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玄学出道后我红了》 第1章 鬼山林屋(1) 摄像机转过来的时候,燕时洵正在看向窗外发呆。 “接下来就是我们的第四位嘉宾。”导游正对着镜头热情洋溢的介绍着:“哇哦!竟然是一位还没有签约任何公司的素人,你能和大家说说,是什么吸引你来参加我们旅游团的吗?” 燕时洵懒怠的收回视线,似乎不太高兴对方问了个蠢问题:“不是你们导演让我来的吗。” 导游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坐在同一条长桌上接受导游介绍的另几位艺人偶像,也纷纷向燕时洵投来了惊奇的目光。 虽然听说了这个半死不活的旅游综艺连人都找不齐,还是导演硬凑了最后一个人上来。但这人的脾气也太刚了吧? 察觉到周围的视线,燕时洵却觉得更加厌烦了。 坐在摄像机范围外的导演一看燕时洵这个表情,赶紧疯狂向燕时洵比划着:燕哥!这是直播,直播!装装样子也好啊。 燕时洵“啧”了一声,但看着导演做出的捻钱手势,总算记起自己是和这家伙签过合同了。 “燕时洵。”他冷着脸冲镜头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简洁干脆的多一个字都没有,一副“这是老子忍耐的极限了”的表情。 导游赶紧带着摄像机转向下一位。 坐在燕时洵旁边的是个颇有名气的歌手,立刻用甜甜的声音向镜头介绍自己,风趣的缓解了刚才的冷场,也挣来了更多的镜头。 窗外正下着雨,而灯光明亮的室内,七名本职是演员、歌手或偶像的嘉宾,正冲着镜头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感兴趣的景点,努力给自己争取更多的镜头和关注。 是的,这是一个以“直播”,“真实”为卖点的旅游综艺,而包括燕时洵在内的八个人,正是节目组请来的嘉宾。因为有每次景点结束后都由观众投票,末位淘汰的规则,所以除了燕时洵以外的每个人,都很努力的想要拉到更多的人气。 至于燕时洵,他的目标和其他人相反。 他只想赶快淘汰掉自己,最好第一个景点后就可以赶紧走。 ——因为他就是“传闻”中,那个导演因为找不齐参加的艺人,而硬找来凑数的。 燕时洵并非娱乐圈里的人,志向也不是这个。 他是个神棍,靠着捉鬼除妖挣点小钱度日。只是因为和导演熟悉,导演又觉得他外形实在是优秀,就用重金利诱,硬拉了过来。 你我本无缘,全靠你花钱。 看在钱的份上,燕时洵忍了。 但同时也和导演说得很清楚,他只是来露个脸充人数,过几天等他被投票淘汰了,就立刻走人。 燕时洵对此很有信心。 毕竟他半点名气也没有,又不会在直播中做故意拉人气和镜头的事,就算谁眼瞎一时被他这个壳子短暂吸引住了,也会被他又臭又硬的暴躁脾气吓跑。 ——他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很有b数。 “既然投票数量最多的是规山,那我们第一站就决定是这里了!” “让我们的小仙女小仙男们稍微准备下,很快就回来。下场直播在中午12点,大家别忘了准时收看哦!” 那边导游活力满满的声音,把燕时洵从走神中拉了回来。 规山? 本着来凑个人数、拿钱走人的想法,燕时洵并没有提前了解过节目行程。 此时乍一听到第一个要去的景点是规山,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指也无意识的在大腿上画着,似乎在掐算着什么。 摄像机关机,直播结束。 顿时,所有嘉宾都放松了下来,也从刚刚在镜头前时,故作和同伴亲昵的模样里冷了下来。 因为燕时洵而让她在镜头前尴尬的导游有些恼怒,更是在经过燕时洵的时候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 她大声“嘀咕”道:“装什么装?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顶流一线呢,架子这么大给谁看呢?连个成名作都没有。” 这个叫柳依依的,十几年前凭借一个配角火过一阵。虽然现在早就过气多年,但靠着当年演的角色还算有点名气,就被导演花钱请来,当这个旅游综艺里的导游。 柳依依自觉自己是大前辈,总在言语间对这七个年轻艺人露出鄙夷来,对燕时洵就更看不上了。 燕时洵却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像是在看空气一样眼神漠然。 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感觉,更把柳依依气个半死。 “没素质的家伙,等着倒霉吧,哼!” 这时,燕时洵也终于结束了手上的掐算。 他懒洋洋的抬手撑住脸颊,看着故意从自己前面走过去的柳依依:“我倒是觉得,你会比我先倒霉。放心,就算我倒霉,你也看不到了。” 柳依依没想到燕时洵会无视她身为前辈的威严,直接怼回来,呆滞了一瞬后才反应了过来。 “你说什么?燕时洵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让你混不下去!” 她提高了嗓门的声音显得十分尖利,引得其他起身准备离开的嘉宾们,也向这边看了过来。 “看到你火气这么旺,我就放心了。” 留给嘉宾们收拾行李,出发去第一个景点的时间有限。燕时洵也慢吞吞的起身,似笑非笑的扫了柳依依几眼:“火气旺好啊,能活得久一点。别放狠话的人自己先没命混下去了,那多尴尬。” 柳依依嘲笑不成反被怼,气得脸都扭曲了起来。 然而其余七名嘉宾却一个上前调解的都没有,皆站在一旁冷漠或嘲讽的围观。 他们看柳依依也不很顺眼。 虽然他们在各自的领域不是顶流或者一线,但也都算得上小有名气,其中一位选修出道的偶像艺人更是人气爆火。只是因为导演肯给出重金,他们才会来这个节目。 但这个柳依依,明明早就查无此人,却一副把自己当做大前辈、架子很大的傲慢态度,令众人不爽。 燕时洵怼柳依依的这两句,让本来没在乎他的人都不由得投过去赞同的目光。 柳依依不依不饶的还想追着已经走远的燕时洵说什么,却被导演打断。 “时间不早了,导游赶快收拾行李,各位也一样。” 毕竟拿着导演的钱,柳依依也只得按捺下来。只是在临走前,还是冲着燕时洵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 其余人都各自上楼收拾行李了,导演组也都打包器材,准备转移。 “燕哥,你别生气,反正过几天你和她就没交集了。柳依依脾气差但不少人都把她当童年女神,能给节目拉来这部分观众。” 导演拿着个平板,愁眉不展的向燕时洵走过去:“明明请了不少有人气的嘉宾,但从开播到现在都反应平平。这可怎么办?” 张无病比起导演,更像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 事实也正是如此。 这个对综艺和娱乐圈一窍不通的富三代,在家人不支持并且还知会了娱乐公司的朋友不要管的情况下,完全是靠着砸钱才扯出了这么个草台班子,勉强算是个综艺节目。 就这样,还只勉强请到了六个嘉宾。 另一个合同都签了,又因为得到了个网剧主角的角色,就干脆利落的临时毁约跑了。 张无病没办法,只好找了认识好几年的燕时洵来。 ——虽然燕时洵连娱乐圈的人都不是,但他长得好看啊! 张无病见过这么多俊男美女,就没见过哪个长得比他燕哥更好看的。 但在燕时洵看来,这破综艺能撑过一周都算成功。 不过这样也挺好,他就可以赶快回家了。 燕时洵扫了眼柳依依离开的方向,直接以环境起卦。片刻后,他笑了:“我和柳依依确实过几天就没交集了。” 但他心里却有点疑惑。 从卦象上来看,为什么是他留,柳依依走? “你全靠砸钱请人,团队都是临时组建的,连开直播上节目的权限都好几个人研究了好几天才搞明白。能有人看,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没事闲出屁了,才看这倒霉玩意儿打发时间。” 燕时洵嗤笑道:“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是你自己喜欢的,决定了就干,对得起你自己就得了。” 本来还蔫嗒嗒的导演立刻振奋了:“燕哥说的对!说不定我就撞大运了,搞出来个顶尖综艺呢?到时候回家一定啪啪打脸我爸,让他不看好我!” 燕时洵:“……大白天的,就别做梦了,想屁呢?” …… 张无病自己有钱,为了把综艺办好又舍得花,所以给嘉宾们准备的衣食住行都是好的。 等嘉宾们施施然从五星酒店下来时,几辆价值不菲的旅行车正等着他们。 柳依依这才满意了点,高傲的挺了挺胸膛从燕时洵旁边擦身而过,冲他翻了个白眼。 燕时洵莫名其妙:眼睛抽了还来上什么综艺?去医院不会吗。 “那个……”一道甜甜的声音带着试探,在燕时洵身边响起。 正是刚刚坐在燕时洵身边的那个歌手。 她边问着,边友好的递过来一瓶水:“你是叫燕时洵对吗?我叫白霜,我看燕哥刚刚好像一直在走神,猜你没听到我的名字,就来自我介绍下。” “还有,燕哥刚刚怼柳依依的时候,真的太帅了。” 近距离看着燕时洵时,那份顶尖容貌带来的压迫感和锋利,让见识过歌手圈里好容颜的白霜都不由得晃了晃神,有一瞬间甚至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怕惊扰这份美。 她不由得好奇的问道:“像燕哥这种长相,竟然没有被签走?这不科学。” 白霜是个甜美型的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是不会惹人讨厌的那种。 燕时洵往她身上一打眼,目光就微微一凝。本来不想接受别人好意而结下不必要的因果,因此不想接过的水,他也在稍微的停顿后,伸手拿了过来。 “行吧,那这个就算你给我的报酬了。你结清因果的心,我确实收到了。”燕时洵扯开一个肆意的笑容。 水瓶被燕时洵拿在手里抛了两下,然后,他忽然伸手过去,在白霜的肩膀上拍了拍,做了一个拂去尘埃的动作。 就在燕时洵骨节分明的手掌与白霜接触时,她突然感觉到肩膀上接触的地方传来一阵灼热。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卸掉了负担的轻松畅快感,就连空气都仿佛清新了不少。 白霜觉得自己这一年多来身体的沉重感和酸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体轻盈得像是能飞起来。 而这种变化,是燕时洵带来的。 “燕哥?”白霜惊讶的问道:“是我的错觉吗?这,这是怎么回事?”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拧开水瓶,仰头喝下,又将剩下的一半水浇给了旁边的树木。 “不知道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你肩膀上有虫子而已。” 随着嘉宾陆陆续续的上车,那边的摄像机已经开了,燕时洵不愿意说,白霜也不好在镜头前再多问什么。 燕时洵一上车就直奔最后一排,横倒着补觉去了。 车内七个嘉宾也乐得少个人和自己抢镜头,纷纷在镜头前玩起了小游戏又唱起了歌,一副兴高采烈去旅游的模样,车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只有白霜,时不时的走神向后面睡得正香的燕时洵看去,眼神里带着惊奇和沉思。 车队很快就出了城,前往目的地规山。 规山附近都是土路,不好走,一个颠簸就把燕时洵给颠醒了。 他仰躺着一睁眼,正对上了车窗外阴沉沉的天空,黑黢黢的像是已经奔着八、九点去了。 燕时洵翻身坐好,一看手机才三点,凌厉的长眉顿时就皱起来了。 这天色,不对啊?天气预报也没说。 这时候,车队突然猛地一个急刹车,几乎所有人都向前猛扑了出去,顿时车里响起了一阵尖叫和担忧声。 唯有燕时洵依旧坐在最后一排,佁然不动。 “张导,前面主路被树挡住了,一时半会移动不开,看这样只能走上去了。”工作人员跑来嘉宾们所在的车,来和张无病小声说道。 众人拉开车窗一看,果然,前面一棵巨大的槐树横倒在上山唯一的一条路上,把路堵得死死的,车是别想通过了。 燕时洵紧缩的眉头一跳。 槐树? 下午三点就像是晚上一样黑的天色,再加上因为死亡而腐朽倒下的槐树…… 槐,木旁有鬼。 燕时洵有不好的预感。 张无病让人试着搬了下,但很快就放弃了。 太沉了,这得是棵百年老树。 “计划有变,不过旅游不就是这样,所以才充满了惊喜吗?” 张无病没有关闭摄像机,反而觉得这样有不一样的事发生也挺好的,能给直播内容带来乐趣和起伏,吸引观众看下去。 于是他干脆在镜头外招呼着几个嘉宾带好行李下车,准备徒步上山。 除了必要的工作人员和物资器材,其他人和物资都留在车里,拿着对讲机在山脚下待命。 看着几个娇气不愿意走路爬山的嘉宾,张无病鼓励道:“导演组在山上订好了别墅,据说可是很有历史的,还曾是名人故居。大家加把劲,很快就到了。” 一听自己要住的是高级别墅,其中几个眼睛顿时就亮了。 也有人计划着到了别墅要好好拍几张照片发到自己的账号上,立一下有历史古韵的人设。 所有人都干劲十足的往山上爬,在镜头前也不忘表现自己。 只有走在最后的燕时洵,刚踏上上山小路的石板台阶,就顿住了。 他转过头,冷冷看向缠绕着白色雾气的郁郁葱葱的山林。 第2章 鬼山林屋(2) 说来也奇怪,一行人刚到规山脚下时,天色阴沉得像是黑夜。现在他们一上山,倒变成了正常下雨后的沉沉阴天。 湿润的水汽还没有散去,山林间到处飘着白雾。 这样空旷安静的环境,就显得导游的声音格外刺耳诡异,一圈圈回荡在山间。 “规山是滨海市郊著名的旅游景点,除了风景秀丽,还因为规山有个最著名的传说。就是在战争年代,这里曾被当做乱坟岗,因为埋的尸体太多,硬生生把原本是个小山丘的规山垒成了现在的模样。” 可能是因为信号不好又沾了雨水,导游的扩音器夹杂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声,让她本就尖利的声音有些失真的诡异感。 几个嘉宾会选规山,都是因为导演组的剧本安排,对规山的实际情况和传闻一无所知。此时听到导游说什么乱坟岗,再加上身处死寂无人的山里,顿时都有些被吓到了。 出发前刚拿到脚本介绍的导游也是第一次翻开看,跟着念完之后,她自己的脸也白了几分。 “是不是吓到大家了?毕竟是传闻嘛,再附送一个小秘密。”导游勉强笑着,对镜头故作神秘道:“其实——我就是鬼!” 嘉宾们听出导游想要缓解紧张气氛的意图,也都在镜头前适时的笑了起来。 本来扫视着四周山林的燕时洵,闻言却抬头看向了导游。 为了上镜,柳依依的粉底擦得格外白,阴影又打得很重。镜头里看还好,但是现实里配上她那张红得过分的唇,在雾气模糊了的情况下乍一看去,倒是真的像鬼张开了血盆大口,仿佛要吞吃掉活人。 那边,导游还在用轻松的口吻讲解规山的历史和各种传闻,嘉宾们也时不时还惊呼几声应景。 什么大学生来探险结果失踪啦,什么村民见过半边身子的人走在山里啦,越说越离奇的传闻反而让几个人都不再相信了,等放松下来,也觉得自己刚刚是反应过度。 只有燕时洵,一直双手插兜不紧不慢的缀在队伍的最后面,几乎都要从镜头里消失了。 导游和其他嘉宾以为这些有关规山的传闻只是传闻,但常年走街串巷、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人的燕时洵却知道,并非如此。 规山在百年前,只是一座无名的小山。 相传曾归某位富商所有,并在山中藏娇,大兴土木只求美人一笑。 但随着时间流逝,当年的人都已经死在战火中或被时间带走,这个说法已不可考。 唯一可以证实的是,在百年前曾有一队土匪在经过滨海市时,在这座山暂时停留过。而当数月之后,山附近的村民们以为土匪已经离开了,于是上山砍柴时,却发现那数十名土匪,皆已惨死在山上,满身尖利抓痕,开膛破肚,死相骇人。 从那之后,经常会有路过此山歇脚的人,在数天之后被发现惨死于山上,附近村落也偶尔会有人上山后再没有回来。 众人都说是当年那些惨死的土匪心有怨恨,所以才会在死后变成恶鬼继续待在山上做土匪,对过路之人下手。 而这座山,也被称为鬼山,为附近的人所忌讳。 直到很久之后,世间都已太平,录入地名时工作人员觉得鬼山这个名字不好,这才改成了谐音的规山。 至于导游说的有人见过只剩半边身子的人在走…… 这也是真的。 燕时洵恰好在某次帮人驱鬼时,遇到了一位道家的同行。据那位同行说,规山确实有一阵不太平,一过黄昏,就有不少枯骨与腐烂尸身从地底爬出来,在山林间没有方向的打转,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规山地界。 村民报警后,这件事还惊动了滨海市有名的海云观,不少道长合力在规山搜寻许久,却一无所获。 那位道家同行也参与了搜寻,因此才知道此事,并将此事说给了燕时洵,嘱咐他多留意这件事,想借助燕时洵杂但广泛的圈子得到些信息。 因为与张无病的约定只是在节目的人气投票中被末位淘汰就走人,燕时洵估计自己也就待个几天,所以也就没太在意节目的具体安排。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第一个景点,就是规山。 但有约定在前,又是直播节目,燕时洵想反悔也晚了。 “哗啦~哗啦~” 上山小路两旁的树木轻轻摆动,树叶发出轻微的声音。 燕时洵漠然侧眸看去时,树叶又停止了抖动。 嘉宾们在镜头前说说笑笑的,像是已经从刚刚的惊吓中缓了过来。但忽然,其中一个女演员“啊!”的尖叫了一声。 其他人都被她吓了一跳,纷纷看去,摄像机也立刻对准了她。 女演员脸色煞白,腿抖得筛糠一样,但还是努力冲着镜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好像踩到了人骨头。” 众人闻言齐齐向她脚下看去,果然一节白惨惨的骨头正在她的脚下被踩断成了两截。 几个胆小的女孩子立刻惊叫了一声,躲到旁边人的身后。 其中一个男艺人也有些被吓到了,但顾忌着现在是在直播中,还是大着胆子上前把腿软得走不动道的女演员扶开了。 “没,没事!放心吧,丁茜你就是胆子太小了,什么人骨头嘛,这就是动物骨头。” 男艺人观察半天,看导演那边都没发声,还以为是什么道具,立刻就不怕了。笑着化解道:“这不正说明规山的生态环境保护得好,山里可爱的小动物多吗。有感兴趣的观众朋友也可以来规山玩,这里的空气真的很好。” 几个嘉宾听他这么说,剧烈狂跳的心脏也落了回去,再看向那个叫丁茜的女演员的目光当时就不对了。 “丁茜姐,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呀,喊得把我都吓了一跳。” “茜茜是不是最近压力大,太紧绷了?正好在规山放松放松。” …… 周围人都这么说,让丁茜自己也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但…… 其余人都继续上山的时候,丁茜回过头,眼神复杂的看向那段被踩断的骨头。 ——她根本不认识人骨头长什么样,刚才她注意力全放在找镜头上了。其实连踩了骨头她都不知道。 之所以知道自己踩到了人骨头,是因为她刚刚不小心踩断了骨头时,她感觉到了一股气从自己的耳边吹过,幽幽的向她控诉,“好疼啊”…… 是幻听吗? 不等丁茜想明白,就看到一直走在最后的那个青年弯下腰,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把那段骨头拾了起来。 “诶,别——”丁茜下意识的想要阻止。 燕时洵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观察那根骨头:“看你的表情,刚刚好像发生了什么?” 丁茜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燕时洵随手将骨头扔进了旁边的山林里,避免它再被后面的人踩到。然后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冲着空气说道:“和她没关系,你自己东西乱放,丢了小腿骨都不知道,怪谁?诺,还你了。” 丁茜看着燕时洵的这一套动作和说的话,汗毛直立:“你,你和谁说话呢?” 经过刚刚那一次,丁茜已经有些害怕了。 此时她瞳孔紧缩看着燕时洵,连身体都在止不住的颤抖着。好像燕时洵要是说出点什么,她就能当场晕过去。 燕时洵却已经越过她继续向上走了:“哦,我有自闭的毛病,就喜欢和空气自言自语。” “你不走吗?他们都上去了,你一个人留在这?” 丁茜一看,自己周围就剩了两个工作人员,其他人连着镜头早就和她拉开了老远的距离。害怕被抛下一个人独处的她,赶紧快走几步追上了燕时洵。 虽然这人看起来脾气好像不太好,但长得不像坏人。最关键的是,刚刚他和自己擦身而过时,她忽然有种寒冷被驱散了的感觉,挺安心的。 燕时洵侧头看了眼跟在自己旁边,亦步亦趋的丁茜,没说什么。 虽然中途出了点小意外,但是一行人还是顺利抵达了导演预定的那间别墅。 确实如导演所说,这是一间足够豪华又有历史感的别墅,是百年前中欧结合的风格,有着漂亮的尖顶和花窗。 即便建在山中,但维护得很好,半点阴森破败的痕迹都没有,倒像是五星级私家度假酒店。远远看去,就令人惊叹建筑和艺术的美感。 几个嘉宾看了,也都满意的点点头。觉得这个综艺虽然是草台班子,但在衣食住行的花费上确实大方,就当是真的来旅游度假,这趟也没有白来。 镜头也适时的给到了别墅上。 直播了这么久,除了嘉宾们自带的流量,靠着规山本就漂亮的景色和几次小意外,倒也留住了不少人订阅,好奇后面的发展。 [嘉宾阵容还挺好的,都是最近蛮火的演员偶像,但怎么导演是个新人啊?出品公司也没听说过。刚刚听介绍,竟然还有素人?这节目怎么回事啊。] [素人小哥哥运气真好,能和我家哥哥一起做综艺,羡慕,我也想近距离接触哥哥。] [我大学研究地质还真去过规山,不过怎么觉得和这座山景色不一样啊?山体结构也不太一样,完全相反。这真是规山吗?] [有一个小哥哥还挺好看的,就是不认识,网上也没查到资料。是哪家的练习生吗?就四号那个。] 除了向嘉宾们介绍景色,发布任务,导游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实时查看直播里发的弹幕和留言,适当回复解疑和管理评论风向。 毕竟这个名叫“心动环游九十九天”的旅游综艺,怎么说都是正了八经在视频平台上播出的直播节目。 张无病作为导演虽然完全没经验,但他作为富三代,本身却是认识不少二代三代的,拿个在平台上开节目直播的权限还是可以的。 任何使用平台app的用户,都可以点进节目的直播频道进行收看和订阅。 而节目也被要求了不允许出现违规内容,包括弹幕和评论也要由节目组管理,一旦违规,就会被暂时封禁直播权限。 所以导游和导演组,对这些弹幕都需要进行实时的管理。 柳依依正想要回复评论区里针对燕时洵提出的问题,就见一个人从别墅里走了出来,向着他们走来。 这位身穿着笔挺西装的老人即便上了年纪,脊背仍然挺得笔直,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管家,素养极好。 “各位舟车劳顿辛苦了,先随我进去休息,热水和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老人自我介绍道:“我是这栋别墅的管家,周式,各位在入住期间有什么需要,都尽可以告诉我。” 爬了山又淋了雨,山间的寒冷让几名嘉宾都又累又冷,一听有吃的还能洗热水澡,立刻跟着管家进了别墅。 一直跟着燕时洵的丁茜也松了口气,开心的跟着进去了。 镜头也在忠实的记录着每个人脸上欢快的表情。 燕时洵双手插兜,慢悠悠倒着退后了几步,彻底从镜头下离开,向张无病问道:“你有没有加钱的意向?就加个平常我干活的价。” “?”张无病有些奇怪,他认识燕时洵这么多年,知道燕时洵靠帮人捉鬼除妖赚点小钱,虽然穷了点,但绝不是会中途加价的人。 “燕哥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来之前我们不就谈好了吗?” 张无病说:“燕哥你要是有急着用钱的地方就和我直说,我肯定帮。多了暂时没有,几百万还是能拿得出的。” 燕时洵:“……” 他有些无语的瞥了眼张无病:“你改名叫张有病吧。” 连个暗示都听不出来,什么脑子! 张无病:“???” 燕时洵却哼了一声,被这个狐朋狗友蠢到懒得解释,也跟着进了别墅。 别墅足有四层,还装有电梯。除了一楼是客厅餐厅厨房等,上面三层都是卧房和书房。 管家介绍说因为最近总是下雨,四楼有些漏雨正在修缮,二楼三楼的卧房都随便大家挑选。 众人欢呼一声,都笑着去抢自己看中的房间,其中笑果不断,节目效果轻松又有趣,也引得直播间的弹幕跟着一起哈哈哈了起来。 燕时洵对自己睡哪完全不在意,他又不是没幕天席地的睡过。而且此时比起卧室,别墅内其他的东西让他更感兴趣。 别墅里似乎只有老管家一个人,他在楼上陪着几名嘉宾挑选房间并介绍别墅时,一楼的客厅餐厅就空空荡荡的了,连个活人影子都没有。 但倒是正好方便了燕时洵,可以畅通无阻的探查。 这座百年前建造的别墅时至今日,仍保持着当年的旧貌,只简单翻修加了些现代化的设施。 燕时洵撩起餐桌上绣着金边的白桌布时,就看到下面的实木桌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好像就是当年的东西,风格也和别墅整体一致,甚至还能看到上面几道划得极深的刀痕,凹槽里泛着黑色,像是血液氧化后的颜色。 “锵啷!” 燕时洵的手指刚摸上那几道刀痕,就听到后面的厨房里,响起一声像是铁锅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燕时洵立刻快步走向厨房,大力拉开厨房虚掩着的门。 和现代化的厨房不同,别墅的厨房还保留着百年前的样式,用的是烧火的炉灶。 烧着柴火的炉子上还架着大铁锅,火焰正旺,锅子里煮的东西咕嘟咕嘟正冒着气泡,旁边的料理台上,调料罐还都打开着,菜板上也还放着些切号的蔬菜,一副正有人在这里做饭的样子。 然而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厨房内,却空无一人。大理石地面洁净,完全没有铁锅掉落的痕迹。 燕时洵拉着门把手的手掌一松,抬腿走近了炉灶,微微低头向锅内看去。烧了糖色又浓油赤酱,一片暗红色中,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肉的纹理。 就在燕时洵从旁边抽了双筷子,正想要仔细翻看查验一下时,一道没有起伏的男声忽然打断了他的动作。 “这位客人,不去看看房间吗?” 燕时洵回头,就看到那位老管家不知什么时候从楼上回来了,正站在距离他不到三十厘米的地方,他刚刚要是受了惊吓猛地一转身,稍微幅度大点就能直接和站在背后的老管家来个脸贴脸。 “真是失礼了,竟然让客人亲自来这种肮脏的地方。” 此时的老管家,和刚刚在别墅外时精英干练的管家形象截然不同,不仅说话时声调没有起伏,就连眼神也是空洞的,盯着一个地方就不会转动了一样。 老管家极具管家礼仪的笑了下,但也十分僵硬,好像两颊的肉没有弹性:“是饿了吗?那请在回到房间稍作整理后,到餐厅等候,晚宴很快就会开始。” “我来看看晚饭的菜色如何。” 燕时洵不仅没有被老管家奇异的状态吓到,反倒变得兴奋了起来,一直按捺在平静之下的狂气蠢蠢欲动,伺机而出。 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亮色,唇角咧开一个肆意的笑容:“我最喜欢人肉做的菜了,看到这里有提供,真是令人开心。” 老管家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的锁定住燕时洵,声调没有起伏:“客人说笑了。” 说着,他竟抬起手抓向燕时洵。 燕时洵反应迅速的向旁边撤了一步,拒绝与这张满是皱纹和老年斑的脸面对面。然后在动作间,手肘不经意的撞翻了料理台上打开着的调料罐,让一堆红红白白的粉末全撒进了锅里。 就在那一瞬间,燕时洵看到在老管家脸上,显露出了发怒一样的狰狞。 “呀,真对不起,我有小儿麻痹症,手脚不好使。”燕时洵挑了挑眉,做出惊讶又抱歉的表情:“好好的菜被我搞砸了,这可怎么办?这都不能吃了。” 老管家的喉咙间发出急促的“呼嗬”声,好几分钟才恢复了正常,用那对浑浊没什么亮光的眼睛盯着燕时洵,硬是挤出了“没事”两个音节。 燕时洵耸耸肩,转身就走。 他迈着笔直的长腿悠悠闲闲的模样,半点看不出哪里愧疚了。 “看来我们的四号嘉宾急着来了次‘古堡探险’,连房间都不在意了。” 燕时洵一踏进客厅里,就被在楼上的柳依依注意到。她扶着鎏金的楼梯,对着镜头笑盈盈的排挤着燕时洵:“房间都已经被选完了,只剩下靠楼梯的那间,估计早晚会比较吵。我们刚刚看了,因为是老房子,隔音好像不太好。四号嘉宾不介意吧?”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看着一脸得意的女人,似笑非笑道:“我没问题。” 他始终能感受到一道目光,从身后死死的盯着他。 在推开房门前,燕时洵回头看去,正好与站在一楼客厅边缘的老管家对上了视线。 老管家缓慢而僵硬的,挑起一个微笑。 隐在半明半暗中。 第3章 鬼山林屋(3) 客厅内,老管家带着歉意向大家解释道,因为某位客人在参观厨房时出了点意外的状况,让本来马上就准备好的菜品不得不重新开始准备,所以晚宴推迟到了七点。 听了这话,也看到燕时洵是从哪里走出来的嘉宾,不由用埋怨的目光看向他。 爬山和寒冷耗费了嘉宾们不少体力,本来的计划是洗个热水澡稍微休整下,就可以开始晚宴。 结果因为燕时洵,他们还得再多等一会。这让几个原本并不觉得饥饿的嘉宾们,竟也因为要等待而开始觉得饿了起来,看着燕时洵的眼神也更差了。 但好在他们还记得现在是在直播中,没有多说什么。 燕时洵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懒洋洋的翻了个白眼。 眼看走势不对,在与导演组商量后,导游立刻修改了计划,告诉大家可以在洗完澡后进行自由活动,参观别墅或者到旁边的花园和森林拍照留念都可以,这才让嘉宾们重新露出笑容。 因为每个嘉宾身上都带着小型跟拍摄像机,会在节目组的直播主页面下面有各自专属的分屏,方便喜爱某个嘉宾的观众订阅该嘉宾的直播屏幕,订阅数也计入该嘉宾的人气值,会成为每一次景点结束后人气排名的依据之一。 所以嘉宾们也乐得有自由活动时间,对着专属于自己的小摄像机展现自己的魅力,拉拢人气。 毕竟节目组的直播里是全员行动的,观众的注意力分摊到每个人身上,哪有专属分屏来得好? 嘉宾们在镜头前笑闹着,一片其乐融融,然后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准备去洗个热水澡祛除寒气。 而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燕时洵,也在目光扫视过客厅,发现老管家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之后,推开自己的房间门走了进去。 正如导游所言,这间在二楼楼梯旁边的房间,条件算不上好。 即便房间的一应配置都有,现代化装潢也很到位,但明显有异于别墅整体努力保存下来的百年前奢华风格的装修细节,还是能看出房间在未进行翻修前的简陋。 不仅房间面积远小于其他房间,房间靠内的一部分天棚也呈楼梯状,正好在通往三楼的楼梯下面,窗户四周和墙壁上没有漂亮的雕花。 很明显,在百年前这栋别墅的主人家中,这间房间住的,应该是孩子的家庭教师或者奶娘一类的角色。 燕时洵在环视了整个房间后,心中有了判断。 因为老管家提到了“热水澡”和“晚宴”两件事,在厨房探查过后,燕时洵心生警觉,所以第一步就往卫生间走去。 也许别墅现在的持有者颇为喜爱百年前的风格,所以只增加了最基础的现代化设施,其余当年的壁砖等物都被保留了下来。 燕时洵弯下腰,仔细检查了浴缸的里外,却一无所获。 但就在他直起身的一瞬间,正对着他的洗手台上的镜子里,却忽然闪过一道白色的人影。 当燕时洵再定神看去时,又什么都没有。镜子里只映出了在他身后卫生间外面的卧室内,白色的窗帘正随着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翻卷的样子。 带着雨后山林间凉意的风,迅速带走了房间内本就不多的温度,让人遍体生寒。而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得发出“呼呼”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内,清晰得像是老人喉咙间发出的“呼嗬”声。 但是燕时洵记得很清楚,他进来的时候,房间的窗户是关着的。而他也没有走到窗户旁,更别提打开窗户。 燕时洵皱了下眉,扭过头看去,就见卫生间的门正对着卧室的床。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就像是有谁默然在从镜子看向卧床上沉睡的人一样。 燕时洵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然后便面无表情的走过去,将窗户重新关上。 在房间内到处翻卷的白色窗帘也随之安静,落回了原处。 他的目光下意识的顺着窗帘落回的轨迹看去,然后眼神一凝,忽然发现了什么,凑近了窗台看去。 “砰砰砰!” 毫无防备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燕时洵也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情况下心中一惊。 “燕哥,你开始洗澡了吗?我小病啊。”导演张无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燕时洵直起身,看了眼石质窗台边缘留下的划痕,这才慢吞吞的迈着长腿走到门口,在确认了门外人身份后,面色不善的拉开了门。 “咦?燕哥你们这个表情,该不会是你正要脱衣服吧哈哈。”张无病奇怪的看了燕时洵几眼,本没心没肺的想调侃几句,却在燕时洵眼神的压力下笑声逐渐尴尬。 因为各位嘉宾都在洗漱整理中,所以直播镜头转向了规山的山林景色中,各个分屏是否开启则由嘉宾自行决定。 所以在燕时洵的分屏镜头关闭、直播镜头又拍不到的情况下,张无病趁机来找燕时洵。 “咳,那什么,我就是有件事想来问问燕哥。” 张无病摸了摸鼻子,满脸愁容的问道:“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这节目到底能不能火啊?我走之前可是和我家老头打了赌,要是这次失败,就老老实实的放弃梦想,做个混吃等死的富三代。那太可怕了。” 燕时洵:“……” 他幽幽的看向丝毫不觉得这话说的哪里有问题的张无病,问道:“你知道有个词叫凡尔赛吗?” 张无病茫然:“啊?” “你该庆幸现在不是直播,要不然真要被人骂死了。”燕时洵嗤笑道:“再说,我不算命,只抓鬼,这么多年你不知道吗?” “而且……” 燕时洵唇瓣动了动,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虽然帮人捉鬼除妖,却从不给人算命看风水。但其实他在接到张无病的邀请时,就给自己起过一卦,想要看看是否要走这一趟。 然而,卦象却是一片空白。 除了告诉他来参加张无病的综艺节目,是他必须要经历的事情之外,不管他再起几次卦,都无法再得到任何信息。 所以这趟旅程对燕时洵来说,就像是身处被屏蔽了信号的荒野,他无法像以往那样借助自己熟知的手段得到任何帮助。 燕时洵想到从下车起就开始了的异象,心思转了一圈,向张无病问道:“别墅是你定的吗?” “不是。”张无病实话实说:“副导演和助理都说这边景色好,别墅环境也不错,我只负责付钱而已。” 燕时洵:“……” 他看着张无病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傻乎乎的肥羊。 “有没有考虑过,导演组里有人联合起来骗你钱的可能?” 张无病:“!” 燕时洵看他这蠢兮兮的模样,无语道:“算了,反正来了又走不了,估计现在就算下山也出不去……就这样吧。” 燕时洵这份不太寻常的态度,终于让本就因为体质问题而常年撞鬼的张无病反应了过来,然后他又想起,在上山的时候,燕时洵也问过他要不要加“平时干活的钱”。 他咽了口唾沫,颤巍巍问道:“燕哥,你是说这里有,有?” “嗯。”燕时洵飞过去一眼,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在唇前,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不要提到任何相关的字眼,不要刺激它们。”他挂起一个营业式的虚假笑容:“能做到吗?” 张无病疯狂点头。 似乎是刚刚燕时洵关窗关得匆忙,没有关严,当房间里安静下来后,就能听到从外面传进来的声音。 燕时洵走到窗边向下看去,就看到正对着他房间的别墅花园内,有一名穿着长裙的女人在唱歌。 正是两名女嘉宾之一的白霜,在对着自己的直播分屏唱着歌,时不时还笑着互动几句,想要留住更多的观众。 她的歌声很甜,但回荡在别墅和山林中,却莫名带上了些森森凉意。 燕时洵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白霜很聪明啊,早早就收拾好,趁着没人打开了分屏镜头,她这边倒真涨了几个订阅,都快要和节目组的订阅持平了。” 张无病拿过平板查看实时数据,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嘉宾有人气,对他也是好事,一时也冲淡了刚刚被燕时洵吓出来的畏惧感,让他重新笑了起来。 燕时洵没再说话,只是在瞥过窗台上的划痕时,继续起了刚刚没有完成的工作。 和刚刚在餐桌上看到的刀印不同,窗台上的这些,更像是被长指甲或是小刀一类划出来的。似乎因为这间房间以前太过简陋,所以翻修时也修整了窗台,让燕时洵没办法再探查出更多的东西。 燕时洵皱了皱眉,向张无病道:“别光顾着傻乐,多留意些吧,也让其他人多注意下。” 张无病还在看着直播节目不断上涨的订阅数傻乐着,他一口答应了下来:“放心吧,我特别靠谱。” …… 正对着花园的一楼落地窗旁边,一道苍老的身影静静站着,似乎与角落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忽然,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仰头看向头顶上的天花板。 咧开了嘴角。 · 七点整,晚宴准时开始。 面对着直播镜头,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嘉宾们都嬉笑着搞怪,努力把节目的氛围烘托出来。 也有人兴致勃勃的分享着自己探索别墅的见闻,让周围人也感兴趣起来。 当其他人看到那人通过在分屏探索别墅、介绍那些奢华古典的家具而涨了几百个订阅时,也忍不住惊呼,说自己吃完饭也要去探索别墅。 导游一听这个,倒是建议一起去夜探别墅,说不定还能找到些百年前的东西。 被遗忘在角落里沉默进餐的燕时洵手里的勺子顿住了。 他哼笑了一声,道:“不是说晚饭后要在客厅玩游戏?那就好好玩,别到处乱走。” “要是走丢了,救都救不回来。” 第4章 鬼山林屋(4) 布置精美的餐桌上,从花园里采下插在花瓶里的花朵依旧妍艳,生机勃勃。 面对嘉宾们不虞的目光,燕时洵悠闲的吃完最后一口食物,然后拉开椅子起身,就准备回到自己房间。 “既然累了一天了,那晚上就乖乖锁好门,谁来都不要开,在房间里睡觉。” 燕时洵单手插兜,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我就先回去睡了,明早见。” 在他身后,几名嘉宾都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喂你等等!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其中一名脾气不太好的男演员率先站了起来,指着燕时洵质疑。 其他几个嘉宾也不悦道:“燕时洵你要是累了就直说,我们也都可以体谅,你这个态度算什么啊?” “大家都是来旅游的,不多找点有意思的事,那多没劲啊。” …… 嘉宾们七嘴八舌的指责着,节目的直播里也刷过不少弹幕,都是针对燕时洵的。 只有白霜为燕时洵说话,想要维护燕时洵,缓和气氛。 白霜还记得在上山前燕时洵拍了她一下,她就觉得身体轻松了的事。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白霜还是觉得应该感谢燕时洵。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燕时洵就算站在大家中间一句话不说,也闪耀得令人无法忽略。他就像是自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里充满了白霜所不了解的秘密,令人恐惧却又好奇。 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镜头外的导演张无病急忙发话:“看来燕时洵很关心大家的安全啊。” “白天刚下过雨,晚上山路湿滑天色又黑,的确不适合外出。大家就在别墅内玩些游戏吧,我们在规山是四天的行程,可以等明天再去山林里。” 导演都发话了,原本热血上头的男演员也意识到了这是直播节目,就顺势答应了下来。 嘉宾们也看出了导演想平息这件事的意图,都很有眼色的把话题带到了别的地方,说起了稍后的游戏和对明天行程的期待。 但在这中间,只有今天白天在上山时受过惊吓的丁茜,想起了那时燕时洵莫名其妙的举动和让她心安的气场。 她没有参与到其他嘉宾的讨论中,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决定跟着燕时洵做同样的事。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听到了耳边有东西在抱怨…… 丁茜煞白着脸勉强向旁边人笑了笑,说自己白天受了惊吓又着了凉,不太舒服,就先回房间了。 其他嘉宾倒是乐得少一个人分走自己的镜头,于是关心了几句就迫不及待的让丁茜走了。 只有镜头外的张无病,有些忐忑。 · 燕时洵回房间洗漱后,就立刻倒头准备睡觉了,连衣服都没有脱。 他并不是热心的人,从来都是拿钱办事,因果结清。绝不会在对方没与他签订阴阳契、没付钱的情况下,免费给人办事。 那只会给他招惹上不必要的因果。 所以燕时洵只是因为与张无病的节目邀约、不想让张无病重视的节目被破坏,才会在不触动因果的情况下,隐晦的出言提醒了两句。 但只从刚刚餐桌上每个人的表情上就能看得出来,他的提醒算是白提醒了。 燕时洵关闭了自己订阅人数寥寥无几的分屏镜头,又摸出手机,开始一一查看几个嘉宾的社交账号。 果不其然,除了丁茜可能是在上山时真的被吓到了,直到晚饭前都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其他几名嘉宾,全都趁着晚饭前的自由活动时间在别墅和花园里探索和拍照,发在了社交账号上。 其中引起燕时洵注意的,是嘉宾中一个男偶像。 这位名叫安南原的偶像艺人,是去年一档选秀节目出道的人气偶像,属于这档旅游综艺里的顶尖人气了。 同时,安南原也正是那个探索了整个别墅的人。 他将当时的分屏直播录了下来,放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供粉丝观看。 燕时洵直接点开了视频,通过别人的镜头查看别墅里的情况。 因为在探查厨房的时候,燕时洵毁了那锅让他觉得异常的肉,惊动了老管家。 所以在晚饭前,不管燕时洵走到哪里,一回头总能看到老管家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用礼仪却僵硬的口吻复读机一样问他有什么需要。 燕时洵清楚,他这是被老管家看住了。 他心中虽然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他也不能拿整个节目的所有工作人员和嘉宾冒险,打草惊蛇。所以,他只能暂时放弃了对别墅的探索。 但晚饭的时候,安南原主动提起他探索了整个别墅,甚至包括花园最外面的柴房和老管家所说在维修中的四楼。 这让燕时洵的眼睛瞬间亮了。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而当燕时洵一点开视频,就猛地对上了视频里安南原身后倏忽而逝的白色。 视频下面的评论区里,除了疯狂夸赞安南原帅气和别墅典雅复古的评论之外,也有粉丝注意到了这抹出现了不到半秒钟的白色。 [刚开始的时候,哥哥身后……是不是有个人影啊?] [我也看到了,是不是工作人员的身影倒映在玻璃里造成的啊?] [可能是窗帘?别想那么多了,专心舔颜吧,哥哥真好看!] 燕时洵的手指一顿,又倒回去看了一眼,然后才继续播放下去。 随着视频中安南原开始探索别墅,燕时洵的注意力也全被人像后面的环境和物品吸引住了。 放在楼梯拐角处的、在翻修的别墅中显得极为老旧的佛龛和破损了的鎏金观音像。 挂在走廊两边,一边全画的是枯萎的花朵和哭泣的人像,与另一边全是生机勃勃的花朵和笑得格外灿烂的人像的完全对称对照的画像。 四楼漂亮的梳妆柜上,静止不动的水晶沙漏,和打开着的用了一半的老式口红盒。 每一层的房间,似乎都是左边挂着白色的窗帘铺着白色的床单,乍一看去入目全白,随着风缓缓飞卷。右边的房间却全是血红色的布料,红得发黑,像是氧化凝固了的鲜血。 …… 视频里,安南原还在对着镜头尽力展示自己的俊颜,说笑着和直播时的弹幕互动。 但在评论区里,已经有些粉丝迟疑着直觉哪里不对。 [哥哥住的这个别墅,是老房子的缘故吗?我怎么觉得画面暗沉沉的。] [我看得有点冷,先去加个衣服再回来。] [晚上看这个视频,明明哥哥笑得很好看,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害怕。算了,我明天白天再看吧。] 为数不多的几条类似这种的评论,很快就淹没在了对安南原夸赞的评论中了。 燕时洵挑出了这几条评论,觉得颇为有趣。 会觉得害怕觉得冷的这几个,应该是年纪比较小,或者先天灵性没有完全退掉吧。所以才能比旁人更敏锐的感知到一些东西。 而他也满意的点点头,按灭了手机放进口袋里,拽过松软的被子就准备睡觉。 隔音不好的房间,还能听到从客厅里传上来的嘉宾们的笑声和玩耍时的尖叫声,但燕时洵丝毫不受其影响,一闭眼睛就立刻入睡。 ——距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在此之前,说不定会出什么岔子,所以还是趁着能睡的时候赶快睡吧。 …… 燕时洵睡得很沉,就算是客厅里导游柳依依高分贝的尖叫声和其他嘉宾丝毫不克制的笑闹声,都没有把他吵醒。 等晚上11点的时候,嘉宾们终于结束了游戏,满脸带着残留的笑意向镜头说了晚安,然后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查看过这一天下来节目的订阅数后,张无病也颇为知足的点了点头,在架好了夜间直播镜头的角度后,留了两个工作人员半夜看着设备。 因为燕时洵的提醒,张无病联想到过去二十几年自己撞过的那些鬼,也想起了几年前燕时洵和他说过的、自己气运比常人低的事。 他不由心脏一哆嗦,还是交待了所有工作人员,入夜后就在一楼给工作人员准备的房间里睡觉,不要出门,更不要出别墅。然后才放心的回房睡觉。 整个别墅都陷入了安静中,静得仿佛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在大厅里守着设备的工作人员也昏昏欲睡的不断点着头,一副随时会睡过去的模样。 …… “咚咚咚!”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睡得正舒服的燕时洵,他猛地一惊睁开了双眼,目如厉电。 “燕哥你快醒醒,出事了!”门外传来张无病焦急的声音:“我们丢了个人!” 燕时洵:…… 果然张无病还是改名张有病吧,要丢人也不是他燕时洵丢人,关他什么事? 张无病快要急哭了,砰砰的敲门声在夜里寂静的别墅中,显得格外空旷而不真实。 “燕哥你还记得白霜吗?她房门开着,但不在自己房间,别墅里也找不着人。她失踪了!” 燕时洵:哦,这么个丢人啊。 第5章 鬼山林屋(5) 燕时洵没有第一时间给门外的张无病开门。 敲门声和张无病焦急的求助声还在继续。 他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刚一抬头就对上了卫生间里的镜子。全黑的房间里,只有他手中刚刚摁亮看时间的手机屏幕在散发着幽幽光线,从下向上照亮了他小半张脸。 此时映在镜子里,乍一看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鬼脸般恐怖狰狞。 刚醒过来的燕时洵猛地和这么张脸对上,掀开被子的手也不由一顿。 但他并没有被吓到,反而长眉一挑,摸着自己的下巴赞扬的点点头:“不错,很帅。” 等燕时洵半点没有着急的慢吞吞走到房门后时,门外的张无病已经急得开始大力锤门了,“哐!哐!”的声音仿佛砸在活人心上。 “是有病啊?”燕时洵懒洋洋的问道。 “对,燕哥是我啊,我有病。”门外的人终于听到回答,赶紧应下来:“燕哥你赶快出来看看吧,这可怎么办啊!” 燕时洵轻轻嗤笑了一声:“不急。在那之前,有病啊……” “你还记得你来之前,说要管我叫爸爸的事吗?”他正色道:“你现在叫吧,叫了我就出去。” 门外的人应该是没想到燕时洵在这么人命关天的紧急时刻,还能说出这种要求来。一时竟被噎住了,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再开口时,门外的人显然有了些怒意:“燕哥你别开玩笑了,你……” “我像是开玩笑吗?我们大学的时候不是说过,谁要是开玩笑,谁家十八代子孙都没p眼。” 燕时洵义正辞严的怼了回去,并且做出痛心疾首的语气:“看你这样有病,爸爸真的很痛心。” 门外的人:“……” 张无病和燕时洵是大学时的室友,因为张无病体质的问题,导致他经常会撞见不干净的东西。 有一次张无病在寝室叫得实在是太惨,打扰到了燕时洵睡觉,他就不耐烦的帮了张无病一把。 从那以后,张无病抱燕时洵的大腿抱得那叫个勤快。别说叫爸爸,就是叫祖宗也毫不犹豫张口就来,只要能保住一条小命,他可以吹一辈子彩虹屁不带重样的。 而这个旅游综艺,是被张无病视为实现理想的第一步。 莫名失踪一个嘉宾,对一个正在起步的直播节目而言打击很大,张无病不会让自己的心血就这么被毁掉。 如果门外真的是张无病,恐怕燕时洵的“爸”字刚出口,张无病就能一口气连喊几百声爸,爸得燕时洵舒舒坦坦。 但门外的人,却显然接受不了这种对现代年轻人而言很常见的玩笑。 燕时洵以“爸爸”身份自居的时候,能明显听到门外人发出了一种像是从喉咙间挤压出来的“呼嗬”声,听上去很是愤怒。 而趁着这点时间,燕时洵也迅速给张无病打了个电话。 门外没有手机铃声响起。 在电话刚被接起时,燕时洵直接挂掉了电话,然后发消息给张无病;[你来找我了吗?] 刚被燕时洵一通电话吵醒的张无病,显然还不在状态,迷糊了许久才回复:[大半夜的,我不睡觉找燕哥干嘛?再说燕哥你不是告诉我晚上乖乖睡觉,不要开门吗。] 燕时洵看张无病这个反应就知道,张无病根本不知道有个嘉宾失踪的事,多半是门外的东西编出来想要骗他开门的。 但为了稳妥起见,燕时洵还是向张无病问道:[视频平台里没有朝向别墅内的镜头,你把直播别墅内景的镜头画面调给我。] 接到这条消息的张无病有些纳闷,他在离开客厅之前特意调整过了镜头角度,还留了两个人看守,怎么能没有呢? 但当他将平板切进节目组后台时,却赫然发现直播镜头一片漆黑,镜头里连客厅里的灯光都没有。 黑黢黢的屏幕倒映出张无病的脸,让本来半睡半醒的他硬生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清醒了过来。 [燕哥,直播镜头里什么都没有,我给留在那的两个工作人员发消息也没有回复,怎么办啊?] 张无病联想到燕时洵说过的话,还有刚刚用电话叫自己起床却发消息交流的事,虽然有些急,但也勉强压制住了给那两个工作人员打电话确认情况的急切心情。 他在房间内,锁着门,两个工作人员却不在。 在不知道外面有什么,手机铃声会不会坏事的情况下,他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像过去很多年一样,听燕哥的话,跟着燕哥走,准能活命。 燕时洵站在自己的房门之后,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 门外寂静无声。 就好像刚刚装成张无病敲门的那个东西,已经在被燕时洵耍着玩了后,意识到了自己伪装失败,直接离开了。 燕时洵快走走到窗户边上向外望去。 此时正是半夜1点,深沉的黑夜笼罩着整个规山,别墅周围连半点光亮都没有,看不清外面,也让人分辨不出自己的所在。 仿佛是被整个遗弃在黑暗之中,四周皆睁开了冰冷无机质的眼珠,无神的盯着窗口,择人而噬。 [既然你订别墅的时候只做了付钱的工作,现在也还只负责付钱吧,记得给我加个平时干活的钱。] 燕时洵修长的手指飞快落在屏幕上:[在天亮之前,不要离开房间。就算我死在你门口都不要开门。] 在发出了最后一条消息后,燕时洵转身走向房门,行走间手掌拽过放在床上的小包,单手甩在肩上。 然后,推开了房门。 “吱—嘎——” 一缕冷光随着房门的打开,从越来越大的门缝里照了进来,落在燕时洵俊美肆意的面容上。 青年一手勾着背包肩带,另一手抬起,五指插进睡得有些凌乱的黑发中,缓缓将碎发向后拢去。 清晰完整的露出了燕时洵那双满溢着兴奋的眼眸。 他浅红的唇勾起,咧开一个笑来,轻轻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 “小兔子乖乖……” “把门开开……” “快点开开,让我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 张燕是个常年加班的设计师。 为了刺激灵感,她经常黑白颠倒,从下午才开始工作,并且工作时习惯用平板放个什么看,当个背景。 这天她像往常一样,在工作前习惯性的点开了视频平台,挑选适合当做背景的视频。 挤在角落里的一个新节目,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这是一个旅游直播节目,由一名导游带着八名嘉宾从滨海市出发,环游国内的一些非热门景点,宗旨是为观众带来愉悦放松身心的美好体验,感受慢节奏生活。 张燕刚一点开节目,规山郁郁葱葱的树木就撞入了眼帘。 白雾环绕的山林静谧而闲适,仿佛是人世之外的被时间遗忘之地,一下就抓住了张燕的心。 她点开了大屏播放又关掉了声音,把平板立在旁边,便满意的低下头去忙工作了。 等张燕忙完工作时已经又是半夜了,她吐了口气,边揉着肩膀边抬头。 然后,就正对上了平板里一张满脸是血的狰狞鬼脸。 “啊啊啊啊!!!” 张燕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周围的同事也被这突然的一嗓子吓得一哆嗦,马上跑过来询问。 被吓得狠了的张燕整张脸都是惨白的,她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平板里的直播画面:“鬼,鬼啊……” 同事们一抬头,差点心肺骤停。 “卧槽!” “这他妈的是啥?” 同样的疑问,也小范围的在社交网站和论坛上蔓延开来。 起初只是粉丝之间的讨论。 一些真爱粉硬是守着直播看到了半夜,还说自家哥哥/小姐姐在这个节目里睡觉,自己也要抱着手机睡觉,四舍五入就相当于一起睡了。 然后,她们就都看到了出现在直播里狰狞恐怖、不像是活人的脸。 被吓惨了的粉丝们纷纷在社交网络上发动态,也在各自的粉丝群里发消息,说了这件事。 但最终引爆这个话题的,是某个专门分析综艺的大v。 @爱看综艺下饭的鹅哥:我错得如此离谱,几个小时之前,我就不应该发动态唱衰嘲讽《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这个节目,现在我的报应来了……但这也来得太快了吧!大半夜的我这是撞鬼了啊!艹啊这我晚上还怎么睡觉啊? 大v情绪激烈的动态加上连续九张直播截图,让不少还没睡的夜猫子好奇的点开了图片。 然后就被血淋淋的青白面孔吓得差点连手机都甩出去。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鬼啊!鬼啊!!妈妈我要回家我不玩了呜呜。” “哪有鬼啊,是谁恶作剧吧?” “这个节目有病吧?大半夜的搞这出吓人?举报了。” “这么逼真,竟然是恶作剧吗?” “是不是真的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鹅哥不是都把节目名字发出来了吗。” “你们这些人真是天真得可笑,照我看啊,这肯定是假的。一张贴画贴在镜头上,然后再找鹅哥宣传,这样节目不就有热度了吗?这波啊,这波是反向宣传。” 但不管看到这条动态的人怎么说,他们都确实被截图里那张完全不像活人的脸给吓到了。 在好奇或愤怒的驱使下,这些人都一窝蜂的涌去了节目的直播间。 然而,很多人言辞激烈的辱骂硬生生哽在了喉咙里,刚刚对节目恶作剧愚弄人的愤怒全都哑了火。 所有涌进了直播的人一点开屏幕,就吓得头皮发麻。 他们异口同声,却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恐惧。 “卧槽!” “鬼啊!!!” 第6章 鬼山林屋(6) 房门外的别墅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冷白月光,从大厅内巨大的落地窗外洒进来。 燕时洵在向白霜的房间走去。 这间别墅已有百年的历史,即便为了让它更符合现代化的生活习惯翻修过,但整体却还是保留了当年的结构和装饰。 作为卧房的二、三楼都呈u字形结构,两侧房间隔着中间凿空挑高的中庭相望,楼梯和栏杆皆是木质,擦了蜡油打磨得锃光发亮,依稀能看得出当年这间别墅是何等的奢华气派。 但是现在,当人走在老旧的木质楼梯上时,就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回荡在空旷安静的夜晚,显得更加死寂,令人毛骨悚然。 因为白霜下午曾在花园里直播唱歌,晚饭时也很活跃,所以燕时洵虽然没有参与下午嘉宾们分房间,但也注意到了白霜住在哪个房间。 她住在三楼,和燕时洵同侧,刚好是燕时洵在自己房间向别墅中庭观望时的视觉死角。如果不亲自上去,无法确认白霜是否像刚刚在他门外的那个东西所说,真的失踪了。 而当燕时洵走到三楼时,远远的就看到白霜的房间门大开着。 房间内空无一人。 燕时洵站在房间门口向内望去,没有贸然呼唤白霜的名字,而是不动声色的查看着房间内的情形。 房间内没有开灯,但从微弱的光线中可以看到,床上的用品使用过,被子还保持着睡眠的形状,好像主人不过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也有几件漂亮的裙子散落在床上,梳妆台上摆着打开的化妆品,一副女生着急梳妆出门的架势。 而窗户打开着,夜风灌进房间,吹起白色的窗帘。 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白霜是自己选择走出去的。 燕时洵皱了皱眉,抬腿迈入房间。 “吱—嘎——” 风吹动木质的房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就在燕时洵彻底进入房间的那一刻—— “砰!” 房门猛地关上,将燕时洵锁在房间内。 那一瞬间,燕时洵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象。 “她”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妆,欢喜的打扮着自己,好用最漂亮的面容迎接心爱的人。 衣架上整整齐齐的挂着华美的衣裙,然而没有一件能令“她”满意。涂着鲜红蔻甲的手焦急的在衣裙间翻找,却无意中翻到了最后,露出了挂在后面刺绣繁复的戏服。 “她”的表情瞬间哀伤了起来。 镜子里的容颜依旧漂亮,只可惜动人的明眸旁,已长出了皱纹。 “她”不再年轻,“她”爱的情郎也很久没有来过了。 燕时洵和镜子里映出的女人面重叠,女人的心境好像就是他的心境。 而女人拿起旁边的金剪缓缓对准自己的脖颈时,燕时洵也拿起了旁边的…… “滚!老子就算八十岁都风华正茂,情郎?我可去你的情郎!哪个傻逼眼瞎了不喜欢老子?” 燕时洵抄起被白霜遗留在桌子上的化妆刷,在修长的手指间灵巧的翻了个花,就直指向镜子而去。 “咔嚓!” 柔软的毛刷却像刀剑一样锋利,直插进了镜子里让整个镜面破碎。 一声女人怨恨的尖啸声响起。 遍布镜面的龟裂纹,将映在其中的燕时洵的脸也切割成了千百碎片,从碎片的纹路里,流出鲜血来。 像是在昭示着燕时洵四分五裂而死。 燕时洵嘲讽的露出个笑来,漫不经心的转动着化妆刷,顿时掉落下大片的镜子碎片来。 “装模作样。” 他冷哼一声:“吓唬谁呢?有本事你从镜子里出来,我们打一架。” 所有的幻听和幻象都荡然无存。 房间里静悄悄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散落满桌的玻璃碎片,折射着冷白的月光。 燕时洵垂眸扫过满桌的晶亮,在看到那支没有拧回去的猩红口红时,忽然顿住。 在他和那个旗袍女人相重合时,他在幻觉中注意到了女人手中精致的口红盒,模糊的看到了一个名字。 袭霜。 是那女人的名字吗? 看她的衣着和所用的物品,都是百年前流行的东西,周围的环境也与别墅保留下来的风格一致。 这样看来,名叫袭霜的女人,很可能就是百年前这间别墅的女主人。 燕时洵皱眉,抬手从玻璃碎片中捡起那支口红。 袭霜,白霜,只差一个姓氏的不同。白霜不知所踪的情况下,他又是在白霜的房间里看到了那个女人的幻觉。 要是巧合,那未免也太过于巧合了吧? 燕时洵环顾四周,想要获取更多的信息以验证自己的猜想。 而此时,原本寂静无声的房间中,忽然传入了幽幽空灵的戏声。 女人的声音极尽哀婉缠绵,划破了夜色而来,清晰又遥远。 旧日戏曲的唱词情深意切,而从女人口中唱出来,更是仿佛要沁出血泪来。 “……偷偷看,偷偷望…… 他带泪……带泪暗悲伤 我半带惊惶…… ……不甘殉爱伴我临泉壤” …… 到某些唱词时,女人的声音半咽下去又柔柔的吐出来,像是凑到情人耳畔低语,让人听不真切。 夜半无人的山林突然响起的幽幽戏声,令人毛骨悚然。 整个别墅里唯二醒着的张无病,更是被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裹着自己的小被子瑟瑟发抖。 但直面女人的怨恨、仿佛被黑暗中一双眼睛盯住的燕时洵,却面无表情的侧耳听着。他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但为了听懂那玩意儿到底要干什么,他只能强忍着耐心听下去。 至于害怕? 对不起,让那女人失望了,半点都没有。 燕时洵现在只想把那玩意儿拽出来,揍一顿。 ——唱的什么玩意儿,叫魂呢?大半夜的这叫扰民好吗。 燕时洵一向不耐烦听这些十几秒吐出一个字、慢到要死的戏曲,但奈何女人唱的这个实在有名。 他在走街串巷时,从不少老人的收音机里听过了太多次。熟悉到只需要几句词,就能听出来是哪个。 是《帝女花》。 讲的是国家危难时,公主和驸马准备一起殉情,公主却怕驸马后悔的故事。 而女人所唱的那几句,正是公主看到驸马落泪,以为他后悔时的心理描述。 燕时洵是皱着眉听完的。 他翻了个白眼:“你是眼睛瞎了吗?找的这是什么情郎?垃圾还差不多。” 这话一出,窗外的戏腔卡顿住了。 像是女人被一口气生生噎了回去,梗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气得简直想硬生生顺着窗口爬上来,把这个诋毁情郎的狂妄小子揪出去拖走。 但又像是在畏惧什么,不敢靠近别墅,也无法走进房间。 最后女人竟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连戏词也不唱了,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燕时洵眼底的光亮流转,微微挑眉。 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能依靠镜子来给他制造幻觉,让他自己伤害自己。就算愤怒到怨念都如有实质,却依旧不来揍他…… 是不敢进别墅,还是不能? 百年前,女人死前在别墅里发生过什么吗?以致于让本生活在别墅里的女人畏惧别墅? 或是,别墅里有比女人更厉害的东西? 燕时洵的思维迅速运转,边走向房门,准备离开。 白霜不在这里,也不在客厅。这个时间点,她能去哪里? 房间的门依旧像刚刚自动关上时一样紧闭着,燕时洵试着拧了拧门把手,却纹丝不动。 想把他关在这里吗? 燕时洵冷笑一声,后退了几步。 然后他目光一凛,深吸一口气,蓄力抬腿一踹。 “砰——!” 整块门板四分五裂。 而倒塌下的门板之后,有一抹深红色迅速从黑暗中掠过。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疾速伸出手掌抓住了那抹深红色。 然后,一声尖利的惨叫声响起。 一缕青白的烟,从燕时洵的手掌中伴随着“滋滋”的声音飘散开来。 同时散开的,还有一股烤肉的味道。 而那个东西,则趁着燕时洵愣神的一刹那,迅速舍弃掉被燕时洵抓住的那一部分,飞快的跑走。 他看着迅速断尾求生逃跑的那抹深红色:“?” 什么玩意儿?这东西用心真是歹毒,知道他晚饭吃的少,竟然要用这种手段来诱惑他吗?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按住被勾起了食欲而咕噜咕噜叫的肚子,不高兴的追了上去。 那抹深红色的东西似乎无法从空中行动或消失,而是像有形之物一样,在走廊上踉跄奔跑。 燕时洵骂道:“你跑什么?勾得我都饿了结果你跑了?你道德吗?” 那抹深红色一哆嗦,头也不回的跑得更快了。 燕时洵:……艹! 一人一未知物,竟然像是颠倒了地位。 本该被吓得哭着求饶的猎物成为了狩猎者,而原本志得意满的狩猎者,却踉跄仓皇着逃命。 眼看着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却忽然旁边的一扇房门突然打开,硬生生将两人隔开来。 而燕时洵则与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安南原,撞了个正着。 本来想下楼拿杯水的安南原,就看到一片黑暗之中,一张笑得诡异而危险的脸迅速靠近自己。 他顿时吓得汗毛直立,眼睛瞪得老大:“啊啊啊……” 燕时洵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安南原的嘴,将他惊恐的尖叫声全捂了回去。 “闭嘴。”燕时洵小声喝道:“你要是再喊,我就吃了你。” 安南原:“!!!” 燕时洵的力气很大,而挣脱不开的安南原在距离极近的情况下,终于定神认出了这张在白天给他带来了极大视觉冲击的脸。 安南原是选秀男团出道,见过很多长相俊美的男团偶像。但从第一眼看到燕时洵,那张五官精致、却带着桀骜肆意的风流之感的脸,就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这是即便什么才艺也没有,靠着一张脸也能被追捧着出道的顶级美色。 认出燕时洵的安南原,终于松了口气,剧烈跳动的心脏开始回落。 但随即,他又想起了什么,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带着惊恐。 燕时洵纳闷的看着他:“我是燕时洵,嘉宾之一。放心,不会真吃了你的。” 被捂住了嘴没办法说话的安南原,则疯狂指着自己的肩膀。 在那里,正别着一个小小的镜头。 安南原:我开了分屏!现在正在直播中啊! 也反应了过来的燕时洵:“……” 艹! 第7章 鬼山林屋(7) 张无病本来将直播主镜头架设在别墅客厅内,电亮了一盏昏黄的阅读灯,又在沙发上摊开一条毛毯,想要在夜晚的直播中呈现出温馨的一面,让观众们即便在深夜也可以打开直播间,享受这份平静的氛围。 然而事与愿违,客厅的光亮在某一时刻瞬间熄灭,黑暗全然笼罩别墅。 而因为夜间大多数嘉宾都将分屏镜头关闭,大多数因为综艺大v的动态而从社交平台慕名而来的观众,都一头扎进了直播主屏里。 然后刚一点开直播间,就和一张满是鲜血的狰狞鬼脸对了个正着。 观众们:“有鬼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那张鬼脸似乎比观众们还慌,在镜头里露出的短暂几秒钟内,都在频频向后看去,似乎在被什么追杀一样,迅速从镜头前飘过,只留下一抹深红色的残影。 观众们:“?” 正当主屏前的观众们疑惑的时候,蹲守在安南原分屏里的粉丝们,差点没疯。 上一刻镜头里还是笑得好看的小哥哥,下一刻房门拉开,镜头正怼上一片血一样的深红色,随之而来的,是像恐怖电影里怪物一样笑得危险疯狂的脸,还对安南原说要吃了他。 而房门外光线微弱,黑暗的走廊内,通过镜头也看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安南原戛然而止的惨叫声。 有胆小的粉丝已经被吓哭了。 [哥哥发生了什么啊!还好吗?快给我们回个话!] [卧槽!你们看到刚刚红色那玩意儿了吗?我刚好在录屏,慢动作重放了一下吓得手机都扔了。那他妈的是鬼吧!] [我原本只是看到鹅哥发的动态,想跑来打假这个无良炒作热度的综艺的。可是刚才过去的那是什么东西!谁能给我解释下?] [姐妹们快去看综艺大v鹅哥的动态,还有节目的评论区。这个别墅里好像真的有鬼啊!] [真的假的?那哥哥不是很危险了吗?] 分屏的弹幕已经乱成了一团,镜头却依旧在忠实的记录着。 逐渐适应了别墅走廊内黑暗环境的粉丝们,也借助着微弱的光亮看清了那张表情恐怖的脸,并听到了他的自我介绍。 “我是燕时洵,嘉宾之一。” 在那张面容从刚刚的疯狂肆意中平静下来时,没了环境和表情的加成,也恢复了正常的容貌水平。 那是即便墙头众多、喜欢的哥哥可以排成长队的海王粉丝眼里,都足以称得上是顶尖的程度,让不少粉丝从刚刚的害怕中缓了过来。 最重要的是,燕时洵是个人,不是鬼。 粉丝们松了口气。 [不是鬼就好,不是就好。] [但是录屏看那几秒,真的很像……] [这个小哥哥也很帅欸,但是他刚刚的表情可真吓人,我还以为他是鬼。] 而正与镜头僵硬对峙的燕时洵,并不知道弹幕和评论区的盛况,只是在拼命回想着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应该不会导致张无病的节目被封……吧? “……你睡觉为什么还开着分屏镜头?”燕时洵慢慢的松开捂住安南原嘴巴的手,向后退去和镜头拉开距离,疑问道:“你是变态吗?” 安南原无奈道:“燕先生,我是tk组合的成员,对于曝光度是有要求的。而且我刚刚没有睡觉,在和我的粉丝们直播聊天。” 直白点说就是:我得营业啊! “……” 燕时洵沉思了两秒钟,怀抱着最后一丝幻想问道:“能来张无病的节目,你的粉丝一定不多吧?就算开了分屏,这么晚也没人看吧?” 安南原知道燕时洵不是娱乐圈的人,于是他选择了最直白的数据表示法:“我的社交账号有九百万粉丝,分屏订阅数有十几万。” 燕时洵沉默的摸出手机,给张无病发消息:[要是你的直播节目被封了,你会是什么反应?] 自从被燕时洵叫醒就没敢再睡、一直在关注着直播情况的张无病反应激烈:[我与节目共存亡!燕哥啊啊你快对着镜头解释一下没有鬼,再这么下去直播权限就真的要被封了!] 燕时洵默默的打开了节目的评论区,果然,几个热评和高楼清一色都在讨论刚刚镜头里一闪而过的鬼影,还有在评论区放上截图讨论的。 而因为社交平台上愈发热烈的话题度,涌入直播节目的人也越来越多。在发现直播主屏一片漆黑后,众人纷纷调头进了唯一开着的安南原的分屏。 燕时洵看着手机页面上显示的疯狂上涨中的观看人数,又想了想把节目当成梦想起点的张无病,终于还是抬起头,一脸严肃的冲着安南原的分屏镜头解释。 “刚刚只是风吹起来的窗帘,别瞎猜。你们熬夜熬过头了吧,都出现幻觉了。” 他冲着分屏镜头晃了晃手机,示意停留在节目评论区的手机界面,意思是自己看到观众们的评论了。 “快去睡觉,大晚上的看什么直播,都一点多了不知道吗?”燕时洵严厉道:“都这个程度了还不去睡觉,想猝死吗?” 安南原用怀疑的目光看向燕时洵。 虽然他是认错了燕时洵,但是他在开门的时候,确实看到了有个暗红色的东西在黑暗中跑了过去。镜头无法传递感受,但身处于此的他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当他和那东西擦肩而过时,都被那股阴冷的风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路寒到心底。 再说…… 走廊哪里来的窗帘?他房间内的窗帘和布料也全是白色的,没有暗红色的东西。 “你还不回去睡觉?” 安南原正出神,燕时洵就向他问道:“导演没和你说,晚上乖乖睡觉别出门吗?” “哦我出来拿杯水,一会就回去……” 安南原解释的话没说完,就听身后“吱嘎”一声,被推开的房门猛地被风“砰!”的狠狠拍了过去。 他下意识的抖了下,然后转身看去的时候,傻眼了。 发现房门锁得死死的,怎么拽也拽不开之后,安南原僵住了:“我没带钥匙,这下怎么进去?” 本来想着赶快把安南原怼进房间里,自己好去继续追那个东西的燕时洵:“……你出门都不带钥匙的吗?” 山里的夜很冷,安南原却急得有些冒汗:“我只是出来拿个水而已,没想着走远,就没带钥匙。” 燕时洵无语的看向安南原,看着对方尝试着各种方法想要开门,一副想要说什么又临时想起镜头的存在而忍住了的模样。 在下午的时候,燕时洵就发现了,虽然老管家参与到了嘉宾们分配房间的行动,但却只是站在房间外介绍房间及别墅的历史,没有踏进房间半步。 而当老管家盯上他时,也只能在走廊内活动并阻止他,即便再愤怒,也不能将踏进房间内的他拽出来。 如果燕时洵所料不错,房间相当于安全区,对别墅内存在的某些东西有着震慑力,不允许它们进入房间伤害房间内的住人。 所以他才会在晚饭时,出言提醒张无病和所有嘉宾回房间后锁上门,在天亮之前不要再出来。 而从有东西在他的门外假装张无病,想要骗他开门这点看,入夜之后,房门恐怕只能从内部打开。 一旦关闭,只要房间内的人不开门,外面无论怎么做都无法破坏或进入房门。 白霜也是同样,只能是自己出门,而非什么东西进入房间内将她带走。 而那个在白霜房间内对燕时洵制造了幻觉又在别墅外唱戏的女人,就算再愤怒,也无法进入房间和燕时洵面对面打架。 ——其实燕时洵还挺遗憾的,他真的很想当面告诉那女人,她唱的真的不好听。 还扰民。 “别试了,开不了的。”燕时洵终于对安南原无谓的尝试看不下去了,出言提醒:“你在这等到天亮,门自己就会开。” 那边,安南原在开门无果之后,也只得回身,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燕时洵:“燕……” 燕时洵果断加速向前走去。 安南原大惊,他看了眼沉没在黑暗中的别墅,又想到刚刚看到的那抹诡异的深红色东西,脑子里顿时自动跳出以往看的恐怖电影的画面。 黑暗带来的未知恐惧之下,安南原的脑子转得飞快,他的脑海里开始一帧一帧慢回放刚开门时看到的那一幕。 然后他忽然发现—— 那个深红色的东西,比起攻击燕时洵,更像是在被燕时洵追杀啊! 而且他第一眼也被燕时洵的表情吓到了,以为燕时洵才是鬼。这样说来,难道燕时洵其实是隐世不出的高人?才会让鬼见了都害怕? 再加上燕时洵从一开始就怼人又刚又狠,什么都不惧怕的模样…… 安南原强大的脑补能力让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再看向燕时洵的眼神,也从看同节目嘉宾,变成了看隐瞒身份高人的“大师救我”的眼神。 情急之下,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分屏镜头还开着,立刻冲过去抱住了燕时洵的手臂。 并且果断改口,从燕先生这种礼貌却疏离的称呼,变成了燕哥这种更加亲近的称呼。 “燕哥!相逢就是有缘,外面这么黑,你真的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吗?我们一起走吧,你去哪我去哪。” 安南原双手将燕时洵握得紧紧的,生怕一个不注意燕时洵就跑了的紧张模样。 他可是看过恐怖电影的!一般这种山里出现了异常的晚上,只要是孤身一人行动,必定出事! “要不我去你房间暂住一晚也行!” 总而言之,别想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黑漆漆的地方! 人在恐慌和危险之下,潜能激发,力气很大。再加上安南原作为偶像,日常本就在锻炼身体维持体型,跳舞训练也让他更有力度。 燕时洵挣了挣,一时竟然没能从安南原的手里挣开。 而且他走一步,安南原就跟着挪一步,简直像是个人形手部挂件。 “……” 燕时洵眉头跳了跳,强忍着自己想把旁边这个家伙揍开的冲动。 不能有血腥暴力的画面,不然直播权限被封,张无病那个小蠢货又得凑过来冲他哭喊得他头疼了。 忍住,忍住…… “你给我松开!”燕时洵压低了声音,忍无可忍的喝道:“我带你走,你现在就给我松开,离我远点!” 安南原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燕时洵:“燕哥你不会是在骗我吧?等我松开你就趁机跑了。” 原本就这么想的燕时洵:“……” 他锋利的长眉一拧,凛然得掷地有声道:“当然不会,我从不说谎。” 被戳破了本来想法的燕时洵“啧”了一声,这回也只好带上安南原了。 再说他本来想要去追刚才躲在白霜门外那玩意儿,这一耽误,想必那东西也早就跑没影了,追也没有用。 白霜和安南原的房间都在三楼同一侧,距离算不上远。 既然追不到那东西,燕时洵也只好重新查找白霜的踪迹。本着就近原则,他随口向安南原问道:“白霜不在房间里,她失踪了。你知道她可能去哪吗?” 燕时洵本来没对安南原抱有希望,没想到安南原想了下,竟然真的回答了。 “白霜好像很喜欢下面的花园,晚上的游戏结束后,她还说晚上的花园景色很好,想要在月光下面拍一张自拍发到社交账号上。” 晚上听白霜说的时候,安南原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此时他刚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擦肩而过,又身处在一片漆黑的诡异环境中,再复述出来,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不对。 “白霜是出别墅了吗?那她?” 安南原的脑子再次擅自帮他联想出了以往看过的恐怖电影,尤其是那些一个人在夜晚走出了建筑,却不知道危险就在身后靠近的画面。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看向未知黑暗的眼神也带上了恐惧。 燕时洵没忍住爆了句粗口,随即气势汹汹的向楼梯走去。 “燕哥你要去花园找白霜吗?”安南原犹豫了一下:“别墅外面好像不安全的样子,说不定还有山里的小动物。” 燕时洵翻了个白眼:“那你在这等着,我自己去了。” “等等!” 安南原大惊失色,一把拽住了燕时洵的衣角:“我们一起!我也很担心白霜。” 燕时洵无语的向后瞅了瞅这个怂成一团的家伙,却也知道花园内可能有未知的东西绊住他。别墅的房间外面只有安南原一个人,如果安南原真出了什么事,他来不及赶回来处理。 这样一想,他也只好带着安南原走了。 “带上你行,但不管看到什么,不许喊,不许跑,乖乖跟在我旁边。”燕时洵道:“还有,明天记得把报酬支付给我。” 脑补能力强大的安南原,都快要被自己的想象吓死了,当即一口答应了下来。 而大量涌入安南原分屏的观众们,一脸懵逼:“?” “什么情况?” 第8章 鬼山林屋(8) 蹲在安南原分屏直播里的观众们,看着这神奇的走向,人都快傻了。 [那个叫燕时洵的,说刚刚那玩意儿是窗帘??可是,这是走廊啊!哪来的窗帘?] [你这么一说……难道真的有鬼?卧槽别吓我啊。] [从房间里出来的那个男的,为什么对燕时洵这个态度?是不是节目有剧本啊,想用有鬼当噱头来吸引观众?那些灵异地点探险的不都假装有鬼吗。] [对啊,哪来的鬼啊?反正我是不信,那些说吓到的真是太好笑了,傻子一样哈哈。] [节目刚开始还没注意到,那个叫燕时洵的小哥哥,真的很帅啊,戳到我了!] [哥哥不会有事吧?这个别墅看起来真的有点吓人啊。] ……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入,直播节目的弹幕和评论区里,几派意见不统一的吵成了一团。 社交平台上,这档名为“心动环游九十九天”的旅游综艺,也随着争吵而有了热度。#综艺有鬼#、#剧本炒作#等标签,开始从社交平台热度榜最下面开始爬升。 至于争议中心的燕时洵和安南原,更是被人扒来扒去。 然后那些想要证明燕时洵是综艺请来的演员、有鬼只是剧本演出来的人,看着燕时洵查无此人一片空白的资料,懵了。 “这人怎么回事?从来不上网的吗???怎么一点痕迹都搜不到。” 而又害怕又紧张导致一直没睡的张无病,始终在关注着社交平台的动态。他既是愤怒于那些人对燕时洵的污蔑猜疑,又高兴于节目人气的迅速飙升,又怒又笑得简直像个傻子。 张无病看着那些想要调查燕时洵的人无能狂怒,更是骄傲的挺了挺胸膛:“那是,我燕哥那是什么人!” 他开心的摸出手机,给燕时洵发消息:[燕哥,我等你带着白霜回来。我会在节目评论区给你打call的!哦对,稍微注意下画面里不能出现违规内容啊,要积极健康!不然我们会被封的。] 摸出手机就看到了张无病发来的一大串消息的燕时洵:“……” 他时常觉得,这个小蠢货应该叫张有病才对。 “燕,燕哥。”安南原的手死死的握住别墅大门的门把手,感受着从外面呼呼吹进来的寒冷山风,紧张的吞了口口水。 他觉得自己小腿都在抖,风一吹,更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像是别墅附近黑乎乎一片的山林里,有什么东西在用险恶的目光注视着他,想要把他拉进树林里扒皮抽骨。 “真的要出去吗?”安南原颤抖的声音里压抑着哭腔:“外面这么冷,要不我们回去吧,说不定白霜马上就拍完照回来了呢。” 燕时洵见过太多被鬼吓得走不动路的委托人,此时更是一眼就看出安南原明显也是怕鬼那一挂的。 他翻了个白眼,直接一抬长腿,从安南原身后将其踹了出去。 然后在安南原被这突然的一下吓得就要叫出来的时候,燕时洵迅速跃出大门,不等安南原跌向地面,就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闭嘴,不然把你一个人扔在这。” 燕时洵侧眸垂首,向安南原咧开了一个森森的笑容。 冷白的月光落在燕时洵俊美的面容上,让那份不羁肆意的美显露出一丝诡异危险来。 安南原当即就吓得打了个嗝,硬生生把将要出口的惊叫吞了回去。 安南原:总觉得这次我好像判断错了。燕时洵,好像比鬼更吓人啊! 夜晚的规山安静得仿佛死寂,连虫鸣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树林时发出的微弱声音,好像老人临死前喉咙间发出的呼嗬声。 虽然是夏天,滨海市区内热得都像蒸笼,但规山内却出人意料的冷。 刚一离开别墅,安南原就打了个哆嗦,身体上的温度被夜风迅速带走。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块鲜美的肥肉,在群鬼环伺之下毫无防备之力。 唯有被燕时洵拎着的后颈,热到发烫,让安南原勉强稳住了心神。 燕时洵很快就松开了安南原,他在仔细观察着花园。 因为今日是规山第一日行程,所以节目组把重点放在了别墅内嘉宾的互动上,并没有太多关注别墅外的花园。 嘉宾中,也只有白霜一个人在下午时为了个人分屏的人气,而在花园里对着分屏唱歌直播过。 至于燕时洵,他也是第一次踏足花园。 刚一进入花园,燕时洵就能感受到从地面下蔓延而上的寒意,与夜间山中的凉意不同,这种冷仿佛可以削弱人的意志,连灵魂都足以冻伤。 开遍整个花园的白色花朵远看时,美得像是仙境一样,空灵飘渺。 但燕时洵走近了才发现,那些花在月光的照耀下,竟然模糊的显露出了人脸的图案。 那些人脸并非完全一致,不需要细看就能分辨出它们属于不同的人。而其上神色各异,却都痛苦万分,皱眉张嘴,似乎是在嘶吼,挣扎着想要逃离花朵的束缚。 “咦?这个是白玫瑰吗?”安南原看到燕时洵长时间的注视着花朵,不由也好奇的凑近观察。 层层叠叠的花瓣随着夜风轻晃,就像是人脸上的表情在变换一样。它们一个个从花丛中扭过头来,看向安南原。 而安南原就像受到了蛊惑一样,在接近花朵时仍未停下,而是愣愣的靠近着花朵,越凑越近,直至他的脸和花朵上的脸马上就要贴上…… 被别在安南原肩膀上的分屏镜头,也直愣愣的怼着花朵拍,那张诡异模糊的人脸,逐渐放大在直播屏幕中。 守在分屏直播里的观众们被这一幕惊得汗毛直立,弹幕飞快的在屏幕上刷过,焦急的想要提醒安南原。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你赶快离那东西远点,看着就不对啊。] [卧槽!是谁说这个节目有剧本的?要是假的,那这道具也太逼真了吧。我现在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真的了。] [妈呀!这花这么长成这样?有没有人来科普下这是什么品种啊。] [啊啊啊啊太恶心了,san值狂掉!] [快挪走镜头!我要吐了。] 但安南原看不到弹幕的提醒,仍在眼神痴痴空洞的靠近着花朵上的人脸。 “脸不要了吗?凑那么近。” 燕时洵刚一回身,就看到了安南原的行为,顿时无语的一把将几乎快要钻进花里的安南原拽了出来。 而被这一拽拽回来了神志的安南原,也才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当他定神再向花朵看去时,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什么东西!” 安南原迅速退回到燕时洵身边,惊魂未定的问道:“我刚刚为什么觉得想要和它换脸?还觉得它就是我想要的。我是疯了吗!” “既然知道,那就少有点好奇心。”燕时洵这次也不再放手了,直接拽着安南原的领子向前走:“没听说好奇害死人吗。” 随着两人逐渐远离花丛,那些花朵一点点扭过头来,一张张人脸扭曲起来,用怨毒的目光沉默的看向燕时洵,像是在怨恨他破坏了它们马上就要成功的计划。 就在刚刚安南原被花丛所蛊惑时,燕时洵已经迅速扫视过整个花园,并且确定了白霜会在的地方。 整个花园几乎都被这种散发着盈盈白光的花朵繁盛地覆盖,却唯独有一处,越是向那里靠近,花朵就越是稀疏而黯淡,那些花朵里的人脸更是像在畏惧什么一样,统统背对着那处。 那是花园最角落的一间柴房,像是从未翻修过,粗糙的砖石墙面都已经在多年的风化曝晒中磨损了很多,破烂而简陋,像是随时都会在下一场暴雨中倾塌。 但就是这样灰扑扑的柴房,却独自身处在一片毫无花朵的土壤之上,显眼得令燕时洵迅速锁定了它,并拽着安南原就快步向前走。 而当两人越过阻挡视线的繁盛花丛后,赫然看到柴房旁边的地面上,有一个女人倒在地面上,生死不知。 正是白霜。 第9章 鬼山林屋(9) 直播分屏里,原本刷得飞快的弹幕都停了下来。 看着出现在镜头里昏倒在地的女人,所有观众的心都不由提了起来。也有人认出了这就是最近很火的那个女歌手白霜,更是焦急起来。 [这个节目是有剧本吧!是吧是吧,白霜也只是按照剧本在演,没有真的出事吧?] [怎么感觉胸口都没有起伏了?啊啊啊不要啊,我现在宁可这个综艺有剧本了,求求了。] 在直播评论区一片担忧声中,#白霜平安#的标签,也出现在了社交平台的实时热度榜上。 刚刚还在为有没有剧本而吵成一团的观众们,此时都统一揪着心,蹲在直播前默默祈祷。 别墅花园内,燕时洵谨慎的避开仰着头向他看来的花朵人脸,快步绕过花丛走向白霜。 刚伸手将白霜从冰冷的地面上扶起来,手掌下的触感就令燕时洵一惊。 人的体温有其限度,即便再冷,也不会太低,肌肤也是柔软有弹性的。 而此时的白霜,却像是瓷质雕塑一样,触手细腻但冰冷僵硬,缺少了生机。 这不像是活人应该有的温度和柔软度。 同时,燕时洵细致的观察力也让他敏锐的发现,白霜的仪容和衣着的异常。 在晚饭后所有嘉宾都在客厅做游戏时,燕时洵独自一人在房间内查看了所有嘉宾的资料。 从白霜发在社交账号上的照片来看,她走的是甜美路线,不论是歌曲还是衣着风格,都更加富有青春洋溢的校园气息。 而今日白霜主动来接触燕时洵并且态度友好的事,也证明着她的性格柔软。 但此时,白霜平日里披散在肩的卷发却尽数盘在了脑后,梳得整齐并且还斜插着一支玫瑰发簪,散发着玫瑰花精油的味道。 她的身上也穿着一件满绣着精致玫瑰花纹的漂亮旗袍,颈上戴着一串微微泛黄的珍珠项链。 她紧闭着眼眸,瓷白的肌肤上红唇殷红如血,横倒在冷白的月光之下,安详而美丽。 像是一个将死的女人,能为自己选择的最好的死亡模样。 但如此盛装,却完全不是现代流行的风格,也不是以白霜的性格会选择的样式。 反倒像是老画报上,百年前老沪都的时尚和风韵。 燕时洵想起在白霜房间里时,他被卷入幻象中时所看到的那个女人…… “燕,燕哥。” 因为燕时洵过快的速度而一个人被扔在原地的安南原,都快要吓死了。他磕磕绊绊的按照燕时洵走过的路线躲避开那些花朵,心脏狂跳的死死控制着自己不去看那些花朵。 他能感觉到,当他走向柴房时,那些人脸在用怨毒的目光注视着他,并且随着他的行动而移动。 终于从花丛中绕出来的安南原,觉得自己紧张得都出了一身冷汗。但等他走进燕时洵,看到对方抱起的白霜时,心中咯噔了一下。 “白霜这是……了吗?” “没有,还有救,你闭嘴。” 燕时洵来不及向安南原解释,修长的手指灵活的在白霜额头上凭空而画,同时口中快速低声念着:“白霜身中三精九灵,为何呼之,三魂安定,九灵召回,身心安宁。精元山中游,金刚分列行,千里三魂归,速来!” 就在燕时洵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画在白霜额头上空气中的符咒图案迅速亮起明亮的金光,随即暗去。 而失去意识横倒的白霜,猛地睁开双眼直愣愣的看向燕时洵。然后她红唇大张,像是许久没有呼吸过那样猛吸了一大口气,随后吐出一整口浊气。 到这时,白霜的眼睛里才恢复了神采,冰冷的身躯也逐渐和缓了过来,开始有了温度。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像是大梦初醒,白霜看着周围明显不是房间的环境,不由得又惊又急。 然后她一低头,就看到了自己身上的旗袍,更是错愕:“这是什么?哪来的旗袍?谁给我换的?” 燕时洵看着白霜焦急的模样,眸光沉了沉:“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这里的吗……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下午时还美轮美奂的花园,此时显出煞白的诡异来。 白霜惊惧的环视周围,脸也吓得惨白。在听到燕时洵的声音时,她猛地想起在出发前,燕时洵那一拍就让她浑身轻松的事。 难道,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 白霜被心里可怕的猜测吓得浑身发抖,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伸手紧紧抓住燕时洵的手臂,问什么说什么:“我只记得我回房间后想要换条长裙,到花园里拍张自拍发到社交账号上就睡觉。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记不住了。” “等等!不对,我好像记得,有人在唱歌。”白霜脸色巨变:“我记得一个女声在唱《帝女花》!” 果然。 白霜的话,验证了燕时洵的猜测。 那个穿着百年前最为时尚和精致的衣裙,很可能是当年别墅女主人的女人,无法主动走进别墅对人做什么。只能通过唱着旧日的戏曲和制造幻觉,让人主动从房间里走到花园,才能下手。 他看到的幻觉是女人想要自杀,这是女人想要杀死他。那么白霜看到的,很可能是女人在盛装打扮,所以才会穿着与过往截然不同风格的衣服。 现在想来,他在白霜房间时听到的戏曲的声线,就是白霜压低了嗓子时的声音。恐怕是那女人在白霜走进花园后控制了她的身体,并借用她的嗓子唱着当年对情郎的怨念。 但白霜却倒在了没有任何花朵盛开的、花园的最边缘,她的身后就是柴房。 而那些花也呈现出畏惧柴房的样子,就算那些花里的人脸在怨恨燕时洵坏了它们的好事,却也只敢在燕时洵行走在花间时看向它。 当燕时洵走到柴房时,那些花齐刷刷的转过头去,拒绝看一眼柴房。 柴房的附近土地同样肥沃,却没有一朵花。 这种异状引起了燕时洵的注意。 难道,那个女人就在柴房附近吗? 女人畏惧别墅,不敢进入。别墅里的东西和老管家,无法进入房间。入夜后的房间像是安全区,只能从内部打开。而花园里的花,却畏惧着柴房…… 形成了闭环。 但又缺少了什么。 白霜看着燕时洵皱眉思考的模样,不自觉紧张的抓紧了他的衬衫:“外面又黑又冷,燕哥,我们先回去吧。” “回不去。”燕时洵冷静道:“我们只能在花园里守到天亮才行。” 既然房间只能从内部打开,那恐怕别墅大门也是如此。 他们出的来,却回不去。 况且…… 燕时洵敏锐的听到了一阵锐利的金属拖行在地面上时,发出的沉重声音。 他当机立断,一手搀着白霜就向旁边的柴房快步走去,另一手伸出去推柴房破旧的木门,同时示意安南原立刻跟上。 “吱,嘎——” 柴房的门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经年沉灰扑面而来,像是足有百年的光阴未曾照见明亮,此时终于被惊动。 燕时洵带着白霜闪身入内,等一头雾水的安南原紧随着进来后,又迅速关上柴房的门。 他修长的食指竖在浅红的唇前,默然示意两人闭嘴,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但那双墨色的眼眸,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璀璨夺目。 燕时洵无声的咧开一个笑容,静静等待着。 安南原虽然有很多疑问,但经历过刚刚在别墅走廊和花园里的人脸玫瑰,他还是意识到这间别墅恐怕真的有问题。 常看恐怖片的他深知,当团队里一看就很牛逼的大佬说什么时,队友最好照做,不要拖后腿,否则就会不幸。 于是他乖乖闭嘴,缩在燕时洵身后大气不敢出。 一片寂静之中,有隐隐约约的刺耳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哗啦……哗啦……” 有什么东西迈着沉重的脚步,拽着金属制品拖行于地,一步一停顿的,在向柴房的方向走来。 越来越近。 声音越来越清晰和响亮。 甚至听得到那费力的呼吸声。 “呼嗬”。 “呼嗬”。 那东西,已经到了柴房门外,却没有丝毫停顿的转过方向欲走。 白霜靠在燕时洵身边瑟瑟发抖,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但恐惧和寒冷还是让她有了生理性的反应。 一点泪光无法控制的从她的眼角渗出,沾湿了眼睑下的肌肤。 顿时,刚走过柴房的东西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重新走了回来。 “咚!” 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柴房的门上。 破旧的柴门不堪重负的重重一抖。 白霜和安南原也跟着恐惧一抖。 直播间里的观众更是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柴房浮浮沉沉的尘埃里,燕时洵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中。 唯有眼眸,亮得惊人。 第10章 鬼山林屋(10) 一门之隔,柴房内的几人可以清晰的听到从外面传来的“呼哧呼哧”声。 就像是野兽兴奋时,从喉咙间卷溢出的粗重呼吸。 白霜自知做错了事,害怕得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眼泪却无法控制的越流越多,将原本精致的妆面都冲刷得花成了一团。 她因为恐惧而瞳孔紧缩的眼睛从柴门转而看向燕时洵,带着深切的惶恐和求救。 别……让门外未知的怪物冲进来,救救我,救救我们! 然而门外的那东西,根本不会给白霜太多反应时间。 惨白的月光之下,那东西满面狰狞的兴奋,高高抡起手中生满铁锈的沉重斧头,然后,重重劈向柴门。 “咔嚓!” 沾满血迹的锋利斧头顿时劈开了脆弱的柴门,木屑飞溅间,一道豁口出现在柴门上。 门外那东西的影子,透过窄长的豁口落进柴房内。 白霜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安南原更是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的耳边除了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跳声,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燕时洵唇边的笑意,却越来越大。 他咧开浅红的唇,被压制在平静之下的狂气颤栗着想要冲破束缚而出,肆意的与那东西酣畅一战。 这样的兴奋之下,燕时洵的感知也被提升到最敏锐的程度。 透过柴门上的豁口,他可以看到那东西庞大膨胀的鲜红色身影。在那之上,不断有红色的阴影鼓动跳跃,就像是被生剥了人皮之后的身躯,上面的血管和肌肉跳动清晰可见,而血液依旧流淌。 燕时洵修长的身躯敏捷的向旁边跃去,将竖立在角落中腐朽的柴火棍拿在手中颠了颠,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东西看不到柴门内的景象,却能感知到从中传出来的恐惧。 它兴奋的发出粗粝嘶哑的笑声,然后,再次抡起了斧头—— “哐——!” 柴门重重一颤,几乎当场散架。而原本窄长的豁口,也随着这一斧头的劈下而木块横飞。被再次扩大之后的洞口,甚至可以容许成年壮汉的拳头通行。 阴影在洞口前晃动,随即,一颗鲜红色的头颅凑到洞口前,用那只完全裸露在红色上的浑浊眼球,兴奋的笑着向里看去。 不小心和那只眼球对上了视线的白霜,在经历过今夜的种种诡异后,终于被这份超出人类认知范畴的恐怖场景压垮了心理防线,再无法抑制的尖叫起来。 安南原则抖着嘴唇,浑身的冷汗打湿了衣服,大张着嘴却像是被攥住了声带一样,恐惧到极限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那东西没有看到躲避在洞口视野外的柴房角落里的燕时洵,但它很满意看到的这年轻男女的反应。 于是它边发出兴奋的“呼哧”声,边直起身,再次抡起斧头,想要一击彻底劈开柴门。 就在白霜和安南原眼睁睁的看着最后的保护屏障就要被破坏,面对着将要到来的危险和死亡而心生出无限绝望之时,燕时洵却眼神一凛,在他的眼中,透过柴门洞口看到的那东西的一切动作,都变成了一帧一帧的慢动作。 终于,斧头再次落下。 就是现在!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疾速冲向柴门。 他手中的柴火棍挽了个漂亮的棍花,直指向那洞口,与再次落下的斧头一寸寸接近。 金克木,木生火,火克金,天地五行相克相生。 燕时洵厉声暴喝:“推迁二炁,混一成真。以命风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闻呼即至,速发阳声,摄!” 五雷符咒文散落在空气中,便化作了一个个金色的文字,浮现在半空中连成长长无尽头的金色光环,时不时有雷电闪烁其中。 最后一个音节吐出,一圈圈金色的光环瞬间绕上燕时洵手中的柴火棍,然后与其融为一体。 引雷入木,以生驱除邪崇之火。 锋利的斧头之下,原本腐朽的柴火棍却突然像是玄铁般坚硬,雷电跳跃其上。 在与斧头相接触时发出了“锵!”的一声脆响,却仍未止住攻势。 斧头被击碎成碎块,柴火棍却直直从洞口伸去,冲向门外的东西。 “滋——!” 就像是烧红的烙铁碰到了皮肉,柴火棍在和那东西相接触的瞬间,就发出了滋滋的烧肉声,并且升腾起一股黑烟。 燕时洵唇边挂着疯狂肆意的笑容,直接以柴火棍作为自己手指的延续,上下晃动在那东西的身上画起符咒图案来。 “啊——!” 那东西吃痛,凄厉惨叫一声就丢下了手中损毁的斧头,双手双脚并用着踉跄转身,飞快逃走,远离那令它畏惧的柴火棍。 只留下浓重的焦糊臭味和黑烟,仍旧萦绕在柴房周围。 原本是那东西自行劈开,想要抓住猎物的洞口,却成了狩猎它的通径。而本应该惊恐欲裂的生人,却反倒成为令怪物肝胆俱裂的存在。 透过那柴门上遗留的洞口,可以看到花园里静悄悄的。失去了那红色怪物的身影后,繁花锦簇的玫瑰花丛在月光之下,依旧美丽。 如果不是空气中还残留着的气味,和他们每个人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根本意识不到这里刚刚发生过的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生死一线。 白霜颤巍巍的拿下捂住嘴的手掌,原本精心描绘的眉眼已经在泪水的冲刷下变得狼狈不堪。刚刚的恐惧还没有散去,她仍旧止不住的在剧烈抖动着。 却还是挣扎着扭头,看向燕时洵。 手拿着柴火棍的青年身姿修长而挺拔,站立在柴门之后曾与那怪物几乎近距离相触,他却连一丝畏惧的情绪也无。 那锋利的长眉斜飞,眼眸狭长上挑,皆是肆意与狂气。 从洞口透进来的冷白月光洒在燕时洵的眼眸里,他察觉到白霜的视线,回身望来时,狂气尚未褪尽的眼眸明亮锋利。 不仅是白霜,直面了燕时洵这份锋利的直播观众们,也不由屏住了呼吸,愣愣的注视着这个所作为之事远超过普通人认知范畴的俊美青年。 刚刚那不过几十秒的战斗画面,却已经彻底捕获了观众们的心脏和全部的思考能力。 人类会折服于强大之下,更会仰慕和追寻强大之人。 而燕时洵,无疑符合了大多数人对于强大的理解。那张即便是在俊男美女众多的娱乐圈里也极具竞争力的顶尖好容颜,更是让很多蹲守在直播前的观众们在这一瞬间,怦然心动。 ——妈妈,我好像恋爱了。 这个男人,又疯又强得令人兴奋啊! “被吓得狠了?”燕时洵挑了挑眉,向呆愣在原地的白霜说道:“先在柴房凑合一晚吧,等天亮就回去。” 大起大伏之下,白霜的大脑早已宕机停止运行,听见燕时洵的声音,也只是晕乎乎的胡乱点着头。 反正她已经明白了,在这个诡异的别墅里,只要听燕时洵的话,跟着他走,就能活命。 但原本蹲守在安南原分屏前的观众们,却又开始躁动不安了起来。 原因无它,正是原本黑屏的节目直播主屏,忽然捕捉到了画面! 一片漆黑的别墅内,借由着冷冷月光,一张满是皱褶和黑斑的衰老面容,带着怨毒而阴狠狰狞的神情,缓缓出现在主屏画面内。 老人身上穿着不符合现代风格的短打和外套,层层叠叠套在一起的衣服都被血液浸透。他的喉咙间像是卡了口浓痰一样,呼嗬着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 他无视了架在客厅的直播设备,径直从镜头前走过,向着客厅朝向着画面那侧的落地窗走去。 问询赶来直播主屏,却猛地直面了这张脸的观众,吓得直接连手机都扔了出去。 [那他妈的是人是鬼?怎么衣服上还这么多血?卧槽啊!要是真有剧本我也佩服这个节目了,这逼真恐怖程度可比国产电影吓人多了!] [这老头脸上那不是老年斑,是尸斑吧!他到底是活的死的?] [等等,这好像是下午那个老管家啊。我开播就在了,我知道。] [我不行了,我刚刚在分屏就快要那个从柴门洞口里探脑袋的红色怪物吓死了,我告辞!你们继续加油。] [?我刚从社交平台摸过来,请问这是真人恐怖游戏直播吗?] …… 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张无病,也快要被吓哭了。 他打了个小哭嗝,哆哆嗦嗦的给燕时洵发直播画面截图:[燕哥,这老头好像去找你了,怎么办啊?] 燕时洵垂眸看着屏幕上的图片,随即抬头,泛着兴味的笑着看向柴门上的洞口。 好像这样就能透过洞口,看到站在别墅客厅落地窗后的那张怨毒的脸。 被刚刚连续几次的事件吓得面无人色的白霜和安南原,都在确认了不会有生命危险也没有怪物了之后,在燕时洵附近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恐惧带走了太多体力和精神,等放松了下来后,他们才感觉到沉重的疲倦从身体深处不容拒绝的升腾起来。 白霜和安南原现在也顾不得什么偶像明星的身份了,更遑论以往为了防范绯闻的安全社交距离。 刚死里逃生的两人背对背靠在一起,就守在燕时洵旁边,头一点一点的,慢慢睡了过去…… 而燕时洵双臂环抱在胸前,斜倚在柴房里的砖墙上,眼眸半睁半闭,似乎在耐心的等待着什么。 直到天边亮起第一缕浅薄的光。 忐忑的蹲在直播前陪着几人待了一整夜的观众们,也终于松了口气,疲惫的倒进各自的床铺。 [总算天亮了,这是我过得最漫长的一晚了。] [燕时洵不是一直说等到天亮吗?现在安全了吧。] [安全了安全了,呼……还没有哪个节目或者电影能让我这么紧张过,吓死了。] 白霜和安南原也都先后醒来。 “天亮了?”安南原看着从柴门洞口里透出的光亮,惊喜道:“我们可以回去了!” 白霜回想这一晚上的经历,差点没又哭出来:“太好了,终于没有那些东西了。” 两人说着,就准备走向柴门。 却被一旁的燕时洵长臂一伸,拦了下来。 “站住。”燕时洵缓缓站直身躯,半垂着的眼眸完全睁开:“天是亮了,但外面还有阴影。” 两人一愣。 而燕时洵一把抄起旁边的柴火棍,高高扬起又动作迅疾的直劈而下。 “哗啦!” 柴门应声碎裂。 同时响起的,还有柴房外依靠光线角度而产生的阴影里,传来的一声惨叫。 “啊——!” 当着几人的面,那团形状像人一样的红色东西失去了遮挡光线的东西,只能暴露在阳光之下,抽搐挣扎着,却依旧被阳光烧成了一团黑烟。 山风一吹,荡然无存。 白霜和安南原原本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了起来,津津冷汗的一阵后怕。 燕时洵随手将柴火棍扔回柴房,然后,率先走了出去。 “走吧。” 他笑着扫了旁边的两人一眼:“现在可以回去补一觉了。” 第11章 鬼山林屋(11) 直到看到分屏镜头里,燕时洵从容带着两人走向别墅,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后,张无病才终于松了口气,紧绷了一整夜的身体也颓废的瘫了下来。 因为体质问题,他从小就经常会碰到不干净的东西,也因此才被父母起名叫无病,想让他一生无病无灾。 但即使如此,张无病也从未像今日这样身心俱疲,被吓得现在都没彻底缓过来。 这种连敌人是什么、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实在太磨人了,比张无病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一次撞鬼经历都恐怖。 张无病甚至生出了想要终止节目组在规山的行程,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想法。 但是,现在停止节目已经晚了。 经过一整夜的热度发酵和激烈争议后,这档直播节目因为被所有观众亲眼见证了鬼怪的出现,而在社交平台上热度高居不下,吸引了十几万人观看和订阅,也引起了数个综艺大v的关注。更是在社交平台的实时热度榜上,占据了中后位置的十几个标签。 可以说,现在节目的一举一动都被众多眼睛关注着。 昨夜是因为事发突然,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被诡异的事件吸引去,恐惧和紧张之下,暂时还没能关注到鬼怪和事件出现的真实性问题。 但一旦观众们反应过来,最迟也就这几天,节目组必须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否则别说直播权限会被封禁了,这档节目包括张无病自己,都可能会进入视频平台和审查局的黑名单。 如果在这种时候离开规山,不就相当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晃晃的在说那些鬼确有其事吗? 房间内,张无病还在边焦虑着如何解释昨夜那些诡异画面的事,边挨个打电话给工作人员和嘉宾,确认安全。 那边,燕时洵也带着白霜和安南原走到了别墅门口。 不等燕时洵伸手去推开大门,沉重的雕花金属大门就自动打开了。 一身得体西装的老管家,正面无表情的站在大门之后。他全身隐没在昏暗无光的客厅内,用那双没有温度和生气的眼睛死死盯着燕时洵。 “竟然让客人在外面过夜,真是我作为别墅管理者的失职。”老管家脸上浮现出一个虚假而僵硬的笑,冲燕时洵说道:“山中风冷,还是待在别墅里吧。” 燕时洵扫过老管家似乎比昨天更灵活了些的肢体,似笑非笑:“看来这趟旅程我还真的来对了,不仅供应人肉,还有那么漂亮的花园。” 旁边的白霜经过这一晚接连不断的诡异事件,已经意识到了别墅的不对劲。此时听到燕时洵说“人肉”,她也不觉得这是燕时洵在开玩笑。 她立刻就回想起了昨天老管家说菜肴被毁而晚饭推迟的事。 难道昨天燕时洵就是发现了食材不对,才会那么做的? 白霜只要一想到如果不是燕时洵,自己就差点吃了人肉,就觉得从空荡荡的胃袋里向上泛着酸水。 她一边努力抑制着自己呕吐的欲望,不想在可能有问题的老管家面前暴露她已经意识到不对的事,一边用感激的目光看向燕时洵。 而看到了老管家昨夜在别墅客厅内浑身是血和尸斑的恐怖形象的燕时洵,此时却没有挑破此事,而是像个无所知的游客一样假惺惺的夸赞着,在老管家可能容忍的范围内疯狂试探。 老管家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真是位有活力的客人……希望你在离开别墅时,也能这么有活力。” 那浑浊的眼球用黏腻得像是烂肉一样的视线将燕时洵从头到脚扫了一圈,然后才慢吞吞的挪到一旁,让出进入大门的空间。 此时,节目的工作人员都纷纷从休息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开始进行直播准备工作。 燕时洵却站在客厅里,抬头向上看去。 “燕哥?”又冷又怕的白霜只想立刻钻进被窝里找点安心感,但看到燕时洵的举动,经过这一晚而对燕时洵心服口服的白霜不由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看你的房间。” 燕时洵抬手指了指三楼白霜房间的方向:“在听说你失踪之后,我到你的房间去检查你是否安全,却有东西想把我困在你的房间里。所以,我踹碎了你的大门。但现在——” 白霜顺着燕时洵指的方向看去。 她房间的大门,完好无损的紧闭着。 白霜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刚刚的困意立刻飞得干净。 燕时洵却陷入了沉思中。 对于别墅里的那些东西而言,没有帮着换一扇完好的门的必要。那就说明,门很可能是自动复原的。 ——夜晚损坏的东西,白天被修复。夜晚出现的怪物,白天会躲避阳光。 还是说,夜晚和白天根本就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 就在燕时洵思考的时候,张无病神色慌张的猛地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燕哥。”张无病大步流星的走向燕时洵,瞥了眼站在客厅边缘的阴影中的老管家,压低了声音焦急道:“我早上给所有人打电话,只是导游柳依依没有接,几十个都没接。让其他人打也是这样。” “她的房间是哪个?” “三楼右侧的第一间,就是看不到花园的那一边。” 燕时洵听出了张无病没有明说出来的意思,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迅速上了楼。 本来不想上楼靠近自己房间的白霜,在看到不远处的老管家之后还是打了个哆嗦,也跟着燕时洵跑了上去。 另几个被张无病拜托了给柳依依打电话却没有打通的嘉宾,也陆续打开了房间,或担心或不想错失直播镜头的跟了上去。 在迅速的移动中,燕时洵敏锐的发现了在别墅u字型的结构中,柳依依房间的位置恰好在白霜房间的对面,隔中庭相望。 柳依依安危未知的情况下,燕时洵匆匆扫过一眼周围的环境,就立刻敲响了柳依依的房门。 其他随后赶来的嘉宾,也关切的向房间喊道:“依依姐,你在的话吱一声呗?” “是还没醒吗?依依姐你回我们一下也行。” 在燕时洵就站在门口,与房门挨得极近的距离下,一缕血腥的气味顺着房门的缝隙,从房间内飘散了出来,被他敏锐的闻到。 燕时洵顿时脸色一沉,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迅速蓄力,在嘉宾们的惊呼和质疑声中冲向了房门。 “咔嚓!” 房门被踹开。 不等那个质疑燕时洵没有风度打扰女士休息休息的男演员再说什么,失去了房门遮挡,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深红色的窗帘被风吹卷起,像是整个房间到处都是血液一样。而深红色的床单,更像是氧化到发黑的血液颜色。 柳依依的身体一半在床上,一半却跌落在地面上,床上的被子都随着她的下半身翻开,她看起来就像是在冲着房门的方向挣扎着爬行,连手臂奋力指向的都是房门。 看上去像是睡到一半,就被什么东西吓得想要逃离房间,却最终失败了而已。 但此时,她却头冲下无声无息的趴在地面上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大量的鲜血浸透了她的睡衣,在她腹部下蔓延开来。 而她黑色的长发凌乱的铺散在脸上和血泊中,看不到脸,也判断不出死活。 门外的众人们刚顺着味道下意识转头,就直面了这一幕带来的冲击。 整个笼罩在深红色的房间鬼气森森,而蜿蜒爬行在地面上长发凌乱的柳依依,乍一看简直就是女鬼索命。 顿时有人被吓得失声尖叫:“啊啊啊!!” 第12章 鬼山林屋(12) 叫得最惨的,就是那个昨天还嘲笑丁茜胆子小、刚刚质疑燕时洵擅闯女士房间的男演员。 因为柳依依在影视界老一辈里尚有一点人脉,虽然不多,但对事业尴尬的男演员来说,却也是一个可以被利用的机会。 所以从跟着嘉宾团开始,男演员都依依姐长依依姐短的,柳依依不喜欢的人他也会跟风攻击,想要以此来得到柳依依的关注,从而得到一两个影视角色。 所以刚才,在燕时洵踹开柳依依的房门时,男演员也立刻冲在最前面做出愤慨的模样,想要让柳依依一眼就看清楚他在维护她。 也正因为此,当房门打开时,男演员避无可避的直面了房间内恐怖景象带来的冲击,吓得肝胆俱裂。除了凄厉的尖叫,被吓懵了的大脑已经无法做出其他反应。 燕时洵立刻向旁边偏过头去,不高兴的抬手碰了碰耳朵。 昨天还硬气的嘲笑别人胆子小,怎么现在喊得比谁声音都大?他都快要被震聋了。 其他人尚被吓傻在当场,燕时洵就迅速迈开笔直长腿踏进房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柳依依身旁蹲下。 他没有贸然移动柳依依的身体,而是先抬手在她沾满了凝固血迹的手腕上试了下脉搏,确定了她尚有微弱的生命体征。随即用手指沾了沾血泊中的血液,落在柳依依主要出血处的腰腹部,快速在其上以血代替朱砂描画着符咒的图案。 “伏以伏以,内血不出,外血不流,人见我忧,鬼见我愁……侍卫我轩,凶秽消散。” 燕时洵压低了声音快速念着,他借由自己修长结实的身躯挡住了门外众人看向柳依依的视线。 而随着咒文的字字吐出,柳依依的伤口渐渐凝固,不再有新的血液流淌出。她冰冷青白得仿佛刚从太平间冷冻柜里拿出来的身体,也和缓成了活人正常的颜色。 在杂乱成一团的黑色长发中,柳依依那双仿佛看到什么恐怖之物而被吓得瞪得老大、死不瞑目一样的眼睛,眼皮也慢慢落了下来,像是睡着了般闭上了眼睛。 也开始有微弱的呼吸声传来。 处理完急救后,燕时洵这才站起身,皱着眉环顾柳依依的房间。 与昨夜他在白霜房间里看到的不同,柳依依的房间所有的布料都是深红色,装饰精致奢华,墙上也挂着美人画,鎏金的矮几上放着一只插着鲜花的花瓶。 从面积和位置来看,这间应该是百年前别墅内的主人房,应该属于男主人或女主人。 可以看出,柳依依确实很满意这间她专门为自己挑选的房间,茶几上还放着一瓶打开了的红酒,旁边的杯子留还残留着半杯血一样的红酒,贵妃榻上搭着奢华的毛毯,一副放松而悠然的画面。 燕时洵走过去弯腰拿起那瓶红酒,放在鼻前不远处嗅闻,随即脸色微变,又迅速拿起那只高脚杯确认杯壁里的残留物。 不同于正常的红酒挂杯,这只高脚杯里凝固着一圈圈的红色痕迹,底部更残留着一些很红色的不规则固体,就像是血块一样。 燕时洵的心向下沉了沉。 柳依依昨夜在自己房间里喝下的,不是红酒。 是人血。 而且从这股腐臭的气味来看,这并非新鲜的人血,恐怕已经放置很久了。 但节目组并没有准备红酒这种易碎还不必要的物品,这瓶红酒应该是别墅内的。并且,餐厅和厨房并没有摆放酒瓶,就算是别墅里有酒窖,身为客人的柳依依的也无法拿到,只可能是向别墅内唯一的原住民老管家索要的。 燕时洵想起了昨天他在厨房里毁掉的那锅肉。 如此找尽机会的想让节目组人员吃下风干成腊肉的人肉,喝下不新鲜的人血……老管家的目的,是什么? “燕哥。”张无病颤巍巍的扶着房间门框,急切的问道:“柳依依的情况怎么样?她,她还……着吗?” 燕时洵没有将手中的酒瓶和杯子放下,而是拎在手里转身向外走去:“放心,我做了些处理,死不了。节目组不是备了有急救知识的人?找来给她看看。” 张无病立刻行动了起来,在找急救人员来的同时,还嘱咐直播主镜头远离这间房间,暂时先对准窗外的景色。至于已经打开了分屏镜头并且对准了房间的嘉宾,更是被要求立刻关闭镜头。 那嘉宾虽然一开始被柳依依的恐怖惨状吓到了,但随即看着分屏不断上涨的观看人数和弹幕,乐开了花。 被张无病要求时他还有些不情不愿,但顾虑着导演在节目组行事上的权威性,还是不高兴的勉强同意了。 于是本来以为天亮了就安全了的观众们,再次被突然响起的惨叫揪起了心脏,安南原的分屏却对着燕时洵的背影,被挡得结结实实什么都看不到。 又急又好奇的观众们等得抓心挠肝的,正好发现另一个嘉宾的分屏角度可以看到柳依依房间内的景象,就立刻一股脑涌了过去。 随即,他们就被深红色的房间和横倒地面如同女鬼爬行的柳依依,吓得猛吸一口气。 分屏镜头很快就被导演要求关闭,但那一幕,却牢牢的印在看到的观众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不是说天亮就安全了吗?这个女的又是怎么回事啊?] [不对,看这样应该是晚上出的事,早上才发现……卧槽!这个别墅到底怎么回事啊!] [别说了,我现在已经很庆幸白霜姐姐遇到燕时洵了,要不然,我真的很怕今早白霜姐姐在花园被发现的时候,也是这个惨状。] [痛苦,重金求一双没看过这个画面的眼睛。我觉得我这个月都不敢睡觉了啊啊啊!] 燕时洵拎着酒瓶走出柳依依房间的瞬间,就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 他目如厉电疾速抬头看去,就见老管家正站在三楼另一侧白霜房间的门口,隔着中庭向这边望来。 察觉到燕时洵发现了自己后,老管家笑着,微微躬身致意。像是在感激—— 真是一顿美味佳肴啊。 燕时洵也咧开了唇角,回以一个讥讽的笑意:你等着,你吃了多少,老子就让你分毫不差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柳依依她好像伤得很重。” 被吓得脸色煞白的丁茜犹豫的问道:“真的不用叫救护车来吗?只是急救的话,不够吧。” 燕时洵收回视线,看向丁茜。 因为昨日在上山时被吓到,丁茜老老实实的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一整晚,她的房间就在柳依依的隔壁,现在看到柳依依这个样子,不由一股凉气从脚底而生,后怕得心脏狂跳。 如果昨天夜里,那个把柳依依搞成这副惨样的东西稍微偏一点,就会去她的房间,那她…… 燕时洵从丁茜不安的表情里,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放心,不会去找你,找的就是柳依依。” 他抬了抬手,示意手中的酒瓶,冷笑道:“你既没有在开玩笑说自己就是那东西,也没有在半夜打开门走出去要‘红酒’,为什么要找你?” “救护车是别想了。”燕时洵毫无温度的微笑:“你哪里来的认知,觉得我们可以畅通无阻的离开规山?” 丁茜先是松了口气,但又被燕时洵提出的问题吓到。 她的心里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难道……” “去你妈的,老子不干了!” 终于从刚刚的冲击里反应了过来,却又在手机上查看自己的分屏情况时,从社交平台上知道了昨夜都发生了什么的男演员,反应剧烈。 他一边无意识的摇着头后退,拼命想要远离房间里的柳依依,一边面如金纸,恐惧得眼瞳紧缩。直到后背撞到走廊的栏杆才猛地回神。 男演员恶狠狠的瞪着燕时洵:“好啊,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个节目就是有剧本!什么凑不齐人才硬找来的啊,你压根就是节目请来的托吧?节目组和导演当我是傻子吗?竟然这么愚弄我!不能忍受。” “我不参加了还不行吗!什么狗屁鬼啊怪的,都是演出来的!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现在就走,你们爱怎么吓人就自己玩吧,我不奉陪了!” 男演员大口喘着粗气,转身就怒气冲冲的下楼冲向别墅大门。 只是他嘴上说得义正辞严,背影却怎么看都有种吓破胆落荒而逃的狼狈感。 燕时洵闲闲的倚在走廊栏杆上,冲那男演员的背影悠闲道:“劝你别下山,反正你也出不去,还自找罪受——不过你也不会听我的就是了。” 虽然说的是好话,但燕时洵却一点阻拦下那男演员的想法都没有。 “砰!”的一声,别墅大门被男演员重重摔了回来。 燕时洵转过身,面对着白霜等人疑问又恐惧的目光。 他想起早上老管家说的话,意味深长的笑道:“既然它说晚上山里风冷,应该在别墅待着。那我们就白天在别墅待着吧。” 第13章 鬼山林屋(13) 柳依依很快就被交给节目组随行的急救人员,并且查明了伤势。 导致她失血过多昏迷的,正是横在她后腰上的一道狰狞砍伤。只要这道伤口再深哪怕一点,都会对肾和脊椎造成不可逆转的重伤。那样的话,柳依依根本无法撑到早上被燕时洵踹开门发现并急救。 就连急救人员看到这伤口,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导演,这伤恐怕要立刻送下山。柳女士已经不能继续参加接下来的节目了。” 等在外面的张无病颓废的叹道:“你以为我不想送她下去吗?燕哥都说出不去了,只能先帮她处理好伤口,等燕哥说能下山再立刻送她去医院了。” 急救人员并不了解燕时洵,只知道他是个没名气的素人。此时看到张无病这副对燕时洵言听计从极为推崇的模样,不由有些迷茫。 但好在柳依依伤得虽然重,却不知道为什么,不仅血已经止住了,生命体征也很平稳。只要急救人员好好包扎避免伤口感染,就不会出大问题。 一听到这个结果,张无病就猜到,是燕时洵早上在靠近柳依依时第一时间做了紧急处理。从大学认识燕时洵到现在,他很知道他燕哥会些不科学的救命手段。 张无病提着的心脏终于落了下来。 如果柳依依真的在这里出事,那对节目而言绝对是致命打击……感谢燕哥! “你清理伤口时,看到那伤是什么样的?”燕时洵拦下了急救人员向她询问。 急救人员一头雾水,但还是具体而专业的描述着柳依依后腰上的砍伤。 是斧头造成的伤口。 燕时洵立刻做出了判断。 他想起昨天凌晨在花园,那个拖着斧头攻击柴房的东西。 在被他用柴火棍所伤后,那东西就跑走了。而守在柴房门外蹲了他们几人一夜的那个,虽然看上去和最开始的那东西很像,都是像被扒了人皮的一团血红色人肉,但手里却并没有斧头。 恐怕最开始攻击的那个和蹲守他们一整夜的,并不是同一个。而用斧头砍伤了柳依依让她几乎丧命的,才是最开始在柴房攻击他们的那个。 燕时洵回想起自己踹开柳依依房门时,门是从内锁住的状态,没有被破坏。而从柳依依挣扎着从床爬向门的姿势看,也不像是她开门将那东西放进去的。 反倒像是,那东西直接出现在房间内,柳依依受惊逃窜,却被那东西用斧头砍伤在半路,却又没完全杀死她,而是任由她躺在地上血流尽而亡。 如果他没有及时止住了柳依依伤口的血液,并将她身上浓重的秽气祛除,可以预见到的是,一无所知的众人等到早饭时还没有看到柳依依的身影而前来寻找,看到的只会是血流尽而死的尸体。 明明可以一斧头毙命,却偏偏要用麻烦而且容易生变的方法……为什么? 燕时洵垂眸看向自己手里拎着的酒瓶,忽然意识到——也许,是为了交换。 柳依依喝下了来路不明的血液,那东西就也要让柳依依用她自己的血,来支付价格。 甚至那东西能够在柳依依没有开门的情况下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就是因为她喝下了陈腐的血液,完成了“因”,欠下了那东西的“果”、 所以入夜后门无法从外面打开、房间里的人不主动开门就没有东西能进入房间的条件,才会失效。 毕竟,欠债还“钱”是默认的规定。 而之所以那东西找上柳依依而非其他人,是因为在上山的时候,柳依依开玩笑一样说过“我就是鬼”。 “鬼”这个字眼刺激到了别墅里的某个东西,让它盯上了柳依依。 但如果柳依依不太过放纵,稍微记住燕时洵的提醒,而不是晚上还打开门向老管家要红酒,给了那东西可乘之机,对她的攻击也不会来得这么快又重。 这样来看,如果他昨天没有发现厨房内有问题的肉,而让所有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吃下了人肉,那就相当于所有人都欠下了“果”,就算锁上了房门也无法抵挡别墅里的东西。 只能任由宰割,全军覆没。 这一刻,燕时洵深切察觉到了别墅里那些从暗处窥视而来的、对生者的深重恶意。 