秦烬,而秦烬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他从口袋中抽出一支钢笔,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纸递到我面前。 我犹豫了半秒钟,才从他手里接过了笔,面前那张空白的入职表好端端地躺在我面前。 我受宠若惊地抬起头,隔着一张长长的会议桌,秦烬交叉着手,我难以想象他平时作为整个公司的董事长和实际上的权力控制人,他一天之内应当有相当多比见我更重要的事务需要处理,而他此时却坐在我身前,不催促、不着急,静静地等我看完这份表格,好像知道我必然会接受,因此格外充满耐心,冷峻的模样如同施舍。 我发现我看不透他,而此时此刻,我做所有事的动机应当都在他面前展露无疑,我在他面前充满爱意地仰望着他的眼神避无可避。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一个穿戴整齐的人面前将我扒光,这并不公平,我却无法提出异议。 如他所料,我不会拒绝。 我旋开笔帽,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填上自己的名字。 一时间,空气里只有钢笔接触纸面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响,直到秦烬用随意的口吻打破这片沉静。 他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需要任何岗位的实习、工作……”他说,“我都可以替你安排,这不是什么大事。” “我……”我顿了顿,没有回答。 为什么呢?因为想凭自己的本事,因为不想被说是靠着他上位,因为不想接受他的帮助而扯上任何利益关系,好像以此就能挽回我自己脆弱的自尊心。 我将那张空白的入职表仔仔细细地填完,又检查了一遍,才舒了一口气,勉强笑了笑,说:“抱歉,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秦烬看着我,露出不太理解的表情。 他道:“你看起来很紧张,也没必要对我这么礼貌,因为这里是公司吗?还是因为你觉得我是你的上司?” 说这话的时候,他从座位上起身,缓缓踱步到我面前,我仓皇地抬起眼。 我的确局促,面前站着的是我喜欢的人,是我的学长,是我的床伴,是我的总裁,这种种身份搅乱混杂在一起,左右撕扯着我的神经,我没有办法冷静。 秦烬的手在桌面上敲了敲,接着他似笑非笑地以眼神示意了一下周遭玻璃幕墙内拉上的百叶帘—— 外面的员工来来往往,我们在会议室内,帘子遮下来,只能看见他们走路时脚步匆匆的鞋子。 然后,他抽走了我手中的入职申请表,握住我捏着钢笔的手,屈尊纡贵地低下头来,凑近,我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扫过我的脸,鼻尖相抵。 就在咫尺之遥的地方,他却停了下来, 我吓得一动不动,一边心脏砰砰直跳地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一边又担心会议室的门没锁,万一有人突然闯进来正好看到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秦烬却似乎饶有兴味地审视着我的神情,我几乎能看到他那双略带着不驯的双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调侃和玩弄意味。 下一刻,我只感到唇边一热,一个灼烫的吻云淡风轻地落在我的嘴角,一触即离。 我全身的血液轰的全部涌上头顶。 我确切听到自己身体内如雷鸣般炸开的声音,可呈现到面目上,我却只是僵硬得如一块死去的木头一般,一动都不敢动。 秦烬唇边勾起一丝微弱难以察觉的笑意,我通红着脸,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心说他公然在严肃的办公场地调戏我,就这么有劲么—— 干脆把明天的一起发了,今天有两章,下一章开搞,请各位乘客有序刷卡。俺对你们好吧(~ ̄▽ ̄)~ 第38章 有待进步 事实上,大部分时候我回避想起以前的事,尤其是分手之后,任何甜蜜的过往都会直接转变为一剂剧毒的砒霜。 在起初刚刚和他结束的一段时间,我哪怕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都会想到他,睡着之后便继续来回地梦到他,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后来即使在潜意识里,我也会强迫自己阻绝去回想这个人,若是有一丁点苗头,我便让自己不停地深呼吸,集中精力去干些别的,将冒出来的思绪掐死在萌芽,因为我明知不管如何深想下去,这样折磨的只是我自己。 在秦烬出事变成植物人以后,他没有死,却也已经死去,在说出“分手”那两个字的时候我的确已经对他绝望,我坚定地觉得我们已经不可能过得下去了,但在听到他出了车祸,我却发现绝望也是有程度的,我对他的绝望还没有到顶。 因为我曾在无意识的梦里祈祷过他能活下来,那一次,我没法用过去的套路和方法去阻绝自己,去强行打断那番过于真实的梦境,醒来的时候,我一抹脸,发现满脸不再是汗,而都是腥咸的泪。 睁开眼,我发了疯似的连滚带爬下了床,接着连衣服都没换就跑去了医院,闯进病房,看到秦烬瘦骨嶙峋、面色苍白地躺在那儿,然后我上前就扇了他一耳光。 一旁的护工都被我吓着了,以为我犯了什么精神病。 秦烬就像一个脆弱的玩具一样结结实实地挨了我一巴掌,他被我打,却不会再有反应,他不会痛,不会生气,不会在骂我的时候直呼我的名字。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他只是个已经死去了的人,物理意义上的。 那么连那些爱不爱的,也都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曾经我以为是天上的月亮砸下来掉在了我头顶,可原来我只是见过一个倒影,湖水干涸,一切便全部成为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幻影。 ——这才是真正的绝望。 直到多年后的这一天,秦烬在夕阳落下之前,在暮色迷离的办公室内,重新吻住了我。 不再是蜻蜓点水地一碰即离,他的舌头钻进我的口中,扫过上颚,我像是被他吞吃掉了一般,他抢夺我的空气、我的注意力、我所有多余的东西,让我不得不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一场唇舌的博弈中去。 后面发生的一切便显得顺理成章,因为是在办公室里,我异常费力地压抑着声音,想叫都不敢,因为我知道外头一墙之隔的地方还留着几个尚在加班的员工…… 我整个人如同被烧化了一般,而此时我与秦烬倒错的身份就如同火烧浇油一般,令一团野火燃得越来越旺,我心想,我的下属们还在外面工作,我却在里面和秦烬做这种事。 什么东西都没准备,秦烬这会儿生龙活虎,哪里看得出以前病床上那副死人样,我真是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快死了的家伙。 进展到一半,我开始逐渐怀疑我为什么会抽风地答应他在这种地方搞,纯粹是犯毛病,又麻烦,又痛,简直是自己找罪受。 我们两个人好好穿着衣服,但原本熨烫整洁、一丝不苟的西装却在无意识的抓挠中变得皱皱巴巴,什么时候领口彻底敞开了也完全没注意。 我朦胧地瞧着视线之下半躺在沙发上的秦烬,觉得他此刻分明是一副衣冠禽兽的可恶模样。 我坐在他上方,把自己的领带扯开解下来,环成一个圈绕在他脖子上,一边淌着汗,一边用领带拉着他与我接吻。 “你要是不能让我满意,我保证……”我揪着领带恶狠狠地说,“就没有下一次了。” 他被我一拽便更凶了,好像被激活了什么超能力,他异常用力地啃噬我的唇瓣,痛觉却渐渐变成一种更微妙的体验,我确信我完事后肯定不能见人了,嘴一定已经肿了,不知道有没有流血…… 只是这种时候,我们没有人能分下心思顾及这些。 光是克制住动静,不叫外面的人听出端倪,对我来说已经是用尽全力了,更不要说我此时根本就像是在滔天翻涌的海浪中来回颠簸,这破破烂烂还在拼命漏着水的船体一个不小心恐怕就要翻了。 后来天完全黑下来,我们忙着来不及去开灯,我听到外面的员工陆陆续续地告别、离开,周遭变得越来越安静,于是显得男人粗重的呼吸声更加清晰鲜明。 视觉被全然的黑暗蒙蔽,另一些感知能力就愈发敏锐。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在以最高时速起伏跳动,若是再快一点,便要超出承受能力的负荷上限,直接交代出来了。 秦烬扶着我的腰,若非这样,我恐怕早就变成一滩烂泥,从他身上摔下去了。 而我捏着他的衣领,心念一动,心想这回我终于不用顾及是否不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这家伙以前有底气端着、叫我让着,现在可没有,于是我故意俯下身去,一口咬在他突起的喉结边缘。 那地方哪怕穿着衣服都遮不住,我便是刻意要在最醒目的地方给他盖个戳。 他的喉结在皮肤下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完全没有留力,我直接在那块脆弱的皮肤上留下一个鲜红的牙印,他两只手托着我,乖乖地被我咬,连躲都没有躲一下,我叼住那块皮肉,来回研磨,尤嫌不够,口腔用力,弄出更明显的痕迹。 我想,我就是要他也觉得痛,这不过是回报他留给我的疼痛的万分之一。 终于在此刻,他不能也无法拒绝我加诸给他的一切,唯有心甘情愿地承受。 这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彻底扭转,它带来一种心理上的极致愉悦和快感,因为我知道我才是掌管主动权的那个。 比起最初我刚与他认识那会儿,秦烬也算稍显进步,至少不至于一上来就动作蛮横地不管不顾,我能感觉到他在微弱地讨好我,当然用“温柔”这个词形容他绝对是高攀了。 在这种时候,他从来不温柔,他只是一头野兽被套上了项圈。 毕竟我都说了,要是他表现不好,可就没有下一次了,为了可持续发展,他也不得不让着我,默认我为所欲为。 最后结束的时候我两腿都在打颤,几乎走不动路,体力消耗有点过多,我们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我被秦烬半扶半抱地带进淋浴间,简单冲洗了一下,我万万没想到,这个自己本来用来加班、临时休息的地方竟然派上了这种用处。 可真是够浪的。我在心底默默吐槽了自己一句。 热水从我们俩的头顶冲刷而下,他在水声中用十分喑哑地声音问我:“满意了么?” 他果然还心心念念地记着这事儿呢。 我心道,我说不满意的话,难道他还要在这狭小的淋浴间再来一次吗? 想了想,我并不违心地回答:“还可以。” 我没骨头似的攀着他,拍拍他肌肉隆起的肩:“技术有待进步,继续努力。” 他在听完我说这话后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清理干净后他把我抱出来,刚才的衣服早已皱得没眼看,下摆处沾上斑斑驳驳的痕迹,根本没法穿出去了,所幸我办公室还留了几套备用的换洗衣物。 重新穿好衣服,重新变回人模鬼样,我忽然觉得自己也好像刚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荒诞大梦。 只是无数次噩梦过后,这一回……应该算是美梦吧。 我打发秦烬出去办公室看看外边是不是真的人都走光了,我可一点也不想当着我员工们的面社死。 秦烬这便起身打开门去看了一圈,我盯着他的背影,心想他看着跟个没事人似的,怎么就我这么一惊一乍的。 他过一会儿就回来了,说外面的确没人了,我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他伸出手,做出一个大概是想扶我的动作。 既然外边没有人瞧见,那我自然也用不着顾忌了,我直接用膝盖轻轻地顶了他一下,命令道:“那你背我。” 秦烬没说什么,听话地蹲下身,我的手搭住他宽阔的肩膀,伏在他坚实的后背上,毫不客气地把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身上。 他扶着我的大腿把我托起来,莫名地,我感觉自己好像在骑马,因为他背着我站起身的时候还顺手颠了颠。 我搂着他的脖子,依稀记起童年的时候总有些熊孩子喜欢坐在大人的肩上耀武扬威,我为此十分羡慕,可惜我那天杀的爹从来没这么背过我,倒是在秦烬这里圆了一回曾经幼稚的念想。 秦烬就这么背着我缓缓下楼,动作小心,他甚至还问了一句:“很累?还疼么?” 我被他这么问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十分不适应他在事后用这种关照的语气问候我,这跟他以前那副冷心冷肺的样子可是相当地不搭,弄得我好像一根温室里的小花小草似的,我硬着声音,赶紧道:“累个屁,老子只是不想走路,懒!” “哦。”他应了一声,背着我进了电梯。 谁知,电梯刚到楼底,开门的一瞬间,我们与外面正打算迈步进来的周怡撞个正着。 我还趴在秦烬背上,而我还记得秦烬脖子上残留着一个新鲜的草莓印,我不多久前刚刚亲自弄上去的。 我整个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来不及发出尴尬的讯号。 我不知道身前背着我的秦烬此时作何神情,我看不见他的脸。 而周怡在视线捕捉到我们这副姿势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像原地被施了定身咒,唯独脸上表情顿时一片精彩,如同一张五颜六色的调色盘,绿了又青,青了又紫,紫了又红,红了又黄。 “秦……”她像是宕机了一样,半天才找回声音,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挤出几个便秘似的字,“……陆……陆总……” 我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自己抽搐的面部肌肉,僵硬地解释道:“脚崴了一下。” 周怡机械地点点头,我也不知她是信了还是没信。 我随即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古怪道:“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走?” 我看了一眼她手里看不出内容物的小袋子,里面似乎装着一个巴掌大的方形物体,我问,“你拿着什么呢?有工作忘了做?” 周怡立刻又变了脸色,她干笑一声,像是一时没想好措辞,慌不择路地掩饰道:“没……没什么……” 我皱了皱眉,总觉得她慌张地有些怪异,我不过随口问一句,她却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反而引人怀疑。 我自认平时对她也算和蔼可亲,我并不清楚为什么她今天见了我却一脸吓坏的样子。 难道真是因为我被秦烬背着,这场面给她震撼太深了? 不懂。 只是莫名其妙的,我似乎从直觉中感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气息—— 恭喜两位玩家解锁新y 无奖竞猜,巴掌大的方形物体,是什么呢~ a.tt b.tao c.taotao (ps作者榨干了,下一更周日哈) 第39章 一点都不疼 周怡在我刚进入这家公司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工作了许久。 那时我刚从学校毕业,这家我现在所在的公司也不过是个刚刚进行完c轮融资,不大不小的新兴科技企业。 那会儿她也才离开校园两三年,比我大不了多少,却处处照顾我。 说实话,我那时候其实是被秦烬像不要的垃圾一样踹出来的,我之前在他公司里实习,研究生毕业后也说干脆就在他那儿帮忙,继续名正言顺地当他的员工,虽然这里面我的私心不少,但着实也不算是亏了他,却没想到遭到秦烬一口回绝。 当时我其实有点懵了,因为秦烬在这件事上态度异常强硬,很凶,说话毫不留情面,我自认实习的时候工作踏实敬业,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儿惹他不高兴了。 我仍旧记得刚入职的时候他口口声声对我说我想要任何实习和工作他都可以帮我安排,那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原来全都不过是漂亮的场面话,随口讲讲而已。 我并没有打算要求什么重要岗位,不过是想继续在他手下打打工,稳固地培养培养感情……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吗。 我难掩失落,却动摇不了秦烬的决定。 那应该是第一次,原本上头的我对他一夕之间寒了心。 过了一阵子,有个猎头不知从哪儿拿到了我的联系方式,对方打电话来,以一种公事公办打广告的口气问我对xx科技公司感兴趣吗,岗位发展潜力好,如果聊得合适,那边可以开出比应届生平均工资高百分之二十的薪水。 我当时正憋着一口气,闷头找工作,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反正多一条路,多一条选择,去看看聊聊而已,总没什么错。 我去的那天直接见到了他们老总。 对方姓顾,三十五岁上下,平易近人,情商颇高,没什么架子,说话风趣幽默,我们见面后没谈什么正经话题,反而像朋友一样闲聊了起来,谈天说地。 重点是,他的确给我开出了相当优厚的待遇,并表示对我一见如故,是真心希望把我当未来的接班人培养。 “小陆,我实话说吧,你是名校的高材生,成绩又这么好。”他如是道,“我知道你有很多更好的选择,我这儿的确不是个特别大的公司,但你若是选择了这里,我一定不让你后悔这个决定。” 我来之前也着实没想到对方态度这么诚恳,这么一番话说得的确让我有些动容。 后来我回去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这家公司的确不错,光从他们的财报上也可以窥见稳健的营收能力和科学的杠杆率及融资结构。 我甚至想,如果这世界上做生意也能在千万种不同的道路中找到最佳的一条路径,那这家企业一定已经做到了尽善尽美。 虽然它目前规模还不算特别大,但着实是个可造之材,未来可期。 而且让我非常有好感的一点是,哪怕只是几份不需要过外部审计的季报,他们也做得相当条理清晰、结构分明、毫无差错,甚至比不少上市公司都做得漂亮,我心说这公司背后的管理者一定是个有完美主义的强迫症。 最终,考虑再三,我选择接下了这份橄榄枝。 时间一年年过去,如我所料,公司在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地慢慢做大,成功地上市,扩容…… 转眼之间,我已经在这儿干了近四年,这位顾总履行了承诺,非常认真耐心地带我,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直到他后来因为身体原因离职,临走前将我破格提拔成了继任的ceo。 某种程度来说,我这升职速度也可以说是坐了火箭一般了。 那会儿周怡刚刚结婚,我跟她相熟许多年,后来她便说想要换份稍微轻松点的工作,主动提出做我的秘书。 我信任她,也觉得未尝不可,就答应了。 此时,我蓦地想,她论年龄,应该同秦烬是差不多的,只是她保养得好,也大概没什么生活压力,如今看起来还像个二十出头的小女生一样,在工作上却一向雷厉风行,办事利落,怎么最近倒频频叫我看到她不稳重的一面。 只是在那种场面下,虽然心里生出了些微弱的疑惑,我也不欲过多探究,毕竟此时此刻我还趴在秦烬身上,被他抄着大腿背在身上,不用看也知道整个人相当不体面……怎么都不是一个谈话问询的好时机。 我默默祈祷,希望明天一大早她已经失忆了,彻底忘记今天看见过发生过的一切。 否则……我把半个脑袋埋进秦烬后背,唉,我自己想想都觉得有点脸热。 于是简单说了两句话,我们擦肩而过,秦烬倒是毫无丝毫被人撞破的局促,依旧稳稳当当地背着我,直至走到停车场,我主动从他身上下来,钻进副驾驶。 虽然嘴上说了我根本不累,我好得很,什么事都没有,一点都不疼,然而…… 这座位烫屁股。 秦烬在一旁开车,而我极力压制着想扭来扭去的冲动,不想叫秦烬发现,只是不管用什么坐姿,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要么是腿酸,要么就是不小心牵动了那方才饱受欺凌的地方。 好吧,我再一次懊悔,到底为什么我能这么着急,连套都没戴,所有准备工作几乎等于没做,就迫不及待地跟他搞起来了? 一时放纵带来的苦果现在全部回馈到我自己身上,真是自作孽,好无奈。 没过一会儿,秦烬驾驶着车辆刚过一条马路,还没上高架,却减了速,缓缓地停在了路边。 我转头看他,没明白他想干嘛:“?” 他打开车门,从外面绕到我这边,然后他钻进副驾驶,俯下身,解开我身上的安全带,将我抱住。 “?!” 我睁大眼,呈现呆滞状态。 他搂着我,把我从前排挪到了更宽敞的后排,然后轻轻放下。 “趴着好点吗?”他低垂着眉目,淡声问。 我蓦地意识到,这家伙看着刚才一本正经地在开车,瞥都没刻意往我这儿瞥一眼,我在干嘛,却好像根本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我没应声,觉得丢脸,把脸埋在臂弯里。 他没有得到应答,便自顾自回到驾驶座,重新启动车辆,油门和刹车都踩得轻手轻脚,似乎是怕开得不稳颠着我似的。 平稳的行进中,我在后座闭上眼,并不是困,只是头脑有些乱,心跳得厉害,亟需思考。 他突然表现出这副柔情体贴的做派,着实让我有点吃不消,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适应不良。 说实话,我不相信他一觉三年醒来就会突然爱上我,他以前顶多算对我有点好感,连喜欢都差强人意,否则我们也不至于走到分手的地步,现在他装得看似深情款款,也不过只是想多睡我几趟罢了,否则还能是因为什么。 男人很多时候其实就是简单的下半身动物,真没必要弯弯绕绕地纠结那么多。 毕竟憋久了有损健康,这无关情欲,你只是得把它发泄掉才能变回正常。 俗称,那什么虫上脑。 所以目前的情况,也不过就是我们两个人各取所需,倒也挺好。 可虽然明知是这样,我很清楚地知晓我们之间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可这么想着,身体深处却还是不明不白地生出一股难过来。 也许是因为被填满再失去就会觉得格外空虚,又或许是因为被抛到最高处再跌回原地也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心理落差,所以这凭空而来的失落感就格外明显。 于是满腔后悔的情绪里就又多了些别的复杂的意味,就好像年少时自渎完在贤者模式中生出的强烈罪恶感,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这整件事毫无意义,完全只是受单纯的欲望支配和驱动。 我总是这样……我为什么总是会这样。 从以前到现在,永远都是,毫无一点长进。 一路上,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我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趴在后排的座位上,不知什么时候,车停了下来,我猜应该是到家了。 我枕着自己的胳膊肘,手都麻了,抬起头发现袖口多了一点点湿润的水渍,在衣服上呈现出不明显的深色痕迹。 我愣了片刻,接着有些勉强地扯了扯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拧出一个扭曲的表情。 ……真的太好笑了,我心想,我应该是史上第一个打完炮事后因此把自己难过哭了的家伙,我大概真的有点什么精神疾病。 难道是我的神经也因为身体最柔软的地方被进犯而同时变得脆弱起来了吗? 好在前面驾驶座的秦烬看不见我此刻的样子,我胡乱地擦了擦脸。 秦烬停好车,打开后座的门,我在那之前整理好仪容,不露出一丝痕迹。 他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现,平静自然地在车边半蹲下身,低声问我要不要继续背我上去。 我说不用,没事,我好了。 然后我拍了拍他的背,自己下了车,走在前面,像往常一样,开门,回家。 第40章 最精明的商人 好在周怡第二天见我的时候跟没事人一样,那场隐秘的情事便在唯一一个疑似目击者的眼皮子底下悄悄揭过了。 我松了一口气,只是找个时间又不放心地偷偷把办公室那张沙发用消毒湿巾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做贼似的,只为了确保上面没有残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擦完自己倒是哼哧哼哧地累出了一身汗。 只是事情过去几天后我仍然觉得奇怪,那天周怡五点就准时下班了,她一向走得早,说是着急回家陪老公,我能体谅,一般没有什么急事也不会多留她。 我依稀记得当天她下班前还特意进来送了一次文件,同我打了一声招呼。 而我跟秦烬完事出来的时候绝对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她若是真忘了拿什么东西回公司来一趟,也实在没必要在我面前遮遮掩掩,惊慌失措。 我越想越觉得纳闷,总感觉哪里不太对,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周五下班前唐玉琪打电话来问我晚上有没有时间聚聚,他的声音在手机那头听起来十分欢欣雀跃,仿佛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我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主要是因为馋唐玉琪店里许久不曾尝到的日料,我们约好晚上八点见,挂掉电话,我给秦烬发了个微信告诉他我晚上不回,让他自己吃饭。 秦烬过了许久才回了我一个句号。 不知怎么,我总觉得从这个灵性的小小句号里他似乎表达出来一种隐晦的不爽,然后我摇了摇头,确信自己只是脑补过甚。 家里的饭再香多了也会腻,偶尔吃个外食怎么了?不是很正常吗? 我挥掉了自己诡异的一点心虚,把手机放下,没有再回他。 差不多七点半,我收拾好东西,八点钟,司机把我送到地方,我踏进唐玉琪的日料店里,唐玉琪已经等着了。 见面第一眼,唐玉琪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要我形容,就看起来整个人像被驴子踢了脑门,在那儿特别不正常地傻乐。 我挑起眉:“你恋爱了?” “哟,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唐玉琪十分惊讶地眨眨眼,夸赞道,“陆老板火眼金睛啊。” 白痴,你都写在脸上了好吗。 “对象是谁?”我默了默,还是实在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 我一边心道,不会真是秦航川那个破玩意儿吧。 实在不是我八卦,秦航川留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个不学无术还风流倜傥到处沾花捻草的混世魔王,过去我在秦烬手下打工,当时秦航川恰巧也被他爹扔进公司历练,于是我“有幸”和他共事过一小段时间,如果秦航川不是秦烬他弟,我真是分分钟恨不得把手里的打印纸摞成一块砖拍在秦航川脑门上,给他砸个脑浆四溅、血肉模糊。 唐玉琪瞄了我一眼,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还能是谁,陆老板你不是早就见过了嘛……” 得。怕什么来什么。 “……你不是直男么?” 唐玉琪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不说话。 我长叹了一口气。 “秦航川他人呢?”我问,“他今天没来陪你?” “哦。”唐玉琪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他说他最近正忙着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好像跟他哥,就是你上次带来那个长很凶很帅的新对象有关……” 我闻言紧紧皱起眉,立即抓着他问:“什么意思,什么事?!” “哎哎哎!”唐玉琪被我揪住领子,涨红了脸,赶忙举起双手示意投降,“陆,陆老板,你先别急啊……”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假模假样地咳了一声,把他放开。 唐玉琪说:“具体我也不清楚,真的,本来我一听说跟你有关我立刻就帮你打听了,但唯独这件事他嘴特别严,我怎么缠着他问他就是不肯说,只跟我讲让我放心,那是他亲哥,你是他亲嫂子……呃,他总不会坑了自己人。” 说起来,上回秦航川把我卖了的事我都还没找他算账,秦航川这家伙“坑货”的形象绝对已经在我心里根深蒂固,我可不敢再相信他这些花言巧语。 我想了想,虽然人家热恋的时候上去泼冷水不太好,但我还是决定提醒唐玉琪一句:“你注意这点,别被他骗了。” 唐玉琪显然不以为然,他道:“哎呀,他能骗我什么呀?我给他钱花,我乐意呀,我就当包养个男人……” 我:“……” 行,你开心就好。 “话说……”唐玉琪道,“陆老板,你跟那个明星一样的酷哥,进展得也太快了吧,怎么航川都喊上你嫂子了?” 我沉默片刻,不可否认内心充满了倾诉的欲望,于是我说:“我们睡了。” “哦,不奇怪啊。”唐玉琪喃喃道,“陆老板你这么颜狗,他一看就是你的天菜……” 接着他顿了一顿,突然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等等,他是零啊?” 我语塞了一下,颇有些没脸地艰难挤出四个字:“……当然不是。” “哦。”唐玉琪停止了夹菜的动作,鼓着腮帮顿了顿,表情如同被雷劈了一样震惊,接着他上下看了我好几眼,口气颇为唏嘘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可以啊,咱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 ……妈的以前不是吗? 我无语了片刻。 唐玉琪又好奇地打量了我一会儿,奇怪地问:“怎么了啊,这副表情,你们吵架了吗?” 我慢吞吞地咀嚼着一颗寿司,直到嘴里的东西全部咽下去,才缓缓开口:“没有,只是睡了,而已。”我轻声道,“他不会喜欢我。” 不知怎么,当我自己说出这句忖摸已久的事实时,我突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释然感觉。 不被喜欢是由于自己的缺陷、不讨喜和无能,最终反映成为残忍的表象,而就像秦烬曾经所说的那样,许多事包括人心我无法控制,我理应心平气和地承认。 却不料,听完后的唐玉琪反应与我设想的大相径庭,他瞪着圆溜溜的大眼,几秒后,他冒出了一个单音节:“哈?” 他一脸的不可置信,那表情夸张得像是听到了什么异世界难以理解的语言,他把桌子拍得哐啪啪作响,气急败坏地说:“拜托,陆伊橙。” “你长着这么一张脸,他不喜欢你?别凡了好吗,我就这么说吧,除非取向不同型号不对心有所属或者天生阳痿,这世界上哪个当gay的见到你第一面能不爱上你?那我们这些歪瓜裂枣是不是都不用活了?” 他叽里呱啦地指着我控诉了一长串,看起来恨不得把面前的食盆掀在我头上。 我讪讪地反驳道:“你才变成gay多久啊。” 被人夸赞长相从小到大对我的确不是件新鲜事,只是我还第一次见有人能像骂人一样吹我的彩虹屁。 如果不是因为我对我自己这张脸绝对自信,我当年也不敢一上来认都不认识就抓着秦烬邀请他来一炮。 我一直清楚自己唯一的优势在哪里。 事实证明当年他也的确没有拒绝,那时,我不得不承认我心底产生了一点沾沾自喜的想法,我该在怎样的角度下摆出怎样的表情才最合适,这于我而言恐怕是一种天生的技能。 不用去照镜子,我也能确信我在他眼里一定是好看的。 说我包袱重也没错,因为卑劣的我需要仰仗外形来获得我想要的东西。 只是这副天生吸引人的光鲜外貌到最后反而成了一张掩盖残酷内里的遮羞布,堪堪维系着虚幻美好的表象,掩盖着我其实并不会被人喜爱的真相。 毕竟相貌是一种贬值资产,永远只会随着时光老去而慢慢褪色,聪明的人懂得享受、玩玩而已,却绝对不会当真,因为从绝对商业的角度,那就是一笔亏本生意。 而我总是知道,我这个人褪开这身皮囊,就只剩下一个无趣、尖锐而患得患失的灵魂。 所以唐玉琪这么说我是不赞同的。 我不是二十岁出头的愣头青了,我不再做梦,我晓得世人给出的爱廉价吝啬,而我这辈子遇见过最精明的商人非秦烬莫属,他尤其如此。 吃完饭,唐玉琪问我要不要再去隔壁的清吧坐坐。 我答也行,反正大好的周五晚上,难得休息,我也不急着回去。 昏暗的酒吧里打着蓝蓝紫紫的灯光,荡漾的音乐在迷乱的空气中浮动着,唐玉琪是老板,我们理所当然长驱直入地占据了整个店里最好的位置。 我无所谓喝不喝酒,更无意买醉,随手点了杯度数很低的淡朗姆。 唐玉琪则要了杯百利甜酒,放三大块冰块。 接着他开始猛喝,那张本来无忧无虑的精致脸蛋上不知不觉带上了点落寞。 我见他一直握着手机,时不时点开屏幕看一眼,自然知道他在等谁。 我心里低叹了一声,想他原来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开心。 我拍了拍他的肩,自己走到门口去抽了根烟。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男人走到边上,问我有没有火。 我抬起眸瞅了对方一眼,对方被我审视着,举止落落大方,挂着一丝得体的笑。 成年人的搭讪,背后藏了什么,自然都懂。 实际上,我若是真想要猎艳,随便到哪个夜店走一圈,当晚就能收获一个漂亮的新人,解锁一张新的大床。 交际成本低到离谱。 这并不奇怪,我甚至想,是不是还是这样的关系会让人更轻松点。 如果可以,我情愿一辈子不曾动心,那样就不会受累。 我不置可否,借了火,不咸不淡地同对方聊了两句,尽管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听他说,而我自己其实在走神。 对方在空气中舞动的魔幻音乐中洋洋洒洒地聊起国际经济局势、古巴问题、气候变暖导致海平面又上升了多少厘米,最后谈话上升到虚无主义哲学的高度,他是个极度的悲观者,他说宇宙什么时候再爆炸一次,全人类也许很快就要消亡。 我们还有多久毁灭。 我心想这不是归我们管的事情,而我只是个凡庸的俗人,我满脑子都是下个季度的贷款、报表、新一轮的会议、员工的工资、产品涨价的成本。 也许我这种人还是尽快毁灭的好。 聊久了,我没注意到半个多小时前秦烬给我发了条消息,问我在哪儿,要不要来接我。 真不是故意,我的确没看到。 我拿起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耳边另一个男人还在就世界的终极意义喋喋不休,酒吧内传来小号和萨克斯一同吹奏的乐声,悠悠扬扬。 接通时,我抿了一口手中冰凉的酒,认认真真地唤他:“秦烬。” 他没说话,他所在的那一边应该十分安静,我好似能隔着电话听到他的呼吸声,尽管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举着手机,望着头顶无尽的黑夜,动了动嘴,做了一串清楚的口型。 没有用嗓子发声,电话那头的秦烬听不到,而我身旁这个同我搭讪的男人却看到了,原本正滔滔不绝的男人突然止住了话音。 我说,我还爱你。 第41章 另外加钱 “看不出,你还挺浪漫啊。” 刚才还和我搭讪男人露出一脸“会玩”的表情,啧啧两声。 “你有老婆?” 我笑了笑,掐断了电话,然后把自己此刻的定位发给秦烬,叫他来接我。 然后我从口袋里取出一直戴着原本只为打发应酬用的戒指,现场套在无名指上,在他眼前晃了晃,说:“我有。” 男人遗憾道:“好吧,像你这种极品,我可是很难碰到一回呢,太可惜了,只是虽然你有老婆,我也是不介意的,真的不再考虑下?” 我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刚才那一刻,在无声地讲出我原以为永远不会提起的话语的那一刹那,我像是终于对自己有了个明确的交代,我终于对自己承认了那份未了的心意。 从此以往,原来我还是要吊死在秦烬那棵歪脖子树上。 秦烬进门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酒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他穿着那件对我来说有点过大的墨黑色外套,走路时连衣摆都带着风,这个男人真是把上好的衣架子,笔直的宽肩,修长的腿,明明是同样一件衣服,穿在我身上和穿在他身上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他的气场彰显在外人面前时总是过于强烈,甚至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周身散发着种不容置喙的硬冷和凌厉。 我甚至听到周围人窃窃私语地讨论道:“哇,今天唐老板请男模来走秀了吗?还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明星啊?” 他其实并没有变过。我心想,哪怕不论身份家世,不论世俗名誉给他加诸的一切光环,他依然有生来就叫人万众瞩目的本事。 我捏着酒杯的手好似都凭空失去了温度,我坐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秦烬向我走来,越来越近,直到他停在我面前。 唐玉琪在我旁边吹了一声口哨,冲我挤眉弄眼。 秦烬上来从我手里拿走了尚且残留着冰块和酒液的玻璃杯,搁在桌上,然后他手指一弯,自然而然地握住我的手。 我被他牵着,挣了一下却没能松开,结果竟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拉着手出了已然人声沸腾的酒吧。 他的掌心很热,连同着我的手指也被他渐渐焐热了起来。 我全程处于一种有点懵,难以思考的状态,直到他问:“怎么又戴上戒指了?” 我移下眼,自己的无名指根处正套着一个素净的戒环,整只手被他牢牢握着。 秦烬在这种小事上如此计较我是没想到的,接着我又忆起那次醉酒他特别郑重其事地把我手上的戒指拿下来放在一边,好像特别嫌弃这小东西似的。 我回避了他的问题,反问:“你以前不是也戴?” 我打量着他如今干干净净,弧度漂亮的耳廓,颇有些好奇地道:“你以前还打耳洞呢,怎么想的?” 秦烬牵着我漫无目的慢慢地走着,边走边说:“那时候叛逆,瞒着我家人打的。” 其他的他没有多说。 我笑了声:“的确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 “你如果想我戴耳钉。”秦烬说,“我可以再去打。” 我有些惊疑,未曾想到他会询问我的意见,我原本下意识想回他一句“倒也不必”,却又咽了下去,内心莫名开始对这个提议蠢蠢欲动。 我确实喜欢他戴耳钉的样子,最初纯粹是因为觉得很符合他的气质,就好像绝世名画上面那独独一笔画龙点睛一样,让他整个人都添上了最生动最出彩的一抹亮色,令我见他第一眼一瞬间就觉得无比惊艳。 而如今,“他为我打耳洞”这件事本身却也多出了另一层意义。 将穿孔的权力让渡给另一个人仿佛一种对对方归属臣服的暗示,就好像这样,他身体中的一部分就永久地留下了我给予他的记号,终生不灭。 我光是如此想着,便觉得有些心动,而且说实话,我也的确想看看他重新戴上耳钉的样子。 于是我说:“好。” “找个时间带你去。” 我们回到家,我眼尖的发现桌子上还摆着几碗用保鲜膜盖好饭菜。 秦烬没什么表情地解释道:“烧多了,没吃完的。” “哦。”我在他的侍候下换好拖鞋,没多问。 “怎么还剩这么多呢。”我说,“那放冰箱吧,留着明天中午吃。” 秦烬“嗯”了声。 我斜了他一眼,自顾自去洗漱睡觉了。 第二天是个周六,入睡前我总觉得忘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是绞尽脑汁想也想不起来,干脆懒得管了。 早上睁开眼的时候窗户外面稍微传来点“嗡嗡嗡”的响声,不吵,但存在感明显,我之所以醒,并不是因为此,而是因为秦烬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我床头,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他坐在一把从桌前搬来的椅子上,就那么叉着手,盯着我看,如同一根钉在原地的桩子。 我立马竖起了毛,瞌睡也飞了,腰板直起从床上弹起来:“秦烬,你干嘛呢?!” 秦烬木着他那张帅气的冷脸,抿着薄唇,眼睛抬起,就那么看着我。 他整个人貌似气压很低。 我回忆了一下,心想我应当早就跟他约法三章不允许他随便进我卧室,至于为什么明知故犯,要我说,他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大型犬,我试图从这个角度分析,他突然跑进来,要么是饿了,要么是急了,叫我去遛他。 ……不对不对,我想什么呢。 秦烬见我醒了,毫无表情地道:“你的厨师来了,在楼下。” ……哦。 嗯? 我反应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昨晚我忘记的小事究竟是什么。 很早以前说到,在秦烬住进我家前不久,我原本聘用的厨师恰巧摔了一跤而腿部骨裂,不得不卧床休养,他向我请了六周的假,秦烬代替了他的工作后我并没有把这位厨师立即解雇,一方面是因为原本的劳务合同还没有正常到期,另一方面,那一向认真勤快的厨师刚受了伤,我也有些不忍心叫对方同时丢了饭碗。 出于人道主义,我答应将他原本的工期延后,继续支付他工资,一直持续到今年年底。 算起时间,如今也的确过去一个多月了,厨师复工,大概是他早上来的时候与楼下的秦烬撞了个正着,所以秦烬才这么说。 今天是这个月的第一个礼拜六,恰巧是家政和佣人来家里做大型清洁维护工作的日子,怪不得我听到窗户外边“嗡嗡”的声音,是园丁正在后院除草。 我拧了拧鼻梁,正想翻身回去再睡个回笼觉,秦烬却没挪位,依旧坐在那儿直勾勾地瞅着我,我被他的眼神弄得浑身发毛,就好像被他的目光穿了个洞似的。 我朝他挥了挥手,做了个驱赶的动作,道:“厨师来就来吧,你大清早的在我房间坐着跟盯梢似的就为了通知我这事?那你可以走了。” 秦烬满脸阴郁地吐出四个字:“我没事干。” 他低声说:“只能看你。” 在床上翻滚到一半,打着哈欠的我顿时:“……” 我突然好像理解他今天为什么今天这么反常了。 妈的这什么人呐?连家政的醋也吃吗?还是他在招惹了我并给我投喂黑暗料理整整一个月后如今看见了替代品终于产生了些许愧疚并开始监视老板了啊? 我躺在床上抹了把脸,莫名想笑,控制不住跳跃的嘴角,于是我决定光明正大地嘲讽他。 “秦烬。”我扭过头含笑地望着他,故意说,“你没事干,那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呗,找我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变成鬼来我床头找我算账呢。” 秦烬坐在那把我床头的椅子上,默不作声。 我从被褥里探出一只手,拽了拽他的衣角,明知故问地轻声道:“怎么?我有另一个厨师,你不高兴啊?” 秦烬抬起那双深邃的眼睛,半晌,他像憋出什么困难的字句一样又硬又冷地“嗯”了一声。 我有些惊奇,又有些意外,心道这个从来倨傲不驯的家伙居然真的承认了。 虽然我明知他作为我的员工,当发现自己面临炒鱿鱼或者被更高级技术人才取代时自然会生出危机感,但这不妨碍我被他今天难得坦诚的态度取悦到。 我转而从抓着他的衣角改为晃了晃他的手,他坐得离我很近,我很轻易就能够到他。 这个男人的指骨长得似乎都比常人要硬,我摸了摸他微微握成拳而骨节凸起的掌背,示以安抚。 秦烬还是硬邦邦的。 我捏着他的手摸了一会儿,半晌,我轻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以后我不让他来了,你负责所有饮食起居,我给你加薪。” 秦烬闻言挑起眉:“只有饮食起居?” 我:“……” “怎么?”我没好气地反问,“别的服务你还要另外加钱?”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坐地起价这么行呢。 秦烬轻笑了一下,低下头,轻轻在我脸边蹭了一下,沉着嗓子道:“没有,怎么会。” 我被他弄得有些痒,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 “你让我高兴了,我可以考虑多给你点零花钱。” 秦烬凑在我耳边,热热的呼吸如一只勾人的毛掸轻柔地扫过我的脸,随后他低声道:“那,陆总,怎么样才能伺候你高兴啊?”—— 俺支棱起来了!之后应该都不休息了!努力日更!!(临时有事会在微博请假,感谢支持~) 第42章 浇花 秦烬讲这话的时候,他那独特的、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让人很难不联想到一些别的,比如那天我们在办公室发生的事。 我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双颊却率先火热地烧了起来,如同一种心照不宣地迎合,尽管那并非我的意愿。 怪事,为什么本来好好的一句话,到他嘴里滚一滚再吐出来,就变得这么暧昧呢? 我本来没打算想歪来着……绝对是秦烬这个人有问题。 我洗漱完下楼,果然瞧见那体型敦厚的厨师正在灶台前忙碌,他取代了原本秦烬的位置。 见我下来,厨房忙不迭地出来问候。 打开门的厨房溢出食物经过精心料理散发的浓郁香味,简直如同走入了什么星级饭店。 厨师许久没见到我,显得十分激动:“陆总。” 他的视线随即落在我身后的秦烬身上,说:“叨扰了,您朋友?我今天早上来得时候正碰见这位先生,之前没见过,还吓一跳……” 我不置可否,心里却想,我和秦烬的关系可太复杂了,一时实在解释不清。 “哦对,我瞧着那米饭在冰箱放了一夜都有些干了,就替您处理掉了。”厨师指了指一旁装袋包扎好的垃圾桶。 我反应了一下才想起,那些不是昨晚秦烬做多了的饭菜吗,本来还打算留着今天吃,不成想一个不注意就叫着厨师给扔了。 唉,算了,扔都扔了,又不能拾回来,我还能说什么呢。 “隔夜菜不健康,特别是蔬菜类容易产生亚硝酸盐。”厨师解释,“您平时条件允许的话还是少吃,您若是想吃新鲜的,我可以多来几趟,反正我现在已经差不多恢复好了,行动也没什么不便的……” 我摆摆手,道:“没事,不用,呃……” 我心想我还得找个机会和他谈谈解聘的事呢,他这么殷勤,反倒让我有点难以开口了。 “那些是您自己做的吗?”厨师又说,“真是不好意思,您瞧我这腿,摔得实在不是时候,要劳您亲自做饭,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您有朋友在的话,我今天给您准备一锅牛肉罗宋汤可以吗?晚上两位热一热就能吃了,很方便,味道也好,而且营养均衡。”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休养太久,厨师今天服务态度格外良好,热情洋溢,喋喋不休。 脑内的第六感叮铃铃地开始报警,我总感觉我身边站着的秦烬愈发寒气森森,冻得我一个哆嗦。 我暗道是不是锅上正炖着的罗宋汤里放了太多番茄,怎么连空气中都洋溢着一股浓浓的酸味。 心念一动,我不动声色地摸了摸秦烬的后背和后脖子,沿着他的背脊上下来回地作乱,一边应和着:“好,除了汤,您再给我们留些生食和半成品就可以了。” 我说:“其他我们晚上自己弄。” 秦烬反手忽然捏住了我在他背后胡乱游荡的手,当着厨师的面,他将我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再牢牢握紧。 我:“……” 厨师一瞬间呆若木鸡,过了一会儿才笑着擦了擦汗,连声不迭:“哦,哦,好,好的。” 我的厨师很体贴,不愧是专业人士,他在经历了一瞬间的表情开裂后立马在很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并若无其事地给我和秦烬各准备了一份新鲜出炉的焦糖松饼作为早餐。 于是,难得的,我的家庭煮夫不需要亲自动手,而是跟我一道坐在餐桌前,享受这顿松软、入口即化、甜度适中、香香喷喷的早饭。 我一边啃松饼啃得心满意足,一边想,每个人、每种职业、每样技能,其实我们都算不上独一无二,都可以找到一个更完美的替代。 但奇怪的是,为什么只有秦烬这个人,他却始终不能被从心里抹去痕迹,只有他,永远是那个对我来说最特殊的存在。 一时间,我并没有办法为自己解答。 秦烬整个早上都相当沉默寡言,他迅速吃完饼,什么也没说,自顾自把碗碟收拾了拿去自己洗,留我一个人在原位。 他鲜少有这种情绪上脸的时候,平时明明无论发生什么大事都是一副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模样,这会儿倒像是故意摆冷脸给我看的。 我有点郁闷,心道这也不能算是我的错吧,我顶多只是忘了今天厨师要来家里,叫他俩正好撞上…… 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难不成还要我来哄人? ……这就实在太超出我的能力上限了。 嘴里甜甜软软热乎乎的松饼顿时就没味儿了,我失去胃口,三两口味同嚼蜡地将饼咽下去,犹豫半天,我十分烦恼地揉着太阳穴上了楼,没搭理他。 哼,我才不哄呢,我就是平时对他太好了,惯的他。 我上了楼,坐在书房,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蓝天白云无所事事了一会儿。 然后我打开excel开始拿自己编写的vba程序玩扫雷。 纯属是机械地点鼠标咔咔地操作着,直到把一整个屏幕五十个雷都依次精准挖完了,我还在想,秦烬这个家伙的难搞程度,怎么比跑数据做分析模型还难啊。 于是我又点开表格滚了一下随机数据,再开了新的一局。 神游一样地玩着玩着,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我最终还是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下楼。 底下传来说话的声音,厨师还没离开,我放轻脚步伸长脖子偷偷观望,却看到秦烬跟厨师两个人在交流着什么,隐隐约约听不太清,似乎是秦烬在跟厨师请教某道菜的做法,胖胖的厨师正侃侃而谈,讲得唾沫横飞,秦烬微微点头,神态郑重其事。 我心想,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位曾经目中无人的少爷居然真的打定主意洗手作羹汤了,他以前给我讲题的时候都没拿出过这么多耐心。 我竟不知是高兴还是怎么,该说他对这份家庭煮夫的工作原来这么看中吗? 老板还没主动开设技能培训课,员工倒是上赶着自学了,看来他对升职加薪的确十分渴望了。 我站在楼梯口瞅了一会儿,见秦烬学得认真,便默默把心放回肚子里,悄没声地回房间了,没打扰他们。 中午时分,厨师将煮好的罗宋汤和半成品食材准备好就离开了。 我斟酌了一下,决定让这位实诚的厨师依旧继续工作到年底,反正他活儿也不多,每次来恰好能指点指点秦烬的手艺,也省的我将来再被秦烬的黑暗料理荼毒。 午后阳光正好,从落地窗金灿灿地洒进客厅,整个屋子暖意融融,让人心情颇好。 “秦烬。”秦烬在洗碗,我从背后叫他,“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需要你干。” 他关掉水龙头,解开围裙,问:“什么事?” 我笑了一下:“你跟我来。” 我带着秦烬到房子后边的花园,整个院子不算特别大,中央是平滑的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和修剪平整的草地,而院子四周则由篱笆圈好,里面整齐地种着满园刚结了苞却尚且还没有开花的玫瑰。 我说:“你不想我找别人干活,那这片花是不是也该你管?” 秦烬望着满园郁郁葱葱的绿植,一时没有说话。 我从他面色无波的表情中瞧不出什么,不晓得他这是乐意呢,还是不乐意。 半晌,他才语气复杂地道:“好。” 他走上前,在篱笆边蹲下身,颇为认真仔细地观察那些尚没有开放的玫瑰花苞,大概是在研究它们的生长状态。 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捏着那些枝叶,小心翼翼,好像是怕碰坏了它们似的。 我在一旁抱着臂围观,然后我发现,比起他在做菜上一窍不通,他对种花似乎更有心得。 “该浇水了。”他看完,陈述道,“过两天还得施些肥。” “嗯。”我应道,“是该浇了,水管在后面,我去拉过来。” “怎么想到种玫瑰?”秦烬在我身后忽然问。 我愣了一下,眼神不自觉地闪烁了一下,随后我按捺住一点心虚,平静地说:“就是觉得还挺好看呗,就种了。” 我开玩笑地补充道:“我总不能在这片地里都栽满大蒜生菜吧,好好一个花园,那多没情调。” 其实这片花平时都是我在管,园丁都不允许过手,不过这事我并不打算告诉秦烬。 我走到院子靠墙的一边,水管连通着墙壁处开凿的水阀,秦烬也跟过来了,就站在我背后,看起来大概是想给我帮忙。 余光中,秦烬穿着件白色的长袖衬衫,依然是我不要了丢给他的衣服,在他身上尺寸有点小了,于是显得稍有些局促紧绷,他穿白色的时候似乎削弱了些许他身上天然冷硬凌厉的气质,反倒显得十分居家。 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些恶劣的念头。 我装模作样地拧了两下有点生锈的水龙头,困惑道:“哎,坏了吗,怎么不出水了?” 我转过头,对秦烬道:“你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啊?” 秦烬闻言上前,他蹲下来接替了我的位置,只见正打算把橡胶管拔出来看看情况,我在一旁不着痕迹地勾起唇角。 接着,我趁其不备将水阀猛地开到最大,捏着水管的手顺带用力挤了一下。 顿时,被挤压的橡胶管道哗啦啦地飙出水花,不偏不倚地喷了秦烬一身。 第43章 继续浇花 毫不意外,秦烬立刻被劈头盖脸地浇了一身水。 我扔下水管,哈哈大笑。 秦烬头发上和脸上都沾上了水珠,前胸的衣服浸湿一块,白色的衣服就是这样,湿透之后贴在他起伏的皮肤上,隐隐能窥探到里边完美漂亮的肌肉曲线,水珠子沿着沟壑滚落,仿佛在一寸寸描摹其所到之处匀称结实的身材。 这件衣服本来对他来说就有点紧,这下黏在他宽阔的上半身上,更是不忍看了。 话虽这么说,但……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此时略有些狼狈的样子,目光像被什么隐形的胶水黏住了一样,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对不起,虽然我的确是故意……但眼前的场面,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冒犯他让我高兴,我为什么这么开心?大概是看他出糗真的很好玩,我永远能为此乐在其中。 况且,眼前这副奇景,也实在是叫人赏心悦目。 我或许真的是个视觉动物,看着他湿透了衣服,着实令我产生了强烈的兴致。 秦烬被我玩了一手恶作剧,看起来倒并没有立刻生气。 他注视着我,没有沉下脸色,反倒微微笑了一下,问我:“陆伊橙,你知道你这是欠什么么?” “嗯?”我尚且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得意忘形的表情,疑惑地睁大眼。 秦烬身上还滴着水,他却看也不看,也不顾打理,反而上前,身体笼罩住我,大手捏住我的下巴。 从我的角度,视线能一一描摹他俊朗深邃的五官,睫毛下的阴影,若寒星如深谷的漆黑眼睛,以及其中熊熊燃烧着的旺盛火焰。 他眯起深色的眼,在我耳朵边上轻轻吐出三个字:“……欠收拾。” 下一秒,我只感到天昏地转,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一把把我按在了那刚刚修理平整的草地上。 还挺软和的。我心想,这草地我都从来没这么躺上去过,竟然体感还不错,毕竟我平时干嘛要没事找事在自己家花园里打滚呐,神经病吗? 只是这光天化日之下,头顶晴空朗朗,我顿时感觉自己嘴里都是一股青青的草味儿,心里也是。 都这样了,我还能不晓得他要干嘛吗。 此时此刻,我心中唯独剩下一个念头。 说好的浇花呢,怎么就变成搞我了? 我趴在他的胸口抓了他两下,虽然幕天席地也是种不一样的体验,说实话我还挺兴奋觉得挺刺激的,但态度上必须表示抗拒,正确立场不能动摇。 尽管我知道我家附近绝对没有外人,但露天场合总是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担心被发现被偷窥的紧张感。 我推拒地并不坚定,秦烬却好似误会了我的肢体语言。 他把我托起来翻了个身,于是我们换了个姿势,变成了我在上,他在下。 他背后垫着草地,而我垫着他。 似乎的确这样好一点,毕竟这草地虽然软,但蹭久了还是挺糙的…… 我心道,他这回还挺识相的,服务态度可圈可点,表扬。 于是我愈发不坚定了,鼓励般地俯下身轻轻地啄了他一口,离开时顺便十分不要脸地舔了舔他紧抿的唇缝。 我感觉自己像磕了药一样,心跳如鼓槌一样砰砰地打在胸口。 明明不过是一个随便的吻罢了,说调戏都可能更妥帖一些…… 如同小心的试探,我又凑过去,故伎重演。 秦烬被我压着,没动,想动也得费一番功夫,干脆就躺平了任我折腾。 我们俩两块煎饼一样几乎完全贴在一起,我确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存在感异常显著。 秦烬看着我,底下正顶着我,面上却什么都瞧不出来,依旧是一片毫无波澜、风平浪静的表情,如果不是那触感明显,我倒还真以为他如表面一样,真的没有反应呢。 在草地里玩儿了不知多久,天都快黑了,最后我像整个人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好在今天下午太阳够大,我们一个被我泼湿了衣服,另一个也湿的差不多,倒也不太冷,应该不至于着凉。 秦烬把我抱回屋子的时候,我默默吐槽自己,好好一个周末……正经事什么都没干,净用来鬼混了,我可真是越活越过去,越来越堕落了。 回家第一件事,先洗了个澡,把身上的泥和草都冲掉,然后我们轮流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我累死了,踹了秦烬一脚叫他去热汤,我瘫在床上,眼睛一闭,差点直接昏过去。 我迷迷糊糊地心想,难道真是我年纪上来了吗,快三十的人了的确不能跟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比?我记得我上大学那会儿被秦烬翻来覆去乱七八糟地折腾一宿,第二天还能跟往常一样回学校赶论文上课连轴转,什么事没有。 现在是真不行了,唉,我相当心酸地想,社畜熬夜加班多了真的影响这方面的能力。 倒是秦烬,他那恐怖的体力怎么倒还没有退步啊?这不科学。 秦烬把晚饭准备好又上来叫我时随口说了句:“地下室漏水了。” 我怔了一下,脑子昏昏沉沉的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我问:“你说什么?” “地下室漏水了。”他又用那种毫无起伏的口吻重复了一遍。 “?” 这两天又没下过雨,漏的哪门子水啊? 我急急忙忙跑到地下室一看,人傻了。 整个房间内简直可以用水漫金山来形容,墙体浸湿,水渍自上而下在墙上印出斑驳的痕迹,滴滴答答的,漏水的来源应该是地下室顶上那扇窗户,这扇窗连通着外面后院的花园。 花园那儿,好好的,怎么会漏水啊? 哦不对,等等,我今天白天的确跟秦烬在外面“玩水”来着,大概是后来我们都太忙了导致水阀也忘了关…… “。” 好吧。 由于一时被美色迷昏了头脑而贪图享乐,此刻摆在我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难题—— 现在的情况,地下室肯定是没法住人了。 那我该把秦烬放哪儿? 家里倒不是没有备着客房,我便说:“那这样,我再给你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你先住楼下,地下室的问题我明天再……” 秦烬打断了我,用低沉的嗓音道:“不必这么麻烦。” 我愣了一下,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低垂着目,浓密修长的睫毛下眼睛灼灼地看着我,那一瞬间表情竟显得无比煽情。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也许只有我一个人因为他短短一句话便又开始心跳加速。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数不清。 数不清我为他心动的次数,数不清我为他妥协的次数,从始至终,我都是一败涂地的那一个。 算了,我都懒得挣扎了。 很小的时候,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一对夫妻必须睡在一张床上,大部分人眼里,若是他们分了房,那必定是吵了很严重的架,或者感情不再,即将要走到分道扬镳的地步。 我小学起我爸妈就不睡一起了,因为他们只要呆在离对方三米以内的地方就必然会吵得不可开交,跟点着了什么火药一样,永动机似的炸个没完。 为了大家都有个安稳觉睡,为了不被邻居投诉,一人一屋似乎已经是最好的妥协办法。 而我自己也拥有一个小房间。 据我妈讲,我自出生起就不是个黏人的小孩,都说三岁看到老,她表示她在我三岁以前就发现我长大以后一定是个特懂事的宝,别的小婴儿只要妈妈一不抱着就要哇哇乱叫,而我被她丢在一边却从来不哭不闹,连屁屁被打针的时候都不会掉眼泪。 而另一方面,我也的确不是个喜欢和他人保持太近距离的怪胎,或许是天生性格如此,大部分时间总是独来独往叫我觉得更为自在,这在我幼儿园时期就提出要一个人睡觉这件事上也初露端倪。 再长大一些,直到我大学时期看上秦烬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爱无能的家伙。 那时我甚至认为,我这辈子都不会遇到那个命中唯一的伴侣,我此生都不会拥有坠入爱河的机会。 或者“命中注定”这个概念本身都是悖论,是人类编出来满足其对“忠诚无二”的另一个假想对象的终极幻觉。 为什么呢?其实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完全无法接受有人晚上同我睡在一张床上。 我光是想想那场面都觉得浑身难受。 你等我洗澡,我等你洗澡,最后一起躺进被窝里,抢一床被子……如果对方打呼噜说梦话怎么办?他睡着了我还没睡着怎么办?我把他吵醒怎么办?他把我吵醒怎么办?如果我今天困了想早睡,对方却开着灯在玩手机,我可能暴躁愤怒到把人直接踹下床,赶出家门。 这样的我,怎么可能和别人在一起? 直到后来,我才晓得,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所有一切我自以为是的麻烦都变成了产生多巴胺的催化剂,我心甘情愿地忍受一切以前从来不习惯的繁冗琐事,心甘情愿地接受外来者侵入自己的生活,也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哪怕只是跟他呆在一起,就能感到无比快乐。 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就好像那是你的身体用无形的语言在告诉你—— 想要接近他、想要触碰他、想要抱住他。 爱是一种生理反应。 现如今,我来回踌躇了半天,盯着秦烬,心里却自我安慰道: 长期一个人睡一张床习惯了,偶尔也可以试试身旁有另一具温暖的身躯陪着吧。 ……这么想的我其实早已在动摇了。 我暗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却拿这样随意退让的自己毫无办法,我脸上紧绷着表情,说: “如果你要跟我睡一起,可以。” “但事先提醒。”我着重强调道,“我今晚不想你给我提供任何服务,你也不要来招惹我。” 废话,我腿还酸着呢。 未免又擦枪走火,毕竟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还是先声明的好。 第44章 拎包入住 我卧房本来就放着张尺寸很大的双人床。 当初会买这张床倒不是因为我未卜先知给另一个可能会与我同床共枕的人留了位置,而是纯粹因为大床睡起来舒服,随便翻滚也不用担心掉下去,而且空余的位置可以把第二天的衣服搁在一边。 没想到如今倒是给秦烬提供了方便。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把自己的枕头从大床的中央挪到右边,在左边另放上一个枕头,秦烬就可以拎包入住了,真是一点都不麻烦呢。 秦烬进来看见我理好的床铺,却将我跟他的枕头掉了个个,说:“你睡里面。” “哦。”我应了一声,谁睡里面谁睡外面我其实没什么讲究,之所以我刚才第一反应把自己的枕头放在靠床沿外侧的位置,大概还是因为我想着若是晚上要起个夜什么的,出去的时候不容易吵到他。 但睡在里面的话,我进出都得从他身上跨过去,想来姿势不太雅观。 然而我还是没有拒绝秦烬的提议,因为我喜欢猫在角落。 于是我从善如流地看他换了一下枕头,我躺进去,对着墙,感觉到身后塌陷一点,秦烬也躺下来。 他关掉床头灯,我们同时陷入一片黑暗。 记忆不期然地将我拉回不久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以及更久以前,我出差时,做过的那个过于真实的梦。 思绪发散开来,我甚至在想,要不要真的试试,把梦境变成现实…… 可明明是我自己口口声声说不要他提供任何服务的。 接吻当然也不行。 秦烬此刻正一动不动地躺在我边上,相比上回,这次因为床大,我们之间隔着一个相对看起来“礼貌”的距离。 四周静悄悄的,只是我却无法忽视那种暧昧到让我体温不自主升高的浑浊气氛,真是奇怪。 他没有靠我很近,没有动手动脚,说好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都不做。 我却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多少。 倒不如说,因此,想象力反而更如野马脱缰般不受控制地奔腾出去了。 其实被他摁着毫无反抗之力,我应该还是更喜欢掌握主动权。 明明都快三十的人了,我却仿佛重新回到了血气方刚的少年时代,一天到晚的,就没个清醒时候。 我有些烦躁地拉开一点被子,试图散热,就这么一点点动静,秦烬却出声了。 “还不睡?”他几乎是充满暗示地问道,“大总裁,想什么呢?” 他不也没睡,好意思说我吗。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有点不舒服。” 我的本意是想表达我的那儿地还没恢复完全,不想使用它,但这词过于粗俗让我有点难以启齿,于是我省略了前两个字。 却不想这句话到秦烬却被他理解成了另一番意思。 “不舒服?”他用一种压抑而危险的声音问,“白天,你没爽到吗?” “……”我噎了一下,承认也不是,毕竟此时此刻的情境下这怎么都听起来像一种欲拒还迎,否认也不是,毕竟我也的确还挺满意的,于是一时竟不知到底该如何应答。 于是最终我思考半天,干巴巴吐出两个字:“……还行。” 秦烬没声儿了,漆黑的夜里,我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我觉得他大概不太高兴的样子。 秦烬对这件事似乎异常执着,我猜测可能是因为我之前对他的技术提出了“有待提升”的评价。 犹豫了会儿,我摸索着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 我有点羞赧地小声补充说:“……意思是下次你轻点。” 这已经是我拉下脸试图哄他开心的极限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理解我这话的隐藏含义,重点是“下次”,不是“轻点”。 事实证明,我并不需要担心他听不听得明白,因为话音刚落,秦烬的呼吸声立刻粗重了起来,他精准地攥住我的手,一下子越过了那个我们之间假惺惺的礼貌距离,长臂一伸,差点直接将我整个抱进怀里。 我吓一跳,朝后缩了缩,生理反射性地感觉浑身一痛。 “我说下次,没说今晚!” 什么呀这个人,刚才还老实得跟死了一样,原来就是在那儿装模作样。 “谁允许你抱我了?”我戳他硬硬的胸肌,“一边去。” 