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侠写了一千篇原耽》 第001章 我是如何成为唐大侠的 我摊牌了,我是穿的。 穿越的那天其实一切正常,我在一辆过大桥的公交车里眯了会儿,前方有一些正常争吵声,不多久又传来了一些正常的方向盘打摆声儿,后来又有了一些正常的尖叫声儿,我听到后面也没反应到有什么不正常。 因为车子很快就冲出大桥了。 醒来后我就躺在一处破庙。 外边风雨飘摇,里头神像歪斜,红漆斑斑,鸟啼瑟瑟,带毒的火蚁在角落泛滥成一条条黑色的河。 整个庙看上去和东京奥运会开幕式一样的阳间,和闭幕式一样地亲切。看久了人像在天堂一样。 我本来都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可这具身躯的主人看着不过十五岁,我全身上下都缩了大水,百炼成钢的肌肉都没了,这让我怎能不崩溃? 崩溃着崩溃着,我看见破庙中的神像盎然矗立,它五官残缺如克苏鲁古神,一双没瞳孔的眼珠黑白分明。我在极度惊恐似产生了幻觉,我觉得它这是在瞪我呢。 那么为了验证它是不是在瞪我,我就凹出一个诡异姿势,与它隔空对瞪。 瞪了区区十二个小时。 人是麻了,心也静了。 我并手并脚站起,先摸五官,眼眶被我活活瞪大了,有点三星堆人像的历史厚重感,但别的五官都俊形俊状。我再摸头顶,长发被一根骨簪挽着,分量很沉。 最后我看衣服,非常地时髦,它四处漏,全是洞,放什么掉什么,看上去像渔网袜里长出了一个我。 我穿成了一个乞丐啊。 还是个有轻功有内力的丐。 我随便一跳,结果直接跨上房梁。 脚趾如针尖般黏附在磁铁般的梁上。 跳下时,身体自己转了腰胯与膝盖。 脚落地,它主动完成了一系列奥运跳水动作,无声无息如老鲤摇尾,在落回地面那一刻溅出了世上最小的尘花。 轻功? 我在鼓捣头顶的白骨簪子。结果指间发热。 骨头簪子竟开始在我指下发黄发裂,软了。 像白巧克力一样在高温下融化了! 内力?超能力? 当时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原主到底是谁,他的记忆和绕着我走似的不见我,所以我决定先出破庙。 我相信,只要在外面多走走(讨饭),见人就问“大爷我谁”,总有一个人能认出这具身躯的主人。 然后三年过去了。 我见人还得问“大爷我谁”。 这三年我流过浪,讨过饭,交过友,当过人孙子,也当过人祖宗,涉过无人烟的藏川戈壁,跨过遍是毒蛇的南疆雨林,拜过三教九流不同行业的人为师,学过各种杂七杂八的技艺,辱过人,也曾被人辱,曾经很不幸地结束过一些人的生命,事后吐了三天,也曾在穷困潦倒时编些故事,在街头说书,一边赚点微末赏钱,一边满足自己的写作欲。 但就是没一个人能认出原主是谁。 我刚出江湖那会儿,以为这内力也就比江湖平均水平高一点。出来久了才知道,就我这个内力,在江湖上居然是断层的高,只要我运内力于掌心,拍谁谁三分熟,拍久了可使对方七分熟,许多人疑心我是某位前辈大家的徒弟,三年下来,不知多少人想和我内力交朋友。 对于这些人,我也给了同等的回报。 我在茶楼商贩处听点小道消息,就敢对着镖师剑客们分析武林格局,隔空指点江山,整个过程如ted演讲与键政圈打架——节奏优美、废话恢弘。但这居然让一些武林糙汉们觉得受益匪浅,感觉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认为我年纪轻轻的,文化水平却和他们的良心一样高,简直是文盲界的文曲星啊! 也因此,他们会很热心地教我一招半式。 通常都是烂招。 比如长寿山的“无欲则刚拳”,甩拳时易露出下盘空档,容易被掏蛋,用这套拳法的人十个有九个断子绝孙了,还有一个是在裤/裆藏了暗器,才得以幸免。 又如归一洞的“同归剑法”,用剑时完全舍弃防御,极易与敌人同归于尽,你恨谁就把它教谁,用不了多久你就不用报仇了。 你也不能说这些全是烂招,但我实在不明白它们发明出来是为了啥,反正我就这么东学点垃圾,西学点糟粕,最后集众家之所短,给我融出新短了。 为了试招,我去镇上抽了几名幸运的恶霸。一开始效果挺好,但后来幸运的恶霸逃的逃散的散。 我只好去镇上抽一些幸运的流氓。 再后来流氓也被我抽完了。我只好去抽一些幸运的通缉犯。 最后远近百里的通缉犯根本不敢靠近我所在的城镇。这群人宁可绕远路也不肯过来给我幸运一下。 我当时是没想到,天高皇帝远的边陲小镇里,社会道德风气长期处于负无穷,黑恶当道,法律像淘宝买家秀一样——仅供参考。我只不过是抽了一些幸运的恶霸、流氓、及通缉犯,对当地百姓的生活就已经是天大的改善了。 纯真的老百姓们居然开始叫我唐小侠,名声传出去,数以百计的穷人风闻而来,全是找我讨公道的。 我看见他们时人就懵了(咋这么多人?)。 他们看见我人也看懵了(咋这么年轻?)。 交流了一下,我发现很多人本来不穷也不苦,都是“被穷苦”的。 比如一个年轻貌美的男戏子,多年表演下来积了薄财,本想再演两年退出演艺圈,结果被一个恶霸看上。他不从,就在回家路上被人敲了闷棍,套了麻袋,一路送到恶霸床上。 完事后,他全身上下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肠子被掏了一段,指甲盖全掀了,奄奄一息地被送回去,嗓子容貌败了,时常失禁腿颤,治伤还耗光了积蓄。 戏子被一位戏迷搀扶着,貌似平静地讲完故事,双手却已颤抖,我听完才知道,事发五年了,当年作恶的恶霸如今成了连荡寨的大寨主,和福州官府沆瀣一气。 他就是刘照世。 福州的现任县令不行,但前任陈县令很行,他到任后清理冤案,把无辜犯人放出,把不干实事儿的赶了,收受贿赂的吊起来打,徇私舞弊的砍了,效果立竿见影,干不动活的衙役们马上和医学奇迹似的恢复了行动力。这时县令发现富户侵吞贫户家田,逼得人活不下去,便用公法威压富人,让人交田。 幕僚劝陈县令,说大人如此固执,就不担心前程和家人吗? 县令当时不以为意。 没想到几个月后,远在另一州的连荡寨忽出动数十人,在街上纵马驰骋,抓走了县令的九岁小儿子! 那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没了他是挖了县令整颗心! 县令正要派人索拿,结果连荡寨忽自己差人把娃娃送了回去。全家出门一看,小儿子人能说话,没被毒瞎、毒哑,不幸中的万幸啊。 但他是装在瓶子里回来的。 四肢被砍了,只剩躯干了。 陈县令在极端悲怒下,大病一场,躺了三月,越躺越虚弱,最后只能因病辞官,带着妻子与大儿子离开了福州。 陈县令如今已是平民,他须发半白,五十多岁,独自带一个大包袱来找我,身板佝偻弯曲,但和我说故事时,语气刚正依旧,能看出当年为官的风姿。 我很同情地看着他们,很同情地安慰他们。 然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讨伐连荡寨的请求。 我混了三年江湖,殴打过许多地痞流氓,但没有任何单挑大型组织的经验。而且连荡寨能在福州境内横行多年,背后必然有保护伞的,岂能轻易去惹? 好事和好事不同,某些好事做下来尤其得罪人,就如那位县令一样,一番热血改革下,等来的是突破人性下限的报复和清算。 这就是为什么当好人,得比恶人更恶、更狡猾。 甚至要更加不择手段! 我还不够坏。 当不了好人。 我就说,你们实在不幸,但我今年也才十八,我的传闻岂能当真?你们找错了。 戏子即要磕头,我上前扶拦,结果这人过于激动。 竟然当众失禁了。 他一时窘极心酸,张着嘴蹦不出半个字。 我是感受到了他的痛,却宁愿自己不要去感受。 我只能说,天下不公何其多?我管得过来么?你求我也是白求。 戏子嘴颤眼红,一言不发中浸满了绝望,县令见我如此,以为我是不信他的故事,便解了背上的大包袱,里面竟是他的小儿子。他因没有四肢,就像个橡皮泥似的缩在包袱里,此刻见了光,便艰难的仰起头,红扑扑的脸蛋松了松,他对我笑了笑。 …… …… 之后我去连荡寨做了一个月的伙夫。 某天夜里,我趁星光月色而行,至连荡寨外侧,寻一防守薄弱的侧门,脚尖一点,在檐壁间翻转脚步、腾挪腰胯,来到寨子大门的“示威墙”前。 这座墙是连荡寨大寨主刘照世所立。我曾看见他在闲聊时摸出一把青锋宝剑,随意而得意地说自己是如何凭着人多势众,重伤了一位路见不平的少侠,然后折断了他的四肢,切下了无数块儿肉,分给手下吃了。此人叙说时无比畅快中拍了拍大腿,说,原来义士的肉也如刚宰杀的猪肉一般腥臭污秽。他说得几乎回味无穷,而我装着傻,结结巴巴地问他那位少侠如今人在何处,他居然笑了,笑的几乎眼泪都出来了,一抬手,指了指山寨墙上吊着的一个人。 我一抬眼,“示威墙”上确实吊着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那也确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紧咬唇,睁着眼,死前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我当时平静地看着那具尸体,我现在也平静地看着这位少侠,我一跃而起,在黑暗中解下了他,待得无声落地,我把他的眼睛盖好。 他睁着眼睛时不平不静,此刻闭了眼,倒显得平静哀愁秀气,如暴风雨前的婷婷水面。 唉,他生前应该是个很好的孩子啊。 于是我贴墙低腰,沉气屏息,摸到了那大寨主刘照世的房间。 房间还亮着,烛光静得像凝固不动的墙纸与剪影,连风也透不进去。 可还未等我靠近,一个血人忽被踢了出来,葫芦一样滚到走廊上,血与风刮了一地。 我是当场楞了。 这个血人我见过的。 我在山寨做伙夫这一个月,人人都欺我打我,唯有一个叫小常的年轻人,他自己也新加入山寨不久,还没杀过人,一直护着我。 他如今竟在地上汩汩流血。而刘照世则满面是血地走出,恶狠狠地盯我。 “小常竟敢刺杀我!” 他说话震天动地,指着我问:“你是不是也和他一样,都是混进这山寨的细作!” 小常吐出一口血,奄奄一息说:“和别人无关,我是自己潜进来刺杀你这狗贼的……” 我本已不想装了,但他说遗言的样子让我不好打断,结果刘照世道:“你个细作还护着一个傻子,以为自己是个天大的英雄么?你看看傻子小唐还记不记得你平日的恩情?” 说完他往我手里塞了一把短剑,恶狠狠道:“你现在就给我杀了这细作!” 小常一听,那满脸血刀红纹,立时一松一动,松的化作刻骨悲哀,动的变作义愤义怒。他劝我道:“小唐,你杀了我吧,死在你手里起码算个好结……” “结局”都还没说完,我先一掌把他送走。 是物理学意义上的送,他被我这掌风轻轻一托,人是直接飘到十尺之外了。 小常惊得瞳孔一阵爆缩。但刘照世很快反应了过来。 于是我一转头就是刘照世的当头一刀! 他这把玄铁宝刀,刀柄厚如老根,刀尖却薄到几近透明。所以明晃晃的刀尖袭来,在光下就犹如海上迎风切开的浪峰,下一刻就要从我鼻尖切到胸口! 我直接往后一大仰。 整个人往地上倒。宝刀从我身上不到十厘米处飞过。 然后我五指并拢、往地上轻而急地一戳。 借这一点为支点,双脚一个交蹴前袭。我左脚破空而下,抵住这厮的腰腹,像钳子一般卡住他的步伐。右脚似老龙抬头,自下往上踢中这人的腕子! 我在山寨中人称“傻子小唐”,是低智商人类的高质量代表,但可能装的太成功了,我给人的印象大概就像香蕉上装了两腿,走一步打一步滑。 现在香蕉都不好好走路了,它直接飞了。 小常似看呆了。 刘照世惊又怒,冷笑连连:“阁下是何方高手,为何潜进我这小小山寨,做了我一个月的伙夫!” 这个我待会讲。 现在是我踢他腕。他腕子不肯动。 那只能我动。 我面无表情地把双脚换了位。 左脚在对方腰腹以支点,一个扭摆,借力往上! 右脚则一路对空下削,脚如匕首般,直抵心脏! 如同被人在胸口跳了一套完整的盛装舞步,这厮疼的狠声大叫,刀从他手中飞落,如一条白云吞于昏暗的走廊。刘照世立刻贴地翻滚三下,滚着便去夺刀! 我紧跟不放,一路追去,手中短剑轻舞着刺出! 没想到刘照世假意夺刀,忽然从腰间抽出另一把更细更薄的刀来! 这才是他的杀手锏! 他头也不回就是一刀挑过来! 短剑对薄刀,如扎古遇高达,华雄逢关羽,它立刻在空中光荣解体! 小常看的咬牙切齿:“你腿法不错,可剑法稀烂!别管我,快逃吧!” 我刚刚把你物理送走。我现在想把你生物送走了。 刘照世继续提刀猛攻。我后跃三尺,夺了武器架上一把短刀,挟刀一撞。 当即四分五裂。 我又夺了把短刺,紧接一刺递出。 还是当场解体。 我皱了皱眉,没有武器能撑过一个回合吗?对方的宝刀就注定是高达了? 小常在地上看的几乎要哭出来:“傻子——你快逃啊!你斗不过他的!” 他刚刚看着是要归西的,怎么骂我时忽然中气十足? 须臾犹豫,透明长刀已抵至我眉心! 黑暗里,我几乎可以听到刘照世在狂笑不止。 听到小常撕心裂肺的哭喊。 似乎还有那眉清目秀的少侠,在临死前一声含悲带怒的大吼。 我内心忽然之间空空如也,没了任何情绪与感觉,眼前景与人在我眼中无限放大与变缓,直到十分之一秒后,我一只手直接攀上了几近透明的刀锋! 气走臂震,内力涌动。 再蕴力一折,折枝撵草一般。 连刀锋带人一块儿翻了个颠倒! 形势陡然逆转。 刘照世惊叱一声,几乎四脚朝天落地。 可却恰好落到了他钉在柱子的宝刀那边。 他马上夺刀、反弹刀尖! 刀锋对我咽喉! 所以我只出一掌。 迎刀。 刀由内外翻。 刀上亮光如流银。 掌从横变竖。 五指如鹰击爪下。 它捻住刀尖! 犹如火中有琵琶闪光。刀尖瞬时抖动、热裂。刀身如雨打风吹般急颤! 刘照世目光惊恐。 他瞬间弃刀。 仿佛那刀上的热量下一刻就要传到他腕子上。 烧他的骨,肉,筋。 灼他的臂,肩,背。 于是我左手上前。 五指飞出,两根指头率先逞能,它们搭上他肩膀。 他整个人就连动都不能动,只能在一片极惊极惧中回头。 回头就看见我的右手。 那里存放了从开头一直酝酿至今的内力热浪,像火里喷油,万顷岩浆就这么轰轰地倒在他头顶! 有东西轰然落地,有什么叮当作响。还有什么如蛋黄一样烤熟、焦灼、甚至裂开,闻着是青涩里带点孜然。我闻着味儿抬眼一瞧,发现小常也像是裂开了。 他仗着下巴不会掉,就死命张个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闭上,结果还闭不了,惊疑不定地问:“你,你——你到底是谁?” 我随口说:“我叫唐约,大唐的唐,婉约的约。” 小常疑惑道:“大什么唐?” 我愣了。 有一丝极苦极涩的笑,慢慢从嘴角渗出来。 我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了,我居然还没适应。 这是个架空历史的古代世界。它从来没有大唐呢。 我郁着脸,似上面倒了层万年的灰,梗着喉,像在生吞几把火烫的刀子。所幸我能看向手掌,它依旧温暖如初,五指灵活轻盈如夏夜的风,它们都提醒着我所经历的一切。 这不是梦呢。 后来我搜了这刘照世的房间,又在粮仓那边放了把火,带着受伤仍中气十足的小常下山,那时烈火已如三千万条尘世巨蟒,它们吞吐亿兆火舌,吮动万亩草木,摧折千吨树石,遇人烧人,遇寨烧寨,点亮了整座天空。 亮堂堂地烧毁了一切罪孽与阴暗。 三天后我带着刘照世的头去寻那陈县令,没想到他的前任师爷也在那里。我提头而来,两人都吓了一跳。 陈县令诧异道:“这是刘照世的头?” 师爷颤惊惊地问:“连荡寨是你灭的?” 我扯谎道:“头是刘照世的,但寨不是我灭的,我上山寨时,正遇到一位前辈高人在里面大杀特杀,是他把刘照世的头割了,让我带下来的。” 组织上(我)决定了,前辈就是小常了。 反正一切出风头的事儿,我都推给他。 那陈县令大仇得报,一言不发,只跑进内室,抱着他那没四肢的儿子,老泪纵横,呜呜咽咽,五十岁的人哭得比个孩童还伤心。 那师爷却吓得厉害,拉着我的手说:“那,那刘照世的脑袋被日拍得外熟里嫩,也是这位前辈干的?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我点头。 “那二寨主孟老鬼被人拍了一掌在胸口,表皮完好无损,五脏六腑却都焦了,也是那位前辈干的?” 我点头。 “那三寨主刘三刀四肢都被烤焦了,其它部位却干干净净,也是那位前辈干的?” 我点头。 那师爷惊而惧道:“真,真是那位前辈一人干的?你,你没帮他?” 当然是我一个人干的啦,我难道还能指望小常吗? 师爷颤得极厉害,极诡异,我却用有些热度的右手拍拍他的肩,微笑道。 “别怕,我看过刘照世房间里的信件了。” 师爷一下子僵住。 “当年是你提供了消息与方便,他们才能在县城来去自如,劫掠了县令的小公子。” “新县令到任后,戏子和其他冤主上报时,也是你压下了案子,让他和别人都有冤不得伸。” “这些年来,你还与他们一直保持联络,出谋划策,使他们更能横行无忌。” “只是陈县令太看重你,太信任你,才不会想到,你才是那个一直与连荡寨暗中勾连的人。” 师爷的脸色已由青转紫,由紫转黑。 我只道:“你这些年还经常接济陈县令,姑且算你有点良心,你走吧,那位前辈很快就会来找你。” 他仓皇之下,连招呼都不打就夺门而去了。 我在他背后冷冷瞧着,我刚刚拍的那一掌足以让他在七日内死去,而他慌忙之中出逃,也一定会去寻当年的幕后主使。 我安顿好了小常、戏子、陈县令,只以为一切都算得极明白了,就等师爷钓出大鱼了。 没想到几日之内,镇上有些好事之徒看我的眼神就变了,一个个的都不叫我唐小侠,改叫我唐大侠了。我去茶馆酒楼一打听,一下子懵了,“劫焰掌”唐约忽的一下子名声大噪,他斗杀三寨主,夜烧连荡寨的威名已经在短短数日传遍了大江南北! 小常这个臭大嘴巴! 他把我在寨上干的事儿全tm说出去了! 第002章 我是如何遇到大哥的 连荡寨一战,是我成名的起点,但所幸并非终点。 离开茶馆酒楼后,我不动声色跟踪了那师爷,把这家伙重点拜访的大户人家记住,可这些人背后关系错综复杂,浩浩荡荡几千人,我总不能把人全干了啊,而且全干了也不能合法收回他们侵占的田地,我就把名单给了陈县令。你别看这人清贫,但他在朝中也有些朋友,只是辖区太远管不了连荡寨。我就让他把名单交给他的前同事或者前学生,让他们想法子调到这福州城来,对付这群为富不仁的王八蛋。 接下来,我便拉上小常这厮走上了逃亡路。 为何要逃? 因为连荡寨背后的保护伞得知山寨一夜被灭,震怒之下,一定会派杀手追杀。而与连荡寨有交易有联系的黑恶势力,也一定会如潮水响应落石般泛起涟漪层层。 为何要带小常? 我本不想带他的,不是他的大嘴巴我不必如此匆忙离开。但这人带伤找到我,且内心有愧,说什么都要给我带路,还给我银两(主要因为这个),让我一起和他去胜州投靠一位许大哥。我当时还不知许大哥何许人也,只是嫌小常骂小常又想碳烤小常,但最终还是带上他走了。 后来证明这一步走对了。 因为这一路我们至少遇上三派杀手。 没有小常在,这艰难万分险象环生的西行一路,我还真走不下来。 这些杀手里,有来自万禽岛的“鹤刀”与“鹰剑”,一个使金漆鹤头刀,一个用银雕鹰柄剑,是富贵堂皇的一双杀手兄弟。 还有千里门的“蓝三里”与“赤五里”,一个穿亮蓝衣,喜将人杀死后涂蓝脸,一个穿赤红裙,喜将人杀死后涂红眼,是一对贫穷又杀马特的杀手组合。 另有池鱼宗的“碧鳞刮”、“黄尾刺”二人,一个常常把对手身上的肉块儿如鳞片般刮下来,另外一个喜欢在对手身上插上各种尖锐物体,像装饰了一百条血淋淋的尾巴。 前四个还好,但后两个是在道上赫赫有名的凶徒,一旦杀人,往往是灭人满门、斩草除根,其行径之残忍,手段之恶劣,罄竹难书,闻之色变。 但都栽在了我们手上。 主要是我干的,但我觉得我不能再出更多风头了,所以事后一有人追问,我就把功劳分小常大半,说大半人都是他杀的,我只负责收尾。小常听得是满脸无奈,又不敢打我的岔,就很憋,时常和小媳妇似的在角落叹气,别人夸他,他就缩头缩脑,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我一开始是想低调,但经不得越来越多的成名杀手倒下,血滚血、死叠死,一路下来,不仅连荡寨相关的人士惊了,方圆千里的黑道人也惊了,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投注在我们两人身上,然后发出了相同的疑问。 这两个人怎么就杀不死呢? 派来杀我们的人,有的剑法强我们百倍,有的刀法胜我们千倍,有的会下毒,有的擅暗算,有的成群结队,有的以一敌百,全是经过考验的业界精英。 怎么就栽在了两个江湖新人手上? 而且有的头焦脸嫩,有的内脏融化,有的四肢黑灼。 死状竟如此凄惨! 都是成名的杀手! 越是杀不死,越有人想要杀。 我现在是想通透了,但当时我是没想透这个道理,后来路上迎来的敌手便一个比一个强,而且很多和连荡寨没关系,就是为了兴趣来杀,为了名声来找我,而不是为了钱。 这“劫焰手唐约”的名号,也随着一个个杀手的外焦里嫩而大起来,这导致我像一个巨大的靶子那样亮在夜空,让所有想成名的黑道人士虎视眈眈。 等我赶到胜州城时,我后面已埋了七十一名杀手恶贼的尸体。 这连锁反应,恐怖如斯啊。 那日我和小常到了胜州城外三里的“轻风静水亭”,等了一天才见到一个人。 一个白衣沾血的人。 衣上血点如梅花沾星霄。 他手边还有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人头狰狞可怖,他却哼歌而来,轻松提着,显得这人头似他手上的装饰品,一路滴滴答答的血脚印,似是他留给大地的见面礼。 小常惊喜道:“许大哥!” 我问:“这就是许大哥?” 许大哥,许亮明,一个满身黑泥血污,连面目都看不清的男人。 但由远及近处,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地亮。 又通透。 透到有神光汇聚其中,通到气势迫山近海。 他先对小常笑笑,再对我笑。 “这位就是小常信中提及的唐约唐小哥?” 小常像个被蒸煮点名的脑/残粉一样开心点头,看上去恨不得把我的头也给按到许大哥面前,我却没表情。 这个许大哥身上有着浓厚到快要溢出的逼王气质,与我的孙子特质产生了极大的冲突,导致我虽然很想装孙子,想低调,但又忍不住。 忍不住就想装一把逼。 那小常就急了,一边给我狂甩眼色,一边问:“许大哥,这人头是谁?” 许亮明伸了三根手指。 “接星引月阁——老三。” 小常震动三万分。 而我只皱三分眉。 接星引月阁这个名字,代表着全国最高级的杀手组织,它汇聚了全天下最精锐、最怪异、最无可匹敌的二十位杀手,其中几位几乎已达宗师境界,像之前提到的什么“鹤刀”“鹰剑”“蓝三里”“赤五里”“碧鳞刮”“黄尾刺”,全部加起来,可能都不如里面的一个老七……的一根手指头。 这样一个组织里的老三,排名前列的杀手,竟就死在这位许亮明手里? 他这是何许人物啊? 因此小常面色已变,而许大哥这时看向了我。 “你听到他们,却只是皱眉?” 我轻描淡装:“他们也就只值得我皱眉。” 许亮明笑意奇异:“只值得?” 我浅笑轻装,“至于现在的你,连眉头都不值得我皱一下。” 小常听得连惊带怒,赶忙叱道:“小唐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刚想为我说话,那许亮明忽的叹了口气。 “你看出来啦?” 小常左看右看,看似精明的头脑当场停机,问:“看出来什么?” 我感觉他有限的脑容量可能连gif都装不下,就装几个jpg在那儿循环播放,所以他懵归他懵,我继续对着许亮明来一副淡笑小装。 “许亮明,你脚步看似稳,其实三实一虚,你好像轻松唱歌,气息却长而不足,你眼神亮,左边眼皮却狂跳不止!” “所以呢?” 我道:“所以你的左边脏腑,受了不轻的内伤。你的右边骨头,稍微有些错位!” “所以你的小腿部位,至少有一处剑伤!你的额骨上方,分明有一点擦伤!” “所以你刚刚……” “刚刚什么?” 我皱了皱眉:“你刚刚,不止和一个人战斗过?”” 许亮明这厮居然笑了。 他没表情,便饱含凛凛杀气。一旦开笑,却洒溢出灼灼耀眼的笑,阴雨天里也光华夺目、灿然照人。 他笑着对我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那七十一个杀手有的剑法强过你,刀法胜过你,下毒暗算皆强于你,可最后全都会死在你手里!” “你确实有这个实力,与眼力!” 小常刚想替我背锅,我却黑着脸问:“许亮明,你刚刚杀了几个人?” 许亮明:“十个!” 他把那人头随手一扔,指它道:“十个杀手,有来杀你和小常的,也有来杀我的,只是他们先遇上了我!而这老三又是里面最强最出名的一个,我杀了剩下九个,然后只提了他的头!” 他冷笑着补充:“也只有这人配被我提头。” 妈呀,逼王的光芒好闪。 可他装得怎么就这么好看。 我被这光芒逼得转身就走,那许亮明忽凝眉道:“你干什么去?” 我冷眼站住,回头瞧他。 “你们两位,一个连战十人,身负内伤(逼王),一个武功奇差,只够防身(小常)。我自然要走!” 许亮明道:“走去哪儿?” 我冷冷道:“按照惯例,这群只是先锋,在胜州附近埋伏杀我的人定不止这十个。与其等他们来杀我,不如我主动去杀他们!” 许亮明笑道:“可你自己也已伤痕累累,你拿什么主动?” 小常听得更糊涂了,而我则听得心头一惊,却见那许亮明指着我身上这瘦不垃圾的一干肉,语气轻松地娓娓道来。 “你从见到我起一直未动,就是不愿被我看出,但你此刻先起一步,脚步已然沉滞如千斤,转踵时动作僵直,你脚跟分明有一处裂伤!” 我眉头一震,他继续道:“你呼吸虚浅带涩,左肺部有一处刺伤!” “你右腰处有一次刀割伤,牵动了你的骨骼!” “你背部被人以极大掌力拍过一记!” 连续说了十几句。 别说了。 丁字裤都快被他扒下来了。 越说到后面,小常的脸色,也从惊懵、到释然、到无法言喻的心疼与不解,他睁一双如铜铃般的硕大眼睛看我,责问道:“这一路过来,你为何从不给我看看这些伤口呢?你为何要瞒着我呢?” 因为你大嘴,你婆婆妈妈,你武功不好。 可你是真的关心我啊。 我这些伤口是比较贱的,如果没有人关心它们,它们就不觉得疼了,你若关心起它们,它们马上就觉得疼死了。 比如现在,它们疼得就想找个柱子撞了,想找个钻子把伤口钻了。 而许亮明看着我,我还是皱着眉头。 这次不是装,是因为除了皱眉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许亮明道:“你杀死那七十一个人,或许凭借实力,但也付出了极大代价。” 我横眉:“而你杀死刚刚那十个杀手,也负了不轻的内伤。” 他笑道:“你外伤累累,我内伤不轻,要不要赌一把?” 我冷笑:“赌什么?” 许亮明笑道:“唐约,你是新得罪了许多人,我是老得罪了不少人,今日应该至少还有一批杀手会来杀你,杀我,或杀小常。我们一新一老汇聚在此,就一起冲出去!看看谁杀得更多!” 我终于不装也能正常笑了:“好啊!” 话音一落,我忽的足尖猛点,飞身向那许亮明扑去,一掌轰轰烈烈就朝他拍去! 小常不明白我为何忽然暴起伤人,惊呼一声,眼看要出手阻止,那许亮明忽的闪身一让,让我成功地把一掌拍到了地底! 地底一个震动,一个黑衣人竟从松软的土里拔地而起!一飞冲天! 竟然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藏在地里。 而且丝毫不为人所觉! 而他还未落地,我便弹地而起,轻功如托翅般托我向上! 右手却比飞翅更快! 它扑朔上前,扣住这人的双脚。 然后我五指一斜。 使他惊呼中全身三百度外翻! 再腕部发力。 叫他在惨叫中斜头扭腰两百度! 最后一个沉肘。 让他整个人在空中分筋错骨,然后自由坠落! 同时一只手掌攀他脚裸而上。 如乱云急崩出一条五指白龙。 它越过膝、猛拍膝骨如碎星砸地。 它闪过腰,直刺脏腑似老猴摘心! 一越一闪,一拍一刺。 焦掉的黑衣人便落了地。 不过已经没有呼吸了。 我慢慢回头看,见到小常一如既往在懵,许亮明依旧不变在笑。 笑的又亮又通透。 “你领先一个了。现在该我了。” 我瞪他:“你要赌,赌注是什么?” 许亮明:“我若赢,你得叫我声许大哥。我若输,我允许你叫我声小明。” ……这不等于没赌吗!? 结果咱们杀了二十个,一人十个,正好扯平。 而“唐大侠”这个可笑的名号,也终于在我区区十八岁时就落定胜州。 而五年来,它在天下的每个角落传颂。 甚至传到了我最大的仇家的耳中。 这是一头阴魂不散的仇家。 在我眼中它甚至已被开除了人籍。 它甚至不配当头毛毛虫。 如果用一句详细的话来形容此人扭曲复杂的性格,那就是——傻逼。 用一句更为充实朴素的话来形容他长久的行为模式——超级大傻逼。 此傻逼名为仇炼争。 接下来,就让我跟你讲讲我和这个傻逼的爱恨故事。 第003章 我为何要见仇炼争 五年了,我还是什么“唐大侠”,许亮明却已是人称“北地明光”的动明帮帮主,小常也已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动明帮十三骑之一,人称“龙吞拳常雨凌”,一双拳打起来虎虎生威,名声远扬至三山四海。 但有一点他没变。 刀法依旧那么烂。 我曾找他切磋,我使一手稀烂的自创剑法,他用一种同样稀烂的刀法,我俩斗了三十回合,烂得不相伯仲,菜得难解难分,让一旁观战的许亮明看得整个人都皱巴巴,恨不得亲自上前,把我俩绑一块儿,然后踢到臭水沟里。 所以今天我又开心地去找他切磋。 可能因为太开心了,忘带武器了。 这导致小常看见我空手而来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惊颤颤地问:“老唐,你,你是要认真打吗?” 我马上明白过来了。 大街小巷曾谣传“劫焰手唐约”有四法,说的是掌法无敌、腿法通天,但剑法稀烂,刀法如菜。 所以每次我带着武器去和武人们切磋,他们就非常放心,表情几乎称得上愉悦,可我一旦放下武器了,人人色变,争先恐后把武器塞我手里,就怕我空手烤人。后来甚至演变为,他们怕我忘带武器,邀请我赴宴时,总要提前给我备武器,绝不让我一双手空着! 只要唐约放下武器,没人会是安全的。 只要唐约拿着武器,所有人都能放心! 这几乎成为了武林共识。 可耻啊! 我因此发过誓,有生之年一定要踏遍四海、看遍各家剑法。 然后找到比我剑法更烂的一流高手! 以证明我绝不是高手里剑法最菜的! 回到现实了,我和小常说我只是忘带武器,他着实松了口气,然后踌躇犹豫了半天,一双浓眉如拧成千百个疙瘩,我就拿根树杈戳了他半天胸肌,他磨磨蹭蹭道:“许大哥最近有麻烦了。” 他说动明帮最近地盘增长,惹了不少人的注意,长鲸帮、幽衣派、巨树帮、玄荡山、紫绣峰,有联合成盟,来剿灭动明帮的意向,近来他们大动作没有,但小动作不断,已经开始对丰州蕲州云州的分舵下手了。 我皱着眉:“这些事肯定不是一日两日的光景,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小常道:“许大哥说你最近身体不好,不让我去烦你。” 我攥了他的腕子道:“糊涂蛋!亮明哥哥是我什么人?他有麻烦你还不告诉我?” 我初见许亮明时,只觉这人逼光照人,令人不可直视,但这五年来他对我多番关照提拔,多次救我于危难,他也确有人格魅力,如北地明光一样照的身边人心暖身暖,所以我感觉他说话越来越好听,他有时就像我多年未见的爹,素未谋面的娘,又像我那记不起来的哥,和梦里才有的姐,他一个人就像代替了我所有家人的角色。 现在我全家老少有难了,我能不急吗? 我问小常:“这也不是动明帮第一次面对小帮小派的围剿,你紧张什么?” 亮明哥哥带领的动明帮,经常搞什么慈善运动、赈灾运动、抚贫运动,反正什么花钱他做什么,别人从人民身上薅羊毛,他自觉当羊毛去被人民薅。这种出格的行事风格,那被人盯上是再正常不过了,因为他一个人的正常,会显得所有其他帮派都很烂。所以他曾经被这些烂帮烂派围剿过多次,这次又有什么不同? 小常深吸一口气:“这次多了一个势力。” “什么势力?” “意气门,仇炼争的意气门!他也想吞了动明帮!” 我却连眼皮都未曾眨一下,连嘴角的弧度都一丝未变。 脸都麻了,惊的。 人称“三争天下”的仇炼争,一年前还是意气门的堂主,一年后已经是意气门的门主了,这一年来,但凡他想拿的位置,没有拿不到的。凡他想杀的人,从未有活过半年的。凡他想争的地盘,更未曾从他手中漏去! 小常看我脸色,以为我面瘫的脸是我不动如风的泰然,笑着说:“这人虽说是手段高强,但你人脉广,鬼主意多,总能想个法子对付他。” 我一动不动盯他:“你是得了谁的消息,才会觉得我能对付他?” 小常说他最近得了个消息,说是仇炼争自一年前就在寻一批人。 这批人分别是“北山书生”燕北魄、“香寒道人”梅寒香,“空空掌”丁鸣空,他们身份神秘,很少在江湖上出现,却各具神通本领。消息里说,这三人曾联合设局,偷袭过仇炼争,最后虽未成功,但也全身而退,可以说是大有本事了。 小常说:“你若能找到这些奇人异士,请他们出山,再去设局偷袭一次仇炼争,不让他死,至少也让他重伤,不就是为许大哥除了一大敌?” 我冷脸质问:“你哪儿听来的假消息,这简直是乱七八糟。” 小常凑上来:“那消息可能是有些假料,可它还说了,这些人其实是你的人脉,凭小唐你的本事,若都请不到他们,谁还能找得到他们呢?” 我绷着脸答:“他们并不是我的人脉。” 小常还以为我在推脱,我马上接道:“他们就是我。” 小常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叹道:“这些人就是我,我就是这些人。他们都是我用过的假身份!” 小常瞪大一双牛眼,囫囵不出一个字,一根大舌头如同被人活活割成了七八段。 在我当乞丐时,就有一个流放的罪犯教了我一些繁体字,有一个聋子教了我吹奏乐器,还一个染了病的青楼小姐姐教我画画,我都叫他们为师父,并且给予了除了卖屁股以外的一切帮助。 这种人尽可师的社交,使我在这几年里如收集宝可梦一样去收集师父们,最后总共收了四十八个,初步有了日韩48女团的规模。 每拜一位宝可梦为师,我就模仿着我的那些师父们,乔装打扮成一个新人物,学他们说话做事,相当于开了一个新的马甲。 我有易容术,马甲们就有不同的外貌特征,我请人编造传说,马甲们便有了复杂的背景关系。比如马甲a是马甲b的死对头,马甲c和马甲d是生死兄弟,马甲e和马甲f又是情人关系,马甲f还给马甲h戴了绿帽,马甲g可能想要暗杀马甲j。 我甚至不好意思告诉他,我人脉里一半都是我的马甲! “我去见那仇炼争之前,首先扮成燕北魄去挑了几个当地的恶霸,再以梅寒香的面目去古董摊里掏些名器,最后再以‘空空掌’丁鸣空的身份去各大药堂收集药材。” 小常大惑不解:“做这些干什么?” 因为做某些事实在是太出风头,太得罪人了。 可若我套几个马甲去做事,虚虚实实地故布迷阵,他们就只能查到我的马甲,查不到我本人,这样风头就被均摊了,舆论就不会冲着我了。 我叹道:“这三个假身份从来没有和仇炼争正面接触过,我是用这三个假身份在当地做了些准备工作,然后就上了星霄山。” 在那里,我撞上了仇炼争,与他结了大仇。 小常怀疑地看着我:“你上星霄山做什么?什么要紧事儿需要让你用上三个假身份?你能和仇炼争结什么大仇?” 还不是因为亮明哥嘛。 他面对烂帮烂派的多次围剿,也不是每一次都一帆风顺。最惊险的一次,危机来自内部。 一年前,他被自家的一个兄弟背叛,被人围攻、群殴,混乱中被叛徒一掌拍在背上,又种了“七星八点”这种暗器,人被抬回来的时候,他那双亮堂堂的眼睛几乎和瞎了一样,脸上呈出七个星星般的脓疮,背后则浮出八个白点。 他在人面前向来英雄盖世、逼光照人。可那时遭兄弟背叛,虚弱得连翻个身都做不到。悲哀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小常回忆往事,眼中几乎有泪光:“我记得那一次,许大哥一抬回来,看到他的样子,帮里许多兄弟都哭了。最后他毒解了,我们都以为是靠你的内功救回来的,帮内弟兄把你当神仙菩萨一样供着,但你从那时起身体就不太好了,难道,难道你……” 我叹道:“他能活下来,当然也有我那内功的关系,可这还不够。‘七星八点’的毒,必须由星霄山上云隐宫中的神药‘雪灵蝉’才能解,若不解毒,亮明哥在两个月内,必全身脓疮爆裂而死!” 云隐宫隐在云深不知处中,寻常人根本找不到入口,更别谈门路了。 但是那仇炼争,却是云隐宫宫主的一位至交好友! 他就是我的门路,是我的敲砖石! 小常似有所悟道:“所以你去找那仇炼争,是想借他的关系扣开云隐宫的门,然后盗走里面的镇宫灵药!” 所以才要套马甲啊,这事儿其实挺缺德的。 但当时人命关天,我实在顾不得那许多了。 小常又道:“你当时是怎么盗药的?” 我叹了口气,问:“你想不想,听我讲个小故事?” 我闲暇时还老是去茶楼里说书,他知道我喜欢对着人说故事,点了点头,拿了把小板凳,在月下浓眉大眼地瞪着我,听我说起了仇炼争的故事。 故事一开始没有我也没有他,它先从天下七大名捕之一的“无阵弯刀”钟雁阵,与他的好友“风雪绮剑”柳绮行说起。 钟雁阵,使一手极快极厉的弯刀,白道著名优等生,他曾在身中蛊毒的情况下,冲天而起,一刀就把恶贼风海天劈成两半,也曾被数十人围攻,然后一个人反向包围了数十个人,也曾易容改面,捉住了同样擅长易容术的“贼祖宗”苏四顾。 柳绮行,长相俊美的锦衣剑客,逼格派代表人物,平素只用最贵的衣料,最古董的配饰,曾千里而行,刺杀过磨风教的教主,也曾雪中飘飘而来,一个人单挑鹤山剑派、雪山剑派、璧山剑派的十三名剑术大家! 【小常委婉地提了意见:“其实不用这么多介绍,你就说,刀法比我强,剑法比你强,我就知道他们的独到处了。” 我皱眉:“这算什么特征?刀法比你强,剑法比我强的,也太多了吧?”】 这二人也上了星霄山。 他们是要去捉拿一群寂幽门的恶徒。 这群人在寂幽门的老门主故去后,下山劫掠百姓,烧杀灭门,无恶不作! 他们最近竟然还劫走了赈灾款! 但这二人上山之后,先在山腰处的一处茶棚歇息了一下。 这处茶棚叫“茶自香”,茶水出了名的不香,而且有点点腥臭,但茶棚主人认为只要客人心够静,臭茶也能香起来。 这处茶棚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中转站,所有上山的人都要在这里喝喝茶、歇歇脚。而且店家除了茶臭,声誉很好。 钟雁阵和柳绮行坐下以后,就看见邻座有位白衣青年。 他们很难不看见这人。 只因这人坐在茶棚下,就像一把刀子藏在丝缎里。 你根本无法忽视他。 白衣青年一低头,眉宇间翻动一股郁与傲,仿佛世上已无任何事值得他抬头。 他眼厉,如乍然出鞘的剑。 他手白,似潭中寒精玉髓。 钟雁阵瞧他生的如此俊美,却觉得。 连他的美都带着一种侵略性的杀气。 像是与在座的人针锋相对。 他只看这白衣青年一眼,就知道。 这人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 攻出场了,下章攻受首次见面xd 第004章 我是如何遇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不剧透了,这章一定要看到结尾啊xd * 钟雁阵和柳绮行坐下的时候,这白衣青年连头也没抬。 只是在喝茶。 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臭茶。 好像把臭茶当香茶似的。 柳绮行看得眉头直皱。 他在外形象一贯华丽俊美,向来生的讨人喜欢。 可在这荒郊野外的一个白衣青年眼前,他就像是一条草蛇碰上了一条白龙。 柳绮行忽然提醒钟雁阵道:“那寂幽门的恶徒中,有一名是‘白水鬼’白灵龙,他喜穿白衣,喜拖人下水,据说他喝水如牛饮,莫非就是这位?” 钟雁阵却摇摇头:“不是他,白灵龙的年纪,要大他许多。” 柳绮行轻声道:“你怎知他就不是故意化妆得年轻些?也许,他就是我们要抓的凶徒?” 白衣青年忽然抬头扫他们一眼。 这一眼极冷。 像刀子搁在人的头顶。 看的钟雁阵头皮一紧。 “你们就是钟雁阵,柳绮行?” 这一语道破身份,倒让柳绮行冷冷道:“阁下是谁?怎看破我等身份?” 白衣青年冷笑道:“你们不是怀疑我是白灵龙么?你们怀疑别人前,怎么不想想自己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 柳绮行“腾”地一声站起,却忽的腰间一软,提不起力气来。 他竟然无声无息之间中毒了! 【小常奇了:“他才刚进茶棚,就遭了暗算?怎么中的毒?” 我说:“他们不是进茶棚中的毒,而是进茶棚之前就中了。】 柳绮行叱道:“白灵龙!你何时给我下了毒?” 说完便要动剑。 却给处事稳重的钟雁阵给拦住了。 那白衣青年冷哼一声,并不言语,只继续喝茶。茶棚的掌柜却在这时端着臭茶出来,慢悠悠地经过白衣青年,叹了口气。 “小仇,你别吓唬这二位爷了。你自己不也中毒了么?” 白衣青年冷笑一声。 【小常懵了:“掌柜叫他小仇?他就是仇炼争?” 懵了以后再加问:“他怎么也中的毒?”】 掌柜一解释,在场的几人才懂,原来星霄山上定季便有无形无味的瘴气,许多人闻了以后不会当场发作,非要走几步路,经一些惊吓,血管伸缩,才能发作出来。 这一发作,只要喝上掌柜精心准备的几杯臭茶,瘴毒就会解了。 那名为仇炼争的青年,早一步到此,也中了瘴毒,所以在茶棚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臭茶,就是在解毒。他见钟雁阵和柳绮行到了茶棚,面上似带黑气,就看出对方也中了瘴毒,只是还未发作。 他便故意道破对方身份,再说一句狠话,偏让那柳绮行的瘴毒也发作起来! 柳绮行听完解释,面上一怒道:“你是故意吓人,让我毒发?” “大名鼎鼎的柳绮行,莫非是个蠢人?”仇炼争冷冷看他一眼,“早毒发才能早解毒。” 说完又接着喝起一杯又一杯的臭茶,看也不看人一眼。 柳绮行先是怒目而视,然后低头喝茶,钟雁阵苦笑连连,也只能喝起一杯杯臭茶来。 【小常便道:“这人脾气好生古怪,明明是好心救人,怎的说话这样不中听?” 我说:“所以他才姓仇,说得越多越结仇,不说话可能还能保留点好印象。”】 这三人骤然中毒,只能低头喝茶。这时候,旁边还有一位长相平凡得说不出特点的中年男人,脚边还有一个巨大的黑皮箱子。这人似乎也中了瘴毒,也在闷头喝茶解毒,而且越喝越快,喝到后面,他似是把毒完全解了。 他解毒之后,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出拳! 拳头就砸在那与仇炼争谈笑自如的掌柜身上。 只这一下,掌柜就倒地! 然后他再出指! 如鬼魅一般闪到柳绮行身侧,点他肋下三分! 似幽灵一般越到钟雁阵背后,给他背后一指! 一瞬间,他竟已制住这一大名捕与一大剑客! 连声息都未曾发,就点了他们的穴道! 然后他才笑了笑,猖狂道:“我才是白灵龙!你们要找的白灵龙!” 他叉腰狞笑:“我也中了瘴气,但我早你们一步来这茶棚,先喝了解毒的茶!幸亏你们此刻正好毒发,否则,你们又怎会落在我手里?” 钟雁阵的心几乎已沉到底。 他看向柳绮行,而柳绮行的动作还停留在喝茶的那一瞬。 但却永远喝不下去这杯解毒的茶了。 谁能想到,凶徒白灵龙竟长得如此平凡而不起眼? 几乎被仇炼争的锋芒完全掩盖了过去。 而仇炼争依旧在喝茶。 他连看也不看这三人。 仿佛这一切变故都不存在。 白灵龙也不管他,只自己把那黑皮箱子打开来。 箱子里竟躺着一个黄色衣衫的女子! 她睁着眼,面容秀婉含恨,仰着头,目光清凄如雪。 可全身上下似一动都不能动。 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只见那白灵龙指了指她,对着钟雁阵笑道:“钟捕头,不光是你和柳绮行在我手里,这‘素手摘星’的叶小颜,也落在我手里,被我带上山来!你说巧不巧,妙不妙?” 钟雁阵皱了皱眉。 柳绮行惊呼一声。 仇炼争依旧喝茶。 云淡风轻,冷漠依旧。 【小常惊怒道:“叶小颜?那个‘素手摘星’的叶小颜,叶女侠?她怎么也落到这贼子手里!” 我皱了皱眉,刚想说点什么,他马上就抱住我的肩膀,怒道:“她在江湖中只有五次出手,可每次都杀的是武功极高、性情极残忍的淫贼!这小贼子是用什么卑鄙手段擒了她?”】 钟雁阵冷冷道:“白灵龙!你杀人害人便该冲着我,却不该牵扯别人!” 柳绮行则怒道:“叶小颜与你们幽寂山宿无仇怨,你抓她想做什么!” “她武功再高,也只是一个女人。你们认为我抓一个女人,还能做些什么?”白灵龙似得意万分,“你们是来抓人的捕快,却被瘴毒所误,反落到我手里。这说明老天爷都在帮我!既如此,我为何不能再猖狂一回?” 柳绮行怒道:“你,你待做什么?” 白灵龙笑道:“我先在你们面前扒光她的衣服,让你们眼睁睁看着她被我奸污,然后我再杀了你们!岂不更好?” 钟雁阵似也怒了:“你放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而白灵龙的手指已放在叶小颜的胸脯上。 正肆意地,炫耀似的抚摸。 柳绮行看的整个人都似冒起了红烟,青筋根根在额上凸起,连头皮都快炸开! 钟雁阵盯得怒目圆睁,他正要强行运功破穴,忽有一道白影冲了出去。 仇炼争。 他像一道天边而来的影子,双手背后,眸光向前,他越过茶桌,闪过昏迷的掌柜,一路如有风推他,连草木土地也在让他,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跃到了那白灵龙的面前。 白灵龙却早已预料,手指搭在了叶小颜的脖颈。 “你再进,我杀她!” 仇炼争冷冷盯他,未曾前进一步,也未曾后退半分。 白灵龙狞笑一声,道:“你赶紧后退,不然我——” 话未说完,仇炼争忽的一掌抬手! 白灵龙当即要逃,可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足已如冰冻三尺一般。 他已被仇炼争的掌风袭中! 他待要挟持叶小颜,却忽发现自己的手腕竟被人给反向翻折、分筋错骨! 他竟是被叶小颜翻折了手腕! 箱子内的叶小颜一声不吭,素手搭在这贼子的身上,随意一翻,就把白灵龙的身子翻了个颠倒! 她竟好像从未被点过穴道一般! 轻轻松松就一招克敌! 然后她看向了仇炼争。 仇炼争也看向了她。 看向这个扯断了人骨,还有些忧郁与淡然的姑娘。 忽的心房一动。 他竟然有了惊艳。 【小常这才松了口气,可松着松着觉得不对劲了。 他问我:“当时,当时你是看到了这一切的吧?” 我点头,他又问:“那你当时在哪里?” 我说:“我就在茶棚下。” 小常疑惑道:“你在干什么?” 我淡淡道:“我在打白灵龙。” 小常一愣,“在打白灵龙的明明是仇炼争和叶小颜啊?” 我平静道:“是啊。” 他似醒悟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惊悚地看着我说:“你,你,你假扮成了叶小颜!” 见我没有反应,他发了大火,怒瞪我道:“你在胡闹什么!你怎能亵渎叶女侠?” 我无奈道:“我没有假扮成叶小颜。” 小常刚松了口气,我接着补充了一句。 “叶小颜一直就是我。” 她从出道起就是我的马甲之一,何来假扮亵渎? 小常愣住了。 他像是被一道惊雷从头劈到了尾。】 第005章 他是如何对我 小常整个人都裂开了。 他瞅着我的样子,就好像我刚刚用魔法把他心目中的女神给变成了抠脚大汉,这种打击,使他像被一道雷反反复复地劈着,先裂开,再复合,再裂开,再复合。 他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努力遏制住内心的万马奔腾,问我:“你为何要有一个女子的假身份?” 我反答:“那你得问,为何这世上要有那么多贼,专门盯着女人去害?” 小常似乎听明白了。 叶小颜五次在江湖出手,只对付了五个武功极高、性情极残忍、手段极卑鄙的淫贼。这是因为“她”是个女子,且容貌姣好,才可身作饵,引蛇出洞。这些贼,虽顾忌她武功高,却总有侥幸心理,想要生擒于她,自己却先着了道。 所以,这个假身份有它存在的必要性。 理解之后,他稍稍释然,却又问:“你既用假身份去见仇炼争,为何又落到了那白灵龙的箱子里呢?” 我道:“故事不是还未讲完么?” 小常就浓眉一挑,凑过来听了。 为了叙述方便,我仍旧使用的是第三人称。 那叶小颜从箱中一招克敌后,白灵龙整个翻了个颠倒,又被仇炼争轻轻一掌一抬,抬上了天,落下了地,然后他整个人似被扔进了千年冰窟,格格发抖,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利索半句。 【小常惊道:“这小子的掌力好生阴寒,似与你的炙热掌力正好相克。” 我点点头,叹了口气。】 仇炼争这时再看向叶小颜,发现这女子已从箱中走出。 她并非国色,身材过于高了些,五官也不是没有缺点。 只是她就那么站在那儿。 就似把日光一劈两半。 白的切碎了黏在她脸上,黑的就变作她瞳孔。 以至于她看人时,明明是淡淡的、毫不在意的、轻描淡写的一瞥,却显得无限风光被困聚于一角,然后全倾倒在你脸上,使你觉得她虽不够美,却根本无法把眼睛挪开。 【小常笑道:“你这么夸自己,不害臊么?” 结果我还没说呢,他自己先臊起来,苦笑道:“其实我遥遥见过她一眼,只觉得她……你那时,那个样子,确实是美的,可又说不出是哪儿美。” 我摇摇头:“那是因为我演叶小颜时曾求教于我的三位师父,她们都是曾经的名/妓,是她们亲自把这眼技、步态传授于我。叶小颜若不出色,我岂非辜负了她们?”】 仇炼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但只几眼,他便止住惊艳。 而且收回了心动。 他对自己情绪控制的精准,就似弓箭手对搭在弓上的箭镞一般。 然后他道:“你的穴道早就解了。” 叶小颜没说话。 他冷冷道:“你本可更早出手,却等到最后一刻,是想看看我们的虚实?” 这种偏激冷漠的口吻,使柳绮行对他怒目而视,让钟雁阵忍不住想叹气。一个能路见不平的人,到底怎么养成了这种句句不容人的口气? 而叶小颜只是看向了他。 多看了好几眼。 仇炼争几乎可以肯定,这女子一定会反唇相讥。 因为她美丽。 虽然说不出具体哪里美,但美丽的人岂能不骄傲? 可没想到,她开口却来得如此平淡、如此轻易。 “你很美。” 实话。 可没有哪个女人,从来也没有哪个人,以这样中立平静的实话,去称赞仇炼争这种锋芒毕露的美。 而且是用称赞去回应讽刺。 仇炼争果然愣住。 他抬头,皱眉。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回应。 他不习惯。 很不习惯。 因此他瞪那叶小颜。 目光针锋相对,却又跃动不休,似手心藏着的一股将明未明的烛火,火气是藏不住地往外冒。 他冷着脸,十分生硬地回击。 “你!也不难看。” 他夸人好像要命似的。 叶小颜却笑了。 她一笑,温婉就取代了忧悒。 这使她笑起来,不会让你觉得她是在勾人,而是让你觉得你被她这一笑给照顾到了、安抚到了。 这让仇炼争更不习惯。 他经常行侠、杀恶,曾立下天大的功,除过该千杀的贼,可就是因为常常受人陷害、让人轻蔑,他便管不住嘴,一张口愤世嫉俗,先伤人再伤己,他自己都习惯了与人结仇,也习惯了被人嘲弄、讽刺、然后伤害。 现在却有个不识相的人,以平和应对他的锋芒。 让他觉得好不得劲! 【小常问:“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淡淡道:“是他后来自己告诉我的。” 小常一愣,似乎想问仇炼争怎会告诉我这些心里话,可最终没问出口。】 然后叶小颜就越过他,去解了钟雁阵与柳绮行的穴。 这两人立即抱拳道谢。 柳绮行只问:“叶姑娘怎会落到这贼子手里?” 钟雁阵只问:“叶女侠怎会来此?” 这两句,就看出了名捕与剑客的差距。 叶小颜:“钟捕头,叫我叶小颜就好。” 她仰起头:“我在山下听说‘寂幽门’的十八门徒在作恶,又寻不到他们,干脆让这白灵龙把我捉了去,他若能把我带到恶徒们的老巢,会省我许多时间。” 钟雁阵苦笑道:“倒是我们耽误了你,那就感谢姑娘出手之恩了。” 叶小颜淡淡道:“不必,就算我不出手,你也快冲破穴道了。” 钟雁阵毕竟是钟雁阵,内功比柳绮行强不少。 他听完便笑笑:“姑娘好眼力。” 叶小颜欲转身离开,那柳绮行却道:“姑娘一人行事不安全,现下白灵龙已被擒,不如等我们拷问他,问出老巢,再一起行动?” 叶小颜却摇摇头:“方才我仰头,见山上有一点亮芒一闪而过,那应是监视这茶棚的人。我们在这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已经知道了。” 说完她叹了口气:“白灵龙,没用了。” 她转身欲走,却有一人拦住她的去路。 仇炼争。 这如剑般杀气凛凛的男人冷眼盯她。 而她以飘然平和的气息抬眼仰望。 如一把剑刺进一朵漂浮的云,云和剑都无处容身。 他用最森冷的口气说。 “我错了。” 叶小颜听得一愣。 连钟雁阵和柳绮行也愣了。 这眼高于顶的年轻人竟然会认错? 没想到仇炼争又是冷讽一句:“美丽的人必然骄傲,我以为你是个例外。可我错了。” 他扯动嘴角,一字一句道:“叶小颜,你很傲慢。” 柳绮行简直气笑了。 还以为对方会认错,结果是指责。 可这种指责,居然是由最傲慢的仇炼争说出来的。 他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他自己难道不是最傲慢、最瞧不起别人的人? 仇炼争只冷声道:“你仗着会点解穴功夫,就让自己落在白灵龙手中,在你被送到老巢之前,你得受他多少侮辱折磨?这些你想未想过?” “刚刚他的手指就搭在你的胸脯上,若你解穴慢上一步,你是不是要由着他扒了你的衣服?” “他固然轻了敌,你孤身一人前去,不也是和白灵龙一样地轻敌?” 他忽顿了一顿,瞪叶小颜:“轻敌,便是傲慢!” 柳绮行虽觉不忿,但越听越觉得有道理,最后还跟着点了点头,倒是钟雁阵双手抱胸地听着,只觉这年轻人虽然说话难听,但确实如此。 叶小颜一开始面无表情,听到后面也只是淡淡地问:“所以呢?” 她还是没有反讥。 而是平静地请问。 仇炼争紧抿唇三秒钟,目光冷如寒潭。 “所以我看不惯。” “我才是此间最傲慢、最自大的人。” “有别人比我更自大,我便看不惯。” “除非你有一定要傲慢的理由,否则我便想问个清楚。” 钟雁阵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使得仇炼争飞速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瞪就像一把刀子搁在喉咙上。 可已伤不到钟雁阵分毫了。 因为他可以看出,这年轻人骨子里,对自己的傲慢和自大清楚得很,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一张嘴和鞭炮似的突突响。明明好意提醒,却一定要先伤对方,再伤自己。 怎么会有如此扭曲纠结的关心? 【这时小常问我:“那白灵龙摸过你的胸,可你明明没胸,他就没察觉出异样?” 我瞪他一眼:“你说什么啊?我当然有胸了。” 小常好像又裂开了。 他就张着个大嘴,双眼凸得和死鱼一样,转头就盯我胸口了。 我当然有胸了。 虽然是个假胸。 但它是一个很专业的假胸。 先由一层像极了人皮的猪皮套在外圈,里面填满棉絮、鱼肺泡等弹性物,贴在胸口后,再涂上粉末、胶水,层层固定,才能有类似真胸的弧度与触感。 因为结构周密、精细、所以随便摸一下是摸不出来的。 结果我解释以后,小常不但不理解。 还裂开得更厉害了。】 第006章 心软与心硬 面对这种不会好好说话的人,叶小颜只淡淡道:“你相不相信我?” 仇炼争摇头。 叶小颜道:“那你信钟雁阵与柳绮行么?” 仇炼争几乎要气笑出声,可还是悟了:“我不信他们,你也不信。你从出箱子开始,就从未正眼看一下那什么‘风雪绮剑’柳绮行,或‘无阵弯刀’钟雁阵。你当然也不信我。你心里只有自己要杀的人,你宁愿自己一个人去杀光他们?” 这话几乎让柳绮行的怒目喷出火。可叶小颜竟然没有否认,那仇炼争便笑着说:“叶小颜,你果然傲慢得很啊!” 而他刚刚还在讨厌这傲慢。 如今在柳钟二人的无奈下,他居然觉得这女人的傲慢和淡然,也变得极为赏心悦目起来。 所以开心了好一会儿,他才习惯性地沉下脸,讽(关)刺(心)起来:“但你毕竟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好人!一个傲慢的好人孤身前去杀敌,只会吃亏不小!”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劝告。 说完这句,他就紧紧闭上嘴,不肯再多劝一个字。 叶小颜未曾反击,也不答复,只是轻轻松松地绕过他,像绕过一片孤高于天的云,就这么离开了。 【小常奇怪道:“你,你就这么走啦?你不是要借他去云隐宫吗?你怎么回事?” 我冷笑道:“所以说你只能打打架,根本不会勾引男人。” 我说完感觉有点奇怪。 好像不小心说了真话啊。 那我就偷偷去瞅小常,小常却沉默了。】 叶小颜走过几片密林,路过几片河滩,忽觉得空气中的血腥味在加重,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喊声在勾着她,于是她顺着味道与声音急速向前,不出意外,见到了来源。 她见到了一场屠杀。 “寂幽门”十八门徒中的四个门徒,正从屠杀他们从山下掳掠来的村民,一共几十个,而他们是一刀一个,挑破女人的肚子,刺破男人的胸腔,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哇哇哭泣的男童,他们都不放过! 而这些人见到叶小颜的那一刻,眼神就似狼见到了肥肉。 他们的眼四处扫,上下看,贪婪得连最细微的一处都不放过。 叶小颜蹙眉。 她一蹙眉,身体就因愤怒而变得轻盈。 因轻盈而犹如脚尖乘风,她似白鹤般点足而飞。 她落地时大袖一扬,袖子卷走一把即将砍在人身上的弯刀。 袖中有她五指。 指尖捻刀。 刀身热颤、胀裂,然后四分五裂! 她五指急张,捻上三点刀身碎片,往后随意一递、二投、三送。 递进一门徒的胸膛。 投入一门徒的咽喉。 最后她翻身、掠起,遥遥指尖一送,把最后一把刀片残片送入了第三个门徒的脑袋! 她确实傲慢。 傲慢得有这资格! 只剩下第四个门徒了。 一个黄脸长身的男人,拿柳叶刀挟持一个男童,像困兽般凶狠道:“叶小颜!你再靠近我就杀了他!” 叶小颜再度蹙眉。 她待要闪身一飞,以最快速度解决,却忽见一人从树下闪过,以迅雷之速落在那恶徒背后,一把钩子钩在了那人的琵琶骨上。 然后陡然一扯! 扯下连筋带肉、血色淋漓! 那恶徒惨叫一声,轰然倒下,那人却抱住受了惊吓的男童,宽言安慰道:“没事了,孩子,一切都会过去的。” 叶小颜的眉头舒展。 她认得这就是山下的捕头王抚风。 王抚风,擅使一双玄铁黑钩钩住犯人的琵琶骨,人称“锁骨名捕”。他擅潜伏,出手骤然如暴风巨雨,安抚受伤群众时却如一阵温柔微风,是个很会做人的捕头。 有这人在,这男孩该是没事了。 王扶风一看叶小颜,当即惊喜道:“叶女侠,你怎会在此?你,你没事就好……” “好”字还未落地,那死去的村民里忽暴起一人,使一杆绣花针似的细剑,无声无息而起,却如惊雷穿云一般、极速捣向王扶风的脊背! 眼看就要将这男童和捕快一剑穿心! 叶小颜飞起一掌。 长探、急点、像风推她往前,像那剑天生就该接在她手里一般,她直接用手截住了剑锋。 然后猛烈一转! 将那埋伏在死人堆里的门徒转了个天翻地倒! 王扶风诧异地看了眼前景象,赶紧把男童放到树的后面,却没想到那门徒却迅速脱手,退身,竟灵活如一根被扯回去的线,后退之间,却极速蹿回来,忽的一剑刺向那树后的男童! 叶小颜飞身一蹿,王扶风直接退回去! 两人似乎都要挡在那男童面前! 却没想到那无辜稚嫩的男童忽的放声大哭。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小嘴一张,竟吐出五道金光来! 吐出来后,这诡异的男童竟在大笑。 咯咯的笑声扬起时,五道星星般的暗器飞来! 飞天而来、袭地而走、绕水而上、弹石而起、贴树而旋,五种不同路线的星光,全冲着叶小颜一人而来! 叶小颜虽有惊讶,但依旧冷静地翻身、掠走、腾挪旋转,以袖包拢一点寒星似的暗器,以指尖接下这最后一枚星星。 毕竟是“素手摘星”。 她却身形一颤,面色惨白。 腰间猛地一沉,肌肉痉挛般疼痛。 她被点了极刚极烈、极为沉重的一指! 王扶风的一指! 王扶风还是看上去那么宽厚,那么老实的样子。 他只是无奈地看向叶小颜,叹口气道:“你莫怪我。我有把柄落在了这十八门徒手中……” 叶小颜淡淡道:“所以你要把我交上去了?” 这个时候了,她好像还是没觉得有什么值得激动的。 好像天生就缺失了害怕这种情绪。 王扶风无奈:“这男童便是十八门徒中的‘黄童鬼’黄成龙,他负责监视我,我只能……” 叶小颜不耐烦地打断他,道:“你要把我交去哪儿?” 王扶风叹道:“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对白灵龙做的那些,我们在山上都看到了。很抱歉,我不能再给你机会。” 这老实宽厚的汉子,竟以蛮力扭过叶小颜的胳膊,将她双手反剪在后,以玄铁打造的重枷锁住,这样即便对方冲破穴道,也难以脱逃。叶小颜一声不吭,任他施为,只是那眼神始终清清亮亮,似乎在审视着什么。 王扶风被她盯得心中一紧,道:“你为何这般看我?” 叶小颜淡淡道:“事儿都做得出来,你怕我看你?” 王扶风被问得一窒。 他是一个捕快,却与奸贼同流合污,本就有些心虚,所以他想看见对方害怕瑟缩,这样显得自己强大一些,可对方越是无所畏惧,他便越是不安,总这么被盯,好像被这女子的眼神审判似的。 因为这双眼太过冷漠、也太过清高了。 好像被他擒住,从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他想来想去,目光一狠,拿了一条黑布,蒙住这女子的眼。 可这叶小颜失去视力,却只是淡淡地一声叹息。 “可惜,你本可以做个好捕头……却被一个侏儒童子驱使……” 王扶风听得心头一虚,越发不愿再听。 不知怎的,他越听这女人说话,就越是难受得不行,明明对方只是叹息,他却像是被人戳在脊梁骨上痛骂似的,被人痛锤了一顿似的。 明明叶小颜才是那个被他擒住的人! 那男童怒骂一句:“你骂谁是侏儒?” 他用眼色扫了一下王扶风,恶狠狠道:“我得先走了,你快把这人押上来,若再让她逃脱,有你好看!” 这男童一走,王扶风便心头一狠,拿了条带子,粗暴地勒住这女人的嘴,再拿一些重腊,彻底封住这女子的耳朵,叫她有口不能言,有眼不能看,有耳不能听。 他明明可以击昏叶小颜,却觉得能够这样摆弄她,折辱毫无反抗之力的她,像押送犯人一样押送她,心头极为畅快。 他居然还哼起了小歌。 却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白衣青年。 俊得锋芒毕露。 眼神冷得像寒潭积冰。 他忽然出现在了树边,看向王扶风,冷冷道:“你在做什么?” 王扶风先是一惊,随即摆出神捕的架势,道:“我是王扶风,这是我刚擒到的女贼陈千娇,她杀了这些无辜村民,落在我手里,我便要押她下山!为村民讨回公道!” 说得正义凛然、毫无愧疚。 而叶小颜没有任何动静,她被重枷反绑,说不了话也看不见人,好像真是一个听凭处置的女贼,这更让王扶风觉得理直气壮。 那白衣青年讥诮地一笑:“哦?你是如何擒住这女贼的?” 王扶风不耐:“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衣青年:“问清楚了,我才能好好嘲笑她啊。” 王扶风皱眉:“你要嘲笑,等到公堂上再嘲笑好了,现在烦请让开!” 他拖着无法反抗的叶小颜就要往前走,谁料那白衣青年忽的身形一晃,如一道影子似的一飞冲天,直接闪到他背后,手掌只不过随意地一抬,他就飞上了天。 可在天上的感觉,却仿佛在冰窖里一样。 地上只剩下了叶小颜。 看不见也说不了话的叶小颜。 他盯着这女子盯了好一会儿,皱着眉头,忽的一笑。 “你看,我早说过,做一个傲慢的好人,就是会吃亏不小的。” 他笑着笑着,就要去解开叶小颜的蒙眼布。 可叶小颜一感觉到有掌风,就立马偏着头,倔强地躲过去了。 白衣青年先是不解,随后解释道:“我是仇炼争。” 然后他再去揭这女子的蒙眼布,却还是被她轻轻躲了过去。 仇炼争有些微恼,道:“你躲什么?” 再要伸手,却忽然僵住。 叶小颜在颤抖。 天不怕地不怕、一向淡然傲慢的叶小颜,竟然在发抖。 这时仇炼争才注意到,叶小颜的耳朵竟也被恶徒用重腊封住,她竟是完全听不见,自然也不会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落入恶徒手中,五感中几乎失去了三感,还是被一个看似好人的捕头出卖,也难怪她会害怕。 她害怕得在发抖。 一向傲慢、自大,且不可一世的仇炼争,居然在这个时候起了怜惜之心。 【小常听得聚精会神的关头,马上握住我的手,安慰道:“别怕,都已经过去了。” 我以看智障的眼神看他:“我怕个屁啊。” “我当时已冲破穴道,马上就快冲破枷锁了,这些束缚我自己就能解,可如果让他摸我的脸,我易容的事儿很可能被他看穿。我发抖是为了让他觉得我在害怕,这样他心一软,就不会硬摸我的脸了!” 小常楞了一楞,懵头懵脑地看着我,说:“你说的对。” 我问:“对什么对?” 小常认真地看着我,说:“勾引男人这件事,果然还是你比较是擅长。” 我:“……” 我感觉我迟早要被小常这个呆逼气死。】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达成~ 第007章 前后有敌 【小常又问:“你怎么刚被点了穴就已冲破穴道?我记得那王扶风的点穴手法是独门独家,极难解的。” 我道:“只因我一见他出现,就知道此人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那些门徒在树下滥杀村民,他竟躲着不出手,直到我来了才欣然出场,且那男童的暗器直冲我一人而来,没一个向着他。” 小常道:“所以你早有防备?” 我笑道:“我流浪乞讨那三年,曾结交上下九流的朋友,拜其中不少为师父,其中就有一个师父,会一些提前移穴换位的功夫,所以他出手之前,我就已运用内功,把身上所有穴道都转动了几分。” 小常道:“所以他其实没有点住你,只是用枷锁锁住了你。” 我道:“那枷锁也好破,只需我用炙热内力烤软了便是。” 小常疑惑:“那你为何不马上挣脱呢?” 我以观察小智障的眼神看他:“仇炼争在,我要用这标志性的劫焰掌内力破锁,他难道不会起疑?我用别的法子慢慢破就是了。” 小常吐槽道:“慢慢破?你倒有闲心。” 我道:“他在,我就得慢。” 小常犹豫片刻,道:“这是为何?” 我摇摇头:“他在观察我,我也观察他。他如何对我,决定我如何对他。” 观察完了以后才知道,就算将来要成为生死交加的仇人,在那一时一地、那葱茏一树与碧玉万叶之下,竟是个十足的君子。 结果小常疑来疑去,问了一句:“观察他?你不会是故意在他面前被抓的吧?”】 仇炼争看着叶小颜,竟凭空生出一股子怜惜之意来。 可这股怜惜,很快被一股子好奇心所取代。 因为他竟从叶小颜身上听出一种骨骼涨缩、肌肉崩裂的声响。 他知道叶小颜在试图挣脱那背后的玄铁枷锁。 可叶小颜用的究竟是什么功夫? 缩骨术?胀筋法?换穴功? 他以为这女子一定怕极了,因此他刚刚瞧她,带点怜惜,带点悲悯,甚至暗藏一些傲慢人的优越感,可如今看着叶小颜这样子,她依然是恐惧的,可堆满的恐惧之外,她很快开始了反抗、与挣扎。 仇炼争几乎带了点钦佩。 一来,叶小颜不愿让他碰,那他就不碰。 二来,他也想知道这叶小颜是否能成功挣脱。 于是仇炼争不动、只观察。 他竟坐在树下,眼看着这女子,神情忽从傲慢与郁色中走出。 似刀子被彻底藏进锦缎里,似寒剑一寸寸沉入剑鞘。 他的气息竟变得柔和。 变得一点儿也不像是茶棚下那个不可一世、看轻一切的小仇。 可变故忽生。 刚刚设局袭击叶小颜的有三人、一个是男童(走了)、一个是王扶风(地上躺着哀嚎)、还有一个是从那死人堆里一跃而起的无名剑手。 前二人或走或跌,可这第三个。 尚未远离! 他依旧藏在那死人堆里,本意是留下来监视王扶风。 可如今王扶风已倒。 正是他再跃而起的良机! 剑光骤动! 叶小颜当即点足一跃! 她虽然蒙眼塞耳,却似乎仍能清晰感觉到一股剑风从背后而来! 如激流飞瀑般飞来! 她必须避! 避无可避也得避! 可她足跟刚动,却被一股巨力箍住腰身,整个人都被提离地面,直接往侧方一带! 是仇炼争。 他抄起要一跃而起的叶小颜,不顾对方挣扎,只张开一臂,如老鹰裹挟猎物般往树下一飞、 在半空中,他还能察觉叶小颜在他怀中死命挣扎。 仇炼争笑出一声,不等落定,先在叶小颜后方轻轻推了一掌。 掌风竟似微风。 半空如同平地。 他竟一掌把叶小颜送到十尺之外。 而同时他亦搁着衣服有所感觉。 这叶小颜的腰身,似乎过于硬朗与结实了些。 简直像个男人的腰。 倒是她的屁股很翘。 肌肉坚实、浑圆饱满、充满力量,在宽大衣衫之下亦难掩其形。 这后来成为了他揶揄叶小颜的点。 送走叶小颜,对方剑光转瞬即至。 仇炼争这时竟不急不慌,从树上以分花拂柳之轻盈姿态。 摘下三片叶。 然后一一送。 叶片青葱,生机勃勃。 可经他双手出,竟似附着一层薄薄如茧的寒冰,在光下碧莹如玉! 且叶片飞去,竟速度不定、方向迥异。 它们同时往三个方向飞,像仇炼争把自己的意志分成了三份,同时对付三个不同的敌,可这三道速度与飞行角度完全不同的叶片,竟又同时拧缩、回旋到这剑手一人身上! 好似三星齐聚于一点! 那剑客只能回剑。 击星! 他一瞬间出两剑。 一剑击落头顶的星星叶片、一剑击落前方的星星叶片! 自然躲不过一道叶片,隐形般地从他背后冒出,悄无声息地扎进他背部筋骨肉里! 入肉三分。 冰寒刺骨。 他咬牙一忍,转身便走! 仇炼争也懒得去追。 他本就懒得管这些十八门徒的腌臜事儿。 他连在地上打滚的王扶风也懒得去管,他只看向叶小颜。 叶小颜自被他送出十尺之外,只一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仇炼争一顿奇怪,难道她已昏了过去? 他上前查看,坐在她身边,只见她胸口起伏极弱,裸出的皮肤隐有青筋交错,被勒住的嘴唇发出一种模糊而痛苦的轻吟,整个人似是意识不清的。 【小常疑道:“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在挣脱枷锁吗?你也没受伤啊。这是在演戏吗?” 我叹了口气:“不是演戏,我当时确实有别的情况。” 小常欲问,我只说:“你听下去就知道。”】 仇炼争便伸手,小心地除去对方耳中的重腊,冷峭的眉梢好似向上一扬,想直接把对方吵醒,又觉得这样不太对,就又冷又硬地在她耳边嘀咕一句:“快醒醒,你在这儿躺着偷什么懒呢?” 叶小颜依旧不动,他只好扯住对方的肩,把人直接从地上提起来。 可就在这时,远方林中出现了二人。 钟雁阵。 柳绮行。 他二人并肩而飞,转瞬即到。 都看见了此地遍布尸体的惨状、还有一个在地上打滚不休的王扶风,最后还有一个仇炼争和一个似被束缚住的叶小颜。 钟雁阵含悲带愤、柳绮行暴怒欲起。 而那地上躺着的王扶风忽然哀叫着坐起,看向这二人道:“你们总算来了!这白衣男的杀了这一众村民,还打伤了我!” 他哀嚎惨叫,含泪惊呼道:“他还捉了叶女侠,以重枷加身!要奸污她!” 这一场颠倒黑白,倒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 发起人是王扶风,他的名声一向极好。 被指控的是仇炼争,他的脾气最容易结仇。 且他手里还提着一个似乎是意识不清的叶小颜,她确是被束缚的。 这指控的机会还是他自己给的,因为他认为王扶风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而他本来也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钟雁阵立刻看向仇炼争,柳绮行却已先下判断,向那仇炼争怒喝一声:“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还不把叶姑娘交过来!” 仇炼争本欲解释。 他本来能好好解释的。 可一听这柳绮行一面倒地相信王扶风,他心中某处酸楚疼痛涌上来,想起昔年被人陷害的往事,倔脾气又犯了。 他硬是一句话不说。 他只扶着身边的叶小颜。 叶小颜几乎整个人依靠在他身上。 轻轻吟着,似依旧痛苦难当、意识不清。 她身上也有一股脂粉与花草混合的奇异香气,弥散在他鼻腔,几乎要掩盖了这一地的肃杀与血腥味。 更何况,他根本不相信柳绮行与钟雁阵。 他刚刚眼见一个名声极好的捕快与贼人同流合污,他怎能确信这名声极大的钟雁阵,就不会做出同样的事儿? 他不放心把叶小颜交给别人。 仇炼争只道:“我行的端做得正,倒是这王扶风,勾结‘寂幽门’还暗害叶女侠,钟捕头,你也如他一般么?” 钟雁阵还未发话,那柳绮行先怒道:“你这恶贼倒先告状!快把人交过来!” 仇炼争冷笑道:“我若是恶贼,我更不会把她交给你了。你刚刚瞧她那是什么眼神!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柳绮行目光猛烈一跳,显然怒火中烧,王扶风这时却添把火道:“柳大侠快快出手解决这个畜生!我看叶女侠被他以内力暗害,又被重枷锁骨,已要撑不住了!” 钟雁阵只皱了皱眉,那柳绮行却已按不住。 他一剑出鞘! 寒剑青光仿佛立刻遍布了整个大地! 而在这充塞天地、无处不在、无所不知的剑光里,剑影凝出一点,一道青色的影子刺那仇炼争! 仇炼争本欲一跃而起,可手里提着叶小颜不肯放,便只闪身一让,避开这锋芒! 柳绮行一剑不中, 陡然一折! 他折剑如折兰! 腕如抖擞山石! 一瞬间出了烈风簌簌的十剑,分别向那仇炼争身上十个要害部位腾、扎、刺、削、戳! 仇炼争一一躲过。 这时仍旧傲慢。 在他没有叶小颜时,也不能保证百分百躲过柳绮行的剑,更何况手里还提着一个叶小颜。 他每次躲,必先护着紧紧依靠他的叶小颜! 他知道自己已成了对方的唯一依靠! 因此他躲避得不算顺畅。 三十剑下来,他已破了一些衣角、被削了几阵发丝!还有一剑离他的咽喉几乎只有半寸之遥!只差一丁点就可划出一道血线! 可柳绮行的剑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越来越猛。 如惊雷追光,在他熟悉了仇炼争的躲避路线后,他的剑几乎已离仇炼争的咽喉与胸口越来越近! 这时依在仇炼争怀中的叶小颜,忽轻吟一声。 似十分痛苦、万分纠结。 好像这种痛苦也传递给了仇炼争,使他心口一阵,脚步慢了半分。 剑却没有慢。 它破光破风而来! 它一转眼就要刺到仇炼争的咽喉! 仇炼争欲退,这时后方也有了动静! 那本在地上打滚哀嚎的王扶风,忽的一跃而起,直向仇炼争背部甩去一对漆黑如墨的铁钩! 仇炼争前无可进、后无可退、腹背受敌,眼看就要丧命在这一剑一钩之下! 仇炼争竟还笑的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双更 第008章 小骗子 这时变故又起。 且是惊天一破、万无料想的两个巨大变故! 第一个变故,是一个沉默的身形忽然不再沉默,有人飞天而起,冲到了柳绮行与仇炼争之间! 一只手掌如轻托满举一般,在那剑上拍了三下。 只三下,硬剑冲势一折、再折、三折,几乎已成一把没有任何冲劲儿的剑。 柳绮行再要把它往前一进,却被这一只宽厚的手掌牢牢裹住,一分一寸都不再向前!。 另一个手掌,对着仇炼争。 却没有任何掌风。 只是制止他向前。 这竟然是钟雁阵! 一向默不作声的钟雁阵,竟出手救下了仇炼争! 还有一个变故,来自仇炼争怀中。 那一直痛苦难当、意识不清的叶小颜,竟忽的挣脱仇炼争。 也挣脱了枷锁、黑布。 然后整个人往后一个倒飞大仰,仰到一掌向后,直接截住了那王扶风的黑钩子! 然后五指一动,王扶风就整个人翻了个四脚朝天。 落地之时,叶小颜已点他周身大穴,一只手已扣住他咽喉。 且眼神苍冷刻骨、似冰消雪驻。 然后她这时才从脸上卸下了那条勒嘴的带子,冷冷道:“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去?” 同时还有一声叹息而起:“你本是前途无量,为何要勾结贼人,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这是钟雁阵。 拦住了柳绮行的钟雁阵。 柳绮行看着大惑不解,王扶风这时还敢狡辩道:“钟捕头,我,我没有啊!叶女侠是误会我了!” 钟雁阵冷冷道:“你还敢狡辩!?当我是傻子么!?” 他慢慢道:“第一,你若受了仇炼争的掌伤,怎的喊起来冤来还有绵绵不断的中气?第二,玄铁枷是对付重犯的机关,难用亦难解,仇炼争如何会用在叶小颜身上?第三,你方才那一钩,分明是要把叶小颜和仇炼争同时对穿!” 他一次性说了这些,再以责怪目光看向柳绮行。 “柳兄,你出手未免也太急迫了些!就算这仇炼争说话不对,脾气不好,你又何必招招下狠手?你没看见他是如何护着叶姑娘的吗?” 柳绮行话语一窒,再看那叶小颜,对方竟似看也不看他,他便知冷声叹气道:“是我不对!” 仇炼争冷笑道:“我听不见,你大声些?” 柳绮行且恼且怒,那钟雁阵又对仇炼争,苦口婆心道:“仇公子,他是出手急迫,你也藏了杀招,你二人明明能把话说开,何必如此?” 仇炼争眉头一皱:“你又看出什么了?” 钟雁阵点点头,叶小颜这时却道:“你只躲避不出手,是因为你在暗中把十成掌力酝酿到一掌,只等到最后一刻,你便可一击杀人。” 仇炼争心狠手辣。 他杀人绝不容情。 早在柳绮行出剑的那一瞬,他已决定要一掌击杀柳绮行! 柳绮行暗中皱眉,似乎想说自己未必躲不过这一掌,却发现仇炼争那锋芒毕露的笑,还有钟雁阵略带责备的眼神,他便不说话了。 仇炼争只看了叶小颜一眼:“你一直醒着?” 叶小颜点点头,然后婷婷地看了他一眼:“是,多谢。” 她道谢的样子也很云淡风轻,显得好像不是在谢人。 而是在被谢。 然后她把王扶风整个人提起,像扔块儿破布似的扔给了钟雁阵。 再轻轻说了一句。 “你跟我过来。” 她没有指名道姓,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对仇炼争说的。 说完她就走了,好像她笃定仇炼争一定会追上来。 这个人明明是被仇炼争细心呵护,用心搭救,此刻却好像还是漫不经心,不以为意。 而仇炼争只喃喃道:“这女人,还是这么傲慢。” 他竟觉得这好像很有意思。 然后他果真追了上去。 追着这傲慢得淡然的女人,追到远离了那一地的尸体与大树,追到那个女人回过了她高傲的、漂亮的头颅。 “方才在茶棚里,你曾说,你想知道为何我傲慢的理由。” 仇炼争笑道:“你这是承认自己傲慢了?” 叶小颜倔强道:“我不是傲慢,我只是不在乎。” 仇炼争不信:“你不在乎受人侮辱,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你一向都是如此?” 叶小颜却摇摇头,举起自己的腕子,那的青筋与血管交错得惊心动魄,她慢慢道:“我已身中奇毒‘血落九天’,活不了多久了。所以能杀多少恶人,我便杀多少,至于过程,我并不在意。因为最后毒发的那一刻,我会死得比你想象得还凄惨百倍。” 仇炼争悚然震动。 他几乎是瞬间冲过去,一下子就捉住了叶小颜的腕子! 然后察觉到了让他几乎不敢相信的真相! 【小常诧异道:“他摸到你脉门了?知道你是男人了?” 我摇头:“没有,这种毒可以扰乱脉象,让人根本分不清男女。” 小常疑惑道:“等等,你不是演出来的中毒吗?这个青筋不是和你的假胸一样涂上去的嘛?” 我瞪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啊?你以为啥都是假胸?” 他刚刚疑惑着,我便小声补充了一句:“我没有演,我确实服毒了。” 小常整个人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惊怒异常地问:“你说你服了什么?” 我有点心虚道:“仇炼争岂是蠢人?若非真的中毒,怎能骗得过他?” 在草地上躺着的那会儿,我就是因为这毒而疼紧了。 小常整个人都要炸开了:“可这是‘血落九天’的奇毒啊!你,你这是疯了不成!?” 我咬牙道:“我事先服了一些与这奇毒克制的药,不至于死,只是会痛苦难当,寿命折损罢了……” “他轻易不信人,我只有中了难解的奇毒,才有借口让他把我带进云隐宫,让他的宫主朋友帮我解毒,我才有机会去为亮明哥盗药!” 小常又气又怒道:“可你……你如何确定他就一定会救你!他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我笑了:“所以我才勾引他啊。” 小常一怔,无言地看我。 我缓缓道:“先显以傲慢,再施以脆弱,接着叫他生出尊重,然后让他发现,我的傲慢也有我的理由……” 小常却已说不出话。 我苦笑道:“最后一步,就是拿我自己的性命去骗他。” 我做什么都是认真的,装傻子认真,装女人认真,骗人就更认真。 “倘若用我的命还骗不住他……说明他比我想的心狠,他更胜一筹,我死了也罢!”】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结束啦~ 再过几章就能结束前仇,进入给小仇仇讲故事的阶段~ 第009章 喜欢 【小常这个人,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大嘴巴,如今似凭空挨了一顿乱揍,往昔的豪言壮志一下子就被搁浅了。 他只剩下瞪我。 瞪我瞪了老半天,这人收回眼神,没好气地问:“那仇炼争如何说?” 我说:“他又气又恼,但并未完全信我,他没提到‘云隐宫’半个字。” 他眼睛瞪得更大了:“你都真给自己下毒了,他还不信?” 我说:“他信我是中毒了,他只是不敢完全相信叶小颜这个人。” 小常疑惑道:“他如何不信你?” 我叹了口气,简单解释了一下。 仇炼争虽然知道云隐宫的入口,却不能轻易带人进去。 因他发过誓,必须确认自己带的人是百分之百地可靠。 倘若带的人不靠谱,云隐宫内进了贼,或是出入口的秘密被泄露了,那他不仅辜负了朋友的信任,还极有可能辜负朋友的性命、事业、以及朋友所珍惜的一切。 叶小颜中毒,顺理成章地就该被带到云隐宫治毒。 但她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 仇炼争每年会在星霄山度过几日,刚好今年的这几日,她出现了。 这个女人的性情也很妙。 傲慢中有纵情,意气里混些淡薄,最后再夹带一丝银月光般的忧悒,简直像是踩在仇炼争这个王八蛋的性癖上,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可恰恰是因为太巧、太妙,让仇炼争起了疑心。 还有戒心。 因为他曾经被信任的人背叛过、陷害过,所以他的戒心其实很高,他绝不会刚认识一个女人几天就完全信任她。 哪怕他有些欣赏这女人。 但欣赏不等于心动。 更不等于信任。 他必须观察这女人一些时日,以确保对方是可以信任的人。 小常听我解释了半天,懊恼莫名道:“那你不是白勾引他了吗?” 我:“……” 我迟早被他给气死。 “他现在是欣赏叶小颜。”我恨铁不成钢地教他,“有前期的欣赏,才会有后期的观察,要是连欣赏都没有,哪来后面的事儿?你懂这个先后吗?” 小常点了点头,正色道:“先后嘛,我懂的”。 懂了,又没完全懂。 他问我:“那接下来怎么办?” 我叹道:“那就让他观察吧。” 讽刺的是,我从三位名妓师父那边学了艺,自以为对引人交心的套路已烂熟于心,可到了真正实践的关头,却发现真正能让人付出信任的,却也唯有一颗真心。 仇炼争没有第一时间信我,就让我意识到,叶小颜这种飘忽不定的淡然人设能让他一时上头,让他觉得有趣。 却无法完全信任。 这让我对接下来的演技做出了调整。 为了真正让他真正信任我,我开始越来越多露出一些属于唐约的性情,而不只是人设飘忽的叶小颜。 我本来只打算演一个叶小颜。 可接下来,我也演了我自己。 之后的叙述,我偶尔也得用用第一人称了。 小常听完我解释,只道:“你打算用自己的角度去讲故事?好啊,我倒是从未听过这种角度的故事。” 他对第一人称的行文挺兴奋,可听着听着,整个人又给听麻听裂了。 因为第三人称时,无人知道的叶小颜的内心世界。 在第一人称下,十分堂皇而可怕地暴露了。】 距离仇炼争发现我中毒已过了三个时辰。 已是晚上,星月晦而不明,苍穹朦胧而平淡。 而我正在树下小憩。 因为我很少带这么长时间的假胸,在剧烈运动后它磨得我胸口怪痒,我又不好直接拿手去调整,我就整个人都很不自在,为了假装自在,我只好去看仇炼争。 这厮在不清不楚的月光下烤火,正以每三秒一次的频率抬头看我。 这样一个人,目如神光玉髓,唇似名家一点,有着最正经的美貌,却偏偏性情扭捏到极致,我不看他,他就悄悄瞅我,神情变得温柔,我一看他,他就故意装的凶巴巴,显得目光冷峭、唇角带着轻讽。 活像个第一次恋爱的傻子。 他显得既担心我,又防备我,那我大概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仇炼争明知我中毒,明知云隐宫宫主能解毒,此刻却闭口不提,一是担心云隐宫入口的秘密泄露,二是因为他不能完全信任叶小颜,因此得考验我、观察我。 这我是明白的。 但他瞅我的次数实在过于多了一些。 我便也平平淡淡地瞅他。 用清亮女声一问:“你看什么?” 仇炼争见我开口,像得了开炮的信号。 冷峭的眉头飘然一闪,阴阳的神态又回来了。 他冷冷道:“我在看一个蠢女人。” 我轻轻淡淡“哦”了一声,显示伟大的叶小颜阁下已批阅了他的回复。 这姓仇的见我不和他吵,冷峭的眉头微微一扬,似有一股“你怎么不问我你怎么不生气”的憋闷劲儿。 然后他继续冷声道:“一个蠢女人,自己中毒快死了,却不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跑来这荒郊野岭来受苦受难!早知你没多少日子可活,我才懒得去救你!” 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反应从我身上传来。 仇炼争便瞪我。 “我骂你笨,你就受着了?”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从我身上传出。 仇炼争瞪得更厉害。 “你不骂回来?你的傲慢都哪儿去了?” 我终于抬眼看他。 叶小颜那股风姿轻慢的神态很快渗透了出来。 还溜出来一段漫不经心的微笑。 “我喜欢看你骂人。” 仇炼争微微一愣。 他是个经骂不经夸的人。 我便云淡风轻地把笑接了下去:“你骂人的样子,很是好看。” 他目光闪烁,似心头一软。我便笑着说:“和我养的鸭子一模一样。” 仇炼争拧起了眉。 我本来还以为他会骂回来。 没想到他眉头马上一舒。 目光还贼亮透彻、英魂四发。 被自己喜欢的女人骂,此人却觉得更有意思了。 这使我眉头微皱,他只问:“叶姑娘,你身中奇毒,还要逞能杀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叹道:“我本来是来看风光的。” 他有了兴趣:“本来是?现在呢?” 我扬起叶小颜式的冷眸,对他伸出三根手指。 “这星霄山上风景有三绝,星光一绝,山峰一绝,云雾一绝。” “可我来这儿看三绝,却只看得见星空不明,山间染血,云雾为恶人的巢穴做了遮盖!” “所以,我看不惯!” 我随即目光一沉,用低沉女声道:“这些‘寂幽门’的门徒四处屠戮、劫掠,裹挟当地毛贼上山为灾,不杀他们,我有何风光可看?” 说完这些杀气沉沉的话,我又把神色一敛,眸光一收。 如老僧入定、老汉抠脚。 我又恢复成了往昔那平和、淡然的叶小颜。 可仇炼争一声不吭听了我许久,忽厉笑一声,像是在胸中磨砺出了一把凛冽发光的宝剑。 “叶小颜,你死到临头,却还是暗藏杀心、长酝杀气!” 我道:“所以呢?” 仇炼争冷笑道:“所以,我会多骂骂你!” 他左手戳地,右手指我,犹如观赏美景:“你这女人,非得我骂你才能说实话,否则便和闷葫芦一般,好生没趣!” 这傻子思考半天就得出了这么一个伟大的结论。 难怪他姓仇。 他与聪明的脑袋有血海深仇。 我看向他,扬扬脸道:“你难道没有杀心、杀气?” 仇炼争冷冷道:“自然有,只是我不愿与人分享。” 他装完这一阵,就等着我接茬呢。 但是我就不接。 我只是平平静静地去瞅他。 他只好咳嗽一声,自顾自地说下去,冷笑道:“不过,你反正也是个快死的女人,与你一道分享,本也是件有意思的事儿!” 我问:“你想和我合作?一起去杀门徒?” 仇炼争:“如何?” 这是想在战斗中考验我。 我以一如既往的冷淡姿态答应了他可以跟在我后头杀人,然后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我与他一起开展了对这些门徒的轰轰烈烈的剿杀。 【小常听完却很不是滋味,问我:“换了这个角度去说故事,好像怪怪的。” 我问:“怎么怪?” 小常道:“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可在你的心里,却觉得他有时是个冒傻气的男人,时常在心里揶揄他。” 我道:“这样不对吗?” 小常问:“不是不对,只是我觉得,你说到他的时候,语气忍不住就变得轻松……就好像,好像你还挺喜欢他的?” 我彻底愣住了。】 第010章 问 【小常这家伙,有着相当灵活的评论商,他的评论有时就像是大智若弱智,令人胜听一席话,有时像是大愚若更愚,浪费了五个字,比如他刚刚说的这句话,唯一的意义就是使我死机了五秒钟。 我怎么可能喜欢仇炼争啊? 它在我心中已经被开除人籍了。 我脑子里存了个百八千的微信朋友圈,里面一半是我的马甲,四分之一是我的朋友,还有四分之一是我的仇敌,而仇炼争就在仇敌榜上拳打第二,脚踩第三,它是高居榜首啊! 它在我心中的备注,就是“一条雄性的没毛的毛毛虫”。 此备注有效期直到三体人攻占地球、太阳系成功二维化。 如果三体人提前来了,我愿放下仇恨,与三体人一起去打仇炼争。 所以小常这话就大谬啊。 小常疑惑了:“他恨你的理由我能猜到,可你这么恨他是为什么?” 我叹了口气,他这简直就是刚打开柯南就想知道黑衣组织的boss——提前要两千集的剧透啊。 我和小常解释,我只是在精神上鄙视仇炼争,我在理智上是完全尊重他的,比如虽然我总说他傻,但我晓得他不傻,他只是缺失了一整个正常发育的人类大脑。 小常认真想了半天,问:“这和傻子有区别吗?” 我大力拍他的肩:“自然有,仇炼争的名字比傻子多了整整一个字啊!” …… …… 小常总觉得我是因为偏见和怨愤而故意贬低对方,但他又不晓得我哪儿来的这么大怨愤和偏见。 所以他就问了:“仇炼争后来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为何你一说起他就会如此地……” 如此地礼貌文明? 温柔可人? 蕙质兰心? 见我不想多说,小常就无奈道:“好了,我知道你现在恨透了仇炼争,但你当时对他如何?” 我沉默许久,忽然开始快速说话。 “当时我并不讨厌他。” 我非常地不讨厌他。 仅当时而言。 当时的他,执拗、扭曲、愤世嫉俗,一说话必与人结仇,但其实算一个守信、重诺的正人君子,否则他也不会去搭救与自己素不相识的叶小颜,否则他也不会怕危及宫主朋友,而对我多加试探。 那时他还是他,不是它。 但是为了不让小常再因为我的第一人称叙述而发表一些不宜言论,我决定换回第三人称。 我相信,只要我把内心想法掩盖起来,他就无法发表奇怪书评来背刺我了。 …… 结果他开始从正面刺我了。】 叶小颜与仇炼争一同杀敌,杀了整整三天。 那十八门徒其实只剩十个,其中一人的喉咙被叶小颜的素手扭断,一人的四肢被仇炼争的阴寒掌力冻成了冰,一人的脊椎中了叶小颜的区区一指,一人被仇炼争连拍三掌在脑袋上,发抖冷颤而死,还有一人教叶小颜一掌拍下山崖,还有一人教仇炼争冻在了树上。 只是杀最后两个人的时候,棘手了些。 那十八门徒的首徒“墨风鬼”黑山龙,与次徒“赤地鬼”红应龙,一个擅用机关,另一个擅设陷阱,二人在一处漆黑不见五指的洞穴中设下重重机关,险些伤了二人性命。 最后二人成功冲破机关,杀死二门徒。 但也受了点伤。 不算大,也不小。 叶小颜的脖子侧边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仇炼争的小腿处多了一处割裂伤。 可仇炼争竟完全没觉得有什么。 虽然他的伤更重一些。 但却觉得叶小颜受到的伤害会更可怕些。 因为血痕或许会留在对方的脖子上相当长一段时间。 而这可是叶小颜的脖子。 纤细秀美、白皙动人的脖子。 每次她婷婷地回头,傲慢地抬眸,仇炼争就会瞧见这一道血痕,眸光一冷,他想起那山洞中的凶徒在这女人脖子上划下这一血痕时,这凶徒嘴角还带一丝淫笑,仿佛他给叶小颜这一道伤,是给一个漂亮女人的脖子系上一条丝缎,是一种赏赐、留念,而不是伤痕。 而叶小颜本可躲过。 却不顾万一地迎头而上,越风劈空,素手到了那凶徒胸口,五指急抓,穿透对方心脉! 好狠的女人。 好傲的叶小颜。 连对方的区区致命一击,她也看不上! 仇炼争的欣赏因而更浓。 他对这种混合了果决与坚毅的气质毫无抵抗。 所以当他发现叶小颜在小溪边小憩时,他只驻足观赏、远远思量,瞧见叶小颜为了处理伤口,不得不把满头秀发扎起。 然后他面上忽变了一变。 变得像被针扎了似的,一种锋锐像浪花似的在他脸上漾开。 叶小颜似感到一股尖锐的注视,回头问:“你看什么?” 仇炼争道:“你。” 叶小颜淡淡道:“我不如你耐看。” 实话。 叶小颜在女子中不算绝色。 仇炼争在男子中却是绝顶。 他的俊美连男人都觉得深受威胁、防卫心起。 仇炼争道:“你和平时不太一样。” 叶小颜道:“如何不一样?” 他有些犹豫:“你扎起头发时的样子,从某种角度上看。” 他站定,吐字、话里出了一刀。 “像一个极俊、极秀气的男孩子。” 【小常“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惊呼道:“他只看了一眼,就开始怀疑你了?” 我瞪他一眼:“你急什么?”】 仇炼争的一句话落地,他便从上而下俯瞰这坐在溪边的女人。 越看神情越冷。 像是看出了无穷破绽、找出了千万疑点。 因此他的目光,正似巨焰飞电中蹿出的一把刀,即将搁在一个漂亮纤细的脖子上。 而叶小颜依旧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伤口。 她连眼皮都未眨一下,连不安都未曾有一分。 她像一点儿也不在乎仇炼争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个溪边扎发、素手带血的女人,只似一副早已绘好的山水画卷,有目的、有次序地在仇炼争面前展开,她身上有种强大的自信、稳定的平静,与仇炼争的锋芒与冷冽几乎是针锋相对。 这使他厉色稍退。 但神色依旧冷峭。 他想起之前抱着叶小颜的情景,说了句极为无礼的评价。 “还好你的屁股很翘,也很女人。” “要不是因为这个,我刚刚真要觉得,你是一个男人扮成的女人。” 叶小颜没有回头。 只是这种无礼的话,使她微微皱起了眉。 然后转瞬便舒展开来,以更多的从容透出了一股无可描摹的平静与镇定,连她的发丝也未曾多动,仿佛所有怀疑都不过是她鬓边微风。 这使得仇炼争内心起了愧疚。 他在怀疑一个自己喜欢、欣赏的女人。 可他却又不得不怀疑。 因为叶小颜身上有疑点。 他指出:“这三天来,你每次解手都要离得远远的,但你花在解手的时间,总是特别长。” 他又道:“你每次回来,身上总会多出一些脂粉味和花草香,其中有一种是西面落林坡上独有的千耀菊,我很好奇,你去那儿做什么?” 他再问:“你是不是,在那里联络什么人?” 叶小颜不答。 仇炼争目光如刀。 他不愿怀疑。 却依旧得说。 “我们一起杀过敌,作过战,我救过你,也欣赏你,我更想信任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回答我,你说你来这里只是为了杀十八门徒……。” 他目光一沉,口气中竟含有难以掩饰的紧张。 “你是不是在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虽少,仍可双更 第011章 杀 “你是不是在骗我?” 这句话竟连他自己都觉得难开口。 可它就似弯刀般在日光下旋转而出。 先伤人、再伤己。 连他自己也觉得不该问。 可某种恍如背叛的感觉,仿佛提醒了他往昔受到的陷害与折磨,使他神色转痛为冷,像一条冰蛇在他的胸腔里翻涌肆意,以至于他又低沉地说了一句。 “你最好不要骗我。” 这番吐字带有杀气。 他眉头染上了千万吨血的煞气。 “否则我真的会让你……”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叶小颜又在干什么呢? 在这种杀气凛凛的质问下,她却看向了天空、看向了小溪、看到远处的灌木边,有一只蓝色的小猫在随着山间行走。那猫儿双耳奇缺,目光却灵动如珠宝。 她叹息了一声,然后慢慢伸手,从身上、小臂、胸口、甚至是腰间,都慢慢摸索出了各种样式的千耀菊,有紧紧团着的,瑟缩为花骨朵的,有热烈盛放的,生机勃勃的小菊,被她小心翼翼地收拢,然后藏在了身上的许多隐秘角落。 她好像生怕仇炼争注意不到自己身上的香气似的。 仇炼争看的震惊。 她越拿越多,越拿越快,直至把最后一朵千耀菊从身上拿出来,放在仇炼争面前。 然后她婷婷地抬头,目光清澈却又带着叹息。 “你之前和我聊天时,谈到过千耀菊,是你家乡经常开的花,正巧这里也有。” “我以为,你喜欢它的香气。” “所以我每次出去解手的时候,都会去西面那落林坡采一些千耀菊,然后放在自己的身上。” 她在仇炼争的注视中捡起了一朵小菊,拿来蹭了蹭自己的脸,然后随意一笑道:“中毒以后,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所以我除了摘花,还会在无人处涂抹脂粉……” 叶小颜的声音慢慢淡了下去。 “但是气色已经掩盖不住了。” 她笑了笑,是惨笑。 “我现在,是不是面容干瘪得像一个男人啊?” 仇炼争从未见过叶小颜这样卑微示好的一面。 以至于他事到临头,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 而叶小颜只幽幽道:“你救过我。” 叶小颜又道:“我想让你在我身边时,开心一些。“ 仇炼争身体一震,几乎处于完全的不可置信中。 而她再度仰头,收去柔情,目光已从温婉变得坚定。 “但现在,你可以走了。” 仇炼争疑道:“走?” 他听不懂这个字了。 她道:“你我本就趁兴杀人,兴尽则散,我不能也不会把自己的过去全部摊开来给你看,就算我今天不骗你,以后也说不定会骗你,那时你一定会受不了。” 仇炼争目光如滴血。 他还沉浸在叶小颜的那句话。 可叶小颜已不再看他。 她只是捡起了这些散落在地的菊花,然后抛在了一旁的小溪流里。 像是抛去一段本可以开始的情谊。 然后她转过身,看向仇炼争,平静而淡然地说了一句话。 “所以,你可以走了。” 仇炼争目光中已不见光。 他的意气里也不见气。 他冷笑一声,自嘲一声,轻叹一声。 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怀疑和质问,向来是最能伤透人心的东西。 骄傲如叶小颜,两次请他离开,他怎能不走? 而且他也是个很有尊严的人。 他知错、改错,但绝不低头认错。 因此他心痛、愤怒。 还是转身就走,绝不停留。 只有一番喃喃自问,在远方若隐若现。 “仇炼争啊仇炼争,你为何刚刚发现了一个喜欢的女人,就说这些毫无余地的话,去伤透她的心?” “你莫非真的这般骄傲?骄傲到无可救药?” 【小常听到这里,难受了一阵,最后还是忍不住刺我了。 “你勾引男人的时候,实在太可怕了。” 我:“……” 小常道:“你早知他对你有所怀疑,干脆故意露出疑点,然后在他质问你时,你一股脑儿地把他的疑问推翻,这样他心中有愧,就没法怀疑你了,对不对?” 我道:“我确实有这个想法。” 小常又问:“你之后两次请他离开,是不是认定了他会回来找你认错,然后对你更加死心塌地?” 我还未说话,他就很认真地问:“这个……是不是那种更高级的勾引男人的方法?” …… 你学废了吧! 我硬着头皮道:“不是勾引。” 小常疑惑道:“那你请他走是做什么?不是欲擒故纵吗?” 纵你个大头鬼啊! 我冷冷道:“当时我确实要逼他离开,但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欲擒故纵,这种法子早就老掉牙了,我怎么会用?” 小常更疑惑道:“那,那你是……” 我冷冷道:“因为我在演叶小颜时一直在装弱,他若不走,我没法用全部实力去杀人!” 小常懵了:“杀人?杀谁?”】 在仇炼争走后不久,叶小颜依旧静静地坐在小溪边。 可眼神已变。 从坚定到杀气腾腾,只在她抬眸一瞬间。 “躲着的人,给我滚出来!” 林中果然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的中年男人,捧起了那只缺耳朵的猫,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他踱步而来,恍如走在华丽的地毯上,虽为中年,面目倒也英俊,只是眉宇间有一股不把人当的人的麻木与杀气,连他肩部的猫也带有阴森气息。 他一抬眉,道:“叶小颜,我们又见面了。” 【小常诧异道:“这人是谁?竟然一直躲在附近?你是看出他躲着,才逼仇炼争离开的?” 我面色一沉:“他是铸血坛的七大高手之一——‘猫爷’赵凭,我看见那只猫的时候,就知道是他来了!” 这厮从前我是见过的,他从前有次作恶杀人时叫我撞见,但当时没有成功交上手,因为他逃了,而我开足了轻功也追不上,足见此人身法之诡异、轻功之卓绝。 小常问:“那有恶人来了,你为啥还要把仇炼争赶走?不把他留下来一起对敌吗?” 我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我就算要勾引仇炼争也是为了盗药,不是为了要他的命!” “铸血坛一出动就是多人,不会只有‘猫爷’一个人!” “就算只有‘猫爷’赵凭这一个人,他也是掌力极为阴寒的高手,那正好与仇炼争的内力属性一样,他出手不但杀不了此人,自己还得遭殃!” “我已经让他伤透了心,何苦连累他去送死?” 结果我解释了这么多,小常好像只听到了一句似的。 “你宁愿自己一人对敌,也不想连累他去死?” 我有点无语了,他这重点抓的是个什么啊? 他看着我,仿佛大惑不解似的,问:“你那时对仇炼争如此关心,为何如今却这样恨他?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凭冷冷道:“你故意把那男人引开,倒很聪明,反正我也只为杀你一个人而来。” 叶小颜连话也未曾说一句。 赵凭摸了摸自己肩头的猫,冷冷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来这里杀你?” 叶小颜冷冷道:“这还用问,你不就是受人雇佣?” 赵凭冷冷道:“不错,你命该绝此!” 说完他立刻扔掉了自己肩头的猫! 然后手中翻出一把极宽的巨剑来! 巨剑向下一沉,一波开山劈河,溪流四溅飞水! 水柱升起之时,他已一剑刺向了那叶小颜! 一把巨剑被他托举得轻轻易易,刺得宛如一把致命的绣花针! 可巨剑劈下时。 叶小颜的黄衫四分五裂! 可赵凭惊讶地发现,裂掉的只有黄衫而已。 叶小颜人呢? 一瞬间的惊讶后,叶小颜已出现在了他背后,翻身就是一掌。 如惊雷穿云、劈山碎石的一掌! 赵凭叫这一掌击中,却冷哼一声,卸了劲力,他恍若没有中掌一样,只在瞬间舞动巨剑,宽大剑身往后一荡。 剑气纵横、飞流激荡间,叶小颜向后倒飞了出去。 且肋骨断了一根,喷出一口鲜血! 叶小颜倒地不起,赵凭却回头一看,冷冷道:“‘素手摘星’的叶小颜,也不过如此……” 他待要再说,却忽然愣住。 他的嘴角、鼻孔、耳朵,全都溢出滚烫鲜活的热血来! 他的左肩肌肉、像冰块儿遇热水融化了那般,他的右肩肌肉,如天崩了般轰轰烈烈地塌陷。 因为他中的不是叶小颜的“素手摘星”! 而是“劫焰掌”中一式——融焰手! 地上的叶小颜,则在恢复了男声后,露出冷冷一笑。 不是叶小颜的淡笑。 而是属于唐约的、张狂、肆意的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结束,感谢等待~ 第012章 回来 叶小颜笑了三分。 三分不可一世、骄狂万分的男声,却出现在一个清丽女子的脸上,显得莫名地奇怪与荒诞。 然后她迅速止笑。 她能感觉到内伤在体内翻涌奔腾,气血在穴道经脉处喧嚣不停、如大军溃败如山倒、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因此她必须运功。 运功才能调息。 而“猫爷”赵凭不仅嘴耳朵鼻流血。 他连眼睛都在流血。 两只眼睛像是遇火而融化的冰球一样,恐怖地塌陷下来,连带着他的左右两肩,像被人忽然砍了一截似的,凭空就矮了几分。 这如同地狱般的场景,竟能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更恐怖的是,这个人竟未死! 【小常道:“中你那一掌,他竟还不死?” 我摇头:“中了劫焰掌,他是必死的,只是他内力高,要死得慢一些。”】 赵凭毕竟是个内功高手。 因而中了唐约一记“劫焰掌”,别人是立死,他却是快死了,却不肯死、非要活! 因不肯死,他从喉腔中发出痛苦凄厉地狂吼、长啸!然后流出更多的滚烫灼热的血。 如此痛苦与绝望,使他迸发出异常可怕的力量,竟还能挥起手中巨剑! 砍草、草伏下去一大截。 砍小树、树干连根断裂! 眼睛融了,他就漫无目的地七砍八劈,如旋风般向前砍动! 剑风似要砍到叶小颜的裙角! 她黄衫已裂,此刻只剩下一条内里的单薄白裙。 她这副白衣白裙包裹的硬骨蜂腰,眼看要被这盲砍乱劈的一把巨剑,如巨龙咬草蛇般,连腰斩断、分筋裂骨! 叶小颜不动。 静止。 直到巨剑掠过风,闪过草,只差三寸就能砍到她,要把她拦腰斩断的那短短一刻。 她的五指忽然捉住剑锋。 从突破静止,到手指出现在剑锋上,不过一个眨眼的十分之一时间。 这把巨剑在战场上能把带盾披甲的人马都一剑刺穿,曾把一个壮牛般的英雄豪杰在空中劈成两段,甚至可以劈掉一条小船、一座石墙! 可竟被这五根秀气的手指给逼停、制住! 赵凭震惊。 震惊之余他用尽全力,可那巨剑似被框住般、竟然一分不动! 像巨大的筷子一样被夹在叶小颜的指尖。 他想起那带着热风烫浪的一掌,终于在这一刻意识到。 “你,你不是叶小颜!你是……” 未说出口的话被叶小颜一脚打断。 她一手捉剑,足尖微一顶地,整个人便裙翻衣走,原地弹起一脚,快得像一只婷婷的剑,剑一般的脚尖在空中转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丝毫不差地落在赵凭的脑门! 赵凭大叫。 且是惨叫。 他看不见叶小颜的足尖像把剑,在他脑门上狠狠刺了一刺,然后重新落地、拉距离、再次掠起,这次她竟四肢如飞,每一寸骨骼与肌肉都被她全力抖擞、振奋、然后化作了万鸟身上轻轻一片羽。 她掠空。 再掠下。 足尖轻轻落在了他横在半空的巨剑。 然后整个人沿剑往前,低身俯首。 一掌! 横掌。 横掌如刀! 她以一记灼烈掌刀横劈这人太阳穴! 赵凭哀嚎。 嚎了也不过半声,两个融了一半的眼球忽的爆了开来,整个人冒着漫天的血倒下,而叶小颜迅速飞起、后掠、落地,她的素白衣裙上依旧翩翩如雪,没沾上一丁点血腥。 可每走一步都似在滴血。 她面色已惨白如棺材板上的纸钱。 强行提气杀人的情况下,内伤翻腾而起,她已实在支撑不住。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骨头不是疼的,没有一处肌肉不是酸的。 赵凭毕竟是个内功高手。他用剑时能激荡剑气。剑不伤人,剑气却足以伤人! 她越走越后,直至退到一处芦苇丛中,她必须要坐下来休养调息了。 她却察觉到芦苇丛像是害羞似的,轻轻被风吹了一动。 动的从小到大,大到芦苇丛一分两开,从中蹿出了一刀一剑! 有人一刀切她腰腹! 有人一剑刺她咽喉! 这一刀一剑都是同一人! 但这出手的简直乱七八糟。 因为出手的是个少年,他显然很青涩,惊慌地出了剑,送了刀,刀和剑像是互相打岔似的,东歪西扭。 所以叶小颜十分从容、百分镇定。 她拧身一让,刀从她腰间走过,像一条蛇游过开花的裙角。 她旋身一踢、刀被踢上了天。再素手轻搭剑锋、待要一折。 那持剑的少年立马弃剑,还反退三步,像和平投降一样,他双手越过头顶,哭着脸道:“美人姐姐你饶了我吧!我是‘猫爷’带出来的小徒弟,第一次来杀人的!” 叶小颜皱了皱眉,停了一停,然后那少年求饶得越发厉害,什么祖宗十八代都搬出来了,整个人哭得摇摇晃晃的,然后他高举过头顶的手忽的一动,划出了一枚小镜子。 秀气得像女子的梳妆镜。 镜背是温婉吉祥的如意卷云花样。 可这婉约秀气的小镜,被这少年手指一翻,光在镜面折跃反射!如千万个太阳直接射向了叶小颜的一双眼睛! 叶小颜只能闭眼! 她把眼睛轻轻闭上的一刹那,这少年取出一把小剪子。 剪子一分、一开、往叶小颜的眼眶一戳。 他还微笑,酒窝可可爱爱地浮在他脸上。 他好像要温柔地剪掉叶小颜的眼,快乐地钩出这女子的双目! 【小常猛拍大腿道:“我知道这是谁了!” 我正要说话呢,他马上说:“这是铸血坛七大高手之一的‘镜爷’朱小镜!这家伙看着年纪轻轻,但全身上下都是阴招!”】 而叶小颜整个人往后急速一掠。 朱小镜似早料到此招,他足尖连点三次、整个人似一把三次加速的飞剪! 他已离她很近! 近到咫尺之遥,近到险上加险! 叶小颜这时忽然飞到小溪上。 且悬停半分后,裙角如花儿般在溪上漾起,双袖如水云般卷起,飞舞出的水滴如高速旋转的热气一般飞向对方! 那一剪遇到一水滴,剪子立缩! 缩回去时还冒出了滚烫的青烟! 朱小镜立刻弃剪。 毫不犹豫地弃。 然后双手一动,又甩出四个小镜子,在日光下竟仿佛折射出四千道光来! 然后他竟听得一声冷笑。 张狂而肆意的叶小颜的冷笑。 她飞袖如花骨朵般收拢,然后迅速卷出、卷走了四个小镜,其中一个被她素手捻中,指弹出一枚碎镜! 朱小镜万万没想到这一枚镜子会直接倒飞过来。 他还在得意地可爱地笑,镜子却直接穿过他的嘴、喉管、从他脑袋后面飞了出来! 甚至他的笑容都还没有完全退去! 这一穿之力,竟可怕至此! 叶小颜终于杀完了敌。 她逐渐停止了高速旋转,停掉了飞扬如花儿的裙角,然后在漫天水雾中享受着清凉,闻着鸟语与花香的同时,瞧见水面轻轻一动。 浮出了晶莹透明的一刀! 它往叶小颜的腹部刺去! 叶小颜腹部竟然中了一刀! 她却几乎同时反身甩了一袖。 飞袖如热铁! 刚烈如热浪的掌风在袖中席卷而出! 那刀只与这股热浪接触一瞬、立时后退! 然后叶小颜也倒飞出去。 晶莹剔透的水浪之中,一个青衣中年人缓缓后退、收掌。 刀口崩裂,连他的掌心也多了无数个细微的血洞。 密密麻麻地往外冒血。 全是叶小颜那一袖子热浪甩出来的! 他惊讶痛苦地望着手掌,似乎在疑惑——这女子的掌风……竟刚烈霸道至此? 【小常恐惧道:“这是铸血坛的‘鱼爷’范鱼州,他是真正的高手!‘猫爷’和‘镜爷’两个人加起来也比不过他一个!” 他听得都快急了:“他先用和‘镜爷’吸引你的全部注意,然后再一跃而偷袭!他废了一刀,手掌受了伤,可他也打到你了,你这要怎么办啊?”】 叶小颜能怎么办? 她先是中了剑风、又中了这水雾中绝杀的一刀,再无余力支撑,在空中一路翻飞,完全没有任何调整身形的力气,昏昏沉沉地就要把脑袋砸到一块儿巨大的石头上,然后整个人都要骨裂身陨。 然后一只手忽然闪了出来。 温柔地、缱绻地、轻轻地托起了她的腰身。 就在她的人要砸在那石头上不过半尺距离的时候,她被一只大手从腰到屁股一把稳稳托住,然后被另一只手紧紧抱住。 “对不起。” 那抱住他的男子苦笑一声。 “这种时候,我不应该走太远的。” 叶小颜似醒非醒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羞耻而愤怒道:“你的手!” 他一愣,然后歉意地笑笑:“抱歉,刚刚出手太急,不小心碰到了。” 他马上把手从对方腰臀那边挪开,眼睛却瞥到了叶小颜腰腹部那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他一怔。 眼睛好像也红了。 因愤怒而变得猩红。 “谁伤的你?”他冷声道,“哪个狗娘养的王八蛋刺伤了你!” 叶小颜皱眉:“仇炼争,我没让你回来……” 仇炼争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现在才想明白,你刚刚就是故意逼我离开,好独自一个去杀人!” 叶小颜却冷淡道:“因为你在这儿很碍事!” 她竟还仰脸瞪他:“你碍着我杀人了!” 仇炼争道:“现在是谁碍谁的事儿?你看你还能杀人吗?” 叶小颜深吸一口气,劝道:“我不是在同你说笑话!他们剩下的不止一个人!” 仇炼争冷冷扫上一眼,眼看了那“鱼爷”一眼,笑道:“我知道,除了这一个水上的,那树下还躲着一个杀手,土里还藏着一个杀手,这二人直到现在还没出手呢。” 叶小颜一愣,随即道:“你也看出来了,就知道这三个人联合起来有多可怕。” 仇炼争淡淡道:“是很可怕。他们若同时出手,我不一定能活下来。” 连他这么骄傲的人都能承认,说明另外两个潜伏的杀手只会更厉害。 “你说的不错!”她扬起冷冽的眸:“我与你直说了吧,我实则不是个好人,也没有完全对你说实话,而你虽脾气差些,说话毒些、却是个好人、君子,你没必要与我与他们一起陪葬!” 仇炼争冷冷道:“我知道你瞒了我,从这些人死相看,你的实力比我想的还要厉害许多……不过,你还说错了一点。” 叶小颜道:“我说错了什么?” 仇炼争忽冷笑一声:“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好人君子?我下手狠辣的时候,你怕是没看过吧!” 话一落地,他竟然冷冷地瞪她一眼。 充满杀气地瞪她。 叶小颜正要严肃以对,仇炼争忽然下手! 他狠辣地掐了一把叶小颜的屁股! 【小常“蹭”地整个人跳了起来,怒道:“他奶奶的做了什么!?” 我无奈道:“没什么,你坐下。”】 叶小颜瞪得眼睛飞起,惊得整个人要从他怀里蹦出去。 “你,你这个……” 她做梦也没想到仇炼争竟然会这样,刚要骂出声来,却忽然止住。 因为他发现仇炼争把一瓶金疮药放在了她屁股……旁边的口袋里。 保命用的药,他留给了她。 然后仇炼争收回手,淡淡道:“我这一去对他们三人,未必能回来。” “临死前,我一定会掐一把我喜欢的人的屁股。” 对着怒目而视的叶小颜挑了挑眉:“你先别急着骂我,我一般不这样的。是这个人先骗我离开!她想撇下我独自一人去赴死,活该被我掐!” 说完他抬抬头,淡淡道:“现在,我要去把那个偷袭你的王八蛋先剁碎了。” 说完他身形一动,人已掠空而起! 半空中身形一变!整个人化作一只张翅欲飞的鸟,直刺那水中立着的范鱼州!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啊 昨天休息了一下,我考虑一下今晚要不要继续双更,因为马上要进入最关键的身份揭晓阶段了 第013章 缥缈冰 说到这里,我忽然停了讲故事。 小常极耐心地等了我半天,以各种大的小的眼色暗示我继续,甚至起身给我塞了一小块儿润喉的药糖,又给我续了一杯茶,以作催更之用。 但我这回的沉默延续得过久,我始终没把故事讲下去,他就收起催更状态,比较关心地问我——到底怎么了。 真是个耐心的好读者啊,他除了喜欢以奇特书评来背刺我正刺我和用各种其它角度刺我以外,就没别的缺点了。 由于他对我进行了茶和甜点的投喂,我就和他老实说了。 “我觉得接下来的故事,有些难讲。” 简单说,我卡文了。 小常问我是个怎么个难讲法,我就挠挠头,抠抠脚,先把我之前的创作思路给他说了。 一年前的事情是发生过的,我只是把已经发生的内容给二次加工,等于我写了一篇同人。主角是我和仇炼争。 那么我在讲述这篇同人时,加入了相当多的心理描写。 但我又不是真的上帝视角,我这是个假的上帝视角啊。 我对于心理描写都是猜的,是根据当时的语境、情况,以及我得到的关于仇炼争的过往情报,还有相处以来对他的了解,来揣测的。 不仅是他,其他人物的想法也是我揣测出来的。 但仇炼争的想法是我揣测得最多、也最容易的。 因为他的想法真的很好猜。 他傲慢。 我喜欢他这一点。 他真诚。 我缺失了这特质。 而我对两样东西最能揣测,一个是我喜欢的,一个是我没有的。 一个喜欢傲脾气的人,才会从别人的骄傲中品味出意蕴,一个不够真诚的人,才会感动于别人的真诚粗率。 小常:“所以你是有意勾引……而他在无意中,也以自身的性情勾引了你?” 他认真想了一会儿:“要这么说,你其实是过于刻意,落于下乘了,而他是无招胜有招,比你更上一层啊!” …… …… 你能不能想好了再来背刺我? 你刺得如此刁钻我受不了啊。 “我觉得你们俩有些臭味相投。”小常似乎还在抓耳挠腮地想话儿背刺我,“他傲慢,你其实也傲慢。” “我也傲?” 小常吐槽道:“从一开始,你就让自己落在那白灵龙手里,我看你是做唐约唐大侠时强横太久了,根本没把这些个小人恶徒放在眼里。” ……因为他们确实是人形垃圾?没有半点重视的价值? 我解释道:“我落在白灵龙手里,是因为我要给仇炼争留一个有意思的第一印象。” 一个受制的猎物其实是个潜伏的猎人,多有意思? 小常又道:“那王扶风那儿呢?” “我确实是故意落在那王扶风手里。” 那是猎人决定装一会儿柔弱的猎物,好让更大的猎人放松警惕。 因为我知道仇炼争从离开茶棚开始,就一直在跟踪我、观察我。 小常:“所以你不愿让他看出你的真实实力?” 我道:“我把叶小颜的实力框在了一个范围,少了就会让人看轻,多了就会惹人生疑,对上王扶风的那一指,唐约可以轻轻松松回身一掌打死他,但叶小颜躲不过。” 一个好的编剧、写手,理应严格遵循人物设定,比如叶小颜的设定是战斗力只有唐约(我)的一半,她在江湖上多次表现皆是如此,那我就不能吃设定,吃设定多了迟早吃出病。 “我还想知道在没有第三人的情况下,他到底是会‘英雄救美’,还是会‘趁火打劫’?” 事实证明他在那一刻确是个君子、好人。 至少没像现在一样野得风风火火,觉得自己要去赴死了就掐一把喜欢的人的屁股。 还下手掐得那么狠、那么辣…… 他当老子的屁股是铁做的嘛? 反正,我认为前期他是对叶小颜产生了兴趣,但又带着试探与优越感,当优越感里生出一些真正的欣赏及心动,他才开始把真诚和柔软裹挟在刺里,一点一滴地,有次序有目的地放出来。 他在试探我,也在示好我。 所以在那三天,他会在我面前提到故乡盛开的千耀菊,会在皎洁月色下为我哼一首小歌,会吐槽柳绮行的剑法其实很不行,会笑说十八门徒不过是什么十八臭鬼,在我的背后对我露出温柔的神情,然后我一转头他就又凶又冷。 说到这里,我的语气止不住地变得柔和。 连经常钝感的小常也听出了异样。 他警惕起来:“你不会是勾着勾着……反让那小子把你勾引住了吧?” 柔和的气氛又被他的大嘴巴送走了。 我瞪他:“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说,我之前总能看得透他,但后来就有些看不透他,也看不透别人了……” 之前所有的情节发展,或多或少都是我推进的,我可以预料到。 比如我根据情报分析,知道十八门徒就躲在山上,知道那首位凶徒很想把身为叶小颜的我生擒活捉,我也知道他们有人接应,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王扶风。 可从铸血坛的“猫爷”赵凭登场后,事情就有些失控了。 在我得到的情报里,可半点没有这些人的影子,他们是为何来到星霄山,我当时实在想不透。 不仅想不透,而且杀不透。 我如果用上唐约的“劫焰掌”,完全可以一人杀透十八门徒或王扶风,可就算是唐约,也没办法一个人杀透这些突然出现的铸血坛高手。 朱小镜是个高水平的阴间人,赵凭是个相对阳间的高手,范鱼州又是个很阴间的高手,另外两个躲在树下的和埋在土里的也是高手。 所以我从之前的装陷入危机,变成了真正意义上地陷入危机。 还好一开始只有“猫爷”赵凭是想认真杀死落单的叶小颜,其他杀手上山应是另有目的,总不可能大家全员出来春游踏青,就是为了杀一个实力只有唐约一半的叶小颜吧?这属于杀鸡用牛刀了。 但是当叶小颜表现出了唐约的实力,以远超她水平的“劫焰掌”杀死了赵凭,杀手们才觉察出不对劲,开始一个一个去杀叶小颜。 他们杀的是叶小颜。 结果碰上的是唐约。 还有一个心冷掌冷的仇炼争! 我最没料到的转折,来自于我自以为看的最透的仇炼争。 我以为他只是有些喜欢我。 我勾引他,是为了让他对我产生这一星半点的喜欢,毕竟咱们只相处了四天,而四天时间也只够从初见到喜欢,达不到刻骨铭心,更别提用情至深。 这一些的喜欢若能骗开云隐宫的大门,就很够了。 我的声音有点沉下去了:“可我没想到他喜欢我到这地步……” 才四天,短短四天时间,他就能喜欢到为了我去送命! 去把自己的大好性命送到三个铸血坛杀手的手下!去把自己卷入完全无关、且毫无优势的杀局! 当时他一跃而起,而那范鱼州一闪而过,溅出了一张晶莹剔透的水幕,漫天水雾中,范鱼州隐身藏形,一掌沉下去、又浮上来,化出层层叠得的水影,似全要拍向那仇炼争的要害! 而仇炼争也出了一掌。 他只一手碰触了溅起的水幕,透明狂躁的水滴经过他的手掌,就乖巧地变形、轰塌、凝聚、收缩于一点。 他内功阴寒。 能化水成冰。 使冰比水温柔、比水听话、如依附着他的一个宠物。 然后他手掌一推,就有一枚薄薄亮亮、如星花似寒玉的小冰片从他手中推出! 冰片划过层层叠叠的水影、越过无数幻影般的水掌。 它越过漫天水雾、掠过三尺长空,直搠一人的掌心! 范鱼州的掌心! 然后还不停转,一路在掌肉旋而不停! 范鱼州右掌掌心中冰。 他肩膀却爆出一大团云缭雾绕的血花! 而他的整个右臂、从掌心到腕部、从小臂到肩膀,皆已被这一片小小薄薄的冰片给转割、旋切、一路绞肉绞到了肩部! 不过是一枚星花寒玉般的薄薄冰片! 【小常第一次露出了惊异甚至恐惧的神色。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冰缥缈掌’?化水为冰、飞冰化骨?” “难道这才是……仇炼争真正的实力!?” 他先是恐惧,而后兴奋道:“他实力如此强横,说明他确实有资本与这三人一战!他未必就是在送死,这在当时是好事儿啊。” 可他随后看见了我的脸色,又问:“你,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我面色沉重道:“这是天冰缥缈掌中的一式‘破冰式’,是一门极其消耗内力的掌功,而仇炼争一掌制冰,一冰破敌,第一招就消耗掉了三次机会中的一次!” 为了救我,他直接把压箱底的大招给我用出来了! 而且第一招就出来,他根本不管内力耗完会怎样! 他这是在拼命! 小常看着我的面色,小心问道:“你……在内疚?在痛苦?” “我不知道。”我面色沉重,“我不知道我究竟哪里算错了,为什么一切都在慢慢失控……”】 我当时就盘坐在地上疗伤,面色痛苦地看着那个被我一步步算计的男人,冲到了一往无前的杀局里。 为何一开始的一切都能如我所想,到了最后却一节节失算? 为何喜欢的太过喜欢,杀人的却越发厉害? 就好像我放了一把火,本以为玩得起,火势却越发野了。 仇炼争明明已经开始怀疑我,他也已证实自己的怀疑,因为他已从赵凭的死相中看出我隐瞒了相当的实力,或许从一开始就有演戏的成分。 他最怕人骗他。 他已看出我或在骗他。 已经看得出我有伤害他(情感上)的能力。 可他还是愿意为了我去拼命! 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双更第一更 第014章 隔空一烧 仇炼争提前把绝招暴露给了躲在暗处的两个杀手。 他已用了一次,只剩两次机会再制冰、飞冰、旋冰杀人。 我当时盘腿而坐、席地疗伤,虽看不出他还有多少次机会,可心中却确定了他这肯定消耗不了少内力,内心急切而又痛苦了一阵后,逐渐恢复了平静。 我冷静地盯着场中形势,就像无数次危机中最危险的一刻来临时,我的情绪总会忽然消失,它让步给了理智。 而范鱼州一条臂膀已废,当时就痛狠心怒,他长声大啸,飞起伤人!半空中抬臂一震,巨大水浪翻涌而上,形成更加轻盈的水雾,然后翻卷出一道半透明遮盖的水膜,如巨鹰翅膀般狠狠拍下! 水中竟还裹挟了鱼群! 有银鳞者亮尾、有碧目者长身。 有戴金冠者狭背瘦脊、有红鳞者抖擞巨肉的。 这近百条尺小、寸大、折光、乌沉的溪鱼,都身不由己地被裹在这道水晶巨膜里,带着烈烈水风和簌簌尖啸砸向仇炼争! 【小常讶异道:“废了一只手掌还能使这招,这……这还真是个‘鱼爷’啊!”】 仇炼争立时旋转着飞起,脚尖上踢,下走、双拳左打,右折! 鱼群似带着巨力飞打跳扑,他动作一迟,身形一滞,那范鱼州忽在飞鱼和水膜的掩护下暴起,他以左掌刺出,直拍仇炼争胸口! 我当时朝他吼了一句:“别让他落地!” 【小常疑惑道:“为何不能让他落地?”】 旁人听不懂,仇炼争岂会不懂? 他果然抖身震背。 往后一翻! 以足尖顶上这一掌! 然后他以对方掌心为一支点、足尖一个拧旋,带动仇炼争整个身体翻转过来,也带动范鱼州的身形向上一飘! 而仇炼争就在对方上移的同一瞬间,手指旋出一枚晶莹透明的薄冰、越过足尖处。 范鱼州本可躲避。 他可以召唤群鱼。他可以拍出水幕。 可是他的人被仇炼争的足尖一顶顶上了半空。 他在半空中就离了水。 离了水的鱼儿哪能活? 他躲避不及。 冰片从他掌心刺入。 再从掌背刺出! 然后一路高速急切,直并入范鱼州的眉心! 【小常大赞一声:“妙啊!逼着鱼儿离水!鱼就渴死了!” 他越夸我越黑脸:“妙个屁,他本来可以不这么冒进的!”】 仇炼争落地之时,腰部砸过了一条银鳞的鱼,留下一抹血红。 肩上被砸中了一条尖锐的鱼,砸出一道血痕。 足尖硬顶上范鱼州一掌,足跟已渗出细密裂口! 他受了三处不轻的伤,左脚的创口尤其巨大! 他明明可以先逼出其他两个人,或者慢慢磨死范鱼州,却硬要先用耗内力的大招去杀对手,我只能指点他迅速破敌,而且是要用外功而不是内功,不然就他这么个浪法,内力消耗根本跟不上! 可这人气息稍稳,落地调整身形时,就对我淡笑一声。 “小叶,多谢指点了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笑,我冲他冷哼一声,他倒笑得更冷更傲,结果笑没笑完呢,这树下躲着的那个、土里埋着的那个,几乎是同时出手! 因为仇炼争率先使用了大招杀人! 他们已看透了仇炼争杀人的方式! 土里埋着的那个杀手爆天而起,一拳打向仇炼争! 树下躲着的那个杀手却是一掌拍出了漫天的树叶,然后借这树叶轻轻踩了一踩,往上一跃、再踩了另外一片,再往上一跃。 他已跃到仇炼争的头顶! 然后身形猛沉,一脚狠踢下去! 仇炼争闪身一让,掌中往上飞出一枚薄薄的寒冰,却见那人竟提前一个拧身,在半空中给躲了过去! 这人竟然使用了一个攻击的假动作,骗出了仇炼争的一枚薄冰! 他三次使用薄冰的机会,如今全部都用完了! 【小常诧异道:“完了完了!这飞上天的家伙是谁啊?” 我沉脸道:“假动作的那个是‘鸟爷’素问天,他轻功最好,可在半空悬停,土里蹦出来的那个是‘牛爷’风马牛,他皮肤硬如老牛,一般人根本打不破。”】 “鸟爷”素问天骗出了一枚大招,在空中狞笑一声,我当即在地上喊道:“借树叶击他足尖!别让他呆在天上!” 鱼爷才应该呆在天上。鸟爷当然得呆在地上。 仇炼争气息一振,果然捉住了几片下落的树叶,就附带一些寒气在叶片上,然后往上一飞、二扔、三投,逼素问天在空中拧身躲闪,可这时“牛爷”风马牛就这么风马牛不相干地闯了进来,往他身上狠狠一撞。 仇炼争正要来一记肘击,再来一次扫腿,我当时马上喊道:“别和他近身!借他往上!” “牛爷”练的可是硬功,就仇炼争这身板在他面前就和纸片人似的,一碰就脆。 那仇炼争听得一愣,一开始还不信,凑近了看到牛爷那胆固醇成了精似的肌肉才晓得不妥,果然转身换形,在他膝盖上踩了一踩,再借力往上,在牛爷的肩膀上蹬了一蹬! 如此一蹬,他竟借着“牛爷”这个跳板,蹿上了与“鸟爷”素问天相差不远的距离! 然后愤然出手,要抓住这鸟人的脚踝,把他从天上扯下来! “鸟爷”素问天眼看要被他抓住,忽的长啸一声,从嘴里吐出一道金光来! 仇炼争只能侧身躲闪这暗器,失去了抓他的机会,却一个翻身下落,从空中调整身形,一个肘击如千斤重锤般往下砸! 直接砸中了牛爷的脑壳! 一般人遇到这等空中重肘,必得当场脑骨崩裂! 他得意一笑,正要发力绞杀,却见牛爷竟然没事,只痛的大叫一声,直接抓住他,把人整个人都甩了出去! 我当时气得大叫:“仇炼争你这白痴!我都叫你不要近身了!对付这种人才应该用内功,不要用外功打他!” 仇炼争被甩出去后撞到一块儿树上,这才落地摇晃了几声,收起傲慢神情,擦去嘴角的血,道:“是,我不该不信你的……” 结果话未说完,他面色剧变道:“小叶,小心!” 原来那素问天在空中险些吃亏,居然一掠而起,蝙蝠一般越过树顶,如挂着一条无形滑索般在空中滑动如风,眼看要落在我身前! 他在空中狠声一笑:“你这贱人的学识倒比他高明!可死到临头了还要指点你的情郎!就不担心你自己吗?” 说完一掌落在我肩,将我整个人提起! 他一手扯住我的头发,逼得我以苍白面目看向仇炼争,我忍痛咬牙,他却尖声笑道:“仇炼争,你看看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帮着你,你还舍得她死吗?” 仇炼争只能停手。 他几乎怒目圆睁! 而素问天眼见得逞,一手扯着我的头发,一手顺着我的肩膀,在肩部留下一个血爪印,我疼的一声不吭,只冷汗当场留下,他便从锁骨那边一路往上,略带淫意地掰开我的嘴,肮脏的爪子几乎要伸进去,仇炼争几乎是尖声厉啸道:“拿开你的脏爪子——” 素问天尖笑一声,笑的猖狂、笑的完全无顾忌。 却到一半忽然停滞。 连他的得意也瞬间停滞。 素问天还紧紧贴着我,爪子却慢慢滑下去。“牛爷”风马牛疑惑地看向他,像在困惑他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可他没有下一步动作。 而仇炼争先是看出了不对,随后看向我,像是看出了什么似的,眼神忽的一变,且充斥了震惊。 因为我在笑。 喑哑低沉、略带狂意的笑。 听着与叶小颜平日完全不同,几乎有些邪性的笑声。 【小常诧异道:“是你干的?你不是已经没力气了吗?”】 因为仇炼争给了我调养的时间,也因为素问天只有两只手。 他一只手提着我的头发,另外一只手捉住我的脸。 他两只手都在狠狠欺凌我的时候,就等于他两只手都被占着! 我就能一掌绕到他背后,五指带着刚烈热风拍在他背部! 【小常诧异道,“你在一旁疗伤调息时,还不停指点、发声,就是为了让素问天注意到你?” 我点点头,小常道:“你这么做,就是为了积攒他的仇恨,引他过来,趁你无力,把你欺凌?” 我冷笑:“他不过来欺凌侮辱我,我怎么能杀得了他呢?”】 手滑下去的素问天,其表面没有任何损伤、没有任何划痕、也没有任何不妥与污秽,眼神看着也很平静。 只是他五脏六腑都要化了。 先融的是心脏。 唐约的劫焰掌中最精华的一式——【隔空烧】! 作者有话要说: 写打戏如果找对了感觉,真的有点小爽,导致我又忍不住写多了 今天如果顺利的话,可能还有一更,就到掉马甲阶段了,大家撑住啊! 第015章 马甲掉落时 仇炼争再度醒来时,是在一处山洞里。 他身下是我给他铺就好的衣服,身上盖着的是他自己的外袍。 至于我,我已把头发整理好,洗好脸,补好易容的妆,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旁边,等着他醒过来,等着山洞外的第一抹阳光照耀在我们头顶。 仇炼争醒来,看见我,警惕与惊醒就成了安静与平和。 他甚少有这样的平和的时候,好像连冷峭和厉色都被橡皮擦一抹给抹掉了,细细的风在洞穴的缝隙里徘徊游走,好像也有那么一两丝飘到了他的身上,吹起了他额头的发丝,露出了下面一双明亮的、温柔的眼睛。 我笑了笑,他眼睛就更亮了。 “你醒了,还记得你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么?” 仇炼争点点头:“你杀了那‘鸟爷’素问天之后,‘牛爷’风马牛就想去杀你,我便与他缠斗起来。” 我道:“他的拳头很硬,抵得过你的足尖,他的皮肤也很硬,你的内力消耗了许多,所以你的掌即便拍在他身上,也不能马上叫他死。一番缠斗下来,你被他摔出去两次,你在他手上受了不轻的伤,竟还冲上去阻他……” 说到后面,我语带责备,而仇炼争稍一犹豫,便斩钉截铁道:“可我必须冲上去阻他,他那时要杀你!” 我苦笑:“结果最后,你被他摔得既没了力气也没了脑袋,你居然冲上去抱住了这个牛一样的男人,想把他给摔下去。” 仇炼争道:“我抱了他的腰,结果也没摔动他,最后只能运尽剩余的全部内力,拍在他胸口一掌……然后……” 他说到一半,语气忽的飘忽起来:“然后是你冲上来,自背后给了他一掌……” 我接着道:“风马牛接着一个肘击打在你背上,你就晕过去了。” 仇炼争沉默片刻,不得不开口道:“小叶……你……你当时……” 我问道:“你是想问问我的掌功,对吗?” 【小常听到这里,已是粗眉大震,道:“这,这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了吧?”】 仇炼争点点头,半张脸似在光中明耀夺目,另半张似依于黑暗,埋在担忧与警惕里的目光有若隐若现的阴影与云层在流动,他似乎不知该在光明与阴影的哪一边,因此他犹豫、挣扎,却又不得不等待。 我平平静静地看着他,倒是很惬意地问:“不如先说说你的观察?” 仇炼争道:“据我昏迷前观察,那‘猫爷’赵凭的死相极为可怖,显然是受了一种极刚烈奇异的掌功,那‘鸟爷’素问天似也是被你以内力震死的……可你明明……” “明明只是个外功高手,怎么会这么高深的内功?” 仇炼争点头:“这内功刚猛霸道、诡异莫测,在江湖上只有不到十个人能用的出,而这些人,如会‘十八天罗阴阳功’的王越葭、会万象神功的‘玉面掌藏风’叶深浅、还有那‘赤魄掌’陈靖虹,‘枭云掌’李楠开、‘劫焰掌’唐约,个个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而你……” 我笑道:“我看着倒不是这其中任何一位,是么?” 【小常诧异道:“他没有直接锁定到唐约么?” 我说:“他要是能把素问天的皮给割了,看到里面烧焦了的五脏六腑,那他是可以确定,他要是全程目睹了赵凭的眼眶是如何融化的,那他也能确定。但是,我想他来的晚了一些,而且没空去检查尸体,只能凭借一眼看去的印象,所以,他并不能直接锁定到我……” 而这给了我操控与喘息的机会。】 仇炼争因此皱眉。 他皱眉中带有审视、审视中带有怀疑。 可生死之战使他不能开口,他已因为一次怀疑而险些让自己喜欢的人死去,所以他绝不会再犯一次错。 只能我开口。 开口现编呢。 我叹了口气,我的悲伤很适当地在脸上流出,像新鲜画好的京剧脸谱一样遮盖了我整张脸。连我的呼吸,我的肢体动作,都像一副排好了的戏似的有次序地演出、展开出犹豫、担忧等种种情绪。 仇炼争果然被这表演所吸引,眼中一动不动,盯紧了我。 我确实是有些担忧的,但我担忧的是不是这个。 也确实在犹豫,但犹豫的也不是我表现出来的。 情感是情感,表演是表演,一个合格的戏子,情感与表演理应毫不相融、互相独立。 “这门功夫,是我的师父,一名内功高手教的。我对他发过誓,不能透露他老人家的姓名。”我道,“这功夫也很邪异,用完以后,会使人在短时间内性情狂躁、心性不定……想必,你也看到了我杀完人以后的那个样子……” 仇炼争若有所悟道:“所以你那时,才露出那样的笑?” 他果然震惊于那份笑中深藏的恶意与扭曲,震惊于这份丑陋与骄狂,竟然会出现在一个素来淡然、飘逸、清高上了天的叶小颜。 我目光黯然地一颤:“是不是充满恶意、邪诡、丑陋的笑?” 仇炼争急道:“不是……不丑的……一点也不丑!” 那一刻他像个被指控犯了重罪的小男孩,伸手摆指地否认,好像认为叶小颜丑是犯了天条似的。 我无奈地摇摇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就是不想让你看见我那副样子,才不愿在你面前用那个功夫。” 仇炼争一愣,随即整个人都似放松了下来。 他连面色上的冷硬也舒缓了:“就因为这个?” 我状若疑惑地看他:“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仇炼争如释重负。 笑从他嘴角溜了出来,他淹在自己的笑里傻傻地说:“我以为……我还以为……”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都知道。 他怕我欺骗,但更怕我背叛。 隐瞒是欺骗的先锋兵,是背叛的序章与伏笔。 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并非有意欺骗,也不是蓄势待发地背叛,他怎能不欢喜呢? 我知道他是欢喜的。 欢喜得快要融化了。 从头到尾,他只听了我一句解释,就从几乎压倒性的窒息中获得了解脱,他整个人都似变轻了,像完全取消了怀疑,把自己给交出去了。 这种毫不掩饰的信任,像一根跟紧了我的刺。 它会一辈子都扎在我身上的。 仇炼争这个刺猬,这个时候他怎么就不扎我了呢? 于是我忍不住问:“你就这么信我了?不怕我骗你吗?” 他扎扎我,我还能觉得好受。 结果仇炼争道:“我怕,我怕的要死。” 他躺好了,呼出的气似乎带着痛苦与深恨:“我从前就被人骗过,我好怕连你也骗我。”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惨烈一笑道:“幸好,我拿自己的命去试你,在最危险的关头,你也没有弃我而去,没有给我莫须有的罪名,也没有像那些人一样,从背后给我一刀……所以,我好开心啊。” “我真的好开心啊。” 他躺在地上轻轻地笑,黑亮眼瞳里泛着解脱般的轻松,仿佛终于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可以在阳光下没有顾忌地奔跑。 他好像跑到了我的眼睛上。 我眼睛开始发疼了。 我用一套最美丽的表演与妆容,演出了背叛的丑陋。 【小常叹口气道:“你……你也是为了取药救人,你没办法的……” 说完他看我脸色,又小心翼翼补充:“虽然,你也太会勾引男人,也太会骗人了些……” 看我面色难受,他马上又问道:“不过,你这么内疚,肯定已经决定了去补偿他,是不是?”】 是,我当时已打算补偿他。 他救过我的命,我怎么也要还他的。 我就想把亮明哥治好后,告诉仇炼争真相,到时无论他如何愤怒,想罚我,想打我,想让我赔他一条命,那就让他去做好了。 可现在不能说。 我现在也赔不起。 我接下来的难受劲就不是演的了,而仇炼争看见我苍白的脸,和青筋交错的腕子,便记起来我的状况,安慰我说:“你不要担心,我有位朋友很擅长治毒治伤……我明天就带你去见他,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我看见外面的阳光灿烂,既觉得一阵轻松,又觉得刺骨发冷,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埋伏在光下,胀着鼓着,马上就要破了。 是什么呢? 那时我还不知道。 仇炼争接下来就带着我去了云隐宫。 他先是带我去了另一处洞穴,这洞穴名为“九曲环霄洞”,寻常人进去是要迷路出不来的,只有他带路才行。然后他给我解释了一下保密的无奈性,就帮我带上了层眼罩,然后在黑暗中他举着火把,牵着我的手,走过了无数个弯弯绕绕、曲曲折折,他在耳边调皮地吹气儿,摸了摸我的头发,好像也帮我走过了内心的七八十个坎。 等穿过这处极为幽深曲折的洞穴之后,竟已是一个半时辰后了。 我终于见到了柳暗花明后的云隐宫。 原来它就建在这一处最幽深狭长的山洞后面,屋连屋,殿连殿,草木繁盛至极,确实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见到云隐宫宫主俞星棋,我才晓得这宫殿为何要如此隐蔽。 俞星棋竟然不会武功! 武侠世界里的堂堂一宫之主,竟然一丝一毫的武功都不会! 不仅是他,就连这宫中的一半以上,都是不会武功,或者武功极差的人。但他们却修习草药学,拥有无数典籍与灵丹妙药,这就像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身上挂着五百亿大奖的中奖号码,没有人会不动心的。 难怪仇炼争如此小心谨慎。 稍有不慎,来个一位两位高手,整个宫就要被团灭了。 俞星棋倒是个儒雅随和的文士,随身带着个棋盘,眼睛好像藏着星星似的英俊,他见到仇炼争就眼前一亮,见我和仇炼争一道前来,那眼睛就和朱小镜的小镜子似的能反出一千个太阳的光。 他赶紧拉过仇炼争,从一个文士变成了好妈妈,问了几句后,看我的眼神,马上就有一种男婆婆看媳妇儿的感觉了。 俞星棋笑道:“兄弟,看来我要恭喜你了。” 仇炼争瞪他一眼:“我还没问她那个呢,你别瞎说啊。” 说完他又笑了笑,兴奋地问:“你看到了吧?她的屁股是不是很翘?” 这回轮到俞星棋瞪眼了:“你才瞎说呢!怎么能在人姑娘面前说这个?” 【小常疑惑地问我:“为什么他老是觉得你屁股翘?难道……” 难道他是个喜欢翘臀的屑男人? 小常认真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垫臀了对不对!你臀上藏有暗器,必要时候可以甩出去对付他,是不是?” …… …… 不如我甩出去砸你头上吧?】 我皱着眉头看这两个男的在那儿互相说瞎话,后来俞星棋总算恢复了正经,和我聊天攀谈起来,我瞬时谈天说地,引得他欢笑连连,说出了自己炼制的一些得意丹药,比如“雪灵蝉”其实不是蝉,而是被他用几十种世上难寻的奇异草药雕成了一只雪色的小婵,比如“夜明星草”也不是草,而是他用几十种草丹混合鞣制成了草的形状,再涂上绿的汁子,反正各种奇奇怪怪的造型都有。 仇炼争在一旁揶揄他应该去做个雕刻家,我也不太明白他为啥搞这种草药,但就是表现得很好奇、很欣赏的样子,引得俞星棋顺理成章地说出,要把他炼好的造型,不是,是炼好的丹药都给我看看,其中就有造型最独特的雪灵蝉。 不过那得等到第二天,第一天,他先给我把脉,幸好我身上奇毒未解,他只奇怪道:“这毒脉好生奇怪,连是男是女都摸不出了。” 那仇炼争在一旁冷峭笑道:“这还用摸?你莫非是个瞎子,就不能看出来吗?” 我生怕俞星棋看出什么,故意有板有眼地咳嗽几声,那俞星棋就收了手,笑道:“幸好这位姑娘,碰巧吃了一些与这毒相克的食物,我等会儿就让人配一副药给你服下,毒性就能解除大半了。” 仇炼争惊喜道:“真的啊!?” 他喜了,我是懵了,我可没想到俞星棋这么快就能搞定如此棘手的奇毒,可他搞定了肯定要给我把脉啊,那我的脉象不就暴露了? 药还是得喝的,但喝完以后他本想把脉,而我只硬说累了,要在房间休息一晚,仇炼争有些不解,但我冷冷淡淡地瞪仇炼争一眼,他便知道不能强求,就拉着俞星棋让他明天再找我把脉。 走之前他还开心地朝我的发丝上吹了口气儿,说:“你今晚好好睡,明天我让老俞给你把脉,我也会给你带三件礼物,来庆祝你解毒成功!” 我瞪他一眼:“你可别瞎带东西!” 他笑说:“不是瞎带,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觉得送给你正好!” 他这口气让我觉得十分不祥,感觉这波是越演越大,再演下去不能收场了,我只能咳嗽一声,让他快些离开。 第二天,俞星棋果然守信,带着“雪灵蝉”等一系列造型独特的灵药来让我欣赏,咱们欣赏品评完了,他就收到一个小盒子里放在房间,这东西毕竟是镇宫之宝,不能给,只看一回,他就得带回去。 他要开始把脉了。 这回是躲不过去了。 如此紧张的时刻,我是感觉整双腿都有点麻了。 仇炼争似乎也感觉出我的紧张,道:“脉是一定要把的,你相信我,相信他,不要躲。” 我道:“我虽喝了药,可还是怕……他会断出一个不好的脉象……” 于是我看向他,目光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真恐惧与真紧张:“你等会儿把你的手给我握着,成吗?” 仇炼争点点头,以目光中的坚定鼓励着我。 可他看不见我内心的重鼓如锤,就快把我的胸口给敲破了。 我坐好时,一只手握着仇炼争的手,另外一只手被俞星棋拿去把脉,可把着把着,他的面色突变,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他目光开始急速闪烁起来。 然后他猛然抬头看我:“你,你是……” 话未说完,我的手已扣住仇炼争,只一道内力热流涌过去,仇炼争尚未反应过来就愣了一愣,身体一软,而我瞬间出手如电,点了仇炼争与俞星棋身上几大穴道! 直到我点完的那一瞬间,仇炼争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然后过了一秒、两秒,他终于明白了。 他死死地瞪着我,目光赤红带血,嘴唇微微颤抖,脸色却像被凭空砍了一刀似的苍白,似身上忽然之间多出了一百个、一千个滚烫的、腐烂的伤口。 “叶小颜,你在干什么?” 我张了张口,却觉得口干舌燥。 “对不起。” 仇炼争终于裂开。 他红着眼睛怒道:“我问你在干什么!?” 如受伤的野兽一般,怒吼中带着深受背叛的哀嚎。 我没说话。 我想了一千次、一万次,可是我没说话。 我在仇炼争的怒目下走向那个小盒子,把“雪灵蝉”拿了出来,装在身上,一回头,便见到他那似要滴血的眼神。 仇炼争冷冷道:“你说话啊!你在干什么!?” 我淡淡道:“我得把这个拿走。” 仇炼争深受背叛似的瞪我一眼,愤怒得几乎全身都在颤抖:“这是我兄弟的镇宫灵药……哪怕你是我的媳妇儿,你也不能把它拿走!” 我听得面目悲哀,倒是俞星棋看不下去,叹了口气道:“兄弟啊……你昨天才和我说找了个媳妇,可是你,你怎么找了个男媳妇?” 仇炼争一愣。 他看向俞星棋,又看向我,又看向俞星棋,痴呆了似的地问:“你,你说什么?” 俞星棋不说话,只看向我。 “叶先生,你还要瞒下去吗?” 我叹了口气,在不敢相信的仇炼争面前,把自己的假胸,慢慢地从胸口那边撕扯了下来,然后扔到了地上。 然后我恢复了男声,对着几乎呆了的仇炼争又说了一句。 “抱歉,我还是骗了你。” 仇炼争就那么看着我。 好像他过去的、已经愈合的、还未愈合的伤口,都一起活了过来,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就静止不动地那么看着我。 似乎山洞里那个对阳光还憧憬的人又不在了,那些过去的屈辱、阴影、和浓烈的悲伤,再一次永永远远地把他包裹住了。 然后他看着我,没有任何感情地说了一句。 “我会杀了你。” 他继续面无表情地说。 “叶小颜,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深夜党的等待拉,这章5千字就不拆分啦,希望看的愉快~ 这章的龙套——陈靖虹、李楠开,是读者群内玉米少年和兰芷在开文前的想龙套姓名活动里提供的~谢谢啦 第016章 我为何会恨他 我把故事说到这里的时候,本已打算起手走人,结果小常忽然拉住我。 他定定地问我:“后来呢?” 我瞪他,像个无情无义的挖坑大手,反问道:“后来?什么后来?” 小常正色道:“我知道仇炼争为何恨你了,可你始终没有讲到——你为何恨仇炼争?” 我道:“他恨我,我恨他回去不应该吗?” 小常摇头道:“你此刻对仇炼争的愧疚,已然达到了顶峰,按道理,你现在也会想去补偿他,可你如今谈起他,却是满心的憎恨,恨得不把他当人,所以这中间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我脸渐渐沉了下来,感受到了写文时面对考据党的压力,你说他们要是能把这些不连贯的地方忽略掉能有多好?为了掩盖过去,我只能说:“我已经把仇炼争的穴道点了,药也拿了,你觉得还能发生什么?” 小常一懵,随即固执道:“我不知道,反正,反正一定有事情发生了!所以你对他的态度才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我淡淡道:“也许我恨他……只是因为他要来找我报仇。” 你就当我是个小渣男不就成了?何必刨根问底的? 小常却坚定地摇头:“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反笑:“你又凭什么肯定?我很会骗人的。” 小常犹豫片刻后,道:“因为许大哥的毒解了之后,你足足有三个月没现身,当时我们都很奇怪,但许大哥却不让我们去看你。他自己倒是每个月出一趟远门,可每次出远门回来,他都会躲在院子里不见人。” 他似想到什么,目光一颤道:“我们后来才知道,他出远门总是去看你。他每次看完你回来,都要在院子里偷偷哭。” “小唐,你告诉我他在哭什么?” 这个亮明哥啊。 也太没出息了。 太不讲义气了。 他哭就哭了,哭了也不拉上我一起。 我道:“也许他只是哭自己曾被兄弟背叛?” 小常狠命摇头:“可他每次哭完,都偷偷拉我过去,说你身体不太好了,让我千万要多照顾你,他特意强调,一定不能让别人欺负了你!” 我无所谓道:“我是余毒未清,他太过担心了……” 小常双眉一抖:“可那俞星棋能根据你的脉象看出你是个男人,就说明你身上的大部分毒性已经解了!” 他分析完这些,咬着牙道:“你这一年来身体不好,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余毒未清,我猜的对不对?” 我没有说话。 我又能和他说些什么呢? 小常抓着我的腕子,又犹疑又担心道:“是不是那个仇炼争,后来又对你做了什么?” 我认认真真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 “你觉得,他能对我做些什么呢?” 小常踌躇道:“我……我不知道。但他这个人,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他有多喜欢叶小颜,就有多恨你!他爱起人来能拼命,他恨……恨起人来,我,我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中带有叹息:“是啊,谁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的。”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只好看向他:“你真的想知道后来的事?” 小常死命点头:“我想知道,许大哥为什么一见你回来就哭,为什么死命嘱咐我不让人欺负你,为什么你这一年身体格外不好,我一定要知道!” 我只警告他:“故事到这儿还算明暗有别,可一旦讲完最后这一点,整个故事的基调都会有所变化,你听完别后悔!” 小常执拗道:“我不会!我如果错过这个故事我才会后悔!” 他说的斩钉截铁、削金断玉,粗壮的眉毛里充满正气,简直是容不得半分拖更与挖坑。 唉,那我就说了吧。 我说:“你之前评价仇炼争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你错了。” 小常道:“我哪儿说错了?” 我深吸一口气,更加严肃道:“当他真的心狠手辣起来时,他连人都算不上……他表现得更像是一条毛毛虫!” 小常:“……” 他犹豫道:“毛毛虫不是还能变蝴蝶的嘛?很可爱的啊。” 我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哎,辱虫了辱虫了,那我赶紧改口道:“那他就是一条剧毒的、不能变蝴蝶的秃顶毛毛虫!” 反正是被开除人籍了。 所以接下来我要讲的是,一条剧毒秃顶毛毛虫的形成!】 仇炼争当时说完那句话,整个人就如一把刀一样定在座位上,倘若他能动的话,这把刀应该已经插在我心口了。 他看我的眼神里也好像没有恨了。 没有愤怒了。 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杀气。 我只能看向那俞星棋,道:“俞宫主,抱歉了,我只为取药救人,骗你和你兄弟,是我对你们不住,等我救了人,我自会回来给你们赔罪。” 说完我便要走,心虚得根本不敢去多看仇炼争一眼,结果这时门外忽的一开,一个长得和柳条似的瘦长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一看见我们三人这场景,一下子就像被雷劈断了一截似的,就这么愣住了。 他就是云隐宫八大高手之一的柳无絮。 虽然大部分宫人武功不好,但这儿起码也是个宫,还是有八个高手在的。 见到他,仇炼争依旧冷漠,俞星棋面露惊喜,而我暗道不妙。 我这拿到药走人就是了,我不想和他们起冲突啊。 那柳无絮看见被点住不能动的仇炼争与俞星棋,再看看我,还有地上那一坨不忍直视的假胸,目光急速转动中,忽的手按刀柄,上前一步。 然后他跪下了! 他朝着我狠狠跪下,欢喜溢于言表:“蛇爷!您可终于来了!” 而我整个人都给这一跪和这一叫给弄懵了。 【小常目光诡异地看着我:“他怎么叫你蛇爷啊?” 我解释道:“‘蛇爷’佘子君,是铸血坛七大高手中最后一名,也是最诡异的一名,大家只知道他是个喜欢穿女装的男子,喜欢用蛇,但关于他究竟是什么相貌,大家就不太清楚了。” 小常道:“那……那柳无絮见你是个女装打扮的男子,又制住了仇炼争与俞星棋,就把你认作了铸血坛的蛇爷?” 我再点头,小常诧异道:“这……这他不是俞星棋的人吗?他看到来敌不去救主,这么快就向你投降了吗?” 我叹气道:“他不是投降,是摊牌了。” 我又问小常:“你可知,我为什么能知道云隐宫内有‘雪灵蝉’?我又为什么晓得仇炼争和云隐宫宫主的朋友关系?这两点在当时鲜为人知,可我却知道了。” 小常疑惑了半天,忽然醒悟道:“因为云隐宫内有内奸!” 我点头:“云隐宫的情报,一直都有内奸出卖到黑市上。但我们只能买这二次传递的情报,没办法直接联系到这个内奸,更不知道他是谁。”】 所以当时我懵了一秒后,马上醒悟过来。 云隐宫的内奸就是柳无絮。 他就是来这儿等铸血坛的高手的。 于是我故作反派姿态,冷冷一笑道:“哦?你认出我来了?” 柳无絮笑道:“小人昨日见您来,就有所怀疑,今日见您来,制住了这二人,就更加确定——您就是大名鼎鼎的‘蛇爷’佘子君了!小人能得见‘蛇爷’风采,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我非常奸佞地笑了一声:“哦?也算你有眼光嘛,在这儿潜伏许久了吧?” 柳无絮笑道:“还好还好,只要是为了铸血坛,我潜伏再久也是值的!” 那俞星棋一脸崩溃地看着他,眼睛几乎滴血道:“柳无絮,我,我平日待你不薄,你,你为何要帮着外人来谋害我?” 自己信任的柳无絮就这么成了铸血坛的人,他算是和仇炼争体会到了同等的心理蹦极的落差感了。 柳无絮只叹道:“俞宫主,您再好也是个不会武功的闲人,您这位置是躲在山沟沟里躲出来的,跟着你我既不能呼风唤雨,也不能掌生杀大权,那又有什么前途呢?” 他说完还笑了笑,还是笑得那么礼貌、那么真诚,可每个笑纹都像是一把剑似的在戳俞星棋的心,他不得不哀叹道:“我……我竟然信任一个家贼信任了这么久……” 仇炼争还是未曾说话。 他只是静静的观察我。 他面色一丝不显波澜,似乎把整个人又再度封闭起来了。 但我想他应该知道我不是“蛇爷”,因为咱俩在外头其实已经把铸血坛七大高手里的干掉了五个了,“蛇爷”这人再离谱也不应该把自家人先团灭掉。他不至于蠢到相信我是“蛇爷”吧? 我只向他投去严厉的一瞥,示意他别在这个时候揭穿我,仇炼争则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我也不管他看懂没看懂,我先对这柳无絮套话道:“宫里其他兄弟如何了?” 柳无絮笑道:“已经打起来了!” 我皱眉:“打起来?和谁打?” 柳无絮道:“八大高手里,还有三个是我们的人,他们已经开始打杀起来,马上就要把典籍、药草和药师都给抢了!” 八个里居然四个都是卧底吗?这个云隐宫风水是不是太差了点儿? 那柳无絮说得满露红光,我也配合地笑道:“哦?哪几个兄弟表现得比较出色?我回去说给坛主听听,定有重赏!” 我就想知道还有哪几个是内奸,然后在走之前把他们杀个干净。 毕竟骗了人家的兄弟,抢了人家的药,然后就这么走了,就等于眼看着内奸们联合外人把宫内屠戮殆尽,那实在是说不过去。 结果柳无絮道:“我倒是想说他们的名字,只可惜……” “惜”字还未说完,他忽然抬手就是一刀! 他一刀翩翩如柳叶向前一挑,挑的就是我的胸口! 我闪身一让,他却一刀横冲向前!目标却是仇炼争的咽喉! 他顷刻间就要刺入! 我只能挪步后转,于十分之一秒内徒手截住了这烈烈刀锋! 刀离仇炼争的喉咙只差半寸。 几乎可以抵到他的皮肤。 而我离他也近的几乎要贴上去,只是我看着刀锋与柳无絮,他却始终看着我。 在刀锋要取他性命的那一刹那,在他似乎要死去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死死盯着我。 他目光赤红如血,又似烈火涌动。 不知是恨还是别的在里面肆虐。 我实在不敢多看他,只手指一弹,就把那刀锋给弹崩了个口子,刀身直接反震回去,使柳无絮连退三步,再往后一翻,才能落定。 然后他叹了口气:“只可惜,你根本不是‘蛇爷’!” 我冷笑:“我不是‘蛇爷’,还能是谁?” 柳无絮道:“‘蛇爷’他与我有书信往来,他知道内奸不是四个,而你不知道!” 我露出了属于唐约的笑,轻轻松松道:“原来阁下这么闲情逸致地诓我啊。要不你还是把实情都说了吧,我总不能白被你叫一声‘蛇爷’吧?” 我说完就一跃而起,柳无絮一刀自上而下砍。 而我只袖翻一掌,夺他刀锋,狠力下沉,把人也给扯过来,对方却忽然弃刀。 他不但弃刀,还朝着仇炼争发出了一道阴风! 我赶紧回头一动,先是朝着仇炼争扔出一把夺来的刀! 那刀锋如电走雷惊般飞去,正好与那阴风撞在一块儿,角度一偏,偏离了仇炼争的身体,钉在了他的脚边。 而仇炼争全程眼未眨、人不动,只死命盯我,只是在我飞出一刀的时候目光才轻轻闪了一闪,在刀撞歪阴风时,他只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我刚要回身,可这次柳无絮又以指尖向着那俞星棋发出一道阴风,再向仇炼争也发出一道阴风!这下两道阴风,两个人都照顾到了,这让我可怎么选? 成年人如我,当然是选择都要! 我先左掌发出一股热浪,它迅速前冲、狠进,迅速裹挟住那一道袭向了俞星棋的阴风,同时我直接闪到仇炼争面前。 左袖一荡,卷住那道袭向他的阴风! 掌心揉住阴风,瞬间袖裂帛撕! 其中一团碎布,被我灌注了刚猛内力后,指尖一阵磋磨,直接冲向了柳无絮! 他胸口中这区区一团碎布的袭击,竟也倒冲出去,自己倒成了一个碎布娃娃了! 我再右脚一踢!一个木椅子被我横空踢出,如翻山越岭般在空中翻了数个圈,然后再次打中了那柳无絮的胸口!使他猛吐一口鲜血出来,彻底昏死过去! 我心中一松,笑容一出。 却忽然顿住。 一把刀扼在我的咽喉,另外一只手在我的腰部。 手是仇炼争的。 刀是本来插在他脚边的。 他正在我背后。 贴的奇近无比,无声无息,我刚刚太关注杀敌,连他什么时候站起来了我都不知道。 这人看着我,目光森寒如冰,如遍布锥剑。根本没有半分山洞里的柔软。 他语气森冷:“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会冲破穴道?” 他嘴唇似乎带了点儿血,像是刚刚以自身内力冲破了穴道,所以受了点伤。但他的刀仍然横在我的喉骨上,我知道他只需稍稍一用力,我的脖子就可以成功飚出一道漂亮的血线了。 他见我不说话,那只咽喉上的刀开始越来越紧。 “为什么不说话?” 我本来对他是有些心虚的,但此刻是平淡中带了点微怒:“我倒是想好好说话,可你的一只手横刀于我咽喉,你的另外一只手又在干什么?” 我说的是他那只本来放在我腰间的手。 现在已经在我的屁股上了。 他那只宽大的手,稳稳地托在半边肉上,就像是逛自家后花园似的,而他自己表现得好似和这手的罪行完全无关似的,只语气冷淡道:“我的手做什么,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么?” 我皱着眉头,他却好似认真地体验了一下手感,然后冷笑一声,既是自嘲又是恨意满满道:“看来,你身上只有这儿还是真的了……” 我有些怒了:“仇炼争!我刚刚在救你!” 仇炼争冷讥道:“不是你点了穴,我轮得到你救?” 我更怒了:“那也是我救了你!我已经拿到了药,我完全可以不救你的!” 仇炼争冷笑:“谁让你救我来着?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你是不是忘了我刚刚说的话了?” 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我不是为了救他我至于落到他手里? 我怒到说不出话,胸口喘着气都有些粗了,冷冷道:“好啊,那你杀了我啊,你要杀就杀啊!” 仇炼争这下倒淡了:“我会杀的,你不必急。” 他语气像结了冰似的拒人千里,那只手却颇为热情,几乎是略带淫意地流连在我的肉上,近乎贪婪地摸索起来。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过的。 我几乎有些无力道:“仇炼争,你这是在非礼!” 仇炼争在身后目光森冷地看着我,竟像个猎手看待猎物这般看我。 “我就是在非礼你,你又能怎样?” 好像配合他的话似的,他的那只手也有了更多动作。 狠狠掐了一下。 掐的比上次还要狠。 我疼的面色一白道:“那你要非到什么时候!?你还不动手杀了我吗?” 他见我主动引死,嗤笑一声道:“我倒是想看看,你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何等奢侈的人物,竟然派你这样的高手来勾引我?” 我气得不肯说话,他忽收起讽刺,几乎是认真地询问:“不过,你背后那个人既然都把你送过来了……” “像这么饱满漂亮的屁股,我为何不能摸?”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部分最高能的片段应该马上要来了,我感觉就要和小黑屋斗智斗勇了 第017章 密室里的他与我 【我说完这些,本以为小常会非常激动地跳起来谴责仇炼争这等耍流氓的行径与言语。 结果他却只是看着我。 很认真也很担忧地看着我。 我问他为何这样看我,他却反问我:“他当时确实一手握刀,一手放在你腰上?” 我点头,他再问:“所以他没有制住你的手?” 我皱着眉头点头,他又问:“所以……你的双手完全是自由的?” 我沉了脸犹豫地点了点头,他终于问到图穷匕见:“那你为何不一手挟住刀,再反手一掌拍他呢?” 我沉默了。 我以沉默回答他这针锋相对的问题。 而小常继续道:“如果是叶小颜,她确会被挟持住,因为她的实力只有唐约的一半。可被仇炼争挟持住的那个人已不是叶小颜……” “而是你——‘劫焰掌’唐约。” “只要你还有内力,只要你的双手还是自由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没有任何一个东西,能够困得住你!” “从前我们一路逃亡时,不知有多少杀手以为你受了重伤,就放松警惕,贴身靠近,然后被你反手一掌拍死!” 他严肃地问我:“所以,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拍他?”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因为不好意思。” 刚骗了人家感情,再把人家一掌拍死,绝世渣男都没有这么渣。 我不好意思这么干啊。 小常瞪着我道:“你不想杀他,也可攥住他的腕子,然后脱离挟制!” 我道:“可这样,我就会和他打起来。” 小常道:“你难道怕和他打?” “我怕。”我老老实实道,“认真打起来,我怕会把他打死。” 那种情况下我俩打起来,仇炼争一定会用尽全力,而我为了摆脱他,就不能只用拳脚,必须用“劫焰掌”。 拳脚可以收力,“劫焰掌”收不了力。 它太霸道,也太决绝。 它是有去无回,它能放不能收。 那时仇炼争还不是意气门的门主,实力并不如现在,我若真一掌拍在他胸口,他极可能会在几日内或者几个时辰内死去。 至于为什么我觉得当时能打赢他,是因为他虽掌法厉害,但那时他是刚加入意气门,因性格高傲和没有背景而被排挤,没什么功绩也欠缺江湖经验,而他的眼力和对形势判断的能力……怎么说呢? 小常道:“你是想说他毫无眼力和判断力?” 我瞪他:“胡说什么呢,你也太小看人了。” 说完我严肃道:“他的眼力和判断力,一千分里可是有足足五分的!” 他这个人,非要和擅长内功不擅长外功的范鱼州去拼内功,还一定要和这位擅长水战的“鱼爷”在水里打,导致自己提前用掉了两次大招,然后又和擅长外功不擅长内功的“牛爷”风马牛去拼外功,导致自己被甩到树上数次,背部受伤不轻。 这种以己之短、碰对方之长的天才策略。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就顾着莽,莽完了就爽啊? 我甚至怀疑当时仇炼争不挟住我的掌而只顾着非礼,也是存心激怒我,然后等我直接和他打起来。 小常想了想,忽然醒悟过来:“等等,你又在转移话题了!” “我怎么转移话题了?我不是在说仇炼争吗?” “我们原来说的可不是这个。”小常有点恼地看着我,“你不舍得杀仇炼争,就硬生生忍了他对你的非礼轻薄?是不是这样?” 我正色道:“你大错特错。” 然后我举起两根手指。 第一,我没忍!” 我骂了他很多句的! “第二,我只是当时不舍得杀他!我现在舍得很!” 小常凝视了我半天,浓眉大眼的脸上居然透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担忧与焦虑。 “当时他那样对你,你都不舍得杀他,那为什么现在就舍得杀了?他又做了什么?” 我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笑。 笑出来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陌生,连我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连小常的脸色都忽的变了一变,好像被一刀刺了一下眼皮。 “小常,你猜猜看啊。” 但你永远都猜不到的。】 我与仇炼争如此暧昧僵持,让那俞星棋看的是莫名其妙,他正要说点什么,可那地上原本昏死过去的柳无絮,忽然之间就动了一动。 他动的是手指。 他竟从昏死中醒来! 指尖一弹,竟还能发出最后两道阴风! 一道直接向着我的胸口心脉飞去,另外一道朝着俞星棋! 我心中大呼不妙,而原本挟着我的仇炼争忽然把刀扔出,然后箍着我的腰直接往旁边一闪,直避开了这一道阴风! 这王八蛋说着说着要杀人。 可危险来临时,他下意识的反应还是护着叶小颜。 这竟已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 而被仇炼争扔出的刀,准确无误地刺入了那柳无絮的脑袋! 但俞星棋就比较惨了。 他正面中了一道阴风,哀呼一声就倒了下来,我在一旁看着一急,只一个手肘刺向仇炼争胸口,挣脱了他的挟制,然后往地上翻了一滚,接住了要倒下的俞星棋。 这时仇炼争反应过来,目光一厉道:“你不许碰他!” 我却查看起了俞星棋的脉象,冲他道:“他现在受了这阴风指的内伤,我要给他运功治伤!” 仇炼争却不肯信:“无需劳你大驾,我来即可!” 他上前一步就要来拿我,我只怒道:“蠢货,你想他死吗?” 他面色一厉,我只冷冷道:“柳无絮这阴风指源自‘莫沧山’一派的‘莫沧寒水功’,属西北八大阴寒内功之一,你的内功本就阴寒无比,你来给他治伤,那是伤上加伤!” 仇炼争厉声问:“我救不了他,你就可以?” 我瞪他道:“我就是可以!” 说完我解释道:“柳无絮没有把这内功指法练到家,我还能救他一救。我运功期间你去给我守着门口!别让任何人闯进来!” 仇炼争目光森冷地盯死了我,不肯挪一分一毫的步。 我就不理这人,直接开始给俞星棋运功了,结果仇炼争见到瞪我半天我也不理他,他最后怒瞪我一眼,然后满身杀气地去守门口了。 果不其然,来了八个人。 这八个人倒是宫里的人,可此刻似乎已经叛变,杀气冲冲地拿着刀或剑来砍劈仇炼争。 仇炼争半步不动。 一掌出,一人倒地,胸口竟无端端渗出霜雪。 一手抬,一人脖子“咯”地一声扭了百八十度。 一指刺,正中一人眉心,他整张脸都被冻得僵紫而青! 来来回回,他杀了八个人,杀一人只用一招! 杀气愈发胀满、欲烈。 目光愈发如冰、刺骨! 而他一步未曾动,如天神般守着房门,这一道大门就被他一个人守成了固若金汤、寸土不可侵! 我暗叹一口气,只觉得这人掌功实在阴寒诡异得紧。 难怪他战斗起来如同不要命的莽夫,却能活到现在。 我叹息间,又来了八人。 这八人也被他一招一招杀。 像一点点拆掉大桌子的八个角。 这次他却负了点伤。 没有人能给他造成新伤,是他背部的旧伤在无声无息地、一点一滴地蔓血。 我又叹了口气,俞星棋的气息渐渐平复,他还在昏睡,但却没有生命危险了。 于是我冲着仇炼争喊道:“他好了,你过来看看。” 仇炼争一个狠劲直冲过来,而我瞬时让开,他探了探俞星棋的脉时,我的人已经冲出门外了。 冲出去的时候停了一停,我送了他两句话。 “他没有武功,又需要休养,你先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我去处理宫里的内奸!” 仇炼争看俞星棋确实无事,回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道:“你去西面找‘万里一风’盛万里主持大局,他很可靠,绝不会背叛!”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该因为他这短暂的信任而开心还是难过。反正冲出去以后我一路狂奔,确实到了那云隐宫的西面建筑群,然后在里面找到了盛万里。 那盛万里看见我时,手指一松,一个女人断掉的脖子从他宽大的手掌中慢慢滑落,然后他从一个孩子身上轻轻拔出了一把剑,跨过几个宫人的尸体,他慢慢看向了我。 看到这人,我就觉得仇炼争看人的眼力确实不错。 简直和瞎子一样好啊! 我皱着眉:“你也投靠了铸血坛?” 盛万里淡淡道:“阁下既是外人,何必掺和铸血坛与云隐宫的斗争?” 我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到一半的时候,我和盛万里几乎是同时出手! 我这辈子,第一讨厌剑法比我好的人(虽然很多),第二讨厌刀法比我好的人(也不少),所以这里打戏就略了。 反正十招过后,他缓缓倒下。 背后印了我方方正正的一掌。 而在他高大身躯如玉柱一般崩塌的时候,仇炼争也恰巧赶到,看到了这一幕。 一幕的尸体与鲜血,全是他认识的人。 他飞一般的影子冲出去,扶了那盛万里,而盛万里殷殷切切地看了他一眼,脸颤嘴抖,说不出一句话的情况下,终于闭目死去。 仇炼争抬头。 似乎没有怒,但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你杀了盛万里?” 我皱眉道:“因为他要杀我!” 仇炼争讥诮一笑:“你不该杀吗?” 我冷冷道:“他杀我之前还杀了这些人!你看看这些死人身上的伤口!有剑伤!” 仇炼争果然看了。 “我看过,是有剑伤,地上还有把被人扔掉的剑。” 我心里一松:“而我杀人不用剑。” “里面也有被掌力扭断脖子的。”仇炼争目光如刀,“而且,我不知道你会什么不会什么。” 哦,也对哦。 他好像确实不了解我会什么不会什么。 我迎上他冰冷如锥子般的目光,平静道:“我已经取得药,我没有必要再对你撒谎。” “但是,盛万里也没有必要出卖我们。”仇炼争冷声道,“他救过宫主,也救过我!” 我平静道:“我也救过你,救过俞星棋。” 仇炼争一愣,然后像一下子失了感情似的语调淡淡道:“是,所以我才把他的位置告诉了你。” “而你借此机会杀了他。” 他忽的一跃冲天,半空中一掌打下! 我旋身而避,避开的地方竟裂开了一个血红的大洞! 我再看他掌心带血,才发现他刚刚与我说话时,已不动声色划破掌心,然后把自己的血凝成了红冰! 他竟然直接出大招打我! 还是用自己的血来打我! 他见我躲开,又往掌心划开一记,那血滴子是哗啦啦不要钱似的往下流,好像他要把全身的血都凝成冰打我似的,我知道此刻他愤怒到了极点,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于是不再和他纠缠,足尖一点,便冲天而去! 这厮却在后面紧追不放,一直追着我追到了那洞穴。我一路冲进黑暗的洞穴,在这曲折反复的洞里到处乱撞,也不知撞到了哪个房间里,我一模前面,全是墙壁,我竟然闯进死路来了! 而仇炼争也追了进来,守在门口,不紧不慢地点了一只火把,放在地上。 “你没有路可以走了。” 他说完一掌拍来,杀气凛凛,毫不留情。 可这时房间的上方,却忽然掉落了一些黑洞洞的长条状物体。 我左躲右闪,避开这掉落的玩意儿,他也不得不出掌刀把那玩意儿一劈两断,劈到地上才看见,这掉下来的居然是蛇! 许多条五彩斑斓,有着流光鳞片的三角头的蛇! 忽有一阵诡异的轻笑,一个黑衣男忽从角落里飞蹿而出,如灵狐一般贴地而非,瞬间捉住了那仇炼争的脚腕! 他足部有旧伤,因此挣脱不开,只向地上那人的背部打上一掌。 那人却头也不用抬,背也不挪。 只是他的肩膀处却忽的一耸,竟耸出来一条粉粉嫩嫩嫩的小蛇,蛇头一扬,它冲着仇炼争那带伤口的掌心吐出一口粉烟! 仇炼争使另一脚踢向此人,那人顿时卷身一缩,放开脚腕,往旁边飞蹿,头也不回地向仇炼争和我投去十条五彩斑斓的黑蛇! 等我们劈开蛇躲完蛇的时候,那人已不知往墙上按了什么机关,还发出一声诡异无比的轻笑,等我们看过去的时候,这房间的石门竟已落下,我们被困在这儿了! 仇炼争只用刺骨目光盯紧了我。 “这房间的机关为了防止误困宫人,三个时辰就会自动打开,这段时间用来杀你,够了。” 我瞪他一眼:“三个时辰?你连半个时辰都没有了!” 我说完指着他的手掌:“你知不知道那条喷你烟的小粉蛇是什么?你再看看你自己的掌心!” 仇炼争定睛一看,面色微变。 他的掌心有血,那粉烟顺着伤口渗进去,现在他整个手掌都变粉了。 不但掌心变粉,就连他的额头,好像也浮出了一个印记——好像一朵粉粉嫩的花。 我解释道:“这是‘蛇爷’养的‘下三路粉头蛇’,中了它的毒烟,半个时辰内,就会全身经脉爆体而亡!除非……” 仇炼争接下去道:“除非与女子或男子交合……” 他说到这里,忽的冷笑一声:“我也听说过,这是‘蛇爷’专门用来陷害人用的……” 我叹了口气:“你既然知道,就先别和我打了……” 仇炼争冷冷道:“不要紧,半个时辰内,我也能杀了你再自杀。” 我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他是真的要用心与我厮杀,不管是我杀了他还是他杀了我,门卫的蛇爷几乎都要偷笑出声来,他杀了我,他活不了,我杀了他,我也得身受重伤,都不一定能跑的出这迷宫般的洞穴,无论谁死,门卫的俞星棋和那些宫人都得继续倒霉,亮明哥也得不了救。 我看向他,目光恳切道:“你可以先用我解毒,我们出去把蛇爷收拾了,然后再分个胜负,可以吗?” 【小常听得“腾”一下跳了起来,几乎撞到了屋顶。 他顶着个大包就这么跳下来,冲着我大吼道:“你是疯了吗!?”】 我疯没疯不知道,反正仇炼争是愣住了。 楞完他一字一句地问:“解毒?你帮我?” 他每个字都是满满的不信,语调透着十足的戒备与警惕。我只能硬着声儿道:“我不想和你!但没有别的办法……” 仇炼争瞪我:“与我同归于尽不好么?” 我道:“然后让蛇爷害死俞星棋还有那些无辜的宫人?” 仇炼争呼吸一窒,倒是被我噎得不出话了。 我继续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你可以先点我的穴,再用我来解毒!” 仇炼争冷冷道:“点穴了你可以用内力冲开,我又不是没看过……” 我压下火气道:“用内力强行冲开我也会受内伤!而且你可以一直攥着我的脉门!” 仇炼争盯我半天:“你不会肯的。” 我咬牙道:“我也有条件,我要一些好处。” “什么好处?” “第一,你不许碰我的脸。第二,你只许拿我解毒!第三,解完毒,你带我走出这洞穴!” 我一个人确实走不出这曲折离奇的洞穴。 仇炼争目光中水火涌动,如天人交战般。 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是半信半疑道:“就算我答应了,你肯吗?” 为表诚信,我伸出一只手,全身放松戒备,并且闭上眼睛。 果不其然,一阵冷风袭来,仇炼争瞬间靠近,以虎狼之速扣住我脉门,但是没有点我穴道。 我只平平静静地看着他。 “别忘记你答应了我什么。” 仇炼争厉声道:“离毒发还有半个时辰,我必须问你些问题。 他似极力压制着怒意道:“你入宫前就欺我、叛我、勾得我几乎为你丧命,你认不认?” 我点头。 “入宫后你利用我盗药。你认不认?” 我点头。 “你利用我杀了盛万里与那些无辜的人……” 我摇头:“我不认,我只盗了药。” 听完,他表情中闪动了许多光与影。 不知是犹疑还是戒备在酝酿。 “我可以信你这一点,但你先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要用这药的是谁?” 我叹了口气:“这很重要?” 他看了一会儿,目光一寒:“那是个男人,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修改过,初版太狗血好像有些读者会接受不了啊xd改过以后就把狗血度下调了 群里的读者影砸今天结婚了,也祝你新婚快乐! 第018章 究竟是谁在勾引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虽然修改过,但是大体情节是不变的拉,只是用词缓和了些,大家不用太担心的 * 【小常这个人,向来是有话直说的典型,此刻却粗眉大震,浓目有忧,仰首无言地看我,似是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 我看他,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 小常点了点头,目光几如风雨中烛光般急颤。 “我不明白……你为何能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什么地步?” 他失声道:“你装什么傻?你难道不知他那一刻有多恨你、有多疑心你?你这样轻易把自己交给他,稍有不慎,不仅性命不保,你还要受他侮辱折磨!你难道不清楚这一点?你还要问我‘什么地步’!?” 我沉默片刻,正色道:“如果我不在那个时候把自己交给他,我们必要打杀起来,到时无论谁活下来,出去以后都会被蛇爷埋伏,我不想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小常还是不明白:“那你完全可以等他毒发之后再去给他解毒,何必这么早就把自己交给他?” 我真是忍不住笑了:“你以为以他的性子,他会肯等?他若毒发,肯定会失去一部分意识或者行动能力,他不信我到时会乖乖给他解毒。所以我若不提前将自己交给他,他一定会先与我厮杀!” 我拍拍他的肩膀:“而且,我也并非完全没得到好处,我一个人走不出这个曲折幽深的洞穴,他答应解毒之后,会带我出去。” 小常瞪大眼道:“然后你就信了?你信他不会借机害你性命?” 我道:“倘若我还有反抗之力,他一定会害我性命!” “可恰恰是因为我主动把自己交给他,他或许会言辞奚落,或许会动手动脚,但绝对不会害我性命!” 他却被这理所当然的点头给气到了,道:“为什么?” 我仰脸正声:“因为他是仇炼争。” “他杀不了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 更何况,这人还是他喜欢过的人。 小常听得一愣,整个人忍不住抓头塞耳,气鼓鼓又闷燥燥道:“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如何不对?” 小常连连跺脚道:“你确有诸多理由这么做,这也是解决争端、一致对外的好机会。可是,你答应得太轻易,也太果断了!” 他犹豫了许久:“你毕竟……” “你毕竟是在献身于他啊!” 我注视着小常担忧而又焦虑的面孔,只觉得他这硕大身躯,正在被一个个可怕的念头给折磨着,他内心所遭的忧虑,正一点一滴从他脸颊上溢出来、然后把脖子烧的通红滚烫。 “我知道自己当时在做什么,那并非一时冲动。” 小常极为不解地看我:“就因为你对他内心有愧,所以你无论如何也不舍得看他死在那里?” 我道:“我不忍心他死在蛇爷的暗算里,他这样骄傲的人,怎能以这种屈辱难堪的方式死去?” 他面庞一动,目光跃动如火:“只是因为不忍心吗?” 我沉默以对,他便再进一步地问:“你真的……没有喜欢上他吗?” 我手指微一颤,像凭空被什么人刮了一刀、剃掉了里面的骨头。 “我确实对他……” “有一些朦胧的好感……与喜欢。” 小常身躯一矮。 似凭空挨了一鞭子似的。 他呆看着在椅子上坐着的我,庞大身躯伫立在月光下,似一种被拉得长长的影子,眉目间有不可遏制的苦涩,又有恍然顿悟之后的震惊与困顿。 “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犹豫道:“或许是他从‘鱼爷’那边救我那时起,从他为了我去拼命开始,也或许……是因为他在山洞里的那些话……让我心软了……” 小常黑亮的瞳孔冒着不安的光:“所以……你其实……” 我低头苦笑道:“我只是觉得,他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学会去信任了,却被再次背叛,心里实在苦的很。我本也欠他条命,再加上愧疚与喜欢,就想着拼尽全力……去化解他心中的怨恨与阴影。” “他若能在那一时一地伤害到我,也只是因为我允许他这么做。” “但若什么时候我不允许了……” 我抬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他就连一分机会,都不会有。” 小常不知看了我多久,然后像是第一次认识到我这个人似的,茫然而又悲切地问了句。 “值得吗?” 我懵了一瞬,然后反问了他几个问题。 “你还记得五年前连荡寨的那面‘示威墙’上,挂着一个因路见不平而被大寨主刘照世砍死的少侠?他因为一次义举就丢了性命,你觉得他值得吗?” “我与那县令和戏子素不相识,只因一星半点的同情与义愤就上了连荡寨,当牛做马地做了一个月伙夫,冒着危险刺杀了刘照世,却因此引来了一系列后续的追杀,你认为那样值得吗?” “我遇到亮明哥后,有一次中了埋伏,他冒生命危险来救我,结果差点和我一起陷在敌人包围里一同死去,那时他才认识我多久啊,他又值得吗?” “仇炼争对叶小颜根本不了解,他明知对方有所隐瞒,却愿为她拼上性命,为此他几乎死在‘牛爷’风马牛手里,几乎在山洞里失血而死,他难道就值得?” 我笑了笑,连笑声也有些意味不明,声调有点像叶小颜,尾音又有点像唐约,似乎里面囊括了无数在我生命里留下过印象的人与物,最后才笑的像是上辈子的我。 “这世上很多事,本就算不出值不值得……只是那一时那一刻,不愿后悔,就随了心中意气,任性而为罢了……” “我和他,不都是这样吗?” 小常终于再也问不出一句。 他只是慢慢,轻轻地说。 “你接着说下去吧。”】 密室里。 仇炼争那时看着我,目光如冰锥子般刺在我身上。 他扣紧我脉门,钳制得毫不留情,力道大到几乎要把指甲刺进去。 “你为什么还不说话?” 他还是想要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 而我只淡淡道:“我能一个人过来这星霄山,就是连死都不怕了,为何还要说出我背后的人?” 他嘴角一扯,忽的一笑:“我以为这密室里只有我一个人算蠢的。没想到你也蠢。” 他蠢我知道,我就问他:“我蠢在哪儿?” 仇炼争冷声道:“你的实力,比我想的还高上不少。似你这般高手,本可闯出一番大事业、大前程!那江湖上的什么‘赤魄手’陈靖虹、‘枭云掌’李楠开、‘劫焰掌’唐约,都未必比得上你!” “可你背后的那个人,却只把你派来当细作,让你做这些刺探与盗窃的低贱脏活!” “他若真的珍惜你、看重你,怎会让你扮成女子来星霄山?你几乎好几次险受歹人侮辱!” 我瞪他一眼,几乎不以为意。 “我不也被你侮辱了吗?” 是谁摸我的屁股摸得起劲啊? “按你的说法,你也是歹人了?” 仇炼争一愣。 然后他大大方方、目光极冷地把脸一扬。 “是!我就是其中最大、最毒的歹人!” 然后他手腕一发力,以雪亮恨意威胁我。 “我现在就攥着你的命,我随时都可以非礼你、侮辱你!” 我把眉头轻轻一挑,以平静的轻蔑对上他的来者不善。 而仇炼争看我这副油盐不进的淡然与轻视,目光一动,似有千万的冷芒与恨焰。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了背后的那个男人,竟能给自己下毒,用你自己的命取信于我,逼我带你来云隐宫!” “你为了完成任务,为了活着把药带给他,甚至不惜……把你自己也出卖给我!” 他笑笑,像看了个天大的笑话。 笑话里分明是他,也分明是我。 “他得是个多厉害的人物,才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啊?” 我横眉扫他一眼:“他还不至于让我做到这一步。” 仇炼争忽抬头,以死人般的目光盯我。 “你总不会说,你走这一步是真心想救我吧?” 我欲点头说是,他的神情在那一刻却忽然消失了。 “这种话,你说一句,我来一拳!” 然后一阵巨力传来,几乎把我整个人拉过去,于是那张没有人气儿的脸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 他接着死死盯我,眉目深刻到几乎尖锐,在晦暗光下如一把搁在人脖子上的刀。 而我只沉心静气地看他的眼睫毛,不耐道:“你是假话听多了,真话也不想听?” 仇炼争道:“你管这话叫真话?” 我提醒他:“我若没有救你的心……那柳无絮至少已杀了你两回!” 仇炼争一时说不出话。 可冷漠与戒备依旧汹涌。 他和我拉开距离,一只手扣着脉门,一只手忽的伸进了我胸口的衣服里,然后那只冰冷而又修长的手,不打招呼,直接贴了我胸膛。 我皱眉:“你干什么?” 他说道:“听你的心跳声。” 我问道:“你是怕我撒谎,想听听我的心跳正不正常?” “不错。”仇炼争冷冷道,“我问,你答,你若撒谎,我听得出。” 我点头道:“我可以不撒谎,但不能答的我会跳过。” 他瞪我一眼,开:“第一问,从前那个江湖上的叶小颜是你吗,还是你假扮了她?” 我点头:“她一直都是我。” 他冷哼一声,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又说:“第二问,你与铸血坛是否有联系?” 我平静否认:“我与他们毫无联系。lj” 仇炼争沉默片刻,忽道:“第三问,你与你背后的那个人,是否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这啥个鬼问题哦? 我以极鄙视的眼神看了他:“没有。” 仇炼争冷冷道:“那你扮演女子时的种种欲拒还迎、含情媚态,是不是都是那男人教你的?” ……含……含什么情……什么媚态? 叶小颜在你心里居然是这样的? 我以被雷劈到的姿态迅速否认:“不是!” 仇炼争怒道:“你撒谎!你心跳快了!” 我几乎翻起白眼:“因为我在生气!你这些问题简直无理取闹!” 仇炼争冷笑:“你生气,难道不是因为我说中了么?” 我瞪着他道:“我演女人时的种种神情、步态,都是我小时候从别的女人身上学来的。那是我自己求学,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仇炼争道:“你学这些做什么?” 我冷冷道:“兴趣、求生、杀人!” 仇炼争忽的收起冷笑。 他以一种极为古怪的神色看我,不知从脸上看出了什么,他的冷峭、讥讽,渐渐让步给了一种更为沉重,也更为脆弱的神色。 “第四问……你这一路以来,可曾对我有半分愧疚之心?” 我终于等到了一个稍微正常点儿的问题了,不禁叹了口气,冲着他走了一步。 “当然有。” 仇炼争忽笑道:“是,可你还是一个极出色的探子,不管你多愧疚、多可怜我……你还是以完成任务为第一,哪怕我险些为你死了,你还是得先骗开云隐宫的大门,对吗?” “叶小颜,你真的好生厉害!” “你做戏沉着、眼高心妙、不管是作为女人,还是男人,你都是我见过的最出类拔萃的人物!” 他赞完,忽然大笑起来。 笑着后退、摇头、晃脑。 笑声的抖动间,几乎蕴含了尖利到扎骨刺肉的讽意与悲切。 我顶着他刺骨的笑声,尽力以平和口气说许多话。 “仇炼争,我并不是一直为了任务。” “在我发现赵凭的那一刻,我确实想让你走。” “因为我知道你一个人对上他们可能会丧命,我想自己去杀了他们,我并没有想到你会折回来救我。” “我那时说你是个好人、君子,我这时仍要这么说……不管你是因为愤怒而打我,还是因为报复而辱我,这都只是你一时魔怔。你本性温存良善,否则你怎会和俞星棋这样天真的宫主成为朋友?” “只是你受过太多骗、经过太多轻蔑,所以你平素先瞧不起人,先去刺伤别人,别人就伤不到你了。” “像你这样漂亮温柔的男子,以后定会遇上许多好人家的姑娘,她们绝不会像我这般能骗人。” 仇炼争收起笑,目光复杂。 “你觉得我漂亮、温柔?。” 我一怔,反而问他:“像你这样漂亮温柔的男孩子,难道没有女孩子和你表过白吗?” 仇炼争没有说话。 我是真的奇了:“你长得这样好看,就没有别人勾引过你?” 仇炼争皱了皱眉。 他语调异样道:“没有。” 他抬头看着我,又有些莫名地愤怒:“没有人,能像你这样!” 我想了想:“那说明我还可以教你一些东西。” “教我什么?” 我忽的向前一步,几乎要贴到他身上时,他如临大敌地一掌按在我胸口,冷冷道:“你干什么?” 我仰脸瞪他:“你又怕什么?” “你一只手在我脉门,一只手在我心口,你随随便便就能杀了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仇炼争目光闪烁,倒没有接着把我推开,我便又近一步,近到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了,我就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把头一低,嘴一张。 亲了一下他的锁骨。 仇炼争几乎整个人都要冻住。 他怒瞪我一眼,然后一把将我推开。 然后他低声呵斥道:“你在干什么?” 我抬起头,以淡然眸光看他:“当然是……在勾引你。” 仇炼争嘴唇一颤。 不知是惊讶还是别的,我总觉得他的唇有点干热。 我只以平静目光看他:“别想太多,我只是想给你看看,一个人蓄意以身体勾引你是什么样儿。希望你以后不会再被人骗到。” 仇炼争只冷眼看我:“你是希望,我只被你一个人勾住?” 我摇头,仇炼争冷笑一声,正要傲声讽刺时,我只严肃地看他。 “我希望这些小手段,小伎俩,一个都骗不到你。我也希望有人会以真心待你,爱你,将你视作珍宝、一生信任。” “因为,你确实是我见过的,最温柔、最漂亮的男子。” 仇炼争忽的一愣。 他面容一动,似每根肌肉都在颤抖。 然后他忽语气一冷:“我不会再给别人机会骗我!” 他又重重强调道:“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女人!” 我提醒他:“……我是男的。” 仇炼争忽怒瞪我一眼:“我知道!” “叶小颜,你也不用再试了,我在毒发前不会对你有任何反应!” 我“哦”了一声,然后继续前进。 踮起脚尖,以轻轻淡淡的目光温柔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在他冰冷刺骨的提防眼神下,我低头,用一只手慢慢地剥开他的外衣领子,然后凑近之后。 嘴唇动了一动。 仇炼争的全身肌肉似要炸起。 我随便地用嘴唇动作了一会儿,他的肌肉便从狰狞的耸立慢慢变得柔缓了些,但扣我脉门的那手依然扣着,他眼神也有刺骨之厉。 他既没有别的反应,也没有把我推开。 这是在干什么呢? 我抬起脑袋,结果发现仇炼争在死盯着我。 冰冷的目光盯着我,像一把刀上浮出的寒气。 我只好看着他。 互看了好一会儿。 他不肯说话,也没有反应,我也实在看不透他如今的想法了。 于是我转身想走。 只听“啪”地一声。 屁股被一只大手整个包牢了。 然后扯了肉,往回拉,直疼得我皱眉头,我头皮发麻地回头看他,他那一双冷厉厉的眼睛死盯着我,盯得我有些怕了。 他声音低沉道:“叶小颜,你想去哪儿?” 我只冷静看他。 “你先放手。” 这王八蛋拧的我疼死了,是故意的吗? 仇炼争冰冷的目光依旧盯死了我:“继续你刚刚干的事。” 他手上一转:“不然,我掐到你叫出来为止。” 第019章 寒枪孤舟和一片雪地 我肯定是不会用第一人称给小常口述小黄文的。 尤其这主角还是我自己。 这都不是简单的公开处刑。 这是公开处刑之后还要公开鞭尸。 鞭尸完了还要在坟头蹦迪。 蹦迪完了还得在坟头上建一个迪斯科舞厅、然后三百六十五天无休地跳。 羞耻,太羞耻了。 而且小常本人也快到承受能力的极限了。 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直男读者,他在听到我是如何“勾引”仇炼争以及仇炼争的是如何“非礼”回去时,他的表情综合下来只有两种状态。 裂开、以及反复裂开。 前者是他的稳定常态,后者是他的黄金升级态,以至于到了后期,他已不止在面上出现抽搐,听到某些不忍直视的剧情描写时,他还去攥紧了椅子的把手,然后成功地把木制把手——给掰断了。 他还捏爆了三个小茶杯。 两次跳起来撞到了房梁和柱子。 有一次因坐立不安差点把椅面也弄塌了。 他听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我也不能为难他啊,我是个好作者啊。 于是我说:“你放心,接下来的事,我是不会和你细说的。” 我概括总行了吧?我快进也可以啊。 用学术一点的话来形容,我试图去打开仇炼争的感官,使他更容易收到外界刺激。 这是一种教学过程。 也是一种以身示范。 我以身体展示“勾引”时,也是在教他如何去“勾引”我,这本是一种关于快感的战斗,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战斗中,他理应学会让对手感受到快乐。 那么仇炼争学会了吗? 他倒也不算是完全没有天赋。 我在回忆时,想到的是三场戏,三种场景。 像一杆巨大而朔长的梅花寒枪,对着个不能动的树桩戳、扎、点、刺、毫不留情、招招致命。 如一枚孤舟,在千万朵巨大的浪峰之下飘摇不定,上起下伏,被抛了又被裹住,想逃离又被拽回。 似一把锋亮铡刀,对着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进下斩、扫的是雪、出的是血,白灼灼与血淋淋的混作一片、最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难分出彼此。 三场戏,一幕人。 仇炼争分别出演了枪、巨浪、铡刀这三个角色。 他先演的是一把枪。 枪面对的是一棵树。 正常人都知道,树是静止而稳定的,但仇炼争不信。 他认为树桩内必藏有暗器,他以为这棵树会暗算他、反抗他。 他竟然害怕会被一棵树所暗杀。 所以他化身的枪,对这棵树进行了百般地刺、扎、戳、点。 动作充满刺探、压制、与不信任。 树对此一一接下,它没有被打倒。 它毕竟年纪更大,经验更足,它有深厚的根基,有更丰富的手段,对方扫来一阵凛凛枪风,它便用枝枝叶叶把这枪风过滤成阵阵微风,然后还回去。 这种对锋芒的过滤,对粗暴的回应,强大而稳定、镇定而从容。 它撼动了这一把枪。 使枪也放下了戒备。 枪随即成了巨浪,树之后成了孤舟。 海面本是透明晶莹,美不胜收,可狂风一来,大海便似失去了理智,漫天卷地地冲出滚滚巨浪,而巨浪以亵玩的手势,把弄这一枚孤舟的姿态,把它反复抛上、抛下、刮捏、抱住,它在孤舟的弱处拍出几朵浪峰,轻轻挠动,再用浪尖托起孤舟的底部,反复抽刺、拍打。 孤舟的骨架不硬。 几乎要散架、倾覆! 而巨浪在狂风驱使下,充满傲慢与淫虐! 它毫不在乎地重掐,志得意满地揉搓,狂风使它愈发骄狂与暴躁,它几乎把这孤舟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孤舟最终却没有散架。 它久历风浪、富具技巧。 它上上下下、始终不翻。 表面上,是巨浪接着狂风的意识在摧残它、操控它。 实际上,是它引着飓风去揉出浪峰,是它在浪尖上登高攀岩,是它引领海面翻出种种形状、卷出个个姿态! 它似乎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它接受了巨浪,也引领了巨浪。 但再久经阵仗的孤舟,也会有迷失的一刻。 在翻天覆地的浪起浪伏后,它竟也觉得失控。 觉得对方越来越失去了理智。 这时巨浪越挫越勇,越起越厉。 它最终化身成了一把铡刀,而孤舟成了茫茫的雪地。 铡刀进攻! 刀进! 刀出。 雪落! 血流。 再也没什么技巧。 更没什么节奏。 只有在失去了一切文明与理智后,单纯而野蛮的发泄与碰撞! 所以当我醒过来后。 我看见仇炼争在用一条帕子,小心翼翼地帮我清理着什么。 他神情依旧冷漠,但动作却很小心、很温和,努力不去触动伤口,然后我抬头,他侧目,他这目光与我短兵相接,顿时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变化。好像某个锋锐的部位变得平和,某个平和的部位又变得警惕。 我平平静静地看着他,半晌,问了句:“够了么?” 试了这么久,够让你信我了么? 做了这么多,够解你的毒了么? 还不够的话。 我把你打死。 我不知道仇炼争理解的是哪一种意思,反正他脸上神情顿时变得极为复杂。 好像不同的部位拆分出来就是不同的感情,用一千种角度去解读,能得出一万种答案。 在那一短瞬间的复杂变化后,他移开了目光。 他冷漠归冷漠。 但已经没有杀气了。 只是尽力以冷淡口吻说了一句。 “你腹部的刀伤有些崩开了。” 他都这么说了,我就真诚地谢谢他。 “倒要多谢你,下手果然狠辣。” 他极不自在地看了我一眼。 既不能生气,也不能讽回去。 他想了半天似不知道怎么反应,就平平道:“我后来毒发……没有意识。” 而我的表情似是有些微冷的。 “你刚刚……真像是个疯子。” 仇炼争只身躯微震。 但一句话都不肯说。 他的头颅好像被沉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阴影里,连表情都没有露出。 我看了一会儿房间的门。 石头门已经被打开了,外面还透着点儿微光,说明三个时辰已过去了。 所以我只问道:“我昏过去很久了吗?” 仇炼争:“不算久,但也有一会儿。” 我感受了一下身体,慢慢地直了起来:“还得谢谢你。” 仇炼争道:“谢什么?” 我看向他:“方才都那样了,你却还记得……不去碰我的脸。” 脸上易容仍在,说明真面目还没有暴露。 所以我轻讽道:“你这双手倒是很有趣,有时它们真是一对卑鄙小人,有时却很守信,像两个谦谦的君子。” 我还以为仇炼争会以讥诮目光直辣辣地讽回来,这是他的一贯风格。 可仇炼争听罢,居然真去观察了自己的手一小会儿。 然后他才冷漠地看我一眼。 他咬牙,他皱眉。 但就是不说话。 谁也猜不到他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但是我的内心有一种得逞般的快乐。 因为他凝聚了这么久的戒备,酝酿了千种万般的杀气。 都没有了。 像一盘散沙似的聚不起来了。 无论是什么人,被另外一个人完全的献身过,哪怕那个人是敌人,是凶嫌,他也很难抱有纯粹的杀意。 因为他被震撼过。 这敌人竟允许他去伤害自己。 竟允许他在身上去宣泄丑陋。 这种对为所欲为的容忍,近乎于绝望的献身,对他造成了相当大的震撼。 所以他不能看我。 不肯再直视我的目光。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要从床上下来。 却疼的身上一颤,四肢百骸都似要散架。 这种时候我不想躺平,再要奋力一起。 马上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仇炼争在努力地瞪我。 这种时候他倒晓得去瞪人了。 “你伤口在流血,新伤旧伤都是!” 我却直视着他:“蛇爷还在外面,我必须起来。” 我直视他一久,仇炼争又把目光缩回去,口气依旧冷漠道:“你呆在这儿,我去外面看看。” 他顿了一顿,又道:“若是外头无事,我会去另一个房间,给你取些伤药来。” 我只冷笑道:“你走了,我一人在这儿,他若回来,我岂非要死在他手里?” 仇炼争道:“但这扇石门可以从外打开,也可以从外关闭,所以我会在外面把石门再度封起来……” 我一愣,他继续道:“方才外面来了三个宫人,替我打开了石门,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我会让他们在此守着你……” 我有点犹疑地看着仇炼争。 不是我不信他的目光,我相信他的目光和瞎子一样好。我是想知道这三个人真的可靠吗?从人品上来说可靠吗? 仇炼争目光一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们三个若是不可靠的人,刚刚就会趁着我虚弱你也虚弱的时候杀了我们。” “你相信他们?” 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那你相信我吗?” 仇炼争皱皱眉,臭着脸道:“你虽然救了我……但你还是骗过我,你至今也不肯把你幕后的那个人告诉我,你杀死盛万里的嫌疑也没有完全清除。” 我就有点想笑:“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仇炼争拧了拧眉:“只是你不该死在这儿。” 他冰冷而决绝:“尤其不能死在蛇爷手上。” 然后他抬起头,最后看我一眼。 深吸一口气,正要走出那石门。 却忽然停住脚。 好像被一面墙给拦下了。 他的身躯静止在那一刻,却没有回过头。 我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只见那人没有回头,只冷漠地念了三个字。 “叶小颜。” “嗯?” 他停了许久许久,我等了许久许久,越等越疑惑,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总觉得他的背影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连黑暗都盖不住他跃动的心,连灯火都照不出他的侧颜。他整个人既像一座冷漠的雕像,被镶嵌在门槛上,又像是一朵孤高的浮云,暂时落在我身前。这导致我不愿意去打扰他的思考。 然后他像结束了思考,忽然就开了口。 “我只是曾经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又轻轻念了一句。 “如果我这一去,要死在蛇爷手里……我会多叫这个名字几声的。” 他好像什么都没说,我却感觉到一种含蓄的悲伤,和一种浓烈的决绝在里面酝酿。当我还想再问时,仇炼争已经直接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他已经不会再主动说喜欢了。 不会粗鲁地说“临死前要摸一把喜欢的人的屁股”。 只会淡淡地、轻轻地说,要多叫一个人的名字几声。 只因为他曾经觉得,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双更,这一更后还有一更,下章就能结束回忆,可能是整个回忆部分感情上比较高能的一章 第020章 仇炼争的决定与我的伤 小常听到这儿,忍不住问我说:“他似乎……还对你有些内疚?” 我点点头,胸腔间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感受。 哪怕他心里已没有当初那般浓烈到快要溢出来的喜欢,但在念到叶小颜这个名字时,这个人的身上还是会多出一些变化。 变得柔软、脆弱。 脆弱得不像是平时那个不可一世、冷看世人的仇炼争。 他因这段荒诞恋情而生出哀、多出恨,可偏又能从这个名字里,体蕴出那些纯粹的美好,和那幻觉般的幸福与温柔,使他即便要去赴死,也忍不住要多念这个名字几次。 每念一次,心里都多出一些浓郁的怨愤。 可也会多出一些爱。 多出一些对这世上的希望与留念。 那是我想让他体验的东西,是我想让他在这段诡异荒唐的爱情中,留住的唯一一点美好。 小常却面色复杂地看着我:“我本来以为,你会因为密室里他做的那些事而恨上他。可你们这时,就算彼此怀怨,也是互相关心着的。”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想问直到这一步,我都没有和仇炼争彻底撕破脸,那仇炼争到底是为什么,会在我心中变成一只剧毒的秃顶毛毛虫。 他那时还在愧疚。 这发展不符合常理。 小常想了好几种可能,给我一一提出,却被我一一否了。 我苦笑道:“你猜不到就对了。我当时也猜不到啊。” 我与他几次生死相依,交心以对、我们互相救过、我们曾在那个封闭的空间无比亲密过。 可事到临头的那一瞬间,我还是没有猜到。 我甚至连一丝动作都给不了。 因为我那时委实太过震惊。 太过悲伤。 也太过愤怒了。】 我当时猜的是,仇炼争又在和盲人比视力了。 他看人的眼光这般不准确,那留下来的三个宫人我多半也是不能信的。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跳反了,给我背后来一刀。 于是仇炼争把石门关闭后,我就在室内运功调息,并且时刻注意外头的动静。 外头一开始也是没什么动静的。 但等我运功疗伤运到了紧要关头,外面就有动静了。 而且是惨叫,是厮杀声。 我才不信他们。 我就算信了他们,这石门我也没办法从内部打开啊。 在我疗了那么一会儿,度过最要关头时,这石门就非常巧合地,自己开了。 肯定是有人在外面打开的。 你说巧不巧,妙不妙? 这要是没诈,我就把叶小颜的女装套在仇炼争的大聪明脑袋上。 【小常:“……这和他的脑袋有啥关系?他有问题的不是眼睛吗?” 我非常欣慰地拍了拍小常的大肩膀,表示他听了这么久终于学废了。】 结果我一出去,整个人就懵了。 因为被我以为必定是三个内鬼的宫人,此刻都躺在地上。 三个人后背都印上了一掌。 滚烫热烈地好像还在冒烟。 且一个的肩膀肌肉好像融化了。 另一个的胸口浮出了淡淡的焦味儿。 最后一个的眼眶好像黑下去了,烤熟了似的。 这,这死法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啊? 结果这三个里面,竟还有一个未曾死,那个眼眶黑下去的宫人还冒了点儿声儿,我赶紧把这人给抱起来,一上手,却看的心头一震。 这看上去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啊。 另外两个看着年纪倒是大些,但也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模样。 难怪仇炼争说他们应该不是内奸,这三个的年纪这么轻,很可能是在云隐宫中长大的。 我一问一摇,这孩子处于剧烈的痛苦中,却还记得攥我的手腕,断续而虚弱地说了一句:“仇大哥……让我保护你……你……你快逃……” 我心头一痛,我刚刚居然被一个孩子保护了? 我还以为他也是内奸呢。 我摸着他的脉门就要传功,可还未传起来,他就身体猛烈一颤,像被抽离了最后的生机似的,身体软软得瘪了下去,那青春面目失了亮色,胸膛也再未鼓起来了。 我心里难受得直叹气儿,可耳边忽听得附近黑暗处响声窸窸,这心头的火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凶手还在附近呢! 我赶紧冲过去,跟着那黑暗中的影子闯过数道门,只觉得心头义愤一上来,伤口都不算疼了,四肢百骸顿时热力涌现,好像又回到了连荡寨那晚激情杀人、愤而拔剑(虽然剑马上被砍断了)的神气四现! 那人被我追得不耐,跑到一半回过身来,直接在黑暗中与我对了一掌! 正合我意! 看我不烤你个五分熟! 我早就蕴力于掌,此刻正好五指齐发! 一股热浪对上他的掌心! 却又一股热浪反击回来! 我心头一震,被这锐热之力冲的心头气血四翻,马上回步五下,才能勉强站定,而对方也是连退三步,才重新稳定身形,然后居然还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一身黑在洞穴的昏暗烛光下本就难以看清,只一双眼睛雪亮通透地看着我,好似也是第一次遇见我这么个掌法似的,里面装满了惊讶与震撼。 我也挺震撼的。 我这是头一次拿七成内力去烤人。 结果非但没把对方烤熟。 还差点把热浪都传回来了。 这股赤热掌力,这门内功路数,竟好像与我的“劫焰掌”一模一样! 我待要再问,那人忽的闪身一动,又往黑暗处去了。 我本想跟去,可前方基本上是完全的黑暗,连一丝灯光都没有,而我又不熟悉这曲折回旋的洞穴,万一跟上去以后被人带到死胡同里了,那我还未见到仇炼争,还未把药带回去,就要被活活困死在洞穴里了。 于是我迅速折返。 同时调理胸腔间翻涌不息的热潮。 【小常沉声道:“你做得对,轻敌冒进,是为武学大忌。你这时若跟上去,很容易被他带到歪路,然后再也出不来。” 他想了一想,又奇怪道:“可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的内功路数,与你几乎一模一样呢?你不是独一份的嘛?”】 我也以为我是独一份的嘛。 所以我当时惊讶得很,不但思索着对方可能是什么身份。 等我回去的时候,就身上一震,迈不出脚了。 仇炼争已经回来了。 他手里抱着那十六七岁少年的尸体。 向来冷漠、骄狂,不可一世的他,此刻却似完全沉浸在悲伤里,五官浓郁得像裹了一层厚厚的灰,随时都能倒出来。 我也很难受。 我觉得我不该一直怀疑他的目光。 他的眼力在一千分里还是有五分的。 我叹了口气道:“你没有看错他,他是个好孩子。” 这少年受了那背后一掌,眼眶都几乎融化了,在忍受这种非人可受的痛苦下,居然还记得仇炼争的嘱托。 他居然还让我先逃! 这个傻孩子。 我把这话一说,他的神情却越发哀恨。 哀伤对着别人 恨意对着自己。 像脸上抹了一层千年万年的灰,连五官都痛的看不清了。 “他叫林雪堂,从小在宫里长大。” “今年十七岁,还差一岁就成年了。” 他静静地看着那孩子黑洞洞的眼眶,颓然而悲伤道:“我把他留下来,一是因为我无人可信,这宫里,处处都是内奸,人人都能背叛,我只能信任自小就在宫中长大的一批人。” 他说的没有错,这宫里本事稍微大点、年纪稍微长些的人,心都野得很。 “我想让另外两个人,和他互相照应,这样更易活下来……” “我更是想让他,和另外两个人,去保护受伤之后的你……” 他顿了一顿。 沉默了许久。 “是我错了。” “我害死了他们。” 他语气空空淡淡,宛如死水雪潭。 “你根本不需要他们三个去保护,不是吗?” 一个像他这样凭一番意气而行事做人的人,等悲怒到了极点之后,竟似一切化有为无。等他蓦然抬眸的那一刹那,眼神中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连悲哀和愤怒都没有了。 而我本来还有些困惑,但等看向了这三人的伤口。 心中一切了然。 因为他们的死法,实在是太像了。 像极了“猫爷”赵凭,像极了盛万里。 像极了是死在我手里的! 我马上解释:“不是我!” 我把那黑衣人的事儿一说,仇炼争却只问:“你是说,在这云隐宫的山洞里,恰巧来了一个和你武功路数一模一样的高手?但他既不是你的师父,也不是你的同伙?” “倘若如此,那人在密室前杀了这三人,应是冲着你去的。可他和你对了一掌之后,他就逃走了?他没有趁着你有内伤继续追杀?” “而且,他对这山洞的路线还无比熟悉,在黑暗中也能来去自如?”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云隐宫还藏了一个和你武功路数完全一样的高手,这个人在此潜藏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他以一种极为寡淡的语气说完这些话,我自己也听着觉得相当胡扯和荒谬。 因为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能造成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伤口。 更别提那几乎一致的内功路数。 而且一个这样的高手在这儿藏了这么久,仇炼争怎会没有察觉?宫里其他人又怎会没有察觉? 倘若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为何在内乱发生时,不跑出来大肆屠戮,只单杀了这三个小年轻呢? 倘若他是来杀我,怎么就对了一掌,在他还有余力的情况下,不继续杀呢? 这没有道理啊。 不符合常规啊。 别说仇炼争了,我至今听了这真相都觉得挺胡扯的,感觉没有一个字像是真的。 可偏偏每个字都是真的。 我只能极速思索这其中的道理,而仇炼争抱着那少年的尸体,目光却似赤红带血,像恨,像哀,又如别的东西在平淡里肆虐与酝酿。 我知道他酝酿的是什么。 是杀气。 还有狠心。 要做接下来这件事,他必须酝酿足够的杀气与狠心! 【小常诧异到:“难道他……他又要……”】 而我只是给了他一层叹息。 然后我有些悲哀地伸长了脖颈,然后把衣服稍微打开了一角。 仇炼争浑身一震, 他下一刻就看到了那些或深或浅的痕迹。 咬的、掐的、拍的、刺的,刀伤,血印子。 全都在。 仇炼争楞在那儿。 他向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他能一掌打死与自己谈笑风生却狠插一刀的好友。 能以一块儿薄冰钻死曾经对不起自己的帮派兄弟。 他还能对自己狠下心肠,同归于尽也要杀死那些对不起他的人! 别人越是构陷他、埋伏他、欺骗他,他越是要狠狠报复回去,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欠他的人! 可他如今只不过是看了一眼这些不算狰狞的伤口。 他便再也支不住。 仇炼争终于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但他也像一把自己封闭了起来的伞,在浓稠如茶的悲哀里散着颓然和自恨的气息。 “我没有证据证明你没有杀了这些人,也没有证据证明你真的杀了他们……罢了,你走吧。” 听到这句话,我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小常叹了口气:“他总算还做个人,对你做了那些事后,他就算没有完全相信你,也再也下不了狠手。” 我解释道:“他确实没有办法直视我下狠手。” 小常感慨道:“这大概就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吧?” 我:“……” 我感觉自己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纯爱虐文气氛,又被他一句话毁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下章是回忆里最后高能的一段了 第021章 黑暗中有去无回那一手 我知道仇炼争酝酿至今的杀心,和那使劲储存的狠意,在这一刻已是溃不成军、土崩瓦解。 我也知道他没有完全相信我。 但我很感激他愿意让我离开。 到了这地步,离开已经是最后的体面,也是最合适的解决方式了。 因为如果我是敌人,他们得留下来提防我、对付我。 倘若我不是敌人,他们也没余力来照顾我、回护我了。 而且我中了那一热掌,引发了之前赵凭那边受的内伤,气血翻腾不休,必须找个地方把气息平稳下来,绝不能再受别的内伤了。 可是蛇爷还在,那个掌法和我一模一样的高手也在,仇炼争一个人留下来对他们两个人,又拼义气拼性命,肯定是要吃大亏。 所以我也得说几句话。 “我会把药送出去,然后就回来,你若愿信我,就让我过来帮忙。” “你若不愿信我,也不能一个人在这耗着,你得去找外援。” “钟雁阵是个好捕头,他可以信任。” “柳绮行脾气臭了点,但本性不坏。” “你不要拗着性子,和人家好好说话,这不会要你的命。” 仇炼争一一听过,只淡淡道:“我知道了。” “现在,我带你出去。” 结果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停下。 就像是方才在门槛上停住一般,他的身影好像一座冰冷而寂寞的大理石雕像,就那么凝固在了昏黄不定的烛光下,连轮廓也显得那样脆弱与彷徨,然后我看见了他背后的血块儿,在一点一滴地扩大与蔓延,仿佛这些接连的失去与悲伤,削弱了他自身的锋芒。 我认为我应该开口。 因为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可结果却是他先开了口。 “叶小颜。” “仇炼争。” 仇炼争淡淡道:“做人做事,都得付出代价。” 我眉头一皱,他这是要向我讨债对吧? 结果他没有再看我,只道:“我已经不再恨你了。” 我心头一震。 这两句话上下之间没有任何联系,第一句话还像是讨债,他是怎么跳到第二句的? 他沉默片刻,果然还说了一句。 “但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这果然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么? 我内心忽然涌出无限的伤感与不舍,我是极不愿意给他留下这一段荒诞的爱情,和许许多多的阴影的。 直到分别前的一刻,我都以为他会恶语相向,会冷讥厉讽,会控诉叶小颜对他的种种欺骗和背叛。 可是他没有。 他不舍得和我说重话。 不舍得和一个向他献身过、还受着伤的人说重话。 他只是轻轻淡淡、平平静静地说,他不再恨我了。 也不会再见面了。 他外表看上去像个英俊的刺猬。 可遇到喜欢的人,就柔软温和得像只小鸟。 我那时真觉得,他是个很温柔,很可爱的男孩子啊。 我叹了口气道:“你拒绝让我帮忙,我理解,但你还是应该去找外援……” 仇炼争固执道:“不必。” 他扬起脸,目光坚定道:“我自己接连犯错,当自己去弥补。” 说完,他就走到了前面,淡淡道:“走吧,我带你出去。”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说了。 语气越淡,事儿越坚定,他是不会改了。 我叹了口气,跟上了他。 【小常感慨道:“他竟然愿意就这么放你走?还挺有担当的嘛。 我却多了些沉默。 然后好像整个人都静止了。 如纸片人一般镶在那个角度,我不太动弹了。 小常忍不住道:“怎么啦?这,这故事就这么完了?” 我口气平平地说:“只差最后一点点了。只不过,我不想用我的角度来叙述,我想以仇炼争的角度来叙述……” 小常疑道:“以仇炼争的角度来叙述?为什么忽然又换了角度?” 他的口气里带着疑惑与不安,但我没有回答他。 我只是接着把这故事说了下去。】 仇炼争带着叶小颜往前走。 他正穿过一条幽深的、黑暗的长廊。 前头无光,他只能凭着记忆前进,靠着本能摸索。 但内心却没有一丝注意力投入在黑暗中,他只是在反复思索着这几天来发生的种种,以及身后的叶小颜。 盛万里到底是不是内奸? 林雪堂三人是如何死的? 他已经分不清,也极难去分清。 在这场里应外合的叛乱里,谁都可能会背叛,谁都可能会插刀,除了极少数的几个,没有一个人的面目似是可信的。 他只知道自己要去弥补。 去弥补自己亲手捅下的窟窿。 去修复自己亲手创下的过错。 而且绝对不能死。 绝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他想到了叶小颜。 内心有些冷,又有些莫名的悲哀与叹息。 脚下也越来越冷,好像正走入一座冰冷的地窖。 叶小颜在身后忍不住问:“这条路,怎么这么冷,这么黑?” 仇炼争沉默片刻,道:“这条路比较隐秘安全,你再忍忍,很快就能出去了……” 叶小颜在身后轻轻“嗯”了一声,即便他是男孩子的声音,也显得很轻而清,像泉水下的铃铛做响。 仇炼争听到这种声音,内心似乎更为复杂,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们又在这长长的黑暗里走了一阵,前方忽然传来了一些水声。 潺潺的水声,在黑暗里由小及大、由远成近,仇炼争听到这种声音,心头却忍不住放松了些,连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可叶小颜听到这水声,步伐却好似沉重了一些。 他似乎是有些不安和紧张的。 他听到水,似就想到旋涡激流,十分地不爽利。 仇炼争继续前进,跨过几块儿形崎状岖的石块儿,走过一些极为狭窄的岩壁,然后水声也越来越大,远方像有什么欢迎他似的在那边等着。 仇炼争走了几步。 忽觉背后有风。 掌风。 越来越不安的叶小颜,忽然在此刻出掌! 这人猛一腾身而跃,双臂一出。 一只掌打向仇炼争的脑袋左侧! 另一只掌竟化为剑掌,刺向仇炼争的脖颈右侧! 他竟在仇炼争背后出手暗算! 且带着熊熊热热的掌风!内力! 他要杀他! 仇炼争忽觉一股极度的绝望与愤怒。 他把背后露给了叶小颜。 他在黑暗中一人在前。 他本想把这人带出去。 但现在他要杀他! 仇炼争只能回头! 出掌! 他出了早就酝酿好的一掌! 因为他不知道叶小颜的功力已恢复到几成,不知道对方打过来的掌力究竟有多厉害,他不能让自己落到林雪堂或盛万里那样的下场! 他不想死。 也不能死。 可偏有人要他死! 他就要对方先死! 他一掌就出全力! 十成掌力的一记“天冰缥缈掌”! 这一掌带着深受背叛的悲怒,带着毫无防卫手段的必死之心,穿风破星般打过去,不受黑暗阻碍,成功打到了叶小颜身上! 仇炼争发狠、面目狰狞!青筋爆起! 叶小颜要他死! 他就要叶小颜先死! 这时在他们之间,却闪起了一种梦幻般灿然的星光,映出了叶小颜脸上的极度震惊,与困惑。 仇炼争这才感觉到奇怪。 可掌已发出去。 掌去就不会回。 叶小颜胸口正中一掌,他就像没有任何准备与防护一样,被这一掌给震飞出去,仇炼争立刻一弹而起,星移斗转般身形挪移,将叶小颜接住、拉回。 叶小颜却吐了血。 一大口冰冷的血,像寒潭冰泉一般。从他女子般的嘴唇吐出去。 喷到了仇炼争的脖颈之间,还飞溅了许多到他的胸口、肩膀。 甚至是星星点点地喷到了臂膀。 还残留了一些到他的脸上,一路要流到他的眼睛里。 仇炼争心头一震,只见叶小颜双手一垂。 他的左手,留下了一把几乎晶莹剔透的碧针,他的右手,无力地掉出了一只闪烁着星光的宝石般。 仇炼争几乎僵住。 他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叶小颜方才忽然出掌,一掌拍他脑袋,一掌刺他脖颈。 是因为有一把针,冲着他的脖颈而飞。 有一颗星光宝石般的暗器,冲着他的脑袋刺去。 他是在救仇炼争! 水声掩盖了暗器发来的声音,而他把全部心神放在身前身后,全然忘记了侧方袭来的暗器。 若非叶小颜出手,以热浪掌力扭曲风向。 再以“素手摘星”的功夫同时截住这两枚暗器。 那么他仇炼争的脑袋,已被一颗星光宝石穿得脑浆崩裂、脑肉四溅! 他的脖颈,将会被这一根无声无息的碧针刺穿! 而叶小颜甚至来不及出声提醒。 他必须先出手。 而且是双手齐出,去一次性截住两个方向来的暗器。 因此他没有多余的第三只手,去护住自己的心脉! 去防范仇炼争的致命一掌! 仇炼争在极度惊惶中去查看叶小颜的伤势,诧异道:“你……” 可刚一触碰伤口。 就有叫声传来。 惊叫。 惨叫。 如受凌迟刑的犯人,在濒死前发出无助痛苦、扭曲绝望的叫。 仇炼争几乎从未听过这般令人头皮发麻的叫声。 更使他惊恐的是,这叫声来自于叶小颜。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叶小颜,淡然而骄傲、极在乎美丑的叶小颜。 在中了他十成掌力的一掌后。 鬓发散乱,苍白如纸。 在无助痛哼,在绝望惨叫。 他叫了这么一声,好像呼吸都要被人掐断似的,每呼一口,都是刺骨的冰寒。 那星光宝石的暗器本来无光,被叶小颜的内力加热后,忽的发出幽幽光来,照亮了这二人的空间。 于是仇炼争看到了叶小颜看向自己,目光绝望,且含有一种近乎癫狂的悲哀。 “你要杀我?” 仇炼争身上一震,在极度心痛中慌忙答:“我以为你要杀我……” 叶小颜面容一搐,似被这个答案刺了一刀。 他在流泪。 泪水很轻盈地从他绝望的面颊上流下来,好似星光从白玉下滑过。 泪越流越顺。 他却像是整个人都快消失了一般,安静而又绝望地看着仇炼争。 “我在救你时……你以为我要杀你?” 仇炼争在惊恐与茫然中,摇了摇头,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道:“我,我……你杀了盛万里,或许也杀了林雪堂……我……我不知道你会不会……” 他越说越慌,越说越怕。 极度的恐惧几乎压倒了他。 叶小颜就这么凝视着他,在死寂中看了看他,然后在眼泪的包裹下,他忽然笑了。 笑的无比苦涩、绝望。 深受背叛的恨与悲哀。 “我若要杀你,我为什么要在密室,让你对我做那些事?” “我若要杀你,我为什么要三翻四次地救你,落到你手里,被你侮辱、欺凌?” “我若要杀你,我为什么不早点走,早点逃?” 他在流泪。 泪越流越凶。 气声儿却越来嘶哑虚弱。 “仇炼争,你以为我做这些,是天生犯贱,喜欢被你折辱的吗?” 仇炼争仿佛被这一句话砸中了骄傲的脑袋。 他颤抖着嘴唇,漂亮的脸像被人当头撕开。 “如果你愿多等一点时间,如果你不是把全部心神都放在防范我,如果你不是选了一条水声极大的新路。” 叶小颜瞪大一双赤红带血的眼,虚弱喑哑地嘶声说。 “你就能察觉到那暗器……你应该知道……我方才是在救你。” 仇炼争颤着声道:“我,我……” 叶小颜笑了,笑的无比惨烈。 “可你怎么会肯等呢?你带我走这条路……本来就是要杀我的啊……” “这条新路,越走越冷,越走水声越大,会经过一个寒潭,对不对?” 他笑了一笑:“你想在那寒潭,对我做什么啊?” 仇炼争浑身一震,面色惨白。 “我,我只是要留一手。” 他说得断断续续,毫无昔日的骄傲:“我不知道,你或你的同伙,会不会在半路出手……我受了伤,我还要去救俞星棋……我不能像林雪堂那样死……我必须……必须有所提防……” 说到这儿,他几乎面色苍白道:“一路上你若不出手……我真的会带你出去的……” 叶小颜听得尽情落泪,笑得几乎癫狂、嘶哑。 “可是……如果你是本能之下的回击,你至多只出三到四成掌力……可你方才,瞬间就能出了十成掌力的一掌……” “这只能说明……从你进入长廊的那一瞬,你就一直在蕴内力……于掌心……” 仇炼争几乎也落了泪,痛苦道:“不是……我只是要自卫!” 叶小颜听得一愣,然后仿佛凭空挨了一鞭子在脸上,嘴唇轻轻地动了几下。 “原来是这样啊……” “你不相信我没有杀林雪堂……你不相信盛万里是内奸……可你实在狠不下心去杀我……你就另辟蹊径,在黑暗中露后背,诱我出手……” “只要我在你背后出手偷袭……你就会被迫自卫……杀人……那样的话……你就能狠的下心杀我了……” 叶小颜笑了笑。 大笑。 惨笑。 嘶哑难听、男女难辨、癫狂尖利的笑。 “你说要放我走的……原来……你骗了我啊。” 仇炼争在痛苦难当中解释道:“小叶,你不要再说了……你现在受了极重的内伤,不要走了,我带你去找俞星棋……他可以帮你的……” 他刚想去触碰,却听得叶小颜尖声厉嘶起来。 “你别碰我!” 仇炼争手上一僵,整个人像被这句话刺穿了心肺一般。 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动作,不知方向,也没了时间感。 而叶小颜在喊完这一句,像失去了所有感情一样,冷漠而平淡地说。 “我不会再让你碰我了。” 仇炼争一怔。 他痛楚的目光中几乎在急速晃动。 一双擅长杀人的手在不安地颤抖。 在叶小颜冰冷而没有感情的注视下,他几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常也已经说不出话。 他面色惨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而我只是沉默。 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看星空、看月亮,去听听那一晚上叶小颜的嘶吼与尖叫。 小常诧异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他疑惑地看着我:“不是本来好好的?本来……”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微笑。 笑的好像真的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 “其实我后来想想,他应该只是太怕了。” “他从前被人叛过,被人从背后偷袭过。” “他怕得很,他怕的不敢去赌,不敢相信叶小颜是在救他。” “所以他必须自卫。” “他的自卫就是杀人。” “只要先杀别人,别人就杀不了他。” 小常惨声道:“但……但是……” “但是我对他的喜欢,止于那一掌。” 我笑了笑,看着自己的这一双手。 “我唐约自认强横精明,自觉聪明狡诈,我扮过这么多人,也骗过这么多人。 “最后却被一个傻子骗了。” “我几乎死在那傻子的一掌之下。” 小常忍不住问:“那是怎样的一掌?你的身体这一年来不太好,难道是因为……?” 因为那黑暗中忽然飘出,来自喜欢的人的一掌。 十成内力、有去无回、置人于死地的一掌。 真的好痛。 也好冷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可能还有一点点残余回忆,然后就进入现在的时间线了 感谢等待拉 第022章 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在连荡寨那个时候还觉得,做一个好人,就得比恶人更奸、更恶、更不择手段。 现在我才发现,我当时果然是对的啊。 在整件事的一开始,我的确能做到又奸、又恶、又不择手段。 那我后来怎么就陷进去了呢? 是他对叶小颜太过情深? 是他身上那些裹在刺儿里的柔软,因为他好不容易走出过去的阴影,却因为背叛而再一次陷入脆弱悲伤,让我忍不住在乎他? 还是因为我太过傲慢了,以为一个被我骗了那么多回,被我瞒了那么多事的人,还能在短时间内对我施以信任? 不过仇炼争这个没心没肺的王八蛋,在最后一刻终于把自己的心给交了。 可已经太迟。 迟在他已经打完那致命的一掌。 那有去无回、毁掉了我们之间的一切的一掌。 他当时就那么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整个人仿佛一根被雷劈断的焦木,既痛苦,又惊惧,又绝望。 可他有什么资格去痛? 我要是救了条狗,狗还知道要舔我呢。 你说他会舔我吗? 他不会。 他只会狠狠咬我一口。 这家伙连条狗都不如。 理应被开除人籍。 它就是一条剧毒的、秃顶的、毛毛虫! 到了这个地步,毛毛虫居然还敢伸手,还想把我从冰冷的地上捞上来。 我立刻以看死人的目光看它一眼。 毛毛虫就不动了。 像是被我的眼神判了死刑似的,痛苦而绝望的神情遍布了他的整张脸。 他还在那边可怜地,低声地,几乎是颤抖般唤道:“小叶……” 我以冰冷的注视去打断他。 “那人还未走远呢。” 仇炼争目光一紧,我压住身上的疼痛,继续道:“你去把他找出来杀了……” 说完我还充满恨意地补了句:“若你杀不了……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赔我!” 仇炼争双眉一震。 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字一句,狠声厉色:“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字字如刀劈、声声似斧凿,然后他看向我,冷硬面色又陷入了痛苦与担忧,话锋一转道:“你呆在这儿别动……回来我就带你去找俞星棋!” 回个屁。 是叶小颜想感化你。 我唐约只想火化你。 我恨不得你现在就和那人一起同归于尽,我一点儿也不介意把你当场扬了,然后在你的骨灰盒前跳个艳舞以庆祝你驾鹤西去。 我虽没直接骂出来,但仇炼争应该看出来我是多么想把他送入火葬坑,他走之前还满是担忧地看我一眼,而我只冷脸相看,我可以保证脸上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的温情。 但他的人一冲进黑暗里,我就撑不住这冷脸了。 我是真难受啊。 心里的难受还是其次。能哭出来其实就还好。我主要还是身体上难受。 他那十成掌力的“天冰缥缈掌”就这么打下来,我当时就感觉像胸口裹着块儿巨冰,每呼一口气,就被冰刀子割一下,每进一口气,就有一片新鲜的浮冰钻入我的脉管,然后游走于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穴位。 我试图运功抵御,但属于“劫焰掌”的赤热内力却被一股子阴寒劲儿给压在腰间,硬是上不来胸口,他给我的这一掌似一条天险似的横断了我上下躯干,这导致我胸部以上的温度开始急速下降。 连我的呼吸都带着寒气。 连我之前受的内伤都活了过来。 连我的外伤好像都在一道道地咬我。 我仰头苦笑,觉得这一遭真是太有反转力,也太像一幕荒诞讽刺剧了。 你说我一个地地道道的骗子,怎么反过来被个傻子给骗了心,又骗了命? 到底谁才是最优秀的骗子啊? 明明是他说要带我出去的。 结果他换了条新路,在黑暗的长廊里露出后背,试探我,防备我。 他心里早给我判了刑,认定我会偷袭他,所以在我试图救他的时候,他完全没想到偷袭以外的第二可能,他直接一掌毫不留情地拍过来! 我也不是没察觉到一路上越来越大的水声,我听得出这条路和我们来时的路不一样。 但是我信了他。 我信他带我走的是一条生路。 可现在证明,他已经把我领到一条死路上去了。 我的赤热内力还是上不了胸口,我肺部和心脏的温度在不断地下降,我的呼吸和心跳越来越慢,喉咙里像是含了块儿千年不化的冰,导致我连出声儿都似带着冰粒子。 我感觉心肺好像要一点一点、慢慢冻住了。 我是真的要死了。 而我连亮明哥的药都没带出去。 连“劫焰掌”唐约的名字还没亮出去。 背部还残留着那些该死的痕迹,心里还淌着被背叛的痛与冷,身上还穿着残破的女装。 我就要这么满身污秽、悄无声息地死在黑暗的洞穴里了吗? 为什么呀? 为了救亮明哥,为了救他,救别人,我花了多少心,费了多少力,又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 为什么我最后会是这么一个下场啊? 我仰头看着洞壁,在黑暗中无声地笑。 也许我该坐视亮明哥全身溃烂着去死? 也许被人背叛就是这一代逼王的宿命? 也许我该眼睁睁看着仇炼争淫毒发作,全身气血沸腾而死? 又或许,我该看着他在那黑暗之中,无声无息地死在两方暗器夹击之下? 不出手,不干预,不去因良心和意气而行事。 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然后抱着他们的尸体痛苦一场,怀着点愧疚,揣着点难受,然后在几年后就完全忘了他们? 是不是那样会更好呢? 出卖良心,出卖自我。 但是能够健健康康、风风光光地活下去。 这样不好吗? 可能还是不好吧。 可能我骨子里,还是想做一些好事儿,做一个好人的。 虽然闹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是做不成好人了。 不过没关系的。 我可以去做一个好的死人。 一个很好很好的死人。 这时却有一些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到大,在黑暗里窸窸窣窣地靠近,鬼鬼祟祟地摸过来,只是我视线在逐渐模糊,我只能用干哑的嗓音笑了一笑。 “仇炼争已被我赶远了,阁下若是来杀我的,就请随意吧。” 那黑暗中的人慢慢走出来。 走到我身前。 而我顶着模糊的视线,去观察他。 是那个和我对了一掌的黑衣人。 内功路数几乎和我一模一样的那个人。 他身形依然高大,像一道巨大的黑塔站在身前,阴影几乎淹没了我的头顶。 我那时还能看得清他眼里的震惊,可如今我已极难看清他的眼,我只仰头看着巨大无边的虚空与阴影,然后嗤笑一声。 “你还在等什么呢?” 你礼貌一点嘛,蹲下来,然后让我一掌拍死你,成吗? 我虽然已经快死了,但还有一些赤热掌力可以汇聚于掌心,在我的心跳呼吸完全冷掉之前,我还有最后一击。 我要把这一击留给他。 趁他不备弯下腰来,我就能把他烤熟。 结果那人看了我一会儿,不知看到了什么。 忽然就惊讶地“咦”了一声。 然后他呼吸一沉,犹豫着,说了句极奇怪的话。 “你怎么会……” “……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他第一句开口居然说的是这些。 这居然是从一个疑似幕后黑手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我实在没想到。 我更没想到的是,这声音好像是我在哪儿听过的。 可究竟是在哪儿听过,我一时三刻实在想不出来,也没时间去想了。 因为他已经慢慢地蹲了下来。 然后我终于借着星光宝石的微弱光芒,看清楚了他的眼睛。 那其实是一双还算年轻的眼睛。 应该不超过三十岁。 仇炼争的眼神像尖冰雪地。 他的眼神却像烈火一样炙热。 又似滚烫的烧水一样,沸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用这双眼,一遍遍地扫我的全身上下。 震惊。 困惑。 还夹了点儿痛惜。 以及烈火滔天的愤怒。 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点看懵逼了。 你个幕后黑手同志,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可那人没给我多少反应的时间。 他只一瞬间就出两只手。 一手直接塞了一枚丹药到我嘴里,然后把我喉咙一抬,让我吃了下去。 另一手如闪电般印在我的胸膛,但我本来也没想闪避,因为我猜测他是不至于一边让我吃药一边杀了我的。 果不其然,这一枚丹药服下去,我立刻觉得那些涌动不停的气血有平静之象,而他这一掌在我胸口印下去,直接印在了仇炼争曾经印过的地方,然后竟像是在一片结冰的湖面上硬生生砸出了一道口子,接着从中倒入了暖流,我顿时感觉到胸口的温度提升了不少。 他这是……在救我? 我忍不住皱眉道:“这位……黑衣老哥……” 他听得眉头一皱,只道:“别乱叫。” 别乱叫? 这家伙果然和原主是认识的!? 我好像终于记起来自己还是个穿越者了,可我这连原主是谁都想不起来呢,那黑衣人就把我扶起来,迅速地施轻功,带我以极快速度穿过一个又一个阴暗狭窄的洞室,最后七弯八绕的,把我扶进一个微亮的房间里。 房间里一颗蜡烛都没有。 却还闪着光。 宝石的光芒。 一颗颗星光般的宝石就那么搁在房间里,像照明用具似的以微弱而足够的光芒照亮了房间的角落,那黑衣人就指着这房间里,说了几句。 “这里有足够半个月的吃食、伤药,还有被褥、床铺,足够你在这儿休养。” “若是看不清,就多拿几颗磷石来照明。” “洞穴的地图就放在桌子上,你自己养好了伤自己出去。” 这么齐全? 他到底在这儿潜伏多久了啊? 我一一听着,却不点头,只看着他,一动不动。 那黑衣人见我如此,道:“你看我做什么?” 我道:“因为我出不去。” 黑衣人道:“你把伤养好了怎么会出不去?” 我笑了:“这位大哥,我一个快要死的人,怎么出去啊?” 那黑衣人听得一震,而我继续解释道:“你刚刚给我吃的药,还有那一热掌,确实帮我疏散了些寒气,但只要你的掌一挪开,我又慢慢变得和之前一样冷。” 黑衣人沉默片刻,而我继续道:“所以,必须有人不断帮我输入内力,我才能不至于冻死。” 那黑衣人的拳头一攥,似明白了什么。 而我讽刺地笑了笑:“可你就算你能一直输内力下去……你的内力也总有一刻要耗尽的……而我可能等不到你恢复内力……就要活活冻死了啊……” 那黑衣人攥紧了拳头,骨节咯咯作响。 烈火般的眼神冒着极端的愤怒。 他不说话,我只问:“这位黑衣朋友……我是个快死的人了,你能不能行行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你是不是认识我?” 他的手慢慢松开,瞧着我这穿着女装的样子,目光中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 “我不认识现在的你……” 我迅速追问:“那你是认识从前的我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了三句话。 “我此来云隐宫,只为杀仇炼争一人。” “我不知道你会过来。” “也不知道你现在是这个样子……” 他说到后面还是忍不住多瞅了瞅我的女装。 似有些欲言又止。 反正是强行忍了。 那我就咳嗽几声:“易容变装罢了,小细节,不必在意……” 那黑衣人继续道:“我方才见那三个宫人,以为他们守的是仇炼争,我现身,他们就要与我打杀,我杀了人打开门,才发现里面躺的是一个女子……不是仇炼争……” 他顿了一顿:“你跑出来与我打了一掌,我才知道原来是你……” 我忍不住道:“你原本要杀的只是仇炼争,而那三位宫人就这样被你误杀,未免死得冤了些!” 黑衣人的语气忽冷下来。 “他们又有什么冤?若我早来一刻,或是晚来一刻,他们守着的或许就是仇炼争,那时我还是要杀了他们,再杀仇炼争!” 我皱眉道:“你与仇炼争有仇?你是铸血坛的人?” 黑衣人道:“铸血坛和我毫无关系,我只杀仇炼争。” 我话锋一转:“方才在那长廊里,也是你出的手?” 那黑衣人并未否认,只道:“你可知,他带你去的怎样一条路?” 我眉头一皱,目光一黯道:“那条路,大概会经过一条寒潭。” 黑衣人又道:“一旦他到了那儿,他会有源源不断的寒冰可用。” 我醒悟道:“所以你要提前出手杀他,一旦他到了寒潭,你就杀不了他?” 黑衣人摇摇头:“我要提前出手,是因为他对你已有杀心!” 我心头一震,他继续道:“如果他愿意带你走一条安全的路,我本想等他带你出去,再去杀他。但他不用最近最安全的那条路,反引着你去寒潭,他已对你有杀心,我必须提前出手!” 我叹了口气:“但你不应该,暗算于人……” 黑衣人静止片刻。 沉默中似带着些许愧。 “我没想到,你会奋不顾身去救他……” 老实说,我自己也没想到啊。 黑衣人继续道:“我本有更好的机会可以出手,可那几次,你实在贴的和他太近,我找了许多个角度,才终于找到了一处不会刺穿你的角度去发暗器……可没想到……” 这个我倒是信了。 因为他要是从前面直接发,我就接不到那暗器了,但那样也很容易把我和仇炼争直接对穿。 但是他从侧面发暗器,给了我接暗器的机会,但如果我不去接的话,暗器只会穿透仇炼争,然后从侧面发出去,不会伤到我。 可我还是道:“但你还是不该在暗中出手伤人……” 那黑衣人沉默片刻,语气渐渐没那么硬气地说:“我确实没算到你会出手……也没算到他居然会趁着你救人的那一瞬间,反手杀你……” 但他马上又口气似雪崩,目光如火蹿道:“至于暗算……他这卑鄙无耻的人,不值得被暗算么?” 他忽然伸出手,指了指我袒着的胸口。 “我与你对掌之时……你脖子上的,肩膀上的,还有胸口的,我看清楚了。” 我听得一愣,那黑衣人放下手,目光中烈火与杀气交接出了凛冽。 “他这样的人,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 …… 我忍不住就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蛇爷给他下了淫毒,我是替他解毒……” “他是活该……” 那黑衣人越说越怒。 怒到后面忽的一呆。 “你,你说什么?” 我叹道:“他救过我一回,我当时是在替他解毒!” 那黑衣人沉默了。 整个人呈现出极不自然的僵直。 不知死寂延续了多久,他忽的感慨道:“看来你确实是把从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否则,你也不至于让他伤你至此……” 我皱了皱眉,暗想这人果然与原主有联系,而这黑衣人忽上前摸了摸我的脉,然后解释道:“依你如今的功力,确实突破不了这‘天冰缥缈掌’的寒劲封锁,因为,你只练到了第五层罢了……” 我疑道:“你是说,我这赤热掌力,只练到第五层?” 黑衣人点了点头,忽然从胸口的位置掏出一卷羊皮纸,然后指着羊皮卷道:“但你若能按照这上面的功法练,突破第六层,你就能不需要旁人输送功力,自己打破这寒气的封锁!” 我忽然迷瞪了:“那你练到第几层了?” 黑衣人老实道:“也是第五层。” 我道:“你拥有这羊皮卷几年了?” 黑衣人想了想:“大概已有八年。” 我皱了皱眉:“你练了八年都没练成,你觉得我在半个月内能突破吗?” “我相信你能做到。”黑衣人道,“而且,不是半个月,你一两天内就必须突破!” 他指着我的胸口道:“我摸过你的脉象,你若是不能迅速突破到第六层,只需一两天,你的心肺就会衰于这寒劲儿之下!” “突破第六层以后,你继续练,突破第七层、第八层” 我咬死了牙,而他转身就要走,我马上喝道:“你又跑去哪儿?” 那黑衣人冷冷道:“若你突破不了,迟早死去,我现在就去杀了那仇炼争,让他为你陪葬!” 我语气微怒道:“你给我回来!” 那人忽的被这一句话震住,而我继续目光微冷道:“这位朋友……我经此大难,确实明白了仇炼争是个连狗都不如的毛毛虫,可我本来与这毛毛虫已经关系缓和,若非你杀了那三人,又在黑暗中出手暗算,我怎会落得如今这么一个下场?” 黑衣人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般地回头看我。 我厉声笑道:“我不管你从前和我是什么关系,是师兄弟也好,是师父徒弟也罢,可这仇炼争若是杀我的元凶,你便是杀我的帮凶,你说不是吗?” “你让他陪葬?可以。但你欠我的,又要怎么还?” 黑衣人沉默片刻,愈发冷漠道:“你太放肆,也太傲慢了!” “我的确有救你的心,但也并非一定要救你。我此行有自己的目的。而你根本连我是谁,连我和你什么关系都不知道,又凭什么说——我欠着你?” 我只道:“我是不知道这些,但我知道——你很在乎我,对吧?” 那人手掌一颤,似被这句话击中。 而我继续发力,务必一句狠过一句。 “你若不在乎我,为何我刚刚一直酝掌力于掌心,轻易就能按在你背上,而你却毫不警惕呢?” “你若不在乎我,那黑暗中我和仇炼争说话时,你本可直接上来偷袭,可你根本不敢靠近,难道不是因为怕仇炼争对我不利?” “你若不在乎我,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一直听下去,不掉头就走呢?” 那黑衣人越是听到后面,似乎越是说不出什么来反驳。 就只剩下了一句。 “我可以用同样的手法再杀几个人,这样就能向他们证明你的清白了。” 我只道:“这不够!你先杀了云隐宫那三个宫人,那为了证明你毫无偏颇,你应该用同样的掌法,去杀了铸血坛方的三个高手!这样才是不偏不倚!” 黑衣人道:“与这三个高手相杀后,我可未必还有余力去杀仇炼争了……我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瞧他:“因为我很有可能没法突破第六层,我很可能要死了……而且我死的部分原因……是因为你!” “所以,你帮不帮我?” 我就是要步步紧逼。 我就是要试探他的底线。 我就是想知道这个忽然出现的神秘黑衣老哥,能为我做到哪一步。 而黑衣人沉默了不知多久。 沉默到最后,被一声叹息所劈开。 “好,我帮。” 走之前,他似乎还无奈地笑了一笑。 “你的嘴皮子功夫,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啊。” 然后在我回应之前,他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不小心码字码多了,这章六千字了,四舍五入也算是个双更并一更? 下章虐小仇回来,小唐会设计让他以为,叶小颜直接死在了那一掌之下,然后就下山了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后来其实是小唐去找小仇的茬,小仇直到回忆结束也不知道小叶就是小唐,已经和文案有点不太一样了,我可能要修改一下但是还不知道要怎么改xd不过给小仇讲故事的情节会一直在的! 第023章 临走前给他一份礼 我照这羊皮卷上的指示开始练,但练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没底,毕竟多年来练的都是外功,真正的高级心法我是一个没接触过。 仔细一看,好家伙,这无名心法一共有九层呢。 感觉和叠buff似的,一层更比一层深奥难懂。 这位黑衣老哥倒是说的一派轻松,好像练这么一个高级心法就和吃一顿饺子、洗一下手似的简单,可他武功那般高,练了整整八年都停在第五层,这突破得有多难啊?他都这样,我怎么可能一两天之内就突破第六层?他当我是张无忌吗? 七个时辰后。 我倒是没有练到第六层。 因为我直接练到第七层了。 ……突破起来这么容易的吗? 感觉和做广播体操一样轻松啊。 那老哥他这八年来都卡在第五层,他在干嘛啊? 我是有点不太明白。 但胸腔间的寒意是被拔除了,练到第六层时我的“劫焰掌”内力就足以护住心脉,十成的寒劲儿里去了最毒的三成,练到第七层的时候,又去了四成寒劲儿,还有剩下的三成,我估计得再练练才能彻底拔除。 总之是没有生命危险了,身上温度也慢慢恢复正常。 我就在床上休息,一边换药包扎,一边思索黑衣老哥和原主的关系。 最有可能是师出同门,第二可能是有直系亲属关系,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从小就认识原主,口气熟稔,语调不像多年未见,倒像是每年都有重逢。 我换完药正啃着干粮呢,忽听得外面出了响声。 “叶小颜!叶小颜!你在哪儿?” 呦,听着好像是毛毛虫在喊啊。 洞内空间曲曲折折,但这不妨碍洞壁是天然的回音场,我不知道他在这之前找了多久,喊了多久,但他大概是寻到附近了,所以我能听到他在喊。 但喊归喊,我又不出去。 毛毛虫喊的是叶小颜,关唐约什么事儿? 唐约现在就负责在床上默默躺着、听着、吃着。 他喊得句句真切,字字惶恐。 我在啃晒干了的肉饼。 他边跑边喊、啸声在洞壁折射回响。 我在整理打结了的头发。 他喊得声嘶力竭、喉音似凄厉带血。 我在床上自由自在地抠脚。 他喊到后来似乎累了,嗓子也终于喊不太动了,而我这时看向胸口的那个五指分明的青紫色掌印,内心已没有了任何波动。 我曾豁出性命去喜欢一个人。 但很不幸,这个人在我心里已经原地去世了。我没办法去关心一条毛毛虫的喜怒哀乐,毕竟毛毛虫的脑容量大概连指甲片都不如。 不过毛毛虫既能中气十足、无所顾忌地在洞穴内大喊大叫。 说明宫内叛乱已平,俞星棋应该也安全了。 我忍不住想,真是那位黑衣老哥出手了么? 他倒是不喊了,又忽响起了别人的喊声。 居然是俞星棋在和他一块儿喊。 声量和力道都弱了些,但说话就有条理多了。 “叶先生,你出来吧!宫中叛乱已平,我们清点伤患时仔细问了,才有人证实了盛万里是内奸!” “我兄弟杀了铸血坛的五位高手,又有位黑衣的神秘人出手杀了蛇爷,还杀了另两个投靠铸血坛的内奸,他又与我这仇兄弟交过几手,我们才知道林雪堂三人并非先生所杀!” “是我这仇兄弟冤了你!他嘴笨心笨,求先生别与他计较!” “叶先生虽盗了药,但杀了内奸,又救我一命,还救了我仇兄弟一命,这样一抵,你还是我们云隐宫的恩人!求先生出来吧!” 我听得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俞星棋好歹是个说话文明的儒雅人。听他这么一说话,老子的委屈少了足足千分之一。 那俞星棋眼见没回音,又急急地喊道:“先生别拗着脾气了!我知道你还在洞穴内,你身上中了我这糊涂兄弟十成内力的一掌!再不出来治伤的话,先生心肺冻结,绝活不过一天啊!” 他喊得恳切忧急,但洞内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俞星棋似忍不住,踢了那仇炼争一脚,气道:“愣着做什么,你还不说点什么!?” 毛毛虫酝酿了片刻,终于痛苦而悲哀地喊了一句:“叶小颜,你不恨我吗?” 叶小颜不会恨。 叶小颜早死了。 唐约也不恨你。 唐约只是希望能早日见到你的骨灰盒,早一天见到就早一天安心。 毛毛虫见左右上下皆是沉默,忍不住又痛苦道:“叶小颜……你难道不记得我在那密室里是如何污了你清白,又如何在长廊里险些杀了你……你就不恨我么?你若要死了,难道不想在临死之前杀了我么!?” ……我彻底听麻了。 这是劝人出来吗? 你是想嫌叶小颜的黑历史还散播得不够快,想让叶小颜的面子也原地去世是吧? 我感觉俞星棋好像被这等神一样的劝解语给听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怒又恨道:“你……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又在说些什么啊!?” 然后他们就开始吵吵嚷嚷,东说西骂的,听得我整个人是大开眼界。 