但还有一件事,燕时洵没有得到答案。那就是—— 别墅里那些东西,不嫌烦的做这样琐碎但有特殊交换意义的事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他能知道它们的目的,就会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小病,你把昨天晚上游戏结束后,所有拍摄到柳依依的镜头全整合交给我。”燕时洵想要看看,是否能从镜头画面里,找到原因。 而终于把柳依依安顿好的张无病,总算能腾出手去向所有工作人员和嘉宾们说明情况。 然而张无病却发现,嘉宾竟然少了一个? “他是在房间里没有出来吗?”张无病下意识抬头去看那个男演员的房间。 在柳依依就在房间里出事了的现在,比起放任嘉宾们在房间内独处,张无病更想让嘉宾们都待在一起,增加安全性。 而嘉宾们面面相觑,犹豫着开口:“他刚刚好像被依依姐的模样吓到了,说要退出节目,什么都没拿就直接下山了。” “!!!什么?”张无病愕然,随即立刻焦急的叫上工作人员就要出门去找那个男演员。 张无病没想到,真有人会这么没脑子! 明明昨天燕时洵就隐晦提醒过所有人,他今早也在电话里说过不要乱跑、保持冷静面对节目可能出现的意外,但这个人,怎么敢当做没听见一样! 张无病本来还想叫上燕时洵,但燕时洵却悠闲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不急不慢道:“已经晚了。” “他迈出别墅大门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不过不必去找他,他会自己回来的。” “燕哥,这是什么意思……” 张无病的话刚问到一半,就听到别墅门外传进来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尖叫声。 所有嘉宾和工作人员,都被其中包含的浓烈恐惧情绪吓得一抖。白霜和安南原更是快速靠近燕时洵,想要寻求他的庇护一样紧挨着他在他身后站立。 下一刻,别墅大门被猛地推开。 男演员面无人色的从外面踉跄跑了进来,仿佛被什么恐怖之物吓得魂飞魄散。 “鬼,鬼啊!!!” 嘉宾们看着男演员这副狼狈的模样,一片哗然。 而他们各自的分屏,也已经记录下了男演员这副被惊吓到极点的模样。 蹲守在直播前的观众们,在这一瞬间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而下。别墅里存在的那些东西的恶意,仿佛也穿透屏幕他们团团包裹住,逃脱不得。 那些鬼气森森的阴险视线向他们看来,在对他们说—— 别急,等别墅里的人死光了,我就去找你。 我要你的血,要你的肉,然后再披上你的皮,顶替你的身份活下去。 而你家人和朋友的血肉,会成为我最喜欢的美味佳肴…… 不少观众惊叫一声,手忙脚乱的退出直播间。 等不再面对屏幕、终于察觉不到那份恶意时,他们这才发觉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惊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在刚刚,有不少人都恍惚感觉,自己距离那份恶意如此近。仿佛下一刻,别墅里的东西就会顺着屏幕向自己找来,吞吃自己的血肉。 燕时洵却因为男演员说出了“鬼”这个字眼,而皱起了眉。 而被吓得已经失去了理智的男演员,更像是精神失常了一样,大脑和理智的底线完全被摧毁,只牙齿打着颤的试图向所有人诉说他所看到的东西,拼命想要寻求一份安全感。 “根本下不去山!不管怎么走都会走到别墅门前,树林里还有鬼,尸体,尸体在走路!” 男演员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是失水而无法呼吸的鱼:“我们完了,全完了!谁都没办法离开这里了,哈,哈哈!” 男演员又哭又笑,惊恐的脸上带着在外面跌倒沾上的烂泥和枯叶,此时又被鼻涕眼泪糊着,狼狈不堪。 “我们都得死在这!谁都逃不了,没有人能从死者的坟墓里离开!” 嘉宾们看着只跑出去再回来就疯疯癫癫了的男演员,脸上都带着惊愕和恐惧。 别墅内,一时全部安静了下来。 唯有男演员疯狂笑声,在死一样的寂静中,格外渗人。 第14章 鬼山林屋(14) 燕时洵本来还压抑着暴躁,勉强耐心的听着男演员颠三倒四的话,想要从中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但男演员像是已经被吓疯了一样,只会一直说些“尸体”、“一起死吧”这种话,男演员过于刺耳难听的声音也让听得燕时洵耳朵疼。 燕时洵终于不耐烦的抬手,修长的手指灵活的冲男演员的方向结印,做出镇定收惊符印。 下一刻,男演员疯疯癫癫的尖叫声戛然而止,他白眼一翻,竟直挺挺的向后倒去,“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四周被男演员吓傻了的工作人员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去手忙脚乱的把男演员从地上抬起来。 “燕哥,现在怎么办?” 一片压抑的沉默中,张无病也顾不得直播主镜头就在一旁开着,立刻向燕时洵寻求帮助。 燕时洵却垂下眼眸,目光落在男演员肩膀上别着的随身镜头上:“先把他抬去急救人员那里,和柳依依一起派人看着。等他醒了要是还闹,就上镇定 ——不要让他再说话,免得说错东西。” “还有,他刚刚出去的时候,分屏镜头是开着的?”燕时洵轻笑:“总算有一件好事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算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不对了。 “燕先生。”一名嘉宾看了眼那边男演员的惨状,咽了口唾沫颤抖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也有人更关心男演员刚刚说的话:“他说的都是真的吗?外面真的有那些东西吗?那我们怎么办,导演,我不录了,我现在就要走!” “你可以试试。”燕时洵抬手撑住下颔,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人:“或许,你一会回来的时候,急救房间就又会多一个人。” 听出燕时洵隐含的意思,那人打了个寒颤,不说话了。 面对询问,燕时洵只是掏出手机,翻到社交平台搜索节目相关的标签。 果不其然,经过刚刚男演员带出去的分屏镜头拍摄到的东西带来的冲击,节目又一次在社交平台上掀起了话题和讨论热度,也有人上传了刚刚男演员的分屏录播。 可以看出男演员刚走出别墅时,一切都还是正常的。 男演员虽然被柳依依的惨状吓得狠了,生怕自己也会在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别墅里,像柳依依那样出事。 但他还存留有最基本的理智,知道如果就这样直接离开,不仅会因为毁约而面临后续导演和节目组的赔偿甚至讼告,更会在直播镜头前给观众们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毁掉他的路人缘。 所以男演员打开了自己的分屏,对着镜头做出委屈的苦笑,控诉节目组对嘉宾们压榨,并且在事先不告诉他们有剧本的前提下,擅自为了节目流量而加入了恐怖元素,装神弄鬼,为此更是导致了柳依依的受伤。 恐惧和利益之下,男演员超常发挥出来最高演技,让不少没有看过昨晚直播的观众们和他的粉丝们,都对他产生了同情,同仇敌忾的大骂节目组。 男演员看着手机上他分屏界面的评论风向,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的分屏里的评论和弹幕几乎一边倒的在支持他,偶尔有几个因为看了昨晚安南原分屏直播而质疑剧本论的,也被粉丝们打成节目组买的水军,破口大骂。 唯一让他心情不爽的,是他打给经纪人的电话竟然没有打通,提示不在服务区内。 这该死的偏僻地方!连信号都没有。 男演员心里冷笑,等他离开规山就立刻联系上自己的经纪人和公关团队,不论是这个傻逼节目组,还是那个看不起他的燕时洵,就等着他的报复吧! 那个叫燕时洵的连公司都签不上,竟然敢对他那个态度?他非要让燕时洵知道什么叫尊重前辈和流量。 就算有一张还凑合的帅脸又怎么样?还不是没有公司要。 他就等着到时候,看着燕时洵被他的粉丝和舆论骂到崩溃的样子了,哈哈! 幻象中燕时洵那张帅脸痛哭流涕的狼狈模样愉悦到了男演员,也冲淡了刚刚柳依依的惨状对他带来的冲击,让他喜上眉梢,一时也忽略了周围环境的变化。 等男演员终于走得满头大汗,抬头想要看看离山脚还有多远时,竟然发现他好像对旁边的环境有印象。 这种熟悉感让他疑惑的环顾四周,然后他惊恐的发现,他走了半个小时,却还在别墅旁边的下山小路上,甚至一回头就能看到别墅从树林里冒出来的尖顶! 这,这是怎么回事? 男演员当时汗就下来了。 他也顾不上再和分屏前的观众互动,而是加快了脚步专心下山,想要尽早离开这个到处透露着诡异的地方。 然而当他开始关注周围的环境时,却更加惊恐的发现,不管他用多快的速度走了多久,都只是在山里打转,回头时始终能看到身后别墅的尖顶。 男演员身上的汗打湿了衣服,除了他自己震耳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他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包括石板小路两侧树林里、和脚下的土层中,传出的异响。 而本来在男演员的分屏直播前,因为男演员突然不说话了而疑惑的观众们,被不断快速从景色上划过的镜头画面看得头晕眼花,抱怨男演员怎么突然走得这么快。 就在这时,有眼尖的观众突然发现在分屏最边缘的树林中,突兀出现的红色。 [你们看!那,那是什么?] [是附近的村民上山吧。] [谁干活穿一身红吗?我看着有点像那种商场里的塑料模特,造型挺艺术的那类。不过这深山老林里的,怎么会有塑料模特被扔在这?] [不是!是活的啊,那人动了!] [好像不是活人!他,他看起来像是被扒了皮的人啊!我都看到血管了,他肠子都掉在地上了,这,这怎么还能动的!!!] [卧槽卧槽卧槽!!] 男演员看不到直播里的弹幕,急着赶路的他也没有发现从树林深处冒出来的红色,任由观众们再急迫也无法提醒到他。 “哗啦……” “哗啦……” 先是传来了树叶被风吹动的轻微声音。 然后,落了满地的枯叶和腐土之下,土层上下起伏蠕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土层之下行进。 一只血红色的手臂,突然破土而出,直指向天空。 这就像是某种信号一样,原本寂静的树林里,开始接二连三的破开土层,从中爬出一具具鲜红的尸体。 失去了全身皮肤的尸体,所有的血管和脏器都暴露在空气中,有的甚至损伤严重,半边身体都被砸烂了,露出里面的白骨。也有的被开膛破肚,胃袋肠子坠在身体外面,随着行走而一晃一晃。 它们行动迟缓的从土层落叶之下爬上来,抖落一身泥土,缓缓站起身,在树林的阴影中从四面八方,向仍旧毫无所知的男演员靠拢。 下山的石板路仿佛无限延伸,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当男演员再次发现自己又一次的出现在熟悉的景色里时,就像鬼打墙一样,他几乎绝望了。 他喘着粗气抬头向四周张望,想要找到一条可以下山的路。 直到这时,男演员才突然发现,在树林层层叠叠的树叶形成的阴影下,竟然有一团团红色的人形在靠近他。 那些没有了皮肤的人形物体,拖着自己的早已在百年时光中被风干腐败的肉体,迟缓的向阳光下的活人伸出手,渴望触碰活人的生机和阳光。 它们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嘴,哀嚎着,诉说着,想要把活人拖进它们的世界。 “别……走……” “留在这……陪我们,一起,在泥土里……” “把你的,皮给我,让我,离开这里……把你的血液,你的肉给我……我想,下山……我的孩子,还在村里,我要回去,我必须要回去,我的妻子,孩子……” “你,走不了了……这里是坟墓,这里只有坟墓……和我们一起……” “好疼,好疼,好疼啊……我的腿在哪,我的头在哪……” “是土匪……是土匪杀了我……” 鬼语絮絮,层叠在一起混响成为死寂空亡的回音,在山林里一圈圈的回响。 它们各自诉说着自己的怨恨和不甘,用已经腐朽的指尖拼尽全力的伸向男演员,即便在触碰到阳光的一瞬间就被灼伤发出惨叫,也依旧前赴后继的向前走去,想要抓住男演员。 它们尖利的声音几乎能震伤活人的灵魂,幽幽低泣声更令人头痛欲裂。 男演员鼓眼努睛的惊恐看着周围向自己走来的鲜红色怪物,张大了嘴巴却在极致的恐惧下一个字也发不出,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终于,在那不知是鬼还是什么的鲜红色怪物,用被太阳灼烧得只剩下焦黑枯骨的臂骨抓住了男演员的脚踝时,他终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超出认知和常理的诡异画面击溃了他的全部心理防线。 “啊啊啊啊!!鬼,鬼啊!” 男演员眼睛睁得老大,死命的踹掉脚腕上的枯骨,连滚带爬的向下跑去,想要立刻甩掉这些东西逃离恐怖。 他在逃命的过程中不断的回头,却惊恐的发现那些东西也磕磕绊绊的追了过来。 并且,不只是这些。 树林里的土壤不断蠕动,一只只血红色的腐烂手臂穿透土层和百年的陈腐时光,破土而出。 男演员满心惊恐和绝望的疯狂奔跑着,而越来越多的红色人形怪物从树林深处的土层之下钻出,哀嚎哭泣着,向男演员的方向移动着。 它们想留住男演员,将活人拖进它们的坟墓。 它们想生剥下男演员的皮囊,喝干他的血液,捡起他的肉体成为自己的身躯,代替掉男演员活人的身份,从死者的坟墓离开。 它们用只剩下黑洞洞窟窿的眼睛死死盯着奔跑着的男演员,它们张开腐烂腥臭的嘴巴,发出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哀嚎尖叫,有血泪顺着早已腐朽的眼眶淌下来。 不断回头张望的男演员脚下一滑,在石板路上摔了个狗吃屎。等他眼冒金星的面前爬起来,就发现那些血红色的人形怪物,已经趁着他短暂的停顿逼近于他。 它们前赴后继,层层叠叠的在男演员周围堆成了一片片的尸堆,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活人的血肉。 逃无可逃的男演员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怪物,心底作为正常人的那条线,终于彻底崩断了。 “滚!滚啊——!!” 男演员凄厉惨叫着,手脚并用的顺着石板路慌不择路的奔逃。 而跟随着男演员身上不断剧烈晃动,甚至时不时天旋地转的镜头,直面了那些血红色的人形怪物,甚至和那些空洞黝黑的眼眶骷髅对视的观众们,更是又惊又恐,甚至有人被恶心得不断干呕。 观众们颤栗着,也仿佛跟着男演员的视角感同身受,一时不由被那怪物深重的恶意所影响,惊惧到面如金纸。 …… 所有嘉宾和工作人员,在客厅里跟着燕时洵看完了男演员的整个分屏镜头录屏后,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除了张无病和白霜、安南原以外,其他嘉宾就算起床后在社交平台上知道了昨夜在他们睡着时,节目的直播出了问题,但因为柳依依的事件在后,时间仓促的情况下,他们并没有来得及仔细看昨夜的直播录屏片段,只匆匆从一些综艺大v和热评里知道了一点大概。 而此时,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男演员想要下山却在别墅外经历的事情,被吓得面无人色,浑身颤抖几乎站都站不住。 张无病虽然早就从大学时就养成了听燕时洵的话准能活命的习惯,但也没想到导致燕时洵说无法下山的,是这些东西,他的脸色不由也白了白。 至于白霜和安南原。 在见识过今早柳依依的惨状后,意识到他们昨晚是因为有燕时洵才能死里逃生的两人,现在对燕时洵顿是心服口服。在看到了录屏,意识到规山有危险的第一时间,他们就更加紧凑的待在燕时洵身边,一副待在大佬身边就能活命的安心模样。 其余工作人员更是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只是来跟一个没什么水花的旅游综艺而已,竟然能遇到这么离谱的事! “那,那我们是真的没办法离开规山了吗?这怎么办,我不想在这里呆着,我想回家!”某个人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哭腔。 燕时洵从容的合上屏幕,轻笑道:“白天期间擅自离开别墅的,我就先提前感谢你们为我贡献更多研究外面情况的影像资料了,感谢你为了拯救其他人做出的牺牲,你永远活在我心里。” 听出燕时洵没有明说的意思,那人立刻闭了嘴,不再提下山的事。 男演员从外面回来的惨状,大家有目共睹,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被怪物吓得精神崩溃的人。 “燕哥。”张无病低低的唤着燕时洵,虽然被吓到,但作为导演,他仍旧在努力保持着冷静,指挥局面。 “柳依依的伤势短时间还好,如果时间太长了,绝对会出问题。另外一个也是,急救人员帮他看了,除了擦伤等一些轻伤,他的主要问题是精神方面……不能放任他继续这样神志不清。” 就算发生了现在这样的事,张无病仍没有放弃的想要将所有人带出危险的境地,并把综艺节目继续做下去。 燕时洵瞥了眼张无病坚定的神色:“记得加钱,我和你最开始的合约,可只是正常综艺节目。想让我多干活,那就要付额外的价格。” 他讨厌和任何人结下多余的因果。 张无病一口答应了下来。 旁边的安南原听了,也赶紧抢答:“燕哥,我马上就给你转账!你说多少我就给多少,绝不还价。” 白霜:“我也是!” 其余的嘉宾也从几人对燕时洵的态度里,陆陆续续意识到了燕时洵恐怕不单纯只是素人,而是会些那方面东西的大师。 不论之前有多瞧不起或无视燕时洵,现在这些人都开始争先恐后的报价,承诺予燕时洵高薪,生怕自己被拒绝。 燕时洵却一个都没有答应,只是抬手撑住了线条分明的脸颊,安然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丝毫不畏惧发生危险事件的与所有人约法三章。 “那么各位,为了能走出规山,努力吧——” “其一,白天不允许任何人离开别墅,夜晚不允许任何人打开房门,离开房间。” “其二,不允许说出任何与非科学类的字眼,不许提及任何非科学之事。” “其三,不要信任别墅内节目组之外的东西,不要随意饮食。” “其四……” 燕时洵顿了下,才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从唇间吐露出了最后一条。 “相信你们自己,都会离开鬼山,前往规山。” “因为,我就在这里。” 他长长的眼睫浓密如鸦羽,被遮住的眼眸里有兴奋的光芒一点点亮起。 像是遇到了什么令人兴奋的事情,此刻的燕时洵看上去,充满了战意和狂气,仿佛下一刻就会毫无畏惧的冲向敌人,酣畅一战。 刚刚还陷入着死亡和危险的恐惧中的人们,看着这样成竹在胸的燕时洵,也不由得升起了希望。 “叩,叩。” 然而就在众人士气沸腾时,轻微的叩门声,忽然从客厅边缘传来。 老管家站在客厅与餐厅的交界处,用那张僵硬的脸勾起一个虚假生硬的笑意。 “客人们,早饭可以开始了。” 看出了众人的戒备和拒绝,老管家带着这样诡异的笑容,道:“请各位客人放心,为了各位的身体着想,山里不会有任何食物适合客人们使用,以防好奇心过重的客人们吃坏了肚子,各位能食用的,只有别墅厨房提供的食物。” “当然,如果各位怀疑的话,也可以拒绝。” “只是……据说,活生生饿死的体验,并不太好。” 听出了老管家不加修饰的恶意,众人不由打了个寒颤,戒备的后退。 被众人包围的燕时洵却双手插兜,施施然站起身来。 他俊美的面容上充斥着兴奋肆意的狂气,向老管家咧开一个毫无温度的笑。 “既然是别墅厨房的手艺,那我一定不能错过了。” “百年前的风味,真是令人迷醉。” 隔着众人,燕时洵和老管家无声对视。 而老管家在沉默之后,向旁边退开了半步,让开了通往餐厅的路。 “那么各位,请吧。” 无灯无窗的空间,是一片纯然的黑暗,仿佛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在等待吞噬猎物。 第15章 鬼山林屋(15) 经过昨晚一整夜安南原的分屏直播后,这档直播节目在视频平台上的热度不断高升,位置也从最不起眼的角落,靠着迅速猛涨几十万的观看人数,硬生生拼进了平台的最新推荐上,吸引得更多点进视频平台的人观看。 但今早节目组直播中的突发事件,和男演员内容诡异惊悚的分屏直播,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引爆了这档节目的热度。 正是清晨上班上学的时间,不少人在交通工具上习惯性摸出了手机,查看社交平台上的今日趣闻。然后他们就惊讶的发现,实时热度榜上,一连十几个热度标签都和一档名叫“心动环游九十九天”的旅游综艺有关。 而最上面的一个标签,赫然是#死人复活#。 不少综艺大v和娱乐圈大v都在标签下讨论这档旅游综艺,还有不少从视频平台上杀回来的观众,顺着标签好奇点进来的路人……流量疯狂涌入。 而其中点赞量最高的,则是最先发现了这档旅游综艺并引发了讨论的一名综艺大v,观众们也习惯性的把他当成了讨论这档综艺的大本营,纷纷在评论区里晒出自己在直播镜头里的发现,上传截图和视频。 @爱看综艺下饭的鹅哥:谢邀,人在被窝里,已经被尿憋傻了。这个旅游综艺简直有毒,从昨晚刚看到直播里疑似是鬼的东西到现在,我吓得把村头老大爷都喊醒好几次了,硬是没敢从被窝里出去上厕所。 好不容易天亮了,我终于鼓起勇气的时候,又看到了另一个分屏镜头……那他妈的是啥啊!啊!门口怎么还蹲守着个怪物?怎么还能从土里出来还直接冲着人来啊!这也是剧本吗?这总不能还是窗帘了吧?吓得我直接就把刚伸出去的脚缩进被窝了,现在我极度怀疑卧室门外也有个怪物在蹲我啊!! 这个倒霉的大v确实被吓得不清,动态下面的直播截取画面,也让不少好奇点进去的人明白了为什么大v的情绪会这么激动。 画面中,一只只血红色的手臂伸向屏幕,用只剩下黑窟窿的眼窝无声注视着屏幕外…… “啊啊啊啊!谢谢鹅哥,我也已经被吓死了。” “笑死,你要不说这是综艺直播,我还以为是哪个恐怖游戏的宣传片呢,刚还想说谁家制作得这么精良。” “卧槽,卧槽!你们是管这个叫剧本吗?你们是眼瞎了吗?镜头怼上那个红色东西的时候,连它嘴巴里的烂牙都看得清清楚楚好吗?而且那玩意动起来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机械轨道的痕迹,谁家的道具能逼真到这个份上?” “我本来也要去上学的,但刚刚请了假,我严重怀疑我的门外也蹲着个怪物啊!一整夜一声不吭,就硬是蹲到天亮,就等着你出门放松警惕的那一瞬间……我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了。” “……我更惨,我洗澡的时候看的,然后洗头发的时候硬是没敢闭眼。总觉得一闭眼,那些妖魔鬼怪就全从屏幕里跑出来了。” “鹅哥,讲道理,你要是真害怕成这样就关了吧。” 大v含泪回复了这条评论:“不行啊,我试过了。这个综艺简直有毒,关了又忍不住心痒痒的打开看,想要看接下来是什么发展。又害怕又欲罢不能,我也是哭了。” 大v的这条回复,立刻戳中了很多人的心声,也纷纷点赞符合。 “我也!” “加1!” “你们怎么还在社交平台待着?那边节目的主直播屏幕开了,好几个分屏也都开了,包括那个叫燕时洵的。你们不去看吗?” “快去快去!我要被别墅里那老头吓哭了,你们赶紧去多发点弹幕,救救孩子吧!” “开始了?来了!” …… 别墅内,工作人员正在张无病的指挥下逐渐恢复了原本的工作状态,将直播设备调试好,对准了餐厅中的嘉宾们。 虽然节目流程出了岔子,原本正常放松的旅游综艺不到一天就出了这么多意外,甚至一名嘉宾疯疯癫癫精神崩溃,另一名导游受伤严重,现在还在昏睡。但节目还要继续。 而且最关键的是,老管家始终就在旁边看着。 自从知道昨晚都发生了什么,又从燕时洵那里大概了解了形势艰险的工作人员们,就对别墅内唯一一个原住民老管家颇为忌惮,在有老管家在的时候都更为谨慎。他们不想让老管家看出异常,所以依旧按照正常的工作步调来。 但即便如此,每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隐约感受到老管家冰冷的视线从自己的身后看来,像是在寻找他们落单的时候做些什么。 嘉宾们和工作人员们从表面上看,都仿佛一切如常。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心里的忐忑和恐惧。 张无病看着手机上节目不断上涨的订阅数,却愁眉苦脸的高兴不起来。 整个别墅都被压抑的气氛笼罩,唯有燕时洵,神色如常的坐在餐桌前。 只是和昨天晚饭时被所有人忽略的情况不同,现在所有嘉宾都紧张地看着燕时洵,一副要跟着他的态度来做决定的架势。 其中更有一名嘉宾,抢先向正为众人端上早餐的老管家道:“我那份就不用了,我不饿。” 然而燕时洵就像是突然看不懂其他人神色了一样,反倒奇怪的问道:“你们不吃的话,不饿吗?” 在众人注视之下,燕时洵从容的拿起了餐具,准备享用自己的那一份早餐。 猜错的那名嘉宾憋红了脸:“可是你不是说,不能……” “肉食的味道很棒。”燕时洵截断了他的话,向老管家道:“虽然很可惜没有提供昨天那种人肉,但似乎这种比人肉的味道更好?它叫什么名字?” 本来转身欲走的老管家停下了脚步,转身用阴沉沉的目光看向这个不怕死的青年。 半响,才用粗粝沙哑的声音道:“那你,就要自己去问她了。” “不过我猜,它应该叫矛盾吧。” 留下意义不明的话之后,老管家就走进了厨房,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只剩下嘉宾们面面相觑,又迷茫的看向燕时洵,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看我干什么?”燕时洵莫名其妙:“你们不吃饭不会饿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呢。再说,现在才害怕,是不是有点晚了?你们昨晚不就吃过晚饭了。” “这些东西,都不会有事吗?” “要是吃了会变成柳依依那样……我饿几天也ok的,反正平常为了上镜也经常这么减肥。” 燕时洵嗤笑:“吃吧,不吃饱哪有力气跑?” 亲口听到燕时洵给出准确答案后,嘉宾们忐忑的心才落回原地,安心吃自己的早饭。 而燕时洵的目光却越过了所有人,看向紧闭大门的厨房。 老管家的反应和回话,验证了他的猜测。 从发现了柳依依身上近乎于因果的交换后,燕时洵就感觉到了其中的矛盾点。 如果老管家和别墅里的某些东西想要交换,通过让活人吃下血肉来达成某种目的,那为什么不强制执行?把节目组的成员都抓起来,武力威胁他们吃下血肉不就可以了? 为什么先是将人肉混在晚饭里想要骗嘉宾们吃下,又将血液伪装成红酒给柳依依,还要假装张无病来骗他在夜晚开门? 做了这么多额外的麻烦事,还遵守着夜晚无法主动进入房间的规则——别墅里的东西,究竟在忌惮什么? 非人之物能够长久留存在世上,无不是因为有尚未达成的执念。尤其是男演员带出去的分屏镜头拍到的那些血红色人形物说的话,更让燕时洵确定了,别墅里存在的东西绝非善类。 并且如果联合有关规山的传闻来看,很可能它们已经盘踞于此百年时间了。 能够维持存在百年之久、期间不断传出过客失踪或死亡的传闻,可见别墅里那些东西的执念之深。为了达成目的,它们绝不会介意使用一些残忍的手段,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被什么限制了一样,行事有其准则。 燕时洵忽然想起了白霜。 和在房间内被斧头所伤的柳依依不同,白霜虽然昨夜离开了房间,但却没有遭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也完全没有触碰到人肉人血。而是通过镜子造成的幻觉,盛装打扮被骗去了花园唱歌。 有柳依依和男演员的对比,白霜所遭受的事情无论怎么看,对这间诡异的别墅而言,都太轻了。 为什么? 燕时洵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那个昨夜接连对白霜和他造成幻觉的女人,和老管家是相对立的。甚至,老管家在忌惮着那个女人。 否则老管家刚刚也不会提及“ta”和“矛盾”,却只说让燕时洵自己去问,而不愿意直接给出答案,仿佛“ta”是让老管家厌恶又害怕的东西。 而从昨晚直播主屏幕拍摄到的老管家从客厅里走过、却又停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没有出去的画面来看,老管家很可能与在别墅里伤害柳依依的血红色人形肉团是一派的,而花园里不敢去别墅的女人则是另外的一派。 女人不敢去别墅,老管家不离开别墅去往花园,花园里玫瑰人脸在忌惮着柴房,而附身了白霜的女人就倒在柴房旁边。 仿佛是一个环环相扣的逻辑链条。 甚至,致使老管家不得不按照某种准则行事的,就是那个女人。 这次对老管家的试探之后,昨夜缺少的那一部分被补进空缺,燕时洵忽然想通了整件事。 既然别墅外拦住男演员不让他下山的,和昨夜在柴房外出现的东西相似,那目前看来,导致他们无法离开的,很可能是老管家一派的东西。 只要他利用好老管家忌惮的那个女人,很可能就会找到一线生机,带着整个节目组从到处都是复生恶鬼的鬼山离开。 嘉宾们都在迅速解决完早餐后躲回了房间,渐渐的,餐厅里只剩下燕时洵一个人。他修长结实的身躯挺得笔直坐在椅子上,陷入了长久无声的沉思。 就连直播主屏前的观众们看着燕时洵一言不发的模样,都不由得焦急起来,怕他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和那个精神崩溃的男演员一样。 直到燕时洵手边青花瓷碗里的白粥已经彻底凉了下来,他才眨了眨眼睛,恢复了神采。 他无意义的轻笑了一声,端起粥碗一仰而尽,随即起身,准备去往四楼。 昨天在他们入住的时候,老管家介绍说因为最近的梅雨季而让四楼漏水,无法居住,也拒绝了所有人的探查。 但以老管家已经暴露出的恶意来看,这绝对只是个借口。 四楼,有什么老管家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 而且,老管家自己也很可能无法去往四楼。 ——昨天安南原在晚饭前的自由活动时间探索了整间别墅,包括四楼。但老管家却始终没有出现在四楼并阻止他,这与老管家想要隐瞒的举动像矛盾。 燕时洵想到了自己昨夜在幻觉中看到的那个旗袍女人对镜梳妆的画面。 她所身处的房间明显与别墅的风格相一致,但却远比嘉宾们分到的房间面积要更大,也更加精致奢华。 如果那不是虚构的幻觉,而是百年前的情景再现,那么根据一闪而过的窗户所透露出的窗外景色来看,那间房间的高度应该是三楼或四楼。 但三楼的四间房,依次分别住着左边的白霜、安南原,和右边的柳依依、丁茜。 燕时洵在早上柳依依出事时,趁机看了四间房间,但没有一间是和幻觉中看到的那间一样。 这样一来,就只可能是四楼。 而且在安南原探索别墅的分屏画面中,燕时洵也看到了四楼某间房间极为女性化的奢华装饰,和摆在梳妆台上的老式口红盒。 ——和他在幻觉中看到的那只印刻着簪花小楷的“袭霜”二字的精致口红盒,一模一样。 燕时洵有预感,他会在四楼找到有关那女人的信息,知道为什么她和老管家处于互相忌惮的状态。 “吱嘎……” 即便鎏金的扶手仍旧奢华气派,但依旧无法掩盖木质楼梯的老旧。 当燕时洵踏上去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蹲守在燕时洵分屏直播前的观众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时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紧张,齐齐停下了刚刚对于燕时洵过分优秀的外貌的讨论,连弹幕都不怎么发了,紧紧盯着屏幕,生怕下一秒就有什么东西忽然从旁边窜出来。 但可能是白天的缘故,并没有出现观众们害怕的东西。 直到燕时洵走到了三楼与四楼的交界处,路过那破损老旧的佛龛时—— 原本奉在其中的观音像忽然间无风自动,从莲花座上跌落下来,滚落在燕时洵的身前,挡住了他去往四楼的脚步。 燕时洵下意识垂眸看去。 观音像身上的镀金早已被漫长的时光腐蚀,变得暗淡而破损,手中的净瓶也早已不知所踪。 唯有那微微下垂半睁的眼眸,还显露着神佛的慈悲和怜惜,像是在长久注视着他所保佑的孩子,想要依旧给予庇护。 观音像终于稳住不动了,仰面向上。 然而就在燕时洵与观音像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观音像悲悯的眼眸竟然缓缓合上了。 观音闭眼,不救人世。 不等燕时洵反应,下一秒,突然从三楼传来一声惊恐的女声尖叫。 “啊啊啊啊!!!” 第16章 鬼山林屋(16) 因为节目接二连三出事,并且由燕时洵亲口证实了别墅内有某些背离科学的存在,所以张无病和工作人员都警惕的时刻准备着。 三楼的女人尖叫声一响,原本守在一楼客厅和放置伤员房间的工作人员,就立刻拎着急救药箱冲了上来。 从燕时洵那里知道昨夜白霜被女鬼用幻觉迷惑又附身的张无病,更是三步并作两步,迅猛直冲向三楼白霜的房间。 然而他脚刚踏上三楼,正气势汹汹的往前跑时,就感觉自己的衣领被猛地拉住了。 张无病倒吸一口气,刚刚还充沛的气势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害怕得瑟瑟发抖起来,张大了嘴巴磕磕绊绊带着哭腔就喊“燕哥救命”,简直像是狐假虎威却被拆穿的小可怜。 燕时洵:“……” “别喊了,你叫魂呢?”燕时洵嫌弃道:“先不说你跑错了方向的事,我就在你身后站着呢,你慌什么?”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张无病这才颤巍巍的小心翼翼转头,生怕是什么东西伪装成燕时洵的声音骗他。 燕时洵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他的身后是通往四楼的楼梯,光线穿透浮浮沉沉的尘埃从高处照射下来,将整片空间都渲染得昏暗泛黄,如同被时光抛弃的旧日死寂老宅。 而燕时洵身前,则是活人急迫的询问和喧闹声,充斥着生机。 他就像是一柄横在阴阳间的刀,踩踏在那道界线上背对着魑魅魍魉,面向人间。 张无病逆光看去,被光线刺激得眯起眼睛,连视野也模糊不清起来,燕时洵修长挺拔的身影在他眼中只剩一道好像不可被探测的黑色剪影。 即便早已经与燕时洵熟悉,但张无病还是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惊艳到,并且因突然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联想而微微怔住。 “吓傻了?”燕时洵奇怪的看了两眼不说话的张无病,随即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拽向三楼的另一侧。 “你往白霜的房间跑干什么?是右边传出的声音你听不出来吗?柳依依被放在一楼的急救房间,现在三楼右边住的只有丁茜。” 被拽着拖走的张无病这才恍然大悟,然后急切的向紧跟着跑上来的工作人员示意:“去丁茜那边!” 不仅工作人员动了起来,白霜和安南原也都接连开门,焦心的问道:“又发生了什么吗?刚刚是丁茜姐的声音吗?” 安南原直接跟在燕时洵后面,一副燕时洵去哪他去哪的架势:“不都说年轻小伙阳气旺吗?燕哥你让我跟着你,我绝对有用!” 在安南原分屏前的观众们:[……] [之前还觉得这小子就会唱唱跳跳骗骗小女生,没想到这么勇啊?] [嗐,这应该叫识时务,这不是发现燕时洵厉害所以来抱大腿了吗。不过也比早上那倒霉家伙强,人家燕时洵都说了别出去还要出去,怎么样,吓傻了吧?活该。] 但所有人已经顾不得管理直播间和评论了,他们顺着燕时洵指的方向冲到丁茜的房间门外,急迫的敲着门。 “丁茜姐?丁茜姐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了?” “丁女士你先把门打开,受伤了吗?” 就当众人急得想要找东西像早上燕时洵做的那样撞开门时,丁茜的房间门内,竟然传来了门锁打开的声音。 然后是“吱嘎”一声,房门缓慢而小心的打开了一条缝,丁茜小心翼翼的从门缝后向外看去。 在看到施施然从众人身后走来,仿佛鹤立鸡群一样显眼的燕时洵的时候,丁茜就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一样把房门彻底打开,哭得直打嗝的从房间里快步走出来,扑向燕时洵。 “燕先生,燕哥!你救救我,再救救我。房间,我房间里有女鬼!”丁茜明显被吓得不轻,浑身抖个不停连脸上的妆都哭花成了一团。 燕时洵抬手挡住了情绪不稳定的丁茜要往自己怀里扑的举动,因为她提到了“女鬼”这个字眼而皱起了眉,下意识迅速抬头向房间内看去。 从他这个角度,正对着丁茜房间内的卫生间。 洗手台上悬挂的镜子里,倏忽划过一道深红色,快得好像是人的错觉,再定睛看去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但燕时洵知道,这绝非错觉。 ——因为他昨天刚进到他自己的房间时,也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了同样的“错觉”。唯一不同的,只是丁茜房间里闪过的是深红色,而他的房间内,闪过的是白色。 与房间整体的色调完全一致。 等丁茜被旁边的白霜和工作人员勉强安抚住之后,燕时洵立刻开口道:“别哭,先说清楚怎么回事。” 其余人也都用畏惧的眼神看向丁茜大开着的房间。 就在几个小时前,柳依依才被发现在丁茜隔壁的房间里出了事,现在又是丁茜。别是那东西又找回来了吧? 丁茜很明显也联想到了柳依依的惨状,被吓得颠三倒四的重复叙述着自己的经历。 她在早饭后就立刻躲回了房间,并且谨慎的上了锁。从昨天上山时她踩到人骨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安,害怕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所以除了必要的节目流程外,她都在自己的房间待着。 因为早上经历了太多,疲惫的丁茜想要洗把脸醒醒神。但当她在卫生间的镜子前低下头拿东西,又再次抬起头时,就发现整个镜面都变成了血红色。 从中映出的,也不是自己的脸。 而是一张美艳得阴气森森的女人脸。 ‘你也和周式那家伙是一伙的吗?你也是杀我的人之一吗?’ ‘该死,你们这些土匪都该死!’ ‘去死吧,就留在这里陪我,永远别再出去害人!’ 女人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丁茜,然后伸出她鲜红的蔻甲,伸向镜子外面。 镜面波动,漾起一圈圈涟漪,仿佛下一刻女人尖利鲜红的指甲就会从镜子里伸出来,抓向丁茜。 被惊惧得一动也动不了的丁茜,终于无法忍受的尖叫出声。 …… 听完丁茜的叙述后,众人沉默了。 他们打了个哆嗦,神经质的看向周围,紧绷的神经已经草木皆兵。 因为燕时洵的话,他们本以为只要自己待在房间里就会安全,但现在丁茜的经历让他们忽然发现,就算躲在房间里,也会被别墅里的鬼怪找上门。 难道,他们注定是在这里死路一条,再也没办法出去了吗? 其中一名嘉宾甚至有些绝望了。 “对了,刚刚不管我怎么拧门锁都打不开门,但突然就能打开了。”丁茜犹豫的看了眼燕时洵:“仔细想想时间,差不多是燕哥走过来的时候?” 燕时洵却转头向白霜问道:“你昨天也有这种经历吗?” “欸?”白霜眨了眨眼睛,拼命回想道:“没有吧?我是在梳妆台前化妆,根本没去厕所,也没听到那些话。不过倒真看到了好看的姐姐,可能和丁茜姐看到的是同一个?但那时她在化妆。” 燕时洵点了点头,两人截然不同的遭遇让他想通了一件事。 别墅两侧房间不同的颜色,恐怕并不是无缘由的。 那个叫袭霜的女人,对右侧红色房间的丁茜满怀恨意,却向左侧白色房间的白霜显露出自己身为人时脆弱无助的一面,就算附身了白霜也没有伤害她。 并且,同样住在右侧房间的柳依依,也被手持斧头的怪物闯入了房间。 而依据丁茜所说,那女人以为她和周式是一伙的,而周式是杀了女人的土匪…… 昨天入住时,老管家自我介绍,就叫周式。 燕时洵再看向红色房间的眼神,带上了了然。 ——右侧房间的血红色,与那些红色的怪物是一样的颜色。整个右侧,很可能都在老管家和那些怪物的控制之下,所以那怪物才能伤到柳依依,那个叫袭霜的女人才会以为丁茜和老管家是一伙的。 “换房间。” 燕时洵道:“所有住在右侧房间的人,都到左侧房间去。” 第17章 鬼山林屋(17) 对于娱乐圈内的很多人来说,节目组给的待遇代表着咖位,如果中途更换房间更会导致艺人及粉丝的不满。 但此时,在燕时洵要求将整个右侧的嘉宾都换到左侧房间时,所有人都迅速行动了起来,没有半句不满和质疑。甚至就连直播的弹幕里,不少人都在焦急的催促嘉宾们再快一点,粉丝们更是一句相反的声音都没有。 好像只要嘉宾的动作稍微慢一点,就有生命危险。 但右侧的嘉宾其实也很好搬离。 右侧的二楼加三楼一共四间房间,二楼的男演员此刻已经精神崩溃,打了镇定睡在一楼临时清理出来当做急救之用的房间内,三楼的柳依依重伤,也躺在急救房间。 剩下的丁茜被镜子里的鬼影吓破了胆,燕时洵话音刚落,她连东西都不收拾了,直接跑到除她以外唯一一个女嘉宾白霜的房间。 至于二楼的那名嘉宾,他虽然不太高兴,觉得一个连娱乐圈都没进的素人也敢命令他,让他颇没有面子。但好在他还是看到了早上不听燕时洵话的男演员的下场,也赶紧乖乖的提着行李住进了二楼左侧,和另一名嘉宾挤同一间房。 直到房间换完,工作人员们提着的心才落回原处。他们刚刚生怕进行到一半,老管家就会从某个角落跳出来阻止他们的行动,好在一切顺利。 但在燕时洵看来,顺利过了头。 按照他的推论,右侧的红色房间处于老管家和别墅里那些怪物的控制之下,那对它们而言,右侧房间的住人就是它们的“所有物”。现在右侧房间的人搬去左侧,也就是和老管家对立的、很可能归属于女鬼的控制,对老管家而言,绝对是一种损失。 那么,为什么从始至终老管家都没有出现? “你们最后一次看到老管家,是什么时候?”燕时洵沉声问道。 众人犹豫了一下,开始回想。 “早饭的时候?” “我也是,因为他去了厨房,所以我就一直待在客厅,没敢去厨房。但一直没见他出来过。” “这么一说还真是,早饭之后就没有看见过他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的时间点,汇聚起来才发现,在早饭之后,老管家竟然没有再出现在任何人眼前。 他们面面相觑,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问和惊慌。 ——比起看到虫子的可怕,更令人害怕的,是虫子短暂的出现后又消失在了房间内。那会让人猜忌,虫子究竟是躲在了枕头下,还是就趴在自己的后背上。 燕时洵则手扶着鎏金的栏杆,从三楼向客厅内看去。 他不相信老管家会一直待在厨房里。 昨天下午,老管家能跟着他一路紧盯着他的动作。昨天夜里,老管家也一直就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注视着花园和柴房。 这样一个想要掌控一切的家伙,不可能放任众人在被他视为地盘的别墅里随心所欲的行动。然而,老管家却一直没有出现过。 除非……有更重要的事占据了老管家的注意力,让他没有时间分出来管众人做什么。 燕时洵蓦然道:“一楼的急救房间,是谁在看着?” 工作人员互相对视了一眼,犹豫道:“听到有人在喊,我们还以为又有人受伤了,就赶紧拉着急救人员和医药箱上来,目前急救房间看守的人都在这里了……” 说着说着,工作人员忽然闭上了嘴。 他们也意识到了燕时洵问这话的目的,顿时惊悚的扑到栏杆上向下拼命伸长着脖子望去,想要看到急救房间的情况。 然而u字型的结构下,站在三楼左侧的众人没办法看到一楼同在左侧的急救房间。 “不会吧!急救房间只有柳依依他们两个人……柳依依!” 反应了过来的工作人员立刻顺着楼梯向下跑去。 但燕时洵远比他们反应得更快。 工作人员刚动身,燕时洵就立刻单手一撑栏杆,线条漂亮的紧实手臂瞬间绷紧,骤然发力一跃跨过栏杆,直接从三楼纵身越向一楼。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燕时洵稳稳的落在一楼客厅的地毯上,身体微蹲卸掉力道,然后立刻直起身走向急救房间。 本来应该是紧闭着的房间已经被打开了。 从门缝里可以看到男演员依旧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另一张放置着柳依依的床上却空空荡荡,只有白色的被子半落在床上,搭在地面上。 就像是早上柳依依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时的形状一样。 燕时洵几步越过客厅的屏风和巨大的装饰花瓶后,离得近了才看到柳依依并没有失踪,而是横躺在地面上,头和肩膀卡在门中间,这才导致了门没有关闭。 他扫了圈周围的环境,没有发现任何东西的存在,这才在柳依依身边蹲下,伸手将夹着她的门板单手推开,看了眼房间内的情况后,又低头查看柳依依的情况。 柳依依依旧处于重伤后的昏睡中,没有反应和自主能力。从她的姿势和衣服的皱褶来看,她应该是被人从腋下穿过拽着两只臂膀,硬生生从床上拖拽到门口的。 拖拽她的人丝毫没有顾虑过她的死活,只想把她带走。生拉硬拽之下,她本来包扎好的伤口又重新崩开,血液染红了大片的衣服和地板。 如果不是燕时洵意识到不对,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路径赶到急救房间,柳依依很可能已经被带走不知所踪。 当凑近了之后,燕时洵却忽然察觉到柳依依身上的不对劲。 ——从柳依依挣裂了的伤口传来的血腥气,是臭的。 不同于正常人血液的铁锈味,柳依依身上的味道,更像是血液放置了多年后的腥臭味。 和燕时洵在柳依依房间里找到的那只红酒瓶,倒是同一个味道。 所以,是被柳依依喝下的血液依旧在发挥着效力,在她的体内进行着“交换”这一仪式吗? 而刚刚趁着所有人都不在将柳依依带走的,恐怕就是那个用斧头重伤了柳依依的怪物。 “燕老师!这,这!” 那边从楼梯上跑下来的急救人员气都没喘匀,就看到了躺在地上满身鲜血的柳依依,顿时着急了起来。 柳依依的伤在后腰,虽然有早上燕时洵的紧急处理而平稳了伤情。但稍有不慎就会伤及肾脏脊柱,更别提一旦伤口感染发炎,在现在急救物资不全的情况下,很可能会衰竭休克而死。 急救人员急得快要哭出来,用期冀的眼神看向燕时洵,想让他再一次让奇迹发生。 燕时洵没有将注意力分给急救人员,而是站直了身体大跨步走进房间,一手掀起了叠在一旁的浴巾,“唰!”的一声在空中抖开。 “人来隔重纸,鬼来隔重山。千邪破不出,万邪破不开。”燕时洵的声调带着奇特的韵律,低低的急速念着的同时,他修长的手指也落在浴巾上,以手代笔,以巾做符,迅速画下符咒。 浴巾缓缓飘落,盖在柳依依的腰腹部。 不知是不是急救人员的错觉,她竟然在那一刻觉得,原本普通的浴巾闪过了耀眼的金光,带着镇山驱鬼的磅礴威势,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她的伤口裂开了,后续的包扎工作就交给你了。”燕时洵出声叫回呆愣的急救人员,平淡的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那条浴巾记得一直盖在她身上,别拿下来。” 急救人员愣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好,好的燕老师。” 燕时洵分屏镜头前的观众们也都被这一波三折的发展,惊得心脏怦怦直跳。在看到燕时洵姿态轻松的平息了危机后,他们才松了口气。 [太好了,幸好有时洵哥哥在。忽然觉得我要爱上时洵哥哥了怎么办?有时洵哥哥在身边,真的太安心了。] [等等!燕时洵刚刚比划的那两下,我见过!我有个朋友是做道士的,他当着我的面画过差不多的,只不过是黄纸朱砂符,据他说,这是驱鬼咒。难不成,这别墅里真有鬼?!] [你才相信吗?我从昨晚就因为燕时洵相信了。] [道士?所以燕时洵也是吗?哇,有点帅是怎么回事。] 那个说见过类似符咒的观众,已经来不及看因为他的评论而引起的新一轮讨论了。他急匆匆的下了线,就去找他的那个道士朋友确认去了。 而这边,在工作人员们纷纷从三楼跑下来时,燕时洵已经去往厨房了。 然而当他推开门,厨房内只有一片冷冷清清的空荡。 不仅那个被所有人说早上后再没出过厨房的老管家不在。 灶台橱柜上,也一片空荡荡的干净。 看不见一点食材,像是久无人烟。 第18章 鬼山林屋(18) 燕时洵曾在刚进入别墅时,就探查过厨房。 那时的厨房虽然摆放着百年前的厨具,保留着百年前的风格和习惯,但却窗几明亮,冒着热气的大铁锅和灶台上的调料食材,无一不充斥着生活的痕迹。 但现在,厨房却灰扑扑的遍布着蜘蛛网和灰尘。 在燕时洵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满室的尘埃混合着潮湿的发霉味一起扑面而来,一眼望到底的厨房内,没有半点食材,更没有人的踪迹和生机。 明明不久前,老管家才从厨房里为众人端出早餐,但仅仅只隔几小时,厨房就变得破败不堪,就连铁铸的大锅也被腐蚀锈死,半碎在炉灶上,完全不像是能被使用的模样。 燕时洵扶住厨房门的手掌一紧。 他从厨房里,察觉到了一股明显不同于老管家或是那女人的情绪。 不同于别墅里那些东西的怨恨狠毒的情感,厨房里残留的气息,更偏向于一位母亲的关切和遗憾。 就像是温柔而疼惜的看着自己从小养护到大的孩子。 担心她缺衣少食,担心她照顾不好自己,担心她会被人欺负……甚至,就算她面临歹人的攻击命悬一线,也要不顾自身安危的毫不犹豫扑过去,伸开双臂挡在她的面前,想要保护她。 就像母鸡护着鸡崽。 哪怕面对的是凶残老鹰。 燕时洵的神志有一刹那的恍惚。 光线从他的身后照映进本昏暗的厨房,惊起一片尘埃,也让旧日的故事启封。 他仿佛看到,上了年纪的奶妈手脚麻利的在厨房里处理食材,满脸欣喜的为她的小姐和“姑爷”准备饭食,嘴里还念叨着“姑爷”来了,小姐就开心了。 好像比起奶妈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姐更加重要。 甚至比她自己的命还要重。 然而饭食凉了又热,灯花爆了几次,坐在厨房的奶妈支着的头猛然一点从小憩中惊醒,却始终没能等来“姑爷”。 夜晚的天空上有飞机螺旋带来的噪音,远处的城里火光映亮了半边的天空,惊呼和惨叫声一直传到城外的山里,令人心慌。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一队狼狈奔逃的土匪夜林急行,山林中的别墅透露出的光亮,吸引了这群又饿又累的人的注意力。 他们的眼睛中闪烁着凶残的狼光,迅猛扑向别墅,杀光了前来阻止的花匠和护院,冲进了别墅。 听到声音的奶妈仓皇从厨房起身,跑出去想要寻找她的小姐…… ——比起北风,太阳更能让生者放下戒备。 眼看着燕时洵的眉眼开始放松,厨房里的某个东西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刚要松口气。 然而,一切幻觉中的画面戛然而止。 燕时洵修长的双手迅速结印在前,直冲向厨房的方向。而他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被散落下来的发丝遮挡住的神情。 玄兵斗法,阵列纲常。 五行两仪在法印中生生不息,周而复始,产生出可震慑诸邪的强大力量。 默念在燕时洵心中的符文化作一个个金色的字符,飘散在空气中,在法印中迅速成形,猛然化作巨大的阵法向前悍勇扑去,由燕时洵身前直至厨房深处,如天罗地网之势,不可逃脱。 某个想要趁着燕时洵失神的那几秒钟扑过来的东西,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猛地向前突进乱窜,不顾自己被符文灼伤带来的猛烈痛感,拼尽全力想要离开厨房。 燕时洵缓缓抬起那双充溢着冷意的墨色眼眸,看向厨房的角落。 “你的心意,我知晓了。但是阴阳相隔,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小姐……都早已被遗忘在百年之前。强行留在生人的世界,只会徒增忧愁。” 他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一毫那东西料想中的畏惧。 但与燕时洵手中结印攻势凶猛的利落不同,他的话语毫无攻击力,更像是在以旁观冷静智者的角度,在循循劝导身处迷局中不愿看清真相的可怜人。 “就算恨,就算放不下又能怎样?不如离开。” 空无一物的厨房里传来的惨叫无法动摇燕时洵,他只道:“你的愤怒困住了仇者的同时,也困住了你自己,从此迷茫游荡于鬼山,不知出口。” “如果你选择放下往事,想要迎接新的人生,也不必担心……因果报应,循环不爽。我向你保证,所有人做下的恶果,阳间不判阴间判。杀人者,必受诸般苦。” 燕时洵结印的灵活手指乍然一松,阵法消散于空气中。 他轻轻向前抬起手,修长的手掌做出邀请的姿势。 似乎是等待谁来握住他的手。 “你想离开这里吗?” 不。 不! 第19章 鬼山林屋(19) 虚空中,仿佛有什么存在哭得颤抖。 还有,还有人需要我的保护!我不可以离开这里。 你住在了我的房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相信你。 我也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我不可以走,我的小姐……她还在这里啊。 她还囿困于,往日的仇恨啊。 请不要伤害她。 请不要伤害她…… 请,救救她。 燕时洵伸出去的手掌一顿,然后慢慢收了回来。 “你的委托,我确实收到了。”他的声音平淡低沉:“那么,这两顿餐饭就作为预付的酬金,我已经收下。” 燕时洵的话音落下,一阵微风从他身侧的空间从厨房吹向外面。 那风吹卷起他的衬衫一角,他却没有伸手去拦住那风。 他修长的身躯就像是屹然的青松,不堪不折。 “燕哥?”看着一直静立在厨房门口的燕时洵,刚指挥众人安置好再次受伤的柳依依的张无病,颇有些奇怪的走了过来。 “燕哥你在这看什么呢?难不成……”张无病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他脸上刚扬起来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脚步也赶紧刹住。 “是,是厨房里有什么问题吗?” 燕时洵没有立刻回答张无病。 他垂眸默立在原地片刻,这才抬起眼。 “厨房里没有问题。” 张无病立刻长松了一口气:“燕哥你早说嘛,你往这一站也不说话,差点吓死我……” “有问题的是——”燕时洵似笑非笑道:“既然厨房里没有食材,那原本想要给我们吃的东西,是什么?” 柳依依千挑万选,却住进了老管家和那些血红色怪物控制的房间,又因为她自己的傲慢行事而导致了最后重伤濒死。 而她本来想要羞辱燕时洵而分配给他的、楼梯旁简陋的房间,却是百年前奶妈所住的那一间。 因此,燕时洵意外得到了奶妈更进一步的信任和好感,使得奶妈愿意向他透露出有关别墅和“小姐”的旧事。 歪打却正着,这让燕时洵摸到了离开鬼山别墅的线索…… 刚刚厨房里奶妈的鬼魂所传递出来的信息,让燕时洵明白,为什么昨日在他毁了那锅人肉后,后来的饭食都是正常的了。 ——因为是那早已死去的奶妈,仍旧因为死前的执念而游荡于别墅里。就算经历过苦难和死亡,奶妈也依旧怀有一颗母亲一般操劳又担忧的心。 她不忍心看到年龄和她孩子相仿的年轻人们,吃下老管家准备的人肉。所以她才故意在厨房里发出声音,引来燕时洵的探查。 并且燕时洵毁掉那锅人肉的举动,在这间领地划分严格的别墅中,具有着他战胜了老管家的象征意义,让奶妈趁机拿走了位于别墅右侧的厨房的掌控权。 时隔百年,她重新站在灶台前,为与她的孩子年龄相仿的人们,操持了饭食。 虽然燕时洵突如其来的探查让奶妈没来得及从厨房离开,但她也只是在惊慌之下想要用旧日记忆搭建起的幻觉所带来的温情,让燕时洵失去戒备心,趁机离开厨房。 燕时洵之所以会在最后放开手中的结印,也是因为看清了这一点。 而作为对饭食的回报,他接下了奶妈的执念化作的委托。 并且,燕时洵也从幻觉中,验证了有关鬼山的一条传闻。 ——百年前,这里确实有一间住着佳人的别墅。 燕时洵经历了两次幻觉。 一次是昨夜在白霜的房间内,那个名为袭霜的女人想要利用幻觉杀死他,却被他看到旧日发生在别墅内的情形。推测出了袭霜就是百年前此间别墅的女主人,并且在苦苦等候着她久未归家的情郎。 一次就是刚刚在厨房内,奶妈想要借由幻觉使得燕时洵神经松懈趁机逃脱,但却反而补全了在袭霜制造的幻觉中缺失的那一部分,使得燕时洵完整的得知了百年前别墅里发生的事情。 从相似的利用旧日的记忆制造幻觉的手段,和奶妈与那女人重叠的信息点来看,奶妈口中因为姑爷没来而郁郁寡欢的小姐,就是袭霜。而奶妈口中的姑爷,就是袭霜的情郎。 袭霜借用白霜的嗓子唱出的戏腔哀婉凄切,绝非未经过练习的普通人所能达到的程度,反倒更像是名伶大家。 而在幻觉中,燕时洵也看到了在她的衣柜里珍藏着精致繁复的戏服。 联合当年有关于鬼山的传闻,拼凑上每一块线索的燕时洵,终于推导出了百年前的真相。 百年前,富商将粤剧名伶藏娇于深山,大兴土木以博佳人一笑。而名伶也深爱着富商,甘愿为他深锁凤冠霞帔,守在别墅内等待情郎。 然而,在轰炸之夜,本应赶来别墅与名伶相见的富商却失约了,并在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别墅。 很可能,他已经在途中死在了爆炸中。 而苦苦倚栏远眺的名伶,等来的不是情郎,而是凶神恶煞的土匪。 名伶和别墅内的所有人惨死,却因为仇恨和不甘而形成了执念,困守于此。 直到百年后,本计划去往规山的节目组却误打误撞,进入了鬼魂坟墓之地的鬼山……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已经理顺了有关别墅和袭霜的一切前因后果。 也正因于此,燕时洵心中生出了另一个疑问。 ——老管家最开始想要给节目组众人吃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又放在哪里? 而被燕时洵拎过去的张无病,看着空荡破败的厨房,傻眼了。 “卧槽?” “没有食物,那,那我们要是没办法赶紧离开这里,岂不是不等那些东西来杀死我们,我们也会被活生生饿死在这吗?” 燕时洵一巴掌呼在张无病的头顶,揉乱了这个小傻子的头发。 迎着张无病带泪看过来的视线,燕时洵漫不经心的嗤笑:“我能救你六年,当然也能再救你一次。饿死?不存在的。” 张无病的眼睛里,顿时迸发出强烈的希望和信赖:“燕哥!” 第20章 鬼山林屋(20) 燕时洵长时间站在厨房门口的情况,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都忘记了燕时洵只是被张无病硬拉来凑数的素人,反倒因为燕时洵接连在危险中平稳局势,而开始依赖于他。 安南原惊疑不定的走过来:“燕哥?厨房里有什么,吗……卧槽!” 不等燕时洵回答他,走近厨房的安南原就已经看到了厨房内空荡荡的模样。 蹲在燕时洵和安南原分屏的观众们,也被这个到处结着蜘蛛网落满了厚灰、一看就是许久没有被使用过的厨房,吓得炸了起来。 [不是?2个小时前才吃的早饭,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厨房就这个鬼样子了??] [这比我家十几年没收拾过的仓房还脏啊!而且看画面里连锅都锈死了,这些厨具怎么可能做饭啊!] [如果厨房不能用的话,那燕时洵他们早上吃的都是哪来的?安不安全啊?别再和柳依依一样出事,孩子要吓哭了,这个别墅是怎么回事啊。] [……其实,你们这些一直蹲在安南原分屏的,光顾着紧张柳依依去了,没有看到刚才燕时洵在厨房里的样子。他刚刚,突然冲着厨房里比比划划着什么,还像是和谁说话一样说什么“阳间不判阴间判”……就,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长痛不如短痛,给我个痛快答案吧。] [可是燕哥真的很帅啊!我才不管厨房里到底有什么呢,反正我在家锁了门又裹紧了小被几,根本不再怕的,就算有鬼也不能顺着直播爬进我家吧?] [欲言又止,刚刚那个弹幕,你也别立g。我昨天还信誓旦旦的说这个节目有剧本呢,现在已经被燕老大彻底打肿脸了。] [现在的问题不是鬼不鬼了啊!你们没发现厨房一点食物都没有吗?早上那倒霉玩意儿不是尝试过了吗,根本走不出去的。如果一直被困在这里的话,他们吃饭怎么办?刚刚不是连导演都没办法了吗?] [我发现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我就知道一件事——信燕哥,活得长!你没听燕哥都说不会饿死吗?跟着燕哥走就完事儿了。] 燕时洵的视线从安南原肩膀上别着的分屏扫过,总算是忽然想起这是个粉丝不少的偶像,有很多人蹲在安南原的分屏里在看着。 虽然现在张无病跑去联系守在山下的那部分节目工作人员,忙得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管理直播。但如果直播内容不积极导致权限被封的话,等张无病反应过来怕是要嚎了。 于是燕时洵正了正神色,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可信度高一些,冲着安南原的分屏道:“山里灰大,厨房这都是正常现象,不用大惊小怪的。” 还以为燕时洵要说什么,正期待着的观众们:…… [我怀疑他在敷衍我,但我没有证据。] [自信点,把怀疑去了,燕哥就是在敷衍你。反正他帅他说得对,燕哥真棒!] [这理由比我看过的走近科学还离谱……] 安南原还想再凑近了仔细看清楚厨房的情况,就已经被燕时洵拎着衣领从厨房带走了。 而那边,再一次试图联系山下的节目组人员的张无病,再一次只能听到从电话里传来的“不在服务区内”的提示音。 张无病急得口干舌燥:“怎么会没有信号呢?直播信号不是好好的,怎么打电话就不行?” 手里拎着安南原刚从张无病旁边经过的燕时洵:“……” 眼看着旅游综艺就要变成见鬼综艺了,你这个当导演的还火上浇油制造恐怖气氛,是生怕直播权限不被封是吧? 燕时洵无语的指了指安南原肩膀上的分屏镜头,一边向张无病示意,一边翻了白眼冲分屏敷衍的解释道:“山里信号不好,这都是正常现象。” 弹幕:[……] 谢谢,已经信了你的邪。 厨房暂时被节目组锁上,不允许任何人私自进入。 张无病简要委婉的向所有人说明了现在的情况,组织所有人检查自己行李里的食物,集中起来统一分配。 虽然有燕时洵在,张无病坚信节目组可以从规山离开,但身为导演,他必须要为所有人负责,为最坏的可能做准备。 众人又翻找了别墅,却一无所获,连一瓶水都找不到。 屋漏偏逢连夜雨,柳依依又因为刚刚的二次伤害而伤口恶化,开始发起高烧来。 食物和药物双重短缺的阴影,覆盖了整间别墅。 嘉宾们虽然顾虑着镜头,仍努力笑着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但眼底的焦虑却是遮都遮不住。本就差点被吓破胆的丁茜,更是躲到一旁去抹眼泪。 这份不安也感染了其他人,在整个空间内弥漫开来。 为了避免再有人发生意外,所有人都被聚集在客厅里,嘉宾们心不在焉的做着小游戏,没什么精神的在直播主屏幕前活跃着气氛。 燕时洵却将目光放到了四楼。 他本来想要探索四楼的计划,却因为那尊跌落下来的观音像和随之而来的丁茜见鬼事件,而被迫中止。 佛龛没有松动,四楼也没有风,观音像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滚落在他面前,更别提他还眼看着观音像闭了眼。 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探查四楼吗? 这样看,四楼确实值得一探。 燕时洵想着,就迈开长腿走向楼梯,打算再一次去四楼,探个究竟。 然而他的脚步刚落在楼梯上,一楼工作人员的房间大门就被“砰!”的推开。 “导演,不,不好了!”那名工作人员脸色煞白:“我们刚刚搜集起来集中放的食物,全都不翼而飞了!” 所有人顿时躁动了起来。 “什么!” “怎么会!” “那午饭怎么办?我们不会真的饿死在这里吧?” 第21章 鬼山林屋(21) 突然发生的情况令众人慌张起来。 食物被放置在工作人员的房间内,内外都始终有人在走动是,然而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能让食物凭空消失。 这使得嘉宾们不由自主的向不科学的那方面想去。 客厅内的气氛紧绷而压抑,像是绷得过分紧张的弦,只要再给予哪怕稻草一样重的压力,就会彻底崩断。 原本守在直播主屏幕前,因为嘉宾们的互动而渐渐平复了心情的观众们,也不由得再次提紧了心脏。 甚至有一些观众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完了完了,我刚刚还和朋友说幸好哥哥有带零食的习惯,好不容易找到点零食这下又都没有了。那他们会怎么样啊?天啊,我都不敢继续想象了。] [这别墅是真邪性啊,看得我连厕所都不敢上了,在这抖着腿憋尿呢。昨天我在视频平台随手点进去的时候,还发动态信誓旦旦的说这节目绝对不好看。今天的我,真香!] [朋友们,出大问题!我打了滨海市救援队的电话,还把节目的直播截屏图片给他们了,但他们的卫星和派去的直升机都说没看见节目组的人!怎么回事?] [啊?什么情况?包括嘉宾在内,节目组山上山下总共也有大几十人吧?救援队应该都是专业人士,不应该这么大的目标都发现不了啊?] [你们一直蹲在主屏看的不知道,我刚刚在安南原的分屏里,听见导演说,他联系不上留守在山下的那部分人了。] [不能吧?要是信号不好,那我们又能看到直播,这也太矛盾了?] [其实这件事本身就很诡异啊,你想想,晚上的话导演工作人员在睡觉,这没问题。但到了早上还接不到工作联络!山下的那部分人不觉得奇怪吗?上山的人失联这么久,为什么他们不打求助电话?] [按照这个别墅的邪性程度,你这么说,只能让我想到一种可能……] [我也……别是我想的那样啊,他们那边不算在节目直播前端里,压根没有镜头也看不到是什么情况,太让人焦心了。山下的人一定要平安啊!] [其实我昨天就想说了,节目组去的、我们现在看到的,真的是规山吗?我在滨海大学上的地质系,去规山做过研究,就从昨天直播主屏幕里看到的画面展示出来的地理特征来看,这真的不像规山啊!很多结构特点都是和规山反着来的。] [其实我从一开始想说了,你们没发现滨海市昨天到今天的天气预报都是晴天吗?我就在滨海市,昨天看到直播里下午的时候天就黑得和晚上一样,还特意去阳台看了眼天确认,太奇怪了,滨海市连同市郊根本就没下雨啊?] [你们别这么说,我好害怕呜呜,白霜姐姐他们去的到底是哪里啊?有燕哥在会不会没事啊?对不起我之前还看不起燕哥,觉得他踹碎了白霜姐姐的门很不礼貌。从现在开始我一定虔诚的喊燕哥!只求燕哥把白霜姐姐他们平安带出来啊啊啊!!] 张无病等人还在为了食物和药品的事焦头烂额,一时顾不上看节目直播间的弹幕和评论。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观众对节目组是否在规山产生了质疑,社交平台上的讨论度也节节攀升,从昨晚到现在,终于顶进了实时热度榜前十名。 也就是所谓的,热搜! #规山#的标签热度迅速爆成了hot,不管点进来的是吃瓜路人还是节目的观众,他们都被规山的情况吸引去了注意力。 这件事也惊动了滨海市官方,电话差点被热心观众打爆的他们,在看到节目录屏里食水全无、还有一个发高烧的重伤号和一个被吓得神经失常的人后,立刻联合了救援队前往规山。 然而,今天的规山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不仅山林里没有那些观众所说的红色怪物,山上山下更加没有一个人影。 至于直播里节目组频频出事的别墅,倒是确有其事。 只不过这间建造于百年前的别墅,早就被大刀阔斧的改造成了现代欧式风格的高级度假酒店,不仅装修风格和直播里的完全不符,当救援队的人找到酒店老板时,对方更是奇怪,说压根没接到什么节目组的订房,更没见过这些人。 ——他还是白霜的歌迷呢,要是白霜来自家产业,他不可能不知道。 官方调查的说法,引得一直关注调查进程的人们一片哗然。 有些观众看了看左手边直播里嘉宾们在规山别墅的样子,又看了看右手边官方给出的调查结论,直接呆滞了。 这档名为“心动环游九十九天”的直播旅游综艺,也进入了滨海市官方的视线。 就在他们准备打电话给视频平台,要求暂时下架这档节目,并重新交由审核局审查时,一通电话更快的打了过来。 是国内三大道观之一的滨海市海云观。 “不必封禁节目的权限,节目直播里出现的血红色怪物,正是我们海云观之前追查但没有下落的东西。请放心,这件事交给海云观,我们会一直看着的。” 早已闭门不见客的海云观监院,亲自与滨海市官方交谈了许久,保下了这档旅游节目。 挂断电话后,监院看着面前打印出来的血红色怪物的截图,陷入了沉默。 “监院,我们之前在规山搜寻许久的,不就是它?”另一名道长走了过来:“要不要我现在立刻带人过去……” “先准备着,但不必行动,贸然行动只会惊到它们。既然它们出现了,那就趁此机会一口气解决为好,别让它们再逃脱。” 监院的目光落在了旁边同步播出的直播画面上。 燕时洵? 监院皱起了眉。 这个名字……在哪听过? 第22章 鬼山林屋(22) 食物在这个时间点丢失的情况,让燕时洵刚刚的猜测彻底成了真。 ——别墅里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探测四楼。 张无病焦急的握着手机过来找燕时洵,想要寻求解决办法,其他人也都在努力想着如何找到食物。 然而燕时洵却反身疾步踏上楼梯,向四楼走去。 “燕哥?”张无病错愕。 燕时洵却步履坚定,行走间带起飒飒风声,背离客厅内众人所在的位置,与张无病擦身而过。 比起一味的被动防御,被别墅里的东西牵着步调走,不如主动出击,化防守为进攻! 那些东西不让他探索四楼? 呵,那这四楼,他去定了! 燕时洵的眸光沉了底,唇角扯开的笑容肆意疯狂。 就在他修长的身躯越过被佛龛把守的楼梯转角,踏上通往四楼的楼梯的那一瞬间,狂风骤起,吹卷起整个别墅内所有的窗帘布料,张牙舞爪如女鬼的长发乱飞。 空无一物的空气中,响起尖利而怨毒的尖啸声,震得窗户玻璃都在颤动,发出低低的嗡鸣声。 别墅外的本来无云的天空,也以别墅上空为中心迅速聚集起大片的乌云,整片天空立刻阴沉了下来。 黑云层层叠叠,压山摧海,如天将倾倒。 雷霆闪电闪烁云中,暴雨将至。 仿佛女鬼狂怒,不想让这狂妄之人触碰自己的伤疤,誓要将其杀死在前。 留守在一楼客厅里的众人被这异象吓得脸色发白,迅速抱成一团才避免了被风吹走的情况。 丁茜更是下意识的惊呼了一声,死死抱住旁边工作人员的手臂瑟瑟发抖,嘴里不断念着燕时洵的名字,像是虔诚的信徒在呼唤着自己信仰的神明,祈祷他能让所有人脱离险境。 裹挟着大量灰尘的狂风从四楼呼啸冲击向燕时洵,他的衣衫猎猎作响,散落在额前的发丝被尽数吹起。 露出了那双明亮而带着肆意狂气的眼眸。 逆风而行,阻力千钧。 然而燕时洵就仿佛砥柱于滔天怒浪之中,任何狂风暴雨都无可撼动他。他就像一柄出鞘的刀,劈开了迎面而来的怨气和愤怒。 燕时洵的手臂缓缓抬起,修长的手指结印在前,迎狂风而上。 “前后作过,遇赦不原。揽魂肆祸,积恶盈贯。宗风阐布,道化流行!” 符咒从燕时洵浅红的唇间被一字一顿清晰吐出,散落在空气中便成为了一个金灿灿的咒文。 那些金色的咒文缠绕在符印周围,绕行一周化为太极常圆。 执常,令恶鬼诸邪不生。 令行禁止,破邪除逆! 符印骤然爆发出强烈的金光,甚至照亮了整片阴沉如夜的楼梯。 明亮的光线丝丝缕缕,从缝隙间迅速透露到各个角落内。光明以不可阻挡之势,一寸寸吞没黑暗,让整个被阴云压倒的别墅都被金光笼罩。 虚空中仿佛传来巨大的“轰!”的一声,震耳欲聋。 狂风与暴雨凝滞一瞬。 然后,一声漫长的如蜘蛛裂纹爬满玻璃的脆响,“霹!”、“啪!”的从燕时洵身前的空间传来。 终于,在最后一声几乎要震颤整间别墅的爆裂声传来的时候,有什么看不见却一直阻挡在通向四楼的楼梯前的屏障,片片崩碎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痛苦而凄厉的女鬼嘶鸣。 燕时洵眼前的景象蓦然一黑,不论是别墅、楼梯,还是守在客厅里的众人,都统统消失不见。 而他的耳边,无论是风声还是什么,也迅速安静了下来。 剥夺了人包括听觉和视觉全部感知的黑暗,仿佛蕴藏着未知的危险,令人不辨天日,不知时间流速,更恐惧于不知会从何时何处前来的怪物。 然而骤然陷入黑暗中的燕时洵没有慌张,他站立在原地静静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后,一点微弱的光亮,渐渐从燕时洵视野的尽头亮起,并慢慢蔓延开来,重新照亮了他周围的场景。 就像是黑暗的环境中,有谁打开了幻灯片的开关。滋滋的电流声微弱的响起,老旧的胶片闪着雪花点。 只是燕时洵已经不再身处别墅。 而是夜晚的密林中。 他能听见自己粗重慌张的呼吸声,还有自己背上行囊的重量。他的双腿不停的迈动已经不知走了多久,酸痛的肌肉打着颤,汗水从额发流进眼睛里激起一阵刺痛。 但他也腾不出手去擦掉汗水,更没有时间稍作休息。 “大当家的!是,是轰炸机!” 从燕时洵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大当家的? 燕时洵皱起了眉,为这个与现代完全脱节的称呼而思索起来。 他的身上穿着层叠的短打,脚上穿着草鞋和粗布绑腿,上面糊满了泥土显然已经在山林走了很久的路。 燕时洵想要抬起手,却做不到这个动作。 仿佛他只是暂时待在某一具属于其他人的身躯里,体验着早已经发生的事。除了以这个身份冷眼旁观以外,他做不到任何事,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但从视线的余光里,燕时洵还是看清了那是一双短粗而掌心布满老茧的手。 这是一双,常年拿刀耍棍的手。 燕时洵感受到自己所在的这具身躯转过身,看向了身后发出声音的人。 这时,燕时洵才看清,不仅是自己一个人在穿行于山林。 在他身后,有一整队足有几十个人,都穿着和他相似的短打粗服,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的行囊,风尘仆仆又狼狈不堪,一副逃难的样子。 这具身体顺着那个人指着的方向,向天空看去。 夜晚已经黑沉的天空里,有飞机螺旋桨的轰鸣声传来,一道道火光从天空中划过抛物线,落进远处的城里。 “轰——!” 大地都在颤抖。 透过层叠的树枝,燕时洵能看到远处的城里,爆炸产生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 他忽然想起,相似的景象他也曾在奶妈制造出的幻觉里看到过。 那这具被称为“大当家”的身体究竟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妈的!让那些瘪玩意儿剿匪,剿得我们不得不扔了寨子跑这么远!这下他们也被炸了吧?哈哈,炸得好!” 大当家狠狠的啐了口痰,大声笑了起来。 黑黝黝的山林中一片死寂,只有大当家的笑声反复回荡。 而远处林中的一点亮光,更是吸引住了大当家。 “嗯?这山里还有人家?”大当家疑惑道。 “还真是!” “看上去像是个大宅子!大当家的,这下我们发达了!” 没日没夜的逃命令所有人都又饿又累,现在他们就像看到了肥羊的饿狼,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大当家带着土匪们冲进了别墅,手起刀落,闻声赶来的护院的脑袋就被砍了下来。 血液喷溅了大当家一身。 “你,你们是什么人!” “我?”大当家狞笑:“我是周式,你祖宗!” 第23章 鬼山林屋(23) 今夜不平静。 远处的城里伴随着爆炸声,不断响起着慌乱的求救声和哭喊声的同时,山林里也回荡着惨叫和怒骂声。 土匪们闯进了别墅,杀人如切瓜,眼都不眨一下就乱刀将跑出来的护院园丁等,都砍成了一团肉泥,随意扔在种满了白玫瑰的精致花园内。 半弯的月亮挂在高空,冷漠的注视着别墅里发生的事情。 原本在皎洁月光下美得梦幻的纯白玫瑰丛染上了鲜血,被土匪杀死的人们死不瞑目的倒在花丛中,流出的血液沁入泥土。 土匪们带着浑身的血腥味和煞气,撞开了别墅的大门。 明亮的水晶吊灯下,装潢奢华气派的宽敞客厅闪到了土匪们的眼睛,他们在短暂的惊讶后发出了狂喜的大笑声,用沾满了鲜血的手去触摸那些昂贵的挂画摆件。 他们兴奋的嚷嚷着要将这里作为自己新的寨子,重新发展自己的匪帮。他们一边念叨着这些值钱的东西真是发财了,一边顺着鎏金的栏杆向楼上大步跑去,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楼上的房间还有多少好东西。 然而匆匆从厨房跑出来的上了年纪的女人像是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伸开双臂挡在了土匪们的面前,想要阻拦住他们向上的脚步。 大当家掐住那女人的脖子把她扔在一边,然而那女人吃痛却仍爬起来重新冲到大当家的面前,抱住他的手臂又被扔开,拖住他的腿脚又被踹开。 那女人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却仍不肯放弃的奋力想要拖住大当家。 借着大当家的眼睛,燕时洵很清楚的认出,那女人就是他在厨房看到的奶妈。 终于,本来没把这个年老体衰的女人当回事的大当家烦了。他嘴里骂骂咧咧的,大手一把扣住奶妈的脑袋,揪着她的头发凶狠的将她拖上楼梯。 然后,大当家顺手拐进了二楼拐角的那间房间,不顾奶妈拼命的挣扎和拳打脚踢,将她拖到房间大开着的窗户前就把她扔在了窗柩上,掐住她的脖子想要顺着窗户把她扔出去。 窒息的痛苦和上半身悬空带来的恐惧感,让奶妈本能的挥舞着手臂想要逃脱,挣扎中她的手指不断抓挠在大当家身上和阳台上,指尖血肉模糊。 忽然间,上半身悬在窗户外的奶妈,看到了上面从四楼窗户探出来的那张脸。 由奶妈一手带大的小姐面色惊慌,她眼带泪水的看着奶妈,伸出手拼命向下仿佛是想要抓住奶妈。她的泪水落下来,砸在奶妈的脸上,让已经力气渐渐枯竭开始放弃挣扎的奶妈,忽然又生出无限的力量。 ‘快跑!’ 被掐住了脖子无法发声的奶妈长大了嘴,只能发出气音也要用嘴型拼命提醒她的小姐:‘别管我,快跑!跑啊!’ 然而一个已经衰老的女人的力量,怎么能挣得过杀人无数的土匪。 大当家不耐烦地一把捞起奶妈的两条腿,直接顺着窗户将奶妈扔了出去。 “砰!” 奶妈重重摔在花园地面上的身躯,被花园的铁艺花栏当胸贯穿,血液横流。 在四楼眼睁睁看着奶妈如此惨状的小姐,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呼唤着被她视作母亲的奶妈。 “奶妈啊——!!!” 奶妈的视线渐渐模糊,她抬起手,想要帮小姐擦拭去眼泪。 然而她的手伸向一半,就无力的垂了下去,滑落在血泊之中。 小姐啊……快,跑…… 大当家冷哼了一声:“本来还想留你煮个饭,谁让你来惹老子的!” 他只伸头确认了一下奶妈不会再碍自己的事,就再次去搜刮别墅里值钱,没把奶妈的死放在心上。 别墅里到处都是仆人的挣扎和惨叫声。 一片混乱中,尸体挂在栏杆上向下滴着鲜血,死不瞑目的眼睛青白凸起,死死瞪着土匪们,仿佛是想要把他们的样子刻在灵魂上,做鬼也要找他们报仇。 不甘,心啊…… 好恨…… 好恨…… 浓重的血腥气覆盖了幽雅的檀香,往日的精致奢华变成了催命符,藏娇的金屋变作了死亡的屠场。 大当家大步流星的走上了一看就是主人房所在的四楼,大力推开雕花大门时,一道纤细的红色身影迅速冲了过来,手中紧紧握着的发簪直冲向大当家。 没想到能在这遇到反抗的大当家躲闪不及,一侧身被那只锐利的发簪插进了手臂。 大当家吃痛“嘶”了一声,随即反手一巴掌将那人扇出去好远。 然后大当家才看清,伤到自己的,竟然是一个养尊处优的漂亮女人。 女人害怕得泪流满面,纤细的身躯不住颤抖。但她美艳的凤眸中更带着仇恨和愤怒,怒骂着土匪,嚷着要为奶妈和其他人复仇。 她穿着一件满绣着玫瑰花纹的白色旗袍,珍珠项链衬得她格外华美,即便在刚刚的推搡中,她本盘起来的头发散落肩上,狼狈却无损美丽。 燕时洵立刻认出来,她就是他曾在白霜房间的幻觉中所看到的那名女人,别墅的女主人,袭霜。 但大当家却恼火于女人的反抗,他走过去拽住她的头发,粗暴的将她拉了起来,本来想直接杀了泄愤,却扫到了旁边梳妆台上散落的名贵首饰。 大当家贪心顿起,立刻向女人逼问其他珠宝和值钱物件的所在。 女人却咬死不松口,还在挣扎中用尖利的指甲抓破了大当家的脖子。 大当家的耐心终于彻底耗尽,他将女人扔在梳妆台上,然后抽出砍刀高高举起,在女人惊恐的目光中,飞快落下。 “噗呲!” 女人被斩断的头颅从梳妆台上咕噜咕噜滚落到地毯上,鲜血喷溅,涂满了整个梳妆镜。 这面曾见证了女人所有的美丽和哀伤的镜子,在这个残月之夜,又见证了女人的死亡。 大当家抬手摸了下自己被划伤的脖子,不高兴的骂了几句,被女人伤到的他颇觉丢脸和恼怒,立刻又乱刀砍在女人没有了头的身躯上,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锋利的砍刀之下,女人被碎尸成数块,流出的血液将白色的旗袍染成分外鲜艳的红色。 大朵大朵的白玫瑰被染成红玫瑰,开得妖异,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在血泊之中怒放。 女人美丽的头颅就倒在地面上,那双失去了光亮的黯淡凤眸沾染了血液,像是无机质的红色玻璃珠。 她就用那双无法闭合的血红色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大当家将她碎尸。 又看着大当家翻箱倒柜的寻找着珠宝,将原本她与情郎整洁精致的爱巢,翻得混乱而狼藉。 被珠宝的光泽闪花了眼的大当家被占据了全部注意力,丝毫没有在乎被他扔在一旁的尸体,只随口交待其他土匪将别墅里的尸体收拢到一起扔出去。 毕竟,他还想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寨子,带着兄弟们东山再起。 土匪们杀光了别墅里所有人,又将尸体草草收拢在一起,断肢残臂层层叠叠的装在大口袋里,扔进了花园最角落的柴房。 女人的头颅从口袋里滚落了出来,摔在被血液染得血红的玫瑰花丛中。 她青白的面孔僵硬却残留着刻骨的怨恨和愤怒,那双红色的眼球,直愣愣的看向天空。 像是在质问。 她还没有等到她的情郎,她的奶妈就摔死在她的面前,别墅内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此时都变成了冰冷残破的尸体,和她被砍成尸块的身体胡乱塞在一个口袋里。 ——凭什么! 凭什么杀人者能在别墅内欢笑,而他们这些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人,却被弃尸山野,无法复仇! 她好恨,她不甘心! 月光静静的洒了下来…… 燕时洵能感受到从花园传进来的浓重怨气,但他却被限制在大当家周式的身体里,无法自主移动到窗边查看花园里的情况。 土匪们正将肆意搜刮出来的珠宝堆积在到处喷溅着鲜血的客厅,他们欢呼着从楼上一把一把的向下抛着染了血的珍珠与翡翠,狂欢一样发出怪笑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狂喜,被珍宝银钱彻底迷了眼。 事情发展到此,燕时洵已经彻底明白了此时他所身处的,正是百年前别墅里真实发生过的事所搭建起的景象。 而他则被塞进了土匪头子周式的身体里,他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也不能借由周式的身体做出任何举动,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这场旧日的屠杀在别墅里重新上演。 身上还溅满了鲜血与碎肉的土匪们,举着从酒窖找到的酒尽情欢呼畅饮庆祝,灯光明亮的别墅内,一片笑声。 和巨大的落地窗外被惨白月光笼罩的死寂花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燕时洵因为土匪们毕露的丑态而厌恶的皱起了眉,借由周式的眼睛,所有的线索都连接在一起,前因后果清晰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已经确认了从进入鬼山别墅开始,自己心里的猜测。 既然有用的信息都已到手,燕时洵也丝毫不准备再委屈自己,继续待在这具恶因缠身的身体里。 ——在他眼中,这里的每一个土匪身上都缠绕着血红色的怨恨,像是被打下了印记一样。 土匪们做下了恶因,那就必遭恶果。 燕时洵微微阖上眼眸,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沉入自己意识的最深处,将自己与土匪周式本来重合的存在分离开来。 燕时洵已经知道这里是虚构出的记忆世界,受制于记忆搭建者的力量,较之正常的世界来得要脆弱不少,如果他直接使用像往常一样的方式,很可能会让这个脆弱的记忆世界直接被破开。 而他还有一些猜测想要借由这间百年前别墅的幻影来证实,只能采用更温和的方式从土匪头子的身体里离开。 客厅里的水晶灯闪了闪,整座别墅微弱的晃动了几下。 当燕时洵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身处在厨房的门口,以旁观者的角度在看客厅里欢庆的土匪们。 但奇怪的是,明明有土匪的目光扫过厨房,也有人走来走去的从厨房里拿食物和酒水,但却无一人看得到燕时洵。 在此刻的幻象中,燕时洵倒反而像存在于别墅里的幽灵,不被此时作为“活人”的土匪们所感知。 燕时洵看着客厅里的土匪们,他蔑然嗤笑一声,便转身准备进入厨房。 从之前他就想要知道,为什么别墅里的老管家接连想要把血肉喂给节目组众人,那些血肉是什么?老管家的目的又是什么? 在百年前事件发生当晚的别墅厨房,他也许会找到答案。 然而当他刚推开厨房门时,就发现里面竟然早有人在等待着自己。 是奶妈。 不久之前,燕时洵刚在旧日的记忆里看到奶妈被土匪头子从窗户扔下,浑身是血的凄惨模样。 而此时,已经上了年纪的奶妈衣着整齐,掺杂着银白发丝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好盘在脑后,不见半分刚刚鲜血淋漓的狼狈。 奶妈就站在灶台前,双手自然交叠在身前,冲着燕时洵道了一声:“先生来了。” 她的笑容慈祥而平和,没有任何阴霾和怨恨,就像是旧时代寻常的母亲,目光温柔的在看护着自己的孩子,怕孩子冷嘱咐添衣,怕孩子饿操持饭食。 更会,不顾一切的保护孩子。 燕时洵没想到奶妈会出现在这,他挑了挑眉,握住门把的手掌一松,厨房门闭合,将客厅里的喧嚣吵闹声全部关在了门外。 骤然安静下来的厨房内,只剩下了他和奶妈两个人。 炉子里的柴火燃着红光,“噼里啪啦”的烧着,旁边的银质水壶里热水飘散着袅袅热气,还有饭食的香气从灶台上传来,专为小姐炖的甜汤也还盛在精致的白瓷盅里,像是马上就会被端走。 厨房里温馨而宁静,就仿佛没有经受过百年前骤然被打破的夜晚带来的苦难,依旧是那个能让人感到安心放松的别墅一角。 然而燕时洵很清楚,即便奶妈看着依旧鲜活,却已经在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就死了。 就被摔死在把她视为母亲的小姐面前。 “先生看起来好像有很多话想要问我。”奶妈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也带着慈祥温暖的笑意:“我可以尽数为先生解惑,只是,还请先生不要忘了我之前的请求。” 她轻声细语,却格外坚定:“请将我的小姐,从没有尽头的怨恨中拯救出去。” “你的小姐,是叫袭霜吗?”燕时洵向她确认道。 奶妈点头:“没错,我的小姐,百年前滨海城里声名最盛的粤剧名伶,这间别墅的主人,袭霜。” 燕时洵想起袭霜两次制造幻觉,展露在丁茜和白霜面前的,都是狰狞仇恨的恶鬼像。 在节目组刚刚跨过横倒在路上的枯死槐树,进入鬼山地界时,他就感知到了这整座山,都被黑沉沉的怨气所笼罩,像是深陷沼泽囿困于此,就连天色也受其影响而黑沉如墨。 然而就在这样深重的恶鬼怨恨中,奶妈就像是完全不属于这里的一张白纸,干净得过分。 在她的身上,除了一点母亲对孩子的担忧之情外,燕时洵找不出任何与女鬼或老管家相似的怨气。 “那你呢,你不恨吗?” 看出奶妈对自己持配合态度,燕时洵就直接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你视为己出的小姐就死在这里,你的姑爷再也没有露过面,那些土匪在被你视为家的地方肆意妄为占为己有。就连你自己,都痛苦死去。你就一点都不怨恨吗?” 奶妈缓缓摇了摇头,她笑着回答道:“在我小时候,老人们都常说,恶人做事神明判,我信的。而且,我相信先生会帮我。” “但我知道我已经死了,应该从这里离开了。要说百年来还留在这里的理由,也只是因为小姐吧。” 她担忧着道:“小姐死得太惨,她又有太多未平之事,即便她杀死了那些土匪为我们所有人复了仇,但怨恨和痛苦也将她囿困于此,不得离开。我很担心她,所以才主动留了下来,想要最后送她一程,看着她好好的入轮回。” “在看到先生要通往四楼的时候,我就知道先生会被拉进记忆里,所以便早早在这里等着先生。” 就在刚刚燕时洵借由土匪头子的身份时,奶妈一直在厨房里,平静的注视着百年前那一夜的旧事重新上演,然后耐心的等待着燕时洵前来厨房。 她知道燕时洵会来的。 这位在百年后借住了她的房间的青年,是一位强大且聪明的人,在得知了那些借住在别墅里的生人所食用的饭食都是她在操持之后,一定会怀疑原本的食物究竟是什么,并且会来厨房寻找。 而且,因为燕时洵之前在厨房里将了老管家周式一军,奶妈得以趁机掌控了厨房,并且因为在她活着的时候,她就经常呆在厨房里,所以才顺利的进入了记忆世界的厨房,不受任何力量干扰的行动。 “实不相瞒,就算是我在这百年的时间里都没能成功走上四楼,小姐屡屡拒绝我的请求,不想见我。”奶妈苦笑道:“但我知道,小姐这一次是误会了先生。” 从奶妈的诉说中,燕时洵知道了自己刚进入这方记忆的世界时,为什么会借用了土匪头子的身份。 对于这间被两股互不相同的深重怨气吞噬的别墅而言,很多在正常世界里常见的举动,在这里都具有象征性意义。 就比如燕时洵发现的,别墅左边的房间使用的全部是白色布料,女鬼对住在左边房间的人并没有下死手。而右边房间全部是红色,处于老管家和那些怪物的控制之下,却被女鬼怨恨。 再比如,老管家只能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死死的扒着玻璃怨毒的注视着柴房,却一步也走不出别墅,无法进入花园。 花园里的人脸玫瑰,则畏惧着柴房。 而燕时洵在踏上四楼的时候,遭到了女鬼激烈的反击,他却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破开了四楼百年来的屏障。 那道屏障,是女鬼袭霜画地为牢的,禁锢了她魂魄的牢笼。 但也是她安心的围栏。 她始终恐惧着会沿着楼梯走上来的那个男人。 而燕时洵的所为,击中了女鬼袭霜百年来最深的恐惧和愤怒,让她理智全无之下魂魄混乱,现在的景象和旧日的记忆重叠,她将燕时洵当做了杀死了奶妈后来杀她的土匪,并主动发起了攻击,将燕时洵拉进了记忆构筑的世界。 因为四楼由女鬼袭霜掌控,所以被袭霜误当成了土匪头子的燕时洵,才会出现在土匪头子周式的身体里,借用他的身份进入了记忆世界。 奶妈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却更痛心于小姐被困在这里,于是她赶在小姐与在她看来可以将小姐救走的燕先生见面之前,将自己所知的一切毫无保留的告诉燕先生,期冀着小姐能够在时隔百年的现在,重入轮回。 就在奶妈最后一个话音落下后,整间别墅的灯光忽然全部暗了下来,奶妈的身影也渐渐消失。 整间别墅连同着那些在客厅里狂欢的土匪,全部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中,然后悉数化作腥臭的污泥,铺天盖地向燕时洵淹没而来。 燕时洵垂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压制住了自己身体本能的结印手势,不做任何反抗的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然而燕时洵没有注意到,就在黑暗降临的那一瞬间,一双青白暴突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了来。 失去了刚刚像是活人一样的生机和灵活,原本站在客厅里背对着厨房,与所有土匪一起举杯欢庆的土匪头子周式,僵硬而迟缓的转过身,在一切如沙砾坍塌的黑暗中,死死的看向厨房的方向。 好像能透过逐渐崩塌的空间和围墙,看向厨房里的奶妈和燕时洵。 随着奶妈的魂魄逐渐消失,土匪头子眼睛里原本的忌惮一点点褪去。他张开腐臭的嘴巴,缓慢僵硬的笑了起来…… 当燕时洵的耳边再次传来风声的时候,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然后就骤然正对上了一张双手扒着脸向下、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女人脸。 视野被血红深黑占据。 女人笑得癫狂又绝望,用一双怨毒的血红色眼珠,恶意的死死望来。 乍然从黑暗脱离进入光明之中,人的视线会有片刻眩晕,不知身处何地与虚实。 几乎会将那女人当做扑向自己索命的厉鬼。 然而燕时洵却始终平静站立在原地,没有被这份光影带来的错觉影响。 是画。 挂在四楼走廊里、曾出现在安南原的直播画面里而引起了燕时洵注意的挂画。 他已经从虚构的记忆世界,回到了有女鬼袭霜的别墅里,并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跨过了楼梯,直接站在了四楼的走廊里。 果然不出他所料,只要不做出任何反应,就会跟着女鬼袭霜的怨恨回到百年后的别墅。 ——纯白如纸的奶妈,是全然黑暗的记忆世界中,最后的支撑点。当她将心愿托付给燕时洵,魂魄心满意足的跟着执念一起消散时,作为记忆世界构筑者的女鬼袭霜,显然也感受到了。 狂怒使得她主动撕毁记忆世界,拼命想要从中抓住逐渐消散掉身形的奶妈。 然而已经晚了。 “……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一直在燕时洵心中默念的符咒生效。 “去吧,到你该去的地方去,不要再留恋人世。” 燕时洵微微垂眸,长长的眼睫半盖住他眼中的神色,让他一向桀骜肆意的面容上,难得显露出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温柔。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即便是阎罗酆都,都不能定你的罪。进入轮回吧,你会重新投生,在富贵人家,享一世平安喜乐……然后,也许有缘,你还会和她再相遇。” “那会是再一个盛夏的凉夜,但天空只会有烟花燃放。熙攘人群中,你会抓住她的手,再一次唤起她的乳名……” 奶妈已经彻底脱离了一团污黑的别墅,去往她百年前就应该去的地方。 从来没有怨恨过,所遗留的只有不舍和担忧的善良魂魄,甩脱了束缚了百年的重负,含笑着渐渐消散。 燕时洵能够看到在别墅所处的空间之外,奶妈温和的笑着,用口型无声的在向他说—— 谢谢。 燕先生,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 然而像是感应到了女鬼袭霜的愤怒,挂在四楼走廊的全部画像,都不断的猛烈敲击着墙壁,发出一声接一声起伏的“砰!”、“砰!”声。 画中原本悲伤哭泣着的女人脸,也变成了愤怒狰狞的鬼面,长大了嘴巴露出下面的腐肉和森森白骨,像是在无声的尖叫。 她们缓缓抬起利甲,伸向画面外,像是想要扒着画框爬出来,抓向燕时洵。 燕时洵却镇定站在原地,不慌亦不惧。 他的视线落在几米外紧闭的房门上,咧开了浅红的唇:“出来打个招呼吧,袭霜。” “让我们聊聊……当砍刀劈在你的身上直至卷刃时,你的心里,在想什么?” 燕时洵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雕花的大门被从里面狠狠撞开。 一道深红色的身影迅速从里面袭来,快到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只在空气中残留下了深红色的残影。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啊啊啊啊!!!周—式——!” 披散着黑色长发的女鬼痛苦嘶吼着,冲向燕时洵。 “把我的,奶妈,还给我啊啊啊啊!!” 她手中紧握着的锐利发簪,直刺向燕时洵的腹部。 却被燕时洵修长的手掌一把握住了发簪,让它寸进不得。 燕时洵垂眸看向状若疯癫已经理智全无的女鬼,嗤笑了起来:“你想要杀死我,却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周式?别用那鬼都嫌的玩意儿来侮辱我了。” “给我好好记住啊,你要杀的人的名字——” 他的掌下发力,让女鬼无论怎样用力想要挣开,都依旧随着那只发簪而被固定在原地。 燕时洵修长的身躯挺拔如一柄不折的刀,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满身怨恨恶业缠绕的女鬼,缓缓扯开一个肆意的笑容:“我是,燕时洵。” “不过介于你早就已经死了百年,连尸身都已经腐烂成灰了,介绍和寒暄就省了吧。然后是……” 燕时洵的眸光一凛,手掌骤然发力将女鬼手中的发簪硬生生夺了下来。 发簪上黄金玫瑰锐利的边缘割破了燕时洵的手掌,鲜血缓缓顺着他肌肤的纹路蜿蜒而下,落在地面上便是一个被腐蚀烧焦的黑洞,发出“滋滋”的声音,令人闻之胆寒。 女鬼也被那流出来的血液惊到,求生本能的下意识后退了几步,避开血液滴落的范围。 就连神智都恍惚恢复了几分。 “直接送你上路,怎么样。”燕时洵冲死死瞪着自己的女鬼微微歪了歪头,说出的话直接而正中女鬼的死穴。 “是你!” 刚认出燕时洵这张脸的女鬼,就又因他的话而被激怒:“我认得你,你诋毁了我的情郎!原来你也和周式是一伙的吗?” “你们这种家伙……” 黑色的长发狂乱飞舞在空气中,女鬼青白的手指上指尖暴涨,锐利如刀。 一声接一声的“咔嚓”声也从走廊各个角落传来。 那些挂画中的女人们,满面狰狞化身恶鬼,从画中爬了出来,她们的长发铺满了地面,在地面上拼命伸出骨爪向着燕时洵爬行而来。 “去死,去死,去死啊!!” 女鬼怨恨的尖叫着,冲向了燕时洵。 第24章 鬼山林屋(24) 燕时洵离开得迅速,被留在客厅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播屏幕前的观众们也傻了眼:[怎么回事?燕时洵怎么跑了?] [他连导演的话都没回,该不会是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要来了,他察觉到了所以赶快跑了吧?] [前面说什么煞笔话呢?你看燕哥那表情像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吗?还跑,他直接冲上四楼没看到吗?要是跑不应该去大门吗?] [别吵别吵!你们快看,好像不太对!是地震了吗?感觉镜头在晃。] 别墅外的天空迅速暗沉了下来,整个世界都进入了黑暗之中,客厅的水晶吊灯不断的摇晃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狂风愤怒拍击着窗户玻璃,细微的“咔嚓”声响起,像是玻璃马上就会承受不住压力而碎裂。 而别墅内,也有狂风平地而起,强大的力道不仅让所有的布料都迎风狂舞,也几乎要能将人吹卷起来。 嘉宾们惊呼一声,求生本能的下意识抱住身边的物体和其他人,稳固住自己的身形,才避免了被吹走。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顷刻间便天地变色,但经历过别墅接连不断的诡异事件之后,他们隐约猜测到,可能是燕时洵去往四楼的举动造成了现在的情况。 反应过来的众人仰头看去时,因为角度的遮挡只能隐约看到燕时洵站在通往四楼的楼梯转角,手中似乎是在捏着什么法决来对抗狂风。 即便是昨夜一直跟着燕时洵躲避怪物和女鬼的白霜,也没有见过燕时洵如此严肃而可怕的神情。她隐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由脸色一白,揪紧了心脏不断祈祷燕时洵可以顺利解决。 ——她不知道四楼究竟有什么,但她相信燕时洵可以带领他们所有人,离开这个鬼地方。 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当别墅终于停止晃动后,所有人绷得紧紧的神经才慢慢放松下来,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疲惫感。 然而另一个嘉宾却不满的嚷嚷了起来:“燕时洵是要干什么?他这么做是要害死大家吗!” 白霜错愕:“你在说什么啊?” 安南原等人也皱起了眉,不赞同的看向这名走成熟大叔路线的男歌手。 就连一向脾气很好的张无病,听到那名男歌手对他燕哥这个语气态度,也不免不高兴的道:“如果不是他,我们所有人昨天晚饭的时候就会出事。还有,我能理解刚刚是有些震动,让大家都很紧张,但请注意这还是在节目直播中,请注意言辞。” 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却使得那名男歌手不再顾虑,从今早发现柳依依出事开始就一直压抑的恐惧和不满,尽数爆发了出来。 男歌手腾地站了起来,指向四楼的方向大骂出口:“你们敢说这些可怕的异象不是从燕时洵擅自去四楼开始的?他压根都没有和我们商量一下就跑上去了,就是他导致了现在的情况!这诡异的风这么大,绝对是那些东西生气了!” “明明只要我们什么都不做,就不会激怒那些东西,说不定它们就能让我们立刻这里!燕时洵却擅自行动,害得我们被那些东西迁怒。这下好了,他自己跑了,把我们扔在这没吃的也没药,就等死!” 男歌手说了半天,却见其他人没有一个赞同自己的。 就连那些平常见了他都要喊“老师”的工作人员们,也都皱着眉用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简直像是在动物园里看猴子的眼神。 ——他们不相信他说的,并且觉得他像猴子一样可笑。 这样的认知让男歌手恼羞成怒,一时脸色挂不住,硬生生连脖子都憋红了。 “哈!你们这些人以为靠着燕时洵那家伙就能离开这里?” 男歌手脸红脖子粗的嘲讽道:“他要是真那么厉害,怎么我没在滨海市听说过他的名字?我可是年年给海云观捐钱,可从来没听谁说过那些大师里有燕时洵这号人物,怕是哪来的装神弄鬼的神棍吧?导演你别是被骗了。” 张无病顿时怒了。 要知道他当年和他燕哥在滨海大学的时候,如果不是他燕哥,他早就死几十回了!他燕哥究竟能力有多强,他可是能用性命做担保的。 张无病正想要反驳那名男歌手,却有一个人比他更快的站了出来。 “你闭嘴!” 竟然是一直躲在一旁的丁茜。 从昨天上山踩到人骨开始,本来不相信鬼神论的她,就被接二连三发生的诡异事件吓得精神在崩溃边缘徘徊,刚刚更是几名嘉宾中被突生的异象吓得最惨的。 然而现在,她却也是反应最为激烈的。 “燕哥他绝对不会害我们,我相信他,他一定是在找能带我们离开这里的方法!” 丁茜眼神坚定,失去了平日里的圆滑世故,显得咄咄逼人:“他救了我两次,你呢?我可是看到了,今早我被房间镜子里的东西吓到时,你只顾着躲在所有人的最后面,忙着用你的分屏镜头对准我。你是又怕死,又想借着我当时的凄惨模样赚订阅和流量吧?” “一个实打实的救了我们这么多次,一个只会躲在别人后面冷漠的利用陷入危险的同伴,只要我们活着并且眼睛还在,就知道应该相信谁。” 丁茜的这番话掷地有声,让客厅里鸦雀无言。 不说本就对燕时洵心服口服的安南原和白霜,其余的人也因为丁茜的话而陷入了思考,并且越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虽然在刚到规山的时候,燕时洵看起来和节目组格格不入,说话态度也肆意强硬,令走到哪都会受到追捧的嘉宾直皱眉。并且他的素人身份,也让其中一些习惯了娱乐圈里论资排辈的嘉宾,隐隐有些轻视他。 但不到两天的时间内,燕时洵已经用他的行动和实力证明了,他不需要用额外附加的身份来装点他的光芒。 燕时洵的胸臆中,自有他自己的辽阔世界。 在那个所有人都不曾有幸触摸过的非科学领域内,他拥有绝对令人信服依赖的强大力量。 并且不可否认的是,如果不是燕时洵,毫无防备的众人就会吃下老管家准备的有异常的肉食,至于下场…… 只要看看柳依依的模样,就足够令人想象了。 就连零星几个因为过分恐惧,而被男歌手的话带偏,也在心里隐隐埋怨燕时洵擅自行动造成这样恐怖异象的人,也不免在丁茜的这番话下有些愧疚,刚刚的不满顿时都因为愧疚之情而转化成对燕时洵更进一级的信赖。 身处这个诡异危机重重的深山别墅中,在与外界的联络失效的情况下,如果想要平安无事活着离开,比起责备唯一有能力保护他们的人,远不如放心信赖于他。 男歌手将众人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他不由失声震惊道:“你们竟然这么相信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你们疯了吧?” 安南原耸耸肩:“不信燕哥的话,信你吗?茜茜姐说的对,比起一个只会袖手旁观甚至枉顾同伴安危的人,还是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人更值得信赖。再说……” 他的面容上浮现出明晃晃的讥讽:“你自认为咖位大,瞧不起身为素人的燕哥——可是你的粉丝数量,也只是我一个零头吧?你作为歌手,名气也比不上茜茜姐也比不上白霜,更没得过任何奖项。谁给你的底气,让你瞧不起我和茜茜姐都信任的燕哥的?糊给的吗?” 作为偶像男团出道的安南原平素一向重视形象管理,此时却第一次如此直接的在明面上以名气和咖位压人。 药食全无,危机四伏。 在别墅这种生死徘徊的特殊情况之下,即便是习惯了在镜头前将自己包装完美的人,也更求生本能的接近自己的真实。 更何况安南原亲眼见过了燕时洵身上那些不科学之处,深夜的别墅和花园中,如果不是燕时洵,他很可能会被出现在客厅的老管家杀死,被花园里拖着巨大斧头的怪物砍死。 过了命的关系,使得安南原愿意维护他所信任佩服的燕时洵。 而接连被质疑受到打击的男歌手,脸色又红又白,难看得不行。 他恨恨的瞪了嘉宾们几眼:“那么听话,那你们就待在这等死吧!我是不会陪你们一起犯傻了。” 说着,男歌手恶狠狠的看着不帮他说话的张无病一眼,丢下一句“你不就是觉得我咖位没有安南原大吗?踩低捧高的家伙,你等我拿歌神奖的那天!”,就气冲冲的转身走了。 张无病莫名其妙,却碍于他的导演身份不能在镜头前给节目添乱,而没有骂出口。 但还是在心里吐槽:虽然燕哥总是说他应该改名叫有病,但依他看,这人才有病。 关咖位和拿奖什么事?最先挑事的不是这人自己吗,怎么又变成他踩低捧高了? 白霜也不解的看了好几眼男歌手离开的背影,也小声嘀咕了一句“奇奇怪怪的”。 不过,刚刚还难得态度强硬怼了那名男歌手的丁茜,却在他真的离开了之后,反倒有些迟疑。 “怎么感觉,他好像不太对?”丁茜皱着眉道:“我虽然和他称不上熟悉,但也曾经在几次活动里照过面,那时候他好像不是这么急躁不顾形象的人。他刚刚的状态,似乎有些反常?他平时的脾气应该不是这样的才对。” 同为歌手,白霜倒是跟熟悉那名男歌手一些,知道他原本就喜欢在同行多的地方吹牛夸海口的坏毛病,但也没像丁茜想那么多,并未对此有所怀疑。 “被吓到了吧。” 毕竟生死险境,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暴露自己真实的一面。 只是另一名男嘉宾却频频看向男歌手离开的方向,神色奇异。 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就算那名男歌手私下底脾气有多不好,但这毕竟是直播节目,对着镜头就敢如此嚣张?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那个……他就这么走了,不会有事吧?” 怼人一时爽,男歌手真的走了,安南原反倒有些犹豫了起来。 擅长联想的安南原立刻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些恐怖片里,不听其他人劝说而单独行动的那些角色的下场,不由抖了一下,被自己脑内联想到的画面吓到了。 另一名嘉宾点头:“那要不你们谁去找一下?” “我也害怕一个人行动啊,怎么看都是和大家一起待在客厅安全。再说他是自己选择走的,说不定我们去找他,他反而要骂我们。” “……那算了,反正他一个大男人也不会出什么事。” 就在所有人都达成一致之后,一名男嘉宾却犹豫着开口:“他的房间原本在二楼右侧,早上燕先生说要右侧所有人都搬去左侧,他就搬到我房间了。这个不影响什么吧?”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睛里的犹豫和恐惧。 住在右侧的四个人中,柳依依和那名男演员已经躺在急救房间里了,丁茜也被吓得够呛。这样说来,只剩下刚刚独自离开的男歌手还没有出事。 这…… 应该没事吧? 张无病虽然不高兴这人质疑燕时洵,但他毕竟是导演,有责任确认节目组成员的安全。于是他叫上了几名工作人员,准备去找走掉的男歌手。 “他好像没回房间,可能他自己也害怕回右边他原本的房间,又拉不下脸去后搬过去的左边房间?” 白霜指了指厨房的方向:“他向那边走了,导演你去那边找他吧。” 张无病点了点头:“好,我们也顺便再去看看那边有没有食物和水。” 而直播镜头前,不少不了解事情全貌而也被男歌手带得颇为埋怨燕时洵的观众们,和原本力挺男歌手的粉丝们,也因为嘉宾们接二连三维护燕时洵的行为,和男歌手说不过其他人就恼羞成怒直接走开的事而开始迟疑,不少人更是直接反应了过来。 [这样说,好像是的。我昨晚在哥哥的分屏里,看到了从找白霜到柴房躲避的全程,燕时洵确实不像这个人说的那样鲁莽,他一直都保护了哥哥和白霜。] [哭笑不得,哥哥这是把燕哥当成偶像了吗?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哥哥说话这么直接又犀利。不过确实,要是我的话,我也选燕哥。燕哥比这个人帅多了好吗!嘶哈嘶哈,美色误我啊。] [这个人……人品确实不怎么样,早上茜茜被吓成那样,所有人都在关心茜茜的时候,只有他在调整自己分屏的角度对准茜茜。因为所有人的分屏角度都看不到茜茜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们都冲去他的分屏看了。] [可怜我茜,哭得妆都花了,身为公众人物本就不应该把这一面放出去,她毕竟还是个演员。结果不仅被所有观众看得了最狼狈的样子,还要被这个人利用涨粉,无语了。] [不过燕时洵到底在四楼干什么?他的分屏什么都看不到,漆黑一片。从直播主屏里看,他却又只是站在楼梯那,按理说分屏应该照到楼梯才对。奇怪。] [我也发现了,我就是从燕哥分屏爬到这边想看看怎么回事的。刚刚燕哥真的超帅!但好像他念完一大串什么东西之后就开了灯?我看到几道光闪了下。然后整个屏幕就突然全黑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主屏只能看到燕哥站在楼梯上不动了,他究竟怎么了啊!急死我了,燕哥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要是连燕哥都出事了,这个节目就真的要被团灭了吧……] [住口!乌鸦嘴呸呸呸。他们才不会出事呢,大家都会好好的离开。] [是的,一切都在好转,你看导演他们还去找食物了呢。] …… 不仅是节目的观众们在关注着燕时洵的动向,另一边,海云观的道长们也破天荒的守在电子屏幕前,紧紧盯着燕时洵的分屏。 海云观虽然以祈福灵验著称,但很多人不知道,其实驱邪捉鬼才是海云观道长们真正的看家本领。 海云观不仅与官方合作,负责处理一些与邪崇有关的事件,还会定期检查滨海市及附近的那些容易养鬼的重阴重怨之地,如有发现异常,立刻处理。 至于滨海市郊的规山,海云观更是知道它本来的来历。 像是老一辈间传说的有关规山的故事,土匪惨死、路过的人也会失踪等等,海云观很清楚,那些并非道听途说的传闻。 而是真实发生的事件。 根据海云观历代道长的书面记载,可以知道在百年前,确实有一队土匪惨死在当时还是一座无名小山的规山。 附近的村民被山上到处都是肉块碎骨、鲜血满地的样子吓得不轻,就请了当时海云观的道长,想要做一场超度法事,省得这些生前就凶神恶煞的土匪们死后变成恶鬼,再来打扰附近村落的生活。 然而等道长应约而来时,却没有等到来接他的村民,径自上山也没有看到所说的尸体。 只有空荡荡没有人烟的荒废别墅,沉默的矗立在山上,被厚重的灰尘和大片干涸的血液覆盖着,证明着村民没有说谎。 但从那天起,这座山就屡屡传出路过的人暂时在别墅里歇脚却再也没有出现的事,附近的村落也失踪了数个上山砍柴的村民。 他们或许很多天后被人发现死相凄惨的抛于山上,或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再也没能被找到。 期间不断有听闻此事的道长神婆等,试图解决此事,但都无功而返,甚至有修行不够的,连自己都折了进入。 此山的凶名逐渐扩散开来,为附近的村民所畏惧,故称其为“鬼山”。 自从,鬼山便成为了有名的大凶之地,直到后来天下太平重现强盛国运,此山的凶残才被新国强运压下,不再传出死人的事情。 后来改名为规山,凶名也成为了历史,渐渐不再被人提及,反而因为风景秀丽而成为了滨海市郊的旅游景点,为很多人所喜爱。 但从今年年初,几个放寒假相约爬山的大学生在规山失踪开始,规山就不对劲了起来。 救援队本以为像以往常见的那样,这些学生是没有野外生存经验就来徒步结果被困的。 结果当他们找到那几个大学生时,学生们浑身抖如筛糠,被吓得精神失常,身上还带着血迹。 学生们颠三倒四的叙述着自己这几日的所见,惊恐的瞪着眼睛大喊他们见到了血淋淋的人形怪物,那些怪物想要把血肉灌进他们的嘴里,想要代替他们离开规山。 救援队一头雾水,本想等这些学生们的情绪稳定下来后再询问,结果学生们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发起了高烧,嚷嚷着有鬼有鬼,说着胡话。 海云观的道长闻讯赶到医院,却发现那些学生几乎都被吓得三魂七魄有所缺失,并且身上属于生者的气运低到如同将死之人。 在将学生们被吓掉的魂魄补全之后,他们虽然暂时被安抚住了,但只要谁一提到规山,就会重又惊恐的大喊大叫,几个壮汉都按不住。 没办法,海云观只得放弃了从学生们口中问出在规山具体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在医院休养。 ——并且,失踪了一个学生,搜遍了规山也始终没能找到。 紧接着,规山附近的村子有上山玩耍的孩童,看到了规山里有浑身是血的人踉跄走在山里,也有只有半边身子的骨架半钻出土层,用枯骨的指尖拼命向外爬,想要挣脱土地的束缚一样。 孩童哭叫着回家,家长一开始并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孩童的恶作剧。 然而很快,不仅是玩耍的孩童,还有上山砍柴的村民、采摘野果的妇女、经行山中去往邻村的人……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山里那些血淋淋的怪物。 它们就像是被剥掉了人皮的人,拖着掉在地上的肠子和腐烂的脏器,在黄昏时刻,浑浑噩噩的在树林投下的阴影中行走,张开着只剩下颌骨的嘴,含糊的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迷茫寻找着方向。 却又每每在靠近规山边缘时无法再前进半步,只得再次折返,然后发出一声声如同哭泣的呜呜声。 亡者哀泣,不知归途。 村民们被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报警。 然而和官方一起前来的海云观,对整座规山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却一块人骨都没有找到。 直到“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组进入规山,险象环生,认识海云观道长的观众看到了燕时洵所画的是道家符咒,好奇之下将此事告知了他的道长朋友。 这档节目连同出现在镜头中的怪物,进入了海云观的视野。 他们意识到,节目组遭遇的,正是他们一直寻找却无果的怪物。而节目组所入住的别墅,很可能就是鬼山百年来所有异常的根源所在。 于是,不想打草惊蛇的海云观众人守着节目的直播,严肃而紧张的分析着每一个镜头。 尤其是燕时洵的分屏。 “这个叫燕时洵的青年,看他在直播里展现的对法印符咒的熟悉程度,如果不是确认没有听过他的名字,我还以为他是哪位高功或师叔师祖的亲传呢。” 其中一位道长指着直播里燕时洵以手代笔直接在空气中画符的画面,惊讶道:“这个准确流畅程度,符咒一气呵成无一错处,并且发挥的威力如此完整。就算知道有先天符的存在,但到这个程度的天赋,也真是少见。” 另一名年长些的道长笑道:“你要是早来海云观二十年,就知道确实有些人是这样的。当年海云观有位云游居士,也是如此。” 一点灵光即是符,世人枉费墨与朱。 这个圈子里,偶尔也能看到不世出的天赋型人物,真的是祖师爷追着喂饭,完全不需要后天符那些繁琐的仪式规程。 在道长看来,燕时洵和二十年前那位居士,显然都在此列。 但很快,道长们就没有闲聊的时间了。 他们的注意力都被燕时洵的异状吸引去了。 镜头里,燕时洵站在别墅内通往四楼的楼梯拐角,一动不动,只眉头皱起又放松,面容上的神色稍有变化。 屏幕上的弹幕刷得飞快,节目组的评论区也都纷纷讨论起了燕时洵究竟在干什么。 但道长们却猜到,应该是四楼有什么东西使得燕时洵看到了其他人看不到的画面,而燕时洵站立不动,则应该是在与那东西斗法,也可能是陷入了拉锯的苦战。 “这位小友虽然天赋极佳,但毕竟年轻,鬼山里的东西百年来都没能被人成功制服,他就这么对上,很可能不敌啊。” 道长神情担忧:“如果他陷入了幻觉出不来,可就坏了。” “你们看旁边的佛龛……”另一人指了指燕时洵的身边:“这观音像,是不是不太对?” 一行血泪,从金身剥落的破旧观音像紧闭的眼中,缓缓淌了下来。 血液越流越多,像是没有尽头,竟在燕时洵的脚下汇聚成了一汪血泊,然而站在血泊之中的燕时洵,却依旧沉浸在另一个无人看到的世界,一无所觉的模样。 原本清晰的镜头像是电源接触不良一样闪了起来,血红色的雪花点逐渐遍布屏幕。像是上世纪古旧的电视屏,所有画面都不清晰起来。 道长的神情一厉,口中念着开阴眼的咒语。 随后,他的视野变化。 镜头下,燕时洵所身处之地,无论是天花板,墙壁,还是地面,到处都流淌着鲜血,黑色的长发蜿蜒缠绕,白惨惨的指骨从团团黑发下伸出,从四面八方伸向燕时洵。 整个空间就像一个封闭的玻璃缸,汇聚起来的血液逐渐上浮,直到淹没燕时洵的头顶,将他全部吞噬于血海之中。 血深如海,仇比海深。 厉鬼,索命。 一直闪烁的镜头终于像是被拔了电源,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等几秒后,镜头再次亮起时,一切恢复如常。 血液不见痕迹,遍布满地的黑色长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白骨更像是一场幻觉。 然而同时消失的,还有燕时洵。 分屏镜头明明还在这里,却不见了燕时洵的身影。 只有那尊观音像,发出细微的崩裂声,蜘蛛状的裂纹逐渐爬满残破的金身。 观音像眼眸紧闭,血泪全无,唯有唇角,对着镜头一点点挑起一个微笑的弧度。 悲悯世人。 道长:“!!!” “不能继续等下去了,我们得马上去规山!” 第25章 鬼山林屋(25) 就在直播前的观众因为燕时洵突然的消失而一头雾水的时候,海云观的数名道长也在用最快的速度赶来规山,而本就抵达在规山附近的救援队,也拉起了警戒线,防止附近村民好奇的误入。 这件事瞒不过本就关注着节目的观众们,社交平台上的实时热搜榜上,接近一半的标签都与这档节目有关,而最先发布有关节目动态的综艺大v鹅哥,他的评论区里更是迅速刷满了有关封锁规山的讨论。 “怎么又封锁了?不是说无人机巡视好几次都没在山里找到人吗?” “但是看那些去规山蹭热度的小网红发回来的现场视频,好像有穿着道士服的人?这是什么情况,要用玄学手段招人吗?” “我觉得不是。其实我是个新闻网站编辑,之前就有规山附近的人打电话给我们爆料,说规山那边很多人都看到了怪物,但没等我们的新闻稿发出去呢,第二天就被官方统一告知这件事不许乱说,属于迷信造谣。据我所知,其他付了爆料钱的网站媒体也被告知了,所以后来这件事没能在网上流传。不过听爆料者那个描述,我觉得很像节目镜头里的那些血红色怪物。” “哦!我说呢,我家旁边就是滨海市区去规山的高速路,之前确实看到过很多官方的车队半夜往规山那边开,还有不少海云观的道长,声势特别浩大。我之前还以为是道观要祈祷今年台风别登陆滨海市呢,原来不是啊。” “那,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就相当于官方自己都默认了规山有鬼吗!所以出现在节目里那些东西,都是真的是吗?” “我世界观裂了……我原本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来着,现在——卧槽谁知道燕哥的电话或者社交账号啊!我现在觉得还是得有个这样的朋友保命才行!” “其实,我朋友就是海云观的道长,昨天我把燕时洵画符的截图给他看了,你们都没看见,他那时候脸色简直吓人。那些东西,应该是真的,我那个朋友的师父今天就去规山了。” “呜呜救救孩子吧,孩子就不该手贱,昨天睡觉前点开了直播视频,本来以为旅游节目应该能很助眠,结果这下可好,吓得我一晚上没敢睡……我家就我一个人啊!孩子现在黑眼圈都快要掉到嘴边了,缩在被窝里又害怕又想看,一闭眼睛昨晚那些怪物就自动出现在我脑子里了。怎么办啊!” “嗐,谁不是呢?我早饭午饭全没吃,把房门锁得死死的压根不敢出门,总觉得外面有个怪物在蹲我。” “我今天就守着节目过了!除非所有人都平安得救,不然我不会去睡的。真的太可怕了,一定都要平安啊。” 社交平台和节目讨论区里,随处可见交流着各自所知消息的人,还有揪着心在默默祈祷的人。 虽然也有不少幸灾乐祸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没见过鬼想要让节目死几个人让他见识见识,或是质疑无良节目炒作的,但这种言论都立刻就被其他人怼了回去。 吵得不可开交。 而那边别墅里,张无病等人却发现原本唯一没问题的直播信号,也像是受到了干扰一样开始不稳定起来,设备“滋啦”、“滋啦”的发出着杂音,看着让人担心它是否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罢工。 不仅如此,就连网络信号也微弱了下来,张无病手中平板上的界面,一直在转着小花花,却始终加载不出来节目在视频平台上的页面。 本来想趁着难得没有意外状况发生的现在,喘口气管理一下节目的评论和弹幕的张无病,傻了。 其他嘉宾也因为张无病突然停下脚步而疑惑的看向他:“导演?” 张无病迅速按灭了平板,若无其事的走过去:“没事,刚刚发现的酒窖就在这吗?那我们下去看看吧,说不定会有囤积的食物。” 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张无病没有将失去信号这件事告诉众人。 对于现代人而言,网络和手机就像自己的大脑和双手一样必须。习惯了通过网络获取信息的人们如果在深山里突然陷入信号全无的境地,那就真的变成了无法呼救的孤岛,会让人们暴躁而慌乱,说不定会因此而情绪失控,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目前本就处于食物药品全无的状况,众人只是凭着“燕时洵一定会找出办法带大家离开”的信念,在撑着意志行动。 如果在燕时洵不在身边的情况下,众人又突然得知失去了信号的事…… 张无病的心脏向下沉了沉。 这些年来被父母和燕时洵从不同方面保护得很好的张无病,一直像个大孩子一样。然而燕时洵不在的现在,他却咬着牙第一次扛起了身为整个节目组的导演的责任和担当,真正像个成年人那样。 最起码,在燕哥回来之前,他必须稳定住局面,绝不可以让人心涣散甚至恐慌。 ——然而没有网络的张无病相当于与外界的消息隔绝了开来。 站在餐厅里的他不知道燕时洵已经不在四楼的楼梯上,也不知道连海云观都被惊动赶来。 张无病定了定神,挂上惯常好脾气的笑容走了过去。 就在刚刚对别墅的再一次搜索中,厨房旁边酒窖被某位工作人员发现。此时他们正准备跟着那名工作人员,进入酒窖。 这间酒窖使用的是百年前的隐藏式设计,不仅可以最大程度确保酒水可以以最适宜的环境条件保藏,在危机时刻,也可以作为防空地窖来确保别墅主人的安全。 工作人员摸索着按下刚刚发现的机关按钮,只听“轰”的一声闷响,餐厅里坚固的石质墙面抖落了一片灰尘,缓缓向旁边滑去,一点点露出被隐藏在石墙后百年的黑洞洞空间。 