我感觉听到他很明显的吸了一口气,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 “转过去,别动。”他赖着不走,我在被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轻轻地说,“听到没。” 我搬出之前的办法,故技重施地威胁道:“否则以后不让你睡我房间了。” 他闻言顿了一下,接着果然立刻翻过身,不再动了,背对着我,呼吸随着身下这具强壮有力的躯体轻微起伏。 我暗自轻笑一下,心道这才对嘛,我可以随便折腾他,但无论他想干什么,只要没我的允许,那都得忍着。 这就是我作为老板、作为金主的特权啊。 我挪了挪窝,转而俯身上前拥着他的后背,手摸过他柔软的棉质睡衣下后背隐约的肌肉轮廓,手指滑过他的脊背,环过他健壮的腰际。 另一个人炙热的体温在手下的感觉很奇异,从前没有任何时候让我觉得我这么真实地拥有过他。 过去我们总是太急,于是我连好好跟他接触的时间都没有。 “不要回头。”我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警告他。 这话听起来有些欲盖弥彰,因为他本也并没有回头,只是我不放心,所以才这么告诫一句。 同时盖在我们两个人身上的被子蠕动一下,黑夜中响起兮兮索索的声音,我凑过去低下头,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悄悄亲吻他的背,如同从前一样。 所幸有衣服阻挡着,我心知嘴唇还是其他部位,其实触感都不太容易分辨。 这似乎只是一种无望的给予、看不见的示好,我不想他发现,亦不需要他回应。 现如今,我享受躲在暗处的喜欢,就像蜷缩在没有光照的角落,这同样让我觉得安全、放心。 我们维持着这么一个紧贴的姿势,最后,我慢慢地睡过去,逐渐失去意识。 踏实而安稳的一夜就这样过去。 又过了几日,我收到一封电子邀请函,原来下个月是母校一百一十周年校庆,趁此机会举行一次隆重的优秀毕业生校友聚会,来询问我是否有时间前往参加。 校友会这种东西,总是混得好的那批社会精英回去显摆装逼的好机会,说实话我有那么一点心动。 倒不是我自认如今混得有多出色、赚了多少钱,我校毕业的知名企业家数不胜数,我这两把刷子实在算不得什么。 我只是唯独想把秦烬带回去炫耀炫耀,昭示一番所有权。 我那些微小的成就不值一提,我整个人都不值得一提。 随即我猛然意识到,原来从始至终,只有他,最让我骄傲。 只是我猜想秦烬可能不太乐意参加,毕竟如今世事巨变,他家道中落,大约去了也是被人看作谈资嘲讽奚弄。 我想了想,还是没提这件事,揭人伤疤太阴损,我不乐意,何况,他是我的人,别人凭什么对他指手画脚。 不成想,那天下班,秦烬却主动问我,下个月一起回趟学校参加校庆? 我奇怪道:“你也收到邀请函了?我以为你对这种活动从来不感兴趣……” 秦烬没有否认,只是问:“你想去吗?” 故地重游,意义自然非凡,我的确想去,甚至从他的提议中品出了一点类似约会、自作多情的错觉。 毕竟尽管许多年过去,尽管后来我们弯弯绕绕、跌跌撞撞地相伴着走了这么长的路途,那里始终是我们一切开始的起点。 自那天秦烬提出跟我一同去参加校庆后,我便开始对这件事格外上心。 甚至有时候,原本正好好地坐在办公室里听着下属给我汇报工作,我却不由自主地走神起来,一边转着手里的钢笔,一边幻想着那天我们并排出现在学校,面见曾经的同学和故人,那该是怎样一副情景。 这个时代的年轻群体对同性恋人已经算是比较开放,但当年我和秦烬的真正的关系却鲜有人知,秦烬从来没有打算公开,他连问都没有问过我一声,从不在公共场合用更亲近的名号称呼我。 他从来默认了隐瞒。 而我,我也不算是张扬的性格,两个都不太懂情调的大男人也实在没必要天天在朋友圈左秀右显,事实上我那时连社交媒体都很少用。 只有偶尔几个最亲近的朋友了解我和他的关系。 说不遗憾不憋屈肯定是假的,只是当年我无谓在这种小事上和他争吵,我和他毕竟是同性,这段关系他有所保留有所顾及也是理所应当。 我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出个柜都险些脱一层皮,何况秦氏那样规矩森严的名门阶层,想来讲究是更多的,他家人恐怕也不会同意他找个男人做正经伴侣,我能理解,我都能理解,因此我没有指责他的立场。 尽管我其实都恨不得昭告天下,给他定制个牌子让他挂在最显眼的位置,牌子上就写“陆伊橙”三个大字。 而现如今,这些过去所谓的阻碍都不再是阻碍了,我想怎么放肆都行。 若不是明知成年人应该克制冲动幼稚的行为,我甚至开始思考那天当着老同学和带过我们的教授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强吻他。 “……陆……陆总?”远远的声音传来,好像有人在提醒,“……您在听吗?” 我抽回思绪,下意识有些手痒地敲了敲办公桌,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无心工作,老板决定翘个班。 第45章 你们是一对吗? 秦烬中午来公司给我送饭的时候,我叫住他,说:“你下午别回去了,等等我,一会儿跟我一起走。” 秦烬成为我的家庭煮夫之后,除了更私人的物品我给了他钱让他自己去购置,大部分情况下他出门或在家都穿我的旧衣服,我当然藏了些私心,我要他全身上下哪怕是衣着都留下我的烙印,覆盖着我的气息。 只唯独校庆那一天,我要他依然是那个曾经闪着光的,骄傲的,不可一世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秦少爷,任何人也不准看轻了他。 我瞧了瞧他今天身上这件深灰色的毛衣和平白无奇的黑裤子,明明本来都是我自己的衣服,现下却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这毛衣松松垮垮的,完全不显身材,肌肉除非上手摸都看不出来,裤子对他来说短了点,一双修长的腿硬生生像是缩水了一截。 好好一个大帅哥,多少经院学子的梦中情人,如今捣腾成这样,怪谁啊? 好吧,当然只能怪我。 故而我决定临时抱佛脚,弥补一番,把他收拾回原来的样子。 秦烬听完却挑了挑眉,完全没领会我的良苦用心,反而以询问的目光的看过来,语气略带些暧昧地低声问:“老板,你又想玩什么啊?” 我刚想继续解释的话头一顿:“……” 我到底在他心里是个怎样昏聩的形象啊?敢情我叫他留下来就是要“玩”点什么? 我揉了揉额头,深吸一口气,努力挽回道:“我签两份文件,今天下午空出来了,只是想带你去买点衣服,而已。” 秦烬表示了一些疑惑和惊讶,说不用买,衣服够穿,并问我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我叫他闭嘴,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钱。 之后我带他去了那家我经常光顾的西装店,这家店价格虽然不菲,做工却相当讲究,因为做衣服的老师傅只有那几位,所以每月只最多接待五十笔订单。 秦烬全程沉默寡言地任我摆弄,在他身上比比划划,我记得他以前家里每个季度都有裁缝专门上门,连逛商场的机会都不多见,此时整个人在店员的吹捧和夸奖下显得百无聊赖。 他本人不太在乎穿什么,倒是我比他更兴致盎然。 这件也不错,那个颜色也挺好…… 最后我给他订了两套手工西装,一周后来取,刷完卡后我才反应过来“两”这个数字好像哪里不对,但钱都付了,只能郁闷作罢。 直到过了一周,等我收到衣服叫秦烬穿上看看效果后……我才终于意识到提前订两套是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因为当晚我们就把其中一套完全给弄脏到不能穿的地步,我俩谁都不会洗这种布料,更不太可能把沾满了痕迹的西装拿到外边的干洗店去处理。 我必须得夸赞自己一句未雨绸缪、未卜先知,这钱花得着实不冤—— 我披着睡袍,靠在窗边抽烟的时候无所事事地如此安慰自己道。 时间很快到了一个月后,我跟秦烬一起驱车回去学校参加校庆。 为了配合校友们的时间,活动定在了周末,我们到达的时候校园里已经停了许多车,食堂和图书馆门口都拉起了红艳艳的横幅,到处张灯结彩。 路边栽种的腊梅都开了,鲜艳的明黄点缀在光秃秃的枝头,给这一片萧条的冬季添上了一抹亮色。 昔日熟悉的校园布置隆重,气氛热闹,人流如织。 一点不觉得冷,反而叫人产生了种久违的怀念和暖意。 秦烬将车停在了食堂后的空地,我坐在车里,看着外面一张张二十出头年轻气盛的面孔来来往往地经过,不禁有些唏嘘地朝秦烬笑道:“时间过得真快。” 秦烬转过目光,也轻笑了一下:“嗯。”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他以前大我三岁,是我的直属学长,是那个永远走在我前面,前进的速度快到本来就落后的我永远也追不上的人。 若不是阴差阳错他恰好在病床上昏迷了三年,我们如今又怎么可能对坐在一辆车内,平静地相视一笑。 我轻轻地凑过去,望进他那双幽深却平白诗意的眼眸,他好像立刻知道了我要做什么,配合地侧过头来。 我也随着他的动作稍稍抬起身,“咔哒”一下解开安全带的扣子。 我们就那样,在人来人往的学校,丝毫不顾及车前挡风玻璃外时不时有学生经过,随时可能被瞧见被发现,而旁若无人地接了一个柔软而潮湿的吻。 当着同学和老师的面强吻他的确有些太过分,这样就好,否则我还得考虑那些思想保守的老教授们的心脏承受能力,免得叫他们一把年纪还犯了高血压可就不妙了。 明明更激烈的事情都做过了,明明此时此刻我们好像只是很纯情地双唇相碰到了一起,我却觉得心跳快到了极致,砰砰地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在鼓膜上,脸也仿佛烧起来了一样。 间歇时,秦烬压着声音低低地说:“你的脖子好红。” 他从我唇瓣撤离,微弱克制的喘息声中,他低下头,连绵地亲在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有多红的脖子上。 一瞬间,我简直被他撩得腿都软了。 我一边整个人烂成一滩浆糊,一边心想,秦烬为什么总喜欢在不合时宜的场景下放大招,真是要命。 谁能想到,此时此刻,两个三十岁上下、浸淫社会多年、事业有成的“优秀校友”,正当着一群年轻学生的面躲在车里偷偷调情呢。 ……胆子怎么能这么大啊。 我心说,我再年轻十岁都不敢玩得这么猛,那时候我也只是个矜矜业业唯唯诺诺的好学生……没想到秦烬倒是带着我重返了一次堪称疯狂无羁的青春岁月。 我从车里下来的时候脸和脖子大概都还是红的。 我有些心虚地扯了扯衣领,欲盖弥彰地裹紧了围巾。 好在叫外边冷风一吹,体内翻滚的热潮才总算消下去一些。 很无奈,我心想我跟秦烬再在一个车里待下去,明天我俩估计都得上新闻了,我可是知道今天学校还特意请来外边的专业团队来做拍摄和记录,万一一个不小心真叫谁拍到了,那丢脸可就丢大发了。 秦烬像是知道我想什么,用微含戏谑的目光扫了我一眼,说:“别老看我,没在你脖子上留痕迹,你这样很心虚。” 谁老看他!他要是不看我能知道我在看他?这人怎么有脸说我心虚? 我瞪了他一眼:“没让你说话!” 秦烬勾起唇角,安抚炸毛的动物似的在我身后拍了拍,接着他的手不松不紧地搭在我的后腰,一个亲近却不算特别过分的姿势。 这家伙宽肩腿直,身材比例优越,一套西装外边陪着同色系、深墨蓝与浅灰色条纹拼接的羊绒大衣,全是我钱包大出血的最好证据。 然而虽然钱的确是花了不少,但这一溜穿在他身上简直比挂在衣架上还要标志出众,叫秦烬整个人通身上下处处都透着矜贵气派,英俊逼人。 我一边想看他,一边又克制着故意移开视线,表情冷静,内心却跳跃着横冲直撞。 “学……” 这时,一个年轻小姑娘跑上前,她大概是不知道怎么称呼我们,通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学长,学长们好!你们是来参加校庆的吗?” 我说是,那小姑娘便道,自己是这次校庆活动的志愿者,可以带我们去礼堂。 我道,我们又不是没在这儿上过学,学校也没重建,我们认识路,不必麻烦她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说,对哦,然后肉眼可见地脸更红了,也许是我说的话让她有些窘迫了。 下一句,她却闪着眼睛,掩着嘴含羞带怯地道:“啊啊你们好帅哦,你们是一对吗?” 我愣了一下,大脑还没来得及转动,差点就点头了。 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眼这么尖,怎么就瞧出来我们看着像“一对”了。 我清了清嗓子,故作沉稳地吐出两个字:“朋友。” “哦。”那小姑娘露出些有点失望的表情,遗憾地说,“这样啊。” 我心说总不能当着青春正艾的小女生的面坦白我们是“炮友”吧。 人家还不得吓死。 邀请函上写明了今天活动的具体时间,首先在大礼堂会举办一场盛大的欢迎和庆祝仪式,随后下午则在不同的教学楼安排了各自学院的茶话会,我们经济系的教授老师们也都会前往,方便校友们小范围地聊天叙旧、联络感情。 校园内到处都是人,我跟秦烬停好车,往礼堂方向走。 才没多久,我绝对感觉到路上经过的所有人都开始看我们,连食堂前笑笑闹闹正说着话的学生都像是突然被定住了身一样停下了脚步,人群里传来倒吸气的声音,我甚至看见几个簇拥的人掏出手机,摄像头对着我们。 看吧,我多有有先见之明,以秦烬这家伙的招人程度,我就知道肯定会被拍。 历史重演,过去与现在重叠,如同时光倒流,只是我的确已经从过去只能躲在人群里仰望秦烬变成了和他并肩而行,尽管这中间经历的过程跟我原本想象的不太一样。 今时今日,我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 “哇,是陆师弟吗!”一个听着有些许熟悉的声音在我背后喊了一声。 我回过头,对方那张满是惊喜的脸让我产生了些微弱的印象,接着他看到我边上的秦烬,表情更为震惊。 “秦……” 他指着秦烬,瞪大眼,满脸复杂和不可置信:“你是秦烬?” 第46章 最执着的那个 这位师兄是学金融的,比我大好几届,我没记错的话名字叫章烽。 他们系当年就在我们隔壁,一来二去几次联谊活动就熟悉上了,我跟他算个点头之交不为过。 我大三那年他主动邀请我参加了一个金融类的大型商赛,因为他们队里原本找好的一个学姐突然生了重病去不了了,队伍人数不够,只好临时找人救急。 他问我愿不愿意帮他个忙,毕竟这份商赛的经历对打算申请直博的他非常重要。 我也没想到他会来找我,也许他只是走投无路了,帮人一把就当积德行善,我最后硬着头皮答应了。 我先前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直生怕拖了他们后腿,每天都在挑灯夜战地恶补知识,没想到我们最后成绩还不错,拿了个全国二等奖。 章烽拍着我的肩膀很欣慰地说:“师弟你呆在经济系真是可惜了。” 我一时间都不知道他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了。 后来我保研前,他还特意来挖我,问我要不要转系去读金融,他导师手下正好空出来一个名额,他可以亲自帮我引荐,以后就继续还是师兄师弟的关系。 之前我们打比赛的时候团队里是有指导老师的,所以他一直以“师弟”这么惯常称呼我。 他当时炒股炒得整个人顶着俩熊猫似的黑眼圈,说话大喇喇的,胡子拉渣,倒像个没有正型的神棍。 章烽是好心,但我坚定地拒绝了他,倒并不是因为他不修边幅的仪容。 他表示不理解,说咱们金融系赚得多啊,以后个个都是人生赢家,你那么嫌弃做什么! 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脑子一昏,脱口而出。 我说,因为我爱我的学长。 他当时听完什么反应呢,真要形容的话,可能就是他手里操盘的十支股票一夕之内全部跌停都不足以令他露出如此天崩地裂的表情。 我心里默默补充道,我也许可以有很多个师兄,但我的学长却只有那一个。 如果可以,我只想永远追随他的步伐,在这方面,我从来没什么理智可言。 章烽平复完震惊后,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不会连自己的天赋点在哪里都不晓得吧? 就为了个男人? 我有些不悦地道:“你恐同?” 他摇摇头,说,只是有点好奇到底是谁能让我栽得这么彻底,他觉得我这个人冷得很,看起来异常理性,当初咱们打比赛的时候对手这么凶残,临上场也从没见我紧张过。 他说他完全不能想象我居然是个纯种的恋爱脑。 我心说我并不是不会紧张,只是对自己的能力有清醒的认知,竭尽全力而已。 但在感情方面,再强悍的人,谁又能真正做到游刃有余呢。 接着他又开始明里暗里地打听:“对方是我们学校的吗?我认识不?” 我心道你当然认识,说出来吓你一跳。 然后我一个冲动就告诉他了,毕竟我正憋得慌。 章烽再次露出了二十支股票同时跌停的表情。 后来我跟他也许多年不联系了,今天倒是巧,刚来就碰上了。 我不太清楚他此时的内心活动,也许是看我和秦烬站在一起,他一时竟用一种佩服的眼神看向了我,朝我竖了个大拇指—— 那意思大概是,师弟,你牛逼啊。 这么多年,你居然还没放弃啊? 我礼貌地朝他笑了笑,其他闭口不提。 章烽这人本就自来熟,多年不见,他热络地跟我们聊起来,大谈阔轮地说起最近的股市和基金行情,看来他这些年靠投资着实大赚了一笔,连新房都买上了。 直到我们坐进礼堂,章烽仍在一边滔滔不绝地与我叙旧,秦烬坐在一边,趁我不注意,忽然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了我的兜里,悄悄勾住我的手指。 我话音一顿。 “?” 没有刻意转头去看他,我曲起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他非但不因此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在口袋里与我纠缠。 我被他弄得青筋暴起,无心交谈,章烽此时正在说:“我最近正在考虑创业,当然我自己那点存款还不够啦,谈了几家业内的投资机构都没什么下落,倒是有家离岸基金公司……” 我一边听,一边思绪飘忽,不知怎么想到我现在这家公司当年初创的时候也是由一家私募离岸基金入股了百分之五十还多。 因为a国x洲的税率和各种政策优待,经常被称为避税天堂,很多国内的投资者都会把基金注册地申在那里,然而海外私募公司的背后究竟是谁身份却很难查清。 只是那家神秘的基金公司虽然名义上仍是我们公司的最大股东,却已经好几年没怎么干涉过公司业务和董事会换届了,他们每年股东大会也只是派个人来做摆设和收取分红而已。 我一直觉得挺奇怪的,因为这笔巨额的资金来源不明,我担心出什么问题,但因为年代实在久远,我也探寻不出个所以然来,当年融资时候的员工大部分都已离职,我所知道资历最老还留在公司的估计就是周怡吧。 我敷衍地回答了章烽几句,表示关于跨境资金流通的业务我其实也不太熟悉。 没辙,当年在学校时老师就没怎么教过,因为各国的政策不同而且一直在变,后来工作了我也只接触过国内的业务,很少和境外的投资机构打交道,这一块可以说完全是我的知识盲区了。 余光中,秦烬的脸正板着,他在我口袋里扣着我的手指很用力,就好像在悄没声地压抑隐藏着什么。 这是干嘛? 明明早上他看着心情不错,还有功夫在车里撩拨我,这会儿又摆出那张阴沉沉的死人脸,一副生人勿近通体冰寒的样子,莫名叫人心生畏惧。 我心说不至于吧,就因为我跟别人多说了几句话? 宏大的庆祝仪式结束后,我和秦烬去了以前上课的那栋教学楼。 教学楼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部分面孔都很陌生,倒是不远处有位带着丈夫孩子,巧笑嫣兮的女性令我觉得有些熟悉。 正好我看过去的时候她也看向我,眼神亮了亮,朝我们招招手。 “嗨!” 我恍惚了一刹那。 我记得在当年得知秦烬还有个“粉丝后援会”后,我还悄悄用小号混进了那个微信群。 虽然我也搞不清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可能就是想看在那群“迷妹”和“迷弟”眼里秦烬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潜伏了没几天我就忍不下去了,因为那些家伙们成天在群里“老公老公”地叫,令我着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边我又开始钻牛角尖地想,我都还没这么叫过他呢,凭什么让你们先占了嘴上便宜。 当然我就是这么想想罢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我连同他们理论的资格都没有。 以及我也并不可能去找秦烬过过嘴瘾。 当年组织那个微信群的群主是个与我同级的女生,就是现在这位带着丈夫孩子来参加校友会的女性。 巧的是,她今天也来了。 如今她已经结婚生子,见到秦烬依然嬉笑着红了脸。 她挽着丈夫的手臂,指着我和秦烬介绍道:“瞧,这是我校园时期的男神呢。” 她的丈夫好脾气地笑了笑,话虽这么说,他们之间恩爱融洽的气氛却是谁也插不进去的。 我忽得想,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去打球,如果那一天我没有经过后湖,如果那一天我没有爱上秦烬,此时的我会是怎样的呢? 也会牵着另一个面目陌生的人的手,就那样幸福平淡地度过一生吗? 我想应是不会的。 如果不是他,我大概是谁都不会要的。 这一点,似乎从我过去许多次被人表白,感情的小火苗尚没有萌芽就无疾而终的失败经验中,得到一些微弱的佐证。 在这么多曾经爱慕过他的泱泱人群中,我至少可以说,我是最执着的那一个。 哪怕时至多年后的今日,沧海桑田岁月流转,哪怕他差点死去过一次,哪怕没有人会想到他还能重新醒来,哪怕他曾那么叫我生气,那么绝望。 ——这么多年,你居然还没放弃啊? ——说实话,我自己也觉得挺震惊的。 ……我竟然,还是没舍得放弃他—— 秦总蓄力条加载进度……70% (ps今天后面有点不太好断章所以短了点,俺明天给大家粗长双更~) 第47章 小秦和小陆 洪教授老了些。 这是我见到他的第一想法。 他如今两鬓已经花白,说话也没有从前利索,见到我和秦烬并肩出现时反应了两秒,笑吟吟地道:“哦,你们是,小秦和小陆吧。” 在老师面前,我们到底还是收敛着点,看起来只是如同关系稍显亲近的普通朋友一般。 洪教授苍老脸上的皱褶都弯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又拍了拍秦烬,不住道:“没想到你们一起来了,真好,真好,小伙子一表人才……” 我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那种感觉很微妙,似乎在外头,自己好像早已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但回到母校的老师面前,他们却还是用一种慈爱的看孩子的神情对待我们,就好像自己仿佛从体面成熟的社会人变回了一只尚且没有离开巢穴的幼鸟。 秦烬难得用尊敬而礼貌的口吻道:“教授。” 真要说起来,若不是洪教授这座“桥”,我跟秦烬大约也不会走到一起,只是在导师的眼皮子底下,和自己的学长混在一起,我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大概是人年纪大了的关系,洪教授也变得特别喜欢絮絮叨叨地提起过去的旧事。 他感慨地看着我们,用充满怀念的语气道:“说起来啊……” “当年小陆的本科毕业论文还拿了奖来着,真的很优秀,这还得有小秦的一份功劳,我记得小陆当年答辩的时候还……” 我有些赧然,被洪教授一提,想起当初毕业答辩自己干出的事来,越想越是脸上发热。 正聊着,几个年轻一点的老师走过,同我们招呼了几句。 “这是我好些年前的两个得意门生。”洪教授老小孩似的,十分高兴地朝旁边几个教师介绍道,“我到现在可还都记得呢。” 我正襟危坐,听到“得意门生”四个字顿觉十分惶恐。 我心道当年洪教授其实对我算是相当严厉的,我每次改完论文去找他,都会被他犀利地挑出一堆刺来,然后他把圈满红线的论文返还给我,简单交代几句意见,我还欲再问,他便直接叫我去找秦烬。 我倒不觉得洪教授当年的棍棒教育有什么不对,事实上,我一直以为我给他的印象十分一般,我知道自己未必是什么天才,也不算做学术研究的材料,大概不拖教授的后腿,写出来的东西不给老师的名声蒙羞就已经很好了。 因为我在论文里用了个相比我当时水平还要高阶许多的模型,当时这篇论文的确费了不少功夫,写得异常痛苦,写着写着就出了一堆漏子,而且经常的情况是我自己还发现不了。 直到后来那篇论文在无数次修改后终于写完交上去,并且在洪教授的帮助下上了某个核心期刊,拿到了国家级的奖项,甚至在整个学校被公开宣传表扬时,我才好像意识到,自己原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我尚且记得有一回,我在定初稿前一周带着熬夜赶出来的厚厚一叠论文去找洪教授,被他严厉地痛斥一顿,说逻辑不清、误差太大,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从他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懵了,恍恍惚惚。 也许是因为昨夜睡眠不足,我觉得脚下的地板都在打转。 我抱着一沓子明明是自己的心血却被说成是废纸的论文,一时间,我很难说清自己的心情,有一点点难过肯定是必然的。 灰蒙蒙的天上飘着零星的小雨,我懒得打伞,幽魂般飘荡到校门口,扬手招了一辆的士。 上车司机问我去哪,我想也没想,有气无力地报出了秦烬家的地址。 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受了委屈第一反应就是去见秦烬,其实我完全没有过脑。 我甚至都忘了给他发个消息,告诉他我要过来,就这样不告登门。 好在那天下午秦烬正巧在家,他给我开门的时候我手里那一堆厚厚的纸已经被雨淋湿了一半,我想说点什么,却不晓得如何开口。 于是我把我的垃圾论文随手放在一边,空下手,上前抱住他,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 隔着温热的胸膛,我听到他令人安稳的心跳声。 之后,秦烬好像抬手摸了一下我的后脑勺,我不太记得了。 然后我们抱着抱着便滚到了床上。 和往常任何一次一样,我几乎在触碰到他身体的那一刻就不由自主地燃起了熊熊大火,其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不该忘的该忘的都抛之脑后,我热烈地亲着他,回应着他,唯有这时候,我总是真实地感到无与伦比的快乐。 大概折腾了一两个小时,我有点累,而且前一个晚上没休息好,完事以后我的眼皮就跟黏住了一样,顿时昏睡过去不省人事了。 毕竟是白天,我小憩了一会儿就自动醒了。 再睁开眼时,窗户外面的灰色的天只剩最后一点微弱的亮光,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 我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看到秦烬坐在一旁的书桌前,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一个背影,他手边的电脑屏幕亮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正在重跑数据。 我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光溜溜地走过去,只见秦烬就着已经风干,但因为浸过水而完全皱起来,导致上面的字体都有些模糊的纸张帮我改论文。 每个被红笔圈出来的地方,一个一个或棘手或令我完全搞不清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有条不紊地一一解决。 秦烬刚劲有力的字迹落在空白的地方,冷峻的侧脸上神情认真。 他听到动静,微微侧过头来。 这个男人究竟还能有多性感呢?我迷蒙地想,他让我动心的画面实在太多了。 我突然脑中冒出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如果这篇论文就像是我的孩子,那我简直就像给我的孩子找了另一个爹,或者它根本从一开始就是我们俩的亲生孩子。 异性情侣可以名正言顺地结婚,得到受法律认可的那一本小红本,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某年某日,谁与谁喜结连理,他们可以孕育一个新的生命,因此得到一张幼儿的出生证明,来象征代表爱情的结晶。 如果白纸黑字能成为一种真切的对于感情的证明,它的的确确存在于过我和秦烬之间,以一种更隐晦、更不起眼的方式。 毕竟我的论文后来应该是被永久保留在学校的图书馆了,在网络上,也永远会有它存在过的痕迹。 任何人找到它,打开它的扉页,都会在最前面看到一段致谢词。 “感谢我的指导老师、感谢曾教导过我的系主任、任课老师……” 时间回到毕业答辩的那一天,我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发胶,站在台上。 底下坐满了来听的同学和老师,我当着他们的面,这么一字一句,对着话筒,郎朗地念出这段话。 “最后,我要特别谢谢我的学长,秦烬。” 我顿了顿,抬起眼,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台下第一排中央那个难得被我怂恿而出现在学校来听我答辩的家伙。 他难得穿得正式,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静静地注视着我。 我郑重地念他的名字,尽量不显得刻意、不显得用力,这个曾经在心底摩挲过许多次的名字如同音律,而我的声音传遍整个会场每一个角落。 “……他也是我的朋友。”我说。 他也是我的男朋友。 “如果没有他,就没有这篇论文的诞生……” 我望着底下的秦烬,如同虔诚的信徒望着自己的神明和信仰。 如果没有他,我此刻站在这里,便只是我自己。 此时,我却像是肩负了两个人的荣耀。 这种感觉令我无比地热血沸腾。 他在台下注视着我,我想,我应当毫无掩饰地让眉目深情,让声音珍重,我将一句最诚恳的表白和示意掩在最庄重正经的文字之下,当着全校所有人的面,在摄像机直播的镜头下,款款地说出—— “大学是一场孤独的旅行。” “如果不是你,我这场漫长的行走就没有终点。” 如果不是你,长风见日,落雪满天,我从未如此热爱过这个世界。 秦烬坐在底下,依然是一副傲然冷漠的神情,却在我陈述完的第一刻率先鼓起了掌。 我站在台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脸色都通红了,只是站着,望着他,有些拘谨又有些开心地笑起来。 接着,所有人的掌声如雷鸣如潮水般随之响起,轰然而至—— 橙:我们曾有个孩子(叉掉 第48章 你好贤惠啊 一下午聊得都挺愉快,洪教授因为年纪大了,呆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后来我们又陆陆续续遇上几个同班的老同学,他们不约而同地对我和秦烬一同出现表达了强烈的好奇,探究的眼神一直往我边上全程极少说话、沉默寡言的秦烬身上瞄。 “陆伊橙,你怎么把秦兄这位大神也请来了呀?”其中一人直白地问出了与早上在食堂门口我们遇到的那个年轻姑娘同样的问题。 “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朋友而已。”我毫不犹豫地搬出了与先前一样的说辞,睁着眼说瞎话,“正好有空,就约着一起来了。” “这样。”那人道,“没想到毕业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有联系,羡慕羡慕。” 一边的秦烬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神情意味不明,我直觉他周身的气场都变冷了,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多说。 晚上的时候这几个老同学便提出要一起去聚餐,就在学校附近找家火锅店,热闹一下。 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太情愿,倒不是对他们有什么意见,主要是吃火锅必然身上会沾一身味儿,秦烬恐怕一定是受不了的。 以前我就曾邀请秦烬过陪我一起去食堂吃饭,他从来都是硬声毫不客气地拒绝。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对这位大少爷来说,要要他接受学校食堂十五块钱的廉价套餐,叫他忍受排队、被前后的学生来回推搡拥挤、捧着大盘子焦头烂额地找座位、吃完身上沾满了食物的气味仿佛从油锅里滚过一圈……这一系列糟心的体验,恐怕着实比登天还难。 我们约会也一向是秦烬提前安排好餐厅,根据我多次体验后总结的经验,他向来偏好装潢富有格调、菜品极其昂贵而精致、服务态度极其良好,最好还能够让他整个直接包场的私人庄园。 讲究得过分,烧钱烧得毫无负担。 至于火锅这种东西?那显然是不存在的。 我正欲委婉地推拒:“要不还是……” 到嘴边的话尚且还没有说出口,那帮老同学便道:“哎,陆大老板啊,你现在是事业有成堂堂上市公司的ceo了,估计每天都是美酒佳肴不断,怎么?不会是看不起我们这种小地方了吧?” 对方这样说,我反而不好拒绝了,显得我像是在耍大牌,故意嫌弃他们一样。 我转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秦烬,想询问他的意见,他没表现出不愿也没表现出乐意,整个就是毫无表情,连眼神也没什么波澜,如同一个非常称职的跟在我身边的装饰物。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又回到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隐隐约约觉得他有点不高兴。 我纠结了片刻,又想到我和秦烬两个人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家里也没有留吃的,干脆还是同意了。 老同学们在前面走着,我落在最后,拍了拍秦烬的背,用旁人听不见的音量凑在他耳边低声道:“秦总,今天带你体会一下吃火锅涮牛肉的平民生活,很好玩的,开心点呗? 他转过深黑的眸子,“嗯”了一声,很轻地勾了一下唇角。 哇,看。 我心里突然冒出一句有点子奇奇怪怪的感叹。 他可真好哄。 叫句秦总就笑了。 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进了店里,浓郁的肉味扑面而来,食客们烧开的锅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闷热的空气中荡漾着汤底沸腾飘散开的白色蒸汽。 整个火锅店里人声鼎沸,聚餐的气氛十足。 虽然秦烬看着没表现出特别不介意的样子,我进了门后第一件事还是把他和我身上的羊绒大衣和围巾都脱下来,叫店员找个密封的柜子收起来,免得沾上味儿。 “陆伊橙你好贤惠啊。”一个嘴特贱的同学见我干完这一串动作,阴阳怪气地说,“你还帮秦师兄脱衣服,干嘛呢这是,都是大男人,吃个火锅这么多讲究啊?” 我沉默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老底被掀了:“……” 好在其他人也没当真,哄笑玩闹了几声就散了。 我们在一个大圆桌落座,秦烬理所当然地靠坐在我旁边,紧挨着我。 他真的对吃火锅这件事毫无研究,去拿料的时候他冰冷着脸,端了个空空的小碟子对着一桌子红红绿绿的调料,表情凝重仿佛碰到了什么无解的难题。 他是不是在想……这么多调料,一共能排列组合出多少种(能吃的)可能性呢? 好吧,开个玩笑。 我甚至从他一动不动的样子中瞧出了一些不知所措的意味。 我怀疑他刚开始来我家时,在我家厨房试图烧菜的时候大概也是这副模样。 我自顾自熟门熟路地捞了芝麻酱、沙茶酱、扇贝干,最后洒了一丁点白芝麻粒和香油。 秦烬就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 然后我把手里的碟塞给他,说:“你吃我的吧。” 接着我又拿了另一个碟,给自己重新盛了一碗一模一样的。 上菜前,秦烬还垂目瞅着手里那碗调料,像研究着什么新大陆的玩意儿似的,表情认真而若有所思。 我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没好气地翻了他一个白眼:“放心,毒不死你。” “秦师兄没吃过火锅啊?”其中一人道,“那可得好好尝尝这儿的招牌雪花肥牛,真叫一个绝。” “哎哟,秦师兄那是什么家底啊?人家山珍海味都吃遍了好吧,犯得着稀罕点儿牛肉片。” “哈哈哈,倒也是,说实话我都没想到秦师兄有朝一日会跟我们坐在一桌吃饭,看来还是托了伊橙的面子。” “秦师兄,我这样说,你不要介意哈。” 对面一边劝秦烬动筷,一边客套。 “我们只是觉得你跟我们不在一个世界,一时间有点兴奋、兴奋哈哈哈。” 秦烬却转过头来,鼻尖差点蹭到我的脸,问我:“好吃么?” “啊?”我笑了笑,“雪花肥牛吗?挺好的啊,你尝尝。” 秦烬便抬起手,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刚煮沸火候正好还鲜嫩着牛肉,放进了我的碗里。 我坐在原位,有些傻眼,感觉全桌子的目光都灼灼地看过来,那些老同学们各种五花八门的表情,一时间情状十分精彩。 我感觉自己的双颊有点发烧,说不出话,赶紧低头蘸了蘸酱把牛肉一口吞进嘴里。 空气凝固了一瞬,随后此起彼伏的响起“啧啧”的起哄声。 “秦师兄怎么这么宠伊橙啊。” “就是说,跟伺候女朋友似的,我平时跟我老婆出去吃饭都不这样,太黏糊了怪别扭的……” “什么呀,你伺候自己老婆也会觉得别扭吗,是不是渣男?” “秦师兄好体贴,看得我都眼热了诶。” “说起来,伊橙,你们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关系就不错哦?” “对哦,你俩怎么认识的啊,完全难以想象,秦师兄那会儿居然会跟别人说话……” 我被他们一顿起哄,感觉自己这张脸都快绷不住了,差点就想脱口而出一句,看什么看,我们谈恋爱呢,你们酸啊?酸也没用,这本来就是我男朋友! 等等,谈恋爱……? 我差点被自己呛到,艰难地把嘴里的牛肉咽下去,目光躲躲闪闪地看向秦烬。 秦烬问:“还想要?再给你捞点?” 我想说秦烬你这是在干嘛,但他真的看起来像在很认真地照顾我的样子,自己都还没顾得上吃。 一瞬间,我都快不认识眼前的秦烬了。 不知不觉间,他又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你吃吧。”我说,“不用管我。” 作为回报,我也给他捞了一筷子肉,放进他的调料碟里。 秦烬没推拒,默默吃掉了。 我有些好奇地问:“怎样,合你胃口不?” 秦烬神情认真地回答:“酱比较好吃,肉一般。” 我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心口一丝甜意滑过,想笑又不敢,毕竟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呢。 整顿饭,不是我给他夹菜就是他给我夹,最后我那些老同学们看习惯了都懒得起哄了。 “你们感情真好。”临走前,其中一人感叹道,“毕业这么多年还能维持这么坚固的友谊,真的很难得。” 我瞧他话语间神态真诚,当然心知对方只是个普通直男,大概真以为我和秦烬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而已。 我忽然想,如果我此时突然来一句“我们俩是一对”,会发生什么? 估计这满桌子直男都得吓坏了吧。 还是算了。我默默想,毕竟我们现在也并不是一对。 吃饱喝足,和这些同学们道了个别,我们便分道扬镳,各自回家。 由于实在吃得太撑了,我提出想散散步消化会儿再回去。 秦烬说好。 这片闹市区不远处就是我们这座城市最重要的地标——一条大江。 这条江上时常有些观览游船,附近则林立着高楼大厦,晚上鳞次栉比的楼体会亮起七彩的灯,五光十色的灯光倒映着江面上,煞是好看。 不过我也许久没有来过这边了。 “最近快年底了吧。”我提议道,“去看看?说不定江边有烟花秀呢。” 秦烬点点头。 夜色温柔,晚风轻拂。 然而还是有些凉,我用围巾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 秦烬倒是不怕冷,大衣随意地敞开挂在身上,风度翩翩,如同一个行走的男模。 我们并肩慢腾腾地散着步。 秦烬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你很喜欢吃火锅吗?” 我随口答:“还行,挺喜欢的,尤其是跟朋友一起吃的话,氛围比较好。” 秦烬默了片刻。 我转过头:“你今天已经欲言又止很多次了,我先前当着别人的面也不好问。” 这才是我拉他出来散步的真正原因。 “你究竟想说什么?”—— 秦总内心:老婆的酱最好吃。 第49章 以下犯上 秦烬过了会儿才道:“我以前没有带你吃过火锅。” 他的语气在风声中有一些模糊,夹带着更多没有言明的、暗含的意味。 我盯着自己的脚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便只是“嗯”了一声。 他的确没有。 这不可否认,虽然原本我尚没有觉得这是什么本质上的问题。 我们总是去很高级的餐厅,穿着正式,像模像样地操着不太方便使用的银质刀叉,听着舒缓的音乐,轻声细语,在有些别扭、高雅、体面的环境下进餐,连方巾该如何使用都有严格的讲究。 为了不显得如同个乡巴佬进城般不识世面,我还特意瞒着他去学过相关的餐桌礼仪,但第一次我同他约会时,在见到桌边那立着的两个燕尾服侍者时我仍然出奇地慌张。 我叹了口气,说:“刚才桌上我有个同学说的没错。” “我们的确是两个世界的人。” “所以你是不是想问我,以前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并不自在?” 秦烬沉静的眼眸在夜幕深邃的底色下望着我,默认了。 “我没有那么觉得。”我说,“我可以配合你、迎合你,我心甘情愿,没觉得委屈。” 秦烬的脚步顿了一下,江边的风吹过,将他的额发扫过头顶,高挺的眉骨下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弱到近乎完全隐没于黑暗的动容。 “但我们的确不够了解,这是事实。你今天第一天知道我爱吃什么?我最喜欢的火锅蘸料是什么味儿的?一点也不稀奇啊。”我道,“过去我在想什么你关心过吗?你压根都懒得关心。” “反正你仗着我喜欢你。” 我本来没想抱怨的,我真的没想。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干嘛呢,指责他不够爱我?何必呢。 只是也许这些话真的在心里藏了很久很久了吧,一旦拉开了个口子,后面的就像潮水一样跟着流出来了,堵都堵不住。 也或许是因为感情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人的事,如果我们两人没法维持在一个真正平衡的位置,那装模作样的平静便终究要被打碎,不过是早点晚点而已。 秦烬很沉默地听我说完,我插着口袋,脚步停下,站在水声涛涛的江边,他也跟着站定。 我们肩并着肩,我目视着前方,面前的水在夜色下也是昏暗的、深不见底的,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我看起来好像在欣赏江景和灯光,其实在等他应答。 秦烬微微侧过身,我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进他的眼里。 他动了动唇,说了三个字:“我会改。” 我微微睁大眼。 我记得他回来不久后曾难得的同我道歉,那时候他好像也是这样一番神色,有一瞬间叫我信以为真的诚挚。 然而那一刻我只觉得从心底油然而生的荒谬,我不相信这个人会对我存有歉意,如果他真的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那当初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就如现在,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又该不该再多相信他这一次。 我闪避地转过目光,异常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那只是个我在慌乱情况的下意识动作。 “别误会,我只是在以我个人的角度主观评价以前那些往事而已。”我轻轻地道,“如果有说的不对你就当听个笑话,我也没有跟你继续互相了解的意思。” “我们现在……只不过是上下员工的关系。” 秦烬半晌没出声。 气氛有点说不出的怪异和尴尬,江边风越来越大,吹得我有点冻僵了,而且今天我穿得这件外衣的口袋也有些浅,实在不太保暖。 我搓了搓冰冷的手,哈了口气。 正准备把手收回口袋,秦烬却在这时牵起我的手,抓着我的手十指相扣,揣进了他暖融融的衣兜里。 我抽了抽胳膊,却被他的手指扣着完全无法挪动,我斜睨了他一眼:“你现在是在以下犯上吗?” 秦烬没有否认,低着声音反问:“那陆总,你允许吗?” “挺暖和的。”我随口说,“……就给你个机会吧。” 秦烬便不再动了,我们在衣兜里安静地牵着手。 大概是刚过了个整点,江边果然开始放起了烟花秀,不同颜色的火花时不时在天际炸开。 我们挨在一起看了一会儿,源源不断的热意在相贴的掌心和指尖流转。 这似乎……真的很像一场迟来的约会。 某一时刻,秦烬沉着嗓子忽得出了声。 “所以,你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怎么样的?”他用了我前不久刚刚对其他人说过的话,似乎口吻中带了点很微弱的自嘲:“朋友?” 我蓦地冒出个颇为荒诞的想法,心道秦烬这家伙今天有大半天时间都沉着脸,不会就是为了这句“朋友”吧? 原本我正看烟花看得沉浸,怔了一下,尚不及反应或者深入思考,顺口就说:“你好好表现,我就……” 然后我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止住了话音。 我什么呢? ——我就考虑考虑原谅你,我们就重新开始? 我想要说的,是这个吧。 但我们还回得去吗。 或者说,我想要我们回到过去吗。 一时间,我有些迷茫,心跳变得快了,因为我意识到此刻秦烬竟然清晰地把这个选择和拿主意的机会递到了我手上。 我内心冒出一阵强烈难以抗拒的冲动,伴随着巨大的疑惑和一个非常想令我探寻真相的问题。 随后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我记得你之前有一回质问我,说当年我们分手,你从没有同意过。” “可当初也是你,口口声声让我滚远点,凶得要死地叫我离你远点,最后甚至直接消失,就把我晾在那儿,跟甩掉个缠人的牛皮糖似的,我的存在就让你这么避如蛇蝎,这么让你头痛。” 我轻声道。 “我如你所愿终于放手了。” “我本来是个很倔强的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头破血流也是我自找的,为你做什么都是我乐意,夸张一点,当初你如果提出要我跟你一起殉情、从楼上跳下去,我可能都会想也不想就答应。” “直到那一刻我终于不打算在你身上继续栽跟头了。” 我说:“明明当年最冷漠无情的人是你,明明当年任我怎么哀求都无动于衷的也是你。” “这一切难道不正是你要的结果吗。” 我看向他,那张如刀凿般总是很冷很硬,立体而线条分明的侧脸,轻轻地吐出几个字。 “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你以前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不会说这样的话。” 我问—— “秦烬,现在你是后悔了吗?” 秦烬绷着脸,紧抿着唇沉默了很长时间,仿佛这一个简单的问题那对他来说有多么难以回答一样。 时间在冰凉的空气中缓缓流动,一眼也如同跨越了那漫长的分别年头。 他站在原地,身形挺拔,有一种执意要将自己隔绝在一切之外,傲然的孤孑感,直到他终于动了动嘴,说了几个字。 就在这时,夜晚的江面上,一朵升起的烟花在昏暗的天际炸开,火星闪烁着霓虹色的绚丽漂亮的光,也照进他原本漆黑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一声轰鸣。 他做了口型,我却没有真正听清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是“没有”,还是“我的确后悔了”? 哪一个答案对我其实都无所谓了,问出这个愚蠢的问题的那一刹那我就已经开始对前一秒冲动的自己无比懊恼,可现实里没有“撤回”的按钮,说出口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只要叫对方听到,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对他是这样,对曾经被他伤害的我亦是这样。 影响已经造成,也不是他说一句是否后悔,我们就能把那一段过往直接原地擦除而全部抹去的。 无论他的答案是什么,我们所处的现在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所以大概……是老天爷不想让我再听了。 第50章 祸国妖妃 每到年底杂七杂八事情总是很多,与之相对的,从元旦开始我能稍微休息一阵,好好放松几天。 跨年前夕我尚且在公司加班,基本上所有员工我都给他们提前放了假,周怡是第一个跟我报备的人,她说要陪老公跨年,问我能不能那天下午早点走。我突发奇想,问她,你和你老公,你们一般怎么庆祝这种节日? “啊?”她愣了一下,表情惊奇,“陆总你居然会探听这种事吗……” 她小声地喃喃了一句,随后说:“我们呀,我们都老夫老妻咯,跨年那天大概就定个平时舍不得吃的餐厅来一顿烛光晚餐,互相准备个小礼物什么的,接着也许会去广场一起庆祝倒计时吧,不过最近天太冷了,早点回家躺被窝也不错呢。” “这样。”我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中午的时候我端着咖啡杯出去晃了一圈,发现不少工位上还在午休时间的员工也在讨论如何庆祝跨年的事,我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不知怎么今年却突然开始在意起来。 既然大家都无心工作,我干脆集体多放了他们小半天的假,顺便把年终奖也提前发了。 一宣布这个消息,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我甚至在他们兴奋的叫声中隐约听到一句:“陆总终于做个人了,陆总终于不是压榨劳动力的可怕资本家了,芜湖!” ……? 原来我以前不是个人吗? 我一瞬间对自己的自我认知出现了一些怀疑。 时间很快就到了年底最后一天。 虽然给员工们提前放了假,但要做的工作不会减少,准备年审、财务报表和分红发放、董事会报告……各种繁复冗杂的例行公事都要走一遍,我少不得要盯着一一把关。 毕竟公司这一年的利润表现和营收能力如何,也直接关系到我的饭碗。 哪怕明面上我是这个公司的管理者,但我的工作性质和秦烬曾经作为总裁和董事长接管自家的家族企业完全不一样。 我不持有股份,所以实际上我和其他人一样不过是个看起来高级一点的雇员罢了,只是其他员工的业绩由我来评判,而我的表现则由这张终末的成绩单来显现。 在受别人审视批判之前,我总是决定先批判一下自己。 这一年就要过去了,今年我干得……也还算行吧。 只是依然遗留着杠杆率过高的问题,公司的负债维持在一个相对危险的程度,尽管营业额稍有增长,但利率支出也很高,就像在悬崖上走钢丝,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可能跌的粉身碎骨。 否则前些时候,我也不会因为一笔合作方的赖账而那么着急忙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当然很清楚。 因为前两年,我一意孤行非要在秦氏快破产的时候收购他们公司啊。 收购兼并会直接大幅增加杠杆率,所有秦氏欠下的债务都变成了我要还的一部分,直接增加了后续的经营风险。 虽然俗话说风险越大收益越大,我有信心,若是再给我两三年的时间我就能把一切化解,但公司那些大股东们可能并不这么想。 全年和前年,每年都能为这个事儿吵个不可开交,被喷唾沫指着鼻子质问,我怎么解释?嘴皮子都快说烂了。 想到这儿,我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靠在办公椅上叹了口气。 本来还打算尝试下庆祝跨年的……结果还是没戏了。 秦烬在家里吗? 我中午的时候跟他说过我可能会晚点回去,结果一忙就忘了时间,现在都深夜了。 我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滴了两滴眼药水权当作给疲劳的眼睛休息休息。 我一边转了转椅子,我办公室所处的楼层很高,又靠近市区,远远望去,模糊璀璨的光点从脚下蔓延向远方,我依稀能看见这座城市最标志性那栋大厦矗立在黑夜中,格外醒目,楼体以电子屏的形式显示着跨年的倒计时的数字。 虽然并没有想着什么、想着谁,我的手却自然而然地摸向了桌上的手机,点开了最上方的聊天框。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突然有点想听听他的声音。 接上耳机,那边嘟了两声,我站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喂?”秦烬的声音在电流的作用下比往常更为沙哑,有种奇异的惑人感,甚至也许是因为他放低了声音,沉着嗓子,他说话的时候听起来有一种很难得的,平静的温柔。 他接通后很自然地问:“你下班了?” “没呢。”我说,“大概还要会儿,跟你讲一声。” “嗯。” 安静了一下,感觉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望着远处夜幕中灯光炫亮的繁华大厦,现在没有到开始倒数的时候,还要再过一两个小时。 “那就这样。”我道,“挂了?” 他默了片刻,电话那头没有传来任何回音,通话却一直在持续着,我等了一会儿,从窗户边踱步走回办公桌前,正打算拿起手机点到挂断键的时候,他却又忽然出了声。 “别挂。” 就两个字,低低的。 我正要拿起手机的手停滞了一下,怔愣住,不知怎么,好像感觉心脏都突然漏了一拍。 “干嘛呀?”我小声问,“你要听我加班啊?” 他又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 什么无聊的爱好。 我默默腹诽了一句,然后说:“好吧,反正我戴着耳机,你想听就听。” 秦烬其实从来不是个烦人的家伙,他大部分时间话总是不多,现在和以前都是如此,所以我跟他呆久了之后就不会觉得沉默的相处有多难熬。 戴着耳机的时候,他的存在感时隐时现,我能听到一点微弱的电流声,我这边在敲打键盘,忙碌地加班,却不知道他那边在干些什么。 “你在干嘛?”我一时升起了些许好奇,问,“有在家里好好呆着吗,今天零度了吧,外面风挺大的,我在办公室都听着声了。” 他简明扼要地答:“在你床上。” “……” 虽然字面上没毛病,但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呢。 思绪却不知不觉飘远了,我开始想,他现在跟我睡一起的唯一好处就是这样我不管什么时候一钻进去被窝都是热热的,半夜哪怕踹被子也再也不会冻着了,因为他的胸膛总是可靠而温暖的。 我只要翻个身就能挨着他,在冬天里有个人形火炉真是尤其舒服。 这么胡思乱想着,我嘴一瓢,说:“哦,给我暖床么?” 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我好像不小心跟秦烬开了个黄腔,他还没怎样,我自己反而脸有点烧起来了。 秦烬那边低低的声音传来:“对。” 他说:“已经暖好了。” 听起来好像一个诱人的邀请。 我原本还在处理工作的动作顿时停了停,变得三心二意起来,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像天外符号一样在目前飘过,什么都没看进去。 这真的不能怪我。 一个寒冷的大冬天,恰好降温而狂风骤起的深夜,周边其他所有人都走光了,我对着一台电脑,堆满了令人抓狂的繁冗文件和报告,这时候告诉我家里有暖好了被窝在等着,是个人都会心动的吧。 脑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周怡之前说过的话,人家跟自己老公,天天不也是这么过的,多温馨啊。 我心想,我现在收拾东西回家的话…… 手头还剩下一堆没搞定的烂摊子,股东们对我早有不满…… 悲观点来讲,说不定明年我就得失业了吧。 然而我竟然觉得这也没什么,此时的心情用归心似箭来形容都不为过。 大不了,就全部先抛到脑后呗,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等等…… 我脑子里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一个祸国妖妃的形象,香肩半露,装模作样地盖着被子,实则不着寸缕地躺在床上,挑起眉向我抛了个媚眼,只是那“妖妃”长着一张和秦烬一模一样的脸。 “…………” 我甩了甩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了一下。 我清了清嗓子,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无情地说:“你要是困了就早点睡。别等我。” 哼,想要诱惑我,你还差了点道行。 “还好。”他道,“你先忙吧。” 我便也不再说什么,我们俩都没有挂,电话里偶尔传出一些动静,我猜他大概是起身去拿了什么东西,有些轻微的脚步声,他应该是去我书房里取了某本放着积灰许久的书,然后又回来,偶尔传来纸张翻页不明显的声音。 我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听着,耳机里传来的一点点声音带给了我无尽遐想,让我不由下意识地把耳机的音量越调越大。 那种感觉很难以形容,我知道他在那儿,即使我们不说话,也好像一种长远而无声的陪伴。 大约是因为我不小心把音量调得太大,塞着耳机的耳朵都有些烧起来,我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神游了很久,才重新集中精神。 01:16:48 这一通漫长的电话已经打了一小时十六分四十八秒了。 随手拿起一旁的马克杯,早已冰冷的苦涩液体从舌根蔓延至喉咙深处,倒是让我从浑浑僵僵有点犯困的状态中稍微清醒了一些。 杯子搁在桌子上发出很轻的一声脆响。 结果秦烬居然就听到了。 “又喝咖啡?几点了?” 干坏事被他逮了个正着,我有些讪讪地放下杯子。 “别喝冷的。”他用有点强硬又如同命令的口吻说,“去烧点热水,听话。” 可能是因为困了,我懒得计较他的态度,大脑出于停转的边缘,我只是跟随着下意识的动作走到一边的小茶几,依言把咖啡杯搁置在一边,转而打开烧水壶的开关。 水沸腾时发出一点喧闹的噪音,呼噜呼噜的。 我盯着烧水壶等水开,倒不如其实是在发呆。 再抬起头,蓦然发现远处高楼大厦上醒目的倒计时数字已经开始变幻滚动。 30、29、28…… 就在数字归零的那一刻,耳机那一端同时响起了秦烬清晰的声音。 “新年快乐。” 他说。 沙沙的,低沉的,听起来格外温柔的嗓音从耳机传过来,钻进大脑,蔓延至五脏肺腑。 “早点回来。”—— 秦语翻译机:早点回来我想你了 第51章 新年礼物 喂,秦烬,你犯规了啊。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可却再也没法抑制住自己此刻奔腾失控的心情,面前漆黑夜幕下的落地窗清清楚楚地倒映着我此刻的模样,两颊不自主地烧红,如同喝了几斤白酒一样,醉得不省人事。 突然之间,冰凉的夜晚成了滚烫。 寂寞也成享受。 明明知道他那句“早点回来”大概率只是随口说说,我却克制不住地再次变得焦急起来,坐立不安,快要忍不住了。 秦烬,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这话我在心里轻声地说,然而最终放到明面上我也只是礼貌地回了他一句:“你也新年快乐。” 耳机里很久没有回声。 心跳都很慌乱,喉咙干涩,我着急地道:“很快,我收个尾……这就回来了。” 他这才应了一声。 我吁了一口气,有点不知所措地瘫坐在原地:“那就这样。” 我说:“挂了挂了。” 随即我按掉了挂断键,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温度高得几乎能蒸鸡蛋。 他真的很能打扰我。我心说,也许是我自己定力还不够强,才老是被他弄得意乱情迷,摇摆不决。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把剩下的工作处理完,我当机立断掐了电话。 唉,这个人,真是…… 回到家的时候整个屋子黑着,寂静无声。 我自顾自地脱了鞋,轻手轻脚地走进屋。 凌晨一点多,我以为秦烬早已睡了,打着哈欠正欲上楼,就在这时,客厅暖黄的灯光骤然亮起,是秦烬在墙边按开了灯。 他倚在墙边,披着一件灰色的羊毛外袍,踩着拖鞋,穿着前阵子我给他买的更厚一些的睡衣,领口微敞,露出性感的喉结和锁骨。 衣着随便,柔软的布料贴在秦烬身上,在我眼里却好像没穿一样,他整个人看着仿佛本来已经要睡了却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 客厅表面平整的麂皮弹簧沙发上还残留着被人坐过的凹痕。 他原来一直坐在黑暗里,我都不知道他等了我多久了。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我不太适应,眼睛有点难受。 之后,在我还没有挪动步子前,秦烬先走过来,我一瞬间以为他会张开手臂来抱我,他却只是在我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伸手将我的外套脱下。 我站着没动,却突然开始嫉妒起了那件被他抄在臂弯里的外套。 他问:“你怎么了,看着很累。” “累。”我接上话头,抬头瞅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突然觉得累得走不动路。” 秦烬垂眼看着我,接着很轻地笑了一下,好像明白了我的暗示。 他伸出手,微微蹲下来,穿过我的腰际,我顺从地揽住他的脖子,然后他一把把我抱了起来,搂在怀里。 我被他抱着上了楼,虽然真的很累,但我还是决定先洗个澡。 秦烬把我放进浴室,然后默默退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把我的睡衣和睡裤拿进来,搁在门边的椅子上。 我迅速冲了一把,穿衣服的时候犹豫了片刻。 尽管现在是冬天,但我比较偏爱轻薄宽松的面料,因此这两件套睡衣也不过是一件超大的短袖样式上衣和一条刚到膝盖神似大汉乘凉时会穿的那种,跨开腿坐下就会露裆的漏风裤衩。 真的非常宽松,这样我晚上随便怎么翻滚也不会被限制住,光上衣就长到堪堪可以遮住屁股的程度。 最后我想了想,没有穿那条漏风的裤衩,给上半身套上宽松的短袖就溜出去了。 反正之后马上一样要脱的,干嘛还要费劲多穿一次呢。 回到卧室的时候秦烬正倚坐在床榻的外侧,在床头灯下看书,我之前跟他打电话的时候猜得果然没错,他从我书房拿了本不知从哪儿找出来的《动物庄园》在看。 我过去从他手里抽走了书,随手反过来仍在床头柜一边。 “《动物庄园》?”我有点奇怪地问,“这有什么好看的?” 把那本无聊的书丢开,我爬上床,张开腿从他身上跨过去,这个高难度动作正进行到一半,突然又想起了件重要的事,想再出去一趟,一时半会儿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停在半空。 然后我决定不要太麻烦自己了,干脆直接坐在了他腿上,身下我立刻感觉到秦烬僵了一僵,好像连肌肉都突然紧绷变硬了。 他以询问的目光抬起眼盯着我,好像那双漆黑的眼睛冒出饥饿的凛凛寒光。 我忽视了他看起来快要吃人的目光,手撑在他前胸作为着力点,然后腰扭过去,伸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一个黑色包好的,系着丝带的方形盒子递给秦烬。 “这是什么?” “新年礼物。”我说,“拆开看看。” 秦烬那一刻的表情似乎有点一言难尽,大概是想起了我上一次一时兴起要送他礼物还是那条“熟了就行”围裙,与其说是礼物,倒不如说是捉弄。 这一次……我不知不觉有点期待地弯起了嘴角。 ……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可能反而比上一回更变本加厉。 然而老板送的“礼物”,秦烬有权力不收么? 秦烬依言将丝带解开,盒子内,丝绒的软垫中静静躺着一个黑色的环形物体。 一条皮质项圈。 整体款式非常简洁,没有多余的设计,就是一条没有褶皱皮质细腻光滑柔软的带子,只有最中央的地方辍着一个银扣,方便拖拽。 我前阵子特意找人去定制的,为了正好符合他的尺寸,我还特意在某天晚上他睡着了以后用手指在他的脖子上比划了许久,那次我非常小心翼翼,所幸他也没被我惊醒,否则他可能会以为我要在睡梦中把他掐死。 秦烬看着那个环状的东西,冷着张脸,有点不乐意地皱起眉。 秦烬这个傲慢的大少爷脾气我还不了解?他平时也许会装模作样地在我面前为了工资伏小做低,但项圈这种明显暗含着驯服意味的饰物,他能心甘情愿地配合才有鬼。 然而我还是故意说:“送你礼物,不开心么?” 秦烬锋利的眼神落在我脸上,看起来像是要把我洞穿了,他此刻的样子看起来依然是个野性难驯的家伙。 我问:“戴不戴?” 秦烬抿着唇,不应答,看起来像是在寻找措辞拒绝我。 我挑了挑眉,气定神闲地同他谈判:“不戴?行啊,那我下去了。” 一边说,一边蹭了他两下。 言下之意,你不配合,想要我?没门。 他的手立刻抚上来,有些用力地按住我的后腰,制着我不让我移动。 我刚抬起一点,被他按得又坐回了腿上。 随后他便不动了,眼神变得无奈,仿佛一副任我摆布的样子。 我十分得意地笑起来,知道他是在以肢体语言告诉我他妥协了。 我从盒子里捞过那条项圈,就着坐在他身上的姿势,给他系上。 实物的效果跟我想象的差不多,黑色的项圈在他皮肤上有种奇异的、跳动的生命力,好像骤然活了一样,与之融为一体,叫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我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然后我注意到秦烬灼灼逼人的视线稍微下移,落在我滚动的喉咙上。 他压着声音问:“这么兴奋啊?” 撩人的声音钻进耳道,我颤了一下,浑身发麻。 不想否认也不想承认,我勒住项圈上的环扣,迫使他靠近,然后堵上了他的嘴。 一边接吻,手指一边勾着那个银色的环扣来回摆弄着,想拉就拉,想松就松。 好方便哦。 我在心里默默感叹。 然而没过一会儿,秦烬像是被我玩烦了,把我整个人一推一掀,重重地按在塌上。 秦烬压上来,威压感强烈,他的呼吸声异常粗重,大概是我刚才扯他的时候让他呼吸不畅了。 然而那根项圈定做的时候其实我就故意叫人做得比原定颈围稍小了一点点,戴上只会让他觉得有点紧,但是不会到一个非常难以忍耐的地步。 他扣着我的手腕,俯下身,银环晃了两下,项圈绑在他喉咙中间的位置,低下头的时候拉扯着皮肤,限制动作。 秦烬在马上要亲到我之前不自然地停了停,他有点烦躁地抬手去拽那根脖子上禁锢着的东西,表情肉眼可见的不爽,估计是觉得这项圈影响他发挥了。 然而项圈的系扣在后边,特意做得异常精细,就是为了让他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无法自己解开。 眼见秦烬单手拽了半天,怎么也没把项圈取下来,脖子的位置都被磨红了。 我端详着他此时的样子,却觉得十分有趣,内心甚至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成就感。 最后他终于放弃了和那条项圈拉扯,任由它勒住脖颈,被它牢牢束缚。 秦烬气喘吁吁地伏在我耳边,哑然道:“我这样,你高兴了?” 第52章 进度条 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着压抑,又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意味。 忍得很难受,却又拿我没办法,那种感觉。 秦烬这家伙难得示弱一次,却瞬间令我浑身的细胞都亢奋震动起来。 