我知道仇炼争是在用激将法。 他这种激将法也不能说完全没用,至少用久了是能把人直接送走的,连对骂都省了。 他自己就是个浸于恨、惯于被挑衅的人,因此他觉得只有恨,才能激发一个人的求生欲,觉得只有挑衅叶小颜,才能去救叶小颜的命。 本来是可能有用的。 但叶小颜已经死了。 那俞星棋最后无法,只能摆下一碗什么东西,喊道:“叶先生!你若不信我们,我们现在就走,只是我摆的这副汤药,是能延缓你的内伤发作的。求你务必出来喝了它!莫要因为仇炼争这糊涂蛋的一时意气,就坏了自己的性命啊!” 听着倒像是人话。 因为你,我会考虑把毛毛虫的骨灰盒做得精致一些的。 那二人似乎是走了,但过了几个时辰又来,发现汤药毫无动过的痕迹。 仇炼争似乎是快要急疯了,开始一间一间地搜寻,听声音,他甚至拿上了重物去砸开了一些许久未开启的密室的门,只为了看看叶小颜是不是躲在里面,搜到后面没什么踪迹,他就渐渐走远,应该是换了个地方去搜了。 我默默地啃着肉片运着功,庆幸自己躲的这个房间足够隐秘,只怕连俞星棋本人都未必知道这地方的存在。 不多久,黑衣老哥就回来了。 他这一回,我立刻觉察出此人身上气息变了。 我皱了皱眉:“你受内伤了?” 黑衣人淡淡道:“倒没什么,杀了那三个铸血坛的内奸后,我和仇炼争打起来,被他的掌风刮了一刮。” 我眉头一紧,正要上前,他只道:“只是掌风而已,没有直接印到我身上,我应付得来。” 我沉默许久,忽道:“抱歉。” 黑衣人道:“为何忽然道歉?” 我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真会做到这一步。” 我在临死前提出那样的要求,一是半带怨气,二是半带试探,可没想到这位黑衣老哥真的照我说的去做了。 黑衣人有些得意地扬起了头:“你是不是觉得,我杀了那三个高手,内力有所消耗,就不能去找仇炼争的麻烦了?” 我道:“可你还是去了。” 黑衣人冷笑道:“他也杀了数位高手,也受了内伤,我与他对招,并不算吃亏。” 他又道:“不过,我中了他的掌风,他自己也受了点儿伤……否则,他杀完人之后就会直接搜起宫来,不至于过了一晚上再行动……” 我道:“你现在打算如何?” 他避开这个话题:“你说话比之前要有中气多了……看上去,是有所突破了?” 我点头道:“我欠你条命。” 黑衣人感慨道:“能这么快就突破到第六层……你的天赋,果然是胜于我的……” 额……其实不是第六层。 我也不知道你卡在第五层这八年是在卡个什么。 但我也没好意思说,直接说显得太欠揍,我只走近这位黑衣老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 话未说完,我忽出手如电。 直接扣向这人的双手脉门! 那黑衣人猝不及防,双手一翻,正待擒住我腕,我却直接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热力传导了过去! 他似被这热力所震,从肩头开始卸力,一路卸到了双足,全身骨骼竟似山崩地裂一般格格作响,但渐渐平息下来。 我便问:“内伤好些了吗?” 我的确是在给他治内伤。 虽然是用了偷袭的方式。 “好些了。” 那黑衣人重重抛下一句,有些不满地冷哼一声。 “你想以内力替我疗伤,怎么话都不说一声就出手,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 我笑了笑:“我不偷袭的话,你根本不肯让我给你治伤。再说了,你也只是差一点出手,在最后关头……你不还是相信我了吗?” 身体的本能反应,最是骗不了人的。 仇炼争心怀杀意与戒备,早认定了我会偷袭他,所以他的本能反应就是——背后有风,他就打回去。 而这个从头到尾没有露过真容的黑衣老哥,不知和原主有着怎样亲密的关系,被偷袭的本能反应居然是——再等等,先别出杀招,事情不一定就是表面上看着这样。 因为这一点保护与信任的本能,我也愿意继续为他疗伤。 但黑衣人被我疗了一会儿,就有些不满地把手甩开,道:“你也过于傲慢了些……你一个晚上就突破到了第六层,我承认你的天赋确实比我强那么一点,但你自己的内伤都还未好全,就敢给我疗伤……” 我只定定道:“因为我无论如何,也不想你死。” 我穿越以来先是流浪了三年,再做了四年的唐大侠,我现在才终于等到一丝丝原主的线索啊! 那黑衣人一听这话,忽的发出一声叹息,而我趁机发问:“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杀仇炼争?我以前又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 黑衣人却目光定定地反问我:“江湖上三大赤热掌的高手,‘赤魄’、‘枭云’、‘劫焰’,你是哪个?” 我沉默片刻,道:“是‘劫焰’。” 他笑了一笑:“劫焰?倒是个好名字,那你和我练的这门无名心法,就从此改名为‘劫焰掌’吧。” 这么随便的嘛?劫焰这个名字是我自己瞎取的啊。 我顿时有点后悔,但黑衣人接着就说了:“我杀仇炼争,一是因为教他功夫的人,与我派有大仇,二是因为他这门功夫,本来就与‘劫焰掌’是死对头。” 我笑了:“人是死对头可以理解,功夫还能是死对头?” 黑衣人道:“两个功夫当然也能做死对头,不然你的功夫为何能压制别的阴寒功法,却唯独压制不了他的呢?” 我想了想,也觉得奇特,我这赤热掌力去驱散别的寒功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唯独对上他就吃了大亏。 黑衣人道:“他这‘天冰缥缈掌’,从一开始就是专门为了克制我们这‘劫焰掌’而研设的,‘劫焰’为九层心法,他也是九层心法,他若练得与我们同级,就是互相克制。这时你拍他一掌在心口,他的五脏六腑在几日内也会融化,他拍你一掌在心口,你的心肺也会慢慢冻结。” 同等级互相克制是吧?那要是等级不同呢? 黑衣人又严肃道:“但是,倘若他练的层数比你深上两层,那就能完全形成压制……如果他是第七层,而你还停留在第五层,你的掌法就一分一毫也伤不了他,而他的寒劲儿却能穿透你的心肺肝脾!” 只需两级就能形成等级压制了啊? 黑衣人道:“所幸,他大概只刚刚练到了第五层,倘若再给他一段时间,搞不好他就要练到第七层。” 他深吸一口气:“我只有第五层,你也只有区区第六层,等他练到那个程度,你我皆要成为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我犹豫了一会儿,道:“不是第六层……” 黑衣人皱眉:“莫非你还没突破?” “……我突破到第七层了。” 黑衣人忽的沉默。 我感觉他好像是有点绷不住了。 感觉像是一个努力赶考八年的好学生,被一个挂壁一个晚上超过了。 崩了一会儿,他忽的冷笑一声道:“看来,仇炼争的末日要到了。” 这个我同意。 我连那条毛毛虫的骨灰盒形状我都给想好了,我只是在斟酌要在他的墓碑上题一笔楷书还是草书。 黑衣人笑道:“你既能突破到第七层,现在就能去杀了他!” 我却眉头一皱:“我的内伤还未养好,还余了三成寒劲儿在里面。” 黑衣人一愣,道:“也罢,那就等你内伤养好,再去杀他也不迟。” 我想避开这个话题:“所以你杀他,一是因为他的师门与你的师门有仇,二是因为你怕他先练成了武功?你和他本人并无直接仇怨?” 黑衣人冷冷道:“我们是无直接仇怨,但等他武功大成,我的生死就会在他的一念之间……我绝不愿等到那时候!” 我不说话,他便以郑重语气道:“我知道你曾对他抱有真心,但你要知道,无论在任何时候,不管你曾经有多喜欢他,你都不该把尊严和性命交托给敌人!” “你的命,你的尊严,只该握在你自己手里!”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具体是个什么样的道理,还要再讲讲道理。 我道:“但我还有三成寒劲儿残留在肺腑深处,短时间内很难拔除……” 那黑衣人目光中露出深恨:“也罢!我自己把伤养好,再去杀他!” 我却笑了笑:“可是,你杀不了他!” 那黑衣人一愣,我又淡淡道:“他名气不大,说明这层掌法他才刚刚练起,一个刚刚练的人就能到第五层,说明他天赋并不差,等你养好了伤,等我养好了伤,说不定他就到第六层第七层了……那时你绝不是他对手!” 那黑衣人正要反驳,我立刻厉声道:“就算是现在,你与他的实力差距也不大,你就算能杀了他,你也必中他一掌或一冰,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你本是为了求生而去杀他,可现在你去找他,也是送死!” 黑衣人语气如刀般酷烈:“你还是不愿我去杀他?” “因为你若杀不了他,便会死于他手!我很有可能失去自己身世的唯一线索,也可能会失去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或师兄弟!” 那黑衣人听得身上一震,目光中似有不忍,而我则抬头正声、正气、正色凛然,仿佛毫无私情一般。 “给我一年时间养伤,到时我再去找他报仇,若我杀不了他,你再去杀他!如何?” 黑衣人点点头,道:“好,等你杀了他,我便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现在还是啥也不肯说?嘴咋这么严实啊你? 接下来,黑衣老哥便继续呆在这个房间养伤,我不好继续劝他,而且我也是时候要走了,这剩下的三成寒劲儿虽然会影响我的一些武功发挥,让我身体虚弱些,但性命上已无碍,我必须得把药带下去了。 走之前,我劝他珍惜性命、等我出手了他再出手。 而他则上上下下扫了我一眼,严肃道:“你劝我惜命,我也劝你一句……越漂亮的男人,就越是会勾引人!” 嗯……你骂我? 黑衣人恨铁不成钢道:“我说的是仇炼争!他这淫人恶贼,难道不是以性情与美貌勾引了你? ……我……我……我想了半天还是点头道:“黑衣老兄骂得对!” 甭管骂的对不对,只要骂的是那条毛毛虫,我就给他点赞。 出洞前,那仇炼争仍在搜索不休,这次还带了许多其他的宫人一起搜,那我为了引开人群,特意用着地图,从几条隐秘通道到了那寒潭,然后观摩了一下,发现这果然是仇炼争的练功宝地。 我想了想,便把自己的一只女式布鞋给留在了寒潭边,接着低腰屏气,往寒潭上击出一阵热潮! 等水声大作时,我再割破掌心,往地上滴血! 这时我再双足一点,在上方寻了个隐秘角落躲起来,不过一会儿,仇炼争果然带着人浩浩荡荡来了,这还是冲突过后我第一次直接见他的模样,只见着人双目通红,眼带血丝,脸色苍白得可以直接拿去刷墙壁了,看上去是基本没合眼过。 而他一见到那寒潭边的女鞋和血迹,脸色忽的一下就懵了。 还有极深的惊惧,与巨大的悲伤,像雾气一般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一旁的俞星棋诧异道:“他……这难道是……失足落水……” 水都还没说完,仇炼争自己就先一个猛扎子,跳进了温度极低的寒潭,像一头载入了没有退路的深渊,而除了他以外,还有几个善水的宫人也跳了进去。 他曾经想把我引入寒潭,或许也想在此地逼我出手?想让这里成为叶小颜的葬身之地? 现在不必他引了,叶小颜自己就会走到这看似深不见底的寒潭里,他在背叛与绝望之中,带着满身伤痕与污秽,用冰冷的潭水结束自己的性命。 多好的结局啊。 你喜欢吗?仇炼争。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 第024章 终于下了星霄山 我面无表情地转身,趁着大部队都聚集在寒潭那边了,我就一路顺着地图走到了洞口,一路上基本没什么阻碍。 等出了洞,我迎上满山无遮无拦的阳光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觉,就连花草树木,好像看着都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可是,一旦我停止运功疗伤,那胸口心肺处的寒气,仍在隐隐作痛。 我不能再拖,便不管不顾,迅速下山,到了山脚的一棵歪脖子大树处,那里等着一个人,是负责在此接应我的人。他叫卓怀素,昔日受过我恩惠,轻功不错,脚程很快,嘴巴很严。 卓怀素见我一身狼狈女装前来,又看着伤痕累累,几乎大吃一惊,我却只把装着“雪灵蝉”的盒子给他,嘱咐道:“你现在就走,一刻不要停!” 他只能马上走,我却因为急行下山,外伤加内伤,实在累得不行,便在大树下运功调息起来。 不过多久,忽有一声极冷、极淡、极不似人声的话,从不远处响起。 “唐约,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我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 这声音我认识,它的主人叫高悠悠。 这江湖上的逼王分两种。 一种是亮明哥,一种是亮明哥以外的逼王。 高悠悠,属于亮明哥以外的逼王,绝顶高手,天之骄子,人称“神佛无相”,修小无相功,绝招为无相心指,是曾经的小无相山第一高手。 这个架空世界的武林地分南中北,北有盛京城的三大帮派,分别是群清逸水门、照金楼、明光会,中有剑林五大山——屏山、孤山、雁山、太微山、投明山,南方便是小无相山、花间会、发仙门,以及颇具恶名的接星引月阁。 盛京三大帮鼎足而立,五大剑派各自争锋,南方武林便是小无相山为实力顶端,而小无相山曾经的第一高手,便是高悠悠。 为什么说是曾经呢? 这家伙痴心于武道,几乎到了六亲不认的境界。仇炼争性格不好,那是因为他生长在充满背叛与险恶的环境里,但高悠悠从小顺风顺水,却也不把任何人与物放在心上,别人对仇炼争好,仇炼争起码还会回报一二,但别人对高悠悠好,他是完全不以为意,好像没有感情似的。 因此,他得罪了门派里许多人。 许多人盼着他倒霉。 甚至包括我。 我们从第一次见面便彼此瞧不上,他瞧不上任何人,也瞧不上我,我瞧不上他,是因为我天生与逼王犯冲。 然后有一次,他就受了小人陷害,被诬陷为杀死师叔,盗窃武经。 他受到了小无相山上几乎所有门人的围攻。 这人重伤垂死,只差一步就要死在死在自己人手里。 可惜我出手了。 那次我花了大力气,费了无数关系与金钱,最后还废了三个马甲,才救下了他,还洗掉了他的罪名。 那我为什么这么努力去救他、去帮他洗脱罪名呢? 当然是为了嘲笑他啦。 高悠悠是一代逼王哎。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围观逼王吃瘪更开心的事儿? 那就是拯救逼王之后,再去嘲讽吃瘪的逼王啦。 我当时看着躺在床上,伤势沉重的他,我就非常开心、非常得意地,把他从头到尾数落、嘲讽、奚落了一遍。 到最后,高悠悠只问:“你花大力气救我,就只为了今日的嘲讽奚落么?” 我冷笑道:“当然啦,我可不是为了结交你这个朋友。若非我花了大力气去救你,你又怎会乖乖让我嘲讽奚落呢?” 当时看着他的臭脸,我简直要开心死了。 结果那高悠悠冷冷道:“你今日救我,也奚落嘲讽我,我记住了。等到你也有一日遭了大难!我一定会去救你,然后趁你重伤无力,对你好好嘲讽奚落!” 我嗤笑一声:“我可不是你这等不近人情、不通世理的人,我不会得罪这么多人,更不可能落到像你一样的境地。” 结果今天我就等到了。 这家伙果然靠近,我用眼角测光看去,发现他已是一身布衣,却仍穿出了飘飘在世的高冷,一脸上覆雪盖霜,毫无人类气息,像个泥的神像,木的佛偶,显得过于高高在上。 还未完全靠近呢,他就又冷冷来了一句。 “你当日嘲讽奚落我时,可曾料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我苦笑一声,我是真的没料到。 结果他一靠近,脸上冷色如刀剑欲发。 却忽然止住。 他看着我现在的样子,愣得真像个木头了。 胸口新鲜的掌印。 暧昧模糊的血点、分明清楚的淤青、奇奇怪怪的伤口。 双脚只有一个套了鞋子,还是个女鞋,另外一只脚赤着,因为赶路不停而留了血泡。 衣服本是素白如雪的女裙,但几天折腾下来破得快可以当中短裙了,更不要提上面残留的血迹和男人的血手掌。 鬓发散乱之间,还有一枚仇炼争胡乱插进去的金耳环,他毒发到后来有点神智不清,竟然拿了他母亲留给儿媳妇的礼物,往我身上穿戴,然后还戴错了,其中就有一枚金耳环,留在了我的头发间,我都忘记取下来了。 高悠悠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忽然之间连表情也消失了。 我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他的嘲笑,心里居然有些难过。 “连你这么讨厌的人都不嘲笑我,是不是我现在看上去真的很惨?” 高悠悠依旧没有说话。 他死死咬住了嘴唇。 我不喜欢他这样看我,他怎么连笑都不笑我?怎么像是看着一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那样看着我?他应该看见一个对手才对。 我只是走起了几步,然后气力不稳,忽又摔了一跤。 摔得特别狼狈、凄惨,我却在地上慢慢地呼吸了几分,脑袋似乎是撞到了一块儿石头,疼的我过了好一会儿才起来。 起来后,高悠悠依然在旁边看着。 他离得很近,下一刻似乎就能把我扶起来。 但手上没有动作,脸上也没有任何轻蔑的表情。 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 我道:“你没有来扶我,谢谢。” 高悠悠道:“我不来扶,你却谢我?” 我笑道:“因为你还记得讨厌我,这让我觉得还不错。” 高悠悠面无表情道:“我还是很讨厌你,你本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他顿了一顿,道:“但是我不来扶,却不是因为讨厌你。”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是唐约。” 他说了这句话,其中蕴含的信心几乎令我诧异,然后他补充道:“正因为你是唐约,不管你摔得多狠,你总能自己站起来的。” 他的这句话,居然让我感觉到了尊重。 我从一个我很讨厌,他也很讨厌我的人身上,感觉到了尊重。 于是我又一次很认真,很正色地说:“谢谢。” 高悠悠默默地接受了我的道谢。 然后我就拍了拍屁股,以一种极荒诞的姿势,慢慢走了下去。 高悠悠就在身后一直静静看着,像一道影子似的跟着我,又如一道云彩悠悠而行。 我知道我会站起来的。 这一年来,我也的确走了出来。 只是意外的是,在那次树下的重逢后,我和高悠悠这个很讨人厌的家伙成了类似朋友的存在,虽然他有时还是很想我打死他。 这一年来我自己也卡在第七层了很久,那三成寒劲儿让我的身体格外虚弱,所幸经过调养,以及无数朋友亲人,尤其是亮明哥的帮助,我终于驱掉了剩下两成寒劲儿,只剩一成还在我体内了。 我很快就要去找仇炼争这条毛毛虫了。 他都不敢直接过来,故意在江湖上放出那些消息,就是在试探我。 试探的我的目的,是为了确定叶小颜和我有没有关系,如果有,他就能想办法从我口中,问出叶小颜的生死。 他在寒潭中肯定找不到叶小颜的尸体,他不会就此放弃,也绝不肯因此相信叶小颜就这么死了,他也不敢确定叶小颜还活着,他心力交瘁、挣扎苦闷了整整一年,现在,他就想去找所有和叶小颜武功类似的高手,想知道有没有人教过叶小颜,想探听叶小颜的下落。 那我就去见他。 以唐约的身份去见他。 然后设法让他相信。 相信叶小颜在中了那掌三天后,就不幸心肺冻结。 让饱含期待,却又困窘不安的他去知道。 早在一年前,叶小颜就已死在那十成功力的一掌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完毕,终于要开始讲故事了 第025章 战前的总动员 要去找仇炼争,我首先得寻些帮手。 他现在是个门主了,那肯定不会一个人过来的,我也不能一个人过去啊。 这帮手嘛,小常是内定了的,他听了我那么久的故事,肯定是愿给我跑腿的,高悠悠也必须去,谁让他把我当初的凄惨模样都记下来了,他不去谁去? 但我和小常提到高悠悠时,小常却显得非常不解。 “你当年就为了出口恶气,特地花了大力气去救他,结果救了人也不交个朋友,你就在那儿当面嘲笑他、奚落他。他这人可记仇了,你真要带他去找仇炼争?你这不是带着一个小仇人去对付一个大仇人吗?” 这你就不懂了。 以毒攻毒的下一句是什么? 负负得正啊! 高悠悠对仇炼争,那可真是头皮屑对脚底屑,屑中还有更屑!不管是哪个屑人吃了瘪,我都很开心啊。 我解释道:“不过,我也不是想带他去对付仇炼争,我是想让他去对付仇炼争身边的人,这样我就可以专心地对付仇炼争一个人了。” 虽然我对高悠悠的讨厌也是货真价实、不含折扣。 但那是以前。 我现在遇到了一条毛毛虫啊。 在令人讨厌这件事上,仇炼争作为后浪,已经成功地把高悠悠这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了。就好像你在一条虫和一个人里选,那再讨厌的人也有人籍优势的。 不过高悠悠作为人来说,还是相当面目可憎的。 当时他就那么安静地瞅着我下山,我就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儿?谁告诉你我要落难的?” 高悠悠不咸不淡道:“是罗神医让我来的,她怕你把自己弄死。” 我上山盗药之前,自己要先服奇毒,但我对毒药解药是一窍不通啊,所以在服毒前,我认真请教了一位罗神医,经由专家指导,我服用了与奇毒相克的药,这样就算最后盗药失败了,我也不至于被毒死,只是寿命折损,身上受痛。 如果最后进不去云隐宫,没有俞星棋给我配药,我本打算下山后,直奔罗神医的药屋,就在她那儿调养。 所以,罗神医知道我上山这事。 她就在山下的草屋里等我。 我没想到的是,这位神医妹子担心我把小命给作没了,找了高悠悠来接应我。 现在俞星棋给我解了毒,但我身上却存了“天冰缥缈掌”的阴寒内劲儿,我驱了七成寒劲儿,仍有三成寒劲儿停留在我的心肺深处,它们不危及性命,却让当时的我显得十分虚弱。 因此,当时高悠悠跟了我到山下后,我就想让他离开。 我得去换装了。 我去见卓怀素的时候,就把脸上的易容给卸了,可是我这身破烂衣服还在呢。 我之前去找罗神医时,还是那个正正经经、威威风风的男装唐大侠,我可没告诉她马甲的事儿,也没说我要穿女装去勾引男人。 我现在去找她,我总不能还穿着这破烂女装吧?我总得洗个澡,把身上那些被仇炼争弄的污痕秽迹给去了吧?不然我一让她看,她什么都能看出来,那我真是一点儿面子都没有了。 我就对高悠悠说:“这里已经是山下,我安全了。” 意思是他可以走人了。 结果他不走。 他也不说话。 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像一个造反的ai在凝视人类。 他不肯动,我就很礼貌地说了句。 “高悠悠,你该滚了。” 高悠悠也显得很礼貌。 他直接就一拳打过来了! 这一拳风风火火、犹如乱云崩石! 而我往后猛地一闪,却没躲过! 这正要被他打上一拳。 这一拳忽然生了变化。 一种极快极轻的变化。 使拳化为掌。 掌化为剑。 剑掌疾出如刺,在我的头发间如穿云破雾般轻松地刺了一刺,又飞快地缩回了他的袖子里。 只带走了一样东西。 是仇炼争的金耳环。 高悠悠看了一眼这耳环,抬起头,无情无绪道:“是他的么?” 我知道他说的谁,但仍装傻道:“哪个他?” 高悠悠目光定定地问:“是谁背叛了你?” “你怎么知道是背叛?” 他扫了一眼我的胸口,又道:“看这掌印,他偷袭你时,你几乎毫无防备。这只能是你曾经信任的人,背叛了你。” 我只笑笑:“那如果有人背叛了你,又侮辱了你,你会把这耻辱告诉我么?” 高悠悠想了想,认真答:“绝不会。” 我笑的更厉害了:“因为你讨厌我?” “当然。”高悠悠面无表情道,“从第一次见面就讨厌。” 我的笑意里渗出了怒与冷:“你这个烂脾气的屑一样的臭人,你还不滚啊?” 高悠悠面无表情道:“先告诉我他是谁。” “告诉你干什么?” 高悠悠冷声道:“因为我不想为你拼命。” “拼什么命?” “我在小无相山那边受的内伤,至今未好全。而你连这样的我都躲不过,只能证明——你在那人手上受的内伤比我的还重百倍。如果这时那大恶人赶来杀你,我还得一边保护你,一边去杀他。” 他顿了一顿,目光一冷:“我若不知他是谁,不能见招拆招,我就得拼命!” 我笑了:“你要为了一个很讨厌的人,去拼命?” 高悠悠不耐道:“你当初不也因厌极了我,而去救我么?” 说完他脸上一沉,欲发冷漠道:“又是谁让你救我的?” 我笑了笑:“因为你这人实在很有意思啊。” “你的师兄姐妹曾也对你很好。比如你的陈师兄,他曾为你说过好话,你便花三个月去学他的刀法,然后用他自己的刀法打败了他,让他公然出丑!” “你的章师姐对你也极照顾,你就专门去请教她的剑法,然后研究她剑法中的破绽,用她自己的剑法打败了她!” “你这不通人情的怪胎,谁对你好,你就研习对方的武功,让他们出大洋相、深受耻辱!” 高悠悠淡淡道:“哦?你都知道?” 我笑的更讽刺:“你平时对他们是‘忘恩负义’。所以当你受到陷害,你所有的师兄姐妹,都上来围攻你,没有一个人替你说话,他们全都下的是狠手!” 高悠悠毫不在意道:“又如何?” “可是,对你好的陈师兄一刀砍在你身上,你硬生生受了,你竟没还手!照顾过你的章师姐一剑刺你胸口,你竟也受了,你还是没有还手!” 我像是看一个怪物似的看着高悠悠,十分不解道:“平日里你对他们是‘忘恩负义’,生死关头却要留手,你这是在干什么?” 高悠悠淡淡道:“我用他们自己的武功打败他们,是给他们机会去研习自己武功里的破绽,那不是羞辱,是他们自己太看重武功以外的人情荣辱。生死关头他们砍一刀一剑,我不还手,是因为我要报答他们平日对我的照顾。” 我道:“你平时让他们难受,到了生死关头,却拿自己的命去报答?” 高悠悠不以为然:“平时有什么好报答的?真正对人好,难道不该等到生死关头么?” 就这情商,这脾气,他真可以和仇炼争做一对作死界的卧龙凤雏了。 我就奸笑道:“所以在你心里,其实已把我当做了和你师兄师姐一样的人?” 高悠悠淡淡道:“没有,你还是一个极讨人厌的家伙。” 我正要骂呢,他忽话锋一转道,“但你起码还算个人。而辱你伤你的那人,已连人都算不上!” 我一愣,他随即杀气一厉:“把那人名字给我,你杀不了他,我去杀了他!” 我沉默片刻,固执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然后这个天才一样的高悠悠,就做了什么呢? 他拿走了仇炼争的金耳环,拿着这耳环就去一家家首饰店找,想通过这样式知道制耳环的人是谁,然后以此查出仇炼争。 然后他找了足足一年。 居然都没找到一丁点线索。 直到我一年后去找他的时候,他居然还在拿耳环当唯一的线索,在找人! 看见我来了,他才道:“你的伤养好了?” 我点点头:“差不多好了。” “你要去杀那仇人了?” 我点点头:“那仇人的武功和势力,比一年前更厉害了,你若和我去,只怕还是要丢命。” 高悠悠依旧面无表情,而我叹了口气道:“你为了替我报仇,拿着这个破耳环找了一年,这一年来,我们也聊过天,打过架,切磋过好几回,其实,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对手,你其实可以不用为了我拼命,你可以用别的方式报答我的。” 高悠悠忽然问:“你拿我当很好的对手?” 我犹豫着点点头:“只是一点点。” 高悠悠冷漠道:“可是,我从来没有把你看做过是对手。” 我心里又酸又气,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瞧不起我。 高悠悠淡淡道:“我拿你当朋友。” 他果然瞧不起……哎……他拿我当什么? 高悠悠道:“当年你救了我、但也狠狠嘲讽奚落我,所以我那时仍瞧不起你,但这一年以来,你看我拿这耳环在找人,你也有偷偷找过小无相山的人,我知道,你是想查清当年是谁陷害了我。” 我当年确实为他洗清了冤屈,但我始终没查出是谁陷害了他。 “你依然是个很讨人厌的家伙。”高悠悠淡淡道:“但一个人,偶尔也是可以交几个烂人做朋友的。” ……你这后面两句不加是会憋死吗? 说完,他看向我,一字一句道:“你要找那仇人,我会一起去。” 我问他:“你知道自己是去干什么的么?” “我知道。”他目光一震,淡薄声音忽透出凛冽杀气,“你杀人,我拼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做准备,下章见仇仇 第026章 再见仇炼争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千字啦,可以当做三更,补昨天的断更~ * 我让小常也放出些消息,就说我唐约最近到了明州,那是动明帮与意气门之外的地盘,仇炼争肯定会按捺不住,前来找我。 小常答应了,可答应下来又问:“你要去找仇炼争,和许大哥说了吗?” 我以看小智障的眼神看他:“我要说了,你觉得他难道会让我去?” 小常有些不安地问:“那仇炼争当初差点杀了你,许大哥知道吗?” 我叹了口气,然后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真大,真瓷实啊,但感觉里面咋全是水呢。 “你不是说,他前些日子还和意气门谈判过吗?他要知道仇炼争就是那人,他还会去搞谈判?直接开打了好不好?” 小常困惑得皱巴巴的:“高悠悠就罢了,许大哥竟不知你的仇人是仇炼争?那你当初怎么和许大哥说的?他怎那样伤心啊?” 我都没机会说呢。 都是高悠悠这个王八蛋害的。 你别看他一脸谁都瞧不起的样子。 你都不知道,他其实认识仇炼争的呢。 当初我把高悠悠从小无相山救了出来,就直接把他送到了罗神医那儿。 他被师兄师姐砍得全身上下都是窟窿,骨头筋脉都伤了,弄不好走路都有问题,所以我让罗神医一定要把最好最贵的药都用他身上,千万别省着。 罗神医也是个好医生,一向先救人,再算账。 所以救完人一算账。 高悠悠欠了她一万两。 你问我当时在干什么? 我刚刚救了他的命,又给他洗清了冤屈,我自己都废了三个马甲,花费了巨量的人脉与金钱,我怎么可能还给他付账哦? 眼高于顶的高悠悠。 一贫如洗的高悠悠。 就这么天天帮罗神医做一些非常朴素的活。 他当时在掏粪。 星霄山的几种山鸟粪、当地一种罕见青牛的粪,能药用,可解蛇毒,这些粪从前是罗神医掏,现在高悠悠来了,我又是病号,她就让高悠悠掏了。 他上了几天的星霄山,罗神医就问他是不是借此逃避干活,结果他面无表情说:“我上山,就是去掏粪。” 去星霄山上掏?你掏的啥?仇炼争的粪吗? 我眉头直皱,罗神医问:“你上山掏粪,为什么手上有血?” 高悠悠沉默一会儿,无情无绪道:“因为……我掏的太用力了。” …… 你不觉得你这句话听起来很不对吗? 高悠悠淡淡道:“掏粪,本就是一件需用力、易见血的活……” …… 这听起来更不对劲了啊! 罗神医叹了口气:“这几日我去镇上进购药材,也会去打听消息。我发现你每次上山,星霄山附近就会少一批作恶的强盗……高悠悠,你上山是不是在杀人?” 高悠悠随意道:“不行吗?” 罗神医微微蹙眉:“杀人本不是好事。但我更担心的,你不止是在杀人。你还在寻找什么人……” 她说到这儿,先是面带忧色地看了我。 “你是不是在找,那个伤害小唐的人?” 高悠悠点头。 而我在叹气。 罗神医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想找那人,我不反对。” 我奇了:“你一个神医,在鼓励他杀人?” 罗神医笑了笑:“我是个神医,但也是个人啊。是人就会有朋友。而我在这间屋子里的朋友,现在正和我说话呢。” 她扬了扬脸,笑容绽如雪山药堆里开出的一朵小花儿,看得我胸口微暖。 她这时忽收了笑,道:“但是小唐,我们认识好几年了,我见过你受伤,也见过你遭难,可我从没见过什么人……能以这种残忍的方式去对待你……” 我心口沉窒,千种万般的痛都闷在里面,烂的都发霉了。那罗神医又目光一厉道:“所以,我不会鼓励高悠悠去杀人,但我希望一个能对我朋友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可以付出代价。” 高悠悠:“你不反对我上山找人了?” 罗神医却摇头:“你可以去找那大恶人,但不是现在。小唐如今内伤未愈,我也没什么自保之力……如果你走了,那大恶人寻来了,我们是要闭目等死,还是束手就擒?” ……你们是不是把仇炼争想象成大魔王了啊? 高悠悠也不说话了。 他本是极不甘心的。 但接下来几天,他再也未曾上过山,整天一言不发地去整理掏来的粪,把一个个粪团晒成小粪干,再捣碎,捣得都杀气腾腾,可哪怕他再有杀气,他也不肯离开罗神医与我。 后来亮明哥毒解了,他亲自过来找我了。 当时我在罗神医的药屋里做针灸呢,我头顶上插了十根又长又细的银针,我不能动也不便说话。高悠悠个王八蛋,不好好掏粪,跑去迎许亮明了。 亮明哥问他:“卓怀素说小唐去找他时,样子十分不妥,他人在哪儿?” 卓怀素就是那个接应我的人,他嘴巴最严了,没把女装啊伤口啊什么的透露给亮明哥。所以亮明哥只知道我状态不太好。 高悠悠说:“他头顶被罗神医放了十根‘回死’针,不便出来。” 亮明哥一急:“放了十根?他难道是受了重伤?中了奇毒?” 高悠悠却问:“我先问你,他平日里有穿女装的习惯么?” 亮明哥断然否认:“我兄弟堂堂七尺男儿,大好汉子,绝无此等怪癖!” ……他不知道叶小颜是我的马甲。 高悠悠沉默一会儿,接着放大招了。 “他遭人背叛,以极重极阴寒的一掌,打在胸口。” “打那一掌时,他似没半点防卫。所以,这个人让他很信任、很放心。” 亮明哥没说话。 可呼吸声却变了。 变得沉重、凝滞、如一把重刀正在刀鞘里一寸寸地往上出。 连在屋子里的我也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气,从他身上传来。 他慢慢道:“然后呢?” 我都不知道他原来还能有这样低沉的声音。 高悠悠道:“那人在打他一掌后,剥下了他的男装。” “给他套了一件女人的衣服。” “逼着他戴上了女子的头饰。” 他忽的声音一沉,凛冽凌厉:“然后,狠狠地侮辱了他。” 亮明哥忽的一震。 好像被人砍了一刀似的。 我隔着窗,虽没看清他的表情,但我是听到那地面上的草都“撕拉”一声,好像给他动作中的震惊与愤怒给震伏了下去。 然后他似连呼吸声都停了。 好像连怎么呼吸都给忘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这人才晓得呼吸了,可呼吸变得极慢、极沉,好像连呼气吸气里都带着极大的痛苦。 还有无边无际的愤怒。 “那人是谁?小唐现在如何了?” 高悠悠道:“他性命无碍,意志上还算顽强,只是那人的身份他不肯告诉我,他到底是如何遇到那人的,他也不肯说,你去问,他或许会说……” 亮明哥却惨笑一声,似被带出了他的昔日旧伤,以至于那笑又干又厉,其中仿佛蕴含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悲恸与愤怒。 “你居然直接去问他?你还让我再去问他?” “你这么做,这么说,只能证明,你实在太不了解我这兄弟了……” “他是我在这江湖上见过的,年纪最小、天赋最强、性子最傲的高手!” “他受再重的伤,从不主动说,被人算计了,自己气得三天吃不下,我们把他当最小的弟弟去看,每次他和我们吵,都是我们先低头,去宠他,让着他,不然他就自己生闷气,去冒更大的险、杀更强的恶人,然后受更多的伤!他这样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你放眼这江湖,谁敢对他不尊重,谁敢给他委屈受?就连你,你嘴上再讨厌他,不也尊重他吗?” “他可是唐约啊!” “他何曾受过这等侮辱与背叛!他怎能把这样深的耻辱分享给别人?” 高悠悠是听默了。 我整个人听懵了。 我在亮明哥心中就是这么一个作天作地的小逼王吗? 不过有一点他是说对了。 我确实不会把耻辱分享给两个逼王。 逼王和我犯冲啊,我宁愿说给小常。 接下来,亮明哥若无其事地与我处了三天,期间谈天说地,半句不问我,半句不说他,只像以前一样用各种法子逗我笑。 后来他找了一个戏班子,专门到草屋面前,给我演了一出滑稽戏,我以前就挺喜欢这种民间艺术的,我是看不懂梗,但是看着就很欢乐啊。 可是这一回,我试图笑了。 但笑不出。 想到毛毛虫了。 亮明哥看着我这样子,就无奈地笑了笑,让戏班子提前退台,赏了他们一番,然后嘱咐了我去休息。 结果我回到草屋后,那戏班子的贺老板就过来找我,要把赏钱退给我们,我就问他们为什么,贺老板就说了:“我们演这滑稽戏,是想让客人们发笑的,可客人你全程不笑,你那兄弟在你走后,就自己跑去大槐树下哭了,咱们的滑稽戏把人都看哭了,这戏不是演砸了吗?这钱我们怎么能收啊?” 我一愣,马上去大槐树下一看。 好家伙,亮明哥在那儿哭得气壮山河、毫无顾忌的。 他忍了整整三天,三天的镇定自若谈笑自如,如今终于忍不住了。 他像是整个人裂开了。 见我来,他才止住哭,红着眼在笑:“你来了啊。” 我瞪他:“你哭什么?真难看。” 亮明哥红着眼道:“高悠悠把你最难堪的一面告诉了我,你难受得哭不出来的样子也很难看,那我哭,不行么?” 我沉默了,他倒是继续说。 “我许亮明这一生,行事可谓光明、待人素来义气,可我的一个生死兄弟,与我从小长大的发小,他叫我的父亲为父亲,我叫他的母亲为母亲,这样好的兄弟,我把命都交给他!他却在背后捅我的刀,围攻我、偷袭我,用毒害的我几乎瘫痪、死去!” 他呼吸渐渐断续不畅。 悲愤与痛苦呼之欲出。 “而我的另一个生死兄弟,他本是世上最骄傲、最倔强的人!他很难去信任别人的,可他这次信了,他根本受不了委屈,可他生生受了。” “我不明白,我到底犯了怎样的错,让我最信任的兄弟叛我杀我,害我生不如死,还连累我另一个兄弟身受奇辱,他竟还咬牙忍下!?” 他嘴唇颤抖,眼眶几乎因悲愤而裂开:“小唐,我不明白。” 我看着他。 我平静地看着一个在树下裂开的逼王,一个在月光下安静崩溃的许亮明。 “因为他们变了,而你没变。” “叛你的那位兄弟,从前确与你出生入死,不然你不至于提拔他到副帮主。可你忘了他从前就气量短小,巨大的权力与金钱,足以腐蚀他的心智。” “你不许人贪污,也不许人收受当地豪强财主的贿赂,帮里的钱,你总拿去接济周围的穷苦百姓,有兄弟做了恶事,你也从不留情的。他早已变了,你却不肯变,他又怎容得下你呢?” “至于我,我确实吃了点亏,可药盗成了,我也有了些意外的人物收获,又何须去后悔难过?”我笑容一收,脸色一沉,“只是许亮明,我已下决心,我可以看他们变,但你不能。他们都能堕落,你就是不行!” “从我,从那些兄弟为你压上生死的那一刻,你就已失去了堕落的资格!” “哪怕你有滔天的委屈,哪怕你受再多的背叛,你都不许变!你要敢的话,我就……” 亮明哥道:“你就杀了我,对吗?” 我目光一冷,他又正色道:“我若真的变了,你确实可以杀了我。” 然后他说了三句话。 这三句,把他练的神功中,三个致命的弱点、罩门,都说给我了。 他竟然是认真的。 认真的把杀他的机会给我。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亮明哥,他却说:“你能对我放狠话,我就放心了,今天不算白哭一场……我知道你的脾气,我不会问你那人是谁,但你得答应我,永远都不要瞒着我去找他……” 我还想再说什么,他却目光如炬地看过来:“那人能把你伤成这样,必是个极可怕、极聪明的魔头,你绝不要一个人去找他复仇……” ……毛毛虫……是个魔头? 他是魔芋头还差不多吧? 我大概是给了他们一种非常精明能干的错觉,导致他们觉得只有极聪明极可怕的大魔头,才能把我伤成这样。 其实他们想错了。 大错特错。 聪明人往往是相似的,聪明人可以猜到聪明人,如果我遇到个聪明反派,我还不至于这样的,但仇炼争和傻子的相似度高达九十九,傻子才能吃定聪明人啊。 亮明哥虽没直接问我,但去问了高悠悠,想从他那里得到些线索。他不知叶小颜就是我的马甲,但他查出“雪灵蝉”来自云隐宫,于是就把这段时日在星霄山上的人都搜罗了一遍。 我偷听他们的讲话,发现亮明哥好几次就要怀疑到仇炼争身上了。 结果都被高悠悠否了。 因为高悠悠去星霄山上掏粪,啊不是,是去杀山贼时,他偶然见到了正在满山找人的仇炼争,他们碰巧一起杀过山贼,解救过几个被掳掠的姑娘。 杀几个山贼嘛,仇炼争又没使出“天冰缥缈掌”,他就觉得此人孤僻骄傲、又伤心落寞到极点,似刚遭过惨事。 他就和亮明哥说:“他绝不是那心机深沉、辱人奸人的淫贼。” 高悠悠这个破案鬼才,把一向聪明的亮明哥都带歪了。 他们在第一个排除了正确答案后,在几个错误答案里来回寻,觉得这些人个个面目可憎,嫌疑极大,他们甚至想象出了“人面兽心柳绮行”,“大奸似忠钟雁阵”、“畜生不如俞星棋”…… 我只能暗示他们仇人不在这些人里,结果高悠悠拿着耳环到处找,亮明哥也动用了各种资源去寻,他们就是没怀疑当初的正确答案——仇炼争。 毛毛虫这祸水! 他靠一张忧郁孤冷的俊脸,傲然于世的气质,忽悠了多少人啊! 时间回到现在,出发之际,高悠悠与我分路去明州,他这个小气鬼,直到现在都不肯把耳环还给我,那我也没告诉他仇炼争就是那个人,反正我也打算先去见见这条毛毛虫,再决定下一步如何走。 我和小常先去了明州,然后直接躲在了一个小渡口附近的一处芦苇荡里。 为什么是这个小渡口呢? 因为我断定仇炼争会悄悄来,他一定会走水路。 为什么是水路呢? 因为我见过他练功的场所,我知道他在水上或水边,将有源源不断的寒冰可以制造。 果不其然,我和小常在芦苇丛里躲了一天之后,终于在第二天等来了仇炼争。 仇炼争是坐一艘小舟过来的。 他还带着两个人。 一个叫孟瞬英,一个叫何俊辰,两个人都是年少有为、仪表堂堂,英俊地可以使人第一眼就生出好感。 但都不及仇炼争。 我也没想到一年后再见仇炼争,他竟然是这么个模样。 依旧穿的很低调、用料却多了些贵气。 他的脸未变一分一毫,可气质居然有所收敛。 再也不是锋芒毕露的俊。 不是令人防卫心起的美。 因为一向只会抬头的他,竟学会了低头。 学会了平视于人,学会了掩盖身上锋芒。 他一举一动,平静内敛,如一朵幽云降临人间,一抬眸一回首,又似有一股深不可测的淡漠,连俊美的面目轮廓也在光影里显得模糊,整个人似锦缎里半藏半露的一把刀,身上的杀气淡到难以觉察。 我微一眯眼,便觉得这人在那件事后,在当了门主后,果已不太一样了。 武功肯定是进步了,性格似乎……也变化了些? 少了些傲色郁色,多了些深不可测? 仇炼争和这二人在渡口的茶棚里坐下,随便点了茶水喝,我只小心观察,旁边的小常碰了碰我,又以口形无声问我:“我们现在是出去吗?” 我摇了摇头,以口形回答:“等人。” 实不相瞒,仇炼争会来明州的消息,我已暗中通过黑市卖给了一波恶人。 不是我想帮这恶人去杀仇炼争,而是我想借着仇炼争的手杀了他们。 这帮恶人取名奇巧,人称“刀蜂剑蝶”,四人用的长刀短刀、长剑短剑,常年烧杀无辜、劫掠百姓,可动作奇快,杀完就跑,抓也抓不到。 他们与仇炼争有仇嘛,我就干脆通过黑市的线人,把情报卖给他们,这样他们一来,我就可以看仇炼争亲手杀了这些贼了。 这样一来除恶,二来我也能看看仇炼争的武功究竟练到了何等境地。 可是接下来他们登场的方式,我却万万料想不到。 又来了一艘船。 船上下了四个人,以及一个白衣的女子。 那白衣女子头上盖着黑布,被“长刀蜂”吴万与“短刀蜂”顾笑给挟着走来,这让我警惕心起。 而走到仇炼争附近时,那女子轻哼一声,似十分痛苦,那挟着他的两个男人就把黑布一掀,极为不耐地提了她的头发,又淫辱又威胁道:“你少耍花样!别装虚弱!” 其中一个还恶狠狠地威胁道:“叶小颜!你死心吧,没人会来救你的!” 那女子在黑布下的面孔,果然也与叶小颜几乎一模一样。 连神情也是那般倔强、冷淡,绝不肯示弱。 他们找了一个叶小颜? 小常呆了,疯狂地看我又看她,而我懵了一瞬,又看向了仇炼争。 仇炼争整个人似乎也已被定住。 从那一刻起,他的全部心与神,万般镇定与自若,似都已被那女子给吸去。 他看向那女子。 眉宇间的伤痛悲愁、震惊愤怒,像一瞬间浮出来的薄冰,裹住了他的全部面容。 像看一场失而复得的梦。 在他眼前破碎又展开。 而那女子明明从头到尾没在看他,可是她每走一步,每呼一口气,每一个存在的瞬间。 都如一把剑。 戳他的心。 刺他的肺。 他们找人假扮了叶小颜啊。 可怎么会假扮得这么像? 而且他们怎么知道叶小颜和仇炼争的关系?我在情报里可半个字没提啊。 我一脸困惑地看下去,却见那女子朝仇炼争求救似的看了一眼,就重新被盖上了黑布,然后要被拖挟下去。 不等仇炼争出手,他身边的两位年轻俊才已看不下去。 孟瞬英果真是瞬间英豪。 他竟先是扔出一根蜡烛。 等那火苗蹿到其中一恶人身上时,他点足而飞。 他一动手,一掌贴着还未凉透的烛热滑至“长刀蜂”吴万的脖颈。但这不足以致死。只是重击让他意识震荡。这让孟瞬英的左脚有了机会,它一路小旋而下、以十成力重踢他后膝! 一声骨裂清而脆绝,吴万在惨呼中身躯一软,他腰间歪歪系着的刀已松垮,被孟瞬英一手抽出,刀尖如白月牙般弯弯一转,就对上了那“短刀蜂”顾笑! 顾笑奸佞一笑,他笑起来果真是个奸恶画里的恶人似的人物。 他迅速挟紧这白衣女子,如一只蜜蜂般往后急速一蹿,同时另外两个使剑的冲了上来,一个是“长剑蝶”施羽,另一个是“短剑蝶”严盛。 二人长剑短剑齐出。 上下舞动。 左右交叠。 长的忽左忽右,从空中猛刺而来! 短的往下一沉,从地上疾攻孟瞬英! 而仇炼争还是未曾出手。 只是眼睛死死盯着那假冒叶小颜的白衣女。 这时孟瞬英袖中闪出一剑,一剑来回攀折。 先刺长剑、再反弹一波,弹动另一短剑。 可那短剑受震后退了几分,短剑的主人往地上再度一滚,翻到一桌子后,忽的借桌子掩护!一剑斜刺而出! 即将刺入孟瞬英的脖子! 何俊辰这时出手! 他以极快身形旋飞而至,如星辰追赶月亮。 同时手上抛出一把小刺! 银光闪闪的小刺,在最后一刻飞进杀场。 小刺碰剑尖,轻灵一闪,挑飞了那即将致命的短剑,然后何俊辰臂膀一折,直接顺着短剑刺出的地方一路刺了进去! 刺进了那短剑主人的掌心! 然后小刺被他用力一旋! 直撕裂手筋、掌脉! 血雾和惨叫从桌子后面高高喷起! 可这挟着白衣女的顾笑,却又忽的一笑,在孟瞬英与何俊辰杀敌之时,忽的展袖一动,飞出了上上下下八点金星! 浮空而飞、越空而动! 八点金星竟直接穿破了刚刚站起来的“长刀蜂”吴万的脑袋,然后这人全身上下都爆出血雾! 这人竟在杀死自己的兄弟? 只因为这兄弟已失去战力? 我在惊愕中随即看出了不对劲。 这金星暗器有毒! 它从吴万体内破体而出,便等于吴万也成了毒源! 现在吴万身上喷出的千点万点的血滴子,全都在瞬间发黑、发臭。 这是剧毒! 一旦孟瞬英、何俊辰沾上一星半点的毒血,两人都得心肺腐烂、当场毙命! 仇炼争终于出手! 他好像就等着这一刻似的。 以闲庭信步的姿态、毫不在意的冷漠飞到了现场。 飞之前,掌心微起。 掌风先是小风。 然后化作飓风! 一阵雪原冰风,一波来自寒潭修成的冷风,如一幕布似的被他一掌推进,竟直接对上了那吴万身上喷出的千万血点。 血滴子竟在空中瞬间凝固。 好像撞上了一股冰墙似的。 一分一毫都没有溅落到孟何二人身上! 然后他手一抬。 一抹星花寒玉般的薄冰从掌中轻轻飘出。 飘至半空、忽的猛加速、急飞切,旋进了长剑蝶”施羽的脖子里! 然后一阵血雾从他脖子上爆出,同时飘出的还有一抹赤红晶莹的雪片,它竟能遇血而厚,飞切再转,直旋进了另一个是“短剑蝶”严盛的胸膛!然后背后穿出! 世上竟有能连杀二人的一枚小小薄冰! 一枚不过星花寒玉般轻薄的冰片! 这时冰片势薄、欲坠。 而仇炼争不让它坠。 反而手轻轻一托,掌风飘出,冰片忽得如生翅膀般,一切、二旋、又飞向了那最后的顾笑! 顾笑惊惧之下,竟直接推出手中的女子去挡冰片,然后自己往后一逃。 逃了一半、却忽然顿住。 只因那仇炼争已在他身前。 冰冷的目光已将他彻底锁定! 顾笑看见这双眼,几乎诧异得喘不过气! 刚想说话,胸口忽的一冷! 冰片绕过那女子,竟从他的胸口横切、回旋、刺出! 然后轻轻回到了仇炼争的掌心、温柔地融化成一片血水。 原来仇炼争早计算到他会拿白衣女子挡刀,所以特地算了路线,让冰片旋转饶过,再下旋切进! 好一片杀人的薄冰! 小常整个人看的几乎目瞪口呆,而我面色不渝,只觉这人至少已经练到了“天冰缥缈掌”的第六层,是不是在第七层还不好说。 就在这时,那女子轻哼一声,痛苦地下落,却被仇炼争轻轻去接,取下蒙头的黑布。 他目光温柔而又痛惜。 像接住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因此完全失去防备。 完全不做防卫。 而那与叶小颜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在痛苦轻哼地下落中。 忽的小掌一翻,一剑如风蹿雷,急刺向仇炼争的面门! 仇炼争惊叱中闪避。 可那一剑瞬间回转,且再伸长几分! 短剑如一把长剑似的刺他胸口! 他手一接。 手接剑尖。 再从剑尖一路下滑到剑身、轻轻以手指弹三下。 一把剑的表面忽凭空地生出寒霜、厉雪! 只因这把剑藏在这女子袖中,贴着小臂,剑上已然带汗! 这汗水凝成的一片小雪,此刻就落于他手! 被他双指一送。 雪片轻轻一旋,忽的陡然加速,猛刺入女子腰腹,再从背后爆裂溅出! 然后他才迅速把那女子脸上的面具一揭,让她露出了一张中年男人的惊恐脸。 仇炼争道:“你才是‘长剑蜂’吴万,刚刚那个死的是假的。” 吴万恨道:“你……你看见心爱的女子,还是这么有提防?” 仇炼争眯了眯眼:“我不知道谁告诉你叶小颜与我的关系……只不过,你扮的叶小颜也太难看了些……你脖子粗,腰太大……屁股也不够翘……” 他顿了一顿,目光冰冷地问:“谁给你的情报和勇气……让你去扮叶小颜!?” 何俊辰听得一声叹气,却忽的身上一软。 他方才似乎还是沾到了那假吴万身上发出的一滴毒血! 只一滴,就迅速被皮肤吸收,然后使他面色如金如银般闪烁不休! 他迅速倒下! 他倒下一瞬间,仇炼争立刻回头去扶! 孟瞬英也去相扶!而且他更快扶到! 这时何俊辰的脖子侧边,却忽然飘出一把小刀,然后一刀飞出,直接刺向那仇炼争的胸膛! 仇炼争瞬间以手挟刀! 可腰腹却跟着一痛。 一把刀插在他的腰。 刀的末端,是孟瞬英。 他先借着何俊辰的倒下出一把小刀,然后趁仇炼争用手接刀的同时,再以另外一把小刀刺入仇炼争的腰腹! 因为他笃定这么近的距离下,仇炼争为了防止误伤何俊辰,根本不敢飞出薄冰! 他竟然是叛徒! 我与小常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懵了。 而令仇炼争目光一冷道:“门中的叛徒……是你……” 孟瞬英笑了笑:“也是我把叶小颜的情报告诉了他们,才让他们有机会分你的心啊……我知道,你每次想到叶小颜,下手就会心软一些……所以刚刚,你根本不敢飞出薄冰,你不敢确定出手的就是我,怕误伤了我或他啊……” “被人杀死,总比误伤不该伤的人要好。”仇炼争冷笑道,“你杀我便杀了,却不该找人去假扮、去亵渎叶小颜……” 孟瞬英笑道:“假扮又如何?亵渎又怎样?门主你是一定要死在这儿了。” 他冷笑一瞬,当即就要再出一刀,刺入仇炼争的面门。 而我轻叹一声。 自那芦苇荡中冲天而起。 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到那二人身边。 然后出掌。 双掌齐出。 一掌直接拍在了孟瞬英的肩膀,在瞬间烤肉的香味儿中,我听到他直接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下一掌对着受伤的,没有反抗之力的仇炼争。 我冰冷的目光对上他惊愕到了极点的眸。 然后出掌。 十成内力的一掌! 仇炼争震惊之下,竟连一分闪避动作都没有。 他看上去似乎要死在这一掌之下! 连小常都发出惊呼声! 可这一掌拍出去,惨叫声却来自于仇炼争背后。 那个刚刚倒下去的真吴万,差点就要飞出一手暗器。 但此刻胸口却印了火热鲜红的一掌,当即整个人都如沸水开了一般,尖叫起来! 我这时才以冰冷目光看向仇炼争。 我那一掌确实是朝他去的。 是炫技、是威胁,更是愤怒! 只因“劫焰掌”练到第七层后,比第六层更是质变,原本不可控制范围的掌风,却可以收缩凝聚为一个真正手掌的大小。 所以那手掌大小的掌风,是直接贴着他受伤的腰腹擦过去,然后正中了那地上的吴万! 仇炼争以完全震惊与不可置信的眼神看我。 他倒是该震惊。 只差一分一毫,只要他敢闪避。 那掌风或许就会命中于他!而不是吴万! 可他自从看见我出现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已凝固住。 此刻也没有半分恐惧,他只是受限于震惊与疑惑,一动不动地看我,念道:“你,你是……” 我淡淡道:“劫焰掌,唐约。” 第027章 久别重逢 仇炼争在看我。 他就那么昂头看我,像看着的充云盈风的天、看着毫发毕露的地。 震惊在他的脸上逡巡不前,但这情绪随即让步给了困惑,然后是了悟,又紧接着是不带任何感情的观察。 他的情绪沉下去很快。 显得比从前更低调了。 这一切的变化过后,他很快就站了起来。 掌心往腰腹部一抹。 伤口随即结冰。 血止。 止得像是一道流淌不息的河流被瞬间切断。 我眉头一皱。 他的伤势没有想象中沉重。 他刚刚莫非是故意装着虚弱? 仇炼争无视了在地上哀嚎着的孟瞬英,去查看了那中毒的何俊辰,手往人的脉门上一握,再往脖子上一探,他的目光瞬间沉了下来。 我淡淡道:“他死了?” 仇炼争点点头,目光显得有些悲哀。 可就连这悲哀也显得司空见惯。 就好像他已习惯背叛。 “假吴万身上的那些毒血本全被我挡下,但孟瞬英还存了一些毒液,他从后面飞溅一滴,溅到了何俊辰的脖子上。” 我语气淡淡道:“所以,他从那一刻起已没得救。” 仇炼争道:“我已怀疑孟瞬英与何俊辰中有一个是内奸,所以带着他们一起出来……给他们机会,对我下手……” 孟瞬英咬牙含恨道:“你……你早就怀疑是我……” 仇炼争淡淡道:“是,但你实在很沉得住气,一路上都没有下水后,直到这下船的最后一刻才下手。” 孟瞬英惨笑道:“你,你竟拿你自己的命来试探我?” “你们拿命来报效我,我也该拿命来试探你们,本就该如此。”仇炼争面色不变,“只是我没有错疑你,我错疑了何俊辰,他不是内奸。” 孟瞬英道:“你……你没错疑他,他也是内奸……不过他是别的帮派派来的,和我不是同一路的而已……” 仇炼争眉头一挑,不无讽刺地笑了笑。 干裂的自嘲在他的嘴边绽开弧度,像刀子划了一笔似的。 “这么说,我倒得谢谢你了?” 孟瞬英叹了口气,面色痛苦道:“你若真想谢我……让我死的痛快些……” 他的肩膀被我拍软了,骨架就像融化的巧克力一样。 五脏六腑应该也在受着热、像火烧心、碳烤肺似的。 这还是我刻意留情的结果,我不想一招就拍死他,我也好奇他究竟为何会背叛。 仇炼争淡淡道:“不急,等会儿。” 然后他看向了我:“唐大侠,方才多谢了。” 他谢得很中规中矩。 说得没有一丝错漏。 但让我听得很奇怪。 从我自报家门以来,他说话语气,一举一动,既收敛感情,又似十分熟稔,他也不问我为何在这儿,这让我觉得古怪,又使我十分不安。 这不是我预期中的反应。 但他真的变得好多啊。 我淡淡道:“不必谢。没有我,你也能杀了他。” 仇炼争道:“哦?” 我道:“我本也以为你受了重伤,可看你这样,你是早知道有人潜伏在芦苇荡里,你故意装弱,就是想看看藏着的人是敌是友。” 仇炼争道:“你后悔出手了?” 我道:“倒是不后悔出手,只是后悔出手得太早。” “为什么是太早?” 我淡淡道:“我还未看到你使出这‘天冰缥缈掌’的全力,我若出手晚一些,或许就能看到了。” 仇炼争有些古怪地看我一眼道:“你倒很坦诚。” 我双眉一挑:“我本就对你存着杀心,这点装不了,也无须假装。” 仇炼争目光一动:“哦?” 他站起身来:“你对我存有杀心,是为了动明帮与许亮明?” 我点头,他又问:“那方才为何不直接下杀手?” 我道:“方才我以为你身受重伤。” “所以,你不杀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人?”仇炼争竟微微一笑,“不愧是‘劫焰掌’,唐约。” 他掩饰情绪时,似深不可测的一汪冰潭,可稍微裂点缝隙,人气儿和笑意便都从这缝隙里钻出来,似万吨的冰山被一只人的手折叠,如千层的杀气落在一朵花儿的心口,然后消融殆尽。 有一种惊心动魄的亮。 不设防的美。 这不太好。 因为我看出他对我已心生一些好感。 但我不想要这些好感。 我语气冰冷道:“我虽未下杀手,但我那一掌,对你有杀气。” 仇炼争道:“不错。” 我下一句便图穷匕见:“你既觉出杀气,为何不躲?” 仇炼争道:“因为一开始看你的时候,你仰脸、抬头,看我的角度,还有你的眼神,都莫名让我想到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我在演叶小颜除了易容,也有特意把腰身勒紧,而且那也是我一年中相对清瘦的时候了,足足比我平时瘦了十斤。但我现在已把那十斤肉涨回来,还特意垫了肩,垫粗了腰,穿着宽松袍子,脸上晒黑了一点儿,眉是剑眉,发是高高扎起,和他说话的时候,更是声音压低了几分。 我以为,这已是足够的伪装。 结果他还是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把我认成了叶小颜。 这可不是好兆头。 我就问他:“这个人为何重要?” 他沉下声,语气寂寥道:“这个人,对我有恩。” 只是恩吗?没有别的? 仇炼争道:“而你方才毫不留情出手的样子,又让我想到另一个人。” 他语气如刀,目光有一瞬间的恨火肆虐。 “这个人,与我有仇。” 是那位黑衣老兄吧? 他深吸一口气,似收起爱与恨,目光平静道:“但当你的掌风贴着我的腰腹擦过去时,我便知道你既不是第一个人,也不是第二个人。” 我问他:“你何以确定?” 仇炼争双眉一震,露出警惕与惊叹。 “你的武功修为,至少比那二人要高出十年。” 他顿了一顿,随即笑道:“不愧是三大赤热掌力的高手之一。” 我沉默了一瞬间。 “劫焰掌”的第五层和第七层,确实是天差与地别。 从第五层开始,每上一层都是质变。 第五层之前,我都只能通过直接接触,或发掌风的方式去伤人,一旦我的手里多了武器,或者被别的东西占着,我就没办法直接伤人了。 可到了第六层,就不同了。 我的掌力变得能“传导”了。 也就是说,如果我手里再握着武器,我的掌风其实是可以透过武器的边缘传递出来。 类似于“剑气”。 现在就算我手上拿了武器,那些笑我剑法稀烂的武林人也不能再放心了。 而到了第七层以后,我变得能够精确范围,能把不可控的掌风穿成一个掌心的大小,这就是“控制”。 所以劫焰掌第五层开始,每突破一层都难于登天,黑衣老兄卡在第五层足足八年,其实不能怪他。因为资质不错的人,也需要八年到十年才能从第五层突破到第六层,而资质差点儿的人,可能一辈子都突破不了第五层,更别说第六层、第七层。 而我一夜之间突破到第七层后,在这一层卡了一年。 我现在只想知道,仇炼争这条毛毛虫练到哪一层了。 我结束沉思,又看向那仇炼争道:“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仇炼争一动不动地盯我瞧我,语气笃定道:“那二人武功虽不及你,但起掌、收掌的路数,都与你很像。” 我状若随意道:“武功同出一源,当然相似。” 仇炼争眸光一紧,道:“他们是你的同门?” 我看向他:“看来,仇门主有许多问题想问我。” 仇炼争道:“唐大侠不也一样?” 他看了看我肩上残留的芦草,缓缓道:“你身上既有芦草,还有露珠,想必在这芦苇荡里已躲了不少时日。像你这样的高手,能耐心等上这么久,又不与我决斗,想必是有话要问我了。” 我淡淡道:“既然都有话要问,就找个合适的时间与地方问吧。” 仇炼争肯定得处理一下这个孟瞬英和何俊辰,我就和他另外约了一个时间,一个地点,然后把小常叫了出来,把仇炼争留在原地,我们先走了。 一路上小常探头探脑地问我:“他肯定有许多问题想问你,但你有什么想问他的?” 我瞪了他一眼,道:“当然有了。” 问完这些话,我才能决定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第二日,我穿得干干净净去找他,寻了个茶楼的雅座,喝着茶,坐好了。小常就坐在隔壁,这样他的表情仇炼争看不见,但仇炼争和我说了什么,他会听得一清二楚。 不多久,仇炼争果然过来了。 他换了件黑皮袍子,一身从头黑到尾,连花纹都没有,质地却极好,阳光下似闪着一种传说中的五彩斑斓的黑。 比起从前那雪山般高洁无染的白衣,他好像更喜欢穿黑了。 我看他坐下,他没点茶,自己拿了水袋,喝了几口,慢慢道:“你想问什么,先问吧。” 我问:“你为何想对许亮明和动明帮下手?” 仇炼争果然给出了解释。 与我料想不同的是,这解释完全无关私人恩怨。 纯粹就是帮派利益。 这就要从上一任门主说起了。 你可能会奇怪,为何像仇炼争这样,情商可与高悠悠做卧龙凤雏,智商可与小常比翼齐飞的人,能当上一个帮派的领导? 答案是,之前的领导实在是太烂了。 不仅烂,他死之前把稍微正常一点的堂主都给杀光了。 意气门本不叫意气门,而叫义气门,以义为先,以义聚人,而第一任门主,巫严光,确实是这么一个义气深重的热血汉子。 他还收了两个义子,一个是容云海。一个是苏玉廷。 容云海是个好人,但苏玉廷不是。 苏玉廷对他的义父巫严光,就像吕布对丁原那样尊敬,对他的义兄容云海,就如李世民对李建成那样爱戴。 结果可想而知,在某一天夜晚,门内发生了小小的冲突,巫严光被杀,容云海被砍下了脑袋。 谁干的? 苏玉廷哭着喊着,抱着义父义兄的尸体这么问。 但大家都知道,就是他干的。 他杀了二人以后,成功当上了门主,但做了这样的丑事,再顶着义气门的名头就很不好了,干脆就大笔一挥,把义气门改成意气门,从此靠意气而活、以意气行事,这听起来比义气要时髦多了。 但他还是心中恐惧,他自己靠着不光彩的手段上了台,底下总有不服气的人,他怕流言,怕这些人会聚集在一起。 所以他先下手。 他以各种名目,栽赃、刺杀、下毒,在短短三个月间就换了十个副门主,崇祯换内阁都没他这么勤,氪金手游出五星都没他这么快。 等杀完了许许多多有希望当门主的人后,他发现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就是仇炼争这条毛毛虫。 他本是郁郁不得志地去星霄山,指望见上朋友能心情好些,去了一趟问题果然解决了。 他不再郁郁不得志了。 他直接绝望了。 他误伤了一个他喜欢过的人。 或是误杀了一个在救他的人。 他感觉到绝望。 他绝望得不再寻求任何职位上升,一心挑着最难最凶险的任务去做,想作死,偏偏又死不了,功劳越来越大,他却什么都不求,也不去骂人了,也不去挑衅别人了,什么功绩都让给手下人,都让给从前瞧不起他的人。这阴错阳差的,人就觉出他变了,人心就慢慢向着他了一些。 这让苏玉廷注意到了他。 有一日,苏玉廷就把他请到了内堂、好生说话,请他喝茶。 本来只是在考验这个人忠诚不忠诚。 结果绝望的仇炼争直接仰头看了天,随口说道:“我知道你请我来,是想杀我。” 苏玉廷一愣。 仇炼争懒懒道:“你动手吧,我不想等。” 苏玉廷从来就没见过这么说话的人。 然后他本来只想考察的,这下骑虎难下了。 就把杯子一摔,把埋伏的汉子们都请了出来,一个个扑过去! 他是想要仇炼争浑身大汉、左右为男! 仇炼争只出了一双手。 他手往茶杯里蘸了一蘸。 一枚漂亮的轻柔的薄冰飘了出去。 惨叫声扬起来。 他再蘸。 惨叫声低下去。 他站了起来,开始发掌。 一掌掌拍在人的躯干上、咽喉上、脑袋上。 惨叫声都没有了。 苏玉廷也没有了。 仇炼争为了作死而杀人,结果门主都被他杀了,他好像也觉得很失望,就皱了皱眉,在尸体堆里发着呆。 他本来是想作死的。 结果怎么死不了呢? 那剩下的人一合计,四下一看,已经没有正常人能当这个门主了,干脆一拍大腿,捧着他当了这个门主。 一个绝望的,四处作死的人,居然就这么成为了意气门的门主!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第一更 第028章 叶小颜 仇炼争当了门主以后,继续作死。 越作地盘越大,越作手下越多。 因为他杀恶、除贼,他清理内部的贪污、剿灭作奸犯科的门人,从来也不会留什么情面,一个不留! 他杀起外人,也不会看对方的身份权势有多高,什么作恶的富人,权势滔天的恶人,他统统杀死! 他凭意气而行,最后却行成了义气! 但当他清理旧账时,却发现,苏玉廷在做门主后,出卖了许多帮派利益,他卖出去的产业,按理说是要与众位堂主和手下人分一分的,但这些钱有九成都收入了他自己的腰包。而且许多产业,被他着急变卖,是以极低、极不合理的价格出手的。 他就想办法,把这些产业一点一点拿回来。 直到他遇上了动明帮。 动明帮之前也以低价买了一些产业,但在买了以后用心经营、大量投入,这些产业已经累积了动明帮的心血,所以就算仇炼争想买,亮明哥也不肯再卖。 我听完以后,不由得皱眉:“亮明哥当时买的时候,并未威逼利诱,也没有不公正交易。他如今已经投入了心血在里面,当然不会想再以低价出卖。” 仇炼争淡淡道:“我只知道这是苏玉廷出卖本门利益时出售的产业,为了意气门,我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 我道:“所以,你参与了这次对动明帮的围剿?” 仇炼争点头:“我只要属于意气门的旧产业,一旦得手,我就收手。” 我冷笑道:“你莫非是头一回当门主,两大帮派一旦开打,岂是想收手就能收手的?” 仇炼争不置可否,而我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这仇炼争确实是第一次当门主啊,他当然是凭借意气行事了。 仇炼争又问:“你想知道的,我已经说了。现在轮到我问了。” 我只说:“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我的师父名为‘天劫老人’,我是他收的第一个弟子,但不是唯一的弟子,他老人家云游四海,飘摇不定,晚年又收了一些新弟子。” 这背景就是我瞎编的了,但仇炼争听得无比认真,一个字一句个停顿都不敢错过,他听完只问:“那叶小颜就是这新弟子之一?” 我叹道:“他才练了这功夫不到两年,但成效已算不错……他的天赋,还是可以的……” 仇炼争道:“那除了叶小颜,还有谁?” 我目光一冷:“你是想问那个和你有仇的人吧?我们之间不常见面,我也不知道他在外的身份是谁,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去告诉你。” 仇炼争深吸一口气:“我可以不问他,但我必须要问——叶小颜如今在哪儿?他……他过得好不好?” 我沉默片刻,一字一句如刀:“一年前,他被送到我这儿疗伤,那时他的样子,可以说是非常,非常不好……” 仇炼争面上一痛,仿佛被这话凭空砍了一刀。 然后他才收拾起伤口,尽力平静道:“当初是我伤了他……” 我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仇炼争又道:“但那是误伤,我绝非有意……我现在只想知道,他过得好是不好?” 我冷冷地看他一眼:“我要你把当初的事,一五一十地和我说清楚,如有半句谎言,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仇炼争果然把话说了一通。 说得详详细细、从初见到最后,女装到男装,一个字都没漏下。 他的想法和我猜的并无太大差别,只是说到寒潭那边,有了些不同。 “我在那寒潭里搜了三天三夜,都没搜到他的尸体。”仇炼争道,“我便知道,是他又骗了我。” “你生气了?” 仇炼争摇摇头,语气中竟然透露了点轻松:“我很高兴,他还想着算计我,那至少证明他那时神智还算清醒……他还活着,伤势应该不至于太重……” 这家伙居然高兴被骗? 你这是真要变成毛毛虫了吗? 我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他一眼:“还有呢?” 仇炼争道:“这一年来我不太敢去找他,我知道他那时很害怕,我不愿他躲起来。我只想听到他平安的消息……” 听到这来,我的手指已是有些用力地揉搓着茶杯,而他接着说:“因为我听说叶小颜每年的六月、九月,都会出来杀人,我就等到了六月、等到了九月……可已经是十月了,他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我放下茶杯,淡淡道:“所以,你急了?” 仇炼争目光一震:“唐大侠,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绝不敢再报复他,伤害他。我只是想见他一面,确定他平安……” 他表面坚强,语句淡漠。 可这话,几乎是在求我。 他之前能把情绪包裹得牢牢的,装起深不可测的架势,可越说到叶小颜,越是忍不住悲哀,耐不住忧急。 以至于在最后一刻,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脆弱。 我叹了口气:“你看上去确实很愧疚、也很难受……这件事里,叶小颜也确有咎由自取的地方,就连我,也有失察的罪过。” “他当初说要我帮忙,我人在别处,抽不开身,便荐了几个认识的朋友去帮他收集情报,这些人就是‘空空掌’丁鸣空等人。” “也是他们,把受伤的叶小颜连夜送到了我这里,让我治伤。” “你说的话,和他们说的也差不多,但是,我还是不敢信你。” 仇炼争目光一沉。 我最后这句话是真的。 我实在不敢再去喜欢他。 我不敢再信一个在我毫无防备去救他时,一转身要杀我的人。 既然他对付亮明哥是为了公事。 那我也不会再把叶小颜牵扯出来。 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只有唐约与他公事公办。 我收起情绪,以拒人千里的淡漠口吻对他说:“你若要说什么,我带话给他便是,但是,我不会再让你见他。” 仇炼争忽的没有了脆弱。 五官如刀剑展现,似被冷漠所武装。 “你虽与他是同门,可你们见面并不多,你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我还未发言,仇炼争冷冷道:“唐大侠,我敬你三分,一是因为你杀恶除贼,义气深重,二是因为你昨日没对我出手,三是因为你救过叶小颜。可是除了这三分,你与我,仍旧是敌对关系。” “我带着两个内奸前来,冒了天大的风险,就是为了展现诚意,我既与你说了这么多,我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叶小颜!” 他语气像刀子一般犀利:“我一定要见他一面,确定他平安!” 我微微笑了一笑。 “可是,他已经发誓,不会让你再碰到他。” 仇炼争呼吸一滞,气势跟着一松。 他好像被这句话勾起了什么惨痛回忆,似被人当头倒下了灰与雪,连人都跟着惨白了一层。 我又补充道:“他还说,无论生的,死的,他都不会再让你碰他了。” 仇炼争目光沉痛,道:“是,他是说过的。” 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水袋,那上面几乎被他攥出了薄薄一层冰。 “我可以不去碰他的……”仇炼争悲哀一笑道,“我只是……想见他一面……这可以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唐大侠,我远远看着他就好了……” 我叹了口气。 这家伙怎么就这么纠缠不休呢? 我本来都想就这么过去算了,怎么非得要见人一面呢? 我是不可能再用叶小颜这个身份去见他了。 我淡淡道:“你只能把话留下来,我会写在一张纸上,然后烧给他……” 仇炼争忽的一愣。 “烧,烧给他?” 他好像忽然听不懂人话了似的。 我叹了口气:“是,他被送到我这儿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天……寒劲已全侵入了他的心肺,而我那时只把‘劫焰掌’练到了第六层……已经来不及救他了……” 我以平静声音道:“在一年前,叶小颜就死了。” “他和我说,你那时只是太害怕了。” “你怕被人背叛,你怕会死在他掌下。” “这种害怕,让你变得不像是平时的自己。” “——你撒谎!”仇炼争双目通红,如野兽一般敲打着桌面,轻轻一抖,桌面竟结出一层晶莹透明的薄霜! “他不会死的!他怎么会死!他若死了……你,你怎会不找我报仇?” 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果他还活着,我为什么不请他出来,劝你不去对付许亮明呢?” 仇炼争忽的一怔。 我再说:“我这一年来不找你报仇,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他后来想明白以后,已不再恨你了,只是希望你能放过他人,也放过你自己吧……” 这后面几句算是真心的。 但仇炼争没有听进去。 他眼里已没有光。 意气里再没有气。 他似已听不进任何话。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身上,好像只照出来了一个从星霄山的寒潭里浮出来的白色冰雕。 他只是淡淡的,轻轻的,说了一句。 “我明白了。” 然后他起身。 像一条单薄的纸,被一条厚重的影子拖得疲惫不堪、四分五裂。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轰轰烈烈、却又无声无息地塌陷下去。 过去的一百个、一千个伤口,好像活灵活现地蹿了出来。 咬得他浑身疼痛。 腹部的伤口在流。 而他毫无所觉。 他已不在乎了。 他仰起头,在阳光下睁着无神的眼。 他忽然笑了。 干瘪的笑意在他嘴边裂开,像恨与悲哀撕裂了他的整张脸。 “原来在一年前……他就已经死了啊……” 那声音简直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 我正想说什么,却忽然怔住。 仇炼争在流泪。 泪越流越凶。 笑越来越响。 他一边笑。 一边流泪。 一边颤抖。 一边摇晃。 似所有的尊严、理智,一年来所有的期盼、不安,都在这一刻成了彻彻底底的笑话,似乎都没有意义了。 他在热泪中笑。 在绝望中大笑。 “原来我早就……亲手杀了……” “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完毕啦 到这一刻,情节发展和文案有所不同,小唐不会是为了自保而讲故事,那为了什么而讲故事,就是下章的故事了 第029章 围观 仇炼争的泪并未流的太久。 因为我毕竟是他明面上的敌人。 他又怎会在一个敌人面前把自己的脆弱显露得长长久久? 他止泪。 抹脸。 像一个雕像抹去自己身上的软弱,擦亮四周的棱角与锋锐。 他重新以冷漠看我。 只是眼眶依旧赤红,残留着崩溃后的绝望与极其深重的痛楚。 “我得多谢你。” 他这样说,我便问:“谢什么?” 仇炼争道:“谢你方才没有趁机偷袭我。” 我道:“你的情绪收的很快。” 仇炼争道:“这样不好吗?” 我道:“不是不好,是你有意放纵情绪,状若崩溃,实则是在试探我是否会出手偷袭。” 仇炼争讥诮一笑:“是,我确实悲伤至极,但我也想看看你是否会偷袭。因为如果你能偷袭的话,就证明你刚刚那番话或许是骗我,是为了使我心神震荡而编出来的谎言……” 他笑容一收,赤红眼中星火涌动,似痛似恨似怒意在层层翻滚不休。 “可是你偏偏是个正人君子,不肯趁人之危……这就更证实了你说的话……是真的……” 我平声正气道:“其实你也该心里有数,你那十成掌力拍下去,旁人不过一两日就得死了。而他能撑过那几天,撑到见我一面,已是极为不易的了……” 仇炼争道:“我知道……” 他轻声地念,含恨地仰头。 “我当然知道……可我没办法去想……没办法去接受……” “中了那一掌的人,心肺慢慢冻结……胸口以上全部失温……呼吸都是冷的……到最后呼的气会带着霜雪……就像一个正常体温的人,被投入冰水里……清醒地,慢慢地看着自己死去……却没有任何力气浮出水面……” “他刚中那掌时……已是痛苦难当……我至今还能听到他那时的惨叫……像一个受刑濒死的犯人……” “那么在他死前……得有多难受?多害怕?” 他低下头,阴影遮盖住他脸庞,使那俊美面孔都显得模糊不清,似有什么难以抹去的污秽彻底糊住了他的五官,连声音都变得低沉、喑哑,似一名被血污盖住的野兽,过去的伤口在他身上一点点地腐烂。 我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那种极其深沉的恐惧与痛苦似乎又把我给裹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尽力以平静口吻道:“他死前,我一直以赤热掌力输入他心脉,所以临死前的那一瞬,他已平静下来,也不再怨怪你了。” 仇炼争眉间一动,似一朵冰雕的花儿被锋利的锐器剃了一角。 他再度看向我,正声道:“多谢你。” 多谢你在最后时刻陪在他身边。 我想这是他想说的,只是他现在实在说不完整。 我道:“你似乎还有什么想问的?” 仇炼争冷冷道:“我可以不问另外一个人是谁,但我必须问……他这药,是为谁而取的?” 他赤红的目光中透出沉积的怒,与幽冷的恨。 像刀子一样搁在我的头顶,使我头皮有些发麻。 我只道:“我不知道。” 仇炼争冷笑一声:“你不知道?” 我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仇炼争沉默了一瞬,忽道:“我听说……叶小颜上星霄山那段时间……许亮明的身体似乎不太好?” 我平静看他,抛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是不太好,他那时遭人背叛,我一直以掌力护他,直到最后才能请出别人来替我接续掌力。” 仇炼争道:“唐大侠,他真的不是那个人么?” 他一字一句如刀,而我只看他,如静水深流裹住一滩冰锥。 “如果亮明哥真的性命攸关到需要拿什么解药,我会亲自去……我绝不可能……把这么大的事儿交给一个外人!” 仇炼争目光一震。 而我仰头看他,目光如陨星落地、绝无回返。 “我唐约做事,从不假手于人……你应该知道!” 我确实亲自去了。 虽然是套着马甲去的。 仇炼争像认定了什么似的,深深看我一眼:“这话确实不假。”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警惕而又戒备道:“可是,如果你后期离开了许亮明,你便不是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你又怎么知道……他一定不是那个人……” 我冷冷地盯他:“仇炼争,亮明哥是我认定的大哥……他若说不是,那便不是……你别在这儿得寸进尺!” 仇炼争冷声一笑:“我不认识你口中什么亮明哥,我只认识你——唐大侠!” 他收起笑中的讥诮:“但你对小叶有回护之恩,也没对我趁人之危……我会记住的。” 他的记住,就是尊重。 他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转头就走。 因为话已问到尽头。 情分已说到极致,悲伤与脆弱,就只能留给他自己去慢慢消化了。 我叹了口气,在墙上敲了一敲,示意小常出来,刚要和他说话,却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似乎有许多人聚在茶楼外头,我俩就从窗口探头一看。 仇炼争居然被一群百姓给围住了。 似乎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赤贫的中产的都有。 个个目光含恨、脸露悲愤,围着他,嘴里说着些咿咿呀呀的狠话,而仇炼争先是困惑,那围着他的百姓里,忽然出来一个六十岁的老秀才,拄着个拐杖呢,就颤颤巍巍地指着他,说:“你,你是不是仇炼争……” 仇炼争眉目一动:“是,又如何?” 那老秀才双目通红道:“你……是不是你杀了叶小颜!?” 仇炼争身上微震,像被这话凭空打了一拳。而我也是当场愣住,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看向小常,小常只道:“来的路上,我听到别的茶馆里议论纷纷的,好像是仇炼争杀叶小颜的消息被泄露出去了。” 我皱眉:“泄露出去?谁泄的?” 小常道:“可能是仇炼争告诉了孟瞬英,孟瞬英又告诉了吴万他们?” 我明白了,这仇炼争这一年来在寻人,必定是在托人打探消息时,把他和叶小颜的往事告诉了一些人,孟瞬英就是其中之一。他暗里把这消息大量传播,大概就是为了打击仇炼争的声名,也就是今日这一幕。 可吴万等人都死了,谁让这些百姓来茶楼的? 他们找仇炼争又能干嘛? 那老秀才气的眼带泪花,怒得皱纹都挤成了树纹,他把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敲,狠道:“你……你说话啊!是不是你杀了叶女侠!” 而我仔细一看,居然认出了这老秀才。 这是我当年扮叶小颜的时候,从一位武功极高强的淫贼手下解救出不少被囚禁的少女,其中有一位八岁的女童,她父亲就是这位老秀才啊。 这居然真的是受过叶小颜恩惠的百姓? 仇炼争面色一白。 刚刚对我牙尖嘴利,平日都是不可一世的他,被这没有一丝武功的老秀才当街质问,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沉默到了最后,居然只是面无表情地点头。 不否认,也不逃避,他如大理石雕像那样沉在了冰冷的指控里。 “他确实死在我的掌下。” 他这一点头,一开口,正似一层石激起一千层浪,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了一顿狠声、怒叱,与充满义愤的推搡与挤让。 那老秀才又狠声道:“仇门主!你真的,你难道真的把叶女侠……你!?” 他重重一敲拐,眼带泪花地颤声道:“你知不知道!昔日的‘摧心魔手’杜折柳,在江南一带,不知虐杀了多少无辜妇女,我的大女儿就是死在他的手下!连我八岁的女儿,也在之后被他掳去,被他用药毒哑了舌头,熏瞎了眼睛!” “是叶女侠把我这可怜的小女儿救出,又寻访了名医,替她找回了声音、找回了眼睛!” “也是她折返回去,杀了那‘摧心魔手’杜折柳,江南一带才能安宁!” “许多少女蒙她救出,深受耻辱,竟有轻生念头,还是她留下来开解!” “我们受她大恩,一心想找她报答,可她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一年到头都寻她不着,好不容易等来了六月、九月……本以为叶女侠又要出山了……” 他一说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一双花白的老目,竟悲愤得要喷出烈火来。 “可你……你居然杀了她!?” 仇炼争没有再说话。 他仰头看天。 眼角的泪还未干。 而我对这群情激愤看得又困惑、又无奈。 叶小颜出手不过就这么几次啊。至于吗? 我就看向那小常,小常却无奈地问:“你对叶小颜在外的名声有什么误解吗?” 额……当唐大侠时杀人习惯了……我当男人的时候感觉也没这么受欢迎啊。 那老秀才气得几乎要厥过去,旁边就有人扯了他回去,又有几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女们走出来,个个都是青春面孔,却是含恨带悲。 一个少女悲怒道:“我母亲和几个姐姐,都是死在那号称“杀遍九州花”的宿九州手里的……我全家几乎被灭门!我想去找那魔头报仇,想把自己献身给他,然后近身刺杀……可是叶姐姐出现了,她拦住了我……也救了我……她为了杀那宿九州,竟不惜以自己为人质,换了那魔头擒住的其他人!最后她才近身杀了那魔头!” 一个少年含恨道:“还有我的阿父和阿爷,为了保护娘和姐,不让她们被那恶贼“阴山掌”韩朱尔掳去,竟都死在他掌下!娘和姐被那魔头侮辱,不堪折磨,含恨自杀!我拼上去要杀他,本要死在他手下,是叶姐姐及时出手,杀了那魔头!还把我一路平安送到外公那边!” 少女泣不成声。 少年流泪攥拳。 “叶姐姐答应过我,也对宿九州与韩朱尔的受害者说过,说今年会过来继续杀恶人!然后陪我们过一回节!” “可我们等到了六月,等到了九月,她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们这几天才知道,她居然是死在了你的手里!” “她这样好的人,你为何要杀死她!?” 少年少女们悲声而怒目地一声声质问。 “你为何要杀死她!?” 而仇炼争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但他也已没了血色与基本的活人气儿。 他不曾再说话。 他不曾再挪动。 他曾经手段冷酷地杀死众多围攻他的敌人。 也曾经不可一世地面对高手的挑衅、然后一一化解。 还曾经登上门主之位,以指点江山的意气去发号施令。 可他拿这些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孩子没有办法。 他毫无办法。 他一动不动。 他的愤世嫉俗,他的傲慢轻蔑,他所有曾经的鲜活与光芒,都在那一刻慢慢归成死寂与阴影,把他牢牢裹住。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几个孩子竟还记得我当初随口说的话,那老人家都这年纪了,还惦记着报恩呢?那小常又戳了戳我的肩,轻声询问道:“小唐,这些人都是受过叶小颜恩惠的人吗?不是假冒的嘛?” 我收了收气息,无奈道:“不是假的,是真的。” 小常叹道:“这些人……还一直记着叶小颜啊……” 唉,这可能是做好人的唯一乐趣了。 你永远也不知道,会有哪些人在天涯海角默默地惦着你。 第030章 说 小常又想说点什么,看我面色好像特别复杂,就说:“既然他们都是平头老百姓……想必也会忌惮仇炼争的门主身份……应该骂一骂,出口气就好了……你也不用一直看着,咱们走吧……” 话音刚落,人群里渐渐沸腾开来,诉说自己受过叶小颜恩惠的越来越多。 他们越说越恨。 他们越讲越悲。 一股含悲的义愤,像下降的火星一样,在人与人之间迅速蔓延开来,人人目光通红,似一个个可怕的念头烧红了他们的心肺。 突然,那第一个跳出来指责的老秀才怒得蹿上去。 他竟往仇炼争的背上打了一拐杖! 仇炼争竟没躲! 他硬生生挨了这一杖。 他的脊背,好像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地压弯! 我看得眉头一颤,那老秀才打了一杖,竟还不服,骂骂咧咧地要再打,却气力不支起来,我刚心头一松,却见那刚刚哭诉过的少年和少女,此刻愤怒而决绝地冲上来。 一个施了拳头,直打仇炼争受过伤的肚腹! 一个一脚蹴出,踢在仇炼争的膝盖后关节! 仇炼争竟还是没躲! 他自愿挨了这一拳! 伤口已在汩汩流血! 他还强行挨了这一脚。 膝盖微微一弯,却不肯倒。 少年和少女见他未躲,也是一懵,但二人发起了进攻的信号,接下来的就由不得他们,又更多的人冲了上来,一个个怒目圆睁,可有的却不是赤手空拳了,我竟在里面看出来银芒闪动! 一把小刀,如在袖中轻轻闪出,如游龙扑虎一般刺去仇炼争的胸口! 而仇炼争一动不动! 他竟仰头等死、白日弃生! 我在愤怒中手上一动。 一个青瓷的茶杯如旋转的炮弹一样从指间急袭而出! 它弹掉那小刀、似还有余力回旋似的,飞切而出,打在了一个陌生汉子的腕部,又弹跳而,打在另外一个没见过的青年的头顶,然后才徐徐落下在仇炼争的脚边。 这时一道明晃晃的小刺,一瞬就刺向了那仇炼争的面门! 可就在这时,一道指风奇袭而至! 小刺瞬间被指风吹歪,连带着一个彪形大汉,也被这指风刮到,一瞬间人仰马翻! 人群混乱叫喊中,不知是谁抛出了一个银亮小球,青天白日之下如雪球撞火山,它直接奔向了仇炼争的头顶! 我扣住茶杯的手微微一滞,这小球分明是“雷神山”的霹雳弹啊! 哪怕我能在瞬间推出赤热掌风,它也会遇热而炸,一定会伤及无辜,根本无法躲闪! 忽悠一道掌风缓缓推出。 这风不热不冷,不快不慢。 却正好以一道极稳极强的升力。 把这霹雳弹给送上了高高的天! 然后等球体下落时,忽有一道剑光。 如龙抬首般。 倏忽上闪。 瞬间七剑! 穿云! 破雾! 小球尚未落地,就只剩下了半空中弥散飘扬的银屑。 等到一切尘埃落地时,我看见高悠悠在一旁的屋顶上翘首以待,冷目看我。 那迅疾霸道的指风,来源于他! 无相随心指的指风! 还有一个钟雁阵,携着一个柳绮行,从人群中冒了出来。 掌风是他出的,剑是柳绮行刺的。 除了我那茶杯之外,另外还有三大高手,以凝尽了毕生修为的三大绝招,瞬间化解了对付仇炼争的三大杀招! 这王八蛋面子可真够大的啊。 我骂归骂,心底到底是松了,我给小常一个眼色,他就心领神会,自己从后门下楼,跑去追问那四散的人群,而我则从窗户那儿直接飞下了楼。 钟雁阵看了看我,目光陡然一惊:“你,你是……” 不会吧,这他不会一眼就看出来相似来了吧? 我只怕他看出什么,只淡漠道:“在下唐约。” 钟雁阵先是一愣,随即收拾神情,镇定拱手道:“原来是唐大侠,在下钟雁阵,我旁边这位朋友是柳绮行。” 我眼往上一看,本来高在屋顶,状若俯瞰人间的高悠悠,人已经不见了。 这家伙又去哪儿了?刚刚的谈话他听到了多少? 我心头一紧,先看钟雁阵道:“敢问钟捕头和柳大侠来此作甚?” 钟雁阵苦笑:“还是先看看仇门主吧。” 我这才有正当的借口去看仇炼争。 却发现他还是那样仰头看天。 眼冷如寒潭死水。 面白似棺材积雪。 他伤口还在流血,自己刚刚差点死去,可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发生了什么。 我冷冷道:“仇炼争,方才那三道杀招!你为何不躲?你在找死么!?” 仇炼争淡淡道:“你又为何救我?” 我一愣,口气强硬道:“救你的不止是我,你问我作甚?” 他沉下头,瞥我一眼:“方才那屋顶救我的人,叫做小高,曾与我在星霄山有一面之缘,我们勉强可算萍水之交,他救我,不奇怪。我在叶小颜出事后,也曾去找这钟雁阵和柳绮行一同寻找他,我来这儿找你,也通知了他们,所以他们救我,也不奇怪。” “所以,我只问你,你明明与我立场为敌,救我作甚?” 原来他在事发后去星霄山上找了钟雁阵和柳绮行? 他那样骄傲的人,竟为了叶小颜,去求他们帮忙? 钟雁阵还算是个老实忠厚的好人,可是那与他有旧怨的柳绮行怎会愿意帮他?他又为这二人做了什么? 至于小高……你知道你叫的小高是谁吗?你知道他找你这大恶人找了足足一年么? 仇炼争还在看我,我只淡淡道:“这些人都是老百姓,倘若你死在这儿,意气门的人必定会去报复他们!” 仇炼争道:“看来,你的确算是个光明正大的君子。” 我冷声道:“我回答完了,该你了。你刚刚为何不躲?想找死吗?” 他目光忽的一沉。 整个人都像是单薄了几分。 “我不是在找死……只不过忽然想到,叶小颜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受的伤……” “所以我也想知道,被人毫无防备地打上一记……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的语气毫无情绪,似浸全了绝望与麻木。 几乎连脸庞的肌肉似乎都是僵冷的。 可那眼角赤红的泪痕,依旧未曾干。 像一朵冰雕的花,沾染了人间的血。 然后他转身欲走。 救了他的钟雁阵在叹气,连柳绮行也似有些困惑。 看来这二人是刚刚到,没有听到方才的故事发展。 我皱着眉道:“站住!我才刚刚救了你,现在你去哪里?” 仇炼争站定。 他如被雷劈断了的雕塑那样,一字一句道:“唐约,我在此间事已了……回去以后便要做该做的事……我没有什么再与你可说的了……” 我道:“可我刚刚救了你,你欠了我一回。” 仇炼争回头看我:“我并没有求着你救我。” 我知道他没有。 他那一刻的确想承受这杀招。 想知道叶小颜临死前的绝望与痛苦。 我目光一沉道:“你是没有,但你当初想必是求过钟雁阵和柳绮行的,他们这回也救了你,你就没有什么表示?” 仇炼争终于回头,怒目而视:“我自己会和他们解释,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道:“因为你不止欠了我,欠了他们,你也欠了叶小颜!” 我充满恨意地补充了一句:“你欠了他一条命,一个答案!” 仇炼争目光一沉:“我知道我欠他条命,可是我又欠了他什么答案?” 我说话之前,先看了一眼钟雁阵与柳绮行一眼,道:“此处不方便谈话。” 仇炼争本想拒绝,但看了看脚边碎掉的茶杯,还是没吭声,自己走到了一处无人的小巷里。而我本想和仇炼争单独二人说会儿话,没想到钟雁阵和柳绮行这两个人也一块儿跟来了。 我刚想赶人,结果那仇炼争走到小巷里面,忽然转过身,淡淡道:“你不必瞒着别人,我当初了拜托钟捕头替我寻人,已把当初的事一五一十全与他说了……” 难怪你能寻到我那几个马甲……原来是钟雁阵干的? 等等,那你是把叶小颜的女装和男装身份都与他说了!? 似乎是我的表情过于奇怪了些,那老实人钟雁阵先踏出一步,叹了口气:“叶姑娘的真实性别,我确实已经知晓。” 钟雁阵顿了一顿,仍道:“无论叶小颜是他还是她,他做的那些义事仍是真的……而我当初在星霄山上也受过他的恩,于情于理,我都要过来这一趟。” 我看向柳绮行。 却见他虽然神情复杂,但却并不过分惊讶。 靠…… 仇炼争你个王八蛋毛毛虫,你咋的啥都和这两个外人说!? 我忍住不满与怒,对仇炼争道:“既然如此,我便说了。叶小颜托我问你最后一句——你更喜欢的究竟是他男的那一面,还是他作为女子的那一面?” 我本来都已经打算让这段事情过去了,可他一出现,就要对付亮明哥,就要与我为敌,那我不能放过了。 我必须弄个清楚。 结果我一问完。 不仅仇炼争愣住。 柳绮行也显得更为纠结了。 仇炼争纠结就算了,柳绮行你纠结个啥啊? 你们当初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仇炼争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个话,我就对仇炼争道:“你必须想出个答案。” 是那个以精神气质勾引你,让你惊艳心动的女叶小颜? 还是那个以肉身欲念勾引你,舍身救你的男叶小颜? 男老婆还是女媳妇,你总得选一个吧?你总不能两个都要吧? 仇炼争想了想,认真道:“我不知道。” 我怒道:“你必须分出一个,叶小颜要知道这答案!” 我要是和他生死决斗,我在那之前一定要弄清楚他是双偏直还是双偏弯! 仇炼争拧了拧眉,冷声道:“可我确实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你现在还不能走。你这一回去就会开战,你可能根本来不及弄清自己喜欢的是谁,你就会死于帮派火并,那叶小颜岂非死不瞑目?” 仇炼争冷声道:“所以呢?” 我正声道:“你得留下来,听我说几个故事,听完故事以后好好想,想清楚你到底喜欢是哪一面的叶小颜。” 仇炼争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听你讲故事我就能弄明白?你莫非不是想拖延时间?” 我冷冷道:“你若不想我拖延时间,认真听我讲,好好思考,快快给我个答案,不就成了么?” 仇炼争一愣,随即不信道:“你能讲出什么故事,还能让人迅速开悟?” 我笑了笑:“我在江湖上讲故事说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打滚呢。” 仇炼争半信半疑。 但他沉默许久,还是应下了。 “但我没有时间听你瞎编胡扯,你讲的这故事,最好是有真人真事。” 这还要求挺高啊?不能纯属虚构是吧? 行啊,那我就一半讲真人的故事,一半讲我自己编的原耽故事,反正这些都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情爱纠葛故事。 出乎我意外的是,我简单地一说,钟雁阵似也有兴趣想听。 钟雁阵道:“我来此处办公,偶尔听听唐大侠的故事,唐大侠不会介意吧?” 他目光炯炯,温和含笑,却让我觉得话里有话。 这家伙也是精通易容术的,侦查能力不能说是没有的。 他不会是在我的脸和身形上看出来什么了吧? 我要是拒绝他留下来的话,就显得有些过于心虚,留下他,也许还能慢慢打消怀疑? 于是我答应了,那钟雁阵就扯了扯面色纠结的柳绮行,结果他也留下来了。 妈的,这下还要加上小常,那也太热闹了吧。 那仇炼争又不耐地问:“唐大侠,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故事?讲的是什么人?” 我道:“你先回去休息一晚,明天过来听我讲第一个故事。” 他冷漠地瞪了我一眼,可终究还是乖乖回去了。 这一刻,故事我已经想好了。 我完全可以把故事讲得很让人舒爽,但是我不想让仇炼争这王八蛋听得舒服,也不会让打扰我们二人独处的钟雁阵和柳绮行听得舒服。 所以这必须是天雷狗血纯爱文! 必须雷得人全身电击、又欲罢不能! 这第一个故事的主角,也必定是一个各种意义上的奇葩! 这个人,洁党瞧了他要跳楼,纯爱党看见他要插眼,攻控看了他想把菊花给撕了,受控看见他想挖坑把自己埋了,攻妈看见他直呼地狱!受妈瞧了他七窍要着火!逻辑党看见他必须去撞墙,一般的狗血控看了他都要拳头发硬!只有极品狗血控能忍他! 这个人的名字,就叫阿渡。 第031章 惊 第二天,仇炼争果然守信,他来到了我们约好见面的地方——明州西大街相量寺后门的一处茶棚。 此处人不多,茶棚的主人是我认识的人,所以我和小常直接占了几个座,连茶水和吃食都早早备好了。 仇炼争过来时,依旧是一身黑到尾。 阳光照在他那黑皮袍子上,似照出一种浮动于水潭间的月下幽光,使他行动抬足之间,像一朵黑云坠飘到人间。 他一抬眸,便有一种宝剑扎破云端、直刺上天的孤冷。 这种孤冷,本可伤人。 但仇炼争刻意收敛。 收了一些杀气,少了一些针锋相对,连他的美貌都低调不少。 所以他走路过来,便没有那么突出与引人注意。 脚步似沉浮云间,人似已被收剑入鞘。 好一条俊美又低调的毛毛虫啊。 我暗中感慨一声,淡淡道:“仇门主果然守信。” 仇炼争看了看我:“也请唐大侠讲些好故事,莫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一定会努力的。 努力讲个雷文把你劈得七窍生烟。 我话说完,又把小常简单介绍了一下。 仇炼争道:“这位就是‘龙吞拳’常雨凌?久仰久仰。” 他说的“久仰”,结果眉也不抬,口气像捧读,敷衍得不要太明显。 幸好小常早知道仇炼争是条骄傲的毛毛虫,因此随意一笑,口气正常地说:“早听过仇门主大名,如今能和你一起坐下来听故事,倒是很有意思的事儿。” 仇炼争讥诮一笑道:“确实很有意思。” 一旦两个帮派开打,他们就是敌对关系,可以是生死敌人。 可此刻,二人却能在茶棚前一同平静地等待故事展开,像两个达成了共识的读者那样和平共处着。 不得不说,命运(我)的安排确实奇妙。 不过小常啊,我觉得你得收敛收敛。 不要在仇炼争面前背刺我哦。 也不要从正面或者侧面刺我哦。 我给他一记咳嗽一个眼色以作提醒,但也不知道背刺达人小常是听懂了还是没有,他就对我非常有自信地笑了一笑,然后一抬头,对着走过来的钟雁阵和柳绮行打了声儿招呼。 钟雁阵依旧是那副朴素老实的武人打扮,连捕头的腰牌也不挂的,柳绮行这衣服倒是一天一换,每一换都是极华贵奢侈的锦衣宝缎,每次都挂满样式不同的玉佩腰饰,走起路来叮当作响,简直像个闪耀绮绮。 他还特意挑了个光线最好的位置坐下。 生怕别人瞧不见他的华丽。 他简直像是来比美的。 与仇炼争的低调黑几乎形成了南北对峙、楚河汉界的局面。 他坐下以后还点了杯茶,喝着颇为不满道:“这茶,喝着还不如星霄山上那时的臭茶。” 我问:“这茶香的很,哪里比不上柳公子口中的臭茶?” 柳绮行看了一眼仇炼争,道:“唐大侠推荐的茶本来是不臭的,但因为这里有个人心臭,手臭,茶当然也被带臭了。” 他居然在骂毛毛虫。 ……骂得好啊! 但面对这光明正大的挑衅,仇炼争却连头都未曾抬。 与星霄山上那时的愣头青比,他显然已经是条成熟的毛毛虫了,不会因为只言片语就蹦起来。 那柳绮行继续道:“当初你来找钟雁阵和我,钟雁阵答应了,我也答应了,那并不是因为我想与你交朋友,而是因为我以为你只是误伤了叶小颜,你想把他找出来及时救治……” 他摸着茶杯的手顿了一顿,冷冷道:“可我昨日去打听了一番……看上去,叶小颜在一年前不是被你误伤……而是直接被你误杀了!” 听到“叶小颜”这个名字,仇炼争终于抬头。 仿佛只有这个名字值得他抬头。 而他抬头后,却下意识地先看了我一眼。 人家说叶小颜呢。 你看我唐约干嘛? 我瞪他一眼,他才似有所收敛,继续低头道:“是……又如何?” 柳绮行冷笑道:“如果是的话,那么钟雁阵这一年来帮你找人就算是白费功夫,连我当初的选择也是错的……我不应该让你多活这一年,我也不该在昨日去救你!” 仇炼争随意道:“你想杀我?” 这话被他问出来,居然好像“你吃了吗”那样的轻松平常。 而柳绮行点头:“我本就想杀你,只是你当时求钟雁阵时态度诚恳,我那时又觉得叶小颜的安危比较重要,所以耽误了杀你。” 仇炼争无所谓道:“我人就在这儿,你可以随时动手。” 他看上去已完全放弃与这人和解。 不过这两人原来还是看不顺眼啊,我还以为他们已经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上演了七八十集——最后和好了。 但是我还没开始这故事呢,我的读者团要先互相厮杀了? 拆逆也没你们这么狠啊。 小常咳嗽道:“柳公子,你若想与仇门主切磋,也该等等。” 我正色道:“不错,你至少得等到他给我一个答案。” 虽然是剧毒毛毛虫,但要碳烤还是清蒸都得等毛毛虫把话吐出来以后,在那之前我们要把毛毛虫当虫中熊猫来保护。 柳绮行果然停止,闷闷道:“看在唐大侠和这位常兄弟的面子上,我可以先听故事,暂时不动手。” 这个保证的可信度是有多高呢,我觉得和仇炼争的情商一样高。 钟雁阵安抚了下柳绮行,然后面带笑意地看了我,似期待道:“唐大侠,你就开始吧。” 搞笑的是,他好像是这里面唯一一个期待的读者了。 小常作为老读者,深知我尿性,他整个人就瞬间肌肉紧绷,面色严肃至极,似乎做好了被一道雷反复劈开的准备。 柳绮行呢?他只是眼厉面冷地盯死了仇炼争,而仇炼争面无表情,抬头也只是看我,口气不咸不淡,一点儿也不期待地说:“我不信你能讲出什么令人开悟的故事,不过来都来了,你讲吧。” 语气越淡,嘲讽越足。 我随便地笑了一下,深深看他一眼。 就让我看看你这条死毛毛虫,到底是攻控受控攻妈受妈洁党狗血控还是混邪路人! 故事先从龙影山的“照天耀地门”说起。 照天耀地门,原为秦照川、孟耀流二人所立的一处中等规模的门派,后来孟耀流身死,就只剩了秦照川。但这个门派在秦照川手里,才算正式发扬光大,从中等规模、变成了横行一方的大派、大门! 秦照川本人,对外严酷,对内却极慷慨、极宽容,他擅聚人心,擅赏擅扶持人才,因此投靠他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强! 而他本人的财富,更是与日俱增,一日胜过一日! 这人到了三十多岁,快要四十时,势力与财富在当地已强横到无可再强,他难免陷入空虚,便学会了去享受、去炫耀。 赚来的钱,得来的势力,若不拿去享受炫耀,那这赚钱增势又有何用? 因此,秦照川虽不近女色,但别的帮主若都拥有娇妻美妾,那么他也要拥有,而且必得是江南一带最美的女人。 秦照川不喜旁门武功,但听闻飞瑛宗的宗主有一些武学经书,他就自己建了一个经库,从中收集各门各派的失传经本,最后典籍比原门派还要丰富! 秦照川不喜花园庭院,但听说奉剑庄主筑有堪比皇宫仙楼的玉台金阁,那么他也建了一个“朝鹤山庄”,里面不仅飞檐斗拱、处处精雕,还有珍稀草木一百三十五种、四方异兽七十二类! 别人有的,他都要有。 别人没的,他也要有! 到了最后,他似乎已比无可比、攀无可攀! 【仇炼争轻嘲道:“才三十多岁就如此奢侈无度……他真把自己当皇帝了吗?” 柳绮行的关注点有点歪:“真有这么一个‘朝鹤山庄’?里面到底有多富丽堂皇?” 钟雁阵则道:“我没听说过这山庄,但是,我听过这武库经书,据说里面的藏书确是珍贵稀有。” 这三人一个挑刺,一个向往,一个予以肯定。只有小常默默听着,他知道我还没有说到真正的开头。】 秦照川在陷入空虚后一段时间,渐渐转移了目标。 他不再醉心于女人香,不再痴迷于收集武经,也不会流连于亭台楼阁。 他必须寻找新的目标去征服、去收集、去炫耀。 否则心会一直空下去。 而有一日,他忽然听说,那安香山庄的庄主、兰绝门的门主,幽衣帮的帮主,都寻了男宠。 这股风潮还是从达官贵人那边传过来的,他们养男宠就和养个玩意儿似的,为了彰显身份、炫耀财势。而这些个庄主门主、地方豪强,也跟着学了个十成十,养起了细皮嫩肉的小白脸。 秦照川本不想跟这股风潮。 他生来英俊,男女不忌,但他认为男宠和美妾没有任何区别,都会很快使他失去兴趣。 这想法持续很久,直到有一日他遇见一人。 这个人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 手下人介绍,有一位年轻剑客想要拜访秦照川,他想看武库里的经书。 本来这样的事儿,是轮不到他亲自去处理的。 因他有一侄子名为秦苍双,有一心腹林袖微,平日俗务有这二人处理就够了。 可是林袖微确实是个细致入微的人。 他在提到这年轻剑客的时候,说道: “这个人,年纪很轻,剑法很高。” 说完他还特意加了一句:“他的模样,算得上是俊美。” 林袖微甚少这样露骨地夸人。 只因他自己就是一个秀气的、含蓄的,有些害羞的年轻人。他说话也很谨慎,可如今却这么提了一句。 这引起了秦照川的注意。 林袖微还说,这剑客名叫赵夕惊。 这名字很陌生,说明他声名还不大,可林袖微却说他剑法很高。 【柳绮行不满道:“这剑客的名字我从未听过,莫不是唐大侠编的?” 仇炼争语气淡淡地反讥道:“没听过就是编的了?我也没听过你这人有脑子啊,莫非你的脑子也是编出来的?” 钟雁阵按住了气的要一下子蹿上天的柳绮行,说了好几句去安抚他。 我第一次感到轻松地笑了一笑,仇炼争却忽然看向了我,眼中似露出狐疑与惊色。 我真怕他看出什么,赶紧止笑了。】 秦照川本不想去见名声不大的人,可听了最后一句,却忽然改了主意。 他在某一日的夕阳时分去见了赵夕惊时。 然后才发现林袖微说的话不算完全正确。 因为赵夕惊不算是俊美。 而是非常地、极其地俊美。 他叫赵夕惊,在夕阳下格外使人惊艳。 这青年懒懒地倚在“望舒亭”的栏杆下,黄金色夕光照在他的小臂与紧致结实的腿上,透出一种蓬勃旺盛的烈气。 他的面部轮廓,在光晕下显出一股浓金重彩。 金色在面肌线条跳跃,彩光在他英挺的鼻峰间轻绽。 他明明穿极普通的衣料,却让人半点也挪不开眼! 可他本人却似极懒,似一动都不肯动。 一动不动地就叫秦照川吃了一惊。 这赵夕惊,竟是一个俊秀到有些艳气的男子! 【柳绮行皱了皱眉:“这世上,真会有这般俊秀的男子?” 仇炼争只笃定道:“当然不会,这不过是说书人的夸张。” 说完他忽看了我一眼:“论俊秀,唐大侠不是我们这里最俊秀的人?” 这家伙居然夸我? 我还没想完怎么回应呢,仇炼争忽道:“不过只说秀气,当年的叶小颜比唐大侠还要秀气一些。难道这无名的赵夕惊还能比得上他?” 柳绮行点头称是,连小常也点了点头。这让我忍不住想踹他一脚。】 单是俊秀、艳气,不足以让秦照川心动。 因为赵夕惊是静止的。 像个木头一样静止。 一个木头美人只能带给人瞬间的惊艳,并不能长久。 这时莲花池上降下了一只飞鸟。 赵夕惊便忽的睁眼。 一睁眼似神光四绽。 他震起双眉,可脖子以下的姿势完全静止。 他竟连动都懒得动。 只是一双眼看向了那只从天而降的飞鸟。 飞鸟忽然飞入莲池,似要啄一只含羞轻绽、未开完全的莲花。 而正在飞鸟伸长脖子,待要下嘴摧花的时候,赵夕惊忽然动了。 他从突破静止到瞬间暴动。 只用了短短一瞬的十分之一时间! 他人已向莲花池飞去。 如海中腾龙,似日下跃鹰。 他人未至,先甩剑。 像手中捧了一抹白缎子,就这么轻而疾地甩出! 剑甩向莲。 那白色飞鸟还未下嘴,莲花就已离了莲叶与池水! 花已捧在剑尖。 方才还含羞待放,未曾完全展开的莲花。 竟在他剑尖徐徐开放! 仿佛被剑气所刺、这内蕴美、暗藏修色的莲,就在这样薄不过两指的剑尖展开了千重万层的粉白瓣子。 露珠还在莲瓣上轻颤、急抖。 似娇羞美人含苞待放的惊喜。 而赵夕惊未曾有表情。 他面目冷艳而锋锐。 似连表情都懒得给。 他只一剑捧莲,足尖轻点莲叶,人就得以借力后飞。 姿态犹如一只白鹤。 其身段之优雅自然、手足伸展之间的游刃有余,竟丝毫不下于飞鸟! 【柳绮行不服道:“不过是炫技罢了,一剑捧莲,再足点莲叶而飞,我也能做到。” 仇炼争淡淡道:“我这回倒同意柳绮行,这只能证明这人轻功不错,相貌尚可。” 我苦笑:“你俩急什么?”】 那飞鸟被剑气所惊,也展翅往后飞。 飞到一半,忽然发生了一种奇特的变化。 它修长的脖子,忽然断成了七八截。 鸟足断成了十三段! 断足断翅断羽,从空中纷纷下落,血味儿瞬间弥散了整个莲花池! 赵夕惊方才轻轻一甩。 一瞬间甩出了至少二十一剑! 剑轻到连飞鸟本身都无所察觉。 轻到鸟儿居然飞到一半才算断落! 【柳绮行目光一紧:“这人……一瞬间能出二十一剑?” 仇炼争也微微一抬头,似已陷入思索,我知道他在搜搜这江湖上名气不大的少年高手。】 而莲花池上的惨象不止于此,那飞鸟的断翅残肉中,竟还掉出一闪亮银物,在水面瞬间爆裂开来! 纷纷血落、点点肉飘。 那赵夕惊也落了地。 一池子血莲。 只有他剑尖上的莲花,干净无染到完美。 这时他才露出笑。 但也不过露出一瞬,瞬间就收了回去。 他把这唯一完美的莲花往天上一抛,然后头也不回,懒懒地靠在了一块儿大石头上。 花落在了秦照川的手心。 他看着这朵花,好像还沉浸在那一瞬二十一剑的惊艳里。 他本来就是一个强者。 他在年轻的时候,杀过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战过人数远胜于自己的帮派! 强者除了美貌,更在乎实力。 而赵夕惊的实力竟比他的冷艳更叫人惊艳! 他捧着莲花慢慢前进,目露赞赏道:“这只鸟,应是‘霹雳佛’杨无相养的。在它落地之前,它体内就已被埋了一枚炸药。你今日来见我,一旦靠近莲花池,就会被它的炸药所伤。” 赵夕惊懒懒道:“我知道。” 秦照川道:“所以你那摘莲、刺鸟,是想让炸药在水面上炸开?这样炸药的威力就能大大减少?” 赵夕惊淡淡道:“你不笨嘛。” 他又看向秦照川:“你门派中,有人把你行踪泄密给杨无相,这个人……想要你的命!” 秦照川目光如鹰道:“我知道,我不在乎。” 他又道:“我早知此地有杨无相的埋伏,但我也想知道,你能不能察觉到这飞鸟的异样?” 赵夕惊冷冷地笑了一笑:“你现在知道了。” 秦照川说:“你剑法确不错,人也可以,你若想看武库经书,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我有个条件。” 他顿了一顿,道:“我身边有许多服侍我的女人,但是……还没有一个适合呆在身边的男人。” 赵夕惊冷笑:“所以,你想找我当男宠?” 秦照川沉默了。 沉默便是默认。 他从来没招过男宠。 可他已经有了心动。 他想要一个强大而冷艳的赵夕惊,心甘情愿地为他留下来,服侍他。 征服一个美丽而强大的男子,难道不比去征服柔弱的小白脸要有意思的多? 他认为赵夕惊听了必会愤怒。 有才能的人岂能甘心做男宠? 但他已打算慢慢使手段,诱惑对方去答应。 【柳绮行冷冷道:“这个秦照川,着实是一个色中狂魔!赵夕惊就算不知名,也是个剑法高手,他一说人家就能答应?” 仇炼争也点点头:“美丽的人必定骄傲,他不可能承受这羞辱,定要与秦照川大战一场。” 钟雁阵也点点头,只有小常似觉察到了什么,眉头一皱。】 赵夕惊平平静静道:“可以啊。” 他说完又补道:“当你的男宠不算亏。” 【柳绮行当场捏爆了茶杯。 仇炼争一脸惊愕地看向我。 他整个人头皮似炸起了一寸,又有惊愕,又有愤怒,似乎觉得自己被玩弄了,可又像是没有。 连钟雁阵这个见多识广的人也有些懵了。 只有小常叹了口气,以一种“这才刚刚开始”的过来人表情看这三人。 我笑了笑,继续讲。】 他这么一说,连秦照川都惊到了。 如此骄傲的人,怎会轻松答应这要求呢? 这其中必然有诈! 有疑! 赵夕惊只道:“我除了要定期去看你的收藏武经,还有一个条件。” 他一语出而惊人,仰头间冷光四射。 “我要杀人。” 秦照川道:“你想杀谁?” 赵夕惊道:“你对手下人都不错,但对外太严酷、太绝情,所以,想杀你的人并不少。我听说,最近有一个剑法极高的人,想要刺杀你。” 秦照川面色一冷:“是,那人叫阿渡。” 【柳绮行诧异道:“他说的可是那个剑法极高、脾气极懒的‘懒剑’阿渡?” 我点点头,仇炼争道:“阿渡行踪不定,极难寻到,这赵夕惊难道是为了等阿渡送上门刺杀,才去做秦照川的男宠?” 钟雁阵觉得离谱,连连感叹道。 “这……这如今的年轻人,怎么能这样随意呢!?” 小常却摇着我的手,问:“这人脾气如此古怪,剑法这样高,我怎从未听过?” 他调转身形,在无人能看见的角度,以口形无声地问。 “你该不会,就是这赵夕惊吧?” 我摇了摇头。 我剑法太烂。 但是我确实在这故事其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啦,这章接近6千字拉,下章还有重头戏! 不好意思啦,我这个人写武侠的时候,就是爽了的时候八千九千字随便来,不爽的时候卡得一个字都写不出,我在慢慢调整更新习惯,希望能形成每天稳定地挤三千字啦 第032章 阿渡 面对秦照川的疑心,那赵夕惊只淡淡道:“阿渡来杀你的时候,我得在你身边。” 秦照川似乎消除了部分疑心,但还是微微笑道:“那样的话,你就得时时刻刻呆在我身边了。” 赵夕惊冷艳一笑道:“我虽愿当你男宠,但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可让你碰。得我心情好了,你才能碰。” 他明明是自己送上门,脾气却还挺大。 秦照川却觉得这脾气才算正常。 在接下来一段时日里,他几乎对赵夕惊百依百顺、对方要什么,他给什么,他为赵夕惊铸一座黄金屋,赵夕惊懒懒一笑,却连门都不进,他为赵夕惊捧上最新买来的武经,而赵夕惊随便一翻,就摊在一边,他似乎懒得给他多余的反应,但也不那么排斥秦照川的接触。 他好像根本不把体位和羞耻联系在一起。 他丝毫不认为一个人在二人活动中处于下面,是什么失去尊严的事。 他气力精猛,似乎是享受那事儿,可事后却极冷漠,不像是秦照川在嫖他,倒似他在嫖秦照川似的。 这让秦照川又迷惑,又着迷。 他因此更加努力,仿佛在攻克一座难以攀越的高山,因此他竟找回了一些年轻时的感觉!他整个人都变得充满了活力起来。 直到有一日,林袖微回报说,他们的手下设局,竟在一场帮派火并中抓住了受了伤的阿渡。 赵夕惊的眉头这才轻轻一动,似有些惊讶。 他还笑了笑,说:“你们居然抓到了阿渡?一个活的阿渡?” 他得了肯定的答案,竟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前仰后翻,上呼下叫,这是秦照川第一次见他如此,看的有些困惑道:“小赵,你怎么了?” 赵夕惊收起笑,道:“走,我们去看看!” 他兴冲冲地去看阿渡。 被抓来的阿渡,和一堆死囚混在一起,满身血污,却如一只白鹤在野鸡群中,只因他身材高大威猛,目光冷傲逼人。 赵夕惊打量了他一番,有些疑惑,又有些不解道:“你就是阿渡?” 阿渡冷笑一声:“是,又如何?” 他笑得极粗极野,显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连赵夕惊也不在他眼里。 赵夕惊便笑了笑,然后解开了他的枷锁,塞给了他一把寒光凛冽的宝剑,道:“我现在给你这剑,你来杀我试试看。” 阿渡果然出剑! 毫不犹豫地向赵夕惊刺去一剑! 赵夕惊竟动也不动,如风中静止的杨柳一样,任由他这么刺下去! 秦照川皱眉之时,那一剑忽的在半空顿止。 然后陡然一折! 折向了一旁观战的秦照川! 阿渡足点人飞,如冲天而起的一只白鹤般就此刺去! 却有一声冷笑传起。 是被冷落的赵夕惊在冷笑 他忽的往后一仰,完全不借力地往后方飞去,然后一剑出手,毫不犹豫地刺向那阿渡的头侧! 阿渡立刻折剑,震开此处剑锋,人随风荡走三尺,又半空折返回来,再是一剑刺向秦照川! 赵夕惊再度出剑! 这回攻阿渡的腰腹! 阿渡不得不出剑回防,赵夕惊却腕部一震,那剑尖竟绕过了阿渡的腰腹,软剑一弯、再折!直接刺入了阿渡的背部! 还直接挑下了一块儿血淋淋的肉! 阿渡吃痛收手,半空中连翻三回,每一翻出三剑。 一剑挑开赵夕惊的剑锋,一剑刺向赵夕惊的手腕,再一剑护住腰腹,避免赵夕惊再刺! 可等他落地之时。 肩头却渗出一大片血。 背部多出了星星点点的血痕! 只因赵夕惊在半空中,已瞬间出了二十一剑! 这剑如落雨星辰一般,是受了伤的阿渡无论如何也避不全的。 秦照川忍不住拍手,志得意满,笑道:“看来,这‘懒剑’阿渡,就算没有受伤,也绝不是你赵夕惊的对手!” 阿渡怒目而视,冷哼一声:“秦照川,你对外火并帮派,剿灭对手,动辄灭人满门,就算今日我阿渡杀不成你,也依旧有人会来杀你!” 赵夕惊笑了一笑:“这话倒是不假,可你实在太假了。” 阿渡笑道:“我何处假?是我故意受了伤,被你们擒来此处假么?” “我说的假,是你这个人。”赵夕惊摇摇头,“你的剑法不算差,但你为何要假冒阿渡呢?” 阿渡先是怔住,秦照川也疑道:“小赵,他假冒了阿渡?” 赵夕惊点头:“他是假的阿渡。” 阿渡怒道:“荒唐,你凭什么说我是假的?” 赵夕惊淡淡道:“因为,我才是阿渡啊。” 场面忽然冷到有些吓人。 那阿渡几乎目瞪口呆,楞在当场。 【仇炼争本欲骂人,柳绮行本要拍桌,这下两人也愣了。 别说评论了,连表情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 钟雁阵也一脸困惑地听着这奇怪的展开,只有小常习惯了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而秦照川浓眉一拧,语气微冷道:“小赵,这玩笑可不好笑。” 赵夕惊笑了一笑,依旧有些懒,有些冷艳。 “可我用赵夕惊这个名字之前,就叫阿渡。” 他再对秦照川说:“我从第一日起,就是来杀你的!” 秦照川惊愕愤怒了短短一小会儿,就迅速沉下情绪来,道:“不可能!你若是来杀我的……这些日子以来你本有无数的机会!” 赵夕惊笑了笑:“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想嫖就嫖,想被嫖就被嫖的人,我这段时间,恰好想找个人嫖我。” 秦照川诧异道:“所以你就选了我?” 赵夕惊道:“不光是这样,你今年三十多岁,意气和斗志都有些丧失了,我希望能接近你,借着阿渡要来杀你这件事,也借着我的存在,激起你年轻时的斗志,让你的武功和意志力都恢复到鼎盛的时期……” 他懒懒地抬头,极冷艳地瞥了他一眼,笑了笑。 “一个恢复到巅峰的对手,杀起来才有意思,不是么?” 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喂养对手,然后催发斗志,再将其杀死! 这才是阿渡! 【柳绮行面色古怪至极,而仇炼争也吸了一口凉气,钟雁阵简直听得头皮发麻,不禁感慨:“这个人……这个人简直是……” 小常摇了摇头,而我笑了笑:“而这,才是故事的开始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完毕啦~这两章加起来也有八千字了,补昨天断更,谢谢大家的等待~ 第033章 决斗书 我说得有些渴了,就稍微休息下,给自己倒点茶水。 而仇炼争听完我这一番话,却徐徐地、慢慢地把回过身。 他素白如雪的手指稳稳放在桌上,揣着青色如天空的杯子,如揣着一种蓄势待发的武器。 而他那锐利如刀子的眼神,也已全数搁在我身上。 “唐大侠,这阿渡的故事开篇,确实算得上精彩。” 那你还不打赏一下茶水钱?你好意思一直白嫖吗? 仇炼争话锋一转道:“但我目前只能看出他任性纵情、肆意不羁,我不觉得我能从他身上,悟出什么情道爱理。” 我说:“这只是故事的开始,仇门主不必性急。” 秦照川事件只是一个开头。 阿渡的小攻一号可不是他。 仇炼争道:“不是我性急,而是我有一点好奇。” “好奇什么?” 仇炼争眉间一扬:“你是个有人脉有声望的大人物,你可以打听到阿渡的许多事迹,可他当时的神态动作,还有具体的一招一式,你似乎描述得过于详细了。” “详细得好像……” 他口气顿了一顿。语气如刀刻、斧劈。 “你根本就是亲历了那件事。” 钟雁阵含笑不语。 此人似与仇炼争的脑电波一致。 而那柳绮行在思索片刻后,也跟上了大部队,以怀疑的眼神看我。 只有小常神色不变,他捧着新鲜的瓜,正啃得香呢。 我对着那仇炼争嗤笑一声,问:“你是不是没听过多少书?你未免太小看说书人胡编乱扯的能力了。” 仇炼争仰起头,颇为不服道:“我听过书的。” 说完他又瞪我一眼,道:“可是没几个人,会像你这样……去形容一个男子的俊秀和艳气!” 我手上一抖。 捧的茶杯差点洒出水来。 我没想到他憋了半天,关注点居然会是这个。 而仇炼争口气笃定道:“你肯定在现场……盯了赵夕惊,阿渡许久!” 你对赵夕惊(阿渡)的美貌有什么意见么? 仇炼争沉下声儿道:“我只是疑惑……你当时究竟演了怎样的角色?你又为何……盯他盯得那样专注?” ……因为他确实好看? 我疑惑道:“你认为是什么理由?” “敢问唐大侠。”仇炼争沉默片刻,“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这种相貌艳气、性骚情淫的男子?” 现场陷入了诡异而惊悚的沉默。 钟雁阵的脸一下子拉得巨长,比仇炼争的反射弧还长。 柳绮行的眉一下子跳的巨高,比仇炼争的智商还要高。 小常手里的瓜也被捏得巨碎,简直比仇炼争的理解能力还要碎。 我当场就笑了笑,否认道:“仇炼争,我若真喜欢一个人,只会把有关他的一切,都当宝贝似的藏在心底,我怎会把他的经历展开来给你这样的人看?” 仇炼争沉默片刻,忽道:“你很讨厌我吗?” 我一愣,他道:“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感觉到……你对我,似不止是杀心,你似乎……对我有些怨恨?” 谁不讨厌剧毒毛毛虫啊? 而且还是一条秃顶的、不能变蝴蝶的,毒得五彩斑斓的毛毛虫。 他又自己接了话:“我确实对不起叶小颜,但你和他似并不亲近……我也确实要与许亮明为敌,可你对我的这恨,这鄙夷,似又与他没有关系……” 他认真地看了看我:“而且,你给我一种很熟悉、很亲近的感觉……” 他犹豫片刻,问:“我以前……是不是在别处见过你,得罪过你?” 我把空了的茶杯随手往桌上一推。 露出里面剥离了茶水的瓷底。 我看也不看仇炼争一眼,只瞧着这茶杯里的碎叶茶渣,像看着一些破碎不堪的回忆,语气越发冷漠、轻蔑。 “仇门主,你对叶小颜干的那些事儿,难道还不值得我的怨愤?” “你以为,人人都会和叶小颜一样心软,信你、爱你、珍你么?” 仇炼争左颊一搐。 脸肌似被尖物狠刺厉戳了一下。 他似乎是觉出痛,却不知何处在痛,以至于人在光下也失了血色。而在众人面前,他即便被刺痛、灼伤,也得强行忍下。 我看着他的痛,我在欣赏他的痛。 我继续笑笑道:“更何况,你从前武功可不如今日,若你之前得罪过我,你觉得自己还能活到现在?” 仇炼争沉默。 他面无表情道:“确实如此,是我想多。”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冷而亮地凝在我身上,慢慢道:“你又怎会是他呢?” 我差点把茶杯捏爆了,还好他已经迅速侧开头,那俊美面孔在阳光下显得阴晦含痛,却又强忍悲哀,而他在阴处的剪影,如一把剪刀搁在我们二人结痂的伤口上,随时准备撕开那惨烈不堪的过去。 他怎么一下子就怀疑我了?之前还不是否认吗? 是我刚刚的笑太过放松了吗?太像叶小颜了吗? 果然不能放松。 钟雁阵咳嗽一声:“唐大侠,你接着讲吧,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有他开口,小常也接着催了几声,我不说话,只给自己倒茶喝,仇炼争这毛毛虫就侧头看了我一眼,我还是不说,柳绮行就开始抖腿,仇炼争就越侧头越看向我,那剑眉一折,薄唇一沉,眼神中多了几分催促。 我就笑了笑,接着讲了下去。 赵夕惊,或者说是阿渡,他发完了一番以自身去喂养对手,然后杀死对手的的歪论、邪说,他就像卸下了伪装,姿态一软,身上突出了一个懒散、惬意。 而那假阿渡,却在惊讶与困惑之后,问了一问:“你果真是阿渡?你是来杀这秦照川的?” 真正的阿渡点了点头。 那冒牌货便叹了口气:“我剑法确不如你,杀他的机会……我就让给你了……” 说完他竟掷剑于地,似有束手就擒的架势。 可秦照川却已没有再看他。 此人的全部心神,都已投注在了赵夕惊,投在了真正的阿渡身上。 “小赵……阿渡……你为何要杀我!?” 他目光阴冷、语气有破空裂帛之厉。 “你不想做时,我绝不强迫,你想做时,我也不推脱!你想看武库经书,我全捧给你,你想要杀人,我让给你杀!这几个月来,我对你可谓是尽心尽力,我姓秦的,可曾有半分对不起你的地方?” 阿渡慢慢道:“你并没有。” 他又补充道:“这几个月,你对我很不错。” 又轻笑一声:“或者说,实在太不错了点。” 这一点连他也未曾料到。 连秦照川自己都没想到。 他本是将赵夕惊当做男宠、当做一个去征服的猎物,一个被亵玩的装饰品,可做到了最后,他竟也会生出一些真心。 这一星半点的真心,在他这年纪、这身份,可以说是弥足珍贵。 几乎可以说是不会再有。 也因此受叛后,他会格外地沉痛、憎愤! 秦照川冷声道:“你要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阿渡忽把懒笑一收,一仰脸,面上冷光如艳,似雪堆玉砌。 “你可还记得,你灭了那‘霄光剑’徐霄舟的门?你率众雪夜突袭,把那一家一百二十三口人,连妇孺仆役在内,全数杀死!?” 秦照川沉默片刻,道:“是。” 他继续道:“徐霄舟当时是我的死对头。” 他又补充:“这个人心狠手辣,我不杀他,他就会来灭我的门!” 阿渡道:“这点不错。” 秦照川似有所悟道:“所以你是为了徐霄舟来杀我?看你这年纪……你莫非是他的后人?” 阿渡笑道:“你当时已把人杀得一干二净……他哪儿来什么后人?” 秦照川道:“难道你认识他?或者认识他的夫人?他的儿女?” 阿渡道:“我从未见过徐霄舟与徐夫人,也不曾看过他的儿女。” 秦照川疑道:“莫非你是受了徐霄舟的朋友之托,来杀我复仇?” 阿渡笑道:“也没有人托我,他一死,他的朋友躲得躲,散的散,谁敢来找你复仇?” 秦照川怒道:“那你为何要为徐霄舟鸣不平?你根本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他的妻子儿女!” 阿渡淡淡道:“因为……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跑去他的厨房,偷吃了一些鸡腿肉……” 秦照川一愣。 【仇炼争也愣住了。 他的茶杯洒了一半水,像是不知道该继续捏,还是直接扔了。 钟雁阵则托着腮沉思,柳绮行一脸困惑。 还是小常闷闷地问:“这算什么理由?”】 在秦照川的注视下,阿渡继续说:“那年冬天特别冷,我懒得动,就躲进了徐霄舟的府邸里,整日在厨房偷吃的……结果有一天,我被一个厨娘给发现了。” 他笑了笑,像怀念什么的继续说:“那个厨娘姓范,是个五十岁老妇,人胖,身矮,说话啰嗦惯了,教训丫头和小厮时倒是很凶……人都叫她范大娘……” “那天范大娘发现了我在偷吃的,我还以为她要叫人打我一顿……然后再把我赶出去……” “结果她看了看我身上穿的破衣服,又瞅了瞅我脚上的冻疮,就没发声,她把我留下来了……” “范大娘不许我再去偷吃的,而是把每日的剩菜剩饭,悄悄留了一些给我,还让我去帮她清理树上的鸟虫,去河里捞少爷小姐们掉下的玉坠……她照顾我时,说话的样子,和我的奶奶好像啊……” 秦照川不耐烦地打断:“这范大娘,只是一个普通的厨娘?” 阿渡道:“她确实是个普通厨娘,做的菜还偏咸了点。” 他的口气由淡转浓,目光一厉道:“范大娘这一生,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在灭门那一晚,当你的人冲进厨房屠戮时,她挡在了两个小丫头身前!” 秦照川没有说话,而阿渡语气一收:“那时我去外面给她收集食材了。等我回去时,她和丫头们都被你们的人,扔进雪地里了。” 他叹了口气:“当时谁都不知道这桩灭门案是谁做的,只是你如今势力大了,不再怕任何人了,你终于对着手下人透出了些东西,大家就渐渐知道,这事儿是你做的了。” 秦照川困惑地看着他:“你就为了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厨娘……来杀我?” 阿渡笑了笑:“你灭门的时候,杀的不都是普通人么?” 秦照川沉默不语,而阿渡继续道:“厨娘、丫头、园丁、小厮……几岁的孩子,八十岁的老人……你的人,可一个都没有放过啊……” 他道:“你要杀对手,要处置叛徒,谁又能怪你?强者本就该互相厮杀。可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总要牵连一些无辜的弱者?” 他笑了笑:“难道这些普通人在你眼里,只是徐霄舟府上的物件儿吗?” 秦照川沉默许久,淡淡道:“徐霄舟也灭过别人的门。他自己受了报复,不也该被灭门么?” 阿渡冷笑道:“他灭别人的门,你可以杀他,杀他手下,杀他出力的子侄。” 他语气一收,杀气毕露道:“可你杀这些人时,也杀了府上的妇孺、老幼、厨娘、园丁!” 秦照川道:“所以,你就为了这些普通人来杀我?” 阿渡点头。 秦照川笑了。 既悲且笑。 笑的连牙齿都要蹦出来、连眼睛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可面孔却显露出深讽的悲,与切齿的愤。 他笑完,悲完,便以无情目光看向阿渡,冷酷道:“过去的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见过旁人被徐霄舟灭门,所以我也灭他的门!对此牵连无辜,我虽有歉,但并无悔!” “你虽隐瞒身份接近我,但也确实以身体侍奉了我。你这些日子以来,没借机杀我,而是激我斗志,再亮出身份。 “所以,我会给你一场光明正大、无人干扰的决斗!” 阿渡奇道:“我骗了你,你竟愿意给我公平决斗?” 秦照川冷冷道:“是,你若赢了,你可以大大方方走出去,我的门徒中没有人会拦住你、或是报复你!这是我给你最后的尊重!” 阿渡一愣。 他没想到秦照川对自己的喜欢,竟会深到这一步。 秦照川又冷冷道:“倘若你输了的时候还活着,我也不会再杀你,你还会是我唯一的男宠!” 阿渡更没想到这点,而那秦照川又厉声厉色道:“只是,你再也不会拥有自由与任何权力!我将用铁链将你锁在我身边,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你会永远在我身边,一生一世都不得解脱!我若想要干你,你将无法拒绝!” 阿渡却喃喃道:“赢了就安全走出去,输了就永远失去自由,听起来是场豪赌嘛。” 他随便地想了想,就轻松地笑道:“这个赌,我应了。” 秦照川冷声一笑,眼中几乎喷出欲芒与恨火。 他几乎已看到了阿渡失败被擒、铁链缠身的景象! 第034章 半敞心扉 柳绮行听到此刻,连一杯茶都喝不下去,眉头一挑,撂下几分轻怒。 “这‘照天耀地门’的秦照川,怎么也是江湖上一代枭雄,竟能对一个阿渡痴迷至此?竟要将他永生永世困囚在身边?” 仇炼争道:“这不奇怪。” 柳绮行有些不服:“如何不奇怪?” 仇炼争把一杯茶喝了下去,头也不抬道:“因为阿渡勾引了他。” 这口气不咸不淡,透着一股过来人的了然。 这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柳绮行又是不服又是好奇地问:“勾引了又如何?秦照川又不是没见过美丽的男女。” 仇炼争道:“因为阿渡不仅美,且实力强悍。像他这样冷到有些艳,强到不顾命,又纵情、又偏激,又肯服软,又有风骨的人,本就招人喜欢。”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中透出些轻讥淡讽,道:“特别是……某些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男人。” ……你个毛毛虫看我干嘛? 不会还以为我喜欢阿渡吧? 仇炼争侧开目光,继续解读道:“所以秦照川第一次见他,就已有些心动。阿渡根本不需费多少力气,就能征服他的心,叫他为其痴,为其迷,做出些根本不像是他这种人会做的事。” 我问他:“你似乎……很能理解秦照川?” 这家伙看来是有在认真听故事啊。 虽然他还是一副瞧不起天瞧不起地的臭屁样,但其实从一开始就听得很认真嘛,不然他怎能发出这种成熟原耽读者的评论? 我不禁觉出些许欣慰。 结果仇炼争马上说:“我并不算理解他,只是我从前也被人勾引过。” 然后他薄唇一撇,抛出几分轻蔑。 “阿渡与他相比,虽多了几分艳气心狠,但论手段心计,论对时局和人心的把握,他哪儿能和这人比?” 钟雁阵面色有些复杂地问:“这个人……是叶小颜?” 柳绮行听得神情古怪,而仇炼争冷笑道:“是,你们根本想象不到,他是个多优秀的戏子和探子……” 我忍不住咳嗽一声。 仇炼争顿了一顿,继续拉踩道:“像他那样淡然、骄傲、飘逸的人,若是蓄意勾引起人来,那阿渡根本就不是他的对……” 我有板有眼地咳嗽一声。 并且敲了敲桌面。 仇炼争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瞧柳绮行与钟雁阵二人似乎仍是一副很难想象的呆样,小常则是淡定地捧着碎瓜,他便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你们不信,你们几位,都没见过他的另外一面,这既是你们的幸运,却也是你们极大的不幸……” 我终于忍不住重重咳嗽一声。 甚至眼神中带上了严厉的警告。 那仇炼争终于闭上了嘴。 结果柳绮行又好奇地问:“这有什么好不幸的?” 他一问,那仇炼争阴阳自如的神态又回来了,他一番冷颜慢笑,似嘲似夸道:“不幸的是,你们根本不知道叶小颜的那一面,是怎样地要人性命!” ……你夸起叶小颜来是没完了是吧?你能别在外人面前说这些吗!? 可仇炼争接下来却收起讽态,目光竟有些沉与静。 “与阿渡相比,叶小颜勾起人来,根本不会让你是被他勾引,而是觉得被他照顾了、安抚了。” “他看似勾引的一举一动,其实是历经千波的平和,是顺理成章的温柔。” “他能让你从心底里想改变自己,变得想要对人好。” “所以,不管唐约把阿渡吹得如何天花乱坠,他都只能让人产生欲。” “叶小颜却能让人产生怜惜、尊重……以及刻骨铭心!” “因为他的勾引,是拿性命与真心,做到极致的勾引!” “这等用心、这般决绝,天底下根本没人比得上!” …… …… 我惊呆了。 我一脸木愣地看着仇炼争。 这是毛毛虫能说出来的评论吗? 怜?爱?尊重? 用心?决绝? 你也被人魂穿了吗? 你脑子里哪有一个部位是能和这几个词打钩的啊?谁教你的啊? 小常也呆住了。 他捧着的瓜都掉了一地。 更别提柳绮行,他是先听得不服,再听得半服不服,然后听得直接开始点头,最后听得几乎要下意识地叫好了! 而钟雁阵则是一脸若有所思,再看看我,又瞅瞅说的忘我而投入的仇炼争,也用力地点了点头,甚至有点点想要鼓掌的意思。结果我用力地瞪了这钟雁阵一眼,他才把要鼓的掌和要夸的话都收了回去。 而仇炼争在说完之后,才注意到了自己好像有点高调了,就颇不自然地低头咳嗽几声,道:“总之,我的意思是,这阿渡是强在先天条件,他的手段和用心都不比叶小颜强。” 拉踩技术哪家强? 新东方找毛毛仇。 我用极其复杂难言的神态瞥了一眼毛毛仇。 我是真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到这一步啊。 “你对叶小颜的理解……似乎比我想得要深。” 仇炼争淡淡道:“我花了一年时间去想他,难免要想得深些。” 我道:“都想得这么深了,你还弄不清自己喜欢他的哪一面么?” 仇炼争却摇头道:“我一年来还从未想过这一点,我暂时答不出。” 他直视着我,颇有些倔强道:“但他做女子装扮时,难道就只是在演戏?其中也一定藏含些真性情。你又何必去在意,我更喜欢他哪一面?” 我沉默片刻,只问:“我只是好奇,你若真不在意他的男女两面,那他当初若以男子身份初见你、勾引你,你还会上他的当么?” 这其实也是我一直想弄明白的事。 我当初觉得他一定是个直男,所以定计时就以女子身份去勾引他。 可后来种种让我有些疑虑——会不会是我当初想错了吗?这家伙会不会打一开始就是个潜在的双呢? 如果我当初是以男装现身,以男性的身份去做叶小颜干的事儿。 我们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仇炼争却愣了。 他眉头紧皱,嘴唇死咬。 他刚刚还侃侃而谈,如今却像个哑巴。 他想了半天。 想不出半个字。 我笑了笑。 我好像有些知道答案了。 因为知道,才忍不住有些许失望。 “说到底,你是喜欢他小意温柔的女人一面,才会对他的男人一面产生好感。” “那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你心底还是希望……他能永远停留在女人的那一面吧?” 仇炼争摇头、皱眉。 “不。” 我眉头一皱,他继续道:“我虽未完全想明白……但并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你还是不知道自己在弯直双三边里站的哪一边吗? 仇炼争停了一停,道:“不过你说起阿渡的故事,确实能让我想出一些从前想不明白的话……至少,我绝不会喜欢阿渡这样的人……我只会……” 我挑眉:“你只会去喜欢……一个拿命勾引你的叶小颜?” 仇炼争淡淡道:“他拿命勾引我,我拿命去喜欢他。” 他顿了一顿,吐了两字:“公平!” 我笑了笑:“那你之前拿命去试探我,又是在做什么呢?” 仇炼争一愣,我又道:“茶楼前,你对那三道杀招不管不顾,你明明能看出那霹雳弹,还有那小刺,都不是来自愤怒的百姓,而是来自混入百姓里的杀手、刺客……你连他们都不躲……你难道不是想看看,我会做什么么?” 仇炼争深深看了我一眼,道:“唐大侠……你和他明明长得不是很像,可你在光下一抬头,一说话,莫名其妙,就会让我想到他。” 他沉默片刻,又道:“孟瞬英说的一点儿不错……我一想到他,就会心软,就总以为……我还能遇到第二个叶小颜。” 我听得心头一震,脸上止不住地苦,笑里藏不了的悲。 所以我不顾小常劝阻的眼神,我忍不住仰脸看那仇炼争,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叱道:“你这个人……为什么总要在别人的身上找自己的过去呢?” 仇炼争一怔。 我就慢慢道:“你在叶小颜背叛你时,在他身上去寻找过去背叛过你的所有人,你怀疑他,防备他,因此你看不清他那个时候有多喜欢你……可当叶小颜不在了,你就在别人身上找他,你给他们过多的信任,你用自己的命去试探他们,哪怕他们可能是在背叛你……你也不愿、不敢再去误伤他们……” 仇炼争浑身一颤。 我笑了笑,笑得越久脸越发苦。 这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外一个极端了啊。 “你遇到我那一刻起,你就只在我身上找叶小颜了,我明明对你有杀心,我和你是立场上的敌人……你却想要信我,你还拿命来试我,我说要让你听故事,你虽不服,也还是甘愿留下了……” 我忍不住看向仇炼争,道:“可是仇门主,我是唐约。” “我不是叶小颜。” “永远也不会是。” 仇炼争抬起头。 阳光下面庞如雪山高峰,显得苍白到近乎透明。 他道:“我知道了。” 他居然收起冷诮,颇为正色地对我道:“谢谢你愿意对我说这些。” 因为这些都是肺腑之言。 一个来自真敌人的心里话,比一千个假朋友的话都管用。 我看他愿意听,我就接着说:“所以,若你真想好好听故事,想从故事里悟点道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把我当做叶小颜。” 因为我确实不是叶小颜啊。 叶小颜这马甲被我销号了。 唐约的性格还是和叶小颜有大不同的,我觉得仇炼争得接受这一点,他最好别老在听故事的时候一边瞅我,一边背刺我,这不好啊,这多叛逆。 然后仇炼争想了想,道:“我会尽力的。” 但他还是问了一句:“可我还是想问唐大侠一句。” “嗯?” “我们才见面不到几天。”仇炼争认真地看我,“你对我,为何会这般了解?” …… …… 我好像知道为啥我刚刚说话前,小常拼命地给我甩眼色了。 现在他听了这话,他就只向天翻了个白眼,然后冲我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倒是钟雁阵目光闪烁,而柳绮行依旧是个闪耀的憨憨,他似乎对我和仇炼争之间微妙的互动感到了一万分的困惑。 我知道这些话我不该对仇炼争说。 可我忍不住啊。 毛毛虫这从头到尾的颓废死样儿也太难看了,我忍不住不说他啊。 我就对仇炼争伸出三根手指,一一列举道:“第一,叶小颜死前,对我说了许多关于你的话……第二,我这一年来有犹豫是否该来杀你,所以我一直在关注你的动向,调查你的过去……第三……” 仇炼争等了许久,忍不住催问:“第三什么?” 我拿手指抵了抵脑袋,道:“第三……你应该听过一见如故的朋友、恋人,比如你和叶小颜就是,但你有没有听过,这世上还有一见如故的仇敌?” 仇炼争眉头一跳。 有微妙的变化,从他脸上扩散开来。 我笑了笑:“你和我,就是这一见如故的仇敌。我们之间虽说要论生论死,但在那之前,还是可以互相了解到极致,只需几次见面,就能猜出彼此的心思……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仇炼争沉默片刻。 他居然笑了一笑。 在长久的悲伤与沉重的试探后,在像个死人一样颓废了那么久之后,他竟然在我面前,在柳绮行钟雁阵和小常面前,第一次露出了堪称轻松的、写意的笑容。 “这的确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我是急中生智一番胡扯,但不知道仇炼争是怎么理解的,他好像从我的话里得到了某种肯定的信号,又似是被某些奇怪的语句给暖到了? 他就坐了下来,对着我慢慢地、肯定地说:“我会好好认识你的,唐约。” 他很认真地叫了这个名字。 这还是第一次。 我忍不住爽气地笑了笑,也冲着小常看了看。 而小常先是困惑、而后惊楞,最后以一种“这居然也能掰回来一局”的表情看着我,再看着仇炼争,一句评论都说不出来。倒是钟雁阵看的深吸一口气,道:“唐大侠不愧是唐大侠,您确实是眼力过人、说话动听。” 我笑着商业互吹:“钟捕头的眼力也不差啊,何必在这儿说我呢?” 我看你是一直怀疑我是叶小颜呢,此刻不知道疑心被我这番话给消磨了多少。 钟雁阵只笑道:“既然话都说开了,不如你继续讲这阿渡的故事,我可是很好奇接下来的发展呢。” 仇炼争却道:“如果你当时就在现场,你是不是也出手了……” 我沉默片刻,感觉反正也瞒不住他,干脆承认道:“我确实是在现场……” 仇炼争忍不住道:“你当时潜入了‘照天耀地门’?” 我道:“是,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遇见了阿渡,然后……” 仇炼争问:“然后你忍不住出手了?你是帮了他,还是在帮他的敌人?你到底是那里面的哪一个人?” 我确实出手了。 我当时也没想到要出手,只是这前因和后果,太叫人预料不到了。 连阿渡这样又狂又傲的人也料想不到。 而当我出手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是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 他根本想不到……我居然会是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在上章的留言,看得真的很让人暖心,可能也只有在冷题材下会有这么高浓度的真爱留言了。 谢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我会好好存字数,明天v了就三更掉落!大量打戏反转戏,就等明天再见了! 第035章 我到底是谁 择日不如撞日。 既要决斗,那就选在今日、今时、今地。 决斗的场所就是他们现在的对话的地方——一处断崖,崖深万丈,且一路光秃秃无遮拦,人掉下去就是直线下落,连予以缓冲、可以抓挪的藤蔓或树枝都没有。 崖下更是平地、坚石、绝无落水逃生的可能性。 这是因为,秦照川本就是带赵夕惊来看假阿渡的,而和假阿渡一起带上来的,是一堆死囚。 这些死囚未犯朝廷律法,却犯了他秦照川自己设定的帮派法律。他们或贪污帮产,或触犯戒律,或私通外敌,而他们遭受的刑罚,也比犯朝廷律法要更为严苛! 这是因为,秦照川在当地已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他不仅是帮派首领,更是富足、权大,人多势众。 他带这些死囚到悬崖旁,本就要把他们的罪状一一宣布,然后再推下悬崖,让他们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可现在,这悬崖成了决斗之地。 最后尸骨无存的又会是谁? 阿渡瞧了一眼那悬崖,笑道:“在悬崖旁决斗,你不怕自己摔下去?” 身处包围,人在崖旁,他竟还有心情去笑。 秦照川冷瞅他一眼,这一眼就像刀刮一记。 看了能让人心痛、眼刺。 他慢慢说:“我来这处悬崖已有五十余次,我熟悉它,就像它熟悉我,若是这样都能摔下去,便是天要灭我,我又有什么好怕?” 阿渡淡笑道:“我只是好奇,你若是死了……你的命令还管用么?你的这些手下,在我赢你之后,当真会放我安全离开?” “他们会的。”秦照川颇为自信,目烈如火,“不过,你得先赢。” 阿渡不说话了,他只扫了一眼附近。 观战的人分三波。 第一波的代表人物是林袖微,他依旧含蓄、秀气,同时也处变不惊,静止如风。仿佛任何变化都不在他眼里。 当初也是他荐了阿渡一句,秦照川才收了赵夕惊,现在赵夕惊成了阿渡,他似是罪责难逃。 但秦照川看也未看他。 连罪责也未提一句。 因此他低头、内敛,文弱而秀气的脸上,神情似是有些愧。 还有些惶恐与不安。 他身边,带着两个新提拔的手下,一个叫小桑,一个叫小杨。 小杨好赌,经常赌得一文不剩,赌到最后颇有些丧绝人性,据说连自己的手指、臂膀、屁股,都能拿来赌。 但是,他不赌的时候,倒是挺讲道理,说话做事,与赌狗时的他判若两人。 所以,林袖微最近正逼他戒赌。 【仇炼争道:“这竟是一只赌狗?” 他这时看了看我,漂亮的手指摩擦着茶杯的边缘,似在思索什么。那钟雁阵也看向我,意有所指道:“这人的名号,我很少听到。” 当然听不到啦,我只说了他的一个姓氏啊。 柳绮行奇怪道:“这人是新提拔的,莫非这就是唐大侠假扮的人?” 仇炼争却摇头道:“线索太少了,得再听听才行。”】 小杨好赌,而小桑好色,且只好男色,他只喜欢壮硕阳刚的男子,他若在帮内遇到几个肌肉遒劲的猛男,便一定想方设法、威逼利诱,让对方露出宽阔胸膛、壮美腰肌、或饱满后方,他要一睹山河,才肯罢休。 但若这些壮汉中有人拒绝他、羞辱他,那么几天之内,他们就会以各种离奇古怪的方式死去。 【小常皱了皱眉:“被人拒绝就要杀人,此人好生心毒、性淫!” 钟雁阵奇怪道:“林袖微好歹也是秦照川的义子,怎会留这样恶毒的人在身边提拔?” 柳绮行听得不爽:“依我看,这林袖微多半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所以才能留这种人在身边。” 仇炼争却淡淡道:“为什么他只看,却不做呢?” 做什么?我觉得你这个问题的思路很有问题啊。】 外面形容这两个新人,一叫“赌狗”小杨,一叫“淫人”小桑。 “赌狗”还有些亲切感,毕竟狗是人类的好朋友。 但“淫人”就是侮辱了,没人会喜欢小桑这种人。 这二人的行径,有时连秦照川都看不下去,但林袖微却收容了这二人,还要重重提拔,当秦照川去提醒他时,他却只说,赌狗都可以重新做人,他相信只要他多加照看、指导,也能让小桑改掉恶习,做个好人。 秦照川听不懂。 但他大受震撼。 他沉默了一会儿,便说:“你的想法,似是天真了些。” 这几乎是委婉的说法了。 他继续说:“但这二人缺点重重,为外人所不齿,他们若能在你手中重新做人,定能对你忠诚。” 而现在,小杨昂首看天,小桑则看着阿渡。 目光中带有浓郁的邪气与恶意。 一点儿不像是能被改造的样子。 【柳绮行听得不爽道:“这‘小淫人’难道还觊觎阿渡?” 他听得过于代入,感觉好像自己就被这人盯着似的,浑身不舒服。 钟雁阵道:“听这描述,他像是会背叛林袖微。”】 围观的第二波人,是秦照川的侄子秦苍双。 他身高七尺,形如巨塔,性猛如山火,拳法烈如虎,曾有人正面攻他,他便一飞冲天,在半空中连出七十二拳,又出三十六脚,等那人落地时,身上没一块儿骨头是完好的。 他对林袖微向来有成见,对这个新来的赵夕惊就更有意见,他认为这人定是林袖微引进来的男宠,就如古代狐媚的妖妃,是专门惑主的。 如今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想。 他便拳磨脚、脚磨地,动作杀气毕露。 他看上去很想现在就去一把一把地捏碎阿渡的骨头。 围观的第三波人,就是那些死囚。 假阿渡混在这群死囚里,他抛了剑,束手就擒,可上了枷,仍是横眉冷对四方,一副傲然不服的模样,使人不禁想,他究竟是为何在此。 【柳绮行道:“我看这个人……也很有可能就是唐大侠假扮的刺客。” 仇炼争却面无表情,笃定道:“不是他。” 柳绮行道:“你凭什么认为不是?” 仇炼争道:“听描述,此人比不上阿渡,但剑法其实不差。”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而我听说,唐约于剑法上是没什么天赋的。” 我觉得他应该否定。 但这否得也太快了吧? 太不给人留面子了吧? 你都没见过我的剑法呢! 许是我的怨气都要化作实体了,读者团里唯最善解人意的小常立马跳出来,给我撑腰道:“江湖传闻不可全信,我唐兄弟几年来苦练剑法,已比之前进步许多了!” 柳绮行目光一亮道:“哦?是怎样好的剑法?” 小常立刻笑着说:“已和我的刀法一样好了!” 柳绮行马上不说话了。 江湖上的用刀高手若是老了,他们的刀法也会跟着老,因为气力会退,锋芒会减。 但小常不同,他的刀法一直很年轻,永远像是刚学刀三个月的样子。 烂的十分稳定,菜的让人安心。 不过我的天赋还是比他强一些的。他这辈子永远没法在刀法上有大成就,而我不同。 只需再练五十年,我就能成为一代剑圣了! 因为高级剑客都和阿渡一样酷爱作死与决斗,根本没一个能安稳活到那年纪。而我,由于善于生存(擅长苟着),就会活成那个年龄段里剑法最强的高手! 也就是一代剑圣——唐约啊! 我遥想着光明璀璨的未来。 不禁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结果仇炼争这厮一见我笑,又开始一动不动地盯我了。 我赶紧止笑,生怕他又看出点什么,一脸严肃地咳嗽几声,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回来,继续讲了下去。】 秦照川用的是一把大刀。 刀大。 柄长。 刀大如迎面而切的海峰。 柄长如云中探出的黑龙。 这把大刀是由四个汉子抬过来的。 可这极重极厉的大刀,到了他的手上,却如女子用手采下来的玉簪花,随挥轻舞,竟是轻薄简单,丝毫不见沉重。 而与之相比的是,阿渡只随意挑了一把半软不硬的剑。 这剑就像一条死蛇似的有气无力地栖在他手中。 简直像他一样懒。 是把“懒剑”。 秦照川皱眉。 “你最好换把武器,我不想在兵器上占你便宜。” 阿渡看了这把懒懒没精神的剑,同样懒懒地笑了。 “可我觉得——它挺配我。” 秦照川冷笑一声,他已看出这年轻人的狂傲桀骜——几乎可致命! “我使刀若到起兴时,刀出去就收不住。到时你即便侥幸未死,也可能失去一只胳膊或一条腿……又或者,你根本没侥幸的机会,而是直接死在刀下!” 阿渡笑了。 对方越是杀气逼人,他的笑就越随意。 秦照川沉了口气,忽然出刀! 一刀风风火火袭来,直接砍他小臂! 这在夕阳下沐浴金光的小臂,令人惊艳的小臂,他现在就要劈断! 他劈这小臂之时,心底居然还有些难受。 连他的刀光好像也于心不忍。 但那刀只剩下三寸不到的距离就要劈到阿渡小臂。 即将劈得粉碎! 阿渡忽然回剑! 从有气无力到瞬间爆动,他只出一剑! 剑就架在小臂与刀锋之间! 半死不活的“懒剑”忽一抬剑锋,荡开了沉重刀锋! 如一枚死神的绣花针,挑开了一只巨人的手掌! 刀一荡开,刀柄那边瞬间发力。 下沉。 直沉到阿渡腰腹! 硕大刀锋几要斜切入脏腑! 阿渡小臂以上静着,膝盖以下不动。 只是腕部抖上一抖。 剑身抖拢急颤,下沉到腰上!然后如千吨万吨的巨蛇瞬间撞击海面,它“轰”地一声撞上刀锋! 沉重无言的刀锋再度被撞开! 而阿渡本人也被这道劲气所激,瞬间被荡飞三尺! 他都还未落地,像叶子一样飘飘欲飞。那秦照川又一刀劈来! 这一刀之悍,能在半空中把一个轻功高手,劈成骨分肉离的两半! 这一刀之烈,能把一个带盔甲的将士,连盔带人地一路劈裂到地! 而阿渡人在半空中,身躯忽的一长。 就像一张纸被人展开了似的。他长身长手地转出一把懒剑,剑尖在地上轻戳。 他借这一戳,瞬间反弹身躯! 回身又是一剑! 刚好以懒剑对上烈刀! 剑是软剑! 刀是霸刀! 剑软地一触即溃! 溃到剑锋要瞬间软落时,他却以左手肘撞击右手腕,连带着右手持的软剑借力一硬,剑锋竟瞬间挺直,直撞向刀锋! 刀锋一荡! 而这时阿渡人已跃起! 他足尖踩在一棵树上,如龙转身、蛇抬尾,一剑架住那劈来的乌黑大刀! 刀居然被一把软剑劈得往下沉! 秦照川使巨力一升,刀锋再度扬起。 阿渡便转换身形,足尖又落到另外一棵树上,再跃,再刺! 他的身躯就在两棵树间不断折回、反弹。 他像把自己舞成了一条横贯于天地的线! 剑是光。 人是线。 人能跳能跃。 剑能伸能屈! 刀锋沉重,转圜之间还有空隙,可剑被刀锋荡开,却毫无空隙!它几乎是瞬间折回,再刺、再折。 因此阿渡跳跃闪烁之间,已刺出不间断的二十一剑! 剑剑打在刀上! 刀几乎崩出了口! 秦照川看到这刀上的崩口,面肌几乎被刺了一刺。 好像这崩口是长在他的心脏处的。 他瞬间出刀。 这回刀是前所未有的低、姿态竟是卑微! 气势却更猛更凶! 因为他打的是阿渡的膝盖! 他似要把阿渡那双肌肉紧致的长腿,从膝盖以下齐齐斩去! 因为阿渡这把要死不活的“懒剑”,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把生龙活虎的大剑、长剑、细剑,都要可怕! 他绝不能再容情! 容情就是自杀! 而这时阿渡笑了一笑。 他之所以只攻刀、不攻人,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等到秦照川终于心生烦躁,把刀锋送到不该有的低度。 这刀锋够低,低到他双足一跃。 一脚踩上了刀锋! 秦照川头皮一麻,赶紧连人带刀一起抬起! 那阿渡却闪身一跳,轻盈的肌肉使得他一瞬间跃高。 跃到了秦照川的后面! 然后他头也不回,一剑往后递去! 秦照川凭着多年战斗的经验,人直往前一跃! 千钧一发之际避开! 他毕竟是秦照川! 可阿渡微微一笑,他的小臂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伸直,死神般的剑锋再递!眼看要飞入血肉! 这时秦苍双却大喝一声,飞入场中。 他可不管秦照川公平决斗的命令,他只管铁拳如山崩,一定要砸向阿渡的脑袋! 他出手后,连那含蓄的林袖微、“淫人”小桑和“赌狗”小杨也一同飞了进来,一个袖中出刀,一个手肘带刺,一个双脚急蹴! 阿渡若不迅速回剑抽身,即便他能杀了秦照川,也必定会死在这一拳、一刀、一刺、一脚之下! 可他笑了笑,竟全然不管! 他还是一剑去刺那秦照川! 他竟已丝毫不顾惜自己的命! 而这时忽有一道热辣的掌风,重重印在他的背部。 这风由远及近,由小变大,竟直接把他推出了这四道杀招的包围之下! 竟然救了他一命! 也救了即将被刺杀的秦照川一命! 他人被风吹,半空中仍觉背后温暖。 半空中惊讶地回眸。 他看的却是林袖微那边。 【小常忍不住呼道:“你果然扮成了林袖微!” 说完他目光大盛,兴奋地笑道:“我就知道,他长得又秀气又漂亮的,必然是你扮的!” 我嘴角一搐,钟雁阵疑惑地看向了我,那柳绮行更是诧异道:“唐大侠……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林袖微可是秦照川的心腹……” 话未说完,却被仇炼争面无表情地打断。 “不对。” 我问他:“什么不对?” “你这人脾性恶劣,最喜欢玩弄听众。”仇炼争认真想了想,“林袖微太好猜到了,我反而觉得不像是他。”】 阿渡看的是林袖微那边。 那边那人,慢慢看向他。 袖中缓缓伸出一掌。 微热的、救人的掌。 然后迅速收了回去。 好像刚刚一切都只是假的。 阿渡无比震惊。 几乎失去语言。 他迅速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却只是冰冷地看向阿渡,又重新拥有了那副充满邪气与恶意的眼神。 他不是林袖微。 他是“淫人”小桑。 【小常惊到说不出话。 柳绮行震到张大了嘴。 钟雁阵瞪大了一双眼。 而仇炼争即便有所预料,也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静止了三秒。 三秒后,他几乎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怎能去演‘淫人’小桑!”】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三更啦 第036章 峰回路转之间 听到这里的时候,仇炼争的头皮上几乎炸起了一层毛。 他看着我,眉间紧拧,银牙死咬道:“我知道你喜欢玩弄听众……可我没想到,你居然能玩弄我们到这一地步……” 我讲个故事我玩弄你啥了? 你不要以一副里番女主的口吻向我诉苦好不好? 我才是真的做过那个里番女主的人好不好!?(虽然是为了帮你解毒) 仇炼争深吸一口气又倒吸一口气,吸来吸去这脸色简直和吸尘器似的,蒙了万年不化的灰,好不容易才倒下了点晦暗。恢复了点儿平静。 小常算是恢复得比较快,毕竟一个人被雷劈多了,那就裂习惯了。 此刻他就一脸疑惑地问我:“你真的演了那个可怕的小桑?你出手是在救阿渡?” 我点点头,柳绮行疑惑道:“小桑应是另有其人……唐大侠……应该只是单纯地冒充了小桑吧?” 小常却皱着眉头道:“不,以我对他的理解……他为了演好这心淫手毒的小桑,肯定是干了不少真事儿……” 这家伙都不像以前那样背刺我了。 他是直接在正面刺我得刺很欢乐啊。 仇炼争沉默片刻,忽问:“常兄,唐约经常这样去冒充人么?” 小常眉头一皱,似乎警惕地察觉到了什么,而我咳嗽几声,那仇炼争忽问我:“你真有逼那些壮汉脱光?” 我反问他:“你认为呢?” 仇炼争不说话了。 他这张俊脸,就像被人凭空打了一拳,面肌在有节奏地抽搐。 而钟雁阵的重点却是:“唐大侠,你是怎么冒充小桑的?” 我随意地说:“我没有冒充啊。” 我又轻轻道:“我就是小桑啊。” …… 现场忽然死一般地寂静。 钟雁阵眼皮在跳。 半秒后,他脸孔像是忽然沉在了夜里,没有一丝多余的光亮透露他的情绪。 柳绮行面色一白。 随后他忽然像是第一次看见我似的,半楞不楞地,像看着一本看不懂的天书。 仇炼争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好像在听一个天方夜谭从书里走了出来,化作了人形,在他们面前张牙舞爪、炫耀那一股玩弄人心的险恶性情。 只有小常知道我的性情和说书的习惯,在短暂地震惊之后,非常无奈地准备迎接接下来的评论区风暴。 我看向钟雁阵,淡淡道:“钟捕头,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面对这过分直白的试探,钟雁阵忽然笑了笑。 他看着我,诚挚道:“你若真的借着小桑这个假身份做了恶事,又怎会在故事里和我们讲出来?” 他又说:“你能讲出来,正说明……你是问心无愧,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他虽然还是很礼貌,很客气。 但口口声声都是“你”。 不说什么“唐大侠”了。 可也没有过分质疑。 这番不卑不亢、不进不退,倒让我对他好感度升了一些。 而仇炼争这厮听到这儿,却面无表情道:“不对。” 我问:“什么不对?” 仇炼争不解道:“你要接近林袖微,为何又要去演一个性情恶劣、喜好杀人的淫人?你完全可以去演‘赌狗’那样的人,还少招点人恨……除非……” 我眯眼道:“除非什么?” 仇炼争道:“除非,你当时别无选择!” 我笑容凉地没有一丝热:“那你认为,什么样的情况下,我会别无选择呢?” 仇炼争陷入了沉思。 下一刻,他像是个忽然开了光的毛毛虫了,说道:“我明白了。” 柳绮行奇道:“明白什么?” 钟雁阵在慢了几分后,也顿悟道:“我好像也明白了。” 这回轮到小常有些困惑了:“你们咋都明白了?我咋不明白?” 我觉得小常在解读感情线上还算有很大优势的,但是在解读剧情线上,他就没有仇炼争和钟雁阵那样的敏锐力了。 而仇炼争,你别看他大脑发育歪了,小脑发育偏了,但他不傻的,他毕竟是一条剧毒的毛毛虫呢。 我就接着讲了下去。 那阿渡当时确实是被掌风推出。 但小桑这掌风却出地极为隐蔽,而人多眼杂之下,竟无人察觉得到,只有阿渡背后的热度在提醒着他。 那秦照川捡回来一条命。 却震怒万分。 他看向林袖微,看向秦苍双,还有小桑和小杨,大怒道:“谁让你们出手的!” 这本是公平决斗。 却被他们演成了多人围殴。 这岂是他秦照川的生存之道!? 林袖微似自知理亏,含愧不语,那秦苍双却震声道:“叔叔!是他背叛你在先,你还给他什么公平决斗!要我说,咱们几个打他一个才是公平!” 秦照川怒骂道:“你在这儿胡闹什么!决斗是我许给他的!” 他刚想出手。 心口却忽的一痛。 原来阿渡那剑虽未真正触碰到他,但其中的剑意饱满、剑风直接逼到他后背,又从后背透出些许,已足够伤人于心。所以他心口痛,眉头皱,林袖微便扶了他,这个义子比侄子听话太多,这稍微使秦照川心里多出了些安慰。 而阿渡其实也不算全身而退。 他虽被掌风推出去。 肩上却着了一记秦苍双的拳,拳劲未到十分,但也伤筋。 腰腹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那是林袖微的袖中小刀。 他二人都各自有伤。 可一个伤却是对手造成。 另外一个伤却来自群殴。 阿渡却恍然不觉危险,只觉得这情形十分有趣。 他笑了笑:“你们来都来了,怎不继续上啊?” 他还想看看小桑会不会出手。 他觉得这一掌简直有趣极了。 结果话音一落,那秦苍双不顾秦照川的命令,直接凑过来打上一拳。 阿渡却瞬间往后一仰,懒洋洋地几乎倒到地上去。 剑却从他手上高高一递。 直接递到秦苍双的肘下! 秦苍双瞬间收拳。 再不收,这手肘得被一剑刺废! 他的武器就是手脚,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但秦苍双顾惜手脚地往后一缩,却一个转身,放出一个竹管来。 你可能会奇怪这人翻出个竹管来是作甚? 但秦照川看见这竹管,却是欲发忧怒! 因为这不是普通的竹管。 这是伪装成竹管的暗器盒——“青发流冰神针”! 竹管一出,果真飘出细如青发、急如冰髓的小针数十枚! 它们幕天席地、如浮光梦影一般,又急又迅又猛地刺向阿渡的手、足、膝、腰、腹、胸、头、脸! 一个部位都没落下! 全部要害都得罩住! 且是近距离瞬间发,没有任何人能躲得过去! 阿渡竟瞬间撕下外袍! 他抖袍一展,先裹住数十针! 然后抖腕出剑! 剑锋反拨、乱弹! 如琵琶轻奏、转轴拨弦! 瞬间拨回了剩余数十针! 那秦苍双翻转身躯,连翻三个跟斗,慌忙躲过这些针,阿渡只轻笑一声,把那裹住数十针的袍子一个抖震,裂帛之声传来!袍子翻卷爆裂!布里面裹住的数十枚“青发流冰神针”,立刻像迷了路的小小幽魂一般,竟全数返还到秦苍双那儿! 秦苍双在干嘛呢? 他本在半空中翻跟斗,躲第一波针。 他才刚刚落地,就迎来了第二波针。 这回他便躲不过了。 他一个仰面倒下,眉心处至少中了十针,胸口中了二十多针! 他想偷袭阿渡,却死在了自己的暗器之下! 秦照川内心悲怒,怒其不自量力,悲其殒命于此,正要发力上前。 忽然背后一震。 幽冷从背心处散开。 他怔住,以极不解极困惑的模样回过头。 背后插着一把小刀。 小刀的主人是林袖微。 那个他宠爱了半辈子,一直很温柔含蓄的林袖微。 此刻他也含蓄地笑了一笑,好像还是那个孝顺的义子。 “义父,苍双哥死得这样寂寞,你还是去陪他吧。” 说完一刀发力,那插在背后的小刀直接从背后入,从心口穿出! 然后林袖微袖子一甩,袖中一掌狠狠拍出,那小杨更是一脚急蹴秦照川心口,那秦照川受着一刀又一脚,竟口吐鲜血,人被蹴飞三尺,最后在半空中无力回旋,竟一路堕到悬崖下面去了! 一代枭雄,竟死在自己处置死囚与叛徒的刑场上! 死在自己疼爱了那么久的义子手里! 还是一个以温柔含蓄著称的义子! 【小常几乎已听得呆了。 那柳绮行更是眉头直颤,几乎难以置信道:“这……这林袖微……居然是……是这样一个人?” 我道:“我混入‘照天耀地门’,其实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查这个人。” 仇炼争皱眉道:“你当时是别无选择,一定要扮成一个‘淫魔’,他才能迅速接纳你?相信你?” 我点头那一刻,钟雁阵便问:“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去接纳和相信一个淫魔?”】 阿渡就站在那儿。 皱了皱眉。 他看向林袖微道:“你杀了他。” 林袖微叹了口气:“我本来不想出手的……我杀的是我的义父啊。” 他口气稀松平常,说的好像不是杀死了义父,而是刚刚捏死了一只饭桌上的小苍蝇似的。 然后他忍不住看向阿渡:“你为什么要留手呢?” 阿渡冷笑道:“我留手?” 林袖微笑道:“你还是赵夕惊的时候,就总去武库阅读经书,修习了里面的不少武功,可你刚刚与秦照川决斗的时候,却一门新功夫都没用,你用的都是自己的旧日招式。” 阿渡懒懒道:“他自愿把武库给我看,我若用新招去杀他,岂不是很没意思?” 他又看向林袖微道:“你为何要杀他?” 林袖微笑道:“我也不想这么做,可义父身体太好了些,我若要等他自然老去再去继承‘照天耀地门’,那起码得等个二十年。” 阿渡道:“二十年很长么?” 林袖微目光一厉道:“对一个心怀大计、却有志不能伸的人,只等一年都算长!” 他看了看阿渡道:“这种道理,你本就不会明白。” 阿渡道:“但我已明白,你从一开始就想杀秦照川。” 他看向林袖微:“我还是赵夕惊时,你就怀疑我是阿渡,所以你特意把我引荐给秦照川。你在等我出手,可我迟迟不出,你就派了这个冒牌的阿渡来刺杀,故意引我出手!” 林袖微秀气地一笑:“我本不想这么做,因为我以为你会在床上杀了他,却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在老老实实服侍他,你竟然受得住他?” “他在床上还不错。”阿渡冷眼看他,“更何况,暗杀本就是很没意思的事儿。我杀人就要光明正大,才算痛快淋漓!” 说完,他以极轻蔑的眼神懒懒一下:“这种道理,你也根本不会明白。” 林袖微笑了一笑:“不管怎样,这里都是我的人。今日发生的事,就是秦苍双暗杀义父,义父掉下山崖,而我又杀了秦苍双。” 阿渡道:“那我呢?” 林袖微笑道:“你可以继续留下来,做我的赵夕惊啊。” 阿渡一愣:“你的?” 他几乎是以嫌恶口吻问的这话。 林袖微居然还有些含蓄地、害羞地笑了笑道:“小赵,义父一死,我就要继承他的家产、手下……还有他生前拥有的一切……” 他目光一闪,透露出些许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你这个男宠了。” 第037章 意气相投所为何 【仇炼争皱眉道:“你扮成一个淫魔去接近他,难道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个淫魔?” 我点头道:“‘梅中剑’梅宿湘是个极貌美的男子,却被一伙不知名的恶徒暗算擒杀,死前受尽折辱。舒月山的‘山月公子’盛楚山莫名失踪,‘秋落刀王’沈秋素被人奸杀,名捕‘柔风刚掌’苏克柔被砍下头颅……这些人的死,背后或多或少,都有这林袖微的影子。” 钟雁阵几乎听到面色剧变。 他一向是个沉稳、镇定的捕头。 可当他听到这一连串的死,尤其是听到那名捕的死,他几乎是面目变青、双手紧攥,怒从目中如火喷、如山崩! 他怒而悲道:“竟然是他!原来是他!?” 仇炼争皱着眉道:“所以……你认为只有扮成一个淫魔,才能去获取他的信任,查清当年的真相。” 我笑了笑:“因为,他只相信和自己一样丧心病狂的人,又或者说,他自以为掌控了我的把柄,就不怕我背叛他。” 仇炼争凝神看我:“但是他错了,他遇上的人是你!” 我冷声笑道:“不止是我,还有阿渡!”】 阿渡听到林袖微的这话,实在忍不住笑了。 几乎是哄堂大笑。 笑的连眼泪都要蹦出来、伤口都要活过来了。 “你……你是说……你要继承我?” 林袖微轻轻地笑了一笑:“不可以吗?” 他扬起脸,温柔又含蓄道:“我既年轻,又漂亮,还有好脾气,我比义父要宽容太多,你跟着我有什么不好?” 阿渡笑了一笑:“跟着你?” 他嫌弃地看了他:“秦照川勉强还算头恶虎,而你就是一条毒蛇……谁会愿意跟着一条毒蛇?” 面对这等侮辱,小杨已经听得勃然色变,而林袖微却好似未曾察觉似的,只是依旧含蓄秀气地一笑,说:“可是,他现在已是条死了的恶虎了,我却是一条活着的毒蛇。” 他接着一笑,面容像花儿一样盛开:“小赵……我就算是条毒蛇,也是一条很喜欢你的毒蛇……你就算现在想不通,不想当我的男宠,也可以继续留下来啊。” 阿渡没说话。 他只是看向了那地上的秦苍双,淡淡道:“不管你做了什么,我现在杀完人,我累了。” 他面无表情道:“我现在,就要找个人和我睡觉。” 这确实是阿渡的习惯。 杀完人,再找个人去嫖他,人世间简直没有比这更能让他满意的事儿了。 林袖微笑了一笑:“没问题,你为我杀死义父立下大功,你想找谁睡都可以。” 阿渡笑道:“我要是随便找个人,你肯让我睡么?” 林袖微笑道:“我可不是义父那样的小气人,你若愿意留下来,你找谁睡你都可以。” 但他已笃定,对方肯定忽找他。 这里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入的了阿渡的眼。 而阿渡也果然如他所愿,拿手指指向了他这一边。 “我就和你睡。” 林袖微欢喜过甚! 他没想到这冷到有些艳的强大剑客,竟真会选他! 他正要上前,却见阿渡的目光一转,直接越过了他。 “姓桑的,你出来,我就要你睡我。” 林袖微忽然怔住。 他回头看向小桑,只见对方也是一脸诧异。 但在诧异了短短一瞬后,同样是淫意上头的“淫魔”小桑,竟不顾上司的体面,对着林袖微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然后走了出去。 小桑走到阿渡跟前,笑了一笑:“赵公子……阿渡……我也喜欢你许久了……” 话未说完,忽的一掌拍向阿渡心口! 而阿渡闪身一避,却几乎未能躲过,目光一冷:“你要杀我?” 小桑冷冷道:“你这贱人!你故意选我,分明是挑拨我与林公子的关系!我岂能让你得逞!” 他狞笑一声:“我现在就擒了你,交给公子发落!” 说完抽出一剑,竟以剑法去刺阿渡。 而阿渡边闪边退,竟一个轻功翻起,小桑也足尖一点,如白鹤冲天般紧追而起,边追还边提气道:“公子放心!我一定把这小贱人给您追回来!” 林袖微目光复杂地回道:“好!但你别伤了他!我要活的!” 小桑边追边舞,追了这阿渡一路,阿渡竟甩不脱他,二人飞屋过殿,穿林走山的,竟然飞到了一处无人的所在,那阿渡立刻飞到地上。 小桑紧随其后。 阿渡瞬间转身。 小桑却冷眼依旧。 阿渡盯了半天,忽的笑了一笑:““现在没有别人了,你也不必演了。” 小桑冷哼一声:“我演什么?” “刚刚那一掌是你发的,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一掌而不为人所觉,世上我只能想到三人。”阿渡笑容一收,正色道,“‘赤魄’、‘枭云’、‘劫焰’,这三个人里,哪个是你?” 小桑慢慢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阿渡想了想,问询道:“这三人中,我听说‘劫焰’的剑法最烂,你是唐约对吧?” 小桑面色一变,神情狰狞道:“你剑法才烂!” 他骂完一句,又沉了沉脸道:“你明知道我在救你,干嘛还要选我?现在林袖微这条毒蛇已经恨上我了!” 阿渡却道:“我不知道你接近林袖微是为了什么,只是我刚刚震惊之下多看了你一眼……因为那一眼,他其实已经怀疑你了,只怕回去以后就要对你下杀手。” 小桑诧异道:“你是发现他在怀疑我,才故意把我引出来?” 阿渡笑道:“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他看了看小桑,微微一笑道:“第二个原因是——我确实想要找人睡一下了。” 他越看越兴奋道:“‘劫焰掌’唐约听起来可比林袖微这个阴人强太多了,我知道附近有一处是秦照川的密室,我们去那边,你睡我一次,我就帮你一个大忙!如何?” 【小常皱眉:“这个人……实在过于放纵了些!第一次见面,连危险还未脱离就……” 柳绮行也听得不太舒服,道:“他有这样高的剑法,为何性格是如此……肆意、奇怪?唐大侠岂会是他那种纵情忘色的人物?” 仇炼争冷冷道:“他是唐约!他就算多看这阿渡几眼,也绝不会喜欢这种人!” 说完他还是听得不爽,找了杯茶就咕噜咕噜地牛饮起来。】 小桑沉默片刻。 然后他慢慢地看了一眼。 “好啊,我答应你。” 【仇炼争“噗”地一声。 把刚喝下去一半的茶水喷到了柳绮行的头顶! 小常惊地嗖地一下,直接跳上茶棚的顶部,差点把棚子整个掀翻!】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结束啦,一万字啦~谢谢所有愿意支持的人!~ 第038章 我和他到底睡了没 故事说到这儿,我是有点故意的成分。 我本可以把这一段完全省去。 本可以装作它是不存在,当它是记忆里的灰尘与空气,抖抖就滤过去了。 可我就是讲出来了。 我就是想让仇炼争本人听得清楚明白! 因为他听得本来就是一篇狗血纯爱天雷原耽! 哪怕里面会有豪情义愤、壮阔起伏、情恨爱仇,我也绝不会让他听得有半分舒坦! 这也连累了在座的读者。 小常二度飞天。 柳绮行惊得连被喷茶都不躲了。 钟雁阵瞪着眼发出惊叹一声儿。 而仇炼争的反应,也不输在座的任何一人。 他听得喷茶! 他听得立刻炸起! 几乎是炸出一道无形的锐气! 这使他的头顶发丝像被紫色的闪电劈过那般,有一千根一万根头发同时立起,像小刺一样朝天而立! 他霍然站起。 脸上的茶叶镶了一片。 嘴唇边沾惹的茶水还在光下晶莹透明。 他本该整理仪容,却只顾着瞪我! 他在这冷厉如电的瞪中,迸出一句刀子般阴沉的书评! “唐约,你曾对我说过——你是不喜欢这种相貌艳气,性骚情淫的男子的。” 我好整以暇地点头。他冷声道:“可你撒谎了。” 我淡定反问:“我怎么就撒谎了?” 仇炼争道:“你若是不喜欢他,怎会答应这样无理无辑的要求?” 他目光如电:“需知……你们才刚刚见面一次。” 他眉目拧动:“你甚至……甚至都不曾了解他这个人!” 他的话似已续不下去。 冷意与质疑却依旧在脸上徘徊。 我眉头一抬,左边眉高于右边眉,像山峦起伏似的,脑子里就随便找了一句搪塞于他。 “仇门主,你可曾为了查案,而去卧底过?” 仇炼争道:“是有那么一回。” 居然真有一回?这样的人也能演戏当卧底?竟也能伏低做小、收敛傲慢? 我把脸上的笑容一淡,把手上拿着的茶杯轻轻地抛来掷去,道:“那么,你应该能理解,一个人在长久的压力下,便总要寻些方式去发泄的,否则崩久了,铁打的人也是要散架的。” 仇炼争淡淡道:“所以……你那时单纯是为了发泄……” 我冲他笑了一笑:“我毕竟也是个人,而且是个男人。” 仇炼争不置可否。 我便以眼神巡逻了他的上下大小的肌肉,看那里最凸出最漂亮的一块儿,提醒道:“你也是男人,而且是个相貌极不错的男人。” 我顿了一顿:“难道你这一生,就没有见过向你投怀送抱的男子或女子?” 仇炼争目光一沉。 面上忽然多了些莫名的温柔。 与刻骨铭心后的惊艳与脆弱。 似是想到了某个在密室里白给献身的里番女(男)主。 我叹了口气:“看来,仇门主也是经历过的人。” 然后我看向他,补充道:“你既经历过,就更该知道,拒绝一个漂亮的男子或女子,本就需要极强的意志力。更何况,阿渡并不是一般的漂亮。” 我笑了笑:“如你所说,他既桀骜不羁,又是冷艳纵情,他身上那股独特的魅力可令第一次见面的人就心动……这样的人若向我投怀送抱,我又为什么要拒绝?” 仇炼争冷声道:“因为你是唐约。” 他拧眉相劝道:“他可以轻率纵情,把性命和尊严轻轻抛掷。可是你……你却不该这般!” 他说得好像这件事不是发生在过去,而是发生在现在。 听得也太投入了、太代入了。 于是我淡淡道:“事情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没办法去改变,你到底听是不听?” 仇炼争冷冷道:“你当时真要去和那阿渡……睡上一觉?” 他咬字如咬舌,尤其是说到“睡上一觉”这四个字。 我点点头,他便断然道:“这种情节,我听不下去!” 他瞪了一瞪,似怒非怒道:“你!讲些别的!” 他提这要求,好像听下去是种凌迟的酷刑。 连钟雁阵也点点头。 柳绮行也皱着眉。 就连小常也似乎觉得,听这种情节桥段,似乎是有些过了。毕竟他们疑似都是直男,而仇炼争在外也是一个直或双或无性恋的形象,他当上门主以来,在门内肃清规矩、生杀予夺,倒是也鼓励手下人早日成婚,但自己却没丝毫近女色或男色的新闻。 可我却摇头:“这本就是阿渡的情爱故事,我不会跳过这段。” 仇炼争沉默了。 而我也不说话。 以僵持回应抗议。 他就干脆连座儿都不占了,起身就要离开。 我一愣,才记起他本就是个不会受气的人。 他咽不下这口僵持、吃不下这口闷气! 他从前就是因为不会受气,所以总遭人排挤陷害,众人不把他当自己人,不把半分好处给他,他却还是学不会去低头、去受气。 而到了今日,他虽低调了些,却也是个门主。 他没有丝毫受气的理由! 听到不爽的情节,他转头就走!头也不回地弃坑! 弃坑就弃坑了,他临走前面上还浮出一股霜与血混合般的煞意,更有一番薄怒沾眉、冷气傍身。 好一个娇生惯养的毛毛仇! 连区区狗血天雷都受不住! 我又想笑又觉得气,干脆不等他完全离开,直接说下去。 那阿渡果然说到做到,这就引了小桑去一个密室。 这密室藏在一处书房的隐蔽处,需特殊机关才能打开,床褥桌椅俱全,食物水酒不缺,倒真像是一个能长久呆着的安全所在。 阿渡刚刚杀了人。 还看了一场义子孝敬义父的大戏! 他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孝顺的戏! 所以他眉宇间爽气毕露,他抖抖肩就笑道:“我们这就开始吧!” 【仇炼争忽然止步。 他是这天底下最骄横的读者,不肯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听到不爽的情节,就打算离开。 可听到开讲,他却忽的停下了。 像一条无形无际的剧情线拴住了他的脚腕。 似一种神鬼莫测的感情线拦在了他的面前。 使他一步都迈不出。 却也一步都退不回。 他就那样凝在街上,像一条倔强地不肯沉下去的书评。 他仰面看天,一言不发,似一只地雷在晋江蓄势待发。 我知道他在听。 我也知道——只要我开讲,他根本忍不住不听下去!】 小桑看着阿渡,道:“你先脱,还是我先?” 阿渡笑了笑:“你救过我,你说了算吧。” 他的目光闪烁如星,兴奋劲儿远未退。 他好像真的很期待这事,好像这本就是此行最大的冒险与探索! 【仇炼争冷哼一声。 他连回头都不肯回头,却以冷哼表达自己的抗议与不满。】 小桑便淡淡道:“那你先躺床上去……” 话还没说完呢,阿渡就开开心心地躺了上去。 一边躺,一边还笑道:“我好久没和第一次见面的人睡上了!你快上来!” 小桑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不知是戴了人/皮面具还是天生隐忍的关系,脚上动作却极快。 他坐到床上,骑在了阿渡身上。 【仇炼争重重冷哼一声! 柳绮行也忍不住来回看我和钟雁阵,似也有点离座的念头。】 小桑先动手去剥那阿渡的衣服。 只剥了一点,阿渡就兴奋地哼起歌来。 他哼歌的样子神采焕然,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 可却忽然皱眉。 因为,小桑又剥了一点。 手上动作就立刻停止了。 连神情也变得有些异样。 阿渡忍不住看了看他:“你怎么了?” 【仇炼争似也想问这一句。 可他刚一回头,瞧见我在微笑着喝茶,又觉得我是要放大招,随即不太满意地转过身去。】 小桑忽然收了手,神情有些歉意道:“抱歉,我没兴致了。” 阿渡忍不住“咦”了一声。 他十分不解地看向对方,这还是他第一次有被人以没兴致这样的借口给打发的经历,他实在是又好奇又有闷气。 居然会有人和他到了床上,衣服都剥了一半了,忽然就没兴致了? 【仇炼争忽然转头。 这回他倒是不拧眉了,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小桑道:“抱歉,是你长得太好看了。” 阿渡一惊——这算什么扫兴的理由? 小桑顿了一顿:“好看到——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小桑本以为阿渡会破口大骂,会讽刺讥诮。 没想到阿渡只是好奇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会扫你的兴?” 小桑被问及此处,神情忽的一黯,目光犹被刀剃了一剃。 “那人叛过我,伤过我,而我一见你这样子,就莫名想到了他。” 阿渡沉默片刻,道:“那人莫非还活着?” 小桑点头。 阿渡好奇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背叛‘劫焰掌’唐约,然后还能活下去?” 小桑没有再说话。 【仇炼争也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向了我。 而小常也是以警惕的神情咳嗽了一声,提醒我注意一下。 可我收不住,我想到这个人,想到一条虫,心里的小悲和小闷就和约定好了似的溜出来,我可关不住它们。】 阿渡想了想,不由解读道:“你答应我,是不是也是因为……你想从那人背叛你的阴影里走出来?” 他解读感情的能力确实过人。 这使得小桑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点头:“是,我想走出来。” 他嘴唇一动,笑容竟有些苦涩道:“可要走出来,似乎比我想得要更花时间,要更努力些。” 阿渡慢慢道:“你会走出来的。” 他很坚定地说了这句,又补充道:“你能迅速得到林袖微的信任与赏识,就证明你是个极沉稳擅忍的义士。” 小桑笑道:“你竟说我是‘义士’?你没看见我都做了什么?” 阿渡点点头:“我看见了,我看得比别人都清楚。” 他笑道:“你以‘小桑’身份非礼的那些壮汉,全都奸污或非礼过别的女子或男子,你想要他们受到惩罚,就先非礼他们,等他们拒绝,你便在几天后要了他们的性命。” 小桑冷笑一声:“这些个人,非礼奸污别人的时候,个个都说是别人先勾引了他们。可等到自己被人非礼轻慢,就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真是该死!” 他话锋一转,看向阿渡:“只是没想到,你都知道这些。” “我当然知道。”阿渡仰头一笑,“你不会真以为……我是谁都能睡的吧?” 他看了看小桑有些犹豫的样子,问:“你既然看见我的脸就扫兴,要不你别看了?你直接走后面?” 小桑一愣,阿渡又建议道:“或者你躺,我坐,我自己干自己的?” 他向来是个极懒的人。 可却愿意提出这样需要他勤奋动弹的建议。 说明这不是为了享受。 是他想要去安慰一个小桑,一个和他才第一次见面,却受过伤、遭过人叛,还在给自己治心伤的小桑。 小桑叹道:“我承你的情了,若有机会,我们下次吧。” 【仇炼争听到这里,终于完全转过身来。 他以复杂的目光看向我,道:“你为何不早说……你未曾和他睡?” 我看向他:“我又为何要事事告知于你?” 总有一些过分骄傲的读者,认为作者得把所有疑似的雷都排了。 可世上哪儿有那么多雷? 你以为的雷,可能就是伏笔、是表达,是别人潜藏在文字里的伤。 仇炼争走过来。 走到我面前,高大身躯几乎把我视线里的阳光挡了一半。 我瞪他一眼,他便乖乖坐下来,认真问道:“那个人是谁?” 我道:“你想问那个背叛我的人?” 仇炼争面色一冷道:“这个人能给你心伤,说明他曾经与你很亲近。他如今还活着,是因为你杀不了他,还是因为你不舍得?” 小常非常警惕地抬起了头,似是极怕这对话走向会爆出个大雷。 我知道仇炼争心里的怀疑在这一刻又腾腾腾地升起来了。 于是我话锋一转,半真半假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也不曾与他在身体上亲近过。至于我不杀他,也只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只知用武,却不懂人心的傻子。他背叛我,自己也不是有意。” 不曾在身体上亲近是句假话,别的倒多是真话。 仇炼争眉间一动,似乎被否决了一个重要选项。 他可能真的有想过我是叶小颜,但我之前郑重地否了。他也可能想过我说的人是他,但我撒谎说“身体上未曾亲近”。 于是他认认真真扫了扫我,似在解一道极难的题。 然后想了半天,他就问:“是许亮明吗?” 我一怔,他这一问,简直是直接从xy方程式得出牛顿三定律,这是怎么联想的? 结果他一说出口,自己就先否了:“可你说这人不懂人心,许亮明倒是很得人心的……那应该不是他……” 钟雁阵也帮着分析道:“能背叛唐大侠,又只懂武功、不懂人心的人……似乎是……” 柳绮行也在苦思冥想,而仇炼争想了半天,忽道:“我明白了。” 他与钟雁阵对视一眼,似乎从彼此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 你们几个大聪明又明白啥了? 仇炼争郑重道:“这个人是高悠悠,对不对?” …… …… 我目光一阵放空. 这位毛毛仇说的是谁? 钟雁阵想了想,道:“按传闻中,他在小无相山上学武学的六亲不认,倒的确是个只懂用武,不懂人心的人。” 柳绮行也道:“我听说此人生性傲慢,在门派里谁对他好,他擅自研究,然后用对方的武功打败他。而这人后来被门派驱逐,是被唐大侠救的。” 仇炼争总结道:“我只在星霄山上见过此人一面,便觉出,他生性确实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或许他被唐约救了以后,也是本性不改,做了类似的举动?” 他回忆道:“但他是因为醉心武侠,才会做这些离经叛道之举,他在山上救人杀贼时,我也看出他本性不坏,只是他实在是我见过的最不懂人心的高手……我一出现,他不分好歹和我切磋许久……差点逼得我用上掌法。” 你居然也会嫌他不懂人心? 你俩的情商水平明明卧龙凤雏啊! 不过高悠悠当时居然还和他打了许久?这段他没提啊。 难道他也认为和毛毛虫这等傲慢人见面,打一架才是正常的吗? 仇炼争想了想,正色道:“你应该也了解他本性,知道他并非有意辱人……所以你即便被他‘背叛’,也懒得报复,对吗?” 钟雁阵也道:“除了这人,我真想不出还有别人能这么做了。” 柳绮行更是连连点头:“能好看到和阿渡一个程度,我想也只有‘神佛无相’高悠悠。” 我快呆了,小常是已经呆了。 这三人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 几乎连我都被说服了,感觉很有道理啊! 眼看着这锅是要扣在高悠悠头上了。 忽有一声又冷又淡的男声,从不远处的屋顶那边传了过来。 “你们在说我吗?” 我头皮一麻,仇炼争目光一厉,头往上一看,发现高悠悠一身白地立于房顶,衣袂飘飘如雪浪玉流,似庙里神佛从莲台下来了。 他本是安若泰山。 可眉间一动。 俯瞰我与这一行人,目光轻一转。 忽然间就神色凛然、冷意冲天!】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新完了,深夜党的福利来啦~读者团又添一人! 第039章 读者团一秒变修罗场 就好比造谣现场被人抓包,又好像写黄暴同人时被真人给发现了,我现在的心情可谓是一波三折、每一折都是递进的尴尬。 还好,有几个人比我更尬。 毕竟造谣的人也不是我,我最多是个听众罢了。 比如那仇炼争,微微抬眸,不发一言。 还有那钟雁阵柳绮行,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显得各有各的疑惑与戒备。 他们三人和小常,只在无言中往上看,却见屋顶那男子被灼灼日光笼罩,猎猎白衣透明到反光,有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圣感。 然后不等人问,高悠悠自己就飞离了屋顶。 半空中双足轻震、悬停! 他竟似踩在透明无形的空气板上。 然后一步一悬停地走下来! 仿佛真是从无形的云阶上下来的仙佛。 而等他落地、走近时,瞧那身段的力度,面孔的弧度,从线条到角度都透着一股古朝神佛像的意境。 比例完美,肤色毫无瑕疵,但就是少了几分人气儿。 少了许多烟火气息。 不像一个真人。 倒像是一个ai机器人。 钟雁阵忍不住赞道:“阁下莫非就是‘神佛无相’高悠悠?” 高悠悠未曾说话,他便又赞一句:“果然好相貌、好气度!” 柳绮行似有不服。 却又不得不认。 因此闷头喝了一杯。 他本是俊美,本是一个受惯了目光的人,可接连碰到仇炼争这个比他美的、看见我这个比他秀的,又见着高悠悠这个比他圣的,他的俊就沦为了普通。连他的老朋友钟雁阵都在夸别人。 这使得他生了闷气。 他不得不低头喝了一杯。 可钟雁阵盛赞,柳绮行闷头,高悠悠却只看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又冷又厉,充满审视。 他在屋顶上的厉色凛然,原来是冲着这二人。 我这才记起来,他当初把亮明哥带偏了以后,就拟了一份名单,上面列举了各个可能伤我辱我的嫌疑人。他还在怀疑这二人便是那个耳环的主人呢。 所以,不管钟雁阵如何热情,他只对这二人冷看一眼,却平看了仇炼争。 仇炼争微微点头:“高兄。” 高悠悠淡淡道:“仇门主。” 语气虽显冷漠,但没有看钟柳二人的审视与恶意。 这时他又看向我,眼神就不再冷漠。 只是有些不太满。 但因为这不满,他身上才似冒出了点人气儿。 我只问他道:“老高,你怎么来了?” 这家伙不是满世界找耳环的主人吗?此刻不该在首饰店铺瞎问吗? 高悠悠不满道:“怎么?我不能来吗?” 我说了:“不是不能来,只是像你这样的人,从来都听不得乱七八糟的故事,我和罗神医说书那会儿,你可都是跑开的。” 我真怕他会冷不丁地拿出一个耳环来问,所以只想快点把他支开。 结果高悠悠道:“我确实听不得你这乌七八糟的故事。” 他眸光一变,如壮阔山河上有雪崩云跌,道:“但你既然提到我了,我又为何不能听?” 他好像认定了我在说他坏话。 但说坏话的明明是仇炼争他们啊! 这锅我不背的。 我就说了:“我只是说了一个人,他们是根据我的形容在瞎猜。” 高悠悠目光一凛道:“你说的可是那个大恶人?” 仇炼争神情一震,问:“大恶人?” 我心道不妙,却见高悠悠眉间一挑:“一个淫心入胆、极擅伪装、喜折磨人的恶人!” 仇炼争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我:“背叛你的那人,竟是一个伪君子式的大恶人?” 我被这转折有点弄懵了,结果钟雁阵忽的苦笑一声,道:“看来,我们几个都想错了。” 他先是深深看我一眼,似否决掉了某个未能说出口的可能性,然后看向仇炼争道:“唐大侠能出入敌营,多番潜伏,本就机绝果智,所以能够背叛唐大侠的人,必比唐大侠还善于隐藏与伪装!” 柳绮行也点头称是:“能隐藏色胆淫心接近唐大侠的人,必定是个大大的伪君子!” 高悠悠道:“不错,此人极擅演戏,比唐约还要狡诈一百倍!” …… …… 我原以为他是个推理鬼才。 我没想到他是个破案真仙啊! 我觉得他把亮明哥带歪了以后,在带歪人这条路上继续发挥余热,然后又成功地把这几个聪明人也带偏了正确道路。 本来仇炼争和钟雁阵都有点点怀疑我了,尤其是捕快哥,他们抛出高悠悠这个答案,可能也是想试探我对此的反应,结果被高悠悠这么一带,像又消除了点儿疑心,真的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结果高悠悠说完这句,就继续看我:“我人都来了,你还不打算告诉我那大恶人是谁么?” 我皱了皱眉,道:“事情有些变化,我以为他会来,结果来的不是他,所以我要再等等。” 我这话也不错。 我本来等的是全副武装过来找我麻烦的意气门仇门主,所以我想找外援对付他的属下。 可我没想到。 等来的是一个被内奸背刺,心伤神伤到绝望的毛毛仇! 他变了。 一辈子都在抬头的人,竟学会了低头。 无时无刻不去刺伤人的人,差一点在求我。 他曾经宁可错杀,如今因为叶小颜,宁可自己枉死,也绝不肯再去误伤同伴、错杀好人! 因此他差点被叛徒搞死。 却不肯改那心软与哀伤。 所以我不会把当年的事儿再告诉高悠悠了。 因为我不想找外人去对付仇炼争。 我只会和仇炼争讲故事,然后就我俩,做一做光明正大的仇敌,再没有多余的爱恨,只有刀进刀出,让半辈子的生死荣辱都决于全力相杀的一瞬,这岂不比用叶小颜的身份去骗心骗命,要强上百倍? 所以面对高悠悠,我只能说:“等到他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但他若不来,我不能让你提前去找他!” 高悠悠瞪我一眼。 他在不满这答案。 但不满在他身上也不会持续太久,他毕竟是个缺情少绪的掏粪小霸王,他瞬间归于淡漠,又道:“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会走。” 我提醒道:“你想留下来听故事,可座位已经满了。” 我觉得我的马甲虽然半脱不脱的但还有穿回去的可能性,但高悠悠一来那我可真兜不住了。 结果高悠悠道:“你可以让一个人滚。” 他面无表情道:“反正,这南@风@独@家里或许有一个人,根本算不得人。” 他还是怀疑大恶人就在这儿。 尤其怀疑钟雁阵与柳绮行。 他甚至连小常也怀疑! 可就是没有怀疑仇炼争! 说完这傲慢的话,他就扫了在座的人一眼,他看向谁,谁就像被锥子砸了一扎! 是杀气! 他杀气外露。 就为了抢一个读者团的座位! 柳绮行被这阴阳话骂的眉头一爆,他似要起来,却被钟雁阵按下。 仇炼争皱了皱眉。 他虽然低调了些,可骨子里的傲与冷仍在。 他虽不是被高悠悠挑衅的对象,但他也受不了——有人竟敢在他的面前杀气肆虐! 他似要站起来与这位高兄针锋相对,尽管他们有一面之缘,但也仅仅是一面而已。 可这时忽起了变故。 一直没说话的小常,乖乖地把座位往后一拉,然后给高悠悠另外拉了一把椅子,然后冲他憨憨一笑。 钟雁阵也很配合地把自己的椅子拉了一拉,空出点儿位置来,他因此和柳绮行贴的更近了些,却也不介意,只是对高悠悠笑说:“唐大侠的故事讲的极不错,高公子若想听,不如就坐这儿吧?” 高悠悠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 居然另外拉了一把凳子。 然后不坐在那空着的位置,只坐在我的旁边! 他竟是丝毫不领这二人的情! 而且还随意和理所当然道:“只有这把椅子,还算干净。” 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是——那把被小常和钟雁阵碰过的椅子,就未必干净了。 小常脸色登时难看。 而那柳绮行更是怒目而视。 连仇炼争都在皱眉、不爽。 只有钟雁阵这等有雅量的老好人,面上坠了半秒的尴尬,然后一笑而过,当无事发生。 我知道高悠悠本意不是嫌脏,他就是不坐别人碰过的椅子罢了,只因他觉得被别人碰过,就有一定的几率沾毒、或被做手脚。 但他就是不好好说,非说什么“干净”,岂不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吗? 你对仇炼争礼貌、宽容,他其实是会记得的,会在平时对你拼了命地好,把心都掏给你,但是在生死关头他就给你捅娄子。 你对高悠悠礼貌、宽容,他倒是也会记得的,但在平时就侮辱你、气死你,然后只有到了生死关头,他才会记得要对你好。 所以这两人真是半点不假的卧龙凤雏啊。 我只能对着高悠悠道:“之前我讲的,你可都听到了么?” 高悠悠慢慢点头:“听了大概内容。” 好家伙,果然一直都在屋顶上追更! 我叹了口气:“好,那我就接着说了。” 那小桑和阿渡稍作休息,就交换了彼此的情报。 原来小桑上来潜伏,就是因为怀疑林袖微与几桩大案有关,可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他便想问问阿渡的意见。 阿渡虽然与林袖微不亲近,但却曾经与秦照川很亲近,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阿渡却道:“我觉得,他可能有参与其中,出了部分谋划,或出了一些力……但他应该不是主谋或元凶……” 小桑奇怪道:“你为何这般想?难道他对你的觊觎,他对秦照川的背叛,还不足以说明此人是一番狼子野心、淫肺恶腑吗?” 阿渡笑着说:“因为林袖微虽狼子野心,但他这些年的主要精力应该都用在了去恨秦照川。秦照川虽对外狠毒,对内却很得人心,他根本翘不动墙角,也怂恿不了几个人背叛,所以他只能,也只敢用你和小杨两个品行恶劣的新人,去跟着他作乱。” 小桑点点头,他发现阿渡确有洞察人心的本事。 阿渡又说:“而且,他应该很怕被秦照川看出他的野心,而这几件案子太大了,他如果全权包揽,势必要分些精力,若是抽调的人力太多,也势必要引发怀疑。所以,他应该不是主谋,最多是帮凶。” 小桑道:“你当时看见他杀秦照川,虽有些惊讶,却没有过分惊讶,莫非你早就知道他恨着秦照川?” 阿渡点头:“秦照川告诉了我一些事,让我觉得——他应该是早早就恨上了秦照川,在当义子之前就恨了。” 原来林袖微还不是秦照川义子的时候,就在“照天耀地门”当一个普通的门徒。那时他年纪尚轻,模样清秀得几乎和个女孩子一样。 他那时本领出众,做事勤勉,为人善良羞涩,又不擅长交际,外貌又过分阴柔,因此招了许多人嫉妒。 小桑诧异道:“他是真的曾经善良羞涩过?” 阿渡点了点头:“秦照川也不傻,若林袖微不是一开始就善良羞涩,他又怎会收这人为义子?” 小桑道:“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阿渡说,那是因为有一日秦照川一时兴起,想招个男妓来侍寝。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做,也是唯一一次这么做。 因为当时有人给他送了许多名贵佳酿,他在兴头上喝了许多,人就有些醉了。 而这时,男妓本该去侍寝的。 可有人用药,麻翻了他。 又有人去通知林袖微,让他端着醒酒汤过去给秦照川喝下,让门主醒醒酒。 但这人没有通知林袖微的是——秦照川当时正在等男妓。 小桑诧异道:“这是陷害!” 阿渡道:“这确实是陷害,而且是很成功的陷害。” 因为秦照川在清醒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干不出这事儿的。可那夜他特别高兴,又是酒醉上头,见着一个模样清秀,不怎么熟悉的人走进来,就不分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把人给强行拖上床了。 他醒来以后,发现林袖微赤着身子,虚弱地在床上呻吟,自知酿成大错,可也无法挽回了,只能查出那陷害林袖微的人,然后将其当众用酷刑折磨致死。 即便如此,他也是心怀愧疚。 因为他虽对外狠毒,对内却极关照,他并不曾对不起任何一个优秀的门徒,如今却伤害了一个勤勉上进的年轻人。 为了补偿,他收了林袖微为义子,准许其随意进出武库。 林袖微也争气得很,当了义子以后继续勤勉用功,武功大有长进,把任务都完成得很好,威望一天天深重,他甚至还把秦照川真的当真正的父亲一般尽孝,这使得秦照川在愧疚之外,真的对他生出了些许亲情般的关爱。 他从此对林袖微更好,更信任,以至于到了最后,他竟把林袖微的继承权排在了亲侄子秦苍双的前头!他已经想要把所有的家产、权势,都留给自己的这个义子! 小桑神情复杂地听完,那阿渡又说:“秦照川对此事一直有愧,他甚至怀疑当年陷害林袖微的另有主谋。” 小桑道:“你觉得那主谋是谁?” 阿渡道:“应该是——秦苍双。” 小桑一愣,阿渡又道:“但是秦照川不敢去查,他怕查明白了真是秦苍双主使的,那么为了明正帮规,秦照川将不得不亲手杀了侄子!但他不忍心,他早年丧子丧女,只有这么一个亲侄子!” 小桑感慨道:“他若杀了秦苍双,也许林袖微的恨意还能消减一些……可他非但没这么做,还鼓励林袖微与秦苍双和平共处,他希望林袖微永远不知道当年的主谋是谁,但我想……林袖微应该是查出来了。” 阿渡苦笑道:“这就是一代枭雄的软弱之处了,他纵使狠绝千百遍……也下不了狠心去杀死自己犯了错的亲侄子,那么林袖微的满腔恨意——就只能全冲着他来了!” 林袖微确实谨小慎微、隐忍不发了多年,他也曾为义父出生入死,义父也对他多次搭救、栽培,谁看着都会觉得,他早已忘了当年的那件事儿。 可如今证明,他并没有忘。 不但没有,而且是刻骨铭心! 他应是一日日一夜夜地念着这耻辱与恨。所以那些曾经的羞涩内向,只成就了极度的伪装与多年的压抑。 善良也湮没于恶毒,扭曲于复仇与背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等待啦!~昨天更新时间是凌晨1点,等到这么晚的深夜党好像也有一百多个,真是神奇啊 第040章 私恨偏爱总在不经意间 小桑问完了阿渡,只问他接下来如何打算。 阿渡只耸耸肩,一脸随意道:“秦照川都死了,我当然是下山了。” 表情高高挂起,仿佛一个个盎然而立的义愤念头都已融在往事里。 小桑皱了皱眉。 他以为把这几桩骇人听闻的惨案分享给阿渡听,对方即便不愤而出手,也会有留下来继续探索的欲望。 可他竟然要走。 他对杀死林袖微,探查林袖微,竟是毫无兴趣? 阿渡道:“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他微微一笑:“我本就不是像你这般舍生忘死的大侠,我杀人也并非为了义气,是为了填埋我心中的遗憾,为了杀人的那一瞬痛快与爽感。” 小桑明白了。 阿渡并非沉浸于义愤。 而是沉浸于找死。 他享受游走于生死边缘的刺激与快乐,他因为积极地冒险而蓬蓬勃勃地生活,在不找死、不冒险的时候,他就只是存在于人世而已。 所以他不屑于暗杀。 不屑于在床上了结了那秦照川。 他非要把自己逼到生死关头,才能去品味出濒死临死的种种快意! 阿渡又道:“我现在不杀林袖微,我也不推荐你现在去动林袖微。” 小桑奇道:“为什么?” 阿渡笑道:“一来,他已怀疑你,你回去就多了份危险。二来,他杀了秦照川,这才仅仅是杀戮与清洗的开始。” 小桑悟道:“秦照川秦苍双死的蹊跷,势必有人不服他上位,他为了巩固门主地位,必要大开杀戒。你是想等林袖微杀完一波又一波,再去杀死他?” 阿渡点头。 他的眼神在光下雪亮而又可怕,像漾着的刀光与剑芒。 “一个帮派想要从外部攻破,可不是容易的事。可从内部开始崩坏,却要容易得多了。林袖微,一定能让‘照天耀地门’彻底大乱!” “我希望秦照川去死,也不希望他手下人活。他灭人满门,下的是令,动手的可都是帮派的堂主、走卒、门徒!这些秦照川的走狗……我宁愿他们自己内讧起来,然后杀得彼此人头滚滚!” 小桑沉默片刻,道:“所以,你是想等这些人内讧一段时间,彼此杀伤过半,或等到‘照天耀地门’乱象已成,再来杀了这林袖微!?” 阿渡笑了:“不错!那时他大概是志得意满,完全安下心来,杀死那样一个林袖微,岂非更好,更痛快!?” 他顿了一顿,杀气在他脸上乍然一出,如一把剑决绝地折为两段! 【仇炼争疑道:“他是想借着一个大恶人的手,去剿除一些小恶人,然后他再自己杀了这大恶人?” 柳绮行道:“可他怎么就确定……他将来一定能杀得了林袖微呢?万一林袖微过段时日,羽翼已丰……” 我叹了口气:“因为他是阿渡……他做人做事,本就随心所欲到了极点……哪里有人能够指挥得了他呢?”】 小桑本要劝阿渡同他一起去杀人。 可他忽然觉得阿渡的条条歪理,听起来真的很有道理。 【仇炼争听得皱了皱眉。 他把那茶杯的凉水随意一倒,语气也凉凉道:“看来你在那一刻……也成了秦照川。” 我一愣,他口气更加沁凉道:“你是被这阿渡……给勾引住了!” 我“噗”地一下。 险些把凉水一滴不剩地全喷到他的脸上! 仇炼争却凉凉地笑了一笑。 不知是因为得逞而快乐。 而是因为我重复了他的窘态而快慰。 我则把嘴唇上沾着的水滴一擦,极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你别学了个新词就滥用啊! 仇炼争却笑得更欢、更凉了。 他竟似因我这一瞪而更畅快! 我忍不住重重道:“你好好听故事,别乱发评论!” 不给打赏就算了,你还当面刺我是吧? 你现在是代替了小常的背刺人设了吗? 仇炼争讥诮一笑道:“为了你的面子,我也可以不说是勾引,说他蛊惑了你,也许你会更能接受?” 小常在这一刻的脸色,简直可以和猪肝比翼齐飞。 钟雁阵看的面色微异。 那高悠悠则面无表情。 倒是我冷静下来,顿时嗅出了一些危险而微妙的味。 仇炼争原先在发冷、发悲。 发一身的愤世嫉俗与刻骨的怒。 可当高悠悠来了之后,他不知是察觉了什么,还是否定了什么。 他刚刚竟似享受我那一瞪。 他好像认为我的窘态与轻怒是一种景色。 是可以赏心悦目的。 就好像他去斗杀那“铸血坛”的三个高手时,用那双狠辣的手,去非礼叶小颜,在那臀上流连时,他也享受着叶小颜的薄怒,也在欣赏叶小颜那一刻颤抖着的羞耻,他因此欢快一笑,然后从容赴死。 这两种混账行为之间的类似,让我觉出了极深的异样。 他说了不把我当叶小颜。 为什么行为模式还是那么像?还是喜欢从我的羞窘中获取快乐? 难道他的性癖没有长在臀上,而是长在别人的性情里? ……真是一条深不可测的毛毛虫啊。 我沉下脸,慢慢道:“这和勾引蛊惑无关,我那时确实查不出林袖微和这些案子的更多联系。而阿渡善解读人心,他的意见很有价值。” 仇炼争却再问:“他再善于解读人心,难道有叶小颜与你唐约擅长解读人心?” 他再度皱眉,这次眉头似被覆雪的刀劈了一段,显得凉气沾眉。 “说到底,你其实还是喜欢他、欣赏他,又何必遮遮掩掩?” 我把讥诮的脸色挂上了,笑笑道:“就算我当时是有一些喜欢他、欣赏他,你又为什么这么在意呢?” 我学着他那样阴阳怪气地笑了一笑:“你我除了是敌人,除了是说书人与听书人之外……难道还有别的关系?” 仇炼争听罢,目光随即寒峭如松中带雪。 “我和你,确实没有别的关系。但只这说书人和听书人的关系,就已经很重要了。” 就只是原耽(同人)作者和读者的关系吗? 仇炼争又道:“不过,你既是个说书人,就不该带太多个人情绪……你更该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讲,而不是深入其中……” 我这不是自我代入。 我本来就在里面啊! 而且你听的是免费文好不好? 你连打赏都没有!你还这么多挑挑拣拣? 我深吸了一口气,与小常对视一眼,也看出了他的无奈与担心,我便笑上一笑,故作不在意地看了那仇炼争一眼。 “我既是说书人,在叙述故事时,就不可能不带有自己的想法与思考。人在世间,又岂能完全不被私恨与偏爱所影响?你都做不到,又何必要求我?” “我确实做不到。”仇炼争忽发出一句奇怪的感慨,“我就是因为私恨,才能活到这一日。” 但他马上又看向我,一字一句道:“但你是唐约!你的偏爱,绝不能太明目张胆!” 明目张胆的偏爱? 这本来就是阿渡的故事啊! 你在一个单元主角的故事里嫌主角抢戏吗? 你这个虫头虫脑里平时到底都在想什么啊? 我皱着眉提醒他:“这本就是阿渡的故事,小桑很快会走的。” 听到小桑会离开阿渡后,毛毛虫就好像从我这儿赢得了一场小胜。皱着的眉头忽然不皱了,像云朵那样舒展了。 连他讥诮的唇,都忍不住透出了轻惬的笑。】 小桑上山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查案,可线索似已被封锁。 他提起这个,阿渡对此回应道——时间能够带来一切。 小桑查不到林袖微的马脚,是因为林袖微作为义子时,太谨小慎微。 可等他当了门主,他肯定会有些放松。 也必定会露出马脚。 他或许会联系那些帮凶,帮他巩固那不算稳固的门主地位,也或许会与幕后主谋来些光明正大的合作与交易。 所以等他上台,看看他忽然与哪些势力产生了联系、与合作,这才是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得到线索的安全法门! 这些话确实劝动了小桑,可却没有让他下最终决定。 让他下定决心下山的,竟然是一场雨。 一场绵绵温柔的秋雨,预示着雨季的到来,淅淅沥沥地贯入大地与人心。 看见这场雨,阿渡是快活的。 他喜欢淋雨,也喜欢喝雨水。 雨水本就是比雪水更纯净有味的东西。 小桑脸色却很沉,沉得像一把即将崩塌的大刀。 阿渡奇怪道:“你怎么了?” 小桑淡淡道:“我不喜欢雨。” 他仰头看了看天,道:“我已决定下山了。” 他前头考虑了那么多、那么久。 可最后促使他下了这决定的,却是一场看似轻薄温柔的雨。 【在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时候,小常忽然微微侧转身,在无人看见的角度,以极深切的悲伤与同情看了我一眼。 因为只有他知道,我还未消化完“天冰缥缈掌”的寒劲儿时,每到阴雨季节,总会冷症发作、寒痛不已,咬牙咬到舌,发抖发到整个人都瑟缩成一团,却仍觉得冷。 所以我看见那场雨,便知道不能再留下去。 我若留,内伤发作时,可没人会对我手下留情。】 小桑说了这么古怪的一句,阿渡却好似觉得很有意思。 他因对方的随性而感到了乐趣,道:“下山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吗?” 小桑道:“你这人很有意思……你的话也很有道理……” 他顿了一顿,轻轻地说出重话:“但道不同不相为谋。” 阿渡沉浸于杀。 小桑专注于活。 杀和活,本就是两条平行的道,只有扭曲了才会交接于一点。 阿渡明白了。 他下山以后,果然再未见到小桑。 可他却去见了另外一个人。 你听到这来可能会觉得奇怪,因为这是阿渡的情爱故事。 可目前里面只有欲海与义愤、有深沉的悲与扭曲的怒。 却没有情。 也没有爱。 可阿渡接下来要去见一个人。 这个人若对你说话,就像海风扶着浪,经过浪潮风势的重重减退,拍到人的耳朵里时,只剩下暖洋洋的亮水与微风。 这人若对你笑一笑,就像一整片宁谧的湖光山水从他脸上倒下来,朝你温柔地涌过去。 这实在是一个很秀美、极温婉的男子。 秀美尚可,但温婉本不该用在男子身上。 可这个词为他破了例。 他的名字就叫梁挽。 脊梁的梁,挽留的挽。 挽留离人的心,挽住归人的手。 【钟雁阵目光一震道:“梁挽?” 柳绮行也皱着眉:“阿渡的故事里,竟然还有梁挽的出现?” 仇炼争眉头向刀口一抬,而高悠悠的目光却也带了亮芒与兴奋。 他关注的点不在情爱,而在别的。 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手脚上快的过梁挽! 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光明正大的决斗中,以武器快过他的速度! 正如仇炼争是寒掌高手之一,我也是赤热掌三大高手之一,梁挽却没有这个之一。 他是这年轻一代,是这江湖上近十年来,轻功绝顶超群的第一!】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的第一更,第二更随后就到~ 小桑这个马甲弃了,但小唐别的马甲还会在这个故事里出现xd 感觉有很多新读者涌进来,所以得解释一下。 阿渡、梁挽,出自于我的上篇文《我给高岭之花浇浇水》,虽说是老人物,但新读者不用去补旧文也能完全看得懂且看的愉快!因为故事是新的,阿渡的正牌攻也不是梁挽。 去补的话也可以,因为这篇是沙雕武侠,全文免费! 第041章 梁挽的爱与阿渡的报复 阿渡见的就是这个梁挽。 他赶去见人的时候,对方正在一颗花树下收集花瓣与残叶。 不是为了诗情画意,只是捣花成药、收叶为茶。 对于梁挽来说,每件不起眼的东西在他手上都能发挥作用,每个不得志的人在他身边,似乎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与意义。 因为梁挽就是这样一个善于去开导人、善于去引发对方善念的家伙。 阿渡静静地看梁挽在树下劳作,只觉得这一刻的安宁与平静像是前所未有的。 他竟睡了一觉。 睡了足足一个时辰。 发现梁挽还在收集。 他就生出了一丝坏笑。 手上微一用力,剑口轻轻一荡。 刚被收集完的花朵、叶片,就纷纷扬扬地飞上了天。 看着对方花了一个时辰的辛苦收集,化作一片狼藉。 他竟舒服了、开心了。 他还猖狂得意地鼓掌,随便地笑道:“这飞的可真好看啊。” 【柳绮行叹道:“这人剑法虽高,性情却实在幼稚!” 仇炼争却解读道:“他不是幼稚,而是想吸引梁挽的注意。” 钟雁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无奈道:“这不还是幼稚吗?“】 梁挽却似对这幼稚习以为常,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阿渡笑道:“你看,我又把你的花和叶给吹跑了。” 梁挽点头。 阿渡不笑了。 他瞪这人问:“你怎么不生气?” 梁挽却笑了笑。 他一笑,像镶了露珠的金子在手心晶莹而发光。 “我有什么好气的?” 他抬头,轻轻道:“这些花和叶,本来就是等你过来打翻的。” 阿渡一愣,只见梁挽起身一笑,随便摘了点花和叶在手心,递给了阿渡。 “你每次杀人都要纵情,可纵情时也委屈了自己,所以最后杀心还未淡、燥气仍积聚……让你有机会皮一皮,做点傻瓜才会做的傻事,不好吗?” 阿渡看着手心的花与叶,越想越是古怪。 “你就为了减淡我的杀心与燥气,在这儿捡了一个时辰的花和叶?” 他又忍不住问:“然后,你就等着我去打翻它们?” 梁挽笑道:“辛苦收集一场,然后博你一笑,不可以吗?” 阿渡却没有笑。 他心里痒痒的,暖暖的,想笑,又忍不住皱着眉瞪人。 他看不得这样的人对他好。 他可以容忍秦照川对他献媚,对他奉承。 可梁挽对他好,对他温柔包容,他就极不舒服。 不但不舒服,还有一股浓得快要溢出来的悲。 一种刻骨的伤。 梁挽拍了拍阿渡的肩,微笑道:“我们去喝酒吧,喝完酒,我帮你包扎一下还未愈合的伤口。” 而阿渡沉默了一瞬。 像被这种简单的温柔刺上一戳。 他们上次明明是不欢而散,梁挽却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于是在梁挽转过身的时候,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却又利利落落的声。 是袍子。 正一件件地被阿渡扯掉。 月光下的矫健身躯,像浓花绿叶开在一抹寒凛波锐的刀锋上。 匀称到惊艳,流畅得蓬勃,无限生机发亮在轻盈的瘦肌上,像一头森林中的鹿,又似一条初生的豹。 梁挽异样地站在原地。 他几乎被这种情景所震惊。 阿渡只随意道:“我没让你看,我只是觉得有点热,我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梁挽苦笑:“可是,风很凉的。” 阿渡却道:“上次我们不欢而散,是因为你在睡觉时,我悄悄钻进了你的被窝。” 梁挽却道:“我并没有因此生气,我们认识这几年,这是你第一次这样信任我。” 他竟没觉得是冒犯。 反倒觉得是对方在施展信任。 阿渡却道:“可是我在你睡觉时,偷偷亲了你一口,你就很生气。” 梁挽道:“我也并没有很生气,只是有点惊讶。” 他补充道:“我知道你喜欢调皮捣蛋……你总是做各种各样的事,来惹人生气……但其实,你只是觉得寂寞了。” 阿渡道:“那不是调皮,也不是寂寞。” 他声音有些颤抖,却依旧努力地说了出来。 “我就是在勾引你。” 四周陷入了死寂。 梁挽的沉默像阴影降临在湖泊。 阿渡苦笑道:“我从一开始见到你,就很排斥你,只因你这样的人,若是让我喜欢上……那得要我的命……可是,你根本就不肯离我而去,我身上中毒,你死命照顾我,我受伤沉重,你没有一刻不在我身边……我那时真是觉得你这人赶也赶不走……讨厌得很啊……” 梁挽慢慢道:“那现在呢?” 阿渡道:“现在?我仍觉得你讨厌。” “可你讨厌得……让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梁挽只是沉默而平静地看着。 这使阿渡的脸一热,心一刺。 他竭力维持笑,竟有些笨拙地说:“所以我现在,就竭尽全力地勾引你……梁挽,你肯让我勾么?” 他曾经肆意而冷艳地勾引着一方枭雄。 曾叫心机深沉的林袖微也忍不住为他惊艳。 曾让看不起他的许多人,只需多看他的身躯和脸蛋一眼,就什么都愿意捧给他。 可他现在面对梁挽。 却显得很笨拙。 也很僵硬。 好像一个第一次学会去勾引人的人,在笨拙地展示自己。 像一个忽然忘记了一切的孩子。 梁挽只是叹了口气。 “把衣服穿上吧。” 阿渡没有再说话。 只是沉默而面无表情。 梁挽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动作轻柔地把衣服一件件捡起来,放在他的手里。 然后坚定地看了看他,道:“再不穿,你会着凉的。” 阿渡还是没有说话。 梁挽只能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了他的身上。 然后他一身单薄地抽身而去。 没有再回头,没有再停下。 他知道阿渡需要很多时间去自我消化这种平静而又难熬的拒绝,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去刺激、去打扰。 而在他离去的那一刹那,阿渡那面无表情的脸上,才露出刻骨的悲与痛。连同他笨拙而僵硬的勾引技巧一样,在这个无人的花树下,显得不合时宜,又可笑荒唐。 他一生随心所欲。他的人生本是持续地演出一场杀与睡之歌。 他自由自在地勾人、杀人,把自己的性命和尊严都轻轻抛掷。 只为了那生死一瞬的亮芒与星光。 他以为这种自由来去的浪荡生活,可以一直过下去。 可惜天公不作美。 竟让他遇到了这么一个人。 这个人太好了。 好到让阿渡第一次感受到了爱。 他也爱阿渡。 却不是那种欲望的爱。 而是纯粹温暖的,朋友对朋友的爱。 可这种纯粹,这种温暖。 却让阿渡第一次感觉到了,刻骨的绝望与痛苦。 痛到他想要杀人! 他仰头一看,杀气对准了一个方向。 梁挽离去的背影! 【柳绮行又惊又怒道:“这混账!被拒绝了就要杀人!” 钟雁阵也皱着眉分析:“我听说梁挽曾多次救他、照顾他,他怎能如此?” 仇炼争道:“不,不一定的……” 他认真地看向我:“你喜欢欣赏的人,又怎会如此狠毒卑鄙?” 我心中一怔,他刚刚还鄙夷此人的,如今怎的这么说? 但怔住归怔住,我却不得不继续讲下去。】 阿渡忽的一飞冲天! 他手中剑“嗖”地一声递出! 这一剑之烈,连旁边的草木都随之压下去一大片! 连旁边的微风与空气都先是凝结,而后扭曲到爆裂! 致命的一剑! 从背后出手,毫不留情的一剑! 冲着梁挽的背后而刺! 【柳绮行怒道:“我就知道这厮是个纵情到没有人性的小畜生!” 钟雁阵也面色一沉道:“梁挽……梁挽最近几个月都没有消息……难道他是?” 只有仇炼争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而梁挽竟然没躲。 轻功第一的人,连躲都不躲。 那一剑直接擦着他的背刺了过去!却没有真的刺到他。 而是钉在了梁挽脚边的草地里,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 那蛇被这样一钉,蛇口里竟吐出一阵软软的烟来,随后身体一搐,就此倒下。 梁挽却没有惊讶。 只是平静地回头,看向杀气腾腾的阿渡。 阿渡冷冷道:“怎么不躲啊?” 这可是背后的一剑! 若是性冷心狠的人,不但不会躲,还会反手一掌打过去!(指某毛毛虫) 哪怕心不冷,也必须截住剑,然后躲过去!(指小常和我) 可梁挽非但不躲,还就那样站着。 几乎站成了一条动与静接合的线。 梁挽却只是平静而坦荡地问:“为什么要躲?” 阿渡冷冷道:“因为你拒绝我,你以沉默羞辱我,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梁挽抬头,他秀气的面孔似在阳光下泛着温光亮色。 “你不会从背后杀我,你要杀,也只会通知了我一声,再从正面来杀。” 阿渡被这种纯粹的信任给刺了一刺。 时至今日,他已经受不了这种打不破的坚信与包容。 他继续冷笑道:“可我或许在极端的愤怒下,会改变作风。我也许在那一刻确实想要杀你,只是先杀了这条蛇!你这轻功第一的高手,你连躲都不躲?是想这样毫无作为地死在我剑下么!?” 梁挽却正色道:“是又如何?” 阿渡一愣,对方却认真道:“我既把后背给你,就是把选择给你。我信你就算在盛怒羞愤之下,也绝不会在背后对我出手……” 他笑了一笑,镇定反问:“所以,又何须去躲?” “倘若我料错了你,窝窝囊囊地死在你背后这一剑下,那也只是我看错了人,我死在自己的眼瞎里,而不是死在你的剑下。” 梁挽叹道:“更何况,你那一剑,本来就是为了让我误会你,让我不得不出手、自卫、杀人!” 他说完这句,又以正色看向阿渡道:“可你这一生,从未错信过人。曾有人陷害我,你也从未怀疑过我,那时你都不曾误会过我,我又怎能去误会你?” 他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两个人之一,我怎么可能去杀你?” 另一个人远在天边,这个人却近在眼前。 梁挽很在乎阿渡。 几乎在乎到了爱。 可他的爱太纯。 纯到根本掺不下一星半点的人欲。 纯粹到让阿渡再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他绝望的是,对方竟还能这样信任他! 宁愿自己就此枉死,连躲都不肯躲上分毫,也绝不肯出一次手! 一个珍惜生命、好好生活的人,却愿意把命随意地让到他手上! 【仇炼争不禁惊道:“世上居然真会有这样……可以信任阿渡信到骨子里的人?” 那可是阿渡啊! 阴晴不定、喜怒随性、杀人成狂的阿渡!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若是他当初在黑暗的长廊里,遇上这一剑,恐怕早就打过去十成掌力的一掌了! 柳绮行和钟雁阵也听得诧异,前者还疑惑道:“他……他难道真的就一点都没想过要躲?那可是阿渡的背后一剑!连一代枭雄秦照川都躲不过的!他一点都不怕死么?”】 阿渡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收敛了杀气、退去了冷笑,恢复到了一座雕塑的状态。 他冷漠道:“你这个人,好得很啊。” 他又说道:“但你一开始接近我,我极力想赶你走,你偏偏不走。现在我喜欢上你了,你又不肯为我留……” “所以……我会好好报复你的。” 他一字一句地说完。 饱含深恨。 全是不甘。 梁挽来去也如风,他行侠仗义从无牵绊。 现在阿渡却因为他有了牵绊。 因为他第一次下不了手。 这不公平。 这太不公平了! 他必须报复梁挽! 他要让梁挽,再也不能如从前一般去行侠仗义! 【柳绮行怒地一拍桌:“这小混贼……都遇上这么好的人了,还想着报复!” 钟雁阵也分析道:“以阿渡这任性妄为的性情,怕是要做出点极可怕的事来!” 仇炼争只肯定道:“阿渡如今没有了爱,便只有恨……他必定还会再试着去杀死梁挽!”】 阿渡的报复之心在那一刻熊熊燃起! 他必须让梁挽尝到和他一样深陷其中、不能随心所欲的痛! 于是他的报复就是———为梁挽去找一个十全十美、人品相貌极佳的好郎君! 然后狠狠撮合他们! 让他们永永远远在一起! 【柳绮行怒得一懵。 整个人呆滞了。 钟雁阵也茶杯一掉。 脸看上去是歪掉了。 倒是仇炼争,瞪大了眼睛看向我,整个人都定成了jpg。 高悠悠倒是在场唯一的一个gif。 他冷笑一声,然后发出了至今为止的第一条书评。 “这倒的确像是……那个混蛋小子会干出来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完毕啦,谢谢等待! 哦对了,阿渡的正牌攻不是梁挽啦xd是新故事新人物啦 小桑这个马甲已经弃了,阿渡下次见到的,会是小唐的另外一个马甲xd让毛毛仇和其他在座的读者都会意想不到的那种 第042章 不经意间去翻昔日伤 钟雁阵沉默了一会儿,一脸困惑地问:“这也能算是……恶狠狠的报复?” 我点点头:“对他来说就是。” 小常疑惑了半天,道:“那为什么是找个好郎君,而不是找个好姑娘?” 不愧是前期老读者,问到好地方了啊。 仇炼争若有所思。 他就用那漂亮白皙的手敲击着桌面,一边想、一边敲,他像是用这“咚咚咚”的清脆敲声,去配合和衬托他的思考深度。 敲完几下。 手停,指顿。 他抬眼看我,一双俊美的眼如星湖风波起,又亮又漾着星光。 “莫非是因为,他想要报复,却还有些侥幸之心?” 这个解读有点意思啊。我好奇了道:“什么样的侥幸之心?” 仇炼争道:“他自己啃不下梁挽这根难啃的骨头,就想让别人来啃,等梁挽这根又直又硬的骨头被啃得弯了、软了,他就能趁虚而入了。” 你的意思是说——阿渡就想找个人,把梁挽给掰弯? 梁挽虽然看上去很像个美受或美攻,但他可能是个天大的、笔笔直的直男? 阿渡是看出了此人的直男属性,就使劲浑身解数去勾引。但他把自己送到人家被窝里,这都勾不起梁挽对他的欲念。 他只好另寻它法,看有没有别人能让梁挽这根难掰的骨头给掰弯。 如果梁挽真的被掰弯了……他或许就能趁虚而入,把梁挽给夺回来? 这也太刺激、太狗血了吧? 我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仇炼争作为一个刚接触原耽(同人)不过几小时的读者,竟然能比我想的更狗血、更刺激!? 这不对劲啊。 毛毛虫难道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擅自进行了超进化吗? 他蜕变成毛毛蝶了? 我不禁以全新的目光看了毛毛虫一眼,发现他还颇为倨傲地仰着英俊的虫头,显出一副很有解读力的自信模样。 可我就是不夸他。 他就时不时地看我一眼。 我还是不夸他。他就不肯看我了。 这人只别过头,用手指摩擦茶杯,指尖发出冰粒子碰摩瓷器的轻响,似有些催、有些沉闷。 还有些微妙的小情绪,在里面又摩擦又碰撞。 好像是有一些进步,又没进步完全的样子。 小常又道:“若真如此,阿渡的算盘恐怕要落空。” 我问:“你觉得阿渡找不到这十全十美的好郎君?” 掰弯计划或许会失败? 小常摇摇头,评论道:“根据以往的江湖传闻,梁挽曾经与许多美丽的男子传出过绯闻,他身边从不缺优秀的男人啊。” 这个倒是真的。 因为阿渡在四处杀人的时候。 梁挽却在全天下地去救人! 玉海派的柳承敏,人如玉身如松,曾经不幸地被一伙九幽山煞的门徒围攻,重伤之下险些残废,却被梁挽所救,而后二人一路合作、克服追杀、躲避追兵,硬是安全到了罗神医处,为此梁挽险些被围杀,还在几次恶战中受伤,那伤痕至今都伏在他的脊背上! 而他与柳承敏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在此之前他们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雪岚山的沈临熙也是一个美男子,但他在一场以少对多的战役中受了伤,本来地好好在朋友处养伤,结果竟被这个朋友出卖,在养伤期间被斩断一臂,不得不陷入逃亡的绝境。此人一路逃,一路伤,这美男子几乎就要黑化,是梁挽这时从天而降,去感化他、照顾他,把他从黑化边缘拉了回来。 而他们都是基佬。 而且是相当俊美的基佬。 所以梁挽身边从不缺乏优秀的女子,也不缺乏优秀美丽的男同性恋。 可他从来没有为了任何一个人长久地停留过,他这一生几乎都是在不停的奔波与救人中度过。 所以小常的评论要点应该是——梁挽可能是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欲望。 他应该是个无性恋。 阿渡是从杀人与作死中感受快意,而梁挽在救人与冒险中感受快意! 他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去感化对方,甚至可尽全力去拯救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所以他们是如此相似,却又如此背道而驰!在三观上毫无相交的可能! 当然了,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 他俩撞号了。 这是一种相当原耽味儿的可能性,但是很真啊! 根据唐耽学第一定律,0和0没前途,遍地飘0生不出1。阿渡明明需要一个器大活好的猛1,结果爱上一个萌0。梁挽不肯转0为1,阿渡就等于活在一个1无是处的尘世,他无1无靠、孤苦0丁,过的都是些七0八碎、风雨飘0的日子,他当然要生起报复之心了! 我用古代人能听懂的语言和在座的人分享了一下我的猜想,那好学生仇炼争以极奇怪的神情看了一眼,道:“上下位置,真的那样重要?” ……你觉得不重要? 那你在密室里的时候,咋不把你那屁股翘起来给我看看嘞? 而那钟雁阵想了想,评论道:“你们是不是想得太过复杂了些?也许梁挽他,就是单纯地把阿渡当做兄弟、儿子一样去疼爱?” 也有道理哦。 欲若遇上爱,就能被无限放大,倘若他们之间真有一星半点的欲与无限深沉的爱,他们对彼此的渴望理应深如海,激似火,为爱做攻也不是不行啊。 但是梁挽始终没有,阿渡也没有尝试过为爱做1。 究其原因,就是没有欲。 梁挽单纯就是把阿渡当一个不懂事的弟弟,当一个爱叛逆的儿子罢了。 话说钟捕头你为啥会忽然提到儿子?梁挽明明只比阿渡大了五岁吧? 而且我们怎么开始这么认真地讨论起了体位的重要性,以及弯掰直、直掰弯这种稍微高级点的原耽概念了? 我的读者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秀了? 都不需要我提点的嘛!? 不过仇炼争这时却看了我一眼。 相当突兀、奇怪的一眼。 我瞅他:“你看我做什么?” 仇炼争皱眉道:“你之前能把阿渡的故事讲得那样详细,是因为你本人就在现场……可是现在,阿渡似乎是与梁挽独处,你又是怎么……” 我不以为意道:“我听到些许传闻,又根据他们的性格,自己揣摩和改编了许多情节,不可以么?” 你不知道什么是艺术加工吗? 不知道什么是看图编故事了对吧? 给我阿渡和梁挽的一丁点信息,我可以编出一万字同人小短篇,再给我多一点信息,我写篇几万字小黄文都行,再多点儿,我就可以根据他们为原型,写一长篇狗血虐恋求而不得直掰弯弯掰更弯的原耽印发于世了。 仇炼争眉间不改疑、脸上不释忧,只道:“可是看你说书的样子,又好像是有人细细地把当时的事情讲给了你听……” 他顿了一顿,审视目光如箭一般疾弹而出。 “你后来,当真没有再遇见那阿渡吗?” 我啃着小常给我递过来的饼,慢慢道:“遇见了又怎样?没遇见他又怎样?” “如果你后来又遇见了他,那你多半也遇见了梁挽,否则,你怎能那样描述梁挽给人的感受……他被你说得,简直像是个神仙般美好的人物……” 仇炼争以审视怀疑的眼神细细看我。 然后爆出了一道惊天逆雷。 “唐约,君子当专于一方天地,你不会是见一片山就爱一片山吧?” …… 我懵得上下眉头一碰,牙齿差点砸到舌苔,左边脸颊快要扭到右边脸颊,上嘴唇快瞥到下嘴唇了! 这个毛毛虫! 竟然在说我见一个爱一个!? 我是那样的人嘛!? 我虽然偶尔是个骗心小渣男,但我渣的方向根本就不是海王方向好嘛!? 我只渣过你一个人啊! …… 然后就被你渣回去了。 “虽然你极力想要掩饰。”仇炼争眉上冷峭之意一上,“可你才讲了梁挽多少字,你在里面夸他的文字就占据了七八成!你讲那阿渡时何曾这样过?” 我皱了皱眉:“梁挽不值得夸么?” “你夸得也太过了。”他冷哼一声,“需知这世上,哪儿有这么美好的人!?” 小常也有些疑惑地看向我,那柳绮行也不太信。 倒是高悠悠面无表情。 我就对仇炼争笑了一笑,道:“我只是想让你看看他都做了什么。” 仇炼争眉间一沉:“我也没看见他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我又笑了:“对,他就是什么都没做。阿渡在背后出那杀气凛凛的一剑时,他就是什么都没做!” 我看向他,沉眸、正声道:“可他坚持到最后一刻都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是做了太多、太多了!” 仇炼争怔住。 他好像一下子被人劈开。 像是忽然之间听明白了我话里潜藏的所有的意思。 可我还是决定挑明。 我苦笑一声:“他可以做到什么都不做,但是仇大门主……你能吗?” 仇炼争面容一搐。 像一把极厉的刀挑开了他的脸。 以至于他的每条面肌,都在流下看不见的血。 小常疯狂地给我使眼色,钟雁阵的目光闪烁如霓虹灯。高悠悠那不通人性的脸上也挂出了一丁点奇怪的疑惑。 可我顾不了了。 我本来想好好讲故事的。 我本来不想提到这点的。 可是自从高悠悠一来,他不知道犯了什么大病,在评论区跳的老高,老是挑刺,又抬杠,难道他以为我说起梁挽这一章节,只是为了水字数、拖时间? 仇炼争好像一点儿也没有认识到,我特意说起梁挽这个举动,是为了什么。 我就是想问他。 我就是因为见过了梁挽,我才更加地、欲发地、想要问他仇炼争一句。 为什么当叶小颜在背后救他时,他就不能和梁挽一样,什么都不做呢? 就算他一定要做点什么,他为何不能再多等一点时间? 为什么叶小颜在密室里,把性命、尊严都交托到他手上,以绝对的献身去救他。 为什么口口声声说曾经深爱。 为什么当初说好了要带他出去。 到了最后,他却连这短短的四分之一秒都不肯等? 那是决定生死的四分之一秒啊! 斗杀“铸血坛”那杀手时的生死相依。 那密室里的亲密与共。 那些隐忍不发! 那不顾性命的解救! 有什么用!? 到头来,还不是要被这短短的四分之一秒给审判。 给断送! 我胸口闷痛如雷,我其实有些猝不及防地就被刺激到了,我压根没准备去迎接那些被压下去的情绪。 只能勉力抬起头。 却见仇炼争没有表情。 连搐动的表情都没了。 他刚刚还跳得老高,此刻却默默地喝茶。 沉默得像一块儿被刀久了,就疼到麻木了的石头。 而读者团的气氛又一次降临到了冰点。 我难受,他也难受,其他人肯定也高兴不起来,就都不说话了。 好像一篇被打入冷宫的原耽,排不上榜也结不了尾,就那么拖着,拖下去,大家谁也没有评论和讨论的兴致了。 我深吸一口气,喝了几杯水,努力把气息平复下来。 仇炼争这人说话就这么杠的,不然也不至于老结仇,但他最近发的评论已经比之前成熟多了,有进步了,我不应该和他认真杠起来的,杠到最后我都忘记要讲什么了。 “对不起……” “很抱歉……” 我俩一愣,大伙也听得一愣。 我们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这两句道歉。 我先是一惊,随后硬着头皮道:“你能坐在这儿听我说这些与你无关的人与事,已经是极好的了,我不该在说书时带太多的私恨偏爱……” 仇炼争先是一楞,也语气纠结道:“你才是说书人,你如何叙述自有安排,我也不该……再这样打断你、质疑你……” 他顿了一顿,道:“你,接着说吧……” 我笑了一笑,说:“那你也别当个哑巴……我还是想听到你的评论的……” 就是别再做杠精啦,我虽然不是个玻璃心的作者,但你老这么抬杠,在读者团里兴风作浪、大带节奏,我也很难受的啊。 仇炼争想了想,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尽力而为。” 我就叹了口气,仔细观察他的神色,继续讲了下去。 然后彼此都多了几分小心、少了几分试探。 就像两个曾经伤害过彼此的人,小心翼翼地擦拭起对方被撕开的伤口,然后慢慢去舔噬、去包裹、去安抚。 动作既笨拙,又尴尬。 却始终不停。 一旦停下了,被撕开的那些过去的伤口,就很可能会丑兮兮地烂在那儿。 所以不忍停。 更是不舍得。 第043章 我写的那些黑历史 阿渡想给梁挽找个十全十美的好郎君。 然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造谣。 他在谣言里面,绘声绘色地描写了一个假的故事。 说的是梁挽不近男色,是因为他曾经目睹心爱的人死去。为了走出悲伤,他才努力去拯救许多江湖上的美男子,使这些人不至于陷入绝境,不至于对人性失去希望。 但在救人的过程中,梁挽自己也渐渐走出了阴影。 所以,他如今心生寂寞,春意盎然间,想找个终身伴侣了。 这个伴侣最好是个男的。 而且要是个美男子。 只要能找到,他不介意从此退隐江湖,也不介意把自己的武功学识教给这位伴侣。 这种一听就假的故事,放在别人身上,那是绝不会有人理的。 可这是梁挽啊。 神仙圣母一样美好的梁挽,温柔似海、行侠仗义、轻功高绝的梁挽! 于是真的有人陆陆续续来了。 第一波主要是来试探的。 都是歪瓜裂枣,长得寒碜不说人品还很烂,全被阿渡打跑了。 第二波倒是来了些真心人。 有些富贵人家的公子,仰慕梁挽的美貌与性情,还有稍微正常点儿的武人,仰慕梁挽的人品,也想从梁挽这儿学习轻功本事。 但不算十全十美。 各自都有缺点的。 阿渡就把他们也一一打发了。 打发的手段包括:扮成强盗去劫那些个贵公子,把护卫都打退,逼得他们离开,又穿一身黑衣去恐吓那慕名而来的武人,把他们个个用穴点住,扒了衣服,羞辱喝骂,威胁他们知难而退! 在阿渡看来,真正十全十美的好郎君,怎么会被这么一通吓就走了呢? 应该不畏艰险、勇敢前进,摘得梁挽的心才对! 他的想法是很好的,但他一出手,一露剑法,大家即便不知是他,也都知道有个极厉害的高手守在梁挽身边了。 这根难啃的骨头,似乎就要成为要人性命的骨头了。 这还怎么让人啃得下去? 阿渡忍不住泛起了愁。 还好梁挽这几日一直都在丰州一地徘徊,他似乎在帮罗神医收集药材,所以短时间内根本不走,哪怕知道阿渡在他背后捣乱、造谣,他也只是一笑而过,不予计较。 这种宽容,甚至是纵容的态度,却只让阿渡觉得窝火。 因此他更加坚定了报复的心。 他一定要找个完美的好郎君,把梁挽这根硬骨头给啃了。 他不信梁挽真是个菩萨。 哪怕真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菩萨,他也要把这万丈金身给一剑破了、一手砸了,让他生出千种欲,又感出百般爱! 他可不想去侵犯这尊菩萨。 他想让这菩萨来侵犯自己! 【小常面目难掩震惊,又感慨道:“这……这个家伙……实在是……” 柳绮行只是一脸困惑,又颇为不服道:“他这样纵情任性的人,到底是怎么练成那样高强的剑法的!?”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这一生都不近色相,也不放纵自己,只是骄傲了些,剑法却不如阿渡,他自然是气不过的。 仇炼争只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这小子,是想把梁挽变成同道中人。” 我点点头:“那你猜,他成功了吗?” “这个我倒是不知。”仇炼争摇头,“但梁挽似乎已经失踪几个月了,他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会……”】 这一日,阿渡就在一处小酒馆等着。 这酒馆叫“七道温”。 说的是酒劲有七道,每来一股酒劲儿,身上就多一处热,热到最后大家总得敞开点胸怀,与陌生人说笑开来,便是温了全身,也暖了人心,所以叫“七道温”。 这酒馆其实很小、也破。 但它不仅供酒,也供茶水吃食,也供消息往来。 所以南来北往的客人,总要来这“七道温”吃上一杯茶酒,喝下来暖身,也顺便听听消息。 阿渡就在酒馆的一角落里观察来往的人群。 他不想引人注意,只想观察别人,于是就自己往脸上贴了胡子,又戴了毡帽,连着几天不洗澡,又油又臭,果然显出一副不伦不类的中年人样子,哪儿还有人能认得出——这曾是昔日一剑摘莲、冷艳过人的赵夕惊? 反正,阿渡就这么坐下了,观察起人来。 有些人獐头鼠目,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有些人面目猥琐,一看就憋着个坏主意。 还有人普普通通,实在是没有任何过人之处。 这些人统统配不上梁挽。 他必须给梁挽找这世上最棒、最好、最有男德的好男人! 【仇炼争沉默了一瞬:“他怎么像个宫里的老嬷嬷一样……这是在给梁挽选妃吗?” 我噗地一声呛出声儿来,差一点就把饼给噎住。 他倒是没有讽刺我了,但是刺起阿渡他倒真擅长。】 不过今天有一个意外。 一个模样极俊、极正气的男子,走进了酒馆。 他左腰挂一把剑。 剑颀长如山蛇。 右腰上系一把刀, 刀宽厚如满月。 剑是好剑。 刀是好刀。 人似乎也是俊的。 这个人看上去,竟同时精通刀剑法。 更奇的是,他坐下来时,不顾刀,不摆剑,只捧出来了几卷书,然后挑了其中一卷,认真仔细地读了起来。 阿渡眺目一看,只见其中这三卷的标题分别是《出云记》、《落雪记》、《瑶台记》。 【小常惊喜地看向我:“这……这三本书不是你年轻时写的嘛?” 我靠,我提到这三本书,是以为当场没有人知道这是我写的。 小常他怎么知道是我写的?而且这么久的书他居然也记得? 仇炼争也疑惑地看向我,那钟雁阵更是好奇道:“唐大侠,这人果真读的是你写的书?这其中写的是什么?” 我瞪了一眼大嘴巴的小常,硬着头皮正要解释,结果小常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就抢先说:“这《出云记》,似乎说的是一对父慈子孝的故事。” 额……讲的是一对作恶多端的义父子,义父对义子很好,结果义子黑化囚禁了义父,再把义父xxoo来再ooxx回去,然后义父也黑化,黑化着黑化着突破囚禁,反过来囚禁了义子,再把义子叉来插去,最后义子又逃出去,集合手下与义父作对,两个人互相虐来囚去奸来插去,最后同归于尽的教育故事。 这是我年轻时心烦气躁,为了发泄而写的,结果意外地流传出去,居然还挺受欢迎的。可见古代人民对于这种背德教育文是多么地如饥似渴。 我现在记起来了。 小常应该是没看过这三本书。 但是我四年前偷偷印发这些书时,他有帮忙买过几百本,买来也没看,就是帮我捧个场。 他的概括其实也很好、很精辟。 这就是一篇父慈子孝的大孝文啊! 结果钟雁阵一听小常的话,马上笑道:“既然是讲孝道的书,我一定要买了回去,给我的侄子好好看看……” 我头皮一麻,干笑道:“这……这就不用了吧……那是我年轻时胡写的故事,不能误人子弟的。” 钟雁阵却笑道:“唐大侠如此会说书,会讲道理,怎会误人子弟呢?不必谦虚了。” 我……我,我瞪了小常一眼,结果仇炼争却淡淡道:“既然是你年轻时写的讲孝道的故事,我回去买上几百本……让意气门的兄弟人手一本好了。” ……你给我住手啊!!! 你买个几百本我的黑历史,那不是整个江湖都知道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解释道:“小常真的夸大了,那是我年轻时写的发泄之作,请你们不要去看了。” 钟雁阵惋惜地叹了口气,又好奇道:“那《落雪记》和《瑶台记》呢?” 额……额……这两本……让我怎么说呢? 我一下子发现很难概括,正想胡扯呢,结果小常见我说不出话,马上跳出来给我打圆场道:“这《落雪记》,讲的是一对师徒除魔卫道的故事,《瑶台记》,说的是一对兄弟互相扶持打拼的故事。不过,没有什么特殊的,就是很普通的故事,你们不用去看的。” 额,前一篇是一对作恶多端的师徒,讲的是那恶徒弟深夜起来,发现恶师父在温泉沐浴,走上去一看,发现这恶师父其实是个双杏大耐,所以恶徒弟突然黑性大发,当场干翻了恶师父的海棠风师徒教育故事…… 后一篇是一对作恶多端的兄弟,弟弟和哥哥互相渴求对方,于是互相黑化作对,杀掉了对方所有的情人,然后一起探索人体奥秘的骨科教育文…… 所以这是在教育什么呢? 教育人们不要作恶多端嘛。 小常也没看过这两本,他当时问了,我随口说了简介,他竟记下来了。 这些全都是我在四年前,很无聊很无聊的时候,披着个马甲印的黄文啊! 全都是伦理背德文,为了发泄而写的! 不能作数的啊! 不能代表我的正常水平的! 我就硬着头皮和这几个人说:“这是我年轻时不懂事,瞎写的,都是些猎奇故事……实在不值得你们去看。” 结果仇炼争想了想。 眼里的好奇之色似乎更浓了。 好像他真的很好奇这故事能有多猎奇。】 那阿渡虽未看过这三本书,但大概知道里面的内容十分猎奇、不堪一看,如今他看这男子一表人才、相貌正气,却非常认真、专注地在看这书,心里就有了疑问。 莫非这男子是个表面正气、内心禽兽的伪君子? 又或者,他是一个不知道这三本书有多可怕,当做普通故事就翻看起来的无辜读者? 如果是前者,他可要好好观察。 如果是后者,他可得想想,梁挽会不会有兴趣拯救一下这人呢? 他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那人几眼。 却引起了那男子的注意。 他抬起头,只看了阿渡一眼,道:“你想看这故事?” 他口气很淡,脸上平和,话语不重,语速也不快。 显得不卑不亢、不过分也不亲密,很有距离分寸感。 阿渡点点头:“这位兄台,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故事吗?” 那男子点点头,认真地说:“我知道,是别人向我推荐,而我打开它之前,实在是没有想到……” 阿渡笑了一笑,感觉这果然是一个被人坑到的老实人。 结果那男子认真道:“没想到,这竟是这样一个寓意深刻、教人向善的好故事!” 阿渡惊得直接手上一震。 差点就把假胡子给一把扯下来,掉到他还没喝过的酒碗里!!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啦,看情况,可能会第三更,也可能会直接睡了,大家也早点睡吧xd 第044章 富贵病弱与阿渡 阿渡镇定心神,只问那男子:“敢问兄台,这三个故事究竟有甚教育人心之处?” 他实在不知道这内容猎奇的三本书,有哪一点堪称得上是教人育人, 没想到那带刀剑的青衣男子还真说出了点儿东西。 他指着一卷《出云记》,正色说:“这本书初一看,讲的是人间孝道,深入读了才会晓得,这曾经的父慈子孝,在诸多利益人性面前亦会扭曲。只能说,为人切莫作恶,作恶多了,早晚有被收拾的一天!” 阿渡听不懂。 但大受震撼。 他又指一卷《落雪记》,认真道:“这本书乍一瞧,说的是师徒之道,可读了才晓得,讲的是公平公正之道。我们健康人,绝不能去歧视身体异样的人!歧视欺凌,最后只能伤及自身!” 阿渡皱了皱眉。 脸上白衬着黑。 他最后指了一卷《瑶台记》,严肃道:“这本书先一瞅,叙的是兄弟之情,可读了以后才晓得,它讲的还真是兄弟亲戚之情!这世间事再重要,诸多利益再纷扰,都不得骨肉亲情来的要紧!” 阿渡喉头滚动。 硬是挤不出话。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他会当场忍不住捏碎一个瓶、砸空三个碗,再原地摔上半个跤。 可看那青衣男子的表情,他似乎真能从这三本书中领悟到一些发人深省的道理。 他非常认真地把书展开,就对着阿渡说:“兄弟,我看你有些面善,这三本书你要看哪一本?我送给你吧。” 他好像希望阿渡也能受到教育。 但阿渡觉得他今天受到的教育实在是过多了、够多了。 再多,他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今天才认识字的。 他只淡淡道:“不必了,兄台若有兴致分享,看完和我说说便是。” 那青衣男子想想也是,便回过头,继续专注地看起来。 这人倒是俊,且是极周正的俊,看不出一丝锋芒毕露,整个人看上去趋向于无限的平和与冷静。 但他一旦着眼于文字阅读,那平和面目上便露出一种铁石般坚毅的气质。 好像他整道身躯从头到尾,都已投注到这书上文字里,下半的身躯似已镶嵌到了座位上,哪怕是个巨力的汉子把他往上一拔,也很难把他拔离座位。就连小二去问他点些什么,也是足足问了三遍,才让这青衣男子醒过神来。 阿渡本想把这个人推荐给梁挽。 可刚刚看了一看,却犹豫了。 因为这个人看着像个周正人,却似有一只鬼斧神工的脑子,说的话简直像是刚喝完酒的野生大象那样动听又真实。 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真这么想的? 阿渡想了一想,感觉这二者都有可能。 他还得再观察观察。 看在这人格外正气英俊的份上,他决定再给对方一次机会。 【仇炼争评道:“说到底,他也是看脸的吧?” 我看了他一眼:“你难道就不看脸吗?” 仇炼争道:“看,但我只愿多看有自知之明的漂亮脸。” 脸还能有自知之明?还非得是漂亮脸? 说完他迅速多看了我一眼。 又迅速低下头去继续喝茶。 ……总感觉是条深不可测的毛毛虫啊。】 这时酒馆外,忽然来了一顶轿子。 这轿子上挂着丝绸质地的布,轿子的边角坠着金珠青玉石一类,在光下显得耀目夺人、又富贵至极。 抬着这轿子的人是四个臂力惊人的壮汉。 而轿子前有二人,一人带长剑,一人带短剑。 轿子后也有二人,一人带中央带有空槽的“空剑”,一人带剑尖弯曲回旋的“蛇剑”。 这四个壮汉,四个剑客,像八道屏障似的,把这富贵轿子护得往来不漏风,上下不漏气,而轿子最前处,还有一骑着高头大马的紫衣女子,腰系双剑,皮肤有些日晒后的微黑,芙蓉面靥却浸透出一种塞外雪山般的清丽,她仰头看天时,袒出一方纤细脖颈,只叫人觉出一种温静曲致的美,可低头望地时,眸子里又透着一股罕见的冷酷与杀气。 这清丽又带杀气的女子是谁? 这轿子里的人又是道上哪位? 真是好大的派头。 好富贵的气象。 阿渡忍不住有了好奇之心。 他抬眼看去的时候,那带刀剑的青衣汉子还是在低头看书。 仿佛书已掠去他的全部心神,其它人与事都是不值一提的。 阿渡忍不住摇了摇头。 感觉这人当真是个书呆。 而那女子进来时,客栈里的粗汉细汉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有的目露欣赏,有的目露猥亵。 可当那女子一抬头,手轻轻放在腰间的双剑上。 她看向何处,那处便是她眸峰与剑尖的杀气所掠之处。 这种强烈而又突出的锐意,打消了大部分人心中的旖旎,不少人经不得这杀气凛凛的一看,只得低下头去。 她扫了一眼客栈,似乎也扫到了阿渡,而阿渡这时已低下头去,收敛目光,她便越了过去,发现此处似是安全后,她伸出手,向外面的轿夫们打了个信号。 那轿子便被抬到酒馆前,便有汉子铺出了一层金贵的丝绸在地上,轿子里的人便走了出来。 这人竟然连地都不愿踩。 竟然是踩着丝绸进来的。 客栈内除了阿渡以外的所有人,都似已被这气派给震慑。 出来竟是一个文弱书生般的人物。 他皮肤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竟似比雪山上的陈年积雪还白。 比那芙蓉玫瑰般的女子还要清。 而且一行动一举止之间,都透着一股久病多年的虚弱。 好像风一吹就要走,地一震就得倒。 他朝着客栈的众人微微一笑,便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而椅子早已被轿夫铺设了丝绸坐垫。 仿佛他生来就不能沾惹一丝尘埃。 他一坐下,那四个轿夫就围在他身边,四个剑客就坐在不远处,像里外两层墙,把这人护得严严实实。 在场的所有人,都似被这人的富贵气势给惊住了。 一时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除了在冷笑的阿渡,还有那沉溺于书卷的青衣男子。 他一边冷笑,一边回头喝茶,只觉得这样做作而又富贵的气派,虽看着好看,但到底缺乏底蕴与内涵,实则比不得秦照川十分之一的豪阔。 这群人简直像是第一次出门似的,可劲儿地炫。 没想到他还真猜中了。 那文弱的富家公子眼见客栈安静了下来,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抬手看了看,道:“各位英雄,在下姓赵,积年久病,这次是第一次出远门,只为了寻这江湖上轻功第一的梁挽,以及那剑术高绝的‘懒剑’阿渡。