那一瞬间,从地下吹上来的冷风,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这下面,真的能有食物吗?”丁茜害怕的抓住旁边人的手臂,犹豫道:“它看起来好像一直都没有人用过。” “没事,万一呢。”安南原安慰她:“哪怕找到一瓶当年的酒或是一瓶蜂蜜都是好的,有吃喝心里就有个底气,总归不用怕饿死了。” 石墙后面,是一道直通向下的石质楼梯。 张无病站在门口向下看了眼,可能是因为当年酒窖兼任了防空避难功能所以修得很深,手机的手电筒光亮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却看不到下面的具体情况。 楼梯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没有脚印,显然一直都没有人前来。 张无病本来想带几个工作人员下去,让嘉宾在上面等着——因为体质问题,他本就从小就容易招到那些脏东西看到鬼,也算是久病成医。而现在,他却在石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从心底蔓延上来窒息一样的疼痛,像是某种危险的预知。 燕时洵不在,张无病没办法准确知道这种危险究竟从何而来,但因为人类对于黑暗的恐惧,他本能的偏向于危险在酒窖里。 虽说情况特殊,为了一丝能够找到食物的可能,他必须要下去搜寻一圈,但他还是鼓起勇气自己接过了在他看来较为危险的任务,让嘉宾们待在安全的地方。 但这个提议却被安南原否定了。 “导演,你都不看好莱坞的吗?那种大片都是这么拍的,大家一起冒险反而会没事。” 脑补能力过分优秀的安南原一想到自己原来看过的电影,就有些发怂,怎么说都不肯被留在客厅里。 另几个男嘉宾也觉得这种事人多力量大,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人多也能更安全些。 于是除了几个留在客厅里守着急救房间重伤昏迷的柳依依等的工作人员,其余人都决定一起去酒窖看看,并约定绝不久留,只要找到差不多分量的食物就上来,如果下面发生任何事情或没有食物,也立刻上来。 张无病拿着从节目组工具箱里翻出的强光手电筒,其他人也各自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一个接一个的沿着楼梯缓慢向下走去。 包括那个最先发现隐藏得极深的酒窖的工作人员。 等所有人都迈上向下的楼梯后,走在最后面的那名年轻俊秀的工作人员,等了几秒才跟着走了进入,并且在与石墙擦身而过的时候,手掌漫不经心的拂过石墙旁边。 年轻人的脸很快被酒窖的黑暗吞噬。 即便是前面十几道光亮,也无法照清他的脸。 就像,他本来,就失去了自己的人皮一样。 而当走在最前面战战兢兢的张无病,脚步终于触到地面时,总算松了口气。 他举起强光手电筒四处照着酒窖。 这是个占地面积不小的酒窖,因为修建在地下而格外阴冷。一排排放置酒桶的架子早已被腐蚀而坍塌,橡木桶到处滚落,有虫蚁窸窣的声音在强光扫过去的时候响起。 即便现在已经破败不堪,但还是能看出当年的气派。 这也让众人心里燃起了希望。 “你们看那边还放着一些行军物品,那时候很多人都会在家里修个避难地窖吧,这个应该也是。” 一名男嘉宾道:“仔细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当年储存的应急食品,如果是罐头或者军粮的话,可能还能吃。而且还可能找到急救药箱。” “这下好了,就算找到的都过期了,总是还能找到些酒,这东西不怕放,只要没被污染都能用来代替水喝,或者用来消毒也行。” 众人松了口气,刚刚凝重的气氛一点点和缓了下来,开始谨慎的查看有无能使用的物资,避免走得太深距离彼此太远。 张无病也去那边堆积的橡木桶翻找。 强光手电无意识的晃过某一个角落。 张无病本没有在意的扫了一眼,就自然的转过身去了。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看到的是什么,脊背一瞬间僵直了起来,汗毛根根立起。他一点一点,机械地扭过头,重新看向那个方向。 张无病在心里拼命祈祷着刚刚只是自己眼花了,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 然而,当他颤巍巍的再次定神看去时—— 杂乱滚落满地的橡木桶中,唯有一只橡木桶竖立着。 一颗面色灰白的头颅,从橡木桶中伸出,僵硬的靠在橡木桶的边缘。 赫然是刚刚一怒之下离开的男歌手! 只是与之前的生机不同,此时他的衣服已经被全部染红,还有大量的红色液体从他的嘴角流淌下来落进橡木桶里,散发着腐臭的血腥味。 “嘀,嗒……” 一滴血珠,从男歌手的嘴边滑落。 张无病在那一瞬间,只觉得头皮都炸开来发麻。 “有,有,有……” 有鬼啊啊啊啊啊!!!燕哥燕哥,救救我救救我呜呜呜呜!!! 然而任由张无病不断张着嘴,极端的恐惧之下,声音却被堵在嗓子里无法发出,只能不断发出卡顿绝望的单音。 但本就警惕着的其他人还是听到了这边不太正常的声音,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举着手机的手电筒跑了过来。 “导演?怎么了?” “没事吧?” 然而当他们顺着张无病僵硬的视线看去时,手里的手机差点吓飞甩出去。 “卧槽!这什么东西!人彘吗?” “不是等等!这不是我们的人吗,才两个小时没看见他怎么就这样了?” “他怎么会在这!还活着吗?” “快快快,快救人!” 一片慌乱之中,唯有一名年轻俊秀的工作人员,站立在楼梯之上,居高临下的冷漠看着惊慌的众人。 他的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 第26章 鬼山林屋(26) “嘭!” 笔直的长腿从容迈步踏进血泊,不见一点慌乱。 血色昏暗的光线下,燕时洵俊美的面容半隐在光影之中,肆意而畅快的向后仰了仰上半身,战意酣畅的笑了出来。 丝毫看不出一秒钟之前,他才将一具向他扑来的白骨揪住长发,像抡铁饼一样随手扔出了走廊的栏杆之外。 那具女尸白骨直直的坠向一楼的客厅,血液溅出老高。 燕时洵姿态悠闲的倚在鎏金剥落的栏杆上向下望去,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其余所剩无几的女尸白骨趁机而上,四肢的白骨支在地面上像是蜘蛛一样,沿着地面爬得飞快,粘连起血液又落下,发出轻微的声音。 然而燕时洵就好像背后也长了眼睛,丝毫不耽误的抬起另一只手臂,精准直指向那些女尸白骨,一点金光闪烁于他的手掌之下。 那些女尸畏惧的停顿了一下,但又像是接到什么指令一样,立刻又重新冲了上来。 一直没有停止默念的五雷符立刻显化于空中,化为一个个金灿灿的文字摔向那些女尸。同时,燕时洵本倚在栏杆上的有力手臂一撑,矫健的修长身躯顿时腾空而起,让那些来势汹汹扑过来的女尸避闪不及,惊恐却只能眼睁睁的冲向栏杆,撞断了木质扶手直接摔向中庭的高空。 “嘭!” “嘭!” 顿时,重重的闷响夹杂着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血液直溅上数米的高空,差一点洒落在四楼的楼层横面上。 燕时洵则反应迅速的在扶手断裂的那一瞬间向旁边跃去,避免了和女尸一起摔下楼的情况,然后潇洒一跃,又重新站立在栏杆旁边。 随着所有的女尸白骨都被燕时洵扔下楼或用符咒烧成灰,原本遍布四楼的血泊也迅速退去,显露出原本的木质地板,那些窸窸窣窣的异响也消失不见。 然而直到那些摔在一楼变成一堆碎骨血液、和黑色的长发纠缠成一团的女尸白骨渐渐消散,别墅内仍旧是一片寂静,除了燕时洵自己的呼吸声,再无其他的声音响起。 就像是整间别墅,只有他一个活人。 更别说燕时洵本来在等待着的张无病的尖叫。 以燕时洵这些年对于张无病的了解来看,如果张无病还待在他出发前所确认过的客厅,那看到这血花四溅的杀鬼现场,怕鬼又胆小的张无病绝对能飙高音到掀掉房顶。 就算在他走进四楼之后,张无病出于导演的责任心而带着所有人去搜寻食物和水,想要做应对最坏打算的兜底计划,那在有两个重伤号的情况下,张无病也会留几个人看着一楼的急救房间。 那些人极大概率从来没有见过鬼,在这方面的承受能力还不如张无病呢,看到这样恐怖的杀鬼场景,再冷静也应该会发出声音或是有呼吸上的变化。 然而,却连一声响动都没有。 这验证了燕时洵从离开记忆世界看到女鬼袭霜起,心里就产生的猜测。 ——死寂无声的别墅,全部消失的节目组人员,违背物理规律的血液喷溅高度……燕时洵可以确定,这里并非他原本所在的鬼山别墅。 从记忆世界脱离后,他并没有回到节目组进入的那座鬼山。 而是进入了四楼被袭霜独自而全然掌控的,厉鬼的执念牢笼。 这也是为什么在节目组刚到别墅时,老管家会以四楼进水为借口阻止众人选择四楼的房间,并且哪怕老管家的掌控欲旺盛,也始终没有出现在四楼阻挡安南原在四楼进行探索直播。 因为四楼,有袭霜。 而老管家周式,也就是百年前亲手杀死了奶妈和袭霜的土匪头子,深深忌惮于袭霜。 对于四楼被袭霜把控这件事,燕时洵从土匪头子周式的视角看完整个百年前的记忆重现后,就已经确定了,对此倒没有多惊奇。 ——这两日的试探让燕时洵发现,鬼山中有很严格但不外露的界限。 就比如女鬼袭霜对于别墅左右两侧房间不同的态度,老管家的活动范围,可以提着斧头自由行动的怪物,花园里畏惧柴房的人脸玫瑰,还有在那个被吓疯的男演员的分屏中出现过的尚林忠的血色怪物。 它们就像是井水不犯河水一样,绝不能踏入其他东西掌控的地盘一步。 但在旧日发生的事件中占比很大的袭霜,却始终没有被燕时洵发现她所掌控的地盘。 即便女鬼袭霜对于左边房间的白霜态度不错,但也曾利用幻觉想让燕时洵自杀,并且在燕时洵发现她在乎的弱点而故意骂她的情郎时,女鬼袭霜即便怒极也没敢从花园爬进三楼。 那时燕时洵就猜测,袭霜所持有的地盘,很可能是之前一直没有探索过的四楼。 而记忆世界中,奶妈对他说的“百年来一直被拒绝于四楼之外,没能见到小姐”,也证明了燕时洵猜测的合理性。 燕时洵所惊讶的是——女鬼袭霜执念和怨恨的根本,竟然和他所猜测的不相同。 在他以往所见的厉鬼中,一般都是被杀者的魂魄畏惧又仇恨杀人者,毕竟就算变成厉鬼,也会对自己的死亡恐惧而不愿提及。 可是,杀了袭霜的土匪周式,竟然畏惧袭霜? 燕时洵很少会见到这种情景。 除非…… 袭霜也杀了周式。 燕时洵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刚刚看到的旧日记忆,是完整的吗? 毕竟那些场景在土匪狂欢时便戛然而止,然而鬼山却一直传闻土匪惨死。在那之后,他没有看到的部分,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燕时洵却无法直接向最清楚答案的袭霜询问。 片刻之前,就在女鬼袭霜状若癫狂的嚷着把奶妈还给他并冲向燕时洵的时候,本就是故意激怒她的燕时洵早有防备,立刻就夺了袭霜手里的玫瑰花金簪。 并且他还笑着,向袭霜说道:“还你奶妈?她可是心甘情愿的接受超度净化,接受引导前往轮回的,何来还你之说。如果不是你在百年的时光中频频拒绝她的善意,始终将她阻隔在你的围栏之外,没有人能从你手中抢走她。” “说到底,导致她死亡的是你,让她苦等百年饱受折磨的也是你。”燕时洵冷笑道:“可怜她在离开的最后一刻,还在挂念着你的安危。然而被她视为己出的你,却丝毫没能带给她幸福,反而让她遭受了她本不必要遭受的伤害。” “身为人子,你真的,对得起她吗?” 燕时洵的质问仿佛一击重锤,敲得袭霜连夺回金簪的举动都忘了,赤红着一双眼珠愣愣的看向他。 “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百年来不顾她的恳求闭门不见,只沉溺在自己的痛苦仇恨之中,却反而伤害了你最不应该伤害的人。” “你真的,配当她的女儿吗!” 燕时洵的质问一句更比一句重,步步紧逼之下,令原本凶恶的袭霜竟然慌乱的摇着头后退了数步。 “不,不是的!” 袭霜下意识反驳,却连自己的底气都不足,她血红色的眼珠仓皇的游移,不像是令土匪头子都畏惧忌惮的厉鬼,反倒像是做错了事心虚却又不敢承认的小女孩,只梗着脖子犟嘴,却连自己都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似乎想要解释什么,然而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半点属于奶妈的气息。她这才反应过来——她视为新生母亲的奶妈,已经离开了和她共处了百年的别墅,去往了所有魂魄都应当前往之地,重入轮回。然后,作为一个崭新的人,再也不会认识她。 也再也不会,亲昵又疼爱的呼唤她的乳名。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瞬间,袭霜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颓然的垂下头,落寞得像是被抛弃在人群中的稚童,仓皇四望却遍寻不到。 她黑色的长发将她的面容盖住,更深重的怨气爆发出来。 黑色的雾气将袭霜团团裹住,下一刻,她竟然凭空消失在燕时洵眼前! 本来只是想借助从奶妈那里得知的信息试探袭霜,得到别墅更细致的情况的燕时洵,不由惊讶的挑了挑眉。 袭霜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剧烈,甚至动摇了她已经堕为厉鬼的魂魄本身。 这件事是燕时洵没有想到的。 难道,他的猜测有所偏差? 令袭霜百年来一直囿困于鬼山不得转世的,不是她苦苦等候不至的情郎,也不是杀死她的土匪,而是奶妈? 四楼的走廊内,原本挂在墙上的人物挂画都歪斜砸落,满地的玻璃碎片和木屑。 整个空间都静悄悄的。 就连刚刚来势汹汹的索命女尸,都在被燕时洵杀鬼当场后再没有出现过。 袭霜更是不知所踪,燕时洵又踩着她的底线试探了几次,甚至高喊周式的名字,她都没有再出现过。 这让燕时洵不由得怀疑,难道自己做得真的很过分?怎么这死了百年的粤剧名伶,竟然有点像是现代女孩常说的那样,自闭了呢? 不过,既然袭霜不在,倒是方便了燕时洵重新确认在安南原的探索直播里所见到的画面。 ——记忆世界,被袭霜掌控的世界,节目组所在的世界。它们之间,究竟有何不同,又如果从被袭霜所掌控的世界回到鬼山? 燕时洵有所预感,如果他能知道怎样让袭霜心甘情愿的解开对四楼和整个别墅的控制,那他就能找到离开鬼山,去往规山的办法。 即便别墅里众多不同的鬼怪互相制约。 但他猜测,鬼山的一切根源。 在袭霜。 第27章 鬼山林屋(27) 失去了袭霜踪迹的四楼,一切都静悄悄的。 那些被摔下楼且消散了的女尸白骨,再也没有出现。 墙壁上的挂画也在燕时洵转身又再次看去时,重新恢复如初,从被砸落一地的木屑玻璃,重新变成了完好无损的挂画,仿佛它们一直就在这里没有移动过。 然而,挂画里的画面,却从尖叫哭泣的女人脸,变成了遮住了面容无声哭泣的女人 脱离了现实物理法则的限制,别墅原本u字型的结构变得离奇,原本有限长度的走廊变得无限延伸,直通向远处黑黝黝看不清的黑暗。 而两侧墙壁上的挂画,也随着走廊而不断延伸,看不见尽头。 画中的女人或是以手掩面,或是一手遮眼一手捂耳,像是不听不看逃避真实。或是整个身形都被长长的黑发遮盖住,不想面对画外的世界。 或是跪倒在地面上,唯有枯瘦的手臂拼命伸向天空,用力到青筋迸起,仿佛在责问天地。也或许是,在乞求天地…… 燕时洵缓缓从走廊中走过,神色动作各异的挂画被他尽收眼底。 血色的弯月从窗外向别墅内投下不祥的红光,花园内鲜红的玫瑰摇曳。 就像百年前,袭霜死亡的那个夜晚。 “吱嘎——” 燕时洵抬手推开了沉重的雕花大门,门枢老旧,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显得格外的清晰骇人。 然后展现在燕时洵面前的,是一间奢华气派的宽敞大屋。 没有积灰,没有损坏,一切的井井有条的放置着,就像是这间屋子的时间从百年前被人闯入前,就定格在了那一瞬。 这就是刚刚袭霜冲出来的那间房间,也是燕时洵在记忆世界中看到的当年属于袭霜的那一间。 但此时燕时洵看到的,却与安南原探索四楼时拍摄下来的画面不一样。 反而更接近他在记忆世界看到的、百年前的别墅。 安南原分屏镜头下的房间虽然没有像其他楼层进行重新装潢,但也被时光侵蚀,锦缎丝绸失去了光泽,家具破损,显出繁华不再的凄凉感。 那时安南原并没有太多探索这间房间。 他推开房间后本来想要进入,却看到了随意铺在梳妆台旁边的一件血红玫瑰的旗袍。他恍然大悟,意识到这里应该是一位女士的房间,所以赶紧一边冲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道歉,一边退了出来。 那个时候,安南原的粉丝还在直播和录屏下面说哥哥好有礼貌,但是太拘谨了些,这不过是个空房间而已。 后来燕时洵也问过安南原,为什么没有继续进入。 安南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他看的恐怖电影都是这么演的,闯入老房间冒犯了房间原主人招致怨恨,然后被追杀。尤其那还是一间女性风格明显的房间,不是说恐怖电影里最不能看轻的几种人吗,女人小孩老人,谁惹谁拉仇恨。 虽然安南原的联想能力过分优秀,很多脑洞开得离谱到连燕时洵都觉得无语,但这一次,安南原却误打误撞猜对了。 如果安南原没有及时退出那间房,恐怕就会被掌控着整个四楼的袭霜,在愤怒之下杀死在当场,成为节目组第一个受到来自别墅鬼怪的伤害的人。 那件血红玫瑰旗袍,正是燕时洵在记忆世界中看到的、袭霜被残忍杀死时所穿的旗袍。那件旗袍的原色根本不是血红色,而是袭霜自己的血液浸透了珍珠白的布料,怨恨又使得那红色经久不退。 燕时洵几次看到的幻觉里,包括丁茜在镜子里看到的鬼影,袭霜都穿着那件血红玫瑰旗袍。 民间一直传说,在午夜十二点穿着红衣红鞋死去的女人,最凶。她会化作厉鬼归来,向她怨恨的人复仇。 但袭霜死的时候,尸体已经被土匪头子剁成了十几块尸块,拼都不好拼,如果她想要成为厉鬼,必须让自己的魂魄找到可以依附的媒介才行。 一般来说,鬼魂会依附于生前最常使用,或是执念最深的东西上。那上面残留着鬼魂生前的生命力和魂魄,可以帮助补全残破的鬼魂,稳定鬼魂的状态,使得其能够继续滞留人间。 之前燕时洵心里有数个选项,比如袭霜粤剧名伶时期的戏服凤冠,比如袭霜的情郎送她的某件东西或定情信物。 但现在,燕时洵却将其他可能一一排除,反而锁定了袭霜身上的旗袍。 ——那是袭霜想要以最美的一面等待她的情郎归家,而满心欢喜的精心挑选的。她穿着那件旗袍倚栏远眺,枯等一日却始终没能等来她心爱的情郎,反而眼睁睁的看着相熟的别墅仆从一个个死在土匪的刀下,就连她的奶妈也被摔死在花园里。 就连她自己,也被土匪头子砍死。 她穿着那件旗袍,经历了撕心裂肺的哀怮,跨过了生死之间的界限。 可以说,那件旗袍不仅充分浸染了袭霜还活着时的血液,残留着大量袭霜的生命力,更见证了她最为浓烈的情绪和最重要的转折。 它很可能是袭霜可以百年来持续以实体滞留鬼山的原因,让本作为厉鬼无法对现实世界和活人进行干扰的袭霜,能够突破鬼魂的限制,触碰活人。 燕时洵一手撑在雕花的大门上,几个画面间的不同之处让他在几秒之内想通了一切,豁然开朗。 他低低哼笑了一声,放开撑着大门的手,迈进房间。 明明袭霜就被周式在这里杀死,又被大肆翻找过珠宝,然而主人房却依旧富丽堂皇,保持着百年前的精致和美丽。 落地的西洋钟里缠满黄金的玫瑰,其上展翅高歌的莺鸟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活过来。摆钟沉稳摆动,时间流逝,一切恍然如旧。 然而燕时洵却看到那个在幻觉中多次出现的梳妆台上,作为摆件的水晶沙漏,静止不动。 燕时洵眼眸一沉,抬腿走了过去。 梳妆台上还保持着百年前那个夜晚的模样, 袅袅的熏香瓶旁边,放着一只半打开着的精致口红盒,鲜红馥郁如花。而旁边还散落着一封已经被拆开的信件。 燕时洵伸手拿过了那封信。 遒劲的笔迹应该属于一个男人,口吻却温柔甜蜜,向收信人诉说自己的爱意,并约定了回家的时间。 是那位富商。 不仅如此,信里还说道,他已经成为了滨海商会会长,用实力和利润让他的家人都闭了嘴,同意了他和袭霜的婚事。这次他前来山中别墅后,就会将袭霜接走,一起回到城里。 并且,合卦算八字,择良辰吉日,迎娶袭霜。 燕时洵通读了整封信后,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从小就是个情感不够丰沛的人。 小时被师父捡走后,他就一直跟在师父身边云游四方,见过了太多鬼怪作恶下的惨事,以致于慢慢习惯了用一双冷眼观察人间。 然而,这封信所传递出来的信息背后蕴含的盛大悲剧,却连燕时洵都不由得被触动了一瞬。 信件上的信戳日期,比旁边挂历的日期要早大半个月,而信件的边缘都已经被磨出了毛边,但却被保存得完好,显而易见是主人时常拿出来翻看的结果,甚至信件都已经被熏香染透,散发着甜蜜温馨的味道。 一直以来苦苦等待坚持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眼看着就要嫁给自己心爱的情郎,袭霜当时收到这封信时,究竟是怎样的狂喜与眼含热泪? 收到信后的每一天,她都在热切的盼望着情郎前来的那一天,之前数年的担忧和忐忑都转变成了巨大的喜悦。 她数着日期的临近,却不知道—— 那将成为她人生最黑暗的一天。 富商在出城途中正赶上轰炸,死于爆炸之中尸骨全无。而等待在别墅内的袭霜,却只等来了凶残的恶匪。 一天。 从盛极的幸福巅峰,坠落进最深的地狱。 这种巨大的反差,足以令任何经历的人心生怨恨。 但燕时洵在短暂的动容之后,却皱起了眉,直觉的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从幻觉和奶妈的描述来看,他本以为导致袭霜化作厉鬼的最深执念之所在,是她没能前来的情郎。 可,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为什么她没有依附在这封给她带来幸福讯息的信件上? 燕时洵是这样想的,也就问出了口。 ——当然,如果直截了当的表明自己的意思,袭霜才不会理他。所以燕时洵换了种询问方式。 “你对你情郎的爱,是假的吗?果然还是因为他太差劲了吗?你看他后来都没有来看过你。” 燕时洵凉凉道:“要不你换一个吧,我觉得我都比他强。虽然人鬼殊途,我肯定不会答应你的。不过反正你死都死了,就坦率一点怎么样?” 被自己的怨恨囿困于此的袭霜,在死之后也没能离开鬼山地界。 自然也不知道,她的情郎早已死在了那一夜的轰炸中。 袭霜虽然从四楼消失了踪影,但却绝不会离开这方令她安心的牢笼。 而被保存得完好精美,又是所有事情发生的地点的房间,就是袭霜最可能躲藏起来的地方。 果然,话音刚一落下,燕时洵面前的梳妆台就突然剧烈抖动了起来,与地板碰撞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就像是女鬼被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气得愤怒的大喊一样。 而燕时洵面前的梳妆镜,也慢慢从镜子的最顶端流淌下血液来,逐渐覆盖住了整个镜面。 一片鲜红之中,袭霜怨念狂怒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 燕时洵淡定的抬手打了个招呼:“哟,想通了?” 袭霜:“去死!!!” 第28章 鬼山林屋(28) 海云观作为国内三大道观之一,在知情者圈子里,几百年来素以驱邪捉鬼而闻名。 只是因为在不太平的时节里,海云观倾全观而出,入世救人,十出九不回,导致有几十年里道观空室几乎覆没。 而当天下太平后,终于得以休养生息的海云观又重新出世闭锁山门,只会在大灾大难之时重新开山,与所在地滨海市官方合作,进行祈福和设立结界,防止天灾危及普通民众。 这才导致了一提到海云观,滨海市民一般的印象都是祈福很灵验,抽签也很准。而知道的多一点的,则会说海云观在阵法一脉上很有造诣。 也正是因为海云观百年来这份行大善却不居功名的行事态度,使得滨海市官方对海云观的态度十分友善,报以了最大程度的信任和尊重。 直播节目中出现了如此骇人的画面,以致于在视频平台和社交平台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讨论度居高不下,甚至一度顶到了热搜第一位。 更别提节目组里还出现了伤员。 这种情况下,滨海市官方本来应该在发现此事的第一时间,就封锁节目的直播权限,但却被海云观的监院拦下了。 而后续和官方救援队一起赶往规山的道长们,在面对官方的询问时,也只是摇了摇头。 “舆论方面,海云观会有专门负责新媒体运营的人员来对接。但是这档节目,目前不可以封。我们年初的时候也合作过,你们应该知道规山那一阵出现了腐尸复活的事,这档节目是找到那些腐尸的重要线索。但,又不仅是因为此。” 带队的那位老道长神情严肃:“还记得年初至今规山一切消息的根源,起于那几个爬山的大学生吗?” 负责跟踪此事的官方人员点了点头。 因为滨海大学属于国内顶尖高校梯队,所有与滨海大学有关的新闻都自带流量,又是大学生这种全社会关注的群体,所以年初时的大学生爬山失踪事件传得很广,又因为最后失踪了一个怎么也找不到,所以舆论之下,连官方都很是急迫。 不过后来,救援队地毯式搜索许久,都没有发现那名失踪大学生的足迹,甚至一片布料都没找到。他们也只能推测,可能是那名大学生在慌乱之中失足掉在了幽深的山缝里。 负责人对此事印象很深,因为他见过那名失踪学生的档案,是个年轻俊秀的青年,笑起来很阳光可靠,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那时,他还很惋惜难过来着。 老道长见负责人知道,便接着道:“那名失踪的学生,我有一位极擅长卜卦的师叔想要算出他所在的方位,但是卦象却显示,那名学生已经不在规山了。” 负责人没什么意外的露出了难过的表情,以为老道长是在委婉的说那学生已经死了。 但老道长却摇摇头:“他没死。” “什么!”负责人惊讶:“那应该立刻去救援才对……” “可是他也没活着。”老道长淡淡的道:“他还滞留在世上,却已经是非人非鬼之物。他不在规山。” “而在,鬼山。” “卦象显示,他会在夏天被进入鬼山的人发现,并且他痛苦挣扎的魂魄会得救,得以安心去往另一个世界。” 老道长说道:“但因为他的魂魄极为脆弱,处于阴阳的缝隙之间,稍有一点变数都可能会使得他魂飞魄散,所以这档节目才不能停,不能有任何外力插手改变。” ——并且,不仅是这一个魂魄……而是百年来,所有因为鬼山而死、陷落于规山鬼山的缝隙之间的彷徨鬼魂,都能得到解脱。 虽然卦象凶险,想要将百年前就一直堆积着森森鬼气的鬼山彻底扫清,在理论上几乎是不可完成之事。但是,却并非绝对的死卦。 一片死气之中,闯入鬼山的节目组是早已既定的变卦。 即便是经常会和海云观等打交道的负责人,也不由得被这非死非活的说法给绕糊涂了。 老道长却不再继续解释,而是看向了规山的方向。 不只是海云观,这个圈子里很多人都在担忧着规山的情况。 虽然官方对外的说法,是那些在规山发现的异常,是无良商家将废弃人体模特扔在了规山,又被黄昏的红霞映成了红色,以致于乍一看去像是血红色的人形怪物。纯粹是村民看走眼了,是错觉。 但是他们这些人却很清楚,从百年前一整队土匪惨死在山中开始,这座山就被深重的鬼气怨念包裹住了。这座山百年来所有与死亡有关的传闻,都是真的。 数百冤魂,还有想要破除鬼山却连自己都死在了这里的神婆术士…… 百年的积攒下,谁都说不准这里面藏着的东西,究竟如何凶残。 况且,在反复搜查却无果之后,根据卜卦的结果他们还猜测,在此山正式更名为规山之后,还有另一座鬼山,被遗留在了规山之后。 规山,是阳间的山。 鬼山,却因为过重的鬼气和怨恨,而堕入了向阴的一面,却又被不知名的力量拉住而没能彻底离开阳间,于是陷在了阴阳之间。 求生不能,轮回不能。 而无论是之前失踪的村民过客、爬山的大学生,还是这次明明就在山上却遍寻不到的节目组众人,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就是被拽进了鬼山。 就算他们想直接冲进去救人,也找不到进入阴阳缝隙的入口。 只能等,等鬼山也将他们拉进去,或是里面的人找到方法从内部打开了通往鬼山的路。 “师父!” 老道长正定定沉思,就听那边一声惊呼。 一名中年道长急切的从山脚那边跑过来,一时情急之下甚至忘了有救援队的人在旁边,身姿轻盈如飞疾速而来,就像是传说中的轻功。 不少救援队的人都看呆了。 “不太对,师父,有什么东西在改变规山。”中年道长气都没有喘匀就道:“规山的树木,在变成槐树。” 槐树,木旁有鬼。 常为没有承载体的鬼魂所依附,得以滞留人间,甚至借槐树修成人形,抢走路过之人的身体为自己所有,欺瞒地府鬼差。 “怎么会……” 老道长脸色一变,垂在袍子里的手下意识的开始掐算。 下一刻,他震惊的扭头看向规山。 原本风和日丽的晴朗天空,开始聚集起大片大片的乌云,逐渐笼罩住规山上空的天空。 不符合夏季温度的冷风违背正常的地理规律,从深山与山顶吹来,四面八方将站在这里的救援队众人围困其中,吹得睁不开眼。 树林中的百年参天古树也随着大风呼啦啦作响,树叶抖动着树干剧烈摇晃,在阴沉天空之下,仿佛鬼魂呼啸挣扎。 老道长立刻手中捏决,口诵真经,一股温暖而正气的力量顿时涌现出来,将周围众人笼罩其中,这才避免救援队的人被狂风吹跑或是被吹折的树枝砸中。 然而就是这一瞬,但所有人在狂风被挡在看不见的屏障之后,再次睁眼看去时,却惊愕的发现,他们所身处的树林,竟然从原本的榉树松树,变成了一棵棵粗壮高大的槐树! 那些槐树大的足有二十几米高,树围目测需要两个人展臂合围才行,差不多有百年的树龄。小的看上去也足有几十年。 “这,怎么可能……”有的救援队员惊呆了。 巨大的震惊之下,心智动摇,他们有的人甚至从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想法:难道,山里真的有鬼?那些在直播节目里看到的怪物不是官方告诉他们的歹人戴着皮套扮演,而是真正的鬼吗? 老道长一边错愕于规山的变化,却也将救援队员的神情看在眼里。 ——普通人遇到鬼时,最忌相信鬼。 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如果一个人身心坚定的相信世界上没有鬼,内心没有一点恐惧,不留给鬼魂半点可乘之机,那鬼拿他也没有办法。 反之,如果人相信自己遇到了鬼并且产生了畏惧之心,那他从一开始气势就弱了下来。这种情况下,他身上的阳气火焰很容易会被鬼吹灭。 这些救援队员已经因为眼睁睁发生在此的异常而产生了剧烈的动摇,他们已经不适合待在这里了。 “宋一,送他们下山!”老道长大喝了一声,声音洪亮如钟如铃。 登时,那些刚刚还心神恍惚的救援队员们,只觉耳边镇魂铃一样的“罄—啷——!”一声清脆响声,直接将他们的魂魄都从浑噩中震得清醒了过来。 那名中年道长趁机招呼上所有救援队员,立刻按照老道长所说送他们下山。 而老道长却依旧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的看向周围。 他们之前所推测的,竟然是真的! 鬼山,确有其事。 然而现在,规山和鬼山竟然在渐渐重合! 取代规山的其他树种出现的槐树,就算信号之一。 那些被囿困鬼山百年的冤魂厉鬼,逐渐出现在了规山。 就像那些村民曾在黄昏时看到的那样。 只是不同的是,村民没有在规山的范围内,他们,却就在山上。 老道长神情严肃。 那些进入到鬼山的节目组人员,究竟在鬼山里发生了什么? 就在救援队和海云观众人进入规山地界后,节目组的直播信号也仿佛被鬼魂所带有的磁场影响,变得时断时续,最后干脆全部直播信号都断掉,外界完全看不到节目组的人在别墅里发生了什么。 这让本就焦急的节目观众们更加惊恐,甚至不少心软的观众急得都哭了出来。他们在社交平台上焦急讨论祈祷所有人平安的同时,也疯狂在社交平台上艾特滨海市官方和救援队账号,官方的热线电话更是被打爆了。 然而就算关注着此事的观众们着急也没有用,身处规山的海云观道长们,也算不出鬼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信号失效,更让阴阳两山重合。 在鬼山。 卜卦,失效了。 忽然间,老道长福至心灵的想起了之前在直播里看到的那张桀骜俊美的脸。 燕时洵! 会是他吗…… 爬满了槐树的规山,已经不知道有多少看不到的冤魂野鬼游荡于此。 这里,已经不适合寻常人待着了。 很可能就在救援队员们狂奔下山的时候,就与某个想要伸手拦住他们的鬼魂擦肩而过,全靠着老道长和中年道长的法决,才能顺利躲过鬼魂,没有被吹灭身上的阳火,或是被怨鬼附身。 救援队员们只觉得一股令他们灵魂发冷的阴寒将他们包围,激得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冥冥之中,老道长的声音却仿佛还在他们耳边怒喝。 ‘跑!不许停下来,不许回头,跑!’ 其中一名年轻的队员下意识的回头,本能的想要确认自己和危险的距离。 却正对上了一双赤红空洞的眼球。 年轻的队员瞳孔紧缩。 恐惧之下,他只觉得脚下踢到了什么,被绊了个跟头摔倒在地。 他赶忙想要爬起来,却听“咔嚓”一声断裂声,颤巍巍低下头,这才看到绊倒自己又被自己踩断的,赫然是一根人类的腿骨。 “好,疼啊……” 一股阴寒的尸气,从队员身后靠了过来。 血红色的骨爪扒上了队员的肩膀,紧紧缠住了他。 队员甚至能够闻到从自己脖颈旁边传来的腐臭血腥之气。 “把你的人皮,把你的血肉赔给我吧。” “我们,来交换身份吧……” 年轻的队员终于被认知之外的恐惧击垮,精神防线全面溃散。 “啊啊啊啊啊!!!鬼,鬼啊!!!” 领着救援队员们跑在最前面开道的中年道长闻声回身,却只看到一截手臂伸出地面,还在不断的向地底沉去。 那手臂上穿着的,就是救援队的服装。 第29章 鬼山林屋(29) 直播信号的中断,使得节目组众人和外界最后的联络手段也失效了。 观众们看着突然失去信号黑屏了的屏幕,傻了眼。 之前因为不断出现在镜头中的异常,而慢慢累积起来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攀升到顶点。 人类恐惧未知。 等待带来惶恐。 于是,视频平台迎来了史上最奇异的事件—— 一个主屏分屏全部黑屏的直播节目,靠着每秒不断迅猛上涨的话题度,以不可阻挡之势,迅速攀升到了视频平台主页的榜单顶部。 几百万订阅节目的观众,惶惶不安的守着黑了屏的节目,每个手机或电脑的黑屏上都映出一张焦急的脸。 他们或是在默默祈祷,或是心急如焚的和其他节目观众在评论区讨论,缓解自己的急躁和恐惧。 而社交平台上,很多本来只是抱着好玩的心态关注这档直播节目的人,差点吓傻了。 “我是坚定的剧本党来着,从最开始到现在,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能找出对应的道具和手法,来证明镜头里出现的那些怪物是人为操纵的。但是我现在很怀疑……这个节目的导演难道是个疯子吗?直接黑屏???是不是太追求真实感了,没必要吧哥们儿,我信还不行吗。” “到现在了,竟然还有剧本党吗?滨海市官方都参与了进来啊大哥,惊动了这么多人,连救援队都去了,怎么可能是剧本?” “但官方和救援队不是通报没有在规山找到人吗?还有地质大哥说镜头里根本不是规山,这还不够说明这档节目就是演出来的吗?说不定在哪找了个小山包就开拍了呢。” “说到官方……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官方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发布最近搜救进展了吗?我看好几个跟拍的网红都说,规山那边好像突然间风雨大作,刚刚还有好多车又增援规山了。现在把在那边跟拍的网红都赶了出来,所有通向规山的高速路和乡道都封锁了,设了路障专人把守,不许任何人过去。” “最新消息,海云观那边突然把游客都请离,暂时关道观了,说是有内部法事要做。” “卧槽!真的假的?这要是真的,那可了不得啊,有那山雨欲来的紧张感了。这都算是剧本一环吗?导演太牛批了吧。” “忍了又忍,还是想骂人。你们看到直播信号中断,官方不通报,不应该关心下节目组那边的安危吗?万一真的出了很恐怖的事呢?还在这质疑剧本剧本的,我就问你,导演得是什么大人物才能让官方都配合他演戏啊!” “刚刚直播信号断掉的一瞬间,我正好在看直播主屏。真的很恐怖!刚刚我吓得人都木了,没来得及截屏。你们没看到,节目组那些人身后,全都跟着一个血红色的影子!他们自己还和看不到一样,特别正常的在别人说话。最后信号断掉的前一秒钟,一个血糊糊的脸直接怼上了镜头,吓得我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心脏都快要跳出去了。” “节目请的水军?编,我继续听你编。” “还真不是,我也看到了。我本来是蹲在燕哥分屏的,他的分屏不是看不见人影了吗,我就跑去主屏,然后我也看到了!真的是每一个人身后都跟着一个模模糊糊的血红色影子,那些影子也不说话也不动,他们走哪影子跟到哪,就静静的站在他们身后盯着他们看!我本来以为是我近视度数又涨了,刚刚在评论区里和其他人交流了,才知道还有好几个看主屏的,都看到那一幕了。” “如果你们说的都是真的,我有一个想法。之前不是有个说法,是说鬼怪那些东西其实是一种磁场聚合物吗,他们本身带的磁场和我们不一样,还会影响电路和信号什么的。你们说,直播突然黑屏,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啊?” “别吵了,眼见为实一下吧……” 眼看着标签话题下吵成了一团,话题越来越偏,综艺大v鹅哥忽然出现在话题里。 独自一人呆在家里的鹅哥看着自己电脑上的截图,绝望的抹了把脸,连着默念了三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鬼千万别来找我”给他自己打气,才终于鼓起勇气,按下了发送键。 大v的最新动态,立刻出现在了所有讨论者的眼前。 @爱看综艺下饭的鹅哥:放大鹅一条生路吧,我想去上厕所啊啊!!看了这几张粉丝发给我的截图后,我现在紧紧靠着墙壁坐在床上,哪都不敢去,根本不敢让背后留空档出来,就怕也有东西一声不吭就站在我身后啊!(友好提示:胆小者和有心脏病的就不要点开配图了!好奇害死猫!) 动态的配图里,是几张来自各个不同角度拍摄的节目组嘉宾和工作人员的直播截图,一眼就能看出是来自各个嘉宾的分屏和直播主屏的截图。 大v鹅哥从被吓到的粉丝轰炸一样发给他的私信里,挑出了几张截得最好的图片,放了出来。 从这些截图里,可以清晰的看到节目组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团人形的鲜红色影子。 它们不言不语,专注的看向自己身前的活人,空洞得像是玻璃珠的赤红眼睛里带着奇异的渴望,却又忍耐着,仿佛在等待着时机。 节目组众人却完全看不到这些鬼影,就算他们彼此面对面,表情神色也是正常的放松,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所身处的客厅。 已经站满了带着恶意的鬼魂。 然而可能是通过镜头,也可能是在镜头里黑色石板映衬下的原因,从这些精细挑选出的视频截图里,每个看到图片的人都能轻而易举的看到这些鬼影。 好奇是人的本能,逆反心理也普遍存在。 不少人本来并不知道这档节目的存在,只是顺着热搜点进了标签,看到了大v鹅哥的动态。也有这档节目的观众在看到鹅哥依旧绝望的语气,就感受到了不妙。 但鹅哥最后加的那两句提醒,却让很多本来不想点开的人忽然产生了逆反心理——你说不点就不点啊?是偏要看看是什么! 等这些看到大v动态的人好奇的一点开,顿时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好悬直接被吓得心脏骤停。 不少人都被吓得下意识凄厉地大喊了一声,手一抖直接把手机扔了出去。 等少部分人反应过来,勉强稳住心神,心脏也依旧狂跳不止。 “卧槽卧槽卧槽啊啊!!” “妈妈我要回家!啊啊啊啊啊!!” “呜呜我柜子动了,我不玩了。” “……默默在被窝里翻了个身,仰面朝上。看完这几张图,果然还是背靠着床板更有安全感,呼。” “楼上那位兄弟,说不定,你床下就藏着一个哦(恶魔低语)” “啊啊啊啊啊快闭嘴!!” “不是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白霜安南原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啊!怎么办怎么办,我急得快哭了,直播信号断了评论区艾特节目组他们也没反应,现在还有什么方法能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吗?” “天……哥哥他们现在好危险!那些东西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啊,快救命啊!谁来救救他们!” 鹅哥用一整天没睡熬得青黑的眼睛,看着自己动态下迅速激增的评论,疲惫又欣慰的点了点头。 ——不能我一个人被吓得半死,来,都是这档节目的观众,当然有福同享,有截屏一起看。 然后他又像是被吓得神经质一样,迅速的左右瞄了一眼,确认自己身边没站着红色鬼影后,才松了口气继续裹紧自己的小被子,回复那些急得快哭出来的粉丝。 “我同时也把截图发给了救援队和官方,他们有人在规山现场,看到图片后肯定会想办法给规山里面递消息的,放心吧。” 看到鹅哥的回复,关注着这档节目的人都稍稍松了口气。 确实,目前来看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他们只能守在屏幕前干着急,但那些在现场的救援队才是真正能解决事情的人。 然而放下心的观众们不知道,收到截图的官方也很着急。 发现直播镜头下有鬼影的不止是节目的观众们,还有海云观的道长。 有些观众只能模糊看到截图里有红色的糊影,但有的观众却能直接在镜头里看到清晰的鬼影,这是因为很多人还残存着先天灵性,或是年龄还小,所以对这些鬼怪的存在会更为敏感。 但本就擅长捉鬼驱邪的道长们,却从发现燕时洵分屏里血海没顶的异常画面后,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专门留了道长开了阴眼守在直播前,时刻关注着别墅里的鬼怪,并且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立刻向在规山的那队道长发去了示警。 可是,当和部分救援队员一起留守在规山地界外待命的道长收到消息,想要冲进规山时,却脸色大变。 ——规山,进不去了! 那些看起来杂乱无章野蛮种植的树木,此刻就像一个完整的奇门阵法,无论道长如何左突右入,都会被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阻挡住进入规山的路。 四面八方皆是死门,鬼神不应,便无有生门。 “马道长,进山的第一小队的无线电信号断了,呼叫他们也没有得到回复。” 留守的救援队队长拿着通讯器,神情严肃:“烦劳道长紧急联系宋道长他们,询问是否是设备问题,还是遭遇了意外,是否需要增援。” 马道长脚踩着树干从空中倒仰一跃,像是传说中的轻功那样迅速躲过被狂风吹刮来的树枝,下盘扎实的落在救援队队长旁边。 他没来得及喘匀气息,就立刻手掐起卦,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救援队长眉头一皱:“马道长,我说的是电话联系,不是这种……” “这个比电话快,还不用担心没信号,方便。” 马道长眉头皱得紧紧的,看向规山的眼神带上了警惕:“但是不行,规山……消失了,不管是电子信号还是卜卦,都没有回应。” “最坏的可能,是规山已经不在阳间了。”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让救援队长听不清:“难道,之前师叔提出的可能性是真的?不仅有规山,还有向阴的鬼山……” 明明山就在他们眼前,此时却又仿佛无限遥远,是生者无法跨越的生与死的距离。 “队长!快看,树,树变了!”旁边的救援队员惊呼:“是我眼花了吗。”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规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迅速焦黑枯萎,由点及面的蔓延开来,而在同时,那些最常见的杉树等,却也在所有人眨眼的间隙,变成了高大的槐树。 “槐树……有鬼,在找替身。” 马道长的心脏坠沉了下去。 …… 规山之外,一片慌乱。 然而在酒窖里惶惶不安的嘉宾和工作人员们,不知道此时在规山上,还有救援队没有放弃的在努力搜救他们。更不知道那些前来救援的队员们,此时正经历着怎样的恐惧和崩溃。 此时,嘉宾们正在酒窖里不知所措的围着橡木桶里的男歌手。 本来在离得远的地方,众人按照平常的认知惯性的以为橡木桶里装着的,是酒。 然而在靠近之后,他们这才清晰的闻到了那股在寒冷中没能及时蔓延开来的血腥味。 这股腐臭味直冲脑子,让好几个嘉宾毫无防备之下吸进了鼻腔,顿时反射性的生理干呕了起来。 简直像是在烈日下曝晒了十几天的死尸所产生的味道,会令人不由自主的产生很多糟糕的情绪和联想。 丁茜更是脸色煞白的转身冲向了远处的角落干呕,顾不得墙上全是灰尘就扶着墙,让自己软得站不起来的身体有一个可以支撑的点。 “丁茜,你还好吗。” 一个年轻的男声在丁茜旁边响起,同时伸出手臂在丁茜旁边,做出一副担心她而想要扶她一把的样子。 然而那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声音,却带着一股透骨寒冷的诡异。 但被吓得腿软的丁茜哪还有时间去注意这些细节,刚刚看清那橡木桶里的景象之后,她只觉得自己的胃里都反着酸水,恨不得把胃都顺着喉咙吐出来才好。却又因为早上吃得少,到现在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浑身颤抖着干呕,连眼睛都泛起了水雾,视线模糊不清。 她匆匆向旁边扫了一眼,只从那人的衣服上,大致认出他好像是节目组那个年轻俊秀的导演助理。 估计是看她一个人跑到这边,所以才出于工作职责过来问的吧。 丁茜道了声谢,没想太多握住了那人的手臂。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在阴冷的酒窖待久了,那人的体温也很低,刚触碰上就把丁茜冰得打了个寒颤。 年轻俊秀的工作人员,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扶着丁茜,嘴角僵硬的挑起,皮不笑肉笑,甚至在那双渐渐泛起红色的眼珠附近,皮肤因为这个笑而微微翘起。 就像是,这副人皮本就不属于他,他只是硬套在身上一样。 慌乱之下,众人没有注意到丁茜什么时候跑走的,他们也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恶心干哕。 “等等,他好像还活着。我看到他脖子上的动脉刚刚跳了一下!”壮着胆子靠近的男嘉宾惊呼一声,连忙回身叫人:“快,快救人!他可能还有救!” 旁边的工作人员和男性嘉宾们,虽然对从满满一桶腐臭血液里捞人的举动充满了抗拒,但人命关天,他们还是强忍着恶心,七手八脚的把毫无反应的男歌手从橡木桶的血液里拽了出来。 那些血液不知道放了多久,已经发粘发臭,变成了粘稠的膏状物。 随着男歌手被拽出,那些血液也粘在男歌手的身上,沾了其他人一手。 众人顿时反射性呕了好几声,心里对男歌手的厌烦几乎要顶格了。 还有一个男嘉宾不小心被飞溅的血液崩到了眼睛,顿时觉得眼睛一阵刺痛,赶紧退后顾不得别的,用衣服的布料擦了擦。 “他这个样子,怎么像溺水了啊?”看着被拖出来放在地上的男歌手,有人疑惑道:“你看他的肚子鼓鼓的,和那些呛水喝饱了水的人一模一样。” 男歌手此时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他的体温冷得像块冰,只剩下了极其微弱的呼吸和胸膛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他的面色青白,没有血色的嘴角不断向下流淌着血液,而他的肚子正像那人所说高高鼓起着。 溺水的人喝的是水,那男歌手喝的是…… 想到此的众人脸色一白,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喝了装在酒瓶中的血液的柳依依是什么下场,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了。 柳依依现在还躺在急救房间里因为二次伤害而伤口感染,发着高烧。但如果不是燕时洵,她甚至连躺在急救房间接受急救的机会都不会有。 但现在,燕时洵并不在他们旁边。 ——如果是燕时洵在这里,他一定会从老管家给柳依依的装有血液的酒瓶,和酒窖中本来应该装酒的橡木桶却装着血液这两件事的联系里,意识到老管家手中想要喂给节目组众人的血肉,很可能就储藏在酒窖里。 然而,燕时洵此时却身处于四楼被厉鬼掌控的另一个空间,无法与酒窖中的众人取得联系,也不知道此事。 众人警惕的举着手电筒向四周扫了一圈,忌惮着那个将柳依依重伤的怪物也会出现在酒窖中。 “我们赶紧上去吧,酒窖里这么黑,万一真有什么东西在这就不好了。” 安南原打了个寒颤,那些曾经看过的恐怖电影画面又一次不由自主的在他脑海中重新播放。也许那些鬼此时就躲在橡木桶后面,躲在墙角后的阴影里,在他们焦急的时候,就静静的看着他们,咧开嘲讽的恶意笑容,幻想着他们血肉的美味…… 安南原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内心‘啊啊啊啊啊!!’疯狂尖叫,于是赶紧向被吓傻在旁边的张无病建议:“而且他也需要急救,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会出人命的。” 张无病被吓得几乎能听清自己每节骨头之间相撞时发出“咔咯”声,但所有人都看向他,焦急的等着他立刻说话同意,他还是知道现在不是发傻的时候。 他僵硬的点了头头:“h……好。” 众人立刻抬起男歌手,准备一起将喝饱了血液死沉死沉的男歌手顺着楼梯抬上去。 白霜却忽然惊呼:“茜茜姐呢?” “她不就在旁……”说话的人下意识举起手就指向一旁,然而当他慢了两拍跟着转头看去时,嘴里的话却卡了壳。 不知道什么时候,丁茜已经不站在他们旁边了。 “各位,想要去哪呢。” 黑暗中,却忽然响起一声冰冷的询问。 众人一惊,立刻将手电筒对准声音的方向。 却见那名年轻俊秀的导演助理从角落里缓缓走来,脸上挂着诡异僵硬的笑容。 那张脸本应该充满着这个年龄的年轻活力,笑起来阳光又乖巧。但此时在酒窖的黑暗中,这个像是皮肉分离一样的笑容,只令看到的人觉得一股寒气直接从脚下升起,直冲向头顶。 “是我对各位的招待不周吗,是这里的食物饮品不符合各位的胃口吗。” 导演助理慢慢靠近众人,说出的话毫无语调起伏:“那可不行。大当家的不在这里,就应该由我来招待大家,各位要是不满意,大当家的从那边回来,可是会杀了我的。” 不等节目组众人因为这名之前低调可靠的助理此时的异常,而将疑问问出口。 高挑宽敞看不到边际的酒窖内,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的撞击声。 回荡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阴冷渗人得令众人心惊肉跳。 “嘭!” “嘭!” “嘭!” …… 滚落满地的橡木桶里,一只只血红色的手臂和枯骨撞破桶盖,行动迟缓的从橡木桶里爬出。 手电筒乱晃的光亮下,那些血红色的怪物,一点点直起身体,晃晃悠悠的垂着没有了人皮的手臂,缓慢的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向节目组众人走去。 甚至还有已经看不出人形的血红肉块,也艰难从桶里出来,在积满厚厚灰尘的地面上蠕动向众人所在的地方。 “或许,各位再仔细品尝一下,就会喜欢了。” 导演助理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深入魂魄的怨毒和恶意。 冰冷阴寒得仿佛是从亡者嘴里发出,催促死亡的声音。 众人恐惧得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不断的后退,缩成了一团,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枯骨和鬼怪,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所有人的精神都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瞳孔紧缩成点。 终于,本就一直强撑着的张无病被吓得大哭了出来,只记得凭借着求生本能的大喊:“燕哥!燕哥救命啊啊啊呜呜呜!!!” …… 而此时,燕时洵正在四楼的女主人房里,与血色镜面里的女鬼相对。 “我还以为你需要再自闭一会,没想到这么快就缓过来了?”燕时洵挑了挑锋利的长眉,故作意外道:“该夸你不愧是百年前老沪都的名角儿大家吗?真厉害。” 袭霜:“……” 从刚刚走廊里直接被燕时洵夺走玫瑰金簪、还将那些女尸白骨一个个扔下楼变成一滩骨肉泥开始,袭霜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把这个狂妄的家伙杀死然后当做玫瑰花园的肥料了。 而燕时洵又不断用奶妈的离去来刺激她,让她重新体会到了百年来从来没有愈合遗忘过的、源自魂魄深处的恐惧和怨恨。 于是,暴怒和无可奈何之下,袭霜干脆转身钻进了镜子里,打算用这个空间将燕时洵困住,慢慢的消磨他的意志力和精神,直到他崩溃为止。 ——但没有遇到过燕时洵这样的人的袭霜,没有想到还会有另一种可能性。 就是,她先被激怒崩溃了。 “别走!去哪?” 镜子里,袭霜刚一转头想要重新退回去,就被燕时洵手中掐诀直接伸手进了镜子,眼疾手快的拽住了袭霜长长的头发。 袭霜沉默了两秒,然后暴怒:“你放手!” 怒气之下,袭霜黑色的长发全部张牙舞爪的乱舞了起来,显得格外骇人。 然而燕时洵的脸色却变都没变一下。 “暂时没这个打算。” 燕时洵心中惊讶于这镜子水面一样的触感,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但他面上却分毫不显,依旧像往常一样肆意而对袭霜的愤怒毫不在意。 “不过你既然都出来了,不如聊聊?” 燕时洵拽着袭霜的长发从镜子里捞出来,习惯了捏法决结印的修长手指,灵活而飞快的将长发直接绕在另一手中的信件上,然后又灵活的打了个死结。 做完这些,燕时洵这才放开手,撑着脸颊闲闲的向袭霜道:“奶妈说,你把我当成百年前杀死你的土匪了,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被你这么冤枉,委屈的都想直接撞在镜子自杀了。不过,你让我看了这么多当年的回忆,你看连土匪都好几个人热热闹闹的,你这百年来都一个人缩在这,天天描眉画唇的追忆情郎,你不无聊吗?” “来聊天吧,反正我在这呆着也很无聊。” 袭霜本来因为燕时洵举动而暴怒,就连漂亮的凤眸都气得赤红一片。 然而,当她听到燕时洵说奶妈告诉他的事时,却重重一愣,凤眸中的的赤红迅速退去。 “奶妈……” “她,对你说什么?” 第30章 鬼山林屋(30) 明明百年前情郎亲手所写的信件正被其他人拿在手里,但袭霜的第—反应,却是追问奶妈在离开前说的话。 果然。 燕时洵无声的笑了。 他猜对了。 袭霜最深的怨恨、支撑着她化为厉鬼的力量,不是她没有等来的情郎。 而是奶妈。 从奶妈对燕时洵说,百年来袭霜—直待在四楼画地为牢,无论她如何苦苦恳求都不肯见她—面时,燕时洵心中就有所怀疑了。 从老管家和那些血红色怪物对于四楼和花园的忌惮来看,百年来袭霜绝对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只因为畏惧而缩在四楼。化为厉鬼滞留于此的她有足够的力量,能将凶恶至极的土匪也恐吓在当场。 甚至燕时洵怀疑,之前那位请他多留意规山异动的道长所说的,有死尸行走在规山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规山地界的事,也是因为袭霜。 所以奶妈才会说,袭霜的怨恨不仅困住了仇人,也困住了她自己。 那个擅自跑出别墅想要下山,却遭遇了满山血红色怪物、走也走不到山脚的男演员,也证明了这—点。 ——别墅里和山里的血红色人形怪物,都与当年的土匪有关。他们死之后,因为袭霜的怨恨而被困在厉鬼的牢笼里,滋生了新的怨恨,与整个鬼山融为—体,令此地的鬼气越发阴深。 以致于无论是谁走入鬼山,都会被这股怨气留在这里,找不到通往规山的路。 但就是这样强大得令老管家和那些怪物畏惧的袭霜,却—步都不走下四楼。 在别墅的—到三楼里,她只能通过幻觉来操纵活人自残自杀,或是通过镜子出现在活人面前。 而无论袭霜怎样暴怒,燕时洵都没能成功将袭霜激到出现在其他楼层。 甚至在他想要主动去往四楼时,本应该在这种好时机将他引诱至四楼、将—再激怒她的人趁机杀死的袭霜,却像是被踩到了伤口—样更加的狂怒起来,引发了整个鬼山的天地异象。 袭霜,看起来不仅对自己死亡之地的别墅有所忌惮,也不愿意让除她之外的任何人走进四楼见到她。 她就像是恐惧于自己的丑陋为人所见—样,将自己密不透风的藏了起来。 ——她是百年前的粤剧名伶,有她的傲气和绝顶的美丽,美貌和唱段都如盛开在老沪都的芬芳玫瑰。 那么,她为什么会恐惧?为什么怕见到奶妈? ……还是说,她是以—个在母亲面前的孩子身份,在害怕? 这样—个强大到令海云观道长都感到棘手的厉鬼,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躲避了奶妈整整百年。 燕时洵坐在梳妆台前精致的丝绒梳妆凳上,看着梳妆镜里还在等待着他的回答的袭霜,不急不缓的勾起了浅红的唇。 “奶妈说,她很爱你。”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眸,看向梳妆台上的那封信件。 口口声声怨着情郎,也在夜里附身在白霜身上痴怨哀唱,然而这封充溢着来自情郎爱意的信件,袭霜却—眼都没看,甚至没有注意到他将这封信件绑在了她的长发里。 只是专注的,急切又畏惧的,忐忑等待着燕时洵传递出来自奶妈最后的话语。 “她担心你会不会饿,会不会冷,没有人陪你说话你会不会寂寞。她担心你始终无法释怀百年前的事,以致于将自己封闭囿困于此,无法进入下—个轮回。她希望你能够忘记死亡和怨恨,无论是你等待的情郎还是怨恨的土匪,都卸下来,就放在这里。然后,重新迎来下—次人生,享受人间的太平幸福。” 也许是百年前的人们表达爱意太过含蓄,奶妈又拘泥于身法带来的限制,以致于竟然从未向被她视为亲生女儿的小姐,说出她细腻厚重的亲情母爱。就算是已经身死变作鬼魂,在面对燕时洵时,奶妈对袭霜的爱也都含蓄的掩盖在每—句的担忧之下,没有直接说出来。 但现在,燕时洵却将奶妈深厚的爱全部挑明,直接摊开在袭霜面前。 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个答案的袭霜,重重愣住了。 血色的镜面里,厉鬼乱舞飞卷的长发落了下来,隐含在眼底的忐忑愧疚,也变成了晶莹的泪光,—点点漫了上来。 “她爱你,和—个最普通的母亲,深切的爱着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燕时洵刻意放柔和了自己磁性低沉的嗓音,带着循循安慰之意:“她从来没有怪过你,不,倒不如说,比起怪你,她更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你。她很伤心你百年来都将她拒之门外,她其实很想见见你,再摸摸你的脸,告诉你—切都已经过去你,你不要再害怕……” “你视为亲生母亲的奶妈,也像你爱着她那样爱着你。她其实,很想你。” —行清泪,顺着袭霜漂亮的凤眸淌了下来。 她手足无措的看着燕时洵,也许是因为燕时洵此刻的神色语气都太过可靠而令人安心,她并没有怀疑燕时洵所说的话。 袭霜颤抖的攥着自己旗袍—角,鲜红的唇瓣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我以为,我以为奶妈—定会怨我,她—定会用仇恨厌恶的眼光看着我,所以我才没有勇气见她,我害怕……我害怕她讨厌我。” “因为是我,是我执意为了嫁给他而等在这里,才连累了奶妈也陪我死在了这里。她本来不用遭遇这些的,都是因为要陪我……” “对不起,对不起奶妈,我没有不想见你,我不是故意让你伤心的。” 袭霜哭得几乎花了妆容,视野—片模糊,仿佛奶妈又—次站在了她的面前,就像在那—夜之前—样,就像她小时候那样,依旧慈爱的向她伸出手,想要将她抱进怀里。 “我也很想你,奶妈,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更勇敢些的,那样就还能再见你—面。可是我真的太害怕了,我害怕你不再爱我了,对不起……” 袭霜就像是做错了事忐忑等待惩罚责骂的孩子,站在母亲面前,愧疚得不敢抬头,却意外的只得到了母亲—个慈爱的拍头,笑着问她有没有受伤。 于是那些被在身后藏在手臂上的见骨伤口,忽然就疼得她忍受不了,满腔的委屈也再压抑不住,只想扑进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大哭—场,将自己这些年的委屈全部痛痛快快的哭出来。 燕时洵—言不发的注视着袭霜,从她思绪混乱颠倒的解释低语中,明白了—切。 ——让袭霜化为厉鬼的,不是她没能等到情郎的怨恨。 而是,对于奶妈死去的愧疚和愤怒。 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奶妈就摔死在袭霜面前。她眼睁睁的看着奶妈惨死,自己却无法杀死土匪为奶妈复仇,这种痛苦直到她死后都没能遗忘,被印刻在魂魄上穿过了生死之间的界限,成为了她死前最后的执念。 以致于,生生化为厉鬼,重归鬼山。 燕时洵所带来的讯息对袭霜而言几乎是天崩地裂般的打击,她顾不上燕时洵的存在,在镜子里哭得浑身发抖,口中不断呢喃着“对不起”。 如果她没有任性的离开城市待在郊外的林间别墅里,也就不会遭遇土匪,害得奶妈惨死。 如果她能更勇敢—些,在某—次奶妈站在四楼外的时候,鼓起勇气走出去向奶妈说声对不起,也许她们之间能够更早的消除误解,不必远隔在不同的空间各自痛苦。 如果…… 时间能倒流。 “嘀,嗒……” 就在这时,燕时洵敏锐的听到—声细微的掉落声。 他眼神—厉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却是梳妆台上那个—直静止不动的水晶沙漏,突然间向下掉落了—粒沙子,敲击在空无—物的水晶底,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燕时洵愣了下,随即微微笑了起来。 他找到了唯—那条能够离开鬼山的办法。 ——让袭霜成为厉鬼的执念,动摇了。 被仇恨囿困于阴阳之外而凝固的时间,也随着袭霜—直以来所坚持的情绪的崩塌,而开始重新流动了起来。 被隔离于别墅其他空间的四楼、这间别墅,乃至于这整座鬼山,也将如沙堤溃散。 袭霜的泪水滴落在她血红玫瑰的旗袍上,血色竟慢慢从盛放的玫瑰花纹上褪去。 她哭干了为人子女的泪水,那些生前死后的记忆,重新浮现出来。 —滴血泪,坠在袭霜的眼角。 ——厉鬼哪里有泪水,那皆是魂魄中的怨恨和痛苦,是死亡时从身躯里流淌出来的血液。 狂风平地而起,吹卷起房间内的窗帘床幔,烛火剧烈摇晃,在墙壁上拉长诡异的黑影,像是张牙舞爪扑来的鬼怪冤魂。 燕时洵却依旧坐在梳妆台前,佁然不动,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道道血泪从袭霜的面容上滑下,映在血色的镜子里,在摇晃的明暗中形成骇人的恶鬼面。 她不再颤抖痛苦,那张艳丽的美人脸上,全是仇恨。 ——对土匪的,对她自己的。 “周式……” “周式…………” 袭霜怒发狂舞,面目狰狞的尖锐长啸:“周式——!!!” 整个房间都在这—声裹挟着浓烈仇恨的尖啸之下剧烈的晃动起来,房间内的摆件家具纷纷砸向地面,横梁石墙坍塌,袭霜为自己构建起的牢笼,终于也因为她自己情绪的动摇而崩塌。 燕时洵却不避亦不闪,任由巨大沉重的红木衣柜砸向自己。 梳妆台上,水晶沙漏重新恢复流动,沙子飞起又溅落。 “轰——!” 燕时洵的眼前,终于彻底黑了下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不在别墅的四楼。 而是身处冰冷的泥土,仰望着夜空的残月。 第31章 鬼山林屋(31) 燕时洵先是试着转动自己的脑袋,想要确认自己周遭的环境。 因为袭霜本人的混乱,目前鬼山中有三个不同的世界在重叠。一个是袭霜封闭自我的四楼,一个是袭霜构造的记忆世界,还有一个,才是节目组众人所进入并遇到危机的鬼山。 他必须要先确认自己身处的是哪个世界,才能预判自己会遇到什么危险,以作准备。 但是他失败了。 燕时洵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就连最简单的转过头这样的动作也做不到。正常人类会在转动脖子的时候感受到的血管肌肉,他一律感受不到。 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身体,就连脖子都不存在。 只有一颗头颅。 本来应该是不妙的危急情况,燕时洵却反而确定了他此时所身处的境地。 ——他以被土匪分尸了的袭霜的身份,进入了由百年前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构筑的记忆世界。 按照之前他以土匪头子周式的视角所见,他,或者说袭霜,目前就应该是被弃尸扔在了花园边缘的柴房。 之前在以周式的身份旁观旧日的记忆时,燕时洵心中就始终存有疑问。 那个记忆世界因为奶妈魂魄的离去而戛然而止,他没能看到在土匪们狂欢庆祝后,在别墅里又发生了什么。 那么,杀人者为什么会恐惧被杀者? 穷凶极恶的土匪为什么会忌惮袭霜?那些遍布满山的血红色人形怪物究竟又是什么?百年来鬼山一直有过路人死亡的传闻又是怎么来的? 当时奶妈对燕时洵说的那句“小姐把你当成了土匪”,让燕时洵确定了是因为他的举动,而让袭霜确定了自己在记忆世界中的身份和视角。如果他想要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恐怕要借助袭霜的视角,才能真正看到完整的记忆。 于是,怀抱着疑问,燕时洵激得躲藏起来的女鬼袭霜从镜子里出现,又利用他已经得知的信息让袭霜在魂魄不稳的情况下重新回忆起百年前的事情,以他所处的位置混淆自己的身份,从而得以顺利借助于袭霜的身份,进入了记忆世界。 袭霜,是整座鬼山存在的关键。 只有她的怨恨和执念彻底消除,作为她仇恨囚笼的鬼山,才会随之一起破除。 节目组的所有人,才能离开鬼山,前往规山,回到正常的世界。 只是,因为借用了袭霜身份的缘故,和之前借用土匪头子身份时一样,燕时洵什么都做不了,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只能待在袭霜的身体里,以旁观者的身份,冷眼看着百年前的故事重新上演。 夏日的山间,夜风依旧寒冷刺骨,花园里满是浓重的血腥气息,随着吹来的风一起扑到燕时洵的鼻尖。 就在头颅旁边的不远处,堆在柴房的麻布袋子里堆满了别墅里那些死去的人的尸体,奶妈的尸体也在其中。 残肢碎肉,散落满地。 血液流淌蜿蜒成溪,汇入花园渗进泥土里,浇灌满花园的白玫瑰花丛。 袭霜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珠,死死的瞪着夜空中的残月。 她的魂魄依旧被困在身躯之中,却因为碎尸数块而残破不堪。她愤怒痛苦的哀嚎哭泣着,声声泣血,呼唤着自己情郎的名字,和她的奶妈。 然而,没有人听到。 没有人回应她。 她只能用那双沾染了鲜血的赤红眼珠,仇恨地瞪着传出阵阵大笑声的灯火通明的别墅。 痛苦和怨恨积攒在她破碎的身躯和魂魄中,鲜血染红了她本精致华美的旗袍,往昔的所有善意都化作了无边的恨意,想要杀死土匪以血洗仇恨的执念,在土匪们纵情饮酒欢笑的声音中,越发坚定。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在天边出现第一缕曙光之前,头戴高帽手提锁链的鬼差出现在袭霜眼前,想要带她去往地府,算平善恶重入轮回。 却被袭霜充斥着怨气的魂魄拒绝了。 袭霜原本整齐精致的盘发早在与土匪头子周式的挣扎对峙中散落满肩,在她青白僵硬的脸上投出大片的阴影。 唯有那双赤红的眼珠,还带着仇恨的亮光。使得她阴沉怨恨的眉眼,看起来越发阴森渗人。 而她一身被鲜血染就的红裙,在最黑的深夜里,是唯一的颜色。 ‘杀人……偿命,他杀了我,我记得他的脸,记得他的名字。我要,为我惨死的奶妈,为那些人,为我自己,以血洗恨。’ 袭霜双手遮扒着面容向下,赤红的眼珠流淌下血泪来。 她向鬼差诉说着自己的怨恨,质问世间哪里有公道可言。 不耐烦的鬼差本想强行将众多迷茫游荡在花园和山中的鬼魂带走,却被发怒的袭霜不顾一切的攻击驱赶。 于子夜12点,身穿红衣惨死的女鬼,最凶。 两日交接时分处于阴阳和日期交替的瞬间,唯有那一秒,不属于阳间也不属于阴间,是鬼魂睁眼之时。 累积着仇恨愤怒的袭霜在月光之下,凶狠得不顾一切,就连鬼差也连连败退,不得已逃离。 而袭霜,她就穿着一身红衣,站在花园里被鲜血染红的玫瑰花丛中,透过客厅的窗户冷冷的注视着别墅内欢庆的场景。 这些土匪残忍的杀死了她视为母亲的奶妈,也杀死了她所熟悉的人们,让她再也没有等到她的情郎迎娶她的那一天的可能。然后,他们却窃取了财富,将别墅占为己有,还哈哈大笑的庆祝着他们的“勇猛”! 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 袭霜的魂魄随着晨光从天边升起而一点点消散,唯有那双赤红的眼珠,牢牢的将所有土匪的脸都记了下来。 他们彼此之间呼唤的名字,更被袭霜狠狠的记在了魂魄中,死也不能令她遗忘这份仇恨。 …… 日升月落,月出深山。 红衣的女鬼始终静默站在花园之中,无声而怨恨的注视着别墅里的人影。 仇恨翻涌,愤怒嘶吼。 残月,已圆。 在袭霜死后的第七天,再次从远方的黑暗中升起的月亮,混圆如玉盘。 月光惨白,却已臻至圆满。 从太阳的极阳到圆月的极阴,与头七的最后一重变数…… 今夜,宜起尸。 一直安神等候的燕时洵睁开了双眸,借助于袭霜的眼睛,冷静的看向四周。 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今夜就是最重要的转折点。 圆月和头七的双重滋养下,阴性的力量到达顶峰。阴门大开,鬼魂复仇索命。 作为孤魂游荡的袭霜,力量也会得到最大的增幅。 如果说袭霜会获得足以杀死所有土匪、并且令土匪们在百年后依旧忌惮畏惧的力量,那一定是在今晚。 异变,将起! 阴云四拢,渐渐将圆月遮起,夜幕之下一片无光的漆黑如墨。 就在燕时洵屏息等待的时候,一道不怒自威的低沉声线,像是从遥远不属于人间的虚空传来,刺破黑暗抵达袭霜的耳旁。 ‘新丧之鬼袭霜,我听到了你的请求——堕为厉鬼,索取力量,向你所愤怒怨恨之人复仇。’ 燕时洵心下一凛,立刻循声看去。 阴云蔽月,唯有点点昏暗的光线,照亮开满玫瑰的花园。 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从远处走来,脚下如若无物,唯有披在肩上的长袍垂地拖行过花丛。所过之处,花草枯萎失去生机,满地焦土死寂。 当待在地面上袭霜被砍断的头颅里的燕时洵逆光看去时,那道身影在他身前不远处站定,浓重的鬼气不断侵蚀着周围的生机。由地面向上看的角度使得那身影高大得过分,足以遮天蔽月。 就好像,至阴至寒的满月之下,唯有那道身影是此间阴阳交界之处唯一的主宰。 借助着微弱的光亮,燕时洵勉强看到了那道身影的具体长相。 那是一张不属于燕时洵见过的任何一种鬼神精怪的脸,与浓重的鬼气相对比的,是更加偏向于人类成年男性的俊朗面容,线条锋利硬朗如刀刻,带着长久上位掌权养就的不可冒犯的威严气场。 唯有那人靠近鬓角处两道诡异的黑色纹路,将他与寻常人类区分了开来。 在燕时洵眼里,那道身影持续不断的散发着浓重黑气,简直像是一整团完全由黑暗和森森鬼气构成的人形怪物。 就算是百年后已经化作厉鬼的袭霜,所令他感受到的危险,都不足以抵过这人带给他的万分之一的警惕。 从被师父捡走后跟着师父走南闯北,燕时洵见过鬼怪无数,然而没有哪一次能像现在这一刻,能令他产生如此剧烈的危机意识。 就算他将所有的记忆都翻出来,也唯有一次在被师父捡走前的幼时,有过模糊但相似的感受。 就在燕时洵心中警惕到极点,专注观察打量着这道鬼气阴森的身影时,袭霜却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没错!我要那些人,体会像我一样,不!是百倍于我的痛苦!’ 冤魂厉啸:‘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他们不配为人,他们没有资格披着人皮,继续残害他人!为什么没有人能够审判他们,为什么没有人来惩罚他们!他们必须死,他们不可以走出此山半步,他们必须死在这里,永远的留在这里,无法再伤害任何人才行!’ ‘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那道身影的声音低沉而寒冷,像是巍峨高坐于酆都阎殿审判亡魂的鬼神。 ‘堕为厉鬼,便是放弃进入轮回,你将永远被自己的仇恨囿困。直到天道不仁,让仅留存的变数出现,你才有可能重入轮回。’ ‘我不在乎!我只要周式和其他那些土匪,以命偿命!’ 袭霜恨得从眼睛里淌出血泪来,落进泥土中,便让焦黑枯萎的染血玫瑰重新盛开。 燕时洵似乎听到那道身影笑了一下,只是轻微得像是他的错觉,再细听又什么都没有。 ‘地府不判,酆都治。’ 那道声音威严至极,如鬼行之道本身:‘新丧鬼袭霜,起——’ 阴云顿开,天幕高远如殿檐。 惨白的月光猛然洒落下来,照在袭霜已经腐烂的尸身头骨之上。 柴房装满碎尸残骸的麻袋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异响。 早已干涸的血液从土地干柴上重新蠕动着聚拢,尸块与碎肉重新拼接成人形,滚落一旁的头颅之上,那双浑浊黯淡的赤红眼球,猛然大睁。 头七月圆之夜,满怀怨恨而死的袭霜,于满园四溢风鬼气之中,化为厉鬼归来。 而此时别墅内,依旧是欢饮达旦的热闹明亮。 在袭霜站起身的那一刻,燕时洵借助她的眼睛迅速扫过那道身影所站之处。 然而月光明亮,那道身影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 第32章 鬼山林屋(32) 别墅的酒窖里囤积满美酒,志得意满的土匪们抱着从别墅搜刮出来的财物,日夜豪饮庆祝,喝得酩酊大醉,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 精细宽敞的花窗外,传来走步的轻微声响,还有某种爬行类动物从地面上蠕动而过的声音。 抱着从橡木桶里倾倒出的美酒的土匪头子周式,只觉得后脖颈一凉,像是有什么盯上了自己。他迅速转身怒目看去,身后却只有客厅的窗户,窗外正对着花园里被血液染红的玫瑰,没有半个人影。 周式疑惑的嘟囔着,重新又转过头去。 但他没有看到,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刹那,一袭红裙的厉鬼蓦然出现在窗外,用一双赤红的眼珠狠狠的盯着他的背影。 一个坐在周式对面的土匪朦胧的醉眼在无意间扫过了客厅的落地窗,他立刻被那双眼睛里所饱含的浓重恨意吓得一个激灵,酒都醒了。 然而当他定神再看去时,窗外又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道血红色的残影,在眨眼的间隙扫过,像是错觉。 那土匪刚松了一口,就看到对面的土匪头子周式突然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向自己。 “大当家的?”那土匪纳闷的问了一声。 但他马上反应了过来。 大当家的不是在看着他。 而是,在看向他的身后。 ——有什么东西,就站在他的身后。 那土匪咽了口唾沫,颤巍巍的挪动着被吓得僵硬的脖子,想要向后看去。 一缕带着血腥气的黑色长发,突然从那土匪上方落下来,掉在他的脸上。 然后,土匪对上了一张狰狞腐烂的女人脸。 “啊啊啊啊……” 尖利的指甲直插进了那土匪的双眼里,捅穿了他的脑袋,白浆混合着鲜血四溅,喷洒了一地。 他惊恐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身体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这边的声音引起了还在喝酒大笑着的土匪们的注意力,他们纷纷看去。而被突然出现的女鬼残忍索命杀人的场面惊吓在当场的周式,也反应了过来。 他被惊得醒了酒,却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没有被这满地脑浆鲜血的场面吓住。他眯了眯眼,认出了女鬼那张被黑发半遮住的脸。 “你不是前两天被我杀了那女的吗?”周式狞笑着站起身:“怎么,变成女鬼想要来找我报仇?” “那来啊,我杀过多少人连我自己都记不清,还没有哪个能变成鬼杀了我的。”周式蔑视的看向站在满地血泊中的女鬼:“怕鬼我就不会做这行当!” 嘀,嗒…… 鲜血从血红色旗袍的裙角滴落,砸进血泊里。 袭霜垂着头,赤红色的眼珠盯着倒在血泊中惊恐睁眼而死的土匪,垂下来的黑色长发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让人分辨不出,那血滴究竟是土匪飞溅到她身上的,还是从她眼睛里流淌出的血泪。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这些人明明杀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的坐在这,披着人皮活着! 她好恨,好恨啊……必须,必须杀了他们!!! 袭霜垂在黑色长发中的手指指甲猛然暴涨,变得长且尖锐无比, 她猛地抬起那张流淌满血泪的腐烂面容,怨恨尖啸着冲向客厅中的土匪们。 尖利的指甲像是血红的匕首,可以轻易划烂任何被土匪挡在身前的障碍物。 那指甲如刀切豆腐般直接划向土匪的脖子,瞬间便是一个淋漓的血口,被划开的大动脉像是喷泉一样喷溅出大量的血液,让周围的土匪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兜头浇了满身的鲜血。 而任由那个被划开大动脉的土匪如何拼命抬手捂住脖子,都只能绝望的感受着生命一点点从自己身体中流逝的冰冷。 他长大了嘴,拼命的想要说什么,但却只能跌在满地的鲜血中仰视着血色的女鬼,逐渐感受到曾经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的绝望。 本来因为土匪头子周式的话而稳定下畏惧情绪的土匪,看到这一照面就被女鬼杀死的场面,无声的恐惧在彼此之间蔓延。 他们握着平日里杀人的土枪和马刀,手却颤抖着几乎握不住,甚至下意识的在向后退去。 谁都不想成为那个冲在最前头送死的人。 可因为仇恨而甘愿堕为厉鬼的袭霜,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土匪。 土匪们只觉自己眼前有红色的残影闪过,再定睛看去时,那血色的女鬼已经不在原地站着了。而旁边却传来同伴的惨叫。 伴随着惨叫和鲜血喷涌的声音,一个个土匪绝望哀嚎着倒下,在血泊中抽搐着,爬向土匪头子周式的方向,想让他们的老大救救他们,他们才抢到了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好日子就在眼前了,他们不想死,不想死! 然而不管是周式还是其他人手中的武器,面对女鬼时都像是豆腐一样,轻易的就被那锐利的指甲划烂成一团废铁。 整个客厅里,到处都喷溅着鲜血和白浆,甚至连高高悬挂而下的水晶灯上,都有被喷上的血液顺着垂下的水晶再次滴落下来。 原本精致华美的摆件和家具上覆盖着厚厚的血液碎肉,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土匪们倒在自己的血泊中,趴在地上艰难的蠕动着想要逃离这里,他们伸出沾满血的手臂奋力伸向不远处的大门,明明距离如此近,却无论怎么爬也爬不到。 也有人拽着周式的裤腿,用绝望的眼神仰视着他,已经说不出话的声带还在拼命发出“啊啊”的声音,想要周式想象办法,救救他们。 却被周式一脚踹倒在血泊之中。 这个刚刚还狰狞叫嚣着自己不怕鬼的土匪头子没有想到,明明生前只是个弱女子的袭霜,在死后竟然如此邪性,几十个杀人如麻的土匪都挡不住她一击,无论是刀枪都无法伤到袭霜,甚至他们根本无法瞄准这个女鬼。 上一眼看还在这里,刀砍过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消失在原地而出现在他们身后,用尖利的指甲划开了他们的头颅和动脉。 周式怕了。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恐惧。 那是厉鬼对加害者的愤怒和刻骨仇恨,不是活人用拳头就能分出的胜负。 周式带着一身被其他人喷溅上的鲜血,恐惧四望,然后他发现这些随着他一起杀人劫舍的兄弟们,都死的死伤的伤,还活着的也已经被这女鬼吓破了胆,扔下了土枪马刀仓皇逃窜,想要躲过女鬼的追杀。 杀人者和被杀者,竟然颠倒了地位。 活着的时候只能痛苦看着熟悉的人死亡而无法反抗的袭霜,终于在死亡后,获得了她想得到的力量。 即便这份力量的代价是囿困于此,再无法进入阳间。 黑色的长发蔓延在血泊之中,缠住了每一个拼命向外爬去的土匪,困住他们不让他们离开。 而袭霜追赶着逃窜的土匪,为他们脸上的恐惧惊慌而终于感到了一丝快意。 没错,就应该这样才对啊。 你们杀了那么多的人,怎么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掠夺来的东西,洋洋自得你们的罪孽? 你们要后悔才行,你们要体会我曾体会过的痛苦和绝望才行。我要你们的魂魄,永远痛苦而不得轮回! 别墅里到处都是残肢血液,墙壁和天花板也涂满了厚厚的血层,不断向下滴落。 白色的碎块从碎裂的头颅中散落在血液中,和残肢一起搅混,又被其他尚有一息的土匪们挣扎时踹碎。 这里是十八层地狱。 是厉鬼为复仇自己的怨恨而准备的审判场。 “砰,砰,砰……” 在惨叫声逐渐衰弱减少的别墅中,周式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知道,要轮到他了。 被他亲手砍死碎尸的女人,变成鬼回来找他了! 周式终于不再犹豫,他扔下刀转身就向别墅大门跑去,什么兄弟财宝,在这种地方碰到这么个疯婆娘,活命才要紧! 然而袭霜从来没有忘记过周式。 他将奶妈摔死在她的眼前,又杀死了她,将她剁成一块块扔进了柴房。 这个人,毁了她所有的期待和幸福! “你要,去哪?” 阴冷的声音幽幽的从周式身后传来。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杀了我和其他人的帐,是时候还了。” “——拿命来还!!!” 厉鬼嘶啸狂怒,长长的黑发张牙舞爪的遍布了整个别墅。狂风将树木吹得剧烈摇晃,别墅内一切晃动不止,玻璃碎裂狂风倒灌,布料飞舞阻挡住了周式的所有去路。 袭霜尖利的长指甲不断的在周式身上留下狰狞伤口,周式痛苦吼叫,却没有可以逃避的地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指甲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噗呲!” 指甲直直的插进了周式的双眼和头颅中。 周式无法忍耐的大叫出来,却又被袭霜砍断了手臂,脚掌,大腿……最后砍下来的,是头颅。 七天前的夜里,周式如何将袭霜残忍分尸泄愤,今夜在满月惨白的月光下,袭霜就如何将这份痛苦如数奉还。 善良?宽恕? 不,她就是要让杀人者,体会到一刀刀落在身上的痛苦和绝望! “你们不配披着人皮,假装自己还是个人。”袭霜这样说着,用尖利的指甲生生剥下了土匪们的整张人皮。 那些重伤的土匪们凄惨的喊叫着求饶,却无法动摇早已冰冷凶残的厉鬼。 他们最终变成了一个个徒有人形的血红色怪物,生生流干了血液,死在别墅里。 袭霜拎着那一张张人皮,将它们埋在了花园的玫瑰花丛下。 原本白色的玫瑰,早已被别墅里的管家仆从们死亡时流出的鲜血染红,带着他们刻骨的不甘和怨恨。 当那一张张人皮被埋下时,玫瑰花丛剧烈颤抖着,像是在愤怒,也像是在哭泣。 ——终于,杀死他们的仇人,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死亡。 玫瑰花丛的根茎细须在泥土中蔓延生长,将被埋下的人皮用尽力气紧紧缚住,不允许它们逃离。 他们死在了这里,因为怨恨而无法离开。 那么,就让仇人也永远囿困于此吧。 ——直到他们的怨恨消散,直到他们心甘情愿进入下一个轮回离开。 又或许,他们永远都不会忘记死亡时的仇恨。 玫瑰花丛上的血液一点点消退,从渗人的斑驳红黑,重新变成了纯净的白色,在月光之下随风摇曳。 但如果细看,就能看到那层层娇艳纯白玫瑰花瓣,竟然隐约堆叠出一张人脸的轮廓。 他们像是在痛苦哀嚎着,绝望的怒骂,却无法逃离玫瑰半步。 至于那些血红色的残躯碎肉,则被袭霜统统塞进了酒窖的酒桶之中。 狂欢吧,在你们钟爱的酒水里继续你们满是孽障和鲜血的狂欢吧!你们枉视生命如草芥轻贱,满手的血债深不可偿,被你们杀死的人无时无刻不在哭泣哀嚎着,你们不应该被宽恕! 你们的肉身和魂魄,都会永远留在这里,每时每刻回忆起你们的痛苦绝望!! …… 洒满别墅的血液被风吹起,与山雾相融遮月。 血月如泣。 燕时洵看着以袭霜的视角被展示在自己面前的记忆,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血红色的人形怪物和土匪头子周式,会如此忌惮袭霜。 因为袭霜在死之后化为厉鬼,杀死了所有参与了那场残忍屠杀的土匪。 至于那些血红色的人形怪物,根本就是被袭霜生生剥了人皮的土匪。而人脸玫瑰,则是土匪们魂魄的载体,所以它们才会畏惧着放有袭霜和百年前别墅仆从尸骨的柴房,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化身老管家的土匪头子周式,也才一步也不敢走进花园。 因为那里,那是被他所杀的人们的亡魂和尸骨。 在鬼山别墅内,规则并没有变,始终是被杀者畏惧杀人者。 所以才会在别墅和花园里,形成了奇特的范围,几股力量互相不敢踏步对方的范围。 而袭霜会对别墅右侧深红色房间抱有怨恨和杀意,也是因为那是土匪们生前将别墅据为己有,死后依旧占据着酒窖所在的右侧。袭霜将所有住在右侧房间的人都当成是土匪一伙,才会对丁茜说出那样的话,也才会发起攻击。 至于左侧,则是因为那是靠近花园的一侧,同时也是袭霜主人房所在的一侧。土匪们畏惧花园里的亡魂也畏惧左侧的袭霜,所以不会迈入左侧的房间,即便想要杀死左侧房间里的人,也只能将人从房间里骗出来才敢动手。 与之相反的,则是袭霜对左侧房间的人抱有相对友好的态度。 燕时洵忽然想起袭霜几次三番要弄死自己的举动,不由疑惑的歪了下头。 ——他也住在左侧房间,为什么袭霜对他就不像对白霜那样? 是因为他住的是奶妈的房间吗? 不过这并不重要,也就被燕时洵暂时放在了一边。 百年前的故事终于通过两个不同的视角,完整的呈现在了他的面前,缺少的思维拼图也开始拼凑完整。 但还漏了一件事—— 从别墅所有人都死亡,土匪的尸体也都被塞进酒窖后,为什么当时还有上山的村民看到了满山的土匪尸体? 从那之后被传出死亡传闻又是怎么回事?造成了鬼山这个名字形成的那些村民过客的死亡,究竟是怎么来的? 以燕时洵对袭霜的观察来看,她虽然变成了厉鬼,但却做不出滥杀无辜的事。 那么……难道是那些土匪死后所为? 但袭霜不是在化为厉鬼时对那个满身鬼气的身影说过,她不会让土匪离开这里继续害人吗? 就在燕时洵的大脑飞速运转陷入沉思时,记忆世界竟然开始了坍塌。 蜘蛛网状的裂纹从角落蔓延到别墅的每一寸,发出令人牙酸的崩裂声。 异响令燕时洵立刻从沉思中抽离,敏锐的看向声音的来源。 不仅是别墅,整座山都像是地震一样在颤抖。 燕时洵有一瞬间的错愕。 在之前借助周式身份进入的记忆世界,是因为奶妈的离开而动摇了袭霜,才会让记忆世界坍塌。那现在呢,又是为什么? 他现在借助的,可就是袭霜自己的身份。 除非……袭霜自己在动摇,或是在记忆世界之外的某个空间受到了攻击。 燕时洵心下一沉,立刻默念起了驱离咒,不再像与周式重叠的身份分离开时那样顾虑着脆弱的记忆世界,而是刻不容缓的速战速决,立刻将他与袭霜分离了开来。 就在燕时洵修长的身形刚重新出现在袭霜不远处的那一瞬间,整个记忆世界轰然坍塌,坠入一片黑暗中。 没等漆黑的视野重新恢复,燕时洵就先听到了来自袭霜的尖锐长啸。 “周式——!!你这家伙,竟敢来见我!杀了你,杀了你!!” 那啸声饱含着愤怒和仇恨,字字带着血海之仇。 但更令燕时洵警惕,是袭霜所说的内容。 百年前袭霜就已经借用土匪们生前所豪饮庆祝的酒,和别墅仆从们的亡魂,分别镇压了土匪们的肉身和魂魄,而那些东西也确实始终畏惧袭霜,不敢踏进袭霜所掌控的区域半步,更遑论出现在袭霜面前。 但此时,袭霜竟然像是被激怒了一样,喊出周式来见她这样的话。 燕时洵的第一反应,就是周式走进了四楼来找袭霜。 可周式之前确实表现出了对袭霜的忌惮,连花园都一步不敢迈入,又怎么能踏进连奶妈都无法进入的四楼? 不对! 燕时洵灵光乍现,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别墅内几股不一样的力量,百年来始终按照它们自己的规则保持着平衡。 但是现在,别墅里多出了另一股力量。 节目组的活人。 周式一直执着于将血肉喂给节目组的人,被吓疯的男演员,喝下了血液又被砍伤的柳依依…… 平衡,被破坏了。 借助于节目组的人,周式很可能得到了可以对坑袭霜的力量。 更别提他为了走进四楼,硬生生砸碎了阻挡在四楼前的屏障。而他又以奶妈为突破口,不仅从袭霜那里得到了有关别墅的情况,也使得袭霜严重动摇。 从早饭后就不见踪影的老管家周式,很可能始终在某个角落里冷眼旁观,等待自己所需要的力量被聚齐,然后在四楼的屏障破碎后趁机而入,踏上了四楼。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想清楚了一切。 然后,光亮在燕时洵的感知尽头渐渐亮起。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正对上了几米开外老管家那张满是皱褶和尸斑的脸。 老管家僵硬的笑了起来:“原来,客人竟然跑到了这里。” 第33章 鬼山林屋(33) 和节目组刚进入别墅时来迎接的精英管家形象截然相反,现在的老管家穿着一身层层叠叠的粗布短打,上面沁满了已经干涸氧化的黑红色血迹,衣服的皱褶里还能看到堆积的碎肉。 从最开始在厨房看到老管家时,燕时洵就直觉那张脸不太对劲,像是人皮硬被穿在不合适的脸上,现在这种违和感更重。 而在从记忆世界里看完百年前发生的事情之后,再看到这张脸的燕时洵不由皱起了眉。 ——百年前变成了厉鬼的袭霜,将每一个土匪的全身人皮都生生剥了下来,所以别墅和山上才会到处都是血红色的怪物。那么,为什么同样被剥了人皮的土匪头子周式,现在依旧带着人皮? 老管家周式站在打开了的房门口,那张僵硬腐烂的脸泛着黑青色,不像是活人能够拥有的颜色。他扶着门框没有进来,只是用那双浑浊无机质的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死死的瞪向燕时洵。 那眼神里透露着怨毒和仇恨,还有终于达成某事的快意,混合起来,扭曲得令人见之胆寒。 “我应该提醒过客人,不要擅自在别墅内到处走动,以免掉到某些年久失修的地方,摔断脖子。” 老管家笑了一下,却毫无温度:“但看来胆大的客人并没有将我的提醒放在心上。可惜了,真出了意外,你的同伴应该会很伤心吧。” “这倒不需要你替我担心。” 燕时洵嗤笑了一声,仿照老管家说话的口气,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反倒是你,你的同伴们不会嫉妒得想要撕碎你吗?只有你自己人模鬼样的,不知道从哪里捡了张臭脸,它们应该很生气吧。” 他的话可以算得上是再无顾虑,直接将老管家的身份摊开了来说,明晃晃的暗示着自己已经知道了老管家的底细。 之前在别墅内时,燕时洵警告所有人不许提及与鬼神有关的字眼,以防会在对环境全然无知的情况下刺激到别墅内的鬼怪,也是为了防止没有自保力量的节目组众人在他的视野之外时,被发狂的鬼怪所伤。 然而现在,别墅和鬼山的一切秘密几乎都已经被燕时洵探知,此时与老管家又身处在与别墅隔绝的独立空间,不必考虑节目组众人的安危。 天时地利人和,燕时洵已经没有任何再顾虑的理由。 不,倒不如说,他就是要激怒老管家,让这个生前就杀人如麻的土匪头子失去冷静和思考,以便透露出更多的消息。 果不其然,本想要先一步对燕时洵造成心理上恐惧的老管家,没有想到燕时洵会直截了当的怼回来,不由得愣了一秒。 随即,老管家青黑色满是尸斑的脸皮剧烈颤抖着,显露出发怒的神情:“黄毛小儿……” “那也比没有脸的家伙强。”燕时洵漫不经心地将梳妆台上几乎要淌到底的水晶沙漏,重新倒立了过来,让它从满沙的状态重新计时。 随后,他这才微微前倾身躯,单手插兜从梳妆凳上站起身。 “你现在顶着的这张脸,真的是你的吗?还是属于某个过路的倒霉蛋?” “你因为没有人皮和脸,相当于被剥夺了人的身份吧。” 燕时洵毫不客气的直接点出了老管家的真实身份和名字:“周式,你已经失去了重新投胎为人的机会,甚至连鬼差都不会再看你一眼,就连在十八层地狱魂魄日夜经受刀山火海之苦,对你来说都是奢望。” “你已经被放弃了,孤零零的被遗忘在封闭的鬼山里,哪里都去不了。” 燕时洵那张俊美的面容上,锋利桀骜的眉眼间显示着对老管家周式的鄙夷和嘲讽,像是在说—— 你,活,该。 这种表情由燕时洵那张不羁的脸做出来,效果格外的好,就算是死人都能硬生生被气活。 更何况是被踩爆了全部雷点的老管家。 他立刻横眉立目,显示出发怒的狰狞神色,整张本就不够服帖的脸皮也紧紧的皱起折叠在了一处。 老管家本来的目标是百年来一直待在四楼的袭霜。 他一直隐在暗处,观察着节目组所有人,像是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有人落单的时机。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最奇怪而令他忌惮的年轻人似乎拥有极强的先天灵性,以致于总是能敏锐的发现些什么,一再的破坏他的计划。 而在燕时洵打碎了通往四楼的屏障后,老管家意识到,这是百年难逢的、进入四楼将厉鬼袭霜吞噬掉以获得力量离开鬼山的好机会。 但是现在,就算百年来一切痛苦的根源就在自己的眼前,只要将袭霜吞吃掉就能得到他渴求了百年的自由,老管家也暂时将袭霜放置一边不予理会。 老管家周式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眼前这个气得他连魂魄都在发抖的青年身上,从喉咙里发出“呼嗬、呼嗬”破碎不清的声音,像是兽类在进攻前发出的恐吓声。 “呼……呼……该死的黄毛小儿,竟敢看不起我!那我就要让你也尝尝死亡的滋味,试试百年都被困在一个地方的绝望!” “杀了你,杀了你——!!!” 燕时洵却依旧姿态悠闲的站立于梳妆台前,不卑不亢,像是一柄足够锋利的刀,横在了血色镜面里的厉鬼和凶残的恶鬼之间,隔着一道房门与走廊外的老管家相望。 他向着死死瞪着自己的老管家咧了咧嘴角,像是在嘲笑老管家的胆小。 ——你不是口出狂言要杀了我吗?来啊,杀我啊,就现在! 还是说,你只是被困在橡木桶里的一团肉,弱小到连这里都出不去更别提杀我了?土匪?恶鬼?嗤,嘴上逞强的懦夫而已。 老管家看懂了燕时洵的表情,他那双浑浊的眼珠迅速变成全然的黑色,不留一点眼白。“啪!”、“啪!”接连数声轻微的崩裂声响起,从头顶向下,他全身的人皮竟然在迅速开裂,露出里面原本的血红色肉块。 那些血红色在不断开裂的皮肤下迅速蠕动着,像是蛆虫翻滚在地皮下,并且透过裂缝争先恐后的向外看去,一块块跳动着血管和肌肉束的肉块像是长了眼睛,一只只对准了燕时洵,用恶意怨毒的目光静静的盯着他。 终于,像是被从中剥开的橘子皮一样,老管家全身沾满血肉的古旧衣服和人皮都一同猛然向四面散开,露出了一直被掩藏在人皮之下的东西。 燕时洵在看清那是什么的一瞬间,俊容上丝毫不加掩饰的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和燕时洵曾在花园和分屏镜头中的鬼山看到的血红色人形怪物不同,老管家的人皮之下,是被碎成一块块的血肉,从中甚至可以看到惨白的碎骨掺杂其间。 然而每一块肉块都仿佛有它自己的想法,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只是靠着某种力量和限制才依旧连在一起,勉强组成了个人形撑起人皮。 而现在,那些肉块组成的人形怪物,从喉咙间发出刺耳粗粝的嘶鸣,然后从房门外一跃而起,血红的手爪直直冲向依旧站立在原地不动的燕时洵。 “你既然鄙夷死亡,那就……自己也尝尝死亡的滋味吧!” 失去了人皮的周式没有了脸,整张包裹在腐烂掉的黑红色肌肉和血管下的头骨骷髅,上下两排牙颌骨大张到了极致甚至能看到口腔中的蛆虫和烂牙。 它发出恶意的桀桀笑声,看着近在咫尺却好像是被吓傻了的青年,已经在恶毒的想象起他痛哭流涕的绝望表情。 然而一直单手插兜站立在原地不动的燕时洵,却掀了掀浓密的眼睫,用那双过分明亮肆意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看向直冲自己而来的怪物,像是在嘲讽它的愚蠢和莽撞。 周式像是兽类直觉一样察觉到不对劲,但它去势汹汹,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骨爪掀起的狂风几乎击碎了燕时洵身后的镜面,也吹起了他散落在额前的碎发。那张从来都肆意无束的俊容,毫无顾虑的展现出他的锋利和兴奋。 就在周式与燕时洵近身的那一瞬间,燕时洵猛然抬起了那只一直隐藏起来的手,迅速扣住了周式的颅顶,那力道之大足有千钧,几乎可以将恶鬼肉身的天灵盖直接掀开, 不等周式反应过来,燕时洵眼神一厉,浅红的唇扯开一抹比恶鬼更加可怕的狞笑。有耀眼的金光从他的手掌中散发出来,将周式笼罩其中不得挣脱,只能厉声哀嚎着奋力挣扎。 而燕时洵手掌下瞬间发力,在周式吃痛而魂魄不稳、由肉块连接拼组而成的肉身也摇摇欲坠几乎散开的那一刹那,直接扣着周式的头颅狠狠掼向地面。 “砰——!” 这毫不留情的一砸,直接让整个女主人房的理石地面寸寸龟裂开来。 周式本就是勉强拼组起来的血红色肉身,开始有了散裂的迹象。而硬生生抗下了燕时洵手掌里的金光和重重一击的头颅,已经受损严重,腐肉烂骨散落在满地裂纹中,更有一颗全黑色的眼珠从眼窝中掉了出来滚落一旁,血淋淋的用怨毒的眼神向上盯着燕时洵。 燕时洵却嗤笑一声,并没将这恶鬼一眼当回事:“想杀我?先洗洗你身上的罪孽,找个人的身份穿上再说吧,还没有鬼能杀得了我。哦对,我忘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随即直视着周式滚落在地的黑色眼珠,一字一顿道:“你,已经被剥夺了人的身份了。” 周式全身的血肉顿时剧烈颤抖起来,显然被气得不轻。 然而燕时洵并没有留给周式反应的时间。 话音刚落下,燕时洵修长的手掌沿着头颅骨缝紧扣着周式的头颅,就以这个姿势提着快要散架子了的周式缓缓站起来。 然后,燕时洵立刻迅猛将周式重新掼向地面,一下更比一下凶残的将手掌下的头颅砸向已经开始碎裂的地面—— “砰!” “砰!” “砰!”…… 随着一声更比一声牙酸的巨大撞击声,周式的头颅在燕时洵的手掌下彻底散落出一块块的碎肉,整个头颅只剩下沾染了血液的枯骨。而它由肉块连接而成的身体,也终于彻底失去了连接,散落成满地肉块。 燕时洵这才松开了手,缓缓站直了修长的身躯,居高临下的看向这一摊血肉枯骨。 在他沾了血的修长手掌里,赫然是一个个金色符文组成的阵法,在不断散发着光亮和巍峨正气,与鬼气格格不入。 ——原来从一开始,为了防备劝诱女鬼袭霜失败而导致厉鬼暴走,燕时洵早早就在手掌心里准备好了克制恶鬼的法阵。却没想到会在周式身上得到应用。 当然,原本为女鬼袭霜准备的法阵并没有这样强悍、几乎直奔着魂飞魄散去的,而是在周式出现后,燕时洵就悄无声息的将这只手单手插兜默念真经,在法阵上加持了一层叠一层的威力。 恶鬼的魂魄常常寄宿在肉体的头颅中,而燕时洵直接抓住了周式头颅的动作,也使得这份力量最为靠近周式的魂魄,对它造成了严重的伤害,使它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大部分反抗的力量。 这才使得周式在燕时洵猛烈而迅速的攻击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燕时洵,从一开始就根据他所掌握的有限信息,预判了可能会发生的危险,并提前做出了准备。 “杀我?” 燕时洵轻蔑道:“杀人恶鬼,人人得而诛之。只有人除恶鬼的份,天道容许,哪有你质疑的道理。” 地面上,周式碎成一块块的血肉,像是水来船翻时仓皇下船的蚂蚁,疯狂从它的骨架上脱离,四散逃去。 即便是见多了恶鬼邪崇的燕时洵,还是被这恶心的一幕搞得有些不舒服,抬手搓了搓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 现在的恶鬼都太不礼貌了!打不过就恶心人,呕。 但就在燕时洵想要手掐法决制止这些肉块逃离时,却忽然察觉到了一道从身后看过来的目光。 可奇怪的是,在这种恶鬼腐尸聚集之地,他竟然没能从那目光里感知到半点恶意。 反倒更像是复杂但善意的情绪。 燕时洵猛然回身,就看到女鬼袭霜站在血色的镜面里。 她纤细的身躯颤抖着,那双漂亮的凤眸瞪得大大的看向燕时洵,竟没有躲进梳妆镜里的空间再次封闭自我,而是从头到尾看完了全程。 “你,不是和周式一伙的。” 袭霜用压抑着哭腔颤抖着的声线,问燕时洵:“你是,来救我的。” 她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又或是在说给自己听,重又坚定的重复了一遍:“有人,来救我。” 因为仇恨而堕化的厉鬼,被执念和恨意蒙住了眼睛,无法看清活人的来意,只能模糊的凭借着活人的情绪和举动,来辨认活人的目的。 袭霜曾经怀抱着身为人的善意,面对着每一个走进鬼山的活人。 可那些人见到或感知到她,无不尖叫着逃离或者攻击她,看上去就和当年土匪的举动没什么两样。 于是,被仇恨塞满了神智的袭霜,浑噩中认定这些人都是与土匪一伙来伤害她的,所以也恨上了那些人,不再试图询问他们的来意,放任他们在鬼山中乱撞却不再放他们离开。 ——不能,不能再让一个土匪走出这里,伤害其他人。 只有死亡时的执念,被袭霜记得清晰。 她知道,那些和土匪们站在一起的,血红色的,也同样是土匪。而和她站在一起的,纯白得像是那晚惨白月光下的玫瑰花丛一样的,是别墅里她认识的人们,她不可以伤害他们。 百年来,袭霜始终是这样区分进入鬼山和别墅里的人。 直到,名为燕时洵的男人打破了她为自己构造的牢笼,闯进了她被仇恨封闭的魂魄世界,将有关奶妈的真实全部告知了她。 又在土匪来袭时,以保护的姿态挡在了她的面前。 这一次,她没有受伤,没有鲜血喷满了整面梳妆镜,绝望仇恨的被砍死死在自己的房间。 燕时洵,是来保护她的。 燕时洵,是被奶妈信任的人。他从土匪的手里,救了她…… 本来戒备警惕的燕时洵,就看到袭霜的面容神色一点点变化,竟然不再以恶鬼的狰狞一面对着他。 在这一刻,袭霜就像是本独身一人行走在黑暗中无边旷野的小女孩,她满心仇恨的跋涉许久,原本的良善和柔软都被消磨殆尽,只剩下作为厉鬼的仇恨和执念,在支撑着她继续向前,拖着她的仇人一起在这黑暗中腐烂。 可是,原本从期待到放弃都没有来到的人,就这么忽然的出现了。 百年前那个残月之夜,袭霜曾不知多少次在心中急切祈祷着来救她的人,出现了。 于是所有的绝望和仇恨都被软化。 厉鬼面下,几乎被遗忘了的、曾经作为人的柔软和良善,无声哭泣。 隔着镜面,袭霜看向燕时洵的眼神不再凶狠,反而像是在看可以信赖的同伴一样。 将袭霜全部的神情变化全部看在眼里的燕时洵,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袭霜,既是鬼山成形的根本,也是离开鬼山的唯一方法。 而他攻击土匪头子周式、保护袭霜的举动,在这间充斥交织着不同力量和规则的别墅里,则被袭霜因此而认定成了同伴。 所以,如果没能看透别墅和鬼山的根本、没能从袭霜的狰狞鬼面认出她的本质、没能得到奶妈的信任而见到袭霜。没能得到她的认可,就会被当做土匪一伙,永远被困在鬼山找不到出路。 一步走错,就再无弥补的机会。 如果他没能及时发现袭霜和提着斧头的血红色怪物之间的对峙关系,而察觉到了异常,放弃驱赶看上去凶残的厉鬼袭霜,那么一旦他对袭霜采取了攻击举动,就会迎来失败,和整个节目组的人一起被困在鬼山。 鬼山,着实凶险。 就算是燕时洵,在捋顺了全部事情之后,也不由得在心里道一声“幸好”。 就在燕时洵和袭霜交流时,地面上一块血肉竟然趁机飞去,直冲向燕时洵身后偷袭。 袭霜顿时尖啸一声,黑色长发从镜面中迅速疾射而去,将那肉块团团绑住吞噬进黑发编织的发团中,成为了养分。 燕时洵未动分毫,危机就已经解除。 但被周式袭击的事,却仍旧令袭霜愤怒了起来。 燕时洵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旁的梳妆台在剧烈颤抖着,柜脚与地面撞击发出“砰砰!”的声音,而血色的镜面里,袭霜被周式竟然敢迈进四楼、甚至大胆的想要袭击燕时洵和她的举动,彻底激怒了。 血液顺着梳妆镜流淌而下,不仅如此,房间内所有可以照出人影的镜面全部渐渐染上了血色,鲜血蜿蜒淌到地面汇聚成不小的血泊。 而袭霜则从梳妆镜里,鬼面狰狞的爬了出来。 之前因为燕时洵提起了奶妈而和缓下来的厉鬼,再一次记起了她的怨恨。 血色重新爬满她的玫瑰旗袍,美艳的面容怒目狰狞,瞬间暴涨的指甲锋利如匕首。森森鬼气从她身上蔓延开来,走廊的壁灯一盏盏爆掉,发出“啪!”、“啪!”的声音,让听到的人心脏也不由跟着一跳。 走廊里响起窸窸窣窣爬行的声音,像是无数的尸体白骨在沿着地面迅速爬行而来。 很快,燕时洵就知道了那些声音究竟是什么。 ——就是之前他在走廊时遇到的、从墙壁挂画里爬出来的女尸白骨! 那些被黑色的长发笼罩,看不清表情的女尸层层叠叠的堆在门口,惨白的骨爪仇恨的抓向四散逃窜的血红色肉块。 两股不同的力量猛然碰撞在一起,谁都不肯放过谁的缠斗了起来。 “袭霜。” 就在袭霜拖着长至曳地的黑发,从燕时洵身边走过时,他一把握住了袭霜的手腕。 刻意收敛了力量和阳气的情况下,与燕时洵接触的袭霜没有被灼伤和伤害。 明明是厉鬼,燕时洵却一点驱鬼镇凶的想法都没有。 他反而像是接受长辈所托的朋友,劝说着太过执着的熟人:“复了仇之后,就走吧,鬼山既非阳间,也非地府,终究不是鬼魂应该久留之地。时间再长些,也许你会连自己的名字都遗忘,彻底堕为厉鬼。” “况且,你的奶妈,希望你能够重新投胎。” 燕时洵刻意放柔了的磁性声音,充满着令人信赖的沉稳。 令袭霜一时愣在了原地。 第34章 鬼山林屋(34) 昏暗阴冷的酒窖里,节目组众人紧紧缩在一处围成了一个团。 几个胆大点的工作人员和嘉宾手里拿着从腐烂倾倒的木架上掰下来的木棍,勉强当做武器挡在身前,瞪得大大的眼睛恐惧地看着那些血红色的人形怪物一步一个血脚印,在忽明忽暗的手电筒光亮中,靠得越来越近。 他们胡乱挥着手中的木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勇气大喝着,想要从气势上吓退这些怪物。 然而他们颤抖的身躯和声音中压都压不住的哽咽沙哑,却毫不留情的出卖了他们。 一只冰凉黏腻的手掌,忽然抓住了站在最外面一个男嘉宾的脚腕。 那男嘉宾一激灵,僵硬的慢慢低头看去。 就见一个只剩下上半身的血红色人形,拖着肠子蜿蜒爬行在地面上,仰起的脸缓缓扯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笑容,声音粗粝沙哑。 “把我的血肉吞下去,让我成为你……你的皮,我很喜欢。” 男嘉宾惊惧的张大了嘴,手中的木棍疯狂怼向地面的怪物:“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惨叫声让在黑暗中看不清怪物的位置、本就慌张恐惧的人们,更是被吓得六神无主,本来就是勉强维持的心理防线也全部溃堤。 不少人不再听从张无病声嘶力竭的高吼,而是逃命般争先恐后的疯狂向楼梯的方向跑去。 然而他们刚踏上楼梯,就被一只血糊糊的冰冷手掌拽住了脚腕,拖进遍地的血红色人形怪物堆中。 他们拼命的伸出手想要挣扎,却依旧不敌一个接一个扑上身的怪物,慢慢被拖进了怪物堆中。 一片血红色中,逐渐只剩下一双渐渐绝望的恐惧双眼还露在外面。 但那些还和张无病站在一起的人们也并不好过,即便拥有特殊的体质,但张无病却并没有燕时洵那样抓鬼驱邪的能力,无法在群鬼围伺机的危机时刻保护所有人的安全。 不断有人被怪物抓住,拖进黑暗中。 其余人不论如何施救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熟悉的同伴绝望的被血红色吞没。 “导演!导演你快想想办法啊!” 安南原一手护着躲在自己身后的白霜,边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尽量不让那些怪物近身,边绝望的向张无病大喊道:“你不是早就和燕哥认识了?就没跟着燕哥学会点什么吗!” 张无病哭得和个狗子一样,边救着身边的人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嚎道:“你以为那是大白菜吗!谁看到谁捡那么简单?我哪里像燕哥那么变态什么都会啊,顶多知道几句燕哥常用的……” 张无病哭到一半,忽然卡住了。 他是不会捉鬼驱邪,但是,他见过他燕哥捉鬼驱邪啊!甚至还不止一次,他有过几十次亲身体验的经历,可以模糊说出某些符咒带来的感觉变化。 对了,之前他燕哥为了防止他某天死在外面角落里,还给了他一张符! 安南原见张无病不说话了,顿时崩溃大喊:“导演你说话啊!!!” 张无病抖得像个人形筛糠,但还是强撑着颤抖的手往怀里掏,胡乱摸索着什么。 安南原快气死了:“导演,这种危急时刻你就不要自摸了!再摸我们都得糊在这!” “不是,不是。”张无病手忙脚乱的解释道:“燕哥之前给了我一张符,被我卷成一个细棍放进镂空玉佩里了,好像是张驱鬼的,我在找那个。” 安南原顿时喜上眉梢:“那你快点。” 然而越是情急,越是会出错。 不管张无病怎么找,他都摸不到那个本来应该挂在脖子上的玉佩了,顿时急出了一身汗。 而因为张无病停止了攻击,站在原地不怎么动,在鬼魂眼里本就像块肥美肉块的张无病立刻吸引住了四周人形怪物的注意力。 它们悄无声息的在地面上爬行,直到靠近张无病,才猛地扑过去—— 张无病一把扯断脖子上的链子拿在手里高举过头,死死紧闭着眼睛害怕得不敢看周围,按照记忆里燕时洵曾经做过的事情,大声瞎嚷嚷道:“太太太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观音菩萨,道无不应,噗噗噗在万方!啊啊啊后面是什么,后面是什么我忘了嗷啊啊!!” 刚刚还狂喜的安南原:“导演你怎么不争气啊!!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会忘!快想起来快想起来……啊啊啊啊它们又扑过来了!” 然而那些怪物只在玉佩出现的时候停滞了片刻,等张无病一张嘴,它们刚刚明显畏惧不前的情绪又都消散了个干净,重新扑了过来。 站在不远处,被张无病这边的异动吸引了注意力的导演助理,在看到这一幕时,也重新咧开嘴,露出白惨惨的牙颌骨,笑了出来。 近了,更近了。 所有的人都会吃下它们的血肉,成为它们新的载体。 生人与恶鬼的身份对调,恶鬼将获得生人的身份和人皮,代替生人行走在阳间,吞吃他们的亲友作为养分,欺瞒鬼神阴差,“活”下去…… 但就在这时,却忽然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传来稳定低沉的磁性声音,不急不缓的吐出清晰字句。 其声震震,如钟如罄。 “太上老君,普在万方,道无不应,顺之则吉。” 所有扑向张无病和节目组众人的血红色怪物,全部停顿住所有的动作,畏惧的颤抖着,想要逃离却连移动都做不到。 “雷霆随行,逆之者,凶!” 就在那一刹那,被张无病高举在手中的玉佩发出耀眼如太阳的金光,瞬间将整个酒窖照亮如白昼,一切黑暗都无所遁形。 那张被卷起收纳在镂空玉佩中间的黄符纸,无火自燃,化为一缕袅袅白烟飘散在空气中。 白烟既笔,空气为纸,符咒一气呵成的流畅画出,呈现在空中,威严震慑四方。 血红色的怪物们顿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就像是被从身躯之内被点燃了一样,火焰来势汹汹迅速将它们烧成一个个巨大的火团,透过光亮甚至可以看清人形身躯上的每一根血管和肌肉。 一直在旁边冷眼围观的导演助理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也流露出了畏惧的神色。 它扔下堆满整个酒窖的怪物和火球,转身就向楼梯上跑去,想要逃离这里。 然而它刚跑了两步,整个别墅连着酒窖都开始剧烈的晃动了起来,墙体发出一声声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巨大的裂纹迅速蔓延,像是随时都会倒塌。 终于—— “轰——!” 坍塌的墙体和天花板开始向下坠落,块块碎裂的巨石砸向酒窖里的怪物们,却像是有眼睛一样避开了每一个节目组的生人。 那些血红色的人形怪物和变成了火球的怪物,连哀嚎的机会都没有,被巨石瞬间砸成了一滩肉泥。 而一片轰隆隆的倒塌声中,烟尘四散。 一双踩着黑色马丁靴的笔直长腿,穿越碎砖瓦砾和滚滚尘土,稳稳的从墙体外,踏进了酒窖中的楼梯上。 那一脚正好将奔跑着的导演助理踹到,随即踩在了脚下。 燕时洵脚下用力,漫不经心的碾了碾这具人皮破损脱落的血红色身体,顿时让导演助理发出了惨叫。 “闭嘴,你那个破锣嗓子就不要唱歌了,很难听。”燕时洵不耐烦的抬脚,重又对准它的头颅重重踩下,颅骨撞击地面发出“咚!”的一声。 它所有的惨叫立刻戛然而止,只在燕时洵的马丁靴下瑟瑟发抖。 就和之前被血红色怪物抓住的生人一样,畏惧而又绝望。 只是现在,地位调转,居高临下俯视一切的,变成了生人这一方。 恶鬼被踩在脚下,不敢言语。 燕时洵环顾酒窖,看着众人狼狈的样子,顿时嗤笑问道:“没看到房子塌了吗,不走是准备给这些玩意儿陪葬?” 刚刚死里逃生,被接连而至的意外吓傻了的节目组众人,这才慢慢缓过神来。 张无病和安南原等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循声抬头看去时,就见燕时洵脚踩恶鬼,逆光站在高处的楼梯上。 光线穿透尘埃,从燕时洵身后落进酒窖里。 身姿修长挺拔的俊美青年,居高临下的漠然看着那些血红色怪物一个个死亡,面色讥讽,张狂肆意,却也带着足以令所有人安心的强大力量。 那一刻,张无病鼻子一酸,汪叽一声又哭了出来。 “燕哥呜呜呜,你可算来了,它们都欺负我呜呜……”张无病哭得满脸是鼻涕眼泪的,张开着双臂就冲燕时洵跑上来,看上去似乎是想给燕时洵一个热情的熊抱。 却被燕时洵敏捷而嫌弃的躲了过去。 “张大病,你给我擦擦你的脸,噫——恶心死了。” 燕时洵和张无病之间的举动实在是太过日常,和平日里能看到的熟人之间的互动没什么两样,令原本吓得傻愣愣的众人见了,也一点点缓和了刚刚过分紧绷而恐惧的情绪。 白霜甚至激动得眼眶红彤彤一片:“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燕时洵一手拎起那恶鬼的脖子就径自沿着楼梯先向上走去:“没想到你们还有给鬼陪葬的爱好?那你们自己玩吧,我就不管你们了。” “啧,贵圈爱好真奇怪。”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争先恐后的跟在燕时洵身后向楼梯上跑,已经失去了意识的人也被七手八脚的抬着一起逃离。 “轰,隆——!” 就在最后一个人刚从酒窖迈出来时,整个酒窖轰然坍塌,激起一片尘土。 不少人被吓得腿软,在死里逃生后神经一放松,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呆呆跌坐在客厅的地面上。 但安南原却眼尖的注意到,别墅里的样子,和他们去酒窖之前不太一样了。 无论是红和白,都已经消失不见。 那些现代化的痕迹也被擦除。 别墅就像是回到了百年前最初的模样,奢华气派,带着旧日的华贵。 而一道白色的女人身影,就安静站在沙发前,静静注视着节目组众人的后背。 安南原的眼睛立刻瞪得老大:“卧槽!鬼啊!燕哥有鬼啊啊啊救命救命!!!” 刚刚松了口气的节目组众人也赶紧看过来,顿时被站在众人身后的白色鬼影吓飞了半天命。 “卧槽!” 然而那白色鬼影却没有像众人想象中那样,面目狰狞的扑过来。 相反,她像是害羞又畏惧的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出现,又被旁人的反应惊到,立刻向后退缩,想要回到自己安心的地方,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有人中,唯有燕时洵依旧安然站立在原地。 “介绍一下,这位是别墅的女主人,袭霜。” 在敷衍得十分明显的介绍后,燕时洵又看向袭霜,解释道:“不用害怕,他们这是因为喜欢你才喊的,现代人都这么表达爱意。你要是看过现代的演唱会——就类似你当年唱粤剧的戏院,就知道了。” 燕时洵:“舞台下面的粉丝观众们都啊啊啊卧槽救命的乱喊一气,喊得越响说明越爱你。像他们刚刚喊的,我帮你翻译翻译,就是特别喜欢你的意思。” ——袭霜会将所有在想法和行为上攻击她的人,都认定是和土匪一伙的。所以不能让袭霜将恐惧的节目组众人,归到土匪那一边。 安南原:……没听说过。 众人:“???” 喜欢个鬼? ——真·字面意义上的,喜欢个鬼。 刚刚还想要后退缩回四楼的袭霜,顿时十分好奇而惊讶的问道:“是,是吗?” “百年后,可真是个奇怪的时代,我原来想都想不到。”说罢,袭霜美艳的面容上,又染上一丝羡慕:“但是,可真好啊。可以自由诉说爱意,不用担心别人的目光。” “你很喜欢?”燕时洵问道:“你也可以拥有这份自由和爱意,只要你再大胆一点,再向前走一步。” 袭霜苦涩一笑,垂下凤眸:“燕先生说笑了。像我这样的……” 像我这样满手鲜血的罪人,不配拥有来世。 刚刚在袭霜狂怒之时,燕时洵诚恳而富有说服力的劝说袭霜复仇之后,放过她自己。 也许是燕时洵描述的场景太过令鬼心动,也或许是因为燕时洵的表情实在太过诚恳。 狂怒的厉鬼,竟被说服了。 袭霜剧烈动摇之时,却见燕时洵手指结五雷印,竟直接引雷劈向周式散落满地伺机逃窜的肉块。 不再顾虑会破坏脆弱的记忆世界,燕时洵行事再无束缚,大开大合的按照自己张狂但高效的行事风格来,效果拔群。 袭霜眼睁睁的看着周式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魂魄直接被送到地府鬼神审判之处,被打上雷罚的烙印,恐怕再无投胎的可能。 那一瞬间,压在袭霜心头百年的仇恨,忽然就轻松了。 她不免动容的看着燕时洵,神使鬼差的答应了他,会放下仇恨,跟随来自地府的鬼差前去接受堕为厉鬼的惩罚,等待几百年后一个投胎的机会。 随着袭霜的执念和仇恨消散,百年来保护了她但也困住了她的四楼,慢慢坍塌溃散,别墅和鬼山也地震一样剧烈晃动。 那些土匪,则随着周式的魂飞魄散而被认定成是从犯,也被施加严厉的惩罚,灰飞烟灭。 血红玫瑰旗袍上的血迹慢慢褪去。 袭霜重新成为了百年前精致美艳的女郎,珍珠项链黄金簪,波浪的卷发梳在脑后,行走间旗袍摇曳。 百年来,袭霜第一次鼓足了勇气走下四楼,站在客厅里,忐忑而歉疚的等待着被她错误当成土匪一派的节目组众人。 但是,当真的面对时,她又胆怯了。 刚刚的勇气像是阳光下的朝露一样,迅速消散去了。 “像你这样即便经历苦难死亡,却依旧怀有一份良善的灵魂,才正应该得到下一次人生。” 燕时洵却看透了袭霜所想,接上了她没有说完的话。 掷地有声。 袭霜愕然抬头。 …… 鬼山之中,成片成片的槐树高大参天,挡住了所有投射下来的阳光,昏暗如夜。 在刚刚接连数次地震一样的剧烈震动后,整座山的土层岩石都断裂翻滚,一片狼藉。不少枯萎的槐树也从中折断,倾倒下来,将下山的小路挡得严严实实。 老道长不知所踪,其余几位道长在发生异动前皆在规山其余方位搜寻,现在唯一剩下的,竟只有中年道长一个人。 他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掐诀,虎目怒视着四周,将救援队众人牢牢护在身后。 而救援队众人面色发白,只凭借着坚毅的意志力才没有让自己做出失态的举动。但他们每个人都能听到从彼此传来的紧张呼吸声。 声声都是世界观破碎的残响。 在今天之前,很多人还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然而刚刚在所有人眼前,一名年轻的队员被硬生生拖入土地的一幕,还是令很多人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而现在,翻开的土层暴露了鬼山所有的秘密,断裂的槐树让死不瞑目心有怨气的鬼魂重见天日。 被落叶覆盖的每一寸土壤,都沁着发乌血色,一具具被抢走了人皮的血红色身躯被深埋其中。 它们似乎迷茫于突然曝晒于阳光和空气之中,试探着伸出血红色的手臂向着高远的天空,手指屈伸似乎是在惊喜却不可置信的将流动的风抓在手里。 随后,它们从巨大的震惊和狂喜中反应过来,血红色的身躯颤栗着,挣扎着四肢并用从土块岩石间奋力攀爬而出,残破的声带发出“嗬嗬”的声音,奋不顾身的扑向天空与风。 即便它们在离开树阴的一瞬间就被阳光灼伤得焦黑枯化,也在所不惜。 目瞪口呆的救援队众人还没从震惊和恐惧中回神,就听声声异动从枯萎的槐树中传来。 一具,两具……越来越多的木质人形从槐树中间脱离出来,迈着初生婴儿一样蹒跚的脚步,磕磕绊绊的追逐着那些血红色的怪物而去,模糊长出人脸一样轮廓的木头脑袋上,发怒的嘶吼。 “回来,回来……成为我的养分,让我重新拿回人的身份。” 但那些血红色的人形怪物却听而不闻,即便在阳光下被烧成灰烬,也绝不会退缩半步。 终于,自由了…… 爹,娘,不孝子终于能下山回家了…… 土匪,土匪杀我!啖我血肉夺我身份,令我百年苦痛游荡寻不回通家的路,而今,终于得见天地。 离开,离开,离开这里! 被中年道长警惕护住的救援队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形怪物在阳光下迅速化为灰烬,风吹过后,只有那些人形怪物痛苦混合狂喜的嘶鸣,隐隐约约在众人耳边响起。 救援队的人看不到,开了阴眼的中年道长却能看到,一道道魂魄从束缚了它们的肉身中脱离出来,血红色一点点淡去,狰狞的怪物变成了质朴的村民,他们身上还穿着几十年前的衣服样式,而人间沧海桑田,他们曾经熟悉的村庄和亲人,早已不在。 那些魂魄感受到了中年道长向他们看来的视线,他们含笑着友好回望,向道长点了点头,就像路上相遇的陌生人那样善意的打着招呼。 然后他们齐齐转身,遥遥向山上别墅的方向行了个礼,又眼带快意的蔑视瞥过那些追过来的木质人形,这才心满意足的合上了眼,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从遥远的虚空之中,似乎传来了锁链拖行在地的声音,还有声声阴冷高呼。 阴差办事,生人,退散——! …… 中年道长警惕的神情微微松动,他没想到,那些土层之下的怪物,竟然就是百年来传闻中死在鬼山的过客村民。它们一直被困在鬼山之中,无法离开,直到现在。 直到山上别墅之中,发生了中年道长所不了解的事,让鬼山松动,鬼魂得以离开。 至于那些木质人形的东西,道长一眼就认出那是寄生在槐树身上,想要寻找替身假装成为活人的鬼魂。槐树百年却枯萎,那些在百年的时间内不知残害了多少生命以滋养自己、甚至化出了清晰人形和人脸的东西,也失去了寄生的载体,无法再隐瞒天地大道,出现在鬼神的视野中。 听到阴差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那些东西立刻停止了追逐阻拦魂魄的离去,反身慌不择路的逃离。 而没有了怪物的土壤中,也露出了之前失踪的那名年轻救援队员的脸。 中年道长面色一厉,顿时顾不得去探究其它,立刻三步并作两步狂奔过去,就要将那年轻队员从沉重土块岩石中救出来。 其他救援队员也立刻急迫地跑了过去。 …… 在与所有人失去联络后,老道长就想方设法向着山上别墅的方向靠近。 敏锐的直觉和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想要救其他人的关键,就在传闻中百年前被土匪抢劫霸占的别墅上! 然而,却发生了和老道长在上山前看的、那个想要下山却被吓得精神失常的男演员的直播录屏相似的事情。 一道看不见的阻碍横在老道长上山的路上,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顺利靠近别墅。 因此,在整座山都剧烈晃动起来的时候,老道长的感知也是最强烈的。 他虽须发全白却依旧精神矍铄,顿时目如厉电向山上看去,手中掐诀在震动中稳定住身形没有丝毫晃动。 待鬼山再次稳定下来后,老道长环视四周,却发现山林间的槐树,正大片大片的迅速枯萎。 “规山,竟然在脱离鬼山……”老道长震惊。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百年来令道士神婆折戟的鬼山重新向阳! 