于是我身体力行地用动作表示我对他今晚的听话配合非常满意。 刚开始我还兴致勃勃地主动撩拨他一会儿,然而并没能坚持多久,后来完全是秦烬在那儿开垦努力,我瘫着任他像块酥皮大饼一样这面煎完再翻过来煎另一面。 严格来说他这个家庭煮夫的职业也算是服务行业,我躺在床上毫无负担地心想,干脆让他“服务”地更彻底一点。 迎接新年到来第一天,我们几乎从凌晨一直闹腾了一晚上。 等到天已经蒙蒙亮的时候本来就加了一天班的我实在是被他弄得不行了,眼皮都睁不开,先支撑不住睡过去了。 再睁眼时,日头很大,刺眼的白昼光线从窗帘缝隙照进房间里。 我缩在被窝里,勉强动了动,感觉自己浑身像被什么重物碾了一遍一样。 秦烬睡在一边,大手还从后抱着我的腰,我俩相贴着,什么都没穿,就这么赤条条地,以亲密接触的姿势侧躺在一起,像根串串。 我扭了扭,换了个姿势,变为面对他,秦烬一动不动地闭着眼,呼吸缓慢均匀,阳光照在他那张立体而英俊的脸上,浓密的睫毛投下阴影。 黑色的项圈不知何时被他解下放在床头柜上,光滑的皮质上已经多了一些被牙齿咬过而破损皱褶的痕迹,我都担心这东西再用几次是不是就要被我们弄断了,我还得找时间再去多做几根留着备用。 我欣赏了秦烬的睡容片刻,内心难得地充斥着放松的心情。 也许是因为今天开始就是元旦休假了,我可以暂时把所有世俗的烦恼抛之脑后,又也许是因为身体尽情地发泄过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充盈和平静感,我揉了揉鼻根,感觉困意还没有消退,干脆闭上眼,享受假期才有的奢侈待遇——回笼觉。 迷迷糊糊间,我感觉床边上动了动,我以为我还在做梦,不知什么时候,感觉唇上热热的,好像覆上了什么东西。 我睁开眼一看,结果发现秦烬这家伙居然趁我睡着跑过来偷亲我。 他见我醒了,丝毫没有被抓到现行的慌张,反而更加用力,似乎想要继续来一番“深入交流”。 我偏过头,躲开他,没让他得逞,大叫道:“我没刷牙呢!” “哦不对,你刷牙了没?” 秦烬点头,二话不说又凑过来,我连忙用手肘挡住他,严肃道:“不行,你等我先起床洗漱完。” 秦烬表情不太愉快地顿了顿,挑起眉:“陆伊橙,你事怎么这么多?” 哇,他管得着吗。 我自顾自从床上坐起来,刚想穿衣服,顿时浑身过了电一样僵了僵,头脑一片空白。 睡衣们的尸体躺在地板上,下肢被柔软的被褥包裹着,没有任何衣服的阻隔,正与被子和床单亲密接触,这本来没什么问题,谁夏天还没裸睡过呢。 然而就在我坐起来的这一刻,因为身体的移动和重力影响,一些黏黏糊糊潮兮兮脏乎乎的东西一股脑地溢了出来,猝不及防地淌到了身下的被单上。 “……” 我确信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十分诡异,估计一阵青一阵白的,秦烬端详着我,主动说:“怎么了?走不动?要我抱你,还是先给你穿衣服?” 我瞥着他,阴森森地吐出三个字:“你完了。” 秦烬露出不解的神情:“?” 我见他完全没明白状况,气不过地一拍床榻:“今天的床单和被套都要换,你给我去洗,手洗,不准用洗衣机!” “现在……”我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房门说,“你给我出去。” 秦烬的表情怪怪的,好像是听懂了,他默了片刻:“流出来了?” 哈,你也知道会流出来啊! 元旦第一天,为了洗床单换被子,我和秦烬在家里弄得鸡飞狗跳。 沾了液体的被单也的确不适合直接放洗衣机里去滚,肯定得先把脏的地方全部搓掉。 我起了床,饥肠辘辘,早饭还没吃上,肚子相当不识相地当着秦烬的面响亮地咕噜了一声。 还在拆卸被套的秦烬停下手上的动作,问:“你到底想让我先洗被子还是先做饭。” 他用很认真的口吻和神情说:“我不是八爪鱼,也不会分身。” 天哪,夭寿了,一觉醒来,秦烬这个闷葫芦居然会讲冷笑话了,我表示一万个震惊。 我想了想,说:“还是先做饭吧。” 被子估计还能晾会儿,但我空空的肚子不能,毕竟昨天体力消耗太大了,我饿得差点能吞下一头牛。 随后在等饭的空闲中,我拒绝了秦烬的帮助钻进浴室把自己清理干净,尽管行动有点不便,但让他来帮忙的话,估计洗被子和做早饭这哪样都得凉成黄花菜了。 正好想起一件事,我洗完又回了趟卧室,翻找半天,从抽屉最下面翻出个压箱底红红的东西。 我把东西准备好,背过手藏在身后,磨磨蹭蹭地下楼的时候秦烬已经弄好了煎蛋和涂满果酱的烤面包,锅里的牛奶冒着白色的泡泡。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穿着围裙忙忙碌碌,手脚利落熟练,十分像模像样。 没过一会儿,他就把两份新鲜出炉热腾腾地早饭端上了餐桌,我背着手跟在他旁边。 “你拿着什么东西?”他问。 我将手里的东西举到他面前,晃了晃,是个闪亮的、厚厚的、非常有手感的红包。 算是庆祝新的一年正式到来,我给秦烬包了个大红包,也是奖励他最近“辛苦耕耘”。 其实早就想好了,为了弄得比较有仪式感,我前两天还特意去银行取了点现金出来。 说好的他伺候我高兴了就多给他点零花钱,我自然不会食言。 事实上我突然发现他还挺辛苦,白天上工,晚上继续耕耘,苦哈哈地挣一份死工资,把老板伺候开心了才偶尔多赏他点。 ——看来当家庭煮夫也不容易。 秦烬接过那个印着描金边花开富贵图案的红包,表情看着却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干嘛啊?给他发钱他还不高兴了?他不是穷得响叮当吗? “拿去花。”我大方地表示,“不够再问老板要。” “哦。”秦烬看着也不像是很开心的样子,不咸不淡地回道,“谢谢老板。” 我拍拍他的肩,十分官方地加了句:“再接再厉。” 秦烬抬起眼,突然道:“我的进度条现在到哪了?” 我懵了一下,尚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进度条,大脑转了一个弯,我才好像明白他隐晦表达的意思。 那次我跟他在江边散步,我的确想说,如果他好好表现,也许我就考虑考虑原谅他,既往不咎,我们重新来过。 现在他问我,进度条到哪了? 指的是这个吗? 我一时有些拿不准,又觉得这似乎已经是秦烬最近表达得最直白的一次。 因为他不想我只是他的老板,不想收我的钱,所以才这么问的吗? 下一秒,我又觉得自己好像在自作多情。 ……可如果他真诚改过呢? 我之前从未设想过这个可能性。 可那一晚,他也的确用听起来似乎很郑重的口吻跟我说,他会改。 秦烬应当是没必要也不屑于对我撒谎的吧。 我这样想着。 我早就被他榨干了一次又一次了,我能给的曾经早就都给过他了,他还能从我身上图谋什么呢? 本人身无所长,也没有个有钱的爹和万贯家产需要继承,我现在对他已经可谓是要钱给钱,要命,就这一条。 或许我可以更加自信地认为,他这一回稍微有一点点认真……吧? 这么思考着,我突然产生了些许动摇,内心的天平在朝向他的那一方倾斜。 ——再给他一次机会,再相信他一次。 心底一个声音默默地重复着,嗡嗡地在脑内盘旋。 只是我若真是个脑门上写着进度条的游戏boss,太简单的游戏最容易让人失去兴趣,难以攻略的才印象深刻,小孩子也懂这个道理。 不管怎么说,纯从技术角度考虑,我都应该吊着他,就像一根悬在驴子前面的胡萝卜,看得到,吃不着。 但等等……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比喻成胡萝卜? 大概是我默然的时间太长,秦烬漆黑的眼睛盯着我,捏了捏我垂下的手。 我还没想好要给他个什么样的答案,是如实地陈述自己的内心,还是,虚伪地做一个高难度boss。 我以为他会继续追问,他却只是道:“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点点头,在餐桌前坐下,咬了一口外皮焦褐松脆的烤面包,满嘴生香。 之后秦烬没有再提任何关于“进度条”的事。 只是这天早上的话好像在我心底扎下根,埋下了一颗种子,让我之后总是时不时地在意。 第53章 你脸皮怎么这么薄? 虽说元旦假期不怎么需要工作,但我还有件必须得做完的事,就是给一些关系亲密的合作伙伴寄些新年的礼品和贺卡。 为了表现诚意,一般我还会亲手写两句祝福的词在贺卡里,主要就是恭祝新的一年生意兴隆,期待来年继续合作之类的场面话。 这是个老惯例了,做生意少不了人情往来,维护好人际关系亦是不可或缺的一环,每年到这时候,趁着空闲,我基本会把平时因为工作忙而冷落下来的朋友都挨个联络一遍、问候几句。 秦烬去洗衣房搓床单了,我则在房间里,挨个分好要寄给不同人的东西。 我正弄到一半,秦烬的声音凭空冒出来:“你干什么呢?“ 我吓一跳,回过头,发现秦烬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我背后。 “包礼物。”我说,“今天要找个时间寄走。” 秦烬挑起眉,走近。 “这些。”他捞起我放在桌子上的名单,扫了一眼,“每个人都有?” “嗯。” 他又拿起我桌上刚写到一半的那些贺卡看了看。 “还有卡?” “你问题这么多。”我莫名其妙地道,“床单洗完了?” “没。”秦烬说,“洗衣液用完了,家里有新的么?” “应该有,楼下仓库里放着吧。” “哦。”秦烬应了一声,却没走,依然盯着我,目光似带着些不悦和指责,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都不好动手了。 “为什么我没有你写的贺卡?”他端详几个已经封好看不出内容物的礼物盒,绷着张冷脸,用一种十分危险的语气质问,“你也会给别人送项圈么?” 我:“……” 不是吧,我给生意伙伴寄礼物他也要管啊? 瞧瞧这问出来的什么话,我怎么可能给我的客户寄项圈,我是活腻了还是脑子有病??? 除了给他的新年礼物,我还喂了他一晚上呢怎么不说,这能是其他人也有的待遇? 但这话太羞耻了,我决定咽回去,翻了他一个白眼。 幸好我没答应跟他复合,否则这人岂不是要蹬鼻子上脸,直接上天了。 我抛下手中打包到一半的东西,站起来,径直转头就走。 “你去哪儿?” “给你拿洗衣液!” 省得你一天天的,闲着吃的没事儿干,净知道来折腾我。 我跑到地下的仓库去找洗衣液。 洗护用品应该统一都在某个角落地板上的箱子里,我蹲在地上翻,感觉后腰凉丝丝的,估计是衣服没穿好漏了一截出来。 秦烬跟在后头,我下来他也下来,我找洗衣液他就站在我背后,我还没意识到他要干嘛,只感觉自己被突如其来的阴影覆盖住。 秦烬也俯下身弯下腰,就着后入的姿势从后方抱住我,半压在我身上,他凑近过来,用尖锐的犬齿不轻不重地磨我的耳朵肉,湿热的气体扫过我的耳畔和脸侧,仿佛在暗示刚才我那给别人送礼物的事还没过去。 我被他碰到的耳根顿时开始自动发热,烧起来一样。 靠,他有完没完!越来越过分了啊喂! 我怎么以前没发现,这家伙根本就是属狗的吧,他现在可真是愈发肆无忌惮了,大白天在家里就敢这么搞,虽然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就是了。 “停,起开。”我终于翻出一瓶没开封过的洗衣液,一爪子拍在他怀里,自己顺势从他手臂缝隙钻出来,逃脱了他的桎梏,整套动作迅捷灵敏,行云流水。 秦烬抱着洗衣液,看了看那瓶东西,又看了看我,大概是没反应过来我怎么一眨眼就跑出来了,神情阴沉。 我暗自得意一笑。 最后他抱着洗衣液,默默上楼去了。 路过洗衣房的时候里边正好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我突然一时兴起,非常想观摩一下秦烬到底打算怎么洗那床单。 我推开门,只见秦烬打开水龙头,把床单浸湿后再关上,接着他一手捏着那床单的一角,端详着上边稠白的液体,拧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我抱着臂靠在一旁,看热闹。 “你自己的东西。”我悠悠说,“嫌弃啊?” 秦烬翻了翻那条皱巴巴的床单,指了指某处已经干涸的地方,道:“也有你的。” 我才懒得跟他分辨哪些是我的哪些是他的,反正都是他洗就对了。 “洗衣液里泡泡再拿水冲是冲不干净的啊。”我难得好心地指点道,“你得用手搓,用力搓,那东西可粘了,知道不?” 秦烬抬起头看向我:“你会洗?” 我当然不会,我又没洗过这玩意儿,但这并不妨碍我当个理论大师。 我反问他:“你就会洗?” 显然,通过观察他此刻面无表情的脸,我得出结论——我俩对此事一模一样的一无所知。 “你家之前的那个管家,瞿叔,你问问他呗。”我说,“他肯定替你处理过很多类似的床单吧。” 他以前基本上每次跟我做都是会戴套的,如果在家里的话为了清理方便,我一般也会戴,所以自然也没发生过现在类似的情况。 当然另一方面,因为我早知道秦烬这位大少爷就算把床单弄脏了也肯定不会自己动手处理,必定是交给管家或者菲佣,我一点也不想叫别人看笑话,干脆从源头上杜绝这种可能性。 但如果是跟别人的话,那可就不一定了。 虽然我明知不应该,但发散的思维还是不可控制地飘了出去,我知道他肯定睡过许多个别人,哪怕那发生在我跟他认识之前,我没资格追究。 但可能是这印象太根深蒂固了,我刚才随口就说了这么一句。 秦烬却蓦地沉下脸,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他一字一顿道:“我没有带过别人回家,也没有叫瞿叔或者任何其他人处理过我们的东西。” 我顿了顿,有点愣住。 这可实在是个出乎我意料的答案。 “哦,是吗。”我半信半疑地道。 脑中又闪过些别的什么我之前一直想问却没有机会说出口的事。 我想了想,干脆决定趁这个机会打探个究竟。 “我们最早认识的时候,你那天,为什么在会所?”我问,“你难道不是去找人睡的吗?” 秦烬:“那是我家的产业,我只是正巧过去检查。” 我怔了一下,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我原先的确猜测过他那天可能是有事,因为他上来就念出了那个同我搭讪的男人的名字,显然跟对方是认识的。 只是我怕探听他的隐私惹他厌烦,也不希望得到那个我并不想听的答案,后来时间久了也就慢慢忘了,便把这个疑惑彻底搁置下来,也没有去弄清过到底是什么情况。 搞了半天,他居然还真不是去约的。 那他又为什么睡了我?还在认识之后直接把我带回了家? 我突然意识到,我对他的误解好像有些深,而他对我可能也是这样。 我摸了摸头,有些讪讪地解释道:“我也不是。” 我想说我也不是随便找人约,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而秦烬听后却没什么反应,他完全明白我的言外之音,只平静地回了三个字:“我知道。” 我睁了睁眼,有些怔愣。 他知道?他知道个什么啊? 下一秒,秦烬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补充道:“你在学校后湖偷看我,你朝别人打听过我,当时我还以为你在跟踪我……” 我彻底傻了眼:“……” 秦烬轻飘飘一句话,如同一颗深水云雷在我心里激起了庞大的水花。 猝不及防,以前做过的那点破事全被他抖了出来,简直是连底裤都扒光了。 我突然觉得他做个哑巴挺好的。 妈的别说了,要脸! 我感觉自己像引燃了什么导火索一样整个人的血液“噌”地冲到了头顶,我确信自己一定立刻烧红了脸,秦烬还未说完,我慌不择路,直接伸手捂住了他那双令我又爱又恨的薄唇。 话音一下子静了,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空气凝固了一瞬,随后,我感觉到掌心热热的,痒痒的。 他亲了亲我的手。 我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受不了他这种几乎近似于调情的举动。 我松开手,躲得远远的。 “不是你要问的吗?”秦烬微微含笑的目光注视着我,尾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和一丝愉悦,“又不让说了啊?陆总,你脸皮怎么这么薄?” 他深沉的眼里似乎能清晰倒映出我此时的样子,慌张、凌乱,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也许我曾经的直觉没有错,他的确从一开始就清清楚楚地将我看透,甚至于我心里的所思所想都全部在他的注视之下,无所遁形。 他全部都知道,知道我爱他爱得发疯,知道我不顾一切的狂热情意。 我叹了口气,内心为曾经的自己默哀,并再次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倒贴要不得,一次就够了,还好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倒贴了。 我以前干过这么这么多丢脸的事,也还好只有秦烬一个人知晓。 第54章 好喝 半个小时后,秦烬终于把床单洗完了,我们也差点又擦枪着火一次。 好在昨晚过分透支的体力消耗让我在最后一刻保持了清醒。 我溜出去吁了两口气,抽了支烟就平静下来,从这方面来看,我昨晚的确字面意义上被他榨得一滴不剩,该交代的全交代给他了。 接着我回到书房去准备那些要在今天前寄出的新年贺卡。 我之前在白纸上演练了几笔,有些是要寄给客户的,还是郑重一点为好,毕竟我贺卡一共就按数量买了四五十张,写坏了没有多的那可就麻烦了。 目前办公程序早就全都电子化了,一个键盘就能解决一切,我平时也很少写字,用笔最多的大概就只有签名的时候,以至于我此刻拿起笔要写几句漂亮的话时都感觉右手有点不听使唤。 家里的墨水和钢笔留着,但因为很久不用了,钢笔前头都有些干涩,大概是有些堵住了,我试了一会儿才终于写出正常的字来。 练字这件事,我在年少的时期倒是经常干,主要是被我妈强迫的。她一向给我灌输字如其人的观念,那会儿她经常说:“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孩子怎么能写不好一笔字呢,不光你的人,你的字也得正、立得起来。” 小时候的我听得云里雾里,并不太懂“立得起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反正我写方块字好多年了,直接告诉我要写得端端正正倒是更好理解。 因为我完全是照着正楷练的,后来被不止一个同学说过我的字简直像是印刷出来的,拿给老师看都能以假乱真的程度。 高考的时候我语文拿到了接近满分,恐怕也离不开这笔字的功劳。 然而到了工作场合下,我却又有点嫌弃这样的字体了,看着太过于板正,显得有点学生气。 只是改了许多年,仍旧完全没法摆脱过去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 我在不要的草稿纸上努力潦草而霸气地写上几行,然而霸气的字迹没见着,倒是差点把笔给飞了。 没过一会儿秦烬推门进来,我默默腹诽他今天这是怎么了,我走哪儿他跟到哪儿,可真是粘人得够呛。 我没回头,冲他说了一句:“在忙。” 意思是让他这个白天别再打扰我了。 秦烬“哦”了声,我听到他的脚步声由近及远,过了会儿却又返回过来,不知道想干嘛。 我实在忍不住,放下笔,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这个书房的窗户正对着门,窗边是桌子,也就是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我右手边摆了一排书架,左手后方靠门的墙边则搁着个可收缩的沙发,翻开就可以变成一个小床。 我有时候晚上忙的累了会在那儿眯一下,定好闹钟二十分钟后再起来继续干活。 那沙发质地比较硬,其实睡起来不太舒服,我是故意买的,因为这样才不容易让人总是赖着不想动。 而此时秦烬就在我身后,半躺半靠在那收起的小沙发上,他还弄了个靠垫过来,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交叠着,一副相当悠闲自在的样子,他是刚刚回卧室去拿了昨天那本没看完的《动物庄园》。 不是,他看书也就罢了,为什么非得跟我呆在同一个空间里啊? “你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我瞅了他两眼,问。 秦烬抬起眼,顺从地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 我立刻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心道那你还是老实点什么都别做比较好。 于是我不做声了。 秦烬很安静,似乎真的只是跑来我书房看书的。 他偶尔翻页,只不经意间传来纸张翻动时发出的一点轻响,倒也不太影响我,我纠结了片刻便决定不管他了。 反正他要呆在那儿,就让他呆着吧。 钢笔尖摩擦纸面沙沙作响,空气中散开一点墨水的清香。 我在桌前写字,他在沙发上看书。 新的一年第一日是一个不太寒冷而晴朗的好天,打开的窗户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和屋子外四季常青的大树被清风吹过时树叶晃动发出的哗啦啦的声音。 而秦烬在我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乖乖地栖息着,带来一种以前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踏实让人放心的安全感。 我不知怎么心里忽然生出了些岁月静好,一切都那么安稳祥和的感觉。 我写了会儿,甩甩手,靠在椅背上朝窗外看去,注意力却停留在玻璃窗上映照出来秦烬半靠在沙发上认真看书的样子。 我不认为他真的对那书感兴趣,也许只是没事干,无聊,想让我陪他。 我起身走到他跟前:“我下去泡个水,你要什么喝的吗?我一起带上来。” 秦烬的目光从书上移开落在我脸上,道:“嗯。” “你要喝什么?” 秦烬如有实质的目光从我脸上微微下移,不说话,眼神暗示的意味浓重。 “?”干嘛? 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下移的视线正盯在我嘴唇附近的位置上。 接着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我还以为他要摸我哪儿,结果他手指勾住我鼻梁上的眼镜,将我的眼镜取了下来。 一般我到书房来就是处理工作上的事务,我会习惯性地随手戴上搁在桌面上的防蓝光眼镜,哪怕我今天其实并没有打算看电脑屏幕。 他把我的眼镜勾走放在手边,动作和神情都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我意识到他明明还没有回答我他要喝什么。 让他点个饮料而已,这么难决定的吗? 然后他的大掌抚上我的后脑勺,将我向前一按,他自己坐在那儿没动,我被他按得下意识倾过脖子,我们的唇贴到了一起。 他在我嘴里大肆搜刮了一圈,像品尝什么美味一样吸吮着我的舌头,最后将唾液都卷走,才放过我。 他幽黑的眼眸盯着我看,随后评价道:“好喝。” 我整个人顿时热得像煮沸了一样。 我让你点喝的,敢情你把我当饮料了啊? 我到楼下厨房去煮水,冲了一杯柚子茶。 既然秦烬不要,那我也就不给他倒了。 我端着热腾腾的茶回到书房,秦烬交叉的长腿耷拉在门边的地上,我跨过去,他又看着我,看了看我手里的杯子。 我怀疑他这个表情就是想要我的茶,但我也不确定,反正他看我的眼神就怪怪的,跟刚才一模一样。 我思索了片刻,决定与其被动等他偷袭,不如主动出击。 于是我当着他的面抿了一口杯沿,微烫的茶流入口中,带着蜂蜜的甜和柚子的酸,两相完美地混合,酸涩和甜蜜两种口感一同在嘴里跳舞,我凑过去,托起他的下巴,他相当配合的放下书,仰起头,显出优美的下颌线。 酸甜的水液在连接的口腔内流动翻腾。 于是我们接了一个带着柚子香气的吻。 纠缠片刻后我退开,回到书桌前。 他接着看他的书。 也许是一种未曾言明的心照不宣,我们默契地没有让这个吻更激情地进行下去,而是平淡地暂停,等待下一次再继续。 ——就好像单单只是为了解渴,口干的时候就喝口水那样简单自然。 我坐在桌前又写了会儿,一个小时完成了二十张卡,看着挺多,然而其实还剩下一大半。 我伸了个懒腰,一大杯柚子茶不知不觉全喝完了,我感到小腹下方的位置有点憋,得解决一下自然的生理需要。 卫生间在外面。 我每每走出去,必然就要经过门口,这回也是,秦烬听到动静,又抬起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我。 我被他看得,不知为何,下意识就解释道:“我就是去上个厕所。” “嗯。” 行吧,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 我凑过去低头吻了他一下,他尚没来得及深入,我便松开了他。 “急。”我说,“体谅一下。” “哦。”他道,“那你回来补上。” 上个厕所而已,去的时候要接吻,回来又要接吻,真是好麻烦。 然而我又不能不去。 一个下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喝多了的关系,我出去好几次,一来一回到最后都数不清亲了几次,虽然每次都不算特别过分,但架不住频率太高,嘴都被他含肿了。 秦烬似乎对那些我已经写完的贺卡特别在意。 晚饭前,我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包好放在玄关处,等下晚点让人来取就行,他又突然问:“你给他们都写了些什么?” “就是一些普通的新年祝福之类。”我答道。 因为每个包裹都已经封好,秦烬也没法打开看,他随手拎起一个包裹掂了掂,不知道是想透视里面的东西还是怎么,然后又放了回去。 我再次确定他对我给别人寄礼物这件事似乎尤为不满,这绝对是很罕见的,他鲜少有表现得如此明显的时候,更何况若说从前,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因为别人有贺卡而他没有? 这人怎么也这么幼稚计较起来了,无不无聊。 我刚把书桌台子收拾干净,突发奇想,从抽屉里找到一只水性粗细适中的记号笔。 “你坐那儿。”我说,“别动。” “老板也送你两句,可以了吧。” 秦烬挑起眉,丝毫不反抗,被我按着双肩坐到了我的办公椅上,而我一把跨坐在他的腿上,抄起那只记号笔,就往他那张线条分明的硬冷俊脸上乱涂。 不过一会儿,大功告成,我满意地开始欣赏。 他动了动唇,漆黑的目光凝视着我,低声说:“你写了什么,我看不见。” 我得逞地勾起嘴角,恶劣道:“就是要你看不见。” 我打量着秦烬此刻那张虽然紧绷着但怎么看怎么滑稽的脸,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家伙哪里还有以前那副高冷桀骜目中无人的模样。 他现在脑门正中央,明晃晃地出现了两个出自我手,工工整整的字体,异常醒目。 ——笨蛋。 第55章 博弈 唐玉琪以前评价的没错,我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 秦烬最帅的年纪应该还是他大学的时候,他每一个动作在我眼里都像慢镜头一帧帧播放的电影,让我全部想拍摄保存下来,永久珍藏。 那时候我在心底形容他,是真觉得他这张脸简直就是由上帝之手亲自捏出来的杰作,没有任何凡物能够匹敌。 但他现在不帅了,因为脑门上顶着板正夺目的“笨蛋”两个字,而他自己还不知道自己被我搞成了什么样,仍旧摆着一副面无表情的神态,却莫名显得十分可爱。 突然玩心大起,反正这水性的笔迹拿肥皂抹一下就掉了,清洗起来很方便,我不知自己脑子抽了什么风,突然灵光一闪,兴致勃勃地提议道:“秦总,来玩个小游戏不?” 秦烬上回被我这么叫还是吃火锅的时候,立刻就爽快地答应了。 ……还真是好使。 他点了点头,表示任凭吩咐。 我说:“就是个简单的问答游戏,我们可以轮流问对方一个问题,然后对方把答案写在身体上的任何部位。” 我想了想,随即又补充道:“被写了答案的人不可以偷看,最后游戏结束了才可以去照镜子,怎么样?” “什么都可以问?” “嗯。” 其实我只是蓦然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俩的沟通份额明显不足,比如那个在会所初遇的事,也所幸我本来就没太纠结,否则岂不是如一根鱼刺一样哽在喉咙里好几年,谁能想到时至今日才揭晓真相。 过去几乎无论或大或小发生任何事,只要他不主动说,我便“懂事”地不会问,而我在想些什么,他不问,我也鲜少对他坦诚。 所以我这才提出这一招。 只是对我来说,这也属实是个新奇的挑战了。 “只有一点,不可以撒谎。” 秦烬道:“那又要怎么分辨谎言还是真话?” 没法分辨,就像他告诉我的所有事,我愿意相信,只不过是出于我对他人品的信任。 “所以这就是个游戏而已。”我道,“全凭自觉,以及,不要当真。” 真话还是假话,谁也说不清,谁也不去追究,这就像愚人节的表白一样,是个欲盖弥彰的悖论。 但我想,胆小鬼在这一层掩耳盗铃的庇护下,便也许真的会坦诚会去表白吧。 秦烬表示明白了,点头道:“好。” 我主动让他问第一个问题,内心不由开始揣测,他会问什么? 秦烬没怎么犹豫,便道:“你今晚想吃什么菜?” ……这什么破问题。 “喂,你想好再问啊。”我说,“不要那么随便行不行。” 秦烬表情认真:“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 好吧。 我思考了片刻,拿起笔,拎开他的衣领,在他锁骨上方的位置写了四个字。 糖醋排条。 然而我对秦烬的厨艺保持怀疑,不确定如此“高难度”菜色他能不能做出来。 不管了,先写了再说,反正他估计也就是问问而已。 我写完就把笔丢给秦烬。 “下一个,我问你……” 我心里其实存着许多疑惑,也隐隐约约能感觉到秦烬似乎依然隐瞒着我许多事。 他是个有能力的人,我丝毫不怀疑,他哪怕凭着自己的本事和学历,也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资本,当年我能靠我自己从一无所有一步步走来,他照样也可以。 只是先前我总是忽略这种可能性,我试图回避他其实并不会在我身边停留很久这件事,他不过暂时性落魄而已,也许只是短暂地休养生息、将我这儿当成临时的避难所。 他就如同一只蛰伏在草丛里的野兽,在静静地等待某个时机。 我并不清楚他在谋划些什么,之前我有注意到他跑到外面去打电话,有时候用家里的旧电脑不知打字或者查东西,我看见了,都装作没看见,我不干涉,随他去,而他每次用过的电脑也从没有留下一丝多余的痕迹,连历史浏览记录都干干净净。 我只是他的老板。我时刻提醒自己,我们受一张劳务合同束缚,别的,我不该也没资格插手。 所以一切看似平静安稳,大抵也都是假象和错觉。 如今,这递到他手里的记号笔也如同给我们彼此一个崭新的机会,我想要探寻的还有很多。 比如,你现在为什么这么听话,你来找我,是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比如,你当年究竟对我有没有一点真心。 再比如……秦烬,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试图从小心翼翼的试探中得到那个我曾经梦寐以求的答案。 可这是一场你来我往互相试探的游戏,若是太早掀了底牌,那还有什么玩耍的乐趣? 秦烬刚才问了我一个不痛不痒关于晚上吃什么的问题,那我也应该回报他一个类似的,否则就显得我的目的性太过明了了。 我心里转过许多个弯,不知怎么忆起以前跟秦烬玩扑克牌的经历,我们两个经济学生,秦烬显然是个博弈论的好手,而我也不差。 每当这时候我就得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进攻防守,还得考虑他是否已经预判了我的思路,大脑如同高速运转过载发热的机器,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然而最后不管打上几局,我的胜率总还是要稍差他一截。 我会纠结、担心、来回摇摆不定,而再强大的头脑只能给我一个计算结果后的可能性与概率,在那张牌翻开之前,谁也不知道答案究竟是什么。 这种游戏与其说是严谨的数学计算,都不说是一场两个人之间的心理博弈,秦烬打牌的风格和他本人如出一辙。 ——他从始至终都是个冷漠而镇定至极的赌徒。 思考了半天,我还是决定先随便用些无伤大雅的简单问题来开场,投桃报李。 我随意问道:“你喜欢吃什么水果?” 秦烬盯着我看了几秒,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然后他旋开笔帽,淡淡道:“转过去。” “啊?怎么了?”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过来他是要在我身后的某个部位写字,毕竟刚才是我自己提出的,答案可以写在对方身上的任意部位。 像刚才“糖醋排条”那四个字我写在了他正面很显眼的位置,他其实只消低下头瞟一眼,可能就会看见,但让我背过身去的话,我就肯定没有办法偷看了。 什么呀,他是故意的吧。 我从他大腿上起来,转了个身,手撑在书桌的桌沿,稍微趴下,问:“这样可以了吗?” 话音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势有种难言的羞耻,因为趴在那儿,屁股就不得不撅起来对着他,搞得好像我们要在书房里来一场“运动”一样。 秦烬的大手从我的衣服里伸进去,抚上了我的腰,我痒得缩了一下,正想躲,被他手指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别动。”他低低地说。 我极力控制着身体本能想要躲避的反应,不吭声,咬牙忍着。 秦烬将我的上衣下摆卷起来一点,背后顿时有点冷飕飕的,接着我感觉到记号笔粗糙微凉的笔触就正好落在我腰侧的地方。 秦烬写得似乎很慢,一笔一划,随着他每一个动作笔尖在皮肤上滑过,令我简直度日如年。 那儿本来就是我的敏感区,平时碰都碰不得,更遑论被人拿笔这样写字了。 天啊,真的好痒。 我甚至感觉他的目光像是自带着温度一样,让我那片被他注视着的皮肤自动烧灼发热起来。 在我就快要彻底忍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写完了。 我长舒一口气,赶紧把衣服拉好,回过头,不由有些好奇:“你写了什么啊?” 他将一根食指抵在我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可以看,不可以问。”他轻声道,“你自己说的。” 行,我不问了,反正结束了可以去照镜子。 下一轮,他依然抛出了个无足挂齿的简单问题。 我拍拍他,叫他也转过去。 我最喜爱的动物? 这题容易,我正打算下笔,一个小撇已经落在他后肩处的皮肤上,忽然又顿了顿。 我本来想写的答案是“狗”,笔锋一转,却临时改成了“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可能就是一时兴起。 然而写都写完了,用手抹那字也擦不掉,干脆就随它去吧。 接着,换我提问,我一时没想好该继续问些什么,便重复了和他刚才一模一样的问题。 “那你最喜爱的动物又是什么?” 秦烬深深地看着我,随后拍了拍我腿股的位置。 我有些疑惑地盯着他,心里打鼓,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并那么拢做什么?”他淡淡道。 “你……”我突然意识到他在打什么算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要在那儿写字?” 他抬起眼,目光幽幽,看着神态一本正经。 “不行么?”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噌地烧起来,内心几近崩溃,简直是骑虎难下。 之前允许他在我后腰上写字已经是我能承受的极限了…… 然而偏偏我自己提出的规则,我连想拒绝都理不直气不壮,如同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最终我纠结了半天,只得硬着头皮,艰难地点点头。 “行。”我从牙缝了挤出一个字。 秦烬的手指向下,轻轻地拉开了那个绳结。 松软的裤子滑落到地板上,我光着腿,站在他面前,浑身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秦烬又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表情提醒了一遍:“再过来点。”—— 博弈,其实就是“游戏”,通过预判对方的预判来达到均衡 下章两位玩家翻牌,猜猜发生了什么~ 第56章 胆小鬼 我差点没一巴掌拍在他那张欠揍的脸上,忍了忍,非常不情不愿地按着他的要求做了,还坐得近了些。 他这便低下头,蹲在地上,单膝跪在我面前。 从我的角度能看到他根根分明垂落的睫毛,靠得很近,弄得我总感觉身下有点热,不知是我的羞耻心作祟还是真的连物理温度都升高了。 再过一秒钟我觉得我全身上下就要自燃了。 我万分后悔自己是主动提出这个小游戏的人,明明本来应该是我玩他,怎么变成他玩我了? 可若是让我报复回来,也用这样的姿势以牙还牙,我自认绝对做不到。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可我脑子里全都是夜半私语的打码画面。 这种感受和以前大家赤诚相对,又心知肚明要发生点什么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因为是个看似正经的游戏,那种十分怪异的感觉更甚,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我怎么这么不要脸,他怎么这么不要脸,我们怎么都这么不要脸的想法。 空气如同凝固,度秒如年,略带凉意的笔尖落在了我的皮肤上。 好在这次秦烬很快,一笔一划在神经密集的地域扫过,仿佛带起了深处的痒意。 我努力按捺着想要在穿裤子前趁他不注意悄悄瞄一眼的冲动。 什么东西啊?非得写在这么隐秘的位置,他绝对是在故意整我吧。 接着我们又一来一回给对方抛了许多个问题,秦烬好歹没有再提出更过分的要求,而我们话题的内容基本都只是关于生活日常方面。 这种情况下,我无论如何不动声色,试图想要探查些别的,都显得过于突兀了。 最终,玩到天都快黑了,我还是没能问出任何我真正想知道的事。 我怀疑这是不是秦烬应对我的策略,他在堵我,或者刻意回避某些话题展开的可能性,就像我们以前打牌一样,我会去预判他的行动,他也会来预判我的心理。 而过往的实践经验表明,他在这方面还是比我更胜一筹。 我不能确定,只好讪讪而终。 “好了,game over.” 我有些遗憾地宣布了这场没劲的玩乐活动至此结束,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失望,但我已经有点饿了,再不赶秦烬去做饭今晚我俩恐怕就没吃的了。 结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找面镜子,看看对方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说实话随着游戏的深入,我已经对他的答案不太抱有好奇了,反正都不过是些无聊至极的问题而已。 我去了卫生间,洗手台前就镶着面很大的镜子。 我正想脱掉衣服和裤子,谁知秦烬马上也跟着进来了。 我掀起衣摆的手顿了顿:“你进来干嘛?非礼勿视知不知道?” 秦烬:“游戏规则规定我不能一起看吗?” 当然没有。 我一时语塞,心想反正他见也见过了,那些地方的字怎么写上去的还不都是这个家伙一手的功劳。 见我不答,秦烬干脆一把把我抱着坐到镜子前的洗手台边缘上,说这样我可以好好看看。 我被他像个小孩一样搁在了大理石材质硬邦邦冷冰冰的台盆上,却满脸通红,浑身潮热,不知所措。 “还要我帮你脱么?”秦烬很“好心”地问了一句。 我颤了一下,赶忙道:“不用!” 我自己脱了上衣,回头照起了镜子,背部零零星星地被黑笔写上几行关于吃什么、放假想去哪玩之类无关紧要的答案。 唯独后腰原本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上方位置,分分明明地写着三个十分醒目的大字—— “陆伊橙。” 目光所及之时,我完完全全愣在了当场。 这是一串完全秦烬式的,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风流字体,让我想起了以前在他公司看他给别人签名时候的样子。 如同签署什么企业文件一样,他的字落在了我的身体之上,以这副血肉之躯为纸,烙下印记,标示所属。 我回想了半天,分明记得刚开始没多久我没想好问题,随口说了句“你最喜欢什么水果”。 问的是水果,他写我的名字干嘛? 秦烬静默地注视着我。 我瞅了他一眼,总觉得那眼神过分得意味深长,深沉而复杂。 我有些看不懂。 接着我想起下身那最关键的地方也唯独留下了他的笔迹。 我强忍着在他面前脱光的羞耻感,心里默念着怕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我倒要看看,他非得写在这种地方的答案,到底有什么稀罕的。 这么想着,我心里升起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我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十分不好意思地做了个类似高抬腿的动作,努力伸长脖子去看字,明知姿势十分不雅,却也没办法。 不这样的话,我根本瞧不见他究竟写了什么。 然而在看清的那一刻—— 我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腿根处也留下了三个与先前一样的小字,秦烬的字迹,如出一辙的答案。 “陆伊橙。” 我傻了眼,怎么也没想到,什么鬼啊,他的答案竟然全部都是“我”? 我之前也没有问过重复的问题啊。 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 我问的明明是…… ——你最喜爱的动物。 也是“陆伊橙”。 我怔在原地,而秦烬在此时也卷起上身的衣服,随手脱掉丢在一边,露出肌肉漂亮线条优美又暗藏力道的上半身。 他偏过头,看到了肩膀上端端正正地落着一个“你”字,是我写的。 心弦被悄然地拨动了一下,我明知我在写下这个字的时候只是出于一时冲动,而其中难以言说的复杂心境已经不可考究,也很难用简单的话语形容。 那只是一个似是而非,悄悄的把戏。 而他若是质问,我可以有无数个狡辩的说辞,堵住他的嘴。 你是我的宠物,你是我的狗。 所以我给出的这个答案,完全没有问题。 可实际上…… 我最喜爱的动物,是你。 我不喜欢狗,没有养宠物的耐心,工作很忙,没有陪吃陪喝还有陪伴的时间,如果是你,那样才可以。 我最喜欢的,都是你。 一时间,我怔了,他也沉默了,狭小的空间安安静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我自己能听到的,如同打在鼓膜边失序加速的心跳声。 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明白他想说什么,因为在这个互相试探的过程中,我想要表达的,明明和他一样。 我们在某些时候竟然这么神奇地心有灵犀了起来。 原来并不是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原来在一开始,他就交出了底牌,我也是。 两个胆小鬼。 瞻前顾后、左右为难,连晦涩的真意,都要藏在看似平白无奇的字句里。 我在内心自嘲了一下,可面上却笑不出来。 酸涩和甜蜜两种情绪交错在一起,仿佛要来回将心脏撕扯。 我一直不敢相信的答案,原来竟然是真的吗? 又或许他只是在戏弄我? 一定是吧。 半晌,空气平白燥热,我有些僵硬地扯动了嘴角。 “秦烬,你在开玩笑吗?” 秦烬深不见底的眼睛凝视着我,好似带着一种强烈的引力,要将我吸入一汪没有尽头和终点的深渊,而我永远也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我是认真的。” 他低声一字一句地说。 一瞬间,我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一边觉得无比荒诞无稽,一边又感到失控地不断生成的惊喜。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 我不敢相信,我从来不相信,我早已屡次告诫自己不要妄想那种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因为我知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他从来都是推开我的那一个,事到如今,又为什么…… 我只会觉得他是在耍我。 秦烬却在这时拉起了我的腿,我完全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看着他亲吻在了那个写着我名字的地方。 他低下头的样子看起来煽情到无与伦比。 内心忽得产生一阵无比强烈的悸动,我的整个身体也随之不可控制地猛烈颤抖了一下。 此时此刻,我脑中突然闪回过那句我妈老拎在我耳旁教育我的话。我心道,秦烬这字立没立起来我不知道,但我人绝对是已经“立”起来了。 因为刚才脱了外裤,那动静简直明明白白落在他眼皮子底下,根本无处遮掩。 秦烬看见了,很轻地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愉悦,却更变本加厉地亲着,直至那处常年不见天日的皮肤被他吸吮出颜色艳丽如春花的红痕来。 我实在受不了他这样,拎起他的衣领,叫他抬起头来,然后吻了上去。 秦烬的手顺势撑在我的身侧,另一只手揽着我的后腰,我觉得他似乎在抚摸着那个他写下我名字的地方。 我不想搭理他细小的骚扰,轻轻咬了他一口,舌尖舔过他的唇缝,立刻换来他更为蛮横凶悍的攻击。 不知不觉,我已经被他逼至了角落,后背贴到冰凉的镜子上,顿时冻得一个哆嗦。 秦烬上前,双臂一捞,直接将我抱住翻了个身,于是从我的视野里可以看见我俩在镜子前的样子,我们互相的身上都还残留着各种对方的笔迹,在翕动起伏的身躯上那些字符好像会动一样,有种难以形容的奇异惑力。 秦烬凑过来,呼吸扫过我的颈侧,将我按住,粗重的喘息声扑在脸边,我不由得也呼吸急促起来,感觉热量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连镜子前都出现了一小滩白色的水雾。 事态显然又有些失控了,我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扭过身。 可显然刚才那似是而非的隐晦表白已如同一根导火索,把整个狭小的浴室都轰的点燃了。 气氛太好,我甚至觉得不做点什么都说不过去,一边却又在想,等会儿要吃饭了,这个时机显然有点不对,我完全不想饿着肚子被搞。 而且昨天也的确很累来着。 我非常立场不坚定地尝试按个暂停键。 “别……” “你昨晚都……” 秦烬的手原本搭在我背后,倒也没有很用力地在压制住我,被我一动就挣脱开了。 我小声地朝他嚷道。 “不行,一滴不剩了!” 秦烬赶紧扶住我,因为转身的动作太大,我差点从洗手台上跌下去。 秦烬扫视着我,似乎依然不太乐意停,一边对我上下其手,一边用一种十分怀疑的口吻问:“真的不行了?” 这话问出来怎么听怎么怪,事关我的男性尊严,我回答不上来,顿时进退两难。 正在这时,他胸前用记号笔写着的“糖醋排条”四个大字恰好映入眼帘,我实在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我的肚子配合地叫了一声。 “咕——” 秦烬的动作终于停下了。 一时间,我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 “饿了。”我勾起脚尖踢踢他,还不轻不重地踩了踩,明知故问地轻声道,“怎么办?” 秦烬那儿被我踩了两下,十分明显地抽了口气,我几乎看到他额上的青筋都明显地鼓起来,他两手撑在洗手台边缘,仰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虽然表情看起来十分凶恶,但样子却好像有些可怜。 沉默了老半天,他顶着脑门上明晃晃的“笨蛋”二字,妥协般地叹了口气,说:“好,我去弄饭。” 第57章 补肾汤 然而我们还是玩太晚了。 天都黑了,冰箱里的食材也几乎不够,秦烬根本没时间做饭。 最后我们商量了一下,只好先叫个外卖凑活一下。 半个小时不到外卖就到了,我懒得动,指挥秦烬到门口去拿,顺便把那些礼物拿到保安室寄掉。 过了十几分钟,秦烬拎着装着好几个塑料碗的大包小包回来了。 他一样一样把外卖盒放到桌上,我注意到其中竟然有个很大的跟脸盆似的桶,里里外外用好几层保鲜膜包着,看起来像是炖的或者煲的什么东西。 “这什么啊?”我凑过去好奇地看了看,“你点的?” 秦烬点头,他把盒子一个个打开。 两碗白米饭,我点名要的糖醋排条,除此之外还有干煸四季豆、炸虾以及……一锅满满当当还冒着热气,浮着星星点点油沫和红色颗粒的肉汤。 好好的,他点这么大个汤干嘛? 我随手拎起那张挂在袋子上的外卖单看了看。 只见上面十分醒目地印着几个字。 【进店必点,招牌羊肉炖枸杞汤,补肾壮阳效果特别好——499¥】 我:“…………” 一瞬间,那“补肾壮阳”四个明晃晃的大字看得我莫名有点想笑,一边又想秦烬这家伙是不是找死。 他别是真觉得我“不行”了吧?? 还有,一个外卖的汤怎么能点掉499块,这什么汤啊人民币炖的吧,是我最近给他的钱太多了?? 而且说实话,我其实不太爱吃羊肉,平时基本碰都不会碰,因为味道不喜欢,况且是加了枸杞这种东西。 我皱着眉,十分嫌弃地凑过去到那汤边闻闻,果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类似中药的气味,我严重怀疑这里面甚至还放了生姜。 简直是把我讨厌的元素都集齐了。 “秦烬。”我戳了他一下,斜了他一眼,撇去眼刀,阴恻恻地问道,“你想毒死我?” 秦烬把那锅汤朝我面前推了推,一本正经地答道:“没毒,死不了。” “不喝。”我说,“要喝你自己喝。” 我以为我拒绝的态度够坚决了。 没成想接着秦烬来了一句:“那我喂你?” 谁要他喂! 等等,这是重点吗? 秦烬在我身后替我拉开椅子,我被他按着坐下,面对着那脸盆似的一锅汤,然后他自己也在我手边落座。 我十分想说一句我真的不需要补肾,然而这话听起来可信度好像不太足的样子。 秦烬捞起勺子先喝了一口,一副替我试毒,哦不,试味的架势。 我直接无视他、和他的汤,并一筷子直奔我心心念念的糖醋排条。 秦烬转过脸,递来一只盛着汤的勺子,道:“还不错,试试?” 谁跟他试试!才不试! 我不搭理他,把自己满嘴塞满了米饭和糖醋排条,两腮撑得鼓起来,感觉自己可能像个充气的河豚。 秦烬见我没反应,自己又默默喝了一勺。 然后他拿手过来摸我的脸,因为我们两个离得太近,我闪避不及没有躲掉,他的指腹沾上了一点我吃到脸上的酱汁。 我用余光不着痕迹地偷瞄他,却看他若无其事地舔了舔自己弄上酱汁的手指,我顿时受惊地转过眼珠,不敢再看了。 喂,过分了啊,还带色诱的? 不知怎么我觉得鼻子痒痒的,哪儿都痒痒的,尤其是脸上刚刚被他摸过的地方。 满满一口饭和菜咽下去,我差点被自己噎死,顿时又觉得嘴干,想弄点什么东西喝喝。 秦烬非常识相地在这时又递来一只勺子,邀请我喝汤。 好吧,事不过三…… 我勉勉强强地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含住那只白玉般的勺子。 舌尖尝到鲜美微烫的汤汁,不腻也不苦,喝下去腹中好似隐隐约约升起了一阵暖意。 ……诶,味道居然真的还不错? 也没有羊肉没处理好的时候那种特有的腥味。 我颇感惊奇,之前还以为秦烬诓骗我来着。 秦烬微微笑了笑:“还行?” 我不说话,秦烬又喂了我一口,我没拒绝,干脆懒洋洋地等他伺候。 不过,这锅汤也实在太多了。 到最后,我感觉肚子里都鼓囊囊地灌满了水,一晃荡仿佛都能听见里面的声音。 秦烬跟我估计也半斤八两,本着不浪费食物的精神,我们俩花了近一个小时把这锅汤和其他菜消灭完。 我那时已经撑得动不了了。 我浑身热烘烘的,都开始冒汗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得连脸和脖子都跟着红了,我心道这羊肉汤还真是厉害。 这将近五百块钱花的还倒挺货真价实。 吃饱了,我歪着头,靠在秦烬肩上。 秦烬伸手揉了揉我的头,我斜了他一眼,他说:“消化消化?” 怎么个消化法? 难不成来点什么饭后运动? 我抢在秦烬之前主动提出:“那我们出去在附近散散步吧?” 我真是万分生怕他下一秒就把我按在餐桌上发生点什么,这家伙又不是做不出来。 秦烬点点头,道:“好。” 冬天的晚上挺冷,我们各自披上了厚厚的外套,其实我很热来着,羊肉汤的余温完全没散,但还是被秦烬强制性地裹好围巾。 秦烬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我心念一动,指尖悄悄勾了他一下。 秦烬回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不想出门了?” 此话一出,我立刻老实,不敢再招惹他了。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到外面。 吹了吹寒风,我终于好歹没那么热了,那种由内而外躁动的感觉也消下去不少。 整个外边黑黢黢的,也静悄悄的,唯独一盏盏路灯竖在马路边,将迷离的夜色照亮。 我们两个人的影子在灯光下被拉长,好似要重叠到一起,看起来亲密无间。 我这小区的住户非常少,偌大一片园林里掰着指头算也不过十几套住宅,每一栋房子周围都有相当茂密的绿植和很大一片私人区域,几乎能保证完全不会受其他人的打扰。 我跟秦烬慢悠悠地踱着步,沿着林荫小道穿行,像两个七八十岁吃完饭相偕散步的老年人。 我心说,我今年都还没三十呢,勉强连中年都不算,怎么就又喝枸杞汤、又遛弯,跟明天就能退休抱着保温杯回家养老一样。 接着我又忽得觉得很神奇,在之前,我哪里会有闲情逸致出门散步,可明明做无聊的事现在也变得很有趣起来,好像时间用也用不光。 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前两年我甚至会计算自己的时薪,每次想赖床或者浪费时间做点没意义的事时,我都会这么告诫自己,你浪费的每一分钟,都是在亏损,每多睡一小时,就相当于走在路上被人偷了钱包,至少损失几百元。 于是即便再困,我也顿时心痛地从床上坐起来,投入工作了。 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着实是有些太钻牛角尖了。 走着走着,再往前,就是另一户人家了。 转过一个弯,一栋气派典雅,但毫无灯光和人烟的别墅出现在眼前。 尽管这儿的邻里关系十分松散,但时间久了到底还是偶尔会在门口或者路上碰见,然而自从我搬来我却从来没有见过这家离我最近的邻居的真面目,大概是早就没有人在呆了。 真是奇怪,这么贵的房子,不住却也不出租或者转卖出手,竟就这么硬生生一直空置着。 只能说是有钱任性了。 我觉得十分难以理解。 反正我这种在真正的富豪面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肯定是做不到如此大气的。 我指着那房子,随口朝秦烬介绍道:“这家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从来没见他们家灯亮,不过审美不错,房子外面装潢得挺有格调。” 秦烬沉寂了良久,才没什么反应地“嗯”了一声,应和地很敷衍。 他大概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太感兴趣。我心想。 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么多废话。 第58章 榨汁 我们又绕了小半圈就回家了。 虽然心情挺兴奋,十分想玩雪,但南方的雪都湿漉漉的,连用来堆雪人都不够格,我只好作罢。 轮流洗了个烫呼呼的热水澡,因为没什么事干,我们晚上近十点就钻进了被窝。 被子果然已经提前被秦烬焐得暖烘烘的,躺进去格外舒服,秦烬拧暗了一点点床头灯的亮度,然后过来亲我。 我半躺在那儿,刚洗完澡就习惯性地犯困,干脆一动不动地任他亲。 秦烬大概是见我没什么反应,便停了下来,用似乎有点不满的语气问:“你怎么了?” 我懒洋洋地笑了笑,面上兴趣缺缺:“没怎么啊,继续吧。” 秦烬怀疑地说:“你是不是还不行。” 我:“……” 这人怎么回事,会不会说话,不行你个大头鬼! 我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都点了那什么羊肉补肾汤了,我能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咱今天不做点什么是不是对不起那五百块啊?” 秦烬薄唇勾起个优美的弧度,像是满意于我的配合,下一秒又身体力行地堵住了我的嘴。 “唔。” 我哼了一声,尽管精神上不想,但到底还是被他撩得热起来。 也许是因为昨夜太过度了,我感觉自己此刻就好像一捆湿漉漉的柴,但又硬是不甘不愿地被他点起了火来。 难得休个假,我就想早点躺平,睡个觉,能不能不要弄了,社畜人真的受不了每天都被翻来覆去个好几次…… 然而鉴于之前我随口说的那句“不行”似乎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了起来,我还是决定闭嘴,不拒绝,但也不合作,反正我做条死鱼,他爱咋搞就咋搞吧。 模模糊糊间,他的手隔着睡衣揉来揉去,向下按到了我小腹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摸还不够,竟还不轻不重地向下按了按。 我吓了一跳,鼓胀的腹部顿时升起种十分尖锐而焦灼的难受感觉。 “哎,等等……”我小声道,“我想先去个厕所……” 秦烬稍微停了一下,以礼貌的询问口吻道:“不喜欢在床上?你想我去厕所给你提供服务?” “……” 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晚上汤喝多了。”我试图解释,“我能不能先尿个尿啊?” 秦烬挑了挑眉,随后十分坚决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刚这样还不够,然后他放在我肚子上的手居然还更过分的用力挤了挤! 榨汁吗他在?本来就算没东西也不能这么乱挤好吗,会坏的! 我顿时被他按得差点原地弹起来。 哇,烦死了,谁跟他废话! 我满头黑线,干脆直接掀开被子,也懒得征求他同意,正打算跨过去直接下床,却不想秦烬动作被我还快,他一把把我按在墙边,扣着我的手,压在我身上,硬是不让我跑。 我着急死了,慌乱地挣了两下没有挣脱,我惊恐的发现他这回居然是认真的,他真的十分用力起来,那手简直如铁钳一样扣着我,丝毫不容我动弹。 他越是不让我去,我反而更觉得那小腹的憋胀感更甚,弄得我简直像有一团火在胸腔中横冲直闯地乱烧,气血上涌,脑壳子都要掀了的那种感觉。 额头上汗都冒出来了,我逃脱不得,气急败坏下干脆一脚向前踢过去,却被秦烬躲掉,他唇边勾起一个轻蔑的笑,一副好像在嘲讽我就这点招数。 然后他做了件更过分的事。 他低下头,手还按着我不放,嘴却开始不老实。 一时间,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理冲动交织在一起,强力的电流一样窜上头顶,对我来说简直如同火上浇油,我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炸了。 “等……!” 我崩溃地大叫了一声,话音未落,我突然感觉鼻子痒得不行,还很热,像流鼻涕。 秦烬抬起头,他盯着我,脸上一刹那出现了一种看起来有点滑稽的呆滞和木然。 我歪过头,冒出一个问号:“?”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按着我的手力道一松,我趁机脱离了他的掌控,下意识往发痒的鼻子上抹了抹,感觉擦出了什么液体,再摊开手一看,掌心是鲜红流淌的鼻血。 我感觉自己此刻的表情应该跟秦烬刚才一模一样。 在短暂的迷茫过后,我内心只剩下四个大字。 十分想笑。 让他乱来,让他榨汁,这下可不是真被他榨出“汁”来了! 秦烬用一种难得手忙脚乱的速度去床边给我拿纸,而我捂着不断流血的鼻子,心情突然变好地哈哈大笑起来。 兵荒马乱间,我接过纸巾盒,立刻抽出一大堆纸管也不管地按到脸上,为了止血,我略微仰头朝上躺下,把手举起来。 秦烬手足无措,在一旁眼巴巴地坐着看着我,紧抿着嘴,神情阴郁,看起来仿佛一只做了什么错事的大狗。 我捂着鼻子,瞅他,一边笑一边声音嗡嗡地故意道:“你点的这羊肉汤,效果倒还真不错嘛,真材实料,足够上火。” 秦烬的脸冷得看起来快要冻结住了,邦邦硬。 这么闹腾了一遭,自然是没那个心情再发生些什么了。 不知道秦烬此刻是不是很郁闷,反正我挺开心的。 第二日我几乎一觉睡到了中午,整个人神清气爽。 秦烬已经起来了,没打搅到我,倒是在我手旁空空的床铺上给我放好了可以穿的干净衣物,这样我就不用从被窝里钻出来再拿了。 ……这家伙倒是还挺贴心。 整个元旦假期实打实有三天之久,我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开始严肃思考今天该干点什么。 窗户外晴空郎朗,昨天一天都宅在家里了,大好的天气,不如今天带秦烬去外面玩吧? 我捞起手机随便刷了刷,物色合适的娱乐活动和目的地。 刷着刷着,我忽得意识到,这算什么,我在邀请秦烬约会吗。 我在床上滚了滚,也不知犯的什么抽,把脸埋进了一旁秦烬的枕头里。 软乎乎的枕头立马凹下一个坑,我像个鸵鸟一样把自己摊平,脑袋钻在里面,不由舒服地喟叹了一口气。 这个男人的气息果然还残留着,我从自己的床位滚到他那一边,霸占着被他睡过的位置,一动不动地躺着,脑中又开始回放他昨天在我身上写字、写我的名字,抬起眼跟我说他是认真的,那一刻的神情。 哎。我心想,我完了。 过了很长时间,就在我又有些昏昏欲睡之际,秦烬的声音蓦地从上方传来。 “陆伊橙,你在干什么?” 我趴着从床上慢悠悠地抬起头,看见秦烬就站在床边,表情有些复杂。 “嗯?” 我突然有点不敢看他的脸,一把抓起枕头拍到他的脸上。 秦烬被我打得猝不及防,抱住那个枕头,脸上好似带着些许几不可察的笑意。 我顿时觉得面红心跳,十分心虚地背过身,秦烬在我身后低低地问:“想不想出去逛逛?” 我愣了一下,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地转过头。 秦烬看着我,轻声说:“我的时间都是你的。” 这下我确定了,他真的是在主动邀请我约会。 最后我们两个都没什么浪漫细胞和想象力的家伙决定延续传统路线,去附近的商区吃一顿好的,再看个电影。 最近其实新上映的片子还不少,不过要说我上次踏进电影院,估计还是上大学的时候了。 家里有影视厅,平时我即使想看片也不需要特意花钱往公共场合挤,何况我大多时候并没有那个闲情逸致。 因为假期的缘故,外头连车都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市中心更是人山人海,大街上充斥着来噶闹忙,缕缕行行的游客。 我们花了半个小时在高架堵车上,又花了半个小时在排队找停车位上,好在秦烬车技高超,硬是给他倒进了一个因为空间十分窄小而无人问津的升降车位。 如是换成我来开……以我的水平估计得把后视镜给撞掉俩,都未必倒得进去。 很奇怪,明明是件特别小的事,但我看着一旁驾驶位的秦烬骨节分明的手从容地搭在方向盘上,接着镇定自若地一拉一倒,两下简单的动作,车尾便以一个完美精准的角度进入库中…… 我突然就有种被他帅到的感觉。 这人怎么回事啊?我暗骂道,怎么无时无刻都在散发魅力,他是不是故意勾引我。 大概是发现我一直盯着他瞧,秦烬停好车,有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努力按捺着内心的突如其来的悸动,摆摆手,装作若无其事地下车了。 好在我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拉着秦烬提前出门了,我们跟在乌泱泱的人群后挤进电梯,进入商场,时间还早,可以先去逛逛,看想吃点什么。 最近商场里特别火爆的餐厅居然都变得鸡贼起来,不让预订,非得现场拿号才行,我表示大开眼界。 秦烬自然是没体验过吃个饭还要拿号等位这种事,他在听面前的迎宾小姐说道“您前面还有27桌”时,明显地拧起眉心,露出了一种我过去很熟悉的,十分不爽、不耐烦的冰冷表情。 我注意到他下意识地点了下手机,接着像想起什么似的,又突兀地停下了动作。 我知道他想干嘛,要说从前,他无论想去哪个餐厅吃饭,甭管是什么元旦假期、有没有预订,只要打个电话,天王老子来了都得给他让位。 他估计还当是以前呢,下意识拿出手机就打算拨电话。 我拉了拉他的袖口,安慰道:“二十几桌而已,很快的,我们去走走?” 他点点头。 这片算是最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商场里人流如织,其实没什么可逛的,我只是拉着他在消磨时间。 周边倒是经过了许多情侣,一个个商铺内生意看着也十分不错,人头攒动,首饰店里男朋友在给女朋友挑项链,细声软语。 我走过去的时候随意地瞥了两眼,透明的橱窗玻璃内,打磨精美在灯光照耀下璀璨生辉的钻石显得很诱人,闪闪发光,异常惹眼。 我心里骤然动了动。 ……我倒是没什么缺的,真要说的话,大概就还差一个戴在秦烬身上的耳钉,和一只套住他的戒指。 逛着逛着,就在某一时刻,商场来来往往的人潮中,眼前似乎闪过一个样貌十分熟悉的身影,让我瞬间愣在了原地。 顾总,顾成怀。 我曾经的上级,我公司的上一任ceo,算是我半个伯乐的恩人。 我脚步不自主地顿了一下,对方并没有看见我,径自走了过去,随后被其他拥挤的行人挡住,不知所踪。 秦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了?” 过了半秒钟我反应过来,摇摇头,道:“没什么。” “好像看到个认识的人。”我说,“应该只是我看错了。”—— 祝大家新年快乐!! ps文中主角的止鼻血方法是错误的,正确的做法是低头,大家请勿模仿,原理在评论区,感谢专业的读者小可爱科普~ 第59章 最贵的、最大的 当年顾总是因病休养而离职。 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大致是他肝功能方面的问题,不能过度操劳。 那会儿公司发展前景正好,各方面都已经步入正轨,而且即将上市,可以说离飞黄腾达就差临门一脚,但那段时间也可以说是我们最忙碌最焦头烂额的时期,为了符合上市公司的各种规定,我们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到四五点,有时甚至两三天不合眼,完全靠咖啡续命。 也就是差不多前后几天,他查出生了病。 明明正是烈火烹油的关键时期,却抵不过世事无常,顾总体力不支,已没法胜任总经理的职位,听说他要走,包括我在内公司的很多人都表示不太理解,为他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顾成怀跟我的处事风格应该算完全两个极端。 他是个十分平易近人的领导,从来不端架子,堂堂一个公司ceo却能与从上至下所有员工打成一片,人缘好得很。 临走前,我们为他办了场盛大的送别宴,每个受他提携照顾的员工依次与他一一握手。 顾成怀这么些年来于我是亦师亦友,我实在挺舍不得他。 “小陆,你别说,我倒是真想带你到我们上市再走……”到最后了,他有些唏嘘地对我道,“可惜啦,心有余而力不足。” 然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说:“以后你得靠你自己了,没人能帮着你,你稳着点,不要急,还有不要像我一样太拼,身体健康才是革命的本钱。” 很难得的,他在那一刻简直像一个亲兄长一样在掏心掏肺地对我说话,我不认为他在表演或者做戏什么,那完全没有必要。 那种语气,就好像我是半个他一手拉扯大的娃,走路都得他搀扶着,现在他要离开了,来一句,“以后你得靠你自己了。” 就好像他早就有打算,要把这所有沉重的担子交到我肩上一样。 我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你倒不必为我操心。”他笑了笑,说,“急流勇退,好事情。” 我心想也是,急流勇退,也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他才是真正有魄力、拿得起放得下的那个人。 离职后,顾成怀就和家人搬去了澳洲,定居在那里,走前他还和特意跟我炫耀说以后就能过上慢生活喝喝茶种种菜,十分养老的悠闲日子了。 尽管他出国了,我跟他关系依旧不错,各种节日都会问候联络几句。 这么长时间下来,我一直十分感激他的知遇之恩,每年新年都会特意寄些礼物过去到他澳洲的居住地址。 就在前一天,我还同他发了一句新年祝福,告知他我给他寄了年礼,并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身体情况是否还好。 