各位若有他俩的消息,尽可与我的护卫说,一则消息换五两银子。” 五两!? 一则无论真假的消息,就能换五两银子? 客栈里瞬间炸开了锅,许多人都忍不住离了座,正要围拢住那不懂事的年轻公子,却被一个臂力惊人的轿夫给一把拦住,只好老老实实地排着队,一个一个地提供他们所知道的消息。 有些消息还算靠谱,有些消息简直随便一打听就知道,还有些消息完全就是瞎编乱造。 一个轿夫寻了书笔,把消息一一记下了,另外一个轿夫负责给钱,当真是一则消息就五两,童叟无欺、阔绰得很啊! 阿渡简直要大开眼界。 第一次见这么愚蠢而又天真的富家公子。 跑到客栈里问人? 还要消息论钱卖? 这姓赵的病弱小白脸,简直比秦照川好骗一百倍了。 莫非是为了故意引人注意,他这一出手,消息肯定会传出去,也许阿渡和梁挽就会知道,有个出手阔绰的富家公子,要来寻他俩来了? 他也混进了排队的队伍里,也想编个消息骗五两银子玩玩。 轮到他的时候,他竟绘声绘色、捶胸顿足地说:“我手上没有梁挽的消息,可是那阿渡,他蓄意勾引了我哥,骗了他的身又骗了他的钱!简直是个天底下最最无耻放荡的男人了!” 他这一说,那轿夫记录得眉头一皱。 甚至于那看书的青衣男人,也微微叹了口气。 可却没有把目光从书本上挪开过。 反倒是那公子来了兴趣。 “哦?这是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这阿渡的性情如何?” 阿渡正欲说话,忽听那芙蓉面目的女子冷哼了一声,紫电般的双眸扫过来,他还以为要被看穿,没想到旁边桌子上坐着的四位护卫里,有一位是带短剑的年轻护卫,他听后,立即发言冷笑道:“我看这么多条消息里,也就这一条比较像真的……” 那女子问:“卓夏歌,你怎么就觉得像真的?” 那叫卓夏歌的年轻护卫笑道:“曦宁小姐,这阿渡素来性情狂妄、放荡,他有钱就花,花完了就去勾引老实人养他,秦照川不就是这么死的么?” 这女子叫曦宁! 这个名字不知对阿渡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他听得心头猛动。 喉头微耸,似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 那曦宁小姐却冷眼看那卓夏歌一眼:“你到底还是见识短浅了些,那秦照川是死于内讧与叛乱,阿渡的出现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 她倒像是个真有见识的。 那卓夏歌冷哼一声道:“就算他是死于叛乱,那阿渡也不是个正派人,否则怎会冒用了咱公子哥的名字,去勾引那秦照川!?” 冒用? 阿渡心头狠狠一撞,几乎要意识到了什么。 那卓夏歌又冷笑道:“这个什么阿渡,也就个浪得虚名之辈,只是和梁挽在一块儿,才叫公子爷多看重他几分,若是叫我碰上,管让我一通胖揍,看看他还有什么勾人的能耐!?” 那女子轻叱一声,他才收了声,而那病弱的赵公子见阿渡忽然不说话了,就问:“你叫什么名字?阿渡是如何蓄意勾引了你哥?” 阿渡只心头微动道:“公子,我叫阿森,我倒是可以把消息说说,可就是想问问——公子的尊姓大名?” 那病弱的赵公子笑道:“我?我从未出过江湖,你大概也未曾听过的。” 阿渡笑道:“公子若能信我,我鞍前马后亦非不可,还请让我知道姓名。” 那病公子想了想,道:“好,我叫赵夕惊,夕阳的夕,惊艳的惊。” 阿渡没有再说话。 只一动不动地盯紧了这赵夕惊! 【小常疑道:“这是怎么回事?赵夕惊不是阿渡吗?” 柳绮行道:“赵夕惊是个假名,阿渡是冒用了这名字。” 我点头:“这真正的赵夕惊,乃北地赵家的公子,久未在江湖上露面,知道他姓名的人也不多,也许阿渡是偶然听见了这个好听的名字,所以就用了吧?” 钟雁阵却道:“可如果他从未露面,阿渡是怎么听到这名字的?又为什么非要用这个人的姓名呢?这不合常理啊。” 仇炼争只看了我一眼:“按你描述,这阿渡的反应,似乎不太对劲。他莫非与这素未谋面的赵夕惊有什么关联?”】 阿渡盯了这病弱的赵夕惊一会儿,忽的一笑:“公子坦率,我也不能作假。实不相瞒,这消息是我编出来骗你银子的。我可没有这阿渡的半点消息。” 说完他就要走。 那赵夕惊一愣,随即叫道:“站住。” 阿渡未曾回头,赵夕惊却笑道:“这位小兄弟,我看你虽形貌邋遢,但目中隐泛神光,身上有股坦荡气魄在。你虽现在不得志,但只要不失这气魄,将来必定有所成就。这五两银子,你就拿着吧,算我谢你据实相告。” 说完,有一位轿夫拿了五两银子上前给阿渡,而一向缺金短银的阿渡,却在这时推掉了那五两银子。 “这钱我不要了。” 赵夕惊奇道:“你不要?你为何不要?” 阿渡忽的迸出一声冷笑:“一个快死的人的银子,收了岂非晦气?” 话音一路,那捧银子的轿夫勃然色变。 卓夏歌当即横眉一怒,眼看就要掏剑。 可他看向那阿渡时,却见这貌不惊人的小伙子冷笑依旧,不改轻蔑! 这是什么人,怎敢如此狂妄!?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第一更 第045章 快死的人是谁 唯独那赵夕惊听了,淡淡地问:“哦?我看上去……气色莫非已这么差?像个将死之人么?” 阿渡笑道:“这倒不是,只是你身边的四位护卫,在江湖上各有名头,分别是‘长春剑’周春词、‘短夏剑’卓夏歌、‘秋空剑’莫秋诗、‘冬蛇剑’谢冬曲,这四人若在一块儿,合称‘春夏秋冬四道剑’,是也不是?” 那卓夏歌吃了一惊,连带着在座的另外三个带剑护卫也面色一凝,倒是赵夕惊眼前一亮,问:“小兄弟是如何看出?” 阿渡又指着那紫衣女子,笑道:“这女子带双剑,又被你们叫做曦宁,她就是‘紫绣双剑’赵曦宁对不对?” 女子眉目一震,那赵夕惊却笑得拍掌:“不错!她便是我妹妹!小兄弟目光实在不错!” 阿渡道:“他们武功都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这里藏着的人若是要杀你们……” 他双眉一挑,冷声如刀:“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话音一落,那后方排着队的其中一人。 一个面目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忽然拔地而起。 一飞冲天。 直飞到房梁上!一个低身、猛砸,直接砸出了十枚殊亮发光的银镖! 那四名轿夫本要回护! 那四名剑客本要出剑! 可忽有一张天那么大的网,网线带着刺、网格小如婴儿的拳头,就这么从上空坠了下来! 八人中有四个轿夫和两名护卫躲避不及,全被当头罩住! 而那银镖这时从天而降,被两个护卫躲闪过了其中五枚,另外五枚却直接刺中了那四个轿夫,使他们在网中惨呼一声,当场倒下。 这异变来的也太快! 快到当场几乎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而当有人能反应过来时,群众开始四散奔逃。 连阿渡也不知所踪! 没被网罩住的两个护卫,一个是年纪较长的“长春剑”周春词,一个是年纪较轻的“秋空剑”莫秋诗,二人一左一右上前、出剑! 一个剑去如雷崩石砸、另一个剑去如破云破雾,眼看就要把那银网劈断、分割! 这时一个女娃娃,被踩踏的人群直接撞翻到了地。 她哭着一倒地,眼看要被踩踏人群直接踩在脸上,那莫秋诗看着不忍心,直接冲上去扶住。 女娃娃是被扶住了,莫秋诗刚要松一口气,却见女娃娃在他怀中嚎啕大哭,身上还掉出了一个模样可爱的玩偶,那玩偶绣口一吐,竟直接吐出五道糖果般的漂亮石头来,直接击中了莫秋诗的肚子! 莫秋诗面色一搐,当场倒下。 周春词缺了一方相助,只够在网上砍出了一个缺口,只能容身形最瘦的“短夏剑”卓夏歌从里面钻出来。 可等他钻出来与周春词汇合的时候,却被几个忽然冲出来的黑衣汉子围住! 一共四个,每个都持刀! 短刀、长刀、细刀、弯刀,似与他们“春夏秋冬”四剑对应! 两个汉子砍向网中无力反抗的谢冬曲,另外两个砍向地上的莫秋诗! 好卑鄙的四个人、四把刀! 周春词只能横出一剑,荡开砍网的一刀!然后斜剑一刺,刺入一个汉子的肩部,直接挑出了一道鲜血淋漓的肉,又回身一戳,戳进了另外一个汉子的肚腹! 卓夏歌在地上翻了一滚,竖戳一剑,架住那刺向莫秋诗的致命一刀! 他以自身的短剑架住这一刀,可另外一个汉子的一刀却向着他的脖子砍! 此人忽手上一动,一把劫过莫秋诗的空剑,直接低身一刺,戳入了那汉子的小腿。他待要扶起莫秋诗,却见那周春词吓得面色剧变,他回身一望,也是当场惊呼! 原来那“紫绣双剑”赵曦宁在这危难爆发之际,一直护在赵夕惊身边。 可赵夕惊身边却不止有他。 一个店小二。 相貌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店小二。 原本是被人撞倒,躺在地上似昏似迷的店小二,在此刻忽然蹦起! 他一个跃起,半空中翻了一滚,直接滚出一雪亮透明的长刀! 他一把长刀由上自下,劈向了赵夕惊! 赵曦宁忽双臂一舒,再缩! 那刀忽的半空凝止!再难前进一步! 原来她双臂闪出双剑。 旁人都会以为她会从腰间掏剑。 所以连刺客都防范着她的手往腰间去! 谁也没想到她腰间的剑只是障眼法,她真正的双剑藏在袖子里! 而且是两把极细极小、极短极险的剑! 双剑贴臂而缩、交合一处,立刻叉住此刀! 就如两把尺小寸微的绣花针,叉住了一把巨人的钢刀! 【小常仍不住拍手赞道:“好一个‘紫绣双剑’,这才算有些机巧!” 仇炼争微微一笑,见我叙述时的面色,又仿佛知道了什么,迅速沉下眉来,仔细聆听。】 那赵曦宁的双剑巧劲一发,她的裙角如浪花般旋转开来,剑尖也跟着一路扭旋,意要在旋转中夺下这把袭来的钢刀! 那店小二立即弃刀! 他却翻出一把小刺! 直接刺向了那赵夕惊! 赵曦宁待要出双剑! 却忽的膝下一软,身躯半沉! 原来不知是谁从人群中打出一道石! 正好打在了她右膝盖的后方! 一记沉石下坠!力穿骨裂! 赵曦宁闷哼一声,脸上显出一种轻怒与决绝,脚上是跟不上了,只能手上一推,一把细剑被她投掷而出,眼看要截下那店小二的刺。 可却没想到,那店小二往后轻轻一退,如丝帕一般拧开自己的身子,硬是避开了这一剑! 然后他足尖一点,飞冲向前,手中短刺直向赵夕惊面门而去! 赵曦宁待要再出一剑,却听“砰”地一声,一道小石又从人群中打出,这回直接打到了她的小臂上! 于是臂松、剑落,这回她已施救不及! 赵夕惊眼看就要毙命与这一把小小短刺之上!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展露姓名与光芒,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客栈里! 他拧眉,咬牙,目光中没有软弱,却有十足的悲愤! 忽有一道灵光。 灵光抖擞出鞘! 剑含着光,光托着剑,一把剑忽然就横在了赵夕惊和那短刺之间! 剑尖轻挑! 短刺立刻被震荡出半尺之远! 连那短刺的主人,那貌不惊人的店小二,也吃了一惊之后,发现自己的小臂止不住的颤抖! 这一剑竟霸道如斯! 那一剑跟着使出! 倏动、闪现,他忽然觉得膝盖一冷! 光又再起,他觉得胸口一窒! 剑尖弹跳如琵琶微奏,他便觉左耳一空! 剑光收敛时。 店小二忽然往身上瞅。 发现身上已中了整整二十一剑! 每个缺口都离要害只有半寸!只有半寸就是要命! 可他偏偏没有被要命! 而是受伤、流血,虚弱,如玩具一般被人玩弄了。 店小二在恐惧中抬起头,却见那剑光的尽头,是一个持剑的人。 是那个戴着毡帽、贴着怪胡子的男人。 他却不看店小二,只冲赵夕惊冷看一眼。 充满杀气地一看! 好像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这人忽摘下毡帽,直接一帽子甩过去! 赵夕惊吃了一惊,却见那毡帽直接冲自己过来! 却直接擦着他的头飞了出去! 然后碰到了五枚银亮的飞镖! 帽子与飞镖就这么半空中一撞,谁也没占到便宜,帽子四分五裂,飞镖半空坠落,可谓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可赵夕惊却得了救。 短短一瞬间,他竟被这貌不惊人的毡帽小伙子救了两回! 然后这小伙子忽的把胡子给扯下来,这叫赵夕惊吃了一惊。 他却随便拿了盆水,往脸上一浇,露出了原来的容貌。 这更让赵夕惊吃了大大的、无可形容的一惊。 只因这小伙子的容貌是异于常人地俊。 在微光下一照,竟冷峻到有些艳。 他眉目一翻,冷光一闪,道:“你看什么看?” 赵夕惊忍不住痴痴道:“小兄弟……你,你生的真好看!” 阿渡看了看这有些痴的病公子,经不住有些难言的杀气。 然后他忽然出口,问了一句内容很奇怪、语气很冷酷的话。 “你这样的人,怎能叫赵夕惊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完毕,谢谢等待啦~ 以后我有什么事会试着修改文案上的第一句话,比如更新时间啊什么的 第046章 捧书的男人 阿渡这话,三分鄙夷、三分嫌恶,剩下四分不知是怎样复杂的情绪在作祟,反正不够友好、火药味十足。 可这话若是结合他刚刚两次救人的举动,那再怎么夹枪带棒,也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了。 【仇炼争忍不住道:“这人莫非……与这真的赵夕惊有什么过节?” 不愧是毛毛仇,他看人总是看出仇。 钟雁阵倒是说:“或许阿渡的身世与这赵家有关?” 这倒是比较主流的猜测,很符合他捕快的身份。 小常却说:“难道赵夕惊是他曾经见过的什么人?所以他自己用了这假名,却不许别人用这名字?” 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啊,我忍不住对小常笑了笑,却见一旁的毛毛虫更加努力地开始思考多样化的答案了。】 赵夕惊只干笑一声:“都是父母给的名字,哪里有什么能不能叫的呢?” 阿渡冷看他一眼。 只这一看,便让赵夕惊觉得被刀子刮了一记。 好厉的一眼。 好冷的一瞪! 而接下来,阿渡忽头也不回,一剑往后递去! 一剑就刺进了一个冲过来的无辜路人的胸膛! 赵夕惊惊呼一声:“你……你怎么胡乱杀伤无辜……” “辜”字还未说完,那路人倒下去的时候,手里掉出了一把银亮的飞镖。 看来这无辜路人也不是那么的无辜。 阿渡横眼一看,只见这不大的酒馆里,有人四处奔逃,有人吓得抱头蹲地,还有人躲在了桌子下、甚至是长椅子下。却不知哪个是真害怕,哪个是假颤抖,或许里面还藏有刺客。 而那四个剑客护卫中,莫秋诗已失去战力,困在网中的谢冬曲虽被人捞了出来,却也被网上夹带的毒刺所伤,昏昏沉沉地也失了一半战力,四人里只剩一个卓夏歌和一个周春词还在战,但他俩也非完好,一个小臂负伤,一个腰部带血,正与两个黑衣汉子恶斗,一时抽不开身。 而赵曦宁膝后着了一记暗算,小臂又被打了一记石块儿,右膝酸痛,左臂泛麻,只有一条臂膀一只腿是好用的,可她却勉力支撑,倔强不倒,仍一路踉跄地往赵夕惊方向靠拢! 阿渡却冲她冷声一叱:“你别过来!” 赵曦宁一愣,陡然停住。 她也不知为何要停,可心里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声音在不断地重复一句话——陌生青年是不会骗她的。 可没想到阿渡转身挪胯,直看向那赵夕惊。 满是鄙夷憎恶的一眼! 然后他直接一脚踹出! 蹴出重重一脚,把赵夕惊直接踹飞了十尺!几乎把他踹到了墙上! 【仇炼争忽的笑出声来。 我忍不住看他一眼,他才止住笑,仿佛一星半点的快意都是没有的。】 赵夕惊痛叫。 赵曦宁惊怒。 她没想到自己难得付出的信任,换来的却是这青年的狠力一踹! 她刚要蹿前一剑,没想到一张银色大网再度从天而降。 目标却是刚刚踹走了赵夕惊的那俊艳青年! 原来他刚刚踢走赵夕惊,是不想这人也被这妖网罩住! 银网往下直坠! 网上带着锯刺与刀片,一阵阵凛光森寒地光芒裹向阿渡! 赵曦宁秀眉一扬,正要上去帮忙。 可阿渡只冷哼一声,不躲不避,只一脚踢出一整张囫囵完好的八仙桌! 然后剑尖往地上一戳,借这一戳之力,一个翻身向后跃。 迅速跃出了银网的包围圈! 在他要落地的那一瞬间,又迅速转出一剑、戳地,凭此戳力反弹身躯,立地、站直,然后一剑刺向一个躲在柱子下瑟瑟发抖的食客! 这食客看上去完全茫然、全然无害,震惊地看着这一剑越来越近,直到近到他鼻腔上的时候,此人忽然一个下滑,躲过这一剑! 剑尖一削!柱子上直接削去三分之一尺的柱角! 那食客却一改无辜之态,灵活无比地往旁边一翻、立定,哪里还有刚才那瑟缩发抖的庸弱模样? 阿渡以剑指地:“你是妖原洞‘三妖’中的‘妖网’王不甩!” 【钟雁阵皱眉道:“人称‘妖网’的王不甩,其实最擅长对人甩出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小常也沉声道:“我听说,被他网住的人里,不缺英雄豪杰,不乏能人异士,但十个里往往只有一个能完好钻出去,那唯一的一个即便出去,也必被他网中刀刺所伤!” 仇炼争接着说:“看来这大网两次从天而降,都是此人早早布置,然后在柱子旁操控的!” 我点点头,继续讲下去。】 王不甩冷声道:“阁下倒是好眼力,可为何要管妖原洞三妖的闲事,是嫌命不够长了么!” 阿渡笑道:“北地赵家如何得罪了三妖,你们为何要他们家公子的命?” 王不甩笑道:“谁让这病秧子是赵家下一代唯一的男丁,若捉了他这独苗,赵家得花大钱去赎他回来。若是杀了他,也能挫挫赵家的锐气!怎么样都是好的!” 阿渡冷笑道:“唯一的男丁又怎样?一个病弱废物罢了,还不如赵曦宁这女孩儿勇武果断!” 赵曦宁此刻扶着被踹飞后疼的又喘又叫的赵夕惊,此刻听他这话,这女子女目光一凛,薄嗔轻怒道:“你不许这样说我哥哥!” 阿渡横她一眼:“我这是在夸你!” 赵曦宁面色一缓,可依旧坚决道:“那也不能靠踩他来捧我!他还是我哥哥!是北地赵家的公子!” 阿渡只懒懒一笑道:“就这公子,也配姓赵?”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把目光从“妖网”身上挪开了一分,去看赵氏兄妹。 只这稍稍一分心的功夫,王不甩立刻动手! 他一拍柱子,天上又掉下来一线银网! 阿渡往左边一翻,眼看要翻出这网的包围圈! 可王不甩早就躲在了那儿! 他料定阿渡一定会往那角落里退,因此缩头缩脑地一飞蹿,蹿至角落,洒出一堆又轻又密的银网,直往冲出包围圈的阿渡头上罩去! 阿渡若退,就会被大网罩住! 阿渡若进,就会一头撞入王不甩的小网! 他已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前后都没有生路! 王不甩完全可以想象,把自己亲手编织的网线套在这俊美青年的身上,然后猛地缩紧,将其当场勒死、活活窒息,会是多么地快活、舒畅! 【柳绮行忍不住捏紧了茶杯,道:“阿渡这几个月也没有消息……他总不至于被这……”】 然而这快活却没有如期而至。 因为阿渡一头撞了进来! 他撞向王不甩的时候还同时出剑! 一瞬间二十一剑! 前二十剑分割网线的关节,如剑走迷宫、剑去云雾,线线一松,而最后一剑,几乎是隔着其中一个网孔,直接刺了进去! 王不甩只觉喉头一凉! 血管已被刺断! 而阿渡直接顶着这一剑、刺着这一人,把他连网带人一起撞出了包围圈! 然后瞬间抽出“懒剑”! 在半空中洒出一道优美而漂亮的血弧线! 赵夕惊忍不住叫好:“好!” 他被踹地那一脚极重,受的鄙夷也极深。 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对着阿渡叫好! 赵曦宁忍不住瞪了这不成器的哥哥一眼,却也无奈地护住他。 而阿渡杀完人,正回头四望之时,忽觉背上一凉! 一颗石子儿蓦地击出,砸中了他背后的一个穴道! 而他本可以躲过去。 然而这石头是早早就飞出去,在网线上弹了一弹,改变方向,才砸到了他的背部! 好精巧的暗算! 好妖异的石头! 【仇炼争分析道:“这出石的人,一定是三妖中的‘妖石’韩不理!” 我问他:“你何以判定?” 他回答:“此人最擅一石投敌、一石点穴、一石杀人!方才偷袭赵曦宁的也一定是他!”】 阿渡背部穴道被击,半边身子一麻,右手的剑再也持握不住,手指一松,直往下坠! 与此同时,房梁上潜藏的那人忽然闪身而下。 方才就是他第一个出手跃上房梁。 如今也是他从上而下,一刀而下,就要劈杀阿渡! 这人就是妖原洞三妖中的“妖石”韩不理! 阿渡却冷笑一声。 右手剑松。 左手却迅速接上,取剑。 他往后一个大仰,左手一剑刺天! 右边身子麻了。 左边的可没有! 可寻常剑客的左手剑最多只有右手剑的三分之一快,三分之一之力! 【柳绮行不服道:“我可不是寻常剑客,我的左手剑可以有右手剑的一半快!” 仇炼争淡淡道:“哦,就一半啊?”】 一半快又有什么用? 阿渡的左手剑能和右手剑一模一样地快! 他竟同时精通右手剑法与左手剑法,左右交接间毫无迟滞! 好快的剑! 瞬间可血溅三尺的剑! 韩不理悚然一惊,刀一偏! 他不能对上这杀人的剑锋! 因为他已想到了这剑的主人是谁! 是阿渡! “懒剑”阿渡! 那个一剑杀死接星引月阁老一老二、力挫“照天耀地门”秦照川的阿渡! 他们为了真赵夕惊而来,却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假的赵夕惊,真的阿渡! 韩不理必须缩刀! 但他也不算惊惧,只把袖口一扬,另外一块儿小石头从他指尖弹射而出! 阿渡左手一沉。 剑就折到胸口。然后剑尖猛地向上一荡。 反震石块! 石块竟以更快的速度向韩不理飞去! 韩不理在半空中无处闪躲,腰部中了一石,跌落下来,却迅速反弹身躯,翻滚三圈,拉开了与阿渡的距离。 他知道阿渡的半边身子仍是麻木的,对方必须先解开穴道。 这就给了他可趁之机。 可韩不理抬头一看的时候,却发现视野之中有个奇怪的人。 在场的所有人,要么夺路而逃,要么瑟缩在角落。 可是有一个青衣男子,在这样乱哄哄的情景之下,居然还坐在一个很偏僻的角落的桌子旁,在看书。 他腰上系一刀一剑,手上却捧一书卷,看得是聚精会神,仿佛对外面的杀局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扰。 他们打起来的时候,灯火灭了一大半,因此这人在角落看书,竟一时也没人注意到他。 这是什么个怪人? 他难道不知道这里在发生什么? 韩不理杀气一现,他可不管这是哪派的人,但既然是带武器的,就有作怪的可能,他直接一刀上去,就要砍下此人的脑袋! 赵夕惊眼见这人要被砍头,当即大声喊:“兄台快逃!” 而阿渡仰头看那人一眼,冷眼冷面,恍若未闻。 谁知这一刀砍去。 却砍不下去。 因为那青衣男子本是捧着书卷。 那狭长一刀如雷劈电打般劈过来的时候,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把书卷一闭。 一个合拢。 合住这刀! 韩不理乍然一惊。 他竟抽不出这刀。 刀被薄薄的书卷夹住,竟似被铁钳给箍住了一般! 竟然一分也抽不出来! 他再看那捧书的青衣男子,对方只微微一抬眸。 一种平静又镇定的目光。 像海一样深沉。 似湖水般平静。 却似刀尖一般强烈地刺伤了他! 然后青衣男子忽的双手一转,那被薄薄书卷夹住的刀立刻被一股巨力裹挟了去! 韩不理瞬间失刀,只冷声喊道:“你是什么人!?” 可不等对方回话,他就马上投掷去四颗小石头! 分别朝着左右上下、四个不同方位的穴道投去! 连那阿渡都躲不过去的“妖石”,攻得是他左右两面,他无论如何也捉不过去! 可那男子竟瞬间出手! 他竟能同时掏出一刀一剑,然后一手刀上劈,一手剑下挑,就好像把一个人劈成了两半用,他以两种完全迥异的路线,在一瞬间震掉了四块儿“妖石”! 韩不理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回倒是真心实意地问了。 那男子便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答:“我叫冯璧书。” 赵夕惊诧异道:“你,你就是人称‘君子刀、老实剑’的冯璧书?” 阿渡听得眼前一亮。 冷艳的脸上,射出一种嗜血般的兴奋,还有看到绝佳对手的光芒! 可那冯璧书取刀剑震完石块儿,却抬眸看向了阿渡。 看清楚了阿渡洗完脸后的俊艳面孔,忽的身上一颤。 然后他一动不动,盯死了阿渡。 阿渡挑了一番冷眉:“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冯璧书嘴唇一动,待要说话,赵夕惊却笑笑:“这有什么好问的?小哥你长得多好看啊,人家看你不成么?” 冯璧书却很老实地摇了头:“不,他不好看。” 赵夕惊一愣,阿渡却听得冷意一退,微微一笑,他仿佛觉得这人有了点儿意思,然后听冯璧书镇定严肃地看向他,以一种老先生般正经批判的语气纠正道: “是长得特别、特别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先休息一会儿,体力跟得上就再来第二更,体力不行就睡觉去啦 第047章 灵魂一问 仇炼争听到此处,只评论道:“这号称‘君子刀、老实剑’的冯璧书,我倒听过他种种事迹,他对外确实像个老实人。可在你这说书里,他却不老实。” 我道:“你觉得他哪儿不老实了?” 仇炼争皱眉:“哪有一见面,光看人脸蛋的老实人?” 我忽的把茶杯往前轻轻一推,直接推到了他的茶杯面前,两只杯子清脆地一响,似交杯、如叩首,又仿佛互相吵架碰撞的一对。 “仇大门主,你初次见到叶小颜时,难道就没注意到他的脸蛋?” 仇炼争一怔,我又问:“你难道会先夸他的武功,再夸他的容貌?” 他说不出话,我便笑道:“人家夸阿渡容貌,那是诚实坦率,你不也一样?” 仇炼争随即不以为然:“我就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仰头正色道:“叶小颜的好看,是种正气的好看。” 他顿了一顿,目光一沉道:“而阿渡的冷艳,却是一种不正气的冷艳!” “前者的美丽,会让你觉得被安抚了。而后者的美丽,却是一种进攻!” “而像冯璧书这样的武者见了阿渡,不应该只欣赏他的脸,而应该先惊摄于他的杀气,再欣赏他的剑意,最后才轮到他的脸蛋!” 他发完高谈、撂下阔论,就昂着一副俊脸,笃定而固执道: “所以,我看叶小颜的脸,是理所当然。他若只看阿渡的脸,那就是他的色心,大过了武者的本能!” 我:“……” 我没见过这么双标的啊。 你看叶小颜,就是你审美高级? 人家看阿渡,就是人色心爆表?忘了武者本能? 你这是一边听我说书,一边还要拉踩我萌的cp? 我看你有什么大病哦? 人家再怎么看脸,那最多也是个颜性恋。 而你是个臀性恋啊。 你个手上离不开那两片肉的毛毛虫,你有啥资格嫌弃人家颜性恋哦? 结果仇炼争想了想,又分析道:“不过,他能在一片杀气中安然而坐,起来以后,又镇定地欣赏了阿渡的容貌,就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 仇炼争道:“好像……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他拧眉冷声:“那喧闹的客栈里,杀人的流血场,他的眼里,却只看得进一本书,一个阿渡!” 他顿了一顿,撂下结论:“这人若不是个老实人,就是个极可怕的人物。” 这个评论有点意思啊。 我感觉他说的是冯璧书身上那一种无意无形的天然逼王气质。 有别于高悠悠的ai型逼王气质,也不同于亮明哥那版潇洒自如的逼王气质,这似乎是一种迥然不同的新型号逼王。 但我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类型。 我就觉得他算分析出了点道理。 我就点了点头。 没想到的是,高悠悠居然也对着仇炼争点了点头。 是一种幅度极小的点头,随即就归于了沉默与雕塑状。 仇炼争冲我,冲他,淡淡一笑,似乎从我俩那里得到了无声的认同与肯定。 我就算了,但我感觉这两个情商上的卧龙凤雏,在鉴别隐性和显性的逼王上似乎都有着卓越的天赋,竟在这一刻达成了共识,这让我觉得有点点不太妙。 这时钟雁阵似想起什么,问:“高公子,我记得你从前见过那阿渡一面?” 高悠悠点点头:“是见过”。 几人都有些诧异,但我是知道的,那大概是几年前的事儿,当时高悠悠好像是参加一次由“血衣侯”秦灵火的宴会,在宴上与那阿渡和梁挽有一面之缘。 那时高悠悠还未曾被人陷害,也没有被逐出过门派,是小无相山的第一高手,年轻一代里的翘楚人物。 无论是声名还是地位,他都比当时还是无名小卒的阿渡要高多了。 可现在却好像完全颠倒了。 我心里一阵叹息,仇炼争道:“高兄既然见过,不妨和我说说,那阿渡长得是不是有唐约说的那样令人惊艳?” 高悠悠想了想,面无表情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注意这种无聊的东西?” 仇炼争一怔。 我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我终于看见仇炼争在高悠悠面前吃瘪了。 终于不是我一个人被高悠悠气得半死不活再死去活来然后死活不是人了。 没想到仇炼争却看向我的笑。 他本来还有些尬的,此刻忽的忘了尬,忘了窘。 他眉头欢快地一松,好像因为我的欢快而欢快,因为我的放松而放松了一些。 这是在干嘛? 吓得我立刻止笑。 还好高悠悠没让我失望,他应该是不会说什么了。 然后高悠悠就接着说:“不过唐约把头发披下来,又穿白的时候,比他要秀气些……像个女孩子……” …… …… 现场忽然寂静得有些吓人。 仇炼争马上把放松给抛了。 他全身肌群紧绷。 一双刀子般的厉眼盯死了我! 小常一脸警惕和担忧地看着我。钟雁阵的目光闪烁得和八百倍速的交通信号灯。 这几人看我的眼神,就像一种怀疑达到顶峰,聚到极致时,在空中声势浩大地跌落下来,砸我个正着! 让我头顶一痛。 背部一凉! 这难道是被背刺的感觉吗? 这是被人从天灵盖、太阳穴,还有从下往上、全方位、无死角地刺! 我还以为刺我的人会是小常。 再不济也是一直怀疑我的捕快哥。 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刺我的人居然是……是……是这个浓眉大眼的美ai高悠悠!? 你连耳环都没拿出来,你就开始背刺我了!? 仇炼争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嘴上问的却是高悠悠。 “敢问高先生,你说那唐约把头发披下来,又穿白的样子……他穿的白,可是一件白色的……” 我只截住他的话:“是件白色的裙子。” 仇炼争身上猛地一震。 像一把厉刀劈开了他的身躯。 劈成了足足两半的人。 一半的他望着高悠悠。 另一半居然是死死望着我。 他这一半的眼光、心神,注意力,都像是扎根在我身上了! 而我先是随意,然后恰当地露出了不自在、流出了疑惑,问他:“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我装作被他看得极不自在的样子,耸耸肩,疑道:“我平时就爱和亮明哥一起看戏,空下来时我自己也扮个戏装,穿个白色戏裙,又怎么了?男人演旦角是最寻常不过,你难道还要瞧不起我么?” 他倔着脸不肯说话,也不肯轻易释疑,我便无奈道:“仇门主,这只是一种爱好。我也就在戏台上自己玩玩,学学名旦的身段,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然我也不至于让高悠悠看见。你不用这样鄙夷地看我吧?” 仇炼争忽不说话了。 他嘴唇颤了一颤,道:“我不是在鄙夷你。” 脸上的肌肉摆放着无处容身的紧张与怀疑,它们似要溢出来了。 他看着一脸疑惑的我,似乎想从我的脸上找出千般的破绽与万种的漏洞。 可我想他是找不出来的。 拉踩我不会,装傻我最强。 我在连荡寨时就装了一个月的傻子,就让所有人都相信了我是人类智商低谷的代表,连一向精明警惕的刘照世都被蒙过去了。 更何况是仇炼争。 于是他看了我的傻和疑惑样儿,就看向高悠悠。 高悠悠却只低头,不说话了。 他好像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不对头。 和暴露身份无关,他纯粹就是觉得不应该提起来这一点。 因为他始终认为,当初不是我扮成女子,而是有个大恶人故意辱我,把白色的女裙强行套在了我身上,所以,他认为这白裙对我来说是一个污点。 这裙子越是洁白如雪,在心口留下的污黑点就越深刻、越难洗掉。 而他是把我当朋友的。 他本来不想提及这“污点”的。 只是他对仇炼争有点点好感。 可能这人让他想起了小无相山的那些师兄弟。 所以当气氛一旦轻松起来,连他这样的人,也会沉浸于许久未见的惬意里,去犯寻常人才会犯的错。 他便无法说话。 他向来不知道解释是什么。 于是他就像一个犯了bug的程序,自我重启,当场沉默了。 这种沉默,仿佛默认。 仇炼争看向我,看向高悠悠,他的目光在我二人之间左右横跳了八百分后。 表情忽的一沉。 他忽的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抑下了汹涌的感情。 仇炼争口气淡淡道:“是我想多了,没什么。” 我松了口气,继续问:“你方才看我的眼神,是又把我想成叶小颜了?” 这厮就是贼心不死,怎的是好? 仇炼争却淡淡道:“我想得太多,是我不对,可你方才又在紧张什么?” 我反问:“我哪儿紧张了?” 仇炼争道:“你若不紧张,何必那样解释?” 他又补充:“我们虽是说书人与听书人,但立场上仍是敌人……唐约,你何时这样在意我对你的看法了?” 他看我,目中恍若有一把搁在脖子上的刀在晃动,语气看似随意,却似一把悬挂在头顶的剑在闪光。 而我只笑了一笑,道:“因为,我想和你做……肝胆相照的仇敌啊。” 既要肝胆相照,怎能有误会牵扯、爱恨纠结? 最好干干净净、从头来过,才不负这些互怼。 仇炼争若有所思,我接着道:“也因为,我几乎已经有点喜欢上你。” 仇炼争彻底怔住了。 连思考都已经停止。 小常更是以极严重的警告目光看我,可我已经看不进去了。 我只看向仇炼争。 就好像冯璧书那一时那一刻只看得进去阿渡,我这一时这一刻也只看得进去仇炼争。 其他人在我眼里,也只是漂亮的发评机,和擅长惹祸的美丽ai罢了。 我看向他,目光似热火里包裹的冰。 “说是几乎,是因为你还是我的敌人。说是喜欢,是因为你这个人做的事、发的评,确实也有点意思。而且你啊,按你之前的说法,你就对叶小颜绝情了那么短短一瞬,但看你如今的样子,是打算用下半辈子的深情去忏悔、绝望,然后自省吗?” “那岂非太久?” “真的值得吗?” “就不考虑走出来吗?” “不想去看看别人是怎么相爱的?” “你就不想重新去喜欢上别人吗?” 仇炼争忽然笑了。 笑得又涩又淡又复杂,像一副中药裹着糖浆,绝不是好滋味,但也差不到哪儿去。 他看向我,笑意没有更强,也没有变弱,只是语气坚定得像是大冬天里结了冰的一扇上锁的仓库门,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外打开、敲破。 “唐约,你在此处问我值得不值得?我又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叶小颜当时不顾性命去救我这个不信任他,还伤害侮辱过他的人,最后落得被我拍上一掌的下场,你觉得他值得吗?” “无论下半辈子如何忏悔、难受,我那一瞬间确实想要杀他,我为了自保,就可以冷酷无情到了极点!就可以在那一瞬间完全忘记我们曾经有过的种种亲密、温存,和信赖!“ “可他却做不到。” “因为他是个看似聪明的傻子,他傻到喜欢我之后,就忘记去喜欢自己了。” “所以他本就不值得,为我这样冷酷的人落到这下场!” 他目光沉痛,面色苍白如身上正在流血,然而语气坚定。 “唐约,因为你的信任和相救,我会学着去看看别人是怎么相爱的。” “但我不可能从这件事完全走出来,更不会去喜欢上别人。” “因为我每一次看到别人是如何相爱,都只会让我更爱叶小颜。” “因为他们只会不断地提醒我——这世上只可能有一个叶小颜。” 他自嘲地一笑,眼眶泛红道:“不过说的也是,能做仇炼争的人,谁会愿意去做一个傻乎乎的叶小颜?谁会傻到把自己的性命、尊严、前路,都交到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手里啊?” 他的自省是我早就等着的。 我以为听到他这么说我真会开心。 可此刻我只听得心头五味陈杂,忍不住也反省起了自己在这其中的过失,反省到后面只能无奈道:“你不应该再在我面前说这些……” 他却迅速打断,语气显得又脆弱又近乎恳切:“可是你也曾经做过叶小颜的,不是吗!?” 我听得一呆。 彻底哑声儿了。 这……这毛毛虫到底是在我面前说些什么啊!? 第048章 冯璧书 “可是你也曾经做过叶小颜的,不是吗?” 我当时一听这话,整个人是如被刀劈了一记在头上,理智的那一半劈得四处都是,不理智的那一部分被劈得缩成一团,有一点半懵半理智的叠加状态,还有一种侥幸的心理在四处游荡——渴望事情并没到这一步。 半秒后,我开始了思考。 这是马甲被撕了? 他就这么认定我是叶小颜了? 可如果是马甲被撕,仇炼争的口气怎会如此脆弱、彷徨,近乎哀求? 这可不像是他。 依他这性格,叶小颜若还维持着死了的状态,他必得加上一万层那么厚的滤镜,把叶小颜生前的种种过失都给抹了,把这人的好给无限加强与怀念,整成个白月光都不是不行。 可叶小颜若是活着呢? 叶小颜若是活成了一个拥有众多马甲的唐约呢? 他若只是唐约的一个极单薄的缩影、一个侧面? 哪儿还能有这么厚的滤镜在? 还白月光呢,顶多就一节能灯光。 所以毛毛仇要是真确定了什么,那必得滤镜全失,一气之下先声夺人、发难于我,然后细数我骗他的种种罪过,他可不会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坐在这儿,好声好气地让我给个答案。 于是我只以平静目光迎上他的锐利眼神。 然后叹了口气。 叹息往往是发难的先锋兵。 “我当然曾经做过叶小颜。” 仇炼争一愣。 没想到我承认得这么快。 小常直接就傻眼了。 整个人都懵成一块儿岩浆上的石、一段劈焦掉的木、一种新鲜出炉的火烫雕像。 然后我紧接着就看着这一人一雕像,慢慢道:“我当然也曾经被人背叛过,伤害过,也曾做过那一个傻乎乎的叶小颜。” 仇炼争面目一沉,像是内心有什么猜想再度被否决了。 “所以,你其实不是……” 我沉声正气道:“所以……当我知道你对叶小颜做了什么之后,我才会更为愤慨、难受。” “可我又看见你饱含痛苦、深愧重悔,好像你比谁都伤心绝望于叶小颜的死……我又实在忍不住想起过去的某个人,某件事……我希望叫你从这件事中领悟出些道理,然后走出来,莫要再消沉颓废下去,只与我做一场光明正大的仇敌。” 我笑了一笑:“这么做是有些犯傻气,我也想问一句——在仇门主看来,这样犯傻的我,是不是很像叶小颜?” 仇炼争目光沉下,脸上追问之色一缓。 仿佛内心有什么柔软和悲伤的东西从坚实壁垒里漏了出来,然后膨胀、增大、渐渐涨满了他整个心房。 他叹了口气,道:“是很像的。” 我笑道:“可是偶尔做个叶小颜,也比一辈子都没做过叶小颜要好。也许咱们以后打起来的时候,我会后悔没有趁你虚弱失意的时候了结了你,但至少在这一刻,我确实有真心求教、也有真心帮你悟出点儿道理的意思,这不就够了?” 仇炼争面上神情数度变幻。 似乎有了一个新鲜的答案。 “所以,你也是为了一时一刻的意气而活?” 我笑道:“我并不常常这么活,但至少现在,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刻,我是有这么点儿意气行事、意气而活的意味。” 仇炼争莫名道:“你这样的人,为何要跟着许亮明,而不加入意气门呢?” 我反笑:“你这样的人,又为何半途加入意气门那种鬼地方,为何不来投靠动明帮呢?” 仇炼争目光微震、眉间扬起如刀的一撇。 他随即一笑,是轻笑而不带讽意。 “唐约,你果然还是唐约啊。” 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逻辑半点不通。 但却充满了快活与自在、潇洒与不羁。 仿佛一个和尚、道士,流浪几年都不得悟,却在最失望、最落魄、即将放弃追求的那一刹那,瞥见了一种极偶然、又极美丽的山水景色,然后瞬间开悟,再不执着。 然后他就把最浓郁的悲伤收敛起来,把最热情的疑问也一同拢了起来, “我明白了。” 这是明白啥了? 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忽然明白得有点多? 仇炼争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说:“你是谁,你为了什么而留下我,本也不打紧,就算将来要成为敌人,我就是要在此地、此刻,听你说一段与我完全无关的书,讲一段和我完全无关的爱情故事。我未必喜欢你说起的人物,但我就是喜欢这么做。” 他莫名轻松,使我好奇道:“喜欢做什么?” 他顿了一顿。 “我就是喜欢……听你说这书!” 字句沉挫有力、如重刀下劈。 又似长剑倏忽扬起的一瞬闪光,他整个人都因为这句话的出鞘而神色光亮了起来,一双积风惹火的眼,也跟着锃亮热乎了起来。 好家伙,搁了半天,吐槽了半日,你心里还是喜欢的呢。 我以狗血天雷情节气死我喜欢的读者,你以弱智沙雕评论气死你喜欢的作者是吧? 很好呢。 太配了。 那小常也跟着笑道:“我也喜欢听小唐说书,我就喜欢这种永远猜不到下文,心情起伏不定的感觉。” 那你就镇定一点,不要动不动就屁股起飞,顶破房梁或茶棚嘛。 钟雁阵眼看对话有了个似模似样的结局,也跟着轻松一笑:“唐大侠说的书,还真是前所未有地有趣,就连我这个从未见过阿渡的人,都觉得只听两三句话,好像就了解了这个人。” 那可没有,就连阿渡自己都不敢说他全然了解自己。 柳绮行闷闷道:“这书说的也就这样,只是我若听不到结局,心里始终不爽快。” 我看你是被套到这贼船上,暂时也下不来了。 我最后看向高悠悠,只见这位美丽的ai扬了扬脸,面无表情道:“若没什么事,不要来问我的意见。” 别人只以为他又在犯酷。 但别人不了解他,我还不了解他吗? 他这是怕自己又听的放松了,一不小心又说错话。 但是这家伙偏偏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臭屁读者模样,搞得好像他很讨厌听书似的。 他要真是讨厌,何必呆在屋顶上追更?又坐到我身边来听的更清楚呢? 我笑了笑,道:“好好好,你想什么时候发评论就什么时候发评论,我们不烦你,你也别做其它事。” 只要别把耳环拿出来问,咱们一切好说。 高悠悠随意地瞥我一眼,就当是种回答,然后恢复了面无表情的ai状。 我把目光放到了对面的仇炼争脸上,眼见着对方第一次露出一种专注而认真的读者表情,我心里居然有点暖。 居然觉得毛毛虫认真期待的样子有点可爱。 早这么坦诚不就好了嘛,真是。 我就笑了笑,接着说了这故事。 那阿渡听完冯璧书说的这前后两句话,便要揶揄几声、轻嘲一道。 没想到冯璧书就说完这句,然后就非常平静地转过了头。 没有下文,也没有进一步。 好像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一个关于阿渡的美丽事实。 然后冯璧书把目光转过去,把欣赏和惊艳也毫不介意地转了过去,他已目光平和,已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敌人身上。 这反倒让阿渡觉得有了点儿意思。 他对着“妖石”韩不理道:“三妖中除了你和‘妖网’王不甩,还有一个‘妖偶’郑不正,他如今在何处?” 他倒是老老实实地问出心中所想,但敌人岂会老老实实地答? 韩不理冷冷道:“我凭什么答你?冯璧书,你虽强,但也不是毫无破绽!” 他瞬间双手一翻,竟一下子飞出五颗石块儿,击向三个不同的无辜食客。一个躲在桌子底下,一个瑟缩在角落里,一个几乎要逃出门口! 全都是完全无关的人! 冯璧书赫然出手! 他人往右边方向闪,一剑震落劈向一个食客脖颈部的石块儿! 同时左手甩出一刀! 这一刀竟脱手而去,直飞向另一个食客的脑门! 结果半空中碰到石块儿,“砰”地一下,石块儿偏斜着从食客身体的边缘飞了出去,刀也没有真的落到无辜人士的脑门上。 而最后一块儿石块儿,也没有真落到任何一个无辜人士头上。 它在出发后不久,就落到了阿渡的剑尖上。 阿渡剑尖上挪、下碰、中撞、斜碰,直卸其劲力九分! 石块儿竟悬停半空! 于是剑尖再这么一挑,于一瞬间连刺二十一道! 一颗普普通通的石块儿竟被雕刺出了莲花形状。 而且就这么落在了剑尖,就如那一朵在剑尖徐徐盛开的莲花! 冯璧书忍不住目露欣赏。 老老实实地夸了一句话。 “美。” 一句话就一个字。 阿渡在等下文。 可下文没有了。 他忍不住问:“就只是美?其它没了?” 冯璧书老老实实地点头。 他只给了这么一句夸,就没别的了。 又是一句没有下文的夸赞! 阿渡忍不住皱眉。 冯璧书这人,刚刚说起猎奇小书里的道理,那可是头头是道,现在轮到了夸剑、夸人,他就只有一个“美”,再一个“好看”,然后就没了。 就这么简单? 可他忽然注意到,冯璧书现在手上只有一把剑! 他另外一手没有刀! 韩不理怎会放过这空隙!? 他瞬间连出三石,道道击打向冯璧书! 可冯璧书手腕一扯,刀竟直接回到了他手上! 因为这刀是君子刀。 君子刀是一把链刀。 刀柄上缠着细密的银链,银链的另一端就缠在了冯璧书的腕子上。 秀气如女子腕部的装饰,他就这么横刀一扫,剑上一刺。 两块儿如风裹雷的妖石,就这么被一刀劈沉! 还有一块儿石头,直接被他剑尖一弹,弹震回去! 正好回到了韩不理的胸口! 冯璧书出刀、刺剑,论速度可能不如阿渡。 但双手的力度和配合度,悍然而不可匹拟! 韩不理被这一石所震,瞬间倒飞出去,可他的人却借力一逃、半空中手抓柱子,足尖一点,想要借机往上走、从房梁处翻出这客栈! 他一抬头,却迎上了阿渡。 阿渡就在房梁上等着他。 韩不理冷笑一声,大袖一闪,准备将身上残留的十块儿巨石都像火流星似的一发而出! 他要让这人葬身于火器之下,让这客栈酒馆变成一片恐怖火海! 可刚抬起臂膀。 他的人却先倒了下去! 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为何会倒,人在半空,指尖还欲本能地弹射石块儿,却倏忽一凉。 足跟欲发力上飞,却忽的懒而无力。 韩不理这才看向自己。 自己的小臂,腕子,膝盖处,好像都被开了一个巨大的切口。 怎么会这样呢? 什么时候伤的? 他在极度惊愕中仰头,用最后的余光去看,阿渡那剑尖上安稳坐着的莲花形石块儿,终于滴下了一滴血。 韩不理的血。 韩不理倒下去的时候,也始终不明白。 一个人的剑怎能这么快? 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看清阿渡如何出的剑!!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第一更,下章新马甲xd 第049章 马甲 阿渡收了剑。 剑尖上的莲花形石块儿还来落。 只负责滴血。 他只看向那冯璧书。 在这一时这一刻,他似也只顾得上冯璧书。 因为冯璧书震反石块儿的时候,有个年轻的食客忽然大叫一声,他一哭一喊之间,有一个布偶娃娃从他背上跳了出来。 那是一个模样诡异的玩偶! 竟然还在咯咯地可怖地笑! 那玩偶用诡异笑口一吐,竟吐出一连串锃亮银闪的小球! 其中三颗小球是冲着冯璧书自己去的! 另外七颗小球却是冲着无辜群众而去! 雷神山的“霹雳弹”! 见火即燃的炸药! 自己或别人,冯璧书只能选择一边去救! 但冯璧书横眉一震,链刀被他一手扔出! 银链如银龙翻走于云间,竟横在了那七颗冲向无辜群众的小球之间,链条一横、一缩,便似画卷一般将这七颗小球瞬间收拢,然后连刀带链条,被投掷出了客栈之外,落到了一处柔软的草堆里! 但这时三颗小球已撞到冯璧书胸口! 阿渡瞬间俯冲、刺剑! 他竟然一剑刺向冯璧书胸口! 这一剑即便能刺穿小球,也必定要顺势刺穿冯璧书的胸膛! 而阿渡竟然毫不在乎! 冯璧书竟也不闪不必! 反而瞬间回剑! 剑至胸口,一个反震! 将三个不同方向而来的小球瞬间震向了阿渡的剑尖! 阿渡剑尖不退,迅刺七八下,削碎两小球! 再一剑折向了冯璧书挡在胸口的剑身,借着一个反震的巨力,刺向即将落地的最后一个小球,然后猛戳、厉刺! 最后落到地上的,不过一抹银屑罢了。 阿渡这才收剑。 他与冯璧书的配合。一举一动,同步到无言可说, 简直不需要眼神,只需要看对方一个动作,就能领会到意思。 这种极度的信任、默契,简直不像是个两个初见的人。 倒像是亲密到极处的人分离多年,然后在这一刻久别重逢! 而且阿渡确实也闻出了一股熟悉的味儿。 冯璧书在进行过激烈的运动过后,目光仍旧平静,身上的味道却有了变化。 是一种战斗者的味道。 让阿渡觉得非常地熟悉。 他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冯璧书,只问:“我从前是不是见过你?” 他没看见过冯璧书的脸,但却熟悉对方身上的味道。 可冯璧书没有说话,而当敌人被清除后,客栈里躲着的人似乎也终于意识过来,许多原本藏着的食客,开始大叫着,颤抖着,跑了出去。 这时阿渡冷声道:“那三妖中的‘妖偶’郑不正还混在里面,不能让他们跑了!” 冯璧书却轻轻道:“不急,不必出手。” 阿渡却回过头,以诧异的目光看向对方,对方却温和一笑:“你信我吧,等等。” 就这么一等,大部分食客都冲了出去。 他们四散奔逃的时候,其中一个矮子冲的特别快、又特别刁钻,直往小巷里走。 却撞上了三个在街边休息的闲汉。 这三个人,一个是腿不太好、带着木拐的汉子,一个是异眼的,左眼眼色很淡,似乎视力有些问题的男子,还有一个男的倒是个健全人,但衣服很破、很旧。 那从人群中闪出的矮子就要这么从他们三个身边一掠而过。 却被那腿不好的汉子伸出木拐,给绊了一跤。 然后被那异眼的伸出一手,砸在了背上。 最后倒地的时候,矮子欲要抬头,却发现脖子上搁着一个人的手。 但他却一动不敢动。 这手用力的话,能瞬间扼断他的脖子。 那腿不太好的汉子笑了一笑,对这矮子说:“你就是‘妖偶’郑不正吧?” 那异眼汉子接着轻笑:“你想借机逃走?” 那破衣服的汉子最后冷笑:“可要看我们放不放你走。” 他们三人就不由分说,点了这矮子的穴,从他身上的包裹里搜出了七八个模样可怕的玩偶,然后把他押到了客栈里,交给了冯璧书。 冯璧书拱手一谢:“多谢三位朋友了。” 阿渡有些疑问,冯璧书便指着这三位朋友道:“我路过街头时,就发现了这三位朋友。所以我料想郑不正即便冲出去,也一定会被拦住的。相反,我们若是强行把他留下来,他反倒要诡异频出,伤害无辜。” 阿渡冷笑道:“这三位又是什么鸟人?你怎能确定,他们就一定能看得出这是妖偶?就一定能拦得住他?” 冯璧书目光一沉,严肃道:“你虽然生的美,但你说话有点丑。” 阿渡笑了笑:“你是说我在说丑话?可丑话一般就是真话啊。” 冯璧书想了想,纠正道:“那你就不是在说丑话,而是在乱说话。” 他随即认真道:“他们不是什么鸟人,都是很好的人。” 他顿了一顿,认认真真道:“你也是个很好的人。” 阿渡一愣,冯璧书就道:“所以,你莫要再与他们打起来。” 阿渡沉默了。 他没想到冯璧书这么快就指出了他的杀心与好战之意。 他确实是杀得不够尽兴,想再杀一两个人。 冯璧书随即老老实实地指着这三人,先是指那一瘸一拐走路的汉子,介绍道:“这位是‘短兵相接’顾思尧,最近腿脚不太好,被人给伤了。” 顾思尧倒是有些萧索地叹了口气,以忧郁的神色看了看阿渡,阿渡却只顾着研究那拐杖去了。 【仇炼争道:“我听说过他,这人擅长短兵器,越短越好,他喜欢在掌中藏一枚极短的刀片,以掌中暗刀去伤人……” 小常点头道:“我也听说,他好像有了仇家,最近受了腿伤,所以学会了用拐杖伤人。”】 他又指着那异眼的汉子,道:“这位是‘青眼异客’王楚客,他眼睛看上去不太好,其实只是眼色淡了些,夜里反倒比别人看的清。” 那王楚客倨傲地扬了扬脸,带有异色的眼睛像是镶了什么琉璃片似的,反正他只看冯璧书,怎么也不把阿渡放在眼里。阿渡便也不看他,只冷笑一声,继续看向冯璧书。 【仇炼争道:“我听说这人最擅长腿脚功夫,追踪功夫很强。” 钟雁阵补充道:“而且,这个人的脾气很傲、很大。” 柳绮行笑道:“能有多傲多大?难道会比仇炼争和高悠悠的还大?” 高悠悠冷冷瞪他一眼,并不说话。】 冯璧书又指着那看上去很健全的汉子,道:“这位是‘独夜有刀’宗独夜,他的刀却不在兵刃上,而在自己的手上。” 宗独夜倒是冷冷地盯了阿渡一眼,似乎带有一种奇异的杀气。阿渡倒是对这人生出了点儿兴趣。 【仇炼争沉声道:“这宗独夜是新近起来的高手,手刀确实厉害,据说一双手便可削金断玉。” 然后他就看了看我,唇角边带一丝期待的笑,道:“不知道和你比起来如何?” 我只问他:“你觉得会怎样?” 仇炼争目光一凝,忽的看向小常。 结果小常看了看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对,干脆就不说话了。 那钟雁阵却补了一笑,似暗示又似明示道:“这人听起来,倒是练过掌功的。” 我随意地笑了一笑,道:“这江湖上练过掌功的高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啊,你们说是吗?” 柳绮行倒是亦无所见地点了点头:“这说的倒是。” 唯独高悠悠低头喝茶,冷漠依旧。】 阿渡想要说话。 却忽然之间在三人之间,闻到了一股奇怪的、熟悉的味道。 这种味道其实细密微弱到了极点,寻常人不可能闻得到,可阿渡的鼻子极其灵,他就闻得到。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是唐约! 是唐约身上那股易容粉的味道! 自“照天耀地门”一别,许久未见的“劫焰掌”唐约,居然就藏在这三人之间! 可是他仔仔细细看了这几个人,却发现,自己居然丝毫看不出哪个才是唐约!? 【仇炼争不由得皱着眉:“到底哪个是你?” 我叹了口气:“这很重要吗?接着听故事嘛。” 可是他却有些急躁,与钟雁阵交换了目光,似在猜测,又似否决,柳绮行也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与钟雁阵说起了悄悄话。小常也细细思索起来,还给我施展眼色,似乎是希望我给他个暗示。我不想这么做,他就戳戳我的手臂,把手掌在桌子底下轻轻摊开,希望我给他画个名字。 这大嘴巴的家伙,怎么好意思在这几个人面前要剧透的? 他知道了答案,肯定神色有异样的,那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吗? 我本来是随口一提,制造一丁点悬念就打算接下去讲了。结果这下连高悠悠也以探究的神色看向我,似想问,但又没问出口。 没想到我这随便的一提,导致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猜——究竟哪个才是我的马甲。 书里的阿渡也好,书外的仇炼争等人也罢,竟然没有人可以例外。】 第050章 猜 仇炼争钟雁阵加小常等五个人,他们本来一个个都在猜阿渡和赵夕惊的关系,或是在猜阿渡和这冯璧书的关系,可如今我提起新鲜的马甲,这群家伙马上从爱恨情仇的原耽(同人)读者,变成了惊险刺激的推理小说读者。 好家伙,一个个使了劲儿地推理。 而且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顾思尧虽说用的是掌中刀,但那也要看刀片有多短。” 仇炼争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若是刀片过于短了,那表面上是刀法,实际上还是掌法的一种。” 他想了一瞬,又补充道:“可是,若刀片稍长一些,那就不属于掌法,而是真正的‘短兵相接’了。” 我把手一松,翘起了一根认同毛毛仇的大拇指:“分析得很有道理嘛。” 我随意的夸落到了仇炼争的耳朵里,却让他听得双眉一扬,颇为自得地抬了抬脸。俊面上一股亮色,似天边一朵云探出的日光,看得我都乐了。 钟雁阵也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道:“不止是顾思尧,那王楚客虽只以腿脚功夫出名,但唐大侠的腿脚功夫,我记得也是不错的。” 我笑了笑:“也不能说不错,但比我的剑法要好些。” 当年我的“劫焰掌”还停留在第五层的时候,把十成掌力汇聚于掌心就需要一分钟至两分钟的时间,我年轻时就需要得更久,得足足三分钟。 就好像奥特曼在攒光线技能前就得打足小怪兽三分钟,我也得拖住敌人三分钟才能出必杀技,所以我一般先用腿法。 小常也回忆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小唐时,就是连荡寨,那时对付大寨主刘照世时,他就先蹴出了一双交叉腿、上下剪切、左右封阻了那刘恶贼的动作。” 我不由得怀念道:“那么久的事儿了,你还记得那么清楚啊。” 他当时先夸我腿法好,然后骂我剑法烂,导致我先把他从物理学意义上送走了,之后被他骂得凶了,又很想把他从生物学意义上完全送走。 幸好没真的送走。 否则岂非少了一个知心的兄弟? 我就去用手指点点他的拳,小常就被我逗得憨憨一笑,然后用手戳戳我的肩,咱俩都有些幼稚地笑出声来了。 然而仇炼争又分析道:“但是,腿法是好装的,眼睛却不好装。” 钟雁阵却似笑非笑道:“仇兄可曾知道有一种药水,滴在眼睛上,可以短暂改变眼睛的颜色。古川中还有一种鱼的肺片,比寻常鱼肺片还要薄上好几分,却很结实硬朗,把它浸染过后,附在眼睛上,也可以用来改变眼色。” 仇炼争疑道:“哦?这我还真不知道。” 我竟忘了,钟雁阵其实也是个精通易容术的捕快呢。 只是他易容的时候不多,大部分时间都以真脸现身,反倒让人忘了这设定了。 而钟雁阵说这话,似是随意而无意地瞥我、瞅我,弄得我只好回复道:“但钟捕头说的法子只能是短期内改变瞳色,不能长期改变的,对吧?” 钟雁阵想了想,陷入沉思中,那小常也笑道:“这法子我也听过,但这最多能起个两天的效果,若要维持七天以上不变,要花的功夫可就多了。” 柳绮行眼见自己又又又一次被甩在了推理队伍的最末,马上加入讨论道:“最后是这个宗独夜,我记得他是以掌法出名的,他倒最有可能是唐大侠的假身份。” 仇炼争却以鄙视的目光看了一眼柳绮行:“通常最容易惹人怀疑的人,最不容易是凶手。” ……你真当自己是推理小说读者了啊? 还凶手? 我tm是凶手? 我忍不住以哀怨的眼神看他:“你是在找我的新身份啊,还是在找嫌疑人啊?” 仇炼争眉头一拧,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道:“对不住,是我用词不当。” 他倒是真的变了许多,道歉来得如此轻易,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但柳绮行立刻无情嘲笑一声,惹来仇炼争的怒目而视,这俩又要掐起来了。 老好人钟雁阵马上机智地接话道:“但是,也许唐大侠正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故意选了这个身份。因为我们都已知道唐大侠是个谨慎的人,没人会真的觉得他会选个极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仇炼争也悟了:“所以,最容易暴露的身份,可能才是最安全的。” 小常也悟了:“这个思路其实很符合小唐的思路啊!” 柳绮行也悟了:“原来是得这么想的吗?” …… …… 你们仨还学会反套路了是吧? 仇炼争悟了后,甚至颇为自信地仰起头,问高悠悠道:“高兄,要不要打个赌,赌唐约会是这里面的哪一个?” 这个领悟家好像希望让高悠悠也悟了。 但这是高悠悠哎。 领悟家你是不是忘了——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要去问他的意见?他会立刻变身气人ai,在线呛死你哎。 没想到高悠悠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用手指蘸了点茶水,然后在桌上写了一行字。 “不重要,别问我。” 居然还专门用手指蘸水写字也不肯说话。 …… 你为了不发评论也是很努力了啊,老高。 然后我忽然想到了一点。 我好像……是来说书的哦? 这群人……好像是来陪仇炼争听爱情故事然后领悟道理的哦?(高悠悠除外) 眼看着这群大聪明们还在对我的马甲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我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仇炼争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这导致我更加有板有眼地咳嗽了一声。 然后他好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一个冉冉升起的念头,把他从积极投入的讨论当中给一把拽了回来。 他立刻瞅了还在憨憨地讨论着的小常一眼,道:“别说了。” 小常很无辜地看了看我,其实他也没怎么说。 他又瞪了一眼还在努力跟上大部队的柳绮行,冷冷道:“就你嘴多!闭嘴吧你!” 柳绮行被骂得一愣,随即怒得想要伸手去拔剑,但仇炼争马上看了看把柳绮行给按下去的钟雁阵,他尽力礼貌道:“钟捕头还是歇歇吧,说书人可要生气了。” 最后他看向我,平声正气道:“抱歉,方才我们想得太投入了。” …… 我有点惊到了。 毛毛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效率了? 而且还这么配合我? 仇炼争却好像看透了我的眼神似的,有些别扭道:“别想得太多,你的故事还是吸引人的,我可不想惹了你。” 我挑了挑眉:“你终于承认我的故事吸引你了?” 仇炼争听罢,淡笑一声道:“这什么孩子气的话?你的故事若不吸引我,那你以为我在这儿坐的时间,受的气,都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看柳绮行在这儿犯蠢,看高悠悠在这儿装菩萨?” 柳绮行怒目而视,高悠悠倒是冷笑一声,漂亮的ai面上似乎有点人气儿了。 而我居然被一条毛毛虫嫌弃孩子气? 世风日下,虫心不古啊。 我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地看向几位读者,道:“我讲故事时,若连喝三杯水,就是说你们可以讨论了,我要没这么做,就是还想继续下去,希望你们尊重我的说书,别评论太多。” 这就是立评论区规则了。 小常第一个点了点头,然后仇炼争也微微点头,道:“你快接着说吧,这阿渡和冯璧书又是怎么回事?他后来有没有发现你的假身份?” 我笑着把问题抛了回去:“那你觉得呢?” 仇炼争陷入沉思,那钟雁阵也分析道:“冯璧书在外名声很好,向来有老实君子之称,且他做事一诺千金,做人重义守信,一直没有近男色或近女色的传闻。仇门主说他对阿渡有色心,我其实是不赞同的,他第一次见面看见阿渡时那样惊讶,是不是因为有别的缘故呢?” 我点了点头,感觉捕快哥在细节上听得很认真啊。 小常却道:“我就是好奇,阿渡和这个赵夕惊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那句话关于赵夕惊名字的话,说得也太奇怪了。他那股天生的鄙夷厌恶,到底从何而来?” 关于这一点,当时的我也很好奇。 我轻咳一声,然后继续讲了下去。 阿渡当时分别看了这三人一眼,第一眼故作忧郁,第二眼带着倨傲,第三眼颇含杀气,他仿佛成了一面镜子,分别反射了三个人的情绪。这让顾思尧皱起了眉,王楚客不太舒服地冷哼一声,那宗独夜更是双手一震,杀气更甚。 宗独夜冷冷道:“冯大侠,你都介绍了咱们三位,怎不介绍介绍这位小哥?” 冯璧书认真道:“他不是什么小哥,他就是阿渡。” 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却叫三人皆是一愣。 墙角的赵夕惊和赵曦宁几乎惊叫出了声儿。 连刚刚了结了黑衣汉子,互相搀扶的伤员卓夏歌和周春词也是对视一眼,大为惊讶。 谁能想到,传说中倨傲过人、懒得出奇的“懒剑”阿渡,居然就是眼前这个俊秀到有些艳气的小哥!? 而阿渡先是一愣,随即兴奋一笑:“你果然看出来我是谁了。” 冯璧书老老实实道:“你一开始戴着毡帽,又贴着这怪胡子,我是没认出你,但当我看到你的剑法,我便想到这附近精通左手剑法和右手剑法,且左右手交换毫无滞碍的人,也只有你——阿渡。” 阿渡笑道:“你不是也同时精通左手刀法和右手剑法么?” 冯璧书严肃古板地纠正道:“说不上是精通,我还在练习。” 阿渡笑得更厉害了:“有什么说不上说的上的?你这个人,武功很有意思,人品也尚可,名声也很好,就是性格古板认真了些,不过也许这样,才能讨某个人的喜欢。” 他的目光带着欣赏,语气混合了打量。 一种撮合这人和梁挽的计划像带火的羽箭那样升起来。 冯璧书却目光一动,居然有些犹豫,然后凑近一步,认认真真地低声问:“你……你真的觉得,我这样会讨某个人的喜欢?你说的话不是恭维吧?” 阿渡见他忽然问得这般认真,倒像是有准备而来的的。 “你是不是听了那消息,为了梁挽来的?” 冯璧书一愣,随即沉默了片刻,然后点点头:“我确实……想得到梁挽的认可。” 他说的词竟然是“认可”,阿渡简直觉得有趣极了。 他正要拉着冯璧书走人,没想到那赵夕惊忽然发言道:“阿渡……渡先生,请你等等!” 阿渡一回头,目光中竟带着难以遮掩的杀气与冷意! 他竟对自己救了两次的赵夕惊,怀抱一种莫名杀气!!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第一更 不知道为啥,晋江更新过后,每次都会和谐掉我打下的最后一个感叹号,导致最后一句好像没有标点一样。 第051章 惊 那赵夕惊被吓了一跳,但依旧坚持地走过来,道:“渡先生,我久病多年,此行第一次出门,就是为了寻访您和梁挽这等人品武功过人的名士!您刚刚不嫌弃我的属下多言,出手搭救两次!还请留下,让我谢过!” 他一个富家公子,折节下交,言辞恳切,身段恭敬,本是很能打动人的。 阿渡却只冷冷地看向他。 似乎一丁点儿都不领情的样子。 赵曦宁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人,赵夕惊却顶着这刺骨的凝视,继续言辞恳切道:“我知道您瞧不起在下,我确实也没做出什么值得让您看得起的事迹。可这搭救之恩不可轻过,可否请您先收下在下的五千两银票?往后再让我细细酬谢您?” 说完他便递出一叠厚厚的银票,这等豪气与随便,看的周围人都倒吸一口气。 阿渡却冷笑一声,接也不接那银票。 “原来你的命值五千两这么多啊?” 赵夕惊讶异道:“阿渡先生莫非是嫌这五千两不够嘛?” 他有些为难地道:“可是我这次出门,就只带了这么多,不够的话我可以去银庄取。” 阿渡冷冷道:“不必了。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这第一次出门的世家公子,不惜重金与性命来寻访名士,岂是为了长见识那么简单?我不会带你去见梁挽的。” 赵夕惊无奈道:“就算您不能带我去见梁挽公子,那这五千两银子能不能让您考虑考虑,指点一下我这属下一剑么?” 阿渡笑了笑:“指点?” 赵夕惊听得口气松动,立刻笑道:“是啊,我这属下若能受您指点一剑,足够他受益无穷了!” 五千两就换一剑,这得是多豪迈、多阔绰的手段啊。 连冯璧书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宗独夜等人更是听得不忿。 可这阿渡,竟是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大显轻蔑地看了那刚才大言不惭的卓夏歌一眼,此人正有些面色苍白地和周春词互相搀扶,他在看过阿渡的剑法之后,再不复之前的豪言壮气,眼见阿渡看过来,也不敢直视,只是低头闷闷的。 阿渡便嗤笑一声,故作讽刺道:“你这手下的剑法,简直只比‘劫焰掌’唐约的剑法好一点点嘛,我指点他?岂非浪费时间!也浪费你这钱!” “劫焰掌”唐约的剑法有多烂,江湖上混的基本都心里有数。 这简直是指着卓夏歌的鼻子骂——你烂得像是刚学剑三个月的! 卓夏歌登时怒得面色通红:“你……你……” 又碍于主人面子,不能发作,只是重重跺了跺脚,自己转身气闷去了。 阿渡看得一笑,可眼神却一直飘着向宗独夜那三人看。 他故意提起唐约的剑法烂,就是想看看这三人的反应。 可这三人的反应好像是一模一样,都在提到剑法烂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轻笑。 当面被骂剑法烂,唐约这回居然能忍得住? 他居然还能当着众人的面,笑的出来? 【仇炼争忍不住有些揶揄地看了看我,道:“你这回进步了啊。” 他这是什么口气啊?我真是听得笑了笑,反怼回去:“难道就许你进步?我就不能也进步进步?”】 阿渡有些气馁,他没想到才一个月不见,唐约居然性子变得沉稳了。 又或许,他扮演小桑的时候,本就是故意在阿渡面前露的破绽? 反正此刻也想不通,但他也不准备放弃,他故意拉着冯璧书要走,而老实巴交的冯璧书一看他的手落在自己的腕子上,有些发楞,但也随着他拉扯了。只是阿渡走之前,也不忘记看了这宗独夜三人一眼,故意笑道:“你们几个要不要也长长见识,去看看冯璧书见到梁挽会说什么?” 顾思尧忍不住问道:“梁挽的传闻我也听说过,冯大侠不会是真的有兴趣吧?” 王楚客傲慢一笑道:“就算是有些兴趣又如何,我们去看看不行么?” 宗独夜冷冷道:“我听说梁挽轻功高绝,就是不知道他别的功夫如何。” 阿渡笑道:“好极,妙极,那我就把梁挽的位置说与你们听,你们在这儿把这‘妖偶’,和这蠢货赵家公子交接一下,让他们审人,你们等会儿就过来找我们吧。” 说完,他故意借着这个机会凑近三人,以极近的距离在他们身边说了一个地址。这是为了不让赵夕惊听到,也是为了能凑近闻味儿,好分辨出哪个才是唐约。 可凑近一闻,三个人好像都有些味儿,很难分清哪个更浓,可能是唐约易容后和另外二人都亲密拥抱过,所以味道都沾惹上了。 【仇炼争忍不住看了我一眼:“是得多亲密,才能把味道都沾惹上?” 我笑笑:“仇兄过来让我也抱抱,不就知道了么?” 他听得一愣,好像真在思考这话能不能成似的。】 赵夕惊接着问:“渡先生真的不肯留下来么?” 阿渡冷盯了他一眼。 那是充满蔑视、厌恶,甚至是有些幽恨的一眼。 使赵夕惊都吃了一惊,不敢多说话,赵曦宁也显得有些困惑,问:“阿渡公子,你为何……” 阿渡只看了赵曦宁一眼,但这一眼就相对来说正常柔和多了。 但只一眼,他就收回,拉着冯璧书就施展轻功走人了。 而冯璧书被他一路拉扯,倒是也不急,也不恼,就这么任由阿渡施为,直到阿渡和他跃过几座屋、翻过几道林,落在了一处无人的荒田里,他才问:“你真要带我去见梁挽?” 阿渡笑道:“你不是想得到他的认可么?我带你去见他不行么?” 冯璧书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可有句话,我一直好奇想问。” “你说吧。” 冯璧书目光认真道:“那赵夕惊虽说是天真了些,但态度确实诚恳。你看上去也不算讨厌他的妹子赵曦宁,为何对赵公子却如此鄙夷、厌恶,甚至带有一些些增恨?” 阿渡笑道:“这对你来说很重要?你不是为了梁挽来的吗?” 冯璧书只道:“我听说过你之前冒用赵夕惊名字去潜伏在秦照川身边的故事,难道你对这个名字,有什么执念么?为何你一定要冒用赵公子的名字?在见到他本人之后,又是如此地厌恨轻鄙?” 阿渡的笑容淡下去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冯璧书认真道:“因为我真的很想,很想知道。” 他的表情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关心与在乎。 这却让阿渡笑容全无,甩开他的手道:“你就不怕惹怒了我,我不带你去见梁挽了!?” 冯璧书只老老实实道:“我一直认为,若是两个人真的有缘,无论如何都会在一起。若是没有缘分,几句话就散了,那可能就是假缘分吧。” 阿渡冷笑道:“你这人真是个书呆君子,还相信这等哄人的书中言语!” 冯璧书却道:“若这些书上的话真是哄人的,我今日又怎能见得到你?” 阿渡冷意一收,笑容恢复了点正常,道:“你刚才说,我冒用了赵夕惊的名字?” 冯璧书疑道:“莫非你不是冒用?是你自己编的,恰巧和他撞了?” 阿渡冷冷道:“冒用什么?什么撞名字!那本就是我的名字!” 冯璧书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阿渡居然会是这么回答,这把他的下个问题都给逼了回去。 阿渡看他,冷声厉色道:“这个名字本来就是我的!难道就因为我二十多年没有在人前用这个名字,我就不能用赵夕惊这个名字了吗!?” 他横眉怒目,眼眶几乎有些发红。 像是带了千吨的委屈、万顷的怒。 以及刻骨切齿的恨意!!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完毕,今晚还是否有第三更取决于我的体力xd 我会努力回复之前的评论的,虽然速度很慢,但是争取都回复到! 第052章 身世 听得阿渡如此说,连冯璧书也忍不住诧异道:“你……你原来就叫赵夕惊?赵夕惊是你的本名?” 阿渡冷笑道:“你不信我的话?是觉得我配不上这个高贵的名字么?” 冯璧书听得苦笑连连,解释道:“一个名字而已,哪儿有什么高贵不高贵的。” 他复又抬起头,以极诚挚认真的眼神看阿渡一眼。 “只是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夕阳下让人惊艳的一个人——它本就很配你。” 他的语气像吟诵一首诗,又像复述一个简单而基本的事实。 一个让人惊艳到不忍的事实。 阿渡一愣。 他忽然抬头一看。 发现此刻正是夕阳。 冯璧书抬眼看去,只见那黄金色的夕光打在阿渡身上,像在此人的周围镶嵌了一道金边,凸出了这青年浓墨重彩的五官,秀气而紧致的小臂、匀称有力的肩腿,还有那白皙细秀的脖颈,多一分嫌长,少一分便短,比例完美到让人惊叹。 就连阿渡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夕阳下走在田间,本身就像一副画。 像一幅画着美少年的古画卷自己活转了过来,于人间肆意流连、于田间随心踱步。 冯璧书此刻就看着这幅画。 他很认真地看着这幅画。 好像错过一个细节就错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可当阿渡看向他的时候,他却马上别开目光。 此人收敛完表情,再回转过来看向阿渡,语气中含有隐忧道:“你说那本就是你的名字,难道你和赵家公子,有身世上的牵扯?” 阿渡道:“我若告诉你,你能不能发个誓,此生未经我允准,绝不告诉第二个人?” 冯璧书奇异道:“连梁挽也不能说?” 阿渡点点头,冯璧书却想了想,认真质询道:“我发誓你就信我?这样就可以了?” 阿渡再度点头,冯璧书却有些疑惑道:“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就肯这样信我。那你对我这莫名的信任,不也有些书呆吗?” 阿渡忍不住瞪他一眼:“这算什么书呆?我可不读你那些闲书!” 可这一瞪一说,他的心情却莫名好了些。 这使得在冯璧书发誓之后,他就很顺畅地说起了接下来的故事。 【仇炼争诧异道:“我们这是在听你讲一个在讲故事的阿渡的故事?” 我扬眉一笑:“是很绕吧?要不要接着听?” 仇炼争迅速回答:“当然要。” 小常也笑着起哄:“这可是故事里的故事啊,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听书经历啊,小唐你接着说。”】 赵夕惊的父母,是当年的“凭风一剑白”赵凭风赵大侠与“明舒双剑”舒动珑舒女侠,此二人皆是剑术天才,天才与天才年轻时一见,自是火花四射、迅速就热恋成婚。 这赵凭风在家中排老三,老大赵凭山做官,老二赵凭海做生意,唯独他老三热衷于武道,反正家中有祖产有山庄,上面还有二位哥哥扶持,赵凭风不缺金银权势,婚后便一心与妻子钻研剑术,二人一面相亲相爱,一面杀贼除恶,在江湖上立下了赫赫威名。 他们若是二人合璧,剑法可以说是天下无敌,可偏偏舒动珑怀胎十月,在一个风雪夜的晚上,她胎动了。 夫人在产房中生产,赵凭风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这时却有一伙恶贼闯了进来!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恶贼,他们一共十八个,个个武艺高强、配合得当,是极有素质的杀手! 这很明显是之前被他们夫妇打击过的恶人,这时回来报复了。 可赵凭风想不到的是,他夫人临产的消息怎会这么准、这么快地被散播了出去!? 可惜他想不了太久了。 他几乎是一个人杀死了对方十三个高手! 但他身上中了整整二十刀,有一刀从他脸上过,几乎把他的嘴唇和鼻子以一刀之势砍成两半! 他腹部中了至少十枚暗器,其中五枚浸毒,五枚浸麻药,使他双眼失明,杀到一半就身躯颤抖。 他的手脚上被刺了五剑、戳了三道刺口、还有两道可怕深沉的巨大创口,几乎挑断了他的手脉与脚筋!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肯退。 他身后就是他的夫人,和他的孩子! 最后是有人一刀插入了他的脖颈,才让这个铁血汉子,倒在了夫人的产房门口! 在他死之前,他坚决没有退让一步,没有让一个人靠近这产房! 在他临死的那一瞬,他也几乎是用尸体堵住了产房的门口! 【钟雁阵听得连声哀叹:“好一个护妻的男儿!” 仇炼争重重点头,又是激愤又是佩服道:“那些俗人庸汉,平日里都追求什么男儿阳刚之气,依我看,能在生死关头护住妻子的才是真‘阳刚’,其它都是假的!”】 可惜他的尸体却被人一脚踢开。 连那产房的大门也被重重砸开! 舒动珑刚刚生产完,气虚体弱之际,人连站都站不稳,却不得不与几名不会武功的仆妇,一起对上这剩余的五个高手! 【小常听得气愤道:“这群趁人之危的畜生!连刚生产过后的女人都不肯放过!” 仇炼争亦是听得面色一冷:“他们最好都已死了!” 连高悠悠都听得眉头扬起杀气。】 舒动胧知道此刻已是最后的一刻。 但她坚决不肯求饶。 因为她深知这伙人丧心病狂,手段卑劣至极,她的求饶也只会带来屈辱与杀害。 她只是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双生子——那对可爱的龙凤胎,她毅然决然,拔剑对敌! 她居然以生产后的血崩体弱之躯,使着手中双剑,硬生生杀死了对方三个人! 【众人听得面露热血之色,连小常也叫好道:“好一个舒动胧!不愧是‘明舒双剑’舒女侠!”】 然后她也不得不倒下。 【众人听得面色一黯。】 还是剩下了两个高手。 这两个高手,一刀一个,砍死了屋内的无辜仆妇七名,然后就要杀死这两个婴儿。 却忽然有一个白衣蒙面人从天而降,打伤他们之后,救走了这两个孩子。 【小常喜道:“这是赵凭风生前的朋友?” 我摇头:“这是赵凭风生前的仇人!”】 这仇人也是一名剑术极高的剑客,但脾气很怪,杀人如弹指,久不出江湖,一出江湖才发现——他的两个弟弟,竟都死在赵凭风夫妇手下! 因此他心怀愤恨,想要上门讨教,杀了这二人! 没想到一上门,看见的是赵凭风夫妇遍布伤痕的尸体,还有赵家满门死去的无辜仆妇! 他却更为愤怒了。 因为赵家的无辜本就死得无辜,赵凭风夫妇也本该死在他手里,怎能死在别人手上? 他想斗杀这二位武功高强、手段卑鄙的恶贼,却有其中一个冲了暗器过来,他是全部躲了过去,结果暗器险些就刺到了龙凤胎身上。他暗叫不好,决心先救孩子,再想别的。 可是把孩子救走以后,他看着这对孩子可爱的笑容,以及襁褓上绣着的“曦宁”和“夕惊”两个小小的名字,他却发起了恨。 只因他的两个弟弟,本来也是从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婴儿长大成人的,是他一点一滴看着长大的。 可却偏偏都死在了赵凭风夫妇手里! 他本就与赵凭风夫妇有大仇,可人家都死了,他这刻骨的仇恨要怎么报? 他倒是想把两个孩子都交给赵凭风的大哥二哥,却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就一丁点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 于是这人就发了狠心,想要一掌扼死这两个孩子! 【小常怒道:“这,这难道也是个丧心病狂的人?” 仇炼争愤慨道:“怎么救了人还要杀人?这人什么脾气?”】 这人却始终下不了手。 他虽然脾气怪,心怀恨意,但到底也是个良知未丧完、人性没有泯灭的人。 【众人听得松了口气。】 但这人想了个主意。 既能报仇,又能让孩子活下来,还可以救人一命! 他寻了个被农家抛弃的病弱孤儿,和这男婴做了调换,然后把农家孤儿和女婴一起送到了赵凭风的二哥,赵凭海的家门口。 然后他自己收养了这个赵凭风的儿子。 也就是阿渡! 那病弱的农家孤儿,本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的。可这一调换,他从此就被无子的赵凭海当做真正的赵夕惊,也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甚至可以说是溺爱,从小就锦衣玉食地养着,用各种名贵药材护着,护成了如今这副不知世事、不解人情的富贵公子样。反倒是相对来说健壮的赵曦宁,更早出江湖,更好地练成了剑法,获得了声名! 阿渡把故事说到这儿,冯璧书在中间听得连连叹息、愤怒、悲伤,可到了最后,却也只剩下了剧烈的震惊与哀怜。 他千种的委屈、万般的愤怒,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与答案。 赵夕惊小时候就被裹在锦缎里,地都不舍得踩,踩的都是丝绸。 阿渡常在冰天雪地里赤着脚。 赵夕惊因为体弱,得用热羊奶加名贵药物泡澡,还得用丝绸擦拭身体。 阿渡可以去喝人家的洗澡水。 赵夕惊这次还算低调的,小时候出门得几十个仆人前呼后拥,再好吃的东西就只吃一口尝尝鲜,然后就随手赏人了。 阿渡偷偷憋在泔水桶里,混进富贵人家的厨房,去人家丢掉的水果堆里捡一两样还能吃的,狠狠咬上一口,就去寻下一口能吃的剩菜。 而现在,赵夕惊利用他泼天的富贵,来拉拢阿渡、收买阿渡。 旁人还羡慕得紧呢! 【仇炼争听得好似胸口一闷,面色极端难看,似真的替阿渡觉得不值和悲悯起来,只目光沉沉地喝起水来,却一口喝不下去。小常也听得莫名怒道:“这,这都算什么事儿啊?这都什么破事儿啊?” 连柳绮行也听得叹了口气:“难怪他性格如此极端古怪……” 钟雁阵也十分惋惜地说道:“本不该如此的。”】 但阿渡越说口气越淡,好像只是在讲别人的事情。 “这些事儿,我也是几年前才知道。说实话,我倒不介意缺钱,也不介意嫖或被嫖,反正我听说他早年病弱,需要钱和药养着,就随他吧。收养我的那臭老头不就想救人一命吗?那就救嘛。” “只是他为何还要出来,还要用我的名字在江湖上走动呢?” 阿渡仰头看天,莫名地一笑:“只有这个名字,是我娘亲给我取的,它是我最喜欢、也最值钱的东西了……” “赵夕惊……赵夕惊……我其实就是喜欢这个名字吧……” 他明明还在笑,笑的还很有力一样。 可笑到后面,却分明笑不下去了。 这人一低头,别开眼,眼神脆弱得像是撑不住什么,整个人都苍白得像是一张纸。 他曾经受过极重的伤、极狠的毒,使他整个胳膊都烂到发臭、发烂,发到脓水乱蹿、骨肉分离。 可那时他仍是谈笑风生,毫不在意,仿佛他可以完全无视身上的诸多痛苦。 他也曾经一人对多人的围攻,面对过秦照川的试探,看见过林袖微的狠毒,然后以坦然大方姿态去面对,在生死间游走,他亦无所畏惧,反倒感觉兴奋自在。 可他现在只是说起一个名字。 一个名字,却让他眼神支离。 笑声破碎。 手足僵硬。 笨拙而可怜地站在那儿,喉咙沉重到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冯璧书竟听得双目发红。 他咬紧牙关,拳头紧攥。 阿渡看他这样,倒是看得奇怪了:“你气什么?” 冯璧书怒了。 “我听得生气、委屈!不可以吗?” 阿渡一愣,问:“你委屈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三更了 我好厉害哦 第053章 大剧透 我这边刚把书说完,就感觉现场气氛被拔到了一种特别紧张的强度,好像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代入了一点自己的情绪进去。 惋惜。 委屈。 甚至颇为愤慨! 似乎人人都在这一刻成为了那冯璧书。 尤其是仇炼争。 他本来还能忍住。 可越想越气,越气越喝不下这口茶水。 他最看不惯人受屈,最看不得本来该属于一个人的亲情、地位、财富,被不相干的人给夺走。 他自己就常常受人排挤,在他不得志的时候,总是被人夺走功劳,抢去声名,许多本该属于他的东西,都被归给了关系户和资历更深的。 所以他听得尤其生气。 他好像觉得阿渡成为了某时某刻的自己。 他觉得自己就和阿渡一样,是这世上所有委屈和冤愤的化身! 此现象简称——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我只有我对得起自己的委屈人士的共情现象。 也因此,他一头乌发本是细而柔地扎起,此刻却躁躁地蹦起几根不听话的毛,那额头本也一片饱满洁白,却皱出了两根扭成疙瘩的黑眉。 这一切的表情,他自己看不到。 我却看得分明。 我就连着喝了三杯水。 示意他们可以开始自由评论(吐槽)了。 仇炼争立时拧眉道:“先说好,我还是不喜欢阿渡的性子。” 然后呢? 他别扭着道:“可就算不喜欢,我也不得不认,论心性胆识和手段,他都比这个赵夕惊要好上百倍不止!” 我懂了。 拉踩才是评论的原动力啊! 于是我点点头,他又说:“所以我就不明白了,这原本属于他的权势、富贵、还有亲人,全都被这个农家孤儿拿了去,他难道就不想夺回来?他早几年就知道了真相,为何一直隐忍不发!” 他在这一刻,似完完全全地替阿渡不值,哪儿有半分之前那个捻酸带醋的毛毛仇样? 我就有些惬意地把玩着空空的茶杯,道:“看你这样子,如果你是阿渡的话,你是不是得大闹一番了?” “大闹一番算什么?”仇炼争冷冷道,“如果我是他,我只会把属于我的一切都夺回来。就算夺不回来,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顶着父母赐给我的名字,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我笑容一淡:“所以,如果你是阿渡,你在知道真相后,必会亲自上门,揭破那赵夕惊的身份,然后认祖归宗?” 仇炼争笃定一笑:“倒也未必要认祖归宗,但我若是阿渡,就一定要揭破这假货的身份。” 他还嫌不够,目光中冷意连延:“按你的形容,这赵夕惊不过是个奢侈铺张的病弱废物,既无惊人才干,又无出众德行,他凭什么拥有这一切?就算阿渡不能代替他,也该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说得真是头头是道,连一向和他不对付的柳绮行也听得点了点头,连中立的小常也跟着赞同了一声。 可见一个共同的讨厌(吐槽)对象是多么地重要。 我笑道:“可惜,阿渡就是选择不揭破,他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人,直到看见赵夕惊本人出现在江湖,才有些忍不住。” 仇炼争冷冷道:“那是他笨!他明明那么刁钻古怪,却在人生大事上隐忍了几年,真是浪费了这稀罕的怪性子!” 这怪性子难道还有啥值钱稀罕的地方么? 我忍不住笑出声儿来,仇炼争瞪我一眼:“你笑什么?” 我笑你恨不得自己穿到书里去,代替阿渡去做抉择啊。 不过话说回来了,我觉得毛毛虫确实配得上意气门门主这个位置,他就是个意气而为的性子,听书是满怀意气地听,评也是全副意气地评,谁也堵不住他这张漂亮又缺德的嘴。 可他这番意气里,既混杂了傲慢与粗率,又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天真,就和当日他在星霄山上给我的感觉一模一样,什么赴死前瞎几把摸一把恋人的臀,什么以己之短对彼之长,对方擅长啥他就拿啥打。这有点野蛮生长的天真,偏生又遇上他这番激愤意气。 有时真的叫我觉得又有趣、又迷人、又可爱。 可有时真的是讨厌死了、可恨极了。 我忍不住冲着仇炼争笑了一笑。 是调侃的笑。 也是轻佻的笑。 反正不是叶小颜那种淡然温柔的笑。 仇炼争本来是在瞪我呢,可却遇着这笑。 他忽然瞪不下去了。 好像这笑撞到他心口去了。 他就有些疑惑地仰着头,看看我,好像很想挖开我的脑壳,看看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我就又去看钟雁阵,发现他主要是在惋惜。 惋惜一会儿过后,他就多了些疑惑。 “听唐大侠说,阿渡可是让冯璧书对他的身世保密的,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故事的?” 我还未回答,柳绮行就猜测道:“莫非是唐大侠在现场偷听偷看?” 小常马上说:“不会的,肯定是冯璧书或者阿渡告诉了他。” 钟雁阵苦笑着耸了耸肩:“不管唐大侠是怎么知道的,阿渡在说这故事的时候,可是希望保密的,就算他能告诉唐大侠,也不代表他会希望我们这几个不相干的人知道他的身世秘密。你就这么告诉了我们,岂非泄露了人家的私隐?” 我只微微一笑道:“钟捕头若是真这么维护人家的私隐,怎么我刚刚说书的时候,你不跳出来阻止呢?” 钟雁阵一愣,倒像是被我说中了软处似的,只不好意思道:“是我听得入神了,抱歉。” 我却说的有些厉了:“抱歉也晚了,你们已经知道人家最大的秘密了,还好意思不听完这故事么?” 钟雁阵忽然眉头一皱,感觉不对劲的时候,我已经把目光投注向了仇炼争。 “尤其是你,可别再半途离席了。” 你明明听得都代入到人家毛发根里去了,你难道还好意思弃坑? 仇炼争忽然醒过神来:“明明是你自己泄密,怎么还以此要挟我?” 柳绮行更是重重点头:“唐大侠可不能做仇炼争,不能不讲道理。” 仇炼争对此只淡淡道:“道理只能讲给人听,不是人的东西,当然是听不到我的道理了。” 钟雁阵又又又又一次连拖带拽地把怒不可遏的柳绮行给摁下去的时候,我只感觉这两人莫非是天生的不对付啊,怎么共同的讨厌对象也对他们不好用? 然后我一抬头,发现仇炼争正目光沉沉地看向我,似乎是因为已经从我的回避中嗅出了一股子不对劲,他开口问道:“这些故事,是阿渡或冯璧书后来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编的、猜的?” 我瞪他:“我若说,这三者都有呢?” 你也太小看原耽(同人)作者的瞎编功夫了吧? 仇炼争倒不显得惊讶,只道:“所以阿渡确实告诉了你?” 我只道:“不过,阿渡并没有允许我把这些故事说出去。” 我没有取得阿渡本人的授权。 也没有给他付一毛钱的版权费。 但不是因为我因为他骂我剑法烂而生气。 虽然我还是有点点生气的。 这回轮到小常发愣了:“小唐,以你的性格,不应该这么做啊……除非,除非……” “——除非你还记恨阿渡骂你?” “——除非阿渡已不在人世了?” “——除非你需要我们来帮忙?” 前一句话是小常问的。 中间一句居然是高悠悠的! 后一句话竟然是仇炼争问的! 我先看向小常,恼道:“他骂我剑法烂,我难道就泄密报复他?我是这样无聊的人吗?” 小常有些憨憨地摸了摸脑袋,我再看向高悠悠:“你怎么会这么想?” 其实我更想说的是——原来你会发评论啊? 但悠悠你咋一发评论就咒人死呢,真吓人。 高悠悠无所谓道:“要是阿渡已经不在人世了,你当然可以随便说他的身世秘密了,我说的不对吗?” 大哥,死人也是有版权的啊…… 更何况,人阿渡都还没死呢…… 我最后看向仇炼争。 让我惊讶的是,仇炼争这次的直觉居然比小常的要准。 他居然比高悠悠要靠谱那么一点点! 我一直以为他和高悠悠的水平线是卧龙凤雏的! 没想到,没想到。 他居然背叛了低情商界! 他竟然投靠高情商界了! ……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说对了。” 仇炼争,一条深不可测的英俊毛毛虫啊! 仇炼争眉毛一扬:“阿渡和梁挽失踪这几个月,莫非他们中有一个出了事了,惹了麻烦,被什么人缠上了?你讲这故事讲的这么细,莫非是为了引我们上钩,让我们帮他们的忙?” 话说得还是这么难听,什么叫引你们上钩啊, 不过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原来没有叛变啊,还是忠于低情商界的嘛。就是说得我挖个坑流个悬念和设局坑你们似的。 我也只能苦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需不需要你们帮忙。不过后来确实是出了些事,所以我得到了冯璧书和阿渡的亲人的允准,把这些故事说给别人听。” 仇炼争警惕道:“你说阿渡的亲人?是哪些亲人?” 我道:“首先是收养阿渡的那人,然后是阿渡的妹妹——赵曦宁,还有阿渡的二伯和大伯,他们允许我把阿渡的身世说给一些信得过的人。” 我这一连串报下来,众人听得都有些惊了,可我说到“信得过的人”时,仇炼争却是嘴唇一动,黑亮的眼仁里泛着潮水般的光芒。 他先是被一阵惊给淹了。 然后才浮出了喜和舒爽。 他笑问道:“这些人,他们都知道阿渡的身世了?” 这可是重量级剧透啊,咋样?满意了吗?不憋屈了吧? 柳绮行也听得长出了一口气:“这倒是个解气的发展。” 小常好奇得放下了碎饼,兴奋道:“等等等等,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只说:“这些秘密,阿渡本来是打算让冯璧书保密的。他相信冯璧书是个老实人、是个守信诺的君子。冯璧书本也打算一直这么做下去。可是后来出了一些事,让他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不得不把这秘密,告诉阿渡的亲人。” 仇炼争道:“但他们为何允许你把这故事说给人听?是因为他们拜托了你什么事?他们好像很信任你?” 我笑道:“我后来又和阿渡经历了些事情,所以我和他的关系还不错,爱屋及乌嘛,他的亲人在知道阿渡的身世后,当然也跟着喜欢我、信任我了。” 仇炼争忽眉头一皱:“经历了些事情?关系还不错?你扮小桑的时候,不还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吗?” 我道:“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后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离奇、太荒诞,我也实在没预料到。” 我又叹了口气,轻轻提了某句重话:“反正,在经历许多奇怪的转折之后,阿渡又一次邀请我去和他睡觉了。” 仇炼争气的一懵,随即骂道:“这小子贼心不死,你是怎么拒绝他的?” 我随意地喝了一口水:“我没有拒绝他啊。这次我们真的睡一块儿了。” 仇炼争惊得手上一动! 这一桌子的水上忽然都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片! 我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却见他目光一冷,断然而决然地替我否了。 “唐约!你又在故技重施、玩弄人心!” “我不信你会真的和他睡!你们之间肯定发生了别的!” 在小常一脸懵逼的注视下,我就用疑惑口气问:“就算我俩真的睡了,你又生的哪门子气?” 仇炼争一脸惊怒地看向我。 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只是他两条英挺剑眉,在额上愤怒地左右横跳。 就像两条正义的毛毛虫,在评论区发出了原耽味的审判!! 作者有话要说: 洁党毛毛仇暴怒之夜——论小唐的睡觉到底是什么意思的睡觉xd 果然例假期间不能太浪xd上次日万以后我就不得不恢复一两天才能缓过来,现在感觉就好多了 第054章 茶与打赏 我总感觉毛毛仇是个洁党。 是最让我头疼的一种读者。 我和洁党的关系向来是洁党雷我文,我雷洁党人,我们对彼此的鄙视链条犹如山河的关系一样稳定地千年不变。 但是我印象中的洁党素来只洁主角啊,怎么还洁作者的。 可能毛毛仇就不是一个单纯的洁党。 但他肯定是个单纯的主角控。 哪怕他再不喜欢阿渡这古怪乖张的性子,听得阿渡受了委屈,他还是要横眉怒目、拍桌骂娘,逼得我把后面舒爽点儿的剧透说出来了,他才罢休。 谁知仇炼争眉头蠕如毛毛虫,怒在唇边蓄势待发,但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只是冷淡和不耐道:“你既是说书人,就好好说你的书。莫要再玩弄听众的感情。” 谁玩弄你的感情了? 仇炼争反问:“你没有玩弄?你之前不是要说阿渡的爱恨情仇么?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到你自己身上了?” 他轻嘲般一笑,斜睨我一眼:“你不会是仗着自己是说书人,就给自己加一些莫须有的戏份吧?” ……你个浓眉大眼的控控,你居然觉得我给自己加戏!? 你还觉得我抢阿渡这个单元剧主角的戏份!? 我就露了个马甲,我连台词都没几句的啊!我这戏是抢到外太空去了吗? 我看着表面淡定的仇炼争,只觉得越看越是离谱,感觉空气中的味道因为他的酸话酸行而越来越酸稠,就像某种袜子在经过自然发酵过后在倒上一盆醋,那味道虽不能说是芬芳可口,但也可以说是毁灭人的鼻腔于一瞬。 我苦笑道:“你为了不让我和阿渡接触,倒真是煞费苦心。” 仇炼争不置可否,我只抬头看他:“但你是不是忘了,那都是过去发生的事了。你就算能不让我说,难道能回到过去,让事情不再发生么?” 仇炼争一愣。 随即淡定道:“我当然不能逆转过去,但至少可以把握现在,可以决定我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 啥意思? 仇炼争拧眉而笃定道:“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在这边听书的人是我们。我身为你最重要的听众,必须让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讲太多阿渡与你亲密的故事,请你尊重我这一点……” 我气笑了:“我尊重你,那你尊重我了吗?” 不过也不能把话说太死了,不然他又得一气之下弃坑走人。 所以我又问了:“你不想听,总得给个理由吧。是觉得我配不上阿渡,还是觉得阿渡配不上我?” 仇炼争沉默片刻,一脸坚决道:“没有什么配不上配得上,你是人中龙凤,那阿渡也不是赵夕惊那样的猫狗,但我只接受他与别的男人亲近!”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提出正义的抗议:“你若总说他与你亲近的故事,我一抬头看见你……会跳戏!会无法集中精神!” 居然还能想出这种理由…… 为难毛毛虫了啊。 柳绮行居然也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有点怪怪的,听着书里的唐大侠和阿渡睡觉,再看见这儿的唐大侠和我们说话,总觉得会跳戏。” 倒是见过大风浪的小常憨憨一笑,随口就说:“这有什么好跳戏的?我看见小唐出现,我只会高兴呢。” 还是我家小常好,他既不是主角控也不是配角控,他就是个铁打的小唐控。我当哪个角他的眼就往哪儿去。 不过小唐控好啊,小唐控妙啊,请继续发挥你先进的控力,最好和仇炼争这厮刁钻的洁党力互相抵消。 结果仇炼争冷冷一瞪,小常就气势一歇,低下头继续吃饼,还时不时地往我这儿看一眼,我就深叹这人的不靠谱,毛毛虫这种读者有什么好怕?他也就气势上可怕一些,你以为我会轻易屈服于他? 没想到仇炼争淡淡道:“不过,你说书倒也辛苦,不能白白地讲了。” 话说完,忽然从袖口里掏出了点什么,往我的这边轻轻一推。 “云南‘千峰迎翠茶’的茶叶包,不知你闲暇时是否喝过?” 就这么一小包,价值就有五百两以上啊! 但我是刚正不阿,把茶叶包往前一推:“闲暇时喝过,但不对我胃口。” 仇炼争又掏出了点什么:“这是四川‘披云罗影’的茶饼。” 就这么一小饼,价值一千两以上啊! 但我是一丝不苟,把茶饼一推就拒绝投喂道:“闲暇时喝过,实在过于香腻。” 我眼神正直如铁,面庞冷峻如石,他仇炼争以为我难道是个为了五斗米而折腰的晋江写手么?想用区区几个名贵茶叶就贿赂我改变接下来的情节? 就他?想做我金主?门都没有! 仇炼争又又掏出了点什么:“这是最近新出的‘斜芳新蕊糕’,是‘三刀厨神’孟半岭亲自做的。” 就这么一小点,价值……价值……价值岂是用金钱可以估量! 这可是‘三刀厨神’孟半岭亲自做的甜食啊! 甜食啊! 甜! 仇炼争以一种欠揍的淡淡语气诱惑道:“再不吃,要凉了哦。” 可恶! 卑鄙无耻下流恨的毛毛虫! 居然拿如此珍贵的糕糕来威胁我! 但你以为这样就能逼迫我放弃作者的尊严,去舔你这个混蛋吗!? 仇炼争不咸不淡道:“既然你没有兴趣,那我还是扔了吧,反正我也不喜吃甜,甜食腻味得很……” 我立马把甜食从他手下一把夺了过来,冷冷道:“这么腻的东西,岂能出现在我们的桌上?简直污人眼睛!我没收了!” 说完我就把史上最珍贵的糕糕没收了一口到嘴里,含着甜味与温柔,我整个人舒爽得仿佛快要升天的样子,连语气也缓和了一些。 真的是新鲜做的啊,一点儿也没有隔夜的变味儿。他是咋么拿到的? “这温度一点儿也不像要凉的样子,你把它藏在袖子里一直捂着干什么?” 仇炼争只是专注地看着我嚼巴嚼巴的样子,我迅速在嘴巴里没收完了甜食,又问一遍,他才慢慢道:“我喜欢这味道,所以就捂着,最好我的袖子闻起来也是这味儿,不行么?” 你不是自己说的这玩意儿过于甜腻吗?你还喜欢它味道?骗鬼呢你。 不过这一包茶叶一个茶饼再加一个甜食,他是怎么藏在这么窄小的袖子里的?他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在说书的时候一边喝茶一边吃甜食的?我这一年来把十斤肉都涨回去除了锻炼和杀人外,就靠着这甜食了。 仇炼争咋知道的? 他莫非调查过我? 这是一条有备而来的毛毛虫!? 我立刻警惕地看向他,刚想说一两句话怼回去,可是嘴里残留着刚刚被我没收的甜食的芬芳,鼻腔里还留恋着那甜点的自由味道,我就有点遭不住了,只是咳嗽一声,尽力道:“你放心,我本来讲的就是阿渡,我的出现只是一种过场,不会是他的爱情重点。” 仇炼争这才基本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想把茶叶茶饼收回去,却见我迅速出手,他便眉头一跳,轻轻松手,任由我的手覆在了这些东西上。 珍贵糕糕都有了,怎么能不配茶叶和茶饼呢? 反正都要被贿赂了,不如被贿赂得彻底一些? 折腰就要折到底嘛,总不能折一半再回去。 腐朽得不坚定,就是坚定不腐朽啊! 于是我全没收了! 我化神奇为腐朽! 我唐约,今天就是腐朽本朽的代言人! 可我看向仇炼争的时候,就觉得他像一个频繁投喂的主人,以一种打量贪食小动物的眼神打量着我。见我迅速没收,他虽然没在笑,嘴唇的弧度却把内心暴露无遗,那分明装着得逞后的一种小自在、小猖狂,可看着我嘴边残留的糕糕,他的目光短暂地一停留,就转过去。 但只这极短的一眼,竟十分柔和。 像一把刀子完全被藏进了丝缎里。 我惊讶于这短暂的一眼柔,一眼温静,一眼细腻的感情,可他迅速转过头,收回目光,就什么都没剩了,他都不敢给我多看一眼这种温柔。 真小气。 我心情有些复杂地看向手里的茶叶茶饼,倒是小常有些兴奋地戳戳我,想现在就尝尝茶的味道,那钟雁阵的目光在我俩之间左右横跳,跳到后面只能化作一丝了然的笑意,道:“唐大侠接着讲吧,仇兄不必太担心,我想唐大侠无论讲到什么情节,都必然是有分寸的。” 我只看向仇炼争,警告道:“我要是接着讲,你可别再把东西拿出来了,你再拿,我也没法没收了。” 胃也是有容量的好不好。 肉也是有重量的懂不懂。 我已经是个正常体重了,不可以陷入无止境地吃甜,必须限制甜食投喂。 仇炼争淡淡道:“我可不保证不拿出来什么东西,你自己克制住,别随便没收就好了。” 然后他又扬起了高傲的头,似催又不催地看我道:“怎么还不讲?你还没吃完?想让我再拿出点看家底的东西?” 真的吗!?还有更多珍贵糕糕!? 但我马上一惊醒,从仇炼争嘴边扬起的弧度中我看出了这是他投喂的阴谋,于是我立刻淡淡道:“别捣乱了,我要接着说故事了。” 仇炼争轻嘲一笑,却马上端正坐姿。 坐的比谁都认真。 仰脸却仰得比谁都高。 像与侧切的山峦比锋芒,跟横走的天阶比高度! 他急切而关注地听着,耳朵随着情节的跌宕起伏而微微一抖,阳光打在他脸上,只映出一种奇特瑰丽的光,就仿佛一个在晋江蓄势待发的评论家,早早埋伏在上章节末尾,只待作者发新章,就冲天而起——投最大的票、打最甜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刁钻洁党毛毛仇,竟一夕之间进化为投雷读者,请问这是人性的沦丧,还是虫性的扭曲? 下章阿渡的正牌攻终于揭秘! 哦对了,我是时差党,现在睡醒了刚起,体力允许的话,接下来可能还有一更 第055章 木屋修罗场 阿渡说他的故事时,情绪进入得很快。 可一说完,那委屈愤怒也散得非常快。 因为,他的情绪本就是一阵方向不定的风,没有任何人可以稳定他的心性。他时喜时怒,时乐时哀,但每样情绪都不会保留太久,他总能回到最初的那个混乱又任性的样子。 可是冯璧书就不同了。 他好像可以委屈很久。 听完阿渡的身世,冯璧书本就横眉怒目、委屈而愤慨。 再听阿渡问自己为何委屈,冯璧书整个人简直就要皱巴巴成一团了。 夕阳洒在田间,寸寸野蛮生长的方田,对上无暇而洒的夕光,是一种酡红色的景象,这风光本可使一个人怦然心动。 可却入不了冯璧书的眼。 他眼都未曾抬一抬。 根本不看那田野。 他委屈在阿渡的委屈里,呼吸在阿渡的呼吸里,眼前这一番美景再如何祥和温宁,也与他无关。 阿渡忍不住问:“你在替我觉得委屈、愤怒?” 他又道:“可是,我们认识才不到一天。” 冯璧书沉着脸不说话,阿渡又道:“说老实话,你和我就连朋友都称不上。” 他顿了一顿,皱皱眉:“除非,我以前见过你?” 【钟雁阵奇怪道:“我记得这是他第二次问这话了。”】 冯璧书只正色道:“你这样的故事,任何一个正常人听了,都得生气、愤怒、委屈,你应该和他们说明一切,至少要拿回属于你的那部分东西!” 【小常道:“冯璧书好像也是第二次回避了阿渡的问题?”】 阿渡冷笑道:“我为什么要说?” 冯璧书一愣,怒道:“因为属于你的一切,都叫一个农家孤儿夺走了!” 【仇炼争可看不出奇怪,只重重哼上一声:“不错!他失去的可实在太多太多了!”】 阿渡却听得笑意更凉,目光更寒:“可是,他根本夺不走我的一切啊。” 【仇炼争一愣,似不轻不重地挨了一记打脸。】 冯璧书以疑惑探询的目光地看向他,阿渡却笑道:“难受委屈是一时的,自由却是永远的。那个农家孤儿可以夺走财富、权势、地位、亲人,甚至是我的名字。可他永远都夺不走我的自由!” 冯璧书疑道:“自由?你哪儿来的自由?” 阿渡却懒懒地往田间一躺,以一个随意而开放的姿势躺在上面,这个姿势,重点突出了他那两条漂亮而结实的大长腿,毫无顾忌地展示着秀气的小腿肌肉。 冯璧书看得心口有点微痒。他忍不住皱皱眉,阿渡却慵懒一笑:“这几年来,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杀谁杀谁,想嫖的时候就去嫖,想被嫖就被嫖,这不就是自由?” “我不必顾忌脸面和尊严,也不用受到世家规矩约束。若我把身世告诉赵家人,你以为我还能这般自由自在?” 他一边笑,一边说,一边还在田地里打了个滚。 沾惹上了一层泥土草穂,这人才脏兮兮地站起来,仰着头,在夕光下显出乎一股野性桀骜的疯劲儿,哪儿还有方才那副笨拙僵硬的模样? 【仇炼争忍不住吐槽:“这人怎么这样?他自己把身世说爽快了,反倒是别人还在这儿放不下。”】 冯璧书确实还未放下。 他正色正声地一问:“你失去这一切,换来的只是随心所欲的杀人自由。权势财富就罢了,这些本就是身外之物,可连你的血亲都成了别人的血亲,你看着难道不会难受?你心里不会堵得慌?” 阿渡冷笑:“我当初知道真相时,确实是想说。但收养我的那个臭老头劝了我,我想了想,反正我也是个懒得继承家业的人,是个只想肆意杀人、随意被嫖的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去揭破,岂不是给我自己添堵?” 冯璧书浓眉一震:“但这样真的值吗?” 阿渡惊讶地笑笑:“你这么在意做什么?” 【仇炼争怒其不争道:“当然不值了!这个蠢小子!” 他重重一拍桌子,冷眼冷眉道:“起码也要让冒牌货面子扫地,逐出家门,才值!” 不愧是毛毛仇,让人不爽远比让自己爽要重要。 钟雁阵苦笑道:“仇门主听了阿渡这话,还替他觉得不值?” 仇炼争撇嘴道:“我就是看不惯一个人的东西被凭空夺走,不行么?” 高悠悠却忽抬头,困惑道:“能肆意杀人,本就是最大的好事,有什么不值得?” 仇炼争听了以后,对高悠悠说:“你的意思是说,若他认祖归宗,他就不再是毫无背景的阿渡,而是个赵家人,他杀人就得顾忌到给赵家的影响,不能再随便杀人了?” 高悠悠点点头,然后看我,我便笑道:“是啊,他若是不认祖归宗,杀谁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想做谁的男宠也没人拦着,自由倒真的是自由。” 仇炼争这才消气不少,道:“这话倒有点道理。” 可他看向高悠悠,又看向我,道:“可我还是有点生气。” 他生气是正常,我只是在感慨我不愧是个优秀的狗血原耽(同人)写手,居然让高悠悠这个不开窍的美丽ai也开始认真评论了,可我转念一想,他交流的可是毛毛仇,是他找了足足一年的金耳环的主人! 万一这两人在评论区建立起友情以后,高悠悠再拿出个金耳环出来问,那岂不是惨案现场吗? 我得看紧悠悠ai,让他继续气人好了。 绝对不能让他有机会拿耳环出来问毛毛虫!】 冯璧书没有再问下去。 阿渡也没有再接着说。 他没有忘记,自己带冯璧书来,是为了让他勾搭梁挽。 人都没勾搭上,怎么能只在这儿诉身世之苦呢? 这苦楚又岂是言语能说透的? 更何况,苦里的乐子也多啊。 他若不是阿渡,就不会遇上梁挽,以及另一个知心知意的朋友。这两个人对他的意义,可远远超过任何金钱、财富,以及权势地位。 这种深厚到极度的情谊,甚至可以弥补一部分缺失的亲情。 【小常疑惑道:“另一个知心知意的朋友?除了梁挽,还有谁能受得了阿渡?” 仇炼争也疑惑地看向我,倒是高悠悠没有任何疑惑,只是平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只与高悠悠交换了眼神,口气平静道:“接着听故事吧。”】 阿渡只带着冯璧书一路过山、穿田、翻林地,在走了足足半天之后,路过一座石桥,穿过桥旁边的小树林,终于看见了梁挽的住处——一座老旧偏僻的小木屋。 这一路上,冯璧书显得心事重重,远远看见梁挽的木屋时,人才显得振作了些。 阿渡看着这远方的木屋,忽然闪到冯璧书的背后,鬼使神差地往他耳朵旁吹了口气,吓了冯璧书差点往手上掏刀剑。他自己却笑嘻嘻道:“你想得到梁挽的认同,还不快过去打招呼?” 阿渡这个人,不管在外多冷多傲,那一靠近梁挽的住处,就像放虎归山的那只虎,放出了皮的一面。 冯璧书被他这一吹,辛苦维持的镇定自若被吹没了几分,倒也不生气,他只好奇道:“你为什么喜欢吹气吓人呢?” 阿渡道:“你心里要是没鬼,我怎么吓得着你?” 冯璧书却正色道:“你这样神出鬼没地捣乱,心里没鬼的人也得被你吹出鬼来,心里有鬼的人就得被你吹出个厉鬼。” 阿渡捧腹一笑:“这个笑话我喜欢,你再讲讲!” 冯璧书却认真道:“不是笑话,不好玩的。” 阿渡撇撇嘴道:“你这人,这么一板一眼做什么?” 冯璧书无奈地一笑:“不是我想一板一眼,我只能说真话,我说不了笑话。” 阿渡奇怪道:“难道你从未说过谎?” 冯璧书无奈:“我一说谎,肚子就会疼,就会想上茅厕。” 阿渡目瞪口呆:“真的有这种病?” 冯璧书点点头:“千真万确,不信我下次撒谎,你就盯着我看。” 【仇炼争诧异道:“真有这样的事儿?” 我道:“你可知道他这‘君子刀、老实剑’的名号是怎么得来的?” 仇炼争道:“我听说……这好像是刀剑本身的名字?” 我摇头一笑:“这你就孤陋寡闻了。这刀剑本是没有名字的,‘君子刀’和‘老实剑’说的其实都是冯璧书本人。” 仇炼争有些不解,我继续道:“这人刚出江湖的时候,凡是与别人对招,别人若是问他要出什么招,他就会把要出的招式都一一说明,然后真的按照所说的去进攻,所以他才有这‘君子刀’、‘老实剑’的称号。” 小常诧异道:“那……那他的作战策略,岂不对敌人透明吗?他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笑道:“一,他武功够高,他若用单手剑,或用单手刀,速度都比阿渡慢上一点,但倘若两者结合,就能弥补攻速上的不足,所以他其实很强。二,他刚出江湖就因此吃亏不少,所以他学会了闭嘴。后来对敌时,他也不是每次都开口说话。” 仇炼争疑惑道:“但是当他开口,他说的一定还是真话?” 我点点头,钟雁阵忍不住道:“要是天底下的犯人也和他一样开口诚实就好了。” 柳绮行也笑道:“这么一个老实人,居然真的能够活到现在?我可真想见见他。” 是啊,这样类似的人物,我记得古龙小说里似乎就有一个。我遇到冯璧书的时候,还以为我真的是遇到了书里面走出来的一个正直老实的君子。 我后来才发现。 一个永远说真话的人,其实也未必老实。】 阿渡忍不住打量了一番冯璧书,道:“那我问你,你在紧张什么?” 冯璧书难受道:“我不是紧张,是害怕。” 阿渡奇了:“你这样的人怕什么?” 冯璧书认真道:“我总觉得,梁挽会不喜欢我。” 阿渡笑了:“梁挽喜欢你,对你来说很重要?” 冯璧书正色道:“当然。” 他顿了一顿,字句顿挫如刀:“他喜欢我,认同我,对我来说,非常,非常地重要!” 阿渡喜笑颜开。 他忍不住原地翻了个三个跟斗,以庆祝自己没找错人! 他居然真的给梁挽找到了一个人品好、武功棒、又对他心怀爱慕的好郎君! 而且他是没想到,冯璧书原来对梁挽的仰慕敬恋之心如此浓厚,他本想使些手段撮合二人,现在是不用了,只需让二人一见面,还愁冯璧书啃不动梁挽这根硬骨头? 翻完跟斗,阿渡落下来,却见冯璧书认真又专注地看向他。 阿渡问:“看什么?” 冯璧书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高兴得翻跟斗的样子,很可爱。” 阿渡刚想笑呢,却见他比划了一下,说:“和山上蹦跶的小屎壳郎一样可爱。” 阿渡马上笑不出来了。 【有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好几个人看上去都很开心。】 阿渡看上去非常不开心。 【仇炼争听了后笑的更开心了。】 阿渡本想说点什么,但看冯璧书好像是在认真夸赞的样子,就觉得这个人,老实是老实,但似乎脑子里缺了一个小小的部件,像一种三轮马车少了三轮一样。 【小常疑惑:“三轮马车缺了三轮那还剩下什么啊?” 仇炼争道:“话说回来,他是怎么从屎壳郎身上看出可爱的?” 我叹了口气,一个能从猎奇小黄文里看出人间至善的人,没从屎壳郎身上寻找八荣八耻已经够对得起你了。】 阿渡忍不住有点担心。 冯璧书就这样去勾引梁挽,不会出问题吧? 他正担心着呢,结果不远处有三道影子掠空而来,他一回头,发现这是“短兵相接”顾思尧、“青眼异客”王楚客、和“独有有刀”宗独夜一起施展轻功过来了。 顾思尧腿脚不好,落在后面,王楚客遥遥领先,宗独夜倒是在中间不远不近地跟。按时辰,他们应该是在阿渡走后一炷香后再出发的,此刻赶到,倒也不迟。 【仇炼争立刻打起了一万分精神,小常也立马把饼放下了,聚精会神地听,钟雁阵则是托腮沉思,不肯放过一丁点细节。 他们都知道这三个人里有我,可就是不知道哪个是我,可不得认真听么?】 三人落地后,顾思尧因腿伤有些踉跄,便以一种寂寞郁色摸了摸膝盖,然后对上冯璧书,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们三人听说冯大侠要来找梁大侠,就想来见识见识。” 王楚客冷笑:“老顾是来见识,我是来比试。我想看看梁挽的轻功是否真如传说中那么好。” 【仇炼争分析道:“王楚客成名比梁挽要晚,但这人的腿脚功夫确实不错,看来他是是不服气梁挽这等老牌高手,想与之比斗,摘下这轻功第一的名号。】 阿渡却笑道:“你和梁挽比轻功?你确定?” 王楚客青目一闪,面如霜雪,语气冷冽道:“怎么?你怕他输了以后堕了轻功第一高手的名声?梁挽呢?你怎么还不叫他出来?” 这人说话如此傲慢无礼,让身为同伴的顾思尧听了都连连皱眉,道:“老王,梁挽毕竟成名已久,你还是要多些尊重。” 王楚客笑道:“来都来了,何必畏畏缩缩?我若像你老顾一样,做什么都先叹气,翻来覆去地想后果,我就没法成名了。” 顾思尧眼见他如此,只好忧郁地又叹了口气。 他明明被两个朋友包围,却好像还是寂寞的。 王楚客随即眨了眨那只异色的青眼,轻轻笑道:“冯大侠,我们在街上帮你擒住了那‘妖偶’,一会儿咱们比试起来,你可别拦着,否则……” 冯璧书正色道:“若是公平比试,我不拦。” 他更想说的却是这句话的反话。 这人按兵不动地观察了这几人的反应,然后看向了那宗独夜。 因为宗独夜看的不是别人,正是阿渡。 他的目光也不似王楚客那般傲慢。 也不如顾思尧那般沉郁内敛。 而是阴鸷而带有杀气。 杀气在这三人里最浓! “在下对梁挽倒没什么兴趣,只想与‘懒剑’阿渡一比。” 阿渡对着宗独夜笑道:“你想和我比?” 他顿了一顿,故作为难道:“但是附近没有棺材铺,你的尸体预备怎么埋?” 宗独夜目露杀气:“阁下的嘴巴倒是够毒。只是不知你的剑是否和你的嘴一样毒?” 话说完,他竟忽然甩出了一个手刀! 不打招呼、不由分说。 直接以千钧之力、劈向了阿渡的喉骨! 谁也没想到这宗独夜会忽然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会写到阿渡确定正牌攻的,不过不小心又写多了xd双更,下章小唐马甲掉落 第056章 马甲掉落之时 阿渡随意地往后一退,懒得好像连反击都不肯,冯璧书却立刻手上甩出一物。 他本来有一把链刀和一把剑。 可这把刀上还有刀鞘。 他甩的就是一把刀鞘! 不出刀,专出鞘,本是为了留情。 可刀鞘撞上这手刀,却是如撞上真钢实铁一般,“怦”地一声巨响,宗独夜冷笑一声,手刀一个转向,直把刀鞘反劈回去! 劈向了那阿渡的腰部! 阿渡一个上跳,轻松躲过这一刀鞘! 可下落之时,那宗独夜却一个翻身前冲,回旋小臂一抬,抬出一个千斤的肘击! 阿渡竟是躲也不躲,眼看就要把自己送到这个致命的肘击上,冯璧书面上微怒,双手一翻,翻出一手君子刀,一手老实剑。 左边刀刺向宗独夜,右边剑却刺向了王楚客! 因为王楚客怕冯璧书对宗独夜动手,此刻忽然上前一腿,想要拦下冯璧书! 冯璧书不得不出一剑格挡! 他把一个人分成了两个人用! 他刺之前,还无奈提醒道:“二位,我左边刀对上宗独夜,右边剑可要刺王兄弟了!” 好像生怕二人不知道似的。 阿渡忍不住听笑了,落在一旁开始看戏。 那冯璧书先以刀背拍开了宗独夜的一个回旋肘击,他的另一把剑却对上了足尖,却不是寻常一人的足尖。 那可是王楚客的足尖。 王楚客在空中翻折三圈、接连蹴出了七八腿! 每一踢都踢到了剑尖上! 可这剑尖还是未曾变化分毫、竟如此稳当地停留在半空! 但王楚客的轻功也不弱。 他半空中往后退半尺,在空中竟可转变身形,挪腰旋跨,如白鹤一般飞舞着落地,姿态可谓十足地优美。 可他落地时,却瞥见一旁的顾思尧只叹气不出手,奇怪道:“老顾,冯璧书拦着不让老宗去斗阿渡,你就只是看着么?” 顾思尧叹了口气:“你们太心急了,等梁挽出现了再出手也不迟啊。” 王楚客笑道:“你就是从前吃过亏,所以太谨慎了些。若是来了不能随心挑战对手,做人还有什么意思啊?” 顾思尧叹道:“你想动梁挽,他想动阿渡,可你们俩现在打的是冯璧书啊。” 王楚客目光随即一冷道:“谁让冯璧书非要插手老宗去打阿渡!我看他对梁挽有意思,怕是也要插手我和梁挽的比试,还是先打退他!” 他忽然身形一动,竟然夺过了顾思尧支撑身体的木杖,直接扔向了那与宗独夜斗起来的冯璧书! 冯璧书此刻正以一刀逼住宗独夜的攻势,可此刻宗独夜却忽出一手。 一把就挟住了他的君子刀。 冯璧书却刀身一卷,宗独夜立刻感觉到手上有一股巨力传来! 他这双钢铁般的手,素来摧刀似泥,折剑如纸。 如今却几乎要挟不住这刀! 不过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君子刀! 冯璧书专心致志时,却有一根炮仗似的木杖被扔了过来! 就冲着他背后扔!毫无阻碍地扔了过去! 冯璧书却仿佛背后长了眼一样,朝背后一剑刺去!想逼退那木杖! 他之所以两把武器,就是在关键时候,可以同时向两个方向进攻! 所以他一个人打,却有着两个人战斗的奇效! 可一剑刺开木杖时,他手上一刀同时翻起,宗独夜终于把握不住。 王楚客却忽然从背后而来,一个扫堂腿,竟要把冯璧书从下盘掀翻! 阿渡这时却动了。 他轻易不会动。 但他一动就要杀人! 他可不是冯璧书,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轻笑着一剑疾刺出去,目标却是王楚客的脖颈! 冯璧书惊叫一声:“等等——” 王楚客赫然一退,他心里刚一松,却被宗独夜趁势压下了君子刀的刀身。 宗独夜压下这把刀,终于能让手刀往上一翻,直往冯璧书的喉咙那边打去! 阿渡剑尖在半空撞到了冯璧书的剑,却借力一折,反而刺向了冯璧书。 那冯璧书怎么做? 他竟也全然不避,就这么任由阿渡的剑尖,隔着半寸距离险险擦过他的脖子,最后直接刺向了宗独夜的掌! 阿渡真正的目标是宗独夜! 宗独夜竟也不躲不避,竟真的以破釜沉舟之势,挟向了那把剑的剑尖!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忽有两阵风来。 一种风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刮过来,后面一道风再跟上。 两阵风、来自不同的方向,风中的人却都露出了一手! 先出一只手,如分花拂露一般,搭上了这致命的剑尖。 还有一只手,似断水分山一般,切上了宗独夜的手腕! 阿渡的剑尖本来可以折,可以接着刺伤这人。 可他看见这人的一刹那,就选择了不再进剑。 宗独夜本来也可以再进,这只不过是一只手在切他的手腕而已。 可当对方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时,他却觉得腕部几乎是一烫,不得不收手。 阿渡落地、收剑。 折剑的人是梁挽。 微笑的梁挽。 宗独夜也一脸震惊地看向那人。 搭着宗独夜手腕的人是顾思尧。 【仇炼争目光一闪:“你……你竟然扮成了‘短兵相接’顾思尧!?” 小常也诧异地看向我:“是你吗?小唐你怎么会扮成了他?” 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接着把故事讲了下去。】 顾思尧叹了口气,掌心慢慢收回,指缝里露出了一把无锋的极短的钝刀。 这要是藏着的是把开锋的利刀,刚刚那一搭,宗独夜的腕部就废了。 宗独夜怒道:“老顾,你拦着我做什么?” 他更奇怪的是,腕部上怎么被烫出了一个印记? 顾思尧却叹了口气,看向了梁挽。 梁挽在微笑。 他却是郁色。 梁挽面上全是阳光。 顾思尧整个人却是阴蒙蒙的。 他不得不叹到:“梁挽果然名不虚传,轻功可谓强悍。” 梁挽却笑道:“阁下的轻功也不弱,怎么这么说我?” 顾思尧却叹道:“方才你明明人在屋内,明明是我离得更近。可你闯出来的时候,却是你先冲到了跟前,拦下了阿渡的剑,这才给了我时间,去挡下宗独夜的手刀。” 宗独夜冷冷道:“你这怕事儿的老顾,怎也帮着他们?” 顾思尧无奈地瞪他一眼:“老宗,你能挟住冯璧书的刀,只因为他不想伤你!你不能欺负老实人!” 宗独夜冷哼一声,正要反驳,却见顾思尧慢慢道:“而且,你以为你对上阿渡的剑,还能保得住你这手吗?” 宗独夜一时说不出话,那王楚客冷眉一震:“老顾,你到底站在谁那边?” “站什么站?”顾思尧叹了口气,“我连木杖都被你抢走了?我还怎么站得稳?” 说完,他果然气力有些不济,腿脚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跌倒。 却被眼疾手快的阿渡扶了一扶。 阿渡笑着看他一眼,忽然拉近距离,身体几乎要贴上去。 这距离未免过于暧昧,顾思尧皱了皱眉,阿渡却以极轻极小,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笑道。 “原来你在这儿啊。” 【仇炼争抚掌笑道:“我就知道你扮成了顾思尧!我猜的没错!” 小常苦着脸:“我其实猜的是王楚客呢。” 钟雁阵无奈道:“我以为唐大侠会一反常态,选择演这新人宗独夜。” 高悠悠淡淡道:“这不是本来就很好猜的么?”】 顾思尧倒并无惊讶,只在众人面前,以满脸郁色叹了口气,他刚想否认,忽然愣住。 因为阿渡忽的一个近身。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 在顾思尧的右边脸颊,亲了一口。 像蜻蜓点水、又似一把剑掠过莲花池,泛起无边无际的涟漪。 然后他迅速撤开,得意地、猖狂地,以口形无声息地笑着说。 “这下我可记住你的味道了,唐约。”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惊呆了。 【仇炼争也完全懵逼了。 然后他忽然暴起,一掌拍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一掌下去,桌子拍得四分五裂,碎片几乎都覆上了一层冰,吓了茶棚老板一跳。 仇炼争却不管不顾,只是杀气腾腾地看着我。 “这小王八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怎么反应这么大啊?文明懂不懂?风度要不要? 我无奈道:“你还没看出来?他只是在勾引我而已。” 仇炼争听得越发怒,我顿了一顿,然后继续笑道。 “不过,我也任由他勾引了,因为被他勾引的感觉还不错嘛。” 仇炼争忽然意识到了我在做什么。 因为我就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可该讲的我还是要讲,顶多省略一些细节。 所以他把怒压下去了以后,只无情无绪地看着我,道:“很好。” 然后他一脸决绝地,把袖子里剩余的甜食拿了出来。 塞进自己的嘴里。 当场给吃掉了! 在我震惊的目光下,他一边满嘴急吃,一边恢复了勃勃怒气,冷声道。 “我曾对你说过的,我最讨厌这种情节!” “所以,本来留给你的打赏,神厨新出的第二种糕点,我就自己吃了!” 去tm的风度文明! 我怒得拍桌而起,直接用手指着仇炼争道: “把糕点留下,不许吃完!】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完了,计划是今天还有一更的,因为想写到正牌攻情节xd 第057章 两处闲甜一处苦 我心里气闷至极,只想卷起袖子,原地暴打毛毛虫一顿! 那可是糕糕啊!厨神新出的第二种甜点!价值难以斗量! 他就算要吃,怎么也得配上一杯云南或四川的好茶,坐在一个精致的紫藤木躺椅上,在阳光下细嚼慢品的,才能品味出这种细腻甜味在味蕾上肆意蹦跶、回调无穷的快感。 可他居然! 他居然狼吞!虎咽! 简直暴殄天物!毫无人性! 这王八蛋就这么一口吃完了,让我连抢夺的余地都没有! 我只怒道:“你把袖子给我卷起来,里面肯定还有吃的!你给我!” “我袖子又不是个无底洞,里面没有了!”仇炼争冷冷道,“而且就算有我也不给你!我买的甜点凭什么都给你?” 我越发怒了:“你留给我的打赏就是我的!我想看就要看!你给我卷袖!” 仇炼争冷笑道:“放屁!我还没出手的打赏怎么会是你的?我就不卷!” 我气得磨牙道:“你卷不卷?” 仇炼争横眉冷道:“不卷!” 我气得面部肌肉横跳,脸上大概是扭成一团了:“好啊,你不卷是吧?你还要接着暴殄天物是不是?那老子不讲了!” 你以为读者能弃坑,不好意思哦,作者气得弃坑跑路了! 我说不讲就不讲,倒是一回头,先收起气愤,去给惴惴不安的掌柜赔个不是,给他点银子补偿,然后继续回来,和大爷似的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开始,从小常那边拿过一个小饼就开始啃。 仇炼争一下就看懵了,看我这大爷姿态,不敢相信地问:“你真不讲了?” 我不说话,小常就有些急了,卑微地摇晃着我说:“小唐你不能因为仇炼争一个人就不讲了啊,我还在这儿呢。” 钟雁阵也叹道:“唐大侠何必这般置气?不过是一个糕点罢了,我替你买还不成么?” 柳绮行也抱怨道:“对啊对啊,我们可未曾惹到你,你怎能因为仇炼争就不管我们这些听众了么?” 这就是惨案现场被无辜牵连的群众了吧? 我只好老老实实道:“真不是我故意不讲,是被他气了一气,现在思路被打断了,得顺顺气,才能好好讲下去。” 我也知道弃坑不对啊,对不起别的读者啊。 但我这不是人在气头上么。 仇炼争这王八蛋,怎么能为了惩罚我,而去惩罚那么珍贵的糕糕呢? 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纯粹地牵连无辜啊! 而且我才讲到阿渡亲了我一口呢。 这要是讲到睡觉那一部分,他还不反了天去? 所以这规矩还是得立的,不能因为仇炼争是最重要的读者,就让他反复骑到我的头顶去拉屑。 仇炼争看我这光吃饼不说话的样子,也闷闷地坐了下来,道:“就算这甜点贵重,我没发出去的打赏本来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都是我的事儿,你生的哪门子闷气?” 我一边啃饼一边嘟囔道:“你看不惯阿渡受委屈,被埋没,是因为他也算是个人才。那我也看不惯这糕点中的精华就这么被糟蹋,被和一般糕点一样处置,这不是一样的道理么?” 仇炼争瞪我一眼:“人和糕点哪儿能一样?唐约,你又在胡说八道!” 他顿了一顿,又狠狠补充道:“不但是胡说,而且你如此半途弃文不管,就为了一个糕点?简直幼稚!” 我冷笑道:“你拿糕点哄我的时候,就不嫌我幼稚了?现在拿糕点气我,反而嫌我孩子气?而且最任性最幼稚的人不就是你么?谁敢和你比?” 仇炼争只自上而下瞪我一眼,然后把袖子里的最后一块儿甜点拿了出来,一伸手就推到我面前。我看之大喜,他果然还有最后一点剩下的!我刚想伸手去拿,却被仇炼争一把把糕点收了回来,我一愣,只见这人扬起了高傲的脸庞,以一种不咸不淡的语气问: “我这样现在算幼稚么?” 我绝不屈于糖衣炮弹:“当然幼稚!” 仇炼争咧嘴冷笑,露一口白森森的尖牙:“打赏你也算是幼稚?” 我指出他腐化我的企图:“可你根本不是单纯地打赏,而是别有用心!” 他一愣,我继续道:“你不能坐下来好好听故事情节,只因个人喜好或偏见,就想用好东西去左右说书人的心,认为给了一块儿糕,就能让我随你的心意说书了,这不就是幼稚?” 仇炼争一愣,怒道:“我都已经拿这么贵重的糕点茶叶和茶饼打赏了你,还不能让你在说书时顾忌顾忌我的心意?” 我笑了:“你的打赏固然贵重,可再贵重,我又岂是随便让你收买的人?你把我唐约当什么玩意儿了?区区一块儿糕点、一点茶叶,你也只能让我的心情好些,说书变得勤快些,可要让我改变心意,这些怎够?” 物质打赏固然能让人开心勤快一些,可要触心灵、改心意、改大纲,甚至还有删情节? 那也太过分了。 这怎么也得是精神打赏吧! 总得有些灵魂方面的相知相许,文字方面的深度交流,让仇炼争把我说服吧? 最起码也得是一万字小论文大长评吧? 又或者是评论区的长期支持、妙评连连? 更何况,我说书本来就是为了试探仇炼争的性向,以及带着一丁点暗藏的报复,一种故意不让对方听得舒爽的意味。 当然了,万一物质打赏真的丰富到了一定境界,那,那,我觉得也是可以代替一部分的精神打赏的。 比如曾经有个富婆读者,专门花大钱,请我写小众性癖的定制文,我是真有点遭不住,可她给得实在太多了啊,那我就捏着鼻子服务客户了。 仇炼争目前还没给到这份上。 我当然是继续让他不爽喽。 这么一篇狗血天雷原耽要是让他听得爽了,岂非是我这个说书人的失误? 没想到我这么一说,仇炼争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沉思片刻,他居然收敛了怒意,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沉静了。 “确实……你要是这么容易被收买,也就不是唐约了。” 他想了一想,还是把糕点留给了我,我刚要拿,他的手却趁这个机会,一下子就覆在我的掌背。 我一愣,只觉得一种凉凉的温度,从他的手掌心上传过来。 不像是冰潭死水,倒如同炎热夏夜里的一阵沁凉微风,覆盖在我略显燥热的五指之上。 好像手臂也跟着凉和静了下来。 我心头一动。 这曾经打在我胸口,给了我“天冰缥缈掌”十成掌力一击的这一只手,此刻却覆在我的手上,安静温和地像是一种微凉的梦境,似沙漠里的清泉、火山上的冷水,沉下了我心中燥气。 但那是曾经的致命与绝望的一掌啊。 居然就这么轻易而温柔地覆盖着。 如此平和温暖,怎能想得起那毫不容情的一手刺骨冰冷、一手有去无回? 我一时觉得莫名悲哀,一时又感到了些许暖意,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我心口上上下下,就和那九曲十八弯的过山车似的,我心情实在是复杂得像个大染缸,但再怎么波涛汹涌,我手上都是静止不动,面上也始终稳定如山。 我只是去看了那仇炼争。 却见他也迅速地看了我一眼。 只短暂的一眼,像是掩饰什么似的,这人就光速地低下了头。 他都不敢让我去看到他的眼神,好像多看一眼我会跑了似的。 “你可别吃完了,最后一片了,留一半给我。” 他这回的语气倒是又淡又轻,直像一种缥缈而久远的梦话。 不像是平日里的他,没有半点骄纵与豪横。 我这就忍不住笑了:“你不是不爱吃甜食么?” 仇炼争却目光平静道:“我从前也不怎么爱听书,难道我从前不爱的,现在就不能学着去爱了么?” 我笑意一收,淡淡道:“可你不止是不爱,你分明是讨厌这甜腻味的啊。” 他又看向我,正声道:“难道你从前讨厌的、憎恨的,就只能一直讨厌下去、憎恨下去?就不能改么?” 他问我能改么? 问我能不恨么? 能够去爱从前不爱了的东西么? 我笑笑,我漫不经心地笑,随意自在地说。 “能啊,但是我不敢。” 我笑得轻、笑得随意,所以能平平淡淡地就说了一句本来很重的话。 然后我趁仇炼争还没反应过来时,以极端的平静与果决抽走了他掌心下覆盖的那只手,像抽走了什么多余的情绪,我顺带把糕点放了一点,到自己的嘴里。 是很甜的。 但怎么会有一点点苦在舌苔发散呢? 仇炼争听完我这话,像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神情中,忽然有一种奇怪的变化。 好像哪个平静的部位忽的于无声处一声雷,炸出了惊心的悲哀。又像是某个本来年轻意气的部分,一下子变得十分沧桑了。而某些稍稍流露出的真情实绪,又被重新关上了、掩饰住了。 我只看向他,安慰道:“不过,谢谢你说的这两段话,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也谢谢你的甜点,我现在心情也好多了,我可以接着说书了。” 仇炼争目光一震。 似是想极力说出点别的。 但最终,他也只是笑笑道:“好啊,你接着说吧。” 第058章 阿渡老攻究竟是谁 谁都没听清阿渡与顾思尧之间的谈话,只看见那阿渡一口亲完,便笑嘻嘻跳开,留下顾思尧一脸懵然加困惑地坐在原地,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梁挽眉头一皱,瞪了阿渡一眼。 他原先是笑容满面。 可这一瞪,却是极厉极严肃。 像个威严霸气的王母娘娘,在瞪一个刚刚随地大小便的混世魔王。 阿渡便无奈一笑,收敛起乖张皮性儿,眼看着就要乖乖地往木屋里走。 可王楚客看不过去,冷眉一震,指着阿渡道:“你这混账!刚刚轻薄勾引了老顾,现在就想走?” 说完,他一把跃向阿渡,想一个蹬腿踢向阿渡,再踹翻这张勾人的面孔! 【仇炼争冷冷道:“踹得好!” 说完竖起一根大拇指,差点看的我把糕点喷出来。】 可这人蹬踢未冲到人前,却有一把刀出现了他的足尖下方。 王楚客一懵,只见那刀背对上他的足尖,一撞就把他震退! 王楚客胡旋鹰回般落地。 姿态依然算是优雅的。 脚尖五趾却还在颤抖。 他定睛一看,却发现是冯璧书拦在了他面前。 王楚客一皱眉:“你让开!” 冯璧书轻轻摇头:“不让。” 王楚客怒道:“冯璧书,别人敬你,我可不怕你,我得先打这不知廉耻的淫娃小贼一顿!” 冯璧书目光一冷。 这仿佛是他第一次在人前露出了锋芒。 别人骂他、打他,他倒是不甚在意,宗独夜那一掌冲着他的喉骨而去,他甚至也可以轻轻放过,不去计较。 可王楚客左一句“不知廉耻”,右一句“淫娃小贼”。 侮辱的都是阿渡。 只这两句话,便让老实人身上竟有了一股极淡极浅的杀气。 但依旧是杀气。 他仰起头,脸上如刻印出一种黑白分明的微怒。 “比武切磋,本是寻常,可你横加侮辱,却是不该!” 王楚客指着那正在一旁看戏的阿渡,怒道:“他自己勾引人,难道不该被侮辱?” 【仇炼争冷笑道:“说得对!” 说完还要翘起一根大拇指,看的我差点想把茶杯砸过去,不过想想可怜的茶棚老板还是算了。】 冯璧书眉头一震,正色道:“你朋友也算是个成名人物,他若想躲开那一吻,自己就能躲。他若自己愿意被阿渡亲,又怎算是阿渡勾引?你怎能说他是‘不知廉耻’的‘淫娃小贼’?” 他振振有词,目光如铁。王楚客眉间一横,只觉得这人实在古板固执,竟与他纠结起什么文字来,他便要上前越过此人。 毕竟冯璧书只一个人,越过去应该很容易。 可他一往前冲。 冲向左边,左边一把刀闪过来。 瞬间上一扬,下一沉,东一晃,西一撇,中一缠。 封死了他的左方去路! 冲向右边,右边一把剑刺过来。 瞬间刺他足、戳他小腹、点他膝盖、拦他小臂,架他肩部。 锁死了他的右边去路! 这只是一个人。 却有一把刀一把剑。 这就等于是两个人,兼守两个方向,却封死了上下左右所有去路! 王楚客连闯七八次,竟一次不能通过。 次次都被冯璧书以一把刀、一把剑给逼退回来。 他声东击西,对方稳若泰山。他故意使个假动作,对方以不变应万变!他想跃过对方头顶,那一刀一剑却在瞬间交叉回到中间,直接把他叉了回去。 他这一个人,居然被冯璧书给包围了! 而且对方明明不动,却好似一场风暴的中心。 以他为一点,一种可怕的气势如风暴般对外扩散、辐射! 竟使得王楚客有一种胸口窒闷的错觉! 这老实人生起气来,怎会如此地可怕? 连阿渡也瞧得眼前一亮! 同时他心中迸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好像是在什么地方感受过这种强大的气势。 王楚客又惊又怒道:“冯璧书!你和这阿渡什么交情,你这么护着他做什么!” 冯璧书眉目微扬道:“你们打起架来,不也是忽然出手、且出得莫名其妙?” 王楚客这就被问住了,这时顾思尧却轻轻叹了口气,拍拍肩上的尘土,在光下立定,微微佝身道:“你们闹够了没有?都忘了正事么?” 王楚客一愣,顾思尧便拿起木杖,拐着身子来到冯璧书身前,道:“我这二位朋友,都是性子冲动的人,还要多谢冯大侠方才手下留情。” 冯璧书方才确实有手下留情。 可此刻却不再留任何情面了! 冯璧书看也不看王楚客,只对顾思尧冷冷道:“顾先生,你们来这儿究竟为了什么正事?” 顾思尧看了一眼还在摸腕子的宗独夜,又瞅了一眼火气过甚的王楚客,再最后看向了梁挽。 他几乎扫了全场,唯独没有去看在一旁看戏的阿渡。 好像他根本不在乎刚刚发生了什么似的。 顾思尧对着梁挽,也对着冯璧书道:“梁大侠,冯大侠,我三人来各有目的,宗独夜是为了挑战阿渡,王楚客则为了挑战你。我倒不为了谁,只是因为新交了这二位朋友,看他们性格都有些傲,做事都冲动,我不放心他们,所以一定得过来看看。若是你们打起来,还请手下留情。” 他絮絮叨叨了半天,谁也插不上嘴,连王楚客想出声,都被他瞪回去,宗独夜想说话,也被他看一眼,最后这人只以一声叹息结束了这段话。 梁挽却好像觉得这人很有意思。 这声叹息就更加有意思了。 因为叹息的主人不是真的在叹息。 叹息是为了掩盖兴奋。 郁色是为了隐藏愉悦。 以他的眼力,当然可以看出,方才阿渡去亲那顾思尧的时候,顾思尧并不是真的躲不开。 顾思尧是享受这勾引。冯璧书说的并没有错。 【仇炼争不屑道:“这有什么好享受?不就一个吻么?又不是真的上手。” 小常为了我而努力撑腰道:“人和人的吻也是不一样的吧?阿渡的应该比较软?” ……怎么越说越奇怪了。 小常继续努力道:“我觉得阿渡亲起来肯定很让人心动,小唐才会忍不住的。” ……要不你还是别撑腰了? 高悠悠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便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 他说:“在想四个字。” 我好奇了:“哪四个?” 高悠悠慢慢道:“色令智昏。” 我:“……” 我觉得悠悠ai在气人这方面,永远都表现得很有人气。 不过他到底是从哪里学到这么拥有人情味的骂词儿的?】 梁挽似从顾思尧的话里觉出了一些意思,他笑了笑:“你莫非就是‘短兵相接’顾思尧?” 顾思尧笑道:“正是。” 梁挽目光一亮,细细盘点道:“听说你曾用计,毫发无损地杀死那为非作歹的临碧山十二恶剑,又只花了一个月,就抓住了那制造春鸿楼惨案的巨匪,你还联合过两河英雄,一起揪出过景云山庄灭门案的元凶——人称‘恶贪狼’的陈端狼?” 顾思尧有点无奈地笑道:“梁大侠,你怎么和数家底似的翻我的背景?” 梁挽笑道:“叫我梁挽就好,梁大侠这一说实在撑不起。” 顾思尧点点头,梁挽又看向冯璧书。 他这一看,又一笑,冯璧书便立刻退去刚才那一股惊人的气势与冷意。 他有些瑟缩地把刀剑收起,立正站定似的,又恢复成了方才那个紧张兮兮、又认认真真的老实人。 梁挽笑道:“你就是人称‘君子刀、老实剑’的冯璧书、冯大侠?” 冯璧书迅速地急点头,刚想说不要叫大侠,没想到梁挽目光更盛,兴奋地走上前去:“你是不是只以一刀一剑,就杀死了承秋待月楼的‘上日下月左山右河’这八大恶人?” 冯璧书一愣,随即点头,梁挽更是开心地握起他的手,笑道:“你是不是曾一个人独上见清山,从冥蒙教的几十教徒围攻中,救下了‘云出剑’耿初云耿大侠?” 冯璧书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梁挽畅快地笑道:“你是不是还曾不远万里去探那天衢的‘浩然洞’,闯过重重机关护法,取过洞中的一朵‘七色宝莲’,只为了救你的一个朋友?” 顾思尧的履历已经够精彩。 可和这冯璧书的履历比起来,那可就如同小孩子在大人面前卖弄了。 【仇炼争忍不住重哼一声:“这有什么?顾思尧不过是你的一个假身份,要是把唐约的履历亮出来,难道还不能压过这冯璧书一头?” 这回轮到小常翘一个大拇指,冲我还憨憨一笑,钟雁阵也冲我笑,柳绮行也点点头,弄得我是既无奈又想笑。】 梁挽打量完了顾思尧与冯璧书,笑着对阿渡说:“你交的这两个新朋友,一个擅用智慧谋略,一个勇气武力过人,都是很好的朋友啊。” 他是真心为阿渡感到高兴。 他感觉到阿渡终于开始去交一些正常的朋友了,这在几年来还是头一次! 他又怎能不开心、不高兴? 阿渡也笑了。 可这笑却是一份坏笑。 一种想看好戏的笑容。 他立刻拉过冯璧书,对着梁挽道:“我早就和你说过,只要我把你招男人的消息一放出去,肯定会有不少人上门找你的。” 梁挽目光一震,道:“招男人的消息?” 他意识到阿渡说的,是梁挽在寻找美丽的男性伴侣的那个谣言。 他马上看向冯璧书,有些不可置信道:“冯大侠,是听了阿渡放出来的这个消息……才来找我的?” “不必叫我大侠,叫我冯璧书就好。”冯璧书有些犹豫,但还是鼓足勇气道,“我,我确实是听到了那个消息,才知道你在这附近的。” 梁挽疑道:“你……你不会把这么荒谬的消息当真了吧?” 冯璧书努力地结巴道:“消息可以是假的,但,但我的诚意是真的,我是真想得到你的认同和喜欢!” 梁挽的脸色忽然变得无比诡异起来:“认同?喜欢?” 阿渡见状,笑得五脏六腑几乎要跳起来造他的反,看见梁挽这等囧态,又瞧见冯璧书这等深情模样,他是欢喜得又在旁边翻了几个跟斗。 而见到这诡异情状,连王楚客和宗独夜也互看一眼,停战观看起来,那顾思尧更是面带一种古怪微笑,连叹息都藏不住笑了。 冯璧书努力道:“看你刚才,对我的过往履历是满意的。而我,我虽然身家不厚,但这几年辛苦攒钱,也攒足了银两,足够奉养你和阿渡……” 梁挽皱着眉打断道:“我不是在乎钱财……” 阿渡却笑得拍起了掌,双掌啪啪啪地响,看的梁挽都开始瞪他,仍不知收敛。 冯璧书真诚道:“那,那你们平日杀恶除贼,我也可以当马前卒,我擅左右不同的刀剑法,完全可以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替你们安前断后、扫除众敌……” 梁挽面色诡异道:“重要的不是这个……” 阿渡笑得几乎要躺倒在地上,可无论姿势怎么改,眼睛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场内二人,不肯错过分毫好戏。 冯璧书是无奈地涨红了脸,断断续续道:“我,我知道自己不算是顶天的优秀,也不如阿渡和你这般绝等的美丽,但,但我真的会十倍努力,只是希望你可以接受我……” 梁挽的脸色几乎要绿下来了:“接受你什么?” 他一定要好好拒绝这位老实人冯璧书,不能让他追求自己! 哪怕让对方伤心,也是长痛不如短痛,不能再让阿渡继续胡闹下去! 冯璧书憋了半天,一咬牙一发狠,鼓足勇气道:“希望你可以接受我……我去追求阿渡!” 梁挽先是脸色一绿,然后脸上一片空白。 阿渡先是笑得开始在地上打滚,然后忽然僵住。 连顾思尧都听得瞪大了眼睛,宗独夜和王楚客都一脸不敢相信地木楞在了那儿。 冯璧书努力道:“我,我喜欢阿渡……而且,不是现在喜欢的……” 他认真地看向对方:“是从很久以前……我就很喜欢、很喜欢你了!” 阿渡楞了像是一年那么久似的,只能呆呆道:“你,你在胡说什么啊?” 【仇炼争“噗嗤”一声,笑得捂住肚子,一阵软抽乱搐后,他抬起头,努力摆正神情,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捶桌挠杯,笑声嘶声混合地说。 “这个阿渡……真是活该……活该他得到一个好郎君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算是正式确认啦xd之前只是在评论区回复 下回书内容是——老冯为啥是很久以前就喜欢阿渡 第059章 当年往事美丽如星尘 【钟雁阵诧异道:“阿渡问冯璧书是否见过他,冯璧书却两次避而不答,我那时就觉得情况有异,可,可我没想到他喜欢的……居然是阿渡?” 柳绮行更是哑口无言,呆呆坐了半天也支棱不起来,唯有小常讨论欲爆棚,对着钟雁阵兴奋道:“我也看出不对劲了!冯璧书初见阿渡时,肯定是认出了对方,才会那样惊讶的!” 钟雁阵点头道:“他认出了阿渡,但阿渡没有认出他。所以阿渡问他时,他才故意称赞对方的美貌,以作遮掩用!” 仇炼争收起幸灾乐祸的笑,疑惑道:“可冯璧书若是为了追求阿渡而来,那他为何不直接和阿渡说?他去寻求梁挽的认同是做什么?” 高悠悠慢慢道:“简单。” 仇炼争疑惑道:“简单什么?” 高悠悠淡淡道:“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就这么简单。” 眼看着仇炼争听得更加困惑了,我就解释道:“江湖上并不知道阿渡对梁挽有情,只知梁挽年长阿渡至少五岁,性格更是成熟稳重许多,所以在外人看来,他就如阿渡的长兄或长姐,是阿渡尊敬的长辈。那冯璧书是个古板正派的人,他要追求阿渡,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当然要获得这长辈的同意了。” 仇炼争道:“为什么是像长兄或长姐?直接说长兄不就得了吗?” 我咳嗽一声,他又继续评论道:“此人对阿渡心怀不轨,却能一路隐瞒到见到梁挽,连阿渡这样惯会骗人的混小子都被他骗了去,这哪里是个古板正派的老实人能做到的?” 我问他:“你想说他不够老实?” 仇炼争断然道:“一点儿也不老实!他一旦开口,说的就是真话,所以给了你一种老实人的印象。可是,他说的只是片面的真话,他从不把真话说全!” 我苦笑:“世上哪有人能把所有心里话都说出来呢?能说部分真话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你这人,未免看人太偏激了点。” 我本以为仇炼争会讽回来,没想到仇炼争大大方方地点头,还幸灾乐祸地说:“不管冯璧书老实不老实,这阿渡本是给梁挽找好郎君,结果自己却上了套,他脾气可与我一般无二地偏激,此番受了骗,恐怕不会轻易放过这‘老实人’吧?” 好家伙,你还知道自己脾气偏激? 那你咋还不改,你还挺得意的嘞? 仇炼争忽皱眉:“不过,钟捕头和常兄弟的疑问也是我的疑问,冯璧书若是很早就遇见过阿渡,阿渡怎会认不出来他?这二人到底怎么回事?” 我喝了一口茶,慢慢道:“我正要讲这段呢。”】 冯璧书把话说完了。 换来了一种极为寂静诡异的场面。 梁挽震惊。 阿渡呆楞。 二人不管拥有多么巨大的分歧,可在这一时一刻他们的表情已然走到同一步。就像是被同一道雷给劈到的两棵木,僵硬在一个角度,木然在一种阴影下。 不知过了多久,梁挽先回过神来。 他看向冯璧书,不敢相信道:“你……你想追求的是阿渡?” 冯璧书犹豫道:“长兄如父,你对阿渡来说就如父亲一样,按礼数,我自然是要征求你的同意,再去追求阿渡。” 他说这话的时候,阿渡仍旧木然不语。 只是一双眼冷下来。 像两种冰窖里捞出来的雪刀子,一左一右地插在冯璧书的后背上。 冯璧书却不敢回头。 哪怕芒刺在背,他也不敢回头迎上阿渡。 梁挽消化了一番,忽正色道:“冯璧书,阿渡虽是我的至亲好友,却有他自己的自由,你若想追求阿渡,并不需要征求我的同意。” 他顿了一顿,话锋一转:“但是,无论征求与否,我都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去欺骗、利用阿渡!” 他再度开口,却是目光一厉:“你说你很早之前就喜欢阿渡,这是怎么回事?” 冯璧书忽陷入了沉默。 仿佛梁挽的第一个问题就如泰山般压倒了他。 顾思尧好奇地扬起了头,王楚客也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唯独宗独夜想说点话,却被顾思尧给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就定住了,摸起了被烫出个印子的腕子,不说话了。于是三人都沉默地盯着这哑巴似的老实人。 唯独阿渡,目光冷锐如冰,慢慢吐字道:“我从前见过你……对吧?” 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冷得让冯璧书眉头一颤。 但冯璧书还是回了过头,柔和月光在他身上,照出了松涛山峦般起伏的面孔。 他正面看向阿渡,点头道:“不错,我们见过。” 他叹息一阵,正色道:“在酒馆时,你易容改装过,我一时没有认出。等我认出你后,你又没有认出我,所以这一路上……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阿渡冷声道:“但是我现在,认出你是谁了!” 他咬牙、切齿,字字如刀,句句似金劈铁凿! 冯璧书静止如山,似因强烈的愧疚心而不敢开口,但他的目光,却也一直牢牢钉在阿渡身上,半分未动,一丝不离。 好像一挪开眼,就是错过一辈子。 这使一旁的梁挽忍不住问:“冯璧书,你若真的见过阿渡,那是何时、何地见的?见时又发生了什么?” 冯璧书叹了口气:“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他便将一段陈年往事娓娓道来。 可叙述到最后,却听得一向沉稳的梁挽都几乎心态不稳。 连顾思尧都有些震住。 王楚客和宗独夜更是听得瞠目结舌。 因为这段往事,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也太叫人意想不到了。 【仇炼争扬起了眉:“我们又要听故事里的故事了?” 他表面上是没什么,但一双手却期待地摩擦起了茶杯。 小常更是兴奋地笑:“我们在听一堆在听书的人的书,是这个顺序吧?” 我点头,这是两重套娃了哎,就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人,会听我们听一堆在听人讲故事的人的故事的故事? 那就是三重套娃了。】 冯璧书虽曾一人独斗诸贼,也曾力挽狂澜,从多人包围中单枪匹马救下别人,还曾因为想要拯救一个朋友,而去穷山恶水间探千年洞穴、闯百年机关。 但这些都是他叫人知道的事迹。 他不叫人知道的事迹其实也很多。 其中一件,就是他曾经在臭名昭著的英宵山庄卧底。 【仇炼争诧异道:“卧底?你不是说他不能撒谎,只能说真话吗?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去做卧底?”】 没错,冯璧书做的就是卧底。 他固然是不能开口撒谎,他一说话就得是真话。 所以他装成了一个哑巴。 这样他就不需要开口,也就不必撒谎了。 他易容改装,成了一个武功高强、却不会说话的哑巴,他会写字,但只会写一个假名——黄晴山。所以,英宵山庄的人都叫他哑巴黄。 那么英宵山庄为何臭名昭著呢? 因为英宵山庄的主人苏无顾,当时背靠奸相,势力可谓强大,平日喜欢收容各式各样的恶人。不管是什么样的恶人,哪怕犯了罄竹难书的罪,只要进入山庄,就不必再怕公门追捕,因为苏无顾会打点一切。 这打点,通常包括买通官府人员,消案籍毁证剧,甚至帮忙打发追捕的人。因此这些恶人一旦进入山庄,就受了苏无顾的大恩,从此沦为他的爪牙,替他做恶事、杀好人。 锦州小名捕“大刀晚成”向晚堂,曾追捕一个犯下数道劫杀案、灭门案的恶贼,追到英宵山庄附近,就失去了这恶贼的踪迹。 这件事本来没有什么,因为很多捕快都曾经追到过英宵山庄附近。 但他们都会知难而退,打道回府。 不会知难而退的人,也会被金钱收买,主动放弃追捕,又或者被威逼胁迫,被迫放弃追捕。 但向晚堂没有放弃。 英宵山庄的人曾试图贿赂他,钱被扔了出去。又曾威胁他,他也视若罔闻。 向晚堂非但软硬不吃,还要闯入山庄,缉拿恶贼! 几天后,他的尸体在城外被人发现。 身上中了三十二刀,胳膊被砍得几乎黏连在肩部,双腿以下没完整的部件,就连头部也受过利器重创。 这件事一时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因为向晚堂不仅是个好人,也是个好捕头。 他名气是比不上七大名捕,武功也不算很高,但处事公正、办案无数、名声极好! 这样一个好人好捕头,竟就这么死了? 而且是惨死! 这必然是要引发众怒的。 尤其引发了冯璧书的由衷愤怒。 他看见过向晚堂的尸体,可以断定——此人生前受到过怎样的残忍对待。 这人必定是闯入山庄后,被众多恶人围攻、不敌,以至于受尽折磨而死! 可苏无顾势力庞大,山庄附近又机关重重、护卫众多,一般人闯不进去。 所有人都含恨而顾时,冯璧书扮成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哑巴,靠着熟人的推荐,用一个假名字混了进去,做了山庄的低等护卫,人称“哑巴黄”。 因他做事勤勉、武功过人,又看着为人老实,是绝不能泄密的那种,所以很快得到了信任,升级成了苏无顾的高等护卫。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冯璧书在动手。 他一动手就是刺杀苏无顾! 人人得而诛之,却由众多恶人保护着的苏无顾! 刺杀结果是——苏无顾死。 同时死的还有向晚堂本要缉拿归案的那个恶贼,还有三个连环杀人犯,五个奸污女子的淫贼,六个江洋大盗,甚至还有一些汉奸。 冯璧书不动则已,一动就杀人众多! 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 当他跌跌撞撞地夺门而走,以一身血污和脏泥,藏进一片树林里的时候,已是失血过多,力不能逮。 他本以为自己是死定了。 因为追兵还在后面。 他已经在路上杀了一些追兵。 可追兵倒下一批还有新的补上。 而他却已无力再战。 可却没死成。 因为就在他没有力气地躺在一棵槐树下时,一个形容邋遢的山间少年从此处路过,然后把他拖走了,藏在了一处山洞里。 这少年实在是邋遢得很。 头发不知多少天没洗,以至于纠结成了鸟窝。身上像是混合了一种臭味、酸味,油味、以及尸体的腐味。鞋子破了个大洞,衣服是几条几条拼凑起来的,脸上不知裹了几层的泥,简直看不出是个人。 能让冯璧书确认这是个少年的——是他的眼睛。 这少年的眼睛很年轻。 也很亮。 亮的像黎明前北方天空的星星一样。 这少年把冯璧书拖进山洞里后,替他喂食喂水,也包扎伤口,只是下手十分粗暴,显然从来没有照顾过伤员。冯璧书明明痛到极处,也坚决不肯吭声,依旧忠实地扮演着“哑巴黄”的角色。 那少年便真以为他是个哑巴,微笑道:“你这哑巴,身手倒是可以,我看你杀死那些路上的追兵,一手拿刀,一手拿匕首,好像使的是左右不同的路数。” 冯璧书一愣,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躲在暗处,看到了他与追兵之间的打斗。 结果那少年笑道:“你这左手刀法,像是幽真观的春淼子道长的‘春山刀法’,你这右手的匕首转动,倒像是雪岫山杀手们的刺杀技法,你躲开追兵时使用的腿法,似乎是舒金门的‘浮金环步腿’,我说的对不对?” 冯璧书眉头一惊,却也心生警惕。 这少年能把他学过的几门功夫,都说的这样清楚,显然不是什么平民百姓。 他想出声问,却记起自己演的是个哑巴。 对方虽然救了他,但他也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份,只怕说出去,会连累帮他进入山庄的人。 而更让冯璧书感到诧异的是——当追兵摸到山洞附近的时候,这邋遢少年就提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这把剑简直像是开玩笑似的别在他的腰间,他就这么笑嘻嘻地走了出去。 然后杀人。 一共十八个追兵,全数死在他手里! 那少年也受了伤。 三处伤,一处肩膀,一处小腿,一处在锁骨,险些就破了他的咽喉! 但他是一边流血,一边还是笑盈盈地走过来,对着冯璧书炫耀道:“喂,哑巴,我的剑法厉不厉害?” 冯璧书皱眉,摇头。 少年的剑法再厉害,也是不顾性命的打法。 这样不要命只顾痛快的剑术风格,不值得鼓励,鼓励是害人。 那邋遢少年却以为冯璧书瞧不起自己,冷笑道:“眼光很高嘛,这样的剑法你都觉得不厉害?你莫非是什么成名的大人物,特地扮成哑巴,潜伏进山庄的?” 冯璧书没有说话。 邋遢少年见得不到回应,就摸起了他的脉门,却眉头一皱,道:“你中了那些追兵的暗器,伤口是带毒的,这可麻烦了。” 冯璧书叹了口气。 他气力流失,自然有失血的关系,但当然也有这毒的关系。 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毒,是一种能使人渐渐变成木头的奇毒。 首先,这毒会使人慢慢失去说话的能力,再叫人一点点失去行动的力气,到了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时,就会失去凝血的功能,身上伤口会反复流血,不能愈合,最后这人往往是在瘫痪中流血而死的。 可谓是十分痛苦的死法。 邋遢少年却笑道:“不过,算你这哑巴运气好,药神山的‘提兰小医’沈提兰就在附近,他可以解你身上这‘血不住’的毒。” 冯璧书眼前一亮,那邋遢少年却问:“哑巴你先别高兴,他这人傲得很,诊金定的也很贵,你身上有钱吗?” 冯璧书当然没有。 邋遢少年笑道:“你没钱也没事儿,我最近也缺钱了,找个富家公子嫖一嫖我,就能凑足诊金和药费了。” 冯璧书皱眉,模样为难得很。 一来,他不忍心让人这样救自己,二来,他其实想说——富家公子又不是屠夫走卒,他们要找也找个眉清目秀的小倌,这邋遢少年也就眼睛亮堂些,他全身上下脏得臭得像是刚从坟墓里捞出来的前朝僵尸,他哪里和美丽小倌沾边了? 就算去卖,也不会真有人买,反而会遭人奚落,要自取其辱的。 他忍不住想出声,让这少年罢手,让冯璧书就这么等死算了。 结果喉头一阵发痒,竟然发不出声音来了。 冯璧书一愣。 他发现毒已经开始发作到第一阶段了。 他本来是扮演哑巴黄的,结果现在居然因为中毒而成为真的哑巴了。 上天若是在写关于他的话本,这就是一个极为讽刺荒诞的话本了。 那邋遢少年见冯璧书为难,就笑嘻嘻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是几个月没洗了,可我去澡堂洗一洗,搓几层泥巴下来,就能干净了。到那时,‘玉爽轩’的兰雪清都比不上我,我就去把他的客人给抢过来,你信不信?” 冯璧书当然不信。 他只是哑了,又不是瞎了。 兰雪清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城里最漂亮、身价最高的男妓,就用着这个名字。 冯璧书只遥遥看过这人一眼,便觉得这人美丽出众得简直一点也不像是干那事的人。他是人如其名,清艳不俗,如初春刚融的雪,似夏日深谷的花,给冯璧书的感觉,就像是误入了特殊行业,马上就要抽身离去的那种。 这泥猴一样的少年在兰雪清身边,就如一坨泥土去衬托雪的洁白。 他还要去抢兰雪清的客人? 这样是不成的。 是会出大事的。 他还严肃地瞪了这少年一眼,要伸手阻止。 这少年却很轻松躲过了重伤无力的他,然后一边笑嘻嘻,一边翻着跟斗,就这么一路翻出了山洞。 冯璧书叹了口气,直感觉这邋遢少年真是自信过头。 可人家到底是存了一番救人之心,他不应该去嘲笑。 他一定会在兰雪清那边受够多的奚落,得大受打击地回来,冯璧书还得想法子安慰安慰他。 不多久,人回来了。 回来的是那个少年。 却不是原来那个样儿了。 冯璧书定睛一看。 一愣。 惊住。 他好像忽然一下子不知道自己的眼要怎么用了。 一个美丽的少年,乌发随意而肆意地散在秀气的肩膀与脖颈,衣衫半露之间,露出微鼓的雪白胸肌、还有两横如剑的锁骨。他似已喝了酒,以至于醉眼迷蒙,懒目酩酊,脸上带有一丝酡红,随意地从酒袋子里喝了口酒,那酒液就像千万朵露珠似的顺着他的下巴流下,衬出了他那匀称流畅到令人惊叹的白皙脖颈。 冯璧书愣愣地看着他。 饶是他见识广博,此刻也已看得震惊。 这居然就是那个刚刚泥猴一样、僵尸一般的邋遢少年? 他却看向冯璧书,皱眉道:“臭哑巴,看什么看?” 冯璧书没有反应,还是怔怔地盯着。 这少年便瞬间收走了笑意、醉意、惬意。 只盛一种傲岸冷意聚于眉间,一种英挺孤绝汇于双眼! 他再冷看冯璧书一眼。 只这一眼,便像云端里探出一把剑,剑身一折,折掠出万道美绝的星芒! 而这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就在这偏僻幽静的山洞中,全数倾倒在了冯璧书一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少年当然就是阿渡啦~ 久等了,这章也算是5600字啦 第060章 我和他磕了同一对攻受 【我讲得累了,开始休息时,仇炼争忽然评论道:“他真有那么美?” 他想了想,阴阳的神态又回来了,一个劲拧眸咬牙道:“我还是不太相信你说的书。他若真那么美,江湖上应该早就开始盛赞他的容貌。” 可江湖上大多数称赞的,是梁挽的美貌,而不是阿渡的。 这又是因为什么? 我笑道:“那是因为,阿渡虽然俊,但九成时间都显得很邋遢,他懒得梳洗,懒得打扮,除非有地方需要用到他的外貌,他才会花时间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比如勾引男人的时候,他就知道要干净了。 不需要勾引的时候,他是想怎么邋里遢气就怎么来,懒到连个人卫生都可以全然不顾。 但那是在他遇到梁挽和另外一个朋友之前,遇到之后,他就被梁挽强制要求一段时间洗一次澡打理一下头发脸,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糟蹋自己了。 阿渡甚至因此怀念那段想怎么脏就怎么脏的时期,仿佛脏和邋遢也是他表达自由的一种。 我解释完后,仇炼争忽生了好奇,问:“那他干净的时候……比起我来如何?” 他还把脸凑近了几分,调整角度,使光打在最适合的地方。 我被他问得一愣,没来得及答,他便拧动姿势,故意伸展,似有心展示那一副山峦般宽阔的胸肌,和矫健有力的小臂肌肉。 即便如此,他脸上神情也还是淡淡的,好像脸和身子各做各的,完全没有一丝丝展示的意思。 ……这是在干嘛哦? 而且他咋想起问这个了? 他一个代入攻的,和一个受去比美? 你们俩个明显美得画风就不一样啊。 一个是野性俊秀艳少年(指年轻时的阿渡),一个锋芒浓颜美青年(指现在的你),这咋能比的? 不过好歹没再把叶小颜和阿渡对比拉踩了,算你有点进步吧。 柳绮行听了,只发一份冷笑道:“仇门主长得还像是有个人样,不过我想和这阿渡比,大概也是比不过的了?” 这个人啊,发评论他老是跟风别人的观点,但比起美来他是很会输出观点,拉踩起仇炼争他就更加积极了。 果然这话一说,仇炼争冷瞪了柳绮行,然后转头看我说:“怎么不接着说?” 为了避免在评论区引战,我只道:“你们俊得各有千秋,这有什么好比的?” 端水大师哪家强? 新西方找唐大侠。 仇炼争听得一怔,一字一句道:“所以……你认为我是俊的了?” ……我说你俩各有千秋,你居然不呛我?不讽我? 你关注的重点居然是我认为你俊不均? 我实在不想撒谎,又不愿显得想在讨好他,就硬着头皮挤出一句:“我觉得……仇门主长相实不似凡人,望之似美虫仙豸(zhi)也。” 仇炼争一愣:“啥……啥意思?” 一条仙气满满的俊丽毛毛虫啊! 柳绮行冷冷道:“说你美崇仙智!是夸你崇文蕴美、好看聪明呢!” 说完他还颇为不服地补充一句:“不过我没觉得你聪明到哪儿去。” 言外之意就是说,他可以否认仇炼争的情商,但连他也不能否认仇炼争的美。 一种锋芒毕露、以至于令男人防卫心起的美,叫一向自信于美貌的闪耀绮绮都甘拜下风。 仇炼争摇头失笑。 笑得低头一喝水,却喝到一半呛到水。 把水杯放下,都忘了咳嗽,还是笑意盈盈地盯着我。 他似连酸味都没有了,连讽意都跟着一并退去了。 连看着柳绮行也开心了! 但他笑着笑着,又疑惑道:“等等,这个美崇仙智……这个词我没听说过啊?有什么典故么?” 我咳嗽一声:“我自己瞎编乱造的词儿,没典故的。” 仇炼争淡淡一笑:“好,我记住了。” 他心情一好,连阴阳自如的神态都被收走了,整个人显得都宽和了几分,哪怕我现在就给他讲一篇双杏大艿文,他恐怕也能接受了。 这却看得我有点不太好意思。 本来是想暗戳戳地夸他是条英俊仙气的毛毛虫的,这是他在我心中充满爱恨色彩的一个备注,是一半夸赞一半恨的,可如今他这么解读,我却没想到。 要不也别暗戳戳了,干脆就按照柳绮行说的改了吧——美崇仙智? 虽然听着怪怪的,但还是等他下次犯浑,我再光明正大骂他是条毛毛虫吧。 然后仇炼争又看向我:“你偏爱阿渡,有些夸张也在所难免,你就接着说吧,我尽力不去关注他的外貌了。” 我不得不强调:“不是我偏爱阿渡,而是你忘了一点——这是故事里的故事,我是从冯璧书的角度出发,去叙述当年往事。不管阿渡现实中有多美,他在那一时那一刻的山洞里,在冯璧书的眼里,他就是极美的!” 小常笑道:“我明白,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仇炼争有些期待道:“所以冯璧书在那一时那一刻,确实是心动了?” 他眉头一挑,乐呵道:“他是不是很想成为那个阿渡口中的富家公子?” 我讲了这么久,嗓子都快给我说成老ps4运行游戏时的风扇——就快烧了,我终于看见仇炼争在认真磕cp的样子了? 而且还和我磕的是同一对cp! 还没有站错攻受! 不是拆逆啊! 感天!动地! 我低头掩住欢喜,眨眼藏住兴奋,在仇炼争期待的注视下,在小常迫不及待的催促下,在钟雁阵和柳绮行的好奇围观里,我喝杯水,继续讲了下去。】 阿渡之美,确实让冯璧书无言以对。 他震惊于对方的美。 更震惊于——对方之前居然能脏到,把这美给完全掩盖下去! 他到底是几个月没洗澡修剪了啊?到底是怎么邋遢成泥猴的啊? 【仇炼争诧异道:“他关注的重点居然是这个吗?”】 要不他咋是冯璧书呢? 冯璧书还由此生出些伤心与怜悯来。 他马上想到,这么一个美丽的少年,能脏成这样无人理睬,必定是因为他身边没有任何亲眷,也没有任何需要他去相处的对象。 一个孤苦伶仃的少年。 一个只有在勾引男人时,才会有心洗澡,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的少年。 一个穷得连自己都养不活,却还要出卖他自己的身躯,去救陌生人的少年! 那少年见冯璧书脸上并无欲色,也无贪意,居然生出了些好奇。 他收敛起冷意,改变起神情,就如收剑去剑一样突然。 他居然开始笑了。 笑得竟有些艳气。 “我打扮干净了,我现在就可以去抢那兰雪清的客人了。” 说完他就要走。 冯璧书伸出已经半僵半硬的手,去扯动这少年的袖子。 却被少年轻轻躲过。 只剩冯璧书那僵硬笨拙的手,仍僵在半空。 想要放下,却放不下。 他叹了口气,依旧看向那少年,一脸的正直固执,似有劝阻之意。 少年道:“你是希望我不要去么?” 冯璧书点点头,那少年微一皱眉:“你也别自作多情,我本来最近就缺钱了。凑够钱去救你,我还剩一些可以自己玩呢。” 可这毕竟是出卖身躯啊! 冯璧书焦急之色呼之欲出,可那少年只淡淡道:“你混入山庄,刺杀苏无顾,是因为那‘大器晚刀’向晚堂对么?” 冯璧书一愣,随即点头。 这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 少年笑道:“你不去的话,本来我是要去的。” 他看向冯璧书,淡淡道:“我想像你一样出卖力气,或者像从前一样出卖身体,不管怎样,我都要进入这山庄,杀死苏无顾的。” 冯璧书目光一紧,这少年莫非是向晚堂的亲眷好友? 那少年又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替向晚堂复仇?我告诉你,那是因为向晚堂骂过我!” 冯璧书愣住,少年笑得更肆意、更痛快了:“他骂我,骂得可狠了!” “那天我觉得无趣了,就去街上找人嫖嫖自己,没想到一个老头子过来找了我,我本来想杀了他的,结果向晚堂一出现,先把那老头子骂走了,然后一回头就来骂我。” “他骂我,年纪轻轻的,又有好手好脚的,怎么不去干活,老在这儿找男人嫖自己,有什么意思?” “我当时一句话没说,他就恶狠狠地骂我,骂完了,看我身上衣服穿得烂泥一样,就给了我几两银子,让我去买些新衣服,好好洗个澡,然后推荐我去一些客栈、酒馆干正经的活。” 冯璧书听明白了。 那少年也笑道:“他是这几个月来头一个骂我骂的这样狠的人,但也是头一个……真的关心我、想让我正经做人的人。” “这样的人死了,你觉得我不该去替他报仇么?” 冯璧书叹了口气,那少年道:“你杀了苏无顾,我本来是有些恼的。不过,你也算是给我省了些事儿。你身手也不错,胆识倒也有,我救你一救,本来也没什么。” 说完,他就果断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满心叹息的冯璧书。 他虽从头到尾不知这少年的姓名,却已看得出他身世孤苦、飘零于世,竟无一人可以依靠。有一个人给了他一星半点的暖,他就记得牢牢的,揣在心里不放。 他甚至可以为了这一时片刻的小小关心,去杀人!去拼命! 到底是哪位名家教出来的少年郎? 怎有这样的好剑法? 却又过得这样苦呢? 不过半天,那少年就回到洞穴了。 还带着一位痴痴看他的富家公子! 看言语,少年是想要在这崎岖幽深的洞里,和这富家公子一夕欢好! 这荒郊野岭的,那富家公子竟然也肯来? 那少年和富家公子在亲密交谈的时候,冯璧书就在隔壁的洞室。 他可以把所有动静,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少年到底在想什么!? 第061章 遇上这人谁又能忍得住 富家公子犹豫道:“我们,我们一定要在这儿睡么?” 那少年冷艳一笑:“是啊,就在这儿睡,不喜欢的话,你就别来找我啊。” 富家公子马上讨好地赔笑:“不,你别气啊,山洞就山洞嘛,只要能和你,我,我怎样都是可以的!” 这二人果然不管不顾,竟就在隔壁洞室铺的一草堆上动作起来,听那声响,那富家公子已是蜕尽身上绫罗,眼看就要跨玉骑金了,冯璧书再也忍不住。 他想站起来,拼尽一切把已经僵硬如枯木的身躯站起来,冲到了隔壁洞室! 因为不值得! 为了他这将死的人,这孤苦少年所做的一切本就不值得! 冯璧书一闯进来,那富家公子吓得把大头小头都缩回去了,一时情怒道:“你,你是什么人!?” 冯璧书横眉怒视,那富家公子见他煞气重重地不说话,就问这少年道:“你怎么不说这里有人?这难道是你的姘头?” 冯璧书居然恶狠狠地点了点头,显得杀气腾腾! 他虽然是不能动武,但他就是要把这人给吓跑! 少年看的一愣,那富家公子便怒道:“你,你哄我来这儿睡?怎么你姘头还在这儿!你让他出去!他在这儿我怎么做?” 少年冷眼欲眯,懒怠一笑道:“他在这儿碍你什么了?我给你机会做你就做,不做你还来干什么?” 那富家公子哪儿看见过这么豪横的人,一生怒道:“老子才是出钱的人,你让你姘头滚开,不然老子今天不嫖了!” 少年目光一冷,慵懒的身躯在草堆上一个弹跳而起,半露山水半露秀色,冯璧书几乎不敢去看,他只低下头去,听那少年冷冷道:“我都已经伺候你伺候到一半了,你说不嫖就不嫖?这不成!你给我继续嫖下去!” 那富家公子气极道:“你这无耻贱人,找我来还带着个姘头奸夫!你当我是什么破烂玩意儿都要的人么?” 少年冷笑一声。 他只从草堆里抽出一剑! 一瞬间出了十多剑,竟削掉了这富家公子身上所有的毛! 富家公子被这寒厉剑光吓得神魂乱颤,大呼救命,衣衫不整地跑出去了! 冯璧书这才松了口气,却见这少年手里捧着富家公子遗漏下的一个钱袋,一脸冷意地看向他:“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连句感谢都没有。 他只看了冯璧书一眼。 这一眼却还是冰冷而充满厉色的。 冯璧书怔住。 似乎被他这充满厉气的一看,给判了刑似的,困在了当场。 可那少年冷眼一看,随即迸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然后走了出去。 他的冷,他的笑,好像都如一阵风似的难以捉摸,谁也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冯璧书也实在看不清。 他看不清那少年在富家公子身边露出的细肩、小臂、美背,当然也看不清那微弱光下纤细而野性的线条,他更看不清那强烈而富有生气的美,跳脱在少年微微鼓起的雪白瘦肌上。 【仇炼争笑出声来:“欲盖弥彰!他分明都看清楚了!还不肯承认!”】 只是那少年确实拿这钱请了神医,也给他解了毒。 却一直显得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也不与冯璧书亲近。 然后在冯璧书有所好转的那一日,少年给了他一个名字。 “你可以叫我小惊。”少年道,“惊讶的惊。” 冯璧书点了点头,后来他发现,这怪名字确实很配这少年。 因为小惊确实很喜欢使人受惊。 他喜欢吓人,喜欢在半夜忽然出声,喜欢在冯璧书背后做小动作,让他以为追兵又来了,好几次冯璧书从梦中惊醒,却发现是小惊带着恶趣味在吓人,冯璧书就只能正经地瞪着他,他却乐此不疲,每次吓成功了,就笑着拍掌、翻跟斗、哼小歌,像个蹦蹦跳跳的小猴子。 冯璧书是个正经人,老实人,可也不是个泥菩萨。 若是别人反复多次这样作弄他,他也难免会生气。 可他对这小惊毫无办法。 他每次真生起气来,想起对方的救命之恩,气就没了。 所以,对方再怎么捉弄戏弄,他最多也就瞪瞪眼,跺跺脚,可对方丝毫不怕他,他最后也只能无奈受了。 受到后来,他竟还有些喜欢上这样时不时的惊讶和作弄。 还有些期待,这一晚小惊打算拿出怎样的花样去吓唬他。 他伤势只好了一些,小惊就开始使唤他,让他干各种苦活、累活,甚至是非常离谱的活,比如去极高的山上采一种根本用不着的药材,去隔壁的城镇找一个人说一句废话,或者去买一些根本买不到的东西。 冯璧书心里也有怨言,也会嘟囔——怎么这么不着边际的事儿也要他去干?这不是存心戏弄么? 可是对方是小惊啊。 是那个救了他一命,肯舍掉身躯为他求药的小惊。 那个美到惊心动魄,却苦到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的小惊。 他不舍得去拒绝。 哪怕是无理的要求。 他也一定要做到这些吩咐。 为此,他费劲千辛万苦,曾磨破了刚好的手,脚上起了血泡,筋骨劳累,受人白眼。 他也必须做到! 他答应了小惊! 小惊一日日看着,似乎并不感动,只是嬉笑随意,提出的要求越来越离谱,还拿着冯璧书赚来的钱,去肆意发挥,自己享受。 冯璧书也不管,随他试探,随他挥霍,什么离谱的事儿都肯去干。 于是信任在慢慢积累。 就连小惊也有了一种印象——不管他说什么,只要冯璧书答应了,就一定能做到。他是个真正的老实人、正经人。 事实上,冯璧书也确实打算这么一直老实下去。 做个守信诺、绝不对小惊撒谎的人。 若是问到不能答的东西,他就沉默。 反正他拿小惊的任性没有办法,小惊也拿他的沉默没有办法。 一个月后,冯璧书的毒解完了,他其实发现自己不用沉默,可以开口了。 但是他却早已经习惯了不开口。 因为他的沉默令小惊感到一丝丝安心。只因他开不了口,泄不了密,少年才会在他身边偶尔诉说一些孤苦心事。 这少年生性偏激古怪,并不轻易信人。哪怕到了后来,他也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不肯说。 因此冯璧书知道,自己若是变得能开口,能泄密,小惊就再也不会这样直白地说话,就连偶尔的真心话也不会再有了。 他不敢开口。 这一天深夜,小惊照样要来吓人了。 他走进一处木屋,里面虽然家徒四壁,但这是他和冯璧书现在住的地方。 而冯璧书果然被小惊的动作惊醒,一起身,却吓得几乎以为人在梦中。 因为小惊先是冷眼看了他一眼。 他的袍子不能说是完整。 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冯璧书诧异着,张张口,却忽然记起自己演的是个哑巴。 小惊一步步走过来,像一幅梦里才有的画一步步飘过来,这几乎使冯璧书低下了头,身上的血液快要沸起来,有什么在骨头里喧嚣作祟,他却不敢说,也不敢去直视。 他冷笑一声:“你怎么不看我啊?” 冯璧书根本不敢。 他又笑道:“你平时倒是正气得很,怎么现在就软了?” 冯璧书几乎要把头低到膝盖上去。 小惊又忽然凑近,几乎逼到冯璧书宽阔的胸膛前。 冯璧书却不敢退。 他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 小惊慢慢道:“这一个月来,我努力为难你、考验你,你都通过了,算你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我想交给你一样任务。” “有一个人,我花了很多年都杀不掉,我要你去与他决斗!必须是生死决斗!” 冯璧书皱了皱眉,小惊的剑法都杀不掉的人,这得是什么样的人? 小惊又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其实早就想离开,你身上另有任务的。但是,我也救过你的命,你总该最后再替我做点什么。” 冯璧书知道要报恩。 但报恩不能违背侠义。 他不能充当刽子手,去杀害无辜,他要杀的这个人,最好是一个恶人。 他抬起头,又迅速低下去,小惊却似读懂了他这一瞬的眼神,苦笑道:“这个人嘛,严格来说也不算恶人,但他也杀过很多人,也不是无辜来着。我只要你和他生死决斗,在决斗中用尽全力去杀他,也不算把你当杀手使,不违背侠义的吧?” 冯璧书心里却没有更轻松。 他虽然答应过小惊许多无礼无辑的要求,可没有一件涉及杀人。而且还是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这个人武功还很高,连小惊都杀不死,冯璧书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或许会丢掉好不容易捡过来的性命。 冯璧书并不是惜命怕死。 而是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他要去替一些朋友伸冤,去替另外一些朋友讨还公道,还要去救一些人,查一些东西,他的性命并不是轻易就可以抛掷。 但是小惊却看出他的犹豫,慢慢道:“那日我与富家公子在一起时,你看我的眼神,我注意到了。” 冯璧书一愣。 小惊忽然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晚上,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冯璧书震惊到无言以对! 小惊看着他的样子就想笑,道:“别得意啊,我的条件有两个,一个是,你不许喜欢我。第二是,我一定要你去与这人生死决斗,你要尽全力杀死他!” 冯璧书不想答应。 他在卧底时,曾经面对别人的拳打脚踢,一声不吭,愣是没让人试探出他是个假的哑巴。 他也曾沉声正气地躲在苏无顾的卧室长达十个时辰,期间一言不发,一个呼吸都没有错,然后在这人独自进房、锁门的时候,他才站出来、正面单独地一击! 他向来很能忍。 而且总能拒绝。 可是面对小惊,这任性肆意而又狂妄的美丽少年。 月下的小惊,皎洁如月光。 他的白皙似与月色融为一体。 连他的冷艳也是月的一部分。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给冯璧书感受到这样纯粹而馥郁的美。 他忍不住。 他毫无办法。 他走上前去,抱住了小惊。 就连这美满温柔的月色,在一种细碎而含痛的轻哼中,在一种令人心碎的身颤下,也变成了配角一般的衬托与点缀。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第二更,完毕啦~ 第062章 他根本做不到这两件 【我讲到这里,稍稍休息片刻,只听仇炼争道:“这人居然……与阿渡好过?” 我问他:“这是什么很值得惊讶的事儿么?” 小常惊道:“当然了,如果阿渡与他亲密过,怎会认不出冯璧书?没道理啊。” 钟雁阵更是疑惑道:“而且阿渡口气含恨,似乎是后面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仇炼争更是幸灾乐祸地笑:“还能发生什么?必定是这冯璧书做了什么。他可不是个老实人,竟经不住阿渡区区一次的勾引!” 这家伙咋回事?磕cp不耽误他踩人是吧?嗑得也太无心了吧? 我只淡讽道:“他经不住,你就经得住别人的勾引了?” 仇炼争一愣,随即大声且正色道:“我虽有一次经不住,但也仅仅是那一次。只因勾引我的那个人——实是这天下最优秀、最温柔的男子!” 我“噗”地一声把半个茶杯吃到嘴里。 我这一口银牙在杯边沿上崩出了硕大缺口,疼的我龇牙咧嘴的,仇炼争迅速看过来,我也不顾嘴边的狼狈,就瞪着他说:“你小声儿点,是想整条街都听到你说的话吗?” 仇炼争横眉一震:“听到又如何?我难道还怕人知道?” 你不怕我怕啊,你这是不把叶小颜的面子当面子是吧? 我只能提醒他:“他早对阿渡心生喜欢,才受不住这勾引,你不也一样?” 你俩半斤八两的还比个屁啊,你嫌老实人定力不足,自己定力就很足吗? 仇炼争却反瞪我一眼:“当然不一样,我喜欢叶小颜的时候,他可是个成年又懂事的男子,冯璧书喜欢阿渡的时候,阿渡是吗?” ……这,这好像是真吐了一个好槽? 我皱眉:“当然是成年了。” 说完我心虚地补充:“不过这家伙成年没多久,确实比叶小颜年纪要小多了。” 而冯璧书却是比阿渡大七岁。 这年龄差确实是有些大了些,也是这个cp的一个小争议点。 仇炼争忍不住得意地扬了扬脸,显示了那么一秒二秒的胜利,但他很快又醒过神来,问:“那冯璧书说这故事的时候,梁挽肯定也听着,他一向以阿渡的长辈亲友自居,难道就没有什么反应?”】 梁挽当然有反应了。 他在听到之前种种的时候,可能还是相当有克制的一个人。 当他听到冯璧书的种种心境变化时,他还能皱皱眉。 可如今听到了一个在月光下按捺不住心中欲望的冯璧书,他便有点撑不下去。 此人扬眉而怒目道:“冯大侠,你此言可谓属实?” 冯璧书叹道:“我所说,句句源为所见、字字发自真心,并无虚假。” 梁挽严肃道:“那么……你知道当时的阿渡才刚满十八岁没多久吧?” 冯璧书一愣,忽然不说话了。 梁挽又冷冷道:“一个刚满十八岁没多久的孩子向你投怀送抱,你不把他推开,倒是把他给抱住了?” 他顿了一顿,口气越发冷冽道:“你还把人抱到床上去了?” 冯璧书无言以对,几乎一个字都说不出。 倒是阿渡在一旁站着,听得累了,就自己躺下,直接把地给当床,拿晚风当被,他神情一直淡淡的,似乎听的不是自己的故事,而是别人的事迹。只有在此刻听到梁挽说话的时候,他才稍稍有点反应,抬起头,见到冯璧书那张窘迫的面孔,唇角微微一抬,露了一抹奇怪的笑。 梁挽继续道:“阿渡,他说的可是实情?” 冯璧书眉头一炸,看向阿渡,却见阿渡眼中冷光泛滥,笑里也竟艳气四射,在月光下竟有那一晚的风貌形容。 他心中微动,像一千只手一万只指在挠他的心口软处,又听那阿渡悠悠一笑,评论道:“你故事都是讲得不错嘛,看来那些话本是没白看喽?” 【小常疑惑道:“我们如果现在发评论的话,算不算是在评论别人的评论?” 仇炼争居然认真思考着,点了点头道:“好像是的。” 他微微一笑,笑容又轻松又期待道:“这样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梁挽只评论道:“他那样对着年轻时的你,你就没什么话可说?” 阿渡笑道:“有什么可说的?我做过的事儿岂会后悔?就算吃了亏,我也不会一直吃亏下去。” 梁挽目光一闪:“你当时吃亏了?” 阿渡笑道:“是有一点。” 他目光微冷地看向冯璧书:“不过,很快就会讨回来了。” 冯璧书不敢再看他。 只能继续把故事讲下去。 一夜的月色美丽如夏夜的梦境。 冯璧书在枕边凝视月下的小惊。 小惊则在安睡。 他的白皙脖颈,被月光镶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边,显得线条格外流畅而修长,如剑的薄唇翘出一个不自觉的弧度,像是一个微笑的孩子,在美梦中轻轻酣睡。 他睡着时,便再也吓不到人。 可却极美。 一种强烈的美,从他细秀的轮廓与身上透出,让人生出一些不可遏制的惊艳。 微风透过窗轻轻撩动,他闻到小惊身上,有一股洗完澡后的皂角味。 以及一股甜腻的香味。 像脉管里流淌着蜜糖,血肉中盛放着花朵,令冯璧书无法自控。 他知道自己做了极冲动的事,犯了一种不该犯的错。 这不像平时的他。 可他忍不住。 月下小惊柔美纤细。 他的哼声隐忍而含痛。 令冯璧书听之心碎,也心醉。 这让他不惜为之赴死。 他也已准备好去赴死。 哪怕小惊让他杀的那个人武功高强至极,他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答应了小惊的事儿,就算要他赴汤蹈火,丢掉这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性命,又如何? 小惊值得他这么做。 而他心心念念的小惊就在这时,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冯璧书的那一刻,冯璧书也一直在看向他。 两人眼中,似有一点星光互相映衬在彼此的眼仁中,星光颤动之时,却不知撩动的是谁的心弦。 小惊慢慢挪动身躯,却忽然吸了一口凉气。 似是极痛的。 像牵动了什么伤口。 他皱了皱眉,看向冯璧书道:“你倒真把这当成临死前的最后一次在干啊?” 冯璧书一愣,愧疚地转过头去,几乎不敢去看小惊。 可这不敢只维持了短短几瞬,他又不得不转回头来,把全副心神都放在小惊的身上。因为他或许已没有多少活着的时间,他一定要把这一刻小惊的模样牢牢印在心里,哪怕刻在胸口也好。 小惊只笑道:“看来……你是准备好赴死了?” 冯璧书点点头,目光坚定而又执着。 好像上一刻龙精虎猛地与小惊战,下一刻依旧可以龙精虎猛地与敌人斗。 小惊就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你这人,看似老实,其实是个极能忍的狠人。我让你做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喜欢我,这一点,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冯璧书微微一皱眉。 他第一次有了犹豫。 但反正自己都是要去赴死了,这一点点违背信诺的喜欢,应该也不要紧吧? 他不说,也就天知道,小惊又怎么会知道? 小惊接着道:“我这第二件事,是要你去杀一个极难杀的人。这个人,我花了很多年,也没有能在决斗中杀死他。” 冯璧书目光一紧。 这究竟是什么人? 小惊笑道:“这个人,就是我自己。” 冯璧书心头一震。 像整个人被判了死刑,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动作与权力。 小惊欢笑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用了这么多年,也没能真的在决斗里杀死自己,我岂非就是一个很难杀的人?” 他又看向冯璧书,眼里闪动着一种嗜血的兴奋与快意,几乎掩饰不住得可怕。 “如果你能做到第一件事,那么你尽全力与我生死决斗,若能在决斗中让我体会到这种游走于生死间的快感,也不枉我救你一场了。” 冯璧书嘴唇一颤,面色苍白似一具新鲜的尸体。 他笑了一笑:“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是看着你在杀人,你杀人的手法实在是有趣的很,若是我不能亲眼得见它们用在我身上,那岂非很没意思?” 他摸了摸冯璧书宽阔的胸膛,感受着里面跃动的勃勃心跳和生机,笑得越发开心:“所以,我救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在想这件事了。” 冯璧书说不出话。 身躯冰冷而僵硬。 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 似乎真的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小惊却在这时去问:“怎么?你不会做不到吧?” 他试探性地看了一看冯璧书,道:“我是主动让你杀我,这算是你报恩的方式,也不算违背侠义道吧。你总不会真的做不到吧?” 他眼见着冯璧书没有反应,只笑了一笑,安慰道:“我知道你有些惊讶,也有些难过。不过,我向来不把性命放在心上,杀人才是我最享受的事儿。而与你厮杀,更是乐趣中的乐趣。你又是个极守信诺的人,就算现在有些接受不了,过些日子,你总能做到吧?” 冯璧书的目光如同死了一般。 他现在的脑海像一团浆糊般的困搅,糊得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挤不出来,更何况是说出来。 小惊要他不喜欢他。 然后就要他杀死自己。 可是冯璧书两件事都做不到。 第一,他已经喜欢上了小惊。 他忍不住。 第二,他已经愿意为了小惊去死。 小惊却要他杀死自己! 冯璧书怎么可能去杀一个住进了自己心里的人?一个和他在枕边互相凝视、在月下贴着彼此的小惊? 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可是他不能违背诺言啊!? 那是他恩人的要求,是他心爱之人唯一的要求啊! 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失魂落魄地呆在那儿,然后趁着小惊终于再度睡着了的时候,他给对方轻轻盖上被子,给自己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然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他不得不离开。 他几乎是行尸走肉一般地逃离! 阿渡笑道:“你这一逃,就是逃了好几年啊。你现在知道回来了?” 梁挽听到这里,已是面色复杂至极,震惊夹杂愤怒,愤怒又生出了然、惋惜。 而冯璧书几乎不敢去看阿渡。 他只低头道:“我逃走几日回来,却发现你已经走了。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该去何处找你……我……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你却用的不同的名字……直到我前些日子听到了赵夕惊与秦照川决斗的事迹……我才意识到……” 阿渡笑道:“意识到我还活着?” 冯璧书愧道:“是,所以我必须来找你。” “你能回来找我,还算你有点良心。”阿渡冷笑道,“但你答应别人的事儿,一件件都能做得到!可你答应我的两件事,怎么就做不到!?” 冯璧书只目光颤动道:“可我就是没办法做到!” 阿渡冷冷道:“因为你已喜欢我?” 冯璧书语声悲切道:“我喜欢你……我是直到那一夜之后才发现,我很久之前就已喜欢上你!” 阿渡怒道:“可你答应过我不喜欢我的!你言而无信!” 冯璧书却笑了,且是自嘲而悲哀至极的笑。 “我言而无信?” “是,我这一生只对你言而无信过。” “可是小惊……你难道就能控制住自己喜欢谁,或不去喜欢谁么?” 他看向阿渡,一字一句道:“如果你能够控制住……我又怎会听得到关于梁挽的这些谣言呢?” 阿渡一愣。 这句老实话、真心话,却好像一把极厉的刀,戳了他狠狠一记。 仿佛在胸口流下无形的血,在面上进行无声的颤搐。 他先看向梁挽,悲哀之色显露,却又瞬间收拢,看向了冯璧书,唇边粘附起一丝冷笑。 “我是做不到,可是你这样能忍、这样能守信的老实人,怎么就做不到!?” 他看向冯璧书,目中冷光泛滥,深怒潜伏。 “我救了你,又给了你。” “可你却两件事都做不到。” 他收起了怒,脸上忽然之间什么表情都没有了,仿佛清空了一切情绪。 “既做不到,就去死吧。” 话未说完,他直接一跃而起! 一剑就刺向了冯璧书的咽喉! 就连梁挽也震惊于此刻的发展,顾思尧也未曾料到! 【我说到这里,忍不住喝了几杯茶,想歇一歇,结果仇炼争听得焦急道:“怎么不接着讲了?” 我道:“累了,我要休息了。” 众人听得一懵,仇炼争更是先懵后怒道:“你怎么能卡在这儿!” 他一拍桌子,几乎迫不及待道:“赶紧讲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等待,更新啦 第063章 道歉当然要用身体 【我抬眼一瞪仇炼争,道:“我累了,休息会儿不成是么?” 仇炼争不可接受道:“你卡在这儿就走,你是能休息好了,我是休息不好了。” 他怒目下瞪,火气在眉目之间积攒如岩浆,仿佛一个深受断章之苦的男青年。 而我只无奈一笑:“你这家伙,别催得人催得这么勤啊,你信不信,也许我休息足了,心情顺了,我能把故事讲得更多、更勤快、更通顺呢?” 你也不能光看断章,得想想作者本人讲了多久的书啊? 我这休息饱了,那才能哺育更多章节,休息不饱,别说章节了,我连个内容大纲都酝酿不出来的。 要不然,你还有糕糕可以投喂么? 结果他好像真没多余的糕糕可以投喂了,说完了就算了。我一摇头,连小常也跟着摇着我的手臂,求道:“小唐你接着说一点再休息吧,不光是仇炼争,我听着心里也痒痒呢。” ……这家伙到底站哪边的啊? 怎么混着混着变成了毛毛仇的形状? 我瞪他一眼,小常立刻缩回头去,柳绮行却在这时补上一句:“正是正是,唐大侠可不能学那等刁钻古怪的说书人,专门刻意地在这儿吊我等的胃口。” 他倒是个很擅长催更的闪耀绮绮了,我本想一笑而过,那钟雁阵却很镇定道:“我倒觉得,唐大侠想停在哪儿都成,我想冯璧书绝不会有事的。” 这竟是一个看透断章小把戏的人了?我问他:“钟捕头怎么会这么想?” 钟雁阵慢悠悠地喝了一杯水,评论道:“阿渡的剑固然是快,可冯璧书也不是个等闲之辈。就算他是心里有愧,手上慢那么一步,唐大侠和梁挽也在那儿,难道他们会坐视不理?” 他停留片刻,暧昧一笑道:“而且,若是这一对痴男怨男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唐大侠说起他们的神态,又怎会如此轻松惬意、带着欣赏品味,而不是惋惜感慨呢?” 哇,这是看我的表情猜剧情吗? 捕头哥不愧是常年游走于审讯追捕一线的公职人员,总能从人的表情走向上猜出剧情走向,我一皱眉一撇嘴他都在测he或be的可能性,算是个老读脸人了。 我带着欣赏的语气去说:“钟捕头倒是个有见地的听众,一看就是听过不少书、见过不少风浪的样子。” 此处拉踩某位据说是听过不少书,但好像是第一次听书的毛毛仇。 仇炼争这一听,眉头一拧,既不想显得不如钟雁阵沉着,也不愿放弃催更。就干脆坐下来,盯着桌子上被他拍出的那一道裂纹,仿佛里面藏了一条楚河汉界线。 我感觉他有点学会了,应该是要等一会儿再催更了。 然后只等我喝了半杯茶。 他忽仰头,正色道:“我等完了,你该讲了。” 我喝得下半杯茶差点洒他头上。 这……这就等了半杯茶的功夫吧?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这么等不及的嘛? 仇炼争冷冷地瞪我一眼:“我是有些等不及,但这都得怪你。” 他复又补充:“谁让你特地选在这么一个紧要关头停下来的?” 我不由得苦笑。 笑的很想把仇炼争的脑袋敲开来看看,看看究竟是里面缺水缺到干旱了,还是水太多以至于泛滥成灾? 我冲着他翻了个礼貌的白眼,道:“行啊,接着讲可以。只不过我也讲了一个上午了,这一回讲完,我就得回去吃个午饭,睡上一觉,然后再回来接着说。” 仇炼争这才满足一笑:“当然没问题。” 他似又想到什么,半是警惕半是告诫地看我:“但是,不许你再悬停在这样没头没尾的地方。” 就这么受不了断章? 我寻思我也没停在什么特别销魂的地方啊,晋江说书班的传统断章艺能可比我强多了。也不知是毛毛仇这读者过于娇生惯养,还是我的断章阈值太高了? 我便微微一笑道:“不管悬停在何处,你因为追这本书而经历的喜怒哀乐,也有别人和你一起经历着。故事无论悬停在何处,你都可以与人讨论,去分析后面的走向,这不是本身就很有意思么?” 追文的体验,除了每日的期盼以外,不就是能和评论区一起愉快地玩耍么? 一个人单机追,岂非太寂寞了些? 老在评论区吵架,又岂非太浪费了些? 仇炼争想了一想,似乎也觉得有些道理,便说:“我倒是不介意在午休的时候,与钟捕头和高兄聊聊接下来的走向。” 高悠悠自然没有表态,只是神情上也没有拒绝,钟雁阵笑道:“我当然也乐意。” 但他还是轻轻拍了拍柳绮行的肩,又看向仇炼争,道:“不过,我觉得你们俩其实也可以一起聊聊猜猜。” 他爽气一笑,大方劝解道:“需知这世上哪儿有聊不开的仇?人若是能多聊聊,江湖上的事儿就得少上一半了。” 柳绮行听完这句,只冷哼一声,但也不好拒绝,仇炼争是不愿和柳绮行一起评论,但看在钟雁阵的面子上也不方便再说狠话。 倒是我有点警惕。 因为钟雁阵说这话时,表面上是对着仇炼争柳绮行二人说,眼却是看着我的。 他老瞅我干嘛? 我脸上又没写着剧透。 反正喝了几杯茶,也没把我这心里的疑惑给说喝下去,我干脆就接着说了。】 冯璧书不闪不避。 那一剑刺来时,他竟只是闭目深叹,没有丝毫反抗之意。 他的手没有往腰间的刀与剑那处去拿。 他的人没有一星半点挪动反抗的姿态。 他竟然要把自己的大好性命,就这么白白地送到对方的剑锋之上!? 阿渡的剑却半分未停! 他似乎一定要冯璧书死在此刻! 千钧一发之时,却有一阵风、一只手,拦住了他这绝杀而必杀的一剑! 梁挽果然出手。 他一出手便是一道风! 他的袖子如吃满了风,软软的袖子竟然能像是铁块儿一样甩过去! 顾思尧也出手。 他一出手就只有一只手! 一掌微带热、半带火,却不带任何杀气地攀向阿渡的剑! 他竟然想要赤手空拳地截下这一把剑! 【仇炼争目光一惊,看向我道:“你疯了吗!?那可是阿渡的剑!”】 顾思尧疯没疯不知道。 反正阿渡的剑看上去是疯了一样。 梁挽先出手先到来,他忽的剑尖一折,改从袭击冯璧书到了袭击梁挽! 他竟然把那致命而绝杀的一剑刺向了梁挽的袖子! 若是直接刺去,或许会把梁挽的臂膀也跟着刺穿! 整条臂膀都得废掉! 这一剑之快、转折之急,连顾思尧也始料未及!更何况阻止? 怎么阿渡杀性如此之大?竟连阻拦他的梁挽也要伤!? 冯璧书忽睁眼。 他这一睁,如天神开目、金刚怒眉,他右手一翻。 一剑如灵光一闪,瞬间架在了右方,拦住了阿渡刺向梁挽的那一剑! 这一拦,可谓是耗尽毕生功力,展现半辈子技巧心力! 稍少一分,稍短一秒,都绝不能如此精准恰当地拦住! 好一个冯璧书! 阿渡横眉一笑,怒意冷意中竟生出了些兴奋。 像是看见了什么绝佳对手如星霄似的在闪光。 然后他忽的剑尖一折。 这回剑尖依然冲着冯璧书的喉咙而去! 他本以为这次冯璧书会有所反应,毕竟这人已经动了剑。 可没想到对方眼见得这一剑是冲着自己去的,就仿佛放心了,随意了,又不反抗了。 顾思尧瞬间出手,想要一掌覆剑! 阿渡却冷冷一笑,剑尖越发急而厉地一折! 竟折向了顾思尧的掌心! 这一剑若中,从掌心到腕部都得被刺穿! 【仇炼争霍然而起,怒问:“他敢!?” 他横眉怒目,冷面似覆了霜雪,一双眼寒浸浸地瞪着我,似就在现场目睹了此番景象,此刻就要按捺不住,出掌阻止! 连小常也担心地看着我,我只是微微一笑,道:“没事。”】 因为那一剑还未真的到达攻击范围,只是杀气触及,就让一个人再度动手。 这个人就是冯璧书。 他虽然摸了剑,但却已放弃反抗。 但阿渡此刻居然又要去刺顾思尧! 而且是当着他的面去刺。 他怎可能袖手旁观? 于是这人眉头一翻,左手出刀! 一刀如跨了山过了海一般跃了过去。 正好拦在了阿渡这一剑面前。 一个反震,半软不硬的剑锋就被这么弹了回去! 好一个冯璧书! 竟一刀一剑,拦下了阿渡的两次致命绝杀! 这本该就是个结束。 可阿渡竟微微一笑。 这反震回来的剑尖被他一个抖腕低抽,竟冲着自己的肚腹而去了! 他在刺完冯璧书,刺完梁挽,刺完顾思尧,下一个刺的就是自己! 他居然连自己都不放过! 冯璧书一个惊呼,直接左手刀右手剑一起回拢,如两道星光聚在一处,叉住了阿渡这把刺向自己的剑! 然后双手一个腾挪,就要把对方的剑给缴了过来。 可是阿渡只右手松开这被困住的一剑,待剑往下落,左手迅速蹿出、接剑! 他只在一瞬间,便用左右手毫无挂碍地换剑、续剑! 马上就接着一剑,刺向了冯璧书,然后半空转折,刺向了自己! 冯璧书不得不再度回拦! 就这么一刺、一拦,这样反复了十多次以后,连顾思尧都看得呆了。 这两人先是一个要杀人,一个随他杀,紧接着一个要杀别人,一个不让他,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要自杀,一个拦着不让对方自杀。 这到底是在搞些什么啊? 【小常也听得懵了:“这,这个阿渡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啊?” 仇炼争还沉浸在刚刚的情节里,怒道:“我管他想什么,他就是不识好歹,谁都敢伤!”】 最后他们越打越快,越震越急,越折越不可收拾时,梁挽忽然出声怒喝到:“都给我停下!” 阿渡忽然停了。 剑尖就停在了冯璧书的胸口之前。 而冯璧书的刀与剑已叉在了他的剑上。 阿渡便微微一笑:“看来老实人被打急了以后,也会学会护住自己啊。” 冯璧书微带怒意道:“你想杀我便杀,可你却不该去牵连旁人!” 他复又补充一句:“尤其是不该牵连你自己!” 阿渡笑道:“若不这么做,怎能逼得你出手?” 他随意轻易地笑,冯璧书听了却越发愤怒。 “你把自己的性命当什么了?你又置那些关心你的人于何地?” 阿渡淡淡道:“我的命自然随我处置。至于关心我的人嘛……” 他先是把杀气一收,看向梁挽,半是皮半是友善地一笑:“你说要停,我不就停了么?” 梁挽淡淡道:“你若再不停……” 阿渡兴奋地笑道:“你就揍我一顿?” 梁挽严肃道:“我就写信告诉小方,让他再也不理你了!” 阿渡一愣,随即委屈道:“你怎么能背后告人黑状呢!?” 【仇炼争疑惑道:“这个小方是谁啊?他的另外一个朋友?” 我点点头,继续讲了下去。】 梁挽向来和颜悦色,甚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阿渡只好把他的话当真,又去看向了一旁的顾思尧,叹了口气道:“不好意思,杀上头了。” 顾思尧却叹了口气:“你哪里是杀上头?你就是想看看冯璧书的出手罢了。” 阿渡笑道:“可我想看的,不止是他啊。” 旁人不知道顾思尧是谁,阿渡还不知道? 他就是想见识一下劫焰掌。 偏偏还在众人面前演这戏。 “你刚刚这一亲,已经让我有点喜欢你了。”顾思尧慢慢收了笑,“可你这一剑,又实在伤我的心。” 他看上去似乎真的有点伤心。 阿渡也收了笑,道:“如此说来,该我道歉才是。” 顾思尧叹了口气:“心都已经伤了,你要怎么道歉?” 阿渡笑道:“当然是用身体道歉了。” 顾思尧目光炯炯地看了他,不知领悟了什么,忽然道:“好,那你现在就和我走。” 梁挽一愣,只怕阿渡要被人寻麻烦,冯璧书更是一惊,忽生警惕道:“走?你们要走去哪儿?” 顾思尧轻轻以木拐敲了敲地面,看向冯璧书,笑容如有深意道:“你说的故事固然是讲得动听,但可惜,我有意和阿渡睡上一晚,抱歉了,冯兄。” 冯璧书霍然愣住。 几乎是目瞪口呆。 他刚刚奋力去救下的一个人,此刻居然要睡自己的心上人!? 【仇炼争更是听得愕然于当场,然后瞬间反应过来,怒道:“你……你……” 我微微一笑:“你什么你?不是你要听我继续讲的嘛,现在我可以先午休了。” 仇炼争一懵,然后几乎是怒不可遏,连拍桌子这个程序都省掉了,直接冲到我面前,几乎甚至贴上来,气血充上来,杀气一现道:“唐约,你,你竟然……” 他愤怒而冰冷地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正义的抗议:“你!怎能夺人所爱!?”】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12点之前把章节码出来了,稍微修了一下结尾感觉毛毛仇更喜感了xd 第064章 何处断章更销魂 “你怎能夺人所爱!?” 仇炼争正义的回响似乎飘荡在了整条街。 一时之间,连街上匆匆路过的,事不关己的行人,都站下来停留了半秒钟,像我们这儿投来了云朵关照大地一样的目光,一朵朵云飘过来,好像把我们整个茶棚都照得严严实实、无人可出了。 我忍不住咳嗽一声,小常立刻发挥他的大嗓门,对着街面上的人喊道:“没事儿没事儿,咱就在这儿聊天呢,你们快些走开!” 他这一吼,大部分人都继续前进,不敢停留了。 不是内容驱赶了他们,是小常老虎般沉重的嗓音与狮子般威猛的神情震慑了他们。 所以有什么事儿,就开门放小常,特别地方便。 我便腾出目光,投向这离我极近,近到快贴上来的仇炼争。 他面容奇俊,俊到像是个3d建模师捏了一千万次才得来的好脸,东一劈西一凿都是艺术家的笔墨,随便取个五官出来都是极品。所以他若不动,便有一股古希腊大理石雕塑般的正统俊美感,可一旦愤怒得不知所措时,五官便迅速变得生动起来,似有暖金色的阳光在他脸上流淌翻动,一时之间,就连他那面部阴影也显得可爱,而不是多余。 我笑着欣赏了这表情,这愤怒的美态,就好像他当年欣赏叶小颜的窘态与羞耻,我慢慢开口道:“就算我是夺人所爱,你又气什么?” 仇炼争冷冷道:“因为人不能欺负老实人!” 他顿了一顿,欲发愤怒道:“冯璧书就是这世上最老实的一批人!” 我怎么记得某人之前还讽刺冯璧书不老实来着? 怎么为了怼我,你是可以随时随地转换立场和评论的嘛? 你的评论标准未免也太灵活多变了点儿吧? 我只好咳嗽道:“人是不能欺负老实人,可阿渡也是个人,他又不是一件东西,岂是我想夺就能夺,想不夺就能不夺的?” 仇炼争怒道:“他确实不是东西,他是个小王八蛋!但他也是冯璧书的爱人,是心上人!” 他拧眉看我,重声提醒道:“更何况,冯璧书刚刚才救过你!” 他说的刚刚,就好像这事儿发生在几秒钟前,而不是几个月前。 我只好提醒道:“我之所以被阿渡那一剑瞄准,不就是因为我想去救冯璧书么?” 仇炼争一愣,我又接着道:“若不是我出手,阿渡的剑或许就真的刺到冯璧书的咽喉里去了。从这点来说,我们是互相救啊,哪儿有谁欠着谁?” 仇炼争一时说不出话,我又道:“再说了,我有求过冯璧书救我么?难道他不出手的话,我就一定拦不住那剑?” 仇炼争冷冷道:“那可未必!” 他看向我,正声道:“你的劫焰掌虽然厉害,可那是‘懒剑’阿渡的剑!也许在你发掌力之前,他的剑就已经……” 我道:“也许而已,你终究不能确定结果如何,又何必替冯璧书去争这个功?” 仇炼争一时说不出更好的反驳之语,又不肯这么放过,只是冷冷道:“唐约,我以为你讲这故事,是为了让我悟出一些情爱道理。” 我点头。 他又十分不解道:“可是你为何……为何三番两次地……要把故事断在这样令人不爽的地方?” 因为生活就是如此狗血蛋疼,断在哪个地方都一样啊。 还有就是因为……你的反应真的很好玩啊。 即便是个妙梗,用过一次也得失效了、腻味了。 比如我反复提起和阿渡睡了这事儿后,小常的反应都没有原来的四分之一大了,只是稍稍显得有些惊讶,而钟雁阵更是有所预料的。只有柳绮行反应有点大,但他本来就是一个富贵俊美憨憨,他任何时候反应都很大。 这群人里只有仇炼争,会锲而不舍地栽在同一个梗上,而且每次栽下去,他的反应都会有各种不同风味。 就好像同一种年糕,你可以弄出煮的、炒的、蒸的,每一次都有微妙的不同,很好品的。 比如这次,他虽愤怒,却是以冯璧书这个老实人为切入点,一副为cp抱屈喊冤的cp狗模样。 这其中,可能确实存在一些为老实人愤愤不平的成分,但似乎也存在着其它不明意义的愤慨。 我便道:“因为爱情就是如说书这样,你自己的喜怒哀乐都不由你掌控,全都叫另外一个人所控。若非如此,又怎能称得上是爱?” 仇炼争愣了一愣,认真道:“照你说,那这爱情便是坏透了的东西,和贼一般可恨了。” 我苦笑道:“爱情本就可恨得很,它可以使坏人从良,也可以使聪明人变笨,更可以使一个骄傲的人,向人低头,变得卑微。” 我顿了一顿,道:“可是,你难道就能和阿渡说的一样,可以控制自己去爱上谁,或者不爱上谁么?” 仇炼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确实不能。” “不错。”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就和冯璧书一样,以为自己都是能控住的那个人。可到最后你和他都一样,都是那个遇上了情爱,便一发不可收拾的人。” 仇炼争又一动不动地看我,道:“我是做不到,可你就能自控么?” 我一愣。 像一种极快的刀砍了我的面门一记。 我莫名地觉得脸上有些疼,心里莫名地凉。 然后我笑了一笑,道:“不能啊。” 我若是能,我又怎么会站在这儿找你? 是我先设了局,引你一步步入套。 我以为我能心狠手辣到底。 结果你先掉了进去,我却掉得更深、更惨,更加一塌糊涂。 我骗了这么多人,骗了这么多年,居然会有一日天真到以为犯了错,就该去弥补,我就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求取一个好结果。 可有些错,哪里是能够轻易弥补的呢? 错到中途再想改,真连性命都要改没了。 自古黑化强三倍,洗白弱三分,影视剧在这点是不骗人的。 本来我应该一路黑下去的,就像你在长廊里出手杀人时那样黑到底,不是很好吗? 结果我看见那时的你,根本就控制不住。 是因为最初的你太好? 还是因为我后来太笨? 我看向仇炼争,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仇炼争看向我,表情似乎是比心情更复杂的。 他沉默片刻,道:“听你的话,你是想让我重新体会,这种情绪由他人掌控,不能自已的感觉?” 我道:“喜怒不由人,爱恨不由己,这本就是爱情的常态,我只是帮你记起来而已,也顺带提醒提醒我自己。” 这个借口其实也不算特别高明,但总算有个借口的样子。 仇炼争却低头沉思,好像真的在消化什么不存在的大道理似的。 他想了一想,退开这危险的距离,保持着理智的界限,又固执道:“我还是觉得,你有些故意吊胃口的意思。” 你总算看出来啦? 仇炼争正色道:“我不信你会真的喜欢阿渡,你这人也就外表真诚,心里的鬼主意一套一套的,你接近他,必定是有别的目的。” 我确实是有别的目的。 仇炼争道:“更何况,冯璧书既然来了,又岂会轻易放过这机会?就算你不说,我也预料的到,他一定还会追上阿渡,去夺回他的心!” 他想了一想,唇角带上一丝了然的笑:“所以,就算你断在这么可恶的地方,我也不会太担心!” 他振振有词,竟真的有几分认真磕cp的模样。 我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苦笑,他是真的看穿了断章技巧? 只不过是一个上午而已。 我只道:“你说得不错,也算我没白说这些书。” 他受到了赞同,不经意间眉头一扬,整个人的怒气与冷意下降到了低点,得意与得逞又占据了眉头的高峰。 这就是午休前我们的最后书评交流了。 然后我就开始午休了。 我和仇炼争他们约定了回来听书的时间,又目送着高悠悠离开,然后和小常一路慢悠悠地走了回去。 只是小常一路上都显得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直到走入了我们来时的客栈,把房间门关起来后,他才忍不住发言道:“你是怎么想的?” 语气半带责备,半含关心,我当时正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就反问他:“什么我怎么想的?” 小常更为不解:“这才说了一个上午的书,你在他面前失态过多少次?你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话?你难道不知……不知他极有可能会……” 我反问:“极有可能看出我是谁?” 小常重重地跺了跺脚,道:“当然了!他又不是傻子!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你,你就不担心吗?” 我苦笑道:“当然担心了,我一开始可是担心得要死。” 小常疑道:“一开始?” 他凑近我,挪着个屁股坐在我床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后来就不担心了?” 我只问他:“你只看我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你看仇炼争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话?” 小常想了想,道:“好像是有一些,但好像又没你那么多。” 我循循善诱:“那他说了这么多,有哪一句是真的说破?” 小常一愣。 然后他认真地搜索了半天,回我道:“好像没有。” 我接着往床上大大咧咧地一躺,我靴子也不脱就那么看着床板的雕花,语气淡的可以往上面洒点盐巴。 “仇炼争就算是有几分怀疑,也不敢说破。” “因为我在怕,你在怕,他其实也怕得很。””他怕说破了以后被我否了这可能性,那他唯一的希望也没有了,叶小颜从此以后就是真的死了。” “他若是确认了什么,那他就更不敢说破。” “因为不说破,我们之间还维持着这微妙的说书人与听书人的平衡,还有个借口可以相处。” 我叹了口气。总结道:“若是说破了,等于把脸也撕烂了,那还剩下什么?还怎么处得下去?” 小常若有所悟,道:“所以你越是说到后面…… 我补了下去:“就越是有恃无恐了?” 他点头,我一笑。 是猖狂也是无所顾忌的一笑。 是愤恨也是悲哀尖利的一笑。 “我就算在他面前有恃无恐,又如何?” “谁让他问心有愧!” “谁让他在我一心一意去救他的时候,打出那一掌,来杀我!” 说到这里,小常面露痛苦,不禁难受道:“小唐……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第一更,午休时间就是要好好复盘,下章小高能 第065章 叶小颜叶姑娘 我确实是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也有理由。 “无论仇炼争是怀疑还是确认,他都不敢先开口。他一直在各种试探,就是等着我有一刻自己忍不住,可以自己先开口。” 小常挠了挠脑袋:“但你也沉得住气,能一直不开口?” 我笑道:“我当然可以一直不开口,因为谁也不可能真的知道——仇炼争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和我,都只是在这边瞎猜而已。” 小常却幽幽看了我一眼,似是一千句一万句话想和我说,担忧都在他脸上汇聚成了粗重浓稠的线条,一抬眉一皱脸都可看出其浓厚的忧虑与哀愁。 可到了最后,他也只是问了一句与我们无关的话。 “阿渡的结局到底如何?你能不能先和我透个底儿?” 我看向他:“你又要我提前说结局了?” 小常道:“我听过你说书,我总是有些担心——你若是能联系的上阿渡,又何须从他的亲人那边获得允准?你直接问他就可以了。而你若是一直联系不上阿渡……难道是他……” 我只慢慢道:“耐心听下去吧,一切都会有答案的。” 小常以硕大眼睛瞪我一记,有些不满道:“你这人怎么连自家兄弟都要卖关子?和我透个底儿又没什么。” 和你透个底儿? 你知道这底儿的话,那一圈子的人就都知道了啊。 我记得过去我曾经给小常讲了个好笑的段子。 然后到了下午,那个段子就过气了。 因为小常觉得段子特别好笑,所以他每见一个人就说一个,直接把动明帮上下的人都给说了一遍,导致一个上午还算新潮的段子,下午就变成人人都知道的过气老梗了。 这就是他,他特别擅长分享欢乐的东西,比如好笑的段子,比如大功劳。 但也是他,打死也不会说出别人的不幸与难堪,比如叶小颜那些惨事儿。 所以和他说些悲惨故事是没啥的,他会瞒得牢牢的,但是说些不那么悲惨的事儿,他立马把什么都说出去了,透给人家了。 我就五指化刀,轻轻戳了一戳他的肩,道:“你这么急不可耐做什么?你知道我最讨厌悲剧结局的。” 小常双眉一松,欢喜道:“所以……这故事绝不是悲剧的结局?” 我正色:“绝不是!我保证!” 至少目前来说绝对不是。 但我开头先讲阿渡的故事,确实是有别的目的和用心。 只是希望这目的和用心到了最后,能够真的帮到阿渡。 小常得了我的非be保证,一下子就变得轻松了许多,脸上的沉重去了十分之八,呼出的气儿都顺了不少,连地动山摇的步伐也变得轻盈了,他是一路哼着小曲,开了房门帮我去楼下拿肉饼去了。我就在床上自己躺着休息了会儿,心里复盘起这一上午说的书,以及收获到的各人反应,只觉得这一开口讲故事,好像很多事情都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比如仇炼争的反应。 钟雁阵的反应。 甚至还有一个突如其来的高悠悠,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下一刻就拿出耳环,给我爆个大雷。 想着想着我是有些困了,门外忽然来了敲门声。 一板一眼,节奏分明。 我皱着眉,如果是小常的话,敲门声根本不会如此轻、如此文明,他直接重手敲门,有时可以给不太厚的木门活生生敲出一个洞来。 我马上整好衣衫与头发,上前开了门,却见那人竟是钟雁阵。 他含笑而来道:“冒昧打扰,还勿要见怪。” 我疑道:“钟捕头,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钟雁阵笑道:“我们这些做捕头的,要获取消息,推断行踪,总比别人要来的轻易些。” 我一皱眉,他便笑道:“不过我能看出来,是因为小常兄弟带的饼,是这家店的独款。我来到这里之后问了问新入住客人的房间,就知道唐大侠在何处了。” 我再度皱眉,他又解释道:“放心,我没有告诉柳绮行和仇炼争。” 我三度皱眉,面对着这八面玲珑老好人捕头,我也不太能说狠话,只能口气疏离地礼貌拒绝:“抱歉,我在午休的时候,不想与任何人说话的。” 哪怕你是个脾气很好、说话很动听的捕头哥,那也一样。 我说完就要关门谢客,没想到钟雁阵忽然眉头一敛,微微一笑道:“叶姑娘,你真的不能在下次说书前,和我说会儿话么?” 我心里惊涛骇浪一瞬间爆起。 好像整个人被一桶凉水浇到了底! 但我的脸上却非常疑惑不解,非常自然地反应道:“你叫我什么?” 钟雁阵的笑容已发苦:“我叫的是——叶小颜叶姑娘。” 我故作困惑:“钟捕头在说什么?我真是一点也听不明白。” 钟雁阵叹了口气:“叶姑娘,真的不愿意听明白我这话么?” 我表现得更加困惑:“什么愿意不愿意?你这话也太离谱了。” 钟雁阵苦笑道:“叶姑娘既然不愿意,那我只好去寻仇门主了。” 他转身欲走,我马上拧眉冷声道:“你给我站住!” 钟雁阵身上一震。 回过身来,他看着我,目光平和而镇定。 而我可以保证,我脸上绝无一丝一毫的暖,冷意可从头武装到尾。 钟雁阵未曾发话,而我只一字一句,冷声道:“你给我滚进来。” 说完就把房门一开,钟雁阵叹了口气,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而等房门一关,我就回他瞪他:“钟捕头,我可从未得罪过你。” 钟雁阵认真道:“叶姑娘,你不但未曾得罪过我,还帮过我。” 我冷冷道:“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 钟雁阵面带歉意:“抱歉,唐大侠。” 我一脸冷意地看着他:“你既然知道我帮过你,那你为何要帮着那仇炼争?而不帮着我?” 我不想承认的。 但是钟雁阵根本不给我余地,那我只好恶狠狠地承认,然后恶狠狠地逼他说出实情。 钟雁阵见我承认,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正声正气道:“我就是因为想帮你,帮仇门主,才必须要来单独找你说话。” 我笑道:“你不会是想帮我们俩和解吧?” 钟雁阵道:“若是血仇,自然没有和解的道理。可叶……唐大侠你分明还活着,他却以为你死了。你们这样互相欺骗隐瞒,实在是让我觉得……” 我语气冰冷地打断他:“仇炼争难道没有和你说清楚,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钟雁阵一愣,道:“他大概说了些。” 我冷笑、切齿道:“那这种仇恨、屈辱,你以为我能轻易放下?” 钟雁阵沉默片刻,道:“自然是不能。” 我瞪着他:“你先和我说清楚,你是如何确定我就是叶小颜的?” 就算他从我的容貌与气质上看出了一些破绽,但最终让他确认的,让他鼓足勇气过来找我的,又是我说的哪一句话? 万一仇炼争也拿着同样的话来找我,至少我可以为自己分辨几句,提前想出些借口来打发他。 没想到钟雁阵却陷入了犹疑之中。 我不耐道:“怎么?钟捕头来都来了,还不打算吐些实话?难道你就是为了诈出我的身份么?” 钟雁阵叹了口气:“不,我当然打算对唐大侠坦诚。” 他想了一番,踌躇一会儿,终于还是憋出了句实话。 “唐大侠当初的易容术其实不差,就算你和叶小颜容貌气质上有些相似,也不易让人看出来你就是他。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你虽然可以用面具或化妆技巧,去改变眼型、轮廓,也可以用东西垫在你的肩膀和腰部,稍微改变你的身材,但却没办法改变许多东西。” “比如什么?” “比如额头的饱满度、眼部的距离、脖颈的长度,甚至是头身的比例,以及……” 他的话语开始止步不前,我便挑了挑眉,冷声道:“你到底说不说?” 钟雁阵苦笑着,说了一句非常绕口的话。 “唐大侠的某个身体部位,比起别的部位来说,要更凸出一些……” 哦? 哇? 这波我懂了。 这是夸我身材雄伟、颇具攻气啊! 我其实听得有些臊的,但心里还是少了点气愤,感觉钟捕头真是个会说话的好人啊,我应该对他礼貌些的。 结果钟雁阵接着十分为难、万分犹豫地补充道:“那个凸出的部位,有些饱满、丰厚……更像是一个……长在女人身上的部位。” 我稍微有点懵地看向他,却见钟雁阵面容苦涩地继续道。 “你在某一刻站起身来,后方的衣服下摆曾被风吹开,那一瞬间其实很容易让人看出来……那个部位其实很翘……” 我彻底懵逼地看着他,直到过了大概半分钟才醒悟过来。 这浓眉大眼的王八蛋…… ……是在说老子的屁股!? 我几乎是怒气勃发道:“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钟雁阵有些不好意思:“对对对,确实是一派胡言。” 我怒得面上火烫,怒意几乎透着我的毛孔一寸寸渗透出来,手上几乎克制不住地攥了拳,要打下去。 可却忽然停住。 因为我忽然之间醒悟。 仇炼争的态度在前后有明显分界线,一下子就从三分怀疑跳到了十分怀疑。 他能有这么大的变化,不会就是因为…… 因为他在那一瞬间看到了这个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完毕啦!~谢谢等待!~ 前几天凌晨更新,辛苦你们啦,希望能够稳定地早点更新 一般有什么更新的情况我会在文案第一句话说明的,大家可以看看 第066章 房门前的他 我想来想去,想了一千遍一万遍,我也没想到,我居然会在这么离谱的地方惹了疑。 虽然仇炼争目前还不能只看这一个地方完全确定,可他也因此生出了万般的疑心。所以我越想越气,一种莫名地愤怒与羞耻,几乎把我从头到尾给覆盖住了,十根手指头根根都似冒烟,一张脸几千个毛孔都似在喷火。 这群人平时一个个正儿八经、浓眉大眼的,结果都在盯什么地方啊? 他们全都是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翘臀吗?一个劲地惦记我的做什么? 我那个地方…… 它,它,它…… 明明连金·卡戴珊的一半大小都没有! (注:卡戴珊的屁股是一般人的四倍至五倍大小。) 我整个人瞪着钟雁阵,像瞪着一个自动送上门让我揍的好沙包。 钟雁阵只苦笑道:“抱歉,我们这些做捕头的,自然是什么样的身体特征都得去记,哪怕是不为人道的,也得记住。” 我努力压了火,道:“所以你今日过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钟雁阵正色道:“我想来请你……劝和。” 我冷笑道:“劝和?我?” 钟雁阵叹道:“江湖上帮派层出不穷,虽说侠以武犯禁,可这些民间势力也有其存在的道理,我们身为公门人,只该扶善除恶,却不可能真的把它们都消灭掉。” 我不耐烦道:“说重点。” 钟雁阵咳嗽一声,道:“我想说的是,仇门主的意气门和许帮主的动明帮,相较起其他门派,都是行过许多善、除过许多恶,于地方有益的武林帮派。若是意气门与动明帮拼个两败俱伤、势力大损,便宜的只会是其它不守规矩、四处行恶的帮派。这未免太过可惜了。” 我道:“所以呢?” 钟雁阵目光炯炯道:“所以,我只希望叶……唐大侠你能够出面调停,这两个帮派的领袖都与你有不浅的交情或缘分。只要你出面说话,仇门主……仇炼争他说不定就会放弃……许帮主,许亮明也说不定会改变主意,卖出一些旧日意气门的产业。这二者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岂非是大大的好事儿?” 我问:“所以,你是为了大义而来找我的?” 钟雁阵见我口气松动,目露喜色:“正是!” 我沉默片刻,道:“你是希望我以叶小颜的身份去劝仇炼争,为了大义,放弃斗争?” 钟雁阵点头,我却话锋一转道:“可问题是,大义在每个人的心里可是不同的啊。” 钟雁阵一愣,我便解释道:“仇炼争并不认同许亮明的行善理念,他尤其不喜欢亮明哥这种与官府共存的模式,觉得许亮明过于妥协圆滑了。所以我想,他只会觉得自己若是收回旧产业,就能壮大自己的势力,更好地镇压当地的恶人。” “许亮明也不喜欢仇炼争的行事作风,他曾多次与我谈到,意气门的人太意气而行,完全无组织无架构,把官府得罪到死,也不顾同行死活,无法无天,迟早出大事。” “所以这二者,都不认为对方是什么友善的正义势力。” 意识形态冲突懂么? 钟雁阵想了想,了然而领悟地点头,我又解释道:“而且,前任意气门的门主出卖帮派利益,仇炼争上台后,积极为帮派谋回损失的利益,就这一点,他没做错。” “相反,我若以叶小颜的身份去见他,利用他的愧疚之心让他收手,便是要求他在帮派公利与个人私情之间做选择。这么做有多卑鄙我就不提了。就算我真卑鄙成这个样子,他也绝不会因为愧疚而去枉顾责任。” 钟雁阵皱眉道:“你又怎知道?也许仇炼争能因为一时意气,就放弃些许责任呢?” 我自嘲一笑:“他若是枉顾责任的人,当初在星霄山云隐宫里,就不会诱我去寒潭,试图在那黑暗的长廊里杀我了。” 钟雁阵目光一闪,又惋惜又不解道:“这是什么道理?” 我想到那个黑暗中的场景,笑容发着万般的苦,连胸腔的寒意似乎都已经扩散。 “他诱我去寒潭,在那一时那一刻选择不留情,固然是不信任我,但也是因为他害怕——他怕我先杀了他。” “他是云隐宫里为数不多的高手,他若死在我手里,谁又能去救俞星棋呢?” “他的责任心,大过了他对叶小颜的爱。” “他的防备心,也越过了他一时的愧疚。” 我连说几句,只觉舌苔发冷,不由得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可手足一僵硬,连茶水都洒了几滴出来。我丧丧地看着,不知该说些什么。钟雁阵只在一旁看的连声叹气,道:“所以……你其实能够看明白……” 我只轻嘲一笑:“你知道我这一年来去想他做那些事的原因,想了多久么?你又知不知道,我有多少个夜晚不能入眠,脑子里简直来来回回地放着当时的场景?” 我收起笑容,正声而冷色道:“想了这么久,这么深,我简直要把当时的他给想透了、想熟了!” 钟雁阵语气沉重道:“唐大侠……” 我以疏离神色看他:“所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还是莫要劝我以叶小颜的身份去面对他才好。” “我明白了。”钟雁阵叹道:“那么许帮主那边呢?” 我解释道:“亮明哥虽是动明帮的帮主,可动明帮并不是他的私产。那些产业是他手底下的人挣来的、护住的、好好经营到现在的,我若以私人交情去求他出卖这些产业,不也是逼他出卖帮派利益?他可不是一个因私废公的人。” 我看向钟雁阵,正色道:“所以,就算我出面劝这二人,也是劝不成的。” 钟雁阵苦着脸道:“可是,你难道真的忍心看他们打起来……” 我笑道:“钟捕头啊钟捕头,你在这儿劝我有什么用?想攻击动明帮的人是意气门。这些大义凛然的话,你肯定也和仇炼争说过了,他听了吗?他若是没听你的话,我再说一遍,你以为他就会听?” 钟雁阵终于图穷匕见道:“大义凛然的话,他当然不会听。可唐大侠聪明机警,擅察人心,你一定能找到别的理由去劝服他的,是不是?” 我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 钟雁阵道:“你真的不知道?” 我无奈道:“他的性格比之前变了一些,我需要了解他更多,相处得更久,才能有一些把握和成算。” 钟雁阵见我口气一松动,道:“这么说,唐大侠是考虑要去劝服他了?” “第一,我还没考虑要不要劝。”我瞪他一眼,“第二,就算我要劝服,我也绝不可能用叶小颜的身份去劝。” 公归公,私归私。 不能拿私情去要挟公利。 我要劝,就只会以唐约的身份去劝。 而且必须是从帮派出发,从实际角度去劝,让他知道,收手不战,对他的帮派是利大于弊,这样他才能停手。 我想了想,把这话和钟雁阵透了点儿风,他面容便似轻快不少,道:“谢谢唐大侠肯愿意和我说这些……” 我扬眉道:“我也不是白白和你说,你得答应我,不许去找仇炼争说这些……” 钟雁阵笑道:“一定,一定。” 他是轻松了,答应我不出声,马上滚了。 可是这人一走,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烦得站起来挠自己头,挠了半天头发也乱了,头皮也疼了,我干脆把束发的带子一抽,把头发给散下来,我就这么披头散发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不过一会儿,那种文明礼貌的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肯定不是小常。 这还是钟雁阵! 这个人怎么去而复返,说过的话好像放屁一样? 我随手打开门,不耐烦道:“你怎么还要回来……” 还未说完我就愣了。 因为门外面是仇炼争。 他怔怔地看向我,木头似的看着我。 而我看见他的神情才记起来,我此刻是披头散发的。 空气里的沉默一下子变得好生奇怪。 我张张嘴,刚想说点什么,不知哪里吹来一股子微风,刮得我发丝微微扬起,我觉得头皮一痒,却见这人一动不动、近乎发愣地看向我。 而看见这发丝飞扬的仇炼争,脸上忽然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 像被一针给扎破了纸,惊异、困惑、温柔、悲哀,这些情绪全从纸袋子里漏出来了,脆弱而无助地流淌在他的脸上了。 情绪走到后来,他终于收起了脆弱。 转而沉默而坚定地看我。 像一种山峰上的石像,这辈子都不会再挪动分毫了。 我不自在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他只说:“因为高悠悠说的没有错。” “什么没有错?” 他目光复杂道:“你把头发披下来来的样子,从某种角度上看。” 这人站定,吐字。 一句便是图穷匕见。 “像一个极俊、极秀气的女孩子。” ……这算什么? 他一年前对着湖边洗漱的叶小颜,说的却是——“你扎起头发时的样子,从某种角度上看,像一个极俊、极秀气的男孩子。” 仇炼争说这话的时候,以万分专注的目光看我。 而我心里居然会被他看痛。 这种目光竟看痛了我。 可痛苦酸楚之外,却又多了一些了然、顿悟,还有决心和打算。 我只礼貌一笑,像不明白他似的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仇炼争似压抑着什么,努力地挤出一分笑,道:“并没什么意思。” 他解释道:“只是看到你披着头发的样子,我就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一些事。” 我故作疑惑道:“什么人?什么事?” “一个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一件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我心头一动,仇炼争却抬起头,挣扎了半天,终于拧眉苦声地求道:“你可不可以……就这样披着头发,给我说一下午的书?” 我神情一冷,果断拒绝:“不可。” 他笑容一黯,随即商量道:“那不要一整个下午了,就说一小会儿的书,可以吗?” 我拒绝道:“不可。” 他似是心里一酸,面上还是笑道:“那,那你就这么站着,和我说会儿话可以吗?” 我淡淡道:“仇门主,你越界了。” 仇炼争身上一震,面容立刻苍白了几分。而我抬手就要关门,仇炼争却忽轻轻念道:“唐约。” 他念得好像是从心肺里掏出来了这两个字。 使我忍不住停下手,去看他。 他却以奇异的目光看我,口气几乎是直白到底。 “你虽一直以各种故事吊人胃口,讽我刺我。但我也知道,你是以故事中的爱恨去激励我,你希望我能振作起来,与你做这肝胆相照的仇敌,是吧?” 我犹豫片刻,承认道:“是。” 仇炼争执着道:“那就给我一个了断,替我做一件事,我就答应你,从此以后,我只会在你身上看得见唐约,我再也不会去看见那个已经离开的人了……” 我叹了口气:“你这人的要求还真多,故事还不够?你要什么了断?” 仇炼争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地说出了一句我怎么也想不到的话。 “你抱抱我吧。” 在我的惊讶中,他努力而勉强地笑了出来。 然后笨拙地张开了双臂,撑开了我将关上的房门。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好好抱抱我吧,唐约。” 看了不知多久。 想了不知多少层。 我就只剩下了两句冷话一句重话。 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 “不许动,也不准你再说任何话,问任何字。” 仇炼争脸上一恸,几乎瞬间暗沉和失望下来。 我又冷冷地补充:“一根手指都不能动,一个字都不准说。” 仇炼争一愣,然后我直接怒而狠地横冲直撞上前。 狠狠地用力抱住他。 他确实是没有说也没有动。 因为整个人都已经木住了。 彻彻底底地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唉,经历了一些比较难受的事儿,还是想在文中写得治愈一点啦,这边就不放狗血虐了,放点暖吧 抱抱仇仇,也抱抱追更的大家,希望写文看文的我们都能快乐起来,忘记一些不开心的事啦~ 第067章 一个抱抱 他既然敢要,我为什么不敢给? 一个抱抱而已。 而且就算我给了,也不是我先动的。 是一种浓烈到无边无沿的悲伤,先冲击了我。 还有一种对曾经惊艳四方的怀念。 更是一种对昔日生死与共的眷恋。 紧紧而又用力地裹挟了我。 然后才是我,最后一往无前冲过去。 几乎撞了上去。扑了过去。 绝不是小鸟依人般附过去。 动作用力而猛烈,几乎可以听到骨架咯咯作响的声音。 我撞到一个人的怀里,然后几乎是死死地抱住他,拥住他。 一条我爱过恨过的,英俊又深不可测、美丽又仙气满满、傻逼又性格纠结的毛毛虫。 一年前的星霄山上,他对我心存喜欢,我对他暗藏心意,两个人热恋正欢,本该不顾一切时,我却害怕去抱他,顾忌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一年后的房间门口,我对他提防含恨,他对我愧悔戒备,两个人已是立场上的仇敌了,我却可毫无顾忌地去抱他,不怕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而我抱上他的一瞬间,仇炼争似是完全惊呆了。 呆的连一个动作都没有,连呼吸都似乎已经停住。 我几乎瞬间感觉到他的肌群力度增大,似全身上下每一寸每一分的肌肉都在紧绷如石像。 真可笑,明明是他要的这抱抱。 我真的给了,他却直接惊呆了。 但很快,他的震惊与呆愣就让步给了别的东西。 我身上贴的近,便能感受到他那宽阔胸肌起伏如松涛,他的身躯也像一座正熊熊燃烧的大理石雕塑,从冰冷僵硬、死气沉沉,一步步过渡到了鲜活滚烫、火热欲燃。 那心跳更是从原先的平静,到跃动如重锤,起伏似擂鼓,活泼得像一种狂喜粗率的冲动,从某个角落一跃而起,几乎跳出他的血肉胸腔。 谁能想得到,一个简单的拥抱,却能产生这样强大的力量? 我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便感受他的呼吸一步步变得急促,那气息本如雪刀浸潭,如今却似一捧海浪遇岩浆,迅速产生一种蒸腾的透明热浪,满满地拍在我脸上。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呼吸一急,吹我头顶,连头发丝都被吹了几根起来,刮蹭我的额头和脸颊。 让我痒痒的,又暖暖的。 我觉得痒极了,就把头埋得更深,头发都给我压下去,我就看不见他的脸,只听他喉咙滚动,似激动得想说点什么,可喉头似乎像珠子似的在他脖颈处翻动不休,却被犹豫卡着,被踌躇抵着,憋不出一句半字的声响。 他想说什么呢? 还有什么话说? 我只是继续抱着。 我没有说任何话。 因为这就是最后一次拥抱了。 最后一次离他这么近,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所以我静静地享受着这一个现下拥有,便似永恒的拥抱。 但让我奇怪的是。 为什么可以从一个恨着的人身上汲取温暖呢? 为什么可以从一个让你深受背叛、恐惧、忧虑、怨恨的人身上,感觉到纯粹的希望与光辉? 难道这些美好的品质,本就是人身上恒久不变的宝物? 与感情和理智都没有关系? 与经历和立场都毫无瓜葛? 谁知道? 天知道。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要长长久久地抱下去,要一言不发地深埋其中。 错过就是永远,永远才是错过。 而仇炼争等了那么久,一开始是一动不敢动。 仿佛深怕惊醒了什么,生怕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悲剧重演。 可忍到最后,等到末尾,就连他也忍耐不住。 因为太过欢喜了。 惊讶到后面,全部让步给了狂喜、希望、热切、愉悦,以及一切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的正面情绪。 他忍不住伸出手。 我感受到他肩膀一动,抬起了小臂,似乎是想触摸些什么,但犹豫了半天,憋足了勇气,终于又靠近了一点点。 又一点点。 再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就可以碰到我的背部了。 然后我迅速把自己从他的怀中抽出。 然后果断后撤几步,拉开这距离。 可我的脚步撤了,仇炼争的目光却不肯后撤。 他依然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脸上还带有喜悦的余味,目中还残留希望,似乎因为沉浸在那一个拥抱里,而产生了无穷尽的动力。 而我只看向他,口气疏离道:“仇炼争,结束了。” 仇炼争身上一震。 仿佛被当场判了无期徒刑。 他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了。 “结,结束了?” 我淡淡道:“是啊,你要的,我给完了,自然就结束了。” 仇炼争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可眼里的热却似乎并未退去。 里面涌动出了一种我从未在人眼中见过的光芒。 其中蕴含的东西,几乎让我感觉到了危险。 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口气慢慢道:“是啊,这个拥抱是已经结束了。” 你是不是没听懂我说的话啊? 我说的是结束了。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结束了”,不是单指拥抱啊。 仇炼争的脸上却翻动着一股我看不懂的表情。 似思量又似考虑,似镇定却又暗含冲动,阳光打在他脸上都模糊不清的,像一团团马赛克汇聚一处,暗藏决心与刀锋。 一条深不可测的毛毛虫再度冒出了头啊。 我便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仇炼争道:“我不知道你在哪儿,但我想钟雁阵大概会知道,所以我就和柳绮行打听了他的去向,发现他来了这个方向。而在这个房间里的大客栈一共有三家,属这家的肉饼最好吃,里面有咸有甜,我想你会喜欢这里面的甜饼,所以……” 在不会剑法之后,喜欢甜食这个设定也深入人心了吗? 我皱眉道:“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难道是个很随便的人? 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打扰我的午休吗? 钟雁阵就算了,我可不能轻易放过这条毛毛仇。 我面色一沉,正欲唇枪舌剑,结果仇炼争忽然道:“我只是想打听你对于甜食的喜好,我想……在你下午说书前,去买更多的甜点,以备打赏吃食。” 我懵了,居然还有这等的好事儿啊? 我马上笑道:“这……这我也没有特别挑的,多甜的都可以。” 糖嘛,只嫌不够甜,不会嫌过腻的。 仇炼争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 说完他就要走。 眼看我就就要关门,他忽然停步,转身,看了我一眼。 嘴里及时地念了两个不轻不重的字。 “唐约。” 口气这么文艺,被他念得好像一首只有两个字的诗一样。 我皱眉:“嗯?” 他慢慢地、郑重道:“糖不要吃太多、太急,会烂牙的。” 我皱眉更深:“说什么呢?你先把东西买来了再来指挥我。” 我把笑给收了回去,他却仿佛接上了我的笑,唇角微微扬起,道:“好啊,你给我等着。” 他这话的口气说得奇奇怪怪,好像是要我在等些别的东西似的。 说完,他似卸下了一身的重担,昂首挺胸地走下楼去,脚踩得木制楼梯咔咔作响,步伐轻快得像一首听不清的小歌,阳光再度打在他脸上的时候,却照出他眉宇间一派愉悦镇定,面如清晰明朗,如刀锋上的露珠闪烁。 这家伙,又从哪儿汲取到的这些力量啊? 我心想这下总算可以好好关门睡觉了,结果一转眼,却看见小常在另外一边的楼梯口子,呆呆地看着我,手上的饼都快被他捏成粉了。 我皱着眉:“你在这儿看多久了?” 小常这才清醒点儿,两道浓眉碰撞起来,道:“你……你刚刚……” 看来他是都看到了,我就无所谓道:“我是抱了他,又如何?” 小常犹如被我这话刺了一刺,身上突兀地就震颤了一下,道:“小唐……你……你不是明明对他……怎么……” 我随意道:“一个抱抱而已,而且是最后一次,他既敢要,我为何不敢给?” 小常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只是沉默着把饼给我,给我关上了房间的门,等我吃饼吃到了一半,他才瞪着我道:“你是不是,还很喜欢他啊?” 听得我差点把饼给噎住了。 我重重而猛烈地咳嗽几声,咳得我两眼发酸,喉头发痛,肺都要给咳出来了,我才看向他道:“什么喜欢啊?” 小常无奈道:“你对于恨过的人,已经抛下的人,你是看也不会去看一眼,何况是一个拥抱?” 我有点心虚道:“可,可他会给我买很贵的茶饼和甜点啊。” 小常恶狠狠道:“这算个屁!你从前与一人交过朋友,交情还挺深,可后来发现他人品不端,出卖师门后,你就再也不理人家了,人家找上门来给你赔罪送礼,那么贵重的礼物,你找了许久都找不到的稀罕玩意儿,你都能当着他的面,一件件捏碎、烧焦!” 我更加心虚地低头:“那些礼物又不是甜的。” 小常恨铁不成钢地重重跺脚,连声叹气,我只安慰道:“这才过了一个上午,故事还是要继续讲的。说书的时候,我们就只是说书人和听书人的关系,我只是和一个听众抱抱,打好关系而已。” 小常半信半疑:“真就只是这样?” 我点点头:“当然了,难道还能有别的理由吗?” 小常想了半天,始终不肯往那个可能去想,只叹了口气:“你不要吃他买的,不管是多贵的甜点,我给你买去。” 说完他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我都没来得及拦下他。 我只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了会儿,然后赶在小常回来之前,我出了房门,趁着人流涌动时从正门隐蔽而低调地出去,穿过几条小巷,走过几条胡同,独自一人先来到了那个说书的茶棚前。 由于约定时间还没到,又是午休时间,茶棚面前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茶棚的老板,一个满脸麻子的人,正和一个伙计在收拾我们洒在地上的残渣和木板。这伙计是个聋哑人,只能卖力气,是听不到人说话的,我只能上去拍拍他的肩,给他点赏钱,让他下去休息休息。 然后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前抱拳,给茶棚老板笑着赔了赔罪。 “抱歉啊,没想到一场书说下来,会砸掉这么多杯子和桌子。” 那茶棚老板是我认识的,他只叹了口气道:“客人你的故事是讲得很好的,可你再这么讲下去,我们这茶棚是要开不下去了啊。” 我笑道:“别啊,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你不招待我,我怎敢去别处说呢?” 满脸麻子的茶棚老板这就正色道:“熟人也得好好算账,咱们去小巷里算算账,你至少得多给点赏钱给我,我们这茶棚才能供得起你和你那几位朋友啊。” 我点点头,就和茶棚老板一起走入了一处无人的小巷。 走到前,他忽然停步。 他停脚,就像一阵风撞到墙,可以瞬间凝住从脚趾到足跟的每一个动作。 而我慢慢看向他,眼神忽的一厉。 “这里没有人了,说吧。” 那满脸麻子的茶棚老板,手忽往脸上一揭。 撕下来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我很熟悉的脸。 梁挽的脸。 他回头看向我,一双秋雨绵绵入江南的眼,饱含温柔与惬意。 被这么一双眼看着,好像一下子就能忘记所有的烦恼与不甘。 我看向他,他看向我,唇角一扬,微微一笑道。 “故事讲得不错啊,我都听得入神了。” 我苦笑道:“别贫嘴了,我约了你在茶棚见面,可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扮成茶棚的老板,我以为你会易容成客人来的。” 梁挽只真诚道:“我知道你这一趟来是为了见仇炼争,我很感激你能特意联系我,也抽出时间来见我。” 我道:“我来之前特地让人送信给时,其实我也不确定你是否能收到,所幸你收到了,你也过来了。” 梁挽笑笑:“谢谢你。” 我忽收回笑,单问他:“这三个月来,你查到阿渡的消息了吗?” 梁挽点头:“我查到了。” 我道:“他人在何处?冯璧书人呢?” 梁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先说冯璧书吧……你听书的时候,他……其实一直在帮我的忙。” 一直帮你的忙? 我楞了一愣,忽然醒悟道:“你,你说的莫非是……那个聋哑的伙计?” 梁挽笑道:“我帮他易容了,他装哑巴的技术不错,也觉得你讲的故事……实在很有意思啊。” ……靠。 所以我刚刚是…… 在我萌的cp面前讲了他们的小黄文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结尾改了点儿,本来把结尾停留在了仇仇的问题,没有抱抱的,但我想想为了一个暖暖的结尾,还是补上那个抱抱了,这章开头就把抱抱写的更详细了些xd谢谢大家的等待啦 第068章 毛毛仇 我倒也没有啥大反应,就是一下子有点尬。 尬得可以脚趾抠出个三个地球,外带个人马座的三体星系,属于创造空间101了。 我舞黄都舞到正主面前了啊!?这能不尬么!? 结果一看我的表情,梁挽就十分歉意道:“抱歉,我最初也不知道你究竟会说什么,可你一旦开始说书,我们若是贸然离开或者打断,会惹人生疑的,只能接着听。”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显得不要太急促,又问他道:“那冯璧书他……真的觉得我说的很有意思?” 你确定不是他听了以后社死了,然后在极度的震惊之中勉强说了这句评论? 梁挽笑道:“我确定他说的原话是……‘很有意思’。” ……那这个人就真的很有意思了。 你想我在说他和阿渡的小黄文时,在和仇炼争他们分析他各种行事的时候,他作为在一旁打扫搬运的伙计,居然能够憋得住,不跳起来反驳,就那么沉默如石地做一个聋哑伙计? 他也太专注自己的人设了吧?也太能忍了吧? 难怪当初连阿渡都给他骗了过去,以为他是个老实人才托付了自己。 我忍不住长长吸了口气,道:“那我下午开始说书时,你能不能让他不要过来听?” 请正主远离同人文创造者可以吗!? 梁挽似笑非笑道:“这是为何?” 我瞪他一眼:“你不是明知故问么?” 