第35章 鬼山林屋(35) 袭霜没有想到燕时洵会这样评价自己,一时愣愣的看着这俊美青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百年前她拒绝了鬼差,向那位不知名的阁下祈望力量,堕为厉鬼之时,在她的内心,就已经对自己判了死刑。 她是不孝的女儿,让本来可以安享晚年的奶妈痛苦惨死,她也是杀死了几十个土匪的罪孽深重之人,合该坠入十八层地狱受尽刑罚。 不仅是此时客厅里节目组众人,就连往昔那些闯进鬼山的村民和过客,看到她也会被吓得惊恐逃窜,仿佛她是吃人的恶鬼,只要他们稍微跑得慢一点就会被她杀死。 这就是证据。 袭霜无法否认的事实。 可是,就是这样的她,却有人认真的告诉她,‘你很好,你可以’。 袭霜面色复杂,似喜似忧,红唇微动却又将想要出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燕时洵将袭霜的全部反应都看在眼里,知道她在犹豫什么。于是他抬手指了指躲在后面的白霜,道:“还记得她吗,你之前附身的女孩。你看看她,活得明艳自由,敢爱敢恨,不管什么时候都始终没有失去她自己的判断和主见。” 白霜没想到燕时洵会这么夸自己,顿时脸红的向后缩了缩,不好意思的抬手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也没有啦,其实我也是怕过这位姐姐的。不过姐姐比我厉害,长得也比我好看。听说这位姐姐原来还是粤剧大家?是不是就和现在得个歌神奖差不多呀?姐姐要是生在现在,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你疯狂。” 来自同为女性的年轻女孩的夸赞和肯定,让袭霜美艳的眉眼间流露出了笑意,像个熟悉而知性的大姐姐那样,看向白霜和节目组众人的目光都透露出柔和来。 燕时洵见此,微微笑了起来。 和他料想的一样,白霜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助攻。 袭霜对于生人的态度是抗拒的,就算是之前住在左侧白色房间的人,她的友好态度也只是没有攻击和恐吓而已。 但白霜在袭霜那里,却像个特例。 节目组刚到鬼山时,白霜就跑去了花园的白玫瑰花丛里对着分屏唱歌直播,这一行为在别墅几股力量交叉对峙形成的规则之下,形同于冒犯领地。 然而因为尸骨被抛弃在花园而掌控此处的袭霜,却没有攻击白霜。 她只是在夜晚白霜再次想要离开房间去往花园自拍的时候,通过梳妆镜让白霜产生了幻觉,然后附身白霜,让白霜在别墅内那些土匪变成的怪物眼里,与她无异。 否则,独自一人在夜晚出门的白霜,一定会遭遇别墅内的怪物,落得个和柳依依差不多的下场。 并且,她操纵着白霜的身体绕过了花园内的人脸玫瑰,直接去往了被所有怪物顾虑而不敢轻易靠近的柴房,避免了白霜在花园中被人脸玫瑰拖进土层的可能。 这才留足了时间,让燕时洵能在柴房的空地外捡回毫发无损的白霜。 燕时洵也是在得到了所有别墅内的信息,重新复盘时,才因为白霜身上种种巧合而安然无恙的结果,意外发现了袭霜对白霜这个和她同名的女孩所抱有的善意。 也许是因为白霜在花园里的歌声打动了袭霜,让浑浑噩噩的厉鬼,重新回想起了作为粤剧大家的时光。 也或许是这个和她同名的女孩,拥有和她年轻时曾拥有过的明媚笑颜…… 袭霜一直在温柔的注视着白霜,就像在看着另一个时空、另一个可能的自己。 所以燕时洵指着白霜,向袭霜道:“这就是在你死后百年的时代所养大的女孩,拥有爱和等待的权力。你没能拥有过的自由,百年后的女孩拥有。你憎恶的压迫和偏见,她们不会再经历。” “这样的时代,你不想尝试吗?” 袭霜明显被说动了。 她犹豫的张了张嘴,却没有立刻回答燕时洵的询问。 节目组众人也从他们之间的对话中大致听明白了一些,知道袭霜不是会害他们的恶鬼,刚刚的畏惧情绪顿时散开了不少,看向袭霜的眼神也带上了鼓励。 燕时洵趁热打铁,道:“而且,其实有一件事,我想你可能误会了。” 在袭霜看过来的疑惑视线里,燕时洵继续道:“其实百年前,你的情郎并没有抛弃你。” 袭霜的凤眸微微睁大。 “在你遭遇了土匪的同时,城里也遭到了来自炸弹的轰炸。你的情郎在满怀着喜悦和期待奔赴向你的途中,被炸弹波及,死在了爆炸中。” 在袭霜梳妆台上那封信件中,情郎说他成功成为了商会会长的事,让燕时洵确定了袭霜那位情郎的身份。 “滨海商会会长,于轰炸事件中失踪,疑为死亡,尸骨无存。” 燕时洵一字一句,说出了地方志上,对于百年前那位商会会长的记载。 一行热泪,从袭霜的凤眸中滑落。 她红了眼眶,几近哽咽:“所以,他没有抛下我,是吗,是吗?他始终爱着我,想要娶我成为他的妻子,他没有变心,是吗?” 在袭霜热切期冀的目光中,燕时洵沉稳点头,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是。” 美人哭泣,玫瑰打雨。 喜悦却又悲伤的泪水洗刷干净了袭霜眼中所有的怨恨,她重新变得鲜活而富有生机。 “我竟然都不知道,还怨了他百年,等了他百年,他却早已比我先行一步……百年过去,他早已经过了奈何桥投生吧,竟是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袭霜哭哭笑笑:“我是个傻子,竟然错过了这么多事情,愧对于他和奶妈。” “不,还不晚。” 燕时洵道:“只要你也去往那里,魂魄来去复路,有缘的人总会相逢。” “天地不仁,却始终留下一线希望予人。袭霜,也许当你迈进另一个世界,就会发现爱你的人始终在痴痴等你也未尝可知。” “只要你点头……” 燕时洵步伐平稳的走过去,修长的手掌伸向袭霜,做出邀请的手势:“全世界的光明都会向你敞开大门。” 但那手掌之上,并非空无一物。 一支精美的口红,正静静的躺在燕时洵手中。 正是他在白霜房间里遇到幻觉时看到的,从白霜的梳妆台上拿走的、袭霜曾附身于白霜身上时长久凝视的那一支。 “你的口红盒已经很旧了,该有一支新的了。”燕时洵压低了声线,声音低沉却柔和:“这支的颜色会很衬你,也会写上你的名字。袭霜,别等了,也不要再犹豫胆怯。笑着去迎接新的人生吧。你会像白霜、像这个时代的女孩子那样,迎来你新的幸福。” 袭霜眼中带泪,却笑了出来。 她伸出纤纤手掌,颤抖着伸向燕时洵。然后她缓慢却坚定的,握住了燕时洵的手掌,还有那支口红。 “好。” 袭霜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崩裂声,从她的脚下一路向别墅和鬼山迅速蔓延开来,响彻了整座囿困于阴阳之间百年的鬼山。 燕时洵锋利的眉眼柔和了下来,他微笑着,向袭霜送上了祝福。 目送她最后一程。 “如果地府阎罗有所心软动容,也许你会比料想中早些重新投胎也未尝不可。到那时,你如果在人间遇到我,记得告诉我你过得好。” “该走了,袭霜。” “再见。” 袭霜眉眼含笑,微微躬身表达谢意:“我会记得的。燕先生,再见。” 从遥远的虚空之中,有不似人声的阴冷飘忽声音传来。 阴差办事,锁厉鬼袭霜至殿前责问。 生人,退散—— 袭霜最后看了燕时洵和节目组众人一眼,随即笑着转身,握着燕时洵和白霜赠予她的礼物,终于不再胆怯,鼓起勇气迈出了脚步。 她的身影在燕时洵视野中,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 执念消散,幻觉崩塌,画地为牢的怨恨变成了新生自由的期待。 连同着牢笼一同坍塌的,还有别墅和整座鬼山。 巨大的轰鸣声一声叠一声,在众人的耳畔响起。 石块掉落,墙倾屋摧,仿佛天崩地裂一样恐怖的毁灭景象在所有人面前上演。 然而众人的惊呼声中,燕时洵修长的身躯却站立在原地,像是山巅之上的青松屹立不曾弯折。 狂风飞沙吹起燕时洵的发丝与衣角,他微微侧眸,看向身后众人。 “走吧,你们本来应该去的规山,就在眼前。” 随着燕时洵的话音,“轰!”的一声天地崩塌。 众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只觉得眼前蓦然一黑。不由得被吓得死死紧闭双眼。 没等他们睁开眼睛,就先闻到了树林间草木的清香,耳边也传来了啾啾鸟鸣与虫声,像是有微风拂面,气候宜人。 一派生机勃勃。 节目组众人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他们竟然已经不再身处之前的别墅当中。 而是站在风景秀丽的山林之间。 天空高远,晴空万里。 太阳之下,毫无阴霾。 节目组众人愣愣的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应该是燕时洵做了什么,才让那位女鬼袭霜投胎之后,他们得以从那诡异的别墅中逃离,出现在了安全的地方。 对死里逃生很有经验的张无病,率先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环顾四周,哽咽得像个可怜的狗子:“规山,鬼山,一字之差……我的旅游综艺节目啊啊啊呜呜!” 燕时洵怜悯的瞥了张无病一眼,抬手揉了揉张无病的狗头:“小病啊,我觉得以你这个体质,你可能不适合当导演,尤其是综艺导演。你这节目都这样了,估计名声传出去不会有不怕死的嘉宾敢来你这了。你这节目,还搞吗?” 张无病嗷呜呜哭得更凶了。 就在节目组众人不敢置信的到处确认时,树林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树叶剐蹭抖动的声音。 刚刚脱险没几秒的众人还没有从之前紧绷的状态里出来,他们顿时戒备的捡起地上的枯枝,对准声音的来源,以防是那些血红色的怪物又出现在他们面前,像阻拦之前那个倒霉的男演员一样阻拦他们下山。 只有燕时洵,像是早就料到来者是谁一样,气定神闲。 然而响动之后,一名老道长率先像是一道风一样从树林里冲了出来。 须发皆白,道袍凛然正气,鬼怪见之莫不敢上前。 看到众人,那老道长比他们还错愕。 “竟然是你们!我还以为是……” “等等。”老道长诧异:“你们,是怎么从鬼山出来的?” 节目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习惯性的去找主心骨。 齐齐的将目光投向燕时洵。 老道长下意识看去,在看清了燕时洵的骨相后,震惊:“狗蛋他徒弟!” 燕时洵:“……” 第36章 鬼山林屋(36) 虽然早在前来规山之前,老道长就随着海云观其他道长们,看过了这档节目的直播和录屏,也见到了燕时洵的脸。 但那时,老道长也只是觉得燕时洵莫名的有种眼熟和亲切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却模糊看得不清。 直到现在没有了镜头阻隔,老道长亲眼看到了燕时洵的骨相之后,这才因为这副他这一辈子仅见过一人有的恶鬼骨相,认出了燕时洵的身份。 而节目组其他人原本的戒备在看清老道长凛然的正气形象后,松了口气。没想到这口气刚松了一半,就听到这么正经的老道长,竟然开口就用亲昵熟悉的语气招呼燕时洵,像是和燕时洵的师父是经年好友一样毫不见外。 就是‘狗蛋’这个名字…… 于是很多人这口气就不上不下的卡在了中间,脸都憋得通红。 张无病更是震惊的回头看向一旁的燕时洵,用一言难尽的语气飘忽着问道:“燕哥……咱老师这名字,挺有个性啊。我觉得咱老师,和我爸妈,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燕时洵本来冷漠的表情差点裂了。 ——他想把这不会说话的小傻子扔出去。 但还没等老道长再说什么,从他背后来时的山林里,就又响起一片嘈杂人声和呼喊声。 “李道长,山上的情况怎么样?是地震吗,要不要赶快和山下的人联系上,先让这附近的村民紧急撤离?” 人未至,急切的高呼先起。 数名穿着亮色全副武装救援服的人,拨开茂密枝叶从树林中钻了出来,神情急切而担忧。 正是刚刚在山体震动之后,才找到老道长与之汇合的几名救援队人员。 他们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站着的节目组众人,原本急切的神情空白一瞬,然后是更为狂喜的激动。 “是群众说的那些被困的节目人员!快,快联系山下的救援队上来,找到了!” “还活着,还活着!” 在看到救援队的时候,节目组众人懵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节目直播信号掉线后,惊慌的观众们帮他们报了警找了救援队。 众人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从那间诡异的别墅里走了出来,即便身处明媚温暖的阳光之下,也依旧没有实感。 他们身上仿佛还残留着从酒窖带出来的阴冷,那些人形怪物将他们拖进怪物堆时在他们身上留下的黏腻血液,也还沾染在他们的衣服上,让他们看起来极为狼狈。 直到节目组众人看到老道长,看到那些救援队员带着不加掩饰的惊喜向他们跑来时,他们才终于恍恍惚惚的意识到。 出来了,他们终于出来了! 燕时洵,这个他们最开始谁都没有在意的素人,真的把他们所有人都带出了那间满是鬼怪的危险别墅。燕时洵没有骗他们!他说只要相信他、相信他们自己,就能离开,是真的! 白霜一时没忍住,激动得哭了出来。 安南原也和不少人一样,不由自主的看向旁边的燕时洵,流露出信赖而敬佩的神色。 “燕哥,能认识你真的太好了。这趟综艺节目能遇见燕哥真是我最大的收获,要不是燕哥,可能我们所有人都要交待在这了。” 安南原吸了吸鼻子,向着燕时洵感慨的话语都带上了压抑的颤抖音色:“谢谢燕哥,谢谢,谢谢。要是燕哥以后有什么需要,都尽可以找我。” 所有人中,唯有燕时洵的情绪最为稳定。 驱魔镇邪这么多年,他早已经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反应,无论是感激还是什么都早已见怪不怪了。 见安南原情绪如此激动,站在他身边源源不断的说些感激的话,还试图加上他的社交账号,燕时洵也只是瞥了安南原一眼:“你嘴里那个救苦救难的大圣人是谁?别告诉我你那是在形容我,那可太恶心了。” 燕时洵嗤笑了一声,拒绝了安南原的感激:“我救你和其他人,是因为张大病付了钱,要不然你以为我会做白工?” 他不会随便与人结因果,那只会让他感到麻烦。感谢之类的,就用钱来抵掉吧。 大家都现实一点,钱命两清。 然而燕时洵这副直截了当毫不谄媚的做派,在其他人看来,却更加像是看淡名利的高人做派。 一时间,他们看向燕时洵的眼神更加热切了。 本就身处娱乐圈而惯会为人处世的嘉宾们看到安南原的做法,也有一学一,纷纷围了过来,想要加一下燕时洵的社交账号。 ——没听燕先生/燕哥自己都说是因为导演张无病和他认识,所以他才出手的吗。要不是他,别说导演的这档综艺节目了,就连导演自己都得凉凉。 这就充分体现了认识一位有真本事的大师的重要性了,关键时刻,能救命啊! 之前没有接触过娱乐圈人士的燕时洵,看着他越说越是兴奋的嘉宾们,不由眉头紧紧皱起,觉得这些人能来张无病的节目,怕不是和张无病一样有病。 都说了他只是因为接下了委托为了钱才救的他们,怎么他们还这么激动?钱命两清听不懂吗? 燕时洵被围过来的嘉宾们严实的围在中间,再嘲讽效果拉满的冷脸也挡不住嘉宾们的热切。 他们拿着手机伸向燕时洵,这个说要关注一下燕先生的社交账号,那个问燕哥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还有直接当场问燕先生能预约抓鬼吗,别墅这一趟死里逃生他怕是回家也不敢睡觉了,想请燕先生到他家看看有没有鬼,他才敢放下心安稳睡觉。 安南原甚至热情的表示,同在滨海市以后可以和燕时洵一起约饭,燕时洵要是去捉鬼除妖需要助理的话也可以带上他打打下手,他免费,不要钱甚至可以倒找钱。 他原来看好莱坞探险大片的时候,就又害怕又想尝试了,他绝对燕时洵说什么是什么,不会给燕时洵添麻烦拖后腿的。 …… 嘉宾们热情的你一句我一句,拿着手机热切的等待着燕时洵给个号码或者账号。 这架势,倒像是燕时洵是超级大明星,他们这些本来在娱乐圈地位名气不低的人物,反而像是燕时洵的迷弟迷妹,在这围着热情激动的追星要签名了。 燕时洵:“……你们怕不是疯了。” 不过考虑到鬼山别墅一趟,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的和恶鬼接触过,折损了阳气和生机的情况下运势低迷,比普通人更容易招些脏东西,燕时洵还是把张无病的私人账号甩给了他们,告诉他们遇到危险可以通过张无病找他。 其中几名男嘉宾知道见好就收,再逼得太紧反倒可能惹燕时洵反感,于是也都顺势加了张无病,向燕时洵道谢,准备日后慢慢打好关系。 只有安南原面色沮丧,可怜巴巴的看着燕时洵,还没有死心的样子。 而确定了自己终于安全了的众人,也彻底放松下紧绷了许久的神经。 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为了抵御外敌,身体会自动调整激素使得他们对疼痛的感知下降,拥有更强的力量和更好的续航能力。 直到危机解除,恢复了正常的感知后,他们才会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伤痛。 刚刚在酒窖中着实凶险,如果不是燕时洵及时从鬼山源头上解除了危机,恐怕不管是燕时洵自己还是节目组众人,都会面临一场恶战。 尽管如此,节目组众人也在和那些怪物对峙的时候,或多或少的受了伤。 好几个工作人员等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哪哪都痛得厉害,到处都是青紫撞伤和被怪物的骨爪抓挠出的深可见骨的血淋淋伤口。其他人就算再轻,也带上了一身撞伤和擦伤。 不少人都脱力的摔坐在地面上,就连平时注重形象的白霜也毫不顾忌的直接摊平在地面上,累得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救援队员吓得赶紧跑过来查看他们的情况,看到他们都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松了口气。 在刚刚像是地震一样的剧烈晃动中,整座鬼山树倒地裂。救援队为了加快速度躲避危险,也舍弃了不少救援装备,就连医药箱都不知道丢去了哪里。 刚才跟着老道长的步伐追过来,一见到节目组的人,救援队就立刻用才恢复了信号的卫星电话,向留守山下的那部分救援队成员报信,紧急向上运输医疗物资。 此时,山下那些救援队员也带着满满的物资刚刚抵达。 他们赶紧提着医药箱跑过来,蹲下为节目组众人检查伤口,紧急处理。 “我看直播不是有两个重伤号吗?”其中一名医疗队员纳闷道:“他们怎么没在?得赶快帮那位女士处理砍伤和感染才行,不然会很危险。” 医疗队员这话,让众人突然愣住了。 他们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只有他们这些从酒窖里跑出来的人在这里,柳依依和那个被吓疯了的男歌手,包括那个在酒窖里喝了满肚子血昏迷不醒的男嘉宾,都不在啊! 难道,他们没跟着一起出来吗? 张无病背后一凉,急得赶紧回头看向燕时洵:“燕哥……” “急什么,等电话。”燕时洵却半点没有着急,老神在在的一曲长腿坐在旁边的大石块上,闭目养神。 燕时洵这么一说,众人就真的不再担心,而是继续倒回去累得不想动弹。 救援队员看节目组众人这副以燕时洵为中心的架势,没有经历过在鬼山别墅里惊险逃生的救援队员们,都觉得节目组的人怕是被吓傻了,这个被叫做燕哥的青年也未免太不靠谱了一点。 他们看向燕时洵的目光,不由带上了不赞同。 救援队长转头向老道长问道:“李道长,您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看直播里的情况,那位重伤的女士不能再拖下去了。” 老道长收回了一直默默观察燕时洵的目光,听到救援队长的问话后,他手一掐算,竟也在一旁坐了下来,开始打坐吐纳呼吸。 “等。你们先把眼前的伤员包扎好就行,剩下的,就等有人给你们打电话了。” 救援队长:“?” 其中一名救援队员不满:“不是,李道长,这是人命啊,不能这么草率……” “那你自己去阴间找。” 老道长哼了一声:“你们刚刚自己就在鬼山上,没看到那些槐树和鬼吗?规山刚从鬼山上分离回来,那些阳气弱的还没有懂行的人跟在身边的,自然回来得慢一点。不等,你去下阴一趟找回来?” 听老道长这意思,竟是燕时洵做得对。而那些失踪的人,则还留在鬼山上没有回来…… 救援队长打了个寒颤,明明是大太阳照着,他却觉得背后发 那名质疑的队员也一时语塞,想起刚刚震碎了自己世界观的那一幕幕,也不由得乖乖闭上了嘴,闷头处理眼前的伤员。 片刻后,就在救援队长等得满心焦急又不敢问的时候,一通电话却忽然打进了他的手机上。 “是,是救援队吗?”电话那边,一个中年男人快要吓哭了的声音传来:“我是在规山上开度假别墅的那个啊,就,就你们之前来找过我了解情况的。我要报警,我要报警呜呜……” “?” 救援队长下意识看了眼那边还在闭目养神的燕时洵,一边心惊道没那么巧吧,一边耐心的问道:“是的,我记得你。请问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呢?” “有鬼,有鬼啊!!” 中年男人吓得极惨:“有好几个血呼啦的鬼突然出现在我这别墅酒店里了啊!真就是瞬间出现的,‘啪!’的一下就掉在了这。你们快来,你们快来啊!!!” 不等救援队长回答那位求助的中年男人,原本坐在大石头上闭目养神的燕时洵,就已经微微睁开了那双纯黑如墨的狭长眼眸,从容起身,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灰尘。 “走吧,去真正的规山别墅。”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瞥了眼旁边的张无病:“去看看你本来应该订下的别墅,到底长什么样吧。” …… 因为怕再出现问题,在伤员不好贸然搬动下山的情况下,救援队选择了带着处理好伤势的节目组众人一起上山,去往山上那座高级度假别墅酒店。 打了电话的老板看来是真的被吓得够呛,连别墅都不敢待了。他搓着双手不断在别墅大门前来回走动,一副焦急害怕得不行的模样。 远远看到一行人走过来,还没到近前,那中年老板就已眼前“噌!”的一亮,一路小跑着迎了过来。 “燕大师,燕大师您也来了?太好了!有您在我就放心多了。” 救援队长刚伸出手向那中年老板,想要安慰他不要着急慢慢说,就见中年老板一溜烟从自己身边跑过去,直接冲着落后几步的燕时洵去了。 “从有人来问我旅游综艺节目组有没有在我这订酒店,我就上网把这节目的直播录屏全看了,本来是好奇究竟是个什么节目,没想到那直播里的别墅和我这度假酒店长得简直一样啊!我刚接手过来没翻修的时候,别墅就长那个样子。” “诶呦呦,那别墅里的鬼可把我吓坏了,我坐在我这别墅酒店里都觉得瘆得慌,总觉得我身后也站个鬼,隔几秒就往后看一眼,隔几秒就往旁边看一圈,风吹个玻璃我都觉得有鬼。就和我也在节目组直播现场一样,这代入感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中年老板冲过去就想握住燕时洵的手,却被燕时洵敏捷退后两步避开了。中年老板也不在意,直接向燕时洵神色激动的说个不停,竹筒倒豆子的把前因后果全说了出来,看起来是真的被吓得不轻。 “我本来以为这就差不多了,没想到就刚刚!我给你们打电话之前,真的是“啪!”的一下,好几个血糊糊的人就出现在了我那酒店里,有几个是掉在了地上,还有个女的是突然出现在一楼的员工休息室,把酒店员工也吓得不行。燕大师,救援队的各位,赶快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听中年老板的描述,和节目组失踪的那几个重伤号一致,尤其是柳依依。 救援队长神情一肃,赶快带着人冲进了酒店。 果不其然,就是柳依依他们。 救援队长:“不行,这个伤口又崩开了,应该是受到过三次伤害。这个太重了,比之前在直播里看到的情况要糟糕,我们手边的急救设备恐怕不够,需要联系上面赶紧派直升机过来。” 旁边几个救援队员立刻联络,向官方汇报救援情况的同时请求支援。 而另一部分之前与救援队走散的队员和几名道长,也终于联系上了,他们约定赶来酒店,统一将这里作为暂时的急救营地。 不过因为这档综艺节目的关注度实在是太高,本来就因为刺激危险的画面而引起了讨论,失去直播信号的这大半天,更把这档节目的热度推向顶峰。 不论是视频平台还是社交平台,都有实时几百万人守在已经黑屏了数小时的节目直播前,也在焦急等待着官方的救援进展通报,祈祷着每个人都能平安。 考虑到社会影响,官方在与救援队确认了目前全部人员存活,只有一名女性重伤患但也会被直升机紧急运走治疗后,又向海云观的道长电话确认了不会有鬼怪等东西再出现,讨论片刻还是同意了让节目组恢复直播,向一直焦急等待消息的观众们报平安。 有时越是遮掩,越会引起怀疑和阴谋论。倒不如直接大大方方的将一切直播给众人看,让他们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人会对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深信不疑。 这是平息讨论和话题的最快方法。 本来以为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自己的旅游综艺节目肯定是要凉了的张无病,正垂头丧气的窝在酒店大厅的角落里自闭,就被救援队长拽了出来。 张无病:“?” 手里突然被塞了个电话的张无病一脸懵逼,连着他脸上已经干涸了的泪痕,看上去一脸傻样。 当他听到电话那边滨海市官方的决定,和节目组还有直播权限时,简直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将酒店内的一切都默不作声看在眼里的燕时洵,看着这小傻子这副模样,翻了个白眼:这是狗子成精了吗?就差看到后面摇得嗖嗖嗖和螺旋桨一样的尾巴了。 不过这也让燕时洵再一次深刻意识到,这档旅游综艺对于张无病的重要性。 这个因为体质问题而从出生起就招脏东西、活得艰难又被长辈的爱保护得很好的富三代小傻子,是真的很认真的想把这档综艺节目做起来。 那边张无病笑得灿烂,连牙龈都露出来了。 燕时洵则收回了目光,避开那边几个刚刚走失才重聚在酒店的海云观道长,走到了客厅一角的沙发上坐下。 医疗有专业的医疗人员,下山有救援队,对外解释有官方,要是再遇到鬼怪则有海云观的道长们在这。 有专门的人接手,燕时洵也就乐得轻松不管事。 反正他和张无病的委托约定也算是完成了,后面的不算是他的工作内容。 然而,还没等打算小睡一会的燕时洵闭上眼睛,就感知到一人迅速靠近他,在他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燕时洵戒备睁眼,目如厉电迅速看去。 ——就见张无病正笑得合不拢嘴,把直播镜头对准着他。 他这次看清了,张无病身后真的就差有条嗖嗖嗖摇摆的尾巴了,和傻乐的狗子没什么两样。 “……”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抬起头。 当着已经打开了的直播镜头他不好说什么,只用那双黑沉沉危险的眼眸没有温度的看向张无病,无声向他询问。 还沉浸在节目可以继续播出的喜悦中的张无病,没有察觉到燕时洵的坏心情。 他还笑得傻里傻气的,将平板放进了燕时洵手里,然后动作迅速的组装摆好了简易些的直播设备,将镜头调到正对准燕时洵的角度。 “燕哥,‘心动环游九十九天’的观众们都很关心我们的安危,不过现在大家都又累又饿,状态不好,就先麻烦燕哥你向观众们报个平安吧。” 张无病站在镜头后面,比比划划的向燕时洵示意注意直播内容积极健康向上,不能让好不容易拿回来的节目,又因为违规内容而下架。 要是节目出了什么问题,他就,他就抱着燕时洵大腿哭! 说完之后,张无病就特别信任他燕哥的把直播设备留在了这里,一溜烟的跑过去处理和救援队的对接了。 只留下燕时洵一个人,黑着脸和直播镜头无声对视。 气压低得连那边的道长都奇怪的四处张望,嘟囔着:“奇怪,总觉得哪往这吹冷风呢?也没看见鬼啊。” 听觉敏锐的燕时洵:“……” 你看我像鬼吗。 但燕时洵低气压,并不能影响直播前观众们的激动和兴奋。 经过了数小时的焦急等待后,关注着这档旅游综艺节目组众人安危的观众们,终于等来了滨海市官方发布的通告。 在通告里,滨海市官方并没有说节目组众人连同救援队都遇到了诡异危险,鬼山地震又有恶鬼借槐树化人形找替身的事,只是先将所有人最关心的全员没有生命危险的事说出来,言简意赅的介绍了救援过程,然后直接给出了两个视频平台的直播频道链接,让所有人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不仅是节目组的直播主屏重新开放,因为有一部分人员被吓得精神不稳定,需要立刻撤离下山。所以官方让救援队也借了节目组的分屏直播设备,全程直播救援队带着这部分轻伤人员下山的场面,以稳定舆论,让所有人都因为救援队的可靠而有安全感。 只是像柳依依这样的几名嘉宾,因为伤势过重或精神过于不稳定,不宜立刻搬动,只能先借了度假别墅紧急处理他们的伤势,然后由直升机将他们运去医院进行更专业治疗。 还有几名节目组工作人员,他们本来应该和其他人一起留守在规山山脚,等待导演组的统一工作安排,却和导演组失去了联络,无法离开鬼山又遭遇了那些血红色的人形怪物,鬼山震动时身边又不像其他几支走散的队伍那样,有道长指点保护,以致于无章法仓皇乱跑时,跌进了地缝或滚落下山,受了不轻的皮外伤。 这些不宜被搬动和刺激的伤员,都暂时先留在了酒店内,由医疗人员进行急救,待他们状态好转再说。 得到了来自官方全面而细致的消息后,观众们一直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甚至有一些比较感性的观众,甚至又惊又喜情绪波动过大,以致于哭了出来。 社交平台上,#规山,全员都在!!#的标签在短短几分钟内,迅速窜到了实时热度榜第一,拥有超过千万量的实时讨论度。 人们顺着滨海市官方给出的直播链接直接点去了节目组的直播主屏,和救援队的直播,放心不下的想要亲眼看着他们脱离险境。 因为观看的人实在太多,之前节目组的直播内容和突然黑屏的事,也早已引起视频平台官方的注意。见到这种情况,视频平台官方干脆顺水推舟,将节目的直播频道固定在了首页最显眼的巨幅推荐位上,任何一点进视频平台的人,都能一眼注意到这档节目。 既方便了数量庞大的观众,蹭了这件事的热度,又博得了一个有人情味的好名声。 视频平台很满意,甚至在自己社交平台的官方v号上也发布了动态,挨个艾特了这档节目的嘉宾们。 只是在想要艾特燕时洵时,视频平台官方卡了壳。 “这个叫燕时洵的,好像不是娱乐圈的人?怎么找不到他的所属经济公司和经济人?他的社交账号叫什么?好像没有?” “我看看……嗯???好像真的没有?不可能吧,开玩笑呢吧。” “就算不是娱乐圈的人,这年头年轻人没有社交账号也有够奇怪的了吧。怎么办?” “算了算了,就这样赶紧发吧,再不发来不及了。” 于是在热搜第一的#规山,全员都在!!#的标签下,关注着这件事进展的人们就看了视频平台的动态。 @视频vv:大家放心吧,“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组全员都平安归来,感谢大家的关注,可以继续来视频台台这里收看节目组的直播哦,点击就看,无需焦急等待~(小编顶着锅盖上来问一句,有谁知道节目组四号嘉宾燕时洵的社交账号嘛,领导让小编艾特燕哥哥,然而小编找不到燕哥哥的账号!呜呜会被扣工资的,快来帮帮小编。) 在这条官方动态下,官方不仅贴心的配上了节目八位嘉宾和一位导游的图片凑成了九宫格,还挨个艾特了本人。 在这样庞大的阅读量和讨论度下,每位嘉宾都迅速收获了庞大到堪称恐怖的粉丝数量涨幅,点击率迅速攀升。 其中安南原的粉丝,甚至直接翻了一倍! 就算是近年热度最高最火的综艺节目和选秀舞台,都无法给选手和参加者们带来这样恐怖的流量和涨幅。 然而,这档由新人导演组建起来的半死不活的旅游综艺,做到了。原本没有任何人看好、甚至多个综艺大v发动态嘲讽内涵的节目,却在短短几天时间内一飞冲天,看着颇有成为顶流的架势。 那些原本看不起这档节目,拒绝了导演张无病的邀请的经济人和艺人,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时光倒流。 ——有鬼怎么了?富贵险中求!再说这不是没人出事吧,说明一点都不危险。 再大胆猜测一点,说不定这只是新的炒作话题度的手段呢,没看到那些参加的嘉宾,好几个都人气嗖嗖嗖的窜上去了吗?像白霜安南原这种,粉丝数量甚至直接翻倍,咖位直接上了一个新台阶!任谁都嫉妒得眼红啊。 至于那个本来已经接下了这档旅游综艺的邀请又毁约,以致于导演张无病不得不求助于燕时洵、将燕时洵请来临时撑场子的演员,更是嫉妒得发狂,直接冲自己的经纪人大喊大叫,说安南原人气本来应该是他的,那些观众对燕时洵的赞美也应该是他的! 燕时洵一个没有名气的素人都能做到这个份上,他更可以! 不少关注着这件事的经济公司,直接惊呆了。 有反应快的,已经在开始紧急开会,琢磨着把自己家的艺人塞进这档节目了。 而观众们对这些背后的事并不知道,也并不关心。 他们现在最关心的是——“燕哥为什么没有社交账号啊!!!” 怀着这样好奇又没有地方可以释放的热切,冲进节目直播频道的观众们显得尤为激动热情,已经盘算好了要向导演问问,燕时洵的社交账号到底是什么。 他们特别想成为燕时洵的粉丝,燕时洵太帅了,简直是在他们的审美点上疯狂跳舞,是力量美学的极致体现。 给个机会!球球了! 然而观众们刚兴冲冲地杀进了直播频道,就正对上了一张离镜头极近、棱角分明的锋利俊脸。 正是燕时洵本人。 粉丝们傻了,手里的手机“啪叽~”掉了下去。 刚刚在社交平台那些热辣又大胆的发言,比如“哥哥我可以!”、“哥哥的肌肉真好看!”等等,在面对着燕时洵时,突然就一句也不敢说了。 有不少观众在发着弹幕,急切的向燕时洵询问节目组众人的情况,那部分粉丝却突然沉默了下来,守着直播屏幕不敢说话。 [虽然燕哥真的很帅,但……看见燕哥就有种耗子见了猫的感觉一样,是怎么回事?莫名怂了。] [我也……虽然燕哥之前在直播里身手好棒,干脆利落的就把那些鬼给解决了让我大喊‘好酷!我可以!’。但真的对上燕哥……对不起,你们冲吧,我怕燕哥打我。] [前面的弹幕笑死了,这么怂?不像我,兴冲冲一点进了,直接就被吓跪了。燕哥这眼睛太锋利了,刀子一样。] [燕哥,白霜姐姐还好吗?她没有受伤吧?其他人呢?我等得好着急,都没时间去吃饭,就守在屏幕前生怕错过消息。] [我也,看到官方通告我才敢去上的厕所,差点憋死我。] [完了,我好像在隔壁救援队的直播里看到柳依依重伤的消息了。她可是我的童年女神啊!特别善良脾气又好,她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呵,前面那个你是中途看的这节目直播吧,柳依依?还善良脾气好?拜托你去看看她之前在节目里的表现吧,没打死她算我善良。] [她不是自己把自己作没的吗?看不起燕哥是个素人没签约,就挤兑燕哥,给燕哥不好的房间。结果好家伙,她自己那房间最凶!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啊?我燕哥这么帅,竟然没出道???我不相信!!] [笑死,我燕哥不仅没出道,连社交账号都没有你敢信吗?不信你问问他的社交账号是哪个。] [不了不了,我怂,我看见燕哥这好像要吃人的眼神就直接跪了,哪敢问这个。] [其实我也……] …… 燕时洵看着平板上在直播频道迅速刷过的弹幕,直接黑了脸,眼神死。 第37章 鬼山林屋(37) 本来计划的补觉被张无病打断,中途还被拉来干活的燕时洵,气压极低,坐在角落里黑着脸简直像是驱邪镇鬼的门神。 燕时洵对娱乐圈了解不多,在被张无病强制拉来之前,他一直都行走于街巷之间,既替那些被鬼怪所扰的人解决问题归还平静的生活,也借那些鬼怪之口询问自己十几年来寻找的那名恶鬼。 比起年轻人,他活得更像上个世纪的老古董。每日的生活轨迹除了与鬼怪打交道,就是寻找十几年前在集市上遇到的那名恶鬼,年轻人常用的社交软件和游戏等,都与他没有关系。 所以,当本来以为自己只需要做一个么得感情的回答机器的燕时洵,看到节目的直播屏幕上刷满了询问他的社交账号,和其它各种与他私人相关问题的弹幕时,差点没黑着脸直接拔掉直播设备的电源。 还是张无病担心以他燕哥的暴脾气,会不会当着直播说些会导致直播权限封禁的话,而频频回头看向燕时洵,才发现燕时洵在起身暴走的边缘。 他赶紧冲过来,用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燕时洵,手里比比划划的示意这是直播,要,忍,耐!不然他现在就哭。 燕时洵忽然就觉得,自己当年在滨海大学时,就不应该因为被吵到了午睡而顺手救了张无病。 要不干脆把这因果现在终止掉好了。 他重重哼了一声,才忍着不耐烦重新看向平板上的直播屏幕。 没有看到张无病举动的观众们,还不知道刚刚这档节目差点再次黑屏,还在激动的刷着弹幕,等待燕时洵回答他们的疑问,想要亲口听燕时洵说出所有人都安好的消息。 这其中很多人都是从安南原的分屏就开始追着看的,一路见证了燕时洵在整个诡异危险的别墅中,几次三番将其他人从生死险境中救起,也亲眼看到了安南原等人对于燕时洵的信赖敬佩。 人在生死危机之时,心理防线最为脆弱,最容易对救了自己的人产生信任和依赖。 无论是安南原白霜,还是跟着他们的分屏视角一起体验了直播全程的观众,都是如此。 更何况燕时洵本就有强大的实力,面对怪物时干脆利落解决的一幕幕,都充满了暴力和张狂的美感,令人不可抑止的心生出可以依靠之感。 所以对观众们来说,只有亲口听到燕时洵报平安,才会彻彻底底的放下心来。 [燕哥,能给我们看看其他人吗?想亲眼确认一下大家的情况。] [隔壁救援队的直播,好像不止柳依依一个人受伤了,还有被吓疯说胡话的,还有好几个受伤的,看着好吓人。燕哥,直播信号掉了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燕时洵你好,你能回答一下之前网友对节目组提出的质疑吗?关于镜头下的规山地质结构和真正的规山不同的问题,请问节目组真的是随便找了一个地方,按照剧本演出的吗?] [牛逼,看到现在竟然还有人觉得是演出来的,佩服佩服,你给我演一个一样的出来?] [比起那些,我其实更想知道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我这两天上厕所都是跑着去上的,总觉得背后有鬼在追我……] [别墅里面真的有鬼吗?我之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现在我有点动摇了……] [之前我等得着急,就顺便查了下规山的历史资料,这才发现原来规山叫鬼山啊!还死过不少人,据说很多路过规山的人都有去无回,惨死在山上。现在看,这传闻好像是真的啊!] [对对对,那些血糊糊的究竟是什么啊?我当医生的朋友说,看着像是被剥了人皮的人,但人没有人皮怎么还能正常走路呢?我好奇得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啊啊啊!] [!!!别说了!我又想起来那个怪物在门口蹲守了一整夜的事了,简直心理阴影,我现在出门都得先开个门缝看看外面有没有东西才行。] [这弹幕看得我笑死,竟然还有人质疑剧本问题,还有怀疑有没有鬼的。不像我,第一天就噗通给燕哥跪了,相信得死死的。] 也许是因为刚刚燕时洵黑脸带来的吓人效果确实很好,那些询问他私人问题的弹幕,肉眼可见的减少了不少,开始更多的关注于节目组和嘉宾们的情况。 因为现在各个嘉宾的分屏都没有恢复直播,救援队和节目组众人忙成了一团,安抚被吓得不起的人,包扎伤口,询问事情始末。 所以唯一能够获取信息的直播主屏,观众和粉丝们源源不断的涌进来。 燕时洵大致归纳了下提问次数最多的问题,言简意赅的优先回答。 “节目组在的就是规山,不是表演。剧本?没听说过。” “没有人死,但柳依依确实重伤。不过相信有官方的专业救援人员在,不会出问题。其他嘉宾现在情绪不稳定,不适合立刻出现在镜头前,具体时间问张无病。” “鬼?哪来的鬼?都什么年代了,不要封建迷信。” 燕时洵嗤笑,理直气壮道:“节目组是遭遇了意外,毕竟是在山里,遇到几个大型动物也很正常吧?至于你们说的没有人皮的人,那就太可笑了,要相信科学,不要说那些离谱的话。” “事实就是,有心怀不轨的人在山里见利起意,偷袭了节目组导致了有人受伤。至于你们看到的那些所谓没有人皮的画面,都是那些人穿着特效妆皮套想装神弄鬼,借着规山闹鬼的传闻掩盖他们的不法行为而已。” 燕时洵对着镜头振振有词,看不出一点心虚。 看得直播前的观众们一阵恍恍惚惚,几乎真的要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了。 燕时洵看着骤然安静了下来的弹幕,自认解释得不错,于是满意的点点头问道:“还有什么疑问?没有问题我就关直播了。” 刚刚被忽悠得晕头转向的观众们:“???” 这哥是怎么回事,他们刚准备相信他说的,他就恩将仇报要关直播? 这张脸他们还没看够呢! 很多明星生起气时,都会让五官走形面容失去平衡的美感,甚至有些人眼型不好,生气时就会变成三角眼,看起来要么太扭曲,要么就有种狭隘感。 然而,燕时洵却并不是这样。 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颜本就更偏向于狂野的长相,无论是长眉还是狭长上挑的双眸都锋利得像藏着刀子一样,柔和秀美等一系列形容词都与他毫无关联。 再加上相由心生,他本身就常年与鬼神打交道。恶鬼怕凶人,镇压恶鬼自有他本身的凶悍和力量感在,自然连眼角眉梢都透露着野性暴力的美感。这份美在他生气时,就更加的鲜活而富有生命力。 所以,观众们才会觉得在燕时洵皱起眉生气时,比平常情绪平缓时,更加美得锋利而狂野,令人晕乎乎的有些窒息。 甚至有粉丝红着脸偷偷截图了刚刚燕时洵皱眉的画面,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栽了,竟然觉得燕时洵生气不高兴的时候,更帅更有魅力,让人想要故意惹他生气,再看看他生气时的脸。 当她不好意思的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和截图发在社交平台上,并且询问“难道只有我一个这么觉得吗?”的时候,点赞量竟然迅速增加。 不少人都在她的动态下面留言:“还有我。” “竟然有人和我一样,我现在一看到燕哥生气就好兴奋啊!他一皱眉我就觉得他更帅了,我是没救了吗?” “加一,还有我。” “截图抱走了,谢谢姐妹!” “呜呜燕哥是什么宝藏,会杀鬼会驱邪,他早上从三楼直接跳到一楼的那一幕你们截屏了吗?那个绷出来的肌肉线条,真的太绝了太绝了,我直接斯哈流口水了。而且他还愿意努力编故事给我们听!他好棒,他这么努力,你们忍心不信吗?” “……我本来是不信的,但看到你这么说,突然有点犹豫了。究竟是为了让他生气不信,还是支持他的努力信呢?” “我不管,燕哥说什么我信什么,信燕哥,鬼怪退散!” 这位粉丝发的动态迅速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那些想要关注燕时洵却连门都找不到的粉丝们,就像找到了组织一样,立刻点赞这条评论,还在评论区里互相分享彼此的截图,并且一致认为应该相信燕时洵的解释。 ——要是再没有眼色的说有鬼,让节目被封了怎么办!燕时洵都没有出道甚至没有社交账号,要是这节目被封了,她们去哪看燕时洵?靠鬼吗? 燕时洵没有社交账号,自然看不到这些粉丝的讨论。 他自认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刚要将张无病喊过来,将直播交还给张无病打理,就看到刚刚还零星几条弹幕的屏幕上,突然就被大量弹幕刷屏了,场面壮观一致,像是早就商量好的一样。 [信了信了!燕哥我们信了,你别关直播,我们再聊会吧。] [是的!我们真的信了,绝对是那些坏人的错,太可恶了。所以燕哥,你的社交账号是什么呀?平时都做什么工作?] [?弹幕是怎么回事,我本来觉得燕哥解释得挺有道理的,怎么看你们这个反应,倒像是在敷衍谁呢?我有点犹豫了。] [前面的别瞎说!孩子现在特别相信科学,燕哥说的都是对的,嗯!所以燕哥,再多聊会呗,看不见你我很慌啊。] [我之前没见过鬼也不相信,但我现在忽然觉得,如果真的有鬼,那一定是燕时洵这样的人物能够驱鬼保护我们。] 燕时洵:“……” “你们是当我是傻子吗?”他无语的冲着直播镜头,展示了下自己手里平板上的弹幕管理界面,指着那些弹幕道:“不信也可以不说,打字不累吗,歇歇手指得了。” 粉丝们:!哦豁,因为演技太差,所以被发现了吗? “不过……”燕时洵抬手摩挲着下颔,突然想起来张无病委托给他的工作,不是让观众们相信真的没有鬼,而是观众们说没有鬼。 这样也算是合格了吧?你看这弹幕刷得多整齐。 于是燕时洵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把张无病喊了回来,将平板甩进了张无病怀里。 “你不是想让观众们说没有鬼,现在可以了,我解释好了。” 张无病手忙脚乱的捧住扔过来的平板,一抬头就看到燕时洵向另一边走的背影,不由提高了些声音问道:“燕哥,你去哪?” 燕时洵背对着张无病挥了挥手,没有回答。 开玩笑,他本来找的可以小睡的角落都被占用了,他还在那干嘛?当然是重新找个角落待着。 反正就算这破节目走了大运真的能继续办下去,不也是有个按照人气排名末尾淘汰的制度么,他应该这几天就能离开这节目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多浪费精力,只用守在这,避免刚遇到鬼而气运低的节目组再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然后就可以撤了。 燕时洵把自己摔进客厅最远处角落里背对着客厅里嘈杂人声的沙发里,心满意足的长叹了口气,脑海中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回到拿到委托金之后就离开节目组,回到家的场面了。 不过…… 燕时洵刚阖上眼眸,忽然又想起自己在随着节目组刚启程时,曾因为柳依依的挑衅而算的那副卦象。 卦象显示,柳依依很快就会离开节目组。这件事已经应验了,这种重伤的情况下,柳依依不躺个半年好不了,今天就会被直升机带离规山。 只是,那卦象还有下半部分,说他会取代柳依依…… 什么破卦象?坏了吗? 燕时洵皱了皱眉。 果然还是因为之前被鬼山的厉鬼影响,他起的卦象都不准了吗? 而那边,本来还在欣赏着燕时洵美颜的观众们,正疯狂截屏中,直播镜头前就猝不及防换了个人。 一张虽然有点帅但看起来更像地主家的傻儿子的脸,傻笑着出现在了镜头前。 观众们:“嗯???” 失,望。 燕哥呢?她们那么大个燕哥呢?刚刚就放在这的,怎么失踪了? 张无病对着镜头笑着挥了挥手:“大家好,我是‘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的导演张无病,现在各位嘉宾都有事情,答疑解惑的工作暂时就由我来……嗯?” 张无病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发现,刚刚还热情到可怕的弹幕大军,竟然都瞬间消失了?? 甚至直播的实时观看人数都迅速下降了不少,一眨眼就少一位数。 张无病傻了。 这时,一条弹幕从屏幕上飘过。 [好的导演,知道了导演,你们都平安,导演再见。] 后面紧跟着一条。 [燕哥什么时候再出现,请各位燕麦们踹我屁股告诉我,狠狠的踹,我保证火速飞来。] 张无病:“……” 这才几个小时,他燕哥连粉丝的名字都有了吗,燕麦? 果然,这个冷漠无情的看脸的世界,呜…… 因为燕时洵的离开,原本听到消息冲进视频平台的粉丝们和颜粉们,都重新转战社交平台去了。只剩下一些关心众人的伤势情况的,还有安南原等人的粉丝,还守在直播主屏前听张无病详细的介绍。 虽然张无病在小事上总是忘这忘那,又胆小还怕鬼,但他在大事上确实体现出了一名导演的担当,一条条细致介绍着节目组每一名成员目前的伤势情况,和接受的治疗、后续的安排。 让不少刚刚还急躁的观众们,也在张无病有条不紊介绍的声音下,慢慢平静了下来。 而在社交平台上,一个个报平安的动态,也让节目组遇险带来的热度慢慢回落了下去,一些路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关注这档节目的人们。 到现在为止,节目在视频平台上的订阅数量,已经超过了几档明星阵容的名综艺,只屈居在一档已经播出了好几季的老牌经典综艺下面,稳稳的成为了全平台第二的综艺节目。 从一档没有人关注甚至被大v发动态嘲讽内涵的草台班子综艺,到订阅数量破千万、实时观看人数最高数百万的顶流综艺,不少从最开始就关注着这档节目的人都颇为感慨。 那位发动态嘲讽却惨遭吓得睡不着觉的综艺大v鹅哥,也是如此。 他看着自己因为这档节目而迅速涨了一百多万粉丝的账号,心情复杂。最开始,他从专业的角度看,这档节目确实是没有任何爆红的理由,他甚至做过预测,这节目顶多两集就下线,然后查无此人。 却没想到,中间出了燕时洵这位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黑马,节目组也遭遇了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危险,硬生生把一档轻松愉快的旅游综艺,做成了恐怖求生综艺。 不过……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鹅哥苦着脸,欲哭无泪的撑着旁边的墙站了起来,甩了甩自己躺麻了的腿就火速飞奔出门冲向厕所。 再晚一点他怕自己被吓死啊啊啊啊!!!妈妈呀那都是些什么啊,那绝对不是燕哥说的穿着特效皮套的人好吗! 不过,不仅燕时洵不在意别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信了这件事,海云观的道长们也不在意。 常年与官方合作,处理那些扰乱普通人正常生活的鬼怪,海云观的道长们早就对各种民间猜测和传闻习以为常,甚至偶尔也会主动出面辟谣。 燕时洵和节目组直播带来的画面,在他们看来根本不叫事。 比那更重要的是,鬼山究竟如何了。 “师父,之前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恶鬼藏身槐树,而且上次我们来找的时候还一个都找不到,这说不通啊。” 中年道长死死皱着眉,不解的向老道长询问。 在规山的震动彻底平息了下去之后,因为土层震动恶鬼袭击而各自被阻隔在各个方位的道长们,就迅速飞奔上了在他们看来最为凶险的别墅。 然而令他们惊讶的是,别墅……不,不仅是别墅,整个规山都干干净净的,没有半条鬼影。 好像之前不断传出的死亡传闻,和他们刚刚亲身经历过的事,都是幻觉一样。 在看到老道长闭目安坐在别墅酒店的客厅中时,道长们松了口气,为这样的现象找到了理由。 ——不愧是海云观最厉害的几位得道高功之一的李道长,不过他们上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将整座规山的恶鬼都扫除干净了。 自认为找到了答案的道长们刚走上前想要开口,就见老道长睁开了眼睛,像是早早就料到他们会这样想一样,开口道:“不是我。” 马道长笑着说:“师叔,您谦虚了,不是您会是谁……” 老道长从鼻子里哼出口气,抬手向后面的方位指了指:“你的卜卦课业还是那么烂,是算不出来吗?解决鬼山的人,在那躺着呢。” 道长们顺着老道长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身量修长劲瘦的青年,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客厅里人来人往的喧闹根本影响不了他,仿佛万物不入他耳他眼,已经进入了入定那样的玄妙状态。 道长们:…… 这个事情,有那么亿点点离谱。 在所有人都凑齐了之后,他们开始各自诉说着失去了联络、就连卜卦都卜不出来结果之后,他们各自的遭遇。 鬼山震动之时,道长们正在鬼山上的各个不同的方位,进行地毯式的仔细探查,但任由他们掘地三尺也看不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震动翻转了土层,折断了树木。 前一刻还干净得什么都没有的土层之下,立刻显露出来了一具具血红色的躯体,杉树变槐树,恶鬼寄生。 而那位当时与救援队员们在一起的中年道长,更是分享了一名年轻的救援队员被那些怪物拽进土层里的事。 他们各自皱着眉,思考猜测着鬼山的成因。 不仅是年初那件大学生失踪事件令他们如此重视,在百年来,光是有记载可查或是有人可问的,就有数十名神婆术士想要破开鬼山的杀人情况却反而折在了这里,数百冤魂恶鬼的聚集之下,鬼山已经隐隐成为了滨海市郊区的聚阴之地,足以令所有人头疼。 然而,就是这样凶险的鬼山,却在销声匿迹几十年之后,重新出现,还与规山重合交叠以致于让这档综艺节目的所有人陷入了鬼山的恶鬼牢笼中,差点丧了命。 节目组留守在山下的那部分人员,同样进入了鬼山地界无法出去,却也联系不上别墅的人。如果不是后来遇到了一位道长,他们可能还要伤得更重。 这样的凶险之地,海云观不可能置之不理,或是见危机已经解除就立刻抛在脑后。 就在众人冥思苦想之时,老道长却径直站起身,走向了那边的燕时洵。 “与其在这闭门造车,干想想不出来,不如直接去问事情的解决者。”老道长剜了眼自己的徒弟,道:“背经文背傻了吗?不会灵活一点?” 那姓宋的中年道长惭愧的点点头,决定亡羊补牢。其余道长见连宋道长都被骂了,顿时有样学样的跟了上去,绝不给老道长骂自己的机会。 于是,当燕时洵敏锐的察觉到有人接近他而迅速睁开双眸时,就看到在自己周围站满了穿着藏蓝色道袍的道长们。 他们努力笑得和蔼可亲,都弯下腰从上方注视着他自己,目光不断的从他身上扫过,看那表情似乎有很多话想问,但更想问的可能还是“就是这家伙解决了鬼山的问题?” 然而在燕时洵看来,这一幕简直像是自己躺在棺材里,四周站了一圈给人做法事的道士,和蔼可亲地问自己——“你醒啦?你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燕时洵被自己的想象一噎,迅速从沙发上翻身站起。 “有事?”他皱着眉问道,修长的手掌不着痕迹的按了按自己被惊吓到的心脏。 ——换成是谁,一睁眼身边站了一圈道士,估计也不会是什么良好体验。 “没有没有,您是叫燕时洵是吗?”宋道长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在他师父,老道长的面前,将功补过:“燕先生,我们主要是想来问你……” “你师父呢?”老道长冷不丁打断了宋道长的话,插进来向燕时洵问道:“你是狗蛋他徒弟没错吧?我应该不会认错。” 老道长隔空点了点燕时洵的眉心和胸骨的位置,道:“恶鬼骨相,以鬼入人身,却偏偏因此才更是天生的镇鬼之人。这样的骨相,我只在十几年前狗蛋带回来的那个小徒弟身上见过。那么世间罕有的骨相,应该不会有第二具才对。” “不过十几年前,狗蛋他徒弟还是个小娃娃。成天绷着个脸,像是心情不好一样,谁逗都不笑,我给他变戏法他都不理我。” 老道长在自己腰间的位置比比划划,试图说明当年那个小徒弟的长相,感慨道:“不过狗蛋他一走就是十几年,再没有回来过海云观,那个小娃娃也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男大十八变,也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子了。” 燕时洵:“……” 有磨牙的声音传来。 其余的道长们看了看左边燕时洵试图杀人的黑脸,还有右边老道长眉飞色舞回忆往事说得正开心的样子,也沉默了。 “……” 说狗蛋,他们不知道。 甚至还在纳闷,难道是老道长在海云观旁边认识的村民吗? 但要是说十几年前离开海云观的、和老道长熟悉的,甚至老道长还爱屋及乌喜欢对方徒弟的,那恐怕,就只能是那位了。 ——海云观的云游居士。 老道长那辈最小却也天赋最好的一个小师弟,最后却没有拜入师门更没有成为道士,而是转身去游学四方的,海云观的一个传说。 燕时洵咬牙切齿的道:“先师,李乘云。” 不是狗蛋! 那是他师父几十年前的小名了,为什么还会有人记得住甚至喊得这么自然,是不是太离谱了! 周围的道长们顿时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果然是那位乘云居士。 唯有老道长刚刚还兴奋的叙述戛然而止,纳闷的看向燕时洵:“李乘云?那是谁?” 燕时洵的脸黑得更厉害了,他冷笑一声,修长的指节掰出“嘎嘣”、“嘎嘣”的声音,看上去马上就会揍老道长一顿一样。 道长们看得心惊肉跳,但涉及到那位乘云居士,上一辈的事情他们这些小辈又不好管,只能在旁边站着,屏息防备着燕时洵真的冲上去。 老道长思考片刻,这才恍然大悟:“哦,你说狗蛋啊!我想起来了,狗蛋长大之后的大名确实是叫乘云,因为他天赋太高,师父干脆把海云观的云字给了他。” 老道长看着燕时洵的眼神更加亲近了:“果然是狗蛋徒弟,我就说,这副恶鬼骨相才不是大白菜满街都是。” 燕时洵:“……我师父,叫,李乘云,不是狗蛋。” 老道长一口答应了下来,干脆爽快:“我知道了,狗蛋徒弟。” 燕时洵:“……” 道长们:“……” 中年道长赶紧从众道长中冲出来,挡在老道长和燕时洵中间,就怕这位乘云师叔看着就脾气不好的徒弟真的被老道长气到愤怒。 “既然是乘云师叔的徒弟,那我也算是你师兄了。”中年道长勉强扯开一个笑容,问道:“燕师弟能和我们说一下,鬼山的具体情况吗?还有你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解决了鬼山那些恶鬼的?” 燕时洵自然不会真的冲出来揍人,就算这位中年道长没有冲出来阻止,老道长年岁已高,他也不是会随便动手的人。 况且,他也看出来了,估计老道长和他师父关系不错,甚至还一直为他师父十几年前不辞而别,然后再没有回到海云观的事而耿耿于怀,这才会一直喊着“狗蛋”“狗蛋”不肯改口。 于是燕时洵深呼了一口气,重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这才语调平稳的将鬼山中的情况,和自己解决那些恶鬼、化解掉了厉鬼袭霜的怨恨,从而将节目组众人从鬼山的恶鬼牢笼中带出来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各位道长听。 也算是学术交流了,他的经验以后会成为各位海云观道长驱鬼捉妖的参考。 燕时洵对此接受良好。 在听到别墅里有数种不同的力量互相交缠制衡时,几名之前就参与过大学生失踪事件的道长,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什么?土匪和别墅原本的女主人是两股对立的力量?” 马道长惊讶道:“燕先生……不是,燕道友,你说真的吗?可是我之前也进入过规山度假别墅探查过,那里干干净净,毫无怨恨。” “因为厉鬼袭霜的怨恨,只针对那些杀死了她和别墅内其他人的土匪。”燕时洵语气平静道:“对于土匪之外的人,袭霜一直保留有一份柔软善良。只要不畏惧她攻击她,就不会被她当做土匪一伙的人,她就会施与帮助。” “我之前听海云观的一位道长说,之前有不少同行都折在了鬼山。” 燕时洵冷笑了一下:“恐怕是因为,他们都将袭霜简单的归纳在‘鬼’这个范畴内了,认为所有的鬼都应该被驱除,所以对袭霜也下了手,导致他们被袭霜认定为是和土匪一伙的拒绝帮助他们,才导致了他们失去了袭霜这个天然的盟友,四面受敌的死在了土匪手里。” “恕我直言,虽然同样为鬼,但我并不认为有些鬼需要得到惩罚。” 燕时洵此时的声音听上去很冷,像是冰做的刀子一样冲向道长们:“杀人偿命,天地认可,这本就没什么可说的。罪孽之事,阳间不判阴间判,不可能任由罪恶之人逃脱惩罚,尤其是,来自苦主的怨恨和复仇。” 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却令道长们沉默了下来,不知道也不想反驳燕时洵。 确实,死亡方式如此惨烈,任是谁都会这样选择。 那些神婆术士没能及时梳理出别墅内几股力量的不同,没有分辨出只要站在袭霜这一边,帮助厉鬼袭霜洗刷掉仇恨散去执念,就可以破开鬼山…… “至于年初那起大学生失踪事件。”燕时洵向客厅一角扬了扬下颔,道:“一直没有被找到的那个,就在那。” 土匪们因为想要摆脱袭霜的怨恨,所以将爬山的大学生灌进了某个土匪的血肉,顶替那名大学生的身份欺瞒过袭霜的眼睛,离开了鬼山。 然后应聘成为节目组的导演助理,在张无病将定酒店的事交给助理时,偷梁换柱将规山变成了鬼山。 那名年轻俊秀的导演助理,正生死不知的昏迷在担架上,旁边站着不知从何下手的医疗人员。 道长愕然转身,随即惊呼一声跑了过去。 而燕时洵则走到张无病旁边,在镜头后面扯开一抹笑,向张无病问道:“该怎么评价你的运气?招个助理都能招到个被恶鬼顶掉了身份的,小病啊,你这节目,还做下去吗?” 张无病坚定握爪:“当然!成为导演是我的梦想!” 燕时洵耸了耸肩,无所谓道:“行吧,反正你拜托我的,也就是到节目第一次行程结束后被末位淘汰掉为止。我明天就走,你继续加油吧。” 张无病:“!!!qaq” 然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听到两人谈话内容的直播屏幕上,弹幕突然刷得疯狂。 [燕哥竟然会被末位淘汰掉?不可以!] 第38章 鬼山林屋(38) 因为这档节目爆红得实在太过于讯速,赶来的观众又都被直播接二连三的意外抓住了注意力,一直没有分出精力关注其他的东西,包括节目的具体嘉宾都有哪些、有什么规则等等。 直到此时,观众们隐隐约约听到从镜头里传出来的燕时洵的声音,这才突然意识到,他们好像确实有瞄到过这档节目还有末位淘汰规则这一说! 喜欢燕时洵的那部分观众,赶快火急火燎的跑到视频平台的节目介绍那一栏去看。 果然,节目组会在每一次的行程结束后,发起一轮人气投票。 节目组会为每位嘉宾的社交账号粉丝数量、分屏订阅数量、分屏历史最高实时观看人数、投票数量等几个指标综合打分,然后淘汰掉人气最低的那一名嘉宾。并在下一次行程开始的时候,加入一名新的嘉宾。 张无病作为导演虽然是三无新人,平时又怂又怕鬼,常常在燕时洵面前哭唧唧。 但他毕竟是滨海大学经济系毕业生,又因为富三代的身份从小身处商业圈子,知道怎样才能最合理的利用现有的资源。 这样的节目规则,会最大化的调动观众们和各位嘉宾的粉丝们的热情,不管他们是出于维护自己喜欢的明星的目的,还是因为不服输,都会因此而参与到对人气投票的竞争中来。 不仅是为了让自己喜欢的人不被丢脸的末位淘汰,更可能为了排名的位次而互不相让,从而调动起节目的活力。 而嘉宾自带的粉丝量和嘉宾之间的较量,则会转化为节目的人气,为节目带来讨论度和曝光。 果然,这条规则此时产生了效果。 ——虽然最先是因为燕时洵而产生了效果这件事,是张无病没有想到的。 计量指标中,有一条是是嘉宾的社交账号粉丝量。 然而燕时洵连社交账号都没有,粉丝数量自然是零!光是这一条,就足以被其他早就在娱乐圈小有名气的嘉宾们比下去了。 燕时洵很可能被淘汰离开节目这件事,引起了刚刚成立的燕麦们的危机感。 她们才刚粉上这个又强又飒的男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淘汰! 尤其燕时洵还是个素人,没有签约任何经济公司没进娱乐圈,听网上一些小道消息说,燕时洵的本职根本不是和娱乐圈相关的行业,完全是因为和导演认识,才会在有嘉宾临时毁约之后临场救急补进这档节目。 种种巧合之下,她们才能看到这个男人出现在镜头里。 而且看燕时洵的表现,他似乎对娱乐圈并没有兴趣,之前在看到过分热情的弹幕时,还表现出了厌烦的情绪。 可以预见到,如果燕时洵这次真的被淘汰了,她们这辈子是别想再有机会在镜头前看到他了! 急迫感使得燕麦们团结了起来。 粉的人连社交账号都没有?没关系,她们帮着开! 粉的人压根不关心自己的排位,甚至还期待自己被淘汰?没关系,她们给他投票! 于是,燕时洵直播分屏的订阅量迅速暴涨。社交平台上,也开始出现了有关他的话题和专属标签。 在话题标签下,聚集起来的燕麦们同仇敌忾的商量着对策,想尽办法拉拢人气和投票,为马上就会开始的节目组人气投票做准备。 因为节目组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忙着照顾受伤嘉宾和其他杂事,所以暂时没能有时间打理节目组官方社交账号,也没能关注到社交平台上的一些变化。 整个导演组都忙得脚不沾地的情况下,本来就不专业的张无病无法顾及到所有细节,人气投票的事自然也就向后推迟了。 他就算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临时组建起来的燕时洵的粉丝们,竟然已经开始商量着如何才能将所有喜欢燕时洵的人都聚集起来,为燕时洵不会被末位淘汰而做准备。 至于燕时洵,他连社交账号都没有,自然不知道社交平台上名为#燕麦冲顶计划#的标签下,在怎样疯狂的讨论他。 ——不过他倒是因为最近频繁的打哈欠,而有些纳闷,难道是有人在念他的名字吗?怎么像是被很多人惦记上了一样,很吵。 从一开始就关注着这档节目的几个营销号和大v,倒是注意到了。 就连综艺大v鹅哥都已经成为了燕时洵的粉丝,在发了一条“燕麦今天努力了吗?”的动态后,他心满意足的点进了社交平台上的标签。 手机的屏保壁纸,赫然是燕时洵在镜头下双手结印时的截图。 ——没办法,自从看完节目,鹅哥就被吓得不轻,总觉得自己家里明明只有自己一个活人,却到处都是“人”拥挤得很。 直到把燕时洵驱鬼时双手结印的截图打印出来,挂在墙上,鹅哥才忽然觉得家里安静了下来,重新变得空荡荡。 他差点“嗷”的一声感动得哭出来,也因此成为了燕时洵另类的铁杆粉丝,家里的门上都贴着燕时洵的截图,甚至连手机屏保都换成了燕时洵。 ——辟邪。 鹅哥默默的在标签下领了个“燕麦1级”的粉丝勋章,又打了卡。然后才心满意足的礼貌向讨论得热烈的粉丝们询问,要不要他帮着转发,增加曝光度。 没想到他刚问出口,就被标签管理小姐姐严厉的拒绝了。 “不行,我们做的事不能被燕哥发现。你想啊,在直播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对娱乐圈不太有兴趣,在偶像里算得上是一线的安南原明里暗里暗示燕哥那么多次,说可以找他帮忙,燕哥都没搭理他,一看就是没有进圈的打算,而且他自己也说会马上走。要是被他发现我们做的事会让他走不了,你觉得我们还能顺利进行吗?” 鹅哥弱弱的问:“不能吧?就算燕哥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啊,顶多生气,又不能阻止我们因为喜欢他而给他投票。” 另外一位副管理摇着头叹气道:“天真,太天真了。你想想啊,燕哥他都会抓鬼驱邪了,能不会算命卜卦吗?万一被他发现了,他用那些不科学的力量做点什么干扰我们,我们的计划不就泡汤了吗?” 标签下其他的粉丝们也纷纷赞同。 “没错,讲真的,我现在做这些都觉得心里虚虚的,总觉得会被燕哥发现。” “别人家喜欢的,要么擅长唱歌跳舞,要么演戏好要么综艺感好,我们家喜欢的……擅长抓鬼驱邪,算卦特别好。这算什么?神棍型爱豆?” “笑死,人家为喜欢的明星加油打气都是正大光明的,只有我们,像做贼一样不说,还得对暗号,生怕会被燕哥发现。” “叹气,那说怎么办呢?别家都是人美声甜,我们家这是暴躁酷哥,生起气来鬼都害怕。你说这想背着燕哥做点什么,不得悄咪咪的进行?万一被发现了,好家伙,你们这辈子别想再看到燕哥一眼了。” 鹅哥看来看去,觉得颇有道理,在与燕麦们达成一致后就迅速加入了她们的计划,还领了自己的分工。 燕时洵没有社交账号,光是这一点就要落下其他嘉宾一大截,粉丝们绞尽脑汁的想办法从别的计算指标里找补,想要用其他方面的优势,弥补上这最起码几百万的社交账号粉丝数量。 同时,这一切还要在暗中进行,要背着燕时洵和节目组不能被他们发现,这让大量参加这项计划的粉丝们大呼刺激,简直像是实况狼人杀游戏一样让人上瘾。 粉丝们在各自的社交账号上,隐晦的挂上了“燕麦”的字样,向同好们示意这是自己人,同时分工合作在社交平台和视频平台上到处寻找漏网的燕时洵粉丝,将人气投票的事告诉她们。 因为这档节目刚刚播出,已经爆表的热度还没有机会退下去,无论是因为燕时洵在节目中帅酷的表现,还是因为燕时洵过分俊美的脸而喜欢上他的人,都不在少数。 燕麦的人数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增长,并且统一聚集在社交平台的标签下和综艺大v鹅哥的账号下,将这里当做了她们暂时的大本营,一起商量如何投票能让燕时洵的人气值超过其他嘉宾,避免被末位淘汰。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燕麦们互相对上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只有一切计划的当事人,还对此一无所知。 因为节目组数位嘉宾和工作人员都出了意外,所以节目组暂时租下了规山的酒店别墅,准备在这里休养整顿几天再启程。 像柳依依等受伤较重的嘉宾,都已经被救援队及时送进了滨海市区的医院,进行专业的处理和包扎。 而其他嘉宾,则有的被经济公司召回,只剩下几位愉快的决定继续参加节目的录制,并且在知道燕时洵这两天也会暂时留在规山后,也安心的在酒店住了下来。 毕竟除开之前在鬼山受到的惊吓外,规山的风景还是不错的,酒店提供的环境和服务也是很棒的。 然而这样一来,节目组原本八位嘉宾加一名导游的配置,就空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张无病愁眉苦脸的拿着个笔记本,来回写上名字又划掉,一副头发都要愁得掉光了样子。 安南原暂时被经济公司召回,还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参加接下来的节目行程。毕竟他是去年出道就火爆的人气偶像,公司不可能放任自己的摇钱树还没赚来钱,就因为一档综艺而受到意外伤害。 其余的嘉宾席位上,也空缺了两个受了重伤被送回去医治的嘉宾,和一个主动要求退出的年纪大些的嘉宾。他自己说,就算节目为他带来了比之前的娱乐圈生涯还多几倍的粉丝量,但他自己都已经人到中年了,没必要因为一档综艺节目而丢了性命,就不赌这一次了。 那位嘉宾说得有道理,张无病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妥善处理好各位嘉宾的人身意外保险和报酬后,张无病亲自送他们离开了规山别墅,并且在节目组的官方社交账号上也同步更新了这些动态,向这些选择离开的嘉宾送上了祝福。 张无病当着镜头和外人的面,行事有礼有节极为体面。但等他一转身只对着燕时洵的时候,当时就“汪叽”一声哭了出来。 “燕哥,这怎么办qaq。”张无病拿着画满了大叉的笔记本,看着那上面一个个被他否决掉的名字,愁眉苦脸道:“缺了一名导游和四名嘉宾,这么短的时间里,我去哪里把这么多人找全?” 燕时洵奇怪的向张无病问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节目闹鬼了,还能有人来?我本来以为现在人都还挺怕鬼怪的,没想到胆子这么大?不怕死吗?” 张无病蔫嗒嗒的回答:“燕哥你了解鬼怪,却不了解娱乐圈。闹鬼算什么啊?只要能涨粉,有的人养鬼都行。” “燕哥你没有社交账号不知道,除了柳依依和最开始非要下山的那个男歌手,因为在镜头前的行事太过于令人讨厌以外,其他所有嘉宾社交账号的粉丝量都最少涨了几十万,最多像安南原这样的,直接翻了一番,现在大几千万粉丝,几乎算得上是顶流偶像了。” 张无病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手机,给燕时洵展示最近几天他那些家里开娱乐公司的二代三代朋友,给他发的消息。 除了好奇具体的事情过程而向张无病询问,还有好几个二代三代直接表达了想把自家娱乐公司的艺人送进这节目的意向,甚至还有一个胆子大的三代,直接说他自己想来。 燕时洵接过来看了一眼聊天记录,这个三代开的条件极为阔绰,他向张无病许诺道只要能让他参与到节目中见见鬼,满足一下他从小到大的心愿,他绝对保证张无病这个节目不会被封掉。 燕时洵挑了挑眉,嗤笑道:“有人为了自己天生招鬼的体质天天苦恼,长辈每天提心吊胆的就怕在看护不到的角落里出了事,对鬼怪深恶痛绝。也还有人摩拳擦掌的想要见鬼,好奇鬼怪到底长什么样子。小病,你看了这家伙的愿望后,有什么感想?” 张无病无精打采的指了指手机的最下面。 他和那位三代的聊天记录,截止到他发的一个“滚!”字上。 “燕哥,我现在知道你之前问我的凡尔赛是什么意思了。” 张无病严肃着脸点点头:“要是能换的话,我真想和这个混蛋换一换,让他体验一下半夜一睁眼就看到鬼趴在自己被子上笑嘻嘻看着自己,是什么感觉。” “凡尔赛,太可恶了。” “没想到你做个节目,竟然成长了不少,你爸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子,应该也不会太反对你,说你的梦想是空谈了吧。” 燕时洵有些惊讶,随即笑了起来:“不过小病,就你这个体质,你确定真的要做导演?说不定你做旅游综艺会变成恐怖逃生综艺,你拍电影会拍成真实恐怖电影。下一个行程的嘉宾和地点不还没有定下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行。” 一提到自己的梦想,张无病立刻从刚刚蔫嗒嗒花椰菜的模样,变成斗志燃烧的坚定模样:“哪有遇到困难就退缩的道理?就算拍成恐怖片导演,我也一定要成为导演!不给我爸嘲笑我的机会!” 提到节目,前一刻还很有骨气的富三代小傻子,立刻变成了艰难求生的新人导演。 他将之前还严词拒绝的三代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看着备注的名字“宋辞”两个字,犹豫再三还是发送了个“好”。 “反正他的心愿也满足不了。”张无病嘟囔道:“人总不能接连倒霉吧?上一次是因为那个助理坑了我,这次总不能还来一个助理坑我了吧?” 燕时洵听见了,只是挑了挑眉,不予评价。 最近节目组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在规山的救援结束后,官方立刻就在询问过海云观之后,发出了救援调查声明。 表示“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系旅游综艺,并没有遇到网友举报求助的鬼怪等物,而是节目组在深山里遭遇了心怀不轨求财的歹人,幸好节目组的人将他们赶走,并且在搏斗的时候损伤了直播设备,这才导致了直播信号掉线。节目组虽然有伤员,但目前声明体征已经平稳,全员平安。请广大网民放心。 而与此同时,滨海市官方和视频审核局都联系上了张无病,严厉警告他不允许节目中出现不健康的内容,要引导积极向上的科学思想。这次因为海云观的道长求情,就暂时算了,但不允许再有下次,否则立刻封禁。 张无病喜出望外,疯狂点头应是。 但他还是将那位叫宋辞的朋友算进了下一次行程的嘉宾名单里,觉得还是这样可靠一点。 “这样的话,就还有三名嘉宾和一名导游空缺,如果燕哥你也跑了的话,就有多了一个,找起来更困难了……” 张无病的眼神从笔记本上,游离到旁边的燕时洵身上。 燕时洵无语的看了看张无病,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之前你的委托,不是我代替那个临时毁约的嘉宾,只用到节目第一次行程结束为止吗?你看我也没用,因果已经结清了。” 张无病试图挣扎:“不是第一次行程结束为止,是在人气投票中被末位淘汰为止!” “有什么区别?我连娱乐圈的人都不是,你真以为我的人气能比其他人高?” 张无病:“有!现在还没有进行人气投票呢,万一呢!燕哥你这么帅又这么强,说不定那些观众们就喜欢燕哥,把票都投给燕哥了。万一燕哥你就逆风翻盘人气反超呢?这都是说不定的事,委托的因果还没有结清呢。燕哥你之前不也常和我说,虽然天地不仁,但总归留有变卦吗?说不定就有变卦呢?” 燕时洵:“……说什么疯话呢,怎么会有人喜欢一个抓鬼的。” 张无病:“qaq” 燕时洵:“……” 在张无病眼泪汪汪的攻势下,燕时洵被他看得浑身难受,一脸嫌弃的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扔了过去。 “赶快把你的鼻涕擦擦,噫——要淌出来了。你是三岁幼儿园孩子吗?” “行吧,那就等到人气投票。”燕时洵无语的答应了下来。 ——反正就是多等一天而已,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张无病立刻该哭为笑,重新又去皱眉思索嘉宾人选去了。 “这些他们想要送来补位的,好像没什么粉丝量啊……这个不行,这个黑料太多,会带坏节目的旅游氛围。这个也不行,这个性格太差……” 听见张无病在那一个人的嘟嘟囔囔,听觉灵敏的燕时洵翻了个白眼:“能有人来你这个破节目都算是眼瞎了,你还在那挑?” 涉及节目,张无病半点不含糊,理直气壮道:“这可是我梦想的起点,当然要仔细挑选一下。万一那些人败坏了我这节目的好口碑怎么办?我可是有梦想有坚持的好导演。” 燕时洵:“……那你加油。” …… 燕时洵对娱乐圈完全不了解,张无病更是一知半解。 这两个娱乐门外汉凑在一起,完全不知道现在在社交平台和各个经济公司的会议室里,这档节目的讨论度有多高。 不仅是那几个和张无病关系不错的二代三代,想要通过他们和张无病的关系,而把自家艺人塞进节目里。 现在只要是个娱乐公司经济公司,就想把各自旗下的艺人塞进来。 原本藉藉无名甚至被各个娱乐公司瞧不起的新人导演张无病,突然就变成了抢手的香饽饽,每个经纪人都疯狂的翻找自己的人脉圈,想要和张无病搭上线。 与之前在节目播出前,张无病求爷爷告奶奶还是没有人肯来的凄凉局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在娱乐圈目前最大的娱乐公司,会议室内,领导们和各个负责人也在紧张的讨论着这档节目,会议桌两侧坐满了经纪人和艺人们。 安南原坐在会议桌靠前的位置上,双手环抱在胸前,闭着眼睛不去看会议桌上扔得到处都是的分析报告,也不去听其他人热火朝天的讨论,一副抗拒戒备的姿态。 然而无论是他凭借着这档旅游综艺迅速升高的咖位,还是他现在本就是节目嘉宾之一的身份,都注定了他不会被其他人忽略。 “南原,你是怎么想的?觉得这样可行吗?” 坐在最上位的经理,冷不丁的喊了安南原一声。 安南原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不予回应。 会议室里热闹的场面冷却了一瞬间,气氛有些尴尬起来,被晾在那里没有回答的经理,也有些不高兴的冷下了脸。 旁边的经纪人见状,赶紧伸手隐晦的捅了捅安南原的腰,示意他赶紧回答经理的问话。 “不好意思啊经理,南原他刚从规山那边回来,受了惊吓还伤到了,再加上这几天都没睡好觉没休息好……您放心,回头我一定再和强调一下公司纪律的问题。” 经纪人说着软和话,尽力为安南原解围。 经理冷哼了一声,看向安南原的眼神更加不善:“我知道我们公司有些艺人行程是累了一点,但这说明公司重视你,等雪藏的时候就不累了。而且这次的旅游综艺是怎么回事?安南原不应该去参加选秀综艺做导师,提携后辈吗?要不是这次的热搜,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们公司花了大力气培养的偶像,竟然去这么一个寒碜的节目浪费时间。”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一声轻微的嘲讽笑声响起,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极为清晰。 “呵。” 经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看向安南原的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人。 直到此刻,听到经理毫不掩饰的攻击那档综艺节目,安南原才缓缓睁开眼睛,一副刚从睡梦中被吵醒的模样。 “您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就要怀疑您在娱乐领域的专业性了。” 安南原皮笑肉不笑道:“我话放在这,我是不可能从这档节目里退出来的,几千万观众都看见了我在这档节目里出现,如果突然换人,您猜他们会不会怀疑我们公司是个傻子?” “这次节目之后,我的粉丝量已经翻到了将近五千万,同期出道的偶像中应该不会有比我更高的了。” 安南原向后仰了仰头,眼神像是居高临下的看着经理:“就算要培养新人,还让我去选秀节目当导师,给新人垫脚。五千万粉丝当养分是不是未免太过于奢侈了点?” “会让同行和董事们怀疑,您是否真的有管理公司的才能啊,经理。”安南原的语气意味深长,夹杂着不屑。 经理听得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怒道:“公司每一代都是这么带起来的!你当年不也是有前辈带着你,才能在选秀节目里出道?要不你以为你是谁?不要忘恩负义,忘了公司当年帮你的恩情!” “你以为你现在有五千万粉丝了,很厉害了,翅膀硬了是吧?”经理冷笑道:“公司能捧红你,也能让你身败名裂!安南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看看你身边都认识谁?哪家公司或者财团愿意给你背书当靠山?谁能帮你?别那么天真了!” 看到安南原的脸上显示出压抑的怒意,经理才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但是,你毕竟是公司一手带出来的,公司也希望你能走得更远更好。既然你不愿意退出,那就这样吧。” 经理指了指另一边的一名年轻人:“你带着你后辈一起进节目吧,关照一下他,正好他明年要出道。” 那名年轻人笑嘻嘻的站起来,不太正经的向安南原点头示意,却看不出一丝对于前辈的尊敬。 “安哥,以后两个月请多指教啦~” 安南原立刻开口打算拒绝:“我不……” “行了,就这么定了。”经理一推椅子,不高兴的转身就走。 气氛压抑的会议室内,人员也渐渐的都离开了。 只有那名年轻人和安南原,还坐在原位上。 “安哥,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安东尼。” 安东尼一身鲜亮的色彩和新潮的穿搭,显得时尚而富有活力。当他笑起来时,还能看到小虎牙,像是个小恶魔一样藏着坏心思,却因为优秀的面容而让人不忍苛责。 安南原听到安东尼的自我介绍,冷哼了一声没有答应。 恶心谁呢?他哪个粉丝不知道他的英文名就叫安东尼? 公司又不傻,自然也知道。 但就是在知道的情况下,还给这个新人改名叫安东尼,脸也在陆陆续续的朝着他的方向微调整容。现在又让他来带这个叫安东尼的新人? 公司这点小心思,以为谁看不出来吗? 还不是觉得他不好被掌控,想要换一个听话的,却又舍不得他积攒下来的顶级流量,想要吸他的血吗。等他的血被榨得差不多了,也就是公司丢弃他的时候了。 说到吸血,安南原忽然想起了那天在酒窖里时,就在他们被那些没有了人皮的鬼怪抓住,就要被硬生生灌进鲜血时,燕时洵却像是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他们所有人面前,于生死一线间将他们救了出来。 那份强大和可靠,所带来的安心感,不仅将安南原震慑在当场久久不能回神,也令安南原直到现在也无法忘记那一幕。 他原本是为了反抗公司的吸血安排,才会拒绝去选秀节目做导师,而是半自暴自弃的接受了一个没有名气的导演的邀请,跑到一个没有名气的综艺节目,想要接着旅游散散心。 却没想到,他竟然遇到了燕时洵这样与众不同的人物。 燕时洵就仿佛自成一个玄妙的世界,其他人尚未有幸能够探索其中的奥秘与诡异美感。 然而,透过燕时洵,安南原能看到另一个他一直没有认识到的世界,令他一直以来闭塞于娱乐圈的思维,忽然就被打开了。 天地之大,无所不至。 所以,他想继续跟着燕时洵参加节目,他想要跟着燕时洵,见识更有趣的世界。 就在安南原走神时,安东尼不屑的哼了一声,眼带鄙夷的嘟囔道:“果然是老了吗,不过一个装神弄鬼的表演剧本而已,也值得被吓傻成这个样子,真是胆小鬼。” 安南原敏锐的听到了安东尼的嘟囔声。 他眼神一厉,似笑非笑的瞥了安东尼两眼,然后起身就无视了安东尼准备离开。 “安哥?你不准备带我一起吗?”安东尼在后面喊道。 安南原侧身,问他:“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是只要上过学的人都知道的一位伟大人物说的——敬而远之。” “鬼神之事,你可以不信,但,最起码做到恭敬的远离,不要口出狂言。否则……” 安南原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只是嗤笑一声就转身离开。 仿佛安东尼这个公司准备来取代他而上位的新人,完全不值得被他看在眼里而已。 会议室的大门,缓缓合上。 “有病吧!说话说不一半。”安东尼莫名其妙的骂道:“不愧是直播里又怂又傻的,和那个神神叨叨姓燕的家伙一样,按照剧本演戏就以为是真的了?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傻逼。” “这些老了的就是不行,什么鬼啊神啊的,和姓燕的那家伙装得好像那么回事一样。” 安东尼的骂声从没有完全闭合的大门门缝里传进了走廊,传进了还没有完全走远的安南原的耳朵里。 安南原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却马上就重新走了起来。 这种傻子,他不太想太多浪费时间在他身上,反正娱乐圈里来来去去,傻子会被自然淘汰掉。 安南原这样想着,漫不经心掏出了手机,准备到社交平台上去,看看在他开会关机的时候,有没有有趣的消息。 然而刚一上线,安南原就看到了热搜上一个莫名其妙的标签#燕麦加油!!#。 安南原:“?” “燕麦?燕麦为什么要加油?”他莫名其妙的点进了这个标签,然后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张燕时洵截图下来的帅脸。 安南原:“!!!” 忽然间福至心灵意识到了燕麦很可能是代指的燕时洵之后,安南原立刻点开了标签里其他的活动。 然后他这才发现—— 原来这档节目,竟然是有人气投票末位淘汰制度的吗!!! 因为安南原最开始压根没把这档节目当回事,只是想把它作为一个躲避的手段,所以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节目的规则。 直到现在,在看到这些自称为燕麦的燕时洵的粉丝们的讨论内容之后,他才忽然意识到。人气投票,末位淘汰……这说明,燕时洵很可能因为人气不够高而被淘汰,离开节目的行程啊!!! 安南原瞬间就急了。 他才刚通过燕时洵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怎么能就这么任由燕时洵被淘汰!那他跟着燕时洵见识世界的计划不就泡汤了吗? 再说,燕哥还是个素人,也没有签约公司的计划,淘汰之后他去哪里找燕哥? 安南原看着粉丝讨论的分工合作,心中模模糊糊浮现出了一个计划。 于是,在节目组宣布会在今夜12点准时进行人气投票之后,无论怎么统计都凑不够人气票数、眼看着燕时洵很可能被淘汰的燕麦们,正焦急的时候,就发现在燕麦的标签下,多出了一条动态。 @安南原:我偶像,燕时洵。如果大家喜欢我,就请为燕哥投票。 第39章 暴雨野寺(1) 安南原很少在社交账号上发布有关私人信息的动态,几乎都是为了营业目的进行的宣传。 就连从安南原还是个练习生时就关注他的老粉,也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公开声明谁是他的偶像,并且言简意赅,丝毫没有掩饰对于燕时洵浓烈崇拜的想法。 一时间,看到这条动态的粉丝们惊呆了。 不过,虽然她们虽然疑惑安南原这样做的原因,但还是乖乖顺着安南原给出的人气投票链接,摸去了这档综艺节目的人气投票地址。 毕竟这可是哥哥的偶像! 而且在看到动态之后,粉丝们就立刻搜索了一下燕时洵是谁。 然后,不少没有看过这档节目的粉丝们惊讶的发现,燕时洵竟然不是她们以为的哪位娱乐圈前辈,而是一个素人! 不少粉丝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这绝不可能是安南原在营业,而是出于私人角度的真情实感。 毕竟一边是五千万粉丝的顶流偶像,一边是在这档节目之前无人所知的素人,不管是安南原的公司还是其他什么,都不可能把用顶流来捧一个素人吧? 而且从她们找到的节目直播录屏来看,如果不是这位名叫燕时洵的素人,恐怕安南原和节目组其他人最少也要落得个重伤的结果。 难得哥哥这样情绪外露的以私人关系请她们做点什么,对方还是救了哥哥的恩人,她们当然不可能拒绝!怎么忍心的? 我偶像的偶像,就是我的偶像!冲! 于是大批量的粉丝涌进了投票链接中,订阅了节目直播频道获取投票资格,然后义无反顾的投给了燕时洵。 也有不少粉丝好奇燕时洵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她们喜欢的哥哥公开宣称是他的偶像,于是在订阅了节目直播主屏的同时,也将现在还处于黑屏关闭状态的燕时洵的分屏也一起订阅了下来,打算在接下来的节目中好好看一下燕时洵。 一时间,这档节目的订阅数量迅速上升,人气投票中燕时洵的名次,也开始从最后一名慢慢拉近了与倒数第二名的票数距离,并且还在迅猛增加,一刷新就会增加一大批投票数量,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数错了位数。 终于,燕时洵的名字越过了倒数第二名。 燕麦们:“???” “!!!” “发生了什么?前一秒燕哥还在淘汰位上,我都急得想要把我家所有人的手机都抢来投票了,下一秒,燕哥反超了??” “我也!我已经懵了,真就一个转身的功夫,燕哥的人气数量突然多了好几位啊!要知道燕哥可是没有社交账号的,从初始起点就落下其他人好几百万的数量,他的分屏直播又没怎么打开,几乎都引流到安南原分屏去了,历史最高实时观看人数这一项指标也不能打。在这种四面夹击的情况下,燕哥的人气数量每进一位都很困难,赶超倒数第二更是希望渺茫。我在这分析数据已经分析到绝望了,没想到!” “还在视频平台或者群里蹲着的燕麦们,快去看安南原的社交账号,看他最新发布的动态!这就是原因!孩子已经阿巴阿巴不会说话了,什么叫排面儿啊(战术后仰jpg)。” “我看到了什么!!卧槽,燕哥nb!” “万万没想到,正主拉投票才是最狠的,竟然连五千万粉丝的顶流偶像都跑来帮燕哥拉投票。” “啊?哥哥也是燕麦吗?双厨狂喜!” “卧槽卧槽!!姐妹们快去看投票链接!五千万粉丝,恐怖如斯,瞬间燕哥的投票数量就翻上去了!” “已经看到了,呜呜太好了,我终于不用担心燕哥被淘汰了,感谢安南原!我宣布从今天起我也是安南原的粉丝了,谢谢他帮我留下燕哥。” “嘶——这就是顶流的力量吗?我家燕哥连社交账号都没有,隔壁战斗力强到离谱,第一次追星的燕麦已经懵了。” “所以,燕哥其实是早就算出来这个结果了吗?顶级偶像安南原都是我燕哥粉丝什么的……” “这个倒是不会吧,你看燕哥节目直播全程压根就没表现出对娱乐圈的兴趣,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急,生怕他真的被淘汰了,以后找不着人。” “我觉得燕哥应该是艺高人胆大,一心觉得自己被淘汰是板上钉钉的事,反而才没有算过吧,不然我们的计划也不会这么顺利。说实话,到现在我都超级忐忑,不到最后一刻不敢放松。” “我觉得前面的姐妹分析的很对啊,说不定燕哥现在还在想着淘汰后回家的事呢,压根没想到自己能被留下来。” “燕哥要是知道了,会很生气吧?哈哈哈!我只要一想到燕哥生气皱眉时的样子,我就好兴奋啊!燕哥生起气的时候真的帅破天际!太绝了太绝了,我还没见过哪个人生起气来能这么帅的,真想天天惹他生气啊!” “噗,前面的你快擦擦口水,都要淌到我身上了。不过确实,燕哥生气的时候比平时还要帅,疯狂踩着我的审美跳舞。” “嘿嘿嘿,我好想亲眼看到燕哥知道自己没办法被淘汰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啊。既然燕哥的投票已经稳了,那我就不再蹲了,我去隔壁视频平台看节目直播了,希望导演能听到我们的心声,把燕哥放到镜头下面。心满意足离开~” 先是安南原的粉丝们懵逼,然后是燕麦们懵逼。 然后两波人先后陷入了兴奋当中,燕时洵的名字不断被她们提起。 今晚的社交平台上,到处都飘荡着满脸问号的表情包。 而实时热度榜上,#安南原的偶像#、#谁是燕时洵#等标签,也迅速出现并爬升、引起了不少路人的好奇。 有安南原五千万粉丝打底,带来的流量和讨论度堪称恐怖,更像是安南原粉丝集体团建的狂欢之夜。 大量的人流量涌入视频平台中,安南原放在动态下面的跳转链接都差点挤崩溃。 还是视频平台官方一直关注着“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这匹势不可挡的黑马,才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人数太多带来的压力,迅速进行了处理,拨派了专门的人盯着节目的直播间做技术支持,才让人数暴增的直播间没有被挤崩溃。 于是紧接着,轮到盯着后台数据的张无病懵逼了。 “嗯???” 张无病看着平板上的后台实时数据,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以为自己是眼花数错了位数。 不仅是节目直播的实时观看人数、订阅人数疯狂暴涨,就连人气投票链接中,燕时洵的投票数量都在迅猛的不断翻着倍数的涨着,排名很快就从最后一名,一个个越过前面的嘉宾向上攀升。 张无病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后台数据出错误了。 直到他正纳闷的时候漫不经心的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己面前的直播主屏上刷得几乎看不见屏幕的弹幕,和几乎能与顶流综艺一较高下的实时观看人数。 张无病目瞪口呆。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他颤巍巍的抬起手指指着屏幕,小心翼翼的提醒道:“hi?大家是走错频道了吗,这里是‘心动环游九十九天’旅游综艺的人气投票实时现场直播,如果是要去‘冠军争夺战’什么的节目,在隔壁哦。” 本来涌进来的观众们看到直播前坐着的不是安南原也不是燕时洵,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还有些失望。 但此时,他们却被张无病小心翼翼的傻样逗笑了。 [这是节目的导演吗?好年轻,还有点傻里傻气的,我还以为导演会是那种胡子头发留得很长的中年形象呢。] [噗,导演不要担心,我们没走错,这不是“心动环游九十九天”吗?我们就是准备来心动一下的。] [我是因为哥哥的动态来的,所以燕时洵到底是谁啊?之前都没有听说过他,看节目的录屏,怎么像是个抓鬼的?我好迷茫,哥哥怎么会说一个抓鬼的是他的偶像?] [哈哈,燕哥那是抓鬼吗?那抓的是我的心!燕哥也是我偶像,而且我觉得,就算换一个人放在那种环境里还能死里逃生活下来,都会认燕哥当偶像。这溢出屏幕的荷尔蒙啊,太飒了!我好爱!] [我也我也!我本来是跟着哥哥的分屏看到的燕哥,之前的节目看完,我已经路转粉了,燕麦在此!(骄傲挺胸.jpg)] [导演,燕哥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被淘汰了呀?燕哥的排名已经不是最后一名了。] [报!现在燕哥的综合人气指标排名是第五!] [嗨呀好气,要不是燕哥没有社交账号,粉丝量和分屏最高实时观看人数拉了下来,就以现在的投票来看,燕哥应该是第一才对。] [没关系!这次拿不到第一,下次燕麦们再一起努力,一定要把燕哥送上第一!说不定燕哥看在第一的排面儿上,就不舍得揍我们了呢……咳,燕哥生起气来帅是帅,但也真的很恐怖啊,连鬼都能被吓跑,何况我。] [又菜又爱玩没错了。] [虽然导演长得也还行,但我不想看导演啊!我燕哥呢?快让我燕哥出镜,我要看看他生气时的表情,吸溜~] [对对对,最好导演再采访一下燕哥,对自己没能被末尾淘汰有什么感想哈哈!] [前面的你是什么魔鬼?竟然让可怜的导演去问这种话,真的不怕导演被燕哥打死吗?好吧,其实我也想知道哈哈哈。] [为导演点蜡,再为安南原点蜡。希望燕哥回过神发现安南原都做了什么之后,不会揍他……好人一生平安!] 不管是视频平台还是社交平台,有关这档节目的频道和标签下,都陷入了一片欢乐的海洋,不断有粉丝和路人加入进来,一起为燕时洵没能顺利被末尾淘汰的事而兴奋着。 安南原看着自己一手推动的投票结果,更是满意的点点头。 随即,他看着那条问安南原会不会被燕时洵打死的评论,不由怂怂的抖了一下。 不过,能继续和燕哥一起旅行,还是很开心的嘛,就算被揍也值得了。 安南原喜滋滋的想。 ——今夜,大概只有还不知道这件事的燕时洵,没有因此而开心了。 张无病努力的跟上弹幕的刷屏速度,好半天才从刷得飞快的弹幕里,理清了来龙去脉。 他看着安南原发的那条动态,和人气投票排名中燕时洵不断上升的排位,高兴得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看不见了。 现在节目组的订阅数量这么高,已经算得上是二线知名综艺的水准了,他的导演事业也算走上正轨了。 最重要的是,他燕哥不会被淘汰了哈哈! 张无病乐得合不拢嘴。 说实话,最开始找燕时洵来,除了有让燕时洵帮忙临时补位的意思,他自己也很想让燕时洵跟着节目一起。 毕竟从大学时代认识了燕时洵之后,他还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燕时洵的保护。 他一直待在滨海市,就算真的招到了脏东西、出了什么事,也可以立刻找到燕时洵驱鬼镇邪保下性命。 但这次节目却不一样。 旅游节目的行程规划,是走遍国内一些不太知名的二三线旅游景点,为观众带来舒适宜人的放松氛围。 但这就意味着,张无病必须长时间离开滨海市。 以他这个倒霉的招鬼体质,如果真的在旅途中间遇到了什么,在远离滨海市的情况下,无法及时找到他燕哥,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可能凉凉。 但是! 如果他燕哥能够在节目中就不一样了,对他而言,这简直是一颗定心丸,瞬间就不慌了。 张无病还没乐多久,在看到弹幕里有让他找燕时洵出境的弹幕后,突然心虚。 燕哥不会生气吧……毕竟他燕哥从一开始,就打算的是在第一次行程后末位淘汰走人。 虽然没有末位淘汰以致于无法离开这件事,也符合他向他燕哥下的委托内容“截止到被末位淘汰离开节目”,因果还没有完结。但…… 张无病突然觉得背后冷飕飕的,仿佛燕时洵就在他身后盯着他一样。 他缩了缩脖子,一咬牙,像是又怂又爱玩一样伸出试探的小jiojio,冲着直播主屏弱气道:“看看燕时洵啊……我努力,我尽量,我一会去看看他心情怎么样,见机行事。” 顿时,不少“哈哈哈”的弹幕从屏幕上刷过。 [导演加油,我会为你祈祷的。] [要不过一会再去吧,我还是有点担心,毕竟燕哥太厉害了,他要是真的想用奇门遁甲算卦占卜什么的那些神神秘秘的手段,对这个结果做点什么……不到最后一刻,不敢松懈啊。投票不是截止到12点吗?那就12点过一分去吧,这样燕哥就改变不了结果了。] [真是严谨的燕麦,不过说的确实有道理诶,毕竟那可是燕哥……] [附议!而且12点多,一般人都睡了,这时候导演再去,说不定还能看到燕哥的睡颜嘿嘿嘿。] [希望明天还能见到活着的导演。] 张无病一哽,被弹幕说得抖了抖,于是怂怂的点头同意了观众们的提议。 “好的,那就一起等到12点吧。现在燕哥还在楼上房间里,应该已经睡了,我们来聊会节目相关的事情吧,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下一趟行程想去哪,或是希望哪位明星来做嘉宾之类的?” 弹幕停止了一瞬,然后像是狂喜一样搓搓小手,刷得更疯狂了。 [导演你也喊燕哥叫燕哥吗?为什么?你也被燕哥救过吗?] [导演之前就认识燕哥吗?我看有人说燕哥是因为和你认识,才临时救场来当嘉宾的,是真的吗?燕哥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竟然是因为和导演认识才被请来的吗?感谢导演让我们看到了燕哥,导演好人一生平安!] 张无病:“?我是说聊一点节目相关,怎么你们都在问燕哥?” 观众理直气壮:[燕哥就是节目相关!] [没错,我就是为了看燕哥才来关注节目的。] [燕哥是节目的灵魂,不接受反驳!] 看到观众们这么喜欢燕时洵,张无病也颇为高兴,露出了骄傲的神情,仿佛与荣有焉。 “那是,我燕哥那么厉害!” …… 就在张无病对着直播主屏兴奋的和观众们聊天互动时,话题中心的当事人燕时洵,却对此一无所知。 按照以往的道理来说,这样数量庞大的人同时在念着燕时洵的名字,作为先天灵性被最大限度保存了下来的人,燕时洵会有强烈的感应,并因此而产生疑惑,进而掐算发现事情真相才对。 ——燕麦们的担心虽然是猜测,但却歪打正着猜对了。 如果燕时洵此时是清醒的,那他必然会想办法破坏掉这个结果。 可惜,此时燕时洵,正在规山别墅酒店他的房间内,半倚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但他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眉头一直紧皱着。 而燕时洵修长的身躯横在沙发和扶手上压迫着胸腔的姿势,看上去也不是做好了准备进入的睡眠姿势。 反倒像是毫无准备,坐在沙发上就突然昏睡过去一样。 燕时洵感觉自己似乎身处在一个极寒极冷的地方。 这种冷并不是人间常见的冷,或是冬天、冰窖等带来的冷法。 寒冷对冻伤人的身躯并无兴趣,燕时洵的行动并无任何受阻。 反倒是魂魄—— 这股寒冷,像是直接顺着天灵感钻进人的三魂七魄中,梭巡人的魂魄和罪孽福德,查看人过往人生中的善恶功过。 燕时洵忽然意识到,这就与人死之后,被阴差带着前往地府阎王殿审查善恶予以投胎时的流程和感受,是一样的。 他死了吗? 燕时洵皱了皱眉,却并没有慌乱。 在一片黑暗的视野中,他缓缓阖上了眼,心中无声默念下阴咒,试图让自己的魂魄脱离身躯下到地府。 然而,预想之中的效果没有出现,离魂和下阴都失败了。 燕时洵对自己的能力极为信任,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能力不足而导致了失败。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他现在的状态,本就已经离魂并且身处阴间。 确认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后,燕时洵没有再睁开双眼,而是凭借着自己的感知,一步一步向前走得沉稳。 阳寿未尽的生魂进入阴间,最好不要睁开眼睛,既是防备被周围环伺的群鬼发现自己是生人下阴,折损阳气,也是防备被鬼差发现。 他虽然确认了自己目前身处的已经不是阳间,但却还没能确认自己到底是在哪一个阴间。 因为国内的历史渊源漫长深远,在几千年时光中,因为当权者朝代的更迭和信仰的变迁,对于阴间的传说和流派也多有不同。 而阴间,也成为了一个统一的代指。其下不仅有常被提及的阴曹地府,也有酆都鬼城、东岳地府等等。 鬼神赖人生,活人的想法会极大限度影响各鬼神力量的强弱,所以在不同朝代,行使权力的阴间具体代指哪个,也各不相同。 就像现代常说的,都指的是地府阎罗,而酆都鬼城,则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提及,已经进入了衰败的没落期。 燕时洵原本以为自己进入的,也是之前他打过交道的阴曹。却没想到随着他行走时感应到的四周景象,竟然不是阴曹。 而更像是,早已很多年没有道长术士见过和进入过的,酆都。 这一意外让燕时洵的心脏猛地坠了下去,戒备却提到了最高。 但燕时洵很快就发现,他就像是空气一样存在于此,并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那些面目狰狞的鬼差与恶鬼,都视若无睹的从他身边走过。 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从前方传来,还伴有令燕时洵觉得耳熟的声音。 他皱着眉屏住了呼吸,动作小心却行为胆大的戒备靠近。 酆都,群鬼聚集、审判亡魂之地。 十丈高台之上,殿檐高高翘起,直指向黑沉沉不见光亮的阴云黑幕。 从那其中,竟然传来了女鬼袭霜惊喜的声音。 “奶妈!” 躲避过所有鬼差,借助着高耸入云的殿门掩饰了身形的燕时洵,听到袭霜的这一声,不由有些错愕的停顿了一下。 顿时,一缕生魂的气息泄露。 阴气森森的阎罗殿内,一双锋利而沉着的眼眸,从漆黑如墨的黑暗中睁开了来,漠然无情的抬眸看向殿外燕时洵藏身的方向。 但殿内其他人并没有察觉到这边的意外,还在自顾自进行着他们事。 燕时洵看到,一身纯白玫瑰旗袍的袭霜,正站在大殿中央,又惊又喜的向旁边看去,并且张开双手飞奔过去,投入了那人的怀抱。 赫然是面带柔和慈祥微笑的奶妈。 她一把将袭霜抱进了怀中,慈爱的伸出枯瘦的手掌,抚摸着袭霜精致盘起的发。 袭霜惊喜又带着哭腔的问道:“奶妈,燕先生不是说你已经去投胎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以为,我以为不能再看到奶妈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和奶妈相遇,真是太好了。” 奶妈慈爱的看着怀中被她视为己出的孩子,笑着道:“因为我不放心你,我怕你太倔强,燕先生不能送你来到这里,也怕你被燕先生送来时怕黑。所以我在这里等你,只有看到你一切都好好的,我才能安心投胎啊。” 袭霜哭着抱住了奶妈,哽咽着不知道该将自己的满腔愧疚与想念从何说起。 袭霜提高了音量的呼唤和这母女团聚的温馨场面,却引起了殿上主事者的不满。 “大殿之上,岂容喧哗。” 威严冰冷的声音响起:“厉鬼袭霜,于百年前杀死七十余三人,你可认?” “按照酆都规法,犯下人命,厉鬼应发往……” “我不认为应该发往受刑。”另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忽然响起,打断了那道威严声音的话。 那主事者竟没有反驳或因为被打断而震怒,而是沉默了下来,像是准备聆听那男声。 “虽厉鬼杀人,但,人亦杀生前厉鬼,使得冤魂求助无门,只得堕化为厉鬼,为自己复仇。” 那声音道:“此,为我认可之事。且。”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短暂的笑了一下,才道:“袭霜堕为厉鬼之事,是我应允,力量源自于我。” 主事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然后,主事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无法反抗而叹息,从上方掷下了令牌。 乌木令牌落地,审判生效。 “厉鬼袭霜,虽杀人,但因果有至,可为抵消。谴,三十年后投胎。” 袭霜本以为自己会像她还是活人时听说过的那些话本一样,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刑,没想到,在那道声音插手之后,她竟然可以去投胎! 顿时,她惊喜的哭着笑着向上方躬身行礼,也向旁边远处声音来源的那片黑暗深深行礼。 “谢谢,谢谢……” 燕时洵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虽然为袭霜能有这样的结果而长眉微动,为袭霜感到开心,但也同时紧皱着眉,看向那片黑暗。 那里,是什么…… 燕时洵的目光刚看过去,就被那片黑暗发现,敏锐而严厉的向燕时洵所在的方向扫过锋利的目光。 燕时洵心头一跳,但很快反应了过来,修长的手指灵活结印,强行自己为自己唤回离体的魂魄。 下一秒,他猛然睁开眼睛,戒备起身做出双手结印的姿势。 但周围已经不再是那片黑暗,而是他熟悉的、令人感到温馨的酒店房间的布置。 燕时洵警惕的向四周扫视,半响后才确认自己确实已经脱离了酆都,回到了生人的阳间。 而沙发上,抱枕和薄毯还保持着他睡着之前的模样,桌子上也还放着一杯半凉的温水。 一切都与他睡着之前无异。 可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睡着?并且连自己都不知道,然后莫名下阴,去了酆都一趟,还亲眼看到了厉鬼袭霜的结局? 燕时洵看了眼手表,正是12点刚过。 这个时间是属于鬼神的时间,生人无法起卦卜算,他无法在这个时候起卦了解具体的原因和情况。 正当燕时洵陷入沉思之时,他的房门忽然被敲响。 带着一股莫名怂怂的小心翼翼,像是怕被房间里的人冲出来揍一顿。 燕时洵眼眸一厉,还没有完全从刚刚戒备状态里脱离出来的沉重气势,顿时直冲房门而去。 他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打开了房门,眼神凌厉的看了过去。 房门外,还保持着敲门姿势没来得及收回的张无病,另一只手里拿着直播设备,直冲向燕时洵。 “燕……” 张无病刚挤出一个笑容,想喊他燕哥,就被燕时洵凌厉的目光惊吓在当场。 同时被吓到的,还有蹲在镜头前的观众们。 前一刻,他们还在欢乐的讨论着,燕时洵如果知道自己没能被末尾淘汰而是留了下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下一刻,他们一抬头正准备“哈哈哈”,就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目光锋利如刀的眼睛。 顿时倒吸了一口气,笑容全无头皮发麻,来源于魂魄本能的想要逃跑。 本来热热闹闹的弹幕,瞬间安静了下来。 和隔着镜头的观众们不同,张无病是直面了燕时洵带来的所有沉重压迫感和惊人气势,像是被顶级狩猎者盯上了的猎物,逃跑不能。 张无病直接被吓得倒退了好几步,撞上身后的栏杆时,踉跄跌倒。 “燕,燕哥。”张无病带着哭腔的颤巍巍喊道:“是我啊,我是小病。” 在眼睛习惯了门外猛然照进来的光亮之后,燕时洵这才慢慢看清了跌坐在自己面前怂成一团哭唧唧的,确实是张无病。 他本来紧绷的肌肉,这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是你?” 燕时洵浑身惊人的气势慢慢收敛,冷哼了一声问他:“已经12点了,不睡觉,你跑来干什么?” 张无病:…… 现在就是想跑,根本不敢说话。 但在燕时洵压迫感十足的眼神催促下,逃跑不能的张无病,只能鼓起勇气颤巍巍的张嘴。 “我,我是来告诉燕哥……” 张无病打了个小哭嗝,当着直播镜头形象全无的道:“燕哥你在人气投票里排名第三,没有被末位淘汰。” 燕时洵:“?” “……” 很快反应了过来的燕时洵,咬牙切齿的喊着张无病的名字:“张,无,病。” 第40章 暴雨野寺(2) 此时被燕时洵喊了全名的张无病,重新回忆起了小时候被母亲喊着全名挨揍的恐怖阴影。 他不由浑身一抖,反射性大声答道:“是!” 燕时洵冷笑一声,放开手扶着的房门,缓缓踱步向跌坐在门外的张无病。 “你刚刚,说的什么?”他皮笑肉不笑,冷声问道:“我没有听清楚,来,小病,别抖,重新大声的告诉我,你来找我是准备说什么?” 燕时洵每说出一个字,张无病就缩一下,到最后,他已经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圆润的球状物,但还不忘双手紧紧握着移动直播设备,镜头对准着燕时洵。 观众们以这个在地面从下向上仰望的视角看着燕时洵,只觉心惊肉跳,明明没有站在燕时洵面前,在家里却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屏住呼吸愣愣的随着镜头仰视着燕时洵线条分明的下颔,恍惚中失去了声音和思考。 燕时洵修长挺拔的身躯站在半明半暗中,发丝落下的阴影将那双狭长上挑的墨色眼眸笼罩其间,而他浅红的唇噙着冷笑,修身的黑色衬衫勾勒出线条完美紧绷的肌肉,劲瘦的腰身和手臂蕴含着不可估量的强悍力量。 他就像是出鞘的刀,带着极致的力量美感,却锋利不可靠近。 明明几分钟前,观众们还在眉飞色舞的兴奋讨论着燕时洵生气时的极致美感,期待着看到他生气的面容。 然而当他们真的面对时,却在沉溺于绝顶美色的恍惚中,忽然意识到—— 这是属于刀锋的美,于阴阳交汇之处沉默驻守。凡人靠近,会被割伤。 张无病不知道他的“盟友们”已经叛变,他哆嗦了半天,还是想起了之前在直播前答应观众们的事。 于是他鼓起勇气,信守承诺的再次颤巍巍道:“燕,燕哥你你你你没能末末位淘汰,按照我们的委托,燕哥你,还,还得继续跟着参加节目组行程,直到被末尾淘汰……” 然而,张无病的声音越来越小,燕时洵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酒店别墅的走廊内,陷入了死一样恐怖的寂静。 张无病大气不敢出,害怕得浑身抽搐,觉得自己怕不是没有死在鬼怪手里就先要被他燕哥打死了。 隔壁房间的房门,也悄悄的打开了一条缝。 从直播镜头里看到了都发生了什么的白霜,小心翼翼的向外看去,生怕张无病被打死而没有节目可做,心惊肉跳的想要出去劝劝,又怂得停在了门口不敢推开。 她也怕啊! 燕时洵听觉敏锐的察觉到了旁边房间传出来的心跳声,他面无表情的扭回头,居高临下的瞥着张无病和张无病就算怕得要死也努力握住的直播设备。 许久,燕时洵终于冷笑了一声,打破了寂静:“平时怕鬼怕得要死,现在为了你的节目,胆子倒是很大,都敢算计我了?小病,你长大了啊?” 听到燕时洵的声音,觉得他燕哥好像放弃打死他了的张无病,颤巍巍的抬眼自以为隐蔽的看向燕时洵。 “燕,燕哥qaq孩子这辈子就这一个梦想了,要是实现不了的话,孩子这辈子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了。” 即便满脸泪痕愁容带着害怕,但张无病在说起他的梦想时,语气却和最开始一样,是从来没有改变过的认真。 燕时洵冷漠瞥了快要被吓死的张无病两眼,足足有十几分钟,他才终于冷呵了一声,嫌弃道:“你是不是忘了这是在直播?导演是能在镜头前这种形象的吗,赶快擦擦脸,脏死了。” 张无病愣愣的看了燕时洵好几眼,才敢确认他燕哥是真的不准备打死他了。 于是他顾不得这是在镜头前,他燕哥不生他气才是最重要的——天大地大,有燕哥才能活命! 他以跌坐在地上的姿势,“嗷”的一声顺着光可鉴人的地砖迅速滑过去,动作熟练的一把抱住了燕时洵的小腿。 “燕——哥——!呜呜呜我好爱你,不,你就是我爸爸!爸爸爸爸谢谢爸爸!” 燕时洵嫌弃的后退:“快躲开!你的鼻涕都要哭出来了,不许蹭到我衣服上。什么爱不爱的,恶心死了,闭嘴!” 而直到此时,镜头前的观众们也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导演,真勇士!我宣布从今天起我就是导演的粉丝了,太牛了,燕哥那种眼神下竟然还敢说话,太勇敢了。] [我刚刚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妈问我为什么不睡觉,我张了半天嘴愣是没说出一个字。导演,真勇士!] [卧槽,刚刚燕哥那眼神扫过来,我差点跪地上,太可怕了,这就是能驱鬼镇邪的男人吗,绝了绝了,不愧是燕哥。] [呜呜我刚刚还说我想每天惹燕哥生气,结果刚一对上燕哥的怒容,我直接就跪了。对不起呜呜,我可能是叶公好龙了。] [我也……我之前没看这节目,只是收了燕麦们发的截图舔屏,还发动态觉得燕哥生气真帅,他应该多生气才对。现在?对不起之前是孩子莽撞了,孩子收回这话立刻就删动态!燕哥还是天天开心吧,他一生气,我这小心脏真承受不住。] 在燕时洵的怒容收敛了之后,节目直播的弹幕和评论才慢慢恢复了回来。 而旁边房间的白霜,也才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门,尴尬的在燕时洵早有预料的目光中,挥手打着招呼。 “燕哥真巧啊,你也参加下期节目啊,啊哈哈,哈哈……” 在燕时洵的目光下,白霜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默默的闭了嘴。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冷哼了一声,用眼睛剜了张无病一眼,丢下一句“滚去睡觉”然后才转身进了房间。 而走廊上,张无病长出一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神态自若的抬手向白霜打了个招呼:“我就是来擦个地板,擦完我就走了。白老师早点睡,晚安。” 白霜:“……” 镜头前的观众们:“……” 神他妈擦地板! 而紧闭的房门之后,燕时洵重新思考起刚刚被张无病打断的事情。 莫名其妙的昏睡,魂魄离体去往酆都鬼城,并且亲眼看见了厉鬼袭霜的结局,他不认为这是偶然。 尤其是最后,他被酆都大殿内某个存在发现而扫过来的那一眼…… 那一刻,他从魂魄深处升起的危机感和本能的逃生意志,都在说明着那个存在的危险性。 并且最关键的是,那种威压和森森鬼气,令他感受到了久违的熟悉。 和十几年前,他父母将他扔在集市上,他遇到某个恶鬼并第一次发现自己驱鬼天赋时的感受,极为相似。 燕时洵的表情冷肃,修长的手指熟练的掐算起来。 然而无论他掐算几次,均是无功而返。 子时不问卜,问则惹祸殃。 这件事偏偏发生在12点前后,处于全天中最无法被卜算向天地询问的时刻,让燕时洵如同身处与世隔绝全然空白的房间内,得不到一点信息。 并且,从跟着节目组启程来到规山之后,他的卜算就一直受到一股莫名力量的阻碍,使得他失去了往日十卦十准的能力。 双重影响之下,燕时洵尝试许久都没有结果,只得不甘心的暂时放置。 “厉鬼,酆都……” 燕时洵咀嚼着关键的信息点,忽然想起,他在鬼山别墅袭霜的记忆中,曾经看到的百年前袭霜堕为厉鬼时的那一幕,当时那个让袭霜得以成为厉鬼的,就自称是酆都! 并且刚刚在他魂魄离体身处酆都时,也亲耳听到了那个看不见脸的存在说袭霜成为厉鬼是他允许的。 难道,这两者是同一个存在? 燕时洵将这一疑点记在了心里。 …… “厉鬼,也能被动摇吗?” 酆都,一片森森鬼气中,从最深处的黑暗,传来了一声低沉阴冷的嗤笑。 “竟然能有生人动摇厉鬼,劝得厉鬼甘愿投胎。” “千年百年后的人间,竟然有了这样不法常可的驱鬼者了吗,呵……” · 在粉丝们小心翼翼压抑的期待和兴奋中,节目组终于宣布了下一次旅程的嘉宾和地点。 万众期待的燕时洵,赫然在列。 这让不少蹲在直播前的粉丝们,顿时欢呼起来。 “我们能继续看燕哥啦!” 而除此之外,节目组的嘉宾阵容变动极大。 因为上一次在规山行程的遇险,使得节目组备受关注,人气大增,几乎成为了社交平台和视频平台讨论的常客。 而节目使得除了柳依依等以外,所有嘉宾都粉丝暴涨、甚至翻倍的功绩,又让节目成为了各大娱乐公司和经纪人眼中的香饽饽,抢红了眼也想要把自家艺人塞进去。 至于见鬼?遇险? 无所谓!富贵险中求!没看到之前那些嘉宾现在的粉丝量吗?像安南原白霜这种,甚至直接粉丝量翻番咖位提升,就算遇见鬼,那也太值得了! 再说,就算上一次是真的有鬼,这一次也不见得还有吧?这节目和这导演,总不会一直倒霉撞鬼吧。 于是抱着侥幸赌博心理,很多正当红或者有实力的明星艺人,进入了这档节目成为嘉宾。 丁茜因为受惊吓过度,主动要求暂时退出节目,其余受了伤或心理崩溃的嘉宾,自然也无法再继续参加。 取而代之的,是最近因为爱情剧而走红的女演员,与安南原同经纪公司的练习生安东尼,张无病的富三代朋友宋辞,和一位靠着资源硬挤进来的三线男明星。 而因为导游这一位置空缺,并且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张无病思来想去,还是郑重的将这个位置交给了燕时洵。 燕时洵:…… 算了,打死吧。 在规山的别墅酒店汇合后,众嘉宾也和节目组一起,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即将开始的下一次旅程的预告,同时发了一张所有嘉宾的大合照。 照片的一众笑颜中,只有燕时洵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仿佛他在的那片空间都黑了下来。 有眼尖看到的粉丝,顿时笑得不行。 [辛苦我燕哥了哈哈哈,导演冒死抱大腿留下来的。] [最搞笑的是,燕哥到现在还没有社交账号!节目组官方艾特嘉宾时,就缺了燕哥一个人哈哈哈。] [能有个旅游综艺看真好,夏天汛期到了,我们这说附近山区可能有大暴雨,出不了门,唉,憋得不行。] “我们下一站的景点,就是距离滨海市三百公里的野狼峰,那里号称拥有夏夜最清晰的夜空。各位,现在就立刻出发吧。” 张无病笑着公布了行程地点后,立刻示意担当导游的燕时洵赶紧招呼众人上车出发。 然而燕时洵冷哼一声,看不见半点热情的,向着旁边高档旅游中巴车扬了扬下颔:“走吧。” 惜字如金。 张无病:“……” 好在嘉宾们要么就与燕时洵相处过了,要么就比张无病还急切的想要赶快开始节目,为自己招揽话题度和流量,所以都没有在意燕时洵冷漠的态度,各自打开了分屏,并提着行李开始上车,一副朋友们一起出门春游的热闹轻松氛围。 而张无病悄咪咪的跑过来,躲着直播主屏向燕时洵小声道:“燕哥,我们这是在直播前嘛,还有那么多人喜欢你,多说几句话可能效果要更好些,人气也能更多。” 燕时洵面无表情:“我不需要,我只想回家。” 张无病:……这话我接不了,燕哥你要是现在走了,燕麦们能撕了我。 这时,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从不远处迈着修长笔直的双腿走了过来。 他结实挺拔的好身材在行走间透过衣物绷出漂亮的线条,显露紧实肌肉的力量和轮廓美感。当他站在张无病旁边时,顿时挡住了一整片的太阳,在他身前投下一片深重黑暗的阴影。 他带着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声音低沉磁性的向张无病道:“导演,去野狼峰的路线已经查好了,可以出发了。” 燕时洵像是危机意识被触动,瞬间抬眸,目光犀利的看向那人。 张无病却毫无危机反应,只是稀松平常的点点头,笑道:“好,那等他们都搬完行李,就可以出发。” 随后,注意到燕时洵警惕的目光,张无病介绍道:“上次那个导演助理,不是很倒霉的招到了一个被恶鬼顶替了身份的大学生吗,这次我就重新招了一个,这位就是新助理。” 那男人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不像是下级应和上司,倒像是久居高位者对下属屈尊的有礼。 然后,他转向燕时洵,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沉声问道:“燕时洵?” 男人抬起帽檐,露出了那张被帽子的阴影覆盖住的容颜。 如果是说燕时洵是属于生人不羁张狂的俊美,那这男人就是沉入永夜黑暗的森森恶鬼。 帽檐之下的那张脸如刀刻斧凿,线条硬朗,却是没有一丝血色的冷白阴冷。他锋利的长眉斜飞如落远山,鬓角几道诡异的黑色印痕,狭长的眼眸漆黑如墨,错觉般闪过一丝红芒,让被注视的人不寒而栗。 唯有此刻,当他面对燕时洵,没有血色的唇瓣扯开一丝笑容时,才忽然鲜活了起来。 仿佛从泥塑的鬼神供坛上走下,迈入了人间,沾染人间的烟火和生气。 燕时洵被他看得不舒服,只觉得一股暴躁从心头火起。明明面对的是人无疑,他却本能的想手掐驱鬼法决。 这股暴躁之下,燕时洵的语气也极为恶劣:“我是燕时洵,怎么?” 那男人却只是低笑了一声。 “你好,燕时洵。” 第41章 暴雨野寺(3) 在经历过之前的危机和风波所带来的关注后,这档节目已经不像最开始一样无人问津。 几百万观众守在屏幕前实时观看,兴奋的参与到与嘉宾们的互动中,弹幕刷得起飞,在社交平台上也出现了专门讨论这档节目的区域。 而像鹅哥这样的“老”观众,更是谨慎的先准备好了零食然后锁上房门,缩进被窝,以防之前被吓得不敢下床的情况再次发生。 鹅哥更是夸张的将燕时洵的照片打印出来,贴满了自己的屋子和柜门,把燕时洵的照片当成了辟邪符用。如果有不知情的人进了他家,怕不是要以为他是燕时洵的变态脑残粉。 没办法,鹅哥本来就有点怕鬼,节目组上一次在规山的行程把他吓得差点吐魂。最近几天在家里呆着,都神经质的觉得好像从哪里传出了响动,晚上睡觉都要留一盏小夜灯,上厕所更是疯狂跑着来回,直到跳进被窝里才安心,大夏天也要把被子盖得死死的,绝不露出一点手脚。 ——行程结束后,一个退出了节目的嘉宾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可是说了,在节目直播信号断开的时候,他们经历了被鬼抓住脚腕拖进血泊里的事。 虽然这则采访刚发出来,就马上在官方的干预下删了视频,但一直关注着节目相关动态的鹅哥还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并且凭借着自己作为媒体人的关系,联系上了采访那位嘉宾的人,从他那里求证到了此事的真实性。 从那之后,鹅哥别说睡觉的时候把脚放在被子外面了,他连露脚的鞋都不穿了,大夏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因为他总是怀疑,也会有个鬼从地上爬过来,在他没有发现的时候,拽住他的脚腕把他拖走。 又怂又爱玩,说的就是鹅哥没错了。 不仅是鹅哥,不少一开始跟着安南原的分屏巧合的看到了完整过程的观众们,虽然没有鹅哥反应那么强烈,但也都有和鹅哥相似的感受。 