他回答最近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他现在是个自由职业者,偶尔炒炒基金,大部分时间就在四处度假旅游,没什么压力,前半辈子赚的钱完全够花,目前只需要享受人生。 我听着十分羡慕,心道要不是我明知自己没法撂担子甩手走人,我都有点想去体验体验那种完全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抽回思绪,我暗忖顾成怀早已全家移民海外,怎么也不可能千里迢迢出现在c城。 我刚才看见的多半只是个模样相像的人而已。 二十七桌没白等,一顿精致的粤菜吃得我心满意足,不由开始做梦,心想秦烬的厨艺什么时候也能进阶到这个地步,那我可算是熬出头了。 吃完饭,跑到顶楼影院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说是看电影,结果我和秦烬两个人这么长时间竟没一个想起来先提前订个票。 着实是从前包场的日子过惯了,由奢入俭难。 我俩在电影院门口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相顾无言,最终秦烬在我的眼神示意下主动去买票了。 这年头不在线上提前订电影票的大概也算稀缺动物,秦烬吊儿郎当地插着兜走到售票柜台前,那儿只有一个在出售爆米花的年轻姑娘,我抱着臂不远不近地站在一边。 秦烬过去淡淡地说了句:“两张票。” 那正在装爆米花的姑娘目光接触到秦烬的时候手抖了一抖,两颗金黄的爆米花撒出来,蹦蹦跳跳地滚落在地板上。 她问:“您要哪部片?” 秦烬皱起眉,似乎有些为难,他转头看了看我。 我耸耸肩,表示我不了解,没想法。 秦烬便随手一指面前的广告牌,正前方电子显示屏上是一张海报,五彩斑斓的,似乎是两位著名影星出演的喜剧片。 他道:“就这个吧。” “哦,好的。”姑娘说,“有普通票,vip和情侣座三种,您要哪一种……” 我在一旁听到“情侣座”三个字的时候心间动了动,但到底还是忍了忍,没插嘴。 而正买票的秦烬沉默了片刻,冷着脸道:“最贵的。” 我差点一口口水呛到自己,心想这家伙买个电影票而已,能不能不要这么横行霸道?听着怪吓人的。 “……好的。”那小姑娘显然被秦烬刚才那三个字震惊了一下,换了一副战战兢兢的口吻,问,“别的还需要吗,爆米花,饮料之类?” 秦烬又转眼看了看我,无声地询问我的意见。 我挑起眉,心里却想着—— 哟,我是你谁啊,你还知道来问我? 秦烬见我不答,欲言又止了一下,朝那姑娘说:“要一桶爆米花。” “多大的?” “……最大的。” “好的。” 随后我震惊地看着秦烬抱着一桶巨大、硕大、超级大的爆米花回来了,他手里还拿着两张票。 最近一场还售票的电影开场时间在二十五分钟后。 进去之后,找到座位,秦烬要的“最贵的”vip座的确货真价实,我们两人占据了一个单独的大型拱型沙发,左右做成环形的弧度,基本能阻挡外人的视线。 我和秦烬坐下,位置很宽敞,中间还空着,正好可以用来放那水桶一样的巨型爆米花。 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跟隔壁的情侣座倒也没什么区别。 因为没搜过任何影评和介绍,纯粹是盲买,所以我看得十分认真,生怕开小差错过了剧情。 秦烬这家伙却偏要来打扰我。 刚落座没多久,我正把手伸在那海洋般的爆米花桶里大快朵颐,他突然抱起那个纸桶,放到了他的腿上。 没了阻隔,我们靠在了一起,但与之相对的,我每次拿爆米花都得把手伸进他怀里去捞才行。 我在黑暗中鄙夷地睨了他一眼,秦烬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荧幕,也不接招,估计是看到了也装作没看到。 微弱的光线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唇边却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整个人立刻变得酥酥麻麻的,心跳砰砰乱撞。 又来招惹我…… 我扭过头,努力重心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 我们后排坐着一对情侣,讲话的声音还挺大,且内容十分肉麻,我甚至听到了暧昧的打啵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秦烬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我的大腿上,我正看的入神都没有注意到,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正不安分地往我大腿深入。 我一震,赶紧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凑在他耳边警告道:“喂,你知不知道电影院里有监控?!” 这话其实是废话,秦烬从来都没来过公共电影院,自然不会知道这种细节。 秦烬尚未应答,我惊奇地发现他耳廓摸起来软趴趴的,皮肤很薄,被我没怎么用力地捏了一下,竟然就奇异地泛红了起来。 我感到十分有趣,又好奇地扯着他手感舒适柔软的耳朵揉搓了两下,眼睁睁看着那只耳朵越来越红。 哇哦~ 秦烬用一种似乎十分阴沉的目光瞥了我一眼,默默地收回手,低低地道:“不是说有监控么?别玩了。” 我讪讪地瘪瘪嘴,心里却乐得开花,心想被我发现一个他的弱点,今晚回家一定得再好好玩玩。 直到电影时长过半,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部片子原来是个披着喜剧皮的悲剧故事。 我真是猝不及防,本来正笑着,突然之间脸就僵住了。 其实故事的内核挺俗套,讲述的不过就是生死别离的老话题。 只是禁不住一下子转变太大,配上优秀煽情的音乐和两位演员卓越的演技,我忽得有种心脏被无形的手揪起来的酸痛感。 接着,镜头转到了医院,心电图的声音一下一下,充斥回荡在骤然寂静无声的影院。 滴——滴—— 我感觉自己几乎如同被扼住喉咙,喘不过气来,连鼻尖都好像能闻到那种病房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 那似乎只是一种生理上的条件反射。 所有积压的情绪都翻滚起来,好似惊涛骇浪。 原本我嘴里甜甜的,塞满了裹着焦糖外衣香香脆脆的爆米花,忽然之间,却变得又苦、又咸。 滴……滴……滴…… 这相似的声音我听了许多年,全部来自我身边这个我深爱的男人的胸腔。 哪怕他过去再怎么只手遮天、叱咤风云,在心电图下他心跳的声音却与任何濒死的凡人无异,很慢地平稳地一下下响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变为一片永久的死寂。 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一种象征性的心理安慰,这声音好像无望的曙光,又好像象征终结的丧钟。 任何创作品都是虚幻的,它们贩卖想象,不论好的还是坏的。 而我理当永远保持清醒。 本应该是这样的。 我明明知道都是假的…… 然而,鼻腔却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阵强烈的酸涩感,泪水在我努力试图憋住之前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我不知道别人怎样,但我很少看电影,尤其是和朋友一起看电影的原因之一就是我非常不想当着别人的面哭。 一个大男人,丢脸,真的太丢脸了。 要是被发现的话,大概会被嘲笑到死吧。 一旁的秦烬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动作,应该也没有转头,我试图以黑暗的环境为掩护,死死地咬着牙关,一点抽噎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悄无声息地任由眼泪掉下。 只要我不出声,他就不会注意到。 眼前早已模糊了,屏幕上在滚动放映着什么全然看不清,只剩一层虚化的水雾。 我其实非常想吸一吸鼻子,但秦烬离我太近了,任何一点动静都可能引起他的注意。 就在这时,我突兀地感觉到温暖的指腹搭在了我的脸上。 那只手十分温柔地擦了擦我湿漉漉的面颊。 一刹那,我心脏都漏了一拍,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惊恐、难为情、悸动……各种各样,五味杂陈。 我实在是觉得不好意思极了,转过脸躲了一下,用发着抖的声音恶狠狠地道:“滚开,不许看,好丑的。” 秦烬侧过头,用一种很轻很柔软的低沉嗓音说。 “不丑,你最好看。” 我只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都顿时被他撩拨到了,我紧紧咬着后槽牙,像木桩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越是被他用这种叫人浑身发软发麻的声音哄,我却越是眼眶酸软,眼泪变本加厉地往下掉。 我不敢看他,只能睁大着眼盯着前方,剧烈起伏的胸膛却暴露了我此时狼狈的模样。 我不想,我真的不想的…… 在他面前哭,比在任何人面前都让我觉得难堪。 秦烬凑过来,手环着我的后背,安抚意味明显地轻轻拍了拍,然后他亲在我的脸颊上,亲吻在那尚未风干的蜿蜒泪痕上,我感觉他的唇好热,动作却小心翼翼,好像怕碰坏了什么珍贵的器物一样。 一下一下,不停地亲着,舔过我肆意蔓延而出的眼泪。 别这样,秦烬,别这样。 我很想说,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呆着,过一会儿其实就好了,可你这样又哄又亲的,反而让我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吸了下鼻子,这下连喉咙口本来还极力憋着的哭音都止不住了,完全是身体自发性地,一边抽气,一边哽咽,止都止不住。 他将我颊边的泪滴都吃了个干净,而我的脸早已烫得不成样子,整个人软烂成一摊泥,被他搂在怀里,又是亲又是抱。 眼泪倒是没了,我真的一点也不想继续哭,但也许是刚才吸气的动作太频太猛了,出现了一点膈肌痉挛的状况,胸口一抽一抽的,怎么也停不下来。 秦烬异常温顺地俯在我耳边哄了老半天,居然一点没不耐烦的样子,见我还没好,不知是拿我为难了还是怎么,然后,我听到一句比后方那对情侣的私语还要肉麻的话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别哭了,宝贝,别哭。”旖旎而缠绵到极致的吻落在我的眼睫上,伴随着他沙哑而艰涩的声音。 “不难过了,我在呢。” 第60章 重来 从影院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懵的。 秦烬这家伙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典范,着实把我震得不轻。 他叫了一句“宝贝”,我到现在都还回不过神来,脑袋都嗡嗡的,加码提速的心率再也降不下去了。 我扔下他钻进商场的卫生间一看,我整个人眼睛又肿又红,脸上亦浮着两朵暧昧的红云,简直好像被某人在影院里狠狠欺负过一般。 我感觉自己整个脑子也像跟着烧糊了一般,俯下身,接了一把龙头的冷水就往脸上浇,这才感觉好了一点。 可心里还是乱糟糟的,根本没法冷静思考。 把脸上的水擦干,我走出去,秦烬鹤立鸡群地等在卫生间门口,他高,长得又招人,我想看不见他都难。 刚刚被迫降下来的热意顷刻又死灰复燃地开始节节攀升。 秦烬见我出来,伸出干干净净的掌心,自然而然地牵住我的手。 我顿了顿,心知我们之间那张欲盖弥彰的窗户纸早就破了无数个洞,什么时候把它彻底掀了似乎只是全凭意愿。 ……你想要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耳边又回荡起了他那天在江边问我的话,此时此刻我好像才终于明白他表达的真正含义。 我们之间可以是任何一种关系,重点只在于我想。 我握紧他的手,抬眼看向秦烬,恰好秦烬也看向我,我们目光交汇,似乎有种不再需要言明的默契,那一刻我好像从他眼里看到了不容辩驳的真意。 是否一切只是我的幻觉,还是他原来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自卑心作祟,从来也不曾看见,未曾相信。 所以他也只是在慢慢地改变,在耐心地等待,等我愿意释怀,放下前嫌过往的那一天。 眼前如同胶片电影一样闪过我们分手那一天的情景。 自从我大学时跟他好上后,我就隔三差五地去他家,后来则干脆同居在一起。 我二十二岁遇到他,所谓“稳定的关系”一直维持了两三年。 那天,消失许久的秦烬大早上地突然出现在家里,寒冬腊月,清晨天都没亮,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醒了,事实上我那段时间睡眠质量一直很差,整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经常到了天亮才能稍微眯一会儿。 也就是那一天,也许是人的第六感在提醒我将要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我突然从睡梦中猛地睁开眼,看到秦烬出现在床头,他身上还穿着西装,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来,扑面而来一股浓浓的难闻烟味,他的手停了停,似乎正在给我盖被子。 我坐起来,立马醒了。 见到他的那一刻,其实我心里的惊喜大过于其他任何感情,比如对他的怨怼、生气。 我说:“你回来了?” 秦烬看着我,缄默地点点头。 随后他用一种漠然的平淡口吻道:“回来拿点东西,这就走了,你继续睡吧。” 他手里拿着一个密封的文件袋,鼓鼓囊囊的,我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如他所说,真的只是回来拿点东西。 就这一句话顿时把我点着了。 “为什么呢?”我几乎想跪在地下求他别走了,却只是卑微而不甘心地问,“你已经不理我好几个月了,每次给你打电话也是聊三分钟就挂,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做爱是多久以前么?” 秦烬揉了揉眉心,依然是之前那套重复过无数次我听得都快耳朵起茧的说辞:“抱歉,我最近太忙了。” “哦对,你爸最近给你安排了个未婚妻,林氏矿业的千金?我要不是看了新闻我都不知道,你有想过告诉我一言半句么?” 这话我几乎是笑着说的,哪怕我每讲一个字心里头都如万箭穿心。 秦烬皱起眉,脸色很差,随后他说:“我没有跟任何人订过婚,消息是我爸故意放出来的,我从来没有答应过。” “是吗。”我不置可否地应了声,“行,这事我们可以以后再谈,那请问你要忙到什么时候?”我冷笑着说,“我知道你辛苦,我也不是不能体谅,那你至少告诉我你在干些什么吧?结果呢,一天两天的,招呼不打就不知所踪,你是真不把我当个人。” 秦烬冷然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是你想多了。” “哈,你是真不想过了是吧?”我觉得他简直完全不可理喻,“你厌了我想分手就直说,用不着在这里装模作样。” “我问你,你是不是想分手?” 冰冷的房间,漫长到如同一个世纪的缄默。 秦烬幽深的视线地凝视着我,薄唇轻启:“我只是需要你离我远一点。” “我现在……”他道,“……顾及不了你。” 我无奈地闭了闭眼。 我实在觉得心累,他这段时间话里话外都是在赶我,让我别打搅他,最好能直接去定居外太空。只是这一刀要切不切却又磨磨蹭蹭,我都怀疑他自己是不是都没决定好到底要怎么对待我,想把我踹了,事到临头却又开不了口。 然后我转念一想,又觉得秦烬这么果断的一个人,他说不定是真的舍不得我呢。 也许吧,也许我们这段感情还是要走到终点了,在早已可见的未来。 其实我从不意外他会有离开我的这一天,从我们草率随意地开始的那一刻,我就该料到这个结果。 是我配不上他,他早晚都会腻了我,撇下我寻到另一个更好更出色的人,更何况世俗的眼光、他家人的阻拦、天差地别的身份地位,每一样都如一堵高墙一样横在我们面前,根本看不清前路。 他现在或许对我还有微弱的怜悯和不舍,之后呢?我们还有多少年,我们又如何相伴携手走完这漫长到看不到头的一生? 不可能的,我们哪里还有什么一辈子。 “有什么区别么?”我看着他那张从始至终表情欠缺的脸,有些神经质地笑起来,“你不就是告诉我想让我滚远点,别来烦你。” 秦烬默然了良久,缓缓开口:“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语气冰冷地道—— “也对。” 一锤定音,轻描淡写两个字,我在撕裂的痛觉中感到了一种悬在颈侧那把铡刀终于落下的释然。 无处发泄的哀伤几乎让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甚至让我生出了一种想把这人按在地上揍一顿的冲动,秦烬立在原地,任我作乱,可我其实没什么力气,手发抖地像得了帕金森,两腿发软地从床上摔了下去,踉跄匍匐在他面前。 他手里拿着的那只牛皮纸文件袋被我打掉在地上,里面许多纸张刷拉地散落在地板上,某一页的抬头上有一个粗体的“遗”字,别的被挡住了,一起掉出来的还有好几本产证。因为封皮是红色的,所以看着格外显眼。 他拿产证干什么? 我心中升起一个微弱的疑惑。 算了,懒得管。 反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从来没想过图他的财产。 我冷眼看着他默默地蹲下身将那些象征着无上财富的东西一一捡起,他迅速把东西收好,手背在身后,一副不想让我探究的模样,于是我什么话都不再讲、不再问了。 “我会立刻收拾东西搬出去。”我爬起身,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一字一句地说,“不用你提醒,从此以后,我离你远远的,再也不会来妨碍你的生活。” 我万念俱灰地道:“秦烬,我们结束了。” 说完,我再也不敢回头,甩门而去。 所以其实在我眼里,我们为什么分手,这段故事很简单。 他到最后经常性地失联、失踪,其实就是我们感情淡了,他也没什么心思花在我这个无聊的人身上。 他自己的事业都比我重要的多,更没有必要为了我去克服那么多外界的艰难险阻。 但谈得时间久了,可能人也会产生些惯性,于是他也许在犹豫,不肯说分手。 在我最生气的时候寄朵花来示作安抚,用“以后再解释”、“太忙”、“压力大”等各种敷衍的借口来搪塞糊弄我,然后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该消失还是继续玩消失,反正就把我晾在一边。 一个人的生活由很多方面组成,工作、前途、朋友、家庭……我自己也不可否认,爱情、恋人也许只占这其中的百分之几,并不一定是必需品,甚至归类的话应当是放在“消遣”那一栏目里。 但我忍受不了他把我放在百分之零点几的位置上。 早点晚点,这个百分之零点几就会彻底归零。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长痛不如短痛,是我提的分手,这两三年时光就当是我侥幸偷窃来的,我看不到希望,也不打算在他身上耗了。 反正我也不配。 于是最终,我们兜兜转转,还是走到我预想过的结局。 ……倒也算是另一种得偿所愿。 ——至于问题出在哪呢? 如果一定要给这场惨烈的失败寻找原因的话,好像也很难言说。 绝大部分时间我不愿意回想,也懒得复盘,因为知道那根本没什么意义。 谁对谁错? 似乎这整件事也未必就能做个非黑即白的断定,感情的消磨对分手的双方大概是最无奈的那一种。 一方面,我自知没有足够的魅力永久留下他,也没有资格和他站在并肩的位置上,一开始我就清楚这一点,于是我并没有充足的立场来指责他冷酷。 另一方面,他仗着我喜欢他,便随意将我的真心玩弄于股掌之间,拒绝沟通、用软钉子堵我,我最爱的人成了伤我最深的人,我凭什么不能恨他。 而现如今,我们竟又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这一步,他牵起我的手,我不自觉地用力,紧紧地回握住他,不愿松开,不甘放下。 那种持续的悸动又回到身体里,人来人往的商场,人声鼎沸,秦烬立在我面前,微微低下头,看起来无害而驯服,我们身上沾着同样的烟火气。 他会陪我来他以前从不可能踏足的餐厅吃饭,拿号、等排队,挤在到处都是人的公共影院一起看电影。 我们可以毫不避讳地在陌生路人的注视下牵手,就如这世上任何一对平凡普通的情侣。 没有人会再说一句——“啊,你配不上他。” 我有能力也有资格,将他永远牢牢地拴在我身边,作为家庭煮夫的他的生活百分之一百都是我,我再也不会时刻沉浸在担心失去他的恐惧中。 相处模式彻底倒换,我也的确从中感受到了一种稳定踏实的安全感。 我完全不介意养着他,他可以一直做我的家庭煮夫,只是如果他那已经还算看得过去的厨艺那稍微再提升一下就更好了。 那么也许这一次…… 我们能这样顺利地过下去,曾经阻碍过我们的一切都好像早已在无形中消解。 “秦烬。”我勾着他的小拇指,有点不自在地晃了晃,他深沉地望向我,嘴边衔着一抹笑意。 我突然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眨了好几下眼,目光闪烁。 那一刻,血液流速过快,让我感觉自己耳边仿佛也只剩下全然的轰鸣声。 我抬起垂落的另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拇指擦过他眉骨边那道早已愈合的深色伤疤,揉了揉,将其遮盖。 秦烬一声不响地微俯下头,任我动作。 我感觉我们交握相贴的手心都出汗了,也不知到底是他的还是我的,可我确实感觉自己此刻的心跳频率已经几乎要突破上限,以至于我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差不多要失去触觉。 然后我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住他,环住他的后背,在他耳边小声说—— “我们复合吧。” 抹掉所有不堪失败的过去,从头开始,我们重新再来一次—— 不会再分,后面无论看到什么都只是磨合期~(牢记这一点) 第61章 再不去上班就没人养家 砰、砰。 所有的感知力都被封印了,我只能察觉到秦烬有力的身躯此时正紧紧地拥着我,他的手臂环着我的腰际,在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力气徒然变得好大,大到仿佛要将我整个人嵌进身体里去。 然后,他低低地答:“好。” 我转过头,只见秦烬唇边的那一点笑意蔓延到整张俊美无匹的脸上,我鲜少看到他这么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像个得意忘形的少年人。 那笑容仿佛能把严寒腊月的枯枝落叶都催开成鲜花,闻得到馥郁芬芳。 我简直被晃瞎了眼。 喂,秦烬,你的冷面帅哥人设崩塌了你知不知道? 我想要调侃他,可惜我自己的表情大概也已经失控,咱俩半斤八两,干脆谁也别嘲笑谁了。 只是气氛太热烈,心跳太快速,秦烬的大掌松开我的手,转而改为托住我的后脑勺。 一个习惯性动作,他总是喜欢这样。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却大概连睫毛都在不自主地拼命颤抖。 顾不得此时我们还身处公共场合,众目睽睽之下,他吻了下来。 我好像听到旁边有人发出了惊叫和起哄的声音,可惜我懒得在意,此时此刻,我完全只在倾尽全力,热烈地回应他,脑中一边心想,他刚才到底吃了多少爆米花,怎么嘴里比棉花糖还要甜。 不知过了多久,秦烬松开了我,临走前还体贴地把我唇边留下的痕迹打扫干净,我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他又凑回来,亲了又亲,不深入却又不肯远离,一些一下锲而不舍地啄着我的嘴角,用齿尖轻轻地捻着我的唇瓣。 我几乎立刻被他这默不吭声的黏人模样给弄得受不了了。 到底顾及着人多,我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他,咬他的耳朵,瓮声瓮气地道:“够了啊,差不多可以了,在外面呢。” 秦烬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开。 然而这样还不够,他虽然放了我,却又忽然沉着嗓子在我耳边十分暧昧地来了一句。 “好的,老婆。” 我顿时:“…………” 自己的脸大概瞬间已经红成了柿子。 我内心几乎要尖叫呐喊起来。 这人怎么这么会得寸进尺啊,刚复合而已,谁是你老婆! 我立刻挠了他一下:“我允许你这么喊了?叫老板!” 秦烬带着笑意睨了我一眼,我顿时说不出话了,脑中只剩一片空白,像个烧开了的烫水壶。 一直回到车里,我始终捂着脸,不敢见人。 到底是理智回笼,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干了件多么羞耻的事。 不会被拍了吧?被拍了好像也一点都不奇怪…… 秦烬怎么也不知道提醒我,打啵什么时候不能打,非要在人这么多的地方,他也不要面子了吗! 可另一边,心里却又源源不断地渗出丝丝甜蜜。 这么许多年过去,我们和我们之间这段关系,终于也迎来了能走到阳光底下的这一天。 整个三天假期的最后一日,我们基本就没挪过窝儿。 哦不,挪还是挪了几个别的场地的,比如厨房、餐桌、浴室、还有阳台。 怎么说呢,我只能万分庆幸那离我家最近的那户邻居家里向来没有人,否则我怕是得社死一次。 中场休息间隔,秦烬还去做了个饭,我完全动不了地躺软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到锅里噼里啪啦的声音,弄弄的油炸食品的香味从厨房飘出来,而秦烬更是衣着随便,只在做饭的时候随意地套了那个我给他买的黑色围裙在身上。 屋内的温度很舒适,我从他后方望过去,完全能看到他后背漂亮的肌肉线条,随着炒菜的动作起起伏伏。 我的目光顿时像502胶水一样黏在他的背影上,所幸秦烬没有回头,否则可能会发现我极为糟糕的表情管理。 我像鲤鱼打挺一样挣扎着试图坐起来,内心完全充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冲劲。 我心里蠢蠢欲动地想,他必须穿着这围裙跟我再来一趟,而且我还要用这围裙带子把他绑起来,让他躺在那儿动都动不了,只能任由我掌控节奏,最后必须求我才行—— 然而我的精神很亢奋,身体很疲惫,我想让它工作,它就吵着要休息,要罢工。 挣扎到一半,我又重重地倒了回去,“哐”地一下,变回咸鱼似地摊着。 我长叹一口气,内心颇为凄凉。 秦烬今天做了我最喜欢的炸鸡,我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悲伤地暗忖,我最近都不知道被他喂胖了多少,然而心里这么想,嘴上根本停不下来…… 不行,这样不行,再这样下去,我的腹肌就没了。 吃完我才感觉体力稍微恢复了点,心道,这么高热量的食物,我必须拉着他运动很久才可以消耗掉这些能量。 于是接下来我们又顺理成章地去健身房运动了很久,当然,单方面的,完全是秦烬在动,那种感觉简直就和年轻时候跑一千米一模一样,我累得气喘吁吁,喉咙口像点了一个哑炮,肺都要吐出来了,秦烬在一边扯着我往前狂奔,硬是生生把我死鱼一样拖到了操场的终点线。 太惨了,太没有尊严了。我心想,陆伊橙,让你平时仗着工作忙,连健身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不,现在终于遭报应了吧,活该。 直到第二天闹钟如常响起,我拖着散架的身体和无比沉重的脑袋从床上爬起身,一旁的秦烬跟我一样也后半夜才睡下去,他起床气的确不小,紧拧着眉半睁开眼,脸上寒气森森,我赶紧坐起来,把那手机上恼人的闹铃音关掉。 秦烬手臂一伸,像抱着什么玩具一样把我拖回了怀里,接着喑哑着声音嘟囔了一句:“快睡。” 然后他又闭上了眼,还拿脑袋贴在我小腹处蹭了蹭。 我坐在原地,呆滞了片刻,窗户外隐约透进来光线,天刚蒙蒙亮,半明不暗的。 早上八点整,假期结束了,我该去上班了。 一刹那,我低头怔怔地看着栖息在身边抱着我的秦烬,神智清醒了却又好像没有,我自知自己狂热地上了头,这过去的短短三天,我整个人都像是中了蛊,做了一场脱缰而疯狂的糅杂着最浓烈情感与爱意的真实美梦。 我在离开温暖的被窝和挣脱秦烬的拥抱之前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动摇。 那是一种本能的惯性,如果这个假期永远不结束该多好,我甚至懒得顾及自己的前程和工作,不想面对一切一个成年人理由面对的痛苦和麻烦,就这么一直继续下去。 当然虚弱的理智在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 给自己拼命做了一堆思想工作,直到自己陷入“再不去上班就没人养家”的危机感中。 我叹了口气,开始痛苦地起床。 然而冬天的床本来吸力就很足了,秦烬这厮还像个巨大的秤砣一样拽着我不让我走,我拉了拉他的手臂,沉睡的男人好像某种巨型的动物,卧在那儿重得要死,还一动不动。 别的没学会,撒娇耍赖倒是有一套。 “放开。”我捏了捏他的耳朵,轻声说,“我要迟到啦。” 最终我花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时间才到达公司。 清晨全体大会,可我连开会的时候都在想他,时时刻刻都控制不住地想点开手机,看看上面有没有来新的消息。 ……这样不行,这样不对。 然而一早上,我的手机都安安静静的,秦烬并没有主动来找我。 中午前我忍不住给秦烬发了条短信,叫他不用来了,毕竟他昨天也够“辛苦”了,而我今天正好得应付一个客户,干脆和对方一起吃顿便饭。 消息发出去过了许久都没有回音,我忍不住想,秦烬可能是还没起床吧,算了算了。 适应了快一天才勉强找回原先的工作状态,整个人就差把“归心似箭”四个字顶在头上,下午,周怡进来跟我说事,我才发现自己可能回不去了。 因为今年更换了新的在t城的供应链体系,我得飞过去实地看下厂。 今天走或者明天走都可以,但早去早回嘛。 周怡便业务熟练地给我订了晚上的票,我在她订酒店的时候下意识地打断了她:“那个,你等等……” 周怡停下了手,疑惑道:“陆总,怎么了?这家五星的,您住不惯?” “……倒也不是。” 其实我刚才只是在想,既然回不去,要不要干脆把家里的秦烬打包带着一起走。 如果这样的话,单人间就太挤了,要不干脆升个套房? ……等等,我在想什么啊? 谁上班出差还非要带个家属的。 我刚要拨电话的动作顿了顿。 算了,我心想,他昨天也挺累的,不打搅他了。 又不是小年轻了,谈个恋爱,用不着天天黏在一起吧,腻不腻歪。 “没事。”我摇摇头,对周怡道,“就这样吧。” 我简单跟秦烬交代了两句,秦烬没多说什么,声音挺平静的,基本就是淡淡的“好”、“知道了”。 刚上飞机,我居然已经感觉到有点寂寞了,不知怎么,心里莫名其妙空落落的。 我有些郁郁地靠在躺椅上,对着玻璃窗户,反思起来。 这才谈上没两天,跟以前一样的对话我已经开始觉得不满足了,甚至一空下来就开始纠结焦虑,想秦烬这态度是不是有点敷衍了。 我这个人是不是控制欲过甚了些。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吧。 落地t城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我简单洗漱了一下就打算休息了。 裹着毛巾从浴室出来,我才看到手机上突然出现了三个来自秦烬的未接来电,我刚在洗澡,没接到。 于是我连衣服都没顾得上穿,趴在床上给他回电话。 “你到了?” “嗯。” 一句废话,明明一小时前我就告知过他我落地了。 他又问:“都挺顺利?” “嗯。” “你晚上吃了什么?” “生菜火腿三明治,酸奶,机场好多店都关门了。” 我停顿了一下,道:“……你呢?” 秦烬:“土豆。” “……” 他没声了,我等了会儿:“没了?” “没了。” “土豆有什么好吃的。” “不好吃。”他说,“但我不高兴做别的了,还要洗碗。” 秦烬的声音像是外面朦胧的月色一样,浮浮沉沉的。 他说:“……因为你不在。” 我张了张嘴,突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说不出话,滚烫的感觉从耳朵一路弥漫至全身,这一路上心口空荡荡的感觉瞬间被填满了。 互相打太极打了半天,其实我也只是想问一句。 你想我了没。 对话进展到后头就有些收不住了。 秦烬很沉默,大部分时间那边只有一点克制的呼吸声。 我也不太好意思多说话,实际上我也说不出什么别的,大约是因为看不见他的脸,自然就产生了距离感,便总觉得这样有点难为情。 一点点动静都带来无尽绵延开来的想象。 他那本就长得像玉器一样完美,骨节分明的手背会因为用力而现出明显的青筋,在任何背景板的映衬下都会显示出某种极致的美感。 随着那只手的动作,他线条漂亮的前臂也会隆起肌肉优美的弧度和形状。 喂,我在想你,那这种时候你脑海中的我,又是什么样的? 过了会儿,他哑着嗓子问:“被子盖好了吗?别着凉。” 猝不及防,我得停一停,缓口气才能正常出声,通红着脸答:“……嗯。” 没有着凉呢,才不会着凉。 突然想起一事,我提醒道:“电视柜上我放了一包新的卫生纸。” “才新换的床单,你可当心点,不可以仗着我没回家就随便乱来知道不。” 秦烬很重吸了一口气,然后语气有点无奈地道:“我去洗手间,可以了么?” 我接着等了会儿,听秦烬一直没声,有点忍不住,试探地问:“去个洗手间这么慢啊,你好了没?” 秦烬过了半秒才答:“还没。” 我寻思怎么也该等他一起,只好又问:“那你还要多久啊?” 秦烬低低的笑声响起来,我整个耳朵都在发麻,他说:“再二十分钟?” “……” 这人吃什么长大的,晚上不是就吃了点炸土豆吗,怎么回事啊,土豆有这功力我怎么不知道? 我背后都在冒汗,小声催促道:“能不能快点。” 秦烬又笑,不知是在嘲笑我还是纯粹心情好:“你说多久。” ……我总不能说马上吧。 显得我好像有点那什么问题。 我纠结了一下,用商量的语气问:“……十分钟行不行,打个折。” 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十分钟绝对是上限了,再多真不一定可以。 秦烬好像还想跟我讨价还价,用一种不太乐意的语气应:“好吧。” 我默默腹诽,怎么这么不情不愿的,搞得好像我虐待了你似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脑子抽了还是什么,竟然还用手机点开计时器,弄了个十分钟的倒计时。 我把电话调成免提放在一边,调整了一下姿势和位置,免得出师未捷身先死。 “快点啊。”我又重复了一遍,“我记着时呢,超了扣钱,没到我给你钱,一分钟一百,怎么样。” 秦烬大概也被我震了一下:“知道了。” 他语气奇怪地说:“老婆,你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还想着kpi?” “………………” 最后我倒欠了他一千块。 因为他叫那声老婆的瞬间我整个人就没了。 第62章 秦总 等挂掉了电话,早已是深夜了。 我盯着空白的天花板,花了很长时间才平复下涌动的心绪。 真是的,本来明明都困了,把他弄得又精神了。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要考察的厂都走了一遍。 连当地的负责人都看出我很急了,赔笑着说:“陆总,您……您这是赶时间吗?” “对。”我直截了当地道,“我的时间很宝贵,所以请不要和我扯皮,咱们赶紧看完,大家都早点下班回家好吧。” 负责人抹着汗,点头如捣蒜。 谁承想最后反而结束的过早了,离最近的一架回城的航班起飞还有三个多小时。 临走前正好经过路边一家特产店,我让车在路边靠一下,自己走进去瞧了瞧,总想着既然都出来一趟,不如带点东西回去,也别说我出门一趟不念着某人。 我挑了些糕点,不知道秦烬爱不爱吃,接着我又买了麻花、蛋卷、竹编的手工艺品,扛着大包小包从特产店里出来。 周怡见我提着一堆红彤彤包装喜庆的盒子时露出了十分震惊的表情。 “陆总,您这是……?” 我板着脸严肃道:“扶持一下当地经济,促进国家gdp增长。” “哦。”她木然地点点头,“好的。” 因为下飞机后还得回趟公司,我便没让秦烬来接我。 周怡主动说不用我送,她自己打个车,说一会儿还要见个朋友。 我点点头,便在机场跟她分别。 司机商务车已等在b2的综合停车场,我上了车,恰巧这时候正好赶上了一波航班起降,一下子来了不少接送的车辆,全都排在前方的过道口,等着缴费。 司机滴了几下喇叭,出口处依旧塞得水泄不通。 看得出司机挺急的,毕竟马上到饭点了,他送完我就能下班回去了。 其实我也着急,谁还不是个有家有室的人了。 但没辙,这车没长翅膀,只能等着了,又飞不过去。 过了大约一刻钟多一点,我们总算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了。 临近傍晚,机场外人流如潮,我有些疲乏地靠在后座,随意地望向车窗外,目光却在捕捉到外面两个站在一起的身影时不自觉地停滞了一下—— 只见不远处两个拖着行李箱人正在外头路边的打车点面带笑容地寒暄着,可巧合的是,这两个人竟如此面熟。 我愣了一下。 这一次,我确定自己绝没有看错。 竟然是…… 周怡和顾总,顾成怀。 原来周怡口中说要见的朋友就是顾成怀? 周怡和顾总和我,我们三个人自然是都认识。 周怡当初差不多比我早半年或一年进的公司,要说跟顾总有些私人的交情倒也十分合理,毕竟她和我一样,同样在顾成怀手下做事,也受他照顾,称一句“朋友”,亦不为过。 照理说,这本没什么不对的,怪就怪在周怡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提,这反而有些奇怪。 更微妙的是,元旦的时候我才询问过顾成怀他今年怎么过节,他回答应当给往常一样还是在海外跟家人一起过,我还说什么时候他回国我一定得找他聚聚,他爽快地表示没问题。 我回头盯着那两个身影随着汽车行驶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仍有些反应不过来。 第六感在大脑嗡嗡作响,警铃般昭告着整件事透着股十分不合理的气息。 我又想,那么之前我在商场看见的那个眼熟的人影,果然就是顾成怀么? 毕竟当时只瞟到一眼,认错也是有可能的,但若是真的,那他元旦的时候人就在国内了,却一字都没有跟我提过,甚至对我撒了谎,刻意隐瞒了他的行踪。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又没什么利益冲突,自认交情也还不错,他骗我这种事有什么必要呢? 其实我不介意他是否真的有事回国,但我不能接受我自以为的朋友却在欺瞒我,尤其这事,道不准竟还和我的秘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内心简直像一万只蚂蚁在爬,恨不得叫司机停下车去质问一下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我并没有这么做。 都是成年人了,基本的社交礼貌还是懂的。 仔细想想,顾成怀难得回国一趟,不通知我,也许就是单纯的不想见我吧。 但他躲着我干什么呢?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真是莫名其妙。 我恍恍惚惚地去了趟公司,等晚上回到家时,仍然是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打开门,我没想到秦烬正好迎出来,他就在门口,然后我被他一把纳入了充满着熟悉气息的怀抱中。 我手上还提着一大堆包装喜庆、看起来有些滑稽的t城特产。 那些盒子哐当掉在地上。 我缓慢地抬起手环住他的背,回应这个拥抱。 过了会儿,我松开他,面带调侃地问:“你怎么,正好在门口迎接我啊?” 他低低地说:“我刚才就听到你进车库的声音了。” 哦,那就是在等我了呗,听到声音还特意跑出来。 舌根都泛起了丝丝的甜,为了奖励他的坦诚,我在他脸边蹭了一口,并暂时将内心许多理不清的犹疑都搁置在了一边。 当天晚上又是一通胡闹,我总算是切身体会了一番那句“小别胜新婚”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烬也不知道这两天呆在家里是蓄了力没处使唤还是怎么,跟吃了药似的超常发挥。 最后我实在受不了,有气无力地跟他打商量:“能不能停一停,喘口气?” 秦烬汗湿的脸上勾起一抹笑,目光是毫不克制的放肆和侵略,野性十足,如同某种饥饿的凶兽,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竟不知怎么让我心里怵了一瞬。 然后他道:“休息十分钟?” “……” 十分钟这个事怎么就过不去了! 闹腾了大半夜,我已是累得不行,简单清理了一下,沾上枕头就昏睡过去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还在想着,完蛋了,明天一大早还要上班呢,怎么办。 第二天我毫不意外地睡过头了。 秦烬估计是趁我睡着把我的闹铃给关了,睁开眼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还是晕头转向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再看看表,生物钟倒是依然坚挺,现在才九点不到。 我在脑子里过了遍,今天没什么事,只是这一趟出差回来还有些东西需要汇总整理……糊里糊涂地想着,最后偷懒的欲望战胜了一切,我摸到枕边的手机,给周怡发了条短信,告诉她我今天不进公司了,让她把重要文件直接送到我家里来。 发完消息,上下眼皮早已迫不及待地粘到了一起,我把自己朝秦烬怀里塞了塞,脸在他下巴处蹭了蹭,舒舒服服地又睡了过去。 踏踏实实地睡饱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了。 一旁的床铺空了,秦烬起来的时候没吵我。 楼下时不时传来脚步声,和厨房门推移拉动的声音,应该是他已经在煮饭烧菜了。 我又赖了一会儿,拖着仅距罢工一步之遥的身体慢悠悠从床上爬起,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有些些幼稚的恶作剧点子。 说干就干,于是我只裹了一件雪白的宽大棉衣,底下什么都没穿,像个幽灵一样溜过去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打算偷偷跑下去吓他一跳。 然而正当我蹑手蹑脚地从楼梯上下去,走到一半,却听闻门口响起了一下门铃声。 接着门开了,应该是厨房的秦烬闻见到了声,去开了门。 嗯?谁来了? 我竖起耳朵听了听。 哦,原来是周怡。 估计是给我送文件来了。 我正打算下楼去接,低头看了看自己十分不着调的衣着,两条腿光溜溜的露在外面,光着脚,下边全赤着,实在不太体面。 我有些左右为难,想着要不还是换身衣服再下来。 算了,到底是在外人面前,吓着她多不好。 就在这时,门口隐隐约约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我正欲上楼的脚步顿了顿。 我听到秦烬说:“他还没醒,东西给我,你就可以走了。” 过了几秒钟后周怡应:“……哦。” 她接着道。 “这是尽调报告,还有这边两份策划书,和陆总要的成本分析数据……” “知道。”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从他们简单的对话中品出丝有些奇怪的,类似于领导与助手之间常年合作默契留下的熟稔的味道。 就好像……这两个人早就认识一样。 周怡和秦烬根本就没什么交集,他们怎么可能早就认识? 我还欲再听,周怡下一句话,则直接令我完全头脑空白地完全愣在原地。 周怡压低着声音,每一个字却清清楚楚地传进我的耳朵。 她问:“秦总,您这是真不打算回来了?前儿我还跟交接工作的老顾碰了个面,都说您这甩手掌柜当的……” 秦烬闻言轻笑了声:“我回来干什么?我只伺候我家领导,他的地儿,能有我说话的份儿?” “……行。”周怡用一种一言难尽地语气道,“那您有事没事也少折腾些陆总吧,咱全公司上下不还得仰仗着嫂子吃饭呢。”—— 小周os:伺候♂你家领导你还骄傲了呗 第63章 j.c 衣衫不整地站在楼梯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的气力的雕像,陷入了一种彻底僵硬木然的状态。 很难形容那一刻我应该作何反应,事实上,我头脑中只剩一片空白,更无法言喻自己此时的心情。 周怡送完文件很快就走了,我却还沉浸在过大的震惊之中。 秦烬回到厨房继续忙活,咫尺之遥,他若是回一下头,大概便能发现我站在楼梯上。 不过他并没有,显然他以为我还在楼上的卧室睡着没醒。 心跳快要跃出喉咙口,也许是因为穿得太少,我感觉四肢冰凉。 在秦烬将油烟机关掉,端着个盘子出来走进餐厅之前,我转身逃也似的奔上了楼。 气喘吁吁,我像是跑了半场马拉松一般,浑身冷汗涔涔,而眼前目之所及都仿佛在旋转,使人眩晕。 我将自己摔进床榻,被子蒙住头,好在理智尚存一息,上楼时没闹出任何声响,秦烬不会知道我下来过,还好巧不巧地听到他们说话。 先前的疑惑立刻就有了解答,我从所知的只言片语,迅速地拼凑出了一种我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支离破碎的揣测。 之前周怡和顾成怀在机场相见,却特意瞒着我,顾成怀回国,却不告诉我,全然是因为他们不想也不敢让我发现他们和秦烬的关系。 甚至连常年休养在外的顾成怀会特意从澳洲回国这件事,恐怕都是因为秦烬。 周怡尊敬地管秦烬叫“秦总”,一种可能,秦烬是她曾经的上级,另一种可能,秦烬现在依旧是她的上级。 她在我面前,却以截然不同的口吻称呼秦烬为“秦先生”,每次秦烬来公司给我送饭,她似乎总是战战兢兢、结结巴巴、神情奇怪。 连最初她来我家给我送合同,看到尚且才苏醒没多久的秦烬时,表现得格外异常和无措,或者更确切地形容——是过于震惊。 有些东西就像玻璃上裂开了一条缝,原本坚固无比毫无破绽的硬物,只要撕开了那一点点口子,裂痕便会以加快地速度生长、蔓延,直至将整块玻璃土崩瓦解。 原来一切都早有迹可循。 只是我看不见,或者不愿意看,宁肯闭上眼睛,做一个瞎子。 休假一天,我推脱说我累了,除了饭点,大半功夫都呆在房里,秦烬进来,替我揉肩揉腰擦药,认真地道昨晚他过分了,我恹恹地把他打发出去,让他少招惹我,他便没再说什么,默默退出去了。 也是突然之间,我意识到自己的确算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了,我心道这事若发生在我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我大抵是绝对做不到这么沉得住气的。 越是重大的事情摆在面前,越是知道不能草率轻佻,因为人在不理性的时候,极大概率要犯错,要在事后追悔莫及。 第二日,我若无其事地接着回去上班。 一连好几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忙我的,按部就班,该干嘛干嘛。 某日下午,周怡进来的时候关切地问我是不是不舒服,见我这两天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的。 我回过神,抬起眼看向她,她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好像是真的关心我。 我突然想,我认识了这么多年两个最信任的工作伙伴,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已经离职的顾成怀。 我闲聊似的开口道:“顾总当年走的时候,你还记得么?” “记得呀。”她说,“不是说顾总因为身体扛不住,需要静养来着嘛。” “嗯。”我转着笔,不动声色地道,“你最近跟他还有联系吗?” 周怡顿了顿,表情疑惑:“没有,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周怡出去之后我又开始思绪飘忽,我办公室这台电脑里存储着几乎公司历年来几乎所有重要文件,我抽出空闲,耐心极好地一个一个点进去翻了翻,翻到顾成怀前些年还没走时留下来的各种资料。 刚入职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他在来往的报表合同里都会给我打批注,每次我送材料他都会亲自回复,详细地指出改进意见,我着实受宠若惊了一阵子。 这些记录我邮箱里也存着,我一封封点开,心里却安慰着自己,这么一个人,他对我的好我一直感激在心,怎么也不可能都是弄虚作假。 可顾成怀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对我这么好?现在想来,我何德何能令他一见面就给我开出这么高的薪资,甚至破格把我提拔到了现在的位置,他真的如此赏识我吗? 翻来覆去搜寻了一下午,一无所获,大部分关键文件我早已看过,挑不出毛病,整个公司从上至下自成体系,几千名员工,如设计精巧的建筑物般层层叠叠、稳固坚实只是,我总感觉这其中缺少了某个关键的一环。 我得知道,秦烬在其中到底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 等一下…… 我的鼠标停在了三年前某一天的账单表格上。 上面记录着那一个月资金往来的流水明细,是公司的it系统通过后台自动发送生成的,因此只有一堆数字和符号缩写,以及英文的简单明细。 这种原始文件因为没有经过任何可视化处理和整合,看起来费眼还麻烦,我之前基本会等属下汇总成报告,检查一遍已经成型的报告,只有在发现异常指标的时候才会要求他们去重新核查原始数据。 我此刻只不过是随手点到了它,没想到却发现了意外收获。 一笔不算醒目但实际数额不小的钱从某个缩写为j.c的机构打进来,竟奇怪地直接被记为了营业收入,我看了眼,总觉得这两个英文缩写看着有点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 我又翻了另外一些账单,发现这个标记为j.c的大佬机构陆陆续续在系统内产生了好几笔交易流水,在那之后它却突然又凭空销声匿迹了。 我来来回回查了好几遍,将几百份自动生成的账单表格都翻了个底朝天,直到再次确认,自从三年前某个时间节点之后,它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本能地感觉自己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关键的蛛丝马迹,我翻到墙外去查了查这个叫j.c的机构到底是何方神圣,却并没有在搜索引擎里找到任何相关的东西。 我有些遗憾地关掉了网页,心道这些陈年旧账再怎么翻估计也是没用,我心里本来就没个明确的思路,不过是如同无头苍蝇乱转罢了。 就在我将那些流水记录的窗口一一关闭时,脑子里不知怎么,如同被一道闪电划过,耀目的白光将一切晦暗照亮。 我盯着屏幕上j.c最后一份也是金额最大一笔账单上的时间,心口冰寒,好似被冻住了一样。 日子挺熟悉。 是秦烬出事的前一天。 这世界上的巧合如此之多,一时之间让我难以判断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偶然。 很多事情我并不是未曾提前知晓,只是我从来没有往那个相关的方向去思考。 也是在同一时刻,我终于反应过来,公司最大的股东,那家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离岸基金的英文全称缩写后,就是j和c这两个字母。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烧着了一样。 所有的线索零零碎碎地拼接起来,在自己背后操纵着一切的那只无形的手终于渐渐浮出水面。 当初秦烬出事前,频频飞去a国,而神奇的事,这家大洋彼岸的私募基金公司,我们公司最大的投资股东,总部也设立在a国。 这些年公司诚然一直在蒸蒸日上的发展,但任何一家初创公司其实都不可避免地承担着很高的运营风险,尤其是对我们这种高新技术的行业来说,每年必须花费大量的资金在研发新产品和新技术上,这本身就会带来一系列的不确定性,同行中死在沙滩上的前辈们数不胜数。 在这个领域,可以说,就是谁钱多,谁就能比别人跑得快。 为什么公司前些年发展速度跟坐了火箭一样? 运营者的眼光和管理能力是一回事,但也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因素,若是算上j.c这一笔笔累积起来数额惊人的资金投入,似乎一切就如拨开迷雾般有了真正的答案。 “它”一直在暗中资助我们,替我们兜着底,以一种难以察觉的隐蔽方式。 第64章 明牌 我也没想到,就是在这同一天,秦航川这个不速之客竟突然主动送上了门来。 我根本没心思应付他,不耐道:“你来干什么?有事还是要钱?” 秦航川丝毫不在意我恶劣的态度,自来熟地找了把椅子自顾自地坐下,随后一脸诚恳地说:“我以为您肯定会想见我呢,您上次给了我那么多钱,我当然还记着您的好,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里怪气的。 我:“你到底有什么事?” 秦航川也不多啰嗦,他微微笑了笑,道:“嫂子,您跟我哥最近感情还不错?” 我微皱起眉:“关你什么事?” 秦航川道:“当然关我的事,咱们往后都是一家人,做弟弟的怎么能不关心呢,这不,在外风餐露宿地忙了半天,回家连口热汤都没来得及喝,就紧赶慢赶地奔您这儿来了。” 我才懒得信他的鬼话。 “你废话完了没有。”我无语道,“有屁快放,没空跟你闲聊。” 秦航川卖足了关子了,这才说:“我哥这人呐,有一点特别不好,就是心思特重,从小到大他想隐瞒的事,我是他亲弟弟都拿他没办法。” “这回啊,我也可算是蒙在鼓里,被他足足骗了三年,还以为他真的穷得身无分文呢。” 秦航川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您说说,我哥都成植物人了,生死未卜,居然还能提前算计好这些那些的,他骗我也就罢了,可您好心好意待他,他却连您都瞒着,我可真是实在看不过眼啦。” 随即他悠悠地补充:“当然,有些事儿,说实话我也是最近才刚知道的,您最好还是得直接去问我哥。” 最后两个字如同重重敲下来一样,我心间立时一沉,桌面下的手顿时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连带着浑身上下生理性地疼了一下,表面强忍着不动声色。 这话里的意思都不能叫暗示,应该说是明示了。 秦航川眼角挑着,唇边勾出一抹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的笑容,配合着那张妖孽的脸,简直像个令人讨厌的恶魔在低语。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道:“不过您得做好准备,真相到底是什么,恐怕您不爱听,我哥也知道,所以才这么久了都没敢告诉您。” 我沉默着,一言不发。 半晌,我淡声道:“……说完了?” 秦航川立刻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摊摊手:“说完了,您可不能生我的气啊。” 这小兔崽子都上赶着到我面前来明牌了,生怕我听不懂似的,真要形容的话,简直就是这口屎我不想吃他都要硬塞着喂到我嘴里。 我垂下眼,掩住神色,随后缓缓地动了动手指,平静地拨通内线叫来了保安,让他们把秦航川拖出去,省得搁我面前晃眼。 人是直接撵走了,哐地一声巨响,余下满室寂静。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大脑里光怪陆离地跑着各种毫无逻辑甚至毫无内容的画面。 所有似是而非的疑点和线索最后都确切地指向了唯一一个方向—— 秦烬。 最不应该也最不能够出现在此时此景的,就是这个名字。 接着我一根根开始抽烟。 直到整盒烟都被我抽光,直到把自己呛到咳嗽,直到外面的天色从明朗的下午转为深沉的夜晚。 完全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我只是发现自己确实无法面对。 秦烬可能瞒着我许多事,这本身似乎并不算特别意外,反而我乍一听只会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狡兔尚且三窟,何况秦烬这种心思深沉九曲十八弯的男人。 要他完全坦诚恐怕比扒了他的皮还难。 然而这家伙可真是比我想象的本事还要大。 秦烬,好样的。 你他妈给我等着。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我今晚回家非做死你不可。 一时不察,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烟灰落在手背上,我被烫得下意识“嘶”了一声,尖利的触觉令头脑从神游状态回到现实。 我随意在凉水下把手冲了冲,手背上明显地留下了一道红色的烫伤痕迹,不过不太疼,我也就不在意了。 我将满满当当的烟灰缸清理了一下,做完这一切仍然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连带整个办公室都是一股熏人的味道。 然后我意识到,我其实并没有表现地看起来那么平静。 我学会抽烟本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工作压力大,自然抽得就多,其实没什么瘾,纯粹只是一种释放情绪的途径。 因为不想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所以体面、无声的宣泄就显得格外有必要。 花了一下午试图冷静,然而我并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冷静了还是没有。 就好比现在,我想要立刻回家质问对方的冲动无比强烈,然而我却完全无法确定,我是否“应该”这么做。 我甚至想,假如从此以后我不问,不提及,不探究,装作什么都不知晓,不去揭露那些所谓“我不爱听”的真相,我们是否能就这么永远相安无事下去? 我们好不容易来到这一步,难道又要重新毁掉吗? 停止自己的好奇心,现在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我又为什么要不识相地打破它呢。 就像以前一样,只要我能忍,我们就能僵持到天荒地老。 ……我就能一直活在自以为是的美梦里。 事实上,我像个怨妇一样逼问他的结果也总是不那么美好,甚至可以用惨烈形容。 我无法承认,生气的同时我也在害怕,害怕和从前一样,在我质问出“你是不是想让我滚”,他会再来一句—— “也对。” 恰在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响起来,我拿出来,上面显示着是秦烬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已经快晚上七点了,秦烬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我感觉自己的手用力到几乎能将手机捏出几道深陷下去的凹痕,内部的骨骼发出如同错位般咔咔的声响,而接通的电话却只有平静如同死寂的缄默。 两种对立的念头在脑海中不停地来回浮现,仿佛在我意图将现状撕破之前先要将我自己本身给撕裂成两半。 好几秒的安静之后,秦烬那边低低地“喂?”了句。 我对着虚空无声地吸了一口气,盯着窗前面色苍白冰冷、表情麻木僵硬的自己。 “……我不知道。”我艰难地用平常的语气说了几个字,“可能很晚。” 挂掉了电话,我迷茫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很难得的,前阵子不少员工连周怡都说我人变得随和许多少发脾气,似乎走得比平时早了,好像家里藏着个美娇娘似的。 几个月来,我的确已经完全没再住过办公室了,一方面家里有人等着吃饭,我不想让他着急,另一方面,一想到里间那张沙发床上发生过什么,我便顿时连加班的心思都没有了。 可唯独今天,我只想在这儿呆着,哪怕能躲一刻算一刻。 我是不敢回家。 夜深了,我简单漱洗了一下,和衣卧在冰凉的沙发上,想睡,但突然换了个环境,加之晚上气温降低,旁边又少了个温暖的身躯,导致怎么都难以入眠。 习惯还真是可怕的东西。 后来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一会儿,后半夜的时候浑身却抽筋一样突然把自己抽醒,可能是太冷了,办公室的被子还薄,我牙齿都在打颤,寒意从心底泛出来,四肢都连带着变得僵硬。 点开手机,半夜三点钟多一点,屏幕上的画面停留在最新的聊天记录那一页。 我给秦烬发:【今天太忙了,我不回来了。】 秦烬回:【好。】 原来其实我也能撒谎撒得毫不改色。 在开始怀疑的那一刻,我便在自己周围无形地竖起了一道防备的高墙。 那是不是情侣之间该不该彻底坦诚其实根本无关紧要? 毕竟谁又能真正做到毫无保留。 睁着眼发了会儿呆,在完全没有光线的空间里,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被从躯壳中抽离出去,浮在半空,像是一粒尘埃,无所依靠,无所适从。 不知过了多久,我拎起外套从沙发床上坐起来,抹了把脸,突然间就终于下定了决心,接着拿上车钥匙出去了。 四点不到的时候我摸黑踏进家门。 走上卧室,我不知道秦烬是没睡还是睡了又醒了,他在我开门的时候就从床上坐起了身,在微弱的光线中睁眼看向我,声音微哑地呢喃道:“你回来了。” 我也盯着他,盯着他那张尚且带着丝困意的俊脸,突然心底又软了一下。 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明天再说吧。 我道:“嗯。不小心回来晚了,没打算吵醒你。” 我默默把衣服脱掉,钻进被窝里,秦烬往外挪了挪,然后自然地以手臂和宽阔的胸膛,将我虚搂在怀里,形成一个保护的姿势。 我在他怀里伸手小心地摸了摸他稍微冒出些胡茬的下巴,轻轻地对他说:“快睡吧。” 秦烬。我闭上眼,默默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道。 我对你可太好了—— 下章开打(叉掉 第65章 你有脸在我面前装穷? 清晨,我醒得很早,其实回来也就几个小时,压根没怎么睡。 身旁的秦烬安静地抱着我,身体随着呼吸平稳地上下起伏着,在睡梦中仍将我抵在墙角,好似我是他的什么所属物。 床边的椅子上正搁着我上班要穿的三件套,衬衫、西装、西裤,和配套的皮带。 我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以尽量不引起他察觉的动作幅度爬过去,没有碰那些叠好的衣服,只偷偷抽走了皮带。 毕竟之前我就知道,秦烬平常睡眠很浅,一有风吹草动似乎就会警惕地醒来,一开始尤其明显,跟我呆的时间愈发久了,似乎这症状才好了些。 我勾起那根皮带,捏在掌心,秦烬没有醒,我端详着他毫无防备的睡脸,冷笑了一下。 皮带绕了几圈,绑在他交叠的手腕上,牢牢固定。 我不想给他留下任何一点挣脱的余地,直接扣到了最紧的那一格。 反正这条皮带我也不打算要了。 一切准备就绪。 我冷眼打量着他双手被我绑起来的样子,他竟然仍沉沉地睡着,一丝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虽然觉得有些讶异,不过这正合我意。 秦烬醒了,他动了一下,我抬起头,手撑着他的前胸把他按在床上,从俯视的角度打量着他。 他意识到我干了什么,有些危险地眯起眼。 他低哑着嗓子问:“你不上班了?” 我以随意的口吻道:“不上了。” 秦烬表情有些惊讶,嘴角愉悦地勾起谑意,我俯下身,什么也不再多说,而是咬在了他弧度优美的薄唇上,技巧性地撩拨着。 秦烬动了下眼皮,他温驯,配合而纵容,任凭我撒野,就如之前的每一次那样,他以为,不过是玩闹而已。 但这一回,我并不是想要玩,同他取乐,或者别的什么,我一点玩乐的心思也没有,心底的暴虐因子在翻滚,在蠢蠢欲动。 仿佛有根钉子硬生生扎在我的脑海里,钻心地疼着,强迫我保持理智。 只是在这个阶段,我希望自己面上没有露出破绽。 好在秦烬并没有看出我的不对劲。 使劲浑身解数,过了不一会儿,我清晰地看到他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眼中的目光从初醒的混沌变得锐利清醒,如同一支饱含力量、蓄势待发的弓箭。 以我对他的了解,火候差不多了。 显然,我都这样努力了,他也应该完全醒了吧。 于是我毫不留恋地停了下来,干脆利落地起身拂袖离开。 在同一时刻,秦烬很明显地下意识挣了一下,他的手背都鼓起青筋,手腕被勒出了鲜艳的红印,样子看似十分可怜。 我平复了一下呼吸,坐在一边,抹了把脸,垂眼盯着他,叫他的名字。 “秦烬。” 我缓缓吐字:“昨天你弟,秦航川来找我了。” 秦烬闻言便蹙起眉,表情沉沉的,十分不悦:“你提他做什么?” 的确,谁会在这种时候提一个别的男人的名字呢,听着都叫人觉得扫兴。 可我就是偏要让他扫兴,不好过。 给了自己一天一夜的缓冲时间,我还是打定了主意,要刨根到底。 这是否是最正确的决定?我不知道,但只从我内心出发,我想我不愿再忍了。 也许我能不在意他无伤大雅的隐瞒,谁都可以有些自己的秘密,但这件事,我知道我自己不可能过得去。 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就好像一把刀子直接搁在心口上,要么彻底拔掉,要么捅进去,没有中间地带。 我心道,秦烬,我就再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 你要么老实交代,要么咱们彻底拜拜。 “我没跟你说,你知道我那天出差回来还见到了谁么。”我轻声道,“顾成怀,和周怡。” 吐出这三个字时,空气一下子静了。 秦烬的脸色顿时变了,我看着他的眼,如同一汪暴风雨来临前平静的海水。 平静是暂时的。 有时候我总愿意忽略一切我以为的平静都只是表象这件事。 “你别跟我说你不认识这两个人,我不会相信。”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寒着声道,“他们两个跟你是什么关系,嗯?你说说啊,这么多年,你煞费苦心把人安插在我身边……” “秦烬,你不打算告诉我些什么么?” 这话问出口的一刹那,空气仿若在同时凝固。 秦烬目光一顿,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神色冷峻阴寒得吓人。 我注视着他,以目光胁迫。 然而此时的秦烬仿佛又变成了个哑巴,他不说话,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沉默到底。 我都不该说我是太了解他还是怎么,但我的确预期到他会这样,这张蚌壳似的嘴我永远就没有撬开的那一天。 他的确不屑于对我撒谎,于是他不想说的,就干脆闭口不谈。 于是我坐回去,压着他,扼住他的咽喉,将他逼至角落,并试图用我自身为饵,对他进行刑讯逼供。 呼吸不畅,濒临窒息,我此刻真的有想将他掐到断气的心都有,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不挣扎,好像心甘情愿被我弄死一样。 秦烬脆弱的咽喉部位完全处在我的掌控之下,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可他却依旧不发一言,深邃的眼眸如同一片不见底的深海。 我维持着不进不退的坐姿,完全停下,看着他因为急切而变得有些红的双眼。 我也快撑不住了,累极,疲惫地从肺里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声带都在发抖,不知不觉就带上了一点微弱的颤音:“秦烬!”我说。 “我是你男朋友……”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爱人过?” “还是说,只要我不知道也没有自己去查出来,你真就打算瞒我一辈子?” 这句话音一落,我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倒也不是有多么难过,只是生理性的条件反应。 又或许是因为我自身那在胸腔内膨胀到极致、亟待爆发的冲动,或者是因为快要崩溃的心情,或者两者皆有。 我自小到大没有和人吵架的本事,情绪上头,什么都不管不顾,什么都思考不了,连维持勉强的镇定都做不到,只要激动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秦烬顿了顿,我见他下意识地想要挪动、挣脱,然后他用被皮带绑着的双手来捧住我的脸,摸了摸那些泪痕。 