他要是在一旁听我还怎么说得下去,我脸皮又不比仇炼争,论能忍也不如冯璧书,他这聋哑伙计要是在我说到关键处时看我一眼,然后竖个大拇指正经给我点赞,我怕是得尬得当场跳起,然后必须左三圈右三圈地做个广播体操以掩饰内心尴尬。 梁挽知道缘故,也不打趣我了,只是把笑容一撤,说起了他得来的阿渡的消息。 我这一听完,便知道他为何故意逗我。 他是希望我先觉得轻松些,再听这消息。 只因这消息是一半好混了一半坏,属于让人听了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反应的。 然后我就道:“你要这么说,为了让阿渡平安回来,我是一定得找几个帮手了。” 梁挽皱眉道:“你既然听了消息,就该知道,要帮这个忙,可能是要得罪那人,甚至要拼上性命的。唐大侠,你已帮了我们许多,其实你真的不必……” 我举手制止道:“叫我唐约。” 我又笑着说道:“你和阿渡也帮了我不少啊,只是这次轮到我了。” 梁挽叹了口气:“唐约,我们帮你并不算多,至少不应该……也不值得让你去拼上性命。我把消息给你,只是因为我想求你联系旁人,打通关卡,并非要你亲自出手。” 我却正色道:“梁挽,我也实话和你说,这件事牵连太广,就算我打通了一些关卡,你和冯璧书两个人去,也是白白送死。再加上一个我,那也得拼命,但要是再加上这几人,凭他们的武功势力,这结果就不一定了。” 梁挽明白我的意思,眼前一亮道:“所以你才给他们讲阿渡的故事?” 他顿了一顿,犹疑道:“但若只听这一个故事,真的足够让他们过来帮忙么?” 我道:“这不是才讲了一半,下一半都藏着么?” 梁挽目光中忧色不变,我又道:“上一半讲出来,只是让人产生好奇阿渡这人是怎么和冯璧书好的,可下一半若是讲出来,我怕是你整个茶棚都要被他们给掀翻了。” “这是为何?” “上一半都这样了,那这下一半的故事,只会让他们听出更多义愤、同情、向往、感慨,等听到故事结尾时,他们都已经全身心代入进去了,想脱坑也脱不了,就只能出手帮忙了。” 梁挽苦笑道:“这倒不假……” 他抬头看我,不禁感慨:“故事还是那个故事,可你的叙述,似乎总有一种让人恨不能以身代之,去改写结局的魔力。” 他夸人如一阵春风拂面,彩虹照脸,叫我说不出地舒坦,结果这人接下来又笑问:“所以我特别好奇……我可不可以得到唐大侠的允准,去看一下你年轻时写的那三本《出云记》、《落雪记》、《瑶台记》?” ……别啊! 千万别!! 是冯璧书给你推荐的嘛!?这个假老实的话你可一句都不能信啊!? 在得到梁挽那句“不会让冯璧书凑近听”的保证后,我就离开了小巷,在茶棚那边等着了。不过多久,大家都陆陆续续来齐了。先来的是到处找我不着、手里提着各种便宜小甜点的小常(他钱带的不多),然后是一起绑定出行的柳绮行钟雁阵,接着是在屋顶上休憩的高悠悠,他看了我一眼就从屋顶悠悠飘落,姿态倒是优雅如初。 最后才是仇炼争。 他姗姗来迟,竟是因为换了件行头。 本是低调而华贵的黑,如今依然是黑。 外边套着黑狐裘皮,里边配上了广身大袖的暗纹黑锦衣,腰扎一种墨玉玄皮的带,双足再配一对黑绒靴,于光下能闪出一种五光十色的黑。 这是一点儿也不低调了,华贵成分倒是添了十足十。 就好像一个高调的甲方爸爸,步履轻快地就朝我这个卑微乙方过来了。 而我左瞅右瞅。 也没瞅着他拎着糕点。 莫非又把糕点藏在袖子里了? 这次的袖子倒是大袖,藏东西显然会更加方便。 我一时心里痒痒,很想把他的袖子翻个底朝天,但碍于面子,又不太好未说书就要打赏,干脆咳嗽一声道:“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迟?” 我本想让仇炼争给我透点儿甜品的底,结果他只眉头一扬,道:“天阴云薄,恐怕下午要起大风雨,正该换件衣服。” ……说什么浑话?这大太阳的天,哪儿阴了?哪儿起风? 我还未想完呢,这家伙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块儿暖烘烘的黑狐裘皮,递了给我。 “一会儿若是下雨,必定着冷附寒,你先拿这个放在椅子上。” 我疑惑了:“放在椅子上干嘛?” 仇炼争慢慢吐出三字:“垫屁股。” 垫,垫什么? 我怀疑自己好像听错了什么,结果小常面色古怪地看向我又看向仇炼争,而仇炼争却只是面色淡淡、口气波澜不惊地解释道:“这是做黑裘外披做剩下的碎衣料,用来垫在身下比较好,不适合披在身上。” 我更加疑惑了:“天要是冷了,我难道不该先拿东西披在身上,再照顾身下么?” 仇炼争道:“天若真冷了,你得披别的。” 见我疑惑之色不减,他不说话,只伸出一只漂亮白皙的手,指了指自己身上披着的那一抹闪着星碎耀光的黑狐裘皮。 我懵了。 这家伙难道是想要……我和他交换身上的衣服? 我顿时想到了一些颇为不和不谐的玩意儿,脸上一阵发烫。 你这个不知羞的毛毛虫!大庭广众的,想干什么呢! 小常警惕地插口道:“这天看着好得很,下午可未必会起风雨。” 他又瞪了仇炼争一眼:“就算是真的有风雨,我身上衣服也足够让小唐御寒的。” 柳绮行奇怪道:“可是唐大侠身体看着很康健啊,而且又是纯热阳性的内力,为何会需要御寒呢?” 这家伙一脸茫然,好像从未跟上过大部队。而我本来是搞不明白仇炼争这一出是为了啥,结果被柳绮行这么一说,我倒是给想明白了。 因为中过“天冰缥缈掌”的人,体内但凡还存有一成寒劲儿,那在遇到阴雨天气后,就会全身发冷发颤,寻常人根本就受不了。 仇炼争莫非是因为那个抱抱,确认了什么,所以想到这一点,才有这一出? 我也想不了太多了,因为梁挽扮演的茶棚老板已经给我们沏上了几杯热腾腾的茶,放完茶杯以后,他还配合地看了看天,感叹道:“城里的天确实是说变就变,未必就会一直暖下去。不过就算要下雨,这茶棚我也会一直开到晚上的,客官们放心吧。” 钟雁阵倒是老实地道了声谢,梁挽便满脸麻子一抖擞,笑道:“只是客官们一说起御寒,就让我想起……一本名字里带雪的书。” 钟雁阵好奇道:“哦?老板说的是什么书?” ……不许提《落雪记》!! 梁挽笑着抖了抖脸:“一本讲雪中沏茶的雅书,全名我给忘了,就记得带个雪字。” 说完他冲大家一笑,就下去继续鼓捣茶叶了。 ……梁挽你还是退了这个群吧。 你再过来抖脸我密恐都要犯了。 所幸在我开讲前,冯璧书扮演的伙计被梁挽打发去买新的桌子杯子了,我总算消解了正主在场听我讲小黄文的尴尬,继续把故事讲了下去。 原来那顾思尧一说完要把阿渡拉过去睡,当场除了冯璧书,还有另外三个人变了脸。 先是梁挽,以正色道:“顾公子,有什么事儿你大可找我,何必去为难阿渡?” 王楚客也微怒道:“老顾!你怎么能被这小妖精蛊惑住呢?” 那宗独夜也冷笑一声,倒是不说话。 顾思尧倒是叹了口气,对着梁挽道:“梁大侠,你情我愿的事儿,怎能说是为难?” 他又看着王楚客,笑了一笑道:“老王,人总要偶尔放肆一回,日子才有趣啊。我接下来就不拦着你去挑战梁挽了,你也别拦着我,不就成了么?” 这话说得二人哑口无言,而顾思尧这就带着阿渡走了。 【我说到这里特意去看了仇炼争一眼,却见他神色平淡如常,竟然未有酸色、醋意?反倒一脸不出所料,只有着万籁俱寂的淡然,与山崩地裂皆不可动摇的自信。 淡然我懂得,这自信哪儿来的? 不就一个抱抱么?他咋就忽然间恢复了信心啊?】 二人施展轻功,到达旁边的树林深处时,始终贴的极近,只是落地时阿渡才与顾思尧分开,分开以后才笑道:“我看这处不错,幕天席地的,正适合睡个大觉。” 顾思尧却收起笑容,道:“你还真想和我睡大觉呢?” 阿渡仰头一笑:“老子不高兴的时候,和高兴的时候,都得找个人来睡!” 顾思尧却好奇道:“按理说,你和那冯璧书也睡过,怎么一见面的时候,你却认不出他呢?” 阿渡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当时易了容,又留着大胡子,身上脏不垃圾瘦得很。如今干净了,壮实了,这差别可大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更重要的是,我在他消失不久后,就去刺杀了一两个高手,中了一种奇毒,因为那毒,我记不太清当时的许多细节了。” 顾思尧这才恍然大悟,阿渡又问:“你扮成顾思尧,又和这二人来,到底为了什么?” 顾思尧道:“你可知道我们当初离开以后,林袖微在‘照天耀地门’又干了什么?” 阿渡笑道:“我知道啊,他发现你和我一起逃了,可真是气的半死。但是秦照川死得蹊跷,连尸体都寻不到,‘照天耀地门’内多的是人不服他,他这段时间可顾不上我们,只能先处理反对他、怀疑他的人。” 顾思尧点头道:“如你所料,他杀了不少人。” 阿渡笑道:“好事儿!他们互相杀来杀去,折损实力是最好。” 顾思尧却道:“他也联系了不少势力,但我还是没法确定,哪个才是那些疑案背后真正的凶手。” 阿渡疑道:“原来你还在查案?那你与这二人结交,莫非想有个光明正大的机会,来接近我们?” 顾思尧笑道:“我是在查案,也确想借着这二人的名目来找你。但可不止如此。” 阿渡笑道:“不止什么?” 顾思尧淡淡道:“自从你放出消息,有许多人来找你。我觉得来找你的人中,必定有一些是林袖微的人。我甚至觉得……他会亲自来找你。” 阿渡眼前一亮,笑得更欢了:“是吗?那可有意思了。” 他想了想,又问:“可你怎么觉得,林袖微会想亲自来收拾我们?” 顾思尧笑道:“你和我可是目睹了他如何杀死秦照川的啊,他怎么放心让我们在外面逍遥?” 他又道:“你怕是不知道,他在黑市上已经开出了悬赏,要买这‘淫魔’小桑的人头,还出了比这高上几倍的赏金,要让人把你生擒活捉,完整地献给他。” 阿渡奇怪道:“为什么灭你的口,却要把我活捉呢?” 顾思尧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曾经勾引过他?” 阿渡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什么人都去勾引的。” 顾思尧奇道:“但我怎么在黑市里听线人说……他专门为你打造了一座黄金琥珀的囚屋,里面备了不少金制玉作的锁具淫具,就等着把你抓回去,关在里面调教淫辱呢?” 阿渡嘟囔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我与那林袖微也不算有仇,他折腾我做什么?” 顾思尧只提醒他:“一般能这么做的,不是因为有仇,通常是因为别的。” 他忍不住又问:“你真的没有特意勾引过他?” 阿渡想了一想:“我也就见面时对他笑了笑,这算什么勾引啊?” 顾思尧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那阿渡却转念一想,眼睛又亮堂堂了:“不过真的有这种囚屋,完全由黄金琥珀打造的?那夕阳下看着是不是很美?还有那些锁具淫具,真的是金制玉作的?是不是很好玩?很漂亮啊?” 顾思尧道:“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阿渡笑着拍了拍掌:“我在想,我们一起把它们偷过来,自己试着玩玩好不好?” 顾思尧忍不住脚下一滑,险些真的跌了跤,转头一瞪他:“你,你想和谁玩啊?” 【仇炼争听到这里,终于唇角一沉,撂下一阵重重的、不屑的冷哼! 可是鄙视完,他忽然又真的生出了一些对阿渡这个臭崽子的担心。 “这家伙,最后不会真的阴沟里翻船,落到贼人手里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吃了点药休息了会儿,更新迟了不好意思,下次尽力早点 第069章 握手 星光月色之下,顾思尧和阿渡一起靠着一棵树,生了火,然后几乎是并排躺了在了柔软的树叶和杂草堆里。 你可能要问,为何有好好的木屋不去睡,要睡林子? 这得问阿渡。 顾思尧笑道:“你就那么不想去见梁挽和冯璧书么?宁愿和我睡这林子,也不愿意去木屋里睡?” 阿渡冷看他一眼:“有什么好见的?这俩人一个赛一个地王八蛋,我才不去和他们睡呢。” 顾思尧微微一笑:“那这么美好的夜晚,你不想做点什么么?” 他抬头看天,只见一轮明月高悬于天,月色如牛乳般清淡温和,那星子如同宝石似的东缀一簇,西捧一堆,稀朗处不见几个,聚集处密密匝匝,倒是衬得月亮越发硕大圆满。 这么美好的夜,若只是聊天睡觉,未免可惜了一点。 阿渡似乎也若有所悟,然后以一种奇怪的微笑看向了顾思尧。 【仇炼争听得我话里的暗示之意,只略带不满道:“你三番两次都在我面前讲这种桥段?你就这么喜欢讲这些吗?” 你才意识到啊。我只喜欢在你面前讲哦。 不过你这次看上去,似乎是比之前平静淡定了许多?只是稍稍抱怨了而已。 我一抬眼,对着仇炼争这厮微微一笑,问道:“我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仇炼争轻嘲道:“阿渡看上去只是一个适合一夜情的对象,并不是可以长久相处的类型……我不认为你会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 他想了一想,又笃定道:“而且以你喜欢玩弄听众的恶劣性格,越是噱头大的越是会成空,所以我赌你——最终还是没有和他睡成。” 哇,你个恶劣读者还嫌弃起我这个恶劣作者了?谁给你的勇气啊?那个抱抱么? 不过这一回,仅限这一回。 他可能还真说对了点什么。】 顾思尧本来等着阿渡有些暧昧反应的,结果阿渡只是慢慢道:“我本来是有些想和你睡的,可是我看你如今这样子,是不是还没走出来?” 顾思尧道:“从什么走出来?” “从那场背叛里走出来。” 顾思尧沉默了许久,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阿渡沉声道:“因为你这一路走来,好像还是很抗拒人的肢体接触,我们走过来时,你极力和我并行而走,下意识地不让我走在前面,也不让我走在后头。” 顾思尧一愣,那阿渡又轻轻一笑道:“那人是从前面打了你?还是从后面偷袭了你啊?” 【仇炼争身上一个震颤,仿佛凭空挨了一鞭子似的。 似有什么东西突兀而又安静地爆了,以至于他那坚不可摧的自信都有所动摇,他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我。】 顾思尧低下头,脸隐在阴影里,慢慢道:“从前面打的。” 阿渡奇怪道:“你不让我走在你前面,是下意识在害怕么?” 顾思尧道:“是。” 阿渡又道:“你在害怕什么啊?” 顾思尧沉默了许久。 不知多久才挤出了一声长长又悲哀的叹息。 这一次的叹息大概就是真的了。 “我实话和你说吧,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到底在害怕什么,这两点才是我最害怕的。” 【仇炼争迅速地起身。 在众人的惊讶与疑惑中,他只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又不知说些什么,也不知做些什么,整个人就那样眉头紧锁地看着我。 仿佛身上那一种极度的自信与淡定,已经像结冰的湖面那样,被这一句两句轻轻的叙述给敲出了裂缝,打薄了厚度。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直叙那一掌给我带来的心理阴影。 如果他真的想要保持这种自信的锋芒,我想他起码应该知道这些。 所以我只是淡笑着,若无其事地说:“你忽然站起来做什么?坐下吧,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仇炼争动了动嘴唇。 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还是坐下来了。】 阿渡看向顾思尧,只见这人仰头看向月光,面孔竟苍白到有些透明。 他忍不住靠的近了些,看向顾思尧道:“那你喜欢我么?” 顾思尧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次阿渡却看懂了。 “所以你不喜欢我。” 【仇炼争松了口气,抬头悄悄看了我一眼。】 顾思尧道:“我不一定喜欢你,但我很想成为你。” 【柳绮行诧异道:“这次仇炼争居然猜对了?”】 阿渡奇怪道:“成为我?” 顾思尧的笑容有些发苦发涩:“你是怎么做到,能毫不留情地杀死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的?” 阿渡疑惑道:“你说的是——冯璧书?” 顾思尧点头,阿渡随即横眉否决:“我不喜欢他。” 顾思尧只笑着看了他一眼,道:“不喜欢的话,怎会恨成这样?若没有昔日的眷恋与依托,方才怎么会气得杀红了眼,谁靠近你都得去刺呢?” 阿渡霍然站起。 他这个人,说欢喜就欢喜,说生气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变脸自然比变天快。 他瞪着顾思尧,像瞪着一道拦住他自在去路的山墙,恨不得以身去撞个粉碎。 然后过了半会儿,他闷闷地吐了口气,冷声道:“我过去是对他有些喜欢,那又如何?他既然骗我、弃我,我如何杀他不得?” 顾思尧慢慢地坐了起来,顺带拍了拍沾在头上肩上的草和叶,漫不经心地分析:“可你向他提出的那个要求——不许让他喜欢你……难道不是因为你早就察觉,他有可能会喜欢上你么?” 他目光一锐,问道:“你这个人,为何要逼迫一个可能喜欢你的人,去杀你呢?” 阿渡瞪了他半天。 忽然生出一分笑。 还露了一口尖利的牙。 他蹲下来,像打量珍稀动物一样打量着顾思尧,道:“你这个人,明明心里还记挂着那个背叛你的人,为何还要去杀他呢?” 顾思尧道:“我记挂?” 阿渡笑道:“你若是不记挂他,为何要问我为何能杀死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 他顿了一顿,话中锋芒毕露道:“你是怕自己对上他会心软,想成为我这样心狠的人,对吧?” 【仇炼争像是听出了一个危险而又光明的可能性,于是目光躁动,胸膛鼓动,像极力压抑着复杂难言的情绪,似想保持胸腹中的锋芒与自信。 这看得我都有点想笑,感觉手里要是能拿根筷子,我肯定去戳他那块儿一起一伏如波涛的胸肌了。 只是我侧目一看,发现钟雁阵依旧在观察,高悠悠的目光却忽的一紧,只有小常担忧地看我。 这几人明明各怀迥异的心思,却保持了一如既往的沉默啊。】 顾思尧笑道:“是啊,我若能变得和你一样心狠,何愁杀不死他?” 阿渡道:“你一定要下狠心杀他么?” 顾思尧正色道:“我或许不会主动去找他,但他来找我时,我绝不能心软。” 他一字一句,如刀如铁道:“因为……我绝不能再栽在他手里第二次!” 【仇炼争的脸颊微微一动。 好像平地里起了一阵风,如刀锋般刺入了他苍白的皮肤。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趁着我在低头喝茶的时候,他忽然一伸手。 攥住了我空着的左手。 大庭广众的,这王八蛋想干什么啊!? 他这动作吓得我右手一抖,几乎洒出热水,却听得仇炼争一句坚定的话。 “你不必怕。” 我抬头,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因为仇炼争竟然在微笑。 小常惊怒,高悠悠不解,钟雁阵了然,而仇炼争不管这些。 他竟能微笑如常。 我再一细看,发现这笑虽然和他的话一样坚定,却也十分地苦涩难忍。 我本想甩开他这只牢牢攥着我的手,手上微一发力,发现竟甩不开,我左手竟被他那一只大手牢牢包裹着,连腕部都被攥着。我惊怒中一抬头,瞧见他是目光似铁,眼看是不能松手了,我就有些生气了。 你说话归说话,笑归笑,你握我手干什么? 我正待喷点什么话出去,忽见他目光中悲哀一闪而过,随即坚定了什么信心,慢慢道:“你可是‘劫焰掌’唐约啊,犯过一次的错,你又怎会再犯呢?你怕什么呢?” 他把悲哀搁浅,微笑道:“就算这人再过来找你,以你的智慧和果决,也一定能想出办法,逼自己下狠心去杀死他的,不是吗?” 他顿了一顿,又道:“其实你不必去请教阿渡的,因为背叛本就是无法遗忘的东西,它会一辈子跟在你背后。你若怕心软,想想曾经遭受过的背叛,还会怕么?” 末了,他又努力挤出笑,道:“你一定能下狠心去杀他的,我保证。” 我是听得愣了。 因为我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了。 他在教我。 我说不出话,这时小常终于反应过来,冲着仇炼争怒道:“你,你好好说话,你握小唐的手干什么!?” 他上来就要掰开仇炼争的手,可还未走近,仇炼争却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像是给我一种无形而无言的承诺似的,然后他率先松开了手。 他冲着我微微一笑,道:“抱歉,方才听得有些忍不住。” 而我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明明是我想和他有来有回地互相讽刺的。 他却用微笑和一个无形的承诺回应了我。 以至于我心里是五味杂陈,惊讶和疑惑占了七分。 他方才既是在承诺,也确实是在教我。 一字一句地教我,不要害怕,不要心软。 若是心软,想想后果。 他是以自身的教训经验举例,想想曾经遭受背叛过后遭遇的恶果,就不会心软了。 可他明明都听懂了我在说什么。 他明明是知道我想要做什么的。 为什么还要教我呢? 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怪我呢? 我想了半天,抬头却见仇炼争。 他目光不变,依旧维持着那份笑,道:“怎么还拖着不讲?是午饭没吃饱吗?” 然后他忽然拿出一块儿糕点,轻轻地,慢慢地,推到了我的面前。 于是我也接过了这糕点,用手感觉了一下他裹着糕点的油纸,好像还是温热的。 我打开油纸,轻轻尝了一口。 前调居然是苦的,好像是带了一种茶叶。 可在短暂的苦之后,一种浓烈到快要溢出来的甜在我的舌苔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又把我的味蕾给紧紧包裹住了。 我吃完以后,看向他,认真而郑重道:“谢谢。” 仇炼争看得一愣,我却继续把故事讲了下去。 只是我继续开始说的时候,仍然忍不住去想他的笑,还有茶叶糕里的甜。 我想的是——苦味里居然也能溢出这样醇厚的甜? 是因为有了苦作对比,甜才更深? 还是因为有了过去的痛,那些包容和微笑,才更加刻骨铭心、使人柔软?】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修改了一下结尾,加了点儿暖调 我觉得破镜是没法重圆的,想要重新在一起,就必须重新铸一个新的镜子,所以他俩的重新相爱,其实也是刺猬毛毛仇学会收起身上的刺,而小唐学会重新审视自己的一个过程 谢谢大家的等待啦,再度强调一下我是时差党,现在其实是早上码字更新的,因为昨晚还是吃了药,所以直接睡醒了再码字的,等感觉好些了,不用吃药后,我就可以早点更新啦。 第070章 睡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第一更,上章结尾被我改得治愈一些啦,希望深夜看到初版更新的读者可以再去看一下 * 深更半夜,星稀朗月舒明,正是说悄悄话的好时候。 阿渡便与顾思尧说了不少一路上听到遇到的趣事儿、乐事儿,包括客栈里的所见所闻,包括与梁挽的种种接触。作为交换,他要求顾思尧说一说这两个月来的查案经历,还有关于“照天耀地门”的种种情报。 二人虽不能建立床上情谊,但至少也被同一个人追杀悬赏,虽非睡友,也是逃友,说起话来自然轻松惬意。 【仇炼争慢慢评道:“逃友比睡友靠谱。” 小常虽然怒目瞪他,但还是冲我点头道:“这点不错。”】 本来他俩是可以促膝长谈一晚的。 没想到却有一人的步伐,打破了这一晚的自在如意。 那人步伐轻如雨、急如风。 正是去而复返的冯璧书。 冯璧书一来,只在火光旁站立,身形挺拔如松如石。 而阿渡却与之形成鲜明对比。 他懒得根本不站起。 不但不起,这人还紧紧地贴着顾思尧,不分彼此。 像随时随地可以一口亲上去。 【小常忍不住好奇道:“你们到底是有多近?”】 冯璧书想说话。 可他看向这二人似乎要挨到一块儿去,目光似被刺了一刺。 因此莫名地就全身肌肉紧绷,如一张巨弓搭了枚铁箭在弦。 阿渡见他沉默,那双比星子更寒的冷眸一抬,嘴唇一扬,似嘲似不耐烦地问:“你来做什么?” 冯璧书沉声道:“王楚客挑战梁挽失败,已经和宗独夜走了,所以,我来见你。” 阿渡慵懒地吐了口气:“我一见你就要杀你,你是来见我还是来送死?” 冯璧书淡淡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来还你当年的恩情。” 阿渡霍然站起,缪然一笑:“你还敢提起当年的恩情?” 他的手已摸向腰间的那把不软不硬如睡着的“懒”剑。 冯璧书从这个动作里体会到了什么,但只面色诚恳道:“我并非为自己辩解,只是当时我并非孑然一身无牵挂,如今我已替一些朋友讨完公道,也替另外一些朋友复完仇,我要做的事已做完,所以我如今再来找你,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阿渡笑道:“包括取你的命?” “你可以要了我的命。”冯璧书老实道:“但是你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再去杀你。” 阿渡笑容一收,面色冷然道:“区区的生死决斗,你也做不到?” “我是做不到。”冯璧书咬牙道,“你若不痛快,大可杀了我泄愤,反正我的命本就是你的……但你绝不可能,让我去拼尽全力去杀你!” 一是为了义气。 二是为了喜欢。 他怎可能去杀自己的恩人? 又怎忍心去伤自己的心上人? 非但不能伤,且连碰都是小心翼翼地碰,连触摸都得征求同意。 阿渡却是不肯,只一剑递去! 如澎湃巨浪中的一抹波涛,瞬间就追迫到了冯璧书的咽喉处不到半寸的地方。 只需再往下挪那么一点点,冯璧书的性命就能红红白白地装饰了这把“懒剑”! 顾思尧看得心惊,唯恐他要下手。 阿渡杀气凛凛,眼光中冷意如雾气一般散开。 可冯璧书浑然不惧,只是目色平和、脸色温定。 三者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仇炼争拧眉道:“你难道还看得下去?” 他有些焦急地看向我,道:“你还不出手么?”】 顾思尧果然看不下去。 他先是叹了一口标志性的气,突出了忧郁与自怜,然后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了二人中间。 先伸出一只手中的两指。 指尖轻放在阿渡那把剑。 只是轻轻一放,这一往无前的剑尖却像是遇上了一吨的重量,被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结果阿渡唇角流出一抹冷笑,手腕再度震力,那懒洋洋的剑尖被压下去没几秒,复又倔强地折了回去,压在了冯璧书的肩头,且剑尖时刻如锯齿般波动,似水纹般漾着,这就不太好下手了。 顾思尧只好劝道:“冯璧书是老实人里武功最高的,又是高手里性子最实诚的,他左右相异的功夫更是独门,杀了岂非可惜?除了决斗,你就没有别的地方能用到他?用别的方式让他还你的恩情,不好么?” 阿渡笑道:“你若是我,被他骗了弃了,你咽的下这口气?” 顾思尧先叹息后劝说:“可你强人所难,也不太对。他下不了手去杀你,终究还是因为喜欢你。多年后还能来找你,任由你要他的命,不就已经表明了这喜欢的分量?” 阿渡瞪他一眼,却见冯璧书确实是目光坦诚,毫不惧死,只道:“你当真不怕我要了你的命?” 冯璧书道:“把命交到你里,本就是一场最大的冒险。” 阿渡笑道:“这么说,你害怕?” 一个怕死的人怎配去喜欢他? 冯璧书点头:“我确实怕。” 但他马上固执又老实道:“但怕极了也要见你,死了也要接着喜欢你,你若听着不爽,大可杀了我,但莫要让我去改。” 他一字一句,正声如刀道:“因为我改不了,也不想改。” 他说得头头是道、天经地义,却有一副倔强决绝的神色从头到尾武装,令人不可怀疑与逼视。 阿渡也是一愣,似完全没料到天底下还会有这样耿直又坦率的惧与喜。 而冯璧书只目光坦诚地看向他,诚挚游走于眉间,犹如信徒看向莫测而灿烂的信仰,似凡人望向美丽而危险的梦境。 在喜欢这点上,他不肯退让。 在保护爱人上,他亦不服输。 哪怕死,他也要维护自己喜欢的权力到底! 阿渡一时之间竟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先把剑尖收回,然后左思右想了半会儿,他那具有魔力的思路左右横跳、来回碰撞,似产生了一个伟大而可怕的念头。 “好,我可以要你不去决斗,但你得用别的方式还我的恩情。” 冯璧书几乎是松了大大一口气。 然后向顾思尧投去感激的一瞥。 阿渡道:“是不是我说点别的,不伤及性命,不违背侠义,你就一定能做到?” 冯璧书果断点头:“赴汤蹈火,我也做到!” 看他这样子,分明是认真的。 哪怕阿渡要他把皇帝老儿的寝衣偷出来,他都是乐意的。就算要他去把天上的星星摘一朵下来,他都会认真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因为这是一个不用去杀自己心上人的冯璧书。 是一个可以拼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冯璧书! 可顾思尧没想到,冯璧书也没想到。 阿渡接下来就伸手指向一方,笑道:“你得去替我……勾引梁挽!” 冯璧书目瞪口呆。 顾思尧瞠目结舌。 【小常更是连眉头都忘了皱,呆呆道:“这……这人说的什么话啊?” 倒是仇炼争似早有所料,学着故事里的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混账小子,还惦记着撮合梁挽那事儿呢?” 高悠悠慢慢道:“他记仇的,这不奇怪。” 钟雁阵诧异道:“这么久了,他还是想要报复梁挽,给梁挽找个好郎君?”】 冯璧书脸上沉挫,如被刀砍、斧凿。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阿渡说的。 自己喜欢的人,竟要他勾引另外一个男人? 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他的心上人求而不得的? 顾思尧忍不住确认道:“你,你要他去勾引梁挽?” 阿渡拍掌一笑:“对,让冯璧书去勾引梁挽,让他们俩在一块儿,这样谁都不用受伤丢命,他欠我的情也还了,梁挽也有依靠了,岂不是皆大欢喜么!” 顾思尧简直无话可说,摇头叹气不停。 而冯璧书先是双目一空,而后一咬牙,又悲又气,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阿渡皱眉:“怎么,刚刚还答应得掷地有声,现在就要反悔了?” 冯璧书一脸荒谬道:“你真觉得这事儿是我能做的?” 阿渡只道:“你不会勾引人,我可以教你。只要你答应我,还怕我不把本事都给你看?” 他是似笑非笑,那俊秀面庞冷光一翻,艳色一闪,不禁又让冯璧书回忆起了当年小惊,那如奇毒一般令人着迷、使人生欲的惊艳少年。 他竟一时有些血热。 热里面带着对当年的怀念,与一种此刻升腾的欲望。 可阿渡接下来又笑道:“你既已经见过梁挽,就该知道他的好,我教你勾引人,你就帮我去喜欢他,让他也喜欢你,然后我们仨都不会吃半点亏,这多好啊?” 冯璧书的痴梦与惊艳瞬间打破。 他无奈地攥紧了刀剑,几乎是反击道:“可我不喜欢他!” 这似乎是一个被逼迫到极点的老实人,于绝望处被迫做出的反击! 阿渡先是一惊,然后笃定道:“你只是现在不喜欢他,等相处久了,你肯定会看他比看我顺眼,你应该能看出——梁挽的性情比我好上太多了。你和他才能天长地久,和我只是一时的血热情急。” 【仇炼争奇怪道:“他的话虽然听着挺歪,但细想之下也有几分道理。” 小常也点点头道:“其实他说的某句话是对的,梁挽的性情确实比他沉稳安定,要招更多人喜欢。” 钟雁阵道:“而且,冯璧书当年的举动,确实有血热情急的成分?”】 阿渡说完这番话,等的就是冯璧书的转折。 因为他对梁挽的信心,好像比对自己的信心还足够。 他似觉得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种生物,能拒绝梁挽这个该死男人的魅力。 【仇炼争淡淡道:“但是他错了。” 说完他看我一眼,竖起大拇指道:“我看你就完全可以拒绝。” 我忍不住咳嗽一声,这毛毛虫在说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啊?”】 冯璧书只觉体内气血喧嚣,一时气急,却不能对自己的心上人发作,只无奈悲急道:“你凭什么认为——我和他相处久了就能喜欢他?” 阿渡竟有些不解道:“他性子那么好,美得像仙宫娘娘一样,谁见了他都喜欢,你凭什么不喜欢他?” 冯璧书也有些气急了:“可我就是不喜欢他!他更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阿渡见状,以为冯璧书在看不起梁挽,登时怒道:“凡是个有眼睛的男人,看见我和他,都知道要选他,而不选我!” 他疯劲儿一发作,怒道:“反正你答应我了,你必须给我去勾引他!去喜欢他!” 第071章 推 冯璧书久久没有了声音。 他只是低着头,压着怒与气,可又显得没什么底气,似乎化作了一种薄薄的纸片堆叠成的小像。顾思尧也不知该对这种话本里都未必有的离谱情节评论些什么,三人就此天长地久地沉默下来,直到一阵不知何处而来的晚风,打破了这沉默,吹起了寂寥人的发丝,荡起了山林中鸟兽虫鱼的阵阵幽响。 冯璧书终于抬起头,发出声。 因为他受不了! 他无法接受的是——阿渡根本不知道冯璧书有多喜欢自己!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阿渡,以万分地固执坚定道:“他再好,再惹人爱,我也绝不会喜欢他分毫!我更不可能有一日觉得——他会比你好!” 他说这话的神态,活像一头被阿渡的话烫伤了的野兽,吐出的气息都带着伤与热,可却一句一字都是诚挚,像是从活血鲜肉里掏出来的心话、真话。 等阿渡听得已经有些气怒时,他还嫌这火不够呢,又加了一句狠的。 “就算你一定要我去勾引他,我也会到他面前,阐述完缘由,对他说,我脸上在勾引他,我心里却在想着你!” 阿渡气急。 更是怒瞪。 “什么‘君子刀、老实剑’!你根本毫无信用、半点不通!说好要还我恩情,只要我提个要求,你就万般不肯!” 冯璧书却无奈正色道:“不是不肯,是我真的做不到!” 阿渡冷冷地看他一眼。 这一眼就如看个死人。 然后他赫然拔剑,一剑如同荡开雾气的晨光,刹那之间就刺向了冯璧书! 而冯璧书却没有躲。 连顾思尧都未曾来得及阻止! 因为这一剑竟如流星群下一夺目的焰尾,更似山风中的一抹密雨袭来,比阿渡过往刺出的任何一剑都要快、都要狠、都要不可思议! 他此刻的杀心竟比对着秦照川那时还重! 他的剑居然能比一剑荡莲池那会儿还快! 这一剑瞬间就刺入了冯璧书的小腹! 而冯璧书身上剧烈一震。 如同山上的磐石,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霹雳,劈出了一条巨大的伤及结构的裂缝。 任何一个人受了这样的剑,都是要倒的。 因为气力不支,血在流失。 可他硬是不肯退,也不肯倒下。 他居然硬生生地挨了这一剑! 血光从细密的伤口泛出,而他不管伤,不顾痛,还顶着创口,向前一步,任由剑尖更加深入了肌理,他却直接看向了阿渡。 连阿渡也忍不住一惊。 而冯璧书面色苍白,语声固执道:“现在,你信我不信?” 阿渡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两颊飞起一阵疑云,忽的咬牙一哼,迅速抽出一剑! 他当然还是不信! 一时之间,血花四溅! 而这一抹红,在空中飞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度后,飞坠到了柴火堆里,星星点点地冒着火,像瞬间烧沸了什么,冒了一缕触目惊心的血烟。 冯璧书不吭一声。 但额头已是雨点般的汗珠。 显然一剑刺得疼极了,再是抽出,就是疼上加疼。 可他半步不退,顶天立地地撑起了这喜欢,证明了这老实。 阿渡没有说话,而冯璧书只忍痛,忽然一笑道:“你,你现在……信不信我?” 阿渡只一咬牙,莫名冷漠道:“我信不信又如何?” 他看向冯璧书,道:“你可知我为何喜欢梁挽?” 冯璧书一怔,阿渡忽面色沉痛道:“因为我无论在他面前说如何离谱的话,做如何糟心的事儿,他一笑而过,或气急骂我,可他绝对不会抛下我不管。” 可在那之前,他却已经被太多、太多的人给抛下了。 这其中也包括冯璧书。 包括这个从未不说谎,却能骗人的老实人! 冯璧书身上一个震颤,而阿渡继续冷声控诉道:“你若真那样喜欢我,不想要这决斗,为何不留下来与我力争?为何不像现在这样,去极力证明?” 他似是动了真情,一时委屈难言,一时又红着眼眶攒着怒与悲,道:“说到底,你和其他人一样,只能接受我的其中一面,却受不了我的另一面,一旦我显出真实性情,你们一个个都受不了,恨不得立时逃走,不是么?” 冯璧书当年确实是立刻就逃。 连声招呼都不打。 没有想过阿渡会何等地失望与深受打击。 顾思尧不由得叹了口气。 而冯璧书深吸一口气,却是再近了几步,慢慢地,用力地,上前欲抱。 却被阿渡以冷眼相看,被他用一把剑抵着大腿。 冯璧书却浑然不惧,坚定一走,腿上竟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他竟还是再走,可阿渡为作警告,在他小臂上也来了一记! 都伤成这样了,他竟然仍是不退,还要再走一步! 阿渡终于失于震惊,不再出剑。 这个冯璧书是脑子坏了么? 不怕死也不是这么个不怕法吧? 可冯璧书步步走步步伤,终于在付出了多处伤口的代价后,他踏出最后一步,抱住了阿渡。 先用健壮有力的小臂,箍了对方的腰,把还在震惊懵逼的阿渡往里猛地一扯。 然后冯璧书看向阿渡的右边脸颊。 接着看向英挺的鼻尖。 最后看向了那抹薄唇。 这些精致的部位,先是被他的目光一一光顾。 然后是被嘴唇。 阿渡有些懵了。 他被亲,就会懵。 直到这最后,他才反应过来,迅速挣脱冯璧书的怀抱,然后迅疾无比地打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打得顾思尧都吓了一跳。 冯璧书挨了这一记,却只是不说话。 而阿渡刚想出拳,忽然发现自己手上是血。 不仅手上,他身上也全是血。 冯璧书的血。 因为冯璧书每一次动作,都得流更多的血。 可他浑然忘我、生死不惧。 他确实已经喜欢阿渡,喜欢到了完全不顾生、不顾命的地步。 冯璧书而趁着阿渡没有动作,只认真道:“你不接着打的话,我就接着动了。” 他想了想,有些抱歉道:“什么时候你想杀我了,我随时欢迎你动手。” 他顿了一顿,又十分执着道:“但是我不会再逃了。” “不会再抛下你第二次了。” 说完他再度走了上去,不顾自己的伤口在汩汩流血,不管自己的生命在一分一毫地逝去,他只是抱住了懵着的阿渡。 冯璧书在回想小惊身上那些令人惊艳不已的部位,他还在想的是,那少年在月光之下发出的令人心醉也心碎的哼声。 他很快就不止是想了。 他一一碰到了。 也听到了。 顾思尧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冯璧书从一个快要死去的遍体鳞伤者,变成了那个把阿渡弄得完全懵逼,最后把人推倒在了树林子里的人。 【仇炼争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就是‘君子刀‘……’老实剑’的老实人!?” 小常懵了半天才记得评论道:“这……这哪里老实了啊!?” 就连一旁泡茶的梁挽,脸上是看不清表情,却手上一歪。 我回头一看,发现茶壶的柄被他整个扯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完毕啦,谢谢等待! 第072章 兽行 梁挽在掰断了那只茶壶之后,只是愣了那么一两秒。 然后他马上恢复如常。 动作如常。 姿态如常。 笑容也如常。 此人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把旧茶壶换作了新茶壶,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只是有一点不寻常。 他在擦拭新茶壶时,两只手的动作有不同程度地错位,好像是两个人的手臂拼接到一个人的身上,显得格外地呆板滞涩。 仿佛刚刚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还没恢复过来。 这反应不对劲啊。 难道他不知道冯璧书在林子里把阿渡推倒了这事儿? 他和冯璧书处了足足三个月吧,冯璧书一个字儿都没和他提? …… 那我把这书一说。 不是把冯璧书瞒了三个月的底儿全漏了吗!? 虽然这样对冯璧书不太厚道吧,但我反正是要请毛毛仇帮忙的,讲都讲了,不讲完有点浪费哎。 只是我忘了自己是全场焦点,尤其是某毛毛虫的焦点。我看谁仇炼争就看谁,我看到了梁挽的反应,他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 于是这人就眉头一扬,似白光漾在无边的剑锋上,莫名就多出了一种警惕与厉色。 他忽伸出漂亮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无声息地写了一行字。 “老板有古怪。” 他看我一眼,无声息地用口形问:“这真是你认识的人?” 我轻声说了:“确实是我认识的熟人,不必太在意他的反应。” 连你们这些局外人听了都要倒吸一口凉气正吸一口热气的,人家一个局内人听了,当然得更为激动了。 至于冯璧书……梁挽是个大度能容人的,应该不会因为他故意隐瞒,就气得一下子拆掉他五根骨头,再扯掉他下面那二两肉吧? 仇炼争听了我的回答,仍不太放心地对梁挽扮演的麻子脸老板多加关注,小常也生了一点警惕,一双大眼来回在这人身上巡逻,只有高悠悠口气淡淡道:“这个人,我认识么?” 我想了想,好像高悠悠从前是与梁挽有一面之缘的?但只是在宴会上潦草地见过面?比朋友圈底层还底层,私人交情等于没有? 为避免节外生枝,我就对高悠悠说:“等会儿介绍你俩认识吧,我现在先说书。” 顾思尧实在是没能想到。 他想不到冯璧书居然能大胆包天、不管不顾到这个地步。 明明身上多处伤口一起汩汩流血,体力都不够支持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顺从心中欲,在那一瞬间迸出无限气力。 他在一旁看着阿渡从一脸懵然,到困惑不解,再到随意躺平了,任由冯璧书施为,他实在看得心情复杂,不知是该看还是不该。 【仇炼争唇角一扬道:“看!如此刺激的好戏,岂能错过?” 小常瞪他一眼,看着我道:“你还是别看的好,会学坏的。” …… 我什么时候给了你一种纯良的好印象? 我勾引起男人的时候比阿渡坏多了啊。】 顾思尧看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眼见这二人已经进展到了很深的一步了,就觉得再接着看已不太合适了。 他只能走远一些。 但也不是太远。 他是在黑夜里不远不近地靠着一棵树站着,既能守护这二人,不让外人偷袭,又方便观察听墙角。 【仇炼争眉头一跳,笑容古怪道:“你也喜欢听这种墙角?”】 这真可谓是一举二得。 啊不对,其实是三得。 如果冯璧书到一半支撑不住的话,顾思尧还可以去抢救一下对方,最起码止血包扎,让对方不至于这么荒谬和色气地死去。 【仇炼争忍不住打断道:“他真能坚持到最后吗?他当时流了多少血啊?” 因为磕cp和吃瓜的关系,小常也暂时放下对毛毛仇的警惕和讨厌,比划起来道:“冯璧书当时伤口在三处,大腿小臂的还好,但小腹的伤口似乎不轻啊,这得影响他的下肢动作吧?” ……你要不还是别和毛毛仇讨论了,你都变黄了啊小黄! 仇炼争分析道:“那得看阿渡的剑是不是刺中了脾脏肾脏,如果只是刺中肌肉,或许没那么严重,他还是能做大动作的。” 小常懵道:“不能做大动作吧?会牵动伤口,流血而死的!” 仇炼争想了想:“那得看他们当时是以怎样的姿态在活动。” ……小黄和毛毛黄,你俩真要这么严肃地讨论这个话题么? 高悠悠皱了皱眉,而柳绮行更是听得难以下咽,茶都喝不下去。他俩显然不适应这么具体到动作的话题,那钟雁阵只看向我道:“唐大侠,依你之见,为何冯璧书会忽然行此险招?” 我还在酝酿着一种原耽味虐文风的狗血分析呢,结果高悠悠忽一仰头,不咸不淡道:“牡丹花下死……”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就面无表情地看向我。 我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说这话的下一句。 你说话咋不说全呢? 我强迫症发作,摇头晃脑地替他补道:“做鬼也风流嘛。” 高悠悠认真地看向我,忽然感慨道:“你果然懂得。” 我乐了:“懂什么?” 他笃定道:“只有色鬼才能懂得色鬼。” ……!? 我只是强迫症发作,接你的下半句话而已啊! 结果高悠悠也不和我争论,他好像从我的反应里得到了一个伟大的色学结论,继续回去仰头望天,做一副美丽绝尘的孤独ai。 ……他不发评论时,我就希望他能多说话,多点喜怒哀乐的人气儿。结果他一发评,就显得太有人气儿了,简直当场ai化人,要气死作者老爷我了! 钟雁阵看我一眼,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笑道:“我想冯璧书能这么肆无忌惮,也是因为有唐大侠在那儿的缘故吧?”】 顾思尧当时确实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但并非毫无用处。 至少他在树上靠了半夜,听了半夜,感觉冯璧书就好像一本丢进火堆里的书一样,前面烧的越多越旺,越显出书后面的精华里。 他流失了那么多的血,似乎也被这生死关头一激发,流失了往日的顾忌和伪装,越发显出老实人皮下的虎心狼性来。 阿渡一开始还有些懵的,不懵了以后,反抗地打了几下,溜出来了好几次,结果冯璧书不依不饶,发力把他拽回去,每一发力,他那三处剑伤都会有所崩裂,会流更多的血。那阿渡就有些困惑了,这个人这样了都不去包扎,他真是喜欢到连死也不怕了吗? 他干脆躺平了,就想看看对方到底会干什么,结果奇怪的是,这人的精力就像被冯璧书吸走了一样,对方越动越快,他越躺越弱,最后想挣脱也是挣不动了,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水,只在月下叫得令人心碎、难抑。 【“咔嚓”一声。 是梁挽那边传来的。 我抬眼看去,发现梁挽这次倒是没有把茶杯的柄给扯断。 他直接把茶壶给手撕成两半了! ……这是内心在二战吗?怎么回事啊你! 而梁挽看了看我,还是微笑如常,把手撕成两半的茶壶扫进了碎茶渣里,然后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了一个崭新的茶壶。 他泡完茶,给我端过来,我本是想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的,仇炼争也是小心翼翼地观察梁挽,只有一个人一点也不小心翼翼。 他还胆大包天。 他就是高悠悠! 这人招呼不打,在梁挽放下茶壶的那一瞬间,忽然出手如电,一手扣向梁挽小臂,一手扣向梁挽脉门! 他只是怀疑梁挽,问也不问就动起手了? 而梁挽忽的往后一退。 他退时如一阵风。 如在空中没有半分重量的一片羽毛,轻飘飘地就落在了几尺之外的地。 其速度犹如鬼魅,姿态甚至不受重力约束,根本无法预料他会落到何处! 我正惊艳于这轻功呢,高悠悠忽纵身一跃,翻掌一出。 他出手时,衣袖如翻飞的云,下摆似激流的河,一口气可以一直提到末尾,半分不断! 他人还在半空,手指先动! 两道透明而强劲的指风,裹挟着内力,如小型风弹一般迅疾地射向梁挽的左方右方! 是无相随心指的指法! 我连忙大叫:“别动手!” 可梁挽的速度比我的声音还快。 他一只手拍桌,五指反戳桌面,以此为支点,一个翻身上桌,在桌面上瞬间扭腰、转胯、翻动身躯,似把全身上下的肌肉化作绕指的丝缎一样灵活抖开,把这指尖风全数躲过。 好一个梁挽! 好妙的身法! 可等他翻下桌时,迎来的却是一个手刀。 高悠悠的一个手刀,如早早埋伏般翩然而至! 他先是一个手刀劈向了梁挽的脖颈。 再一腿往上顶膝盖,顶的就是小腹! 可谓双管齐下,上下都照顾到了。 我忍不住扑向前去,仇炼争也闪身一跃,我们都想阻止高悠悠动手,结果梁挽的动作,还是比我们所有人的都快一分! 他在高悠悠的手刀快要到达脖颈不到十分之一秒内,忽抬小臂至前胸,横着一臂,以手腕正面接下了高悠悠的手刀! 同时往下狠砸一个手肘,以人体关节处最坚硬的手肘,对上了高悠悠的膝撞! “砰”地一声,膝肘撞开,高悠悠不得不后退三步,膝盖处竟有些微微颤抖,梁挽更是苦笑着甩了甩手腕,好像腕部都快被砸青了。 高悠悠还欲再进,却受到拦。 是一只手掌。 是我跳到二人中间,轻举一只手掌,拦在他胸前! 这个动作背后代表的危险热度,令所有人的气息都为之一紧! 我对着高悠悠有些不满道:“你胡闹什么?我说过他是我认识的人,我说完这书,自会介绍你们认识的!” 高悠悠冷冷道:“我怎么觉得,我从前是见过他的?” 仇炼争则拦在梁挽身前,正好与我相对,此刻目光一厉道:“以这人轻功之了得,可不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茶棚老板。” 钟雁阵也淡淡道:“而且,这位朋友似乎是易容了。” 我无奈道:“易容了又如何?谁没有不想透露真身的时候?” 仇炼争却提醒道:“可这个不愿透露真身的人,却是要给我们端茶倒水的!” 梁挽却不愿我为难,只苦笑一声:“抱歉,我确实易容了。” 他直接一伸手,撕开了那令人密恐发作的麻子面具。 露出了姣好如画、温婉秀娴的美丽面目。 使仇炼争看得一楞。 钟雁阵看得一阵奇异。 小常和柳绮行则看得完全懵然。 我无奈,高悠悠则了然道:“果然是你,梁挽。” 仇炼争微微皱眉道:“梁挽?” 他看向梁挽,不可思议道:“你,你就是梁挽?” 小常不敢相信地是:“你这轻功第一高手,居然从头到尾都在这儿伺候我们,还听唐约的书?” 柳绮行诧异道:“你,你居然能听到我们说到你和阿渡的情爱往事,还能忍得住,不跳起来?”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还不知道冯璧书就是聋哑伙计呢。 在眼见梁挽点头后,仇炼争竟看看我,再看看梁挽,然后皱眉更深,警惕更浓! 像他这么一个美的锋芒毕露的人,竟因这份温婉的美,而一瞬间防卫心起。 可梁挽有什么好防卫的? 梁挽苦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本来也想露真面目听这书的,可唐大侠讲的故事里偏偏有我,我一露面,反而不方便他说下去。所以只好装到现在了。” 说完,他冲我认真道:“不过唐大侠方才说的……冯璧书趁伤重而干出那番事儿,是否属实?” 我只努力端水道:“他肯定不是真用了蛮力,阿渡当时是被推倒后自己躺平了的,他若真想反抗……” 梁挽马上笑道:“谢谢,我知道他做过这兽行就够了。” 他又补了一句,继续笑道:“我现在就找他问个清楚,问完我再回来给你们泡茶喝。” 不要用微笑的表情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啊!你们起码还是队友呢!还要一起合作把阿渡找回来呢! 结果梁挽只对我笑了笑,然后足尖一点,一阵风似的越过仇炼争,闪过我身侧,甚至连早有准备的高悠悠都拦不下他,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出了我们几个人的包围圈,翻上了屋顶,几个起落之间,人就彻底不见了。 只留下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各自懵逼。 ……靠! 说书说到一半,茶棚老板都跑了! 这和在奶茶店等奶茶等到一半老板跑路了有什么区别啊!? 我叹了口气,感觉梁挽这次是真的气急了。我正想回去恶狠狠地瞪高悠悠一眼,结果却听到仇炼争一阵“咦”声。 我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发现地上有个在发光的东西。 好像是一个……黄金打造的耳环? 高悠悠身上掉下来的!? 我心里一咯噔,身上惧得一僵,就听仇炼争看向那耳环,又看向我,目光复杂,语气更复杂道:“这个耳环……你一直都带着啊……” 他以为这个是我身上掉下来的。 结果高悠悠浑身一震,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生动表情,看向仇炼争,一字一句地问:“这个耳环,你认识?” 我还没来得及说呢,仇炼争就莫名所以道:“对,它是我的。” 高悠悠一愣。 愣了不知多久。 他好像忽然顿悟了什么,看向我,再看向仇炼争,不知在看什么。 然后他忽然没有了任何表情。 惊讶没有了。 愤怒也没有了。 连困惑也全都消失了。 只在短短一瞬间,我几乎觉得头皮发麻,手足发冷。 心口的跳动,像失去了动力似的变得缓慢而滞涩下来。仿佛是有一种沉重窒闷的气势,悄无声息地在我们之间肆虐开来,压在人身上,几乎叫人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是杀气! 冲天的杀气! 仇炼争也觉出了不对劲,只眉间一挺,一脸肃然地看向高悠悠。 而在这杀气冲天中,高悠悠慢慢抬起头来,用世上最轻最淡的口气,说了一句致命的重话。 “原来,我要杀的那个畜生,就是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书里高能书外当然也得高能啦,这一波是两方人都在抓禽兽xd 第073章 高悠悠 高悠悠说出的话,一字字像飘着似的,似扶上天、浮在地,而他的杀气也在话音一出后,徐徐盈盈地充塞了上下四周每个角落,如酝酿了足足一年的惊涛和怒浪,正要蓄势待发、淹了这区区一上午的书友情! 好强的杀气! 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欲开口,仇炼争却眉头一动,半疑半悟:“你说我是你要杀的人?” 他顿了一顿,道:“是因为这个耳环,让你确认了什么?” 高悠悠当然不知道叶小颜就是我的马甲。 他这两年基本都在养伤还债掏大粪,叶小颜却是新近起来的高手,所以他可能连叶小颜是谁都不太清楚。 眼看这事儿还有转机,我马上想说点胡话糊弄过去,高悠悠却冷冷道:“我要问仇炼争,其余人请免开尊口!” 我悚然一惊,马上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与可怕。 高悠悠和别人不一样的是:他这一生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谁也瞧不起,他没有一句好话给人,他几乎从来都不会说“请”字。 但只有一次例外。 他最后一日在小无相山的门派大堂里,是深受污蔑与陷害,无从脱身,无法辩解,而昔日要好的师兄姐妹们,一个个都赤红了眼要来杀他。 他几乎什么也没说。 只说了一个“请”字。 他“请“那些人来杀自己! 因为构陷他的证剧很充足。 他无法脱罪,更不屑求饶。 他只有请自己的同门来杀自己,然后好还清昔日恩情。 那是他一生中最绝望、最愤怒,也是杀气最盛的时刻! 那些与他要好的师兄姐妹们,他确实是留情了,人家一刀一剑戳他窟窿,他是半点不还手,可当日出手杀他的其他人,包括那些平日与他不要好的师兄弟们,嫉妒他的人,落井下石的人,给他加更多罪名的人,还有当时在大堂的其他武人宾客,这些人出手杀他时,他可没留情面。 对于这些人,他几乎一指一个。指叩额顶,指印胸膛,指碎颅骨。杀得血流满地、尸横大堂! 也杀得自己受了重伤,胸前背后一大片墨水般的血迹,手足重创,筋脉被挑,若不是罗神医妙手,他这一代高手,几乎因此沦为一个残废! 所以现在他一说这个“请”字。 我就眉头直跳,心头乱崩! 这意味着他已怒到一发不可收拾。 谁敢打扰他问仇炼争,他就敢杀人! 小常也霍然站起,以极粗重的眼神瞪我一眼。他挤眉弄眼间,似在提醒我不要轻举妄动,我只好深吸一口气,先看高悠悠。 他却只看仇炼争。 看得一动不动,盯得天长地久,犹如悬崖边的大石在盯凝一片深沉无底的大海,一辈子都不会把眼挪开。 因为星霄山上一面之缘,他在仇炼争身上看出了如浮云般的孤高傲慢。 他就像一个悠悠站于云端的人,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了自己。 这是极为罕见的缘分。 于是就连他,也对这个人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 为此他甚至在这个人面前放松过,惬意过,还一起讨论过剧情。 可谁料得到——这个人却不是人。 而是“畜生”。 是他找了整整一年的耳环的主人! 因此他看不见我,只能看见一个深受背叛的自己。 还有一个死人。 一个还未死去,却马上要死在他手里的人——仇炼争! 他用寒刀般冷浸浸的口气,一字一句问:“一年前,是你侮辱了他?” 仇炼争眉目一动。 我飞快地瞪他一眼,希望他能聪明点,识时务点,不要乱开口。 结果他好像是学会了不乱开口。 他就直接点了点头! 一句解释都不说! 我心头一震,想要插口,高悠悠却杀气更浓道:“是你打的那一掌?” 柳绮行听到此刻,依旧不负众望——他什么都没听明白,彻底懵了。 钟雁阵眉目肃然,“哗”地站起,小常攥了一双威猛的拳,高大身躯不动声色地朝我靠近,而我这次则以更厉、更严肃的眼神瞪了仇炼争一眼。 不要承认! 承认就完蛋了! 仇炼争似是看明白了,但他还是不打算对高悠悠说谎。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回顾某样深重如海底巨石的阴影。 他目光冷下去。 神情哀凉如水。 但还是承认了一个致命的事实。 “不错,是我打的那一掌。” 我心头一咯噔。 完了完了完了。 你在这个时候承认什么啊? 你连第一个故事的结尾都没听完就要去死了吗!? 高悠悠冷冷道:“好,那就请你与我来一场……” 第二个“请”字了!我吓得马上打断道:“等一等!” 高悠悠回头冷瞪我一眼:“我没在问你!” 我也努力瞪回去一眼:“我也没和你说话!” 我看向仇炼争,再看向小常等人,口气一冷道:“除了高悠悠以外的人,全都给我退到街口那个小吃摊子那儿!谁都不许靠近这儿!” 我说话时努力挤压面部,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口气也不善,这算是吓退了柳绮行的疑问,钟雁阵的关切,还有小常的不忍,却遇上了仇炼争的坚持。 仇炼争坚持留到最后,想要再留下来,却被我冷冷呵斥道:“仇门主,我有几句话要和高悠悠说,你是想打扰我们朋友说话么?” 我特意重重咬了“朋友”两个字,本意是为了安抚高悠悠。可高悠悠看着是没反应,仇炼争却看向我,认真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既认了,就没打算再遮掩。你不必替我撒谎。” 我一愣,他又正色劝道:“而且高悠悠不是我,我听说他当日六亲不认,连自己的同门都杀!像他这样的人,你绝不能像骗我一样去骗他!” 我知道他本意是好心,可这话我却听不下去。 你只知他杀了人,却不知他硬生生受了师兄师姐那些重招! 倘若不是他先受了伤,又被围攻,他怎至于伤重到要我去搭救的地步? 我面色一冷道:“多谢劝告,可高悠悠再是六亲不认,也不会趁着我救人的时候,反手一掌把我险些打死!” 仇炼争呆住。 表情一阵搐痛。 他本来是要关心我的。 他不知道我为何忽然生气。 为何调转枪尖,对着他一顿输出。 因为他不清楚高悠悠当日经历了什么,只是道听途说得出的这些结论。 我一刺完,自己也觉得难受,可当着高悠悠的面,我就必须这么刺。 仇炼争消化完悲哀,看了我,张嘴想说,可什么也没,面容凭空苍白了许多,显得既茫然又受痛,仿佛好不容易建立起一些温暖共识,以为可以重新开始,此时才发现仍旧不够,远远不够。 但仇炼争毕竟是仇炼争。 痛归痛,但他很快收敛神情,转头瞪了高悠悠,仿佛在警告着什么。 我的仇人和我的朋友,居然都在害怕对方会伤害我。 是不是很好笑啊? 然后他走了,退到小吃摊那儿和其他人一块儿,他们能看到我和高悠悠,但他们听不到我们说的内容。 我只看向高悠悠。 高悠悠终于好好看了我一眼。 但我只觉被他这一看,如刀锋似的刺入肌骨,面容竟似一疼。 好厉的一眼! 我只能硬着头皮,口气一软道:“老高……你是在怪我吗?” 我这个口气的软和程度啊,据小常形容,是那种我去求亮明哥跳艳舞,亮明哥都不舍得拒绝我的那种软。 我一般不用这种口气说话的。 因为太软了。 也太臊气了。 属于我听了以后想用脚趾抠出三星一日加个银河系的水平。 所以高悠悠一听,马上眉头一挑,瞪我一眼道:“不许这么说话!” 我马上恢复正常,但他也没办法再瞪我,而是恢复了平日的面无表情,认真道:“我没有在生你气。” 我诧异:“真的?” 高悠悠面瘫道:“但我要回去看大夫。” 我疑惑:“你旧伤不是好差不多了吗?难道复发了?” 高悠悠淡淡道:“没复发,但我眼瞎。” 我愣住了,高悠悠随即唇角一冷,恨恨道:“我若是不眼瞎,怎么会和那个不是人的东西坐了这么久还看不出——他就是当年那个畜生!” 我心里五味杂陈,翻江倒海,一张口不知道是该吐息还是吸气的时候,高悠悠就直接坐在了一张桌子上,神态淡如清茶地看着我,道:“之前我们还不是朋友时,你说你绝不会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所以我自己找了一年,我并不觉得有什么。” 他语气一转,姿态慢慢下沉,面目迎入了阴影。 “可后来,是你自己找我来帮你报仇……” 我心虚地点点头。他目光一冷,又转过头来看我:“我不知道你是心软了还是因为别的,但你明明知道仇炼争是谁……你却没告诉我……” 他顿了一顿,淡淡道:“唐约……你骗了我。” 我心里一慌,整个人都有点撑不住。 但是我硬是咬牙,撑住:“我没有!” 高悠悠目光一凝:“没有?” 我只迎上他的眼神,以他一根筋的思路去回应道:“你没有当着我的面问我仇炼争是不是那个人,我也没有当着你的面说他不是,所以,我没骗你!” 高悠悠冷冷道:“可我问你仇人来了没,你那时说他没来!” 我正声道:“我等的那个心狠手辣的仇炼争是没来!我等来的是一个心软了、心死了的仇炼争!” 连高悠悠也没想到我居然会这么答。 他居然还挑不出错。 于是他双眉一翻,瞪了我半天。 看上去几乎想扑过来踢我一脚。 可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恢复成了那个面无表情、寡淡如少盐的高悠悠,只是口气生冷如铁道:“为什么?” 我叹了口气道:“因为在那一掌和那些侮辱之前,还有一些别的故事。” 我只把叶小颜的故事,一五一十,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说给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提炼最要紧的情节,而且几乎是以一种完全偏向于仇炼争的角度去叙述,都快把他从一条新鲜的毛毛虫洗成一条白蝴蝶了。 说得我口干舌燥,我也不敢停。 说到最后我只问他:“是我勾引欺骗他在先,你听明白了吗?” 高悠悠淡淡道:“明白。” 我再问:“我是主动献身给他解毒,不是他逼迫我,你知道了吗?” 高悠悠仰头道:“知道。” 我又问:“至于那一掌,我当时确实恨他欲死,可后来想想,在那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谁都有可能背叛他,他只能保住自己,才能保住俞星棋等人。你听懂了吗?” 高悠悠慢慢点头。 我也松了这一口气,道:“既然明白了,知道了,也懂得了,那你可以暂时放过仇炼争,让我去慢慢对付他,行吗?” 高悠悠却断然、决然、狠然地否决道:“不行!” 他像一本散装的书,说崩就崩,没半点余地可谈! 我听得不解、大惊道:“为何不行?你不是都听到前因后果了么?” 高悠悠只瞅我一眼。 极深极重的一眼,却凝集了我认识他以来,从他身上看见过的最多、最深沉,也最丰富的感情。 是人类的感情。 复杂难言的感情。 而不是一个孤独得没有朋友的ai。 只这短短的一瞬,他便收回这感情,用最平静冷淡如死水的口气,去问一段最为惊心动魄的话。 “当初在小无相山上,所有人都要杀我,刺我,认为我是那欺师灭祖的畜生,你当时乔装易容,没人认得出你,你混在人群里看着就足够了,为什么要特意跑出来……替我挡下那些刀,把我从血泊里提出来?” “如果只是因为嘲我,笑我,出一口恶气,你完全可以在他们打败我以后再来救我,等到那时,我筋脉骨头也差不多废了,你看见一个废人,岂不是更能得意?” 他抬眼看我,眼里尽是打量与思考。 “为什么用那么大的力气,废掉你好不容易建立的一个假身份,差一点被人揭露你的真身,甚至和那些人血拼到受了伤……也要救我?” 我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我一开始,其实没打算救你。” 我自嘲一笑:“在那天之前,你十分地瞧不起我,我也厌恶你,那一天他们向你发难,我以为你要倒霉了,得被他们踢下这掌门继承人的宝座了,我其实看的开心得很,我恨不得当场就放两根鞭炮。”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些阴暗又自私的想法。 而高悠悠不出意料地受了,问道:“为何后来变了?” 我苦笑道:“第一,你平时可以不近人情,不懂人心,用你师兄师姐自己擅长的武功去羞辱他们,还自以为做了好事儿。可在生死关头,我却看见你生生受了他们一刀一剑,你死也不还手,这什么道理?我是真的看不明白啊。” “第二,我围观到后来才发现,他们不仅要你从那掌门继承人的宝座上滚下来,还要挑断你的手脚筋,废你的七经八脉,打断你的脊梁骨。而你一开始还能支撑,可受了你师兄师姐那些打击伤后,你撑不住了,你倒在血泊里,一个王八蛋趁这个机会踩在你的手掌上,另一个畜生拿着剃刀要割你的手筋,还有一个你的同门,那实在是个卑鄙小人,他趁你虚弱时,拿一把刀在切你的手指,而你已经没有力气去躲开了。” 我叹了口气:“你实在是我见过最讨人厌的人,可你依旧是个人!” 我一字一句、毅然决然:“既是个人,就不该受那些腌臜畜生的羞辱!” 高悠悠听着我的话,始终沉默。 他就像一汪夜潭似的,在茶棚下隐隐发着静谧的幽光。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他把头一低,像低下一座内心的高山,把那些复杂难言的情绪再一次压了下去,抬起头时,他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高悠悠。 他看向我:“谢谢你给我解惑。” 我心里一松快,结果他话锋马上一转:“但是你还是骗了我。” 他补充道:“就像冯璧书没有撒谎,却骗了阿渡,你没有撒谎,却用行动骗了我。” 他目光一冷,像压抑着许久的怒也在此刻燃烧着。 “你让我,和这个我找了一年的恶人、畜生,坐在同一张桌子旁!与他一起听书、评论!” 我听得一怔,我以为自己动情的叙述可以让他放缓心结的,结果他还是怨我的隐瞒,在数我的罪。 我心中酸楚,无奈苦笑道:“你还是生我的气啊。” “我没有。” 高悠悠轻抬唇,撂下一句最轻的重话。 “你已经不是我的朋友。” 我面上一凉,心里一空。 整个人像是从头凉到了底。血液都被冻结了。 高悠悠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开口便是响亮一刀。 “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一个朋友!” 我是被话砸懵了。那高悠悠只道:“你刚刚说出那番话,我便知,若我再受到当日那样的侮辱伤害,不管对方有如何冠冕堂皇的理由,你都不会去放过那个人。” 他深吸口气,正声道:“所以,我也不会放过仇炼争!” 说完,他不顾我惊讶到了极致的眼神,直从桌上跳下来,然后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直向那仇炼争方向冲跃数秒,几乎是用生命中最强的速度,最直接的路数,以及最决绝的姿态,飞到离仇炼争不足三尺的距离! 他一抬手,就是一个杀招,抬起那秀气漂亮的一手指。 蕴含十成内力的仙人一指! 去叩那仇炼争白净的额头! 他要杀人! 就在此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努把力,希望下章能憋出些好高能的打戏 第074章 缥缈无相 高悠悠已不在巅峰期。 小无相山那喋血一日前,他曾是年轻一代中屈指可数的精通内功外功的高手,是天才中的天才,于刀法、剑法、棍法,都有涉猎。可他最擅长的还是指法,他既可蕴内力于指尖,使十根手指无坚不摧,也可用内力疾发无相指风,于远处打击敌人。因这些优势,即便他作为一个远程战士,也可以去挑战当时江湖中公认的“近战战神”——接星引月阁的老七,而不落下风。足见此人巅峰期之可怕、张狂。 但在那门派大堂一战后,他就离巅峰差了那么一两分。 只这一两分,平时是看不太出来的。但是在对上高手,尤其是连续作战时,他左足气力会少于右足,重心姿态会不自主靠右,会有一些微妙的不平衡,而他右手比左手更易力竭,且在连续发出指风后,会有一些轻微的指颤。 这是因为他的筋脉、手足都曾遭人重创。 我和罗神医虽救他一救,尽可能使他复原,但并不是一丝后遗症都没有。 他曾经完美。 如今却有缺。 仇炼争的状态就更糟。 两三天前他才来到这个城市,一下船就在码头遭遇伏击,先碰上的不是我,而是自己人的背叛! 他不舍得重复误伤叶小颜的悲剧。 所以他宁负伤,宁枉死,也绝不再去错误地杀死一个忠诚的下属! 也因这不合时宜的心软,他让那内奸给他的腹部扎了一小刀。 虽说这一刀避开了脏腑和骨节,不是太重,可依然是结结实实的一扎。 虽说他也敷过药,用绷带扎住伤,再用外衣盖住,所以在听书时、评论时,能表现得若无其事、沉静如山,仿佛这一处伤是完完全全不存在。 但我知道伤口仍存在。 且在隐隐作痛、对他的行动造成了一定影响。 因为刚才梁挽过来倒茶时,我看出他疑心快要溢出来,他是想先出手的。 而他若不是因为这一处伤,他会比高悠悠更快、更狠地去试探梁挽,而不是落后了一步。 他的伤口,随时都可能会崩裂!流血! 所以这两个人,一个不在巅峰期,一个正在坏状态。 却偏偏因一年前的恩怨,而火花四射地碰在一块儿! 高悠悠先碰出了一个“仙人一指”! 蕴含十成内力于指尖。使一根秀气的手指、几乎硬如铁、锐如剑。 几乎可以说的上是“指剑”! 这一道“指剑”若是叩到仇炼争的额头上,对方的颅骨会如瓷瓶一般炸裂,里面的脑浆会像水浆一样齐齐迸出! 我几乎惊呼出声,却见仇炼争居然不闪不避。 高悠悠一跃而纵,他似早有预料,早有准备。 他目光冷彻骨,却岿然不动。 似一个赴死的战士捧着热心热血。 直到最后一刻、最后一秒,近不可近、躲无再躲时,他才一伸手。 一伸手就伸进了小吃摊的一碗汤水里。 这是他刚刚点的肉丸汤,此刻肉丸已经吃完,只剩下了汤。 他大拇指微微一动,汤碗就如长了翅膀一样,以迅疾无比的速度飞向了高悠悠的一指! 竟没有一丝汤水洒出! 因为当他出指的那一瞬间,热腾腾的汤上面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封死了底下的热汤。 这汤碗就像一个十成十的冰疙瘩,充盈着冷气,昂首甩向了高悠悠! 高悠悠人在半空,却没有贸然去接。 以这汤碗来势之急、去路之猛,若是砸中他的指,轻则他的手骨折,重则他的人要被撞飞出去! 这哪里是一个冰疙瘩,分明是一个冰炮弹! 他不能硬接! 只能把“指剑”一屈,两指磋磨出一道无相指风,刺向了那袭来的汤碗。 汤碗遇到这指风,就似冰球遇上了热流火弹,当场爆裂! 截截木屑、片片薄冰、与冰面下火烫滚辣的道道汤汁,四处纷飞乱散! 高悠悠于半空身形一挺,如白龙抖擞般扭身、转形,避开这木屑薄冰。 仇炼争却在这时冲了上去。 他足尖一抬,酝酿出一个半空截踢! 踢的就是高悠悠还未落地时,那稍显薄弱的下盘! 转守为攻,就在此刻! 而高悠悠却在即将落地那一瞬间,一指疾戳地面,指尖未碰到,指风却刺了地面,借着这推力,他成功扭转了身形,瞬间袖飞入云,于半空中倏忽翻出一掌,正对上仇炼争的那一踢! 掌对足尖,他借了对方巨大的踢力,借此翻身往后落,仇炼争却只淡淡扫他一眼,手间轻动,托举出一片几乎清亮透明的薄冰! 原来方才那汤碗炸裂时,他立刻冲上前去时,其实不是为了去踢高悠悠,而是算好了角度、步数、速度,正好让一道微烫的汤汁,落到自己掌心。 他掌上一酝,薄冰就清浅浮动于指间! 光下晶莹剔透,如一片会杀人的玉片、一种有形状的透明噩梦! 他居然要出天冰缥缈掌!? 我想起了那一枚薄冰螺旋前进,切臂钻骨,在数个高手的肉上爆出血花的惨象,忍不住呼吸粗重起来。 可仇炼争这时却忽然看了我一眼。 他看见了我眼中的焦急担心与忧色。 然后此人目光微微一沉,不知何等感情漾开与肆虐。 正在我以为他会因此手下留情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让手上薄冰飞出了修长白皙的手掌。 如同一片星花寒梦般的薄薄寒冰,杀向了高悠悠! 我心头一凉。 他也要杀人! 高悠悠也不躲不避。 他岂是一个喜欢躲的人? 他手上指尖发力,隐隐有接下之意。 目中露出无比的专注,甚至是兴奋! 他疯了不成!?这蕴含了至阴内力的薄冰岂是能用手硬接的! 我正要出手,没想到那片薄冰先是飞向了高悠悠,离他不到二尺的距离,它忽的转向、上飞,直接斜蹿上了天,又忽而下沉,左转,然后以一个诡异的加速度,钉在了一根柱子上! 柱子却多出了一个洞! 薄冰却已消融于无形。 一旁观战的钟雁阵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洞,柳绮行看得拧眉咬牙,小常则是目光警惕,只有高悠悠扬眉,轻轻一问:“来去无踪,削木切骨,这就是的‘天冰缥缈掌’中的‘缥缈一冰’?” 仇炼争目光冷然道:“而这一块儿冰,本来可以落在你的身上。” 高悠悠面无表情道:“你故意让它走偏,实在没这必要。” 他眉目一扬,杀气一震道:“你再留手,我还是要杀你!” 仇炼争只冷冷道:“你是为了谁而杀我,我就是为了谁而留手。你杀不杀我,都和我的留手没有关系。” 他顿了一顿,又加一句:“但事不过三,你只还有两次机会,三次以后,我绝不会再留情!” 我心里听得又酸又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一向心狠手辣的仇炼争,竟会为了我而留手。 这不是一次留手啊,是足足三次! 是把三次被杀的机会留给了自己! 高悠悠眯了眯眼:“三次留手?你是太喜欢棺材的味道,想自己躺里面了?” 对高悠悠这样的人,留手无异于送死。 更何况仇炼争还有旧伤,伤还没愈合。 而仇炼争只嗤笑一声,道:“世上能杀我的人不是没有,但有且只有那么一个,而你根本不配与他相提并论!” 高悠悠只目光一厉:“我若不配相提并论,你就连提到他都不配!你侮辱他的时候,是不是就像是冯璧书强迫阿渡那样!?” 我也听得一懵,随即发起怒来:“高悠悠!你给我住口、住手!” 他这是听的什么书做的什么阅读理解? 我都说了是主动帮解毒,主动懂不懂? 而且冯璧书也没真的用强啊,他也就动作上看着强势,以他当时受的伤,阿渡要真觉得不爽了,直接一剑抹了对方脖子就可以了。冯璧书能干成这事儿,一是因为阿渡震撼于他流血之下还要吃掉自己的气势决心,二是因为阿渡本来就懒,他连挣扎都懒得多挣扎。 而高悠悠听完,只是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然后冷冷道:“看他的反应,难道我有说错么?” 而仇炼争听完高悠悠的话,蓦地一呆,冰冷气势短了几分,然后他迅速回头看了我一眼,发现我也在怒瞪高悠悠后,他像得了某种认可,双眉一震,冷眼冷眸,正义回击道:“我是侮辱了他,但我绝对没有强迫!” 说得理直气壮。 简直毫无愧色。 我本来很担心高悠悠打死他,结果他这么一说,这么地理所当然,我火气一下子蹭上来,口气发冷道:“你倒是真没有强迫啊。” 仇炼争眉头微动,我只阴恻恻地看他一眼,冷冷道:“你只不过不相信叶小颜会主动献身,你认定他会做到一半偷袭你,所以在你清醒时,你大半时间都擒着他的手腕,压着他的脖子,用帕子蒙着他的眼,他被你作弄得难受,催你快些动作,你还不肯快,非要像逛自家后花园似的摸人家屁股,他羞耻得浑身颤抖,你倒是摸得很快意啊。” “说到底,你确实是没有强迫他,他是自愿的。” “你只不过是在清醒时,去享受他的羞耻和忍耐。” “等到你不清醒时,你当然只顾自己干得痛快了!” 仇炼争一动不动地听着。 像一道道蓄势待发的雷,就这么劈在他身上了。 就在我以为他会愧,会难受的时候,他是难受了。 但只难受了那么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看向我,一字一句、冷声冷色道。 “我知道叶小颜后来的委屈,你可以因为那一掌来杀我。但密室里那件事发生时,我还没有打出那一掌!” 我心头一震,又听他淡淡道:“单就那一时一刻,是他先骗我为他丧命,是他先利用我的信任,去骗开云隐宫的大门,去盗药!” 我一愣,道:“所以呢?” 仇炼争看向道:“所以,那一掌的事,我终身后悔,宁死也想挽回。” 他顿了一顿,忽收起悲哀,以一种极度锋芒而危险的目光看着我。 “可那密室里发生的种种,我却不算后悔。” 我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你……你说什么?” 仇炼争忽的看了我一眼,唇角翻起一阵笑,就像当日在斗杀铸血坛高手前,他决心赴死之前,那样粗率动情,却又决绝狠辣的一笑。 “那样漂亮好看的屁股,能摸上一回,我就算当时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听得整个人眼前一发黑。 小常是惊到整个人都白了。 连柳绮行也出离愤怒,连钟雁阵也有些懵了。 “不用当时了!” 我回过神来,直接冲着高悠悠,怒狠狠道:“高悠悠,你现在就给我打他!打死这个王八蛋!” 高悠悠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 忽的起身一震,一言不发地一腿扫向了仇炼争。 他贴地而扫的一瞬,一掌疾出,如抓如拍,目标正是膝盖! 仇炼争收起笑意,目光一凛。 他依旧不躲。 他岂是一个会躲的人? 他直接低身一沉,一腿蹴向对方的足跟,同时一个抬肘直接撞开对方的手掌!瞬间化解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一时之间硬碰硬,骨对骨,纯粹的力道与美感的交接! 作者有话要说: 看情况,可能还有一更,下章争取更高能! 第075章 知己或仇敌 我刚刚气急不经脑、说出了一番惹火糟心的浑话,正要后悔呢,寻思自己的脸是不是在小常和钟雁阵的心中原地去世了。 结果有个仇炼争,在这时说了一番更可怕、更糟心的浑话,让我的脸面在经过全方面无死角地粉碎以后,再拿去入土埋葬。 这可以是完全打消了我的悔意。 死臀性恋! 你脑子里的沟沟都是屁股状的嘛!? 人家危急的时候都是冷静冷静再冷静,这个毛毛虫一到危急的时候就只知道放飞自我、什么事儿都敢说! 当年就我俩时,他带着赴死的决心去杀那鱼爷鸟爷和牛爷,当时他的手就已经很不规矩了,现在他觉察到高悠悠的杀意,有要生死决斗之可能,他就敢当着众人的面大放厥词,骚话满天!? 别说高悠悠打他,我恨不得现在就帮他物理戒色……手动让他与他的二弟说拜拜! 可这两人打起来岂是旁人能围观的,我马上给钟雁阵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带着柳绮行,一个去疏散群众,一个去把住街口,不让闲杂人过来。 还好这条街本来就比较偏僻少人,这二人一打起来,不等催促,行人和摊贩主人都要纷纷收拾跑路了。 而二人就在这条几乎没有闲杂人的街上,双腿一蹴,再立刻起身,连攻数招! 仇炼争数番试探下来,忽的眉目一动。 他似已看出高悠悠在高强度地打了数记之后,身体重心不自觉地右移,整个人更以右足为轴点,左足为辅助。 于是他一脚如风火轮般蹴出,蹴的就是对方的身体轴心——右小腿! 当初他对上范鱼州时,只一个足尖猛顶,就直接把一米八的壮汉顶上天。 所以这一踢可谓蕴含巨力。 若踢中,对方多半被足尖一送飞上天。 然后半空中无处着力,只能被他一阵乱拳好揍! 而高悠悠居然不躲! 他硬是下盘一沉,右小腿往前一撞,受了这踢,这痛,再一个挪足转腿,绞住对方的右足,然后趁着仇炼争惊讶之时,这人直接踢出左腿,踢向对方左脚足跟! 这一踢气力不比仇炼争,不够踢倒对方。 但足跟贴上了对方的足跟!是紧紧相挨。 高悠悠立刻左足一勾,勾的时候身子直接往后一沉,利用自身重量弥补左足的气力劣势,竟然真的把仇炼争勾近了三分! 他一瞬间拉近距离后,竟翻手拍出双掌,每掌化成一指! 一指刺向左太阳穴,一指戳向右脖颈! 杀人不见血的狠招! 是毫不留情的两指! 我看得心头一惊,他果然是要杀人。 却见仇炼争沉眸一笑,左腕一挡,架住高悠悠的左边一刺! 腕化为掌,掌要包裹住高悠悠的秀气指尖! 右肘从里往外一撞,直接用肘部撞开了高悠悠的致命一戳! 肘沉出拳,直接一拳轰向高悠悠的漂亮脸蛋! 我看得有些愣了,他倒是说到做到,他真是在留情,没有下杀招。 可这打脸是在干什么啊? 高悠悠目光波澜不惊,左边脸颊即将受拳的那一刹那,他竟完全不管不顾,只专注一指刺他胸口! 且是刺的死穴! 仇炼争一皱眉,立刻双手回护,下沉,左手护住胸口,右手去擒那高悠悠的手腕! 千钧一发之际,他右掌触及高悠悠的衣袖,一个翻折,要把对方的腕子翻卷过来! 我看得一惊,这一招……不是叶小颜那招翻腕扯骨的致敌一招么? 仇炼争这是在脑海中回放了多少遍这一招?他竟然自己学了去? 而高悠悠一手受制,另外一拳却接着跟来,直接打在仇炼争键阔有力的右小臂上,逼他放开自己的腕子后。 高悠悠忽的后退三步,然后一个回头。 他往上、往前,一个迅而疾的狠冲,直接借这回冲力翻出一掌,拍向对方的胸腹! 我皱眉,这仇炼争打他后遗症的腿,他就拍对方的伤口?他知道对方有伤在身吗? 仇炼争双臂一交,挡住这一撞。 忽的身往地上沉,手往地上戳。 他整个人以这一戳为轴点,双脚向上交叉蹴出,如剪子一般绞向了高悠悠的脖颈,这是想借着足尖绞力,把他直接绞倒在地! 高悠悠神色不变,他弹开一蹴、拨开一脚,双掌如拨弦转轴般随意拨弹。 仇炼争连出数蹴,皆踢向胸口或脖颈。 却全被其一指轻易顶开,或被一掌翩翩弹开。 所有招式,都如计算过的轨道一样精准自然! 好一个高悠悠! 手上功夫果然了得! 仇炼争似不肯相信,连出十多脚,一脚比一脚急,一蹴比一蹴重! 高悠悠却一一挡下,到最后几乎到了本能性回护! 可仇炼争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他出其不意地,下方一脚本来是刺胸口,竟半途变招,踹其右足! 高悠悠骤然受袭,一个身形不稳,仇炼争再一脚踢向膝盖,然后半途一折,足尖往上,这回倒是直捣黄龙,踹中了高悠悠的胸口! 好一个仇炼争! 竟学会用声东击西的策略了? 他是预算到高悠悠必定回防,干脆连续不断地踢、蹴,等对方养成了回护胸口或脖颈的习惯后,他再出其不意地一变、再变,一踢便踢向薄弱处。 这连招变招可谓精彩,我看得心头一阵舒爽,却见高悠悠胸口受蹴,虽面无表情,但身上一沉,显然受疼,我又马上觉得不爽了。 那仇炼争以足抵对方胸口,却见对方竟然不退,倒也不急着打,只要收腿回去,高悠悠却趁他心软,面无表情地双手一翻,拉住他的足跟就往里一扯,待扯近之后,一掌切向对方的胸腹! 半空中一时如掌似指,如戳似劈,竟是千变万化无穷! 仿佛千手的佛像,在这一刻展开万花筒般繁复的变化! 仇炼争胸腹骤然受袭,只双足一挣,掌心忽往地上一拍,居然能瞬间翻转身躯,如鱼儿从游水中溜出一般顺畅,他自自在在地就出了对方的杀掌,翻跃到了一边。 好一个毛毛仇! 这身法漂亮啊! 他站定风中,身如松直目如星冷,脊背是铁打了也不弯折,双手是雷劈了也绝不颤,唇边还噙着一丝狠烈又决绝的笑。 他冷冷冰冰的忽然一笑,就犹如莲池上蘸着血的那朵莲。 惊心动魄的美,锋芒毕露的俊! 我忽生出些感慨来,却注意到,他但用了一只手去护住了腹部。 我立刻意识到,高悠悠那一掌半途变招无数,最后还是转到下方去,以指法戳中了仇炼争的腹部! 腹部有伤口! 这一指牵动了旧伤! 我心头一酸,高悠悠疑道:“你腹部,有旧伤?” 他果然是不知道这旧伤的。 钟雁阵和柳绮行似乎也看得一惊,他们都没有看见码头的那一幕,自然也不晓得仇炼争穿得严严实实的黑衣裘皮之下,竟会有一处旧伤。 仇炼争笑道:“你现在看出来,也不算太笨嘛。” 他沉声正气,好奇地看向高悠悠:“你左足不稳于右足,从前被人挑过左边的筋?” 高悠悠道:“你能看得出,倒也不是完全蠢透。” 仇炼争道:“既如此,我会尽量避开这一处的。” 高悠悠一愣,目光一冷道:“你瞧不起我?” 仇炼争只淡淡道:“难道不是你先瞧不起人?” 他指着对方:“高悠悠,你明明腿力不及于我,该拉开距离和我斗,你却反而拉近距离与我战,还不用杀伤力最强的无相指风,单单用指法掌法!” 他顿了一顿,目光如剑道:“我留情是因为那人,你留情是瞧不起谁?” 高悠悠面无表情道:“你啊。” 仇炼争一愣,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正想拍拍掌,结果高悠悠冷冷道:“你不出‘天冰缥缈掌’,便不配看到我的‘无相随心指’!” 仇炼争眉目一拧,微恼道:“即便如此,你也该拿点别的功夫来对我!拿你最不擅长的腿法和我拼,搞什么?” 仇炼争不开心我就开心地笑,结果高悠悠一仰脸,冷意充沛道:“打败一个人,本就该从对方最擅长的领域开始。你腿法好,我就先从近战腿法打起,又有何不对?” 听得我是笑容一僵。 手掌差点拐个弯拍自己脸上了。 悠悠你怎么也是个战略鬼才啊!? 而仇炼争本来颇为不爽,此刻却听得目光一亮,眼露赞赏,像遇到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一样兴奋! 看得我真想把手掌拍到他的大脸蛋上。 结果仇炼争这厮是越看高悠悠越顺眼,脸蛋上洋洋洒洒着欣赏,眉目一动,纵情任性地笑:“说的不错!打败一个人,就该以己之短、克对方之长!这才是真正的打败!” 他居然说:“那我也避开你的下盘不稳处,偏不去攻击你的弱点!” ……原耽佛祖纯爱菩萨呦!我的ai和毛毛虫要成知己了! 高悠悠冷眼一瞪:“多此一举!” 他似不服气道:“那我也绝不去攻击你的伤处!” 这回我倒点了点头,不攻旧伤是好的,结果仇炼争打量了他半晌,然后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复杂得很。 “我明白你为何喜欢他了。” 啊? 我呆了。 毛毛仇说的是哪国的仇言仇语啊? 我喜欢他? 你讲的哪方面的喜欢啊!? 仇炼争只回过头,冲着高悠悠一笑:“你这人,倒确实是有些意思,只可惜……” 高悠悠淡淡道:“只可惜你马上要成为一个死人了。” 仇炼争眉头一跳,张狂一笑道:“是死之前拉你一起死的那种死人?” 高悠悠只冷冷道:“是这里唯一会死的那种死人!” 他提醒道:“刚才你又留情了两次,如今已过三次。” 仇炼争想及此处,只道:“事不过三,再打下去,我就只会出全力了!” 他看向高悠悠,提醒道:“但你得想清楚,你身上是否还有未报的仇,未杀的人?你真想死在我手里?” 高悠悠道:“怎知不是你死在我手里?” 他一言不发,上来就是一阵猛踢,半空中翻卷出横着的一蹴,而仇炼争却是一道竖踢,二人这一蹴一踢,仇炼争足跟一颤,险些踉跄,高悠悠小腿渐歪,气力稍弱,二人受痛吃酸之下,各自撤开两步。 这时仇炼争一个拧眉,蕴掌于身侧,一个猛冲向前! 而高悠悠得出空隙,只指间一翻,瞬间吹出一道迅疾指风! 无相随心指的指风! 比电更快、比雷更迅,是蕴含十足内力的一道迅疾指风! 仇炼争虽然莽,但不是傻,这样的指风他怎敢去接? 这人立刻身上一歪,歪出临门一脚,蹴向高悠悠的腰侧,这迫使高悠悠以指化掌,只抬手打开那一脚! 而高悠悠右手疾弹,如反弹琵琶似的弹一抹指风,也瞬间击中了仇炼争的左腿! 仇炼争却不让不退,立刻把歪斜的身子反折过来,一掌向上,印在高悠悠小臂! 而高悠悠的小臂一震,臂膀以下已经是鲜血淋漓! 而仇炼争的腿前没事儿,腿后却忽爆出一段血流! 瞬息之间,鲜血四溅! 你们是玩真的啊!? 刚刚还不是快成知己了吗!? 我直接要上前,却被小常拉住了手,他目光锐利道:“是仇炼争言语轻薄,是你要高悠悠去杀他的!现在过去干什么!” 我目光一沉,冷冷道:“我是这世上最会骗人的人,我说过的话怎能算数!?” 小常一愣,似乎被我这理直气壮的反悔劲儿给惊了,但他只惊了一会儿就劝道:“他们现在杀红了眼,停不下来的!” 我怒道:“停不下来也得停!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个都会死的!” 小常无奈道:“可两个人都在打!你要先拦哪个?” 我眉头一跳,断然道:“拦高悠悠!我说停他根本不会听,我必须上手拦住他!只要他一停,仇炼争也会停下来的!” 小常却沉声道:“可他把你当做朋友,才为你去杀人,去拼命!” 他一字一句地问,几乎问到我的灵魂里。 “你难道要为了一个仇人,去伤害一个肯为你拼命的朋友吗!?” 我心头一震。 几乎说不出话。 连脚步都似被冻住了。 小常只正声道:“小唐,你若先去拦高悠悠……只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管你当朋友了!你真的想好这后果了吗?” 就在我俩说几句话的瞬间。 二人已从街上飞至屋顶,高悠悠使出数道“无相随心指”,上下左右攻仇炼争的躯干要害! 而仇炼争虽可以游鱼般的身姿躲过,却旧伤一发,腹部迸出血来! 他干脆一发狠,扯了绷带,拿着伤口上一抹血,直接掌心浮动出一块儿血冰!冲着高悠悠而发! 一块儿薄薄如红玉的血冰,似翻山越岭般转过半空,以优美刁钻的弧度飘忽不定地刺向高悠悠! 而高悠悠连发数道指风,全打在这一片薄薄的血冰上,冰片竟然消融于半空! 但他的右手也开始颤搐了。 这人在屋顶上跃上一跃,立刻掀起数道屋顶瓦片! 仇炼争不退、不让!上拳下脚,一一击飞瓦片! 肩膀却一歪,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鲜红口子来! 原来是高悠悠左手鲜血淋漓,怕自己右手也力竭,就在翻起群瓦后,翻上一跃,拉近距离,在极危险极近的地方发出一道指风! 近到仇炼争也躲不过去! 他只剩下一只手还能用! 而且小腿后面还流着血! 高悠悠迅速前进,指风再刺! 竟然刺向了仇炼争的额头! 仇炼争在这生死关头,侧首一偏,正好让过这一抹指风! 然后他身子往下一歪,看似要倒的时候,其实是往腹部一抹血。 这一抹,一道血冰儿就诡异地从他掌心飘出,可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儿后,就有些后继无力,似乎是因为主人的内力不足,马上就要掉下! 这分明是到了生死时刻了,怎么这会儿出问题了!? 我看得焦急如焚,仇炼争却波澜不惊起来,掌心再是一道血冰儿飞出,正击打在这第一片血冰儿上,二者半空相撞,两块儿薄薄的血冰儿立刻撞成了星星点点的红刺! 原来他早有预料! 好一道以冰击冰的杀招! 高悠悠翻身一躲,可却没有全部躲过。 膝盖上一抹红,似是划开了血口子。 他的重心几乎更加不稳! 右手也开始不可抑制地发起颤搐来! 而仇炼争也是旧伤发作,腹部的血在汩汩流出。 肩膀的鲜红,小腿的颤抖,让他看上去也不稳。 可二人互相看着,目光冰冷如看死人! 杀到这个地步,他们一定要对方死去! 这时天上忽然飘下几丝雨滴来。 我一愣,发现原来晴空灿烂,已经变成了阴云密布。 真的被仇炼争说中了,要下雨起风了? 等等,这个时候起风,那不就,那不就? 我眼看这轻飘飘的雨丝,就像死神的绣花针一样慢慢地掉了下来,身上一震,像被一个尖锐的可能性刺中了心口。 小常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几乎是死死地拽着我的手腕。 高悠悠率先出手,直接双手一磋磨,冒着左手伤势加重的危险,和右手彻底脱力的风险,也要发出这最后的四道指风! 四道指风,锁死了仇炼争的四个方位,前后左右,几乎无路可逃! 好厉的杀手! 仇炼争双目一红,掌上一翻,那落在他手心的漫天雨滴,就化成了三道锐利无比、厚实沉重的冰锥! 不是薄冰,而是冰锥! 三道冰锥几乎是飘忽不定而去,对上了指风,也刺向了高悠悠! 而高悠悠的指风也不是好惹的,越过薄冰以后,仍有一道风是劲力不减,直接撞向了仇炼争! 我再也不能袖手旁观,用内力震开小常的手腕,直接一个点足起飞,一跃而起,冲到他们中间! 一掌向左,对上那道最强劲的指风! 一掌向右,顶住那道最尖锐的冰锥! 仇炼争几乎一呆。 高悠悠立刻一愣。 我死死咬牙撑住,掌心蕴发无限内力。 却还是有冰冷和灼热的两股气息,钻进了我的掌心! “——唐约!” “——小唐!” 我低头一看,叹了口气,还好我内力还算深厚,钻了一点儿就融了,没有伤到筋骨。可我一抬头,却瞧见高悠悠一脸恐惧地看着我,而仇炼争根根毛发竖起,发疯了一样冲了过来,死死攥住了我无力垂下来的手腕! 他在极端的恐惧中,把我的掌心一摊开。 然后看见那些鲜血淋漓,他一个抖颤。 这人是彻底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打戏密集程度,快要把我给掏空了 放心啦,小唐其实没有大事,看着鲜血淋漓,但其实只是皮肉伤而已 第076章 全透明的马甲 仇炼争那一双眼盯紧了我的手,仿佛我那手上的鲜血淋漓是鲜红欲滴的钢血刺,此刻正一根根扎在他的眼睛上。 我知道他是怎么了。 误伤ptsd了这是。 当初他是怎么在黑暗的长廊里险些一掌拍死叶小颜的,刚刚他就险些和高悠悠一起把我的双手废了。 还好我功力深。 但他怎能不怕? 怎能不想起那一瞬间的绝望与惊恐? 他攥着我的手腕,一动不动,手上发了狠力,直像钢钳一样,我只觉一痛,抱怨道:“你弄痛我了!” 仇炼争一愣,手上力气一软,我蓦地抽回,他却只顾着呆呆地看我,嘴唇一张一合间,却只有一句话在反反复复。 “伤,伤口怎么样了?” 脸上充满呆,语中蕴含惧。 活像一条受了极大惊吓,回到了那误杀叶小颜一刻的毛毛虫。 而我只道:“没多大事,你不必看了。” 我用眼角余光一看,发现不远处的高悠悠目中半疑半忧,他素来行动果决,可此刻既不敢靠近,也不愿离去,就那么倔强而担忧地站在雨中。 我又看向仇炼争。 发现他只看着我。 其专注程度,简直让人怀疑他流着的血是假的,伤口也是伪的。而他本来是一门心思反杀高悠悠,如今连高悠悠都不去看了,也没有防备了。 他此刻只看着我,只盯凝我,一双积风惹情的贼眼此刻安定下来,眼神投注在我的伤口处,好像他在天上在地下,都只能盯死我了。 盯得这么专注,让我都有点发毛了。 我只假装无事地别开眼,然后把双手往身上蹭了一蹭,本意是想把血都蹭到衣服上的,反正深色衣服蹭了也看不出来,结果这么一动作,我不由得发出了一阵“嘶”声。 哪怕是皮肉伤,那冰锥子也是钻了一点进去的,指风也是透了一寸的。 所以是真疼啊。 而我这一发痛声,仇炼争似也目光一紧,问道:“到底有事没事儿?让我看看!” 他想看,我不让,我坚决摇头,只想暗自忍耐。 他眼见我不打眼,忽的如闪电般伸手,一下子就攥住了我的手腕,怒道:“还说没多大事?你把手摊开给我看看!” 我脸上一皱眉,倔强地把手握成拳,道:“给你看做什么?我自己的手,我说没事儿就是没事儿,难道还得你同意了这才是没事儿?” 仇炼争眼看我这般不配合,双目一阵赤红肆虐,似一道野火在心原无边无际地蔓延。 他好像一下子就忘了恐惧,整个人都被愤怒给淹了。 “你是疯了还是想死!?那是我蕴含阴寒内力的‘缥缈冰’!是高悠悠力竭前发出的必杀指风!你是练到了哪一层,就这么敢接两道杀招?” “莫忘了你可是修习掌功的!你这手是全身上下最金贵的部位,是你最依赖的武器!哪怕一对绝世神兵,也比不上这十根手指!江湖上不知道多少恶人想买你的手,可没一个人买得起!” “你就这样毫无准备地闯进来,是想废掉自己的手掌,从此退出江湖吗!?” 他厉声厉色。 怒意几乎澎湃如海。 一句一字皆是雷打电劈般的呵斥、责备,仿佛刚刚那一幕是重现了他的噩梦,让他先记起那一夜的恐惧绝望,然后才记起来要生气、要愤怒。 结果他这般发火、惧怒,根根毛发就像被雷劈了一样竖起来,但又被飘飘而下的雨丝给淋下去,一时之间一会儿竖一会儿柔的,像一个薛定谔的刺猬,看得我都有些发愣,想来想去,竟然说不出话来反驳。 怎,怎么我受个伤,你这么气呢?不应该是我生气才对吗? 我忍不住火道:“我若不上来,你和高悠悠之间拼得同归于尽,难道就是好结局吗!?” 仇炼争一愣,目光一伤道:“同归于尽确实不是什么好结局。对你来说,一死一活才好吧?” 他忽然一字一句地问我,目光炙热而隐含期盼:“就方才那么一刻,你是更想让高悠悠活,还是我?” 我愣住了,一时之间答不出话。 仇炼争看见我的楞,我的沉默,一时之间像是得到了与他期待完全相反的答案。 他苦笑一声,道:“我在想什么呢?你当然更希望……高悠悠活。” 伴随着这话出口,他的愤怒和炙热忽然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 他整个人,明明被微雨淋得湿湿沥沥,却有一种干涸的悲哀,在他的唇角一点点绽放。 这种浓郁到快要溢出来的悲哀,仿佛也撕开了他的锋芒与自信。 他低下头,没有别的表情了,只是扯下了一条破碎的衣袖,一言不发地给我包扎起来。 其动作之柔、目光之痛,是我前所未见的。 像一把刀完完全全地收起锋芒,被柔和低调的丝缎包裹着,没了不可一世,走了骄狂桀骜,只在这一时一刻,他是柔和的,是关切的,也是被痛苦和失望所浸润,沉默隐忍的。 我一时竟不知该抽手还是任凭他包扎,结果就这么把时间过去了。 等到高悠悠靠近,小常和钟雁阵柳绮行一起飞上屋顶时,仇炼争已经用断袖包完了我掌心的伤口。 这种医疗处理,大概可以称为断袖包扎? 他马上一抬头,一拉开距离,道:“包好了。” 这时我才意识到,他身上还在滴血。 血水正和雨水一块儿滴下来,几乎在他的脚跟前汇成了一小滩血红的池。 我目光一震,道:“等等,你也要包扎!” 仇炼争一愣,以一种十分惊异的目光看向我。 而我只把小臂举到嘴前,用嘴咬下了一块儿衣袖,然后低下了身子,忍着痛,欲把断袖包到他的小腿上,可手上疼得颤,雨水又滴滴落落,使我全身上下的体温极速下降,我的动作便极为缓慢、僵硬,甚至有些颤抖。 而我包到一半有些为难的时候,忽然有一声轻轻的叹息从我的上方传了过来。 “你起开吧,我自己来。” 说完他直接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我心头一颤,他却慢慢把我扶了起来,然后走开一步,看向脚上包到一半的断袖,唇角竟然扬起了一个奇怪的弧度。 好像是在笑,又好像是在自嘲。 他马上就弯下身去,自己包扎了起来。 这时我才有机会看向后方,发现小常目光复杂地看我,想说话,可却被这诡异的气氛所裹挟,一时浓眉粗震,话挤不出。钟雁阵也是看的连连叹息,而柳绮行一时无语,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憨憨的目光竟然透出了些许深沉。 只有高悠悠,先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仇炼争,又看向我,咬着唇,硬是一句话不说。 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道:“你的伤口……” 高悠悠只慢慢道:“为什么?” 我一愣,他只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语气决然道:“为什么要阻止这场决斗?” 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他想问的是——我为何要帮仇炼争。 幸好我是先听了小常的提醒,选择了两个都拦。 万一是先拦了高悠悠,我现在得到的就不是他的询问,而是冷眼相看后的绝交书! 我只沉声、正色道:“因为下雨了。” 高悠悠一愣,我继续道:“你的指风攻速要快于仇炼争,而且无需借用外力就能发出指风。所以在晴天时,只要你能利用场地优势,拉近一定距离,便是你的优势大于他。可一旦开始下雨,他就占了天时的便利,你的优势就远不如他了。” 高悠悠冷冷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他?” 我顶着他冰冷的目光和渐渐绵密的雨丝看了回去,慢慢道:“阿渡的事情,我还需要你们的帮忙。” 高悠悠瞪我一眼:“你神通广大,阿渡的朋友也是厉害角色,未必需要我们。” 我只好重色重声道:“但在这种天时下,你即便能杀了他,自己也会伤重而亡!” 我顿了一顿,叹息道:“如果你们两个同归于尽,我宁可你一开始就不要与他决斗!” 高悠悠冷冷道:“可是我们当初说好了,你杀人,我拼命!” 我笑道:“说这话的人是你,我当时可是没有应下的!” “可你刚刚明明允诺了,让我去杀仇炼争!” 高悠悠目光一震,嘴唇发出一道微怒的呵斥。 “唐约!你说话不算数!” 我有些勉强地对他笑了一笑:“你才知道啊?” 他眉间更怒,正要说话,而我忽的面色一变。 我咳嗽了起来。 先是轻咳、慢咳。 然后就咳重,咳急。 咳到最后竟有些撕心裂肺,咳得整个人都弯下腰去,佝偻起身子,似乎要把脏腑里的血肉都给咳出来! 高悠悠一愣,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自己一句话造成了这样可怕的效果,而知道内情的仇炼争忽面色剧变,小常也目光一动,赶紧走过来拍着我的背道:“小唐,别站屋顶了,别和这些混蛋说话了,我们先下去避避雨好嘛?”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 是雨下得渐渐大了。 这阴雨一来,藏在我肺腑里的那一成寒劲儿像又在活跃了。 我咳得难受,身上又渐冷起来,就点点头,和小常一起飞了下去。 可就在我走到房檐躲雨的一瞬间,一个身影也同时靠了过来。 先是黑色玄衣,被一双宽厚的手掌盖在了我的身上,再是一件黑狐裘皮,紧接着围上来,几乎把我整个上半身躯都给包裹了起来。 我一愣,看向那个给我披衣、披裘的人。 是仇炼争。 他目光带着凉凉的哀,与多日不见的愧。 嘴唇却微微一动,勉强挤出一分笑,道:“披好了,你身体不太好,淋雨会着凉的。” 我一时之间身上一颤,心情复杂地看向他,只觉裘皮厚实,黑衣温暖,鼻腔间充斥着衣上带着的铁锈般的血味儿,忽有一种既冷又热的矛盾体感,好像体内筑了一座冰窖,温度和这天上的雨滴一起急速地坠,可心里一时间又火热滚烫,似乎因为一句话,一件衣,就能找到动力,去暖起来,去拥有短暂的希望与柔和。 小常眼见他忽然靠近,双眉一横,站到我们中间,隔开咱俩的相望,他看向仇炼争道:“你过来做什么?小唐现在这样,不都因为你么!?” 我瞪了他一眼,因为钟雁阵和柳绮行已经一起飞了下来。钟雁阵是知情的,柳绮行可还不知道呢。 我觉得只要有一个人还不知道我的马甲,就要继续装。 毕竟半透明内衣和全透明内衣还是有区别的嘛。 就算大家都猜到了,只要柳绮行还不知道,那这窗户纸只要不完全捅破,我的面子就没有全方位去世,我的马甲还是维持“披着”的状态,我就还可以继续心态良好地讲这故事嘛! 因此我一瞪之下,小常立刻收敛声音,而仇炼争只目光复杂难言,人是一动不动地盯我,他身上只穿了几件单薄衣服,腹部还冒着血,脚步也不算稳,明明伤势是比我重的,他却好像浑然不在意,只盯着我。 我就以眼神催他:“别愣了,和我走,找个地方好好处理伤口。” 仇炼争一愣,随即目光中透出希望与狂喜来,他刚要迈步跟上时,那柳绮行忽站出一步,目光微动道:“唐大侠……你……” 我看向他,只见他嘴唇微动,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疑问与困惑。 “你……你就是叶小颜吗?” 我僵住。 我随即解了僵硬,慢慢一笑道:“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这招对付钟雁阵是一点儿没作用。 可我相信柳绮行。 在令人失望这一点上,柳绮行从不令人失望。 柳绮行马上瞪大了眼,问:“可,可你怎么会知道……叶小颜被侮辱的那些细节呢?” 我无奈道:“那当然是因为……我检查了叶小颜的身体,而他在死前,自己也告诉了我一些……” 柳绮行还是困惑不解道:“可,可他这样骄傲的人,怎么会愿意把受辱的细节……都告诉你呢?” 我一愣,继续微笑道:“因为他很信任我啊。” 柳绮行更加困惑了:“可,可好像还是……” 我笑容一收,冷冷道:“我若是叶小颜,难道会自己把受辱的细节在你们面前说出来?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立刻瞪了小常一眼,小常马上给我撑腰,正声正气道:“就是就是!你在胡想什么!” 我再去瞪仇炼争一眼,他也反应过来,咳嗽一声,然后阴阳自如的神态又回来了几分,看向柳绮行就不屑道:“我还以为你这脑袋装的全是水,结果里面是什么都没有啊。” 柳绮行一怒,那钟雁阵则又又又出来打圆场道:“柳兄莫急,唐大侠是叶小颜的同门师兄,关系亲密的很,叶小颜自然什么话都愿意和他说的,你莫要想错了才是。” 有了钟雁阵和小常的保证,又加上仇炼争的阴阳大法,柳绮行终于改胡想归正想,摒弃了这个“离谱”的想法,有些歉意地看向我,道:“唐大侠,实在对不住,我竟然一时之间想岔,竟要把你当成叶小颜了。” 没事没事,只要你还不知道,我就可以当我的面子没有完全去世,我只微笑道:“不打紧不打紧,谁没有想岔的时候呢?” 柳绮行也叹息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听你的故事听了这么久,总听得你扮成不同的人,竟然就有了这样古怪离奇的想法,唉,我真是……” 我安慰道:“不打紧的,你知道这想法有多荒谬就好了……” “——唐约,我还未来得及问你。” 高悠悠忽然飞了下来,直接就向我发了疑问。 “你当初扮成叶小颜,被仇炼争打上那一掌‘天冰缥缈掌’,是否还有一成寒劲儿存在体内?” 我忽然僵住。 …… …… 现场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而高悠悠一无所知,看向一脸窘迫的钟雁阵,一脸冷色的仇炼争,还有完全懵逼的柳绮行,仰起头,很理所当然地问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柳绮行一愣之下,瞪大了眼,作为最后一个守护我马甲屏障的人,像被一道雷劈得裂成两半,是以断断续续地问道:“所,所以……唐大侠就是那个被仇炼争侮辱强迫……” “不是强迫!”我眼见小常开始尴尬地捂脸,我几乎是恼羞成怒地看向柳绮行,“是自愿的!自愿懂不懂啊!?” 柳绮行更愣了,呆呆地看着我:“唐……叶,叶姑娘……你,你是自,自愿的?” 他的三观好像经历了什么的粉碎性地重创,嘴巴张了一张。 接着彻底失声了。 高悠悠皱了皱眉,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老实闭嘴了。 小常一手捂脸,一手开始死命拉扯我,可我就不走。 钟雁阵叹了口气,仇炼争只更加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不但开始盯我的上半身,还开始奇怪地往下挪移了。 现场陷入了吓人而诡异的沉默。 直到我瞪了这群王八蛋一眼,尤其是目光困惑的高悠悠和眼神不老实的仇炼争,然后我恼羞成怒之下,几乎是气急败坏道:“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老子把这书搁置了,不说了!” 还说个屁! 我的马甲! 我的脸面! 彻底亡于今时今日这一刻,死于高悠悠大嘴巴,碎于柳绮行灵魂一问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下章or下下章还得继续说回来,就是不知道全透明马甲的小唐得以怎样的新面目去给这群人说书了xd 第077章 狠心淫手毛毛仇 我以为在我近乎自爆,和毛毛仇的骚言骚语之后,我的脸面处于半入土的状态,但还没有完全去世。 这一回经过高悠悠的背刺,那可真是从还有一口气就要入土变成了重新拉回火葬场,直接高温火化了。 所以唐约的脸啊。 走得是非常安详。 我就拉着小常准备走人了,因为我目前的情绪处于火山的尖、雪崩的顶,稍有一点动静就能彻底轰轰烈烈地崩塌、爆发。 这不利于我做事。我现在这种状态下,说的话没有一件能是心平气和的。 所以我马上得走。 可我的脚步一迈出去,梁挽这就飞过来了。 他风风火火而至,却不乱一丝发丝,雨滴下在他的身上只浸润出他的柔色,当真是像一阵柔和温静的春风。 可他看见我们这副模样,两个重伤(高ai和毛毛虫)一个轻伤(我),再有一个呆若木鸡的柳绮行,和一脸尴尬的小常和钟雁阵,他就大吃一惊道:“怎么回事?” 他尤其在瞅我,目光一警:“唐约,莫非是有外敌来犯?” 没有外敌啦。 只是ai大战毛毛虫,人工智障在不利天时之下,不敌一个美貌bug而已。 我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下,梁挽就横眉看向仇炼争,微一生怒:“仇门主,你已经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时候了,好歹也是个江湖帮派的首领了,怎么毫不惜身、说打就打,像个不要性命的江湖莽汉一般?” 仇炼争眉头一横,他何时被我以外的人这样训斥过? 这人正要反讥回去,梁挽却忽然瞪向高悠悠。 “高悠悠,一别数年,你还是这般痴于决斗,不管不顾!把关心你的人当做什么了?你半点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吗?罗神医救你救得那般辛苦,她叮嘱你的话,你是转头就忘、半点不听吗!?” 高悠悠面无表情地仰头看天,显然油盐不进,仇炼争倒是听得一愣。 他本是怒气重重。 想反讥冷刺回去。 自从他当上这意气门的门主,率性而为惯了,只有他骂人,哪儿有人骂他? 而且还骂的这般狠! 可梁挽真不是寻常人。 他连骂高悠悠都骂! 骂的比仇炼争还要狠、还要不留情面! 所以仇炼争这忽然就听乐了,心态平衡了,甚至唇角有一丝幸灾乐祸的笑。 他就看向了我,似笑非笑:“你总说梁挽温柔,依我看——是放屁!” 他看向这人,道:“我看他,脾气明明大得很啊。” 我冷冷道:“再大有你大么?” 仇炼争觉出我语气不善,只一笑而过。那梁挽又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肯定已被城里各方势力盯上了。为防生变,唐兄,你们别回客栈了,和我走吧。” 我疑道:“和你走?” 梁挽道:“我在这城里租了一个宅子,地处偏僻,少有人去,进到里面去,你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不会有任何人注意。” 他想了想,正色道:“但必须点到为止,不能再添重伤了!” 我和小常互相看了一眼,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反正咱们在客栈也没有剩什么东西,银钱也是一天天预先付好的,如今离开客栈和茶棚,去梁挽的地方休息养伤,既安全又有隐私,还能见到冯璧书,和他商量商量,还挺方便。 梁挽本想邀请钟雁阵和柳绮行一起走,但钟雁阵还是决定留下来处理现场。 他毕竟是个捕快,而仇炼争和高悠悠方才的表现和法外狂徒没有区别。 他们的决斗已经对这条街道造成了一些影响,你看看那四散的屋顶瓦片,还有柱子上的各个孔洞,这都是需要赔钱和修理的。 而且他也得安抚柳绮行。 柳绮行目前还是处于一种完全不可置信的懵态。 整个人像是一种被打碎了外壳的泥娃娃,仿佛被一道雷反复地劈断、愈合,再劈断,再愈合。 所以梁挽只和钟雁阵说了一下那宅子的地址,就领着我们走。仇炼争本看不惯梁挽,但看见我走,他也走。高悠悠素来是个独行侠,这回本想独自养伤,可他这一看仇炼争去了,目光忽就冷如铁石,也沉默地跟去了。 咱们四个就跟着梁挽走街飞巷,跨小桥过胡同,九曲十八弯地绕了一炷香,来到了一处不大不小的民宅。梁挽去敲门时,我眼看他手上有血迹,疑道:“你手上怎么了?受伤了?” 我语气一显出关心,那仇炼争就有些警惕地看了看梁挽,不知在想什么。 梁挽则手上动作一顿,回头微笑道:“没什么,手上的血都不是我的。” ……不会是冯璧书的吗!? 给我们开门的就是方才那个聋哑伙计,也就是易容过后的冯璧书,他半张脸上有点血痕,唇角有些撕裂,仿佛刚刚被人用力打了一拳。 他看向我们,目光沉静地点头,可再看梁挽,随即不会动作了,整个人僵硬得像是镶嵌在门框上的一块儿木。 而梁挽看他,笑容也是一淡,表情凸出了一个不和谐、不舒爽,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领了我们进屋子。 这二人气氛之古怪,连仇炼争也皱了皱眉,小常更是低声问我道:“这两个人不是一伙的么?怎么看着怪怪的啊?” 不怪,但是很孝。 冯璧书为了孝顺梁挽这个阿渡的长辈,看来是沉默着受了这一通好揍了,以他这老实人的性格,估计连反抗都没有,乖乖让打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 就一个下午的时间,我方就从原本的低情商人士听书交谊场,变成了仇炼争和高悠悠疯狂互揍,冯璧书单方面挨打的大孝局面! 可见这评论区的大好局势…… 那是和久必撕,撕久必和啊! 梁挽就带着咱们几个轻伤重伤人士去了个药房,说想让他们把衣服都掀开,让他好好处理一下伤口。 而仇炼争这就不配合了,他好像觉得自己的伤口打个盹儿就会自愈。 高悠悠更不想让他下手,因为他根本不觉得这小伤口算是什么伤口。 梁挽看见这两个人,头好像一下子大得和千斤重的石牛墩子一样。 仿佛一个成熟的护士长,瞧见了两个完全不配合的烂病人。 他就叹口气,看向我,像征求我的意见一样问:“可以吗?”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可以什么呢? 仇炼争一拧眉,高悠悠一仰头。 这俩都懵着,我却听懂梁挽的问题了。 我就笑呵呵道:“当然可以了。” 梁挽像得了尚方宝剑。 他忽然一下子就出手! 两手疾出,像两道风卷向两个方位。 比晨雾中的清风还快,比雨下的霓虹还迅疾! 直接点向仇炼争的伤肩,刺向高悠悠的伤臂! 二人一惊,却来不及抬臂格挡的时候,猝不及防就被点穴了。 这下两个混蛋都不能动弹了。 我这才满意地笑了一笑,拍掌乐呵道:“点得好,点得妙啊!” 仇炼争怒道:“唐约!我是信了你才来的!” 高悠悠只冷冷道:“唐约!你们想干什么?” 仇炼争一怒我就真开心,但高悠悠一瞪我就怕他生气,我只解释道:“你们这伤口不轻,真得好好处理的,让梁挽来吧。” 仇炼争怒道:“处理什么?我伤自己会好!” 高悠悠冷冷道:“这点小伤算的了什么伤!” 这两人还一起看我,那目光带怒带急的。 仿佛催着、等着我去给他们解穴。 我才不解穴呢。我就和小常一起在暖炉旁磕瓜子。 刚刚的唐约已经和叶小颜的颜面一起去世了,人走得很安详。 现在的唐约,是重新组合过分子,排列过原子的平行宇宙·钮祜禄·新唐约! 他可是六亲不认,只想看着这高悠悠和毛毛仇被梁挽揉捏。 梁挽在照顾伤患的时候格外强势。 但是他确实擅长处理伤口。 他先观察高悠悠膝盖那处星星点点的红,接着给每个极小的伤口,细细涂抹上药酒,再给左臂处的开放性创口涂上一种热性的伤药,高悠悠那苍白的脸色就一下子被热得熏红起来,闻起来都像是一个泡在酒里的人了。 他又把仇炼争的腹部衣服撕扯开,往刀伤上涂了麻服散,然后竟然拿了针线,把那处开裂的伤给一针一线缝起来!其穿针引线的缝合功夫几乎完美,简直令我大开眼界!更别说他的绷带包扎技,我就没见过包得这么严密的。 好一个贤惠淑良的男护士啊! 我不禁感慨几分,然后梁挽处理完伤口,细细嘱咐了几句,解了二人的穴,不管他俩如何别扭,他只看我道:“你的伤口……要不要……” 我马上说:“不用不用,我的伤口比他俩的轻多了,把药给我就好了。” 梁挽有些歉疚:“没想到说一场书还能差点闹出人命,实在麻烦你了。” 他以为这二人是为了切磋打起来的,以为我说书的目的只是为了阿渡。 殊不知他们是为了叶小颜和我,而我却是为了弄清仇炼争的性向之谜。 我也不好意思说太明白,反正现在是磕了点瓜子,看了场好戏,我又喝了点梁挽给我煮的热汤,接着和小常道个晚好,我就找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 只是走的时候,我还把仇炼争的裘皮和黑衣也带走了。 就当是他给我的打赏!和那些甜食一样!我不还他了! 结果这一晚,仇炼争过来敲门了。 一敲一响,听着节奏分明、斯文板正的,与他禽兽的内心丝毫不符。 我打开门,本来是不太爽的,但一看见他那张还有些苍白的脸,感觉这人伤口肯定也在疼呢,我就语气一松,平平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仇炼争一看我身上还披着那件黑衣裘皮,目光稍一停留,便挪转开,看向我的脸。 但即便是短暂的一停留,这目光也是极柔、极亮的。 像被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打动,瞬间多出了无穷希望。 但很快我就笑道:“仇门主,你这是又看到了谁啊?” 仇炼争一愣。 随即收敛了情绪。 收起了那炙热又充满希望的心思。 因为我在提醒他——他已经答应过我, 给那一个抱抱,他就不能在我身上看见叶小颜。 就算马甲是被撕烂了、踩透了,他也只能在我身上看见老唐约、新唐约,或者是钮祜禄唐约! 他若问我叶小颜的事儿,我一句话都不会说! 他似看出了我坚决,只道:“我既答应过你,就只会看见你,我会尽全力……不在你的身上……去看见过去的人。” 我满意地笑了笑,他目光中却显得有些哀。 他还是对过去依依不舍。 可再不舍,也得学会抉择。 我知道他是能做到的。 果不其然,只过一会儿,仇炼争就把自己从过去的回忆里拉出来了。 他看向我,正声道:“我想和你谈件事儿,得进去说。” 我只笑道:“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在房门说吧。” 脸都已经去世了还怕别的么? 钮祜禄唐约是个无所畏惧的猛唐约,才不会怕区区的毛毛仇。 仇炼争遭拒,似乎也不气,只口气淡淡道:“我说的话,只怕你不会希望别人听到……” 他这人,口气越淡,事儿越大。 我本来是不想让他进来的,可我隔壁的隔壁就是小常,我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就是梁挽,梁挽隔壁就是高悠悠,我是真不想让他们有机会听到。 我便瞪仇炼争一眼:“你可以进来,但得长话短说。” 仇炼争目光短暂地一亮,然后马上恢复了冷静肃然,他迅速地滑进房门,关好门,看向我,皱起毛毛虫似的眉毛。 “你这书才讲到一半,就不打算说下去了?” 我道:“你很在意这故事?” 仇炼争沉默片刻,居然开始坦诚了。 “我一开始听书,确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为了在你身上查看线索,可听到后来,我也想知道阿渡的结局了。” 他顿了一顿,认真道:“你这样没头没尾地吊着,我难受!” 哇。 毛毛仇居然真的入坑了吗? 居然会因为故事没头没尾而生气! 我眼瞅着他有那么一丁点成熟原耽读者的样子了,我就也坦诚了。 “心情不好,暂时搁置。” 仇炼争拧眉道:“就因为那个柳绮行知道了?” 我不说话,他又疑惑道:“可是在他之前,我们五个人基本上四个人都猜到了,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得,我真想把他给打死。 我这马甲就和皇帝的新衣一样,你不能说它是全透明,但至少也是九成透明。本来你们都装的好好的,现在柳绮行说破了,那就真全透明了。 我道:“你来就是为了催我说完这书?” 我想了想,道:“等我心情好些,自然会说完。” 仇炼争一凝眉:“你心情好些是什么时候?” 我冷笑道:“也许要下一刻,也许是明天,也或许是几个月后,更或许是一年后呢?” 仇炼争冷冷道:“唐约!你怎能如此任性纵情,辜负听众!” 他顿了一顿,道:“虽说我一年前在星霄山上,是把你得罪彻底,可我作为听众,可是时时打赏、处处评论,我可没半分对不起你这个说书人!你怎能说弃书就弃书,好要拿心情做遮掩?” 哇,你居然好意思和我说没得罪我这个说书人啊?你的评论有多气人你是都忘了吗? 我冷眼相看,他又道:“再者说,你说书的目的不就为了帮开悟,也让我们帮阿渡的忙么?书都没说完,我不知情由,要怎么帮他?若要我帮忙、出力、拼命,你必须迅速说完!” 我疑道:“你,不是素来瞧不起他么?怎么……竟肯为他去拼命?” 仇炼争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多半也会为他拼命,不是么?” 我一愣,他便以极深沉的目光看我:“你我确实是仇敌,但是肝胆相照的仇敌,只该死在对方手里,不是吗?” 我一愣,他只一字一句、如刀刻般深邃:“所以若你拼命,我绝不会——放你一个人去!” 所以你早就打算跟去? 从你猜出我说书的意图,从你猜出我是叶小颜后,你就打算……为我拼命? 为了我这个想要杀你的人,去拼命?去折腾掉一个门主的性命和前程? 我心里实在发酸。 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为了我,他已准备好去为一个去向不明的人拼掉性命! 就好像当初看见叶小颜,他短短三天内就心动,就可以意气行事到不顾命! 但在脸上,我还是嘴硬:“你怎就知道我会去拼命?” 仇炼争苦笑一声,道:“你这个人,为了救人简直可以不惜一切。梁挽骂我不惜命,骂高悠悠不顾身,可是我和他,有哪个能比你更拼,有哪个能拥有你的决心与手段?” 我忽然不说话了。 因为我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了。 仇炼争只目光一转,正声道:“但我得先听到这结局,我绝不能糊里糊涂地为他拼命。我必须判定——这个人值得你去拼命,也值得我去拼命!” 他这么大的催更理由甩过来。 让我是有点绷不住了。 而且我本意也要让他们去帮忙的,毕竟阿渡没惹我,梁挽也没有,小常也等我说完呢。 我不该就这么无限期搁置的。 心里虽然动了,我面上还是淡淡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让心情好起来。” 仇炼争得到了“考虑不弃坑”的暗示,面色稍缓和了些,才松了口气,我便问:“你就想说这个?” 仇炼争这回却道:“还有一点。” 他微恼道:“你可以为了救人而拼命,但绝对,绝对不要再鲁莽行事!” 他说到最后,口气越发含怒:“尤其是今天这个下午,如果不是高悠悠的指风与我的冰锥被彼此消磨了几分,你这双手掌只怕就废掉了!废掉了你懂吗!” 我有点不以为然:“你说鲁莽就是鲁莽?我倒觉得我跳出来的时机正好呢。” 我要是早跳出来,高悠悠就和我绝交了,我要是晚跳出来,你俩都挂了。 所以我顿了一顿,口气一冷道:“而且我们仍旧是仇敌关系,你可以催我说书,却别教我如何行事!” 你还想教我做事啊? 我还想教你做人呢! 他一愣,眼看我确实是一副绝不受教的样子,冷冷道:“难道高悠悠以后再来杀我,杀到一半你还要跳到战场中间,硬接我们一招么?” 我点头:“有这个可能性。” 仇炼争一愣,然后忽然生起勃然大怒来。 “你把自己的命当什么了?” 我只道:“命是我自己的,你不必教我怎么用它。” 我正要请他离开,仇炼争只道:“我若非要教呢?” 我只扬眉道:“教什么?” 仇炼争忽然靠近,威胁道:“唐约,我虽因为过去那些事而格外敬你、重你,可我也不是什么宽厚良善人,你第一次这样做便罢了,若再敢拿你的性命来捣乱,你别怪我手狠!” 我冷笑一声:“手狠?好大的口气,你能狠到什么地步……” 话未说完,我忽然一愣。 只因仇炼争在靠近的一瞬间,急速出手! 一伸手就摸了我后腰下面的。 然后狠辣无比地揉掐了一下! 我整个人都怔住了。 我没想到他居然真敢! 他冷冷淡淡地盯着我,那手却极为热情地,像是逛自家后花园似的,随意揉捏着,品味着,这使得我终于醒过神来。 我马上一伸手,狠狠地打了他一拳! 结结实实的一拳,轰在了仇炼争的漂亮鼻子上! 他倒是退开一步,用手碰了碰流血的鼻尖,倒吸一口冷气,痛了脸颊都在抽,整个人都有点弯下腰了。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嘟囔道:“你下手也够狠啊。” 我冷冷道:“姓仇的!你还以为今日是一年前星霄山上的日子么!你再敢动手我就敢杀你!” 他却想了一想,抬起头,正色看我。 “你确实不是一年前的你了。” 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感慨,又似是故意调笑。 “现在多了点肉,摸起来更丰满、也更结实了。” 他看向我,就如当年那般,极纵情任性地笑了一笑。 “这么翘丽圆美的屁股,居然能被我摸,而且只有我能摸,这样想想,去拼命也不算亏啊?” 我听得脑袋里一轰。 气得我,气得我直接一拳就砸向了他的嘴! 我要撕烂这张不说人话的淫人的禽兽嘴脸!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更新比预定的晚了,但是这章6千字啦!双更并一更给你们! 第078章 胆大包天的仇炼争 我以为我这一通拳打下去,仇炼争是必定会躲的。 他是个受不得气的人。 自从他当了这什么狗屁门主,当真意气挥发得很,只有他给人气受,少有人敢叫他委屈。 可我没想到,我这一拳打下去。 他竟然没躲。 他直接受了这一拳! 受完以后退后几步,稳定身形,依然抬起头,看着我,他伸手抹掉了嘴唇留下的血,痛得发出了一阵“嘶”声。 奇怪的是,他既受于痛,表情又奇异地同时显出了苦涩与快活。 就好像身体表壳受着痛,心里却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密与动情中。 我不明白了。 就一个屁股而已! 这又不是漂亮雪白的胸肌,有什么好惦记、好沉浸的啊? 见我冷眼看他,他只挤动了发红的嘴角,苦笑一声:“打得这么用力……我脸都疼成这样了,你手就不疼吗?” 我只冷声道:“只要你的脸能比我的手疼,就是我赢!” 说完我就继续一拳轰出! 我不信他还能站着不躲。 他可不是老实人冯璧书,他连装都懒得装的! 可我千料万想,都没算到。 我这一拳轰过去的时候。 他居然还是不躲! 就像一个享受过世间极乐、而追跌悬崖的人,他仿佛是心甘情愿地被打破、被粉碎。 以至于我这一拳轰过去,我可以清楚无比地看到,有一抹笑从他的嘴角溜出,配合他脸上那一星半点的血痕,像一朵蘸血的冰花缀在他唇边。 我一拧眉,拳头停在了他流血的鼻尖。 他是受着痛呢。 可他不介意被我揍。 因为他在痛中也沉浸于快乐。 那些眉目拧动,脸颊抽动,是疼痛在挤压着他的五官,可那唇角扬起,眼神亮闪如星辰,分明是压不住的笑意,在他的两眼两靥一摇一摆。 那我就有点看愣了。 一个人怎么可以在挨了揍的情况下,还能表现出这种笑、这种美?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愤世嫉俗,可性子还是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心狠时不管不顾,意气上来时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这种粗野莽厉,总让我没法去欣赏他的美。 可一旦他受了伤,挨了痛。 就有一种脆弱又狠厉、粗率又细腻的特质,让我想到了一种粗粗壮壮、野蛮生长的玫瑰,被一把刀子狠狠修剪后,才折射出异样惊心的美来。 我见到这一抹蘸血带伤的美,开在他漂亮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我本想再打一拳的,想想还是算了。 我收回拳,冷冷道:“你这般不躲不让,是在学冯璧书么?” 见我提起冯璧书,仇炼争依旧是笑,可却变成了冷笑。 “我可不会像他那样装,我不躲,不是因为要卖可怜。” 我正色道:“冯璧书也不是在卖可怜,而是豁出去了。” 我顿了一顿,又冷声问:“那你是为了什么而不躲?” 仇炼争只扬眉一笑,理所当然道:“非礼了你这样的人物,被打不是很正常么?若是这样都不挨打,那反倒奇怪了。” 本来见他不躲,硬挨了这一拳,我心里是有些解气的。 可这一笑出来,我就又疑惑了,我的气儿又不顺畅了。 “你明知要被打,你宁愿挨这揍,也一定要做这禽兽非礼之事?” 仇炼争只点点头:“对啊。” 我冷冷道:“因为你想看我难受?” 仇炼争却瞪我一眼:“因为,你先做了混账事儿。” 我一愣,他只说:“当时在星霄山上,那时你撇下我,独自一个人去杀铸血坛的高手,那是你干的第一件混账事儿。” 他义正言辞道:“所以,我第一次不经过你同意,狠狠摸了你的屁股。” 不是狠狠摸,是狠狠掐! 你这个心狠手辣的王八蛋! 见我生气羞恼,他又凉凉一笑:“我第二次摸你的屁股,是你揭破自己的男子身份,那时你欺我、叛我,我实在恨你恨到了极点。算一算,这是你干的第二件混账事儿,也是最混账、最可恨的事儿!” 我心里一虚,但马上又不服气道:“那密室里那一次呢?” 仇炼争一愣,随即道:“密室里那一回,就算在第二回 里。” 我怒道:“你怎么算数的?一件混账事儿最多换一回!哪儿还能换两回!” 仇炼争被我骂的气势一缩,但又回忆一番,很快找回了论据,继续道:“你干的第三件混账事儿,就是在今日下午,不顾性命,闯到我和高悠悠之间,硬接了我们的杀招!” 我拧眉道:“这怎么叫混账事儿?我让你们性命得以保全,你还不乐意?” 仇炼争只道:“倘若你真的要保全的是我们两个的性命,为何要等到天时改变,等到形势开始不利于高悠悠的时候,你才出手呢?” 我一愣,他又道:“我知道你恨我,想杀我。可你既要与我做这肝胆相照的仇敌,又怎能偏心他到这个份上?” 他目光一沉,正声问我:“这样做,真的公平吗?” 他这样看我,叫我怎么说? 其实在那一时刻,我想护住的不止是高悠悠。 可我要是说出来,仇炼争岂非又会洋洋得意得很? 我想了想,道:“可就算形势看上去对你有利,高悠悠也未必杀不了你。” 我像找回了锋芒,一字一句,坚定捍卫道:“所以我冲出来拦下你们,并不算是一件混账事儿,这是救了你,救了他的命!” 所以仇炼争只目光一沉,道:“可你冲到了我们的中间,你接的两大杀招里,有一道就是我发的!” 我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可我没想到,我这随意轻易的不以为然,却让仇炼争听得脸颊一痛,好像真被什么东西被刺到了肌理。 他忽一笑,笑容极尖锐。 让我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你再度被我误伤、甚至误杀,你觉得也没关系吗?” 我心头一动,我知道他为什么有今日这一番反常了。 ptsd了这是。 他继续冷声道:“你明知道我这一年来,是被什么念头折磨得夜夜难眠,你明知道我宁愿死上一千回,一万回,我也绝不想再重复那长廊里的事儿,你为什么……还能毫不在乎地,让我险些误伤,误杀你!?” 他说到一半,语气忽然尖锐、沉痛,如一道玉器,被人大力砸到地上,断得决然无余地、痛得锥心又刺骨! 他别开目光,话音一低:“你是真的……毫不在乎吗?” 我说不出话了。 我忽然觉出了他是真痛。 这回不仅五官在痛的扭曲,连心里也是真的痛了。 仇炼争见我沉默,只沉声道:“不管你如何说,这都是一件混账事儿。” 他瞪我一眼,如发誓般恶狠狠道:“所以我提前和你说明白,你若不珍重性命,再做一件这样的混账事儿,我就敢……敢再欺负你一回!” 我先是一懵,他在威胁我? 我要是不顾自己的命,他就敢上手非礼? 我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种套路的禽兽啊?斯文败类人面兽心都不足以形容他啊? 结果仇炼争见我沉默,还道我不信,又道:“你不要不以为然。你混账事儿做得越大,我就欺负你越狠。” 我沉默片刻,忽蕴掌于身侧,指尖是温度骤升,似含着千吨万顷的火。 “我若现在就杀了你,岂非免了所有的麻烦?” 仇炼争盯了一眼我这满含杀气的掌,忽生出一阵轻笑。 他好像已经毫不在乎了。 你学冯璧书是吧? 你完全不怕是吧? 可我不是阿渡! 我假意劈掌,半途一收,直一脚踢去! 避开了他的伤口处,踹的是他的后背! 这次他依旧没躲,老老实实地受了这一脚,脊背一弯,过了好一会儿才直起来,他凝神看我,忍痛不发,目光倔强。 我一露尖牙,杀气一跃:“还敢不敢张口闭口地‘欺负’?你如今伤势比我重,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仇炼争只倔着声、绷着脸道:“我敢!” 他仰着头,笑得不顾生也不顾死,一开口就是王炸。 “你若肆意妄为到不顾性命,不顾往日,我为何不能率性而为?你就算要现在杀了我,我也不会像冯璧书那样对你撒谎、隐瞒!该我摸的屁股,我就是要摸到!我凭什么不能摸!?” 我实在是被他的理直气壮震惊到了。 “你难道对别的对手也这样?还是只瞧不起我?” 仇炼争一愣,正色道:“不是瞧不起。” 他收回声音,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 我全身一震,却听得他目光热烈似火、不顾痛,也不顾生地诉说道。 “我也不知道是更喜欢你的男人一面还是女人一面,反正我就是喜欢。” 他神情焕发起一种异样的光彩,像是一些压抑许久的东西一下子跃到了日光下,然后猛而烈地烧了起来。烧得那样迅疾、几乎无法扑灭、瞬间就把他整个人都点燃了! “我喜欢你最初的傲慢淡然,好像天大的事儿你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你的脑子好像别人的脑子长得就是不太一样。” “我也喜欢你不经意的温柔,你虽然总是装着一副精心冷漠的模样,可在你身边,就连我这样的狠人也能学会温柔。” “我到了后来,其实也喜欢上了你的精心算计,无论是勾引人还是骗人,你都狠到能把自己的命也算进去。这种拿命算人的劲儿,我没法不去喜欢。” “我最喜欢的,还是因为你能为了一个朋友去拼命,你一番玲珑心窍,全用在这不择手段的拼劲儿上。这等决绝,这样的心思,没有别人能比得上!” 他越说越快,越说越动起情,眼神都不可思议地明亮起来。 “我总能在你身上发现新的喜欢点,一时半会儿我是说不完的。 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连理智都要被这动情冲垮掉。 我是实在惊懵于这突如其来的表白。 我刚刚还蓄势待发,准备一痛手脚混打的,现在整个人都像是降格成了个jpg了。 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敢? 难道他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所以他才不想别人听到? 我张了张唇,就看见他充满了希望的眼神,和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欢喜。 他是个很轻易就生气的人。 可现在好像很容易就满足了。 因为他终于可以不再压抑了。 只要能够在我面前自由地倾诉喜欢,就能让他得到这一年来从未拥有的快活与自在,仿佛就能抵消胜过他挨过的所有伤、所有痛。 在经历过那么多,身份地位立场也完全改变过后,他还是拥有那一种自然的天真与柔软。 一旦不再压抑,就满得快要溢出来。 这却让我叹了口气。 连他都注意到我的心软了。 那就说明我得更加心硬了。 我先要给他泼上一捧言语上的冷水。 我冷声道:“你喜欢一个人,就总要去欺负他,惹他生气羞恼么?你明明不喜欢男人的屁股,只是因为这样做能让我不开心,你就老拿这个威胁人、惩罚人,这算什么喜欢?” 仇炼争却正声道:“我是想欺负你,这个我承认,但摸屁股这一点,绝不是因为威胁与惩罚。” 又是这么义正言辞地说这种糟糕的话。 我忍不住想打他,可又实在很好奇。 “那是因为什么?” 仇炼争笑了笑,认真看向我,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咬出来。 “因为我想干你啊,唐约。”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阿渡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蹦跶呢,下章得重新把他和冯璧书的故事提起来xd 而为了面对社死危机和告白危机,小唐会用全新的面目和风格去说书的! 第079章 只差一点点就能沦陷 我本来被他这连环一表白,处于一种不知惊懵还是不知柔软的酸楚状态。可等他一旦说出这最后一句话,就像给我的柏拉图之梦给予了剧烈一击,一下子就让我全盘清醒过来。 毛毛虫…… 想嫖我!? 还敢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说得这么掷地有声、义正言辞。 好像我就这么愿意给他嫖似的? 他这条毛毛虫和别人一比,那是根本就没有多少优势! 他除了胸肌雪白漂亮点儿,面孔精致俊美点儿,小臂宽阔秀气些,手指修长灵活些,二弟比寻常人更威猛狰狞几分,他还有哪儿强啊他? 就那么一次,却叫我前七成时间都在痛,后三成才晓得什么是个爽。 他嫖我? 我嫖他还差不多嘞。 我脸色一沉,看着兴致上头的仇炼争,却见他目光灼灼,看他那副俊美面孔从阴影中完全走出,活跃于光下,泛着一种危险而可怕的锋芒。 像一头伪装了许久的猎物,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属于猎人的精明面孔,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可怕气势。 看这样子,我要是打他,他又会不躲不让,以伤痛来柔软我的心。 这个淫人毛毛仇,看似天真意气,其实都算得牢牢的吧? 亏我还心软! 软到他都敢惦记我屁股了! 我只气到发笑:“我隐约猜到,你是有一些狠辣禽兽的心思在的。没想到你倒有胆子说出来!” 我说到后面忍不住,张开了手,轻轻地拍了拍无声无息的掌。 好像是在为他大胆揭露而鼓掌。 为他不掩禽兽本质而喝彩! 仇炼争奇怪于我这暧昧的态度,因为我既没恼羞成怒,又没冰冷漠视,完全跳出了他的预期。 他就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眯了一会眼,他只坦然道:“我一向有什么说什么,我不是冯璧书。” 我收回掌,慢慢道:“你确实不是冯璧书,可我也不是阿渡啊。” 仇炼争皱着眉,似乎还没听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我只把一只手伸出去,轻轻地,慢慢地放在了他胸口的衣服上。 仇炼争一愣。 因为这是他在密室里,对我曾经做过的事。 昔年他听我心跳判断谎言,如今我把手放在他宽阔起伏如山峦的胸肌上。 不是为了测谎,纯粹就是因为这个行为,是宣示我曾经有过的主导权。 “你说了这么久,讲得如此动情,却忘了问一点——你忘记问我我喜不喜欢你了。” 仇炼争胸口一震。我的掌却更加用力贴上去,好像想要抚平那一抹横川。 可这么近的情况下,只需稍稍一发力,赤热内力就足够侵入心肺,然后在几天内要了他的命! 我再抬眼看,见到他那一双俊美星眸中的亮光,瑟缩于极小极限制的一点。像头顶高悬着三十六根银刺,随话语落下,有些刺入他眼,有些掉入他口。 可他没有避让。 他把心脏拱手相让。 把要害让给我的指尖。 我就笑笑,我的手,我致命的掌,我随时可发的人体武器,在他的胸前慢慢蜷成了一个拳。 拳口灼热,形状似一个雪亮的威胁,可温柔地伏在那宽阔的胸口,又似一些缥缈不定、随时可以飘走的爱意。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是要配合这一套组合拳的。 “你因为过去的事,对我有敬、有情,而我对你,曾经是有些心软,当然也有一些惊艳。” 我顿了一顿,手心一紧,指尖攥紧了他一点衣角。 “可是,我已不敢再去喜欢你。” 我看向他眼里渐渐失去的光芒,慢慢地把这拳松开,再把烧热了的衣角给放开。 “也不会再与你亲密了。” 我彻底把手垂下来,手摊开的时候,一块儿烧焦了的衣料如灰烬般落下。 仇炼争目光一紧,我却像是在安慰他这个人似的,侃侃而道。 “不过老实说,你虽有着禽兽的心思和外表,但有时也极温和良善。你只需收敛点意气,学会对别人好一些,用点心,动点情。我想任何一个姑娘或男子,都会喜欢上你、会待你好。” “只是这些人里,不包括我。” 然后我把手贴在自己身侧,掌微热而蕴力。 他先盯我的脸,目光灼如陨星。 再盯着我这掌,脸上复杂难言。 而我又看了他一眼,他胸口处的衣服被我烧出了个大洞。 露出了雪白漂亮的胸肌,和山川起伏般的沟壑。 我叹了口气,这么漂亮的胸,也只能摸一回就收手,不能再留恋了。 我转头看向窗外。 树影在朦胧月下映于窗纸上,摇曳婆娑如梦。就像星霄山上那一片晶莹如玉的湖畔,我以叶小颜的身份去梳发,去驳斥完他的种种质疑,然后再随意而漫不经心地,淡然而轻巧地说了那句话。 “现在,你可以走了。” 我现在也这么说。 仇炼争却不言语。 也不再动作。 出乎意料的是,他眼中的炙热也没有完全沉下去。 他看向我,努力把整个人从被拒绝的阴影中走出来,当眼中亮光重新汇聚到一点的时候,他用力看我,努力地笑。 “你还是有些心软,有些惊艳的,是不是?” 我不语。 不想心软。 可他的笑却软了一软,目光微热,慢慢而坚定道:“若有……就够!” 够什么? 他终于离开了,我这一晚却辗转难眠了。 方才差一丁点,我居然真的想要动摇了。 幸好仇炼争及时揭了他禽兽的一面,暴露了他对我屁股的不轨企图,使我悬崖勒马,再不敢陷进去。 面子去世了还能够原地复活。 坑就算弃了也可以重新开文。 但一个大好的屁股啊,说烂掉就真烂了! 而且我不能再心软。 不能再去喜欢上他。 我必须做点什么,以防再度动摇! 左思右想,反正我这一晚上睡不着的,我干脆去找梁挽。 打开门,他睡眼惺忪地看我,我却精神满满地笑说:“不邀请我进去么?” 梁挽无奈地看了看我,把门给我让开了。 我就这么走进去,和他把话说开了一些。 “你也是个易容术的高手,有些改变容貌的心得,你知不知道有些法门,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的五官、脸型,甚至是身材?” 梁挽笑道:“唐约,你这是想干什么?” 我淡淡道:“江湖人最重体面,我却把这体面丢了。所以,我不想再以本来面目去说书,换张脸,换个身份去说,我心里才畅快。” 梁挽笑容更加耐人寻味了:“你这是想扮成什么人啊?” 我道:“人称‘白袖神手’的宿白州,这个人表面上是我的朋友,实际上是我。” 梁挽一下子就皱起了秀气的眉,一番言语失于震惊。 “‘白袖神手’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这也是你的假身份之一?” 我笑道:“反差够大,才能掩盖身份。不过为了万无一失,我还是要你帮忙。你是个易容高手,平时一定有些人皮面具的储备,这里没人见过宿白州,你挑张和我脸型相似的,给我吧。” 梁挽确实帮了大忙。 他的小储物箱里不光有各种面具,还有成套的化妆工具,里面甚至有些假肌肉、假胡须、假眉毛、假肚子、假伤疤,可以说除了一个假胸以外,是应有尽有。 而我为了掩盖眼神和彻底改变脸型,在化妆前,先往鼻子那边垫了点儿猪皮,贴合完全后,再盖上一张人皮面具,这样鼻峰就比以往高些,颇有些冲天鼻的形状。再带上假发,把两眼附近的肉往上吊些,眼睛形状也跟着一变,杏仁状的眼眶多了一些狭长,看着倒有些奸相了。最后是往下巴上也垫点假体和胡须,这样一来,鹅蛋就成了锥子脸,一圈扎人的胡子围在下巴旁,又掩饰了假体与面部轮廓。 梁挽打量了我一圈,赞赏地笑道:“我易容也有多回,可没有哪一次,能像你扮得这般完美。” 可有个地方却不完美 我眼神一往后去看,梁挽似乎就知道了我的难处,斟酌道:“你是想让臀部看上去不那么突出么?” 我咳嗽一声:“你委婉些。” 梁挽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我瞪他一眼,他才晓得要咳嗽一声,清清嗓子道:“这也不算难,你那个部位之所以看上去突出,就是因为腰背曲线太突出,背瘦则显腰细,腰细则显臀厚,你在腰背上垫一块儿完整的假肌肉,不就成了吗?” 这道理不错哎。 以前我只知道垫腰,可是没有垫背,就会显得后面肌肉走向很不自然,这样一想,果然背和腰都垫一点才好。 而且宿白州看上去可是有五十多岁了。 仇炼争再如何丧心病狂,也不至于盯着一个五十多岁老人家的屁股看吧? 那也太有伤风化、太禽兽不如了。 可是垫完了腰背,又披了件宽松衣服后,梁挽看见我这身行头,却道:“你这样完全地打扮,掩饰了眼型、鼻型、脸型,甚至是腰型、臀型,连手上都有化妆涂色,确实是看不出半点原来的模样。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梁挽道:“你换个身份去说书,原来的唐约就得离开了,你那些朋友岂肯善罢甘休?尤其是那个仇门主,还有高悠悠,他们都只会听你说的书,别人说的,这二位是决计不会听的。” 我笑道:“谁说唐约要离开?” 梁挽猜测:“你打算一边扮宿白州,一边回去换装成你自己?这样岂不麻烦?” 我摇摇头:“我说书的时候,唐约本人就得在旁边监督着,否则那群人岂有信服的道理?” 梁挽奇道:“这怎么做得到……” 我道:“你扮成我,就可以了。” 梁挽一愣。 脸上表情几乎掉了个维度。 秀气的五官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 然后他清醒过来,断然否认道:“万万不可。他们都是熟识你的人,我很轻易就会露馅!” 我笑道:“怕什么?你正脸看着是不像我,但这侧脸倒与我有几分相似。你身材本来也偏瘦,更是与我身高相仿的……” 梁挽斟酌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拒绝道:“不是我不想帮忙,是我那个地方……实在是不够突出……” 这回轮到我愣了。 我想了想,随即以壮士断腕地决心看着梁挽这个大腕儿。 “老梁……垫臀吧。” “……” 梁挽表情空白了足足好几秒后,终于把声音找了回来。 “我怕垫了以后,还是会显得不够……” 我一恼,就说:“你就垫个臀,再批件厚实的斗篷,坐在对面荷花池旁的凉亭上,我们坐另外一边,他们远远看着,不会看出什么的。” 梁挽眉头一蹙:“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叹了口气:“老梁,实不相瞒,我就是为了说书而丢了这脸面的。如果不是为了救阿渡,我本来是不必如此的。” 我口气一软,目光更软地看他:“你就真的忍心,看我把这脸面丢完之后,还去那些我不想见到的人面前说书吗?” 我这口气目光的软,曾让亮明哥起一身鸡皮疙瘩,叫那高悠悠怒目而视、不住呵斥,连小常听了都会找一个角落,把自己的憨憨大脑袋缩进去。 可遇到了梁挽,他却没有呵斥,没有鸡皮疙瘩,也没有逃到地洞里钻进去。 只是一声叹息溜出来,一种无奈挂上去,他还是接受了这个任性的安排。 “罢了,你这唐大侠都丢了脸,我怎么也该陪你丢一回才是。” 我笑道:“好梁挽!就知道你够义气!” 于是第二天早上,我扮成略显老态、身段不屈的宿白州,而梁挽则批件斗篷,故意披下些碎发,低眉侧目,秀气而端庄地坐在莲花池一旁的亭子里。 当冯璧书演的聋哑伙计把仇炼争、高悠悠、小常,还有前来拜访的钟雁阵和柳绮行等五人引到莲花池旁的几张桌子前,他们先看见了坐在圆形石桌上的我,然后一抬眼,是远远坐在凉亭里的梁挽。 梁挽托腮沉思,只以侧面相对,额上露一星半点的秀发,阳光打在他白皙显秀气的脸上,宛如一座完美的玉人像。 连我自己都不晓得。 我居然那么漂亮的! 而仇炼争只看他那么一眼。 就眉头紧皱,眼神忽变。 因为梁挽扮演的我,始终没有去看他。 此人目光中无喜色、无生气,一副厌世厌人完全封闭自己的郁意模样,似还因为昨日的事儿而生气。 因此仇炼争转身想去凉亭,高悠悠也要走。 我却坐于椅上,轻扶胡须道:“几位且莫打扰唐大侠,请坐下。” 仇炼争眉间聚起疑,冷漠而又警惕道:“阁下是谁?” 我捻着一两根长长的美须,老声老气道:“在下宿白州,是唐大侠的朋友。” 钟雁阵喜道:“老先生便是‘白袖神手’宿白州?幸会幸会。” 说完,他把在场的人和我一一介绍。 穿金佩玉的柳绮行一脸困惑,整个人在一种目眩神迷的衣着里目眩神迷着。 高悠悠面无表情,做好了一个称职的ai。 小常只看向梁挽,又时不时地看向我这个陌生人,似乎有些奇怪。 仇炼争明显听得极不耐心,到最后眉头一皱,十分不满道:“你这老头,怎坐在这主座?唐约干什么坐那么远?梁挽人呢?” 我瞪他一眼:“你这年轻人,怎么这样性急火燥的?梁公子在煎药,唐大侠在休息,最近天气转凉,他嗓子不好,身体不适,就把说书这任务交给了老朽。你坐下听完,自然就能和他去说话了。” 仇炼争极是不信:“我听说他空闲时最喜欢说书了,怎会把书让给你说?” 他看向我,半恼半轻蔑道:“宿老头,旁人可以不说,我却必须要实诚点,你说起话来喉咙像含了一口痰,我看你似有喉炎,比那唐约的咳症更为严重,你怎么说的好书?” 说完,他就看向凉亭处,不甘地喊道:“唐约!故事就剩一半了,你真打算让别人替你说完吗?这岂非假手于人、前功尽弃?” 小常倒是苦着脸,礼礼貌貌地赔罪道:“老先生,不是我们挑剔,小唐说书那味儿极正,抑扬顿挫地,特带劲儿,别人轻易学不来的。” 柳绮行也对着钟雁阵道:“我也觉得听了一半换了个人,实在怪得很,钟兄,既然唐大侠身体不适,不如我们改天再来?” 钟雁阵没发话,只若有所思地看向我。 那高悠悠倒是和仇炼争一样,眼神一直往凉亭那边钻。 我只苦笑一声:“你们这一个个年轻人,怎么半点不会敬老爱老,都嫌弃起一个老人家来,这算什么道理?” 这时我也看向那凉亭里的梁挽,高声喊道:“唐大侠,我这书怕是讲不下去了,要不你来吧。” 梁挽扮演的我,如我写好的剧本一般,慢慢开了口,语气冷漠道。 “你们当中的某些人,是把我当成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么?” “你们有了疑惑,就使劲刺探我,说些难听的话,你们让我丢了脸面,还要我挤出心情给你们说书,世上哪儿有这样好的事儿?” 梁挽说完这话,冷冷道:“现在以大局为重,我把一位朋友也请来说书了。你们若再嫌东嫌西,不肯听完这书,就别再和我说话了!” 哇,台词背得好熟练啊!语气甩得可真利落啊! 我不禁为他的演技暗暗翘了根大拇指,没想到仇炼争听了以后,只拧眉道:“昨日我与你谈过这事儿,你本已口气松动,可你如今心情这般恶劣,是不是因为我在对话的最后——与你表明了心意?” 他眉目一苦,在众人惊讶或呆愣的注视下,正声道:“就因为我说出了真心话,你就要这样躲开我吗?唐约!” ……哎? 我脸上一阵空白,扶着胡须的手瞬间僵住。 而梁挽在短暂地呆愣过后,更是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向了我。 我和他眼神一接触,我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了。 这台词剧本里没有啊?咋说啊? 仇炼争见梁挽迟迟没有回话,只看向我这边。他也忍不住回头,神色有些奇怪地瞅我。 而我面上不动如风。 心里已经骂开了街。 该死的毛毛仇!竟敢在我的剧本里,自己给自己加苦情虐恋大男主戏! 第080章 他绝不会去躲你的剑招 仇炼争眼见梁挽扮演的我不愿抬头,不愿见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的施舍,他首先是觉得伤心。 一种被心上人故意无视,甚至是有意忽略,以至于受伤了的好心情、高自尊。 但马上他又觉得困惑。 他困惑的是,梁挽演的这个唐约,怎的连小常都要迁怒,连高悠悠也不肯多施舍一眼? 这也确实不太像我。 小常很疼我,我也很疼小常的。 高悠悠不理我,但我经常理他的。 只是梁挽怕要露馅,是不敢多看我们这边其他人的。 所以仇炼争剑眉一扬的时候,我认为他大概想的是——这个人莫非真已气恼到这个六亲不认的地步? 谁靠近他都得生气? 以上纯属我猜测。 还需更多的验证。 但在梁挽不经意看向我的时候,仇炼争本人似又觉出了什么不对劲。 他在牵涉到我的时候,总是格外而分外地敏感。 以至于他一双寒星素雪似的锐眸,在梁挽那突兀的一盯眼后,他也开始盯我、而且更为专注果断地瞅了我全身上下,瞄了骨骼肌肉,似乎我身上忽然一下就多了十多条无形的线索,可供他一眼看到底。 上一个马甲撑了一个上午,这一个有梁挽的配合和技术加持,总能撑到第二天吧? 肯定能! 我要把仇炼争这仗着自身美貌就乱摸良人的小臀性恋,骗的叫我一声原耽爷爷! 我内心得意奸笑,脸上倒是和气地、带有慈意地笑道:“年轻人消消火,先坐下喝口茶,唐大侠如今正生着气呢,等你听完这故事,他多半会沉浸于阿渡的回忆,怎么也得消气了,到时你再去哄他,岂非更好?” 仇炼争先是目光一亮,好像像一个成熟的起点男主终于在恋爱升级路上得到了一位金手指老爷爷。 但他很快又疑惑道:“老人家怎知我要去哄他?是唐约自己和你说的吗?” 屁勒,你以为我是你啊?什么话我都和人说吗? 我一手扶须,一开口就显出无限沧桑。 “活了这么多年,痴男怨女也不知见过多少,我难道还需要别人提点?光看就能看出个十之七八,再听几句就能听全乎了。” 仇炼争忽深深看我一眼,不知内心是打一战还是二战时候,他忽然坐了下来,且是正襟危坐。 “请老人家指点迷津!“ 我拂须的手一僵,他凑近一看,认真问道:”实不相瞒,我想哄他!” 我笑容硬了。 拳头是更硬! 他却继续凝神看我:“我这个人只会说实话,可实话也素来得罪人。我昨晚许是动作言语莽撞,大大得罪了唐约,可他毕竟不是一般人,他不应该因此而气成这样。依前辈看,是否有别的缘故?” 他居然是认真的! 认真请教我怎么去哄自己! 请得是一丝不苟,态度诚恳正经至极。 简直……简直完全不把旁人当回事儿! 虽然柳绮行的存在感和高悠悠的情商差不多高,但你也不能无视钟雁阵和小常啊! 小常一听,强壮身躯霍然坐下,与那仇炼争呈一个南北对峙的局面,浓眉怒目一震硕,骂道:“仇炼争你这淫厮!莫非忘了我常爷爷还在这儿?哪儿就轮的到你公然说这些无耻无稽的话,来轻慢我家兄弟!?” 小常好!小常妙!小常呱呱叫! 仇炼争冷眸一闪:“能轻慢人的不是言语,而是逃避、隐瞒、欺骗!” 我心里忽的一虚。 他又正声道:“我坦诚心中所想,也算无耻?我关心自己喜欢的人,怕他受心伤受到一蹶不振,也算无稽吗!?” 小常被说得一懵,我也有些复杂难言的感受,而仇炼争还转头对着凉亭那边,用力喊道:“唐约,在你心中,我难道得像是某些人一样,掩藏心中所想,不敢爱,也不敢恨,才叫有廉耻有德望的人么?” 他喊完话,眼见梁挽毫无反应,目光忽一暗淡。 是失望。 是难忍的恐惧与寂寥。 为什么“唐约”不理他呢? “唐约”从前可从来不会这样的。 哪怕再凶、再恨,他都不舍得不理仇炼争。 可现在却是真的不理会了。 就因为昨晚的那些话吗? 仇炼争的脸上简直把这些话都写出来了。 可就在这些感情流转过后,他脸上又添了几分疑色,似乎理智一上来,他有了更多的底气。 他好像不信“唐约”可以真的不理他。 不理他的唐约有大大的古怪! 所以他先回头看我,且只看向我。 “这位历经风霜的老先生,晚辈只想问你一问。一个人若始终压抑内心,不肯意气而为,岂非这一辈子都做循规蹈矩中慢慢死去?岂不是活得像个僵尸,像个古董,却唯独不像个活人!?” 我想了想,道:“这人有的时候,确该意气而行。” 仇炼争目光大盛,小常却不服气道:“宿前辈怎能同意这等谬论?” 我确实羡慕他的任性与自由啊。 我想做又做不到的事,他轻松就能做到。 小常便看向另一同盟。 “高悠悠,他公然轻薄小唐,你还不揍他!” 高悠悠断然道:“不揍!” 小常听得一迷瞪,高氏ai忽坐下来,看向我道:“等听完故事,天晴……更宜杀人。” 其杀气之寒冽,几乎可令桌上一捧热腾腾的茶水冻冰、凝成锥状刺状的霜与雪! 连小常也莫名觉得压抑! 我也觉得一时心惊。 仇炼争却似毫无所觉。 或者是明明觉出了杀意,他却还是看向高悠悠,慢慢地,平淡而无奇地说:”晴天无雨,但水又岂会只在雨中?” 高悠悠冷冷道:“一直制造血冰的话,只怕是你的血先流尽。” 仇炼争看向高悠悠,忽淡定一笑:“你只知道血冰?你是没喝过酒、还是没有喝过茶啊?” 不动声色的暗流间,他又暗示了两种可怕杀招! 是以茶水化冰,还是以酒吐冰!? 我看不穿这人,只觉得他神情平淡的脸上,好像也生出了一种极冷烈、极陌生的锋芒。 杀气在平淡笑意里若隐若现,配合那不动声色的自信、沉着、冷静,竟然能让他在气势上更胜高悠悠一筹! 这使我大生警惕。 难道他上次一战,真的没有发挥全部实力? 他还有更多杀招藏着么? 就在钟雁阵连连咳嗽时,小常已经攒怒火到不可忍。 他霍然站起,准备出拳。 我却是直接一甩袖! 饱含内力而胀满了的铁袖,重重拍在桌上! 几乎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凹痕! 众人一阵诧异。 仇炼争目光一闪。 高悠悠脸上一动。 柳绮行几乎手按到剑鞘之上! 而小常几乎被这刚猛的袖风刮得头发上翘! 我目光冷然地扫了这一群人,口气不屑道:”你们这群生瓜蛋子,老人家和你们客气,是看在你们和唐大侠是朋友的份上。你们不听书,不体谅便罢,还要在这儿继续舞刀弄枪?如此大煞风景,老朽就不奉陪了,告辞了!“ 说完我一甩大袖,眼看要走。 结果在座的人士都是低情商界的忠诚战士。 一个个都还没反应过来我这潜台词。 他们居然一个都不出声留我! 这弄得我真的要走了啊! 倒是仇炼争这个臀性恋,出乎意料地背叛了低情商界,他凝眉正声,像一个高情商界的战士那样说:”前辈且慢!” 我内心暗喜,脸上却不悦不虞,嘴上冷哼一声。 他却听得拱手道:“前辈这招‘白袖神手’,确实有些意思,晚辈开眼了。” 我一冷笑,仇炼争又淡淡一笑:“前辈生气时这么骂人,倒与我父亲的气势有些相似,晚辈倒想再听听,前辈说书又会与唐约有何不同?” 我一愣。 仇炼争这家伙,居然在哄我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 哄得好孝啊! 一个摸屁股星人,简直像是被孝子星人给魂穿了啊! 我忍不住目光带慈道:“仇门主若是瞧见我就想起令尊的话,其实老朽也可以……” 仇炼争目光一警:“前辈!” 我笑道:“可以不讲阿渡的故事,和你讲一些父子亲情的孝道伦理故事的……” 这家伙在想什么啊,我又不会真想让你认我做义父。 你不如叫我一声干爸爸好了,这个接地气。 钟雁阵也挽留道:“前辈还是说阿渡的故事吧,我实在想知道阿渡接下来遇到了什么。“ 柳绮行更是点点头:“其实唐大侠说了自己是叶小颜后,我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让老先生说书也不是不行。” 他顿了一顿,困惑地问:“只不过,你们倒是接受唐大侠是叶小颜这一点接受得很快,是怎么做到的?” 钟雁阵和仇炼争立刻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只有憨憨的柳绮行继续不负众望地疑惑着。 我生怕闪耀柳柳又问出个爆雷的问题,我赶紧借坡下驴地把屁股挪回座位,清了清喉咙,故作老气道:”罢了,看在你们这些小辈诚心挽留的份上,老朽就原谅你们一回吧。“ 我这就开讲了。 而这故事一说,众人皆是一凛,连最不屑听的高悠悠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面无表情地细细听。 仇炼争更是听得剑眉一震,一种强烈的情绪在他脸上不甘心地体现着,他几乎要完全代入! 那阿渡体验过一夜的冯璧书后,实在是心情复杂,却又做得舒爽透顶。 但他还是走了。 爽归爽,冯璧书毕竟骗他在先,弃他在后,这不是一晚上的活儿就能弥补的。 【仇炼争疑惑道:“这难道得很多个晚上?” 我咳嗽一声,道:“你这年轻人,平日都在想些什么啊?” 仇炼争笑出声、无所惧:“我诚实于自己的欲望,不可以吗?” 我不说话,他又看了一眼凉亭中的“唐约”,目光深沉许多后,方才回过头来。】 阿渡这一走,冯璧书本来想追,可奈何身上伤口流血颇多,又强行做了那事儿,本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能再硬撑了。 所以他只能站起来,任由顾思尧包扎伤口,任由阿渡一人远去,内心焦灼,外表却磐石般坚硬。 而阿渡在林中漫步时,却遇到了一伙意想不到的人。 是那赵夕惊! 还有赵曦宁! 和“春夏秋冬四道剑”——赵家的四大护卫! 【小常诧异道:“他们怎来了?我都快忘了他们了。” 仇炼争冷声道:“我可没忘,我等着阿渡再遇见他们,尤其是那个赵夕惊!”】 阿渡迎头遇上不想看见的人,本来是想走的。 可是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看的就是赵曦宁。 赵曦宁在树间透过的光下,裙角翻飞,小袖轻卷,整个人清丽得像一朵树下的芙蓉、水上的莲渠。 他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然后生出一些深深的骄傲。 他为自己的妹妹而骄傲! 哪怕这妹妹不认识他,他依然不改这骄傲。 谁叫她出落得这般美好,武功练的也不错? 这多看几眼的功夫,赵曦宁就被他看得有些困惑,可也不闹不怒。反倒是那赵夕惊,就遥遥地在马上欢喜道:“渡先生,真的是你!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阿渡眼神一冷。 赵夕惊却只下了马,踉跄着走到他身前,笑道:“渡先生,客栈一别,你让我们好找!” 阿渡不耐道:“有什么好找的?你嫌弃麻烦不够?” 赵夕惊一愣,认真道:“救命之恩,如何不能找?” 阿渡冷笑一声,口气轻蔑道:“我顺手救了一只猫儿狗儿,可我厌烦被他们跟着,看见就想躲开,这道理你明白吧?” 赵夕惊还未反应,那“春夏秋冬”四大护卫中脾气最爆的卓夏歌先是一阵横眉怒目,呵斥道:“你什么意思,你骂我们家少爷是个猫儿狗儿吗!?” 阿渡还欲再说,却见赵夕惊回头道:“卓哥,渡先生是恩人,你别说这话了。” 卓夏歌虽然闭了嘴,可看样子目如喷火,仍是不服气,赵曦宁便冷眸一闪,微微摆动腰身上的秀气双剑,道:“卓夏歌,若无阿渡,我们刚刚都要死在客栈,你技不如人,又受人恩德,你有什么好不服气?” 阿渡心情立刻大好。 几乎想原地翻上百八十个跟头! 结果赵夕惊也笑道:“妹妹说得极是!“ 他又看向阿渡,疑惑道:”先生很讨厌猫儿狗儿吗?可是它们若受了恩,就会一辈子忠心或依赖于人,这性情多直白可爱啊,就和先生一样率真无伪,又有什么不好?” 阿渡眉头一皱,道:“你倒骂我是猫儿狗儿?” 赵夕惊一惊,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不是骂,我是真觉得先生性情好,相貌棒,剑法更是一等一的妙!” 阿渡只觉得这赵夕惊实在令人头疼,便道:“你来找梁挽和我究竟有何目的?说明白了!” 赵夕惊鼓足了勇气,再往前几步,苍白面容映出了十足的诚挚,拱手道:“我,我是来邀请先生……加入赵家!” 阿渡一愣。 彻底无言。 而那桌夏歌不说话,周春词都有些皱眉了,赵夕惊这时却回头道:“你们莫要再说了,我主意已定。” 四大护卫闭了嘴,那卓夏歌是目光含恨,周春词面色阴沉,莫秋诗和谢冬曲倒是没什么。 然后赵夕惊才看向阿渡,口气诚挚道:“我体质虚弱,不能学上乘武功,已经是对不起家族培养,此次出江湖,更是想招募人才,重振我父亲一脉的武道门派。渡先生剑法高绝,人品贵重,若是能加入赵家……” 阿渡忽然冷笑出声儿,笑中还有莫名尖利的讽刺。 “你要我……去当你这个赵大少爷的护卫、打手?” 他看向了在一旁守候的赵曦宁,冷笑道:“就好像你把自己的妹妹也当作护卫一样?” 赵夕惊一惊,道:“不是的!我没有把妹妹当作护卫,我怎么会……” 赵曦宁忍不住开口道:“是我自己想历练,想戒备,想护着我这不成器的哥哥,我比他身体强健太多,本就该承担更多的责任。“ 阿渡这才勉强接受。 赵夕惊又诚挚道:“我请先生加入赵家,也绝非把先生当作护卫打手,我是诚心希望先生能教我。若先生觉得我资质愚笨,不愿为师,那也无妨,你加入赵家,我只会把你当作兄弟一般!我的钱财便是先生的钱财,你的话在外便是我的话,我绝不会随意差遣你,反倒是你,可以随意差遣赵家的下人!” 阿渡眉头一皱,不知如何言语。 卓夏歌嫉恨得急了,又无奈于主人的决定,只叹息道:“这么大的恩典,少爷怎么说给就给了?” 周春词瞪他一眼,怒道:“别胡说八道!少爷小姐的决定,岂是你我几个区区家臣能干预的?” 这二人说得极小声,赵夕惊都没有听到,阿渡却都听到了, 他一听完,像是被打了一记,忽然就醒过神来。 “恩典?家臣?” 他看向一脸懵然的赵夕惊,慢慢道:“对啊,什么所谓的兄弟,什么你的钱就是我的,我的话就是你的,哪家招徕高手时不是这么说的?” 他越说口气越悲,越说心头越凉,像一点火热地刚刚升起的希望,立刻被无情的现实给浇灭了。 “说到底,你还是想用钱财、用权势,诱我入你赵家门,然后不管你如何待我好……你始终都是要让我奉你为主的……给你做事的……” 赵曦宁目光一紧,赵夕惊更是听得惊愣道:“不,不是,我没有……” 阿渡冷笑道:“你没有?” 他目光一冷:“就算你真想把我当兄弟……你配么!” 说完,一剑赫然出手!直接刺向了赵夕惊的咽喉! 谁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出手! 这个救过赵夕惊两次的阿渡,居然就因为一言不合,要杀人! 怎能有如此阴晴不定的人! 而在赵夕惊惊恐的目光之下,早就觉察不对的赵曦宁迅速地提腕。 一把小剑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阿渡和赵夕惊之间刺去! 她以身相撞,似乎要用自己的性命撞开这致命一剑! 阿渡惊得一收剑,可赵曦宁一旦退去,他又是不依不饶,再一剑刺向赵夕惊的眉心!”不许再伤我哥!” 赵曦宁一声断喝,双剑立刻如剪刀一般交叉而出! 一剑折走阿渡的软剑,她已被对方剑上传来的波动巨力震得手上发抖,可另外一手却能迅速一剑刺他面门,这不是真的为了杀招,只是为了逼对方回剑格挡! 可谁也没想到。 赵夕惊没想到。 赵曦宁也没想到。 阿渡居然没有回剑去挡。 赵曦宁那一剑刺去的时候,他只是用一种很悲哀,也很惊讶的眼神看了看对方。 然后那一小剑,那轻易就能被挡住的一剑,就这么毫不留情地划在了阿渡的绝世容颜上。 赵曦宁彻底愣住了。 仿佛她手里的剑光都在惊惊颤颤。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那阿渡的脸上有一道血留下来,心里居然莫名一痛。 像是自己的脸被划了一样那么痛,那么恐惧。 赵夕惊更是懵住了。 而阿渡,只是轻轻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血。 愣住了那么一瞬后,然后看向了那赵曦宁。 他只是笑了笑,笑得还有些皮。有些淡淡的哀凉,可更多的是骄傲与欣慰。 “剑法不错啊,妹子。” 作者有话要说: 脸上伤口可以治好的,也请相信我,大虐之后必有大甜 第081章 最温柔善良的人又是谁 仇炼争几乎听得把茶杯捏碎! 他一向是个不能忍、不会忍的人。 听到令人愤慨的情节,他像是自己也在委屈、自己也在现场!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这场书里,把那赵夕惊给打个稀碎,再把阿渡和赵曦宁给按在一起认个亲,再把赵家的万贯家财直接塞到阿渡的口袋里,他才罢休! 我只抚须长叹:“觉得委屈么?” 仇炼争怒道:“当然!” 我笑道:“想把赵夕惊给杀了吗?” 仇炼争猛一拍桌道:“我倒不想杀他,但我想把那顶赵曦宁的剑尖摁到这个假的赵夕惊的身上!” 出乎意外的是,小常也跟着点了点头。 他一向是个性格宽厚的人,此刻也听得委屈叠了愤怒。 仇炼争这时更是把不爽、不耐烦的目光对准了我,抱怨道:“唐约说书的时候,可是有起有伏得很。怎么老先生一开讲,说的就是这般让人不爽的情节?难道先生就是故意叫我们难受的么?” 他顿了一顿,忍不住道:“再这么难受!我可要走了!” 他眼神直往凉亭那处飘,显得又急切又迷惑,似乎很想确认些什么。 急什么啊你,又要动不动就弃文?你难道还想去摸梁挽屁股? 我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心浮气躁,需知没有此刻的委屈,怎来日后的扬眉吐气?一些暂时的低谷波折,都是为了揭露真相的那惊心一瞬间,做个完整的铺垫!” 这关子卖的够大的,小常目光一亮,钟雁阵都笑了。 结果仇炼争还是不买账,依然怒轰轰地瞪着我道:“阿渡被自己的亲妹妹这样对待,还不是因为这个假的赵夕惊?先生难道就没有受过委屈,听了他的事难道就不愤怒、不想叫这个假的赵夕惊也吃点痛?” 我只叹了口气道:“对你们来说,对阿渡而言,他自然是假的。可他在赵家处了二十多年,与赵曦宁从小玩到大儿,与那几个护卫也是互相看着长大的。对他们来说,这个赵夕惊却是货真价实地真!” 感情是做不得假的。 众人面色各异,仇炼争仍不服,高悠悠依然冷漠,小常有些若有所思,那钟雁阵先出来打了圆场,道:“其实撇开身世与对阿渡的抱屈,这赵夕惊的性格倒是也还不错。” 仇炼争拧眉道:“钟捕头,你向着假货,都不向着阿渡?” 好家伙,他一旦代入自身,好像已完全变成阿渡的形状了。 钟雁阵却苦笑道:“我是没有向着谁,只是他们去找阿渡的时候,谁也不知道阿渡的身份。这赵夕惊作为一个富家子弟,诚心邀请一个底细、背景皆不明的浪子剑客加入自己的家族,态度谦卑恭敬,说话也算诚恳有礼,你还要他怎样呢?他虽是不自觉地刺激了阿渡,可到底是无心之举,难道因为这样……他就该死在阿渡剑下么?” 这话倒是理智折中了多,显示出一种较为成熟的思考方式,这也似乎让仇炼争话里的怨气也跟着消解了一部分,把他从完全的自我代入中拉扯出了一点出来。 小常也道:“其实我们大部分的委屈,都是因为我们提早知道了真相,如果身在其中,很多人的反应是合情合理的。” 比如阿渡一言不合去刺杀那赵夕惊的时候,赵曦宁难道能够眼睁睁看着不管?那她必定是要去拼命的。 仇炼争想了想,又道:“话虽在理,我还是觉得难受,赵曦宁毕竟是阿渡的亲妹妹……他却为了保护一个假哥哥,去毁了自己亲哥哥的容颜……” 高悠悠却瞪他一眼:“你当阿渡是什么矫情人?不过是脸上添道疤,又不是把脸烧了,也不是把鼻子眼睛切了,哪儿来的毁了容颜?” 仇炼争本来是发泄发泄就可以好的。 可高悠悠这么一说,他那目光就像刀子似的一闪,声音一冷道:“你又没被人划过脸,你怎知不要紧?” 这话说的……难道仇炼争以前被人划过? 高悠悠只随意道:“我是没有被人划过脸,但有被人挑过筋,够不够?” 仇炼争忽愣住。 我一下子也难受得把喉咙梗住了。 高悠悠那时的遭遇,我亲眼所见,历历在目,当时他所受的折磨、痛苦、屈辱,确实是比划脸蛋要残酷、可怕一万倍。 我们能听到阿渡的委屈,是因为他向来纵情偏激,他委屈的时候就会用剑、用手段,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委屈。 可是高悠悠呢? 就这么一段残酷的话,由面无表情的他说来,却仿佛说的是隔壁的小鸡走丢了,邻居家的狗儿叫得太大声了,说得真是平平常常、轻轻淡淡,和他自己完全无关似的。 他能觉出自己的委屈,能自由随性地表达委屈么? 仇炼争就沉默着把茶杯放了回去,把碎掉的瓷片一点点地收拾了起来。 他虽然与高悠悠不睦,也不愿意去戳人旧日的伤疤,揭开往日的惨事儿。 因为遭人陷害、受人污蔑这种事儿。 他实在是太熟、太熟了。 熟到他对同样经历的高悠悠,都多了几分保留与尊重。 也因此多了几分同情。 这同情让他下不了口去刺回去。 柳绮行倒是感同身受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担心地询问道:“这疤也不一定是永久的吧?说不定涂些祛疤药就能好的了?” 小常只对他道:“柳公子,人脸上的伤口是浅的,人心里的伤口才深呢。” 他看似憨直,实则比柳绮行细腻一万倍了,叫我也跟着点了点头,又听得钟雁阵问道:“宿老先生,请问唐大侠和冯璧书此时又在何处?唐大侠若是不在远处看着,冯璧书也不在的话,那这些场景,又是谁看到,谁转述的呢?” 我道:“是赵曦宁转述给唐约的了。” 钟雁阵一愣,疑道:“看宿老先生的描述,她似乎是与阿渡有些双生子的感应的,是冯璧书告诉她阿渡的身份?还是她自己发现的呢?” 我故作高深地笑了一笑:“这个问题问得好啊,故事接下来才是关键。” 仇炼争却有些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感觉他是不是又在发孝了? 我就问道:“仇门主这样看老朽做什么?莫非是看见老朽说话,又想到令尊了?” 仇炼争却摇头道:“不,我想到了唐约。” 他意有所指地看我:“老前辈这说书时摇头晃脑地卖关子的样子,很像他。” ……原来不是发孝。 而是发情! 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凉亭一眼那道不动如风的背影一眼,似笑而非笑道:“只是唐约那样摇头晃脑,只是好笑又可爱,先生这样做,倒有点手艺人的稳重模样。” ……可爱就够了。把好笑去掉。 高悠悠不耐道:“你别打岔,让他接着说。” 小常也点点头,怒目看向仇炼争:“就是就是,都怪你打岔把小唐气走了!” 仇炼争的好心情就这么驾鹤西去,阴阳神态折返,他只讽道:“你俩打岔也不少啊,而且最后气得唐约搁置弃书的人,难道不是高悠悠么?” 小常被说得言语一噎,仿佛被仇炼争的一句话就给掐中了七寸。 反倒高悠悠,一脸冷如星,淡似雾,只要他没有表情就不会失去表情。 “最后固然是我气走了他,但是一开始,明明是你开的头。” 是事实,也是诡辩。 仇炼争是气到发笑道:“我是开头气他,可我后面学乖了啊。你倒是从未学会过,把他精心遮掩的叶小颜身份随口就给揭了,气得他恼羞成怒,最后迁怒于我,你还来怪我?高悠悠,你是不是平日被唐约宠坏了,以为我也会让着你么?” ……说话能不能正常点儿!? 再说了,我难道就独宠高悠悠一个刺头儿?我宠你这个刺头儿读者的时候也不少啊,你个发孝发情的毛毛仇,凭空诬陷我清白啊。 仇炼争和高悠悠又你来我往地讽刺了几句,几乎是可持续性地互相推锅,指责对方气走我更多。 我就干脆不理他俩,只看向认真期待的钟雁阵柳绮行和小常,我就接着讲了。 结果我一开讲,二人几乎是同时消停,立马又把目光转回来了。 你听到这里可能要问,这么难受心伤的时刻,冯璧书去了哪儿? 答案是,他马上就到了。 虽然顾思尧极力劝他留下休息,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决定出发。 他不想撇下阿渡一个人。 他现在通过性命的试探,已然知道,阿渡最怕的是就被抛下了。 那就算他是流血而死,他也要赶到阿渡身边!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 当他遥遥看见几人在前方的小树林里,立刻奔赴现场的时候,他看到的竟是赵夕惊、赵曦宁,护在他们身前神情紧张的四大护卫,还有一个神色淡淡如烟尘的阿渡——他冷艳如初雪的脸上,竟然添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冯璧书身上一震,看着这道血痕,几乎不可置信。 几乎陷入了彻底的恐惧与恐慌。 可是当看见阿渡只是神情淡淡地在抹掉脸上的血时,仿佛毫不在意的时候,冯璧书的一张老实脸,瞬间被愤怒武装到了每一分每一寸的面肌上。 他全身肌肉登时紧绷! 一身火热鲜血喧嚣不止,几乎要在脉管里沸腾、爆裂! 他看向这在场惊惊愣愣的几个人,怒道:“谁干的!?” 四大护卫里的卓夏歌先出声怒道:“冯璧书,是阿渡先出手想杀我们家少爷!我们出手反抗,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冯璧书目光一冷。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用冰冷到极致的眼神看向这几个人。 一种可怕的气势再次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急速地扩散、蔓延! 使阿渡都忍不住眼前一亮。 觉得自己能看到这样杀气凛冽的冯璧书,一道伤都算值得了。 冯璧书只看着这几人,冷冷道:“所以……是你们四个中一个人干的?” 赵夕惊刚想开口,那卓夏歌率先怒道:“就是我们四个干的!如何?” 他倒是肯替小姐背下这口大锅。 可赵曦宁却不肯让他背。 这女子心神还在震颤中,此刻被老实人的杀气一刺,刚要出声认下,没想到卓夏歌怕冯璧书和阿渡再度出手,自己先拔了剑! 剑光一闪间,四个人都已拔出了剑,防在赵夕惊和赵曦宁的四个方向,把他们团团护住,似要形成一个完美的包围圈的一瞬间,冯璧书却忽然出手。 他一出就是两只手! 左手摁刀,劈向左边。 右手抬剑,刺向右边! 众人只听得窸窸窣窣一阵利落轻响,手腕皆是一痛! 卓夏歌的短剑率先落了地,锁骨上多出了一条血痕! 周春词的大剑而后脱了手,肩膀处多出了一个血点! 还要莫秋诗、谢冬曲,二人的剑皆被打落,左手腕和右手掌上分别多出了一道血斑! 是冯璧书! 他一个人出刀、刺剑,几乎在一瞬间抬上一剑,下撩一刀,左沉一刀锋,右翘一剑尖,就这么把一个人当做两个人、四个人来使用,他竟然得以在一瞬间,同时击落了“春夏秋冬四把剑”! 而且能做到不伤其要害! 只是予以警告! 更可怕的是冯璧书的神色。 他击落四把剑后,神情依旧狰狞、可怖! 他身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动作而有些许崩裂,他却毫不在乎般,一定要出这恶气! 到底是怎样可怕的决心,才能让一个众所周知的老实人,变成了择人而噬的怒虎? 【仇炼争拍手赞道:“变得好!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他发狠的模样!” 高悠悠却奇怪道:“宿老头,这到底是‘春夏秋冬’太慢了,还是冯璧书太快?” 不等我回答,那柳绮行只目光炯炯地笃定道:“必然是太慢,什么‘春夏秋冬四把剑’,连我的半把剑都比不上!”】 冯璧书击落这几人的武器后,再度横出一刀、一剑,指向这四人,冷冷道:“说!到底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做了这等毁人相貌、忘恩负义的事!” 赵曦宁刚刚想要说话,却被周春词给拉住。 卓夏歌再度抢白道:“不过是多了一道疤!混江湖的人谁没有一道疤……” 【仇炼争怒道:“这个什么卓夏歌,名气不够大,脾气怎这样大?” 我轻抚袖,淡含笑道:“仇门主年轻时,不也是这么个样子么?” 仇炼争先是一愣,随即自信否认道:“我不是!” 他一字一句、正声正色道:“我从年轻时名气就大,从未有名气配不上脾气的时候!”】 卓夏歌话未说完,林间无限光明仿佛就聚于那么一点,然后悬停在了他的咽喉。 是冯璧书的“老实剑”。 这把老老实实的剑,再老实地逼近几分,就能逼出一道粘稠而火热的血线! 可以把一条性命瞬间扯下来! 生死关头,卓夏歌倒是显出了点骨气,打死不说从赵曦宁,浑然不惧地看过去,那冯璧书只冰冷道:“他功夫那样好,绝不可能给你们机会近身。一定是你们偷袭!” 他冷冷道:“我再问一遍,到底是哪个畜生,给他脸上来了一记?” 他不敢去问阿渡。 他看见阿渡的脸,心里就疼痛得像是千百只手在拉扯他的心脏。 他恨不得那道伤疤是长在自己的脸上,是刻在自己的身上的。 所以他当然要问个明白清楚! 可没想到这“畜生”二字一出口,阿渡却冷眼瞪他,怒道:“你骂谁呢?” 冯璧书一愣,马上化作了老实巴交的小模样,道:“我,我是为你问啊。” 阿渡冷冷道:“问就问,谁让你骂人了?” 冯璧书根本不知道他为何生气,只呆呆愣愣道:“你,你为何这般生气?” “划伤他脸的人……是我!” 冯璧书身上一震。 他回头看去,立刻明白了阿渡这么奇怪表现的理由。 也明白了为何阿渡剑法如此好,却躲不过这一划。 因为出手的人,竟然是赵曦宁,他的亲妹妹!? 赵曦宁神色坚毅地走出来,道:“是我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别再为难别人了!” 冯璧书目光沉痛道:“赵小姐,你家少爷和小护卫年轻不懂事也罢了……可你已经在江湖上闯荡过,是有些小名气的剑客了,你最该懂理的啊!怎能做出这种忘恩之事!” 赵曦宁面上一愧。 脸上更显苍白透明。 像一朵冰雕的玫瑰,在这幽暗林间慢慢融化到无形。 她看了阿渡一眼,收了软弱,口气坚定道:“我这天真不懂事的哥哥,想请阿渡加入赵家,可他初涉江湖,见识不深,言语之间必是说错了什么,惹得阿渡大怒,他出手要杀我哥,我没办法……我必须挡回去!” 冯璧书心下已明白,可仍旧是心痛不已。 他知道真相,他怎能忍心? “你固然要挡……但出手怎的如此狠毒……怎能冲着你恩人的面门去刺……” 阿渡冷冷道:“冯璧书!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他一叉腰,好像一个护崽子的母鸡,怒横横道:”若是刺的胸口,或腹部,岂非要造成更严重的伤!” 他又补充道:“而且只是划了脸,我随便向罗神医要点清肌膏药就好,哪儿就轮到你说的那般严重了?” 冯璧书却怒道:“就是这么严重!” 阿渡一愣,冯璧书居然敢这么怒吼他? 他随即冷笑轻嘲道:“你这么在乎我的脸,难道色相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这回轮到冯璧书发愣了。 他马上意识过来,收了刀剑:“不是!我绝非贪图你的色相!” 【高悠悠慢慢道:“他就是。”】 阿渡冷笑道:“不贪图色相,难道还贪图我这副愁死人的性子?” 冯璧书却重重点头:“正是!” 说完又觉得不对,马上摇头道:“不,不是,你的性子一点儿也不愁人的!你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善良的人了!” 【仇炼争忍不住听得笑出声来。 高悠悠居然听得疑惑了半天。】 而阿渡却是当场被这理直气壮的瞎话给镇住,那赵曦宁倒是目光一柔,似有赞同,倒是卓夏歌听得当场翻了个白眼,周春词听得五官都不知道哪儿摆哪儿放,赵夕惊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 阿渡打算不理这人了。 他看向赵曦宁,赵曦宁立刻道:“阿渡,你救我哥哥两次,但你要杀他也是事实,我伤了你也是事实。” 阿渡笑道:“那妹子,你待如何解决啊?” 赵曦宁想了想,秀眉一扬,豪气万千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划了你脸,你也划我一记,如何?” 阿渡一愣。 赵夕惊几乎是当场叫出声来:“不行!” 他赶紧跳出来,劝解道:“你是女孩子!你怎么能被伤脸呢!?” 他又看向阿渡和冯璧书,一脸歉疚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跑来纠缠你,不该说那些话。渡先生,你要划就划我的脸!妹妹的脸不能划的!” 阿渡认真看向赵夕惊,问道:“你是真心的?” 赵夕惊立刻点头,阿渡的目光倒是复杂了几分。 那卓夏歌却勃然怒,捡起剑道:“少爷不要屈服于这小贼!我等必力战到底!” 周春词更是道:“我们身受老爷恩德,拼死也要保住少爷小姐,绝不让你们受辱!” 赵曦宁却怒斥一声道:“你们加起来也打不过冯璧书一个,说什么屁话!?” 她粗声粗气地这么一骂,反倒更添了几分豪气,却丝毫不显得没礼貌。 阿渡忍不住一笑:“你也是真心让我划你的脸?” 赵曦宁银牙咬死道:“一划换一划,本就公平!” 阿渡拍掌赞赏道:“好!不愧是‘紫绣双剑’赵曦宁,敢作敢当,比男人痛快多了!” 看他的样子,似乎跃跃欲试得很,冯璧书一惊,马上要拦截,没想到阿渡忽然出剑! 一道清光倏忽闪,像一折再折的线,在林间跳跃折射出惊人的美! 这种绚烂到了极致的光,从阿渡处迅速往上一跃,再跳回到了人间! 赵夕惊几乎惊叫着冲过去,想要挡下这一剑! 卓夏歌怒吼着冲过去,冯璧书的手搭在刀上。 可是都已经来不及。 阿渡已然出手! 剑起。 剑落! 只在一瞬! 一瞬间二十一剑! 当尘埃落定的时候,卓夏歌的头顶忽然少了一大片毛,呈现一片秃然的大好局势。 周春词的腋下空空,也少了一堆毛。 莫秋诗和谢冬曲的裤腿都断了一截。 冯璧书的袖子断了一大截! 每个人身上都少了点东西,唯独危机中心的赵曦宁,准备好了毁容的赵曦宁。 不但没有少东西,还多了一点儿东西。 她黑云般的鬓发之间,多了一朵儿粉红色的小花儿。 而树上则少了一点儿枝干。 她惊讶地看向阿渡,忽然发觉阿渡刚刚那最后一剑,就是用快到让人根本看不清的速度,从一棵树上用剑尖剪下了一朵儿花儿,然后又用剑尖轻快地送到了自己鬓边。 一剑簪花! 以雪白无染的剑尖送伤一抹粉红! 这竟然是如此轻盈、温柔的一剑! 赵曦宁大惑不解地看向阿渡,却见阿渡笑了一笑,道:“你说让我划的,我现在可是划过了一剑哦,是你自己运气好,没留疤,倒多了一朵儿花,可和我没有关系的。” 赵曦宁愣了半天,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从来都冷漠坚毅,何曾笑成这样? 阿渡疑道:“大妹子,你笑什么呢?” 赵曦宁迅速止笑。 她扶了扶鬓边花,美眸一闪:“我是笑——冯璧书说的果然没有错。” 她看向阿渡,认真道:“你果然是一个很温柔、也很善良的人啊。” 阿渡一愣。 这话居然是从赵曦宁口里说出来的! 而且说得这么真诚,完全不似伪装! 他回过头,迅速瞪了微笑着的冯璧书一眼,仿佛怪他出卖了自己的本质似的。 然后他才记起来,要去瞪赵曦宁一眼。 却见她目光如花儿一般柔软。 他脸上也跟着一软。 居然就不舍得瞪了。 只是看见赵曦宁在认真地赞赏他,冯璧书也关心地看着他,他这么坚强无所谓的人,鼻子居然莫名一酸,可又同时欢喜感动得想翻三百个跟头、 于是他也跟着笑了。 笑得又可乐又可爱。 而且还配了一句百分笃定、千分自信、万分激励的话。 “是!说得一点儿不错!我就是这么温柔善良的人!我本来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6800字啦,算是爆更啦 第082章 那一夜他是大受震撼 谁也没想到,这一场剑拔弩张、看似无抑的局面,却是被赵曦宁的一笑,以及阿渡的一剑簪花给化解的。 【仇炼争拍掌笑道:“这臭小子,倒是个会疼妹妹的。” 小常嘟囔道:“我也觉得,他再怎么阴晴不定,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妹妹动手嘛。”】 四大护卫倒是面色各异。 赵夕惊不只是松了口气。 松气之后,他看向阿渡,递过去一瓶上好的伤药,道:“渡先生,这是止血祛疤的良药,若不嫌,还请用。” 他倒是一片好声好气。 阿渡却忽冷瞪他一眼。 这一瞪就像一把利刃似的扎在赵夕惊身上,使他一下子紧闭口、难开眼,气又提起来,一种疑惑窒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无奈地收回药,疑道:“渡先生,你为何就这般讨厌我呢?” 阿渡抬唇一笑,冷意尽显道:“讨厌你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儿么?” 赵夕惊更加不解:“为何理所当然?就因为我说了那些话吗?” 阿渡冷冷道:“不止,我讨厌你铺张无度、讨厌你是个废物!” 赵夕惊一愣,随后呵退了怒目而视的几个护卫,疑道:“可你在我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前,对我没有那么深重的讨厌。你是在我说出名字之后,才有了那些态度变化。而且你当时救完我,说的是——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叫赵夕惊呢?” 他想了想,神情一凝道:“渡先生,是与赵家有什么渊源过往吗?” 阿渡目光一狠,冷冷道:“你倒也不算太笨嘛。” 冯璧书目光一紧,他听着阿渡说出这些话,心里想的却是——阿渡终于打算说出自己的身世了? 他难道想在众人面前就这么说出来? 在一无所知的赵夕惊的面前,在他心爱的妹妹赵曦宁面前? 【仇炼争剑眉一扬:“最好现在就说,那故事就可以提前完结了。” 我笑了一笑:“年轻人就这么性急?是怕听久了会耽误你找唐大侠?” 仇炼争先看了一眼凉亭,然后迅速把目光转回来,那冷眼微眯,薄唇轻起道:“宿老先生,我找不找唐约那是未定的事,倒是你,卖关子设悬子的口气,还有这抑扬顿挫的节奏,和唐约倒是很像啊。” 那小常也疑惑道:“对啊,你们说书难道都是一个套路和断句方式么?” 毛毛仇阴阳怪气就算了,旦小常你是个阳间人啊,你和他一起凑什么热闹?嫌背刺我还不够吗? 我心头狂扎小人,面上却如常笑道:“老朽本就在转述唐大侠说的书,二者自然相像。至于行文断句和抑扬顿挫嘛,我们南派说书,大体都是如此,差别本也不大。” 我也不管这俩人信不信,也不去看那钟雁阵若有所思的危险神情,我只看向柳绮行,他不负众望地憨,让我很放心地茫然着,我就看着他,非常开心地讲了下去。】 赵夕惊接下来也诚恳地发问:“若是渡先生与赵家有渊源过往,请问我能不能知道一二?” 阿渡笑道:“不能。” “为什么?” 他眉头一扬,冷哼一声:“因为我看你不顺眼!” 赵夕惊无奈地叹了口气,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水袋子,不断地有失望的气儿和水儿从里面漏出来。 “是仇是恩,也不能说一个字吗?” 阿渡冷笑道:“你问我难道就要说?” 他话音一落,那赵曦宁居然是立刻接上:“那如果我问呢?” 她看向阿渡的,整个人气势一松缓,便像一朵剥掉了刺儿的玫瑰花里,柔柔的目光像花瓣似的刮在人脸上。 叫人心软。 软到难以说一个简简单单的“不”。 而阿渡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被这眼神给看住了、给困牢了。 他一下子陷入了疑难。 如一个刺猬被拔掉了刺,像一个小乌龟被拔掉了龟背,他竟不知所措起来,一下子看向冯璧书,挪挪腿,蹬蹬脚,眼神好似催促,动作又似求助。 冯璧书只以鼓励的目光看向他。 他当然是希望阿渡真的能说出。 甭管信不信,无论有无证据,说出来就意味着希望。 阿渡看明白了。 想了想,他还是给了赵曦宁一个眼色。 这一眼不同于他给赵夕惊的,是极柔和、极温存的。 “你给我过来,想问就单独问。” 意思是谁也不准跟过来。 他手上还提着剑。 谁敢跟过来就得死! 然后他马上就走。 头也不回,步如流星,仿佛他笃定了赵曦宁一定会跟上。 她提剑欲走,那几个护卫却面露疑色,那卓夏歌更急切道:“小姐小心,这家伙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你切莫一个人跟着他去。” 赵曦宁却镇定道:“不会有事的。” 卓夏歌还欲再拦,周春词面露不妥,赵夕惊也微微一笑道:“我相信渡先生不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去吧,妹妹。” 结果赵曦宁跟上去的时候,冯璧书也跟了上去。 阿渡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手上剑抖尖震,似有催赶之意。 咱们兄妹问话你过来干什么呢? 那冯璧书却义正严词道:“我说过不会抛下你,就是不会抛!” 阿渡奇怪道:“你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记得?” 冯璧书老实道:“我在心里说的,我对自己许诺了。” 阿渡一愣,更加努力地瞪了他一眼,可这杀气冲冲的一瞪,却让冯璧书更加挺拔了身姿,鼓起了山峦般宽阔的胸膛,像展示决心似的去展示自己富有雄性气质的身体,这使得阿渡越发无奈。 【钟雁阵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雄性气质的身体?阿渡还在想那一夜?” 小常更是神情古怪道:“这老实人啊……肚子里真是一套套的话呢。” 高悠悠淡淡道:“就和唐约一样,最擅长骗人。” 仇炼争却瞪他:“唐约那叫愿者上钩,是你自己傻到被钓,怎能怪他?” 我听得差一点就把茶杯给整个吃下去了,好不容易才把清隽随意的姿态维持着,高悠悠冷哼一声,大发神论的仇炼争竟然一反常态,不去看凉亭的梁挽,反倒是有意无意地看我一眼。 他这样无意而看,神情淡得像是可以去上面撒把盐,却让我觉得有些心惊。】 那阿渡把赵曦宁和冯璧书领到一处足够远的林中,此刻看不见那赵夕惊,也听不到四大护卫的聒噪,他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去打量自己的妹妹。 她在阳光下微笑一问,两靥恍如幽兰一放,晨曦的朝气似全部聚在了她宁静的脸上,显出一阵清丽正硕的美。 她长大了。 长得和阿渡一样大。 他们几乎是同时来到这人间的,曾经在娘胎里挨得那么近,那么亲,是在这世上两团互相依存的骨肉啊。 阿渡看了看她,连目光也变得温柔。 赵曦宁也看出来了:“你似乎并不讨厌我?” 阿渡微微一笑。 何止不讨厌。 还很喜欢呢。 赵曦宁疑道:“那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的哥哥?” 阿渡笑容一淡,只在角落里东找西找,总算找了个理由出来。 “因为有你这么优秀的人才在,他配不上这赵家家主的位置!” 赵曦宁半信半疑地看了看他,苦笑道:“可我本就是赵家的下任家主啊。” 【众人听得一惊,仇炼争率先眨眼道:“这,这姑娘竟然是下任家主?” 小常一愣,随即喜道:“这是好事儿,说明赵家不分男女,只看才能!” 钟雁阵却疑惑道:“等等,按继承顺序,难道不是赵夕惊当家主么?这是怎么回事?”】 阿渡一愣,冯璧书也一惊,那赵曦宁只叹了口气:“这件事虽然瞒了很久,但很快也要公开了,所以告诉你们也无妨。” 原来赵夕惊从小体弱,不但学武的资质有限,精力体力有限,就连寿命也可能极有限。让这样一个人去当未来的家主,不仅为难他,也是为难赵家。 所以赵家高层早早就决定,让赵曦宁当下任家主,尽全力去栽培她,叫她独当一面,对于不能继承的赵夕惊,则精心养护身体,予以财力和外力的补偿。 阿渡疑道:“可,可外面都说……说是赵夕惊才是家主啊?四大护卫也是护着他啊。” 赵曦宁道:“他们本就是我哥哥的护卫。而我哥哥,是从小就自愿替我顶下了这家主继承人的名声。” 阿渡疑道:“他是想借机谋利?好在外人面前充面子?” 赵曦宁却瞪他一眼:“因为他就想帮我挡风险,好让我早年间自由自在地在外面闯荡!” 阿渡一愣,赵曦宁却目光一苦:“就因为他从小担了这继承人的名声,他至少遭了十三次的刺杀,十五次的暗害,七次险些被人绑架。我父母生前仇家众多,赵家的外敌也不少,所以这江湖上不知多少人盯着他这个少爷。” “第一次他被刺杀,幸好有四大护卫挡下,第二次他在饮食中被人下了毒,坏了肠胃,以后吃东西,只能吃一点就撂下,你以为他出门那样豪奢阔绰,你却不知他从娘胎里就带了寒症,发作起来痛苦无比!受一点寒,就成宿成宿地发抖。” “他这次出门,就是看自己身体越来越差,唯恐自己虚弱到出不了门,所以一定要出来,为赵家招徕人才,以备将来复兴所用!” 阿渡沉默了半天,忽道:“所以,他算是你在外自由游历的挡箭牌了?” 赵曦宁点了点头,阿渡却笑道:“这么说,他还算有点用处和担当?没我想的那么一无是处?” 赵曦宁听及此处,悲切目光忽的一厉。 “正因如此,我不管你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你若再伤我哥,我拼了命也要杀你!” 阿渡问:“你和他,感情很好?” 赵曦宁昂首道:“自然!” 阿渡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 不知心里打翻是哪处的五味瓶,一时酸甜苦辣咸是充塞了鼻腔和舌苔了。 半晌,他道:“看在你的份上,只要他不来烦我,我就不为难他了。” 赵曦宁松了口气。 冯璧书也跟着胸前大石一落。 就在二人轻快的时候,那阿渡却接着抛出一个重问。 “你说……他自小就带有寒症,是怎么回事儿?” 赵曦宁沉默了片刻,道:“他从胎儿时期……就带了浸入肺腑的内伤。” 阿渡奇了:“胎儿时期就这样?怎么可能?” 赵曦宁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他这内伤阴寒无比,我们从小不知找了多少内功高手,换了多少种伤药,可没有一个是奏效的。” 一个农家的孤儿怎么会带着娘胎里就有的内伤? 而且还是阴寒无比、浸入肺腑多年仍不退? 这是怎样的内伤? 阿渡陷入了疑惑,稍稍思考就道:“听你的描述,这内力很像是那意气门‘三争天下’仇炼争的‘天冰缥缈掌’啊。” 赵曦宁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 【仇炼争愣了一愣,忽冷瞪我一眼:“怎么就提到我了?” 我苦笑一声:“不是老朽提到的,是他和赵曦宁提到的。” 小常想了想,道:“这描述,确实是很像小唐晚上内伤发作时的样子啊。” 仇炼争目光先是一痛,随即急速看了那凉亭一眼,却见梁挽合格地扮演着一个美丽的沉思者雕像,他便越发难受,转而看了看我,目光却更复杂了。 似歉疚,如沉痛。 好像那个意气风发的他,因为短短的一句话,一个字,就能想起过去做错的所有事。 可为啥这么复杂的目光你不对着梁挽去发,而对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发呢? 他是不说话了,那钟雁阵出来打圆场道:“二十年前仇门主也是个娃娃,他们总不会以为几岁娃娃能做这种事吧?”】 阿渡当然不会这么想。 他只是觉得这功法相似,所以和赵曦宁分享一下。 但分享完,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虽然不在场,却极关键的人物。 他看向赵曦宁,道:“我若知道一个人,或许能把这种深入肺腑的寒劲儿给拔除,你是否愿意一试?” 赵曦宁登时目光烁亮,如万千星斗在天空幕布之上,流闪成一条璨辉银河。 “我当然愿意!” 阿渡却似笑非笑道:“可是赵夕惊一旦治好了这伤,或许就能和你争夺这家主之位了,你就不怕吗?” 赵曦宁想了想,道:“以他那性子,多半懒得与我争。而且就算他真要争,我难道就会怕?” 她唇角一扬,笑道:“咱们兄妹公平竞争一场,赢了固然痛快,哪怕输了,我也能卸下江湖包袱,去自由自在地闯天下、走江湖,岂不是更好?” 阿渡也听得眼前一亮,越看越是投机,欢喜地拍掌道:“说得好!我也觉得自在是最重要的!” 他就把那人的名字分享给了赵曦宁。 “那人就是‘劫焰掌’——唐约!” 赵曦宁疑道:“三大热掌高手之一的唐约?我们找过‘枭云’和‘赤魄’,他们二人都解不了这寒劲儿,唐约真的做得到?” 阿渡无比自信道:“他肯定可以!因为他是唐约!” 【仇炼争攥紧了茶杯,目光复杂道:“他确实可以,应付一切阴寒功力。” 我微微一笑,试探道:“也包括仇门主的么?” 仇炼争挤出一份笑道:“当然,我们是互相应付,看谁出手更快罢了。” 这家伙……难道真的炼成了第七层了?和我一个级别? 我目光紧迫了一瞬,却见仇炼争拿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品了,只觉内心更加不安,却也无法可想,只能继续这故事。】 赵曦宁又疑难道:“可是唐约常年行踪不定,你知道我们得去哪里寻他么?” 阿渡笑道:“这简单,有个人知道!” 他立刻看向冯璧书,问:“顾思尧他们去哪儿了?” 冯璧书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道:“昨晚过后,顾……顾兄弟似乎有些大受震撼,他回去找梁挽了。” 阿渡疑道:“他大受震撼什么?” 【仇炼争也疑道:“昨晚……唐约难道是听了一整夜的墙角么?” 我咳嗽一声,正气凛然道:“仇门主觉得唐大侠是这等人么?” 仇炼争理所当然道:“我看他干得出来。” 他想了想,瞪着我道:“能听上一夜都不跑,不可能是大受震撼,以他那副爱琢磨好研究的性子,他分明是享受听这活春宫,兴许还要从冯璧书身上学几样技巧,以待日后自用。” 我本来在抚须装深沉呢,结果听得“撕拉”一声。 差一点我就把假胡子和假下巴给一起撕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第一更~昨天发生了点伤心变故,不过问题可以解决的,今天休息过后就双更啦,八千字哦 第083章 朗月园内别有洞天 赵曦宁也疑道:“冯大侠,阿渡……我从刚才起就一直想问……你们……你们昨晚到底做了什么呢?为什么刚刚说的话那么奇奇怪怪的?” 阿渡忽然想了想,把头一撇,十分不满道:“昨晚的事儿……你可以去问冯璧书,或者问顾思尧,反正……别来问我!” 无论如何,因为赵曦宁的坦诚,阿渡也决定为自己的妹妹做点什么。 他想回去,带着赵夕惊他们去找顾思尧,起码让顾思尧看看这伤能不能治,这伴随了赵夕惊多年的寒劲儿能不能被拔除? 结果他们一回到赵夕惊的驻地,就出了大事儿了! 四大护卫里面只剩一个还能站着的! 周春词倒在树下,小臂肉往外翻,小腿多了一截血,显然不能动武了。 卓夏歌仰面躺着,有一道从胸口到腰腹的长伤口,使他痛得整个人都在颤搐。 谢冬曲安静地坐在树下,捂着自己流血的脖子侧边,几乎是难以维持清醒。 唯有一个莫秋诗本人,还站着。 可身上伤口多了七八处,每一处都在汩汩流血! 赵夕惊本人更是不见了! 赵曦宁一惊,赶紧扶住快要倒下的莫秋诗,问道:“怎么回事!谁伤了你们!我哥呢?” 在她问话的瞬间,冯璧书已迅速上前,为几位身负重伤的护卫包扎,而那莫秋诗在几番意识挣扎之下,还是完整地说出了一段话。 原来阿渡走远之后,他们本来是在原地稍作休息。 却忽然有四个黑衣人从天而降。 他们一个用枪、一个用钩,一个用刀,一个用剑,分别对付他们四个人,四人武功奇高,不费什么力气就打伤了他们,绑走了赵夕惊。 阿渡迅速问道:“什么时候走的?往哪个方向去的?还能追上么?” 莫秋诗想了半天,道:“刚……刚走不久,是北方的方向……” 阿渡一咬牙,一跺脚,兴奋笑道:“好啊!敢在我眼皮底下抓人,妹子,老冯,咱们先追上去看看!” 冯璧书目光一沉道:“先别急,把伤员安置好!” 正在阿渡要施展轻功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声响。 一阵异样的风随之飘来。 阿渡回头一看,愣住。 来的居然是梁挽。 他疑疑惑惑地看了这一地的惨像,又看向阿渡,问:“怎么回事?” 阿渡笑道:“你来得正好!这儿有四个伤患,你留下照顾,老冯,妹子,我们追上去!” 梁挽无奈地接下了伤患,而冯璧书目光一凝,果然点足而飞,与阿渡并驾齐驱,赵曦宁随后跟上,虽然不能完全追赶,但也远远缀着,三人在树上翻了几落,跃过几个顶,追了不知多久,却遇上了一条小溪,地上再也看不到新鲜的足印,线索竟然就此断了。 阿渡疑道:“怎么连气味儿也断了呢?” 冯璧书想了想,道:“此地多是荒山野岭,北面这个方向最近的,也就一个大地方可以落脚。” 阿渡目光一亮道:“我知道,是朗月园!” 朗月园,是几十年前一位高官所建,夏日乘凉用的园子,其建成时风光无比,亭台楼阁三千数、雕栏玉砌万万计,又可谓是处处见光摇朱户,时时有宝林佳木,算是一处难得的华丽风流景致。 可惜后来高官在官场争斗中败落,此园子被一再转手买卖,每一任买下它的主人几乎都会很快遭遇不幸,或突发意外,或生意不利,或亲眷亡故,直到最后一任园子的主人,连同妻儿子女在这园中,被一伙强盗破门而入,全家亡于一处,这园子就与不吉不利绑在一块儿,谁也不敢买它了。 园子破落后,无人敢去,蛇虫鼠蚁出没,渐成了阴森可怖的荒园,最近还有闹鬼的传闻,说是夜间常常响起来源不明的哭喊声。 而巧合的是,根据梁挽方才简短地陈述,王楚客和宗独夜并未走远,只在屋子外围徘徊,顾思尧回去正好找了他俩,说要去附近的“朗月园”一探,因为这闹鬼的传闻让他觉得不安,认为里面可能是藏了一伙歹人。 既然顾思尧和那伙贼人都可能去了朗月园,阿渡三人也是施了轻功,日夜不停地赶了一个上午,终于在中午时分到了朗月园。 三个人一齐在这破败的园中搜寻起来,一个踢倒房门,一个往树下钻,一个在假山堆里转来转去,搜遍了园子,依然一无所获的时候,冯璧书忽然把目光投向了一个地方。 一个枯井。 井下黑布隆冬,没有任何反光,不像是有水的样子。 更奇怪的是,这枯井边缘本来是生满了绿色苔藓,苔藓上却有一些不齐整的刮痕,似乎是最近造成的。 阿渡闻了闻苔藓上的味道,立刻判定:“就是这里!顾思尧他们从这里下去过!” 他把话说完,一个转头的瞬间人就跳进去了,吓了冯璧书和赵曦宁一跳。 结果阿渡却不是直接下去,而是用手撑着井壁,慢慢地滑落下去,到了底部,发现下面是平地,立刻招呼冯璧书和赵曦宁下来。 二人下来后,才发现这枯井之下竟然是长而干涸的一条地道,前方隐隐有微光,竟是别有洞天,柳暗花明。 他们顺着微光走去,发现微光处是一个火把。 火把旁边有血。 有死人。 一个死去的王楚客! 冯璧书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查看,眼看着王楚客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喉咙处有一处极小的伤口,像是一种很短的刀片造成的。 赵曦宁不解道:“这……这人不是和顾思尧、宗独夜一块儿的么?怎么,怎么会死在这儿?他们俩呢?” 阿渡却道:“他死得非常猝不及防……好像是,被一个亲近的人所偷袭……” 冯璧书也奇怪道:“这武器看上去……像是顾思尧的短刃?” 赵曦宁秀眉一蹙:“难道……难道是顾思尧和他们起了内讧,杀了王楚客?” 阿渡想起了顾思尧的身份。 随即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仇炼争断然道:“绝不会是唐约!小唐绝不会去出卖朋友,除非朋友先出卖他!” 他随即不满道:“阿渡明明知道,为何不出来辩解一句呢?” 钟雁阵道:“难道他也起了疑心?他们毕竟相识不久。” 小常也攥拳道:“就算相识不久也该知道!小唐是不会去偷袭的!” 高悠悠看了看我,冷然道:“你最好注意自己的措辞。” 他一说话,那仇炼争更是目光一厉:“宿老头,你转述时可别添油加醋,更别擅自加自己的想法。” 连带着小常也以审视目光看向了我。 看我干啥啊? 你觉得我会魔改我自己的文么? 我苦笑一声,道:“老朽这把年纪,添油加醋什么的就大可不必了吧?”】 三人举着火把继续往前,没想到又遇见了一处小火折子所发出来的,而火折子旁,他们再次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这人却是宗独夜。 他倒在地上,半醒未醒,胸口和肚子上都有刀伤,肩膀上还有一道火热烧灼过的印记。 冯璧书扶起他的时候,却看他虚弱无力得很,全无初见时那股狠辣嚣张的模样,只是意识不清地来来回回地念一句话。 “顾……顾……杀……” 赵曦宁疑道:“他说的难道是,顾思尧杀他?” 冯璧书眉头一皱:“不一定,这热伤口可不像是顾思尧能造成的,我们先把他带上,等他完全醒了,真相自然大白。” 说完这人就扶起了宗独夜,唯有阿渡看着这一处灼热印记,陷入了更为沉重的沉默。 【仇炼争道:“他可别眼瞎心盲,真要怀疑错人了吧?” 钟雁阵叹道:“以他这样偏激又敏感的性子,也不是不可能啊。” 柳绮行却道:“可是,这两个人看上去……确实很像是唐大侠下的手。” 他想了想,破天荒地望向凉亭那边,求证道:“唐大侠,是你杀的对么!?” 仇炼争:“……” 钟雁阵:“……” 小常:“……” 柳绮行一脸懵然地看向众人,道:“你们都这么看我做什么?有问题直接问,唐大侠若是受了冤,自可辩驳,不至于给这老头胡讲一番啊。” 哪儿有你这么直接去问人的啊!?悬念是什么懂不懂啊宝宝!? 我看向理所当然的柳绮行,忍不住想捂住脸,用指缝看他。 但我咳嗽了几声,还是接着讲了下去。】 冯璧书扶着宗独夜,阿渡和赵曦宁则一前一后地拥着他们,走向了地道深处的第三处微光。 这次的微光,却是一些磷石所发出来的。 而磷石的旁边,是顾思尧。 他们终于找到了顾思尧! 顾思尧看上去却不太好。 腹部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脸色苍白得很。 显然是受了伤。 【仇炼争冷然道:“宿老头……你直接说个明白吧,我不要听你卖关子了!” 他抬起头,一字一句,犹如刀尖对我:“是哪个有能耐的贼人伤了他!?” 我脸上一抽,强自镇定道:“你先别急。” 仇炼争只冷冰冰地盯着我,好像我是那个往自己身上捅刀子的人似的,小常更是面色一白,疯狂地往凉亭那边看,边看边喊道:“小唐!小唐你三个月前受了伤,你都不和我说么? 这语气带着被隐瞒的辜负,让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而轮到高悠悠,他只脸上微动,淡淡道:“他当时……受的是什么伤?” 不管立场如何,爱恨怎样,这几人都在怒、在难受、 都只是为了关心同一个人。 我心口一暖,微微笑道:“你们放心,接着听吧。”】 阿渡不知道顾思尧受的什么伤。 但他看见顾思尧的神情在磷石的微光下,又被火把一照,显得阴阳不定,明暗难分,眼神中似乎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他就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谁打伤的你?宗独夜和王楚客是怎么回事?” 顾思尧微微侧头,耳朵似动了,嘴唇也轻轻一动,却没有说话,只是站着。 阿渡觉得有些不对劲,就不顾冯璧书目光中的警告,自己一个人走上前去,慢慢地靠近了顾思尧,正要询问。 顾思尧忽然出掌! 一掌灼热的致命的掌风,忽然就从他手上发出,拍向了前来的阿渡! 阿渡一惊之下,简直不敢相信! 顾思尧要杀他? 唐约要杀他!? 【高悠悠目光一冷:“宿白州,想想你都说了什么!” 我一愣,小常豁然站起,怒不可遏道:“我不信小唐会忽然出手杀人!” 柳绮行听得一脸惊愕,连钟雁阵也看向凉亭那边,再看看我,目光中犹疑不定。 而仇炼争只把手揣在胸前。 他表面上是什么都没有说。 但一双森冷眸子瞪着我,几乎像冰窖子里捞出来的一把刀! 然后我才意识到,他对着我的时候居然都是收着气势,而当他对一个“宿白州”不加掩饰杀气时,这种冷瞪几乎可叫人头皮发麻。 “我也不信这故事!” 仇炼争在得到这二人允许后,再冷冷地看我:“你最好能保证,你说的一字一句都是唐约原本转述的……若你敢……当着他的面瞎编乱造……” 他唇角一扬,道:“我就把你这些好像是贴上去的胡子,给一根根扯下来!” 我一愣,整个人惊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完毕啦,一共8千字,补了昨天断更啦 第084章 他是为何出这掌 他说我这胡须好像是贴上去的!? 我鲜鲜嫩嫩出炉的马甲呢!我这么大一个马甲呢!就这么没了? 又又又掉马甲的念头烧得我脸上滚烫,我那扶着胡须的手,更像捻着刀尖揉着剑锋,一种又锐又厉的触觉完全代替了胡须的柔感。我上下左右一想,仿佛条条大道通社死,年年岁岁有尬时,遇到仇炼争后,我尬场的时候就特别多。 但是得冷静。 冷静啊唐约! 胡子是怎么露馅了呢? 难道是因为我方才惊讶得差点儿把胡子给扯下来,结果硬生生扯长了一分,让仇炼争看出了端倪? 这易容本来是完美的啊,是我自己把胡子扯长了,把破绽露给了毛毛虫? 于是我平心静气吸一口气,看向了仇炼争。 他在说完那话后,只用一种锋芒目光逼视我。 这反倒让我心头一松。 说明他没有看出来。 他若真看出,眼神该多些愧疚、伤怀、兴奋。不应是纯粹的试探与威胁。 他应该只是发觉我脸上有古怪,但没直接想到脸下是唐约。毕竟“唐约”还在凉亭里呢。而我在身上贴的假肌,脸上贴的假体,是很唬人也很有伪装感的。 我只沧桑一叹,面带寂寥道:“老朽曾也年轻过,也意气过,自然也须发茂密过。可惜这人到中年,伤病交加,胡子也掉得比寻常人快些。仇门主你说,一个快要六十岁的老男人出门,若是没有一圈美髯,岂不像个老太监一样?不过仇门主这么一说,看来我即便贴了这胡子,也回不去从前了……” 仇炼争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层说法。 他立刻目光一闪,别别扭扭地回过头。 他虽意气而为,但多半是向着同龄人,他担不起瞧不起老年人、不尊敬长辈这种恶劣特点。 他只是咳嗽几声,道:“宿老前辈勿要多想……我并非此意……” 我笑了一笑,故作淡然道:“我知道你是个尊老爱幼的好孩子……你只是担心老朽会添油加醋,污蔑了唐约,但老朽与唐大侠也是忘年之交,此番受托,又有他在旁监督,岂能为了一时口快,干得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你们这些孩子都是心好的,就是过于担心他,太心急了些。” 小常回过神来,也有些歉疚道:“老人家说得对,这回是晚辈过激了,小唐不肯理我,又不肯坐在这儿,我大概也多心多想了些。” 高悠悠继续昂首沉默,像一个阳光下峭立的美丽植物人。 钟雁阵则低头沉思,如一座雕刻到一半而未完的雕像人。 倒是柳绮行,他身上的金玉佩饰折射出单纯而璀璨的光芒,使得他更像是一个不解人世的闪耀纸片人。 小常一说完,他就皱眉道:“唐大侠就在凉亭,你们若不想好好听书,去那边问他就是……何必在这里叨扰老人家?” 这家伙虽然憨憨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但这话总算说对了。 连柳绮行都会明白的道理,仇炼争岂会不明? 他只推了杯子往前,收了目光在后:“我想下面的故事一定会有合理的反转,老前辈还请继续。” 我有些好奇了:“你觉得会是怎样的反转?” 仇炼争想了一想,道:“我想……唐约是在救人。” 我疑道:“哦?怎么说?” 仇炼争唇角含笑道:“我做事向来直接,他做事却很讲究弯弯绕绕,一个举动看似黑的,被他反手一转就可能是个白的。所以一个看似杀人的举动,在他手上,也可能是救人的善举。” 他顿了一顿,断然否认道:“不,不是可能,是一定是救人的善举!” 他抬头看我,斩钉截铁、削金断玉道:“只要他意识还清醒,当中无误会,就绝无第三种可能!” 我见他坚定维护,心情复杂道:“你就这么肯定?” 仇炼争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像一种极钝又极慢的刀子在割裂他脸上的肉。 “我不知道唐约是否和老前辈说过当年的事,但如果经历一年前的那些事,我还不明白他本性如何的话,那我这条命,还不如与丢在当初那个山洞里罢了……” 我叹了口气。 真心实意的叹息过后,我又看向了他,安慰道:“老朽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但看仇门主的语气,至少你永远不会再犯一样的错误了,对么?” 仇炼争目光一动,如同一双野火在他眸中闪耀辉光。 然后他唇角轻开,轻飘飘地流出了一句像棺材板那么沉重的话。 “人生中有一种错,犯那么一次就够了,倘若再犯,还不如当场死去得好。” 我沉浸在他的决心中,像看着一朵儿冰雕的玫瑰锋锐而决绝地绽放在那幽深黑暗的长廊里,令人望之生敬,可又不敢靠近。 任何一个过错者都想改变自己,想弥补过去。 就想我,我其实也在想当初如果不去演叶小颜,直接以唐约的身份去,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我想这点想得有多疯魔,那仇炼争就想得有多折磨。 他也想回到过去那一刻那一地,想要不出手,不去杀人。 可是想法归想法,本能归本能,当生死抉择的一刻再度来临的时候,他真的能够克制求生的本能、杀人的冲动,把自己的性命拱手让出么? 我很好奇。 我想知道。 但现在更好奇的是嗷嗷待文的仇炼争他们,人一个个正似追文索字的催更官似的,盯着我这个雄风不振的糟老头子呢。 我就笑了一笑,这次不去轻抚假胡须了,而是改为摸索手中折扇,一拍一合间,风从扇骨中振振而出,话从我嘴边侃侃流出。 原来那顾思尧一掌反拍出烈烈掌风,阿渡登时一个闪身回让。 他毕竟叫阿渡而不叫阿傻。 正因为他知道顾思尧是谁,才没有理由去硬接这一掌! 可他闪避过后,那一掌几乎是贴着他的腰侧飞了出去,直接命中了他身后的人! 宗独夜! 他方才是体力不支地被冯璧书搀扶着,可遇到了顾思尧后,有些激动地挣脱了冯璧书的搀扶,竟想着要上前去看,此刻竟然被这一掌所印中!直接烧穿了前胸,从后背透出一大段灼热焦气儿来! 阿渡就算没见过,也在极端的兴奋与恐惧中认出——这是唐约的成名杀招——劫焰掌! 几乎一掌就要了宗独夜大半条命,只留给了他惨哼一声的机会,只让他有喘几口气的功夫。 这人喘了几下,果然倒了下去。 冯璧书眉头一皱,赶忙上前搀扶,同时戒备道:“顾思尧!你杀他作甚!?” 赵曦宁亦是持着双刀上前,护在冯璧书身前,同时对着阿渡使了个眼色,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离他远些!” 阿渡却笑道:“可我知道他为什么杀人,为何要离他远些?” 赵曦宁一愣,却听得冯璧书“啊”了一声,她顺着这声惊呼看下去,发现那宗独夜手里竟还攥着一点微光,她定睛一看,那分明是未发出的一种暗器! 阿渡道:“他方才故意靠近,只怕这暗器是冲着我而发的,顾思尧出手,正是因为察觉到他要从背后偷袭。” 他说完,对着面色虚弱的顾思尧笑了一笑:“我说得对不对啊?老顾?” 顾思尧点了点头,苦笑道:“你和我相处不久,倒是很了解我嘛。” 阿渡虽然不了解顾思尧。 但他很了解唐约。 他听说过的那个唐约,绝不杀不该死的人。 可赵曦宁不晓得,冯璧书不确定,二人同时交换眼神,显出了疑色,冯璧书只问道:“顾先生,你们三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思尧叹了口气,把事情一点点说来。 原来他们三人一起来到这朗月园,就是担心这里是一伙歹人藏行的窝点,当发现枯井密道时,三人欣喜若狂,可一旦下了密道,一点燃火把,忽然有三个黑衣人冲他们攻来! 这三个黑衣人,与那绑架赵夕惊的似乎又不太一样,个个持一把可断水削玉的青锋长剑,装备齐整、服侍身材统一,个个都是刺他们咽喉、脖颈、胸膛、眉心、背后、腰身等多处要害,招招凶辣决绝! 但三人又岂是易于之辈? 王楚客闪来躲去,可以从一个人的剑尖上借力越到另一个人的背后,又可从一个人的背后跃到第三人的头顶。 顾思尧身法诡秘,可用赤手架住一个人的剑尖,或用短刃撞开另外一人的剑身。 宗独夜手刀利索,一下子可拍震开一道剑尖,或用手肘顶开对方的剑身。 本来是配合得当的三个人,三种路。 可忽然出了一个缺口、一种崩坏。 这缺口就来自于宗独夜在王楚客背后闪出的一个手刀! 他手硬如刀,痛击对方背□□道后,又一手划了王楚客的咽喉。 手指缝隙里却是带刀片的! 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偷袭自己同行的伙伴! 所以王楚客死不瞑目! 顾思尧也陷入了危机! 本来是三个人对三个人,现在王楚客一死,宗独夜一叛变,就变成了四个人打他一个人! 他不得不弃了短刃,扔了木拐,使出些看家的本领来, 一道掌风灼灼而出,越过几道剑尖的阻拦,擦过了宗独夜的肩,使他一下子陷入了全身火热欲燃的死境! 这种杀招的出现,意味着顾思尧并不止是顾思尧。 而是唐约! “劫焰掌”唐约! 这打乱了三个黑衣剑客的计划,为首的一个吹了个口哨,他们几乎是马上就走,头也不回,谁也不肯把命送到那掌风之下去送。而顾思尧一路追赶,却因为伤势和黑暗停了下来,打算稍作休息,再前进杀人。 而就在刚才,宗独夜上前来,就是想继续杀他未杀成的人! 是阿渡还有顾思尧! 冯璧书目光一紧,随即道:“我看了宗独夜身上的掌印,想过你的身份……可是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是……唐约……唐大侠。” 赵曦宁更是目光一亮,凑近观察道:“你,你就是‘劫焰掌’唐约?” 可她把火把一举,却见顾思尧面上毫无反应,只觉得奇怪。 阿渡却靠近顾思尧道:“你的伤势怎么了?很严重么?” 【小常也目光一紧:“是啊,这伤势是很严重吗?怎么小唐没和我说呢?” 高悠悠瞪他一眼:“他是你朋友,又不是你儿子,没必要事事都和你说吧?” 小常不满地反瞪回去,粗眉一横道:“你懂什么?咱们被黑白道人追杀那阵儿,裤子都能换着穿,被子都能一晚上来回换,谁和小唐的交情有我早?” 仇炼争冷冷道:“你们别吵了,我要听唐约的伤势如何了!”】 他想上手搀扶,顾思尧却伸手制止,面色更显苍白道:“没什么,中了点剑伤,但剑上似乎涂了毒,我现在眼前有点发黑,看不太清楚了。” 阿渡听得手上一个震颤,不敢相信道:“你……你瞎了!?” 【仇炼争先是呆住,然后他惊得脸上都在微微颤搐! 他不可抑制地站起,凑近,几乎近到我身前道:“你和我说清楚,难道唐约这三个月都在……” 他说到一半,忽然说不下去。 而小常更懵得手足无措,一个硕大身躯像凭空矮了几分似的,他呆而惨地看着我,问:“小唐,小唐这三月难道都是瞎的吗!?” 高悠悠目光一冷,攥紧了杯子不开口。 这几个人目光太沉。 关心也太厚实。 压得我的头像长了一千倍那么大。 连钟雁阵和柳绮行这等看似不关心的,也焦急地往凉亭那边窥探求问了。 我就忍不住咳嗽几声,重重道:“没有三个月这么久!你们统统给我坐下,桌子都快被你们震塌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第一更,下一更10分钟来 第085章 剑光纵横如虹 阿渡眼见顾思尧眼中似没有了往日神采,忍不住道:“难怪你方才要等我靠那么近才有反应,你是靠听,靠闻,才能确定来的人到底是谁?” 顾思尧叹了口气:“我倒也没有全瞎,只是在黑暗中不怎么能看清而已,你们的大概轮廓我是能看见的,脚步声也是。” 可是火把一近时,他眼中却几乎没有任何感光反应。 阿渡皱了皱眉:“你这样已不适合呆在地下了。” 他看向冯璧书道:“老冯,把他带到井口上面去!” 话音一落,顾思尧却坚持道:“我要留下,我要看到最后!” 【仇炼争微恼道:“这不是胡闹吗?都伤成这样了还不上去休息?” 小常也愤慨道:“小唐这不把伤口当伤口的毛病还真是,这么多年都不肯改。” 这却引发了仇炼争的好奇,他忍不住道:“唐约从前也是这样的么?” 小常一愣,本来想说的,可一见是仇炼争开口问,又不知该不该透露我的往事了,那高悠悠却接上了一句:“他从来便是这般骄傲,又怎会把伤口透人?” 仇炼争目光一凝,看向小常道:“那他当时受着的‘天冰缥缈掌’内伤,是不是比看上去的还要严重?他这几个月是不是故意到处闯,不去好好治伤?” 小常被问得脸上一虚,我是听得心里头哗啦啦这么一虚,为了掩盖情绪,我只好硬着头皮,故作不满道:“你们别节外生枝,先好好听故事。”】 阿渡一愣:“你都半瞎了还怎么看到最后?” 顾思尧皱了皱眉:“你知道我和你提过的,我一直在查那些侠客名捕惨死的悬案,对吧?” 阿渡点点头,顾思尧又道:“实不相瞒,我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朗月园来的,因为最近又有一批新的白道人士失踪,如澜沧山的‘澜沧神剑’顾沧蓝、碧海帮的‘抽刀断水’水无念、‘霹雳雷灼’叶灼、叶燃两兄弟,还有‘百兰香箭’康怀兰女侠等人,而我得到的线索是,他们极有可能被掳到这城郊一带,而这一带就只有朗月园是个窝藏人质的好地方。” 阿渡道:“所以你一开始就是找了王楚客和宗独夜两个帮手,想一起过来查案?” 顾思尧点点头:“我本来也想找你,没想到你和冯璧书会……额……做那种事……我就想着三个人来也够了,可没想到……宗独夜居然会半途背叛。” 阿渡皱眉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他背后的主谋是谁?这情报又是谁卖给你的?有没有可能,这情报本来就是故意引你,引我过来的呢?” 顾思尧眉头一皱,忽然醒悟道:“你是说……那个人!?” 阿渡笑道:“你先前说那个人要开始对付我们,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倒是真有这个可能啊。” 他们两人说话像打哑谜似的,赵曦宁听得疑惑,只用手指戳了戳冯璧书,发现冯璧书也是一脸困惑不解,但却选择了沉默听着,他尊重阿渡的个人空间,自己不去打扰,也不让赵曦宁插嘴。只等二人说完了话,他才问。 顾思尧只简单说了一下自己要查的案,稍稍说了之前几个死者的惨状,又提起了最近失踪人士的名单,就叫冯璧书目露怒火,义愤从头武装到了脚,几乎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一刀一剑,把幕后黑手劈出个十多片形状。 所以一行人还是继续往前,只是冯璧书搀扶着视力不太好的残疾人士顾思尧,而身体完好的阿渡和赵曦宁则在前面举着火把或磷石探路。 【仇炼争冷冷道:“冯璧书这老实人,最好是真的老老实实地搀扶才好。” 我目光一紧:“仇门主这是在想什么呢?” 毛毛虫这个机灵的小虫脑袋里到底装着几个g?连阿渡老攻都戒备?】 他们这不探不要紧,一探,果然探出了个杀人囚人的血腥魔窟! 原来这地道绵长幽密,一路上不断经过数个房间,每个房间都装满了各种刑具,且有三个关押犯人的笼子。里面关押的犯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看相貌很像是传闻中失踪的那些江湖异士,但发现时人全都已死去,死前遍体鳞伤,似受尽拷打刑讯,死亡时间都不超过三天。 顾思尧面色一白,道:“看来自从我们靠近朗月园后,幕后黑手就把他们杀了灭口了。” 冯璧书怒道:“那岂不是我们的到来,反倒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顾思尧面带愧色道:“是我看人不周全,误带了宗独夜,应是他报信了。” 阿渡却叹道:“就算没有他,梁挽和我到了附近,也早就引发他们的警觉了,这些人早晚都是要被灭口的,你怪自己有什么用?” 赵曦宁奇道:“可是他们抓这些江湖人士又是为了什么?只是折磨杀害,没有半分利益要求?” 顾思尧道:“抓人的理由可就多了去了,但如果有刑讯,说明是要拷问出什么,要么这群人互相有关联,知道一个重大秘密,要么他们没有任何关联,纯粹是要抓他们的人,想要他们身上的武功秘术。” 阿渡道:“我听说那个人,有充实武库、搜集天下独门武学的打算……也许,他就是为了这个才抓人的?” 顾思尧却摇头:“这么大的事儿,不像是他一个人能干的成的,我想他背后一定有其他人。” 赵曦宁奇怪道:“你们说的人到底是谁啊?” 阿渡没有开口,顾思尧也沉默了。 不知为何,他们都觉得这种事,还是少让赵曦宁知道的好。 因为他们两个就是因为知道太多才被盯上,这样的命运岂能也降临在赵曦宁这样前途光明的赵家继承人身上? 冯璧书倒是沉默寡言,一句未问,一字不发,仿佛是猜到了什么。几个人各怀心事地一路往前,看了许多个房间,不下几百种的刑具,几十个死去的江湖人士,却没有看到一个活着的敌人。 那三个黑衣剑客,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赵夕惊好像也不在这儿。 他们在幽暗的地道里越走越深,终于到了一个很大的房间。 却在这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活人! 三个笼子里有一个笼子发出了声音。 痛苦而受尽折磨的惨哼声。 几人赶紧凿开笼子,把人救出,发现这人面目模糊不清,伤口可怖,可似乎还有活着的气息。阿渡更是上前闻了一闻,发现里面虽然有些腐烂的气息,但味道不浓,倒是夹杂了一些伤药和一种奇怪的檀香味,看来这人是新抓的囚徒,被拷打过后还会被上药,上药完了再接着拷打。 顾思尧松了口气,展露欢颜道:“总算还有一个活口,我们有线索了。” 阿渡想了想,道:“老冯,老顾,你们身上也有伤,不如先把这人带到井上去治伤,我和曦宁妹子继续在这儿搜搜赵夕惊的下落。” 顾思尧皱眉:“不成,分开以后容易被各个击破,也许敌人等的就是这个!” 阿渡道:“那你就不怕有人在上面把井口给填了?万一我们出不去怎办?” 这也是个可能性。 而且是个极糟糕,能让所有人都一去不回的可能性。 但顾思尧权衡利弊,还是倾向于留下。因为他认为不可能只有井口一个出口,这些人的起居饮食,都需要从另外一个口子运送过来。 可阿渡又力劝道:“别怪我说话难听,就你现在这眼睛,你打一掌出去是伤到朋友还是伤敌人都难说,我可不想杀人的时候还顾着你。” 顾思尧苦笑道:“这你不必担心,我从不会误伤人,只有人会误伤我。” 这种淡淡的自信混合着绝顶的苦涩与惆怅,一时让阿渡说不出话来。 【仇炼争目光一刺,攥了杯子,硬是攥得手心都“嘎吱”“嘎吱”地破响。 可是我抬头看去的时候,他又已经收拾了好表情来看我,显得平平淡淡的样子。 咋还两幅面孔呢?这是搞什么呢?】 阿渡想了想,又道:“就算不说你,这伤员若再不得到救治,只怕随时都要去了,到时线索一断,你几个月的辛苦又白费了。不如你们先带他上去,梁挽那时说不定也赶到了,若有他处理伤口,再留一个人看着井口,你们再下来找我们,这不就得了?” 事关人命,终于动摇了顾思尧。 他和冯璧书带着伤员先行离开。冯璧书倒是极为不忍地看了阿渡好几眼,似乎很想留下来,但都被阿渡一个眼神给逼走了。 “老顾说是半瞎,但我觉得他是全瞎了,你还是先好好送他和伤员上去吧,我一点伤都没有,不会有事儿的。” 冯璧书只好护送着人走。 阿渡这下就带着赵曦宁,又兴奋又快活地在这可怖阴森的地下冒险探寻,而赵曦宁也是天生带着冒险的血,似是越危险越兴奋。他们一路往前不停,终于到了一个奇怪的房间。 这个房间宽敞阔气得很,没有关押人的笼子,虽然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刑具,但主要还是生活起居的器具更多,比如床铺桌椅,甚至还有一叠软被,一些吃食,还有一面硕大无比的镜子镶在墙上。 阿渡四面观察,随意摸索,特地在那镜子上敲了一敲,笑道:“这镜子后面好像是空的哎,后面应该是能藏人的。” 赵曦宁也跟着来看,阿渡瞧见她细细观察时那股娴静温柔的模样,心里也仿佛一松,唇角的笑又不由自主地挂了起来。 可是下一刻,他忽的面色一变。 因为他那灵敏得几乎可以猎狗一较长短的鼻子,闻到了一种越来越逼近的檀香味。 这种檀香味,他刚刚只在那个伤员身上闻到过。 那绝不可能是伤员自带的。 赵曦宁疑道:“怎么了……” 话未说完,阿渡忽然一手疾出,点了她身上几大穴道! 赵曦宁登时脸色惨白,道:“你……你怎么……” 话也被掐断了,因为她的哑穴也被点了。 【小常惊道:“这,这阿渡他发什么疯?这是他妹妹啊!” 仇炼争这下倒是不急了,镇定道:“别慌,他一定有理由。”】 阿渡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赵曦宁,没有任何解释,只把那面大镜子给挪开,镜子后面果然有个能容纳人的小房间,还有个可坐人的椅子。 他就把赵曦宁给挪到了那张椅子上,让她坐好之后,再把镜子给挪回原位。 而赵曦宁本来恐惧异常,可看到阿渡的眼神如此复杂之后,反倒心里少了惧怕,多了几分疑问,而当他把镜子挪回来之后,她忽然发现这镜子竟然是双层的,镜子后面的人可以完全透过镜子看镜子前的景象,可镜子前的人却丝毫看不见镜子后面的东西。 这是一处观察用的暗室! 而就在阿渡挪完人不久后,房间的前门后门忽然闪出了几道黑影! 阿渡冷笑道:“都是来杀我的?不报个姓名?我可不想杀几个无名之辈啊。” 赵曦宁登时醒悟,他是知道了强敌要来,提前把自己点穴,让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观战。 可她又气又急,阿渡难道是个傻的么?对方人多,他怎么也该拉上自己一起打才是,怎么能撇下她一个人去打? 阿渡当然知道他理应拉上赵曦宁。 他也有些疑惑自己的想法有没有错,是不是太小心,太不尊重妹妹了些。 但这几道黑影站定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就算把妹妹得罪到底,也不能让她出来打! 她一打就得死! 因为这根本不是顾思尧说的三个蒙面剑客。 他对上三个人,加上赵曦宁的话还有把握。 可这是六个人,六把剑,六把杀气凛凛的青锋长剑! 那再加一个赵曦宁也是不成!他绝不能让妹妹去送死! 而且这六个人一走来,就像同一人遇上六种灯光,在六个方向下投下了影子,他们行走的步伐、姿态,甚至起剑、握剑的姿势,几乎都一模一样! 连呼吸都已同步! 动作仿佛是一个模子上印出来的! 面对这等诡异的六个剑客,阿渡目光一紧,仿佛已经猜到了这是谁。 “你们是……桃山六邪剑!” 赵曦宁面色一煞白。 她自然知道这个名号意味着什么。 这桃山六邪剑中的一个人一把剑,只能说是一流剑客。 可当六个人六把剑合在一起,就是超一流的剑客也无法逃脱这杀阵!他们六人合力起来的时候,没有一个高手能从这六把剑下生还! 更何况是一个阿渡? 话一落地,六把剑就同时冲他身上打去! 仿佛六道寒星汇聚于中间一点,然后从中爆炸! 阿渡往上一跃,竟直接踩到了六把剑交汇的地方,然后足尖一点,借力一翻,半空中身躯挺出一剑,刺向其中一人。 没有人能在空中仍借力发出这样狠、这样快的一剑! 可阿渡就偏偏能做得到! 一剑之下血光乍现! 第一人的咽喉顿时飙出了一道血线,可阿渡倏然倒下时,小臂也多了一处伤口! 因为他毕竟面对的是六个人,他杀任何一个人的时候其余五个人都会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招呼! 他的剑再快也只能用来杀人,不能用来防御! 杀完一人,五剑交叉再至,阿渡只迅速往地上一翻,猛然踹飞一个人的足跟,然后贴地刺出一剑,正中那人的腰腹! 他猛踢一脚,把剑抽出,往后一跃,小腿处却多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因为那个中他一剑的死者,竟然在死前还出了一剑刺他! 这人死前的一剑,如此决绝狠辣,连阿渡也躲不过去! 又是四剑刺来,阿渡狠声一叱,足尖在桌上一点,人飞至半空,身形一变,如鲤鱼打挺般,飞到最高点再倏然下落,半空中剑光如白练般展开,下刺! 正刺中了第三个人的头颅! 然后他一脚往身后蹴,蹴飞了第四个人后,他再把一剑抽出,空气中飙出了一道惊心动魄的血线后,他的人已撞向了剩下的三把剑! 三剑交叉、狠刺、下戳! 他一个大仰头避开三剑直刺,然后一剑往后倒戳,他借力反跃身躯,一剑擦过一人的咽喉!随后右手剑忽然交换到了左手上,左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反折到另一人的胸口,刺穿了第五人的心脏! 他先避开了三刺,再杀两人,却没有避开最后一把剑! 最后一个剑客,趁着他杀另外两个剑客的一瞬空隙,一剑刺入他的胸口,一路狠撞贯穿了胸骨,从背后穿透了出去! 阿渡仰头,惨白的面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赵曦宁几乎看得牙关打颤,惊惧交加。 阿渡一个人一把剑,居然打退了大名鼎鼎的桃山六剑中的五剑! 可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几乎吐血吐得起不来。 她只恨不得现在就冲破穴道跳起来。 可阿渡倒下去的一瞬间,居然还能有余力一个翻身,一跃而起,像野兽困死之前的最后一击,他人随剑去,如一道虹光般刺向了那最后一个人! 他绝不让这人活下去! 绝不让这个人有机会伤害曦宁! 那最后一人被他刺中的瞬间,发力狠叫,同时也一剑刺穿了阿渡的肩膀! 阿渡唇角的血再度溢出,胸腹发冷,肩膀抬不起来,眼前发黑的情况下,他摇摇晃晃看几下,就往后倒了下去。 赵曦宁先是一惊。 而后发现接住阿渡的,居然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长相有些秀气、含蓄的男孩子。 一个让人看了就忍不住生出好感的年轻男人。 这莫非又是哪里的救兵? 她心中一轻松,没想到阿渡一看见那个男人,忽的面色剧变,想要挣脱开来,那男子却轻轻一笑,温柔地一出手。 就毫不留情地封死了阿渡身上七八处的穴道。 赵曦宁顿时面色惨白。 不是救星,不是朋友! 阿渡又吐了一口血,虚弱而愤怒道:“林袖微……果然是你……” 林袖微只含蓄地笑了笑:“好久不见啦,小赵。” 说完抱了人在怀里,在腰身上轻轻揉捏了一道。 【仇炼争听得眉头一爆,小常更是目瞪口呆! 而凉亭里的梁挽霍然站起来,眼神直往这边看!】 阿渡身上一个震颤,只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像被一条毒蛇贴过似的,他只是冷笑道:“你……你这条死性不改的毒蛇,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林袖微无奈道:“怎么过了几个月,你还是叫我毒蛇呢?” 阿渡极力想挣出他的怀抱,林袖微就无奈地看了他一会儿,只抽出一条绳索,随手一绕,反绑了这人手腕,阿渡自然挣扎,可他却微笑着,一一制止了阿渡的挣扎,然后以各种动作,在阿渡的腰身和长腿上轻施慢展。 【仇炼争面色气到青灰,小常大惊失色,而高悠悠目光冷冽至极。钟雁阵柳绮行也不能再忍!凉亭那边更是不得了!】 阿渡虚弱又愤怒道:“把你的手拿开!拿开!” 林袖微苦笑道:“我也想拿开啊,可是毒蛇怎么会有手呢?” 他做这些事时,脸上居然还是秀气地含蓄地笑的,好像还挺不好意思的。 赵曦宁几乎看得头皮发麻,又愤怒恐惧至极! 阿渡双目一红,装作不经意地扫了房间,随意看了那镜子一眼,便回头,不住地冷笑道:“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这么点动作而已,你以为我会乖乖让你……” 他马上就要咬下去,却被林袖微一伸手,迅速点了哑穴! 阿渡愤怒而绝望地看着他。 却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了! 【仇炼争听得拍桌而起,小常更是砸了杯子,钟雁阵和柳绮行也一并站起。 可反应最大的,最始料不及的,却是凉亭里那个人。 梁挽听到这里,再也不管别的,一个起跃直接飞到我身前,直接掀开斗篷,亮了面目,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 “唐约!你说的这些是真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了大概一万字啦!!!9700字哎!!! 本章的龙套姓名为读者在取名活动内提供,感谢芷灵,rk800还有苍蓝同学! 第086章 马甲掉落后 我如被一棍子打在头顶,脑袋嗡嗡作响的时候,发现梁挽正瞪着我。 且毫无悔意,坚决刻骨、反正就是要问到底。 你怎么回事啊你!? 说好的一起丢脸呢? 怎么脸丢了一半,你擅自把脸捡起来装回去了? 怎么到最后就只有我的脸飞了呢!? 我这么大一个马甲没了啊! 没了啊!!! 我只好去瞪着罪魁祸首、始作俑者——梁挽! 他太让我失望了! 我对他给予厚望啊! 因为他,我恨不得立马株连全体读者! 先把手放仇炼争胸口烫个露胸装,再把掌心放小常头上烫个自然卷!最后再把手放高悠悠背上……烫个……烫个…… 算了我也不敢真的去烫他。 我就瞪梁挽瞪得火花四射、愤怒欲燃,我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因为这刺激而有原地爆炸的潜力。 梁挽见我不说话,不但不道歉,还颇为坚定道:“唐约,我再问一遍,你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忍不住怒道:“你既然什么细节都不知道,应该去问冯璧书和赵曦宁,你来问我做什么?” 而小常见我俩这一来一回后,先愣住,然后猛然意识到什么,整个身子往椅子上一缩,头一低肩膀一矮,壮健身躯像是都缩成了针尖似的一点。 高悠悠则是看着咱俩这种天长地久的对峙局面,第一次在非人的脸上显出了非常富有人味儿的疑惑表情,好像第一次体会到如此的复杂纠结。 倒是柳绮行,一脸懵然地看了看我们之后,拉扯了一下张大嘴巴的钟雁阵,问:“钟兄,为什么唐大侠要叫宿白州为唐大侠?” 阿柳,我永远的懵逼超人! 钟雁阵倒是把嘴巴稍微张合了一下,可想了半天,瞅了我半天,还是以一种非常诡异的神情闭上了嘴。 他当然怀疑过我。 但是没想到我真的是我。 更没想到凉亭那边的“唐约”居然会故事讲到这一刻跳出来,当着我的面揭穿我的身份! 我更没想到! 是仇炼争的反应。 他是所有人里面惊讶最少的。 只惊了那么一丁点儿的时间。 他居然就开始笑。 笑得五官抖动,眼睛贼亮,嘴唇合不拢,手上止不住。 笑得真是绝了! “我就知道,就知道事情有古怪……” 他居然敢!笑得越来越大声! 越来越有力! 笑到后来渐渐维持不住姿态,这人是捂着肚子低下腰,像一个生子文里怀孕十月的猛受,被这场景的滑稽搞笑给打了一拳,此刻就要笑到流产了。 “我早知道你可能就是扮成了这个糟老头子……可是我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会跳出来……直接揭露你的身份……” “太好笑了……实在太可乐了……” 我就从怒瞪梁挽改为怒瞪仇炼争了。 结果他居然像被这一瞪给愉悦到了。 笑得更止不住,更加过分! 他伤心时是真伤心,可情绪转得比阿渡还快,刚刚的伤怀与震惊,走到现在这一刻的坏笑,中间几乎没任何衔接过渡,一下子就过来了。好像他看见我倒霉,他就找着天底下最大的乐子了。我越尴尬、越羞耻,他就越是给愉悦到了,享受到了。 我岂能让他得逞? 我立刻镇定自若地看向梁挽,又补道:“实话和你说,这些都是我从赵曦宁和冯璧书口中一点点问出来的,我是加了点儿细节,加了点儿揣测,但大体内容都是真的!” 梁挽立刻面目一拧。 一种难言的痛苦涌上他的脸孔,将秀气五官都扭了几度,苍白脸上更是倒了一层灰烬。 这下我就有点难以责备他了。 他是真的难受。 是真的心痛于阿渡的处境。 难受完了,他才面目一灰,道:“抱歉,我实在演不下去了。” 说完把脸上的面孔彻底撕下来,连身上贴的假肌肉也一并扯了出来,丢在一边,好像是把克制和伪装也彻底不要了! 然后他整个人坐在了另一张桌子上,头一低下去,显得颓唐又焦灼。 柳绮行仿佛这才反应过来,懵懵地伸出手指一指:“你……你竟是梁挽?” 他又指着我道:“那么你才是唐大侠……怎的假扮宿白州来和我们讲书?” 我冷飕飕地睨他一眼:“宿白州就是老朽,老朽就是宿白州,假扮什么!?” 马甲就是我建的!号无论大小都是我的!我的!假扮个屁! 柳绮行一愣,好像一句话又把他刚刚清晰起来的猜测给挤压得一塌糊涂。 他说不出话,倒是钟雁阵无奈地伸手,但一下子也不知道该安抚哪儿了。 反倒是笑魔仇炼争,终于止住了那可恶可恨的笑,他竟摆出一副正经面孔问我:“这宿白州是确有其人,还是和叶小颜一样,是你的另一个假身份?” 我继续用老人音去冷声道:“是假身份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仇炼争好奇道:“你还有多少个假身份?每个都很有名气么?” 本来至少48个的,但是被我销号卖号了不少,现在大概就36了? 我想了一想,我咋的还认真地去算了?我又瞪他:“你问我就会说?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竟也不恼,俊面上浮出几分兴奋:“既有雄风不振的老人假身份,还有年轻男子与年轻女子的假身份,那会不会有一个不男不女的假身份?” 你兴奋啥啊你? 我冷冷地刺回去:“我倒不知仇门主口中的不男不女是什么个意思,要不你给我扮一个女装,我不就能看到了?” 仇炼争终于给了我一记熟悉的毛毛仇式冷笑,低头不说话了。 倒是小常看了我这副模样,颇为古怪道:“小唐你为何扮成这副模样来给我们说书?是因为之前被揭了叶小颜的身份,所以不好意思么?” 你还说! 我瞪他一眼,他又无奈道:“可揭你身份的也不是我啊,你不能迁怒于我。” 他又接着道:“而且梁挽都亮明身份了,你还是恢复原来面孔和我们说书吧,你顶着这老人家的面孔和我们说,我只觉得好生别扭。” 仇炼争也点了点头。 本来小常说话我爱听的,小唐控怎么能为难小唐控呢?结果毛毛仇这个臀性恋一点头,我就不爽了,我继续用喑哑难听的老人音色说道:“现在是宿白州在说书,可不是唐约在说书。你们如果不想看这老人面孔,那就不要看,听着就是。” 仇炼争微一皱眉:“可你这样顶着面具说书,我看不惯也听不惯!” 我笑道:“是因为这面具又老又丑?” 仇炼争一愣,随即摇头:“相貌不是关键,关键是你装了这面具后,表情受假皮限制,不够自然……眼神也不能完全通达其意……我要看你原来的脸、原来的表情!” 你这是想通过微表情解读情绪? 我慢慢道:“你就这么想我把脸卸回去?” 仇炼争扬眉道:“是!” 他颇为豪气道:“你可以提打赏条件!茶点糕点我都大大的有!” 我瞪他:“打赏应该是针对说书,不是出卖色相用的!” 仇炼争一愣:“谁让你出卖色相了!我只想看你原来的脸而已!” 我气得不住发笑:“我原来的脸都因为你、因为高悠悠而丢干净了!怎么回得来?” 高悠悠脸颊微一搐动,欲言又止好几回,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就不怀好意地看向仇炼争,冷冷道:“想要我卸这易容妆,用原来的声音说话是吧?那你把你这一生当中最丢脸的事儿和我们都说出来,我就卸!” 仇炼争愣了那么一两秒。 然后忽然迸出一声肆意不羁的笑。 “好啊!” 他立刻站起来,正声道:“诸位,我这一生不算幸运,早年被人骗过、叛过、欺过不少,所以我绝不轻易让人近我身,更不会把自身秘密告诉人,我知道我说话得罪人,可只要我不交朋友,就没人叛得了我。我自认为够小心谨慎,可当我在星霄山上遇见一个男扮女装的小骗子后,他只花三天时间,就把我骗得爱他爱得死心塌地,骗得男女都不分,连他的身份背景都不管!我甚至备好了聘礼,想在第五天就向他求婚,让他嫁我当媳妇!” 聘礼? 求婚! 你当时居然已经打算做到这个地步了吗?才四天就想着成立家庭了吗!? 我整个人都处于巨大的震惊之中,仿佛被当头一棒打在胸口,一下子就喘不过气来了。 可仇炼争把这一大段话说得毫无尬色,说得好像抖落了一身的弱点,接着豪气干云地砸了茶杯,直接拿了桌上茶壶,咕噜噜地就往嘴里灌水。 灌完了,他就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水滴子,道:“你们看,我防备人都防到了鬼肚子里去,最后竟然想娶个男媳妇儿回家,直到我朋友帮我揭破前一刻,我还想着和他洞房花烛的那一夜呢……” 即便是知道内情的小常,此刻也听得目瞪口呆。 更别提柳绮行和钟雁阵。 还有眉头皱得紧的高悠悠,和连声叹气的梁挽了。 我是听得心里一酸。 本来都是我刺的他的。 这回是轮到我难受伤心了。 当初他确实是一番真心实意、拿命去喜欢,去信任一个小骗子啊。 结果都喂了狗。 喂了我精心打造的骗局与设计。 这般不可挑剔的真情,又岂是能被反复糟蹋、反复鞭尸的? 仇炼争冷冷一笑:“实不相瞒,我从来不是个大度的人,我知道自己伤害他已多过他伤害我,所以我已没了资格去恨他,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怨这个小骗子,我怨他骗我骗得那样不留情面,我怨他在朋友面前背叛我,使我连最后一点尊严都留不住,连一丝自欺欺人的快活都没有了!我怨他既然骗得这么精彩、决绝,那为何不能继续骗下去,骗我一辈子!怎么骗了一半,他忽然想要悔悟了,想不去骗我了?” 他目光一狠,冷绝道:“所以有时候,我是真的不愿意他好过!” 我明白了。 那些看似低情商的话,无理由的莽撞与冲动,直白到近乎耍流氓的动作与话语。 好像都有了足够的解释。 就好像我让你难受的方式是反复提起那事儿。 你报复我的方式就是去欣赏我的羞耻与尴尬。 只是哪个更幼稚?哪个是更诛心? 仇炼争却看向我,目光炯炯,语气像刀锋般一转。 “可若不是这个极会骗人的小骗子,我很可能会被云隐宫内的内奸盛万里所暗算,我也躲不过那黑暗长廊里的一点星石一点飞镖!要不是他以新的面目出现在我面前,我直到现在还会一蹶不振,再不会去信别人,信自己,更不会去与一些故事里的人物共情,去想要帮一些与我完全无关的人。” “所以丢脸了又如何?” 他看向我,一字一句,目光如火道:“能看见自己喜欢的人的面孔,能听见自己喜欢的人的声音,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偶尔还可以摸到他、触碰他,丢脸又何妨!?” 话说完,他一动不动地盯死了我。 目光坚定如铁石。 带着不容置疑、不可转圜的决心! 而我只低头,假装看扇子看桌面看碎了一地的茶杯碎片,此刻的心情复杂地可以在里面开个五色染坊,胸口热得像一种升腾沸裂的火团。 他忽而声音高扬,忽而语气低沉,先是一时狠绝痛苦,再一时不甘怨愤。我料定后面必是血恨,是控诉! 可控诉着控诉着,情绪忽的一转。 没有任何过渡,没有任何预告! 就成就了稳定坚决的温柔,是毫不压抑、蓬勃自在的爱意与喜欢! 这让我怎么接招? 让我怎么刺回去? 他曾经因被我背叛而陷入情感封闭,又因误杀叶小颜而再度陷入绝望,在这世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断作死,却又偏偏死不掉。 可如今他因我的出现,因我说的书,竟真的在慢慢走出过去背叛的阴影,在重新审视曾分崩离析的一切,在学会去共情,去感受别人的苦痛悲哀。 可我还总是下意识地,想着如何花式刺他。 那到底是谁沉浸在过去? 我放不下的又是什么呢? 我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终于把脸上的面具用力一撕,把假皮假下巴假胡子假眉毛假睫毛,一切假的东西统统从我脸上撕扯下来,撕得我脸皮都在生疼,脸颊都在搐动。 然后我用力一抹脸,对着他道:“你丢完脸了,所以,我现在可以把自己的脸捡回来了。” 仇炼争目光一动,像是被某种突然涌出的惊喜所击中,他一下子收了身上锋芒,乖乖坐下来,这个人都变得听话了几分。 但我还是有些生气气,自然也不愿他太得意,我就瞪他一眼,再对着众人道:“你们都给我坐好了,故事还没完呢。” 仇炼争不言,小常倒疑道:“这故事没完?难道阿渡并非落在林袖微手里?” 我苦笑道:“要是落在林袖微手里,我和梁挽冯璧书三个人就可以去救人,我讲这么多干什么?傻的么?” 我扫了一眼众人,清了清嗓子,道:“接下来就是最后了,你们好好坐下来,别乱说话、不许打太多岔。要遵从听书的老规矩!” 而我行文的老规矩是,高潮和转折永远放在最后! 因为这世上总有一些你们永远想不到的新老面孔。 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对着文中人物,或是此间读者,以出人意料却又合情合理的举动,给予最惊心动魄的灵魂一击!