和老观众们的有备而来不同,一些因为安南原或是社交平台的热度而被吸引来的新观众,在因为好奇等情绪打开了直播主屏后,很快就有点兴致缺缺。 [这不就是个旅游综艺?看着是很轻松啦,不过,好像没有之前在社交平台上看到的安利贴,那么吸引人……?] [有点失望,不过有哥哥在,就当舔颜吧。还有哥哥旁边那个年轻哥哥是谁啊?看着好帅!像是哥哥年轻的时候。] [这个弟弟好像是和哥哥同公司的练习生,少年感真的很强,像是几年前的哥哥。哇!笑起来还有小虎牙?我去把他的分屏关注了。] [好奇,能被安南原当做偶像的是谁啊?哪个是燕时洵?虽然我不粉安南原,但一个出道既一线的偶像竟然能公开宣称一个素人是他的偶像,这个事还是让我觉得有点离谱。] [老粉笑而不语,我有预感,又有一个姐妹要加入燕麦了。] [看着新粉说轻松,我就忍不住一阵怜爱。和前几天刚入坑的我一样天真。] [能继续看到燕哥我真是好感动啊呜呜!有种自己亲自维护的玫瑰开花了的感觉,这就是劳动后丰收的喜悦吗?燕哥可以我一票票投出来留下的!骄傲.jpg] [前面的燕麦,你这话可千万别被燕哥看到,不然……] 那名粉丝的弹幕刚打了一半,就猛地听到从镜头里传出一声冷哼,她不由手一哆嗦,直接点了发送。 莫名的怂意让她颤巍巍抬头,然后,就对上了屏幕里燕时洵垂眸看过来的冷漠眼神。 那视线,仿佛是穿透了屏幕直接看到了她一样。 那名粉丝下意识“卧槽!”了一声,手机差点脱手。 燕时洵看着平板上刷过去的弹幕,另一只手随意的掐算,便了然了前因后果。 “原来是你们伙同张无病一起干的啊。”他冷笑一声:“我就说,张无病怂成这样,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那些投票是你们搞的吧?末位淘汰。” 一个个手机后面,顿时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的“卧槽!”。刚刚那个喜滋滋发弹幕的骄傲燕麦,更是吓得人都快炸了。 [!!!] [卧槽!刚刚还说不要被燕哥看到,下一秒就立刻被抓包了,这是什么运气?] [你们注意到燕哥刚刚的手势了吗?像不像之前在电视里看到过的掐指一算就了然于心的场景啊?难道,之前管理小姐姐猜的是对的,燕哥真的会卜算?] [燕哥生气了,燕哥真帅!截屏截屏,我没疯,我没被吓死哈哈哈!] [……又疯了一个,来人啊,拖下去吧。] [燕哥对不起呜呜呜,孩子知道错了。] ——孩子下次还敢。 (心里说说,发出来是不敢的,怂。) [燕哥现在是当导游了吗?不过为什么燕哥手里的导游小红旗,被燕哥拿出了红缨枪的感觉??] [我拿小红旗,兼职菜鸡导游。燕哥拿小红旗,战神——这就是有没有一张帅脸的区别吗?惆怅。] [不,我觉得是气质问题。你看看燕哥,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往那一站,都能把鬼吓得屁滚尿流吧。] [燕哥不仅能把鬼吓跑,还能吓哭我。] [惊呆了,前面说的好有道理!突然get到了新思路,我可以把燕哥的截图当屏保用啊,这样就可以辟邪了!我可真是个小天才。] 看到弹幕和评论区里瞬间变怂的内容,燕时洵没有再继续生气。 虽然他刚知道自己没能如愿被末位淘汰的时候,确实不太高兴。但毕竟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改变不了,这些发起投票的粉丝们又没有恶意,无恶因,也就无恶果。 他没有生气的理由。 只不过,粉丝们没有错,另一个人就不一样了…… 燕时洵的目光缓缓转向旁边的安南原。 就是这个家伙发的那条没用的动态,才忽悠了那么多人给他投票,让他被迫留了下来。他才不相信这个家伙不知道发动态的结果,完全不无辜。 安南原正蹲在燕时洵旁边一起在大树下乘凉,忽然就感觉到了一股冷冰冰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冻得他一个激灵回望回去。 就看到了燕时洵面无表情的俊容。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安南原立刻笑了起来:“怎么了燕哥?是等累了吗?估计还得要一会儿,毕竟那几个的行李看起来很多的样子。我的行李已经放在车上了,等他们收拾好我就可以和燕哥一起上车出发了。” “不过能和燕哥一起旅游真的好开心啊。”安南原感慨道:“上次虽然有点过于刺激了,但也是我长这么大最开心的一趟旅途。能继续跟着燕哥一起,真是太好了。” 燕时洵冷哼:“我不觉得好。” 安南原:“?” 在燕时洵带着沉重压力的无声目光中,安南原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燕时洵能被留在节目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发的那条动态。而燕时洵本身,一直以来都表露出了不想继续留下来的意思。所以,如果燕时洵知道了这件事是他直接促成的…… “我突然想起来我的行李还没有收拾好,燕哥我先过去了,燕哥一会见!” 安南原顿时像个弹簧一样迅速蹦出好几米远,一溜烟跑得飞快,一副逃命的架势。 燕时洵:“啧。” 不过安南原说的很对,光是嘉宾们准备上车离开就费了好大的功夫。 白霜安南原这样的还好,虽然在娱乐圈名气不小,但行李很简单,一个箱子放上去人就直接上车了。他们经历过恶鬼围噬的生死危机,对一时的人气和曝光度反倒看得很淡,并不在乎说要多在镜头前展示自己,而是听燕时洵的,迅速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但另几位新补位进节目的嘉宾,却都不是干脆利落的主儿。 那名年轻的女演员最近刚靠着一部爱情剧走红,对生活的要求标准也很高。 在听导演组说这趟旅程会去往野狼峰,在那里露营看夜晚的星空后,她就表现出了明显的嫌恶,觉得那样一定会有很多蚊虫,破坏她娇嫩的好皮肤,也没有足够干净的水可以用来洗漱。 不过碍于公司和这档节目的热度,那名女演员还是没舍得说不录了,只是准备了好几个巨大的行李箱,放满了各式护肤品和衣物,甚至还额外准备了好几桶高级矿泉水,想要到时候用来洗漱。 张无病对着这一大堆小山一样的行李,犯了难。 为了给观众们营造出一种轻松温馨的氛围并且更加有代入感,节目组为嘉宾准备的是一辆高档中巴车,但是这也就意味着车下面放行李的位置有限,在其他好几位嘉宾的行李都不少的情况下,实在是再放不下这名女演员的行李了。 “这是导演你们的工作失误呀,怎么能不提前为我留好位置呢?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怎么可能像那些粗糙土包子一样,出远门连面膜矿泉水都不带。” 女演员翻了个白眼,正准备再继续说下去,才在想起这是在节目直播里,勉强收敛了些,朝张无病道:“那就只好放导演车上了,我稍微多走几步就走几步吧。” 一直被保护长辈和燕时洵保护得很好的张无病,还没遇到过要求这样高的明星,一时有些惊呆了,为难道:“但是几辆导演车上都放满了应急食物和药品,还有直播设备,没地方放这些了。” “什么!为什么要有应急食品?”女演员尖叫道:“我们可是去旅游的诶,导演你竟然要带我们去没有食物的地方吗?你们这是个什么节目?” 女演员这一嗓子,让周围的嘉宾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这边看来。 而之前最早打开了分屏,一直对着分屏和观众们互动的安东尼,听到这边的吵闹声后,露出他标志性的小虎牙向分屏笑道:“那边好像有一位小姐姐遇到了困难,让我们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吧。导演也真是的,让一位女士生气可太不应该了。” 分屏下,因为安东尼和安南原长得相似却更为少年气的俊脸而好奇摸过来的观众们,本就刚刚被安东尼嘴甜的哄得笑得开怀,纷纷订阅了安东尼的分屏,又关注了他的社交账号。 现在听到安东尼这样说,不少观众都被又迷得七荤八素的,纷纷发弹幕表示支持。 [弟弟好有礼貌,我也好想有个这么帅气的弟弟关心我啊。] [是和安南原一个公司的练习生吗?迫不及待想等弟弟出道了。] [不愧是哥哥带的后辈,心地好善良。] 在看到弹幕内容后,安东尼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神色,用洋洋自得的眼神瞥向另一边已经上了车无动于衷的安南原。 看,想要收获人气也不是多难的事情吗,只要嘴甜一点,这些女的不都喜欢他成为他的粉丝?什么安南原啊,都是老了的东西了。以后人们只会记住他的名字,安东尼。 傲慢的神情破坏了安东尼照着安南原微调整容出来的俊脸,让他露出了一丝油腻恶心的阴狠。 只是他自己没有发现。 这样想着,安东尼走向了那边对峙中的女演员。 “姐姐怎么了吗?需要帮助吗?” 车上,原本和另几名嘉宾正轻松笑着互相介绍交流的安南原和白霜,都将车窗外的争执和安东尼的模样看在了眼里。 车内沉默了一瞬。 那个名叫宋辞的三代最先不高兴了起来:“这个女明星有病吧!小病不是说了吗,小病认识的那位燕先生说不要带太多行李,她怎么还带那么多,连水都带?” 旁边的一位实力派演员笑着解围:“她最近的剧很火呢,大家都在讨论,有点要求也可以理解。” 宋辞那张稚嫩的少年脸顿时拉了下来:“火什么火,我家找代言人都不考虑她的火吗,有病!” 安南原被这位三代耿直的发言逗笑了,顿时对他的感官好了不少。 面对着镜头不好说太多,白霜给安南原发消息:[你们公司这个练习生怎么回事?他刚刚看你那眼是在挑衅吧。] 两人曾在鬼山别墅的花园和地窖里一起生死逃命,也算是有了过了命的交情,关系迅速好了起来,成为了朋友。 安南原并不在意:[无所谓,想取代我的人很多,但傻子更多。只要他没有不长眼的去惹燕哥,我管他去死。] 这话刚发完,就听从车外传来安东尼的声音。 “你就是燕时洵吧?作为导游没看到美女姐姐为难着呢吗?还不过来帮忙搬东西?” 安南原&白霜:“……” 真正的勇士,敢于使唤燕哥。安东尼是吗,我敬你是条汉子!下辈子再见吧。 站在树下乘凉的燕时洵没有回答安东尼,他漠然看过去的目光,就好像安东尼是一团空气一样,不入他眼。 因此而注意到燕时洵和他面前的直播主屏的女演员,顿时不高兴了:“为什么直播主屏要对着一个导游?这有点不合理吧,不是抢了我们的镜头吗。” 说着,女演员就不高兴的走过去,想要把燕时洵从镜头前赶走,让那边的工作人员把直播主屏挪过来对着她。 但是她刚走过来,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燕时洵,就被燕时洵身形敏捷一侧避了过去,让她颇有些尴尬的扑了个空。 树冠落下的阴影将燕时洵笼罩,他那双狭长锋利的眼眸隐没在阴影中,居高临下的看向女演员,声音冰冷:“要么带着你的行李滚,要么就精简你的行李。看清楚,我不是你爸,不惯你的臭毛病。” 女演员没想到有人丝毫不顾及她目前的人气,竟然敢这样对她说话,立刻愤怒的抬头:“你……” 然而,女演员刚一抬头,就对上了燕时洵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双眸。 她顿时打了寒颤,从本能的直觉传来的求生渴望让她后退了几步,远离了燕时洵和燕时洵所在的阴影。 直到退到阳光下,女演员才察觉到就刚刚那一瞬间,她竟然被燕时洵一个眼神吓得后背湿透了。 已经上车了的嘉宾也都向这边看过来,瞬间安静下来的场地上,女演员成为了视线焦点。 女演员又尴尬又有些恼羞成怒,但她还强撑着自己作为人气演员的架子,转过头随便指着旁边一个工作人员,提高了音量道:“你去把我的行李搬上车!” 那名带着鸭舌帽的高大男人站在燕时洵不远处,明明不久前还在和燕时洵交谈。但现在听到女演员的声音,他却连帽檐都没抬一下。 男人极具压迫感的结实身躯站在那,仿佛一尊神像,天生就要受人尊敬朝拜,而非随便哪个人能随意差使的。 场面彻底尴尬了下来。 女演员的手指还抬在半空中,现在收也不是继续说也不是,指着那高大男人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憋得漂亮的脸蛋都红了。 还是张无病惦念着这是他自己的节目,赶紧出来打圆场:“老师把行李精简一下吧,车上确实没地方放了,还在节目里,老师也理解一下。” 燕时洵冷哼一声,从那女演员身边擦肩而过:“十分钟,立刻收拾好行李上车,不然你就让你公司自己开辆车跟在节目车后面吧,车小,能坐鬼神都坐不了大佛。” 至于那边义愤填膺想要帮女演员说话的安东尼,更是被所有人都忽略了。 只是在上车前,燕时洵回身看了眼那边的高大男人,始终觉得那人哪里有违和感。 “怎么了?” 没想到,之前还无论谁招呼都没有反应的男人,却马上感应到了燕时洵的目光,抬起帽檐侧首看过来,从那没有血色的薄唇里,吐出带着浅淡笑意的疑问句式:“需要我帮助吗,燕,时洵?” 燕时洵被他叫得浑身别扭,刚刚因为管理弹幕和观众们互动而被压制下来的暴躁,重新又从心底升起。 他的长眉死死拧在一起,看了那男人几秒钟才转身上了车,坐在了最前面的导游位。 而那男人也用那双阴冷无光的墨色眼眸注视着燕时洵的背影,良久,等所有嘉宾都上了车之后,他才从容迈开长腿最后上了车。 然后,自然的在燕时洵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燕时洵立刻眼神犀利的瞪了过来。 男人低低笑着,无辜道:“车里只剩下这个位置了,我总不能抢了司机的位置。” 燕时洵磨了磨牙,冷声向直播镜头和司机道:“发车,目的地野狼峰。” 第42章 暴雨野寺(4) 虽然刚刚经过了女演员的事情,让八名嘉宾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但好在其中几名嘉宾都是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立刻说起了些小玩笑,重新将车内的氛围活络了起来。 宋辞是个和张无病家境差不多的三代,但与张无病不同的是,他才是真正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没有经历过恶鬼遇险的生死危机,比张无病要天真耿直许多。 会来参加节目,也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议论上一趟行程里遇鬼的事,这让宋辞有些好奇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鬼吗。在与张无病求证了真实性之后,他立刻心痒痒的一定要来跟着亲眼看看鬼是什么样的不可。 当然,他也是想看看成天被张无病挂在嘴边的“燕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于是,当车上其他嘉宾开始欢声笑语的做着小游戏唱起歌,一派好朋友出游的轻松氛围时,从燕时洵上车起就关注着他的宋辞,好奇的跑到燕时洵身边。 “你就是燕时洵吗?” 带着点没长大的少年气的宋辞,直截了当的向燕时洵问道:“听说你见过鬼,是真的吗?” 燕时洵微微挑了下眉:“要是因为你导致节目直播权限被封,可和我没有关系,到时候你自己去和小病解释清楚。你出发前,小病没给你看嘉宾须知吗,直播内容要求积极健康。” 好在现在直播主屏对准着车内后面的嘉宾们,没有录到这边发生的事情。而宋辞自己的分屏观众寥寥无几,听到他问话的人并不多。 宋辞满不在乎:“谁管他?反正有我在,这节目也封不了。” “所以燕时洵,你真的见过鬼吗?鬼长什么样子,吃人吗?”宋辞越说,眼睛里的光芒就越亮,身体下意识的想要靠近燕时洵,做出侧耳聆听耳语的姿势,甚至没有在乎到周围的情况,稍微压到了坐在一旁的男人。 沉默如阴影的男人微微偏过头,用那双被帽檐投下的阴影笼罩的眼眸,冰冷不带感情的看向宋辞。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问道:“这么想见鬼?” 宋辞开心的点了点头,但不等他说话,就听燕时洵哼了一声:“死心吧,哪有鬼?那都是张无病编出来骗你的。” 宋辞呆住了。 坐在旁边的男人也侧首看向燕时洵,本来没有感情的眼眸里流露出意外的惊讶。 燕时洵嗤笑道:“你今年是才上幼儿园吗,这么明显的编故事都听不出来?老师家长没教过你要相信科学,还没在电视上看到过鬼都是骗人的吗。我问你,你见过鬼吗?没见过对吧,你活了二十多年没见过的东西,为什么会相信它存在?你是疯了吗。” 宋辞看上去茫然极了,只会跟着燕时洵的话摇头,可怜巴巴的回答:“我不知道……” 燕时洵怜悯的向后指了指,示意他回到座位上:“看什么鬼,还不如回家看动画片。” 宋辞被燕时洵说得满头问号理不清头绪,只得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回走。 坐在燕时洵旁边的高大男人,眼眸却染上了几近于无的笑意,带着探究的神情看向他。 旅游中巴车后面,几名嘉宾正欢乐的交流着自己知道的野狼峰的故事,引得各自的分屏下观众们惊呼连连,其余人则在吓人成功后哈哈大笑起来。 而因为张无病担心节目效果不够,所以在选择嘉宾时,选了一名有名的综艺咖艺人,他带着大家一起,用时而阴沉时而惊奇的声音讲了不少民间传闻,又在嘉宾和观众信以为真的时候,洋洋得意的说这只是传闻而已,节目效果十足,氛围轻松而愉快,让不少观众都投入到了这档旅游综艺中。 “说起野狼峰,最著名的应该是那个吧。” 那位综艺咖压低了声音,用手机的手电筒从下到上的照着自己的脸,在拉了车窗帘营造出昏暗氛围的车内,拿捏着语气的说道:“从野狼峰这个名字,大家就应该知道它是个什么地方。没错,这座山几十年前正因为常年有野狼出没,才得名野狼峰。但是,你们都不是野狼峰那边的人,应该不清楚,其实野狼峰早在上个世纪就没有狼了,取而代之的,是常常会被发现死在山里的小动物。” 全神贯注听着的白霜,浑身打了个寒颤:“不是没有狼了吗?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小动物会死,有人偷猎?” 综艺咖耸了耸肩:“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一开始在食物短缺的时候,还有人会捡那些刚死的小动物回家吃,结果据说每一个吃了那些动物肉的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的,村里的神婆说他们是遇到了鬼丢了魂,于是就想要用火烧法叫魂。结果——” 综艺咖笑着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那些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活活烧死在了火里,谁都没办法靠近他们把他们救下来。并且,他们被烧成黑炭一样的尸体,还从火里像正常人一样敏捷的跑了,失踪了。从那之后,经常有人在凌晨时分出去上厕所或是去田里干活的时候,在黑暗中看到那些黑炭一样的尸体,就站在他们前面,也不说话,就静静的冲他们笑……” 正听到兴头,却忽然被吓了一下的嘉宾惊叫:“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死了吗!” “假的吧?这故事编得一点水准都没有啊,你要说是村民干什么我还信一点。” “我倒是觉得,会不会是小偷穿着黑衣服,被出来上厕所的户主发现,就干脆假装是那些尸体啊?” 不仅是嘉宾们,同样通过分屏镜头在听着的观众们,也被吓了一跳。 他们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惊吓到的左右看了两眼,才在屏幕上不断刷过的弹幕的陪伴下,感觉自己并不是独身一人。 [不愧是搞综艺出身的,这口才,这节奏的掌控力,牛!] [我是真的吓到了,我还想了一下,你们说那些尸体被烧焦之后,不就是黑色的了吗,在半夜站在外面,而且上个世纪的农村也没有路灯什么的,那不就是和黑暗融为一体了吗?万一没看到,和那些东西撞了个满怀……] [啊啊啊!别说了,快别说了,住脑!] [斯哈,我就知道这节目不会是那么单纯善良的旅游综艺,早就准备了零食饮料窝在床上,门也锁好了,你们说什么都吓不到我哈哈哈。就是……有没有人知道,怎么能最快去上厕所啊?我刚刚饮料好像喝多了……想上厕所,但我不敢离开房间啊呜呜!] [憋着!不能我一个人不敢去厕所。] 而成功吓到所有人的综艺咖哈哈一笑,摊了摊手道:“放心,这也是我小时候听老人说的,应该是为了不让我出门玩得太疯才编出来吓小孩的,我老家就在野狼峰旁边的县城,所以知道一些。” “不过野狼峰的夜空确实很好看,最近几年很多人都去拍照发朋友圈,还是个网红打卡地呢。”综艺咖笑道:“那边的野狼庙也是出了名的灵验,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拜一拜。” 嘉宾们这才慢慢缓了过来,笑着表示这故事讲的真好。 而宋辞回到座位上的动作,却引起了安东尼的注意。 这个小少爷从他上车开始,就一直没给过他好脸色,看他眼神就像是看弱智一样带着鄙夷,并且拒绝了他的示好,说话也毫不留情的直接当着直播镜头骂他,让他几乎挂不住脸面。 然而就是这么个不知人间疾苦的直脾气小少爷,竟然对燕时洵这个名不见传的素人态度不错,还主动去找燕时洵说话? 凭什么!燕时洵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在那装神弄鬼而已,结果不仅是安南原,就连这个小少爷都对燕时洵态度那么好,他们是瞎了吗? 怒气很快充满了安东尼,他提高了音量恶声向燕时洵喊道:“燕时洵你不是导游吗,不打算向我们介绍一下野狼峰吗?” 车内前一秒还热闹的氛围,顿时冷淡了下来,众人用隐晦的探究目光梭巡在安东尼和前方的燕时洵之间。慢慢反应了过来,好像安东尼一直是在针对燕时洵。 安南原更是阴沉下来了脸色,隐隐有发怒迹象的看着安东尼想要说什么。 燕时洵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回答了:“行啊。” 已经做好了吵架准备的安东尼,更是有些错愕。 结果所有人就看到,随着中巴车向前开,燕时洵用手里拿着的小红旗时不时的敲着他旁边的车窗,漫不经心道:“这是柏油马路,有不认识的吗?” “这是花。” “这是草。” “这是农民伯伯和他的牛。” “这是山。” …… 真·敷衍大师,燕时洵。 你要说他错吧,他说的还没错。但你要说他对吧……他说完你听完,好像也就,听了个寂寞? 嘉宾们的脸色,从惊讶到错愕,到最后渐渐无语。 “…………” 没见过谁家导游这么敷衍的! 燕时洵微笑:那你现在见到了。 安东尼也终于忍不可忍:“导游,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你是不是在敷衍我们啊?”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道:“你感觉错了。” 安东尼怒:“那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燕时洵靠在座位上,甚至没有回头分给安东尼一个眼神:“哦,因为我有间歇性失语症,就一看到你就不想说话,懂吧?” 安东尼&众人:“……” 还有这种病呢?我怎么没听说过。 而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男人,终于轻笑了出来,似乎觉得颇为有趣。 但燕时洵回答完安东尼,再转过头去,准备用小红旗敲着车玻璃继续介绍时,却忽然发现车窗外刚刚还明媚的阳光,现在竟然渐渐阴了下来,并且旁边本来干爽的路面,也忽然泥泞不堪。 一道黄色的东西飞速从车外的田野里窜过。 燕时洵眉头一拧,正想定神看个清楚,车子突然间一个急刹车。 所有人都因为惯性而不由自主的向前倒去,发出一片惊呼声。 猝不及防之下,注意力放在车外的燕时洵也一个猛子扎向前面的车窗玻璃。 幸好旁边的高大男人眼疾手快,修长有力的手臂迅速伸出将燕时洵拦腰带了回来,让燕时洵的后背跌进了他结实的臂膀间,才避免了燕时洵砸碎车玻璃受伤的局面。 燕时洵只觉得背后像是撞在了一堵墙上,撞击产生的横波扩散开来,让他连五脏六腑都颠了颠,差点条件反射性的反身回击。 但好在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察觉到旁边这个导演助理并无恶意,于是生生克制住了自己本来想要冲向对方的肘击。 只是,在后背和对方的胸膛相接触的那一刹那,燕时洵觉得一阵阴寒从后背窜了上来,像是肌肤触碰冰块那样,冻得他一个激灵,原本关注田野里窜过去的那抹黄色的注意力,也立刻回笼,重新关注自己眼前的东西。 车内的嘉宾们和工作人员都在急刹车之下跌得东倒西歪,那名女演员更是倒霉得直接从座位上屁股着地摔了下来,呈现出一个双腿向上的姿势卡在两排座椅下面之间的缝隙里,然后又被从上方震落下来的背包砸中,这个扭曲的姿势让她痛苦的嚎叫了出来。 其余摔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的嘉宾们,也在爬起来之后赶紧互相帮忙,车内众人一时顾不得其他。 燕时洵冷着脸迅速推开旁边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车头最前面,语速飞快的向司机问道:“为什么突然停车?” 司机坐在座位上,脸色吓得煞白,指着前面的车窗不断颤抖:“有,有东西,刚刚有个人脸!” 燕时洵顺着司机指的方向看去,然而车前泥泞积水的地面上,却空无一物。 “你开车太久了吧,疲劳驾驶,还是没休息好?”燕时洵一边警惕的环视周围,一边安抚司机道:“这可不是个好习惯,改改吧,你都出幻觉了。哪有东西?幸好这是乡道,没有人,要不然真的出了事故你后悔都来不及。” 听到燕时洵这么说,司机也揉了揉眼睛,重新看去。 但确实,刚刚还吓得他赶紧猛踩刹车的悬挂着人脸的地面上,现在已经空无一物。 真的是错觉吗?可那人脸有鼻子有眼睛的,不像是眼花啊。 司机心里泛着嘀咕,但狂跳的心脏确实慢慢回落了下来。 见司机平静了下来,燕时洵立刻问道:“之前不一直是晴天?怎么突然土地这么湿?” 司机也奇怪:“不知道,好像刚刚过了省道开到乡道,一眨眼忽然就这样了。” 燕时洵闻言,目光从车外扫过。 除了泥泞的地面外,周围的树木和农作物也都青翠欲滴挂着水珠,看起来确实是刚刚下过大雨的状态,而非异常。 燕时洵刚刚稍微放心了一点,就见从前面迎面开回来一辆车。 正是张无病所在的那辆导演组开路车,负责探查前面的道路提前解决问题,比嘉宾们的旅游车要早上十几分钟。 车刚一停下还没稳,张无病就赶快从车上跳了下来,向这边跑来。 “燕哥,前面没办法走啊!” 张无病隔得老远就扯着嗓子喊:“前面山的地界都在下雨,暴雨冲垮了桥,现在没办法走原本计划的那条路,我们可能得换一条路走了。” 暴雨? 怪不得,所以他看到的泥泞也是之前下过雨的原因吗? 燕时洵点头:“好。” 第43章 暴雨野寺(5) 节目组一共准备了三辆车,在上一次规山遇险之后,张无病谨慎的多准备了不少应急食物和药品,都放在了后勤车上。 这样一来,导演车在最前面开路提前排除障碍,嘉宾车在中间,后勤车在最后,最大限度保障了嘉宾们的安全。 然而,刚刚嘉宾车司机紧急刹车,让后方的后勤车反应不及,为了避免撞到前车只好猛打方向盘踩刹车,转向路的另一边,直到差点撞到旁边的大树上才堪堪停下来,在泥泞的路上留下一整条深深的刹车痕迹,车轮也陷进了田埂旁的软泥地里。 张无病跑回来说前方的路不能通行时,后勤车的工作人员无奈的下车喊道:“导演!可能得你们先走了,我们这边出了点状况,需要先把车推出来。” 嘉宾车里,因为紧急刹车而东倒西歪的嘉宾们,也终于彼此帮忙将所有人都扶了起来。 听到后面后勤车的声音,几名男嘉宾立刻推开车窗问道:“我们帮你们一起推吧,人多力量大,这样快些。” 后勤车的工作人员听了先是高兴的想要答应,但很快在看到了嘉宾们肩膀上别着的分屏直播设备后,意识到了这还在拍摄中。 于是副导演赶快摆手拒绝:“老师们就待在车上吧,下面的路太泥泞了,我刚刚都差点踩在烂泥里拔不出脚来。” 尤其是粉丝们对于咖位和待遇看得如此重的风气下,这档节目现在本就被很多人看着热度颇高,要是粉丝们觉得帮这一下是节目组苛待嘉宾们,就得不偿失了。谨慎点好。 安南原也看出了工作人员的顾虑:“没关系,大男人帮着推下车不是正常的。” 但安东尼却很快笑着跟了一句:“南哥真会做苦力,不知道南哥那五千万粉丝看到南哥这么辛苦,会不会觉得南哥是遭了罪。” 安南原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但副导演本就有顾虑,立刻语气坚定的重又拒绝了,委婉的请他们都待在车上,不要给工作人员们再增加额外的舆论管控工作。 只有那名女演员,似乎是因为掉进车座间缝隙的姿势而拉伤了肌肉,连连叫痛的坐在座位上。 燕时洵对此充耳不闻,并没有回身查看女演员的伤势,而是随便抬手掐算了一下就没再理会,继续站在车下,向张无病询问前面路段的具体情况。 “去野狼峰要离开滨海市,通过和隔壁山省交界处的盘山公路离开山谷,进入山省地界,但是现在正好是夏季汛期,上游省份大雨导致水位暴涨,冲垮了与滨海市交界的河流桥梁。” 张无病道:“现在那条路肯定是过不去了,恐怕我们要绕过这条河,从旁边绕进山省了。” 说着,他用手机在电子地图上搜索出了另一条路的路线,展示给燕时洵看。 因为对张无病体质的深刻了解,燕时洵并没有马上同意他的方案,总隐隐觉得哪里有违和感。 但当燕时洵谨慎的查看四周时,就看到张无病开回来的那辆导演车上,确实有淋过雨的痕迹,车轮车身都带着泥土。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和一路上都并没有下雨,显然是山脉影响了两个省份的气候,前面山路的雨还没有停。 燕时洵拿出自己的手机查询了隔壁省份最近的天气预报,验证了他的猜测。随即,他重新搜索了一下这条路线,确定可以通行后,这才点头道:“这条路可以,走吧。” “燕先生,导演,你们先走吧,我们马上追过来。” 副导演一边和工作人员们一起试图把沉重的车轮从泥地里拔出来,一边提高了嗓门,苦笑着喊道:“这边应该下了挺久的雨,地都烂的不像样了,陷进去就不好拔出来。” 因为是在节目直播中,张无病也不能把嘉宾们大量的时间花在等待上,于是只好同意:“那我把新路线发给你们。” 更改路线的事让燕时洵极为警惕,尤其刚刚司机亲口说见到了人脸,他自己也看到了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黄色东西。 他没有直接反身上车,而是大跨步向后勤车走去,在副导演“欸别,衣服该弄脏了……”的拒绝声中,直接跳下了田埂,马丁靴和黑色靴裤都迸溅上了泥点。 工作人员们都有些不解,看着燕时洵丝毫不在意泥水污脏的弯下腰,伸手去检查车轮。 “你们怎么开进这边的?”在看到泥路上的刹车痕迹和轮胎自然磨损状态后,燕时洵就已经确定后勤车被困是人为造成,而不是邪崇作怪,但他还是严谨的向后勤车的司机问了一句:“是刚刚看到车窗外有什么东西吗?” “有什么东西?”司机的肩膀还顶着车身,茫然道:“我没看到有什么啊,就是前面车急刹车,我怕追尾才猛打方向盘,结果土路泥泞,跑偏了。” 这里似乎是附近村子的田地,燕时洵能看到地里还生长着农作物,远处的田里还立着驱鸟的稻草人。但他们脚下的田地,却是疏于打理的状态,田埂边堆积满了枯枝淤泥,车轮陷进去就不好拔出来,十几名工作人员齐力抬了半天,都没能顺利把本就沉重的车子抬起来。 打消了担忧后,燕时洵没有立刻起身走回嘉宾车,而是就着这个弯腰的姿势,修长的手掌直接扣住车身最下沿。然后他垂下眼睫,缓缓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同时口中低声而快速的念着晦涩的发音。 在旁边工作人员疑惑的视线下,燕时洵猛然抬起眼眸,瞬间发力,手臂流畅紧实的肌肉绷出好看的线条。而被他握在手掌中的车沿,则发出了一声金属的嗡鸣,然后慢慢随着他向上起身的动作,也逐渐抬高,随着一声泥土粘连的声音,车轮顺利从泥地里拔出。 “!!!” 工作人员的眼睛睁得老大,心里疯狂“卧槽!”刷屏。 谁都没有想到,他们这边刚刚十几个人都没能搞定的事,竟然瞬间就被燕时洵解决了?? 要知道这车连着里面放的东西可是有两吨重啊!为什么一个人就能靠着双手抬起来?这不科学! “愣着干什么?最难的我帮你们解决了,你们不把车搬回到路上?”燕时洵向呆愣的工作人员扬了扬下颔,示意他们接手。 “哦,哦哦好的,谢谢燕先生帮忙,剩下的放着我们来就好。”在燕时洵的催促下,工作人员们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几个人一起乘势将车身从田埂下推回乡道中间。 “不过燕先生。”其中一名工作人员还是没忍住好奇的问:“难道导演说的是真的,您真会些不科学的东西?比如让力气变大的咒语什么的。我看您刚刚好像在念着什么。” “想象力真丰富,电影看多了?”燕时洵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拭手上的泥土。 工作人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啊,那燕先生力气可真大,我们刚刚这么多人都没抬动,您一下就搞定了。而且我刚刚好像还看到您手里有光?就像之前在规山的时候一样。” 燕时洵似乎觉得工作人员的猜测很离谱,似笑非笑的跟着对方的话向下说:“不过,我倒确实有力量变大的方法,想知道吗?” 工作人员好奇的凑过来,侧耳倾听。 就听到燕时洵说—— “知道大力水手吗?记得多吃菠菜,不仅力气大,对眼睛也好。连金光都看到了,你是眼睛散光吗?” 工作人员:“……” 也和工作人员一样好奇的分屏观众们:[……] [艹,这个理由绝了。亏我刚刚还认真的掏出小本本,以为燕哥要分享什么绝世秘籍呢。结果,就这?就这???] [哈哈哈大力水手爱吃菠菜,燕哥说的好科学哦,完全和那个小哥哥两个脑回路。] [不过燕哥刚刚那一下,是真的惊到我了,这车少说也得有一吨多吧,竟然一个人就抬起来了!!燕哥的力气也太惊人了。] [瞬间爆发力吧,不是说人的潜能被激发的时候,力量可以达到平时的三倍吗。而且看燕哥这个肌肉流畅度,也不像是很多人在健身房里为了好看练出来的死肌肉,应该是常年高强度运动训练的结果,有力量也是正常。] [??你们怎么都这么科学,就显得我这个相信燕哥刚才是用了别的玄学方法的,和你们很是格格不入啊。] [不过这也太真实了,道路不通需要临时改道,轮胎陷进泥里,这不就是平常自驾游会遇到的烦心事吗?这节目的剧本也太好了!好有沉浸感,让我这个因为暴雨不能出门的,都觉得现在是自己在外面旅游了。爽了。] [卧槽,卧槽!!燕麦们我好激动,燕哥这一下也太帅了!你们看到燕哥刚才那个肌肉线条了吗?对不起是我肤浅了,我之前只是看到了燕哥截屏下来的盛世美颜就舔颜入坑了,没想到我竟然粉了个身材这么好的吗!] [噫,前面的燕麦你擦擦口水,燕哥都要嫌弃你了好吗。不过燕哥确实,这个扑面而来的荷尔蒙和力量感,我现在像个变态一样在家里疯狂拍大腿还姨母笑啊!太绝了太绝了!] [你在我家安了监控吗?快拆了!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就嘿嘿嘿笑得好变态的?大腿都已经被我拍红了。] [截屏干什么?愣着啊!] [我第一次看到有明星把马丁靴穿出这么有力量感的效果,而且燕哥刚才直接从上面路面跳下来腾空的那一瞬间,我终于理解什么叫力量带来的性感了。] [是的,而且我觉得燕哥身上沾了泥之后,这个画面更酷更有冲击力了,如果不是蹲着直播看,谁要是把这张截屏单独给我看,我还以为是哪家时尚杂志出的硬照呢。] 迅速帮后勤车解决了困境的燕时洵,立刻长腿微微一曲,就敏捷轻松的跳到了乡道上。 副导演赶快向燕时洵道谢,并且表示他们马上就处理好剩下的杂事,立刻跟上车队。 但燕时洵没有注意到,在他曲腿跃身的时候,因为姿势的缘故,他的手机被从口袋深处挤了出来,滑落了出去。 “啪!”的一声轻微声响,摔落在旁边的杂草枯枝中。 在走回嘉宾车时,燕时洵察觉到了一股视线,始终隐蔽的落在他的身上,如果不是他沉下心感知都会错过。 燕时洵敏锐抬头,目光如利刃般直直回看了过去。 就见做了隐私化单向镜功能处理的墨色车玻璃后面,在阴天微弱的光线下,隐约投射出了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皱了下眉,一时没能和车里的哪个人对比上。 “燕哥?”张无病看到燕时洵在离车不远处顿住脚步,不由奇怪:“怎么了,那边的情况很棘手吗?” “不,已经处理好了,他们马上就会跟过来。” 燕时洵用手中的小红旗敲了敲车门,引起了所有嘉宾的注意力,统一看向他,然后才长腿一迈上了车:“各位不必担心,换条路而已。” 小插曲被解决,导演车和嘉宾车在整理好后很快重新出发,按照新规划的路线前往野狼峰。 只是燕时洵还记着之前司机说的看到了人脸的事,于是换到了司机旁边的座位。 原本被吓到了的司机在燕时洵坐过来之后,也忽然觉得自己被雨天阴冷的风吹得发寒的身体,像是靠近了一团燃烧着生机的小太阳一样,恐惧和寒冷都被驱散了,握着方向盘就发抖的手也不再抖了。 车辆重新开动。 车内的嘉宾没有燕时洵想的那么多,刚刚急刹车时只顾着救其他人,也没听到司机说看到人脸的事,只以为是雨天路不好走造成的。 他们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活跃,重新说说笑笑了起来,有那位综艺咖带着,颇有综艺效果。 只是白霜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冷得发抖,明明她穿着衣服坐在车座上,却像是四面透风一样,哪哪都冷得让她心慌。 “车里的空调是不是太低了啊?”她疑惑的嘟囔着,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登山外套,披在了身上。 有燕时洵在旁边,司机像是有了安心感一样,车子开得稳稳当当。 燕时洵也一边扫着车窗外的景色,一边拿着平板,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弹幕和评论区的问题。 “为什么当导游?那你得去问张无病了。” 他神色厌倦的回答道:“当导游还得管理评论区和弹幕,都不会在车后座睡觉了,好烦。所以你们发弹幕评论的时候注意要积极健康,不要给我额外增加工作量。” “为什么我力气大?多吃水果蔬菜,尤其是菠菜,科学膳食搭配就行,我也只是普通人的力量范畴吧,每次看到你们问这种问题,都差点让我以为我生活在几百年前。要相信科学啊,少看电影多读书。” 因为直播主屏对准着嘉宾,坐在车子最前面的燕时洵并没有在主屏镜头下,所以很多观众和粉丝为了看他,都纷纷从主屏跑来了他的分屏。 在听到燕时洵一本正经理直气壮的让他们相信科学的时候,很多看过规山旅程的老观众都“哈哈哈”了起来。 [燕哥别装了,我都看到你手上在掐算了,你一直在算,都没停过。] 燕时洵不高兴的撇了撇唇角,举起刚刚还在掐算现在还保持着这个手势的手,对着镜头道:“我有多动症。” [……] [算了算了,这是我自己粉的。信了,我信了!] 燕时洵才不管他们会不会信,只要他们不发那些涉及到不科学的内容,让节目直播权限被封,那他就懒得管。 当他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车窗外时,却被远处田野上的稻草人吸引了目光。 燕时洵的视力极佳,很清楚的看到了那个穿着人穿的衣服、极为逼真的稻草人。 大多数地区为了防止鸟雀吃掉农作物,都会在田里扎一个稻草人,用来驱鸟。 但这个稻草人,却是燕时洵见过最逼真并且奇怪的。 它的身体不像一般稻草人那样潦草,而是真的像人一样有手有脚,露在外面的肩膀和脖子如果不仔细看,也会被误认为是人的身体。而它穿着的衣服又很长,直接盖住了用来固定身体的长杆,使得从远处乍一看,就像是它自己站在田野里一样。 而它被草帽遮掉了眼睛,燕时洵只能看到下半张脸。 可能是村民图省事,或是随手取材。稻草人的脸是用死人出殡时的纸钱糊成的,像是灵堂上的纸扎人。 稻草人白惨惨的纸脸上还被画上了鲜红的嘴巴,和脸颊上两坨腮红,因为下雨而浇透了纸,让那鲜红色的颜料顺着稻草人没有活人生气的纸脸淌了下来,在惨白的纸上形成了一道道血印一样的红色,显得极为诡异。 这张脸看得燕时洵不舒服,但他注视稻草人良久,直到随着车子驶过再也看不到稻草人,都没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 是他多疑了吗? 燕时洵皱了皱眉,为他自己几次警惕却一无所获的情况,而有所疑惑。 靠着车窗坐着的白霜倒是也看到了远处的稻草人,但她的视力没有燕时洵的好,努力眯起眼睛也只模模糊糊看到了个人的轮廓。 稻草人的长裤盖住了下半身,但支撑着它的红油漆杆子却长得过分,直接从它的头顶穿了出去。 于是白霜乍一看,差点以为是一个人被从脚到头穿在了杆子上,吓得惊呼了一声,就赶紧捂住了嘴巴。 安南原疑惑的看过来时,她压低了声音指着窗外问道:“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啊?” 综艺咖听到了这话,转头看清了是稻草人之后笑开了:“白霜是在城里长大的吗?这是稻草人啦,不是真人,田里用来驱鸟的。” 白霜听了之后重又定神看了看,不好意思的笑了:“哦是稻草人啊,见笑了见笑了。这个稻草人长得……确实丑了点,” 综艺咖哈哈大笑:“看着像人就行,不太讲究长相的。” 车子在欢笑声中飞速驶过。 田野之上,重新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阴沉沉的天空之下,雨滴忽然落下,并且迅速变得越来越大。 雨幕隔绝了所有的声音,无人的旷野之上,不见村落与袅袅炊烟,只有寒冷,无人打理的田野,以及…… 稻草人脸上被当做眼珠嵌进去的小石子转了转,僵硬迟缓的抬起草帽,露出了那双被遮住的线条凌乱像是小孩子随手涂鸦一样的纯黑色眼睛,跟着远处道路上驶过的车队,缓缓扭着头转动着视线跟着看去。 它惨白的纸钱脸上,忽然掉下来一块被泡烂了的纸来,正好在嘴巴的位置。 就像是,稻草人咧开了鲜红的嘴巴。 在笑。 无声的,疯狂的,恶意的…… 因为上次鬼山的事情,虽然最后被顺利解决了,但海云观还是没有彻底放下心,而是留了个道长一直关注着这档节目。 再加上海云观中年和年轻的道长们,几乎都是听着几十年前乘云居士的传奇故事修行长大的,所以对乘云居士的徒弟也很好奇。 被分派了看直播任务的马道长,倒是不觉得这差事无聊,反而看得津津有味,觉得乘云师叔的徒弟确实有趣。 然而,看着看着,马道长嘴边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了。 他忽然意识到,节目组这次的旅程目的地,竟然是野狼峰。 ——还是雨天的野狼峰! 马道长赶紧掏出手机,给上次从燕时洵那里要来的他的私人账号发消息。 [燕师弟,你们现在是在去野狼峰吗?] [别去!快回来!下雨天的野狼峰,不是野狼峰!] 然而马道长焦急的守着手机半天,都没能得到燕时洵的回复。发出去的消息,始终显示着“未读”。 大雨瓢泼的田埂旁,一只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亮,只是微弱的光亮并不足以穿破逐渐漆黑下来的雨夜天幕。 一只骨爪忽然从旁边伸过来,抓进枯枝烂泥里,捏碎了这一点光亮。 “咔嚓!” 燕时洵猛然睁开眼睛,刚刚小憩的睡意荡然无存。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敲击在车窗上,简直像是冰雹一样,让人担心车窗会不会被砸碎。 就连车后面之前一直在欢笑吵闹着的嘉宾们,都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底气不足带着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们的害怕。 雨夜的旷野之中,车子开着的远光灯是唯一的亮光。行驶在无人的漫漫长路上,却微弱得像是随时会被四周的黑暗和死寂吞没。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在无法得到外部援助的情况下,哪怕暂时并不需要,也会潜意识的有危机感。 而常在城市里生活的几名嘉宾,看着车窗外没有人烟和光亮、更不见建筑物的茫茫旷野,更是觉得无来由的心慌慌。 车辆所行驶的土路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两座高山之间,像是要通过被狰狞门神镇守的大门,通往全然未知的世界。 车身不断因为路上的石块和前方吹来的风而摇晃着,甚至有几次倾斜的角度极大,像是要被吹翻过去。 甚至燕时洵坐在车里,都能感觉到大风从车窗玻璃的缝隙里钻进来,直扑面容。 虽然黑夜下看不清具体,但燕时洵还是凭借着隐约可见的山势和吹来的风,判断出前方就是被两山夹击的狭口。 也被称为,风口。 在风水学中,这种地势被称为“风吹巷”,风越大煞越大,是凶险之地。 而从常理来看,能造成这么大的风,前面的狭口很可能很窄,也就是勉强足够一辆车通行的宽度,视野不好或是反应不及时,很可能会和山体发生剐蹭。雨天又容易发生山体滑坡,落石之下,车辆避无可避。 “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 燕时洵冷静出声道:“司机,通知前车后车,停车,我们今夜不能通过前面的山路,暂时在这附近找找有没有村庄落脚吧。” 本来就开得心颤颤的司机闻言,赶紧打给了张无病,让前面的导演车停下来。 然而,当他打给后面的后勤车时,却只听到了从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 “没信号?不能啊,那我停得慢一点,给他们后面留出反应时间吧。”司机茫然的放下手机,缓缓减速在路边停车。 没信号?不是前后车相差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吗,能打通张无病却不能给后面打? 车还没停稳,燕时洵就立刻转身向后看去。 然后,他的心脏沉了下去。 ——后面,没车。 第44章 暴雨野寺(6) 本来应该跟在后面的后勤车,竟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掉了队,没有跟上来。 嘉宾车后面,一片空空荡荡的黑暗。 “燕哥,怎么忽然要停车了?”张无病重新打给了司机,却是在问燕时洵:“我们订的星空玻璃酒店穿过山再跑2个小时就到了,在这过夜的话,也没有地方可以睡啊?” “这边已经出了滨海地界,连着多天下雨,山体早都被泡酥了。”燕时洵声音平淡的问道:“两座山中间的山路不会太短,你能确保不会发生山体滑坡或是其他事故吗?单行道,出了事就被堵在其中,出不来退不去。” 那边的张无病缩了缩,没敢回答。 燕时洵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他确实是欠考虑了,没有想到这一层。 不过…… “燕哥你手机是没电关机了吗?”张无病既是疑惑也是为了转移燕时洵的注意力。想要翻过这个话题:“我刚刚给你打电话,你怎么关机?所以我才只能打给司机找你。” 怕被燕时洵责问,张无病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就按照燕哥说的,先在这边找个村子借宿一晚吧,明天天亮了雨停了再出发。我记得之前看地图,这附近有村子来着。我这辆车已经掉头燕哥你们那里赶了,很快就到。” 他还疑惑的嘟囔了两句:“奇怪,我看天气预报没说有大雨啊?难道是因为中途改了路,那边没有雨这边有雨吗?” 手机? 燕时洵不是会把手机拿在手里,每时每刻都离不开的人。所以直到张无病问他,他才想起来去摸手机。 但是却摸了个空。 不过燕时洵一时也顾不上去找手机,他向张无病问道:“你把新的路线发给了后勤车对吧?你最后一次收到后勤车的联系是什么时候?” 张无病被他燕哥问得一脸茫然,但还是乖乖回答了:“发了,好像天黑后就没联系了。怎么了燕哥?” “后勤车,没有跟在我们后面。” “……” 张无病:“??!!” 被吓到的张无病火速带着导演车开了回来。 而等待张无病期间,燕时洵不允许嘉宾们随便走动离开车子,那名女演员本来说车里太闷她想下车透透气,也被燕时洵徒然犀利的目光吓得退了回去,不敢再说话。 雨滴像石头一样砸在车顶上,声音之大仿佛要把金属车顶砸出一个洞来。 车内亮着的灯光也不再温馨,反而像是吸引怪物前来的亮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山野中成为了标靶,随时可能会被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吞噬。 车内的嘉宾们都安静了下来,忐忑的等待着。 靠车窗坐着的白霜更是向里缩了缩,下意识的想要远离窗外的黑暗。她的心脏在狂跳,手脚也被风吹得冰凉,不由得抓紧了身上的外套,想要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就好像外面,有什么她看不到的危险和怪物在靠近。 就连守在直播前的观众们,都被这股蔓延开来的压抑和寂静所感染,变得急躁起来。 [这雨下得好大,我本来还以为是直播设备的杂音,或者是车子启动时发动机的噪音,还在埋怨燕时洵做决定太草率,随便停车不把其他人的安全放在眼里。现在车子停下来,所有人都不说话,我才发现这雨确实是太大了,停车不过山,燕时洵这个决定确实没错。] [最近夏季雨下得大,燕哥说的对,山上的土都被雨冲得松了,万一真的山体滑坡或山石滚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看这又没有路灯,司机的视野不好,很容易出事。] [我有点担心丢的那辆车啊,是跑错路线了吗?还是出了什么事?] [我有点旷野恐惧症,特别害怕那些空旷的地方,现在这个镜头真的看得我快哭了。] [这种下大雨的夜晚,怎么都很不安全吧,尤其不是说要去野狼峰?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像有野狼的样子啊,以前起名不都是按照特征来归类的吗,说不定就因为有狼才叫野狼峰。] [外婆家在野狼峰的前来报道,我小的时候经常去野狼峰那边玩,前面的说的对,最开始就是以野狼得名的,不过在我外婆从野狼峰搬到城里的时候,大概二十多年前吧,就已经不太听说有狼了。] [我去过野狼峰拍星星,但那边好像都荒了,我们一整个摄影团队在那待了好几天,一个人影没看到,还有个什么山神庙的也都荒得要塌了,一看就知道香火断了很久了,里面全是蜘蛛网,山神雕像的头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窝小动物住在神像上,根本没人打理。] [不能吧?我十几年前还跟着家里大人去那边玩,很多村子来着啊。] [你也说了是十几年前了,野狼峰,出过事,然后就……] 雨越下越大,嘉宾们坐立不安的待在车里,但却连最不好伺候的女演员都闭上嘴不说话了,不仅是因为生物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安静以免吸引猎食者的注意,也是因为燕时洵彻底冷下了脸,站在车门口沉默等待着,危险而凶狠的气息从他身上无声的向四周蔓延,压低了整个车内的气压。 忽然,从雨幕中出现了一团被模糊晕开的光亮,不断颠簸着从前面开向嘉宾车。 看那轮廓,应该就是原本在前方探路的导演车。 “燕哥!” 穿着连体雨衣的张无病被风一吹,鼓起了整件雨衣,像个不倒翁一样。被微弱的灯光一照,在地面上投射出一个完全看不出人形的怪异影子,倒像是豺狼一样的动物。 大雨砸在地面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掩盖住了很多杂音,让人听不真切,也看不清楚。 张无病随便胡噜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先大步跑到最后面查看后勤车的情况,结果后面的整条路上,果然一点光亮也没有,就算抬高了视线,也什么都看不见。 雨夜行车在旷野,车子一定会开灯照明,然而后面却只有黑黢黢一片。 后勤车,真的没有跟上来。 张无病都快吓哭了,冰凉的雨滴掉进了他的脖颈里,冷得他一个哆嗦。他惊疑的打着远光手电筒在车后面照了一大圈,然后赶紧撒丫子往回跑,仿佛稍微跑慢一点就会被鬼怪抓住。 “燕哥!燕哥你开门让我上车,外面雨好大。”张无病“砰砰”的敲着嘉宾车的车门。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张无病仰着头看向车窗的时候,却觉得从车窗里照出来的那张燕时洵的脸,显得僵硬而苍白,嘴唇更是红得要命。 “吱,嘎——” 车门打开了。 一股寒气从车子里吹向张无病,让他本就被雨淋湿的身体打了个寒战。 “上来吧。”上面的人在笑,笑容却僵硬而怪异。 车上的嘉宾们,也如出一辙的僵硬,直挺挺的坐在座位上板正得像个纸扎人。 他们听到声音,齐齐的扭过头,那些黑漆漆的眼珠像玻璃珠一样,统一看向张无病。 嘴巴红得过分,笑容却像是在纸上掏了个洞勉强做出笑模样。 张无病心里犯嘀咕:车上空调开太大了吗? …… 司机的电话响了起来。 “燕,哥。” 可能是大雨干扰了信号,从手机里传出的张无病的声音,显得空洞失真,带着嘶嘶啦啦的杂音。 “我已经和后勤车联系上了,他们只是信号不好走错了路,现在路况不好,他们先原地等待,明天再赶过来和我们汇合。我这边雨太大路还窄,不好往回走,就先借附近的村子住一住了。明天我们再汇合。” 燕时洵也很清楚,张无病虽然胆子小人又怂,但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格外关注安全问题。在意识到了大雨夜行车的危险后,张无病会选择原地就近住宿,等待天亮再出发,也不是不能理解。 于是燕时洵在问过张无病那边的情况后,就点点头同意了。 “今晚就先委屈大家借宿在附近的村庄了。”燕时洵回身,向等待的嘉宾们说道:“我们这么多人,不能冒着危险赶夜路,等雨停吧。” 而这时,那辆最开始被大家误认成是导演车的车,也从对面开了过来,隔着雨幕大概能看出是村镇常见的小面包车。 看到嘉宾车停在路边后,那辆车也停了下来,从上面下来两个男人,小跑了过来。 “咚咚咚!” 他们敲了敲车门,大声喊道:“你们是车坏了吗?需要帮忙吗?” 车上的女演员惊叫了一声,害怕的缩了缩。 雨夜被陌生人敲门,谁知道对面是好是坏,让人心慌慌的有些害怕。 而那两个男人在看到车里的人没反应后,似乎也意识到了他们这么做确实会让人害怕,于是不好意思的道:“放心!我们不是打劫的!我们是附近村的,看到你们停在路边不动,还以为是你们车坏了,就想来看看你们需不需要帮忙。毕竟下雨天,路上看到有别的车遇到困难了,能帮我们就帮一把。别的我们不会,但常年干力气活,修车出力气我们还是可以的。” 车门开了一条小缝,没等那两个男人反应过来,燕时洵劲瘦结实的修长身躯就已经迅速从车上下了来,然后车门又立刻在他身后关上。 燕时洵撑开手中的黑色雨伞,冷静的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那两人,直把那两人看得浑身发毛。 半响,他才展开一个礼节性的假笑,问道:“打听一下,这附近有农家乐或者民宿什么的吗?或者你们知道村里谁家有多余的房间也行。雨下得太大,我们需要借宿一晚。”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挠了挠头想了一会,才试探性的道:“其实我们也是看雨太大一时停不了,回不去村里,准备在这附近住一住的,要是你们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其中一人指了指旁边的小道:“那边有个山神庙,还有个道爷常年住在那里,打理得都还很干净,也有房间给路过的人歇歇脚。我们就打算在那边睡一晚,你们要是觉得行的话,就和我们一起去,要不离这最近的村子也得跑一个多小时,雨天你又不敢开快,可能更久。” 有专人管理的山神庙,看来应该是有山神在此的了。 山神为正神,管理一方山川大泽,附近山林的人畜草木、肥沃土地,皆由山神保佑,并且驱赶鬼怪,守卫生灵。 既然是山神庙,那应该没有问题。 燕时洵的思维转了一圈,这才点了点头,语气稍有和缓:“那就请二位帮忙带路了。” 两人答得爽快,嘉宾车跟在两人的小面包车后面,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他们口中的山神庙。 远远的看到从山神庙里透出来的暖黄色灯光,也让一直揪着心紧张的嘉宾们松了口气,车还没有停稳,四肢百骸的疲惫感就都在放松了神经之后蔓延了上来,觉得手脚具软,累得像是跑了个马拉松一样。 他们现在只想赶紧洗漱换一身干净衣服,然后窝进床上好好睡一晚。于是嘉宾们看着山神庙的眼神也更加热切了,跃跃欲试想要下车。 而车子停在大门前的声音,似乎惊动了山神庙里的人。 一排灯光亮起,让刚刚本就灯光温馨的山神庙看上去格外明亮,在雨夜中给人心安的感觉。 一名披着破旧道袍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身体走了出来,打开了山神庙的大门。 “道爷,这雨太大了,我们来借宿一晚。” 那两人先停好了车,就赶紧跑到庙门的屋檐下躲雨。 他们还指着这边刚开始陆续下车的嘉宾们,向那中年男人说:“这几个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也是要来借宿的,道爷,房间还够吗?” 率先走下车的燕时洵,也在那中年男人看过来的时候,冷静而仔细的探究着那中年男人,目光不带一丝感情的从头扫视到脚。 一般修道之人因为道化自然的缘故,都会比同龄人显得年轻又精神。 然而那中年男人却正相反,不仅身体像老树一样佝偻着,脸上也是皱皱巴巴树皮一样的皱纹。 他的头发也没有像燕时洵见过的别的道士那样,整整齐齐的梳起来,不是常见的太极鬓或者混元鬓,而是乱糟糟团了个燕时洵没见过的发型。 和不太好的外表成对比的,是中年男人爽朗的回答:“放心,够住。各位都进来吧,刚好我烧了一锅水,各位可以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 那两人笑着先进了去,女演员等嘉宾也没有想太多,急匆匆打伞跑了过去。不想被雨浇花了妆的女嘉宾看都没看那中年男人一眼,问了房间所在就立刻赶了过去。 唯有安南原白霜等人站在原地看着燕时洵,等待着他出声。 最后一个下车的,是那位导演助理。 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车身旁边,与车身投下来的阴影融为一体。即便是在夜晚,他的鸭舌帽帽檐仍旧压得极低,不着痕迹的静静注视着燕时洵。 “怎么了?”那中年男人见这边几个人半天没动静,不由笑着道:“放心吧,咱们山神庙的条件还可以,看几位应该是城里来的吧?我们这年年庙会都不少人住在这边,供奉也不少,所以房间修缮得还不错,最起码几位住一晚还是能凑合着住的。” “要不然村里也没有酒店,除了这你们也不好找落脚的地方。” 中年男人说起话来坦荡爽朗,看上去并无异样之处。 而雨越下越大,隐隐有暴雨的势头,众人手里撑着的伞已经没什么用了,雨水一直浇湿到了肩膀下面。 雨幕切断了所有和外界的联系,也让道路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一山一庙就是一个独立的小天地,无法离开这片空间。 燕时洵观察好半天,才将目光从整座山神庙上收回了目光,冲那中年男人点头致意:“那就叨扰了。” 随着燕时洵迈开脚步,安南原等几人也跟在他身后进了去。 司机本来想要睡在车里看着车,但那中年男人却笑着邀请他进来,说下雨天还是洗个澡睡被子里舒服,不然感冒了也碍事。 本来想要拒绝的司机被那中年男人说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抵抗得住身体里泛上来的懒意,笑着同意了,准备去洗个热水澡再回车里。 只有那名导演助理,在将要迈过山神庙的门槛时,长腿顿住。 他微微侧首,看向大门外贴着的对联,冰冷不带感情的目光凝固。 红色的对联纸已经严重褪色破损,只是能从中依稀看见残余的几个字。 ……出鬼没为…… 是常见的对联,整句应该是,神出鬼没为消灾。 少了神。 不消灾。 第45章 暴雨野寺(7) 与外面正下着暴雨的阴冷空旷相比,山神庙内显得格外的温暖而温馨,明亮的灯光驱散了众人的惶惶不安,让他们开始放松了下来。 不过因为山神庙虽然还算得上是占地面积不小,但房间也有限数,做不到一人一间。那中年男人转身去收拾了半天,被褥等也只够六间房间用。 他佝偻的身体弯了弯,显出一丝为难:“雨季的被子褥子都返了潮,不太能睡人,前一段时间趁着太阳出来那一小会,我也只来得及晾晒过这几床,只够铺六张大床的。而且虽然旁边也有房间,但那几间因为之前堆放过粮食,都有其他山里的小生灵占着,这么晚了把它们赶走也不好,山神见了也不会忍心的。” “各位看,要不要先挤一挤吧,” 这话一出,那名先拎着行李箱占据了在她看来最好的房间的女演员,有些不乐意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不认识我吗?竟然让我挤一挤?” 一共六间房,而他们这些人连着八名嘉宾并一名导游,一名导演助理,就已经十个人了,何况还有旁边那村民两兄弟,这样的话,势必就要两个人挤一间。 因为只有白霜和那女演员同为女性,挤一间的话也只能是她们两个一间。 听到女演员这样说,原本带着甜美笑意冲着自己的分屏介绍现在情况的白霜,笑容也消失了。 “你什么意思?” 与最近刚刚走红的女演员不同,白霜成名已久,就算平时她并不拿明星架子,但那股“星味”早就沁润进了骨子里。现在她沉下脸说话时,就算不像女演员那样提高声调,但也有她的气场在。 “现在一共就我们两个女孩子,你这话是说给谁听呢?”白霜冷笑道:“看看清楚,现在不是在酒店,没有服务生供你使唤,要是这么大个庙住不下你,你可以走。燕哥说的没错,我们这摆不下大佛。” 女演员没想到之前一直不搭理她的白霜会突然发难,而且是当着镜头的时候。她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然后恼羞成怒的伸出美甲做得很长的手指伸向白霜:“你……” “欸?诶诶诶别吵架别吵架,我们两个大老爷们挤一挤就是了,你们姑娘家住就住。” 本来因为和那中年男人相熟而先一步跑去旁边喝酒的两个男人,一看这边要吵架的趋势,赶紧跑过来劝架,并且把他们本来要睡的那间房间让了出来。 女演员还不服气,想再说什么,却见燕时洵一个冷眼扫了过来,顿时冻得她一个寒颤。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底气靠着她的流量和人气看不起任何人,却独独在面对燕时洵时有些畏惧。就好像她所拥有并且骄傲的一切,在燕时洵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废土,他自有他的世界和辽阔天地,在他眼里,她渺小得甚至比不上旁边的草木。 “不是想去洗澡?” 燕时洵的目光下滑,落在了女演员手里和其他人相比显得格外多尔复杂的行李上,然后冷笑了一声:“你要是不洗,就先让别人去。这种庙里都只有一个洗澡的地方,到时候你不要再嫌弃浴室是别人用过的。” 这话虽然直白不好听,但既是给了女演员一个台阶下,也和缓了现在的气氛。 女演员莫名松了口气,赶紧拎着自己的东西去了山神庙最后面的浴室。 她走了之后,众人才开始重新分配房间。只是因为她走的太快太急,她没有看到其余的嘉宾看向她的目光,都隐隐带上了不屑,完全不像她一直以为的那样会羡慕她现在的人气和流量。 除了安南原白霜这样正当红的偶像和歌手,本就身处鲜花和关注之下。其余的几个要么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早就看透了人气这东西来来去去,要么就是宋辞这样本来就是权贵人家的小少爷,对顶流和十八线都一视同仁,反正谁他都看不入眼。 女演员这副做派,在他们看来也就是突然走红后的短暂傲气,等她过气了被现实毒打了,也就学会低调了。 安东尼倒是想帮女演员说说话,冲着分屏镜头展示一下自己的体贴和爱护女孩子。然而他刚展开笑意,就被燕时洵一个眼神看了过来,又重新退了回去。 小风波之后,众人这才重新开始分配房间。 女演员不爱和白霜一起住,白霜也瞧不上她。于是两个女孩子干脆一人一间,其余的五间风间,则两两一间住了。 安东尼本来特别自觉的往安南原身边凑,想要和他睡一间,再借着分屏直播朝着观众们“不经意”的展示下他和安南原睡一间房的事情。 明天再买个热搜,营销一下他和顶流前辈关系好,是顶流男团喜欢的内定接班人。或许也可以买几个营销号,似有若无的说几句安南原喜欢他,做综艺节目都要带上他,还非要和他睡一间房。 虽然他看不起安南原,觉得安南原已经老了而且又怂又傻,什么神神鬼鬼的都信。但看在安南原现在粉丝这么多的份上,他也可以捏着鼻子忍了。 然而安东尼还没走几步,安南原就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的意图。 于是安南原率先一个健步拽住了宋辞,趁着小少爷还懵逼的时候一把把他拽进了最近的房间,直接把自己的随身登山包扔在了床上,又顺势往床上一躺。 “啊,好累……小少爷你放心,我睡觉习惯特别好,绝对不打呼噜。” 宋辞:“???” 山神庙的条件好,也只是相对于众人想象中村屋的下限来的,无法和城里的酒店相比。 房间内没什么装饰,只有一张两米宽的大床,可以睡下两三个人,平时供过往歇脚的村民和庙会时留宿的人用,没那么多讲究。 此时宋辞看着这张大床,还带着少年气的小脸憋得通红,不知是嫌弃还是羞的。 但他也知道这是综艺节目,而且是他自己要求要来的,于是也就臭着脸没反驳,默认了和安南原一间。 安东尼的脸色难看得吓人,但在镜头和众人面前又不能将他原本的计划说出来,只好忍耐着和另一个三线的男明星一间房间。 ——也算是有话题度的人了,比其他几个过了气或者干脆不适合营销的,还要好上点。 安南原用余光瞥了瞥房间外的安东尼,嘲讽的笑了下。 都是娱乐圈里选秀滚爬起来的狐狸,在这和他演什么聊斋?以为他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吗?就算他没做过这些事,但也看过同期的人演过吧,装什么装。 其余人倒都没什么争议的分配好了房间,却唯独到了燕时洵这里……所有人都觉得燕时洵这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时候,却偏偏卡在了燕时洵这。 他冷着脸站在大厅里,和对面的导演助理隐隐呈对峙的态度,一动不动不肯让步。 带着鸭舌帽而让众人失踪没能看到脸的导演助理,似乎觉得燕时洵这副表情很有趣,轻轻笑出了声。 这声笑让燕时洵的目光徒然犀利了起来,像是不高兴对方不在意的态度,更加坚决的不肯退让。 和一个陌生人睡一张床…… 就算是他没有被父母扔在集市之前,他都没和他父母一起睡过,被师父捡走后他就更加独立。他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和任何人睡一起过! 只要想想都让燕时洵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觉得发恶心。 尤其是,现在要和他一起睡一张床的,还是个让他觉得奇怪,格外警惕的,陌生人。 “房间你去睡,我另找地方。” 注意到旁边人自以为隐蔽看过来的目光,燕时洵这才忽然惊醒这是在郊外,于是干脆选了另一个方案,并不准备委屈自己。 ——虽然床宽两米,各自睡一侧的话根本碰不到对方。 但燕时洵就是觉得不自在。 在燕时洵从导演助理旁边擦肩而过时,那男人却忽然仗着自己身材高大手臂也长,直接抬手让燕时洵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之前,迅如疾电扣住了他骨节分明的手腕。 男人修长的手掌极为有力,燕时洵惊愕之下猛然发力挣了挣,都没能从他的手掌中挣脱出来。 对方的手指泛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白皙的肌肤下甚至能看到流动的青红血管,带着绝对不容质疑的强大力量感,却冰冷得像刚从冰窖里出来。 冻得燕时洵都身体生理性的抖了一下。 “你准备去哪睡?”那男人低沉磁性的声线染上了笑意,问道:“暴雨夜,不在房间里不怕吹风着凉吗。生人的身体可是很脆弱的,一不小心就去了地下。” 为什么有人会称呼人叫“生人”?这是一种强调身份的目的,是在强调他的身份,还是下意识的认为自己不是“生人”? 一抹疑问从燕时洵心头滑过。 但他并没有时间太关注这个,而是一心将注意力放在了挣脱男人的手掌上。 燕时洵面容冷漠:“我不习惯和陌生人一起睡。” “为什么?”男人并没有满足于这个答案,而是直接现学现卖:“我睡觉习惯很好,不打呼噜。” 刚刚他看到了,那个叫安南原的生人向旁边人这么说了之后,旁边人就同意和安南原睡一间房了。 燕时洵:“……” 你打不打呼噜关我什么事?我只是单纯的讨厌你,懂了吗,和你打不打呼噜没关系。 “那我也不和其他人睡一间。” 面对男人抬眸看来的疑惑目光,燕时洵盯着那张带着森森鬼气锋利冰冷的俊颜,虚假一笑:“我有个坏毛病——吾好梦中杀人。” 男人:“……” 其余偷听的众人:“……” 本来好奇的蹲在镜头前等答案的观众们,也抖了抖。 [不愧是燕哥,爱好都和其他人不同。燕哥nb!] 男人哑然一笑,一时不察稍稍放松了些力道,让一直警惕着的燕时洵抓住时机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直接力道一震,“咔嚓”一声卸掉了男人的手腕,让自己从男人的手掌里脱了困。 在男人惊讶看来的目光中,燕时洵重又握住了男人的手腕,猛一发力“咔嚓”一声,又把他的手腕复原了回去。 整个过程甚至不到五秒,躲在门后暗暗用余光看过来的众人,只觉得那边快得成了一团残影,还没看清楚具体怎么回事呢,燕时洵就已经离导演助理好几步远。 众人:???发生了什么?是我瞎了吗? 男人抬起修长的手臂,查看了下自己的手腕,面容上却半点生气的迹象也无,反而眼眸中泛起了浅淡的笑意,似乎觉得这件事颇为有趣。 燕时洵冷哼一声,直接越过男人就想去山神庙供奉着神像的正殿里看看。 他总觉得这间山神庙给他的感觉十分怪异,就算一路走来所有的建筑细节和那管理山神庙的中年道士,都表现得没什么异样,他也能感觉到这里确实有神位在。但莫名的,他就是无法忽略心里隐隐的烦躁,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男人却抬起修长的手臂,直接挡在了燕时洵的去路上。 “床归你,房间归你,我去另找地方。” 他的声音低沉,却不再寒冷到没有一丝温度,而是带着笑意调侃着燕时洵:“我不想明天早上,看到你被冻死在某个角落。” 说完,不等燕时洵拒绝,男人就直接收回手退后了几步。 燕时洵:“……” 你这样说,就显得我好像很小气,和那个不喜欢和别人一个房间的女演员一样……好烦,想揍人! 他注视男人许久,忍了又忍还是没有继续和男人再说什么,而是继续转身走向山神庙大殿。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松懈了下来,消散在空气中。 旁边偷看的嘉宾们,也都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那个,助理小哥。” 综艺咖笑着推开自己的房门,老好人一样冲仍旧站立在原地的高大男人道:“要不你来我房间睡吧,两米的床,就算是三个男的也能睡得下了,其实还是很宽敞的。” 男人闻声,直到燕时洵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才微微侧首,用那双被鸭舌帽帽檐这档住的墨色双眸,一眨不眨的看向综艺咖。 带着久居上位养出的威严和冷漠。 强大的气场压得综艺咖腰都猛地弯了一下,要不是他还一手扶着门框,差点就膝盖一软跪倒在了地面上。 这不是个助理吗?怎么让他有种比见了娱乐公司老板和那些电视台高层还可怕的感觉? 综艺咖心里泛着嘀咕。 而那男人漠然收回视线,声线冰冷:“我睡觉有个习惯。” “吾好梦中杀人。” 这话一出,空气的温度顿时下降了两度,所有人都不自觉抖了抖。 就连看着直播的观众们都倒吸了一口气,隔着屏幕都仿佛有股森森寒气顺着网线蔓延到他们身上,冷得他们上下牙直撞。 [这哥是怎么回事?说话听起来不像开玩笑啊,感觉他是认真的。] [我靠,这不是个导演助理吗,为什么气场这么强?是我记错了吗??还是现在都内卷到这种地步了,导演助理都得找个不一般的人?] [你说他是节目组重金请来的保镖我都信,看到他刚才伸手时绷出来那个肌肉线条了吗?我觉得他一拳就能打死我,和燕哥一样。] [这个气场,比我顶头最大的领导还吓人。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啊?真的只是个导演助理吗,不能吧?] …… 在所有人都忙着铺床洗澡的时候,燕时洵脚步轻盈的从庙里中庭迅速走过,修长结实的身躯无声无息的敏捷落在了山神庙的正殿中。 正殿旁边的小屋中,中年道士正和那两个村民围桌而坐。因为这两名村民刚刚将房间让给了嘉宾们,所以他们跑到了中年道士的房间里,准备在他这凑合一夜。三人正笑着聊着什么,看起来关系不错。而两个村民也掏出了酒,借着酒意打发无聊的夜晚。 屋内的光亮透过雨幕洒在院子里,显得模糊不清。就连他们的影子都被灯光拉长,显得不像人形。 燕时洵的余光从他们身上迅速滑过,确定了中年道士不会突然跑过来后,他放心的将身形隐入了大殿之中,没入黑暗。 大殿里,到处披红挂彩,显得极为喜庆热闹,好像刚刚结束过一次庙会或是山神祭拜。 然而在昏暗微弱的光亮下,那些红色显得极为诡异。 画满了墙壁的人物彩绘,也从四面八方,将视线对准了大殿内唯一一个活人。 第46章 夜雨野寺(8) 能看得出来,那中年道士说的没错,山神庙确实香火旺盛供奉不断,这里比起燕时洵之前见过的任何一间山神庙都修建得宽阔,足以见到资金之富余。 燕时洵已进入大殿内,就能闻到浓浓的香火味道,神像前的香炉里,也堆满了香灰,仿佛还残留着白天时的热闹气息。 甚至从殿内颜色鲜艳尚未褪色的绸布花带,也能看出这里不久前刚刚举行过一次庙会。 嘉宾们都在旁边院子的房间里,中年道士和两个村民也在自己的小屋里聊得正热烈,雨幕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音,让光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空旷的大殿内,只有燕时洵轻微的呼吸声散落在空气中。 他借着从外面照进来的微弱光线,仰头仔细检查着这间正殿,脚步轻得几不可闻。 突如其来的暴雨阻隔了节目组的行程,也冲散了车队。在不得不借宿于不熟悉的郊野时,燕时洵显得比以往还要警惕,从在路上遇到那两名村民开始,就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 并且,在没有人察觉到的时候,燕时洵也起卦问神卦,礼节性的告知山神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就像寻常人去陌生地做客那样,寻求主人的帮助和庇护。 他也想要询问这里的山神,这场大雨的停止时间。 ——张无病没在他眼前这件事,让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想要等雨停天亮后,立刻去和其他两辆车汇合。 但是,山神并没有给燕时洵任何回应。 “望于山川,遍于群神。” 各地的山神对当地的住民而言,是比其他神仙更重要的存在。比起高不可攀的仙家,山神本就诞生于山林川泽之中,庇护一方,使土地肥沃,风调雨顺,邪崇不侵。 而相对应的,当地的住民也信仰着山神,祭拜并欢庆山神的诞生。或是在山中修建山神庙,或是将村里的大树当做山神的化身,在它的身上披红挂彩,系上红绳,表达自己美好的心愿和对山神的感谢。 不少地方直到现在,仍然保留有这样的传统。 虽然很多地方因为过度开发或是信仰流失,山神早已随之消散了。 但从踏足于此开始,燕时洵就能鲜明的感受到此地浓郁的山神气息。就好像此地处处皆是山神的子民,让山神像从前还仰赖神明天地时代那样,神力和掌控力达到了顶峰。 可就是这样的一位山神,却并没有回应燕时洵的拜访和询问。 就好像祂从来就不存在一样。 这种矛盾也是燕时洵最初心生怀疑的起点,甚至一度认为此地的山神已经离开,只留下了曾经的正神神位,才让他误以为此地有山神居住。 但山神庙的存在,又打破了燕时洵的这种怀疑。 不管是香火旺盛、修缮得当的山神庙,还是管理庙的中年道士,抑或是那两名村民口中山神庙在村子里的重要程度和庙会的热闹,无不证明着这是一间活的,灵验的神庙。 而灵验,是有神居于此间的另一种证据。 那为什么没有回应他……性格问题吗?难道这里的山神是个排外的性格,对外来的人不热情? 燕时洵皱起了眉头,觉得自己的思绪中少了很多块拼图,让他无法顺利理顺所有的事情。 山神庙一般都由村子里自行筹钱修建和维护,名声一般也局限于方圆几里,所以相比于道观庙宇,山神庙的配置和修缮一般都算不上好,装饰也更加的接地气,会很明显的表现出当地的民俗特色和村民们朴素热烈的审美。 但现在燕时洵所看到的,却是一间装饰精美的大殿,其上墙壁天顶到处满画着人物彩绘,将村民们平日里的日常生活描绘得活灵活现,甚至每一个人都姿态各异,服饰各异,每一张脸都各有各的特点,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不同的人,生动地好像下一秒这些人就会从墙壁上走下来。 壁画中除了人物,还有农田屋舍,鸡犬牲畜,甚至连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和后面的山林,都被细致的描绘了下来。 其精细和相似程度,让看到的人不由得感叹这里村庄的富庶程度,和对山神文化保存的完整程度。 燕时洵凭借着极佳的视力,也看清了在天顶之上画着不少动物的形象,有疾速奔跑在草木间的画面,也有作揖拜神的画面。 虽然很少有在山神庙里画这种图景的,但燕时洵也能理解,这是想要表达不仅是住在这里的村民,就连其他的动物也都受山神庇护并且感激山神。 但是当他的目光再向旁边移动时,却视线一凝,有些疑惑。 那是天顶最中央的一那副画,正好在神像头顶的位置。描绘的是一只动物蹲在山顶的石块上,而其他的动物都隐隐有向它作揖的姿势。 如果综合整间大殿来看,更像是所有的村民动物都在向那幅画行礼,将其拱卫其中。 难道修建山神庙的人,是找了个画工精细但对民俗并不擅长的工匠吗? 燕时洵不由有些疑惑。 但他在大殿里走了一整圈,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能暂时将所有的疑惑都归纳在心中,就准备离开。 四周隐没于昏暗中的壁画上,所有画中的人物都转了转被画笔点墨的眼睛,扭过脖子,齐齐的将视线投射向燕时洵,随着他的一步步走动而转动脖子,视线紧紧追随。 牵着孩子赶集的农妇,顽皮藏在门后的孩童,田间种地的村民,甚至是鸡鸭鹅狗,牛羊牲畜……所有被画在大殿壁画中的生灵,都统一看着燕时洵。 他们身上的服装颜色鲜艳,脸上更是画着两团艳红的腮红。在模糊晕开的微弱光亮下,显得格外的诡异渗人。 就仿佛暴雨的阴冷也悄无声息渗入了大殿中,顺着红黑色的地砖蔓延…… “哗啦……” 就在燕时洵马上就要迈开长腿从大殿的门槛迈出去时,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响动。 这在安静的大殿中,显得极为清晰。 燕时洵也瞬间回头,眼神犀利的直射向声音来源。 大殿内一切都安安静静的,墙上的壁画依旧像燕时洵刚刚看着的那样。他看着声音来源的神像处,锋利的长眉紧皱。 是老鼠造成的声响吗? 但燕时洵没有因为自己的猜测而打消疑虑,而是迈开长腿直接走向了神像。 山神庙大殿内的山神像修得极为宏伟,镀了金身披着红布,与普通村民对神像的理解无异。 高高在上的神像面容狰狞发怒,看上去不像个温柔的山神,倒像是个会靠武力保护村民们的山神。 从一进大殿时,燕时洵就仔细看过这尊山神像了。 虽然怒目神像不多见,但也并非没有。可能是在野狼峰附近常常受到野狼侵扰,所以这附近的村民才希望保护他们的山神是个孔武有力的神吧。 燕时洵这样想着,因此并未察觉出神像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现在,他因为忽然发出的声响而靠近神像时,才忽然发觉—— 这尊高大到几乎顶到天顶上的镀金神像后面,竟然还藏有一个小小的空间! 燕时洵快步绕过神像转到神像的正后面,然后他的脚步微微顿住,狭长锋利的眼眸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 镀金神像背面,竟然还有一尊小小的神像。 与正面朝向着大殿,接受村民生灵朝拜和香火供奉的镀金神像不同,这尊背对着大殿藏起身形的木质神像,破旧不堪,甚至被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覆盖着。 比起神像。它更像是被丢弃遗忘的旧物。 时光和风雨侵蚀了木质神像混圆的手和慈悲怜爱的眼眸,但却依旧能从残留的流畅线条中,看出在百十年前,匠人雕刻这尊神像时,是怀着一颗怎样崇敬的心,仔细雕琢打磨,最后雕刻出他心中眼中的神明模样。 而如今,神像的头部已经严重缺失,像是被老鼠啃噬而留下了锯齿状的残痕,只剩下半边眼睛还在。一道裂痕从神像的最上方一直延伸到最下方的底座,疏松的木质还在顽强的维持着神像的完整,但依旧因为这道裂痕而岌岌可危,不知道哪天就会彻底碎裂掉。 燕时洵垂眸注视这神像良久,然后弯下腰,抬手轻轻拂去神像上缠绕的蜘蛛网,勉强为神像打理出一个清晰的模样。 就在这一瞬间,一点木屑从神像眼眸旁的裂痕掉落了下来,砸进了燕时洵的手掌中。 就像是,神明哭泣。 燕时洵不由得愣住了。 “是旧神像吗?”燕时洵低低出声,向眼前的木质神像询问,就好像它能回答他的问题一样:“有钱修缮山神庙,立新神像镀金身,旧神像就这样扔在一旁吗?委屈你了。” 说着,燕时洵手掐了个请神手决,另一手托住神像的底座,稳稳的将它从满是灰尘的神台上举了起来。然后绕过这处狭隘肮脏的空间,将这尊小小的木质神像,放到了高大神像所在的神台上,暂时请离。 随即,他又重新步入高大神像之后,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迅速将这方小空间的灰尘清理出来。 但将注意力一直放在清理上的燕时洵没有看到,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整间正殿,满墙的人物形象都展露出畏惧的神色,皆在画中向后退了好几步,甚至有不少人物直接藏身在了旁边画着的建筑中,不敢将自己暴露在外。 而壁画和天顶上的那些动物,却瞬间面目狰狞,做出发怒的姿态,甚至有的伸出锐利的爪子,想要从壁画中伸出去,直抓向那尊破损的小神像。 “燕,时洵?” 大殿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磁性的男声,呼唤着燕时洵的名字。 壁画上的一切,瞬间如常。 燕时洵清理神台的手一顿,“啧”了一声。 从这个声音和断句方式,他就听出了是谁在叫他。 正是那个让他颇为看不顺眼的导演助理。 那助理每次念起他的名字时,吐字发音都和其他人不同,总是会咬住“燕”的最后一个音顿一顿,才接着喊“时洵”,这样的停顿和含糊无端产生了不少亲昵感,甚至听起来就像是关系很好一样没有呼唤全名,而是在念—— 时洵。 激得燕时洵一阵恶寒,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 他没有直接回应导演助理,而是转身将那尊破损的神像,重新放回到已经清理干净了的神台上,修长的手指灵活的为神像擦拭干净了浑身的尘土和蛛网,让神像一点点显露出被遮盖住了的轮廓。 在看清神像时,燕时洵愣了下。 这是一尊足够温柔的神像。 眉眼低垂,唇边含笑,混圆的肩膀和手势都展露着圆润的线条,显露出温柔慈爱的女性神明的形象。 但外面那尊镀金的高大神像,却是横眉立目,面目狰狞,与这尊神像的形象是天壤之别。 不像是有了新神像而将旧神像替换下来。 倒像是,有了新神,舍弃了旧神。 “燕时洵,你不在里面吗?”大殿外,导演助理见燕时洵一直没有回应他,再一次呼唤出声。 “在。” 燕时洵皱着眉从神像后面转出来,刚一抬眼,就看到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殿门外,却一步都没有踏进大殿里。 在看到燕时洵的身影后,一直低压着鸭舌帽帽檐的男人才抬起头,看向他。 住宿房间那边隐约传来的欢笑人声,模模糊糊的传到大殿外,而男人站在大殿高高的门槛外面,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触碰到大殿之内的空气,仿佛避讳,又仿佛厌恶。 他就像是一道沉默的屏障,无声挺立于黑夜,只有点点光芒模糊了他的面容,只有一道线条分明的侧颜轮廓,隐约显露在光亮之中。 “找我有事?”燕时洵见他不说话,冷声道:“如果有急事的话,你可以直接进到正殿来看我在不在,而不是叫魂一样一直喊我的名字。” “深夜郊外随便喊人的名字,你觉得我会回应吗?” 男人有些奇怪:“为什么不回应。” 燕时洵边将那方已经脏了的手帕卷成一团握在手里,边向男人所在的大殿门口走去:“小的时候,你家大人没有给你讲过民间传说吗?还是你没有上过九年义务教育?叫人转身趁机搭爪的狼,墙头的美女蛇,你不知道吗?” “你也不说你是谁,就喊我的名字,我怎么知道站在我身后的是人是鬼。” 燕时洵哼了一声,抬腿迈出大殿。 瞬间,外面清凉爽意的雨后空气扑面而来,让燕时洵忽然就感觉呼吸畅通了不少。而他的耳边也再次听到了嘉宾们的喧闹声,和一丝热气。 下着暴雨的外面,竟然比大殿里面还要凉爽些? 燕时洵有些纳闷的回身看了眼大殿,想要重新迈进去感受一下区别。 “九年义务教育……”男人的声音中难得带上了些许疑惑:“那是什么。而且美女蛇,我并没有见过这种东西的存在。” 燕时洵:“……?” 他顿时忘了要转身去大殿的事,无语的看向正一脸正经等待答案的男人,看上去男人并没有在故意调侃他,而是真的在等他回答。 只是,不知道九年义务教育? “你没上过学吗?文盲?看你也不像不认识字的,连小学都没上过吗,还是因为你原来在山区?”燕时洵上下扫视了男人两眼,大概估算了下这具身体里蕴含的力量,表情更疑惑了。 这个肌肉,也不像是连饭都吃不上的啊,怎么会没上过学? 燕时洵顿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被师父捡走后师父本来想带着他一直云游四方,结果经常会被遇到的官方人员劝说只要是小孩子就要去上学,接受九年义务教育,他师父这才遗憾的在他长大了些后,把他送去了学校。 ——虽然就算上学,他师父也经常帮他请假带他出学校,一起去捉鬼驱邪就是了。 连他这个小时候一直居无定所的都被劝去上学,这导演助理是怎么回事? “小学……和太学类似的吗?”男人困惑的眨了眨眼,终于恍然:“我认识字读过书的,只是上学早了些年,和现在不太一样。” 燕时洵:“……没关系,你没上过学我也不会说什么,你倒也不必这样掩饰。” 就凭这张脸,一看就是二十多的人,上学再早能早到什么时候?政策总归是差不多的。 不过出于照顾男人的心理感受的角度,燕时洵还是没有再提这件事,而是转换了话题:“你来找我干什么?” 男人:总觉得被误解了,但这个问题又不太好回答。如果解释说他是一千多前读的书,好像会吓到这名阳间的驱鬼者…… “他们那边准备了些食物,想要当做晚饭,看你不在我就出来找你。”男人默契的跳过了刚刚的话题:“你晚上应该还没有吃饭,生人需要食物的吧。” 燕时洵斜眼看了男人一眼:“从之前我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你总是称呼我是‘生人’?你是死人吗。” 男人顿了下,随即镇定回道:“我那里的方言,都是这样称呼的。你听着不习惯的话,我可以按照你的习惯来。” “我走过很多个省份,还第一次听说有什么地方的方言叫‘生人’的。你老家是哪里的?” 让我看看是哪个省份,都不响应九年义务教育? “我老家是个小地方,你应该不知道。” …… 不管燕时洵问什么,男人都镇定的找出答案回答了他。 燕时洵虽然觉得男人有所隐瞒,但却找不到证据,只好狐疑的一直注视着男人,想要从他的面目表情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而在两人走出很远之后,大殿里刚刚几乎凝固的空气,才重新流动了起来。 壁画上,成百上千双眼睛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燕时洵离去的背影。 无声无息…… “你有燕时洵的联系方式吗!” 海云观内,马道长也顾不得宋道长还有前来拜访的客人,直接敲了门就推门而入,急切的拽住宋道长的道袍问道:“你在规山的时候,他有没有给你什么联系方式?社交账号,私人账号,电话……什么都好!” 名为宋一的道长很少见自己这位同期有这么急躁的时候,不由有些纳闷。 “你找燕师弟干什么?他不是在录节目吗,你有什么事,等他录完不就能找到他了。急什么?” 听到“节目”的字眼,马道长冷笑一声,反问道:“你知道那档倒霉的直播节目,现在去了哪吗?” “?” “野狼峰。”马道长冷静的补了一句:“今天晚上野狼峰附近开始下雨,也就是说,他们去的是下雨天的野狼峰。” 宋道长:“!!!” 这回不淡定的,轮到宋道长了。 他立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刚刚在客人面前镇定高深的道长形象“哗啦!”碎了一地也顾不上,赶快冲出去就往他师父的房间跑。 客人:“……?” 别人或许不清楚燕时洵的身份,宋一道长确实清楚的。 他师父是海云观的高功李道长,也算是海云观最老的那一批道长了。虽然道不言寿,没人知道李道长今年具体的年岁,但宋一大概估计,也要有百余岁了。 李道长的师父有很多个徒弟,而其中最小的一位,叫李乘云,是海云观有记载以来天赋最高的一位,他们的师父甚至动了让李乘云管理海云观的念头。 但也许是李乘云的名字正合了道意,他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并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而是像云一样,乘云游四方。 甚至在几十年间,海云观上下所有的道士都没有人见过李乘云的身影。 就连李道长,都只是算出他这个最小、关系最好的小师弟还活着,但具体在哪又干了什么?不知道。 “师父!”宋一道长一把推开老道长的房间门,急吼吼的道:“师父,燕师弟去了野狼峰!” 话音刚落,一柄桃木剑直接被扔了过来。 宋一道长吓了一跳,堪堪避开。 老道长一副已经睡下了的装扮,沉着脸从房间内走了出来:“快到子时了还不睡,你想要干什么?坐地修仙?” 宋道长这才忽然反应过来,好像……确实时间很晚,已经到了应该养神的入睡时间。 他不由得像是被老师抓到了干坏事的学生一样,心虚的咳了一声,然后又赶紧急急的道:“不是我的事情,师父,是燕师弟的事。他不是跟着那档节目去旅行了吗,他们现在……在下雨天的野狼峰。” 刚一听清楚,老道长倒吸一口气:“狗蛋他徒弟去野狼峰干什么?疯了吗!” “我看这孩子也不是天生的倒霉相,怎么上次去了鬼山,这次又去野狼峰?”老道长赶紧从旁边拽过道袍,披上就向外走:“你们就没提醒过他野狼峰不能去吗?怎么当师兄的!” 马道长:我倒是想提醒,但燕师弟也没给我这个机会啊。 几人凑在一起,这才忽然发现,竟然谁手上都没有燕时洵的电话号码。只有一个私人账号,但是马道长发出去的那几条信息,还是显示着未读。 在老道长气压极低的死亡凝视下,宋道长也试着给节目的导演张无病打了电话,但是除了从听筒里传出来的“嘟嘟”声,并没有人接听,就连其余几个上次留了联系方式的工作人员一一打过去,也全都没有人接听。 老道长见状,立刻撸起袖子亲自下场起卦,一个个数字算过去,敲定出了燕时洵的电话号码。 然而当宋道长打过去的时候——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时间,房间内的空气都沉重了下来。 几位道长意识到,很可能节目组又出了什么问题。 马道长也摇头:“野狼峰,偏偏是下雨天的野狼峰。” 对于普通民众而言,野狼峰只是个最近几年因为格外清晰好看的夜空而走红的网红打卡地,吸引了很多露营爱好者和摄影爱好者前去拍摄,享受自然风光。 但是对于这个圈子里的知情人士而言,野狼峰却意味着一段沉重的故事。而下雨天的野狼峰,更是就连成名已久的人物都不会前往的地点。 道长们所擅长的一切请神问神的符咒和其他手段,在那里都是失效的,就连苗疆神婆神公都无法在那里得问鬼魂。 那是,神死道消之地。 凡人的手段,不可介入。 野狼峰最开始只是个无名的小山旮旯。 虽然因为那附近经常有野狼出没,破坏农田作物叼走家养的鸡鸭,但却从不轻易伤人。 村民们也都因为那里的土地肥沃,风调雨顺,而年年都能得到足够丰厚的收获,因此也从未动过搬离野狼峰的念头,反而常有远地方村的人听说这里收成好人也好,而前来投靠这边的村子。 人越聚越多,附近的十几个村子都人丁兴旺一派欣欣向荣的好势头,人和动物也相处和睦。 直到十几年前,野狼峰砍倒第一棵树,挖开第一锹土。 野狼峰的平静,被打破了。 村里的年轻人不再满足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也看不上自家农耕辛苦一年挣开的那些钱。他们不顾家里长辈的劝说,和外面来的大老板、大公司签了合同,允许那些人带走野狼峰肥沃的土壤,砍倒那些上百年上千年的名贵树木。 土和树换来的金钱源源不断的流入最开始那几个人的口袋,附近村子的人们看了纷纷眼红,也有样学样,争先恐后的拉拢着城里来的大老板,将自家屋后的山卖给他们。 一棵棵老树被砍倒,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重重倒地,往年山神祭时绑在树上的红绳和彩带,也都散落在地,被工人们的靴子毫不在意的踩进泥土里,发出轻微的声音。 就像是老树临死前不甘的低泣和叹息。 但有了钱,年轻人能盖大房子,年老的能不再出力气,年幼的能穿上新衣服。 似乎大家都很满意。 没有人在乎野狼峰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即便所有人都看到,往日里郁郁葱葱的野狼峰绵延起伏的山脉,在变得光秃秃一片,像是没有生机的死亡。 村里也有老人发出过警告。 “山神会发怒的!你们脚下踩着的肥沃土地,种出粮食的丰收,不被台风暴雨侵扰的平静,都是山神因为你们的信仰和敬意而给你们的庇护!你们砍倒的每一棵树,都是山神在流血啊!” 然而穿上好衣服,开着好车的年轻人却嘲讽骂道:“老不死的就别来挡别人的财路!你们一辈子就窝在这么个小地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都什么年代了,还山神?哈哈!要是真有山神,那你让他自己来打我啊。” 老人气得发抖,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为了钱发了疯的村民们没有注意到,野狼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野狼了。甚至入了夜之后,野狼峰的山林里静悄悄的,就好像往日里那些上山就能看到的动物们,全都跑得一干二净,不再与人类往来。 这些山里的动物也都有灵性,知道往日里和平相处的村民不再是它们的朋友。 在现在的村民们看来,它们只是能换成钞票的皮毛和肉。 然后,终于有一天,村民忽然发现自己院子里的鸡鸭全死了。 天还没有亮,村里却一户接一户传来了惊呼声。 整个村里的鸡鸭全都已一种凄惨狰狞的死相,流尽了浑身的血液死在了院子里,黑豆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房子,并且随着村民的走动而移动着视线。 本来以为是哪家的小贼干的坏事的村民们,看到这一幕怕得不行。有人被吓得当场跪倒在地,向着野狼峰的方向高呼请求山神的原谅,发誓自己会把那些砍倒的树种回去,请山神不要再发怒。 也有人满不在乎,当天就将死掉了的鸡鸭下了锅,只认为这是隔壁村的人嫉妒他们发了财才干的,招呼了人一起来家里,准备吃饱喝足后也去隔壁村报复回去。 然而,这些人没能去成。 当天色再次亮起时,村民们看到了这些人双眼无神的游荡在村子里,嘴里说着胡话。 村民们赶紧将他们送去了神婆那里。 可是—— “山神以身躯养育你们,保护你们百年来的平安丰收,从无藏私力量的时候。你们给山神的每一次供奉,山神都让它们变成了稻谷回到了你们手里。” 神婆的神情严厉,带着责备:“但你们不再敬仰山神,使得山神不再有力量支撑着祂自己,本来良性的循环因为你们而断了流。没有山神可以再庇护你们了,那些死去的鸡鸭,就是邪崇入侵的最好证明。” 村民们吓得发抖,赶紧请神婆先为几个中了邪的年轻人驱邪。 然而,就当神婆燃起火焰,准备以火烧法驱邪的时候,之前那些还浑浑噩噩没有意识的年轻人,却忽然疯狂大笑着奋力拼命冲进火里,其余村民见状大惊,然而那些年轻人却忽然变得力大无穷,谁拦也拦不住。 火势烧得极旺,无论是水还是神婆的方法,都无法熄灭火焰。 直到那几个年轻人的笑声越来越微弱。 火势渐渐熄灭,满地的黑灰中,只剩下极具漆黑如炭的焦尸,连脸都看不清。 被吓到的村民们久久不能回神,然而,就当他们强忍着恶心想要为几个年轻人处理时,那些焦尸,竟然突然间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它们动作迟缓的从火焰的余烬中爬起来,每一动就有黑色的碎屑从身上抖落下来,整个人完全碳化。然后,它们咧开已经被烧得漆黑的嘴巴,露出里面白惨惨的牙齿,向村民们微笑。 围观的人们顿时四散而逃。 但等他们再回来查看时,却发现那些焦尸已经完全失踪了。 而神婆则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海云观就是这种时候被村民们请去的。 当时还年轻的马道长刚一踏进出事的村子,就差点吐出来。 “宋道长你没有去过,没看到那个场面。”房间内,身为当年亲历者的马道长苦笑:“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尸臭味,到处都是那些焦尸的碎屑,就连村民们的米缸里都有。然而那些村民却根本感受不到一样,还在那里正常的生活……那已经不是人间了。” “山神,死了。” 马道长低声道。 宋道长虽然早就知道野狼峰如今的情况,但十几年前确实没有亲自去过,此时听到马道长的描述,也不由得脸色巨变。 马道长却苦笑:“没有了山神庇佑的地方,你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 宋道长很清楚。 不,应该说,那个结果已经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了。 ——邪崇,复仇反扑。 之前被山神压制得多狠,那些邪崇在山神死后,就会反扑得有多剧烈。 就连老道长的面容,都严肃了起来。 “等等。” 马道长却突然大叫了一声:“等等,不太对!” 在宋道长疑惑的目光下,马道长迅速将之前看节目直播的平板拿了过来,重重放在两人面前,神色沉重而惶惶。 宋道长:“?什么意思?” “节目组的嘉宾们,刚刚就住进了山神庙。”马道长低声问道:“山神都死了,哪里,来的山神庙?” “还是我应该问——这是,谁的“神”庙?” 宋道长闻言,目光落在平板上。 镜头下的嘉宾们在温暖的灯光下笑得开怀。 而宋道长在屏幕外,不寒而栗。 第47章 夜雨野寺(9) 郊外的夜晚,漆黑没有路灯,阴沉沉的乌云遮蔽了月亮,让行驶在路上的人看不到一点光亮。 漫长得像是看不到尽头的长路上,只有一辆车开着远光灯,孤独的刺破着黑夜。 因为下午抬车耗费了太多力气,副导演囵囤吃了点东西就合衣睡在了车后座上,直到车子一个颠簸,才把他惊醒。 然而当他一爬起来,傻了眼。 “前面的嘉宾车呢?这是哪?还没到野狼峰吗?” 前面的工作人员听见了,都奇怪的转头:“副导你说什么呢?前面不就是嘉宾车吗,我们一直跟着嘉宾车在跑啊。” “你们疯了吗?” 副导演愕然,指着前面被车灯照亮的路面:“车在哪?我只看到了一只老鼠!” 司机揉了揉眼睛,疑惑的定睛看去—— 跑在车子前面的,赫然是一只肥硕的土黄色巨鼠! “卧槽!怎么会这样,我刚刚看还是嘉宾车!” 司机当时就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快一脚刹车踩到底停了下来。 其余工作人员也被这急刹车一晃,刚刚浑浑噩噩的思维像是猛然回过了神来,茫然望向车外的旷野。 车窗外一片漆黑。 夜晚的山区静悄悄的,明明身处山野,却一声蝉鸣鸟叫也没有,安静得过分。 这边似乎是没有人烟的荒地,看不到村庄的痕迹也听不到狗吠。工作人员愣了好久,才像是忽然惊醒般,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我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现在这是在哪?导演呢?燕先生他们呢?” “别慌别慌,赶快给导演打电话。” 然而当他们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打给导演和燕时洵的时候,却只听到从听筒里传出来的——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经历过规山一行的急救人员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该不会,又发生了类似于规山那时候的事吧。” 要不然该怎么解释他们竟然把老鼠看成车这件事呢?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眼睛都看错了,还是一直睡觉的副导演发现了这件事,要不然他们跟着老鼠,会跑到哪里去…… 很多人都想到了这一点,不由抖了一下,觉得停在野外的车身四处漏风,吹得他们遍体生寒。 众人惶惶然抬头,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恐。 还是副导演先镇定了下来,他打开了电子地图查看他们所在的位置,发现距离野狼峰已经很近了,但前面的路段却在地图上被标了红,示意此处暂时封路无法通行。 而去往野狼峰的,只有这一条路。 道路不通,与同伴失去联系,还是在夜里…… 有胆小的工作人员带着哭腔问道:“野狼峰,这里会不会有狼啊。” 这话一出,刚刚还勉强镇定的副导演也坐立不安里起来。 也许是心理作用,此时再向外面看去时,众人都觉得仿佛远处那些山林里,亮起了一双双幽幽绿色的眼睛,像是狼群在向他们逼近。 “没事,不要慌!”副导演吓得心脏狂跳,却还是强迫自己控制了下来,用带着颤音的声音喊道:“你们看这路旁边都是农田,一定会有老乡住在这附近的,我们可以顺着小路去老乡家问问路,说不定他们知道些土路能去野狼峰呢。” “等到了野狼峰,就能与导演和燕先生他们汇合了,有燕先生在,他上次在规山都能救下我们,这次也一定可以,大家不要怕!车子开起来,不要慌。” 四下无人的黑暗,很容易就会让人产生逃离这里的想法。 司机立刻发动了车子,转向旁边田野旁的小路。 然而刚跑了没一会,司机就颤抖着喊道:“副导,副导!刚刚被我们看错成嘉宾车的老鼠,好像跟上我们了!” 副导演赶紧冲到车窗旁边,扒着玻璃向外看去。 果然,在远光灯的照亮下,能看到那只肥硕的土黄色老鼠,正跟在车子旁边四爪腾空的疯狂奔跑。 光线落在老鼠的眼睛了,那黑豆一样的小眼睛里,竟然隐隐露出恶意的凶光。 副导演被吓得“啊!”的大喊了一声,慌忙拍着旁边的座椅向司机喊道:“加速!加速!别让它追上我们!” 虽然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人求生的直觉告诉他,如果真的被这个过于肥硕庞大的老鼠追上,不会有好事发生。 司机赶紧猛踩油门。 “不行,不行啊副导!”司机崩溃的大叫道:“甩不掉啊,我都加到顶了那个东西还在旁边!” “那就转弯!不要和它在一条路上!” 性能良好的中巴车疯狂奔跑在乡间的土路上,速度过快的车身被一路上的小石子硌得左摇右晃来回颠簸,看起来很有慌不择路的逃命意味,在车轮后飞溅起一片灰尘。 那老鼠也同样飞快奔跑在车子旁边,始终保持着与车门平行的位置,好像在等待时机撞破车门而入。 那双向上看去的黑豆眼,人性化的流露出贪婪和凶残的光。 “咯吱——!” 利爪挠门的声音,突兀的在车子里响起。 工作人员目光一凝,颤巍巍的转头看向车门的方向。 然后—— “咯吱——!” 令人牙酸的声音再次清晰的响起,伴随着它的,还有金属车门上深深凹下去的一道利爪爪印。 外面挠门的那个东西,力气惊人大到能够抓得动金属。 要知道这可是厚厚一层的金属板啊! 这还没有完,挠门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门上的划痕也越来越多,就好像外面的那个东西随时都能破门而入。 纵横交错的爪印像是落在了众人的心上,让车内的气压一秒低过一秒。 终于,坐得离车门最近的工作人员奔溃的大声哭喊道:“司机!司机你开快一点啊,我不想死!”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刚刚车内低沉惶恐的开光,让恐惧得话都说不出来的众人靠着喊叫声宣泄自己的恐惧。 “司机!司机!” “加速,把外面那个老鼠甩掉啊啊啊啊!!!” “妈妈呜呜呜,我要回家妈妈……” “为什么会有老鼠能力气大到这种程度啊,它真的是老鼠吗!” “司机别停!开快点开快点,不然我们都得死!” 七嘴八舌的喊声乱糟糟搅合成了一团,也怕得要死的副导演就算想要控制住这样混乱的局面也有心无力。 而被所有人喊着的司机,更是整个人紧张得疯狂出汗,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甚至抓着方向盘的手都几次没有抓稳,在大量的汗水下打了滑,让车子冲进了已经荒废许久的农田,直接冲着农田最边缘的一间破败砖屋而去。 车内的众人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停车!停车!” 司机瞪大了眼,想要赶紧转换方向避免撞上农屋的事情发生,然后过度紧张之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四肢更是僵硬得可怕,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车子撞上去…… “吱,嘎——” 那间破败得像是很久都没有人居住的小屋,忽然开了灯。 一名弯着腰的老妇人扶着门,从小屋里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眼看着马上就要撞到人而惊恐紧闭上了眼睛的司机,忽然觉得车身腾空了一瞬,就像是一双温柔的手掌将车子托着离开了地面,然后又轻轻放下。 车子,竟然在最高速的失控情况下,稳稳的停在了那间小屋门口。 老妇人身形沧桑枯瘦,身上披着老旧褪色的布料披肩,脸上一层层堆满了皱纹,却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得像是夜空中的星星。 她冷冷的看向车子旁边的黑暗,毫不留情吐出一个音节:“滚!” 黑暗中传来爪子刨地的躁动声音,像是锯齿类动物在进攻前的准备。 也像是焦躁的犹豫。 最终,车旁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恶狠狠的瞪了老妇人一眼,转身跑了。 那些爪子刨地的细碎声音,顿时消失不见。小屋前,重新恢复了安静。 老妇人这才松开扶着门框的手,拖着枯瘦的身躯颤巍巍的走到车子旁边,敲了敲车门:“还在等什么呢,睁开眼睛吧,什么都没有。” 听到有人的声音传来,刚刚被吓得闭眼不敢看的众人,这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 然后那个坐在车门旁边的工作人员,就冷不丁的对上了车窗外老妇人的脸。 他顿时惊叫了一声,连滚带爬的从车门旁边退到了里面来。 老妇人看得清晰,不太高兴的冷哼了一声:“以貌取人的小崽子,就这么对待救了你的神?现在的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工作人员过大的反应似乎让老妇人很不满意,她背过手去,摇着头走向小屋,嘴里低声嘀咕着:“以前还知道祭神供奉,最穷的人家也会准备一碗米饭。现在呢?呵,喝了血砸碎了骨头还要嫌弃神的外貌。要不是为了他们,要不是为了他们……神哪里会……” 等老妇人的身影都快要消失在小屋外时,众人愣愣的看着不再响起异响的车门,这才如梦初醒。 “我们……这是脱险了吗?” “刚刚那个东西是已经走了吗,没有听到挠门声了?” “是那位婆婆吓走了外面的老鼠吗?” “看老婆婆那个样子,好像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了,也许她知道些驱赶这里的老鼠的方法吧。” “是这附近的村民吗?那我们可以向她问问去野狼峰的路,说不定她会知道呢。” 众人小心翼翼的凑到车门旁边,等了好久都没有再听到声音,这才试探性的将车门打开了一条缝,向外看去。 在看不到那只土黄色的肥硕老鼠之后,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慢慢打开了车门。 副导演走到已经重新熄灭了灯的那间小屋,礼貌的敲了敲已经重新关闭的破损木门。 “婆婆您好?刚刚谢谢您了,我们那个伙伴之前被老鼠吓得不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才冲撞了您,我代他向您道歉。” “我们是路过这里的人,但是天黑看不清导致迷了路,我们能向您问个路吗?” 在听到副导演礼貌的道谢之后,那扇门才重新打开。 “吱,嘎——” 老旧的门栓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破损的木门打开的同时,房间里的一点烛光也重新燃了起来。 老妇人弓着腰,面无表情的看向门外的副导演,语气不善:“问吧。” 副导演不疑有他,立刻道:“我们想要去野狼峰,但是大路好像被封了,前面过不去,请问还有其他的路能去野狼峰吗?” 没想到老妇人脸色巨变,刚刚才和缓而不那么吓人的脸色,重新又阴沉了下来。 她竖眉立目,隐隐像是发怒一样。 “野狼峰?” “没有野狼峰!”老妇人怒骂道:“已经死了,死了!他们害死了神!被业力反噬死了!” 犹如金刚怒目,神兵震慑。 副导演被这股强大的声势震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头皮发麻,下意识的退后了几步,却被土路上的石块绊了一下狼狈的摔倒在地。 他仰头看向站在房门口的老妇人,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这弓着腰苍老的妇人,身形高大如山峦。 …… 从燕时洵进到山神庙大殿开始,守在分屏直播前的观众们就对这里极为感兴趣。 不少观众一直生活在城市里,虽然听说过有庙会,但从来没有真的实地见过,更没有见过山神庙了。现在看到燕时洵在山神庙的大殿,不免有些兴奋和期待。 也有些观众虽然从民间传闻中听过山神的存在,但对此颇为不屑一顾,不过作为一个民俗气息浓厚的景点,倒也愿意看一看。 [原来听大学同学说他们那里会祭神,我就觉得这个事好有趣,这次终于看到了!] [不过这个光,有点黑啊,燕哥不考虑开个灯吗?] [可能是怕被旁边的管理员发现?刚刚燕哥不是特意关注了一下管理员在干嘛,才进来的吗。] [前面的看得好仔细,我都没发现。不过不开灯也无所谓吧?又不是那种假模假式的鬼屋探险还得疯狂在那晃灯光强行制造恐怖氛围,开什么灯啊。] [刚刚车子停在路上的时候,我还有点揪心害怕来着,就怕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哥哥找不到睡的地方。我小的时候在村子里生活过几年,晚上这种山里,真的是有狼之类的动物出没的,单独一辆车在外面真的不安全。] [而且主要是冷吧,车子一直停在雨里,半夜气温很低的,就算现在是夏天也扛不住,很可能会冻感冒的。我看镜头里雨下得好大,都快赶上我这里的暴雨了,唉,没想到我们这里下雨,野狼峰也下雨。] [下雨?你等等,我突然意识到,野狼峰不是在山省吗?山省下了这么大的雨吗?我刚刚听镜头里那个雨砸在地上的声音,都快和下冰雹一样了,我老家山省的,记忆中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不知道诶,不过好在哥哥们及时找到住的地方了,真好~那个叫安东尼的小哥哥真好看,他刚刚洗澡还直播来着,虽然只有上半身(捂脸,虽然知道播别的会被封,但我真的好想看哦呜呜)。我本来喜欢安南原哥哥的,但他也太保守啦,就像安东尼哥哥说的,其实这也没什么嘛,就当是给我们发的福利了。] [……不懂你们为什么会觉得安东尼长得帅,我只觉得他好油腻,在那姐姐长姐姐短的,还说什么要爱护女孩子,感觉他的表情好做作。] [你凭什么说我们家安东尼哥哥!你有本事把你的照片发出来让大家看看啊,你就是见不得有安东尼哥哥这样又帅又爱护女性的优秀的人吧?等我家安东尼哥哥明年出道,我一定会为哥哥疯狂投票!] [别吵别吵,这是燕哥的分屏,要吵去安东尼那边。] [就是,快看,燕哥的镜头已经给到壁画了。真好看啊……这就是我们的民俗文化吗,突然觉得好感动,这些壁画都画得好棒,像是活的一样,栩栩如生。] [啊……那什么,我怎么觉得,这壁画,好像在动啊?我刚刚看到墙上一个小孩在冲我眨眼睛了。] [错,错觉?] 虽然嘴上说着是错觉,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观众发弹幕,表示自己真的看到了壁画在动。甚至有人拿出了截屏下来的几秒钟画面,其中能够清晰的看到,壁画上一户人家几个人的位置,真的在一眨眼的功夫,就掉了个方向! 并且,其中那个小孩还像是感应到了镜头一样,冲着分屏咧开了红通通的嘴巴,笑了出来。 毫无防备点开这个动图的鹅哥,顿时吓得直接把手机都甩飞了出去。 “卧槽!” 鹅哥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他本来想找点其他事缓解一下,转移一下注意力,结果没想到一偏头,就看到了旁边贴在自己墙上的海报。 神智恍惚中,他竟然觉得海报上的人也咧开嘴,朝他笑了起来。 鹅哥猛地从床上弹起,一把将墙上的海报扯了下来团成一团,直到看不到海报上的人物后,他才喘着粗气的停下来。 砰。 砰。 砰…… 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安静到能清晰的听到他的心脏一下下跳动的声音。 鹅哥缓了好久,才脱力般跌坐在地毯上,虚软着身体勉强把手机勾了回来。 就这么一小会功夫,很多观众们都已经在节目的讨论区里看到了被截下来的动图,知道了燕时洵的分屏镜头下,山神庙的壁画会动。 很多人并不相信,开玩笑的评论:“特效不错。” “节目组找的营销?有点低级了吧,搞这种吓人的东西走不远,还是专心提升节目内容的质量吧。” “会玩,还搞什么壁画动起来了哈哈。我这一屋子贴的都是海报和人物立绘,还有动漫周边什么的,要是真的你怎么不让它们也动起来呢?” 但经历过鬼山别墅震碎三观的老观众们,却并不这样认为。 他们怀着沉重忐忑的心情,点进了燕时洵的分屏直播,想要亲眼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后,他们就目瞪口呆的发现—— 壁画里的人,何止会动啊,那些被画出来的村民们甚至会跑会跳,还有小孩子会笑嘻嘻的冲着分屏镜头做鬼脸,甚至有画出来的人,当着镜头的面摘下了自己的脑袋颠了颠,重又装了回去。 并且,随着燕时洵在大殿中移动位置,那些画上的视线,也随着燕时洵移动。 一道道目光,无声的落在燕时洵的身上,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而那些被画笔画出来的墨点眼睛,沉沉无光,像是黑色占满了瞳仁。 它们咧开通红的嘴巴,用满是死气的笑容,迎接着来客。 就连大殿里那些红绸绿缎的彩结,在这样昏暗诡异的环境下都不再显得喜庆。而更像是蔓延着妖异鬼气的阴曹…… 然而,成百上千道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在燕时洵身上,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样,依旧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 观众们:“啊啊啊啊啊啊啊!!!” “壁画,壁画会动啊卧槽卧槽!!!” “呜呜我的墙上也贴着好多画,我现在好害怕。怎么办,我不玩了放我走呜呜呜。” “这他妈叫特效?这他妈叫特效!国内要是有这特效水准,还愁恐怖片不恐怖吗!” “我是个看恐怖片都不觉得吓人的人,因为我知道那都是假的,是演员演出来的。但是我看这个,真的快哭了。因为这是真的啊!是真的!” “卧槽卧槽卧槽!!!我已经被吓疯了,我一直都很害怕人物画这种东西啊,不理解把画挂在卧室里甚至正对着床的人,总觉得他们会忽然活过来,然后在我睡着的时候看着我笑。之前我朋友还嘲笑我胆小,现在我要把这个直播录屏下来给他看了——我一直最害怕的事情,竟然他妈的成真了!!!” “哭了,我以为自己只要缩进被窝里就能逃过一劫,刚才车子停在暴雨里的时候我还庆幸来着。却没想到,我竟然还能看到会动的壁画!呜呜我墙上还贴着安南原他们组合的海报啊,怎么办,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他们帅气了,我只觉得他们一直在看着我,好可怕。” 观众们在评论区被吓得浑身发麻的同时,还有不少人从视频平台跑去了社交平台,捂住砰砰直跳的心脏甚至不敢让视频平台的程序停留在自己的手机应用运行中,只敢用哆哆嗦嗦的手指敲着字,在社交平台上疯狂发着动态,并且参与到话题中与同样被吓跑的观众们一起“啊啊啊”,宣泄着自己的恐惧。 #会动的画# 社交平台的实时热度榜上,这个标签势如破竹一路直上,越来越多从视频平台上跑过来的观众们参与到了这个标签下的讨论中。 也有无意中点进来的路人,好奇的向他们询问:“这是哪个国产恐怖片的预告片吗?做得挺有趣的,刚才都吓了一大跳,应该能挺刺激的。叫什么名字?分享一下。” 立刻有人疯狂的劝阻:“别去看!不然你会吓得不敢闭眼睛的,我现在就是,总觉得一闭眼一转身,我家的挂画就动了!” 然而,好奇是人类的本能,越是被劝阻、不让去做的事情,人类越是叛逆,偏要去做。 于是,因为热度榜上的标签而好奇摸进燕时洵的分屏直播的路人们,刚一打开视频开关,就正对上了山神庙满大殿从上到下密密麻麻的目光。 那些壁画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甚至最上方的顶棚也有。上面画着的人物和动物,都无声无息的用毫无光亮的纯黑眼睛,没有表情和情感的冷冰冰看向燕时洵。 看向镜头。 那一瞬间,很多刚涌入分屏直播的人,都被四面八方避无可避看过来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 这股麻意从头皮直接向下蔓延,甚至让血液冰冷,双脚想跑却连麻木在原地,连动都动不了。 很多人只觉得人类生存的危险潜意识被激发,只想拔腿就跑。他们伸出被吓得血液几乎停止流动而僵直冰冷的手指,拼了命的想要让身体动起来,将直播屏幕点掉,却试了几次都无法做到,手指僵直得像是一根无用的柴火棍。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目光,冰冷从脚下窜上身体,冷得他们几近绝望。 “燕,时洵……” 一声低沉磁性的呼唤,忽然从屏幕中传了出来。 那一瞬间,所有冰冷的恶意都消失不见。 血液重新流动,鼻子重新工作,缺氧的肺部使得人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仿佛刚刚被人掐着脖子几乎垂死。 反应了过来的人们赶紧趁机按掉了屏幕,退出了燕时洵的分屏。 而直到此刻,很多人的心脏仍旧跳动得剧烈,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样。 惊魂未定的路人瘫软着被惊吓后脱力的身体,颤巍巍的爬回社交平台,被吓得几乎哭出来的回复刚刚劝阻自己的评论。 “好人呐!你说的对,我就不应该去看。但这手它怎么就这么贱,这么不听使唤呢?” “吓死我了啊啊啊!!” 刚从分屏逃难出来的老观众们:“……”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啧。 也有好奇的观众们涌去综艺大v鹅哥的账号下面,问他:“鹅哥鹅哥,你看节目了吗?你不是燕麦吗,你今天去看燕哥的分屏了吗?” 好半响,鹅哥才颤巍巍的爬上来,回复了个“qaq”。 …… 因为燕时洵身上只有分屏直播的设备,为了探查大殿方便,他并没有带平板出来,当然也就看不到观众们的弹幕和评论。 燕时洵没有受到任何额外影响的,和导演助理穿过雨幕和走廊,走回到嘉宾们住的地方。 看着那边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身影,原本在正殿旁边的小屋里喝酒的两名村民,晃了晃脑袋从桌子旁站了起来,走到窗户旁边。 “那个姓燕的,刚刚好像去了神殿。” “神殿?那不是正好吗,让神看看满不满意这次的祭品。” 一名村民缓缓笑开了来:“感谢神给予我们的富饶生活,神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也需要回报神嘛,这样才能保证明年的收入也和今年一样好。” “没错。” 那个最先说话的村民哈哈一笑,颇为赞同。 两人的声音被房屋和雨幕遮挡,仅剩的微弱声响几乎已经不足以传出去。 然而,走在燕时洵身边的高大男人,却微微侧首,被鸭舌帽压下的长发遮住了的耳朵,却像是在听着什么。 随即,在嘈杂的雨声中,那男人发出了一声几乎轻到没有的冷哼声。 …… 本来导演助理去找燕时洵的时候,说的是嘉宾们准备了些食物,想要让燕时洵回来吃些当做晚饭。 然而,当燕时洵走回到嘉宾们住的房间外时,却发现几名嘉宾神色不虞,而安东尼和那名女演员则站在另一边,两边呈现出对立的姿态。 “在这站着干什么?浇雨呢?”燕时洵冷声问道:“都洗完澡了吗?那就赶快去睡,等明天雨一停我们就走,凌晨出发也说不定。” 看到是燕时洵走过来,嘉宾们刚刚紧张的神色都稍有和缓,就连安东尼都像是找到了一个裁判一样,顿时露出了不屈服的委屈表情。 燕时洵:“?” 他被安东尼的表情激得一阵恶寒,觉得快要吐了。以为自己是未成年吗?还是学生拉手上厕所拉帮结派?这个表情,一个成年男性是怎么做出来的? 不过,虽然燕时洵看不惯这个表情,并且想要找块布蒙上安东尼的脑袋。但是安东尼自己分屏的粉丝们看了,倒是心疼起来。 [我家小哥哥这么帅气可爱,绝对不会说谎的!反倒是那些人,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觊觎我家小哥哥的美色啊。] [呜呜崽崽不哭,妈妈抱。看见尼尼这个表情,我心都要碎了。这个节目怎么这样啊,看把妈妈的崽崽委屈成什么样了!我家尼尼越坚强,妈妈就越心痛啊。] [刚刚绝对是有人偷看我家小哥哥了!毕竟不止是我家,那个女演员叫柔柔的,不也说她感觉有人在看她吗?这个节目绝对有变态!] 感觉到两方之间互不相让的气势,燕时洵问道:“所以刚刚我不在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人说话,只是那个最好脾气的综艺咖都没有出来打圆场打破尴尬的气氛,而是嘲讽的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燕时洵皱起长眉:“嗯?” 这声疑问虽然短促,但却让综艺咖莫名按照燕时洵的所想,张开了嘴巴乖乖回答:“刚才那个柔柔,还有安东尼,都说他们洗澡的时候有人偷窥他们。” 燕时洵想了下刚刚看到的洗澡间的所在,并没有在意:“洗澡间不是在庙后面,正对着后面的山,有个什么野生动物被光亮吸引过来看,也很正常吧。” “不是的!”那个叫柔柔的女演员情绪激动,尖叫道:“我是真的感觉有人看我!而且那个目光……真的很恶心!” 综艺咖立刻怼了回去:“那你也不用话里话外的暗示是我们看的,谁身上都带着分屏直播设备,现在设备都开着,可以看到刚刚我们都做了什么。” 安东尼不服气:“绝对是有人偷看了!我感觉到了,有人在我洗澡的时候碰了我的肩膀,只是那时候我刚好闭眼睛在洗头发,没有看清是谁。等我一转头,那个人已经跑了。我刚刚洗澡的时候就在直播,很多粉丝都看到了,我没有说谎,柔柔姐说的应该也是真的!山神庙里一共就我们几个人,不是你们还能有谁?鬼吗?” 综艺咖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安南原拽住了。 当综艺咖疑惑的转头看去,用眼神询问“你和我们是不是一伙的?怎么帮对方”的时候,却见安南原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将目光看向燕时洵,竟是以燕时洵为中心,静静等待着他的判断。 而当众人说着话的时候,那名女演员神经质的将自己身上披着的浴巾裹了裹,想要借着这个动作给自己些安全感。