我执拗地转过头,如避蛇蝎一般躲开他的触碰。 他固执,我也倔强到底。 看看究竟是谁先认输。 终于,他像是妥协了,轻叹一口气。 他漆黑的眼神凝视着我,随后淡淡地陈述道。 “周怡是我的下属,她过去从我父亲手下辞职后,我以个人名义雇下了她。” “顾成怀,过去他外出求学家境贫寒时曾受过我的资助,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委托他替我代管公司。” 在听完这几句话的时候我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悲哀,豁然开朗,还是什么别的? 只是事实的确比原本我想象的还要荒诞。 周怡与我认识了四五年,她如今替我处理大小业务,我工作上的任何决策都不会瞒着她,她亦口口声声叫我一声陆总,叫我一声老板,可一开始她就是秦烬的人,我甚至从来不知晓她跟秦氏企业还存在着联系…… 我不了解的事可太多了。 秦烬委托顾成怀代管公司,谁的公司?当然是他的。 最可笑的是我在这家公司打工了四五年,自己还是所谓的ceo,竟然都不知道幕后真正的执掌者是谁。 我颤抖着说出那个我已然猜到,其实无以抵赖的真相。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心理,大概是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垂死挣扎。 “所以你根本就没有破产,也根本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那个叫j.c的离岸基金是你的,对吧。” “嗯。” 秦烬简单地应了声,也彻底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 我整个人都乱哄哄的,大脑仿佛停转的机器,冒着滚滚青烟。 半晌之后,我很懵地问:“你手上有多少钱?” 秦烬报出了一个数字。 这人的身家依旧是我的十几倍。 我感觉脑子里“轰”地一声,如同火山喷发,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直接破口大骂道:“你他妈有脸在我面前装穷?” 我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啪”地一声脆响。 我牙齿都在打抖,咯咯作响,冷笑着道。 “秦烬,你耍我耍得团团转,看我一无所知地蒙在鼓里,就这么好玩么?嗯?” 脑袋里像烧起了一团火,焚尽所有仅存的理智,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哭,反而特别想笑,嘴里却身不由己地满是眼泪的咸味。 我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个滑稽的小丑,之前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狠狠地打自己的脸。 什么你表现好,我就多给你点零花钱…… 你做我的家庭煮夫,我给你提供个住处,免了你的房租…… 谁稀罕啊,他稀罕么? 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吗?还是他钱太多了闲得慌非要通过装蒜和打工来体验另一种人生? 我以为是我驯养了他,是他栖息于我的庇护之下,我以为我这一回终于可以安心地彻底掌握主动权了…… 可其实呢。 全部都是假的,全部都是被人刻意捏造的幻觉。 从头至尾,唯一的真相是,他依然站在一个让人恐惧的,我难以企及的高度。 秦烬躺在那儿,静静地凝视着我,甚至主动转了转头,露出另一半没被巴掌招呼过的侧脸,面不改色地淡声道:“你打吧,只要你能消气。” 我毫不客气地赏了他另一记耳光。 “继续。”我冷冷道,“转过来。” 秦烬像个忠实贯彻命令的木偶一样又转了下脸。 我一边打他,手上却没什么力道,反而眼睛里的水一颗颗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他鼻尖、眉上、颊侧,滑到被单上,洇出深色的水渍。 也不知道在难过什么,我就是受不了他耍我,骗我。 这人这么会装,怎么不去提名奥斯卡影帝啊?搁我这儿可真是屈才了! 我越想,越是感觉自己的胸腔都如同一个胀满了气的气球,马上就要爆炸了。 我现在想捅死他的心都有,这人他妈的还不如在医院做一株安安静静的植物。 我消气,我哪有那么容易消气? 扇几巴掌都算是便宜他的了,何况我根本都没怎么用力,听着声音响而已。 我想要以此折辱他,可实际上秦烬面不改色,一副心甘情愿承受、大义凛然的死样子,我羞辱的唯有我自己。 他根本不会为此动容,我打他两下对他而言估计和挠痒差不多,他说不定还在心里暗暗得意呢吧。 我上赶着被他戏耍,被他如同个傻子一样玩弄。 全部都是我自找的。 我狠狠抹了一把脸,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翻下来,丢了把剪刀过去。 “你自己处理一下,然后,出去。” “既然你其实也不需要我给你的一切,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走吧,别回来了。” “我们的那什么雇佣合同就此废除,秦总,您这尊大神我请不起。” 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 原先叫他秦总是带着亲昵,可现在这个称呼却只剩讽刺。 秦烬不应,看着脸色不太好。 我深吸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拔高声音加重了语气:“你、走。” 秦烬动了动唇,似是想解释什么。 我抢在他的话头前开口道:“现在我非常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你最好在我还没有到最愤怒之前消失。”我强忍着胸口火烧般的灼意一字一句地说,“到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拉开房门,我冲着他大喊道:“滚出我家,我不想看到你出现在我眼前。” 语毕,我转过身,不再看他。 空气安静了许久。 等了半天,没反应。 “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滚呐!” 我站在那儿,抱着胸,对着空气吼了一声。 秦烬这家伙什么意思,聋了,选择性失聪? 过了会儿,窸窸窣窣的动静终于从我背后响起,应该是他自己弄开了缠绕的皮带,穿上了衣服。 我对着墙,仿佛要把那面白墙烧出两个洞,连牙根都几乎要给自己咬出血来。 从脚步声能判断他从床边走了过来,停在我身后,站定,没动,不知道还想干嘛。 我忍耐着,绝不回头看他任何一眼。 过了很长时间,他像是终于确定我不会再给他任何回音,自己慢慢地下楼了。 远远地,我听到玄关处最外面的门“咔吱”地响了一声。 那一刻,我脱力地瘫软下来,一下子跪坐在了原地,再也没法保持体面的样子。 不停地急促呼吸着,空气却像是到不了肺部一样,不论怎么努力,胸口宛如濒临窒息的缺氧感却愈演愈烈。 无法排遣、想发泄却不能、满腔的委屈和气愤的情绪无处释放。 明明想要折磨的是他,其实也折磨我自己。 我内心确实明白,即使愤怒到了极点,自始至终,我没有忍心说出分手这两个字。 最让我难过也最让我对自己失望的是,我确切地听到内心有个真切的声音在不停地说—— 我不想让这些天美好的日子结束。 我已经……完完全全舍不得他了。 确认门已上锁,我慢吞吞地将自己从玄关挪回空无一人的客厅。 不久前放纵的余韵仍清晰地烙印在身体里,腿很酸、每动一下每走一步都感觉好重、身体从内到外所有神经都在一抽一抽地疼痛着,有一种撕扯拖拽着我,往看不见的深渊坠落下去的感觉。 我的确在下坠。 落进一只精心编织好的网里,秦烬站在上方,像过去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第66章 真正戴着项圈的人 那混蛋果真乖乖地走了,再也没回来。 我以为我们至少得打一架或者砸两个花瓶才能把他撵出门,然而事实上这回根本没费我什么功夫,他自己就干脆利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配合得很。 我甚至怀疑他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 就像秦航川所说的,他不告诉我,恐怕是一早知道我得知真相后一定会跟他急,所以他从始至终都瞒得滴水不漏。 而我也的确上勾了。 像一只被泡在温水里的青蛙,他无声无息地侵入我的生活,装作无害而温驯的样子,引诱我放下警惕,卸下心防,等我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不对劲,早都已经彻底沦陷,被他里里外外弄得熟透了。 至于他去哪儿了,我才懒得关心,反正他能耐大着呢,我一点都不担心他没地方去。 现在想来之前的自己还真是可笑,之前有一回因为他惹我生气,我也把他赶出过门去叫他上街讨饭,不成想这人真带这个破碗蹲在路边,原本我都打定主意不理他了,最后却又舍不得他淋雨,把他领回了家。 如今知道真相后,我才明白过来这家伙自然只是在故意装可怜,要博我同情,叫我心软。 妈的,好气,越想越气,还是别想了。 我甩了甩头,企图将这玩意儿从自己脑袋里叉出去。 都这样了,我还在意他什么。 然而那家伙虽然不在了,整间房子里却仍满满地残留着他的痕迹、他的气息。 门口留着他的拖鞋,厨房挂着他的围裙,卧室搁着他的枕头和睡衣,盥洗室摆着两只颜色不一而款式相同的牙刷和漱口杯,甚至他先前没看完的书都还留在书房的桌面上。 我越看越觉得烦躁,自己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来走去,脑子的血管的一跳一跳的。 这人滚都滚了,还放着这些东西惹我眼! 我一时突然觉得完全无法忍耐,哼哧哼哧跑到地下的仓库,找出个硕大的纸盒子,势必要将秦烬留下的物件全部清理掉,眼不见为净。 收拾到一半,我随手将桌上那本《动物庄园》拿起,摊开的书本正好翻到的某一页。 一行醒目的白字黑字映入眼帘。 “正是在这些庆祝活动中,他们感到真正的控制,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想要收拾的动作停了,手也跟着僵住,一句话如同生生刺进了视网膜,又好像是命运对我无声的警告。 欺瞒、谎言、鞭子和诱惑…… 书里的文字像是某种只有符号的默剧在眼前一一划过,我之前问秦烬这有书什么好看的,可现在再读,却仿佛字字珠玑,如同一面犀利的镜子,全部都在反映我曾经的懵懂与愚蠢。 到底谁才是真正戴着项圈的那个人? 我掌控他,还是他控制我? ——他比我更会驯养动物。 分秒片刻都等不及了,我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顾成怀的电话。 他留给我的是他境外的手机号,需要打国际长途,因此通常我们只用短信联系。 他至少也曾被我当成过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与我有恩的前辈。 我不草率地下结论,至少在这最后的时刻,我要他亲口对我承认。 几下忙音过后,电话接通了。 “顾总。”我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我们谈谈。” 从前我当他是亲近的人,喊他一声顾哥,如今,却只剩生疏、客套的开场白。 过了几秒,他像以前一样,以和缓的声音、令人如沐春风的态度说:“好,你想谈什么?” 我闭上眼,吐了口气,一字一句,道:“你当初把刚从学校毕业的我招揽进公司,给我开出高昂的薪酬,并不是因为赏识我,而是得了秦烬的授意是么?” 顾成怀默然了片刻,以陈述的口吻道:“你已经知道了。” “是。”他答,“这件事的确是秦总交代的,但就我个人而言,我是很欣赏你的。” 一瞬间,那种仿佛夜半被从梦中惊醒,身体抽筋酸胀,浑身发凉的感觉又回来了。 只是这回更加厉害,好似从心脏开始从里到外都在不受控制地紧缩绞痛,令我不自觉地蜷起手指,掌心沁出冷汗。 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们一个个,可真是合格的演员。” 我感觉自己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不了解他,即使我们相识并一起工作了这许多年。 “抱歉。”顾成怀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诚恳,“这的确是我不好,我不该隐瞒你,若是给你造成了任何困扰,我向你表示我最真诚的歉意。” 我心里苦笑了一下,顾成怀的确是千年的妖怪修炼成了精,他都这么表示了,我又能指责他什么呢? 他也只不过是拿钱办事,听令行事,说白了,大家一样都是打工人,只不过他真正的老板是秦烬而已。更何况他又哪里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这么多年来我受他提携教导,已是占尽了便宜,哪有什么资格感到“困扰”。 我个人的那一点怨怼、那一点情绪又算得了什么。 顾成怀叹了口气:“我知道,秦总这事的确做得不厚道,但说句不中听的,他应当也有他自己的理由。” 我仿佛听到什么荒诞的笑话一样,完全不受控制地刻薄笑起来:“哟,怎么?担心损伤我的自尊心啊?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他这么会替我着想呢?“ 顾成怀像是被我噎住了,许久没说话。 也许是知道,哪怕是多么得力信任的下属,他亦没有立场替秦烬辩白。 “是我失言了。”他缓缓道,“你继续。” 我不再多做纠缠,我和秦烬那点破事也没必要搬到外人面前,于是我随即抛出了下一个问题:“你后来真的生病了吗?” 我讽刺道:“让我当ceo也是秦烬的意思?他那时都已经是个无知无觉半死不活的植物人了,没想到你对他还那么忠心耿耿啊?” “我是生病了。”顾成怀答,“但后来的事不是你认为的那样,你听我说。” “当时的情况,你是最合适,也最能承担的起这份责任的人选。” “一开始,我是真的打算等到我们正式ipo后再卸任。我身上很早就查出了点小毛病,一直没当回事,也没告诉你们,起初秦总也只是委托我临时代管公司,并给了我一些股份,但他后来出了事,我想要物归原主,都不可能了。” “我没办法,就算力不从心,也只能强撑下去。” “但ipo前那段时间我压力太大,一下子情况就恶化了,若非迫不得已实在坚持不下去,我也不想把摊子都甩给你,这公司毕竟也是我的一份心血。” “但我没想到,你能做的这么好。” “小陆,这是我的实在话。我知道你怄气,感觉被我、被秦总骗了,一时难以接受,但你能有今天,秦总帮你一把,我能教你多少,都算不得什么。我们只是带你进门,其他的,是你靠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我默默地听他讲完长长的一串话,不知怎么说,内心茫然而复杂,舌根底部都全是苦涩。 “我培养你……”顾成怀那边笑了一下,“其实除了秦总的嘱托,也是出于我自己的私心。” “毕竟我是真的很想早日退休。” “所以看你能独当一面,我很开心,也为你高兴。” 我挂完电话,仍良久无言。 顾成怀这人情商绝顶,也难怪他从前在任的时候人缘极佳,公司上下员工更是谁都爱戴敬仰。 刚才这一席话,说得真诚而漂亮至极,恐怕任何长着血肉之躯的人听完都不可能完全不动容。 他精准地道出了我心底横着过不去的那道坎、扎在肉里的那根刺,虽没再直白地为秦烬辩护,却字字仿佛在暗示,在软化我的态度。 然而到底亦真亦假,到了这时候,我竟突然不敢想,不敢信了。 内心再次变得凌乱至极。 我把自己扔在大床上,睡不着,大白日的,我曾作为一个合格的工作狂,现下却一点去公司的心情都没有。 拉倒吧,我算什么呢?就算没有我,这个公司能乱套吗?秦烬不还在那吗。 一直到晚上,我完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什么别的心思都没有。 天黑了,抬眼望向窗外,远处邻居那栋从来无人居住的别墅却骤然亮起了灯。 我的目光动了动。 隔得很远,我其实看不太清,却见那透出暖光的落地窗户,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走过,在窗口站定,正对着我。 一明一暗的光线下,那立在窗边人只余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小小漆黑剪影。 我站着,盯着那个人影看,对方也一动不动,我产生种奇怪的直觉,我猜这个人也一直在看着我,两栋房子之间种植着繁密的绿化、通着蜿蜒的小径,我们隔着两扇玻璃、枝叶萧萧的树木,遥遥相望。 第67章 送外卖 过了会儿,还是我先失去了兴致,伸手拉上窗帘,阻断了视线。 静悄悄地下了楼,对着满厨房的清锅冷灶,一时间觉得无从下手。 又打开冰箱,里面放着一盒鸡蛋、半升牛奶,冷冻柜里有饺子、牛肉。 尚且记得昨天前,我还同秦烬说,想吃水煮牛肉,配芹菜馅的水饺。 以前我家冬天时总这么吃,刚出锅的水饺烫呼呼的,配着鲜嫩香辣的牛肉,最有这个季节的气氛。 水煮牛肉我不会做,但下饺子我还行。 倒了一锅子水开始等烧开,我站在边上发呆,再次感叹做饭这件事真是好没意思。 十多分钟后,一只只圆润饱满的水饺浮在滚水上,看着差不多了,我把火关掉。 门铃刺耳地响起来,我不自主地颤了一颤,手里正拿着的白瓷碗砸在地上,碎成了渣滓,“啪”地一声。 我低下头,木然地盯着一地的碎片,怔了几秒钟。 想处理,却又无处下手,一只碎裂的碗好似成了我整个生活的缩影,突然之间,猝不及防地四分五裂。 留下一地狼藉,我走去玄关处,虽然我好像能猜到来的是谁,但还是先从猫眼瞧了瞧。 来人果然是秦烬。 除了他,也没有人会这么晚找上门来。 一瞬间,我心想他这是做什么,负荆请罪?我要是把他晾在外头,他会在我门前吹着风站一夜吗? 我就在玄关的地方,原地站了会儿,没有开门也没有走,秦烬好像真的如我所料,就如一枝冬日里的雪松一样直挺挺地杵在我家外头,他穿得不算多,整个人肩宽腿直,却显得很单薄。 他也不继续按铃,就安安静静地站着。 半晌,我叹了一口气,心想,算了,没必要。 我默默地拉开门,看到这个男人手里提着硕大的保温袋。 此刻,他一如往常的脸上一向鲜少有多余的表情。 “干什么。”我站在门口,不请他进来,没好气地道,“让你别来烦我没听见吗。” 他低声答:“送外卖。” 我打量着那只装着东西的保温袋,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说:“东西给我,你可以回去了。” 秦烬不多做纠缠,他把那只沉甸甸的袋子递到我手上,转身离开。 我没进屋,也没挽留,就看着他,他没有往小区的出口去,而是朝着我邻居家的方向走。 晚风呼啸,冷意像小虫子一样钻进毛孔里,我抱着手里尚且留着暖意的保温袋,目视着那挺拔的背影缓缓地消融在茫茫的夜色里。 “秦烬!”就在他完全消失之际,我突然情不自禁地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那人停下脚步,转过头。 随后,又亦步亦趋地回到我面前。 “怎么了?”他问。 我一只手撑在门上,道:“你进来。” 秦烬愣了一下,露出微微讶异和吃惊的神情,他微微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 我不再看他,径自转身回屋了。 暂且休战。我心道,先吃个饭,吃完饭咱再接着吵。 秦烬一踏进屋便看到地板上那只摔碎的碗。 我目不斜视地跨过去,丢下一句:“留着吧,晚点我再收拾。” “你别碰。”他说,“小心伤了手。” 我抿着唇,无言地抱臂看着他,秦烬挺熟练地去把家里的畚箕和扫帚拿来,将大的碎片先扫走,装进一个单独的袋子里,然后小的再用戴上橡胶手套的手一个个仔细捡掉,最后还用宽型的胶带粘了粘。 “你下来记得穿拖鞋。”他叮嘱道,“别光着脚。” 我非常想怼一句,要你管。 然而我还是没有说话,拉开椅子在餐桌前坐下,表情漠然地看着秦烬将保温袋里的食盒一一拿出来,推到我面前,神色冷峻一言不发,动作却带着微弱不着痕迹的讨好示弱之意。 我终于看清那两只食盒里面的内容物,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 真不知是我们太过心有灵犀还是怎么。 一只盒子装满着热气腾腾、圆滚滚胖乎乎的水饺,另一只,盛着色泽红艳油亮、香气扑鼻的水煮牛肉。 我沉默了片刻,喉咙口泛起些许酸意。 然而饺子只有一碗,两个成年人分食根本不够,秦烬这家伙还真只是单纯来给我“送外卖”的。 我默默走到厨房,把那一锅我之前自己煮好的饺子捞出来,换了只干净的碗装,然后重重搁在他面前。 秦烬抬起眼。 我自顾自动了筷子,避开他的视线。 过了会儿,他轻声说。 “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宝宝,你消气了吗。” 他不张嘴还好,这话一说,我立刻冷下了脸。 “没有。” “那……” 我硬声打断他。 “闭嘴,我不想理你。” 秦烬安静下来。 本来我还以为秦烬是字面上点的外卖,借花献佛送来我面前,直到这水煮牛肉吃进嘴里,我便知道,这绝对是秦烬自己的手艺。 哪家外卖能做成这样。 我不太能吃辣,花椒更是一点点都受不了,但偶尔却又嘴馋这种多油重味的菜肴,俗话说,就是作。 这牛肉炖的入味,却不太麻舌头,辣感恰到好处,入口满是辛香料浓郁的气味,却找不到一粒花椒尸体的痕迹,显然是都已经一颗一颗被精细地提前挑走。 无不无聊,有那么多时间,用来干别的什么不好。 我本来不太饿的,却越吃越饿了。 秦烬在一边动筷子动的很慢,多数时候他只是看着我狼吞虎咽。 这人本就聪明,的确学什么都快,不到半年下来,这手艺已逐渐让我找不出什么刺了。 边吃,我边想,洗手作羹汤这种事,我自认是没耐心,由己及人,我认为秦烬这位少爷应当也是没耐心、没兴趣的。 甚至一开始我故意让他这么干,使唤他做饭、拖地、洗衣、接送……各种各样他从前绝对不可能愿意做的杂事,是内心存着一点泄愤、羞辱的意思的。 因为我始终认为,以他这么骄傲的人,根本不可能完全放得下自尊,为我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不要说主动放下身段来“服务”。 没必要却做了,不感兴趣却有好好在学习在进步了,阳关大道不走,赶走他又自己眼巴巴跑回来罚站,非要来我家这小屋檐下挤着,家财万贯却装成个穷光蛋,做着最简单平凡的活儿,像一只无害的小宠物般天天只围在我的脚边打转。 到底图什么呢? 吃饱喝足,几天跌宕起伏后,此刻,波纹滚滚的心境好像终于彻底平静下来。 我心平气和地评判,客观地思考,理智地分析,觉得他大概是在追我。 从他出院,来到我家那一天,与我签下所谓的劳务合同起,他根本就是在处心积虑、步步试探,而且不可否认,从结果来说,他的这一策略也的确成功了。 只是这人有毛病,也不知道脑回路怎么长的,追人这副追法,还要搞谋而后定那算计的一套,真是够欠抽。 秦烬带着空空的食盒回去了,临走前还洗了锅和碗,我没出声,也没拦。 他走了之后我上楼,将卧室密闭的窗帘拉开一条缝,果然见没过多久,林木外,隔壁那栋装潢漂亮设计典雅的别墅亮起了灯光。 刚才他在的时候我没戳穿他,心里却已猜到了七八分,毕竟早有蛛丝马迹。 最早秦烬出院后找上门来,出入畅通无阻,照理说他作为一个“外来人员”,早就该被保安拦下了。 只是当日我虽觉得奇怪,却也没当回事,更没有往“他也是这小区的户主”这方向去想。 毕竟那会儿,我是真以为他身无分文。 只是我没料到,世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 这栋房子是我大约一年前才拍下的,那时秦烬人还昏迷着,这边的房产自然是早在我之前就购置好的,只是他出事前手里的财产规模庞大又复杂,我也不乐意打探询问这些,竟从来不知道。 不得不承认,我们俩的品味还真是出奇地一致,早先我就夸过那栋房子的主人审美不错,也不知道秦烬当时听到心里怎么想的。 我俩连买个房子,都能买在同一处,甚至同一个小区,互相挨着,一墙之隔。 短暂的震惊后,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谁也不是故意,大概只能用“缘分”来形容了。 下意识地,我又转头去看那扇窗。 离得不算近,我并看不清那房子里的人在干些什么,只是光线暖融融地透出来,在夜里好像无垠海面上的指路灯塔。 我把电脑搬来,顺便带了个躺椅,靠坐在窗边。 打开电脑,满屏乱七八糟的文件,我自己职业病严重,没事干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喜欢对着电脑,也许是处理工作让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在虚度时间,哪怕这只是种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 在此之前,我热爱我的工作,即使过得再辛苦也从未产生过放弃的念头,它带给我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只到这一刻,我忽然想,今天已然荒度了,那明天、那后来呢?我的未来在哪里? 莫名其妙的,我甚至闪过了一个极为消极的,想要辞职的念头。 ……因为秦烬? 因为知道了他是股东,这是他的公司,所以叛逆地想要离开? 似乎也不仅如此。 顾成怀走前的那副话和他白天与我通话时温和的声音忽然交织轮换地在大脑里播放起来。 我记得他在盛大的告别会上怅然的表情。 我们碰了一碰茶杯,他笑说:“不必为我操心,急流勇退,是好事情。” 过一会儿,又忆起他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道—— “……秦总帮你一把,我能教你多少,都算不得什么。其他的,是你靠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这条路,是你凭你自己的努力走出来的。 是每一个彻夜不眠的夜晚、一桩桩棘手的难题、一笔笔或大或小的生意,堆积起来的。 我时而自卑,时而自傲。 我仍然热爱我的事业,热爱我迄今为止的人生。 或许骨子里,我依然是那个不撞南墙不回头,不甘示弱的人。 急流勇退? 说我固执也好,懦弱也罢。 我从来不能轻易豁达。 我拿不起,放不下—— 狗(qin)总大概还要惨蛮长一阵子…… 第68章 算账 一个通宵,我将拖欠的工作以最高的效率全部依次处理完,轮流给下属们包括周怡发了邮件,提醒他们准备好每月惯例要呈交的述职报告,我明早要一一检查。 天刚亮,我洗了把冷水脸,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戴上领带,将自己打理整洁,收拾利索。 进公司的时候,众人像寻常一样同我打招呼,我也像寻常那样微微颔首回应,坐进办公室,周怡已候在外头,我抛下一句让她跟我进来。 她把工作报告递到我桌前,我翻了翻,一目十行地看完。 这么些年,她知道我的习惯,言简意赅,连排版格式都无一丝差错。 我看完,对她道:“做的不错。” 她笑了一笑。 下一句,我看着她,用平淡的语气说:“关于秦烬,你俩的关系,我都知道了。” 她尚还带着笑意的神色顿住了,一瞬间面上苍白得毫无血色。 她张了张口,一脸惊慌失措:“陆总……我……” “没怪你。”我没什么表情地平静说,“去工作吧。” 她出去了,临走前还时不时地回头,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如同惊弓之鸟。 我心中好笑,心想,我是真不怪她,怎么反倒她看着比我还紧张。 过了一会儿,周怡没打招呼,却自己敲门进来了,整个人顶着一副良心不安的惶恐神情。 我抬起眼皮:“有事?” 周怡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讲了一堆,倒豆子似的,跟我说她良心不安很久了,但顶头老板不开口,她作为一个卑微的打工人也不敢乱说话,这下陆总您自己查出来了,她反而松了口气。 其实她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一些内容,她也没干什么过分的,只不过刚开始秦烬叮嘱她照应我,后来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只听到最后一件,我转着钢笔的手停了停,忽然“嗤”地笑了一下。 此时我的表情大概看着挺怪异挺变态的,因为周怡注视着我的眼神也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若再仔细分辨,那目光里大概还带着些许同情和怜悯,当然,不是对我,应该是对她真实的上司“秦总”。 “知道了。”我缓声说。 很好,秦烬。我暗道,你让我找你算账的理由又多了一项。 周怡小鸡叨米似的点点头:“陆总,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诉您了。” 她打量着我的神色,小声说:“您,那个,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吩咐,我一定全力配合。” 喂喂喂,秦烬啊,你机关算尽,能料到你的心腹手下转头就向我倒戈了不? 我暗自想笑,莫名已经开始提前幸灾乐祸。 脑中立刻出现了一串完整的思路,我简要地吩咐了周怡几件事,让她今天之前办妥,她立刻答道没问题。 在我说完后,她那眼神中的同情和怜悯又加深了不少。 “这回咱们秦总肯定学乖了。”周怡讪笑着道,“以后惹谁也不敢惹您。” 我挥挥手让她赶紧去办。 把自己留下的烂摊子处理了一下,还没到下班时间,年初是我们的销售淡季,也是整个公司最闲的一段日子,这时候我要想多歇几天也没人拦着。 想要腾出空来干点别的什么,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前脚我踏进公司没多久,后脚秦烬就来了。 我也是没想到,我还没去找他,他自己就送上来白给了。 这家伙跟先前一样,身上就简单地穿着一身休闲服,一副低眉顺目只是来给我送饭“贤良淑德”的模样。 他穿过硕大的办公厅,我正巧出去跟他撞个正着,外面正埋头工作的员工们已经达到了目不斜视见怪不怪的地步,这整一个公司里恐怕没人知道他就是那个最大的股东。 我瞅了他一眼,便让他进来了。 关上门,我问了一句:“你这几天有事吗?” 秦烬没有迟疑地答:“没有。” “哦。那就好。” 秦烬脸上露出了一点疑惑的神情。 “两张机票。”我道,“今晚你跟我去w市。” 秦烬颔首,一句也没有多问,诚恳道:“我都听你的。” 我见他把一大只看不出内容物的包搁在边上,直觉他今天动作似乎有些遮遮掩掩的,但表现得也不太明显。 我问:“你今天想什么花样?包里藏人了?” 秦烬欲言又止地默了一下,那面无表情的脸上好像写着五个大字—— 你怎么知道? 我整个人一脸: 拜托,这很明显好吗。 然后他慢腾腾地拉开了包上的拉链。 我盯着他的动作,仔仔细细地品了一下,觉得这家伙现在的状态应该叫作“别扭”。 接着,我眼睁睁看着他从里面,捞出了一束用黑纸包着的,红艳艳的玫瑰,花束底部还打着一个硕大的蝴蝶结。 “…………” 我差点没翻出一个白眼,原地厥过去。 我的天,这人,俗不俗啊! 我内心突然轰隆隆地冒出一大堆灵魂质问,心道他是不是除了送花就不会别的?以前吵架了送,现在也送,这个gay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男?换点别的招可以吗?他到底会不会追人? 秦烬举着一捧花,送到我面前,我垂眼看着,却也不接,我俩相顾无言,时间久了,我感觉他的手异常用力,微微地抖,捏的那包花的纸都发出了一声脆响。 一时间,整个场面简直尴尬得令人窒息。 秦烬和我就着这个姿势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随后我们同时忍不住般地崩了表情。 我捂着脸,以全然不在意的口吻道:“行了,你放那儿吧。” 我没说收,也没说不收,但不满意的意思也很明显。 秦烬目光盯着我瞧了会儿,然后他默默转身,把那束花轻轻地搁在了我桌边。 怎么说,我感觉他此刻的背影,真的很像一只求抱抱不得的大狼狗。 然而我难得地没有心软。 之前我对他心软的次数可太多了,我痛定思痛,决定改正,不能这么纵容他下去。 他那一身的臭脾气,破毛病,以前热恋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我非得给他彻底拗过来不可。 否则以后气死的不还是我自己。 事情都处理地差不多,周怡那边也相当给力,我从她那里拿好了我要的所有东西,由于出发得早,当天晚上我和秦烬就到了w市,当然,这回就我们两个人。 在门口打了辆车,我报了个地址,秦烬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眼神一言难尽。 我恶劣地勾起唇角,悠悠道:“你现在跳车还来得及。” 车子在高架上飞驰,秦烬当然不可能跳车,除非他找死。 然而他向来四平八稳、表情欠缺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点意味繁杂的神色。 夜幕的底色衬托之中,车里的光线黯淡,车窗外照进来的路灯和光影从秦烬帅气立体的脸上划过,明明暗暗。 我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失序了一拍。 无奈、宠溺、纵容、歉意或者什么别的…… 无数难以形容的东西打翻在同一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上,让硬冷锋利的线条好似都变得柔和。 没过多久,出租车停在了气派豪华、直耸云霄熠熠生辉的大酒店前,立刻有戴着白手套身着黑色西装的迎宾上前来迎接。 我抱着臂笑,明知故问:“眼熟么?” 秦烬不应,表情都紧绷着,他当然没法应,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难得的局促。 在下车前,秦烬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俯在我耳边沉声说:“……老婆,我真的知道错了。” 那话音里似乎还带着些示弱的意味,大概是想让我放过他一马。 然而不管再怎么压低声音,到底是当着外人的面,前头的出租车司机立时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扫了我们一眼。 我装作没听到,没看到,赶紧结了款,把秦烬赶下车。 领着秦烬踏进大堂,前台抬头,顿时,很明显地呆滞了一下,目光惊悚地盯着我们两个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打量着突如其来的秦烬。 我饶有闲暇地欣赏了一会儿这位可怜前台精彩的神色,随后装作不察,笑吟吟地抽出皮夹,将身份证递到他面前,道:“顶层的套房,有预定,麻烦办理入住,我姓陆。” 前台诚惶诚恐地看了看我,顷刻后才找回语言能力:“好、好的,陆先生。” 他转向秦烬,道:“……那这位先生的身份证麻烦也出示一下。” 我好笑地打断他:“你们大老板住店也要查身份证的?不想干了?” 前台:“……” 到了这地步,秦烬当然明白我已然发现了他之前做过的好事。 最早秦烬住进我家后没多久,我也来w市出过差一次,当时周怡便给我订了这家酒店,我没觉得不对,这家酒店在全国各地都有连锁分部,服务周到、环境优美、设计典雅,是我住惯了的牌子。 然而那天晚上,我却做了个荒诞却又过分真实的梦,梦到秦烬半夜闯进来,肆无忌惮地占我便宜,而我整个人不知怎么昏昏沉沉的,也竟任由了他予取予求。 直到周怡向我交代,我才知道这原来并不是一场梦。 大约是因为我故意不回消息、刻意晾着他,这人竟真的发疯似的跑来,事后他又瞒着我提前回了家,明知自己做了什么还装得若无其事,后来我还因为被他咬肿了舌头,捱过了一段相当痛苦不能好好吃炸鸡的日子。 我原本也不是没怀疑过,但总想着这么大的酒店安保措施和客人的隐私保护应当是到位的,才打消了内心的疑虑,谁承想这本来就是他名下的产业之一,出入自然畅通无阻,他想要拿一张我的房间门卡还不是轻而易举。 我听完整件事的经过后是真的气笑了。 一来一回,两趟飞机,就为了半夜偷偷跑我房间里来搞我一遭,还真是闲得慌,有病。 电梯缓慢地上升着,我们谁也没说话。 “叮”地一声,到达顶层,顶楼只有唯一一间套房,也是整座酒店视野最好、最昂贵的房间,同样的,不管发出什么动静,也不会叫人察觉。 我心想我到底还是给秦烬留了些面子。 我刷开卡,打开门,干脆利落地把秦烬丢进去,并毫不客气地往他膝弯处一踹。 秦烬走在前面被我偷袭地猝不及防,重心不稳地晃了一下,我趁势扑上前,将他抵住,牢牢按在铺着毛毯的地上—— 这还是我从多日的相处经验中摸出的规律,我发现他的运动神经在涉及平衡性时似乎格外容易出现障碍,我跟他比力气我比不过,强攻不行,自然只能智取。 秦烬倒也没怎么挣扎,挺配合地被我按着。 我穿着皮鞋踩在他背上,脚尖若有似无地顺着弓起的脊骨上下磨了磨。 身下强壮有力的身躯猛烈地起伏了一下。 掏出个银色的东西,“咔”地一声脆响,顺利套在了这个桀骜不驯的男人的腕口。 这次准备充分,物资齐全,我气定神闲,一点都不着急。 我将视线移开,装模作样地抬手看了看表。 很好,现在才刚刚晚上八点半。 我颇有些愉悦地弯起嘴角,内心跃跃欲试。 ——这个美好的夜晚,才刚刚开始呢。 第69章 控制权 银色的金属一段扣在了秦烬的右手手腕上,另一端则被我挂在床头,扣好机关。 接着我打电话叫前台先送顿晚餐上来。 下飞机都没吃饭呢,饿得慌。 我点了个土豆泥牛扒配水煮西蓝花的套餐,也不问秦烬,就要了一份。 没多久一个服务员就把餐送上来了,我端着盘子做到床边,当着秦烬的面慢悠悠地开始一口口优雅地咀嚼。 秦烬就盯着我看,也不出声。 “饿吗?”吃到一半,我问他。 秦烬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猜到我接下打算搞点事儿,他看起来有点警惕的样子。 “干什么这副表情。”我道,“又没打算虐待你。” 我切了块牛排递到他嘴边,他犹豫了一下,就着我手里的叉子将那块肉叼走了。 “你家酒店厨师的手艺。”我故意问,“怎样,好吃不?” 秦烬微皱着眉,半晌,他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才挤出几个字:“我可以做得更好吃。” 短短一句话,他倒是和以前一样,依旧挺狂的。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心知他有这个能力。他真打定主意要做什么事,必定能做得很出色。 将他和我自己都喂了个差不多六七分饱,我把空盘子收拾出去。 接着我去外间给自己泡了杯热茶,捧着杯子慢悠悠地一口口抿着。 “你渴吗?”我若无其事地说,“你要不要喝水?” 秦烬“嗯”了一声。 我便给他泡了杯跟我一样的茶,端出去,递到他手里。 眼见秦烬单手接过杯子毫无防备地喝了好几口,我差点没控制住自己几欲上挑的唇角。 秦烬的动作顿了顿,随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眯起眼,深不见底的目光直视着我。 他用颇有些阴沉的声音道:“……你放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我丝毫不怵,反正他现在被我拷着,又不可能扑上来咬我。 于是我悠然反问道:“要不你猜猜?” 其实不用猜,只消少顷功夫,秦烬脑门上就浮起了一层汗,整个人的肤色也呈现出一种不太正常的红润来,原本深沉的眼神也随之变得朦胧起来,好像泛起了迷离的雾气,如同水波粼粼的湖面,光看着就让人觉得十分可口,甚至完全可以用“秀色可餐”四个字来形容。 汗水从他颊边淌下,他整个人都像是冒着呼呼热气,像个大火炉一般,连喘息也明显地粗重起来。 我满意的目光在他脸上和身上梭巡着。 秦烬被我看着,忽得笑了一下,一边喘气一边哑声道:“你要给我下这东西,其实不必这么麻烦,你就算直接递给我,我也会喝的。” “哦。” 我没什么反应,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秦烬话说得好听,我也不是完全不动容。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看他不情不愿的样子,这样的强制难道不是更有趣味吗,就跟在某些时候喊“不要”是一个道理。 这人懂不懂啊,没劲。 然后我把他原地扔在一边。 床上的秦烬像个笨重的老旧机器一样哼哧哼哧呼着气,存在感十分明显,这人还算乖,除了喘气也没什么别的动作,其实他真想逃跑大可有一百种方法,但显然他也知道自己理亏,不让我折磨几遭,我显然是不可能轻易放过他的。 那急促的呼吸声时刻提醒着我这儿有个浑身着火的活人,就好像一块色泽鲜亮的美味肉排,在那儿等着我临幸。 接着我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衣襟。 故意将动作放得很缓,就像示范一样从外套开始,然后是毛衣,衬衫,皮带,西裤,袜子。 一颗颗扣子接连滑开,房间里除了秦烬的呼吸声,只能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 我瞅了他一眼,他如饿狼一样死死盯着我,整个人已红得像个虾子,仿佛马上就要熟透沸腾了。 我勾了勾手指,将脱下的衬衫兜头扔在了秦烬怀里,好像抛掷一朵绢花。 秦烬的呼吸很明显地一窒,相当手足无措地抱着我的衬衣。 “赏你的。” 我甚至还有恃无恐地走到他面前,弯腰将衣服朝他怀里塞了一下。 他目光一闪,立刻捏紧手中那金贵的布料,因为太过用力而将原本平整干净的衬衫捏出了难看的皱痕。 看他这副模样,我简直心情好到不行,随后我笑意盎然地抛下一句。 ——“好了,我先去冲一把。” 秦烬怔了一下,脸上饥饿而凶狠的表情仿佛在说:你要让我忍多久? 我说着去洗澡便果真转头就走,秦烬立刻在我后头道:“等一下……你能不能……” 他这时候还真是好懂的很,完全不似平常那个心思深沉的家伙。 “不能。”我不紧不慢地重复道,“你先歇会儿吧,省着点力气,我满身都是灰,难受得很。” 不等他回音,也不再看他一眼,我转身就走进了浴室,这浴室四周都是玻璃,墙边有开关控制。若是有人洗澡的时候,打开开关,里面就能降下百叶帘,阻挡房里人的视线。 我拨弄了几下,发现如果把帘子拉上,我在里面就也瞧不着秦烬了,想了想还是干脆不弄了,反正我什么样子他没见过。 透过玻璃,我能看到他一直在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目光更刀子似的,似乎能穿进来,我侧过头,移开视线。 水声哗啦啦地响起,玻璃随即被蒸腾的热气覆盖,伴随着温暖的灯光,我看到自己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打在玻璃壁上。 我慢腾腾地洗了个头,从里到外打了遍肥皂,确认自己完全干干净净才关掉水龙头从淋浴房出来。 擦净吹干头发,我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不错,香喷喷的,这酒店的沐浴露味道挺好闻,是柠檬和马鞭草的香气。 披着浴袍刚走出来,硬生生被我晾了十几分钟的秦烬半跪在床头,看上去有种十分泥泞不堪的性感。 因为他整个人已经完全变得湿漉漉的,甚至连眼神似都火热而粘稠。 “有什么必要?” 他额上绷起了青筋,一见我出来,他说得又快又急,迫不及待地沉声道:“是我之前还不能满足你?你给我灌药,最后受罪的不还是你么?” 嚯,他急了。 我简直乐见其成。 我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弯下腰,不远不近地坐在他边上,随着我俯下身,系得松垮的浴袍向下垂落一点,我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必然是一览无遗,更何况我本来就是轻装上阵。 我抬手摸了摸他汗湿的脸侧。 明明是个最简单,毫无旖旎成分的动作,他却忽得整个人震了一下,连带着被拷住的手也跟着猛地抖了抖,金属碰撞发出一声尖利的颤音,我垂下目光,他身上还完好地穿着衣服,前襟却因出汗洇出了一小片水渍,那儿更是…… 哇,动静真大。 我来回摸了摸他那张紧绷到极致的脸,轻轻吐气:“秦总。” 嘴唇擦过他的发烫高热的耳廓,我的舌头在他耳根舔来舔去,用犬齿叼住,不轻不重地厮磨着他耳朵上的软肉,低声说:“怎么了啊?你看起来……” “……好像快要忍不住了?” 话音未落,我又感觉他猛烈地挣了一下,直接扭头过来,那动作凶得差点我俩的嘴唇和牙齿都差点要撞在一起。 好在我早有防备,随时提防着他偷袭,我迅速退开到一个他够不着的安全距离,好以闲暇地抱着臂。 “来,讲点好听的呗。” 我说。 “求我啊。” “求我,我就给你。” 秦烬锋利的眉毛紧紧地皱起来,脸上显而易见是一种难熬痛苦的表情。 “别走……” 他极为困难地从滚动的喉咙里挤出一个艰涩不堪的字,颤抖着单手拽着我浴袍的带子,拽不掉,又死死不肯放开。 “老婆,求你别走。” 他终于像是破了功,睁着满是红血丝的双眼,沙哑着声音,跪在那儿,低低地求饶。 “……我受不了了。” 一瞬间,我有些怔,心脏猛跳,好像也同时被他点燃了。 汗水滴下凝在秦烬那又长又密的眼睫毛上,显得那双眼睛无比的诗意而深情。 其中氤氲着无边的朦胧雾气与灼灼蒸腾的烈焰,我不得不承认,他这副样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勾人。 我在心中满足地暗叹一声。 秦烬啊秦烬,你也有今天! 秦烬这家伙还是秦氏大少的时候,向来端的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子,高高在上、谁也不放在眼里,他的确有骄傲的资本,我亦只能仰望、臣服。 从前我偶尔也会幻想着,总有一天,我要你弯下高贵的脖颈,抛去尊严,跪在我脚下向我求饶。 阴差阳错,这个梦想居然也有实现的这一日。 我亢奋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某些时候,我会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始终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博弈,就像过去我们在牌桌上打德州扑克那样,两个某种程度上个性甚至思维模式都趋近相似的人,在互相揣测、互相试探,谁也不肯轻易退让认输。 这场博弈中,我们在争夺主导和控制权,哪怕我们的另一重身份是情侣,或者爱人。 爱情里谁输谁赢重要吗? 也许对有的人来说不重要,只要自己爱对方,对方也爱自己就行了。 但于我这种功利心很重的人来说,忍一时或许可以,但不争个高下,大抵是永远不能舒坦的。 你算计我,我报复一笔,咱们才能扯平。 也许是长久以来的商人思维作祟,给出去就像一笔投入,必然要拿到等价的回报。 对不起啊,我就是个斤斤计较小心眼的家伙。 而此时此刻,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好似终于以我的完胜、以我们其中某一个人举白旗而告罄。 半晌后,我动了动,低声说。 “好啊,我不走。” 我推了他一把,居高临下地按住他。 他轻而易举地被我压倒,直挺挺地横卧着,床头拴着的金属哐当响了一声。 手指滑过他凸起的喉结,摩挲着他的脖子,好像在抚摸着那里一根无形的项圈。 我道:“秦总,咱以后能听话了不?” 秦烬仰着头,“嗯”了一声,单手抱紧我,作势就要亲上来。 我躲开了:“我还在生你的气呢。” “嗯。”他答。 “只要你不一辈子生我的气就好。” 第70章 亲亲 “你能不能……再稍微……近一点?” 没过多久,秦烬又提了新要求出来。 我心道这家伙果然是不能惯的,瞧瞧,刚给他点好脸色,又开始得寸进尺,上房子掀瓦。 我笑了一声,说:“怎么,秦烬,就许你冷着我,不许我晾你啊?” 我瞅着他像一滩波涛翻滚的沸水般的双目,气定神闲:“那要不我直接走了?明天再回来?你自己跟自己玩去?” 说罢我起身作势远离,秦烬立刻紧紧搂住我,轻微地发着抖,好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我不说了。”他可怜巴巴,断断续续地道,“你想怎样就怎样,你想干什么都行,我都听你的。” 秦烬连眼尾都红了,瞧着都十分凄惨。 我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吻那绯色的眼角,他的睫毛在我唇下颤动,好像蝴蝶扑闪着脆弱的翅膀。 “真乖。”我低低地说。 没法告诉他,两种完全截然不同的念头此时正在脑海里左右拉扯着。 一边,瞧着他这副忍得辛苦不好过的样子,内心早已软得不行,充满着怜爱。 另一边,最深处更黑暗的冲动却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想要更加过分、更加变本加厉地折辱他,让他不舒服不愉快,让他一遍遍地像刚才那样哀求,说难受,说让我放过他。 “再讲点我喜欢听的。”我用诱哄的口吻在他边上吹着气道,“我就满足你的要求。” 秦烬眼巴巴地看着我,他沉着极沙哑的嗓子,声带震动如同一把上好的大提琴奏曲,乖乖地喊了一连串—— “宝宝,宝贝,橙橙,媳妇,领导,老婆……” “亲亲,亲亲。” 各种肉麻无比的称呼一股脑地从他嘴里冒出来,跟不要钱似的。 我简直惊呆了,顿时两颊火热烧红,整个人如同被连续炸弹袭击。 一瞬间,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暗地里偷偷演习了很多遍,悄悄给我起了这么一大堆绰号,以至于这一长串说出来都不带停不需要过脑的,只是平常这家伙思维正常的时候碍于面子和自尊,偶尔才会挤牙膏似的漏出来一星半点。 尚且未容我从过度的震惊和心悸中缓过来,秦烬这家伙依然迫不及待地吻了上来,沿着我的唇齿讨好地亲着,我知道他必然已经彻底神志不清了,这时候人性、理智、思考能力,任何东西都被最原始的本能条件反射所取代。 他那样的吻法,相比以往真是毫无技巧可言,仿佛只是单纯的……饿到了极致。 而我变成了他嘴下亟待吞吃入腹的珍馐美馔,他粘着我的唇瓣,一会儿轻轻啄着,一会儿又用牙齿磨着咬着,刚有了动作却又收敛了许多,好像知道我这“食物”只有一块,他舍不得立刻全部吃完。 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吞吞吐吐。 真是个属狗的。迷迷糊糊间,我乱七八糟地想。 第二天,自然没能出门。 到了第三天,骨头都躺软了。 莫名的,我觉得他那晚的样子十分可爱,只是太累,以后还是少来的好。 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手机上的未接来电都快爆炸了,睡梦中还在嗡嗡地响着,活生生把我吵醒。 天光大亮,我揉着眼睛从被子里伸手去拿手机,恼人的黑匣子响了几分钟在依然不停地震动着,我循声迷迷茫茫地按了下屏幕,这才意识到我拿错了手机,我们俩的衣服和东西都乱扔在一起,我一不小心就拿成了秦烬的。 点开才发现,上面隔三差五的全是“秦航川”的电话,还隔着几个其他的名字,比如秦烬的父亲“秦寒山”、以及各种备注为秦姓的,应当秦氏家族的人的未接来电,催命似的,几乎每间隔半小时就来一个。 我下意识地皱起眉,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秦烬,他这回是完全死沉地睡着,完全没听到任何动静,大约也是因为体力消耗得太厉害。 就是这时,尚未熄灭的屏幕顶端突然出现了一条未知短信。 我条件反射地滑了滑,提示,让我输入开机密码。 我犹豫了一瞬,心知未经同意翻他的隐私是不道德的行为,但却抑制不住内心想要探究一番的欲望。 也可能是刚睡醒脑子不清醒,没考虑那么多,我告诫自己我就是瞧一眼,别的绝对不多看,万一有什么要紧事呢对吧…… 这么宽慰自己,接着我随手输了个秦烬的生日进去。 密码错误。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我又输了我的生日。 竟然开了。 还没来得及惊讶和深究为什么秦烬的手机密码会是我的生日,解锁的屏幕上清清楚楚地出现了那条刚刚发来的短信的内容,让我的目光瞬间停滞住—— 【哥,那些老东西已经全都知道了,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我拖了这么久也实在拦不住了,我们能不能谈谈?】 我看着那一行字,心里忽得沉了一下,也不知是为何,就是直觉特别不对,有种不详的预感。 就在这时,一边秦烬动了动,翻了个身,我吓一跳,赶紧把他的手机按灭放回原处,却见秦烬仍闭着眼,并没有醒,只是长臂一揽,习惯性地将我按回怀里。 我发现他特别喜欢做这个动作,好像在睡觉时候的某种下意识本能。 他一定要将我环着、牢牢抱着,像大人搂着个孩子一样,好似在我周围筑成一座壁垒,将我严严实实地包裹、保护在里面。 我挣扎了一下发现出不去就不再动了,闭上眼,却满脑子都是秦航川发来的那条消息。 “那些老东西”……是谁?他们知道了什么?秦烬又在顾虑何事? 秦烬不主动告诉我,我便什么也不知道。 刚消下去一点的火噌地又冒起来了。 我眯着眼打量还睡着的秦烬,磨了磨后槽牙。 我以为这就算完了。 敢情这死人原来还瞒着我其他事? 皮痒吗他,是嫌我这么收拾他一遭还不够? 下午的时候秦烬醒了。 我坐在床头,听到动静,见他揉着头坐起来,不咸不淡地道:“要吃什么,你自己让前台送。” 秦烬掀起眼皮,懒洋洋地“嗯”了声。 我穿好衣服,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道:“晚上的飞机,我们该回去了。” 秦烬大约是没睡醒,我说什么他都是点点头。 接着我看他拿起床头柜的手机,随手点了两下,我顿时屏住了呼吸,目光凝在秦烬脸上,想要捕捉他一丝一毫表情的变化,然而秦烬却完全只是像往常一样随意地刷了刷,看了两眼,面不改色,接着就将手机丢在了一边。 唯独,我似乎看到他点按屏幕的手指稍微停顿了一下,不着痕迹,就好像机器卡壳了半秒,若不是我一直盯着他,也绝难发现这其中的破绽。 这么短的时间,我确信他只是随便瞟了一眼手机上的内容,也没有给秦航川回复或者别的什么。 我心生疑惑,完全不明白这走向了。 按照我对那条短信的理解,秦航川应当早已多次提出想要和秦烬“谈谈”,但秦烬大概是从来没理过,或者根本拒绝沟通,否则秦航川也不会说自己“拖了那么久拦不住了”。 真是奇怪。 难不成秦航川是拿什么事在威胁骚扰他吗? 我蓦地又想起之前秦航川主动上门来向我揭了他哥的老底,当时我完全被秦烬蒙骗我这件事搞昏了头,满脑子都是怎么回家找他算账,却根本没有细想过秦航川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这厮装腔作势地说了一堆什么“想着我、报答我、看不过他哥隐瞒我……”,然而这人油嘴滑舌惯了,我又不是唐玉琪那个傻子,我怎么可能会信。 现在再深思起来,这其中可实在蹊跷。 唐玉琪之前神神秘秘地跟我提过,说秦航川最近正忙着什么事,和他哥有关。 我又依稀记起最早秦航川还堵到我办公室楼下来找他哥借钱,难不成那时候他其实就猜到秦烬并没有破产了? 越想,越觉得这事似乎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过去一些本来毫无关系的内容似乎被某根无形的线串起来,以秦烬的身份暴露为开端,撕开了这个突破口,然后缓缓拉开帷幕,揭开不为人知的埋藏于黑暗的真实。 秦烬不说。我心想,其实我可以查,我不信我查不出来。 回城的途中我们一路无话。 大概是察觉了我态度冷淡,下了机场,秦烬主动提出:“我送你回去?” 我斜了他一眼:“可以啊,你那么想当司机,我不拦着。” 第71章 披荆斩棘,遮风挡雨 这趟飞机起飞晚,秦烬把我送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了。 他把车在车库里停好,也不动,就这么望着我。 “你回去吧。”我下了车,轻声说。 那意思很显然,我还没答应让他进我的门。 秦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还是点点头,自己走了。 我在原地站了会儿,好似觉得他的背影看上去有那么些许落寞。 我看了会儿,觉得没劲地转过身,正要迈腿进门,却听秦烬的声音被晚间的风飘飘荡荡地送进耳朵里。 他说:“我要是想你,晚上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 那语气很平淡,好像只是一句简单而礼貌的询问。 我没回头,犹豫了片刻,道:“我马上睡了,你别打扰我。”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手机开了静音,你就算给我打电话我也听不见。” “……哦。” 秦烬的声音低低的。 “那。”他说,“提前晚安。” 我差在兜里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 “晚安。” 日子平静地过去。 在这期间,秦烬依然会像以前那样来公司给我送饭,我赶了他几次没赶走,干脆就随便他去了。 反正人总要吃饭,有免费的外卖上门,我又何必非要跟食物过不去呢。 就像那天我巧合之下听到他和周怡说的,他似乎真的没打算“回来”,这个男人明明有能力也有本事,却没有任何想要揽权的意思,反而心甘情愿为我干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有几天秦烬来了就赖着不走了,我跟他说我太累了要午睡,秦烬便道:“你睡吧,哪儿酸?要不要我给你按按?” 我心中惊奇,心道这大少爷什么时候还学会按摩了? 不由就有些好奇,想试试他的手法,我哼了一声,躺在办公椅上。 秦烬便知我是默认了,那双温热的手搭在我的脖颈上,轻柔地来回摩挲,随后以指腹从上至下按压揉捏着。 按完脖子再按肩,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专业,但不得不说被他伺候地还挺舒服的。 他大概是扫到我桌面上的文件,随口道:“那份税单,看着费眼,我替你检查一下?你下午可以多休息会儿。” 他停顿一下又补充说:“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 我半眯着眼,享受着他的服务。 “疼。”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轻点。” 搭在我肩上的手顿了顿,接着立刻放轻了力气。 “你要是觉得辛苦……”他大约是听我不答,又沉声说,“我也可以把我手上的股份都转给你,你随便任命谁接替你的工作,反正本来……”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一下,僵硬地把后半截话掐掉了。 我睁开眼,冷冷道:“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事和你不开心?” 秦烬默了默。 我道:“我不是介意是否在你的公司打工,当年我就问过你实习结束后能不能继续留在你家的公司,我直系的部门领导都批了,说我的表现做个正式员工绰绰有余,结果到你这儿却硬生生拒绝了,我也是真搞不懂,给你做事我算心甘情愿,你非要搞这一套干嘛呢?是觉得我在你家公司做太屈才了,非得把我放走?” 秦烬没说话。 我叹了口气:“你好好跟我说我也未必会怎样,何必呢,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你自以为是地为我好,你那臭脾气真是比我还独断专行,你现在跟我装什么蒜呢?你骨子里不还是个一意孤行的暴君吗,什么都要替我安排好,控制狂,还特么不张嘴,跟个蚌壳似的,下次你能不能先问问我的意见?” 秦烬像是被我说得堵住了,良久都没出声,像是被我说中了。 我翻了个白眼,挥挥手,道:“行了,你出去吧。” 秦烬停下给我捏肩的手,过了会儿,他语气似有些复杂地陈述道:“对,你说得对,是我的问题。” “有时候,我也不确定,到底怎样做才是最正确的。” 我微微睁大眼,着实有些惊讶,或者说,诧异。 这个从来叱咤风云的男人永远傲慢至极,在正事上,他向来都是雷厉风行,最果断凌厉的那一个,仿佛没有什么他做不到的,没有什么是超出他能力范围之外的。 其实我一直觉得,像秦烬这样的人做公司的最高领导者,其实是一件很让人放心,很让人有安全感的事。 因为你永远可以相信他,相信他将披荆斩棘,遮风挡雨,搞定一切。 而我从来不知道,他也会有犹疑,说“我不确定”的时候。 然后他并没有提起更多,不再来扰我,安静地出去了,走时轻轻地带上了门。 就这样,每天秦烬来公司时我们偶尔会说上一两句话,但我不表态,就这么若即若离地吊着他。 虽然我知道,我们就是吵架而已,虽然这次吵得凶了点,但早晚会和好,只是我也不想这么轻易地原谅他。 秦航川那条语焉不详的短信一直在我心里膈应着,尽管这些天什么都没发生,一切看似太平祥和,但我总觉得要出点什么事,就像地底埋了个雷一样,早晚得炸,时间问题而已。 既然我得知了这事,哪怕是无意的,我也没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撒手不管。 我试图从秦航川那儿下手,却不想被他发现,便打算找唐玉琪探探口风,却不料打他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 我寻思唐玉琪这傻孩子莫非把手机掉马桶里了,他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但好几天过去,唐玉琪怎么都联系不上,我又有些担心他是不是碰上了别的意外,直到一周后他给我回了个电,说自己现在正在南半球某个小岛晒日光浴。 这小子倒还挺悠哉,只是我听着他声音觉得怪怪的。 然后他跟我说,自己跟秦航川掰了,这回是彻底掰了,对方真就是个渣男。 虽然不太意外,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宽慰了他两句,他说自己没事,却忽得冒出一句,让我小心着点这个人,他终于发现秦航川的段位远在自己之上,这回他可算是连本带利地赔了进去,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我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匆忙地挂了电话。 又抽了个时间,我以例行巡查为名去秦氏已被收购的子公司转了一圈。 我倾向于秦航川口中的老东西是指秦氏原来的那些老人。 与秦家有亲缘关系的人大部分已经不在公司工作了。 子公司一如往常,大家各忙各的,井井有条,有人见我来,打了声招呼,面露惊讶。 我让他们不用管我,我只是随便来看看。 之前在秦烬的管理下,秦氏每年有一大笔支出都用在技术投资上,秦烬一走,这些秦氏的家伙首先想的却是吃分红,买地,买各种现在看来其实毫无意义的高端机器,甚至花费一笔巨额资金去请了某大牌明星作为形象大使,然而不久后这位明星就被曝出丑闻缠身,这让公司本就经营不佳的境况雪上加霜。 所以我说他们自取灭亡真是一点都没错,这么个烧钱法,多大的家业也不经烧,早晚得坐吃山空。 当然,这也不过是我从后来人的角度,事后诸葛式的评判。到底他们怎么想的,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辉煌一世的秦氏会这么快沦落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光从几份数据报告去分析也就是管中窥豹而已。 现在再看,公司的账目上已经干净多了,收购之后我就进行了大幅裁员,把不必要的支出减到最低,我有阵子怀疑我之前遇袭被人捅刀记恨上可能也跟这事儿有关。 毕竟我也算砸了太多人饭碗了。 巡逻似地查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有意义的线索,倒是解手的时候恰巧几个员工在外头的茶水间小声议论。 “嘿,之前那传闻是不是真的啊?说陆总其实是秦少的姘头那个……” “早八百年实锤了,你还问呐。” “啧啧,这两人好过,结果陆总当年收购的时候可没顾念过旧情,还把秦少家人都赶出去了,这什么呀,因爱生恨?指不准秦氏破产也是陆总一手促成的呢。” “谁知道呢,指不准就是。” “可不嘛,他来干什么,最近听说秦少醒了,怎么也没见着动静,我还以为秦少要来找他报仇呢。” “哟,你从哪儿知道的,你跟你以前处的那位叫什么秦思源的公子哥……还有联系啊?” “哎呀,就是还偶尔还会聊几句啦。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听说他们家还指着秦大少,打算怎么靠他东山再起呢。” 我皱了皱眉,假装没听见,待外面的人离开后若无其事地走了。 这都什么啊。我默默腹诽,传得也太离谱了。 还我把秦烬他家搞破产?我怎么不知道我能耐这么大啊? 某天下午,周怡风风火火地闯进我办公室,整个人花容失色,做完的新发型都乱成了狮子头,一脸受惊过度的模样。 我冒出个问号:“?” “那个,陆总……”周怡打量着我的神色,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刚我去楼下买咖啡,碰上咱秦总了,他怎么还没走?” 我抬起眼,看了看表,这都下午两点多了,他本来中午送个饭就早该回去了。 “他还没走?” “您俩吵架吵完了不?”她小心道,“我夹在中间每天吃不好睡不着,现在很怕被秦总一个眼神杀死,走路都得躲着他。” 我:“……” 我捏了捏眉心,烦躁道:“他在哪儿呢?” “楼下咖啡店坐着呢。” 我赶忙坐电梯跑到楼下,那咖啡店外边都是透明的玻璃幕墙,秦烬靠坐在窗边,不知在思考什么,整个人十分阴沉,周身充斥着一种强烈的戾气和压迫感,咖啡店里有几个客人一直在朝他的方向偷偷看去,却没有人敢贸然上前和他搭讪一句。 我停下脚步,却觉得他这副模样,我好似鲜少见过。 他在我面前原来还是收敛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怕吓着我,我确实感受到为什么周怡刚才说,很怕被秦烬一个眼神杀死。 他现在这样子,的确看起来心情糟糕到可以原地抄把菜刀砍人的程度。 我站在外头看了会儿,然后抬步走进店里,大喇喇地坐在他面前的空位上。 秦烬闻声抬起眼,目光愣了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种他通身阴寒凌厉的气场顿时消散了下去,变回了我一直熟悉的,秦烬的样子。 我说:“你这几天,不会天天都等在楼下吧?” 秦烬紧抿着唇。 我好笑道:“我不理你,你就打算天天坐在我办公室楼下?不闷?” 秦烬不说话,我从他的神情瞧出他的确就是这么打算的。 片刻后,他答:“是。” 他像是破罐子破摔般硬声说:“看不见你,你又不让我给你发短信,我只能这样。” 第72章 环 我诧异了片刻,心口如同被击中,半晌后才小声反驳道:“我什么时候不让你给我发短信了?” “那天你自己说的。”秦烬振振有词地道,“我问我想你的话能不能给你发消息,你说不可以。” “……” 我扶了扶额。 “……我的意思只是我那天要睡觉了,你就算给我发了我也不会看不会回。” 真是的,这人,平时我不让他干点别的的时候他怎么没这么听话过呢? 朝外望了望,果不其然,秦烬所处的这个位置正对着我办公楼的大门,里里外外进出的人员从这个角度观察过去可以说简直是一览无遗。 所以他就这么每天在咖啡厅坐着,跟块石头似的,目送我上下班,然后回家? 我内心顿时五味杂陈。 我轻叹了口气:“你走吧,有空我会联系你的,你想我的话也可以给我打电话,天天坐在这儿算怎么个意思啊,你没有别的事要做了吗。” 秦烬盯着我,低低地道:“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事。” 我顿时被他这记直白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张了张口,感觉自己仿佛骤然丧失了语言功能,半天后我才干干地道:“你注意点,这在外面呢,旁边都能听见的。” 要腻歪回家腻歪行不行?非要搁外面丢人现眼。 哦不对,我还没同意让他进我家门来着。 花了老半天功夫总算把秦烬劝走,我千保证万保证我一有空或者有任何事就联系他,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挪了窝。 临走前,又强调一遍:“你下班了就早点回去。” 我耐心彻底耗尽,敷衍道:“知道了,你烦不烦啊?你是不是就差在我手机里装个定位器?” 秦烬听后居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如果可以的话。” 