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2章就是阿渡故事的最后、也是相对高能的转折了 第087章 废柴好汉 阿渡虽落入敌手,但他最担心的还不是自己受辱。 他是个心性早开、从不在乎这方面的人。 但他妹妹就藏在镜子后面。 一个再天性开放、再放荡散漫的人,在遇到自己唯一的亲人后,也难免会变得在乎起尊严与体面来。 所以阿渡一开始是有些怒。 可到了后来,他渐渐意识到这种含嗔带怒,反倒激发起了林袖微的兽意,使他越发富具淫思,几乎是大胆猥行,此人如领略山川,处处小酌一番,细品一顿。阿渡几次强凝呼吸,却又被迫终止,只觉白皙脖颈痒痒的,腰上沉沉的,腿脚处酸酸的,反正被一系列动作打乱了提气。 可等他神情怒起时,林袖微只心醉一笑,似游览无人之佳境。 而镜子后面的赵曦宁,正因愤怒而急颤,因极恨而脸上发红、发烫! 她恨不得现在就跳出去,用一双剑砍掉那林袖微的脑袋! 【小常怒得一拍桌子道:“我也砍掉!” 梁挽听及此处,重重叹了口气,一下子就捏碎了三个茶杯! 柳绮行恼道:“唐大侠,你别详说这段了,我,我快听不下去了……” 仇炼争只目光一凝,道:“转折就快来了,对吧?”】 转折确实很快就来了。 处于风暴中心的阿渡忽然收起了怒。 因为他认识到了愤怒也无用。 不过激发对方对自己的饥欲。 就算在妹妹面前保全了尊严,可若被这人带走,岂非一辈子都没有尊严可言了? 他忽然改了想法,便放松身躯,摆缓姿态,只以一种冷傲而无畏的蔑视,去面对林袖微的淫行猥动。 林袖微察觉异样,忍不住停下手来。 阿渡动不了嘴,眼神中却装满了不屑。 这使得他看上去仿佛是在嘲笑林袖微。 一个受擒的猎物,在嘲讽捉住他的猎人。 林袖微忽拍开他的哑穴,有些好奇地看了看阿渡脸上的疤,道:“方才我就想问了,你这脸上的伤是哪儿来的?” 阿渡冷笑一声,好像听了什么滑稽的事儿似的。 林袖微道:“你笑什么?” 阿渡冷笑道:“你啊。” 他虚弱又坚定道:“我都血流成这样子了……你还要点我穴,缚我腕子,可见你心里是有多忌惮我……你在非礼一个快死的人,心里怕得要死,还要装作去关心对方脸上的伤,这难道不好笑么?” 林袖微想了想,叹道:“确实是我做得不妥,我见到你就太高兴,都忘了你的伤了。” 说完,他竟状似温柔地扯下阿渡的黑发,解开对方腕子上的束缚,将对方身上的伤口一一上药、包扎起来。 【仇炼争分析道:“他是真担心阿渡流血而死?” 小常笃定道:“我看是故意卖好,想要图谋不利!”】 阿渡眼见他忽然动作温柔,又嫌又不解道:“你亲自过来,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会就是因为想嫖我吧?” 林袖微却笑道:“这词说得也太难听了点儿,我可不是义父啊。” 阿渡虚弱又慵懒地往他身上一靠,借机观察他表情,然后嘴上无所谓道:“是啊……他嫖我还会给我钱花,叫我舒服……你嫖我……那得是用奸吧?” 听到这最后一个字眼,林袖微的笑容一瞬就崩。 好像一捧冰渣就这么泼到了他的脸上。 他抬起头,认真道:“只有不懂得珍惜,心里没半分喜欢的人,才会这么去糟蹋人。” “你不会?” “我确实不会,刚刚只是忘情了,不会再深入下去了。” 阿渡不信:“难道你会真心喜欢我?” 林袖微目光中零星闪着微光:“我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了,你信不信?” “我当然不信。”阿渡笃定道,“除非你告诉我一点!” “是哪一点?” 阿渡酝酿片刻,抬起漂亮而苍白的脸:“我跟秦照川的时候就一直在好奇。” 他目光危险又桀骜:“那件事……真的是你遭了陷害,不是你自己设计的?” 林袖微面容一动。 像一种厉电在他的眉目之间打了个交锋。 他忽然就手上一松,未完成的包扎就这么松散地垂在了阿渡的胸口。 【小常诧异道:“他……他说的是林袖微被秦照川……拖床上去那件事?” 我一点头,钟雁阵就道:“阿渡居然怀疑这是林袖微自己设计的?” 柳绮行皱眉道:“这人怎么什么都敢问!这样的逆鳞他都问得出口!” 梁挽只理所当然地一叹:“他当然问得出,他可是阿渡。” 仇炼争却笑道:“死到临头都得问个清楚,倒是大有胆色,好个阿渡!”】 阿渡看向他,像一下子从虚弱无力中掌了主动权似的,全不顾对方脸上阴晴变化,只死皮赖脸地笑:“不敢说?你是不是故意设计,让秦照川以为自己强行拖拽了你,好让他对你心怀愧疚,收你为义子?” 林袖微笑了,口气竟颇为无奈又宠溺:“你这糊涂小赵,怎么会这么想我?” 他继续伸手,用纤细手指轻抚了阿渡的胸口,再如分花拂露般在伤口上包扎穿行,好像确是有一副关心照顾之意。 可包到快完结时,林袖微却把衣口猛一拉近! 阿渡猝不及防,身上一歪,几乎整个人要被这股可怕的巨力拉到怀里去,脸也几乎被迫贴到对方脸上去! 他眉间一紧,身上绷死,如张弦在弓,林袖微却在这个时候一抬头,方才还被温柔包裹的脸上。 忽显出一种极可怕、极阴鸷的神情! 阴冷得好像要吃人! 像一把刀把他的嘴一劈两半。 而属于阳间的那半就没有了。 阿渡眉间一挑,像被这种极度危险猛烈的气息给刺了一刺。 林袖微却忽然一松手。 脸上在若无其事地笑。 然后竟伸出指,在阿渡脸上的伤处抹了一点祛疤止血的膏药,像抹胭脂那样抹开了一些粉,竟凭空在苍白素肌上添了几分艳色。 “那件事啊……确实是我遭人陷害……说起来,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也就是这个了……” 他说是耻辱,动作却随意,笑容美得、轻得像是在说一件流传于世的佳事,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件有趣的传闻。 而不是自己的深仇大耻! 伤口就这样抹完了,阿渡身上的血也止住了。 虽然已流失的血不会回来,被封死的穴道也限制行动,但他的意识比之前强了不少,不至于随时要昏死。 可他刚一活动手腕,林袖微忽出手! 他攥紧了这只不安分的手,像霸道地占据自己的所有物似的。 阿渡皱眉,对方却只笑问:“小赵,和你下山的那个小桑呢,他在哪儿?” 【仇炼争冷笑道:“这个狗贼,果然惦记着要杀唐约呢。”】 阿渡心头一跳,故作缪笑道:“你竟还要问我?我是真想和他睡,他倒好,自己借着打我的机会跑下山了,整整一个月没消息,莫非已经被你灭口?” 林袖微攥紧了他的腕子,淡笑道:“小赵,你又在骗人了。他若和你完全没关系,怎会在决斗中一掌救你,你又怎会真的和他睡?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好好和我说说这段时间的经历,或许我们不必成为敌人的。” 阿渡随意一笑:“我本来就什么人都睡,你太看得起我了。” 林袖微只道:“你若完全不挑人,那愿不愿意跟我呢?” 阿渡不说话,林袖微便笑道:“你对我好,我只会对你加倍地好,义父只把你当个男宠,一个玩意儿般使用,我却可以让你当我的左膀右臂,只要你肯,我的武库经书随你看,财富权势随你用。你下半辈子尊我重我,我下半辈子疼你爱你,这样多好?否则你在江湖上四处漂泊,像个浪子乞丐似的,岂不浪费了你这身天赋和美貌?” 阿渡冷笑道:“秦照川若说这话,我还勉力信他。但是你……你一个背后偷袭的人,一个靠手段上自己义父床的人,你说的话我怎么信?” 【小常听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好半天才浮上来。 而梁挽倒是窘得把头低到了桌面上。仇炼争更是疑惑道:“我虽然喜欢他胆子大,但他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林袖微面色一冷,道:“我再说一遍……当初不是我故意设计!” 阿渡直接翻出一掌,好像是带了点劲儿,林袖微只一个手刀劈落,阿渡竟被打得踉跄一下,人是直接坠倒下去,那喉头一甜,又吐出一大口血来,眼看是要昏死过去了。 赵曦宁看得莫名心痛肺搐,只觉这一口血好像是吐在自己身上的。 林袖微却是瞧得一慌,立刻把人抱在肩上,问道:“小赵?小赵?” 阿渡却柔软无力地靠着,几乎一身气息都无,紧闭双眼,嘴角竟溢出更多黑丝状的血,一头乌发散乱地披在细袖脖颈上,冷汗却淋漓铺遮了半张面孔,两靥烧得像两篇红彤彤的云,衬得额头更苍白、眉宇更幽黑。 这是擅自提运内力,反被封禁的穴道给反噬了! 林袖微急得连忙解开他三个穴道,想要运气治伤的时候。 阿渡却忽然痛哼了一声。 只这一声脆弱的痛哼,像极了那在秦照川床上婉转痛呻的赵夕惊。 使林袖微几乎为之心碎、为之欲死的赵夕惊! 可虚弱脆弱柔软到极点这个人。 却霍然睁眼,手中灵光一闪! 一把剑刺向了林袖微的眉心! 林袖微大惊之下,指尖瞬间游处一把小刀,格挡住剑身,往回一拨! 剑反震回去,阿渡也瞬间从他的怀中溜了出来。 却不是没有代价。 他一路急退、几步猛走。 地上却一步一滴的黑血! 是他的伤口在一点点崩裂! 阿渡站定,冷眼回看,手中白光摇曳,抖擞震硕如龙抬尾、蛟出海! 一把不软不硬的“懒剑”,头也抬不起来的“懒剑”,却是他最大的依仗! 赵曦宁看得又心酸又热血沸腾,只觉得阿渡这一定能站到最后。 林袖微只笑意一冷:“不愧是小赵啊,血流了这么多,剑伤里还带着毒,穴道也没有全解开,你居然还有一击之力。” 他顿了一顿,笑道:“但刚刚也是最后一击了吧?” 阿渡冷冷道:“是不是最后,你敢不敢来试试?” 林袖微无奈一笑:“你真不该利用我对你的关心来杀我的。” 阿渡道:“利用又如何?你还不是利用这副漂亮面孔去骗人,去把这么多的武林豪杰都笼在这个枯井之下——给折磨致死?” 林袖微笑道:“但你大可放心,你绝不会落到他们的下场。我在‘照天耀地门’给你筑造了一副高两层的屋子,用黄金铺了朱地,用琥珀贴了粉墙,里面有数不尽的好玩意儿,漂亮东西,本来是想和你一起去当风景看的……” 他笑到后来,竟有些悲哀道:“但你利用我的关心来杀我,用我的过往来刺激我,我也只能……让你带上玉枷金链,不能开口,也不能再行走,永远变成这好风景的一部分了……” 说完他一掌飞去,而阿渡本来要躲。 眼前却忽的一阵发黑发白,人影闪烁。 他马上就明白,这是和顾思尧遇到了一样的情况,剑伤的毒要发作了。 林袖微一掌从袖中出,眼看就要翻到他的胸前、肩上,或者是头顶! 任何一招都足以让他彻底失去反抗之力、从此沦为金屋禁脔! 他纵情一生,不羁一世,难道这就是结局了么!? 赵曦宁几乎看得把牙口崩裂! 【梁挽冷声道:“这绝不能是结局!” 他听到动情处,忍不住站起身来看我。 小常更是双拳攥紧,仇炼争目光一锐,冷声道:“一定还有转折!”】 “等等——你不要伤他!” 阿渡在恍惚中听得一愣。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袖微更是一掌收回了身侧,饶有兴趣地转头,看向了声音的主人。 居然是赵夕惊。 那个病秧子赵夕惊! 【仇炼争诧异道:“怎,怎么会是他?” 小常更是皱着眉:“他怎么跑过来的?”】 赵曦宁在镜后吃了一惊,先是一喜,然后瞧见林袖微,心又立刻提起来。 可赵夕惊喘着大气儿跑来,一脸惊惶地看着满身是伤、眼神有些涣散的阿渡,还有那好整以暇、一点血迹皆无的林袖微,他怒道:“你不能伤他!” 林袖微笑道:“这不是真的赵家大少爷么?怎从牢里溜了出来,跑我这儿了?” 赵夕惊想强作镇定,可看见这人的笑,却本能地觉察到危险,脚上有些发软,声上发颤:“我,我……我怎么跑来你管不着,反正你,你不许给我伤他!” 【仇炼争有些恨铁不成钢:“还没打就脚发软……罢了,他能来也不错了。” 钟雁阵却感慨道:“这赵少爷体弱是体弱,可大敌当前还能过来,他还是有勇气的。我早说你们不该这么讨厌他……” 小常却道:“可是他能坚持得了多久?对方可是林袖微啊!”】 林袖微眼看阿渡已经是摇摇欲坠地强弩之末,只冲着赵夕惊笑着走了过去,一边含蓄地笑,一边温柔地问:“赵少爷,你是要怎么阻我呢?是用你发软的腿脚,还是用你的两手空空啊?” 赵夕惊一看阿渡身上没一块儿好的,脸上忽的一白,几乎要哭出来,道:“渡,渡先生,你,你身上怎么这样了……” 阿渡心中一酸,没想到自己最后遇到的竟然是这个赵夕惊。 他更没想到的是,赵夕惊居然真的会跑过来搭救自己。 哪怕弱得根本连自己都救不了,他现在也没有逃。 就这一份情,他就已笑容发苦,虚弱道:“小蠢货……你快逃吧,算我知道你的好了……你打不过他的……” 赵夕惊无奈道:“我……我是打不过……可是我也不能看着你就这样……” 他看向林袖微,可怜道:“你,你带走他也是无用,倘若能放了他,我一定以万贯家财相报!” 林袖微却笑道:“你的家财在你家乡那段还算可以一看,可是和我的比,却太不值一提了些吧?” 赵夕惊一愣,怒道:“那我,我,我和你拼了!” 说完,他直接冲过来就要打。 腿脚却过分发软发颤,眼看就要自己把自己绊倒了! 【小常叹了口气:“这赵少爷,他留下来做什么?这时候还不赶紧逃吗?” 仇炼争却目光一闪,道:“但他留下来就是挺身而出,是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就算败了,他也绝不算是个废物,是条汉子了!”】 阿渡简直不忍去看,林袖微却笑得更深。 可赵夕惊这么一摔,忽在一瞬间凝住了身上所有的肌肉,一手并五指戳地,稳住身形的一瞬,一手翻转大袖,打出五十枚星光璀璨的小针来! 林袖微面色一白,瞬间翻身去躲。 他胡旋鹰落般在半空中转了三转,可落地之时,肩上却仍扎了一根针! 而赵夕惊这个时候已护在阿渡身前。 把人护得牢牢的,可一看那伤口,他就一愣住。 随即回过头,他袖子微鼓如风起,目光幽深似冷泉。 “南疆‘龙令鬼母’的‘万发星耀神针’,阁下可还要领教第二波!?” 第088章 老仇友 【小常听得几乎目瞪口呆:“这,这赵夕惊他……他居然……” 仇炼争目光急速闪烁:“他装的!”】 林袖微面上一凛,咬牙一哼,随即一把小刀飞向阿渡的腿脚,然后闪身遁走。赵夕惊却吃了一惊,连忙把阿渡连人带剑给扑倒在地,接着才想起来自己扑的是个伤员! 他连忙把阿渡扶起来,好生拍打掉对方身上的灰尘,给阿渡伤口吹吹气儿,阿渡却乱着头发,皱着眉问:“你会武功?” 赵夕惊一愣,随即道:“我不会啊。我只会一点暗器啊。” 阿渡皱眉更深:“暗器也是武功的一种。” 赵夕惊更楞了:“可是我学了这么多年,我只会发这么一手暗器啊。” 阿渡更加不服了:“什么叫只会发这么一手暗器?你还不老实?” 赵夕惊呆呆道:“我真没骗你啊,这暗器是暗器匣子发出来的,我练了十多年,练的就是这一手假摔,练得和真摔一样的时候,再在摔时出其不意按下开关而已……这,这就是我最大的招数了……” 这回轮到阿渡一愣:“你就练假摔和开匣子练了十多年?” 【小常彻底裂开了:“这,这都什么人啊?” 仇炼争用有些难以言喻的表情比划了一下假摔的姿势:“这真能练出来?”】 阿渡想了半天,忍不住笑,笑得伤口都要崩了。 连赵曦宁在镜子后面看得,都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可笑着笑着她又有些怨,阿渡是不是把自己给忘了? 阿渡只笑道:“能把最简单的一件事练到极致的人,你实在是个天才啊。” 赵夕惊笑道:“这么说,我在渡先生眼里不是个废物了?” 阿渡苦笑道:“真不是,这回是我看走眼,对不住你了。” 他想了一想,疑道:“哎等等,你刚刚从绑架你的人手里逃出来也是假摔,也用了这暗器匣子?” 赵夕惊点点头。 阿渡疑道:“你现在又一次假摔,又一次用了这暗器匣子?” 赵夕惊又点头。 阿渡脸色一凝:“那你还有多少暗器留下来?” 赵夕惊想了想,为难道:“好像……没有了。” 阿渡一呆,愣道:“什,什么叫没有了?” 赵夕惊把头一缩:“没有……就是一根针……都不剩了……” 阿渡张了半天的嘴,怒道:“你是傻的嘛!你这岂不是为了救我,把所有的杀手锏都用完了?” 赵夕惊一慌,随即笑道:“没事没事,我先扶你出去,只要我们这一路上低调谨慎,不要遇到任何恶人……” 话音一路,后门忽然闪出来四道黑影。 赵夕惊只一看,面色陡然灰败如墙灰厕纸一般了。 一个用钩子,一个用枪,一个用刀,一个是用剑! 阿渡眯了眯眼,只觉人影绰绰,却看不太清,最后只道:“这……这是绑架你的四个人?” 赵夕惊惊惶而颤抖地守在阿渡身上,颤道:“渡,渡先生,这就是刚刚绑我的那四个恶人……我,我必须再打一次了。” 那四人里其中一个用钩子的,上前指着一人。 他一用指,竟然是对着赵夕惊竖起了大拇指! “赵少爷,我们虽说绑架了你,可你刚刚从我们手中逃脱时的那一次假摔,还有假摔之下恰到好处地甩出神针,可真够带劲儿!我就没见过这么真的假摔,你能不能再来一次?” 阿渡愣住了。 谁知道这绑匪一开口就是这个腔调。 【仇炼争也愣了,梁挽是惊了,小常是呆道:“这绑匪是什么人啊?”】 赵夕惊先是一惊,然后忽的发声狠叫,整个人怒发冲冠,以一种虎狼般惊人的气势冲过来,然后把袖中匣子一把扔了过去! “看暗器!” 破釜沉舟的一投! 同归于尽的一掷! 三个蒙面人都一躲,结果那带钩子的蒙面人好像天生缺了十万条小脑筋,随随便便地这么把匣子一钩,钩到了怀里,掂量一下,疑道:“匣子空的?没暗器啊?” 他指着赵夕惊,就显得特别失望、特别地受骗。 “你刚抓回来时看着和小鸡一样温良恭俭的,怎么现在还学会骗人了呢?” 这人语调古怪,阿渡只觉得莫名地熟悉,随即皱了皱眉,冷冷道:“几位是谁?为何绑了赵夕惊?” 看来他刚刚没把赵曦宁给弄出来是对的。 这林袖微走了,居然还有一波怪人在这儿藏着。 而那用钩子的蒙面人,只随意道:“我们绑他,当然是为了等你。因为我们得到一个消息,说是绑了赵夕惊,等在这儿,你就一定会来。” 这人倒是有问有答,赵夕惊一看有转机,问道:“那你们找渡先生做什么?” 那用钩子的蒙面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莫非是傻的?我们找他,当然是为了报仇。不报仇,难道还是为了和他睡觉么?” 赵夕惊道:“几位……” 那用钩子的蒙面人不等他说话,又怒道:“不过这个林袖微,先给了我们消息,说把阿渡让给我们杀,结果我们在这臭烘烘的地下等了半天他都不来,他自己倒差点把人杀了……这人说话简直是老太监放屁——没蛋都响!” 那用枪的蒙面人则颇为不爽地瞪了他一眼:“小亮!注意言辞!别乱说话!” 阿渡听到这儿,忽然笑了起来。 “那个带钩子的,那个带枪的,把蒙面布摘了吧,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听出你俩是谁了。” 那带钩子的蒙面人,却好整以暇道:“你听出来的?你眼睛不好用了吗?我这钩子就在这儿,你不该第一眼就看出来吗?” 【仇炼争忍不住皱眉道:“这是谁?说话怎么乱七八糟的样子?” 小常道:“他似乎和阿渡认识,是旧日的仇人?”】 说完,这古里古怪的蒙面人,忽把蒙面布一摘,露出了一个青年人的脸。 跟在他身后的另外一个蒙面枪客,也摘了布,也是一副俊秀青年的模样。 可后面两个却没跟着摘,只冷眼恨恨地看着阿渡。 阿渡却只看那两个摘了面具的蒙面人,然后冲着赵夕惊微微一笑:“给你介绍一下,这露脸的二位是著名杀手组织——‘接星引月阁’的老二和老一,‘勾人无算’端木小亮,和‘秋霜神枪’薛灵灭!” 他微笑道:“他们是我的老仇家了!遇到他们,我可开心了。” 【小常疑惑道:“端木小亮?薛灵灭?” 高悠悠居然笑了一笑:“原来是他们啊。” 我被他这难得活泼的表情给惊了一惊,那仇炼争却介绍道:“这‘接星引月阁’乃昔日第一厉害的杀手组织,这‘秋霜神枪’薛灵灭,更是阁内排行第一,堂堂的天下第二杀手!” 柳绮行奇道:“他在组织排第一,却只能称为第二杀手?那昔日的第一杀手又是谁?” 仇炼争瞪他一眼:“你怎这样没见识?这天下第一杀手,自然就是在组织排名第七的老七!” 小常疑道:“等一下,天下第一杀手,在组织排名第七?这排名咋算的?” 高悠悠慢慢道:“该咋算就咋算,在组织能排第七,在天下自然第一!”】 赵夕惊不住跺脚:“你怎么遇到仇家还开心成这样?” 阿渡笑道:“我过去杀了‘接星引月阁’上一代的老一老二,那是他们两个的兄弟,那时起我就和他们有仇,可我们这么多年打打杀杀下来,谁也没杀得了谁,但我看他们当然比看林袖微亲切多了,所以我开心啊。” 那说话怪怪的端木小亮不提,薛灵灭先是走上前去,看了一眼阿渡。 “可你实在不该开心。” 他眉目一震,脸色肃然道。 “因为我确实是来杀你报仇的!” 阿渡笑了:“我知道啊。” 他倒是笑得轻松道:“我杀了你两个兄弟,这么多年你一直没忘。” 薛灵灭只面色肃然:“他们不是寻常兄弟,是我过命的兄弟!” 阿渡笑道:“所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记得找我报仇。” 薛灵灭只淡淡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非君子,也就不等十年了。” 阿渡笑道:“可你来了,我是真的开心,至少你若杀了我,我便不用再落到那林袖微的手里,也不用被这身上的毒给折磨了……” 薛灵灭目光一闪:“他伤的你?” 阿渡点头。 “他给你下的这毒,坏了你的眼睛?” 阿渡点头:“没全坏。” 薛灵灭面色一凛,脸沉如铁石,薄唇似一条富具杀意的线。 半晌后,他看了那端木小亮一眼,道:“小亮,我们走!” 端木小亮奇怪道:“我们攒了几十两路费赶过来的,就这么不杀阿渡了吗?那这路钱不是白花了吗?” 薛灵灭皱眉:“我几时说过不杀阿渡?” 端木小亮道:“你现在就在说啊。” 他无奈地瞪了端木小亮一眼:“你我虽是杀手,也只该杀一个健全的阿渡!而不是一个半瞎半伤,重伤垂死到毫无反抗之力的人!” 端木小亮疑道:“那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薛灵灭淡淡道:“去杀林袖微公子。” 端木小亮懵了:“不是他请我们来的嘛?杀了他谁付回去的路费?” 薛灵灭冷笑道:“谁让这林公子说话像老太监放屁——没蛋都响!” 端木小亮一懵,立马杠道:“这是我先发明的骂词儿!你咋不让我用,还自己抢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结束啦 上章稍微紧张了一点点,所以这章就以俩活宝杀手为结尾啦,这样就不卡章了对吧xd 第089章 好汉 【仇炼争听到这里,忍不住想去喝口茶。 可茶杯们很不幸地都已被砸得砸、碎得碎,一片片狼藉过处昭显着他们曾经的怒火与放肆。 如今他再想心平气和地去喝一口茶,已是不能够的了。 我也觉得有点渴,就想招呼梁挽,但现在一想,他已不是在扮演茶棚老板,而是在老老实实地演一个听众了。我还在他宅子里白吃白喝调养喝药呢。 那我要是再对他呼来喝去,让他添茶倒水的,岂不是有点没风度、没礼貌? 不方便明说嘛,那就暗示他一下嘛。 我就故意咳嗽了几下。 仇炼争皱眉道:“你内伤又犯了?” 我瞪他一眼,继续咳嗽几声。 小常疑惑道:“小唐你想吃糖了?” 我继续瞪他一眼,咳得快要冒烟了。 梁挽总算反应过来。 他本沉浸在情节里,可我这咳得嗓子都快冒火了,他终于想起我还有水的需求,他只叹了口气,道:“唐大侠说书辛苦了,只是这故事太过紧要,我一分一毫也不想错过,我还是让冯璧书给你添茶水去吧。” 众人忽然愣住。 小常第一个反应过来道:“冯璧书也在这儿?” 钟雁阵更是目如星闪火跳,道:“冯大侠在哪儿?可否出来一见?” 仇炼争敏锐道:“你还让他去端茶倒水?所以他没事儿?就阿渡出事了?” 柳绮行面色古怪地看向假山,那嶙峋山石下躺着一个聋哑人小伙计,他就问:“这儿不是有个端茶的伙计了么?何必还要去找冯璧书呢?” 而我只看向梁挽。 梁挽面上一白。 马上恢复过来。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笑完,他冲着假山那儿喊了一喊:“老冯,去弄点新的茶杯茶水来吧。” 假山下方,立刻有一个扮作聋哑人的冯·小伙计·璧书在冉冉升起,等他升直了身躯,他就无言地冲着梁挽点了点头,又低头对咱们微微躬身,就走了。 仇炼争:“……” 小常:“……” 钟雁阵:“……” 柳绮行:“……” 除了高悠悠是一如既往地沉默以外,现场其他人都陷入了略诡异的沉默。 而梁挽这位传奇于世的扒马甲师,一句话扒了我的皮后,二度开花之下,直把冯璧书的脸皮兼裤衩都扒下来了当火柴烧了,冯璧书居然没一句反抗的话。 对阿渡他都没这么老实啊! 小常反应过来,一脸讶异地看向我:“所,所以,你在讲那些故事的时候,冯璧书从头听到了尾?” 你瞅我作甚?不就是舞黄舞到真人面前吗? 我虽是全江湖开天辟地第一个这么干的,但你们也是全江湖开天辟地第一批在真人面前听完小黄文的听众啊! 我社死!你们也不能幸免的! 仇炼争又疑道:“那他把我们怎么骂他、奚落他、嘲笑他的话也一并听了?” 你总算知道背后说人坏话是要被记小本本的了? 钟雁阵是面色诡异:“他,他倒是真能忍得住?” 柳绮行倒吸了一口凉气:“梁公子听得动情处,都得摔个茶杯掰个茶壶什么的,他居然能一句不发,一个动作都没有?他……他……这到底是……” 高悠悠冷笑道:“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老实人?” 仇炼争目光一闪,纠正道:“他是一言不发,但并非毫无动作。” 这人指向假山那边,道:“那儿有一块儿石头,一个时辰前还是毫无痕迹的,可现在上面却沾了血指印。” 众人侧目一看,发现果然如此,而仇炼争只道:“他昨天听唐约讲那事时,可以不发一言不出动作,可在听到阿渡受折磨时,在听到自己的爱人被人欺凌折辱之时,他再也压不住情绪,使劲去揉那些山石碎片,最后揉得十指出血,捏得石面凹了下去,他自己都没察觉。” “你们不能因为他什么都不说,就觉得他心里什么都没有。” 我叹了口气,半是复杂半是欣慰道:“你好像很了解他?” 这竟然是一只升级了阅读理解的毛毛仇? 仇炼争黑眉一沉:“我并不了解他,但我明白一个人担心自己的心上人时,会是怎样的心忧难纾。” 他忽看向我,一双炯星似的眸子忽跃了几分光,嘴上状若随意道:“说起来,你这三个月,过得怎么样?” 我一愣。 我没想到他绕了半天。 居然在这儿等着我呢。 亏我还以为他是在老老实实磕冯璧书和阿渡的cp! 结果居然是为了问出这个? 问完,他就一动不动地盯我,欲问又不敢直问。想问又怕知道答案。 这人表白,那真叫一腔烈火遇金油,噼里啪啦地就把猛烈真心亮出来了。 可一旦问到伤处。 他又不猛了,又非常小心。 像一条过分谨慎的小毛毛仇。 高悠悠见我俩好像又开始进入互看互猜的心灵私聊模式,忍不住冷哼一声。 小常倒是极无奈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然后追问了一句。 “其实我也想知道……小唐你的眼睛没事儿吧?你没有在地下受更多的伤吧?你后来有没有和冯璧书一起去救阿渡?” 钟雁阵也好奇道:“不错,阿渡应是中了唐大侠一样的剑毒,这毒貌似很难解?那唐大侠后来怎么解的?那薛灵灭和端木小亮就这么走了,那还有两个仇人,又是怎么对付阿渡的?” 梁挽也目光沉沉道:“烦请唐大侠继续讲下去。” 他沉吟了一会儿,道:“我只是……想知道更多当时的细节。” 他的担忧难受我懂得,我只笑了一笑:“好,咱们接着讲完阿渡的故事吧。” 我确实想一口气讲完。 因为只差一点。 就能到最后时刻。 到那个最关键、最紧要的位置了!】 薛灵灭前脚要走,阿渡后面就说了一句话。 “且慢!” 薛灵灭一回头,阿渡便看向他道:“在你杀林袖微前,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薛灵灭唇角一扬。 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你是不是忘记我们还是仇人了?” 【仇炼争奇怪道:“其实我也忘记他们是仇人了。” 我笑了笑:“这是为何?” 仇炼争道:“我没看出仇,只看出薛灵灭这人的侠气和正硕了。”】 阿渡当然也知道薛灵灭的秉性。 他只笑道:“但就算是仇人,打打杀杀这么多年,也总有点交情吧,你和我也算是老仇人了,我们还都认识一个共同的朋友……” 薛灵灭以冰冷目光回赠于他。 “我和你实在算不上有任何的交情。” 他冷漠道:“我没有趁你重伤的时候下手,只是因为我不愿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你本身有任何值得我留情之处!” 他顿了一顿,道:“所以你在我来杀你之前受了重伤,反倒是你运气好。” 若是没受这重伤,他是一定要与阿渡一战方休的! 阿渡叹了口气:“但我只是希望你能把这位赵公子带出去,这也不行?” 薛灵灭正欲冷唇相讥,却忽然沉默。 连赵夕惊也有些惊讶地看向阿渡。 阿渡却不看他,只继续道:“你和另外三人打伤他的护卫,又把他带到这幽深黑暗的地下来,然后和端木小亮走了,你让他怎么办?” 薛灵灭:“这位赵少爷自己会武功,他可以自己走。” 阿渡伸出两只手指,微微一靠拢:“可他只会这么一丁点暗器功夫。” 端木小亮下意识杠道:“可他暗器功夫和假摔的本事是一绝啊!” 阿渡恼了,怒瞪端木小亮:“他暗器都用完了,光假摔有什么用?” 端木小亮想了想,商量道:“那你看,能不能让他假摔过后去抱摔对方的腿,或者来个贴地偷袭?” 阿渡想了想,居然一拍掌,笑道:“这也好像行得通哎。” 端木小亮还想接着商量,薛灵灭却冷不丁地瞪他一眼。阿渡这才想起什么,又在言语中加了一把火,坐在地上对着薛灵灭道:“不管怎样,我记得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杀手,端木小亮也是,你们是堂堂‘接星引月阁’的一号二号人物,可不是两个勒索钱财、绑架撕票的盗匪啊……” 两个有格调有尊严的杀手,岂能轻易绑架了人,又弃在危险之地不顾? 如此不负责任地行事,与山寨里的盗匪绑了人又撕了票有何不同? 阿渡话是没说完,但这把火似都烧到了薛灵灭的心底去,使得他沉默许久,那眼神像两枚幽幽长烛似的一闪一跃,隔了几丈去盯阿渡与赵夕惊,不知多少挣扎在里面流转。 “罢了。” 这人忽转身,冲着赵夕惊。 “他说得不错……我送你出去!” 赵夕惊一愣,刚要拒绝,阿渡却欢喜道:“既然你都送他出去了,其实镜子后面还有一个人,你也可以顺带……” “你们啰啰嗦嗦说够了没有?” 阿渡目光忽凝住。 薛灵灭剑眉一提。 端木小亮面上不渝。 那赵夕惊转过头去,发现说这话的,是另两个还未透露身份的蒙面黑衣人。 他们似再也耐不住薛灵灭的磨磨蹭蹭,一双眼流出急而凶切的恶意。 “薛灵灭,你说了半天,说到底还是不敢杀他!” 薛灵灭冷冷道:“不是不敢,只是不愿!” 但他也不想再多纠缠,只对赵夕惊道:“你还不走么?和我过来!” 赵夕惊却坚决道:“我不走!我要留下来!” 薛灵灭一皱眉,想伸手去提拉赵夕惊,却被对方一个闪身躲过。 赵夕惊一个箭步抢到阿渡身前,护在他身边,神情又坚又倔,如一个门徒去守护一尊残缺的神像。 那剩余的两个黑衣人却冷笑一声,一刀一剑刺来! 一刀戳赵夕惊的胸,一剑刺赵夕惊的眉心! 显然是要在杀阿渡之前,就灭了这赵公子的口! 赵夕惊奋力一搏,刚想抬臂一挡,举袖卷刀。 却被一把长柄的武器在肩部,直接把他拍飞了三丈出去! 那把梨花木制的白枪再如银龙一抖,瞬间架住了这一刀,震回了这一剑! 那两黑衣人迅速翻身后落,冷冷道:“薛灵灭!你在做什么?” 薛灵灭再用枪尖这么一挑,往赵夕惊的腰带上一戳,直接就把人给勾了回来,提拉到了身边! 他横枪于胸口,冷声厉色道:“我既答应了要把人带出去,就不会让你们伤他分毫!” 那用刀的黑衣人一愣,随即提醒道:“可这赵公子已经知道你的面目,一旦出去,岂不是要找你报仇?不如让给我吧!” 薛灵灭厉色道:“不劳阁下费心了,哪怕他出去以后要寻仇,那也是我和端木小亮的事儿!” 那黑衣人刀上一扬:“你为了一个仇人的请求,难道要与我们为敌么?” 薛灵灭冷笑道:“那你呢?你的仇人不是阿渡么?怎么一定要这赵家公子,难道你是真想做个绑匪,想勒索赵家换钱给你?” 那黑衣人狞笑一声,目露蔑意道:“我听说‘接星引月阁’最近几年停了杀人生意,你们也不好过。不如你把他给我,我们先杀阿渡,再拿赵夕惊去换钱,无论得来多少,我们四人都一起分了,岂不很好?” 薛灵灭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是杀手!不是绑匪!” “你敢动赵夕惊,我就敢杀你!” 那黑衣人听得一怒,手上刀光凛凛如风。 但薛灵灭的枪杆却更长、更锐、更是一往无前、难以挫折! 他身边也还有一个端木小亮,一个用钩无情、钩人无算的二号杀手! 黑衣人显然顾忌薛灵灭与端木小亮联手,与另外一人交换了眼神后,只能放弃赵夕惊这条大肥羊,一心去对付那阿渡。 而当他们走向阿渡的时候,薛灵灭也提起了那瘦弱的赵夕惊,像提着一个宽袖娃娃似的,直接要把人拽出去,赵夕惊死命挣扎,一边挣一边劝说:“薛先生,我求你救一救阿渡吧,他现在伤势太重了,他斗不过那两人的!” 薛灵灭只道:“赵少爷,我不趁着他伤重时对他下手,又把你带出去,一会儿还得去杀林袖微,我已是仁至义尽,你还要怎样?” 赵夕惊一楞,随即哀求道:“我听说‘接星引月阁’的财富大不如前,只要先生救他这一回,我一定把万贯家财奉上!” 薛灵灭不听还好,一听面色更冷:“我再怎么落魄,又怎能为了区区钱财,忘记自己枉死的兄弟,去救一个杀死他们的仇人?” 【小常急地猛拍大腿:“他这个时候不该提钱的!对薛灵灭这样的人,应该多提提义气才是!” 仇炼争目光一凝道:“他这么说,反倒戳中薛灵灭的痛处,让他更没办法去出手了。” 钟雁阵担心道:“这岂不是错失了良机?”】 薛灵灭果然要把人提出了门,那赵夕惊眼见不能挣脱,只好无奈嘶声道:“你若不肯救他,我只求你再待一会儿,起码,起码让我看到最后的结局啊!” 薛灵灭一怔。 端木小亮也道:“我也觉得,不如咱俩先待会儿?我这都没好好休息过呢。” 薛灵灭瞪了他一眼,转而叹了口气,轻声道:“就待一会儿,不能再久了!” 说完他封了赵夕惊的哑穴,和端木小亮一起安静地隐在黑暗之中,仿佛是走了,可实际上是紧紧贴在门后。 那两个黑衣人却以为他们已经走了。 所以他们更加无所顾忌地走向阿渡。 一个遍体鳞伤,每一分每一寸肌肉都在剧烈疼痛,伤口道道崩裂、眼神处处涣散的阿渡。 阿渡却只冷笑。 他似浑然不惧。 “用刀的,我听出你是谁了。” 那用刀的黑衣人一楞,转而把蒙面布一截,冷笑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啊?” 阿渡笑道:“你这用刀的,是青耀门的‘青白二刀’陈白桑,你杀人用的是白刀,你兄弟陈青桑用的是青刀。” 陈白桑冷笑一声,把蒙面布给摘了,冷冷道:“可我兄弟却死在你手上!” 他以刀抵上阿渡的胸口,恨恨道:“你先是勾引了他,诱他单独去见你,然后杀了他!” 阿渡冷笑一声,那另一个用剑的黑衣人又道:“阿渡,你可还记得我么?” 阿渡想了想,眯了眯眼道:“你是‘玄火剑’耿玄奇?” 耿玄奇冷笑道:“亏你还记得我,我倒是没有什么兄弟好让你勾引,可你假借银翠楼朱涵姑娘的名义约我出来,实则杀我!若非我命大,我几乎死在你手下!” 阿渡大笑一声,道:“那天你确实运气好,我前一天先杀了陈青桑,第二天还没恢复就去找了你,所以才没有杀了你,只让你重伤逃走了。” 耿玄奇冷冷道:“老天有眼,如今让我活着来杀你这个卑鄙无耻的贱人了。” 阿渡笑道:“我是贱人?” 他先抬起头,看向耿玄奇道:“我知道你想娶那位朱涵姑娘,你看着礼貌端庄,却喜欢去黑市上人牙子那边买许多未成年的孩子,他们一旦落入你手里,往往不到三个月就死去,这件事,你敢让人知道么?” 耿玄奇一楞,阿渡便看向那陈白桑,笑道:“你这人就更可笑了,你那兄弟表面仪表堂堂,可背地里呢?顾家庄的小姐是怎么死的?黄员外的夫人为何在去上香的途中遭人截杀?隔壁端阳派的女弟子为何衣衫不整地死在荒郊?你敢回答我么?” 陈白桑怒道:“贱人!你还敢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阿渡想了想,道:“不过这么多事,你兄弟一个人也是做不成的……你应该也有参与其中……” “咚”地一声,陈白桑就以刀柄重重撞向了阿渡胸前的伤口! 阿渡身上一颤,气血翻腾之际,胸口伤处如有千百只魔手在一并撕扯,额头几乎瞬间流出满满的冷汗来,马上说不出话来了。 赵夕惊看得面色惊白! 赵曦宁更是怒目咬牙! 那陈白桑做完这些,才看向耿玄奇道:“耿兄,这贱人自己勾引人、使手段,还敢攀扯我兄弟,污蔑你清白,实在可恨得很啊!” 他顿了一顿,目光阴恻恻地看向耿玄奇:“他说的这些话,你可不会信吧?” 耿玄奇唇角一钩,正色道:“我自然不信,陈兄和我都是体面正派的人,怎可能做出这种事?” 【仇炼争几乎不屑地冷哼一声:“人面兽心的畜生!竟能虚伪至此!”】 陈白桑冷笑道:“可这小贱人却有意污蔑我们,你说咱们要怎样是好?” 耿玄奇恨恨道:“杀了他便是,还有什么可说?” 陈白桑暗示道:“他让耿兄弟痛失了朱涵姑娘,又勾引我兄弟,污蔑我瞪清白,怎能杀了他这样简单?” 他看向虚弱得脸白如纸的阿渡,笑容忽然带上了一分淫意。 “这贱人倒也有几分姿色,他都要死了,这么浪费岂非可惜?” 耿玄奇一愣,也狠笑道:“陈兄说得不错,这贱人既然天生淫性,拿来为你我兄弟二人使用,正是再好不过!” 陈白桑笑道:“我正有此意,我先上,你后来,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他马上连点了阿渡身上几处穴道,扯了这人黑发,撕掉了一些破衣衫,再在被处理好的伤口处,忽然来了一拳,一戳,再是一脚踢去。使阿渡几乎痛得全身颤触不已,犹如一千条一万条蛇虫鼠蚁咬在他的伤处,时而油煎火熬一般,时而如冰刀冰渣子从伤口灌进去。 可他偏偏又不肯吭声,忍着痛失了意识也不肯叫出来。 只是用最后一丝力气去抵抗对方在自己身上猥行的手。 赵夕惊几乎看得要落泪,要尖叫出来。 赵曦宁已双目通红,看得气血翻腾不已。 【梁挽听到此处,忽然目光沉痛看我:“唐大侠,你别再说下去了!” 仇炼争更是怒目道:“说下去!我要看这些畜生得到报应!”】 陈白桑已经扒了腰带,再往下却遇到了抵抗,奇道:“这小子竟然还敢挣扎?” 他看向耿玄奇,道:“麻烦耿兄过来,帮我把他的两条腿分开。” 耿玄奇期待地一笑:“好啊。” 可他一迈出步。 就有一个人拦在他身前。 薛灵灭。 双眼如冰洞一样的薛灵灭,望之如拦天之峰柱、挡路之巨石。 耿玄奇一愣,却见薛灵灭回头看向陈白桑。 这一看就像一杆枪直挺挺地刺了过来。 陈白桑手上一顿,抛下了虚弱无力的阿渡,看向薛灵灭道:“薛灵灭,你竟没走?” 薛灵灭冷声道:“我多呆了会儿。” 陈白桑冷笑道:“阿渡是如何杀了你那两个兄弟的,你记得吧?” 薛灵灭怒道:“我记得,我亲自替他们收的尸!” 陈白桑:“你难道不恨他?” 薛灵灭咬牙切齿:“恨!恨不得生食他的肉!” 陈白桑笑道:“那你能不能当做没看见我们在做什么?” 薛灵灭冷冷道:“不能!” 他看向陈白桑,目光如刀道:“我来这儿不是为了看你这种禽兽人做禽兽事儿的!” 他一字一句,不容否定道:“把你的脏爪子从他身上拿开!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阿渡乍听此言,几乎是目光无比复杂地看向对方,可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了。 陈白桑勃然大怒,一刀烁然扬起,直劈薛灵灭的面门! 耿玄奇更是一剑疾刺,直从背后刺去! 而薛灵灭一枪横扫,枪尖往后戳开剑身,然后把枪尾往前一撞,直接避开了那短短的一刀,然后挺身一递,递向了陈白桑的肚腹!直接把他顶飞了出去! 【仇炼争忍不住拍案而起,笑道:“顶得好!” 他看向了我,几乎是热血澎湃、性情激昂道:“这才是响当当的汉子!这才配得上是——真正的复仇!”】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超出了预定时间半小时,但是这章也有6500字啦 下章预告是,阿渡身世在小赵和妹子面前大坦白! 第090章 揭 真正的复仇? 他把话这么一撂,总让我觉得有点内涵。 可我这等心思刚升起来,那仇炼争只神情振奋、拍掌赞道:“这故事听到现在,总算听出一些豪情万千。” 众人都没大反应,他自己就一个劲地狠夸道:“这才有意思极了!” 钟雁阵双手抱胸含笑,柳绮行也在笑,小常是粗眉一抖就竖了大拇指,高悠悠竟也破天荒点头同意了仇炼争,我则是看着这几人,实是有些哭笑不得。 “你听到豪情万千才觉得有意思?我讲的可是一篇情爱故事啊。” 咋的我讲一篇原耽(同人),你不关注里面的cp多好磕,你去看里面的义气豪情有多漂亮? 你不觉得跑题了么? 这哪儿有半点耽人的样子? 仇炼争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一百个听众一百个想法,你讲同一篇故事,有些人听出情仇爱恨,有些人听出义海豪情,你还管我们听众的解读么?” 这话倒也有理。 试想一篇着重于江湖的武侠原耽,倘若只有耽,只有美,只有痴缠爱恨、纠来结去,却无一丝一毫的侠情意气与肝胆相照,那固然是篇好的原耽。 却不是武,也不是侠了。 我这些年也讲过神鬼话本,也说过仙侠故事(如《落雪记》),可我还是更喜欢讲这些武人们叉来插去、斗来逗去的故事。 不就是因为这个么? 再如何黑暗惨虐的环境下,总有一些人性的闪光点,就像星黎明前夜幕下的璀璨星斗那样难以忽视。 比如那些藏在粗率打斗中的义举豪情、那些在危机时才能看出的勇气决断,虽不是爱情,又如何逊色于爱情? 我便笑了笑,道:“这故事马上要讲到最后了,你们又是怎么看的?” 钟雁阵眉头一皱:“这么快就到最后了?” 这么快? 我感觉讲了好久好久啊。 虽然只有一天一个上午,可却好像讲了整整一个多月,这里面的转折起伏、波涛汹涌,把我的情绪都给裹挟进去了,就好像重新经历了那些事儿一样。 仇炼争想了想,评道:“我听到最后,倒看出三点。第一,这薛灵灭虽是个杀手,但也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第二,赵夕惊虽体弱多病,怯懦胆小,但关键时刻也是凸显勇气。第三,阿渡虽任性自我,但确实敢爱敢恨,且极珍惜他的两个家人,为此不惜性命。” 我好奇了:“两个家人?” 仇炼争道:“一个家人是赵曦宁,另一个当然是赵夕惊。” 我笑道:“你怎会这么想?” 他振振有词道:“他不求薛灵灭留下来救自己,只央着薛灵灭把赵夕惊也带出去,难道不是他感激赵夕惊出手相救,感怀于赵夕惊的勇气果决,把赵夕惊也当做自己的家人了?” 我含笑不答,只看向小常和钟雁阵道:“你们觉得呢?” 小常的大拇指翘在那儿许久不放,像个旗帜似的鲜明,钟雁阵只笑着点头:“我倒觉得仇门主这番话说得极好。” 我也觉得。 长进了啊我的毛毛仇,学会与人共情了都。 但我对仇炼争这厮是左看右看,看他这副左摇右晃的得意样,我还是忍不住想吐槽。 “你这个人的爱憎真是转得比天上的云朵还快,你一炷香前还巴不得赵夕惊倒霉呢,还骂他废物呢,现在看见他和阿渡好起来,又觉得他俩适合当家人了?你现在不纠结阿渡不说出身份这件事了?” 仇炼争一愣,道:“这个……我当然是希望他说出来。” 我想了一想,干脆预告道:“他确实是自己说出来了。” 仇炼争一惊,喜道:“果真?” 但欢喜过后随即迎来了一波复杂情绪,他又疑道:“可他是怎么说的?” 小常问:“他难道就是在这枯井之下的房间里……在赵夕惊和赵曦宁面前说的么?” 钟雁阵面色一紧,分析道:“他本来是极不想说的,难道这里的情势又发生了大的变化?” 是啊。 阿渡确实是自己说出来了。 但是是以一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一种极惊人的情势变化下说出的。 那薛灵灭眼看和陈白桑与耿玄奇斗得不可开交,端木小亮却只随便他去一打二,自己解了赵夕惊的哑穴,和他一块儿到了阿渡身边。 而像是端木小亮这样能嘲会杠的人,看见阿渡如今这副凄惨模样,居然都没有再嘲、再杠了。 【高悠悠忍不住抬起头,多看了我一眼。】 阿渡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虚弱地笑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难道我现在看上去……很不好?” 端木小亮:“你看上去并不是不好。” 他纠正道:“是非常、非常地不好。” 赵夕惊看阿渡这样子,眼圈红了一大片,二话不说,忽然就冲上去紧紧抱住了他,阿渡先是一惊,随即便嫌弃别扭道:“你,你干什么啊!” 赵夕惊哭道:“渡先生,我,我怕你真的要……” 人还没哭完呢,端木小亮就杠道:“就算他快死了,你抱他哭他也没用啊。你赶紧把你衣服脱下来,给他盖上身,整理一下死前遗容啊……” 阿渡一瞪:“遗容?” 赵夕惊倒是赶紧把身上衣服脱了,给阿渡盖上一些,可脱了以后自己体弱的毛病一犯,被这地道里的寒风一吹,居然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阿渡马上就想起来。 这人是个娘胎里就受了内伤,带着寒劲儿浸在肺腑里的。 他平时那样丝绸裹身,不沾寒凉,不是真奢靡,是真有寒病啊。 他想让赵夕惊换回去,可赵夕惊坚定地摇摇头,反用一身柔软丝质的衣服把他给裹牢了,那阿渡便去瞪端木小亮:“你……把衣服脱了给他!” 端木小亮却横眉一扬:“不脱!我这衣服极贵的!” 阿渡提醒道:“但赵夕惊这衣服至少值三十两!” 端木小亮怒道:“我这衣服花了我足足三两银子!” 阿渡想了想,还是顺着端木小亮的思路说道:“那你把衣服脱了给他……然后让他给你表演几个假摔,你不就赚了么?” 端木小亮沉默片刻。 他居然竖起个大拇指:“这主意说得好啊!” 【仇炼争差点把从椅子上真摔下来。 过了足足一秒才支棱起来。 小常更是一脸困惑地看我:“他就这么喜欢看人假摔?假摔就这么有意思吗?”】 端木小亮为了再看一次完美的假摔,动作十分利索地就把厚实粗糙的衣服给脱了,裹在了那瑟瑟发抖的赵夕惊身上。赵夕惊止了寒颤,连声说谢,并承诺一会儿出去就演几个假摔给他看看,端木小亮又提出了几个附带的表演要求,赵夕惊一一同意,他才终于满意。 阿渡眼看这俩人终于歇停了,倒是缓了一口气,结果端木小亮居然不去管薛灵灭,还和他与赵夕惊聊起天来,问了许多不着边际的问题。 【仇炼争听得头都大了:“在这个节骨眼聊天?薛灵灭还在一打二吧?”】 阿渡忍不住道:“薛灵灭还在一打二吧?你不去帮他吗?” 端木小亮无所谓道:“老薛有什么好帮的?来来来,我们接着聊,你把你在‘照天耀地门’看见的好玩意儿都和我说说。” 薛灵灭确实在一打二。 他一把枪、一个人,就包围了陈白桑和耿玄奇两个人! 枪越长越强,越短越险。 他这枪却可长可短,可强可险。 是一把可以从中间拆成两截短枪的长枪,也可用两节短枪合成一把长抢! 所以他一个长枪横扫、就打开了一刀一剑的数道合击! 刀劈枪尖,枪尖却灵活如短兵器,往下一躲就避开刀锋。 剑刺枪身,枪身却沉重如重武器,一个弹反震开了剑尖! 他接着点、扎、刺、戳,毫不留情、没有半分间隙地攻向二人! 这二人本就不是一条心,自然不是天衣无缝地合作。 薛灵灭寻到一个空隙,就挺枪一刺。 如一条银龙自落雨滚云中挺身蹿出,枪尖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阵破空尖鸣之声,随即刺中了一个人的腰侧! 然后他压枪一沉,以不间断的速度把枪尖扎入了另一个人的小腿,然后猛地向下一划,从小腿那边直接划撕下来了一块儿肉! 陈白桑惨叫一声!耿玄器怒吼一道! 二人临死前困兽一斗,更加不顾生死地刀劈剑刺来。 但薛灵灭还是沉着应对、占据上风。 结果意想不到的是,他听到了端木小亮的话。 这人忍不住回头怒瞪:“小亮!你不许和仇人聊天!” 端木小亮评道:“你都在为仇人一打二呢,我聊个天咋了?” 他颇为不满地补道:“你不许百姓点灯,却许州官放火啊! 薛灵灭无奈道:“你百姓?你老二我老一,你是州官二把手才对!” 阿渡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只笑了一瞬,那薛灵灭更加冷酷地瞪他一眼,然后回去继续一打二。 阿渡却因为这一瞪而笑得更加厉害。 他想的是,等薛灵灭打完这两个,等端木小亮聊完天,再让他们把赵夕惊赵曦宁一并带出去,到时候有了这两个仇人杀手做依仗,路上再来更大的仇人他也不怕了。 想是这么想,他眼前越来越黑,嗅觉和听觉却像越来越灵敏,也不知闻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忽面色一变,叫道:“不好!” 他马上对着端木小亮道:“你带着赵夕惊快逃,还有镜子后面……” 端木小亮立刻打断道:“逃什么逃?老薛不是打得好好的嘛?” 可他也立刻面色一变。 因为空气中忽然传出了一阵奇异的幽香。 像白骨中开出的一种幽兰,混合了草木的清香和一种和一种微刺激性的腐味。 而当在场的所有人闻到这种香味后,身上已经开始发软了。 不但发软,而且还头昏、脑涨,握不住手上的兵器,连招式都提不起来! 陈白桑和耿玄奇率先跌了下去,赵夕惊更是没有力气地往后一摔,这次是真摔了。阿渡无力地靠在了墙上,裹在衣服里起不来,那端木小亮倒是眼睛发直地瞪了几眼门口,也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只有薛灵灭,苦苦以枪戳地,倔强地支撑着身躯,撑了足足有半分钟,也是头晕目眩地跌坐在了地上。 唯有赵曦宁,她因为被镜子隔绝了空间,吸得香还算少,此刻力气也不算流失得太厉害。 端木小亮晕着头,闷闷道:“这,这是什么香啊……怎么……怎么这般厉害……” 阿渡咬着牙道:“是……是尸山兰香……你不要妄动内力了……会反噬经脉的……” “小赵果然见多识广,连我的香都认得。” 一阵轻笑传来,众人往门口望去,却见一个年轻秀气的锦衣公子带着一个仆从,慢慢地从那边走了出来,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意。 薛灵灭眉目一紧,冷冷道:“林袖微……是你!” 阿渡立刻认出,那林袖微身边的仆从便是当日的“赌狗”小杨! 那陈白桑和耿玄奇却如看见了救星,异口同声地惊喜道:“林公子!你可算来了!” 林袖微笑道:“二位实在辛苦了。” 端木小亮疑道:“你咋就说他们辛苦?我们也很辛苦啊。” 陈白桑冷笑道:“我看你是和仇人聊天聊得辛苦吧。” 他马上看向林袖微,告状道:“林公子,我们可是和之前说好的一样绑了赵夕惊,要杀阿渡的。可这薛灵灭和端木小亮,不但不去杀阿渡,还要把这赵夕惊给带出去,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你可不能放过他们!” 林袖微笑道:“哦?竟还有这样的事儿?” 耿玄奇也道:“不错不错,林公子还请求赐这迷香的解药,我们一旦解毒,就可帮你杀了这薛灵灭、端木小亮,还有这小贼阿渡!” 薛灵灭只冷笑道:“你二人颠倒黑白、告状耍奸倒有一套,方才非礼阿渡、欲捉赵夕惊,与我二打一的时候不是很威风么……现在倒像两条哈巴狗一样,学会向人讨饶了?” 陈耿二人怒目而视,当即就要骂人,那林袖微却眉目一淡,脸上好像发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 可只是极短的一瞬间,他又恢复成了原来那样。 好像波澜翻起又沉下,他只笑盈盈地走到二人面前,道:“二位稍安勿躁,很快就好了。” 陈白桑仰头等解药,那林袖微也真的在掏解药,掏到一半随意而无意地问道:“你方才非礼阿渡的时候,用的是哪只手啊?” 陈白桑一愣:“我,我用的……” 话未说完,林袖微手一扬。 一道青光倏忽而下。 一道血光四溅而飞! 一只断手掉了下来。 陈白桑的手。 忽被斫断! 断手的却不过是一把秀气的小刀。 刀还捏在林袖微的白皙手指之间。 陈白桑一懵,好像还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似的,只盯着地上的那截断手,然后再看看自己右边腕子的断口,忽然觉出了一种痛骨撕肉的触觉,接着惨叫一声。 林袖微只微笑。 小刀却未曾停。 又是青光一闪、血色四溅,陈白桑的另外一只手也被斫断! 他竟然在短短一瞬之间,成了个没有双手的残废! 【仇炼争冷冷道:“这倒配得上他的下场!”】 陈白桑的惨叫不绝于耳,林袖微却仿佛如听仙乐,听得微微一哼小曲,轻轻地拿袖子擦去了小刀上的一抹触目惊心的血色,像擦去刀上的一点儿灰似的,他抬起头,对着面目惨白的耿玄奇,礼貌而秀气地笑道:“你方才,有非礼过阿渡吗?” 耿玄奇在惊惧中摇头:“我没,我没有……” 端木小亮立刻补充:“但是陈白桑要他去掰开阿渡的腿,他答应了,马上要去做了……” 林袖微笑容一凝。 然后瞬间笑容松开。 笑得更深、更加秀气含蓄了。 他忽然小刀一扬、再起。 耿玄奇的手倒是没有离开手腕。 只是滑落了十根血淋淋的手指,像十根蘸了酱的大葱似的在地上翻滚着。 耿玄奇惨叫一声,这十指连心,断一次痛一次心,他连连断了十次,几乎昏死过去。 【仇炼争冷笑道:“活该啊活该!”】 林袖微笑了笑:“你们做什么不好?非要去侮辱小赵。” 他目光一厉,笑容越发冷冽道:“那可是我的小赵,你们的脏手怎配去碰!?” 【仇炼争眉目一拧:“这个人……是真把阿渡当成了自己喜欢的人,还是一个喜欢的物件?”】 林袖微这回却看向了赵夕惊。 【小常有些紧张道:“他这要干什么?”】 因为赵夕惊居然挣扎着站了起来。 连薛灵灭都不曾站得起来,他居然得以站直了身躯,护在了阿渡身前。 像个护住大公鸡的小鸡仔,虚弱但不肯倒下,无力却依然守护。 阿渡诧异地看向他。 他好像第一次见这个人似的。 林袖微却眼前一亮,笑道:“赵公子,你竟没中香么?” 赵夕惊淡淡道:“我从小是药澡泡大的,这点香对我虽有影响,却没有别人那么大。” 林袖微笑道:“看来病弱之躯,也是有些用处的。” 他一笑完,手中轻轻一扬起。 一把小刀飞蹿而出! 只听“咚”地一声, 刀柄上还在如莲叶般微微颤抖。 刀尖上还沾着一滴未落下的血。 可阿渡没有受伤。 伤的是赵夕惊。 这人只低头去看自己的小腹。 小腹上的血口慢慢地蔓延开来。 原来林袖微一言不发只发一把小刀,而是犹如破纸一般的裁刀般,直接钉穿了赵夕惊的小腹,钉在了粉墙之上! 这一刀快到穿肉透骨,而赵夕惊这一看,才终于反应过来,瞬间倒了下去。 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迅速在他腹部蔓延开来! 赵曦宁在镜后几乎看得双目滴血! 而阿渡更是目瞪口呆,惊于这发展之快! 林袖微蹲下来,看着死死瞪着他的赵夕惊,笑道:“赵公子,你靠假摔伤到了我,我佩服你,所以我也给你些尊重,我不要你的手指、手腕,我只给你这一刀,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说完他站起来,阿渡连忙道:“等等!” 林袖微道:“小赵,怎么啦?” 阿渡怒道:“什么怎么了,他这样子不到一会儿就要血尽而死!我要你现在就给他包扎!上药!他还不能死!” 林袖微着看他这颐指气使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还想救他的命?你又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阿渡瞪他一眼:“因为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你杀了他,就永远别想知道这些秘密!” 林袖微想了想,道:“你是想……一个秘密换一条命吧?” 他似乎觉得这个建议有意思极了,于是一伸手,那后面跟着的小杨就马上蹲下来,替流着血的赵夕惊包扎起来。 然后林袖微笑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阿渡道:“有屁快放。” 林袖微笑道:“小赵,这赵夕惊在江湖上并不出名,你为何想到去冒充他?而且宗独夜报信与我说,你一遇到他,态度就嫌恶奇怪得很,像是很讨厌他,又非得救他两回……你救了人之后,还觉得他不配叫赵夕惊?” 阿渡冷冷道:“我现在觉得他配的很!” 林袖微冷笑道:“可你当时在客栈里确实说了这句话……你原是觉得他不配的!” 他顿了一顿,目光如剑道:“而且我听说,这赵公子出生下来就有娘胎里带来的寒毒,可与他一母同胞的赵小姐却没这寒毒,你就不觉得奇怪么?” 他又笑道:“阿渡,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 阿渡沉默了。 他迅速看了那几乎昏迷过去的赵夕惊一眼,目光竟复杂悲哀得很。 到了最后,他只笑了一笑,像是豁出了一切似的,干干脆脆地说了出来。 “因为赵夕惊这个名字,本来是我的。” “我才是赵家那个遗失的孩子,是赵曦宁的亲哥哥。” 薛灵灭一惊。 端木小亮不明所以。 镜子后面的赵曦宁一愣。 然后脸颊在苍白中彻底颤抖了起来。 像一种烈火燃烧了她惊惶悲哀而顿悟的面目! 第091章 走 仇炼争听到此刻,几乎是长出了一口气,重重地、几乎一字一句地道:“终于说出来了!” 我挑眉:“你等这一刻等了许久?” 仇炼争瞪我一眼:“你这是明知故问,我等这一刻等得冯璧书都可以抠出三座石像,梁挽都能砸破五个茶杯了……” 梁挽“噗”地一声呛出声儿来。 呛完,他转头看我,又看仇炼争,一双秀眉不上不下地摆着,都不知怎么回应了。 我只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头不满地瞪了一眼毛毛仇,道:“胡说什么呢,比喻不是拿来这么用的。” 你的背刺范围扩大了是不是?不单刺我,还去刺梁挽和冯璧书了是不? 仇炼争无所谓道:“不管怎样,阿渡总算是让赵曦宁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虽说他们现下形势不算好,处境可以说非常糟,但只有这一点……我可算听得舒爽了。” 他就是看不得主角受苦,见不得对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只因他想起阿渡失去的一切,就想起自己被欺凌排挤的时光。 这种过分了的自我代入,使他在听书过程中时常扼腕发恨、感慨发悲,有时恨不得自己穿过去,替阿渡做几个决定。 小常却疑道:“这赵曦宁是听到了,可阿渡说出实情的时候,赵夕惊像是昏死了过去,他到底是昏迷前听到了?还是错过了?” 我却道:“赵曦宁没细说,也许他已听到,也许他在昏迷中错过,这一点谁也没弄清楚。” 小常想了想,浓眉大眼里透出些许同情:“可我却觉得,他还是不知道的好。这消息对阿渡来说是解脱,对他来说却有可能是相反。他已受了那样重的伤,若是还要听到这样戳心刺肺的消息,未免太可怜了些。” 仇炼争却目光坚毅道:“这话不对。” 小常不服:“什么不对?” 仇炼争沉眸道:“人不能一直稀里糊涂地活。再痛,他也该知道真相。” 小常刚想辩回去,我却也点头赞道:“我也认为他该知道。” 小常不解,仇炼争更一愣。 他本来是准备好我的杠的。 就好像他顺其自然地讽刺人习惯了,他也被我刺习惯了。 如今我不刺了,我顺着他了一丁点,他就像是得了一种意外惊喜似的,目光莫名地发亮、有神,似有流光溢彩在其中五色纷呈。 这么容易就满足了? 这不像是毛毛仇啊。 柳绮行却奇怪了:“可故事都讲到这里了,这似乎还是林袖微作的恶、抓的人……唐大侠和梁公子却说阿渡并非落在林袖微手里?” 梁挽叹道:“确实不是林袖微抓的他。” 钟雁阵眉头一皱:“难道那幕后之人没有亲自现身,只派了别人来?” 我笑了一笑,既不剧透也不否认道:“这个猜测倒也有道理。” 而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冯璧书就带着新茶具新茶水过来了。 他依旧那副聋哑伙计的朴素装扮,低眉顺眼地一一把茶奉上,然后在所有人的沉默注视下,他坐下来,平心正气地看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茶泡好了,唐兄请吧。” 仇炼争目光异样地看了他一眼,高悠悠眯着眼打量了此人,钟雁阵和柳绮行对他左右相看,小常浓眉一抖、细睨此人。 他却随他们看,任他们瞧。 他本人是只看我,那神情姿态稳定沉默得像是一座千年万年的石像,这让他一坐在石凳子上,就好像天生属于那座位,违和感几乎为零,仿佛这个人从未有一刻离开过听众席。 这么一个稳定坚忍的老实人,居然最后才加入听众团。 真是有点可惜了。 我只抬手抿了一口茶,道:“多谢冯兄,这茶不错。” 说完,我放下茶杯,再扫了各怀心思的众人一眼。 “故事马上要讲到最后了,你们几个别再打断哦。” 仇炼争立刻正襟危坐,仰头抬胸、显得一副严肃专注等大结局的模样。小常忍不住紧张地握拳攥杯,似乎马上要再次造成碎杯惨案。高悠悠只眉头一挑,难得把椅子拉近了几分,似想听得更清楚。钟雁阵则一动不动,唯恐发出声音打断,那柳绮行更是安静下来,连他身上的闪耀珠光似也凝固。倒是梁挽和冯璧书,不知等了多久才等来这一刻,一个眼中复杂,一个目露坚定,倒是两个极鲜明、极有意思的对比。 我这就清了清嗓子,开始讲阿渡篇的结局了。 阿渡这话音一落,那林袖微露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居然笑道:“如果你才是赵家的孩子……那这个赵夕惊不就是假的么?” 他眉目一狠:“我替你杀了他,不正好给了你方便?” 赵曦宁呼吸一紧,她只怕听到自己最不想听的那个答案。 阿渡却只冷笑道:“我说他配得上赵夕惊这个名字……他就是配得上……就算要取他的命,也该将来我来取……凭什么是你啊?” 赵曦宁松了口气,一种可怕而苍白的念头随即被她扔在了角落里。 那林袖微却不解地笑笑,道:“小赵啊小赵,你从前可是心狠手辣得很,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心软了?” 阿渡裹在衣服里虚弱地冷哼一声,林袖微果真不去管那赵夕惊,只让“赌狗”小杨继续给赵夕惊包扎,他则提着一把银白锃亮的小刀,慢慢地走近了薛灵灭与端木小亮。 一边走,一边面上还露出一种疑惑而无辜的神情。 好像一个主人去迎接两个不懂事的客人。 “薛先生,端木公子,你们本可以和我合作,却半途改了主意,不但要放阿渡,还要去救这赵公子,这算是什么意思?” 薛灵灭面色冷淡道:“我与你只是交换消息,可没有别的合作……你自己使阴谋捉了这么多武林人来折磨刑讯,可不该扯到‘接星引月阁’头上!” 林袖微笑道:“这么说,你不愿意留下来帮我?” 薛灵灭冷冷道:“‘接星引月阁’从前在曹副阁主的领导下……确是为非作歹,但在我手里……起码它不该也不能再扯进这些腌臜烂事儿里!” 林袖微叹了口气:“端木公子,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端木小亮想了想,杠道:“我是无所谓,但老薛都这么说了,我总不能和他唱反调嘛……他虽心软了点儿,脾气迂了点儿……但毕竟是老大嘛。” 阿渡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薛灵灭又瞪端木小亮一眼。 端木小亮只无奈道:“你瞪我……我也这么说啊。” 林袖微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 他那副万分惋惜的样子,仿佛是叹息两条大好性命,很快就要逝去! 他刚一扬小刀,阿渡马上道:“且慢!” 林袖微似乎等的就是这个。 他转头微笑:“你连他们的命也要救?” 阿渡昂首道:“是!我就要救他们的命!” 林袖微还未发话,那薛灵灭只冷冷道:“阿渡!你莫非忘了我是你的仇人?你就算现在救了我,将来我一旦得了空,还是要回来杀你!” 阿渡缪然一笑:“我都未必活得过今天,你将来要杀我关我屁事啊?” 薛灵灭一愣,几乎被呛得说不出话来,那林袖微只笑道:“那就老规矩,一个秘密换一条人命。” 他忽用一把秀气小刀抵在了薛灵灭细长的脖子上,回头看着阿渡,笑道:“你已经把身世告诉了我,不如再告诉我一句,那小桑到底是谁?” 【仇炼争眉目一沉道:“这畜生果然还惦记着要杀你!” 小常急道:“是因为你目睹了他杀死秦照川,还是因为你知道了他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苦笑道:“我想……应该都有吧。”】 阿渡倔强道:“我不知道。” 林袖微一笑,手中小刀抵得离薛灵灭的脖颈更近了几分,几乎下一刻就能刺破肌肤,飙出一道惊心动魄的血线! 阿渡冷冷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林袖微笑道:“那就可惜了,你若是真不知道……我只能把薛灵灭的大好人头奉上了……” 阿渡面色更冷:“就算我知道……我又怎可能把他的身份出卖给你?我若告诉你……你一旦出去,岂不是要布下天罗地网去对付他?” 林袖微一笑,小刀轻轻一颤,薛灵灭的脖颈上立刻摩出了一道血痕来,阿渡面色一白,目光在薛灵灭身上来回打转,那薛灵灭只冷哼一声,生死不惧地扬着脖颈,一副引颈待戮的端然模样,端木小亮却急了:“阿渡!他刚刚救过你的!你不能这么见死不救啊!” 薛灵灭冷冷道:“小亮!死可以,但这身骨气不能灭,你难道要求一个仇人去救我?” 端木小亮这下真急了,也不杠回去了,只看着阿渡道:“阿渡!你就把那人的名字说了又如何!?” 林袖微笑道:“我再问你一句,小桑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他笑得越秀气,手下小刀颤动越厉害!薛灵灭脖子上的血痕越来越大! 薛灵灭毕竟性命垂危! 顾思尧此刻人还不在。 也许说小桑就是顾思尧,还不会有那么可怕的后果? 毕竟没人知道顾思尧就是唐约嘛。 【小常担忧道:“对啊!这样或许就可以了?”】 阿渡眉目一松,几乎就要开口的时候,那薛灵灭却以极厉、极冷的眼神给了他一记眼刀! “别开口!” 他一边说话一边脖子上在冒血,目光却坚定如石道:“你不能靠出卖朋友去救人!” 阿渡马上闭了嘴。 他像是在虚弱动摇中,被这一尖锐的眼刀给戳清醒了! 林袖微手眼通天,他哪怕只是给出了顾思尧的身份,那么与顾思尧相关的一切人物朋友,都可能被林袖微捉去当把柄,然后去威胁顾思尧。 【仇炼争重重拍桌道:“说得不错!” 他看向我道:“一个谎言往往要靠无数个谎言去隐瞒,一个身份就更要用无数其他身份去掩盖。‘淫人’小桑是无依无靠,但顾思尧却在江湖上有许多人脉关系,他的名声才得以建立,这千丝万缕之间,恐怕还是能够查到你,所以能不暴露,还是不暴露的好!” 我苦笑一声,道:“一个身份而已,有这么严重吗?” 仇炼争瞪我一眼:“就是这么严重!一个身份都不能丢!”】 林袖微眼看要失去一切耐心,面上已露狠色、厉色,阿渡忍不住道:“等等!我虽然不能告诉你小桑的真实身份……但你可以得到别的!” 林袖微露了好奇,手上小刀如羽毛般轻轻流转:“可是我只想知道小桑的身份……你难道还有别的秘密可以给我么?” 阿渡虚弱而倔强道:“别的秘密未必有……但是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喜欢我的……这话做不做的真?” 林袖微目光一亮:“当然!” 阿渡想了想,道:“那好……那你用不着对我用强、用药了……我现在快死了,想找个人和我亲近亲近……你来不来?” 薛灵灭一愣。 端木小亮几乎惊呆。 就连赵曦宁在镜子后面听了,脸色一下子在煞白煞红之间交换,又怒又惊又是不值得! 【仇炼争更是诧异道:“他……他疯了吗?” 小常目光惊怒道:“阿渡怎么能……怎么可以……” 我看向另外二人,梁挽目光沉痛、嘴唇轻颤不已,冯璧书只低头不语,他的一双拳几乎被攥得咯咯作响,犹如十根手指都受着钻心之痛!】 林袖微欢喜道:“你……你是当真?” 薛灵灭却当场发怒:“当什么真!阿渡!你疯了吗!?谁让你这么做了!” 他不顾自己脖子上要飚血,几乎怒得头顶冒烟,脸上一阵青红紫白,几种颜色都如走马灯似的在他身上映过了。 阿渡却冷笑道:“我自己愿意和人亲近……关你屁事啊?” 薛灵灭怒道:“谁管你和谁亲近!我不要你这么救我!” 阿渡却笑道:“你是为了避免我受辱而留下,也是因为这个才中了迷香……我最讨厌欠人人情,如今还你一份情,以后再见面时就方便杀来杀去了。” 薛灵灭目光震怒,端木小亮整个人都惊懵下去,唯独阿渡无所谓地笑笑:“更何况……林袖微长得还算好看……和他亲近我也没吃亏啊?” 林袖微叹了口气:“小赵……你这是何苦……” 他果然把刀子收了回来。 旁边的小杨立刻扬眉道:“公子,你就这么放过薛灵灭么?” 林袖微只随意笑道:“他做人太正气,成不了大气候,放过也没什么。” 小杨欲言又止,林袖微便在薛灵灭的怒骂与端木小亮的无言中,走向了虚弱的阿渡。 他走到跟前,慢慢蹲下,打量了阿渡。 阿渡人裹在衣服里,因受了伤和中了迷香,整个人格外有气无力,说的话都似是软绵绵无分量,一点儿威胁的力度都没有。而他明明都要睡过去了,还得强行撑起意识,睫毛轻颤,嘴唇微抿。那往昔艳气四射的面容,更是苍白到几乎透明。 如此虚弱无助,哪儿有平日里半点心狠骄纵的模样? 林袖微这一看,居然生出了心软。 一个心狠如他的人,这心软对他来说几乎是极为稀罕的。 他叹了口气,竟把自己的外袍解了下来,继续盖在了他的身上。 阿渡一愣:“你……” 林袖微淡笑道:“小赵,你受伤如此重,我若真的睡了你,只怕你马上死去都说不定……我虽是个色鬼,却不是个丧心病狂的色鬼啊……” 阿渡目光一颤,只冷笑道:“你……你倒承认自己是个色鬼了?” 林袖微笑道:“我虽是个色鬼,但也是一个喜欢你的色鬼。所以睡就不必了,你让我抱着亲一口便罢……” 说完,他果然要去亲上一口,而阿渡对此居然是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被人亲一口对他来说,简直和被蚊子叮一口没什么太大区别。 可对有人来说却是有区别。 而且是要命的区别。 赵曦宁几乎已看得气血翻腾! 就在林袖微嘴唇要碰上阿渡脸颊的时候,那面镶在墙上的大镜子,忽然之间四分五裂,几十道透明镜片,如飞星冷玉一般在空中四射、飞溅! 碎片中蹿出一个人,两把剑! 两把剑如两把金色的巨剪似的,瞬间叉向了那林袖微的脖颈! 【仇炼争眉目一扬,振奋道:“是赵曦宁!”】 赵曦宁这一出场,在场所有人都没意料到! 端木小亮和薛灵灭都隐隐知道镜子后面有人,可没想到蹿出来的会是这么一个秀气艳气且带有杀气的姑娘! 而林袖微目光一狠,只一把小刀从袖中飞向赵曦宁! 那小杨更是从腰间迅而猛地抽出一刀,自上而下狠劈那赵曦宁的面门! 两人齐发、两招齐进! 势要将人格杀于一地! 赵曦宁却秀眉一扬,用腰间的两把剑一左一右,左边一沉,击飞小刀,右边挺臂一刺,不闪不避,不管面门,直接去刺向小杨的胸腹! 她竟完全不管面容毁损!只要杀敌! 小杨若是不收手,胸腹必定遭一剑! 谁也没想到这姑娘竟会如此狠绝、凌厉! 竟可完全不管不顾去维护容貌! 她用起剑来,好像只是一个单纯的剑客,没有男女之分、只有生死之别! 小杨只好收起长刀,回防于胸,才堪堪挡下这一剑刺心! 林袖微却再度双袖一扬。 他的袖子倒如吃满了内力似的,鼓鼓胀胀地飞出四把飞刀来! 赵曦宁的双剑上下舞动,如蛟飞龙走! 瞬间打下四把飞刀! 可小杨却趁机一把长刀撩去! 赵曦宁把头一低,明明要躲过此刀的时候,他的刀却似能伸长似的再往前抵了几分! 刀身竟然穿过了赵曦宁的发髻,压在了她的雪白脖颈之上! 阿渡的脸色第一次在苍白中露出了惊惧,他几乎要叫出声儿来! 小杨却狞笑一声,不急着杀人,只把刀身一压,硬要让赵曦宁低头、求饶! 谁知赵曦宁顺势低头、无比乖巧地把身子往下一沉,几乎要跪倒在地上时,却是袖子一抬,袖中居然飞出了一把更细、更小的银剑! 一把绣花针似的玲珑纤细的银剑,就这么一刺而出,刺入了小杨的肚腹! 小杨面色一白,赵曦宁再是抬手一剑! 剑出如点唇、如落雨般地轻颤、急转! 一道红烛赤腊似的凝重血线,瞬间从小杨的脖颈上飙喷而出! 【小常忍不住热血沸腾道:“好!”】 林袖微几乎看得怒发冲冠、怒目勃发! 他第一次没了笑,撕了温柔含蓄的伪装,只有彻头彻尾的狰狞可怖! 他趁赵曦宁一剑杀人的空隙,抬手便是一刀、刺向了一旁昏迷的赵夕惊! 赵曦宁立刻闪身去救,他又是抬手两刀、“簌簌”而出! 一刀刺向她后背,一刀竟然是直接飞向她的太阳穴! 赵曦宁眼看就要毙命于刀下! 阿渡几乎惊怒出声! 薛灵灭只有叹息。 端木小亮不忍看。 却有一种奇异的、微妙的掌风,像旋涡中心的一股突兀热流,如暴风眼中一道不合群的异风,吹向了这两把小刀! 两把小刀遇热风,瞬间如撞上一道重墙! 一道人影随风而至,直接一脚踢上了下落的小刀! 另一人影紧跟其后,又以一刀震回去了另一小刀! 是冯璧书! 还有顾思尧! 林袖微大惊! 【仇炼争忍不住听得拍案而起,又怒又痛快道:“你们两个终于来了!”】 赵曦宁再一剑刺林袖微胸口,林袖微闪身一让,却撞上冯璧书的一刀一剑,想往左逃,却被刀夹击,想往右闪,却被剑刺回,他只狠心一扬袖,闪烁出三把小刀后,一个回旋后退,想往后去挟持那赵夕惊,却遇上了顾思尧。 顾思尧守在赵夕惊面前,微微一笑道:“公子……你不是在找我么?” 这口气。 这眼神。 是小桑! 林袖微何止是惊,简直是深怒! “你这叛徒!还敢在我面前出现!” 顾思尧冷笑一声,反手一掌抬去,却没有风,好像只有热。 林袖微因怒而不躲,只再出一把小刀!直刺对方胸腹! 刹那之间,火花与热流四射! 林袖微倒下。 他不甘不愿、瞪大秀气的双眼,死不瞑目地倒下。 胸口仍印着一个火热而灼烫的掌印。 可能他到死前一刻才领悟到,这不是小桑的随便一掌。 这是唐约的“劫焰掌”! 【仇炼争笑道:“活该他死在你掌下!” 小常更是拍手道:“这王八蛋总算死了!” 钟雁阵却目光一沉,道:“等等,事情不太对。”】 而顾思尧凭着半瞎的眼神去硬接下林袖微的小刀,自己肩上也着了一记,腹部伤口开始崩裂,整个人都有些颓废萎靡下来,冯璧书更是挨着伤,去扶着阿渡,而唯一完好的赵曦宁,赶紧去林袖微身上翻看,想拿到迷香的解药。 可她却晚了一步。 刚刚已经消失的迷香,此刻居然又在房间里弥散了开来。 顾思尧眼神一涣散,彻底倒了下来,冯璧书一愣,也干脆地倒在了阿渡身上,赵曦宁翻着翻着,终于拿到了一枚貌似是解药的东西,可却已经没有力气去打开了。 【仇炼争诧异道:“怎么还有迷香?这里还有谁?”】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蒙面人,忽然走了进来。 越过了顾思尧、赵夕惊、赵曦宁,只是看了一眼那死不瞑目的林袖微,还有喉咙冒血的小杨。 他忽然止住脚步,冷哼一声,喃喃自语道:“你居然也有今天?” 声音粗哑却有磁性,语气充满生恨与感慨,竟似是冲着林袖微而发的。 这个人到底是谁? 【听到这个形容,仇炼争立刻目光警惕地看向我:“他是谁?”】 薛灵灭疑道:“阁下……阁下到底是谁……迷香是你用的么?” 端木小亮疑道:“怎么来了一波……又有一波了?” 那蒙面人却一言不发,忽然一手劈在薛灵灭和端木小亮的脖子上,二人登时晕厥,他又经过顾思尧和赵曦宁,双手齐发,也马上点了他们的睡穴,最后只来到还有意识的冯璧书和阿渡身边。 冯璧书面容一搐,冷冷道:“不管阁下是谁……是林袖微的同党也好,敌人也罢……林袖微已死,我们与阁下无冤无仇……你不许伤害阿渡!” 那人只看向阿渡。 阿渡却只目光炯炯地看向那黑衣人,半晌,忽生一笑。 是一种既轻佻、又古怪而轻松的笑意。 “原来是你啊。” 冯璧书靠在阿渡身侧,疑惑道:“你,你听出他是谁了?” 黑衣人似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阿渡,道:“你已认出我是谁?” 阿渡笑道:“你的声音,我怎么会错认……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那黑衣人又问:“是林袖微把你伤成这样?” 阿渡却只叹了口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黑衣人慢慢道:“不管是不是,我都要带你走……” 冯璧书怒道:“你休想!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他刚想强行运用内力,那黑衣人立以充满杀气的目光冷冷盯他一眼,这人正要出手时,阿渡却道:“你别去为难他……他本就与你毫无关系……” 黑衣人手上一顿,阿渡忽看向冯璧书,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目光道:“老冯,多谢你过来找我……我虽气你当年抛下我……可你能过来寻我,与我交好,其实我真的很开心……” 这像交代遗言的口吻让冯璧书内心一惊,阿渡却接着笑了笑,像是看破了一切似的看向那黑衣人,道:“你放过他们,我和你走吧……” 那黑衣人果然一个手刀劈倒了冯璧书,冯璧书在极度的惊恐与不忍间倒下,在彻底昏迷之前,他强撑着不肯晕,用那模糊的视线瞧见,那黑衣人似用自己的宽大外袍把阿渡裹住,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走了。 而当他彻底昏迷的一瞬间,他的内心还是充满着不甘与愤怒的。 等冯璧书醒来时,梁挽已经赶了过来,把他们都弄到了井口之上。 可却唯独没有阿渡的消息。 阿渡从此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谁也不知道那个忽然出现的黑衣人到底是谁。 我叹了口气,道:“这……大概就是结尾了。” 仇炼争听到此刻,焦急迫切道:“什么结尾不结尾?你一定知道这个黑衣人是谁,别卖关子!” 我还未答话,小常却努力分析道:“阿渡似乎认识这个人,而且这人没有对在场的任何人下杀手,似与林袖微不是同一路的。” 高悠悠居然也破天荒地加入了分析:“而且阿渡当时说的是——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仇炼争被这一提醒,忽然悟道:“这个人莫非是……莫非是……” 他立刻看向冯璧书,冯璧书却低头忍苦,紧攥双拳,似在回忆自己的心上人被抱走,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那痛心一幕。梁挽叹了口气,只去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抬起头,对着众人正色道: “我们打听了三个月才知道……这个人……他就是本该死去的秦照川!”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接近8千字拉!两章并一章发了,希望大家看得愉快! 第092章 意气 梁挽这话一出,其效果不亚于一个小型核弹,一下子就把众人的情绪都炸起来了。 小常惊得一跳:“秦照川还活着?他不是被打落万丈悬崖了么!?” 仇炼争也困惑道:“就算他掉下悬崖不死,他能完好无损?摔断腿才对啊!” 钟雁阵把重点一偏:“你们又是怎么确定带走阿渡的人就是秦照川的?” 我咳嗽了几声,便继续说了一段。 梁挽当时心急如焚,一开始和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盘查,把这朗月园和地下密道翻了个里外三遍,冯璧书更是不顾伤势,日夜在附近巡逻,赵曦宁把受了伤的赵夕惊送回去后,便出动赵家的财力,四处寻访与阿渡容貌相似的人。 我却觉得,他们这么漫天撒网不是个办法,很容易惊动敌人的。 我就让梁挽和赵曦宁缓一缓,不要大张旗鼓地找人,要派人不动声色地查访,尤其是盯防“照天耀地门”的反应。 因为我问过冯璧书细节,得知那黑衣人抱走阿渡的动作十分温柔小心,我便认为他们之间至少曾有亲密关系,不是完全的仇敌。阿渡又说出“你果然还活着”这话。 那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死而复生的秦照川。 当时梁挽还不理解,因为秦照川的死似乎已是板上钉钉,林袖微的迷香也并非照天耀地门独有,那个黑衣人未必就是他。 可接下来几个月的发展,一步步地印证了我一开始的猜测。 林袖微一死,按理说“照天耀地门”理应大乱,可这三个月来,它偏安分得很,既无内乱,也无外患,连林袖微死去的消息都未曾透出去,像被什么人有意识地弹压着。 梁挽和赵曦宁,在最近花重金打通了“照天耀地门”一个堂主的关系。 据此人透露,秦照川回来了。 而且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重伤的青年。 这三个月来,秦照川就把这青年藏在“照天耀地门”的一处偏院,让其养伤休息,请了名医诊断,吃食药物的供给花销比之前还周全,简直护得比自己亲大爷还要金贵。 由此可以判定,此人必是阿渡! 钟雁阵皱了皱眉:“这秦照川为何要把阿渡带走,还要替他治伤?到底是念着旧情,还是念着旧恨?” 仇炼争沉吟片刻:“应该是都有。” 我只看向仇炼争:“你怎会这么想?” 仇炼争忽目光沉沉地看我一眼,这一眼不知酝酿着怎样的复杂情绪,以至于他一开口,基本不带停的。 “他一开始对人,可以说是至诚至爱,似他这般惯于勾心斗角的狠人,这点喜欢对他来说,几乎就是全部真心!” “可那人骗他在先,叛他在后。他爱中必含恨,喜欢里也必然是带着怨气!” “也许他有一时一刻,是真想杀了那人,可瞧见那重伤,看见爱人面目,又于心不忍,心里那股喜欢又占了上风,他想让对方好好活下去,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么?” ……我惊了。 这咋分析起相爱相杀这么头头是道? 我没瞧见你磕别的cp有这番热情啊? 我只疑道:“你说了这么多……说的只是阿渡和秦照川吗?” 仇炼争忽的唇角一扬:“要不然,我还能是在说谁啊?”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 你还学人家内涵?长进了啊我的毛毛仇。 高悠悠听完这话。面无表情地把座位挪远了一些。 与我们两个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非常不喜欢我俩这种奇奇怪怪的气氛。 钟雁阵却问道:“可是……唐大侠还没说到一点。那林袖微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呢?” 我与梁挽对视了一眼,彼此似乎都肯定了某种猜测。 梁挽接过我的话,道:“诸位可听说过‘北地三公子’?” 小常不以为然道:“我当然听说过了,这‘北地三公子’,说的是武林中三个与背景极厚、势力极大、财富极惊人的三个世家公子!” 这三人分别是——“月容山庄”的庄主聂楚容、“皓雪谷”的谷主虞雪先、“汉瑛山”的山主沈瑛光。 三公子之首,便是“月容山庄”的聂楚容! 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据说会百家功夫、晓天下招式。 却几乎从不直接出手,总是间接操纵帮派互相争斗。 可以说是一个世袭的老阴逼,阳间事儿他是一件不干,阴间活儿他是全副包揽了啊! 这北方武林中,但凡有他不喜欢的帮派首领,他就使劲手段赶对方下去,扶持符合自己心意的人上位,然后再以财、色、权、毒去操控利诱新上任的首领。 比如长空岛的岛主,就是被他下了暗毒,必须听命行事,才能服用短期的解药。 比如燕岭派的掌门人,不知有什么隐私把柄落在了他的手里,也得乖乖听他的话去干事儿。 还有些门派的首领,要么有求于他,要么寻他做保护伞,都愿意听他的话,把利益让给对方。 这叫许多帮派成了他手中傀儡,不少武林名宿几乎成了他的家仆。 而林袖微上台以后,与他有许多生意往来,出卖了一些本帮派的利益给他,这不可能是正常来往,只能是被操控挟制了。 仇炼争疑道:“所以主使林袖微捉了这些武林人的幕后黑手,极有可能就是聂楚容?” 我道:“我觉得是,可惜没有证据。” 小常想:“如果扶持林袖微上台的人是聂楚容,那么秦照川回去以后,必定是要和这人断绝所有合作了!” 我却笑道:“恰恰相反,据那位堂主透露,秦照川回去以后的三个月,非但没推翻和聂楚容的种种合作,反而加深了合作!也让出了利益!” 小常疑道:“怎会这样?秦照川应该知道是聂楚容暗中帮了林袖微啊!以他的性格,怎还和这人生意来往,还让出本帮利益?怎么看也不像是他的作风啊?” 小常更加疑惑了,仇炼争却听得目光一亮,道:“我明白了!” 我一问,他便侃侃而言道:“秦照川掉下悬崖不死,救下他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聂楚容!” 柳绮行听懵了:“聂楚容一边扶持林袖微,一边去救秦照川?这是什么道理?” 仇炼争冷笑道:“这有什么不懂的?聂楚容虽想扶持林袖微上台,但林袖微狼子野心,是个连义父都能背叛的小人,试问他怎可能不防着对方?他收容了落难受伤的秦照川,就等于手里握着秦照川这张王牌,只要林袖微不听话,他随时都能把秦照川放出来!林袖微敢不听他的么?” 果然当过门主就是不一样了,居然一眼就看透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我赞赏地看了一眼仇炼争,仇炼争却颇为倨傲地扬起了头,一副“我好棒棒你快夸夸”的炫耀傲样,让我又把想翘起的大拇指给摁了回去。 小常诧异道:“可,可他先把秦照川赶下去,又把秦照川捧回去?这不是白费功夫么?” 我摸了摸他的憨憨大脑袋,无奈道:“怎会是白费功夫?秦照川若是被聂楚容搭救,又从他手里平安回来,你觉得他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么?” 有些门派首领落到聂楚容手里,会被下毒控制,有些会被拿捏住把柄,有些会被攥住家人,反正不管怎样,他们最后都得乖乖听聂公子的话,用本帮的利益去捧着聂楚容的“月容山庄”! 不管秦照川是哪种,他回去以后加深了与聂楚容的合作,甚至也让出了帮派利益。这就是他受控于聂楚容的铁证! 小常叹了口粗长粗长的气儿,道:“你们这些帮派的弯弯绕绕,实在太复杂了,还是打来打去简单一些。” 我扫了一眼众人,道:“反正事情我和你们讲明白了。现在的秦照川已不是几个月前的秦照川,他受控于聂楚容,他的靠山也是聂楚容,他门派里驻扎了聂楚容的人……我们现在去救阿渡,便是与三公子之首的聂楚容为敌,这其中的风险代价……不用我说,你们也能明白……” 仇炼争冷笑道:“我只知道我是来听故事的。可你说到最后了,阿渡和冯璧书的情爱故事还是没头没尾!这结局我不接受!我要自己去改! 我一愣之下,只见他拍案而起,先是看了一眼冯璧书,高声叫道:”我要他,还有冯璧书,从此快快乐乐地在一起!” 你一定要一个he是吧?不接受开放式结局!? 这骚话说得够直白,竟让冯璧书这样的老实人,也是老脸一红,面肌一僵,好似涂了厚厚的漆。 钟雁阵也笑道:“要改结局,不妨也加上我吧?” 他道:“我虽是公门捕快,但人也在武林中。本来若只牵涉‘照天耀地门’,我还不方便管,可事涉三公子之一的聂楚容,还有这武林悬案,和阿渡的下落……我就非管不可了!” 柳绮行也怒道:“说得对,这秦照川横行多年,聂楚容又是个阴私卑鄙的混球,什么三公子之首?我早看他不顺眼了!而阿渡虽任性纵情,却不失侠义,他又是个用剑的,我怎能不管?” 小常也笑道:“你们说得都对!我也这么想!” 高悠悠只默默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梁挽听到后面,脸色红了,眼眶也红了一圈。 “钟兄,柳兄,常兄弟,仇门主,唐大侠……你们……” 冯璧书只霍然站起,顶天立地般许下诺言:“大恩不言谢!诸位以后若用得着在下……哪怕龙潭虎穴,我也要闯!” 众人一时心头血热,胸口极暖,好像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把他们身上都烧得沸了! 我只握了握梁挽颤抖的手掌,看了一下冯璧书微红的眼圈,然后对上了仇炼争。 有句话,我还是得送给他的。 “别人身后没有势力代表,可你却是个门主了。你若去,可能要搭上意气门的前途……” 仇炼争只一笑,像毫不在意。 “意气门本就因意气而聚,我在的时候他们是一团意气,我走了他们也是一团意气,而你掏心掏肺讲了这么久,我一时意气勃发,就想再付点茶水费。” 我道:“什么茶水费?” 仇炼争目光一凛:“这区区茶水费——不过我的一条命!” 现场陷入了一种炙热而诡异的寂静。 仇炼争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但他是痛快淋漓,我是心情复杂。 小常就把那目光在我俩之间抛来抛去,和抛绣球似的。高悠悠则皱了皱眉,不知该把椅子挪回来还是挪远点儿。梁挽和冯璧书倒目露感动、欣慰、钦佩,仿佛以为仇炼争真只是为了意气。 但他当真是只为了意气么? 我只一动不动地看向仇炼争,故意道:“你就不怕……这是我为了许亮明,为你设的局么? 小常听得一惊。 他怎么也没想到,我竟然能把话说得这般直白。 就差把裤衩给扒下来亮个浑圆硕亮的大屁股了。 仇炼争听完,好像因这话而想到一个关键处,忽然就冷了。 “这么说来,你当初果然是为了许亮明,而去盗的药吧?” 我呆住,忽见他眼中似厉色似尖嘲,脸上竟是笑中含怒! “唐约!你还真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小骗子!” “从我们相识以来,你针对我设的局,难道还少么!?” 他忽而转锋,小常不由警惕而视,高悠悠眼神一冷,梁挽顿时紧张起来。 我却是眨眨眼,心虚了。 我想起了当年开局的那一通勾引组合拳。 连如今的重逢,茶棚旁的说书,好像都是我们博弈试探之下的结果啊。 但心虚不能太久,我就对他笑笑:“我是设局不少啊,可你这个手白脸靓的大狠人,不是都一一看穿,然后反杀了回去么?” 仇炼争瞪我一眼:“我看穿的是——你这个人,总是设局先埋伏别人,但过程当中埋得太深、太认真,把自己也填埋进去了!” 他笑了一笑,口气粗率决绝,一如当初,竟是分毫未改、丝毫不变! “所以你用命来埋伏我,我也用命去跳这场局——你得逞,我不亏!”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这几个人养伤一段时间,轮到毛毛仇和小唐的骚甜戏份了xd 第093章 骚得很 故事尽、听众散,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脸好生洗了一通,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终于觉出点精神劲儿来,这时冯璧书正好送来了饭食,我把门一开,眼见他终于也卸去了易容,以那副老实人的真面目示人,我便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 然后问了一个轻度社死的小问题。 “冯兄……其实昨天讲故事的时候,我不知道你人在现场,所以有些情节稍稍加工了一下,细节稍微添加了一下……你不会介意吧?” 冯璧书沉默片刻,抬起头,认真道:“我认为加得很好!” 说完,他立刻竖起了一个骄傲的大拇指! “唐兄说的书,确是细致入微、生动无双!” 舞黄舞到真人面前,居然还能被蒸煮夸赞! 我本来内心忐忑得像个匍匐前进的小壁虎,实想找个地洞把脸埋进去,只是冯璧书夸人也神情诚挚、毫无虚伪奉承之意,仿佛真心赞同我对他与阿渡关系的解析。 我就松了口气,正想关门呢,结果冯璧书沉吟一瞬,一本正经地盯着我盯了许久,盯得我都有些头皮发毛的时候,他忽然一上前,紧紧攥了我的双手三秒,握得骨节咔咔作响,才骤然分开! “我也是听了昨天说的书才知道,原来唐兄就是我要找的那《出云记》、《落雪记》、《瑶台记》的作者‘山陵笑笑生’!” 我身上动作被这句话吓得剧烈一颤。 手指头差点卡进房门的木格子里了! 你是说那黑化互插义父子、双杏大艿师徒弟、和相爱相杀兄弟文!? 我缓了好一会儿,才想把这件事揭过去。 “这毕竟是我年轻时写的三本了,其文笔情节皆是拙劣不堪,实让冯兄见笑了,还请冯兄忘了这三本,也忘了‘山陵笑笑生’这个笔名吧。” 过去的雷,曾经的孽,就让它无声地炸在过去吧。 结果冯璧书脸上欲发严肃道:“其实我不仅读过这古早的三本,之前还读过你最近一年来以‘山陵笑笑生’的笔名发表的《芳春记》、《与媚记》、《瑞色记》!我认为这三篇较于之前的三篇,文笔精进斐然、通篇寓意深刻,更加教人知廉耻、省善恶,让人向往这人间的正道光辉啊!” 我脸上一僵,彻底静默下来。 像是恨不得自己此刻镶嵌在木板里算了。 他居然还看过最近几篇? 那是我养伤期间心里难受,就以仇炼争这个王八蛋的性格为原型,写了三篇天雷狗血双杏大艿产儒攻生子带球跑被受推倒反攻的无逻辑海堂风小黄文啊!! 他居然还从里面看出了八荣八耻! 还看出了涩会主义正能量!? 到底是我写偏了。 还是你的眼睛或脑袋里有一个装偏了啊? 冯璧书见我沉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他本来是想因为我这一天一上午的说书而表达感激的。 结果说出了赞赏的话,安利的言语,却把我整个人给震在一时一刻。 像个裤衩被扒的小王八,就此社死在井底车底桌子底而不得翻身了。 他忽退开几步,拉开了读者与作者的距离,微微躬身道:“抱歉,唐兄既用笔名发表,便是不愿意暴露身份,你大概也不会想以唐大侠的身份和我说这些……是我鲁莽了……” 我松了口气,他更认真道:“既是关于作品的赏析,我理应找读者讨论才对……我这就去找仇兄弟,把唐兄最近写的三篇和他推荐讨论一下!” …… 我看他转身,气得口腔一“滋拉”,一唾沫星子怒喷出来:“你不准去!” 冯璧书愣住,一脸疑惑地看着我的惊怒,我立刻意识到什么,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擦完接着恼道:“我不想他知道我更多的作品,你自己看了喜欢就行,不必去找他讨论!” 我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也不许和这宅子里的其他人提起这三篇文!一个都不行!” 你把故事内容一说,传到仇炼争耳朵里,他不马上猜出来我是以他的性格为原型,写了三篇天雷狗血的攻生子小黄文吗!? 冯璧书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说得不太对,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我目送他离开,心里这一口气是乘了三回过山车九回海盗船十三回蹦极再回来的,简直是半秒钟就有七上八下,一刻都不带平静的。 为了平息心情,我就带着冯璧书给我送的食盒,想跑到莲花池的凉亭那边,我一边吃东西,一边赏美景,我想我这心情总算能平静下来了吧? 结果我低着头,尬着脸,一路唉声叹气地带着食盒走到凉亭那边时,可走到不远处,抬起头,我却愣住了。 仇炼争也在那儿吃饭呢。 一边吃,一边还把饭里面他不喜欢的菜食挑出来一点儿,扔到莲花池里去喂鱼,他投到哪儿,那池子里的金鲤银鱼就蜂拥而至,一条条抖鳞片振尾,震鳍动首,恰如恶虎争食、群狼夺肉! 而他本来是随手一扔,可看见鱼都如此内卷,就有点惊讶地笑了。 笑完以后就扔得更多、更勤,好像想在莲花池的群鱼内部,酿造出一幕出类拔萃的池斗戏! 我本来想避而不见的。 毕竟想起了刚刚那几篇以他为原型的小黄文。 可一看他这么糟蹋粮食,我就有些不太爽了。 我直接飞身上前,对着他道:“你别这么喂,会把它们喂得和你一般挑食的!” 仇炼争见着我,先一愣,随即仰脸抬胸,俊俏脸上翻出了几分不服气:“你没看见它们一条条都长得这么瘦么?我看梁挽平日都不怎么来这宅子,它们都给活生生地饿瘦了!” 有一种瘦,叫仇炼争觉得你瘦。 我就瞪他道:“瘦点怎么了?瘦点好看啊!” 仇炼争瞪我:“瘦可不行!这种观赏性的鲤鱼,就得和美人的屁股一样,又大又肥才看着漂亮!” ……你tm在说谁屁股? 我瞪他回去:“你这都什么骚话?你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仇炼争随意地笑了笑,我也不理他,只把食盒一打开,取出筷子,开始吃里面的饭菜,结果我专心致志地吃,仇炼争一心一意地等,等几秒就转过脸来偷瞧我一眼,后来转得越来越频繁,仿佛默默地期待我开口。 可等我吃得快差不多了,也没一句话撂下。 他就奇怪了,就很受辜负了,就转头看我。 “你不是来特意找我说话的么?怎么就顾着吃东西了?” 我放下筷子,转过半边脸看他。 “我是专门挑个景好的地儿吃饭,只是天公不作美,这儿恰巧有一只你。” 仇炼争挑眉道:“一只我?” 他想了想,又道:“但你来都来了,难道不准备说点儿什么?” 我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他:“你认为……我该说些什么呢?” 仇炼争抬了抬鼓鼓胀胀的胸口,看得我很想拿一根小筷子去戳他胸口那两个头,我又眼看他那喉结在白皙脖颈上翻来滚去半天,我终于听到他正经地挤出了一句问话。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我慢慢道:“不劳你费心了,我随身带着罗神医开的药方,梁挽会帮我熬煮,我很快就会好起来。” 仇炼争又道:“我上午说了那些话,你听了以后,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了想,道:“你听了我的故事后,就打算去拼命,我很感激你。” 完了。 仇炼争听我这公式化地说完,就剑眉一震道:“可你一开始诓我听这故事,说是希望我悟出一些道理。结果你讲故事是另藏了点目的,这也罢了,反正你惯会骗人取巧!可现在你讲到这么一个没头没尾的地方,我还没悟出自己到底更喜欢女人的你还是男人的你,我就要去拼命了,你难道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哦……我明白了。 这是故事讲完了要售后呢。 我就冲着他,笑盈盈道:“那你对这故事还有什么想讨论的?我洗耳恭听啊。” 仇炼争道:“该讨论的我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你真的没有别的话可以帮我开悟?”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认真想了想,道:“真没有。” 要番外?卡文了啊。 要售后?榨干了呢。 要我吐槽你?那倒大大的有呢。 仇炼争紧紧闭着嘴,瞅了我半天。 忽然手上一动。 就把食盒的盖子碰了食盒一下,立刻发出了一声响亮的脆声。 像他心中的某种隐藏情绪,不打招呼地亮出身来急转弯,和另外一种情绪结结实实地碰撞了、摩擦了。 仇炼争把食盒盖好,然后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坚定道:“此去前途莫测,我也不想不明不白地走,既然你没有更多的话可以帮我开悟,那我自己去开悟吧。” 我疑惑:“你打算怎么开悟?” 仇炼争理所当然道:“既然听故事悟不出,那就身体力行去悟啊。” 我一愣,他只面无表情道:“我们的时间不多,我明日就去城里最大的男妓馆,找个小倌试试,看看能不能开悟。” 我全然没料到他竟然能这么说。 我像被一冰块儿砸中了身躯,肩胛处一阵不安而恼怒地微动,我一开口,连声音也是沉沉如水。 “你受着伤还去找小倌?你就不怕伤势发作?” 仇炼争一仰首,傲慢道:“冯璧书都能做到,你讲故事的时候好像还挺佩服他的呢,我难道会比他差?” 我被他这话呛得一窒,气到发笑道:“好啊,仇大门主打算去找什么样的小倌啊?” 仇炼争道:“时间仓促,我不挑的。” 他想了想,随意一说道:“我就想找一个披下头发像个女孩子,扎起来像个男孩子,背肌瘦腰身细的,胸口白樱粒红的,大腿肉肉的,小腿长长的。最重要的是,屁股一定得翘,至少得有这么大、臀肉要结实的……” 说完他还拿起双手。 还敢比划一下尺寸! 还敢形容一下形状! 我瞪他道:“就这些条件,你还不挑?” 我又恼道:“而且你说就说了,你说的时候一眼眼看我是干嘛?” 结果仇炼争竟面无愧色道:“有参考,好比较。” 你干脆不要报我的身份证得了。 你直接押着我去妓馆摇人算了! 我真是忍不住就从一般笑转到了沁凉的嘲笑:“我看你和冯璧书才真是天生一对,都要去拼命了,心里还想着这些东西!” 仇炼争只道:“你生气了?” 我收回表情:“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仇炼争道:“是你希望我悟出来我喜欢的是哪一面的你,我真的想去这么做了,你却不开心?” 我恼道:“你就不能原地开悟?非得去糟蹋人?” 仇炼争皱眉:“我试着原地开悟了,我做不到!” 我更恼了:“凭什么做不到?我看别人就能做到!” 晋江的纯爱频道小仙男们都可以没有经历任何性生活就原地开悟,瞬间变弯! 有的甚至从一根普通的绣花针弯成了回形针。你为啥不能啊?你也是一条仙气满满的俊丽毛毛虫啊! 仇炼争只笑笑:“唐约,是你自己说的——你已经不喜欢我了,也不会和我亲密了。也是你自己说的——你想让我悟出喜欢你的哪一面……” 他一仰头,口气自然道:“既然你的故事帮不了的我,你又不肯帮我,那我自己去找别人帮自己开悟,在我拼命之前起码我能搞清楚自己喜欢的是什么,这不是你想要的么?你又这般生气做什么?” 我冷冷道:“我是不喜欢你了……可也是你自己说的——你还喜欢我!” 我话音一冷:“你若是真还喜欢我,怎能这么快就去找别的小倌!你分明在撒谎!你和冯璧书一样不老实,不,你比冯璧书还会骗人!” 仇炼争眼见我如此,忽就冷意流转脸上,眼中精光四射。 “其实,在我的原本计划里,我不是去找那些人,而是……” 说到一半,他忽住了口。 然后他站起身来,走近我,站定在某一点后,然后一点点把身子前倾、靠拢,近到他的影子都把我的身躯盖得严严实实,胸肌都快顶上我的身上时,我一下子就觉出不对劲。 我警惕道:“你干什么!” 仇炼争果然停住。 他停在了一个非常暧昧而有压迫感的位置,在他这个角度,几乎把我堵在了这一点,从任何角度去逃,似都会经过他的臂膀,然后被挡回去。 我微恼道:“仇炼争,你靠这么近做什么?不说话就退回去!” 可他看向我,却表情十分复杂。 “你明明还喜欢我,为什么不认啊?” 作者有话要说: 骚甜第一章 xd下章希望能做到更骚更甜 第094章 两大流氓 他说话时,目光灼而不烈,宽阔胸肌一鼓一动,几乎困住了我,也几乎占了我所有视线。以至于我听到那话时,几是瞬间一道惊雷劈我身上。 劈麻了,劈惊了,劈得我过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 而在这三秒内,自信的仇炼争几乎一直维持着那个压迫感十足的姿势。 像一种激励而亢奋的情绪无形地支撑他的四肢,他竟可一动不动,凝固在这风口浪尖的一点,用自己秀气的臂膀、宽硕的胸肌,去表示自己的决心!也阻断我的退路! 我只好佯装冷静。 脸上冷漠看他。 因为我还没想好怎么去答。 越是紧张时刻,越是要先冷静。 装,也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稳如泰山! 仇炼争见我久久不答,只道:“你不说话,是我说中了?” 我只笑笑:“我说什么要紧么?你这个人,有什么时候真听到我说的话,真把它们放进心里去过?” 仇炼争眉头一皱,如被刀尖剃了一剃。 他近我三分,轻吐一句话。 “但我听到了。” 他眉头一沉,不容质疑道:“这次见面起,你说的所有话,我都在听!” 他本来藏得那样深、那样隐秘,此刻忽就把内心的一部分忽然抖露开来,而且还这般坚决,还如此情切,让我忽的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我明白你这两天在干什么了。” 我往后一瘫,慢慢松弛了紧绷的身躯与肌肉,连手臂也是随意地一摆。 仿佛因为看穿了他,我露出了几分得意而随意的笑。 “我和你说‘我不敢再喜欢你’,明示暗示两遍,你就认为我怕你没真心,所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表明心意,哪怕当众惹怒我,你也得倾诉。” “你觉得只要表白够多,心意够猛,我就可以不再害怕,重新喜欢上你,对不对?” 仇炼争摇头:“不对。” 我一愣,却听他接着道:“我从来不指望你去重新喜欢上。” 他仰了仰头,口气是笃定而镇定道:“因为我看得出……你对我的喜欢,根本从未断过!” 我笑容一僵。 像是面肌瞬间发硬发烫。 于是我迅速地伸出一只手。 右手一跃而出,毫无阻碍地就要碰到他那宽大的胸膛! 可却在最后一刻! 手指被仇炼争给攥住! 我一惊,却发现他的手确实在尺寸上比我的手要大许多,只需三根手指,就能把我腕子牢牢攥紧,如铁钳一般、丝毫不松! 王八蛋竟敢防着我? 我去瞪那仇炼争,仇炼争却反瞪我一眼,且更有力,更坚决一些。 “唐约!你别太过分!” “你昨晚这么干就算了,那时我们都未曾把故事说完,也不曾把话说开,如今你故事说完了,我都要为你的区区一个故事去拼命了,你还故技重施,还往我的衣服上烫洞,我本就没几件,你再烫,我得去买新的了!” 他说了一大堆,我只知道他不开心。 他不开心好啊,他不开心我就开心! 我只看他:“你放不放手?” 仇炼争道:“你还要不要用掌力烫我?” 我去瞪他:“你!放不放手?” 仇炼争冷哼一声:“你每次被我戳中心事就这样扭捏,我看不惯!” 我给他一记眼刀,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他:“你到底——放不放手!?” 仇炼争沉吟片刻:“那你不许再捣乱,好好与我说话。” 我没说话反对,他就毅然决然地放开了我的手。 然后我手化成掌。 飞速而迅速地贴! 贴上那两块儿面积广阔、气质雄伟的胸口肌肉! 仇炼争一愣。 我也有点愣住了。 因为他这次的衣服比较薄啊,和上次的贴贴是不一样的。 我这么一贴,感觉手掌贴的好像不是胸口,而是两块儿火热的大理石雕塑,其质量和硬度是令人惊异的。而那蓬勃的肌肉一鼓一胀,让他的心跳很有节奏感、打击感,好像可以从我的指尖漏出来。 于是我越贴越觉得舒爽,有点子神清气爽的意味了,我就动作轻柔起来,有点像按摩胸口穴道。仇炼争一开始还紧张警惕,后来也被按得有点放松,有点安心了下来的时候。 我忽然手上一转。 狠辣无比地拧了拧他胸口! 仇炼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立刻退开几步:“你干什么?” 我笑他:“疼吗?现在知道疼了?” 我面色一变,冷冷看他:“你当初掐我屁股时你咋不知道疼呢?” 仇炼争怒了足足半秒钟。 半秒钟后他忽然回过神来。 他一下子就低身一撞,一只手去抽我的腰带。 另外一只手直接去偷袭我的后方——摸屁股! 我手往后面一撑,瞬间交叉蹴出两脚,一脚踢开他那抽腰带的手,另外一脚震开他摸屁股的贼爪!然后我闪身一让,利利索索地从他的动作中滑动出去,一个抢步跳出了凉亭,足尖在荷花叶子上面一点,借力往上一飞、又在檐顶上一蹬,我直接站到了凉亭的顶端! 仇炼争走出来的时候,我便以一览众山小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他。 仇炼争不得不更用力地仰头看我。 他本就喜欢仰头,可这次几乎把下巴抬成了一个大角,才能看得上我。 这让他很不舒服。 他几乎是冷冷道:“唐约,你下来!” 我站在尖端不下来,得意猖狂地笑:“你上来啊!你有本事上来啊!” 仇炼争只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我腿脚受了伤,动作不利索,我上来只会方便你一脚把我踹到莲花池子里!” 我更是肆无忌惮地笑:“想摸屁股,连挨踹的勇气都没有?我看你是想摸个屁!” 仇炼争一愣,忽然笑出声来:“我本来就是在摸个屁啊。” 我面目一烫,怒道:“你这流里流气的王八蛋,怎么我第一次见你,没看出你竟是这样的流氓!” 仇炼争反讥道:“我第一次见你,也只当你是高洁素雅的一代女侠,谁想得到你是这样说话当屁放的小骗子!” 我一愣,心里竟虚了。 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咱俩初初一见面,那真是印象分直接拉到一百了。 一个是高冷倔强白衣如雪、美得惊心动魄的仇炼争。 一个是素雅出尘温柔小意、傲得漫不经心的叶小颜。 谁知道禁欲男会变成个臀性恋大流氓啊? 谁晓得小仙女会变成热爱袭胸抠脚男啊? 这印象是一路波波折折,和心电图似的起伏,可初次见面惊鸿一瞥时,谁都没有想到,彼此的真实面目,竟会是那般的南辕北辙、遥不可及。 我还沉浸在回忆呢,仇炼争只在下方瞪我:“我一和你说心意,你就老是动手动脚,用各种方式吓退我,你到底在逃避什么?这次明明是我好心放你,你却袭我胸,还掐我?单就今天,咱们谁更流氓?” 我无所谓:“我就流氓了咋地?就许你流氓,我不能流氓回去么?” 仇炼争恼道:“好啊,你流氓也当过了,骗子也做惯了,你现在给我下来!” 我知道他腿伤没好,他上不来,上来了也得我踹下去。 于是我就越发得意地轻笑道:“你受了伤我也受了伤啊,凭什么我能上来你上不来?你先碰得到我,我再好好听你说话!” 仇炼争一愣,气到发笑道:“行啊!” 他一下子振臂而起,因伤腿上气力不足,他就在几根柱子点了一点,再跃到一棵附近的树上,蹬了一蹬,多次借力、起跳后,他总算在没有触及伤口的情况下,跳到了亭子的红瓦顶上,他一伸手就要来捉我的腿! 我小腿一抬,以左足为支撑点,右足飞快蹴出! 他一捉不到,竟然掌下一发力,一道寒劲儿击打在凉亭顶上,瞬间瓦片四溅、尘土飞扬、遮掩视线之时,他趁机低身、一撞! 他要把我从凉亭顶上撞下来! 我冷笑一声,右足攒了力,直接由竖变横,横着一脚如风如火踹出去! 仇炼争只以小臂一挡,果然挡下。 可这一踹的震力,也把他的身形挪动三分,他受了伤的腿忽然一个踉跄,人忽的就往下滑落了。 我一愣,我发现他滑落的位置下方,是一块儿有尖角的假山石块儿。 人要是毫无准备地掉到那个地方去,轻则脊椎断裂,重则脑浆四裂! 仇炼争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了,怎选择站在这么一个不稳当的地形攻我? 我马上飞身上前,一掌拉向他的小臂,直想把半空中的他拉回来,却没想到仇炼争眼中精光大盛,忽的脚下一定,他身形往我身边一蹿,手上一把揽住我的腰,然后一发猛力,转了个弯,直接把我给带了下去。 “扑通”一声,咱俩都掉进了莲花池里! 而在掉落的一瞬间,我终于向仇炼争踹出了另外一脚! 借这巨大的冲力,我终于把这王八蛋给踹飞了几丈!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呢,鼻腔和口腔忽然涌进了冰冷的湖水,整个人一刺激,呛了好几口,我在这水里莫名就心惊心悸起来,游上去又沉下来,整个人在湖里浮浮沉沉了好几回,每一次浮上水面,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湖水下面等着我,我就深吸一口气,马上又潜下去。仗着肺活量大淹不死,我就使劲往下沉,我很想沉到底部。 这时忽有一人,游到我身后,硬是从我背后伸出手,把我双手给架住,然后用一只手托举我的下巴,硬让我把头仰靠在他胸膛,我倒是能感觉到他胸膛宽阔厚实得很,便随他把我带出了水面。 你说这人还能是谁啊? 仇炼争把我抱上岸,让湿漉漉的我靠在凉亭上,然后检查了脑袋、肩膀、胸口、小臂,发现都没有流血之后,就松了口气,他一叉腰,揉揉被我踹到的伤腿,恼怒地瞪我一眼,却忽注意到了什么,他愣住了。 “唐约,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 我就是一动不动。 我像个雕塑似的在那儿坐着。 仇炼争赶忙蹲下来查我的脉:“你寒症发作了吗?冷吗?哪儿冷?” 他一脸专注紧张地看我,我还是不动。 不但不动,也没有说话。 仇炼争就眉目一颤。 他开始意识到极大的不对劲了。 开始把我从上衣开始往下撕,他可能觉得我是不是溺水受伤了。 我只好对着他说:“我会游泳的。” 仇炼争见我说话,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奇怪道:“你明明会游泳的,那刚刚浮浮沉沉的在搞什么呢?” 我叹了口气,只看着湿哒哒的水珠就从我的发根上一点点往下落。 看这水滴和不要钱似的落,我忽有一种奇怪的悲伤,好像忽然就明白,这种异样的心悸从哪里来了。 我上辈子乘的公交车,好像是在最后一刻冲出了大桥,落到了江中? 我沉浸在回忆里,忍不住喃喃道:“我上辈子……好像是淹死的啊。” 仇炼争悚然一惊。 那张苍白俊俏的脸,忽就发起了灰。 “你说什么?什么上辈子?” 我又喃喃道:“我记不太清了……掉下去的时候……是清醒着淹死的……还是昏迷中淹死的?” 仇炼争听得惊惧不已、面白如纸! 他忽坐下来摇我的肩膀:“唐约!你先起来,别说胡话了!我们先离开这儿!” 我不起来。 也不说话。 我沉浸着呢,我还在过去的回忆里探索着呢。可仇炼争见我这副样子,却极担忧与恐惧地看着我,他好像看见什么东西从我身上一点点剥离了,他怕得很、慌得很,脸上一拧眉,手直往我的脸上拍。 “唐约!你是真中邪了吗?唐约!” 我就算模模糊糊地也意识到——这王八蛋好像在拍我的脸呢。 啊算了,反正也不疼,让我接着想想,上辈子的最后一刻是怎样来着? 仇炼争见我还是没有反应,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好似惊恐到了极点。 “唐约?唐约你说话啊!我是仇炼争!你还认识我吗?” 我还是有点懒得理他,他忽然一咬牙,一横眉,直接用手按在我的后脑勺,然后把我的脸,往他的脸上去撞! “啵唧”一声。 我懵了。 我陡然惊醒! 我当场就挣开来,然后一个巴掌甩过去! 就这么“啪”地一声,重重地打在了仇炼争的脸颊上! 他随意地受了,看见我这鲜活的怒气,他像瞧见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眼神一下子就贼亮贼亮了。 你眼睛亮个屁啊? 我擦了擦脸,又是一拳揍过去,仇炼争却猛然攥住我的手。 他一动不动地盯我:“你的魂儿可算是回来了?” 我冷冷道:“什么魂儿回来?老子的魂儿一直都在这儿!你撒手!” 仇炼争松了口气,安慰道:“好,魂儿在就好,我放开你的手,你也别和我打了。小唐,我们今天不闹了好吗?换点衣服,吃点东西压压惊吧?” 有吃的? 我乖巧地点点头。 结果他一松手,我马上想起来。 他刚刚拿我的脸去撞他的脸! 他还有脸叫我小唐!? 我马上一拳又打过去! 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说了两句话。 “厨神新出的所有甜点!今天我请客!” 两句话停住了我的拳。 我拳尖几乎停在了他鼻尖。 我疑道:“真的?” 仇炼争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把我的拳头给收了回来,然后把我冰凉的手给攥在掌心里。 “请你吃甜食当然是真的。但打归打,踹归踹,你的魂儿,却不许再丢了!” 他说完,以一种极凝重、极惊惧不安的表情看向我。 “刚才那样失魂落魄的你,我再也、再也不想看到了!” 第095章 爱恨谁更深 仇炼争这厮动作倒是利索,下午出去一趟,果然大包小包带来了几盒甜点,每个盒子都被锦缎包着,我上去一摸,就发现盒子透着新鲜火热的气儿,好像他是一买到手就马上回来,半步不停,一刻不歇。 我再一打量,就连他自己,也是好好地换了件干净漂亮的黑衣,衣缎黑沉如墨,不过在袖口衣襟的边角处编织入了金线,阳光下像一段黑云流着浮金,走起路来都带着一股奇异的玄风。 这越闪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越有味道,别人可能穿得会比他威猛,但绝穿不出他的这种一往无前的傲岸气势。叫我这么一看,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看来下次想看他换衣服的时候,得想法子把他全身弄湿。 我这邪恶的想法闪过一瞬,仇炼争见我打量,便仰头看我:“如何?” 我虽觉得他漂亮,但又不想夸他,我给点颜色他保证给我开个调色盘。这会让他太得意。 我便淡淡道:“这衣服尚可,只可惜穿的是你,糟蹋了!” 仇炼争冷笑:“这甜食不错,只可惜喂的是你,浪费了!” 咱俩互相瞪了一眼,立刻就避开小常和高悠悠的住所,偷偷摸摸地拎着甜点,往柴房里去了。 要是去我的房间,未免离高悠悠他们的房间太近,要是去仇炼争的,那也一样,我本想去凉亭,可仇炼争还顾忌那次奇奇怪怪的落水事件,又说自己的新衣服不能再湿了,所以说什么也不肯让我靠近水池,那我也随他。 就去柴房偷吃小甜品好了。 咱俩就往柴堆旁边一坐,我直接掀开食盒的的布盖,先拿出一道彩虹渐变色的红枣绿豆紫米玄糕,因一块儿糕点包含了七种颜色,我亲切地称它为“玛丽苏糕”。 我拿起一块儿“玛丽苏糕”就往嘴里塞,吃得牙缝里都洋溢着甜儿,舌苔上全是大团大团的曼妙滋味,两边面肌几乎满得闭不拢,全是甜丝丝的笑。 可我再吃一块儿,这味道就没有之前那么享受了。 因为仇炼争在看我。 他看得那样专注、那样直白。 可身上锐气却被尽数地收敛。 居然是十分安宁、平和,目光甚至还带了一些温柔。 像一把素日里染血沾煞的刀子,被擦去煞意、血味儿,彻底地裹在了柔软洁白的大团棉花里。 他看我越柔和,我越是觉得奇怪,嘴上的甜食甜着甜着,好像就有些腻了,就没有那么清了。 我看不惯他这么看我。 他怎么忘了平日的不可一世?方才的孤高傲慢哪儿去了? 我忍不住看他:“你别这么看人!你转过身去。” 仇炼争一皱眉,果然收起了柔和神态,倔道:“我买的糕点花的都是我的白花花大银子,我凭什么不能看?” 我瞪他,亮起拳头威胁道:“一顿糕点就能免掉落在你身上的几顿拳头,你该庆幸才是!还看?再看当心我把你那不安分的贼爪子给掰了。” 仇炼争瞪着我:“我的爪是贼爪子?你这摸人胸烫人衣服的手得是禽兽爪子了吧?而且我要是不仔细看,某人的魂儿又要丢了!” 他怎么还在想这事儿? 这么担心的嘛? 不过一说到丢魂儿,我就想起了一些前世今生的未解之谜了。 我方才在莲花池子里那情形,确实是古里古怪的,放在灵异文里这就是很吓人的诡异桥段了。也亏的仇炼争在边上一痛乱来,把我的意识给唤了回来。 但我总觉得,我好像是丢掉了一些曾经的记忆,不清不楚地就来到了这世间。 而这八年间,我得到的关于原主的唯一线索,就是来自那位身份背景都不明朗的黑衣老哥。我和他,应是师出同门,与仇炼争所在的师门有些恩怨。 对啊,我问不到黑衣老哥,但我可以问仇炼争啊。 想到此处,我一边啃着糕,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说起来,你是这一年来才成的名,难道之前就没在别的地方用过‘天冰缥缈掌’?” 仇炼争只道:“是没有。” 我眉目一轻:“这么说,你刚练习不到两年?” 仇炼争目光一动,警惕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笑容一凉:“我只是好奇……你这样阴狠功夫到底是谁教你的?我这‘劫焰掌’本可化尽天底下一切阴寒内力,怎么当初在山洞里,偏偏就化不了你的呢?” 我随意提起那日的事儿,仇炼争刚凝起来的警惕与冷意,又在一瞬间败给了别的情绪。 他别开目光,容色淡淡道:“我这一生有两位师父,第一位师父,教给了我一些秉性清正中和的内功,所以我之前的武功,只是空有内力,杀伤力却不强。我在两年前遇到我的第二位师父,是他教了我这‘天冰缥缈掌’,我第一年就在星霄山的寒潭里练了功,第二年在山上遇到了你。” 他能说出这些,已是不得了的信息量了。 我刚想再问,他却回头看我,认真询问道:“当初你……受了我十成内力的一掌,是不是险些心肺冻结,慢慢窒息?” 我身上一冷。 感觉手上的糕点忽然就不热乎了,闻着也不香甜了。 我就把吃了一半的“玛丽苏糕”给放下来,我抬头看他,平平静静道:“是。” 仇炼争犹豫道:“那你最后……是如何得救的?” 我只看他:“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是谁教你的这功夫?” 仇炼争却不回答我,只目光沉沉道:“是那个和你武功路数一模一样的黑衣人救了你么?” 我脸上一冷,把糕点的盒子直接一盖,就听得“砰”的一声撞击响,像两块儿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烂木头就这么轰轰烈烈地撞在了一块儿,在安静的柴房内分外响亮。而且这盖子一盖,把糕点的所有香味都盖住了。 “仇炼争!我的问题你都还没回答,你认为我为什么要答你的疑?” 仇炼争沉默片刻,只道:“实不相瞒,能告诉你的,我都已经说了。我的两位师父,都不让我对外透露他们的姓名,所以,我只能和你诉说他们的存在,却不能说更多。” 我冷笑:“你既然不能说,又何必来问我?” 仇炼争面色复杂地看了看我,道:“我起初以为那黑衣人是和铸血坛一路的高手,可他在我面前现身,先是放了一通狠话,然后却转身离开,去杀了铸血坛的蛇爷和另二位高手……他在杀了这些人后才来找我……这件事,我一直觉得非常奇怪。” 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仇炼争目光定定地看我:“他杀死林雪堂三人,应是冲着我来,与我言谈之间,也是杀气沉重,恨意滔天。可若是他的目标是我,为何不直接动手,而是消耗了内力去杀死铸血坛三个高手后,再来杀我?这岂非不智至极?”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他行事如此前后不一、古怪离奇,是不是和你有关?” 我沉默片刻,干脆承认道:“是,是我拜托他去杀死蛇爷和铸血坛另外二个高手的。” 仇炼争脸上一亮:“果真是你……” 我淡淡道:“你别会错意,我这么做,只因为他当时以为密室里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林雪堂三人等于是因为护着我,才被他误杀。而我也确实盗了俞星棋的药,所以……我想让他最后再帮云隐宫一把……” 仇炼争道:“所以确实是他救了你?他是你的师兄弟?” 我口气是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仇炼争,你问得太多了!” 仇炼争果然闭嘴了。 但他的眼神没有放过我,他的目光像是钉在了我身上。 我看他就心里七上八下地痒,只能低头看了这糕点盒子一眼。 然后我忍着心痛,与不舍,不管那些没能吃完的“玛丽苏糕”,不去回忆那片刻的温柔与轻松,我把食盒往仇炼争方向重重一推。 “既然仇门主不便多言,那我也不打扰了。这些你吃了吧。” 我收拾收拾下摆,擦了擦脸上沾惹的糕点碎屑,眼看就要离开,仇炼争却正色道:“等等。” 我看向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仇炼争目光复杂地看我。 像盯凝着一段近在眼前,看似伸指就能触及,却是遥不可及、只可远观的过往。 “我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但是你也没有回答我的。” 我问他:“什么问题?” 仇炼争目光灼热道:“你还喜欢我,却不敢认……我问你原因,你却避而不答。是不是因为你的喜欢里……还含着恨?” 我看向他。 像在看一段活在过去的美丽影子,在我眼前忽然发亮、发光了。 我只道:“你对我的喜欢里,不也含着怨气么?” 仇炼争面上一动,我接着笑笑:“我见过你当年的模样,你当时纯粹喜欢叶小颜的时候,对着他,你是小心翼翼,你是盲目热烈,你根本不敢去得罪他,你生怕说错一两句话,就让他生气……” “可你后来知道真相了……你平素不轻信于人,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却被他狠狠出卖,在朋友面前背叛,以你这副决绝性子,你就算不再恨他,就算你还喜欢他,又怎可能完全无怨?” 仇炼争嘴唇微动,眼里像是有什么火热的东西在一点点地,无声无息地爆裂。 然后他看向我,笑意几乎在发冷、发颤、发一些癫狂与尖利。 “你当年就是为了许亮明,毫不留情地骗我、勾引得我为你几乎丧命。中间有好几次机会,你本可以和我坦诚真相,可是为了他,你不敢赌,你宁愿一句话都不说!” “倘若只是这样,那也罢了。”他顿了一顿,带着深切的怨愤和不解道,“可如今你还是为了许亮明,要再一次与我为敌!你已经为他服毒、受辱,折损了尊严、还险些丧命,现在你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认?就因为他?” “唐约!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我苦笑一声:“你怨的……居然是这个?” 我看向仇炼争,胸腔内不知为何冷意弥散,有什么隐隐作痛,这影响到了我的笑,它也是凉的。 “我不敢认自己的喜欢,又岂止是因为他?” “谁让你是个只用四天时间,就能爱得惊心动魄的仇炼争啊?” 仇炼争一愣,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我却只打开了话匣子。 我必须要说出来了。 再不说,那些东西捂在肚子里会发烂、会发臭,会游走于我的全身上下的。 “你这个人啊,做什么都是风风火火,你的情绪简直转得比六月的风还快呢。你总是先我一步爱上,又先我一步去恨。” “我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你就喜欢上我,我喜欢上你的时候,你又跑去恨我,在我没有走出来的时候,你又走出来了,现在你还拉扯我……”” 我顿了一顿,目露痛苦道:“可你为什么事事都要走在我的前头?为什么你的爱恨永远这样猛烈地不可控?” “你爱人时,我不知你会爱得多深,你恨人时,我也想不到你会恨到这个地步。你悲伤时,我更不懂,你怎会如此绝望?” 仇炼争目光一凝,脸上肌肉开始颤抖起来。 我眼中一酸,一种奇怪的凉意从眼角溜出来。 “你花了足足一年,如今你已走出当年的阴影,可我没你那般浓烈的爱恨。再遇到这样的事,我不知道自己要花多久去排解了。” 仇炼争却摇了摇头。 他伸手,似乎想去抹开我脸上的凉意。 可我微微一躲,他手指一颤,转而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有句话你说错了,你并不是没有浓烈的爱恨,只是不善于表达。” 他的眼圈也有些微红,但脸上还是努力挤出笑容。 “我之前不懂,后来才想明白,我确实是先你一步去喜欢,而你虽然慢了些……却喜欢得比我要更深些。” 我缪然一笑:“深吗?我不觉得啊?” 仇炼争沉默片刻。 他的手从肩膀离开,转而去握住了我在颤抖的手。 “若是不深,怎么会这么害怕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更新迟了,感觉这章写的时候感触很多,就多琢磨了会儿 第096章 怎样才是疗伤 他的手握上我的手的那一瞬间,像一块儿夏夜的冰裹在我过分滚烫的掌上,不过分紧攥,但紧紧贴合,指尖捧着指尖,掌心叠着掌心,使我感到了一种微凉而温和的舒适,和一种情人味儿的抚慰。 因为这舒适与抚慰,我手上止颤。 心里也有了难得的平静与顺遂。 可就在我全身心都沉浸在这种气氛中时,他马上说出了那句话。 “若是不深,怎么会这么害怕呢?” 一句戳人心肺、既温柔,也一针见血的话! 这使我身上一震,抬起头,我看见他那样炯炯有神地看我,那目光纯粹炙热得像初升的太阳,热光全从他眼底漏出来,倒我身上了。 可因为这,我竟又有些恨他了。 本来他不说,我不动,那还有片刻的安宁可以在自欺欺人中度过。 他现在说了,我不可能不动,片刻的宁静随和也只能就这么走了。 我迅速抽回手。 毫不留情地、狠劲儿从他掌心挣脱抽回。 仇炼争的手还僵在那儿,身上显是一怔。 我便擦去脸上的水,嘴角换上半嘲半笑。 “你还好意思说我啊?你只不过年轻时被一些所谓的朋友背叛过,那些人都算不上是你真正喜欢的人,你都那么害怕再被人叛,而我当年是被什么人给叛了?我能不怕?” 我顿了一顿,斩钉截铁道:“别说我了,你分明也怕!” 仇炼争沉默片刻,忽然不屑一笑:“所以呢?” 可说完,他却异常固执地瞪了我:“怕了,就这么缩头缩脑地躲着?” 我反瞪他:“躲避可耻,但是有用!” 仇炼争听得一愣,显然没想到一个像我这样有名望、以胆色豪气著称的人,会把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这种孬话。 他只一动不动、恼而冷地瞪我,我都被他瞪得有些发毛,只冷声说:“反正我不许你喜欢我。” 仇炼争简直不敢信。 “你说什么?” 他眉头一拧,神情缪然道:“你这和阿渡要求冯璧书不去喜欢自己有什么区别?你是说过这书的人啊!” 我点头:“我是说过。” 我又仰头看着气鼓鼓的他,道:“可阿渡和冯璧书在做出那事儿前,相处也有一两个月,你和我才几天?” 仇炼争目光一凝。 好像真被这话给问住了。 我便伸出几根指头在他大白面孔前晃了晃。 “哪怕算上最近两三天,也不过七八天功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真的了解我?你敢说你喜欢的,就是全部的我?” “打个比方,你知道我有几个假身份么?你知道我用这些假身份都做了什么阴私诡秘的事儿么?” 仇炼争欲言又止。 “你现在喜欢上的是我叶小颜的一面,等什么时候发现了我用别的假身份做过的烂事儿脏事儿,只怕你又得失望透顶,到时我岂非又要再经历一遍?” 仇炼争嘴唇动了几下,喉结在脖子上翻来滚去半天。 可没有一句话真正地走出来。 反倒是他那眼神一转,似陷入了极深极重的思考和反省中。 我终于用话困住了他。 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用他的歪理把他裤衩都扒下来了,屁股上打开花了都! 我马上有种占据上风的小轻松与小得逞,我一身轻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几眼,我唇角一笑,正准备离开呢。 结果仇炼争忽然结束思考。 他一抬头,就以一种淡漠神情问我:“我不知道,那许亮明就知道?” 我一愣,解释道:“他……他身为帮主,日理万机,怎能管这小事?” 他眯了眯眼:“那你的常兄弟都知道么?” 我一虚,硬着头皮道:“反正比你知道得多!” 仇炼争笑了:“哦?所以和你相处了五年的许亮明可以不知道,和你朝夕相处的常雨凌也可以不全知道,可和你相处了仅仅七八天的我,就必须知道你全部的假身份?我若不知道,就没资格喜欢你?” 他把这账目一摊开,然后眉头一挑,满是正义的抗议。 “你算账这么偏颇,不公平!我不服!” 我怒道:“什么公不公平?我说你不了解你就是不了解,这是事实!” 仇炼争霍然站起,无比恼恨地瞪了我一眼:“你就仗着我喜欢你,胡乱算账!” 我得意而冷笑地叉腰:“那你别让我仗着啊,你有种别喜欢啊!” 仇炼争重重地哼了声,厉声狠色道:“你说别就别?我为什么要放过像你这种卑鄙可恶、却貌美如花的小骗子!?” 你……到底是在骂人还是夸人哦? 他忽想到什么,话锋一转道:“我们仅仅相处了七八天,我就知道了你好几个假身份,这样的速度,许亮明和常雨凌过去可曾有过?” 啊这…… 好像还真没有。 仇炼争轻笑一声,得意道:“你若没有与我一般无二的喜欢,怎会这样区别对待?你在我面前暴露身份的速度,至少是这二人的好几倍。只怕再给我一段时间,你的全部假身份我都要知道了……我看你这小骗子,就要混不下去了,趁早投降吧!” 投你大爷! 一天不打,你就要在棺材板里揭棺造反了! 我只冷冷道:“你当初毅然爱上,又毅然恨上,又毅然起了杀心!不就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我这个人么!这句话,难道我说错了吗?” 仇炼争眉头一拧。 眼神就没那么刚烈了。 我又质问他:“所以在你完全了解我之前,我不想你再贸然喜欢我,我让你至少看清我是什么样的人后,你再谈‘喜欢’、再谈‘爱恨’。这么做,难道保全的仅仅是我么?” 仇炼争沉默片刻。 攥了拳又放。 眉头拧了又舒。 好像他一开始确实出于愤慨,深怕遭受不公的待遇。 可后来,他不知听出了我言语中的什么情绪,身上起了一种奇异而微妙的变化,这让他渐渐过渡到了一种极度淡漠的姿态。 他收起了表情,开始无情无绪地看我。 我有点读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的时候,这人只淡淡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啥了? 仇炼争淡淡道:“这几日你先养伤吧,甜食吃完,早些睡觉,我先不打扰了。” 说完他就走了。 留下我有点懵,可又有点胜利后的得意。 看上去,他是真的有在反省?知道自己爱恨来的太急切,要缓一缓,慢一慢了? 这倒是好事儿啊。 彼此多些界限,少点骚话和流氓行为,做一对文明礼貌的小仇人,多和谐啊? 接下来几天,他果然是安分了不少。 可我马上就发现,安分得过分了。 安分得人都不见了! 我白天去凉亭、去莲花池,去外院,去小院,去柴房,我连茅厕都检查过了,他的人根本找不见! 但他并没有真的失踪不见。 我问过小常,问过冯璧书,甚至问过已经非常嫌弃咱俩的高悠悠,他们三人都表示,仇炼争还是时不时地在宅子里出现的,并没有被三体人绑架。 但是我前脚去哪儿,他后脚就离开。 好像我到哪儿,他都得故意躲着我。 到了第四天,我觉得很不对味儿,我是让他不要贸然喜欢我,我没让他这么躲我行踪、避我锋芒啊? 我又拉不下脸去让梁挽给我传话,只好有空没空就在宅子里到处溜达,我一双亮眼四处巡逻,和老鹰捉小鸡似的到检索,终于在搜山检海之下,给我在饭点时候逮住了他。 这个仇炼争,不在自己的房间用餐,却跑到那凉亭的角落里吃饭。 我赶紧去找他,结果他一看见我。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饭。 当场就走了! 调转身形,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我当时看得胸口一窒,一种邪火涌上来,叫我很想把他的脚给绊下来,在他的漂亮胸肌上啪啪啪地打上个四五百下,可是仔细一想,我拦住他,我又能和他说什么呢? 我回去,溜进小常的房间,把事情和小常这么一说,小常只无奈地打量了我半天,道:“不是你让人家不要喜欢你的嘛,现在他知道分寸,晓得保持距离了,你不该高兴才是么?你怎么还气?” 我正色道:“他保持距离和界限是对的,可他也不该这么躲着我。我要见他的时候怎么办?” 小常疑道:“你现在除了和他商量营救阿渡的事情,你还有什么理由去见他?彼此冷静个几天不好么?” 他眉目一紧,紧张又疑惑道:“小唐……你该不会是……” 我马上瞪他一眼:“该不会什么?你别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小常马上闭了嘴。 好歹他是了解我。 我从他那儿也没得到什么安慰,回去一想,也觉得彼此冷静一下是有些好处的。 毕竟我俩像是前世有仇似的,一见面就天雷动地火,长此以往伤肝伤肾,他能听进去我的话,保持点儿距离,我也该趁此机会好好想想。 可是这一想,我老想到他。 我说书的那段时间还不错,因为可以用阿渡的事儿做借口,做桥段去评论,可如今不说书了,我没有任何转移视线的东西了,一到晚上就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这三天见不到他,我竟也没睡好觉。 不过说来也怪,之前梁挽给我配的汤药一直是没太大用处,只比安慰剂强那么一点儿。这也没办法,毕竟他之前也没治过“天冰缥缈掌”这样阴狠毒辣的寒劲儿。可是这三天来他送的药,竟渐渐有了些成效,我确实感觉胸部的窒闷寒感少了一些。而且每次伤药的口味,都会有所不同。 一开始太苦,我每次都是捏着鼻子喝下去,喝完半天都吃不下饭。梁挽回去后就改良了口味,在里面加了许多熟悉的甜香味儿,结果我又嫌太腻了。他就回去,又是一步步地改良,连改几次,终于改得不腻也不苦,出了我喜欢的口味。 后来第四天,梁挽亲自给我送来了伤药,并且指明了,这里面加了安神的药。 我只喝了一点,就皱了皱眉。 梁挽疑道:“怎么了?味道不对么?” 我沉默片刻,道:“最近仇炼争在你那儿做什么?” 梁挽一愣,道:“仇门主怎会在我那儿?” 我指着这汤药,目光一厉道:“这汤药里,被我吃出了一些糕点的味道。而能把糕点融在药汤里来调和我的口味,这种事你做不出来。” 梁挽叹了口气:“是,他是在我那儿。 我警惕:“他跑你那儿干什么?为什么要动我的药?” 梁挽苦笑:“他不是动你的药,而是这药方本来就是他改良的……药的口味,也是他一步步调制的。” 我诧异道:“你说什么?他改良的?他调制的?” 梁挽一说,我才明白。 原来仇炼争就在那日柴房一谈后,竟跑去梁挽那边,和他商量起了改良药方的事儿,因为他比谁都了解“天冰缥缈掌”的杀伤功效,自然说得头头是道,梁挽听完,立刻着手改变了药方,这才有了起效。后来我吃得太苦、不爽,仇炼争一听,又想法子往药汤里加进去了各种甜味料儿,有些甚至是直接把名贵糕点拆了一些弄进去的。 我一时五味陈杂,想了半天只能评论出一句道:“药汤里还能融糕点?这不是胡闹么?” 梁挽苦笑道:“本来我也觉得这么做不好,可仇门主这几日一直帮忙熬汤煮药,他已经变得比我还了解这药汤的初调和后调,我想他的意见也不是不能采纳……” 我疑道:“等等,我以为仇炼争只是改良了药方和味道……他,他这几天都在你那儿熬汤煮药?” 梁挽点头:“对啊,从早熬到晚,每一碗都是他帮忙熬煮,有冯璧书在旁监督的,出不了问题。” 我恼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我把汤药重重地往桌上一推,我看向梁挽道:“你怎能让他去从早到晚没日没夜地去熬药!他自己的伤都没好,他自己都是需要喝药疗伤的人啊!” 梁挽一愣,却道:“但是熬药对他来说,就是一种疗伤。” 我恼了:“你别拿话诓我,这算什么疗伤?” 梁挽只用一种平和却微妙的目光看了看我,笑着说了句话。 “照顾自己喜欢的人,让他吃得甜、睡得香,难道不是这世上最值得、最快活的一种疗伤方式么?” 话说完,我彻底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又在生死时速地赶更新了,明天希望可以早点更新 第097章 酸甜苦辣都一瞬 我心里一阵酸甜苦辣全数翻倒,舌苔上好像先沉浸于一种极甜的苦涩中,然后翻出了陈年带酸的美味儿,又觉气血交聚于心口肌腱处,心脏砰砰直跳如风箱,好像我的心是想信的,可理智不肯被说服。 “这话能是仇炼争说出来的?是你自己想的吧?” 梁挽苦笑,指着那碗还热着的药汤道:“是我想的不错,可仇门主这几天是怎么悉心熬夜的,如何用心改良口味的,我是都看在眼里的。我认为,我说的就是他的内心想法。” 我听完,拿起盖子,把那药汤重重盖上。 只听“砰”地一声瓷砰瓷的脆响,瓷盖子把香气热气药气一同遮掩了,我面上也跟着卸下了表情,像是把内心的情绪也盖上了口。 然后我看向梁挽:“你知道我们之间的恩怨么?” 梁挽目光一沉,坦率道:“仇门主与我说了些。” 我笑道:“你故意提他的这些好,是希望我们能放下嫌隙,这样去救阿渡的时候,可以更齐心、更团结么?” 梁挽一愣,我却去拍拍他的肩:“其实你不必说和,我也会团结众人,促成此次营救,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心……” 梁挽沉默片刻,却伸手盖住了我那只覆在他肩上的手。 我一惊,却见他目光诚挚道:“唐大侠,我说的是我看到的实情,这推测也是真心……而且这也并非是为了阿渡。” 我直盯着他瞧,瞧了一会儿方道:“好,我信你。” 然后我就话锋一转,故作微恼道:“但你若还这么见外地叫我唐大侠,我可就再不喝你送来的药了。” 梁挽一愣,笑道:“好啊,唐兄。” 他还要走,我却招呼他再留下来一会儿,我想把仇炼争熬药的情况问个更明白清楚些。梁挽倒也乐意,把门一关,换我给他倒了点茶水,他一边喝着热腾腾的茶,一边也和我说起了仇炼争的伤势恢复情况。 我听完,便不经意地问:“你说你并非为了阿渡说这些,那是为了什么?” 梁挽喝茶的动作一顿,思量片刻,手指也摩擦着杯子边缘了一会儿,还是道:“他对你有情有念,但他憋着不说,我看着也难受。” 我一愣:“有情有念?” 梁挽笑道:“每次替你熬药,我并未看到他有半分不耐心,我回去之后和你诉说你喝完药的反应,倘若你觉得香甜,他便能开心一整天,你若觉得太苦,他就是捏着鼻子,也得去翻嗅药渣,然后下次改良。像他这样粗率有冲劲儿的人,能耐下性子去做这一件辛苦枯燥的事,甚至一天天地期待着你喝药的反应……这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我一时说不出话了。 因为梁挽的形容太有画面感,我反而没办法去真的想象一个那样早出晚归、默默熬药,然后翘首以盼梁挽回去报告的仇炼争了。 他真的……他真的能享受为我熬药,享受去照顾我? 这是毛毛仇吗? 这确定不是一个被三体人绑架了再改造的仇仇毛? 梁挽见我如此沉默,眉头一皱道:“他能对唐兄如此用心,而唐兄却还是戒备提防于他……想必过去发生的事儿,对你而言非常的可怕惊心。即便像唐兄这样开朗豁达的人,也不敢再轻信于他……” 他毕竟是梁挽。 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我内心的犹豫与难受。 我不知如何想,只喝了口茶,可喝到嘴边才发现,茶早就空了,我的牙齿无声息咬着地是茶瓷,像在喝一口空空如也的恨与惧。 于是我干脆放下茶杯,把它推到了那碗仇炼争精心熬制的汤药旁边,看着它们两个一大一小、并排而立,我好像也看到了当初的我和他。 我就笑笑,去看着梁挽。 “你想不想再听一个故事?” 梁挽眼前一亮:“当然!” 我便把叶小颜的故事又说了一遍。 但这次与上次不同,我与高悠悠说的时候顾忌情势,还算说得精简,可我与梁挽说的时候没有险情,因此我是说得盆满钵满、说得几乎毫无保留,把一腔腔一件件细节都灌输给了他。 梁挽听得无比认真,而且情绪起伏极大,一时震惊莫名,一时忧伤满怀,一时担心焦急,一时又愤慨难当,最后这些情绪像一条条小溪汇流成了大海,在他的胸腔内盘踞不去,丰富而多层次地沉积下来,让他的表情显得十分复杂。 我问他:“你听了他的故事,又听了我的故事,现在有什么想法?” 梁挽叹了口长长的气:“他爱你时,你猝不及防,你爱他时,他已因背叛欺骗而恨上了你,可等你恨上他的时候,他又重新喜欢上了你……你们之间,好像在错的时候遇上对的爱恨,这要如何收场呢?” 他竟和我的想法差不多,也能深切去体会到我这复杂难言的情绪,可见是一个真能聆听心事的好朋友啊。 我便问他:“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梁挽道:“请说。” 我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一颤,牙齿无声而干巴地咬着,我莫名有些不知如何该问接下来这个问题。 “要怎么做,才能不去害怕呢?” 梁挽疑惑地看我,而我只苦笑道:“我听说,你从前也被人叛过的,但你好像一点儿也没有被影响,给摧折。阿渡从背后刺你那一剑时,你就那样笃定他不会真的刺下去?像我,像仇炼争,那么多人都在怕……你为什么能不怕呢?” 梁挽静静听完,起先是一言不发如雕像,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只是轻轻拉住我的手,露出了一丝笑。 笑容与笑容是不同的,阿渡的笑是冷艳,仇炼争的笑是轻嘲与尖讽,高悠悠的笑往往满含杀气。 而他的笑,却有一种莫名的悲悯与同情。 尤其在我展现脆弱后,他更加坚定温暖。 像个小太阳。 像个小菩萨。 他正色道:“我并不是不怕,只是我认为人人都会有不得已的苦衷,哪怕是背叛,其背后或许也有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只是被背叛的人深受其害,往往很难去接受,也不能去理解。” 他看向我,又苦笑道,“其实背叛倾轧,欺骗抛弃,在这江湖中本来就是最寻常不过的事,要是被叛过一两次就怕了,就不去交付真心,也不再前进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我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想的。 这么同情体谅人的温柔想法,和这么极端悲观主义的现实想法,居然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梁挽见我不解,又笑笑:“我能这么想,也是因为我是个幸运的人,我虽被几次叛过,但背叛我的人,都不是我最喜欢、最珍惜的那几个。所以我并没有不可磨灭的阴影在身上,也不至于被摧折得不敢再去信人,这点和唐兄,和仇门主应该还是不同的。” 他说得轻松随意,好像那些经历真的只是寻常平淡。 可其中的惊心动魄,又岂是无声无息地就能带过去? 这家伙,真的是个很能去原谅人,也很容易忘却悲愁的人啊。 我又问他:“道理我都明白,可我还是害怕,怎么办?” 人要是听到道理就能去改变,人就不会是人,而是神仙了。 梁挽想了想,道:“那就学会去原谅吧。” 我一听,瞬间心头一冷,迅速把手给抽了回来,好像在一两秒内就改变了对他的全部看法。 “你也认为我要原谅仇炼争?要原谅他对我所做的一切吗!?” 梁挽认真道:“我确实希望你原谅,但不是原谅他,而是你自己。” 我一下子撤掉了火气与失望,疑疑惑惑道:“我原谅我自己?这说的什么话?” 梁挽只道:“你一开始让仇炼争留下来听你故事的理由,是希望能弄清楚他到底喜欢你女人的一面,还是男人的一面,对不对?” 我点点头,他却道:“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拖延人的借口,可我觉得……你应该是真的有想弄清楚的意思……” “我想弄清楚又如何?” 梁挽无奈地看向我:“你想弄清楚这一点,难道不是因为……你一直在反复地思考,当初自己的决定是否是对的么?” 他一针见血地问我:“你是不是一直在想,如果你当初是以男装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接触他,不去骗他,你们的结局是不是会有所不同?他也许不会那么恨你,想杀你?而你也还能取得灵药?” “你是不是也在恨自己竟然信了他,去为他牺牲,去为他不顾尊严与性命,最后却遭到了背叛?” 然后他笑了一笑,以最轻的声音去说最坚重的话。 “这一年来,你固然恨他,可你这样做,不也是在恨着你自己吗?” 我彻底僵住。 仿佛隐藏了整整一年的念头,就这么大白于天下了。 梁挽目光悲悯,而我却几乎受不了他的悲悯。 他想握着我的手来传递温暖,我却没办法把手给他。 我只是忍不住道:“我确实是在反复思考……我扮作叶小颜去接近他,是不是我做错了呢?会不会我以唐约的身份去接近他,没有那些处心积虑的欺骗勾引,他也会喜欢上我,也会帮我打开云隐宫的门呢?” “我后来想的却是……我欺骗了他,可骗到最后自己却心软了,想获得原谅与救赎,这岂非也是一种错?错就错到底,倘若我心硬心狠到了底,我或许就不会险些丧命,也不至于如此难受了吧?” 梁挽苦笑道:“可如果你换了前期的身份,或是换了后期的行为,事情就真能如你心意吗?” 他把几个茶杯往桌上一摆,好似是用它们去代表了几种势力,然后他指着这几个茶杯,一一解说,一下子就把我带回了过去。 “你对那些开头的欺骗耿耿于怀,但你若以唐约的身份去接近他,你的身份背景就要比叶小颜要复杂多了,而且你身后还有许亮明,你认为仇炼争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信任你,喜欢上你么?” 我笑道:“也许我若以男子身份去接近他,他根本就不会喜欢我呢。” 梁挽却清浅一笑:“唐兄可别妄自菲薄,就算你没有这些装扮,也依然是个风姿婉秀、玲珑凸翘的美人,我想仇门主还是会喜欢上你的,只是要信任你却要久一些了。” 我脸上一臊,又不好意思又有些疑惑道:“信任我要久一些我明白,可玲珑凸翘是个什么词儿?” 梁挽咳嗽一声,继续分析道:“当时蛇爷已经到了云隐宫内,所以无论你去不去,内乱都会爆发。如果你以唐约的身份去接近仇炼争,不能在短时间内得到他的信任。那么内乱爆发时,他就只能是一个人进那云隐宫,到时内乱外患交错,就凭仇炼争一个人,能保住俞星棋,能护住那些无辜的宫人,能应付那么多的高手和内奸么?” 我想了想,笃定道:“不能!” 他当时的武功远不如现在,看人的目光和瞎子一样好。 而且我不在的话,别说盛万里会背刺他,那位黑衣老哥就更不会去杀铸血坛的三位杀手,到时这些人全去围杀一个仇炼争,他能活下来的几率就大大降低。 他一死,就别提俞星棋这位大哥们了。柳无絮的背刺,盛万里的背叛,还有蛇爷的种种奇毒,随便来一样都能够他受的。而俞星棋若死去,我要盗的药估计也是保不住的,就连我身上的奇毒也未必能解,寿命都得折损大半呢。 这么一分析,我心里忽然一顿敞亮,好像打开了天窗把光全兜在我怀里了。梁挽见我面色转缓,便下了个总结。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你固然让他受了极大的欺骗背叛,你也因此付出了惨痛代价。可你要是没在短时间内叫他喜欢信任上你,你就取不得灵药,他多半也横死,俞星棋等无辜宫人更难以幸免。难道这就会如你心意?” 我道:“这确实是个烂结局,可我恨的不止是这个。” 梁挽沉默片刻,指出道:“你也恨自己心软,恨自己信他,爱他?” 我一字一句地问他:“我信他、爱他,为此几乎死去,能不恨吗?” 梁挽苦笑道:“可是去爱一个人,就和交真心朋友一样,都是赌与冒险,都是把自己的命交给对方。反正都是冒险,你都不怕交朋友了,为何还要怕去爱人呢?” 我口气古怪道:“这两个……能一样吗?” 梁挽苦笑道:“都是交付真心,只是深浅罢了。” 他看向我,认真道:“为了那些你关心在乎的人,你已经做得太多、太多,在原谅别人之前,还是先原谅自己吧?” 我心头一酸。 我给所有人讲故事,他们到最后都会去问我——值得吗?傻不傻? 只有一个梁挽,劝我不要后悔,不要去思考自己当初是否可以做得更好,做了就是做了,做了就要不管对错,要好好地原谅自己。 要去爱自己。 去爱别人的核心——其实就是爱自己。 所有去原谅的前提,也都是原谅自己。 不要去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判断错了什么,我知道这一切都值得! 我好像终于放下了一部分沉重的负担,轻快地站起身来,看向梁挽。 “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啊!我算是开悟了。” 梁挽笑出声来:“那你都悟出什么了?” 我了然一笑道:“凡是做错了事,就勇敢地责怪别人,真诚地原谅自己!这样就开开心心、远离难受了。” 梁挽笑容一僵。 他接着皱眉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更加快活地看向他,大力地拍着他的肩,道:“你放心,我知道如何和仇炼争相处了,下次送药,你就让他过来!” 第二天。 一个面无表情的毛毛仇。 一个身直如松柏、面白似霜雪的仇炼争。 一个美貌如昨夜星辰,俊俏似今夕暮光的大门主。 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把药汤在我的房门面前一放,然后马上就要走。 我立刻冲出房门,以迅雷之速叫住他:“站住!别走!” 仇炼争转头。 目不斜视地看我。 “药汤都送到了,难道还有别的事儿?” 我只认真道:“你不许躲着我了。” 仇炼争皱眉:“不是你让我不要喜欢你的么?我躲着你还嫌?” 我瞪他:“我是让你不要喜欢我,但见面说点话又不是不行。” 仇炼争只看定了我,仔仔细细地问:“为什么还要见面?” 我就笑笑:“因为你我见面,有助于我养伤。” 仇炼争眉头一扬,简直不敢信:“你说什么?” 我笑得更邪恶了:“我已想通了当初的事儿,所以每次见面看到你,我都狠狠骂你一顿,辱你一通,然后我就开心了,这岂非有助于我的伤势恢复?” 仇炼争沉默了一会儿,忽道:“我听明白了。” 他目光一变,认真肯定道:“你见到我,你就开心!” 我一愣:“你这人怎么听人话的?我是要见到你,但我骂你辱你一通我才会开心!” 仇炼争居然笑了:“我就是听到了,你见到我,你就会开心!” 他笑得那样奇怪,好像笃定了我就这么个心思,然后以此得出了一系列伟大而神奇的结论,我还想再骂他几句呢,结果这人一说我,就头也不回,轻轻松松地走了。 走的路上还哼着个小曲儿,好像真的很开心的样子。 我目送着这厮神气活现地离开,我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那摆在地上的热腾腾的汤药,鼻子一动,我就闻到了那里面变化无穷、满含心意的甜香味儿。 不知怎的,我也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生死时速的一天,总算在0点前的1分钟赶出了这章xd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早点更新 第098章 你以为他会做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里,仇炼争几乎承担了送药和送饭两项大活——且只针对我。 汤药的表面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一开始是如琥珀般深凝,后来又如脂膏般润滑,我不知道药材产生了怎样的变化,但我的咳症有所缓解,这是肯定的。 只不过,那一成寒劲儿并未完全拔除。 药是治标不治本,可缓解不可根治。 但我依然等着药,等着他。 他躯干上的伤口在一日日飞速地复原,这体现在脚上的步伐越来越稳,肩膀的弱势越来越微小。 而且他几乎每天都会换一件新衣。 有时是玄狐黑裘,有时是玄纹单衣,有时是紧袖劲装。 早上阳光正好时,他的衣服会突出那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 中午日晒时,他雄浑的胸膛在黑衣下鼓动扩张,如山野包裹火炮。 日暮黄昏时,酡红色的夕光打在他脸上,在一片静默中突出了他锋芒美绝的轮廓。 因为他的恶劣性格,让我总是忘记——他其实也是个极俊、极美的男子。 这种惊心动魄、让人防卫心起的美,在他清冷平静地舒展眉头时,凸显得越发厉害。 这让我很期待见到他,见到后又忍不住想辱他。 比如拍个肩的功夫,我就在他肩头烫出了一道新鲜火热的洞。 仇炼争默不作声地看了看肩膀那洞口。 我本意是想烫出一个冲天而上的中指,但仔细一看,洞口的形状也很像是一个盎然而立的血肉器物。 仇炼争就看了这个衣服上的洞口许久。 久到他终于转过头,只瞪了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就走! 下次他端来的药汤里,里面就既放了十足的糖又放了十足的杂料,其滋味可以说是冰淇淋里加皮蛋,红烧肉里放咖啡! 我在前调的时候还享受着呢,咽下去后才尝出这阴险的后调! 我借着房门与阴影的掩护,借着他弯腰在房门前放下药汤的瞬间,我挑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掌心急抬,刮去一阵微热的风。风在他头顶上抹上一抹,烫出了几道卷曲发丝。 这种直发要是都烫卷了。就是武侠影视剧里经典的泡面头了。 但是我很好心地只烫一半。 等仇炼争醒过神来的时候。 他的发型就呈现出了一半直、一半弯的完美特性。 史称“半泡面头”。 仇炼争眉头一抬,抹了抹发丝。 他便以一种极恼怒的眼神瞪我。 我便笑笑,还想欣赏一下这发型的光辉时刻,谁知道这人表情一收,用掌心捻住几缕发丝,那我刚烫好的卷发,又慢慢直了几分。 我一抬掌,还想再来一记烫发掌风,他却已经迅速往后急退,边退边抹头发,似想把“半泡面头”给全改回去。 可我知道,把烫卷了的头发再冻回去,还是需要一点小时间的。 第二天他端来药汤,那头发还是没完全直,还是倔强不屈地在那儿翘着、卷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用头去滚过乱石堆呢。 我憋着笑接过他的药和菜,他只一脸冷酷地离开。我便以为他这些药汤必定又是加了重料了。 结果品着品着,药汤很正常嘛。 我还不信,又喝了几口,真的很正常,而且还有点甜丝丝的味道。 仇炼争居然没和我较真?以他那副幼稚性情,竟没报复回来? 我这一品出甜,就尝出了人家熬药加料的辛苦,我寻思着再这么作弄他,就显得我不太厚道了。 下次别烫他的头发丝儿了,可以去烫烫看他身上别的地方的毛嘛。 我想着想着,就放下药汤,去吃了他送来的饭菜。 好家伙,辣的我顶梁骨走了真魂儿! 好阴险的一道菜啊! 表面上看着一点儿不辛辣,尝下去快把我的舌头辣没了! 我辣得打开窗,对着月亮吹了足足五分钟的舌头,吹完以后,我就听到一阵熟悉的轻笑,从不远处的林中传出。 秃顶剧毒的毛毛虫! 居然阴险卑鄙至此! 接下来的两天,不过短短六顿饭功夫,我的掌风几乎是无所不至,它随心所欲地偷袭暗算,尽显一代大侠的卑鄙本质! 在毛毛仇的横眉怒瞪之下,他的几件华贵宝衣。 分别被我烫成了露乃装、露背装。 还有一件只差一点点就成了露腚装! 他不但幸运地多了几件性感烫染的黑衣,还在短短两天之内,就享受了五种新鲜发型! 什么“半泡面发型”、“全泡面发型”,还有“群山环海式发型”、“冲天火山岛发型”,以及最新的“风起沟壑式发型”,我就不一一形容了。 当然了,他送来的汤药和菜肴也给了我不少味道上的惊喜和惊吓。 比如有一碗汤药,几是是甜的吃不下,像一篇章章发糖发到让读者都腻味的晋家文,还有一碗汤药,却是缺糖少料到寡淡无味,喝起来像一篇又长又臭的裹脚布似的点家文。其它的更不必说,各种滋味层出不穷、阴险偷袭我舌苔。 这让我不得不怀疑。 这些难道都是仇炼争一个人调出来的吗? 他什么时候调味的本事儿这么强了?怎么和满级厨神在新手村开了小号似的? 反正这两天折腾下来,我的舌苔有点快受不了了,仇炼争全身上下的毛毛也快受不了了。 终于在第三天,我让梁挽委婉地传递了一种休战的意愿。 “你究竟想让我吃好睡好还是辣死苦死?你再改味道,我敢让你的头毛从此去世!” 仇炼争也让梁挽帮忙跑了趟腿,传递了一段话。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再敢偷袭动手,我保证你这辈子都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 这么一威胁下来,咱俩总算都消停了。 他再过来时,我只平平静静地看着他把汤药端过来,我没有出手。 仇炼争端来的汤药我也简单尝了尝,里面倒是也没有了多余的杂料,连饭菜都是正常的香味。 我总算松了口气。 仇炼争也松了口气。 我就看向他,他条件反射似的站出一个防卫的姿态,威胁道:“我没有多余的衣服可让你毁了,你再敢毁我的衣服,我只能抢你的衣服了!” 我嗤笑一声:“你抢我?我的衣服你能穿吗?胸口可是足足小一号的。” 仇炼争冷笑道:“是穿不了,屁股那边整整大一号,穿出去也太大了。” 我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你现在就滚!老子看见你就吃不下!” 仇炼争却不肯滚。 他只随意地略过了我的辱骂,道:“最近这七天日日都有阴雨,你的咳症是减缓了,可你还是整日呆在房间里不出来,是否还有别的症状?。” 我本来不想答的。 可他问得那么认真,那么仔细,那么地关切热烈,让我觉得不答是一种罪过。 我就简单地说了说:“夜间会有点发颤,晚上得盖很厚的被子,只这样而已。” 仇炼争皱眉道:“只这样而已?你让我看看脉象。” 他欲要伸手,我却迅速躲过,靠着门框,以一种稍显淡漠的姿态看着他。 “仇炼争,我虽信了你的药汤,那也只是因为梁挽和冯璧书,我还不至于信到可以给你脉门,要看脉,你让梁挽过来。” 仇炼争只一动不动地看了我一会儿,像一种欲发的劲头被遏制下去,他静默许久,终于道:“我每次问你,你都是这般回答。” 我只平静看他:“你明知道我们的身份立场,明知道我会怎么答,何必还要反复问?” 仇炼争只道:“我知道,但我忍不住。” 就算立场上是敌人,还是忍不住去喜欢。 但就算忍不住去喜欢,立场上还是敌人。 他还是没法抛下这喜欢。 我还是不能信他到完全。 而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像是忽然被打破了幻境似的,只沉默地站在那儿,似乎是等着我吃完。 我就坐在房间里,一口一口地喝着汤药。 一抬眼,我看着敞开的门,看着敞开的他。 他身躯靠着门框,微微闭眼,那光像一层金边似的镶在他曲致有力的臂胸轮廓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俊气与恬美,像是连老天爷都不舍得把他照得太难看,要让他连闭眼都透着俊。 我看得心里微痒,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下来,平时能一口干完的汤药,如今竟小口小口往里送,姿态都端庄了许多。 因为仇炼争平时是不会留下来看我喝完的。 他通常是放下汤药就走,省的被我偷袭。 可今日休了战,他好像少了许多火气与戒备,心里多了几层弯弯绕的情绪,他就决定多留一会儿,等着我吃完。 我喝着正常口味的汤药,吃着香甜可口的饭菜,时不时地去偷瞄他,悄悄去观察他的肌肉走向,与那闭眼时的轮廓模样。 不知为何,我放完冷话,本来是该冷场的,可看见他这安宁平和样儿,我心里也止不住地安宁平和。 安静和心平,也是一种可以传染的气质。 我慢慢地喝完,吃完了,也不急着叫他,就悄悄走近。 本来想吓他一跳的,结果仇炼争一等我走近,几乎是立刻睁眼。 一双安定不下来的眼,和寒夜里的灯火,雪原里的野火似的闪烁。 仇炼争看了看我:“吃完了?” 我点头,很自然地“嗯”了一声。 然后我俩都没说话。 他别过头,继续抬头看太阳。 我低下头,研究起我的靴子。 他抬头,目光平静地端放在晨光里,我低头,心气稳当地安放在四周的花园里,一种平静安宁的气氛在我们之间越蔓越开,好像可以一直这么持续下去,持续到天荒地老、持续到这个古代都迈入了社会主义新时代,我俩可能还是在这儿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地静默着。 可是,我们在这儿静默些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莫名地安心起来,就干脆大胆地抬起头,去观察他的侧脸。 他似察觉到了我的观察,把侧脸微转过来,可又没有完全转过来,半边目光还是朝着别处,好像有一点期待我看得更多、更久,他却又不想把这期待表现得太明显。 我看着,我微微地扬起唇角。 他睫毛轻轻一颤,嘴唇好像在动,在品味这无声无息的平和。 没有辱骂,没有讽刺,没有剑拔弩张,一切都这么平静自然地流淌了下去,流淌到这安静祥和的氛围也像一个浪头似的,在一瞬间翻到了极点。 下一瞬间,安静骤崩。 我脑袋一沉,一种莫名其妙的困倦感把我困住了,我身上往下滑了一滑,我就“咔嚓”一下撞上了门框,按理说这一撞是能把我给撞清醒的,可是我现在还是觉得很困,只想立刻睡过去。 仇炼争的目光在瞬间转过来,聚集在我脸上。 他跑来更快,一把接住了我,让我的困脑袋依在他的大肩头,以自身重量支撑着我的重量,我才没倒下去,我只是有些困倦地看了看他,努力地翻开两道眼皮:“我好困啊……” 仇炼争没说话,只是把我扶到了房间里头。 然后一手扶着我,一手把房门一关。 再“咔嚓”一声落了锁。 我眉头一皱,被这落锁的声音骤然惊醒了几分。 我忽然觉出了不对劲。 “你……你锁房门干什么?” 仇炼争只是看向我,平平静静,一言不发。 我在这种平静中嗅出了一种极不寻常的味道,这味道让我强压睡意。我去抓住他的袖口,疑惑而又警惕道:“药……药汤里……” 仇炼争只平平淡淡道:“药汤里一直都有安神助眠的药,这个你知道的……” 我脑袋像浆糊似的往里跌,只是迷糊地否认:“不对……” 仇炼争稳稳道:“确实不对,你平时吃这药,只是晚上睡得香,这次是不太一样了……” 我蓦然抓紧了他的手腕,强忍倦意,半睁半闭道:“这不是平时的分量……你给我下多了药?” 仇炼争一动不动地盯我:“是。” 我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指都在发颤:“你……你……” 我直接蕴起一掌去拍,却被他迅速而果决地反手攥住,我愕然地看向他,却身上一麻。 他点了我胸口的穴道。 我愣住。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做了什么。 可手足先一步背叛了我的意志。 它们没有了力气,没有了支撑,我竟然慢慢地从他身上滑落,却又被他重新接住。然后被扶起,他让我坐在了床上,他就坐在我身边。 我无力地靠在他肩头,愤怒和困惑却瞬间涌上,弥补了清醒的不足。 我信了他…… 可他居然……给我下药? 他想干什么? 我逼着自己睁着眼去瞪他,恼道:“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能发出的声音都虚弱了好多,十足中气被砍了一大半。 他倒好,只是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我,接着用手指,轻轻柔柔地,一层一层地去扯动我的外袍。 我震惊到无力,愤怒到不解道:“你住手!” 仇炼争目光一动,只理所当然道:“药都下了,穴也点了,怎可能这时候住手?” 我怒道:“你……我是信了你……可你居然……” 仇炼争只抬头看我,慢慢笑道:“唐约……你以为只有你会骗人么?” 我竟然忘了。 他确实喜欢我。 可他的喜欢带有怨气。 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儿来!? 他说话间指尖也不停歇,直接把最后一层寝衣都扒拉下来,露出了里面鼓动的胸膛。 那里有一个男人的掌印。 它曾经新鲜冰冷得很,如今一年过去了,倒是不新鲜也不冷了,比刚印上去的时候要淡了几分,但皮肤还是比别的地方要深几分,突兀难看得很,像一道失败的纹身,又似一种丑陋的伤疤。 仇炼争一看这掌印。 身躯顿时紧绷。 肌腱在一瞬间隆起的隆起,突出的突出。 他那瞳孔缩成了一个针尖大小的点。 脸颊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把手掌轻轻往上面一对,按在了那个位置。 那个曾经毫不留情,注入十成寒劲儿的地方。 有去无回的那一掌! 仇炼争目光似已冻结。 眼里瞬间泛起了血光。 “这个地方发作时……是有多疼啊?” 我只困倦又虚弱道:“想知道多疼……让我也用十成内力打你一掌……你不就知道了?” 仇炼争沉默片刻,收回掌,认真问我:“我问你一件事,这件事很重要,你发作起来到底是从哪条经脉开始疼?最疼的穴道是哪几个?” 我冷笑道:“你好好问我,我或许还说……你敢下药……敢点我穴……我怎么可能……告诉你这种混球……” 仇炼争眉头紧皱:“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说?你就不想好了么?” 我咬着牙:“我……我就不说……你能拿我怎样?” 仇炼争看了看我,几乎是一字一句道:“不怎样,就这样!” 他手上没有动作,可我困着困着,忽又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发热,嗓子和冒火似的往外吐气,皮肤像是沾了烧红的炭似的。 我疑惑而震惊看向仇炼争,忽悟出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你,你不止下了安神药一种……” 仇炼争道:“是不止。” 我不敢相信地看向他,含怒带恨道:“你这个……你还下了什么?” 他却以一种危险而陌生的眼神看着我。 然后他慢慢地,轻轻地反问我:“你觉得,我还会下什么别的药呢?” 作者有话要说: 诸君,要相信毛毛仇啊【各种意义上的相信】 第099章 值得不值得只看他了 还有什么药能这样? 怎让我全身发热,四肢百骸都如此血气沸腾? 难道是……难道是…… 倦意压着我的脑袋,使我的思路都变钝了许多,但我此刻又被一种异常尖锐的念头抵着咽喉,想睡过去也不敢睡,想说话也说不成,睡意与惧意两种相反的情绪在摩擦,仿佛火星四溅,又如两种极为老旧的火车狠狠相撞,发出吱哑乱响! 仇炼争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我。 像个绝代剑客看着必杀的对手。 他目光中有一种异样的决绝与锋芒,显出他的不管不顾、无所顾忌! 叫我觉得事态不妙到了极点。 我更觉不妙的是,他让我平躺在了床上。 然后欺压上来,逼近我几分,那健硕有力的大好身躯,瞬间离我近到不能再近,他呼吸已在咫尺! 这人以膝盖顶住我的腰部,胸膛就在我身上不足半尺。而我茫然地、笨拙地用手去推开他,触抵他的胸口,却好似触到一座钢铁城墙,我使劲,他却浑然不动,反而无奈地看了看我,然后轻巧地、镇定地掰开了我的手。 然后他只用一只手,就把我的两只手抵在了我的头顶。 我的双手在他掌间挣扎,他的那只大手在尺寸上却长我不少,只五根指头就将我的腕子包裹、绞牢。 我在他掌下挣扎,他却毫不费力地。 一一压制了我的挣扎。 这让我真的开始害怕。 但我面上不露孬色,只瞪他:“仇炼争……你想干什么!?” 仇炼争只看着我,慢慢道:“我再问你……你发作时,是从哪条经脉开始疼?哪几个穴道最痛?你想清楚再答我……” 我翻了翻快耷下去的眼皮:“你……你问再多我也不会说……谁知道你存了什么心……” 仇炼争拧了拧眉,恼道:“此去‘照天耀地门’,是那处最多雨阴湿的季节!你现在不去治伤,万一和敌人交手的时候天时有变,你是想当场内伤发作,死在敌人手下么?” 我倔着脸道:“不过最后一成寒劲儿了……我再练练就能化解下去……谁用得着你来……就算发作了……忍便是了!” 仇炼争眉头一翘:“你当真不说?” 我实在困极了,干脆闭眼不看他。 仇炼争沉默片刻,空着的一只手忽然一动,像是抽走了什么,我只觉腰间一松,后边与下方的衣服跟着敞开了一些,紧接一阵触感微凉,有一个东西毫无预兆地袭击了我! 我本来都要睡了,此刻被激得瞬间睁眼,口气冰冷道:“仇炼争!你找死!” 仇炼争慢慢道:“我是找死,你不也是找死么?” 他好像真是气急了,恨中含恼地瞪我:“你这种有伤不治,隐瞒病情,明明受不了阴雨天还要去阴雨地,仗着掌力到处偷袭我的小骗子!活该被打一百下、一千下屁股!” 我怒火中烧道:“要打也是我爹娘来打……你凭什么打!” 仇炼争恼恨了一瞬:“是,我本没资格打,我遇到你,本来也只有愧疚的份儿,可我和梁挽都在想法子让你好起来,让你吃得饱睡得香!你却这样不惜命、不配合,谁看了不生气?!” 我脸颊烫得可以在上面烤个新鲜的鸡蛋了,气血翻腾间,我恼到了极点,只问:“你还生气?当初我要救你的时候……你不让我救……我可是好好求了你,哄了你的……现在你要救我……你也要原原本本地求我! 仇炼争的面庞好像被惊楞给盖住了:“我要救你,你还要我去求你?” 我冷笑道:“对啊……你就是要求我……你现在就求我!” 仇炼争气懵了半晌,脸庞半青半白,胸膛鼓动如风箱,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拍打在我的脸上。 半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说出这句话。 “我求你让我救你!” 我一愣。 我没想到他真的会软下来。 居然还会去求我。 可我热得闷闷道:“太快啦……又小声……我没听到……” 仇炼争沉下脸,牙齿被他摩得吱吱作响。 “我,仇炼争,求你,让我救救你!” 我打了个哈欠,困困道:“你求谁呢……我没听到啊……” 仇炼争胸膛在衣服下一鼓,似承受着什么如火山岩浆般要爆出的怒。 但他转了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我,以最硬气的口吻说出最软的话! “唐约!我,仇炼争,现在求你,让我救救你!” 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但我只顶着一脸的热汗笑道:“好……乖乖小仇……你把我穴道解了,把解药给我……再让我,我点你的穴道,我只要捏你一百次一千下胸口,然后你再求我一次……求完你就可以救我了!” 仇炼争面色一沉,冷冷道:“我平生从不求人!我一天内求你的次数,是过去二十多年的总和!” 我又热又困得快耷拉眼了:“哦……又怎样?” 仇炼争沉默片刻,忽然崩了脸上的冷静,攥着我腕子的手上一发力。 “唐约!你这个仗着脸白臀翘就说话不算话的混账骗子!你活该被打三百三千下屁股!” 我热得有些头昏了,可还是不服输地笑:“你打啊……我落在你手里,你当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现在舍得打……将来我就舍得杀你!” 我闭上眼不理他,毛毛仇最不怕的就是丢命,这种毛毛雨般的威胁,想必是吓不住他。 但他若真敢这般辱我。 我真的能狠心杀了他。 毛毛仇的那只可恨的大手,还覆盖在半边上,像是酝酿着什么可怕而出格的动作。 片刻之后,他果然收回手,然后一阵掌风酝酿上去! 却不是打,到了半路掌化作抓! 我一愣,睁开眼。 他抓着一阵揉,偶尔竟用几根手指平刮、斜推出一阵隆起的肉浪,让我呆愣到一片空白,偏偏他那姿态,还闲适得像在品味而不是惩罚。也因为这些好触感,他似乎一下子就平息了怒火,整个人平静下来,手上非常充实,脸上面无表情地看我,好像手上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是两个独立的程序。 我羞窘了半天,恼恨地挣扎,身上不住地往上顶伏,却因为气力不足,而挣不开他那只钳制我腕子的手,我只虚弱道:“你,你刚刚说是要打!你现在什么动作……你也说话不算话!” 仇炼争冷淡道:“我刚刚都快被气死了,要捏捏才能冷静下来。” 我怒到了极点,终于破口大骂:“你个性淫无耻的秃顶剧毒毛毛虫!” 仇炼争愣了半天,疑惑道:“为什么是毛毛虫啊?毛毛虫会变蝴蝶的啊。” 我身上热得发汗,嘴上唾沫不休地骂:“那你就是一条剧毒、秃顶的……不会变蝴蝶的死毛毛虫!” 仇炼争居然笑出声来,道:“不变蝴蝶,那也可以变扑棱蛾子啊。” 他终于收回了那只可恨的手,我也因为刚才的挣扎,而热得更加头昏脑涨,我已经快受不了了。 “好热……真的好热……” 我闷闷地叫了几声,仰头躺着,发一身的汗,困倦得基本要睡过去了,他便终于记得还给我下了这药,只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会儿。 “睡吧,睡个好觉,一切都会如你心意的……” 我嘟囔着骂了他几句,他只笑笑,再也没和我置气过,而在我闭上眼的那一瞬,还听到他用一种很轻的语调,弱弱地叫了一声。 “小叶……小颜……小唐……”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包含了至今为止最复杂的种种情绪。 温柔与悲哀。 痛惜与怀念。 喜欢与眷恋。 他只有在我闭眼快睡过去的那一瞬间,才终于叫出了那个藏在他心底的,让他喜欢眷恋到柔软的名字。 叶小颜。 叶小颜。 他好像说过,他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他若是到了快死的时候,他就会多叫几声。 可倦意几乎像浪头似的一层一层叠加上来,我没法想太多,听完就直接睡过去了。 然后我就好像陷入了一场长长的梦境。 梦里我好像身处于一个冰火两重天的无间地狱,时而被油煎火烧,时而被水浇冰冻,一会儿在火山岩浆里被抛来赶去,一会儿就在冰潭冷泉里被反复浸润。 可火热只让我难受,却不要命,那冰寒的感觉一上来,我几乎觉得难以呼吸,每处一会儿,好像我又回到了当初那山洞里无助又可悲的绝境当中,那种肺腑间的寒劲儿好像就一点点发散开来! 我快要没办法呼吸了! 我窒息到了瞬间清醒,窒得头脑涨红,肺部几乎要憋到爆掉,我马上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坐着,而两只手掌覆盖在了我的背后。 是它们在发寒劲儿。 是它们在催发我的肺腑间的毒! 是它们让我喘不过气,让我快要停掉呼吸了! 是它们,要害我! 我直接反手一掌,打在那个人身上! 他的双掌离开我的一瞬间,那种肺腑间的寒劲儿几乎是瞬间消失了, 我又可以正常呼吸了。 可我抬眼看去的时候,却也清晰明白地看到。 被我打的人是仇炼争。 他瞬间吐出一口热血,直接撞到了床架子上!撞得一栏精雕细琢的多子多福的木纹,在格格直颤、几乎当场碎裂! 我却没有惊讶。 我只是目光冰冷地看着仇炼争。 而仇炼争收回气息,抹了抹唇角的血,然后捂住了被我打到的那个地方。 是他的肩膀。 他的大好臂膀以下,此刻正血气蒸腾,滚滚灼热! 我马上上去扶住了他,我目光冰冷地骂道:“你作死吗你?” 仇炼争只看向我,苦笑道:“我是作死……可不是还没死么?” 我松开他,冷冷道:“你给我下的是散发血气与功力的药,所以就算我昏迷,我体内的内力也是自己运荡起来……这时你再用‘天冰缥缈掌’潜入我经脉,与我的内力相撞之际,你还催发了我肺腑间的寒劲儿……我在睡梦中都险些不能呼吸……” 我几乎是脸庞搐动,声音怒颤道:“你哪儿是要救我……你是要杀我!” 仇炼争却瞪了我一眼:“你……你再运功看看啊……” 我一运功。 忽然愣了。 怎么,怎么肺腑间的寒劲儿没了? 仇炼争笑道:“果然……果然成功了……” 我一愣神,他却笑了,目光里几乎含着危险而疯狂的锋芒。 “你或许不知……但‘天冰缥缈掌’与‘劫焰掌’,虽互为死对头,但系出同源,实是一种内功心法拆成了两截……所以你在内力激荡时,我的阴寒内力一潜入,就会催发你肺腑中潜藏的寒劲儿…… 我瞬间领悟,几乎不敢相信道:“所以我在这时若拍你一掌,你潜伏在我脉象中的内力,连带那肺腑里的寒毒,都会一同激发出来,顺着我打出的这一掌,返还到你的身上!” 他说完,几乎是一边含着血一边开心地笑:“我成功了……我逼得你打出这一掌……如今你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寒劲儿残留了……” 我沉默了半天,他忽然又吐出了一口血,整个人就要软倒下去,却被我一把拎着,我又怒又恨,又是声音颤抖:“我救你时是经你同意了!可我没同意你这个救法!你豁出性命我也不会感激你!” 仇炼争只目光深深地看我:“你当然不会。” 他笑笑,牙齿在冒出的血里一闪一跃,虚弱的脸上挂满了汗珠。 “因为你当初从柳无絮的手中救下我,我也没有感激你……你在密室里用自己的身体来解救我,我虽然被你的行为所震撼……但也不敢信……我不敢信你是真的想救我……” 我又怒又心疼地扶着他,支撑着他那只气血翻腾的手臂:“那你在犯什么蠢?你拿命去救人若换不回感激,丢掉性命又有什么意义!” 仇炼争笑了笑:“那你呢?你舍弃尊严去救人……你知道我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你,我也不会感激你的……你为什么还要那么笨?你一开始那么心狠、冷酷,让我以为你会一直冷酷下去,怎么到最后你心软了呢?” 我沉默。 我不语。 我无声无息地流下泪来。 泪越来越凶。 眼头酸鼻头热,连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 他却颤抖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我的唇。 然后他忽然又笑了。 “我知道这么做,你肯定还是气我、恨我,可我没办法了……那件事后,你根本不愿让我碰你,就算我提前告诉你,你也不会信到愿意把身体再交给我……” 我拍开他的手,我再擦了脸,语气冷冷道:“你根本也没十全把握……你就是在拿我的命,拿自己的命去试!凭你这样不经我同意地救人,凭你当初打我那一掌,我就算一掌杀了你,别人又能说我什么!” 仇炼争苦笑:“真的要失败,我会收手的……你不至于会窒息而死……” “可你大概要死了。”我冷笑道,“你救我而死,活该啊!” 仇炼争沉默片刻,苍白的脸上居然还冒出一种轻妙的快意。 “我是活该,可你又在哭什么?” 我愤怒地擦了擦脸。 可脸上根本止不住。 我连声音都是嘶哑不成形的,丢死人了! 仇炼争只道:“这一年来……我也一直很好奇……” 他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如果当初那个走在前头的人是你,那个被骗、被欺,被屡屡背叛的人是你……你喜欢的人,在背后要加害你,你会打出那一掌么?” 我气笑了:“你就为了这个?那你现在知道这答案了,用命知道了!” 仇炼争笑道:“用命知道,也值啊!” 我却起身,恨恨道:“只可惜,你不需真的用命去知道这个答案……” 仇炼争一愣,我却看向他,冷冷道:“我打你的是肩部,我没有用十成掌力,只是五成……” “你放心好了,就算是同样危急的情势,同样是心爱之人的看似加害,你的回应……也永远比我心狠!” 仇炼争静默下来,像在短短几秒内就忽然苍白了许多。 “你说得没错……” 我冷冷道:“你也不必得意,我这是第七层的五成掌力,你就算已经练成第七层,也要三天时间连续运功,稍微运气差点,你这条臂膀以后就不用再使了!你会比死了还难受!” “你这条剧毒秃顶的毛毛虫!值得吗!?” 仇炼争淡笑道:“值得啊,反正我都是为了我自己。” 我一愣:“你为了自己,去丢命废手臂?” 仇炼争随意地笑:“是为了自己开心啊。” 他看向我,目光坚定道:“看见你身上再也没有那个掌印,再也不残存任何寒劲儿,再也不用在阴雨天里,发颤发抖到疼痛欲裂,在雨天也能痛快肆意地骗人骂人……我就开心!” “我就是这全天下最开心、最值得的人!” 第100章 峰回路转最后却还是你 当我轰开房门走了出去的时候,传来的响声几乎是瞬间引来了宅子里的其他人。 先是轻功最高的梁挽,然后是小常和高悠悠,接着是住得远了些的冯璧书,几个人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从房门的残渣旁,尤其是小常,他瞧见我的肩膀上和手臂上都多了些星星点点的血迹,忍不住叫道:“小唐,小唐你受伤了吗?” 他上来按住我的肩,一顿查看,却找不到伤口,我只叹了口气,把人轻轻推开,道:“我没受伤,受伤的是仇炼争。” 小常一愣,道:“你,你和仇炼争又打起来了?” 我一点头,像一下子点燃了不同的情绪。 高悠悠无表情的脸上透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小常一惊一乍之下,又猛然醒悟出什么,冯璧书的老实人面上眉目一紧,欲言又止,唯独梁挽,惊愕与悲伤同时显现,他是第一个赶来,也是第一个越过我们,如空谷幽风一般冲进了房间里,我侧目一看,只见仇炼争盘坐在我床上运功养伤,他的肩膀处不断冒着热气,不大的房间里弥散着一种血肉烧灼般的焦味儿,从床上一直铺到门口。 梁挽目色焦急地去查看,冯璧书紧随其后,二人细细看了半晌,不敢贸然上去相助,怕打扰仇炼争运功,梁挽便头一个出来,冲到房门前,那目光像针似的扎在我身上。 “唐兄!你们不是休战了吗?你,你怎么能,他,他怎么会……” 我只淡淡道:“他给我下了麻药。” 梁挽听得眉目一跳,显然吃惊不少,我便接着说:“还下了发散血气与功力的药。” 梁挽的秀气面容被强烈的不解所占领,上前想要询问更多,我便笑着说:“然后他把我按在了床上,对我行为不轨……” 高悠悠眉目瞬间凛然,身上登时环出一丝极重的杀气。而小常听得眉抖唇裂,面庞几乎被愤怒撕成了两半。他攥拳怒吼道:“这个色胆包天的淫贼!小唐你打得好!” 我马上话锋一转:“但他下药是为了救我。” 小常愣住,要喷出的怒言怒语卡在了半空,显得不上不下的时候,我又接着解释道:“他给我下药,是怕我不答应这样的救法……我昏过去后,他就以自身功力助我催发寒劲儿,然后在我醒来的一瞬间,我不知他的心意,以为他要害我,就把肺腑间的寒劲儿和大约五成的‘劫焰掌’掌力,一同打在了他的肩上……” 小常诧异道:“所,所以他是为了救你?” 他随即惊喜道:“那,那是不是你体内的一成寒毒已经完全解了?” 我点点头,再平平静静地去看梁挽,道:“我打在他身上的是我‘劫焰掌’的五层掌力,因为内功属性相克,我没办法给他疗伤,你和冯璧书最好去助他运功,接下来的三天是关键时期,如果他运气好,或许臂膀还能保得住……” 梁挽沉默下来,反倒是冯璧书警醒道:“那,那若是运气不好呢?” 我只声音一沉:“若是运气不好……梁挽,你准备准备,帮他把臂膀截了吧……不然热毒会从他的肩部一路延蹿到别的部位的……” 梁挽听到此刻,面上已然是五种颜色开了染坊,七种情绪来回走马灯,他一时呼吸粗重,一时气息急促,到最后指着我,又看着仇炼争,重重跺脚,来回叹气道:“你们……你们!” 他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直接冲进房门去看顾仇炼争。 而我面目沉沉地走出去,想离这个房间远一些,却看见一个人拦在我面前。 是高悠悠。 他只看着我,慢慢道:“昔日,他打了你一掌,现在,你打回去了。” 我看向他:“所以呢?” 高悠悠竟认真道:“恭喜。” 我一脸愕然地看向他,这是他难得地露出个人样儿,想正常地表达一些对朋友的关怀。而我本来理应和他一样开心,因为这一年来,我渴望看到这一刻这一幕就如同渴望一种公平的报复。 可我现在却觉出了一种难得的悲伤。 和一种极端尖锐的愤怒, 我只笑笑:“他因为救我而要失去一条手臂了,要变成残废了……你觉得应该恭喜我么?你很开心么?” 高悠悠眉头一皱。 似乎完全没想到我是这种反应。 他只是满满地,一字一句道:“你当初……不也因为救他而受伤么?” 我一愣,随即笑道:“是啊……” 我笑得更加厉害,更加奇怪了。 “一报还一报,像你这样快意恩仇的听众,听到他这样的下场,是该高兴的……你本来就该高兴……” 我真的不能再看着他了。 我也不能再和他说话了。 正因为我知道他是好心,是关怀,我才不能在我难受纠结痛苦的时候去招惹他,因为那样的我会把情绪发泄在他身上的,而他是高悠悠,我的好朋友,我不能这么做。 我一转身,越过高悠悠,他就侧过头,以一种很茫然、很困惑的眼神看了看我。 这好像也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生动的表情看我。 仿佛一个初来人间的好ai,第一次尝到了人情的辛酸复杂。 可我已经没办法去回应了。 我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魂魂落魄地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僵尸,走起路来背微佝,肩微塌,像个走投无路的人,一步步走入池塘中心。 小常见我样子不对劲,怕是担心我,只一个劲地跟在我身后,想和我说句话,又怕招到我,就一路沉默地跟着我。 更奇怪的是,高悠悠也跟过来了。 他好像还是疑惑于我的反应,也不懂得我为何这般,就跟在小常后面远远地缀着,保持一定距离。 而我走着走着,莫名其妙地就走到了那个凉亭。 我看着凉亭,那是我和仇炼争曾经一起吃过饭的地方,我还和他在里头一起呛过嘴,吵过话。 我再看向头顶,那凉亭的尖端,凉亭盖子本是一片碧玉琉璃般的旅瓦,如何却有一些缺损,那是一些翻飞不见了的瓦片,被仇炼争一掌给拍出去的。 我再去瞧莲花池,那是他拽着我,然后我和他从顶端一路跌落到池子里,他一身湿漉漉地被我踢飞,我在池子里上上下下地起伏,一时魔怔了的时候,是他把我从池子里给捞了上来,当时他焦急地拍拍我的脸,生怕我的魂儿飞到了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 现在一切痕迹还在。 瓦片没有被安放回去,莲花池上的几朵莲花还东翘西歪地,呈现一片伏倒下去的姿态。 凉亭却是空空如也。 仇炼争不在。 我就看了一会儿,然后试图把地上四散的瓦片一个个地安放回去,可是有些找得到,有些却找不到了。我还试图去把莲花池上的莲花给扶正,可这些花好似是伤筋动骨的动物,歪了倒了以后便扶不正了。 高悠悠看我这一系列反常举动,忍不住道:“唐约……” 他想说话,小常却迅速拉了拉他的袖角,示意道:“别说话……” 我也没有说话。 我只是静静地走开,去了那柴房。 我打开门,门吱吱呀呀地一起开,黑洞洞地展开了里面的景与物。 我把房门大开,借着日暮时分斜沉的阳光一看,柴房依旧是那个柴房。 柴木被杂乱地推开,里头却有一个小桌子,两把低矮的小凳子,是我们偷偷摸摸吃甜食的时候坐在那儿的。 地上散落的甜食屑儿都还在。 桌子和凳子都没有被挪开。 仇炼争还是不在那儿。 我好像才忽然想起来。 他在我的房间呢。 我便沉默着,去柴房里把桌子和凳子挪挪位,低下了身,把四散的甜食屑儿给一点一点地收拢起来,这都过去几天了,味道早就没了,一个个硬地像个腐烂发霉的小碎石子儿似的。 我就把这些碎屑放在手心里,走出去,往花丛里一扔,然后像是做完了一件大事儿似的,我就走回来,在柴房的小凳子里坐下来了。 小常见我终于沉默下来了,眉目一紧,赶紧过来和我坐在了一块儿,他那粗大身躯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显得又奇怪又突兀,可他还是努力挤在那个小位置上,然后靠近我,小心翼翼地问:“小唐……你……你还好吧?” 我笑了笑,道:“我很好啊。” 小常干笑道:“对啊,这折磨你一年的寒毒,总算是清干净了,我们,我们应该做点什么来庆祝一下啊。” 我茫然地抬起头:“庆,庆祝?” 小常更加卖力地笑道,整个人都活络松融了起来:“对啊,你以前老是躲着阴雨地方走,现在寒毒解了,我们把阿渡的事情一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看雨也随你,不是好事儿吗?” 我只点点头,自然道:‘’是……是可以随便去哪儿了……” 然后我又不说话了。 气氛说冷就冷。 小常看着我这样子,忍不住道:“你……你很难受吗?” 我低头一笑:“也不是很难受吧……” 小常马上醒悟过来,粗重的面孔上抖动着不知所措,可他看向一旁的高悠悠,高悠悠也是个面无表情靠不住的低情商战士,他只好自己想办法,憋了半天,对着我道:“你当初拿命去救仇炼争,他险些就把你打死……现在他来救你,你把他打伤,让他失去一条手臂……也算是,算是有来有回啊……” 我看向他:“有来有回?” 小常安慰道:“对啊,他,他差点把你杀了,你让他还你一条臂膀……还算是他赚了呢!” 我只笑道:“他是差点把我杀了,我本来也是要杀他的……” 小常点点头,笑道:“对啊!你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啊!” 我笑容一冷:“可,可我没准备好看他失去一条手臂,变成一个残废啊……” 小常一愣,我目光一痛,道:“我的设想是,最好我能弄清楚他的想法,然后两方开战,我去与他决斗,那决斗中谁死谁伤都是正常的……他死他伤,我死我残,又有什么关系?可是现在……现在……这不是我的计划……” 我说到这里,又悲又怒,血肉之躯几乎已经压抑到了极限,情崩情溃只在瞬息之间,我内心的情绪犹如战火一起而发,我一下子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 桌子顿时“咔”地一声,四分五裂! 小常一下子惊异地看着我,而我呼吸粗重,紧紧攥拳道:“他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受控?爱什么恨什么,杀什么人救什么人,永远都要吵出预期,永远不和我说好!我……我……” 我渐渐地说不下去,小常却以一种异常复杂的目光看着我,像是一下子感觉到了我蓬勃觉醒的情绪,他靠近我,慢慢道。 “你现在这样……不止是生气吧?” 我深吸了口气,固执道:“他不应该失去一条手臂的……” 小常安慰道:“别这么快下结论啊,有梁挽和冯璧书帮忙运功,他或许能保住臂膀呢?而且,就算他真的没了膀子,得留下来养伤了,凭我们几个,去救阿渡也是绰绰有余啊!” 我冷看他一眼:“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小常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就道:“唉,就算他运气不好吧,那也只是没了一条臂膀而已,你也不必惋惜啊,江湖上独臂的好汉可多的是呢,他虽没了臂膀,可性命还在啊,是一样的。” 我只固执道:“一样什么!你知不知道像他这样用掌法的高手,没了条臂膀,就等于少了一半的战力!” 小常一愣,道:“那,那也是好事儿啊,他本来到处冲杀、无所顾忌的,没了一半战力,他这段时间就得沉下心来养伤,不能到处砍人杀人,也不能去找许大哥的麻烦了,这不是正如你的意么?” 我瞪他:“你能说出这话,实是太不了解他了,他岂是一个因为伤势就停下来的人?你几时见过他因顾惜自己的伤,而去忽略别人了?” 小常听得不是滋味,就反问我:“我不了解,你就很了解吗?” 话音一落,我竟听得门口的高悠悠冷冷道:“你未免太了解他了吧?” 我沉默一会儿,故作自然地笑笑:“生死相依过,杀过也救过彼此,我要是这样都不了解他,那我实在不配当他的敌人,也不配当他的朋友了……” 我却听得柴房门口的高悠悠发出一阵奇异的声响。 他抓着房门的手上一紧,五官上的表情似被冻住。 “你什么时候……和他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了?” 他重重咬了“朋友”这二字。 好像这个名词本是他和小常专有。 如今却被仇炼争给抢去了! 我心里一咯噔,硬着头皮掰扯道:“肝胆相照的仇敌,本来就是可以既当敌人,又当朋友的……” 自古以来,武侠世界里最崇高的对手,就是可以互为朋友,互相尊重的,我觉得这么说,以高悠悠这种古龙画风的人应是理解的。 结果高悠悠只道:“我自然听说过这样的仇敌,可是你……和他?” 我只笑笑:“我和他怎么了?” 高悠悠沉默片刻,像暮间的阳光截住了他脸上的所有光芒流转。 然后他目光陡然一冷,凛然且坚决,像两块儿锐器无可阻挡地碰撞在一块儿! “我不许你和他成为朋友!” 我一愣:“你不许?” 高悠悠冷冷道:“对!我不许!” 我这就止不住疑惑了:“可……可我成为朋友也不妨碍我杀他的啊,你为什么不许啊?” 高悠悠重重地瞪了我一眼。 却没留下一星半点的解释。 他说走就走,走时衣袖带风,白色的背影坚决似一根雪山上的孤松,一株悬崖下的小树,透出了十足的孤绝与坚冷。 我愣头愣脑地看着他离开,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小常,疑惑道:“他怎么啦?” 小常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道:“你还看不出?你这些天心思难道全用在仇炼争身上了?高悠悠他……他吃醋了啊!” 我吓得霍然跳起:“你说的什么玩意儿?” 小常把我按下来,道:“你别误会,朋友也是可以吃朋友的醋的……尤其像高悠悠这种根本不交朋友的人,你可能就是他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之一了……或者连之一都没有……” 我一愣,才霍然意识到了什么。 小常无奈道:“他是个轻易不示好的人,可见朋友这个词儿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可你,你把仇炼争这个侮辱过你的人也称做‘朋友’……他怎能不介意?你又这么了解仇炼争,你了解他比了解高悠悠这个朋友还多一些……我说高悠悠吃醋,那真是不过分……” 我叹了口气,道:“他就没见过亦敌亦友的对手吗?” 小常瞪我:“你们也算是亦敌亦友的对手?” 我正色道:“不是对手,难道还是知音么?” 人的口味总是偏向折中的,你一说拆屋顶,别人就往往同意让你拆窗了,小常像是被“知音”这个忽然窜出来的高级词汇给吓了一大跳,赶忙接受了“对手”的设定,立刻正声道:“对,你们就是对手!” 他想了想,又道:“但你可不许再这般失魂落魄的了,更不能因为他受了伤你就心痛、就失措,这可不是亦敌亦友的对手会有的表现!” 我一拍大腿,理所当然道:“那自然,我接下来三天就好好寻思营救阿渡这回事儿。老实说,我是意外于他的行为,愤怒于情势失控,他不打招呼就这样做,我反击是正当防卫!我心痛他?心痛个屁?我告诉你,我唐约,连一丁点儿的担心都不会有!一丁点儿都没!” 我非常担心地度过了这三天。 我一边寻思着阿渡的事儿一边想着这事儿,吃得是味同嚼蜡,睡得是非常敷衍,我的房间让给仇炼争疗伤,我就自己找了一床棉被,在柴房里随便躺着就睡了。 到了第三天正午,梁挽终于来柴房找我了。 他顶了一脸的黑眼圈,想是运功过度,且这几天没睡好,他一出现我就“蹭”地一声冲上去了,攥着他的手问,他就无奈道:“他的手臂,保住了。” 我松了一大口气,感觉柴房里憋闷潮湿的空气都新鲜了不少,连外头的阳光也是灿灿烂烂地喜人,我刚要冲出去,梁挽却拉着我的袖子,郑重警告道:“阿渡的事情解决前,唐兄可不许再和他打了!” 我点头:“一定一定!” 也不是我想和他打的嘛,不是他下了药点了穴那一通吓唬,让我给误会的嘛。 然后我就一路狂奔、疾驰,感觉背上放下了千斤重担,脚下卸下了万两的链子,我欢快地哼着小调儿,钻进了我原来的房间——它现在变成仇炼争的房间了。 仇炼争在躺在床上休息,一见我进来,那眼神“增”地一下发亮了。 我一冲进去,却忽愣住。 我看他,我该说什么呢? 咱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一个睡床上,一个站门口,一个睡神一个门神似的静默僵持下去,直到我觉得这样不太好了,是该打破僵持了。 我就咳嗽了一声。 然后我转身就跑! 仇炼争一愣,随即道:“你逃什么?回来!” 我马上站住。 但我就不回去。 他疑道:“你来都来了,站门口干什么?进来啊!” 我就不进来。 我只回头,目光淡漠道:“你感觉如何?还能打么?” 仇炼争那苍白无血色的脸上一扬,淡淡道:“你这是把人当牛马使唤呢……我打你一掌你能这么快恢复么?” 我淡淡道:“看来,你这几天是虚弱地下不了床了?” 仇炼争虚弱地咬着牙,瞪我:“是,你若有良心,别再作弄我了!” 我唇角微抬,话锋一转道:“我这几天在想阿渡的事儿,我想先去拜会一下秦照川,探探他的口风。” 一听这话,刚刚还虚弱得下不了床的仇炼争,好像一下发生了医学奇迹,“蹭”地一下就从床上跳下来,冲到我面前道:“你先去拜会秦照川?你想干什么啊?” 我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恢复得不错嘛,都能下床了。” 仇炼争瞪着我道:“我只是能下床又不是能打,你……你还是得对我好点儿!” 我笑笑:“好,就这几天,我对你好点儿,你坐下。” 仇炼争马上乖乖坐下,但还是警惕道:“你方才说要去拜会秦照川,是真的?” 我给他倒了杯茶水,道:“是啊,若能和平解决此事,还是和平解决的好。” 仇炼争道:“你拿什么理由?怎么拜会?” 我笑了一笑:“你是不是忘了,我曾经用过什么样的假身份?” 仇炼争一愣,我便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做件事儿,去去就回。” 过了一炷香,老子又回来了。 老子摇头晃脑地走进来,仇炼争还等在椅子上,此刻看到我这模样,先是一愣,然后蓦地站起:“你是谁!?” 我一挤眼弄眉,目光一冷,笑容略带邪气道:“你现在该叫我小桑了。” 仇炼争立刻认出,苦笑道:“你……你怎么又易容了?你是打算用这副尊容去拜会秦照川?” 我展示着刚易容好的面孔,冷哼道:“我可是在‘照天耀地门’办过事的‘淫魔’小桑,你最好摆正姿态,收好表情,别忘了我的身份!” 仇炼争止不住地笑了一笑,十分配合道:“你,你这‘淫魔’小桑,跑到我房间里想干什么啊?” 我瞪他一眼,略带邪气地笑笑。 “‘淫魔’就该做‘淫魔’的事儿,你这个手白脸靓的,非礼我那么多回,现在我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去!把衣服脱了,床上躺好,让我摸一摸你的艿子!” 仇炼争僵在那儿足足一秒钟。 然后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人以一种生物奇迹般的速度跑到床上去,在十分之一秒内把胸口衣服一敞开,一气呵成、半点不歇地瞬间做完了这一系列复杂的动作! 然后他一脸正经地看着我。 目光好像还有点点小期待。 我愣了。 咋这么配合的嘛? 你咋不按剧本走啊! 仇炼争等了一会儿,见我没反应,就开始瞪我了。 “你现在演的可是一个淫魔!别失了淫者的身份!快过来!” 我咳嗽一声,马上一脸贼光地冲了过去,往床上一跳! 然后把我的大脑袋,枕在了他宽阔起伏的漂亮胸肌上! 唐约不能碰的人,小桑随便摸。 唐约不能爱的人,小桑随便爱。 因为小桑是“淫魔”嘛,一个“淫魔”做什么,难道还有人在乎的? 可仇炼争看的一愣,只道:“不是要上手摸的嘛?怎么还枕上去了?” 我一抬头,以眼角余光瞪他:“看你这蠢样儿,你懂什么叫非礼人吗!” 仇炼争拧眉:“我只非礼过你一个……你非礼过很多人吗!?” 我阴恻恻地笑道:“我淫魔小桑,当然非礼过成千上万的贞洁猛男了,我说的话做的事儿能一样吗?我说是要摸,可我就是要躺,就要枕,我一会儿还要把脸埋进去呢!” 仇炼争道:“好,随你怎样……千万别顾忌我的伤势……” 我奸意满满地笑道:“你现在演的是‘淫魔’小桑最新的受害者,你要怕!害怕知道吗?要反抗!不许笑!笑个屁!” 结果仇炼争听完。 却笑得更大声、更无所畏惧,笑得身上都开始颤抖起来。 直到我真的上手掐了他一把,他才身上一僵,彻底止笑,转而用力地瞪了我一眼,而我挤眉弄眼一番,他便皱着眉,仿佛是看不惯我顶着别的面孔和他说话。 然后他看了看,想了想,忽然豪气万千地一伸手! 一个无辜可怜的“受害者”,就把我这个“淫魔”小桑,给温暖而用力地抱在怀里了! 第101章 照天耀地门小桑在何处 “照天耀地门”总坛所在的隋州,距离我们所在也只需三天路程。 于是我和小常高悠悠先一步出发,梁挽带养伤的仇炼争和冯璧书紧随其后,然后再与钟雁阵和柳绮行约定在了随州见面,我又送信给了赵曦宁和赵家的人,他们也会在此地与我们相见。 一到隋州,我立刻感觉到了当地气氛陡然不同,街面上看似人头涌动,却不知多了多少暗探,连看着我们的摊贩也是外表透着正常,内里蹊跷古怪,整座城市都似在暗中窥探我们。 我只让小常和高悠悠找个隐秘的地方先歇下,我独自去叩那“照天耀地门”的大门,叫下人拿着“唐约”的名帖进去拜会。 我倒喜欢用小桑的身份去逗逗仇炼争,本也打算以小桑的身份去看秦照川,但看了暗探的数量之多、势力之广后,我又改了主意。 不用小桑的“淫魔”身份,而是光明正大地用唐约的大侠身份,倘若真出了什么事儿,秦照川不得也有些顾忌? 果不其然,不到一会儿,就换了个面目更熟悉的高级管事儿孙杏昌,礼礼貌貌请了我进去。 这一路穿亭过院,绕桥越路,我装作第一次看这景色似的,很是啧啧称奇,演得和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乡巴佬样,愣是问了许多不着边际的问题,孙杏昌只笑着一一作答,还我指明了这处庭院是何年所建,那棵树是何年所栽,倒是很有耐心的样子。 等到了一处新建的“辉真堂”,我便见到了在堂中赏花的秦照川。 他看上去其实只有三十出头,可手指已露出疲态,脖颈间的褶皱更骗不了人,还有他发丝间的一抹半白,便可知道这人实际年龄已四十多了。只是他听得脚步,方一回头,那目光灼灼如草原上的老鹰,我便知道,他不允许自己在人前露出半分老态。 我上前抱了个拳:“在下唐约,久闻‘照天耀地门’秦门主大名,此番得见,幸甚至哉。” 客气话总是不会出错的。 秦照川看了我一眼,也笑道:“在下也久闻唐大侠的侠名,只是我们此番……应该不是初见了吧?” 我故作惊楞,他却微微一笑,手中捻着插在青瓷瓶里的绿梅与红梅花枝,慢慢道:“在那地道里,我检验过林袖微的伤势……他是死在‘劫焰掌’之下……” 他说到一个“死”字,手上轻柔地摘下一朵绿梅花儿,白里透绿的小巧玲珑花瓣,在他指尖几乎被尽数碾碎。 然后他看向我,目光锐如天上盘飞的鹰群。 “唐大侠,可是扮作了那‘顾思尧’?” 还好还好。 是揭了顾思尧的马甲而不是小桑的。 这就是马甲套马甲的好处了,关键时刻总能有一层保住我。 而我沉默片刻,只爽快承认道:“不错。看来那日把他带走的黑衣人,便是秦门主了。” 秦照川笑道:“那么你此次前来,是为了阿渡?” 我眉头一挑:“是,也不是。” 秦照川笑道:“哦?还请说明。” 他坐在了一个石桌旁,也邀我一道坐下,这一处最方便赏花看景,观湖阅鱼,但也是个十分便宜许多人一拥而上的点儿,因为它位于中心,却周边毫无遮拦。 而我只随意坐下,姿态放松道:“我与阿渡不过认识短短两日,但当日秦门主把他带走,他下落不明,我心里好奇得很。所以此次前来,是想知道他近来如何,是否能随意行走,这是其一。” 言下之意是,我和这人交情不深的,你爱咋整咋整,但别闹出了人命你说是不?他要是还在,你许不许他出来见人啊?我能顺便见见他么? 秦照川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故意不懂,只问:“那其二呢?” 我上前一笑:“其二是,我听说秦门主重返‘照天耀地门’,正在四处搜寻人才,以图重振门风……所以我觉得,我在这个时候来找秦门主,能做的事情更多一些。” 咱们也没啥深仇大恨的嘛,听说你最近手上人才短缺,事情奇多啊,要不你把阿渡这个小作精给放了,我给你做几件事作为回报,何乐不为呢? 秦照川这回倒是真听懂了,笑笑道:“唐大侠倒是个爽快人。” 我适当地流出几分不好意思:“我说话向来如此直接,让秦门主见笑了。” 秦照川笑道:“只不过,你为何想着我做事?你以前做小桑的时候……不是只替林袖微一个人做事的么?” 我一愣。 我这回是真有点儿惊住了。 他咋看出来的? 秦照川已经收拾了绿梅,如今撂下这吓死人的话后,也不多问,忽就站起来,背对我,又开始拾弄起那青瓷瓶里的红梅。 好像碾落一地的绿梅,是已经死去的林袖微,不值得他再看一眼,而那正鲜红火烫的红梅,则代表着如今还活着的我。 可梅花易碎,又能坚持多久? 他一边随意而轻巧地摆弄着梅花的姿态,我随意地坐在座位上,半分未动,也一句不说。 他依然是着眼于花枝与花瓣,而我沉默着收起了目光中的拘谨谦逊,还是没从座位上挪动分毫,也没有半点防卫的姿态。 空气中的无声与寂静像古井里深深的死水寒潭,透着诡异地不安。 而不知沉默了多久,寂静了多少,秦照川忽生出轻笑一声。 好像是在笑这红梅开得这么烂漫,却是离了土的无根之花。 然后他回头看我,打破了这无边无际的静。 “唐约,你到是沉得住气。” 我淡淡道:“我都敢一个人过来了,就是相信秦照川还是昔日的秦照川,你虽然狠毒,但并不阴险,相反还有些光明正大的派头。如今你既把话说开,我又有什么好沉不住气的?” 秦照川目露赞赏,语含欣赏道:“你以前做小桑时,我就对你很好奇,可惜你那时屈尊枉己地跟着林袖微,我也不好插手要人。如今你倒来投我了,这很好。只不过我得问你一些问题了……” 他目光一凝,针尖般地回戳了我一记。 “唐约,你当时为何要潜伏进‘照天耀地门’,做这个人人不耻的‘淫魔’小桑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红梅瓣子就在他的十指缝隙之间若隐若现地浮动,像一抹惊心的血开在雪白的骨上。 而我只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那红梅,再看了看地上四散零落的绿梅,我只笑笑,无所畏惧地抬眼看他,道:“因为林袖微。” 秦照川问我:“林袖微对你做了什么?” 我坦诚道:“他不是对我做了什么,而是他暗地里做了不少事,这些事可能与一些人的死有关。我那时以为……只要我待到他身边,总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秦照川道:“可你没有查到?” 我道:“他实在谨慎,我查到的也不多,反倒是看到了一场大戏……这戏的发展实在是叫人头疼得很,我就只好下山了……” 秦照川只凝神看我,目光冷锐到像一把剑搁在我的脖子上。 “他当时要杀我,你没有察觉分毫?” 我只看他:“我也不瞒你,我确实感觉他那一日要做大事,但我不能确认他想杀的就是你……毕竟连秦门主这样朝夕相处的人都看不出他的本性,不到最后一刻,我又怎能确认他的杀意?” 秦照川沉默盯我,目光未退却分毫。 我又道:“后来他当上门主,本性暴露得彻底,一面残杀门中无辜,一边戕害武林同道,在地下时,我本想留他一命以作审问……可惜我当时也中了毒,受了伤,我必须速战速决,才能保证自己不死在那一时刻一刻……” 秦照川静默许久,似在消化一场内心的翻腾起伏。 然后一声叹息。 这个昔日疼爱义子的义父,目光中渐露悲哀疲态,像是短短几秒就苍老了许多。 他放了指间紧攥的红梅,像放开了什么戒备与执念似的,只苦笑着看我:“我们父子相争,倒让你见笑了。” 我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仍淡淡道:“这一个月来大起大落,辛苦秦门主了。” 秦照川道:“你既如此坦诚,我也不藏虚了。” 他话锋一转:“阿渡曾是我的男宠,昔日我待他至真至诚,他却欺我骗我,想要杀我。我给了他一回公平决斗,也因此受伤,给了林袖微偷袭我的机会……此回他中毒受伤深重,我还是救了他,也放过了那时的你与其他人……你说,我算不算是仁至义尽?” 我叹了口气:“秦门主确实留手颇多,但也恕我直言,当日门中生变,阿渡与我一样猝不及防,他受的伤中的毒,也是因为林袖微……你们同为林袖微所害,本是天涯沦落人,他虽好看,却也不是好看到无人可比的地步,你何必要强留他在身边?” 秦照川笑道:“我那次去地下,确实想杀了林袖微,也想杀了他。可见到他那重伤垂死的样子后我才知道……我一直以来想要的,只不过是……” 他却忽戛然而止。 话是说不下去了。 我就好奇了……他想要的东西,只不过是什么? 总不会是老房子着火,真的恋慕上阿渡了吧? 秦照川只道:“不过唐大侠既然肯来,我便承你当日杀死林袖微的情,我门中遭遇奇变,确实琐事繁多,人才缺乏……所以几日后,我会在此地招办人才大宴,广邀武林中的有志之士参与,若是遇到投缘的,收个义子也不是不行……我会给唐大侠几份请帖,到时你若有兴趣,可以带着你和你的朋友一起过来……” 他还要收义子?想找个和林袖微一样孝顺的逆子? 秦照川看我,目中如有深意道:“有林袖微作前例,再成为我的义子自然没那么容易。但一旦成为,门中的泼天之财,武库中的百余本孤本经书,自然都是他的了……” 你和我说这个作甚?想招徕我做义子? 我不缺爹啊,我有毛毛仇这个活爹了。 我笑笑:“这么好的机会我可不愿错过,就是不知阿渡想不想凑这个热闹?能不能凑这热闹?” 秦照川沉默片刻,道:“你倒真关心他?” 我叹道:“倒也没有那么深,只是财可赚,武功可以自己琢磨,投缘的人却难遇,许久不见他,我和我的一位朋友,倒还怪想他的……” 秦照川抚掌一笑,道:“唐约不愧是唐约,义气深重得很啊,不过短短几日的交情,都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既如此,你到时若来,我会让他出现在那宴上的。” 我目光一亮,笑道:“那就多谢了。” 我知道秦照川不愿放人,但这位就如阿渡所说,做事起码比林袖微像个人,说的话应该是不会虚的。 只要阿渡在宴上一出现,我不信秦照川还能留得住人! 我便与秦照川又瞎扯了几句,拿了三份请帖就走出了“照天耀地门”,一路上倒是看着风景都觉得轻快了不少,连藏在一众花木风景里的暗桩和探子都顺眼了不少。 只是此行真的能有这般顺利么? 出了总部,我避开人群,几番易转身形,扮作一个满脸褶皱、腰背佝偻的老头子,穿过几个胡同,越过许多街巷,终于在一个僻静的小酒馆里投了宿,这里是动明帮的一处据点,小常和高悠悠就在里面。 我把事儿这么一说,小常倒是好奇道:“他广邀武林志士,想借此招徕人才,顺便收个义子?我咋觉得这事儿听着这么奇怪呢?” 我笑道:“与其说是借此招徕人才,不如说是借此机会告诉武林同道——他秦照川回来了,他还没死呢。” 我想了一想,道:“不过这次太过顺利,倒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小常道:“怎么奇怪了?” 我思量片刻,倒是不说什么奇怪,只看向一旁沉默的高悠悠,道:“老高,我方才与酒馆的老掌柜询问情报,听说‘小无相山’有几位弟子似乎也来到了这隋州城。” 高悠悠淡淡道:“与我何干?” 我笑道:“放心,这几人不是为了你来的,而是受秦照川所邀,为了这‘人才大会’来的。听掌柜说,秦照川最近这些日子邀请了不少武林世家和诸多门派的人来赴宴,想来既有招徕人才之意,也有炫耀财力、广结朋友之心,说不定还要在年轻俊才里挑几个义子收了呢。” 高悠悠道:“你想说什么?” 我道:“我这次去见秦照川,过程太过顺利,反让我觉得不安,咱们不能只按照他给的法子去赴宴。秦照川给我的请帖只有三份,我想带着小常和仇炼争去,至于柳绮行和钟雁阵那边,我想让他们走赵家的路子,让赵曦宁去联系她买通的那个堂主,混上几份请帖。但你和梁挽和冯璧书就不同了,我希望你们可以用另外一种方法去赴宴。” 高悠悠目光一凝道:“你想利用这几名‘小无相山’的弟子?” 我笑道:“你和梁挽冯璧书去打晕他们,截下他们的请帖和衣物,然后易容冒充‘小无相山’的弟子去赴宴,我在明,你在暗,又有钟雁阵柳绮行赵家在一旁策应,这样才稳!” 高悠悠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一愣:“你不愿意?” 高悠悠淡淡道:“我已与小无相山恩断义绝,也不想再与他们扯上关系。” 话越淡,事儿越重,语气越坚决。 我沉默片刻,只口气一软道:“但是老高,你曾是小无相山的首席高手,这些人也曾是你的师兄弟,你熟知他们的门派作风,有你带着梁挽和冯璧书去,我才能放心啊。” 高悠悠瞪我一眼:“别用这种软乎乎的口气和我说话,我可不是仇炼争!” 这家伙怎么还在吃醋啊?这吃得也太久了吧? 我苦笑一分,故作烦恼地拍了拍大腿,道:“哎呀,那就麻烦了……我刚才已让掌柜给他们送去下了药的饭菜,这几个弟子得晕上七天吧……” 高悠悠拧眉道:“你怎下手这么快?” 我笑道:“别的弟子就算了,他们这几人中为首的是姜若素和李无妄,这二位当初可是给你落井下石过的,实不是什么好人……我以为你会爽快答应我,既然你不肯去……要不我让仇炼争带着梁挽冯璧书去冒充他们,以‘小无相山’的弟子身份去赴宴?” 高悠悠一惊,忽地站起身来:“他凭什么冒充‘小无相山’的弟子?” 我故作惊讶地看他:“你气什么?他只要沉下心来不胡闹,那气质风度就是举世无双的清朗飘逸,乍一看,还挺像是‘小无相山’这等高门大派的大弟子的……” 小常想了想,也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不对着小唐耍流氓的时候,气质确实是挺好的。” 高悠悠只目光森冷地瞪了我一眼:“我承认他生得好些,可是举世无双?像‘小无相山’的大弟子?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厉目一凝,拳头似硬了:“我现在就去扒了那几个人的衣服,截了他们的请帖,然后就以‘小无相山’弟子的身份,去赴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上章的留言拉,我休息了一天,觉得舒服多了,接下来就是一场各种人群汇聚的宴会大戏了 下篇仙侠已经在专栏啦,题目是《我卧底卧成了仙魔两界大佬》,感兴趣的亲们可以去专栏戳个收藏: 文案如下 我被仙长派去魔界做了卧底,成了效忠魔尊的一员 几年后,魔尊召我说:仙界最近动向频频,我们却一无所知,不如你去仙门潜伏做卧底吧 结果我又被派去仙门继续当卧底,仙长拉着我的手说:魔界密谋颠覆,我们却对他们的计划一无所知,不如你做双面卧底吧,注意行事低调,不能再惹人注意 我点点头,为仙魔两方兢兢业业地打工,决定做一个绝对低调的卧底 几年后,我低调成了仙门的未来掌门候选人 又成了魔门的二把手! 这是一个仙魔两界同时做卧底,然后混成第三方大佬,风生水起、又收获爱情的爽文沙雕故事 第102章 大宴开席谁能吃得香 二日后,梁挽带着仇炼争和冯璧书来了,一同来的还有钟雁阵柳绮行,赵家的赵曦宁,以及赵家的一位管家赵沧海,不多不少正好七个人,都来了我们住着的“蓬莱酒家”找我。 我打扮得妥妥当当去见仇炼争,发现梁挽也把仇炼争收拾得服服帖帖,伤口处被仔细包扎过,再用黑裘玄衣墨玉腰带把美好的躯干包裹起来,本来是一点儿都没露的。 大部分人都是心贱的生物,越得不到的东西就越馋。 我瞧见这人的骨干皮肤被裹得越紧,那些硕大宽阔的肌腱就越是突出,其锐度硬度堪比如古希腊雕塑,曲线感与美感在丝质黑绒下更为明显,使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然后我又多看了几眼。 我看看看,看到仇炼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看得上手了。 用手指戳戳他的胸肌,戳完以后我想顺手再抓一下,结果仇炼争眉头一抬,低声喝止道:“唐约!你别乱来!” 我先抓为敬。 然后再道歉。 “不好意思,是小桑在作怪,唐约不在呢。” 我把小桑人格放出来了,唐约人格今天放假出走了。 仇炼争只口气尖嘲,低声喝问:“你动作这么快这么熟……到底演小桑的时候摸过多少男子的胸口啊?” 我随意道:“还好吧,只比阿渡睡过的人多一个……” 仇炼争一愣,随即脸上染了薄怒:“那岂不是很多!” 他刚想说点什么,结果一眼瞥见赵曦宁要来了,手是松了,嘴也闭了。 仇炼争这个人的脸皮是区分对象的厚,他在一堆糙老爷们面前发骚没感觉,可让他在赵曦宁这丽气清婉的姑娘家面前发骚……他就变薄脸皮了。 但他臊了,我就无耻了。 小桑人格岂是浪得虚名? 我趁他分神一瞬间,淫邪的目光一出现,指尖使了抓奶劲儿。 拧了区区三百四十度。 五根手指一起发劲儿的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小力气罢了。 仇炼争脸上一扭,眉头疼得凹陷下去,似乎从几日前巨大的“独臂危机”过渡到了一种小小的“独乳危机”。 他攥住我手往外一掰,疼得我也怪叫一声,然后他另一只手想去反击。 指的是摸屁掐腰抠肉肉。 结果他看见赵曦宁过来了。 他就反击不下去。 就装出一副正经人的模样了。 这无耻人士还知道收敛神情,只淡淡道:“赵家姑娘……在下仇炼争。” 口气神态清淡冷静,丝毫看不出是一个有独乳危机的人。 赵曦宁点点头,然后看着我。 她那么认真敬重地看我,没有丝毫地怀疑与不信,连我都不好意思了。 小桑他就暂时下线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唐约人格又回来了。 而柳绮行本沉浸在我与仇炼争两两不和相爱相杀的盛况里,刚刚听到我这一声怪叫,又看仇炼争面色疼得扭曲,他就有点懵了。 他先懵了一瞬,随后手指按在剑鞘上,警惕地问我:“唐大侠!是不是仇炼争又在无耻偷袭你!?” 钟雁阵也懵着呢,但还是下意识地拽住了要冲出去的柳绮行。 我就正经言说,阻止道:“二位,仇炼争只是看着强健,其实他是一处旧伤又辟出三处新伤,伤上加伤……我刚刚发现此人胸口血气凝结,有伤势加重的模样,便帮他推穴散血……他受不了这痛,下意识反击而已……” 柳绮行恍然大悟,钟雁阵也豁然开朗道:“难怪我觉得仇门主身上的药味儿变了,原来是伤势又重了……” 柳绮行感慨道:“似仇炼争这等处处不逊的狂徒,倘若是我,早一剑戳心了,唐大侠还用心费劲地替他推穴散血……如此宽容大度,实在难得!” 他想了一想,对着仇炼争冷冷道:“你这无耻狂徒,还不谢谢唐大侠!” 仇炼争有点蚌埠住了,面色忽冷忽热,一副想揭穿我无耻嘴脸的模样,结果我马上身上一手按他胸以作安抚,一面对着柳绮行正色道:“多谢柳兄好意,不管他过去如何,他能冒着伤势加重的风险来帮我救阿渡……只这一点,我是真心感激他……柳兄,大敌当前,你不该再言语羞辱他了!” 柳绮行一愣。 钟雁阵惊住。 倒是仇炼争目光一软,以万分惊异的神态瞧我。 他这一辈子受惯了仇敌的辱弄嘲讽与攻击,被仇敌维护倒是第一次。 但这人受了软,反有些不自在地瞪了我一眼,挺着脸道:“你未免瞧不起人。” “哦?” 他蔑然一笑:“我大大小小的伤不知受过多少,这点伤打个盹儿就好了,何须你挂怀?你与其担心我,不如去担心那娇生惯养的高悠悠吧!” 我头皮一麻,这家伙莫名其妙趟什么雷啊?娇生惯养都说出来了? 这么夹枪带棒,难道是因为我不顾他反对,先带了高悠悠和小常过来? 高悠悠冷冷道:“不如现在再比?不就知道谁的伤比较重了么?” 他杀气一现,所有人都觉得头上发冷脚下发寒,唯有一个胆大包天的仇炼争,冷眼无惧地对过去,针锋相对地散发杀气! 原本和谐的流氓气氛,竟一下子又剑拔弩张起来! 我赶紧和梁挽使了个眼色,梁挽又瞪了冯璧书一眼,老实人马上知趣地和他一左一右上来,如两道人墙似的隔开高悠悠与仇炼争的锋芒对视。 我也不敢再瞎搞了,只和赵曦宁和梁挽等人说了一下如何赴宴,以及秦照川奇怪的态度,还有宴会上可能出现怎样的变故,最后则是照天耀地门总部的地形,与我所观察到的暗桩分布。 海水般的信息侃侃而来,果然打乱了高悠悠的杀气与仇炼争的锋芒,他两个都转过来好好看、细细听。咱们商量了一宿,总算定下了章程。 第三日,赴宴。 还未到门口,我们只是走近了总部附近,就发现前来赴宴的人已把主要街道给堵得水泄不通,外头的马车可以一路停到下一条街,街面上出现了过年般的盛况,一茬茬的年轻俊才,一簇簇的英姿侠女,看得我眼皮都花了。 小常诧异道:“这秦照川的手笔够大的啊,这么多人都被他聚在一块儿,这是招徕人才么?这不是炫耀么?” 甭管他是炫耀还是不炫耀,按照计划,赵曦宁与钟雁阵柳绮行先一步赴宴,赵沧海作为管家,虽武功不高,但钞能力一绝,与八方都有人脉关系,他负责留在外面策应我们。 接着是高悠悠扮作姜若素的模样,梁挽和冯璧书扮作另外两个“小无相山”的弟子,后他们一步进来。 这几个人一去,然后就是我带着小常与包裹了美好躯干的漂亮仇炼争,光明正大地来赴宴了。 检验请帖的人依旧是昨天的那个孙管事儿——孙杏昌,他礼貌客气地看了看我,几声“久仰”送给了仇炼争与小常,便让下人领着我们进去了。 宴会的主场是“寸夕堂”。里头种满一圈圈瑶草奇花,移栽了数道道百年老松,又有奇香氤氲、水石嶙峋分布环绕,已经是夺自然之精华。那人工建筑的楼台相映间,更是飞檐走壁、炫奇斗丽,堂皇耀目,更别提那屋顶千片万片的琉璃瓦,经日光一照,可谓是金碧洞彻,倘若遇上黄昏夕光,那就得是鸿霞万千、五色皆备了。 小常看得流连忘返,连看惯了富贵风流景的柳绮行也看得称奇,钟雁阵倒也惊异,我虽不是第一次看,但每次看都忍不住多看几眼,高悠悠是面不改色,仇炼争是不以为意,赵曦宁则秀眉微蹙,梁挽也神情一紧。 入座之后,我只叹道:“这么一个比皇宫仙府更明丽光华的地方,据说是秦照川为昔日的‘赵夕惊’所建的。” 这话一落,不远处的梁挽发出一阵叹息。 冯璧书目光一动,低声道:“好大的手笔。” 仇炼争冷笑道:“这算什么?他又没有一砖一瓦自己砌起来,说到底,真心不足啊。” 他说完,冯璧书面色坚定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他出去!” 我只咳嗽一声:“你们小点声儿,分开坐,这儿的人多着呢。” 我们确实是分开坐的。 高悠悠等人作为“小无相山”的弟子,表面上和我唐约是没什么交情的,所以他们坐的最远,也最端正。 钟雁阵和柳绮行永远绑定出现,近得快挨到彼此身上去,赵曦宁作为唯一的妹子,在他俩身边反而是插不进去的。 仇炼争和我也是分开坐,因为我不管赴什么宴,我一般都和小常贴贴。 而且这儿的人确实很多。 多到我使劲地闷头吃饭。 多到仇炼争都不想理人。 他与一年前的一身雪白寒衣不同,如今裹得严严实实、也算穿出了一个门主的低调华贵气势。 再因为他这副惊心动魄的美、锋芒毕露的俊,在人群一坐就似一把宝刀藏在柴火堆里,你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因此找他搭话的人还挺多。 一个个都越过了憨憨的小常,和埋头吃饭的我,也无视了衣着朴素的钟雁阵,偶尔分几个去搭讪闪耀珠光的柳绮行,但好多都去看了仇炼争。 别人问他什么,他只答一定要答的话,然后他就不说了,气氛说冷场就冷场,谁也不能逼得他多说一个字。 别人问到他不想问的,他干脆也不解释,直接撩下话头不说了。 我还以为他好歹当了一年的门主了,应该在赴宴上很有经验才是。 结果他和派对里缩在角落的顶级社恐有的一拼! 一副生人勿近的死模样! 到最后他被问得实在烦了,指着我这边,冷声道:“这位埋头狂吃的是‘劫焰掌’唐约,你们去拜会他吧!” 结果一群乌泱泱的人群就涌向我了。 我成名比他早些,认识我的还更多。 我又不能像他一样完全不理人,我可是个体面人哎。 我只能放下手里的鸡腿和糕点,用油腻的手在身上随意抹了一抹,然后和这几位说了会儿话。 人来我说人话,鬼来我说鬼话,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从我这边得到了新鲜的消息和体面的客套,大家像是在网红打卡点呆过似的,开心地走了。 陆陆续续来了几十人,没什么名气的我就不说了,其中几位比较有名的,如“几生观”的几蝉道人,一位仙气飘飘的长须道长,随身带着一个蝉盒子,里面有一只小蝉在日夜不停地叫,见我来,特意把小蝉给我看看,和炫耀宝贝儿子似的,非得我夸他儿子几句,他才心满意足地走。 还有“发仙门”的舒艳发,容貌上艳光四射的一位女侠,云袖翻飞间,不知藏了多少暗器与法门,她只和我说了一会儿的话,一抬眼看见赵曦宁,那眼前“嗖”地一亮,马上就撇下我,去和赵姑娘贴贴去了。 还有“三清剑”盛与清、吴见清、龙瑞清三位师兄弟,三副几乎一样的端正模样,透出名门的气质,看见我是一脸激动,这几个人是我的真粉丝,他们见到我,恨不得当场让我给他们题几个字,还想让我演一套剑法(可惜被小常阻止了)! 更别提“浩浩神剑”苏浩然,“雨下容情”的尤容雨尤女侠、“鬼手森罗掌”的蒙千幽,“春夏一刀”的程春夏,这几位我比较眼熟的年轻俊才。他们一瞧见我,都要寒暄几句,说一下最近又干掉了什么人,砍了哪个头,和谁谁谁又决斗了,我们说得热情四射、谈得稀里哗啦,倒看得仇炼争不自在,他面色淡淡地靠近我几分,又近几分,不动声色地仰头,把屁股往我这儿挪了几分,却被小常怒瞪一眼。 但最后来的这个人,我有点懵了。 “赤魄掌”——陈靖虹。 三大热掌高手之一,与“劫焰掌”唐约和“枭云掌”李楠开齐名的高手! 自古王不见王,齐名的见了齐名的,又怎能不来? 他一过来,一种无形无态的气势也随之发散而来。 一步步踏在地上,恍如开山劈石一般滚烫坚,路过他身边的人,都会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威压,压在他们的肩膀上、手臂上。 使他们恨不得立刻离开。 所以陈靖虹一来,几乎所有人,都在瞬间让开了一条路。 没有人敢拦在他面前。 没有人敢叫他停下来。 小常是目色一惊。 钟雁阵和柳绮行一动不动地盯着此人。 高悠悠在极远的地方把目光看向了我这边。 仇炼争几乎是在他出现的瞬间就盯死了此人! 陈靖虹一路过来,如入无人之境,气势逼人地走到我跟前。 而我只看他,没起身也没做别。 我只随意而漫不经心地笑笑。 “‘陈靖虹?” 陈靖虹盯我良久,沉声道:“唐约。” 他在说这个名字的时候,英俊面孔像上了蜡似的,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像在说一件死物。 说一个猎物。 他的气势一点一滴地发散开来,好像他马上要做一件极为可怕的事! 小常的身躯顿时紧绷。 仇炼争攥着杯子的手掌蓄势待发! 因为这可是陈靖虹! 一个四处挑战、嗜武如命的掌力高手! 他决斗百余次从未有一次落败,曾一瞬间以掌力杀死数位高手,而不曾有一丝色变、气喘! 这样的人见了齐名的高手,怎么可能不来挑战? 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出手? 就在众人警惕提防之时,陈靖虹忽的面目一变,紧盯着我,杀气毕露的脸上,忽的就松融开来。 他忽然贴上来。 而我马上站起。 和他抱了一抱! 小常目瞪口呆。 仇炼争一脸诧然。 钟雁阵和柳绮行也看愣了。 我们一抱之后分开,陈靖虹只握着我的手,发自内心地笑道:“几年不见,你还是这样爱吃甜的,一点儿也没变啊!” 我笑道:“你不也一样?不说话的样子要吓死人了。” 小常看了半天,疑道:“你们……是朋友?” 我摇头:“不是朋友。” 我顿了一顿,开心地笑道:“是很有缘,很投机的好朋友!” 话音一落。 仇炼争目光警惕,高悠悠神色一冷。 两个随时都要打起来的人,居然同时瞪向了陈靖虹!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章会有好几个新人物和惊喜人物登场哒~ 第103章 修罗场下看谁幸免 仇炼争忍不住瞪了这人半天。 然而陈靖虹随意地让他瞪,由着他瞪,并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样子, 这便让仇炼争更加吃味儿。 他回过头来我,阴阳自在道:“你到底有几个好朋友,好兄弟啊?” 我没答话,只觉得空气中的酸味儿和陈年酿酒的酒库里一样越来越重,而小常只补充道:“这算什么问题?就小唐这爱管闲事儿的性子,说他知交朋友满天下都不奇怪。” 高悠悠倒是没说话,只是连续不断地低头喝水。 而仇炼争面色冷淡地看了我和陈靖虹一眼,只仰头看天,好像天色都比陈靖虹值得关注。 他俩咋这么奇怪啊? 我笑着对小常解释道:“我和陈靖虹是三年前见过三面,第一面我们就成了朋友,也算是缘分吧。” 结果大家还是没说话。 无边无际的尴尬像水一样蔓延,而我处在水流中心,像所有奇怪目光的注视点。 我只好咳嗽几声,对陈靖虹问道:“怎么你也来了这‘人才大宴’?不会是想投靠秦照川,寻个好归宿?” 陈靖虹沉默片刻,只道:“倒不是,你呢?” 他既避而不答,想是有别的缘故,我只道:“我是来凑热闹的。” 陈靖虹便把目光瞥向了一旁的仇炼争:“这位一表人才的仁兄是?” 仇炼争沉默中把脸一沉,而我只笑道:“仇炼争,那个意气门的。” 口气轻松得像在说仇炼争,那个隔壁铺子的,或者在说仇炼争,那个胸口很大的,而不是在说一个威名在外、以心狠手辣著称的大门主! 陈靖虹有些惊讶地“哦”了一声,然后目光在我与他之间徘徊了几下,还是忍不住道:“你和他……关系竟还不错?” 我知道他指的是意气门与动明帮的一系列纷争摩擦,而我身为许亮明的好友,本是该避嫌的。 可是避嫌避着怎么避到一块儿去了呢? 毕竟仇炼争挪屁股暗中贴贴的心思已昭然若揭,要不是中间隔了个小常作为门神,他此刻的位置已经无限贴近于我。 而我沉吟片刻,只用轻松口气笑道:“我们的关系确实不错,算得上是……肝胆相照、彼此信任的仇敌!” 仇炼争听得一愣,目光忽就软下来,像一字一句都打入他心房。 居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动、震撼。 但我觉得他好像又发挥了断句大师的自然天赋,只听到“肝胆相照、彼此信任”这八个热血沸腾的字,就是不肯听到最后的“仇敌”二字。 陈靖虹目光一亮,拍了拍我的肩,笑道:“肝胆相照的仇敌?你交朋友和找敌人的手段也长进了啊,我怎么从未听过这样的仇敌?” 他每拍一下,仇炼争的眼就冷几分,好像恨不得现在就上前,把那只拍在我肩头上的手给掰开、甩掉似的。 我俩又瞎扯寒暄了几句,到他走了,高悠悠才以一种莫名不爽的态度把茶杯给撤了。 只是临走了,陈靖虹也没把他来这宴会的目的说出来,这让我觉得奇怪。 送走了他,我忽然瞥到不远处有一位丰神俊朗的仁兄,此刻正冲着众人举杯相贺,他极善于应酬,像个花蝴蝶似的到处在名流俊才之间穿梭,脚步颠三倒四,口中却妙语不停,走到我不远处,他瞧见我,忽目露惊喜,冲我笑了一笑。 我本来也想笑回去,可一见这人是谁,忽然笑不出来了。 仇炼争奇怪道:“怎么了?不会又是你的一个好朋友吧?” 这回连高悠悠也看向了我。 而我只目光一冷,道:“不是朋友。” 说完我也低头喝了一杯,避开那人的笑与目光,那人便似意识到什么,忽的止步、收笑,面上露出伤心情怀。 仇炼争生了好奇,小常抬头一看,诧异道:“这人不是‘群清逸水门’的那个言风逸,那个被你绝交了的朋友么?” 仇炼争面上一亮,听到仇恨的味道他就如灯泡一样在夜间发光了,还笑道:“绝交?你俩怎么结仇闹翻的?” 言风逸确实曾经是我的朋友。 好到有一次,我邀请他一块儿,去“翻天魔教”附近查一件陈年旧案。 事实证明,那是我这一辈子做的最错误、最离谱的一件事儿。 当时山上正逢阴凉多雨的季节,雨水一连下了九天,把下山的路都给淹了,我们困在山顶,带的食物和水都不够,在山上瑟瑟发抖,就要走投无路的时候,遇上了一户山中的猎户,是他们把我们给救了。 我们在猎户家吃好喝好,本是要好好感激人家的。 可言风逸无意中偷听到,这猎户竟然是“翻天魔教”的人。 他告诉我,我却认为这猎户虽是魔教的人,但眼瞅着尚未作恶,我们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言风逸不同,他听到对方身份,竟悍然要下杀手! 我连忙阻止了他,并让他答应我,除非猎户对我们动恶,否则不能这样翻脸无情、对帮过我们的人下杀手! 结果第二天我一起来。 发现猎户倒在血泊里。 而言风逸信誓旦旦地说,这猎户虽在房间里储了不少毒药,看来是拿这毒药用来害人的,他是在查看毒药时,被猎户发现,对方似要动手,他便把人杀了。 我便和他大吵一架,从此绝交了。 仇炼争听到这里,只目光坚定道:“我若是你,我也会绝交。” 因为言风逸下手太过狠毒,且存在了许多臆断与偏见。 储藏毒药,不一定是主动害过人,还有可能是用来炼药、自卫。而且对方若真是魔教里的什么大人物,怎会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住在这山顶,连个帮衬的也没有?一个求生的小人物而已,就算想动手,也是因为言风逸行为可疑、在他的房间里鬼鬼祟祟在先。而以他的轻功武功,远胜于那猎户的低微武功,若真要自卫,把人敲昏绑了便是。 人家热心肠地救过咱们的命啊! 怎能说杀就杀?毫不容情!? 下山之后,这姓言的再上门与我赔罪,带了一系列名贵的宝石甜点,我话都不说,一样样当着他的面,捏碎了、烧焦了。 我没办法去验证那猎户到底做没做过恶,但我起码可以认定——这人极不可靠,下手太歹毒! 仇炼争笑道:“碎得好!烧得妙!” 他顿了一顿,又求证似的问我:“原来你除了甜点,还喜欢闪闪发光的宝石?这个我倒没打听到。” 我瞪他一眼:“你这耳朵咋尽听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仇炼争却摇摇头,断然否了:“不是无关紧要。” 他眼中光芒大盛,极认真极坦诚:“有关于你的一切,都很重要!我得知道!” 我老脸一臊。 只好不去理他。 我躲在小常背后继续喝茶水,心里沉浸在过去的事儿里,心想这宴会上咋老遇到熟人呢,我就又抬起头四处望,每个人的目光都看看、瞧瞧,这么瞎猫碰耗子似的乱看,忽在一处角落里,又瞧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生得浓眉大眼、年轻周正的,他的这张脸我倒是第一次见。 可他抬头看我的一瞬间,我马上就身上一热,几乎要当场蹦起来! 这眼睛我认得! 是星霄山云隐宫那个时候救过我的黑衣老哥! 他见到我,也是一愣,似乎完全不敢相信我居然会在这儿。 但仇炼争马上就要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了,我只能装作不认识地别过眼神,对着仇炼争道:“你能不能再去帮我要点甜的?我都吃完了哎。” 可不能让仇炼争给认出来。 认出来后,以他那孤戒记仇的烈火性子,岂能放过这位黑衣老哥? 我想支开仇炼争,仇炼争却嗤笑一声,看我这样儿就像是看一个不成器的孩子:“早知道你要吃甜的了,我有准备的。” 说完,他果然很有准备地从宽阔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样油纸片包好的甜糕,递给了我。我一愣,笑道:“你这赴宴了还带着别人家的甜点?你不觉得不成体统么?” 仇炼争反呛回来:“你都赴宴了还吃别人带的甜点?你倒很有体统了?” 我笑着接过,然后借着小常高大身躯的掩护,迅速去看了那黑衣老哥的位置一眼。 可我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儿了。 离我大概东南方的那个位置,本来坐着他,此刻已经空空如也了。 我心里忽一阵惊搐,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冲撞着我胸腔。 黑衣老哥怎么会出现在宴上? 他在这武林中应该没什么身份才是,莫非也是冒充了良家子弟,截了别人的请帖来的? 他到底想来做什么? 难道想当众刺杀仇炼争!? 我面色一沉,随意地吃着嘴里的糕点,甜味在舌苔散开我也没法去欣赏了,只一双眼四处寻、到处看,可再不能瞧见他的行踪,而仇炼争见我如此,忽道:“你怎么了?刚刚看见了什么吗?” 我待要应付几句,忽然有一个人。 他一句话就打断了我,打断了许多人的社交与沉思。 孙杏昌站到了高台上,轻轻咳嗽一声,道:“诸位!” 这话一说,大家纷纷就坐,想是知道这人要说事儿了。 孙杏昌以那种和善礼貌的模样,朝着所有人笑了一笑。 奇怪的是,他明明是对着所有人笑,可他对着你笑的时候,你却会觉得他是只冲着你笑的。 这种八面玲珑、不得罪一方的功夫,没有一千次一万次的练习,是练不出来的。 他接着再咳嗽几声,宣布了此次召开宴会的目的。 “诸位应邀前来,因是听了这‘人才大宴’的名头,可你们有所不知的是,那林袖微已于一月前身死!我家门主痛惜之至,此次要收一名义子,再收有意投靠的人才!” 话音一落,如炸开了满堂的锅,四座的人群沸沸扬扬起来。我虽有些预料,可还是想不到——他就这么想收义子? 孙杏昌接着笑道:“只是再收义子,需过我家门主出的三道题,这第一道题,很快便要上来了。” 他拍了拍手吧,便有人抬着一红纱绫罗装饰的紫檀木床架过来,这床架子高高耸立而起,像个小轿子似的,四面都是半透明的红纱环绕,如红云赤雾一般层层叠障,里头似乎还有一个人,却看不清身形,看不见身貌形容。 我和小常都忍不住往前一靠,仇炼争也高高抬眸,却始终看得不明晰,这时孙杏昌只笑道:“这红纱绫罗紫檀床架里的人,是昔日背叛过我家门主的一人,我把他带给诸位,诸位的应答,就是第一道题了。” 说完他便缓缓退开,留下了议论纷纷的众人。 在抬床的汉子离开的那一刹那间,微风吹动了床架上覆着的红纱,让我们依稀可以看到。 一个面目苍白的男子,靠在金丝绣鸳鸯软枕上,脖颈上带着一玉石链子,身上那薄薄近透明的白色衣衫,已被脱去一半,黑发随意地散落在瘦削的肩头,青玉坠子落在那匀润雪玉的胸口,竟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是阿渡! 是那个失踪了整整三个月的阿渡! 是我第一篇故事的主角、被仇炼争嫌抢戏过多的那个阿渡! 冯璧书眉目一震,几乎要冲上前去,却被梁挽拉住,指了一指。 我一看,发现阿渡的胸口以下都盖在厚实暖和的被褥里,只是露出一双秀气白皙的小腿,在晨光下折射出金色锐芒。 原来那脚踝上寄着一双黄金链子,链子的另外一头寄着是床架。 他是被两条粗重的黄金链子,锁在床上的! 秦照川在想什么? 他不是对阿渡心存喜欢的么? 怎能把锁在床上的阿渡送到这群人的眼皮子底下,还以出题的名义? 难道喜欢还是输给了恨意、杀心? 难道是阿渡醒来以后,不肯再委身屈于他,他就要借着别人的手去使他屈从于自己么!? 我愤怒地看向那床架和锁链,又看向仇炼争,发现他倒是目光坦然地看向我,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 可不说却胜过了万说。 他这一个点头,就证明了他确实会拼尽全力! 我安下了点心。 可红纱帷帐飘起的一瞬间,也有别人看见了阿渡的面容。 其中不知道是谁率先说了一句。 “诸位!这是阿渡!那个‘懒剑’阿渡!” 话音一落,当即沸反盈天起来。 “这就是那个以赵夕惊的名义勾引秦照川,再与林袖微一起背叛了他的那个阿渡?” “秦照川把这人放上来做什么?是想考验我们对他的态度?” “我明白了,他是想让我们乱刀砍了他!” 略带杀气的言语一出,梁挽面目一怒,冯璧书几乎一手握在了刀上,他眼神一厉,四处巡看着说这话的人。 “可这阿渡的朋友不是梁挽,和那个‘接星引月阁’的老七么?我们万一动了他,会不会,会不会得罪人?” “都到了这儿,还怕得罪人么?” “只要杀了阿渡,成了秦照川的义子,谁还怕那梁挽和老七!?” “不错!这就是秦照川对我们的考验!” “杀了阿渡!” “杀了他!” 不知是谁发出一阵阵鼓动人心的话,以某一点为中心,辐射似的向周围扩散着这股恶意,不知多少人的心思被说中,被成为义子所带来的巨大利益给掳掠住。以至于这恶意扩散到了极点,使道德与求生欲也骤然崩溃! 人群中蹿出了三个“海阔帮”的男子,三个人三把刀,几乎同时劈向了昏迷的阿渡! 我大惊之下,梁挽正要一跃而出,可还未等他这轻功第一的高手有些动作,那床架上忽然闪出了一道光。 清光一闪而过,三个“海阔帮”的帮众忽的肩膀一凉,胸口一痛,腹部一热,飙出了三道轨迹不同、却同样触目惊心的血线弧度! 他们同时倒在地上,呜呼哀哉地呻吟着,那床上却陡然一翻。 那苍白虚弱的阿渡,此刻却忽然醒转过来,气定神闲、眉轻目淡地抖了抖手上沾血的剑,然后盘坐起来,以冷漠傲岸的眼神,扫了一眼众人。 他忽的就笑了。 笑得还有些艳气。 有些不可一世的蔑然! “哪个想做秦照川义子的人,先过了我这把剑!” 一个受伤虚弱至此的人,居然还能一瞬间重伤三个健全壮汉! 可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我正疑惑的时候,忽然又有六个人从人群中蹿出,这次是六个不同门派、不同世家的人,且速度比方才那三人更快,力道更猛、更迅! 可就在六个人要达到床架的一瞬。 其中两个人忽然向另外三人出刀、出脚! 一刀的刀背劈向了一个人的背,一脚的脚背踹飞了另一个人的腰! 然后第三个人,忽然一指急抬,磋磨出一道指风,攻向了第六个人的胸口,直接让那人受创飞出! 因为这三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冯璧书!还有梁挽! 还有“神佛无相”的高悠悠! 他们此刻身为“小无相山”的弟子,假装一起攻击阿渡,却半途反招,踹飞打飞另外三人,此刻落地,已然一左一右地护在了阿渡身边。 高悠悠飘然落地,指尖不动。而冯璧书一刀砍向那锁链的当头,梁挽只振臂一呼,目光坚定道:“谁敢伤阿渡!先过我梁挽这一关!” 他向来是个柔和婉转的人。 可此刻却像一头发怒的雄狮! 几乎可以说的上是怒发冲冠、毫不退让地护着自己的狮崽! 连我看了都头皮一麻。 可就在这时,一个人慢慢地飘到他身前。 气势可谓惊人。 面目更是熟悉。 梁挽神情一震,高悠悠指尖一紧,冯璧书刀劈锁链还不停,那个人只缓缓地抬起了头,就有一股极强、极厉害的气势扩散了开来。 他看向三人,沉声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麻烦你们让开。” 他顿了一顿,眉目凛然道:”这个人,我得杀!” 我彻底愣住。 怎么会是陈靖虹? 他为什么也要来杀阿渡!?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开始各种大乱斗了 贴一下已登场的新人物,以及接下来几章即将登场的惊喜人物(不按顺序,不是全部) 不知道姓名的黑衣老哥 “千星万斗链”鹤星斗 “悲雀剑”聂云珂 “赤魄掌”陈靖虹 来自“小无相山”的掌门人凌熙让 来自“群清逸水门”的言风逸 来自“接星引月阁”的老七——方即云! 第104章 江湖团宠唐大侠 陈靖虹杀气毕露,而梁挽只能护在阿渡身前,半步不退、一刻不让。 陈靖虹却只沉声道:“梁挽,我与你无冤无仇,不想伤你!还请你退开!” 梁挽只笑道:“我都乔装打扮来到这宴会了,难道还会放下阿渡不管?” 陈靖虹蕴掌于身侧,眉目紧迫道:“梁挽,你是心善为侠之人,我曾有朋友在危难之际受过你襄助,我实不愿伤你,也请你莫要逼我!” 梁挽忽收了笑,目光一锐道:“陈靖虹,你也素有侠名正气,难道真会为了区区‘义子’之位来杀人?想让我退开,你也得说说你的缘故!” 陈靖虹沉默。 他的一双肉掌本来套着赤红色的火浣步手套,如今却已摘下,徒露出一双白皙修长的掌。 梁挽笑容全无。 他把“小无相山”弟子理应携带的一把佩剑扔在地上,轻轻挪动脚步,摆出了一个最适合一跃而起、半空挺身的姿势。 二人僵持之时,小常立刻看向我,焦急道:“小唐,眼下情势急迫,我们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就出去?” 我却皱了皱眉:“再等等。” 小常急了:“还等?你在等什么?” 钟雁阵和柳绮行也看向了我,我却只冲他们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与仇炼争交换了目光,发现他坦然地点了点头,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思。 接着等,是因为等能看出许多东西来。 若不等,那就是一定要大干一场、再无留情了! 而与此同时,冯璧书正一刀一刀地劈砍着那黄金所制的脚链。 这链似是九成金一成铁所制,被一道道地劈砍出金黄耀目的锐芒来,可刀刀下来,刀上已有缺口,然链却始终不断! 冯璧书却狠目红眼,劈砍不绝! 链上火花四射,他沉吸入一口气,力贯于刀,劈下时弹反回震,手掌虎口崩裂,却丝毫不见其停歇休止! 阿渡赤足站在床边,只无奈道:“老冯……没用的……” 冯璧书却固执道:“什么没用?一定有用!” 他待要再砍,却被高悠悠拦下。 高悠悠直接捏住了那锁链,锁链登时抖颤搐出一阵阵轻微的嘶声,像一条黄金蟒在他手间弹震不已。不过一会儿,链上还冒出一缕袅袅娜娜的青烟,如雾气一般扩散游动开来。 冯璧书目光一亮,阿渡却诧异道:“你……你是高悠悠?” 易着容的高悠悠抬头瞪他一眼,然后沉下头去,接着动作。 阿渡笑道:“你这个没心没情的居然也来了……那,那他呢?” 这人说的“他”不知是哪个,反正高悠悠没理会,冯璧书倒是松了一口气,借机转换了目标,转而一刀一刀地劈砍向链条系着的床架! 刀刀如雨,横劈竖砍之下,击得一种上好的紫檀木屑溅射四散,连那些雕刻了仙人祝寿、福禄相庆的祥和木案也一分分一道道消抿于狂刀乱锋之下,图露出苍白无遮的木势骨架! 冯璧书一喜,再接再厉地左劈右砍,眼看要把好好一个床架全数毁完,而梁挽这边却情势陡然逆转! 因为陈靖虹最终还是没有解释他杀阿渡的理由。 他直接冲向了阿渡,一掌蕴于身侧,蓄势待发! 而梁挽也脚步一挪,跃到了他的身前,他袖如流水浮云一般飘动,似乎隐有掌招在其中潜伏。 而就在陈靖虹的注意力都放在这袖掌之中时,他似平地一道风起,半空连出十腿,十蹴中有九踢都被陈靖虹躲过。 唯独最后一踢,直接踢到了陈靖虹的膝关节! 陈靖虹闷哼一声,反退三步。 梁挽也落地站定,目光不变。 陈靖虹凛然一看,忽的再往前进,梁挽却沉地急贴,一脚勾向对方下盘,陈靖虹往上一跃,半空中拍出一掌,欲要抓在梁挽的肩头! 梁挽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身卷足,躲过这一抓,身子一沉,酝酿出一踢,直接踢向了对方的腰侧! 陈靖虹却一把抓了这人脚踝,手腕一个翻折,竟将他倒转一百八十度后再甩了出去! 梁挽被猝然甩出,然而人在半空,却显出了超凡绝伦的轻功功夫,一脚蹬在细嫩脆弱的树枝上,竟凭这区区枝干之脆而身形一挺、再折,顿时反折回来! 折回了陈靖虹身前! 护在了高悠悠与阿渡身前! 陈靖虹怒道:“我已三番留情、二度收手,你再不退,我就只能出掌!就为了区区一个阿渡,你值得把性命抛在此地?” 梁挽却道:“你既是唐大侠的好友,想必是个人品周正的人,若是无仇怨在身,何必咄咄逼人、非杀阿渡不可呢?” 而陈靖虹听得梁挽提起了我,面上陡然一愣,忍不住看向了席间坐着的我一眼。 而我也看向他,道:“我也想知道……你为何非要杀阿渡呢?” 陈靖虹眉头一震。 我只道:“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奔着什么‘义子’的荣华富贵去的,你这样做,是因为什么东西……还是因为……有什么人威胁了你?” 陈靖虹只淡淡道:“唐约,你我虽然投缘,但也有几年未见,你怎知自己就这般了解我?荣华富贵虽俗,我就非得割舍,不能拥有么?” 我笑道:“可以拥有,可不是这样拥有。我料定你不会如此……是因为我唐约此生就只料错过一个人,我绝不会看错你!” 仇炼争忽然看了看我,而我成竹在胸,不去管他那副奇怪的表情。 陈靖虹听了我这话,忽然沉默、收掌。 像一块儿悬崖边的巨石,多说一句就裂一道缝。 我却要再问几句,我想把从这巨石般顽固的人身上问出个所以然来。 可还未等我问出,场中忽然跃出了三个人! 三把剑带了欺霜凌雪一般的寒冽之意,一把刺向了阿渡手上的剑,一把刺向了冯璧书劈砍木架的刀,另一把刺向了低头融链的高悠悠,想要逼他停手! 与此同时,沉默至今的赵曦宁也一跃而出,双臂一展,两把袖中剑如游鱼一般滑出,击开了其中两把剑! 却有一剑越过她的小臂,直接刺向了她身后的阿渡! 赵曦宁一去阻拦,此剑便半途一折,刺向他的左手剑,连带剩余的两把剑也回旋至一处,都向着她的右手剑而去! 她再如何强横,对方也有三把剑! 我只好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前,猛拍桌子,挺身一纵。 炙热掌风自袖间翻飞而出,如虚空的浪头一般打向了这三把剑! 三把剑顿时偏离了原定目标,像野地上的草似的伏倒下去一大片,互相激烈地碰撞起来,一时“叮叮当当”声音乱响,却没有一把能再硬得起来的。 而我落地的时候,人已拦在了他们身前。 三把剑,是“三清剑”。 盛与清、吴见清、龙瑞清三个师兄弟。 他们眼见是我,诧异万分:“唐大侠?怎么是你?” 我奇怪道:“怎么你们几个,也要来当什么‘义子’么?” 盛与清抬手作揖道:“我们三人不敢高攀,只是秦照川的武库中,有我门派失传已久的‘清盛剑谱’,我们实在很想过了这道题,去那武库一看。” 我笑道:“那如果拦着你们的人,是我呢?” 检验真粉假粉的时候到了。 盛与清沉默了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唐大侠一定要如此么?” 我笑道:“我当年能管你们的闲事儿,如今也能管阿渡的闲事儿!” 话音一落,犹如劈金断玉、绝无收回之意! 那年纪最小的龙瑞清却手上一震,正声道:“唐大侠,那就得罪了!” 还未出剑,就被人重重踢了一下,龙瑞清竟膝盖一软,竟直接半跪下来,一抬头,刚要怒骂出手,却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因为踢人的是盛与清。 龙瑞清十分不解地看去,盛与清却冷冷道:“那可是唐大侠!你敢对他出手!?” 龙瑞清一委屈地缩头,盛与清继续骂道:“昔年我‘宝清山’被‘琦楼玉殿’的杀手攻上山去,险有全派覆灭之机,是唐大侠及时上山报信,才救了我等!我们三个男人方才对一个姑娘出手,已是不够义气了,如今还要对唐大侠出手?