而她的脸上也流露出不安和恐惧来,纤瘦的身体瑟瑟发抖。 燕时洵观察了她几秒,发现从她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来看,都不像作假。顿时,刚刚还不在意的情绪一扫而空。 “怎么回事?具体说说。” 他的表情严肃,似乎觉得这件事是真的发生过,而非安东尼和那个女演员说谎。 其他嘉宾顿时有些错愕,小少爷宋辞也用讶然的目光看向燕时洵。 安东尼喘了口气,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立刻将他刚刚在洗澡间经历过的事情讲给了燕时洵。 只是在叙述的时候多加了很多个人情绪和动作,被吓到还不忘对着分屏卖惨,想要博得粉丝们的心疼。 “……我洗头发的时候,刚闭上眼睛把泡沫揉开,就觉得有个特别凉的手碰了我的肩膀。我本来以为是错觉,但我睁开眼睛看了一圈,洗澡间并没有人。等我又闭上的时候,那只手又摸了我的肩膀,但这次是直接顺着后背摸下去的,那个触感特别古怪,绝对不是错觉。” 安东尼一口咬定:“就是有人在我洗澡的时候站在我背后!” 综艺咖也不顾不上自己的老好人人设,出言讽刺:“洗澡还开直播,你以为这是什么不正经的节目吗?什么目的真当别人不知道吗?” 安东尼反击:“那你们别来在别人洗澡的时候偷袭!” 综艺咖怒了:“分屏看着呢,谁都没去!” 刚刚才安静下来的场面,又吵成了一团。 肩膀…… 燕时洵在听到安东尼说两次被碰肩膀和后背时,表情严肃而低沉。 安东尼在慌张之下,感受和叙述都不会太准确。但就像病人去看医生时,不准备的叙述依旧可以让医生判断出病症所在。 燕时洵猜测,实际上安东尼被触摸的,应该是从脖子到肩膀,再到脊柱。 这是人在经络中,阳气循环最重要的途径之一。 而燕时洵很清楚,嘉宾们不会做这件事,在安东尼叙述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导演助理和他在一起,庙里的道士和两名村民都在正殿旁边。 既然如此,那去碰生人阳气的。 是谁? 第48章 夜雨野寺(10) 不少蹲在直播前的观众们,在看到安东尼和那个最近很火的女演员都说有人偷看他们洗澡的时候,还诧异了一下,觉得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但当安东尼描述得有鼻子有眼的,他们又有些迟疑了。 这么细节,连触感和温度都说了,不太像是说谎啊?而且一般明星应该也不会主动说这种很容易被戳穿的谎言吧。毕竟现在直播主屏和分屏都开着,只要稍微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虽然我作为哥哥的粉,莫名的不喜欢安东尼,但是他说的……难道真有谁去偷看了?这么没品?] [我刚刚去安东尼的社交账号下面看了一眼,他的粉丝有发截图的,浴室里面挂了一面破镜子,从里面真的看到在安东尼闭眼洗头发的时候,模模糊糊有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的,就是有点黑?也不知道是眼花还是图片像素不够,感觉那只手的主人挺黑的。] [但刚刚所有人的分屏都开着,我虽然一直在哥哥的分屏里,还是能看到其他人都在房间附近走动串门,分享食物的,没看到哪个人不在。] [那个叫燕时洵不在,会不会是他偷看的我家尼尼!之前我就觉得他看我家尼尼的眼神好可怕,他绝对有问题!] [……] 有燕麦在看到安东尼的粉丝在弹幕里发疯后,就无语的立刻将刚刚在燕时洵分屏的截下来的动图发到了评论区,并且艾特那位粉丝:“眼睛不好就去看眼睛,别自己眼瞎就看别人也不对。燕哥看安东尼那眼神分明就是讨厌他好吧。” 立刻有人赞同:“燕哥,一个被五千万粉丝的顶流偶像奉为偶像的男人,要不是燕哥自己没有社交账号,非得让你们见识一下一夜涨粉千万的盛况。这么一个靠脸当花瓶都能火的人,却偏偏对娱乐圈压根不感兴趣,反而拳头硬得一拳能打死我。不好意思,我一点都看不出这样的燕哥哪里有需要去偷看安东尼了……燕哥自己洗澡的时候挂面镜子,自己看自己不香吗?” “确实,我一开始刚看直播的时候,一点进来就对上了燕哥的脸,真是惊为天人。想我追星这么多年,真是第一次在娱乐圈里看到这种神颜级别的,整容都整不出来好吧。安东尼虽然长的不差,但说真的,比燕哥差了好几个档次,燕哥看他不如看自己。” 而被艾特的那名粉丝,本来怒气冲冲的杀进评论区里想要大施拳脚,但她本着好奇的原则,先点开了对方发的动图。 结果—— “咔嚓!”一声手机被扔了出去,撞在墙上摔得稀碎。 那名粉丝被动图里密密麻麻看过来的眼睛吓得头皮发麻,惊恐的瞪大了眼睛脸色吓得煞白,却连一声叫喊都发不出来,只有上下两排牙不断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声音。 …… 嘉宾们自然是不清楚现在节目直播下面的评论区里是怎样的血雨腥风,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两个人接连说洗澡被偷看的事情上。 在面对安东尼的时候,安南原丝毫看不出来他在燕时洵面前时的好脾气和依赖劲,而是干脆利落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将自己的分屏亮了出来。 “我的分屏订阅有上千万,实时观看人数也有近百万,他们都可以作为我的证人。”安南原冷笑一声,直直看向安东尼问道:“我有百万人证,你有什么?” “噗。” 旁边的宋辞先憋不住笑了。 一时,其余几名本就对安东尼心有不满的嘉宾,也跟着接二连三的轻笑出声。 安东尼被安南原看得几乎快要挂不住脸,周围响起的细碎笑声更加让他难堪。他僵硬着表情想要挤出个笑容,却更加显露出了他的窘境。 有了安南原的带头,其他嘉宾也都毫不心虚的亮出了自己的分屏,证明自己的清白。 但在嘉宾们这样做的时候,燕时洵却没有参与他们的举动,像是早知道他们现在做的是无用功一样,懒得和他们一起浪费时间。 而是走向了一直缩在一旁椅子上的女演员柔柔。 从刚刚情绪激动的质问之后,柔柔就显得格外恐惧而神经质的将自己缩进了老式木椅里面,纤细的身躯在浴巾下面不断打着抖。 因为洗澡被偷看,柔柔没有来得及做完她那套精致的护理流程,她的头发还半湿着,像是发冷一样,脸色煞白嘴唇更是乌青,已经和最开始趾高气昂的女明星派头截然不同。 燕时洵走到柔柔身旁后,为了避免自己高大修长的身躯给她带来压迫感,刻意放柔和了自己的气场,并且在柔柔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让自己看起来好相处不少,才开口问道:“你刚刚说感觉有人在看你?能具体说一下吗?你看到那个偷看你的人长什么样了吗?” 但不知道是燕时洵的气场即便放柔还仍旧惊人,还是柔柔刚才被惊吓过度了。在燕时洵坐下来的时候,她还是反射性的向后一缩。 燕时洵耐心的等着,好半响,柔柔才犹豫着开口:“我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不对,应该说……” “我觉得那个人,就没有脸。” “只有一对眼珠。” 因为燕时洵的问题,而重新回忆起刚刚在洗澡间发生的事的柔柔,脸上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山神庙的洗澡间和城市里常见的浴室不同,它是在庙后面的一个小屋子装了个花洒,就勉强称得上是洗澡间,简陋而朴素。 柔柔本来是瞧不上这样的地方的,不过因为条件有限,她也只好捏着鼻子凑合一下了。 在关了分屏开始洗澡之后,柔柔刚哼着歌将打好的泡沫抹在自己的身上,就听到防水帘外面,传来了“咚!”的一声。 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又像是有人在撞门。 柔柔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抖了一下,她平复了两秒钟心跳,才鼓起勇气挑起防水帘,小心翼翼的向外看去。 “hello?有人在外面吗?” 但洗澡间里一切都静悄悄的,在她暂时关了花洒之后,安静得甚至能够听到从外面传来的下雨声。一个白炽灯泡悬挂在房梁上,勉强照亮了屋子里一小块地方,靠近门窗的最边缘,仍旧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柔柔疑心的向外看了好一会,然而外面一切如常,她放在外面的东西也都在原地,不像是被人动过的样子。 听错了吗? 柔柔纳闷的放下了防水帘,虽然还没有放下心来,但可能是打完泡沫后一直没有冲水,蒸发的水分迅速的从她身上将温度带走,让她冷得打了个寒颤,赶快拧开花洒。 “哗哗”的水声又重新充满屋子。 然而,在水流声的掩饰之下,某种“咔嗒,咔嗒”的声音,窸窣的在黑暗中响了起来,并且逐渐向被防水帘遮住的光亮和水声处靠近。 而本来洗得开心的柔柔,却像是动物遇到了危险时的直觉警报疯狂响起,她模糊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她。 于是她猛地一回身—— “真的,真的你信我!”柔柔突然神经质的抓住了燕时洵的手臂,瞪大了眼睛尖声喊道:“那个人,那个人真的只有眼珠!” 另一边的嘉宾们,都被柔柔这突然的一声吓到,停下了交谈,齐齐向这边看来。 “我向后看去的时候,就只看到了两个眼珠飘在黑暗里,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他,他还在冲我笑!我能感觉得出来!” 柔柔快要被吓哭了:“我一开始本来以为是谁不想让我看清他的脸,头上套了个黑袋子,还特别生气来着。但刚刚我突然想起来,如果是袋子的话应该有反光,他没有,他真的就像是只有眼球在飘一样!” 找到了可以说话的人之后,柔柔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刚刚被压制在心里的情绪也猛然溃堤,全部倾泻了出来。 燕时洵并不擅长也不想花时间安慰人,于是他借着现在这个和柔柔靠得极近的距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而快速的念着安神咒,让刚刚还因为被惊吓过度而情绪失控的柔柔,迅速镇定下来并且产生了睡意,缓缓松开了抓在手里的燕时洵的手臂,向后倒在椅子里。 直接粗暴,但是有效。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将自己的手臂拿回来,这才看到刚才柔柔因为情绪过大,竟然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几个指印。 力气这么大? 燕时洵抬眸狐疑的看了眼已经昏昏欲睡的柔柔,心中产生了怀疑。 他因为刚刚去了正殿探查而给自己套了个护身咒,现在才回来,符咒还没有来得及失效。就算是人在情绪激烈的时候力量会变大,但是,一个身材纤瘦手不能提的女演员,竟然能突破护身咒的防御而在他手臂上留下指印…… 燕时洵的脑海中响起了柔柔说的那个东西只有眼珠的话,一时陷入了思索中。 而从最开始,那位导演助理就静静的站在一旁,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了最低,以致于众人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 压低的鸭舌帽帽檐下,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窗户。 那里,刚刚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从窗外闪过,快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在窗玻璃上投射出一点阴影,转瞬即逝。 仿佛只是树枝在暴雨中摇动,而留下的影子。 导演助理只是扫了一眼,就不在意的将目光重新转回来,继续看向燕时洵。 明明脾气并不好,但却还知道顾虑那个几乎连魂魄都被惊吓离体的女人。感知也意外的很敏锐,从见他第一面就在怀疑他,现在又抓住了那女人颠三倒四的话里最重要的信息…… 导演助理漆黑如墨的锋利眼眸里,泛上一丝笑意。 这让他忽然间染上了人间的温度,而不只是像一尊高高在上的泥塑神像,尊贵,却冰冷不带感情。 其余听到柔柔描述的嘉宾们,也被她话里流露出来的真实情绪吓了一跳。 白霜更是怂怂的左右看了看,生怕自己旁边也有眼珠在飘。 和第一次参加这档节目的宋辞安东尼等人不一样,白霜是真实经历过鬼山别墅,甚至被厉鬼附过身的。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那白霜这种甚至亲身经历过的,自然更是相信鬼神存在的。 此时综艺咖的表情还错愕而隐含不屑,只以为女演员柔柔说的都是编出来的。 但白霜,却在柔柔开口的那一瞬间,就觉得一股凉气从周围向自己袭来。 不会吧……她的心里惊涛骇浪。 总不能这么倒霉吧,刚刚在规山见了鬼,现在又要在这种荒郊野岭见鬼吗? 白霜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看向燕时洵的眼神极为热切:“燕,燕哥,我今晚能和你挤一间房吗?” “……” 此话一出,众人皆静。 就连直播屏幕的弹幕都停了好几秒,才重新刷起来。 [白霜!白霜你醒醒啊!就算燕哥很帅你也不能当着节目公然求爱啊,你女明星的面子在哪!] [这么直接的吗?我已经能够想象得到明天的热搜了……]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扭过头,看向白霜:“我拒绝。” 而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导演助理,竟然也在燕时洵身后不远处转头看向白霜,声音低沉阴冷:“他好梦中杀人。” 白霜:“……” 谢谢你们,连理由都找好了。 “没事燕哥!我不怕。” 白霜还没有再出声,安南原就热情的冲燕时洵猛挥手示意:“所以今晚我能在燕哥房间睡吗?打地铺!燕哥你放心,我绝对不影响你休息。” 危险当前,经历过规山事情的两人反应格外激烈。 他们都因为柔柔的话,产生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燕时洵:“……滚。” 安南原:“qaq” 之前刚被安南原抢走当做室友的宋辞,则默默扭过头,用目光无声的谴责安南原:刚刚你还对我那么热情,现在就换了?娱乐圈果然可怕。 安南原不好意思的笑:保命最重要。 但最可怜的是白霜。 因为,安南原好歹有个室友,而她…… “我不要一个人住!”白霜果断拎出自己的行李,冲进了柔柔的房间:“一看我的柔柔好姐妹今天就被吓得不行,我怎么能那么自私的独自安睡呢?让我来照顾她吧,今天我和她一间房。” 既然没办法在最安全的燕哥旁边,那她就给自己找个室友! 最起码,最起码能壮壮胆qaq 燕时洵:“……” 日常想要离开节目回家。 这个节目他真是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了,这几个人要不改名叫白有病安有病吧,适合他们。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转身向后走去,不想再看白霜和安南原过分热切的脸。 “你去哪。”一声低沉的询问从身后传来。 本来站在原地的导演助理在看到燕时洵动作后,下意识的迈开长腿走了两步,才忽然想起了什么而停了下来。 燕时洵的声调毫无起伏:“去洗澡。” 安南原错愕:“还没找到是什么东西偷看他们洗澡,燕哥就要去吗?” 说着,安南原边拿过放在一旁的导游平板,边道:“虽然柔柔老师没看到那个人的长相,但是安东尼不是说他那时候正好在直播吗?说不定分屏镜头记录了下来呢……” 忽然,他的声音卡了壳,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燕,燕哥?你看。” 燕时洵接过导游平板,就看到从节目组后台,能看到很多有关于安东尼刚才的分屏直播内容的讨论。 而被安南原点开的,正是安东尼分屏的截图。 ——缺角裂纹的镜子里,赫然照出了一只枯瘦漆黑的手掌,从安东尼背后,伸向一无所知的安东尼。 即便老旧污渍的镜子上布满水雾,看得不真切,但燕时洵还是能从画面里辨认出,这只手不太对劲。 和平常人的手不同,这只手过分瘦长,却不是那种身材瘦削的人会有的皮包骨的手,而像是干脆没有了血肉,人皮紧紧吸附蜷缩在指骨之上,每个骨节都能看得清晰。 并且,不同于正常人的皮肤黝黑,这只手的黑已经不在正常人的范围里了。 而是被烧焦的碳黑。 看到了这张截图的燕时洵一时不语,心脏沉了沉。 如果是这样一只手的主人,那就算从截图里看都能知道,它会很好的融入黑暗而不被人发现。截图边缘的黑暗里,它就若隐若现,如果不是在截图后被上传的观众调整了明暗度,恐怕旁人很难发现它。 所以刚才柔柔所说的“只有一对眼珠”,是因为那个人全身都是这样的焦黑,而与黑暗融为了一体,才让她看清了唯一一对没有焦黑掉的眼珠吗? 燕时洵想起了在之前他帮人捉鬼时,曾听那个老家在野狼峰附近的委托人,所说的话。 ‘燕大师,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这些鬼,甚至十几年来半夜都不敢关灯睡觉,家里一定要灯火通明才行。’ 那时,资产颇丰的中年委托人向燕时洵苦笑道:‘和别人说他们都觉得我在编故事,但我相信如果是燕大师的话,一定听了就会知道,这是真的。’ ‘我年轻的时候,曾在夜晚的村子里见过焦尸。那些人生前都是我曾经幼年的玩伴,却在一桩离奇的事件中被烧成了焦尸,但是它们却并没有死,而是每逢夜晚就出现在村子里,静静的站在村民的家门口,等待有人出来上厕所的时候,就伸手去抓他们,或是守在田里,等着有人出来下地干活,就把他们拖走。’ ‘我本来是不信鬼神的,就连村子里信仰祭拜的山神都只觉得是老人们迂腐的迷信,直到我自己有一天睡得迷迷糊糊去上厕所的时候,刚走出院子没两步,就觉得一只冷冰冰的手搭住了我的肩膀,当时就冷得我睡意都飞了。但当我回头看去时,却什么都没有,伸手去摸就碰到了一堵硬邦邦的东西……那个触感,我到现在都不会忘,就和烧焦碳化了的木头一样,嶙峋硌手,带着碳灰。后来我也曾在事故现场见过焦尸,真的,一模一样,我不会认错。’ ‘那个东西拽着我想要把我拖走,我就疯狂的喊我那几个死了的幼时伙伴的名字,希望它能够看在我们儿时的情分放过我。就当我几乎绝望的了时候,天忽然就亮了,还有特别好闻的风从我家屋后的山里吹出来。那个东西也忽然停了,然后拼命的张开嘴想要对我说话,那个声音就是我儿时玩伴的声音。’ ‘他告诉我,他后悔了,他做错了,但他已经没有可以回来的路了,所以他让我快走,立刻就从村子里搬走再也不要回去。并且他还哭着说,他不该砍树。’ 那位中年委托人语气沉重的拍了拍旁边的计划书,向燕时洵道:‘所以我跑了,离开家打工,现在有了钱也开始拿钱去种树……我总在想,那个救了我一命的阳光,到底是怎么来的?那可是半夜。而且,我那个儿时玩伴是真的很痛苦,也许我种些树,他能够得到些解脱吧。’ 那时燕时洵听了,虽然知道那位委托人说的不会是假的,但也没有在意。毕竟世间鬼神千千万,各有各的因果。 他如果同情那位委托人的儿时玩伴而去管,又怎么知道那位被烧成了焦尸还“活”着的儿时玩伴,不是因为做错了事,恶因得恶果? 他不会随意与人结因果,更不会去随意插手他人的因果循环。 但是现在,女演员柔柔的叙述和安东尼分屏的截图,让燕时洵看着这只与正常人截然不同的手掌,忽然想起了之前听过的故事。 并且,这里就是在野狼峰的附近,和那位委托人的老家也对的上。 燕时洵微微垂眸,看向平板上被放大的截图。 这只手,确实像是被烧焦的手。 如果,是那些焦尸…… 但是这是山神庙,正神神威所在,遍布山川群岚,怎么会有这样的邪崇出没? 相矛盾的地方让燕时洵皱起了眉,思维一时堵塞。 而不论是节目的评论区,还是燕时洵的分屏弹幕,都已经因为女演员柔柔的话和安东尼的截图而吵了起来。 也有不少老观众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倒吸一口气差点被自己的想象吓死,弹幕刷得飞起。 [我他妈!家里停电!点蜡烛!你就给我看这个?我现在根本不敢出门了,守着蜡烛哆哆嗦嗦的看手机,总觉得那些黑黢黢的地方也藏着个什么东西。] [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大晚上的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张截图?我人要没了。] [我从小时候开始洗头发就不敢闭眼睛,洗发水淌眼睛里疼得要死也不敢,我妈骂我胆小,但我是真的觉得,只要我一闭眼睛,就会有东西站在我身后要杀我。现在你们看!我不是胆小,是这件事真的会发生啊!] [我也……童年最害怕的事情成真了……呜呜我觉得我这辈子可能都治不好了。] [对不起大家,在一分钟之前,我还是一名坚定的剧本党,认为这是一档恐怖真人秀综艺,所有剧情都是有剧本的,之前你们说的那些什么厉鬼啊血人啊,都是特效道具,做得特别精美那种。因为我就是电影特效道具师,所以觉得这种东西做出来很正常。直到刚才,我把截图里那个手放进了ps里调了下色,想要找出它是被做出来的道具的证据……现在我就是想抽几分钟前的我大嘴巴子,让你手贱!让你手贱!这他妈竟然不是道具,看上去应该是真的!!!它真的很像我之前做过的焦尸道具啊!被火烧得碳化的那种。] [为前面那位特效道具师点蜡,我家有人是学这个的,算是海云观的外门弟子——就滨海市那个特别有名的道观,然后我把节目截图发给了他,他告诉我这是真的,甚至海云观好几位道长都被惊动了。] [???啥玩意儿?道长说焦尸是真的?还是什么是真的?前面那个海云观家属你回来!你说清楚再走,不然我今晚是不敢睡了啊啊啊啊!!!] [憋说了,球球了,救救孩子叭,我现在直接连滚带爬从被窝里翻出来去开了灯锁了门,总觉得黑暗里也有一只手在伸向我啊,都不敢闭眼睛了。] [我也。不过你这样,你把燕哥的截图设为屏保,这样能好一点。最起码我现在敢睁眼睛了!(骄傲叉腰,.jpg)] 在讨论区和弹幕的话题,越来越往鬼神的方向滑去的时候,直播主屏的最上方突然出现了一条消息通知。 [请注意直播内容积极健康向上,否则依规处理。] 燕时洵手里拿着的导游平板,节目组后台也收到了一条来自视频平台的警告:[请引导观众良好讨论,不要有迷信内容和青少年有害信息,否则将封禁节目直播权限。] 燕时洵:“!” 他这才重新想起来,节目的直播内容确实有这条限制,不可以宣传封禁迷信。要是明天等和张无病汇合的时候,那个小傻子发现自己一晚上没看住,节目就被封了…… 啧。 燕时洵表情不爽,但为了保住张无病的节目,他还是臭着脸冲直播前的观众们说道:“你们都在讨论什么东西?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信这些,你们是几百年前回来的吗,像点现代人的样子,相信科学。” 当他不高兴的时候,阴沉下来的锋利眉眼和垂下来的唇角,都让他看起来格外的厌世而嘲讽。 “脑洞真大,不应该去当道具师,而应该去当编剧。焦尸?看清楚,这只是黑而已。” “生活在乡下,家里进几只小动物不是很正常?洗澡间后面就是山,溜进去个小松鼠或者别的什么,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大惊小怪。白炽灯亮度不够,黑暗里就被你们看错了当成了焦尸那种东西,你们对小松鼠礼貌吗?” 即便燕时洵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结论,知道这手爪应该就是焦尸的手,但他对着直播说起这话仍旧理直气壮,没有半分心虚,好像他说的才是真的一样。 “我们是正经旅游节目,你们不要刷一些迷信内容,不知道维护健康氛围吗?” 也许是这份自信镇定太有感染力,刚刚被吓得疯狂刷弹幕的观众们,听着燕时洵的声音也不由得慢慢平静了下来,眼角还带着被吓出来的眼泪,就颤抖着打字发弹幕问燕时洵。 [燕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不管!燕哥说的就是真的,不然孩子最近几天都没办法睡觉了呜呜。] [是动物的爪子吗……] 虽然还有不少人看上去将信将疑,但评论区和弹幕的风向总算是扭转了风向,不再说些鬼怪焦尸的东西了。 节目组后台的警告,也总算是消失了。 燕时洵这才微微喘了口气。 张无病的节目算是保住了。好累,好烦,所以说他一点都不想继续在节目里待下去,为什么上次他没能成功末位淘汰掉? 算了,这次努力,一定可以的。 燕时洵将手里的平板丢给安南原,一想起因为安南原而让他没能被末位淘汰掉就不爽,连安南原的脸都不想看到。 安南原手忙脚乱的在空中颠了好几次,才将平板稳稳的接在手里。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燕时洵向着洗澡间走去的背影,不由惊讶:“燕哥?你要去哪?” “洗澡。” 燕时洵哼了一声,当着直播镜头没有说别的:“以为是你家的热水器吗,随时都有热水用?刚刚那道士不是说了水是刚烧好的,你们这样磨蹭,水都凉了洗个鬼?” 前后两个人都在洗澡间里遇到了东西,其他嘉宾也有点不敢再去洗澡间了。 算了算了,不洗澡就忍忍吧,总比遇到些诡异的东西强。 至于本来就是来参观鬼的小少爷宋辞,倒是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举手说想要和燕时洵一起去洗澡,说不定还能看到鬼。 然而这话一出口,不仅安南原白霜用错愕的目光看向他,就连那边的导演助理,都用阴沉寒冷的眼神无声的注视着他。 “燕,时洵,没想到你虽然不喜欢和陌生人睡一间房,却愿意和陌生人一起洗澡吗。” 导演助理的询问明明是向着燕时洵的,但宋辞却分明感应到,他的目光好像一直在瞪着自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 即便家里的长辈位高权重,常年下来宋辞对于高位的威严很是习惯,但在男人这一眼下来,竟然莫名的感觉到了山一样的重压向自己压来,让他求生本能的退后了两步,本来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没敢出口。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挺正常的事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不对呢?” 燕时洵注意到了宋辞的动作,自然也就知道是导演助理吓到这三代小少爷了。 他虽然对不熟的人不热情,更没有讨好小少爷的想法,但既然小少爷没有做错过事,那就没有被吓这一下的理由。 一时,他看向导演助理的眼神都不善了起来。 导演助理收回看向宋辞的余光,重新专注看向燕时洵的目光带着笑意:“那你去吧,我会帮你确保,只有你一个人洗澡。” 燕时洵:这人脑子怕是有点毛病。大男人洗澡怕什么? 虽然燕时洵嘴上说是洗澡,但无论是安南原白霜还是导演助理,都很清楚他其实是要接着洗澡,去洗澡间实地检查情况。 燕时洵自己也很清楚,他是想要亲自去看看,那个很可能是去寻找生人阳气的,究竟是不是焦尸。 如果是,又为什么还会动,是什么力量驱使着它行走? 它又为什么能出现在有山神庇佑之地? 带着疑问,燕时洵随意从背包里翻出一条毛巾就朝后面走了去。 洗澡间在山神庙最后面的房间,与嘉宾们的休息处和正殿的距离都很远,可谓是整间山神庙最为偏僻的地方,后面不到百米就背靠着光秃秃的山。 燕时洵在洗澡间周围转了一圈,甚至收敛了全部的气场闭眼等了好一会,都没有看到有异常的东西出现。 难道出现的原因之一是有人洗澡吗?灯光,还是水声? 燕时洵纳闷的迈进洗澡间,只好准备按照那两人遇到那东西的流程走一遍。 只是,当他修长的手指灵活的解开黑衬衫的扣子,结实的胸膛刚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时,他就忽然敏锐的察觉到,好像有一道目光从外面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立刻放开手里的衬衫,快步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目光犀利的向外看去。 然而,空无一人。 燕时洵看了两眼,却不觉得刚刚是自己的错觉。 太心急了吗?出来的太早所以跑了? 他这样想着,重又关上门,退回到屋内。 黑衬衫被扔到一旁,下午迸溅上了泥水的裤子也是。 然而直到燕时洵拧开花洒,热水落在肌肤上顺着结实流畅的肌肉纹理淌过,将本来被风吹得发冷的肌肤都烫得发粉,从发梢淌下来的水在锁骨间形成了一点小水窝。 他刚刚感受到的那道目光,都没有再次出现。 而屋外的黑暗中,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从房屋转角后步出。 “感知真是敏锐啊,燕,时洵。” 那人轻笑。 第49章 夜雨野寺(11) 微弱的光亮透过洗澡间的窗户透出来,照在那男人身上,勉强能看清他的面容。 正是导演助理。 而此时没有了鸭舌帽的遮挡,黑色的长发散落了下来,在肩膀上形成一个自然微卷的弧度。那双墨色的眼眸带着的笑意,冲淡了他身上与人间格格不入的疏离和锋利感,让那张像是能工巧匠悉心而虔诚雕刻出的雕像般的俊美容颜,一下就鲜活了起来, 他的身形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高大的身躯像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男人将自己的存在感收敛到最低,用带笑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洗澡间内的燕时洵。半响,他才垂下眼眸,冰冷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脚下的黑暗。 那里,竟然有一具黑色的人形物被男人踩在脚下,恐惧到浑身发抖,却连挣扎也不敢挣扎一下。 “污秽之物而已,满身恶果缠绕,就连酆都都不会容纳你,竟然还敢在此窥探。” 男人的声音比暴雨的郊野还要冰冷,带着足以压垮魂魄的重量,让那黑色人形物“嘭!”的一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压进了身下的土地里,浑身向下掉落不少黑色的碎屑,狼狈不堪。 就连不远处的山里,都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如果那黑色人形物会说话,它一定无比悔恨自己为什么要来。但它更疑惑的是,明明之前它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的力量,新进入山神庙的,分明都是些生人,可刚刚当它再一次出现在这附近,危险突然而至,威势如山岳压下,让它恐惧发抖,却反抗不能。 当然,它也再没有想明白的机会了。 男人冷哼一声,毫不留情的一脚重压踩向这东西。 顿时,那人形物碎裂成了一块块黑块,整个身躯都被压进了泥土里,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被彻底碾碎在土里。 消失不见。 而洗澡间里,燕时洵忽有所感的猛然回头向窗外望去,不等他的眼睛看清楚,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 他修长的双腿瞬间肌肉紧绷,三步并作两步敏捷直冲向窗户的方向,同时一手将随手捞过的毛巾裹在身上,另一手迅速推开窗户,早已掐好的法决直指向令他感觉到异状的方位。 “七政八震,太上浩凶……” 符咒的音节落在空气中的一瞬间,还没来得及关闭的花洒浇下来的水,竟然违背了物理法则没有落向地面,而是被某种力量牵扯着一般,直直的飘向燕时洵。 晶莹的水珠拧成一股锁链,不再像水那样柔和无力,而是裹挟着锐利如冷兵器的气息,直冲向燕时洵手决所指的位置。 无论是何等的邪崇鬼怪,都会被至柔至刚的锁链所困缚,让燕时洵看清那个一直在洗澡间触碰生人阳气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然而从黑暗中,竟然传出了一声疑问。 “这是什么,燕时洵。” 有点耳熟的声音让燕时洵刚刚锐利的气势一顿,但他仍顾虑着可能是鬼怪拟声惑人,没有贸贸然松开手中的法决,而是双臂一撑窗台从洗澡间跳了出来,准备近距离看清被锁链困缚住的人。 然后燕时洵就看到了,那张从第一次见面就让他极为暴躁的脸。 此时导演助理被锁链束缚着,一直带着的鸭舌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的事情而被掀掉,让那张超出人间极致的锋利俊颜彻底暴露在燕时洵面前。 但他却没有像普通人遇到未知的事物时那样慌乱,而是沉稳的站在原地,像是早知道是燕时洵所为一样,甚至在燕时洵从洗澡间一跃而出的时候,还有心思带着笑意问燕时洵。 “一身水都没有擦,就出来了吗。” 因为刚刚事出突然,燕时洵不想让感应到的异常溜走,所以没来得及擦干净身上的水,将将围了条毛巾就从洗澡间冲了出来。 此时,燕时洵的头发还是半湿的状态,悉数拢在脑后,没有了额前碎发的遮挡,让那双明亮犀利的眼眸不加掩饰的显露在导演助理眼前。 水珠顺着他的肌肤蜿蜒而下,没入毛巾。 导演助理丝毫没有因为被燕时洵束缚住而感到生气,却在看到燕时洵此时的模样后,被惊艳到一般眼眸微微一缩,随即,笑意冲淡了他锋利眉眼间的威严和冰冷。 竟是难得有了相较而言剧烈些的情绪波动。 夏夜夹杂着雨水寒冷的冷风一吹,燕时洵还没有从导演助理的问话中反应过来,因为水分蒸发而带走了热度的身躯,就先因为寒冷而生理性的一抖。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燕时洵:“……” 艹!有点冷。 但比寒冷更令燕时洵不爽的,是他等了好久的异常竟然没有出现。 在确认了洗澡间外面的是生人,而且还是导演助理后,燕时洵就黑着脸撤掉了手里的法决。 顿时,导演助理身上的锁链就重新化成了水,散落了下来,将他的衣服也淋湿。 像是燕时洵坏心眼的报复。 “你为什么在这?”燕时洵黑着脸问道:“站在黑暗的地方一声不吭,你是做贼吗?” 导演助理慢条斯理的从上到下拉开外套的拉链,将被水淋湿的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上。 看不出一点被惊吓到的痕迹。 “你来洗澡之前,我不是说过,会确保没有人看到你洗澡。”导演助理道:“难不成,燕时洵你觉得,我看上去是随口说却不履行的人吗。” 燕时洵冷哼:“这种东西,不履行也无所谓。你站在外面就不怕被当做偷窥洗澡的吗,还是说之前安东尼他们也是你干的?” 虽然嘴上这样问,但燕时洵却很清楚,绝对不是这男人。 但同时,他也对这男人产生了疑惑。 且不说他一直无法忽略的、在看到这男人时的暴躁和想要掐诀驱鬼的潜意识。就说刚刚,他竟然全然没有察觉到导演助理的呼吸声,没有意识到站在洗澡间外的是一名生人。 但,这怎么可能呢? 燕时洵不是没有见过其他那些经受过训练的专业武术家,也曾在他师父身上见过海云观吐纳生息后与天地几乎化归合一的隐蔽,但没有一样是与这男人相似的。 就好像,他本来就不属于人间。 正当燕时洵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导演助理的时候,导演助理眉头厌恶的微蹙,像是被燕时洵所说的事情恶心到了。 “我没有偷窥他人洗澡的爱好。” 导演助理冷哼了一声,在提及安东尼等人洗澡被偷窥的事件时,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感,甚至不屑让他们的名字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但马上,他又重新放松了表情,举了举手中搭着的已经被淋湿的衣服,向燕时洵问道:“风吹了这么久,热水澡白洗了。你不进去吗?” 燕时洵转身就走:“现在就进,你可以走了。” 他重新迈入洗澡间,随手就准备将身后的房门摔上。 却不想房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握住。 导演助理倚门而站:“我的衣服,也已经湿了,如果不洗个热水澡的,会不会生病。” 燕时洵头也没回的就向自己放着衣物的地方走去:“那你用,我走。” 导演助理:“燕时洵,不必拘束,我可以在旁边等等。” “拘束个鬼!”燕时洵将搭在旁边的外套直接扔向男人,精准的糊了他一脸,冷笑道:“我也没有当着其他人洗澡的爱好。洗澡间让给你,记得,好,好,洗。” 等导演助理将脸上的外套拿下来时,燕时洵已经速度极快的换好了衣服,重新变成了之前被导演助理所熟悉的形象。 因为跑这一趟却一无所获,再加上有个仿佛有病的导演助理,令燕时洵颇有些不爽,以致于他离开洗澡间的时候都气势汹汹,走路带风。 导演助理倚着洗澡间破旧的木门,白炽灯泡昏暗的光线让他的面容隐没在半明半暗间,显得格外的危险而锋利。 他长久的注视着燕时洵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建筑的转角,才缓缓轻笑着低声呢喃:“人间的驱鬼者……如果人间的驱鬼者都是如此,酆都,存在与否也不甚重要了。” 暴雨的雨势没有半点减小,噼里啪啦的雨声将男人的低语吞没其中。 但他并没有洗澡的准备,只是在站立良久之后,重新站直起高大的身躯,就准备走回到嘉宾们休息的地方。 山神庙后,光秃秃不见树木的山里,忽然在雨声的遮掩下响起窸窸窣窣的爬行声。 男人微微侧首,如同淬了冰一样寒冷的目光扫过后山,眉宇间泛起厌恶的神色。 随即,在他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刚刚还惊人的威严气势猛然一敛,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是,在这里的从来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助理一样。 …… 燕时洵冷着脸回到住处的时候,嘉宾们刚刚吃完了他们的晚饭。 只是因为偷窥事件,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像安南原白霜这样参加过规山一期的嘉宾,早就从女演员柔柔不寻常的反应里嗅到了异常,从燕时洵离开后他们就缩回了屋子,安静的对着自己的分屏,不参与其余嘉宾的讨论和活动。 观众们虽然奇怪这两人的反应,不过粉丝们倒是乐得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占据分屏一整张屏幕,而不是在主屏看到一堆人。 安东尼和柔柔坐在一起,时不时还温柔的和她说着话,安慰着她,在镜头面前极尽表示出自己有多么的绅士和照顾女孩子的一面。 看到这一幕的好几个嘉宾们都不屑的挤出了一声哼笑,对这个还没有正式出道的年轻后辈的做派,颇为看不上。 但也有很多观众就吃这一挂,被安东尼迷得七荤八素的,纷纷去关注了他的社交账号并且订阅了分屏。 [弟弟好有礼貌啊,他连水都是拧开之后才递给柔柔的,好细心。唉,老阿姨也心动了,没想到逃过了安南原却没能逃过安东尼,他们公司也太厉害了,签约了这么多优秀的艺人。] [呜呜我家尼尼好乖,明明自己也被吓得不轻,却还是先关照旁边的女性,也太好了吧!] [哥哥好帅,等明年哥哥出道我一定为哥哥疯狂投票!] [刚刚不还有人说什么燕时洵吗?嗤,现在他人呢?躲起来不知道干嘛去了,还不如我家尼尼,还知道哄哄同组的女嘉宾。这算是小奶狗吗?真可爱。] [倒也不必,燕哥只是去洗澡了而已。燕哥又不像某个人想要流量想要得眼睛都红了,为了这点粉丝数甚至连洗澡都要直播?啧啧啧,也就你们这些人吃这一套吧,我在主屏里看到某个人都想要去洗洗眼了,人间油物,呕。] [笑死,有的人为了攒粉丝都得洗澡直播打擦边球,我家燕哥可好,好家伙,大几千万的粉丝说不要就是不要,连社交账号都不开的,甚至每次一提到没能末位淘汰就好怨念。哈哈哈燕麦们到底粉了个什么宝藏,现在每天看燕哥不高兴,都成为我的快乐源泉了。] [没错!燕哥不高兴,我就开心了嘿嘿嘿。] [你们真的是燕哥的粉吗?怕不是黑吧,别人家都生怕正主不高兴,还得小心翼翼哄着,怎么你们家欢天喜地的?] [前面的姐妹别走,请一定要了解一下神棍型偶像燕哥!要知道燕哥最高兴的就是末位淘汰回家了,要是他真的走了,我们上哪去看燕哥?所以只能委屈下燕哥啦~悄咪咪,也是因为燕哥生气的时候太帅了!] [“我是你的粉丝,为了我们高兴,能请你不高兴吗?”,燕麦们也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啊,终于有人说安东尼了,我刚刚看到弹幕,差点怀疑是不是我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安东尼这种一看就是整容过的脸都能有人夸神颜,我燕哥那种才叫神颜好吗?安南原长得也很好看,比安东尼强了不止一个度。] [安东尼的粉丝好烦,去你家分屏刷这种弹幕行吗,我是来看节目的,不是来看你们吹彩虹屁的,逼得我刚刚硬生生去了安南原的分屏,看你们不如看安南原安安静静的帅脸。唉,燕哥去哪里了呀,他的分屏一关,我好寂寞。]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我都是看安东尼用来回归现实的。一看我燕哥:啊啊啊啊好帅好绝请问这是天堂吗孩子人没了!一看刚才山神庙的动图:卧槽有鬼啊这是阴曹地府吗燕哥救命!再转头一看安东尼,冷漠脸:哦,做作得可太真实了,我还在人间。] 节目刚开始,行程遇到了阻碍,倒是安东尼这个没什么人气的新人先捞到了最多的流量,粉丝数大量上升。 虽然不少年长些成熟些的观众都因此而反感起了安东尼,但安东尼的经纪公司倒是并不在意。 能红就行嘛!黑红不也红?再说要那些成熟的观众干嘛?她们又不会给偶像花太多钱。 在看到这样的场面后,经纪公司很满意。 “就是这个叫燕什么东西的,他怎么回事?” 负责人看着交上来的节目分析报告,在看到社交平台和视频平台讨论度最高的竟然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时,不高兴道:“他是哪个经纪公司的?怎么一个没名气没咖位的人,竟然压到了安东尼和安南原身上?哪个公司这么不懂事,竟然敢和我们抢流量?” 下属道:“这个燕时洵是个没有出道的素人,好像没有经纪人和经纪公司帮他营销。他目前的所有讨论度和流量,都是粉丝自发的。” 在这档综艺节目突然间爆红了之后,就已经不再单纯是向明星发出邀请明星同意或拒绝了。很多明星的资料都在选择嘉宾的时候递到了导演张无病手里,每一个明星背后,都站着财团或是大经济公司。 甚至如果不是张无病本身的家世拿得出手,让娱乐圈不少公司不敢轻举妄动,那张无病连这档节目的主导权都会失去。 也就是说,这档节目已经变成了不少资本和公司眼中,可以被交换和操作的东西了,谁能留下来谁要走,谁能拿到最多的流量,资本说了算。 就连社交平台上,不少观众们在看到实时热度榜上不断被打压的其他嘉宾的相关标签,反而空降了不少安东尼、柔柔的标签,也隐约意识到了这里面有资本力量的干预。 然而,就是这样被资本选择的局面下,燕时洵一个素人竟然能突破重围,杀出一条人气血路,有关于他的标签稳稳的坐在实时热搜榜上游的位置,压都压不下来。 这让负责营销安东尼的负责人很是恼怒:“既然他没有公司,为什么不想办法把他签过来?这样他不就可以被我们掌控了吗?合同在我们这,还怕他不听话吗?” “这个姓燕的现在压了安东尼太多,这样下去后续的计划没法进行,艳压通稿根本发不了。你去联系姓燕的,他这种圈外素人从来没见识过我们这种大公司,肯定会同意的。” 想了想,负责人又加了一句:“以防万一,他要是因为没见过,不知道我们这种大公司肯签他,对他是多大的恩惠的话,你就告诉他,如果他同意,明年的选秀节目我们可以让他也参加海选。” 至于更多的?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是一个给安东尼准备的垫脚石而已。 长久浸淫娱乐圈,更是亲手操控过不少选秀节目和出道艺人的负责人,并没有真的看过这档旅游综艺节目,对他所不了解的领域却又看不上,丝毫不准备在一个注定是炮灰的素人身上浪费时间。 然而,本来是为了做节目分析报告而看,却成为了节目忠实观众的下属,却在负责人说完后隐蔽的翻了个白眼。 负责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燕时洵虽然是素人,但却对娱乐圈半点兴趣也无,各个娱乐公司和艺人想要的人气和流量,在燕时洵看来,可能还比不过他回家睡一觉来得重要。就连他会继续留在节目里,都是粉丝们疯狂拉投票的结果。 是广大观众自发的选择,与资本没有半点关系。 因此才更加可见这个人的人格魅力,和颜值程度。 下属心中暗道,燕哥能因为一个选秀节目的海选名额就签约?想什么呢?要是告诉燕哥现在给安东尼打广告能让他现在就能回家,还有点可能。 但燕时洵能够突破资本和公司冲出来的局面,却让很多节目的观众们和燕麦们很是开心。 “你们有没有发现,从这次节目组出发去野狼峰开始,一堆安东尼的标签就一直往上升,比他社交账号的涨粉速度还快。” 节目组的官方社交账号下面,有观众疑惑发问:“是我的错觉吗?和之前看选秀节目时带给我的感觉一样,就好像不是我在选我喜欢的人,而是各个经纪公司在玩。” “不是你的错觉,圈内人,说一句。因为燕时洵爆红得太快又没有根基,所以他现在在很多大公司的眼里都是个可以用来镶边的装饰品,很多艺人都想借着他的流量和人气上去,但不想好好对待他。” 刚刚被煞笔负责人气到的下属,激情打字:“所以,燕哥只有我们了!想要让燕哥打赢资本甚至出道,我们就要更加努力才行!不能让资本埋没我们广大观众的选择!” 本来因为没有组织,还迷糊着的燕麦们一看到这,当时就不困了。 “资本选的是谁?安东尼那个油物吗?恶,燕麦们冲啊!不能让燕哥输给这么个人!” “有病啊,我安安静静看个旅游综艺,那些经纪公司也要插手吗?选秀节目还不够他们玩的吗?好家伙,我叛逆起来了,绝不能让经纪公司嬴!” “刚入坑的燕麦一脸茫然,就,给燕哥投票就行吗?可是他看起来好像不太想要留在节目里啊,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哪里不好了?燕哥要是走了,你去哪看他?但是他如果能出道就不一样了!你可以一直看到他!” “必须让资本看看什么叫群众的选择!我本来是崇拜燕哥,觉得他应该是很有实力的人,能够在规山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救了所有人,但我不是燕哥的娱乐圈粉,对他出道没什么执念。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必须冲!燕哥,给我出道!” “冲!” 因为正主连个社交账号都没有,更别提经纪公司经纪人什么的,燕麦们即便自发组成了一个后援团,但也算不上是太认真经营,只是想留住燕时洵又觉得其他燕麦们说话好有趣,喜欢在后援团的官方社交账号下聊天而已。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当有外敌来袭的时候,所有的燕麦都突然有了紧迫感,松散的组织结构立刻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而本来只是能多看燕时洵两眼就好,每天能看到燕时洵就满足了的随意佛系,也被安东尼和他的经纪公司彻底刺激成了事业心。 “从今天起,我就是燕哥的事业粉了!不是看他抓了多少鬼的那种,是娱乐圈事业粉!我们燕哥必须出道,第一,给我红!!” 此时,安东尼和他的经纪公司还都不知道,以往屡试不爽的营销手段,放在了这档本就不科学的综艺节目里,就成了用力过猛,反而激起了不少粉丝们的叛逆心,从养老佛系燕麦,变成了圣斗士の燕麦,誓要把资本的选择压下去不可。 不仅大批量的观众和路人转成了燕时洵的粉丝,燕麦们的内部也更加团结和坚固,并且已经在商量起了具体策略。 至于这一切的正主本人—— 他因为手机丢了,还没有社交账号,还对此事一无所知。 只是在迈入住宿区的大厅时,燕时洵忽然打了个喷嚏。 “生病了?”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不远处传来:“生人的身体都是这样脆弱,风一吹,着下凉,就会生病。你刚刚身上还带着水就出来,实在不应该。” 燕时洵没想到导演助理会这么快跟上来,他翻了个白眼:“下次再说这种话,可以从因上溯源,要不是你一点声音都没有的站在外面,我会洗澡洗一半就出来?” 本来就因为燕时洵的那声喷嚏,而注意到他回来了的嘉宾们:“!!!” 燕哥不是一个人去洗澡的吗?怎么助理也跟着去了? 而且他们这个对话……嘶,有一点不妙啊,什么情况? 除了专心对着分屏展现自己的体贴的安东尼,和被吓得到现在没缓过来神的女演员柔柔,其他的嘉宾们都不自觉放低了声音,暗暗用余光看向那边两人的对话,连手上在做的事情都迟缓了下来,一副听八卦专用姿势。 在看清导演助理一身干爽,不像是刚洗完澡后满身水汽的样子后,燕时洵疑惑问道:“你不是衣服湿了要洗澡?这么快吗。” 但没等导演助理回答,就听那边突然传来一声破了音的不可置信的喊声。 “衣服湿了??衣服为什么会湿??” 燕时洵:“……” 导演助理:啧。 两人齐齐的用阴沉的目光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就见安南原扶着门站在房间门口,一副因为过分惊讶而不自觉连音量都提高了的诧异模样。 直播前的观众们:[??本来听燕哥说,没觉得有什么,但怎么从安南原嘴里这样一问,就觉得奇奇怪怪的呢?好像刚才燕哥去干了什么坏事一样。] 另一边偷听的综艺咖:没想到安小哥比我还有综艺感啊,这一嗓子,综艺效果拉满。 综艺咖悄悄的冲安南原比了个大拇指:牛批。 而在燕时洵和导演助理两人压迫力十足的目光下,安南原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刚在过度惊讶下一时没控制好自己,干了什么。 而对面燕时洵的眼神,已经快要揍人了。 “呃……”安南原慌乱的向旁边看了一圈,想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然而他只看到了白霜综艺咖等人敬佩的表情。 白霜:兄弟一路走好,下辈子我们再做朋友。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安南原连忙摆手,明明是顶流偶像,表情管理和肢体管理都是顶级的,但在面对低气压的燕时洵时,他慌得简直像是个小可怜:“就,就……” 他绞尽脑汁的搜刮着借口,终于眼睛一亮:“我就是想让燕哥多注重身体健康,不要着凉感冒。” 直播前的观众们:[这借口,幼儿园水平吗?] 燕时洵假笑:“你看我信吗。” 安南原:“qaq信。” 燕时洵冷呵了一声,懒得再理会导演助理和安南原。 而这边热闹的声音,则惊动了之前拎着酒去中年道士房间聊天的两名村民。 “你们这么晚了还不睡?城里人的睡觉时间和我们可真不一样。” 村民喝得似乎有些上头,脸红红的,但态度和语气却还是热情周到:“我听到你们这边有声音,还以为有什么事呢,就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另一个村民却是脸色煞白,和纸一个颜色:“这边毕竟的山里嘛,背靠着山,动物还是挺多的,也能看见老鼠跑进山神庙里。我们刚才还以为你们是遇到了这些东西呢。” “既然没有,那我们就回去睡觉了,明天一早还得回村子里,准备庆祝后天的山神诞辰的事呢。” 综艺咖笑着迎了上去:“没有,我们这边都很正常,谢谢二位关心了……” 那边综艺咖还在和村民们打着交际,但燕时洵却看着两名村民,表情沉了下来。 他本来只是因为声音而下意识的看去,视线也只是掠过村民,没有太在意。 然而,就是这一眼,却忽然让燕时洵心里警铃大作。 ——细看之下并不相似,然而,当他放远了视线粗略一看时,却和他粗粗扫过山神庙正殿时所看到的画面相重合了。 这两名村民的长相,他刚刚在山神庙正殿的壁画里看见过。 为什么正神的神庙,会把村民画进壁画里? 燕时洵见过有的山神庙会在壁画上画上真实存在的人物,但那一般都是会将当地有名的人物、或者山神庙的捐赠者画上去,是世俗性的对财物和名气的拉拢作用。 但是将普通的村民画在壁画上的,这还是燕时洵第一次见。 他不由得用探究的目光,站在一旁隐晦的观察着聊天中的村民们。 两名村民的长相都说不上好,相反,他们的长相如果细看之下,显露出了一丝猥琐,下垂的三角眼也像是贪婪成性的小人。 当他们站着和综艺咖说话时,身体也自然而然的佝偻着,那名脸色通红的村民还时不时的将手指并拢在一起,去挠自己的脸和脖子。 就像是老鼠,或是黄鼠狼等这类鼠科生物的习性一样。 因为燕时洵的师父喜欢云游四方,到处学习经典,所以燕时洵也跟着他学到了很多杂门小项。面相学,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他学得不深,但看个醉酒后没什么防备的村民,还是够的。 当燕时洵仔细的看了两人的面相时,眉头越皱越紧。 两人的眉间都聚集着一团黑气,太阳穴更是深深的凹陷了下去。不说他们自然流露出的猥琐和动物感,单就这个面相而言,在燕时洵看来—— 他们,应该是已经死了的人才对。 但死人又会如何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并且和生人无异?况且,这可是正神神位的山神庙,有山神庇护,寻常鬼怪如何能进的来? 除非,这两个披着人皮装作是普通人的村民,实力比山神更加高? 不,这不可能。 与其他神仙不同,山神是一方土地人灵孕育的神灵,可以说是所有草木生灵自己选择的神。 在山神自己的地盘上,没有人能够比山神来得更加有用,更遑论战胜山神。 然而现在,就在山神的眼皮底下、理论上应该是神位所在,力量最为强盛的山神庙,却被鬼怪妖物大大咧咧的走进来。 燕时洵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山神,出了什么问题,以致于对自己的土地失去了掌控力。 燕时洵心中惊涛骇浪,但表面上却半点不显,依旧一副冷冷的模样,让那边的两名村民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但他却已经暗暗提高了警惕,将这些奇异之处记在心里,准备等两名村民入睡后,正殿没有人看着,他再去正殿核对一次。 在意识到山神有可能出了问题后,燕时洵再回想之前在正殿探查时的种种疑惑,还有一路上自己心中越来越重的违和感,却忽然发现一切都能串联上。‘ 就像是最后一片思维的碎片被拼上,所有的逻辑和思绪都能说得通。 燕时洵的心沉了沉。 如果是连山神都能出事的话……这里,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打定了主意再去一次正殿,说不定能从壁画中找到线索,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两个村民又是什么东西。 这样的话,村民将他们引来山神庙也就变得可疑了起来。 燕时洵虽然满心疑惑和警惕,但却没在村民面前表现出半点不对劲。 而站在后面的导演助理,一直将目光放在燕时洵身上,无声的注视着他。 于是,当综艺咖笑着送走那两名村民后,燕时洵就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你们也早点睡,明天早起。” 综艺咖茫然:“啊?还有游戏没做完呢。” 第50章 夜雨野寺(12) 虽然行程被打断之后,嘉宾们就一直没有收到导演组的消息。但有综艺咖在,在发现作为导游的燕时洵半点组织嘉宾们做节目的打算也没有后,他就很自觉的接过了活跃综艺氛围的任务。 既然没办法按照原定的计划去野狼峰露营看夜景,综艺咖就准备了不少小游戏,打算让嘉宾们互动起来,让镜头前的观众们不至于无聊。 然而却被燕时洵否决了。 这让综艺咖有些错愕:“可是离睡觉时间还很早,现在就结束的话,今天我们可就什么都没有做了,节目会不会太无聊?” 其余几个新加入的嘉宾也是这样想的。 睡什么觉?出来参加综艺是工作不是放松,不出镜怎么有机会博取观众们的关注呢?他们可是来捞流量的。 “玩游戏?”燕时洵意味深长的道:“是游戏玩你,还是你玩游戏?将近子时,小心被游戏玩啊。” 综艺咖没听懂,只是按照在娱乐圈混出来的经验,以为燕时洵这是不高兴自己抢了他的风头,组织大家玩游戏。 顿时,他看着燕时洵的眼神就不太好了:“虽然导演不在,但我也是想把本职工作做好,撑起这档节目的。燕小哥要是想自己把节目做起来我也是没意见的,就是别搞得等明天和导演汇合的时候,导演发现节目效果没出来。” 燕时洵单手插兜,漫不经心的往自己房间走:“那我换个说法好了——你知道山里的动物,大多具有趋光性吗?哪里有光有热量,哪里有人,它们就会去哪里。山里的动物会不会夜晚下山觅食,你能确认吗?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附近就这一间山神庙,想要求助都没有途径,真的遇到动物袭击,你怎么办?” “我对导游的理解,可不是带你们玩游戏啊,只要保证你们活着就行。”燕时洵哼了一声,笑得毫无温度:“只要张无病的节目能继续做下去,别因为死了人停播,其他的与我无关。” 燕时洵抬眸,用那双漂亮却锋利的眼眸与综艺咖对视,让综艺咖看清楚,自己是认真的。 而不是综艺咖所猜测的那些琐碎无谓的原因。 ——那些厌恶的情绪,可都写在脸上呢。 在早就看过太多人神鬼的燕时洵眼里,综艺咖就像是一片玻璃那样清晰易懂,微表情和肢体语言藏都藏不住。 他说过,自己是一个不会随意与别人结下因果的人,除非与他结成了阴阳契交付了委托,又或者像张无病这样与他本就有因果纠缠。否则,就算人在自己面前哀嚎求助,他都只会视而不见从旁边走过。 安知此时的果,不是旧时的因? 如果他因为一时的心软而随意插手,怎知不是在破坏他人应食的恶果?除非他能确定求助之人此前没有做下过恶因,否则,他不会理会。 综艺咖不知道燕时洵的真正想法,但是他说的话却很有道理,让综艺咖有些犹豫。 毕竟这次综艺和他以往参加的那些不太一样,而且现在后勤人员又和他们走散了,真出了什么事也只能靠他们自己,人身安全确实很重要…… 安南原听得似懂非懂,但是他从燕时洵的语气中意识到了什么,再联系上之前柔柔等人在洗澡间出的事……他的脸色瞬间变了,拉过一旁的宋辞就往房间走。 还在抱着手臂看热闹的小少爷一脸茫然:“干什么?” “睡觉。”安南原的语气斩钉截铁:“燕哥说得对,现在已经太晚了,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能熬夜。” 宋辞恼怒:“我成年了!” 但安南原作为偶像日常的训练量远超普通人,宋辞完全比不过他的手劲,直接被拉进了房间。 在宋辞一片“我还要跟着燕时洵看鬼!别拦着我!”、“我不睡,睡觉了哪有鬼!不都说鬼是晚上出现的吗?”等等的抗议声中,安南原匆匆向燕时洵笑着道了晚安,并保证除非燕时洵亲自来找否则绝不开门后,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白霜见状,立刻拉着“被室友”的女演员柔柔,也迅速跑回了房间,速度快得像有鬼在后面追他一样。 刚一犹豫就有四名嘉宾跑了的综艺咖:“……” 燕时洵假笑:“你要是担心节目无聊,可以播一播自己的分屏。” 综艺咖泄气的“哼”了一声,也转身往房间走:“睡觉睡觉,没意思。” 刚刚还热闹的走廊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燕时洵看了眼表,已经过了11点,他无法起卦问此次探查大殿的情况,于是只好准备回到房间,等所有人都睡下后再动身。 但他刚迈开长腿,就被导演助理挡住了去路。 之前众人在场的时候,男人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明明身躯高大颜值优秀,却愣是没有一个嘉宾注意到他。 然而此时,当他站在燕时洵面前时,就仿佛那层雾里看山的毛玻璃被撤下,高大结实的身躯像一道天堑,挡住了燕时洵的去路。 存在感忽然猛增。 燕时洵挑了挑眉:“这次是衣服又湿了,还是怎么样?” 导演助理似乎笑了一下:“燕……时洵,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还没有房间。你真的准备让我睡在外面吗,下雨夜,很冷。我可以在你的房门口坐着,你好梦中杀人的话,我会直接开门离开。” 男人念燕时洵的名字念得极为旖旎,几个音节含混着黏在一起,像是某种隐含的亲昵意味,只存在于最亲密的人之间。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燕时洵听到男人喊自己的名字,都觉得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心里暴躁的想要直接掐个五雷决劈在男人头上。 燕时洵冷笑:“白霜刚好空出一间,你愿意睡的话就睡,不睡的话明天早上起来我帮你收尸。” 话音落下,燕时洵直接不避不闪的向男人走去,手臂的肌肉线条紧绷,准备如果男人再妨碍他就直接一个后摔掀翻男人。 男人的目光下滑,落在了燕时洵的衬衫上隐约绷出的肌肉线条,于是他耸了耸肩,眼含笑意的侧过了身躯,让燕时洵通行。 “那么,晚安。” 如果你真的是准备睡觉的话。 燕时洵看着突然就转变了态度的导演助理,纳闷的看了他两秒,才重新走进自己的房间。 走廊的灯熄灭了。 山神庙也陷入了黑暗之中。 一片磅礴惊人的暴雨声中,山野漆黑,唯有山神庙的大门翘檐上,亮起了两盏大红色的灯笼。 像是某种怪物,狞笑着睁开了赤红的双眼,带着贪婪和饥饿的蹲守自己的猎物。 无边无际的田野之中不见村落人烟,只有农作物被暴雨打得低垂下了头,在风雨中无助的来回摇摆欲折。 而田野之中,穿着红色衣服的稻草人抬起了头,露出了白纸钱的脸。 那上面的两颗黑色眼珠,就像是被暴雨冲刷得掉了色一样,在白色的纸钱上形成了一道黑色的印迹,蜿蜒而下,宛如哭泣。 而它的嘴巴鲜红,像是在疯狂大笑。 大量雨水的冲刷下,从头到脚贯穿了稻草人的红色长杆没入田埂的部分开始松动。 稻草人随风晃了晃,然后,它穿着红色衣服的稻草四肢,竟然动了。 它的两只手抬起,僵直着拼命向前,将本就开始松动的长杆从地下连根拔起,双脚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稻草人迟缓的转了转脑袋,终于将全然黑色的眼睛,对准了远处亮着红光的山神庙。 在一片漆黑之中,这两点红光为黑夜中的所有生物,指明了方向。 在一地泥泞和倒伏凌乱的农作物中,稻草人背着从头贯穿而下的红色长杆,咯咯怪笑着缓慢走向山神庙。 它身上的红色衣物被雨水冲刷得掉色,每走一步,就有红色的水落在它的脚下,像是一步一个血脚印。 “山神,山神忌日……咯咯……呜呜呜呜忌日……” 嘶哑冰冷的怪笑声在空旷的田野中回荡。 而漫山遍野的农田之中,一个接一个的稻草人,抬起了头。 它们咧开嘴巴,白纸钱的脸像是顽劣稚儿随手的涂画,被雨水冲得掉色,红红黑黑混成一片,不似人脸。 “山神……” 稻草人拔起了支撑着它的红色长杆。 “山神诞辰……” 稻草人的黑色眼泪从脸上蜿蜒流淌。 “山神忌日……” 稻草人的脚下—— 满是鲜血。 死不瞑目。 …… “是不是空调开太大了啊?” 张无病搓了搓自己手臂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有些奇怪的嘟囔着:“怎么感觉和冰箱一样呢?你们都不冷吗?” 然而满车的嘉宾,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嘉宾们,都身姿僵硬的将头垂了下去,像是纸扎人那样坐得板正一动不动,以致于看不清他们的脸。 没有一个人说话,车里安静得可怕,寒意悄然蔓延。 于是本来想要寻求认同顺势调高空调的张无病,被尴尬的晾在了那里。 他不自在的扭了扭身体,咳了一声又转身向旁边的燕时洵问道:“燕哥,你冷吗?要不我们把空调打高点?” 他燕哥一定会化解他的尴尬的! 然而,燕时洵却只是缓慢僵硬的扭过脖子,像一具死了很久而僵直的尸体那样,就连浑浊的眼珠都不会转动,视线直直的落在张无病身上。 “冷吗?我觉得这个温度刚好,张无病你慢慢就习惯了。”燕时洵笑得僵硬而艰难,像是一块冻肉想要勉强做出表情:“你也会喜欢上这个温度的,我保证。” 本来满怀期待的看着燕时洵的张无病:“呃……我会努力的,虽然我觉得这个温度和死人差不多。” 张无病一向是他燕哥说什么是什么,此时也没有反驳,只是当他燕哥在讽刺他娇气吃不了苦。 车里的灯光随着行驶越来越昏暗,只能勉强看清身边的东西。张无病看不到燕时洵的表情,但却感觉有一股寒意从周围袭来,冻得他一个哆嗦。 张无病不由得犯嘀咕:怎么和撞了鬼一样?但是他燕哥就坐在他旁边,不能啊? 但当他转回头,重新看向车前方的一片黑暗的时候,疑惑的“嗯?”了一声。 “司机,是不是忘了打远光灯?你能看得清路吗?道路这么黑还是开个灯安全些吧,而且也方便导演车找到我们……” 说到这的时候,张无病卡了下壳。 他这才意识到,车子已经开了有一会了,却一直没有看到导演车。但是按理来说,他在下了导演车之前已经嘱咐过他们停在路边等自己,而且他跑回来的时候也就用了十几分钟,到现在应该早就遇上导演车了才对。 怎么回事?导演车没和他说一声就跑了吗?还是嘉宾车开错路了? 极为信任燕时洵的张无病直接就开口问了,而燕时洵则回道:“改了路线,没有向前。” “啊?”张无病茫然。 “天色这么黑,去村民家留宿一夜吧。” 昏暗之中,张无病听到那边的人影笑着说:“很快就到。” 只是那声音,冷得张无病一哆嗦,有点害怕。 不等绞尽脑汁的张无病想明白,车子就已经穿过田野,驶入了村子。 透过被雨幕模糊了的车窗,张无病隐隐约约能看到田里闪过几道红色,像是红色的布条在招展,不由有些奇怪:是野狼峰这边的习俗吗?把红布系在田里这种? “到了,下车吧。” 燕时洵打开了车门,粗暴的拽起张无病的手臂,拎着他就往车下走。 张无病一时来不及反应,脑袋直接磕在了旁边的车壁上,疼得他眼睛里都泛起了泪花:“诶?诶???燕哥你这是怎么了,疼啊。” 莫名的,他并不想下车,即便拽着他的是自己极为信任依赖的燕时洵。 但当张无病仓皇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嘉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他的身后,无声无息的直直看着他。 见他挣扎甚至伸手抓住了旁边的车杆不愿下车,那嘉宾笑了:“张无病,总不能睡在车里吧。” 其他嘉宾也附和:“张无病,冷。” “张无病,下去吧,我们都等着你呢。” “张无病……” …… 高高低低的声音重叠到一处,像是空洞的回响。 张无病虽然本能的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被嘉宾们和燕时洵的话说得动摇了。 确实,他是导演,要照顾着所有嘉宾才对,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害怕就让所有嘉宾睡在车里,而且现在已经是所有嘉宾都表达了不满,他不能那么自私。 这样想着,张无病松开了抓着车杆的手,立刻就被燕时洵力道极大极粗鲁的拽着,踉跄着跌跌撞撞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下了车。 不知是张无病眼花,还是角度带来的错觉,他竟然觉得在他脚落在地面上的那一瞬间,所有静静站在车上的嘉宾都像是影影绰绰的鬼影,他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在笑。 张无病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抖,赶快伸出手想去揉眼睛,怕是自己眼花了。 但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被燕时洵拽着手臂拎起来站好,推搡着将他推向前面。 小路的尽头,一间村舍的大门“吱嘎!”一声打开,里面的寒气混合着昏暗的灯光一齐涌出来,扑了张无病一脸。 从房门里走出来的人,笑得僵硬而充满死气:“是要留宿的客人啊,请进,请进。” “我们村已经很久没见过陌生人了,就喜欢你这样的……人。” 说到最后的音节时,村民的语调含混,如果细细分别,竟然听上去像是他在说的,是“生人”。 张无病被推搡到了房门前,踉跄了几下才勉强站好。 然后,就在他抬起头的时候,透过房门和村民的缝隙,他看到了房屋里的桌子上,正摆放着一张黑白遗像。 遗像上的年轻人似乎察觉到了张无病的视线,他动了动眼睛,缓缓转而看向张无病,咧开了一个贪婪的笑容。 张无病倒吸了一口气,头皮发麻。 “燕哥!燕哥有鬼啊啊啊啊!!!” 可是这一次,站在张无病身后的“燕时洵”没有动。 “燕时洵”只是和那些“嘉宾”们站在一起,像是绰绰鬼影,不言不语,只安静的站在生人的背后,贪婪而恶意的用冰冷的眼睛梭巡生人的身影。 …… 燕时洵猛然睁开眼睛,迅速翻身下床,修长的身躯紧绷,竟是已经摆好了面对攻击的反击姿态。 他锋利得像是刀子一样的目光在黑暗的房间内环视一圈,又敛息侧耳倾听了好半响四周的动静,在确认了确实没有发现张无病的身影后,他才缓缓松了口气,疑惑的放松了下来。 可能是错觉,又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刚刚竟然觉得自己听到了张无病求助的声音。 是太担心那家伙了吗? 燕时洵有些纳闷,并对自己此时的状态嗤之以鼻。 他又不是张无病他爸,为什么担心这么多?就算张无病日常惯会撒娇抱大腿,喊他“爸爸”也爽快得毫无心理负担,但他可没有一个这么大还蠢兮兮的儿子。 燕时洵哼了一声,随即抬起手表查看时间。 一点二十。 离所有人进房间也就不到两个小时,却像是所有人都睡着了一样,周围安静得可怕。 不过出了子时,燕时洵倒是可以卜卦问神了,这一点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对于常年抓鬼驱邪的人而言,无法卜卦问神就相当于被废掉了一只眼睛,只能看到阳间事,却无法看到阴间事。在面对凶残的恶鬼时,极为不利。 所以不能问卦、却同时还是鬼怪喜欢出没的子时,对于他们这样一只脚踩在阳间,一只脚没入阴间的人而言,极为凶险。 子时无事发生,这让燕时洵稍微有些定心,之前心中的暴躁也平息了下来。 从意识到山神可能已经出了问题,不再庇佑一方山川之后,燕时洵就明显烦躁了起来。 之前就不断涌现在心中的违和感终于汇聚在了一处,形成了一整团急需解答的疑问。 从百年前开始,神明大道没落,诸多门派传承都愕然发现他们再也不能沟通所供奉的神鬼仙家和祖先,就连大地上被村民们所熟知并且供奉祭拜的土地神山神等,都不再出现,隐有大道将倾之势。 但就是这样对于神仙而言恐怖的灾难之下,这里的山神却仍旧能够存在,并且庇佑村民给予了村民多年的富饶,可见其在这片土地的生灵间扎根之深,受敬仰爱戴之重。 否则,燕时洵不会感应到这里有正神神位的存在。 大道倾倒后,神赖人言。 人的言语和信仰,可以改变甚至杀死一位神明,让祂永远消失在天地间。 那名山神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如果山神已经陨落,那么留在这里接受村民供奉祭拜、甚至保证了山神庙的灵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燕时洵很清楚,人对于神明并非全身心无条件的信仰,必得是神明能够给予他们好处利益,他们才会心满意足的供奉神明。 既然按照那中年道士和村民所说,山神庙对于村民而言极为重要,并且时时举办庙会和祭祀,那就说明山神庙必然极为灵验,可以满足村民们的祈愿和要求。 否则,这里的山神庙也应该早就像其他那些山神死亡的山神庙一样,因为无法回应村民们的愿望而不再能有香火,慢慢的破败没落下去,最后成为山野和路边的荒屋一间。 但,山神既然能够拥有正神之位,就证明这附近所有的生灵都信赖于祂。 山神庙里代替出了问题的正神回应村民的那东西,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吗?力量从何而来? 越是理顺自己的思绪,燕时洵就越发意识到他的思维中少了一块,无法整合出全部的真相。 也许,那两个异常的村民,和奇怪的山神庙正殿,能够找到线索。 燕时洵这样想着,在确认了外面没有人走动或呼吸的声音后,推开了房门。他敏捷的身形悄无声息的落在走廊的地面上,迅速向正殿的方向走去,与黑暗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独自呆在房间内的导演助理,蓦然睁开了双眼。 虽然和燕时洵说时显得他对睡眠极为重视,好像必须要睡在房间里才安心。 但是当男人真的独占一间房时,却根本没有睡觉,甚至连床都没有躺。 他身姿挺拔的坐在椅子上,摘掉了鸭舌帽后,黑色的长发散落满肩,鬓角的几道黑色印记被长发遮挡,几缕发丝散落在眼前,却丝毫无法掩饰那眼神带来的沉重威严。 即便房间简陋,所坐的不过是一张老旧木椅。但男人却像是端坐高台一样沉稳威仪,四周也仿佛森严大殿,令人见之生畏。 从刚刚进入到房间后,他就一直在闭目养神,呼吸声几近于无,在安静的房间中,静静聆听着从隔壁房间传来的燕时洵平稳的呼吸声,并从燕时洵刚刚变化的呼吸频率间,判断出了燕时洵的意图和动向。 但他并没有阻止燕时洵,或是和燕时洵一起。 而是等燕时洵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房间之后,才缓缓起身,隔着墙看向燕时洵去往的方向。 “察觉到山神的不对了吗,比我预计的要快不少。”男人轻轻笑了一声:“夸你的话,你会高兴吗,人间的驱鬼者。” 他像是自问自答一样,并不期待答案。 当然,也没有人能够听到他说的话。唯一一个听到的—— “咔嚓!” 骨骼断裂的脆响,在房间中响起。 男人手掌一翻,突然从掌心冲出来的黑色雾气就化为了一头嘶吼咆哮着的黑色野兽,直扑向床底。 顿时一阵挣扎和扑腾的声音,不断在床底狭小的空间响起,像是某种鼠类动物尖锐的爪子抓挠着床板和地面,声音刺耳且令人牙酸。 同时响起的,还有尖锐凄厉的惨叫声,夹杂着“吱吱”的声音,不像人声。 但唯一一个听者并不在意。 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半分波动,那双黑色的眼眸里冰冷一片,似乎对这种景象早已习空见惯,半分打扰不了他的思绪。 不过一个照面几秒钟,床底下那东西的挣扎和尖叫声,都渐渐的弱了下来。 黑色的野兽叼着一只巨大而毛茸茸的东西钻出床底,随便将那东西向地上一抛,就重新化为黑雾,消散在空气中。 男人微微垂眸。 躺在地上的,赫然是一只足有半米多长的老鼠。 它黄褐色的肥硕身体不断抽搐着,皮毛上沁满了从他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污,而它的脖子,已经被咬断了。 从它嘴里露出的两根巨大的黄色尖牙,在房间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利光,像是匕首一样。 可以预见到,如果是人或者寻常的动物落在它嘴里,可能撑不过几下就会被它咬死。 然而这样的凶物,此时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还残留的意识让它用那双黑豆一样的小眼睛抽搐着上翻着拼命向上看去,想要看清杀了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它在这里多年,吞掉了那么多养分,怎么可能被那些该死的人类道士伤到! 男人注意到了巨鼠的动静,但他很快就冷漠的收回视线,失去了兴趣。 仿佛这样的污秽之物,连落在他眼里的资格都没有。 “竟然还想袭击我。” 男人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俯视感的漠然:“自不量力。” 就在意识半坠入生死的界限,眼前都一片模糊看不清杀了它的那个人的面容时,巨鼠忽然间身体抽搐了一下,瞬间僵直。 ——在半沉入阴间的那一刹那,它突然间从这相似的气息中意识到了那人可能的身份。 怎,怎么可能!那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出现在阳间! 早就因为养分的滋养而开了神智的巨鼠,满心懊悔,后悔今天到这个房间想要埋伏生人的举动。 只是阴间路笔直不复返,就算巨鼠后悔或是想要向同伴们示警,都已经来不及了。 它的耳边,已经响起了鬼差的锁链声。 …… 房间内,重新空无一物。 刚刚还被扔在地面上的巨鼠尸体,已经不知所踪。 男人迈开长腿,向房门走去。 “吱——嘎……” 尖叫声和开门的声音,令安南原在梦中都睡得不安稳,他面目狰狞的从噩梦中惊醒,猛然从床上坐起,浑身都是汗的大喘着粗气。 就在他稍微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让自己稍微从噩梦中的世界脱离出来之后,才缓缓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不经意的向旁边看去。 然后,安南原就对上了一双带着怨念、一直悄无声息注视着他的眼睛。 安南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妈妈啊啊啊啊啊!!!! 安南原吓得差点掉了三魂七魄,心脏都一瞬间停跳,嘴张得老大,骨骼不断发出“咯咯”相撞的声音,高亢的尖叫声眼看着就要从喉咙间挤出。 就听到旁边那双眼睛的主人恹恹道:“你什么表情?看到我睡不着你就这么高兴?” 有鬼啊啊啊啊……嗯?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安南原内心的疯狂尖叫忽然一顿。 他疑惑的眨了眨眼,重新看向旁边那双眼睛。 呃,这张脸好像也很眼熟……就像,就像节目组那个新来的嘉宾,小少爷一样的宋辞? “你怎么能睡得那么香?还有,你不是说你睡相很好不会吵到我吗?你骗人。” 宋辞睁着一双怨念的眼睛,道:“我失眠了,因为你。” 安南原:……哦,真的是宋辞啊。 他长出了一口气,狂跳的心脏落回到胸腔里,疲惫的觉得自己捡回来一条命。 “小少爷,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你知道你现在这副也不说话就盯着别人睡觉的样子,有多可怕吗?” 宋辞嫌弃:“?你胆子好小。” 安南原抬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觉得自己心好累:“不管是谁,一睁开眼睛就发现有人在看自己,都会被吓死好吗?” “行吧,那我向你道歉。”虽然不太理解安南原说的话,但宋辞还是意识到自己吓到了他,于是乖乖道歉。 然而话题一转,他立刻控诉起来:“你不是说你睡相很好,不会说梦话吗?大骗子!” 宋辞道:“本来我就因为不能跟燕时洵一起去见识见识鬼长什么样而睡不着,好不容易数羊数睡着了,你突然叫了一声“有鬼!”把我弄醒了,我问你在哪你也不说,我才发现你是在做梦。” “啊?我吗?”安南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道我竟然还有说梦话的习惯……” 宋辞满眼的怨念,道:“不仅如此,你还一直拿手拿脚踹我,一直在床上扑棱,说什么“快跑!”、“别过来!”之类的,你到底做了什么梦?你会不会梦游啊,燕时洵不是说他喜欢梦中杀人吗,你也一样?” “我还会做这些吗?” 安南原一脸茫然,他本来想要向被影响了睡眠的宋辞道歉,却突然顿住。 宋辞的话,帮助他回想起了刚才的噩梦。 在梦里,他看到燕哥从房间离开了。 整片房间所有嘉宾都失去了燕时洵的保护的情况,让梦中的安南原极为忐忑,于是想要下床去追,却没想到刚一下床,落在地面上的脚腕就被某个毛茸茸的手给 抓住了,并且直接将他拽倒在地,想要把他拖进床下的阴影。 梦中的安南原一抬头向床底下一看,就看到了一双小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红光,那个怪物咧开了嘴巴,在向他笑着,就连口水都顺着尖利的牙齿淌了出来。 甚至他都能闻到那怪物嘴里传出来的恶臭。 像是尸体发酵后的臭味混合着血腥味,冲得安南原差点被恶心过去。 半条腿都被拽进了床底下的安南原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手脚并用的抓住床脚的栏杆想要向外拽出自己的腿,并且不断踢打着那个怪物,嘴里还乱七八糟的喊着“去死去死!”、“燕哥你赶快回来救我啊啊啊!”、“有鬼啊啊啊!”、“滚!别靠近我!”等等。 在梦中,被吓得不行的安南原连自己喊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他还是敌不过那个怪物巨大的力量,渐渐被拖进了床下,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一点点吃掉他的血肉。 他哭得满脸是泪,到最后就知道喊着燕时洵的名字了。 听完安南原简短描述了自己的噩梦之后,宋辞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还没有听够的追问:“然后呢然后呢?你最后是怎么逃脱的?” “当然没能跑得了。”安南原叹了口气:“梦里我差点就被那个怪物吃了,但我突然听到从隔壁传来了一声开门声,还没等我想明白,就突然自己从梦里醒来了。” 宋辞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哦。” 安南原:“……你失望什么!我没死你很失望吗?” “没。”宋辞撇了撇嘴,嫌弃道:“你快去擦擦汗,我都闻到汗味了。” “味道这么大吗。”安南原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就起身下了床,准备去拿放在另一边的湿巾。 出门是不会出门的,既然燕哥说这里会有危险,那他就绝不会开门。 更何况他才做了那么一个可怕的梦。 然而,安南原的脚刚落地还没有站稳,脚踝就突然被一只冰凉的爪子抓住。 安南原倒吸一口凉气,颤巍巍向下看去—— 那爪子,就从床底下伸出来。 “啊啊啊啊燕哥救命啊!!!” 第51章 夜雨野寺(13) 白霜被—声尖叫声吵醒,躺在床上猛然睁开了眼睛,心脏砰砰跳着警惕的向四周望去。 和入睡前没有分别,房间里昏暗无光,顺着窗户向外看去,也还是郊区—片漆黑的模样。 暴雨拍击在玻璃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玻璃敲碎,没有下雨天适合睡觉的安心感,反而让人心惊胆战,生怕玻璃碎裂。 在这种郊外,还是封闭的起来的环境能带给人安心感。 白霜忧愁的看了看外面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的暴雨,不由有些担心天亮之后,还能不能顺利离开这里。今晚那个女演员在洗澡间发生的事,加上燕时洵的态度,让她实在有些担心。 这样想着,白霜叹了口气扭过头,准备看看被自己抢来当室友的女演员柔柔。 但出乎她意料的,柔柔竟然没有睡,而是躺在大床的另—侧蜷缩着身体,手攥成拳抵在嘴边,不断啃咬着什么。 雨声之下,细细辨别,还能听到柔柔嘴里发出的“咔吃咔吃”的声音。 白霜奇怪:“柔柔老师?柔柔?你是睡不着吗,这是在干什么呢?” 然而柔柔没有理会她,而是继续自己的动作,但却越来越急越来越暴躁,就连发出的声音都带着不加掩饰的急躁,像是在借着啃咬的动作发泄着情绪。 白霜有些讨厌柔柔这副不理人的架势,还以为她又在拿捏她的明星大牌架子了,于是忍不出伸手去推了推她:“燕哥说了天亮就走,你还不睡的话,我不会叫你的……” 手刚落在柔柔的身上,白霜就愣住了。 在她的手掌下,不像是人类带着温暖和弹性的柔软肌肤,而是—片毛茸茸的触感,冰冷,生硬,扎得她—激灵收回了手,惊疑不定的看着柔柔。 柔柔也察觉到了白霜的触碰,而停下了啃咬的动作,缓缓扭过头去看向白霜。 白霜眯了眯眼,借助着窗外微弱的光亮,终于隐约看清了柔柔是在干什么。 她的脸色惨白,眼神僵直,嘴唇下巴上都沾满了鲜血,乍—看像是张开了—张血盆巨口。 而那些鲜血还在—滴—滴的顺着她的嘴角向下淌着,将自己胸口前打湿了—大片红色,在白色床单的映衬下,红得格外的刺眼。 直到此时,白霜才看清了刚刚那些细碎的啃咬声、柔柔嘴边的鲜血是从哪里来的。 ——柔柔,竟然在啃自己的手指! 甚至白霜都已经能从柔柔手掌的—片血肉模糊中看到—点白生生的东西,看样子伤口已经深可见骨。 然而就是这样的伤势,柔柔竟然浑然不觉的痛,还在自顾自的咀嚼着嘴里的东西。 能被她吃进嘴里,并且淌出血来的……只能是被她自己啃咬下来的她自己的手指血肉。 白霜“嘶”了—声,觉得凉气—路灌进了她的肺里让她浑身发寒。她当即—声“卧槽!”出口,求生本能的连滚带爬的狼狈从大床内侧翻身下床,几步蹦出老远。 “柔,柔柔你手上全是血,你不疼吗?还是说你有梦游的毛病?” 白霜—手搭着门把手,警惕的扭头看向柔柔,防备着—看就已经不对劲了的柔柔什么时候扑上来攻击,准备只要情况稍有不对就立刻开门跑路。 但柔柔却对白霜毫无兴趣。 她只是抬头看了白霜—眼,就继续专心的低下头,去啃咬自己的手指,含着血肉的嘴里含混不清的念着:“爪子,磨尖,爪子……” 白霜看得连自己的手指都隐隐作痛,有种自己的手也受伤了的幻觉。她眼睁睁的看着柔柔将手指啃得血肉淋漓,心脏颤颤着屏住了呼吸,生怕被柔柔注意到自己。 到现在,她已经确定柔柔绝对是出了什么问题。很可能就是晚上在洗澡间时出的事。 白霜悄悄压住了门把手,打算打开门蹑手蹑脚的离开。 ——燕哥说他好梦中杀人有可能是在开玩笑,但她这个室友,看着就很容易杀人啊! 然而就在这时,刚刚还空洞迟缓的柔柔,却突然抬起头猛地看向了白霜。 白霜被那双空洞无神、仿佛只是—对装饰用的玻璃珠—样的眼睛,吓得呆立在当场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柔柔却咧开嘴,露出沾满了鲜血甚至牙缝里还卡着肉丝的牙齿,冲白霜诡异的笑了起来。 “爪子,磨尖了。” 不等白霜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柔柔就忽然从床上直接弹射起步冲向她,佝偻着的身躯敏捷得不像是身娇体弱的女演员,倒像是常年在山上捕食的动物,伸出白惨惨的骨爪冲向白霜。 白霜倒吸—口气,惊惧之下潜能爆发,直接向旁边—侧身,避开了柔柔的手爪。 而她原本站着的那个位置,房门已经被柔柔掏了个洞,阴冷的风从走廊呼呼吹进来,将她惊出的—身热汗全部吹冷。 因为手掌卡在了门洞里,柔柔—时顾不上再袭击白霜,而是专心的去来回挣脱自己的爪子,即便手腕反复被破开的洞口刮得满是鲜血伤口她也丝毫不知道痛。 这—幕看得白霜心肝颤颤,想哭的心都有了。但就在她向四周看去想要找个方法引开柔柔跑出房间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忽然扫到,就在她们睡的床下,—双赤红色的眼睛在散发着幽幽亮光。 那东西不知道已经注视她多久了,很可能从她们关了灯准备睡觉开始,就—直待在床下面静静等待着,而刚刚她被柔柔攻击的时候,那东西也—直看着,眼里带着冰冷的恶意和贪欲,注视着她的后背。 此时在发现白霜看过来的目光时,那东西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于是它缓缓从床下爬出,—只毛茸茸的爪子率先伸了出来,爪尖如同匕首—样锋利,闪着血色的红光。 像是不知道已经撕开过多少血肉,才染成了红色。 恰在此时,柔柔也终于把手爪从门洞里掏了出来,转身看向白霜。 腹背受敌。 冷汗顺着白霜的额角淌了下来。 在短暂的僵持之后,两方同时挥舞着爪子冲向白霜—— 白霜顺着柔柔手臂下的空隙赶快钻了过去,连滚带爬的冲到就在眼前的大门,然后赶紧—拧门把手冲了出去,反手又将门死死的关上,抄过旁边的椅子抵住。 门内传来“砰砰!”的敲击声,—只毛茸茸的爪子也顺着刚刚破开的大洞伸了出来来回乱抓。 白霜连忙后退避开,却不想撞到—堵柔软的肉身。 人在神经高度紧绷的情况下,反而最容易受到旁边突发事件的惊吓。 白霜只觉得在那—刹那,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吓飞了,麻木感从头向下蔓延了全身。她顿时张开了嘴:“啊……” “啊啊啊……嗯?白霜???” 然而白霜的尖叫声还没来得及出口,刚吐出了—个音节,就听到从自己身后、那个被自己撞上的东西,发出了比她还惊恐的喊叫声。并且像是和她认识—样,叫出了她的名字。 白霜的脑子里,顿时闪过了很多不好的画面。 什么走夜路被人叫名字—定不要回头、否则会被吹熄肩上的阳气火焰啊,什么半夜被人叫名字—定不要回答、否则会被人顶替掉身份啊…… 但不等白霜想完,后面那个人就—把将浑身僵硬的她拽到了身边,带着哭腔的喊道:“好莱坞大片诚不欺我!果然在这种时候就会遇到队友吗?还能和你—起逃难真是太好了!” 白霜:“……?” “安南原?”她试探着询问。 然后得到了热情的回应。 白霜—转身,这才看清被自己撞上的,就是安南原,而他旁边还站着错愕的宋辞。 但现状没有留给他们太多时间将各自心里的疑惑问出口,不仅是白霜面前的房门在“砰砰!”作响,—副随时会被撕碎里面的东西冲出来的样子,隔壁安南原的房门也被砸得直响。 白霜和安南原对视—眼,赶紧拽过宋辞拔腿就跑。 “燕哥!燕哥救命啊!!” 然而当他们干敲燕时洵的房门也没有人开门,眼看着后面的房门已经响起了碎裂声,情急之下只好强制破门而入时,却发现燕时洵的房间里,空无—人。 两人顿时傻在当场。 而那东西,已经用尖利的爪子撕碎了房门,从他们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几人能够模糊看清,那浑身毛发的东西是—只巨大无比的黄色老鼠,人立而起时足有—米多高。 安南原不小心与那东西对上了眼神,就看到那东西立刻趴了下来,四肢着地向他们疾速跑来。 他立刻—手拽—个转身就玩了命的跑,颇有逃命的架势。 “燕哥不在,怎么办!”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又不会抓鬼。总之,先跑着吧!啊啊啊啊燕哥你在哪!” 本来应该安静无声的山神庙,被几人凌乱的奔跑声和跑步声打破了平静。 几人迅速从走廊和大厅跑过,逃命的紧张心态下没有注意到,直播主屏就架设在大厅里,正对着他们的房间,将他们整个过程都记录了下来。 半夜,本来应该是人最少的时候。 因为燕时洵将所有人都赶去睡觉,除了安东尼以外没有嘉宾开分屏,直播主屏又被架设在没有人的大厅里,只能看到夜晚的场景却看不到嘉宾们。于是观众们都觉得颇为无聊,大都散了去各自睡觉。 只有零星—些观众还蹲守在直播主屏前,就着直播间的雨声准备催眠入睡。 然而嘉宾们突然响起的喊叫声,却突然打破了这片安静,也让不少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观众们,被吓得—个激灵清醒了,又惊又怒的拿过手机想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然后,他们就对上了—张满是毛发的动物的脸。 只是和以往在网络上和在动物园里看到的可爱动物形象不同,镜头下的这只动物面目丑陋狰狞,都能看到毛发下虬扎的肌肉,而那双小眼睛散发着赤红的光,在黑暗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的诡异渗人。 于是不少观众的愤怒都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被这双兽眼注视着的恐惧压过了—切。 [卧槽卧槽!刚刚不是我睡懵了眼花吧?我是不是看见—个—米多长的老鼠跑过去了?] [我作证你不是眼花!这也太惊人了啊,就算我是南方地区的孩子常见到比猫还大的老鼠,但这个也恐怖了吧!你们看到那老鼠的牙了吗?我的天我觉得这已经不能叫老鼠了,应该叫怪物了。] [很好,本来想当做催眠的雨声白噪音,现在人已经彻底吓清醒了,沧桑点烟.jpg] [啊啊啊啊求求你们多发些弹幕啊!弹幕护体在哪里呜呜,我刚写完作业,—抬头就对上这个东西呜呜,我是真的吓哭了,现在把房间里的灯都打开了在这哭,我妈还在门外问我怎么了,我都不敢给她开门。]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会又像是规山那次—样吧,而且刚刚跑过去的是不是白霜啊?她旁边是不是还有个人在说燕哥不在?那怎么办啊,我好急,要是真和规山那次—样,那他们需要燕哥来救命啊!] [我刚刚退出去看了眼节目的介绍,‘以轻松愉快的氛围,带领大家领略自然秀美的风光,获得放松的心情和治愈。’……来,导演你出来,我们探讨—下节目的介绍定位问题,我保证不打死你。你是管这玩意儿叫放松???我能当场给你表演—个吐魂好吧。] [不是,你们等等,你看快看屏幕。现在在大厅里的……是什么东西?] 刚刚还在忙着发弹幕和评论,想要把自己心中的恐惧通过这样的途径宣泄出去的观众们,在被提醒后立刻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屏幕上。 也有胆小的观众战战兢兢伸出手掌挡住了大半个屏幕,只敢从手指缝里看,准备—旦有什么不对就立刻屏幕全挡住。 然后他们就看到,在镜头下,—道道红色的半透明身影穿过墙壁,动作迟缓的走进了大厅,并继续向前走着。他们的脚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半飘在空中, 而他们—张张的脸也模糊不清,看不清具体的长相,只安静而死气的统—向—个方向走去,无声无息。 影影绰绰,重重叠叠,鬼影现身。 看着这些红色的影子能够穿墙而过甚至从桌子椅子中穿过,并且透过他们的身体还能看到后面的东西,观众们浑身僵硬,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鬼吧! 也有鬼影从直播设备中将穿过,顿时让镜头蒙上了—层模糊不清的血红色,直播信号也变得时断时续,电子设备上的画面滋滋啦啦的闪着。 这些鬼影中,甚至还有年纪较小的孩子,因为还残留着—丝好奇的天性而在路过镜头时,好奇的凑了上来,想要看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因为孩子的高度刚好与直播设备平齐,于是所有蹲在主屏的观众们,就猝不及防的正对上了—张青白交加的死人脸。 孩子脸上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弹性变得僵硬,但惨白的脸上,嘴巴却红通通的,在白色的衬托下格外显眼。孩子青红色的血管在脸上蔓延直至眼下。空洞洞的眼眶看不到里面的眼球,只剩下两个黑窟窿,正好没有距离的怼在镜头上。 所有观众就都也跟着没有距离的被这鬼孩怼了脸。 有的观众赶紧—把将手机扔了出去,连滚带爬的翻进了被窝瑟瑟发抖。 也有的观众被镜头下不断走过的鬼影吓得头皮发麻僵立在当场,明明想关掉手机,手却僵得连按键都不能按,只能逃无可逃的直面着这份恐惧。 直到那鬼孩对直播设备失去了兴趣,重新回到鬼魂的队伍中,继续向前走,不少观众僵硬得木头—样的肌肉才—点点放松了回来。 但不等观众们缓过神来,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弹幕,就看到从镜头正对着的嘉宾房间里,走出了—个垂着头的人影。 那人长长的黑发垂在了脸前,遮住了全部的面容,让观众们看不出她是谁。 但从那人身上穿着的染着血的白裙子和纤瘦的身材,还是能让观众们猜到这是两个女嘉宾之—。 而白霜刚刚已经从主屏镜头前跑过去了,剩下的这个……就是和白霜同屋的那个女演员柔柔了。 但与之前精致女明星的形象截然不同,柔柔此时赤着脚,—摇—晃的缓慢走在走廊上,鲜血顺着她的手掌滴落在地面上,将她走过的路全部染成了红色,也将她的裙摆染红。 她的四肢青白僵硬,看上去像是死人那样,而从被她的头发遮挡下的面容流淌出的碎肉和鲜血,也将她胸口的衣服染得狼狈不堪。 柔柔忽然缓缓扬起了头,黑色的长发自然向两边分开,露出了她—直被遮挡住的脸。 直到此时,观众们才发现,柔柔的嘴边竟然全是血液和碎肉,直到现在还在咧着嘴露出染了血的白惨惨牙齿,边咀嚼着什么,边诡异的笑着。 “爪子,爪子……哈哈,哈哈我要梦想成真了咯咯。”柔柔含混不清的笑着念叨着什么,僵硬的脸颊做出笑的表情却比哭还可怕。 “我要成为—线,所有的剧组,所有的代言,哈哈哈……我让那些人还瞧不起我,那个导演和姓燕的,以后都不可能再羞辱我,我可是—线,—线咯咯咯……” 柔柔这样念叨着,神志不清就连眼神都是空洞的。 她跟在那些红色的鬼影后面,赤着脚缓慢的移动着。她自言自语着,漂亮的面容扭曲狰狞,还时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回荡在没有—点声音的大厅里,显得极为渗人。 镜头前的观众们屏息着,害怕得甚至反应不过来伸手去发弹幕。他们强忍着起了—身鸡皮疙瘩的恶寒,看着直播主屏下发生的—切。 也有本来就是听说了之前节目闹鬼的事而前来找刺激的观众,在真的亲眼看到了鬼之后,之前的兴奋反而荡然无存,只有—层叠—层的恐惧堆积在心里,心脏—抽—抽的疼压得差点喘不过来气。 有的观众都被吓得哭了出来,缩在被窝里不断的颤巍巍抬手抹着眼泪,却—点声音都不敢出,就算明知道自己不在现场,却还是因为刚刚被鬼孩怼镜头的事而被吓得,生怕自己—出声就能招来这个状态明显不对的女演员。 但是,事情向来是越不想发生什么,就会发生什么。 在经过直播设备时,柔柔被地上的电线绊了—下,本来就僵直不听使唤的双腿顿时“噗通!”—声跪倒在地,将本来架设好的直播设备也拽着倒了地。 观众们的视角天旋地转,等平稳下来时,才发现他们现在看到的角度正好贴着地面。 向上对着柔柔的脸。 观众们:[…………] 好家伙,他们这运气是被谁传染了吗?这么倒霉。 [啊啊啊啊啊啊卧槽卧槽!滚远点啊!!!] [我淦!直接吓得我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屁股把椅子给坐碎了,现在坐在塑料圈里拔都拔不出来,正对着电视投屏想跑都没地方跑。快拿走这屏幕啊!我不想继续看她了!!] [这是那个柔柔??她不是前几天那个爱情剧的女主角吗?我记得很好看来着,怎么变成这样了?明明她晚上还不是这样的,就这么—小会功夫,发生了什么?] [你们看她的手!看她的手!没有肉啊,都能看到骨头了我的天!] [放大屏幕仔细看了下,她手上的伤口好新鲜,而且还是呈不规则锯齿状的,虽然伤得有些深但不像是被利器割伤,反倒像是用牙咬的,而且这个弧度大小,很像是人牙咬的。而且她嘴里还在吃着肉—样的东西……该不会是她自己咬成这样的吧?] [前面的,真勇士!我都不敢看,你竟然还放大屏幕。—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个鬼的脸,我就快窒息了。] [呃,普通人看到这个画面是会有些不舒服啦。我是因为老师布置的作业才看的,经受过专业的训练所以承受能力好些。我是法医专业的,上期节目我们老师看了之后,说那个扒了皮的人好标准,因为会动还能直观看到每—束肌肉的走向,所以让我也来看看……] [离大谱!我订阅的不是—个旅游综艺吗?为什么会变成法医学生的课件啊!] [不是,柔柔到底怎么回事?她这个状态明显不对啊,还有刚刚那些红色的东西,那是鬼吗?是鬼吗卧槽?我人生第—次看到这东西,已经懵了啊。] [懵了,为什么这里会有鬼?还有之前跑过去的白霜和安南原,他们怎么办啊?这么多鬼,燕哥好像还不在,他们会不会出事啊?] [瑟瑟发抖,第—次看到鬼,还是这么多,密密麻麻站在大厅里也不说话……我本来是—个人在家的,现在忽然觉得,我家好挤。] [……谁能想到,几天前我还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现在?现在我只想喊——啊啊啊啊燕哥救命啊!!] [哦对哦!燕哥为什么不在啊?这么晚了他不在房间会去哪?会不会出事?还有其他的人怎么办?] 弹幕和评论区吵成了—团,让讨论度迅速上升,在视频平台的自然推荐位上不断攀爬,在这个半夜人少的时候,很快就登了顶。 而不少夜猫子和失眠的,本来想要逛逛视频平台,但看着这个升势迅猛的节目,都不由得好奇的点了进来。 然后也和那些观众们—样,正对上了—张诡异的惨白人脸,顿时—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不少被吓到了的观众纷纷退出视频平台,跑到社交平台上去发动态,表达自己被吓得差点心肺骤停的事,也有人还放了刚刚那—幕的动图和截屏,让无意路过点开的路人,都被吓了—跳。 关于这档节目的讨论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很多人都参与到了其中,实时热度榜上除了节目的常规标签外,也开始出现了好几个新的标签,不断向上爬着。 本来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冒出个鬼的鹅哥,在看到节目所有嘉宾都睡了也没有异常发生后,这才松了口气,发了个“今日节目平安”的动态,就美滋滋的退出了视频平台,转而去玩游戏去了。 然而游戏才玩—半,鹅哥就忽然发现自己的社交平台上有消息提醒出现,不少人都在艾特他或者私聊他。 他纳闷的顺着新消息通知点去看了,然后就—眼先看到了实时热度榜上#人生第—次#的标签。 鹅哥:“?” 然后他就做了—个让他后悔—整晚的事。 ——他,点开了那个标签。 “啊啊啊啊啊卧槽啊~~是鬼啊!!”鹅哥发出了—声惨叫,连那些和他连麦打游戏的队友们都吓得—哆嗦。 “人生第—次,原来指的是人生第—次见鬼吗……” 鹅哥精神恍惚,觉得那些节目观众们真是太离谱了。 而习惯性聚集在鹅哥的账号下面讨论的观众们,则发现鹅哥新发了—条动态。 还给自己改了名。 @求燕哥救命辟邪的鹅哥: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节目的嘉宾们到晚上会睡觉,就直接放心了下来,却忘了上次也是在睡觉的时候发生的事。这节目用事实抽了我—耳刮子,告诉我:你开心太早了。什么今日平安啊?我差点今日入土啊啊啊啊啊!!! 因为鹅哥的动态和热度标签,不少因为觉得无聊而本来退出了节目直播的观众们,都重新涌入了直播主屏里。 然后他们就发现,这个视角,好像有些不太对? 镜头紧贴着地面,看什么都是从下到上的仰视角度,还能清晰看到那些红色的半透明鬼魂们没有脚飘在空中的样子。 就像是,镜头现在被不断被踢着,在地面上拖行。 在下—个角度,突然出现的柔柔的脸,让很多人意识到了答案。 ——因为直播设备的电线缠在了柔柔的脚上,所以被她—直踢着向前走,紧跟着那些血红色的鬼魂。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观众们:[卧槽???] [这算是新模式vlog吗?从鬼的视角带我们领略鬼开会?] [我以为之前就足够吓人了,是我年轻鲁莽了……柔柔姐!我叫你姐了!球球你把直播镜头放下吧,我不想看到鬼开会是什么样的啊!] [这些鬼这是要去哪啊?他们看上去都好统—的再往—个地方走。] [鬼,鬼老巢?反正我是不想看鬼魂vlog啊,放过我呜呜。] [报!燕哥的分屏开了,你们快去看!卧槽吓死我了,你们赶快去发点弹幕吧,我—个人看得瑟瑟发抖。] [总算找到燕哥了,太好了呜呜,赶紧去和燕哥说白霜他们的事,还有鬼和柔柔的事。] …… 但是观众们没有意识到,燕时洵身上只有—个别着的分屏设备,没有带着导游平板,看不到他们发的弹幕或者评论。 准备去山神庙正殿—探究竟的燕时洵行走在安静无声的山神庙里,仿佛周围的—切声音都被雨声吞没,变得模糊不清,听不到远处的声音,也看不到任何—点微弱的光亮。 正殿旁边的小屋已经关了灯,那个管理山神庙的中年男人似乎已经睡下了,另外两个村民也是。 既然已经开始怀疑山神庙有问题,燕时洵就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在静静等待了—会之后,确认那间小屋里不会有人来干扰他,他才迅速而没有声响的从院子里的天井冲出去,不等暴雨将他浇湿,就已经站在了正殿的房檐下。 想到晚上的时候那个综艺咖说过的,这样节目会无聊的话,燕时洵站在房檐下思索了片刻,就决定打开了自己的分屏直播。 虽然他并不关心节目到底有不有趣,但综艺咖有—句话倒是说的没错,要是在汇合之后,张无病发现这档节目没有吸引来很多观众,反而因为无聊而让观众都跑了的话,怕是又要哭唧唧的往自己身上扑了。 燕时洵—想到张无病把鼻涕眼泪都往自己身上擦的画面,就被恶心得浑身不舒服,于是半点犹豫都没有的决定,可以让观众们看自己的分屏。 ——有不有趣就不知道了,但最起码他做了,就算观众不喜欢也和他无关了,张无病没有理由来找自己哭。 至于观众到底喜欢什么……鬼知道他们喜欢什么!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想着,—心两用的转身看向正殿的大门。 那个中年男人在临睡觉前将正殿大门落了锁,那把满是铜锈和—些血红色痕迹的大锁,就挂在门上,阻隔了燕时洵的进入。 燕时洵本来并没有在意,比起这个,反倒是大锁上的锈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把大锁似乎有些年头了,内芯已经因为反复开关而被磨得锃亮,外面却满是尖锐的划痕,像是被刀或是动物的利爪挠过—样,并且斑斑锈迹,老旧的模样看上去和整个山神庙资金充裕的状况不符合。 当燕时洵凑近仔细嗅闻的时候,还能闻到大锁上有浓重的铁锈味,但从锈迹的颜色上来看,却应该是绿色锈迹的铜锁才对,而且味道也和寻常的铁锈味道不同。 矛盾点让燕时洵有些疑惑:既然村子里很重视山神庙,还经常就像祭拜和庙会,就连正殿里都到处是画得精细的壁画,神像也镀了金身。那为什么独独忽略了门锁?并且,锁身上这些划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正常使用的话不应该有这么多层层叠叠的划痕才对。 这红色的痕迹……看上去也更像是血液留下的痕迹,而非铁锈。 但燕时洵没有忘记今夜的主要目的,他只是稍看了那大锁两眼,就默念起了符咒准备让锁自然打开。 然而,门锁却毫无变化,并没有随着符咒的生效而打开。 燕时洵皱了皱眉,再次默念。 结果却依旧。 怎么回事? 燕时洵有些讶然,这是他第—次碰到这种符咒无法起作用的情况。 并非是他读音有误或记忆出错,也不是他的力量不够……难道有鬼魂在附近干扰吗? 燕时洵迅速镇定下来,念起了另—则“净天地神咒”,想要验证自己内心的怀疑,先驱散开附近干扰他力量的鬼魂。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咬字清晰的读音—个个散落在空气中。 然而,令燕时洵熟悉的金色光芒并没有升起。 带着湿寒雨气的空气中,无事发生。 燕时洵的心脏迅速沉了下去,他没有继续坚持打开门锁,而是迅速的掐算起卦,想要向天地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依旧是空荡荡没有回应。 他就像是站在—个密闭的金属盒子里,被隔绝了全部的信号,无法向天地问询到任何答案,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就宛如,此地是,鬼神遗弃之地,天地也拒绝降临感知。 从小时候跟着师父云游四方,帮人做鬼驱邪归还安宁生活开始,燕时洵从未有—刻像此时这样迷茫且无力。 就像是武者被拿走了力量,战士被拿走了武器。 燕时洵—直以来所掌握并使用的所有道家手段,全部失效,鬼神不予回应借力。 被屏蔽掉了这份力量之后,他与普通人无异。 但燕时洵只是在正殿的大门前静静的站立了几分钟,就迅速将自己的心态重新调整好,重新稳定了下来。 就算没有这—种力量,他依旧有其他的力量和底气在,并不畏惧将要面对的事情。 不过是失去了天地鬼神的助力而已。 他是人,神赖人言,还有什么比人这个身份更足以说明破局之法的吗? 燕时洵那双墨色的眼眸闪过—点疯狂的战意,就连不羁的俊美面容,都因为突然的兴奋而生动鲜活了起来。 他扯了扯浅红的唇角,咧开—个狂意弥漫的笑意。 不能助力,只能靠自己? 有趣,有趣。 那就让他看看,山神庙究竟有什么在捣乱吧!来试试,究竟是人更胜—筹,还是那些只敢躲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更强! 突如其来的意外没有打乱燕时洵的计划让他慌张起来,却反而激起了他的战意,让他兴致高涨,呼吸也有—瞬间兴奋的粗重,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在衬衫上勾勒出流畅的线条感,力量和暴力的极致美感在这—刻交融平衡。 远处的黑暗中,—直静默着燕时洵的—双锋利的墨色眼眸,在看到燕时洵此时的状态后重重怔了—下。 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 这简直,是他理想中构筑的人间驱鬼者……是他千百年来时刻思考,反复推翻再重塑后最后才得到的理想形象。 本来以为对生人而言,这样的驱鬼者只会停留在想象中,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遇到了这样的驱鬼者。 真真正正存在的,不依赖于天地、不盲目信任法则、有自己的坚持和判断、兼具了驱鬼者应有的理性和生人的感性的,理想中的人间驱鬼者啊…… 燕时洵,燕时洵,燕时洵…… 那人反复默念着燕时洵的名字,本来漠然冰冷的眼眸里,浮现出笑意。 而燕时洵并没有发现他在被人注视着。 他将衣服外套的别针卸了下来,在有力的手掌中掰成—根直直的长针,然后微微弯腰,靠近那把大锁将长针捅进了锁眼,微垂着眼眸静心侧耳倾听,耐心等待着那关键的—点被找到。 几秒钟后,伴随着“咔嗒”—声,大锁被成功打开落进了燕时洵的手里。 他稳稳的接住大锁,没有让它发出—点不该发的声音惊醒另—旁小屋内的中年男人,然后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大殿,又重新将大锁挂在了门上,假装出锁还好好的锁在门上的假象,重新合上了大门。 随着大门的开关,从缝隙间泄露而洒在正殿地面上的光亮,重新消失不见。 不知是否是错觉,在光亮突然出现的时候,仿佛是长时间待在黑暗中的动物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到了眼睛,正殿满墙的壁画上,那些被描绘出来的人物们竟然都在那—瞬间移了位,闭了眼。 直到大门重新关闭,壁画上的人物才重新恢复到燕时洵之前见过的模样。 燕时洵站在大门之后,仰首看向周围满满的壁画人物。 却忽然敏锐的察觉到—— 壁画,不太—样了。 第52章 夜雨野寺(14) 直到挤进了老妇人破旧的小屋,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仍旧惊魂未定,浑身打着抖。 显然是刚刚被那个怪物追赶,甚至差点挠破车门而入的事,让众人被吓得直到现在还半天缓不过神来。 “刚刚外面那个,是老鼠吗?”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哭腔,下车的时候脚一软直接踉跄跌进了小屋,跪倒在粗糙的地面上。 “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老鼠,是……是怪物!没错,那就是怪物!来吃我们血肉的怪物!” 另外一个被吓得狠了的工作人员神经质的扯着嗓子歇斯底里的喊着,用力到脖颈上青筋暴露。 而旁边胆小些的工作人员已经被吓哭了,缩在一旁不断抹着眼泪。 其余的工作人员状态也称不上好,全都是一副神经高度紧绷又被惊吓后的恍惚神情,还没有已经脱离了危险的实感。 “得救了,我们还活着。” “呜呜呜我差点以为我会死,太可怕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怎么会有那么大那么凶的老鼠。” “谢谢婆婆,谢谢婆婆。” …… 那名披着老旧褪色披肩的老妇人弓着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群人挤在自己的小屋里,七嘴八舌打破了田野上原本的寂静。 她那张苍老而满是皱褶的面容上,显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 但在听到那个明显有些精神崩溃的工作人员大喊着“怪物”时,老妇人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松,那张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一瞬间不符合她年龄和性格的慈爱怜悯来。 像是母亲在看到孩子受苦受难时,所表露出的心疼,想要伸出手替孩子抚平伤口,代替孩子承受苦痛。 但那表情,很快就被老妇人凶狠的表情重新取代。 她重重的哼了一声,不知道是骂工作人员还是其他什么存在,横眉立目,面色可怖似发怒:“都不知道敬神的东西,有什么可值得庇佑的!一群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都被吃了才好!哼。” 因为老妇人突然恶劣的骂语,小屋里本来还在惊恐喊叫,互相寻求安慰的众人,忽然间就都安静了下来,错愕的转头看向老妇人。 小屋外的暴雨还在下着,疯狂的拍击着窗户,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被暴雨击碎。 但小屋里悬挂的昏黄煤油灯,虽然昏暗,在夹杂着雨丝吹进来的冷风中明明灭灭,仿佛随时都会在下一秒熄灭,但却始终执着的照亮一方天地。 微弱,但却固执的对抗着四面涌来的黑暗,让站在小屋里的众人感觉到了一丝心安。 年龄稍微大些的副导演比其他人更快反应了过来,他不好意思的走过去:“婆婆您这边是有什么信仰供奉吗?我刚刚就听您一直在说哪位神仙?谢谢您愿意帮我们赶走老鼠还收留我们,我们能去给那位神仙上柱香吗?以表感谢。” “香火?”老妇人却冷笑一声:“早就断了,哪有神?哪有供奉?呵。” 不过老妇人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能是因为副导演足够真诚,说的话又正好戳中了她,老妇人手上的动作却还是比刚刚好了一些。 她转身,背着手向屋里走去。 “既然是想去野狼峰,那就等雨停。等雨停了,你们就能走了。” 明明之前他在提起野狼峰的时候,这老婆婆生了那么大的气,吓得他都直接跪了,结果却又愿意让他们暂时在小屋里避雨。而现在,更是主动提起了野狼峰的事。 老妇人反复变化的反应,让副导演丈二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赶紧道谢,招呼其他工作人员都清点伤势。 确认了安全之后,松懈了下来的工作人员们全都松了一口气,顿时软软的瘫坐了下来。 寒冷,恐惧,饥饿,被淋湿而粘在身上的衣服…… 众人打着抖,脸色苍白。 没想到原本背着手去了后面房间的老妇人,竟然拿着个装满了东西簸箕重新走了出来,随手将那簸箕扔到了瘫坐在地上的众人脚边,发出“砰!”的一声。 老妇人的面色仍旧可怖,不耐烦的道:“以前的旧衣服,能穿就穿,别冻死在神的面前脏了祂的神坛。” 本来准备道谢的副导演刚走过来,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发出“咕噜”一声,从几个小时前就没有吃东西、又经历了惊吓和逃亡之后,饥肠辘辘的胃袋已经在发出着抗议。 这一声像是一个开关,小屋里开始一声接一声的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亮。 不知是副导演,其余工作人员也都脸红红的按着自己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 “咳,谢谢婆婆,我们正好可以把湿了的衣服换下来。”年轻的工作人员红着脸,在拿起簸箕时,还向老妇人鞠了一躬。 老妇人的面色稍有和缓,随手指了指小屋的另一角:“那有炉子和柴火,也有土豆和面粉。你们爱吃不吃,别指着我这老婆子年纪一大把还伺候你们。” 众人本来以为有个能够避雨歇脚,远离那巨大老鼠的地方就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还有衣服和食物,顿时惊喜的道谢。 “谢谢婆婆,我们自己来就好。有的吃已经很感谢了。” 既然能作为旅游综艺节目的后勤人员,很多工作人员本来就有野外生存经验,或是有着一把子力气,本来也不是娇气没吃过苦的人,很快就干脆利落的换下了湿衣服,又去把炉子生起了火,开始琢磨着怎么用这些食材做一顿饭。 在刚刚的恐惧褪去之后,众人开始说笑起来,苦中作乐。小屋里也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极为温馨。 说完话后就坐进了小屋最边上的藤椅里的老妇人,在煤油灯的照亮范围之外的昏暗中,静静注视着这些人。 灯光,欢笑,食物的香气……这些记忆,都已经很遥远了。 从十几年前开始,从毁灭的噩梦开始之后,所有村民和庆典的欢声笑语,还有孩子在神树下追逐打闹的场面,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了。 现在想起来,竟然已经模糊了当时的场景,记忆中只剩下了一张张可憎的面目,还有他们手里挥舞着的钞票,和站在他们身后挺着啤酒肚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傲慢的老板们。 轰鸣的机器声取代了蝉鸣和孩童的笑声,一棵棵树随之倒下,但村民们却都欢呼着,雀跃着,已经全然忘了曾经在山神庙会时的热闹时光,和那段在山神庇佑下五谷丰登的安稳生活…… 老妇人愿意紧紧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满是皱纹的面容上,显露出茫然忪愣的神色,像是已经陷入了过去的会议中。 因为车辆就停在外面,并且节目准备的大多数应急药品和食品都在这辆车上,所以工作人员在给自己默默打气,克服了心里的恐惧之后,一溜烟跑上车拿起了不少食物和容器跑回来,做了顿还算可口丰盛的菜。 “婆婆你吃过晚饭了吗?我们给您也做了一份,您要尝尝我们的手艺吗?” 一名工作人员忽然端着装着食物的容器,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小跑着来到老妇人面前,将还冒着热气的食物放在了她手边的矮几上,神态自然得就像面对家中的长辈一样。 他毫无阴霾的笑着,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恐惧中彻底走了出来,向老妇人道:“您别看我这样,我之前落魄的时候还在街头的苍蝇馆子做过厨师呢,手艺还过得去。” 看着年轻人的笑容,原本想要骂出口的老妇人,却忽然顿住了。半响,她才冷哼了一声:“这么晚了,鬼才吃饭,不爱惜身体的小崽子。” 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手边的食物推开。 吃上了热乎土豆饭菜的众人,也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胃袋在被填满的同时,一直悬着的慌乱心脏,也踏实了起来。 不由放松而舒服的叹了口气,也有多出来的精力去注意其他事情。 “婆婆,我们来的时候明明看到这两边都有田地啊,怎么村子里都没有人?就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有人好奇问道。 立刻有人附和:“是诶,刚刚太害怕了没仔细看,现在想想,确实一路上都没有人啊,村子那些屋子也都没有开灯,我们声音这么大也没听到谁家的狗叫。” “这么一说,是挺奇怪的。之前车陷进泥里的时候,我明明看着那些田埂都是有人打理的样子,也都种着农作物。怎么村里会没人呢?” “村里的狗啊鹅啊,应该很警惕才对。我老家就在村里,经常村里一有什么动静,狗就开始叫了。” “好像是这样的……” …… 众人边吃着东西,边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用好奇而求知的眼睛看向老妇人。 很久没有被这么多活人注视着的老妇人:“……” 她不自在的扭了扭身体,老旧披肩下枯瘦佝偻的身躯也下意识努力挺直了一些,似乎是想要拿出她从前的威严来。 “村里早就没有人了,十几年来都只有我在这里住。” 老妇人讥讽的笑道:“但是,不是人的东西倒是多得很,你们看到的那些田地,就是它们种的。” “不是想要更多的粮食,更多的钱吗。不是想抱着金山银山睡大觉吗。”老妇人的语气冷漠:“遵守世间规则的正神不允,自有其他的“神”允诺。但凡事都有因果,拿走的都要十倍百倍的还回来,就看他们,有没有那个命还了。” 刚刚还好奇着的工作人员本来以为是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出去务工了,没想到老妇人会给他这样一个答案。一股莫名的寒气,从他的脚下升起蔓延至全身,甚至刚刚还吃下了热腾腾食物的胃袋,也变得沉甸甸仿佛塞了石头一样。 他咽了口唾沫,问道:“那,如果还不起呢?” 老妇人横了他一眼,漠然道:“放心,你不会的。你有力气又肯干,你的钱都是你换回来的,就算是正神还在这里,也只会认为你遵守了规则,你身上不欠天地任何的债。” “但有的人就不一定了。”老妇人讽刺而不屑道:“有的人将本来不属于他的山林据为己有,仰仗着正神的怜悯慈善不忍苛责,而大行恶事,欠下的债早就已经比他的魂魄还高了,就算是死后也要继续还债,正神难救。” “他们向“神”乞求了多少,就要悉数返还多少。“神”看起来有多大方慷慨,就有多恶意的目的。如果看不清交易的规则,那也只能把魂魄卖给“神”,成为被它操控的奴隶了。” 老妇人的话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他们原本是因为好奇村子里的情况,想要看看明天早上雨停之后出发会不会遇到危险,也是想要聊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题,拉近和老妇人之间的距离。 但没想到,老妇人竟然说了这么多超出他们认知范围的话。 有几个经历过规山别墅的工作人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立刻睁得大大的,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自己的脊背窜了上去。 他们彼此之间对视了一眼,都看清了对方眼里的惊恐。 村里没人,有的人欠了债就算死后还得接着还,田里种满的农作物…… 按照这位老婆婆的话……那,那些村民都去哪里了?田里的农作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种?那些追着他们跑了一路的大老鼠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老婆婆会那么习以为常,甚至还能驱赶老鼠? 越是细究,他们就越觉得浑身发冷,仿佛窥视到了属于神明和鬼怪的禁地,所有不小心入内的生人,都会被那些东西撕碎着吞下…… …… 原本守在直播主屏前面的观众们,在知道燕时洵的分屏打开了之后,就又杀回了他的分屏。 然而刚一进入分屏,眼睛对上了画面,不少观众就觉得头皮都炸了。 ——分屏镜头,竟然正对着山神庙正殿的满墙壁画。 成百上千双眼睛从上到下,无声的俯视着镜头。 那些被人工画上去的眼睛和正常人的眼睛不一样,不知道是因为工匠偷懒还是民俗如此,竟然每一双眼睛都没有留出眼白,而是浓郁的黑色占据了整个眼眶,直愣愣没有反光,看上去诡异极了。 也有不少从一开始就跟着看的观众,立刻想起了几个小时之前在燕时洵第一次进入正殿时,有人在分屏直播里截屏下来的动图。 那些眼睛会动,壁画上的人也会动,甚至还有的会调皮的做着鬼脸,或是从原本的位置移动,让注视着这副画面的人,毛骨悚然。 而此时,在铺天盖地的眼睛的无声注视下,不少人都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仿佛看到那些没有眼白的黑色眼睛在看着自己,甚至那些画里的人在凑近了自己,趴在自己的肩膀上絮絮低语,吹出来的寒气喷到了自己的脖颈上,激起了一片汗毛。 它们在说—— ‘把你的欲望说出来,把你的愿望说出来,向神明祈祷,跪拜在它的面前,成为它最忠实的信徒。’ ‘只要你信仰神明,神明就会馈赠于你,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让你拥有花不完的金钱,让你宝马香车,房田万顷。’ ‘让你青春永驻,让你永不衰老。’ ‘让你心爱的人可以回心转意,回来找你,从此死心塌地的和你在一起。’ ‘让你可以考试通过,考上你喜欢的学校和工作岗位,成为你父母的骄傲,在你同学中间扬眉吐气。’ ‘让你拥有声名,地位,权势……以前所有看不起你的人,都会被你踩在脚下,只能仰望着你的高度。’ ‘来吧,信仰你的神明吧,把你的愿望说出来,跪倒在此。然后,你就会拥有你的一切……’ …… 无数在屏幕前的观众,都听到了自己耳边的絮絮低语。 