可以你个头! 我拍了他一下,严词拒绝:“把你脑子里的水倒倒干净,别成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你现在像个跟踪狂你知不知道?” 秦烬终于不说话了,脸色依然不大好。 我手头还有好多活要忙,把他打发了就赶紧上楼了。 对着满桌子文件却又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心脏砰砰直跳。 刚才秦烬那几句话杀伤力太大了,我一时都还没法完全缓过劲来。 脑子里野马崩腾似的开始播放之前他讨饶的画面,身体都开始自动发热起来,我赶紧阻止了自己继续想象。 老半天,还有些神思恍惚,我想出个主意,便说服自己立刻拨通了秦烬的电话。 反正是他自己让我有事没事多联系他的。 拨完号秦烬立刻就接了:“喂?” 我将听筒举到耳边,闲闲地说:“你到哪儿了?” 秦烬道:“还没走远,怎么了。” 我说:“那你回来吧。” 秦烬默然片刻,轻轻道:“好。” 没过多久他就敲开了我的门。 我站起来,把他按在我的工位上,暗示地说:“秦总,我今天特别不想工作。” 秦烬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面前开着无数窗口,布满密密麻麻文字的电脑屏幕。 他像是立刻心领神会,吐出一个字:“……好。” 我笑了一下,眼见秦烬微拧起眉,开始着手帮我处理剩下的文件。 偶尔乐得清闲,我把自己放平在一旁的小沙发上。 此时我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想,其实他真要回来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这人虽然挺专断,也的确非常讨厌有另一个人对我的意见和决定指手画脚……但如果是他的话,我也未必不能勉强接受。 况且他替我分担点工作量,我也不至于成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连享受“家庭生活”都没那个时间和精力。 尚且记得过去我在他公司当实习生,秦烬和我们这种小喽啰碰上的机会只少不多,大概公众场合下只有每周的全体员工大会能见上一面。 大部分时间秦烬都还只是旁边听着,整个人看上去懒散而漫不经心,反而他身边的秘书在“奋笔疾书”——键盘上打字的手从来不停。 我自然知道这人平时多的是助手替他整理好会议摘要或者任何别的东西,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根本不需要他操心,他哪怕在员工大会上打瞌睡都没人敢说他一言半语。 而他现在却老老实实地坐在我的办公桌前,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却反而开始想骚扰他。 我随意地在他背后晃了几下,秦烬没反应,我便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往他后脖子处吹气。 秦烬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在键盘上凝滞了一下,声音有些无奈地响起:“你别乱动。” “秦总。工作场合,随时都会发生意外状况,你这样怎么行呢。”我笑道,“一点外界干扰都受不了?” 秦烬抬起眼,幽幽地审视着我。 我说:“你今天要是七点前能把这些活儿都干完,我就……” 我想了想,道:“我就允许你在我家住一晚。” 秦烬闻言眉心一动:“你说的?” 我勾起唇角:“我说的。” 秦烬睥睨地斜来一眼,口气颇为倨傲:“这算什么,用不着七点,六点就能全部结束。” “哦?” 秦烬抛下这句话便不再搭理我,埋头工作了起来,看起来对“在我家住一晚”志在必得。 我当然不可能这么让他放任自流,否则也太便宜他了。 干脆拖了个凳子坐在他边上,思考片刻该从何下手,随后我做了决定。 我伸手捏了捏他软趴趴的耳朵,又玩又揉,果不其然见着那只形状优美的耳朵立时变得通红。 秦烬脸上一副纹风不动四平八稳的样子,一派正经。 哟。 这没反应? 看来我得加点马力。 我手肘撑着桌上,调整策略,脚尖往前伸,勾住他桌下的腿,若有似无地骚扰着。 这一回,秦烬淡淡地扫了我一眼。 我翘起腿,正欲深入,就在这时,外边响起了三声规律的敲门声。 “陆总。” 办公室的门没锁,我一听便知是周怡的声音。 秦烬坐在原位,不知是愣住了还是怎么,半天没动也没出声。 我挑起眉,戳了戳手边这硬邦邦的玩意儿,故意道:“让她进来啊?” 还未等秦烬答话,周怡已经熟稔地自己走进来了,一边还说着:“陆总,小罗买了下午茶给大家分,您要不要来点……” 她说到一半,看清了办公室的景象,话音瞬间顿住。 周怡露出了一个和“囧”字一模一样的表情,看起来整个人就像脸上刷了一层白油漆一样。 随后她用一种仿佛灵魂出窍的声音道:“……你们在干什么。” 我好以闲暇地看了看秦烬。 秦烬抬起眼,神情木然,斩钉截铁地吐出四个字,如同一种欲盖弥彰的解释:“没干,什么。” 周怡一天之间连番受到暴击,看起来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她把一块小蛋糕搁在我桌子上,然后迅速转身一溜烟地跑了,一边口中喃喃有词地道:“打扰了,您继续,继续。” “还有,记得锁门啊!” “咣”地一声,她把门重重地甩上。 我说:“你吓到咱们小秘书了。” 秦烬:“……” 小蛋糕来得及时,我正无事可做,便拿起叉子叉了一口尝了尝。 这是个提拉米苏蛋糕,入口冰冰凉凉的,带着奶油香醇的甜和咖啡微微的苦,两种风味混合地恰到好处。 我又叉了一块,还没塞进嘴里,秦烬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 我从他的眼神判断出他此刻的意思,将手伸到他面前。 秦烬温驯地低下头,眼睫垂落,他张嘴,含住我的叉子,还满意地舔了舔唇边沾到的奶油。 我的手不自觉地一抖:“……” 舔什么舔,谁让你舔了! 我赶紧抽回手:“干你的活儿去。” 秦烬轻笑了一声:“不是你先来影响我的么?” 呵,敢情在这儿堵我呢。 过了会儿,秦烬问我:“你们往年的订货单有么?” “哦,那些,原始材料应该都存在移动硬盘里,你翻翻,我的硬盘在抽屉第二格……” 等等…… 我骤然止住了话音,然而尚未来得及阻止,秦烬已经拉开了手边我所说的那个抽屉,里面放着的东西已然全部不可避免地暴露在他眼前。 整整齐齐收拾归整在一起的文件夹上,搁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曲别针、鸭嘴夹、数据线,用布袋子装着的硬盘旁边却还摆了个黑色的,印着银色暗纹、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我的硬盘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这个盒子我却格外不想让秦烬发现。 然而它太明显了,太不像是会出现在一群杂物里的东西,秦烬一眼就瞧见,把它拿了出来。 我立刻伸手想从他手里抢,秦烬却发现我的图谋似的,抢先我一步打开了它。 ……盒子里面,从大到小依次搁着三个铂金质地的银环。 最大的直径与幼儿拳头差不多,带活扣,其次是一只戒指,最小的则只有指盖那么大,是个耳骨环。 三个环,每个内圈都刻着我名字首字母的缩写。 秦烬沉默了许久,表情相当复杂,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趁他还愣着赶紧把那个盒子抢回来。 秦烬却立刻不乐意了,理直气壮地问道:“不是给我的吗?” 我将盒子塞回怀里,瘪瘪嘴:“才不给你。” 秦烬露出不开心的表情。 “不给我,这种东西……”他用十分暧昧,略带阴沉的口吻道,“你还想给谁?” 我噎了一下,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我想了想,为了不破坏家庭和谐,便又打开盒盖,将里面最大的那只带活扣的环放进他手心。 “既然你都看到了……”我说,“现在你只配得到这个,剩下的得你自己争取。” 秦烬幽暗的眼睛盯着我看了许久,我知道他已然猜到接下来我要怎么玩儿他了。 我冲他怪笑了一下,指着他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件资料:“接着干吧。” 第73章 永远也不要放过我 银色向来很衬秦烬。 我欣赏了好一会儿,越发觉得他戴上这首饰后简直漂亮优雅极了,随后我凑过去,不触碰,故伎重演地开始朝他的脖子处吹气。 小秦立刻涨红了脸,抬起头。 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别闹。” 我含笑道:“你不会以为,我这么便宜就让你进我家的门吧。” “秦总……”我放轻了声音,“现在几点来着?这个下午还长着呢,你要不考虑现在投降,我还能放你一马。” 他那边沉默了半天,被一张桌子挡着,我看不见他的神情。 随后他叹了声:“来吧,你最好永远也不要放过我。” 我挑了挑眉。 既然他都这么表示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小秦总。”我点点他精神焕发的脑门,笑说,“要好好干活,这么多工作,到天黑都做不完的话,就得加班了。” 当然,加班的步骤还是要循序渐进为好,为了防止真的再有人闯进来,我还是先去锁了一下门。 过了会儿,我跪得膝盖都有点酸,秦烬却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我揉着发麻的腿站起来,打算歇歇再继续。 刚站起来,酸麻的下肢软了一下,我不小心晃了晃,秦烬迅速用手扶住我,我原本只是顺势撑着他来保持平衡,转念一想,干脆直接坐了坐。 一下子,我确定自己有被硌到。 秦烬放大的脸在我面前,我看到他的睫毛不自主地猛烈颤了颤。 我一时冲动,倾过身去亲了亲他的眼皮。 那被硌到的感觉愈发明显了,我觉得自己仿佛坐在了一块突起的石头上。 我心中得意起来,却有种很神奇的愉悦。 我开心了,可惜小秦就遭殃了。 他一下午都不得不被迫工作,多次想直接走人,却因为我不让而不能提前下班,累得气喘吁吁,气得胀起青筋,脑门上不停地冒着热汗。 键盘打字的脆响声不过一会儿就停了,我并不太为自己的胜利感到意外,毕竟他又不是活神仙。 秦烬攥着我的衣领,眼神看起来极为凶狠,我凑过去越发过分地舔了舔他紧闭的齿缝。 毫不意外地被咬了。 虽然被咬,其实不过是稍微刺痛了一下下,他没有在很用力地咬我,吻旖旎多情,好像一种默认的纵容和宠溺,若要我来评判他到底是否有狂热地爱着我,那一定是现在。 反复在临界点徘徊,这种完全操纵对方的感觉简直让人上瘾。 秦烬依旧话不多,只实在忍不住了,才绷着脸偶尔说句:“宝宝,你再这样,是机器都要坏的,以后就没人帮你干活了。” 显然,自我逐渐掌握了修理秦烬的办法,他这回又输了个彻彻底底。 七点钟的时候整个办公桌尚且一片狼藉,谁都没有心思去在意那些还没完成的工作。 我反将了秦烬一军,心情十分好,尽管我其实也没占到什么便宜罢了。 又过了几天,我碰上好几个应酬,扎堆似的,大概是因为今年过年早,各路老板们都提前出动了。 几乎每天都得上桌喝酒,不在这个饭店就在那个酒店,经常还碰上中途换场,我感觉自己胃都快麻了。 中途秦烬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问我在哪儿,他最近管我管得严,我整个人晕乎乎的,在意识里给他回了个定位消息。 大半夜出来的时候外头正好下起了大雨,这两天突然降温,大风夹杂着冰凉的雨丝,顿时冻得我一个哆嗦。 各路喝得七荤八素的高管们纷纷坐上代驾的车子回去了。我裹着外套在大马路牙子边的屋檐下等秦烬,一边却奇怪他怎么还没到。 冷死了。 然后我点开手机一看,才想起来,我在“意识中”给他发了消息,但实际上并没有。 “……” 好吧,大概真是喝得有点晕了,整个人颠三倒四的。 然而这是我自己的锅,还能怎么办呢。 我想着要不还是叫个车回去吧,现在我再让他来,估计我自己得先冻成个冰棍。 就在此时,劈开水雾,远处开来一辆全黑的中型轿车。 轿车在我面前急刹停下,随即车上下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 对方直直地走向我,上来假意有礼地朝我做了个手势。 “陆总。”为首的大汉直截了当地叫出了我,粗声说,“叨扰了,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我一惊,酒顿时醒了,瞬间后背也出了一身冷汗。 “你们……” 话音未落,鼻腔迎面冲进来一股极具刺激性的气味,随后我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大概是第二天醒的。 具体时间不清楚,总之我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没有窗户,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简陋厕所的陌生房间时,我自然明白我大概是被什么人盯上,被绑了。 我实打实地傻了一秒。 ……不是,现在都几几年了,这种违法乱纪的事,还真有人做啊? 然而看着似是“绑”,却绑得十分业余且不走心,连根麻绳也欠奉,我检查了一下自身,没缺胳膊少腿,皮也没多破一丝儿,完全可以自由活动,身上的钱财银行卡等等都没少,唯独手机不见了,大概是趁我昏迷被什么人收走了。 我搞不懂“绑匪”的套路,心中多少有点忐忑。 既不图财,也不害命,这搞得什么呢? 没过一会儿,那扇紧锁的房门就开了。 我盯着那门一动不动,下意识屏住呼吸,接着,只见秦航川顶着他那张标志性的欠揍脸走了进来,一脸阳光灿烂,还高兴地朝我挥了挥手。 我:“…………” 本来还挺紧张的,毕竟从小到大来没碰上过这种场面,这下内心只剩下巨大的无语。 这人干嘛来着? 秦航川笑眯眯地进来,说:“嫂子,你醒啦,怎么样,睡得还行不?” 我一听就觉得这人不怀好意,冷道:“秦航川,你把我绑来的?打什么算盘呢,闹够了没有,我懒得跟你扯淡。” 秦航川闻言非常夸张地捂住胸口,露出十分难过的表情:“哎呀呀,嫂子,我怎么会做这种坏事呢,绑你的是我那群叔伯啦。我可是好不容易……历经艰难险阻,躲过了重重监视,特地来救你,你不仅不领情还怀疑我,我的心都要碎啦。” 我:“……?” 什么东西。 我无动于衷道:“那你倒是把我放了啊。” 废话这么多,嫌死得不够快? 秦航川赶忙摆摆手,一脸意味深长:“好好好,我知道嫂子您日理万机,归心似箭,我就是来送个惊喜。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我意识到他似乎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里拿着叠什么白色的东西,大概是纸张一类,遮遮掩掩的。 我皱了皱眉。 秦航川似乎在话语中不经意透露了些许十分关键的信息,比如绑架我的人的身份似乎是秦家的长辈,我心底震动,将信将疑,却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贸然信任任何人为好。 我面上不动声色,秦航川察觉到我探究的目光,嘻嘻一笑。 “让我想想,先从哪里讲起呢。” 他托着腮,吊儿郎当地靠在墙边,以随意的口吻道:“比如,三年前……我哥那场车祸?” 他的语气风轻云淡,却仿若在我强自镇定的心湖中砸下一颗重磅炸弹,顿时水花四溅。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个饵。 他上来便直接将最关键的东西扔出来,但我却不得不去咬钩,因为这场车祸的事我没法不去在意,哪怕我猜测秦航川可能这故意挖坑给我跳。 我动了动唇,死死地盯着他,缓缓挤出一句支离破碎的话:“……那场车祸,是不是你们秦家人自己……” 秦航川笑道:“嫂子你不是挺能查的吗。我家那群老东西当年干了什么,你一点没猜到?” 我顿了一顿,明白他这是肯定的意思,以陈述口吻道:“所以秦烬出事并不是意外。” “当然不是。”秦航川悠悠地吐出四个字。 我目光闪了闪,想要装作不在意,身侧的手却已不由自主地握成拳。 “我哥当年年轻的时候可真是够刚,不仅不服管教,要大刀阔斧给家族企业改革换血,砍了他们一半的红利。从前躺着就能赚钱的老家伙们捞不到好处了,自然气急了眼,结果我哥非但软硬不吃,连屡次给他安排的联姻对象都毫不客气地退了个干净,这下好了,一口气把我家那些老顽固得罪了个精光。” “他这个人,既是长房长孙,又是唯一一个我爸在正经婚姻中生下的儿子,我爹对他的培养模式一向是极其严厉,对我却是放养,想来他也没料到,自己最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反倒成了最叛逆的那一个吧。” “大家关系最焦灼的那段时间,他们多次想暗算我哥,甚至打算给他安个什么逃税漏税的罪名把他送到局子里去磨磨脾性,然而都一一被我哥识破,给挡了回去。” “最后你猜怎么着?” “那会儿我本来还在国外,正自由自在开心地混日子呢,我爹突然派了几个人来硬是把我强行带回了国,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结果没过多久,我哥就猝不及防地出事了。” 秦航川咧出一口森森白牙:“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事还是我这亲爹拍的板,说干脆一了百了,反正这年头,他要扶持个别的傀儡还不容易么……” 我瞬间听得顿时起了一身白毛汗,脑壳都在发抽,一下一下钻心地疼着。 虎毒尚不食子,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爹,这种家人……他们真的还能算是“人”吗? 被自己的亲人背后捅刀子,一次次识破,换作是我身上,我都不敢想我要怎么面对这些…… 秦烬他从小到大,这么些年,又都是怎么过来的? 秦烬哪怕在睡梦中都很容易醒,最早的时候,我晚上去地下室看他一眼,就差点被他当成暗杀对象掐死,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无意识中表现出来的极度警惕,甚至草木皆兵,又何尝不是太多次被暗算后的条件反射。 顿时,我只觉得浑身充斥着冷意与冰寒,难过、心疼,还有一种无可言说的愤怒,在胸腔内熊熊燃烧。 疯子,真是一帮无可救药的疯子。 第74章 他来接你了 “原本我哥这件事,到那儿也就完了。” 过了会儿,秦航川才继续说。 “他们终于大获全胜了一次,还不得得意几天,可惜论说经营的才能,到底是谁也比不上我哥,我哥不在了,我爹又发心脏病不管事,找我来打理这么大的家业?我会个屁啊,我一个大学学艺术史的,剩下的那些远房外室更是……” “唉,总之呀,过程不再多作赘述,想必嫂子你也没耐心听。” “至于现在,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可越是这样,他们越是不甘心。尤其看到嫂子你和我哥过得这么滋润。”秦航川道,“事实上,一无所有的人,可比野兽还可怕呢,毕竟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眯起眼。 脑中如电光一闪,快速地滚过之前查到的那些琐碎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结合之前我在秦烬手机上看到的那条短信,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除了秦航川,秦氏的其他人似乎是最近才听说秦烬苏醒,从这个角度切入进去的话,秦航川所说的“拖了这么久拦不住了”很有可能指的也是这件事。 ……不对,也许并不止。 以秦家那些人唯利是图本性来说,他们之前都能把重伤的秦烬丢在医院,不管不问,现在却又上赶着找来,只可能是因为,他们也发现了,秦烬手里还有别的牌。 那天我在子公司偷听的几个员工嚼舌根的话语回荡在耳边。 ——“他们家还指着秦大少,打算怎么靠他东山再起呢。” 怪不得,怪不得那么说。 要靠秦烬来东山再起…… 秦氏这些过惯了纸醉金迷生活的人,破产后根本就是从云端跌入了淤泥,若是他们得知了秦烬真实的资产规模,又怎么可能不上赶着来惦记,来算计? 就好像嗅到血肉的苍蝇,一窝蜂地扑上来抢食。 所以…… “所以,现在是你们秦氏的人把我绑来……”我冷笑道,“难道是想用我来威胁秦烬吗?” “诚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又是谁给你们的自信,觉得我会认你们摆布?” 秦航川摆摆手,一脸人畜无害:“跟我没关系啊,我可什么都没打算干,否则我怎么会趁他们不注意,还偷偷跑来跟嫂子你说这么多,逮着机会来帮你,我跟我哥是一条心的嘛。” “不过……”他停了一停,别有深意地徐徐道,“你可不止是他们用来威胁我哥的手段,你本身就是他们的目标,陆总啊……” 秦航川皮笑肉不笑地说。 “他们想动你,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怔了一下,蓦地想起那段时间我曾有回下班被人堵在巷口,后腰还被捅了一刀,至今留着一道伤疤的那件事。 我沉声道:“什么意思?” “您当年收购的时候太急了。”秦航川玩着手指头,说,“人犯了错误是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他们正缺一个将所有问题归咎上去的靶子,这可不,一下就把矛头对准要收购公司的您了。” “而且您压价也压的太狠了……” 我简直气笑了:“生意场上谁不压价,你们一身的问题,能有人收就不错了,嫌我趁火打劫?我又不是慈善家。” “是,这道理我都明白。”秦航川道,“可惜我家那些老顽固可不在意这些,他们只会觉得你是在替我哥报复他们。” 我“呵”了一声,内心充斥着一万句粗口。 算了,这群人本来就没多正常,这不就跟我走在路上遇到疯狗被咬了一口是一个道理吗?我特么难道还能咬回去?懒得计较罢了。 “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秦航川幽幽说:“你要不要猜猜,我哥还藏了什么?” 他定定地瞧着我,打量着我神情:“嫂子,这些事,若非我今天来告诉你,我哥他是不是绝对不会说?” 他用笃定的语气陈述道:“他根本就没打算说,没打算告诉你。” 我顿了顿,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下。 没法否认,他说的是事实。 秦烬和他家里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当年从没跟我透露过只字片语,而背后的理由似乎也远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 当年我只以为他是被工作分去了太多精力,我以为他只是不爱我,我们的感情是自然而然消逝的。 可其实好像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当年我哥他非要把你撵出公司,把大部分财产转移到境外,绕了一圈再投回来,你难道就不好奇,他为什么悄悄筹谋了这么许多却打死也不肯告诉你真相吗?” “甚至到现在,他是真的打定了主意,心甘情愿像个平常人一样在你背后做你的贤内助,其他事务都再也不插手了。” “我哥也算是在群狼环伺中长大的,睚眦必报是天性,当初他可是被弄得差点没了命,醒来以后却放任着那些害他的人到处蹦跶,什么也不做,你觉得他像是那么善良的人吗?” “……哦不对,说不定你真觉得是。”秦航川煞有其事地自言自语地感叹道,“我哥在你面前,那可跟在我、在其他外人面前完全两张脸啊。” 我愣了一下,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乎要突破喉咙口,下意识就顺着秦航川的话问道:“……为什么?” 秦航川笑起来,将背在身后的那一沓纸递过来,送到我面前。 ——“这就是答案。” “时至今日,它依然有效。” 突然之间,我却有点不敢看了。 也可能是出于某种本能,我接过那些纸的手忽然有些发抖。 然而,白纸黑字,如同一颗颗钉子,分分明明地映入眼帘,扎进我心里。 这纸上面的文字像是从什么上面拓下来的,不是原版,所以包括上面的公章、签名之类都显得有些模糊,却并不妨碍阅读。 我看着那些字,却觉得自己好似突然凭空丧失了理解能力,大脑停转,无法思考,唯独余下一片懵然的空白。 抬头是两个黑体的大字。 这是一份受过公证的遗嘱。 遗嘱人,秦烬。 订立的日期时间,大概是秦烬出事前几个月,也就是我们分手那阵子,迄今已过去了将近四年。 因为各类的财产项目很多,足足列了有四五页。 这个心思比海还深的男人,他所拥有的一切,他过去那些年靠自己经营的所有,他的底牌和退路,全部铺开展现在眼前。 一项一项,事无巨细,罗列分明。 包括他海外的不动产、规模庞大的离岸基金及其投资的国内外所有产业、酒庄、股份。 ……所有遗产受益人,全部都是,陆伊橙。 我完全怔愣地盯着那最后几行字,还有落款处我最熟悉的,秦烬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签名。 这个名字还和从前一样,漂亮、帅气、潇洒,可我却在想,那年的他该是什么样子。 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当年我哥知道自己可能会出事,提前准备好了这份遗嘱。” “因为担心你被盯上,这份遗嘱被代管律师严格保密,原本只有在他死后才会有人来秘密联系你,告知你这所有的继承事项,可惜的是……” “他千算万算,应该也没想到自己会变成植物人。” “然而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能查到,代表我家那群老东西也查到了,我哥不想让你发生任何危险,把你牵扯进来,连动手报复都要瞻前顾后。但现在……” “你已经必须要搅进这趟浑水了。” “既要把什么好的都一股脑地塞给你,又想把你摘得干干净净,这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他现在只想和你过安生日子,没门。” 秦航川那张俊美的桃花脸上露出一个莫名让人有点发寒的诡异笑容,他一字一句轻声道,“嫂子,麻烦你回去告诉我哥……” “让他出来,别躲了。” “不过他也该急了吧。”秦航川怪异地笑着,“你都失踪那么久了,换作他以前的性子,这整个c城都能被他翻过来倒干净。” 我猛地抬起头,已然说不出话来。 秦航川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 “他来接你了,我送你出去吧。” 我睁了睁眼,心口猛跳了一下,自然知道……秦航川口中的“他”是谁。 第75章 大雪 直到拿回手机,我才意识到,原来距离我“失联”,已经整整过去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秦烬昨晚给我打了近十个电话,发了好几条短信,到最后,明显语气都不对了。 【怎么还没回来?】 【喝多了?接电话】 【看看手机。】 【已经十二点了,可以结束了,少喝点,不然你明天得胃疼】 【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 【陆伊橙,你在哪儿,回话】 …… 我看着那刷满了整个屏幕的消息,用力地闭了闭眼。 通过一条长长的,水泥砌成的长廊,我跟在秦航川身后走到外面,重见天日。 此处大约是郊区某个无人居住的荒野,四周没有任何能见物,只有一排简陋的平房。 再次见到秦烬的时候我差点没认出他来。 这家伙满脸阴郁,神色冰冷,那张俊美无匹、云淡风轻的脸上却很明显地显出眼下一片乌青,眼中满是红血丝。 那一刻,我怔怔地凝望着他,感觉自己心口的位置好似被从里到外穿了个洞,揪在一起。 我想他也许会着急,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着急。 实际上,我直到此时脑内仍旧乱糟糟一团,过多的信息量和各种巨大的冲击让我很难顺利地思考。 然而与我而言,其实不过是睡了一觉的功夫,丝毫没有受罪,可他却在外面找了我多久…… 完全是出于本能的,下一瞬,我飞奔着朝他跑去,而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仿佛顿时裂开了一条缝隙,他倾身快步上前,将我抱了个满怀。 感受到熟悉的气味和温度,我不由自主地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始终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放下来,抬起手臂紧紧地搂着他,将头埋进他怀里。 秦烬的手臂有力极了,我听到他猛烈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打在胸膛上。 其实我真的完全没有受伤,可秦烬却对着我左看右看了老半天,阴沉的目光扫过秦航川,好像生怕我少了一根寒毛似的。 秦航川缩了缩脖子,陪着笑脸,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人我可是给你原封不动地送出来了哥,嫂子绝对一点都没磕着碰着……” 秦烬冷着脸,一言不发,随后紧紧抓着我的手,把我带上了车。 上车第一件事,秦烬大约是还没从焦躁的状态缓过来,连珠炮似地询问我有没有事,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我尚且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顿了顿,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得厉害。 我本想讲,咱回去再谈,你瞒着我的那桩桩件件咱们一一聊清楚,别逼我在大马路上跟你算账。 可实际上,我说不出话来。 并非我不想跟他讲话,只是胸中有太多想说的,想问的,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开口。 一路无言。 我们都沉默着。 可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时不时地往秦烬的方向看去,开着车的秦烬侧脸好像一尊阴沉沉的雕像,我知道他此时心情很糟,就跟那天我逮到他独自坐在我办公室楼下的咖啡店时一模一样。 终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最近会流露出这副阴郁而充满戾气的神态。 这家伙简直就像一只揣着蛋躲在洞穴里的巨兽。 因为担心自己的宝贝蛋被摔碎而一分一毫都不敢挪窝、不敢移动,就死赖在原地,团成一个大球,把蛋整个包在里面,但若是他察觉到外面有敌人任何一丝闯进来偷蛋的迹象,才会加倍地凶狠炸毛,露出狰狞的獠牙。 他在犹豫,亦或者动摇,也许我被“绑架”这件事本身就算是某种刺激、一剂猛药,他在反复纠结要不要向那些害他的人动手。 然而他表现出来的紧张和焦虑看似都内敛得令我很难觉察—— 他只是成天地待在我办公楼下坐着,盯着门口人来人往的上班族们,以一种不太正常的高频率给我发消息打电话,不停地询问我到哪儿了,几点回家。 以此确认我的安全吗?还是把我当做他的安全栓,刹车键?克制他冲动的按钮? 碰上一个红灯,车停了,秦烬侧过头低声询问道:“你渴吗,饿吗,要不要喝水。” 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像木头一样机械地点点头。 秦烬将驾驶座边上一只保温杯递给我,我接过,茫然了片刻。 保温杯里的水还是热的,有一股淡淡的很清爽的甜味,大概是放了一些柑橘之类的东西,原来他来找我前还特地炖了醒酒汤。 行驶了大约一个多钟头我们才回到市区,秦烬把我送回了家。 我下了车,却没有立刻走,站在原地,他也下了车,就这么看着我,深邃晦暗的眼神里充斥着无数我看不清晰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吹过,眼前若有似无地飘过几点白色的东西。 我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只见,如鹅毛般的雪花从漆黑的天空中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一时间,我怔怔地望着天空。 我们所在的地域已经算是靠南方的城市,冬天气温最低时也不过是在零度左右徘徊,从小到大,我都几乎没有见过几次真正下雪的时候。 这座城市最冷的冬季原来早已悄然降临了。 我侧过头,身旁的秦烬伫立在被夜色覆盖的雪天里。 四周悄然无声,只有我们两个。 秦烬微仰着头,目光望着远处,说话时吐出一点白雾,他用有些许怅然的口吻道:“又下雪了。” 我睁了睁眼,心脏好似也跟着顿了顿,疼痛地抽了一下。 是啊,又下雪了。 上一回,还是那许多年以前,我和他应当此生都不会忘记的那一天。 谁也不曾料到,鲜少甚至从来不降雪的江淮一带骤然来了一场罕见的暴雪,秦烬当时人在外地,本来好像只是去实地看厂,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非要开高速赶回来。 然后他就在路上出事了。 那会儿,按照所有外人的看法,即使是那辆发疯的面包车主动先撞得他,秦烬也算是十分自作自受—— 因为交警和救护车到的时候发现他的车轮连防滑链都没有来得及装。 那种恶劣天气,高速都已经提示要封路了,行车记录仪显示他几乎开到了一百二十码,顶着狂风大雪,发生任何交通事故都并不奇怪,我听说的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不想活了,赶着去投胎,才干得出这么危险这么不要命的事。 那时,我亦从来没设想过,若是他有别的缘故呢?若是那辆袭击他的车辆根本就是在“追杀”他呢? 从小生活在和平年代,即使我的家庭不算特别幸福,但遇到的至少都只是“正常”范畴的普通人,“正常”的范畴是什么呢?就是能干出来逃个票插个队这样的小坏事,大奸大恶却是绝不敢犯的,更不可能对自己的亲子下手。 我更想不到这世上真的会有丧心病狂到违背所有伦理道德、法律底线的怪物存在,这些怪物还披着张高人一等、体面贵族的皮囊。 秦烬被撞得面目全非、摔下山崖的车是几个小时后被发现的。 那会儿我已经和他分手了,在家无所事事地喝得烂醉,第二天,窗户外头全是茫茫的白色,树枝被压得弯下了腰,好像这整个世界顿时变得崭新而陌生。 我酒醒了,恍如隔世地接到医院的电话,那时他人早就进抢救室,被连下了三张病危通知书。 也不知当时给我打电话是哪个医生,特别危言耸听。 上来就是一句:“秦烬家属是吧,建议做好心理准备,他的后事可以筹备起来了。” 一瞬间,我举着手机,呆站在原地。 窗外的大地在大雪中是干净纯洁的白,世间像由闪亮剔透的水晶堆砌的城堡构成,一切如同一场梦幻无比的现实童话。 这是他殚精竭虑,亲手在我眼里构建的世界的样子。 ……谁也不会看见黑色,谁也不会看见腥红的鲜血淋漓。 于是我们始于盛夏,终止于雪天,被皑皑白雪覆盖走所有存在过的痕迹,等到来年春天,一切都会被抹除被忘记。 生命的衰败猝不及防,又好像某种自然的规律。 也许是出于某种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我其实已然有些遗忘了当初在突然打开手机听到那个消息的感受。 又也许并不是遗忘,我只是把它们藏好,存放妥当,不会轻易拿出来了。 而现在,心中那个被上锁的空间里,太过浓烈的情绪哗啦啦地倾泻而出,将我充斥,纯白的雪不断地落着,眼前好似也跟着模糊了一瞬。 接着我意识到,那些苦痛的、不忍回首过去早已随风消逝了,此时,我们尚且好端端地站立在家门口,秦烬深不见底的眼睛正凝望着我,流露出毫不掩饰令人一目了然的深情和爱意。 或许他其实并不算是个善于遮掩的人,只是从前我站在我自己局限狭窄的角度,我看不透亦读不懂罢了。 他大概也并不想让我懂,不想叫我明白。 这人自负至极,要直至死去才愿意将一切摊开。 他从来不说爱,可能是爱字太轻。 白色的雪花沾在秦烬发顶、眼睫和弧度完美的鼻尖上,一碰到皮肤就化了,倒是他头发上残留着星星点点白色的痕迹,随着雪越下越大而越积越多。 “再呆下去,你就会变成老爷爷了。” 我小声对他说。 秦烬看着我,幽深的眼里好似盛着许多难以名状的情绪,他低低地道:“你也是。”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骨节僵硬,好似一秒也不肯松开。 我动了动唇,忽然眼眶有些酸,却说不出话来,发不出声音。 因为喉咙哽咽住了。 ……漫天大雪落了满身,也算是我们风霜同肩。 秦烬,你知道吗,我不想要你的遗产。 我只想与你白头啊。 良久之后,他轻声说:“……到我那儿坐坐吗。” 话语毫不掩饰,他必然知道,我已经猜到他就住在隔壁。 我目光动了动,突然想起来,今天是秦烬的生日。 他就生在这冬日最刺骨的天。 于是这样白茫茫的,似乎总象征着冰冷、离别、与衰亡的无情季节,又好像预示着另一重意味。 ——是结束,也是开始。 第76章 恋爱超级差生 我多次回家路过这栋装潢漂亮却黑洞洞的别墅,这还是我第一次踏进这里。 进门的那一刻,走廊的灯光自动亮起。 大约是因为这么些年都没有人住没有人使用过的缘故,这栋别墅里里外外看起来都还很新,设计风格统一,以暖灰为主色调,其内的置物柜是定制嵌合式的,墙面和几座摆放着淡金边框的装饰画,餐厅内是一张纯黑色的木纹桌子,搭配深灰色软垫的餐椅,好像随时在等候客人到来。 外边的区域完全透着种深沉矜贵的味道。 唯独卧室,是完全柔软的乳白色,床铺上盖着蓬松如棉花糖的大被子,让人看一眼就很想扑过去,把自己整个人先到里面去,懒洋洋地打个滚。 秦烬带着我溜达了一圈,如同一个十分合格的主人,仔细耐心地朝我一一介绍。 我抬起眼,道:“这全部是你亲自设计的吧?” 秦烬点头:“是。” 毫不意外,这屋子可以说简直是我想象中秦烬的化身。 之前我夸这房子好看完全是出自内心的,应该说它的整个装潢风格根本就是踩在我的审美点上跳舞。 又也许在我没有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之前的时候,秦烬这个人本身,从内到外,其实都完全符合我的审美,即使那些存在于他身上,或许说不上好,甚至可以形容为缺点的东西。 秦烬沉声认真地说:“当时买这栋房子的时候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别人都不知道。” 我微微睁大眼,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本来想给我个惊喜…… 后来呢?我还没来得及得知这个惊喜,在我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时候…… 在明白一切真相之后,我立刻联想到了另一重隐藏在他话里更深层的意思。 他出事以后手里明面上的财产和股份,包括原先我们曾经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房子就都被他家人以“监护人代管”的名义瓜分走了,这也是为什么我先前从来没怀疑过秦烬是否破产的原因。 可能当初他自己也没想到,阴差阳错,最后这栋房子反而误打误撞地保留了下来。 但这种让人难过的事,他总是从来不会说的。 从上到下兜了一圈,我望了望窗外,外面天色漆黑,雪却越下越大,院子里已经积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好像一条条洒出来扑在草坪上的糖粉一样。 果然,从客厅这扇落地窗看过去,对面就是我家。 秦烬弯进厨房,自然而然地拿出生鲜食材,开始做饭。 明明今天是秦烬自己过生日,他却什么都没准备,要不是我抢先想起来,秦烬大概提都根本不打算跟我提起。 我走过去,拦下了他,道:“今天,我来吧。” 我以为秦烬会露出感动或者受宠若惊的神情,事实上完全是我想多了,他听我说完这句话之后满脸怀疑,反而紧紧握着菜刀不肯放手。 我眨了眨眼。 秦烬用十分不信任的口吻问:“……你来做,你会么?咱俩今晚能吃上饭?” 我:“……” 他好意思说我。 他刚来我家那会儿做出来的东西也不是人吃的,要不是我给面子,在他厨艺成长的道路上时刻“鼓励”,耐心陪同,哪还有他现在来嘲讽我的事儿。 难以反驳,我叹了口气,说:“那我去买个蛋糕吧。” 我瞅他:“过生日,怎么能没有蛋糕呢?” 秦烬完完全全地愣了一下,我确定他自己是真的都不记得了。 还得我帮他记着日期,真是的。 真要说起来,这还是他住院后我拿到一些登记卡之类的资料之后才知道的,我们过去在一起这么多年,日子竟都过得糊里糊涂的,互相都从来没有想起庆祝过。 如果恋爱技能能够打分,我俩绝对是最倒数的差生那一类,两个超级差生还混在了一起,实在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他说:“那等等,我陪你一起去。” 寻了好几条街,才好不容易找到家还在营业中的面包店。 各种花花绿绿的奶油蛋糕摆在柜台的玻璃橱窗内,每个看起来都做得很俗很难看,而且充满了不健康的反式脂肪酸,平时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多抛一个眼神给这种食物的。 然而不想顶着大风饿着肚子再跑下一家店,矮子里拔高个,我挑了个芒果涂层的香草慕斯,叫店员用巧克力酱写上生日快乐四个大字。 为了某些奇奇怪怪的民间仪式感而已。 我捧着个巨型的方形纸盒子,小心翼翼地端着它往回走,生怕不小心一抖就把奶油刮花了,秦烬表示要帮我拿,我也拒绝了。 他看起来有些郁闷,因为我两只手都用来捧着蛋糕,就没法牵手了。 到家,刚炖好的红焖土豆鸡还热腾腾的,秦烬去盛饭,我把蛋糕搁在餐桌最中央。 秦烬上来就把魔爪伸向了那只圆溜溜黄灿灿的大蛋糕,虽然面上看着不感兴趣,但他的举止动作早已诚实地出卖了他。 我用筷子打了下他的手:“不可以,要吃完饭才可以吃。” 秦烬收回手,那张冷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我解释道:“一会儿要先点蜡烛许愿的,否则这蛋糕先被啃了像什么样子?” 秦烬轻声说:“除了你,没人会给我过生日。” 我心间酸苦,脸上却笑了下:“没事,我也很少过,咱俩正好凑着了。” 应该说在我爸妈离婚后就没怎么过过了,有阵子我家经济拮据,我妈早晚班轮流倒,经常没工夫顾及我,更不要说特意买这种贵价又不怎么好吃的甜食了。 于是每年我对自己合掌许愿,愿望总是那唯一一个。 希望明年能更好。 然而偶尔也会觉得有点点委屈,生出些矫情的顾影自怜的念头,会想,为什么别人都有的,我却没有。 可实际上人间从没有公平这一说,我们永远只能咽下酸楚,接受遗憾。 甚至到后来,不仅是我,谁又没羡慕过秦烬自小含着金汤勺出生,一来到这世上就站在了常人一辈子不论如何奋斗都难以企及的高度,睥睨众生。 然而真正透过这光鲜亮丽的名利外壳又能看到多少,连我都是到了今日从得以从他人口中窥见一隅。 秦烬有那样毫无人性的生父,甚至从小到大周围对他抱有纯粹善意的亲属家人都根本没有,一切都是算计、利益。 没用了就毫不留情地丢掉,除了听从命令,服从管教就不可以有别的思想,就好像一张华丽完美的招牌,一个被无形的丝线捆绑束缚的人偶,只要脱离一点点掌控就会被用残暴甚至癫狂的方式抹杀掉…… 出生在那样扭曲病态的家庭里,又怎么能算一件幸事。 他这么多年,其实,过得比常人辛苦得多得多了吧。 此时我只感觉整颗心都是痛的,尽管也许他并不需要我这种情绪。 我知道他从来没想过要用这种事来跟我卖惨,甚至他哪怕同我解释一句“我其实有苦衷”都不屑。 全部都自己往肚子里咽,明明吞下的是足以割破喉管的锋利尖刀,面上没留下一分一毫动容的痕迹。 心疼的同时不代表我没有为此生气。 实际上,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产生了强烈的,想找根绳子把秦烬绑起来吊几天好好教训一顿的冲动。 我跟他明里暗里说了多次了,他对待我,依然和先前一模一样,就是什么都要自以为是地替我打算安排好,哪怕我真的生气,只是因为没舍得下特别狠的手,他大概便以为我真的只是在跟他调情,轻松就能被放过,从来不吸取教训。 说起来似乎出发点都是为我着想,但我是个男人,平时叫句“老婆”不过当做情趣罢了,咱们俩是平等的,我凭什么要你来“保护”? 独自扛下那些令人提心吊胆的往事,一次次被人暗算设计却在我面前岁月静好,难道我就会因为我没有经历这些而感谢他了吗? 既然结伴走过这一场,风霜与共,好的坏的便共同承担,我不想要那些虚假的幸福。 只是到底顾念着这大好的日子,我不太情愿在今天和秦烬翻脸。 秦烬连许愿的样子都很僵硬。 我确信他的确没有过过任何一个“正常”的生日,连在我点蜡烛的时候他都表现出了一种很难得的惊讶和不解。 他用很奇怪的语气问:“为什么要这样弄,蜡油滴下去不会弄脏蛋糕么,还怎么吃?” 我理所当然道:“滴到的地方可以挖掉啊。” 秦烬道:“既然如此,又为什么非要放蜡烛?” 我:“……闭上你的嘴。” 秦烬:“哦。” 第77章 一定得偷偷摸摸的吗 晚上懒得回去,这么大的屋子卧室反正也不止一间,我干脆提出就睡在秦烬隔壁房。 秦烬便乖乖地去给我铺床了,只是表情看起来好似有些十分微弱的失落,不太明显。 被褥松软,一定是新洗过,有淡淡的阳光晒过,混合着柑橘调清新剂的味道,秦烬家里和我那儿连用的清新剂味道都是一样的,躺在里面让我感觉自己甚至没有挪窝,也丝毫没有任何不适应的感觉。 但我睡得并不太好。 意识里,我知道自己在做梦,梦的内容却都是真实的。 我就好像一个走马观花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那些过去曾发生过的一切。 往事再次重演一遍,才终于能觉察捕捉到那些隐没于平静湖面之下的暗流汹涌。 …… 那年我还在秦氏的企业实习。 “小陆。”办公桌旁边的同事道,“上周那个介绍新半导体的ppt你是你做的对吗,我要写个通讯稿,能发我一份不?” 我答:“行啊。” “哦,谢谢啦。那你微信给我吧?” 我点点头。 我扫了她的二维码。 同事随口道:“这个l是你?你这头像全黑的啊,是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没有,就是随便换的。”我多解释了一句,“我喜欢黑色。” “说起来,咱顶头大当家,秦总跟你这一套感觉挺像的啊。” 我下意识地把手机往怀里藏了藏,不敢叫她瞧见我的置顶就是秦烬,他的头像是全白色的雪地,昵称是一个q。 然而正常人大概也不会想到情侣头像这一层去,毕竟我们俩都是男的。 只是心里有如一百只猫爪在挠着,生怕她发现,又想着假如真的被发现了,会怎样? …… 中午,我跟几个同事挤在公共大厅的餐桌前一块儿吃外卖,秦烬大概是跟几个大老板谈事,他们正好从我们后方路过,秦烬停了一下,随意地问了一句:“吃什么呢?” 其他人都一副吓到的模样,其实我也有点,我瞅了他一眼,发现他幽黑的眸子正定定地望着我,只是脸上神态漠然,一副毫无波澜的平静表情。 我动了动唇,轻声道:“就一个很简单的罗勒意面。” 秦烬微微颔首,表示“我知道了”。 接着他面色不动,跟那些大老板们商谈着什么,交流融洽愉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仿佛真的只是看到我们在吃饭随口问一句。 仿佛我于他而言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只有一面之缘的实习生,没有任何更私密的交往。 …… 秦烬的办公室在最顶层。 我偶尔抓到个机会替我部门的领导上去送文件,可惜秦烬却不在。 我踌躇了一会儿,把文件放下就打算下楼去了。 谁知刚要进电梯,恰好与回来的秦烬撞了个正着。 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秦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顶层偶尔只有几个秦家的亲信经过,秦烬一把将我拖进了某个无人的死角。 我整个人被秦烬按在墙角,他伏在我耳边,用很低的气声道:“你天天在我眼前晃,是在故意诱惑我么?” 我自见到他什么话都还没说,平白被扣了个大帽子,实在委屈得很。 我不过是来送个文件,白天不过是在公共休息室和同事吃个外卖恰巧碰见他,怎么就变成故意诱惑他了? 他自己问出这话,却不叫我答,连容我辩驳的时间都不肯留,已然轻轻用亲吻覆盖,手搭在我的腰上。 顿时,我也没了组织语言的心情,光是迎合他已然精疲力尽。 间隙中,我喘着粗气,贴着他的脸侧呢喃道:“咱俩一定得偷偷摸摸的吗。” 一出口我就知道我说错话了,因为秦烬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很冷,就好似我不经意触到了他不容进入的禁区。 秦烬过了半晌也没说话,然后拂袖而去。 自那以后,我就没再提过任何与之有关的话题,在公司里也绝不敢暴露自己和他非比寻常的关系。 …… 过了几周,突然有一天,一个气势莫名令人有些敬畏的中年男人亲自到我的工位来找上了我。 我认得他,姓吴,我们一般都叫他吴经理,他是总裁办公室的特助,并不经常出现。 吴经理上前冷冷地道:“我们秦董请您过去一趟,这边请。” 我有些疑惑,周围的同事用好奇、探究或八卦的目光看过来,我在吴经理肃然的注视下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我以为吴经理口中的“秦董”指的就是秦烬,走进总裁办,见到的人却不是秦烬,而是秦烬的父亲,秦寒山。 那会儿我还只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学生,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秦寒山,顿时下意识紧张起来,大气都不敢喘。 我晓得秦寒山是年逾四十时才得的秦烬第一个儿子,至于我怎么知道的,他的百度百科词条写得十分详尽,长度大概能和某些著名明星的科普页面相媲美。 秦寒山梳着老派的平头,着一身改良过的中式正装,脸上有些细纹,隐约看得出年轻时英俊帅气的影子,双目中却闪出精光,那感觉,仿佛被x光照射洞穿一样。 这样年纪的老人,理当是早就生满华发了,秦寒山却发色乌黑,看着精神矍铄非常,我猜想要不是他保养仔细,那就是特意染过,看起来显得年轻了十几岁,整个人有种令人不自觉提心吊胆的气场。 “你就是新来的实习生?” 他缓声道,每个字都带着种不怒自威的压力。 我点点头,努力用尊敬的口吻道:“秦董,您好。” “叫什么?” “陆伊橙。” “哪家的孩子?” 我露出了有些不解的神情,没太听懂,自然不知如何应答。 尚在沉默的当口,秦寒山似是已没了谈话的兴致,意兴阑珊道:“知道了,出去吧。” 我十分疑惑,却也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我只希望能给秦寒山留下个好印象,便躬身礼貌地离开了。 …… 时间到达了我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月。 我的直属部门领导亲自来找我,口气支支吾吾的:“那个……小陆啊。” 我奇怪地问:“怎么了?” “我对你的工作是很满意的……”我的领导如是说,“但是呢,你的正式留用申请,出了一点小问题……” 我皱起眉,立时有些着急:“什么问题?您之前不是说肯定能过吗?” 对方有些无奈地叹了声气:“……是,我也没想到,但上面不批,你知道的,我也做不了这个主,我听说,是总裁办亲自驳回了你的申请,你有任何异议的话,直接去找秦总吧。” 我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在一夕之间骤然褪尽,手足无措。 秦烬他最近很少私下联系我,如果是他下达的这个决定,他甚至都没跟我先前告知一声,哪怕随便解释句驳回我申请的理由。 我乘电梯去了顶楼,不敲门,便风风火火地冲撞进去。 秦烬正在会客,见我闯进来,微微诧异了一瞬。 然后他跟那名相谈正欢的客户简单说了两句,客户走了,而我留下,站在他面前。 由于情绪激动,我的胸口正在剧烈起伏。 他平静地问:“怎么了?” 我瞪着他,语气中不知不觉就带上了一丝委屈:“你为什么要驳回我的留用申请,是我哪里干得让你不满意吗?” 秦烬没说话,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没有为什么。” 他冷峻的脸庞如同一座完美的雕像,毫无丝毫破绽,我仿佛能从他这张俊朗立体的脸上,看到另一个功成名就,不怒自威的“秦寒山”。 他那一刻如同打量陌生人疏离冰冷的表情,冷漠而毫无起伏的语气,留在我记忆深处好多年,始终记忆犹新,印象深刻。 他用一种听起来如同很敷衍的声音淡淡地说:“走吧。” “你适合更好的。” …… 那时候,我从来没想过另一种可能性,这也许并不是他的本意。 总裁办直接下达的驳回决定……总裁办不止有秦烬,“秦总”的头上,可还压着秦董这座大山。 或许那时是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便顺水推舟,干脆接下了这口黑锅。 思绪繁杂错乱,零碎的片段交织闪过。 ……直到最后一刻,是秦航川向我递过来的,那一份白纸黑字的遗嘱。 我猛地睁开眼,梦境消散,脊骨反射性地直起,忽然浑身挂满了冷汗,好像重新从冰水中浸过一遭。 我深吸了口气,然后想也不想,从床上一掀被子爬起来。 看了眼时钟,凌晨两点,很好,既然时间已经超过了零点,说明秦烬生日的这一天已经过去了。 地板上铺着毛茸茸的毯子,完全没觉得凉,就身上挂着件简单的单衣,拖鞋也来不及穿,赤着下肢摸黑小跑着推开了房间的门,直直地闯进了隔壁秦烬的卧室。 第78章 无论再来多少次 房门重重地开合,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这么大的动静,秦烬在我进门那一刻就醒了。 他睡觉的时候总是会在床头留一盏小小的夜灯,于是我可以从微弱的光线中瞧见他单薄的身影,因为被意外吵醒,表情大概也还是懵的。 我冲上去,爬到他床上,死死搂住他。 手臂下秦烬温暖的身躯好似轻颤了一下。 然后他的手掌抚了抚我的背,亲吻我的额头,用尚且睡意朦胧的沙哑嗓音轻声询问:“做噩梦了吗。” 我点点头,既想抱他,也想打他,可惜我只有两只手,不够用。 于是我选择先抱他。 半晌,我才松开手,颤抖着嗓音道:“秦烬,我都知道了。” 我说:“秦航川都告诉我了,你当年为什么会出事,还有……你藏起来的那份遗嘱。” 秦烬正注视着我的漆黑目光骤然凝滞了片刻。 与此同时,我明显地感觉到他抖了一下,看起来他摇摇欲坠的冷静表情像是一张突然崩裂的面具,就要彻底维持不住,而在我这句话出口后的几秒钟内,秦烬整个人完全呈现出一种愕然、狼狈、无措的模样。 扒了他的皮还真是比杀了他都难。 我再次如是默默心想道。 身下的肌肉因为紧张而变得用力,他现在出现那种情绪,应该能称之为“惊慌”。 你也会心虚也会紧张啊秦烬? 我如今算是终于看穿他了。他曾经貌似无所不能,一副什么都尽在掌控毫不在意的样子,倒不如说他刻意让自己看上去运筹帷幄。 这或许也能算某种不太正常的心理防御机制吧? 就像给自己披上一个坚硬的外壳一样,被同情被认为是弱者都难以忍受,伪装得强大到天衣无缝,其实极度缺乏安全感。 这也完全不奇怪,他若不是这副心机深沉的样子,他若漏出一丝一点破绽或者表现出任何示弱的嫌疑,生在秦家那种环境里,估计早就被生吞活剥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也是到了今时今日,我终于能尝试理解他了。 我不知道他不告诉我这些的另一个原因是不是因为他也预判了我的反应,料到如果我得知了真相,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秦烬。”我提起他软趴趴的耳朵,“说话,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秦烬紧抿着唇,沉默了半天挤出一句:“……对不起,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哼笑了一声,语气嘲弄地道:“对不起?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嗯?说啊,你觉得你错了吗,没有吧,你到现在为止都根本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如果不是别人来告诉我,你分明就是压根没有打算同我坦白,是吧?你知道我会不高兴,但你就是非得这么干,因为你觉得权衡利弊下你这样做是最保险的,你来讲讲,我说的有半句不对吗?” 秦烬过了半晌,低头“嗯”了一声,看了看我,我又揪了下他的耳朵,恶狠狠的。 秦烬被迫仰起头,他轻声补充道:“……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些事告诉你。” “哦,没有必要。” 我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所以我之前问过你,当年分手的时候,你有没有后悔过,你的答案是没有,你从来没有后悔。” 秦烬静静地凝视着我,他言简意赅地答了一个字:“是。”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他一字一句缓声说。 “我思考过很多次。” 他低声说。 “我应该怎么办。” “我做了我能做的所有,考虑到了我能顾及的一切,但我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无论如何求解,怎样分析。” “我已经尽可能选择了我认为应当是最合适正确的道路。” “无论再来多少次……”他淡淡地道。 “……我还是只能这么做。”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平静的无奈,在任何关头都彰显出一种纯然毫不动摇、不受任何主观感情和多余情绪摆布的极端理性。 我闭了闭眼,在从秦航川那里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对他此刻的答案其实并不惊讶,甚至可以说早已料到。 因为他是秦烬。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自己做下的决定便不再回头,从不后悔,我是否该感叹一句我合该会爱上这样的男人。 我记得很久之前,公司资金链出了些问题,那会儿我急得半死,顺口和秦烬提了一嘴,秦烬当时回了我三个字,“相信我”。 后来在我知道秦烬并没有破产后,大概也能猜到他应该是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甚至调了他自己的储备金来填上这个窟窿,面上却云淡风轻地告诉我,“只是托了个朋友帮忙”。 蓦地又想起那时他说—— 我们控制不了一切,你永远会面临掌控之外的情况,你得学会适应。 他在安慰我,语气中却又好像带着丝微弱的,沉重的,难以叫人觉察到的无可奈何。 他又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其实也有控制不了一切的时候。 他也会有踌躇犹豫,不能完全确定的时候。 “当时那样的情况,我不可能拖着你,万一我出事了……”他不为自己辩白,只是用一种仿佛表述纪录片那样毫无起伏的声音镇静地陈述道,“你不该沾进来,那些纠葛,我父亲和其他人的问题,都跟你无关,跟疯子不可以讲道理,只有避得越远越好。” “他们是我的血亲,我的确已经脱不开身,但你还可以走,你也必须走,你不能留下来,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最差的情况,最坏的打算……” “如果我醒不过来呢?如果我不在了呢?”秦烬面色平静,低声道,“你等我一辈子么?” 他看起来好冷静啊。连说自己很可能会死掉这件事都漠然地仿佛陈述别人的生平过往。 可是,他的声音喑哑艰涩至极,眼眶微红,这些最真实的反应,其实根本藏不住。 “这些事,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轻轻地说,“擅自替你做了决定。” 我心道,你推开我,口口声声说不想让我等,要赶我走,要我彻底放下你,即使你死去也不会为他难过,只因不愿拖累我,不能把我牵扯进来。 可你也万万没能料到自己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竟然都没有死成,那张精心打算好的遗嘱不仅没有曝光还成了一堆废纸。 其后你躺在医院靠呼吸机和营养液为生,人人都道你半死不活,恐怕后半生也就只是那样一具会呼吸的活尸了,毕竟这么长时间的植物人都能恢复简直是比中头等彩票几率还小的梦幻奇迹事件。 而你却苏醒了。 你更没料到,当年就算你那么对我,极力要我死心,我还是硬守了你三年,没舍得把你丢在医院一走了之。 你机关算尽,不还是没法筹谋预计这后来发生的一切么。 眼泪无法控制,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再也忍不住,我直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是我失散多年的爹吗还是什么,连工作你都得在咽气前给我安排好,我的上级下属都特么是你派来的人,怎么说,辅佐我啊?秦总,多么用心良苦呐,我不领情是不是还是我不识好歹啊?你这么会操心怎么操人的时候不好好学学呢?你这给我的马路铺的,推土机都能横着开过去哈,真了不起。” “你死了,我继承你的遗产,你怎么这么伟大?你是圣母还是圣父,啊?你当我是谁,你的遗孀?去你妈的,老子才不稀罕,你一条命自己都不想要了,你背着我偷偷去死,我还会在乎你什么,你干脆死了算了,你的钱老子也一分不想要!” “哦不。”我气急败坏骂得连呼吸都不顺了,脑子里只剩下本能和最真实的语言反应,我明明流着泪,却笑起来,哽咽着声音一字一顿道,“我就该拿着你的钱去包好几个漂亮的小男孩,每天换一个,左拥右抱,一礼拜不重样,反正花的是你的钱,你死了也管不到我,我爱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正好,我记得你不是还给我留了好几处不动产来着吗?我就带着这些小男孩每天住在你给我留下的房子里,哇,这日子不要过得太舒服,好爽哦,你说是不是,秦烬?你要的不就是这么个结果吗?这不就是你一手促成的所谓的最合适最正确的选择吗?” 毕竟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我当然懂得如何激怒他,果然,秦烬闻言后脸色顿时寒了下来,视线冷得仿佛快掉出冰渣。 “……你、敢。” 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大约是想到了什么,气得手指都在发颤,把我牢牢抱着,捏得好痛。 我自然猜到他回想起了什么,尤嫌不够,以无所谓的口气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之前我们公司请来的那个网红,叫什么,叶椀晨,你不是见过么。人家功夫到位,长得还如花似玉,我爱怎么玩怎么玩,乖巧温顺得很,从来不敢忤逆我,更没有哪个人敢像你这么能惹我生气让我头痛,我干嘛要吊在你这颗歪脖树上啊,你真看得起自己。” 我大力地抹了下自己差点塞住的鼻子,鼻尖大概被我擦红了,我吸了口气,哼笑一声,极尽嘲讽之能。 “秦烬,我跟你说,你要是再敢搞一次,什么瞒着我自己去找死,或者打着鱼死网破的主意然后留下遗嘱让我继承你的遗产自己去逍遥自在之类的狗屁玩意儿,我保证,我绝对不来管你,你躺进坟墓我不仅不给你烧纸还就他妈立刻去找十个八个新的网红,非得叫你入土了也要活活撬开棺材板诈尸回来你信不信?” 秦烬总算被我怼得哑口无言,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79章 干嘛要忍呢? 一长串骂完,那口憋在我胸口的郁气总算是稍微消散了一点。 我挣脱开他抱着我的手,从他的床上下来。 “就这样。”我冷冷地道,“你给我好好反省一下。” 秦烬看起来被我骂的有些惨,尚且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他踉踉跄跄地跟过来想拦我,我则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的房间。 我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不过片刻,他的脚步声隔着一扇门停下,他在门口没进来,只敲了两下。 一面木板外,他闷闷的声音才外面传来。 “宝宝,我错了。” 他以诚恳的语气在外边对我道歉。 “我再也不敢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半天没说话,背靠着房门。 此时我已经完全冷静也完全清醒了。 我心道,其实秦烬这个习惯谋算又不坦诚的毛病也算由来已久了,以前我上头的时候不在意,大概也是因为我自己也知道关系可能不会长久,但现在既然都认定我这辈子估计就是这个人了,总不能再忍一世吧? 我干嘛要忍呢? 他被我狗血淋头地骂成这样,不也还眼巴巴地跟过来摇着尾巴要求我原谅呢。 人都是得寸进尺的。 甚至于,以前我总觉得为了维护所谓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体面,我不应该也不能用这么尖利且任性的方式对待别人,偶尔失控,就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懊恼。 其实某种意义上,也不过是我为自己的怯懦在寻找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因为我害怕,吵架吵多了会消磨我们仅有不多的感情,因为我害怕暴露自己低劣真实的内心后风平浪静的美好表象就会被打破,所以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不会把心里的想法如实告知的习惯。 现在则完全没有必要。 反正我抓住他了。 曾几何时,我总说白纸黑字才是最牢固的束缚,我不相信别的,比如虚无缥缈的感情,看得见摸得着,落到实处的才是真的。 现在在某些时刻我大概还是会那么觉得,而某个人这一生最厚重的东西早已经都给了我。 原来我早已经抓住他了。 只是那时候我自己不知道而已。 现在,无论我怎么打骂,怎么折磨,只要叫一句他的名字,他就会好像一只叼住主人抛出去飞盘的大狗狗一样,乖乖地自己咬着缰绳,回到我脚边,围着我打转。 他脖子上无形的项圈写着我的名字,原来爱才是最可靠的束缚。 秦烬,你到底有多爱我? 总有一天,或许不远的将来,我要你亲口向我承认。 我靠在门上等了会儿,秦烬没得到我的回应,倒也没走,因为我没听见任何脚步声,他应当还站在外头。 于是我决定不再理他,一个字也不多赏给他,钻进被窝继续睡。 剩下的半个夜里,我没有再做过任何噩梦。 早上我难得一觉睡晚了,睁开眼已经快到中午了。 后来这一觉睡得真是特别好,我估计还是因为我骂人骂爽了,醒来的时候骨头都是放松的,通体舒坦。 正巧在此时,秦烬悄没声地就推门走进来,我睡觉倒也没有可以锁门的习惯,但睡眼朦胧地看到他还是懵了一下子。 这人怎么自己也不打个招呼就进来了? 我用有些不高兴的语气说:“谁允许你进我房了?” 秦烬好似也没料到我醒了,顿了顿,小声解释道:“我看你一直没起,只是想来看看,没打算吵你……” “哦。” 我掀起眼皮,淡淡地瞧了他一眼,道:“知道了,出去。” 秦烬沉默了一下,像耷拉下脑袋看起来凶巴巴其实有点委屈的大狼狗。 他弯下脖子点点头,乖乖退出去了。 穿戴整齐走到餐厅,桌上已经放好了双人份丰盛卖相精美的早餐,是法式可颂,披着诱人的焦糖色外衣,散发着淡淡的黄油香气,两枚火候正好的半熟流心煎蛋搁在另一个盘子里,还有一块烤至金黄的吐司,上面装饰着切好的香蕉片和鲜艳欲滴的草莓、浇着漂亮的棕色巧克力酱。 秦烬坐在一边,见我出来便立刻站了起来,主动上前替我拉椅子。 他温言询问:“你要喝牛奶还是红茶,热可可也有。” 我自顾自地坐下,不咸不淡道:“如果我说都不要呢。” 秦烬愣了一下,然后问:“那你想要什么?我去准备。” “燕麦奶拿铁。”我瞅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冲泡速溶的不可以,麻烦手磨谢谢,再拉个花吧。” 他家有咖啡机和咖啡豆,但燕麦奶,我知道他不喝,肯定是没有提前备着的。 果然,秦烬顿了顿,道:“燕麦奶暂时没有……我去外面的超市给你买。” “嗯。”我随手晃了晃手边的银叉,“快点,十五分钟以内回来。” 秦烬点头:“好。” 说好十五分钟,秦烬手脚很快,没让我多等,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 他大概是跑着去的,进门的时候两手抱着一盒新鲜的燕麦奶,整个人还在喘气,衣领有点歪。 