你是良心被狗吃了啊!?” 龙瑞清更加委屈地把头低到尘埃里,那吴见清便劝道:“可是师兄……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才有得到孤本的机会,错过就太可惜了……” 盛与清怒道:“那又怎样?是错过孤本更可惜,还是忘恩负义更可耻?” 他一阵唾沫星子乱喷,直把二人都骂的抬不起头来。 连我都惊叹于这人的骂功之了得,他便只叹了口气,对我作揖道:“既是唐大侠阻拦,说明取出孤本、恢复门派武功的机缘未到,我等,我等便先离去吧……” 我心头一暖,笑道:“多谢。” 三人离去后,赵曦宁亦是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拱手谢道:“大恩不言谢!今日无论能不能救人出去,曦宁都记得这恩!唐大侠若有用得到赵家的地方,您但凡说一句,我绝不推辞!” 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这英姿飒爽的姑娘以一通崇拜感激的目光看我,说不舒爽、不享用,那肯定是假的。 只是我没想到,今日这一跳出来,还能让人瞧见平时瞧不出的东西。 比如人心。 比如恩义。 你平时播撒下的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生根发芽,然后给你开出灿烂如朝霞般的花朵儿来。 送走了三人,还有一股暖流还在我胸腔流淌不息呢。 可这三人退后,又有二人跃了出来,一走就到了我身前。 一个是来自“沧衡山”的谢灵骨,使的是一对双剑,一个是来自“引霄门”的贺银宵,用的是一双银环。 我冷笑道:“怎么,你们二人也要吃我的掌么?” 谢灵骨桀骜道:“唐约,那‘三清剑’怕了你,我可不怕!” 他正要举剑动手,席间坐着的那几蝉道人便发出一声嗤笑,捧着自己的宝贝小蝉,不屑而轻蔑道:“谢灵骨!你父亲谢晚容是受过唐约恩惠的人!你和他打?我看你是不要脸了吧?” 谢灵骨懵了一瞬,只能硬着头皮道:“几蝉道人!谁让你多事了!他救过我家臭老头子,可又没救过我!” 几蝉道长随即要怒叱一声,一直不发言的仇炼争忽的生出一丝冷笑,然后当场砸掉几个茶杯,拍案而起到:“像你这样不知恩的,怕是连几蝉道人的宝贝蝉儿都不如!还有脸站在这里招摇?你就该像这茶杯一样碎得满地都是!” 他一发话,柳绮行也冷笑道:“不错不错!你明明是个有爹的人,还想给自己再找个爹?当真无耻!” 二人一冷一讽地互相配合,登时引燃了场中的议论嘲讽,谢灵骨挣扎了半天,只能选择要脸。 “好!唐约!你有恩于我的家族,我不和你打!” 他目光一狠,颇为不服道:“但我都已经跳出来了,我就和这‘紫绣双剑’的赵曦宁切磋切磋,看看是谁的双剑厉害!” 话未说完,赵曦宁就自信一笑,手中双剑如双龙起舞般刺他双掌! 而我看向了“引霄门”的贺银宵,我笑道:“你倒是和我没什么交情,也是冲着这秦照川的‘义子’位置来的?” 贺银宵无奈道:“在下上有老下有小,对义子一位实在没什么兴趣,只是有人命我一定要杀了这阿渡。” 我笑道:“哦?你想与我动手?” 贺银宵咬牙道:“唐大侠虽对我无恩情,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我岂能与你动手?可我若不动手,我背后的雇主必然要找我的麻烦!” 我奇道:“那你待怎样解决?” 贺银宵挣扎半天,只道:“如此,我只能重伤自己,如此也交差了!” 说完,他竟然举起手中的银环,直接往自己的脑门上砸去! 我吃了一惊,赶紧上前阻拦,却不料他半空中手掌一动,那银环不去冲着他的脑门,反而朝着我胸口飞来! 好一个贺银宵! 敢诈伤偷袭我! 我往后一个大仰,瞬间躲过那飞来的银环! 岂料银环像是有主人的意识附着似的,在我身后倏忽一转,忽又砸向了我的后背! 而同时他左袖一飞,从中劈出数道碎星银片般的暗器,竟是幕天浮空地冲着我头顶飞来! 我头也不回地就往后一发掌风,银环瞬间被震飞、被炙热掌力融化! 同时一掌截住那暗器,同时指尖磋磨而飞,以一道暗器击飞第二道暗器,截住第三道暗器、再刺穿第四道暗器! 贺银宵双袖一震,登时抖擞出十五枚银亮裹白的飞镖从不同方向,配合着一个雪亮的银环袭过来! 我眉心一震,正要蕴掌。 却有一个人,一双掌。 拦在了我的面前。 五枚薄冰从掌间微微浮动而出,以诡异路线回旋飞进,切打了银环,击飞了镖,四枚消耗之后,再有最后一枚莹亮轻薄如玉的寒冰,直接钻进了贺银宵的胸口! 从他背后旋出! 爆出一大片血花! 可这竟然还不是结尾,而只是开始! 那薄冰从背后钻出后,竟又旋回至贺银宵的肩部,然后一路绞切而出,从臂膀到手腕,从手腕到掌心,一路血花飞爆、冷星四溅! 贺银宵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犹如被烫伤的山猫似的的惨叫。 他剩下的一只手欲要再动,却被人给捉住腕子。 然后那人一个翻折,他剩下的这只手臂也骨碎肉裂! 彻底废了! 仇炼争只眉目凛然,满含杀气的目光扫了一眼当场。 “敢偷袭唐约者,杀无赦!” 他面上带了霜剃雪刀般的煞气,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别说席间观看的众人了。 刚刚那番武功手段之狠辣果决,比之前更狠、更诡异,连我都看得有些恍然。 好一个在世的杀神——仇炼争!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在凌晨前更新啦!~ 第105章 我想做个好人 自从一年前那件心照不宣的惨事儿后,仇炼争已甚少在我面前露出过这般杀气毕露的形象。 一阵阵的微风自各方涌来,吹在众人发间、袖间、甚至是衣襟,缎带,可唯独吹到仇炼争这边,却似与他的杀气相抵,遇上了一个真空的结界,他衣袖竟能丝毫不动! 只因这人身上杀气怒意之澎湃凛冽,似浪头般自顶峰而拍出,直令人难以接近! 他两眉如剑,薄唇似削,一双寒凛凛的招子胜过冰窖里滚云中捞出来的一把刀! 在场之人看得见贺银宵的惨状,又被他这杀气所震,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可我却有几句话说。 我跳到他的背后,微恼道:“谁让你出手的?你不出手我也能抓得住他。” 语气虽恼,我心里却是有点点高兴的。 仇炼争只傲冷道:“抓他作甚?这样作风卑鄙出手无耻的人,杀了最好!” 我其实想问问幕后雇他的人是谁呢,是不是和陈靖虹同一批? 但我情知此刻不是和毛毛仇叫板的时候,因此只站在了他身后,几乎与他背靠背地相立,而杀气纵横的仇炼争,在与我脊背相接触的一瞬,几乎像是受到了某种安抚与鼓励,他横眉一笑,杀气更盛道:“在场哪个,还想来送死!?” 全场鸦雀无声。 但只持续一会儿。 毕竟都是年轻气盛的,有几个已经顾不得旁人的劝阻与周围人的警告,看不惯仇炼争这等嚣张气焰,从场中跳了出来! 如“斜芳派”、“尘朝山”的几位年轻弟子。 还有来自“天荒宗”的三人,还有“迷云岛”的两个岛民。 大多数都是我不认识的新鲜面孔,我只认识他们的服装打扮,还有他们脸上那股强烈的愤慨、挑衅,想一举成名于天下的饥渴神情! 仇炼争冷笑一声,目扫众人:“好啊!又来几个送死的!正好成全了你们!” 他的冷笑止息于我的一记瞪。 “你身上是有伤的,这些人背后也是有势力门派的。” 仇炼争却目光烈烈道:“我杀的便是有势力的人!我就是在受伤的时候杀人才最痛快!” 我冷冷道:“但你此番来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 仇炼争一愣,我只道:“求生之道,就是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你得搞清楚,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这些人!” 仇炼争眉目一拧,似两条蛇在他眉间盘根郁结似的。 “看在你这能说会道的漂亮嘴脸上,我便留点儿情!” 什么嘴脸啊?你怎么用的词儿啊? 这人迅速从我背后冲了出去,一掌劈在一个人的肩头,再一个膝盖送他飞天,半空中被他击飞的那个年轻弟子,身子缩得和活虾似的,躺在地上时,抽得和油锅里的死虾似的。 这叫留情吗? 我看对方半条命快没了哎。 他击飞一人,又马不停蹄赶至下一人。 一个人的刀向他膝盖处砍去,而他毅然决然只伸出一脚。 一脚就踩断了这一刀! 趁着对方一愣,他再酝酿出一道千斤重踢,直接就把人给踢飞到半空,然后在对方还未落地的时候,仇炼争捡起被他踩断的刀,腕力一震,往上一扔! 扔的时候是刀柄对人,那刀柄重重地击飞了在半空中的敌人,使对方身体一搐,然后飞出更远!“怦然”落地! 我真的觉得他对留情这个概念有点误解啊…… 这样打起码断掉五根肋骨啊,有一定几率肋骨会插入肺部的…… 我还在感慨呢,旁边有三个不知轻重的弟子朝我攻来,嘴里像是给自己壮胆似的喊着什么奇怪语句,我也听不太清,只从自己的衣袖上撕下一块儿布,团成团,然后朝其中一个人扔了出去。 对,这就是我留情面的打法。 布团儿像翻山越岭似的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有个不知深浅的弟子顺手一接,然后整个人就被布团上蕴含的强烈内力给击飞了! 他人还未飞落地呢,我一个箭步抢先飞上去,捉过这人的脚踝,直接拿他当我手中的人形武器,一个大风车似的甩,马上甩撞开了另外二人,那剩下二人想再逼近的时候,我就把人一扔出去。 等他们三个人相互碰撞,和葫芦娃救爷爷似的倒成一串儿的时候,我再冲上去。 我一个给一掌。 一掌劈在脖子上。 一掌拍在胸口上。 一掌打在脊背上。 没含任何内力,就是纯粹的力大砖飞,这使得三人没哼一声,就果断迅速地晕厥过去了。 然后我拍拍身上的尘土,干干净净地看向仇炼争,笑道:“看,这才是留情嘛。” 仇炼争瞪我:“你拍的都是要害,稍微掌握不好分寸也是要死人的,你留的屁情!?” 我笑道:“对啊,我就是留的屁情。” 我一转眼,看向场内的诸位,诚恳地高声发送道。 “诸位,我不是仇门主这般心狠手辣的人,我实不愿见场内出血,只能不出内力去对付人,但我这手啊,它习惯性地就打在要害位置上,稍微掌握不好分寸可能就会让人丧命……但这并非我出手的初衷,我只希望每个人都晓得——我唐约,是本心良善,手下留情的人啊!” 大家被这么一通连哄带威胁地吓唬,知道的呢赔笑答应,不知道的呢怒目无声,这看热闹的呢也不敢拱火了,想上场的瞧瞧仇炼争,再看看我,也得细细掂量了。 形势稳定下来后,梁挽仍与目的未明的陈靖虹缠斗不休。赵曦宁已打败不可一世的谢灵骨。 我就去看阿渡那边。 搞笑的是,冯璧书一面劈砍床架,高悠悠一面指烫金链,可二人几乎是同时地完成了他们的目标,床架彻底崩碎的一瞬间,金链子也在指间融断了! 阿渡忍不住就拍掌一笑道:“好指法!好刀法!” 他脚踝上还有一小截金链,但已不妨碍他离开。 我瞪他:“你倒轻松了?你可晓得咱们这群人为了找你费了多大的劲儿?” 阿渡却看了看我,忽然止笑:“我晓得了。” 然后他异常认真地越过我,去看了那杀气凛凛的仇炼争、再看了那高悠悠、看着赵曦宁,再看向梁挽与冯璧书。 最后他看向我。 他极为认真道:“谢谢!” 我再瞪他:“别说谢谢了,还不快走?” 阿渡却摇头:“唐约,你能带着这么多人来找我玩,我已经很开心、很知足了。” 他笑了一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只会交到两个朋友的,没想到还能遇上你……还有老冯……” 我疑疑惑惑地看向他,感受着语气中纯粹的不祥,却忽然看见阿渡面目一紧,眉头一拧。 然后他一仰头,吐出了一大口眼色紫黑的血来! 猝不及防,像是压抑许久的黑泉一般往上直喷! 星星点点的血几乎溅射了我一脸,还有些落在了我的肩头、袖间,以及左侧鬓发之间! 不但如此,他眼睛里,鼻子里,就连耳朵都在往外流血! 是七窍流血! 我呆愣当场,而冯璧书当机立断,以迅雷不及耳之速纵身一跃,去接住他,把虚弱无力的阿渡抱在怀里,把袖子一扒拉,才发现这人腕上青筋纵横蠕动,恍如一万条青色小蛇在苍白皮肤上一起一浮。 他这一看,一边去擦抹阿渡脸上的血,一边双目通红、愤怒悲切道:“这是什么奇毒?谁给你下的毒!?” 我迅速扶住他,怒声质问道:“是不是秦照川那个狗玩意儿下的!?” 阿渡沉默了一瞬,咽下一口血道:“不,不是他……” 他声音和呼吸渐渐弱下去,像一条若即若无的线即将消逝于空中,但这人似想到什么,语调忽一转,去握了我的手,目光中残留着一种对即将逝去的生命的强烈不舍。 “我,我现下都快死了……他,他会过来的,对吧?” 这个“他”是谁?阿渡莫非不是神志不清了? 我怒道:“胡说八道什么?我以你为原型的话本子都还没写完呢!你死个屁啊!老冯,我们现在就给他运功!” 就在我俩一左一右地把掌贴在阿渡的背后时,我的脊背却忽然绷紧。 仿佛有一股寒风锐芒,不知从何地发出,直冲冲地向我们这边袭来! 沉默至今的高悠悠忽然不再沉默。 他一出手就是一个弹指。 一道无形劲气从两指间弹射而出,瞬间击飞了那打向我们的物件! 可当东西怦然落地时,我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个软乎乎的糕点罢了。 连人都伤不了。 撒到我们身上只能是天女散花般地散开碎屑。 可到底是哪个暴殄天物的狗崽种,敢拿这么甜美的糕点当暗器啊!? 高悠悠便以一双冷目放在场中四处巡逻,似乎想找出那个暗箭伤人的人。 确实有一个人跳了出来。 可这个人却让高悠悠也目光一凝。 这人衣着朴素,戴着斗笠,站在人群里倒也不甚起眼。 可当他把斗笠一揭,那面容便叫高悠悠都瞬间凝住。 叫我惊在当场,无言以对。 “小无相山”的现任掌门人——凌熙让!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怎么没和那些小无相山的弟子们一道!? 凌熙让的俊眉修目中透着惆怅与难堪,这人目光极为复杂地看着一脸惊讶的高悠悠,不知是喜是忧地说:“能把‘无相随心指’练到这地步的人……高悠悠,也只有你了。” 话音一落,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寂静如夜的场面顿时又沸腾了起来。 “高悠悠!?他是那个‘小无相山’的弃徒高悠悠!?” “他就是那个残杀自己同门师兄弟,至今还逍遥在外的高悠悠!?”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和唐大侠仇炼争混到了一块儿?” 场中沸沸扬扬,流言喧嚣尘上,而高悠悠只沉默。 像一个ai被人结结实实地按了“暂停键”。 他脚不挪,脸不动,一向眼高于顶的眼神只凝在了凌熙让身上。 而我得专心给阿渡运功疗伤呢,仇炼争在我们身边护法,梁挽也撇下了陈靖虹来助我们运功,咱们谁都不方便去解释干预啊。 这真是老冤家遇到旧仇人——倒霉给倒霉开续集了! 而凌熙让只道:“我晚到这隋州城几日,本来定了与姜师弟等人汇合,可等来等去等不到人,我情知有异,只好乔装赴宴,没想到却在宴上看到了你。” 他目光一凝:“高师弟……你近来还好么?” 这话问得不知是威胁还是关心,而高悠悠沉默了许久,也终于沉默不下去。 “我已不是‘小无相山’的人,无须称我师弟。” 凌熙让只道:“高悠悠,昔日是你受冤,但你也同样杀了门中师兄弟,所以即便唐大侠力证杀死师叔的人不是你,长老和其他弟子也不许你再回来……你心里可曾含怨?” 高悠悠沉默如石。 凌熙让道:“经历过这些,我本也以为你是不愿再回来的……可你如今冒充‘小无相山’的姜若素,你这样骄傲的人,原是做不出这事儿的,你能这么做,是不是因为……你心中也存了对‘小无相山’的念想?” 他说到最后,口气竟渐渐柔软下去。 像怀念一些已经早早失去的人与情。 可高悠悠只缪然一笑,像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 “已经恩断义绝的人与事儿,又有什么念想可言?” 这是绝不容情! 毫无眷恋的人! 凌熙让收回了柔软。 目光不再怀念过去。 而是要斩断今日情! “你若执意说‘恩断义绝’,我也只能按照门规处置了!” 他神态一凛,义正言辞:“高悠悠!你杀我师兄弟在先,冒充我门人在后……我凌熙让今日断要以掌门人的身份,与你战个痛快!” 高悠悠冷笑着攥拳:“好啊,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个头啊,你就这么被人勾走了? 我运着功呢不方便说话,本想给仇炼争使个眼色,结果我还没这么干,仇炼争就直接立刻拦在了高悠悠面前,目光一冷道:“你答应了要来救人?这样就走了?” 高悠悠慢慢地看了阿渡一眼,看向仇炼争道:“救人我已尽过力了,现在他要死了……你们应该准备的是棺材。” 仇炼争听得一窒。 冯璧书怒目而视! 梁挽面色急下沉。 我只重重叹了口气。 其实就算能说话,我觉得三人都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话虽然情商低得突破下限,可貌似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实话? 但是就悠悠这个情商啊,怎么说呢?他当年被自己的同门师兄弟打个半死半残,我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情商大圣高悠悠在一句话噎死了仇炼争后,看了我一眼,便与那凌熙让去一旁找了个地方,自顾自地切磋起来了。 而我继续输送内力的时候,只觉得阿渡这身上的毒像个无底洞似的,刚好一点儿又断了,必须源源不断地输送,才能把他即将断掉的一口气给续下来。 这样不行啊。 这样发展下去他的命未必能保住,但我、冯璧书、梁挽三个人都要给榨干了! 幕后黑手岂不是要笑出声来!? 这时却有一只手。 印在了我的背后。 “别紧张,是我。” 我脊背一僵,随即因为这声音而知晓了对方是谁,然后心头一震,道:“你来接替我!” 仇炼争随即接替了我的位置,使我终于能从这巨大的输送链中得出一口喘息的机会。而我看向他,忽然想起方才那只宽大的手扶在我的背后,稳定而坚实、安全而放心,像寒风暴雨中依托我这座独木桥的桥墩,又像是大海上支撑我这一片孤舟的帆杆。 有他在,我知道自己便不会倒。 有幕后黑手在,我也不能这么倒下! 我立刻看向席间众人,扬声邀请道:“诸位,阿渡虽是个放荡浪子,却绝非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如今他身中奇毒,却被秦照川送上来做什么考题,你们难道不觉得蹊跷,不认为古怪?难道这道题的真意,就是为了让你们杀死一个随时都要毒发身亡的阿渡么?这样的义子,又有什么可收!?” 在场诸位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有些疑惑情绪分享了开来。 我便再进一步,邀请道:“在场的大家若是念我平日的好,还请救他一救,送点儿内力,护持住他的心脉!你们若能上场,便是给我唐约方便!就算成不了什么‘义子’,将来咱们再见,有什么麻烦,你们也尽可以来找我帮忙!” 话音一落,群声振奋起来。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想给自己找个爹。 “人才大宴”,对某些人来说,更像是一个交朋友的社交群。 结果我话音一落,场中先冒出了钟雁阵和柳绮行,这二人并肩而来,毫无阻碍地走到阿渡身边,一个拍掌,一个护法,可谓是一道内力清泉! 他们之后,又来了一个几蝉道人,笑着抚须道:“唐大侠有求!老道怎能不应!?” 说完也走上来,一掌拍在仇炼争的背后,把自己的真气接着仇炼争给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 他之后,方才的三清剑也一起上来,盛与清更是拱手道:“唐大侠!我三人内力不算顶尖,但今日若能帮上你一把,也算是还了我们当日的情了!” 说完三人一掌一个,和一串儿葫芦娃似的拍在了冯璧书身上,给他做了坚实的内力后盾。 他们三个之后,又陆陆续续地站出来许多人,比如“发仙门”的舒艳发,“浩浩神剑”苏浩然,“雨下容情”尤容雨尤女侠、“鬼手森罗掌”的蒙千幽,还有“春夏一刀”的程春夏,许多我熟悉的或不熟悉的面孔都加入了输送队伍。 来的人越来越多,我的心越来越热! 一个个奋不顾身地把掌一推,内力一送,不分派别,不管体系,全贯入阿渡这个大熔炉里! 里面甚至还有我绝交掉的那个言风逸! 本来不想让他来的,但他来都来了,我也只能冷哼一声,让人过了。 而原本气若游丝的阿渡,竟然从随时要死的状态,慢慢被大家的内力给吊回了几分气,连气息都开始强壮起来。 看得我是眼眶都酸了,手上都软了,感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本来我随意一吼,就是为了试试,我哪里知道这龙蛇混杂的“人才大宴”上居然会有这么多人愿意帮我的忙? 原来平时广结善缘真的是有用的? 我跑的那些腿,管的那些闲事儿,不是在浪费时间? 原来在这种随时会发生背刺、捅刀、不晓得付出真心会得到回报还是背叛的江湖上,去做一个好人,一个不计较后果的好人…… 竟然真的是有好报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老是卡在12点之前更新,但结果更新时间倒是稳定下来了xd不知道咋说才好呢 第106章 配队大宗师 眼看着加入输送大队的人是越来越多,人人都齐心协力地把内力往一处送,我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赵曦宁呢? 她哥哥在这儿身中奇度气若游丝,她自己倒不见了踪影?咋回事? 结果我上一秒还有这疑问,下一瞬间就听见一道响亮明彻的女声。 “孙杏昌!拿解药来!” 众人抬眼瞧去,发现赵曦宁不知何时绕到了孙杏昌的背后,一双剑挟在他的脖颈之间。 趁着一干人热热闹闹救阿渡的时候,她已经是直捣黄龙,直接越过了“照天耀地门”的护卫,擒下了孙杏昌! 好家伙!有做刺客的潜质啊! 她横眉冷对孙杏昌,秀丽容颜上浸满杀气,那一道无边无际的光明汇聚于她两剑之中,交叉在孙杏昌的脖子上,顷刻间就要飙出一道漂亮艳气的血线! 可孙杏昌受此威胁,只依然保持着他那副蒙娜丽莎般的微笑。 “赵小姐,你知道你此刻在做什么么?” 赵曦宁冷冷道:“我当然知道!” 她扬了扬脸,盎然不惧道:“你是‘照天耀地门’的管家,得罪了你,就等于等罪大半个‘照天耀地门’。可你们实在欺人太甚,把我赵家的恩人当玩意儿一样残害折辱。别人怕你威势,我却不会!” 孙杏昌无奈道:“可你即便杀了我,也是得不到解药的。” 赵曦宁只轻讽一笑:“我们富人下葬,总得陪葬个金山银海进去,阿渡若是死在今日,我手头寻不到金山银海给他下葬,就只好让孙管事做一做陪葬了。反正你在江湖上的身价也不菲,如何啊?” 孙杏昌淡淡道:“赵小姐就不怕杀了我,得罪了能给你解药的人?” 赵曦宁笑道:“等你一死,此地无主持大局的人,我想秦照川无论如何也得出来,到时我再和他谈解药的价钱。想想吧,赵家的金山银山,难道会比不过你这条命?” 这姑娘确实有生意的头脑。 杀价砍价都是一流的水平。 孙杏昌想了半天,本是想摇头晃脑,奈何脖子动弹不得,最后这人只是既无奈又赞赏道:“你倒有胆有识,不愧是赵家的儿女!” 赵曦宁不解地皱眉,他却先抬了抬手,几个手势变幻之间,就劝退了将赵曦宁重重包围的“照天耀地门”护卫三十名,然后他也不惧脖子上的剑锋交叉,只看向对着席间众人,缓缓道:“诸位,这第一道题的真意——并非是要看你们如何杀死阿渡,而是看,你们会不会对一个重伤垂死的人下手!” 众人听得一愣,孙杏昌又道:“我家秦门主在收林袖微为义子时,就是没有察觉到他的险恶人品,才叫林袖微有机会潜伏野心、背叛于他。如今收取义子,招徕人才,自然是更为看重人品了。” “因此,除了陈靖虹外,凡是刚刚上场要杀阿渡的人,都会被除去资格!” 我疑道:“陈靖虹为什么除外?” 孙杏昌笑道:“因为陈公子去杀阿渡,本就是受了门主的指使。他在门中暂时效力一番,是我们事先约好的。” 陈靖虹竟然是个托!? 而且还在为秦照川暂时效力? 我目瞪口呆地看向陈靖虹,却看见对方沉下了脸,像厚厚的灰裹了脸上每一分每一寸的面肌。 此人一句不说,神色灰白,似乎并不因效力秦照川而感到分毫喜悦。 他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了秦照川手里,怎会如此受人胁迫? 而孙杏昌说完这句,接着又高声喊道:“凡是下场帮过忙的人,皆是江湖上义气深重、任情豪侠之辈,都能看这第二道题!” 这喊得像是给高考生加分的主考官似的。 赵曦宁双眉一紧:“谁问你题目?解药呢?” 孙杏昌果然从袖中掏出了半枚丹药,赵曦宁一拿,奇怪道:“怎么只有半枚?” 孙杏昌苦笑道:“门主吩咐,第一道题只能拿出半枚,现在我也没有下半枚。” 赵曦宁沉默片刻,忽的一瞬间急出七八剑,一阵青光抖擞之间,孙杏昌的袖子已破了个七七八八,碎布烂衣碎了一地,可却没有任何东西掉出来。 孙杏昌难掩狼狈,但也只能无奈道:“我只是个管家,小姐就算把我扒光,我也变不出这下半枚啊。” 赵曦宁冷瞪孙杏昌一眼,只把已经拿到的半枚丹药抬手一扔,我再上前一接,掌中便多了一枚赤褐色的丹药,我细细一看,发现这丹药外表看起来像是半枚刀切过的麦丽素,闻着竟有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味,我忍住不去闻,闻多了想一口吃下去。 我只递给了梁挽,通药理的梁挽闻了一闻,轻轻点头,我便把丹药给阿渡服下去,却见半枚丹药一入体,又有这四面八方的内力加持,他的气息总算彻底稳定下来,不多久,竟连眼皮也睁开了。 众人终于松了口气,放掌收力,调息运气,彼此都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似的,有几个站不住太稳的,我赶紧过去一一搀扶、道谢,他们却一个个地都毫不为意,有的还因为帮了我的忙而高兴。 “唐大侠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等见上一面都难,如今能帮上你的忙,也算不白来这一趟了。” 这是心满意足的盛与清。 “唐大侠可要好好算账,你上次给贫道帮的忙,贫道可一直记在小本本里,这次可算是还清了啊!” 这是捧蝉当儿子的几蝉道人。 “唐大侠可得说话算话,这次我可帮了你大忙,下次我若是有难,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这是一贯开口调笑的苏浩然与蒙千幽。 “唐大侠倒不必帮我的忙,只是我看那赵姑娘颇为顺眼,可否帮我在赵家姑娘面前说几句好话?让我也去赵家玩玩?” 这是说话动听得像老牛弹琵琶的女侠舒艳发。 我一个个拱手谢过,只觉心里头一阵阵暖,像大太阳底下间熏热了的风一样刮我的心房,眼眶微热处不必说,鼻腔泛酸处只强忍,本以为此行只能给阿渡抬棺材了,可没想到峰回路转——竟是因为这些人的出手,而且他们几乎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来救人的。 这可能就是做好人最大的好处了。 你永远不知道谁会在天涯海角默默地惦记着你的恩。 你也永远不知那些默默无闻的人何时就会现身回报,施以援助之手。 不过这些人只能算是支援,输送功力的主力还是冯璧书、仇炼争、梁挽、钟雁阵等四个人,我看出仇炼争表面强壮,其实已有些气力不足,我便干脆去扶着他。 这人本是一阵杀气隔绝内外,谁去扶他他都躲过,可见到是我主动去扶,他先一阵心惊、脸诧,然后就随我扶了,等我把身体靠过去,他一句不发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的时候,他忽把大脑袋靠在我肩头。我无可奈何地上手支撑,他更加放心地让半边身体倒着、依着,像回到自己的家那样安心随意。 我瞥他,却见这人闭眼时一副安睡模样,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仿佛有大团大团的快乐滋味像雪花一样落在他脸庞,融化了他眉宇间难抑的戾气与狠意。 这么单纯而惬意地快活,哪儿看得出方才那副煞气深重的杀神模样? 这种快乐一直持续到了我把他扶到座位上,他居然还闭着眼,还装睡一样地想继续靠。 我就有点蚌埠住了。 我不想做恶人,可我肩头都快麻了哎。这仇炼争靠的也太结实了,和个千斤大小姐似的,谁能一直受得了啊? 我只给小常一个眼色,他便施力抬臂,便要把仇炼争给拉了开来。结果手还没碰到呢,仇炼争马上和发生了二度医学奇迹似的,以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从沉重的虚脱中恢复出来,瞬间把屁股一挪,坐到了他原来的座位上,小常愣是没碰着他的半分衣袖,怒瞪他一眼。 我只无奈地摇摇头,而面色虚弱的阿渡也被梁挽和冯璧书带到了座位上休息,赵曦宁却仍不肯放过孙杏昌,提剑一抖:“下道题是什么?” 孙杏昌道:“门主说了,第一道题考验的是人品,第二道题考验的是武力。我‘照天耀地门’新招了五位高手,唐大侠可从方才上场的人中选派出五位高手,与我方高手一一斗过,倘若五局中有三胜,不但半枚解药奉上,还能进入下一道题。倘若不能,你们仍可进入下一道题,但半枚解药只能暂时留下了。” “你新招的五位高手是谁?” 孙杏昌笑道:“方才上场的陈靖虹、已决定暂时为我门主效力,除了他外,还有一位是永久加入‘照天耀地门’,他便是‘千星万斗链’鹤星斗……” 赵曦宁面色不变,只看向我。 而我扫了席间一眼,陈靖虹面色沉重地低下头,言风逸倒是镇定自若地冲我笑笑,而我瞪他一眼,继续看向了至今未曾说话的那个“千星万斗链”鹤星斗。 此人名头虽响亮,却是个外表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 混在人群里像是一滴水洒入大海,眼再贼也注意不到他。 可他手上武器却不寻常,一出来就能夺取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是一种用特殊的陨石金属所制的链条,甩起来时链碰链、金撞金,一时间火芒锐光四溅,如碎星陨火布满天空! 看起来是美不胜收的绝景! 而我方要派出五位高手?对付他、陈靖虹,还有另外三个不知身份的高手? 我只看向孙杏昌和赵曦宁,首先对赵曦宁道:“赵姑娘!你先放开孙管事吧。” 赵曦宁虽然不想,但因为对我的信任,还是收剑在手,慢慢退开。 孙杏昌对我拱手一谢,而我只问他道:“孙管事,这对战顺序如何?规矩怎样?在何地开斗?” 孙杏昌道:“此处是‘寸夕堂’的前院,后院有一片高台,便是为了这场决斗而准备,诸位只需移步后方。” “决斗没有时限,也无需分生死,只需把另外一个人给甩下高台,就算胜。” “至于对战顺序嘛……抱歉,门主让我们保密。” 我顿觉不妙,小常更是皱眉抗议道:“这怎么能保密!?” 孙杏昌无奈道:“门主就是如此吩咐的,我这做下属的难道还能违背了他的命令?” 我只道:“你口口声声说秦照川的吩咐,他人呢?考察义子难道不需要他本人在场,就你这个管家在?” 孙杏昌道:“只要能战到最后一局,老门主就会现身。” 我只道:“好啊,你们要保密出战的人物顺序,那我们也得保密!” 孙杏昌眼前一亮:“哦?怎么个保密法?” 我一字一句,犹如断刀裂石般决然道:“我们双方把出战人选与顺序写在纸条上,同时交换!谁也不知道谁会对上谁,如此才算公平、公正!” 孙杏昌笑了笑:“唐大侠不愧是唐大侠,断断不肯吃了亏去。” 他又伸手一邀:“如此,我就给你半柱香时间商量出战的人选顺序,我就在‘寸夕堂’后方恭候大驾了。” 这人一走,我当即咳嗽一声。 一声咳嗽下,小常、仇炼争自然是挨我更紧,而钟雁阵和柳绮行也干脆越过人群与座位,来到了我们身边,梁挽和冯璧书也搀着阿渡来到了我身边,最后是一个高悠悠,和他那掌门师兄打斗结束,此刻左足膝盖冒血,面色苍白地走了回来,看得我连连皱眉,他倒不以为意,正要站在一旁,仇炼争却瞪他一眼,迅速推出一把椅子。 “别站了,坐好!我们商量事儿呢。” 高悠悠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没嫌脏,没有推开仇炼争的椅子。 而是一言不发地坐下了。 看来这人也清楚几分仇炼争的为人了,我松了口气,眼看着人数到齐,小常只问我:“对方五人,已知二人,一个擅内功掌法,一个擅外功链法,另外三人不知身份与路数,小唐,你想让谁出战,顺序如何分?” 我扫了一眼这七个人,开始盘算起来。 咱们加上我一共八个人,可出战的只能是五个人,而且这里面至少要有两个擅长内功的人,两个擅长外功的人,还要考虑到方才的内力消耗与身上的新旧伤。 那到底,该怎么分配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居然提早更新了,么么大家 已知八个人里 小唐,毛毛仇,小常 钟雁阵,柳绮行 梁挽,冯璧书,高悠悠 猜猜出战的是哪五个? 第107章 群英荟萃 我们这几个人围起来一通商量,赵曦宁先来寻我要个名额。 我却断然拒绝。 赵曦宁一听我拒绝,柳眉倒竖道:“唐大侠莫非是瞧不起我?觉得我剑法不够通神?内力不如你们深厚?” 我却认真道:“恰恰相反,赵小姐剑法不输柳兄,你如今的内力更是比我们几个刚刚消耗过内力的人要强。” 赵曦宁道:“那你为何拒绝我参战?” 我叹了口气,走近几步,用只有一种我们俩听得到的声音道:“你是赵家的未来家主,你和阿渡更是赵大侠夫妇的唯一血脉……你们两个至少有一个得活下来,要是都经由我的手折在这儿,那我是绝不能安心的。” 赵曦宁还是不服:“你凭什么说我会折在这儿?” 我只好道:“阿渡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别人的命也一样重要。我有一件能救好几个人的任务要交给你,这任务也只有你能做,你可愿意?” 赵曦宁半信半疑:“什么任务?” 我便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小常是探头探脑地想听到,被仇炼争一阵冷哼给逼了回去。所以一番窃窃私语下来,没人听得到咱们到底说了什么,反正赵曦宁听完以后,脸上的傲气与不服倒是如流水一般退得干干净净,只最后看了阿渡一眼,然后迅速起身、离席,头也不回地就退出了! 小常诧异道:“她,她怎就这样走了?小唐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他正要掰扯我,我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接着分析了几下战局。 首先排除高悠悠。 仇炼争好歹是旧伤,还恢复了几日的。 高悠悠是旧伤今日再添新伤,不过掌门师兄至今未回,让我觉得对方受的伤应该也不轻。 反正这场五对五的局面,对方是以逸待劳,除了陈靖虹以外几乎没有任何消耗,而我方是都有过不同程度的消耗,但是有两个人除外。 小常、柳绮行。 这二人方才都在我身边护法,没有一个去传功的。 主要他们的内功也着实不是最强的那一挂,传不传的区别不大。 所以第一战,就由这两个人中的一个出战。 他们最重要的任务不是赢,而是拖时间! 他们不需要太强,甚至可以输,但一定要拖得够久才能输,这样可以尽可能地争取时间,好让之后的选手调养内息,恢复功力。 我在这二人之间眼神来来回回地抛。 思来想去,就他了! 第二战,次要关键的一局。 候选人:钟雁阵、梁挽、冯璧书。 这三人消耗内力的程度几乎是一样的,但其中有个人修的是内家功法,恢复起内力来比另外两个要快一倍。 所以就他了! 第三战,非常关键的一局。 因为我以直觉认为,陈靖虹大概会被安排在这一局。 小常忍不住问我:“你为什么猜他会在这一局?” 我道:“陈靖虹刚才与梁挽斗过几招,内力有点消耗,但不算消耗太多,所以一两场的功夫就足够他恢复。而第三局是五场里面关键的一局,但并不是最关键的一局。陈靖虹又是他们信任的人,但不是最信任的人。所以我想他应该会被安排在第三局。” 小常道:“为什么第三场很关键?” 我忽然话锋一转:“秦照川这么爱出风头爱炫耀的人,居然从头到尾没有出场,你们觉不觉得奇怪?” 小常还在莫名所以,仇炼争倒是迅速反应过来:“你是觉得,孙杏昌很有可能已经把持了整个‘照天耀地门’,秦照川难道已成为他的傀儡?” 我道:“这倒不一定,但孙杏昌不想秦照川过早登场是真的。按他的话,如果我们能打到第五场,秦照川就必须出场。可如果我们前三场都输了的话,那秦照川就根本不用登场了。” 我顿了一顿,看向小常,笑道:“所以他们一定想在前三场就把我们打服了,这第三场就成了关键,但不是最关键的,第五场才是。” 既然对方是陈靖虹的话……那么候选人就只有一个了。 我。 仇炼争却断然摇头:“不行。” 我一愣:“为什么不行?” 仇炼争道:“我听说,陈靖虹的‘赤魄掌’并非单纯的阳性内力,而是从小将手掌浸润在一种阳毒液中,导致掌部经脉发生异变,原本中性的内力到了他的掌上,就会被转为极悍烈的热掌。所以这种带毒的掌力若落在你身上,你也是消化不了的。” 他说得头头是道,明显是做过功夫的,我就奇怪了:“那我消化不了,谁还消化得了?” 仇炼争仰首抬眉道:“我。” 我沉默片刻。 我知道他的阴寒内力,或许是能抵消陈靖虹掌中的热毒。 可是他身上的旧伤…… 仇炼争却似一眼看穿了我的忧虑:“就是因为我受了点伤,所以现在我们这儿战力最高的内家高手不是我,而是你!” 我皱眉,他继续:“你分析得是不错,但还漏了一点。孙杏昌故意暴露陈靖虹这个棋子,就是拿他来遮掩视线,好保护另外三个不知身份的人。这五人中最厉害的人物,应是那三人之一。” 他接着道:“所以这第三局虽关键,但不是最关键,你如今不受寒毒影响,等三局过后,你的内力又恢复了,到时你的实力就在全盛期,这就是属于你的战场,你值得去对付更关键的第四局,或第五局!” 可前三这样安排,我真怕被包饺子哎。 后后面若没有安排高手,我也怕被更厉害的隐藏人物给一举击溃。 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把仇炼争这个旧伤在身的人提在第三局不妥当,仇炼争只瞪我一眼道:“你把我安排在第三局,起码我大概猜到对方是谁,后面几局的人选更难猜。” “而且你这人脸皮薄,遇到熟人不好意思下手……我可不是你,我杀的那么多人也不是白白杀的……” 我沉默了一瞬,忍不住推了他的肩膀一把:“你把对方扔下去就可以了,别动不动就下杀手!” 仇炼争只一笑而过,没再说话。 我知道他这么做的真正原因,其实是怕我心软,怕我遇到熟人会吃亏。 所以他愿意捧着我,垫着我,来帮我成就这五局三胜的战局! 这些潜藏的用心不必说出来。 他知道,我懂得。 就够了。 然后第四局第五局的人选,我也想好了。 把名字在纸条上一写,我揣在袖子里,安抚了几个落选的,鼓舞了几个中选的,接着我一起身。结果我一动作,席间的人也乌泱泱地起了身,近百人的宾客团以各式各样的眼神看我,小部分怀揣疑惑,大部分满怀信任。 这群人分散开来,个个奇形怪状,性格充满槽点,可聚在一块儿,忽就光芒大盛,每个人的气血呼吸交聚在风口处,呈现出一种独属于集体的辉煌与灿烂,这种热切的气氛把我簇拥住,使我一下子成了人群的焦点。 我就被这种辉煌托举着、包围着,我动一步他们就跟随,说一句他们就附和,我沉默他们就跟着我沉默,似乎在这短短的一刻,我拥有了这世上最令人生畏的无限权威。 难怪那么多野心家想当魁首、当什么盟主。 因为爽啊。 龙傲天爽文都没这爽,春天的药都没这销魂,后宫七十二院哪比得上这权力与人心交聚处的一刻光芒? 我咳嗽几声,就领着众人出发去后院了。 这一路上意气汇聚、呼吸相交,好像每个人的血都被这气氛熏热了几分,谁还记得一开始大家是来看秦照川收什么“义子”的? 等到了后院。 孙杏昌已经等在那儿。 身边除了陈靖虹和鹤星斗之外,还多了二人。 却还有一个人不见踪影,不知下落。 我把纸片与他一交换,看了纸片上的内容。 看着那上面的几个人名和出场顺序。 我脑袋一阵轰轰! 但却强作镇定,冲着孙杏昌微笑道:“秦门主麾下倒是人才济济啊,还用得着收‘义子’么?” 孙杏昌含笑不语,仇炼争只靠近我,低声问道:“怎么了?我们赌错了?” 我内心已经在疯狂地扎小人了,面上还是冷静地笑:“赌对了,但又没完全对。” 仇炼争奇异道:“啊?” 他把纸条一夺过来,一看字眼,傻了。 再把纸条递给柳绮行,柳绮行一看,懵了,递给钟雁阵,钟雁阵一瞧,惊了,递给梁挽和冯璧书,两人一看,直了,最后是小常看了,怒了。 几个人神色各异,面部表情变化可谓精彩至极! 而我只知道了一点。 当赌狗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第一场战,我方出场选手为“风雪绮剑”柳绮行。 因为他和小常二选一的话,我觉得还是柳绮行。 毕竟小常的优点是,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退步,但是这么多年了他的进步也很有限,属于二流高手里的顶端,一流高手还够不上格。 而柳绮行的剑法,有阿渡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了。 这不是因为柳绮行弱,而是因为阿渡太强了。 所以他虽然是底端,但算是一流高手里的底端,强者的守门员,谁都绕不过去的战力单位! 这么选是没有错的。 但是对方出场的是“乖离枪”陆心离! 这个人,离了枪他是什么都不是的,可有了枪他什么都能是! 而长兵器对短兵器有着不可磨灭的优势在,柳绮行得吃大亏! 虽然让他上比让小常上要强,但还是很险! 第二场战,我方出场钟雁阵。 没别的理由,钟雁阵内力恢复起来比梁挽和冯璧书都要快得多了,他那“无阵弯刀”也是数一数二的强,属于一流高手里的中层。 而对方上场的是“千星万斗链”鹤星斗,这一场中规中矩,不知何人占优。 第三场站,我方仇炼争,对方陈靖虹! 这是我赌对了,可是仇炼争打陈靖虹我又十分担心,我一写下他的名字我就后悔了。 结果看到第四场,我方我,对方言风逸! 这下不用后悔了。 但我是真的惊了。 言风逸是“群清逸水门”的人啊,怎么跑去给秦照川打工了呢?他刚刚过来给阿渡传功续命,让我还以为他是有些想和我重修旧好之意。 结果是为了麻痹我们么? 这一招所有人都没料到,个个都沉起了脸。 但这反而让我觉得安了点儿心。 因为陈靖虹是个厚道人,他打仇炼争未必会下死手。 但如果把仇炼争安排在第四局,对上言风逸这个阴狠歹毒下手辣的,那就未必了。 还是得我这个心软手狠的,去对付言风逸这个心狠嘴软的。 但是第五局,我方出的是冯璧书。 这么选,是因为我觉得梁挽不能把内力都消耗在决战里,万一我们这边出了什么变故,他轻功最好,可以带着阿渡直接跑路去找罗神医,所以我选了冯璧书。 结果没想到,没想到第五局对方出的人居然是“悲雀剑”聂云珂! 聂云珂,就两个字——超级高手,四个字——打遍天下难有敌。 冯璧书大约是一流高手的顶端,但此人早已迈入超一流高手的行列,几年前就与巅峰期的高悠悠齐名,与全盛时的老七可争一辉光! 且聂云珂不仅是聂云珂,还是聂楚容的堂弟! 实力深不可测! 势力大不可言! 聂堂弟居然能给秦照川打工? 啊不对,也或许是反过来? 聂楚容是派堂弟来监视秦照川,顺便充充场面的? 还好我把冯璧书安排在了第五局,倘若我们前四局能有三胜,就轮不到他上场了。 我想了想,算是赌对了,但又没完全对。 几人纷纷目光交错,各怀心思之间,第一场要开始了。 柳绮行上台。 陆心离上台。 二人武器一短一长,一个年轻一个中年,一个珠光宝气一个衣着平平,一个容貌俊俏仅次于仇炼争,而另一个长得就很孤僻,可谓是极端的对比,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却在这一刻相遇。 钟雁阵本是个最沉得住气的人,此刻却莫名地紧张,脸上还算黑是黑白是白,手上是一秒五次地摸向了自己的弯刀,却又迅速挪开,显出不知如何摆放的困顿与不安。 我只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吧,第一场战最重要的是拖时间,不需要到生死相决的那一步的。” 钟雁阵叹了口气道:“是我多虑了,柳兄用剑时比他听书时要灵活多了。” ……我咋觉得你在暗讽呢?是在暗讽对吧!? 连你这个浓眉大眼的都嫌弃闪耀柳柳吗!? 结果一声击鼓之下,比试正式开始时,那陆心离如猛龙出海,方才还是沉默如石的一个人,此刻枪尖一飞,点、戳、扎、刺,招招样样都冲着要害而去!根本没有一道是留情的! 钟雁阵怒道:“这哪里是比试,分明还是决斗!” 对方攻势如疾风骤雨,柳绮行只能先躲。 他躲如大风下的一片飘雪,身上一片珠光抖擞反光,好似玉片轻震金带,珍珠急碰宝石,一阵珠耀宝光已是夺目,他的寒剑一抖,一瞬间狠刺枪尖十四剑,却更显宝光粼粼、流色熠熠! 他数剑齐出,竟能逼退枪尖威势,以兵器弱势之下,还能与对方战个旗鼓相当! 不愧是二分之一的阿渡啊! 我又经不住感慨:“我第一次见一个男人穿金戴玉能戴这么好看,还能打得这么好看的……” 钟雁阵微笑道:“这是当然,柳兄戴金玉配饰的样子最好看。” 仇炼争似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钟捕头这话就不对,柳绮行上次戴银饰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明明他什么样子你都夸好看……” 钟雁阵咳嗽几声,仇炼争又忍不住扬了扬聪明的眉头,冲我问:“唐约,你就这么喜欢看漂亮男人穿金戴玉?” 我正色道:“漂亮男人不能穿裙子,也不能梳高髻,这就已经很可惜了,若再不穿金戴玉打扮一番,岂不是很吃亏么?” 我本来是想给仇炼争暗示一番的,他天天那套五彩斑斓的黑已经让我有点腻味了,结果他想了想,立刻用不同于人族的毛毛仇大脑袋得出了一个聪明而伟大的结论。 “所以,你身为漂亮男人,就是喜欢穿裙子和梳高髻……还想戴金玉首饰……” 我迅速怒瞪他一眼:“好好看打斗!你胡说些什么呢?” 仇炼争却若有所思,且思路继续发散,也不知道在酝酿个什么鬼斧神工的结论。我也不管他,只去看场中打斗。 只见柳绮行在数次躲避,又在数次以剑法正面震开对方枪尖时,终于抓住一个机会,往上轻而急的一跃,半空中往下落时,竟以剑尖对上了对方的枪尖,剑尖一个弯折,使他借力一个反转身躯! 半空中三起三落,酝酿出一剑后,寒芒已跃过枪尖,顷刻间就要去抵在那陆心离的喉间! 居然就要赢了! 钟雁阵脸色一缓,我正要发出掌声,那陆心离却忽的口唇一张,射出数枚金色星光来! 这星光如穿云破雾一般迅疾地在柳绮行的剑尖上一个弹反,直接打在了柳绮行的胸口! 他胸口受袭,背后猛然爆出一大道血雾来! 人也被撞飞了出去! 钟雁阵怒发冲冠之下,直接不管不顾,一个猛冲上去接住了柳绮行的腰身,然后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这人一回头,怒目而视道:“你敢用暗器偷袭!” 陆心离淡淡道:“规则可没有说,不能用暗器啊。” 钟雁阵冷冷道:“那规则也没有说,不能两个打一个……” 他把吐血无力的柳绮行轻轻放下,手上弯刀一震,冷冷道:“‘无阵弯刀’钟雁阵请教阁下……送阁下上路!”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卡点失败了嘤嘤嘤,过了12点更新小红花就没有了,可是我更新了五千字嘤嘤嘤 还有啦,评论区别上演“等老七”连续剧了,你们要考虑到没有看过上本书的读者啊喂 第108章 仇大手 二打一真的可行? 这要是成了,后面岂不是完全乱套了? 我看向孙杏昌,孙杏昌只无奈地对台上喊道:“钟捕头若执意如此,我也无可奈何,只能请下一场的高手此刻上场,到时你同时对上陆心离,鹤星斗,岂不吃了大亏么?” 二打一变成二打二了可还行? 额这不对啊,柳绮行此刻气息已弱,面上青白交错,看模样好似急需治疗,他这样怎么能打呢?这不成了一打二吗? 我便放声道:“钟捕头,救人要紧,你把柳兄放下来吧!” 钟雁阵眉目急拧几分,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把柳绮行给放了下来。我和梁挽一左一右地把人扶住,摸了脉门,还好没中毒,只是这伤口急需包扎,不可再轻易动武了。 没的说,这一场肯定是判负了。 可在孙杏昌上台宣布之后,那陆心离要下台之前,钟雁阵忽然一阵抬刀,目光凛凛若天上星斗。 “比试是结束了,可我的问话还未结束。” 孙杏昌疑惑:“问话?” 钟雁阵脸上肃然,不怒自威道:“我除了是个参加宴会的宾客,更是个公门的捕头,孙管事管得了这擂台上的比试,难道还管得了捕头的问话么?” 说完,此人厉目一闪,看向那陆心离道:“陆心离,我听说你师父长石老人在离世前更器重你师兄,可离世之后,你师兄在街头横死,连你的师妹也意外亡故,只剩下你继承了‘乖离枪’的枪谱要诀,可有此事?” 陆心离眉目一震,并不言语。 钟雁阵冷冷道:“你不说话也不打紧,七大名捕之一的封青衫早早查明,就是你暗中指使一众小人去围攻你师兄,等他死后,你再在外散播谣言污蔑你师妹是主使,等她受不了流言而自尽,你便独吞了这‘枪谱’!” 陆心离面色一搐:“你,你血口喷人!?” 钟雁阵冷冷道:“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只可惜……你师妹还活着,她看上去是投了河,实际上从河的另外一端走上岸,寻到了我们公门,你若不服,我现在就抓你去与她对峙!” 陆心离怒道:“那贱人还活着?就算是我做的,你,你敢在‘照天耀地门’动手?” 钟雁阵冷笑道:“其实你师妹行踪至今不明,我刚刚是诈你的,没想到你这样就认了……” 他刀口一扬,一把弯刀好似新月一把闪烁其华、倏然劈去! 陆心离更是不顾在场诸多人的目光,枪尖一抖,竟不管不顾,要当众刺入这捕快的大好胸膛! 可钟雁阵竟无所谓。 枪尖送来时,他竟完全不躲! 只手上刀起刀落,枪的尖头瞬间被他劈断! 然后再是一手捉住枪杆,往后一拉扯,竟连人带枪地把陆心离拽了过来,接着瞬间刀柄对他!狠狠撞去! 陆心离猝不及防,被一撞而飞! 钟雁阵也跟着飞起,半空中刀影如群叶齐落、狂风下骤雨连袭! 因此陆心离跌落下来时,身上竟是皮开肉绽,不知在半空中挨了多少刀柄、刀背,然而人未曾站稳时,却被钟雁阵一脚踹下了台! 他落地之后,更是被一群好事儿的宾客团团围住,然后一人贡献一脚、一拳、一掌,可谓是与宾客们在物理意义上打成一片。 “让你无耻偷袭!没脸面的小人!” “敢害你师兄?还敢污蔑师妹清白?不顾人伦的畜生!” “今日钟捕头要抓你,我们要的可是打死你!” 大家不管平日意见如何不同,此刻都其乐融融地沉浸于痛打小人,等一脸沉重的孙杏昌上去把人叫开的时候,那陆心离挨得全身上下骨头没有一处好的,肉是没有一片儿完整的,内脏不知被踢成了怎样的形状,整个人气息奄奄,竟然是废掉了。 台上的钟雁阵都看得呆了。 当然了,其中一脚是我贡献的。 但让我想吐槽的是,我踢完一脚,仇炼争居然还兴冲冲地挤进去,在我踢过的那个位置还加盖了一脚,踢完以后还和个没事人似的不紧不慢地退出来,走到我身边,好像非得和我同步似的。 你这是作甚呢毛毛仇? 而孙杏昌眼见此等事,敢怒而不敢言。 因为大家看了柳绮行的伤,听了钟捕头的话,只比他更怒、更狠、更要杀人解恨! 众怒不可犯! 更何况,这里大部分都是有身份、有地位、有家世的年轻人。他们血气方刚,意气澎湃,手中刀剑霍霍,你敢惹他们,他们就真敢和“照天耀地门”的人直接打起来! 群众的力量才是真的力量! 反正第一局柳绮行是负了,可陆心离的人也无了,结局公平了。第二局,就轮到了那“千星万斗链”鹤星斗与钟雁阵打。 我集中精力在台下与梁挽一道儿给柳绮行包扎处理伤口,一撕开衣服,里面血滋哗啦的,所以我只偶尔抬眼一看,第一眼见台上链条缠上了了弯刀,似要把刀口也折过去,我低头继续包扎,再抬眼看的时候,发现弯刀已然重新抖擞,把链条给甩脱了去,然后刀撞链,一阵金铁交碰、星光震烁,刺眼得很,我就又低下头去,继续包扎了。 等包扎完,钟雁阵下来了。 负了伤,流了血,面色有些苍白。 但是赢了。 不愧是“无阵弯刀”钟雁阵、堂堂其大名捕之一! 柳绮行面色苍白地看着他走下来,嘴上却露出了无比欣慰的笑容,好像赢的人是自己似的,他踉踉跄跄地挣脱我们,走上去,不顾胸口的伤在流血,狠狠地抱了抱钟雁阵。 钟雁阵先是一懵,然后随即拍了拍他的背,动作温柔又亲密,嘴上笑道:“我没事,我赢了……” 柳绮行不住点头,然后就和钟雁阵勾肩搭背地,到一旁休息去了。我看着他俩是露出了奇怪的微笑,我看向仇炼争,发现仇炼争一看这俩黏糊到了一块儿去,脸上也露出了迷之笑意。 但他一见我在偷看他,马上收起笑容,做出一副正经模样。 “接下来就是我上了。” “我知道。” “你是不是希望我对陈靖虹手下留情?” 我沉默片刻,只道:“如果对方用全力,我希望你也能尽全力!” 仇炼争一愣,因为我们都知道对他来说“尽全力”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杀人。 而我只道:“我认为陈靖虹有难言的苦衷,所以不希望你对他下重手。但你本就是个有旧伤的人,如果他尽全力来打你,我再叫你留手,那和要你去死也没什么区别了,这种事,我还做不出来。” 仇炼争却好似听懂了我的另外一层意思。 “如果他能留手,那么我也会学着留手。” “你留手?” 他瞪我一眼:“我是你仇敌,他却是你朋友,他若是死在我身上,你岂非要伤心欲绝?然后你就有更多动力去复仇了,你这个人……心狠起来简直不把我当人,也不把你自己当人,我才不会给你从心软变心狠的机会!” 他想了想,露出一口白森森明晃晃的尖牙,笑道:“我就是要看你像现在这样,对我狠不下心……” 这笑晃眼得我一脚踢过去,想把这厮给原地结果了,结果他的人没被结果,顺顺利利地躲了,还收起笑容,正经认真地问我。 “唐约,我若是能在手下留情的情况下赢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不屑地撇撇嘴:“姓仇的,你可别自视甚高,你身上受着旧伤,怎么可能在手下留情的情况下还打赢陈靖虹?” 仇炼争只问:“我若真的赢了呢?” 我想了想,我瞪他一眼:“那不许提太过分的要求!” 过不过分这个界限只有我有解释权。仇炼争说的不算。 仇炼争便想了几秒,似乎正要说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骚要求,可转眼一看,发现有不少贼眼睛在暗中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比如莫名慈祥的梁挽,面色虚弱却笑容兴奋的阿渡,还有容色复杂攥拳不平的小常等等等等…… 仇炼争就没说什么,但他找了个小纸片,在纸片上画了点什么,递给了我,说:“我赢了,你得给我这个。” 我接过,他这么无耻骚气的人,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现在先别看……我打完你再看……” 我点头答应,然后等他人一转身,我马上把纸片翻开来看。 我怎么可能听一条充满仙气的虫豸的话?再仙他也是毛毛仇啊! 接过我一打开,发现上面竟然是画了一个桃子似的爱心,然后爱心上有一只手。 这意思好像是……一只手去触摸一颗心、然后攥着它、握着它、捧着它。 仇炼争居然还懂得画心心? 他个古代人懂的还挺多的嘛? 不过手捧心是什么意思?赢了区区一场比试就要我的心吗? 我虽然不会答应他,但让我觉得有些欣慰的是,这家伙居然还学会含蓄表达了啊。 从前他漫天遍地地说喜欢,不管不顾地道心意,颇有一副他自己把脸干掉了别人就打不动他脸的死皮赖相。 如今他学会了,不说了,只把自己的心意化作区区几道毛笔画,然后把蘸了墨水与心意的纸片轻轻塞给我,害羞地要我等等再看。 画的还挺可爱的,这么纯情都不像是他了。 这一笔一划的风范,直爽干练,收笔利索,很像个画画大手了嘛。 我拒绝还是要拒绝的,但毛毛仇既然懂得了做个文明优雅的礼仪人,那我就得好好地、慢慢地、甜甜地拒绝人家,体现一下我高超的素养。 结果小常看不下去,扭腰震肩、六亲不认地走过来,只问我仇炼争给了什么,我便把他提要求画心心的事儿给低声说了,结果小常听完勃然大怒,抢过纸片一看,眉目一震,双手急抖,竟似是更为火上浇油了。 我就疑了:“咋了?” 小常龇着狠牙,压着声音冒着火道:“小唐你把纸片拿反了!这画的哪儿是一颗心,画的分明是……分明是一只大手在拍揉一个蜜桃状的屁股啊!” …… ……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擂台上两个人。 仇炼争,原来还是那个临死前都要发骚,那个永远脱离了高级趣味的人,那个看似仙气满满,却能化神奇为腐朽的灵魂大手。 所以陈靖虹你可千万别留情。 你要是敢给我用全力打死他。 我就反手……反手给你一个五星好评,再加一串抱抱和么么哒! 因为仇炼争竟然敢……他竟敢…… 把我的屁股画得这么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门当户对是指:小唐抓重点的能力和小仇画画的能力是一个水平的 我在想让“等老七连续剧”提前完结,下章希望能有高能吧 第109章 故人 仇炼争上台时什么武器都没带,只带了一个茶壶。 一手拎着茶壶,一手空空如也,此人利利索索地上台,却是这么个古怪造型,好像不是上擂比武,而是去茶馆听书似的,搞得众人一下子议论纷纷,好像都在谈论这是做什么。 陈靖虹却盯凝他许久,忽爆出一句。 “你身上的药味儿……是旧伤?” 仇炼争一仰头,口气淡淡道:“对付你,依然足够了。” 这人在我面前都不肯服一点儿输,又怎会在对手面前示一点儿弱? 陈靖虹话音一落,几乎是还要再问的时候,仇炼争左手把茶壶一歪,右手往茶壶的口子那儿轻轻一抹,再掌心一翻,便有一片儿星花寒梦般的薄冰从他手中飘然而飞,直袭陈靖虹! 又是杀人钻孔切肉横旋的一片儿薄冰! 说好的留情呢?怎么一上来就是杀招!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却发现这片薄冰儿却与之前不同,转速更快、体型更是轻盈薄弱。 等到它飞到陈靖虹不足一尺的距离时。 这人只翻出一只手。 一手如鹤起鹰击,瞬间蕴着赤热而危险的掌力袭向薄冰! 然后五指一抓,居然截住了! 他居然截住了那片杀人薄冰! 他空手截住,使我大为惊异,小常也是面色一紧,钟雁阵和柳绮行更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评价的时候,陈靖虹只面无表情地随手一翻,薄冰瞬间消失于他的五指之间! 仇炼争一言不发,再在茶壶口子上一抹。 瞬间又是三枚轻轻薄薄的冰片儿,像翻山跃海一般飘袭过去,分上中下三路而进,势要逼迫陈靖虹飞下台去! 可陈靖虹凌空一翻,把身体从竖的直接翻折成了一条横于空中的线,如此轻巧地躲过了两枚薄冰后,他竟顺手抓住一枚薄冰,五指一热,冰片儿再度融于他的指尖! 小常诧异道:“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陈靖虹的‘赤魄掌’克制了他的‘天冰’?” 我却摇头道:“不像……这几道薄冰全是直线前进,没有转弯也没有变速,似乎是仇炼争的内力附着不足了……” 柳绮行的第一场结束得有些快,钟雁阵的第二场也拖不了多少时间,以至于他还没有从刚刚的内力消耗中完全恢复过来,所以甚至不能用自己的血制造血冰,而是必须借助茶水去制造茶冰,可看这几片茶冰的走向,它们以直飞居多,毫无转弯旋切,根本不像是仇炼争平时用出的那诡异飘忽、路线不定、能转上九曲十八弯的“天冰”! 难道这一场注定要败了么? 仇炼争,难道你就只有这么一种招数,薄冰不成,你就要落败了么!? 陈靖虹只淡淡道:“仇门主还是早早下台吧,你气力有所消耗,旧伤未能复原,你斗不过我……又何须纠缠?” 按照以往,仇炼争听了这话就该冷眼讽回去了。 他是个受不了气的人。 谁给他气受,他就给谁发一道区区的致命伤。 可如今陈靖虹如此大度地劝他认输,他居然没有反应。 不但没有反应,而且整个人面无表情,无燥乱也无杀气。 我正疑惑呢,可是这人目不斜视地看着对手,不曾看我,也没有去听底下的议论纷纷,他只专心致志地用茶壶在右手掌心上倒了一捧水。 然后就把茶壶随手一扔。 我顺手一接,茶壶就像说好了似的直接落到了我的手上,我一掂量,里面的水已经空了! 好家伙,他这是在借此告诉我,茶水全用完了吗? 而仇炼争这时再用左手,往右手捧着的茶水里一捞,竟捞出两片细细长长的冰刺。 可这冰刺就过于细了些。 简直像是一根绣花针似的。 倒在他掌心的茶水有足足一捧,他却只够凝出这两根小刺? 这是真的气力不足了么!? 仇炼争一掌拍出,两根细细小小的、绣花针似的冰刺,依然是直线飞去,依旧冲着陈靖虹的双手! 然而越飞冰片越小,越飞速度越弱,最后陈靖虹无奈,上手欲接,就在他的五指要截住冰刺的那一瞬间,一根冰刺陡然加速下,撞上了另外一根,两道小刺竟然直接在他的掌心处爆开! 陈靖虹飞速收掌! 然而已来不及。 掌心处一阵微红,又似覆了一些霜雪,显然是被寒气侵了几分! 仇炼争这才唇角微扬,直接在自己掌心处划了道口子。 原来他等的就是这个! 先前不是他气力不足,而是故意附着少许内力,造成一副气力不足的模样,等到对方放松了警惕之后,再出一道正统的、诡异的、绝不走匀速直线的“天冰”! 这才是杀人于无形、一片敌数十的“缥缈天冰”! 仇炼争掌心一划出血,左手迅速化血凝冰,一道在光下透着诡异腥红的血冰飞袭而出! 而血冰袭的是陈靖虹左方。 他却足尖一点,人从右方包抄上去。 这竟是一人一冰,从两个方向锁死、包围了陈靖虹! 陈靖虹再不肯小觑,直接反手一掌,赤灼掌风拍飞了左方的血冰,而等他拍完之后,仇炼争已冲到他身前, 没有拍出致命的一掌。 而是微微站定,一脚猛烈迅疾地蹴出! 陈靖虹当即抬掌相迎,却被这一脚之巨力震出了几尺,然而半空中这人稳定身形,随手飞出一道大范围的赤热掌风,热热辣辣地拍向了仇炼争! 仇炼争瞬间咬牙一退,退时拍出一掌。 可是水气血气不足,这一掌威力极有限!陈靖虹的赤魄掌风却似一道永远逼不退也绕不开的风,直接就锁定了他这样拍过来! 而且陈靖虹一道掌风发出,再是双掌齐鸣,手掌红筋爆起,再是发出一道掌风,几乎是叠加在了原本的一层掌风上,追着仇炼争不放! 等到仇炼争被逼到擂台边缘时,他咬牙一纵,大好身躯只往上一跃! 终于避开了这层层叠叠的热风! 可几乎整个人都要飞出了擂台,马上快跌落下来了! 这就是陈靖虹的目的! 他不伤人,但一定要把仇炼争给打下去! 我眼看着仇炼争就要飞落下去,谁知这人越纵越高,几乎飞到了与一棵大树一样的高度,然后这人竟凭空往树干上发了一掌,借着这力道往左边偏斜了三分,正好让他的双足能够钩到一根凸出的树杈上,然后借这一钩,整个人在树杈上荡了一圈,再如飞鸟一般直冲而下! 小常赞道:“好功夫!好手段!” 我还未来得及赞呢,忽见人群中急飞出两道耀眼夺目的星光,瞬间就打向了还未落在台上的仇炼争! 这两道打得又急又猛! 他人在半空无处借力,是躲不过去的! 我当即一飞冲天,一手扣着茶杯一个斜角抛掷,一掌发出一道手印那么大小的掌风! 茶杯击飞了其中一道星光,掌风吹歪了另外一道星光! 仇炼争安稳落地,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而我点点头,只向人群里一个挪移,发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已从人群中蹿出,直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此人速度奇快,但我也不算慢,一路紧紧相随,翻过“寸夕堂”的围墙,飞过几棵杏树的顶端,再跃过一些屋檐的角、擦过一道凉亭的边缘,最后终于在不远处的“奇山小院”里,他一进院子,就钻进了里面的假山,我也进去,一进去就停了。 因为此人只钻进去几步,就一转身,背靠假山,人看向我。 而我一脸复杂地看向他,叹了口结结实实的气。 “果然是你!” 眼前这人,就是那位星霄山上救过我,至今都不知道姓名的黑衣老哥! 黑衣老哥浓眉大眼,星眸朗目,此刻倒仍旧穿着黑衣,可面上神情却比衣服上染的墨色更黑! 他瞪着我,浓眉一震,厉目一扬:“你明知是我,还拦我做什么?难道才短短一年,你就忘记当日星霄山上发生了什么?你不想杀仇炼争了么,你忘记他当日是差点杀了你吗!?” 我当然没忘记。 要是忘了,我现在已躺在仇炼争的大胸里自由自在地捏他肌肉了。 我只正色道:“你就不看看气氛?现在我还用得着他,不是杀他的时候!” 那黑衣老哥只不耐道:“不是杀他的时候,那什么时候才是?要等他全身而退,受尽保护的时候?” 我正色道:“至少要等到决斗结束,等到救出阿渡!” 黑衣老哥重重跺脚:“你和我约好了要杀他的,结果你和他眉来眼去的那劲儿……你当我是全没看到吗?” “你看到了……又如何?” 黑衣老哥冷冷道:“你这般反复无常,去和自己的敌人投怀送抱!我……我绝不会把你的身世告诉你的,否则你一转头,全和仇炼争这畜生说了!” 我只冷笑一声,故作厉色地叱道:“你啊你……怎么还是这般愚蠢!?” 黑衣老哥一愣,道:“你……你又骂我蠢?” 口气里居然是含着一丁点儿委屈的。 可是我上次骂过他么?好像没有哎。 我只毫无愧色地接下去:“仇炼争没认出我是叶小颜,只以为我是唐约。我与他表面亲热逢场作戏,实则套出他的门派机密,你这都看不出么?” 黑衣老哥被我哄得一吓一愣的:“你……你此话当真?” 我点头笑笑:“当然是真的了,他此刻被我哄得团团转,不多久就要把师门秘密都告诉我了。” 我伸手欲拍拍他的肩,那黑衣老哥瞬间躲了,可却没有反击,只是闷闷地看着我:“你当真没有骗我?” 我道:“你救过我的命,他却险些害了我,孰亲孰疏,论请伦理,我只会骗他,怎能骗你呢?” 黑衣老哥想了想,面色稍缓道:“那你接下来待如何?” 我却道:“你先告诉我,你这一年做了什么,你是怎么混进来的……还有,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那告诉我一个姓氏也行啊,否则我怎么称呼你?” 黑衣老哥转念一想,似乎也觉得这是个道理,这人一开尊口,好像马上就要说出他的姓氏了,可就在这最最关键的一刻,我忽然听到了一阵鼾声。 黑衣老哥眉目一惊,我也顿时一愣。 鼾声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这鼾声早不起晚不起,偏偏现在就起! 而且离我们极近! 有一个活着的人离我们极近,而我们竟懵然不知,直到此刻才有所察觉! 而且这个人,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鼾声再度响起。 我无声无息地退出假山,往周围一看。 只见“奇山小院”中有一颗大树笼罩着假山,而那树上隐隐约约有一个人栖着,似睡非睡,如醒非醒。 我当即与黑衣老哥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迅速收声屏息,然后以极快的速度,一左一右,一个借着树干往上一跃,一个在围墙上蹬了一蹬,直接上了顶峰。 上顶峰的人是我。 我一上,瞧见那郁郁葱葱的树岔叶上睡着一个人,像一个巨大的绿色手掌捧着一个人,这个人的呼吸似乎和树叶的摇曳,微风的起伏融合成了一道儿,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就听不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人? 这看似无人的“奇山小院”,难道还藏着一位潜藏的“照天耀地门”高手? 我心生好奇,慢慢接近,把气息隐藏到了最低,即将要看见那人面目的时候,发现他戴着兜帽,躺在几根粗壮树枝交叉处,胸口一起一伏,似是真的在睡觉似的,我就轻轻地,慢慢地一伸手,一靠近,想把他的兜帽摘下来,让我看看他的容貌。 结果我伸手快要伸到兜帽的时候。 那人忽然从熟睡中醒转。 一瞬间陡然出手! 我全身上下顿时血液凝结成冰! 因为那是我这一辈子看过的,最快、最猛、最躲不过去的一出手! 一只漂亮白皙,却猛迅有力的手,几乎是十分之一秒内,攥住了我的咽喉! 轻轻一转,脖子就能分家! 然而没有。 因为在他伸手的一刹那,我就直觉地判断。 这一攥我躲不过去。 躲不过,就只能攻! 同归于尽也要进攻! 所以当他的手攥到我脖子的一瞬间,我的手也放弃防御,而是直接往上攥紧了他的脉门! 他手上还未发力,我只掌间一发热,这手便似受了烫似的迅速收回,然后那人再劈出一道手刀! 我瞬间一掌护在脖子上,正面受了这手刀,只觉得掌背好像被一道十级硬度的铁器砍了似的,疼得我整只手掌迅速颤抖。 但我手掌护在身上,脚上迅速飞踹一脚,本要踹在这人肚腹上,这人却迅速一个翻滚,踢我一记,与我的足踝硬碰硬了一下,然后迅速飞身下走,几个起落之间,他就翻出了围墙,消失在了远方。 而我摸着还有点冰冷发疼的脖子,几乎难以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么快、这么可怕、几乎根本躲不过去的出手……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觉得好多了,这章有点可惜,本来可以卡12点发的,结果晋江网页版卡得我根本打不开,耽误了些时间只好在app发了 第110章 名 我回忆起那人出手的姿势、速度,仍旧心有余悸,像做了一场有去无回的梦,梦境里的一切都缥缈而不真,唯独脖子上残留的触感是真的。 黑衣老哥上前查看,一瞧,大惊:“这脖子上有道好深的指头印子!” 接着就伸手想碰那红印子,被我躲了,他还有些发愣,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问:“方才那是什么人?你可看清楚了?” 我道:“速度太快了,没看得清他的脸,只看得清他的手。” 手很白皙漂亮,乍一看几乎有些幼嫩,在光下几乎折射出一种珠光脂润的光,给人一种这不是手,而是一种美好的精雕玉塑的视觉错感。 谁也想不到,这样幼嫩、温润的手,其硬度竟能堪比硬钢、锻铁!是一种致命狠辣绝不留情的杀人武器! 黑衣老哥忍不住问:“我在外听说过,你这‘劫焰掌’唐约,出手截兵器、破武器,正如闪电霹雳一样,连你都躲不过这一手,那对方得有多快?” 我道:“江湖上出手能有这么快的人,只能让我想到四个。” 首先是身处巅峰期的“神佛无相”高悠悠。 接着是天寂山的“雪落无痕”姬雪隐。 还有就是聂楚容的堂弟——“悲雀剑”聂云珂。 最后便是处于半退隐状态的天下第一杀手,接星引月阁的老七! 黑衣老哥皱了皱眉:“这人能睡在‘照天耀地门’的‘奇山小院’而不被人察觉,想必是聂云珂?” 我却摇头:“不是他!” 黑衣老哥诧异道:“你怎能如此断定?” 我道:“这人是在熟睡中瞬间出手,其攥脖子的动作像一种杀人的本能,而如果是聂云珂,本能动作应是拔剑,即便没有武器,也可取树枝替代,若是必须出手,也该是剑掌!” 能下意识地攥死脖子,说明其指力雄厚、劲力惊人! 这绝非擅剑的聂云珂! 看其衣着打扮,也不像是传说中那白衣如雪、不染世间尘埃的高洁型逼王姬雪隐。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黑衣老哥面色一变:“难道真的是……那个男人!?” 我沉了沉脸:“多半是……天下第一杀手——昔日接星引月阁的老七!” 黑衣老哥有些后怕:“若真是他,你居然在那么近的距离下去接近他,而且还能逼退他出手,从他手下全身而退……你的运气,属实不错……” 倒不是运气不错的问题。 因为距离太近,我躲不过那一掐。 也因为他全身心的本能都在杀人、锁喉上,是个完全放弃防御,不顾自己性命的人,我足以瞬间攥住这人脉门,然后猛发热。 如果他不松手,我的把握是能够和他同归于尽。 但是他松手了,这属实是不幸中的大幸运。 只是我不清楚老七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是为了救阿渡?还是为了杀什么人? 黑衣老哥仿佛是要走,我又问他道:“我一会儿要回到宴上,若是仇炼争与陈靖虹分出胜负,接下来就是我对阵那言风逸。” 黑衣老哥道:“你难道会打不过他?” 我道:“我能,但不能保证对方不出阴招。” 说完我看向这位至今不愿意透露身份姓名的老哥,我笑了笑,以一种异常苍凉的语气去问:“万一我死在台上了,你还不告诉我你是谁,也不告诉我我的身世,我岂不是要稀里糊涂地就去见阎王了么?” 黑衣老哥在沉默。 别人的沉默是封闭与拒绝,他的沉默却更像是一种内心交战的掩饰。他在这阳光下挺直身躯,绷紧脊背,紧闭嘴唇,不知如何奇异的想法和闪亮的念头在打击他的防线。 不多久,他的防线裂了。 “我叫沈玄商,我是你师兄。” 我一惊,道:“你……你当真是……” 沈玄商接着说下去道:“你我从小一同在一个深谷中长大,和我们一起长大的还有别的师兄弟姐妹,我们练的是同一种功夫,吃的是同一种饭,你从小鬼主意颇多,总是想着从深谷中走出去……可是等到真的走出去后……” 他渐渐沉默,似乎被一种无形无相的现实卡住了咽喉。 我忍不住问:“走出去后怎么了?其他的师兄弟呢?” 沈玄商沉默片刻,道:“没有了……都不在了……” 我身上一惊,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悲伤和愤怒在他身上积聚,而他忽然看向我,慢慢道:“你可能会奇怪,我为何要这样针对一个和我没有结下前仇的仇炼争……因为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儿……让我没有办法对任何一个练这功夫的人手下留情……” 我奇异道:“难道是因为……” 沈玄商咬着牙挤着笑:“因为我曾经手下留情过……但没有得来好结果……只有尝到了恶果,我才懂得宁可错杀,不要放过的道理……” 他说这话的时候,狠攥拳,怒拧眉,一种浓厚如阴云般的悲切与愤怒在他身上勃然欲发,像过往的一些悲痛事实,逼得他没有前路可探,更无后路可走! 一分慈心若换来万劫不复,难道还要继续仁慈下去? 我知道他的想法。 他和当时那黑暗长廊里的仇炼争是一样的。 与其坐以待毙,等待那四分之一秒的时间去判断对方是善心还是恶意,为何不错杀呢?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但是正因为我遇见过仇炼争,我瞧见他在做错了事后付出的惨痛代价,我才不希望沈玄商也这么做。 我只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道:“这想法很直接,也方便,但它不对。” 沈玄商奇异道:“怎么不对?” 我淡淡道:“因为我年轻时笃信的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沈玄商一愣,我只笑笑:“可沈师兄你……并不是一个能够做绝的人……” “当时我在山洞里,轻易地用言语刺激你几句,你就因为愧疚,去与铸血坛的三个高手拼杀,去消耗内力,也因此……你杀不了仇炼争……” “对人毫不留情,先下手为强,表面上利于生存,实际上带来更多风险,只是这些风险一时不可察,到关键时候才能暴露出来。” “我在接触过仇炼争之后,基本可以断定的是,在你去动他之前,他压根不知道你这号人物,而你拼命杀他,却又杀不了他,结下大仇,想做又做不绝,于性命前程皆有大碍!” 沈玄商听我说了这半晌,不由得气愤焦急道:“我杀不了他,是因为你在救他!你每次都在救他!” 我微笑着诡辩:“我是在救他,上次救他是因为爱,这次救他是利用他。不同的救有不同的目的,不能一概而论!” 沈玄商怒了半天,最后只能气得一掌拍在大树上,拍得树摇木震,仍是愤愤不解道:“你,那你要利用他到什么程度才能放手!” 我道:“至少要等到我套出他的师门,或者等你更进一步。” 沈玄商仰首道:“我已经练到了‘劫焰掌’第六层!” 我面无表情道:“太慢了。” 沈玄商听得一窒,怒道:“不是我慢,是你天赋向来比我高强!” 我又道:“这与我的天赋无关,是仇炼争……他至少已练到‘天冰缥缈掌’第七层,你若练不到‘劫焰掌’第七层,就该潜心修炼,增强自身!拿暗器偷袭这些小伎俩……非但杀不了他,且要暴露你自身!” 沈玄商消化了半天,终于还是把这番用心不算良苦的话给勉勉强强吞了下去。而我训完他,我才想起来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你说了自己的名字,那我的真名是什么?” 沈玄商这回却泛起了倔:“我就不告诉你!” 我恼了:“我的名字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沈玄商坚决道:“因为我不相信区区一个言风逸,能杀得了你!” 我笑了:“你对我的信心,好像比我还足?那你现在不告诉我,万一我真死在台上呢?” 沈玄商愣了一愣,道:“那我就先杀了言风逸,再杀了仇炼争!然后把你的名字写在纸条上烧给你!” 他嘴唇微启,翻出一句雪亮的话。 “你打败了言风逸,活着回来,才能有机会听到你真正的名字!” 我道:“我会活着回来的,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好好活着,不要捣乱。”” 说完我认真而诚挚地看向他,一伸手去拍拍他的肩。 沈玄商这回倒是克制了躲避的本能,他没有躲闪我的接触。 而我笑了一笑,接着道: “因为我的身世,我的名字,是你欠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身世解锁进度一大条啦!~ 第111章 抱 我回去的时候,和沈玄商分线而动,我先正大光明地回,就说没追到人,然后他会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再混入人群里。 结果我一回去“寸夕堂”才发现,仇炼争居然还在与陈靖虹缠斗! 不愧是一条坚强硬朗的毛毛仇啊! 在带伤加内力消耗的巨大debuff之下,居然也能和陈靖虹斗到这个地步! 这人曾脚踢腰侧,半空连蹴,瞬间翻出掌风,多番击退对方的攻势。 也曾双足交叉蹴出,一蹴对方膝盖,二蹴对方胸口,以极大压力逼得陈靖虹退下! 还曾一掌狠拍,三道血糊糊的冰刺以一种任意转弯的姿态刺向了陈靖虹的手掌、肩头、胸膛,然后全被对方拍出的赤热掌风一一化解! 但我看出他颓势已现。 他的动作看似清爽利索,实则已有一股力不从心之感,如今越来越狠、越来越急,只不过是因为内力即将消耗完之前的一种回光返照罢了! 我有些焦急地原地跺脚,小常却道:“别急别急,就算仇炼争输了,只要接下来两次都赢了,咱们还是成的。” 见我担忧之色不剪,他只继续道:“而且有一个你的朋友替你揍这仇炼争,不是好事儿么?” 我却拧眉道:“可我希望这个朋友是高悠悠,或者干脆是我,而不是陈靖虹!” 因为陈靖虹被逼得急了,也开始使用一些威力更猛、速度更快的招式! 他与我不同,我的内力天生就是赤灼滚热,而他的内力从丹田出发时,本是中正平和,只是到了经脉有所变异的手部,经由手掌发出,才会变得异常灼热滚烫起来。 这也导致,他其实会的不止是掌法。 还有指风。 指风的攻击范围远不如掌风,但攻击距离和速度却远胜于掌风! 他有几道指风夹杂着掌风间歇性地推磨而出,导致本来已经习惯了掌风速度的仇炼争顺着原来的模式一躲,结果猝不及防,被速度更快的指风击中! 不多久,他的小腿速度已被拖慢! 肩口开始以一种极小幅度微微颤抖。 他本人却浑然不惧,哪个部位不能用了就加强另外一个部位,另外一个部位不能用了他也绝不停歇,只发掌不停、血气不绝! 倘若不能赢,他就要拼命! 和一个无伤无消耗的陈靖虹拼命! 我忍不住眉头一皱,不住地往门口那方向回望,小常忍不住问我在看什么。我却摇摇头,不告诉他,反正台上激烈地交锋了几回,我就往门口望上几次,终于在台上又打了第十三回 合后,我等来了我要等的人。 是赵曦宁。 她之前匆匆而去,如今匆匆而回。 裙角翻飞之下,如莲叶在雨夜轻颤急飞,她瞬间施展轻功,飞到了擂台之下,与我对视一眼后,向着擂台上高喊。 “陈靖虹,你妹妹受怪病所困,日渐虚弱,你急需一味‘寞云神露花’去治她的病,而秦照川武库中正好有这一味药,因此你投靠了秦照川,是也不是?”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的恍然大悟,诧异的接着诧异,而那陈靖虹虽未回答,然而眉头一颤,嘴唇微动,手上动作也有所收敛,虽然仍发掌风与指风,但不曾像方才那样热切杀伐。 仇炼争得以喘息片刻。 我也因此放松几分,得意几分。 因为赵曦宁的去而复返,正是我一手安排的! 这人是赵家的未来家主,而等在门外的赵沧海是赵家的大管家,只会听命于她。 那赵沧海却不是一般的管家。 此人财可通神、手可通天,代表着赵家的脸面与手段!可谓是四处有亲朋,天下皆人脉。别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绝对查不到的情报,他就能查到、而且还能把情报准确地带回来! 所以我托赵曦宁去外面寻赵沧海,就是为了让他到附近的人脉处查一查问一问,看陈靖虹到底是为何投了秦照川? 这一查,果然查出了真相。 陈靖虹眉目一变,孙杏昌笑容一淡,那赵曦宁再接再厉道:“陈公子,那一味‘寞云神露花’并非秦照川独有,临南城的傅九歌傅城主也有一枚!我家与他家是世代交好,只要我们出钱去买,他一定会给!陈公子无须委身于秦照川!” 她一片红润的双唇以极快的速度翻动,如翻书似的哒哒哒地就翻完了,别人还未说什么,孙杏昌当即听不下去,只冷声道:“赵小姐还请住声!打斗中不该有人以言语刺激收买!” 赵曦宁淡淡道:“我只是让陈公子知道自己有别的选择,又不是让他当场认输,孙管事未免也太急了些吧?” 孙杏昌眉目一冷:“那也是一种干扰!还请小姐住口!” 结果赵曦宁一住口,我就接力似的往台上喊:“陈兄!秦照川或许已为人所控,做了傀儡!他现在说的话允的诺是靠不住的!” 孙杏昌把头一转,口气不善道:“唐大侠慎言!” 我马上慎言,结果用手指一戳小常,小常又接力喊了:“陈靖虹!等你干完了这一波,秦照川肯定还会让你去干更多违心之事!你还是等赵家的药吧!” 孙杏昌怒道:“谁敢再向台上人说话,当即按违规贿赂处置,判仇门主输!” 结果我们倒是心满意足地闭了嘴,因为就这么一言二语的期间,陈靖虹像是连连受了触动,手上攻势一变再变,尤其是当我说到那句“傀儡”的时候,他身上忽又起了一种惊人变化。 这人开始一改掌风指风的攻势,忽的卸下距离身防,与仇炼争开始贴身肉搏! 一时之间拳对膝盖,脚蹴掌心!手劈脖子,指刺胸膛!二人翻来覆去地进攻、躲避、见招拆招之后,不知眉来眼去了几回,仇炼争忽地翻唇一笑,在陈靖虹身边不知说了什么。 那陈靖虹眉目急速颤抖起来,然后忽的大怒似的,一掌拍向仇炼争的胸膛! 小常看得大惊,我却沉住了身躯,没有挪动半分。 因为那一掌拍过去的时候,仇炼争正好也以一掌回击! 二人掌心对掌心,仿佛是两种无形劲气的无声碰撞,一时之间衣袖四裂、裂帛之声不绝于耳!一股强烈的波动从掌心传至手腕,再至臂膀,直把他二人同时从台上震开、弹飞! 仇炼争人在空中,翻了三个倒转,以此拖延时间!然而陈靖虹顺势而飞,仍是慢了他一步。 眼看仇炼争就要先一步落地的时候,陈靖虹忽的身上一偏斜,在半空中调整了姿态,就这么一调整,耽搁了一点点的时间,使得他们几乎是同时落地,看不出分毫的不同! 孙杏昌看得上前一步,几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众人却高声喊道:“我看到了!他们同时落地的!” “同时落地就是平局!” “这一局居然是平局啊!” 我当然也看出来。 陈靖虹,故意的! 他在听了赵曦宁和我的劝后,本来已经动摇,可仇炼争这厮不知和他说了什么,使得他终于还是改变了主意。 于是此人佯装大怒,却与仇炼争配合地出掌,然后在半空中调整姿态,竟是同时落地。 不去赢,也不至于输,就这么平平地一落地,岂不都好? 陈靖虹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赵曦宁,再看了看我,然后忽然走向了孙杏昌,似乎是说了几句紧要的话。 那态度一向暧昧不明的孙杏昌,不知听了什么,忽然眉目一紧,对着众人道:“先歇半场,诸位可先到前院用餐,伤者可留下来各自包扎!” 说完,陈靖虹回头,目光对上了我。 而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微微含笑。 朋友果然还是朋友,我知道他为了我争取到了什么。 我也始终相信——这世上实力强横的好人最是难得,能和我投缘的好人就更难得,正因如此难得可贵,才不会轻易变质。 眼看观众们纷纷到前院去了,场内几乎就剩我和几个伤患了。我倒是松了口气,而仇炼争则目不转睛地看向我,此刻也不顾伤势与颓废,依旧雄赳赳气昂昂地走来,一伸手,本来是要抓点什么的,却忽然一愣,他面色变急切了。 “你的脖子……脖子是谁抓的?” 我一惊,我才想起脖子上的印子还在呢。 方才进来的时候,我只把衣襟一提,遮住印子,可此刻一高兴,我跑上前去查看,衣襟跟着一松动,他自然是看出来了。 这人本还得意非凡,此刻格外焦心愤怒,一伸手,似乎想触碰我伤处,我却马上把他的手给拍开,可这一拍,又注意到他的掌心处被划得血口连连,忍不住心一酸,上前想查看,却被他给躲了。 我愣了:“你躲个什么啊?你伤口给我看看啊。” 仇炼争不服:“你先给我看看你的脖子上的印子,我再给你看伤口!” 我恼了:“仇门主还是少提要求,你先把掌心给我!” 仇炼争依旧不肯:“你先告诉我你脖子上是谁掐的?是不是方才那个偷袭我的王八蛋掐的!” 沈玄商可掐不着。 至于那个男人的名字,我还是宁愿少在人前提。 本来以仇炼争的心性,没有打胜也要营造出一副大胜的猖狂骄慢姿态,可自从他看了我脖子一眼,那眼睛和扎了针似的分不开,说什么都要问出个究竟。 我只好向旁边的梁挽使了个眼色,梁挽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一接近仇炼争的后方,忽然就伸手攥住仇炼争的脉门。 结果仇炼争一躲,居然给躲过了。 梁挽一愣,他便瞪道:“能把我脉的只有一个人,那可不是你!” 梁挽明白地点了点头,然后马上一回头,好像要走的时候,我忽然冲上前。 抱抱! 贴贴! 在我生死战之前,在前路不知如何莫测时,他那美好宽阔的胸肌就是我的必经之路! 仇炼争身上一僵,整个人处于巨大的惊懵状态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我的双臂一揽,他好像一下子陷入了一种狂喜般的不可置信的幸福中。 整个人呆呆如石鸭,做梦一般不知所措。 小常更是惊得张大嘴巴。 高悠悠的双眉悚然一倒! 柳绮行一愣之下,差点倒在钟雁阵的怀里。 而阿渡软软地靠在冯璧书肩头看了一眼,居然看得吃吃一笑,越发兴奋起来。 而就在仇炼争伸出手,僵硬而不知所措地想回抱我的时候。 梁挽转身一出指。 直接把仇炼争背上的穴道点了。 这一点仇炼争当然可以躲过,可他沉浸在我的贴贴,已十分接近幸福。 那当然是躲不过了。 仇炼争先是一愣,我就迅速地从他怀里撤开,露出一分十分得意的坏笑。 傻毛毛仇,天下哪里有免费的贴贴啊?被勾引一次上当就算了,还能再上当? 然后我看向梁挽:“你把他剩下的穴道也给点了,然后好好给他处理伤口,衣服裤子扒了也无所谓,重点是不能让他再流血了。” 仇炼争近乎目瞪口呆,仿佛深受背叛地看我! 然后梁挽这个人民好护士,就和逮个大型肌肉袋鼠似的,把仇炼争硬生生地拖去包扎处理,这人果然手快,三下五除二就把仇炼争的裤脚一掀,上衣一撕扯,再把肩口一暴露,迅速地止血加缝起来。 仇炼争一边沉默忍痛,一边含怒瞪我。 而我笑嘻嘻地冲他挤眉弄眼,心中爽快,一转头就去看高悠悠。我蹲伏下来去查看高悠悠的膝盖伤时,高悠悠本伸手欲推,想冷漠拒绝,可我一抬头,我看他。 我就那么缩身缩骨的,可怜巴巴地看他。 高悠悠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居然也看得一愣。 然后他皱紧了眉,好像嫌弃地不想多看我一眼,可人也乖乖不动了。我就上手把膝盖那边的衣服撕扯开来,先把伤口里碎渣取点儿出来,然后洒了点儿金疮药,再用绷带仔细地包扎起来。 结果这外人一看,自然觉得我俩仿佛更亲密些,小常倒看得平静了,钟雁阵和柳绮行也对视一笑,结果仇炼争一看这互动,眉目在一瞬间忽阴沉可怕到了极点,他不知酝酿个什么,忽对梁挽道:“梁挽!先给老子解穴,你做的已经够了!” 梁挽却坚持:“这些怎么够?还得再处理一阵。” 仇炼争冷冷道:“你这手粗脚笨的,懂个屁的包扎!你走开,让唐约过来帮我!” 梁挽简直要气笑了:“我手粗脚笨?你是认真的么?” 仇炼争居然说翻脸就翻:“受伤的人若没有资格评判,那谁还有?我说你手粗脚笨,是因为你包扎得一点儿也不结实,你缝的线已经全裂开了,分明不通药理!你让唐约过来帮我!” 这人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让梁挽无奈地摇摇头,他看向我,我就无奈道:“刚刚一个抱已经耗尽了我的气力,如今我连站都站不起来,只剩力气给高悠悠包扎了,他要是嫌弃你,你让冯璧书去照顾他吧。” 比说瞎话难道我会输吗? 结果冯璧书在温柔乡里听得一愣,阿渡马上笑了:“冯璧书怎么能去呢?他现在可是我的靠枕呢。” 说完这人就把头一靠,靠得更加紧密软和,一副坚决不肯放人的慵懒气人模样。 我笑道:“既然冯璧书不肯来,那就让小常去?” 仇炼争冷瞪我一眼,然后对着梁挽道:“梁挽!我自己来!” 梁挽无奈解穴,刚刚包扎完的仇炼争直把衣服随意一遮盖,迅速风风火火地走到我身边来,恼道:“你让开!” 我道:“我让开?高悠悠的伤口还没好呢。” 仇炼争冷冷道:“我也没好,得你帮忙!” 我笑道:“大家都看着呢,梁挽照顾你照顾得很好,你用得着我帮忙?” 高悠悠也冷眉一瞪:“现在流血的人是我,你已止血大好,还不滚开!” 仇炼争冷冷道:“高悠悠,你倒是个娇生惯养的,大战之前把自己搞得一身伤,还让堂堂的‘劫焰掌’唐大侠蹲下来伺候你?他舍得折身待你,我却看不惯!” 我正寻思这话怎么听得这么别扭呢,结果高悠悠只冷冷道:“你看不惯他对我好,我也看不惯你活着……倒不如咱们再打一场?”、 仇炼争笑道:“好啊!乐意之至!” 这俩家伙怎么还想着打呢!一个个身上窟窿刚堵住,现在就要往外冒血了? 二人僵持下来,我怒瞪高悠悠,冷看仇炼争,然后闷头包扎不停,小常忍不住大踏步过来,随时准备铁拳伺候。 而高悠悠面无表情不动,仇炼争与他针锋相对,僵持了不知多久,这人壮硕胸膛猛地一鼓,眉目忽然一沉。 他不打招呼就出手,一掌的目标是我的后背! 而我迅速一躲,他却掌化为爪,手指一近,直钩在我的腰带上,然后在高悠悠的怒瞪之下,迅速地往怀里一拉,再一抱! 将我抱了个满满当当! 我被抱得愣住,他一边抱我在怀,一边冲着高悠悠一分冷笑,低声炫耀道:“你再看不惯我活着,还不是得眼睁睁看我有人抱,有人主动去贴我胸膛,高悠悠?你有吗!?” 我头皮一阵发麻,这家伙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幸亏如今看到的就我们几个,可那仇炼争还是笑得越发猖狂、得意,且不可一世地对高悠悠道:“你再不服,你还能站起来打我不成!?” 高悠悠愤怒得整个人杀气毕露,眼看要抬手一道致命指风,我却挣开仇炼争,飞快地打了他一拳,然后冲高悠悠也怒瞪一眼。 “他是色胆包天的混账毛毛虫!你也是个死性不改的烂木头!你们全都给我住手!听我指挥!” 结果毛毛仇受了我这一拳,居然不服地冷冷道:“就许你抱我、偷袭我,不许我也抱你、偷袭你?” 我冷冷道:“大好男儿之间,想抱就抱,想偷袭就偷袭,你这样故意炫耀是干什么?拿我当什么了?” 仇炼争瞪我:“你这个人,想抱就抱,想偷袭就偷袭,抱完就走,把我丢给梁挽也不自己善后,又拿我当什么了?” 我一愣:“我,我把你丢给梁挽还不够啊?” 他一凑近,瞪我,用一种只有我和高悠悠能听到的声音道:“这本来就不够!我为一个混账小子拼了命,受了伤,我就是要一个臀美、手温,腰软的人给我包扎!就算这个人不肯照顾我,也不能到处浪荡,还去照顾另外一个根本不救人的混账小子!我不服气!我就是不服!” 我惊得脸臊心烫,简直说不出话了,高悠悠怒得是一瞬间蹿出伤躯,一指戳向他的眉心!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卡点了,结尾修改了两次,把毛毛油改成了毛毛大暴骄 第112章 勾引 高悠悠忽然甩出这一指,是我猝不及防的。 但猝不及防归猝不及防,我毕竟还没死呢。 我一手如风裹雷般迅疾而出,直接搭在对方的后肩上,然后把人一拉! 指尖攻势落了空! 再一脚蹴向仇炼争的手掌处,直接把这没脸没皮臊气满满的给毛毛仇给踢退五分! 等把二人距离一拉开,我走到中间,两掌平平扬起。 一掌拦住高悠悠,另外一掌挡在仇炼争面前。 “我说够了就够了,你们伤势都没好的人,打来打去是拼谁伤口缝的线先松么?待会儿我上台打架若出了事儿,你们是不是也只顾着打架不顾着我啊?” 仇炼争一愣,面色一沉,目光森冷如刀:“以你的武功,不至于出事。” 他顿了一顿,补了一句:“倘若连你这样的一代高手都在台上出了事,那么我也只能试试一片薄冰能同时杀死多少人了。” 我冲仇炼争笑了一笑,体会他话语中那种纯粹无遮拦的杀意,我居然觉得有一丝丝的欣慰,可见我最近的脑回路也跟着被他带歪了。 而我看向高悠悠的时候,高悠悠却一脸冷漠地瞪我。 “这是你第二次拦我杀仇炼争了。” 我点头,高悠悠冷声道:“不要有第三次。” 他这话说得有点重,我就好奇问:“倘若有呢?” 高悠悠沉吟片刻,神情淡淡道:“那么我应该会开始考虑,你这个朋友是不是值得交了。” ……不会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就因为我拦你杀仇炼争你就要绝交? 我直接在台上这么一坐,整个人是含着苦笑憋着闷,道:“拦了几次你就绝交?怎么经历了这么久,你还是从前那个狠心的混蛋啊?” 高悠悠随意地坐着,瞪我一眼:“你不也一样?你还是从前那个讨人厌的唐约!” 我听了这埋怨的口气就忍不住笑得更深,可回头看向仇炼争的时候,却见他异常认真地看向我:“你是真的很在乎高悠悠这个朋友?” 我笑道:“是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仇炼争接着道:“那他若有死有伤,你可会伤心欲绝?” 高悠悠的耳朵动起来了。 我不看他,只理所当然地对仇炼争道:“倘若是你,当初费尽心思救回一个混蛋,还没来得及和他贴贴抱抱,这个人就把自己给折腾没了,你能不难受?” 高悠悠面色古怪地喃喃自语:“贴贴?抱抱?” 仇炼争思忖半晌,眉目一冷:“我若是你,可以付出心思救一个毫不念情的人,但绝不能投注太多温柔……” “因为不值得?” 仇炼争轻嘲一笑:“不是不值得,是太慢了。” 我有点疑惑:“慢?” “雪山寒层,百重累叠,千载不变,又岂是朝夕之间可以融化?倘若不投缘,人心中的戒备就是这坚冰,要几年十几年才彻底融去,可这么慢,我等不及啊……” 我沉默片刻,挂上熟悉的苦笑:“你倒是个快意恩仇、肆意爱恨的人……不过爱恨快成你这样……都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不过有一件事,我得做。 我一转身就去抱抱了高悠悠。 因我动作奇快,身形不可阻,而高悠悠又全神贯注地听我们说好,这一抱他竟然没有躲开,直接被抱得身上一僵,彻底呆了。 呆了大概有一秒多左右,这人一把给我推开,以一种异常困惑而恼怒的表情看我,而我对他笑了一笑,然后一转头,看向了仇炼争。 “要是在从前,这一抱直接能让他下重手打我了,可是现在,我还能这样放肆……所以你看,有些人心中的坚冰,其实已经融化得很快了……” 高悠悠攥起的拳头慢慢松了下来。 但我看他脸上的臭屁神情是一点儿没消,还更深了。 那仇炼争却目光复杂道:“他都融了,那你的呢?” 我一愣,他异常认真地看向我,道:“若即若离、时亲时疏,用小桑面孔去轻佻去肆意,换了唐约的脸又十分戒备提防,那你心中的坚冰,又融化了几分?” 他这是借着比喻高悠悠的机会问出最难以启齿的话。 好消息是,目前已经融化许多了。 坏消息是,仇炼争仍旧是不满足。 最开始只是想知道叶小颜的生死。 后来又只是想求个原谅与心安。 现在求得了原谅就还想更近一步? 想要独占、想要随时看得见、摸得着,想拥抱这种来之不易的温暖? 真是永不知足的人啊。 我在说他,也说的我。 我唐约是个正经人,只想保持戒备,撩一下就跑,撩多了怕翻车。 但我小桑是个淫人,见到美男子就忍不住去玩弄亲近,只因他逗起来特别好玩,懵的时候又很可爱,所以与他调笑、恩爱,本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可人为什么不能同时做唐约和小桑呢? 因此我沉默、含笑。 上手一拍他的肩,表面上是肯定,可五指一动,在肩肌上开始随意地游走,就像在那流畅的肌肉上跳着舞,一路跳过锁骨,抚摸白皙秀气的脖颈,又再度一跃,拇指抵在下巴,中指食指已伸展到离嘴唇不到三分的位置。 动作其实很轻,很小。 但很快就可以摸到那薄薄的唇了。 有一种挑逗性的暗示,还有试探性的邀请,在手指与肌肤的接触里扩散蔓延,指尖往上走,就有一种奇异的电流跟着一路飞。 这仇炼争目光一闪烁。 咽喉上一阵轻轻滚动。 然后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这一只邀请试探的指尖。 然后我飞快地缩回手。 好像挑逗试探都是假的,是一种指尖跳舞跳出来的幻觉。 仇炼争顿时僵硬。 怅然若失,懊恼不得。 完全把表情摆到脸上,看来只是直球打得响,但真的不太会勾引男人。 所以我看着他,若无其事地笑道:“好好休息,这事结束之前,你们别再打了。” 你以为什么叫若即若离,欲罢不能啊。 只能我勾引你,而你不能被我勾引住。 你上钩,我就撤。 你再撤,我就把你勾回来。 而你明明知道我在这么做,你明明在心里拼了命地骂我、辱我、嫌我两面三刀。 可你舍得走吗,仇炼争?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我想晚更新,实在是卡得根本放不出来 这章字数少心理多,下章争取白天补一发,迅速过剧情 第113章 修罗场 不到一会儿,擂台战就重新开始了。 目前一胜一负一平,只要接下来两场都胜,那咱们就没什么悬念可言了。 言风逸是个擅于轻功长于腿法的人,属于比梁挽稍微慢上一点点,但可以吊打在场大多数人的水平。 在速度上他行走如风,在招式上他多有变化,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我曾经的朋友,熟知我的出招路数。 不能小看他。 也不能小看自己。 我慢慢上台,借着高地一扫全场,没在人群中发现那位黑衣老哥沈玄商,也没瞧见那位疑似老七的兜帽大哥,只是一众熟悉的脸,一群群或担忧或自信或观察的眼神。 我便看向擂台上另外一个人。 言风逸,端的是丰神俊朗,风姿潇洒的一个人。 但这只是表面上。 此人出手毒辣、阴狠,其下手时毫不留情胜似某位仙气满满的毛毛仇。 可他看向我,眼神里却流出许多沧桑倦意。 第一句话便是。 “你最近还好么?” 我道:“好得很,你呢?” 言风逸苦笑:“不算好,也不算差。” 我笑道:“听说你在‘群清逸水门’呆腻了,竟投靠这‘照天耀地门’了?” 言风逸道:“我可不敢随意改换门庭,只是门派之间互相合作,派我来这儿充充场面罢了。” 我懂了:“所以你是来凑数的?” 言风逸摊手一叹:“我也不想和你打,可这五选一中都能碰上你,可见我们孽缘不浅啊。” 我轻笑一声:“不想打的话也简单,不如你现在就认输,岂非少了我许多功夫?” 言风逸却低低一笑:“就算要认输,为什么不能是你直接认呢?” 话未说完,他忽的贴地一脚,钩我下盘! 我瞬间起跃,半空中翻转出一脚,踢他肩部! 言风逸却一掌回防,正好抵在他肩部,掌心与我足尖相触,他一个五指急震,我瞬间借力一点,往后飞出六尺! 还未落地,他瞬间飞至! 一瞬间踢出十八脚! 其中三脚像是匕首一般狠、迅、急地削向我胸膛! 另外十五脚竟是连续不断地攻我上躯! 我一有抬手起掌的姿态,他迅速看出,飞快地踢我手腕、蹴我小臂,逼得我折臂回防,抬手躲踢! 这种层层压制之下,十几道截踢力道可谓狠足,一波胜过一波。 若是硬挨,我就算能一掌拍到他身上,我的肋骨也得当断裂几根! 我干脆把人往后倾倒,避开攻胸口上躯的招式,手指在地上狠狠一戳,以此为支点,双足在空中交叉弹出! 右脚去飞抵他的足尖! 另外一脚去踢他膝盖,逼他撤退三分! 如剪子一般交叉而踢,似重锤一样裹挟千吨重力而下! 言风逸与我足尖碰撞,想是受力颇多,脸上一暗,我本以为他想后退的,没想到这人足力也实在不弱,竟然足跟一个发力使劲儿,硬是勾住我的小腿,把我从地上一个带歪,硬是钩飞了三尺。 而我被带飞的一瞬间,再度手指戳地,借此弹回身躯! 飞到他近处时,我再于五分之一秒内出脚狠踢! 目标是他的膝盖!还有小腿! 他骤然受袭,不能再连续猛攻,匆忙反击之后,不得不退开七步,拉开距离。 这样一交锋,彼此都心里有了数。 言风逸的腿法猛攻如疾风骤雨,可以压制的我几乎抬不起手来。 他对我的动作可以说是非常敏感,我起什么动作他就能预测到下面三个动作。 而且因为他对我的掌法威力有着很明确的认知,他会比别人躲得更快、更急。 但敏感有敏感的好,认知明确也有认知明确的差。 我掌心一道朝言风逸的胸口处随之一拍! 言风逸一见我抬掌姿势,几乎是如猎豹出林一般迅速躲过。 可我笑了一笑,掌心处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不好意思,刚刚只是个假动作而已。 但是敏感如他,在掌风发出之前就会迅速躲开。 而在他躲避时,我迅速冲去,一掌再起! 言风逸瞬间做出躲避动作。 可不好意思,又是一个假动作。 言风逸落地之后,似恼非恼地看我:“你这家伙,耍我玩啊?” 我礼貌文明地说着狠话:“就是耍你玩,你又能怎样啊?” 言风逸苦笑:“你这家伙……还是和从前一样爱骗人啊……” 一般来说,事不过三。 但是我第三次起掌,仍然是一个假动作。 在多番看似致命实则虚惊的假动作之下,言风逸似乎有了一种被人轻蔑、戏弄、玩于鼓掌之上的感觉。 这使得他再度攻来时,腿脚动作比之前更加狂暴、迅疾,可以说是毫无收敛! 于是我又给了三个假动作,给他多番虚惊之后,这个人的忍耐度似乎总算到了极限,而在焦躁的气氛达到顶峰的时候,我忽然拉开距离,抬起一掌! 他拉近距离,又是一脚踢我手腕! 而我掌心微抬,蕴热于掌,直接就把一个手掌印那么大小的掌风拍了出去! 拍向他的靴子底部! 这一掌风若全中,我看他还能不能再踢下去! 言风逸一个震惊之下,竟能半空中强行扭转身躯,以寸毫之差的距离擦过了那掌风!然后迅速蛰伏于地,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而我慢慢收掌,冷眼相看道:“我说过……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刚才的掌风我还特意凝缩了范围,使其不过是一个少年人的掌印大小。 这要是一个成年人的掌印大小。 那这位言风逸的靴子得烧烂不说,热力能不能从靴底传到足尖,再传到小腿,我就不知道了,不晓得了。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厮刚刚毕竟是帮过阿渡传功的。 所以我留情了几分。 是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他不知难,我只好教他学学什么叫难了。 言风逸重新审视了我一番,忽然展颜一笑,颇为感兴趣道:“小唐啊小唐,数年不见,你的‘劫焰掌‘,练得比从前更加炉火纯青了……” 从第五层到第七层,从大范围打击到能对范围进行精准控制,这确实是质变了。 我只道:“既然知道,你也该下去了。” 言风逸却不改笑容:“自从我们绝交,你总是对我不理不睬,无论我解释什么你都听不进去,这次难得遇上你,我倒不想轻易下去了呢……” 说完,他忽然手往腰上一模,抽出一个水袋,然后往咽喉处咕噜咕噜地灌起水来,透明晶莹的水珠与喉结在脖子上撞来滚去,他喝得脸色通白,也不肯停,像是想一口气喝光似的。 我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想做些什么,只是屏息凝神,细细盯他。 他真的一口气喝完之后,忽然喉咙一动,把水袋朝我身上一摔! 我迅速一掌拨开,他却纵身一跃,在我要抬掌之后,他张口一喷! 细细密密的水泉从他嘴边猛喷而出!直接打我胸口穴道! 这么迅速果决的一喷,好像一个全副武装的喷子对准你高速狙击,一般人是决计躲不过去的。 但是我偏偏能躲。 我拧足揉身一让,躲过了这道水喷! 言风逸却腮帮一动,竟又喷出一道细腻激流! 这次竟是毫不留情地冲我眉心而去!下手狠辣至极! 而我这次不躲了,不让了。 瞬间抬手、狠发! 一掌热风急速拍出,与这道激流撞射在一块儿,仿佛岩浆遇清泉,瞬间爆发出漫天洞彻的水雾! 雾与水晶莹明透地碰撞,在台上无遮无拦地弥散,经由日光一照,竟还折射出霓虹般美轮美奂的霞光! 霞光水雾之下,言风逸闪身上飞,仿佛把自身融进水雾,这幻影中便如有一百个他、一千个他!千重影子里的他从水雾中拍出,而我视线受阻之下,只凭着直觉,迅速再拍一掌! 便如行云遇狂风,流水遇断刀一般,漫天水雾瞬间被我掌风拍散、蒸发! 然后我本欲一掌狠推而出。 却在此刻不经意间扫了台下一眼。 只见不知何时,人群中混入了一位黑衣老哥沈玄商。 他此刻悄无声息地接近在台下看我的仇炼争,若不是我借着地形一览而下,几乎瞧不见他。 而仇炼争此刻在看我。 他一动不动、神情专注。 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到一旁靠近的危机。 可等黑衣老哥再近一步的时候,他却毫不犹豫地。 一掌疾出,狠狠地拍向那沈玄商的胸口! 我不可能长时间分神,而这一切发生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我立刻在台上惊呼一声“不要”! 这二人马上停止,一个个面色惊异地扭头看我。 看仇炼争那惊惶的眼神,我正觉怪呢,忽感到背后有一道奇风袭来! 言风逸从水雾中退下,不知何时钻到背后,迅速给了我一脚! 这一脚凌厉果决之至,甚至于脚尖上还藏了刀片! 而我只觉背部一阵钻心剧痛,那刀片几乎是瞬间没入了脊背,从我胸□□烈而出! 我只觉胸口一阵滚刀切肉的狠痛,喉中一阵腥甜,却本能地反手一击,抓住他的肩膀,手上一碰,又猛然一缩! 原来言风逸在里头穿了带刺的甲片! 防着的就是这一抓! 我掌心受痛一刹那,他袖中一道闪光倏忽而过! 一道匕首如天外流光般一闪而过,直刺我胸口! 果然够狠心啊! 背部受重创,小刀切胸过,不管是谁受了这等重伤,多半都躲不过这一道。 他哪里是想分出什么胜负? 分明就是想在此地杀了我! 我瞬间右掌一抬,几乎是在十分之一秒内截住了匕首锋芒,然后指尖一转! 匕首登时四分五裂! 我左掌强行蕴热,狠狠一攥他脖子,掌一发热力,言风逸登时面红脖涨,如气血在体内一瞬间沸腾! 我再把人瞬间举起,出脚重重一踢! 把他如一个破布娃娃一般踢飞到了台下! 等这人在台下几个翻滚,整个人热气澎湃,一边喉咙冒烟,一边吐血惨呻之时,我也再按不住喉头的甜,猛吐出一口血,踉跄着、摇晃着,往台下倒了下去。 被仇炼争抢先接住。 然后被沈玄商扯住。 接着被高悠悠给攥住手腕。 被梁挽和冯璧书给扶住了下盘。 几个人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把我扶正,更别提赵曦宁、几蝉道人、三清剑、苏浩然、蒙千幽、舒艳发,就连虚弱的阿渡也硬是撑着走了过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围住,乌泱泱地把我视线中的天空都遮了,我却听得他们麻雀一般地叽叽喳喳,问的话从我的耳中一边出一边走,感觉脑袋都快炸了。 我气喘几分,瞪上一眼,仇炼争立刻领悟了什么,马上把我从人群中抢了出来,把梁挽带上,到另外一边,三下五除二地把衣服一扒,露出被贯穿的后背与前胸,只见胸口血流如注,背后创口可怕。 他看得双目通红,眼见沈玄商瞬间而至,愤怒地起身想打,我却立刻道:“你,你不要伤他!” 仇炼争一愣。 他转头看我。 几乎不敢相信我说了什么。 “就是这个人刚刚靠近我,要杀我……” 我虚弱至极,却仍是倔强道:“他靠近你也未必是杀你,你不要再动手了……” 我只看向沈玄商,沈玄商用充满仇恨的眼神瞪了仇炼争一眼,然后蹲下身来,一掌握住我的脉门,开始给我输送同门同源的赤热内力,目光焦灼而急切。 而在他这么做之后,仇炼争忽然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向了我,又看向了他。 他好像把一切都明白了。 “是你……那个星霄山的黑衣人……杀了林雪堂三人,又险些杀了我的人……是你!” 沈玄商只冷冷地瞪了仇炼争一眼,道:“是我又怎样?” 仇炼争冷眼攥拳,几乎一掌欲发,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想动手,但又想起当日由这人引起的种种仇恨、误会、背叛,想强行压制也不能够,双目通红含恨,似乎已在爆发边缘! “就是你……如果不是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在当日发出那两道暗器……我怎么会,怎会几乎杀了他!” 沈玄商怒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敢提当年!如果那一日不是我出手,他早就已经被你拍死了!” 我刚缓下来的一口气差点就咽下去,眼看这二人根本压制不住新仇旧恨,梁挽细细一查看,却见我的伤口处血越流越黑,他登时目光一变,惊道:“不好!伤口有毒!” 仇炼争目光一冷,沈玄商面色一怒。 而高悠悠面无表情地听完,然后几乎是瞬间奔向了那倒地打滚的言风逸,想逼着他交出解药,却只见这人喉咙冒烟,情形凄惨,意识不清,哪里是个能说话的呢? 他就和随后赶到的小常一起,在这人身上搜来搜去,果然搜到了一些个瓶瓶罐罐,带了回来。 梁挽不能立刻分辨,只拿过瓶瓶罐罐,细细闻看,他给了仇炼争一个眼色示意,仇炼争忽然推开沈玄商,冲着虚弱的我说了一声:“得罪了。” 啊?得罪什么? 你说话从不管不顾的,现在咋忽然这么客气? 我还在晕头涨脑呢,结果仇炼争忽然一俯身,一低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直接用嘴唇,在伤口处吮吸起了毒血。 吸掉毒血虽然是个老桥段,但它是个好习惯。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直接从胸口那一点处开始吸!? 沈玄商一愣,惊怒万分道:“你,你这不干人事儿的恶贼!竟敢众目睽睽之下白日宣淫!让开!我来!” 说完,他马上就要去把仇炼争给推开,然后自己来! 结果小常拦在他面前,怒冲冲道:“你算老几?你有什么资格来!要来下一个也该是我!” 沈玄商怒道:“我当然有资格来!你是什么东西,闪开!” …… …… 不是,我说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争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台上台下都是修罗场爆发勒xd 第114章 最后一战 两个健壮大汉争执不休,轮流要求去吸另外一个男性青年的艿这种事,我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别说亲身经历了,光是想想就一身的鸡皮疙瘩要抖下来了,结果我还没开口呢,一直沉默的阿渡忽开了口。 “你们抢着去吸前面的毒血做什么?不是还有后背的毒血可以吸么?” 他目光亮堂堂,像鼓励似催促的一点星火掉入油锅,顿时炸起了更大更猛的火焰,因为沈玄商和小常对视一眼,彼此都深深戒备警惕对方。 一个依然怒冲冲地说:“你先说说你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给小唐吸这毒血?” 一个还是冷森森地讲:“他知道我是什么人,他能护着我就证明他够信任我!” 眼看二人争执不休,我脸色越来越黑,那阿渡就抚掌一笑,大大咧咧道:“这有什么好争的?你们把仇炼争推开,一个吸前面,一个吸后面,这不就平分了么?” 二人一盘算,似乎觉得这确实是个办法,一个个的眼神都繁亮明灿如灯火了,眼瞅着就要往我这边走,吓得我一把抱住把头扭开的仇炼争,硬是不让他离开我的胸口。 “不……不用你们二位了!这种事……有仇门主帮忙就够了!” 万一他们真的来,我就要被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前后夹击地吮吸伤口,到时我左右为男,满身大汉,进退两男,汉流浃背,那情形我连想都不敢想,这,这分明是强人所男啊!! 我这么一开口,这二人虽面有不服之色,但总算还是乖乖退下了。 在一旁拱火的阿渡感觉到了有点点可惜,不过还是找了个好位置,非常开心地坐下来看仇炼争帮我吸掉毒血。 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看到此类场景,好像异常地兴奋。 而仇炼争仍在帮我,我也知道他是出于好心,是为了治疗。 但这过程依然是地十分诡异、奇怪。 他两片薄唇努动,在伤口处吮吸毒血,然而伤口和左边胸口那要命的一点又挨得太近,他上嘴唇总碰到那点,让人觉得又酥又麻,又疼又痒,又烫又冷,像有五百种滋味汇聚于红胀尖挺的一点。 而他吸掉三口毒血就别开头去吐掉一口毒,那脑袋在伤口前一扬一伏,像一叶小舟在海天巨浪中沉沉浮浮,他嘴唇离开创面伤口的一刹那,我便觉得伤口温度一下子升高,越烫越酥痒,需要被柔软的东西所填满、所啃咬,温度才能冷静下来。 所以一开始我是有些抗拒的。 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呢。 后来小常看出了我害臊,就人高马大地往我身前一挡,还让围观人群统统都散开,连阿渡也被他给瞪了一瞪。 我就有些安心了,开始配合仇炼争的治疗了。 后来发展到他一别开头,我面色是很平静,但胸口主动一鼓,身上的伤口仿佛很期待他回来吮。 仇炼争看出了这变化,因此更加卖力。 不多久,伤口的毒素已被完全清理,流的血也不再是漆黑如墨,而是透出些健康润气的红。他就擦了擦嘴,去背后吸了一会儿毒血,不过一会儿,背后的伤口也不再流黑血了。 这时梁挽细细分辨之下,大概确定了解药是哪瓶,让我先吃一枚试试,我照做,果然感觉到渐渐麻木的四肢恢复了点儿气力,于是再吃一枚,紧接着胸口的窒闷感也少了许多。 大家松了口气,梁挽再给我在伤口处一包扎,我终于能站起来了。 这时我再回头看,发现言风逸不知何时已被人抬下去治伤了。 也不知他为何这般恨我,就因为我当初骂了他一通然后和他绝交,把他上门赔礼道歉用的礼物全都捏碎了、烧焦了? 这人表面光风霁月的,为何心眼总和针尖一样小?至于这么恨我、害我么? 我再看向仇炼争,只见他连番运作下来,面色已有些病态的苍白,阳光洒下来,倒像细细切碎了的白玉碎屑似的敷在他两靥,衬得他的眼神依然锐利有光,但动作有明显的迟滞疲倦,这人坐在一旁不怎么动时,就如一座封闭了自我的石像似的。 我便把小常递过来的衣服往我身上一披,把我身上原来穿的那件衣服,给披在了他的背上,然后问:“如何了?” 仇炼争淡淡道:“看见仇人却不能杀,我不好。” 我看了一眼远处,沈玄商已经不在人群里了。 这家伙神出鬼没,说走就走,说出现就出现,招呼也不打一声,倒是方便了他自己,苦了我和仇炼争。 我只道:“多谢。” 仇炼争淡淡道:“谢什么?” 我叹道:“你刚刚本可以杀他,但是因为我,你选择了救人……” 仇炼争忽然唇角聚起一丝尖利的嘲笑:“你想说的就这些吗?” 他看向我,目光一冷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年来日思夜想地除了叶小颜,就是这个卑鄙暗算的黑衣人!我到处搜罗情报,我连夜里做梦都想要去杀了他!而他!在那一日侥幸逃生后,也从没有想过放过我! “可今天,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就停了杀他的动作!” 他顿了一顿,目光像锥子般在我脸上一刺,字字吐露如刀! “唐约,我需要一个解释!” 都开始叫我本名了。 其中之气愤、焦急,显然已经达到了顶峰。 我坐下,靠近他身旁,这人却好像知道我要做什么,别过冷脸不看人,一双眼瞪天瞪地也不瞪我,他好像知道自己容易被我勾引,因此怎么也不愿被我眼神蛊惑。 那我能怎么办? 就只好伸出手,轻轻拍在他肩膀,然后在他没受伤的那肩头慢揉浅捏,五指挪移之间,我只觉他骨架惊人、被衣服紧紧包裹的肌肉格外壮健,我使力一捏,也感觉像是在捏一块儿钢铁。 我又安抚了会儿,他终于回头,赏了我一眼怒瞪。 “别以为你每次都能蒙混过去!解释!” 我叹道:“当时他出现在星霄山上,我并不知道有他这个人。直到他开始暗算你,后又现身救我,我才知道他一直潜伏在山上……” 仇炼争不肯看我,却还是乖乖地问:“那接下来呢?” 我叹了口气:“接下来的事,等我们出了‘照天耀地门’,我会好好和你解释,不会再瞒你、骗你……” 仇炼争一脸恼怒道:“你这解释还解一半?这又不是在说书!” 不好意思哦,就连解释我都要卡文。 见我点头,他又万般不信了:“等我们出去后,你当真会把后面一半说出来?” 我又用手指在他肩部上跳舞了,嘴上还挂着笑意:“真的,你已经学会骗人了,再想骗你也不容易了。” 仇炼争把肩膀一挪,可自己又低头凑近,目光在我脸上点点挪挪,状似戒备又似警告地说。 “撞上你这等玲珑媚骨却勾心骗肺的人,我要是再不学聪明点,岂不要被你骗得血本无归?” ……勾心骗肺我认了,可这“玲珑媚骨”是什么鬼形容词儿?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乱糟雷人词汇了!糟蹋词根你知道吗!? 我被雷得一哆嗦,干脆去看一旁的孙杏昌,孙杏昌这时倒显出了好兴致,竟然能还抽出些时间来关心与问候:“唐大侠可大好了?” 我笑道:“好倒是挺好,就是我想问孙管事一点,这擂台赛上不禁毒也不禁暗算的,那你到底禁些什么?” 孙杏昌苦笑:“实在抱歉,只是暗算和下毒本来也是江湖武功的一种,不能因为它出身阴损,就瞧不起它的过人之处啊。” 我笑得都快麻了:“既然暗算和下毒也能算是过人手段,那为何要禁掉二打一呢,有些人自出江湖起就是二打一,这么禁掉也太阴损了吧?” 孙杏昌笑了笑:“唐大侠说得极是,我下次一定改。” 我又提醒道:“倒不着急改,只是孙管事之前说的秦门主现身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孙杏昌含笑不语,只头一扬,看向门口处。 我也跟着他的目光看去,随着门口声响一传来,许多落座无聊的宾客都一下子抬起脖子来,张眼的张眼,四看的四看,正主总算登场了。 秦照川终于来了。 这人大大方方地坐在敞开的紫檀精雕木座上,被十六个轿夫给阔阔洋洋地抬进来,一落座,他就被一众护卫簇拥着过来,好像群星捧着一道圆润满月,又似众云拥着初升的一抹太阳,整个人笼在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中,说不出的富贵气象、风流权势。 今日在众人面前亮相的他,与那日与我私下相处的人,竟是截然不同,一个富贵嚣张,一个低调奢华,有种极度炫耀的暴发户,和低调多年的老富豪的反差感。 可怎么会这么反差呢? 简直像是两个人似的。 那秦照川在高台附近的一个主座坐下,只笑着喝了一口茶,依旧不着急招呼众人,孙杏昌便代为发言道:“还有最后一场战,门主便会亲自出一道题,以考验谁有资格成为他的义子。” 还搁这儿说义子呢? 他不说我都忘了这回事儿,完全只想着阿渡的解药去了。 结果孙杏昌话音一落,我忽然感觉到心头猛地一跳。 像打落的冰雹,似重击的鼓锤,两道心房反复粘在一起,又被人重力扯开,像是有什么人,在背后用钩子一下下地勾挠我心房的位置。 四周开始出奇地静谧,连呼吸的声音也一下子消失了去,空气里像是一下子陷入了凝滞不动。 而在这一瞬间,我背后的皮肤开始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仿佛连带我的脊背都被一股莫名可怕的气势压得抬不起来。 有个人来了。 有个很可怕的高手,在背后看我。 看着的不止是我,还有四周的人。 我回头。 一个白衣人。 一个白衣背剑的青年。 在这一瞬间猛抬起头,看向我,双目亮厉如昼,气势似巨大阔剑之重锋烈芒! 是聂云珂! 那个与巅峰期高悠悠齐名,可与未退隐的老七一争高低的“悲雀剑”——聂云珂! 他来,那只意味着一件事。 最后一战,终于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倒是想写修罗场他们打起来的,但是想想仇仇这里已经够惨了,修罗场留到之后再大写特写 评论区在担心的话题我也看了,不用担心因爱而化解仇恨这种桥段,怎么说呢,这两人的爱也是有原则的 因为要赶在12点之前更新所以赶紧发了这三千字,下章会考虑多写点儿赶紧写到压轴高潮 第115章 我是你的刀 聂云珂的气势确实可怕。 他看过来的时候,好像一记一记的重锤擂在我的心房之上,走过来的时候,其威压又似一匹横冲直撞的野马,在所过之处肆意无忌地踩踏、奔袭,直让人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愧是成名已久的高手。 就不说这气势了,传闻中他至少应有三十多岁,可这外貌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 没有半分老态、疲意。 而他看了我,看了仇炼争,没说话,然后看向了高悠悠。 高悠悠此刻正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冷淡得可以往脸上洒把盐。 他便看向对方,扫了一眼那膝盖,再瞧那右手,瞅那左腿,一种堪称惋惜的神色蔓延上了他的脸庞。 “一别数年,你内力未减,可惜腿脚废了一半。” 高悠悠冷眼相看:“废了一半,也照样能杀你!” 聂云珂冷笑一声,再看向了那阿渡,和他靠着的冯璧书。 虚弱的阿渡仰起头,无所顾忌地看着这气势可怕的高手。 冯璧书则坚定地守候在他身边,做着他的支撑与依靠。 聂云珂只看了他们一眼,便慢慢道:“老七呢?” 阿渡笑道:“你找他做什么?我在这儿呢。” “我本就是为了他而来。” 聂云珂眉头微微一皱,额头像雪白的锦缎被人一折为二。 “听说他是你的朋友,我以为你落难,他一定会出现,没想到他至今都不现身……” 他顿了一顿,问了一句极厉、极冷的话。 “莫非,你们之间的情谊只是逢场作戏?” 阿渡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对付你,甚至用不着他出手,我身边这位就够。” 他拍了拍冯璧书的肩,而冯璧书也平静相看,没有任何心浮气躁,也并无被这气势压迫到不可前进的地步。 然而聂云珂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就自己走到了高台的附近,等待着战斗打响。 阿渡心气一窒,冯璧书倒是坦然地回拍了拍这人的背,道:“我去去就回。” 说得也很简单,很轻松。 好像不是去赴一场生死战,而是去和人聊一会儿天就回来。 他上去之后,阿渡走到了我身边,眉头紧锁,低声问询道:“唐约,有件事我想问你……” 我也凑近一步,以一种只有我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回答。 “这三个月来,梁挽有试图去寻找老七,我们打听出来的消息是——他与‘炼光神刀’李藏风一同出了海外,即日就要归来,梁挽便寄了一封信过去。算算时辰,对方已经应该收到了。” 阿渡眉目一松,登时显得十分畅快,面上又充满希望与感激了。 但我没说那个疑似老七的兜帽小哥的事儿,是因为我也有疑虑。 这老七若是早在“照天耀地门”内,怎么早点儿不出来,一直在睡觉呢? 他难道没听到这边的动静? 还是在等待什么? 我还未想完,阿渡又问:“其实我受困这三个月,想过梁挽他们会来,但是我没想到……你会带着这么多人过来……” 我笑道:“你看上去好像不敢相信?” 阿渡深吸了一口气:“我确实不敢相信,萍水相逢,匆匆几天的相处,就能让你、带着几个我从未见过的人,为我拼命。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我想了想,道:“说实话,一开始是为了救你,可后来打着打着,就觉得救你途中遇到的事儿与人才是更重要的,就算最后真的救不成你,我也算尽力了,不会真的伤心欲绝。” 就好像玩塞尔达一样,救公主是个大主线任务,但没有人会一打开游戏就直接去救公主,而是更享受救公主之前遇到的风景与人物。这道理本是相通的。 阿渡抚掌一笑:“我可从未见过你这样说话不中听,做事却很好玩的人……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说完,他以明亮眼神看我:“既然你说实话,我也做点儿实在事……一会儿,你带着你那情人和朋友直接跑吧。” 啊?情人?直接跑什么? 我一脸茫然,他却反笑道:“我一眼就看出仇炼争想嫖你,而你有时想让他嫖有时又不想让他嫖,你到底想怎样啊?” 我不装了,我怒狠狠地瞪他一眼:“小声点儿!这么多人在看呢!” 阿渡收了笑:“好,那我说真的,一会儿他们打响战斗,你跑吧。” 我一愣:“跑什么?” 阿渡眉目一凝:“你是个聪明人,我只给你一个提示,陆心离、鹤千斗、言风逸,还有这位聂云珂,他们投靠的都不是秦照川本人,而是秦照川背后的聂楚容!” 我立刻明白了。 一种急迅的电流在我脑海中倏忽闪过,像一条线似的串起了断断续续如散落珍珠一般的片段线索。 “秦照川出卖本帮利益给了聂楚容,一定是受了对方挟制,但他本人心大,绝不堪为一人之傀儡,所以聂楚容特意派了这些高手驻扎门中,一是帮衬,二是警告……而秦照川特意举办这场‘人才大会’,名义上是炫耀实力,实际上是……是借着我们的手,去打杀聂楚容的人!” 阿渡笑道:“一个提示就想到这么多?你倒是聪明。” 但他笑容一闪而过,随即又严肃道:“他既然借你我的手去杀聂楚容的人,实际上是把仇怨转移到了你们和聂楚容之间。一旦聂云珂的战斗结束,他就会对你们开始下手……” 我明白了:“所以,你希望我逃?” 阿渡点头,微微一笑:“这件事本就和你关系不大,你能为了一个只见过几次的人做到这一步,我是真的感激你,但真的已经够了。” 我无奈:“你说这话,把不把我当朋友?” 阿渡迅速摇头:“没有。” 我一愣,他竟然敢不把我当朋友? 他笑道:“就凭你做的这么一丁点儿事,还想让我把你当朋友?我才不会把你当朋友,我只会把你当成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你和高悠悠是同一个语文老师教出来的么?你们断句都这么大喘气的么? 我叹道:“既然是当朋友,那就更不该在最后一步抛下了。” 阿渡笑道:“说句笑话一样的话,我虽然中了毒,只解了一半,但我内力充沛,没有受伤,可能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能打。” 我沉默。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咱们一个个残血战士不是重伤就是轻伤,不是消耗完了内力就是消耗了大半,可能还真不如他一个中了毒的剑客。 可咱们是来救人的。 怎么能被救人的给救了呢? 公主抱的正确含义不是公主去抱勇士啊,是我们一串勇士轮流抱公主啊! 我还要开口劝渡渡公主呢,结果对方却道:“我只知有一句话叫——君以诚心待我,我以性命侍君。所以一会儿若出了事,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让梁挽带你和你那大情人走,我和冯璧书留下来断后。” 你说小情人不好吗? 你还特意加个大字,难道仇炼争的胸肌块头儿比我大很多么? 我还想再说呢,结果阿渡一仰头,我也跟着目光一转。 歇场时间结束。 聂云珂和冯璧书已经上台了。 他们一个衣白如初春融化的新雪,一个衣灰如盆中烧干了的余烬。 一个手持一把宽身重两的大剑。 另一个一手缠链刀,一手握细剑。 一个容色肃杀,似天上杀神降世。 一个神情平和,如千年老树成精。 阿渡忍不住紧张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瞬间分开。 谁料这一小举动似乎引发了某人的注意。 原本有些不愿见人的仇炼争,在这时忽然起了贴贴的兴致,此人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无视阿渡,自己插到我中间。 我还以为他气消了呢,结果一去贴贴,他又挪开一点,面色冷淡地看我。 啥意思啊?你不愿离我近,也不让阿渡离我近?你还禁止人家和我贴贴? 但我们的小动作无关紧要,台上的静谧在僵持许久之后,终于一瞬间打破。 先出手的是聂云珂! 他大剑在手,灵活轻松地如孩童在挥舞一根手中的冰糖葫芦。 一瞬间空中剑影交错,如白日中升起了一千道、一万道太阳似的,闪耀灼目的剧烈光芒中,仿佛就有这么一千把剑、一万把剑,刺向了冯璧书! 冯璧书瞬间出手! 他左手一甩链刀! 细密银腻的链条当即起空、乱震,如银蛇抖擞、白龙走水,链尾的锐利刀身如有意识般上蹿下冲,阻挡住了上方袭来的剑光。 他右手则起剑舞! 剑如飞针引线般左右挪动,防护住了他周身要害,甚至还有余力去护住下盘! 这就是双手武器的好处! 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两只手当四只手使! 可聂云珂却面色不变,如高坐云端可看透一切景似的淡定。 终于在一通金铁交击之声后,冯璧书似察觉到什么,在千钧一发之瞬间回防,以一刀一剑,架住了那劈向他胸膛的一道巨剑! 然后冯璧书提气使力一震。 竟然弹开了他这一道巨剑! 聂云珂终于眉头一皱。 淡定面孔出现了裂纹。 像冰湖上被人凿出了一个细密却不容忽视的小洞似的。 阿渡看得神情一振奋,小常也开始欢呼鼓舞,我却眉目一紧,道:“不对劲。” 冯璧书本想提气再攻。 忽然顿步。 足跟、肩膀、胸口,竟忽的裂帛破衣,还迅速渗出血来! 阿渡一惊,道破玄机:“是剑气!他已被剑气所伤!” 原来聂云珂的绝招并不在巨剑。 而在无形无际的剑气! 他刚刚当空起剑光,一千把一万道剑意已贯在这一剑之上!冯璧书在未曾荡剑反弹之前,就已经被剑气所伤! 照这种架势下去,就算冯璧书能弹开一千次、一万次剑。 他也防不住这无所不知、无穷无尽的剑气纵横! 我面色一沉:“不愧是聂云珂,冯璧书怕是要……” 可冯璧书像想要当场打我的脸似的。 此人不但没有退,反而像是借着身体试出了对方的招式,借着越挫越勇似的一冲上前,链刀一下子甩出,借着一剑打在刀柄之上!刀身借此加速,以电破雷裂之势飞向了聂云珂的胸膛! 他知道聂云珂剑气了得。 所以他要聂云珂急于回防,根本出不了手、抬不了剑! 可这一刀下去,聂云珂却只以瞬息起剑,打开刀身,然后在十分之一秒内,一剑化千剑地劈向冯璧书! 冯璧书如乳燕投林般往地上一投,翻上三滚,避开锋芒,同时手上一紧! 原来他刚刚投去链刀不仅为了攻击,还为了用链条缠住聂云珂的足踝! 此时手上一紧链,迅速拉扯之际,聂云珂足部受制,冷哼一声,当即一剑劈向那银链! 所向披靡的剑气冲荡之下!银链竟当场崩断! 链断时七分八裂,如银屑星光一般纷纷扬扬地洒满当场,冯璧书却借着这星光一抖、银屑一遮,回身一刀劈其头项、一剑刺其肚腹! 聂云珂瞬间回身一剑! 剑身如波浪流转般上下一起伏,起的时候震开了刺向头脖的刀尖,伏下去的时候正好拍下了刺向肚腹的剑锋!然后一剑疾出,猛刺冯璧书的胸膛! 冯璧书迅速刀剑回防,缠住剑身一个回旋,然后忽然蹴出一脚,猛踢向巨剑的剑身! 剑身一个抖震颤抖之下,他再收刀回剑,往下一个低伏,竟从巨剑之下钻了出来,俯冲到了聂云珂身边! 然后一刀横劈膝盖! 一剑从下到上斜刺胸膛! 这是算计到精妙到不能再精妙的刀剑配合,是千钧一发之际绝杀的两招! 我看得心惊肉跳,眼看聂云珂终于要露出败绩。 却见他眉目一震,瞬间以剑鞘劈向了冯璧书的脊背! 冯璧书背部受击,刀剑偏斜,然而还有余力。 可此时聂云珂早已抓住机会,点足转踵,人如飞鸟盘鹰般,向后猛地一退三尺、再三尺! 这时他站定身躯,终于改了轻蔑淡然的颜色。 “冯璧书……‘君子刀、老实剑’,果然名不虚传!” 可冯璧书背部受击之后,嘴角已溢出触目的鲜红。 他此刻勉力站起,绝不弯曲脊背,可背后、小腿、甚至小臂上都添置了新的划伤。 因为聂云珂的剑身虽未击中他。 其中剑气却无所不到,躲无可躲! 阿渡面色一白:“不行,他根本躲不过去的……对方可是聂云珂……” 他嘴唇一颤,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看向我道:“唐约,你让他认输吧……没有必要把性命搭在这台上……你让他认输吧!” 我却摇了摇头:“这三个月来他为了找你,不知吃了多少苦,花了多少心力,你让他认输?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阿渡咬牙攥拳道:“可是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我只道:“我以为你心里的某处还暗恨着他……原来你已记起了自己对他的喜欢么?” 阿渡一愣,冷淡道:“我从来没有多么喜欢过他!我,我只是原谅了他过去骗我!” 他可不是一个轻易结巴的人,我只无奈地笑笑:“随你怎么说吧,反正这老实人为你发狠发狂的样子,你我都见过的,我可是劝不下来的。” 冯璧书又连攻三回,身上分别又多出了九道划伤。 他足边一滩新血,臂上一点触目惊心的划痕,几乎已经是遍布新伤! 然而他毫无所惧,只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多次试探! 连无所不至的剑气都无法让他生出退意! 连聂云珂本人看着都在惊异、在愤怒! 为何明知不敌,还要做到这一步? 这分明是浪费他的时间! 浪费他的精力! 而他还要留着这些精力、时间,去对付可能还要现身的天下第一杀手——老七! 而在多次进攻多次失利之后,冯璧书好像终于找到了能够有效攻击却不至于被剑气伤得太狠的距离,因此找到一点,往左方扔出刀身,再点足一飞,往右方一剑刺去! 聂云珂迅速震飞“君子刀”,一剑刺向冯璧书。 却见冯璧书抬起空空的左手去戳他的手腕! 右手则一剑护住胸口! 聂云珂本可以去刺胸口。 可冯璧书用左手回击,乃是武家大忌! 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以为可以空手讨的便宜! 他毫不留情地一剑劈去左方!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一道血泉爆起! 冯璧书的左手大拇指,几乎半截被斩断,血肉肌腱都断流了出来,直挂在指尖上! 我看得头皮发麻,阿渡瞧得睚眦俱裂,仇炼争更是惊呆当场。 他整只左手都废了! 可冯璧书像是早料到此举似的,在聂云珂毫不留情地废掉他左手时,他左手喷出的血泉星星点点地遮掩了聂云珂的视线,使聂云珂自觉取得阶段性胜利之时,他却用了右手。 他右手像不要命似的,一剑急速折去!直刺入这人的右手小臂!再从小臂一路刺穿,直接刺入了这人的肚腹! 他竟然是以自己的左手为诱饵,去取得这要命的胜利! 而聂云珂小臂瞬间血流如注,肚腹也爆出血水!举剑再难舞起,抬臂难以为继! 而冯璧书不顾自己也被剑气所伤,直接以身相撞,撞向那巨剑剑身,撞向那致命的剑气,也撞向自己的敌人! 终于把聂云珂这傲慢可怕的一代高手,给撞下了高台! 然后,他也终于吐出一大口新鲜的血来,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我们赶紧拥到台上,簇着他,捧着他,却发现冯璧书这一番剧烈动作下来,他那只左手的大拇指摇摇欲坠,几乎要从根上断裂了。 阿渡看得面如死灰,像是比自己的手指断了还痛惜,在剧烈的悲伤和愤怒中看向冯璧书,怒道:“你,你和人家拼刀拼剑就算了?你和人家拼手指做什么!你是疯了吗你!” 冯璧书面色苍白地笑道:“可是,可是我赢了啊……我,我赢了聂云珂……阿渡,你不为我高兴么?” 阿渡双目通红,几乎流下泪道:“可你永远废掉了左手啊,你这白痴!” 他狠狠擦泪,一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刻声音居然在发颤。 “你左手肌腱已断,以后再也没有‘君子刀、老实剑’……你一个双手武器的人,以后只有右手能用,就等于废掉了一半战力,你是个不会算账的傻子吗!” 冯璧书惨笑道:“不是还有你么?” 我一惊,阿渡也莫名所以,冯璧书只无奈地笑了一笑,用完好的右手去摸了摸他流泪的脸,道:“你的左右手都能用兵刃,而且用得一样好,等出了‘照天耀地门’,我来教你刀法,你肯定能学得很快、很好……” 然后他用最虚弱的口气,道出了这世上最含蓄、也最温柔的表白。 “从此以后,你来做我的‘君子刀’……好不好?” 而阿渡呆呆看了他良久。 仿佛这天上地下,只有一个冯璧书,再没有别的什么人在围着他,在绕着他。 然后他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似的,在眼眶滞留了许久的泪,像放开了一切顾忌,打碎了一切终于从他的脸上一路流到了下颚,配合着他嘴唇一扬,泪和笑,透明晶莹的泪和清浅自在的笑意,混着一起出来了。 “傻子,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高能,会有绝对意想不到的登场 第116章 图穷匕见是谁 这时候要是有个神医姐姐在该多好啊? 可惜没有。 在场诸位里也没有个看着像是医生的,起哄拱火的倒是一堆。 万幸的是我们还有一个梁挽,一个没伤没病只是内力有点点消耗的梁挽。 他此刻正在给冯璧书细细缝针,凭着一手堪比绣房老绣娘的缝合妙技,总算把那块儿将掉未掉的左手大拇指给安了回去。缝好之后,冯璧书还安慰似的,把鲜血淋漓却完整的左手给阿渡看了看,笑道:“你看,大拇指不是还在么?你别伤心流泪了。” 阿渡只是笑笑,擦泪,他捧着冯璧书的那只残废的手,像是捧着这辈子再也难得一遇的珍宝似的。 “是啊,手还在,我也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我们都知道这是好不起来了。 他的左手大拇指肌腱基本上完全断裂,哪怕当年的高悠悠,其脚筋手筋也不过是断了一大半,没有完全断裂,所以罗神医才有施展技术的空间。 冯璧书当然也知道。 可是他现在只要看着阿渡,好像就可以完全忘记身上的伤痛与悲哀,其满心满眼都是在宽慰阿渡,安抚阿渡,仿佛得到了眼前这人,就胜过所有未来的失去。 而阿渡因为他的牺牲,再也说不出任何冷淡的话语,摆不出什么疏远的脸色,只一心一意感怀于对方的坚韧执着,然后彻底放下了提防、怨怼,记起了自己曾经的喜欢与热爱。 这竟然看得我心中一暖。 这世上能抵消背叛与抛弃的,大概也只有毫无所求的牺牲了与爱意吧? 我好像在别人的爱情中看到了希望似的,心里一个个念头闪烁雪亮着,使我忍不住去看向了仇炼争。 发现他看了阿渡和冯璧书,面带一种微妙而温暖的笑意。 当我看过去的时候,他也正好转过头,对向我,目光变得更加复杂多变起来。 其中有疑惑,有艳羡,有想要拥抱的勇气在溢出来,有想要伸手牵住的含蓄在流动,还有一种叫做爱意的诉说欲,在里面一闪一烁,宛如昨日星辰今朝朗日。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说什么。 想抱抱我,想问问我——我们是否也能像是冯璧书和阿渡一样,在历经千帆过后仍旧能去相信,去牺牲? 我没有回答,只是给了他一分耐人寻味的微笑。 然后在他惊异的眼神下,我伸手去牵了牵他的手,五指在他的掌心微微一摩挲,像给他的冰冷肌肤上添上一把火的挠动,给他的倔强骨架里再增一些不合宜的柔软。 他先是惊讶地抬起了眉,接着有些喜悦地攥住了我的手,然而我只允许自己的手指被他包裹一秒,然后在这漫长充实如一年的一秒过后,我又轻轻一挣,五指倔强而坚定地,从他的掌心滑了出去,像一只永远捉不住的猫、一阵永远留不住的风。 仇炼争掌心一空,漂亮手指复又蜷起,他侧头,有些怅然若失地看向我。 可这人终于也没说话,也不问责,而是一转头,装作在看别的,身体却老实地、悄无声息地往我这边又挪近了几分,距离近得几乎可贴上去。 他好像是——在期待我的下一次伸手。 我微微一笑,在考虑点什么,也在防备些什么。 不过这下算是五局三胜,孙杏昌和秦照川算是信守诺言,把聂云珂抬了下去,也总算把剩下的半枚解药给了阿渡。 阿渡一服下,整个人气色就从里到外换了一圈,苍白脸色红润了几分,气息稳健平和不少,脚步更是从原本的半虚半实,走到了如今的踏踏实实。 如今他虽未完全康复,但一旦战起来,实力确实是可够期待的。 我与他对视一眼,似乎彼此都有了些了然情绪,我便悄悄走到梁挽身边,低声道:“一会儿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夹着高悠悠和仇炼争先走!” 他是我们中轻功最好的,损伤最少的,我保存他的实力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刻。 而梁挽异常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却迅速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 结果仇炼争似看出了什么端倪,与我迅速对视一眼,见我撇开他的目光,他更觉奇怪,也来到梁挽身边,轻声说道:“待会儿若是门中生变,你带着阿渡和唐约先走!” 梁挽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可一看我在这边挤眉弄眼地瞪他,又看仇炼争在他身边异常认真严肃地请求,他终究说不出什么拒绝或应承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结果咱俩一说完,阿渡这厮又跑过去和他低声说了。 “一会儿门中必定出事,到时我留下来断后,你带着唐约和仇炼争这对小情人先走!” 梁挽:“……” 我:“……” 仇炼争:“……” 我说这是你们搁这儿轮流请求,是想构成一个等边三角的无限循环吗? 梁挽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一架救援飞机,轻功好也架不住这么求啊。 不一会儿,幺蛾子果然出来了。 那冯璧书稍作歇息,便要强撑体力,带着阿渡离开,可孙杏昌立即发言道:“冯大侠且慢,你可以走,但不能带着阿渡离开。” 冯璧书还未开口,我横眉冷怼道:“说好的五局三胜,你们凭什么强留人?” 孙杏昌笑道:“唐大侠许是记错了,我方只允诺五局三胜后给阿渡解药,可没允诺放他走啊。” 这给了解药不让人走,这不白搭么!? 我只冷笑道:“你不放人走,大不了我也留下来,我和的好朋友好伙伴们一起长住在此,白吃你的白喝你的,天天给你们演练起武,孙管事说好不好啊?” 这充满威胁压力的话音一落,果然应者云云,附和之声不绝于耳。 孙杏昌似乎不敢直接把话说死,只是拐弯抹角地劝道:“唐大侠的朋友确实不少,可你们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折损,而我门中依然护卫众多、人数在众,你为了这阿渡,已经是做得仁至义尽,再不能多了。又何必再开战端,连累你的朋友呢?” 我笑道:“我看你是真不会做生意啊,我都投入到这一步了,倘若现在放弃,那之前流的血受的伤,岂不统统白费了?不把人带出去,我这一单怎么赚回来?” 说完,我收笑,目光一厉道:“今日你们放人也得放,不放也得放!” 孙杏昌无奈,只看了一眼端坐在座上的秦照川,又回头看我道:“不是我不愿放人,而是我家秦门主对阿渡一眼看中,不忍割爱……唐大侠又何必苦苦相逼?” 他这话说得白莲味儿都快从脸上溢出来、掉下来了。 我听了越发冷笑:“一眼看中?不忍割爱?你家秦门主的年龄都可以去当阿渡的义父了,你说这话就不害臊么?” 孙杏昌似没料到我说话如此不留情面,口气一窒,便闭口不言,而我正想借着群雄之威势,与他再说道说道几分,人群中忽然有一位奇装异服的人士发了言。 这位却并非武人,而是一位喜欢结交江湖武人的富商,姓吴,文采不算丰厚,但为人仗义仁厚,多喜接济贫穷无出路的武人,又常雇佣武人去擒恶杀贼,在北方武林中有一定人望,人称“吴义商”,说的就是他。 他此刻是越过孙杏昌,直接对着端坐如菩萨的秦照川发言。 “秦门主,本来这阿渡是生是死,与我等是毫无关系。但他既然是唐大侠的好朋友,想必是有义气过人之处。那我等就得说句公道话了,试想天下何处无芳草?这强扭的瓜也不甜,阿渡既然有了新欢,你又何必扒着赖着他呢?” 等众人齐声应和,吴富商又含笑抚须,沉着献出一段要紧的话。 “我手上有一人,是昔日‘青莲坊’的‘莲花三郎’徐莲三,他受我恩惠,想以身相报,可老朽家中已有恩爱妻子,实在无福消受,不若就把他献给秦门主,好交换这阿渡?” 说完,秦照川目光迥然一亮,手上放下茶杯,轻笑道:“昔日大名鼎鼎的‘莲花三郎’,美貌引得盛京众公子争风吃醋的那位名倌,果真在你手上?” 吴富商笑道:“人就在门外等着,早已恭候多时了,还请门主一见!” 秦照川也不等孙杏昌发话,直邀道:“既然早已等候在此,怎能不见?快快请来!” 这一出我们谁也没料到,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的时候,果真有一个人,一道影,从门外飘了进来。 说他是飘,是因为此人身上着一件丝绸软质的红纱金莲衣,行走时如金光在莲池潋滟,抬头时似浮云在头顶轻旋,如此华丽的衣裳,套在他身上,却丝毫看不出违和。 因为衣服是艳气。 他本人却居然长得有些清甜。 初闻艳名,大家都以为他长得是妖艳挂的,没想到目光如此纯澈、天真,有一种未经世事的甜美模样,连阿渡和梁挽都看的一惊。而他初到时还算稳定,可越到人群处,大家看他越惊,目光越盛,议论也风风扬扬,他似乎因此受了人言影响,走路有些磕磕绊绊,神情也不如方才自在,似乎是因为被猝然献上,而有些不知所措。 仇炼争皱眉:“他好像没有准备好以这样的方式报恩……” 我点了点头,心情有些复杂,而一向不管事儿的高悠悠也是看了一眼,皱起了眉。 那徐莲三走到秦照川身边,袅袅娜娜地坐下,一开口,只有些不好意思道:“请问秦门主,我来都来了,你能不能把阿渡放了?” 这话也太直白、太纯粹了些。 但我已经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为他争风吃醋了。 因为他确实长得清甜、可爱、天真、纯粹,连说话的气质也是如此纯美。 与阿渡的冷艳不同,与仇炼争的锋芒之美相比几乎是另外一个方向的美,而这是一个久经沧桑、饱经风霜的人难以拒绝的。 就连秦照川看见这样的人,心也似乎变软了几分。 他握住对方的手,故作调笑道:“有你在,放了他也好啊。” 他是这么说,孙杏昌却眉头一皱,道:“门主,阿渡是你割舍不下之人,可别如今放了,转头又去寻啊。” 秦照川似被这人左右,想了一想,也只能点头道:“说的也是,还是两个都留下,岂不更好?” 徐莲三诧异道:“这,这和吴富商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说我来了,你就放了阿渡吗?” 秦照川笑道:“你都来了,何须去管别人,只管呆在我身边,乖乖做我的人,我定不会亏待你。” 徐莲三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连叹气的样子也透着一股清甜味儿,看不出丝毫能让人争风吃醋的绿茶气息。 难道将来阿渡要留在秦照川的后宫,和这位傻白甜继续争宠吗!? 就在我们所有人都沉浸于这奇妙而狗血的发展时。 徐莲三忽然抬袖。 一只分花拂柳般的手,以一种我都看不清的速度,从袖中急猛而出! 几乎甩出了残影! 残影过后,秦照川身边的八大护卫,竟然一瞬间全部倒地! 每个人或扭曲,或蜷缩,或颤抖,可再无一人有战斗力! 孙杏昌一愣之下,却见那道红衣上的金莲似冲自己而来,以至于莲花在视线里越来越大,大到无可比拟时,徐莲三已经飞到了他身前。 他这一飞而出,又结果了四个护卫。 四个人全部倒在了孙杏昌脚下。 且脖子上都有一道致命而细密的血线! 人高马大、武功高强的四个贴身护卫,遇上这个人,就像四张薄薄的纸一样,如此轻易地就被人捏碎了、划破了,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好快的出手! 连动作都几乎看不清! 我看得悚然一惊,顿时想起了什么,仇炼争更是面色奇异,而那秦照川目光猛然一凝,而孙杏昌面色剧变,道:“你是什么人?” 那徐莲三便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慢慢地、悠闲地,露出一只带有烧灼痕迹的白腕子。 “我说,你们不是在找老七么?” 他抬起头,在孙杏昌的恐惧中露出一种毫无感情的、好像打了腊一样机械而诡异的笑容。 “我就是老七啊,找我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更新这么晚不好意思,希望大家平安夜和圣诞夜快乐啊~ 第117章 当我与老七相遇 关于老七这个人,我曾经是咨询过高悠悠的。 当时我还在罗神医那儿养伤呢,整天百无聊赖地就看着高悠悠白天到处掏鸟粪,晚上给我煮汤药。 其实看到后期,我已经有一点点想和高悠悠做朋友了,所以我就想和他唠嗑。唠嗑嘛,就是通过聊天拉近距离,增加感情。 但当时他老掏粪,我总不能问他今天掏粪掏了几斤,粪团的手感如何,粪粪的味道有没有变化啊,这话唠起来得成仇人啊。 于是我就挑了一个很家常、很温馨的话题。 “听说你是见过老七,还试图杀过他?” 结果我一问,高悠悠就直说了。 “你想杀老七?” 我当场就义正言辞地反驳:“当然不是,你说什么呢?” 然后我靠近几分,小心问道:“但他没有退隐前,毕竟是江湖上的近战第一人,我是真的很好奇,如果我有一天真的碰到他,依你之见,我能不能杀得了他?” 高悠悠冷笑一声:“所以,你还是想杀他!” 我好奇好奇不可以啊,我键盘战士你不懂吗? 我当时就大义凛然地否决:“完全没有,你别瞎想!” 然后我口气迅速软下来道:“老高,我都这么诚心问你了,你到底说不说啊?” 高悠悠当时听得我这软乎乎不要命的口气,好像顶梁骨上插了一根针,雷得他脸上一搐,使劲儿瞪了我一眼,迅速走开了几分,生怕听得外焦里嫩、里外都抽抽。 然而雷归雷,这招好用啊。 他沉默片刻,还是说了话。 “他打起来完全放弃防御,不把自己当人用,也不把对手当人用。你对上他,七步之外,你杀不了他,他杀不了你。七步之内,你杀得了他,他也杀得了你!” 我皱眉:“七步之内,是他先死,还是我先死?” 高悠悠毫不犹豫:“你先死,他后死!” 我不服:“为什么就一定是我先死?倘若他打起来完全不把自己当人,那么只要我也够狠,我一定能先打到他!” 高悠悠道:“你确实能够先打到他。” 他又补充道:“但你那一掌,若先打到别人身上,别人是无力回击的,可打在他的身上,他却有能力再出最后一招!” “你认为我躲不开这最后一招?” 高悠悠冷冷道:“那么近的距离下,你很难躲开。所以你先打他,但还是你先死,然后他在杀了你之后,才会因热毒发作、当场而死!” 这盘键盘演算倒还挺有意思的嘛,听得我都把好胜心给升起来了。他如此言之凿凿,不知是自己吃过亏还是在吓唬我,我只靠近几分,偏生不服道:“若是我在七步之内,想要他先死,而我后死呢?” 高悠悠道:“倒也有个办法。” 我诧异了:“还真有?” “你首先要拿一把刀。” 我眼前一亮,我没想到这聊天真的聊成了,我就开心地问:“然后呢?” “然后握紧了,往这儿砍!”高悠悠指了指我的脖子,一本正经道,“等你把自己砍死了,重新去投胎,然后过了二十年,老七已然五六十岁了,到时候他老了,你再去杀他,那大概就是他先死了……” 话还没完,我气得简直想当场在他裤衩上烫出七八十个洞来。 “你想骂人就骂人,你还拐弯抹角地骂?你阴险不阴险啊你?” 高悠悠面色冷冽道:“若论阴险,谁比得上你这人?” 我怒了:“你才阴险卑鄙!我早看你不顺眼了!来打!” 由于还在养伤期间,禁止动用大部分内力,我就遵循医嘱,手持一把粗重厚的擀面杖,而高悠悠为显公平,也不用内力,只特意拿了他用来捣粪团的一根木棍,咱们在三人多高的小粪山旁边,于臭风轰轰中,粪气满满下,面色肃然,姿态清正,然后开始了一场不为人知的粪斗! 话题虽然有些扯远了,但当时高悠悠只瞧过我练到第五层的样子,他还未看过我“劫焰掌”第七层的模样,因此作出了以上判断,我后来虽然伤养的差不多了,也再未提起此事。 而高悠悠也从未和我提过老七的面貌。在他看来除了实力以外的一切东西都是多余的。 所以当老七就这么大咧咧出场时,我惊了,仇炼争懵了,小常是傻了,钟雁阵和柳绮行看得都呆了。 我刚刚看到徐莲三走进来,我也觉得他的身形很让我觉得熟悉。 但我还是没能把二者联想到一块儿。 因为我万万没想到一个彪悍、可怕、出手狠辣的杀手,昔日江湖近战中的第一人,全身上下都是钢筋铁骨,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也不把别人的命当命的这一位狠人。 居然会长得甜美、清纯,甚至连眼神都能透着天真和不解世事。 像个爱豆。 像个甜妹。 就是不像一个老七。 但那是刚才。 现在的老七很像是一个老七了。 他面上做起笑容来像被牵动的木偶一样,横扫了诸人一眼,谁被他这诡异的眼神看到都要把头给缩几分,结果那一眼扫到我的时候,我只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他好像一下子认出了我,目光一亮。 我继续面无表情地瞪他。 你个甜系渣渣。 既然是友军,你待在大树上睡觉干什么? 见面第一次还差点把老子脖子给掐断了。 老子再握一会儿,也要把你的钢铁腕子给烧融了,差点就造成了一场痛击我方队友的史上最大乌龙事件。 你还瞅?你瞅啥?我瞪你还差不多! 老七马上就不瞅我了,他被我这一瞪也瞪得有些奇怪,他就接着去看孙杏昌。 孙杏昌在倒下的四人面前发怒道:“老七!此处不是‘接星引月阁’,而是‘照天耀地门’,不是你任意撒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老七只道:“秦照川都能放了阿渡,你却逼着他留下,不就是为了要引我出来么?” 他轻轻擦着自己那皓白腕子上的灼烧痕迹,笑道:“如今我来都来了,你不接待接待我么?” 孙杏昌冷笑道:“你,你这胆大猖狂的狂贼!我们此处人数百千,你一个人难道能力挑群雄、力挫江湖群英么?” 老七笑了:“为何不能呢?我现在,就要杀了你,带走阿渡,你且看看谁来拦我?” 他不笑还好,一旦开笑,那脸上像是被提线分割成了不能连续的诡异几段,一笑完,他还冲着大堂上一喊,像邀请着什么似的:“诸位有人想上来与我一战么?” 现场一片死寂。 大家是想要把钱搞得多多的,把武功学得会会的。 又不是嫌命长,想找死。 可一道声音忽然打破了死寂。 “我想。”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发声的人身上,一时之间有人震惊满满,有人不敢相信,有人困惑怀疑,但只有高悠悠懂,只有仇炼争风波不显,什么都能接受。 因为这个发声的人是我。 我在阿渡和梁挽不解的目光中走上前去,道:“我想与你一战。” 老七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我记得……你是‘劫焰掌’唐约,阿渡新交的朋友?” 我笑道:“算是吧,我想和你打,倒不是因为他。” 老七道:“是因为我刚刚掐了你的脖子?” 我笑道:“不,是因为我还没把你的腕子烤焦!” 我笑容一收,面色一变,忽出一掌对他而去! 老七瞬间敛眉收息,红袖翻转之间似有一只苍白漂亮的手,即将在瞬间如剑爆起! 可却没有出手。 出的手也落了空。 因为我一掌直接越过他的身躯,打向了他身旁的孙杏昌,而孙杏昌始料未及,匆匆忙忙地闪身一躲,却正好躲进了我的包围圈,我一上手,三下五除二,一个肘击撞了此人脊背,一个钩脚把他扫翻在地,然后指尖穴道如密雨落珠般急点七八下,我脚尖再一翻,直接踩在了他的喉咙处。 轻轻一动,此人喉骨便可四分五裂! 老七要杀他,但我只想先揍他一顿! 孙杏昌痛得冷汗淋漓,却仍无奈道:“唐大侠,你,你和老七是同一边的?” 我脚踩此人,轻蔑一笑道:“我可不和这人是同一边,我想战他是真,我想救你也是真。你细想想,若我不出手挟持你,你很快就要死在老七手下,只怕脖子都要被扭断。而我好心好意救你,你总不能来怪我吧?” 然后,我冷眼看秦照川一记:“秦门主,孙管事替你发话了这么久,我倒想问你一句,如今‘照天耀地门’,到底是你做主,还是孙杏昌窃了你的权柄,挟你而号令全派上下?” 秦照川眉头一挑,笑道:“自然还是我做主。” 我淡淡道:“那么,我如今从杀人不眨眼的老七手下救下了孙杏昌,你为了答谢我们,放我们离开,你可愿意?” 什么叫颠倒黑白啊,什么叫指鹿为马啊。 老七都听得笑出声来,阿渡看的都要鼓起掌来,仇炼争倒是点头微笑的样子,好像是觉得这场戏很有意思了。 而那秦照川居然颇为配合地点点头,笑道:“自然愿意,也麻烦你们离开后,再把孙管事给原路护送回来,我还另外配有重谢!” 我爽气一笑:“好!还是老门主痛快!” 果然如我所料,这门主和管事的不对付啊。 说完,我对着即将冲上来的护卫发去一道冷眼:“门主都发话要感谢我了,你们还不走开?” 大伙面面相觑,孙管事愤怒相瞪之下,他们果然让开了一条路! 阿渡与梁挽对视一眼,彼此几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钟雁阵和柳绮行互相搀扶着,也有一种级强烈的不真实感。 至此,我们这群轮番遭战、受伤的五人,还有永远失去了左手刀法的冯璧书,以及困在此处三个月之久的阿渡,终于要在光天化日之下下、堂堂正正地离开这“照天耀地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终于凑够3千字了 第118章 出了照天耀地门后 我挟持着孙杏昌,一路看着我的几位小伙伴,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大门,然后等到他们的身影统统消失在了远方,只剩下我、孙杏昌,还有在房檐上闲坐如庭前鹤鸟的老七。 哦对了。 还有一个仇炼争。 再加上一个小常。 别人都走,就他俩,一个打死也不肯撇下我走,一个说什么也要为我留下。 这时护卫逼近,而被我挟持的孙杏昌则冷冷道:“唐大侠,你的朋友皆已远去,你是否也该放了在下?” 我笑道:“那是自然,只是在下答应了要把你一路护送回去,怎么能在这儿就放了呢?” 孙杏昌怒道:“我在自家地盘,还需要你护送么?” 我抬眼看了一下老七,又看看孙杏昌,一脸和善温祥道:“你瞧瞧这跟着的是谁?这可是杀人不见血、摘心不眨眼的老七啊,他现在时时刻刻盯着你的命啊,我若放开,你顷刻就要毙命于此,这岂不成了我的错?” 孙杏昌气息一窒,却又不敢抬眼去看那杀气凛凛的老七,只无奈催促道:“那就请唐大侠快快护送我回去,也劝劝这位老七,让他赶紧离开!” 我笑道:“这话说得,我又不是他的朋友,我哪儿劝得动他?别急,慢慢走。” 我果然慢悠悠、轻飘飘地一路护送了孙杏昌回到“寸夕堂”,回到秦照川身边。 而仇炼争和小常一左一右地跟着,替我隔开了来往的护卫。老七也全程跟随,像一道不远不近缀着的影子,一路既不说话,也不发声,只是一个又一个的屋檐房顶中来回蹿挪、身跃时如燕俯鹰冲,身落时似飘叶落针,说不出的干练、利索、甚至是有些随意的。 他似乎很熟悉门中路线,我也熟悉,因此咱俩这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地走回去,各自有各自的自然闲适,都像进出自己家的后花园似的熟络。 等到了秦照川面前,我话不多说,直接一个手刀劈晕了孙杏昌,然后把人丢给了秦照川。 “秦门主,我可是把孙管事给平平安安地护送回来了,你说的重赏呢?” 秦照川一抬头,笑道:“我让你们三个平平安安地走出去,算不算重赏?” “这可不算重赏。”我一本正经地讨价还价,“我们虽受了伤,我们头顶这位杀神可没受半点伤,有他在,我们本来就能平平安安地走出去,何须你来赏赐?” 老七有的时候不仅仅是老七。 还可以当做一面大旗来扯,或者一条大腿来炫。 故此秦照川目光一沉,笑容不变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我笑道:“也不怎样,只是从此以后,你不得以任何名目来追杀阿渡,我和我的朋友在这座城市养伤期间,你们也不许再派任何人来盯梢、刺探。你们来一个,我就立一座坟,来一双,我就立一对。” 秦照川那鹰眸一厉,锐光四旋,慈和面容一下子颇具精绝之气。 “你说你头顶这位是杀神,我看你唐约的杀气,倒是比他还重啊!” 我笑道:“我一向只喜欢把人烤焦、变熟,在杀人上倒是没那么多兴趣,只是新年将至,北地寒凉,我和你或许还要在同一片天空下御寒过冬,这个时候彼此打杀,岂不是叫北方人看了笑话?” 秦照川目中如有深色,像在瞧不见的地方斟酌思虑。 半晌后,他目光一变,以厉害的神色呵叱道:“滚吧!” 我心头一松,马上带着仇炼争和小常走了。 连老七也跟在我身后,他行止挪移间,倒极像是一道杀气腾腾的神像,谁看了谁发憷,谁靠近谁发颤,因此我们一行人走得是雄赳赳气昂昂,像阅兵似检查,步伐上六亲不认,眉宇间瞅谁谁退。 可等出去以后,我们彻底安全了,老七也是一下子就从半空中消失了。 这时小常问我:“小唐,你方才和秦照川打什么哑谜呢?什么过冬御寒啊?” 我笑道:“过冬御寒是托词,我说了那么多,其实真正想说的只有最后一句话——别让北方人看了笑话。” 仇炼争道:“你说的这个北方人,是说北地三公子之首的聂楚容?” 我点头:“我帮秦照川料理了孙杏昌,又说了那番话,他应该能听懂我有和他联合对抗聂楚容的意思,所以他接下来不会再派人来刺探骚扰我们,我们暂且在这城里歇息几日,等伤势稳定了再走。” 小常却道:“可现在走也没什么不好啊,这地方又阴又冷,呆着做什么呢?” 我道:“我们若在这儿出事儿,都算在秦照川头上,所以他不敢让人过来袭扰,而有他在城中压制,别的势力也不敢造次。倘若现在离开他的势力范围,别方势力来袭扰我们这群伤患,那反倒是不安全了。” 小常听明白了,笑笑:“所以他现在不但不敢在城中生事,还得弹压别的势力,叫他们不敢来袭扰咱们?” 我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就是这个道理。” 可仇炼争却面色一凝,骤然止步。 他一停,我也跟着一顿脚。 果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个不同寻常的人。 刚说不会有人来袭扰呢,这位就来了。 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兄,正在面摊前默默坐着,见我们看去,还抬头发了一丝笑。 是老七。 我咋给忘了呢,秦照川敢弹压别的势力,但给他再多势力,他也不能去弹压住一个老七啊。 这位大佬此刻已换了那高调奢华的红纱金莲衣,只以素装见我、却在无端发笑。 其实他若是不笑,就是我见过的最甜美清纯不做作的逼王。 可这会儿他冲我一发笑,那就不对劲了,笑起来那唇角像被一把刀给割了,面部肌肉被无形的线扯着往上提,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与超现实感,竟看得我有一种直面东亚鬼片的错觉。一时间我头皮发麻,整个人一哆嗦。 骤逢此笑,仇炼争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身上瞬间一僵,气息死寂凝滞,但一察觉到我这一哆嗦,他干脆也不管了,迅速跨步向前,像老鹰护鸡仔似护在我身前。 小常从冻结中醒转,也护在我身边。 老七见我们如此严肃,忽的皱眉、止笑。 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笑起来并不可爱。 别人笑时算甜美,他不笑的时候才甜美。 他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坐么?” 我马上对着身边的小常道:“你先去客栈与冯璧书他们汇合。” 小常极力反驳:“我一走,那不就只有仇炼争留下来?” 我瞪他:“对,我就是要他留下来,要你先走!” 小常虽极力不愿,但被我一瞪二踩脚三攥拳的情况下,只能无奈离去。而等他那高大身躯消失在了远方的人群里,我一转头,收厉色,含微笑,轻松又随意地拉着仇炼争的大手,都坐在了老七的对面。 老七一瞧见我俩这手拉一块儿,眼一亮,笑道:“你们是朋友?” 我摇摇头:“不是朋友,但要比朋友更有情,也更仇深些。” 仇炼争手上一震,一时之间像被这句话给击中,他忽侧过头,无比认真地问我:“这么说……你承认是有情了?” ……都这么紧要的时候了!你还要发挥你的断句天赋?你个深肌大胸的家伙,就光听前半句不瞅后半句么? 我冲着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然后不理他了,只看向老七道:“多谢你的护送。” 老七道:“不必。” 我道:“你是专门在这儿等我?” 老七道:“因为我知道你想找我。” 我笑道:“我找你是有一件小事。” 老七随意一笑:“你想杀我?” ……啊……这……虽然我确实有一点想挑战你,毕竟这辈子从来没谁一见面就差点掐断我的脖子,但你们甜美系逼王都这么直白的吗? 而且你能不能不要再笑了? 你这一笑,我简直就在重温前世的恐怖片,今晚上要是因此发噩梦,我都得掐掐亲亲仇炼争的胸肌我才能睡得着啊。 老七瞬间止笑。 好像一下子看懂了我的心思似的。 但他一开口,那口气却还是字句随意。 “若是想要杀我,那确实是一件小事。” 我这就好奇了:“杀你是小事儿,那什么是大事儿?” 老七伸手一指:“这……才是大事儿!” 他说的大事儿,就是面摊老板端来的四碗热气腾腾、香风阵阵的牛肉汤面! 汤水红中泛油,荤气配着清气一道袭向鼻尖,实在是还未入口,口水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在舌苔泛滥,肚子更是盎然一鼓,嗷嗷待喂。 老七把四碗汤面一摆,目光似也被牛肉汤的热气给熏得明亮而通透了。 “吃饱饭,才是人生大事。其它的事儿再大,那都是小事儿。” 仇炼争目光一冷:“倒是多谢你请客……但我可不是能被区区食物收买的人……” 结果还未说完,他瞪向了正在低头吃面的我:“你怎么这么快就开吃了?话都还没说完呢!” 我吸溜完一簇面,擦擦油光泛滥的嘴,无所谓道:“你不能被食物收买,但我可以啊。” 仇炼争什么时候产生了一种我不能被食物收买的错觉了? 他忘了自己打赏的那些甜食了?他傻子吗? 仇傻子见我如此义正言辞,以一种恨铁不成钢地口气地恼道:“不过是区区一碗牛肉面!” 我继续吸溜完一簇面,砸吧砸吧嘴,一脸蔑然、鄙视:“是四碗面!你这人算数功夫谁教的?” 仇炼争刚想呵叱我几分,结果下一秒,他自己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响,可见那些独守空闺的胃液,是在肚子里头如何翻江倒海了。 这人一无奈,干脆也低头吃了几口面,喝了一点儿汤,可惜吃得斯斯文文的,也不和我一起砸吧嘴,怪扫兴的。 老七倒是在一旁耐心地等着、瞧着,眼中时不时地露出奇怪的笑意,丝毫没有方才那副盛气凌人、横走天下的霸道。 所以吃完三碗面后,我摸摸肚子,冲着老七道:“多谢请客了。” 老七道:“现在大事儿解决了,我们可以谈一谈小事儿了。” 我笑容一收:“在那之前,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七道:“请说。” 我道:“梁挽这三个月来一直在给你寄信、求援,可从未收到过任何一丝消息,你去哪儿了?为何会在‘照天耀地门’的那棵树上出现?你睡觉的时候难道没听到我们闹出的响动?” 老七沉默片刻,道:“我在近期才收到了梁挽的消息,一收到,我就来了这‘照天耀地门’。” 我诧异:“你竟提前来了?你是想来救阿渡?” 老七道:“我来的当夜,披一身夜行衣潜进了‘照天耀地门’,本来是想先救阿渡,然后顺便去杀一下秦照川。” 顺,顺便杀一下此地最大帮派的首领?甜系逼王就这么随意的嘛? 老七叹道:“可我没找到阿渡,只找到了秦照川,而且我发现他的时候,他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非常地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堂堂一代帮派魁首,武林枭雄,在那时处于毒发状态,整个人疼得在地上翻来滚去,疼得口吐白沫、嘶吼不止。而那时,孙杏昌就在旁边,喝着茶,翘着二郎腿,冷眼看着他在地上受尽折磨,潦倒落魄如一条老狗!” 我一瞬间震惊了:“怎会如此!?” 我知道他俩不对付,可我没想到是这么个不对付法儿啊。 老七道:“后来等秦照川毒发到忍受不了的时候,孙杏昌就给他喂了药,然后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嘲讽就离开,我再进入房间,亮明身份,秦照川就告诉了我一切。” 原来他当日被聂楚容所救,但也并非全身而退,而是被迫服下一种奇毒,才能保存武功、完好无损地离开。 这之后,他每每毒发都痛苦难耐,必须周期性地服食聂楚容派人送过来的解药,才能维持神智与武功。 孙杏昌就在这个时候暴露了真面目。 原来他一直都是聂楚容派来,潜伏进“照天耀地门”的细作! 此刻秦照川落难,他更是接替了林袖微的位置,表面听从秦照川,实际上监视他、督管他,替他发言,代他做事,还定期接收聂楚容送来的解药,带给秦照川。 秦照川苦不堪言,但无法摆脱,如傀儡一般任人操控。 直到老七的到来,才给他照下了一丝脱离控制的曙光。 我只皱眉道:“所以,你在和秦照川合作?” 老七原本是不会与任何人合作的。 但那个时候,阿渡已经被聂楚容派来的人下了一种奇毒。 此毒极难解,连一向妙手回春的罗神医看了都面露难色。 而秦照川是个自身都难保的傀儡,他根本没有解药,孙杏昌也没有,他只能等待聂楚容的使者带来解药。 所以,老七便与秦照川有了合作的基础。 聂楚容生性多疑,下了毒也不放心秦照川,不断逼迫他放更多权位给孙杏昌。 而秦照川以“孙杏昌不能服众”为理由,与聂楚容派来的使者商议,硬是定下了一个什么“人才大宴”,借此来招收义子。 聂楚容方可以派一位武功高强的年轻俊才赴宴,秦照川会想方设法收此人为义子,捧他上位,引为继承人,而他会从此退隐幕后,再不过问任何帮中事。 但这条件是,聂楚容方得把阿渡的解药带过来。 一番拉扯纠结之后,聂楚容的使者同意了。 而按照原定计划,老七会暗中潜伏在门内,设法破坏这“义子大会”,不让聂楚容方的人有机会成为什么义子,秦照川也会借机让阿渡服下解药。 可计划出了差错。 当日老七在门内遇到了一位聂楚容派来的无名高手,一番惊心动魄地交战之下,高手是被他一番钢筋铁骨给怼死了,可他自己也消耗颇多,气力不足,只好躺在树上闭目调息。 这时我偏偏到来,凑了上去。 我恍然大悟道:“所以我那时靠近你,你就以为我是聂楚容的人?” 老七点点头:“我还从未在睡梦中被人如此接近过,所以一顺手,就掐了上去。” 我心有余悸:“你这出于本能的一掐,实在是够厉害的……” 老七道:“你的出手也不慢,几乎是瞬间烫到了我的腕子……” 说完,他揉了揉脸,努力揉出了一副还算正常的笑容。 “现在,你还要谈一谈那件杀我的小事儿么?” 我却摆手一笑:“小事儿之前,先做一件大事儿。” “还有什么大事儿?” 我大大咧咧地笑道:“吃饱饭是大事儿,吃了荤腥以后来点甜食也是大事儿,所以,接下来咱们去买一堆甜的!他请客!” 我一伸手,指的是仇炼争那张漂亮英俊的大白脸。 而仇炼争皱着眉:“还吃甜?我请客?” 我道:“我难得叫你请客,你到底请不请啊,老仇?” 仇炼争先是被叫得一愣,然后展现出了坚决不被糖衣炮弹所融化的铁血气概,面上极为冷淡道:“你这个人,叫我请客付账就甜蜜蜜地叫人老仇了,我等的解释都没到,我不请!” 我沉默了一片刻。 忽然靠近、贴贴。 “你果真不请啊?” “就不请!要吃你自己付账!” “你真的就不请了?” “你这混账口气算什么?以为谁都吃你这套?”仇炼争刚正不阿地怒瞪了我一记,“我下次不请!这次就看在牛肉汤面的份上,我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这章五千字啦! 第119章 其乐融融下谁在玩脱 我这个人,平时可以说得上是相当勤俭节约,贵一点的甜品绝对不沾,哪儿有便宜货哪儿有我。 但这一次是仇炼争请客嘛,请的人中还有老七这一个大肥羊,怎么能挑便宜货吃呢?当然得吃最好、最精细、最能体现北方特色的甜品了。 所以我,特意带他们去了此地赫赫有名的“老扇山甜坊”,买了一堆奇形怪状的甜物,有的是粉末裹糖浆,外松脆里晶莹,有的是切碎了的水果片夹炸红了的油糕,外酸甜里油脂,还有的事先套了模子,凿出了各种奇异造型,如糖浆制成的花冠,酥粉做底子捏好的人物,还有的是做成宝船型、马车型的甜品,反正没有这群甜品师傅捏不出来的。 我买了一堆,用食盒装着,再拿丝绸包袱裹着,挑个景好人少的茶楼,咱们仨往二楼的雅座一钻,我低头一堆风卷云残,老七倒是看得没什么意见,倒是仇炼争,他有意见了。 他眉头一皱,把摆在桌上的甜品收了一盘。 我低头一啃,他又收了一叠。 最后我抬眼看他的时候,他居然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一盒新鲜正好的甜品给收回去。 我赶紧一手拍在他掌背:“干什么呢?我还没吃完呢。” 仇炼争皱眉:“你身量比去年胖了些,是不是就是吃这些吃出来的?” 你在放什么屁?我叶小颜时期是最清瘦的,甚至有些过于瘦了,也因此扮女装不违和。现在不过是恢复到正常体重罢了,你还敢嫌弃? 我马上重重打了一记他掌背,疼得仇炼争一龇牙,我趁机把他手指往外一掰,然而他迅速扯我腕子往里一翻,疼得我只能用另一只手突进他掌心,从他掌心包裹下硬生生抢出了一叠,然后趁敌方尚未回击,我以迅雷之速塞到嘴里,消灭高危险高脂肪的甜物大半,我再满嘴嘟囔道:“好了,现在你可以拿走了。” 仇炼争摸着手背,揉着手指,一脸怒色地瞪我:“就你这么个没人相的吃法,我倒看看谁还敢请你!” 行啊,那你下次别心软啊,别让我有机会让你请客啊。 不过我寻思着他平时受个重伤都当挠痒痒的啊,怎么我就打了他一记掌背,掰了掰他的手指,我都没用多大力,他就在我面前脆弱成这样?故意在我面前摸掌背、揉手指,还吸凉气?是真疼吗? 我就忍不住去瞅瞅,他见我靠近,还不让我瞅,我一靠近他就故作凶狠地瞪我,接着大袖一翻,把桌子上的十盘甜品去了八盘。 老七竟笑出声来。 可能因为他笑得低头捂脸,我竟看不到那状似裂开的嘴角了,只能看见他一双眼笑意弯弯如月牙了,一时间我竟觉得气氛莫名地有些谐。 可是,这毕竟是老七啊。 不能放松警惕,不能忘记身份。 我马上道:“你预备在这儿待多久?” 老七道:“不会太久,一会儿我就去见见梁挽和阿渡。” 我道:“见完就走?就不停留?” 老七:“你是希望我留下?” 这…… 难道有一个能挑战老七这天下第一杀手的机会,可我现在又受着伤,又不方便去打,实在是时机不巧。 就在我这边犹豫不定的时候,有一个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是阿渡。 他一进来寻我们,我立刻站起,面色一惊道:“怎么了?出事了?” 阿渡却迅速瞧了一眼我们,松了口气:“我们是没出事儿,但我一把冯璧书送回去,小常就回去通知了我们,说是老七寻了你,所以我先过来,一会儿梁挽也要过来。” 小常这不安分的大嘴巴又说了啥?瞧阿渡这担忧过度的脸色,他不会说的是老七要一挑二把我们两个残血给毙了吧? 我还没说话呢,阿渡直接坐过来,拍了拍我和仇炼争的肩,然后毫不客气地,像在自家后花园似的,拿起一道甜的软的糕往自己嘴里塞,塞得满嘴都是粉糕碎粒,一开口便是:“你这家伙……怎么今天才来?” 这话是在问老七。 老七被这人骤然发问,倒像是个被苦主索上门的人,只顾苦笑道:“我其实早就来了,只是出了一些事,不能直接出来与你见面……” 他一把话说完,我便和阿渡把来龙去脉简单地过了一遍,阿渡这才转酸为甜,笑得无所顾忌道:“我还以为你就顾着和某人快活,不记得老朋友了,没想到是一早就来了?” 老七笑道:“现在你知道我没忘了你了,是不是该好好打个招呼?” 话一说到高兴处,二人都像是格外喜悦,阿渡这时冲上去,我本来以为他要给老七一个抱抱贴贴。 没想到他直接抽出了一把剑! 剑光轻灵如白蛇一抖擞,似海龙一抬首,瞬间对上了老七袖间一道光! 老七的武器藏在袖间? 我想看清但是看不清,于是人也不离座,仇炼争却急忙拉我到一边,他高大身躯是护在我身前时,我拨开他的肩膀抬头去看,那方才还和平和谐的窗户旁,此刻已是一阵光影交错、锐铁相碰的杀场! 金撞铁、铁碰臂、锐器与肉铁对鸣、如鹤鸟齐发! 这是在干什么? 怎么一见面就打? 可几秒过后,二人又迅速收剑、止手。 像弓箭手止住手中的箭镞一般精准和敏锐。 阿渡抬唇一笑:“一年半不见了,身手还是不错啊。” 老七也笑道:“你也真是,毒才刚解就和我打,就不怕吃亏么?” 阿渡哈哈一笑,忽的冲上去。 这次是好好收了剑,正正经经地和老七抱作了一团。 从惊心动魄的剑拔弩张,到温柔合意的贴贴抱抱,这个人只用了几秒就完成了这巨大的转折与变化,神展开都不够形容他了,得魔展开才行。 这二人看得是我整个人被千千万万个问号所包围,一时间我瞅仇炼争,仇炼争瞅我,瞅到后面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他忽然一伸手,我还以为他要打我呢,结果他大拇指一抵向我的下巴,捻住,然后用小指把我脸蛋上那股甜食的残末给轻轻刮了下来,见我没的反应,他干脆越发大胆,把整张脸都用手指剐蹭、清理了一遍。 清得干干净净了,他才满意了,收手了,眉头皱得不那么高耸了。 这看得我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下次他再伸手,我是该去掰他手指呢,还是抬起脸蛋让他清理呢? 我们这微妙奇怪的互动,自然逃不过阿渡的眼,他轻轻一笑,只邀请我们重新入座,四个人四张椅,他坐在了我和老七中间,像充当一个人形屏障似的,表情忽显出严肃,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咱们打打杀杀都已经习惯了,但这是我好不容易新交的朋友,你不能和他动手。” 我马上明白他为啥这么急着回来了。 这是真怕我性急之下带伤去挑战老七,然后被老七给干了? 老七倒是好奇道:“是真朋友?不是养你的那种朋友?” 仇炼争面上骤然变色,阿渡也恼了:“不是!” 说完他补充一句:“瞧他这吃穿用度,平日里花销大概都用在行侠救人上了,他养我哪儿成?我养他还差不多。” 对哦。 阿渡现在是赵家的人了。 我作为一个贫穷习惯了的人,是一点也不介意他用金钱这种东西来污染我,奉养我的。 我还未表态呢,仇炼争面色更是剧变,冷声道:“想养他的人大有人在,哪里用得着你?” 大有人在?你? 阿渡笑了一笑,那老七却在此刻神色一松融,一张难以形容的俊脸上忽显出了许多人味儿,这人一伸手,却不是动武逞凶,而是拍拍阿渡的肩,又摸摸他的头,明明看年纪和阿渡差不了几岁,他却用一种老父亲般自豪骄傲的目光看向阿渡,说话更是显得老道。 “你在外鬼混了这几年,居然真交到了这么好的一个朋友,实在是比之前长进太多了!” 我眼看着这气氛又往其乐融融合家欢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忽然眼尖地往窗户外头一瞅,发现人群里多了一个熟悉的人,一张难忘的脸。 黑衣老哥——沈玄商。 他在楼下瞪着我呢。 我一下子深觉麻烦来了,与他隔窗互瞪,以作警告。 结果一直观察我的仇炼争,却以为我看见了什么奇景,跟着一探头去看窗,我只怕他又要看见仇人,然后大打出手,心中怕极窘极,一下子就迅速出手,一把揪住他的大白脸蛋,直接往我这儿掰。 仇炼争一惊:“你在干什么?” 见我沉默,他迅速反应过来:“窗外莫非有什么东西?你是不让我看?” 他倒是不好忽悠了,老七看得眉头一挑,阿渡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一边眼往窗外瞅了。 而我骑虎难下,生怕我在意的二人再起冲突,只好张口就来了一段。 “窗外有个屁风景好看,是你刚刚说要养我的人大有人在,现在当着两位高手的面,我且问你,你不乐意别人养我,那你自己养不养我!” 没想到这一段却把仇炼争给说愣了,他盯凝了我半天:“你……是认真的?” 唉?唉,你怎么不抬杠了?你怎么不瞪我了呢? 仇炼争迅速攥住我的手,认真而果决道:“我,我当然是……”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不卡文的时候五千字刷刷的,可卡文的时候凑够三千字都难 第120章 一声告白去换一种贴贴 瞧他眼神如此炙热滚烫,攥着我的手又是如此地紧密,我实在怕,怕他说出什么轰天动地的狠话来,也因此,我胸腔间似有什么东西横冲直撞、勃然欲出,紧张得心肺像被什么人拿了锤子一击一击地敲打。 这时窗外忽起了一阵骚动。 仇炼争眉头一惊,放下我,转身看窗,这次他动作快似一道风,我拦不住,等他看到底下的时候,我也跟着望了过去,发现下面人群轰轰闹闹,可那位黑衣老哥沈玄商早已不知所踪。 仇炼争终于揣起了警惕,回头看我:“你方才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人?所以才故意说那些话,好引开我的注意?” 他确实是比之前要机警了,没那么好骗了。 我只故意摆出几分恼意:“你要是真这么觉得,不如你把甜品留下,自己出去看看,我和老七阿渡在这儿喝茶吃甜的就够了。” 仇炼争脸一沉,眉一扬,当即坐下不走了。 比起外面未知的人与物,显然还是在座的杀神老七,还有渡渡公主更让他防范。 但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防范个啥,明明大家都是其乐融融的状态,只不过偶尔有一点要命的小摩擦罢了。 我马上与众人攀谈几句,闲扯一堆,主要问的是阿渡,偶尔胆肥脸厚地去问一问老七,也能问出一些关键信息。 原来阿渡这厮在认识老七之前,闻其凶名,仰慕其杀人扭脖无敌手的绝世风姿,一心想要刺杀老七,结果真的去刺杀了,却没等来老七,而是等来了“接星引月阁”上一任的老一老二和老三(不是现任的薛灵灭和端木小亮)。 他以一打三,居然还杀了这杀手组织的老一老二,重伤了老三,但自己也受了重伤,不得不休养调息了一年多。 后来老七倦于杀人行当,与组织发生了一些小误会——组织想他死,他想组织亡。 老七就自己解雇了自己,退出了“接星引月阁”,以方即云的名字混迹于江湖,这时遇上了梁挽和阿渡,与二人成为了莫逆之交。 阿渡说完,一个劲地鼓励我去叫老七“小方”,但我又不是老七的朋友,可不敢像他那样瞎胡闹。我还是正儿八经地称呼老七为一声“七兄”或“方兄”。倒是老七本人显得十分随意自在,叫什么他都点头,这人是嗑着桌面上的花生米,竟还嗑出了一副豪迈飒爽的风姿,手轻轻一抚,几颗花生米就成了细细碎碎的粉末,他再把盘子往嘴里一倒,花生粉就一点不剩地倒入他嘴,看得我都有点想模仿,感觉这样吃东西实在是很方便啊。 结果仇炼争见我看得入神,只面色冷淡地推了几盘甜食到我身边,好像想把我的注意力给引开。 说好的不让我吃甜呢? 到头来还不是要用甜来勾引我? 毛毛仇,你这么前后不一会很让人失望啊。 不过窗户外这么久没动静了,我反而有点不安,便借口去拿酒,然后转身下楼,去一楼的掌柜处那儿要酒喝。 结果我一拿完酒,一回头,发现一楼角落里有个人在那儿一动不动,像座天神雕像一般对我怒目而瞪。 黑衣老哥——沈玄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这人不就来了么? 我眼见四下无人注意到我们,赶紧就往沈玄商身边一坐下,低声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沈玄商冷冷道:“我怕他杀了你。” 我头皮一紧,道:“他现在不会。” 沈玄商冷冷道:“也许现在是不会……毕竟他好像已经知道你是叶小颜了嘛……” 我一愣,却听沈玄商凑近几分,声音低沉,口气含怒道:“你骗我说他不知道你是叶小颜,可既然他已经知道你是谁了,就说明他还是对你有非分之想。你还敢继续接近他?难道你不怕他把你……” 如果你是说非礼的话。 他已经非礼过一二三四回了。 我认为对付这等品德败坏的流氓,我就得流氓回去,不摸够那漂亮白皙的胸肌我是不会罢休的。 我沉默片刻:“只要你不再在我们身前出现,我还是能应付他的。” 沈玄商双眉一震,狐疑而不满道:“你这样赶我,是不是他又以相貌性情勾引了你?你别是又被他迷了心窍,忘了自己是谁吧?” 我的声音也变冷了:“是我迷了他的心窍,他这次才会替我来拼命、受伤,而不是反过来!” 沈玄商气势不松、坚决抗议道:“可你再这样和他在一起,我怎知你不会再喜欢上他?你,你莫要忘了我们师门的大仇!” 我瞪回去:“可你连师门过往的大仇都不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你让我怎么听你的啊,沈师兄?” 一声“沈师兄”像重刀一递,立刻劈中了沈玄商的精神要害。 他气鼓鼓的人一下子瘪下去,周身澎湃气势跟着一懈。 这人沉默僵持片刻,忽低头道:“此地人多眼杂,说这些也不安全,我们另外找个时间地点,我和你再细说吧。” 我道:“好,但在那之前,你可不许再主动来找我了。” 我再凑近几分,和他低声约定了一个秘密的联络方式,接着便到柜台处,给了一两银子,我就说,若有人来问,掌柜的得替我遮掩几句,别提那黑衣人,更别提我和他说过话。做完这些,我再提着酒走到楼上的雅座,进去之后,仇炼争颇有些怀疑地看着我:“你怎去了这么久?” 我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里头水声泽泽、酒香阵阵。 “这‘青锋寒翠’的酒可贵得很,我在和掌柜讨价还价呢。” 说完,我把酒壶往桌面上一摆。 仇炼争虽不信,但也不想在此刻深究,只是拿了酒壶就和我开拼几杯。 几杯下去,我和他都升腾出了一点热意,但这人醉意上来比我更快些,没过一会儿,他已是两靥泛红,醉眼酩酊。我心热眼热,更觉得他俊脸可爱、可摸,便毫不客气地一伸手,揪了几下脸蛋,把软的揪成硬的,白的弄成红的,眼看着他那一对斜飞剑走的黑眉又被我弄得皱巴巴了,他生气了,我就开心了。 可我侧眼一瞅,只见阿渡看我们这互动看得很开心,在一旁笑得七歪八倒,老七见状,也不阻拦不去责备,反倒面露慈祥地摸了摸阿渡的脑袋,和个怀胎三年的老母亲似的,吓得我整个人一哆嗦,赶紧揉揉眼看清现实。 我心想我也有些醉了,这竟然都出现幻觉了。 我当即辞了老七,让阿渡护送我们一路回去。一路上碰到了前来寻我们的梁挽,我更觉放松,直接搀着仇炼争回了我们来时的那个客栈,到了门口,阿渡把笑容一收,换上严肃与关切的神情,直奔着冯璧书的房间而去。 而我则单独定了一个天字号的上房,把仇炼争扶进去。 这人酒气倒不重,只是靠在我肩头的时候太过安心,整个人毫无防备,像头小牛似的倾倒,我是撑不住他这么靠啊,只能把他往床上一丢,给他脱了鞋,盖了被子。 可走之前,我又觉不安心,我就把他上衣襟一扯开,用微热的手掌触摸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绷带,眼见绷带干干净净,不曾流血,我就松了口气,转而在他那鼓鼓胀胀的胸口胡乱摸了几下,感受了一下温暖结实的怀抱,然后我就要走了。 人都救到了,平安出来了,毛毛仇也被灌醉了,我总算把今天糊弄了过去,可不值得庆祝庆祝一下么? 结果忽然有一声叫住了我。 “你这就走了?不给个解释?” 我心头一震。 我一回头,就见仇炼争从床上翻起,端然盘坐于床上,两靥仍有醉色,目光却炯炯有神,比天上的星子更能发辉、争亮! 这哪里像是个醉倒的人? 倒像是一个故意碰瓷的! 我淡淡道:“你靠我靠的这么紧,怎不一直装下去?” 仇炼争道:“我确实是有些醉的,在你快到客栈之前才醒。” 这么说,我精心挑选的烈酒还是有些用处的了? 我轻笑一声,站在他身前道:“就你现在这状态,还想听我讲故事?” 仇炼争轻轻抬唇:“当然要听,你讲的故事,无论好坏,我都要听!” 我便坐在床边,先问一句:“那我得先问你一句,你第二个师父教你武功时,可曾与你说过,你门派有何仇人?或者是否提起——须得提防什么武功?” 仇炼争想了想,道:“并不曾。” ……居然未曾提起? 莫非这教授仇炼争武功的人,真的把“劫焰掌”一派的人杀得干干净净?所以自觉除了后患,便再也不用提防什么仇人了? 若是如此,难怪那黑衣老哥执意要杀仇炼争来复仇了。 我只道:“我若告诉你,你能不能也答应我,将来若再遇到你那第二个师父,你不能把我今日说的告诉他。” 仇炼争想了一想:“我可以保密,但前提是——你不能存着加害我师父之心!” 我目前没有,但沈玄商有。 我便把来龙去脉给掐头去尾地说了一通,仇炼争听得惊异连连,几乎好几次要从床上跳下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在十五岁的时候失了过往记忆,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这身武功是怎么来的,你像是乞丐一样在江湖上流浪了整整三年?” “你遇到这和你学同一门武功的人,是他把“劫焰掌”的下半层心法教给了你,好让你学会第七层,以突破‘天冰缥缈掌’的寒劲儿对心肺的封锁?” “他救了你性命,却不愿告诉你身世,所以你与他定下一年之约,一方面阻止他来杀我,一方面你是希望再见面时,你能从他口中探听出什么?” 我点头:“这些话,我从未对别人说过。” 仇炼争不敢置信:“可你却告诉了我?” 我在床边一边脱自己的靴子,一边盯着靴子上溅到的血迹,我轻笑一声说。 “如果有一个漂亮男人,愿意听我讲一些又臭又长的骚情故事,又愿意大老远地去为我拼命,去救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人,那么我对他动一点心,说点自己的秘密,也不是什么太离谱的事儿……” 仇炼争眉头一颤:“动……动了一点心吗?” 我抬头看向远方,也不敢去看着他。 “你猜的不错,我确实还喜欢你。” 仇炼争怔住了。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咽喉,一时之间敲不出半个字。 面孔欲发白中透红,如寒玉积雪覆住了脸庞的每一分每一寸,却有一道野火在积雪下的空洞中冉冉升起。 我转过头,看向另外一边道:“我知道你与那黑衣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我也没打算让你一直放过他,只是他是我身世之谜的唯一线索,他也曾救过我,护过我……我不会逼你放过他,但是希望你在我探听到身世之前,能暂缓行动……” 仇炼争沉默片刻,冷声道:“你难道不会故意拖延,好让他逃走?” 我正色道:“我当然不会故意拖延,而且在此期间,我也绝不会再让他伤你!” 仇炼争沉默片刻:“我可以暂缓行动,但我不可能永远放过他……现在我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你先转过头来看我,把之前的话再说一遍!” ……骗你什么啊?什么之前的话? 仇炼争见我不转头,直接我的肩膀掰过来,逼着我直视他,同时一字一句,如斩刀截铁般地问:“唐约,你喜欢我,是你此刻真心实意想说的,还是因为你想求我暂时放过那人,才故意说的这话?” 我冷眼看他:“你当我是什么?我岂会拿这个骗你?我确实喜欢你,只不过……” 话还未说完呢,我就见到仇炼争眉目一颤,脸上焕亮抖白,两靥的醉色一下子消了大半,他整个人似沐浴在一阵目眩神迷的光芒里,根本不愿听我下句是什么,一下子就把我抱住,随后一阵翻天倒地的,我忽然倒在了床上,胸口伤口一疼,又感觉到腰胯被仇炼争的两膝给夹住,他压迫着,俯视着,上身缓缓逼近我的上身,几乎要贴上来了。 “我不要听你说什么‘只不过’……” 我紧皱眉,叱道:“你起开!” 仇炼争不起。 我恼了:“你都不想听我说话,那你现在想要什么?” “想要你。” 他盯着我,目光中有一种危险而灿烂的光芒。 “说实话,我现在就想要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有一天赶在12点之前更新了,么么大家 第121章 红烛高燃之下一黑一白 我有些后悔给仇炼争灌这烈酒了。 本来我是想要蒙混过关的,结果蒙着蒙着蒙到自己头上了。 要是他没有这些醉意上头,他应是能保持一定的清醒理智,还不至于这么冲动难缠,结果这样一折腾,他压着我不起来,我就觉得很难办了。 我恼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都不觉得臊气么……” 仇炼争面无表情道:“你勾引人时都不觉得臊气,我为什么要害臊啊?” 我咬牙切齿,如受重大污蔑般满脸的冤屈。 “我勾引你那都是一年前的事儿了,我最近可没有!” 谁知仇炼争听了一怒,两条剑眉往上一横,像拧成了一根正义审判的绞绳似的。 “一日勾引,终生勾引。你把人骗的为你欲生欲死,结果只开了个头就放弃,那叫半途抛弃,属实更为可恶!” ……不是?你这是酒醉上头记起了前尘爱恨,这会儿和我算旧账了是吧? 我被他这半怨半爱的复杂口气给震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应,人还呆呆看着他呢,他就趁我懵逼,上身更加迫近几分。 距离几乎为负,近到不能再近的时候,他张了口。 这人一口白牙可谓是又尖又利,像他这种牙,若在人的脖子上啃来咬去,轻则咬出一列梅花般的血痕,重则咬出皮开肉绽、血管崩裂! 这哪儿是要和我亲亲啊! 这分明是要我的小命呦! 我吓得一缩脖子,想把人推开,却被他遏制住了手腕。可等他真正咬到我脖子上时,其下颚张合的速度与角度,充满着野性与狂放。 咬起来很疼啊。 好像是真的恨极了。 分明是酒意一上头,记起了当年的怨愤与难过! 可咬脖工程进行到最后,他像是嗅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一抬头,见是我,目光一湿润,又本能地收了力,牙根收缩的力度不大,像不忍心重咬,就干脆咬得轻轻柔柔、悄悄渐渐起来,以至于一开始是雷厉风行、好像要咬出个腕口大的疤才罢休,可到了后来,却只有轻啄、浅点、深吻。 像在克制什么。 像是记起了愧。 如同沾染一种失而复得的宝贝,又像在亲一株自己亲手折断过的玫瑰,越亲越怕,越靠近越克制,因为得到而欢喜,又因曾经伤害而懊悔。既想大开大合、无所顾忌,又怕再度伤害,只能小心翼翼。 恨中含愧,爱里带惧,人世间最复杂最多变的情绪若是都聚于一体,那这个聚合体的情绪流转得有多快、多大? 而我本来想躲开他,推开他的。 我胸口可还是有伤的呢,他身上也有旧伤啊,这学冯璧书可不成啊。 可是他一难过,我又觉得听到了某种分外柔软的声音。 那是我心里某处被击中的声响。 我干脆一伸手,轻轻抱上他的脑袋,用手指去打理他那些缠成了千万个卷卷的青丝,摸一摸他那不知扛过几分揍,挨过多少打的后脑勺和后脖根,往指尖一揽,我感受着这柔软、坚实的骨架,然后一上嘴。 “啵”地一声。 不过是去贴贴他的额头罢了。 但这一贴却似小池子里投入了一颗大石头,一石激起的何止是千层完成的涟漪和波浪?那原本动作克制、神情收敛的仇炼争,此刻一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小唐?” 我叹了口气,温柔地摸摸他的额头,想去抚平那皱得比天还高的眉头。 “只这一次,我允许你这么做,但别做得太过了哦……” “断句”大师仇炼争不知是又听到了哪个关键词,面上像照了五十盏灯似的一亮堂,目光深深地看了看我,随即手足四肢都少了顾忌,动起来越发随性了。 而我脸上发烫、发臊,觉得有些事情不是我该细看的,于是用眼角余光去看房间的地板。 地板上先是被扔去了一双袜子——我的。 再是多了一条黑牛皮的腰带——好像也是我的? 接着是多了两件外袍——我有点分不清是谁的了。 反正这俩袍子是一黑一白,层层叠叠地摆在地上,倒像任性蔓开的两汪黑白水池,黑的白的水域彼此交融,很难分出界限,只布料叠着布料,柔软搁着柔软。风吹它们也不动,缥缈不定的烛光打在这一黑一白的袍衣上,倒使得它们边缘多了一层弧形的虹光,偶尔还能闪折出丝缎般的质感。 还有桌面上摆着一高一低两道蜡烛,本是一滴滴红油高燃,可日暮晚风从窗户格子一进来,那高的蜡烛总是把滚烫的烛油滴拉到低的那支上,低的蜡烛默默承受,可偶尔也会灯花一爆油星,“噼啪”一声作响,仿佛是黑黑的烛芯在热度下抽搐、痉挛、线身因受疼、受燃,而如活虾一般弓身而扭。 很痛的吧? 烧得又热又燃,烛口蜿蜒得好似人的伤口,怎么能不痛呢? 可是痛苦叠加之下,自然也有享受、有高光。 比如热度的升腾,使蜡烛表面一层层脱落,但它也因此露出了真实面目,不必再伪装自己,也不必沉默不吭声,它原本就是为了火焰而生,它天生就被这致命而温柔的亲密接触所吸引。 它享受与火焰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接触。 哪怕火焰再这么烧燃下去,会使它分不清温暖与致命。 它也是甘之如饴、一心奉陪的。 第二天。 蜡烛烧完了。 我起身之时,感觉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都在酸痛,像是在体操杆上被迫打开腿脚然后撑杆撑了十个小时。 而且仇炼争这时好像还在睡。 他本来安心酣睡,可一摸身southwind边,没人了,他就本能似的睁开了眼,有些迷糊懵懂地看向我,轻轻一伸手,还想把我拉回去。 我低声骂了一句“王八蛋”,但也懒得去管他,我想自己先去处理一下胸口的伤,结果脚一下地,只觉脚尖像踩在棉花上,两腿姿势古怪,一并拢就疼,我再走几步,只觉得头上像装了一千个灯泡似的那么热,感觉天旋地转似的,这情况不妙啊。 一摸额头。 我发低烧了。 我又骂了一声,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回头,把仇炼争从床上踹了下去。 然后我眼前一黑,胸口剧痛之下,直接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字数虽不多,但还请尽快缓存下来 第122章 不经意间回忆起当年 刚刚那匆匆一瞥,我瞧见了桌上那一长一短的蜡烛,只觉得自己就像那俩蜡烛似的,被锋利的铁刺从底部贯穿到中间,受了这巨大的刺穿之痛,方能被固定在一处,在寂静的夜里一路燃烧到天亮。 燃到最后,我想我是一滴红油都不剩了。 我明明说的是“我允许你做,但不能做得太过”。 谁知道他酒意上头,完全只听前半句完全不听后半句? 没有任何前头准备,就这么像打桩机似的狠狠打了一晚上。 我这倒在床上,人是晕了,但好像又没有完全晕,闭着眼随时要睡,可模模糊糊地总能听到身旁的响,我感觉到仇炼争被踢翻到地,一开始还有些懵,他大概以为我累得慌,只跑上来,抱着我,而我软弱无力地靠在他肩头,他一旦察觉我身上的温度,整个人一下子惊醒,手上一摸额头,这人更是慌了,赶忙用被子把我裹好,连人带被子扛在肩上,直接带出了房门。 我脑袋昏昏沉沉,整个人如睡似醒,被他扛得一震一晃的,好像一千个擂鼓打在我胸口和后方似的,直恶心我得想当场吐出来。 等他到了某个房间,把我给放下时,有道惊呼声响起。 又不过多久,一只微凉的手摸上了我的额头,又把了把我的脉门。 随后一阵轻叱声响起,其中的愤怒和厉意,连烧得迷糊的我都听出来了。 “仇炼争!仇门主!他身上还带着伤呢,你怎能这样不加节制呢!” 我始终没听到仇炼争的辩解。 仿佛他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这声轻叱似乎引来了别人的注意,我听见更多的响动与人声,在我身边此起彼伏不休,有吵闹声,有打斗声,有一拳砸在某人骨架上的清脆响声。 似乎有人在怒骂。 还有个人在挨揍。 之后是有些指责推搡、怒叱狠吠的。 但更多的仍是沉默如泥、钳口不语。 我实在是分不清是谁说的什么做的什么,只因我这肉身凡躯本就受了伤,余毒未清,再这么燃烧一晚上,那是铁打钢锻的人也受不了。现下身上越来越烫,五脏六腑像架在油锅上反复煎熬,后方则有一种被剪子给撕裂的痛楚,再加上胸口一起一伏的疼,使我全身血气像泄洪似的泄了出去,手上脚上全是虚的空的,意识如一团混沌似的往热海里沉,越沉越糊涂,越往下越空白。 沉到最后,我终于完全失去了对周围的感知。 像是沉到了八年前,沉到了上辈子,我入水后的一刹那。 深水挤压着胸腔内为数不多空气,四肢像被切断了链接似的不由自主地软起来,我抬头看着天空,却没有任何临死前的恐惧,只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把我包裹着,使我觉得很安心、很温暖,像是要回到最初的起点了。 然后在我闭眼的那一刹那,我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境。 梦里面,我从那次公交车事故以后就穿越了。 但没有穿成那个破庙里十五岁少年的我。 而是穿成了一个婴儿。 也就是俗称的胎穿。 梦里的我作为一个婴儿,和许许多多其他的婴孩一同在一个悬崖下的山谷中长大。养我们的是一位四十岁的大叔,和一个年纪足以当我奶奶的六十岁老婆子。他们也不知从何处捡来的一群孤儿,带到这隔绝人世的悬崖之下,教养了十多年,喝的是牛羊的奶,吃的全是虎豹骨肉,穿的是狼皮熊袄,什么都靠着自己从山中猎来的物资,从不去悬崖上讨生。 这群孤儿里,当然就我一个穿越者。而我因保留着上辈子的记忆,自然就天赋异禀,学什么都比别人快,吃的喝的更讲究,走的跑的我比人先,等到七岁开始学武,我在进度上也快旁人一大截。 教武功的,自然是那位四十岁的大叔。 他这人脾气也忒古怪,给我们都各自取了姓名,可唯独他自己的姓名,我们是一概不知,他只允许我们叫他师父,叫老婆子为钟婆婆,别的就再不许我们多问。 而他教我们学的武,也是一门没有名字的心法。 咱们一开始练起,不过使得身躯温暖,在寒冬腊月里也不惧严寒侵扰,披着几件破布就能在谷中草屋旁到处瞎跑,什么上树掏蛋,下河冬游,再冷也冻不住我们。 可练到后来,渐渐能以手发热力,烘个衣服,暖个被窝,还能打在人身上,叫人烫得叫起来。 再到后来,这掌力越发雄厚浑热,拍在雕像上能烫出个洞,拍在树上能烫下一块儿百年的老皮,拍在人身上那可不得了,老骨头老肉都得在一个月内慢慢融化。 所以师父就不准我们再去烫人了,且严令禁止我们去探索悬崖之上。 我每次想去外头看看,他都必定把我叫住,严厉申斥一番。 来来回回都是同样的几句话。 神功不成,不可外出。 他说我们这功夫有个死对头,是个极厉害的仇家,整天就寻着我们这一门的人找事儿。而我们一群不知人事的小屁孩儿,身上没半点防身的东西,必须把这无名心法练到第五层,才勉强够资格去外闯闯,若没练成,我们在仇家面前就是一堆待宰的羔羊,因此绝不能往悬崖上走,更不能与外界的人联系,否则得惹出大祸来。 平心而论,我上辈子怎么也是个自由来去的成年人,这辈子被人当个牛羊马似的圈管起来,我肯定是不服的。 可我前前后后,暗里逃了三次,准备了好些个攀悬崖的绳钩工具,可全被他抓了回来,那些工具自然是全被他一掌给烧毁了、捏焦了,他还当着一众小屁孩的面,扒了我这小裤衩,恶狠狠地打了我屁股。 这师父真是全不给我面子。 我当时可是足足十岁了啊! 在所有师兄姐妹们里,就一个人和我玩得最好,我不逃跑时,他和我一起上树遛鸟,一起下河捉鱼。我想逃跑时,他都帮着和我一起谋划进程、手搓工具。 他叫沈玄商,按辈分来说是我师兄。但人不太成熟,小屁孩一个。 我人前叫他沈师兄,我人后就非叫他小沈,他不服气,就和我打了一架,打完以后还不服,我就编一些草螳螂、捏几个泥小人,再做一些树皮小将军,偷偷地塞到他的被窝里,多塞了几回,他就天天拿着我那些玩具,没日没夜地玩。 这之后他屈于玩具之威,整个人就很服气了,不但允许我叫他小沈,还整天一口一声,甜甜糯糯地叫我小唐。 我这辈子还是姓唐。 而且有了个新名字。 我们这一群孤儿一共十四个,年龄大小不一,但都取玄字辈,有沈玄商、刘玄襄、黄玄霓、何玄意之类,都是有着好意头、高韵味的名字。 到了我,也有一个玄字。 唐加上玄再加一个字,离伟大的唐三藏唐玄奘法师的名字就差一个字,怎么看都应该是一个很端庄持重的名字。 事实也没差太多。 我这个新名字啊,如果你不看第三个字,它其实还是一个挺庄重严肃的名字的。 唐玄兔。 我也不知道师父取名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你说从沈玄商、刘玄襄、黄玄霓、何玄意这样既好听又有逼格的名字,一下子就给我跳到唐玄兔……你觉得这像话么?怎么就我区别对待了? 后来我感觉,他就是取名取到后来脑袋都没墨了,看见一只兔子从眼前晃过,就瞎几把取了个烂名儿。 反正这名字太不符合我的雄伟气概了,我不准别人叫,我只允许他们叫我小唐。 也就师父这老混蛋,一边打我屁股一边会漫天地叫。 “唐玄兔!唐玄兔!你知错了么?” 这姿势,这口气,就和孙悟空三打唐玄奘似的。 后来我十五岁了,更成熟了,我觉得是时候酝酿第四次逃跑了,就和沈玄商商量着,咱们借着浣洗衣物的名头,去搓点麻绳出来吧。 小沈一向听我的,就先去河边洗衣搓绳了。 可他前头一去,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慌里慌张地跑回来看我,说是河边浮着一个死人。 我心想这小沈肯定是吓糊涂了,我们这儿与世隔绝不知道多久了,哪儿能有人掉下来?肯定是个大型动物掉河里了。 结果我一去看,也吓得一哆嗦。 还真是个死人啊。 侧身飘在河上,也不知是个什么动静。 我俩就用削长了的竹竿去捅,去钩,总算把这人给钩近了几分,结果一靠近,我见他胸口竟一起一伏,我把脉息一探,这人居然还有气儿的!这下吓得沈玄商瘫倒在地,说什么也不肯靠近了。 这可是十多年来,我们第一次看见外人! 而且还是个活人! 我一边嘲笑沈玄商瑟瑟发抖的样子像个小老鼠,然后一回头,我强压心中的恐惧与兴奋,手颤指抖地把这人面上的杂草和污泥一扒拉,我倒要看看这是个谁? 结果我一看。 这人污泥之下的面目竟是如霜莲似雪堆,在阳光之下如一座完美雕塑似的俊俏。 等等,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这人难道不是仇炼争么? 我在巨大的震惊之下,只见那人瞬间睁眼,一伸手,就扣住了我的脉门! 我身上血液瞬间凝结,一种巨大而来源未知的寒意立刻就冻住了我的咽喉,一时之间我脑子轰地一下炸响,像有四头野牛在朝东西南北方向拉扯着我这脑袋。 我吓得陡然一窒。 再一睁眼,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 仇炼争、梁挽、小常、还有钟雁阵和柳绮行这对连体婴,阿渡加冯璧书这对苦难小情侣,都在我床边围着,看着我呢。 仇炼争见我清醒,登时关切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我却瞬间发力,又迅又猛地攥住了他的腕子。 仇炼争一惊,我只死死瞪着他,道:“是你?” 仇炼争更懵了:“什么是我?我本来就在这儿啊。” 我死死抓着他不放,脑袋和个浆糊似的来回晃荡,好像一下就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小常困惑地挤过来看我,梁挽更是面色急切地探我的额头与脉象,而仇炼争越发警惕道:“唐约?你烧糊涂了?” 我一怔。 然后喃喃道:“我现在叫唐玄兔……” 说完,我累得往床上一躺倒,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 不好意思,30号晚本来是要更新的,结果例假一来就只能请假了,接下来每天应该还是和之前一样时间发xd 第123章 清醒之后小时光 我再度清醒时,已经是几个时辰后。 那时天色已换了一层,蜡烛燃得满室烛光熠熠,但身边的人却像是没换过似的,仇炼争也杵在那儿不动弹,见我醒来,生怕再听到什么奇言怪语,小心翼翼地问:“小唐,你还认识我是谁么?” 这是真以为我烧坏了? 我伸出手,一个手指猛敲在他的额头上,像在敲打着某不安分的灵魂似的。 “我不认识你还认识谁?仇大门主,你昨晚上好大的威风啊。” 如此揶揄讽刺的口气,一般来说仇炼争听了必得讽回去的。 可仇炼争听到,却像一时间从我身上闻到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不由松了口气,纠正道:“已经是前天晚上了。” 啊?我睡了两天了? 他见我发愣,先是递给我一杯水,叫我一口囫囵喝下,然后警醒地攥了我的手,认真询问:“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我迅速把手抽回来,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掌背:“我是唐约啊,还能是谁?” 这下不止是仇炼争,包括小常梁挽在内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然后该摸脉的摸脉,该探额头温度的探额头温度,我却举目四望,看见了所有应该在这儿的人,唯独没有看到一个人。 高悠悠呢? 我看向仇炼争,仇炼争虽然不愿,但还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你昏迷时他有来看过你,然后当晚就出去了,目前还没回来。” 我疑道:“他出去做什么?你没拦着他?” 仇炼争只口气一冷淡:“他既非我的朋友也非我的敌人,事情既已了结,他想去哪儿都是他的自由,我为何要拦他?” 我收起了担心,我想高悠悠一时之间不顺心,出去散步也是有的,以他这神出鬼没的习惯,指不定正在哪个屋顶上听墙角呢。 只是我看向这乌泱泱围着的一群人,眼神或关心或紧切,可结合这处境与环境,却使我有一种被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围观私秘事儿的错觉,我只好咳嗽一声:“让你们担心了,我这两天发烧……主要还是胸口的伤加余毒未清,现下我胸口觉得好些了,你们回吧。” 话当然得这么说。 不然难道说某人物虽大活不好,我被穿刺了一晚上之后伤势发作然后晕菜了? 小常倒是老老实实地点头,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柳绮行挂在钟雁阵肩上,也是很令人放心地点头相信,至于梁挽和冯璧书,各自交换了一下神情,彼此都没说话,只嘱咐了几句便出去。 倒是阿渡,这人趁着大家都走了,才微笑着握着我的手,叮嘱道:“我看他与冯璧书不同,在这方面似是毫无经验,你得适当拒绝,别太心软……” 这话毫不意料地换来了仇炼争一记怒瞪,然而阿渡笑了一记,便道:“你既已大好,我和冯璧书也就安心了。” 我只道:“说起冯璧书,他的左手……能不能让罗神医来瞧瞧?” 阿渡沉默片刻,道:“等你们几人伤势稳定些,我就启程……带他去看罗神医。” 一想到冯璧书那差点残缺的手掌,和几乎完全断裂的肌腱,我难得陷入了几分难受与惋惜,只觉得没有做到尽善尽美,胸腔就好像有什么大石头压着。阿渡却似看出什么,一把就拍在我的手掌上,笑嘻嘻道:“你在想什么呢?你已经做得很多、很好了,难道还想十全十美不成?好了好了,赶紧吃好睡好,然后和仇炼争互相嫖来嫖去吧。” 仇炼争再次怒瞪他一眼,这人却回之以笑,笑完便走,走前还蹦蹦跳跳,甚至还给我俩做了个鬼脸,比了个小人和小人在一起的爱心手势。 我就纳闷了,他这么先进的比心手势是谁教的?自己悟出来的么? 他一走,把门“嗵”地一合上,就剩下我和仇炼争大眼瞪小眼的。 我看仇炼争,仇炼争却异常认真地盯着我,一动不动,像个扫描机盯文件,如个显微镜瞧样本,他铁定是不肯挪眼了。我便问:“你看我做什么?” 仇炼争认真道:“第一,你长得美,多看不亏。” 毛毛仇这波果真是心虚了,都学会好好拍马溜须夸人好看了? 我就故意瞪他:“别油嘴滑舌的,莫要以为我吃这套。” 然后我扬着脸,像从各个角度展示着什么似的,又问:“那第二呢?” 仇炼争道:“第二,我一直想在……唐玄兔是谁?” 我脸色迅速沉如海石。 “不许再提这个名字。” 仇炼争却固执道:“我可以不提,但你得先告诉我,这是不是你过去的真名?” 我细细一想,可能还真是。 我这八年来四处探访都毫无所获,可如今居然通过低烧中一场稀里糊涂的梦境,零星地恢复了一些记忆碎片。 难道我自己就是原主? 从一开始就是胎穿? 然后到了十五岁的年纪,我失了记忆,才自以为是直接穿越成了个十五岁少年? 可这梦境似真似假,许多记忆并不十分清晰,回想起来如隔了一层茫茫饶山撩海的云雾,如今再回忆,却很难回忆起更多,只怕其中还杂糅了一些我对如今现实的想象,否则到最后,我怎会看见仇炼争飘在那条河上,还和个恐怖片似的忽然睁眼攥我的手呢? 要知道仇炼争当年不过才十多岁的娃娃年纪,怎么能是那梦境里成年人的模样? 又或者是,那个人与仇炼争十分相似?我看错了? 为防万一,我还是问了仇炼争:“你记不记得,你在八年前,有没有去过什么悬崖之下的深谷?” 仇炼争疑惑道:“没有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又问:“你是孤身一人长大?还是家中有亲眷?” 仇炼争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怎的先盘问起我来?” 他问的是唐玄兔啊。 这么烂的名字岂能衬出我唐约本人的气壮山河? 要让仇炼争这嘴毒的知道,岂非徒惹许多嘲笑? 我便嘴硬道:“这是我一个从未用过的假身份的名字,之前是烧糊涂了,才会和你们讲出来的……” 仇炼争有些不信,但也懒得在这个时候揭穿我,我也不想此刻问他太多。他便又去给我续了杯子里的水,叫我再喝一点,接着去隔壁拿了吃食。而因我醒来,他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脚步是越发地轻快动人,那靴子踩着地步滑动,像一道道音符跳跃在木头板子上,流淌成了异常欢快的黑白交响。 我微笑不语,只觉得这个人有时倔得像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破三轮,有时又好玩单纯得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可一想下地,我却猛地刹车。 屁股…… 好像…… 我不动了。 就老实呆在被窝里静止了。 等仇炼争过来时,见我一副想下地又不想下地的僵硬模样,以为我是发烧后的畏寒,便知趣地把饭菜端过来,等了半天,我却只张着口,手上毫无动作。 仇炼争挑眉:“你怎还不吃?我都端来了。” “端过来怎么够?你喂我吧。” 仇炼争瞪了我:“你何时这样娇气了?” 但这人还是老老实实地拿起饭菜 一口一口地喂我吃。 我本来是不习惯被人这么伺候的。 但伺候我的人是他嘛。 让好看又很屑的毛毛仇伺候我,何乐而不为呢? 结果仇炼争喂完以后,轻轻用冰凉的手指擦拭了我的嘴唇,被他的手一碰,我倒觉得嘴上附带的火气都瞬间消散,他又左看右看,见我吃完以后直接脸贴床躺下,挺着这一个异常古怪的姿势,他就眉头一挑,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信号。 “你后面的伤口……是不是在痛?” 我皱了皱眉:“没,没有的。” 说完往杯子里一缩,只恨自己不是透明的。 仇炼争盯了我半晌,锐利的目光好像又一次要把我贯穿了似的。 “别装了,把屁股翘起来吧。” 我一愣神,回头瞪他:“你说什么?” 仇炼争反瞪我一记:“伤口疼了就得涂药,你想什么呢?” 我想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你还好意思瞪我? 我只学着他那样阴阳自如地轻嘲道:“就这么点伤口,和小蜜蜂盯了一口似的,连刺儿都没留下,实在是不劳你费心。” 仇炼争却面无表情地反问:“要真不劳我费心的话,那你下地走几步试试?” …… 走你个屁! 仇炼争没在说话,自己去取了药膏,我虽然很不想配合,但奈何这人和一座门神似的守在一旁,实在不好打发走。我只好乖乖躺着,他便先取了个软垫子垫在我肚子上,这使得屁股自然而然地像座弧形的桥梁似的拱起来。 然后他用修长的手指,在一记青花瓷盘里取了点儿,往伤口处开始涂抹,那膏药温软舒适,果然纾解了不少疼痛。 我一开始呢,也确实有点尴尬。 但仔细想想,这是他该做的啊。 他这是在补自己的事后义务,我尴尬什么? 我就看向他:“好了没有啊?你这都半天了。” 我转头瞪他一眼,他只一本正经道:“涂好之后还要抹匀,伤口才能把药膏吸收得更快,不能一蹴而就的,你别说话分我的心了。” 我恼了:“处理个伤口而已,太麻烦了,我自己来吧。” “真要自己来?” “当然自己来。” 仇炼争状似冷淡道:“我本来准备抹匀之后给你锤按一下腿脚,要不你也自己来算了?” 我立刻乖乖躺好了,配合地凹出一个不那么晋江的姿势:“快快快,赶紧涂完给我按摩。” 仇炼争轻笑一声,一副酝酿大招只待我招架的架势。 但很快我便笑不出来。 因为我很快就就见识到他所谓的锤按腿脚是什么功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晚睡的鸟儿有东西吃~ 第124章 温柔甜蜜忽转 我被他一通老拳伺候按锤过后,初始如坐过山车,过的是刀山火山,后来如坐破三轮,走的是老路颠路,幸好我这身皮肉甚是耐磨,也幸好我忍到一半忍无可忍,把仇炼争一脚给踢翻,否则被这么狠按重锤下来的, 第二天都不用走路了。 仇炼争被踢翻,二话不说,翻身就起,五根修长手指逮着我的脚踝就一阵乱揉浅搓,这回他倒是知道轻重了,按得足底穴道有节有奏的,按得我竟然都舒服得哼哼几声,结果他才一会儿不按了,一转头去弄了捧热腾腾的水。 我一愣,他这是要给我泡脚吗? 怎么忽然这么体贴啊?不像人间屑味儿毛毛仇啊。 仇炼争倒是把木盆子推到我脚下,然后以眼神示意我把脚丫子放进去。 我一放,蒸腾的水气把我刚被揉搓过的脚踝都熏红了。 可是舒服啊,爽快啊,一种热气顺着我的脚指头一路攀岩到我的小腿、膝盖,乃至大腿、躯干,甚至最后直冲到了脑门,让原本冰冷的四肢都多了一股热气熏闹,能不舒服爽利么? 结果他倒好,端了把小椅子,人往椅子上一坐。 然后鞋袜一脱,大脚丫子一伸,直接放进我的木盆里了。 我一瞪:“哪儿有你这么洗脚的?你自己去端个木盆!” 仇炼争扬眉冷笑:“这木盆本来就是我自己端来的,我泡一下怎么了?” 我道:“太挤了,你脚丫子太大,你换个盆。” 仇炼争笑道:“明明是你脚太小,我一只手都能直接握住脚踝两圈有余,别吵了,好好泡吧。” 说完,他用那脚挤兑我的脚,热水里一阵聒噪起泡,我是受不了这委屈,立马就把脚伸出来,拿毛巾胡乱擦了,就往被子里一缩。结果仇炼争见我这番,也不泡了,擦完脚也挤进来,他骨架这么大,一占地儿,地儿就被一分为二为楚河汉界,顿时显得有些挤了。 我又说:“哪儿有你这样整天和伤患抢地盘的?脚盆的地盘你抢,现在床上都抢了?” 仇炼争却道:“我替你暖被窝,你不要?” 我冷笑:“被窝的下面早就热了,可枕头还没,你暖枕头还差不多!” 仇炼争马上见机知趣地往枕头上一躺,修长脖子那么一仰,线条端的是赏心悦目,这人脸庞被热气一熏,又显出些红中透白,润泽面肌上如嵌着冰莲红线,真好看得很。我这一看,心情也好了不少,跟着躺下来,与他四目相对间,我把手放在了他的胸口,去听听心脏的声音。 像一块儿火炭落入了冰堆里,仇炼争猛一挑眉:“你干什么?” 我笑道:“听听你的心跳啊。” 仇炼争嗤笑:“我又不撒谎又不捣乱,你听我的心跳做什么?” 我就摸着他那心跳勃勃欲燃的胸口,只觉那两块儿硕大胸肌,在浅灰丝衣下若隐若现,他一身强壮肌腱,在我指尖到访之后迅速欢欣鼓起,加大了紧绷力度,一时间它们不像胸口,更像是鼓凸的山峰与老树。 这个人啊,表面上很嫌弃的样子。 可是明明很享受、很喜欢这样啊。 我就笑着一伸手,五指又滑了出来,仇炼争本来面无表情,接着便狠一皱眉,似华丽的丝缎上多了几道褶皱,他问道:“你怎的停了?” 我没停,我只是换了个地方去倒腾。 手指迅速往上,越过锁骨、抚过下巴,轻轻拍打他如玉般美好的脸庞,接着往头上一摸,瞬间抽出一条黑缎发带! 仇炼争这整齐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像被一阵刀光剑影掠过,瞬间如百尺长的黑色瀑布一般流泻下来,散在金丝绣白鹭赤鸟的软枕上,这一刻他有些莫名地惊异,可眼神之后便化作了温柔。 他允许了我这么做,但他的手也不太老实。 一瞬间攀附而上,把我松松拿根带子挽着的头发也给弄乱了、弄散了,然后像转轴拨弦一样地去挑弄、去侍奉,终于把我的几道发丝,和他的几卷青发给缠绕到了一起。 发丝相系、永结同心? 然后仇炼争就笑了。 肩头为之耸动,眉头被浪头漾开。 他得意地像是做成了一件大事儿。 我俩都靠近了几分,他躺在我的发丝上,我也躺在他的发丝上,彼此间的距离接近为负,四目相对之间,竟是我在经历遭遇战、做噩梦、发低烧之后,难得的安宁与平静的一刻了。 很安心啊。 因为有他。 不要去想过去,不要去想未来,就安安心心地享受这么一刻吧。 总有种感觉,这种时刻不会太多。 我看着他,小声唤道:“仇炼争。” 声音小得像是怕吵醒了什么人似的。 仇炼争倒是轻轻柔柔地应了一声:“嗯?” 难得他这般顺毛,我忍不住笑道:“你说你这名字,怎么这么念起来这么别扭、烫嘴呢?简直和你的性子一样拧。” 还是毛毛仇简单、好记。 仇炼争道:“你的本名倒是不别扭了,可是太规矩古板了,你那些假身份的名字都比你的本名更胆大、更有新意些。”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大唐。 大唐的唐,婉约的约,哪儿古板了?哪儿规矩了?我觉得很大气啊。 不过我还是得问一句。 “我哪些假身份的名字好听?” 仇炼争:“叶小颜、顾思尧、宿白州,都挺好听的,那叶小颜大概是其中最好听、最漂亮、最有文意和深度的……” 又没有啥典故,还文意和深度?你也太偏爱叶小颜了吧? 结果他沉默几秒,好像是漫不经心道:“倒是唐玄兔这个名字……听着不像是你取名的风格,反像是你的真名似的。” 屑味毛毛仇,这么温柔亲密的时刻也敢试探我? 我这柔情注视立刻化作了瞪视:“你才知道我几个假身份,这就瞎猜规律了?” 说完我又假作好奇地问:“你这天煞孤星一般的性子,到底是谁教养出来的?你家中可还有父亲兄弟?” 不就是试探么,当谁不会啊? 仇炼争只道:“我自小便是孤儿,寄居在一位叔叔家中长大,并无姐妹兄弟。” 我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如此说来,确实可怜。” 我忍不住想爱怜他,想去摸摸他的大脑袋,结果仇炼争眉头一皱:“你认为这可怜?可那位叔叔待我极不错,他教我习文断字,教我做人道理,有些父亲还不如他呢。” 我一愣。 我忘了。 他毕竟是仇炼争。 他不容人去可怜他。 哪怕这个人是他喜欢的人。 我立刻笑道:“是这道理不错,是我想岔了。” 为了弥补这岔,我便贴在他肩头,头碰锁骨,脸挨胸膛,我想以自身温度与柔软去安抚他僵硬起来的身躯,却感觉他胸骨硬朗得很,心跳像鼓槌一样突突直蹦。 我便话锋一转:“仇炼争,我得问你一句话,你得好好回答。” “嗯?” “我已准备好喜欢你,你准备好喜欢我了吗?” 仇炼争一愣,好像笑出声来:“当然了!” 他答话的语速之快,像是一生都在为这一刻而准备似的。 我却道:“我说的是准备喜欢,你喜欢上了,但你或许还没准备好。” 仇炼争:“什……什么准备好?” 我认真盯他半晌,便发了一段内心肺腑之言。 “你既肯切实为我拼命,我也不妨与你坦诚一番,你我之间隔着旧怨,这也罢了,老念叨它们我也腻了。可你我之间还隔着其他人,比如动明帮的许亮明……你和他并无血海深仇,只是帮派利益纷争,所以在我决定喜欢你这一刻起,我就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化解你们之间的纷争。我想寻一个法子,让你们平心静气地坐下来相谈,谈出个法子,两方都不至于吃太大亏。” “至于你和那黑衣老兄之间的恩怨,我想搞清楚的是——我的门派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何要杀你,等弄清一切后,我尽可能地公允。而这两者,就是我为了喜欢你而做出的准备。” “那么你可有准备好,去为了喜欢的人,做最大的努力?” 仇炼争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一声叹息打破了他无奈的沉默。 “我本是个不想和对手多谈的人,但许亮明确实也和我没有什么深仇大怨,既只是利益纷争,为了你,再谈一次也无妨。” 我稍稍松了口气,可他接下来又说。 “至于你想弄清楚的事儿,若我有机会再见到师父……我会设法,向他问个清楚,帮你查明真相。” 我一怔,道:“你可别直接问……” 仇炼争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会学着你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悄悄地去问……” 什么叫学着我的样子啊?这话说得真是。 我苦笑一声:“所以,你是已经准备好了?” 仇炼争道:“但我可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仇炼争忽然收了脸上的柔和,异常严肃地看着我。 “唐约,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喜欢的人。我可以为了你,去做一些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儿。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像喜欢你一样去喜欢别人。” 我一愣。 他面色一肃:“但你绝不能,再为了许亮明、或者为了你那师兄,而来欺骗我、背叛我!” 他还是害怕啊。 面上严肃板正,如个古稀老汉问堂官。 眼神却微微颤抖,似一席乱雨打芭蕉。 我沉默了许久,忍着眼角的酸意,去慢慢拍着他的肩。 那么我也得学着更加诚实、坦率一些,至少不能给人一些太过完美的幻象。 “可如果我做了呢?” 如果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我还是做了这些呢? 仇炼争愣了一瞬,好像完全没想到我是这么个回答。而我只微微一笑,一边用手指轻轻扣着他的心门,一边抬头直看入他眼里。 “你会再杀我一次吗,仇炼争?”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好好努力,下次争取卡在12点更新,新的一年,目标是稳定时间更新~ 第125章 一道送命题 喜欢上了一个危险人物,就像是在蜜糖水酝成的深渊里,可以一边饮甘露、品琼浆,一边失去对危险的觉察,一步步放下戒备与自我,最后甜着笑着溺死在糖里。 我不怕死。 我怕死在他手里。 我喜欢他。 可我没忘记自己当初是以怎样狼狈的姿态在那黑暗长廊里,一点点失去力气。 我眷恋他。 但他曾经就是一条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爱恨都游走于极端处的毛毛虫。 我怕他现在也是。 我总得弄个清楚。 我当然不会蓄意背叛、存心欺骗,可若他察觉出一星半点的苗头,是否仍会被不安所吞没,沉浸于愤恨? 所以我说完这句话,便等着仇炼争的回复。 他却像是被震慑住似的,爱与恨凝结于眼中急剧收缩的一点瞳孔,似有什么情绪在十倍地累积,百倍地发酵,仿佛方才还沉浸于鲜艳明媚、温柔小意,此刻却要直面一个灰暗残酷的事实。 背叛、欺骗。 后果、决断。 他遇到了这戳心口的尖利话,眉头一点点聚拢,又慢慢地分开,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给了我一句话。 “我……或许会……” 我心头一凉。 像有一道鲜艳红烛本在心口高燃许久,就这么被一句话,短短四个字所熄灭。 其实我早该预料到的,他还是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也不是古人随便说说,我为什么要因为喜欢他,就对他抱有一些莫名高昂的期待? 我全身都凉了一些,正要叹一口气的时候,仇炼争忽然斩钉截铁地补充道。 “我或许会……做一些我平日里根本无法想象的事……但我绝不可能再去杀你!” …… 你这断句大术是物理老师教你的不成? 两句话还隔这么远?一口气把话说完会死吗?这要是一篇文的话,这都够我用心理活动水过两大页了! 所幸我脾气好,我不和他计较大断句术的危害,我只深吸一口气,问道:“为什么绝不可能再杀?” 仇炼争在斟酌、在犹豫。 最后酿出的语句却坚定。 “星霄山的云隐宫里,我误杀了一个我喜欢过的叶小颜,那时我的心已跟着死去一大部分。一个人的心也不是个韭菜,不能随便种种再长全乎。倘若再杀了你,我的心不知道要死去多少……也许最后还能凑合,也或许最后一点儿都不剩了……” “倘若心是死得一点儿都不剩,人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活着就没意思了。” 他低低一笑,一种极浓烈的悲伤在笑意与眼底酝酿,决绝得像要随时溢出来。 “所以你赢了,就算做出再过分、再可恶的事儿,我也没办法再去杀你。” 因为这等同于杀死他自己。 我叹了口气,还是接着问。 “谢谢你的坦诚。” 仇炼争一动不动地看向我,忽手上一紧,一下子箍住了我的腰。 我一愣,却见他眼中的悲伤在瞬间转化为了刀尖的锋芒与坚定。 “我不信你会再像从前那样狠心利用我……你这样问,是不是又想把我赶走?” 我笑道:“只是把丑话说开了,把一种最坏的可能摆在你面前让你看看。这样就算想走,你还来得及,我也来得及。” 仇炼争却缪然一笑:“来得及?早就来不及了!” 他忽靠近几分,眼中的锋芒几乎戳在我的脸皮上,像一把刀遇上了他的刀柄,使我眼皮被这热度和力度刺得一烫! 他却像咬着字、不甘又无奈道:“你这个人,看着是光风霁月、正直可亲,勾起人来却太有技巧……你若即若离,若近若远,只凭一副好性情、好皮相,就把人勾得为你牵肠挂肚、欲生欲死,却又根本不去善后……我,我有时想起来,恨得真想强迫你,可我根本没有办法……最后还是顾着你、不忍心……“ 我心里既泛嘀咕又想吐槽他。 “我一年前确实在设计勾引你,但我最近那是自然而然、顺手为之,又不是存心设计的……” 仇炼争眉头一扬,欲与我辩些什么,我却忽然想起了点东西,疑惑道:“等等,你刚才说,你有时恨得想强迫我?你想干什么?” 仇炼争气势一收,忽然就拉开距离,冷静文明地说出了这世上最惹火的话。 “一年前你不干人事儿,一年后你还是勾引人几下就跑,撩人心肺都撩顺手了,我曾经有那么一刻,是真想把你抓回来,然后扒了你的……” 被我“啪”地一声给打断了。 一小巴掌打得清脆响亮的,打得仇炼争一懵,他怒道:“我就想想,你还真动手啊!” 我冷冷道:“想想也不能!你若有一日敢用强,我敢叫你下辈子都……” 仇炼争面无表情地打断:“你好像搞错了什么。” 他看我,莫名地正经道:“扒了裤子也不一定要干,我恨到极点时,也只是想狠狠捏一个饱满漂亮的屁股,然后把裤子换成一条漂亮的白裙子罢了……” ……这听起来明明更色更流氓了啊! 又是“啪”地一响声。 仇炼争被打得又懵又恼,脸上被怒意烧得通红滚烫:“你,你再打,我真干了!” 我冷笑道:“你敢啊?你来啊!” 仇炼争怒瞪我一眼。 然后他一言不发,忽的扣住我腰身! 一个发力猛翻,我竟被他翻过身,他再以膝盖顶住腰胯,他左手去卡了我左手腕子,我只以右手回劈,他却不管不顾,直接受了这掌劈胸口,右掌迅速往下,如刀撞柄! 撞出了“啪啪”两下。 像有余波似的回弹。 我脸上发烫,又窘又羞道:“你……你这个……” 仇炼争看着理所当然地说:“你打我脸,我打你屁股,公平!” 公平个屁! 我冷笑一声,瞬间掌心发烫,逼得他面色一变,左手再也攥不住我的左腕子,我只待他撤手的瞬间,翻身便是蹴出一脚,顶着他的小腿撞着他的膝盖,直把这厮从床上踢了下去,我又不依不饶地骑上去,风风火火地打去一拳。 却没打到底。 只停在他那漂亮的鼻尖。 “你他娘的会不会算啊?我打你脸你就该打我脸,朝这儿打!” 他慢慢道:“是吗?” 半秒后,他有样学样,一只手扣住我肩膀,力气从肩传到臂,我小臂一麻,被他翻身一压,他瞬间出了一拳,直越过胸口往上,停在了我的鼻尖! 我倒是笑了:“打啊,不打你是条毛毛虫!” 仇炼争果然出手。 拳头瞬间摊开,化作五根指头,在我的脸上轻轻弹了一弹。 像阵凉玉刮过面肌,又似碎珠粒子在脸上滑来滑去,动作温柔得很。 “怎么不打脸了?” 他认真道:“我认为心上人的脸只能用来摸,不能打。” 他顿了一顿,又道:“而且,我觉得聪明人有时做一条毛毛虫,也不是什么吃亏的事。” 我愣了:“你竟然承认了?不想打了?” 仇炼争瞪我一眼:“我承不承认,你都在心里这么骂我呢,又有什么区别?” 他又补充道:“不过地上凉,要不还是去上面打?” 我看着这荒唐景象,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可笑着笑着胸口又开始疼了,只好随他把我拉起来,我俩一个锤肩,一个推背,像两个百岁弱智儿似的挪回了被窝。 后来一阵翻天倒地、床飞被走、枕斜褥歪,但咱俩倒是也没有打一晚上。 毕竟打着打着,我就累了,困了,原地枕在他的胸口处,在那擂鼓重锤一般火热鲜明、一凸一跳的心跳声中,我彻底远离了当年的噩梦,安心地睡了一晚。 然后第二天,我就去见了沈玄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概小高能? 第126章 此刻爆发 我出去的时候,仇炼争其实极不放心,认为我低烧刚退,伤势不稳,这就要走,是极不稳妥的行为。 他想跟着我去,但被我拒绝。 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只一句。 我出去是要找高悠悠。 仇炼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神情不明,但终究没在说些什么。 因为他虽然极不喜高悠悠,但也知道我与他是朋友,是很好的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发生争斗是我最不愿意瞧见的情景,而像毛毛仇这样的人,遇上高悠悠,便如冰刀遇火星,暴雨遇阳光,二者是不可能和平共存、只能此消彼长的。 所以我得一个人去。 事实上,我出门一趟,确实也做到了先去找高悠悠。 我知道他向来神出鬼没,如今只是常态,可这人至今都未回来,让我实在有些担心,他究竟又跑去哪儿浪了?可曾遇到什么不该遇到的人? 我在各大屋顶转了一圈,远眺四周,举目四望,实在是没看见人又没捉见影儿,而且只跑了一会儿,胸腔就觉得又疼又烫。 看来伤势确实影响了我的洞察力,感官也跟着被削钝了。 这个时候找高悠悠,我是没什么优势可言的。 我从屋顶不情不愿地下来,正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这一趟出门不能白来,我得去找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沈玄商。 他那日与我约定说,他这七天内的正午时分,都会跑去一个偏僻的小酒馆,我若想见他,只需在大中午顶着大太阳,去那酒馆小坐一番即可。 我这就去了。 第一眼就在这破落不堪的酒馆里,瞧见了低头喝闷酒的沈玄商。 这次再见到他,我心头已是另外一番情与景,看见他的脸,只觉说不出的亲切自然,想抱抱,可又不好意思去抱,想远着,但又不愿意去远着,我就坐在他对面,一掌拍在他拿酒壶的手上,想把他的酒给收回来。 “我都来了,你还喝什么闷酒?” 沈玄商擦了擦嘴角的酒珠子:“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是从此忘了。” 他语气略带抱怨,眼里却闪动着笑意,足见心底的欢喜远大过表面。 我道:“我非但没忘,可能还记起了一些。” 说完我一靠近,以一种咱俩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我的真名,是不是叫唐玄兔?” 沈玄商听得身上一震,像是有一道名为惊喜的电流从头顶瞬间游走到了他的脊椎。使得他脊背一弓,迅速靠近我,紧张又不敢相信:“你,你真的记起来了?” 看来梦境是真的? 往事被确认,我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沉重,虽然未能完全记起对这些人的感情,但我遇到沈玄商时就有一股亲密的本能在升起,它提醒着我,过去的我,应该是把这些人当做家人一般的存在。 可好不容易记起来的家人,都已是惨遭横死。 我却记不起他们如何横死,只能去猜、去推导。 甚至我当年的失忆,还有凭空出现在那无人的破庙里,都有可能与这些人的死有关。 但遇见沈玄商这熟悉又陌生的脸,我同时又有一种迷路多年的旅者,终于找对了路的轻松感,这种感触与沉重与孤独相抵,多种情绪连环翻起,使我觉得舌苔散苦,心中发涩,可又没从前那么苦、那么涩了。 沈玄商问:“你究竟记起了多少?” 我道:“我记得自己,记得你是个与我从小玩到大的小沈,还记得其他师兄姐妹的名字、大概经历……还有我们是被师父和钟婆婆给养大的……” 沈玄商听得不住点头,笑意几乎是难以遮掩的。 但我马上又道:“可我最后记得的是,你和我似乎在河岸上救了一个人上来……” 沈玄商的笑容一收。 像一把鞭子凭空就打在他面上。 “你只记到了那里,说明……你没有把最关键的事情记起来……” 我道:“那人果真是个关键了?” 沈玄商咬牙道:“岂止是关键!我们门派沦落到这一步,全是从他开始!” 按他所说,我俩当时救上了这人,我本想去通知大家,把这人好生看顾的,可沈玄商认为我俩救上来的人,我俩自己找个山洞,把他好生看顾就是了,并不用去告诉师兄姐妹。 之所以有这样的举动,是因为山谷中有个规矩。 若有外人从悬崖上掉了下来,还是个青壮年男子,那就不问缘由,先杀了就是! 这规矩极不讲人情,自然是那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师父立的,他是躲仇家躲成了魔怔,见什么人都不肯放过。 那时师父正在闭关练功,对外做主的人便是钟婆婆与大师兄,这两个也是心够狠的,倘若透露这人的消息,他是一定不能活命的。 沈玄商与我都是个娃娃的年纪,好不容易见到个外界的活人,又怕又兴奋,唯恐他被大家给杀了,于是咱俩一合计,干脆把人藏在了山洞里。 反正这男子受了重伤,看上去也没什么大危害。 而且他本身就是一个极俊俏的男子,长得比咱们的师父可还可亲,他开口之后,更是显得既温文诚恳,我们问外界有什么,他都一一回答,说了许多咱们从不知道的趣闻,说得详详细细、条条正正,直叫沈玄商日日都大开眼界,也让我这个从出生起就困在谷底的人,见识到了一番外界的风流景象。 不仅如此,他在养伤吃饭之余,还偶尔指点我们武功上的疏漏,这人学识颇广,轻而易举的一言二句,就叫我们从猛练功的死胡同里走了出来,在招式与修炼法门之上都有了极大的进步。 一来二去的,沈玄商更加喜欢上了这位男子。 他心里几乎称这人为小师父。 而我本来是想偷偷报告的,可是碍着沈玄商总是来求我,我就没去上报这人的存在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 这是一个致命的决定。 沈玄商说到这里,一双眼睛沉浸在过往的仇恨与痛苦中,被一个个复仇的念头烧得通红,开口皆是恨,字句全作苦,他几乎难以为继,只是低头又狠喝了一大口酒。 我忍不住道:“那个男人养好了伤后,是不是做了什么?” 沈玄商惨笑几声,声音颤抖道:“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我去山洞里给他带吃的,去了才发现人不见了。后来我瞧见草屋那边火光阵阵,就返回去看,我到的时候,有个师兄的脖子正从他的掌心处缓缓滑落,还有几个师妹的尸体在他脚下躺着。我才知道他是离开了山洞,趁着月色掩护走进了师兄姐妹们的卧室,在他们睡梦中,他一人给一掌,杀得几乎一个不剩!” 一番沉重话语压得我几乎抬不起头来,我只觉心房一阵猛颤加震,喉咙间像塞了一块儿火星四溅的炭,想说话都觉得烫,仿佛自己就身处于火场,正在被烟熏火烤似的。 沈玄商攥着拳一言不发,两颊的火热像是被回忆里的大火给烧红的,眼眶看着像是被针扎刀劈过一样,在日光下灼然凸气,仿佛要溢血而爆。 我立刻握住他的手,道:“其他人呢?师父没有出手么?钟婆婆呢?” 沈玄商冷笑道:“师父,师父在闭关修炼时被他一惊,走火入魔而死了……而钟婆婆,也为了护着师兄姐妹而惨死于他掌下……而他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头,居然是被我们救的!” 他顿了一顿,几乎流泪道:“不,你后来已经察觉到不对,想把他上报给师父,是我,是我贪恋他带来的新奇消息,是我喜欢他那些温文有礼的言谈,我居然阻止了你……” 我心头一震麻痹,五指像被灼烧了似的又痛又烫。 虽只是言语叙述,可他的话却好像唤起了我内心封存住的什么,一种浓烈到无可抑制的悲伤与愤怒从心房像四肢蔓延、出发,像有一团邪火在无声息地烧五脏与六腑。 “小沈……这本不是你的错……” 沈玄商狠擦了一把泪,咬牙狠声道:“这本来就是我的错!他手上杀了那么多人,可我跑去质问的时候,他却只点了我的穴道,说是我救了他,所以他不杀我!” 他看着我:“我在与他对话的时候,你一掌拍在他后背,他却只笑了一笑,恍若无事,接着一掌把你拍飞。“ “他虽手下留情,没带内力,但你撞到一棵树上,脑袋受了重伤,就此昏迷过去。” 我眼睛发热,口气却发冷。 “我昏迷过去以后又发生了什么?那个人可对你做了什么?他是否有留下姓名?有没有说他为何要这么做!?” 我问完这一连串连珠炮似的话,但其实最想问的还是——他是否就是师父口中所说的,那个避而不及的大仇人? 沈玄商正要说点什么,却道:“事到如今,我希望你也能与我坦诚一些,你之前说你要从仇炼争那边探听他的师门之秘,可是真的?” 我点头。 沈玄商眉头一紧:“好,那你与他虚与委蛇、逢场作戏这么久,总该问出了些东西吧?你是否已经探听到了他师父的行踪?” 我还不愿告诉他我和仇炼争之间的□□儿,告诉他他得炸,我只说:“他已答应我去探查,很快会有消息的。” 我还想再问点什么,忽看沈玄商面色猛然一变。 而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后一看。 酒馆东南角的座位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多了一个人。 仇炼争。 他一身黑衣遮盖,如隐于黑暗之中的一道墨色。 如今沈玄商看去,我又望去,他便施施然地抬头,看我。 我目光一凝,心头沁凉道:“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仇炼争只冷冷道:“你低烧才过,伤势没好,总得有个人在后面保护你,我要是不来,梁挽和小常也得把我骂死……” 我恼道:“你……你跟我跟到了这儿?” “我以为你说要来找高悠悠,却原来是去找他问这些……他说的什么当年往事,你信吗?” 沈玄商冷冷道:“他不信我难道还信你这人?你想离间我们师兄弟么?” 仇炼争冷瞪沈玄商一眼:“我没有在问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我,那面色几乎阴冷苍白到透明。 “小唐,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那些事……不是在与我逢场作戏,对吗?” “你没有在骗我,对不对? 第127章 修罗场 他怎么能当着我和沈玄商的面问这个? 这就不能私下问吗? 我一脸震惊地看向仇炼争,又不得不去看沈玄商,只觉得心房像被两条不同方向的纤绳给来回拉扯,顷刻间整个人就要被劈成两半、凿成两截了。 但我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后,又迅速明白了他此刻举动的用意。 仇炼争还是仇炼争啊。 他可以绝不伤害心爱之人。 他也相信我不会去伤害他。 但他无法相信我不会去骗他。 他更无法确定心爱之人的背叛,是否只存在于过去。 因为从我问出那道敏感问题起,他心里就种下了一些想法。 他认为某些冲突是迟早会来的,所以今天才会坦荡光明、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可这让我怎么答啊? 我想在心中酝酿着一些两全的方案,仇炼争却见我沉默,像感知到了一些不安,嘴唇微微抿住,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像被打了蜡似的滑溜溜的挂不住。 沈玄商在一旁看着,眼露不屑之光,冷声厉色齐发:“仇炼争,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在星霄山上辱他在先,后又险些杀了他,还指望着我师弟对你真心?” 仇炼争冷眼看他:“你就算与唐玄兔从小长大,你和现在的唐约相处才多久?焉知被骗得团团转的人不是你?” 沈玄商不再说话。 话的尽头就是一刀! 他瞬间从袖中飞出一把小刀,刀在这短短不足十尺的距离内,正如电驰光闪一般滑向了仇炼争! 仇炼争瞬间翻袖,震刀。 沈玄商却拍桌而起,一个翻身跃过桌子,左右两脚先后而蹴!一踢仇炼争胸口,二踢仇炼争下盘! 仇炼争却不闪不避,安然端坐如一朵吐露祥和姿态的冰莲,直到他蹿到了跟前,这人才施施起身,可知十分之一秒内,他一下子疾掠而出,如流云墨水轻泼出,他黑袖间翻飞出雪白两手,一掌、一拳,分别打向了沈玄商的左脚踝、右脚掌! 沈玄商收脚、反退去。 想拉开距离再用暗器。 仇炼争却一手负于身后,lj一掌往前飞去! 他不出手则罢,安然于席间一座,如湖面悄绽的冰莲。 可一旦出手,便如同白日焰火,冬崖冰锥,风驰电掣都不足以形容其攻速! 他双足一点,人如鹰击长空、燕掠长廊、速度竟比沈玄商这个没受伤的还要快、还要诡谲莫测! 而沈玄商直接下了狠手,干脆甩出袖中暗箭、小刀,这以灼热掌力加持的暗器,就像发烫的火星似的直飞向仇炼争的掌心与眉心! 仇炼争眼看如此,干脆一掌翻出。 目标是沈玄商的胸口。 从上而下一打,就是直打心肺部! 两个人都在杀人! 顷刻间就要血溅五步! 我立刻上前。 拼命! 先是掠身赶步而去,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闯入阵中,一脚踢向沈玄商的腰侧,直接把他从竖的踢成横的、给我踹飞! 同时以右掌瞬间截住所有暗器!消裹暗器上附带的灼热! 这是素手摘星! 然后最关键的一步,左手肘迅速向后打击,直接抬肘打开了仇炼争的手腕,使他寒气劲劲的一掌落了空,而后反身一脚踹他膝盖,拉开距离,正好挡在二人中间! 这种截击防护,对角度、速度的要求必须是精确无比、分毫误差,差一点就会直接万劫不复!前后受一热掌再受一冷掌再接一脑袋的火烧暗器! 我做得心惊肉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还好仇炼争方才见我攻来,瞬间收了掌速,否则只怕当日星霄山上的事儿又要重演一遍! 仇炼争骤然受击,本能要打,眼见是我,硬生生地咽下了这口反击。 转而以一种极不解、极受屈、极愤怒的神情看着我。杳杳症理 你这么看我作甚? 你只不过是当场遭了肘击,我都直接把师兄踹飞了啊! 我恼道:“你先别出死手!你答应过我要暂时放过他的。” 仇炼争一下子就拧了眉,红了眼。 “我是答应过你暂时放过,可方才是他要杀我!你难道要我坐着不还手么!?” 我知道这也是在为难他,方才这一番生死关头,难道我要他不去自卫吗? 所有我不与他辩了。 沈玄商的内力虽不及仇炼争,然而手上暗器功夫确实一绝,我这刚刚硬接暗器,手上初始不觉,此刻手指受热发痛起来,胸腔更是一窒,仿佛有一千把一万把小刀在往伤口切割似的,这是那贯穿伤在裂开! 我当即疼得捂住胸口,心想的是刚刚这么一大动作,伤口果然开裂了。 仇炼争眉间一凛,当即收敛怒色,走上前道:“怎么了?” 我眼看着他靠近,故意疼得哼唧几声,只待他再近几分,我忽的身上往他怀里滑,像一把刀落入刀柄之中,身量大小正贴切的时候,我忽的指尖微动。 扣住了他的脉门。 再把内息一送,仇炼争当即身上一软,目光急震:“你……” 我歉意道:“你且信我一回,我一会儿就和你赔罪解释……” 结果我这番刚说完,那番沈玄商就站起来,拍了拍被踹飞的部位,无比猖狂得意地笑了一声。 “师弟,你既扣住了他脉门,现在就杀了他吧!” 我一转头便无比愤怒地瞪他:“杀了他,我如何查明当年真相!?” 沈玄商一懵,奇异道:“你……你竟不信我?” 我回头叱道:“你是我师兄不假,可我之前每次问你,你都搪塞推脱,到底是为了隐瞒什么?我虽记起一些片段,却尚未记起全部,你若要使我信服,现在就把我刚刚问的问题,一字不漏地全给我说清楚、讲明白!” 我扣住仇炼争,把他的雪白手腕轻轻一举,但人是靠在他胸前,看向沈玄商道:“你今日若不说个清楚明白,那我就偏护着他!你来多少暗器,我就挡下多少,然后统统扔回去!” 仇炼争却瞪我一眼:“你现在自己都要随时晕过去,你还想护我?你想害死我还是想害死你自己!” 沈玄商再度懵住,既委屈又愤怒道:“你受了伤都护着这混账玩意儿?你怎不护着我!?” 我恼地掐了仇炼争的腕子一把,又回头瞪着沈玄商道:“我若不护着你,我刚刚是做什么?我闯进来挡下那一掌是在以我性命开玩笑吗?” 沈玄商怒得重重跺脚几分,又无可奈何,几番斟酌之下,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平息愤怒之后道,又说了一段话。 原来当日我被击昏,他被点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男子杀了一干师兄姐妹。 那人始终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可口口声声称呼沈玄商和我的师父为“师兄”,但念来语气极含恨,似乎恨不得把师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他当日很遗憾的是,师父是受惊之后走火入魔而死,而非被他亲手杀死的。 为了弥补这遗憾,发泄这未能了却的仇恨,他竟把屠刀对准了师父的门徒! 我又惊又怒道:“那人和师父竟是师兄弟的关系?那他还这么对我们……” 沈玄商红着眼道:“他们既是师兄弟,也是此生的大仇人!他找了我们师父找了整整十五年,那一次掉下悬崖来,不是意外,而是他怀疑我们住在崖下,连踩崖上的树枝、凸壁,扯着藤蔓自己跳下来的……这人一旦在洞穴里养好了伤,就立刻记起了仇恨,杀了我们门派上下几乎所有人,只留下了你和我!” 