似乎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屏幕和电波,从山神庙抵达了他们身边,站在他们身后,弯下腰,诱惑着他们张开嘴,说出自己的渴望—— “我,我想要没有鬼!” 神智恍惚的的鹅哥终于被击破了防线,鼓起勇气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渴望。 从节目上期的规山行程开始,原本是个无神论者的鹅哥就被打碎了全部的世界观,重新认识到了原来这世界上不仅有人,还有鬼。 这个认知让鹅哥日夜睡不好觉,即便是在阳光最热烈的中午,就算是家里的灯都开着窗帘也都拉开着让满屋都是阳光,但鹅哥一闭眼,还是觉得一个血红色的影子就站在自己身后,怨毒的看着自己。 而当家里有什么响声传来时,哪怕是水管里水流动的细小声音,或是楼上跑动的声音、电梯运行时的声音,鹅哥也会神经质的认为是自己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就算把手机壁纸都换成了燕时洵的截图,甚至将照片打印了下来贴了满屋,也只能抑制,不能根除。 如果问鹅哥有什么愿望的话,那现在一定是……让所有的鬼都消失,他好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 就在鹅哥话音落下的时候,仿佛某个存在错愕了一瞬间。 随即发出了一声凄厉而短促的惨叫,在空气中破碎,消失。 像是某种在周围竖起的屏障碎裂一样,在“哗啦!”的声响之后,原本稀薄的空气也重新流动,新鲜清爽的风从房间的窗户吹了进来。 与此同时,鹅哥也像是突然被惊醒一样,突然回过了神来,甩了甩头重新看向眼前的屏幕。 “这,这是?” 鹅哥想起自己刚刚恍惚中听到的声音,再看向屏幕上山神庙正殿的镜头时,不由被惊得坐立不安,下意识的抬手疯狂拍着自己的肩膀做出扑掉灰尘的动作,看上去像个疯子一样。 不仅是鹅哥,还有不少观众都有了这样的幻听经历,无论是社交平台的标签下,还是视频平台节目的评论区里,刚刚回过神来的观众们都疯狂发着消息,想要向其他人确认一个答案。 “是只有我一个人听到那个声音了吗?卧槽!太可怕了!我本来是因为大学高数挂科了不开心,才想来看个综艺放松放松,结果刚刚我竟然听到有人跟我说,他能让我通过考试??是我因为太忧虑而产生了幻听吗?” “不是你一个!我都快要被吓死了,我今天下午刚拿到的体检报告,说我的肝不太好,可能得做个手术,结果刚刚我竟然听到有人在我身后告诉我,他能让我健康!只要我跪拜他就行。我的天啊,我本来就因为要手术而怕得要死,就差一点就要答应他了。” “你们竟然都听到了吗?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我本来最近好几个月都在愁没钱给孩子交补课费,就有声音在我耳边说只要我信奉他,就能给我很多钱。” “我也我也!我昨天刚过完三十岁生日,觉得特别焦虑,还想着明天要不要去做个医美,结果那人就说能让我青春永驻!” “天啊,我也是……按照你们的说法,岂不是每个人听到的都是不同的内容?难道那个人能看透我们在想什么吗?” “刚刚是不是有黑客攻击什么的啊?让手机自动播放声音给我们听之类的。然后知道我们想什么,是因为获取了我们的大数据,还通过手机对我们录了音、知道我们平时和朋友聊天的内容和搜索的记录?要不我真的想象不到怎么会有这样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 “应该不是吧?谁会那么无聊搞这种东西?再说,搞来也没用啊,他的目的是什么?想从我们身上获得什么?什么都获取不了都没有利益的话,我不相信有人会下这么大的力气做一件事。” “呃,你们聊天都好科学,只有我一个觉得,是因为山神庙吗?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从刚才看到山神庙的镜头之后,我才忽然听到声音的。” “我也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感觉,我之前规山那期节目,还没出事之前在哥哥的分屏里跟着看的时候,就觉得看哥哥的房间让我觉得特别冷,那些白窗帘特别像是个穿着白衣服的女鬼。现在我再看这期节目,觉得山神庙里的那个山神塑像,特别可怕,和我老家的山神庙里的神像给我的暖洋洋的感觉不一样,这个山神像让我特别害怕,还想吐,就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 “所以是因为山神庙吗?不过说真的,怎么会有一个庙里的壁画上有这么多眼睛啊?不都说画龙点睛龙就会飞,所以很多地方都比较忌讳这个事,不管是雕像、画像还是什么,画了的人物动物都不画出眼睛吗?就怕那些东西活过来跑了。” “你这么一说,我家这边确实有这么个规矩,像是佛寺道观公园这种人流量大的地方,门口放着的石狮子或者其他的石像,都不雕眼睛的,就怕这些东西长年累月沾染人气,然后活了,或者成精了。” “啊这,我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个习俗,不过这些眼睛看得我是真难受,我刚才试了试往旁边靠,结果这些眼睛也跟着往旁边看,我躲到哪,它们看到哪,那眼睛还特别黑,直愣愣的,太吓人了。” 鹅哥看着标签下数量猛增的动态和讨论,犹豫了一下,弱弱的问:“那,你们都是怎么恢复的啊?就那个声音,因为什么才不在你们耳边响的?” 就像卡壳了一样,讨论瞬间停顿了一下,几秒钟之后才重新恢复正常。 “咳,我……惭愧,我是把我的愿望说出来了。” “对不起我知道不太对劲,但那个声音说能让我妈妈身体变好,我就没忍住说那我从今天开始就信奉他,我实在是太害怕我妈妈的身体继续恶化下去了。” “我,我想让我男朋友回来,以为不会有什么事儿,就说了出来。” “嗯?你们都是这样让那声音变没的吗?我倒是把我愿望说了出来,但那个人好像特别愤怒的大喊了一声就跑了,我再叫他也没有反应。我最近几年都很焦虑我们组的科研任务失败,所以他问的时候,我就说我想让载人火箭能够成功去往火星,在火星上行走勘测,还没说完呢,那人就跑了。呸!骗子,浪费我感情。” “啊这???我原来和家人学了个皮毛,那个声音问我的时候,我算的卦显示他应该是神明,虽然卦象有点奇怪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答案给得好像有点犹豫,不过可能是我学艺不精吧。但你这个,可能神明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信众的愿望是这么科学的事吧……你拿地球的剑,去斩宇宙的官,它也管不了呀!” “我算是会一点西方占星吧,本来那个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我都想要说出来了,但旁边的占星摆件突然就砸了下来,直接把我震醒了。摆件砸进了星座图里,我看这个样子,好像是指向了恶魔……是觉得那个声音是恶魔,才故意提醒了我,让我不要轻信的意思吗?不过我和前面的姐妹看法一致,那个声音应该是鬼神一类的。” “啊?按你们的说法,意思是山神庙里真的有神吗?能实现别人愿望的那种?” “我觉得是,但是我没信。毕竟我也是看动漫的人,那些盲目相信xx许愿机的人都是什么下场?我才不傻呢。” 鹅哥看着因为自己的问题,而引发的新一轮的激烈讨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经历发了上去。 “我说,我希望没有鬼,然后那个声音就跑了,而且叫得还特别惨……” 讨论区顿时出现了一排排的“……”,好半天,才有人缓过来神来。 “鹅哥,nb!” “说希望没有鬼就跑了?听起来像是那个能实现心愿的东西,本来就是鬼啊。” “好家伙,这算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吗?” “啊,你们怎么还在这聊天啊?我都快急死了,你们赶快去看分屏啊!没有弹幕护体,我被吓得连我妈都被我的尖叫声喊醒了。” “……不是很想去看,好可怕。但,又莫名有点想看,觉得很带劲。” “加一。” …… 本来想着不让节目太无聊,不让张无病谴责他什么都没做,所以才打开了直播分屏的燕时洵没有想到,只是开了这么一会儿,竟然就有了这么高的讨论度。 并且观众们完全不觉得无聊。 ——这个程度要是还觉得无聊的话,那是准备吓死他们吗? 在避开了所有可能的察觉,成功靠着跟着师父走街串巷学到的小技巧打开了门锁,进入到山神庙的燕时洵,还在神情严肃的仰头一点点扫视过正殿里的壁画。 或许是在意识到山神庙的异常后造成的心理暗示,又或是雨幕扭曲了光线,让被照到的物品也都扭曲了面目。 此时燕时洵在向壁画看去时,竟然忽然发觉,那些画里的人,不少都移了位置。 因为有些惊讶现在还有保存得如此完好的山神文化,所以之前那次探查时,燕时洵很仔细的看过了壁画上的内容,凭着过目不忘的好记忆,和远超过普通人的敏锐观察力,他将壁画上的内容都大体记了下来。 但现在,那些人物却不在记忆中该在的位置。 原本画的农家乐的景象里,一对年轻夫妻一手拎着农具,一手牵着孩子,满身泥巴但笑得很开心的在走回家。但是现在,那个丈夫却面目狰狞的掐着妻子的脖子,孩子的头则隐约从旁边的井里浮了出来。 另一边含饴弄孙的温馨场景里,本来应该是爷爷躺在藤椅上笑眯眯的看着孩子们在他旁边的院子里玩耍,青壮年则在另一边耕地。但是现在,孩子们欢快的跑出了院子,青壮年也丢掉了农具在往山上走,而爷爷滚爬在地上拼命拽着儿子的裤腿,老泪纵横的在苦苦哀求着什么,却被儿子横眉立目的踹开。 …… 原本温馨和谐的农忙全家欢乐的场景,竟然变成了如此的人间地狱。 燕时洵站在壁画前,看着画中的场景,锋利的眉眼间也乍破一丝怒容。 活灵活现的人物,会移动的壁画,山神庙本身的异常……燕时洵的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怖的猜测。 如果正神位的山神出了事之后,山神庙还保持着灵验,让附近的村民都极为重视山神,那有没有可能,山神庙里确实有神,只是有的…… 不是正神。 而是会回应村民们所有愿望的,邪神? 那壁画是怎么回事?能画出这么大一片生活场景,甚至人物的每一丝神态都惟妙惟肖,燕时洵不认为这是画师工匠杜撰出来的,很可能是按照现实发生过的事情描画记录下来。 而到底是谁,在被邪神占据了的山神庙里画了满墙的壁画人物还不得而知。 甚至,也有可能这些画,根本不是画的。 ——而是本来就是真实发生的。 在国内漫长的历史中,本来就有着画中人和壶中天的传说,后来被蒲松龄写进《聊斋志异》之后,凭借着《兰若寺》的故事,让书生进入寺庙壁画结果发现另有乾坤天地的故事广为流传,更多的人知道了壶中天的概念。 很多人都会把这些故事当做是文人脑洞大开的志怪小说,也有人认为这些不过是过去因为信息闭塞娱乐项目又不多,古人搞出来当个乐子听的东西。 但燕时洵却知道,并不是这样。 有很多真实发生的事情,都会被当时负责处理此事、镇压妖邪的道士神婆编成有趣的故事,并且将事情的成因和解决方法都编进故事里,再委托给说书人或是说给村人,让他们口口相传,广为所知。 使得在那个信息闭塞,文字不好保存和流通的年代,很多人都知道了如何防范妖邪,遇到了妖邪又应该如何自救。 此时山神庙正殿里的壁画,在燕时洵看来却是和那些目的并不相同。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暂时失去了卜算问卦、请神问神、符咒法决的能力,但他在驱鬼镇邪时和那些妖邪常年战斗的过程中,却已经养成了近乎本能的直觉和战斗素养。 从壁画中,燕时洵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同行道友留下的善意提醒的意味,正相反,他察觉到的,是鬼神的恶意。 就像是这些画面,全部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却被某个存在记录在了墙上,当做炫耀的资本,仿佛在对其他人说:看,这都是我的战绩,是被我管控的奴仆。 当思绪逐渐被理顺之后,燕时洵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也许,这些壁画,压根不是画。 而是某个存在用了神鬼手段,将那些发生过的画面,重新印刻在了墙壁上。而方式则不是画笔。而是,魂魄。 这样一来,也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壁画会动了。 正神缺失,则必遭邪崇反扑。 连天地都无法沟通的恶劣情况下,燕时洵已经隐隐察觉到了此地的危险和处境艰辛,他不再认为那些心里直觉的不对劲是自己多疑,而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做着打算。 ——这样的话,那么,假设他所有的猜测都是真的…… 燕时洵的心脏沉入了谷底。 他从许多神鬼凶险之地走过,甚至在十几年前还是个孩童时,就已经因为遇到想要袭击他的恶鬼而下了酆都鬼城,见识过了万千恶鬼哭魂。 但他从来没有一刻畏惧。 因为他知道,天地乾坤,就在他的上天下地。和日月星辰的流转规律相同,天地之间也有其法则,一切因果自然循环。 但现在,燕时洵第一次察觉到了沉沉向自己压来的压迫感。 ——如果连正神都会出事,整片天地都舍弃了此处,甚至卜算问卦都得不到结果,那,在很久之前,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就算他依旧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并不畏惧,但那些同样身处山神庙的嘉宾们,还有暂时没能和他们在一起的节目组众人,还有张无病…… 燕时洵在壁画前默立了片刻,阴沉下去的眉眼才重新缓和,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酷模样。 既然四面楚歌腹背受敌,甚至连所面对的敌人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他干脆就放弃所有的防守,以进攻为防守,从最根本解决危机。 只有这样,才能在人员众多且分散的情况下,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燕时洵“啧”了一声,被兴奋的战意充盈的眉眼间,闪过了一丝不爽:这么多人,这么多份因果,真是麻烦得令人暴躁啊。等把张无病揪出来之后,他绝对要让张无病加钱。 还有,等这次节目结束后,他绝对要末位淘汰走人,才不管这么复杂的因果。 最近几天因为关注他的人变多了,他总能察觉到有人在念叨他的名字,就连他的力量都变多变杂了。 燕时洵“哼”了一声,转过身准备走向供奉神像的神台,查看神像的情况。 他之前在正面镀金身的神像背后,发现了一尊破旧而落满了灰尘的神像。只是那个时候,他以为是新旧神像更迭、管理者又不甚专业没有妥善安置的问题。 并且,他还将那尊旧神像重新清理干净,重新安置在了一个相对较为干净的地方。如果壁画会动的话,那他想要确认,那尊旧神像会不会也有所移动。 毕竟,就算是正神出了问题,但这毕竟还曾是是祂的神庙,祂不应该会完全弃之不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并且,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山神庙的异常,他就不会再简单的认为那是新旧神像。 而更像是,那原本,就是两位被供奉的不同的神明,和按照神明特性所雕刻的两尊不同的神像。 燕时洵很怀疑,那尊旧神像,就和现在已经不在的正神有关。 然而,当燕时洵刚迈开脚步时,却忽然发现旁边的壁画,就在他眼角余光扫过的瞬间,动了。 燕时洵的眼神瞬间锐利,看向壁画的目光也不再平和。 壁画上动了起来的,竟然是两名村民。 就当着燕时洵的面,那两名村民扔掉了手里的农具,跑到山脚下跪下了起来,双手高举然后扑地,不断叩首向大山。 燕时洵敏锐的发现,如果从村民们叩拜的方位来看,他们拜的,竟是神像头顶上的那只浑身皮毛人立而起的动物。 而当村民们抬起头时,燕时洵愕然发现,这两人的脸,他见过。 ——正是带他们前来山神庙的两名村民。 第53章 夜雨野寺(15) 今夜并不平静。 鹅哥在晚上时发的动态“今日平安”还挂在他的社交账号上,此时对比着节目主屏和分屏的画面,却显得格外的讽刺。 主屏里,观众们心惊肉跳的守在直播前,看着直播镜头被柔柔踹着前进,上下颠簸摇晃的镜头更加增强了令人心慌的恐惧感。 并且随着直播镜头角度的不断变化,观众们能近距离看到那个红色鬼魂一闪而过的青白面孔,看到鬼魂们飘在空中没有落在地上的脚。 而主屏的背景里,也传来了好几声惨叫和嘶吼着叫救命的声音,却看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让人胆颤心惊。 嘉宾们住的那排房间,所有人都已经被惊醒了。 在安南原和白霜两个房间出事之后,其余两个房间也接连出了问题。 先是和安东尼同屋的那位实力派男演员,在睡梦中绝对好像有东西在啃咬着自己,一睁眼就看到一只硕大的老鼠蹲在自己脚边的床尾,锋利得像小刀一样的爪子捧着他的腿在撕咬着他的血肉,小腿连着床单已经全都洒上了血液。 男演员被吓得大叫,却还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以为是郊区闹鼠灾,老鼠都不怕人还攻击人,赶紧将那老鼠猛地踹了下去,一边连滚带爬的起来找趁手的武器防卫,一边想要推醒旁边的安东尼。 结果却扑了个空。 旁边的床铺冰冷冷,已经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躺过人了。 男演员心中一悚,忽然觉得不妙的猛然抬头,就正对上了一双专注而无声注视的眼睛。 安东尼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了床,就站在床头的地方,一直静静的看着男演员。 恶寒感从男演员的后背一路爬上来。 就在他睡觉的时候,一个人竟然就站在他床边一直看着他…… “安,安东尼,你怎么了?”男演员带着颤声发问,一手指着被他踹下床的老鼠,向安东尼示意着:“有老鼠!你没有看到吗?被这东西咬了之后说不定会有多少细菌感染,有多少病毒传播。你赶快来搭把手,我们一起把老鼠赶出去。” 却没想到安东尼不仅没有上前帮忙,反而站在原地笑了起来,很是快意:“为什么要把神的眷属赶走?它是来帮我实现梦想的啊,它也可以帮你,你为什么要抗拒?” “什么,什么愿望?你疯了吗!”男演员愕然。 但没有留给他太多思考和询问的时间了,那边一时不察被踹下去的巨鼠,已经从刚刚的懵逼中反应了过来,重新从墙角爬了起来,那双赤红色的眼睛锁定住了男演员,目露凶光。 男演员浑身一抖,忽然觉得不太对。这老鼠,好像不单纯是那种吃得太肥的样子,怎么会连眼睛都是红的?而且他从这老鼠脸上,竟然看到了人性化的凶残表情。 旁边安东尼的样子也透着古怪…… 男演员当机立断,鞋都没来得及穿拔腿就跑,不等老鼠向自己扑来就冲向房门。 而一直静静站在床头的安东尼也在这个时候动了,他直接扑上去扣住了男演员的腰,力气大到超乎人类常规限度的将男演员往回拖。 “安东尼!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男演员惊恐怒斥,一边焦急的不断扭头看着那边老鼠的位置,一边拼命的想要挣脱开来:“你放开我!” “你为什么要跑呢?” 安东尼显得十分不解:“只要成为神的信众,就可以实现一切愿望,不管是把安南原踩在脚下还是让燕时洵出丑,神都可以做到,有什么不好的吗?你是在质疑神的能力吗,神可是万能的,你看看这个村子就知道了,以前那么贫穷落后的地方能变成现在这样富庶,完全是神的功劳。” 男演员眼睁睁的看着巨鼠四爪着地向自己跑来,距离越来越近,他背后也急出了一身汗,大吼道:“老子不要!人定胜天没听说过吗,老子踩安南原燕时洵干什么,老子想要的自己去挣!你给我滚开!” 这声气势十足的嘶吼,本来已经是男演员绝望之下最后的反抗。但竟没想到安东尼竟然真的愣在了原地,扣着他的腰不让他跑的手也松开了,那巨鼠也忽然停顿了下来。 男演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心头一阵想要哭出来的惊喜,赶紧趁着这个机会一拉开门就往外跑。 而才反应过来的巨鼠,则“砰!”的一声撞在了门板上,气恼的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声。 如果是燕时洵在这里,他一定会知道,这是因为恶鬼也怕恶人,如果人本身对鬼怪没有任何畏惧,反而气势上比鬼怪更胜一筹甚至更凶,那么就算人并不会任何驱邪除妖的手段,也可以震慑住鬼怪,保下命来。 也正因为如此,历史上战功赫赫的有名将领,才会被民间当做门神贴在门上,以震慑鬼怪,让它们不敢进家门。 意外做了正确的事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的男演员对此并不知情,他甚至连回头都不敢,只敢在走廊上奔跑。 男演员旁边的房间就是综艺咖他们睡的房间,他赶紧冲过去疯狂拍门,想让这房间里两个人醒来帮帮他。 本来和安东尼睡在一间房的应该是个三线男明星,只是因为睡觉会打呼噜才把男演员换了,要和同样睡觉打呼噜的综艺咖一间房,这样就谁都不打扰谁了。没想到,竟然就此逃过一劫。 睡得迷迷糊糊的综艺咖起身,去开门:“谁啊?这么晚了,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道身影猛地砸进房间里,然后那人立刻回手将门关上又上了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抖得和筛子一样。 综艺咖当时就被吓醒了。 等他定神一看,竟然是本应该在另一个房间睡觉的男演员,顿时有点错愕的打趣道:“怎么跑得这么急,你是被鬼追着吗?” 本来只是一句习惯性的调侃表述,却没想到男演员真的点了点头,惊魂未定道:“和被鬼追也没什么差别了。安东尼,安东尼疯了!” 综艺咖一头雾水:“安东尼是挺疯的,但你也不至于说得这么直接?” 这人也在娱乐圈里混了十几年了,怎么还和个愣头青一样直接?之前和他一起在别的综艺里遇到的时候他也没这么愣啊,遇到什么刺激了? 看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综艺咖,男演员有点急的喊道:“不是!是安东尼真的疯了,还有老鼠,我房间里有这么大的的老鼠从床底下钻出来咬我,你看!” 综艺咖顺着男演员给他指的位置低头一看,就见男演员的腿上还流淌着血迹。 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是血液的味道刺激到了房间里的什么东西,竟然从床下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响动。 综艺咖下意识回头一看,就看到一只带着毛的爪子从床底下缓缓伸出,一双赤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还坐在床上的三线男明星顿时被吓得直接跳了起来:“卧槽!这是什么鬼东西!” 男演员则崩溃的大喊:“就是这个老鼠,它咬人啊!怎么你们这也有!” 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不对劲的男演员转身拉开门就跑,另外两人虽然还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人具有从众性,一旦看到别人在跑,自己也会下意识认为是有危险发生而跟着一起跑。 三人刚冲出房间,就看到从男演员房间里出来的一鼠一人。 安东尼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狂热和诡异的笑容,让他那张原本能看的帅脸也显得极度渗人。而他旁边人立而起的老鼠则有一米多高,嘴巴和爪子上还带着血迹,看起来极为凶残。 三人刚一对上安东尼的脸,就被吓得头皮发麻,只来得及“卧槽!”了一声,就拔腿狂奔。 从男演员房间和综艺咖房间里出来的老鼠,迅速追了上去。 安东尼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三人狼狈狂奔逃命的身影,面容上显露出一丝不屑,像是在瞧不起几人。 “蠢货。”安东尼不屑的嗤笑了一声:“看不清现状的家伙,明明只要信奉神,他们的所有梦想就都可以实现了,非要蠢兮兮的坚持那些过时的东西,真是老了,和安南原那家伙一样又老又怂。” 但很快,他的脸上又带着迷醉一样的表情,痴痴的笑了起来:“山神,山神哈哈哈!这个节目虽然蠢,但总算还有作用,让我见识到了神的伟大。山神啊,我信奉你 ,我祭祀你,请实现我的愿望吧。” “什么安南原,什么燕时洵,哈!我让他们瞧不起我,安南原的位置明明应该是我的,顶流应该是我才对!那些女粉丝真是瞎了才会喜欢安南原!” 安东尼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是气得情绪激烈。但画风一转,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有神在,安南原和燕时洵很快就会死在我的面前,要让他们的粉丝看看,他们的死相有多狼狈啊,到时候就算他们求我也没有用,我就等着他们被吓得尿裤子了。还有那个燕时洵,一个素人也敢在我面前这么狂,我要教教他什么叫流量为王,我才是顶流!哈哈哈!” 说着,他伸手打开了自己的分屏,笑着向分屏打着招呼。 “我亲爱的女士们,虽然有点晚,但还是希望你们能收看我的分屏直播。” “接下来,我要邀请你们收看,安南原和燕时洵,是怎么凄惨的死在镜头前的,说不定死之前还会被吓得痛哭流涕。顶流?千万粉丝?他们也配?” 安东尼的脸几乎扭曲,原本按照安南原的面容进行了微调整容的帅脸,现在竟从眉眼间透露出猥琐感来,眼睛更是到处滴溜溜的转,像是缩在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破坏了整张脸的帅气, 有订阅了安东尼分屏的粉丝们,刚收到开播通知进入了分屏,就猛然听到了安东尼这样的话。 原本的称赞和告白都被堵在喉咙里,粉丝们错愕的看着镜头下那张帅气全无的狰狞的面容,几乎不敢认这是之前把她们迷得七荤八素的那个安东尼。 而且他说出的话也和之前的温柔体贴完全不同,充斥着最恶毒的诅咒和谩骂,让不少成长环境很干净的粉丝立刻就有了不适感。 只有一小部分粉丝们还在力挺着安东尼。 但也有从主屏过来的观众,一看这个视角就认出了安东尼站的地方是哪,并且还从镜头的远处,辨认出了还在疯狂逃跑的几名嘉宾,和他们身后紧追不舍的巨鼠。 有反应快的观众们,立刻就将画面里之前在主屏里听到的惨叫声对应上了,意识到这就是那声惨叫声背后所发生的事,在以安东尼分屏的视角呈现了出来。 [我之前就说那个声音,很像是我经常在综艺里看到的一个明星的声音,原来是他啊……我的天,这是发生了什么?刚刚我在主屏听到的时候,配合着那满屏幕的红色鬼影,那真是太应景了,真的差点没把我吓死。] [有老鼠!是老鼠!你们看到追在他们身后的老鼠了吗,和之前看到的老鼠一模一样啊!] [所以不仅是安南原白霜他们在被这个怪物追,另外几个人也一样吗?我的妈呀,这个节目怎么回事,我看的不是旅游综艺吗?我是看错了吗?怎么变成了逃生节目?] [等等,有个问题,为什么那写老鼠不追安东尼啊,之前那个柔柔也是,她也没有被老鼠追。] [我来做合并同类项的数学题了。你提到的这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在晚上去过洗澡间,并且说他们被人偷看了洗澡。你们还记不记得,晚上嘉宾们睡觉之前,本来是在分食物当晚餐的,结果安东尼回来劈头盖脸就说有人偷看他洗澡还摸他,柔柔也是。] [啊?妈呀,那,那是不是洗澡间发生了什么啊?我倒是不相信真的有人会偷看他们洗澡,毕竟现在明星都爱惜羽毛,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我开始怀疑,那些偷看他们洗澡的,会不会是这些老鼠啊?] [那也解释不了为什么老鼠不追安东尼和柔柔啊,难道是因为看了他们洗澡吗?别开玩笑了,你当是色狼吗,还怜香惜玉起来了?况且要是论脸,我觉得只要那老鼠没瞎就应该去偷看燕哥洗澡!] [……那就会变成死老鼠了吧。你忘了燕哥的武力值了吗?之前规山的时候燕哥一手送走一个鬼朋友,忘了?真有人有勇气去偷看燕哥洗澡吗,就算最狂热的燕麦也只敢想想吧……真要做了怕不是直接被送走。] [我赞同是在洗澡间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两个人不被追的,你们有没有发现,柔柔和安东尼现在都不太正常。柔柔你们也都看到了,现在主屏的设备线还缠在她脚上呢,她一踢镜头我就心脏一颤啊,这镜头感晃得,比恐怖片名导演运镜都专业,效果可太阴间了,拍的还是真实的鬼,看得差点没把我送走。而且柔柔的手,刚刚我们不是分析说可能是被她自己啃成那样的吗?你们觉得有哪个正常人会把自己的手啃得都能看见骨头了,还在那笑的?] [我之前还觉得安东尼特别有礼貌又体贴,是个很帅的弟弟,还关注了他的社交账号来着。现在他是怎么回事啊?说的话听得我直皱眉。] [吓哭了,现在一共开了的三个镜头,主屏就不说了,我看了一眼就被吓跑了。安东尼的镜头现在诡异得毛骨悚然的,燕哥那个更是,看得我现在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头脚都不敢放外面,又闷又热快要被憋死了。] [完了,燕哥好像没有带手机的习惯,我们发的这些弹幕,他也看不到啊。这些嘉宾遇到危险的事我们也没办法告诉他,那怎么办?谁来救救他们?] [那就只能祈祷他们会往燕哥那边跑了吧……希望他们能碰到燕哥。] 燕时洵确实不知道此时嘉宾们遇到的危险情况。 他还警惕的站在山神庙正殿里,被四周缓缓动起来的壁画所包围着。 从那两名村民率先动起来开始,附近壁画上的人物全都接二连三的动了起来。 不论这些人物原本是在干什么,现在都打破了刚刚的静止状态,扔掉了手中拿着的东西、从房屋里跑了出来,冲着同一个方向跪拜在地上,狂热又恭敬的重重磕下了头。 燕时洵就像是误入了某种邪教现场,清醒得同壁画格格不入。 正殿的四面墙上从上到下直至棚顶,皆是壁画,画在上面的足有几百个人物,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如果燕时洵的猜测成立的话,这些用魂魄当做标记物“画”成的壁画,就意味着足有几百个人都处于被“神”掌控的情况下。 甚至从几个小时之前才见过面的两名村民也在画上的情况来看,很可能他们口中重视山神的整个村子,都已经被“画”在了画上。 燕时洵皱着眉眼看着壁画上的人物做出的动作,忽然觉得这画中的景象和地形有些眼熟。 因为良好的记忆力和视力,燕时洵还记得他们一路上走来大概的地形。 就算下着暴雨天又黑,看不清具体的情况。但是他还是从一闪而过的车窗外的风景,记得这附近有大片的农田和负责看守农田的稻草人。 虽然他没有看到村里的房屋,但是如果将农田的地形和此时壁画上的地形做比对的话…… 燕时洵皱着眉观察许久,愕然发现,自己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两者的地形,完全相同。 在发觉村民们很可能是用魂魄被记在了壁画上之后,燕时洵也不会天真的相信这些农田屋舍和山林,只是风景画一样的装饰。 如果这些农田和山林,都和被标记的村民是同一个目的,意在炫耀,那,那个存在所表达的意思会不会是—— 不仅村民们奉我为神,是我忠实的信众,就连这些山川土地,也都归我所有。我是此地,唯一的掌控者。 燕时洵突然锐利的目光立刻势如闪电般看向大殿正中央的神像上方。 那里,正是壁画里所有人物叩拜的方向。 浑身镀金的高大神像直抵棚顶,双手都拿着武器面目狰狞可怖,像是从前会被人们贴在大门上辟邪的门神像。 但和那些浑身正气的门神不同的是,燕时洵并没有在神像上察觉到任何巍峨不可冒犯的正气。相反,这神像即便浑身都镀着金散发着光芒,仍旧带着阴暗抑郁之气,像是之前一直躲在哪里长时间不出来一样,就连看人都是斜着眼看人,畏畏缩缩的令人作呕。 而在神像上方的棚顶,则用格外浓重艳丽的色彩画着一只浑身毛发的巨大动物。那是一只和老鼠类似,细看之下却又像是黄鼠狼的动物,浑身都覆盖着黄色的皮毛,身体肥硕巨大,表现在壁画上更是显得几乎和神像一般大。 那动物的周围没有像传统的壁画一样画着寓意吉祥的东西,而是用艳丽的颜色环绕着画了各种金银珠宝,钞票车子,甚至还有美女在上面搔首弄姿,极为现代。 如果不知道这是山神庙,还会以为是某种诈骗广告画来吸引人的东西。 之前没有看清,现在再看,燕时洵却觉得那动物的两颗黑黢黢的眼睛,像是一直在从高处看着整个大殿,并且时不时滴溜溜转两圈。 燕时洵的心里顿时有一股烦躁涌了出来,如果不是他知道现在他没有办法掐诀画符驱赶邪崇,他一定当场掐诀驱个神试试真伪。 但燕时洵并没有在大殿中停留太久,而是立刻抬脚向神像后面走去,准备去看那尊破旧神像的情况。 既然已经确定了正神已经出事,那现在的破局之法,就在与现在的“神庙”截然不同的另一面上。 所有被现在的“神庙”嫌弃的,很可能就是正神遗留下来的痕迹。 然而当燕时洵的腿刚要迈进神像后面的小空间,却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身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风向吹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移动的时候,带起了风。 他眼神一厉猛地转身,同时手掌势如雷电而出,直接扣向后面。 燕时洵干燥的手掌抓到了一团湿滑寒冷的东西,像是带着血液和雨水,冷得不像是正常人会有的温度。 然后,他狭长上挑的眼眸,微微睁大了一瞬。 ——站在他后面,甚至伸手向他的,竟然是一只浑身红色的稻草人。 正是之前燕时洵坐车经过沿途的田野时,透过车窗看到的那些扎在田野里的红衣服稻草人。 稻草人的帽子已经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完整的露出了它那张被雨水浇透了的白惨惨的纸钱脸,纸钱中将的方形孔洞被画成了血红色当做了嘴巴,现在也被雨水冲洗得掉色,像是一道道鲜血从脸上滑下,落进衣服里。 它的身上还背着一根从脑袋上面插进身体里的红色长杆,像是被贯穿了身体而死,又像是在背负着沉重的东西。 燕时洵很快就从惊讶中回神,他另一只手也快速伸出,直接将稻草人的另一只手臂扣住锁在的同一只手掌下,有力而沉稳的让稻草人无法挣脱,而另外空出的手,则用以防备着突然情况。 “山,神……” 稻草人没能从燕时洵的手里挣扎开,只能一遍遍徒劳的想要攻击燕时洵却又被他强力镇压。 就算暂时失去了法决符咒的能力,他也绝不是离了那些就什么都做不了的弱者。物理驱鬼?他熟得很。 问问那些已经被送进了阴曹的恶鬼们,他揍人疼不疼,呵。 燕时洵冷笑一声,半点不慌的同稻草人近距离的对视,想要从这突然出现的东西身上,找出与山神有关的蛛丝马迹。 而稻草人那双没有眼白的黑色眼睛,也直直的看着燕时洵,张开了它的纸钱嘴,声音嘶哑而空寂的喊着:“山,神……” “山神,诞辰……” 死气沉沉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大殿中,一层层重叠交融,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空寂回音。 像是所身处的,已不是人间。 明明燕时洵刚刚站在大殿里的时候,还没有看到稻草人的存在,但就在他走过来的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稻草人就忽然出现在了这里,并且还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脖颈。 燕时洵想起了之前安东尼说的有东西碰他后背的事。 那时他认为,是有东西想要触碰生人阳气。但从安东尼和柔柔的描述上来看,他们遇到的应该是黑色的、便于隐藏在黑夜中的东西才对。 燕时洵严重怀疑,那些是曾经听之前的委托人所说的焦尸。 但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浑身血红的稻草人,并不利于隐藏在黑暗中,应该不是安东尼和柔柔遇到的东西。 那这些动了起来甚至突然出现的稻草人,也是想要生人阳气吗?它嘴里说的山神诞辰,又是什么意思? ……等等。 燕时洵原本高速运转的思维忽然顿住了。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山神诞辰这个词。 几个小时之前,喝醉了的村民去嘉宾们那边看情况的时候,也说过他们要早睡好准备马上要来的山神庆典。 恐怕庆祝的,就是山神诞辰。 那个时间点,是明天。 燕时洵忽然明白了满墙人物叩拜的意思——恐怕,那些人物就是在庆祝山神诞辰。 但,是哪个山神? 正神已经出了事,不再能掌控一方土地山林的情况下,这些东西庆祝的……只能是邪神的诞辰。 稻草人还在努力的向前,甚至抬起了自己向下滴着血的脚,却被燕时洵眼疾手快的直接用另一只手抄起了它的腿,干脆利落的一掰。 “咔嚓!” 稻草人的一条腿应声断裂。 它的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任何的痛苦神色,而是像感受不到痛苦、本来就是不知疼痛的草木一样。 燕时洵看着被自己抓在手掌中的一条腿的断面,却挑了挑眉,眉眼间泄露出一丝惊讶。 ——被他握在手里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稻草。 而是有着血管和肌肉的、以稻草当做了皮肤,却已经没有任何温度,血液也不再流动了的死人腿。 甚至当稻草人的腿被掰断后,一股恶臭的味道立刻在大殿弥漫了开来,像是陈年死尸被水泡过之后散发的味道。 比家里不小心放坏了的肉食,还要恶臭几百倍,能熏得普通人当场呕吐出来,辣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燕时洵也在猝不及防之下,被这股臭味扑了一脸。 他立刻后退了两步,将手中稻草人的断腿扔在了一旁,然后没有一丝犹豫的立刻手掌下用力,直接将稻草人剩下的手脚全部捏碎。 当然,这次他重新掌控好了力道,没有让手脚脱离稻草人的身体散发出更浓烈的恶臭,只是掰碎了里面的骨头。 “咔嚓!” 几声脆响之后,原本挣扎着想要攻击的稻草人软软的瘫倒在了地面上,只能用没办法使上力气的手脚,不断在原地蠕动,试图爬起来。 却只是徒劳。 “山神……” 稻草人的纸钱脸上,鲜红的嘴巴咧得老大几乎到了耳根,但那双黑色的眼睛,却因为褪色而淌下黑水来。 像是哭哭笑笑,神色扭曲而复杂。 “山神,祭祀你啊,我的,神……” “谷子,在长,田里,没有鸟可以吃种子,没有人可以摘种子,谷子,丰收……” “还清我的债……” 稻草人不断蠕动着身躯,想要爬向燕时洵身后的镀金神像。 不断有声音从它的嘴里发出来,却混杂着欣喜和悔恨各种复杂的情绪,比起说话,更像是在哀嚎求饶。 在它的身下,一滩血迹从原地一路拖拽,见之触目。 而同时,像是被稻草人惊醒,原本壁画中专注而狂热的磕头向神像的村民们,也都慢慢停下了各自的动作,僵硬的转过脑袋,看向稻草人。 它们的神情各异,有的面露不屑,像是看不起稻草人的行为,也有人面露愤怒几欲发狂,好像自己信奉的神被羞辱了。 但也有的村民,脸上流露出悲戚和感同身受的怜悯,甚至掩面低泣,仿佛在说,他们的选择也是身不由己。 虽然燕时洵垂着眼眸在看稻草人从自己脚边向神像爬过去,但他一直都一心二用,关注着壁画里的情况。 在壁画动起来的第一时间,燕时洵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他不做声的凭借着良好的视力,在微弱的光线下将那些壁画中所有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 然后燕时洵发现,那些面色发怒或不屑或冷漠的,是他之前在改变了的壁画中看到的对家人施暴的青壮年,对妻子拳打脚踢的丈夫、不顾老人反对的儿子、和朋友们拉帮结伙不顾其他人劝阻一起上山的青壮年…… 而在哭的,在悲伤的,则是那些被施暴者。妻子,老人,甚至还有缩在母亲身边哇哇大哭的孩子。 这种不免让燕时洵有些诧异。 他原本以为,壁画上的人物既然在叩拜神像,那应该是后来取代了正神的“神”的信众。 但现在看,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是。 从壁画上不断变换和展示的场景来看,更像是原本有人并不同意家人的做法,却又劝阻不了,于是被牵连着一起被画进了壁画,信奉了“神”。 稻草人的哀嚎声还在不断响起,遮过了暴雨声,也遮过了其他细碎的声音。 在燕时洵看不到的背后,正殿的天棚之上,那只被画在整殿壁画的正中间并且接受着所有壁画人物叩拜的巨大动物,忽然间眼珠转了转,目光垂落在了燕时洵身上。 它满是横肉的毛脸上,咧开了一个恶意而贪婪的笑容,鲜红的舌头从里面露了出来,从尖锐的牙齿上舔过。 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试试这个过分聪明、甚至已经隐隐发觉了真相的魂魄,是什么味道。 而镀金神像原本怒视前方的眼睛,也缓缓转动,转而看向了同它相比太渺小的燕时洵,高高在上,像是在看一只蚂蚁。 神像忽然转动了一下手中沉甸甸的锋利武器,下一刻,在看向燕时洵的眼神中,目露凶光。 然后,神像动了。 足有六、七米高的神像站直了原本微微弯腰的身躯,做出了进攻的姿态,脸色狰狞如同发怒。神像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镀金斧头,蓄力十足,然后,重重落下,直冲着燕时洵站立的地方而去。 划破空气时发出的声音却被暴雨“噼里啪啦”的声音所遮盖,又被稻草人的哀嚎声完全覆盖,成为其他声音细碎的低音,不被人所发现。 满墙的壁画人物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有心软的妻子,已经偏过头去,不忍去看。而原本大哭的孩子,也被惊吓在当场,不敢再哭。但也有村民露出了兴奋的表情,甚至忍不住从原本跪地的姿势跳起来,欢呼雀跃着。 一直注视着壁画的燕时洵察觉到了不对,是什么忽然改变了壁画上的人物?它们刚刚是看到了稻草人,那现在呢,它们是看到了什么? 不等燕时洵细想,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嗑,哒!”的声音,像是神像摔向地面发出的声音。 燕时洵立刻条件反射的回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然后他就看到,在他的身后,巨大的镀金神像手持巨斧向他劈来。 他的整个视野,都被神像狰狞的脸占据得满满当当。 “轰——!” 第54章 夜雨野寺(16) 凌晨,本来应该是所有人安睡的时间,山神庙的地面却忽然剧烈的颤抖了几下,像是发生了地震,连桌面上的东西都摔落向了地面。 “轰——!” 数声巨响接连响起,闷闷的像是砸在人的心口上。 山神庙正殿旁边的小屋里,一直站在窗边向外看去的两名村民,因为这响声,兴奋得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是山神,山神降临了。”一名村民扶着窗框,兴奋得连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杀了他!山神大人,杀了那个不敬神的家伙!让那个胆敢夜闯正殿的家伙看看,擅自冒犯山神是什么下场。” 另一名村民哈哈笑着,虽然有雨幕和墙壁阻隔着,但他却像是就在现场一样看得一切都分明:“是祭神的时候了!山神大人啊,请看看我们为您献上的祭品,看看今年的收成您还满意吗!” 在两名村民身后,那中年男人佝偻着身体缓缓走到窗边,在行走间,他那张原本丑陋猥琐的脸,竟然一点点长出了黄色的毛发,变成了一张毛脸,头上也立起了两只毛发硬喇喇的耳朵。 他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也都渐渐长出毛来,佝偻的身躯也失去了人类的模样,原本早就在进化中适应了直立行走的人类双腿,变成了动物习惯于匍匐的腿型。 竟是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黄鼠狼。 那黄鼠狼动了动嘴巴,露出了一口黄渍锋利的牙,脸上的肉都被挤到一处,笑得狰狞丑陋。 “正好,明天就是山神诞辰,这些人来得正是时候。山神一定会满意你们为他准备的祭品的,你们的愿望,山神都会实现。” 那两名村民呼吸粗重急促,脸上带着狂热和期待。 “山神,山神!” “您最虔诚的信众,一直都在这里等待您为我们实现愿望!” …… 村民的声音被暴雨的声音遮盖,无法传到正殿。 而正殿之内,此时一片灰尘弥漫,看不清具体的情形。 原本铺在地面上光滑的瓷砖,现在已经被巨斧劈开,粗大纵深的裂缝一路蔓延到正殿门口,几乎要将土层劈裂。 而碎石和灰尘被激起飞溅,弥漫了整个正殿,灰蒙蒙的,看不到原本站在这里的燕时洵在哪里。 壁画上间或有几名人物在看到这一幕时,怔了怔,又像是在意料之中一样,露出了悲哀的神情,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高大的镀金神像缓缓直起腰,巨大的手掌提着斧头柄,用力将深深砍进了地面的斧头从土层中拔了出来,带出的碎石飞溅落在四周的壁画上,顿时一阵细碎的撞击声。 神像那双像是巨大无比的玻璃球一样的眼睛转了转,没有在灰尘中发现任何人的踪迹,于是满意的收回了武器,准备重新走回到神台上。 但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修长身影却忽然从灰尘中冲了出来,直扑向神像,落脚在神像缓缓收回的武器上,脚踩着斧头的锋利刀刃跃身而起,轻盈的落在神像粗壮的手臂上。 不等神像反应过来,那人就立刻借助着神像的手臂和肩膀作为起跳点,几个纵身就敏捷的直接跃上了神像头顶,身形稳稳的傲然站立。 那人线条锋利的俊美面容上写满了不羁的狂气,狭长上挑的眼眸中光芒灿灿明亮。一道鲜红的伤痕斜在他锋利的眉尾一直到眼尾,正是刚刚被碎瓷片迸溅到时所刮伤的伤口。 血液缓缓从伤口流淌而下,将他的眼尾染得血红一片,却更显得张狂肆意。 正是被神像和壁画中的人物都认为会死在这一击之下的,燕时洵。 他毫不在意的抬手擦掉了眼尾的血迹,让自己被鲜血糊得血红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手背却被染成血色。 燕时洵勾起浅红的唇,不加掩饰的嘲讽:“果然是邪神,山神庙里竟然会有这种东西,真是侮辱了山神正位的威严神位,呵。” “来,让老子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毫无廉耻的端坐在山神庙里接受信众叩拜。” 他嗤笑,眼带轻蔑:“出云见风雨,以身守山川——山神,你,也配?” 燕时洵站在神像之上,从高空俯视着山神庙的一切,高大而开阔,仿佛能一眼望到山川大泽的尽头。 而他俊美的面容肃杀,血红的眼角眉梢泛着狂傲的锋利。 他修长的身躯就像一柄刀,直直的插在神像之上,守卫着正邪之间的分明。 仿佛在他脚下,何止魑魅魍魉,就算是邪神—— 也杀得。 过于巨大的神像相较于燕时洵而言,行动迟缓而笨拙。它只觉得一个人从自己眼前跑过,再愤怒的举起武器想要攻击时,眼前却已经失去了那人的踪迹,只能不断在正殿中乱转着圈四处找寻,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它的视野盲区、踩在它头顶的燕时洵。 明明充满了力量和震慑力的高大身躯,却像是没头苍蝇一样慌乱得可笑而滑稽。 任由神像不断上下颠簸,燕时洵的脚却始终稳稳的踩在神像头上。不像是他被追杀攻击,倒像是他在驯服神像。 周围有注意到这一幕的壁画人物,惊呆了。 他们本以为山神是不可战胜的,他们的魂魄也只能永远被禁锢在这里,一日复一日的承受着痛苦,在煎熬中悔恨当年利欲熏心做下的傻事。却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够将神像戏弄得像是牲畜般狼狈,并且丝毫不畏惧山神。 这个人,这个人会帮他们离开这里吗? 零星几个壁画人物原本全然黑色的眼睛里,重新出现了光亮。 其中一名年轻妇人急切的跑到燕时洵视野范围内的壁画上,手指焦急的指着燕时洵的身后,比比划划的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想要告诉他。 燕时洵注意到了这个异常的壁画人物。 但还没有等他仔细看清楚这个人物想要传达的意思,天棚上色彩艳丽画出来的巨大动物,就被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气得毛发直立,原本就丑陋的毛脸全部皱在了一处,狰狞可怖,张开了嘴巴像是在尖叫着。 明明画在天棚上那个像黄鼠狼一样的动物没有叫出声音来,但神像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一样,原本乱转的身躯停了下来。 脚下神像的异常引起了燕时洵的注意,他没有怠慢,在失去了法决咒语的力量之后,他就将警惕提到了最高层级,一点风声都会被他注意。 ——邪神当前,他想要找到突破的方式取胜,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大脑和身体力量利用到极致。 燕时洵低垂的眸光凝固在神像身上,他浑身的肌肉紧绷,随时准备着做出反应战斗。 但神像却像是放弃了一样。 它一手拿着巨斧,一手持长枪,转过沉重的身躯,向后面的神台走去。每一步留下的沉重脚印,就是一声让大地震颤的闷响。 在燕时洵视觉死角的斜上方,壁画上的动物一直死死盯着燕时洵,观察着他的状态。 终于,就在神像缓缓高抬起腿,想要迈上神台时,倾斜的角度令燕时洵的注意力收回了一部分放在自己身上,重新调整肌肉保持平衡。 就在这一刹那,那动物大大张开嘴巴,嘶吼尖叫。 神像巨大的手掌猛然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举起手中的长枪,带着足有万钧的力量直接向自己的头顶刺去。 长枪刺破了空气发出破空的尖锐爆鸣声,裹挟着阴冷的风,直冲向燕时洵而去。 燕时洵意识到了什么。 他柔韧度极佳的身躯猛然向后仰起,高度骤然下降,堪堪避开了从自己眼前划过的长枪。 他迅速抬眸向自己的正上方看去,与那还在狰狞狂笑一副得手了的得意表情的动物,对视了个正着。 那动物的笑容一僵,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发现。 它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类死到临头了还有勇气和它对视,没有发抖求饶,没有像从前的那些人一样被吓得魂魄不稳,好让它找到机会趁虚而入。 反而,这个人的眼里都充斥着兴奋疯狂的战意,好像越是危险的境地,他就越是能酣畅淋漓的战斗,越是强大的对手,就越能激发他的兴奋。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他和对手的差距如何,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畏战的意思。就算对手是神,那么只要是邪神,他也会杀死在当场。 ——燕时洵的眼眸,明明白白向动物透露着这样的讯息。 从未见过这样疯狂的家伙的动物,在这样的眼神下也不由得颤抖了下肥硕巨大的身躯。 一个眼神就以十足的压迫感而让对手产生了畏惧心理的燕时洵,却并没有停留太久。 他在确认了自己头顶上果然是有东西,在为自己脚下的神像传递着消息、充当着神像的眼睛后,就立刻重新一个前仰,借助着力量恐怖的核心腰腹部,将自己后仰到几乎与神像头顶贴平的修长身躯,重新荡了回来。 而此时,神像手中的长枪也恰好在自己的头顶抡了一圈,却一无所获的重新回到了神像手里,没有碰到任何东西的感觉。 那长枪由金属铸造,从力道十足的惯力来看并非空心铸造,而是实打实的长达三米的金属长棍,两头皆是锋利的六棱刃,一旦被伤到,必定血流不止。就算运气好没有利刃伤到,被这上百斤重的长棍打一下,也绝非肉身的人类所能承担得住的力量。 但燕时洵却再一次完美的避开了神像的攻击,那长枪这次甚至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扫到。 两次攻击皆失败,那个生人还站在它的头顶上。感觉到了对方的轻蔑,神像被激怒了,大声吼叫了一声。 整个山神庙都颤了颤,像是在地震。 燕时洵却趁着这个空档,修长的双腿肌肉瞬间紧绷发力,下盘稳稳的站立了起来。 然后他敏锐的从神像手掌的动作轨迹中,判断出神像马上就要进行下一波攻击,长枪很快就会再次向他扫来,不将他从神像头顶扫下去不罢休。 原本燕时洵选择在之前神像手持巨斧弯腰攻击的时候,借助着神像的手臂肩膀直接落身在神像头顶,是因为在神像攻击他时,他并没有慌张,反而反应迅速的借助着神像与他近距离接触的瞬间,快速看清神像的构造,并计算出了神像大概的攻击力和会使用的攻击方式。 那个时候他就判断出,神像在力量十足的同时,也失去了敏捷的特性,无法进行太细致的动作,并且因为铸造神像的金属过于笨重,使得神像的动作迟缓,存在很大的视野死角。 在他失去了法决力量的现在,不适合以毫无防备法器和攻击武器的状态,正面迎击一个邪神足有数吨的攻击。 所以燕时洵才会直接跃上神像头顶,借助着视野死角来隐匿自己的身形,想要在这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看清神像的动作和攻击模式,借此找出神像的弱点,在适当的时机出其不意发起攻击。 然而,那个时候燕时洵忽略了天棚上一直没有动作的动物画像。 有了动物能从山神庙最上方俯视一切,充当神像的眼睛,神像转身不便、视野死角过大的缺点就被弥补了上去,相当于敌人有两个,不再利于燕时洵使用这样的战术。 如果他再继续站在神像头顶,只会成为对方的标靶,反而方便对方进行攻击,彻底落入了被动之中 于是燕时洵当机立断,抛弃已经无效的方法,准备化被动为主动,借助神像的力量成为自己的力量,主动出击。 他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处于低消耗的平稳中,呼吸声微弱得几乎被掩藏在神像发出的声音之下,融入雨声中,让任何东西都无法通过他的呼吸频率来判断出他的状态。 然后燕时洵的眼眸死死的盯住神像手中的长枪。 在他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视线中,神像手中再次高举起的长枪,变成了一帧一帧的慢动作,空气中也残留着运动轨迹,让长枪还没等抵达他的身前,他就已经提前判断出了长枪将要落下的位置。 燕时洵的身躯微微前倾,全身流畅有力的肌肉张弛有度,将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腰腹部和双腿上。 他就像是黑暗中顶级的掠食者,耐心而无声的专注注视着自己的猎物,等待着时机到来的那一刻。 终于,长枪接近了神像头顶,眼看着就要狠狠撞击上燕时洵的双腿—— 就是现在! 燕时洵眼神一厉,脚下的马丁靴直接一蹬神像的头颅,借力冲飞跃身而起。 散落在额前的碎发被空中高速吹刮过的风拢到脑后,露出他漂亮的额头和过分明亮锐利的眼眸。 而他的衣角被风吹起,猎猎作响。 像是从天而降的神兵天将,爆发出的惊人气势和狂暴力量,足以镇压任何魑魅魍魉。 燕时洵有力的腰腹部让他能够在空中细微的调整着身姿,他的双眸一直锁定着长枪,大脑飞速运转,从弧度与运动轨迹中计算着自己的落点。 腾空感并没有让他有所慌乱,他仿佛天生就应该翱翔于苍空之中。快速从身边吹刮过的风和失重的降落感,反而让他将激增的肾上腺素全部转化为了酣畅兴奋的战意。成为令对手颤抖恐惧的,比恶鬼还要凶残之人。 在头顶扫了空的长枪抡了个圈,在惯性之下重新向下走,呈现出将要回到神像手部位置高度的趋势。 就在这时,一直从空中快速坠落的燕时洵,借助着长枪下落后与自己近在咫尺的位置,直接伸出手毫不犹豫的握向长枪。 终于—— 燕时洵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稳稳的握住了长枪。 神像只觉得手中的触感忽然发生了改变,困惑的向下看去时,就正对上了燕时洵那张俊容。 燕时洵咧开了浅红的唇,似乎在向神像和神像头上的动物挑衅。 然后,他一脚蹬向神像的腹部,马丁靴坚硬的鞋底和神像金属的身体相撞,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燕时洵借力发力,他深吸一口气,双臂骤然发力,竟是直接从神像手中抢夺走了长枪。 重重落在地面上。 燕时洵从双膝弯曲卸掉缓冲力度的姿势中,缓缓站起身。 他手持长达三米的金色长枪背于身后,修长的身躯站得笔直,充斥着酣畅战意与狂气的面容毫无惧色,微微仰首看向神像和天棚上的动物,笑得肆意。 “现在,我们可以面对面的打一架了。” 他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傲然和嘲讽笑意,在瞬间安静下来的大殿里,掷地有声,气势锐利如乍破银瓶。 “怎么能攻击手无寸铁的柔弱之人呢,你有两柄武器,我赤手空拳,打起来多无聊。” 燕时洵笑得张狂:“现在你有,我也有,这才叫公平。” “装神弄鬼的东西,来吧,让我看看胆敢冒充山神甚至对附近村子下手的,究竟是什么阴沟里的东西!” 燕时洵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里一圈圈回荡。 张狂,却有足够支撑燕时洵张狂的底气和力量。 无论是怎样劣势的困境,燕时洵都从来不曾怀疑过他自己。 就算从他身上拿走法决符咒,拿走请神问神的能力,就算一层层将他所有曾经所学过的知识全部剥夺,他也从不畏惧。 ——身为人,能够震慑邪崇的,从来就不是那些外力! 而是他大脑里的思考,锤炼磨砺的身躯,和从来没有动摇过的意志。 从十几年前,他脚下的路就已经足够清晰和坚定。 燕时洵的眼眸明亮如刀锋雪光,好像哪怕有邪崇与他对视,都会被他割伤。 而正殿四周墙壁上的壁画人物,都被这接二连三打破常规认知的情形惊吓得目瞪口呆,愣愣的站在壁画中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有一些村民原本还兴奋的举手叫好,为神像助威,却没想到,神像不仅没有将燕时洵这个在他们眼里不敬神的外乡人锤死在当场,却反而被燕时洵夺了武器。 他们举向空中的手都僵住了,茫然四望,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人,也可以反抗神吗? 这一刻,许多村民心中“山神是无所不能的,只要反抗就会死”的观念,轰然倒塌。 长达十几年,一直笼罩束缚住了很多村民们的阴影,露出了裂缝。 从里面透出了光来。 而那个原本跑过去想要为燕时洵指明着什么的年轻妇人,在看到这一幕时,眼里的光愈发明亮。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所渴求的安稳结局,嘴边扬起的笑压都压不下去,泪水却违抗她心情的从眼里流了出来。 哭哭笑笑,全是苦涩。 ——魂魄早就没有了肉身,又哪里有泪水呢? 都是没有消散的执念和怨恨,化成了泪水而已。 神像似乎被这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情景惊呆在了当场,它愣愣的看着自己一只空荡荡没有武器的手掌,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天棚之上色彩艳丽的动物,也惊呆了。 那张狰狞猥琐的脸上怒气卡到了一半,呆愣着,反倒像是个滑稽的小丑。 从来,从来没有生人,不!就算是恶鬼阴差诸多邪崇,也从没有任何一个,能够从“神”手里,抢走“神”的法器!!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敢! 他是怎么做到的!! 半响才回过神来的动物被气得不轻,扯着嗓子疯狂尖啸,就连它巨大肥硕的身躯上,一层层肥肉都在颤动,状若疯癫。 燕时洵却完全没有被动物这副模样吓住。 从神像手里抢来的长枪在他背在身后的手里转了一圈,流畅而轻松的挽了一个枪花,丝毫没有因为长枪过长过粗的尺寸而受到影响。 足有三米长、几百斤的长枪在他手里,就像本来就是他的武器那样趁手。 “羊癫疯了吗?” 燕时洵低低的笑着,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的蔑视:“哦不对,我忘了,你不是羊。羊羊那么可爱还好吃,怎么是你这样东西比得上的。” 他扫视了一眼那动物,嫌弃道:“肥肉这么多,你是偷喝灯油的老鼠吗?又不可爱又不能吃。” 燕时洵扯开唇角,当着那动物的面,一字一顿的缓缓吐出加重过的音节:“废,物。” 那动物只觉得一股火当即从它的胸腔中直接烧上了脑子,烧得它理智全无,十几年来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养出的一身仿造出的威严,全部毁掉了。 它就像是偷穿神仙衣服的鬼物,披着衣服傲慢的走出来,因为那些不知道仙人长相的人们诚惶诚恐的跪拜而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就是神仙。 却不知道,假的就是假的。 总会有人来扒了它的神仙衣服,露出它肮脏的内里,将它打回原形。 在愤怒之下,那动物用尖锐的爪子指着燕时洵,冲神像尖叫着,让神像立刻将这个该死的普通人杀死在这里。 它好不容易挣来的一切,不能因为一个该死的普通人就被撕坏!!! 燕时洵却不耐烦的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向那动物问道:“你是哑巴吗?干嚎怎么也没有声音?不过这样也挺好,呵,要不然真是心疼我的耳朵受苦了。” 那动物被气得身上的毛发根根直立:啊啊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神像也重新动了起来。 接收到那动物的愤怒的神像不再有任何保留,手中的巨斧大开大合的劈向燕时洵,借助着从高处下落的力量,让巨斧的力量带有毁灭一切的压迫力。 没有任何物品,能够在这样沉重的力量之下还保存完整。 “轰——!” 地面再一次被劈开,碎石块崩落满殿。 燕时洵身姿敏捷的一跃身,并没有正面抗击神像这重重一击。而是趁着巨斧卡在土层之中,神像的手中没有武器可用时,挥舞起手中的长枪冲向神像。 “砰!” 长枪的棍身力道十足的打中了神像的脖子,让本就因为巨斧被卡住而弯腰无法移动的神像,顿时向旁边偏去了沉重的头颅,金属铸造的脸上流露出了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击即中,燕时洵立刻借着长枪的惯力迅速收回长枪,重新又开始攻击。 “砰砰砰!!” 接连数声敲击声之下,是接连不断敲击在神像脖子上同一个位置的长枪。 长枪在空气中粘连带起一片残影,分不清哪一下是哪一下的攻击。 而被没有停歇过的攻击打懵了的神像,一时竟然也无法找到时机重新拿出自己的武器攻击。 燕时洵不会给他反应的时间。 他是狂傲,但不是自大。 他很清楚如果单纯比拼力量的话,自己和对方绝不是一个量级。但对方却也因为获得了力量而舍弃了其他很多东西。 比如敏捷,比如速度。 这刚刚好是他的优势。 在之前燕时洵没有从神像手里夺走武器的时候,在力量上他是完全欠缺的。那个时候他没有贸然进行攻击,也正是因为此。 就算再敏捷速度再快,面对这个量级的敌人贸然上前,只会是找死。没有力量,没有办法站在同一个擂台上。 所以燕时洵才会从神像手里夺走武器,将神像的力量,变成自己的力量。 即便长枪几百斤的重量和三米的长度,都稍有拖住了他的速度,但这笔买卖非常划算。 只要有力量,加上足够的速度,再找出对方身上最薄弱的地方持续不断的攻击,依旧可以取胜! 连续几十下的打击在让神像的状态越发不好,甚至不自觉放开了拿着巨斧的手,想要伸向自己快要断裂开的脖颈想要拯救自己的同时,燕时洵的体力也在迅速消耗着。 大量的汗水打湿了燕时洵的衬衫,他能感觉到力量在自己身体里迅速流失着,每一束肌肉都在哀嚎颤抖着,心脏也开始不规则的突然跳动,在向他发出警告。 恐怕他的体力,很快就会达到极限。 但是…… 没关系! 汗水顺着额角流淌进燕时洵的眼眸里,他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注视着神像,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 这是一场耐力战。 比的,就是先是他嬴。 还是,神像先死。 “咔,嚓……” 一声轻微的金属断裂声,忽然在连续不断的“砰砰”敲击声中,被燕时洵的耳朵敏锐的捕捉到了。 一直遭受长枪击打的神像的脖子,竟然在这样迅猛的攻势下,裂开了一条细缝。 虽然和神像巨大的身躯相比,那道细缝小得可怜,但它却缓慢的扩大着,沿着神像的脖颈一路向下。 燕时洵浅红的唇咧开笑意,然后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长枪收回,第一次停下了攻击。 原本焦急的看着胶着战局的动物,纳闷的看向燕时洵,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是没有力气了吗? 它看着燕时洵脸上的汗水,在心里得意的想道:就算再怎么出乎意料,那毕竟也只是个生人,只要是肉体凡胎,就会累,就会有极限。现在不就是?果然最后赢的还是它们这一方。 原本心惊胆战的那动物重新放下了心,不再担心神像会被燕时洵直接斩首打断。 然而就在那动物刚刚放松的下一刻,神像慢慢转回头来的时候。蓄力已久的燕时洵却再次发起了攻击。 这一次的攻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重。 燕时洵不再保留自己的体力,他高高举起长枪向后,然后一把抡圆了直接攻击向神像的脖颈—— “咔嚓!” “轰——!” 神像的头颅竟然沿着脖颈齐根断裂,金属到达了承受力量的极限,在长枪之下,直接被打飞了出去,直直的冲向斜上方的天棚。 从早就被燕时洵计算好的角度飞向那动物所在的位置,在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后,直接嵌进了天棚之中。 那动物瞠目欲裂的表情被神像巨大的头颅击中,变得惊恐而痛苦,不断挣扎了起来。 而正殿之内,鸦雀无声。 只有零星的碎石砖块,从天棚脱落下来,砸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而燕时洵手中金色的长枪“锵!”的一声,拄在了在巨斧劈砍出来的深坑中。 他一手搭在长枪之上,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劲瘦的腰间。 正殿里刚刚被神像头颅飞出去而带起来的风,缓缓从他身边吹过,将他的衣衫吹卷起,露出结实流畅的肌肉一角。 有微弱的光从开了条小缝的正殿大门里透出来,照在他的身上,让他在一地狼藉的黑暗中,如此显眼,不可被忽略。 燕时洵笑得畅快淋漓,神情傲然的宣布道:“看来,是我赢了。” “所谓邪神啊,就算批了一层神衣,也不是神,只能是害人的恶鬼。”燕时洵微微仰了仰下颔,毫不加掩饰的表现出自己对那动物的厌恶:“人人得而诛之。” 满墙的壁画人物,就这样目瞪口呆的,看着在逆光中傲然挺立的青年。 他们愣愣的看着燕时洵,脸上的神色复杂。除了他们自己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也许是后悔自己早早听信了谣言,选择了这条路。 也许是悔恨自己没有早些反抗,竟然将山神当做是不可战胜之物而畏惧。 也有可能是怨恨,怨恨这个从外乡来的人什么都不懂,断了他的财路…… 但燕时洵并不在乎他们在想什么。 在之前站在神像头顶的时候,他就敏锐的发觉了,神像满身都披着战甲武装得完备,全身坚硬而看似没有弱点。 但是神像的脖子,却没有被任何东西保护而裸露在外,并且是神像全身最细的地方。 就算能动起来的神像已经超出了正常世界的范畴,但是,神像是有形之物,还是由工业下的金属所铸造。这在赋予了神像重达数吨的沉重力量的同时,也为神像添上了一个致命弱点。 ——金属的弱点,就是它的弱点。 只要他能够从神像身上最薄弱的地方下手,就能破坏掉神像。虽然不知道神像的完整性被破坏之后还能不能再动起来,但目前并没有其他更好的进攻方式。 所以燕时洵选择了在现有信息的支撑下,豪赌了一场。 没开盘就怕死的人,注定会输。 但他相信,自己能赢。 于是—— 他赢了。 彻彻底底。 不过这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 燕时洵放在腰上的手掌,不动声色的揉了揉肌肉,唇边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 他为了能够在空中成功跳向被计算好的落点,肌肉拉伤了。并且,几十次的攻击加上最后一次毫无保留的攻击,他现在已经处于脱力状态,手脚软绵绵的提不起来力气。 甚至他已经到了需要长枪来支撑着他的地步,如果不是有这个支撑点,他恐怕已经坐下了。 如果这个时候,还有任何东西有多余的战力来攻击他,他很可能就会因为避闪不及而受伤。 就在燕时洵警惕的看向周围,大脑迅速运转思考如何从正殿安全撤离的时候,一声沉重的闷响,忽然在正殿中响起。 “吱,嘎——” 竟是神像失去了头颅的身躯,在缓缓倾斜,倒向地面。 看方向,正是燕时洵所站的位置。 在估算了下这么巨大的神像倒下来之后所影响的范围之后,燕时洵的眉眼间染上了一丝无奈。 以他现在的体力,好像,慢得没办法及时撤离出这个范围了啊。 但燕时洵的无奈不会制止神像的倾倒。 无头神像依旧在缓缓的向下倒去,失去了头颅后,它就是一块不会动的巨大铁块,重达数吨。 燕时洵手扶着长枪支撑着自己已经脱力的修长身躯,仰着头,眼睁睁那片金色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双有力的手臂,忽然从燕时洵的身后伸来,揽住他的腰将他直接向后带去。 燕时洵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色竟然在视野两旁迅速倒退。而自己的腰间则被一双冰冷却有力的臂膀揽着,保护在一方结实的胸膛间。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脖颈旁边,有一道阴冷的气息落在自己的肌肤上,凉得他生理性的抖了一下。 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灰尘碎石四溅。 待燕时洵再重新定神看去时,自己竟然已经站在了正殿之外。 大开着的正殿门内,那无头神像,已经轰然落地。 从他的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 “为什么不跑,喜欢殉葬?” 燕时洵:滚。 第55章 夜雨野寺(17) 燕时洵原本还在疑惑是谁出手拉了自己一把,但当他听到声音的时候,就已经反应了过来。 是那个总是能看得他烦躁的导演助理。 他冷笑一声,抬手拍开了自己腰间的手臂:“滚,说的是人话吗?殉葬?你怎么不说是殉情。” 男人从善如流的放开了揽着燕时洵腰身的手臂,却没有让燕时洵从自己的怀中离开。 他低低的笑着,胸膛间带起一片震动。 就连靠在他胸膛上的燕时洵,都能感觉到后背上震动带来的酥麻感。 “要是我刚刚没能及时带你跑出来,可能我们就一起殉情了吧。虽然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情结要求,不过我下次会注意的。” 男人没有因为燕时洵过于硬的语气而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不过,我好像救了你,你就没有哪两个字想对我说的吗?” 燕时洵翻了个白眼,觉得他和这人绝对是八字不合命盘犯冲,然后抬手就想向后怼一手肘从这人的怀里站出来。 男人却像是早有预料一样,冰凉的手掌直接握住了燕时洵的手臂。 “你还有力气能自己站起来吗,明明刚才已经需要外力支撑了。这么倔?” “不劳你费心了。”燕时洵哼了一声:“刚才的事,谢了,我欠你一次。” 从实际上来讲,这人确实救了他一次。 虽然他刚刚也有其他办法可以跑出神像砸落的范围,但是受伤却是必然的。在这种危险未知的状况下受伤对他而言绝非一件好事,会拖垮他后续的战力,不足以应对突发状况。 但也正因为这人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所以相当于他和这人结下了因果。 要还的。 很麻烦。 燕时洵从不轻易与别人结下因果,一般能用钱或其它阴阳委托回应掉的,他都会果断的让因果形成一个闭环了结掉。除了他师父和张无病这种长时间的陪伴下因果无法算清的,这人算是他第一次没能及时拒绝得了的因果。 不过虽然不爽,甚至还保持着那股在看到这人时想要掐个驱鬼法决的潜意识,但燕时洵还是向他道:“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像是撞了邪家里进了鬼这种,都可以找我。其他需要我帮忙的也可以说说看。别误会,我是为了还清欠你的这一次。” 没想到男人听了这话,却挑了挑眉,原本冷得像是雕像一样的面容生动了起来,染上了一点觉得好笑的意味。 “那我觉得,这辈子应该还不清了……” 撞邪进鬼……他“家”的鬼,可能多得数不过来。 不过要是其他帮忙的话,他倒是很好奇的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和成长环境,才会养出这样一位与众不同的人间驱鬼者? 在他所度过的漫长岁月中,他见过无数人间的驱鬼者。但没有一个会像燕时洵这样,不是刻板生硬的遵照天地规则,而是有自己的判断。并且没有过分依赖于鬼神的力量,而是依靠着自身为人的力量,镇压邪崇。 从进入野狼峰地界开始,他就已经感知到这里的正神神位已然出事,走到山神庙时他就清楚,庙里所奉,已非此地山神。因此厌恶得连供奉神像的正殿都不愿意进,不想被脏东西脏了衣角。 道家的力量原本就源自天地大道。 当正神都已经因那种理由而殒身,此地就像是被污染了的土壤,被天地大道所厌弃,又怎么会回应借助力量的请求?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名为燕时洵的驱鬼者在这里会失去卜算符咒的力量。 只是他没有料到,当他站在正殿外的阴影里,原本已经做好破例进入正殿救人的准备时,却猝不及防的发现,燕时洵竟然在没有天地力量帮助的情况下,也可以狂傲却底气十足的应对危险。 青年从空中纵身跃下落在地面上时,他胸膛中冰冷了太久的心脏,竟然罕见的在停顿了片刻后,重新跳动了一瞬间。 燕时洵落地的那一下,仿佛是重重踩在了他的心上。那双明亮到锋利的漂亮眼眸,以不可阻挡之势,直接撞进了他的脑海中。 燕时洵……一个从来未曾有过的奇妙人物。 男人微微垂下眼睫,那双墨色浓郁的眼眸看着自己身前的青年,难得的出了神。 燕时洵并没有发觉男人在出神的事。 他在给出了自己的承诺之后,就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正殿中。 燕时洵也并没有在意这人说的话。 他之前遇到过很多人都是如此,一开始并不相信世上真的有鬼,也不将他给出的承诺放在心中,不过当真的遇到那些东西时,他们自然会来找他。 两人的交谈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 虽然还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但是有一个支撑点可以让自己依靠稍微休息,燕时洵的手脚已经慢慢缓了过来,从刚刚脱力的状态里走了出来,重新恢复了一点体力。 不多,但也足够他一个人不需要借助外力的站着了。 ——他实在是受不了和这人有肌肤触碰了!恶寒得他想抬手揍人。 于是燕时洵推开男人,重新迈开双腿向正殿走去。 殿门大开的正殿内,此时被砸得一片狼藉,到处是土块和灰尘,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但燕时洵还记得之前在壁画里看到的那个年轻妇人,一脸焦急的向自己比划着什么,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告诉自己的样子。 而且,那尊破旧的小神像,因为被镀金神像妨碍,他也还没嗯呢该来得及确认情况。 燕时洵的心中还存留着疑虑。 ——睡前第一次探查正殿时,就是因为那尊藏在镀金神像后的小神像发出了声音,他才会发现在镀金神像后面还另有空间。 而刚刚镀金神像在他身后想要攻击他的时候,也是因为一声磕碰声才他突然警觉。 当时事发突然,他并没有来得及细究。但现在想想,那两声似乎极为相似,都是石质神像磕碰在神台上时所发出的声音。 难道,是那尊旧神像在提醒他什么吗? 这份异常和疑惑,驱使着燕时洵准备再一次进入正殿。 “虽然我不应该阻碍你,但是,也许你可以回头看看?” 男人低沉正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燕时洵将要跨入正殿门槛的长腿一顿,心上忽然直觉性的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立刻转身,然后,眼眸微微睁大。 ——在正殿翘檐外的庭院里,竟然密密麻麻,站满了影影绰绰的红色鬼影。 暴雨如注,不断冲刷着中庭内老旧的青石板,水流顺着石缝流淌飞溅,在地面上不断溅落起水花。 而那些红色鬼影就站在雨幕中,睁着一双没有眼白的无神双眼,死寂而空洞的看向正殿的方向。 它们不发一声,也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只是安静的注视着燕时洵,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 燕时洵心下一惊,随即涌起一阵荒谬感,脖颈后也微微出了汗。 如果不是旁边的导演助理出声提醒,他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些鬼魂的存在! 但是不应该,就算他暂时失去了力量,可长久与鬼神打交道的肌肉记忆和潜意识直觉还在,怎么会半点都没有发觉这些鬼魂? 是暴雨阻隔了感知吗? 不对,应该问,是雨有问题,还是这些鬼魂本身,就有问题? 燕时洵抬起严肃了下来的眼眸,看向在暴雨中静静站立,不言不语的红色鬼魂们。 那些鬼魂察觉到了目光,也整齐而僵硬的慢慢扭转过视线,齐齐的看向这间院落里,唯一一个还在呼吸的生人。 上百道冰冷阴寒的视线,层层叠叠,落在了燕时洵身上。 也落在了燕时洵肩膀上别着的分屏镜头。 几十万蹲在分屏镜头前的观众们顿时被吓得浑身一抖,头皮发麻,不少人受惊之下更是直接将手机扔了出去。 [卧槽!!!这他么的都是什么东西啊!太吓人了吧。] [这些鬼看着得有好几百个了吧,都看过来,就算隔着屏幕我都有点受不了了,不知道就在现场的燕哥是怎么挺住的,太牛了。还有那个导演助理,没想到他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也这么强,就站在旁边动也不动一下。这要是换我,早就拔腿啊啊啊的跑了。] [谢邀,我在公司加班摸鱼,已经被吓死了。原本那个导演助理提醒燕哥的时候,我就全神贯注的看着屏幕等着看院子里究竟有什么,结果正好这时候我领导直接推门进来喊我名字,吓得我魂儿差点没了,嗷嗷啊啊的喊了一通,把我领导都吓懵逼了。他说要是对加班有意见可以直接提,不要偷袭吓他,他怕被吓死……难道我就不怕了吗!] [只要一想到这些鬼从刚刚开始,就这么一直站在外面看着燕哥,我人都不好了。它们也不出声啊!它们哪怕出个动静,就像刚刚在屋子里面那个神像一样都好,这么一声不吭的站在人后面也太吓人了,完全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发难。这么一回头看一下身后有没有鬼的感觉,太折磨人了。我现在已经缩在家里最角落的地方了,保证身后和两边都是墙不会站人。] [??前面的你竟然觉得之前在正殿里的神像还好?那你是真的勇(比大拇指.jpg),我看完那个,吓得连呼吸都忘了好吗,燕哥落地的时候我才忽然反应过来差点把我自己憋死,赶紧疯狂呼吸。] [啊啊啊啊啊你们竟然还讨论哪个不吓人!只有我一个觉得哪个都很吓人吗?一个雕像,竟然突然活了,活了!!!还会攻击人!那么大一个,看上去得有好几米高啊,我的巨物恐惧症这辈子都治不好了。] [我本来是被神像吓了一大跳的,但是,实在是燕哥太帅了(捂脸苦笑.jpg),跟着分屏镜头简直就像是3d电影一样,忽上忽下的实在是太刺激太过瘾了!一下就把我那股害怕劲给压过去了,感觉跟着燕哥没什么好畏惧的了,就算是神也杀得。那种酣畅感,绝了,就像整个天地都是我的一样,我这辈子没体会过这么玄妙的感觉。] [我算是半个入行人吧,前面的我听你的描述,你应该算是被燕时洵道友带得有入定的趋势了,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因为燕时洵道友的道心坚定,没有惧怕或者动摇,只是坚定的一往无前的冲杀,再加上你可能本身就是有缘人,悟性不错,所以你也被带得体会到了燕时洵道友的心境。恐怕当时燕时洵道友就是这样想的,神如果作恶,那神也杀得……心情复杂,我师父总说我太过于拘泥于有形之物,但大道无形。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师父说的是什么意思,在看到燕时洵道友的时候,我突然有点悟道了。] [啊?竟然还有内行人在啊?道长,道长你别走!孩子就想问问你们其他地方的神像也会动吗qaq。呜呜呜太吓人了,我觉得我这辈子不敢去庙里了,旅游景点的道观寺庙里不是经常会放一屋子大大小小的神像吗,有的还会画壁画。现在看了这个节目,忽然觉得那些壁画神像要是也会动……啊啊啊啊啊!!!] [笑死,这不就是旅游直播节目吗?带你领略自然风光那种,怎么,这些景点难道不好看吗?工作人员多卖力表演啊,又是在墙上动又是抡大斧头的,就连动物都在墙上努力表演什么叫恐怖,你还有啥不满意的?要什么自行车?之前那些说节目无聊的你给我出来,你看着今晚的直播再给我说,这无聊?这没意思?那我可就非要见识一下你的有意思是什么样的不可了,是能把人直接吓死的那种吗?] [……对不起,是我,之前说节目无聊是我年轻莽撞了,我收回这话。这节目,可太有意思了!(指能把人吓死的那种有意思。)] [哈哈哈哈,从上一期规山别墅就一直跟下来的老观众表示,根本不带怕的,我已经把节目当成恐怖电影看了。一旦你换一种视角,就会发现这电影拍得可太优秀了,我愿称之为国产恐怖电影之光,特别适合半夜一个人在家关了灯看,氛围非常到位。尤其是我家现在外面还下着雨,街对面牌匾的红光还照在我家窗户上,再看一看镜头里乌乌泱泱站在暴雨里的鬼魂……这氛围感,绝了,沉浸式恐怖体验。(偷偷扔掉手里抹了眼泪和鼻涕的纸巾,没人会发现我被吓哭了的事,计划通√,猫猫竖大拇指.jpg)] [前面的,把吓出来的眼泪擦干净,说话就是有底气啊?我认识你的id,你刚刚还在评论区说吓得直接跳起来拉上窗帘又赶紧躲进被窝来着,现在就说不害怕了?哈哈哈哈。] [恍恍惚惚,我刚刚哆哆嗦嗦的从被窝里爬起来,伸手去拿放在阳台上的纸抽想要擦眼泪,但又不敢下床,人已经在床上摆出各种姿势,伸脚又伸手整个人抻成了一条拼命去拿纸抽了,像个竹节虫一样老腰都快抻断了,就是死活不下床。刚刚那个神像动起来的时候,我被吓得已经克制不住自己了,心脏一直紧紧揪着,跟着分屏看燕哥上天入地,就怕他被那个神像伤到啊,尤其好多时候分屏都正对上神像和上面那个长得像老鼠一样的画像……太吓人了,大夏天我盖了好几层被子还觉得冷,在被子里发抖。] [你应该是被吓得血液都供应心脏了,是生物求生的本能吧,血液不流通所以才会觉得手脚发凉。不过讲真的,就算我知道应该是这个道理,但还是被吓得不行,苦笑,这玩意儿,是个人都遭不住啊。] [竟然没人说那个导演助理吗?他也太帅了!我之前一直没注意到他,就很奇怪,明明一堆人站在那,就他和阴影一样直接和环境融为一体了,根本意识不到他的存在。刚才他从后面把燕哥救走那一下,我的天!笑得我耳朵都麻了。] [我倒是从刚开始就因为燕哥注意到他了,燕哥好像看他很不爽,在车上的时候就一直互怼来着。我那个时候还纳闷,导演助理这个岗位都这么卷了吗?就算一直看不到脸,但这位的身材肌肉,我的天,这一看就不是个普通人啊!] [啊啊啊燕哥太帅了!太帅了!!呜呜我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成为了燕麦,燕哥真的太飒太酷了。你们看到刚刚燕哥拿着长棍直接就冲着神像冲过去那一幕了吗?我已经截图了,绝了这个场景!画面一边是高大狰狞的金色神像,一边是冲上去的战意酣畅的青年,身形渺小但气势却绝对压对面一头,周围则是壁画神殿这种民俗诡异的场景。一动一静,一明一暗,张弛有力。绝了!燕哥杀我!简直就像是游戏cg一样,我分享给我闺蜜她还问我这是哪个游戏公司新出的游戏预告,她看得心痒痒现在就想玩。哈哈!新游戏没有,新偶像倒是有一个,燕哥,nb!] [啊啊啊姐妹分享给我!我也想要!刚刚我看到那个场面的时候,被震撼到话都不会说了。我原本特别瞧不起那些说什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觉得太狂,人得谦虚低调一点,中庸才好。但刚刚燕哥真的直接打破了我的处事原则,我真的激动得热泪盈眶,在家攥着拳头为燕哥加油喊冲啊!真的恍惚回到了十年前的大学时代,那时候好像也是这样敢闯敢拼,什么都不怕,而现在我竟然已经被生活磨砺成这个模样了吗?真的不后悔成为燕麦,我从来没追过星,但是燕哥,真的是星星,引导我向前走,去打破自己给自己划定的界限,让我忽然就又重新有勇气去对抗生活了。燕哥连神都敢杀,我面对的只是小领导而已,怕什么,冲!] [前面的姐妹加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旅游综艺里的素人会莫名因为恐怖直播出道成为鸡汤型人生导师,但没关系!不会驱鬼的偶像不是好老师!不过,一个好的偶像确实能够起到正面引导作用啊,我看得都好心动,想加入燕麦了。] [笑死我了,别人家的偶像:哥哥唱跳特别棒!演技唱歌很努力!我家的偶像:会驱邪抓鬼,还会人生导师。] [啊这?这真是我见过最离谱的追星理由了。不过,算了……连鬼都有了,神像都会动了,还能有什么更离谱的了吗?沧桑.jpg] [呜呜呜你们终于肯发弹幕了,孩子快要吓死了!为什么刚刚燕哥在正殿里的时候不发啊?屏幕上空荡荡的,连个护体的弹幕都没有,我差点被吓疯,想要退出屏幕但整个人都被吓僵了,根本动不了,直到刚才你们发弹幕才感受到人气,终于缓过来了。] [咳……你以为我们不害怕吗?这不是被吓得没工夫发弹幕了吗,都忙着尖叫呢。我邻居小哥哥刚刚特别礼貌的敲了我家门,站在门口问我需要帮助吗,他听到我的尖叫声了。我都不敢告诉他我只是看了个综艺,还是旅游综艺……简直是社死现场,这么晚了还扰民,羞得我当场就像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是你啊,隔壁的女同志。我就是你邻居,其实我刚刚也被节目吓得够呛,正害怕呢就听到墙里有尖叫声,我差点以为是我家闹鬼了……] [……啊啊啊啊啊!!!对不起了姐妹们,我们火星再见吧。] [笑死,确定邻居小哥是老干部直男了,人家刚说完自己社死你就出现了,看来前面的姐妹要连夜打包行李移民火星了,姐妹走好,呼噜呼噜头毛怜爱。] [!艹!我刚从安东尼的分屏直播过来,他那之前能看到好几个特别大的大老鼠追着安南原他们跑,还有个嘉宾受伤了。没错!就和正殿棚顶上面画的那个动物特别像。本来都要绝望了,以为必死无疑,结果那些老鼠突然就跑了。我就说刚刚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不然那些老鼠不会突然间整齐划一全都朝着一个方向跑了,原来是燕哥直接把正殿给干了吗?燕哥nb!直接围魏救赵,从根源解决了问题。] [啊?什么老鼠追安南原啊,我不知道啊。因为特别不喜欢安东尼,所以我直接把他的分屏给屏蔽了,开播也不会通知我。我错过了什么?茫然。] [卧槽!还真是燕哥这边做了什么。我也是刚从安东尼那边来,安东尼疯了!跟着拍那些嘉宾被老鼠追的场面,还在那阴阳怪气的骂人。本来那些嘉宾都被逼到绝境了,眼看着那些老鼠因为安东尼的指路直接找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直接破门而入,嘉宾们都快要绝望了,那个叫白霜的都快哭了,结果那些老鼠突然都像是听到了什么一样停住了,然后转身就跑,那些嘉宾们才逃过一劫。我们这些观众一边和嘉宾们一起庆幸,一边还纳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然后就有人说可能是燕哥这边做了什么。结果我一来,诶嘿!还真是!] [傻眼了,不愧是看过上一期规山别墅的老观众,太了解燕时洵了。啊不对,是燕哥!燕哥nb!我宣布从今天起,燕哥就是我亲哥了!] [啊???其他嘉宾那边还发生了这种事情吗?我一直在燕哥的分屏看,都不知道。我马上去看看!] 随着观众们通过弹幕和评论区交换各自所知的情况,很快,大部分观众都知道了燕时洵和其他嘉宾们分别所处的情况,立刻互相跑到对面的分屏去看。 而燕时洵已经把他开了直播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眼眸紧紧盯着中庭里静立不动的红色鬼魂。他的浑身肌肉紧绷着,像是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状态。 暴雨中,两方静静对峙着,谁都没有动作。 许久,那些红色鬼魂竟然像是对燕时洵失去了兴趣一样,缓缓将目光重新转回,落在正殿深处,视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向上看。 燕时洵长眉一皱,忽然产生了一个猜想。 刚刚那个突然出现的稻草人,嘴里就一直喊着“山神祭祀”、“山神诞辰”,看来最近几天是山神庙的大日子。 在正常的山神庙,会举行庙会、游神、送祝福等,周围的村民都会带着孩子来参加,场面热闹。但此时山神庙里供奉的已经不是正神了,那来参加的,都会是什么东西? 可能是鬼魂,稻草人,或者其他的邪崇。 这样说的话,那这些鬼魂,会不会是来参加山神祭祀的? 既然为了祭祀而来,那么,祭祀的时辰不到,他们就不会有其他的反应,似乎也有可能。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燕时洵微微蹲下身去,从地面上随意捡起一块从正殿里崩出来的碎石,然后随手向中庭扔去。 碎石穿过了鬼魂们半透明的血色身躯,在地上弹跳了两下,落在远处。 但这些鬼魂却像是根本没有感觉一样,毫无反应的站在原地,继续用那双全然黑色的死寂眼睛,无声的落在正殿深处。 果然…… 确定了猜测正确性的燕时洵,缓缓放松了肌肉,转而顺着鬼魂们的目光看去,想要看看它们到底在看什么。 它们心中的山神吗? 然后燕时洵发现,鬼魂们在看的,竟然是正殿的天棚。 只是现在,原本在天棚彩绘下面的镀金神像已经轰然倒地,让之前看上去极有威严感的正殿一片狼藉的破败。 而天棚彩绘中的巨大动物…… 竟然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神位,看上去极为滑稽。 ……嗯? 燕时洵眉头一皱。 难道那动物是刚刚看镀金神像已经失败,所以趁着正殿里一片灰尘看不清的时候跑了吗? 他嫌恶的“啧”了一声:“邪神就算披着一层假皮也做不成正神,竟然跑了?没骨气的东西。” 燕时洵哼了一声,眼带着蔑视,直接踏入了正殿,向着原本是在镀金神像后面的空间走去。 壁画上的人物跑得一干二净,而家家户户的屋舍都关闭着门窗,看来是被刚才神像坠地那一幕吓得躲了起来。 只有一个年轻妇人还在壁画里,并且冲着燕时洵不断焦急的比划着什么,跟着他的步伐在壁画里的田野上一路小跑,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燕时洵察觉到什么,下意识转过头,就对上了年轻妇人的眼睛。 他一愣,随即就看到年轻妇人狂喜一般不断指着前方,示意他到那里去。 燕时洵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竟是那旧神像所在的位置。 在前面的镀金神像倒下后,后面的空间被彻底露了出来。 浑身灰扑扑的木质神像背对着燕时洵倒在了神台上,与镀金神像浑身披挂着冷兵器时代样式的盔甲,浑身都是肌肉和尖锐物品的好战模样不同,这尊木质神像即便是一个背影,都能让人感觉到安心,混圆没有棱角的线条流畅如流水,带着温暖的爱意,仿佛是滋养一切生命的水源那样,让人感到舒适和亲近。 即便石质神像本身已经破旧而落满了灰尘,灰扑扑得像是已经许久无人问津。 灰尘? 燕时洵眉头紧蹙,快步走了过去。 明明他第一次探查正殿的时候,还用手帕细致的为旧神像和神台清理过灰尘,怎么才几个小时,旧神像就又重新落满了灰尘? 他伸出手,想要将倾倒的旧神像扶起来。 然后,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在几个小时之前,旧神像虽然破旧不堪,连手臂和肩膀的线条都被严重磨损,身上也到处是灰尘和蜘蛛网,没有半点本应该装点神像的装饰和反复雕刻,但木质神像整体还是保持着完整的。 但现在,一道巨大的裂缝,竟然从木质神像脚下开始开裂,裂纹一路向上蔓延到了神像腰部,仿佛只要再磕碰一下,就会整个从中间裂开成两半。 即便是燕时洵也不免动容,落在神像身上的眸光微闪。 所以,之前在镀金神像从背后攻击他的时候,他听到的那声闷响不是错觉,正是旧神像倒在神台上发出来的吗? 是,想要提醒他吗? 既然山神庙已经出了问题,正神失位,邪神趾高气昂的占据神庙,就连镀金神像都成为了被邪神指挥的工具和武器,代表着神位已经被邪神操纵。 那会不会这尊旧神像,是已经出了事的山神,是这间山神庙名正言顺的主人?所以才会一再的想要提醒他,所以怀抱着善意的壁画年轻妇人才向他示意来找这尊神像? 燕时洵缓缓蹲下身,肃穆着的俊容带着对旧神像的敬意。 “虞舜有言,‘望于山川,遍于群神’。山神本就诞生于一方山水,保佑一方山川大泽风调雨顺,邪崇不侵,应该得到所被庇护之人的敬意和祭祀,这样因果才有所终结。但为何,您倒在这里,不再庇护您的子民,看着他们被邪崇入侵,甚至连您自己的神庙都被邪崇占据?” 燕时洵刻意放缓了声音,低低的向神像问着,像是期待着神像的回应:“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壁画,稻草人,鬼魂,焦尸……都是怎么回事,村民们又都去了哪里?他们难道就是那些壁画里的人物吗,还是其他那些稻草人,鬼魂?” 明明没有风吹过,但那神像竟然微微晃动了一下。 燕时洵耐心等待半响,都没有得到神像其余的回应。 他微垂下眼眸,看着木质神像圆润而慈悲的面容。 当年雕刻神像的匠人,该是怀着怎样的热爱和敬仰来雕刻他所信奉感激的山神,才会将神像的眉眼雕刻得如此细致,微微下垂的柳叶眉和眼睛间都是母亲一般的慈爱,神像上的细节也如此精细。 甚至,连山神自己都愿意在神位被夺、信仰被抛弃的遗忘时光中,安神于这尊神像之中,继续尽自己已经日渐微薄的力量来保护自己的孩子们,就连一个路过的外乡人,也愿意拼命给予庇护。 就算神像碎裂,也在所不惜。 燕时洵伸手将神像扶起来,然后细心的再次擦拭去神像上的灰尘与蜘蛛网。 “我带你从这里离开,不再与邪崇共处一室,如何?你失去的正义和神位,我来帮你夺回,你被占据的神庙,终究会重新回到你手里。到那时,你再继续作为山神,庇佑一方生灵。如何?” 神像不语。 只是从雕刻着眼睛的地方,落下一点木屑来。 像是神明落泪。 燕时洵站起身,想要将神像捧起。 却没想到,之前探查山神殿时可以轻松举起来的神像,此时重到不可被移动。 就像是,神像本身在拒绝离开。 “山神就算是死,也会死在自己的神位上,散尽浑身的力量和魂灵,重新成为一捧黄土,和山川融为一体,继续滋养一方土地。” 男人低沉而没有起伏的声音,忽然从殿外传来。 他站在正殿的门槛之外,背后就是暴雨和道道红色鬼影。 然而过强的气势却让他看起来不像是身处群鬼绝境,倒像是站在最前方,号令群鬼,莫敢不从。 “山神不会和你走的。” 男人看着燕时洵,漠然道:“她还有她自己想要完成的事。” “咔嚓!” 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撕破黑暗。 照亮了燕时洵在那一瞬间阴沉的怒容。 第56章 夜雨野寺(18) 路星星睡得正香的时候,直接被朋友的一通电话吵醒了。 “星儿啊!你可得救救我啊!” 刚一接通,对面的朋友直接一嗓子,惊得路星星手一抖,手机摔在了地面上误开了免提。 顿时对面连哭带嚎的声音响彻房间,差点把半睡半醒的路星星送走。 “星儿啊,你记不记得之前我和你说过的那个直播旅游综艺?就上次鬼山那事,不是还惊动了你师父他们好几个海云观的道长吗。这次,节目又出事了啊!” 那人和路星星关系很好,甚至亲昵的叫着路星星的单字,儿化音的“星”听上去就是多年的好兄弟。 路星星黑着脸,按着被吓得“噗通噗通”的小心脏,抖着手把手机从床下捞了上来,语气不爽的问:“啊,所以呢,这次又去鬼山了还是又撞了鬼?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倒不是,节目这次去了野狼峰,虽然也看见了鬼吧,嘶……我还真不知道一米多高的大老鼠和稻草人算不算鬼。”朋友嘟囔了一声,随即嚎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好像撞鬼了啊!” 野狼峰? 这个地名直接让路星星彻底清醒了过来,他下意识的看了眼窗外下了整夜还没有停歇的雨,原本不耐烦的表情也严肃了下来。 别人不清楚,但身为海云观弟子的路星星却很清楚,野狼峰,尤其是下雨天的野狼峰,绝非普通人能够进入的地方。 就连平素便擅长捉鬼除妖、有真本事的阴阳先生们,也都会绕着野狼峰走。 那是被天地厌弃的地方,愚昧和贪婪害死了守护一方的神明,从此那块地就在另一重意义上死去了。一切与天地四方诸神有关的手段全部失效,就像是一个密闭的金属盒子,屏蔽了外界一切信号。 无论是道士神婆,还是蛊师师公,都对那里谈之色变。 他有个马姓师叔,年轻时被请去解决野狼峰附近村子的事,却鬼门关走了一遭,要不是被当地的神婆救了一把,那就差点没能回来。 路星星还记得当时那位马师叔给他讲过的当年的故事。 请马道长去的时候,村民们并没有说出村子里的实情,只是支支吾吾的说村子里进了不干净的东西,害得人和牲畜都不得安宁,想请马道长去看看。 野狼峰有山神这件事,存在了几百年的海云观自然是知道的。 鉴于此,当年还年轻的马道长觉得有山神在,不干净又能不干净到哪去呢?也就应该是家里的长辈过身了却没舍得走这种事吧。 于是年轻的马道长欣然前往。 结果等马道长进了村子,才发现—— 好一招笼统概念大法!只要是邪崇,不管多强多弱都能算作是“不干净”。但,野狼峰附近这些村子的不干净,和别的不干净能是一个概念吗! 展现在马道长眼前的,是一幅堪称阴曹地狱的景象。 村子里每家每户养的牲畜无论鸡鸭牛羊,已经全死在了笼圈里,甚至不少靠着山脚和森林边缘的村舍后,还能看到死掉的野狼松鼠等山上的动物。因为死的太多没办法及时挨个处理掉,不少牲畜动物的尸体已经在散发着臭味,弥漫了整个村子。 村民们对此是习以为常的麻木,向马道长介绍道,本来第一天死了鸡鸭的时候,他们本以为是隔壁村子干的,也没想太多就把鸡鸭拿回家吃了。 结果不仅吃了鸡鸭的人全部中邪,等第二天的时候,附近好几个村子都发现了有死去的鸡鸭。 那些村子里不舍得浪费肉于是做了吃掉的人家,连同小孩到大人也都挨个中了邪。那些人佝偻着身体四肢蜷缩蹲在椅子上,不断啃着自己的指甲和手指,啃得血肉模糊还不罢休,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着什么,眼睛也乱转,谁想要靠近他们,就会立刻被他们伸出手爪挠出一道道血痕。 “本来是请了村里住在山上的一位神婆来驱邪的,没想到好多人竟然被火烧成了焦尸,那个死相……” 提到这,村长像是想起来了当时的场景,有些惊恐:“我们本来想去给那几个年轻人敛尸,却没想到那些焦尸,那些焦尸竟然活了,跑了!” “也就是从那天起,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说,他们会在晚上出门的时候撞见那些焦尸,也有不少人就这么消失不见,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村长叹息着摇着头,指着房前屋后的牲畜尸体向马道长说道:“从那之后,家家户户养的牲畜都死相凄惨,但我们又不敢吃,怕也中了邪,只能捡了拿去山上刨个坑埋了。结果这回,连山上那些动物都遭了殃,只要上山就能看到那些动物的尸体。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就这样放着。” “马道长,你是海云观的大善人,青年才俊,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呀……” 后面村长再说什么,马道长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他看着村长的脸,恍然觉得村长的长相竟然不像人,倒像是某种啮齿类动物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全纠结在了一处,显得极为猥琐而具有动物感。并且,村长不过而立之年却已经满脸皱纹,太阳穴深深凹陷,眉心发黑面色青白,刚刚他和村长握手的时候,村长的皮肤也凉得像是冰块一样。 这,这分明是死人了啊! 当年尚年轻的马道长颤巍巍的咽了口口水,就掐指想要算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他再次惊恐的发现,他的卜算能力竟然失效了! 就算他的卜算课业一向烂得被课业道长师叔揍,但也不应该一点也算不出来啊?怎么回事? “道长,道长?您怎么了,热吗?”村长看着马道长,奇怪的道:“说来也是奇了,明明现在看电视天气预报都不热,但我就是觉得热得难受,我家的人也都这么觉得,是不是那个啥,电视上说的地球升温啊?” 说着,村长极为自然的抬手擦了下额头。但那里却并没有汗,反倒是被村长擦掉了一块皮肤。 露出了下面已经黑红色的肌肉和森森白骨。 “啊!”马道长瞪圆了眼睛。 村长莫名其妙的看了马道长一眼,却并未有任何疼痛的表情,只是道:“道长也觉得热?那到家里来休息一下吧。” 在村长把自己的皮肤轻而易举就蹭掉后,马道长原本已经伸手摸向了道袍里早就画好存放着的符咒,想要掏出来对准村长,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明明是死人的面相和身体特征,却还能自然的走在太阳底下。 结果没想到,马道长竟然只摸到了一把纸灰。 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符咒全部燃烧成了灰烬。 这意味着,在进入村子的路上,就已经遇到了邪崇和攻击,这些符咒才会生效自燃。 然而他却完全没有感觉到,甚至连他自己的种种术法都无法使用。 马道长急出了一身汗,看着村长的眼神也带上了警惕。只是在力量全无的情况下,他不敢贸然引起村长的注意,只好先胡乱点着头同意了村长的说法,准备看情况行事。 去往村长家不短的距离里,马道长发现,不管是路过的村舍里的村民们,还是走在路上的村民甚至孩童,竟然所有人都面带沉沉死气。 只是有的人轻有的人重。 有的人已经连脸上的皮肤都完全掉光了,身上的关节也随着行走而往下“啪叽”、“啪叽”掉着烂肉和皮肤,走过的土路上全是他掉下来的黑红色血液烂肉,和泥土灰尘混合在一起,散发着恶臭的腐烂味道。 有的人甚至已经完全和血窟窿没什么两样了,就连眼睛也烂成了一团,血管缠绕着眼球凸出,半坠在眼眶外面,眼窝里则是个黑洞洞的血窟窿。 在察觉到马道长一直看过来的专注视线后,那村民眼球晃荡着向他看了过来,骂了句“没见过村里人吗?有病!”,就重新自顾自的向前走。 而其他村民,竟然都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好像正常人就该是这种长相一样,还互相打着招呼,打听着别家今年赚了多少钱,隔壁家又买了几辆车盖了几层小楼。 如果不是看他们身上到处腐烂的模样,这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村里闲聊八卦时光。 但,马道长看着这样的场面,却觉得一阵寒气,从脊背窜了上来。 “道长,到了,这就是我家,你先在这坐坐,我去井里给你抱一个冰好的西瓜来。”面对有本事的大师,有求于人的村长显得极为热情,扭头就去院子里去将早上放进井里、靠着井水冰镇的西瓜拉了上来。 马道长本来还对刚刚见到的场面心有余悸,对食物并没太多兴趣,听到村长的话也只是漫不经心的向那边扫了一眼。 然后,他就懵了。 村长在从井里拉西瓜的时候,竟然还拉了上来半截焦黑的手臂! 那手臂看起来经过严重的高温烧灼,已经完全碳化并且卷曲,五根手指像是鸡爪一样缩水粘连在一起,又被绑西瓜的绳子缠住,随着西瓜一起拉了上来。只是被拉上来的时候可能下面还有其他身体的部分,却因为力道过大而被拽断,发出了“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在井的半空中重新掉进了井水里。 村长极为自然的随手将西瓜上缠着的焦尸手臂摘了下来,重新扔了下去,还嘟囔着“怎么有虫子”,然后抱着西瓜回身,热情的招呼着马道长进屋子里切西瓜吃。 马道长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就说自己是要吹吹凉风,就一个人站在了院子里。等村长进了厨房后,他赶紧快走几步到井边向下看,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然后他倒吸一口气,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泡在井水中的,竟然是一具全身高度碳化的焦尸,站在井底时几乎与周围的黑色融为一体,只有井水反光的微弱光亮才能勉强看清这是个什么东西。 并且,那焦尸的嘴里竟然在咀嚼着什么。细看之下,像是一块人的大腿。 ——村长之前说,很多村民都在天黑时撞到了守在门外或在田里的焦尸,那些焦尸因为浑身黑色而与黑夜一致,让村民毫无防备的撞到了焦尸,然后,很多人就此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马道长情不自禁的“呕”了一下,然后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强忍着自己吐出来的恶心感。但胃里半消化的食物和酸水还是冲上了喉咙,在嘴巴里留下了一股难闻的味道,让马道长难受得不行。 似乎察觉到了有活人靠近的温度和阳气,那焦尸的脖子发出着“咔吧!”的声音,僵硬的抬头向井口望去。 马道长赶紧缩回露在井口上的身体,向后退了好几步。但没等他站稳,就察觉自己撞到了一个东西,小小的,像是小孩子的高度。 他下意识弯腰伸手去扶,怕自己把孩子撞倒了。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眶。 马道长:“!!!” 面色青白没有血色的孩子仰起头,用那双没有眼球的眼眶看向马道长,好奇的用冰冷而生硬的声音问道:“大哥哥也去找井里的哥哥玩了吗?那你的眼睛,怎么还在?” 马道长艰难的挤出个笑容:“小朋友,你的眼睛就是和井里的……哥,哥哥一起玩,才没有的吗?” 孩子点点头:“有一天我睡午觉起来的晚了,天都黑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睁开眼睛的时候,井里的哥哥就站在我头顶的地方,说他饿,就把我的眼睛拿走吃掉了。” 马道长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呆愣了片刻后赶紧追问:“你家大人呢?没有管你吗?” 孩子摇了摇头,很懂事的道:“我爸爸好像是欠了别人东西,只能去田里看着稻谷,不让谷子被鸟吃掉被别人偷走,这样等收成够了,爸爸还完了债,就可以回家了。妈妈说爸爸疯了,想要带我走,去城里,但走之前她去了一趟山神庙,就再也没有回来。” “爷爷说妈妈是说了对神不敬的话,所以神不高兴了,把她留下补作业了。也许等妈妈写完了作业,就能回来带我走了吧。” 孩子好像有些难过:“但我好像走不了了,之前和小伙伴去山上玩想要去隔壁山,我们怎么都走不出去。大黑说是因为我没有眼睛,他没有手,二丫丢了头,我们都不完整了,所以才走不出去。” 孩童的话里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然而以往听起来清澈纯真的声音,现在带着没有生机的死寂,说出的内容让人不寒而栗。 马道长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冻得他整个人连牙齿都打着颤。 正好这时,在厨房里的村长热情的招呼他来吃西瓜,马道长就神情恍惚的走了过去。 在接过村长手里的西瓜盘时,马道长忽然觉得厨房里有一股焦臭的味道。 他找了个理由待在厨房,一样样查验过去。在揭开米缸的盖子时,他才悚然发现,原来臭味来源于这里。 原本应该是白色的米粒间,夹杂着点点黑色,大小形状不一,像是松果掉下来的碎块。 但马道长却一眼就想到了井里的焦尸。 而当他打开放在一边的剩饭时,也发现了饭菜里竟然都是这种黑色的碎块。 村民,竟是在吃焦尸的碎块,并且直接对此一无所知,已经不知道吃了多久。 马道长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他掐指又试了一次,这次依旧是无功而返。他不由有些绝望——这种整个村子都已经不正常了的地方,他真的能够解决吗?不,应该问,他真的能够平安无事走出去吗? 年轻的马道长知道这绝非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于是打算想办法从这里离开,回到海云观后再请各位高功道长师叔们想办法。 他匆匆向村长告别,说自己要去周围看看情况,就火速离开了村子里面向外围走去。 沿途上,马道长还遇到了不少像村长那样长相变得动物化了的村民,或是高度腐烂的村民。家家户户都弥漫着各种腐臭味道,人死之后在阳光下曝晒产生的味道和肉块被水泡烂后的霉味交杂,恶心得令人想吐。然而村民们就生活在这样的臭味中,还习以为常。 村子里的屋舍门口则堆满着被咬穿了喉管死相凄惨的家畜尸体,无人处理,就这样暴晒在路边,间或还有几只从山上跑下来的野生动物的尸体,也一样瞪着死不瞑目的浑浊眼睛,浑身僵直发臭。 在提高了警惕之后,马道长还发现,就在那些房前屋后的阴影里,数具焦尸趴着墙静静的与黑暗融为一体,似乎是等待着夜晚的到来,再重新出来。 这个村子,已经没救了。 马道长绝望的想。 …… 路星星还记得马师叔将野狼峰的故事讲给他的时候,曾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要谨慎,无论做任何任务之前,都要仔细算过才能动身,一定要学好卜算功课。 并且最重要的,不要在下雨天的时候靠近野狼峰。 那是,神死道消之地。 所有学习到的术法符咒都会失效。 “喂,喂?星儿,星儿你在听吗?”那人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的从手机扬声筒里传出来,将路星星从沉思中拽了回来。 路星星的眼前晃了晃,才回神过来。 他看了眼窗外不断拍击着玻璃的暴雨,一边伸手拽过旁边的平板开始搜索起那档综艺节目,一边恶声恶气的道:“啊?不都说了不要那么喊我,我一个个男的你喊什么星,还儿化音,噫——恶熏熏。” “……你叠词就不恶心心了吗,你名字都是叠词,你在骂你自己吗?” 那人梗了一下,随即鬼哭狼嚎:“真的出事了,你要不帮我我就完了!” 路星星都没用多少时间,他一点进视频平台,就看到了实时人气top1的旅游节目“心动环游九十九天”,正是上次他朋友找他说过、他又说给了他师父,最后连海云观都惊动了,甚至一位早就不理俗务的老师祖都出手了的那档节目。 “你听我说啊星儿,我不是看那个节目吗,你上次不是告诉我节目不是剧本,是真有鬼吗,我就很好奇,就想看看这节目都能走什么路数,就一直蹲着看。然后今天晚上的时候,我本来都去打游戏了的,又被开播提醒叫了回来,结果我就听到好像有东西在我旁边让我许愿,说只要我信他他就帮我实现所有愿望。我那时候也是刚玩完游戏脑子不清醒,就直接说那行啊,你让我抽到个橙色道具我就信你。” 那人的声音带着哽咽,颤抖着道:“结果我这话刚说完,我游戏就真的开了个盒子,里面就是橙色道具啊!我当时差点没被吓死啊,本来以为是幻听开玩笑我就随口一说,怎么还真的实现了啊!这,这怎么办啊,我会不会惹到什么东西啊。” 听完朋友的絮絮叨叨的路星星:“……” 而这边,点开了的直播也正好加载了出来,节目的主屏直播开始播放。 路星星正对上一片血红色飘荡在空中的鬼影,顿时愣住了。 和他以往看过的综艺节目不同,这个节目的主屏镜头的角度极为奇怪,视角给的很低,像是在地面上,用仰角的方式拍摄的画面看上去是一间寺庙的中庭,暴雨噼里啪啦的砸在镜头前的青石板地面,溅起的水珠崩到镜头上,让视野模糊不清。 路星星能看到,镜头前竟然密密麻麻全是血红色的鬼影,他们的脚没有落在地上而是飘在地面上,安静而一动不动的站在暴雨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所有鬼影的最前方、镜头视野的最尽头,竟然还有两名活人。 其中一个身材更为高大的,路星星本来眯着眼想要看清这人的长相,却没想到刚一凑近屏幕就觉得眼睛一痛,像是那人是不被容许直视真容的一样。 他不由得“嘶——!”了一声,赶紧向后撤回来拉远了距离。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能抱着怀疑的心向一旁另一个身量修长的青年看去。 那青年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身上的衣物还带着破损,落着灰尘,而青年的额头上也有一道血痕斜下来,断在长眉和眼尾处。并且,青年看上去并不畏惧鬼神,明明他眼前就是这么多鬼魂,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慌乱,反倒透着冰冷的冷静,像是沉入了水底的刀刃。 可能是还没有从战斗的状态中彻底脱离出来,青年的气势锋利而磅礴,极为惊人,哪怕隔着屏幕也能让路星星因为这份气势而心脏颤了颤。 正常人……会有这种气势吗? 路星星有些迟疑,但还是抽出注意力回答朋友:“你看见路边的百分百抽奖送东西知道那是诈骗,为什么听到有人喊你许愿你就许了?你是傻逼吗?” 那人抽噎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他的话太有煽动力了吧,不仅是我,很多人都听到了!你看节目的评论区,好多人都说自己跟着那声音许了愿望,我只是许愿游戏道具,还有人许愿钱啊健康啊什么的,都和魔怔了一样,那声音就像能看透我们在想什么一样,我们后来对了一下信息,发现所有人听到的都是不一样的内容,正好是每个人最想要最焦虑的东西。” “要是有谁对一个穷得快要饿死了的人说只要信他就有钱,很多人都会信的吧。” 那人理直气壮的反驳了一句,又怂怂的道:“不过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所以这事对我影响大吗?我该怎么办?” 在听到很多人都许了愿之后,路星星脸色一变,直接划到节目的评论区。 果然,很多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路星星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直接不顾朋友焦急的喊声挂断了电话,转而打给了自己的师父。 “师父,我是星星,就上次我和您说过的那个节目,这次又出事了,他们在下雨天去了野狼峰……” 话没说完,对面就传来了一声叹息:“我早就知道了,已经和你师祖一起赶往野狼峰了。” 坐在越野车里的宋一道长以手扶额,觉得自己的电话快要被打爆了。 从燕时洵在深夜开了分屏之后,节目的热度简直是直线飙升,不少人都看到了山神庙里会动的壁画、攻击人的神像。被吓懵了的观众们回过神来,就立刻打给了官方热线和野狼峰景区,语无伦次的想要向官方求证。 而官方热线的接线员在短暂的懵逼后,立刻意识到就是上次在规山救援的那个节目组,于是立刻汇报并打给了海云观,想要得到海云观的专业意见。 毕竟壁画神像会动这种事……接线员也是第一次看到啊!也吓得快哭了。 但接到汇报的官方专门负责人,却当即从床上跳了起来,火速赶往海云观,和早就在看直播的时候发现出事了而做好了出发的海云观道长们,一起前往野狼峰。 虽然普罗大众一向认为没有鬼怪的存在,官方的宣传也一向是相信科学,但是某些事,都是真实存在,并且为官方专门负责解决这些事的负责部门所知晓的。 规山是,野狼峰也是。 在普通人幸福生活的背面,是很多人无声的守护,将危险压制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并且封锁消息,防止引起恐慌。 十几年前,野狼峰附近村子的所有人,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迅速消失,并且野狼峰的树木迅速枯萎,寸草不生。这件事就已经引起了官方的注意。 在当时亲身经历过野狼峰村庄的马道长讲述了村子里的情况后,官方负责人当机立断阻止了大量的人员前去搜山,想要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哪怕一个也好。 然而,当他们在海云观十几位道长的带领下走进了村子后,看到的,是一个噩梦。 ——村子的屋舍里,家家户户,都是焦尸。 那些焦尸的姿势各异,所在的位置也都不同,看上去好像是有人在睡梦中死去,也有人是在厕所旁边,在自家的院子里,在田地里……并且,没有一具是有挣扎过的痕迹,看上去都是毫无痛苦甚至自愿的模样。 焦尸已经完全碳化,全身都是黑色,皮肉紧紧贴附在骨头上严重缩水而弯曲,松酥得一层层像是成熟后炙烤焦黑的松果。 但这是人。 曾经也活生生的人。 不少人员当场就恶心得吐了出来,事后甚至不少人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一闭眼就能看到村子里焦尸的模样,心理都出了问题。只能让治疗师统一干预治疗。 宽敞的院子里还停着不少名车,村子里也有不少四五层的别墅在盖,家家户户都放着不少黄金钞票,看上去富裕而幸福。 然而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活人。 鲜明的对比,让这场面更加荒谬得诡异。 官方很快将焦尸都带走,并仔细在村子里取证调查,先是以恶劣连环杀人纵火事件来调查。 然而,那些焦尸已经完全碳化,有不少甚至以当年的技术,连查验dna都困难。但还是在法医的努力下,推断出这些焦尸应该是形成在不同的时间点,相隔最远的甚至长达数月,并且全都没有挣扎过的痕迹。 但最让法医诧异的是,这些焦尸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尤其是在关节附近,有大量碳化碎屑脱落,就像是这些焦尸在死后还动过手脚走路一样。但,怎么可能呢? 并且有一些焦尸的胃里,还有人的血肉存在。有一些是在生前吞进胃里的,已经半消化了的手指骨肉,但有一些却像是在死后吞下去的,不仅完全没有消化,还撑破了死后已经没有弹性的食道和胃袋。 在拿到法医报告,和早早从村子里逃出去的人的证言后,官方意识到,这确实并非人做下的案子。 而是,邪物作祟。 但当官方负责人以官方的名义广邀国内擅长此道的大师前来,想要解决此事时,大师们却接二连三的失败,甚至有几个还遭遇到了危险。 最后是一位从山海关外邀请来的堂口出马仙,取得了一点进展。 “不是人做的。” 那位德高望重的出马仙摇了摇头,叹气:“是此处的仙家作祟。我堂上的几位仙家也试图和那位仙家沟通了,也打了好几架,不行,甚至连那位仙家的真身都没有看到是什么。对面已经脱离了常规仙家的概念了,倒更像是神。我劝你不要再随意驱赶,把这里圈起来设为禁地吧。” “人,管不了,只有神才能管。不要让人再来这里了,把这里圈起来,然后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那位出马仙道:“说不定那位已经不在了的山神,会不忍心看你们这么愁苦,而自己想办法解决这里呢。” 当时听到这话的海云观道长,脸色都变了。 出马仙的堂上,供的皆是胡黄白柳,也就是一般人会说的狐狸黄鼠狼等动物。 这位请来的出马仙,则是黄家的,供的是黄鼠狼。 他既然说造成野狼峰这一切的,是一位仙家,而且还是神。 那就意味着,是一只动物……顶替了山神的位置吗! 不管当时参与此事的大师和负责人心中是怎样的惊涛骇浪,被山神换位作恶的事惊骇到失语,官方都迅速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并且将通往野狼峰的路全部封锁,不允许普通人进入。 这一封,就是十年。 这件事一直像一块大石头一样沉甸甸的放在官方负责人的心里,他想解决,却只能无奈的放置。 直到几年前。 野狼峰忽然又重新开始有草木生长,虽然只是低矮的灌木和杂草,并且依旧没有动物,但总归是在好转。 海云观探查后发现,野狼峰在平常竟然又恢复到了毫无危险的状态,那种术法全然失效并且能感知到邪崇存在的情况,只出现在下雨时的野狼峰。 就像是有什么存在,在冥冥之中用雨做了笼子,将野狼峰的怨恨和作恶的新山神,全都锁在笼子里,不允许它们肆意伤害生人。 海云观道长立刻想到了之前那位出马仙说过的话。 也许,山神会心疼生人愁苦忧虑,所以即便神位被夺,也要想办法解决。 野狼峰重新逐步开放。 并且,再次前往野狼峰的游客们惊讶的发现,在野狼峰上看星星,竟然如此美丽绚烂。 由此,野狼峰因为星空照片在网络上走红,成为了新的打卡地。并且几年间,从未出过事。 结果就迎来了节目组在这里出事…… 宋一道长偷瞄了一眼旁边生气的老道长,“啪!”的一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满脸痛苦。 乘云师叔这个徒弟是怎么回事?不是恶鬼入骨相吗?为什么去规山能去鬼山,去野狼峰又能走错路进了下雨的地方?这么倒霉,真的不是招鬼体质吗? 最重要的是——师父他很喜欢乘云师叔和这个徒弟,连带着看自己的眼神都很不对了啊! 老道长哼了一声:“你就知道和你入门弟子打电话,怎么不关心关心狗蛋他徒弟!那可是狗蛋唯一一个亲传弟子,你怎么当师兄的?” 马道长看着宋一道长一脸苦相,不由“噗”的笑出了声。 老道长立刻转头:“还有你,为什么不提醒狗蛋他徒弟不要在下雨天去野狼峰!” 马道长高呼冤枉:“燕师弟好像没看手机,我不是当着师叔您的面给燕时洵打了电话吗,没人接啊。” 车子一个颠簸,然后突然急刹。 车内众人顿时惯性向前倒去,噼里啪啦跌了一地,只有海云观的三位道长稳稳的坐在原位,马道长手里正在播着燕时洵分屏的平板,都还好好的拿在手里没有飞出去。 “怎么了?”官方负责人一下车,就看到车子停在了道中间。 再向前,地面上的干湿分界线如此明显。 车子所在的一方滴雨未湿,那道分界线对面,却是大雨滂沱。 司机惊慌回头:“我也不知道,我原本想开进去的,但是有一股特别柔和的力量把我挡住了,我踩油门都没用,只能停下来。” 老道长走下车,表情严肃:“看来,这是原本那位山神在拒绝我们入内……山神认为,里面有危险。” “可能,只能依靠狗蛋他徒弟了。”老道长叹了口气,有些担忧。 第57章 夜雨野寺(19) 在见到了山神庙正殿的种种诡异之后,燕时洵果断决定先返回到嘉宾们的住处,确认他们的情况。 并且,只有一辆车的嘉宾们在山神庙,其余两辆车和人都还未知情况。 一动不动站在中庭里,仿佛对外界并无反应的鬼魂们,让燕时洵开始怀疑这场暴雨的真实情况,到底是真的下雨,还是…… 借助雨水在阻隔着这些鬼魂。 如果真的是如此的话,那已经被邪神占领了的山神庙,恐怕是整个野狼峰最凶、也是一切异常最重要的节点所在。并且向四周辐射,恐怕越是远离山神庙的地方,才越安全。 因此,燕时洵需要立刻确认张无病等人的安全和位置,并且告知他们不要靠近山神庙的所在,在雨停之后直接穿过两座山之间的缝隙,远离山神庙前往野狼峰。 直到这个时候,不能靠着卜算问出嘉宾们的情况,一向习惯靠卜算来获取各类信息的燕时洵,才第一次发觉好像有个手机也不错。 “你的手机借我一下,我给张无病打个电话。”燕时洵本来不想和旁边这男人说话,但张无病等人的安全更紧要。于是他忍了忍,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暴躁,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量平和些。 