我仍对着一桌子丰盛的食物静坐着,一口没动,秦烬把奶冲好递到我手边,道:“都凉了吗,我再去热热。” “坐下。”我缓声说,“我不介意,吃吧。” 秦烬看着我,随后默默挨着我边上坐下了。 我捞起叉子,慢悠悠地切了块吐司放进嘴里。 浮着一层白沫的燕麦拿铁上拉着多不太娴熟的花,我仔细端详分辨了下,上面的图案应该是个有点抖动故而显得形状格外别扭的爱心。 我盯着那朵花,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将嘴里的东西咀嚼完毕,我喝了口新冲好的拿铁,放下马克杯,这才道:“秦烬,你给我准备的东西不是我想要的,那怎么办呢?” 秦烬停下动作,静静地看着我,动了动唇:“那我就重新给你去买,直到你满意为止。” 我说:“如果我明明饿着肚子,却告诉你我什么都不要吃,这就是我的问题,我的确也犯过这样的错,我承认。但作为你,你也应该先问我,我想要的是什么,否则你不论给我准备多好,多美味的食物,我根本不想吃,你岂不是忙活了半天都在白费功夫么。” 秦烬目光微动,认真应答道:“对。” 这就是讲明白了。 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其实己所欲者也不该强施于人。 我现在已经不太想用“控制”这个词,倒不如说他替我“安排打算”这一切。 自以为是地觉得那样是为我好,只不过我不想要而已。 只是这个道理,许多人大约都不明白,从小到大家人朋友师长乃至身边几乎所有人,都用同一套自己角度的“好”、“对”、“正确”的立场去对待别人,所以我说秦烬简直是又当爹又当妈,他真是比我亲爸还操心。 而我反过来想要用别的什么掌控胁迫他,大概也算是一种反击,想要以此告诉他,我今天高你一头,这回你得听我的,你只能服从我的安排。 这样互相较劲,其实也挺没意思,大家争来争去,永远没个尽头。 本来是工作时间,我去上班,秦烬便提出:“我跟你去趟公司。” 我道:“怎么说?” “你家里那边……”我心知肚明地问 ,“你想过打算要怎么办么?” “嗯。”秦烬点点头,低声道,“我手上,其实还有点东西,大概把他们送进监狱坐一辈子牢是没问题。” 嚯。 看来那帮“豺狼们”过去违法乱纪的事是真没少干。 “秦航川之前联系过我好几次,请我跟他联手,他这些年也暗地里做了不少工作,搜集了一点证据,但那样还不够。”他坦诚道,“……我一直没理他,确实是我有所顾忌。” 秦烬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漂亮的黑曜石般的眼睛就这么一直定定地瞧着我,他轻叹了一声:“我没法不顾忌,我不能不在意,说来好笑,其实我也非常怕过,我的软肋,我舍不得的人……” 我被他那种无比专注的目光看得浑身发烫,心脏一震一震的,突突直跳。 秦烬微微眯起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冽危险的锋芒,阴恻恻道:“敬他们一尺,现在还胆敢动到我头上,既然这样,干脆还是一次性清理个干净,免得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我拿他们没办法。” “嗯。”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说到底那还是秦烬的亲人,我尊重他任何决定。 “公司的it系统最近有经过重置或者清理么?” 我摇摇头:“自我接手后没有过,如果是顾成怀在的那时候,我不知道……” 秦烬道:“那就是没有,我叮嘱过顾成怀把某些记录留下,就算丢了其实他那边应该也还有备份,当年我实在是来不及全部处理完,好在这些东西早晚能派上用场。” 某些…… ‘记录’? 我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怎么,你很信任顾总哦?” 秦烬默了一下,反将一军,用一种酸溜溜的口吻反问:“你为什么要叫他顾总?” “哟。”我挑起眉,“他是我曾经的领导呀,我不这么叫他,难道还叫你,你是我领导吗?嗯?” 秦烬苦笑一下,立刻学乖了,开始道歉:“我错了,你才是我领导。” 我哼了一声,内心腾起一丝满足和成就感:“这还差不多。”—— 快写完了,搓搓手:d 第80章 陆总他家男人 秦烬跟我一起去公司这件事本身其实并不会引起很大的骚动。 毕竟大家早都习惯了他天天来给我送饭,我心知关于我俩的各种八卦故事和谣言早已成为员工们茶余饭后最感兴趣的热门话题,反正我全都假装不知道,一概不解释。 逐渐的,我那些想象力丰富的手下们也都见怪不怪了,反正只要我作为当事人不承认,他们再脑补,能脑补到什么地方去? 然而此刻天真的我还未曾料到…… 若秦烬换上另一重身份的话…… 本来我还奇怪他怎么出门前怎么特地换了身看着模样正式的黑西装,原来跟我今天穿得是同款,我们之前一起买的。 到达办公楼,出电梯前,我尚且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扣住我的掌心,牵起我的手,在手背上虔诚地轻轻落下一吻。 我:“?” 清脆的“叮”地一声,电梯门就在此时打开了。 外边立刻就是开放式的员工工位,大家听到声音,下意识地看过来。 然后…… 然后他们的目光十分统一地移动向下,跟一道道射线一样,全部聚焦在了秦烬吻住我手背的定格动作,不动了。 怎么讲呢,我顿时……很想打人。 恰在此时,周怡跑出来倒咖啡,她整个人差点踉跄了一下,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秦烬用鄙视的目光瞥了她一眼,目光盯着我扶在周怡背后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另一只手:“好好的走着路,怎么也能平地摔啊?” 周怡惊魂未定的脸上浮现出六个点的表情。 我也是一样:“……” 呵,狗东西。 长那么多心眼,就这点种!! 我对着众人干笑了一下,目不斜视拖着秦烬往我的办公室走,牙缝里小声地挤出几个字,用只让旁边的秦烬听见的音量道:“秦烬,你这是刚阳光灿烂了五分钟又开始皮痒了是吧,今晚想试试跪搓衣板?” 然而秦烬的目的显然已经成功达到了,整个办公楼今天都彻底炸锅了。 ——“陆总他家男人” 整个一天,我至少听见这六个字不下一百遍,关键这些人聚众八卦,愈发底气十足,那场面简直就像秦烬对着羊群“咩”了一声,然后成百上千跟风的羊群就附和着全部开始“咩——”了起来,排山倒海一样,根本都不会控制音量! 妈的,好吵,好烦。 鉴于我已经知道了一切,秦烬打电话也不会再避着我了,不过大部分时间我嫌他影响我工作,就把他丢到里间,关上门。 毕竟是他的家事,也不用事无巨细全让我知道,我也愿意给他些无伤大雅的空间。 几日后,秦烬倒是自己跑来找我谈了。 “宝宝。”他用一种商量的口吻小声说,“这段时间,你要不要去a国玩一阵,我那边的房子一直有人维护,你随时都可以住进去,你就当去度假几天,也不用想着工作的事,其他都交给我来处理……” 我听后立时一拍桌子,冷笑道:“怎么了,话说得这么好听,你觉得我会答应?” 秦烬端详着我的脸色,良久没出声。 很显然,我不可能接受这种提议,往昔再来一次,我宁可在他出事的时候跟他一道坐在车里,掉下山崖的时候,看着车窗外掉落的景色和破碎的玻璃,最后一趟与对方拥抱,然后支离破碎地着落。 破裂血肉、折断的骨骼、疼痛的灵魂,全部混杂在一会儿。 让搜救队员都没法分清,这两具砸烂的身躯,到底谁是谁的,最后由于完全没有办法分辨,只能把我们的尸体送进炉子里一起火化成灰。 尚且记得那会儿我们尚且还没复合,年前我和他在江边散步一起看烟花的时候,我早就说过,我宁可同他殉情。 我真不是随口说说而已,为了表达我自己好像爱他爱得多么伟大,完全并不是这样。 我只是觉得以我对自己的了解,这就是我会做出来的事,我是认真的。 可惜他大概总觉得我不够理智,这样“不对”,我这个人的浪漫细胞大抵也长得很偏,固执倔强起来着实颇为要命,我有时候偶尔回想也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极端。 这就是我跟他本质上最认知不同的地方了。 他会认为,我平安总比出事、受伤或者别的其他什么都要好,我却觉得,我那么懦弱的人,若是那种俗套的生死两隔的剧情发生在我们身上,我宁可做先死掉的那一方,让他留在世上伤心难过地悼念我才好。 我没胆量做被剩下的人,没胆量丢下他远走高飞,苟且偷生。 我就是个这么胆小而自私的人,我才不要留下来让自己不好过。 我望进秦烬的眼睛里,一字一顿地道:“这一次,你别想着你一个人面对所有事。” 秦烬颤了颤睫毛,整个人静静的。 我抱着臂,对他说:“我有另一个方案,你想听么。” 秦烬点点头。 “你把你那份遗嘱改了吧。”我平静道,“别留给我。” “我最近也会抽个时间找遗产代理律师来,把后面的事都先安排好,谨防万一。” 秦烬愣了愣,这回是实打实的,半晌都没出声。 我继续道:“咱俩要是谁出了什么意外,钱就全都捐给慈善机构,一分也别留,反正咱也没有孩子。” 从我知道那份遗嘱的存在起,大概心里隐隐约约地就有这个念头了吧。否则怎么能现在突然这么流畅地说出来,就好像早已默默琢磨思索了无数遍。 也可能是自小到大的教育理念和家庭环境潜移默化地告诉我,这么多的财富,也不是我能消受得起的,我毕竟只是个很普通的人。 都说人要以德配位,我有多大的能耐,才能驾驭多少厚重的东西,我自己赚的钱才花得踏实,否则就算给了我,也是徒增负担。 所以其实得知以后我压力还挺大的,不知道秦烬有没有想过这一点,也许他想过,因为他在遗嘱里写了一句,这些财产给我只是当作“分手费”,估摸那样我收得就毫无心理负担了。 然而他怕是在骗傻子吧,谁会把自己全部家当都拿出来当“分手费”啊。 哦不,我忽然想,若是回到当年,我被他气得恨他恨到咬牙切齿的那些年,假设我真的看到了这份遗嘱,大约的确会以为,这人最后总算有点良心,自己也会为此稍微释然、稍微平衡些吧。 可这么想着,我却觉得有点难过。 幸好。 我心道,幸好,上苍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在三年前知晓,因为秦烬还好好地活着。 秦烬表情无奈地盯着我,大概还是在想着要怎么劝服我,他缓缓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会这样。” “你为什么非要……” 又来了,我为什么不肯走他给我铺好的光明大道,非要搅进这团屎篓子里? 没为什么,因为我乐意啊。 从我乐意这一刻开始,这就不是他的事,而是我自己的事,谁也不能阻止我为自己做选择,这是我的自由。 “不愿意么?” 我轻轻地笑了笑。 “钱财乃身外之物啊秦总,你就是想要顾及的太多,自然束手束脚。”我带着些调侃意味,云清风淡地道,“你之前说什么来着,你的软肋是什么呀?你舍不得谁啊?” 秦烬看了我许久,终于也微微笑了一下。 “好。”他彻底妥协地道,“就按你说的。” 我转头看了看外边,透过窗户,是蓝天白云,晴空郎朗,一片风平浪静。 这几天我都住在秦烬那儿。 除了晚上没有睡一个屋以外,几乎寸步不离。 虽然脸上不表现,但到底……还是会有些担心的。 忙忙碌碌的日子慢慢过着,直到一天夜里,忽然哗啦啦地下起了一阵巨大的暴雨。 雨滴砸在房顶上都能发出令人几乎无法睡眠的噪音,我甚至怀疑是类似冰粒这种硬质的颗粒物,发出的声音都是噼里啪啦的,跟砸下来一样,可想而知这场雨来势有多凶猛。 我从床上坐起来,就好像猫咪对天灾人祸好像都有一种难以用科学解释的天然敏锐的直觉,我有时候也不得不仰赖自己的第六感,而实际上大部分情况我的确会对一些我很重视的人和事产生某些玄乎的感应。 左腿酸麻,大概是被压久了有点抽筋,我拉开窗帘,在窗边呆呆地坐了几秒让血液重新流动,看到黑色的玻璃窗上沾着半凝固的冰晶,哪怕只是伸手触碰一下,都能感觉到冷意从指尖钻进来。 我翻身走出去,果然,跑到秦烬屋子里一看,房间空荡荡的,被褥是凉的,人不知何时早就不在了。 屋子里漆黑一片,我摸到那没有温度的床铺时,手脚全都跟着发寒了,好像被外面的雨同化冻住了一般。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他明明知道我看不见他找不到他就会着急,尤其是这么关键的时期…… 第一反应,我立刻掏出手机试图联系他。 等了半分钟,没通。 我却觉得好像是他立刻故意挂掉了电话。 不消片刻,秦烬却又立即回了我一个来电。 “你怎么醒了?” “你去哪儿了?” 我俩异口同声地同时发问。 秦烬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好像只是外出去吃了一顿宵夜。 他避而不谈其他,只说了几个字,他这样沉着嗓子说话的时候显得异常笃定,让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想要信任他的可靠感。 他道:“没事,都解决了。” 然而,与此同时,手机屏幕震了一震,我看了一眼,只见其上出现了一条秦航川发来的短信。 【嫂子呀~你快来啊~我哥出事啦~现在在xx医院!】 附带一个硕大的红色感叹号。 我:?—— 弟弟:老婆跑了,不开心,决定拿我哥出出气,嘻嘻。 之前wb说的医院断腿梗!终于!写到了!继续苍蝇搓手( 第81章 猪腿鸡腿鸭腿火腿 秦烬口中的“没事”,就是指把自己送进医院呗。 我看到秦航川那条煞有其事的短信的一刹那,我真是心脏都差点停跳了,也可能是之前他发生过意外,让我更容易分外紧张。随后我又想,秦烬还能说话,那应该就还不是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故吧? 只要人没傻,没断气,或者再磕下脑门,其他都不算什么。 连下肢瘫痪我都觉得可以接受,正好,放家里关起来养着呗。 ……这么想的时候,我不得不暗自佩服自己,我可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然而话虽如此,我还是用我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短信所示的医院。 风风火火地闯进病房,看到秦烬那副尊容的那一刻,我嘴角抽了抽。 行,没死没残,受点小伤,原来都叫作没事。 不知为什么,在赶来的路上我真是挺担心挺慌的,突然之间,见到人了,竟莫名有点想笑。 一边甚至想,秦航川以后发短信的时候能不能多打几个字啊,直接告诉我情况,我说不定还能在家睡个回笼觉在过来,反正秦烬这人躺医院里又不能飞了。 是的,他不仅不能飞,他连走连跑连跳连爬都爬不了。 因为他腿断了。 秦烬坐在一边,左腿上已经包上了一个很夸张的白色石膏,感觉凭空膨胀增大了三四圈的样子,就感觉他整个人仿佛举着一条水泥的大棍子。 他看到我的时候还呆滞了片刻,然后像是怕我原地收拾他一般,底气不足地道:“老婆,外面下大雨呢,你怎么来了……” 我斜睨他一眼,往他脑门上毫不客气地呼了一巴掌,顺便不阴不阳地呛了他一句:“哟,你也知道下大雨呐,大晚上的不睡觉,非要搞点事情做,力气用不完是吧。现在怎样,出门玩了一圈把腿废了,你就开心了?” 秦烬立刻声明道:“只是踝骨那儿稍微碰了一下,真的没事,别怕。” 看着那夸张的大石膏我能不知道什么情况?断个腿而已嘛,谁还没断过腿,就算没断过也见过吃过猪腿鸡腿鸭腿嘛,我才没在怕呢。 我眯起眼:“谁干的,窨井盖?” 秦烬:“……” 正好秦航川这时候推门进来了,他手臂上缠着纱布,嘴上还在骂骂咧咧的。 见到我,他跟我打了个招呼。 “嫂子,你来这么快啊?” 秦烬冷冷地瞥了秦航川一眼。 我从他俩口中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只觉得满头黑线,哭笑不得。 原来他们的计划本来一切进展顺利,唯独有个叫秦思源的远房表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误打误撞,非带着自己的小情人私奔出逃,连秦氏自己的人都突然联系不上他。 秦烬他们自然不能让他跑了,否则岂不是后患无穷,只得连夜提前收网,秦思源这晚被俩人从深山老林里套着麻袋弄回来的时候已经吃了三顿野草,裆部挂着块破布,整个人臭气熏天,应该是没洗澡导致的。 这位野外求生多时的表弟完全不知道自己家人已经被提进局里候审了,因为小情人自己跑了,于是把气全撒在了秦烬和秦航川身上,认为他们是故意棒打鸳鸯,直接在派出所门口连拳带踹,小小的身躯战斗力异常惊人,可能是归功于痛失爱情的力量让他如同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 偏偏是个十足的蠢货,结果秦烬和秦航川这两个“聪明蛋”,在这场颇有荒诞戏剧效果的乱战中,在大雨倾盆的深夜里,一人被踹了一脚,一人被咬了一口;一个打着石膏,另一个得去打狂犬病疫苗。 虽然真的很好笑,但不得不说,这已经是我们曾经料想过的最好的结果之一,整件事情顺利解决,秦烬平安,我们都平安,定时炸弹被干干净净地铲除了,从此也不用再为此提心吊胆。 尽管秦烬断了条腿子,但没什么关系,甚至我觉得这样比他毫发无损更好,因为他跑不了,我就有更多的机会捉弄他,让他好好吃个教训。 我对他一丝同情和怜悯也没有,倒是相当幸灾乐祸。 当然,绝不能当着他的面承认。 我到外面去问了一下医生秦烬的情况,得到的答案是,完全没有大碍,很普通的踝骨挫伤和轻微骨裂,只要限制激烈运动,好好静养几个月就可以了。 那医生估计也挺忙的,说了两句就匆匆挥挥手走了,言下之意,我今晚就可以把他弄回家去,在家自己照顾下就成了。 我想了想,毕竟这是家公立医院,现在几近天亮,走廊里还到处都是忙碌的医生,移动床上躺着挂水的病人,病房外边人来人往也嘈杂,我家这位呆在这儿,估计一是住不惯,二也的确有些挤占公共资源之嫌。 于是我给秦烬办了出院手续,顺便把秦航川也一起捎带走了。 我拖着一个坏了腿一个坏了手的两位病患上了车,这两兄弟横七竖八地挤在后排,一上车就开始不约而同地打哈欠,一副终于到家可以安心睡觉的模样。 ……我是你们的司机吗还是什么,两只猪! 然而我没把车开回家,而是往那家过去我经常拜访的私人医院去。 熟门熟路地开上高架,秦烬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不对,出声道:“老婆,你往哪儿开?” 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车直接停在了私人医院的大门口。 24小时营业,如同花园般开在草木环绕中雪白色外墙的私人医院灯火通明,作为多年的骨灰级vip客人,医院认得我的车牌,立刻就有两个接待人员急匆匆地跑上来迎接,替我拉开车门,帮我泊车。 “陆老板,您这么晚了还大驾光临,是有什么要事吗……” 话音未落,后座尚未清醒的秦烬和秦航川出现在他们眼前,秦烬还翘着一只腿,一蹦一蹦的。 工作人员顿时噤声了片刻。 “原来是秦先生啊!”对方用一种十分兴奋的惊喜声音道,“老客老客,欢迎欢迎,您这是……腿折了啊?” 服务态度热情,十分敬业的工作人员立刻上前搀扶:“秦先生,您小心点,不要乱动了。” 我把车钥匙丢给另一个工作人员,然后一身轻松地两手插兜进了门,给后边两个拖油瓶办住院手续。 “收费标准,还是按您以前的要求吗?” 我点点头:“还是按最贵的来。” 前台顿时喜笑颜开。 “……您真是好久不见了。”对方感慨地说,“三年了,看到您和秦先生感情还这么好,我们医院里的小姑娘们可都羡慕死了。” 我不自觉勾了勾唇角,欣然接受了这句“我们感情很好”的说辞。 尚且记得以前,我每次来,他们都要用一种疑似唏嘘的目光看我老久,用一种跟海底捞服务员很像的语气不停地安慰我“不要放弃希望,您要相信,他一定会醒过来的”、“您和秦先生感情这么好,有情人终成眷属,您二位早晚会重聚的”,各种此类的话术,让人尴尬还自以为掩饰地很好,我最讨厌这种没用的宽慰,光听着都浑身难受,干什么?装得这么关心,不就是为了收我更多钱么,估计还巴不得秦烬多躺几年呢。 时移世易,这一回,再次听到这番和过去有点类似的“夸奖”,我自觉笑得倒真心诚意多了。 又也许,因为曾收到过这么多人善意美好的祝福,因为还有人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美好的事终会发生,因为还有人在希望他能醒来,这一股股微弱的力量从细流汇聚成河,让上天听到,于是便真的为我们降下了一次难得的奇迹吧。 交完钱,秦烬和秦航川已经被各自迁移到了楼顶的套间,相比秦烬,秦航川伤得就更轻了,但他表示自己干完这一票之后不仅没钱还没地方去,求我我收留他一段时间,我又不可能让他上我家住,难道还要大半夜去给他找酒店租房子么?干脆和他哥一起打包扔医院了。 反正这私人医院因为收费昂贵,几乎大半房间都一直是处于空缺无人入住的状态,无论有没有毛病,他们都巴不得生意上门呢。 上楼,我巡视了一圈,秦烬的病房非常宽敞,一张床足足睡两个成年男人都够,他的伤腿被固定好,还有个可以专门让他搁腿的架子,床前放着一个硕大的46寸液晶电视机屏幕,手边的墙上嵌着一排按钮,用处比如呼叫、点餐、开窗、拉窗帘、开灯,连房间里的温度和湿度都可以通过这些按钮控制。 院方还送了新鲜水果和鲜花,摆在一旁的茶几上,整个房间内洋溢着自然的淡淡清香。 这套间里还有独立卫浴,以及一个半开放的小厨房,有个集成式的电磁炉灶台,带700w的微波炉和一只迷你冰箱。 我看完觉得很满意,绝算不上委屈了秦烬,对他道:“你这阵子就住这儿吧。” “我最近为了应付股东会的事,简直焦头烂额,你知道的,理解一下,我真的实在没精力看顾你。” “何况我们俩……请护工到家里照顾你也不方便。” 秦烬道:“我不用你一直看护,我自己可以……” “不行。”我严肃地打断他的话头,“你一个人呆在家万一出点意外怎么办,在医院至少有人全天候值守,出任何问题他们都是要赔钱的,反正你呆在家里和呆在医院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你乖乖在医院躺着。”我说,“就像以前做植物人的时候一样,安安静静的,别给人家护士惹麻烦。” 秦烬:“……” 他眨着眼巴巴地瞧着我,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感觉自己好像要被我抛弃了。 他尤不死心地挣扎道:“……但我现在不是植物人。” “你不是很会装吗。”我理所当然地说,“我不在的时候,请你假扮个植物人吧。” 秦烬:“……” “我会每天来看你的,可以了吗?”我摸摸他的头,薅了薅他发顶翘起来的毛毛,笑了笑,“忙完就来,我保证。” 秦烬过了老半天才很勉强地“哦”了一声,依然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然而配合着他那条在石膏下膨胀如火腿的断腿,场面看起来一度非常喜感。 第82章 倒不如说是很喜欢 把大麻烦们安顿好,外边天已经蒙蒙地亮起来了。 大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停了,晨光在破晓的天际显示出一种迷离朦胧的梦幻色彩。 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过分舒畅,一边开车都一边跟着电台哼起了小曲。 说忙不能算完全是骗秦烬的,但情侣之间“忙不忙”这种说辞其实就是见仁见智,“忙”大部分只是应付骚扰的借口,再忙,打个电话回句微信的时间总是有的,就像我真要把秦烬接回家里照顾也未尝不可。 只是我总还是觉得把他放医院里更安心些,昨天晚上那种半夜突然惊醒,摸到他房间结果发现他人不在的感觉真的让我回忆起了以前某些不太好的体验。 尽管了解事情经过后我知道那也不是他的错,他可能就是想着临时出去一趟很快会回来,而且我晚上睡着也并不会醒,便没有跟我说。 并没有想着怪他,那又怎样呢,我就喜欢看他容忍我无理取闹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决定,把他晾在医院多晾会儿,让他也体验体验慌乱焦急的感觉。 回到家我先补了个眠,下午去公司,一直工作到晚上。 其实我还可以在办公室呆更久一点,但……抬头看了看墙壁上临近七点的时钟,我立即收拾好包袱跑路了。 毕竟秦烬还受着伤,熬夜不利于身体恢复,我还是早点去好了。 今天的工作做不完明天再做不就好了,明天的做不完后天再做好了……反正我是老板,哦不,反正秦烬是老板,翘工怎么了,没人敢炒我鱿鱼。 到医院的时候,我刚打开门,秦烬听到响动便猛地抬起头用异常期待的目光看过来,像个一直在等主人眼巴巴的大宠物一样。 秦烬面前的电视机在放着节目,烹饪教育类的,秦烬正在看的一集标题是教家庭主妇们如何做丈夫孩子喜欢的黄焖鸡。 主持人正叽里呱啦地讲解着,关于鸡肉是不是要焯水,使用肉的哪个部位,放多少调料和佐食都事无巨细。 秦烬在我进来的那一刻迅速用遥控器把电视机关了。 然而他反应不够快,我还是听到看见了。 我关上门,随口问了一句:“你吃过饭了?” 秦烬很自然地说:“还没,等你呢。” 他问:“要不要吃黄焖鸡,我已经学会了。” 我好笑道:“就你这个样子,还是算了吧,我现在就很饿,别诱惑我。” 秦烬用目光示意了一下病房里那个小厨房,道:“放个凳子就行了,我可以做。” 我心道这厨房大概是给来探病的家属用的吧,让一个伤了腿的家伙做饭,我还不至于这么残暴要这么虐待他。 医院有吃的,我要了两份进来。 毕竟不是专门搞烹饪的星级餐厅,这收费很高的私人医院的伙食大概也就是料放得比较多的便当简餐而已,勉强下咽罢了。 但到底也忙了一天,我是真饿了,抱着盒子都吃得津津有味,倒是秦烬,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我抬眼看他,用眼神问他什么意思。 秦烬吐出三个字:“不好吃。” 我回复道:“比你以前做的好吃。” 秦烬不说话了,大概是自知理亏辩不过我,也不继续吃了,就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不用翻译都能知道他摆出那副眼神是在打什么主意,我非常无语地说:“你伤的是腿又不是手,还要我喂啊?” 秦烬立刻坚定道:“要。” 我:“……” 我真是服了他,仗着自己是个病号,我没法抽他,胆儿就肥了,为所欲为了是吧。 我只好把椅子挪到他病床边,非常粗暴地拎起一个勺子,盛了满满一勺饭和菜,捅过去,叫他张嘴:“啊——” 秦烬倾过身,配合地张嘴,却绕过了我手里那只饭勺,而是吻了过来。 拿着勺子的手不知所措地顿了一下,我猝不及防被他堵住了嘴,忽然脸红起来,心想最近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情,我们上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来着? 大概因为时间隔得太久了,身体产生一种戒断久了之后成倍增加的强烈的悸动感,简直就像我们之间年少时期的初吻一样刺激。 真是的,明明都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 秦烬温柔地亲了片刻,还轻轻舔了舔,嘬了嘬,极尽调戏之能。 我被他弄得都着起来了:“……” 最终,我扔下饭盒,气呼呼地走了。 “自己吃!” 我本来想呆半小时就回家的,但秦烬这家伙事情是真的很多。 吃完饭没过一会儿他又跟我提出说想上厕所,意思是想叫我扶他。 其实他跳着去就行,半残而已又不是瘫了,然而他依赖我的样子却又让我说不出拒绝的话,倒不如说是很喜欢。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已经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半扶半抱住他,让他从床上下来。 秦烬丝毫不客气,整个人趴在我身上,大半的重量直接压过来,我差点腿一软,好歹稳了一稳,牢牢接住他了。 “重死了。”我一边扛着他缓慢地往洗手间去,一边毫不留情地嘲讽他,“你这人怎么回事,吃秤砣长大的吗。” 秦烬纹风不动,依然死赖地趴在我身上,贴得极近。 刚走了两步,我意识到了不对。 拜托,我后面顶的是什么啊?他哪是真的要上厕所? 我回头斜了他一眼。 秦烬无辜道:“咱俩蹭着了,我控制不住。” 我甩了甩胳膊,这人不仅死重,还像口香糖一样粘着,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那行啊,你自己去吧,我懒得管你了。” 此话一出,秦烬立刻老实了。 “别。”他低低地说,“再让我抱抱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我停下脚步,没动。 愣愣地看着脚下地面,滚烫着脸,无端觉得天旋地转,连平静的地板都变成了一阵阵起伏汹涌的粉色波浪,将我整个人淹没在里头。 厕所事件之后,我送他回来,给他掖好被子,正打算拍拍屁股走人,没过几分钟,秦烬又表示自己口渴。 我真的脑门上青筋都暴起来了。 这人一天到晚屁事怎么就这么多呢? 多次在心中劝说自己不要跟他计较,更不能在医院揍他,我深吸一口气,眼神正好扫过茶几上那个果篮,我说:“那我给你削个苹果?” 秦烬笑起来:“好。” 虽然本人厨艺不太行,削苹果这事倒还算干过不少次。 长长一条苹果皮像丝带一样拖到地上都没有断,露出里面淡黄浑圆的肉芯。 我将一颗完整的削好的苹果递到他手边。 秦烬却说:“你先吃。” 不是他自己说口渴的吗,一会儿又不渴了? 我疑惑地啃了一口:“挺甜的。” “哦。”他这才接过,就着我牙印的位置咬了下去。 “是挺甜的。”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口吻却浑然不同,总让人觉得有点双关的意味在里头,怪肉麻的。 最后一颗整圆的苹果被你一口我一口的分食完了。 很难说这个宁静的晚上,是不是我和秦烬拥有过最好的时光之一。 两个相爱的人会计较许多吗?也许。谁都不是完全无私的,克服一点点利己的本能已经反人性,但哪怕一个小小的苹果,我们能一起吃,就已经很圆满了。 鉴于每次我说要走,秦烬就要开始找事,借口更是一个赛一个的生涩,我决定纵容他一回,再多呆两个小时。 住在医院是绝对不可能住的,我有家里舒适的大房子,为什么要留下来和他挤在一起?搞得好像我是特意来陪床一样。 两个小时可以干嘛呢? 娱乐活动并不太多,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已经肩膀贴着肩膀、大腿贴着大腿地挨在了一起,像老年人一样百无聊赖地看起了电视。 现在电视机里已经没有在放教家庭主妇们怎么做老公孩子喜欢的黄焖鸡了,而是换成了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连续剧,显然,我对那些聒噪弱智的节目都没有兴趣。 秦烬应该也没有。 因为不过一会儿,我俩就自然而然地粘到了一起去,就像火柴和火柴盒上用于摩擦点火的赤磷。 电视机里不断传出的嘈杂声音、烘托气氛的背景音乐、和劣质尴尬的台词对白,都自然成为了掩饰动静的合理帮凶。 至于到底是我俩谁先动手的? 完全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断了条腿的秦烬躺在那儿不能乱动,那就只有我靠过去的份。 主动有主动的乐趣,虽然累,但看着秦烬那副很饿又无可奈何的眼神又总是让我兴致高涨。 玩兴正起,我掐了一下他脸上的软肉,他那张俊脸被我像面团一样揉来扯去,变了形,变得有点滑稽,秦烬吃痛,眼圈都有点红了,轻轻“嘶”了一声, 我故意俯在他耳边用气声叫了声我平时在正常情况下绝对不会说出口的称呼。 “……老公。” 秦烬顿时怔了一下,表情凝固,也不知道是被我震惊到了还是别的什么,我很难得看到他的反应这么大。 甚至我感觉他头上边那儿的筋都跟着跳动了好几下,这人严防死守的关口差一点点就能被彻底攻破了。 ……哎,就…… 我一时间心里竟产生了些许小遗憾。 秦烬,你,居然还挺有定力? “你今天表现还不错,继续保持。”我咬着他的耳朵呢喃着说。 “虽然这次的事情就算是过了。” 下一秒,我话音一转,用阴森森的,下一秒就可以抄起菜刀把他那玩意儿切了的恶霸口吻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 “但我还是必须严肃声明一次,你以后要是碰上什么重要的事再不和我说清楚,还非要用气我的方式自以为是地来解决的话,你听好了秦烬,那你这辈子就休想再上我的床,我说到做到。” “你要是再敢,我真把你剁了。” “没有了。”秦烬不太明显地抖了抖,手环在我的后背,紧紧搂着,他用沙哑而深情的声音说。 “不会了,没有下一次。” 他的眼睫毛被从额间和高挺的眉骨处淌下来的汗水沾湿,不似泪,倒显得那双本就生得极好的眼睛更加叫人动容了,充满着蛊惑,好像多看一眼就会被他整个吸进去。 他一直望着我,然后笑了笑。 “宝贝,我的宝贝。”他那张总是冷硬的脸腾起一丝微红,认真地说,“我的下半生,全都给你。” 哪个下半生啊? 我调侃地低声朝他开了个一语双关段子。 秦烬果然立即被我撩地又倒吸了一口气。 我吻了上去。 这次咱俩谁都没忍住,一起投降了。 第83章 一直、一直很想你 秦烬的腿不能老是受剧烈运动折腾,这不利于骨头恢复。 我第二日就叫院方来把他的石膏又加固了一层。 另外,我跟他约法三章,其中就包括必须克制,不能纵欲过度这一条。 于是我们每天维持着我去医院看他一次,顺便上一次的科学合理频率。 每次活儿都是我干,他就算再想要多一次,我不答应,他也拿我没辙,毕竟他动不了,也没法扑上来咬我。 这天我下午到的时候秦航川也在。 因为进门之前我就隔着门板隐隐约约听到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还反应了一下秦烬是有什么访客吗?他都没有告诉过我。 那一瞬间,我心里有点不爽,因为光听那模糊的声音,里面的人似乎交谈正欢。 再仔细辨别一下,我发现原来说话的人是秦航川。 这小子不在自己房间好好呆着,跑来他哥的病房干嘛? 我猫在门外,贴在门板,形状猥琐地试图偷听,然而这门的隔音效果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我完全没法辨别他们具体都说了什么。 过了会儿我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偷听墙角这种事到底不光彩,还是算了。 我敲了敲门,然后走进去。 屋里的人噤了声,秦烬靠坐在床头,而秦航川翘着腿坐在茶几的小沙发上。 “你来了。” “嫂子,你来啦。” 我点点头,随口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秦航川讪笑道:“没什么啦,我们就是在唠家常……” 真的假的,秦航川这个闪烁其词的语气,就让我觉得这两兄弟不像是在商量什么好事。 秦烬抬起眼,却问道:“你要听么?” 我顿了一下,有点奇怪又有点惊讶地望着秦烬,发现他的表情竟然是认真的。 “如果你想知道,我不会再隐瞒。”秦烬说。“我答应你了的。” 我眨了眨眼。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真的点了下头,表示愿意旁听,就着秦烬的床榻坐在他身边。 也可能,我真的有点好奇。 秦航川眼珠滴溜溜地转,从我身上又转到他哥身上,然后灿烂地笑了笑。 “好吧,我们是在商量,之前……” 之前? 秦航川笑嘻嘻地说:“之前我在敌营卧薪尝胆这么多年,这次咱们大获胜利,怎么也要记我一功吧。” 秦烬冷着脸,语气异常嫌弃:“你也就这点用处。” 我脑子稍微一转就听明白了,回想起之前秦航川各种怪异又合理的举动,惊奇地指着秦航川道:“原来你还是个双面间谍啊?电视剧看多了?” 秦航川换回那种我很熟悉的恶心的语气,抑扬顿挫地道:“哎哟,嫂子,我早就说了,我跟我哥是一条心的嘛,忠心不二好不好,我什么时候和我家那群老东西同流合污过了。” 秦烬牵着我的手放在怀里捂了捂又捏了捏,一边语气冰冷地对秦航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小算盘。” “这次我放过你一马。”秦烬每个字都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是因为你到底没碰我的红线。” “你想借刀杀人……”秦烬道,“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 我边听,边觉得异常新奇,秦烬这副……叫人不自觉提心吊胆的强大气场,就仿佛一个永远大权在握,动动嘴皮就能将他座下刁民送上断头台的残暴君王,臣民们只有俯首帖耳、畏惧臣服的份。 也怪不得秦航川每次一见到他哥就像老鼠碰上猫,若是秦烬现在敢用这副吊样子对我讲话,我绝对…… 一巴掌先扇到他嘴巴上,让他给我清醒了,想好了,再开口。 聒噪的秦航川立时变得小声起来:“哥,我都跟你说了一万次我没有,嫂子怎么可能是我绑的,那些资料也不是我查出来的,不仅这样我还已经竭尽全力替你捂了小半年了,要不是最后实在没辙了,你借我一万个胆子我都不敢动到嫂子身上来啊……” “我知道你没有。”秦烬神情漠然,语气充满着淡淡的危险,“否则你今天还能活着出现在我面前这么跟我说话?” 秦航川立时缩了缩脖子,一脸怂样。 我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秦烬拿刀片搁在秦航川威胁过他,但他每次做这个下意识的动作,都让我觉得他哥下一秒就会把他杀掉。 秦航川异常骄傲地道:“哥,你知道吗,这些年爸爸最喜欢夸我什么,‘听话’,可不是嘛。我在他病床前任劳任怨地照顾了这么多年了,所有小辈里他最信任的就是我,我自己每天只吃一个干面包的时候把兜里的三百块都花了用来给他买吊命的强效药,这叫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都这样子了,他再不信任我,临死前把所有秘密都交代给我,他还能信任谁啊……” “有一回我还听到咱三伯和姨说,说我长得这么花哨,果然一看就是好驾驭的草包……然后你知道爸爸回了句什么,我现在想了想都觉得好笑死了,他说,嗯,川川这孩子是笨了点,但心眼不坏,是特别孝顺。” “他凭什么?凭什么觉得我会孝顺他?哈哈哈哈。” “是真的自我意识过剩了吗?凭他把我妈像垃圾一样随手丢掉,不管我妈怎么跪在地上毫无尊严地求他给点营养费都无动于衷?就因为他觉得自己这段风流韵事玷污了他高贵的上层身份?既然知道恶心知道脏,那一开始为什么要搞呢?我妈自己送到他床上的是吗?好吧,反正他永远这么说,那又为什么要让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呢?” “一开始把我掐死啊,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秦航川一边捧腹大笑,笑到还抹起了眼泪,然而他那张妖孽充满迷惑性的脸上自此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种……诡异至极,阴气森森,如同恶鬼发出地狱般的狰狞表情。 他幽幽道:“那些蠢人,说别人好话都不知道隔墙有耳吗?我两年前就在他们所有人的家里一共装了七十七个微型窃听器,四十三个针孔摄像头,连我表弟三天不洗澡、我大伯偷藏三百五十五块私房钱在厕所的卷纸筒里、大姨背着大伯和隔壁菜花家的老沈偷人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实在忍不住插了个嘴:“你管‘长得花哨’,‘好驾驭的草包’,叫作好话?” 秦航川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他们夸我长得帅。” 秦烬淡然地补充道:“你就该直接控制跟踪他们所有的智能设备,直接截断篡改往来信件,三天时间就能让他们把该吐的全吐干净,装那么多窃听器和摄像头有什么用?费劲又费事。” 秦航川啪啪啪拍起了大腿,崇拜道:“……哥,行还是你行。” 我心道,秦航川这家伙明明连装窃听器和摄像头这种事都敢做,竟然对秦烬言听计从,一时我也是有点心情复杂。 整个谈话到后来越来越偏离方向,我完全就是听了整一个下午这俩位黑心兄弟怎么密谋布下天罗地网的全过程细节。 其手段之多,心思之庞大缜密,简直令我叹为观止。 秦氏那些老家伙,多吃了几十年的盐,事到临了竟然栽在这两个年轻的小辈身上,倒还真是一点不冤。 倒是秦航川,这家伙可真是颠覆了我对他过去一如既往始终如一的废物印象,我整个下午都还处于完全懵逼的状态,就感觉自己的一小片世界观破碎后正在等待施工队重建。 怪不得之前唐玉琪那小子特意打电话来警告我说,自己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底裤都赔了进去。 的确,我心有戚戚然地想,就唐玉琪那点水平,怎么可能玩得过这心肝脾胃肾比煤炭还黑的秦航川。 聊到最后,秦烬看向我,征询我意见地道:“老婆,他之前跟我提出想问你在公司要个职位。” 秦航川非常流畅地接话:“否则我就要上街去喝西北风啦嫂子,行行好嘛,给孩子口饭吃吧。” 秦烬面无表情,一副甩手掌柜做到底的模样,他微耸了下肩,温和地对我说:“你决定,我都听你的。” 我立刻开始头疼:“……” 说实话我对秦航川的业务能力依然非常怀疑。 这小子从前扮傻蛋草包着实是扮得太成功了,以至于我对他的固有观念到现在都很难拗回来。 随后我莫名又想,秦烬之前在我面前装孙子博我同情诱我放下警惕的时候……倒也十分有模有样,我也还真的信了。 一时之间我都不知道是该怀疑自己脑子有问题,不该这么轻易相信他人,还是感叹一句,这两兄弟不愧是一个爹亲生的,干的事都一模一样。 秦航川走后,我又留了会儿。 秦烬不知道是玩我的手玩得上瘾了,抓着怎么也不肯放。 他抬起眼,低低地道:“害怕了吗?” “秦航川是这样的人,我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我做过很多比他更狠的事,也考虑过无数次要怎么把我的血亲赶尽杀绝。”秦烬轻轻地说,“我这家里,就没有一个好人。我,我跟他们,大概也没有很大的区别。” “只是很多时候……”他很轻很轻地说,“我也想在你面前,保持一点好的形象。” 我垂下眼,用我平生最温柔的目光无言地看了他良久。 然后我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接着猛地,勾起手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秦烬“唔”了一声,捂着遭受重创的脑门,面带委屈地望着我。 “屁。”我冷笑着道,“你也就这点胆子了。” 嘴上说得好像很狠的样子,明明之前那个瞻前顾后,抱着蛋团成一团躲在洞穴里怎么也不肯出来的家伙也是他。 秦烬默不作声了,讨好地用舌面亲了亲我的手掌。 我被他弄得十分手痒,顿时就想抬手往他脸上扇,击打的动作在着陆前却又换成了揉弄他的头发。 大约是我良心发现,决定给他一些迟来的关爱。 今天的一日一次运动指标还没有完成来着。 其他什么都可以不干,唯独这个,秦烬每天得提醒我无数遍,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我不得不不断安抚他,好言保证:“没有忘,真的没有忘,说好了一天一次,我答应了就一定会给你的。” 等到结束后时间又已经很晚了。 潦草地清洗完毕,我必须得离开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嗯。” “慢点开。” “知道了。” “到家跟我说一声。” “嗯。” 我瞥他:“你像个老妈子你知道吗?” “都叮嘱完了?想想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快点,一起交代了。” 秦烬又变回了那副表情欠缺的模样,他煞有其事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道:“好像没有了。” “是吗。” 我不置可否地说:“那就好,我走了。” 然而临走前,他突然动了动垂落的手,勾住我的小拇指,轻轻地问。 “你明天能再早点来么?” 他用十分不好意思的声音干巴巴挤牙膏似的挤出几个变扭的字。 “……我会一直很想你。” “我一直、一直很想你。” 我脚下的步子微微踉跄了一下,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他一眼,见到他脸上浮现出有一点难过有一点落寞的神情,话语中中竟带着一种很复杂的,脆弱的颤音。 我一时有些怔然,可能是我从前从不知道,这样脆弱甚至于无助的样子会出现在秦烬身上。 换句话说,他对我要离他而去哪怕只是一天时间这件事反应大到我都产生了一丝奇怪和不解。 是因为在医院吗?是因为他断了腿所以格外容易情绪不稳定吗? 我还没走呢。我在心里小声地说。 你怎么已经提前落寞起来了。 第84章 在黑暗中过去半辈子 在最灰暗的那三年里,我每次来医院,最经常干的事应该就只是坐在秦烬的床头。 他安安静静地睡着,我也安安静静地看着,有时候神游,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但发呆的时间也可以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我知道有些家属可能会对植物人说话,企图以此刺激唤醒病患的大脑,或者只是纯粹的,表达内心过载的情感,比如思念、痛苦、伤悲,就像倾倒情绪垃圾桶那样,把负能量通通都倒给病床上这个一动不动的家伙,不需要发出回音,反而可以成为最好的听众。 但我从来不会这样。 护工每隔几个小时会进来,知道我来,他体贴地给我留足了和秦烬独处的空间,而我每次在这里坐很久,都让他误以为我来可以有很多话对秦烬讲。 其实并没有。我跟他只有无言以对。 三年来,我只是单纯的,纯粹的,坐在那儿而已,告诉他我来了。 若是真非要叫我讲话,“我恨你”这三个字应该出现的频率要比“我爱你”高得多得多。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只有非常非常偶尔的情况,大概那么一两次,我的表达欲极度膨胀到难以忍耐的地步时,我曾对躺在病床上的他说过—— “秦烬,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醒。” “你就死在那儿吧,你怎么还不去死,你死了我就安心了,再也不用管你了。” “你以前要是能这么听话就好了,乖乖的,靠我养着。” 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腮帮子:“真是破玩意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配天天在我脚边摇尾巴,来,汪一声我听听啊。” “……” 直到很后来,护工告诉我,每次我走时,秦烬的手指似乎都会轻弱地动一动。 植物人偶尔也会有些肢体活动,但那并不表明是苏醒的征兆,甚至完全有可能只是无意识的正常反应,我便以为不过是巧合而已。 直到多年后的这一刻,我却突然意识到我从前总是十分迟钝地忽略了什么。 他好像……是在舍不得我走。 只是作为一个不能动不能言的“植物人”的时候,他就算想说也没法表达,直至现在,他才会拐弯抹角地问一句,你下次能不能早点来看我。 ……我一直、一直很想你。 这个“一直”,是多久?是一天,一年,还是三年? 再高明的医生,再先进的医疗设备,也不能完全准确判断他是否还存有清楚的意识,人类的水平尚且达不到这一点,这方面的研究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连目前误判错诊的比例都比我们想象得要惊人许多,大约在40%(*)左右。 我颤抖一下,突然有点不敢继续往下深思下去了。 “秦烬。”我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你……”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醒的?” 我回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急迫地问:“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开始恢复意识的?” “所有医生都跟我说你已经处于彻底昏迷的植物状态,那你怎么醒的?躺了三年,你像睡了一觉,突然就醒了吗啊?” 秦烬在我的质问下彻彻底底地愣了一愣,我死死盯着他,绝对注意到他的表情像裂开一条深深的龟口那样濒临溃散崩塌。 我拔高声音:“到底什么时候?你说啊!” 这一次,秦烬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 然后,他终于缓缓开口了。 “我不知道多久。”他低声道,“也许很多天,也许很多年,感觉……” 他用一种极度荒凉的声音平静地陈述着——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黑暗中过去了半辈子。” “其他,什么都没有。” 我睁大眼,已然完全说不出话来,四肢发冷。 “但唯独每次你来,我都能听到。” “你一共来过三十七次,每一次我都记得。” “虽然你说不想我醒。”他哑声道,“但那时我还在想,如果我还能有一次机会,我用我仅剩的时间求你原谅,我把我所有能给的都给你,虽然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你甚至已经不在意我是死是活。” “我躺在那儿,只要我清醒着,我就一直在想你,我一直想,想了很多种办法,怎么才能接近你。” “有时候听你骂我,我都很高兴。”他说,“你尽管骂吧,你最好……永远也不要放过我。” 我头脑空白,浑身都在发抖。 那该是一种什么感觉?灵魂被困在一个没法移动看不见光亮的黑色棺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没法想象,我也想象不出来。 这都什么啊?“我根本不在乎”,“我不在意他的死活”? 可这好像也怪不到秦烬头上,那时候我不仅骗过了他,连自己也欺骗,我是真觉得自己不会也不该再在乎了。 的确……好像这每一句,全部都是我自己在他病床前亲口说出来的狠话。 为数不多的时间里,我确实要么就是对着他沉默发呆,要么就是捡什么难听骂什么,有一次还半夜冲到他病房去扇了他几个大耳瓜子。 然而我又并不知道他其实都能听到能感觉到啊! 这三年来,在我还没有接到那通来自医院告诉我秦烬突然苏醒的电话之前,我总以为我在迎来这段失败惨烈感情后的光明新生。 我早晚会摆脱他带给我的任何影响,在某一个顺其自然的时刻,把过去彻底翻篇,将他的存在覆盖清除掉。 但他……他才是被囚困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的那个人。 那一笔笔j.c没在暗处的投资,无数悄无声息的筹谋计算,最后变成一条康庄大道铺在我面前,可他竟然说他不后悔。 事到如今,他竟然说当年那么做,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关在只有黑暗的无形铁笼中,灵魂漂浮在暗无天日的虚空中,哪儿都去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所有清醒的时间,都用来想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记得秦航川之前不断跟我表示,他哥这么睚眦必报心狠手黑的一个人,做植物人躺了一遭,反而倒变得那么瞻前顾后。 我其实也有点疑惑,实际上,这次秦氏的事情明明这么顺利就解决了,秦烬之前筹谋那么多,又死死捂着,瞒我瞒了那么久,结果反而搞得大家都精疲力尽。 何必呢?甚至让我觉得他有点太兴师动众了。 直到此刻,我终于明白。 是因为我们这一次重逢的机会太不容易,他比我、比任何人都害怕,所以每一步,都无比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我呆立在原地,过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到我几乎将我们从重逢开始的每一段经历、每一个细节都重新回忆一遍。 那天,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出现在我家门口,两手空空,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一只走投无路的落水狗,为乞求收容而贸然踏进我的地盘,允许我对他随意支配,任意妄为。 他把他自己,他未来的所有时间,他能预支的所有,都给了我。 终于,一切谜底在这一刻全部揭开,他的心意全部摊开铺平在我面前,一时间,我很难去形容那种感受,过去的我依然自始至终站在狭窄的角度去看待整件事的全貌,就像此时我依然没法去确切地形容,他到底是该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那一天,站在我家门口,等我给他开门。 直到秦烬伸手摸了摸我湿润的脸,柔声低低地哄着:“我错了宝宝,又惹你不开心。” “你骂骂我吧,随便,揍我也行,别打死了就好。” “……”我沉默了一下,忍不住地抽了一下鼻子。 “想得美,做你的白日梦去。” 我咬着牙根,脸上极力想保持镇定,最后大概却只失败地扭出个似哭非笑的表情:“谁特么天天有事没事要骂你,吃饱了撑啊。” “我要是不在乎你,连骂都懒得骂,揍你我还嫌我自己手疼呢。” “你平时这么聪明,关键时候能不能动动脑子?” 秦烬苦笑了一下。 “对不起。”他小声道,“对你,我总是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怎么说。” “做得不好,我都认,也都改。” 我心中五味杂陈。 我对他……又何尝不是总无可奈何、毫无办法。思虑太多,行差踏错,笨拙到不像是平时的自己。 我最终还是留下来陪秦烬一晚,并答应他明天一早,我就给他去办出院亲自接他回家去。 尽管我们一道躺在一张还算宽敞的床上,但他粘我粘得实在太紧,那胳膊勒的,让我简直没法呼吸了。 这还怎么睡啊?! 我挣扎着反手拍了他两下,也没注意,动作稍微大了点。 秦烬求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哎,宝贝,痛。” 我生怕刚才拉拉扯扯间碰了他的伤腿,立马僵住不动了,紧张地询问道:“真的痛?” 秦烬又笑,声音听起来反而很高兴,说:“没有。” 我扶了扶额,血压顿时急剧升高。 干脆把他丢这儿自生自灭算了,什么玩意儿,真不想管了。 他在黑暗中低低地说:“你别再走了。” 我默了一会儿,答道:“我没说要走。” 回应是腰上环着我的手臂又更紧了紧。 唉,可我真的不敢动了。翻个身都得轻手轻脚。 在很热也很窒息的感觉中睡到了天亮。 早上起来,正推开门要出去,就在此时,我突然听到走廊外面“哐”的一声,一种应该是人体与地板亲密接触后,仿佛膝盖都能砸碎那种令人牙酸的闷响。 我下意识探头往外望了望,看清楚外面的景象之后,整个人处于一种有点无语又有点兴奋的状态。 只见不远处,医院的走廊上扑通跪着个人,另一个人靠着墙,立在一边,场面一度很有古早电视偶像剧那味儿,此时合该播放起一首凄凉感人的情歌。 只唯独,两个当事人主角都是男的。 跪着的那个是秦航川,站着的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唐玉琪。 只听秦航川以那副油腔滑调的嗓子状似深情地在诗朗诵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台词沿着宽阔的走廊,隐隐约约悠悠扬扬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唐唐,baby,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最后一回……” “以后我一定……” “否则……天打雷劈……” 在一旁偷听地津津有味的我:“。” 哦,看来这座城市最近可能还会迎来一波雷电交加的大暴雨,回家我要记得关好门窗—— 注:*数据来自网络文献:https://.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10/02/id/395233.shtml 该报导中提及的《新英格兰医学杂志》。 https://.bbc/future/article/20140421-inside-the-minds-of-the-dead 这篇文章也提到了40%这个数据,但时间比较老。 第85章 爱情本身 把秦烬弄回家里照顾并不是个好主意,他显然比在医院时更会闹腾了。 仗着腿瘸,走到哪都要我扶,关键就在于他真的死沉,我又抱不动他,倒不如说抱的时候感觉自己像被一只力气巨大的熊环抱住,差一点就会被压垮。 不得不说,这生活的重担真是太重了。 然而安生日子尚且没过几天,某天我回家时,见秦烬正独自一人坐在窗前,他回过头时脸上上前带着一丝阴寒的神色,见到我,就好像窗外突然变天一样,从灰突突的阴转成了灿烂的晴。 我走上前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正要开口问他,怎么你又变得这么反常起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问,秦烬便主动对我道:“我父亲,秦寒山,他出来了。” 我心里猛地沉了一下。 “……怎么会?” 我尚未完全反应过来。 “他怎么会被放出来?” “是你们提交的证据,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秦烬摇摇头,淡声解释:“因为病情加剧,身体每况愈下,才不得不紧急送医治疗。” “秦航川下午打电话来,说他现在已经过去了,正在照看,问我们要不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我怔愣了一下。 我只不过是觉得有点突然。 秦寒山,这个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要死了吗? 我们到达收治秦寒山的医院,我紧紧搀扶着他,鉴于秦烬的伤情,出门前我还给他拿了一支家里的拖把拆掉头当手杖。 秦寒山已经从急救室出来了,据秦航川说,在他的运作下,老人已经被转到了不会被外界打扰的单人病房,我们随时来都可以探望。 说是探望……我心想,寻仇还差不多。 病房狭小简陋,放着一张矮床,巴掌大的地方,墙的上方开着一扇小窗,除此以外就是全然的白色,充斥着一种逼仄感,就好像另一间牢房。 干瘪如枯枝的老人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像一块缩水的老旧海绵,丝毫看不出往昔面露精光、精神矍铄的模样。 他插着静脉输液管,而秦航川背着手站在一边,嘴边擒着一丝笑意。 “爸爸。”他用一种似乎很富有情感的声音唤病床上的老人,“你看看,谁来啦。” 老人闻声,费力地睁开眼,浑浊暗黄的眼球翻转,随后视线缓缓地偏移,捕捉到秦烬的身影,他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我们。 心脏病的治疗药物具有强刺激性,对其他器官的负担很大,尤其是肾和肝,秦寒山常年服药,刚才在路上我才得知,从半年起到如今,秦寒山已然发展出了严重的内脏衰竭症状,这回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如今我见到秦寒山才知所言不虚,空气中除了浓郁呛人的消毒水气味,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味,这个老人大半边身子都像是已经埋进土里,马上就要彻底腐烂掉了。 任谁见到秦寒山这副模样,都不会怀疑这是个不久于世的人。 人的面相是很奇怪的,随境遇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秦寒山那张苍老的脸在干瘪的皮肤包裹下凹陷得很明显,骨头突出,头发也几乎全部掉光,贵态早已不在,相反,一眼便知,这人应当是受尽了生活磨难和困苦,因此变成了这副更加刻薄寒酸的容颜。 我下意识地紧紧攥着秦烬的手,瘦骨嶙峋的秦寒山阴冷的目光射过来,就盯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上。 “你们……”像一堆柴火碰擦,费力才发出几个用力至极却依然含糊不清的字,“……孽障……” 秦烬只平静地扫了病床上的老人一眼,就当着秦寒山的面,牢牢与我十指相扣。 秦烬不咸不淡道:“我们还在一起,您很意外么。” 我心里猛突了一下。 秦寒山看起来被秦烬一句话就激怒得目眦欲裂,铁质的病床都咣咣地响了响,可惜,这位已然要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就算再怎么生气,再怎么骂儿子“不孝”,也连坐起来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都完成不了了。 “我对你给予厚望,可你居然非要和一个男人搅和在一起,和女人联姻都做不到,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一个怪胎!孽种!丝毫不顾及体面,我们全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都是因为你,你竟敢……!” 要不是顾念着杀人犯法,我光听这几句话都想上去把这个老东西给原地弄死。 我当然记得,当年突然凭空传出秦烬多了个未婚妻的新闻,我知道是秦寒山故意设计,但说心里不膈应绝对是假的。 男的怎样,女的又怎样,难道一个活生生的个体存在的价值就只在于“联姻”,和“顾及体面”吗? 实在很难想象,他当年曾听过秦寒山多少如此类似的责怪或者辱骂的话语。 很可惜,一切尘埃落定,兜兜转转,我和秦烬还是没有分开,秦寒山注定是要失望了。 倒不如说,叫他临死前刻在他视线下的还是我和秦烬并肩而立这一幕,就足以对他是最大的讽刺。 而秦烬只是坚定地握着我的手,我看向他,却发现他脸上早已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找不到,平静无比,就好像只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在他面前撒泼,而他都根本不屑多说任何一个字。 可越是这样,秦寒山看起来却反而更加恼怒。 秦寒山紫涨着脸,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冲着秦航川道:“该死的,你!扶我起来……” 而一边的秦航川却无动于衷,吊儿郎当地抱着臂,冷眼旁观。 “爸爸。我就在等这一刻。” 秦航川用那种他平时惯用的欢脱的语气道,但话语里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是啊爸爸,你就要死啦。”秦航川的表情充满了愉快,“你替所有人,你替我们,做了一辈子决定,前半生风光无限,大权在握,到最后,想过这个下场吗?” “众叛亲离,穷酸潦倒,没有尊严地死去。” “全部是因为你,全部是你的错啊。”秦航川咯咯地笑起来。“你要杀了我哥,你还能杀了我吗。来啊,有本事你把一切忤逆你心意的人都从这个世界上抹掉,就像把我妈妈的骨灰在我面前撒到池子里一样。” “但你没想到吧,把你们所有人搞到破产,送进牢里的人,就是你最信任对你无微不至的儿子,那个你不要的女人为你生下的孩子。” “我只是在替她讨回公道而已。” 秦寒山顿时用一种惊恐的目光瞪着秦航川,面色青紫,浑身的骨头发出一种瘆人的咯咯声响。 “怎么了?没想到?”秦航川说,“你仅剩的两个亲子,你最喜欢最好掌控的‘川川’,每天都在诅咒你不得好死,到地狱去受尽折磨呢。” “这全部……”他轻缓地一个字一个字说,“爸爸……全部都是你的失败呀。” 医院外的护士医生来来往往,每天在这里都有很多生命离开,去到另一个地方,也有很多生命诞生,开启一场全新的旅途。 “真可怜,死不瞑目呢。” “对啊,我进去的时候那眼睛睁得老大,蛮吓人的。” “脸都涨起来了,你不要多看,晚上会做噩梦的,听说还是个罪犯,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这种人哦……” “有家属认领吗?” “问过了,说直接送去烧了就行。” “估计是生前做了太多恶事,才搞成这样,连亲儿子都嫌弃……” “嘘,那赶紧拉走处理了吧,晦气。” “……” 这场闹剧终于被划上了一个句号,尘埃落定,剩下的,冤有头债有主,到地下再去清算吧,反正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 “回家吧。”秦烬牵着我的手道。 我“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地搀着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人来人往的医院。 我们谁都没有再回头。 把这块重物哼哧哼哧地弄进家门后,我忽得想,他临走前说的是—— “回家”。 客厅暖黄的灯光亮起,到处都是我们两个人生活的痕迹,我转向秦烬,对他道:“我们到家了。” 秦烬完全靠在我身上,嘴唇轻轻地亲了亲我的脸。 我感觉自己的脸蛋好像被果冻蹭过,眼前简直生动形象地浮现出一只毛茸茸的大狗摇着尾巴抱着我在对我舔来舔去。 这是一种身体力行的表达开心的方式。 真是很奇怪,这人明明在外边看着这么硬冷,嘴唇却这么软。 我瞥了秦烬一眼,他看起来果然心情很好,就像一个还没有脱离少年时期永远沉迷恶作剧和捣蛋的男孩子。 可他不是男孩了,我也不是,我们已经是成熟体面的成年人很久了。 这让我觉得有一点点遗憾,因为每个人都应该被好好地陪伴着度过那么值得灿烂和调皮的少年时代,而不是被压抑被控制,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还没有长大。 秦烬腿脚不便,我却把他按在墙上,更加用力地回吻了过去。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有个一直无法开口的秘密。 那个我们都还年少的时候,我大概也算是他信众的一员,可以把源源不断,无数的喜爱、崇拜、敬仰给他,丢在他身上,作为无关痛痒,华美的装点。 我相信我不是那唯一一个,庸庸碌碌的人群中,我们仰望头顶,“秦烬”便应该高高在上,活成所有人梦想中那个完美男神的样子—— 英俊帅气,桀骜冷酷,聪明而多金。 曾经看书的时候读到过一句话:“他们所爱的,常常不是一个人,而是爱情本身。那天晚上,月光才是他真正的情人。(*)” 也许有时我自己也没注意到,那个时候,我在把秦烬奉为“神”,他是我对生活的终极幻想,是我内心所有美好和渴望的代名词。 我喜欢他什么呢? 或许在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未真正的喜欢过他,他叫什么名字都并不重要,他只是恰好出现在了那个对的时机,又恰好满足了我所有不切实际的想象。 可他其实也并不是个神。 他也不过是个,像我们所有其他人一样,需要应付乱七八糟的家庭,克服无可避免的痛苦,努力让自己活下来,活得像模像样的……平凡的人。 他也会犯错,也会有不好的习惯,让人生气让人恨不得想打他骂他的那一面,这一切似乎看起来都不那么美好,完全不像最初那样光芒万丈。 我记得之前他跟我说,很多时候,他也只是想在我面前保持一点好的形象。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从头至尾意识到这一点,但鉴于多次经验表明当年还年少轻狂的我着实不是个擅长掩饰的人,他大概也察觉出了什么。 于是那些污糟的事情,他总是想着自己一个人解决、处理,不显示弱点,装得无懈可击,看起来永远高高在上,也不愿敞开心扉,展露内里。 在这段关系里,他也害怕过我离开他吗? ……因为他自己知道他未必是我想象的模样,所以他对所有人伪装,也对我伪装。 直到现在,我到底可以笃定地说一句,我爱的人,是秦烬。 是这个惹人头疼的家伙具体真实的样子,是他每次赖床不起还喜欢发脾气的样子,是他不爱表达讨好人的时候都表现得很笨拙的样子,是他所有阴暗的过去,是他自以为是且总是固执己见的讨厌性格,是他好的,坏的,是他所有的所有。 ——而不是曾经那我心里藏着的,抽象虚无的影子。 他不再是我皎洁无暇的月光,而是我携手共度一生的爱人。 我觉得我们的确在变好了。 失败、黑暗、破碎,因为经历过一次彻底的崩塌和撕裂,因为将曾经所有一切都打碎,再重新一块块拼回来…… 才让我们变成更好、更真实的样子。 莫名的,我又想到秦烬对着病床上的秦寒山说的那句话。 早知道,我应该顺着秦烬补充一句,可惜他每次放大招都不爱提前打招呼,导致我当时压根没反应过来。 ——我们当然还在一起,没有任何人应当为此感到意外—— *引自莫泊桑《月光》 第86章 快了 我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可以把秦航川丢到哪个岗位上物尽其用。 