我恨得一时手颤脚凉,沈玄商的脸色也被愤怒烧得通红滚烫,唯独仇炼争冷眼相看,半句不发,显然是不信。 “我看那畜生的年纪修为,当时该是三十多岁,应该就是这仇炼争的贼师父!我在江湖上寻了许久,都未曾寻到他的半点消息,想必是他躲了起来。我们若能先杀了仇炼争,再放出消息去,必然引得他那贼师父出关报复!到时他杀上门来,我们就能杀了他,替师父师兄师妹们报仇!” 仇炼争冷冷道:“此刻我师父人不在这儿,自然是随你污蔑编排!你的胡说八道,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我忍不住看向他,道:“你门中除了师父,可还有师叔或者师兄?” 仇炼争冷冷道:“我不会和扣着我脉门的人说话!你要说,就和我的尸体说!” 他这一通夹枪带棒,是真生气、真心寒了啊。 我听得心内一虚,不得不低声道:“我刚刚扣住你是为了套他的话,你和我置什么气?我现在就放开你,别动手杀我师兄,如何?” 仇炼争嘴角一颤,满是不服与愤怒道:“你利用我对你的关心扣住我,你还要我不生气?你放开我,我可以不先动手,但若你师兄又来杀我时,我可不会留情面!” 我无奈地先放开了他,回头沈玄商却要再进一步,我只抬起一掌,冷声威胁道:“我与他有约在先,他会替我查明真相,你此刻不能杀他!” 沈玄商恼道:“他此刻听到了我们要对他师父不利,怎么可能还会乖乖听你的话?再不杀他,你我性命都不要了吗?” 我怒道:“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沈玄商怒道:“你都知道一切了!你还护着他?” 我冷冷道:“我还没搞清楚一切,你要杀他,我拦着,他要杀你,我也拦……” 说完气息一窒,背部一麻。 连沈玄商看着也懵住了,我却愤怒咬牙道:“仇炼争!” 沈玄商更是反应过来,万分愤怒道:“你这恶贼想做什么?” 他点了我的穴道后,只揽住我的腰身往后一拖,把动弹不得的我给放在座位上,然后正经道:“你不能再在我杀人的时候闯进来了,你这是在自杀……” 我怒道:“我刚刚才放开了你脉门,你敢点我穴!” 仇炼争冷冷淡淡道:“若不是你利用了我对你的关心,就凭你现在的伤势,怎可能扣得住我脉门?” 我还欲再说,他只道:“你难道还没看清楚形势?以你师兄的性格,他根本不可能放过我……倘若他要全力杀我,以你现在的伤势,想护我就是在自杀……” 我冷声道:“我自己的伤势自己会管,他也会顾忌的!” 仇炼争不再试图言语说服,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得罪了。” 得罪什么?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瞬间抽出了我系发的缎带,我这千丝万缕的头发一垂散下来,我自己都为之一懵,他更是看得眼前一惊艳,仿佛瞬间想起了当年星霄山上初见时的风采,眼神都跟着温柔了几分。 可没过半秒,他便动作轻柔地把我头发拂开一些,把那缎带绑在了我的眼睛上。 我视线骤然一受阻,害怕道:“仇炼争,你想干什么?”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肩,忽提气冷声道。 “你伤势发作,实在不必再看战况了,好好调息提气,接下来,由我来好好问他!” 第128章 公平 我这一被仇炼争拿缎带绑了眼睛,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看不清周遭景色,只听得周围拳风阵阵、掌风交错,衣袂翻飞间步走脚动,时而有一道道薄薄寒冰刺破空气的尖啸声,时而又有暗器互相碰撞而发出的金铁之声。 而这冰火不容的情景之中,又夹杂了许多针锋相对的人声儿。 “姓仇的!你这恶贼总算有些良心,知道不牵扯我师弟进来!” “呵,我若牵扯他进来,只怕你这不长眼的暗器还要误伤他!” “看来今日是不死不休,我定要拿你的脑袋去祭奠死去同门!” “也不知你如何能猖狂?你个只知暗算不晓得正面进攻的贼!” 二人一开始还有来有回地骂来走去,后来也不知怎的,骂声渐渐小下去,拳脚相加的声音渐渐大起来,空气中弥漫出一种不同寻常的血腥味,这味道像夕阳血色似的在此肆虐无忌,使得我有了一种强烈的不祥感。 偏偏我被毛毛仇这王八蛋蒙了眼睛,一时不得见,只能听声判断形势,等听到我觉得毛毛仇的招式声音快过了沈玄商的招式声音,再配合着一种清脆决然的骨裂声,最后是一股杀气直辣辣地刺到我肌肤上,我就觉出不对劲了。 “仇炼争!你不要杀他!” 我听到有人似乎攥住了什么人的衣襟,有人点了什么人的穴,还有人听到我这一句话,只来得及露出一丝失望的叹息。 “就算我蒙了你的眼睛,你也能听出来我赢了……” 我恼道:“你答应过我要放过他的!你都已经赢了,何必再杀他?” 仇炼争口气微凉道:“我是答应过暂时放过他,可你也已经看到了,他对我杀心已定,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劝得住,我今日若放过他,明天他照样对我偷袭暗算!难道你要我坐以待毙、只等他来杀我么!?” 我急得浑身颤抖:“只要你不出现激化矛盾,我本可以劝得住他,即便是现在,你把他给我,我也一定让他暂时收手……近期内绝不去找你……” 我一面说话,一面把全副内息集中在这冲破穴道上,只盼着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仇炼争听得我如此,只暗叹一声,那被他挟制住的沈玄商却冷笑道:“师弟不必替我求情了,我死便死了,只是你借着我的死,却可以再次认清楚这畜生心狠手辣的真面目,何乐而不为呢?” 我恼道:“你别再说话了!” 话音一落,仇炼争只反讥道:“你说我心狠手辣,难道你不比我更甚?先前星霄山上,你只为了杀我一人,不惜牵连无辜的云隐宫人……如今你还撺掇着唐约来骗我、叛我……要这么说,你岂止心狠,你简直卑鄙!” 沈玄商丝毫不愧道:“你那贼师父不也是先骗了我们,再趁我师父闭关之际,惊他走火入魔,然后几乎屠了我们全门?就连你这个贼徒弟,也卑鄙地侮辱了我师弟,还要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继续蛊惑我的师弟!” 仇炼争的语气如被蹿了雷似的带起一阵阵的狂怒:“蛊惑?我后来是对不起他,可一开始又是谁蛊惑了谁,是谁勾引了谁!?你这个满嘴粪话,不知人言的混账!我今天一定要先杀了你!” 沈玄商狂笑三声道:“好,你最好记得你还对不起他!今日你杀我一人,便了却前恨!你不许再去伤害他!” 我听得心焦如焚,只恨不能现在就冲破穴道拦到他们中间。 那仇炼争狠声道:“都死到临头了,你倒是还惦记着唐约?不是说我心狠手辣么,你还求我不去伤他?” 沈玄商却不顾别的,只一个劲地强调:“我这师弟救你不下数回,你若还有一份良心,就不要再伤害他!” 仇炼争冷冷道:“好啊,我答应过他暂时放过你,如今我不会主动对你动手,只是你得自杀!你一死,我发誓会带唐约查明真相,我也发誓,这辈子无论他如何欺我骗我杀我,我都绝不伤他!” 我懵了,我赶紧威胁道:“仇炼争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若敢逼死他,我今后也绝不会放过你!” 忽有一阵干脆利落的骨裂声儿,打断了我所有阻拦与哀求的话语。 我在黑暗中又惊又急地问:“沈师兄?仇炼争?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只听得仇炼争像是扔掉了什么重物,然后轻轻松松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像拍掉一点儿微不足道的灰粒。 “我若非要逼他自杀,你又待如何?” 我怒不可遏:“你若敢在我面前逼死我的师兄,我们从此……恩、断、义、绝!” 这句话简直不像是我能说出来的。 倒像是从我的肺腑里直接吼出来。 字字决绝,句句杀气阵阵,而仇炼争听着这句话,似是发出了一声灰暗又苦涩的笑意。 “难道就许他杀我,我若反击,你就要与我恩断义绝?” 狠话当然得说绝了,不然怎么能让他有所顾忌? 我只无奈道:“我何尝想这样做?可他毕竟是我作为唐玄兔唯一的牵绊!只要你今日放过他,让我问清楚真相以后再做决定……我绝不会,我绝不会再让他暗算你!” 仇炼争沉默片刻,淡淡道:“可惜……你问得太迟了。” 我一愣。 像心脏被人使了大力扭旋着。 然后放了一千把、一万把刀子在里面翻转! 一种强烈到极致的愤怒、震惊,甚至是深受背叛的哀痛,几乎在一瞬间充斥于我全身上下的脉管,像火焰一样把我全身肌肉烧得滚烫! 这种像野火一样瞬间点燃全草原的愤怒,使我瞬间冲破了穴道的桎梏,我用颤抖的双手扒下了蒙眼布,在刺眼的阳光下去捕捉任何眼前的风景。 然后我看到了仇炼争。 他施施然地站在那儿。 手上微微蜷曲,像是刚刚夺走了什么新鲜火热的生命力。 而我越过他的身躯可以依稀看见。 沈玄商。 他趴在地上。 仿佛死了一般。 我一时之间全身上下都似冻结,像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你……” 仇炼争却忽然注意到我嘴角溢出来的血:“你又擅自冲破穴道?又添新的内伤了?” 他欲靠近,我却迅速而果决地打开他的手。 一掌拍过去! 仇炼争瞬间躲过,却不可置信地看我。 可打完这一掌,我再瞥见沈玄商倒在地上的轮廓。 胸腔间气血翻腾、悲怒像海浪一般层叠而来,震惊与恨意交袭之下,我终于耐不住,嘴角一低,愣是溢出了一小口红中泛黑的血! 仇炼争大惊,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攥住我的脉门输入内功,我却瞪着他,我在失血与内伤的交接之下,伸手一抓要去攥他的咽喉,他却横出一掌截挡,接着掌攥我腕子,翻手一折,他无奈道:“小唐!我在给你治内伤!” 我只冷冷道:“治个屁的内伤!你都已经杀了他,不如今日把我也一同杀了!否则我今后一定杀了你!” 仇炼争身上一震。 却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以一种极受伤、极痛苦的眼神看我。 然后他嘴唇微微颤,轻轻吐了一句重话。 “他没有死。” 我一惊,诧异道:“你,你不是说太迟了吗?” 仇炼争道:“我只是把他的双手给拗骨折了,他短时间内醒不过来。你想问的问不到,当然是太迟了。” 我一愣。 我赶紧拨开他,冲到沈玄商面前。 果然见到这人胸口一起一伏,双手却以极不自然的状态瘫软着。 可是一摸脉象,人还活着,心脏勃勃有力地跳动着,他死不了。 这骨折的伤势,他短时间内是不能好,可养上几个月还是能好。 我松了一大口气,忍不住回头看去。 却见仇炼争慢慢站起,目光幽深地看着我。 而我本是莫名心虚,可被他这么一看,又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 “你放过他,是因为你听进去了我的话?” 仇炼争却摇了摇头:“你的话虽好用,但也不是次次好用。” 我眉头一皱,他又道:“我本来以为像他这样处处暗算的人,必是自私自利的小人,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可到了临死前一刻,必定是必丑态百出的……倘若我刚才言语试探,果真试出他是个小人,那就算你恨我至极,我也一定要杀了他!” 我眉间一凛,仇炼争又话锋一转:“可是他在临死前的一刻,不替自己谋取生路,只一心念着你的性命,提醒我不能伤害你……” 他沉默片刻,道:“只这一点,我敬重他是个汉子。” 这才是,仇炼争放过沈玄商的真正原因。 我心情复杂道:“既然都决定放过了,那你为何还要问我?” 仇炼争道:“因为我也实在好奇……如果有一天冲突无法避免,若我必须得杀了他……你会如何做?” 我沉默片刻,尽力压下所有情绪:“现在你知道答案了。” 仇炼争眼神悲怒,口气沁凉道:“如果他杀了我,你不会为我复仇,顶多与他恩断义绝,可我杀了他,你却要主动来杀我,是也不是?” 我笑了一笑,擦走了唇角的血。 原来还有些心虚,此刻都无了。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啊?” 仇炼争难受得面色苍白,眼神却是猩红裹挟着杀气。 “我忍不了。” “这不公平。” “是他先要杀我!是他三番四次地偷袭于我!可你却对我起了杀心!” “倘若我反杀了他,让他自杀,你就要来杀我!?这算什么道理!?” 他愤懑而委屈。 他从来都是个受不住气的人。 他此刻尤其受不住的是——这种不公正不对等的待遇,是来自于他心爱之人。 而我看向他,终于道啊出了一直藏在心底未曾发出的一大段话。 “我没有让你永远都放过他,我知道你不可能单方面地挨打。” “倘若有一日,我能查明真相,你们想论恩仇,就养好彼此的伤,去约一场光明正大的决斗,那么无论谁生谁死,我都会去接受,我不会找任何人复仇。” 仇炼争冷冷道:“你确实不会找我复仇,可若他在决斗中死在我手上,你肯定会与我恩断义绝!” “是他先在那黑暗长廊里出手杀我!而我只想为自己讨回公道,就要永远失去此生挚爱……这还是不公平!” 我冷笑一声:“是不公平,那又如何?” 仇炼争一愣,怒道:“唐约!你怎能如此!?” 我冷讥道:“一年前在那长廊里,你的杀心到底有多重,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仇炼争脸色一白,惊异到说不出话:“你……” 我眼角微热,脸上却发笑:“我是不想提的,可我若以最大恶意去猜想,倘若当时他不出手,是别人出手,我在你身后但有一丝半点的异动,你还是会以为我要杀你,你只会反手一掌,毫不留情地杀人!” “倘若不是他去救我……你的此生挚爱,就只剩一具肮脏不堪、沾满污秽的尸体!” 所以我伸手。 一边是自然而然地擦拭嘴角的血。 一边是没有感情地去擦眼角的泪。 “你想在这件事上与我论公平?那你就回到一年前,去把叶小颜从生死边缘捞回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卡文,不得已就断更休息了一下,我会想办法在近期来个双更的 至于为啥卡文呢,我感觉还是因为发糖虽甜,但少了开头那种相爱相杀的味道,写不入味儿了呢 第129章 杀 我这话音一落,仇炼争当即脸色剧变。 该怎么形容这种微妙的变化呢? 他那雪白的面庞,就像一块儿冰湖里捞出来的绳索,被人使了大力去捶弄绞动,仍摆脱不掉曾经的阴寒。而他激烈运动后产生的汗液,此刻已凝在秀气白皙的额间,如一颗颗透明的冰刺嵌在肌里,几乎要刻映出风刀霜剑般的厉痕! 他开了尊口。 话里有怨愤。 ““昨日在床榻上,你说过不去念叨这事儿,今日旧事重提,你又一次记起了对我的恨,就因为你这好师兄吗?” 我是无情无绪道:“你好像搞错了什么。” 仇炼争略带疑惑地看我,我只把师兄慢慢扶到一边的椅子上,然后轻轻淡淡地说了句。 “从来没有什么‘记起’,因为我从来没有忘记,只是我曾经觉得反复提起没什么意思。” 仇炼争沉默片刻、面色瞬间灰暗。 种种不寻常的情绪,失望与憎恨,在他的面肌骨架里游走如常客、溃退如山崩。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拼上性命去为你疗那些身上和心里的伤,我就能打动你,能让你忘记过去的一些事……” 我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道:“你确实很努力。” 你打动了我。 但是我没忘。 你拼了性命。 但是我没忘。 你为我放下骄傲、放下杀性、放下恨意,去耐着性子熬药、煮饭,去给我买甜点、披衣裳,去做一件件我根本想象不出来的温柔细腻的小事儿。你让我记起了对你的热爱眷恋,让我真的想要去抱抱和贴贴你。 但是我一丝一毫都不会忘记。 仇炼争侧过头,眼圈蓦地一红,鼻峰微微一动,像在隐忍什么。 下一秒,他忍不住。 他看向我,双眉拧起一个浓厚的疙瘩,眼神里带有强烈的悲伤与愤恨。 “可是一开始,明明是你先……你先……而我,我已经试着去忘记你曾经做了什么,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忘记? 为什么还要提起? 我道:“你若是真的忘得了我做了什么,你就不会出现在这儿。” 仇炼争一愣,我笑道:“你若是忘了,就不会怕我偷偷去见什么人,你若是忘了,就不会在听到师兄的话后,想从我这边求个否认的答案……你今日如此不安、如此害怕,恰恰是因为,你自己也忘不了啊。” 你自己都忘不了被骗、被叛的屈辱,为什么还希冀我忘记被人杀死的绝望? 仇炼争嘴唇微微一颤。 一千一万道阴影,从他脸肌骨架里慢慢渗透出来。 仿佛曾经怀揣的赤热滚烫的希望,全作了泡沫与笑话。 “如果你永远都要记着这事,是不是每一次你想逼我做什么,你都要提起它……是不是不管我为你做了多少,你都不能从那件事中走出来?” 我道:“你能走出来,我就能走出来。可你今日会在这儿,就说明你没有。如果你不出声,我会心平气和地问完我师兄,去找你商量,不至于说这些没用的话。” 仇炼争摇摇头。 “他刚才说的师门被屠一事,若这件事是真的,你认为这矛盾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么?” 我道:“不能,但我已经在套他的话,你实没必要现在跳出来把火给点燃。” 仇炼争继续道:“我确实现身得不是时候……但是,这火是他先点的,不是我。”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是沈玄商先杀了林雪堂三人,是沈玄商两次偷袭暗算仇炼争。 就算屠他满门的人是仇炼争的师父,就算他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去自保,但这种行为不该被原谅。 火确实是他先烧的。 仇炼争道:“即便你费劲心力查到最后,发现屠你师门的人不是我师父,你师兄他也不可能放过我……因为他知道,我也是绝不会放过他……“ 他眉目一凛,断声如铁道:“所以,你让开!” 我不让。 我挡在人前,冷声道:“他的腕骨被你折了,半年内都动不了,你要干什么?” 仇炼争面上一凉:“他如今只是用不了手,找个好大夫,配续骨的膏药,养个三月到半年,他又能活蹦乱跳地来杀人……我现在想想,实不该给他这机会。” 我拳头一攥:“你想斩草除根?” 仇炼争道:“我不杀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人,但他该为过去做的事付出代价……最起码是永久的代价。那之后,我不用担心他再冒出来杀我,你也不用担心他死在我手里,我和他,都能活。”” 我一疑:“你要他付出什么代价?” 仇炼争冷冷道:“他的武功!” 我悚然一惊:“你,你要废了他的武功?” 仇炼争冷声:“我会震断他的经脉,让他永远没有办法再使内力。但他至少还活着。“ 他欲要再进一步。 我仍旧拦在前头。 仇炼争一怔,冷冷道:“你还不让?” 我道:“你这法子用在别人身上,我心服口服,可他不同。” 仇炼争道:“用在别人身上可以,用在他身上怎就不行?” 我冷静道:“因为我这师兄,从灭门那一日开始就独自一人练功查凶,他在这世上唯二在乎信任的就是我,还有他这一身‘劫焰掌’的内力。如果我坐视你去废掉他的武功,那么他不但被仇人废掉了武功,还被我这个唯一的师弟给背叛。” 我说完,一字一句地问他。 “等他醒过来,你认为他还能活么?” 没有了武功,没有了师弟。 他还剩下什么? 他只有去死了。 我若是同意仇炼争废掉沈玄商的武功,那和亲手逼死他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仇炼争定定地看我,一脸怨愤和不可置信道:“所以你认为……他在杀了无辜之人后,就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了么?” 我道:“他当然应该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 仇炼争双目赤红,字句如刀地问:“我再问一遍,你当真不让?” 我让的不是路,是沈玄商的死路。 所以不能让。 我只冷声道:“他袭杀你两次,我用性命拦下了,他当日救我,我也用性命去记住了。你要复当日的仇,我没什么可说。那我报他当日的恩,也天经地义,请你不要再管我!” 仇炼争额骨上的眉肉,像被冰锥扎进去了似的一搐。 一种奇异的冰冷,从这一点蔓延到他的整张脸,甚至是整个躯干、整个身体。 他整个身体像是冻住了。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然后那么多块儿肌肉可以用,他却只动了动嘴,用最轻的口气,说了两句很重的话。 “唐约,我是喜欢你。但这种喜欢,不能没有限度,不能没有原则。” 我目光冰冷,身躯紧绷,像要迎接一种即将到来的灾难:“理应如此。” 我没有反驳他什么。 但我知道接下来是什么。 他目光一收,蕴掌于身侧,酝酿起了一个可以随时暴起的姿势。 意思大概是,我再不让开,他就要揍我了。 而这么千钧一发的时候,我忽然起了咳嗽。 先是小咳,再是中咳、一步步咳得有板有眼、咳得好像我的身体都开始佝偻蜷缩的时候,仇炼争仿佛稍稍有一点放松架势的时候,他忽然出手点我胸口穴道! 他看出我在演戏! 我迅速止咳。 让开他一掌。 接着一步横踢,再一掌劈他腹部! 而仇炼争迅速反应过来,面色迅速沉为冰冷。 他先以一手回防胸膛。 截住我劈向他的掌风! 同时酝出一脚横踢!然后踢翻震开了我的蹴击! 这不要紧。 这俩招本来就是铺垫而已。 我忍着痛死不后撤,一个箭步向前狠撞他的左肩,仇炼争目光一凛,以双掌推旋回挡,我再迅速变招一推,两只手分别搭上了他的左腕与右臂。 不管什么人的手,但凡被我给搭上,只要施些巧劲,往外一折,他必定瞬间脱臼! 可他竟能沉心静气,迅速把小臂一交折,反而搭上了我的腕子! 一阵惊天巨力传来,我气力不足,只好放手一松,人往地上倒,两只手往地上猛地一拍,双足同时蹴出,像挥舞的巨剪一样绞向他的腰部! 只要被这双脚绞住,足尖再发旋力,牛一样健壮的汉子也要被摔个人仰马翻! 仇炼争瞬间双手回撤腰部。 他小臂一震,以臂膀挡住我的双足! 我一招不中,迅速往前低身一蹿,低到一个高度再把身躯往上一弹。 身躯弹起的时候,先弹过头顶的是我的一掌! 我一掌抓了他肩膀,然后就要把手臂翻折过来! 他却骨节一震,竟以不可思议的肌肉滑动去卸了我的绞劲儿,然后小臂一翻,反擒住我,我一痛之下,直接一个膝撞顶了他的腰腹,逼得他吃痛收手,他却狠瞪我一眼,甩出一个肘击,直接刺向我背部。 我背上一疼,迅速往后滑步急退,迅速反折身躯,一指疾戳向他肩部。 他骤然中指,闷哼一声,反向后退,苍白脸上汗珠凝结,忽然有些暗红的血色,从他的腹部和肩部无声无息地蔓出来。 我一惊,而他瞬间醒悟出了什么,只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之冰冷厉烈,看得我都心惊肉跳。 因为我戳到他旧伤口了。 但仇炼争现在疼得面色惨白如纸,眼圈通红地看着我。 他在剧烈而无言的痛苦中看着我。 痛苦是因为两道伤口的崩裂热胀。 愤怒却是来源于失望。 他特意避了我的旧伤。 而我没有。 我打的时候胸口还在流血,四肢都在发虚,我哪里还有的选? 我心头一虚,只硬着头皮道:“你再动手,伤口会流血不止……收手吧……” 仇炼争在愤怒:“你明知我会避开你的旧伤,你却利用这点去戳我旧伤……” 我沉吟片刻道:“你方才打我的时候,又有没有想过我的胸口也在流血?” 一个无情有义。 一个卑鄙有耻。 都是半烂不烂的人,谁又笑话得了谁? 而他仅仅了沉默半秒。 他立刻使掌劈我! 充满失望的一掌! 我避开掌风急烈,反手一拳揍他的腰部,结果仇炼争不躲不避,正面受了,因这个动作而疼得眉间爆出几根青筋,掌间猛地一发。 一枚莹亮薄冰瞬间刺过! 我猝不及防,小腿处一阵痛,仿佛被这薄冰翻出了一个血口子。 虽然看着有点血淋淋,但没有伤到筋骨,是他刻意留情的结果。 可这一道下去还是真疼啊! 我瞬间半跪着倒下,因愤怒委屈,先是一个手肘急袭,借力撞向他的膝盖,他受疼得狠了,也不肯再打我,直接越过我,要冲向沈玄商,我瞬间从伤口处挖出了那片薄薄不过一寸的寒冰,手上一发狠劲儿,直接掷向他的脚踝处! 仇炼争脚上顿时添了一道新鲜生猛的血痕。 他却只一声闷哼,不管不顾,再上前一冲! 你还打沈玄商干什么?现在是我在打你!你怎么不回头打我? 我小腿受伤,人在地上起不来,只好起掌一拍,一股热力蕴于五指之间。 一个热风瞬间袭出,他身上一晃,不知受了几分热几分疼,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只这一眼,他忽反手打了一掌! 直接朝着我胸口而来! 我瞬间懵住了。 仿佛昨日重现一般,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我。 他要杀我? 他要杀我! 可是当我看向仇炼争的时候,却发现他居然也在慌张失措! 情况不对! 仇炼争的掌竟不是拍我胸口的致命一掌,而是化掌为爪,抓住了我的衣襟,把我往后猛地一拉扯,我被这巨力牵得全身一震荡,他却一个闪身上前,仿佛迎上了什么似的。 一阵锐器入肉的声响传来! 我猛地回头,发现他胸口没入了一把小刀。 刚刚这个角度,这小刀是直接冲着我背后来的…… 仇炼争方才不是要杀我? 而是要……替我挡刀? 我瞬间震动到了失声,立刻扶住他,却见他本来完好无损的胸口开始血流如注,我惊得汗毛一竖,直接拉着他躲到柱子后头,仇炼争却虚弱地瞪我一眼:“你以为我要杀你,是不是?” 我急得手都颤了:“别乱动,我给你点穴止血!” 仇炼争又看了我一眼。 却仿佛是最后一眼了。 他忽的一把挣开我的小臂,使了最后的力气,一脚猛烈踢出,直接把我踢到了客栈门口。 但这一脚却没有任何伤害,把我安全送到了出口后,他便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倒了下来。 血在他身下蔓延开来,汪洋肆意如海。 我一看这血量,一时心冷手凉。 眼泪瞬间就止不住。 悲惧之情溢于言表。 可是千千万万的仓皇鱼无助,在一瞬间又化作了血色的愤怒。 我冷眼一看,蕴掌在身侧。 而我们的斜上方,房梁处已然端坐了一个人。 言风逸。 那个明明被我攥伤了喉咙的言风逸!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是谁给他治好了热毒? 刚刚的小刀就是他飞出的? 本来是要从背后杀死我的一刀,却被仇炼争给挡下了! 他此刻面色红紫,喉咙嘶哑地笑道:“唐约,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他从房梁上一下来,一拍手,这荒野无人的小酒馆里,竟忽的窗如纸破墙如山倒,涌入了数个手持利刃、身着黑衣的蒙面人! 这是沈玄商选定的一处偏僻所在,反而远离了秦照川的地盘,因此再也没有任何顾忌了! 我只瞬间掠身而出,一掌拍飞劈向那昏迷的仇炼争的一刀,一脚踹倒另一个黑衣人,还有一拳砸在一个人的喉咙上,再是一个手肘侧开刺向我眉心的一刀! 可是言风逸瞬间掠下! 一道如风如雷的蹴击直向我背后袭来! 我欲转身一打,可忽有一道黑影挡在了我的背后,簌簌两脚,逼退了这王八蛋! 我看得一愣,言风逸也愣住了。 原来那被拗断了手腕,昏迷不醒的沈玄商,此刻忽的原地跳起,愤怒地挡下了言风逸! 他的手腕依然是软软垂垂,不能使用的状态。 可是他却死也不退,坚决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沈玄商看向我,虚弱道:“抱歉。” 我诧异:“什么抱歉?” 沈玄商恨恨道:“我本想杀了仇炼争……没想到黄雀在后,我耗了他的内力,他也耗了我的,我们都没察觉到这里的埋伏,现在怕是要栽了。“ 我苦笑:“你一向迟钝,我习惯了。” 沈玄商恼道:“我手不能用了,腿脚还能用,你呢?” 我点点头,与他背靠一起:“我小腿不太好,手还能用,放心。” 沈玄商笑了一笑,眼角似热了:“好,我们也算是手脚互补,等会儿一起上,一起下来,就算今日死了,也做回真正的手足兄弟了,对不对啊?” 我眼睛一热,刚要答话,却有个声音爬了起来。 “你个王八蛋……自己死就算了,别拖着他……” 我惊讶地看向地上,只见虚弱到快要死去的仇炼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地把胸口的小刀给冻住之后,他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沈玄商懵了一懵:“你,你竟还未死……” 仇炼争看了看胸口的刀,冷笑道:“还没,但是快了……” 我怒道:“别再说了!我们都能出去的!一个都不能少!” 仇炼争却没有看我,只是看向沈玄商。 沈玄商冷冷道:“要不是这些人,我真想现在砍下你的脑袋,为我的师门报仇……” 我心头一凉,瞪他一眼,我想他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念着仇恨。仇炼争却慢慢道:“反正我快死了,也该一掌杀了你,替林雪堂报仇……” 两个人本来是杀气腾腾,却同时偃旗息鼓、看了我一眼。 明明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此刻却如同达成了最大的默契似的,忽的点了点头。 然后仇炼争一步一滴血地靠过来,站在了沈玄商和我身边,形成了三角之势,去面对着包围而来的黑衣人。 “先杀了这些人,护住小唐!” “你给我住嘴!我都快死了,我留下来断后,你赶紧带他离开!” 我怒道:“你们闹够了没有?” 同时双掌打在他们背后,以内力助他们站稳! 而就在我话音落下的不久,数把尖利的大刀朝我们头上砍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五千多字啦 昨天睡过头没更,感觉挺不好意思的,不过也因为多了些时间可以好好思考,反而让我改变了原本的走向,好像又找回了一开始那种写激烈冲突的感觉了,不过老断更也不太好,让我想想怎么保证质量和数量吧 第130章 斗 言风逸这一波出现就像是往火灾现场倒油,往伤口上撒盐巴,逼得我们几个不得不团结一致。 但这是好事儿。 起码在大刀冲着我们头上砍来的时候,这是一件确实无疑的好事儿。 因为我以内力助推仇炼争与沈玄商,他们也迅速为之一振。 仇炼争一掌如刀般袭出,风驰电掣般截住一把快要刺到他眉心的钢刀! 接着脚上一蹴,足尖似蕴了十足劲力而出,猛地踢翻一个要袭向我的人! 被他截住刀身的黑衣人不肯松手,他便接着把手中那把钢刀往后一拉扯,连人带刀地把第一个劈来的黑衣人,和从背后袭向我们的第三个黑衣人扯撞在一块儿!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后,我瞬间抬袖、出掌! 印在第一个黑衣人背后,赤热掌力透过他的脊背一路穿透出胸口,甚至波及到了和他撞在一起的第三个黑衣人! 所谓隔山一烧!便是如此! 仇炼争与我配合默契,那是情侣之间该有的事儿,可沈玄商这个被仇恨浸满了的男人竟也不甘落后,这我就啧啧称奇了。 他腕子软垂无力,却以我为靠,横空跃起,连连翻踢、截踢、斜踢! 有时他以小臂搭在我肩上,接着双脚齐蹴,如剪子般绞住一人的脖颈,接着瞬间翻折,连人带刀翻了个底朝天! 还有时他瞄准了对方过来的速度角度,迅速一踢对方小腿,等对方身体往下倒,他再一脚狠蹴脊背、脑袋,直接把人踩到了底儿! 他甚至把一个人踢到了仇炼争那边。 而仇炼争接了人,登时一掌如电似雷般劈在来人的脖颈之上,可到了第二次却接不住人,因为我先一步截住来人,只甩出一袖子热胀饱满的掌风,对方要么全身赤热而死、要么被热风逼得连退十三步,体内血气翻腾而亡! 一来二往、依靠站位攻势,我们三个竟然互相弥补了彼此的不足! 对方至少有七个手持利刃的满血黑衣人,可面对我们三个残血,竟然不能靠近!不能伤害!还一个接一个地被烫没了筋骨、冻没了心肺! 我与仇炼争对视一眼,我对他眨眨眼,他冲我点点头,彼此之间默契得像是一个人。 可我却不得不留意到,他面上像一张失了颜色的白纸,胸口的那把小刀插在他身上,足足没入了一大半,虽被他强行冻住,可那些冰附着在他火热的胸口,似乎也在一点一滴地消融。 看得我心惊胆战。 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方给他好好包扎。 可敌方没有给我们时间。 言风逸眼看这七个是不中用的了,只狠声一笑,又拍了一拍掌。 这一拍而出,不大不小的破落酒馆里竟然又涌出了七个人。 我身上一颤,几乎感觉到了绝望。 原来第一波的七个人只不过是试探,是开路的炮灰,这一波的七个人才是真的杀招! 果不其然,七个黑衣人中第一人抬臂一挥,三道弩箭立刻冲我们三人袭来! 我登时一掌拍飞了仇炼争,一脚踢翻了沈玄商,自己再撤袖回挡,唰唰几下,挡住了三道里的两道,最后一道直接翻过了我的肩头,几乎翻出了好大一块儿血淋淋的肉! 我忍着剧痛往地上一滚,直接拿了□□往后一扔!那抬弩的黑衣人应声倒地! 可另外六个人,却兵分三路,冲着我们包抄裹挟而来! 沈玄商手上不能使太多力,便有二人冲着他上盘一阵猛攻急袭,逼得他身上连吃了一刀一拳,而他失了我这个依靠后,只能靠柱起跃,先踢了一人的肚腹,再足尖一拧,借此一翻身,他的大脑袋直往后撞,直接撞到了身后一人的胸口,但他下落时,又无法以手掌触地反弹,只能与那人撞作一团,再以手肘猛击、攻其脖颈面庞! 仇炼争这番更加吃力。 因为他本来就是我们之中受伤最重、情势最危急,最无可挽回的那个人。 我看着他是新伤在身,旧伤齐发,动作上越来越迟滞,二人得以欺身而近时,他忽的手掌一抹腹部的伤口,一道轻轻薄薄如血玉的冰片自手间凝结、浮起,然后瞬间被他一拍而出,在空中似星璇叶落一般打了几个诡异无逻辑的转儿,一下子滑向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脖颈! 脖开颈裂、血溅五步! 他却冲向了那飞溅出来的一道血,迅速出掌、接住,让一捧火热滚烫的血滴子,在手心瞬间又凝结成了一种尖而锐的冰刺! 所以当另外一人冲他一刀劈来的时候,他一手截住刀锋、一手拍出一道冰刺! 冰刺瞬间冲破那人的胸膛,如切肉回旋一般在他背后爆出一大片淅淅沥沥的血雾!而这冰刺绞旋而出,竟然还能有余力在空中再打几转,一路翻飞到我这儿,吓得围攻我的两个黑衣人都撤开三步,以避其锋芒! 我心中一喜,看向仇炼争,却见他发完一冰片一冰刺,却似油尽灯枯、气力耗尽似的,腹部与肩口的伤血止不住地往下流窜,而他起掌往伤口上去冻结,竟一时半会儿也冻结不住,更别提胸口插着的那把小刀,颤颤巍巍如死神打在他身上的一枚钉子。 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而围攻我的两个黑衣人眼看着是讨不到便宜,又见到仇炼争有力颓之势,紧接着便弃了我,转而去攻他! 我一时心冷脚凉,登时发了怒意,脚往墙上一蹬,半空中我缩骨掠身,把身躯如利剑般向前猛发,我借此瞬间掠至一人身侧,直接拍在他脊背上,只听他发出一声尖利如山猫的惨叫,全身上下都冒了沸水般的诡异血气,像个漏水漏气的球体似的瘪下去。 可还有第二个黑衣人越过这一位,不管不顾地袭向油尽灯枯的仇炼争,似要彻底杀灭他! 这人的大刀只差那么一瞬间就要砍在仇炼争的脑袋上! 而仇炼争步履虚浮,呼吸沉重,胸口的小刀开始颤抖,他几乎要抬不起手臂了! 我咬牙狠声,夺了我身边这位血人的刀,反刀一转,把刀柄的那面扔向了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瞬间往后一躲,刀柄却一路无阻碍地往前一飞! 正好飞到了仇炼争的手掌中! 这一刀柄本来就是我给他的! 他眉目一凝,夺刀的瞬间,就往身边一砍、二劈、三削! 虽说气力不足够,但气势像一个病屠夫杀一头鲜猪似的,那人登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三刀逼得连忙招架! 而就在他招架之时,我瞬间冲上去,双手绞住这人的脖颈,然后猛地一翻折! 只听得一声清脆绝烈的“咔嚓”声,他脖子一歪,立刻倒了下去! 这时我抬头看向仇炼争,却见他长身而立,血手持刀,在冰与血的簇拥夹击之下,他抬起头,忽冲我,粗率而又动情地一笑。 这一笑到底有多美? 像北地长湖的冰面上开出的朵朵寒花,水晶般的脉络自其中延伸与绽放。 而他也如一种刀,越是被人摧折、被外力打击,越是散溢出一股屹立不倒的韧劲儿,让他在绝境之下里依然能冲我忘乎所以地一笑。 这一笑,也几乎让我忘了自己是在生死的战场。 然而仇炼争忽然止笑。 他收了笑后就换了惊。 我顿时借着他的瞳孔反射,看出后方有人袭来,我反身就是一掌拍在来人的胸口! 却像掌心被刺烫了一番,我痛的瞬间撤掌。 是言风逸! 是披着内甲的言风逸! 我这一掌拍到了甲片上的暗刺,掌心顿时多了数个血口子,瞬间就鲜血淋漓、凄惨无比,那言风逸却冷笑一声,接着竟有四把小刀在手,下一秒就冲我身上要害袭来! 我想后退一撤,小腿上的伤口却在这个时候崩裂扩大,痛得我躲避不及的时候。 忽有一个人,一道影,像风一样裹挟上来,抱着我就旁边翻了三滚。 是仇炼争。 是早已遍体鳞伤的仇炼争! 他抱着我躲过四道小刀,自己却忽的吐出一大口微凉无温的血,星星点点地全喷在了我的胸膛、脖颈、甚至是脸庞,还落了一些在眼角。 原来是他胸口的小刀,冰片消融之后,在他的胸膛一阵翻绞,翻得几乎血肉模糊! 我眼看着他的生命力像瞬间被抽走似的,脸□□发苍白。 心中却是一阵前所未有的怒火跟着升起! 我接着借着仇炼争的身躯掩护,翻手拍出一道无形无相的赤热掌风! 言风逸瞬间躲过,我却算准了他躲去的位置,直接抬手扔出一道刀柄! 言风逸半空受击,身躯歪了一半的时候,我赤红着眼冲上前去! 先是一个假动作逼他往错误的方向回防。 然后是一个真动作,往上起跃、翻身一挺,从上到下拍下一掌。 直接拍到了他的脑袋上! 你身上能带着甲片,你脑袋上难道还能? 言风逸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掌下落。 可却已经躲不开。 一时之间他脑袋一歪。 骨裂浆崩、血开肉绽! 我拍开这人,回头看向仇炼争。 却见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地冲我笑了笑。 “两次挡刀了……你还记仇吗,傻子?” 我眼泪瞬间淹没了视线,冲上去就按着他那止不住血的伤口,说的都是声哑气凉儿的话。 “我当然记仇,你要是敢死在这儿,我记你八辈之的仇。你先给我活下去!你活下去我才不记仇!” 仇炼争惨笑一声,仍记得打趣我道:“你真的是傻了……伤成这样你活一个给我看看……” 我眼热心酸到无以复加,只倔强道:“你从前也受过这样重的伤然后活过……你才傻吧?” 仇炼争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只轻声而又温柔地反复念叨着什么。 “叶小颜……叶小颜……” 我记得他曾经说过,当他觉得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他就是会多念这个名字几声的。 只因为他觉得,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 好听到他轻轻念,断断续续也要念,那么无力也要念得那么饱含深情,像念一种温柔的魔咒。 念得我几乎受不了。 为了一个一心记仇、伤你也骗你的人,做到这一步,几乎把大好性命搭上了…… 值得吗? 值得吗!? 第131章 伤 我以为今日要交代在此的,是我自己的性命。 没想到却是仇炼争的。 他此刻恍如回光返照一般,面容好似比冰片雪花更加脆弱,比月光更加透明苍白几分,给人一种随时都要离去的感觉。 而我一直错觉地以为他是个铁打的人。 以为他受再多的伤,也是能迅速恢复。 如今他仿佛真的要死了。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下去。 他眼中的光芒一点一滴地退去。 像潮水退回大海,如叶片从树上飘落。 而我被一种极度的恐惧与愧意扼住了咽喉,喉咙几乎是滚烫的,身上四肢全是倒灌冰水般地冰凉,我拿了布条去按压他的伤口,不停地和他说些或动人或难受的话。 我希望他能听得到。 我希望他能活下来。 可我看见的却是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生命力好像也随之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像剥开衣服似的那么剥离、抽走,渐渐地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专注无比地看着我。 眼神饱含热爱、留恋,温柔得一点也不像是平时那个不可一世的他。 这个浑身长满痛点的刺头儿,好像忽然在临死前的一刻开了大窍,一句话不用说,随便看我的一个眼神都能让我心痛不已。 见我神情难受压抑至极,仇炼争只是笑了一笑,虚弱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我难受道:“你想怎么看你就怎么看你,你看不惯我眼神的话,那就先活下来,只要你能活下来,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仇炼争眼神微微一亮,轻声道:“真的吗?” 我一边擦泪一边微笑:“当然是真的……我说到做到……哪怕你想做些让人害羞的事儿都可以……” 我的笑忽然僵住。 因为仇炼争脑袋一歪。 他甚至还未听到我说的那句充满鼓励的话,就彻底失去意识了。 我近乎惶恐地抱着他,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 “仇炼争?仇炼争!老仇?老仇!” 战完敌人的沈玄商在一旁累得气喘不已,此刻听了我这般绝望恐惧地喊,又忍不住劝道:“别叫了……我看他是不成了……” 我怒地一回头:“你给我闭嘴!” 他被我瞪得一愣,竟有些委屈道:“小唐……你还冲我发凶?他死了也不是我干的!” 我声音又冷又怒道:“但凡你方才肯听我一分劝,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我也不一定会与他打起来,他也未必会受这些伤!我叫你们别打了,你们俩王八蛋没一个听我的!” 沈玄商不满道:“你……他师父屠我满门,我找他报仇是天经地义!你也不该拦我的!” 我几乎是声颤气抖道:“你个不明事理的糊涂蛋!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只差一点儿就能查清楚他的师门之秘,你就非要在这个时候和他动手?万一查清楚后发现杀人的不是他师父,而是另有其人呢?他岂非是受冤而死?” 沈玄商不服:“你瞧瞧他方才那张狂样子,和当年那个人一模一样,我哪儿冤枉他了?” 而我只冷声道:“冤枉与否岂能去看表面?小沈,我不知道刚才我与他的谈话你究竟听到了几分,但若他今日真的死在这儿了……我确实有一定可能性与你恩断义绝……你若还顾忌与我师兄弟情分,就别再说他一句恶毒话了!” 沈玄商语声一窒,又憋屈又难过地看着我,可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我按压完伤口,眼看着这血是止住了一些,但还在缓速地流,就从头上取了根平日用的簪子,从里面挑出了一根金针,在这小酒馆四处一看,我问沈玄商:“掌柜和小二都被方才的打斗吓跑了,你可熟知此处?可有针线?” 沈玄商想了想,指了一处,我立刻去翻箱倒柜,找到了一处未完成的绣品,接着拆了几条线,回到仇炼争身边,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胸口那巨大而狰狞的伤口,拿金针在火上一烤,接着穿了线,就在他胸口和腹部的伤口处缝合起来。 虽然针脚有些粗劣,比不得梁挽。 可到底是缝合住了,血是止住了。 我攥着仇炼争的脉门,仍觉得他气若游丝,想是失血过多,随时都要进入休克状态,可沈玄商这时忽然走近,我如临大敌般地看向他,他却冲我一咬牙,一跺脚道:“你……你当真这样喜欢他吗?” 我道:“他爱我爱到发了魔怔,我不过是返还几分喜欢,比不得他。” 沈玄商恨铁不成钢地重重跺脚几分,地板都被他踩得山河地震一般,非但如此,他还狠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儿长的像是要接不了下一口气儿似的。 叹完,他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像是内心天人交战,几个冲突情绪互相打架。 忽然,他指着柜台道:“柜台里是没有药的,但柜台上的花瓶里藏了我留的顶级伤药一盒,你去拿了给他吧。” 我听得一发愣,简直不相信这话是他说出来的。 沈玄商不甘也不愿道:“我实不愿给他一分一毫的活命机会,可方才那么多人来杀你,他却肯为了你留下来,与我这个仇人合作,还摧着我带你走,他来断后……我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心里是有你的……” 他话没说完,我就去花瓶里找伤药了,果然找到,凑到鼻子上一闻,一种奇特的清香扑鼻而来,我立刻认出这是九转请命丹的味道,兴奋地手颤脚软,仍一路奔到气息奄奄的仇炼争身旁,给他服了下去。 他一服下去,原本游丝般的气息竟莫名稳定了许多。 我心头一松,充满感激地看向沈玄商:“谢谢师兄。” 沈玄商冷哼一声:“这会儿倒是知道叫师兄了?刚才骂我的时候和骂仇人似的,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刚才杀敌的时候也出力了啊!” 我心头一虚,口气一软:“对,对不住嘛,我,我刚才是太急了……” 沈玄商瞪我一眼:“知道对不住,还不过来给我包扎?我也受伤了啊!” 我依依不舍地撇下了仇炼争,可就这么几分钟的功夫都觉得不妥,就把身上衣服扒拉了厚厚一层,给他盖在上头,接着有些一瘸一拐地走到沈玄商身边,拿起伤药和绷带就给他用。 不过沈玄商好歹脾气比仇炼争好些。 他虽然骂骂咧咧吧,但骂个一两句就算了,不会没完没了地瞪我。 可一包扎完,他却只瞧了那地上的仇炼争一眼,回头再看我:“我这次放过他,纯粹是是看在一起杀人的份上。等我养好了伤,我还是要来杀他的。” 我一惊,差点儿把手里的绷带给撕了。 “沈玄商!你又忘了我方才说了什么吗?” 沈玄商瞪我道:“我没忘,唐玄兔你给我听好了。我腕骨被这小畜生给折了,没半年光景都好不了。所以你有足足半年的时间去查出真相,倘若当年灭门的人不是他师父,而是另有其人,那我可以为了你不去伤他。但倘若你查不出来,我只好把会这门功夫的人全数杀了,一个不留!” 他是杀气腾腾,我却轻轻笑道:“你最好还是趁着这半年的功夫把内功也练一练,倘若半年内你没有任何提升,还是停留在区区第五层,那你还是收了报仇的心思吧……” 沈玄商一愣,怒道:“你,你敢笑我?” 我反瞪他:“你方才和他打的时候,你身上可没有什么旧伤吧?可是他却有许多旧伤……即便是这样,他也毫不费力地赢了你,这还不能说明什么么?” 沈玄商面色一沉:“他练到了‘天冰缥缈掌’第七层了?” 我点头,他半怒道:“老天爷怎这样不公,这,这小畜生天资都如此好,我,我却卡在第五层卡了这么久……” 我叹口气:“所以你这一走,还是得潜心修行,或靠内力,或靠兵刃,靠这一手暗器偷袭,终究不是正道……” 沈玄商想了一想,道:“如果我半年后在‘劫焰掌’上有所突破,而你又查清楚当年灭门的就是他那个贼师父……” 我沉默片刻,只承诺道:“那么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他决斗,只要过程公平公正,我不会阻拦你杀他,但也不会阻拦他杀你……如果你能不去找他决斗,那么我还可以和你一起找他师父算账。” 我虽然没完全记起当年的种种细节。 可却已经慢慢记起了那些感情。 越是要记起。 越是觉得这些人如果全数死在了那山谷之下,那我对幕后凶手的愤怒与恨意,怕是不会下于沈玄商。 因此我反而不想去记起来。 记起之后的种种伤心绝望,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打发得了? 沈玄商似得了什么天大的保证似的,松了口气:“这还像点儿话,否则我真以为你是胳膊肘往外拐,完全成了仇炼争的人了。” 他说完,又有些不安道:“可你若查到幕后真凶是他的那个贼师父,你又如何能与他相处相爱?” 我一时不吭声,只处理好了他的伤口,一回头就去抱着仇炼争了。 我此刻不敢离了他。 也不敢去背着他。 离开怕人宰了他。 背着又怕摔了他。 这时候摔,怕是直接能把人给摔没了。 我也不敢让沈玄商再留下来多看他,生怕他改变主意多出几分杀机,我只让沈玄商披着我的外袍,去城里报个信儿,让小常或者梁挽过来接人。 结果谁也没想到,沈玄商在去的路上,竟意外地遇上了高悠悠,还有云游到此的罗神医! 当他们踏进酒馆大门,我几乎感觉到浑身一松,当罗神医从我手中接过仇炼争的时候,高悠悠忽然以一双厉眼看了我全身上下,然后重点扫描了几道伤势。 他沉默片刻,本想碰我,却被我躲开。 我固执地瞪他,仿佛在等一个答案。 高悠悠似乎知道我在等什么,只道:“有罗神医在此,他性命无碍,你可以晕了。” 这句话像是一句定海神针,我立刻听话地往前一倒,安安心心地晕了。 胸口的旧伤一时发烫一时发冷,心房一阵痛绞一阵麻木,感觉整个人在冰窖火山里来回蹿挪,鲜血淋漓的小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像在刀尖上行步,实在是难受极了。 我给他俩都包扎了,可沈玄商的手又不能用,根本没办法给我包扎伤口。 所以方才血像暗河似的悄悄地从伤口里流溢出许多,我是管不得也顾不了,此刻高悠悠一句话说了仇炼争能生,我才舍得去晕。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身上伤口已经被处理过,身下是一张柔软结实的床。 身边是一脸忧色看我的小常,面无表情靠着床架的高悠悠,以及坐在一旁的梁挽、阿渡,还有冯璧书这个用绷带包裹了左手的伤员也在。 我立刻紧张道:“他呢?” 小常知道我在问谁,只安慰道:“你别担心,他就在隔壁房间……” 我又问:“我伤口……” 梁挽道:“被缝过了,可以走,但不能跑……” 我二话不说就把被子一掀,直接赤脚就冲了出去,在小常和梁挽的惊呼与怒瞪之下,我一路风风火火地打开房门,冲进了隔壁房间。 结果一打开,一对陌生的男子莫名其妙地躺在床上看着我。 他们愣了几秒,其中一个男房客忽的尖叫一声,另外一个男的横眉怒目地瞪我,似乎想从被窝里冲出来打人。 我立刻知道找错房间了,此隔壁非彼隔壁,我灰溜溜地把门一关,梁挽上前赔笑赔银,然后我迅速撇下他们,往另外一个隔壁房间冲了进去。 果不其然,仇炼争就躺在里面。 而我迅速地靠近,眼看着他气息稳定,面容却苍白如寒山积雪,至今未有醒过来的征兆。 梁挽一走近,只说:“他失血过多了,性命保得住,但是醒过来还需要些时间。唐约,你自己身上伤也没好,先回去歇了吧。” 我只看向他:“我可以歇,但你把隔壁房间的被褥先搬过来。” 梁挽一愣,“这是为何?” 我只坚定道:“他还没醒来前,我就住这儿了!他这病榻,就是我的病榻!他醒来前第一个看到的人,必须是我!” 第132章 璀璨 我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接下来三天我真睡在了仇炼争身旁,在一张床上分着大被睡,因为我要确保自己每一次醒来都能看见他。 我嘴上说是他醒了得第一个看到我。 实际上是我醒来得第一个去看见他。 不瞧见他,不摸到他,我这心房像是被四头马往四个方向拉扯,双手双脚有一种在油锅上反复煎熬的错觉。 若在醒来一瞬间摸到他胸口心脏处,哪怕只是听得到他心跳声擂擂鼓鼓如战锤,我便也能安定与平静地闭上眼,去呼吸着他的呼吸,去心跳着他的心跳,感觉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了这一线勃勃心跳与沉沉呼吸。 万籁俱寂,唯我与他。 不多久,当我不知道是第几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身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变了。 我睁开眼,发现仇炼争仍然闭着眼,只是苍白如月色的面容比之之前少了几分病态,多了几分玉膏般的润色。 我瞧着他,不知瞧了多久。 忽然贴上去,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儿。 仇炼争眉头微微一皱,但仍旧没睁开眼。 他不动应万动,我便静悄悄无声息地把手伸进去。 接着在他雪白又秀气的小臂肌肉上头狠狠地一掐。 仇炼争登时惊叫出声,一脸懵疑地翻被起身,瞪我道:“很痛啊!” 我笑了一笑:“你怎么不接着装睡啊?这么点儿痛就受不了了?” 仇炼争又恼又无奈道:“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人都险些死了,多睡会儿不成么?你还掐我?你这家伙是不是人啊。” 我笑得更加厉害,简直要颤成一团缩进那被窝里,而他本来横眉怒瞪的,看我这么一笑,便似也被笑意感染,一双翻上天的眉头沉下来,一张皱巴巴的脸孔舒展开,我便忽然止笑,翻身,端端正正地坐起,一心一意地瞧他。 “你说话这么中气十足的,我看你早就醒了,你这是装睡装多久了啊?” 仇炼争道:“也没多久吧,就,就半天左右?” 半天的话……我中间醒来起码三回了吧,你倒是享受得很啊。 我道:“你装了半天,就不饿不渴么?” 仇炼争沉默半晌,目光亮堂堂道:“你好不容易愿主动睡在我身边,每天晚上都要摸着我抱着我才能安心入睡,我便觉得像做梦似的,所以我不愿醒得太早……” 我老脸一臊,忍不住摸摸发痒的鼻子,道:“我那是怕你伤势有变,所以时时刻刻地监视伤情,你别以为抱着你睡我就能安心……都是大人了,谁也不是五岁的孩童……” 仇炼争展颜一笑:“大人难道就不能抱着安心睡么?我就经常这样……” 我一警惕:“你经常和谁这样?” 仇炼争一愣,随即正色道:“没,只和你这样。” 你也没几次机会抱抱贴贴啊,什么叫经常啊。 我有些怀疑地看向他,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下地儿去给了他端来了点热水热食,仇炼争倒也不起身,一双寒眸炯炯有神地看我,我拿起肉粥先吹了口气,再小心翼翼地喂了他几口,接着递给了他,我自己却钻被里,躺平了。 仇炼争止不住发笑:“你喂了几口就累了?宫里的娘娘也没你这么娇啊。” 被子里钻出了一个我,我冲他挤眉弄眼:“娇什么娇?我胸口还有伤,它也疼啊,你也喂喂我呗。” 说完我就缩了回去,一副谁伸头谁傻逼的架势。 他人都醒了,我伤势此刻不疼,还要到谁跟前去疼?难不成是大咧咧的小常,又或者是没眼色的高悠悠么? 仇炼争笑而不语,倒也真喂了我几口热粥,因他伤势比我沉重,我还很配合地凹出了一个最方便他投喂的姿势,眼巴巴地等着他把粥食投喂过来,反正咱俩是轮流吃了一勺子,也不觉得腻歪,只是吃完以后身上起了点儿热度,我便起身翻被,查看了一下他身上大小伤势。不出人意外的是,我们谁都没主动提起沈玄商还有那些事儿。 我就这么查着,手指去触,眼去细看,他却一心一意地盯我。 盯得热度滚滚、心意连连,就连我这么个脸厚如城砖的人好像也被盯成了薄薄一张可撕可烂的纸,我就抬头瞅他,用手指戳戳他的脸蛋,他倒是也不躲不歪。 “你老盯我做什么?” 仇炼争道:“舒服。” “盯我就这么舒服?” “盯你是一种养伤。” 我心中莫名一动,他只低头浅笑,手里握着汤勺,一心一意地搅拌着柔软流质的热粥与肉片,往日冰塑雪覆的面容,竟流出前所未有的放松与温柔。 “还有就是,你好像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我便道:“如何不一样?” 仇炼争道:“你从前虽然也温和,但总在提防小心些什么,如今好像变得更轻松、更自在了……是为了什么?” 我沉默片刻:“也许是因为刚刚脱离险境,一时得意忘形,以后又得清醒回去……也或许,是因为我见到了你不太一样的一面……” 仇炼争忽的放下汤勺,略带紧张地看我:“是哪一面?” 我道:“我见过你杀气凛凛的一面,也见过你为我拼命的一面,这并不出奇,可是你肯为了我,与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去合作、去杀敌,这一面我还是头次见……” 他向来意气行事,爱恨为先,做什么杀什么救什么都由着自己一番性子来。所以遇着沈玄商这样的人,即便是对方身负门派大仇,他仍得先记着自己受的痛愤委屈,必得废了对方或杀了对方才罢休。 倘若不是因为我,他绝不可能因为受了区区致命伤,就放下尊严与意气,忍辱压恨地去与这仇人合作。 而且还合作得如此默契。 踢得有板有眼、有节有奏。 简直像一对多年未见的朋友,而不是刚刚还彼此相杀,有着刻骨仇恨的敌人。 所以仇炼争听完我这话,立刻陷入了沉默。 他似完全没料到我会这样说。 连汤勺也不握了,随它落入粥中。 我眉头微微一皱:“你不舒服?” 仇炼争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竟会注意到这一面……” 我却握住他的手:“你不要担心,我不是在用话术去鼓励你放下仇恨……你本也不可能完全放得下,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不晓得,但是只这次,你能为了我放得下成见与仇恨,我是真的,真的很感激……” 仇炼争眉头一扬,略微得意道:“是么?” 内容是疑问句,语气却是飘飘然的肯定句。 我低低一笑,道:“除了这点,我也确实有一些新的变化。” “什么变化?” “从前我有些怕你在。”我想了一想,小心斟酌道,“现在我是很怕你不在。” 失去一个人所经历的恐惧与绝望,是这世上最难熬过的情与绪。 它压得倒一切的顾忌与小心。 甚至压得倒恨意。 他曾经历过,而我也终于体会到,原来看着心爱之人一点点地没了生命力,一个人只会被巨大的恐慌与愧疚所充塞填埋,过去的阴影不会走,只是会被新的阴影所填埋。 这不是什么好道理,但早领悟早好。 仇炼争像是瞬间听懂了似的,瞧着我这谜语人,眼睛忽有些发热。 “你现在才晓得怕?我可是一直都怕你不在。” 我不说话。 有些动作比话更能说。 有些感情不是话能说。 我只是靠上前,轻轻地,几乎无重量地躺在他怀里。 “你放心,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在怕的是什么。” 仇炼争身上微微一震,像被什么极温柔又极刻骨的咒语给刺中,他转而用力地抱紧了我,宽阔壮硕的臂膀压着我的脊背,修长秀气的手指扣着我的小臂,他似乎极力地想要把我贴靠在他刚缝合不久、还被绷带紧紧包裹的胸口肌腱上,像这一刻不抱紧,以后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是温柔而又炙热地保持拥抱的姿态。 仿佛他自己的血肉已化作一团鲜活怒火,包裹着春日枝头那些料峭不融的寒冰,包了这许久,终于瞧见锐气的寒冰里融出一些热流,他便再也支不住,一心一意想要更多,非得长长久久地留存这种暖。 哪怕这种暖,得用大好性命来换。 反正我贴着他,靠着他,闭上眼。 下一刻去亲、去吻。 用呼吸去点缀他凸起的肌腱。 拿柔软去融化他紧绷的心口。 这一刻终于能够没有顾忌地去承认。 我是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啊。 他那么好看,又如此温柔。 谁能不去喜欢他? 谁喜欢上了能撤? 我好想这一刻就是永远。 好想好想一辈子拥有他。 倘若没有他这一头莽莽烈烈的热火,钻进我这处处精打细算、严格控制的生活里。 那么再安稳也是黑暗。 再平静也是一种压抑。 换句话说,只要有他这天不管地不怕的人在。 前途既是危险与动荡,却又充满光明与璀璨。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很久该如何写,但是为了追更的读者还是决定温柔些。 毕竟暴风雨前总是平静温和的呢 第133章 去道别 这一日互诉衷肠后,我躺在床上四仰八翻,想想从前,再想想以后,越想越乐呵,直拿着脸在被褥里滚来滚去,翘着个老腰就当咸鱼伸展冷冷。 倒是仇炼争看我这不修边幅的死鱼样,又想笑,又怕牵动胸口的伤,憋着个脸,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上去,在我腰间戳上一指,我便觉得他的手指,像一种又凉又冰的像刺似的顶着我的老腰肌。 他手再动,一路滑动下去,直把那拱桥般的翘凸给按平了、抚顺了,他像做成了什么天大的事儿似的,满足地一笑,弃了自家暖被窝,直骑上这座桥。 他还敢骑啊?这会儿就不怕伤口裂开了? 我一个猛虎翻身就把他给甩下来,然后横突猛进、肩贴肩、膝挨膝、彻底压制了对方。 他倒一言不发地盯凝我许久,一双亮堂堂的眼睛不知在看个什么胡海山河,我正要问呢,他忽把我后脑勺往下一按,接着手捧着我的脸,没来由地一阵猛亲。 这弄得我都懵了,一股子热气从外头升到里头,再在里头缓慢积聚,像要把我四肢百骸都给融了似的。 好家伙,没见过他这么用力的样子啊。 可再亲我都缺氧了,我赶紧用手去掰他的腕子,他似乎知道了不对劲,分开来看我,似乎也觉得亲得过久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几分,又把我刚整好的头发拆了,把木头簪子一拔,那三千发丝便跟着如瀑布般垂散下来。 他眼前一亮,似个老练的猎人发觉了新的宝藏,又像园丁跟着芳草似的去嗅我垂下来的头发,其态度之认真、姿势之专注,都忍不住让我觉得他除了臀癖以外还有没有发癖,然后他就轻轻吻着发丝,一路至我的老脖老颈,把我这老脸都亲臊了。 这幸亏是一条受了伤的毛毛仇。 这要是个全须全尾的,那又是一个床震板颤的不眠之夜。 不过他把我头顶的木头簪子一拔,我俩又这么黏黏糊糊地一动作,那簪子被一压,它不负众望,“嚓”地一断两截了。 这簪子是一件旧物,跟了我也算有几年功夫了,如今这么一断,我心里莫名一酸,像心弦被什么东西挑了似的,就从毛毛仇下面钻出来,把断簪捡起、端在手掌中轻轻一掂,忽然就叹了口气。 仇炼争疑道:“怎么了?这簪子,是什么重要的物事儿么?” 我叹道:“没什么,只是它跟着我许久,就这么被我俩压没了,怪可惜的。” 仇炼争想了想,摸了摸我的脑袋,道:“既是你的旧物,且给我,改日我找个匠人把它给补好。” 我想也是,只莫名感叹道:“我只是……有些不安心。” 仇炼争与我贴贴:“不安心什么?” 我道:“每次咱们的关系好到顶峰了,好像都会急转直下,总有些不顺心的事儿会发生……就像,像这根簪子……” 仇炼争把眉头一扬:“你在害怕?” 我忽转过头,认真道:“你肯听人话,我就不会怕。” 仇炼争想了想,只道:“你若能不偏私拉架,我一定听人话。” 这简单啊,我都已经和沈玄商说好了,我连忙伸出小手指:“你拉钩?” 仇炼争为显得更诚恳些,竟直接拿他那只大手包裹了我整个小指头。 “拉钩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大人还是说话算话,有话听话,不说不听的都是王八羔子,比小孩子还糟糕些。” 你这毛毛仇,你搁这儿骂谁呢? 我把断簪放好,然后回头就去偷袭他的胳肢窝,只听得怪叫一声,某毛毛仇立刻给我挠起痒来。中间也不知道是谁胡乱亲了我几口,唇边还沾着津丝儿就随手抹了,咬得脸肌红了便换个目标,如此耳鬓厮磨、发汗软缠地过了一晚,到了第二天早,我看他睡梦中仍一副眉头深锁的不安模样,一双手环在我肩上,像是下意识地去护着什么人。 怎么他在睡梦当中,还是在害怕失去么? 还是在想生死关头的那些事儿么,傻子? 我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使了八辈子积攒下来的巧劲儿,才能从他手下悄无声息地钻出去,顺带还把他被子盖好。 这三天三夜一直睡在此处,外面的人都不敢进来,梁挽硬着头皮进来,一瞧见我俩那连体婴样儿都直摇头,他都如此,就别提小常和高悠悠了。 我披了件衣服,草草用了早餐,和小常打了招呼,去阿渡房看过了冯璧书的左手,再去罗神医房与梁挽聊了会儿天,接着便上了屋顶。 为啥要上屋顶呢? 因为我知道某个人,他不爱躺床不爱坐椅,他就爱往屋顶上一站,顶着寒风冷月去听我们的墙角。 高悠悠果然就在屋顶。 猎猎的风在肆意摆动他那副雪白无染的衣,可他本人安坐如石雕,风吹草动也掀不开他那一副端端然的神佛姿态。 我靠近,他也没回头,没看我。 直到我坐下来,把伤药递给他。 他才抬头看了我一眼。 目光淡淡。 神情淡淡。 整个人淡得让我想去他的眼里撒把盐。 他转过头,还是没接药。 我只好把药一收,笑道:“还气么?” 高悠悠淡淡道:“我有什么好气。” 我道:“那干嘛不收我的药?你膝盖上的旧伤还没好吧。” 高悠悠慢慢地看了我一眼:“你该关心的人并不是我。” ……还吃醋? 虽然是毛毛仇先打伤了你膝盖,可到底也是你那小无相山的掌门人把你的膝盖旧伤弄裂的啊,这醋吃得不该啊。 我叹道:“我这几天是只顾得上仇炼争了,但事出有因,你不该怪我。” 高悠悠沉默。 我靠近他:“倘若一个人,在和你大打出手之后,仍肯放下嫌隙,为你挡刀两次,你该不该去关心他?” 高悠悠的眉头微微一动,可仍没说话。 我又道:“倘若还是这个人,平日里性烈如火、绝不留手,临死前却肯放下仇恨,求着仇人带你逃走,这样的人,你又该不该去护着他、念着他?” 高悠悠的眉头疑惑地皱在了一团儿,像道上好的锦缎被随意摆出了褶皱。 “他竟然肯?” 我正色道:“所以我才要陪在他身边。” 高悠悠眉头再折,脸上思索之色一出,似乎在通过他的核心程序去推导出一个伟大而又曲折的结论。 “你是不是……又和他在一起了?” …… 你居然才看出来吗!? 你信号是天翼2g的!? 这反射弧叠起来都可以从地球走到三体星系了吧! 我直叹道:“我若说是呢?” 高悠悠沉默片刻,道:“所以……你先找我来杀人,然后你和我要杀的人在一起了?” “啊,这……” 高悠悠沉下脸:“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讨厌。” 我心头一难受:“你就只有这句话想说?” 高悠悠眼一横:“不止,我还有件事要做。” ……完了完了完了。 他这是要和我绝交了吧,这绝对是要和我绝交了吧!? 可这家伙说完就不接着了,我此刻就浸于这诡异的沉默中,感觉心口紧张得一跳加三跃,脑袋又热得很,像一头误入桑拿房的北极熊,横冲直撞地想找个凉快儿地。 高悠悠却忽然转过头。 一靠近。 做了一件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儿。 他抱了我。 虽然只是极短极快。 堪比流星一闪的动作。 但他确确实实地抱了!手臂碰到了!脸也蹭了十分之一秒! 结果他飞速地分开,像多抱一秒他会被机关枪给突突了似的。 我都给看愣了。 “悠悠?” 高悠悠立刻回击我一道厉眼:“叫老高。” 我马上道:“好的悠悠,你在干什么?” “别这么恶心地叫我。”高悠悠嫌弃道,“刚才是在学你。” “学什么?” “你在‘人才大宴’上做过的。” 我仔细地想了一想,他是在……学贴贴? 我再看了看高悠悠那副认真学习的模样,一副笑意直从腹腔上涌上来,可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劲啊,这家伙放完狠话忽然来这一手,啥意思啊?ai觉醒之后终于决定自由放飞了吗? 我认真道:“你刚刚抱我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感觉?” 高悠悠道:“有。” 还真有?我惊了。 他想了想,目光竟罕见地带上几分犹豫。 “被你的脸蹭到时,像是……” “好像是什么?” “像被一种死猫的内脏给刮到,感觉非常地奇怪……” …… …… 这是人类能想出来的形容吗…… 我大受震撼之余,倒也彻底放心——美丽ai还是保持了原始算法,并没有被奇怪病毒所感染。 不过他为什么在放完狠话以后要来贴贴?不会是以为贴贴是一种惩罚的方式吧? 高悠悠接下来就站起身,迎着寒风与冬日,说出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我要走了。” 我立刻站起身来,警惕道:“你要去哪儿?” 高悠悠道:“与凌熙让一战后,我确认了一些东西……是时候该走了。” 我道:“你确认了什么?是不是和当年你受陷害那事儿有关?” 高悠悠没有承认,只扫了一眼我还露出几分绷带的胸口。 “这件事你不必管,我杀人的时候可没心情去给谁挡刀。” 他这酸言冷语一放,我忽然透过现象看本质,我知道他方才是在干什么了。 “你是在和我道别吗,悠悠?” 异常罕见的是,高悠悠这次只是沉默。 他平视远方,整个人被晨光一照,安静沉默得像是一座苍白残缺的神像。 在这惊心动魄的几日后,他先确认了我与仇炼争在一起的事,不痛不痒地骂了我,接着默默地学了我一次贴贴。 抱的动作又快又硬,与其说是抱抱不如说是扣篮夺球。 但这几乎已是他与我相识以来,最不像他、最有人味儿的一个举动。 他还允许我放肆地叫他一声“悠悠”。 没有呛回来。 没有去否认。 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连眉目都有些难得的柔和。 我便知道了一件事。 他已决定去杀人。 不管他与凌熙让战斗时查到了什么,他都打算去为当年的自己讨个公道。 在那之前,他必须找个方式与我道别。 是一种带有高悠悠味道的道别与感激。 因为对他而言。 这就是他最后一次见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定的是12点更新的,结果老睡过头,昨天更新又被我睡没了囧 果然还是要改变作息啊,以后还是早点更新好了 第134章 冰簪寄心 众所周知,高悠悠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 他向来不吃硬,他最多吃一声诚心正气的“老高”。 或者是一声轻轻甜甜的“悠悠”。 可如今他什么都吃不下。 一个心意已定的人,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便只能一力劝服他留下来,最起码再多留几日。 “老高,你还没报完我的恩呢……” 高悠悠瞪我:“是你不要我去杀仇炼争。” 我收回语气:“那你还没还完罗神医的债呢……” 高悠悠淡淡:“掏粪掏了两年,难道还不够?” 我语气一窒,又道:“你就顶着这些旧伤去杀人,你养会儿伤不好么?” 高悠悠给我一记眼刀:“我懒得看你与他恩爱。” 我这下就有些心虚,脸上又莫名地发臊。 无须说个太明白,咱们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当初高悠悠要杀仇炼争,固然有受我所托之意,可也是因为看不得旁人去背叛我、欺辱我,因为他自己就曾受过这样的苦楚与背叛。 可我放弃了复仇,再度爱上了仇人。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背叛”。 因为这等于他曾经打仇炼争时候花的力、受的伤、流的血,统统都没了意义。 成了泡影一般可笑又多余的东西。 他不和我绝交,也只是因为他心中到底还是舍不下。 舍不得他这辈子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但他也绝不可能再留下来瞧我去爱仇炼争,或者瞧仇炼争去爱我。 我唯一能劝服他的是,多些时间去养伤。 高悠悠点了点头。 但他并不打算和我们一同养伤。 他二话不说,就从一个屋顶跃到了另外一个屋顶,从一种房檐飞到了另一种房檐,其姿态飘然欲仙神,有古之雅士承云奔月之象。 我目送他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房檐之下,叹了口气,怀着满腹心事下了屋顶,钻回了仇炼争房间,却见他鬓发松散垂着,胡乱披着件外袍,不知在桌上捣鼓些什么。 我一走近,他刚想说什么,却见我眉目神色不同之前,当即有种兴奋的神色:“怎么?你和高悠悠打架了?” 我本能点头,又旋即摇头,这家伙咋看谁都能看出打架?我和高悠悠打不起来的,只是有一点有关于杀人的小分歧。 仇炼争收敛神色,正经道:“不是打架,那是吵了?” 我一边喝水一边咕噜噜地点头。 他沉默片刻,幽幽道:“是因为我吵了?” 我持茶杯的手一僵,旋即放下,他想了一想,却道:“倘若是为了我,你该去追他。” 我这口水差点卡在气管,呛了几口去问:“你希望我去追他回来?” 仇炼争自然道:“傲慢人总能看出傲慢人的长处——我傲慢,他也桀骜,但他确实以你为友,这样的人,你自然该把他哄回来、追回来,让他在我跟前气气人,也好过他在外面一意逞强,丢了性命。” 好家伙,明知傲慢还不改,明知他要气你还要他回来? 可现在就算我想把他找回来,我也找不回来啊,他这人神出鬼没,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 我一脸狐疑地看着仇炼争:“你转性儿了?你从前不是与高悠悠最为不和的嘛?你天天对他喊打喊杀,怎么如今还鼓励我去哄他?不会是藏着什么坏主意吧?” 仇炼争瞪我一眼:“我行的正坐得直,你怎能这样想我?” “那是为了什么?” 仇炼争指了指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打我这些伤,你看着心疼么?” 我想了想,点头:“是有点。” “这就是了。”仇炼争无畏一笑:“从前他打我,你不过多生几分纠结,心却是不疼的。现在他打我越狠,你疼我越多,就对我越好,如此一来,岂不是我赚了?他亏了?” 我还当他懂事了呢,结果这人的天真意气还是莽莽苍苍地伏在那儿,为了让我疼他,他都不做人了,气得我狠狠敲了他脑袋一记,恼道:“伤口岂是拿来胡闹的?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珍惜,怎能让别人去珍惜你?” 仇炼争立刻捉了我手,道:“别恼了,别苦着脸,你跟我来。” 我看他这么热情的样儿,疑惑了:“干什么啊?” 仇炼争立刻撺掇我坐在梳妆台前,然后把我这乱糟糟的头发给重新拆开,再拿了一枚青玉雕流云纹的发梳,从我头顶正中开始,一抹一抹地往下梳。 原来是要给我梳头啊,好毛毛仇。 但他应是头一次给别人梳头,梳到后面莫名地就有些紧张,遇到某些打卷的头发团,就如匠人一刀劈解乱绳似的,动作格外粗直猛力,难受得我“嘶”了一声,他便停下来,害怕道:“我,我又弄疼你了吗?” 我故意挤出一分笑容:“没事,你别怕。” 疼倒是不疼的。 就是有点秃然。 被拽断了好多。 仇炼争深吸了一口气,手上再接再厉,有了前期的磕磕绊绊后,他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但似乎也熟悉了发根的走向与质地,该断则断,该放就放,这梳头动作马上就顺滑了许多,不止三千的烦恼丝到了他那修长白皙的手指里,一折二绕再是一拉,倒如鲛丝缠了玉柱,再没什么不能伸展直顺的。 梳妆台面上又摆了有一尊梁挽配好的宁神用的紫沉香熏香,配合他的指尖在我的发丝变、耳垂旁、颅顶间轻轻地跳跃,我立时觉得平静了许多,紧绷的肌肉松缓了了力度,只专注于享受他给我梳头的这一瞬平和安宁。 其实梳头时容易被拽断头发的也不止我一个人,只要不去在意这件小事儿,就可以好好享受毛毛仇指尖在我头顶跳舞的快乐了。 毛毛仇指尖跳舞完毕,把我头发绕在顶上,忽从袖间掏出了一根东西,插在了发丝之间。 我往镜中一看,惊了。 这……这不是原来的那两截木簪上? 不,不是原来的,竟是一道晶莹透明的冰簪! 仇炼争这厮不知是怎么做到的,拿了一根木簪,竟能以内力往上面添附冰层,如今外头是一层雪冰,里头是木簪的芯子。 这也罢了,他还在簪尾雕出了五瓣梅花的造型,光下一看,状若水晶一般莹亮润泽、熠熠生辉。 这是咋做到的? 我欲回头,仇炼争却阻止:“别动,我给你插正点儿。” 我有些不好意思:“太花哨了,我又不是个姑娘,你插根水晶似的梅花簪,多臊气。” 仇炼争自顾自地摆正,理所当然道:“美人配花簪,又有何不妥?你怕是不知道,盛京这一阵就时兴头顶簪花,不分男女,那些油头粉面的王公皆可戴得,你戴不得?” …… 这油头粉面插戴簪花的王公子弟是挺臊气,可是你也好骚哦。 以后不叫你毛毛仇,叫你毛毛骚好不好? 等毛毛骚收回手,我便装模作样地回去瞪他一眼,叱他不好好养伤专搞这些骚玩意儿,把他呵退后,我就把整张脸都贴到镜子上去观察,左转右看,上端下详,又觉得铜镜太模糊,抹了好几下再照,恨不得把镜面抹平整了再瞧瞧。 断簪就如破镜,与其重修或重圆,还是在此基础上雕成一把新簪子,或修成一面新镜子的好。 我在镜子前有些失神,他见我如此这般,只是柔声浅笑。 “很好看,对不对?” 本来我还有些不好意思,不愿随了他这骚性儿。 但后来还是慢慢地点头:“是有一点好看,不过不能长久。” “冰消了我就再捏一把。”仇炼争笑道,“不过我说好看,说的不是簪子,是脸。” 我一愣,他就立刻凑上来,把脸凑到我身边,在镜子里映出了一个我的小脸和一个他的大脸,镜面就顿时显得有点挤,像大头贴里挤成一团的两个酸臭恋爱人。 他用一种非常正经的语气感慨道:“这么好看的两张脸,少见啊。” 你到底是在自恋呢还是在夸我呢。 我立刻用肩去挤他、用脸去撞他。 仇炼争倒甘之如饴,被推被挤都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 玩闹到这一瞬,我忽然想起了点儿什么,道:“被你这么一激发,我倒是想起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仇炼争道:“你说。” 我问他:“那言风逸受了我‘劫焰掌’内力,即便三日内不死,也得全身经脉热胀而瘫……怎么会活蹦乱跳地来杀我们呢?” 仇炼争的身体慢慢坐直,我眼看着他姿态从亲昵散漫过渡到了正经僵直,我只道:“除非,是有什么人帮他以阴寒内力驱散了这些热力。” 我又道:“这个人,武功很高,属性为阴,内力应当不弱于我,或许效命于聂楚容,或许与聂楚容是盟友关系……” “我甚至觉得,他可能也会‘天冰缥缈掌’一类的功夫……” 我看向仇炼争,道:“这样一位高手,你觉得会是谁?” 仇炼争沉默片刻。 “我不知道。” 我叹道:“好。” 一个“好”字定了一切,我不再多问一个字、一句话,只平心正气地看他。这反倒让仇炼争有些不太自在、不顺畅,他又问我:“你就不再问了?就不怕我隐瞒了你?” 我道:“如果你是明着有所隐瞒,你的回答应该是‘不能说’。你说你不知道,我就相信你是真的不知道。” 仇炼争低头敛眉,雪白如玉的面孔蒙了一层不知深浅的阴影,他似乎在几种完全相反的思路里反复挣扎,半晌后,他忽然就迸出了一句。 “这样的人,我其实可以想到一个……” 我眉目一震,难道真的是他师父么? 他只咬牙道:“但,但我不能确定就是他,世上高手众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能仅凭这点就冤了人,我须得更多情报。”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不急,等你能确定的时候再告诉我,我可以等。” 仇炼争松了口气:“多谢。” “谢什么?” 仇炼争认真道:“谢谢你可以再信我几分、谢谢你愿意等下去。” 我笑道:“我不是愿意,我只是在教你。” “教什么?” “以后你遇到同样难解难辩的情况时,我希望你也可以学我一样,多信几分,多等一会儿……不要凭着你的意气与直觉去下对一个人下定论。” 仇炼争认真看了我一会儿。 他从前看过我千遍万遍,曾有戒备提防地盯,也曾有恋慕深情地凝视,还有意味不明锋芒暗藏地端详,可是没有哪一次,是像如今这样看的。 一会儿后,他忽然笑了笑。 “好,我答应你,我会尽力做到。” 我松了口气,他却笑得更深了几分,顺手帮我扶正了有些歪倒的簪子。 “待在你身边,我好像总是想去变得更好些。” 我挑眉:“我不在你身边,你就不学好了?” 仇炼争居然毫无羞耻心地点头:“对啊,所以你要一直在才可以。” ……真是一条无赖得理直气壮的毛毛仇。 我脑海中忽的就灵光一闪,整个人欢喜得站了起来,道:“我知道怎么把藏在城里的高悠悠引出来了。” 毛毛仇一脸困惑道:“你怎么想到的?是什么法子?” 我笑道:“上次他出来,就是在屋顶听书听到一半出来的,这次我再讲一个故事不久行了么?” 仇炼争更疑惑了:“阿渡的故事不是完了么?你还讲?” 我摇摇头:“不讲他。” “这一次,我要讲的就是高悠悠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高悠悠的故事我也想了蛮久的吧,本来是想整个删去的,但是想想还是写出来吧 吸取阿渡篇的故事节奏,这次不敢写太细了,大概会是第1-30章那种大纲文的节奏 第135章 悠悠往事来 这世上有些事儿,比如说书,倘若一直说下去还算妥帖,一旦中间断掉几天,就和一个厨子几个月不碰厨房似的,明明手艺还在,可刀具厨具都恍如许久未见的亲戚一般了,生疏、不熟,再用起来就难免磕磕绊绊。 更何况,我说的不是别人。 而是一头向人类造反的ai。 爱恨情仇遇到了别人,那还是爱恨情仇。 可遇到了冰冷无情的ai,那或许只是一团乱糟糟的程序。 连仇炼争听了我的选题,俊烈的眉峰像被一道线给凝成一团浓厚粘稠的墨。 “你说高悠悠的故事?你能说什么?说他当年和你如何打架么?” 他不相信我能说出高悠悠的情爱故事。 其实我自己也不怎么确信。 我甚至不晓得在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里,算不算有几分隐秘的心动与温柔。 仇炼争更加不解了:“心动和温柔?什么人能和高悠悠眉来眼去的?” 他一下子危机感大盛,拽了我的手就问:“你不会是要说你自己吧?” 我呸了他一口,高高举手欲打,又恨恨地放下。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和他是朋友!纯粹的朋友!” 那个人却不一样。 高悠悠不承认那个人是朋友。 他甚至从不在生活中主动去提起他。 仿佛是当成了一种禁忌,一种深埋心底的隐秘。 这个人与高悠悠,身份天差地别,从小经历迥异,却是这世上最为相似、也最互相懂得的二人。 他们之间的经历特殊到——我直到现在都品味不出来,他俩到底算个什么。 可我却心知肚明,倘若那个人有灾有难,高悠悠一定会,马不停蹄地前去。 杀人。 拼命。 如果说阿渡的故事是滚滚浓汤,那个人和高悠悠之间就是一眼见底的清汤薄料,能不能尝出那味儿来,还得看读者的二次解读与品味。 我酝酿了许久,决定把几个脑洞大、评论辣、说话像野牛踩琴弦一样动听的读者都叫出来。 小常没能在五场比试中派上用场,正憋着一口闷气无处发泄呢,此刻听说我要说书,真是浓眉一震,愁眼一明,积攒了几天的郁气一扫而光,他立刻就去买了油面肉饼加几瓶小酒,乐冲冲地跟来了。 柳绮行本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可一听有新的故事听,也不管讲的是什么,搂着钟雁阵的肩就兴奋地过来了。 至于仇炼争。 他很希望听我讲故事,但提了个不大不小的要求。 “我不介意你讲高悠悠。”他举手提议道,“但我希望这故事里也能有你。” 我皱眉:“我是讲他的故事,为什么一定要有我呢?” 仇炼争正色道:“你讲别人时,也该多讲讲你自己,这样才不喧宾夺主。” “可是高悠悠就是我这回故事的主角啊,我讲他也叫喧宾夺主吗?” 仇炼争却摇摇头:“那是对别人而言。对我来说,不管你讲的什么仙神鬼怪,主角都是你,也只有你。” 他顿了一顿,认真道:“你要是只在故事里出场一回就没了,我心里就不舒服、不得劲,不想听……” “嗯?”我语调忽然尖利,像被踩中了尾巴的山猫,“你最后说的是啥?” 作为我的男朋友,敢嫌弃我说的故事里主角戏份太多? 看我不扒了你的大裤衩,套在你脑袋上、拳轰乱踹三百下! 我眉扬如刀翻,看得仇炼争大白脸蛋添了两靥虚心的红,他自觉失言,赶紧改口道:“没有不想听的,你讲什么我都要听!只是你出场多一些,我听得心里欢喜,这有助于我养伤!” 这还差不多。 我放心地去找梁挽。 可梁挽居然不同意。 而他把话一说,我居然也觉得无法反驳。 他的理由是——几日前追杀我和仇炼争的幕后之人多半是聂楚容,如果聂楚容强行逼迫秦照川,那么我们在秦照川的地盘也不会安全,倘若我们此刻去外面说书,岂不给了他们的杀手更多的机会? 说完,他旋即正色道:“你们想说故事,就去房间里说,我去找高悠悠就行了。”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我只好求救似的去看阿渡。 他刚从冯璧书与罗神医的房间走出来,一看我被梁挽驯得苦巴巴的样儿,好像马上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就知机识趣地走过来,问了我几句,就拍拍梁挽的肩,懒懒一笑道:“这么谨慎做什么?真要有刺客的话,我们一直呆在同一个地方才是危险的。不停地转移地点、变换方位,才能让他们防不胜防。” 梁挽皱眉道:“敌在暗我们在明,防不胜防的是我们才对。” 阿渡的笑容一变,脸上的锋芒像刀上的寒气一眼荡漾开来。 “如果敌人在暗我们在明,那就把所有地方都敞亮开来吧。” 梁挽一愣,立刻醒悟过来什么,问道:“你想做什么?” 阿渡慢慢道:“有人差点废了我心爱的人,还有人险些杀了我一个过命的朋友,你还指望我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么?” 说完,他冲着我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道:“我拜托了小方,他和我会在你说书的时候拱卫在暗处。” 我一惊:“小方?” 阿渡笑道:“小方就是老七,他现在的名字叫方即云。” 他接着说:“有他在,我也在,所以有一个敌人敢来,我就杀一个。” “有一对敌人来,就杀一双人!” “倘若一波又一波的人来,就杀光、杀尽、杀得这群鼠辈连头也不敢抬!杀得它们永远东躲西藏!让它们知道惹上你、我、还有老七,会是怎样的下场!” 他顿了一顿,笑容竟诡异得充满杀气与兴奋! 我心中莫名一惊,只觉得这阿渡果然还是阿渡。 他虽然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可对死亡与杀戮的向往渴望,就像是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与天赋,竟半点也没有被爱情所冲淡。 他爱冯璧书。 但也爱作死。 梁挽苦劝不动,只能提出一个要求。 不能去别的地方说,就在客栈里头说。 客栈的一楼可以包场,保证没有外人能随意进来。 伤势最重的仇炼争不能下来,但可以在二楼开窗听书。 冯璧书也得呆在房间里好好养着手,罗神医才刚刚给他重新缝合过左手的肌腱,虽然不能再恢复到从前,但总比之前的粗处理要好,所以这时他不能随意动弹。 至于梁挽、老七,和阿渡,各选一个方位坐着,三人会一边听书,一边观察来往人群动向,这一双利眼一双冷眼再加一双积风惹情的贼眼,足够扫描出行人中潜藏的暗探。 安排的很好。 仇炼争却抗议。 他坚持要凑近听,就在风口。 罗神医秀眉一蹙,深觉不妥。 梁挽则很想把他摁回房间里。 大家好说歹说劝了一通,他冷眼一盯,谁也不看,只看向我。 我冲他点点头。 他立刻眉扬笑起,冲进房间里,再裹着被子冲出来,带着大包小包的伤药,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下楼梯,木头板子给他踩得嘎吱作响,似老牛乱弹一群小羊肚皮。下来后,他越过好好坐着的柳绮行,也越过不好好坐着的小常,他就非得躺在风口摆着的一个软椅上,处在一个盯哪儿都合适、离我最相近的位置。 然后他从被子里伸出头。 其脖颈健硕秀长,如村口一霸的天鹅伸长了脖项,那一张冰白面孔更傲意连连,显得谁也不服,谁也不听,就只让我管。 被被里的傲慢毛毛仇,还是有点可爱的嘛。 小常看不惯他这副大爷模样,怒瞪一眼,伸脚想踹,被我给喝叱住了。柳绮行则一如往常地嫌瞧冷瞅他,转头就贴在钟雁阵身边,钟雁阵摸摸拍拍柳绮行的肩,一脸期待地看我。 “唐兄,你真的要讲高悠悠的故事?他这样的人,难道也能对别人动心?” 我收回目光,咳嗽几声:“动不动心先不说,我先说说两年前的那一日。” 当时高悠悠的师叔死了。 杀死他的是无相指风。 现场又留了高悠悠的一件贴身饰品。 高悠悠又没有任何不在场的证剧。 看上去就是他杀的。 除了他还有谁? 这栽赃、这陷害,老套到可以倒背如流。 但是好用。 新套路才会落伍,老套路永远不会过时。 我把他救下山之后,事情也远未结束。 一、他的罪名还未洗清。 二、他的仇家没有放弃。 他当时在小无相山上,受到众师兄弟与在场宾客的围攻,杀了不少内人与外人,导致别家门派的人也跟着要来追杀他。 我没有办法,只能把重伤的他托付给了一个叫燕竹的村中隐士。 此人在退隐前曾是一位仗义豪侠,为人极重信诺。他又曾被我救过,欠我人情,我就把重伤得不能动弹的高悠悠托付给他,自己则扮作高悠悠的模样,去四处招摇,引开追兵。 仇炼争眉心一颤:“你那么早就为他拼到了这个地步?” 小常也诧异道:“对啊,我记得你那个时候还是很讨厌他的吧?” 我叹道:“我当时确实很讨厌他,但人都已经救下来了。如果不一路救到底,半途而废,就再也寻不到真凶,我岂不是亏大了吗?” 小常悟道:“难怪他那样钝感无情的人,也会这样在乎你……原来你早就为了他舍身拼命……” 仇炼争倒是一言不发。 只是默默攥紧了被子,面容上多了几分严肃与思索。 我顺利地把追兵东歪西拐,彻底引到岔路去,再换了一身装扮,折返回禾日禾日燕竹隐居的村落中。 可是我到了之后,却发现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我托付错了人。 仇炼争的雷达一响,立刻抖开被子,警醒道:“是燕竹背叛了你?” 错,我倒宁愿燕竹背叛了我。 但他偏偏是个极重信诺的人。 甚至可以说是太过重信诺了。 我引开了一大撮追兵,却有一小撮追兵觉出不对劲,半路折返回去,在那灵光村中挨家挨户地搜索,通过残留的药味儿与血迹找到了燕竹与高悠悠。 一群人,有来自襄山的“马氏六雄”,有来自巫阳城黄家堡的几个剑客,还有地沙帮的沙虎与沙狮,另外还有寒桥寨的,动天门的,红蓑洞的,乱七八糟的门派,一共十八个人,个个手持利刃,蜂拥而上,势要抢回高悠悠。 燕竹面对多人的围攻,就如风中屹立不倒的一根劲竹,撑死不退,咬牙不松,持着削尖的竹杖去与十八人对峙。 仇炼争眉目一紧:“是个好汉!” 柳绮行怒道:“这十八个混账玩意儿以多欺少,真是卑鄙!” 卑鄙归卑鄙,但是好用。 燕竹杀了三人,重伤四人,可剩下八人也重伤了燕竹,使他前后左右多了八道伤口,几乎是一人来了一道。他脚前脚后一滩红一滩黑,触目惊心、血溅五步。 他和高悠悠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我吩咐了他一句。 护住高悠悠。 可护到这个程度,就算他逃跑,我也认为是应该的。即便是为了报恩,他也不该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送掉性命。 可他是个极重信诺的人。 他答应了我护住高悠悠。 因此拼死不退。 死战不休! 这结果就是,燕竹被其中一人挑伤了膝骨,又被另一人刺断了脚筋,永久地留下了残疾,他和当时在地窖中昏迷的高悠悠一齐被那贼首擒住,囚入了刑房。 仇炼争怒得一拍桌子:“这些混账王八蛋!” 他拍得一张桌子上立起了层层叠叠的冰片儿,显然是一气之下动了真力,可没人顾得上责备他,因为小常听得也生气。 可更让人生气的点儿还在后头。 高悠悠那时因失血过多而昏迷。 但他的脚筋和手筋还没有断裂。 还是完整的。 仇炼争一愣,像反应过来了似的,猛然从被子里蹿出来,看向我。 “你,你的意思是说……” 我深吸了口气,胸腔里泛滥的怒火却收不住。 “整件事里我最愤怒的是,在小无相山上,有很多人想杀了高悠悠,我都一一拦下了,我下山后引开了大部分追兵,也把高悠悠托付给了值得信任的人,本以为是万无一失。可万万没想到,这群平日里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竟杀了我一个回马枪,抢走了燕竹与高悠悠!” 高悠悠被一桶盐水泼醒之后,剧烈的疼痛让他皱了皱眉。 但他一声都不吭。 一个眼神都不给。 他甚至懒得看这群小人一眼。 他们把烧红了的剃刀放在高悠悠的脚边和腕子旁,他也维持了高傲到底、妖邪不侵的神佛之态。 这种安然自逸的神态,激怒了用刑的人。 他们大声叱问:“高悠悠!在山上救你的那个同伙是谁?你说不说?” “是不是那个人帮着你欺师灭祖,杀害同门师叔!?” “你不说话,就是罪加一等!” 他不说话。 也不抬头。 他知道救他的人是我。 他厌我胜过我厌恶他。 但这群人逼问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直到他们用烧红的剃刀,把他的左脚脚筋上狠狠剃刺而过! 一道血痕飞溅而出! 他忽然间目光冷厉地抬起头,瞪了这群人一眼。 这目光之厉烈可怕,几乎吓了用刑的人一跳。 可高悠悠没有说一个字。 他在鲜血淋漓与剧烈的疼痛中,目光冰冷地瞪着刑讯逼供的人,保持了彻底的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萎靡了一周了,得奋起了 今天还有一更!争取写到那个人出场! 第136章 曲水千阳绿衣 “高悠悠的右手手筋,还有左脚脚筋,竟然是被这群小人给弄断的?” 小常怒得头顶青筋一根根崩开。 仇炼争攥得拳头咯咯作响。 柳绮行的怒从脸上溢出来。 连钟雁阵听了都不住横眉。 更别提人在二楼盯梢的梁挽和阿渡,前者一声叹息,后者一声冷哼。 唯有那不知在何处盯梢的老七,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着一种莫名的杀气从屋顶方向慢慢向下扩散。 所有人都在怒。 是个有血性有良心的汉子都会愤怒! 因为高悠悠当年从巅峰跌落,就是因为那一战留下的后遗症太过严重。 但大部分人都以为,他的伤势是在小无相山上,与师兄弟们对峙而造成的。 却没想到,居然是在这里。 是被一群小人给欺辱折磨! 我按下心中翻涌不息的情绪,继续讲了下去。 那手持剃刀的行刑者,是地沙帮的沙虎。 他,还有身边的沙狮,以及周围的几人,放在平日里,那就是低如尘埃、卑若虫豸的小人,属于高手们连看都不会去看一眼的类型。 可如今他们却捉到了这重伤无力的高悠悠。 点了他的周身要穴,拿铁链锁住,甚至还挑断了左脚的脚筋! 他们一群备受蔑视的小人,却能够折磨这样一位出名的高手! 这些人沉浸于一种残忍的快慰中。 除了离高悠悠最近的那个沙虎。 因为他发现一刀下去,高悠悠回击的眼神,却是比刀刃更可怕的存在。 这一眼厉烈浑厚、杀气饱满。 是他在虚弱中依旧可怕的证明。 向来无所不惧的沙虎,居然被这个伤患的区区一眼给看怕、看怂、看怯。 他去瞅了瞅高悠悠那鲜血淋漓的伤口,方才重新拾起折磨人的勇气,狠面狰狞道:“高悠悠!你到底说不说同伙是谁!那个人肯花力气救你,必然有阴谋牵扯!你还不说?” 没有任何回音。 沙虎冷哼一声,把剃骨的刀架在了高悠悠被铁链抬起的右手腕子上。 “你再不说,我把你的手筋也给挑了!” 高悠悠冷眼横眉,一言不发。 只是他看沙虎的眼神倒像看一个死人。 这桀骜冷漠的眼神,不像是他在受刑,倒像是用刑的那个人在受刑似的。 沙虎被这厉目一刮,心越虚,越要装出强悍狠辣的模样,干脆手上剃刀一发,把高悠悠的腕子也割出了一半的血痕! 几点血珠溅到了高悠悠苍白如雪的脸上。 他眼神冷漠厉烈,却像是雪原中两道烈火,瞪得沙虎一惊,手上刀也下不去。 【仇炼争听得快受不了。 他不住地用眼神催促我:“你就不能跳过这一段么?” 小常也是忍不住问我:“这个时候你在哪里?你是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么?”】 我没有看着。 是燕竹看着。 他也被绑缚在一旁的柱子上,赤目红眼地看着这一切惨绝人寰的发生。 而沙虎眼见高悠悠不为所动,干脆把剃刀架在了燕竹的脖子上。 “你再不说,这个人的性命顷刻间就要被断送!” 高悠悠仍然沉默。 另有一人尖声冷笑:“你昏迷之时,是他拼死护着你,怎么你也要袖手旁观,看他死去么?” 等到剃刀终于要划破燕竹的脖颈时,高悠悠忽然开了口。 “你们若当我是欺师灭祖的狗贼,又为何认为我会顾惜这个人的性命?” 他口气依然冷漠。 可用意却在救人。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众小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时候,那沙虎忽然有些受不了。 他受不了高悠悠的眼神。 这种身处绝境,身受折磨羞辱,却依然没有半点软弱屈服之色的眼神。 这样意志坚定的人,哪怕成了一个手足俱断的废人,也能杀人于无形! 他提着滴血的剃刀上前,杀气一步一透,狠色勃勃欲现。 “众兄弟听我一言,这人心狠无情,怕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招供他同伙是谁的,反正他是个欺师灭祖、滥杀同门的畜生,我们也别管他还有什么帮凶了,先杀了他,提着头颅去小无相山领赏吧。” 沙虎这话一说,沙狮点了点头:“我看他也是个硬骨头,折辱起来没甚意思,杀了吧!杀了吧!” 杀声阵阵中,雪亮苍翠的剔骨刀悄然而近。 高悠悠倒是不吭一声,只是终于抬起了高傲的头颅,似乎在等着什么。 他在等着最后一次出手, 他的右手不堪使用。 左手还有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杀人机会! 这时却有一阵阻拦声从门口传了出来。 “哎呀哎呀,别杀他别杀他!” 一个地沙帮帮众打扮,说话有些口吃,脸有些陌生的喽啰冲了进来,不过这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手里还抓着个又高又瘦、发鬓凌乱的姑娘。 沙狮指着这二人道:“你是谁?这小妮子是谁?” 那喽啰结结巴巴道:“回禀帮主,小,小人是新来的沙碧,我,我把燕竹的妹妹燕苏给捉来了,你们拿她来威胁,高,高悠悠一定得招!” 沙狮闻言一喜,粗眉乱抖道:“好沙碧!你立了大功啊!” 燕竹彻底愕然,众人抬眼看去,只见那被捉来的姑娘背着个竹篓子,整个人绿麻粗裙,绿葛花鞋,还有一根绿到发紫的破旧丝缎,裹了秀长的脖颈,反正她整个人从头绿到尾,当真是一副可笑粗鄙的山中村姑打扮。 而且瘦瘦高高,没胸没臀,比燕竹还像个竹竿。 可一看到她的脸,大家又吃了一惊。 可她眉高鼻深,棱角峻冽,乍看之下,竟有几分西域胡姬之深邃美厉,那一双瞳孔,在昏暗光下竟隐泛琥珀黄色,一双秀眉仿佛都带着碧刀绿剑般的凌厉翠意。 好独特的眼眉! 好绝俏的面孔! 众人先是嘲笑这衣服丑陋,这身材不像个女人,再是惊于这女子不同于中原女子的凌厉深邃、夺人心魄的五官。 然后笑容便变了味儿。 从嘲笑成了淫意的笑。 从打量成了窥视与奸视。 唯独高悠悠以一种分外奇怪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人。 【仇炼争眉头一皱,忽然不生气了,也不难受了,反而仔仔细细地看向了我的五官,似乎在根据我的形容去寻找打量着什么。 小常见他这般明目张胆地打量,也瞬间醒悟:“这姑娘是你扮的,是不是?” 我脸一黑:“你们别看个女的就觉得是我!”】 而刚刚还色厉内荏的沙虎,拨开一群色心上头、笑容满面的小人,走到这村姑面前,又看了看燕竹与高悠悠,笑道:“你们若是再不说,我只能好好招待这绿幽幽的燕姑娘了。” 燕竹却冷冷道:“我只怕你们招待不了!” 沙虎笑道:“哦?我虽然不喜欢欺负小姑娘,可是我觉得你妹妹也穿得太热了些,不如我们让她脱几件,凉快凉快,如何啊?” 众人哄笑一声,那燕竹却冷笑一声:“我妹妹燕苏在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你想招待她,那就得去地下陪她了!” 沙狮一惊,再回头看那绿衣姑娘的时候。 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地上竟然只剩下了一个竹篓子! 他再抬头四看,却忽见一道不可逼视之青光凝结在了他的脖间。 一把剑。 一道软若丝线、苍青如碧的曲剑。 如波流涟漪般轻轻在脖间一展开,他的喉间就开出了一道通透敞亮的口子! 血的口子! 一道血泉往上喷出! 他倒地之后,几乎是瞬间的功夫,那道丝缎流水一般轻柔展开的曲剑,又依次绕过了第二人的喉咙,第三人的腕子,第四人的膝盖。 这剑光袅娜曲折,美不胜收。 竟可使人窒息于这刺骨之柔! 而剑的另外一端,竟就是那从头绿到尾的村姑! 【小常立刻排除了我:“剑法这般好,一定不是你!” 我脸色再度一黑:“你凭什么因为剑法好就排除?” 小常一愣,仇炼争却拍住了快要跳起来的我,疑惑道:“难道是阿渡扮了女人?” 他这话一说,大家都抬头去看二楼窗口处依窗而靠的阿渡,阿渡却兴奋地又跳又蹿,好奇地问我道:“这姑娘是谁啊?也是用软剑的嘛?和我妹妹比如何?” 柳绮行呆呆道:“不是唐大侠,也不是阿渡?那这姑娘确实是个姑娘了?” 钟雁阵叹了口气:“终于来了个正常的,不是男人假扮的姑娘了吗……”】 反正这绿衣姑娘只在瞬息之间展剑如抖龙,收剑如收袖,剑在她手上已如手腕手指的延伸,根本无需任何大动作就能迅速展开一系列复杂可怕的攻击。 轮到那沙虎,他满心惧意,却咬牙狠脸、提刀欲砍。 却有一个人拍上了他的肩。 他回头一看,发现拍肩的人竟然就是那个新加入的沙碧。 沙碧,像个单纯的傻子似的憨憨一笑。 拍的掌却发出了剧烈无比、滚烫如岩浆一般的热力! 【仇炼争笑道:“居然是你?你这回是喽啰?” 小常也意想不到:“我还以为小唐你是那姑娘呢?” 柳绮行也重重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的是唐大侠一定是扮作姑娘混进来,然后再杀敌救人的!” 你们有完没完啊? 要不要因为一个叶小颜就觉得什么女的都是我啊?】 沙碧烤杀了一个沙虎,又紧接着一掌从左劈出! 直接劈到一人的前额,使他眉心处一道裂痕断开!热血脑浆四溅如水画颜料! 沙碧再往后一个手肘,击中了第三人的胸骨!接着一脚蹴出,直接把人从竖的踢成了一条横线! 这飞出去的第三人,就这么蹴翻了后面冲上来砍杀的第四人,二人一起翻倒下去,却被沙碧临门一闪,上前簌簌地飞补了两脚。 两脚下去,最后两个人都凉了。 然后沙碧才揭开了脸上覆着的面具,去给燕竹解开了铁链。 而那绿衣姑娘却闪到高悠悠身边,换下了曲剑,改用了一把身宽锋厉的直剑,一瞬间剑走龙蛇、清光抖擞之间,一瞬间劈出三十剑! 【柳绮行忽然看向阿渡,眯着眼道:“确实不是阿渡。” 我之前对阿渡的形容是,一瞬间可以出二十一剑。 这个人却还要再多九剑! 不过说实话,我也未曾瞧见阿渡全力杀人时的情况,因此只能推测。】 反正三十剑下来,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铁链,竟像被劈豆腐断作了数段。 高悠悠从刑架上滑落下来,却只滑了一半,坚持着,没有倒下去。 他只是看了一眼沙碧,再看回了这绿衣服的村姑。 “是你?” 绿衣姑娘一脸冷淡地看他:“是唐约让我一起来救你。” 她一开口,竟是个富有磁性的男人嗓音! 这绿衣姑娘竟然是个男人扮的! 【仇炼争一拍桌子:“我早觉得不对劲,这大热天还裹着丝巾,可不为了遮掩喉结么?而且如果是西域胡女,肯定有丰胸美臀,怎么能平坦得像个竹竿呢?果然是个扮作女子的男人啊!” 我赶紧拍了拍他脑袋,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谁告诉你西域胡女都是丰满身材的,竹竿不好吗,竹竿很健康啊!” 刻板印象要不得啊!身材歧视有大病啊! 仇炼争乖乖缩了几分,正色道:“是我错了,平日里看惯了丰胸美臀、秀色可餐,不该以此度人。” ……这话听得好怪哦,你在想啥啊? 钟雁阵却扼腕叹息:“竟然还是个男的,竟不是个正经姑娘……” 柳绮行奇道:“女剑客不是已经有赵曦宁了么?钟兄是很希望故事里再出来一个漂亮的女剑客?” 钟雁阵面上一僵,讪讪笑道:“柳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高悠悠被救,却并没有以感激神色看二人。 他只有一只手一只脚可以用,却拒绝了被燕竹背起来,也拒绝了我的搀扶。 他只是努力地挺直了脊背,无情无绪地看了一眼那绿衣女人。 “你和唐约远道而来救我,可我并不会感激你们,也不会记你们的恩。” 我当时颇为不爽道:“你不记我的恩,难道也不记燕竹的恩么?他为了你受伤!” “我会记燕竹的恩,但我不会记你的,也不会记你身边这个人!”高悠悠冷冷道,“他因为你而救我,但你救我本来也没什么好心。” 我一愣,顿时恼了。 我当时花了不知多少力气去救这个人,这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傲慢王八蛋! 可他醒来就是这么一句不识好人心的混账话,他一丁点儿都不领我的情! 我正想骂人,可下一秒,我身边那个绿衣的男人就拉住了我。 他说道:“你不必骂他,等一下。” 我就见高悠悠挺直躯干,一瘸一拐,拖着鲜血淋漓的腿脚,往前一步一拖行,以一步一个血脚印,一前行一颤身的代价,极为艰难地走出了前五步。 他平日里随便一跃就是五丈之远。 如今只不过是五步,却几乎耗尽了他的气力。 连面色也苍白如纸、大汗淋漓。 果不其然,三秒后,他就栽倒了下去。 他不适应一条腿走路。 他的左腿还在流着血。 我上前就怒道:“姓高的,你脚筋都断了,再这么逞强好斗下去,你是想血流而死,还是想在外面被那些到处搜罗你的师兄弟给杀了?你停住脚,让我背一下又怎么了?” 高悠悠再度站起,依旧不肯停。 我口气一窒,想直接点他穴,那绿衣人却再一次拦住我。 “再等等。” 我急了:“等什么?等他在这边走路和乌龟一样慢吗?” 高悠悠终于走到了那沙虎的尸体旁边,慢慢地蹲下来,从上面摸出了一串儿钥匙,转而递给了一旁的燕竹。 “姓燕的,我不想欠你什么……我方才在半昏半醒间听到,地沙帮除了带走我们,还劫了几个村民,就在走廊最末的房间里,你去打开房间……把人放出来……” 我一愣,接钥匙的燕竹也愣了好半会儿,才起身去隔壁房间。 我也没想到高悠悠走了半天,心里念的居然是这个。 他做完这些,仍然挺直了脊背,以极倔强冷漠的眼神瞪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你救我是有什么目的,但我绝不会为人所用,亦不会和你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我几乎是冷笑:“是吗?那最好不过了,反正你今日撞到我手里,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我看向身边的绿衣青年:“你看他这谁也不信的混蛋样儿,气不气人!” 那绿衣青年却道:”不气人,该佩服。” 我愣了:“你还让我佩服他?佩服他把自己搞到这个德行?” 绿衣青年道:“我们救了他,他却提防我们。” 我正色道:“这证明他是个不懂人心的傻子。” 绿衣青年却道:“证明他很懂恶人的心,只是不懂好人的。” 我一惊,他继续道:“他记得让自己不被恶人利用,跌倒了也要去还燕竹的恩情,证明他到了绝境依然不失志气,不放戒备。” 他顿了一顿,笃定道:“所以,你该佩服他。” 我真笑了:“那我是不是还该给他鼓鼓掌啊?” 他居然认真点头:“是该鼓掌。” 我道:“可他把我当做恶人。” 绿衣青年冷冽一笑:“你难道不是恶人吗?” 我先是一愣,随即朗声一笑:“我当然不是,我是一个比坏人更奸、比恶人更狡诈的好人!” 他当即眼明脸亮,和我一起笑了起来,咱们在这尸山血海,在这暗无天日的刑房里,笑得无所顾忌,笑得声音阵阵,笑得高悠悠都皱起了眉。 说实话,这男人不笑的时候,面孔深邃如刀销斧凿。 可一旦笑起来,居然有一种野性不羁的活力,从这线条深刻的脸上扩散开来。 像是一头沙漠中的苍狼,披着羊皮混进了中原的草地,此刻忽然展露了锋芒,便让人不可小觑了。 【仇炼争面色一警:“他到底是谁?你从来没也这么形容过一个男人。” 阿渡已经从二楼的盯梢位擅离职守,带着吃瓜的快乐一路飘了下来,兴冲冲地向问我道:“这位老兄到底是谁啊?你也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由于这笑声过于嚣张无忌,高悠悠只冷冷道:“姓唐的,姓郭的,你们笑够了没有!” 【阿渡笑容一僵:“他,他姓郭?” 仇炼争有些疑惑,小常摸不住头脑,而柳绮行也“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面色急变道:“真的,真的是他吗?” 我知道他们在说谁。 我就跟着点了点头。】 那擅长曲剑,又擅长直剑,容貌深邃有异域之风的绿衣青年。 确实是姓郭的。 名字就叫郭暖律。 温暖如曲水的暖,律法不容情的律! 他的另外一个身份,就是此代江湖中,剑神吴醒真的徒弟,同时精通曲剑与直剑的双剑大家——郭暖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5千多字啦,和上章合起来就是一万字啦! 我日更一万啦! 接下来一周继续爆更,至少日六千,希望弥补上周的颓势 第137章 初次见面是为何 我话说到这儿,阿渡是头一个反应过来,脸像被刀子哗啦一下翻开了肉面,血色瞬间从脸上消失不见。 “郭暖律?你说这个人就是‘不老剑神’吴醒真的徒弟——郭暖律?” 我看向他:“是他,怎么了?” 阿渡唇角微微一扬,两道剑眉如一笔水泼飞墨般用力一撇、一捺,脸上重点勾出了一种包含杀气、兴奋、却又充满意外惊喜的色彩。 “江湖中用剑的人,谁没有听说过他呢?自‘不老剑神’吴醒真退隐以后,他徒弟就成了我待杀名单上的头一号。” 柳绮行眉头一皱:“你也想挑战他?” 这个“也”字说明了许多。 阿渡仰着黑白分明的脸庞,笑容发冷道:“我每一时每一刻都想挑战他。” 挑战郭暖律是许多像阿渡这样年轻剑客的梦想。 只因郭暖律今年二十九岁,但他出道十年内,接连杀死过许多几乎不可能杀死的高手——如在西域四处劫掠作恶的“翻天神尊”孟翻天,“千里一剑”许飞轻,还有康路山的山主“无崖神刀”范无崖,光海□□的教主“光落神掌”杨光眉。 靠的不是别的。 正是手中一把袅娜曲致的“曲水剑”。 与一把宽锋重刃的玄铁无名直剑。 他一曲一直,切换自如,杀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剑法,如对不同的病症抓不同的药,其对不同剑招的运用,几乎已达到信手拈来、炉火纯青的程度。 这样一个人,阿渡当然会想去挑战他。 也就是杀了他。 可惜这些年来,郭暖律云游四方,行踪成谜,一般人根本找不到他,就连阿渡这样钻天遁地的都寻不到。 但我却认识这样的人物。 叫他们怎么能不惊讶呢? 小常闷闷道:“小唐你到底认识多少成名人物?怎么处处都能寻出你认识的人?” 仇炼争好奇了:“交朋友得花很多时间吧,你又要救人又要去行侠,你哪儿来的那么多时间?” 我嘿嘿一笑:“你们要是不呆在一处,和我一样在天下四处乱闯,也能认识很多有趣的朋友。交朋友的时候顺便去行侠,不就把一份时间作两份用了么?” 话说到这儿,仇炼争又忍不住问:“高悠悠接下来如何了?” 接下来的事儿就很简单了。 在我承认了自己是个比恶人更奸诈、更不择手段的好人后,我就施展了我善良多情的好人手段。 我走到高悠悠面前,奸声一笑,浪眼一翻,状若豺狼看猫狗,面似老狐瞅小鸡。 “其实你猜得对,我救你确实没安什么好心。” 高悠悠一脸“果然如此”地看着我,左掌已微微抬起,似有什么指风蓄势待发。 而我叹了口气:“但我还是要救你,而且要救到底!” 说完,我回头看了看郭暖律。 就在这回头的短短一瞬间,我忽的一拳往后砸出。 不偏不倚、不左不右地偷袭! 正好砸在了他的脖子上! 直接就把这位给砸晕了! 然后为了掩人耳目,我就和郭暖律一块儿,把郭暖律那绿油油的村姑服和高悠悠身上的换了一下,郭暖律继续扮作他去引开追兵,我则背着绿悠悠从小路离开,有人见到问了,我就抹两把泪,说这是我失散多年,被人牙子拐跑的亲妈妈啊。 至此大功告成、欢天喜地。 喜得仇炼争“噗嗤”一声,后来发现笑得似乎太大声、太幸灾乐祸了。 他就故作正经地站起来,好像是要止住笑。 可还是憋不住。 一想到我在路上背着绿悠悠走的情景,他干脆“哈哈哈哈哈哈哈”地捧肚一笑,洋洋洒洒的笑意一出来,欢乐的气氛一下子从他的眉宇间扩散开来,一路笑达胸腹,笑得身颤体摇的,险些连伤口都崩了,居然还感染了一旁的柳绮行和阿渡,听得柳绮行吃吃笑起来,阿渡喜得开始翻跟斗。 原来围观逼王吃瘪,是这么一件欢乐的事儿啊。 倒是钟雁阵听得有些无奈,小常也皱着眉:“虽说是救他,可你直接打晕他带走,难怪他得讨厌你这么久……” 我瞪他:“他那时手脚筋都被挑了一大半,若再不好好处理伤口,只怕以后走路都要成问题,他讨不讨厌我关我屁事,他能自由自在地跑跳奔跃才要紧。” 不过这一拳,高悠悠倒是记得深远长久,他表面上不提,后来在我养伤期间,直接在小粪山旁边和我在粪斗互殴中打回来了。 反正他晕了之后,我们把他带去罗神医一处隐秘偏僻的药宅养伤,我和郭暖律都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但还是硬着头皮去看护。 比如我,天天给这家伙烧水煮药,盯着罗神医给的药方仔细挑拣,眼睛都给熬红了。 比如郭暖律,表面上冷冷淡淡的,但居然在他床边贴身看顾了三天三夜,房间都没离。 结果这家伙一睁眼,一瞧见我们,神情却还是那般水泼不进刀戳不入的冷漠。 我随意一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会感激我们的是不是?” 高悠悠却先看了我一眼,然后看向了郭暖律。 好像在思索什么天一样大的难题。 然后他沉默片刻,只问出了五个字,一句话。 “为什么救我?” 问的是我。 也是郭暖律。 我本想服一点儿软,做出个交友姿态。因为这是高悠悠与我互相厌弃以来,难得一次主动问我。 这代表他心门已开。 心防已卸下大半。 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终于在舍生忘死地搭救,以及无微不至的照顾下,露出了一点儿松动与开放的迹象。 【小常也点头同意:“是啊,这是你和他交朋友的好机会!”】 但我当时的回答是——我救他的原因就是想好好嘲笑他,就是想看他失败以后,会多么地落魄可怜、无依无靠。 【小常的脸拉得老长老长了:“你这是在干什么……” 仇炼争也有些不明白地看我:“为什么要对他撒谎呢?”】 我想的是,我要是直接和他说——我有点点想和他交个朋友,他定会毫不留情地拒绝我,而且还会冷言冷讥,叫我更加生气、更加丢面儿。 为了不丢面儿,干脆我先嘲笑他好了。 【小常听完,楞得脑袋像大了一圈似的,非常不解地看着我,像一口气堵在他喉咙中间,一时下不去也上不来。 倒是阿渡听了,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为何会害怕被他拒绝呢?” 仇炼争沉默片刻,忽的石破天惊道:“你那时就有些喜欢他了,是不是?” 我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接话,他却轻笑一声。 “我说的是朋友与朋友的喜欢,你紧张什么?”】 高悠悠第一次问我,就得了这么一个乌漆嘛黑的答案,当下脸色和墨似的黑,再不露一丝松融迹象,整个人像是用戒备的刀雕成的石像。 他转而去问那郭暖律。 “你救我,只是受他所托么?” 郭暖律听完这话,却只是抽出自己身边的一把剑。 然后一言不发、不打招呼。 “簌”地一剑插在了高悠悠的脑袋旁,被褥上! 我心中一惊,高悠悠却不为所动,只一个劲地盯着郭暖律。 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脑袋旁插着一剑,似乎那不过是装饰了一根鸡毛或掉下了一片树叶。 毕竟区区掉脑袋的风险,他又何时在乎过? 而郭暖律插了这一剑,似也借这曲致如水的剑光映射出他小麦色的俊俏面容,此人目光一沉,看向高悠悠。 “我救你,也许只是因为唐约的托付,也或许是因为……你杀人的指法漂亮。” 高悠悠眉头微微一皱。 像嫌弃什么似的答道。 “你杀人的剑法更漂亮。” 郭暖律却目光炯炯道:“不客气,你更漂亮。“ 高悠悠倔强地否决:“别虚伪,明明你更美。” 我:“……” 两个冷面冷心、杀人如麻的汉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漂亮来漂亮去,我当时都看呆了。 结果郭暖律论完美与漂亮,只目光定定地看向高悠悠。 “等你手脚好全,别忘了用这漂亮指法,来杀我一次。” 高悠悠面无表情道:“你最好也活得好好的,若在我好之前就擅自死了,我只能把你的坟墓扒开,往你的尸体上戳指头了。” 语气这样寡淡欠揍,话里意思还是藏不住。 他分明是在关心郭暖律。 【仇炼争在被窝里疯狂吐槽:“他关心人也如此扭曲?这人吃麻花长大的?” 我横他一眼,这家伙是忘记自己当初那别扭模样了?他在没有得到爱情滋润前,性格可比悠悠扭曲多了,还好意思吐槽人家?】 郭暖律得了这硬核关心,唇角一扬,直把袖口一卷,卷取了那剑,然后在轻笑与淡然中,他衣袖翻飞,步走如云,一身轻快随意地走出了我们的视线。 那之后,我就再未见过郭暖律这个人。 就连高悠悠也未曾再见过他。 【阿渡忍不住道:“你们真的从未再见过他么?” 我点点头:“他这些年越发行踪诡秘,当初若不是因为听到高悠悠在小无相山有难,他主动现身,我压根就找不到他。” 在二楼上面的梁挽却似察觉到了什么似的,问道:“我觉得高悠悠还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为何在获救之后,仍对你和郭暖律有这样重的戒心呢?” 你夸我通情达理啊……哎等等你说的是悠悠……那个ai未觉醒前的高悠悠……通情达理!? 大家都是见过悠悠怼人的,立刻用一种“你认真的嘛”“你别搞笑啊”“你别乱用形容词啊”的荒谬表情去看梁挽,结果梁挽不但没改口,反而异常认真地解释道:“我认为他和仇兄一样,都是本性良善纯粹的人,只是过于纯粹,所以表达方式迥异于常人,总遭误会,就懒得解释。他们是遇到你之后,才慢慢学会了去表达与关心。” 仇炼争像被一道微电所击,迅速抬头看他一眼,接着又目光复杂地看向了我,张了张唇,未发一字。 我冲他微微一笑,他目中情绪更是多层翻涌,那梁挽又道:“他对你们如此戒备,是不是因为过去发生了什么?他是如何遇到你,遇到郭暖律的?” 问题还真是一针见血。 我们搭救高悠悠,那是两年前的事儿。 可我们三人初次遇见,其实是三年前的事儿。 我接下来要讲的就是,我第一次遇到高悠悠,以及高悠悠第一次遇见郭暖律的情景。 三年前的高悠悠还是武力处于巅峰期的高悠悠,是谁也看不上,谁也挨不上的小无相山未来掌门人。我们三人那一次相遇也真是火花动天地、霹雳遇霓虹,一时之间电流雷走、水火相激的,想平静也静不下来。 仇炼争不服:“你形容得也太浮夸了。你们初遇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随意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什么样的小摩擦?” 我想了想:“额……” “我初次见高悠悠,是在一场针对他的埋伏中……” 仇炼争眉头一扬:“哦?是哪个狗贼埋伏了他?” 我把手指指向了一个人。 仇炼争一怔,阿渡一懵,连钟雁阵和柳绮行也是十分惊异地看着我。 而我继续笑了一笑,以一种又奸又恶的好人笑容,指着自己的脸蛋。 “我们那次能见面,是因为有一个人无耻地设局埋伏、偷袭了高悠悠。” “那个人,就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唐断章技术越来越好了,明天继续讲皮皮唐和绿悠悠以及新人物小郭的故事 不过今天本来要写六千字的,可是胃病又犯了,么办法,只能明天继续爆更啦 第138章 我为何埋伏高悠悠 话音一落,如石撞大海、浪翻云卷,激起一层层微妙的变化。 比如每个人的表情都像是画卷一样凌然抖落。 有些人撂下错愕,有些人沉浸于惊异。 唯独仇炼争,像熟悉了我的说书套路,又或是熟悉了我的设局套路,他竟是好整以暇地躺下来,以一种了然、轻松,甚至可以说是顿悟的表情看我。 “高悠悠虽六亲不认,但并非恶人。你会设局对付他,应该就像是当初乔装取药去救许亮明一样,你是为了救人,对不对?” 我一愣,没想到他能这么直白自然地,把当年的事儿给摆出来。 而且看上去并没有在生气。 也没有陷入过去的阴影中。 只是寻寻常常、平平淡淡地一问,仿佛当初的一切都已经释然。 我松了口气,只道:“算是吧。” 仇炼争听完,情绪莫名而又复杂地笑了笑,然后便闭上眼。 而小常眼瞅着我俩这一来一回,忽有些警惕道:“你们……没再吵吧?” 仇炼争仰着头闭着眼,不说话也不解释,小常便皱起了两道浓如墨云的粗眉,他慢慢卷起了袖子,像一下子察觉了什么微妙的变化,防卫似的直起了小臂。 我立刻抓住他的臂膀,安抚似的冲着小常微微一笑:“放心,没事儿。” 小常这才歇了身上提起的劲儿,阿渡又忍不住问我:“你当初是为了救人,去设局埋伏了高悠悠?以他那桀骜性格,竟没把你打死?” 柳绮行也疑惑了:“对啊,高悠悠对谁也瞧不上,唯独对唐兄十分维护。怎么你们初次见面,竟是这样的情况?” 钟雁阵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唐兄,是想从高悠悠手下救什么人?” 他眉目间浮动出一种警务人员特有的侦查锐光,手指本能地在柳绮行的肩膀上来回敲动,像是在回忆里翻阅着三年之前发生的某些重大事件似的。 我便扫他们一眼,撩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你们,听说过三年前‘清阳侯’杨决贪污军饷、通敌卖国的那个案子么?” 钟雁阵先是一愣,随即神情一振:“当然听说过!那可是震惊朝廷的大案!” 杨决,清阳侯府的小侯爷,祖上是跟随本朝太祖开疆拓土的开国功臣,因此杨家数代从武,出过不少赫赫有名的武将,到他这一代也不例外。杨小侯爷擅用兵法、知用将领,曾跟随杨老侯爷多次在边关地区领军退敌,也曾多次带兵镇压地方叛乱。 但纵观全国上下的将领,他虽优秀,但还没到功高盖主的份上。 此人身上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对手下兵士的军纪要求非常严格。 自古兵匪不分家,军队所至,或破城、或袭寨、或围剿,也难免有骚扰当地百姓、掠夺本地资源的行为,那些立下军功的将领,对此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是不想管,而是大家都这么做,难道还能全杀了不成? 可杨侯爷就真能全杀了。 一个曾在军中斩杀过敌方主将,曾跟随杨老侯爷的陈将官,在打破叛军的城池后,竟公然纵兵抢掠,奸杀了当地妇女。百姓因此骂他,他便派人捉来这些百姓,拿一根长枪把人串了一串儿,钉在柱子上,将他们玩弄虐杀至死! 陈将官知道自己犯了军纪,杨决势必大怒,但他仗着自己与侯爷亲厚,便存了侥幸心,带着大批缴获与金银,跪到杨决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日久攻城实在辛苦、手下兵士都杀红了眼。 军中同僚纷纷为陈将官求情,说不过是死了几个刁民贱妇,又没有屠掉全城,上官何至于如此严苛? 杨决见大势如此,好声安抚了涕泪纵横的陈将官,请他去喝了一顿好酒好饭,然后借口去外面吹个风,一出军帐,他就吩咐身边人取了一些麻绳,再取了一些白麻宣纸,加一坛西域好酒。 等他回来时,陈将官已经被人层层绑缚,被一些上好的宣麻白纸贴住了五官,再被人拿了西域好酒往脸上浇,一个威武将军,竟这么活活窒死在酒里! 谁下的令? 自然是杨决,杨小侯爷。 他念在和陈将官的感情,给对方选了个体面的死法。 【小常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叫体面?这死法也太难受了!” 仇炼争却道:“对他们这样战场上杀伐的人来说,有具全尸,又不是当众处刑,就已经算是体面了。”】 陈将官之后,所有涉事掠杀百姓的将领,无论大小,都受了军法处置。 或斩首,或腰斩,或削去手臂、砍下双足,或用军棍如雨点一般落下,一时之间人头滚滚、血海滔滔、残肢遍布! 但军纪也已分明! 自此之后,他军中麾下,再无人敢虐杀百姓、奸辱妇女! 【小常拍掌道:“军纪分明、百姓才能受益,这人是个好将军啊!” 柳绮行也道:“照唐大侠这么说,这杨决怎么会贪污军饷、通敌卖国呢?他又怎么会和高悠悠扯上关系呢?”】 说杨决贪污军饷、通敌卖国,这显然是一种诬陷。 但当时很多人都相信了。 也包括当时的普通百姓高悠悠。 这是因为杨决虽把军纪搞得好,但本人生活作风并不算好。 朝廷中的清流官员,有很强的“重文抑武”倾向,一味地压制武将,削减军费,避免武将世家的子弟崛起。杨决便经常带礼物、备名帖,去拜访讨好那些与清流作对的奸臣子弟,通常是为底层士兵们争取更多的军饷、装备,为中层军官争取更好的待遇。 因此便有清官骂他,就为了区区的军装粮备,他竟在奸臣面前奴颜婢膝! 杨决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有人骂他,他就加倍骂回去! 【小常诧异了:“这,这小侯爷到底是好是坏?” 我说:“他是个好将军,但未必是个好人。”】 杨决的做法其实很简单。 他结交权贵时不分好赖,谁能让军队吃好饭去打仗,他就和谁打好关系。 毕竟地方军队的处境本就艰难,朝廷发不够装备米粮,那武器铠甲怎么来?几万人的吃喝怎么处理?他管得好军队、管得好纪律,但总得让人吃好、穿好、不然杀再多犯纪律的人,他们还是得抢百姓的粮啊。 他镇守边境有大功劳,养士练兵也有大作为,对驻地百姓也是爱护有加,但没和奸党划清界限,反而经常出入这些权奸的宴会,所以当奸相倒台后,有人借此发难,污蔑杨决曾在过去的战役中贪污军饷、通敌卖国。 很多人都信了。 事发之时,杨决已赋闲在家,收到朝廷消息后,他认为这种众口铄金的情势下,他一旦回朝,那帮清流一定会把案子做得铁证如山,无人能还他清白,他只怕要死在牢里。 所以他干脆就跑了。 他假装去游山玩水,实际上在山上换了装扮,一路跑到了边境的一处小镇中,只带自己的一名随身亲眷。 与此同时,他的通缉令也被发往了全国。 在小镇中,他看见有刁吏挨家挨户地搜寻,名义上是搜杨决这个犯人,实际上是向当地的百姓索要保护费,若索要不成,便殴打商贩、鞭打百姓,打得老人皮开肉绽,打得年轻人骨断筋裂,他们竟还哈哈大笑,以此为乐。 杨决就在旁看着,忍了一次,两次,第三次实在忍不住了,想要动手,却被他的仆人陈三商给劝住了。 “侯爷,他们搜不到你就会走的,你此时出手,他们擒得了你,受了些奖赏,以后欺压起百姓来,岂不更为嚣张猖狂?” 杨决真想当场杀人,却被仆人屡屡劝住,一气之下,当晚就跟踪那些刁吏恶捕,趁着月色掩护,把他们的筋骨一个个地打断! 【众人面露爽色,仇炼争更是高兴地翘起小腿,小常也快活得一拍桌子:“打得好啊!”】 路见不平是很爽,但事后他就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小镇。结果去了郊外,却在路上遇见了一桩不平之事。 一队背大刀与砍斧的壮汉,一共七人,正在树下围攻一个势单力孤的女子。 那女子手持利剑,身上遍布残伤,步伐虚虚晃晃,在打了十几回合后,就被一壮汉绊倒,接着被人压在身下,哀呼连连,衣衫却已被剥去一半。 这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奸淫、掳掠! 杨决立刻要上前,陈三商赶忙抱住他:“这七人和这女子看着都是江湖人,只怕是武人纷争,侯爷都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手上连兵刃都没有,不要去管了!” 杨决大怒:“白日里刁吏欺压百姓,你不让我管,现在有人要在我面前奸淫妇女,你还不让我管?你滚吧!我不要你了!” 说完他就冲上去,竟然仗着一身武艺,赤手空拳地对上七个手持利刃的汉子,救下了那女子。 但也受了伤。 因为那七人是在黄横山一带作恶的“黄横七怪”,武艺比刁吏要高强许多。 救下女子之后,杨决也说到做到,果真不要那陈三商跟随,把他给踢翻在地,自己负气带伤而走,走出了三里地,遇上了一块儿石板桥,却意外地遇到了一个早在此处等候他的人。 高悠悠。 小无相山第一高手——“神佛无相”高悠悠。 他负手在后,安静地站在桥墩子旁,似乎已经等待了杨决很久。 他是来抓通缉犯杨决的。 【小常疑惑道:“他一个小无相山的人,跑到边境去抓犯人做什么?” 钟雁阵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他为何在那儿了。” 柳绮行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钟雁阵叹道:“我记得当时负责去边境搜寻杨决的高手并不是高悠悠,而是七大名捕之一的‘青衫神捕’封青衫。” 我道:“封青衫作为名捕,武功高强、为人刚正,是个人品贵重的捕头。高悠悠与他是旧相识,又受过他照顾,知道他在找杨决,就想赶在别人前头抓了杨决,交给封青衫,押回京师受审。” 钟雁阵无奈道:“所以,高悠悠就这么盯上了和他毫无关系的杨决?”】 杨决当时瞧见高悠悠这气度,便已猜出对方是谁。 “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抓我的?” 高悠悠回头看他一眼,冷漠道:“贪污军饷、通敌卖国,是否属实?” 杨决笑道:“我说不是,你会信么?” 高悠悠面无表情道:“我是不信,但有人信你,我不想放你,也不想错杀。” 他抬起高傲的头:“你受了伤,我且让你十招,十招后我会抓你去见封青衫,你是忠是恶,他自会分辨!” 一般的高手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意思意思,让个三招就算了。 高悠悠却可以让个十招。 只因他确实有这个资本。 杨决冷眼一瞥。 他只擅长枪法,此刻没了兵刃,实力大打折扣。 可他生性骄傲,也不愿退后,上去就冲着要害打! 高悠悠却身如白鹤,挽袖一收,卸的就是这风风火火袭来的拳劲儿。 他抬足上飞,整个人的重量似瞬间为零,飘在半空之中好像一片轻巧的羽毛,杨决无论如何截踢与横踹,他都能在半空中转身挪形,靠的是以指尖发出无形劲气,指尖发出指风,他就能借这不同角度的冲击之力调整人在半空的姿态,轻轻松松地就躲过了千种杀招。 十招转瞬即过,杨决想要拼命。 杀了高悠悠,此刻还有一条活路! 可他却在此刻听得身后有人声儿,一回头,瞧见被他踢了一脚的陈三商风尘仆仆地赶来,连呼带喊地要过来护着主人。 【仇炼争诧异道:“这人居然还跟过来?”】 陈三商不是个聪明人,却实在是个忠仆,拿着一个砍柴刀就风风火火地过来。 杨决看见他,很是感动。 然后下一秒就把陈三商再次踢倒在地。 若让他对上高悠悠,杨决怕高悠悠不会留情。 他回头看了高悠悠,拳头攥紧,长叹一口气道:“我失了兵刃,又受了新伤,还遇上你这杀星,可见是老天爷要亡我,罢了……我跟你走吧。” 他咬牙狠心,低下了骄傲的头:“但请你看在我主动投降的份上,不要追究我这下人,他只是个蠢货,和我在做的事儿没有半点关系。” 按道理,像杨决这样的要犯,人人得以诛之,协助他逃跑的人自然也有罪责,实在不该被放过。 可高悠悠只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杨决。 “你不是个好人,但还算是个好主人。” 他接着说:“我不会管他,你和我走。” 【小常叹道:“那杨决……就这么落到了高悠悠的手上?” 我点点头,仇炼争却道:“可你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因为杨决失去了自由,陈三商却没有。 他武功低微,人也着实不够聪明,却足够忠心,可以为主人献上一切! 他被杨决踹翻了两次,因此一瘸一拐地翻山越岭,把杨决被擒的消息透露给了边境的许多武人。 这其中也包括我。 诚如高悠悠所说,有很多人不相信杨决的人品,认为他攀附奸党,腐败通敌。 但也有很多人见识过边境守城的艰难,知道养兵遵纪的苦楚,选择去相信他。 公道自在人心。 因为人心所向,我召集了一堆相信杨决的江湖人,聚在一处酒馆里紧急地见了面,谈到了此事。 我当时都没见过高悠悠,只是听说此人武力惊人、六亲不认,非常不好对付。 所以我们几个商量下来的结论是——必须要在高悠悠把人转交给封青衫之前,去救出杨决! 而且不能力拼,只能智取,在救人之后,还要想法子去限制住高悠悠的行动,绝不能再让他追上来。 所以一群武人商量下来,我们行动的目标就是。 救出杨决,擒高悠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目标是至少日六千,所以应该还有一更 这里提到的杨决,原型有两位(不是碰瓷原型只是受启发 明朝时期有个著名将领,镇守边境抗击倭寇有大功,当时朝廷里支持军队的都是奸党,他就去依附了奸党,结果在奸党败落之后,被皇帝下指处死 还有一位著名的将领,也是明朝的,为了给军队弄武器装备和米粮铠甲而攀附权贵,贪污索贿,事后遭清算,晚年穷困潦倒,生病了都买不起药,活活穷死的 第一位是胡宗宪 第二位是戚继光 只能说人是很复杂的,即便他们小节有亏,但论大义仍是千古英雄 第139章 新的马甲新的猜猜猜 钟雁阵听到这里,眉头微微皱起道:“唐大侠,我知道你是个义气深重、一心为公的人……” 我抬手苦笑:“不敢当……” 钟雁阵又无奈道:“可这件事上,高悠悠没有错,反倒是你不对。” 我立刻收了笑。 像一个剑客收剑入鞘般迅速。 钟雁阵道:“倘若高悠悠真要把杨决转交给封青衫,封兄一定能秉公处理,在押送路上护好杨侯爷周全。杨决若是无罪,他也能言说一二,替杨决争取一个无罪释放。你们这样救下杨决,不让杨决回京投案,岂不是害惨了他么?” “而且,高悠悠岂是一个容易中伏的人?你眼见一群英雄好汉们要去和他打,你不阻止,反而放任,只怕最后伤的不仅是他,还有无辜好汉的性命!” 我沉默一会儿,似乎是意识到以钟雁阵的捕快立场,会使他天生就站在捕快,也是封青衫的立场上去看事情,你让他去共情一个犯人,却是难的。 仇炼争立时微怒道:“钟捕头这话就说错了。陈三商不止通知了小唐一个人,小唐不出手,这些人也会聚在一起救人,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一向是个刺猬脾气。 他在我面前学会了温柔克制。 可一旦有人试图攻击我,他立刻记起了本性,火气儿就像压不住的火山岩浆似的,瞬间就涌到了胸腔附近,说话语气也不太客气。 钟雁阵压下不满,只看向我:“唐兄这样做,是因为你不信任封青衫么?” 我不说话,那二楼的梁挽听了这话,却不得不发言了。 “我相信唐大侠有自己的考量,但我也相信封青衫也确实是个好捕头。杨决若是由他押送赴京,定然一路好吃好喝,不会在路上受任何苛待。” 这人向来擅当和事老,此刻就是各打五十大板了。 我摸着鼻子叹了口气,阿渡却笑道:“事情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他瞅了瞅钟雁阵身上的捕快腰牌,以一种闪动着恶意的目光打量。 “封青衫虽是七大名捕之一,可杨决的案子太大,未必就让他去查。万一杨决被押送到了京师,案子交给了他的政敌去查,那京师里的天牢内卫,还能容杨决好吃好喝么?” 仇炼争也赞同道:“那清廷司的内卫,最擅长用大刑去折磨人,刽子手和他们一比都是慈善的了。杨决若落到他们手里,千金之躯遭遇严刑逼供,那还不如死了呢。” 他作为帮派首领,天然就对一切公务人员都怀有戒备,此刻自然和阿渡站到了同一阵营里。 钟雁阵听得这类发言,倒也不卑不亢道:“这只是一种可能,朝中也有许多人是向着杨侯爷的。侯爷若不回去,就得顶着通缉犯的名号在外过一辈子,难道这就是好事儿?” 柳绮行是个江湖人,心里是偏向于阿渡和仇炼争的意见的。 可偏偏他最宝贝最贴心的钟雁阵是个公门捕头,天生就喜欢劝人自首。 所以此刻他犯了难,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只眼巴巴地看着我,道:“唐大侠,你说说你这么做的理由吧。” 我只笑道:“除了老仇和阿渡说的理由外,我还有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我相信杨决本人的判断。” “他既然能在那个时候选择出逃,就是因为他确信朝中有人要害他,形势对他极端不利,所以他宁愿抛弃功业,受人唾骂,也要留着时机东山再起。” “所以我要帮他出逃。” “什么时候他想要回去认罪了,我也会护着他一路上京,找个靠谱的上官替他翻案。” 钟雁阵听到这儿,原本充满期待的面容,已被一层一层的犹疑与忧色所覆盖。 “你们这样做,岂不是与朝廷对抗?” 我笑道:“就算是对抗,那也是三年前的事儿了,一切尘埃落定,钟捕头难道还要去举报我不成?” 钟雁阵陷入道义与公理的折磨中而沉默,梁挽因认识封青衫,此刻也忧心忡忡地一言不发,阿渡和仇炼争倒是难得地对视一眼,一个笑露尖牙,一个躺着收心,似乎都有些默契了。 唯独小常握着我的手,认真道:“我谁也不信,我就信小唐。你要帮他,就一定帮得对!帮得正确!” 我被他这毫无理由的信任给激得心头一震,暖流涌向胸口,带出我一丝浅笑,仇炼争听后,也是快活一笑,拍拍小常的肩:“常兄弟说的这话我就爱听!” 小常被他拍得不自在,但听得出来是在夸人,就憨憨地一笑。仇炼争马上看向我:“不过陈三商是怎么找到你的?你也和杨决认识么?” 我笑道:“我曾经用一个假身份,去杨侯爷的府上作过一段时间的客。当时我也是用这个假身份在边境几镇中徘徊,陈三商就找到了我。” 仇炼争眼前一亮,又兴奋又好奇道:“是什么假身份?” 他这个人啊,听别的故事那是昏昏欲睡,听到我有新鲜的马甲要出炉,那他就来精神了,整个人在被窝里头毛一颠一歪,看上去像一坨迎风招展的北极熊,看上去可开心了。 他问我就说,那岂不是一点儿悬念都没留了? 我先卖了个关子,然后接着说了下去。 聚会是在一个农庄里举行的。 参与聚会的人都与杨决有旧交情,分别是十个人。 第一人,曲瑶发,表面上看是一位丰胸美臀、婀娜多姿的女郎,实际上是一名侠盗,常常叩开贪官污吏的门,盗取奸徒小人的财,然后分发给贫民百姓。据说她擅用暗器“一叶铜”、“一线银”、“一叶金”。可她珠光翠玉满头光,衣衫半露抹胸,看着敞亮动人得很,谁也不知她会把暗器藏于何处。 【小常狐疑地看着我:“这位女郎莫非是你扮的?” 我皱眉:“你这是看哪个姑娘都是我吗?” 仇炼争点点头:“丰胸美臀,有点可疑。” 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气得想把他们给一脚踢到臭水沟里。】 第二人,人称“润花小箭”的荣昭燕,一位身材清瘦苗条的美貌女郎,擅长各类弓箭,据说一手箭术出类拔萃,可百步穿杨,从千步之外也有机会射中一个人的眼睛。 【小常狐疑地看着我:“我觉得这位姑娘也很可疑啊……” 我恼了:“你能不能怀疑点儿男人?尽怀疑姑娘去了?” 仇炼争却摇摇头:“瘦,又用弓,不像小唐。” 我刚想去摸摸他,结果他马上转头道:“我觉得胸大臀厚的那姑娘可疑。” 我:“……” 我有点想把他的大脑袋塞回被窝里再在被窝下放一叠烟火炮弹送他上天飞。】 为了不让仇炼争等人瞎猜,我干脆一股脑地全说了。 第三人,是个轻功不错、眉清目秀、性格爽朗的男青年,人称“小梁挽”的萧然。 【梁挽愕然地看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我成了轻功好的代词吗?”】 第四人,是个用象牙折扇的白衣书生,形容清癯儒雅,身如松柏奇峰,便是人称“戴月秀士”的舒戴月。 【阿渡笑道:“这个倒是小唐没有演过的类型,我觉得应该是这个。”】 第五人,是一名心烈如山火、枪烈如悍风的枪客——人称“小枪王”的程心烈。 【仇炼争立刻道:“用枪是吧?肯定不是这个。”】 第六人,是个粉红衣衫、粉红鞋面、粉红头巾的男青年,两靥还擦了玫瑰胭脂,说话尖声细语,有些造作扭捏,正是人称“玫瑰郎君”的苏小玫。 【小常一脸嫌弃道:“这是个油头粉面、爱勾搭男人的娘娘腔,我见过他,我不喜欢他。”】 第七人,第八人,便是号称“山川二怪”的温川、明山,一个用长川鞭,一个用阔山刀,一个说话像水一样软和,一个吐气像山一样震人。 【阿渡笑道:“小唐总不能扮成两个人,这俩可以排除了吧?”】 第九人,便是“猎王”曾野意,是个相貌普通,混在人群里找也照不出的汉子,但据说他很擅长追踪猎物,曾猎取极难捉到的野兽。 【我说完这些,喝了一口茶,仇炼争却奇怪道:“等一下,不是十个人吗?你怎么就说了九个,第十个是谁?” 我把茶水一摆,笑着瞥了他一眼:“你急什么?马上要说到了。”】 我们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正要商量详细计划,比如如何引开高悠悠,带走杨决,或者不引开高悠悠,只想办法去擒住他,还有事后如何逃跑,如何伪装,等等等等,说得正是热火朝天、争论不休的时候…… 农庄的大门忽然四分五裂! 一道极轻极快、无所不知的曲线剑光,穿山越甲一般,把薄薄的门一下就削成了三十道碎片! 一地狼藉中,一个人冲了进来,只撂下一句狠话。 “若按你们这样商量,谁也救不了杨决!” 我顶着假身份,用着假脸蛋,混在人群里抬头一看,却见一个黑衣黑腰带黑皮靴的人,背着一把直剑,手里却拿着一把曲剑。 这是一个年轻人,年龄不超过三十岁。 可他身上的杀气却像是积攒了三十年。 他看人时的目光,像一把冷剑刺透云与雾后,直接穿破一弦冷月,连他嘴角的弧度,都透着几分森冷渗人的味道。 他的手白,像是牛乳里泡过似的,可脸蛋却更接近一种麦色,像是大漠烈日炙烤过的一颗宝石,带着纯粹野生的气息。 曲瑶发一看来人,立刻横眉艳笑:“郭暖律,你怎么现在才来?” 第十人,郭暖律! 我惊讶于他的现身,也诧异于剑神的徒弟竟如此年轻。 但那郭暖律没有回答曲瑶发,曲瑶发又问:“你说我们这样商量救不了人,是什么意思?” 郭暖律冷眼一扫:“因为你们当中有一个人,是冒名顶替的内奸,你们今日的计划无论定的有多详细,都要被这人泄露出去!” 我心头一惊,曲瑶发疑惑道:“这人是谁?” 郭暖律一剑指向我们中间。 所有人惊异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正在往脸上涂脂抹粉的“玫瑰郎君”——苏小玫。 【仇炼争听得目瞪口呆,阿渡有些发愣,小常更是惊得从椅子上一路跌倒下来,同时高呼大喊道:“怎,怎么会是你这个娘娘腔!”】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结束了,今天更新了有八千字啦 这章算不算是刷新了穿马甲和掉马甲的速度记录啊xd 第140章 掉马甲穿马甲只在一瞬 小常哀呼连连,一脸深受背叛般看向我。 “苏小玫怎么能是你?我,我一直以为……” 他浓眉不住抖动,抖到后来说不出一句,像种滚烫的火炭堵住了那不断滚动的喉结。 我有些心虚地拿手指不断地摩擦着茶杯的边沿,上下两道唇咬了一咬,道:“我当时新装扮完苏小玫,就想找个朋友帮我过过眼,如果连你这样熟悉的人我都能瞒得过去的话,那这装扮大概就万无一失了……” 阿渡听得“噗嗤”一声,仇炼争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沉思,而小常还是颇为怨念道:“小唐……你到底有多少个假身份……” 他这话一问,仇炼争眼前一亮,立马从被窝里耸起了几寸,头毛像受到电流召唤似的坚竖在那儿。 啊……多少个假身份……这个……大概是四十八个? 小常见我支支吾吾,又问:“那你用多少个假身份和我接触过?” 额……说出来伤感情,不说的话又显得不够兄弟…… 我只好给他露了一个左手手掌,和一个右手手指。 小常一乐呵:“我懂了,是不是就叶小颜和苏小玫两个?” 他舒了一口气,我只好拿手抵住额头,心虚地别开眼:“不是两个,是六个……” “……” 小常浓眉一捺,像一只被拒之门外的金毛似的,以一种有点受伤的眼神看着我,我这正想安慰他几句呢,结果仇炼争爽气一笑道:“习惯就好了,有这么一位又可爱又可恶的好朋友,每天都能给你变出新奇的模样,岂不有意思得很?” 小常瞪他一眼:“他很可爱,但他不可恶。” 他顿了一顿,复又警惕道:“你才是可恶。” 这声“可恶”像在他心里憋久了,随着他的语气一咬一重,强调了许多提防警告。 仇炼争听了倒没什么,只是眼睛瞥我,似有些羡慕:“你身边的朋友都很好啊。” 我却摇头:“小常不算我的朋友。” 小常一愣。 我收起笑容,认认真真道:“小常是我的兄弟。” 这家伙像发了一笔天大的财似的,脸色烧红,眼神热烫,健硕如山的身躯立刻窜起来,兴奋地一笑道:“对,我们是最好、最好的兄弟!” 我赶紧把他按下来,生怕他一个兴奋又蹿上房梁去,到时岂不把这小小的客栈给顶破了呢?等我们这安静下来后,阿渡马上催促道:“快讲快讲,后来如何了?” 柳绮行问的是:“我也想知道,那郭暖律是怎么发现你的?” 仇炼争也疑道:“他发现有人顶替,就认为你是内奸?那你们岂不要打起来?” 为了叙述的方便,接下来我决定切成第三人称。 毕竟苏小玫是苏小玫,这个马甲可还没死去呢。 郭暖律话音一落,几乎所有的目光都一下子落在了苏小玫的身上。 震惊、困惑、疑虑、警惕、恨意,一排排一波波的情绪在空中无言无声地传递,却有几人望过来,目光似刀切皮肉一样地锋锐,还有几人默默摸向了腰间的武器,手指摆在了一个最适合拔刀、取枪的姿势。 苏小玫立刻一脸无辜道:“你,你在胡说什么?” 郭暖律看向苏小玫的方向,冷冷道:“你还不认么?” 苏小玫又惊又疑,如受了千夫所指的冤,尖声细语地辩道:“我,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这造作声音一出来,一旁听得不耐烦的程心烈立刻站起来道:“这家伙整日以粉扑面,确实像是在隐藏什么……” 那文士打扮的舒戴月也轻抚折扇,抬唇浅笑道:“郭公子的话向来有证据,苏小玫,你莫非真是冒名顶替来的?” 郭暖律依旧看着苏小玫这边,冷冷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就说!” 【梁挽在二楼窗口旁听见了,竟也忍不住遥遥评论道:“这个时候还是承认身份的好,毕竟唐大侠的身份可比苏小玫的可信。” 阿渡却有些不服气道:“我觉得就该抵死不认,谁知道姓郭的是不是在诈人?”】 郭暖律或许会诈人。 但他的曲剑却不会。 苏小玫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然出剑。 他人如白鹭黑云一般急飞而起,腕部微动,一把曲剑竟在半空中如蛇游浅水一般抖擞波动! 剑光映墙,似粼粼水光一般波澜漫流、长聚成虹。 如此炫美绮丽,却在一瞬间转头就灭、万光齐暗! 【阿渡眉头一跳:“世上当真有这样绚烂诡谲的剑法?”】 一道无光之剑刺向了苏小玫! 【小常忧急地看我:“你危险了。”】 可苏小玫却似呆立当场,如被吓傻了一般。 【仇炼争咬牙道:“别唬我,你一定已蕴掌暗发!在最后一刻定能截下!”】 就在那无光之剑即将刺破苏小玫咽喉的一刻,剑锋忽的一转,绕着苏小玫的脖颈刺了偏去!刺向了苏小玫身后的一人! “猎王”曾野意! 【柳绮行一脸懵然:“怎,怎会是他?”】 这一剑飞刺曾野意的胸口,他当机立断,迅速抽出一把柴刀,架在大好胸膛! 然而那剑撞在这平平无奇的柴刀之上,竟然像丝缎一样自下而上来了一个弯折,绕过柴刀锋芒,直擦过了曾野意的下巴! 曾野意当即握刀,一压剑口,然后向外翻了三圈,身形刹那间已在五步之外。 而郭暖律的人也已随这曲水之剑,掠到了苏小玫的身后。 他一剑微垂,剑上略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却不是苏小玫的血。 而是曾野意的。 曾野意大怒:“郭暖律,你要抓内奸就该抓苏小玫!他这怪里怪气的娘娘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郭暖律冷声道:“你自己露出了破绽,何必又推给旁人?” 曾野意怒道:“你,你血口喷人!” 郭暖律道:“我剑指苏小玫时,所有人都警惕愤怒,唯独你脸上竟有一丝窃喜与放松,你以为我没看到么?” 曾野意一惊,还要再反驳,苏小玫却抬起兰花指,一阵惊呼道:“曾野意脸上的皮破了!大家快看!” 原来郭暖律方才那一剑不在杀人,而在破面——人皮面具的面。 那流星般迅疾的剑锋擦过了曾野意的下巴,顿时泛起了一层不同寻常的褶皱与死皮,暴露了他戴面具的事实。 曾野意往下巴上一抹,果然发现面具破损,当下无奈,只好从下巴处往上撕下了一整层皮,露出了真容——一个年轻男人的脸。 这下苏小玫眼前一亮,那温川和明山两兄弟则惊呼道:“你,你不是‘猎王’的儿子曾静岚吗?你怎么会扮成猎王的样子来这儿?” 曾静岚面色不善道:“我爹爹不许我参与江湖中事,只盼我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可我听了杨侯爷被捉之事,实在闷闷不忿,又恐你们不信我的能耐,干脆就扮作他的样子来救人了。” “曾公子确实应该去好好读书。”曲瑶发苦笑一声,“你这样的年轻人,怎么好参与我们这等杀头流血的大事儿?” 曾静岚恼道:“义事人人可行,怎么我就做不得?我的名头确实不如爹爹响亮,可本事也学了大半,你们实在不该瞧不起我。” “你这年轻人,倒是志气够高,大娘我看着你就欢喜。”曲瑶发笑了一笑,便看向郭暖律道,“小郭,既是误会一场,你且收剑吧。” 郭暖律却没有收剑。 他只是冷冷地看向曾静岚,道:“倘若你是为救人,方才我剑指苏小玫时,为何面露窃喜?为何不说一句话?” 【仇炼争面色一沉:“不错,这混账玩意儿不是个好东西!”】 苏小玫这时方才记起那凶险的情形,一下子就沉了脸,尖声冷哼几下,直接拿手去推搡那曾静岚,叉腰怒怼道:“你这小子,差点害苦了我!” 【阿渡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翘起个兰花指,模仿我说话那尖声的样子:“你,你当时真的这么说话吗?也太嗲气了吧。”】 曾静岚被推得恼了:“谁叫你之前借机靠近,对我动手动脚,我看你这娘娘腔是该吃个教训!” 【仇炼争听得“动手动脚”四个字,忽然面色复杂地看向我。】 苏小玫怒道:“娘娘腔怎么了?老子的名声是老子自己闯出来的,可不像你这样靠着父亲名声!” 荣昭燕慢慢道:“好了,不必再吵了。” 这背箭的女子沉默寡言,向来说话不多,可她声音极沉,带有一种冰刀雪剑般的冷锋,因此一句话就有一锤定音的效果。 苏小玫与曾静岚二人止了推与吵,但二人也默契地都没有去找郭暖律算账。 人都想争一口气,但也得有命才能吸气。 任谁看了那样的剑法之后,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性命究竟有几分可以挥霍。 【柳绮行恼道:“他的剑法真能这样绚丽?夸张了吧。” 阿渡瞄了他一眼:“放宽心,他的剑法比你的衣服还漂亮。” 柳绮行还以为阿渡在夸他漂亮,一下子就咧起了愉快的笑容。】 郭暖律虽收了剑,可从头到尾都没有掩饰他的警惕与冰冷。 他看着曾静岚的眼神,倒似猎人紧紧盯着一个兽类。 苏小玫刚要走开,他却转头轻声道:“你不错。” 苏小玫一转头,疑道:“什,什么不错?” 郭暖律却忽然贴近。 他的脸对上苏小玫的脸,其距离几乎可以看见苏小玫眼底的光。 还从来没有哪个年轻俊俏的男子,主动贴得离苏小玫这样地近。 所以苏小玫先是身上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柔软又有些尖细地笑道:“郭公子,你,你看上我啦?” 【仇炼争目光复杂地咳嗽了几声。】 曾静岚看了,低声怒叱:“恬不知耻,留他作甚?” 程心烈也嫌恶地皱了皱眉,那温川与明山两兄弟想说些什么,但看在曲瑶发的面子上也只能压下。 苏小玫不顾别人,只对眼前人笑得欢喜,那郭暖律却只目光定定地看了他几眼,既没否认也没承认。然后他忽的撤开一步,看上去要从苏小玫身边走开了。 可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他忽的停了极短的一瞬,极轻极快地问了一句。 “刚刚你在袖子下藏着的,是一个拳头还是一道热掌?” 苏小玫好像没听见似的:“什么?” 他若是听不见也是正常的,因为郭暖律的声音实在很轻,基本上只有他和苏小玫能听到。 郭暖律又用那种极轻的声音说了话。 “是热掌吧,你的血似乎变热了些。” 如临大敌般,苏小玫忽以一种极冷厉的眼神往旁边看去。 可当郭暖律看过来的时候,他又瞬间恢复了单纯的茫然。 他茫然得毫无破绽,好像从天地初生起的那一天就如此。 【小常有些紧张地攥起了仇炼争的被子:“你变脸这么迅速吗?不会露馅吧?”】 郭暖律看着这保持茫然的苏小玫,倒是没再说话,只是极浅地一笑,好像确认了什么似的,他走开了。 【仇炼争皱眉道:“不是好像……他绝对已经确认了,可他是怎么办到的?” 阿渡也惊了:“他只凭你的气息变化,就能确定你方才蕴了一道热掌?这怎可能?就连我这样灵敏的鼻子也不能闻出你身上的血热血冷啊。这真的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吗?” 我点了点头:“当然是第一次,我那一瞬间都被他给吓出原形了!”】 眼看这小风波即将平息,郭暖律却好似要离开此地。 曲瑶发疑道:“小郭,你刚来就走,你都没听到我们的计划呢。” 郭暖律淡淡道:“不必了,我该走了。” 曲瑶发不解:“你刚来就要走?” 郭暖律道:“我弄错了一件事,本以为来的是个冒名顶替的内奸,没想到……是个很年轻、很独特的高手。”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看的是曾静岚和苏小玫这边。 所有人都以为他说的是曾静岚。 曾静岚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而曾静岚骤听此言,初时有些惊讶,而后便颇为骄傲地鼓了鼓胸膛,站直了背,想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他的面貌。 他此刻想的是——没想到郭暖律的眼力还不错,能认他是高手。 众人将信将疑的时候,郭暖律又对曲瑶发道:“有这位年轻高手在,我就不必留下了,救人这件事,他可以办得到。” 苏小玫抬头一看,郭暖律在极短的瞬间对上了他的眸,却又迅速分开。 又一次,大家都以为他说的是曾静岚。 曲瑶发一愣,笑道:“没想到你对曾公子的评价这样高。” 她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曾公子方才那柴刀一挡,确实是不错的功夫。” 她更没想到的是,这少年居然能让骄傲无比的郭暖律主动退让、认同。 看来这曾公子的潜力非同一般? 郭暖律带着淡淡嘲意一笑,再次看向苏小玫和曾静岚那边。 “高悠悠内力充沛,出指比你快,但你的攻击面比他广,我建议你近身、绕后。” 苏小玫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他,手指微微动了动,似在演练些什么。 可没人瞧得见藏在袖子中的动作。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曾静岚身上。 猎王的儿子其实没有什么,但是一个被郭暖律大加赞赏、甚至高度肯定的年轻人,这意味可就不一般了。 曾静岚拱手一笑道:“多谢郭兄建议,我一定会牢记……” 郭暖律却连他的话都没听完,直接就走了。 【仇炼争苦笑道:“方才他说内奸,指的是曾静岚,可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说苏小玫。” 阿渡接着道:“如今他在说高手,指的分明是苏小玫,可所有人又以为他在说曾静岚。” 小常忍不住看我:“那你们不是要乱套了吗?你们对上高悠悠的时候,总不会让曾静岚这样的小子去打头阵吧?郭暖律为什么不和你们明说呢?” 我笑道:“我一开始觉得,他虽然骄傲,但其实很尊重人。我不想暴露身份,他就尊重了我这一点,没有明着说。” “那后来呢?” “后来我才发现,他一开始说的话确实是对的。” “什么话是对的?” “我们中间确实有内奸。”我苦笑道,“如果当时我不在,所有人都要死在这内奸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是十人小队vs悠悠 悠悠初见小唐和小郭的情景应该会比较恶趣味和别致xd 目标是日更六千来着,我休息会儿再开写,今晚可能还有一更,但是如果太累了,那我就只好先睡了 第141章 小小客栈之中风起云涌 我这话音一落,仇炼争倒并不惊讶,反倒一副“我男朋友果然力挽狂澜”的欣慰脸色,反倒小常听得焦急,阿渡也十分好奇,拉着我的衣袖就要我剧透。 “故事正讲到要紧处,哪儿有人像你这样卖关子留扣子的?内奸到底是谁啊?快说快说。” 我无奈一笑:“我这不正要讲吗?你容我喝口水啊。” 阿渡那催更的目光一闪一亮,比风中的烛火摇晃颤抖得更急,仇炼争反倒以一副“老读者”的姿态蔑看他一眼,轻笑道:“这么浅的扣子你还急得不行?你没听过多少书吧?” 阿渡笑露一口小尖牙:“怎么你就听过很多书了?” 仇炼争从容浅笑:“那是当然,我们这几个人从你和冯璧书的故事开始听起,讲了足足两天两夜,我听得比你多多了。” 阿渡一愣,立刻转身看我:“等等,你把我的故事编成了话本子,事无巨细地和他们讲了?” 我惊了一瞬,原来梁挽冯璧书没把我说书这事儿和阿渡说?那毛毛仇岂不是又一句话捅了马蜂窝了?立马伸脚踹了被子里的仇炼争一马,笑道:“别听他瞎说,我就顺嘴提了你一两句,不多,不多的。” 阿渡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仇炼争却是眉头一扬,面上不改正色,眼中不退精光。 “我们这些不同立场、不同身份的人,能聚到一处走,心往一起使,为救你这小子而赴汤蹈火、流血出力,总得要个理由与说法吧?难道白白地就把大好性命送上?” “你被囚三月,根本不知外面的人做了多少。唐约就为了救你这么个龟孙子,不知花了多少口舌心力去劝服我们,说书说得越多越露馅,最后连他自己的秘密都保不住了。” 他发完这么两大段,也不顾我的眼色警告,越发地语气冷厉坚定、不容半点质疑。 “所以,你若敢怪他透露你的秘密,我现在就可以一掌打在你这王八蛋的脸上,然后一脚把你踢出去,你信不信?” 我正欣慰于毛毛仇的坚定维护,结果阿渡沉默了一瞬,忽冲着他笑了。 “我信,但你现在受着伤,难道不是我打你更方便?” 仇炼争不露怯色,目光锐如刀、冷似弦月。 阿渡笑了笑:“不过得谢谢你告诉我……唐约为了救我还付出了额外心力,” 他看向我,黑白分明的眼眸闪烁着狡黠而揶揄的神采:“但你这人还真能瞒,既都编了精彩的书,怎不和我继续讲呢?改天我一定要听你亲自说我的书,看看你对那些事儿是怎么个看法,我想一定很有意思。” 我心头一松,语气轻快地笑道:“好啊,那就一言为定。” 我喝了几口水,接着讲了下去。 边境多荒原土谷,渺渺烟沙下之,昼夜温差极大,白日里酡红日照,可叫人晒迷了眼,晚上却冷月凄风无限,还得防着野兽骚扰,连一夕安睡都不可多得,而且有些荒嶂险路、绝崖峭壁,连马匹骆驼都度不过去,只能艰难步行。 高悠悠一路上带着杨决,走小路、过险道,翻越泥沼、跋涉崖山,可以说是十分辛苦,与他往日奢遮清朗的作风丝毫不同。 但这样做,可以避开人群,也能避开追杨决的人。 想救杨决的人不少,想杀杨决的仇家也多,避开是最好的选择。 一路上二人同食同饮,高悠悠吃什么杨决就吃什么,犯人与看守平等地辛苦,所以杨决也未曾多说什么。 但这样赶了五天的路,必须要找个地方落脚了。 高悠悠精挑细选着路线,来到一处“景山客栈”。 方圆百里之内,只有这一处客栈可投宿、可用食接水。 错过这处客栈,去下个投宿点,骑马也得骑上七天的路。 高悠悠踏入客栈的一瞬间,只觉得这气氛。 老板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一身粗麻布衣,鬓间松松挽了一根桃木的簪子,几缕乌黑发丝如乱流打花儿般,垂散在她雪白饱满的额头,那两靥润透出一种天然的红粉,就像用简麻粗布裹住了一种羊脂白玉,显出一种无以言说的风情万种。 谁进了这客栈,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她,像进山游园里看见的第一抹风景,从这一眼奠定了在整个客栈住宿的心情与基调。 而老板娘也公平,她每一位客人都看一眼,只一眼便收,绝不多看。 可就这积风惹情的一眼,似风进桃花,水进干田,让人只想长长久久地注视她,以盼来她的第二眼、第三眼。 久旱逢甘霖的杨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然而高悠悠面对此等殊丽美色。 竟也只看一眼。 然后看向别人。 【仇炼争好奇地猜道:“这个老板娘是曲瑶发曲大娘扮的,是不是?”】 跑堂的小二,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立刻招呼杨决和高悠悠坐下。 【小常猜测:“这个人,是擅长易容的曾静岚,还是萧然假扮的?”】 先上水后送小菜,接着问起菜单,闲聊拉扯几句,但高悠悠惜字如金,不愿多说,一个字能说的绝不用两个字。他得花时间去关注别人。 此处除了他们,当然还有别的食客。 一个头戴纶巾的儒气书生,一个粉红衣衫的戏子,还有一个浓眉大眼的枪客,身段相貌皆是有些不俗的,是这客栈里第二等的惹眼所在。 【阿渡笑道:“这三人,就是舒戴月、苏小玫,以及拿了枪的程心烈吧?你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坐着?这就算埋伏了?”】 杨决看了一眼,高悠悠也瞥去,只见这三人聚在一块儿,眉眼透着不正经,嘴也不说些干净的,全是闲情艳意的骚话,而且都和那老板娘有关。 “这娘们儿胸肥臀大,实在骚美得很啊,一看就适合我,老兄你就别和我争她了。”——这是那浓眉大眼的枪客说的。 “争什么争?先来后到懂不懂?是我先来这客栈,我自然有资格先追求她,你个老东西懂什么?”——这是粉衣年轻人说的。 “你们二位老的不慈,少的不尊,说话如此粗鄙,怎堪得佳人一顾?还是在下去和老板娘说上几句吧。”——这是书生说的。 他们三人争风吃醋的声音越来越大,声调越发高昂激切,那眼神却愈发露骨下流,瞅老板娘就像是在瞅一块儿肥肉。杨决听了这话,再看三人面貌,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微皱眉急沉思,高悠悠倒是一贯地面无表情、只顾喝水吃肉,谁也不理,谁也不管。 他们事不关己,可那三人越吵越厉害,吵到后来竟还互相推搡挤让,推着推着,不知谁先打了谁一个巴掌,登时如一通烈火泼上滚油,三人大骂出声,竟动起手来! 他们踢桌翻椅、拳打肘击,一个个打得混乱粗暴! 高悠悠却不为所动。 依旧轻喝茶、浅酌水。 仿佛此地一切风波都与他无关。 天塌下来他也只顾眼前的杨决。 三人动手到后来,竟丑态百出地开始扯头发、拉衣服、踢私部,一副猴群打架的烂模烂样,那老板娘却“吃吃”地笑起来,仿佛很享受这三个不同身份、不同相貌的男人为她大打出手的乱象。 角落里还有个年轻的食客,看不过眼,气愤鄙夷道:“真是穷乡僻壤出败类,三个大男人为个女人争风吃醋到这个地步,竟也不嫌丢人!” 话音一落,那三个人中的一个粉衣男子便怪笑一声道:“我和他们可不一样,我其实男人女人都行,只要脸好看就可以。” 说完,他趁着被打的间隙,居然还冲着高悠悠抛去一个如丝的媚眼。 “这位俊哥儿,你也没多看这骚老板娘一眼,是不是喜欢男人的?” 高悠悠沉默不语,那粉衣男子竟笑嘻嘻:“俊哥儿不说话,那就是认了,那等会儿我打完这俩,你我认识认识,你摸摸我的脸蛋,我摸摸你的,你说好不好?” 【仇炼争脸上一搐:“你……你当真……” 我认真道:“是苏小玫在发骚,可不是我干的,你别搞错了啊。”】 苏小玫把骚话一说,竟还丢出一块儿粉粉红红的手帕,往涂满脂粉的脸上一抹,然后卷成一团儿,眉目传情一般地丢到了高悠悠的桌子上。 手帕为丝绣,上有鸳鸯戏水图案,一针一线都是温柔缱绻的粉嫩,竟是残留有大把的脂粉余香。 高悠悠终于有了反应。 他极嫌弃地看了一眼。 然后用筷子,认认真真地把手帕扫到了地上。 还用脚尖很小心、很认真地给挪远。 接着又丢了几道废纸到上面。 再丢了几块儿破菜叶子上去。 把帕子和它的味道给彻底盖住,他才收起了臭脸。 粉衣男子微微一笑,竟然又掏出一方手帕。 往脸上均匀妩媚地一抹,再往桌面上一丢。 高悠悠面无表情地把整个桌面给一挪! 手帕立刻掉落到了椅下,而不是桌面。 【仇炼争竖起个大拇指:“挪得好!”】 粉衣男子幽怨地看了一眼,似乎还想掏出第三张手帕。 【仇炼争这下真的恼了:“你戏也太多了吧?适可而止吧!”】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扔出,一回头就挨了同伴一拳,还被骂了一句“骚货”,他大怒之下,直接上手狠揍,把一个文弱书生都给打飞出去。 那可怜书生,竟一路翻山倒海地飞,直接飞落在了杨决和高悠悠的桌子旁,摸着疼痛的屁股,呜呼哀哉了半天才爬起来。 可起来的一瞬间,这人竟把折扇一拂,扇尖儿立刻甩出五根细如毛、迅如风的银针来! “戴月秀士”舒戴月的五线青发神针、神仙也难躲! 根根青发似的银针闪烁幽光,直冲着高悠悠胸肩而去! 这针没沾毒,但带了强劲儿的蒙汗药,牛被扎中也得倒,何况高悠悠! 不单如此,他还自另一袖中击出一拳,冲高悠悠面门砸去! 变故突生的这一刻,三人组中的另外二人也迅速出招! 那一个枪客,也就是程心烈,此刻迅速飞掠到杨决身边,迅速捉他肩部,要把人提走。 另一粉衣男子,也就是苏小玫,立刻飞到高悠悠身边,配合地拦住去路,隔绝了他追击杨决的可能! 原本的三人互殴争风吃醋,却在瞬间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埋伏! 【柳绮行听得是一愣一愣:“你,你们居然是这么计划的?” 小常苦笑道:“这,这样也行得通吗?”】 其实是行不通的。 这三人的配合出击,本是天衣无缝、完美到不可挑剔,是经过多番排演与训练而成的。 但对手却是高悠悠。 电驰风掣之时,高悠悠忽的出手。 他好像能把一个人分成两个人用。 而舒戴月那五针袭过去的同时,他直接甩出一个握在手中的粗瓷茶杯,以及一双还留有菜油水儿的竹筷子。 一个茶杯冲过去,正好含住五根银针! 一双竹筷子飞速刺去,对上的就是舒戴月那一拳! 拳尖撞上竹筷,就像肉身对铁刺,“啜”地一声骨裂肉碎!这完好无损的一拳出去,竟碰得鲜血淋漓后收回来! 舒戴月咬牙狠声,一脚踢高悠悠的椅子。 然而竟没踢动! 高悠悠安然端坐。 舒戴月的脚反而痛得不能再动! 这椅子被高悠悠坐着,竟沉重得不像是坐了区区一人,而是坐了一尊千斤重的菩萨金身、佛祖神像! 高悠悠立刻出手。 他连无相指风都没上,不过是轻轻一手指,便似疾风追月般,一追就追上了舒戴月的肩头。 一指头叩下去! 舒戴月忽觉大白天里全身冰凉、如身处九层冰窖之中,一丝力气都用不出,一点儿气都出不来。 然后他整个人就披星戴月、翻江倒海一般地再次倒飞了出去。 只是这次就没有上次那么轻松随意了。 他直接撞翻了三张桌子,五个椅子,摔碎了无数杯杯盏盏后,他居然还摔到了要夺门而去的程心烈与杨决的跟前。 程心烈眼看着人横在他们面前,满脸地诧异震惊、不敢相信。 大名鼎鼎的“戴月秀士”,竟然在高悠悠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高悠悠到底强悍到什么地步? 恐怕负责阻拦的苏小玫怕是也撑不住一个回合,只能让曲大娘和荣女侠等人上了? 他马上拉着杨决要走,高悠悠脚上却如飞影连霞一般急动,瞬间踢出了四把椅子一张桌子,像漫天撒下的罗网一般,全都冲着程心烈而来! 程心烈不得不一枪横扫,震开桌桌椅椅,却见高悠悠顷刻间已冲到跟前。 他竟然直接如一道风似的掠过了懵逼的苏小玫,马上要冲到杨决跟前了! 一个人怎能这么快? 快到根本不讲道理! 高悠悠目冷如寒层下的千年积冰,只这眼刀一瞥! 悍然杀气就此弥散! 程心烈几乎被吓得胆寒、心裂,强提心神、要提枪横扫点刺,高悠悠却先一步反应过来,他人如白鹭黑鸟一般往上急飞、狠掠,下落时调整姿态,竟直接踩到了枪杆之上! 他双臂一震,连踩数下,枪杆断成了数截黑木! 高悠悠悠然飞出、站定。 然后就要冲到势单力孤、穴道受制的杨决身边! 却有一个人迅速冲出,挟着杨决就要走。 这竟是方才角落里愤愤不平的那个年轻食客。 几人当中轻功最好的“小梁挽”萧然! 【梁挽苦笑道:“你每次这么说他的外号,我都听得好怪……”】 高悠悠冷眼一横,终于抬起尊贵的杀人一指! 一道无形无相的指风瞬间刺入了萧然的膝盖! 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至此为止,原本针对高悠悠一个人的埋伏,成了他一个人针对所有人的包围、反杀! 萧然骤然受击,身上动作猛一迟滞,像撞入南墙似的没法继续,他一只脚歪下来,却仍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把不明所以的杨决往前一推,同时怒吼道:“杨侯爷,快跑啊!” 杨决一脸震惊地被推出去。 高悠悠却不肯让他再离开。 这人正要抬指再出一道指风,忽有一人拦在他跟前。 粉红衣衫、粉红鞋面、粉红的头巾、甚至还有粉红的腮红与眼影,衬着一双含情多媚的眼睛。 一个妖妖娆娆、矫揉做作的苏小玫。 却以一种极轻、极诚恳的声音念道。 “这位小哥,你面美心也该美啊,杨决实在无辜,你何苦追他不放?” 高悠悠面无表情,直接一指头敲过去! 程心烈拿了两截断枪,怒道:“苏小玫快跑,别发骚了!你打不过这小白脸的!” 苏小玫却不躲不避。 居然还敢迎指而上! 他冲上去的同时,粉色袖中直甩出一极迅极厉的掌。 貌似要打高悠悠的肩膀,却半途变招,去打他的腰侧! 高悠悠侧身一让,眼看就要抬臂格挡,然后一指反戳。 苏小玫却三度变招,足跟一蹦,狠狠贴上去,拿自己的大好身躯、大好骨节去一撞! 【仇炼争刚才还吐槽阿渡,此刻都听得急眼了。 他站起来挪身挪脚,无奈焦急道:“你这算什么招?那可是全盛时期的高悠悠,你至少应该用‘劫焰掌’啊!” 我瞪他一眼:“我是要救人又不是去刺杀他,用‘劫焰掌’不就等于和他不死不休了么?” 不用劫焰掌,不代表我不可以用使别的怪。】 “嘭”地一声。 如钢筋撞上铁骨! 苏小玫竟然没撞动。 但这一撞,高悠悠居然也没躲开。 因为苏小玫忽慢忽沉,给人一种可以躲开的错觉时,他忽的迅速加速、变道,变得速度奇快、极难躲开。而且他冲过来时整个人都在冒着红光与热气,像一头燃烧的野兽冲进了草原! 这样绵软骚气的人,竟也能有这样的一刻! 高悠悠结结实实地受了这全力一撞,全身骨架都被这热力感染得颤抖起来,他狠声咬牙,反肘一撞苏小玫的胸口,待得拉开距离后,他似乎觉察出了这人与别人的不同,只把足跟一拧,身段一往前冲,直接一指往前戳! 戳的就是苏小玫胸口! 苏小玫却反手一掌,直接以掌心对上这一指! 他竟然异想天开地想用手掌,把这一截杀人的手指给包紧、扭歪! 【仇炼争急得直接从被子里钻出来,道:“你,你这是疯了吗?你就不怕他把你的手掌给钻穿吗?”】 可这一掌只是个虚招。 苏小玫在十分之一秒内再度变招,手掌急往下一沉,同时手掌变为指戳,从下往上一道斜指,戳向高悠悠的脉门! 这一招放出,即便高悠悠的手指能够戳到苏小玫的胸口,他的脉门也必定被这一指戳中! 高悠悠目光一变,猛然翻指变向,磋磨出一道无形无相的猛烈指风! 无相随心指的指风! 苏小玫这回不敢托大,猛地向后就是一个大仰身,那迅疾猛烈如刀切的指风,竟是险险地贴着他的鼻峰而擦过,还直接切断了几根乌黑雪亮的发丝,间接地擦破了那粉红色的发带! 但借着这个机会,他以五指戳地,自下而上踢出一脚! 直接踢中了高悠悠刺戳过来的一手指! 这一踢如千斤重锤往上反砸,其刚猛之力,逼得高悠悠这样的人都得迅速回指、后撤,拉开三步左右的距离,才能站定。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变得前所未有地警惕与冰冷。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非同一般、却无人所知的事实。 这人一开口,便当着众人面问出了一句要命的话。 “你和他们不一样。” 他面色一沉,冷声厉色道:“你绝对不是苏小玫……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5865字了,四舍五入也算日六千了? 小唐给苏小玫写的人设是个粉红骚0 所以为了遵循人设,还是得发骚的xd 第142章 峰回路转内奸会是谁 苏小玫清浅一笑:“你问我是谁?好笑,我不是苏小玫我还能是谁?我倒还要问问你是谁呢。” 这话倒是废话。 能来劫杨决的,岂会不知高悠悠是谁? 高悠悠当然没有任何回答,更是一丝表情都没诶呦。 他的面孔冷硬,像钢铁捏出道道肌骨,只松动一分都显得徇了私情。 苏小玫不动声色地挪脚步向门口,脑中硬是转出几分急智。 “小无相山的未来掌门人,岂能如此不辨是非,冤捉好人?” 高悠悠剑眉斜走上飞:“杨决算好人?” “他抗击北汗有功,多年平叛有劳,如何不算?” 高悠悠道:“好人贪污军饷、残杀将领、通敌卖国?” 那程心烈恼道:“贪军饷不实、杀将领为正军纪、外通敌国是诬陷!” “空口无凭,如何证明?” 萧然怒道:“边境镇民人人皆知!你随便找一人问问,他们都知道是诬陷!” 高悠悠不屑亦不信:“自古大忠似奸、极擅伪装,人人都信的却未必是事实,想要证明他是被诬陷,把人交给封青衫封捕头就一切分明!” 苏小玫叹道:“封捕头是好人,却未必能雪清天大的冤情!” “杨决平素不算检点,为人更首鼠两端,他如何就冤?” 苏小玫咬牙道:“他虽不检点,却担不起这么大的罪,是小人伪造证据害他!” “小人在何处?” “小人处处有。”苏小玫无奈道,“你也算个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人,难道你就能永远保证自己不会遇到小人?倘若有一天你也遭到陷害,你就不希望有人能……” 高悠悠冷冷打断:“我不会。“ 像他这样地位崇高、超然世外、只一心痴迷于武学的人,从不担心会受到陷害,只因从小到大、想杀他的人已然太多太多,没一个能在与他的单挑中占得上风,除非整个小无相山的人齐心协力对付他一个,否则就算遭了陷害,他又有何所惧? 【仇炼争道:“所以他后来就在这上面吃了大亏?” 我点点头:“他当时强横得不可一世,唯众人齐心才能对付他。” 小常诧异道:“到底是什么人,要这样苦心孤诣地去害他呢?” 阿渡笑道:“要找出这人怕是很难,他得罪人的数量只有仇门主可以相比了。” 仇炼争睨他一眼:“过奖了,可比不上你。”】 话到尽头便是杀招。 高悠悠瞬间抬掌,出指,眼看就要一瞬间冲着苏小玫连发三道指风! 他问不出苏小玫身份,但此刻不可再收! 必须打倒眼前人,把跑掉的杨决抢回来! 苏小玫危机之下,那客栈的老板娘忽的大袖一扬,旋身猛转。 她的裙角如飞扬的陀螺一般高速旋转,木簪一拔,青发云髻便似一段黑色瀑布似的垂散开来,在半空中甩出匹练般的曲线后,一道银光沿着她的发根盘旋而出! 还有一些缺角残身的铜叶,顺着她的衣襟、袖口、腰带飞出。 甚至是连裙角逶迤翻飞之间,也顺带飞洒出数十枚黄金绞丝! 她没有发袭暗器。 她就是暗器本身。 她看上去粗布清衣,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藏着暗器。 她这曲身一转,居然一次性发了三十六枚暗器! 全都冲着高悠悠而去! 飞的是便是上空、中盘、下盘这三路! 【仇炼争诧异道:“这绝技莫非是‘发仙门’的‘一叶铜’、‘一线银’、‘一缠金’? 阿渡眼前一亮,笑着拍掌:“这曲大娘好俊的暗器功夫!” 钟雁阵皱了皱眉:“俊是俊,但你们不担心高悠悠么?” 众人齐齐看去,以一脸“你是在开玩笑”“他可是高悠悠”“曲瑶发才值得担心”的表情回应。】 “一线银”可算得上是曲瑶发的绝技之一,寻常高手连拦的机会都没有! 高悠悠微一偏首,银光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翻过去的! 然而才刚刚翻过去,他瞬间伸长手臂,在半空中截住! 然后把暗器直接往后一扔! 扔进了数十根飞来的黄金绞丝中! 若被这“一缠金”困住腰身,大力士也不能挣脱半分! 但这一道银光顺着高悠悠的指尖翩然而去,瞬间打缓了几根金丝的速度,使他得了短短半秒时间。 仅半秒,他的人像就离水之白鹭般冲天而起。 此人四肢肌肉骨骼附着了无相内力,在这一刻可比羽毛更轻,比发丝更飘! 黄金绞丝瞬间收拢、合紧在中央! 而高悠悠轻巧上跃,半空一挺,足尖竟在收拢于中心的黄金绞丝上踩了一踩,接着旋身一转,磋磨出四道无形劲气。 分别打在袭过来的第三波暗器,四枚铜叶片之上! 然后气劲儿竟能反向一折,又打在另四枚叶片上! 原本秩序井然的铜叶,像一瞬间像乱了套路。 前叶碰后叶,中叶打下叶,左叶撞右叶! 铜叶片子互碰互撞,原有的秩序与威势竟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高悠悠下落翻身的瞬间,扣住几片下落的铜叶子,指尖一弹,向外齐发! 无相随心指,随心所指、无所不至! 一片铜叶子打向了挟着一截断枪打过来的程心烈。 他被区区一叶击得倒飞出去,把前来接应的萧然给撞歪到了墙上! 另一片打向动作不明的苏小玫,逼得他上下齐飞,方能躲过这一片暗器! 再一片越过桌椅、翻过盆盆盏盏、反打向那方才冲他齐发暗器的曲瑶发! 曲瑶发翻袖一接,想直接截住! 她是暗器大家,当然比谁都有资格接住这天下一切暗器! 【仇炼争却争强道:“我才不信她比你有资格,能‘素手摘星’的叶小颜、能空手夺白人的唐大侠岂会输给她?” 阿渡笑道:“这句话我倒是同意。”】 曲瑶发手掌一接触,就如伸入烫油热水,素白指尖立刻发出血泡!软袖也被这一小片铜叶撕得四分五裂,飘出漫天的碎屑! 她忍着剧痛眉心一蹙,发现这一铜叶上附着了高悠悠“无相随心指”的内力! 触者即中招,中招后再也抬不起手臂! 但她还有一只手臂能用。 只要指尖能动,就绝不能让高悠悠离开这儿去追上杨决! 【小常诧异道:“无相随心指还能这么玩儿?他好生厉害啊!”】 高悠悠立刻要冲过来对付曲瑶发,只是脚步一动,却有三根小箭从客栈的一个角落发出! 他凌空一躲。 又是三箭齐发! 他闪身一让。 又三箭追魂而至! 他拧步一滑。 还是三箭如影随形! 高悠悠在地上翻了一滚,端详起其中一枚箭镞,发现这是一种比寻常大箭要小上许多、也快上许多的小箭。 这种箭杀人很难,但伤人却容易。 只因箭头上涂了麻药,落地即洒,碰上便麻烦。 被洒中的人哪怕现在不倒,也得手足酸软,无力再战!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润花小箭’荣昭燕也来了?” 曲瑶发面色苍白地笑笑:“荣姐姐已经留了情,选了不杀人的小麻箭,高公子就不能以和为贵,放了杨决一马么?” 高悠悠冷冷道:“不行。” 他抬头一横眉:“要我放他,得让封青衫证明他清白!” 说完他再往前一走,又躲过了三枚小箭。 但躲箭的间隙之下,他回头一看,却发现荣昭燕根本就不在这儿。 【仇炼争疑道:“射箭的人都不在,箭镞又是从哪里来的?】 箭镞是由墙上凿出的几个小窗射来的。 荣昭燕就在客栈百步开外的一棵杨柳树下,瞄着高悠悠的位置而射! 高悠悠察觉出异常后,脚上簌簌一动,踢出数块儿从椅子上拆下来的碎板,然后把铜叶片往碎木板上一切入! 木板立刻黏连在了墙壁上,遮挡了箭手的视线! 高悠悠趁机冲向客栈的大门,眼看就要一飞而出! “砰”地一声,却有人从外面关住了大门! 高悠悠猛然一惊,回头却见苏小玫微微一笑。 “高悠悠,要拦下你当然得有后手,我们在里面的人拖延你的速度,我们在外面的人就能把门一关,再加一重铁门铁箱,只怕是你也难逃出去!” 高悠悠淡淡道:“不让我出去,你们就出得去?” 苏小玫笑得:“我们就在这儿陪你三天,三天后杨侯爷就已经远走高飞了,你就好好吃饭喝水和我聊聊天,不好吗?” 高悠悠却道:“好。” 苏小玫一愣,高悠悠只淡淡道:“但你得把自己身份亮出来,再对我使你真正的杀招。你赢得了我,我就喝你一口茶,否则……你和这里所有人,都得和我去官府大牢喝一口官茶。” 他口气依然冷淡而平平,连威胁起来都是如此地欠缺感情。 显得不像是一个人在说,而是一个木雕泥塑在学活人讲话。 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毫不怀疑这话。 只要他确实有这个意愿,那么他很可能办得到。 这躺在地上的程心烈、萧然、还有舒戴月,就是最好的佐证! 曲瑶发皱了皱眉,看向苏小玫道:“小苏……他口口声声说你不是苏小玫,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苏小玫插科打诨地笑:“我也不知这人在说些什么混话,我当苏小玫这么久,可没用过别人的名字啊。” 高悠悠当即挺掌要杀。 而在这密闭的客栈大堂之中,从西面小厨房位置涌出一阵白烟,如吞山吃海一般瞬间汹涌肆虐地扩散到每个角落。 烟尘中,那一直躲在角落里不说不言的店小二忽然出手! 他就是被众人寄了厚望的曾静岚! 此人竟直接抽出一把匕首,从背后刺向高悠悠! 【仇炼争微怒道:“背后偷袭?未免也太卑鄙了些。”】 高悠悠头也不回,两指向后一阵磋磨。 一道指风击落匕首,再刺入曾静岚胸膛! 此人一招之内彻底败落,带着极度不甘与怨愤,大叫一声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高悠悠率先抢攻,数道指风刺向浓雾遮掩的苏小玫。 苏小玫随后在一面捂脸,一面翻袖出掌。 掌对指。 掌中热风对指风。 二者无形无际地一经叠加,竟也驱散了不少白烟。 高悠悠由此看得眼一明、心头敞亮到无可再加。 “是你!” 话音刚落,他忽觉身上一软。 手足顿时失了力气,这人竟跌坐在了地上,靠在了横翻侧倒的桌椅旁。 烟尘有毒! 【小常疑道:“你,你们用了迷烟?” 我摇摇头:“不是我。”】 苏小玫也倒了下去,几乎是靠在墙壁缓缓滑落。 曲瑶发虽离得远些,但也支撑不住,抵墙软倒。 只有一个人,从厨房处慢悠悠、兴冲冲地走了出来。 是“山川二怪”中的温川。 那个说话像水一般温柔和气的男子。 他先前一直躲在厨房,就等着这最后的一次机会。 这浓烟白雾,毫无疑问就是他的杰作! 曲瑶发只抵着墙壁,无奈摇头道:“温兄弟,咱们计划里可没打算用这毒烟,这客栈房间里毕竟还有普通食客投宿,你这样岂不是连累了他们?” 温川无奈摊手:“曲大娘,毒烟虽得连累众人,但起码能解眼前危难,拖住了高悠悠,我兄弟明山在外头就会送杨侯爷走,如此岂不更好?” 曲瑶发秀眉一横,心觉不妙,艰难地站起:“原计划是让荣姐姐带着杨侯爷走,明山兄弟为何会掺和进去?” 温川微微一笑,只用这世上最温柔的语气,说了一段耸人听闻的话。 “他不掺和进去,如何能杀了那荣昭燕,再捉住杨决,送往京师呢?” 曲瑶发厉色一现,冷冷道:“你……!” 【阿渡听得眉头直冒火:“这就是郭暖律说的那个内奸?” 仇炼争怒道:“小小九人的队伍里,内奸居然有两个?” 小常更是纳闷地挠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温川笑道:“不止是我,我和我兄弟都效命于清廷司的小崔大人,如今正好拿下犯人杨决,还得多谢你们!” 曲瑶发怒眉厉色道:“狗贼,你待拿我们怎样?” 温川抚掌大笑:“我能拿你们怎样?是犯人杨决杀了高悠悠,再杀了你们这些武林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曲瑶发冷冷道:“你……想杀了我们,再栽赃给逃难的小侯爷?” 地上的曾静岚一听,横眉怒骂道:“你……枉费小侯爷曾经在你困顿之时对你施恩,你,你居然投靠朝廷,对他行这等忘恩负义之举!” 温川无奈笑道:“是杨侯爷先行背国之举,我只好大义灭亲罢了。” 说完,先是一刀刺入了曾静岚的脖颈。 他出手太快,这人几乎是一瞬间血流如注、再不能言语。 一条大好性命,顷刻间就逝去在这不大的客栈里。 然后又是一刀,红进白出地了结了舒戴月的性命。 这内力薄弱的几人,在毒烟之中连话都说不出来,悄无声息地就死去。 这人马上提刀欲去杀萧然与程心烈,曲瑶发看得红了眼,在一旁冷笑道:“你杀他们做什么?有本事就先来杀我啊!” 温川道:“哦?我怎舍得杀死千娇百媚的曲大娘?” 他想了一想,无奈叹道:“看来还得给杨侯爷再加一枚罪名。” “你说什么?” 温川温柔一笑:“这项罪名便是,对着个女子先奸后杀……” 曲瑶发对他怒骂不休,他却一反温柔态,无视别人,只充满淫意地笑着,冲曲瑶发慢慢踱步而去。 毫无疑问,他即将把丑恶进一步公之于众,大约是在众人面前剥了大娘的衣物,好一亲芳泽、一揽山海风月,然后将其慢慢扼杀、窒死! 苏小玫看得紧张焦急,一边施内力排解烟毒,一边正要发言去拦,却发现曲瑶发给他使了个眼色。 那是极无奈、却也极决然的一眼。 不要阻止我。 这是她眼中的意思。 苏小玫立刻想起,曲瑶发身上还有最后一枚暗器。 暗器就藏在她的口腔里。 一旦温川靠近,她就能使出这最后一击,以杀死这恶人,为大家争取生机! 可倘若一击不中,她将受到非人的侮辱与残害! 苏小玫不忍再看,当即要出声,谁料到有一人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你要杀人,怎不先来杀我?” 苏小玫诧异地看过去。 是高悠悠。 他靠在桌子旁,显然也是一种起不来的状态,可面目却平静镇定得很。 他说话的对象是温川。 温川此刻离曲瑶发只有五步之距。 他在这时候开口,目的毫无疑问只有一个。 救曲瑶发。 用自己的性命,把这人面兽心的恶魔从她身边引开! 曲瑶发愕然地看了高悠悠一眼,似乎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冷心寡情的青年,竟然会在这个生死关头出手。 需知方才他们还打得热火朝天,还是互不相容的敌人! 温川看了一眼高悠悠,笑道:“也对,我是该先杀了你,谁知你会不会先一步排解烟毒呢?” 下一秒,他手中簌簌一甩,一道节节分明的黑鞭如乌云墨蛇一般急甩过去,瞬间缠住了高悠悠细长的脖颈! 只需用力一绞,就可瞬间拗断! 【仇炼争急得拍桌而起:“这怎么成?老高怎么能这样大意?”】 温川狞笑一声,手上猛然发力! 曲瑶发看得眼中滴血,怒骂不休! 可换来的是毫无声响。 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因为一个人忽然狼奔虎跃一般冲上去,一把就攥住了那杀人的鞭子。 苏小玫。 他冷眼一瞥,怒喝一声,手中长鞭登时受热力侵扰,烫得瞬间融断! 温川大吃一惊,面色剧变,而高悠悠似也受此感染,眼中带了一丝难得的炙热之色。 “果然是你啊,劫焰掌——唐约!”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双更弥补昨天断更的,但是这章打戏好多写的好累哦 先睡会儿,希望起来的时候能再写 第143章 火热刺激的第一面 仇炼争在被子里伸出个头:“这么危险的时候,他还非得点破你的身份,就不怕敌人注意到你是谁,因此生了防范么?” 我苦笑:“他这个人最是痴迷于武学,在乎自己的对手远胜过在乎生死,你还不了解他么?” 仇炼争想了想,皱眉道:“我不算了解他,你就很了解他了?” 我笑道:“我可以算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了。” 仇炼争沉默片刻,表情有些不服气:“你这样了解他,那他很了解你么?知道你很多秘密么?说得出你的行为习惯么?” 啊……这…… 我想了想,好像也不能说悠悠特别了解我吧,虽然他一门心思把我当最好的朋友,可他这块儿千年的冰万年的石儿最近才被我捂热乎点儿,才刚刚从人工智障稍微进化到了人工智能点儿,不能对他要求太高啊。 仇炼争立刻眉头舒展,身体放松,略微得意地一笑:“论对你的了解……我还是比他强的。” ……毛毛仇在干啥啊? 这莫名其妙的攀比之心到底是从哪个脑洞里生出来的? 小常听着不爽,直瞪他一眼,再小踹了一把他的躺椅:“论了解,难道不是我和许大哥最了解小唐,你又强到哪儿去了?” 椅子晃晃悠悠,仇炼争就在被子里被踹得一抖一颤,像是一个包裹在棉花糖里的不倒翁,他的脸却是在笑的。 “你了解小唐的话,怎么每次都要猜错他的假身份呢?至于你那许大哥,他知道唐约就是叶小颜么?他晓得小唐有多少个假身份吗?” 小常不说话了。 但他浓眉震硕,矫健身躯如山川抖震,一双厉眼在愤怒地瞪视,似乎是对毛毛仇发起了眼神攻势。 然而没什么用。 自从我昨日对毛毛仇展示了几分温柔教导,他的自信心似乎又回来了,脸皮更是修成了个金刚不坏的城墙,很有仗着自己受了伤、又救了我,就恃宠生娇的心态。 啊呸呸呸。 我为什么要在毛毛仇身上用“恃宠生娇”。 这么雷人的词一点儿也不配他。 他不娇,只是丝毫无减地骄着,仿佛一旦受了爱情滋润,他就毫无顾忌地在人前显出天真意气来,一点儿也不晓得收敛锋芒,就是要在我们面前大大方方地得意与嘚瑟。 这家伙是还受着伤呢。 且让他嘚瑟几天。 回头再收拾他。 我笑了一笑,手指有条不紊地敲打桌面,如一指头分了楚河与汉界。 “你们又忘了说书规矩么?再吵下去我可就走了。” 小常立刻闭嘴,而且为表示和平共处的意愿,还小心翼翼地把仇炼争的被子给盖了一角回去。 仇炼争却问我:“你讲这故事,好像讲的更多的是你和高悠悠之间的相识过程,那郭暖律呢?他在里面起什么作用?难道只是一个过场?一个序幕?” 小常也好奇道:“对啊,高悠悠这样的人遇上郭暖律,除了打架还能发生什么?你为何不挑别的故事,专门讲这段?是有什么特殊缘故么?” 阿渡笑了一笑:“该不会是两个木头碰在一起,钻了木取了火,生出了一段情缘吧?” 我被他雷得浑身一哆嗦,可却又有些说不上来的疑惑。 因为我讲故事的初衷从为了给仇炼争解性向之谜,变成了把高悠悠这美丽ai给引出来,所以我不惜抖搂过去,扯上别人。 可郭暖律和高悠悠之间,到底算不算是有点什么,我其实也,也并不十分确定…… 我便问了他们一个问题。 “你们觉得,两个完全没有性方面欲望的人,能产生类似爱情与心动的东西么?” 高悠悠是个ai,一生与那方面无缘分。 郭暖律也是剑痴,据说不近女色与男色。 这俩碰一块儿,按道理是木碰冰,是绝缘体对绝缘体,反正是摩擦不出一丝电流的。 更别说爱情了。 属实是跨界了。 但后来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极为微妙的事儿,而我有幸参与其中,目睹其发生,也看见了郭暖律是如何成为了高悠悠心中的一种禁忌。 是禁忌,那就有嗑点儿了。 反正我把话一问,仇炼争陷入了沉思。 因为他已习惯在听书时去做深层的阅读理解,这也导致我每问出个争议性问题,他都觉得意有所指,都是在教育他、暗示他,给他出题呢。 以前确实是的。 这回确实不是。 从前我当惯了教育家,如今好不容易遇到阿渡这个活宝和梁挽这个炖鸡汤小能手,眼瞅着毛毛仇几番长进下来,又好像成了我的爱情金主,那我觉得我是可以问一问的。 阿渡马上举手说了:“我觉得这两个人就算没有任何性方面的欲望,他们也是可以产生爱情的。” 我接着问:“怎么说?” 阿渡笑道:“因为我从前也看见过一对情侣,他们之间心有灵犀,有着超越肉身、直达灵魂的理解和欣赏……这种爱,并不需要欲去作支撑,甚至不需要时时刻刻在一起。” 这位嗑学家果然厉害啊,这说的不就是灵魂伴侣吗? 讲的我都心痒痒了,仇炼争却疑惑道:“这不是知己情么?不算爱吧?” 阿渡不服:“知己为何不能同时是爱侣?” 仇炼争道:“因为知己总是相似,是一面镜子遇上另一面镜子。爱侣却是互补,是一团火遇上一面冰,是被彼此的不同所吸引,哪怕这不同足以致命,他们也要在一起,这才是爱侣。” “爱侣之间,对彼此的渴望也胜过一切,想占有彼此、想时刻亲近,明知势如水火还是情不自禁被吸引,这又岂是知己能做到的?” 他如此振振有词、侃侃而谈,把我听得都给惊了。 毛毛仇对爱情的领悟居然这么深刻了? 咋回事啊他?养伤期间自己悟道了? 还是被魂穿了? 这种又成熟又天真的说法,也把阿渡给听得一愣一愣的。 可楞完没半秒,这厮又在脸上漾起了笑容。 仿佛从毛毛仇这边吃瘪,对他来说是一种极为新奇有趣的体验。 “我还是不同意你的说法。” “为何不同意?” “就算是知己,也不可能是一模一样,只是有几分特殊的地方相似了,” 不过马甲在故事里外都掉了,我决定切回第一人称。 高悠悠在这时候叫破我的身份,虽意外但并不荒谬。 反倒是那明川听了我的姓名,面色大变,眼神紧慌,曲瑶发秀丽眉眼看向我,也是一脸惊异再是了然领悟,还有许多人眼神一震、不敢相信,比如之前那个程心烈,再加上那个萧然,两个鄙视苏小玫鄙视到骨子里的人,此刻瞪着我,恨不得瞪得把眼皮子给挖下来。 要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掉马甲,那有些东西可就回不来了。 比如唐约的节操。 或者说唐约那还未去世的面子。 【阿渡被我的怪里怪气形容词儿给逗笑了,反倒是仇炼争疑惑道:“你这面子不是还在么?什么时候去世了?”】 我无奈地用眼角余光看向高悠悠,笑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苏小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什么时候和唐大侠扯上关系?” 高悠悠还欲再说,忽的目光一紧,我立刻看见明川这狗贼有异动。 他也不能确定我是不是唐约,但见我此刻护着高悠悠,一个箭步抢去攻击曲瑶发,我立刻一手拍桌,让整个身躯跃过桌子,拦在他身前,反手一掌搭在他肩上! 他猝受掌击,脸色竟像受烫受烤一般火热通红,肩膀处更是冒出焦黑的烟气,仿佛身上着了一团无形无相的火! 这等于是无形中证明——苏小玫就是唐约! 但那时情况紧迫,我身体恢复得不多,也无法慢慢拖下去,只想速战速决,了结了他再说。 我笑容刚刚才扬起来半分。 马上僵直在了脸上。 因为一根手指。 一根秀气的、白皙的手指,就这么搭在了我的肩头,离我的大好脖颈,不足半分的距离。 是高悠悠。 除了他没有第二人。 别人搭这么一根手指,我只当挠痒痒或者和我玩。 可高悠悠这样的人搭一根手指在我肩头上,我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凉了一半,另外一半将凉未凉,但也离冻结不远了。 只因他一根手指轻轻一翘、再动,顷刻间就能杀人! 【仇炼争有些不安地皱眉,小常更是疑惑:“这场景听着有点耳熟……” 是有点点像。 像我当时从柳无絮手中救下了仇炼争,而仇炼争当时又站在我背后劫持我,然后疯狂摸我屁股的死样子。 但我这回真的不是在暗示啊。 眼看着仇炼争有些困惑地看我,我马上给他一个眼神安慰,示意他我真的不是在旧事重提。】 我当时马上就沉下了脸:“你在干什么?” 高悠悠显得异常固执:“你还不承认自己是唐约么?” 我冷笑:“我苏小玫不和威胁我的人说话,你把手指放下来再说。” 我之所以在这个时候狂,是断定高悠悠不会杀我。 他和我没有仇深到要置我于死地的程度。 更何况我才救过他呢。 【仇炼争只觉得自己好像又无形中中了一枪,我只好安慰性地去摸摸他茂盛的头毛,有些羡慕地说道:“别想多,当时就是这样的。”】 高悠悠果然没有下杀手。 但是也没有把手指挪开。 而是继续固执地问:“你堂堂一个唐大侠,为何要扮作苏小玫,还行这等令人不齿的做派?是为了掩饰什么?” 我有些不爽道:“我堂堂一个苏小玫,何须去假扮什么唐约?我这招是勾引唐约以后从他那儿学来的,用得还不纯熟,我若是唐约本人,你以为你还有活路么?” 高悠悠皱了皱眉:“你,能勾引得动唐约那样的高手?” 他想了想又深觉不对:“唐约那样的高手,喜欢男人?” 我语气一上扬,有些妖里妖气地笑了。 “喜欢男人怎么了?我苏小玫这样好看的男人,谁见了不喜欢?你这样粘着我不放,是不是也想非礼我?” 高悠悠眉头一搐,一副被雷劈了一半的表情。 “你说‘也’……难道‘劫焰掌’唐约会非礼你这种人?” 我轻笑道:“唐约毕竟是个男人,世上男人哪儿有不喜欢美人的呢?” 【仇炼争点头:“这我同意,细腰厚臀谁不喜欢?” 小常瞪他一眼:“现在没人问你意见,不许打岔!”】 我扬起头,故意炫耀着脖颈的白皙与细秀,语调更是离奇地暧昧。 “他是如此,那你高悠悠呢?你算是个男人么?” 【小常有点受不住:“你再这么说下去我也快要被雷劈了……” 柳绮行更是不解道:“唐大侠当时真是这么说的嘛?” 仇炼争也皱起了地铁老人眉:“你在演苏小玫时如此大胆狂放,是不是你平日里心里就这么想的……所以演的时候顺其自然地就出来这些话了?” 这回连我也得瞪他了:“你没瞧见过专业的戏子啊?刚刚还说了解我的,别小看人啊!”】 结果高悠悠的指头不松,我不方便走,地上的几个又不能动,场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中。 但平静很快就被打破。 因为那扇看似坚不可摧的大门,居然遭逢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外力打击!几乎在一瞬间的功夫,它在我们几人面前四分五裂、轰然崩塌! 残骸裂缝中,一道神光穿刺而来、直扑高悠悠而去! 高悠悠瞬间松指、转身,几乎在最后一刻才险险避开那道神光的穿刺! 可饶是如此,他那古井无波的面色终于发生了一些剧烈的变化。 像一种坚不可摧的防御被打破了。 因为他明明是躲避开了,那衣襟处竟出现了一道裂缝,袖口更是有些细微的残缺。 因为他躲的是剑光。 郭暖律的剑光。 以他全盛时期之武功,竟然不能完全躲开! 或者说是躲开了剑锋,却没躲开郭暖律的无形剑意! 【阿渡眼前一亮:“他,他竟已练成了剑意?”】 郭暖律破门投身而来,一剑刺向高悠悠,而后把我拉向一边,拉开距离后,剑锋微垂,只问:“你没事?” 我无奈:“我没事,杨侯爷在外可能会有危险,你先去看看他。” 郭暖律沉默片刻,刚想动身,高悠悠却闪现到了他面前。 而且不是之前那样面无表情。 而是微带怒意、杀气! 因为郭暖律这个无名之辈进来之后,竟只看向我。 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眼神分享给他这个当世成名的高手! 这种无言的轻蔑与冷漠,是生性骄傲的他绝不能忍受的。 “杨决不该死,但也不能逍遥法外!想带他走,先问过我!” 郭暖律这才回过头,认认真真地看了三秒。 然后他问道:“你谁啊?” …… …… 我当时快要憋不住笑,而高悠悠那脸上的冷意自然更深了。 【仇炼争笑得几乎要学阿渡去鼓掌:“他这傲慢人也有这么一日?” 我忍不住给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你当初又比他好多少?人家好歹是成名了再生出傲气,你没成名的时候都很傲呢!” 为了躲避我的敲打,仇炼争熟练地往被窝里缩,缩完后立刻把脑袋冒出来,理不直气也壮:“我就傲,我就要傲!谁有你这样的人做爱人能不骄傲?啊,谁啊?” 我听得一呆,脸上发红又发臊,阿渡笑得是往地上滚,小常眼皮子左边打右边,倒是楼上的梁挽叹了口气,颇有些看痴男怨女的感慨劲儿。】 高悠悠冷声报名:“小无相山——高悠悠!” 郭暖律目光微变:“高悠悠是你?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年轻几分。” 高悠悠道:“我猜你便是杨决的好友——擅使曲直双剑的郭暖律?” 郭暖律笑了一笑,但没说话。 只用剑柄轻轻推了我一把,把我送到门口,他只留下一句话。 “去找杨决,我来会会这傲小子!” 他还好意思说高悠悠傲,他自己才傲! 我立刻去外面一看,发现不远处的大杨柳树下,背负弓箭的荣昭燕和手持木杆的杨决站在一起,他们脚下赫然便是“山川二怪”中的明山! 我们在里面一阵唠嗑,他们就已经把内奸解决了? 我笑了一笑,赶紧给他们做了个手势,荣昭燕看见手势便知道了意思,立刻拉着杨决一块儿走了。 他们这一走我就放下了心,转而去看里面郭暖律和高悠悠打得如何了。 结果我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立刻大吃一惊,方才的轻松惬意立马去了一大半! 这高悠悠岂止是傲,简直是痴! 他遇见郭暖律这样的高手,就如武痴遇上绝世秘籍,厨师遇上顶级食材,他根本就忘了杨决的事儿,一心一意地使出各种小无相山的功夫,和郭暖律打得是风风火火,整个客栈被他们翻得没一处能落脚的! 一地破碎不堪的盆碗杯盏,连柱子都削了几分,房梁都快断了! 高悠悠像是深记方才那剑光造成的效果,连续数道指风下来,郭暖律的袖口也被指风削了,胸口的衣服破了几个大洞,可高悠悠自己也被剑光削出了好几个破口,胸前背后全是翻碎的衣料。 再这么打下去,不仅客栈要塌了,他们两个都得打得爆衣! 【阿渡张大了嘴,刺激道:“哇,这是要打到全身光着吗?这俩才见了第一面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从高悠悠篇开始后订阅狂掉,我以为哪儿写崩了,结果几天稳定下来后我看了前后订阅数,前面很稳定,后面也很稳定,就是养肥了,但是养肥的人足足有三分之一…… 嘤嘤嘤嘤又不是快穿无限流,养肥的也太多了吧,会错过最后的甜甜沙雕戏的【泪】 嗯,我在考虑把第三个故事留给很久之后的武侠新文去写,不然养肥之后再养肥,我写得卖力也没人评论,岂非寂寞如雪? 还有呢,为了感谢一直追更的大家,我决定把第19章 那一夜的内容扩写一下,具体事项见评论区啦拉 第144章 杀人哪有救人好 仇炼争马上听得眉头一颤一乐呵,在被子里眼神也是振奋的:“打得好!高手相逢自然就该打架!这可比谈情说爱要刺激,越多越好!” 我似乎觉出了什么不对劲:“所以你觉得我之前说的爱情戏不好听?” 仇炼争笑容一僵。 但马上笑容回归,归速如长假七天奔家乡,晚高峰期冲地铁,充分显示了面肌重组的能力。 他改变语气,随意自在道:“你讲什么都能讲出自己的滋味,只是这世上的大好男儿,有谁不喜欢看人打架?你当时看这俩大高手打架,难道就没有看得乐在其中?” 这话说得…… 倒也不算全错啊。 阿渡亦是拍掌一笑:“我也喜欢看打架,不过……要是打着打着打出火花情愫,那岂不是更刺激?” 仇炼争吐槽道:“姓郭的修的无情剑,高悠悠练的无情指,两块儿无情木搁一块儿怎么打出火花?自燃吗?” 他忽然增加了吐槽天赋是怎么回事? 我只道:“接下来的事儿,还真与烟火有关。” 原来那郭暖律与高悠悠大战三百回合间,客栈中碎屑纷飞、房柱遭削,眼看这客栈大堂就要在二人的大打出手下化为一片废墟,我赶紧去救人。 曲瑶发、萧然、程心烈,先救这几个在大堂活着的,然后去客栈房间里一一看过,捞出了一对母子,再就是去厨房瞧瞧,眼看是无人后,足尖一点,往后倒飞,身如一缕青烟般退出了客栈。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退出的一瞬间,这“景山客栈”的大堂几乎是瞬间倒塌,郭暖律和高悠悠也一齐退了出来,一个身似黑云泼墨,一个犹如白鹭冲天,反正各有各的优雅姿态,落地之后,也不觉累,继续一指头对一剑锋,打着打着就到了隔壁杨柳树下。 【仇炼争忍不住凑近一问,拉了拉我的衣服角:“你能不能讲讲他们打斗的具体招式啊?” 阿渡也是眼前一亮:“对啊对啊,难得俩个高手打架,你怎不说详细点儿?好小唐,快给我们开开眼!” 我横了阿渡一眼,然后轻轻地把毛毛仇的爪子给卸下来,淡淡道:“他们当时打得太快了,很难说得具体。” 这俩活宝还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想干啥? 毛毛仇目光灼热,面部距离无限拉近,恨不得贴到我的眼睫毛下面去听,显然是被这拆迁办般的一战酝起十分的好胜心,而阿渡眼里亮光和亿千瓦的电灯泡似的闪,可见战意也被撩得不轻,都快要溢出来了。 我若是再把这一招一式说得透彻清晰,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憋不住战斗欲,追书追到一半跑去找人打架? 这个时候就要古龙风。 就要虚写就要意识流!】 郭暖律这一曲水剑下去,如流水飘零、微风漾开,带着一种谁也说不尽的曲致缠绵。 可威力却很猛。 仿佛有看不见的空气剪刀,冲冲烈烈地从数个方向剪切着高悠悠的身形,使他袖口肩膀与手臂上都撕开了衣角,漫天白如鹅毛、软似轻雪的衣料,沾着几点微不可查的血滴,在飞飞扬扬中下落。 【阿渡兴奋地拍桌子了:“要爆衣了要爆衣了!” 仇炼争瞪他一眼:“吵死了!快闭嘴!”】 高悠悠也不甘示弱,而且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窘状,只是越打越激昂,越战越兴奋! 指尖劲风接连而出,有些是弹射在曲水剑的剑锋上,使其偏离轨道、瞬间折下,有些则冲着郭暖律的周身关节而去,如小腿、膝盖、腰侧、肩膀,撕开一道道黑衣料子,偶尔绽放几点细微血花儿! 【阿渡问道:“破了这么多,已经光了一半吧?” 这回轮到我去瞪他:“你总关注这个作甚?” 仇炼争的关注点比较有技术性:“郭暖律还未动用直剑,只是曲剑,是否还有后招?”】 这话说得其实不错。 高悠悠棋逢对手,眼厉面冷,气劲儿和不要钱似的发,而郭暖律的剑看似绵绵曲致,可别忘了他还有一把直剑,还有一种直剑的剑法未曾用。 可就在这时,曲剑忽的半途一折! 这一剑本要刺去高悠悠的右胸口。 却忽然转向,擦着他的腰侧刺了过去! 这是难得的一道昏招,因为他变招的时机太晚,变招的角度又不利,变招之后露出了空门,高悠悠自然不会放过! 他瞬间抬指一道风,一道指风刺入了郭暖律的的胸口! 郭暖律躲避不及,指风瞬间透胸刺背而入! 非但如此,他右手腕子一松,那曲剑竟直接脱手飞出,擦着高悠悠的腰侧飞了出去! 【仇炼争笑道:“好!老高干的不错!好好挫挫这小子的傲气!” 阿渡却不满道:“怎么回事?那可是郭暖律,他怎这么快就败了?” 小常也惊了:“刚刚看上去还是郭暖律有优势的,怎么一下子逆转了?”】 高悠悠也未想到胜负来得如此快。 快到他几乎要露出一种类似于失望的神情。 这是他寄予厚望的对手,他原以为对方能给他更大的挑战与惊喜。 难道郭暖律只是浪得虚名,空得了个剑神徒弟的名号? 可下一瞬间,一种异动从他背后传来! 高悠悠用眼角余光一瞥。 却见那曲水剑擦过他的腰侧,扎进的不是沙土,而是刺入了沙土里的一只手掌! 竟然有一个人藏在沙土里! 这人的手掌心颤动着,几乎被剑尖直接刺透贯穿,血淋淋的指缝里,分明还夹着几只闪烁如星的暗器! 若是郭暖律这一剑不脱手而飞,暗器就会直接从这人的手掌中飞出,直接刺入高悠悠的脊背! 郭暖律刚刚不是落败。 而是在救人! 高悠悠眉心猛地一颤,仿佛陷入了极大的愤怒。 可还不等他回头去看郭暖律,那沙土里的掌心竟挣扎动弹了一下,接着便有个全身黄衣,几乎与黄沙融为一体的蒙面人,从沙中一飞冲天! 此人飞天之时,袖口翻飞出一名爆裂之物,一瞬间黄沙漫天飞舞,一层叠一层的白色烟尘弥散开来,刺得人眼酸鼻热,脸如刀割石打一般。 当时正在围观的我,生怕这白色烟尘有诈,迅速以袖捂口鼻,我还想拉着高悠悠后撤呢,结果一旁受了伤、还在流血的郭暖律,竟然不管不顾,直接一个箭步往前猛冲,捡起地上的曲剑,然后一个猛冲,就蹿入了不见人的烟尘中,似乎是要捉住那逃跑的黄衣人。 可等到烟尘散去,无论是郭暖律,还是黄衣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我和高悠悠在原地。 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我赶忙上前查看,却见地上有几滴血迹,却不知是郭暖律的还是那黄衣人的,因此直接沿着血迹往前冲。 我一上,高悠悠紧随其后,一言不发地查看、追踪。 可我们追到了一片儿乱石戈壁之后,眼前的路就被一条三弯九曲、清可见底的小溪所截断,再也寻不着任何血迹,也不见任何足迹了。 放眼望去,西方是沙丘荒漠,东方是沼泽草地、北方是石林高地,看上去哪儿都能去,但哪儿都不能轻易去探,一旦探错方向,就得深陷许久才能折返。 我忍不住攥拳跺脚,踢飞了几个小石头:“该死,他们到底去哪儿了?” 高悠悠这时冷眼瞅我:“你只担心郭暖律,不怕我先打得你不能动弹,再回去追捕杨决吗?” 他问得刺声刺气,我立刻叉腰一笑:“高悠悠,我刚刚可不是什么都没做,你现在想追也追不上杨决了。” 我从那死去的温川身上搜刮解药,自己先试了试,觉得有用,就给曲瑶发等人服下,如今他们三人力气恢复,马上骑走了马厩里所有的马,去追赶那荣昭燕杨决与明山。 所以就算高悠悠折返回客栈,也没有一匹马能让他骑,我当然不担心他会追赶上杨决。 高悠悠语气冰冷道:“你现在也没有了马,也只能徒步赶路!” 我却道:“反正我们都追不上杨决,要不就一心一意去找郭暖律?” 高悠悠面无表情道:“我为何要找郭暖律?” 我反问:“你若是不找郭暖律的话,你和我追到这荒地野溪是作甚?看风景吗?” 高悠悠沉默不语。 我又道:“你能放下杨决来找郭暖律,不就是因为他刚刚救了你,你担心他孤军深入,会吃大亏么?” 高悠悠冷声打断:“……我不是来救他,我只是不允许他冒犯我。” “他怎么冒犯了你?” 高悠悠理直气壮地说:“他擅自救我,就是冒犯!” 我简直要当场笑出声来。 然而不能笑。 得忍住。 毕竟我经受过专业的训练,不能随随便便就笑出声来。 【仇炼争疑惑:“你在哪儿受的训啊?谁还教这个?”】 没想到高悠悠见我似笑非笑,如受了更强的冒犯,更加冷硬道:“他敢冒犯我,我便救他出来以后再杀他!你若敢冒犯我,也是死罪!” 我只好揉揉脸蛋,硬是揉出一份诚恳刚正的老实脸,然后友善地伸出一只手。 “既然都要救人,不如我们交个朋友,暂时合作,怎样啊?” 我想起他刚才出言搭救曲瑶发,我就有些想交他做朋友了。 高悠悠沉默片刻,目光依旧森冷警惕:“不交。”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我。 但我还是试探道:“真的不交个朋友?” 他迅速开口,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不。” 我故作苦恼、惋惜,然后装模作样地用手轻抚脸蛋,似乎正要原地发骚发浪的时候,忽的手上一动,在脖子上撕开了面具的一角。 高悠悠目光一厉,像有把小刀剃了剃他的眉骨。 “你果然易了容!” 我立刻把面具的一角贴回去,对着他清浅一笑道:“交个朋友,你就能看见我的真脸,知道我的真名,还能见着‘劫焰掌’更多招式,不妨再考虑考虑?” 【仇炼争眉头紧皱:“你想对着他露真容?你就不怕他……” 他嘴唇动了一动,似乎在酝酿一些鬼斧神工的脑评论,可踌躇几分,还是暂且咽下,专注等我说下去。】 在我提出如此诱人丰厚的条件后,高悠悠沉默下来,那铁塑冰封的脸上竟隐隐约约有松动的迹象。 就在我以为他要动摇的时候,这人却像是个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种,目光一凛,一脸冷漠地摇头。 “我不和藏头露尾的人做朋友。” 我眉头一皱,只觉这人真是十分警惕、万分地傲慢,只怕真交不了友。 但半秒之后,高悠悠就扬起了头,又冷又傲地说了句软话。 “只是这一次,为了救郭暖律,我,暂时与你合作。” 作者有话要说: 为弥补昨天的断更,今天双更日万,这是第一更 我想把更新时间尽力定到晚9点更 哦还有就是,我设了个抽奖活动,全订的人中抽取100个,中奖的能得到200jj币,开奖时间是2/4的8点,谢谢一直追更不养肥的大家了! 第145章 新的听众加入 仇炼争道:“这还像点儿人话。” 但是他低眉沉目,似乎是很能忍的样子。 然而还是忍不住。 他眉头就像纸片一样风吹起来那样往上猛一抬,他不服气地看着我。 “我们当初都那样了,你也坚决不让我碰你的脸,可你和高悠悠才第一次见面,而他除了在曲瑶发受辱的时候说上一句,也没对你有什么好话,你为何愿意让他看你的脸?他到底是哪个地方触动了你?” 我脸一黑,我心想这毛毛仇这吃的什么天外飞醋,又冒冷气又冒酸的。 结果阿渡倒是两耳一竖,感大兴趣了,他从贴着我跑去贴着毛毛仇的被子,一脸亮色地问:“什么当初那样啊?那样是怎样啊?” 毛毛仇恼道:“我没和你说话,你滚开!” 阿渡立刻滚回来,兴冲冲看我:“好小唐,快告诉我,到底是哪样啊?” 我:“……” 这大庭广众的让我怎么说啊! 难道要我说我和毛毛仇第一次爱爱的时候都不让他碰我脸蛋吗? 小常立刻揪住阿渡的衣角就往外拉扯,沉默许久的钟雁阵听到这里,也是咳嗽一声,道:“渡兄弟,还是好好听唐兄说故事,别节外生枝了。” 阿渡立刻眼明心亮地看过去:“你们都不好奇?” 大家都不说话,他却立刻醒悟到了一个尖锐无比的事实。 “所以小唐和仇炼争那些风流韵事的具体细节,你们都知道了对吗?” 我“噗”地一声差点就把茶杯给吞下去。 好不容易把茶杯从我嘴里拿出来,我眼看着阿渡原地起跳如窜天猴,我实在是看得没忍住,手上一个茶杯直接翻山越岭一般地砸过去,毛毛仇则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去绊倒,小常则风风火火地一拳头打向阿渡,三下齐发,阿渡却一掌扣在桌上,瞬间抬脚躲开一绊,扭胯让开一拳头,再侧个头绕过这一个杯子。 动作不可谓不灵活。 简直就像书评区里混进了个猴子似的。 他就这么躲过去,一落地,却皱起了眉,还一边乱走一边恼道:“这不公平啊,你们都知道了,可就我不知道细节!我可错过太多了!” 他眼见自己进度落后太多,立刻扒拉着仇炼争:“你和我走。” 仇炼争人都懵了,在被子里都硬生生地被他拽出了三分:“走什么啊?” 阿渡皮皮一笑:“这儿听书的人除了我,就你这个门主最吵了,我看你也别听书了,先过来和我说说你和小唐的二三事儿,等我补完了,我再来听高悠悠的故事。” 仇炼争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瞪了他一眼,他无所畏惧地笑。 我就上去瞪梁挽:“你不管管啊?” 梁挽靠在窗边,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就伸头出窗,朝屋顶上中气十足地一喊。 “小方,你快下来吧,这孙子要闹翻天了!” 小方? 老七? 老七还真的就在屋顶啊? 屋顶难道是什么逼王追更的必备场合吗!? 我还没楞完呢,结果老七真的从窗户那边翻身进来,眼神炯炯地看向阿渡,道:“人家正经说书,你闹什么?” 还真是莽人怕作精,作精就怕横的。 阿渡对上我与仇炼争是丝毫不惧,可瞧见老七,倒有些微微收敛,劲儿还是不服道:“你这个见色忘义的东西,一认识李藏风,就跟他去什么海外仙山,一去就是几年,我看你早把朋友忘了,还管我做什么?” 老七又笑又骂:“就凭我是你老子,你是我龟儿子,我就管定你了!” 他这一骂完,当即翻身跳下,坐在了听众的中央,而有这一位煞神加入,仇炼争的眉头猛地一颤,钟雁阵也面目一凛,柳绮行气息一紧,我倒看得眼前一亮,只因此人骂起阿渡来,笑得竟是豪气万千,哪怕面肌依旧僵硬,也是鲜活灵动了许多,倒真像个人,而不是个恐怖蜡像了。 阿渡一听这话,又见他坐下,只道:“你也就大我几岁,装什么老成?” 讽归讽,他眼里却是闪动着笑意 仿佛拉着老七坐在听众席,才是他撒泼作怪的真正目的。 老七看了看我,微微点头示意。 但他丝毫没把在座的放在眼里。 这人坐在桌子上,微微驼着背,盘着个腿,含着那壮观鼓凸的硕大胸肌,一只手甩到旁边小常的零食盘里,残影似的捞了一把吃的,翘着的脚尖一起一晃,几乎要戳到旁边的柳绮行。 一张甜美清纯的爱豆脸蛋。 坐姿却像一个北京老大爷。 还像是个在练气功的大爷。 但这么接地气的悠闲坐姿,也没抵住他给我们带来的压力。 自从这位仁兄靠近,就有一种无形的威压以他为中心四周扩散,好像教导主任的戒尺一样横在我们头顶。 我们中武功第二弱的柳绮行皱紧了眉,不安地贴了贴钟雁阵,武功最弱的小常不太舒服地去攥起了椅子的把手。 我瞧老七这甜美系逼王的面孔,也有些莫名紧张,我在想是不是该请他离开,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仇炼争这时冲我眨眨眼,他眼睛特漂亮,眨巴起来像星星的碎屑在里面一闪一动,都快眨到我心里去了。 我就放缓心态,平和道:“既然大家不闹了,我就接着说了。” 讲的时候顺便给了仇炼争一个眼色。 毛毛仇乖乖。 不吃醋,别闹腾,回头就抱抱你。 说回故事里,我和高悠悠在小溪畔几经研究,认为郭暖律最大可能是追着黄衣人去那石林了,这石林遍布千年石柱,根根高耸入云、但起码里面有些植物,有植物的地方往往就有水源,比沼泽和荒漠要强。 我们俩个冲进这层岩叠嶂的石林,他从上面飞,我在下面走,一个飞石檐走石壁,一个过石路走石桥,总算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高悠悠在一处石壁上发现了新鲜的剑痕与大片四散的血迹,我则在两处路段下捡到了郭暖律的衣料残角、一片黄色的衣料,以及大量四散的石料与土坑,我们结合了线索,推测他应是在此处截住了那黄衣人,与他发生了一场十分激烈的战斗。 可战斗之后呢? 是谁生谁死? 谁又去了哪儿? 我捻着那衣料往鼻子边闻闻:“两个人的衣服上都有一种很独特的火药味儿,怕是黄衣人还有些霹雳堂出产的火器。” 高悠悠:“你的意思是……黄衣人可能用火器炸伤了郭暖律?” 我道:“不是没这个可能,石壁上的剑痕是不是越来越淡?” 高悠悠再看,发现剑痕果然有越往下越淡的迹象,似乎显示出了一个人从尚存体力到体力不支的全部过程。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皱了皱眉,道:“也不一定是炸伤,他本就受了我一指,胸口的伤口再小也不是小伤。” 我却疑惑道:“如果他当时受伤不轻,为何还要冲进烟尘中去追那黄衣人?这不符合常理啊。” 高悠悠沉吟片刻:“先找到他再说。” 我们再往前走了一会儿,瞧见一根比别的石柱都要巨大的千灰岩柱子,它就像老天爷画日月星辰用剩了的一只灰色巨笔,随手插在此处,凸出的就是一个高耸入云、直刺云霄。 我们在这石柱下方,发现了一个清晰的血掌印。 我走近几分,想看清楚这掌印是郭暖律的还是那黄衣人的,脚下忽然一松,石板儿地瞬间裂开,我和高悠悠立刻向里面跌落。 我下意识的反应,是猛地抓住离我最近的高悠悠。 我看见他靠着石柱,我心想以他的指力,肯定能抓着柱子把我带上来。 结果没想到,我去抓他时,高悠悠瞬间抬起那扒着石柱的手,转而来抓我。 毫无着力点的我俩就这么一起互相抓着,两脸错愕地掉了下去。 【仇炼争听得脑袋一歪:“你们掉下去的姿势是什么样的?” 阿渡奇怪道:“你们就这么轻易地摔下去了?”】 我俩就这么摔下去,最起码摔了有四层楼的高度,若非我俩在空中互相攥腕提气、拉肩转胯,只怕摔下来谁都讨不了好果子吃。 但等落地之后,高悠悠面色颇为不善地看我。 “你拽我做什么?” 我坦诚道:“抱歉,没想到你会松开那石头柱子来抓我。” 高悠悠慢慢道:“石柱上正好有个蝎子往下掉,我避开而已。” 这时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只好叹了口气。 本来是来救郭暖律的,没想到自己先落入陷阱了,这下岂不成了笑话? 我抬头一看,四周黑漆漆不见光、森冷冷如冰窖,依照这高度和温度,我们应该是在地下四层,若无工具,轻功再好的人也是上不去出口的。 就在我们困顿之时,一声轻笑从黑暗中传来。 我吓得一激灵,高悠悠抢先到我身前,抬手一指,厉声喝道:“谁?” “嗤”地一声,一点微弱的烛火在黑暗中亮起。 烛火照亮的人,竟是我们苦苦寻找的郭暖律! 我心头一喜,飞奔过去:“你没事儿吧,老郭?” 烛光下的郭暖律显得有些苍白,但见我冲来,还是淡淡一笑道:“你怎的来这儿了?而且还是和高悠悠?” 我道:“我们本来是来救你。” 郭暖律眉头一挑:“然后也陷到这儿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却忽然咬到了一个词儿:“你说‘我们’?” 他越过我去看远方的高悠悠,目光忽的和烛火跳动到了同一个角度。 “我以为小无相山的高悠悠只会杀人,原来你也会救人么?” 高悠悠冷哼一声,我马上义正言辞道:“他会的!他刚刚就在我掉下来时试图救我了,只是没拉住而已。” 高悠悠冷冷道:“都说了是避蝎子,可不是要救你!” 我又问起郭暖律情况,原来郭暖律不管伤势也要追那黄衣人,是因为他认出这人便是清廷司的一位六品龙楼校尉,怕是为了杨决而来。他若能捉到此人,或许能顺藤摸瓜寻到此地的清廷司分部,然后制造点儿麻烦,让他们再也追不到杨决。 谁想他追这黄衣人到此地,黄衣人踩过石柱下方的一个地方,没办点事儿,他也跟着踩过,却出了大事儿,立马掉了下来,困在这密室里。 高悠悠淡淡道:“所以你就为了杨决,不顾伤势,来这里找死?” 他说话也忒难听,我立刻回头瞪他:“人家好歹也救了你,你就不能安静点儿?” 高悠悠面无表情地看向我们:“我们若都要困死在此处,安静有什么用?不如我先杀了他,也算是在饿死渴死之前领教一下剑神高徒的招式!” 我一愣,怒道:“你?你怎这样不讲道理、不明是非!” 高悠悠不置可否,郭暖律却道:“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我一惊,却见郭暖律的笑容带着一种蓬勃的杀气与兴奋。 哪怕是虚弱受伤的状态,他身上那股锐利尖刺的气息也未曾退却半分。 “若真要活活渴死,还不如互相杀个痛快,最起码我是死在高悠悠手上,高悠悠是死在我手上,也不算便宜了暗中的小人,你说不是么?” 高悠悠眼中一动,像是终于认识到郭暖律这个人似的,道:“你这个人,倒也有些意思。” 这俩在这儿王八看绿豆呢,我却恼了:“还没探出路呢就喊打喊杀,你俩找死别拉上我好不好?” 郭暖律冲我道:“刚刚掉下来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了,你们可以再看一遍,我先睡了。” 说完他往下一倒。 这人说睡就睡,头往下倒的姿势是一点儿不怕摔着,倒是吓了我一跳。 我和高悠悠就从地上各自捡了一根蜡烛,拿着石头摩擦着点燃,往四周一照,发现这竟是一个封死了的地下密室,岩壁光滑如镜面,我上去敲打几分,感觉这岩壁后面的厚度起码有十尺,想凿穿都困难,偶尔摸到了几个通风的小洞,也不过是拇指大小,极难挖透。 就在我四面观察的时候,那通风的小洞忽然冒出一阵阵幽冷的风来。 我暗叫不好,连忙退回,招呼着高悠悠,拉扯着躺平的郭暖律站起来,结果郭暖律一闻这风,微微皱眉道:“这是九幽山煞门下的‘穿心风’,中此寒毒者,一夜之间就要心肺冻结而亡。” 他先是皱眉,转而冷笑:“看来此地的主人不忍心让我们活活渴死,想现在就冻死我们了,倒也比渴死干脆,还不错嘛。” 【阿渡笑道:“我也有些喜欢他,听描述是个有意识的人。” 仇炼争却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瞪道:“你可别辜负冯璧书!” 话一说完,他发现老七在冲他微微一笑,登时把更多话给噎住了。】 我冲着郭暖律道:“你喜欢这结局,可我不喜欢!” 我们三人对视一眼,高悠悠冷哼一声,迅速冲向那小洞附近,一个指风顺着那小洞弹过去,郭暖律抓了一把小石头,瞬间簌簌几剑削成几片,然后拿它们直接堵住洞口,我则撕了点儿蜡烛的底座,黏糊住了小洞。 这下小洞都堵住了,可是我忽然觉得冷气从天而降,一抬头,发现岩壁上方还有几个小洞,里面伸出几个长长的管子,冲着我们吹冷风! 这可就够不着了。 而且要是全堵住了,我们也得在里面活活憋死。 可我看着那小洞,忽然心生一计。 这几根管子在我们封住小洞后冒出来,说明他们有在听动静。 我们若是能在里面无声无息地挨上一晚,好似死了一般,那此地的主人会不会为了领赏,而开门给我们收尸? 毕竟郭暖律和高悠悠的脑袋还是很值钱的嘛。 我对郭暖律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心领神会,故意高声叹息:“看来,今日就是最后一日了。” 我冲着高悠悠挤眉弄眼一番,也不知道他懂没懂,他忽然看向郭暖律:“本来你受了伤,我不该杀你,但既然没有别的出路可走,还是让我先杀了你吧。” 【小常看上去有点担心:“我觉得……他可能没看懂你的暗示哎。”】 我也不晓得他看懂没看懂,反正我就立刻护在郭暖律面前,佯装大怒道:“高悠悠你想干什么?忘恩负义么?” 高悠悠冷声道:“你刚刚若不抓着我下来,而是抓着别的地方,我或许拉的住你,也不必在此‘忘恩负义’!” 这家伙也不知是真演戏还是假演戏,我只奋力坚决道:“不到最后一刻,你们绝不能自相残杀!” 高悠悠淡淡道:“你觉得你拦得住我?” 【仇炼争也皱了皱眉:“他好像是真的没听懂吧……” 老七倒是笑笑,嘴里还嗑着小常的瓜子:“这家伙真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地的固执啊。” 小常有点幽怨地看着他把自己的零食一点点地拿走,想张口说什么,但在我的疯狂使眼色下,他终究还是闭嘴了。】 我当时也怕高悠悠没听懂,我就低声道:“你别来真的啊,我们演戏骗他们呢!我有‘劫焰掌’内力,可以帮你们抵御寒毒的,你别冲动啊!” 高悠悠一愣,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你能抵御这样强的寒毒?” 我就知道他刚刚压根一点儿没看懂,只好无奈道:“我是唐约,老郭可以给我证明的,我不能谁能啊?” 我拉住郭暖律的手给他传热力,我还想拉拉高悠悠的手给他也送热度,结果他不让我送,他还躲开很远。 这个人天生防范心重,只依赖自己,轻易不肯把脉门给我。 我就有些没办法,只好先给郭暖律运内力,抵寒毒,我还想去拉高悠悠,结果郭暖律淡淡道:“你现在过去,他必不肯,得等一会儿。” “等一会儿是多少会儿?” 郭暖律想了想:“按他的内力修为,两个时辰吧?” 他居然说中了。 这个人的眼力简直和刀子一样毒。 高悠悠坚决不让我靠近他脉门,竟然硬是靠着自己高深淳厚的小无相山内功挺了两个时辰,才终于受不了这寒毒,面上的苍白之色一点点爬上去。 反倒是郭暖律,被我送暖传热了整整俩个时辰,整个人气润脸红的,像是能再活个三百年似的,反倒反向给我输送起内力来。 这人真的靠谱,能处啊。 【仇炼争又开始皱眉了:“你当时和郭暖律又是什么姿势?”】 我心想高悠悠虚弱了,这会儿扒着他送热传暖岂不正好? 结果我一要离开,郭暖律却拉住我:“再等等。” 我恼道:“老郭,你不能霸着我不放啊。” 郭暖律挑眉:“谁霸着你?你现在过去,得被他打。” 我才不信,他都虚弱成那样了,怎么会打我? 结果我一靠近高悠悠,他眼也不眨一下,抬指就是一道指风冲我肩头而去! 居然又又被郭暖律说中了! 我迅速一躲,气得几乎咬牙。 “高悠悠……你敢打我!?” 高悠悠目光冷厉、丝毫不加悔改道:“我没让你救我……不准再靠近!” 他继续运转内力,似乎是想要凭借自身的内力储备去强行抵御寒毒。 但他的内力倾向于平和周正,不带任何灼热,想抵御寒毒比我要难。 他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可就是不肯让我救,分明还是不愿意把脉门交给我。 我觉得此人实在不识好歹,冻死他算了,骂骂咧咧地回到郭暖律那儿,结果郭暖律一声不吭地让我给他送温暖送了半个时辰,最后我的内力都快用完了,他整个人热烘烘得像个烤炉似的,比我还暖上了几分,这热度是完全够用了。 这个时候他就想起身,去高悠悠那边,大概是想把他送到我面前传功。 我就拉住他:“你现在去,他也会打你的,你躲得过吗?” 这可是他刚刚亲口告诉,我又亲自验证的。 郭暖律低低一笑:“躲得过的,他不行啦。” 我疑惑了,我想这黑灯瞎火的他咋看出来的,结果郭暖律一个回头转身,直接冲到高悠悠面前,高悠悠和个神像似的闭眼盘坐,看上去和方才没有什么区别,可郭暖律冲过去的时候,他竟然虚弱得来不及抬指,就被郭暖律一个手刀敲晕了。 我心里高兴地叫了一声“万岁”! 结果马上笑容就一僵。 因为郭暖律深吸了一口气,似在下什么艰难的决定似的,然后他下完了。 就当着我的面,三下五除二,在黑暗中利利索索脱掉了自己的外衣。 又脱了高悠悠的外衣。 然后和他抱在了一起。 胸口贴胸口、心脏贴心脏。 用自己身上的热度,去温暖对方冰冷的身躯。 我彻底看愣了,当场是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阿渡兴奋地跳起来:“真的光着了!光着了抱在一起了哎!” 跳着跳着被老七狠狠敲了一记脑袋,硬是塞回了座位。 然后他看向我,微微一笑道:“故事讲得真不错,我从前也读过一个说书人写的话本子,和你说故事的风格一样有意思。” 我笑道:“哦?哪位说书人啊?介绍一下认识认识。” 老七想了想,道:“那说书人姓古,叫古龙。我觉得你说书偶尔也有点古龙风。” 我也没意识到哪儿不对,就本能地点头笑道:“哪里哪里,我看温瑞安比较多呢。” …… …… 哎? 哎!!?? 我忽然猛地站起来,瞪大双眼看着老七! 老七更是醒悟过来,瞠目结舌地看着我。 “你……你……” 你居然也是穿的啊!!!】 第146章 老乡见老乡 我整个人都是懵逼状态的,心里只觉得天上砸了个馅饼儿,还正好掉我头上了。 我居然遇到了穿越者老乡? 在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八年后,在我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是个穿穿的时候,我居然发现自己不是唯一的穿穿? 甜美系逼王、爱豆脸大爷身、近战第一杀神的老七他……竟然是我异父异母的亲老乡啊!!! 我激动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整个人就差点儿扑老七身上了,这个时候反倒是老七比我更快一步,他直接就攥住我的手,十根手指根根都颤抖得像是雨打芭蕉,整张脸像是重新打碎又拼起来了似的,每一分每一寸的面肌都在剧烈搐动! 这么明显异常的反应,仇炼争惊得第一个从被子里跳出来,有点想掰开咱俩的手,阿渡更是眉目闪烁如交通灯,不安地贴近我们。那小常一脸惊骇莫名、铁塔般的身躯不知如何摆放。旁边的钟雁阵柳绮行看了,瞠目的瞠目,结舌的结舌,没一个人的脸上能挂得住镇定。 “你……你们……你们发生了什么?” 发声的人是梁挽。 他人在二楼,眼却尖利得像一根锥子似的,立刻就发现了我们中的不寻常,赶忙发出此问。 我却叹了口气,只冲上面一喊:“我们没事儿,就是我刚刚发现老七是我的同乡,所以情绪激动了点儿……” 众人莫名所以:“同乡?” 反倒是仇炼争目光一凛:“你说老七,是你同乡?是同学武功的同乡?” 老七有点儿不太明白他在问的啥,我却一秒听懂,立刻摇头道:“不,只是单纯的同乡。” 阿渡却是全然不信,拉着我的袖子和老七的手腕道:“你俩什么时候就成同乡了?而且你是怎么知道老七是你同乡的?你们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七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事儿说来话长,日后再与你说。” 我也冲着大家说:“先休息半柱香,我和我老乡进去叙叙旧。” 说完也不管他们如何反应,也暂时忘记还有个说书大坑停在那儿等我填,我就拉着老七往客栈房间里一钻,把门一关,锁一下,我就舒坦了。 我转过身,发现老七就立在原地,目光关切、温柔地看着我。 我没想到能从他这张僵化的脸上看出如此丰富的表情。 就好像恐怖蜡像馆里的美丽蜡像一下子充塞了活气儿,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都流淌着正常的鲜血。 我深吸了口气:“你,是哪一年过来的?” 他要真是个穿穿,他肯定懂得我在说什么。 老七道:“是2019年来的。” 我一惊:“居然是疫情之前过来的?我是2021年。” 老七疑惑道:“疫情之前?” 这家伙居然在大疫情时代之前就穿了,没能目睹疫情中的人间乱象,也不知道该说他是幸运还是不幸了。我就把疫情在2020年初的爆发和那之后的种种巨大变化和他简单一说,把他听得一愣一愣,他好像完全无法想象现代地球上还能产生这种末世一样的全球性灾难。 要这么比较,他这个疫情时代之前的人,和我这个疫情时代中的人一比,倒像是个古代人了。 老七听完,又道:“我来这儿大约也有五年了,你呢?” 我羡慕道:“你穿得比我早,到的却比我晚啊,我来这儿都八年了。” 要这么说,好像又是我比他经营适应得更深一些。 老七笑道:“没想到,我是真的没想到,我不过是来听一会儿书,居然还能发现一个地球来的老乡。” 他越说越想笑,越笑越显得有人味儿多了,我也被他身上的气息所感染,咱们俩个之前还显得生疏防备的人,此刻只顾着勾肩搭背,在房间里谈天说地、交换了许多人生情报。 比如我跟着公交车一起坠入水中,在昏迷中直接溺死过去,在这辈子都和水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回想起来颇为玄异。 老七上辈子就死得比较搞笑和粗暴。 他是在跳郑多燕减肥操的时候,遇到一道闪电劈了院子里的树,被树给砸在脑袋上,当场去世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上辈子的死法对这辈子有残留的影响,他这辈子的脑袋也经常受伤,动不动就被人砸头颅、刺脑壳,据说有一次脑袋都被戳出了个洞,也不知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俩相见恨晚,越聊越high,根本就不想去管时间的流逝。 可门外那群人就等不住了啊。 尤其是毛毛仇。 他自以为对我已经有一些了解,可大概是见我莫名其妙地就激动认亲,他是又疑又惊,警钟大响,对着我们的房门又拍又叩,恨不得冲进来捉个“奸”。 “小唐,你们到底在里面聊些什么啊?这都不是半柱香了,这都一炷香了!” 一炷香吗?也才十五分钟吧,不急不急,我还想接着聊呢。 我就坐在床上,冲房门那边一喊:“你别急嘛,再让我和老乡聊聊,你们歇会儿,就当做是午休,不成吗?” 毛毛仇的口气顿时变得委屈:“这大清早的午休什么?这么抓心挠肺的故事你讲了一半就撤?我还等后续呢!” 他说完,阿渡也在门外兴奋地叫嚷:“对啊对啊!他们光着抱在一起后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发生我们想听的那种发展?” 毛毛仇立刻对阿渡吐槽道:“是你想听的发展才对吧?别扯上我们!” 我听着这俩在门外叽叽喳喳如虎鲸暴打小鲨鱼,我就十分无奈,只想下床驱赶,老七却抓了我的手,道:“你不用急,我还会在这儿多留几天,到时能聊个够的,不如你先把这故事讲完了,别让他们急了。” 我心想也是,反正老乡都认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我们的人生,不如先去把故事说完了,然后我再和老七花个三天三夜去做些嘿嘿嘿的事,到时就想说到哪儿就到哪儿。 我就拉着老七的手腕走出了房门。 咱们十指交错,脸色亲昵,看上去像是几辈子没见的老朋友似的。 从陌生到亲密这个转变,使得仇炼争的眉头微微一搐,如被针扎一次,再火焚冰浇好几下。他的眼就瞬间厉了,盯着我的手不放,我的手又黏在我老乡的掌上不松,他目光愈发警惕:“你们到底是哪里的老乡?” 我笑着敷衍他:“说来话长,要不我们先去说说故事?” 我依依不舍地松开我老乡的手,我感觉他手上的温度好像跨越了两个世界或两个世纪,可以从那座生死大桥的一端传递到另外一端,从疫情之前传递到疫情之后,传得我心头暖洋洋热乎乎,好半天都没歇了这激动劲儿,坐回原位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大屁股都在发光发热,好像要乘坐一种不存在的火箭然后原地起飞似的。 老七也坐下了。 这回还特意挑了个小椅子,坐得相当近,目光看上去比刚才更加饱含期待、富具人性了。 仇炼争一瞅,发现他居然坐得比自己还近,当下不动声色地把椅子给往前推了一把,见没人注意,再推一把,推得快要鹤立鸡群地向前了,我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才晓得坐下来,而且挺直脊背稳定上身,似乎势要比老七更挺拔躯干、更突出硕大胸廓,更要高上一个头。 …… ……你这是在干啥? 你这莫名其妙的危机感是从哪里来的? 这可是老七哎。 我老乡哎。 你和我老乡比个啥? 我有点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只好接着讲了下去。 郭暖律那时果然是抱着高悠悠这厮渡过了剩下的一晚上。 把自己身上积累的热与暖,还有我送去的和他本就有的那些浩荡无边的内力,都毫无保留地传给了被他敲昏的高悠悠。 【阿渡忍不住眼冒精绝之光:“他们是这么一上一下抱着的,还是侧卧的,还是互相靠着的啊?” 柳绮行皱眉道:“你管他们那么多姿势做什么?” 阿渡笑道:“仇炼争都可以一直问小唐和各种人的姿势,我为什么不能问姿势啊?” 仇炼争瞪了他一眼,似乎很想把手上的瓜子给扔进这人的脑袋。】 我在一旁看着这二人贴近的姿态,都忍不住啧啧称奇道:“你,你就这么抱着他?” 郭暖律淡淡道:“这样有用。” 我皱眉:“我不是说有没有用,你知道你抱着的是高悠悠对吧?” 郭暖律眉头一挑:“难道他不姓高,而叫低悠悠?” 【老七忍不住笑出声儿来,这种纯粹的笑意也感染到了我,仇炼争却异常专注地盯着我俩的反应,神态越发上有越来越多的疑惑与沉思。】 我还是要说:“你这样抱着他,他醒来发现可不会饶了你,你还是抱一会儿就松开吧。” 郭暖律却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想起一则传闻,轻声道:“我听说你第一次杀人时,才十二岁,还因此受了刺激,是也不是?” 据说郭暖律潜入一个恶人的府邸,藏身于一个八宝珍奇柜中,结果这柜子被仆人给上了锁,搬进了恶人的房间。年仅十二岁的郭暖律,就通过柜子的一个小洞,看那恶人在床上与数名姬妾作那种事儿,看了整整三天三夜,那恶人才想起去把柜子打开,小郭暖律就此一剑刺出,了结性命,逃出了府邸。 但这件事也给他留下了阴影,他一直都很厌恶狭小封闭的场所,而且这辈子都见不得男女之间肌肤相亲,一见到白花花的肉肉交缠,就想起第一次杀人时被迫看到的情形,就觉得恶心想吐。 【仇炼争疑道:“连看都看不得,那岂不是根本做不了那事儿了?这人是要成一个和尚了么?” 确实可以这么说。 所以郭暖律之后不光是不近女色不近男色,他连看一眼都觉得瘆得慌,但也正因如此,他的欲望足以专注于剑法剑道,其它的人情往来爱恨纠葛与他几乎没有半点关系。 如果说阿渡练的是纵情剑,他练的就是无情剑。 阿渡能够称作洁党地狱,郭暖律却是洁党天菜。 这样两个完全南辕北辙的剑客,代表着纵欲与禁欲的极端两面。 不过我曾经以为,郭暖律只是单纯地禁欲,还算是比较正常的高冷剑客。 后来我才发现自己的大错特错。】 当时我就问起郭暖律这事儿,他只淡淡道:“算是吧。” 我好奇道:“你看别人肌肤相亲都觉得想吐,现在却与高悠悠这么贴合,你不觉得恶心么?” 郭暖律道:“倒是没有。” 我马上疑惑道:“真的没有?” 郭暖律挑眉:“你担心我裸了身去抱一个光着的男人,会起不该起的反应?” 我一愣,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直白无忌讳地问出来。 可看郭暖律那认真仔细、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儿,好像这问题就是理所当然,没什么可逃避。 我不说话,他就认认真真道:“我不会起反应,我有老婆了。” 我当场愣住。 【阿渡惊得一下子跳起来,不敢相信道:“他,他已经有女人了?”】 我也不敢相信,郭暖律却异常认真道:“我老婆就在这儿,有她在,我绝不会对别的男人起反应。” 我这又给愣住了。 在场就咱们三个大老爷们,哪儿来的姑娘?这郭暖律是在说鬼故事? 结果郭暖律亮出一道锐意笑容:“我老婆就是她,你没看出来么?” 他目光一往下,我也跟着往下看,就从那堆衣服里,看出了一把剑。 曲水剑。 郭暖律的随身佩剑。 我头皮一发麻,难不成? 郭暖律竟然理所当然道:“我老婆就是这把剑,她跟了我十多年,我把她养得很好。” 我这眉头皱得和剪刀似的,嘴唇动起来和打结似的。 “你已经放弃和正常人类做夫妻了么?” 郭暖律认真地看着我:“你能找到比她更能读懂我、尊重我的生灵么?” 我皱着眉:“好像不能。” 等一下,剑是生灵吗? 郭暖律淡淡道:“既然找不到,我根本不需要别的女人,或者男人。” 【仇炼争面色有点发懵,指着自己的脑袋道:“他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阿渡也有些半信半疑,处于一种刚投了cp股就发现自己血亏的状态。 “他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欲望吗?我不信!” 这个我是不知道。 我只知道郭暖律绝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高冷剑客。 他脑袋肯定是有根弦开错了频道,搞不好插到人鬼情未了或者我老婆是剑灵那种奇奇怪怪的频道了。】 我又道:“你两次三番去救高悠悠,是为了什么?” 郭暖律竟随意道:“我有点喜欢他。” 我瞠目道:“什么方面的喜欢?” 郭暖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直起身,指着高悠悠那透出了点活气儿的脸蛋,道:“你看他,像是什么?” 我端详几分,详细描述道:“像一个洒了辣椒的剥开了皮的鸡蛋。” 【老七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声。】 郭暖律却指正:“不,他更像一个人。” “像是谁?” “像小郭。” 我下意识问:“小郭是谁?你亲戚?” 我在想他难道是把高悠悠当成了谁的替身? 结果郭暖律瞪着我,好像我问了一个很笨的问题。 “我是老郭,小郭当然就是年轻时的我了。” 我惊道:“你说高悠悠……像年轻时的你?” “不错。”郭暖律自信而笃定道,“这世上能像小郭的人,人品气性都不会差,所以,我想救他就救!” 这么类似于歪理的话,被他说来,却好似天经地义的道理,我竟然听着听着觉得无法反驳,只觉得怪有意思的。 你该说他自信呢? 还是说他自恋呢? 不过这种程度的内力输送,再加上毫无距离的肌肤相亲,高悠悠就算昏了一阵,也得醒了。 他一醒就发现自己光着。 而且还被郭暖律给抱着。 郭暖律的目光定定地看向他。 深沉似海无波澜。 漆黑如墨无边际。 高悠悠身上一震,瞳孔爆缩, 像被雷劈了手足似的瞬间翻身、暴起。 然后浑身上下肌肉一舒展,如白鹭丝缎一般从中打开,往后倒飞、拉开了足足五丈的距离,这人才倏忽站定,在昏暗光芒下半明半暗,明的一面如冰雕玉像,暗的一面如山川阴影,怎样都好看。 【仇炼争皱眉:“那么暗你都能看出好看?你眼睛难道能照明?”】 高悠悠抬起头,目光仿佛泛起了一种森冷的波澜。 “郭暖律。” 这三个字几乎是他用牙床震动着震出来的。 郭暖律好整以暇地把衣服收起,抬头:“我听到了。” 高悠悠:“那这就是你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郭暖律:“因为我救了你?” 高悠悠冷声道:“因为你敢冒犯我!” 郭暖律认真询问:“救你就是冒犯你?” 高悠悠目光如刀:“我没同意就是冒犯。” 事实上,对他来说,这可能确实是种冒犯。 像他这种一心痴迷于武学,且从小强悍到大的人,从来也没哪个血气方刚、年轻俊俏的男人,可以和他贴得脸对脸、胸对胸,目光几乎要凝结到一块儿去,连心脏也可以跳到一块儿去。 而我在仔细观察了一下后,发现了更加不得了的事实。 高悠悠不是单纯的愤怒与杀意。 他全身上下雪白如神佛玉像。 可唯有一点透出了凡心动摇。 他的耳朵尖尖,透出了一种羞怒的红。 我眼前一亮,立刻靠近,轻声道:“高悠悠,你耳朵都红了……” 高悠悠一愣,我继续道:“这说明郭暖律抱你时输送了不少内力,你至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 结果我话还未说完,高悠悠摸了一下自己因害羞而发烫的耳朵,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目光愈发愤怒。 他直接一抬手指,一道指风冲着郭暖律的眉心砸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或明天我就开始扩写第19章 的内容啦,还没加的赶紧看评论区吧 第147章 除夕团圆 我刚想说,忽觉得喉咙干哑,像凭空塞了点儿小火炭,就想先喝口茶。 大概是刚才与老七聊得过于兴奋,一口气说了许许多多的话。 从前只有我自己一个穿穿,倒还不觉得如何苦,可如今一见到老乡,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把这八年来浓缩的心酸苦楚都给粗粗讲了一通,而老七那僵化可怖的杀手面皮下,居然真藏着个温柔甜美的心,我说了那么多,他都没打断,一直拍着我的肩,揉着我的手,安慰我、鼓励我,我就忍不住说多了。 所以这会儿说了书,嗓子就哑得特别快。 我这刚停一会儿,那阿渡就眼亮道:“高悠悠的耳朵真的红了?” 我点点头,他眉头往上尖利利地顶着,像要顶到一个锥点儿似的,可见是在拱动着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你说,是不是郭暖律没起反应,但是高悠悠起反应了?” 我被这可能性激得浑身一颤,茶水直接从我嘴角流到脖子上,前胸都湿了。 仇炼争看不下去,大庭广众下,直接拿袖子往我脖子上擦了一擦,我被他擦得毛毛躁躁,气呼呼地瞪他一眼,他才收袖安坐,然后我揉揉脸蛋,更加威严地看向阿渡:“你胡说什么呢?” 阿渡却颜色不改、振振有词道:“不是我胡说八道,他这人素来冷心冷情,若只是红个耳朵,又有什么必要去恼羞成怒?” 他越说越有劲儿了,眼睛里光芒大盛道:“我心想,一定是因为他从小到大从未被陌生男人这样亲近地抱过,而且是光着身子抱,搞不好醒来时他就已经起了反应,又以为被你看见了……所以才……” 他说到一半就暧昧一笑,接着就不说了,但眼里那热火光芒是一点儿不消,我都不知道他是热衷于吃瓜还是太喜欢嗑cp了就开始瞎几把嗑。 出乎我意料的是,老七竟也起了兴趣:“当时你看见什么了没有?” 老乡你是腐男吗? 我没想到老七这个甜系逼王也能被阿渡带歪,我就无奈道:“当时黑灯瞎火的,我就注意他上身了,没心思看别处。” 仇炼争讥诮一笑:“所以,那么危险的环境里,你还顾着看他的脸蛋和漂亮胸肌?” 他越品越觉得值得深究,眼神忽的一沉,话又开始凉飕飕的。 “他俩光着抱在一起的时候,你是一直看着吗?你不会还在观察郭暖律的身材吧?” 我微微一笑:“我观察了又怎样,没观察又怎样?” 两个美男贴贴。 我就是全程看了。 你还能拿我咋地? 我虽是个胸性恋,一生酷爱雪白鼓凸荡来漾去的两片胸肌,但毛毛仇作为一个手脚不干净的臀性恋,大概是这里面最没资格吐槽我的人了。 我在内心是这么想,我在脸上也写满了炫耀。 毛毛仇像是听得有些气闷。 他向来听不得我去欣赏别的男子。 尤其其中一个还是和他有过节的高悠悠。 因此他只保持了冷峻眉眼,一言不发地往后一躺,几根漂亮修长的手指就搁在自己胸口上,稍稍撩开了一点儿外袍,那一片被白色绷带紧紧包裹的美丽胸廓,就在指尖下若隐若现,随着呼吸如雾中山峦般起伏。 老七和阿渡这俩新读者就非常有一唱一和带节奏的风范了,他们一说完,连小常也陷入了深思,道:“高悠悠不会真的起不该起的反应了吧?” 我微恼道:“没有啦,我都观察过了!他就只有耳朵红了!” 毛毛仇挑眉,语气幽幽道:“所以,你当时也重点观察过那个地方了?” 我更恼了,直接拿了小常盘子里最后一枚瓜子就甩过去。 一枚瓜子在即将准确抵达毛毛仇白净额头之时,被他闪电般袭出的两指当空截住。 然后他眉头冲我一扬,就把瓜子放回了小常的盘子里,小常惊喜地去拿,却脸上一灰,发现瓜子已经被毛毛仇捏碎,成瓜子粉了。 这都什么人啊,浪费食物的毛毛仇真是毛毛屑。 我刚想说话呢,发现二楼的门一开,原来是罗神医在房间里有些按捺不住,就想着过来看看,她一走,冯璧书也跟着走了出来。 罗神医马上回头道:“不是让你呆在房间别动弹么,怎么也出来了?” 冯璧书老老实实道:“这,我听见阿渡在外头笑,就想出来看看有什么故事这么好笑……” 罗神医蹙眉道:“你这手才刚刚缝合好,一会儿乱动伤着了,影响你手肌恢复了,那要怎么办?” 冯璧书神色恳切道:“可我在房间里已经呆了太久了,我出来定会小心,绝不会给神医你添麻烦的。” 说完,这健壮汉子一言不发地瞅着罗神医这娇滴滴灵秀秀的大姑娘,却是耷眉怂眼、怪可怜见的,关笼子里三天三夜的大金毛看主人都没他这么委屈的样儿。 果不其然,罗神医有些受不了,只道:“你要来就来,若再伤了手,我可不会再给你包扎的……除非加很多钱……” 冯璧书微笑道:“这是自然,我这些年攒了一些银亮,也不算缺钱的。” ……这个不是重点吧? 我正疑惑呢,阿渡已经先我们一步,一溜烟儿地蹿上去,其速度犹如火猴子蹿水,姿态又似一朵白云飞升上梯,转眼间就已贴到了冯璧书身边,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他给扶下来。 罗神医下来后,笑着拿了把小椅子,就坐在了老七旁边:“你们都在这儿听故事了,不介意加我一个吧?” 我欢喜道:“怎会?罗姐姐来了正好,我们正缺一位像你这样聪明灵巧的女听众呢!” 不是我说,我觉得我们这听众席全是一堆大老爷们儿,过于阳盛阴衰了,好不容易来了一位心思细腻、说话动听的女同志,总算把这比例给纠正了一点点,我可是兴奋了。 结果话音一落,仿佛是我这话招人似的,还真把一个人从门口招过来了。 莫非是悠悠? 是悠悠对不对? 我立刻起身去看,却发现门口站着的一个人,是赵家的小姐赵曦宁。 她素来是个冷清俊丽的模样,此刻大约是腰系双剑,袖藏双剑,一人四剑地走来,站在门口,却是有些犹豫地望向里面,那目光四处逡巡、上下翻飞,像是在寻找某个人似的。 我知道她在找谁。 不多久,她往上一抬眼,瞧见了扶着冯璧书龟速下楼的阿渡。 赵曦宁的目光顿时一热,如烧了许久的水终于在这一刻沸腾,秀丽嘴唇微微张着,似是想喊话,却又不知该喊些什么,便卡在那儿了。 我便笑道:“赵姑娘,是来找阿渡的吗?” 其实这些天她一直没现身,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是近乡情更怯,还是有些决定没有下,如今才下了呢? 我这么一问,那赵曦宁点了点头:“我本是来找他的,可我看你们似乎在此处说书讲事?不如我改日再来。” 她转身要走,阿渡却眉头一扬,当空喝止道:“妹子,你去哪儿呢?” 赵曦宁身上微震,像是这一声“妹子”有着与上次不一样的含义似的,阿渡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让冯璧书下了一阶,站到平地上,再飞速掠到赵曦宁身边,笑嘻嘻道:“你是来看我的吧?怎么不留下来呢?” 赵曦宁仔仔细细看了他,上上下下打量回去:“你还好吗?” 阿渡笑道:“我当然还好,要是老冯的左手能好起来,我会更好的。” 赵曦宁的面色立刻舒缓下来。 像是她只为了阿渡的康健而来。 所有紧绷的弦在这一刻被几句话放缓。 她马上转身要走,阿渡却拦在她跟前,目光恳切道:“妹子,马上就要除夕了,那个人有赵家的叔叔伯伯去陪着过年,你在这儿陪我和老冯过年,成不?” 他一向是个皮的、懒的、不说人话只说cp的,如今为了妹妹,倒是肯放下皮态、恳切正经地说人话了。 赵曦宁一愣,本已要走,却像是被阿渡的眼神和软话给拦了下来。 是啊,那个哥哥有家人陪着。 这个哥哥却是第一次有家人陪呢。 她微微一笑,有些腼腆道:“可是你们说书说到了一半,我若贸然加入,只怕什么都听不明白啊。” 阿渡求助似的看我,我马上爽气一笑道:“不必怕,我们正中场休息呢,趁这机会,让阿渡或老仇给你简单复述一遍,这不就都懂了吗?” 我这一说完,罗神医罗姐姐也十分配合地在小椅子上举起了手,挥挥扬扬地好似燕子摆尾。 “妹子快过来吧,这一群男人个个粗鲁直莽,老干些不让人省心的事儿,我在他们中间坐不惯,你赶紧坐下,我也好有个伴儿啊。” 这话我同意。 你看看毛毛仇,他若能闭上嘴,能少打多少架? 你再看看阿渡,他要是收住性,我们都不用在这儿了。 最后还有悠悠,他如能配合我,我何必在这儿讲故事引他出来? 哦,还有新加的钟雁阵,这家伙好像对我故事里的反派设定(朝廷)有很大意见,但是碍于柳绮行的面儿他又不能说的太狠,还有柳绮行,都这份儿上了他还黏在钟雁阵身上。 真是一群不省心的人,只有小常梁挽还算安心稳定,冯璧书自从坐下,那眉眼目光全黏在了阿渡身上,整个人都快变成阿渡的形状了。 赵曦宁见我们都这么说了,也都这么依依期盼着,嫣然一笑,也不客气地过来坐下了,我一看听众席又多了两女一男,掐指一算,除夕夜之前居然集齐了这么多读者。 只差一个高悠悠,就圆满了吧? 我咳嗽一声,正要继续讲下去,忽听得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声音。 有人策马而来。 而且不止一人。 我和小常对视一眼,立刻向门外看去。 却见一个熟悉无比的人影,踏着坚实有力的步伐,一步一震声儿地走到了这客栈门口。 那人眼神透光,是穿云破雾来的通透明亮,看得我当场热血沸腾,立刻惊叫出声。 “亮……亮明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除夕夜快乐啊! 因为是除夕夜,所以这章也顺便设置了一些圆满团聚的情节 小唐的全家老少都来啦xd下章基本上是讲故事和修罗场的同时发生xd 第148章 许亮明 我万万没想到亮明哥会出现在这儿。 他眼神透亮,照过来时,如一千个灼灼耀光的太阳向我拥来,他一踏步进来,身边几兄弟鱼贯而入、在他身边围成一圈,如众星捧月一般捧着他,他却轻轻拍开几人,直冲我而来。 小常欢喜得就要冲上去,我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 可却忽的心头一紧。 因为看到了某个人。 仇炼争。 他在我喊出“亮明哥”的那一刻,整个人就从轻松闲适的状态瞬间进入警惕战意,整个人的肌肉骨架紧绷如弦,如干放许久的烟花似的,只待一点火星,只需一丝闷雷,就能彻底引爆。 他看向许亮明。 走向小常的许亮明瞬间止步。 因为仇炼争一旦站起,你根本就无法忽视他。 这个人现在就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刀子,藏在丝缎里也是锐意无匹,倏忽一翻就能冷光凛冽、直刺人心! 许亮明不得不止步,站定,看过去。 眼神是打量好奇。 仇炼争却是冷眼瞧人,目色刺骨。 他这一瞅人,犹如千年的寒潭成了精,毫不留情地泼入人的肌肤骨理,被这么一看,让人觉得皮肉都被活活看疼了。 许亮明盯凝他,身形站似一座千雕万凿过的山石,泰然而不动。 仇炼争不动弹,站姿好似一朵儿坠入人间的雷云,轻重不可测。 二者之间如大山遇大海,似地动逢浆流,空气在他们之间似乎凝滞成了一层无形无相的屏障,一时之间谁也插不进、走不入。 好似两道远隔天边的神兵利器,在这一时一刻金铁相碰、冰火相撞! 我这时才记起了心急心忧。 这事态是一触即燃的可怕。 一众小帮小派虎视眈眈地寻机围剿,亮明哥怎会忽然来到“照天耀地门”的地盘? 难道我之前的动静闹得太大,被他听说了? 那我和仇炼争之间的事,他不会知道了吧? 我内心一下子波涛翻涌了起来,只觉得这短短的时间被无限期地拉长,周围人的表情动作似乎都像是一帧帧慢放的定格动画。 似乎过了几秒,又似乎过了几个时辰,许亮明终于有了反应。 他没有再去看仇炼争,目光直接越过了他,落到了小常的身上。 他拉了拉小常的手,拍了拍他因激动而欢喜涨红的脸蛋,然后走过他,步伐微微加快地冲到我身边。 他近距离见到我,迫不及待地把目光上下一扫,似是察觉出什么,脸上立时一喜,便把宽厚手掌搭在了我的肩上。 “臭小子,你这气息倒是比从前热乎多了啊,旧伤是大好了?” 只这一句话,也令我内心所有的不安与紧张都一扫而空。 他心情一欢喜,就只会骂人“臭小子”。 他说什么“气息热乎多了”,不是说别的,正是说我的内伤。 别人或许不行,可是以许亮明的眼力,只需一眼一扫,就能看得出——我当初在星霄山上落下的寒劲儿已消得无影无踪了,哪怕天阴风冷,我这一身热乎气儿进进出出也是如流水行云、毫无阻碍的。 我只微微一笑,覆上他搭在我肩头的手掌:“我好得很,亮明哥你怎么来这儿了?” 许亮明道:“你在‘照天耀地门’的‘人才大宴’上闹得人尽皆知的,我恰巧人在隔壁州县,听了这消息,岂有不来的道理?” 我松了口气,但又瞬间疑惑起来。 这么个节骨眼,亮明哥来隔壁州县做什么? 可许亮明刚刚喜完,瞅我脸色,再看我胸口微微露出的绷带,眉目又是一紧。 “你的气息是热乎多了,可说话转身见稍有不稳,可见是胸口一处刀伤,应是最近所受的贯穿伤。” “你抬腿间微有滞涨,是否小腿处还有一处擦伤?” “你一直把手掌藏在袖下,可是掌心有暗伤?” 我一看,笑道:“亮明哥的眼力还是和从前一样好,除了胸口那处,其余的都是小伤,不碍事的。” 许亮明叹了口气,脸色却好了不少,仿佛他非得亲耳从我口中听得“不碍事”这三个字,才算安心些许。 而直到这一瞬的安心过后,他才把目光转向另一个人。 一个从刚才开始,一直在冷眼盯他的仇炼争。 方才仇炼争与亮明哥互盯互看,盯得是旁若无人。 我与亮明哥短聊几句,也是聊得完全无视了别人。 接连两次,新老读者们都不太好插话,也就安静听着,自己聊起来,唯独那仇炼争,听着是听着,但目中锐冷之意不减分毫、反倒愈盛越厉。 我大概晓得他这冷意是因为什么。 一来帮派利益纷争,轻易不可断夺。 二来前尘往事如烟,一切爱与恨,背叛与情缘,恩义与恩爱,皆是缘由于这一人。 所以许亮明这时侧头看去,只问:“你便是……仇炼争?” 仇炼争昂然仰首:“许亮明?” 许亮明笑了一笑,两道眉如浓墨般往上一飞一泼。 “如此一表人才、气势凌厉,我便知道是仇门主了。” 仇炼争冷眉依旧,口气淡淡道:“许帮主倒是相貌堂堂、义气深重啊。” 他说起“义气深重”这句话,我就觉得是意有所指,但许亮明只笑了笑,问道:“我倒是好奇,仇门主一向只管意气门周边的事儿,何时竟与我这唐兄弟搅到了一起,与他到‘照天耀地门’管这闲事儿呢?” 仇炼争很想开口说话,却忽然不说了。 因为我瞪了他一眼。 我不但瞪了他,还瞪了想要说话的阿渡、梁挽,还有有些担心焦急的小常。 可等亮明哥看过来的时候,我只灿然一笑道:“亮明哥,实话与你说,当初是我先约了仇门主私下见面,实是因为我认为你们之间并无实际仇怨,不过是一两件产业纠纷,实没必要斗个你死我活。所以,我就想做个说客,从中说和一二,可是没想到……” 许亮明道:“没想到什么?” 我笑着看了一眼仇炼争,道:“没想到,我与仇门主性情相投,一见如故,成了……成了极好的朋友。” 仇炼争愣住了。 “好……朋友?” 我连忙走近一步,笑着接下去道:“好朋友嘛,就该互帮互助,所以当我听到秦照川囚了阿渡后,我就求了他和其他朋友一起来帮我救人。” 许亮明眉目一皱:“果真如此?” 额……当然不是真的了。 我方才的话一说完,在场诸位的脸像被不同颜色的水浆给泼了一面。 阿渡与老七对视一眼,老七的白脸上全是困惑,阿渡则是轻轻嘘声。 柳绮行又懵又楞,似是受惑于眼前的情形,侧头看向钟雁阵,似乎想从他那边得个答案,可钟雁阵偏偏是个聪明人,不但保持了沉默,还安抚性地揉了揉柳绮行的肩膀,柳绮行想开口,他就手指一动,在肩部敲了一敲,暗示他也保持沉默。 小常有些欲言又止,伸手想做点什么,可还是攥了拳,抬脚似要走一步,却又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拦在原地,半步不得寸进。 仇炼争倒是一动不动,但眉阴面黑,半遮半掩的雪白胸口一起又一伏,似胸腔之间隐约浮动着层层叠叠的惊怒,我也看见他眼里的那些恼怒,它们浓厚强烈得像藏了许久的刀子,厉烈凄热地都快要滴出血了。 为什么不承认我们的关系? 当初就为了这个人,你遭了多少罪与多少苦,现在还要因为他,和我做什么假朋友,谈个情说个爱都要偷偷摸摸的吗!? 他眼中不服,脸上微恼,脸上分明写满了这一段话。 我看懂,也明白。 他受不了这委屈。 而且还是为了许亮明这个“罪魁祸首”,而受这样的委屈。 我只好从警告性地瞪着他,改为目光恳切地看着他。 我只好在许亮明看不见的角度,咬着唇,轻轻拉着他的袖角。 仇炼争沉默憋气地转过头,在许亮明的注视下,闷闷沉声道。 “我与唐约救人……确是为了朋友义气,许帮主不必往别处想。” 我这才松了口气。 他到底比之前进步了不少。 就算内心一股子的憋屈邪火,可到底顾着我,硬生生把这火给掐灭了。 许亮明眼观四方,泰然不动,只是那虎豹一般精绝敏锐的目光微一闪,似捕捉到了许多微妙之事,又似在各种残缺不全的拼图中拼出了什么,他沉默许久,叹了口气。 他问我道:“我进来的时候,你是在讲故事吗?” 我笑道:“是啊,我在给他们讲高悠悠的故事呢。” 许亮明笑了:“我听听可以吗?” 我道:“当然了,你想现在听吗?” 许亮明笑道:“不急,我和你说完话了,还有别人想和你说说呢。” 我一点头,许亮明一招手,动明帮的几位眼熟的兄弟,就再没了顾忌,纷纷扬扬地涌过来,一个个冲我打招呼,说暖心话,听得我乐呵乐呵的,大家说完体己话,许亮明又从有公职的钟雁阵开始,一一拜会在场的新老读者,然后几乎把每个人都拉过去简单说几句,态度不卑不亢,言语诚实恳切,说的话却总围绕一个点、一个中心。 那就是照顾我。 他是真心希望这些朋友能好好照顾我。 为此不厌其烦、不顾面子地说,甚至显得有些婆婆妈妈。 “我这兄弟看着是个明理的,其实被我们宠惯了,说话做事也一向任性,若对朝廷有些言语,那也只是他在发牢骚、说闲话,并无不敬之心,麻烦钟捕头和柳公子多多照顾包涵,切勿与他计较。” 钟雁阵认真点头:“许帮主放心,我一定记得你的话。” 柳绮行倒是有些窘笑:“其实……我受唐大侠照顾比较多,我还不好意思照顾他呢。” “我这弟弟年纪小,性子又有些骄傲扭捏,说话做事是出挑了点儿,但他并无坏心,他心是最热最冲的,也正因此会吃亏。梁公子你比他年长,又是心善为侠之人,还请你平日多劝劝他。” 梁挽苦笑道:“我倒是一直在劝,可有时他不听劝时做出的决定,倒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用呢。” 这人还真是一个人就当了我的爹妈姐妹兄弟,什么话什么事儿都敢说。 可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说到后面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拉着他的袖子就道:“亮明哥还当我是十八岁的少年么?我马上快二十四了。” 许亮明却捏了捏我的肩:“二十四很大么?我看你分明和当年一模一样,长了这几年和没长似的。” 我低声喝道:“大家都是朋友,你给我留点面儿啊,说的都是什么话?你还和以前一样婆妈!” 许亮明笑道:“我一说到你性情,你那些朋友啊,一个个都在无奈地笑,可见短短几月就摸清了你这臭小子的性格,说明这些人既是聪明人,也是真朋友啊!” 他看上去是真心为我开心,我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因为最大的雷还埋着呢。 许亮明眼一瞟,就瞄到了这个漂亮的雷。 仇炼争只坐在椅子上,与老七一般孤坐,眉目清疏冷倦,不看天也不看地,更不看许亮明这边。 自从我以眼神恳求他认了这什么朋友,他就面无表情地消化着一切情绪,不肯看我,不肯看许亮明,只顾喝茶,眉目清疏冷倦,面庞银亮雪白得近乎透明,如一段冰制的云朵儿,看似飘逸,却僵定在了那儿。 许亮明收回目光,淡淡道:“仇门主这气质身段……确实如高悠悠所说的那般……傲岸出众,也难怪……你会与他性情相投,成为好友兄弟。” 额……啥意思?我难道也像毛毛仇一样傲岸无边? 他忽话锋一转,冲我笑道:“你接着说书吧,不必等我,我先让几位跟我来的兄弟去别处投宿,等安顿完,我就过来接着听你说剩下的故事。” 我一点头,就送他和几位兄弟离开。 可等我再回头去看仇炼争,却见他一抬头,目光幽幽地看向我。 “好朋友?” 我心头一虚。 “好兄弟?” “真的生气啦?” 仇炼争淡淡道:“我可不会生唐兄的气。唐兄有许帮主这样的人,万事皆可足,也别与我这样的人一般计较了。等许帮主一来,我挪个位置,让他坐下来,和唐兄好好叙家常,也就足了。” 我皮笑肉不笑道:“仇炼争,你当着我的面,再叫一遍?” 仇炼争立刻沉默。 我收了笑,磨着牙:“你怎么不叫了?刚刚不是还一口一个‘唐兄’吗?” 仇炼争抬起头,闷闷道:“你还讲不讲故事了?” 我立刻笑着还击:“我讲啊,仇兄弟可听好了。” 仇炼争一愣,目光一冷道:“你!” 我也不让着他,我瞄了一眼旁边看着的罗神医和赵姑娘,又看向仇炼争道:“你什么你?这么多人看着还和我闹?” 仇炼争咬牙切齿地笑道:“怎么会?从今天开始大家都会知道,我们可是好朋友,好兄弟啊!” “只是按年龄,你才二十四,比我小一岁,你得叫我一声仇哥!” 我一愣,他却像是打中了七寸似的,又恼又得意地笑了一笑。 我气到嗤笑一声:“若我不想呢?” 仇炼争颇为正经地瞪我:“仇哥若是不行,那就叫我声阿争哥哥,阿炼哥,或者干脆叫争哥!” …… 这几个腻歪的还不如叫仇哥呢! 你干脆降一道天雷劈死我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虎年快乐啦啦啦啦~ 这章尽顾着修罗场了xd下章开始恢复讲故事 第149章 戏精 “故事还讲不讲啊?难不成许亮明一来,我的好唐兄就不讲故事了?” 毛毛仇生气归生气,到底没忘了催更。 他一催起更来,那阿渡也帮腔作势道:“这话不错,你们叙旧也叙了,架也吵了,该接着说故事了吧?我还想知道高悠悠和郭暖律之间到底有没有那什么呢。” 他能这么说,罗神医姐姐和赵家妹子都显出了几分疑惑,阿渡就以非常热情的姿态和语气地给他们活灵活现地概括了一遍,甚至还手舞足蹈,像意大利人那样用上了丰富的肢体语言来配合这复述,老七也帮腔说了几句,我才想到他应该是在屋顶上的时候把故事都听了。 这二人嗑起cp,那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像是在海棠市区横冲直撞的猴,一个如同在ao3沉浸多年的老人了,把高悠悠和郭暖律的性格特征和身体相性从头到尾分析了一遍,讲的那是头头是道,结论就是俩字——绝配。 他们认为,世上若有什么人的脑电波能和高悠悠对到一块儿的话,那就只有郭暖律。 反之,世上若有什么人的脑回路能和郭暖律一样儿地鬼斧神工的话,也只有高悠悠。 说得是振振有词,差点把我这个当事人给说服了。 我说差点,是因为他们都没亲眼见着当时的情形。 这可是三年前ai含量百分百的巅峰期高悠悠,以及十年如一日相信“我的老婆是剑灵”的中二剑客郭暖律。 关于ai是否在那一时一刻软体不稳定,中二剑又是否能从中二癌晚期康复,现在我也不能确定。 当时高悠悠一指风朝着郭暖律砸过去。 那你说郭暖律难道会傻站着吗? 不好意思,他还真是傻站着的。 因为那道指风砸过来的时候,他就把头微微一偏,那道迅疾无比的指风几乎是擦着他的眉骨过去的,还削了一点儿额前的黑发。 这么危险、如此可怕的一指。 可郭暖律居然非常淡定地回过头,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话。 “你杀人的指法,很美。” 他称赞高悠悠的指法,其语气没有任何揶揄打趣,而是镇定平和的评价,就像首饰匠人去称赞一个美女发鬓间的宝钗珠翠,那种纯粹无遮拦的欣赏之意,让我不禁疑惑,他方才是不是故意让指风离自己的脸那么近的? 【罗神医疑惑道:“为什么要离得近呢?” 赵曦宁猜测道:“离得近,方便他观察与感受那指风的强劲儿?” 阿渡笑道:“我看他也很喜欢这种游走于生死间的刺激与快乐。”】 我察觉气氛的不对劲,不动声色地走远,果然高悠悠听了这称赞,只扬起雪色脸庞,目中冷意不改。 “你的剑法本也很美,可惜落到了你的手上。” 郭暖律唇角微微一扬:“如何可惜?” 高悠悠冷冷道:“因为冒犯我的人都活不久,你也是!” 说完,他瞬间披衣整衫,雪白无尘的衣服覆盖了他周身肌线,像一层薄薄的雾气浮动在他身上,他也不管暗中的敌人,直接一指头再敲过去! 这次的目标是郭暖律的手! 他势必要在此时此地,逼着郭暖律出剑! 【赵家妹子有些无语:“这高公子怎有些不明事理?外敌还在,就要内讧?” 阿渡笑道:“他这个人若是个明事理的,我们还会在这儿遇到他么?”】 高悠悠连出数道指风,招招冲着手腕小臂而去,郭暖律只顾躲来闪去,一身精健肌肉似瘦虎幼豹,在昏暗光下也闪出了精致的结构与比例,再配合他独特的身法,使他能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去拧身、转跨、滑步。 短短二十回合之下,高悠悠打出了足足四十五道指风! 【仇炼争面色一沉,如临大敌:“这,这真的是他巅峰期的实力?” 小常诧异地看我:“小唐,那个时候你就光看着吗?你怎么不劝劝啊?” 我道:“你觉得我一个人劝得住他们俩个么?”】 那时的高悠悠确实张狂,但也有张狂的本钱。 他指风如连弩、抬手似招云,打起人来可以毫无顾忌、数道方向去齐发! 而郭暖律有伤在身,反击不利,左躲右闪了数十次,也不过出了三招剑。 可这三招,是我见过的最诡异、最魔幻,也是最最有技巧性的三道剑招! 第一招,瞬间反折剑身到胸口,弹挡下三道指风! 第二招,他的人往前冲,却头也不回地把剑尖往后一递! 人家是人剑合一,他却是剑和人各走各的,剑像是脱离了手腕似的往回一个延展、弯曲,与那指风“砰砰”相撞,瞬间折偏了指风的轨迹! 第三招,是在最后一个回合,他看上去似乎已经有些脱力,已经不打算再躲、再闪,指风袭过去之时,他的人只在原地不动,一抬手,掌中“曲水剑”却往一个奇怪的、不符合常理的方向刺去。 那一刺的速度明明很慢、力道也不重,却诡异得像是早早算准了指风的轨迹似的,准确迎撞上第一道指风,然后瞬间加速、翻折,又迎向第二道指风,接着抖擞震颤,再缠上第三道指风。 这区区一剑三折三翻,竟然彻底卸了无相随心指的劲气儿! 【阿渡惊异道:“他,他难道是看穿了高悠悠的全部攻击路数?” 老七也皱了皱眉:“这郭暖律前十九个回合只是躲闪防御,其实是在观察无相随心指的间隙与速度?然后在脑内推算下一招的走向与来路?” 小常变了脸色:“那,那这个人的眼力也未免太可怕了些。”】 郭暖律确实是在观察。 他的眼力也确实是很毒辣。 但说他完全看透了无相随心指,那也是不准确。 因为高悠悠当时身有寒毒,内力有受影响,而且他手下也有留情,并未使出全部。 【仇炼争皱眉:“他这样叫手下留情?你是他朋友,也不能这样偏袒吧。” 我往他的手掌上轻轻拍打了一记,道:“他当时全冲着手腕和关节打,没有冲要害打,还不叫留情啊?”】 反正等二十回合过去,高悠悠也看出了郭暖律剑法上的诡异莫测,眉头一皱,稍稍一缓时,我看准时机,从身后扑了过去。 【仇炼争愣了:“你这个时候扑过去作甚?”】 我一扑过去,高悠悠瞬间反身一指,戳我掌心! 我瞬间收左掌、出右手,右手正好避开指尖,捉了他的漂亮手腕,往反方向一拧!高悠悠却瞬间抬起另一掌,掌下酝酿出一道指风,直冲我腰间要害而去! 我闪腰一让,同时拧了他的手腕一个向外翻折,本想着能让他脱力就好,结果我却感觉当时像是拧到了一段精钢冷铁,眼看就要脱力的人是我! 【仇炼争吐槽道:“你还想去拧高悠悠的腕子?你知道自己是在作死么?” 小常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为救朋友、悍不畏死!” ……这不就是找死的委婉说法吗?】 眼看我这边不利,郭暖律瞬间点足一飞,俯身冲来,一剑佯刺高悠悠面部的额发! 又是一招沉重缓慢,可却几乎躲不过去的剑招! 高悠悠目光一厉,眼看要动真格的,郭暖律却在半路转身、侧开这一剑,反而拉近距离贴身靠近,抽出一剑柄,就对上了他的一指头! 高悠悠的手指刺过去,竟然准确无误地被套入了剑柄中! 郭暖律瞬间转动剑柄,他手指也跟着一转,其中指风四射之下,剑柄瞬间四分五裂、粉碎彻底! 他随即面色一冷,瞬间抬足踢向郭暖律! 这人对付郭暖律当头,我马上抽出双手,立刻抱住他的腰,趁着他分心,我压上自己全部的重量,撒泼耍赖一般,把高悠悠给压倒在了地上! 我压他下去一秒后,我身体压得他起不来,他五指忽然出现在我脖颈前,我一惊,眼看他正要发力扼晕我,郭暖律的剑尖忽然出现。 且它轻轻点在了高悠悠漂亮秀气的眉间。 剑尖如此温柔,好像要帮他剃眉毛似的。 可是高悠悠却不能再动了。 他只是面无表情道:“你们二打一,倒是配合得当啊。” 我恼道:“大敌当前你还内讧?” 高悠悠:“不是你想要内讧么?” 我一愣,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高悠悠看了郭暖律一眼,郭暖律当即露出一丝极浅极淡的了然笑容,然后这人瞬间收回剑尖,啥也不管地往地上“噗通”一倒。 我惊了,低声问:“你在干什么?” 郭暖律居然睁大眼睛,看着天说:“我死了,别和我说话。” 他倒是以瞳孔瞪天,乖巧地“死”不瞑目着。 我瞬间明白了:“你们是故意内讧,造成一副杀死对方的假象,好骗这密室外面的人打开大门,替你们收尸?” 高悠悠只是斜着睨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他脸上看出了鄙视的味道,可能是一种错觉吧。 【阿渡笑道:“不是错觉,他当时就是在鄙视你吧。” 这回轮到我和仇炼争都瞪他,结果罗姐姐却笑了。】 确实是我一开始提出了要装内讧来骗敌人的计划,可高悠悠那面无表情的木头样子也不像是听懂的啊,他听懂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下? 我压在高悠悠身上,轻声嘟囔道:“那你们互相‘杀死’了对方,我也得‘死’啊,你赶紧把我掐了,快快快。” 高悠悠嫌弃地看我一眼,瞬间五指一动,掐了我的脖子。 他一发力,我十分配合地“嗯嗯啊啊”抑扬顿挫地惨叫了几声,为了配合演戏的真实度,我还断断续续地吐露了几句经典的死前遗言。 “高悠悠……你……竟……要杀我……” “你……简直……毫无人性……忘恩负义……” “真是个可恶可恨……不知感恩的小白脸……” 高悠悠皱眉道:“你是不是在借机骂我?” 我光速从他身上滚下去,滚到郭暖律身边,死得透透的。 然后我斜眼瞥了一下“死不瞑目”的郭暖律,轻轻问:“我们要死多久啊?” 郭暖律只是睁大眼睛瞪着天,认真道:“我都已经死了,我听不到你说话。” ……只是装死而已,你不要这么入戏啊! 高悠悠也配合地“死”着,只是侧身躺着,以一种随时可以暴起的姿态“死着”。 我们就这么睡在冰冷的地上,“死”了足足一个时辰。 终于,如计划所预料,黑暗中看似无缝无隙的墙壁,忽然像被刀劈了一段似的,往两边裂开,中间让出了一道门。 门中有个黄衣人走过来,看见我们仨这死样儿,分别探了探我们的鼻息,在得出没有任何心跳的结论后,他非常得意地、满意地笑了。 “什么‘神佛无相’高悠悠,什么‘曲水断千阳’的郭暖律,还有什么‘玫瑰郎君’苏小玫,一群空负盛名的酒囊饭袋,竟然就这么死了!” 他笑容一转,眉间一厉道:“不过,死便死了,还害的老子受了伤,可不能让你们这么安生地走了。” 说完,他立刻翻出一掌,就要往地上的高悠悠身上打去! 倏忽一道剑光急闪而过,在一个眨眼都没完成的时间里,黄衣人的掌心被一剑刺入,然后剑尖不停、直接搠入小臂、翻筋倒骨一般刺穿! 从小臂关节处,绽出了一道灿烂诡异的血花儿!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直到血花绽放的一瞬间,那黄衣人竟然还在得意地笑。 但他笑容马上僵硬。 他就要尖叫出声。 我瞬间翻身站起,一个箭步夺路而冲,一手腕绕过去,锁住了他的咽喉,捂住了他的嘴巴。 这时高悠悠才施施然地站起,看向了那黄衣人。 “刚刚死了一个时辰,现在该到你死了。” 黄衣人面色惊恐,高悠悠却看向了郭暖律。 “我刚刚要出手打他的,你先出剑做什么?” 郭暖律倒极为敏锐:“你生气了?” 高悠悠淡淡道:“只是想杀人,并不曾生气。” 抓着俘虏的我都惊了,这是什么鬼对话? 结果郭暖律只道:“他是我追的人,当然该我出手。至于你……你好像很容易生气。” 高悠悠面无表情道:“我没有在生气。” 郭暖律却仿佛好奇:“你真生气时,杀人的指法会不会变得更美?” 高悠悠慢慢转过头:“你很想看到?” 郭暖律认真地点头。 我皱了皱眉,感觉到这对话越发地诡异时,高悠悠居然也认真地想了一想,看向我,又看向郭暖律道:“我现在没有生气,但是这一路有唐约在,我想你会有机会看到的。” 我:“……” 说实话,我当时真想一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 但郭暖律方才帮了我,也算是个靠谱的人,所以我想想就忍住了。 结果姓郭的听了这话,只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而后抱剑在胸,点头同意道:“我觉得他说的是真话。” 我皱眉:“真什么话?” 他道:“你这样……确实很擅长惹人生气。” 我疑惑:“我这样怎么了?” 郭暖律:“我没见过你的本来面目,但你演这苏小玫的时候,说话行事的风格,就像一个老公鸡穿花衣。” “什么意思?” 他居然认认真真道:“话很多,人很骚,让我想拿根杆子,戳你。” 【阿渡瞬间笑出声来。 仇炼争也实在忍俊不禁。 倒是我面色不太好,非常不好。】 我当时以一种莫名其妙地表情瞪着他俩。 我还想用大巴掌把他们两个打成一团浆糊。 他们还好意思嫌弃苏小玫的表演? 骚艳怎么了?话多怎么了? 内讧的计划还是我想出来的呢!怎么这俩人在我眼前达成统一战线了? 我才是真的生气了! 很生气! 我气哼哼地押着黄衣人走出去,郭暖律紧随其后,我却用眼角余光看见高悠悠在我出去之后,眉毛微微一抬,仿佛是对着我和郭暖律的方向,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但转瞬即去。 一点儿痕迹也不留。 那其实是我第一次意识到。 “神佛无相”高悠悠,或许也是个人? 若是无心也无情的话,怎么会笑得这么好看呢? 第150章 喜 仇炼争听到这儿,沉思良久,酝酿半天,雪白的面庞也仿佛凝固。 我还以为他在想一个很严肃的问题,结果他一抬头,问的居然是。 “高悠悠笑起来很好看吗?” 我:“……” 你又不是没见过悠悠的样子,他多好看你心里没数吗? 仇炼争微微抬眉:“别误会,我不是吃醋。只是我只见过他冷笑、讥笑、不屑一笑的样子,我可从未见过他正常的笑。” ……冷笑、讥笑、不屑一顾的笑……为什么我觉得句话应用在你身上也能成立? 我只道:“自我们相识以来,他就是个甚少露出表情的人,正常的笑更是屈指可数,只是偶尔那么正常地笑了一次,我就觉得很漂亮,记住了,就这样而已。” 别吃醋了毛毛仇,嗑cp不香吗? 都已经是成熟的读者了,还需要我教你怎么嗑吗? 仇炼争听了我这话,似乎在回忆高悠悠正常笑的次数,发现目前还正没有,一下子就陷入了犹疑当中。而阿渡立刻接了话:“我觉得你们这个时候的关系,还算不错?为何一年后再见,他对你们竟是如此不信任?” 我只道:“你知不知道三年前的一年后,也就是两年前,发生了什么?” 阿渡道:“我知道那是高悠悠遭受陷害,被赶出小无相山的时候。” 我眉目一暗:“能陷害他的人,必定是门中的旧相识。当他陷入绝境时,连他昔日亲近信任的师兄师姐,也一个个对他刀剑相向,害得他险些死在那里,几乎留下残疾……” 我说完,缓缓道:“那个时候,连朝夕相处的同门都要杀他、叛他,去侮辱他,他又怎会轻易相信我们俩个萍水相逢的人?” 阿渡陷入了沉默,二楼的梁挽也是难得地叹了口气,道:“我初时见他,是四年前的一场武林名流的宴会上,彼时他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万人之中亦难掩光芒,为何今日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一提起从天之骄子到众叛亲离的这一前后对比,我忽觉得胸腔中一股子郁气儿憋着难受,连仇炼争也像是感同身受一般,目光一沉道:“这世上中庸之人太多,小人更是不少,他们只盼着所有人和他们一般无二地普通,一旦有人拔尖,不与他们一般平凡,就生妒、含恨,恨到群起而攻之,恨到一定要把他拉扯下来,和他们一个地位,或者比他们更低一层,方能罢休。”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如剑。 “所以,这不是高悠悠的错,错就错在这世上的庸人、小人太多!” 他有过这方面的经历。 他年少时分,就是因为锋芒毕露、性情孤僻,而被帮派众人所不喜、因此受到排挤、欺骗,甚至是抢功、陷害。 因此他格外受不了这方面的委屈。 即便他讨厌高悠悠,甚至在某些方面有些暗暗的优越感与妒意,可听到后者受不白之冤,被小人戕害,他还是会不平、会怨愤,会同情对方的遭遇与不幸。 人性之矛盾复杂,似在此毛毛仇身上体现无疑。 我叹了口气,气氛陷入低迷哀叹的时候,老七忽然开了口。 “我倒是觉得,这不一定是件坏事儿。” 我一愣,他却解释道:“我不是说他受到陷害是好事儿。而是他从前坐得太高,底下只有畏惧他和捧着他的,这种顺境之下,一个人是分不清朋友与敌人的,一个像他那样的人,只有身在逆境当中,才能看得清人心黑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朋友与敌人。” 这种大起大落的心态,老七怕是体会最深的吧? 我听说他作为天下第一杀手,在杀手组织里如日中天的时候,所有人都畏惧他,捧着他,正如当初高高在上的“神佛无相”高悠悠,可当叛离那个组织之后,强悍如他,也是九死一生、众叛亲离,险些死在一众小人手里。 他也是在人生最低谷时,遇到了梁挽和阿渡这两个朋友。 一个人一辈子能交到这样两个朋友,岂非也是一种幸运? 就好像高悠悠能遇到郭暖律这把中二剑,就好像已经用尽了他半辈子的运气。 仇炼争想了一想,道:“你们走出那密室后又发生了什么?小唐,你接着讲吧。” 我没好气儿地瞥他:“现在不叫我‘唐兄’了?” 仇炼争气息一窒,随即冷笑道:“按年龄,你在我面前就是个弟弟,还不快叫我一声‘仇哥哥’?” 叫哥哥?就凭你? 要是算两辈子的心理年龄,我看你才是弟弟呢。 我被他叫得不爽,站起来,甩了甩胳膊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扭了扭腰部的肉,仇炼争看得轻笑一声,忽的伸出一指头,戳了戳我的腰肉,我立刻拍开他的手:“你这动手动脚是干嘛?” 仇炼争却一点儿都不认错:“好兄弟之间戳来戳去,正常。说书人若说得太慢,听书人就和说书人打成一片,也很正常。” ……正常是这么用的吗?打成一片是这样讲的嘛? 你信不信我不和你打成一片,只把你给打成一片? 但我还是接着讲了下去。 我押着黄衣人出去后,还想审问他几下,问问这地方是什么场所,但没成功。 因为在他出了门后,这人就咬了口腔里藏着的毒囊,当场去世了。而我当时没来得及阻止,十分懊恼地想——我这都还没做什么呢,他就这么怕我吗? 郭暖律只皱眉道:“被抓就自杀,这确是‘清廷司’死士的作风。” 我疑惑:“好歹也是两大内厂之一的‘清廷司’内卫,怎的如此不惜命?” 郭暖律道:“因为他们若是自杀而死,朝廷还会抚恤家人、重赏其后代。可若是活着泄露了情报,不但自己没有好下场,连家人都要受牵连。” 高悠悠冷哼一声:“朝廷走狗,死不足惜。” 【钟雁阵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我方才想起以他的公职,严格来说这位也算得上是为朝廷办事儿的。 但说都说了,我也不好意思把故事改回来啊。 柳绮行平时都憨里憨气儿的,这个时候倒是聪明了许多,立刻就拍了拍钟雁阵的肩,道:“高悠悠性子就是如此,不必与他一般见识,钟兄若是真气了,等他来了,我替你打他一顿便是。” 钟雁阵这才转苦为笑:“柳兄说笑了,我还没这么小气。”】 黄衣人死后,我当场搜了他的身,从中得到了一些火器与金疮药,又得了一张简陋的地图,我们仨就顺着这地图,又点了一根火把,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一路上经过数个房间、路过许多拐角,瞧见了一些武器装备、米粮储存,可就是没有瞧见别人。 我带着“贼不走空”的心态,尽力在每个房间都看一看,一开始没瞧见什么好东西,可后来遇见一些带锁的柜子,便用内力热融了铁锁,撬开了柜子,居然发现了不少资料。 我细细甄别之下,发现这些居然全都是边境重镇内各路大小官员的私隐,其中有不少罪证把柄,细细一看,什么贪污受贿的、误判冤杀的,与敌方做走私生意的,还有出卖军方情报的,还有杀良冒功的军中畜生,杨决和这些人一比较,简直清白干净得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我越看越是心惊,道:“这些罪证……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要杀头的,可竟然没有一件能上报朝廷的?” 郭暖律道:“是‘清廷司’帮他们遮掩了下来。” 我一愣:“‘清廷司’的职责就是负责清缴朝廷中的败类官员,怎的替他们遮掩?” 郭暖律道:“因为他们搜集这类罪证,本来就不是为了拿下奸官,而是拿罪证做把柄,威胁边境的官员替他们做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私隐的情报,怎会无人看守?” 郭暖律冷笑道:“也许是因为……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并不是秘密,当地人就算没有证据,看久了也能猜的明白,只是没有人能举报上去而已?” 这听起来更加黑暗与绝望了。 我叹了口气,看向高悠悠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嘛?” 高悠悠淡淡道:“你希望我说什么?” 我认真道:“在这一群烂官员烂将军里,杨决已经算是相对清白、功大于过的人了……你又何必非得去抓他……” 高悠悠冷冷道:“功大于过,那也是过,审判他是朝廷的事儿,我只负责抓他去见捕头。” 我气息一窒:“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高悠悠冷冷道:“我的道理就是武功高低,你打赢我,再和我讲道理也不迟。” 我真是有些不想理他,但郭暖律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儿:“打赢你,你就听我们的道理?” 高悠悠点头。 郭暖律只是凉浸浸地一笑:“那你怎么不早说?” 高悠悠只道:“你现在受了伤,你打不过我。” 郭暖律却道:“但伤总有好的那一日。” 高悠悠冷笑:“在那之前,我已先抓到杨决。” 郭暖律挑眉:“在那之前,我会一直跟着你。” 高悠悠皱眉:“你觉得,我会让你这么一直跟下去?” 郭暖律目光定定道:“你不会么?” 高悠悠面无表情:“你虽救过我,但我依旧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我心头一惊,手掌微微贴在身侧,酝酿着什么。 可那郭暖律竟毫不退让、唇角扬起一丝冷笑道:“没关系,我也想。” 高悠悠道:“你现在就想杀我?” 郭暖律道:“一直都想,不只现在。” 高悠悠眯了眯眼:“那当初为什么要救我?” 郭暖律沉默一会儿,淡淡道:“我有一点喜欢你,仅此而已。” 我被这句话说得心头狂跳,高悠悠更是目光一颤:“喜欢我?” 郭暖律冷笑道:“一个很好的对手,不去喜欢,难道要去讨厌么?” 我松了口气,又忽然又想莫名的失望,随即又生出无穷无尽的迷惑与猜测来,那高悠悠却又颇为不自在地瞪了郭暖律一眼,仿佛这简单的“喜欢”二字也是冒犯。 “收起你的这点儿喜欢吧!一会儿打起来,我可不会再留情。” 他说得毫不留情,且说完就走,我收起卷宗,随身夹带着,打算出去以后拿这些罪证大做文章,可我想了一想,又瞪了一眼郭暖律,轻声道:“你对他,只是对手的喜欢么?” 郭暖律想了一想,却是认真地答非所问:“像小郭的人,我都会有点喜欢。” 我疑惑道:“那你遇见过多少个像小郭的人?” 郭暖律道:“两个,他是其中一个。” “另一个是谁?” “我师父。” …… …… 我更加困惑了:“你师父是‘不老剑神’吴醒真啊,你怎么能说他像你,明明该是你像他才对。” 郭暖律只是冷笑不语。 我更加困惑了:“但你和高悠悠长得也不像,你哪儿看出来他像年轻时候的你?” 郭暖律却道:“不是相貌。” 我疑惑:“那你喜欢他,是因为他的性情和气度和年轻时的你很像?” “其实也不是很像。” 郭暖律只是回过头,看向高悠悠的背影,微微一笑。 “只是觉得,他这个人很有意思,杀起来也会很有趣。” 我轻轻道:“你三番两次救他,真的舍得杀他么?” 郭暖律道:“你不也是三番两次试图救他?” 我一愣,郭暖律却淡定道:“我有一点喜欢他,他有一点喜欢你。” 我惊了,他怎么看的出来的?我一点儿没感觉到啊,高悠悠讨厌我还来不及呢。 郭暖律却道:“他这样的人,肯暗暗听从你的计划,肯让你压在他身上去冒犯,还能在掐脖子时,克制住对你的杀意,这难道还不够?” 啊…… 这…… 【仇炼争眉头一皱,方才酝酿的同情和理解好像一下子又没了。】 郭暖律补充道:“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而且这种喜欢,我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不知怎的,我看见仇炼争好像眉头一松,某个警惕的部位又微微平和下去。】 我更加觉得糊涂了,只能问:“我们马上要走到出口了,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你到底是舍得,还是不舍得杀他?” 郭暖律想了一想,抱剑在胸道:“得看他。” “看他什么?” “我和他都是惯于杀人、为决斗而生的人,虽有点喜欢,但杀意一直在,只看谁占上风罢了。” 郭暖律摊开了手,目光中的冷静与疯狂,像一把一折两断的剑,闪着截然不同、却又合二为一的光影。 “所以,一会儿到了出口打起来,他若是狠得下心,舍得去杀死你……” “那我就舍得去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睡过头了,晚更新了,不好意思啊 恭喜中奖的读者宝贝们!~一直追订的宝贝快去查看站短,看看有没有中奖吧~ 第151章 现 我们三人一路前行,九曲十八弯,在迷宫中的地道中穿梭许久,看见了一道狭窄的石桥,石桥上的斜道透出了些许光亮,我就晓得我们离出口已经很近了。 可我们刚一踱步,高悠悠忽的点足一飞,身如白鹤幽云一般冲天而起,竟然凭着超长的内息一次性越过了石桥,如炫技一般稳稳地落在了石桥的对面。 这样飞确实很潇洒。 姿态也很优雅。 但是有失足的风险。 所以十分地没必要。 我和郭暖律先后踏上了桥,紧接着要蹿过去的时候,高悠悠却忽然站定,转身,指尖冲着我们。 我目光一凛,郭暖律眉头一抬,高悠悠慢慢道:“你们方才的悄悄话,我听到了一些……” 【仇炼争嘟囔道:“他居然还偷听?” 阿渡吐槽道:“难道不是小唐和郭暖律先偷偷说话吗?”】 我笑道:“你听到了又如何,我可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高悠悠道:“你确实没说什么秘密,只是胡说八道了一通,我也只问你一句——出去之后,你们是不是还是要妨碍我去抓杨决?” 我冷笑一声,郭暖律只抬唇冷笑道:“高悠悠,原来你也会说废话么?” 言下之意,他必救杨决,而我也是! 话音一落,高悠悠看向我与郭暖律,淡然的目光陡然一转,锐厉冰冷如搭在弓弦上的利箭,似乎转瞬即可射了心脏内腑! “既然如此,你们现在站在石桥上,桥下是万丈深渊,若我两道指风袭过去,你们有地方可躲么?” 我一愣,随即答道:“躲不成,可以退回去。” 高悠悠却慢慢道:“按地图上所说,门口有一处机关,一旦你们退回,我就能先一步到达,按下机关,你们就会被困在此处。” 郭暖律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哦?” 高悠悠淡淡道:“来的路上我看过,此地的粮食水米,足够你们吃半个月的。” 我皱眉:“你,你要困我们在这儿半个月之久?” 高悠悠道:“若你们困在此处半个月,足够我抓了杨决交给封青衫。” 我不服道:“我们两个对你一个,你以为你做得到?” 高悠悠冷声道:“你们二对一,但我也有地理之优势,你以为杀不了你们俩么?” 我气得要攥拳打去,郭暖律却淡定道:“我相信你杀得了。” 我看了一眼,此处地形确实险峻陡峭,就算躲过指风,也很有可能摔下石桥,摔往那无边无际的深渊当中。 高悠悠选在这么一个地点发难,确实有他的优势与胜机。 高悠悠目光一淡:“既然你知道,那就退回去,或者你们发誓,出去以后不碍着我抓杨决,你们就和我一起走。” 郭暖律道:“谢谢你能和我们坦诚,但是唐约可以退,我不能。” 高悠悠的目光凝如千雪积霜,郭暖律却一如既往地语气淡淡道:“你若是往桥上冲发指风,我就会在一瞬间把唐约往后推,然后对上你的无相随心指。” 高悠悠面色一冷:“你还受着伤,不可能一边护着唐约,一边躲过指风,就算能躲开,你也必定坠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而死!” 郭暖律唇角微抬,凉凉一笑道:“这个我知道。” 高悠悠语气急厉:“你在浪费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命!” 郭暖律却认真道:“但我认识杨决很久了。”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而锐利道:“我们相识十年,我深知他绝非卖国求荣之辈,他也一直在等我来。如果到最后连我都因为顾惜性命而舍了他,那么他活不了,我也活不好。” 我认识郭暖律以来,向来只听他一个短句一个短句往外蹦跶,甚少听他如此长段大论,且是字句坚定、不容置疑的果断与信心,不由得心生几分佩服。 【仇炼争叹道:“这倒是个义气深重的汉子,比高悠悠强啊。” 我忍不住瞪他:“不能这么一边捧一边踩的,你没听到高悠悠一开始是来救人的嘛?”】 高悠悠冷冷道:“姓郭的,我有心放你一条生路,你就一定要找死吗?” 郭暖律淡淡道:“高悠悠,你做好了为抓杨决,而杀死朋友的准备吗?” 高悠悠一愣:“朋友?” 郭暖律冷笑:“你没有把我当朋友?” 高悠悠深吸了一口气:“从来没有!” 郭暖律笑道:“可是我已经把你当朋友。” 我大惑不解,高悠悠眉头一拧:“我若不准呢?” 郭暖律忽问:“你平日是喜欢吃辣还是吃酸?” 高悠悠冷声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郭暖律笑了:“那我拿谁当朋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高悠悠沉默如石像与泥塑,挡在桥上有万夫莫开的架势。 郭暖律只继续道:“你拿谁当朋友是你的事儿,我看谁顺眼是我的事儿,你若是光明正大与我相杀,最后无论谁死,我都拿你当朋友,这不碍事。” 高悠悠像是从未遇见这样奇怪的人,面色微变道:“你舍得去杀朋友?” 郭暖律冷笑:“你若舍得杀,我也舍得打,只是,你得让唐约先走。” “为什么?” “因为我也拿他当朋友。”郭暖律笑道,“从他搅进这浑水里,肯为一个素未谋面的杨决去拼命的时候,他就是我的朋友了。” 我一脸诧异地看向他,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感动,却见郭暖律此刻只是毫无畏惧、一心一意地去看高悠悠,哪怕脚下离半寸便是万丈深渊,他也只会看着眼前这神像般的人、还有这秀气而致命的十根指头。 只是他能这么说,我也不能落后啊。 他受了伤都这样,我可是没受伤的。 我立刻向前走上一步,不顾两边是空空荡荡的悬崖,我只咬牙冷声道:“高悠悠,就算是我看错了你吧,你要杀就杀,我死也不会退的!大不了我和郭暖律今日都死在你的指风下,或死在这万丈深渊里,也好过苟且偷生、见险而逃!” 高悠悠眉目一颤,冷淡无情的口气竟难得地带了愤怒与不解:“你们两大高手,就为了一个杨决……想死在一块儿?辜负这一身绝妙的武功?” 我口气凉凉道:“你昨日不也是为了一个郭暖律,不惜性命地来救人么?你不也为了一个和你大打出手的曲瑶发,去阻止她受贼人侮辱么?” 高悠悠像是被这话给卡住了咽喉,一瞬间脸色微变,转而凝结了彻底的杀意。 我心想他果然是要抬指杀人了,这么险要的地势要躲过去可就难了,可没想到他一抬手指,却不是发指风,而是伸出了一双手。 “方才在密室里,我欠你们两个一条命。”他冷声道,“来吧,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杀我!” 大好的十根指头,他就这么让出一次攻击的机会? 我一愣,正要考虑接下来一步要怎么做的时候,郭暖律忽然先我一步冲了出去,却不是偷袭与出剑,而是直接一伸手,他握住了高悠悠的手掌!然后一个借力,人往上蹿,稳稳地落地。 他站定后,我马上冲过去,他也把我给拉了上来。 我二人站稳的时候,高悠悠目光复杂地看着我们。 “方才大好机会,为何不下手?” 郭暖律抬头道:“我说过理由了。” “你说过什么?” 他目光锐利、语气更为坚定:“我拿你当朋友。” 高悠悠眉头一拧,冷声道:“可我从未拿你当朋友……” 郭暖律抬手打断:“那是你自己的事儿,和我没关系。” 说完,他就看了一眼高悠悠,然后拉着我一起冲向了出口,按下了出门的机关,果然斜道尽头的石头大门缓缓打开,为我们三人照下了一道希望的曙光。等我们出去后,我发现高悠悠不知何时蹿了出来,人已在三丈之外,一身素雪白衣,寒面冷眼,负手立于黄沙滚滚的坡地,不知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郭暖律回头看去,抱剑于胸口,同样是一副冷冽森寒的锐气模样,眉宇间的坚定与自信却是不输给我见过的任何一人,包括高悠悠。 高悠悠看了我一会儿,又看了他许久,像是要天长地久地看下去的时候,这人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郭暖律,你实在是个有意思的人。” 郭暖律也坦然:“我知道。” 高悠悠道:“但我依旧不拿你当朋友。” “哦?” 高悠悠唇角一扬,目光中光芒微变:“我拿你当对手。” 他微微抬指,指向郭暖律道:“你可以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郭暖律挑眉:“既然如此的话,那么你去追杀杨决,我则追着你?” 高悠悠冷笑:“你若是能追的上我,我或许会考虑——放过杨决。” 我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互相商定了一场你追我逃的生死游戏,但不幸而又幸运的是,当这场游戏开始之后,高悠悠三次追上杨决,但三次皆被郭暖律给追上,游戏最终以二人那种生死交锋、剑来指往的猫鼠游戏告终——它是一场平局。 而在这长达十天的游戏里,我并没有一直在他们身边,但我知道的是,他们在这十天里,有大打出手、有互相留情,也有偶尔说些冷话、俏话、不着调的玄话。说来杀去,也确实产生了一些惺惺相惜、也或许是友谊以上的情谊。 可是当杨决被安全地送往隐居点之后,郭暖律就从这场游戏里从容抽身,专心地去追查陷害杨决的人,一心地去给杨决翻案。 他这毫不留恋地一走,似乎让以为自己离友情很接近的高悠悠,感觉到了一种接近于背叛的滋味。 但他不是阿渡。 他不会去愤恨。 只是更加地冷漠与不近人情罢了。 【阿渡疑惑道:“这忽然说到我是做什么?冯璧书当年不辞而别,我肯定是要记仇的啊。” 冯璧书咳嗽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听下去,我却冲他笑了一笑,接着讲了下去。】 杨决在不久后翻案平凡,时间又很快到了一年后,也就是高悠悠遭受陷害,众叛亲离后,被我和郭暖律找到、并救出的事情了。 实话说,郭暖律当时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三天三夜,比我还辛苦些。 可是高悠悠醒过来后,或许是被我的话刺激到,或许是想起当时郭暖律的离开,对郭暖律好像一点儿感激之情都没有。 郭暖律却不以为意,只是继续照顾。 我当时就忍不住去问:“他这样毫无感激,你也不介意?” 郭暖律唇角一扬:“为何介意?我觉得他还是很有意思啊。” 我就好奇了:“怎么就有意思了?” 郭暖律却道:“一个落到这样境地的人,依然不肯服输、认软,连感激也不肯放在表面上,你就该知道他的心志有多坚强了。” “什么意思?” 郭暖律想了一想,认真分析道:“心志越是坚强的人,越是防范心重。但若是有朝一日能放得下防范心,他一定会拼尽心力、去保护你、珍重你。” 我当时像是被雷劈了一段似的,半焦半黑地看着他:“保护我?珍重我?你说的这是高悠悠吗?那个不近人情的高悠悠?” 郭暖律挑眉:“你不信?” “我才不信,他是不会感激我的。” 郭暖律笑道:“那就打个赌吧。” “赌什么?” 他忽然收起笑容,正正经经道:“我希望你照顾他一两年,直到他身体完全复原。” 我愣了:“我为他当牛做马的,我还得去照顾他?” 郭暖律道:“照顾他,不是贴身侍候,更不是同情怜悯,而是如从前一样待他,陪着他,看着他,把他当做以前的高悠悠就好了。” 我笑道:“我不相信这么简单就能让他转性,你也要做点什么。” 郭暖律:“做什么?” 我道:“你曾经为杨决前后奔走,替他成功翻案,我要你也去小无相山查上一查,就算不能确定凶手,也要看看能不能为他洗清冤屈。” 郭暖律冷冷一笑:“你倒是会使唤人啊,我才刚刚替杨决奔走完呢。” 我瞪着他:“我也很辛苦啊,你到底查不查?” 郭暖律叹道:“也罢,我若查到什么,就会定期与你、与他分享情报。” 我转瞪眼为笑颜,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啊,我赌的是,他在遭受背叛后,已经对人性完全失去了信心,就算你和我照顾他、搭救他,为他洗清了冤屈,他也不会放下戒心,去感激我们。” 郭暖律眉头一扬,自信尖锐道:“那我就赌——如果你真的如我说的那样去照顾他一两年,他会慢慢放下戒心与成见,把你当成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我笑出声了:“那你输定了!我得赢麻了!” 我那时一心一意只想——高悠悠这么个六亲不认、瞧不起我的人,能因为区区的不离不弃、耐心陪伴,就把我当最好的朋友? 开玩笑呢这是! 结果两年后。 郭暖律赢了。 【仇炼争目光一闪:“那小子真的把你当成最好、最好的朋友了?” 我笑道:“是啊,我赌过这么多回,可没有哪一次,我输得这样彻彻底底,一丝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仇炼争目光复杂道:“你好像输得很开心?” 我满怀惬意地轻笑一声:“这是我输得最开心、最满意的一回了。” 我刚笑完,忽听一阵熟悉而又清冷的声音从二楼的窗户那边传过来。 “唐约,你又在说谁的坏话了?” 我抬起头,发现一个男青年不知何时从窗户那边翻了进来,正居高临下地站在二楼楼梯的风口,皱着好看的眉,目光淡然地看着我。 这个人,当然就是许久不见的高悠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把第19章 的扩写内容上写了三千五百字,加上这章四千五百字,我日八千了都,真是累得要死,都没空看冬奥会了 但是写双人动作戏和今天这章还是挺解压的,可能是因为写到了喜欢的涩涩动作戏和友情内容吧 第152章 悠悠 高悠悠在我故事说了一半的时候忽然出现,我是既觉惊喜,又有些小尴尬。 就像是码出了一篇夹带大量cp私货的同人,侥幸以为逃过了,沾沾自喜都没几秒呢,蒸煮下一秒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出现,要来扒下我的脸皮了。 我当即站起,笑呵呵道:“你总算出现了。” 他也不下来,就在二楼的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我们,挑眉道:“我若不出来,你还得讲到什么时候去?” 我讪讪一笑:“大家好不容易齐聚一堂,我只想顺便讲点故事解个闷。” 高悠悠眉目凛然一转:“我们的经历,你就这么说给别人解闷吗?” 啊……这……他不喜欢我和别人分享我和他和郭暖律的经历吗? 难道是因为……这段经历对他来说,其实也很宝贵、很特殊? 我面色一沉,刚想说几句话为自己辩解一番,仇炼争只起身瞪他:“高悠悠,小唐伤还没好就在这儿讲故事,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想引你出来。你若因此而怪他,我的拳头可憋不住了。” 阿渡也笑道:“你不是也听过我的那些尴尬故事了么?换我听听你的又怎样?这般小气做什么?” 阿渡这边说完,梁挽更是劝道:“我想……唐兄说这故事,也是存了说和之意。” 高悠悠听完,只冷眼看了阿渡,瞪了仇炼争,接着收回杀气与冷意,目光平淡地看向我。 “唐约,你过来。” 我有些心虚:“你还在生气嘛?” 我这口气软得让一旁的仇炼争听了都微微变了脸色,他沉脸紧眉地瞅着我,又颇为警惕地看向高悠悠,似乎一下子起了极大的戒备与疑惑。 而高悠悠只淡淡道:“我没有在生气,只是有些话,必须得对你说。” 我往前一步,仇炼争却迅速地往我身边靠了靠,低声道:“我跟上去。” 我诧异地看向他,他却目光忧急道:“他可不是阿渡,随随便便被你泄了私隐,即便现在没生气,万一一会儿说得不爽,打起架来,你怎么办?” 我拍了拍他的肩,轻声回复道:“他是高悠悠。” “所以呢?” “高悠悠永远不会伤害唐约。”我异常坚定地看向他,“尤其是经过这整整两年的相处。” 仇炼争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会儿,别过头,让开路,轻声道:“早去早回。” “晚回又怎么了?” “你还问?”仇炼争颇为别扭地瞪了我一眼,“你这么快就忘了你上次和人出去发生了什么吗?我会担心的!” 空气里好像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酸味,就好像他的每个字都是从醋缸里拎出来再甩干净似的。我轻笑一声,去挠了挠他微微蜷着的拳头:“乖,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的。” 仇炼争被我这么一声“乖”给弄得懵了一瞬,我马上趁他失了反应,跑到楼上追上高悠悠,然后和高悠悠一块儿,不走正道,不往大门离开,而是翻过窗户,直接到了外面。 我一路无言地跟着他飞飞落落,到了另一处酒家的屋顶,他就站在一片青瓦上,不动如山了。 我当即醒神,在屋顶的正脊上坐下来,拍拍我身边的位置,道:“坐吧,说吧。” 高悠悠回过头,瞅着我身边的位置沉默了一会儿,走过来,慢慢地坐下了。 我顶着寒凉的日风,瞧着云层遮掩下那一道白晃晃的太阳,再看屋顶下方人头涌动,热闹非凡,每个人都沉浸在平凡的幸福里,似乎对这世上的黑暗一无所知,我坐在这儿,手脚齐全,伤口不算太疼,身边有个浮云一般捉不住留不久的高悠悠,我莫名觉得有些愉悦、有些庆幸,又有些莫名地担忧与困惑。 高悠悠究竟想和我说些什么? 他说不生气的。 是不是骗我啊? 我沉默,高悠悠也跟着沉默,他目光平静地观赏了一下四周的景色,不知酝酿了多久,我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登上了客栈的屋顶,身形如玉松金柏、孤峰绝立,一身玄衣被凉风吹得猎猎作响,犹如一朵墨汁酿成的云,任意翻飞泼洒,却始终不倒不退。 是仇炼争。 他正遥遥地看着我们。 不靠近,也不离太远。 他停在这个距离不过来,是听不到我们对话的,也算是尊重了私隐。可听不到归听不到,他无论如何都要远远等着,大概是因为一些微妙的担心与警惕。 我叹了口气,对着高悠悠道:“他都来了,你还是快些说吧。” 高悠悠看着前方的仇炼争,唇角似乎扬了几分,但又迅速沉下去。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理由,我不希望你把我们三人过去的事儿说与别人听。” 他口气还算正常,应该没有生气,我就松了口气,看向他道: “你这么要求我,是觉得以前的事儿说出去不光彩、很丢人?” 掏粪掏了两年,我以为你都看开了,原来还是知道要面子的? “不是不光彩,也没什么丢人。” 高悠悠仰起面无表情的脸蛋,口气无情无绪无波澜。 “过去发生的一切,我并不悔,但也不以它们为傲。” 我道:“哦?” 高悠悠道:“杨决翻案之后,我也曾想过,当时我若把他交给封青衫,或许是符合公法,但也可能会让一个无辜的人……在牢狱里多受许多折磨羞辱。” 他沉吟片刻:“所以……我并不以此为傲。” 我叹了口气,既有些感慨又是莫名地欣慰。 想想当初他是如何六亲不认、不近人情。 如今都学会去反思了啊。 我笑了笑,有些想拍拍他的肩,可是他一抬头这么无情无绪地瞅我,像一块儿欲融未融的冰落在我眼睛,我就有些犹豫了。 我收回手,冲他道:“好,我答应你,以后我不和他们说了。” 高悠悠随即沉默,眼睫微垂,面容如雪塑的泥造的,又一次地没了表情,安静得好像要在原地坐化似的。 安静成这样,我又纳闷了。 他大费周章地把我叫出来,就为了说这个吗? “我不知道凌熙让和你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你要是不打招呼,一个人去了这小无相山,我可是不会在后面干等的。” 高悠悠终于开口:“以你现在的伤势,又能做的了什么?” 我一愣,不服地笑道:“我伤势是没好,但我振臂一呼,不知多少个人肯为了我冒险,你难道不知道?” 高悠悠瞪着我:“所以呢?” 我怕他真的不打招呼就走,干脆盯着他,盯得紧了,连上身肌肉都是紧绷的。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毫无准备地去了,又落入陷阱,受了重伤,我必得带着乌泱泱一堆人把你逮回来,让罗神医用最贵的药去治治你!你这一欠,只怕不止要掏两年的粪,五年十年都不止!” 我以为高悠悠听了这话,必是要冷笑不屑,或者讥我几句的。 但他听后,只是皱了皱眉,道:“你实在很吵,连和我安静坐一会儿都做不到。” 这家伙约我出来就想和我坐屋顶?这屋顶就这么迷人吗? 我笑了:“你要是想让我安静点,那就把事情都说出来啊。” 高悠悠沉吟片刻,道:“我膝盖上的伤,不是凌熙让打的。” 我一愣,高悠悠看向我,道:“当时他在众人面前,与我为敌,借着打斗的话约我出去,实际上,是在向我求助。” 我一愣:“他一个掌门人,向你求助什么?” 高悠悠道:“他提起当年,说他一直在怀疑师叔之死非我所为,后来他自己明察暗访,算是查到——师叔的死,与尹向闲有关。” 我道:“你说的是,昔日小无相山年轻一代的第二高手——‘富贵闲人剑’尹向闲?这人按辈分算,不是你的师兄吗?” 高悠悠点头:“凌熙让说,当年尹向闲是得了北地三公子之首——聂楚容的帮助,才敢对着我的傅师叔下手。聂楚容一心操控武林格局,本想赶我下台,然后捧尹向闲上位。” 我冷笑道:“但是他们失败了,继承掌门人位置的,是凌熙让。” 高悠悠淡淡道:“那是因为尹向闲在那一日大堂上朝我发难,被我杀了。” 尹向闲与章师姐等人不同,章师姐对高悠悠是有照顾的,但尹向闲从平时就与高悠悠关系极为不善,在那喋血一日更是落井下石、句句挑拨他与其他同门的关系,基本没半点情谊可言。 所以高悠悠说这话的口气,也说得是平平常常、无情无绪,不像是说杀了一个师兄,倒像是在说邻居走丢了一只小狗狗,树叶上掉下一条毛毛虫似的。 我道:“凌熙让继了掌门人的位,他虽然不是聂楚容指定的人选,但人品尚可,应该也没有什么把柄落在聂楚容手上,他向你求助是因为什么?” 高悠悠眯了眯眼道:“因为当年杀死傅师叔的凶手,并不止尹向闲一个人。他一个人,也万万做不到这样天衣无缝的陷害。” 我眉头一皱:“我当年让郭暖律去查,他查到的是,能把无相随心指练到和你一个水平,且当日有机会杀死你傅师叔的人,还有两位前辈,也就是你的王师叔、白师叔。” 高悠悠道:“凌熙让怀疑他们中有一个人,就是杀死傅师叔的帮凶,现在他还与聂楚容合谋,要寻机陷害推翻他,捧另外一个人上位。” 我道:“这推测倒是合情合理,但是凌熙让……这个人可信吗?” 高悠悠道:“我没有立刻信他,当时我让他先走,我想留下来考虑一会儿,但他离开没多久,庭院里忽翻出一个神秘的高手,这人一身灰袍,大白天地蒙着脸、戴着斗笠,与我交起手来。” 我皱眉:“所以你是被这个神秘人打伤的吗?” 高悠悠目光一冷:“是。” 我叹道:“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和我说呢?” 高悠悠沉默片刻,忽的把小腿的裤子往上一拉,露出了他受伤的膝盖。 我一眼看去,忽的僵住。 他当时受伤的时候只是鲜血渗出,我没看出什么,可如今血被擦了干净,那伤口周围,居然呈现出了一种在极地冻伤后才会留下的特殊青紫色。 我全身血液好像也在这个时候冻结,一种尖锐而可怕的可能性刺入我的心头。 高悠悠把衣服拉回去,沉声道:“那个人的内功路数,和仇炼争的一模一样。” 我眉心猛地一颤,几乎要从原地跳起来。 他却继续严肃道:“但是这个人比仇炼争要强大、可怕许多,最起码,多了二十年的内力修为。” 我掩住内心的波澜起伏,深吸一口气道:“倘若是这样,那他应该把‘天冰缥缈掌’至少练到了第八层……甚至是第九层……” 我曾经疑惑,为什么言风逸在受了我那样赤热的一掌后,居然可以在三天后就活蹦乱跳地来追杀我。 现在我全明白了。 如果当时的“照天耀地门”内,就有这么一位内力超绝、武功不俗的寒掌高手在,那他当下就可以以寒力化解我推入言风逸体内的热力。 他的武功修为比仇炼争强二十年,化解我的热力再轻易不过了。 倘若他真的是练到了第九层,那……那高了我足足两层,岂非完全形成了等级压制? 而且这样一个人,恐怕还是为着聂楚容效命的! 我压住心慌,看向他:“这就是你约我出来单独谈话的原因?” 高悠悠坚定道:“如果你坚持和仇炼争在一起,你必须得知道这个。” 我叹了口气:“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高悠悠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我,忽道:“你还是要和他在一起吗?” 我的笑容有些发苦,但还是回答道:“是,我还是想试试。” 都到这一步了,再难再险的事儿不也得试试看吗? 要只是门派恩怨,我反倒觉得我们的未来会很难。 因为这世上越简单的事情,解决起来越是很复杂。 可扯上聂楚容这个幕后大boss,简单的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我反而觉得未来有些明朗了。 倘若查出来,仇炼争那师父或师叔真在给那聂楚容暗中效命,那就是在助纣为虐,是在祸害忠良,一下子就从世外高人下降成黑社会大佬的狗腿子了。 那一向嫉恶如仇、杀贼为先的仇大门主,总不至于帮着他的恶师父(叔)吧? 我把话和高悠悠说了一通,他却只是瞪着我:“反正,你就是要和他在一块儿。”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面上表情幅度并不大,我却从他的口气里竟然品出了极具人味儿的不甘、恼怒,甚至是恨铁不成钢。 我笑道:“你不也还是要走吗?” 高悠悠:“我是要走,你劝不住我。” 我道:“你走可以,但不能这么毫无准备地走,我会拜托阿渡、梁挽,他们欠了我的人情,你带上他们走吧。” 高悠悠眉头一皱:“带他们做什么?” 我道:“凌熙让是不是完全可信,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三个人若是与你联手,天下可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得过你们。你带着他们去,我才放心。” 高悠悠断然拒绝:“不行。” 我苦笑:“你是在帮凌熙让,你找他们,也是凌熙让欠他们,不是你欠他们的。” 高悠悠迅速摇头:“还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 “我已经决定找别人了。” 我一愣,道:“谁?” 高悠悠听了这话,居然淡淡一笑。 “还能有谁,郭暖律啊。” 他平时轻易不笑,这次偶然一笑,倒像是画里沉寂的花儿在山崖间绽放了似的,看得我心头一欢喜,真希望手头有个相机,能够在这个时候照下来。 可高悠悠的笑来得快,走得更快,他马上又恢复了面无表情,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见见他……还有他手里的剑。” 但你把想见他放在了前面。 这是不是意味着某种改变? 是不是意味着一座由成见与戒心搭成的高峰,在两年的不离不弃、奔走查案下,终于不再是无坚不摧、不可攀登? 我目光欣慰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想去抱抱他。 我就知道,他当初和郭暖律一定发生了一些更加产生火花的事儿,只是我没有亲眼目睹罢了。 结果我这顺其自然地一伸手,高悠悠迅速躲开,远方的仇炼争也眉目一动,有些站不住了。 我有些担心地看向仇炼争那边,却见他一脸震惊焦急地看着我,高悠悠也瞪我:“你干什么?” 我有些尴尬:“你这回是真的要走了……我,我就想抱抱你啊。” 高悠悠皱着眉:“不可以。” 我继续伸开双臂:“那我不抱你,你抱我行不?” 这话说了和没区别似的,我想想也是要被冷言拒绝的份儿,可没想到话一说完,手臂一张开,高悠悠犹豫了片刻,眉目里浮出些嫌弃不渝。 可他还是抱了过来。 这次不是蜻蜓点水。 是真的长达几秒、接触深厚的拥抱。 他好像还是很不适应去抱着一个人,我靠近的时候,他的动作也有明显的抗拒,但极力压制着把我推开的欲望,像是婴儿学步一样、学着我的样子,把手掌慢慢地、僵僵地,放在了我的脊背上。 我的美丽ai。 真的要变人了呢 我听见远方仇炼争脚下一滑,差点就掉下来。 我抱着高悠悠,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仇炼争笑。 别担心嘛,最后一次了。 仇炼争遥遥看着,可眉头都要飞到天上去了,似乎是有些看不下去,也不好好站了,转眼就坐下来,抬头看天、看地,反正也不看我俩。 一个两个都在吃醋,有什么好吃的? 我撤开拥抱,问了高悠悠这次感觉怎么样,他皱了皱眉,一本正经地描述道: “刚刚你把脸搁在我脖子上,我感觉有点像被一种泡了九天的死鱼的鳞片……” “你还是别形容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却看高悠悠率先起身,遥遥地看了远方的仇炼争一眼,仿佛针尖对麦芒,像一种暗暗蓄积的冷意对上了光明正大的警惕。 然后他看向我。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笑道,“但仇炼争宁愿死,也绝不会再伤害唐约。” 他对仇炼争的担心,和仇炼争的担心,竟是出人意外的相似。 高悠悠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过身。 他身材本就高瘦,嶙峋的影子在日光下又无限拉长,落在瓦上像是泼洒了青墨。 但他走了一步,又立刻就停。 微风吹动他的衣袖,仿佛也送来了一句话。 我一脸诧异地抬起头,他却已经走远了。 可他刚刚说的那一句,我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一句、这种话。 轻轻五个字,无比柔和的一句话。 “谢谢你,小唐。”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月经来了,不得已请假,这章5500字了,今天早点更新,也算是补了吧 第153章 释前嫌 我别了高悠悠,便去寻仇炼争了。 谁料我一飞到屋顶,只瞧他端坐在屋顶上,不站也不迎,就那么抬头仰首看天,好像这天上层层叠叠的云朵里会掉金子似的。 我微微一笑,只在他身边坐下。 “还吃醋呢?人都走了。” 仇炼争眉头微微一抬,不说话,只伸出了两只手指,做出了个“掐”的手势。 我疑惑:“什么意思?” 他正色:“我只吃了一点点,不多。” 我哑然失笑:“你只吃了一点点醋?” 仇炼争居然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他居然能一本正经地讨论自己吃的醋是几斤几两,没有一点点窘色,好像对高悠悠这种美丽ai的警惕是雄性动物自古以来的本能,可以说是天经地义。 那我就得问了:“你连他都吃醋?那我朋友那么多,你岂非要一个个地吃过去?” 仇炼争道:“我当然不可能见一个就醋一个,但这是高悠悠。” “高悠悠怎么了?” 仇炼争只转过头,从下到上睨我一眼:“你讲的这故事,固然是在讲郭暖律和高悠悠,可不也讲你和高悠悠的相识相知么?” 我一愣,他口气又有些踌躇:“而且我与阿渡谈过……我和他都认为——郭暖律说的没错。” “郭暖律说了什么没错?” “他说自己有一点喜欢高悠悠,而高悠悠又有一点喜欢你。”仇炼争皱眉,“我认为他这句话并没有说错。” 我听完,先是愣了几秒。 随即似笑非笑,接着是笑容扩大,最后是咧嘴大笑、笑得肚子都有些疼了,只好捂着腹部往仇炼争肩膀上倒,笑到最后浑身抽抽,笑声都从小声变得尖昂,都要笑得整个人化掉了。 仇炼争一本正经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我抬头,我嘴角的笑还是挂着呢,伸出手,忍不住就去推了他一把。结果仇炼争推是任由我推,可推完以后就和一个英俊的不倒翁似的,立刻折回来六十度,和我紧贴慢靠在一块儿。 他还皱着冷峻眉眼,略有些着恼道:“你还笑!我就没说错!” 我笑得更厉害了。 “你是不是傻子?你知道我刚刚抱着高悠悠,他都差点把我从屋顶上摔下去!” 仇炼争脸上一沉,怒道:“他敢?” 他这会儿就更加气了:“不知道多少人稀得你一抱!他敢嫌弃?他凭什么?若换了旁人,不但要抱,还得……” 我直接一巴掌拍他背上:“还得什么?” 仇炼争被拍得脸上一扭,疼的狠,只瞪我一眼:“所以,他真的不是对你……有那个意思吗?” 我正色道:“他只会对郭暖律有反应。” 仇炼争一听,目光登时就盈盈亮亮如月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了,整个人都挨过来,显得既好奇又兴奋。 “你怎么确定的?难道除了密室里那一晚,还有别的事情发生了?” 我笑道:“倒也不是别的,只是他修的是无情功法,可郭暖律与他赤身抱在一块儿那么久,他下手时却也没冲着郭暖律的命去,那第一点。第二点嘛,他被我们救回来时,是郭暖律贴身照顾了他三天三夜,脱衣换裤包扎洗伤口什么的,他可都有参与,高悠悠虽然一副不开心的样儿,但也没闹得很凶。” 仇炼争唇角的弧度扬得比山峰的起伏还明显。 “这说明……他只能接受郭暖律的亲密接触……或者说,他起码是不排斥的?” 我点点头:“他和我相处这么久,都没有达到这个地步。” 仇炼争显然是松了口气,可想了一想,道:“不对啊。” “什么不对?” “我问的是你对他有没有那意思,你答的是他对你没有意思,那你呢?” 我沉默片刻,忽的踹出一脚,直想把他从屋顶上踹下去。 这一脚出其不意,但以仇炼争的身体反应,本该躲过的。 结果一脚踹出,他居然没能躲过,险些就掉下去,我连忙拉了一把,他却直接把手一伸,手指勾着我的衣服,就这么拉住了。 我手忙脚乱地把他拉上来,我摆着个臭脸问他:“你还问吗?” 仇炼争想了一想,正经道:“不问了。” “怎么不问?” 他苦笑道:“仔细想了想,你也是难得和我一起坐屋顶,我若还这般吃醋的话,也太过扭捏做作了,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这话我就爱听,我就轻轻贴在他肩头,道:“然后呢?你就没有别的想问我?不好奇高悠悠和我说了什么?” 仇炼争讥诮一笑:“我用脚指头猜都能猜到他会说什么,无非是劝你和我断了。” 你也知道他是日常劝分啊? 我又问:“你就不怕这话听多了,我真的会动摇吗?” 仇炼争沉默一瞬,声音忽然低沉了几分:“怕,但你不会。” 我故意笑着去揶揄他:“怎么不会?他可不是一个唯一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 除了他还有小常,简称“高常劝分二人组”。 仇炼争听出我口中的调笑,只是轻笑一声。 然后不声不响地轻轻伸手,揽住了我的腰。 我感觉他的手掌很想去做一些不规则、无次序、没规矩的动作,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手指稳定地固在我的腰部上,他平和地靠着我,看向远方,脸上保持了相当的正经神色。 我却瞪他一眼:“想摸就摸,别假正经做君子。” 仇炼争回过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真的?” 我还是那样瞪他:“而且你摸的时候,你得看着我,你不能手做这个,眼看别的,那我怎么能知道你摸这摸那的时候,心里想的人是我?” 仇炼争像受了天大的冤枉,两眉头往上一飞,抗议道:“我怎么可能去想别的?我摸你的时候我就一心一意地在……” “在干什么?” 他马上闭了嘴,这个时候好像才想起来要笑:“当然是在想你。” 他想得越多,笑里的甜就越像是要溢出来:“我在想……你怎么这般好看,性情又如此可爱,遇上你,到现在,好像要把我这一生和上一世的运气给掏弄完了。” 这人夸人咋和咒人似的难听? 和第一次见面时真一模一样。 仇炼争似看穿我心思,解释道:“从小也没别人夸我,我说话一直如此。” 我就奇怪了:“你从小好看到大,怎么会没什么人夸你呢?难道他们都瞎?” 仇炼争听完,倒似回忆起什么苦乐皆有的片段,回忆到最后,也只淡淡道:“这世上又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什么?” 仇炼争看向我,认认真真、正正经经道:“你简直是我见过说话最好听、最温柔的人了……” 啊……这…… 刚刚他笑着献上一通彩虹屁,都没让我有什么反应,他一正经言说,倒让我觉得脸上发烫,舌尖莫名地干燥,松软的头皮发着痒,我就忍不住去挠了一挠,结果头顶的簪子在日光下无声无息地化了,滴拉了好些凉水到我的脖颈处,像几点冰星在我的脖子上挠痒痒,我一动,这下连两截木簪子也松松地掉了下来。 仇炼争立刻眼疾手快地接住它,掌心一握,只一瞬间,两截断簪就化成了一抹晶莹纯透的冰簪,他指尖再是动作几分,簪首如经过能工巧匠的重新雕塑,不再是一朵向着冬日而开的水晶寒梅,而是一朵向往着春日的透明桃花。 他摊开掌心,给我看了看这木簪内芯的冰晶桃花簪子,笑容在阳光下灼灼绽放,似乎是可爱地炫耀着,又冒出些毛毛仇独有的天真意气。 我看见他这样,心里就忍不住柔软,笑道:“好看。” 他就把簪子重新插在了我的头顶,修长的五根手指似发着白玉的光芒,穿插在我松散垂落的发丝之间,我只觉得头皮好软、好痒,又好热呢。 “给你戴好了。”他笑道,“一会儿去照照镜子,戴在你头上它才能更好看。” 我扶了扶簪子:“那每次这样融化,你都给我重新做一个?” 仇炼争笑道:“每次做一个就换一朵花,不是很有意思吗?” 我笑道:“你先前煮药,就做了调味的小厨神,如今做簪,是打算做首饰匠人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仇炼争的面色忽的微微一变。 我立刻嗅到了一种非常合理,却又不可思议的可能。 “我记得你说自己是有两个师父,你的大师父,不会真是厨神吧?” 仇炼争眉头一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更是大惊了:“你,你真是‘三刀厨神’的徒弟啊?” 仇炼争沉默半天,无奈点头,给我解释了一番原委,这不听还好,听了以后我是当即拍着肚子当鼓锤,摸着脸蛋像揉面团,我两肩直颤、双手不能停歇,我简直快要笑死了。 原来“三刀厨神”从前也是个江湖豪客,擅使拳法腿法,收了仇炼争做徒弟时,教他的就是这些拳脚功夫,和一门中正平和的内功心法,他本来还想把厨艺都教给仇炼争的。仇炼争是不想干厨子的活儿,只是养父喜吃甜食,他就勉强学了些做甜品的本事儿,偶尔做些孝敬老人家。 这样一说,之前他藏在袖子里的甜品……难道全都是…… 仇炼争皱着眉,有些不太自然道:“一开始是买的,后来我学着它们的味道样式,自己做了些……” 我一想起他撸起袖子做甜品的样子,我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仇炼争恼道:“你别笑了,要不是你太爱甜,我也不做的……” 我赶忙去哄他:“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成了吧?” 说完这些,我忽然想起什么。 我虽然不想在这么甜的关头说些别的,可有些话不趁着开心的时候说,在不开心的时候说,那气氛就更僵了。 我就问了问他:“关于你的大师父,你已经透露给我了,但我也不会告诉别人。那你的第二位师父……我能问你些问题么?” 仇炼争沉默片刻,道:“我不能说他的身份,我发过誓言的。” 我道:“不用你说他的身份,我只想知道,当时沈玄商说了那些话,你的第一反应却是极力否认……你为何如此肯定,他绝不会做这些事呢?” 仇炼争的笑容慢慢地淡了下去。 但他想了一想,还是尽力诚恳道。 “那时,我确实是性情急躁了些,是我不对。” 我点点头。 心里有些安慰。 所以这家伙还是知道不对的啊。 他又继续道:“但是我的二师父……他真的待我极好,他当年找到我时,我不过就是一个一穷二白的人,没名气也没实绩,他却不管不顾地教授我武功,事后完全不求回报,也不让我替他做任何事。” 我眉目一沉,仇炼争只道:“如果他真的如沈玄商所说,是个十恶不赦的奸人,那他教了我武功之后,必定要利用我去为他做恶事才对……怎会毫无所求,任我自由使用这些武功?” 我道:“也许,只是你武功没有练成?他不方便差遣你?” 仇炼争摇摇头:“可我执掌了意气门后,他也没让我做任何事啊。” 这确实有些不符合常理,但我还是道:“这世上确实不应该有无缘无故的好,除非……” 仇炼争疑惑道:“除非什么?” 我犹豫片刻,还是说了。 “除非……他对你心存愧疚?觉得对不起你?所以他教你这些武功,却对你没有任何要求,这或许是一种弥补。” 仇炼争眉头一紧:“心存愧疚?对不起我?怎么可能?” 我只想到了一个异常尖锐和可怕的可能,问道:“老仇……你的亲父母,当年是怎么死的?” 仇炼争面容微变,忽就站起身来。 “他不可能和我父母的死有关系。” 他喘了几口气,面色越发不自然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做过一些对不起别人的事……但他对我真的很好……他不可能是……” 我拉了拉他的衣角,让他先坐下来,道:“你先别害怕,我是瞎猜的……或许那并不是弥补,他就是单纯地欣赏你,或者是与你父母有交情,所以提携你罢了。” 虽然我认为他的师父极度可疑,但听仇炼争的话,这师父确实对他没什么别的要求,也许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 仇炼争松了口气,目光却依然锐利。 “你刚才这样猜,是不是高悠悠发现了什么,和你说了?” 我犹豫片刻,还是把高悠悠的话转述了一遍。 仇炼争沉默了。 但他沉默良久后,还是咬牙冷声道:“高悠悠是个王八蛋。” 我一愣,但他继续道:“但他是个不会撒谎的王八蛋,所以……我相信他的话。” 我舒了舒眉头,他又道:“这件事确实不对劲……我必须找个机会与我的二师父当面问个清楚,倘若他真的……真的替聂楚容效力的话……” 他的气息却喘越急,我只有些担心:“你先别冲动,不要去照天耀地门。” 仇炼争叹了口气:“我不必去,我每年都会在一个固定的时间,去一个固定的地方去见他,算算时间,还有一个月就可以了。” 我眉头一跳:“一个月?那很快了啊。” 仇炼争沉声:“还有一个月时间,我也得做点别的事情。” “做什么?” 仇炼争叹道:“我们在‘人才大宴’上闹得这么大,许亮明都来了,再过几日,我意气门的兄弟肯定也要来找我了……” 我目光一亮:“你的意思是说……” “等他们到了。”仇炼争沉声道,“必然会催促我对动明帮动手。” 我一愣,心中凉透透的,因为我几乎把这大事儿给抛到脑后了。 仇炼争却看向我,认真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你的眼力到底比我要强些,你能在高悠悠众叛亲离的时候选择相信他,也让我觉得——如果你对许亮明信任到了为他拼命的程度,那至少证明,他确实是个人品光正、行事磊落的人?在他领导下的动明帮,至少不会与那些狗官同流合污、祸害百姓?” 我心中一欢喜,努力点点头道:“不错!” 他看向我,叹了口气道:“如果是这样……我会和他谈一谈,如果谈得顺利,我会想办法说服帮派兄弟,退出这场围剿,那些……那些产业,我自己想办法解决。” 我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仇炼争却拉了我的手。 “但是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奇怪道:“什么问题?” 仇炼争咬了咬牙:“你和我的事情,许亮明知道多少?” 我像是被一种沉重的东西砸在脸上,我忽然就脸僵嘴闭,彻底沉默了。 他却像是领悟到了什么,眉间如被一刺,整个人异常震惊地看向我。 “高悠悠这样迟钝的人都已经猜到了,可是看刚刚客栈大堂里你们俩的对话,他不会一点儿也没怀疑过当年的事情吧?你当年救了他后,和他说了多少?” 我的头好像是一下子变得有一千个一万个那么大。 “我什么都没和他说……是高悠悠把他误导了……” “所以他直到现在,都认为你是个清清白白、傲岸高洁的好人……” 仇炼争一愣:“啊?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很抱歉,是真的月经疼得要挂了,所以又请假了 今天我这个生日过得马马虎虎,但好在吃了止痛药,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这章也是5千字拉,是我缩在被窝里揉着肚子码出来的,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下章亮明哥来查小情侣了xd 第154章 我见家长 我把话这么一说,仇炼争当即觉得事情不太对头,脸上异样纷呈,左边眉毛几乎撞上了右边眉峰,嘴唇一开,问的便是:“你整整一年都没告诉他?他认为我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 我沉了沉脸,道:“我若告诉了他,你以为你这一年能过得如此安生?” 仇炼争当即无奈道:“可他人都来了,我们还要瞒下去么?” 我反笑:“不接着瞒下去,难道要赶在和谈之前把话说破?” 他倒是想得轻松,可知说破一切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亮明哥,绝不会再有半分和谈的念头! 他当年从高悠悠那儿得知了我的惨样儿,一个人跑去大树底下哭得气壮山河,就足以证明他一直惦着这事儿,想起便是满腔恨、一心怒,倘若即刻知道那星霄山上的“大恶人”就是仇炼争,他会做出什么? 很有可能会不顾一切、不惜代价、带着手下兄弟取刀弄剑,直冲仇炼争的性命而去! 我又岂能坐视这等惨事儿发生? 仇炼争却正色道:“那你的亮明哥,算不算一个聪明人?” 我想了想,点头道:“算!他当然算了。” 当年若非高悠悠三翻四次地误导,他早就怀疑到你头上了。 仇炼争又道:“倘若是个聪明人,那在客栈时,他应该就已对你我的关系起疑,既有疑惑,第一便是去寻常兄弟询问,第二再是去找别的人盘问,你觉得这些人都能够守口如瓶、一字不透么?” 我心中一凉,急地当即跳起来:“坏了!我得赶紧去嘱咐他们一番。” 刚要下去,仇炼争却把我拉住。 “我刚刚就在这儿一直听着,他们尚未有人离开,你不必心急。倒是有一点,我与你看法不同。” 我疑惑了:“如何不同?” 仇炼争声音清冷道:“当年的事,并不是只有这几人知道线索,倘若许亮明真的有心查访,他早晚都要查出来,你是希望别人告诉他真相,还是你自己去告诉他?” 我语声一窒,一时之间脸上沉甸甸的,像是有沉默的阴影挂在两颊。 仇炼争叹道:“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我和你一起向他坦白,如何?” 他当然会这么建议。 因为他可是仇炼争。 他一向受不了欺骗、隐瞒,还有一切的投机取巧。 哪怕是面对着许亮明这样有着切实利益冲突的人,他也没想过要欺瞒。 这固然是个优秀品质。 可在现实面前又不够。 我道:“你说的话,固然有些道理,但现在不是时候。” 仇炼争疑道:“你是怕影响接下来的和谈?” 我苦笑:“我是怕你会被他打。” 仇炼争听完,峻如峰峦的眉眼透出了强烈的冷意。 “他要打就来,不不了我去拼命,又何须畏缩?” 他气息说冷就冷,眼光说热就热,出鞘的利剑都不足以形容他的锐气。 我只好按着他的肩,无奈苦笑道:“若是平日,你们之间拼命打杀,胜负也实在难说,可如今你这伤势……你能发挥出多少实力?” 仇炼争沉默不语,像是被一个尖锐的事实击中了胸腹,气息不太平了。 我又道:“就算你要拼命,我也不许你真伤了亮明哥。” 仇炼争笑道:“因为他是你的好哥哥?” 我一脸正色地叉腰:“他不止是我好哥哥,他是我爹我娘我姐妹兄弟,他一个人就是我的全家老少!” 仇炼争一愣。 他看了我许久许久,终于还是笑出声道:“你要是真的……缺乏父亲兄长的关爱的话,其实我也可以勉强当你的……” 话还未说完,我瞧他那得意洋洋的笑样我就忍不住,脚上一记飞踹,十足劲力酝酿在根根脚趾。 可他倒好,偏生灵活扭曲地一躲,然后一手往下拍出,指尖一屈,勾住我的腰带,再是一拉,硬生生地把自己要倒下的身躯又勾了回来,顺带手掌往上一动,好似偷袭锁骨,却半路折去摸我的脸蛋。 我马上伸掌为爪,推开他不安分的手,先一步攥住了他漂亮的右脸颊。 然后指尖发力,往外一拧。 仇炼争雪白润泽的脸蛋,立刻被我拧得肉乎乎皱巴巴的,看得我呵呵一笑,刚一松手,他就面无表情地一个冲近,骇得我脚下一滑,他的手一绕后,大半个手掌稳稳地托贴在我的屁股肉上。 表情倒是寻常。 姿态却很涩情。 我无奈:“每次都是这儿……你不觉得很没新意、很腻味么?” 仇炼争淡淡一笑:“每一次都有新鲜的触感,为什么会腻?” 新鲜的触感是什么鬼啊……你当这是夏天换毛的暹罗猫,每天撸起来都不同滋味吗? 仇炼争想了想,淡淡道:“你在紧张与放松之时,身躯的紧绷、力度的走向,甚至防御的反应都不一样,所以每一次都是不同的触感与温度,这并非是我在夸张。” ……为什么这对话听着冷静正经,却又如此下流?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能用如此平和的表情说骚话的? 我赶紧咳嗽一声,与他一起下了屋顶,去客栈里把知情人全探望了一番,叫他们守口如瓶,不能透露半句,尤其是小常和柳绮行二人,受到了我的重点关注,被我拉扯着嘱咐了一大堆。 小常本来是个天生的大嘴巴,可这回听了我的利害分析,勉强答应瞒着,柳绮行有点懵懵懂懂的,但他不明白的时候就看看钟雁阵,最后也算是弄明白了,反正就一句话——和谈之前先瞒着。 第二天,亮明哥来了。 这次他是轻骑独身而来,一到客栈先找小常说了几句,接着瞧见我,眼前亮透如海光洞彻,他就微微一笑:“怎么昨日来的时候,客栈里全是你的朋友伙伴,今日他们怎的不在了?” 被我赶回房间去了。 但我面上仍是笑着说:“故事讲完,热闹看够,他们当然得各回各家,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吧?” 亮明哥含着笑意的目光往四周一看,又问我:“怎么没见到仇门主?” 被我赶回厨房去了。 今晚的甜点我决定就他做了,别人做的我统统不放心也不爱吃。 但我面上仍是正经道:“他虽是我的朋友,但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与我腻在一起,当然得回房休息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提到他的时候话莫名地多了些,还好亮明哥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笑着牵过了我的手:“好,既然四下无人,我们两个先谈谈吧。” 我俩如从前一般走入房间,可这一路却走得并不轻松,我骗谁都能轻易骗过,可唯独对着亮明哥,我骗人的功夫就没有那么有用。上次能瞒过去,也是因为他顾着我的面子,没有问我那人是谁,可他若是问我,轻易就能看出我是否撒谎。因此我这一迈脚,步是半缓半轻,心是一上一下,带着被爹妈查暑假作业的复杂心情一路进去,脸上还得憋着笑,紧着快活温柔,真是如临大敌都不曾如此难。 结果亮明哥似乎是发现我紧张,把我叫进去后,也不找我聊别的,就让我坐在椅子上,他就如从前照顾我的时候一样,蹲下来又站起来,接连几次给我验伤口、输功力、推穴道,还叮嘱了半天这道伤要怎么养,说了许多贴心体己的话。 可半句没有问到仇炼争。 连高悠悠的去向他也不曾问起。 我一时紧张,就忍不住道:“亮明哥……” 正在帮我查验小腿伤口的亮明哥抬起了头,浓眉亮眼地瞅我,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有些不自在道:“你没有别的话想问我吗?” 亮明哥听罢,只是爽气一笑,随即站直了身。 “你这小子啊,是我见过的最顽固、最狡诈的小弟弟。这件事你若是想说,你昨天就会说。你若是不想说,就得绞尽脑汁地去想怎么撒谎,还不如不说呢。” 他如此地磊落坦荡、丝毫不以为意,倒让我一下子脸发烫、身发僵,有些莫名尴尬起来,可想了想,我还是问道:“我没想好怎么说,亮明哥先说说吧。” 这要是别人听了,肯定一脸糊涂,不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 可这是许亮明。 他一听就明白,只道:“围剿我们的几个大帮小派,我亲自去把一半的帮派首领约了出来,谈判了一下。” 我目光一紧:“结果如何?” 他唇角一扬,笑得危险又灿烂。 “你放心吧——我打动他们了。” 心理的打动还是物理的打动? 我头皮一麻,立刻伸手去扒,他毫无阻挡地任由我把手指伸到要害,再把衣衫一扯开,我竟发现许亮明的胸口与腹部多了几道狰狞可怖的伤疤,一道道一条条像蚂蚁与蛇虫一般在他身躯上盘根错节,有新伤还由绷带包扎,透出几分血气。 我一愣,眼圈一红,手指攥着他的衣襟道:“我,我昨天竟然没看出来……” 亮明哥叹道:“因为你昨天太紧张了,你每次一紧张,都会错漏几分的……” 我更加无地自容地低下头,亮明哥在受着伤的情况下还看得出我的伤势,我却没有,手指一紧一握,却又无力地再度分开,我刚想给他倒杯茶,让他舒口气,我忽然想到了他刚刚说的话。 他已经看出我昨天太紧张了? 亮明哥道:“你问完了,现在该我了。” 我一点头,他就直接问道:“你昨日紧张,是因为我见到了仇炼争吗?” 我猛地抬头、站起,有些遏制不住地看向他。 亮明哥随即正色道:“你想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旁人谁也拦不住,我也无意去刺探你与他的关系,只是你为我做的已经太多太多,不管你一个月前去明州见他是为了什么,收手吧,不要继续了。” 我无奈道:“我,我一开始确实是为了你的事情,可,可后来纯粹是因为我自己……” 亮明哥眉间一闪:“你自己怎么了?”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开口,脸上的烫越来越明显了,亮明哥见状,只耐心又温柔地按住了我的肩,让我整个人从杆子似的僵直慢慢过渡到一种柔软与顺滑。 “别紧张,我看得出你喜欢他。” 我惊得嘴唇一颤,简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只看了我们一面,一面啊! 这就看出来了? 怎么看出来的? 亮明哥似一下就看穿了我的震惊来由,只是轻轻笑道:“我认识你都五年了,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岂不该把眼珠子挖下来给你当下酒菜?” 我脸上一臊:“你,你就昨天一眼,就看出来了?” 亮明哥道:“倒也不止昨天,来的路上听了许多传闻,我本就觉得不简单。昨日一看,我就觉得你俩确实有东西。” 我刚刚舒了口气,亮明哥就忽道:“看他瞧你的样子,当年你去星霄山的时候,遇到的人就是他,对不对?” 我刚刚放下的心立刻强行提起来。 像一把被吊着的重剑,悬在空中摇摇荡荡、无处着落。 我只是竭力维持着面肌原先的位置,尽力不让它们从我的五官附近飞起来。 我就这样压抑着一切恐惧紧张,去看着亮明哥,他却以一种异常严肃、正经的神色看着我。 “看来我猜的不错——高悠悠确实误导了我。” 我只觉得全身血液似乎都已冻结。 亮明哥却认真问道:“当年你先是易容乔装上了星霄山,遇到十八门徒与铸血坛的杀手来袭,被他所救,你就看上了这漂亮小子,他也中意了你,然后你们又一起进入云隐宫,平复宫中叛乱,携手击退了那个侮辱你的大恶人,你就抛下这个假身份,对他不告而别,我说得对不对?” …… …… 啊? 哎!? 这猜的都是啥啊!!??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全对后面全错的亮明哥:我弟弟怎么可能爱上打他的那个大恶人,所以仇仇一定是清清白白的好人 只有小唐一脸懵逼了罢了 话说,我吃了两天止疼药了,感觉经痛都好多了 虽说更新速度慢下来有点对不起大家,但在二十章之内就可以结局了 我本来想的是一个所有冲突都爆发,大量狗血后才甜起来的结局,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要符合一下沙雕武侠的基调,所以应该结局会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正能量的he 第155章 苏小玫再现 我浑浑噩噩地送走了亮明哥,期间由于过度紧张和呆懵,我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明话与骚话,只晓得亮明哥知道我俩的情侣关系了——以及他依然认为毛毛仇不是那个大恶人。 虽说误会仍在,但这总比让他发现是毛毛仇差点打死我要好吧? 他看在仇炼争当初在星霄山上救过我的份上,愿意再次和谈,我又何必去说穿呢? 在这样的心态下,我在客栈养了几天的伤,期间亮明哥天天都单人独骑地来见我,可每回我都让仇炼争躲厨房里给我做新鲜甜点,多来几次,亮明哥就非常无奈地问我了。 “你怎么总不让我见他呢?是你在害羞,还是他在避嫌?” 我道:“他这人说话不中听,只会惹你生气,我就不让他出来扫哥哥的兴致了。” 亮明哥就瞪我:“丑媳妇总得见公婆的,你既看中了他,要与他一辈子在一起,我总得见见他,了解一下这人的心性吧?” 我被他这用词给震了一惊,我知道他酷爱当人爹又当人妈的,可我没想到他能这么絮叨啊,他自己把自己比作公婆是个什么操作?毛毛仇算是我媳妇吗? 但我仔细一想,忽然皱起了眉。 亮明哥…… ……不会以为毛毛仇是受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啊,我看他打量毛毛仇时候那心口砰砰的惊艳、那口气啧啧的欣赏……这怎么都不像是在挑女婿,倒像是在挑儿媳啊! 我雷得整个人一哆嗦,赶紧瞪着许亮明道:““你不是在客栈大堂见过他一面了么?何必急着再见?走吧走吧。” 亮明哥正色道:“匆匆一面,未有深谈,怎能算数?” “你可以等到和谈的时候再深谈啊。” “和谈时是谈公事儿,怎能聊私事儿呢?” “哥哥想问什么私事儿?我替你问不好吗?” “你怎么替我问呢?”亮明哥严肃道,“我得知道他对你好不好,会不会照顾你啊。” 我笑着挽过亮明哥的肩,学着一只成熟毛毛仇的样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儿模样呈七彩色的多层水果糖粉“玛丽苏糕”,我递给他,道:“哥哥不必担心,你尝尝,这几日的甜点全是他做的。” 亮明哥吃了一口,被甜得眼前一亮,笑着评论道:“这会做甜点的男人倒是贤惠,只是你一吃甜就停不下来,他若是光做甜的,岂不会把你喂胖?他能不能做些健康清淡的日常三餐?会不会给你嘘寒问暖、体贴入微?” “问暖倒是不行,夏日里取冰乘凉倒是很方便。” 别说取冰了,等夏天来了,让毛毛仇给我用冰片堆个大艿裸男冰雕都可以。 亮明哥又连着问了几句,都是问毛毛仇会不会照顾人的,我就忍不住了。 “怎么哥哥尽问这些?不问别的?难道我就不能是照顾人的那个么?” 亮明哥睨我一眼,笑道:“我瞧他那样儿,就觉得此人自小孤苦、天生缺乏关爱、你倒是从小长在人堆里,可太会为别人着想的人,往往不会照顾自己。所以,你该去好好爱他,而他必须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受更多伤、吃更多苦……” 我好奇了:“若他不能呢?” 亮明哥静默片刻,目光忽的一沉:“若不能,他便不配你。” 像他这样的人,素来坦荡随和,嬉笑怒骂都是温定近人,可如今眼神暗沉,口气越淡,表情越平,酝酿的风暴就越是可怕。 我听到此句,心头蓦地一凉,更不敢在他面前说出当年的事儿了,只是借口休息,把他打发走了。 回到房间,我吃着仇炼争带来的点心都有些心不在焉,他见我这样,眉头一挑,开始揉我的肩,捏我的手腕,捏了一阵我舒服得都有些想睡着了,他才怪笑一声,伸手拍了一下我的屁股。 我随即瞪他:“你干嘛啊?” 他只挑眉一笑道:“瞧你这心事重重的样儿,你怕什么啊?” 我没好气地瞪他:“你倒是什么都不怕,都丢给我操心啊?” 结果毛毛仇笑了几分,忽的笑容截止,像脸上划了休止符。 他忽把脸凑近,认真道:“你说得不错,只要你在,我就是什么都不怕。” 我一愣,他就靠近我,主动温柔地抱上,一双手有次序地抚上了我的脊背,像是在沿着肩脊山背,去抚顺一些不存在的毛,去安定一些无形的风波与心浪。 “我本就不怕,我希望你也不要怕,不管接下来遇到什么,发生什么,我们俩个一起,有你这个天下第一小骗子在,又有我去护着你,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他说话如此温柔,却又忽然拐到了“小骗子”三个字,好像温柔里藏着咬牙切齿,安抚里又埋伏着小小吐槽,使我在感动中猝不及防,也想吐槽回去。 我就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肩膀,恶作剧似的往他的脖颈上吹几口热气。 “什么天下第一小骗子啊?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嘛?你分明是借机骂我。” 仇炼争吐槽道:“你还不算是数一数二的小骗子吗?你才讲了俩故事,就已经不知道透露了多少个假身份。”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憋着。” 他在我耳边轻声道:“你做苏小玫的时候,都对着高悠悠发骚过了,我可没看到,这不公平吧?” 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一转头,拿鼻尖去顶了一下他的脸颊,拿嘴唇去磨了一下他的下巴,磨他脸上发热发烫了,我立刻撤开,冷脸吐槽道:“我还给你看过小桑呢,高悠悠可没看见。” 仇炼争马上靠近,按着我的脑袋往前靠,我都快被挨到他的额头上了,他才轻笑,道:“我受着伤呢,小唐,让我看看‘玫瑰郎君’苏小玫吧……” 哇…… 这表面正经冷淡的家伙,先是对我抱抱蹭蹭,然后说出几句让我感动的话,接着暗埋吐槽,利用自己的伤势在让我心软,最后竟然,竟然是求我来个角色y? …… …… 你好骚啊…… 这是扛着品如的衣柜在八百里长跑吗? “我得说明一下,我是个有原则的人。”我正色道,“苏小玫本来是个废掉的假身份,按理说是不能再用的。” 毛毛仇眉头一耷拉,我又转严肃为笑容:“所以我下次绝不会为你扮的,只是今天扮一次,这是为了奖励你这三天辛苦做的甜食,可不是因为我心软。” 仇炼争倒是没笑,只是目光蓦地炙热,像是期待着什么许久未来的y。 其实他有伤在身,所以当头晚上,我们也没玩别的花样儿。 我不过是洗了个澡,湿漉漉地从大木桶里跳出来,一路滴水地走过去,坐在镜前,就在仇炼争床前,我负责看镜面,他负责看我,我们有各自的山川风光要观览。 我现在是苏小玫。 一个无所不为的粉红骚0。 这种0,为了猛1,什么事儿都干得出的。 我先在眼角贴了半切的珍珠片,再点上一点儿鱼尾般的红粉,镜子里的仇炼争在细瞅我的肩与腰,他脸上淡淡无表情,目光却有些热,像烟花一层层在身上烧绽。 我于脸颊上晕染开了“半边娇”的胭脂,在唇上抹一点什么透明润泽的脂膏,务必每动一分便多一分的妖娆做作,他想嗤笑,想吐槽,可偏又转不开眼,一心去瞧我的多动症一般的手臂与指尖,他看着看着,不知瞧见了什么,手掌有些烦躁地刮在了床架上,眼神中透出一种难言的欲望,仿佛是想用手掌攥住什么、托举什么。 我也不管他,只是在脖子上喷了一点儿玫瑰的香水儿,在额头系一条粉绸带子,于脑后束发、绑起,我站起,哼歌,他的眼睛便随着我的动作一起一浮,喉咙一滚一动间,热得像炭火落在了里面,他似是什么都看在眼里,却好像什么都看不进。 最后,我在这灼热粉红的空气里化妆得差不多了,我就套上一件毛毛仇早就准备好的粉衫、粉腰带、粉面鞋头。 我抬起头,眼角粉粉红红、动作妖妖娆娆地看他。 要多骚艳就多骚艳。 “你光是看着做什么?” 仇炼争咽了一把口水,却依然故作矜持地低头,似保持了冷淡与自若。 “你这样……太做作了些……” 我怪里怪气地笑道:“觉得做作啊?那你停下啊。” 他忽然停下。 目光死盯看我。 他刚才面色冷淡自若,实则不断靠近,如今健硕胸肌已离我咫尺。 只差一点点就能碰上。 我瞧着他,一只手稳稳地安在他胸口。 眼神学着我的三位师父们那样勾人、软和。 动作还要多些娘气儿、脂粉气儿、骚艳气儿。 反正绝对不能像个大屁股的猛1。 要像一个刚从海棠市闯入晋江城区、面临重重红锁而不惧,瞧见层层审核而不怕的不搞双杏大艿的正常粉红骚0。 仇炼争瞧我半天,既是移不开眼,又有些不自然道:“小唐,你这样勾过多少人?可曾有过假戏真做?” 我笑道:“初次见面,你叫我什么?” 仇炼争目光一动,改口道:“苏小玫,你用这副骚气艳色的模样勾过多少人?” 终于入戏了?我眉头一挑,轻笑着去挑他的下巴,道:“第一次就问这样的问题,小哥也太煞风景了吧,我不想回答怎么办?” 仇炼争嗤笑一声,骂道:“矫情。” 他一边骂一边靠近,我却转身就走,结果一双手从后方箍住了我的腰,他的脑袋也搁在了我的脸颊旁。 “还没评完呢,你走什么?” 我横他一眼:“评论什么?” 仇炼争淡淡道:“我觉得这一身粉从头到尾,太俗艳了些,该换。” 我有些恼了,我大费周章凹一个姿势我容易吗?他这样嫌弃我,是想别打吧? “换什么换?我觉得粉色很好啊。” 仇炼争有些冷漠和鄙视地笑了。 “苏小玫,你这样穿出去是要被人打的,我劝你先脱了它,让我看看你的腰臀线,再想想该给你换什么色的衣服,别不识好歹,快点去床上,把屁股翘起来。” …… …… 有句金句格言叫什么来着? 诡计多端的死臀性恋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可以恢复日更了 明天应该也能更新的 第156章 前世今生的我 第二天,意气门的人来了。 我本以为来的会是一群帮派长老,我在心中估计他们大约是四五十岁中年人模样,可没想到来的全是青壮年,二十出头的得有七八个,三十多的也有三四个。 这一群人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客栈大堂,冲着仇炼争浩浩汤汤地涌过来,一个个眼亮面喜,手舞足蹈,欢喜地一声声高呼着“门主”。那场景,那气氛,我真是有些待不下去,转身就想跑。 结果仇炼争非常熟练地一伸手,掐住我后脖颈,他手指又凉又痒,弄得我一哆嗦,这人便一把将我转了回来,让我面向了一群意气门的堂主们。 仇炼争端坐于椅子上,面色沉如泰山道:“这里不是意气门,老实点,收收心!” 我素来见他都是闷骚样儿、轻讽样儿,这般沉稳的门主模样还是第一次见。 而仇门主话音一落,一群人统统闭上了嘴,像数个粗大音符跳转而出,却被指挥家用一个小棒子一敲,就这么戛然而止在半空了。 他接着便一手指我,介绍道:“给你们开开眼,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劫焰掌’——唐约唐大侠。” 一群人以各式目光看我,有的诧异,好像在嫌我这年纪作为赫赫有名的唐大侠过于年轻,有的是好奇,好像是疑惑我如何造就那般传奇,有的是向往、敬仰,想贴上来与我握个手攥个肩。 但是有仇炼争一双堪比激光扫描的厉眼盯着,倒也没一个真敢上来动手动脚,一个个是恭恭敬敬地摆手:“唐大侠好。” 这让我莫名想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新鲜的代课老师,正被一群小学生一一围观,而仇某人则像个正经的教导主任,有他在我还不能笑。 仇炼争重点盯了几个过分热情的人,提醒道:“唐大侠与我情谊深重,亲如兄弟,你们要敬他如敬我、信他如信我,在与我打招呼之前,要先拜见他,知道了吗?” 一群人如小鸡啄米一般用力点头,然后按次序按年龄来拜我。 这其中不缺一些小有名气,如小常一般壮硕神武的汉子。 比如什么“青穹神刀”单青穹、什么“虹光剑”刘虹道,还有什么“沧浪双雄”蒙沧与蒙浪两兄弟等等,都不是一些在外可独当一面、在内可支起天穹的好汉子。 这十人里一半是意气门的老人,另外一半似乎是冲着仇炼争这副狠辣决绝、嫉恶如仇、不与任何门派合作的作风行事而加入意气门的,颇有慕名而来的意味。 拜完了我,他们才与仇炼争说起话,一开始兴奋地问起了我和仇炼争是如何相识,但仇炼争只抬眼瞧了他们几下,便像是一根根重锤砸在他们过度热烈的脸颊上,汉子们立刻知趣地转移话题,开始叽叽喳喳地递话,一说帮内的进度,二说来的路上听到了什么,三说又打了哪些不懂事的小帮派。 仇炼争一一听着,起初冷淡,但逐渐也被这一番热血意气所感染,眼神一点一滴热乎起来,脖子微微涨红了些,那股不服输的气劲儿,让他的话语声儿也跟着提高几分、眉头高度也往上蹿。 唯独有几个人说到兴奋处,不小心吐槽起了动明帮,有的甚至当面说起了亮明哥的闲话,仇炼争便眉头一皱,先看了我一眼,然后我微微一笑,他便像得了什么天大的信号似的,一脸冷漠地转过头去,对那几个人道:“说话干净点儿,背后说人算什么?有本事你到许亮明跟前去骂他。” 汉子们一愣,随即附和道:“门主说的不错,骂人就得当面骂!” 仇炼争气笑了,踢了其中一人的小腿,又把另一个人的肩捏得咯咯作响,如积木倒塌一般,几个人便上来与仇炼争切磋了。 我便趁他们在物理上打成一片的时候,悄悄离了座。 本以为不会被发现,结果仇炼争光速转头,一把揪住了我的衣角。 “怎么了?你去哪儿啊?” 我笑笑:“去外面散散心罢了,我会找朋友陪着的,不必担心。” 他这些天好像习惯了和我黏在一起,如今我要走,他有些不安地皱了皱眉,但总算还是点了点头,目送我离开。 他们倒是听仇炼争的话,越说越火热,倒不顾忌我在旁边,可眼瞅着就要说到一些帮派机密了,我怎能去听?若让他开口请我离开,反伤感情,不如我先走算了。 没想到一出门,我一路溜达,走路,屋顶上总有个影子不远不近地缀着。 我一抬头,笑意在唇角呼之欲出。 “老七,你跟来做什么?” 能在屋顶上流连忘返的人不止是高悠悠,还有一个与他一样成名早的杀手老七。 老七挑眉道:“你不是想要朋友陪着么?怎么,我不算是朋友啊?” 他语气倒轻松随意,听得我也笑了一笑:“当然算,咱们一起走吧。” 我说的“一起”,其实还是他走天上路,我走地上路。 这位大佬也不愧是走刺客路线的,明明是一个精瘦汉子踩在粗糙沉重的瓦片上,却如一只猫咪踩在一串软和的毛毯上,从头到尾都是无声无息,要不是他离得我近了,我几乎都发现不了他的踪迹。 阳光闲淡懒散地洒在我们中间,蔚蓝色的天空像大片大片泼洒的颜料,和浓淡不匀的云朵儿夹在一块儿,像一个不熟练的画家在涂抹时出了差错,却意外地造就了一种层叠交错的油画美感。 我瞧着天,在阳光里眯着眼,听着摊贩的吆喝,闻着小吃的甜香咸辣,享受着人来人往的平凡快乐,觉得心里潜藏的那股不安好像消减了许多。 意气门和动明帮的和谈,有我在,有仇大门主和亮明哥瞧着,未必就会出事儿。 走着走着,我发现自己几乎都要走到城门口了,老七的笑声便从屋顶方向传来。 “天气尚算不错,我们出城玩玩,如何?” 好哎,有他在,我也不怕别人偷袭。 我走出城门,他则从上方越过城墙,不知是以什么手段直攀而上,然后用勾爪勾住高高的城门,接着顺着绳索一路匀速下降,轻松落到了地上,瞧得我是啧啧称奇,一下子就有了真人版刺客信条的感觉。 没有屋顶供他踩,他就和我一块儿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我暗暗想与他较劲儿,加快脚步,想把他甩到后面,没成想这人果然是天生做刺客的材料,我快几分他就快,我慢几分他也慢,不管我如何改速,他永远都和我保持着安全又尊重的距离,我是甩不脱,干脆就随便走了。 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一条流水平静的野湖面前。 我瞅见湖流,心里莫名地就有了一些微妙的起伏与波澜,脚上跟着鬼使神差地往前一迈,老七立刻眼疾手快,拉了我手腕,问道:“你做什么?” 我道:“天气不错,我想下去游一游。” 老七眉头一皱:“这天虽然不错,湖水温度却很凉,你胸上伤口才刚好几分,确定要下去?” 我想了一想,认真道:“那,你会游泳吗?” 老七道:“我上辈子当过救生员,游得不错。” 我笑道:“那简单,你在我腰上绑一条绳,我若下去失了温,没了力,你就把我拽上来,不就成了?” 老七道:“为什么这么想游?这水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我道:“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上辈子的死法?” 老七的面上多了几分淡淡的悲哀:“我记得,你是随着公交车一同入水,溺死的。” 我只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上辈子的死法太惨,这辈子有些残留的影响,还是我的灵感异于常人,我遇上水,总会发生一些很奇妙的事,越是潜到水深之处,越是容易看见一些很玄幻、很奇怪的东西。” 也多亏老七是个穿穿,才能听得懂我这形容词。 他抬眉横眼,沉思片刻:“你是……看到了灵异吗?” 这么说好恐怖啊,我都打了个寒颤,可还是挤出笑道:“别说的这么寒碜好不好?我没看到什么,就是觉得……水底下有东西……和我失去的记忆以及上辈子都有关系,我不去看看总觉得不安心……” 老七沉默了半晌,以一种“这不就是灵异现象”的可怕表情来瞅我。 他这面无表情地一瞪当真是吓人,我被冷得肩头一紧,无奈道:“若是仇炼争或小常在,一定会在我潜了一半时把我捞上来,他们太担心我了,反而做不成这事儿。也只有你在,我才能潜到底。” 老七好歹也是个死过又穿过的人,理解地拍了拍我的肩:“那就下吧,换口长气,提腹收胸,这能保证你不会一直沉下去。” 我笑了:“谢谢老乡哥!我马上下去。” 老七一懵:“叫我啥?老乡哥?” “额……七哥?” 老七破涕为笑:“乖,下去吧。” 他一张甜美的脸一笑,立刻笑得脸僵皮绷的,真是比灵异更灵异,看得我头皮一麻,赶紧脱了外袍,往腰间系好绳索,立刻就往下钻。这寒天水流确实是醒人的森凉,一跳下去,我就感觉四面八方的冷意都往胸腹钻,好像有一千只、一万只冷虫往我四肢百骸上攀咬,还好我能运功驱寒,还算顺畅地一路往下。 然而越往下潜,我确实就越感觉压力依附在肺腑,周围似有无形的障碍在阻止我下去,可耳边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动静,好像这野湖深处确实是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候着我,不去看一眼还真不行。 可越往下潜,我越觉出有什么不对劲,这水在岸上看着也不是什么特别深的,怎么我这潜了这么久都没瞧见头?反倒湖底有些亮光,有些杂声儿,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我记得好像从前也有几次,我这样潜下去,可最后都是因为气息不足,不得不冲上去。 这次有老七这个救生员在,不如赌一把? 我避开水草纠缠,不管鱼群瞎闹,憋着剩余不多的气息,狠力再下潜一把,推开密集压向我的水流,我果然觉得视野幽亮了一些,瞧见了一些东西。 我登时心头一窒,手脚瞬间冰凉彻骨。 是一个座位。 这条源在古代、流在古代的湖底,居然有一个现代的公交车的座位。 上面坐着一个男性的青年,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四肢无力地浮动着,偶尔还吐着几个气泡,好像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我认识他。 上辈子的我。 上辈子的唐约。 这种灵异到了极点的现象,只让我觉得头皮一麻,却又觉出彻骨地悲伤与遗憾。 因为他就这样躺在座位上,吐的气泡越来越多,渐渐地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一双眼睛在湖水里惊恐地睁大,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死亡的绝境,可想伸手挣扎时,吐出的东西却不止是气泡,还有一层一层的血沫,不断地从他的鼻腔和耳朵里流出来…… 是了……我记起来了…… 和公交车从那么高的地方一坠而下,车子触水,如触水泥块儿一般,被强大的压力压扁了三分之一,里面的人看着是好好的,其实内脏早就摔得粉碎了…… 他不是溺死的…… 是从他从摔下来的一刹那,就注定了死亡…… 我充满悲伤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看着上辈子的我在那张座位上不断地挣扎、抽搐,然后在某一刻、某一时,我看见他转过头,惊恐而绝望的目光对上了我。 他张开口,似乎在无力地说些什么。 上辈子的我……临死前看到了这辈子的我? 他是在向我求救吗? 唐约让唐约救自己? 我先是觉得头皮发麻,然后不管一切,不顾自身地游了过去,捉住他无力的手臂,想把他从那张死亡的座位上带出去,带到水面之上去…… 可他一碰触到我,我就觉得手上的重量越来越沉,我努力地带着他往上游,却觉得手上拖的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重达千斤的东西…… 我诧异地往下一看,发现另一个我一脸悲伤地看着我,摇了摇头,张了张口。 你救不了我的。 你也救不了其他人。 我眉头一皱,不肯放弃,硬是拖着他往上游,腰间的绳索也是往上一拽,渐渐把我拽上了几分,可拽到一半,渐渐也拽不太动了,我便只好凭着自身的气力,运功化寒,把热度也传给我手上拉着的那个前世的亡魂。 我不会放弃他的。 我可以救下他的。 我不知道我这样想的理由是什么,但冥冥之中就是这么一个声音回荡在我脑海里,让我不能放弃他。 可终于到了气息用尽时,我开始觉得喉咙塞了块儿东西,水流不断涌进口腔,肺部被阴寒一点点填充,我呛水呛得头晕眼花,连动作都不太能控制的时候,有个人,一双手抱住了我,一对唇印了上来。 气息交换。 唇齿相依。 我模模糊糊地被换气,只觉得对方的气息莫名地熟悉,但心里想的还是——七哥这个救生员未免也太合格了点儿,连水中换气都来了?以后我怎么面对他啊? 却没想到一睁开眼,是他。 仇炼争。 他换完气,一脸焦急惶恐地把我往上拽,往湖面上推,终于在我浮出水面的一瞬间,我回头往下看,发现我一直拉着的那个上辈子的唐约,他对我微微一笑,仿佛了却了什么遗憾似的。 在浮出水面的一瞬间,他就消失不见了。 一种巨大的怅然若失,攥住了我的心肺。 这使我被推到岸边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茫然的。 仇炼争这时却狠狠一掌拍我的背,逼得我立刻吐出好几口水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咳嗽、呛气儿,感受着肺部的重压与咽喉的干涩。 他这时才拍着我的肩,愤怒地摇晃道:“你是疯了吗?大冷天的往野湖里钻?你差点就,就溺死了!” 我看向他,瞧着他的愤怒与关切在脸上化成两道浓墨重彩的曲线,把他英俊的面孔一分为黑白二色,我就心头一软,笑了一笑,道:“抱歉,有些忘我了。” 我这时往旁边看,老七也是湿漉漉地站在那儿,好像才刚刚潜下去过。 我疑惑道:“你,你怎么也下去了?” 老七大口喘气道:“刚刚绳索拽了一半,忽然拽不上来了,我就觉得不对,跳下去看,我竟然瞧不见你……我就上去换了口气,本来又要下去的,这时仇门主就来了……” 这么不大不小的野湖,他居然瞧不见我? 我心头一动,看向仇炼争道:“你刚才拽我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我拽着的东西?” 仇炼争怒道:“你还说呢,我下来的时候,就看见你左手好像拽着什么,可定睛一看,分明什么都没有……你怎么回事?又遇鬼了?” 确实是鬼。 鬼就是我。 我脑袋忽的轰地一声,亿万纷杂的信息和缺失已久的感情一下子涌上来,把我一下子冲晕了,懵懵懂懂了不知多久,我醒过来,发现仇炼争和老七,一个紧张惊惶,一个关切疑惑,一左一右地看着我。 我从岸边的草地上醒过来,长出了一口气,却只是看着他们,看着头顶的天,不说话,也不言语。 仇炼争焦急道:“小唐?小唐你怎么了?你的魂儿呢?又飞了?” 他说着就要来拍我的脸蛋,却被我一把抓住手腕,他一愣,我笑了。 “别害怕,我在呢。” 仇炼争飞了的魂儿像是被这一句话给拉回了一大半,他松了口气,脸上凝着的汗珠似垂微垂,如冰片似的透明晶莹,我就笑着拿手指刮了刮他的脸蛋,他却一脸恼道:“到底怎么了?你以为这样吓唬人很好玩吗?” 我叹了口气,正色道:“我想起来了。” “我把过去的一切,全都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本来是想更新的,结果出车祸了,人是没事儿,但车子被撞得很惨,生死一瞬,让我一整天想的都是生死的事情,可能也影响到了这章的基调吧 我记得小时候掉进水池子,溺水濒死过,当时在水底望天空,感觉很平静和安宁,救上来的时候大口呼吸,才感觉肺部痛苦难当,可能人活过来就是要体验这股难受劲儿的 长大以后我去海上旅游,有个小姐姐掉进水池里溺水了,我也跳下去救了她 挺神奇的,从被救,去救人,我对水还是感觉很亲切,完全没阴影 话扯远了,下章小唐想起了缺失的一切,包括那个灭了他们门派的人,以及自己当初是如何失忆的 第157章 终于记起来一切 我这一晚上翻来覆去,想的都是那过去记起的一切。 许多零碎的富有感情的片段也在我脑中翻沉不已,一时半会儿有些分不清哪些是眼前,哪些是曾经。 我记得我们把那个救上来的男人藏进了山洞里,我瞧见小沈经常兴高采烈地提着食盒进入山洞,一点点喂给那个男人吃,又满脸灵光地走出来,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儿,当时我已经有些犹豫,便在洞门口截住他。 “你好像很喜欢他?” 小沈笑道:“小唐,他说话很有意思,总是给我讲许多外面的事儿,我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我当时就酸溜溜地指着他:“他说话有意思,我说话就没意思吗?” 小沈吐槽道:“你说话像个小大人,好像你比我多长了二十岁似的,可你明明比我小好几岁,你还叫我小沈。” 我就叉腰笑道:“是你太像个小孩儿了,说的话做的事儿都随自己性子,哪儿能让我叫你一声师兄?” 我俩打打闹闹,嬉笑有声地一路走远,眼见着山洞越来越远,我才扯住他的肩,问:“这样瞒着大家救下他,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我认为还是把他交给师父比较好……” 小沈立刻变了脸,收了笑:“这不行。” “怎么不行?” 他认真道:“以师父的古板个性,若是瞧见他,即便不杀了他,也得把他轰出去的,那我不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么?” 我苦笑:“你把内功练成第七层,再去找他不就成了吗?” 他还是摇头否了:“那得多少年后啊?万一我这辈子都练不成,可怎办?”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拍着他的肩一同走了,总觉得这男人有些地方古怪,但又说不出来。 男人是个长相文静秀气的,看着不似是个恶人,说话也是谈吐得体、文雅宁和,还总讲些外面新奇有趣的事情来说,我也从中听到了不少外界的消息,也难怪小沈喜欢和他讲话。 可是我总觉得他不对。 说不出哪儿不对。 就是一种直觉。 这种直觉让我认为,三天后若不搞清楚这男人的身份,我还是得把他报告给师父他老人家,总这么“金屋藏娇”似的藏着个男人,我觉得不对。 可仅仅两天后。 后来我也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人是如何用一双冰寒刺骨的手掌,扶过大师兄的咽喉,擦过二师姐的额头,抹过三师兄的面门,再刺穿了四师姐五师兄六师姐七师兄的胸膛。 血色并没有无边无际地蔓延,只因大多数伤口都很快被冻结,许多人连喊叫或流血的机会都没有,只剩下一阵阵颅骨刺裂声、肋骨断折声,人的性命在那一刻仿佛纸片,甚至可以说是比纸片更轻盈。 一个接一个倒下,直到小沈在极端的愤怒中扑了上去,引开他的注意,而我绕后一掌,直取那贼人的后脑门! 但那贼人实在狡猾、可怕。 我瞧见他身形微动,便似一个人变作两个人,一掌掠向小沈,不带寒风、纯粹蕴足劲力地劈向他的肩膀。 另外一侧是微微低身,头也不回地往身后发出一掌!半路掌化为戳刺!直接刺向我的胸膛! 我晓得他武功不俗。 可没想到这么厉害! 我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只觉胸口一阵钻心的剧痛,随之而来的便是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飞,直到撞到一棵树干上,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在震颤,随之而来的剧痛随即淹没了我。 等我醒来后,尘归尘、土归土。 那个男人早就不见了。 只剩下一地的尸体、血迹、以及失魂落魄、瘫坐在原地的小沈。 除我们二人外,谷中无一活口! 他竟连不足十五的孩子和奶娘都杀! 我扑到一具具尸体上,一个个地查探鼻息,一次次地翻看他们的伤口,越看越恨,越瞧越伤,恨得如五脏六腑在油锅上煎熬,喉头如塞了一千把尖利的刺刀,然后在伤口里来回翻绞,终于气恨交加中,吐出一口大鲜红触目的血来。 小沈见我吐血,才如梦初醒般从原地站起,一把冲过来扶住我:“小唐,小唐你怎么了?” 我只一把捏住他的肩,捏得格格作响,红着眼怒着声问:“那个狗贼呢,他人去哪儿了!?” 小沈眼圈被刺一样地红了:“他,他跑了。” 我一愣:“你没去追他?” 小沈双目流下泪来:“他,他说自己是我们的师父当年对不起他,他此番就是为了复仇而来……本来,本来是要灭了我们一门的……可他念在我们照顾他的份上,放过你我,就把我打晕了……我醒来,他已经不见了……” 我在愤怒中全身颤抖道:“可是你我……你我才是这里面最该死的人!” 小沈浑身一震,像被最相信依赖的人一下子抛入无底的深渊,一脸绝望悲苦地看着我,我只推开了他,沿着踪迹一路盘查,才发现他早已顺着悬崖下垂下来的藤鞭,去往上头了。 小沈与我费了巨力,把至亲们一一葬了,抹了眼泪,藏了心酸,亮着仇恨,从那万丈深的悬崖往上爬。 这道崖我们也从未爬过,爬了数次,遇到下雨险阻,也只能暂时退守回去,总共爬了三次才终于爬上去。 等到了上头,我们俩已经破破烂烂得像两个小乞丐一样了。 因为山谷里存的银两,日久不用,便发了霉,成色上便比一般的碎银子差了,我们不多久就用完了盘缠,成为了真真正正的乞丐。 小沈自小在谷中长大,不通世事,不懂人理,一时饿得狠了,看见摊贩上的东西都眼发绿光,趁我不备偷了抢了,拿来献宝似的给我吃,却被我一通好骂,然后给送回去了。 小沈苦着脸道:“可是,可是我们也没别的法子赚钱啊。” 我无奈地揪着他的耳朵,训道:“要偷,你也该去偷那些脑满肠肥、为富不仁的王八蛋啊,你偷穷苦人家的东西怎么行呢?” 小沈脑袋里也没个穷富概念,被我训了一通还是懵懂,我倒想早点去寻那仇家的踪迹,可自从那一日被仇家摔到了树上,似乎是得了脑震荡,这几日的头疼一日胜过一日,疼起来似头顶火盆、火星子都往脑袋里灌,我自己觉得是不太好,可在这镇上城里都瞧过几个大夫,古代人对于脑震荡还真没几个好法子,配的药我都吃了,可没一个奏效的,可怎生是好? 想来想去,越发焦灼,却也无计可施,心想着我这么虚弱下去,总有一日要给活活疼死了,只留下小沈这个脑袋一根筋的,可怎么办呢? 这么一急二白之下,白日里我便去打听消息,小沈去到处偷吃偷喝,东惹西闯,胡闹久了,终于还是惹到了贼。 他有一日偷摸进了吴员外的宅子里,却碰巧遇着了在那儿参加宴饮的江湖豪客“明器飞龙”谢鳞玉,二人大打出手,谢鳞玉却对小沈生了兴趣,打败了他,也不取其性命,反而好吃好喝地供着、喝着,让小沈做他的徒弟。 谢鳞玉使得一手好暗器功夫,让小沈颇为心动、眼馋,他知道自己内功上长进不大,还在劫焰掌的第四层,再学个几年,也未必能伤的了那仇家。 可暗器就不同了。 把暗器练到极致,哪怕内功再高的人遇着了,脑袋也得开花,脖颈也得变一朵两朵的血花,岂不乐哉? 小沈想让谢鳞玉也收我为徒,可谢鳞玉似乎只打算收一个徒弟,便和小沈一同来破庙里瞧我,我从看到他们的那一刻起,便知道该做什么了。 小沈疑道:“小唐,你,你脸色怎这样不好?” 我冷笑道:“好?我们的师门才没了多久啊,你这么快就要叛祖离宗,拜别人为师了?” 小沈一惊,匆忙解释道:“小唐,谢先生是有侠名豪气的武人,他愿意教我功夫,助我复仇,也愿意寻名医,帮你治病求医……我不是有意叛祖离宗,实在是因为……” 我叹了口气:“实在是因为……你受不了这偷鸡摸狗的苦日子了吧?” 小沈一愣。 “你,你这是在说什么?” 我冷笑:“正好,我也实在受不了你这个害死一门老小,还有脸在我面前招摇的丧门星、倒霉蛋……” 小沈脸色煞白,攥紧拳头。 我怒道:“我不该恨么?那么多人里,该死的人就只有你我二人罢了!结果他们都死了……他们一个个都没活下来……只有你,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还有我这个自以为是的东西,活下来了……我能不恨么!?” 我拍着胸脯,指着小沈,他的新师父就站在庙门口,我却是一句一句,字正腔圆地把满怀希望的小沈狠狠骂了一通。 骂得狗血淋头。 骂得他双眼圈红透了天,我也没停下半分。 终于到了骂不下去的时候,我缓着气儿收了声儿,却看见小沈已经泪流满面、委屈绝望至此,却是一句话说不出。 他终究还是转过身,走出了我栖身的破庙。 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他擦了眼泪,回头看我,那脸蛋仿佛被阴影切成了黑与白的两段,一半是眷恋不舍,一半是决绝冷酷。 “师弟,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弟。” “论内功天赋,我远远不如你,但欠了师父师姐师兄的命债,我一定要想法子去还清!我一定会在暗器上练出成就,将来有一日见了那贼人和他的徒子徒孙,把他们统统杀光!我若再有留情心软的一日,犹如此砖瓦!” 他话未说完,一掌劈断了一道儿满布灰尘的红砖。 然后终于离开,再也不给我任何眼神了。 只有谢鳞玉叹了口气,转过来对着我低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这么说的用意是什么……你保重吧,等他念头通达,学有所成,我会让他来中原找你的。” 我拱手作揖道:“那就请前辈多多照拂了。” 最不靠谱的小沈有了个依靠,有了个师父能全心全力地教授他暗器功夫,我本该是高兴的……可是这天晚上,我想起他,想起死去的一众亲人,想到自己从此以后又是孤身一人,头痛终于在这一晚上达到了顶峰,痛得我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每一分肌肉好像都在颤搐,我在地上来回打滚,失声嚎叫,终于在某一时某一刻,痛得失去了自我,也失去了意识。 醒来后。 我的记忆一切空白。 穿越十五年都归零。 我便以为自己是那个一下大桥就穿越的唐约。 而不是在悬崖底下那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唐玄兔!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有回来了,这是双更第一更拉 第158章 过去未来交汇此刻 我从这第一个梦醒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既轻松又沉重,一转头,就瞧见仇炼争在枕头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他一脸关切道:“你梦到什么了?” 我赶紧贴到他温暖而宽阔的胸膛,吸了口气道:“我梦到从前了……” 仇炼争摸着我的头发,轻轻道:“嗯,你能记起来倒是一件好事儿……但你梦到的好像是些坏事儿?” “你怎么知道?” 他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擦了擦我的眼角,无奈道:“你在梦里面都想哭,却又哭不出来,难道你梦到的还能是好事儿?” 我抓着他的手指,轻轻地,一点点地和他十指交融,道:“确实不是好事儿,但还好有你在……” 仇炼争忽然记起来了生气,白雪般的面孔忽又皱巴巴起来。 “你还好意思说啊?我就撒了一会儿的手,你就把自己泡到河里去了?今天要不是我在,你几乎就要溺死在里面了!” 我把脑袋缩得更深了,口气要多软能有多软。 “好了好了,你白天都骂过我了,我都这么难受了,你还要骂我多久啊?” 仇炼争皱巴巴的面孔维持了许久,终于还是维持不下去,只是绷着个脸,却是轻轻地伸出手,把我抱得更紧、更深了。 “记住我的话,下次绝对、一定,不要在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去深水里,你的魂儿实在太爱走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 我笑道:“你害怕啦?” 仇炼争恨恨道:“你说呢?王八蛋。” 我探出个正义的脑袋:“你这骂谁呢?” 仇炼争面无表情地怂着:“……骂我自己可以吗?” 我嗤笑一声,和他贴得更紧了。 我知道仇家的长相,我也大概知道他的姓氏,只要能把他画出来,给仇炼争看一看,那么一切难言的真相,都该有个了结了吧? 可是在那之前,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觉。 不管那贼人是仇炼争的师父还是师叔之类,不管他与师父是谁先对不起谁,那人几乎灭我一门,连小孩儿和奶娘都不放过,首先就是个滥杀的狗贼,同时他也为聂楚容这奸雄效着命,还算是一个助纣为虐的走狗! 这么多层理由下,哪怕不是我,也会有钟雁阵、阿渡等人去杀他,仇炼争难道还有理由去阻止么? 而且我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他总归会听我一二句的。 唉,等亮明哥这事儿谈妥了,就把小沈接过来,好好和他叙叙旧、问问情,原来当年都是我把他骂走的,难怪他再次见到我,态度会那么地奇怪,而且像个复仇机器似的,一门心思想着斩草除根。 经历了那样儿的事儿,谁又能不心狠呢? 我叹了口气,努力想着各种理由说服着自己,想着想着自己都累了,结果一闭眼,居然又进入了一系列新奇古怪的梦境里面。 可却不是过去的梦境。 而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情形。 一系列光怪陆离,却又真实到无比的情景,一下子就撞入了我的脑海。 满地狼藉、遍布尸体的一处酒馆下,我像是一个幽魂似的站在那儿,看着另外一个“我”,满手是血地走出去,一步一滴血,血滴呈梅花装在地上点滴盛开,血却不是我自己的。 走向一个躺在角落,重伤无力的人。 是仇炼争。 他面色苍白,却是一动不动地看向那个我。 我作为一个谁也瞧不见的旁观者,一脸震惊地走过去,发现梦里的那个“我”蹲下来,目光冰冷、面色无情地盯着仇炼争,像盯着一个死人。 “后悔吗?” 仇炼争虚弱地轻笑一声:“有什么好后悔?” 我听到另一个“我”说:“方才那么多人在这儿,你就该趁机杀了我的。” 他在说什么? 什么趁机杀了我? 仇炼争看向“我”,目光定定道:“我说过的,这世上唯独有两个不行。外人杀我,不行,我杀你,也不行。” “我”似乎是被这句话惊得呼吸一乱,可依旧保持了足够的冷酷和恨意,道:“那你便该死了。” 仇炼争笑着流下泪来:“你真的……真的要杀我吗,小唐?” 那个陌生的“我”似乎是心头一痛,因为我察觉到他的呼吸有短暂的停留和断绝。 可短短几个眼神交错间,一种极度的痛苦与悔恨涌上心头,又压下了曾经一切的温柔与旖旎。 “我日盼……夜盼着那场和谈里……你让许亮明,从高处坠落到那里,最后尸骨无存……你答应过我不会动小沈……你也杀了他……你让他在我怀里心肺冻结而死!” “我”拎着仇炼争的衣襟,冷眼恨目地看过去:“你杀了我一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你杀了我上辈子和这辈子的所有亲人!就为了你那贼师父!” “我为何不能杀了你?” “我怎可能不杀了你!” 我一脸震惊地听到这儿,却发现梦里的那个我已然越说越激动,说到恨极之处,忽的袖中一甩,一把明亮的匕首被他狠力压了下去,一瞬间的血花四溅! 血色冲着旁观的我涌了过来! “小唐!小唐!” 我刹那间从梦里惊醒,发现仇炼争这次是死命摇着我的肩膀,把我从梦里面摇出来的。 我震惊失神地看着他,摸着他的胸膛,发现没有伤口和飞血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可还是惊魂未定,因为那个梦不同于以往任何的记忆,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目睹了那个血色的酒馆、那一地的尸体,还有“我”把仇炼争给…… 仇炼争急切地去探我额头上的汗珠:“小唐,你到底梦到什么了?” 我虚弱道:“我,我梦到……我把你给……” 仇炼争眉头一挑:“把我杀了?” 我茫然地点点头,却见他好像并不惊讶,反问道:“你怎么好像一点儿也不介意?” 仇炼争嗤笑一声:“有什么好介意?你和我打来杀去,不是很多回了么?” 他只是把不安的我再一次抱紧,慢慢道:“你没梦到是我杀了你,说明你不再害怕了,也不是坏事儿……” 我从他怀里钻出来,直起身来:“不能这么算的,我,我,怎么能杀了你呢?” 仇炼争淡淡道:“梦只是梦而已,当不得真的。” 我不安道:“那,那万一就成真了呢?” 仇炼争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他手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把我稳定了下来。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日的话,在我想过的许多个烂结局里,这也不算是最糟糕的一个结局了。” 他面上有些难得的悲伤,语气却仍是淡淡道:“至少最后是死在爱人的手里,我也没有杀了你,算是信守了我对你的承诺,是不是啊?” 我一愣一愣地看向他,随即气得在他的腰身上狠狠掐了一把,把仇炼争掐的怪叫一声,他也直起身来瞪着我,道:“你发什么床疯呢?” “我不是发疯,我就是绝不接受这种结局。”我咬牙又握拳,“我们两个一定要一起活下去,少一个都是烂结局,我不接受!绝不!” 仇炼争怔怔地看了我半晌,忽的笑出声来。 “好啊,我和你一起,永远,一直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作者改了结局之后,小唐这边算是新的世界线了,他梦到的是原世界线,是一个差点be了但最后he了的血虐结局,为了阻止这个结局,接下来几章要好好努力啦~ 大概10章内可以结局吧 第159章 温柔不安之下有他在 这梦来的稀奇古怪,可又分外真实,使我在当时几乎信以为真,却又深觉荒谬。 其一,梦中的那个“我”,口口声声说是仇炼争使亮明哥从高处坠落、尸骨无存。 这可能吗? 且不说毛毛仇现在伤势未愈,他也已经变得肯听人话,也晓得和谈对我的重要性,他总不能背着我一转身,又变回了原来那一条秃顶又剧毒的毛毛虫吧? 而且尸骨无存,这多半得从悬崖掉下才行。 若想要阻止这件事,只要把和谈的地理位置改了,不就没有这层后顾之忧了么? 其二,梦中的那个“我”,又说是仇炼争杀了小沈。 这倒是有点可能。 虽然因为言风逸的到来,暂时化解了他们二人的冲突,但二人的矛盾并未从根源上解决。毕竟小沈没为杀死林雪堂三个无辜的人付出永久性的代价,这却是毛毛仇的心结,毛毛仇的师父或许就是那个杀我一门的大恶人,这人也是小沈的噩梦。 若想要从根源灭掉这惨事出现的可能,还得从毛毛仇身上入手。 第二日用早餐时,我就想了个委婉的法子和毛毛仇说了这件事。 “关于我师兄当初的做法,我在此多说已无益处,我只想让你知道一点。” 仇炼争原本快贴到我身上去了,一听起这个名字,就好像记起了什么似的,微微拉开了距离,头和身子都回到他该有的位置,守着它们该有的分寸,他端坐于椅上,挑眉以对:“你想说什么?” 我道:“那时我们三人对敌,你先昏迷倒下……那个时候,他本可以杀了你的……” 仇炼争微微皱眉。 我道:“但他非但没有杀你,还看在你拼死救我的份上,放过了你一回。” 仇炼争沉默着低头。 我接着道:“不仅如此,他还跑出去替我们求援,叫来了罗神医,才救下你一命。” 仇炼争静默良久,抬起头,正色道:“我知道了。” 我笑道:“知道什么?” 仇炼争板着脸、沉着声:“我知道他是个混蛋,但他是一个对我还算有恩的混蛋……所以下次遇到他,只要不是生死存亡的时候,我都会留他一命的。” 他看上去简直一点儿也不服气,说话抬眉都扭捏得像是一千条原耽毛毛虫在他脸上乱爬乱滚。 可是再怎么不服,他还是说出来了。 似他不愿欺骗欺瞒这样的人,说过的话定然是算数的。 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仇人、敌人,我相信他也有自己的原则。 得了这承诺,我便松了口气,心中更是坚定了几分,想要极力去避免梦境里面亮明哥的那个可怕结局。 若是保住了小沈,最后却保不住亮明哥……我会不会……会不会真的像梦里那样地冷血无情,连自己最爱的人也能下手? 不会。 我攥拳攥到了骨子里,像是想在无形中杀灭那个梦里的自己。 那只是一场荒谬无逻辑的噩梦罢了。 因为就算再恨、再怒,我又怎么可能……对一个已经身受重伤,毫无反抗之力的毛毛仇下手? 更何况他还爱着我。 哪怕到了那样的生死绝境,他仍然不相信我会对他下手,他仍然记得去守住那个不去杀我的承诺。 他毫无反抗地任由“我”去杀。 “我”怎么能够去杀了他? 怎么能够!? “小唐?小唐!” 我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地摇晃着,一声焦虑的呼唤让我我一下子醒转过来,我一抬头,瞧见了仇炼争那张雪白的俊俏面孔,上面的每一根每一分面肌都摆设着疑惑与关切。 “你到底怎么了?”他的大手覆在我的肩骨上,眉间有些止不住的担忧,“从昨日开始,你就心神不宁,好像总是在想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就因为你做的那些梦吗?” 我想了一想,又觉得自己若把区区一场梦当了真,岂非滑天下之大稽,这梦里不过是一段看似真实的场景,可缺失了许多前因后果,细究起来错漏百出,我又何必较真? 我笑道:“没什么事,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仇炼争轻笑一声:“有话就问呗,憋着做什么?” 我把他的大手拿下来,轻轻地握住,尽量在脸上摆出了十足的正经与认真。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日我们因为造化弄人、恩怨变故,而到了必须不死不休的时刻,你能不能……和我尽全力来一场生死决斗?” 仇炼争忽的面色一变,口气断然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不说话,只蓦地抽回手,我感觉手心的热度骤然离去,空空失落中,他忽又拧眉一攥,手掌牢牢地攥住了我的腕子,他像是害怕失去什么似的,口气异常决然地说了一句话。 “因为对我来说,这世上唯有两个不行。” 他向前一步,斩钉截铁道:“别人杀我,不行。我若杀你,也不行!就这两个,千千万万地不行!” 我脑袋“轰”地一声炸开来,整个人震惊而失神地望着他,像是亲眼看到那个在遍地血色的酒馆角落里躺着的,重伤无力,却坚定不杀“我”的仇炼争,此刻从梦里走出来,与眼前的仇炼争完全交叠在了一块儿。 他……他说了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话! 而且还是我的问题亲自激发出的! “怎么了?你为什么这样害怕?” 他疑惑地问出口,我却在巨大的惊慌与恐惧中后退一步,在仇炼争的不解和担忧中,我的手脚越来越凉,越来越虚,却说不出一句,好像一种荒谬却又尖锐的念头扼住了我的咽喉。 难道……梦里的仇炼争是真的? 那梦里那个冷血无情、残忍决绝的唐约,也会是真的吗? 不知是我的面色过于可怕,还是我的气息过于焦灼,仇炼争在几次呼唤我没有得到回应后,咬了咬牙,直接抱住了我。 我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抖着,他似乎也有被我这样的反应给惊到,但还是镇定下来,像拍着婴儿的背部一般去轻轻拍打我的脊背,嘴里哼着一首模糊而奇特的小调,像是走形了的欢乐颂,又如同变音了的安眠曲,我被他哼着哼着,内心的压抑终于得以缓解了一些。 我靠在他肩部,感受着他此刻在我身边的温暖与呼吸,几乎想要落泪。 仇炼争用眼角余光一看,一惊。 “你怎么哭了?” 我一愣,原来不是几乎落泪,是已经落泪了吗? 他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我,轻轻道。 “其实,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担心什么。” 我轻轻靠着他的骨架,只想把脑袋埋进去。 他苦笑一声,轻轻扶着我后脑勺的发丝,道:“我也知道,自你决定去喜欢我后,你就一直夹在我和你的亮明哥,还有你的师兄之间,你三边奔波,见谁都想去体谅,实在是很辛苦,你这样天天日思夜想下去,迟早想出病来,再这么想,别怪我把你的头发都要拽光。” 他果然装模作样地轻轻拽了拽我的头发,像个不堪受训的猫玩弄毛线球,可我被他拽动,却未瞪他,只是难过而悲伤地瞧着他,他便也像是被吓到似的,傻傻地问:“我拽疼你了吗?可是我没用力啊?” 我苦笑一声,掩住悲伤,只是接着用下巴磨了磨他的肩部,好像那里可以存放我所有的不安。 仇炼争似是看懂了什么,默默地抱了我一会儿,也不作怪,也不摸头发和屁股了,只是声音淡淡道:“我师父曾和我说过,我的杀性,是藏在一招一式的自然轨迹里,是在生死关头下意识的本能里,它是很难改的。” 我眉头一震,他却轻笑一声:“可是很难改,不代表不能改。” 我的身体微微一僵,他只慢慢道:“从山洞里那一次起,我就一直在想,为了喜欢的人,我能不能克制住杀人的本能,去做一个心软的、留情的傻子?这个问题,我也想了整整一年。” 我抬起头,看向他:“所以在明州码头重逢的时候,你才对孟瞬英这样的内奸都留了情面,直到他彻底暴露前,你都要保护他?” 仇炼争点点头。 我笑道:“确实够傻的,但是……有时我更喜欢这样傻子一样的你……而不是那个一冰破万敌的杀神仇炼争呢。” 仇炼争面色复杂道:“所以,你其实不用担心的。” “当时做得到,是因为叶小颜,我现在也能做得到,是因为你。” 我感觉到心头剧烈地一颤,抬起头去看他,却好像是第一次瞧见他似的。 仇炼争唇角一扬,半是自嘲半是轻讽道:“在你之前,我不知道什么叫留情。在你之后,我也不知道什么叫骗子了。” 我心中暖冷交流,复杂的情绪一簇跟着一簇涌上来,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仇炼争只是无所谓地笑笑,还拍了拍我的屁股,问:“还担心我吗,小骗子?” 我终于记起来要瞪他一眼,然后把他那只不老实的手给按好,就按在我的腰部偏下靠近屁股的肉上。 仇炼争一愣,诧异道:“你,你竟然愿意主动让我摸你的……” 我扬起下巴,用极高傲的口气去说:“那儿有些酸,你给我揉揉。” 他简直要乐得笑出花儿来,我又正色警告道:“姓仇的,我和你说,偷偷摸是贼汉子,你若要摸,就给老子光明正大地摸。摸完了,你再把你的胸口绷带敞开来,让我看看伤口,顺便也让我碰一下你的……” 仇炼争呼吸一欢快,手上动作也肆意妄为起来,又捏又拍,弄得我好一阵羞一阵的,我冷哼一声,他立刻摆正了神色,又恢复了往日那种冷冷淡淡的模样,手收回去,人却凑上来。 “你干嘛……额……” 他倒是趁势而进,一路轻手重脚地把我推挤到墙边,我还没把这人给掰开呢,他吻先如猫挠痒儿般落了下来,什么咬耳垂、蹭脸颊,最后亲到嘴唇,叫我一时猝不及防,被亲得晕晕乎乎,绵长细密到都有些缺氧了,他才晓得分开,偏生分开的时候还藕断丝连,嘴唇上残留了一抹未清的唾液丝儿,看着我口干脸臊的,立刻伸手去擦,他却飞速舔舔嘴唇,舌头一卷就吞了。我手指一僵,停留在他嘴唇,有些茫然不知措时,他倒是一心一意看我,原本冷淡清疏的双眸,偏闪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这早饭……吃饱了么?” 我好像亏心了似的,立刻抢答道:“当然吃饱了!” 仇炼争有些不信地看着我道:“最好是这样。” 他拍了拍我,貌似正经道:“吃饱了就别担心了,若是你再不肯振作起来。我保管你上下每张口都吃到撑,你最好相信……” ……我信你脑子里都是什么黄暴思想啊!? 还以为你终于是一条学会走纯爱温馨路线的仙气毛毛虫了,咋在晋江开了一半还能开到海棠市中心的啊毛毛仇!? 作者有话要说: 10章内完结的话,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吗 第160章 一片小树叶搅动大风云 和谈的地点本来定在了“白鹤阁”,此为北地三大名楼之一,飞檐斗角,金雕朱漆,分列五层,以金琉璃瓦覆这攒尖楼顶,屋顶翘如鹤翅,登至高处,可对城内风景一览无余。 可我一瞧见这地理位置就心中狂跳不已,立马拉了亮明哥,让他改。 亮明哥本有些无奈,毕竟“白鹤楼”这个地点是他早就选好的,可压不住我一天三顿饭的求,口气又软又挠人心肺,弄得他也无可奈何,只好同意换个地方,改些布置。 他的人,便和毛毛仇的人再一商议,这次选定了瑶川楼,是一处百年老饭馆,里面的菜肴是城中一绝,且地理位置远离各方势力,应该算是个好场所。 可我还是觉得这地方人太多、嘴太杂,而且吃饭这个流程涉及到的人太多,想保密也很难完全保密,想防范也难以完全防范,更重要的是,这个饭馆的最高楼层为三楼,让我又想起梦境里那个从高处坠落的g。 我又觉得不妥,依旧软声嗲气,央求着他再改。 亮明哥虽然无奈,但拗不过我这一求二求的,还是改了。 于是双方再拿了地图一比对,叽叽喳喳之下,选定了百珍书斋。 这书斋本是一处富户用于储书藏书的私人所在,后来富户把书斋捐给商户,此地便成了一处卖书品书的铺子。书斋本体不过两层,楼层下方还造了两道小型莲花水池,供人赏玩,真要发生什么意外,从楼上摔下来也就掉到水池里,怎么都摔不死,且水池子浅,淹死就更不太可能。 这地方的位置也偏僻,平日少有人去,即便有人,也多是买书借书的贫穷学子,只要把书斋包下来几日,隔绝内外,就能充分满足隐秘和安全的需求。 这地方还算不错,比前两个靠谱,我这就放下心来,在三天后和他们一同到了书斋,亲自看着现场。 这书斋前后雅静,上下通达,门口有对联一对,小院有近百年的古银杏一棵,近之可闻书香墨香,可谓文卷气满满,倒是个能让人心静下来的好地方。 一句话,很适合降降和谈的火气啊。 书斋下方一处小院,左右两道正方形小池,四面粉墙相围,摆了七个桌子,我就坐最中间的桌上,像是条分界线似的,我左边的人是意气门的九个人,都坐在我左边三张桌子。动明帮这次倒是奇怪,只带了三个人,且都是我少见的面孔,他们就坐在我右边桌子。 十二好汉以我为界限,形成一个谁也看不顺眼谁,但谁也不敢先出手的局面。 因为谁想先打,得越过我。 我又岂是一个能让人轻易越过的人? 我就把大屁股往上一坐,横眼抬头一扫,杀气所过之处,两方的戾气便收敛几分,可我只要稍不盯着,他们就找尽机会互相瞪眼睛仰鼻子,颇有种剑拔弩张、狮顾虎阅的压力。 幸好,我不是一个人坐在这桌子旁。 我这次特意邀了调解专家梁挽前来,还请了危机处理专家罗神医与我对坐,最后还有侦查专家钟雁阵在院中小憩,是前者最擅长处理精神压力,罗神医最擅应对意外,钟捕头则最关心这两大帮派和睦,所有靠谱的人都在这儿,所有不稳定爱惹事儿的小坏蛋都被我隔绝在外。 小常呢,就坐在隔壁石头桌子旁,盯着那三个新面孔,偶尔还与我眉来眼去,说些悄悄话。 仇炼争和亮明哥是一炷香之前进去的。 这几日我都与仇炼争住一块儿,白日里对他进行和平教育,晚上被他进行动作教育,一番摩擦下,他心中的郁火倒降了不少,也做好了在谈判里吃一点点亏的准备,只是在最后三天的关头,我没怎么和亮明哥交流,也不晓得他那边情形如何。今日瞧见他,他似为避嫌,只远远看了看我,便吩咐大家留下,然后和仇炼争走进了书斋。 我心里有些奇怪,就拉着隔壁小常,悄悄问道:“我这几日总和仇炼争腻在一块儿,也没去瞧亮明哥,他是不是吃味儿了,怎么不和我说会儿话?” 小常低声答道:“许大哥心胸宽广,又素来最疼你,怎会与你计较呢。今日是谈公事儿,怕是不好与你说话吧。” 我疑道:“可亮明哥今日怎只带了三个兄弟过来?且都是新人,老哥哥们呢?” 小常挠着大脑袋道:“这个我也不清楚,许大哥做事总有他的理由,或许是带新人看看这大场面,好磨炼他们的心性胆识?” 我嘟囔道:“你是动明帮十三骑之一,你咋啥都不清楚?” 他耸了耸肩:“我是十三骑之一,你还什么帮内职务都没有呢,不也做得比帮派里的任何人都多么?” 这倒是真的。 自我认识亮明哥的五年来,他不知道游说过我多少次,让我在帮内寻个职务,想做什么做什么,可我每一次都是拒绝。 理由很简单。 我若要做什么,就得十全十美、表现专业,若是到了帮里,难免得花很多心思在帮派上,又哪里有时间去游历江湖、杀贼除恶,创造和编织新的马甲呢? 想了想,我就觉得还是不任职,只在亮明哥危难困急的时候出手就好。 话说回来,这二人进去也有一炷香的时间了,谈了这么久能谈什么呢? 梁挽初来此院,倒是举目四看,而后忽把目光凝在了这院子里的莲花池上。 莲花池虽名莲花池,但如今都是冬季了,池子里的植物也被人早早清过,不但没有淤泥杂草,连一丝游鱼都瞧不见,如今水池清澈无遮拦,水在光下呈现出粼粼波光,似泛着一种奇异的蓝芒。 钟雁阵则是眼观四方,耳听八路,最后把目光凝在这一棵古银杏上。 这银杏高大挺拔,挺翘的黄金色叶片如一朵朵袖珍小黄扇,稀稀落落地在树下铺了一地,倒似是一地细长的织金软毯子。 但他把目光一转,和梁挽一样,看向了那水池子。 水池莹润透明,竟连一丝落下的叶片都没有。 梁挽看了我一眼,道:“这池子,似乎被人打扫过。” 钟雁阵却喃喃道:“就算是打扫过,也不该这样干净啊。” 他二人都这么说了,我干脆往池子边缘一走,发现这池子水确实是一根树叶都没有,正觉得奇怪呢,就捡了一片树叶,随手就往池子里一扔。 接下来发生的事,几乎令我骇得呼吸骤崩、心脏立停,一身的鸡皮疙瘩从脊背爬到了我的天灵盖! 因为那落进水池的叶子,先是在水面上保持漂浮的状态长达几秒,接着便不知受了什么液体的侵蚀,瞬间冒出蒸腾的白气来,叶片被烧灼、扭曲,瞬间融化于无形! 这一池子的水,全是销骨化尸的毒水! 梁挽霍然站起,钟雁阵脸色剧变,我惊得原地起跳,大叫道:“这池子有问题!让他们撤出来!” 我的话音还未落地呢,书斋的二楼忽然传出一声天雷击柱般的轰然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碎屑纷纷扬扬之下,一个人影从二楼坠落下来! 马上就要坠入这剧毒的池水当中! 我几乎是在心脏骤停的恐惧下,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一蹿而飞,飞到半空中,直接拿全身的力气去撞向那个跌落下来的人。 是许亮明! 我的亮明哥! “砰”地一声,这偌大的身躯,竟是硬生生被我撞飞了,我才想松一口气,却发现这一撞带偏了我自己的身形,受着重力吸引,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往下跌落。 我心中一空,嗓子几乎要从喉骨里蹦出来。 我即将跌落到这化尸的池子里! 就在我提气翻身,力图扭转的时候,忽有一人越过高空,如飞鸟一般蹿上来,提着我的肩,硬生生地把我提高了好几丈,翻越几分,便稳稳到了地面上。 是梁挽。 轻功天下第一的梁挽! 而我们落足的地点,距离水池不过几步。 我惊出了一声的冷汗,却发现梁挽瞪着我,惊魂未定地揪着我的肩。 我冲着他笑了笑:“幸好你在,不然……我就死定了。” 一向镇定的梁挽也是面色苍白道:“你吓死我了……” 众人骤逢剧变,慌神震惊的占大多数,一时半会儿都有些醒不过来神,可那被我撞飞的亮明哥如今躺在地上,痛苦而迟缓地翻了个身,疼得呻吟了几分,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我便如梦初醒一般,马上冲了过去,正要查看他的伤势,却发现亮明哥的面孔上白红兼具,轮廓似有异样,我心中一警,立刻伸手一揭。 这一揭,居然就揭下来一张人皮面具下来! 这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人,居然不是亮明哥!而是许亮明的堂弟——许幽明! 我与许幽明并不熟悉,只是在帮派中见过他几面,知道他的面容生得与亮明哥长得有五分相似,身材更是十分接近,因此他一披面具,我方才只远远看着,竟一时没瞧出来,如今才发觉他不是亮明哥! 妈的,中计了! 我气得浑身一震,给梁挽和钟雁阵使了个眼色,让他看住此人,然后我在众人簇拥过来之前,我立刻折身向上。 去寻仇炼争! 那场爆炸是怎么来的? 好好的亮明哥怎就换成了许幽明! 许幽明摔下来了,那仇炼争本人呢? 我满怀担忧地冲上去,在爆炸的碎屑里横冲直撞,发现现场已起了火光和飞烟,我便不管不顾,冲到二楼,瞧见仇炼争正虚弱地依着爆炸现场的断壁残垣,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在他上方,眼看就有一道梁柱要塌陷下来! 我瞬间起步发力!在他震惊而恐惧的眼神中,不顾一切冲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第一更来啦 第161章 千钧一发看我力挽狂澜 在那柱子落下来的一瞬间,我,扭身抱住仇炼争,接着就往楼下飞。 这一飞倒是偏了方向,远离水池,总算让他依靠着我平安落地,我这时再检查脉门,发现他内息混乱不休,意识更是不清,动了动嘴唇,连句整话都说不清,意气门的兄弟们一看这情形,个个炸了锅,疯一样地涌过来要把他抢过来,却被我拦在身前,我冷声道:“谁也不准动他!把人交给罗神医看看!” 事发突然,这帮人我谁也不信,谁也不服!我只服气一个天大地大都大不过她的罗神医罗姐姐! 这九人被我气势一震,六个人已心生怯,还有三个不依不饶,仍是跨步向前,想要把仇炼争弄过去,我便先他们一步,携着人飞去了罗神医那边。 仇炼争躺在地上,罗神医把脉一看,面色瞬间凝重了一万分。 “他中毒了。” 我心头一痛:“什么毒?” 罗神医急切道:“很厉害的毒,不过还有的解,你先护着我,我先给他施针稳定一下伤情,接着送去药庐!” 我立刻看向那意气门的几人,冷声道:“你们还不快去把烟火扑灭!楞在这儿充什么蒜头!” 我再扭头去看钟雁阵,道:“烦请钟捕头去书斋楼上一看,把他们用过的东西都给看住!” 动明帮的三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围着那跌下来的许幽明面面相觑,幸好小常的职务至少比他们高些,一个人可以把三个人给围住,又把许幽明给看住,意气门的六个人倒是记得仇炼争对我的信任,立刻去楼上扑灭烟火,可还有三个人例外。 这三人分别是“青穹神刀”单青穹,和蒙沧与蒙浪两兄弟。 三人看了我半晌,一言不发,忽的拔刀就砍! 三把刀一个方向,目标全是冲着我的头顶! 分明是要我的命! 我目光一冷,双掌齐发。 几乎是十分之一秒不到的瞬间,三把刀的两把就如铁器被磁铁吸引一般,自然而然地被我的双掌吸住、截住,同时我一脚急踢,抵走了第三把。 接着热力一发,一种澎湃而剧烈的热潮之力从我捻住的刀尖迅速往下交缠,传到“沧浪双雄”的腕部。 劫焰掌第七层,隔空传热! 二人吓得手抖脸崩,惊叫出声,瞬间倒下地来,那“青穹神刀”单青穹却也不管同伴死活,只狠心一走,手上一把白锋如裂浪的大刀,竟直接朝着施针的罗神医身上砍去! 须臾之间,她就要命丧刀下! 我怒得指尖发力,手中两把刀瞬间碎成了七八层银亮的断片,再以剧烈掌力一推,带着热风灼气的刀口碎片瞬间幕天卷地而去!全打在了那单青穹的刀身上! 他刀口一偏,连人也被这热力击飞,翻过草丛越过池子,竟直接撞到了银杏树上,再狠狠跌落下来,吐了老大一口血! 他痛呻几声,竟还想提刀站起,却被梁挽给一脚住,再起不能。 我终于松了口气,可却发现那动明帮的三个新面孔,此刻竟要冲到仇炼争身边,小常不让,他们就不知说了什么,脸红气喘地争执扭打起来,小常对付敌人可以是一拳一个,但对方是自家兄弟,而且还有三个,他还不能下狠手,一下子就陷入了僵持的境地。 就在我焦心急切地守在仇炼争身边,终于火势被扑灭,意气门的六个人黑黑焦焦地冲了下来,眼见地上三个人这模样,马上变了脸色,动明帮那边也是乱哄哄地一片,我却只冷言冷声地守着仇炼争,怒道:“我现在让罗神医给他治伤!谁敢靠近打扰,那就让劫焰掌下再多一个死人!” 这话震住了胆小的几个,因为我听到了当场收息敛气的声音,可再好的话也镇不住缺脑子爱作死的,比如有人没看见方才的情形,就开始叫嚷起来。 “唐约!门主信你在先,可你伤了我意气门的三个兄弟是怎么回事?” “你与许亮明交好,是不是偏帮着动明帮来设计我们门主!” “你让我们把门主抬回去!我不信什么罗神医!” 我冷眼一瞪,那人面色微变,到底没有真的攻上来,只是围了一圈,似乎并不完全相信我的话。 终于在惊心动魄的几分钟对视后,我发现身后的仇炼争有了声音。 他头顶扎着几根针,微微呻吟几分,醒转过来,看向了我,一脸困惑道:“小唐?怎么了?” 我松了口气,难受道:“你还问我怎么了?你怎么了啊?” 仇炼争面色一白,咬牙冷声道:“我好好地谈判着呢,结果喝茶水到了半途,就开始思虑沉缓,气息紊乱,你的亮明哥哥为了在谈判上取得顺利……竟在点的熏香里下了药引,引发了茶水内的毒!” 我沉声道:“那不是许亮明。” 仇炼争一愣:“不是?” 我们二人这一来一往地说,意气门的几个人是暂时稳住了,那动明帮的三个人听了却是不依不饶,怒声道:“胡说八道!分明是你们的人下的毒!” 我怒声道:“是你们跟着许幽明过来的,亮明哥呢?他去哪儿了?” 这三人一愣,答不出的话,我便知道他们有异,刚要对小常说些什么,这三人忽的眼色一使,三个人又与小常扭打作一团,眼看拳脚噼里啪啦,一阵混乱的时候,忽有一个从墙外翻了过来,落地之后,竟是地动山摇、好生气派! 我定睛一看,进来的才是许亮明! 他一进门,首先厉目一扫,踹翻了这三个新面孔,然后把地上躺着的许幽明给提起来,怒声道:“许幽明!你这个王八蛋!” 几个人都被骂懵了,我一时诧异道:“亮,亮明哥?你真是亮明哥吗?” 亮明哥回头看我,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先是透出凌厉,可瞧见发言的人是我,瞬间柔软下来,无奈道:“小唐你看清楚,我不是许亮明还能是谁?” 我怔怔地点头道:“你……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亮明哥咬牙道:“许幽明这王八蛋反对和谈,我本想带着他来见见世面,收收这份狂心,没想到他竟胆大包天,趁着我入睡的时候给我下了迷药,我伤势未复,一时未觉,他便扮作我的模样带几个新人过来,目的就是破坏此次和谈!” 我心中一凛:“那……那炸药和毒……还有水池子……” 亮明哥一愣:“什么炸药和毒?什么水池子?” 他似乎察觉不对,厉目扫向动明帮的三个新人,三人立刻跪下,大声求冤道:“我们事先不知幽明公子扮作了帮主……毒和炸药更是与我们无关……” 我顶着这一头乱麻,实在不知从何理起,就先让钟雁阵和梁挽留下来处理现场,叫中立的他们去扣住意气门的三人和许幽明,我则扶着仇炼争,随着罗神医去了她的药庐。 三日后,罗神医就把仇炼争身上的余毒全清了。 同时,钟雁阵也给我带来了他最新的调查结果。 我只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现在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其实越复杂的事情,起因越是简单,”钟雁阵叹道:“简单来说,就是两边都有人想破坏这次和谈。” 我点头道:“他们是怎么个破坏法?” 钟雁阵道:““在现场下毒的人是许幽明,那毒池子和更厉害的炸药,则是单青穹等三人布置的……” 我心中一凛,道:“难不成……” 许幽明只是下了令人思虑沉缓内力不济的毒,可炸药一起,两个人很有可能一起被炸下二楼,然后双双掉进那剧毒无比的水池子里……单青穹这分明就是…… 钟雁阵点点头:“你猜的不错,许幽明先是和单青穹暗中联系,但许幽明只想害这仇炼争,让和谈变笑谈,单青穹则更狠些,他希望取仇炼争而代之,他希望仇炼争和许幽明都死在这场和谈里!” 他拍着我的肩,沉声道:“若不是现场有你在,非但和谈不成,意气门和动明帮从此就要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他们倒是好算计。” 我冷笑一声,双手几乎攥成了拳。 “只可惜,遇上了我唐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来啦,和谈解决了,接下来就要面对仇人了,完结倒计时开始!~ 话说话说,我在考虑开一个30章左右的小短文 男主备选是1.梁挽2.悠悠3.钟雁阵柳绮行 1的梁挽是新的cp,2的悠悠和小郭继续着ai变形计,3就大家都懂 大家会比较喜欢看哪一个? 第162章 你是否愿意入意气门 毛毛仇清除毒素后,半点不停,风风火火地招来意气门的兄弟,竟当众把那三人给审问了。 这一审,果然如钟雁阵所言,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三人早就包藏祸心,欲仇炼争死在这场和谈中,或让许幽明扮演的许亮明死于非命,那样也能激起莫大风波,使好不容易酝酿成的和谈消弭于无形。 仇炼争二话不说,当着我的面,把三人一一处置了。 他上手一抬,白玉般的手掌从袖中飘然而出,一掌一个拍在三人的面上、额上、脖上,那三人当即仰面惨叫,可眼耳口鼻流下的不是血,而是夹着血渣子的冰粒子,脉管根根暴起,颜色却呈青紫,在地上呻吟之时,手足姿势诡异、四肢关节僵扭,似是极为痛苦惨烈。 我只皱眉:“你像从前一样直接杀了不就成了么?为何如此折磨?” 仇炼争冷声道:“因为他们不止要杀我,还要杀你,杀罗神医!”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并非为了冷静情绪,而是一拳狠拍桌子,几乎把一张好好的桌子拍得四分五裂、粉碎赶紧! “我信他们珍他们,他们却叛我,便算我不识人心罢,但这三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连你也一起杀,便该在死前受尽痛苦,怎能这么快就死?” 他说话犹如刀子一击一撞,双眼如雪原里一团儿凭空漂浮的烈火,何处都敢撞,撞到哪儿就燃尽一切,因此他一看谁,谁就如脸上遭了雪似的冰冷生疼。在场除了我,另六人全是屏息敛声,一时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看来仇炼争这一举动,不止为了我,也为了杀鸡儆猴,叫剩下的人收收异心。 毕竟意气门出内奸的水平,简直和柯南里的黑衣组织没有啥区别了。 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喜欢有人在我耳边持续性地惨叫。 我便轻轻握住他的手,道:“我不喜欢你去折磨人的样子吧,哪怕是罪大恶极的人,直接让他们死了吧。” 仇炼争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我,但终究还是转过头,杀气腾腾地走过去,又是一人一掌,总算结了这三个叛徒的痛苦。他又吩咐几句,让众人离去。我瞧见离开的六个人这大气儿不敢出的模样,便大概晓得了仇炼争为什么敢这么长时间离开意气门都不怕被推翻,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内奸,都没一个真正地把他弄下去。 凭他这超高的武力,还有这狠绝的性情,谁看着不发憷?谁敢正面去打他? 等别人都散了,他便在大堂中坐好,靠着个梨花木的躺椅一摇一摆,犹如个格外英俊的不倒翁,我便也坐在旁边的躺椅,硬是和他一起摇,摇了半天成了一个频率,他便忽然停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笑了一笑:“怎么,消气了么?” 仇炼争道:“你怎知我在生气?” 我道:“我若是你,成天被一群内奸暗算,我也生气啊。” 仇炼争叹了口气:“我也不知怎的,为何意气门壮大至今,势力翻倍,正是蒸蒸日上之时,怎就这么容易出内奸?我到底何处薄待了他们,叫他们这样对我?” 也难怪他气、他怨。 要是一个两个就算了。 这三个四个,五个六个,眼瞅着不知还有多少心思诡谲的人要抓,他能不生闷气么?能不犯这多疑的病症么? 我道:“你自己也知道意气门壮大了,势力翻倍了,那你知不知道意气门是如何壮大和翻倍的?” 仇炼争说到这个就来精神了,侃侃而言道:“从前那些老顽固们,选人用人一个比一个挑剔,专挑本地的,不挑外面的,只看关系挑,也不看能力挑,对方帮派来投的人才他们也不要,只挑完全没投过别家的,就他们这挑法,哪儿能壮大帮派?挑人,看能力、看品格,看能不能一起杀恶贼除奸人,背景反而是这里面最轻的了。” 我点头道:“不拘一格挑人才,不问出处选弟子,确是豪气万千、与众不同,难怪这么多人冲着你这份意气来投奔意气门……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笑道:“这样改革后,你是不是大大缩短了审核和晋升所需的时间?” 仇炼争沉默片刻,道:“若想迅速扩大,就只能这样。” 我道:“有得必有舍,你不拘一格挑人才,吞并周围不守规矩、滋扰百姓的小帮派,又努力去争回苏玉廷卖出去的产业,当然能使意气门迅速壮大……让你在极短的时间内,能成为与亮明哥一较高下的势力首领……可是,在这扩张途中,必然会混进许多投机、野心分子……这是你无法也不能避免的……除非……” 仇炼争听明白了:“除非……我暂时停止扩张?” 我道:“不一定要停止,但可以适当减缓扩张的速度……否则,帮派人员的素质跟不上帮派扩张的速度,他们便只能成为你的拖累、你的阻碍,而并非你的助益……” 仇炼争沉默片刻,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咕噜噜地喝下,好像也喝下了一肚子的怨气和疑惑。 “其实同样的话,我也曾想过,也曾听人说过。”他放下茶杯,眉眼放柔道,“但这话由你说过来,就是比那些老顽固说得要动听,要可爱……” 我笑出声来:“所以呢?” 仇炼争目光炯炯道:“所以……你可以加入意气门,留在我身边吗?” 我一时被突如其来的话给哽住了咽喉,啥想法都冒不出来了。 我晓得他今天忽然当着我的面处理门徒,大概是有些想法的,可我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层意思。 拉我进意气门? 那……那亮明哥? 仇炼争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并不是让你现在就加入,无论你决定如何,我都会尽力促成意气门与动明帮的合作,只是我自己,想让你留在我的身边……” 我有些犹豫不决,仇炼争只苦笑道:“这意气门的位置,你想挑哪个就挑哪个,不想挑重担子那就挂个虚职也可以,我只是,想时时刻刻都看到你……只要你在,我这性子,也终于能找到个人管管了……” 我皱着眉:“你爱让我管?” 仇炼争迅速点头:“你管我,我一定听话。” 我恼道:“这不是胡闹吗?你是门主还是我是门主?” 仇炼争不羁地轻笑道:“皇帝都能有个太上皇管着,门主上面怎么就不能有更高的人管着了?” 我瞪他一眼:“少贫嘴了,你今日拉我来,故意在我面前冲动耍狠,待我劝你,还请教我一些你早就明白的帮中积弊,是不是就是为了让我觉得——你没了我不行?” 仇炼争眉头像泼墨似的往上一扬,脸上表情不知如何摆,像是有些心虚在胸口酝着的,又似是十分茫然在,支支吾吾道:“有……有吗?” 我笃定道:“你就是有!你这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我转身就起,仇炼争却一把拉住,他力气奇大无比,直把我的人都扯到他怀里了,我险些把大脑门撞上他的大脑门,只好用手抵着他宽阔起伏如山峦的胸口,我赶紧起来,他却不让,一只手稳稳地箍着我的腰部,抬起头的那一瞬,目光清明锐利得像刺进我的心房。 “可我真的觉得,我没了你会走样,会成为一个我自己想不到的人。有你在,我的心才能定下来。” 他现在一手揽着我的腰,五指似在我的腰肉上滑动轻揉,舞着一场高潮迭起的大戏,因此他说什么大道理都显得涩气,我只道:“你先放开,我信你就是了。” 仇炼争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把我放开,我才擦了擦脸,揉了揉腰,好像要把不存在的臊气给驱赶掉似的,我认真想了想,还是回答道。 “我平日最爱往外闯,你若让我入意气门,我是待不住的。” 仇炼争笑道:“那你先陪我几年,然后我陪你一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怎样?” 我一愣:“还能这样吗?” 仇炼争便把他的想法给我细细说了。 原来他当年成为意气门的门主,本就是在杀了上任孝子门主苏玉廷后,被各方势力推上去,不得已占的这个位置。而他的目标,也一直是收服周围滋扰百姓的恶势力,再收回苏玉廷以不合理的极低价卖出去的帮派产业,如今目标已实现大半,他也并不想一直呆在这个八方锋芒所指、日夜不得安宁的位置上。 但意气门已成如今的庞然大物,若是贸然离去,把它留给一个德不配才不够的庸人恶人,那就是助纣为虐、前功尽弃。所以仇炼争想在离任之前,稳定意气门的时局,筛选掉野心投机分子,寻一位优秀的继承人。 等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从意气门离开,随我四处闯荡游历,过神仙眷侣般美好的日子,一心一意地与我日日双人动作戏,他做五湖四海各种风味的甜点,我做他的甜点,便再也不用愁今日去打哪个帮,明日去防哪个内贼了。 他这大饼画的,虽用词油腻,但内容实在丰厚美味,连我都心动不已,要是下半辈子都能与他过上这般的日子,那打几年工,也不是不行啊。 我想了想,道:“我考虑考虑,但具体回答,得等和谈结束之后。” 仇炼争笑道:“好,我等你。” 这家伙似乎过于期盼着我的答案了,所以伤势才好上一点儿,又兴冲冲地派人去与亮明哥接触,商定了再次和谈的地点。 这次和谈比上次更加机密,为了不让人打扰,几乎是临时决定了地点,到场的也只有我和钟雁阵、梁挽,小常和意气门的另一个兄弟,人员精简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就是如此,才终于让他俩在小房间里高声激昂地谈了足足半个时辰,不知商定了什么,这二人进去前,还是互相提防,各有机锋的,出来后,却是红光满面、两眼生光,好像一个发了大横财,一个赚了飞来钱,谁都没亏了谁。 我在门外一看,就知道这和谈是成了。 想想也是,亮明哥本就爱惜人才、尤其看重英雄少侠。 像毛毛仇这样的人中龙凤,他若有过深谈,又怎可能不喜欢呢? 趁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我先上去牵了他俩的手,笑盈盈地问:“商量得如何啊?” 仇炼争道:“那些产业,既在你亮明哥的手中被发扬光大,那就让他们继续下去吧。” 我一愣,道:“你,你竟肯?” 仇炼争笑道:“也不是白白肯的,我接下来,还要和许帮主一起,联合受聂楚容欺压的各门小派,组成‘抗聂’联盟呢,你说好不好?” 我大惊,看向亮明哥,见他也眼含笑意地点了点头,我几乎欢喜得要原地跳起来,眼看着要撞到天花板了,却被亮明哥给一手拽了下来,抱在怀里,蹭了几下。 其实蹭了就蹭了,从前我和亮明哥办成了什么大事儿,或救得了什么人,也总是这样亲密庆祝,可这倒是看得仇炼争脸色有些奇怪,他在一旁扭扭捏捏,皱皱巴巴了几分,一咬牙,也冲过来和我贴在一块儿,贴得我都笑出“咯咯”声来,转而去掐他的脸蛋。 被我视为心理阴霾的和谈,就这么在一片嬉闹欢乐声儿中落幕了。 只是回去之后,我还是偶尔会想,那噩梦里的种种情形究竟是什么?倘若我当时没有强求亮明哥三改和谈地点,倘若我没有救下许幽明,救下仇炼争,那么当时发生的又会是什么? 难道是许幽明堕下那毒池子,被化得面目全非后,被我和众人当成了许亮明?以为是许亮明被仇炼争推下来的? 可这也不对啊,设下了这样的局,亮明哥只要一出场,这误会必定不攻自破,怎会变成噩梦里那样的情形? 也许原来的噩梦里,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或者有别的势力掺和了进来,又或许是这几个混蛋叛徒改了暗算人的方式,才会导致这一系列结果? 不过我越想越是觉得理不通,而且如今局势大好,我最爱的两个人,最关心的两方势力,已经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联合在了一起,我还有什么可以不满的呢?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得做。 和谈成功的第二日,我立刻去往罗神医在此城中的药庐,找到了在那儿养伤的冯璧书与阿渡。 阿渡一见我来,就问:“你是为了高悠悠来找我的吧?” 我一愣,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阿渡笑道:“你嫌我性子闹腾,不让我插手和谈的事儿,想来想去,就只有高悠悠这件事你能找的上我了,我说得对不?” 我握着他的手,道:“高悠悠一个人去,就算有郭暖律去接应他,我也仍是不放心,你若能去看顾一二,我也就能放下心了。” 阿渡笑道:“你费了这老大力气救我一命,我自当以命报答,高悠悠的事儿我管定了。正好老冯的伤药也已经上好了,我就带着他一起去。” 我急道:“这不好吧?冯璧书这手经得起路途颠簸么?” 阿渡附耳过来道:“罗神医在他手上用了新的针法和药方,虽不能恢复到从前,也不能握刀……但是可以用别的武器了……” 我一惊,他立刻撤开一步,笑嘻嘻道:“而且我现在是个小财主了,我要找最稳的马车,最软的垫子,让他舒舒服服、大大方方地一路和我去那小无相山……” 自从冯璧书做出牺牲,阿渡看清自己的爱恨之后,他俩倒是蜜里调油,成天腻在一起,两个人和一个人似的,看着我好生羡慕,心想着以后若能和仇炼争也这样甜甜蜜蜜就好了。 送走了阿渡,我们便在隔壁城镇休养了足足半月,这期间亮明哥和毛毛仇在明面上仍保持着不和,可在暗中来往十分频繁,甚至比我还频繁了些,他们日夜不停地商议了许多联盟之事,还会见了一些小帮派的首领,倒叫我觉得快慰。我这一个月,也是日日安睡,几乎再未梦到那噩梦的后续,我心里只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只是有一件事还是让我担心,像根刺儿似的扎我心口,说不出的别扭。 我也记得毛毛仇说过,他和他的师父会定期见面,算算日子,他也很快就要去见他那师父了。 到时他若问出来了真相,以他的性情,到底会闹成个如何烈火喷油的情形?若是问不出什么,接下来我又该如何? 我在广泛的甜蜜与隐约的担忧中度过了接下来的几日,却没想到我没见到别人,却是阿渡和冯璧书回来了。 阿渡风尘仆仆地从小无相山回来,第一个就来找我,饭都没吃好,我心知出事儿了,赶紧抓着他的手问:“你怎这么快回来了?高悠悠呢?” 阿渡却目光定定道:“小无相山那边确实出了大事儿,我可以先给你说一个好消息,也可以先说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我震惊地看着严肃的阿渡,一时之间竟难以抉择,只问他:“高悠悠呢?高悠悠他有没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3-4章完结正文吧,下一步接档文是仙侠新文《仙界第一二五仔》,文案如下,有兴趣的话就去专栏第一个戳一下收藏吧 我被仙长派去魔界做了卧底,成了效忠魔尊的一员,开启了我的二五仔之旅 几年后,魔尊召我说:仙界最近动向频频,我们却一无所知,不如你去仙门潜伏做卧底吧 结果我又被派去仙门继续当卧底,仙长拉着我的手说:魔界密谋颠覆,我们却对他们的计划一无所知,不如你做双面卧底吧,注意行事低调,不能再惹人注意 我点点头,为仙魔两方兢兢业业地打工,决定做一个低调的双面二五仔 几年后,我低调成了仙门的未来掌门候选人 又成了魔门的二把手! 这是一个仙魔两界同时做二五仔,然后混成第三方大佬,风生水起、又收获爱情的爽文沙雕故事 第163章 再次见到沈玄商时 阿渡这惯会磨磨蹭蹭卖关子的人,终于把话说得清楚了一会儿。 原来高悠悠和郭暖律成功会合后,又在路上遇到了抄捷径赶过去的阿渡与冯璧书,虽说高悠悠执意不让阿渡跟着他,但阿渡还是跟在后头,几人与凌熙让一起秘密登上那小无相山,在几日后,终于设计让那凶手原形毕露。 我问:“凶手可是那几个长老中的一个?” 阿渡点头,那王长老便是杀死高悠悠那傅师叔的主谋,且此人早已暗中投靠聂楚容,靠着金钱财帛,也想法子收买了一批派中弟子,在凌熙让揭穿他之后,更是率门下弟子,联合聂楚容派去的一众高手,当面与他们斗杀起来。 结果没什么悬念,有高悠悠、郭暖律,还有外援的阿渡在,这几人自然落败。 唯一叫人意外的是,聂楚容居然也带着一众高手,现身于小无相山内。 我惊道:“他怎会?” 阿渡道:“因为……他的堂弟聂云珂被老冯给重伤,至今尚未醒来……我想,聂楚容或许不在乎别的人,可这唯一的堂弟,还是放在他心上的。” 我沉声道:“所以,他来一是为了稳固小无相山内的局势,二是为了杀冯璧书?” 阿渡笑道:“是啊,他带来的那群高手,着实给我们造成了不少的麻烦。所幸,我们几个齐心合力,还是把他们给打退了。” 说者是平平淡淡,我却听得惊心动魄,不由问道:“怎么打退的?” 阿渡笑着摸了摸腰间的软剑:“擒贼先擒王,他们来杀老冯的时候,我和郭暖律先去杀聂楚容……主子有难,难道属下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我道:“聂楚容呢?” 阿渡目光一凛:“我和郭暖律两个联手击杀一人,你觉得天下难道还有人能逃得过去?” 我目光大震,呼吸也随之一颤:“难道你们,你们把他……” 阿渡笑道:“他身边也有高手阻拦,人没死,但经脉已被我俩的剑气所伤,只怕短时间内很难离开病床了……” 我欢喜得几乎要蹦起来,拍着他的肩和拍我的亲姐妹似的:“这是好消息啊!天大的好消息啊!聂楚容一倒,他的联盟被瓦解就是迟早的事儿!” 阿渡也随着我的欢乐而笑意连连,直到我这欢喜劲儿退去后,我才忽然觉出有什么不对劲,我就去问他了:“你这好消息完了,你的坏消息呢?” 阿渡挠了挠头,道:“高悠悠受了伤……郭暖律把他带走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我心一下凉了大半,道:“伤得多重,是谁伤的?” 阿渡便把事情与我一五一十地说来,听得我心头一上一下地颤,但总算心里有些安定,毕竟高悠悠受伤,是由郭暖律来照顾,想来不多久,他便会给我带来消息的。 接下来几日,我将聂楚容受伤不起的消息带给了仇炼争和亮明哥,两人大喜过望,当即定起了一系列瓦解聂楚容势力的计划,我虽然觉得事情进展得有些过于顺利,但也无暇他顾,因为据仇炼争说,他很快就要去见他的师父了。 梦里的话若是成了真,只怕当年那个烧杀我满门的人,真是他的贼师父了。 可我要怎么和仇炼争说呢? 把梦里的话当证剧?我是肯信,毛毛仇会信吗? 还是想法子把梦里那个男人的肖像画下来,给毛毛仇瞧一瞧? 可万一这八年来,那男人的面容形象发生了变化,岂不是白白画了? 思来想去,我是想对仇炼争千叮咛万嘱咐,仇炼争把所有话都沉默地听了进去,可却只有一句话还我。 “我正想告诉你,就在昨日,他已给我书信一封,说是要改约了。” 我疑道:“改约了?” 仇炼争点头:“改到两个月后再见面。” 我一惊,道:“这……这算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仇炼争沉默片刻,道:“我也不知这算什么,但……他从不轻易改变见面的时间与地点,此番骤然改约,总让我觉得不安,只怕是有大事发生……” 他是满心疑惑半脸阴沉,我却想起了小无相山的剧变,想起了聂楚容的倒下。 那人忽然改约,是不是因为聂楚容经小无相山一役,身边高手凋零,自己又伤势严重,需要下属日夜守候? 我暗暗念着这一段,便问道:“他有没有在信中说明约在何地见面?” 仇炼争听到这句,却以一种异常警惕的眼神瞅了我一眼:“我不能说。” 我立刻笑出声来:“你怕我跟过来?” 仇炼争异常严肃道:“你绝不能跟过来。” 我明知故问道:“我会不会跟还是未知数,你这样紧张做什么?” 仇炼争沉默片刻,忽的抓着我的肩,面含厉色地警告道:“小唐,我不是在和你说笑,我那二师父的武功早在几年前就已练到登峰造极之处,它与你门派的功夫形成完美克制,你若跟来,被他发现……我……连我也保护不了你的。” 我被他晃得一愣一愣的,随即感知到他话语中的恐惧与担忧,我笑道:“好,我答应你,你自去见他便是,我不会跟来,也不会派人窥探的。” 仇炼争总算松了口气,手上的劲儿刚刚才放下来,我马上又按住了他的手,轻笑道:“但你也得答应我,你去问他时,不仅要问清楚与我门派的恩怨,更得问清楚他为何要教你这门功夫,又为何对你没有任何要求。” 仇炼争皱了皱眉:“为什么?” 我笑着说出几句带着冷意的话。 “难道你自己就不好奇他为何对你这样好?你难道不想知道他是否与你的父母有关系?” 仇炼争目光微微一凝,道:“你这个样子……很像是在挑拨。” “嗯?所以呢?” 仇炼争咬着牙道:“但你挑拨成功了,我确实很想知道,他究竟为何选择我。” 我冲他咧嘴一笑,露了一口白森森小尖牙,明晃晃地炫耀着我的得逞与傲慢。 接下来的两个月,仇炼争有时与我呆在一起,有时与我分开,自己率众奔赴各州分舵,与意气门的分舵主见面,有时还与亮明哥一块儿,会见各小帮派的领袖,中间策划过几次小的大的进攻,打击过聂楚容麾下的分舵势力,眼看着这江湖被他们搅得一会儿风波一会儿浪静,我便等各方的消息汇聚到我这一处,终于等到了一点儿消息。 聂楚容伤重不起,消息是真的。 他的分舵势力对意气门等帮派的试探进攻回应极为缓慢,大有收缩蛰伏之象,他操控的各大帮派也未有大的动作,侧面暗示出了这幕后公子的虚弱与疲惫。 高悠悠的消息也被郭暖律的一笔书信传了过来,据说他已经醒了,而且在慢慢恢复,这让等得茫然心切的我大有喜色。 阿渡的信也给我带来了一些好消息,据说冯璧书的左手在罗神医的精心养护,以及他自己的努力争气下,已经可以去握一把细剑了,只是仍不能握刀。 钟雁阵和柳绮行也去查当年聂楚容擒杀诸多武林人的罪证了,这俩常年腻一块儿,一个明明是做公职的,另一个不是公职也似公职,看着我总觉得他俩有些情分,可偏偏柳绮行茫然钝感,钟雁阵又不说破,那真是有些无奈。 唯独仇炼争,他秉持着“趁人病要人命”的好原则,是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打击聂楚容势力的策划中,这点与亮明哥不谋而合,他俩的塑料交情倒是肉眼可见地真了一些。 转眼间到了四月份,从冬末到初春,雪水融化,天光晴暖,我回到明州城,继续在我们曾经说书的那个地方,说点故事给朋友听。 这次大家四散各处,各有自己的人要陪,听我说故事的只有老七和梁挽。 小常这时跟在亮明哥身边办正事儿,毛毛仇倒在明州,可惜他连日奔波,累德连个正经虫样儿都没了,连骚话骚动作也无了,我就让他先去客栈睡个大觉,睡足了再出来找我。 故事说到一半,我一抬头,忽在东北方的小吃摊那边瞧见了个熟悉的人影儿。 我心头一惊,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抬起一个茶杯,把盖子慢慢地给扣上了,老七和梁挽都是冰雪聪明的人,自然明白这动作的意思,只互相对视一眼,就起身微笑告辞了。 他二位一走,我赶紧冲到那小吃摊面前,扣着那人的肩膀就是一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你说这人还能是谁? 沈玄商啊! 在随州一别,整整三个月不见的沈玄商啊。 沈玄商这时其实已经做了些许伪装,戴了个斗笠穿了个灰衣,可惜他身材太过招眼,在人群里鹤立鸡群一般显眼,我立刻注意到,当下就拍他肩。这小子憨眉浓目地回头瞅我,先不说话,只给了眼色,我便无奈地跟着他一起穿街走巷,进入了一个偏僻无人的死胡同,他才原形毕露,抖了抖袖子,给我看了看他完好健壮的手腕。 我疑道:“你这手腕怎么好得这么快?” 沈玄商抬起下巴,略显骄傲道:“我特意用了续骨灵药,三个月就好了,你想要这药么?” “有个新师父疼就是好啊。”我叹道:“但你这么快就出来找我,看来是一点儿教训也没吃。” 沈玄商笑容一收,刚想骂我,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脸惊异地看着我道:“你,你说什么?” 我笑道:“我说你有个新师父疼,就是过得比别人好。” 沈玄商诧异道:“小,小唐……你,你全都记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第一更 第164章 我们各自的经历 我拍着他的肩,确保这动作和我的声音一样有力。 “是,我全都记起来了,小沈。” 沈玄商像是猝不及防被刺了三下,胸口一震一颤犹如山崩地乱,脚下一软一硬好似棉花弹刀尖,但他毕竟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句话。 “那你……是不是还在恨我、怪我?” 我用了狠力一捏,疼得他当场叫出声来,沈玄商面目狰狞地挣开,退了几步,满脸警惕加怪责道:“你,你怎么下手这样疼啊。” 我狠狠瞪他一眼:“我本来都快把气儿给消了,可你当初在星霄山上见到我,发现我失忆,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遮遮掩掩的干什么?害的我现在才想起来。” 沈玄商难过地揉了揉肩,低头又低声道:“那时我们分别已有七年,我实在不知道你怎会变成那,那个样子。而且我也怕……万一你记起来,又恨我、怪我,像当初一样恶狠狠地骂我,那我要如何与你相处?” 他说的那个样子……是指我刚和毛毛仇颠鸾倒凤之后,从密室里跑出来的叶小颜模样?他是瞧见我的女装,再看见我脖子上的咬痕,因此受了巨大的冲击吗? 后来不说,就是因为怕我记起来,又要和他吵架? 这家伙,真是从小一根筋长到大,憨度一成不变的。 我忍住捂脸的冲动,道:“好了,既然都想起来了,你我找个地方好好叙叙旧,你和我说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你当初是怎么跑到星霄山上去的?” 沈玄商见我这般,浓眉大眼竟是难得的晶亮亮起来:“你,你当真不恨我啦?” 我恼道:“你再和我磨磨蹭蹭的,我可又要开始怪你了。” 沈玄商止不住咧嘴大笑几分,欢喜从眼角到脸颊一路止不住地流溢出来。他拉着我的手就往外冲,也不管隐蔽,也不求遮掩了,这一刻他像失而复得了什么极珍贵的宝物,动作风风火火,神情亮亮堂堂,拉着我一路狂奔、乱走,冲进某个让他喜欢的小饭馆里,他才停下来,喘了不知多久,接着一回头,狠狠地抱了我一顿。 我也用力地回抱了他,找了个还算隐秘的包厢,在菜单上点了一大堆东西,就和小时候一样,拉着小沈一边狂吃乱喝,一边分析彼此这些年的经历。 我说到做乞丐的那三年,本是捡了一些比较好玩、逗趣的事儿给他听的,结果小沈听到这些苦中作乐,他就看不见乐,只瞧见苦,一张欢喜的脸登时拉下几十层厚重如砖灰的暗影,他本沐在重逢的阳光里,可没听几句,泪就下来了。 “我后来有去找过你,可是我找错方向了。”他红着眼圈道,“我以为你比我会说话,比我懂人心,你一定也能找到个和老谢一样的好师父,我就去寻了出名的那些年轻子弟……我没想到,你居然就混在乞丐堆里,就那么过了头三年……” “我早知这样……当初说什么也要把你带回去,求着老谢再收下你这个徒弟……” “你这样受苦受到大,难怪被仇炼争那样的混蛋欺负了……你竟还原谅他……” 他越说声音越苦,越讲口气越悲,红红的眼圈像是夹着千种万般的懊悔与愧疚,一时之间不像是他了。 我喝得有些醉醺醺,也不晓得他有啥好哭的。他不哭时还是个俊俏周正的年轻人,哭起来整张脸皱巴巴得,像个小老头,我就捏着他的脸,硬是把哭纹给捏正了、抚平了,我就笑得连说话都不清不楚了,可笑着笑着,我也哭出来了。 哭什么呢? 因为我想起来,师兄师姐们还活着的时候,我也曾这么掐过他们的脸蛋,他们有的人忧郁爱叹气,有的笑得秀气又傲慢,一张张各带鲜活、各具可爱,甚至师父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去给他山羊胡子打结…… 如今想想,我在塑造那些假身份时,有多少是潜意识地参考了他们的形象? 宿白州,像师父…… 叶小颜,像好几个师姐…… 顾思尧苏小玫甚至还有小桑,像几个师兄师弟们…… 我心中一恸,面上却还是笑道:“你胡说什么呢?当初老谢只收了你,那是好事儿啊,我后来确实找到很好的师父了,足足四十八个呢……” 小沈疑道:“什么?” 我一边说一边打着酒嗝:“我和你说,我路上遇到什么人,只要有一技之长的,我就当他们是我师父!我哄着他们拜了师,就靠学来的技艺去办一个假身份……最后办了足足四十八个,我厉不厉害?” 我还以为小沈会应和我呢,结果他听了以后,神情反更悲、眼神还更伤,像是想象出了什么我都不晓得的惨事儿,他叹到最后,只是轻轻拍打着我的脊背,道:“我知道,你一向鬼主意最多,你在我们里面是最厉害的了。” 他消化了一会儿,后来终于说到了自己的经历。 原来他当初苦练内功,但也只是卡在第五层,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便下定决心跟随谢鳞玉苦练暗器,希望能在暗器上有所成就,将来能一击制敌。 后来他到处寻访“天冰缥缈掌”的线索,没寻到咱们的大仇人,却发现江湖上还有仇炼争这一号人物,也练的这阴寒无比的功夫,而且似乎还是刚刚练起。 他早已暗中发誓,要像那仇家灭我们门派一样,杀尽所有练“天冰缥缈掌”的人,便借着谢鳞玉的人脉,在三年前成功潜入了星霄山的云隐宫。但那时仇炼争已离去,他便在洞穴里潜伏了足足一年,就是等着仇炼争再回来练功。 这办法虽憨得很,但有用,他确实等来了仇炼争。 也同时等来了我。 如今来龙去脉一切了然,我的酒劲儿也跟着醒了七分,便拍着他的肩,道:“我知道你发下这重誓,是因为我当时把你给骂惨了……但是小沈,我还得劝你一句,别人做的恶事,我们若也一样做,最后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 小沈目光一转,悲伤同情瞬间凝固成了警惕与震惊。 “你……你明明记起来了一切,难道还要劝我心软吗!” 我叹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仇炼争和我们一样,都可能是受害者呢?” 小沈一愣:“什么?” 我道:“仇炼争这两个月奔走做大事儿,我和他分开的日子里,倒也没闲着,查了一些他的过往,发现了点儿东西,你想不想听听?” 仇炼争的身世过往并不好找,因为仇炼争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他养父母取的,他的真实姓名似乎并不是这个。 我是先拜访了仇炼争隐居的养父母,然后才得知,他的亲父亲母,一个是几十年前赫赫有名的公门捕快,一个竟曾经是武林世家的千金小姐。 这千金小姐看上了捕快,毅然下嫁,远离家族,专心查案与追捕,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转折。 那捕快与小姐琴瑟和谐,把一身的探查追踪本领都教给小姐,二人明明夫妻,却亦师亦友,也是佳话。 可接下来,案子越查越大,犯人越抓越多,夫妻二人的名头也越来越响,接触到的事儿也渐渐不同以往。 那捕快生前最后一个案子,就查上了一个背景极深厚的大人物,一件不可明言的大案子。 小沈疑道:“你这到底,是想说什么?” 我正色道:“我想说的是,仇炼争的父母没有查完那个案子。” “为什么没查完?是被人威胁,所以放弃了?” 我面色一沉:“因为他们没有来得及,我从仇炼争养父母那里知道的是,他们查到了某个极为重要的线索,很快就要指正到凶手的时候,却被某个朋友出卖,死在了杀手的围攻之下。” 小沈目光一凝:“那个出卖他们的人……” 我沉声道:“很有可能就是他——那个屠了我们一门的大仇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结束啦 下章会高能 第165章 我不认这结局 小沈听了这话,却是眉头紧皱、似乎不信和疑惑占据了更多。 “这事儿查到证剧了么?” 我立刻摇头:“若有证剧能查到,仇炼争自己就能查到,何须我来?” 小沈说:“那你就是自己推测的了?” 我自信道:“虽是推测,但我推出来的结论一般都是对的。” 小沈瞟了我一眼,狐疑道:“你就是希望我能对仇炼争暂缓动手,是吧?” 我把身躯凑近,几乎额头碰额头,眼神对眼神,我力求这姿态与气势能有说服力,沉声道:“如果最后查出来,仇炼争父母之死确与他师父有关,难道你不想看看他会如何做?” 这说辞听起来实在蕴含恶意,可正中了小沈下怀。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确实也想看看这对师徒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在你查出什么前,除非他主动来杀我,否则我不与他动手,这样你可满意了?” 我欢喜地松了口气:“好,我再不能更满意了。” 小沈瞪我道:“你确定他不会主动来杀我?” 我拍着他的肩:“我确定,他和我说好了。” 小沈犹豫片刻,还是道:“我晓得他是真的喜欢你,可是小唐,你也真的喜欢他吗?倘若查不出什么,他仍是那老贼的宝贝徒弟,你真能不顾师门宿怨,和这人过一辈子吗?” 他问得这样深重严肃,反倒我一时间无所适从,想了一瞬,我答道。 “就算没有师门宿怨,还有江湖公义在,那老贼极有可能为聂楚容这等江湖公害效着力,我不信仇炼争知道他师父助纣为虐,还能继续当他的宝贝徒弟。” “他若能做出正确的抉择,断了私人恩义,我为何不能与他在一起?” 小沈忽道:“若是他不能做出正确的抉择呢?” 他目光幽深地瞅着我,像是想借此看穿我表皮下的心潮汹涌。 “若他也加入那助纣为虐的一方,又或者做不出抉择,而选择袖手旁观,你又会怎么做?” 我淡淡道:“那我就帮他做一回抉择。” 小沈以大惑不解的神情看我:“你还是不会放弃他,对不对?” 我喟然一叹道:“因为我一直知道他不是个完美的人,他曾犯过许多错,养成过许多糟糕的本能,也迷茫与绝望过,莽撞地作死过……但若换做是他,我想他也绝不会放弃我,他宁可自己死也绝不让我死。” 小沈疑惑道:“那为什么不去找个完美的人呢?为什么要去迁就他的不完美?要去容忍他那些缺点?” 我笑容苦涩:“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完美的人?不过是强撑着硬作着罢了。再说,你怎知他的缺点不能被一点点地掰正?你也没瞧见他的优点啊。” 小沈以一种无奈的眼神看了看我,道:“你就是喜欢坏男人,对不对?” “说错了。”我笑道,“是我太过可爱了,坏男人老是喜欢上我,才对。” 小沈迸出一声轻笑,就和小时候一样,又塞了甜丝丝的软糕到我嘴里,从我盘子里抢了几块儿肉,在我肩上用油腻的手指印出几个脏印子,我去掐掐他的脸蛋,去把他的头发搞成一团儿乱,咱们谈天说地、欢声搂抱在了一块儿,好像这一夜就如从前的几千个夜晚一般,假装没有那些离奇悲伤的生死变故,假装我们还是俩不成熟的死小孩儿,在谷底偷吃偷喝,一如既往。 这天晚上回客栈,我走的每一步都轻快灵盈,我抬头就瞧见月色把我身前的路照得一派清浅透明,竹的影叶的声儿在我耳边回响如深夜的歌谣与黎明的前揍,我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 因为我得了仇炼争不杀人的保证,又得了小沈不伤人的承诺,这下两边都齐全了,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任何冲突的可能性了。 直到我钻进被窝,闭眼沉睡的那一刻,我想的仍旧是美好的未来与前景。 然后我就做了梦。 一场突如其来,没有任何前因后果的梦。 时隔三个月,这梦里的我再一次成为了一个透明的旁观者,没有任何人瞧得见我,我也没办法干涉任何人,只能看着熟悉的人在陌生的场景里说着离奇的话。 我所看到的第一幕,就是另一个我在与小常说话。 这个“我”在一个破旧的木屋里默默地捣药,而小常看上去一脸凝重,铁塔般的身躯在我身边显得格外瑟缩,欲言又止好几回,他终于还是说了话。 “小唐,你真的杀了仇炼争吗?” 我眉头一皱,心想我是不是又梦到了这个可怕而荒诞的结局。 这一幕,是紧接着我在那尸山血海的小酒馆里靠近重伤的仇炼争的么? 那个“我”异常冷漠地抬起头,连手中捣药的动作都未停,口气平平道:“是,我是杀了他,你要问几遍才信?” 我在一旁听得一阵颤栗,几乎不敢相信这话会是我说出来的。 那可是仇炼争啊。 是宁死也不肯杀我的毛毛仇啊。 他怎么能,怎么能用冷淡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种话!? 一定是谎言! 小常也是不信。 他面色沉重道:“你一定是在撒谎,你说几遍我都不会信。” 那个“我”唇角一扬,冷漠地一笑:“他杀了小沈,害了亮明哥,你又有什么不能信的?” 小常沉声道:“亮明哥只是生死不明,至于你的师弟……他确实是死在仇炼争手里,可是我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杀了他,你怎么可能是这么地冷静,这样地……这样地毫无感情?” 他深吸一口气,道:“那可是仇炼争啊!” 我在一旁听得重重点头,恨不得自己去回答,可那个陌生而熟悉的“我”,只如一个被剥夺了感情的人偶一般,平平静静地回答道:“是他,又怎样?” 小常大惑不解:“可他难道不是你这辈子最喜欢的人?” “我”抬头看他,慢慢道:“但他也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啊。” 说完这话,“我”把捣药的药杵随手一扔,任由那东西在地上撞个叮叮当当地清脆乱响,接着“我”回过头,以一种近乎诡异的神态看向小常。 “人都已经杀了,他的脑袋也已割下来了,我难道还要哭哭啼啼,做一副后悔样子给你看么?” 小常异常震惊地看向他,一时嘴颤脸搐,随后归于死寂,像被这平静而狠辣的话惊得当场石化,而我只如雷劈电凿一般,僵硬得好似当场死去。 “我”从头到尾只是平静而无生气地看着小常,这让后者咬了咬牙,攥了攥拳,道:“小唐,我真的很担心你,你,你是不是……” “我”看向小常,淡淡道:“我很好的,你该走了。” 小常一看就不信这话。 可他瞅了“我”几眼,千种万般的话对上“我”那死人一样的眼神,也终究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他走后,我瞧着那个异常冷漠平静的“我”,心知此事绝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他若说自己杀了仇炼争,我姑且是半信半疑。 可他说自己割了仇炼争脑袋,我打死也不信! 过了一会儿,那个“我”叹了口气,一回头,从地板上掀开了一层可拆卸的木板,下面竟是个隐藏的地窖! 我跟着那个“我”跳进了地窖,看着他点起一根蜡烛,走进地窖深处,我才赫然发现,这地窖里有一简陋的床榻。 而榻上躺着的人,赫然是面色虚弱、昏迷不醒的仇炼争! 我松了口气,只觉全身冷汗都在这一刻蒸腾不见,我就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对毛毛仇干得出这样心狠手辣、丧心病狂的事儿,哪怕他做了错事儿,哪怕最后我们两个还是要生死相决,我也绝不可能对他狠心至此。 “我”必定是在最后一刻留了情,把重伤的他捡了回来,又伪造了仇炼争的尸体,造成他死于我手的假象。 可他接下来想干什么? “你可真是个混蛋啊。” 我一愣,发现“我”已经坐在仇炼争身边,以极轻极虚的口气说了这话。 那个“我”说完这话,唇角像裂开了般,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笑容。 似是恨中有爱,爱中含着怜惜,可转个角度,又是决然与杀气。 “我从前不懂小沈,一力劝他收手放你,现在想来,他才是对的。” “你明明答应我放过他,却背信弃诺,杀了小沈,你当真该死啊!” 我听得一脸震惊不解,却见那个“我”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昏迷的仇炼争继续道。 “我本已打定主意要杀你了,我想尽一切办法逼你出手与我决斗……可你偏偏,偏偏就死也不肯对我下杀手!” “你把自己作弄到血流满地、重伤无力,你是料定了……我无论如何也没法对没有反抗之力的你下手,对吗……” “我”说到这里,心中压抑已久的情绪似乎如决堤一般崩裂开来,也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湮灭,又有什么在轰轰烈烈地崩塌着,以至于到最后,“我”不自觉地流下两行清泪来,开口就是声音喑哑,断续不成句,像一个连续说了一千句一万句情话怨话的人,再也说不出一句流畅而真心的表白。 “我杀不了你,我居然到最后还是杀不了你……” “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做小沈的师兄啊……” 我感觉到一股浓烈到要溢出来的悲伤,与强烈的自毁感,正把这个“我”紧紧包裹着,以至于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好像是蘸着自己的血和泪,从绝望不堪的灵魂里掏出来。 到最后,我只听到“我”喃喃自语了一句。 “仇炼争,你也别太得意,我虽解决不了你,但至少,我可以去解决你那贼师父,还有我自己……” “我”抬头看向虚空,似哭似笑道:“这样,也算是给小沈个交代了吧?” 我悚然一震,瞬间就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却极力地希望阻止。 小沈绝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可还没等我做出什么,说出什么,梦里的场景就好像是被人放了快进键一样,场景极速地挪移跃迁,瞬间就转到了第二幕,“我”正在一座空旷无人的石桥上,与一人厮杀! 我眼尖地一瞅,整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是他,就是他! 八年不见,他的身形比之前还多了几分佝偻疲态,如今戴着个斗笠,穿一袭灰衣,袖角飘飞如被裁切的朵朵铅云,斗笠下一张中年人的脸,如风刀霜剑刻了一半就弃,充满着杀气与戾气! “你杀了仇炼争!你竟敢杀了他!” 他在狂怒中爆发,瞬间数掌齐发,其中五掌被我躲过,最后一掌的掌风却结结实实地拍向了“我”的胸膛,躲不过,也逃不开。 “我”在被击中的瞬间,身形已显颓势,却点足立地,强扭腰胯,反折过来,一掌轰轰烈烈地拍在他胸口! 却如石沉大海,半点无力! 七层“劫焰掌”对九层“缥缈冰”,毫无胜算! 那人如被小猫抓了一记,毫无阻碍地掐住“我”的脖子,怒道:“他爱你至深,百般求我放过你,我给了他机会,也给了你机会,可你,你居然这般心狠手辣……” “我”被掐的喘不过气,却在这致命的手掌之下,仍然是眼含癫狂的笑意,发的声像断续的狂笑,那人一惊,把我甩在地上,怒道:“你笑什么?” “我”舒了口气,摸着喉咙笑道:“曾雪阳,他能有今日……还不是拜你所赐?若非你当年恩将仇报,杀我师父一门,他怎会死在我手里!?” 曾雪阳? 是这三个字吗? 我一脸震惊地围观着,却见那曾雪阳勃然大怒,冷声道:“你师父为了一己之私,陷害我暗算我,怕我复仇,掳走一众孤儿躲入山谷,他难道不是死有余辜?” “我”冷冷道:“他若对不起你,你找他决斗便是。但是我的师兄弟姐妹呢?他们何曾对不起你!我们何曾对不起你!?” 曾雪阳冷冷道:“你们如此多人,若有一人练得这武功,岂不要来杀我……再说,我当初已放过你和沈玄商一回!你们竟还要来找死!” 他待要再一掌拍到“我”脑门,忽然面色一变,气息急乱起来。 我看得不明所以,那个地上躺着的“我”却放声大笑道:“蠢货,我知道自己内力不如你,怎会毫无准备地拍你一掌?我在自己的经脉里刺入了小沈的一枚‘万清流针’,它顺着我的掌力刺入了你的胸口,你现在才察觉到么?” 曾雪阳在暴怒和惊惶中向我扑杀而来,而“我”扬声大笑,毫无畏死。 我头皮一麻,马上又瞧见了第三幕。 这第三幕中,曾雪阳已经不见,而我却遍体鳞伤、气息奄奄地躺在了仇炼争的怀里,看上去随时都要死去了。 仇炼争抱着我,目光赤红、几近崩溃道:“你为什么要在脉里埋着‘万清流针’……你明知道这样杀了人后你也多半会死……” “我”慢慢地呼出一口寒气,虚弱无比道:“就算没有这针……我中了你那贼师父好几掌……九层阴气侵入肺腑,我本也是活不了的……” 仇炼争一愣,脸色惨白得几乎透明,一双赤红如火的眼好像是血丝爆起,惊怒与悲痛,懊悔与无力,像把他整个人的意气精气都给榨干,我竟从未见过他这样绝望茫然的时候。 “我”只在仇炼争怀里目光定定地看向他,问:“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仇炼争红着眼,颤着嘴唇道:“你说。” “我”道:“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你答应了我,要放过小沈的……到头来,却主动去杀了他……为什么啊?” 仇炼争流下泪来,仰头长叹道:“我一与他见面、询问,他立刻就猜出……你是当年灭门案的遗孤……他本来,是想把你和沈玄商两个都杀了的……” “然后呢?” 仇炼争流着泪道:“他已把功夫练到九层,若他打定主意来杀你,你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就连我也没有办法保护你……” “所以你……” 仇炼争紧闭着双眼,虚弱道:“我不想你死……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死在他手里……所以我求了他,我求他放过你……他答应我了……但有条件……” “这条件……是不是让你亲手杀了沈玄商,与我决裂?” 我听得一震,我想过许多种仇炼争会杀死小沈的理由,比如复仇,比如自卫。 可我唯独没有想过,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理由。 他是为了保住我,才主动去杀小沈? 然后引来了我的恨与追杀? 他泪流满面,近乎无力道:“是,我杀了人后,他果真信守承诺,不再来追杀你……” “你就没想过……我会杀你吗?” 仇炼争猛地睁眼,一双噙泪的眼,满晃晃的地摇曳着痛与恨。 “你来杀我,我把命给你就是……你再等十多年,完全可以把功夫练好了再去寻他复仇,为什么要现在去杀他!你与他同归于尽有什么用!?” “我”苦笑一声,忽然之间,像紧紧绷着的弦一下子崩断,眼睛鼻子和耳朵都在往外流着黑色的血,看着可怖诡异,又悲怆痛苦。 仇炼争在极度的恐惧中喊道:“小唐!” “我”挣扎着看向仇炼争,在满脸的血下发出喑哑含恨的笑。 “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等不了……” “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再活十多年……你这样的人,也不配得逞……” “亲眼……看着我死去……算是我……给你最后的报复吧?” 我在仇炼争绝望的嘶喊中看得震惊麻木,更是被这无与伦比的悲伤与愤怒所击中时,那个几乎没有呼吸的“我”,忽然麻木而僵硬地转过了头,看向了旁观的我。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唐约?” 我看着那个死不瞑目的“我”,那个因为经脉断绝而七窍流血的“我”,我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在这悲怆而诡异的一刻。 忽然间,我从巨大的悲伤与恐惧中一下子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还躺在客栈的床上,全身的冷汗已经把我浇透了。 我喘着粗重的气儿,消化着刚刚匪夷所思的梦境,越想越是咬牙攥拳,心中冒着一股压不下去、越燃越旺的邪火。 这个梦……越来越像是预知梦而不是乱七八糟的噩梦了。 梦中的那个“我”,口口声声地问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当然! 去找小沈! 还有仇炼争! 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能保住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原世界线真的写出来的话,可能对某些追连载的宝来说还是太虐了吧,所以我觉得最后还是正常he就好了 还有2-3章大结局 第166章 噩梦在眼前 我睡到第二日,从床上一跃而起,正要去隔壁的天字号上房寻仇炼争,没想到把房间一开,发现他已是人去房空,连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的,只留我一封信,说是有事儿出去三天,回来再与我相叙。 我一瞅这信,一想到以他这粘腻的性子,这么久没见我,怎会只留信给我?必得当面道别才符合他的性子。 这不对劲。 极不对劲! 只短短一瞬,有一种极为可怕的念头刺入了肌理,我心口如被锯齿推割般,两个心房被人来回拉扯之间,立刻指向了一个目标。 去找小沈,他有危险! 我马上抛下一切,轻装简从地蹿上了屋顶,不间断地提气猛冲,用轻功跳过许多个屋檐楼角,阳光洒在我身上照不出我身上的暖,风吹过我袖角却再也掀不起任何柔劲儿,只似四面八方的剪刀通通切向我。 小沈唯独把他的住处透露给了我一人,但他昨日来寻过我,不知是否露了踪迹,我怀着种种忧心惧思一路狂奔,转过几条胡同,渐渐没入少人之郊外,越过第三座小石桥的时候左拐,再走几里,终于赶到了他的住处。 这是一个湖边木屋,周围有一人多高的芦苇环绕,简陋却安静,幽僻而雅致,我本以为这地儿是藏人匿人的好去处,没想到未近屋前,先闻人声,且不止一种人声。 是沈玄商,还有仇炼争! 我一脚踢开屋门冲了进去,却发现他二人正站在两边,一脸懵然地看着我。 我四处一看,屋子里还没有打斗的痕迹,二人的身上尚无内伤,这才缓了口气,我回头气势汹汹地瞪着这二人,道:“你们怎么回事儿?瞒着我私下见面想做什么?” 仇炼争沉默不语,面若寒霜,只如同一座封冰积雪的塑像 沈玄商皱了皱眉,指向仇炼争,对着我道:“我这居地素来隐秘,这人今日却忽然找到我,莫不是他昨日跟踪了我们?” 我亦看向仇炼争,坦言道:“他说的可真?” 仇炼争静默不语了半天,我还是忍不住道:“你今日找他,是来杀他的?” 他别过头去,我实在禁不住,不顾小沈的目光警告,冲上去对着他道:“我们分别的这些日子,你其实已见过你那师父了,对吧?” 仇炼争目光一颤,哑声道:“你知道了。” 我心中一沉,道:“是你师父拿了我的性命威胁你,要你杀沈玄商?” 仇炼争面上一惊:“你……你怎知道?” 我笑了笑:“我如不来,你今日当真是要杀了小沈吗?” 仇炼争斩钉截铁道:“无论如何,让你活下去总是最重要的。” “哪怕代价是你我的决裂?是从前建下的所有情谊都当做是白白错付?” 仇炼争目光沉重道:“你我决裂,你尚能活,只是会活得很苦、很痛。可他若来找你,你连痛苦着活下去的机会都不会有,我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保你!” “是想不出,还是你不敢想?”我毫不退让地瞪着他,“我让你去问他当年为何选你做徒弟,你问了么?他可曾告诉你,他与你父母的关系?” 仇炼争沉默道:“我问了。” “他可曾回答?” 仇炼争看向我:“他说他与我父母的死毫无关系。” “他说了你就信?” 仇炼争苦笑:“他是我的二师父,我能有今日,全是因他教授我这杀性无比的内功,至今为止,他却从未让我为他做一件事,难道连最基本的信任,我都给不了他?” “你就没想过他做了什么?他与聂楚容的关系?” “我当然想过。”仇炼争叹道,“就算恩断义绝,也得先报完恩,再断掉,难道不是么?” 我摇头道:“可你能有今日,不全是因为他,也是因为你自己。” 仇炼争一愣,我继续道:“你虽任性自我,但也仗义豪情,用人从不问出处背景,有才就提拔,有能耐就留下,所以能吸引那么多人来投奔你,留下来,就算你改弦更张,决定与亮明哥联合,也没有多少人敢反你。” 他目光深沉地看我,嘴唇微动,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我又道:“我曾经不赞同你的做事手段,只因你出手太过狠辣无情,可我后来才觉察,这意气门内灾外患实多,这□□人混着莽汉,确实需要一些雷霆手段去压服。” 仇炼争听得气息乱蹿,小沈却已经极不耐烦,道:“小唐,你与他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今日我们二打一,难道他还有的逃?” 我瞪他一眼,接着看向仇炼争,道:“我说这些,你明不明白用意?” 仇炼争沉声道:“你是想说,我取得今日的成就,多半还是因我的性情,而不是这些武功?” 我点头,他苦笑:“可若没有这些武功,世间又哪容得下我这般性情?” 此话不通,我便话锋一转:“其实在我到来前,你已经在这儿呆了一会儿,磨蹭了这一会儿都没动手,你又在想什么?” “我还能是在想什么?” 我目光定定地看向他:“你师父几乎杀了我全门,他当年屠的都是无辜,杀的都是少年与妇孺,现在还要你来杀沈玄商,你当真觉得这举动符合江湖义理?” 仇炼争欲要说话,我却冷笑道:“若你真觉得杀沈玄商无碍于你的义气原则,你为何犹豫?为何磨蹭?你从前做了什么决定时,可不会有半分的犹豫迟疑啊。” 仇炼争愣住,一腔坦然长荡的声音消下去,像一道勃勃欲起的火种忽被扑熄了一半,原本长燃的杀气、暗酝的狠意,忽就再起不能。 我眼观他这般,自觉有戏,便道:“你还不和我说实话吗?” 仇炼争叹道:“我确实觉得这样不对。” 一锤定音后,他又道:“我师父本就对不起你门派,若我去杀沈玄商,一来,他上次放过了我,我杀他有违义理,二来,你将痛不欲生,与我彻底决裂,这也势必必会影响如今的‘抗聂’大局。所以我今日来,不是杀他,是让他杀我。” “让他杀你?”我立刻反应过来,“你没办法主动去杀他,但若他主动来杀你,生死一刻时,你将不得不自卫,那时就必须下杀手了?” 沈玄商恍然大悟:“难怪你找到我也不出手,就这么阴阳怪气的,原来是等我先发暗器呢。” 仇炼争则瞪了他一眼:“我以为他杀心深重,见到我一定会先动手,可没想到我们在这儿吵了骂了半天,他就是不来杀我,那我也不能自卫反击了。” 我笑道:“所以,你们就这么僵持住了?” 沈玄商冷笑一声,仇炼争不解道:“你究竟和他说了什么,能让他这样的人都按住杀心?” 我正色道:“我和他说的是,你的父母,可能是因你师父而死的。” 他眉头一挑,我笑道:“我没有证据,只是推断,但是小沈知道这个可能,就不会再对你下手了。” “因为他想看我们师徒反目?” 我抬起头:“因为他不希望再伤害和他一样受骗受害的人。” 仇炼争震惊地抬头看我,颤抖的双唇却突出了一个无话可说,而我只道:“所以你今日如何骂他,讽他,他都没有和你动手,你明白这道理了么?” 骤听此语,小沈倒是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表情看我,我瞅了他一眼,示意他别乱说话,再等我回头去看仇炼争时,他那被固执和傲气所雕刻出的脸庞终究还是如碎玉切珠,固执粉碎,傲气不在,暗酝的防备也已土崩瓦解。 我心下一松,笑了一笑,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牵着他的手,把原本浸沐于阴影之下的他牵到了阳光之下,牵出了这个充塞着杀气的屋子,牵到了那波光粼粼的湖畔、水边。 小沈本来想悄悄跟来的,结果被我回头厉眼一瞟。 我和男朋友在这儿说悄悄话呢,你跟什么跟? 他瞧我这样,就不跟了,灰溜溜地回木屋了。 我暗笑一声,走到水边,看着仇炼争道:“既然你已经下不了手了,现在打算如何?” 仇炼争瞪着我:“在想如何把你藏起来。” “藏起来做什么?” 他道:“我不杀沈玄商,他一定会来找你,不把你藏起来,难道要等死么?” 我担心道:“把我藏起来,那你怎么办?” 仇炼争无所谓地笑笑:“我本就欠了他天大的恩情,他若要来杀我就杀吧,还能怎么办?” 这回轮到我对他瞪眼撇嘴了,我是忍不住拳头硬了,一伸手就拧了他的肩,直拧得他发出一声怪叫来。 “你死了,那‘抗聂联盟’咋办?你想让亮明哥一个人去承担所有啊?” 仇炼争疼得脸上变了色,迅速把我的手给攥住,道:“他若来杀我们,你我根本就不是他对手,这又不是我想抗就能抗的。” 我道:“他果真那样强?” 仇炼争叹道:“能练成‘天冰缥缈掌’第九层,完全压制你的热掌,即便是我,也对他造成不了伤害。” 我皱眉:“这么说,内力上是无法战胜,只能靠外功、武器、或者是暗器?” 仇炼争也察觉过来:“你是想请外援?” 我笑道:“小沈的暗器可抵挡一时,但老七和阿渡,他们才是外功上真正的高手……” 仇炼争一想到我可能要带着人去围殴他师父,一下子就陷入了愁眉与挣扎,我也觉得在他面前提这些不妥当,干脆就略过不说了。 咱俩在这湖边站了这么一会儿,我侧眼瞅着他这眉眼在阳光下异常俊美,整个人白得像一座发光的玉像,可神情却沉重得像用铁和钢一笔一划雕出的,我也就不说了,只站在他身边,静静沉浸在这剑拔弩张后的平和一刻。 咱俩这下算终于统一战线了,只是仇炼争被我一番话说得内心负担不小,要让他不插手这事儿,眼瞅着我带人与他师父厮杀,已是极近折磨,若让他为了大义,去直接对抗授业的恩师,恐怕不亚于在他的心窝插上一千一万刀,他真的办的到的吗? 我叹了口气,觉得这事情还是得一步一步来,急不得也快不了,正要开口劝慰几句,忽听得背后的木屋传来一阵异响,我头皮一麻,脊背上一股寒气像虫蚁似的传上来,我也不管别的了,立刻冲进那木屋。 却发现屋内灰黑一片,小沈脸朝下栽倒在一片狼藉里,我二话不说冲过去,正要查探其脉息,却有一股极寒极冷的气息自后方袭来,我迅速护住小沈往后一翻,躲过大部分,却还是让背部着了一记掌风。 只这微微一触,我瞬间觉得一股极阴之气如千层高浪一般涌至心口,却又迅速让心房跌落到地底九层之下的冰窖,一时抛至巅峰,一时抛掷谷底,如被四方撕扯,八方冰刺一般痛苦。 我刚想提取内息,却喉头一腥,猛吐出一大口血来,只能勉强支撑着小沈靠在我肩头,自己却已摇摇欲坠。 如此可怕致命的掌力,几乎完全压制了我体内……这个人…… 那黑暗中走出一人,像一场模糊不清的画卷成了真,在我面前凌然抖落,我赫然望去,发现他与当年的模样差不了多少,与那噩梦里的模样更是一模一样! “曾雪阳!”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第一更 第167章 当年真相 “曾雪阳!” 我冷冷地咬出这几个字,内心的痛与怒、恨与杀气,正如崩裂的岩浆一般滚滚而出,几乎使我忘记了身上的寒痛虚弱,只想现在就站起来杀人。 曾雪阳却只是抬了抬唇,面色冷峻道:“当年我放了你们一马,如今却苦苦追着我徒弟不放,是想下去陪你们的师父么?” 我红着眼道:“你这狗贼,还敢提我师父!当年要不是你惊得他走火入魔……你以为……” 曾雪阳冷笑:“你以为他为何一瞧见我就走火入魔?需知做贼才会心虚,或许你至今不知道他当年究竟做了什么?” 我一愣,尚未回答,他暗酝的一掌就要拍到我的额头,我心下一冷,正要提气再起,可背部那股寒流直冲心肺,我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似要被冻结,哪儿还有力气再起! 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的皱眉变色,回头便打出一掌。 簌簌几掌过后,寒气与劲力互相焦灼下,我听见一声痛哼,就见着仇炼争绕过他身侧,直接站到我身前,手臂一张,呈明显的防卫与守备姿态。 曾雪阳冷声厉色道:“仇炼争,你在做什么!” 仇炼争忍着疼,沉声道:“你不能杀他,你已经杀了他门派那么多人,难道连他都不能放过?” 曾雪阳冷声道:“仇炼争!是斩草除根这个道理你不懂,还是心慈坏事这道理你不明?当年我已放过他们一回,他们却要咬着你我师徒不放,如今不杀他们,来日他们就要来杀你,杀我!” 仇炼争斩钉截铁道:“他不会!” 曾雪阳怒道:“臭小子,你当真让唐约迷了心窍不成!?他骗你一次又一次,你竟还护着他?” 仇炼争冷声道:“我是护着他,因为他也护过我……因为你已经错过一次,你不能再错第二次!” 曾雪阳一愣,道:“你说什么?” 仇炼争沉声道:“你当年几乎杀他满门,屠的都是妇孺少年,已是残忍暴虐,如今效忠聂楚容这等人,更是助纣为虐……为了复仇,你在谷底杀了那些人,那么从效忠那狗贼之日起,你又杀了多少武林人?其中有多少是死有余辜,又有多少是无辜受害?” 曾雪阳越听面色越冷,越等杀气越盛,直到最后待仇炼争说完,他只回了一句,却是字字杀气腾腾。 “所以你今日忤逆我,倒不止是为了他?” 仇炼争沉默片刻,道:“还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 “是什么?” 仇炼争面色痛苦地问道:“你说你与我的父母并不相识,你选择我纯粹是看中我的天赋……可据我所知,事实并非如此,对吗?” 曾雪阳目光一沉,像被一道利箭戳中了心房,整个人的气息都为之一变。 “我授你武功至今,可曾对不起你分毫?可曾要求过你做过什么?” 仇炼争道:“您对我,恩重如山,毫无要求。” 曾雪阳冷笑:“如今你却为了这小贼,为了一些与你毫不相干的武林人,来指摘你的授业恩师?” 仇炼争沉默片刻,道:“我忤逆您,您自可惩罚我,可是您至今为止,都未曾正面回答过我父母的问题。” 我感知到一种强烈的危险,强行提着气儿,拉着仇炼争的衣角,虚弱道:“别……别再问了……” 仇炼争却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手,然后还是沉脸正色地看着曾雪阳,目光中虽有痛苦挣扎,可他身姿如泰山、似险峰,脸庞坚毅冷峻如千雕万刻的山神像,突出的就是一个毫不退让、绝不妥协! 曾雪阳静止片刻,忽的笑了。 这种笑,像是用笔锋画上去再折起来的,宛如恶鬼修罗在地狱里宛然一笑,说不出的残忍与冷酷。 “我一直以来,都是真心拿你当徒弟的……” “哪怕你为了这小子忤逆我,为了不相干的人攻击我,我也未曾真想对你怎样……” “可你为何非要刨根究底,追问一些陈年旧事呢?” 仇炼争眉心一颤,我心中大呼不妙,想带着昏迷重伤的小沈起来,却瞧见曾雪阳目光淡漠地看扫了我们一眼,他看仇炼争的目光,已经与看我的毫无异样。他接着说话,可接下来这几段话,却是一句赛过一句的可怕和狠毒。 “你父母确是一对好捕头,追查起任何案子都是不遗余力,甚至查到了聂公子的案子,也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身为他们的好友,进行了许多规劝,可他们执意不听,和你一样固执地对一些陈年忘事儿追查到底,聂公子命我下手,我也只好遵命。” 他仰头长叹了一口气,再低头时,目光已随之一变。 “我这辈子杀过许多人,但他们生前对我还不错,是唯二两个让我心怀愧疚的人,所以遇到你时,我便着意栽培,对你也没什么要求,算是一种补偿。” “可是你为何要追问到底呢?” 仇炼争似骤然遭创,呆愣楞地看着眼前人,脸脖胸身如已全然冻结,整个人像成了一座说不了话、动不了手,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的木偶,被一种名为“背叛”的线所牵引着。 原来他的上半生潦倒孤寂,他至今为止的武功成就,竟都起源于这一场朋友的背叛? 仇炼争看向他,冷声转为颤抖的怒声,冻结的身躯似化作战栗的高塔,道:“你……你这个……” 话未说完,他一个扫堂腿向前钩去!接着直冲而起,连出数拳! 我忍着背部的剧痛高呼一声:“别和他硬拼!” 然而话已太迟。 如一个噩梦变了个模样,只在我眼前化作了另一场活灵活现的噩梦。数招之后,我瞧见曾雪阳的致命一掌翩然落下,打在了仇炼争的胸口! 力透骨穿,筋断肉裂! 我瞪大眼睛瞧着他吐出一大口触目惊心的鲜血,重重地倒在地上,渐渐如被撕碎冻结的木偶一般失了气息,绝望和愤怒瞬间把我淹没,那曾雪阳却在这时冲我过来,而我提起最后一丝内息,把小沈扔出了窗外! 一回头,一只手就掐住了我的脖子。 喉咙骤然受压制,脉管似被人攥在手里,我渐觉得气息不能支撑,那曾雪阳却只冷冷道:“这个时候还记得护着师弟,倒是个好师兄啊……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去的……” 我只觉眼前一黑,窒息的痛苦使我脖颈一时发麻,内息更是难以提起,这导致我费尽力气去攥了他的腕子,却使不上热劲儿,他却只轻蔑地嘲笑一声,竟以一手之力,把我从原地提起好几分,我一离地,顿时头晕眼花,连攥腕子都快攥不住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蛊惑他,他又怎会对当年的事儿刨根问底……我又怎会失去唯一的徒弟!” “我真是奇怪,你虽有几分姿容,但也并非国色,你到底是如何蛊惑仇炼争的?他怎会从一个一门心思听话的好徒弟,变成了忤我叛我的逆徒!” 我自觉这回是逃不过了,只是断断续续,哑声冷笑道:“因为他……还算是个人……而你欺友……杀恩人……已连个人都算不上……你就是一个老畜生……” 曾雪阳手上一发力,我马上觉得脖子快要被拗断了,一时间连气息儿都发不出,更别说完整的话了。就在我觉得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我用最后的力气侧过眼,用余光去瞥了一眼生死不知的仇炼争,随即虚弱地闭上了眼。 然后我就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想在这儿杀人,是不是要问问我的意见?” 脖子上的手骤然一松,我终于被放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之时,视线已经模糊不清,只依稀瞧见门口站着一个人,手上似攥着一把寒刃。 曾雪阳皱眉道:“阁下是谁?何故多管闲事?” 那人淡淡一笑:“在下老七,特来取你狗命!” 说完,手中寒光一闪,紧接着刺向这曾雪阳!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第二更结束啦 本来小沈是这章便当的,不过因为各种原因拖到下章我再考虑发不发这最后一个便当 大家等得也很辛苦,我下章争取正文结局吧 第168章 大结局 老七的一点寒光极为迅猛,电光火石之间脚步滑来,如黑暗中一点儿幽魂无声无息地靠近,顷刻间已在眼前,可曾雪阳一掌扼我咽喉,一掌迅速拍出一阵阵阴冷寒风。 老七不慌不忙,左手抽出一把细密闪光的银刺,右手继续转舞那一柄汇聚天下清寒的冷刃。 他一手银刺交叉一手冷刃往地上一刺、二掀、三拨起,瞬间拨开一大片地板,十多块儿木条碎屑冲着曾雪阳而去,阻挡迟滞了这无形掌风! 他随即点足、猛冲,整个人如把质量化零,化作一离弦之箭狠刺向曾雪阳,可曾雪阳站而不挪,只一掌化作千万掌,一指如有亿兆变化,无形无相的冷劲儿贴着他的掌飞出、弹去、倒滑、正走! 借此,他或是逼着老七闪躲翻挪,或击偏冷刃与银刺的走向,或是击到地板之上,创出更多的碎地、空洞,逼得人不能落脚。 可老七在数次超乎寻常、快到飞出残影的抢险猛攻中,还是寻出一次破绽,得以贴身抢近,几乎要一刺入体! 却在半空中转胯、扼足,硬生生地止住了进攻的脚步。 因为曾雪阳的一只手掌加大力度,几乎扼死了我的脖颈,我感到有巨力压制在气管和脉门上,脖颈肌肉好似冻结一般难以呼吸,当下发不出声,做不出力,气血有倒流逆转之势。 他道:“你是更想要我死,还是更想让他活?” 老七声音冷然道:“你威胁我?” 曾雪阳道:“老七,你确是天下第一杀手,我虽不惧你,但今有要事在身,我没空与你死斗,你若再进一步,我拉他陪葬。” 老七冷笑道:“你之所以能好好站在这儿,全仗着你手中有他,你杀了他,我就再无顾忌,你以为你还能挡得住我么?” 曾雪阳冷冷道:“你在外功上确是第一,可你已许久不问江湖事,难道你就为了一个唐约,想与我拼命?他收买你杀我,花了多少钱?” 老七道:“没人买你的命。” 说完,他往上抛了一个硬币,然后自己接了,杀气凛凛地一笑。 “但是现在有买主了,我自己出一个铜板的钱来买自己——来杀你!” 曾雪阳笑道:“所以,你是想等我杀了他以后,再与我同归于尽么?” 老七眯着眼道:“或者你放了他,我答应不杀你,算作你的买命钱。” 曾雪阳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我凭什么信你?” 老七傲然仰头,面如冷铁道:“你何时听过老七在杀人时说过假话?” “倒是不曾,可我为何要答应你?” 老七冷笑道:“你也可以试试杀了他,然后再试试我的金睛刃与分水刺,别忘了,就算你武功高能逃走,聂楚容可逃不走,他身边的人可不如你啊。” 曾雪阳似被戳中痛处,沉默片刻,眯着眼道:“我放了他和门外的沈玄商,你要做到不追我,也不能去杀聂楚容。” 老七冷冷道:“我可以老七的名义保证。” 他二人商定之下,曾雪阳一言不发,忽的手上发狠,把我推向老七,老七猝然上扑,接着我,不让我的脑袋磕到一根尖锐的木屑上,正要截住仇炼争,可曾雪阳已先一步抢过仇炼争,提着他往外飞去了。 我被松了喉管上的压制,当即咳得吐出一口血来,眼见老七无动于衷,竟不去追,急忙指着门口道:“别让他带仇炼争走……他,他会杀了他的!” 老七一愣:“他们不是师徒么?” 我虚弱地揪着他的衣服,狠声道:“已经不算了……他现在是仇炼争的仇人……” 老七沉吟片刻:“抱歉,我不知事情原委,就算知道,也不能再追了。” 我听得晕头涨脑,也不太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只急得把衣服一拉扯,手上一不小心,瞬间扯下了一片衣角,我赫然发现他的腹部有一大片青肿冻伤,我抬头欲问老七,却一时愣住了。 刚刚屋内黑暗,我尚看不清,可如今换了角度,借着阳光一照,我发现老七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了。 就像一个失去血色,冻伤许久的人。 “你……” 老七疼得嘴上一抽,叹道:“刚刚冲刺时,被这老阴棍给刮到了一点掌风,我,我腰上有点冷,休息……休息会儿就好了。” 我心中一酸,眼上一热,立刻明白了他刚才的举动。 他不是不想继续斗,而是被刮上了一刮,就有几分阴寒气息蹿伤至腰肾,倘若再拖下去,他怕是撑不住,所以才与曾雪阳做了交易,先保下了我。 这么一大片冻结伤,亏他刚刚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到底是攻高血厚?还是这个男人太能忍受伤痛? 老七冷笑道:“不必想太多,刚刚他应该也……也被我掀过去的木屑划伤了几道……只是不知有没有伤到筋骨……” 我立刻握住他的手,勉力提息,把身上的热一点一滴地传过去,老七却抽回手,劝道:“你自己也受了内伤,得留一些护住心脉,我不知他在不在附近,出去时你别扶我,先去检查沈玄商的伤。” 我点点头,摸着自己疼痛难消的咽喉,跟着他亦步亦趋走了出去,等到了门外,我立刻冲去地上检查了小沈,发现他气息微弱,脉如浮丝,当即传出内力,去稳住他的心脉与不断下降的体温。 老七一直护卫在我们身侧,身如长玉姿如冷松,我担心仇炼争的下落,一稳住了小沈的心脉,我便对老七道:“你呆在这儿守着小沈,我去寻他。” 我不能放着那人带走仇炼争,我都不敢想象他落在那人手里到底会怎样,以曾雪阳的丧心病狂,难道不会对他动手? 老七冷峻的眉眼透出几分不同意,结果他走了几步,脚下一虚浮,我立刻抱住他,他却皱了皱眉,道:“不要这样抱我,松手。” 我倒是想放着这家伙不管,可他的体温分明也是低得吓人,再不周转的话冻伤会从腰侧扩散的,我只能硬抱着他,强行传几分热力,再问他怎样。 老七的声音有些沙哑:“好多了,杀人没问题。” 感觉到他吐息里残留的阴冷寒气,我皱了皱眉:“是杀人没问题,还是和人同归于尽没问题?” 我听到他发出了一种奇怪而轻蔑的笑声。 “杀人和同归于尽,难道不是同一件事?杀人时若不想着自己死,怎能让对方死啊?” 这话语透出的一种浓烈的残忍与冷酷,让我难得打了个寒颤,此刻才有些清醒地意识到,他是我的穿穿老乡之前,首先是一个老七,他杀起人来好像是真的可以不把自己当人,也不把敌人当人, 所以方才他冲杀曾雪阳,在七冲七刺时几乎完全舍弃周身的防御,一次比一次险,一次比一次逼得更近,到最后让曾雪阳不得不拿我的命威胁他,他才肯停。 他又何曾在乎过自己? 难怪曾雪阳修为高绝,也忌惮这横不怕死莽不要命的杀手老乡。 心里话还没完呢,我忽然听得一句险些要了我们老命的阴恻恻的话。 “老七,你果然受了伤啊。” 曾雪阳从林中走出,笑容不变,阴冷如旧,可看他一眼,却让我有如坠深渊的惧意,与烈火焚腑的愤怒。 “我刚才就觉得奇怪,昔日威名赫赫的老七,天下第一杀手,怎会轻易与我做交易,放我离开呢?要不是你方才露出颓相,我还真以为你没受伤呢。” 他笑了一笑,嘴角如两片被割裂的冷肉,连弧度都不带任何一丝温度,那种刻入心脾的。 “你方才为了伤我,身上也着了我的寒招,你一次次逼近,若不是我拿的人质是唐约,你可能想把我俩一起洞穿吧。” 老七站起来,目光冷如坠星下霄:“如今你来送死,也来得及。” 曾雪阳笑道:“方才你初着寒招,阴气还未在丹田扩散,如今该扩散的都扩散了,你还能强横到几时?” 老七冷笑道:“除了‘炼光神刀’李藏风,我平生未尝真正一败,你倒来试试看,瞧你配不配赢我?” 我心里却捏了把汗,旁人不清楚,我难道还不清楚老七的身体?他那一片冻伤的扩散速度,还有他体温下降的趋势,一旦没了我的热力照拂,他又能全力冲刺几回而不受反噬? 我干脆走上前几步,护在了老七身前。 “狗贼,仇炼争呢?” 曾雪阳沉默片刻,道:“一个逆徒,杀了便是,你以为我会留下他?” 我耳旁“轰”地一下,像猝然被人刺进去一道针口,血丝子爆裂开来,一言不发,忽的冲上去就是抬腿一扫! 我不相信仇炼争会这么简单死去!我绝不相信! 我也知道敌不过这老王八蛋,但我身边有老七! 我若牵制住他,就一定能给老七创造一个刺杀的机会! 我一个扫腿被他躲过,随即捉了几片落叶便拍掌出风,带着灼热之气的叶片一路横行而滑,刺开伤口轻而易举。 这是仇炼争在星霄山上杀匪时曾使过的技巧,如今我用了! 曾雪阳双手一震一弹,数道无形寒气儿应声而出,飞扑几片灼热树叶,热叶遇冰气儿,瞬间蒸发的高温使叶片几乎消融得只剩下叶脉。 我不骄不恼,往地上翻了一滚,双指磋磨之间迸出一道无形无相的灼热气劲儿,直冲着曾雪阳眉心而去! 这是高悠悠闲常用的浓缩内力于指尖弹出的“仙人一指”,我也学着用了! 曾雪阳上下四周无一处不被阴气笼罩,唯独眉心脸庞这样的脆弱之处不可能设防,他不得不往后一个大仰,避开这一道灼热气劲儿。 我趁机靠近,指尖滑动出一抹削尖了的木碎片,冲着他的喉咙就是一个滑刺! 我也曾在这三个月里向阿渡讨教剑术,只是他在教了几招后白眼翻上了天,表示对我的剑法无能为力,但他也指明了我一直以来最大的困惑。 据他的说法,我之所以不擅长剑法,不是因为我对兵器的使用天赋不足,而恰恰是因为我太惯于用双手直接杀敌,兵器落在我手上,非但没有成为助益,反而成了我双手的束缚。所以我唯一可能用的兵刃,就是一抹短到不能再短、藏在指缝里几乎不突出的薄刃。 他的建议是——让我再做一回“短兵相接”顾思尧! 曾雪阳仍在后仰姿势,不得侧躲侧翻,喉咙处被我一记短刃险险擦过,还削断了他几抹半灰须发。我再学老七方才冲杀时完全舍弃防御的姿态,一个点足扭踵往前狠冲,以手肘当刀,抵刺他胸口! 可没想到他瞬间回防双手,在胸前一个弹震,飘摇而下的须发就如附冰坠星一般冲我的胸口刺去! 我瞬间一个侧翻脱袍,手中迎风急抖,把衣袍像一把金刚伞似的那样高速急旋。 冰刺袭来,袍子一收,力道全被收在了里面、尽数卸掉! 梁挽与我讨教时,就曾展示过这么一招瞬间脱衣、以袍收力的防御性招式,如今不用,更待何时!? 可等我落地之时,脚下一个踉跄,我故意装作气力不足,脚步滑退三丈,那曾雪阳果然中计,立刻扑到我身前。 他扑的是我,迎他的却不是我。 是老七。 近战之神老七,怎可能放过这个近身刺杀的机会!? 他一个箭步急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猛速往前一个低冲,几乎带着残影,如林中猎豹一般扑刺到了曾雪阳的腰身上! 一个银光闪烁的分水刺,就此没入这老贼的腰肾! 就和他刚刚伤老七的部位一模一样! 曾雪阳面色一白,正要出掌杀人,老七却真像个机器似的,面无表情地把腕力一提,迅速翻转银刺,在对方的腰部硬生生地绞出了一道道血痕! 绞肉碎骨,就在此击! 曾雪阳惨哼一声,当即一掌拍来,老七却不躲不避,冷静得像是一个没有杀意也没有恐惧的杀人木偶,他居然硬生生地压制自己的反击本能,直到那只手掌打到最靠近他的一刻,他忽的一抬手、翻转寒刃! 仅仅十分之一秒后,曾雪阳的三根手指被这高速旋转的金睛刃切断! 血淋淋的手指像三根带着糖浆的肉串儿落了地,曾雪阳退开三步,痛得面色扭曲,脸上的细纹狰狞可怖,如一道儿青紫色的树皮在火中震颤崩裂,可他嘴唇忽的微张,我心中大呼不妙,立刻叫老七后退,可他不但后退,还直接冲了上去! 这家伙是真的杀红眼了啊! 老七冲上去一瞬间,曾雪阳的嘴瞬间张到极致,紧接着吐出一口迅疾无比的冰箭,直接命中老七的肩骨!这冰箭使他身形架势全碎,像个风筝似的倒飞出去! 我不得不扑身向前,接住老七,可我也被这冲力撞得七昏八倒,又是吐出一口血来,老七忍着疼,翻身看我:“你怎样了?” 我无奈道:“老乡……你到底是穿的还是原装的老七,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杀人的啊……” 老七无情无绪道:“现在是吐槽这个的时候吗?” 我不说了,他刚刚开始杀人,好像就进入了一种奇怪而玄妙的专注状态,和他说防御和后退这些话似乎是毫无用处的。 可紧接着曾雪阳就恢复了点儿气力,赤红着眼冲我们拍出数掌阴风,一层层一道道叠加起来,竟似一道寒墙似的压向我们! 我瞬间推开老七,而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捂着肩膀伤处,往旁一个侧滚,以身体护住地上的沈玄商。 我赶紧支撑着起来,抬掌发力,想以最后一丝劫焰的热力去抵挡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寒墙冷息! 可一旦我把热力集中在掌间发出去,体内最后一丝心脉的防线似乎就此崩溃,源源不断地冲击我的肺腑,冲得我气息不稳,眼前一黑,支撑四肢的力量就此消失不见了。 就在我倒下去的时候,却有一个熟悉的黑影挡在了我的面前。 仇炼争。 满身是血,目光赤红的仇炼争。 他抬掌就往身上伤口处一抹,双臂一震,前所未有地发出十几道血淋淋的冰刺! 十几道! 他放血放得不要命了嘛! 这出血量是要死人的啊! 十几道血刺如十几点赤红焰星一般刺破冰墙冷屏,从不同角度不同方向,以不同速度和不同旋转的力度,刺向同一个目标——曾雪阳! 然后趁着曾雪阳出招抵挡,空门大开时,仇炼争又是不要命地狠冲过去,我大呼不妙,果然那曾雪阳看似空门大开,实则仍有余力,在仇炼争冲来时,他竟抬指一道冰刺,以极近的距离,高速旋刺仇炼争的咽喉! 仇炼争在冰刺离咽喉只差三分的最后一刻,微一偏首,任冰刺擦过他的脖颈侧面,他瞬间往脖子上一抹,最后一抹冰刺应声而出! 曾雪阳惊怒之下,往后紧飞、急退,像一个猎人转眼间就成了夺路而逃的猎物! 可他假作逃跑,一边跑一边手上却动作不断,一时飞去一片冷叶,一时射去一块儿激石,后来自己也化血成冰,源源不断地从断指处接出血冰,去刺射仇炼争! 可仇炼争是杀红眼了。 他拼死不退。 他宁死也杀。 出血超大他完全无视,伤口崩裂他全然不管。 曾雪阳怒了:“仇炼争!你再这样流血下去也必须得死,你还未报我教你武功的恩情,就要先杀了我么?” 仇炼争冷冷道:“你杀我父母的时候,可曾报过他们昔日待你的恩情?” 曾雪阳一怔,随即道:“唐约和沈玄商都受了我九层阴寒掌风,我若活着,还能设法救他,我若死了,你以为他们会如何?” 满身杀气的仇炼争一愣,随即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身上什么都没有。 只是血。 唇角带血,背上冒血,我眼里好像也带血丝血泡,我就这么血浸浸地看着他,说了一句。 “不必顾念我,我会突破的,想想你心中的义气,和你坚持义气而死的父母。” 仇炼争面容一搐,好像十几年来的恩爱情仇,杀人护人之心,全数汇聚于这一时一刻,使他毅然回头,身中数道冰刺,仍旧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抬手数掌磋磨,好像一瞬间撕裂开身上所有的伤口,数十道血刺像漫天剑雨一般袭向了曾雪阳。 他舍得拼命,曾雪阳却不舍! 他在急退后飞时无着力点,身中数道冰刺,竟直接往下面的断崖绝壁摔去! 仇炼争面色一狠,不顾我的劝阻,依旧冲上前去,想要把他捞回来生擒住! 他是顾着曾雪阳的那句话,想要从对方身上寻求救我的法子! 这个傻子! 我催动僵硬冰冷的四肢冲上前去,果然看见曾雪阳下落的瞬间,抛出一个腰带,卷住了仇炼争的手臂,直接把他也带了下去! 强烈的惧意使我冲破了冰冷的阻碍,热力一发,急速飞冲。 “啪”地一声! 最后一瞬间,我捉住了即将掉下去的仇炼争的手臂。 而在他下方,那曾雪阳正在拉着腰带往上爬,他这一动作,使仇炼争身躯一荡,手臂一滑,我险些拉不住仇炼争的手,只勉力道:“快……快点杀了他……” 仇炼争气息一弱,血流满面地看着我,苦笑道:“小唐……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了……你松手吧……” “松你个蛋……给我上来!” 我支撑不住这二人重量,身上往下一滑,眼看就要和他们一起掉下去,忽的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果决有力的手,迅速抓住了即将下落的仇炼争。 我侧目一看,是老七! 他捉住仇炼争的手臂肩上还汩汩流血,使不上更多力,只面色苍白地看着仇炼争,催促道:“快些杀了曾雪阳,别让他爬上来!” 仇炼争抬不起手臂,只能虚弱地往下一踹,却被曾雪阳捉住了小腿,他狰狞地一笑:“你……你们若杀了我,我也带着他下去,你们也等于是杀了他……” 话未说完,忽然僵止在半空。 他的眉心处多出了一个血洞! 我回头一看,发现小沈摇摇欲坠地站在悬崖边,他刚刚发出的,就是暗器里最后一颗尖晶锐石! 那曾雪阳就这么目瞪口呆,松开了仇炼争,在绝望与扭曲挣扎中掉落了下去。 他到死也没有想到,最终杀死他的,竟然是被他欺、被他轻蔑地放过,又毫不在意地打晕的沈玄商。 曾雪阳一下落,我们二人终于能把仇炼争拉了上来。 我一拉上他,赫然发现这人全身上下都是血洞,血点,汩汩流出的血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淹没了,吓得我一只手在他身上按压住伤口,一只手颤颤巍巍地去撕开衣角,试图包扎住他的伤口。 老七叹了口气,与小沈对视一眼,立刻加入了包扎的队伍,但小沈是给自己包扎,老七倒是包扎完了自己,然后动作麻利地给仇炼争处理起伤口。 我却越看越怕,几乎连话都说不出,可仇炼争似乎明白我此刻的情绪,一睁眼,就安抚性地冲我眨眨眼,还用带血的手指挠了挠我的手心。 “别怕,这些伤也就看着可怕,其实没那么严重的……” 我不相信,一种劫后余生的不安感让我没法放松,我只努力按着他胸口那个最大最深的伤口,不让寒气顺着伤口渗进奇经八脉。 他见我不信,只冲我笑笑,方才还杀气凛冽的目光,此刻异常地柔和与明亮,就好像,好像一只毛毛虫在经历了千般万种的磨难后,终于化茧为蝶,震翅欲飞。 “小唐。” “嗯?” “小唐。” “你叫我干嘛?省点力气啊毛毛仇。” 仇炼争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被包扎完要害,立刻伸出手,也不管老七和小沈就在旁边,他就专注无比地捧着我的脸蛋。 “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不要再害怕了。” 我还是有些不真实感:“可我……我总觉得我好像已死了……我是不是又在做梦……” 他苦笑一声,轻柔无比地拍了拍我的脸蛋。 “梦早就结束了,我会和你一起活下去的,我是答应你的,你自己倒不应了?” 我看着他这张宁静温和的面容,只是奇怪,为什么他上一秒可以狰狞冷峻如杀神在世,下一秒在我面前,他又能收束所有的杀气暴戾,变得如此温柔……乖巧? 想不通就不想了,我随意地一笑,对着他许下一生的承诺。 “好,我们就是要在一起,永永远远,快快活活地活下去。” 阳光重新从云间出来,照在我们这几个死里逃生的人身上,我的影子落在地上,经过几番挣扎后,好像与仇炼争的影子融合成了一道儿,它们似在光下无限延长,无限伸展,好像无数条平行的充满悲伤死别的世界线,在经历无数困苦折磨、爱恨背叛后,终于融出了一条新的人生线。 我躺在仇炼争身边,微笑着闭上了眼。 这辈子有他在,我不会再怕任何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七千字合在一章发啦,这章的打戏也算是绞尽脑汁,希望符合结局的紧张气氛,也希望大家喜欢 其实想在最后干掉小沈的(这样比较符合结局氛围(划掉)),心软之下还是算了,毕竟小沈也苦逼 接下来番外会有钟柳,以及其他人如何看小唐的转换视角番外,高悠悠和梁挽要下本再写了 刚开这篇文的时候我还是挺忐忑的,毕竟写武侠基本都是扑和非常扑之间横跳,但是这篇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虽然后期因为身体和心理原因老断更,但是前期的入v前后的点击居然是差不多的! 怎么说呢,我从前一旦入v,v后点击马上骤崩为v前的三分之一,从未在订阅上有过如此丝滑的体验。 这种程度的留存率,让我对继续写武侠有了一些信心吧,这个题材的冷度在晋江确实是北极圈一壁,但写好了,也还是可以出点成绩的。 所以我的下本武侠预定了是《四个徒弟都是大魔王》,还是第一人称沙雕武侠,已经在专栏开放文案了,有兴趣的可以去收藏一下,不过这本刚开预收,我还是要先开《仙界第一二五仔》这本仙侠哦。 希望下一本也可以和大家在评论区相见,这本的评论区真的很好玩很有才了,这是我更新的动力之一! 谢谢你们坚持到了这儿,不容易啊,70万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