我可真是个天才。 某天,我把市场部经理罗夋叫到办公室里,他一进门就显得十分战战兢兢,因为我把其他所有人都屏退,就留下罗夋,使得场面看起来气氛相当严肃凝重,至于为什么,他大概也能猜到—— 我对他近来的工作表现自然是相当不满意。 我上来便对他一番毫不留情的数落,市场部虽然本来就是个花钱的部门,但他们花钱花的毫不含糊,正事却没干出什么成效,我不爽这尸位素餐的经理很久了,奈何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替代人选,这才忍了他这么长时间。 罗夋涨红着脸还欲狡辩,“总裁,之前那个网红的事也不完全是我的锅啊,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您不能这样……我可以去申请劳务仲裁。” 我不紧不慢道:“现在走,你还有多的三个月工资拿。再磨磨唧唧,我让你一分钱都捞不到。” 罗夋闻言立刻麻溜地滚蛋了。 于是自然而然地,我把秦航川弄过来填补空缺,当然,秦航川大学读的是艺术史,这些年也压根没什么像样的工作经历,我做这个决定,其中少不了以权谋私的嫌疑。 但那又怎样,这怎么说都是他哥的公司,关我什么事,倒闭了就让秦烬破产,哼。 三个月以后,秦烬的腿拆掉了石膏,在我的“精心养护”下,已经完全长好了,复查的医生保证,这点小伤,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不想承认,我倒的确有点担心这个,毕竟这伤筋动骨的事,何况期间我俩破戒乱搞的次数可真是数都数不过来,每次动静一大,秦烬说没事,我都有点心惊胆战的。 要么是担心我们家的床散架,要么是担心他的腿散架。 但家里的床当初可是花高价购入的,应当是没有这方面的质量问题,所以前面一条不成立。 然而秦烬,说实话,他好像……比之前更加过分了。 但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说。 我坚决认为是秦烬来诱惑我的,他一个瘸子,一天到晚闲置在家还不安分,翘着个腿还兜着围裙在那儿煮汤,看着倒是一副相当自得其乐的模样,我每天忙碌地上完班回家还得伺候他,耕地的老黄牛都没我勤奋。 我如是向秦烬抱怨的时候秦烬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他不断强调,耕地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他吗? 好吧,虽然物理意义上,的确是这样,但让我过个嘴瘾都不行么。 这人还真是小气,计较。 秦烬腿伤好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公司,我觉得他像是闷太久导致憋坏了,于是以折腾别人取乐。 这一回,秦烬头上除了顶着“来送饭的”以及“陆总家男人”这两个金光闪闪的头衔,他又多了另一重身份—— j.c基金的创始人,我司重要股东,神秘的顶头大老板,在座所有人的金主爸爸。 这件事本来除了我和周怡外应该是没什么人知道的,然而自从秦航川这个大嘴巴来了之后,事态则立刻就朝着一个难以控制的方向飞奔而去了。 顾成怀也在同一天重返了公司,很显然,当场就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这一次他回来提前告诉了我,秦烬也跟我说了,主要是为了交接j.c的管理事项,这回顾成怀终于可以彻彻底底退休了。 顾成怀落地安顿下来后不久,我和秦烬,我们三个人还在常去的一家餐厅碰了个面,小聚了一下。 顾成怀依然只喝绿茶,就好像我上次在盛大的欢送会上送别他还只是发生在昨天的事。 他上来便笑吟吟地喊道:“秦总,陆总,好久不见。” 上回我在电话里其实跟顾成怀闹得挺不愉快,当然这其中迁怒秦烬的成分比较多,也不是想故意针对他,但我当时语气的确不怎么好。 我尚且有些犹疑该不该跟过去一样朝顾成怀打招呼,摆出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顾成怀已然端起杯子,十分自然地用玩笑的口吻道:“我什么时候能喝上两位的喜酒啊?” 我:“……” 一旁秦烬的目光好似落在了我的脸上,我感觉我整个人都在发红发热,根本不敢看他,耳边只听秦烬轻笑了一声,然后他用含笑的声音说:“快了。” 快了? 我竖起耳朵,面上假装不在意,内心却又忍不住乱想。 快了是什么意思?快了是多久啊? 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嗯?? “两位和好如初,我也算功德圆满。”顾成怀不知是不是因为马上面临退休的缘故,显得心情特别灿烂,说话都口无遮拦了起来,他举起杯子,道,“我以茶代酒,先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 “不对,这最后四个字对你们来说就算了哈哈哈。” 秦烬和他碰了一下,我瞄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举起杯子,也和他们碰了一下。 什么呀,八竿子没一撇的事,怎么就跳过中间步骤变成百年好合了? 我瘪了瘪嘴,把头扭过去,表示自己对他们的谈话一点兴趣都没有。 结果没过一会儿秦烬又凑过来殷勤地给我夹菜,做得那叫一个熟练,当着顾总这位我曾经上司的面,我真的觉得异常不好意思。 在我心底,我还是把顾成怀当成半个长辈的,而此时我们三个人同桌,顾成怀却是秦烬的下属,这种感觉不可谓不微妙。 “多吃点。”不过多时,秦烬伸手摸了摸我已经撑得圆滚滚的肚子,低着声音在我耳边道,“我等着咱们早生贵子呢。” 我:“…………” 我翻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要生你生,只要你生的出来我就养。” 隐约看见对面的顾成怀嘴角抽了一下,礼貌得体的微笑似乎马上要维持不住了。 我心道,怎样,“秦总”的形象是不是已经在你心目中完全崩塌了? 结果吃完饭顾成怀就迅速溜了,没尾巴的兔子都没他跑得快,临走前还留下一句:“你们快回去吧,我就不打扰了。” ……不是,你这么懂的吗。 时间回到现在。 此时此刻,广受众人爱戴,许久不见的顾总顾成怀与秦烬有说有笑地出了电梯,时值午休,我也没想到他俩居然同一个时间一起来了,也不知是巧合碰上还是故意约好了。 顾成怀当着大家的面,口口声声叫秦烬秦总,整个办公厅已然热闹地炸开了锅。 所有人同时都处于一种震惊和极度兴奋的沸腾状态。 我从自己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就正好瞧见那两个人衣冠楚楚地并肩站在一起,顿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真不是故意,我只是完全没法控制自己。 思绪不由自主地发散出去,我咬牙切齿地想,这俩人这么多年的上下属关系,看着倒十分默契嘛。 秦烬相当迅速地适应了自己的角色,员工们惯会见风使舵,已经一口一个“秦总”叫起来了。 然而这位所有人的金主爸爸“秦总”当晚回家后就被我用扫帚和一些别的小工具收拾了个够,当然此处是后话,暂且不提。 当着所有人的面,秦烬又说,大家最近也不忙,干脆办个团建活动,所有费用他来报销,好好放松一下。 我耳边顿时被巨大的欢呼声给淹没了。 语毕,他屁颠颠地跑过来,凑在我耳边,用气声说:“领导,辛苦了,休息两天出去玩玩呗?” 人都是有惰性的,谁会想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和应付恼人的客户呢,我当然也对这个提议有点心动。 但是……难道要给全体员工都放两天假吗,这么长时间,又该去哪儿玩? 想象力匮乏的我完全没有头绪。 再说了,以前我也没组织过这种活动,怪不得所有人都那么激动。 可能是因为我自己心境也逐渐变了的缘故,虽然理智上我明知这种团建活动除了费钱且降低工作效率以外没有任何实际用处,但我也并不想让大家扫兴。 就当是……我压榨了他们那么久,偶尔也体恤员工一次,让他们好好放松一下吧。 最后我只好去问周怡,周怡道:“哎,好玩的比较适合年轻人的活动吗?” “陆总你也不老啊,怎么这话说得老气横秋的,您多笑笑嘛,今年看着二十出头都不算多。” 我:“……别夸了,能不能直接给我几个选项,还是我得让你写个具体的团建提案出来你才能高效率地跟我沟通?” 周怡一秒进入状态:“……好的总裁,这就去准备。” 我:“?” 不愧是我用了多年的秘书,半个下午她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给我把整个活动的流程、具体到每个目的地、经费和时间都细致详尽地整理出来了。 我看着那篇文件上的几个颇为神秘的大字,一时间陷入了怀疑人生的状态,另一方面,却又莫名有点兴奋。 我极力按捺着自己内心蠢蠢欲动的念头和野马脱缰般的想象,表面依旧努力维持着正经严肃,满意地夸奖道:“很好,就这么办吧。”—— 应该下周内完结,还有最后一个俺期待已久的y(坏笑脸 第87章 美~艳~花~魁~ 由于人数众多,最后我们定了短途游的形式,当然,到底也不太可能把整个公司都包架飞机搬过去,便干脆给了所有员工两天的假期时间,想去的统计完一同订票,不想去的也可以把休假份额留着以后再用。 然而最后统计下来人数也有上百,我不太想把活动搞得跟老年旅游团似的,浩浩荡荡一帮子人一起出去看起来就非常傻,又不是小学生春游,太有损公司形象了。 于是最后整个团建的形式就变成了大家一起出发一起回程,其他时候除了再办个晚宴聚餐,剩下都可以自由活动。 临出发前,秦航川一副喜滋滋地模样来问我,能不能破例再带个家属一起去,而且也不是外人,我认识的,就是小唐老板。 我挑起眉,上下打量着他这副红光满面喜上眉梢的神情,随后翻了个白眼:“去问你哥。”我漠然地说,“反正是他出钱。” 秦航川立刻欢呼起来:“谢谢嫂子!” 虽然冷着脸,我心里却不由升起了一丝人类天然的八卦本能,俗话讲,就是很有那么点好奇。 哟,这都叫上家属了啊? 上回这傻逼还跪在医院里口口声声发毒誓求唐玉琪原谅,那场面真叫一个精彩,我倒是真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莫名觉得有点恨其不争,只针对唐玉琪。 不是吧小唐,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原谅他呢,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呐,别是又被这油嘴滑舌的家伙给哄得七荤八素了吧。 我决定等团建的时候悄悄打探观察一下他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等等,不是……我为什么要关心别人的感情生活啊?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了?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 因为最近都很想出去玩,没什么心思在正事上,于是我把手头的工作都丢给了刚刚康复的秦烬。 很显然,秦烬并没有也不可能有拒绝的余地,我现在甚至都不需要随便威胁他两句,他就已经开始任劳任怨地埋头苦干,二话不多说。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时间变多了起来,就好像原先一天只有24个小时,现在变成了48个小时那种感觉。 也因此,我最近总是睡懒觉到很晚,反而变成我起床的时候秦烬已经出门兢兢业业地去替我上班了。 想起来,他以前替我改论文,现在就变成了帮我处理业务,还真是一点没变。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捡了个大便宜。 我慢腾腾地刷完牙,桌子上还摆着他临走前做好的精致早餐,不过我的确起得太晚了,那小米粥都有点凉了。 我把碗端去微波炉热的时候才发现底下压着一张很小的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纸条,上面是我很熟悉的,秦烬潇洒而刚劲有力的字。 【宝宝,早安,今天也很想你】 我:……? 秦总,你写就写了,肉麻我也不笑你,那你还把纸折起来跟个豆腐干似的藏在碗底下是怎么回事。 我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给他发—— 【以后不要在粥里放南瓜,不喜欢。】 几乎是下一秒,他的回复就来了,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一边工作还一边守在手机前,等我给他发消息。 【好的。】 两个字,外加一个看起来很正经的句号,一板一眼的。 然而,几乎立刻,他又接着发了个狗狗委屈的表情包,这个表情也太过于像他了,导致我透过屏幕简直生动形象地想象出了他此时捧着手机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内心充满了:…………?? 我只是说不喜欢南瓜,又没说不喜欢你,请问你在那儿委屈个什么劲啊? 我有些怀疑地心道,是我之前折磨他折磨得太过分从而激发出他什么奇怪的毛病来了吗,瞧瞧,他现在也太听话了。 ……我是不是都可以去出本书传授一下经验,顺便拯救一下失足青年小唐了。 团建的日子定在月底,很快,日子就悠闲愉快地到了出发的那一天。 飞机起飞时间在早上十一点,最近我真的过得太糜烂了,八点秦烬叫我起床的时候我还完全没醒,只感觉脸上痒不拉几的,好像是谁对着我的脸又是摸又是亲的。 哪有人叫起床这么叫的?一点都不专业。 我哼了声,一爪子就往他的方向拍,莫名其妙发了一顿脾气,这人却也不走,我越是拍他,他越是来劲,我被他抱着,就听到他用诱哄地声音道:“宝宝,先起来,上飞机再睡好不好?” 我睡意惺忪间模模糊糊地看到他捏着我的上衣和裤子,我也不动,任他帮我穿衣服。 我不由又开始怀疑,心想我在家是什么时候开始过上了这么甩手甩脚横着走的日子,老是这样任性是不是不太好。 我半眯着眼,却显而易见地发现秦烬看起来很高兴,一副伺候我伺候得很开心的样子。 ……好吧,看来是我多虑了。 穿完衣服我接着被他抱进了卫生间,我甚至怀疑我要是继续表示地很困,他可能还会继续替我刷牙、擦脸、刮胡子。 我良心发现,在他帮我挤完牙膏前自己接过了牙刷。 秦烬的表情变得有点失落,似乎是因为失去了亲自给我刷牙、擦脸和刮胡子的机会而感到失望。 刷完牙,我亲了亲他的脸,立刻感觉他身后无形的尾巴又疯狂地摇了起来。 我没带什么东西,贴身物品就一个简单的小包,其余行李箱什么的,秦烬拿着了。 司机等在门口,到达机场时,大家已经集齐了。 周怡整个穿得就很度假,还戴着个太阳眼镜和草编的遮阳帽,花里胡哨的,她说:“总裁们,你们也来得太晚了吧,我都担心你们要赶不上飞机了。” 我才不会说是因为早上拖延的时间过多才导致迟到的,理直气壮地道:“老板就应该最后登场。” 上了飞机我反而不困了。 反倒是秦烬,一会儿给我端茶倒水,一会儿又给我盖被子。 我不得不向他声明,吃东西和睡觉这两件事并不能在同时进行。 前头的舱位很宽敞,秦烬就坐在我旁边,百无聊赖地翻着飞机上附送的杂志。 我一转过头依然能看到他那张立体弧线完美的侧脸,长的过分的睫毛,一副矜贵不好惹的长相,人人路过都要毕恭毕敬地喊一声秦总。 然后他注意到我在看他,视线从杂志上转过来,像个因为出游而兴奋地睡不着觉的小朋友,我意识到哪怕是从前,我们也很少有这样一起出远门的机会。 关于我们落地的行程其实早已经订好了,秦烬之前问我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回答让他听我的安排。 他闻言表现出一种古怪的性致盎然。 我确信他不知道想歪到哪里去了,但我并没有刻意纠正他,因为想给他个惊喜。 这个方案还是之前周怡的点子,但因为需要凑够人数,我决定把秦航川和唐玉琪也捎上,这样我们一共有五个人,就足够开场了。 虽然我觉得当秦烬意识到我们全程还得带着三个电灯泡的时候,应该就不会觉得多么惊喜了。 但我还是想带他玩玩,我知道他从前肯定没有这样的机会。 毕竟他连火锅都没吃过,连影院有摄像头都不知道。 这日子过得可实在是太贫瘠了。 直接租下了一整个度假村,办理好入住放好行李,已经是下午了。 直到把秦烬拖上了车,他像是终于忍不住似的问:“我们要去哪儿?” 我神秘地笑笑:“我们要去把你关起来。” 秦烬脸上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 我怜爱地长叹一口气,道:“秦总,你知道有个东西叫作 ‘密室逃脱’吗。” 虽然这个词我也是前不久刚刚知道的。 秦烬果然木然地摇了摇头。 周怡接过了讲解的任务,在路上就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了。 我们要去的这个密室除了有剧情和解谜机关,还需要全程角色扮演,每个人都会随机拿到不同的剧本,最后要拼凑起来才会得到完整的故事内容,解开谜团。 真会玩。 我为如今飞速发展的新鲜娱乐产业感到叹为观止,深感自己着实是落伍了。 到底地方后,我们各自被带到了单独的小房间去换装,我进门发现墙上挂着一件绿油油的,看着就十分艳丽,披上之后瞬间变得风流潇洒的丝绸外袍。 果然,拿起属于我的剧本一看,这是个什么角色来着? 喜好逛青楼,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 哦豁。 好像听起来还蛮有意思。 但为什么这衣服这么翠绿翠绿的?像个蛤蟆,丑死了。 简单地换好装,我被用眼罩蒙上眼,由工作人员带着进入游戏场地。 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总觉得四周漆黑一片,进到一处味道有点奇怪,像是散发着木头发霉气味的地方,莫名感觉到四周冒着丝丝冷气。 我被带着坐到一处类似凳子的地方,底下很硬,怪硌人的,解开眼罩,果然周围一片漆黑,我伸手摸索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原来我正坐在一处木床上,上面还铺着一层薄薄的锦被。 正前方的方桌之上,亮着一盏很小很小的红灯,时隐时现,影影绰绰,带来一点点微弱的光线,像是那种人造的红蜡烛灯制造出来的效果。 配上仿佛女人抽泣般诡异凄凉的背景音乐,我后背一麻,顿觉鸡皮疙瘩四起。 我就不该答应来玩什么恐怖主题。 【你今日来暮楚楼寻欢作乐,掷重金点了楼里最美艳的花魁作陪,一番翻云覆雨,沉沉睡去,直到半夜醒来,却发现身侧的佳人早已不知所踪……】 这句话是一开始写在我角色剧本上的内容。 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工作人员偷懒,所以才把剧情编的这么不走心。 我十分迷茫,第一次玩,也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于是我朝着那闪动的红烛方向摸索过去,意外地发现这居然是个可以移动的道具,意味着我可以把它勉强作为照明工具,点着蜡烛来探探路。 走着走着,我感觉自己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沙袋一样怪里怪气的东西。 我拿近蜡烛一看……哦,是个人。 不对,说错了,是个假人。 胸口插着一把塑料的道具刀,用红颜料涂了本身,这个道具想要表达的意思,应该是这个人被捅死了。 我嫌弃地把假人踹到了一边。 就在这时,我意识到自己似乎到达了某个死胡同,面前是一扇雕花中空的木窗,就在我靠近的同时,安静的空气中,窗户的那一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幽暗的红光缓缓亮起,我将蜡烛举到镂空的地方,试图观察那一头究竟是什么情况。 只见微弱的灯光映衬下,前方另一间房间的墙壁上映照出了一个身姿修长、宽肩窄腰的绝美身影,应该是个穿着宽大外衣的女子,轻纱舞动,裙摆翩翩。 难不成,这就是剧本上那个刚刚和我翻云覆雨过的花魁么? 虽然我完全是个弯的,但这也并不妨碍稍微我好奇一下,传说中最美艳的青楼头牌长什么样。 我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另一边的“花魁”脚步声响起,似乎正朝我走来。 同一时刻,我透过昏暗的光线,定睛瞧了瞧,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我:“……” 我草。 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受到了暴击。 妈的,是秦烬。 第88章 一掷千金买他一夜 我们隔着一扇雕着鸳鸯戏水的镂空木窗对视着,我感觉那一瞬间自己整个人完全处于表情空白的状态。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下移,隐约可见秦烬身上套着一条水红色带花边的外袍,腰上系着蝴蝶结,底下应该是在裤子外罩了一层裙子,裙摆巨大,层层叠叠像波浪一样,配合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果真看起来十分“美艳逼人”。 然而这窗中间的空隙太小了,连一只手都没法伸过去。 但等等,我干嘛要把手伸过去啊?调戏“花魁”么? 不能承认,我现在其实很想趁着四周没人立刻扒了他的衣服,但鉴于我过不去他也过不来,只能暂时作罢。 秦烬趴在窗沿边,那张冷峻帅气的脸贴过来,幽幽地说:“宝宝,被你说中了,我真的被关起来了。” 我:“哦。” 寻了半天开门的机关,可惜一无所获。 我不得不遗憾地对秦烬道:“对不起,暂时没找到要怎么把你放出来。” 秦烬冷着张脸,一副好像在说你好菜的表情,欲言又止地小声道:“老婆……” 我:“?” 我以为他要说什么,凑近过去,手按在木窗户的横杠上,谁知他也在同时探过头,唇隔着镂空从窗栏蹭了蹭我的嘴角,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那一瞬间,我似乎还感觉到他身上飘着一股有一点粗糙腻人的花香扑面而来,大概是他穿着的那件道具外袍上散发出来的。 特意喷了香水吗?这角色扮演环节布置得还真是精细。 漆黑的空间,女人抽泣一般让人浑身发凉的背景音乐还在不断地响着,我迟钝着回味了一些唇角柔软的触感,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感觉自己好像突然从某个恐怖片现场转移到了古装恋爱剧模式。 而眼前这位“花魁”逮着机会就想跟我偷情,做一些本来花钱才能对他干的事。 秦花魁啊,这样你会“卖”不出去的诶你知不知道? 突然,墙边轰隆地震了一下,好像是碰到了什么机关。 我:“???” 我赶紧缩回脑袋,只见不远处的墙壁缓缓移动,随后地下凭空出现了一条不大不小的漆黑暗道。 真的假的,打个啵还能给我们误打误撞开出机关来啊?这也太厉害了。 由远及近传来几个熟悉的人声,暗道里陆陆续续钻出三个人。 秦航川首先爬了出来,大叹了一句:“呼,终于过来了。” 唐玉琪和周怡也跟着过来了。 他们三人这时候才发现举着蜡烛的我,不知道谁先开始的,反正突然他们都开始对着我不约而同的尖叫起来,巨大的人工噪音此起彼伏,几乎能把我的耳膜击穿。 我:“…………” 过了一会儿,他们总算叫完了,唐玉琪道:“陆老板,原来是你啊……” 他小声说:“我还以为是鬼呢。” 而我盯着唐玉琪的着装,一时丧失的语言能力。 他穿着一身十分辣眼睛的粉红色,看起来有种让人完全不知该从何吐槽的奇怪妖娆感。 我问:“你是什么角色?” 唐玉琪笑哈哈着吐出两个令我雷得外焦里嫩的字:“老鸨。” 一身蓝色锦袍的秦航川搂着他,立刻欢乐地接腔道:“妈妈桑。” 我:“。” 行。 话说唐玉琪身上真是香得快让我窒息,可以说一个老鸨的形象已经活灵活现地出现在面前了,我极力掩饰着想要打喷嚏的冲动,周怡也跟我一样,一脸嫌弃躲得远远的,唯独秦航川毫不介意地搂着他,就好像他拖着一个会移动的会释放生物毒气的玫粉色气球。 这么看来……他俩还真是真爱了。 随后我们互相交换了一下手头的线索和情报。 秦航川和周怡身份也是与我一同来寻欢作乐的富家公子,简而言之,我们三人在这个剧本里应该是酒肉朋友的关系。 他们入场后就被分配到了一起,所处的位置是这个暮楚楼最中央的大堂的区域。 【众人正听着台上美人唱着小曲,饮酒作乐,忽然花魁的房间传来了某些怪异的巨大响动,怀疑出了什么事,两位公子和老鸨决定上楼察看,却发现房间的门已被反锁,众人不得不通过楼中的密道进入……】 原来是这样。 周怡手里攥着一张做旧的纸,清了清嗓子,像机器一样念着台词道:“陆公子,你对花魁情根深种已久,散尽家产只为与他共度一夜良宵,半夜花魁却不见了,他多半是跑去私会情郎了,凄也惨也,你估摸着是被绿了……” 我:“……” 谢谢,终于知道我这身衣服的颜色是怎么回事了。 还有,你知道你口中的“花魁”就在咱们隔壁,其实能清清楚楚听到你说的话么? 小心秦总出来之后扣你年终奖。 不过这话我厚道地没有讲出口。 隔壁的秦总并没有出声,也没有弄出任何动静,除了我,没人知道他在那儿。 我便也暂时没提,唐玉琪他们带来了照明效果更好的灯笼,我们又将房间搜了一下,在那处木床通红的锦被下面找到了一件通红的小布片,那东西理论上……应该是花魁贴身穿戴的肚兜。 不知道是玩的人太多了还是怎么,这件本来看起来就不太结实的肚兜上面已经被拉开了一个小洞,破洞的地方已经能够抽出红彤彤乱糟糟的丝线。 “哇。”秦航川拎着那布料,“啧啧”两声,十分入戏地道,“陆公子,这是什么?看来你今夜很是生猛啊,把人家花魁的小衣都弄坏了……” 我真的整个人满头黑线,实在不好意思说你知道花魁是谁吗,拉开裙子比我还大,吓死你们。 接着我们观赏了一下被我踹到一边,还横在地上乘凉的“死尸”道具人。 “这么说,果然是发生命案了吧。”我发现唐玉琪也异常入戏,他十分真情实感、义愤填膺地大叫道,“是谁,谁敢在我的地盘上杀人!客人们都被吓跑了,老娘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不是,你这么大声地自称“老娘”是怎么回事?这么骄傲的吗。 很快,“尸体”的身份就明了了,因为我们在他的衣兜里找到了一些线索。 这是个进城赶考的穷苦书生,临死前,手里正抓着一枚玉手镯。 据我们在场的“老鸨”判断,这枚玉手镯正是花魁的爱物,平时从不离身。 哦? 我顿时脑补出了一长串俗套戏码,比如花魁和书生缠绵悱恻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 所以是这个穷困潦倒书生绿了我吗? 呵,那他死得倒也不冤。 等等,谁敢绿我,秦烬敢绿我,他不想活了吗?在捅死书生之前我肯定会先搞死秦烬吧。 ……不对,我怎么也这么入戏了。 我甩了甩脑袋,抛掉乱七八糟的想象。 接下来解开了几个数字谜题之后,我们打开了衣柜的密码机关,并得到了新的线索纸片。 【你们在场的某一个人杀了这名可怜的书生,可凶手是谁呢?你们毫无头绪,于是将审判的工作交给神明……】 【请各自站在房间的四个角落里,按顺时针方向依次走到下一个墙角,拍拍前面人肩膀,并留在这个角落,被拍到肩膀的人则向前移动,以此类推,不断循环。】 【请注意,在此过程中,绝对不可以向后看,也不可以发出任何声音,否则将会受到神明严厉的惩罚。】 “啊。”大家的头都凑在一起看这张纸片,周怡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吓了我一跳,她说,“这是四角游戏啊。” 什么游戏? “一般玩着玩着……”她用一种仿佛被人掐着嗓子的声音解释道,“我们其中一个人就会凭空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再也找不回来,或者……出现第五个人。” 秦航川很配合地小声神秘兮兮地问:“那这第五个人会是谁呢?” 周怡笑了笑,欲盖弥彰地说:“鬼知道咯。” 唐玉琪“嘶”了一声。 我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明明就是个很普通的灵异游戏,却令我浑身都发麻起来,但又不想在我的员工们及员工家属面前表现出我其实有稍那么些许紧张,这样以后我还有没有威望可言了。 于是我强自镇定地点点头,不多说话,配合地去了房间的某个角落。 不会吧,不会真的玩到一半突然就有人消失吧,这种一点都不科学不合理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吗。 游戏开始前,连蜡烛也必须熄灭,不留任何光线。 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被后面的某个人拍到肩膀的时候,我着实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所幸我很快努力镇静下来,压抑着过速的心跳,慢慢向前。 很快,我碰到了前面唐玉琪的肩膀。 应该这就算结束了吧,我长舒一口气。 第一圈,大家都走完,各自挪了位,无事发生。 然而没有喊停,或者任何别的提示,我们只能继续。 第二圈…… 被拍到肩膀后,我依然像乌龟一样缓慢地迈开步子,沿着墙根慢腾腾地挪动着,一直走,一直走…… 等到我发觉不对劲,觉得这条路怎么比之前好像长了一些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好像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总之,绝对不是原来那个房间。 周身被全然的黑暗包围住了,一点点亮光都没有,只有如旅随行、女人抽泣般阴森的音乐从不知哪个方向的头顶传来。 我只能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我好像撞到什么东西,应该是一堵空白的墙,没有任何人站在那个角落。 我后背上都冒出冷汗。 我不由对着虚空轻喊了一声:“有谁在吗?” 漆黑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我自己的回声。 我意识到,我成了四角游戏中“消失”的那个人。 一时间,我有点想骂娘。 怎么就这么荣幸啊? 实在太黑,我完全不知所措,只能呆立在原地。 其实我也知道这没什么好怕的,只不过是一次有点逼真的游玩体验罢了,这黑暗是人造的,让玩家更身临其境,毕竟我要是真出事了这家密室公司得赔死。 我明白自己完全是安全的,即使阴森诡异的背景音乐永远没有停止的时候,迫使人急剧分泌肾上腺素。 我脑中却响起了秦烬曾经讲过,他在病床上躺着,不能动不能行,就好像是在黑暗中过去了半辈子。 那时候我会说,我没法想象那种感觉,我的确没有切身体验过,我都不知道那该有多么无望、多么可怕。 我也不想体验,我从来不是个十分勇敢的人。 可这种时候,我却忍不住地想起来,一直想一直想,想我到底是否有感受到他所感受的千分之一。 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附近隐约传来了一点细碎的响声。 我骤然抬起眼,循声望过去。 本来闭锁住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与此同时,面前亮起了一盏灯,我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构造。 只见一身水红色,漂亮的秦烬提着裙摆,打着灯笼,袅袅婷婷地向我走来。 我张了张口,全然呆滞地望着他。 他快步上前,那张俊脸上流露出一点微末的笑意。 他把灯搁在一边,过来一把用力地抱住我。 我也抱住他,摸到他腰上的肌肉被很紧的裙子勒得有点鼓起来,隔着裙子和鲜艳的红色外袍,还能感受到他健壮有力的身躯,手感极好的结实胸肌和腹肌。 以及,他身上也太香了。 我心道,不得不说,这个花魁可太符合我的审美了,是我真的会一掷千金买他一夜的那种—— 橙:一些奇怪的xp出现了…… 第89章 被你捉拿,我甘之如饴 因为秦烬半蹲在我面前,水红的裙摆迤逦地拖到了地上。 我突然心中升起了某种美人在怀,此生无憾的离奇感觉。 不知为什么,听起来怪怪的,仿佛自己是个色迷心窍的古代昏君。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想买两条裙子叫秦烬以后在家也穿给我看,还可以穿着裙子在门口等我回家,穿着裙子烧饭做菜,那场面一定很美…… 我觉得自己大概是疯魔了。 我咳了两声,假意正经地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过了一两个很简单的机关。”秦烬低声说,“我知道你在里面,所以很快就解开了。” 好像并不简单,我看到他手里拿着好几张只印着似是而非的鬼画符的解谜卡片。 但以秦烬的智商,他会说“简单”好像也并不奇怪。 我反倒是因此奇异地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安全感。 我不得不在心中由衷感叹,他刚才开门进来那一刻真的很酷很帅。 就好像……他带来了我整个世界的光。 他也的确一直是我的光。 秦烬说,四角游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原本锁住他的房间就打开了,他到外面和其他人汇合,发现我已经不见了。 他说,其实这只是我们在走动的时候,墙里的某个机关悄无声息地打开,在前方开出一条路,我看不见,自然就会被引到了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灵异事件,别怕。 我听完,冷声强调道:“我才没有害怕。” 秦烬蹭了蹭我的脸,“嗯”了一声,低哑着嗓子从善如流地说,我们橙橙最厉害了,才不会怕。 我顿时感觉自己半张脸都过电了似的,酥酥麻麻。 所幸,这地方黑,我希望他没看见我丢人的反应。 我又想到另一件事,问:“对了,那个炮灰书生,是不是你杀的啊。” “我的意思,是不是你这个花魁的角色杀的。” 秦烬笑了笑,丝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地说了四个字:“当然是我。” ……不是,你装都不装一下的吗?这么爽快就承认了? “所以,花魁半夜出去杀了书生,把尸体拖回来,试图嫁祸给我?” 秦烬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她想让所有人以为,你所扮演的公子撞见花魁与书生偷情,一气之下把书生给砍了。” 怪不得我被关起来之后秦烬反而可以自由活动了,因为在剧情里,我所扮演的富家公子就是那个花魁选中的“替罪羊”啊。 “所以剧本上写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秦烬答道:“好像是什么朝廷的秘密杀手,太长了,具体没仔细看。” 没仔细看可还行,这很秦烬。 “这位好看的公子,我把我知道的全都交代给你了。”他捧着我的脸,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要把我抓走吗?那就把我抓走,关起来,好好惩罚吧。” “被你捉拿,我甘之如饴。” 我默了一下,有气无力地抵抗道:“……喂,不带色诱的啊。” 我怀疑秦烬穿上这一身衣服之后简直就像解开了什么封印,他平时怎么可能说得出这种这么不要脸的话! 还有,剧本上真的是这么写的吗?这是能拿出来卖给游客看的内容吗?? 秦烬直接把我整个人扛了起来,从封闭的小房间里抱出去。 “秦……”我在空中无用地挥舞了一下双臂,试图和他打商量,“你能不能把我放下来!” 为了随时监控进程,我知道这些房间里都是有密室的工作人员在盯梢的,这种画面放到别人眼睛里像什么样子! 秦烬用轻柔的嗓音说:“陆公子,你是我的金主,怎么能亲自走路,当然要让我抱你。” “你买了我一夜,这一夜还没结束呢。” 我:“。” 为什么听起来这么有道理的样子?完全无法反驳。 但你还记得花魁的设定应该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柔软美女吗,哪有花魁力大如牛直接能把本该在上面临幸他的公子一把抱起来端走的…… 但一般的花魁好像也没有肌肉…… 好吧,我完美地自己说服了自己。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秦烬天生拥有出众的方向感,拐七拐八地走着,我都要绕晕了,人在光线不足的地方本来就更容易迷路,他却好像闲庭信步,一点也不慌张。 一间很宽大点着亮光,古色古香的大厅出现在眼前,唐玉琪、秦航川和周怡聚在一起,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着。 “回来了回来了!” “哇,秦总把陆老板救出来啦。” 我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看清了我俩此时的姿势,本来还热闹着,忽然就同时噤了声。 墙边恰好还放着一面宽大的铜镜,我确切地看到穿着艳红长裙美艳逼人的秦烬把一身绿色的我抱在怀里,这个场面扎眼到让人恨不得当场自戳双目。 辛苦了,大家的眼睛都辛苦了。 秦烬动作小心地把我放下来,我为了平安着陆不得不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下来之后,果然见其余三人神色各异,承受力最好的是秦航川,其次是周怡,毕竟她见得多了,倒是唐玉琪,看起来像被施了定身咒,瞪着两只大眼睛一动也不动。 秦航川用一种很佩服很羡慕的口吻称赞道:“嫂子,你跟我哥,还真是到哪儿都如胶似漆啊~” 周怡:“老板们,注意着点,你们看起来像鹊桥分别了七百年似的,玩个情景扮演游戏而已,没必要这么……”她挤牙膏一样挤出四个蕴意丰富的字,“……依依不舍。”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出这个骇人听闻的结论的,明明是秦烬非要先来抱我的。 我只不过是稍微配合了一下下而已。 我怀疑是不是我的哪些动作让大家产生了误会,导致在别人眼里就变成“依依不舍”,“如胶似漆”,以及疑似我抱着秦烬死也不肯撒手的画面。 所有人会师之后,解谜进度顿时变得快了起来。 “所以是秦总……呃,秦花魁杀了人。”周怡道,“现在我们应该干嘛?报官来把秦总弄走,就可以破案了?” “这里的日期是二月二日。”我说,“你们看,所有的时间都是二月二日,但我们进来的时候是几号?” “忘记了,好像门口的墙上贴着一张中秋团圆的纸。” “所以时间线是对不上的。”我道,“这栋楼后来还发生了一场大火灾。” 我将一只木匣拿出,这是刚刚从关住我的小房间顺手捎带出来的。 特意放在那里,想也知道肯定是有用的线索。 花魁的梳妆镜下面挂着一把铜锁,打开后就拿到了这只木匣的钥匙。 匣子里面只有一封信,却被烧没了一半,信上仅剩的文字写道—— 任务已经完成,她将放出一把熊熊烈火,将一切罪恶和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烧成一片灰烬,永远埋在地下。 “所以一切都是幻觉。” 秦烬总结道。 我点点头,赞同他的说法:“对,现在我们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所谓的暮楚楼早就不在了,我们应该只是误闯进来,并被困在了过去,所以不管再怎么走,也只是原地打转。” “囿于回忆的桎梏,就永远不可能出去。” 唐玉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 秦航川一脸震惊:“你才发现吗。” 唐玉琪睨了他一眼。 秦航川嘻嘻笑起来,响亮地啵了唐玉琪一口:“宝贝,你这脑子该多练练了,小心以后老了得老年痴呆。” 我暗自腹诽,秦航川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被打死的? 也许是因为有秦烬在,他到哪里都所向披靡,即使是面对再无知所云的机关密码都能一往无前,不过多时,我们就顺利地逃脱了出来。 大门打开的那一下子,很亮的灯光将我们笼罩,一直等在门口的工作人员朝我们鼓掌,说祝贺你们顺利通关。 这就出来了?还蛮简单的嘛。 我一时间还有一点不适应,或者说,没反应过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挂着的乱七八糟的翠绿外袍,又抬起眼,秦烬正好回头,他走在前头牵着我的手。 我发现他在正常的日光下即使微微勾一下唇角也能笑得勾魂夺魄,仿佛能将人的呼吸都摄去,任何话本里的倾城绝色都比不了他。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有点太入戏太真情实感了,这一刻我从幻觉中回到脚踏实地的现实,依然觉得很爱他,永远比上一秒更多爱他了一点点。 我们把衣服换掉,秦烬脱裙子的时候我就站在一边看他脱,然后我凑过去对他小声地道:“你这样很好看。” “以后我还想看……”我吐着气低声说,“……在别的地方。” 头顶明亮的白炽灯下,我确信看到他的耳朵因为我这句话而立时红得醒目。 秦烬好像有点无奈地看过来,目光纵容而宠溺,这是一种我们都心照不宣的默认。 他不想说话,又没法狠下心来拒绝我的时候就会这样,我已经完全看懂他了。 密室的工作人员殷勤地端上水,叫我们稍微坐坐,一会儿还有专人来做剧情复盘。 我总觉得他们看我和秦烬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略带暧昧。 果然刚才我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全被他们看去了吧。 我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一边又想,真是的,也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活春宫啊,要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听完复盘,整个故事内容跟我料想的差不多,而且有多条不同的支线走向,玩家其实可以自由选择。只是不论如何,花魁这个角色原本都该是个大杀四方的狠人,甚至有一种玩法是花魁可以作为楼里唯一的恶鬼,缉拿捉捕其他玩家,被花魁捉到的玩家会被关进小黑屋里,这应该是所有玩法里呈现效果最恐怖的一条线。 复盘的工作人员一边讲解,一边笑呵呵地往我和秦烬的方向瞄。 “这个本子我带过好几批人了。”对方如是说,“玩成您这样的,也属实是第一次,大开眼界。” 我心道,是啊,秦烬干嘛呢,这明明应该是个冷血黑心的复仇故事才对,怎么花魁还和炮灰富家公子发展出感情线来了?能不能不要这么随心所欲。 秦烬靠在我身边,手搭在我的后腰上,像只沉默乖顺的大狼狗,八风不动地坐着。 他捏着我的手摆弄得不亦乐乎,一脸慵懒和漠然,似乎对整个剧情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兴趣。 这家伙,真是的,本来明明也是个冷心冷肺的狠人…… 我在心里悄悄笑了笑,弯起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 临走前,我们收获了一句这样的询问—— “两位大帅哥,你们是一对吗?” 负责这家密室前台接待的小姑娘就坐在一排监视器前,她在秦烬去缴费的时候拦住我们,兴致勃勃地问道。 我恍惚了一瞬,记得在很久以前,也有人问过我们同样的问题。 你们是一对吗? 那时候我回避了,我说我们只是朋友。 而这一次,我没有犹豫,坦坦荡荡地承认道:“是。” “哇!那祝你们幸福!”她激动地大声说,感觉眼睛里都要冲我们冒出星星来了。 “你们刚才在那里……那个小房间重遇的时候……”她挤眉弄眼地说,“我们所有人都围在我这里看,啊啊啊地嗷嗷乱叫。” 她自觉失态,红着脸不好意思笑笑:“你们真是太配了,一定要一直在一起啊。” 秦烬不动声色地牢牢握住我垂落在身侧的手,用笃定的语气道:“会的。”—— 大家除夕&新年快乐!!中午12点还有一更嘿嘿3 第90章 然后我就遇见你了 这天一不小心就玩到了很晚,没成想回去的时候度假村还灯火通明,远远就能听到里面闹哄哄鬼哭狼嚎的声音,好像是员工们自己在办派对。 原来都没睡呢。我心道,大家还真是精力充沛。 我和秦烬不知怎么就被推进了派对的中心,激昂的音乐声几乎淹没头顶,有人举着话筒大叫道:“秦总、陆总回来啦!” 对方把话筒强行塞到我手里:“两位大老板来唱首情歌吧?” 我踉跄了一下,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了。 秦烬不会,我当然也没什么经验,我俩不尴不尬地站在会场中心,试图努力保持最后的高冷形象。 那种扑面而来蓬勃的热度却让我一震,心跳变得飞快,这是在很多年来我都没感受过也没看到过的景象,我的员工们在加班的时候总是愁眉苦脸、汇报工作的时候有气无力,当然,这只是人之常情,奇葩才会因为痛苦的工作而斗志昂扬,除非他过分缺钱。 两三年前的我很缺钱吗?我没有了的是另一些东西,破出的空洞很大,于是我别无他法,只能试图用钱来填补。 不光是对待下属们,我自己都把自己当成一架机器,吃的是柴油和能量棒,可以不断前进运行,却唯独没法注入情感。 在几乎掀翻屋顶的巨大起哄声中,我僵硬地接过话筒,秦烬恰好垂眼看着我,眉目在变化的灯光下异常温柔。 “我唱不来。”最后犹豫了老半天,我说。 但只是情歌的话,也许不用唱的,另一种方式也可以表达吧。 我拉着他出去了,把一众尖叫的人群留在了身后。 晚风轻起,夜色美轮美奂,我被迫上升的心率还没有完全降下来,一时间也无暇顾及这样是不是太过随便草率了。 但其实我已经琢磨了好久了,否则也不可能出来玩还非悄悄把东西带着。 我把那只秦烬其实早已见过的,包装精致的黑色小盒子从口袋里掏出来时,已然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脑子里白茫茫一片。 秦烬却在这一刻一把按住了我的手。 “不可以。” 他深色的眼睛倒映着漫天星辰,像是我们头顶银河的幕布,那双生得过分诗意的眼睛正看着我,他很认真地说。 “这种事,要我来。” 我愣了一下,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非要跟我争个高下,请问有什么区别吗。 我心想我手都摸到口袋里了,这人竟然还能喊停,真是不解风情。 “可以把你的东西先收好吗。”他道,“你以前说,其他要看我表现,让我自己争取。” “那你就看我的表现,看我跪下来求你把我收走,你要是觉得满意了,再给我,好不好?” 我眨了眨眼,无端心悸,小小地“嗯”了一声。 玩了几天,我正好想起来那件一直没有做的事,便带着秦烬去打耳洞。 我其实也有点想要一个,完全是因为我对少年时期戴耳钉的秦烬爱屋及乌,我至今想起来他那副模样仍会被惊艳到。 而且这样的话,就可以再去订制一对银环,我们一起戴。 有时候也有点奇怪的胜负欲,我会想,我好好倒腾下自己,能比秦烬那个家伙好看个一分半点吗,要求也不高,稍微一点点就行。 店铺老板是个眉上鼻中和嘴上都打了一排钉子、留着小胡子的青年男人。 我一脸震惊地扫过他脸上善良的银色挂件,却也不敢多瞄,显得我对人家的打扮有什么意见似的。 我只是纯粹产生了一点好奇,还有一点点心里没底。 趁着老板进里屋去准备,我压低声音,悄悄地问秦烬。 “什么感觉?很疼吗?” 秦烬摇摇头:“一点也不。”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如果你害怕,可以看着我。” 我“噗”地笑了:“看着你能干嘛,你能止疼吗。” 他低头亲了亲我的鼻尖,轻声说:“其实是我害怕。” 他一字一句诚恳道—— “是我想能够一直看着你。” 我默默腹诽道,你这样一脸不正经,说我害怕,真的很假诶秦总。 结果的确不怎么痛,好像只是过去了一瞬间,或者一眨眼,我觉得耳朵那儿热了一下,就结束了,甚至还不如我们平时某些活动时来得感觉更强烈一些。 秦烬果真全程都看着我,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漆黑的目光仿佛要把我整个人吸进去一样,我差点真的以为他在紧张。 老板调侃地说,你们俩可真腻歪,人家新婚的小夫妻都没你们能黏糊。 秦烬笑了笑,说,因为这是我这一生中很重要的时刻。 老板哇了一声,而我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 接下来大概有一两周的时间要小心防止感染,这方面我完全都不需要操心,反正秦烬有经验,他说什么我听他的就是了。 走出去的时候,我又一次问他:“所以你当初究竟为什么会打耳洞啊?纯粹叛逆?” “嗯。”秦烬答道,他静默了有点长的一段间隔,才说,“……还因为,有个人说我戴耳钉应该会很好看。” 我:“啊?” 莫名心里都有点酸酸的,我心道,谁啊?这种事我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过? 秦烬轻扫了我一眼,沉默了会儿才开口道:“我在学校外面见过你一次。” 我更加傻了眼,完全没有跟上他跳跃的思维:“……啊??” “你和……”他说,“……一个很漂亮的女生。” 我完全处于茫然状态,非常努力地回想了很长时间,才勉强忆起那应该是我高三毕业前后的事。 秦烬口中的漂亮女生确有其事,长相应该是那种非常浓墨重彩,让人很容易一眼记住的明艳类型,故而到现在我还稍微有点印象。 有一阵子,她家就住在我家附近,一来二去,讲过几句话,后来衍生成她有事没事就总爱来找我陪她。 就算再迟钝,我大概也能知道对方正在追求我,只不过那时我还没有完全确定自己的性向,故而答应了或许可以相处看看。 有一次她拉着我去了附近的商场,整个商场一楼有一半都是贵价奢侈的首饰店铺,她看起来很高兴,左顾右盼地穿行在亮闪闪的珠宝柜台之间,尽管就我们那时的消费能力来说,每件商品后面的一串零都所以令人望而却步了。 跟在对方后面逛了没多久我就开始有点犯晕,因为到处都太亮了,我眼前都在一阵阵发黑,说实话,在我眼里那些昂贵的金器银饰都没有任何区别,连造型都大差不差。 青春正艾的女生兴致勃勃地叫柜员将她看中的款式拿出来给她试戴,她一边小声跟我吐槽,说,太贵了,只有耳钉自己还勉强负担得起。 我配合地点点头,正巧瞥到不远处某个青年人的身影,他应该只是正巧路过,我也完全没看清他的正脸,只随口指着对方感叹了一句:“耳朵都能长得这么好看的话,如果戴耳钉一定很漂亮。” 即使不看正脸,我自然明白对方是个男性,在传统观念里或许有人会觉得男性戴这些首饰很奇怪很离经叛道吧。我不知道,我只是遵从内心这样随口说了一句而已,很多东西和世俗的目光都没有特别大的关系。 那个人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黑色的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背影挺拔而高,我记得他耳后贴着一块泥土色的补丁,像是被人用拳头砸了,好像一只落难流浪的野兽,仍然竖着刺,你如果上前摸他的脑袋的话,一定会被狠狠咬一口。 我没说出来的词是,那不仅是漂亮、好看,这种信手拈来形容词好像都只一种廉价粗劣的临摹,我真正想说的是,那是一种极致的生动,让死物变活,性感、欲望、黑或者白,无数最明亮的色彩,汇聚成的实体。 我回想起整件事,再结合刚才秦烬挤了半天那句似是而非的话,顿时产生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震惊的结论。 “不是吧,秦烬。”我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那你后来一副高傲不驯冷冰冰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你他妈早说啊!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秦烬微微低下头,有些懊恼地说,“只是睁眼闭眼突然就会跳出你的样子,你的声音。” “那天我跟我父亲大吵了一架,不,或许算不上吵架,我想彻底摆脱他,但又无从解脱,最好的方式是我丢掉一切,连我自己一起。” “那天,我从家里跑出来,走在街上,就像从小到大的每一次,短时间内没有人会来找我,因为他们知道我早晚会自己回去,尽管我并不是个很好管教的孩子,但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而我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满脑子想的是,我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然后我就遇见你了。” “那一瞬间,我心想,也许真的只是我小题大做了,也许那只是我迟来的青春期叛逆,既然这样,就干脆去打个耳洞吧,至少有一个人会觉得那样很漂亮。” “我不知道,我从没喜欢过上别人,更没有想到会是男人。” “而且我以为你有女朋友。” “后来……” 他苦笑了一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从来没意识到一个人可以在我心里重要到什么地步,等我意识到已经晚了。”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对待你,在你之前,我甚至连身边一个幸福的可以给我作为榜样的例子都找不到,我自己都活得乱七八糟,只是不想让你察觉。” “直到最近一段时间,我才发现,我过去能给你的,你好像都不想要,比如我以为你会愿意跟我一起吃饭,其实你吃火锅的时候才最开心。” 我不得不无力地狡辩一下:“……倒也没有那么开心。” 我小声补充道,跟你在一起,其实大部分时间我还是很高兴的。 所以从来没有跟别人发展过稳定的关系是确有其事,怪不得,怪不得他当初我俩第一次的时候他技术那么差,真的,真不是一般的差,弄得我都感觉会把自己的胃吐出来。 要不是我对他那一层厚厚的滤镜,我能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直接把他踹下床去。 我对他的误解到底是有多深啊?只能说我当年也真是漫天给自己脑补了很多不存在的剧情了。 这家伙连恋爱都没谈过,装得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根本就是个纸老虎啊—— 完结章可能比较长,明天不更,俺争取两天内写完一起放出~ ps今天大家签到会有很多海星哦 (⊙w⊙)俺可以拥有一点咩(眼巴巴 第91章 完结章 烟火人间,来日方长 我们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确切说是在机场碰上的,熟悉的面孔,我还没怎样,倒是秦烬搭着我的手突然收紧了一下,我心想他发什么疯,捏得我有点痛。 我们正面撞了个正着,我反应了一下,是很久之前那个跟我有点关系的叶椀晨。 他身边多出了一个肤色黝黑身材高大的男人,看着像是运动员之类,身后还背着个装网球拍的背包,叶椀晨倒还是一副温吞的样子,在一旁显得格外娇小,两个人牵着手,站在一起倒也十分和谐。 好巧不巧,我们居然还是同一班飞机。 自从叶椀晨出现,秦烬整个人都不对了,貌似进入了一种高度防御状态,如果他真的是某种巨型的动物,大概此刻已经从喉咙里发出“吼”的声音了。 相比起我的意外,叶椀晨看上去算是十分平静,他扬了扬手,笑了笑,道:“陆总。” 我同他简单打了个招呼。 见秦烬正搂着我,他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坦然道:“看来我看得还是挺准的,也谢谢您早点让我放弃了,我也没什么可送的,就祝你们白头偕老吧。” “谢谢。你们也是。”我道。 然而还没等我礼貌告别,秦烬已经急不可耐地把我拉走了。 “你跟他还有这么多话好说的吗?” 一到家,迎接我的就是这么一句理直气壮的质问。 哦,看来是炸了。 我好像也不太意外,倒不如说我对他根植在dna里的醋性早就深有体会。 “你别无理取闹。”我有些无奈地道,“早就断干净了,打个招呼而已,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有很多话好说了?” 秦烬冷着脸,抿了抿唇,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下来。 然而他却没多说什么,我心里十分惊奇。 哟,出息了啊? 直到几周后,我无意在整理东西的时候翻到了抽屉最底下一本笔记本。 我随手抖了抖,随即目瞪口呆地盯着其上秦烬龙飞凤舞的字迹。 一本本子上只有零星的几页潦草地写着几句话,大部分的日期好像都还是好几个月之前,也就是他刚来我家那会儿。 大部分内容都已经被勾掉了,像是后来才划上去的笔迹。 【今天关我门外一天。】 【周二和别人眉来眼去。】 【三个小时没理我。】 【周日故意不吃饭。】 …… 日期直到最近的一天,就是我们回来还碰上叶椀晨的那天。 【他今天又跟别人讲话,但我不敢凶他。】 我:“???” 这都什么东西??? 怪不得有几回,我听到他在我耳边粗声粗气地喃喃着什么,提一些让我不太愉快的往事,比如之前我又怎么折腾他之类的,但正进展到关键的时候,我哪有空听,我还在想,他干嘛老要在这种时候破坏气氛。 ……难怪那几次好像都格外激烈,我求他停下他都充耳不闻,我还以为他背着我偷偷吃什么药了呢。 敢情是在合理索要赔偿呐? 我也是服了这个人了。闷成这个样子,生气了不开心了就跑去小本子上记录? 我抽了抽嘴角,十分想嘲笑他一番,最后却悄没声地把本子放回了原处,假装没有动过的样子。 就让他记着好了,以后我偷偷翻出来看。 最近我妈总打电话来念叨。 她前阵子报了个旅游团,去了趟某个据传十分灵验的寺庙,碰上个大师,便给我算了一卦,批了四个字——“好事将近”。 我也是万万没想到,我都尚未来得及通知她,我妈竟然比我先预知了我们的感情状况。 说起大师,秦烬道,“据我家里的佣人说,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特意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命中缺火,于是才取了‘烬’这个名字。” “哦,命里缺火。”我接腔道,“说明你命中注定,就该围着我家灶台打转。” 秦烬闻言笑了一下,很给面子地“嗯”了声。 “所以我命中注定,要一辈子给你烧饭。”他沉着嗓音一本正经地说,“还有……把你喂饱。” 我斜了他一眼。 抽了个空,我把秦烬拎去见我妈,为了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念叨。 这次算是正式登门,秦烬浩浩荡荡地买了一大堆东西,个个都用红色的礼盒装着,我都惊了,他那个架势搞得好像要去我家提亲。 我跟他好说歹说,表示不用搞这么花哨一套,唯独这件事上完全无法阻止秦烬,我最后也懒得管了,随他去吧。 非常离奇的是,我们到我妈那儿的时候我妈居然也穿着一身大红色,一脸丈母娘见女婿的派头,看起来喜庆到……我快瞎了。 一见面,我妈就叽里呱啦地开始冲我炮轰。 “你这小孩,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通知你老妈……” 我被她念得头疼,赶忙摆摆手,道:“行了你别说了。”我试图解释,“我就是最近忙忘了。” “哟,忙什么呐?”我妈十分八卦地道,“忙着度蜜月啊?” 我:“…………” 隐约听到一旁的秦烬轻笑了一声。 我妈一点也不见外,直接当着我和秦烬的面问:“你们考虑领个证什么的吗,国内不行,那出去办行不行咯,不过这个事还要再研究研究……” 秦烬说:“可以去国外领,我来办。” “哦。”我妈笑眯眯地说,“那敢情好呀。” 我转过眼瞥他,秦烬垂目,目光如同温柔的月色。 我红着脸咳了一声。 我们出发得早,到得也早,这会儿才上午十点,我发现我妈大概是大清早就去了趟菜市场,家里堆满了各种生鲜蔬菜,砧板上还搁着一条尚未来得及处理的鲈鱼,我跟她说过无数次现在买菜都可以直接送货上门了,咱们家也不缺钱,犯不着跑前跑后的累着她。 我妈非不听,老人固执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总是偏好那种传统守旧的生活模式,除了在我的事情上。 结果秦烬主动说中午饭他来准备吧,我妈也傻了,但鉴于我从小到大对我妈厨艺的认识,我还蛮想同意的。 我妈用一种怀疑人生的眼神跑到厨房去转了一圈,又风风火火地跑到客厅,我正甩手甩脚像条咸鱼似的躺在沙发上,她凑过来像小时候一样拎起我的耳朵,小声问:“你们在家,都是小秦做饭啊?” 我理所当然地道:“对啊。” “你就这副懒样子躺在那儿什么都不干?你这小孩……” 我努力辩解道:“我上班啊。” “而且我会洗碗。” “哦……”她噤声了半晌才说,“那他……跟我想象的还蛮不一样的。” 我笑了笑,心里明白她的意思。 很多年前,她就跟我表示过她的顾虑,说觉得秦烬家太有钱了,也许是怕我吃亏。 “你也平时多注意着点啊……”她这下彻底放了心,反而老毛病又犯了,絮絮叨叨地开始说,“别动不动就闹的,对人家体贴点,你这犟脾气最像我,可得好好改改,两口子过日子,凡事多忍让,多体谅,知不知道?” 我烦死了,躲到厨房去找秦烬了。 结果跑到秦烬这儿也捞不到什么好,他一边娴熟地切着菜,一边问:“你妈妈之前为什么上来就叫我小秦,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拎着芹菜走过来,勾起嘴角,低低地问:“你什么时候瞒着我出柜的,嗯?” 我非常不想回答,躲了一下,欲盖弥彰:“你别拿处理过鱼的手碰我,腥。” 过了会儿,我才细如蚊蝇地小声说:“很早就出了,大概我们刚在一起半年的时候吧。” 秦烬的手一顿。 “你小心点啊。”我蹲在一旁轻轻说,“别切到手了。” 秦烬在两小时内搞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全是我喜爱的口味。 “你爸爸。”饭桌上,我妈斟酌地说,“这几年老早不联系了,不过既然是你的终身大事,我想着还是通知他一声。” 我平静道:“不用吧。” “我都已经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我妈叹了一声:“到底是我不好,当初要是再多考虑考虑……” “没觉得。”我打断了她的话,“我希望你能过得开心,那就是最好的了。” 是福是祸,曾经遗憾、失败过又怎样,我已然心平气和地回望从前并不太和谐的童年时光。 也许是秦烬的手艺过于精湛,我妈临走时已经换上一种仿佛在看亲儿子的眼神目送我们离去,甚至让我感觉她对“小秦”的好感度都比我这个真儿子要高了。 我牵着秦烬的手,凑在他耳边:“你是故意的吧?” 秦烬一脸无辜:“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月中的某一天,公司一年一度,盛大隆重的全体股东大会正式召开了。 秦烬以j.c的代表及持有人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坐在首位,他表示,自己想用大幅高于市场的价格,收回原始股,在场的各位大股东们,自然是优先享受到这项福利优惠的对象。 要知道,若他提出以高价在二级市场,也就是股市上进行收购,因为公司的市值在总价不变的情况下,某些股份被高价卖出,就会导致剩余股份持有者手里的股份价值被稀释。 所以,这些股东们为了保证利益最大化,很大可能就会接受秦烬这项提议。 秦烬自然清楚这一点,他转了转笔,神情悠然,轻描淡写地起身在会议厅的白板上写了个数字。 顿时底下一片沸腾,心动者不在少数。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最后的结果就是,今天可能就是我们公司最后一届能够有规模召开的股东大会了。 因为秦烬几乎用他出色的演讲或者说唬人技能,当场拿到了剩余的所有原始股。 如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的确很难维持住一脸肃穆正经的表情。 人傻臭钱还多,仗势欺人的暴发户,说的就是他! 等人都走光了,就我和他还坐在会议室里,他跟我说,当年要不是担心太引人注意,招致麻烦,他早就全资入股了,免得这些年还要看剩下这些股东们的脸色,他为这个事懊恼很久了。 然后他跑过来屁颠颠捏了捏我的手,满脸讨好地小声道:“老婆,你要吗,我都给你吧,你想干嘛就干嘛,你再也不用给那些人写报告,他们也配。” 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无动于衷。 秦烬见我不应,又晃了晃我的手,沉着嗓音低低地说:“就算夫妻共同财产,好不好?” 我终于绷不住,“嗤”地笑出了声。 “古时候老人有言,夫为妻纲,你说你这幅样子……”我悠悠道,“谁是夫,谁是妻?” 秦烬默了一下,我见他想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猜他大概是怕回家又被我赏一顿骂,或者把他赶出房间去睡沙发之类。 这家伙耳朵肉捏起来这么软呼呼的,根本就是个耙耳朵,我算是明白得透透的了。 “你替我管着吧。”我说,“你不是挺享受做家庭煮夫么?那家里的财政大权当然也该归你。” 秦烬的目光闪了闪,然后吻了吻我的额头。 严寒过去,天气不知不觉已经转暖,很快,玫瑰的花期到了。 家里院子里的玫瑰全都开了。放眼望去,是一片炙热鲜艳的火红色。 我托付园丁好好照顾它们,并保证在它们凋谢前回来。 早早订好了机票,我和秦烬一起去了a国,这还是我第一次踏足秦烬在此处的宅子。 一直有人在养护着,漂亮的小洋房外的墙上半边都盖满了葱翠的爬山虎,就好像来到了一处远离人烟喧嚣,景致优美的世外桃源。 我怔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房子边上用篱笆圈起来的花园里,也种满了鲜红的玫瑰,满院飘香,仿佛置身一片红色的花海。 “当年你给我寄的明信片里的那朵玫瑰……” 我已然从中料知了真相。 秦烬说:“是里面我种过的……最喜欢的一朵。” 这人总是这样,他给我看到的是一朵花,背地里,却有一整个种满玫瑰的园子。 “还有j.c又是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我戏谑地看他,“你是不是偷偷用了我的名字,啧啧,秦总,藏得够深啊,来说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打算的?” “很早以前……我就有这个想法了,大约,四五年前吧。”秦烬轻笑了一下,带着一点细微的调侃和暧昧,答。 “如果我们有孩子的话……” 我斜睨了他一眼,赶紧捂着肚子后退一步:“别看了,生不出来。” 秦烬牵住我,目光流淌着款款深情,神色比冷冽冬日里消融的冰雪还要温柔。 他低声说:“我知道。就算哪天科技发展到能够改变人体的生理结构了,我大概……也舍不得你生。” “但一个公司不一样,它是一个独立的实体,它是无限的,拥有与人类、与时间匹敌的永恒生命。” “它是我和你。”他一字一句,缓缓地说,“是我们存在过的证据。” “是我有限的人生里,对你的感情永远不会抵达终点的证明。”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猛烈地一颤。 很久以前,我也曾有过类似的想法。 我们是两个男性,这也许也曾是我恍惚不定,不安全感的来源之一。 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像凡俗世界的男女那样,我们没有维系,说断,就能断了,一朝消失,就从此了无痕迹。 兜兜转转,原来他想过跟我一样的事,并真的将之付诸成行动了。 在盛放的玫瑰中,他单膝跪下来,模样无比虔诚,声音珍重而认真。 “请让我一辈子属于你。 “请允许我用我所有的时间,用我的一生,来爱你,陪伴你。” “陆伊橙……我爱你。” 我伸出手,由他替我在无名指戴上闪闪发光的银色戒指。 眼眶发酸,我颤着声音说—— “好。” ——你独一无二,胜过千千万万,因为你是我的玫瑰。 其实,你也是我的玫瑰啊。 他低下头吻我的时候,阳光正好倾落下来,他耳廓边闪过一抹漂亮的银光。 不消细看,我自然晓得那只小小的银环内刻着我的名字。 他浑身上下都终于,全部,写上我的名字。 从天而降的光线很亮,不是刺眼,却耀目地让人产生了一种好似热泪盈眶的感动。 我们走出来,走到了发白纯粹至极的日头底下。 烟火人间,熙秀暖阳。 我们还有数不清的前路,无尽的来日方长。 【完】—— 完结啦!写得很开心,感谢每一位读者小可爱的支持,祝你们生活幸福,感情美满~ 下一本开双a,两个男神(变态)的故事,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嘿嘿,评论区置顶有链接可以直接跳转 另外大家有什么番外想看也可以在评论区留言哦,俺先休息一阵子,番外就缘更啦 最后希望可以点点作者头像点一下关注作者~新文&更新早知道!爱你们,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