但不爽的语气还是暴露了他。 即便燕时洵的情绪已经压到了尽可能低的幅度,但这一点情绪仍旧无法瞒过男人的眼睛。 男人缓缓笑出了声,低沉的笑声听在燕时洵的耳朵里带起一阵酥麻感,让燕时洵不太自在的下意识扭了扭脖子,总觉得这人刚刚在自己耳边说话带来的痒感还在。 “你现在,算是在请求鬼神吗?” 男人修长的双臂闲闲的环抱在胸膛前,高大的身躯站姿极为放松闲适,注视着燕时洵,笑着道:“我倒是不知道,现在的人间请神都如此粗糙了吗?就算是十几年前,也总还有一块糖才对。” 那种会在集市上贩卖的,一毛钱两颗的水果硬糖。草莓的,苹果的,带着人类工业制造出的廉价甜味,甚至当舌头卷起含在口腔中半融化的糖块时,还会被糖块坚硬锋利的表面割伤。 却是他千年来吃过的,唯一一块糖。 从他满心仇恨与愤怒的离开死亡的战场之后,第一次尝到甜味。 于是就连舌尖的细微疼痛和口腔里的血腥味,也显得那样珍贵。那锋利的痛感,和眼前男孩面无表情看过来的愤怒视线,是如此的相似。让他没忍住,一不小心就记住了那男孩的脸。 即便当时那男孩尚且年幼,俊美的容颜还没有完全张开,甚至嘴角还带着被父母打出来的淤青紫红,但却完全遮不住那男孩骨子里狂傲不折的锋利美感。 就算见过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鬼,世人在他眼里皆是枯骨皮囊,在那一瞬间,他也不由感慨。 ——这是一张足够俊美的脸,甚至可以预见到在这孩子长大之后,会斩获多少人的目光与爱。 而现在,当年在集市上碰到的那孩子,渐渐与眼前燕时洵的脸重合。 男人敛眉轻笑。 是你啊,原来你叫,燕时洵。 燕时洵看着男人忽然笑起来的模样,觉得莫名其妙:“借你个手机,和请鬼神有什么关系?糖,什么糖?” 他看上去会是在口袋里揣糖的人吗? 男人这才从刚刚的回忆中脱离出来,收敛了面容上稍稍泄露出的情感。好在因为他逆着光线而站,面容沉在阴影中,燕时洵并没有发觉他刚刚一瞬间的失态。 “逗你玩呢,你向我要东西,并不需要那一套繁琐的流程。” 毕竟,是他等了千年才等到的理想中的人间驱鬼者,还有十几年前的旧识在。 男人像是刚刚回神后没有听清之前旁边人说话的状态,再次向燕时洵确认道:“你想要什么?” 许愿吧。 我和里面那只肮脏污秽的老鼠不一样,我非邪神,也无欺瞒。你许愿,我就会给你。 无论那是什么…… “手机。” 燕时洵“啧”了一声,看上去对男人逗他还浪费时间的事颇为不满,直接不耐烦的伸出手掌向男人:“我要想给张无病那个小傻子打个电话。” 男人:“…………” 看到男人不说话,燕时洵有些奇怪的扬了扬手,向他示意:“谢谢。” 男人:“…………” 他难得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是先问燕时洵为什么拿着这么好的机会,却许了这样一个微小到不足一提的愿望浪费机会?还是问燕时洵为什么要向自己借手机,给别人打电话问平安? 但最重要的是…… 他没有手机。 男人微垂着眼眸,注视着燕时洵伸到他面前的手。 这是足够漂亮的手,骨肉匀称,手指修长,手掌的纹理清晰,上面一道道的筋脉却让手掌看上去绝不弱气,血色的擦伤更让它充满了力量感。 也就是这双手,刚刚从邪神手里智夺了武器,手持长枪将邪神打得仓皇逃窜,身姿有力又漂亮,看得他无法抑制的将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一转不转。 燕时洵:“?” “你这也是在逗我?”燕时洵假笑,额角隐隐有怒气聚集,阴沉得要命。 男人沉默了一瞬,随即不太好开口的抿了抿薄唇:“…没有手机。” 燕时洵被气笑了。 他干脆利落的收回手掌 ,转身就向后自顾自的走去,一副不想再理男人的模样。 男人难得露出了理亏的心虚表情:“你可以换一个,除了手机,我能做到比这个多更多的事情。” 燕时洵冷笑:“不了,你自己在这逗空气玩吧。” 说罢,燕时洵就迈开长腿,直接敏捷的从山神庙正殿的翘檐下利落翻身出去,顺着旁边建筑的屋檐就快速大步跃到了对面,将男人远远的甩在正殿门口。 男人似乎有些无奈,注视着燕时洵远去的背影半响,直到燕时洵的身影在视野尽头消失不见,他才收回视线,转而冷漠的看向一旁的正殿。 一片狼藉和灰烬之中,已经看不出正殿最开始的辉煌和庄严,只余下仓皇逃窜后的原形毕露。 男人厌恶的皱了皱眉,声音冷然:“身为神明,不仅要慈爱,也要严厉,一味的回护庇佑你的子民,只会让他们认不清天地的本质,被邪崇迷惑。” “你的失位,是你必然的因果。” 即便暴雨的声势震天,但却依旧无法盖掉男人的声音。 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的一直传到大殿深处,空寂森严回荡。 从尘尘霭霭的灰烬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 安南原觉得自己和安东尼绝对是不对付! 先是公司非要让他带上这家伙不说,现在这家伙又这样,充满了攻击力而且看上去人都是疯的!这是要人命啊,回去之后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和公司说,这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新人,他不带了!退圈都无所谓,他不想再看到安东尼那张糟心的脸了! 安南原边疯狂疾跑在山神庙里,边剧烈呼吸着,胸口因为缺氧和血液加速流动而梗得酸涩发疼。 但他一刻都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回头向后看去。 “安,安南原,我不行了!我跑不动了。”旁边的白霜跑得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看着随时就能够昏倒过去一样。 不仅是白霜,旁边的几个嘉宾同样在苦苦支撑着。除了常年练习跳舞而保持了高强的体力的安南原,和一直参加综艺节目早就习惯这种追逐模式的综艺咖,这种疾速奔跑对于嘉宾们而言都是一种近乎极限的消耗,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腿脚已经受伤了的男演员。 安南原看着白霜这副模样,咬咬牙怀抱着一丝侥幸,偏过头向后看去,希望能够看到身后追赶他们的老鼠已经离开的场面。 但显而易见,那是不可能的。 不仅是三只巨大的老鼠在后面紧追不舍,远远落在后面的,还有一个用分屏直播对准了他们的安东尼。 和嘉宾们的狼狈模样不同,安东尼看上去闲庭信步,完全没有急躁,反而像是狩猎动物的猎人一样,脸上带着恶劣的笑意。 “看看,看看,这就是你们平时喜欢的偶像明星吗?”安东尼轻蔑的指着安南原的方向,对着自己的分屏镜头问道:“看看他们现在的丑态,难道你们还喜欢他们吗?就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被你们喜欢呢?” “明明又老又丑,却偏偏占据着公司大把的资源和人脉不放,不将机会交还给我们这些优秀的年轻人,低劣得令人作呕。” 安东尼冲着自己的分屏镜头露出一个刻意的笑容,用他平时招牌式的礼貌语气道:“不过现在姐姐们都已经认识到了他们的丑陋,还不算晚。真正谁能够问鼎娱乐圈成为顶流偶像,相信姐姐们心里都有数对不对?” 还是之前被他的粉丝们所喜爱的礼貌又磁性的声线,仿佛只要他说出口就能将人迷得团团转。然而说出来的内容,却是如此的恶劣又丑陋,让不少蹲在安东尼分屏前的观众们愕然也愤怒。 [天啊……我闺蜜昨天才和我安利了安东尼,说他是一个有礼貌又帅气的弟弟,能够体会到被小奶狗追着夸的快乐。但,就这?就这???呕,哪里来的疯狗来恶心人啊。] [不许你这样说我家哥哥!我家哥哥已经很努力了,都是燕时洵和安南原的错,没听到我家哥哥说是安南原挤压了他本来应该有的人脉和资源吗?要不是公司眼瞎一直去扶持安南原,我家哥哥会到现在还不是顶流吗?还有燕时洵,他是个哪里来的十八线,竟然还欺负我家哥哥,抢哥哥的镜头,他们难道不该死吗?哥哥做的对,支持哥哥!] [……前面的妹妹今年上高中了吗?乖,少追星,快去睡觉,明天还得做作业呢。没想到连安东尼都有死忠粉了,他不是还没有出道吗?真可怕,他家怎么和邪教一样?] [我觉得安东尼自己就挺邪的,你没看到安东尼刚才的脸吗?那是人类会有的脸?别开玩笑了,那简直像是动物的脸啊!他是不是中了邪啊,之前看还算正常的脸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而且正常人会在镜头前说这种话吗?会看着老鼠追着同伴还哈哈大笑说风凉话吗?] [我不关心安东尼,我只关心白霜姐姐!我的天啊,好心疼,你看姐姐的脸都煞白煞白的,这怎么撑下去啊,万一掉了队被那些老鼠咬到怎么办?会不会有鼠疫或是其他的病菌,好不卫生啊。看着好担心,燕哥呢,燕哥不是会保护所有人吗,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前面的,我觉得在担心病菌之前,比起病理类,你大概应该先担心些物理类的问题,比如这一米多长的老鼠一口咬下去,你家白霜姐姐的头还在不在。虽然你们都说南方老鼠大,但是我身为一个纯正的南方人,从来没有见过一米多高的老鼠。对不起,我只见过比猫大的老鼠,没见过比人还大的,而且你们刚才没看到那老鼠的牙吗,和小刀一样连门板都直接咬穿了,刚刚安南原他们把二门锁住又拿凳子什么的抵住,结果那些老鼠“咔嚓咔嚓”就咬穿了。恕我直言,这已经脱离正常老鼠的范围了,别是成了精的吧?] [确实,我小时候听老人说,如果动物活得太久长得太大,就已经成精了,不能惹,不然会被报复的。现在这个场面……唉,只能说希望他们脱困吧,我已经给官方打了电话了,希望他们能及时救援。] [可能很多人都这样想的,怪不得刚刚我给官方热线打电话的时候是占线的状态。不过这样也好,人多力量大。还是希望燕哥能来救他们啊啊啊啊!我现在恨不得从屏幕里面钻出去敲爆安东尼的脑壳,他怎么这么讨厌,我觉得他和老鼠长得一样恶心!] [对!燕哥的分屏是开着的,你提醒我了,我们可以去他的分屏上刷弹幕,这样他就能看到消息然后赶回来了。] [……前面的一看就不是燕麦,燕哥不怎么看手机的,他的分屏只用来直播,除非导演催他,要不他从来都不管理弹幕和评论区的。而且我刚刚去燕哥的分屏直播看了,他那边的情况比这边还危急。会动的神像和壁画,你敢信吗?] [啊啊啊啊那些老鼠快要追上他们了!怎么办怎么办!呜呜还有个面熟的嘉宾好像是做演员的,他的脚还受伤了,跑不了多远,这可怎么办啊。] [卧槽卧槽!!!这是老鼠??你他妈的管哥斯拉叫老鼠???啊啊啊啊不行我不敢看了,天啊……] “白霜!” 眼见着白霜越跑越慢,甚至马上就要后面逐渐追赶上来的老鼠咬到肩膀,一直关注着周围同伴们情况的安南原情急之下大吼了一声,然后瞬间爆发出力量直接一手将白霜拽了过来,和众人一起直接向旁边的山神庙偏门拐去。 稍微跑得快些的两人正焦急的站在偏门旁,等最后几人一通过,就立刻将金属偏门“砰!”的关上,正好将外面眼看着就要跑过来的老鼠关在了门外,然后抖着手将大门上了锁。 直到此时,听着外面老鼠“吱嘎吱嘎”挠着门的声音,几人这才猛然松了一口气,脱力一样软软的倒了下来,瘫坐在地面上。 “我的天啊……我们,我们竟然还活着。”中途睡眼朦胧被拽醒的三线男明星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有种死里逃生的虚脱感。 “不能放松警惕,外面的老鼠还在挠门,万一他们像之前那次破门而入就完了。” 安南原顾不上询问白霜的情况,他焦急得出了一身汗,恨不得此时燕时洵就站在他旁边,这样他好可以向在他看来无所不能的燕哥求助。 但是现在,燕时洵并不在这里。 他们只能学会依靠自己。 “对了,外面的安东尼不是开着直播吗。”安南原忽然眼前一亮,有些兴奋的提议到:“那我们也可以看他的直播,这样就能看到他们在干什么了。” “好主意。” “既然是安南原你提的,那你看吧,我们都实在累得没有力气了。” 安南原虽然不满几人推诿的态度,但危机当前,他也顾不上和他们扯这些没用的细节,直接打开了手机进入视频平台,看到了安东尼的直播。 金属的偏门外,那些老鼠正在奋力挠着门并且不断用牙咬着,金属偏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被凿穿。还有一只老鼠并没有一直守在偏门前,而是眼睛来回转了两圈,直接人立而起窜上了偏门的屋檐上。 这一下,吓得安南原直接爆了句粗口:“卧槽!” 这只老鼠看上去是准备另寻它路,直接从房檐上蹦进偏门后的小院子里啊! 安南原也顾不得再看手机了,赶紧招呼瘫坐在地上的几人起来,一起继续跑出去。 是他们想的不周全了,只顾着老鼠会在地面上奔跑,忘了它们还能从上面走,以为关了门就暂时安全了。没有燕哥在,总觉得做什么事都心里又没底计划得又总是不够周全啊,燕哥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我跑不动了。”那位相比之下年纪大了几岁的实力派男演员苦笑着,向安南原摆了摆手:“你们走吧,我这个脚之前就被老鼠啃伤了,也没处理过伤口,现在跑得这么剧烈,恐怕就算是能跑走也会失血休克。别管我了,带着我对你们来说也是累赘,我就在这听天由命了。” 安南原眼神震动:“赵哥,你……” 但不等安南原想出解决办法来,却忽然感觉到一阵柔和的力量从自己所站立的土层之下升起,温柔的包裹住了整个院子。 而手机屏幕上,在安东尼的分屏直播里也能看到,那只原本想要借助着房檐爬进来的老鼠,竟然像是被一道看不到的力量所阻隔一样,无法再前进一步。 那老鼠愤怒的尖叫着,用牙不断撕挠着空气,仿佛在和什么做斗争。 然而那股力量柔和却坚定,一心挡在老鼠前面,不让那老鼠进来。 无意间瞥到这一幕的白霜目瞪口呆:“这,这……” 但马上,她就想到了之前规山别墅时附身在她身上的袭霜。那时也是如此,明明是未知的存在,但就是给她一种和其他鬼怪不一样的柔和与温暖,仿佛那个存在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来,而不是伤害他们。 “赵哥,你也别说这话,也许我们有救了。” 在其他人疑惑的目光下,白霜将自己的发现和上一期节目自己的经历,都概括的精简和其他人说了一下,并且给出了自己的猜测:“你们有没有觉得身上忽然暖和了不少?明明刚刚才被雨水浇过,但刚才那一下就像是太阳照在身上一样,忽然暖烘烘的。我觉得那不是错觉,那是什么存在在保护我们。” “怎么可能?” 综艺咖将信将疑,并不太相信白霜说的鬼附身经历:“白霜你是太害怕了,才在这编故事的吧?” 毕竟他虽然来参加了这档节目,但却完完全全是奔着涨粉和关注度来的,至于鬼神之说,他也只是以为节目组是上次遇险后为了逃避责任才编出来的借口。 没看之前滨海市官方都说了吗?不是遇见鬼,是在山里遭受了歹人袭击才会出事的。 白霜哼了一声,没搭理综艺咖,只是拽过和自己有相同经历、又都和燕哥一起经历过夜晚别墅花园危险的,一起准备去偏院里寻找关键的东西,就像上一次燕哥找到女鬼袭霜的东西,从而带着所有人离开规山一样。 她一边回想着燕时洵曾经做过什么,一边在偏院的角落等地方到处寻找可能是那股柔和温暖的力量保护他们的原因,并且试图像燕时洵那样找出关键的线索而解决困境。 在推开偏院里那间破破烂烂,看上去马上就要倒塌了的小屋之后,白霜看到在屋子的破旧木桌上,堆满了一堆受潮发黄的纸。 安南原大致翻了下,但因为那些纸已经有些年头,又受潮受腐保存不完好,所以并没有敢太用力,怕将那纸撕破了。 在手机微弱的亮光下,两人凑在一起,勉强的辨认出了上面的字。 “斯有山神,起于大泽,归于群岚,草木生灵共仰……居于野狼峰,泽被山川,使风调雨顺,诸邪莫侵……” 因为用毛笔写出来的字有不少都被水泡的模糊,安南原很费力的才一个个读出上面的内容。 “这些好像是地方志那种东西,可能是介绍山神庙和野狼峰历史的吧。” 安南原总结道:“意思是说这里有个山神,对村民和动物什么的都特别好,保证他们有食物吃,天气又好,秋天里麦子能多产好多,所以这些村民和动物也特别感激山神,于是就在几十年前一起集资建了这个山神庙。” “山神?”一直生活在城市,对山神是什么都不太了解的白霜有些茫然,但听名字她也大概猜出了这是个神,并且听上去是个可以信赖的好神。 “那,帮助我们的那个,会是山神吗?”白霜向安南原问道:“对啊,这里本来不就是山神庙吗?” “话虽然是这样……但最起码我见过很多人家都会对家里的族谱很重视,各个地方的地方志也会有专人管理。为什么这里的介绍,会像破烂一样堆在一个杂物间里被水泡成这样?” 在安南原话音落下的时候,两人明显看到了他们面前的宣纸上,竟然洇出一片水渍。 并且那水洇在纸上,竟然马上就将一片墨字模糊掉,就像是想要抹消掉这段历史一样。 与此同时,几名嘉宾都感受到了从外面传来的“咔嚓!”一声。 竟然是金属大门,终于被老鼠啃穿了一个洞。 而之前包裹住众人的柔和力量,也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了一样摇摇欲坠,随即破碎。 众人重新感受到了从身边穿堂而过的冷风,刚才的温暖不复存在。 几个瘫坐在地上的嘉宾们赶紧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边惊恐的看向大门,边跑向安南原白霜他们所在的屋子。 在慌乱的情况下,人总是会下意识寻找掩体,哪怕明知道连金属大门都会被啃碎,那木门更是毫无胜算。但有一道门掩护,总归让人安心些。 几人缩在门后瑟瑟发抖着,透过门上破了的玻璃看着外面大门不断被撞击而形成的凹痕,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破门而入。 终于,“哐!”的一声,金属大门倒地。 几只老鼠目露凶光,脸上的肌肉狰狞,齐齐对准了几人藏身的小屋,发出了愤怒而兴奋的嘶叫声,仿佛在得意它们的胜利。 综艺咖面露绝望:“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要被老鼠吃了。这他么的到底是什么?入侵物种吗?从别的国家传进来的巨鼠?” 没有人回答他,每个人都紧紧的盯着老鼠,心脏忐忑着生怕老鼠真的破门而入。 然而就在这时,几只老鼠忽然齐齐一僵,然后转头看向背对着小屋的方向,好像听到了某种召唤。 几名嘉宾正纳闷呢,就见前一刻还满脸凶残的老鼠,竟然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到嘴的肉,齐齐转身向后跑去。 嘉宾们的神色顿时陷入了茫然。 而门外的安东尼也是。 “欸?你们要去哪里?你们不是神派来完成我的愿望的吗,现在那些人还在,你们怎么能走!” 安东尼愕然,随后陷入了暴怒:“不许走!我命令你们,不许走!” 然而无论安东尼说什么,那些老鼠都只是用赤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就毫不犹豫的跑了。 好像在说:命令我?你是什么东西? 连屋内的几人看了,都不由得在心里笑出了声。 但很快安南原就反应了过来:“不对,那些老鼠不会是毫无缘由的跑的。” “理由的话……”白霜看着手机上燕时洵分屏的直播,迟疑着将屏幕展现给众人看:“应该是这个。” 屏幕画面上,燕时洵站在高耸的正殿之中,四周皆画满了壁画,上面的人物眨眼弹动,犹如活物。 但就在这样悚然的画面之中,燕时洵的却手持金色长枪,直接将那高达数米的神像直接斩首,气得天棚上面的彩绘动物仰天吼叫,像是在叫着同类前往汇合一样。 “仔细看的话,这上面画的好像和追我们的老鼠有点像。”白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会不会是燕哥那边把这只老鼠逼到了绝境,老鼠才不得不找同伴来援救,所以我们这边的老鼠才全跑了?” “这样说来的话,应该是燕哥从源头解决了问题,直接解了我们的困境。” 白霜有些发愣:“燕哥,竟是又一次救了我们。” 但几个心情大起大落之后的嘉宾们,已经没有心情去细想这些了。 他们直接脱力的坐在了小屋的凳子上,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安南原在反应过来之后,惊喜道:“是燕哥,没错,这种情况下也只有燕哥能救我们了!” 他喜上眉梢的打开自己的社交平台,用死里逃生后的激动心情迅速编辑了一条动态,发了出去。 @安南原:忘了领燕麦徽章了,抱歉,我以后一定会记得在燕麦的标签下面签到。另外—— 燕哥,我永远的偶像!!! 深夜看到这条动态的粉丝们:??? 论当自己的偶像连续为另一个人疯狂打call,粉丝们是什么心情。 还能是什么心情,宠着呗,谁让这是自己家哥哥,自己选的,亲的。偶像的偶像就是我的偶像! 况且…… 不少对综艺节目并不感兴趣,而没有看过“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不知道燕麦燕哥都是什么意思的粉丝,在搜索了一圈,看到了燕麦们发在标签下面的分屏截图后,红着脸保存了。 咳,这么又酷又帅的小哥哥,喜欢也不亏嘛。燕时洵是吗,好的!从今天起也是我的偶像了。 …… 燕时洵本来以为当自己回到嘉宾们休息的地方时,会看到一片熟睡后的黑暗。 却没想到,远远的他就看到那一整排屋子,全都亮起了灯,还有交谈的声音传出来。 “刚刚你跑得太快,我没来得及说。” 男人从燕时洵后面的风雨连廊里,闲庭信步的慢悠悠走过来,缓缓开口道:“我去找你,就是因为这些人被老鼠攻击。” “我们住的床下面,有老鼠。” 燕时洵眉头紧蹙:“是你的床,不是我们的床,主语分清楚,不要说得好像我和你睡在了一张床上面——你是真的没有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吗。” 老鼠? 燕时洵快步走过去,但还没有靠近,就已经听到了从那边传来的惊魂未定和夹杂着哭腔的声音。 如果只单纯是老鼠的话,会把他们吓成这样吗? 燕时洵的心中冒出一个疑问,然后几步走到了灯光之下。 “燕哥!” 本来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而很戒备的安南原,在看到是燕时洵的时候,表情一下变得惊喜起来,并且隐隐松了口气:“燕哥你终于回来了,这下,我们就安全了!” “你们……”燕时洵本来皱着眉想要问什么,但一抬眼,就看到了几间没有关门的房间里,嘉宾们的状态都十分差劲,好几个都脸色苍白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而其中一个男演员坐在床上,正满头大汗的弓着腰处理着脚上的伤口,看上去状况很不好,身体已经虚透了。 这甚至都不用卜算,燕时洵就知道他们刚刚经历过一次生死劫难并且堪堪脱险。 什么老鼠能做到这种份上? 因为走得太早而没有见到那老鼠的燕时洵,不免有些愕然。 安南原则赶紧掏出了手机,给燕时洵看安东尼的分屏直播截图,并概括的向燕时洵说明了一下刚才的情况。 “我们不是带了止血的东西吗?”燕时洵皱着眉看了眼那边的男演员,他的脚腕伤得似乎有点重,包扎了伤口还是不断有血液渗出来,并且红中带黑,看上去极为不祥。 “在车上。”安南原摇了摇头:“因为之前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并没有把所有的食品药品都带下来,只带了些基础又轻便的东西。现在车停在外面,我们刚刚才被老鼠追过,不敢出去。” “我知道了,一会我去拿一趟。” 燕时洵略一思索,将所有被惊吓到的嘉宾们聚拢到一起,将自己今晚的经历并没有隐瞒的向所有人做了说明,然后道:“我们已经误入了不应该进入的地方,但绝非没有离开的可能。所以希望各位能够记住一件事。” “我在这里,你们就不会有一人会被抛弃在这里。” 身姿修长的青年站在灯光和黑暗的交汇处,神情肃杀而凶狠,像是一柄守在阴阳界限的刀,会撕碎所有扑过来的恶鬼。 然而他的语气却是如此认真而真诚,让听到的人都不自觉的愿意相信他。 “世上没有镇不了的鬼,哪怕是神做了恶,都应当场诛杀。” “只要各位相信自己能够离开,那就一定能和我一起离开。” 燕时洵的声音,掷地有声。 “因为我们是人,而鬼神,赖人言。” 嘉宾们都愣愣的看着燕时洵,一时失声。 第58章 夜雨野寺(20) 原本嘉宾们都被接二连三的险情吓得失魂落魄,也有像综艺咖这样在脱险之后憋了一肚子怒气的。 但这些极端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汇聚到一处,向节目组发难,就被燕时洵的话震得消散得荡然无存。 综艺咖看着燕时洵那张比他所见过的所有娱乐圈人士都还要俊美的面容,一时之间表情怔愣,刚才的满心愤怒忽然就都被安抚了下来。 他本以为只有他们几人遭遇了巨鼠情况凶险,却没想到,燕时洵所遇到的情况比他们危机百倍,光是听燕时洵简要的描述,就已经听得他冷汗津津。 综艺咖心里默默想象了下,如果是自己在那种情形下,恐怕会当场吓得崩溃吧,更别提什么直接让正殿壁画上的老鼠陷入危机而不得不叫走同伴,从而救出其他嘉宾了。 况且,作为节目导游的燕时洵并没有放任他们不管,而是在察觉到异常的第一时间就去探查情况了,刚刚燕时洵说的话听上去也不像是说谎,他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真不真诚还是能看出来的,何况燕时洵看起来有底气极了。这样的话…… “我知道了。”综艺咖叹了口气,在几名新嘉宾中率先冷静了下来:“既然我们已经在这了,那再坐在这怨天尤人也没有用,雨下得这么大天又黑,当时不过山而是找个地方歇脚确实是理智正确的做法,山神庙会有这么多诡异的东西是我们谁都想不到的,这不怪节目组和燕大师。” “既然目的是要平安离开山神庙,我们在这方面都是业余的,是应该听燕大师的指挥。燕大师你就说吧,有什么需要我们干的。”综艺咖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别的不会,力气还是有的,绝对大师说什么做什么。” 旁边本来想要吹燕时洵彩虹屁,结果就差两秒钟就被综艺咖抢先了一步的安南原:“……” 他缓缓转过头去,怨念的看向综艺咖:燕哥第一吹,本来应该是我才对—— 综艺咖莫名其妙:??看他干嘛?他脸上有花?之前在综艺上遇到安南原好像不是这么活跃的性格啊,现在是怎么回事? 白霜却瞥了眼综艺咖,幽幽说道:“之前还说燕哥的决定不对,现在连大师都叫上了,啧啧。” 综艺咖脸一红,假咳了一声:“此一时彼一时嘛,那时候我不是,咳,坚定的相信科学吗。” 在几名嘉宾说话间,他们之前紧绷着的情绪也慢慢缓了过来。而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之前不自觉高高悬着的心脏,也才落回胸膛里。 [我的天,刚刚燕哥说的话你们听到了吗?呜呜呜燕麦狂哭,燕哥真的太太太太帅了!!燕哥也太帅了,有他在好安心啊。] [是的!刚刚他们被那些大老鼠追的时候,我是真的以为这下死定了,边哭边给官方救援热线打的电话,接线员问我话的时候,我都哭得直打嗝。没想到一转眼,燕哥竟然直接来了一招围魏救赵,把那些大老鼠全给引走了救下了他们。这操作是真的看呆我。] [前面的姐妹,你坐下。这都是燕哥的基操哈哈哈,你要是看过上一期就知道了,我都快要被吓死了,结果燕哥直接一顿操作把他们全给带出来了,我没想到的事,燕哥全都想到了,看得我一愣一愣的。从那之后我就悟了——跟着燕哥走就行。所以你们在弹幕“啊啊啊”的时候,我虽然也害怕,但其实也还行,哈哈。] [艹!我好生气啊!安东尼到底是哪来的,我刚刚看他的分屏都要被气炸了,下期节目能不能不要请他了?请问安南原的经纪公司是煞笔吗?就推出这么个东西出来还想着出道?你们一直在燕哥的分屏看,不知道,安东尼刚才直接跟着那些老鼠跑了!现在也不知道是钻进了个什么地方,黑漆抹黑的什么都看不清,偏还有特别吵的声音,听得我耳朵疼。] [emmm……我要是告诉你,就安东尼这样的,还是他们经纪公司下一批里主推的呢。你别看他现在看着傻,镜头扫不到的地方他的嘴可甜着呢,哄得公司女高管觉得他还是个人才了。不过,什么叫跟着老鼠跑了?钻老鼠洞了?] [预测燕哥的分屏马上就会涌进来一大批观众了,我也是刚从安东尼的分屏逃难过来的。诶妈呀吓死个人,前面的那个跑得快,只听到声音没看到画面不知道,他那根本就是和老鼠一起跑去了个坟里!我的天,那光线本来就暗,分屏镜头又自动补光了,结果镜头扫过去,好家伙!就和燕哥之前去看的那个正殿有点像吧,我对民俗一窍不通也说不明白,反正就有那红红绿绿的雕像,在里面立了一排,乍一看差点没把我直接吓抽过去。不仅是这些,还有另外一堆穿着红衣服的人,在那冲着安东尼喊‘还债,还债’。我的妈呀,我看得汗毛直立,直接在我家的床上弹射起飞!之前我还说今年旅游要去看看皇帝陵,现在我不了!这辈子我都不想靠近坟了!] [好像不是坟,倒像是地面上一个山神庙,地底下还有个山神庙。然后前面的说的那些红衣服的人……我不是故意想要吓前面的,只是,那些应该不是人,是稻草人。而且说实话,我严重怀疑安东尼是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有一个镜头从安东尼脸上晃了一下,他那张脸,就很不像是人脸啊!像是动物的,和周围的老鼠几乎一模一样。而且,我不觉得那些稻草人是要 安东尼还债,而是在向安东尼还债。我把那个镜头截屏下来了,有感兴趣又胆子大的朋友,可以在我的社交账号看。] [啊?听得我一愣一愣的,请问你们这是在比赛编故事吗?没必要吧,我是觉得有些鬼魂什么的存在,要不人死之后灵魂去哪。但是老鼠上身?我觉得有点荒谬了,我怎么没在我身边见到过?肯定是假的,编故事编到这种地步,太离谱了。] [……我不知道安东尼到底是不是被上身了,但是我觉得你这种‘我没看到所以不存在’的观点很有问题。在看这节目之前我还没见过鬼呢,难道鬼就不存在了吗?而且我刚刚去那位兄弟的社交账号看了,确实很像老鼠,那个神态还有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窒息!我刚从主屏跑回来,卧槽了!太吓人了!球球柔柔放过镜头吧,它还只是个孩子,不应该被踢着去参加鬼开会啊!] [呜呜呜还是燕哥这里看上去正常点,我活过来了。柔柔那边竟然直接带着镜头去和一群红色的鬼跑了,就跟在那些鬼身后,百鬼夜行一样,诡异得我看得整个人都是凉的。] [不过你们不觉得柔柔的镜头画面,有点眼熟吗?我感觉有点像刚才燕哥去的那个正殿前面的中庭。不过镜头太晃了,我又因为害怕没有全看完,是缩在被窝里看一点就用被子捂头缓一会才又看一点的,不知道有没有错过有燕哥的镜头。镜头里全是鬼啊!我的天,近得好几次镜头和那些鬼零距离接触,我好害怕下一刻那些鬼会不会从镜头里钻出来。] [球球别说了,我没去那两个屏幕看,光听你们说都要被吓死了。我的妈呀,我家是坟景房啊!窗户外面就是以前的墓葬群,我还一个人在家,真是遭不住,你们越说我越觉得冷,已经强撑着嗷嗷跑过去把窗帘拉上又火速跑回来蹦上床,把自己埋进被窝里了。我缩在床上的毛绒玩具堆里盖着被子还是觉得好害怕啊,怎么办。] [前面的,赶紧成为燕麦!这样燕哥就能保佑你了。然后再把燕哥的截图设为屏保,特别有安心感。] 燕时洵没有在意这边几人的拌嘴,而是在安抚住所有人的情绪之后,就大步走到了那边的男演员面前。 “你的伤具体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发生的?你本身是有凝血障碍吗?能和我说下吗。”燕时洵瞥了眼男演员脚腕上依旧血流不止的伤,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明明男演员脚腕上的伤口并不太大,虽然有些深但并没有伤及主要血管,但却依旧在持续的向外渗着血液,将男演员新缠上去的医用绷带重新又染透了。 而在男演员脚边,还散落着几段染了血的绷带。看起来从那些老鼠失去踪影、他们回到房间后,男演员就一直在试图处理自己的伤口,但却没有见到多大成效。 在亿万年的进化中,人体拥有很好的自愈能力,身上出现伤口后,血液凝固系统就会马上被激活,进行止血作业。像流血而死这种情况,除了伤口过大或是本身有凝血障碍的,已经是很难发生在人体上了。 男演员的脚腕伤口边缘凹凸不平,燕时洵看出来应该是被老鼠啃咬的,但他还是谨慎的向男演员求证。 这个名叫赵真的实力派男演员虽然今年还没到三十,但却已经演艺出道十几年了,十几年来为了拍电视剧电影吃过不少苦,没出名之前在剧组里也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不是娇气的人。 但此时他却满头冷汗,虚得不行,光是坐在床上弯腰处理伤口,就已经让他吃力的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听到燕时洵的问话,赵真苦笑:“多谢燕导游关心了,我本身没有凝血障碍,但这血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止不住,大家随身背包里的快速止血绷带都给我了,但就是没有用。可能是我刚才跑得太剧烈,二次拉伤造成血管什么的破裂?” 赵真舔了舔自己干得起皮的苍白嘴唇,状态很糟糕,甚至连眼瞳都有些涣散了,看上去就算下一刻直接休克昏迷都不会太惊讶。 燕时洵注意到了这一点,立刻抬手扶住了赵真的肩膀。 赵真只觉自己的肩膀一暖,一股强大坚定的力量立刻托住了他的身躯,随即暖意源源不断的向身体内输送,让他本来摇摇晃晃开始迷糊的神智也恍然被拽了回来,原本因为血液流失而冰凉无力的手脚,也慢慢缓了回来。 他不由有些惊讶的向站在旁边的燕时洵看去。 这,这怎么感觉像是他原来看电视剧和纪录片里说过的,那些道士和尚什么的会练的内功啊! “别想那么多。” 燕时洵从赵真的表情上看出了他想说的话,于是率先出口,将他想要问出口的话堵了回去,语气淡淡的道:“不愧是演过古装剧的演员吗,脑洞那么大。要不下一本武侠小说你来写?笔名都帮你想好了,就叫金龙。” 赵真尴尬的笑了两声,在那边几个嘉宾好奇看过来的目光下,没好意思把刚刚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燕时洵仔细看过了赵真的伤口,果然,血流不止不是赵真自己的问题。那么,问题就应该出在伤到赵真的那些老鼠身上了。 虽然燕时洵并没有遇到其他嘉宾说的老鼠,但单是从他们的描述中就已经意识到了,能长到一米多高,还有意识,知道人还会想办法破门而入,这已经不是正常的老鼠了。 而应该是,因为某种巧合而得到了力量,成了精怪的老鼠。 既然如此,造成赵真血流不止的,就是这些老鼠身上带着的邪气了。如果邪气不除,不管用什么办法,赵真的伤口都没有止住血的可能。 但就是在这种时候,偏偏所有的手段全部失效…… 燕时洵锋利的长眉紧紧皱着,难得感到了一丝为难。 一直在一旁静静关注着燕时洵的男人见状,迈开长腿缓步向前,像是猜到了燕时洵本来想要做什么一样,开口道:“你可以再试一次,燕……时洵。” 男人平静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笃定:“你应该很擅长驱邪咒和止血咒,现在差的,只是没有鬼神回应你,将力量借给你——再试一次,我保证,这一次,会有鬼神回应你。” 燕时洵将信将疑的回身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却没有直接拒绝他的提议,也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问出口: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这里受限制的原因? 但他浅红的唇瓣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而是转身重新看向赵真,表情严肃。 赵真的伤,确实已经不能拖了。这已经不是医疗物资不全的问题了,就算立刻将赵真送进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恐怕也依旧会是流血不止的情况。而且,如果不能及时驱除掉在他伤口上附着的邪气和污秽,时间长了就会邪气入体,到那时,就算再为他驱除体内的邪气,他的身体也会元气大伤,很容易留下虚弱的后遗症。 赵真看着燕时洵严肃的表情,有些忐忑:“燕导游,我这个伤是有什么问题吗?很难处理?” “别说话,闭眼。” 回应他的,是燕时洵一声平静而没有多余情绪的提醒。 燕时洵微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赵真的伤口上,然后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让自己进入心无杂念的状态。 天地台星,应变循环。驱邪缚鬼,保命护身…… 一个个音节在燕时洵逐渐下落的神识中,清晰的默念吐出。 不待音节落入虚无之中散掉,一股力量就猛然从下而上的升起,稳稳的擎住燕时洵下落的神识,回应了他。 不,比起回应,那更像是早就等待了许久后的迎接。 燕时洵猛然抬起眼眸,眼底有飓风掀浪滔天,眸光阴沉。 竟然是真的…… 那股力量涌入燕时洵的经络之中,让他可以随心行使。 一个个金色的文字在空中若隐若现的浮现,形成一圈金色的圆圈在燕时洵骨节分明的手腕处环绕,闪烁着点点璀璨的金光。 本来半闭着眼睛想要知道会发生什么的赵真,近距离看到这一幕,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这,这,这是投影吗?led?” 燕时洵无视了赵真的震惊,修长的手掌伸平,浮在赵真的伤口之上,同时心中默念着驱邪符咒。 驱除恶力,明净安宁……去! 顿时,原本不断向外流淌着发黑的污血的伤口,竟然马上就停止了流血。 而赵真自己,也忽然觉得身体里之前沉闷抑郁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原本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的腿脚,忽然就轻松了起来。 “燕,燕……这,这。”赵真指着自己的伤口,目瞪口呆,一时被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不仅是赵真,燕时洵虽然看着平静冷漠依旧,但他的心中其实也是一惊。 他看着赵真手忙脚乱的拆开绷带查看伤口,那伤口不仅血已经止住了,里面透出的肉色也恢复了正常,并且还有结痂的趋势,现在看着完全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伤口,不消几天就会好得差不多了,根本不需要担心。 和刚刚差点流血流到赵真失血休克的伤口,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燕时洵的眼底惊涛骇浪,他缓缓收回了手,直起身侧眸看向站在他旁边的男人。 之所以有各式各样的符咒,用以应对不同的场景,实现不同的效果,并且连发音和语气都有要求,只要读错或读模糊了一个音就无法生效,甚至有的还要配合着手势法决,是因为这些符咒的本质,都是人在借四方神力,以神仙、门派祖师、先人的力量,来震慑鬼怪或是驱除身体里残留的不净力量,让鬼怪感到畏惧。 而不同的符咒内容,则相当于人在向神沟通,说明自己的来意和想要达成的效果。四方神明在听了符咒内容之后,才会按需借力,让人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燕时洵猜测,山神庙里他之所以无法像以往一样施展力量,就是因为这里被隔绝于世,那些雨水就是隔绝的手段,从而让这里被从天地分割了出去,以致于他的符咒声音无法抵达天地,四方神明无法借力给他。 但是,他刚刚明明没有念出止血咒,赵真却不仅驱除了邪气防止邪气入体,甚至也止了血,并且这个伤口的状态,简直像是连治疗咒语都一齐生效了一样。 燕时洵眸光沉沉的看向男人,心中充满了戒备和警惕。 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并且在他说了之后,就真的达成了。哪一家门派送来的亲传弟子吗?不对,这个符咒的完成程度,简直不像是人来实行的,而像是原本只负责借力的鬼神亲临。要么这个人就已经具备了开创门派,成为开山祖师的实力。 会是哪种情况? 男人有些奇怪的看着燕时洵,挑了挑眉:“怎么,没有用?” 燕时洵眼神复杂的看了男人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眼神看上去不太过于暴露自己心中所想,勉强恢复了以往面无表情的平静。 “没有,很有用。”燕时洵扭过视线,向还在震惊的反复确认伤口的赵真说道:“血既然已经止住了,那就没有太大问题,剩下的你自己会包扎吧?有缺的药品或别的东西都告诉我,我稍后去一趟外面的车上取给你。” 本来准备迎来燕时洵一个笑脸的男人:“……?” 明明是他出力,为什么燕时洵就看了他一眼,就又去看其他人了?刚才许愿也是,想要借他的手机给其他人打电话问平安,现在又借他的力量去帮别人治疗。燕时洵为什么不关心一下他? 男人的心里五味杂陈,各种各样的情绪混合在一起让他很不舒服,连眉头都紧紧蹙了起来,看着燕时洵的背影似乎是想要亲口问他。 但这种千年来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情绪,又让男人有些茫然,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才对。 严厉点,像对待其他认识的家伙那样,又担心会吓到人间的驱鬼者。温和点……他好像又不知道该如何温和的表述自己的疑惑,以往并没有相似的经历。而要是用之前与燕时洵说话的语气,又无法表达出自己复杂的情绪。 男人一时间,竟然因为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燕时洵,而难得的陷入了迷茫中。 ——千年来一直居住于远离人间的酆都鬼城,从来没有将力量借给生人或修道者、甚至那些请求的符咒内容都直接会被酆都挡住根本到不了他面前的男人,还不知道他第一次借力给他人,因为不熟练,借多了,把没有请求的力量也按照自己的理解主动借了出去,让符咒产生的效果过于好了,而引起了他所在乎的人间驱鬼者的怀疑。 男人看着转身就走的燕时洵,有些奇怪:“燕时洵,你没有想要说的吗。” “没有。” “鬼神没有借力给你吗,你的符咒没有生效?” “不,效果很好。” “那你……”为什么不笑一下? 男人话刚出口,还没说完,就又重新换了另一个问题:“那你之后不需要借用了吗?” “不需要。” 燕时洵忍了忍,才没有直接在众人面前直接向男人问出直接心中的疑惑。 他哼了声,走过去向安南原问道:“我清点了下人数,怎么少了两个?安东尼和柔柔呢?” 安南原和旁边几人对视了一眼,带着对安东尼的不满向燕时洵道:“安东尼疯了,燕哥你帮我们赶走了那些老鼠之后,安东尼也跟着老鼠一起跑了,现在不知道它们去哪了。柔柔的话,白霜说看到她把自己的手掌啃得血肉模糊连白骨都露了出来,看着状态就不对,倒像是和那些追我们的老鼠是一起的。但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 “不过安东尼开了分屏,柔柔好像把主屏设备带走了,燕哥你要是想知道他们的情况,也可以看他们的镜头。” “……” 燕时洵毫无温度地微笑,这个比不笑还令人压力十足的笑容,看得安南原有些迟疑。 燕时洵:“我手机早就掉了,并不能看他们的直播。” “正好你的手机借我,我给张无病打个电话。” 安南原赶紧将手里的手机递了过去,然后有些迟疑的问道:“那,燕哥,你一直都没看手机的话,也就是说燕哥你一直没有管理过节目的评论和弹幕……” 想到刚刚在分屏弹幕上看到的内容,安南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燕哥,你还记得你的分屏直播是开着的吗?” 燕时洵接过手机的动作一顿。 安南原一见燕时洵这个反应,迟疑着道:“燕哥你刚刚在正殿直接把神像砸烂了的事,几十万人都看到了,而且还有不少人截屏发到了社交平台上。好像不少观众还联系了官方热线,现在燕哥你在社交平台上的热度特别高,领了你粉丝勋章的人数,几小时之内涨了几十万。不过导演不是说,要让直播内容尽量健康积极吗?我们这个……算健康积极吗?” 燕时洵:“…………” 好问题,他也想知道。 一想到张无病鬼哭狼嚎的说因为直播内容不过审,节目因此被砍的场景,燕时洵就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直蹦。 但燕时洵稍一思索,又恢复了平静:“我认为非常健康。” 安南原:“?” 真的吗燕哥?就那个会动的壁画,还有好几米高的神像,都健康?真的不会被说是宣扬迷信吗? 安南原正纳闷着,就看到燕时洵一本正经的对着自己的分屏道:“别想太多,你们看到的壁画会动其实是光影的错觉,没见过那种会随着角度变幻不同画面的立绘卡片吗?这个也是一样的东西。那些壁画都是用偏光粉画的,所以从不同的光线和角度,你们才会看到不一样的画面,造成了壁画会动的错觉。” 安南原:“?” 分屏前正“哈哈哈”坏心眼的看燕时洵准备怎么圆的观众们:[?] “神像其实是电动的,就是因为刚才太黑你们没有看清里面的电线而已。不过那不是神像,也不会动。连这种轻而易举就能看出真相的事都信的,那就太迷信了。” 燕时洵言之凿凿:“平时没看到过有卖手办的吗?这其实就是个大号手办,也就比你们手里的型号大了一点,更智能了一点,其他没什么区别。” 安南原:“??” 观众们:[……大号手办?] “至于神像……手办的头会掉。” 燕时洵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逐一回想起了刚刚在正殿里都发生了什么,并且语气认真的冷淡解释道:“好孩子不要学我,那个买了电动遥控手办的是个坏蛋,所以我才给了它一个教训。你们不要随意破坏公物,私人财产更不可以。” 观众:[心情复杂,上次听到‘坏蛋’这个词,还是在我上幼儿园的四岁侄子嘴里。燕哥怎么像是在哄幼儿园小孩一样?] [自信点!燕哥就是在哄小孩(确信.jpg)] “你们看到的那些红色影子不是鬼。” 燕时洵嗤笑道:“没学过物理吗?九年义务教育怎么培养的?没看到那些红色的影子屋子里没有,只有屋外有吗。那是因为今天下雨,外面全是雾气,所以就变成了光传播的介质,别的地方有亮灯就投射到这里了,海市蜃楼听说过没有?就和那个是一个道理。” 在借着安南原的手机看到弹幕上刷屏了的质疑后,燕时洵漫不经心的解释道:“可能是谁家挂在外面的辣椒吧,一照就被光线拉长了,看起来又红通通的,所以你们才觉得那是鬼影,其实就是辣椒而已。你们会怕辣椒?呵,平时都会说‘兔兔可爱又好吃,多加辣’的人,还会怕辣椒?辣椒又不会吃了你。” 观众:[……我们是不是被燕哥嘲讽了?] [自信点,就是!燕哥说你怕吃辣。传下去,当燕麦不能怕辣!] [???离大谱!那些东西,你告诉我是电动手办,辣椒??我对着我超高清截下来的图发誓,这绝对是鬼!而且已经不是“迷信”了,这是眼见为实!] [疯狂捂住前面的嘴!是的是的,燕哥说的没错!我们错了,我们都相信了,那就是大号手办和辣椒,特别科学!(前面的闭嘴!你想让节目被封吗?视频审核局有一条审核规则不就是不能宣传封建迷信,你忘了吗?现在还说这话,你是想让我们没有燕哥看吗?打洗里!)] [确实,而且刚才不少人都给官方热线打过电话吧,说不定现在就有官方的人在分屏前看着,还是不要提那些话题的好,万一被官方的人看到了,说不定真的会封节目的。] [哇,太科学了,好有道理哦!(捧读)燕哥说得对,我们都是相信科学的好孩子。(没错!保护节目,保证我们都能继续看燕哥!)] [啊这……算了。哇,好科学啊,我信了,不就是丁达尔效应光学成像吗,一定是这样,哈,哈哈(强行解释。)] 实时看着分屏情况的官方负责人:“…………” 守在分屏前的官方热线接线员:“…………” 同样在看着分屏的马道长:“啊?燕师弟说的都是什么,什么手办电动的,那是什么?辣椒?不啊,那就是鬼啊。” 马道长一脸茫然疑惑。 真的被观众们猜中了,蹲在分屏前的审核负责人,愤慨掏出手机发弹幕:[我们不会随便封节目的!如果节目内容不宣扬迷信,没有迷信内容,我们不会管的!我们又不是魔鬼!] 这条弹幕发出去,屏幕竟然安静了一瞬间。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发新的弹幕。 审核负责人满心疑惑,然后才在重新看自己的弹幕时,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刚才发弹幕时因为太过于激动,没有意识到自己登的是官方在视频平台上的官方账号,而官方账号发弹幕,会有一个金框框罩在弹幕的文字上加以提示其他人这是官方消息的。 也就是说,他,刚刚,公号私用了,直接用官方号发表了观点。 这会被认为是官方表态的! 与此同时,本来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封节目的视频平台后台工作人员,看着官方号突然发出来的弹幕,顿时松了口气,喜笑颜开道:“不用担心了,看官方这个意思,应该是节目没有问题不用封了。” “啊?但是这个场面,确实不太好吧……和其他节目对比,还有那些条款对比,已经出格很多了。” “那就给节目加个分级吧,18+。封肯定是不用封了,官方都发话了吗——啊,对,赶紧截图,省得到时候官方不认账,不是,这叫做归属责任。” 刚刚反应了过来的弹幕,赶快欢呼,喜大普奔:[好诶!官方都说没有问题了,看来是不会封了。] 审核负责人尔康手:“不是,我没说过……” [那是,这节目多科学啊,燕哥还让我们多学习多读书来着,这多励志积极向上啊,压根没有封的理由嘛。] 审核负责人眼中含泪:“为什么弹幕没有撤回键……” 但是这样一来,为了避免他工作失误被问责,就只能尽量让节目真的按照他之前表述过的观点来进行审核了。 如果后面节目被封,说不定会有视频平台的人和观众拿着他发的弹幕截图,举报官方消息不实,到那时,他恐怕会受到处罚的吧,毕竟没有经过严谨的讨论和措辞就随意表达了观点……看来只能尽力促成节目审核通过了。 审核负责人看着手边的打分表,含泪在审核建议栏里写上:[“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是一档内容积极健康的旅游节目,带领观众体会民俗和传统文化的同时,也向观众们传达了劝学的观点,受到了广大观众的喜爱……综上所述,该节目应该予以通过审核,继续播放。] 本来还在接听着官方负责处理各类异常事件的负责人的电话,因为对方不可以随意封禁节目的要求而感觉对方在冒犯自己管辖范畴,觉得对方手伸得太长了而十分不满、但又因为对方的级别而没办法拒绝的视频审核总负责人,就看到电脑上自己的下属交上来的报告。 “嗯,既然我们视频审核局都认为这档节目还算可以,那就暂时不封禁。”视频审核总负责人为总算找到了个借口而松了口气,但还拿捏着派头冲着电话道:“那就先这样吧,你不打这个电话我们本来也会这么做的。” “好,谢谢理解。” 官方负责人挂断电话后,才疑惑的向旁边的老道长恭敬问道:“李道长,您为什么说这档节目要继续播出下去呢?这么多年我们不都是把有关这一类的消息捂下来吗?现在就这样让民众看到这样的画面……是不是不太好。” “把消息捂下来了,那事情真的解决了吗?”老道长瞥了负责人一眼,哼了声道:“鬼山,野狼峰,南溟山……哪个解决了?不都是一直就放在那里烂着。如果不是燕时洵,鬼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掉,下次再有大学生爬山失踪的时候吗?” “而且,燕时洵说的对。” 站在雨幕的分界线上,老道长严肃着表情回头向雨中看去,眼神犀利而深邃:“鬼神,赖人言!就算把这些画面给民众看又怎样,一直以来捂住的消息,哪个不是越捂传得越离谱,坠龙事件,酆都中门开等等,哪个不是后来在民间传说得已经脱离了你们掌控的范围,最后反而造出了新的鬼怪?” “比起一味的遮掩,还不如大大方方的给他们看!让他们看到那些民间传说最开始的源头,也不是那样的骇人听闻,并且它们并非是不可被战胜的。有燕时洵在,就让他们看看,就算是鬼神,也不过是个大号手办,需要礼貌的恭敬但不需要畏惧。” 负责人被老道长毫不留情的指出这些年工作的失利,不由得苦笑着冷汗津津,连连称是,说回头会和上面开会商量这件事,改变行事方式。 确实,舆论和民众的稳定固然重要,但事情的解决,也同样很重要。 如果能够在不引起民众恐慌的情况下,能够把事情解决,那也未尝不可。 老道长身上藏蓝色的道袍被从雨幕吹来的带着水汽的风,吹鼓了起来,飘荡在身后不断如海浪翻涌。 而他整齐盘在头上盘成太极鬓的黑色头发,也落下几缕在鬓边随风吹拂。 旁边的宋一道长和马道长看着这位早已得道、海云观现存辈分最高的老道长的背影,恍然老道长已然道骨仙气,仿佛下一刻就会就地登仙。 当老道长真的严肃下来的时候,他身上那股安定而返本还源的气场,才真正显露出来。 有另外一个理由,他没有向负责人说。 他师弟这个徒弟,从十几年前捡回来当做亲传徒弟带在身边加以授业的时候,他师弟就曾为这唯一一个徒弟算过一卦。 ‘时洵他啊,注定会是镇鬼之人。他会成为天道衰败后,与酆都鬼城相沟通的重要桥梁,只有他才能镇压酆都恶鬼。’——当时他那个师弟,如此对他说道。 燕时洵的恶鬼入骨相,再加上节目接二连三发生又被解决的鬼怪,这些都让老道长不得不想到。 ——也许,近年来因为大道相争而出现的各种异常,会因燕时洵而重新安定。 第59章 夜雨野寺(21) 在经历了自己的手机不见——借手机还被人逗之后,攒得心头火起的燕时洵,终于从安南原手里借到了手机,并且发现自己忘记了打开了分屏直播这回事,就直接在正殿里将那神像打碎在当场。 不慌不忙的冲着分屏镜头解释完之后,燕时洵看着手机上满屏都刷的“健康”、“积极向上”的弹幕,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但是,当燕时洵播出张无病的电话之后,手机里不断传来的忙音,却让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燕哥,可能是这边下暴雨影响了信号吧。” 一不小心瞥到燕时洵的脸色而被吓得心肝颤颤的安南原,赶紧安慰道:“本来这里就是远郊区,信号基站估计很少,还没有实现高强度全覆盖,再加上下雨,估计导演那边信号差吧,导演他们不是去找了村民家暂时过夜?这个点估计也睡了,明天再打也行。” 将又一次忙音的电话挂掉,燕时洵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丝毫没有因为安南原给出的理由而放下心来。 正相反,安南原的话让燕时洵想到,如果现在是因为暴雨阻隔了信号而没有半分打通电话,那为什么之前在他联系张无病的时候,却打通了? 就在他因为后车的消失而向张无病电话确认情况时,前两通电话并没有打通,后面却忽然打通了,并且张无病很轻松的就说出会在村民家借宿的话,还让他不要担心后车…… 在看清了山神庙的异常,并因为正殿壁画上的人物和场景,而意识到恐怕野狼峰附近的村子都出了问题之后,燕时洵忽然想到,在所有村民和村庄都被邪神当做战利品放在壁画上炫耀、以魂魄作为标记物的情况下,很可能所有村子都已经空荡无人。 那,张无病要去哪里借宿? 连给他们带路引他们前来山神庙的村民都在壁画上,那又哪里来的真正的村民? 或者,他应该问的是—— 当时和他通电话的,真的是张无病吗? 燕时洵俊美的面容阴沉得可怕,看得旁边的安南原默默退后了两步,感觉自己快要被燕时洵无意识散发出来的气场割伤了。 本来就因为燕时洵用了旁人的手机而不高兴的男人,此时看到这场面,倒是眉梢一挑,原本冷得像块冰的面容染上了一丝笑意。 “燕……”男人长腿一跨,就迈到了燕时洵身边。音节在他的舌尖滚过一圈,姓氏被咽了下去,模糊听上去像是在喊着燕时洵的名:“时洵,你是想要给谁打电话吗?我可以帮你修复信号。” “不了。”燕时洵冷笑一声,拒绝再次被逗:“你一个连手机都没有的人,还会修信号?下次骗人,换一个理由吧。” 冷酷无情的拒绝了男人的帮助后,燕时洵就招手将安南原叫了过来:“你刚刚说,你们在躲老鼠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堆满山神介绍的房间?在哪?具体和我说说情况。” “啊?燕哥你不和我们一起吗?那,遇到危险怎么办?”安南原有些茫然,但还是因为对燕时洵形成的无条件信任,而将之前的经历仔细说了一遍。 “有力量在保护你们吗……”燕时洵沉思。 这种类似的感觉,他在正殿的时候也感受到过。那尊神像先是靠发出声音向他示意神像的存在,后来又不惜摔在神台上发出声音来提醒他危险的靠近。 在一间已经被邪神占据的山神庙里,他唯一能想到可以被认为是保护力量的,就只有旧神像——或者说是,原本就应该庇护一方的正位山神。 既然如此,那保护安南原他们的,很可能就是那间屋子里堆放的纸质山神介绍了。因为曾经的信众足够虔诚而敬仰的书写雕刻,所以山神还有些残余的力量保存在老物件之中,在看到有人遇到危险的时候,不惜自毁也要保护生人。 所以神像才会出现裂痕,纸质的墨书才会无端被突然出现的水渍吞噬掉文字。 那是旧山神在变弱的证明。 如果旧山神的力量彻底从山神庙消失,整间山神庙都会被邪神完全掌控,到那时再想做什么,恐怕要更加艰难了。 这样想着,燕时洵的表情严肃,向安南原扬了扬手里的手机,示意手机他暂时借走了。 “如果我一直待在这里,那就相当于将主动权完全拱手让给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老鼠,只能被动的等待着它们的攻击,被它们牵着节奏走,最后全军覆没。” 燕时洵向忐忑看向他的众人平静道:“一昧的躲在这里,危险不会自己消失不见,退缩只能迎来更惨痛的结果。” ——在海上遭遇风暴时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向风暴驶去! “况且,我开着分屏直播,你们可以随时看到我,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直接告诉我。”燕时洵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向众人示意道。 他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 众人也不自觉的放松了刚刚紧绷的神经,即便之前才经历过一次危险,但他们愿意相信燕时洵。 之前如果不是燕时洵,他们也无法从巨鼠环伺的情况下脱险。那么,这次就算再遇到什么,燕时洵也一定会再一次救他们! 况且,燕时洵说的没错,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只是在一昧等死。 在所有人都表示让燕时洵尽情去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并叮嘱燕时洵注意安全的时候,只有那个之前期待的嚷着说想要亲眼看看鬼长什么样的小少爷宋辞,缩在一旁也不说话,神情恍惚,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 燕时洵的视线从宋辞身上滑过,挑了挑眉对他会这副模样毫不意外。 因为好奇或是逞能而嚷着要看鬼的人,他遇到过太多了,至今还没有见到哪个能真的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勇敢的。 ——那份冰冷的,阴森的寒意能够一路顺着经络血管蔓延到身体深处,动弹不得,逃跑不得,好像连魂魄都被伤到的恐惧,那种头皮发麻手脚无力的惊惧,只有在真的面对鬼魂的时候才能体验到。 那绝非是小少爷平时听张无病讲故事能感受到的。 就在燕时洵因为宋辞停顿的这几秒,走过来的男人那高大结实的身躯,将燕时洵看向宋辞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挑了挑眉,抬眸用眼神无声的向男人询问:干什么? 男人的姿态悠闲,丝毫不觉得自己挡了其他人的视线:“我也很好奇老鼠,想要跟着你一起去看看。” “你如果被吓傻了的话,我不负责把你拖回来,就地喂老鼠好了。”燕时洵扬了扬下颔,向男人示意角落里的宋辞:“不过,如果你被吓成这副样子,我会记得帮你拍照留念。” 男人轻笑:“我期待着。” …… 安南原所说的房间,在山神庙最边缘的地方。 铁铸的大门看上去已经有很多年了,现在因为刚刚被巨鼠攻击过而留下了一排排不规整的抓痕和被牙齿咬穿的小洞,显得更为破旧。 “吱嘎——” 许久没有上过油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响。 燕时洵推开大门后,看到的就是零散放着些杂物、满是霉味的房间。看起来应该是以前山神庙还在香火鼎盛时期,有小道童住着的房间,还能看到当年遗留下来的旧物,只是也已经被多年的梅雨而侵蚀腐烂,变得破旧而难闻。 没有半点活人气息。 燕时洵想到自己在正殿看到的山神形象,邪神源源不绝的香火和精美艳丽的神庙,和此时自己眼前破旧小屋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让人心生感慨。 没有废多少时间,燕时洵就找到了随意堆放在房间桌子上的纸质山神介绍。 落满了灰尘的宣纸甚至不少结了蜘蛛网,又因为房顶漏雨和空气潮湿而粘在了一起,燕时洵的手指刚一触碰,就因为这糟糕的手感而皱了下眉。 他本来想仔细阅读一遍对山神庙和山神的介绍,看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本来应该高居山神庙的山神,被邪神夺走了正神神位。 但此时看来,这已经很难完成了。 那些纸张因为并没有好好保存,而变得极为脆弱,力道稍微重一点就会碎成一块块。并且,有些胡乱卷成一团的宣纸从桌子上掉在了地面上,沾了泥土和雨水,墨迹已经模糊成了一团,几乎无法辨认。 从纸张老化颜色和笔迹的深浅程度,能够大概看出这些宣纸不是一齐写完的,而是很多年持续不断的写就,详细的写了山神和野狼峰的起源。 燕时洵躬着身,借助着手机的光亮,耐心的一点点小心清理着宣纸上的污渍,将粘连在一起的纸张分开,并没有因为这项工作的琐碎和小心而烦躁。他锋利的眉眼间,带着沉静的力量,像是在表述他对旧山神的敬意,于是连阅读旧山神的历史也显得如此耐心。 就连分屏前的观众们,都仿佛被燕时洵此时沉静的气场所感染,而沉下心跟着分屏镜头一起看着这一叠胡乱塞成一团又污损严重的山神介绍。 [虽然我读得有些吃力,但从这些明显是褒义的词汇里来看,这是在说这里的山神很好?可以给村民们很多粮食?] [这里的山神庙怎么回事啊!看得我好生气,我老家也有山神庙,但在我们那,这种山神庙志都是要好好裱起来贴在偏殿的墙上,让来拜神的年轻孩子们知道山神都给了他们什么,我们这些大人又为山神做了什么。虽然和现在的时代有些不太一样吧,但我觉得这种教育挺好的,会让孩子们懂得感恩。] [有点奇怪啊,既然山神是好山神,那为什么这个村子会这么对山神?连山神的东西都随便乱放,也太不敬了吧。] [那个……你们觉不觉得这个房间,看起来很压抑啊,像是有人在哭一样,很悲伤。] 男人对山神历史并不感兴趣,虽然是他主动要求跟着燕时洵前来的,但此时却只是倚在门边,原本寒冷的眼眸此时带着浅浅笑意专注的看向燕时洵,好像跟着观察燕时洵才是他的目的。 燕时洵的目光落在宣纸的某一行上。 即便被水渍模糊,但依旧可以从残存的部首偏旁,猜出原本的字句。 “辛巳年,野狼峰下,村伐木,人吃山……” 燕时洵原本扶着纸张边缘的手,顿住了。 辛巳年,五行属金,冬藏之蛇。 动土,大灾,破血。 挖树留洞,即成坟。 第60章 夜雨野寺(22) 在以前的委托中,燕时洵曾遇到过一位委托人想要让他帮忙驱邪,说是家中无故有人死亡,但再问细节,却是支支吾吾,不肯细说,还是燕时洵直接以委托人的面相和当时的环境起梅花卜算,才清楚了原委。 那位委托人家中有老人过身,因为家风传统,便到深山去偷偷土葬。只是找风水先生算好了下葬的位置,破土开挖的时候,却因为委托人家里兄弟的马虎而挖错了位置,挖偏了一米,于是只好在原本算好的位置上重新挖了一个。 前去看的风水先生在看到地上两个坟坑后,脸色巨变,让那位委托人的家人赶快把挖错了的坑填起来。 但委托人兄弟为了偷懒,并没有在乎这件事,反而对风水先生冷嘲热讽直接将对方气走。 ‘你家只需要葬一个,为什么开了两个坟?不立刻填上的话,总有一天这个坟你们家也能用得上。’留下这句话后,风水先生甩袖就走。 而当委托人家中的老人葬下后,按照那里的规矩需要在坟墓旁搭棚子守坟三天。却没想到,第一天的夜里,委托人兄弟就因为喝的酊酩大醉又天黑看不清路,直接跌进旁边挖错没有填上的那个坟坑,摔死了。 新坟旁又立新坟。 风水先生留下的那句话成了现实,既然不愿意填坟坑,那两个坟,就都用得上。 只是到那时,就不是用土,而是用尸骨了。 那委托人怕得要命,才来找燕时洵,想要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继续牵扯到家中的其他人,想让燕时洵帮忙把捣鬼的东西赶走。 但那时,燕时洵在算出了原委之后,就已经很清楚了。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既然两个坟坑,那办事的阴差就会带走两个人。因已形成,果必回应。 而此时,当燕时洵看到被扔在杂物间任由腐烂的山神庙志里,能用“村挖树,人吃山”这种形容后,就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那次他没有接下的委托,和来的时候在车上看到的光秃秃没有一棵树的野狼峰。 国内一向有春秋笔法和大事简记的习惯,能概括到“村挖树”这种程度,绝对不是在说一个人村民挖了一棵树走。 而是在说,所有的村民都动了起来,挖光了野狼峰的树,人将山里所有能用的资源,全部变成了金钱和食物纳为己有。 被挖走的树留下的洞遗留在野狼峰上,漫山遍野,像是毫无节制挖树贩卖的村民们给自己挖的坟墓。 不仅从风水上来说完全破坏掉了野狼峰的风水,使得野狼峰无法再将草木生灵的力量反哺给山神。 运势风水被破,野狼峰成为了一个满是筛孔漏洞的簸箕,无法存留住任何灵气,反倒因为失去了屏障,而使得邪崇趁机而入,越发肆无忌惮的侵扰这片本来宁静富足的土地。 从另一方面,失去树木也令野狼峰山体土层和原本的生态系统变得脆弱不堪,甚至不需要极端天气,只需要接连几场暴雨,都可能造成山体滑坡泥石流等问题,对山脚附近的村子而言,是灾难的存在。 原本,山神的力量来源于其所管辖的土地上所有的生灵,不仅人的信仰和香火会增强山神的力量,树木植物繁盛动物多样的山林,同样会带给山神强大的力量,让山神可以庇佑子民,震慑邪崇,保证所有子民丰饶平安的生活。 而附近的村民们在收成丰厚的同时,也会更感激山神的庇护,从而供奉上香火祭品,他们的信仰会反哺到山神身上,从而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 但,如果是在这期间,村民们被邪神蛊惑丧失了理智,不再像往日里那样满足于富饶的生活,而是打起了歪点子的时候,良性循环的链条就从中断开了。 山神的力量急剧流失,邪神却会因为村民们的供奉信仰而力量急速增加,一降一升之间,山神很可能会变成劣势的那一方。 燕时洵垂眸看着湿软宣纸上的墨迹,微微发愣。 会是这一次吗? 十几年前,村民们可能是出于自身的贪欲,又或是被邪神蛊惑,而将野狼峰上的树木全部砍伐殆尽,自己亲手将原本庇护着他们的山神推下了神位,却反而将邪神奉为山神。 所以山神的力量全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正神神位,被邪神堂而皇之的占据。到最后,竟然使得一直以来毫无保留滋养守护着一方土地的山神落得个神庙被夺,自己也被赶到角落里勉强靠着一点过去信众的力量寄身的下场。 ……真正的,引狼入室。 燕时洵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天灾,比如天道破败,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被保护的人自己自毁根基。 他想起了之前在正殿时所见的壁画。 那些村民被以魂魄当做标记物悬挂在墙壁上,只是被邪神当做炫耀的物品,却没有得到任何的滋养和保护。并且那些村民魂魄不全,连去往地府投胎的可能都没有。 甚至不只是壁画,出现在中庭的鬼魂,闯进正殿的稻草人……可能都是当年的村民。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吗? 为了当年眼前的利益,驱赶走了山神,将许诺可以给予财富的邪神当做自己的神而供奉,却只是将自己变成了这样的下场。 一股悲凉感从燕时洵的内心蔓延。 他很想和那位山神面对面,问一问祂——恨吗?怨恨那些抛弃了山神的村民吗? “你本来有很多方法不必落到现在的处境。” 燕时洵敛下眉眼,修长的手指将原本散乱堆在一起的宣纸,重新整理叠放好,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和那位山神对坐闲谈一样。 “村民曾经祭祀你的香火,你所拥有的力量,如果你不曾毫无保留的将这些力量全部反哺给村民,那最起码,你还能保留有应对危机的力量,而不是因为循环中断就失去了能与那些邪物一战的力量。我看到了山神庙志上所记载的,附近的村子当年的产量和每家每户所获得的钱财,如果不是你倾尽全力的协调风雨,向山林里的动物告知不允许它们破坏农田,又使得土地肥沃适宜作物生长,当年这附近的田地不会拥有这么高的产量,那些村民就算没有去挖树毁山,也称得上是富足。” “又或者,在村民们被邪神蛊惑而做下错事的时候,你能够及时止损,严厉的警告惩罚那些村民,或许他们也就不会毫无畏惧的继续如此行事,而会因为恐惧而收手。那样的话,你虽有损伤,但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你什么都没做。”燕时洵向安静的空气发问:“为什么?” 破旧昏暗的房屋静静的,没有一点回响,只有暴雨拍击在房檐屋前所发出的声音。 许久,才从空中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浅得像是燕时洵的幻听。 ——因为,他们虽有错处,但也不至被惩罚啊……他们已经不再是绕着神树奔跑玩耍的孩童,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和责任,应该为他们的选择而承担后果。他们选择的因,无论好坏,都没有其余人能够插手干预,就算是我也不可以。 只是,恶因结出的恶果,也需要他们自己来承担。仅此而已。 像是母亲的眉眼低垂,眉目间满是慈爱与温柔。 就连本渗透了雨水而阴冷的房屋中,都仿佛被一股暖意包围。 燕时洵原本在整理着宣纸的手顿住,半响,才重新若无其事的继续将宣纸理顺叠好,放在房屋内尚算得上是干爽的地方,免得这些本就被腐蚀严重的宣纸再次受损。 “但你即便说着不会去干预,却还是心软的没有离开这里,而是继续守在山神庙里看护着那些已经全部死去的村民。” 微弱的光线落在燕时洵那双狭长的眼眸里,如同照亮了一粼海水,透彻而清醒。 “否则,你不会寄身于旧神像中坚持要待在正殿里,也不会靠着山神庙志汇聚起的一点力量而勉强支撑着,偏居在这种破旧漏雨的房屋中。” 山神没有反驳燕时洵所说的话,而是沉默了下来。 这让本来将真假信息掺混在一起试探着问出的燕时洵,也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些村民,确实已经在当年全部死亡。 既然如此,那恐怕连同野狼峰在内的整片地域,都已经落在了邪神手里,附近的村子也已经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活人,村民们的肉身被邪神搞成了焦尸和稻草人,替邪神看守田地,或是获取生人阳气以成为力量的补给。 而村民们的魂魄,则变成了中庭里浑浑噩噩站着的鬼魂。 因为邪神拿走了村民们魂魄的一部分,当做一种控制的手段和炫耀的标志画在了正殿墙壁上,所以魂魄不全的鬼魂们才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就算燕时洵就站在鬼魂们面前,也依旧一直抬头看着正殿里的邪神。 不知是依旧像生前那样狂热的信奉邪神,还是在悔恨,想要从邪神手里拿回魂魄里缺失的部分。 但这些事却从来没有被外界知晓,甚至在常年从事驱鬼镇邪一事的人的圈子里,也没有消息透露,没有人知道竟然有一个地方,邪神夺走了山神的神位让昼夜黑白颠倒,而全部的村民死亡。 恐怕是山神做的。 温柔的山神既不想已经变成恶鬼邪物的村民们去伤害其他人,也不想让那些驱鬼者知道野狼峰的实情,而来将村民们残缺不全的魂魄交由阴差送往地府。山神很清楚,村民们在魂魄不全的情况下是无法投胎的,只会当场魂飞魄散,化为灰烬,无论善恶都没有再次投胎的机会。 所以山神用残存的力量最后一次庇护了她的子民们,将野狼峰附近的所有村落连同山神庙,都一起困在了暴雨之中,利用山神原本调节风雨的力量,将雨幕变成了屏障。 也许,山神是在等,等一个可以送那部分尚且善良没有做错事的村民的魂魄,可以得到投胎机会的时刻。 因为山神的默认,最后一块思维碎片被拼上。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想清楚了一切,所有的故事顺序都被捋顺,逻辑形成了闭环。 他终于知道了,野狼峰的前因后果。也知道了为何这里无法进行卜算法决,请神问神等,一切正统的需要鬼神来回应借力的手段都全部失效。 神死道消。 这里死了一位从无错处的正神,对于天地而言,这里的道已坍塌,村民也已经从人堕鬼,土地生机全失。 已是废弃之地。 在天地眼里,这片土地已经满是罪孽,又被本已经死去的山神接管,已经没有了回应的必要。 所以燕时洵才像是站在一个封闭的金属盒子一样,无法得到天地的回应。 至于那些村民…… 燕时洵不相信一整片村落全部的人失踪或者死亡,官方会视若无睹。他猜测在十几年前,官方就已经得知了这件事,并且曾派人来试图解决过这里的问题,却一再铩羽而归,无奈之下只能封锁了消息,没有让野狼峰附近的事情传出去。 这里变成了一个被天地和官方共同放置的荒废之地,十几年来,山神始终没有放弃从邪神手里争夺力量,从而继续保护她的子民,而那些已经死去的村民们,他们的魂魄也已经被困在这里太久,变得茫然而浑噩。 只有山神。 只有死去的山神,依旧没有放弃过的想要庇护她的子民。 从始到终。 想通了一切的燕时洵,不免有些动容,那锋利的眼角眉梢间,都不自觉流露出了一段柔和的情绪,带着对山神的敬意和感叹。 “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很愿意送他们体验一次地府的刑罚,那样才会让他们认识到,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直安静站在门旁的男人忽然出声,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威严的气场,仿佛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就是最后的宣判。 男人没什么血色的苍白薄唇微微扯起,露出了一瞬的冷笑:“他们应该庆幸,遇到的是你这样过分心软的神——以身饲一方山川,甚至不惜连自己都碎得拼不上的山神,倒是少见。” 空中仿佛传来了一声苦笑。 既是在认同男人的话,也是在笑自己的处境。但是那笑声中,却依旧没有半点悔恨之意,而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就算是有错,也只会苛责自己。 ——山神非神,而是大地与山脉,湖泊与田野。无论我存在与否都无所谓,我的力量从哪里来,就应该回到哪里去。草木生灵借给我的力量,我自当为庇护于他们而使用。 我只是放心不下那些好孩子们,她们不应该被家人连累而困在野狼峰无法离开,我想要亲眼看着她们离开,去往下一段人生。所以我才一直守在山神庙里,用残存的力量给予她们最后的庇护,等待时间让奇迹发生。而现在,我终于等到了那个时刻。 大道四十九,卦只算六十三。 天地永远不会让事情进入真正的完满,而是永远臻至完满,却偏偏留有一线生机,予人探索反抗。 而现在,那个一,山神终于等到了。 因为大雨冲垮了节目组原本计划好去往野狼峰的路线,导演张无病不得不更改路线,却因为在前开路,因为体质问题而误打误撞闯进了山神设定下的屏障,进入到了暴雨中的野狼峰,也使得燕时洵进入了山神庙,看到了被困守此处十几年的山神与恶鬼邪物。 没有补全的最后一道,没有算尽的最后一卦,在此时终于圆满。 虚空之中,山神的目光温柔的落在燕时洵的身上,因这完全不同的人间驱鬼者而惊叹。 陷入天地无应之地却不慌乱,身处鬼神人的界限却不依赖鬼神之力,而是因为自己人的身份而骄傲,以凡人之身,击碎邪神,可堪弑神。 这样并不死守天地规则,而是有着自己的判断和清晰善恶的人间驱鬼者,才是,她等待了十几年的奇迹啊…… 燕时洵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仿佛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暖洋洋的舒适与放松,温和而闲适,与周围的阴冷昏暗格格不入。 是旧山神吗? 燕时洵心念一动,来不及细究刚刚男人突然说出的话带给他的疑惑,而是严肃下了神情,认真道:“既然野狼峰的村民们已经死亡,亡者与生人有天然的界限,已经不应该滞留人间,哪怕是被困在这一处也非是稳妥的做法。” “亡者有他们应该去的地方……而你,也已经很努力的陪他们走过一程又一程的路了,该是分别的时候了。” 燕时洵缓缓向前抬起修长的手掌,伸向虚无的空中,他的手掌向上缓缓摊平,仿佛在等待着谁的手来握住他的手。 “山神啊……” 他的神情严肃:“是时候放手了。解开暴雨的限制,让那些浑噩的残魂,得以去往他们应该去往的地方吧。我向你保证,所有的因果都会予以清算,没有作恶之人,不会也不应该得到一个恶果。” “而那些做下了恶事,甚至导致神明死亡的人。”燕时洵的眼眸里闪过锋利的光芒,浅红的唇瓣毫不留情的吐出残酷的字句:“他们应该前往地府,迎来属于他们的判决,在地狱的痛苦中反复回想起他们此生做过的恶。” 原本空荡荡的空气中,忽然泛起一圈圈涟漪,就连周围的景色都模糊不清。 而一道半透明的身姿,缓缓从空中浮现。 山神的眉眼低垂慈悲,即便已经经历过所庇护子民的背叛和伤害,甚至因此而失去了神位,自己也濒临破碎死亡的边缘,但她柔和的面容上,却不见半点怨恨和愤怒,依旧是如同往日一样的温柔。 当年绕着村中神树追逐嬉戏的孩童们早已长大,他们成了家,又生了他们自己的孩子,却不再满足田地里的稻谷,眼里映出的不再是山林秀美的风光与村中平稳幸福的生活,而是钱,钱,无休止的钱。 贪欲让那些孩子们主动挣脱了她的保护,反身扑进了邪神的怀抱,听从了邪神在他们耳边的絮絮低语,为了他们一时的富裕而毁掉了整个野狼峰。 可是,所有得到的,都有归还的一天啊…… 邪神没有利用它的力量保护那些孩子们,而是不断诱使他们去透支野狼峰的灵气,告诉他们这样做不会有问题,使得野狼峰的生灵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一切,变成了死亡之地。 而那些被贪欲蒙蔽了双眼的孩子们,也迎来了他们要还债的时刻。 邪神,在向他们索要那些多出来的财富所欠下的债。 无法抵债,便用肉身和魂魄来抵。那些孩子们变成了邪神的奴仆,为邪神看守田野获得收成,为邪神去试图伤害其他无辜之人只为了将力量交给邪神…… 神树早已被砍倒,曾经被老人和孩子们满脸带笑的披挂在神树上的彩带,也早已在风雨中褪色。 很久没有人再想起山神的存在了。 可是,失去了正神神位而濒临消散的山神,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哭泣着向她乞求。 ——“山神啊,救救我吧,我不想被困在这里,每日每日看着这些做了错事的亲人和邻居的脸。” 年轻的妇人在壁画里哭泣着,明明被邪神掌控,但她从未作恶的善念与强大的信仰,却依旧使得声音传到了山神的耳边。 山神认得她,这孩子小的时候曾将一段自己编织的红绳绑在神树的树杈上,脸色红红的说那是送给山神的礼物。 这是个好孩子,不应该被困在此地。 ——“山神啊,我知道错了,我愿意以后每日祭祀你,请救救我,救救我的家人。” ——“山神!我曾为你端去供奉的米饭,当做来年丰收的回馈。而此刻我站在稻田里动也不能动的守着田地,被当做驱赶鸟类的稻草人,为了向那只老鼠还债而日日夜夜魂魄不得安宁。为何!为何你不慈悲!” ——“山神奶奶,我想看到妈妈,你能帮帮我吗?她去了山神庙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了,哥哥拿走了我的眼睛,爸爸说妈妈被神带走了。我找不到妈妈,山神奶奶,你能把妈妈还给我吗?” ——“山神啊……我一生躬耕在田野,从来没有克扣过为您奉上的祭品,也感激您几十年来让我们能养活孩子,填饱肚子,还有余粮能够富裕家里。但为什么,让我老了老了,还遭这种罪?请救救我啊,让我真正的死去。” ——“山神……” …… 各种各样的声音混在一起,在无时无刻不在山神的耳边响起。 她温柔的注视着眼前的俊美青年,伸出系着已经褪了色的红绳的手,将那线条混圆的柔软手掌,缓缓搭进了燕时洵伸来的手掌中。 “好。” “请送那些好孩子,去往她们本应该去往的下一段人生吧。” 金色的光芒在燕时洵手中乍然亮起。 这一瞬间,山神的话出口便成为了不可被变更的誓言,与燕时洵结下了阴阳的契约。 神在拜托人,去做神没能完成的事。 燕时洵回望着山神温柔的眼眸,那双锋利的眼眸也不由得眸光涟涟如碎光,泛着难得的温柔。 “好。” “请放心,您的委托,我会达成。” “因果循环,天理昭然,恶因者必得恶果,而良善者,将获新生。” 第61章 夜雨野寺(23) 燕时洵郑重而严肃的声音落下,山神唇边的笑意越发柔和。 空中半透明的身影越来越淡,而被燕时洵叠好放在一旁的宣纸,则快速的被凭空出现的水渍模糊了墨字,并且范围越来越大,眼看这卷山神庙志马上就会被彻底毁掉。 然后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这里曾有一位山神,拼尽全力也要庇护她的子民。 山神的力量越来越弱,甚至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显露身形,眼看着就要消散。 但是,因为已经将最放心不下的事情托付给了燕时洵,所以山神面对马上就要到来的彻底死亡,毫无惧意,反而显露出一丝安心的满足来。 “野狼峰……就拜托你了,人间的驱鬼者。” 山神含笑垂眸,看向燕时洵。 她的身形在空气中慢慢溃散成无数光点,如同千万萤火虫,光芒细碎但依旧不曾放弃照亮一方空间,光芒点点美不胜收。 “我将我残余的力量借给你,我将野狼峰山神最后的神名交给你,我相信,你会利用好这些力量。” 山神笑着,最后看了眼站在燕时洵身后的男人,微微点头躬身,仿佛在向男人行礼致意。 但男人的神色依旧冷漠,过分锋利而冰冷的面容上,除了在看向燕时洵时之外,不曾有任何情绪的流露。 然后,山神阖上了眼眸。 身形终于消散。 同一时间,整齐放在桌子上的宣纸所有的字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然后猛然溃散成齑粉,散落了满桌满地,风一吹就荡然无存。 就好像那段记忆和时光,也已经跟着全然不见。 另一边,一直坚守在正殿落满灰尘的神台上的木质神像,发出“咔嚓!”一声微弱的声响,裂纹蔓延,原本就脆弱的雕像终于从中间碎裂成两半,神像上灵动的生气黯淡了下去,变得灰蒙蒙的。 而原本在与节目组工作人员闲聊的老妇人,则腾地一下猛然从藤椅上站起了身,惊愕而茫然的看向山神庙的方向。 “山神……” 整个野狼峰,都在暴雨之下发出“呜——呜——”的声响,回荡在寂寂无人的山谷之中,传出去很远。 仿佛整片大地与所有苟活残存的生灵,都在为山神的彻底死亡而哀鸣。 燕时洵下意识上前了两步,伸手想要探向山神刚刚站立过的地方,却只握住了一手渐渐暗淡的光点。 但与此同时,他忽然感觉到就在那一刻,他仿佛与整片辽阔天地都融为了一体。他好像是站在群岚之上展臂迎风,又仿佛下潜到江河之下与鱼相伴而游,山中每一朵花的摇曳,每一株草的破土新生,他都能够感应到。 如同天地之大,他无所不至。 而他的耳边,也传来了无数人的咒骂和哀鸣,所有的絮絮低语重叠混杂在一起,是鬼魂最后对于人间的留恋和执着。 山神,竟然真的将力量连同野狼峰山神的神位借给了他。 “山神……死了吗。”燕时洵的神色有些忪怔。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男人迈开长腿两步走到燕时洵的身边,伸出冰凉有力的手掌握住燕时洵的肩膀,防止他因为在一瞬间看到了太多东西听到了太多声音而感到晕眩,作为支撑点准备让他依靠。 “只要这片土地上再次长出草木,山间的动物回来,有人前来定居,农耕种田饲养鸡鸭,并且寻求山神的庇护,祈祷今年明年永远的丰收。那到时候,这里的信仰再次聚集,就会有新的山神出现。” 男人声音平淡的说着事实,不掺杂半点情感:“山神死去后,会重新与山川合为一体,滋养这片土地以重获生机……山神,从来如此。” “但你不必担心。”男人看向燕时洵时,原本冰冷的眼眸里泛起笑意:“即便你作为暂时的‘山神’,也不会有机会尝试死亡。你会活得长长久久,不到年岁,酆都不收。” 男人本来认为燕时洵在害怕他也会像山神那样,于是想要缓解燕时洵的情绪而安慰他。 却不想这话出口,燕时洵却用怀疑的目光向男人看去:“从之前在正殿,不,更早一些我就觉得不对劲。你不像是会来应聘导演助理的人,你是什么人?” “我没有说过的感受你会知道,我不了解的鬼神之事,你比我更清楚,你对阴阳的了解远远超过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生人,甚至符咒的效力已经可以比肩某些门派开山祖师的水准……你不是导演助理。” 燕时洵的语气逐渐从怀疑变得坚定,他转身站在男人身前的地方与男人相对峙,表情严肃:“甚至仔细想想,除了我之外,你没有和任何节目组的人员交谈过,他们也没有意识到过你的存在。而包括我在内,甚至原本应该在工作上和你有更多交集的张无病,节目组所有人都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喊过你的名字。” “你是谁?名字是什么?” 破旧昏暗的小屋内,刚刚才松懈缓和下来的气氛,重新紧绷。 而刚刚松了口气的观众们,看着第一次完全出现在镜头下的导演助理,又听着燕时洵质疑的声音,刚刚落回到胸膛里的心脏,又重新颤巍巍的提了起来。 [啊?什么情况啊,为什么燕哥这么问?难不成……这个哥哥,是,是鬼?] [毕竟连燕哥都怀疑他是了,也许真的是?不管了!燕哥好帅啊啊啊啊!!刚才那一幕你们看到了吗,我都好像伸手把手递给燕哥了,呜呜呜是燕麦梦中的情景了。我现在激动到在床上疯狂打滚,扭得和个蛆一样。] [啥??不能吧,毕竟这么帅的男人,鬼怎么可能有这么帅的(痴呆.jpg),之前我就在燕哥分屏的边框框上看到这个人了,帅得我当场惊为天人直接嚎了一嗓子啊。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再想看他,那些镜头就和有意识的一样,直接从他身上略过去了,除非有燕哥在旁边,不然没一次成功看到他的。现在好了!燕哥直接把分屏镜头对准这个人了,我的天,虽然还是看不见脸,但就这个身材这个气场,太绝了。这个节目是有毒吗?为什么素人都这么好看,先是燕哥,又是这个人,看燕哥那意思他好像是导演助理?呜呜这么帅的导演助理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也,之前无意识扫到了一眼,但那时候我没来及觉得他帅。不是他不帅,是他真的很可怕。我本来就被那些会动的壁画吓得瑟瑟发抖,觉得我家墙纸上的卡通人物都在动。结果燕哥的镜头一带到他,我真的整个人都被冻住了,大脑“嗡”的一下就和没有了一样,裹着被子都觉得冷得不行,后来好半天才缓过来,哭着把毛毯都拽出来盖了,大夏天的,我妈还以为我感冒了才觉得冷的呢,刚才问了的好半天。] [啊嗐,你们都算是好的,能体会到家住坟景房独居青年的痛苦吗?我一个人在家,窗外就是坟,本来就总能听到外面有“搁楞搁楞”这种奇怪的声音,家里也总有东西被换地方放,让我总怀疑隔壁坟的邻居是不是跑我家串门来了。结果好家伙,就刚才镜头对准这人的一瞬间,我家突然就安静了,安静了!!!一点声音都没有的那种,安静得反倒像是我在坟里!我的天,吓死我了,这怎么回事啊,比有声音更吓人了!] [不是,你们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接受了这些东西的存在?你们没看到吗,刚才有个女人,直接飘着出现在了燕哥面前啊!说了一堆神神叨叨的话之后她又突然消失了!我的天,我第一次看到大变活鬼啊,太刺激了!!!我差点直接吓报废了。] [我觉得刚刚那个小姐姐不是鬼,这不是山神庙吗,刚刚燕哥还在翻着记载了山神事迹的纸,她就是山神吧?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刚才看到那个小姐姐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在老家的村子里玩的事,我们村也信山神,村口有一棵特别大特别粗的神树,上面总是会绑着各种各样的彩色带子,还有小女孩最喜欢的各种手环花环,总是会吵着说要去集市上买丝线,编了好看的手环给山神奶奶带。那时候我可喜欢在树底下睡觉了,总能一觉睡得很踏实,好像做了什么美梦一样,只是醒来的时候就忘了。那份记忆真是太美好了,刚才我看着这个小姐姐,想着想着就哭了出来,现在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好狼狈。我想家了,想山神奶奶了。] [那个宣纸,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宣纸吗?我的天,就几秒钟的功夫就变成粉末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不仅是宣纸,还有萤火虫。我还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是不是我半夜看平板眼睛花了,结果那些亮点真是萤火虫!] [唉……我爷爷生前做过山神庙的管理人,就村里名声好威望高的老人,会在山神庙里帮着扫扫香灰什么的那种。所以我对山神真的感觉很亲切,刚才那个身影忽然出现的时候,我是真的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靠着山神庙的大柱子嗮着太阳吃糖的那种幸福感,暖洋洋的。我觉得,这个可能真是山神。只是,燕哥刚才说山神死了……] [天,不会吧?这个小姐姐一看就很温柔好相处的那种,怎么会死?不要啊呜呜呜。] [唉,没办法,时代更迭,有很多地方已经不需要神了……] 虽然向安南原借了手机,但燕时洵还是没有随时看手机的习惯。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徒劳的亮了几次又暗下去,但都没有被看到。 海云观马大师:[燕师弟!福生无量天尊,我可终于打通你们的电话了,太不容易了!我刚才打给白霜小姐时听她说,燕师弟你的手机丢了,现在用的是安南原先生的手机?正好上次他加了我的私人账号,我就赶紧给你发消息了。] 海云观马大师:[燕师弟,下雨天的野狼峰凶得很啊!那里已经不是我们能插手的地方了,虽然李师叔说你可以,但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找机会和大家赶快撤出来,我们就在野狼峰外面等你。一进野狼峰地界,什么手段法术都会失效,很凶险的!燕师弟你不要逞能。] 海云观马大师:[??燕师弟我在看你的分屏直播,你赶快看一眼手机啊!!!急死个人,男的有什么好看的,你一直看那男的干嘛?我这有更紧急的事情找你啊,不都说年轻人喜欢拿着手机看吗,我旁边的官方负责人就这么说的,怎么你就不看呢?] 海云观马大师:[燕师弟你要是喜欢看男的,你看看我!我也是男的!] …… 被燕时洵紧紧注视着的男人垂下眼睫,看向燕时洵口袋里不断亮起又暗下去的微弱光亮,没有消息提示音的手机徒劳的提醒着主人,却始终得不到注视。 有人找你,不看看吗? 男人刚想这样问燕时洵,就忽然看出找燕时洵的也是个男的,还在让燕时洵不看自己去看他。 男人的脸色立刻微微阴沉了下来,本来想要出口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间,莫名的不想让燕时洵转移开此时注视着他的视线,去看别的男的发给燕时洵的消息,注意力落在别人身上。 这样的人间驱鬼者,只有一个。 他用了将近千年的时间才等到,寻找到,从此每日都因其与自己理想中的人间驱鬼者的契合,而感到惊喜欢欣。 不想失去。 他想要继续看着,名为燕时洵的人间驱鬼者所带来的奇迹。 男人动了动薄唇,似乎想要说什么。 他的长发在终年不见阳光而苍白的面容上投下一片阴影,让燕时洵看不清他的神情。 “时洵……” 就在男人刚下意识的上前半步,张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 燕时洵口袋中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他本能的循声看去,注意力被分散到了其他地方,伸手拿出了手机。 打断了男人本来想出口的话。 “燕师弟!”电话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声。 燕时洵皱了下眉,回想起这个让人觉得耳熟的声音,好像是之前遇到的海云观马道长的。 马道长显得极为激动:“福生无量天尊!我总算是打通你的电话了燕师弟,这一晚上我头发都差点急白了。” “刚才我给你发消息你没有看,现在我就长话短说。燕师弟,刚刚不知道为什么信号突然好了,阻挡我们不让我们进野狼峰的屏障也忽然变弱了,你赶紧趁着这个时候带着所有人离开野狼峰,那个地方太凶险了,不是你能搞定得了的……” 电话背景音里忽然想起老道长的怒吼,打断了马道长的话:“谁说的!狗蛋他徒弟绝对青出于蓝,比狗蛋还厉害!他一定可以!” 紧接着是马道长捂着听筒的苦笑:“师叔,这个时候就别说这话了,十几年前多少人都铩羽的地方……” 旁边还传来官方负责人趁乱凑过来见缝插针的问话:“燕时洵先生,我是官方那边负责这类事件的负责人,我们上次见过的。你们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有伤员吗?需要急救或是别的吗?我们立刻准备……” 燕时洵静静听着,从三股各不相同的声音里判断出了对面的情况。 他浅笑着,声音磁性而沉稳:“放心,我会带着所有人离开这里——在彻底解决了野狼峰的事情之后。” “十几年了,因果,该有个了结了,离去的人早应归去。” 电话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久,才响起马道长情绪复杂的喃喃:“燕师弟……不愧是当年乘云居士的亲传啊。” 而听到燕时洵肯定的回答之后,一直守在手机旁边听外放的官方负责人也算是松了口气,赶紧和上面联系,布置对野狼峰附近的封锁,免得无辜路人这时候靠近被牵连进来。 他本来还很担心野狼峰的情况,但因为刚才听老道长说了好久燕时洵有多优秀,现在又听到燕时洵亲口给出承诺,竟然也下意识觉得,如果是燕时洵的话,真的可以做到! 一片欢欣之中,只有站在燕时洵身前不远处的男人,黑了脸。 气场瞬间森森阴沉了下来,温度降到冰点。 在看到燕时洵笑着和手机对面的人说话,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边,刚刚还注视着自己的眼眸此时一个目光都没分给他,男人忽然就觉得心情很糟糕。 就像是原本属于他的注视被抢走了。 而通过镜头,将男人此时的表情和气场传播到各个守在分屏直播的观众们的眼前之后,原本飘荡在观众们身边,或是坐在观众身边的椅子上无声的和观众一起看着直播的,或是好奇的从上铺或柜子上方倒挂下来伸长了头去看屏幕的,或是从床下钻出来趴在床沿上看得津津有味的,或是在路过观众家时飘在窗外向里窥探着的鬼魂,都在接触到屏幕中男人此时的表情时,被吓僵在了当场,感觉自己怕不是要被杀了,整个鬼几乎要被吓成两半。 不少观众看着镜头下的男人,也觉得在男人看向分屏镜头的那一眼之下,血液都被要被冻住了。 有观众搓了搓手臂,有些纳闷:[怎么突然变得好冷?] [我也,明明没开空调,冷得我打颤。] [我家也是!床下刚才咚的一声!] [我家玻璃刚才裂了!] 第62章 夜雨野寺(24) “燕师弟,你有没有看到节目的评论区?”马道长的声音有些严肃:“因为之前一直都没能联系到你,所以我只好通过你的分屏直播来确认你的安危。” “不知道燕师弟有没有注意到,在你进入正殿和神像相斗的时候,不少观众都在节目的评论区说他们听到了声音,蛊惑他们向那个声音许愿。并且因为那个声音向每个人说的内容都不一样,都是观众们最关心的事情,所以已经有不少观众向那个声音许愿并且同意信奉那个声音为神。” 马道长向燕时洵简要的说明了一下刚刚他在看直播时看到的问题,并在向燕时洵完整的介绍了他所知道的有关野狼峰的事情之后,给出了他的猜想。 “十几年前野狼峰出事之后,请来解决问题的人中,有一位是供奉仙家的出马仙,他说野狼峰山神已经变更,现在是一位仙家。偏偏又是在燕师弟你进到正殿之后,观众们才听到的声音。” 马道长说道:“我在怀疑,观众们听到的声音就是来自于现在野狼峰所谓的‘山神’,邪崇夺取神位假作山神。甚至可能当年野狼峰村民会突然那么疯狂的敛财,也是被那邪神所蛊惑。” 在听了马道长对于野狼峰的说明之后,燕时洵心中恍然。 看来,他之前所猜测的都是正确的。 野狼峰出事之后,村民被烧焦成了焦尸,全员死亡,就是山神失位之后邪崇入侵疯狂反扑的结果。 官方也曾试图解决过这里的问题,但奈何邪崇夺走了山神的正神神位,相当于拥有整片区域的掌控权,所有前来解决问题的道士神婆等,都处于劣势,只能接连铩羽而归。最终让这里变成了一片被官方头疼的死地,没有人再肯前来。 至于马道长说的蛊惑…… 燕时洵想到了在正殿时,壁画里画的那些狂热向山神像叩拜的村民,还有那个扑进正殿里的稻草人所说的话。 山神死了,山神诞辰,祭祀山神,看守农田还债。 既然那邪神在经过这么多年的滋养之后,其所拥有的力量,甚至足以支撑它通过屏幕影像都能影响到屏幕前的观众,并且所说的还是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恐怕当年野狼峰附近的村民也是这样被邪神所蛊惑,那些原本就不再满足于土地里的收益、梦想着暴富的人们,才会被无限放大的了内心的想法,变得贪婪而不知节制,毫不考虑他们世代生活的野狼峰的情况,而挖空了山林,最后也逼死了他们自己吧。 无休止的贪婪,成为了他们自己为自己挖的坟墓。 燕时洵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 他见过太多前来找他救命的委托人,都明知不可为却因贪婪铤而走险,想要借助阴间的手段敛取财富,与一些掌握了术法却心术不正的道士降头师等合作,养小鬼,请阴牌,夺走其他人的运势,擅用五鬼搬运术从其他地方盗取财富等等。 但是,天道之下,因果自有循环,财富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使用不当的手段去获取本不属于自己的财富,就会变成欠下的因。 到最后,是要还的。 当最后的恶果前来索债之时,那些傲慢到以为自己可以跳出天地规则的委托人才终于慌了神,四处找大师救他们,甚至七拐八拐要到了燕时洵的联系方式,前来求他救命。 ——可惜,欠下的债早有记录,生前还不完,死后继续。 燕时洵对插手其他人的因果没有兴趣。 自己做下了因,那就自己承担果。 但是按照山神所言,并且燕时洵在正殿时也已经根据壁画上场景的改变,知道了当年并不是所有村民都被邪神成功蛊惑,不是所有村民都参与了对野狼峰生态资源的掠夺。 还有一些村民,只是被家人或身边的人牵连背上了因果,才被邪神钻了空子操控了魂魄而已。他们本身当年并没有做下任何错事,甚至也曾经想要劝阻家人不要毁掉野狼峰,只是眼里只剩下了钱的家人们没有在乎他们的劝阻。 要是说他们有什么错……那大概是,无法选择家人、又没能及时远离做错事的身边人吧。 燕时洵的眸光沉了沉,心中有了打算。 “那些听到了声音的观众不用担心。” 燕时洵的语气平静:“就算那邪物抢了山神神位,也无法掩盖它本身的邪崇本质,它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能听到声音也只是因为观众通过屏幕看到了它的形象,才让它有机可乘,但也就到此为止了,更多的它做不了。” “如果有人说自己的愿望被实现了,马道长可以去问问,一定只是微小的东西而已。如果有人许愿世界和平或者长生不老。”燕时洵冷笑:“它一个村长,还能管得了世界吗?” 马道长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燕时洵说的有道理。 “不过既然能听到声音,也算是被邪物影响了,最近几日生气会低迷些而已。至于那些已经被实现了愿望的,也只会最近一段时间运气不好而已。毕竟那邪物不可能损失自己的力量去帮别人实现愿望,它只是将那些人自己本身的运气从以后借了过来,补到现在用而已。” 像是从马道长的犹豫中听出了他的担忧,燕时洵又道:“我找个时间再通过直播给那部分观众驱除掉身上杂乱残留的污秽好了,帮他们洗掉邪物带来的影响,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燕时洵的语气安定,仿佛在他面前没什么不能被解决的事情,有他在,就足以让人安心下来。 马道长听了,也终于放下心来,点头说那就麻烦燕师弟了。 而马道长的电话能打进手机的事,也让燕时洵意识到,山神真的已经按照他所说的,撤掉了野狼峰的屏障。 暴雨在渐渐减小,变成了普通的大雨。 天边也已经开始泛白。 此时嘉宾们已经可以乘车离开山神庙了,而信号也在逐步恢复中。 燕时洵立刻将电话拨给了张无病。 这一次,在短暂的等待忙音后,之前一直没办法被拨通的张无病的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安,安南原?”张无病惊讶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 他好像是刚刚剧烈运动过,声音里还带着没来得及平息的喘息声。 但很快,张无病就反应了过来,立刻抓着电话语速飞快的说着,像是生怕这来之不易的信号下一秒就又会失去:“安南原你们在哪?所有人都安全吗?不过燕哥和你们在一起,你们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我刚刚打不通你们所有人的电话的时候几乎快要吓死了,还是想起燕哥在你们车上才放心了点。你不要说话!你听我说,你们不要在野狼峰附近停留,立刻开车离开野狼峰!这里,这里的村子好像都死光了,没有活人,你们不要相信任何人……” “小病。” 燕时洵静静的听了张无病说了片刻,声线低沉而磁性,带着强大的令人心安感,平静道:“我是燕时洵。” 张无病原本争分夺秒喋喋不休的声音,忽然就卡了壳。 电话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随即,张无病爆发出了剧烈的惊喜,带着哭腔的喊道:“燕哥!” 燕时洵的脸上带着嫌弃,眼里却染着笑意:“嗯。” 就像是独身行走在令人恐惧的全然陌生环境中的孩子,虽然怕得直打哆嗦,但因为没有人可以求助,所以一个人也咬着牙支撑了下来。但却在原本没有亮光的旅途中,忽然找到了家长,有一个足够心安的地方可以供他躲避。 于是,原本可以忍受的恐惧和孤独,忽然也就不能忍受了。 只知道悉数化作眼泪,将压在心里无人可以诉说的委屈和恐惧,都痛痛快快的大哭出来。 “燕哥,竟然真的是燕哥吗!呜呜呜燕哥,你怎么才来啊,我都快要被吓死了,你都不知道,这里全是鬼,全是死人啊呜呜呜太可怕了。” 还不等真的见到燕时洵,只听到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张无病就再也克制不住的冲着电话嗷呜呜大哭。 在燕时洵的询问下,张无病抽噎着说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第一次接到燕时洵的电话知道了后勤车失踪后,张无病立刻就让开在最前面、马上就要跨过两山之间窄路的导演车,在田野旁边的大路上停了下来,为了图方便,自己下了车打着伞往嘉宾车跑去。 但却没想到,从这开始,张无病遇到的就都已经不是燕时洵,而是邪物假扮的“燕时洵”。 出于对燕时洵全身心的信任,即便张无病中途也觉得哪里不对而犯着嘀咕,但他还是乖乖跟着“燕时洵”去了借宿的村民家。 但常年遇鬼的经历,还是让张无病很快意识到了他身边的人,恐怕不是人! 借宿的村民家里摆着黑白遗像,挂历也停留在十几年前的夏天,没有再继续撕下,房屋里泛着深重的发霉味道,屋角的瓦片塌了又漏雨却没有人修理。 张无病在看到村民家遗像上的人竟然会动之后,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直接扭身从旁边“嘉宾”们的桎梏中挣脱了出来,凭着求生本能向着相反方向狂奔逃离。 因为体质问题,张无病从很小开始就一直能遭遇鬼怪邪崇,在没有在大学宿舍遇到燕时洵之前,都是他家长辈请海云观的道长、寺庙的住持等来为他镇命驱邪,但那并不是面面俱到,也竟然会有他一个人在外遇到鬼怪的时候。 为了保命,张无病练就了高超的逃跑和装死技能,力图能够从鬼怪的追杀中活下来。 所以一时之间,没想到张无病能突然逃跑的“嘉宾”们和“燕时洵”没能反应过来,等它们反应了过来之后,张无病竟然已经一溜烟跑得失去了踪影。 而在从村民家逃跑之后,慌不择路的张无病拐进了村里的小路。 然后他惊悚的发现,不仅是要借宿的村民家房屋塌了,村里很多房子,都已经坍塌,遍地长满了野草,就像是已经十几年没有人住过一样,透着骇人的荒凉感。 为了躲避追过来的那些东西,张无病来不及细想就直接窜进了离他最近的一间房子,躲在了桌子下面,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静静等待着那些东西离开这附近。 透过已经摇摇欲坠满是污渍的窗户,张无病悚然发现,那些刚刚还长着嘉宾们和燕时洵模样的“人”,此时竟然变成了稻草人的模样! 那些稻草人的头部,贴着白惨惨的纸钱,上面随意画着黑红色的涂鸦当做五官。而稻草人穿着红色的衣服走在暴雨的村路上,用那纸钱脸僵硬缓慢的转头,搜寻着跑走的张无病的踪迹。 它们每走一步,就从衣服上落下红色的血液,滴落在沿途的土路上。 张无病睁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这一幕,怕得发抖连眼泪都快要吓出来了。但他什么都不敢做,只能拼命捂着自己的嘴巴、缩在桌子下面一动不敢动,让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引起屋外那些稻草人的注意。 一只稻草人缓缓凑到窗户上,纸钱脸挤压在玻璃上,用那双没有眼白的纯黑的眼珠向屋子里望去。 在用那充满死气的目光梭巡过黑黢黢的屋子里后,一无所获的稻草人重新退回到村路上,跟在其他稻草人身后,摇晃着缓慢离开,去别处寻找逃跑的生人。 张无病浑身发抖的看着那些稻草人离开,好半天才敢拿开死命捂着嘴巴的手,疲惫的松了口气,瘫坐在桌子下面堆积得厚厚的灰尘里。 但马上,张无病就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了。 他以他这么多年撞鬼的经验发誓,他绝对感觉到有个什么东西在看着他! 被吓得缩成了一团的张无病,颤巍巍的转过头,脖子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像个机器人一样迟缓的向旁边转头看去,想要看清自己周围都是什么。 然后他就发现,就在他的身旁不远处,从窗户透进来的光亮照不到的地方,竟然有一具浑身焦黑的人,在用失去了眼珠后只剩下的黑黢黢骨洞,在无声息而专注的看着他。 张无病:“!!!” 猛然被惊吓到的张无病不可抑制的发出了一声惨叫,下意识想要站起来逃跑,结果头直接“咚!”的一下撞在了头顶藏身的桌板上,撞得他龇牙咧嘴,痛得头昏眼花,但还是赶快手脚并用的狼狈从桌子下面爬出来,也顾不上外面有稻草人就立刻冲出了屋子。 张无病的惨叫声吸引来了稻草人,同时,全身漆黑的焦尸也从房子里爬了出来,追赶在张无病身后。 他一直跑到心肺像是炸开了那样的疼痛也不敢停下,过度惊吓之下,只敢疯狂往前跑,来不及辨认方向,也不敢回头看一眼身后追着他的那些东西到了哪里,有没有跟上他。 他不像他燕哥那样会驱邪抓鬼,也不像他燕哥一样只要看几眼就能判断出真相,不论何时都会保持理智冷静。在慌乱之中,只有求生的本能在支撑着他疯狂向前跑。 不能死,不能被鬼怪夺走人生。 他还要回去见他燕哥,他还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为名导演,把成绩单摔在他爸面前告诉他爸他的梦想不是假的……不能,停在这里。 张无病凭着一股信念,在暴雨之中狂奔。 等张无病终于是实在跑不动了,而腿一软摔在地上的时候,才发现追在自己身后的那些东西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甩掉了,而他自己也已经跑出了村子。 他茫然抬头,看了眼自己周围的环境。只能大概看出,他所身处的好像是几个村子相交汇的边缘,还依稀能看到不远处坍塌的房屋。 而在他身后,则是一间已经破败了的庙宇,缠满蜘蛛丝的牌匾半挂在上方,在风吹日晒下褪色严重。 张无病眯起眼,才勉强看清上面写的是“山神庙”。 既然是庙的话,那些东西应该不敢进吧,好歹也是个神呢。 张无病这样想着,撑着自己两条软得和面条一样的腿,打着颤走进了山神庙。 庙里很破,和张无病之前见过的众多香火旺盛的庙宇不一样,这间山神庙到处都是灰尘和破碎的家具,像是被愤怒的打砸过,把所有稍微值钱些的东西都搬走了,就连神台都只剩个土垒的台子,没有摆着高大的神像,只有一尊木头雕刻的小神像,滚落在地上的灰尘里。 就连正殿的房顶都已经因为常年没人打理而塌了个大洞,暴雨顺着洞口灌进来,冷风也跟着吹进来,让原本期待着这里能稍微遮风避雨的张无病有些失望。 但很快他就振奋了起来。 那些东西没有追过来就行,他不贪心,能活命,冷就冷点吧。 再说山神自己都不好过,看着也挺可怜的。 张无病看着掉在地面上的神像,心中不忍,不仅弯腰把神像捡了起来重新放到神台上,还笨拙的用自己湿透了的衣服给神像擦了擦灰尘。 反正他的衣服都脏了,神像要是能干净也挺好的。 因为总是撞鬼、经常被道士大师和他燕哥所救的张无病,对能从鬼怪手里把他救出来的神充满感激和敬意。做完这一切之后,张无病又朝神像拜了两拜,这才窝到旁边相对没有风的地方,打算在这里呆到天亮,等那些东西消失了再出去。 可能是惊吓后猛然放松的原因,本来被暴雨浇透了的张无病,竟然没有感觉到冷,而是在进入了山神庙之后感觉到了暖意。 不知道是山神庙真的有用还是出了村子的缘故,总之张无病警惕的守了好久都没有看到那些东西再出现。 于是他终于能够松了口气,掏出手机给燕时洵打电话,想要让他燕哥来把他救走。 然而,电话里只有机械的女声提示着“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不死心的张无病一连给燕时洵打了几十个电话,又给所有嘉宾和工作人员打了电话,但都没有一个电话接通。 无法向外界求助,也不知道外面情况到底如何了的张无病,只能茫然的握着手机,缩在山神庙的角落里心中惶惶的等待天亮。 然后在天际泛白的时候,张无病终于接到了燕时洵的电话。 顿时,张无病的眼泪哗啦哗啦的淌了出来,冲燕时洵哭得委屈又可怜,像一只被暴雨淋湿了满身皮毛的可怜狗子。 而通过分屏,模糊听到了从手机传出来的声音的观众们,不由得目瞪口呆。 [我的妈呀!你们听到燕哥电话里的声音了吗?是我听错了吗?村子里还有稻草人在追人?] [卧槽!!!稻草人是我一生的阴影啊,我小时候看着大人往田里放稻草人就特别害怕,别人扎草人的时候我都被吓得哇哇大哭,觉得这个东西会突然活过来追我。那时候我爸还骂我男子汉大丈夫胆子怎么这么小。现在我一定要把这个节目让我爸看看!我的担心不是没有缘由的,稻草人真的活了啊!还会跟在后面追人!我的天,和燕哥打电话这个,是个勇士啊。要是换成是我的话,可能直接脚一软跪地上根本跑不动了。] [燕哥管这人叫“小病”,好像是这档节目的导演张无病吧。也是挺可怜的,听这话好像是他和其他人走散了,被带去了全是死人的地方……我的妈呀,想想我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暴雨天,看不清东西,土地又泥泞根本跑不快,还是一个人,周围全是死人,这个场景也太可怕了啊,抱紧我的毛绒玩具瑟瑟发抖。] [咳,前面的还敢抱毛绒玩具?你就不怕在你睡着的时候它突然活过来,就和那些稻草人一样看着你?] [这导演也太倒霉了,我记得之前在规山的时候他好像就遇到了那些血糊糊的东西,被吓得不轻,这回又遇到了?而且他一个新人导演,节目才拍了两期,就期期撞见不干净的东西,啧啧啧,惨啊。] [不过有燕哥在,导演应该没事吧?这不都联系上了吗,有燕哥在这,肯定就安全了。刚才我听燕哥说许愿那事的时候,眼泪都快要下来了。我就是之前没忍住蛊惑许了愿,还答应说以后会供奉那个东西的。原本在看到评论区你们讨论这事,还说可能是邪门东西的时候,我连我怎么死都想好了,刚才抽掉了一包烟准备些遗书,把财产什么的留给我家人。燕哥说不用担心,他驱驱邪就好的时候,我真的直接就哭了出来了。一个成年人哭得这么惨,不怕你们笑话,真的,除了我家人,没人能给我这么安心的安全感了。我之前还不理解那些燕麦们,也不懂什么是追星。现在我懂了!燕哥就是我的偶像!从今天起我就是燕麦了!] [对对对,我也是,我听到燕哥说这事的时候,真的“哗啦”一下眼泪就下来了。我本来许愿说那就让我考试通过,以为不可能的事,结果刚才我收到学校发的邮件说考试通过了。当时我人都傻了,又开心又害怕的,尤其燕哥之前还在分屏里说欠的是要还的,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焦虑得不行。直到燕哥说不用担心的时候,我哭得好大声。] [唉,这些东西,害人不浅啊。但这样一想,好像我们每个人都很容易被蛊惑,毕竟那声音特别精明,说的都是我们心里的想法,特别的正中下怀。谁没个痛苦纠结的时候呢?谁没个想要的东西呢?我之前还特别看不起那些被骗的,觉得他们太蠢。经过这一次我明白了,防不胜防啊……可能野狼峰那些村民,当年也是这样吧。只是那时候没有燕哥,没人及时阻止他们救他们,他们所以最后酿成了大祸。] [燕哥太帅了啊啊啊啊!刚才燕哥说那话时的神态你们看到了吗?太酷了!真的,成为燕麦不亏啊呜呜。] 燕时洵听完张无病说完他自己一夜的经历,不由笑了出声,调侃道:“你这不是挺有精神的吗,都知道哭,说明没什么问题。” 张无病呜呜咽咽的道:“燕哥你快来,我害怕呜呜。” 燕时洵的唇边本来还带着笑意,想要向张无病说什么,但却忽然敛了俊容上所有的笑意,眼神锋利。 “小病,你身边有什么东西在响?” 张无病打了个哭嗝,有些茫然:“啊?” 燕时洵沉下心,凭借着良好的听力,侧耳仔细听着从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 “窸窣”、“窸窣”…… 就像是什么东西,在沿着粗糙的表面爬行。 并且这声音夹杂在雨水“噼里啪啦”的声音中,微小不容易被发现。直到现在渐渐接近,声音逐渐放大,才被听觉敏锐的燕时洵,通过手机听筒捕捉到。 燕时洵立刻向张无病道:“你现在马上看一眼你周围的墙上和地面上,有没有东西在靠近你。” 张无病听话的四周看了一圈,但依旧只有灰尘,而且他也没听到什么声音,只能满头问号的回答道:“没有啊,我周围什么都没有。” “头顶上呢。” 燕时洵冷静的点出人容易忽略的视觉死角。 张无病下意识一抬头向上看去时,就发现在一片漆黑的山神庙中,原本就结满蜘蛛网的棚顶,细看之下竟然有一块黑色,和其他地方格格不入。 像是突兀的出现在那里一样。 原本眯着眼全神贯注看去的张无病,猛地想起之前他在村里破败的房屋里藏身时,见到的那个就躲在自己身后静静看着自己的焦尸。 他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发着颤恐惧的冲着电话道:“燕,燕哥,是焦尸!全身都是黑色的那种焦尸,在沿着天花板爬!” 可能是张无病的声音和目光刺激到了那具紧紧趴在棚顶的焦尸,那焦尸停滞了一瞬,用充满死气的阴冷视线注视着张无病。然后,竟直接加速在棚顶上手脚并同,焦黑的四肢像是蜘蛛腿一样快速划动,向张无病所在的地方冲来。 张无病顿时被吓得后背急出了一下冷汗,手臂上汗毛根根立起,带着哭腔冲燕时洵惨叫道:“燕哥!燕哥救救我!那焦尸冲过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63章 夜雨野寺(25) 张无病在极度的惊恐之下,音量失去控制,惨叫声从手机里传出,被分屏镜头忠实的记录下来,传递到屏幕前的观众们的耳朵里。 同样在看着直播的马道长和官方负责人,在听到从直播里传来的惨叫说是有焦尸的时候,刚刚才放松下来的表情立刻重新紧绷了起来,眉目严肃沉重。 官方负责人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个导演喊的焦尸,是我想的那个吗?” “既然是在野狼峰,那没有其他的可能了。”马道长的脸色很难看:“就是当年那些,在野狼峰出事之后,我们进入野狼峰附近的村子时在每一户房屋中发现的焦尸……中邪后自愿跳进火里,烧成焦尸的村民们。” 听到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官方负责人有些急躁了起来:“但是怎么会?当年我们不是把所有的遗体都拉了回来,还送去解剖、法医还出了尸检报告了吗?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些焦尸死因不普通,所有人的亲属几乎又都一样死在那场灾难中了,没有人来认领遗体,所以当时是集中埋葬的,上面的镇邪符还是李道长画的!按理来说,那些焦尸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还会动、会去追这节目的导演啊。” 老道长哼了一声:“那些焦尸不会撕破我的镇邪符跑出来,但是你说得这么肯定他们不应该出现——不要用普通人世界的常理来判断鬼神。” “如果导演真的遇到的是焦尸,听他刚才和狗蛋他徒弟的对话,还看到了破败的山神庙和村子,和其余人所在的山神庙完全不一样。” 老道长摸了摸下巴,心中有了底:“看来,这个和其他人都走散了的导演,是去了当年最真实的遗迹啊,所以才能看到真正的山神庙,其他人包括狗蛋他徒弟去的,应该是那邪物的“神庙”。那些焦尸应该也不是当年被我们埋葬的村民遗体,而是那些村民们死之后依旧飘荡在旧日生活之地的执念和魂魄。” “野狼峰这么多年之所以会被所有人忌惮,束手无策,就是因为它被隔在了另外一个地方,神死道消之地,天地遗弃,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老道长的目光落在了屏幕上燕时洵的身影上,有些纳闷的嘀咕着:“这导演连这都能遇到?未免也太倒霉了吧,什么破体质。我就说狗蛋他徒弟明明是最好的镇鬼体质,怎么会两次三番的遇到鬼。原来是这导演的缘故吗?” 官方负责人听着身边几位道长的解释,心脏高高悬了起来。明明他在屏幕外面又被雨幕阻隔在野狼峰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帮不到那个被焦尸追赶的导演,但他也不由得与那导演共情,替导演紧张焦急了起来。 同样是当年野狼峰事件亲历者的他很清楚,当年满村满室的焦尸,究竟有多骇人。而后续的处理耗费了他十几年的精力,都没有完全处理好,只能按照当年那位出马仙所说的,依赖于山神的心软,才将野狼峰的危险圈禁在一方,多年来没有无辜之人被波及。 但,官方负责人始终记得,当时另外一位大师摇着头对出马仙说的话。 ——‘既然连神位都能被夺走,那山神必定已经虚弱到极点,随时都有可能死亡。你将希望寄托在山神身上,但如果山神死亡呢?邪崇可是很记仇的,山神镇它一天,等山神死后,它必定会千日万日的报复回来。到那时,野狼峰会真正变成死地,这整个附近所有的土地和生灵都会被牵连。’ 那时,出马仙苦笑:‘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凭我们的能力,已经把所有能做的都做完了。如果十几年几十年后,山神彻底死亡,邪崇反扑……那就向天地祈祷,会有奇迹出现吧。’ 焦尸再次出现的事,让官方负责人忽然间有了浓重的危机感。 刚刚在分屏里,燕时洵说山神死了,那会不会,现在就是邪崇的反扑? 野狼峰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彻底解决,抑或是成为邪气丛生的死地? 这个燕时洵,会是当年大师们所说的天地给出的奇迹吗? 官方负责人的工作电话不断响起,但他却握着手机,直直的看着屏幕,心弦紧绷。 …… 燕时洵在听到张无病说出有焦尸靠近的时候,就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张无病躲在山神庙时没有被那些东西追赶,是因为这个小傻子虽然总是招鬼又傻里傻气的,但保留有柔软的善良,不仅将倒在山神庙地面上的神像擦拭掉灰尘重新扶上神台,还怀着敬畏的心拜了神像。 这使得原本就心软又愿意庇护所有人、却因为被赶下神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山神,重新得到了微弱的力量,又用这力量庇护于张无病,这才使得之前张无病所在的山神庙没有被邪崇接近。 张无病,是因为他的善良而无意间自己救了自己。 但是,山神在将最后的力量交给燕时洵,向他进行委托之后,就已经死了。 庇护着张无病的力量也随之消失,那些邪物趁机靠近了破败的山神庙。 燕时洵没有被张无病的惨叫影响,大脑依旧在快速运转着,马上想通了前因后果。 “张无病,闭嘴。”燕时洵冷静的低喝,让手机那边的张无病被吓飞了的神智勉强回来了些。 “你打开扬声器,声音调到最大,手机冲着焦尸的方向,立刻。” 慌得六神无主的张无病被燕时洵依旧冷静的声音安抚了下来,凭着对燕时洵的信任,下意识的按照他所说的话去做,哆哆嗦嗦的按开了手机扬声器。 而与此同时,燕时洵也微微阖上了眼眸,通过刚刚山神交给他的力量让感知向下潜入大地。他就像是临时的山神,暂时可以成为这片山川的管理者,感知到大地之上所有发生的事情,听到所有的声音。 感知的范围迅速向外蔓延,很快便在远处发现了已经破败的村落和山神庙。 “燕,燕哥,那东西马上就要扑过来了怎么办。”张无病吓得整个人都缩在了墙角里,拼命向后退着,想要远离越爬越近的焦尸,可是后面已经是墙,退无可退。 不仅如此,张无病还透过旁边已经只剩下窗框的窗户,看到了外面竟然有不少黑色的东西在泛白的晨光下,向山神庙摇晃着走来。 竟然是那些焦尸! 张无病现在简直就像是掉入狼群的肥肉,谁都想扑过来将他一口吞下。 “燕哥呜呜呜你要是再不出手就要失去你的小病了!燕哥,爸爸!救命啊!!!” 就在这一刻,燕时洵猛然睁开眼眸,眸光如刀身雪光,锋利非凡。 “……收摄不祥,登山潜泽,左扶六甲,右卫六丁……我主杀伐,先杀恶鬼,后斩邪崇。” 吐字清晰的符咒落在空气中便带着强大的威慑之力,通过手机的扬声器传到张无病所在的地方。 那些原本迅速接近张无病的焦尸和稻草人,猛然止住了脚步,像是看到了洪水猛兽、感知到了危险一样,迅速转身向后跑去。 即便它们已经面目全非,但依旧能从它们仓皇逃跑的姿势里看出它们的恐惧。 抖成一团的张无病,愣愣的看着前一刻还张牙舞爪向他扑来的焦尸,现在竟然狼狈窜逃,仿佛稍微跑慢一点就会死亡。他那张满是鼻涕眼泪的脸,流露出一丝茫然来。 燕时洵的声音沉稳而气势凶狠,并没有像嘶吼着那样尽力扩大音量,但却依旧带着磅礴的力量,很快便顺着空气和大地从他所站立之处,传遍了整片山川大泽,与山脉中灵气游走的脉络相重合,迅速作用到所有传播到声音的地方。 他竟是将山神死前交给他的力量,借由山神本应管理着的山脉灵气,让山神的力量与他的力量重合,使得他的力量顺着山脉传播到了整个野狼峰。 金色的符咒浮现在空中散落在燕时洵的手边,而他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横划竖落,带起一阵历风,让那些金色的文字跟随着他的手指描画,在他身前迅速构筑出了一个巨大的符咒图案。 竟是凭空画符! 守在分屏前紧张的注视着燕时洵的马道长,猛抽了一口气,目露震惊。 就在符咒最后一笔落成的瞬间,符咒立刻沉向大地,在一阵耀眼的金光乍然亮起后,没入地脉消失不见。 燕时洵猛然低喝,气势如刀,锐不可当。 “何神不伏,何鬼敢挡。令!” 符咒立地生效。 整个大雨中的野狼峰在这一刻,沿着土层之下的地脉蜿蜒亮起点点漂亮的金光,宛如在黑夜中电亮起的一盏盏离人灯,等待着离家的人回来。 那些金色的光点吸引了不少生灵的注意,原本光秃秃丑陋的野狼峰山体上,原本躲藏在灌木杂草中的昆虫和小动物,都伸出好奇的脑袋看向那些亮光。金色装点了野狼峰,让原本因为失去了树木水土剧烈流失而变得丑陋的野狼峰,时隔十数年,重新变得美不胜收。 而在大地之上或奔跑或躲藏着的邪物们,都惊恐的看着那些光亮的靠近,拼命向反方向跑去,想要躲避开那些光点。 从那之中,它们感受到了来势汹汹的天地正气,那是与它们完全不同的东西,只要被扫到便会灰飞烟灭。 本能这样告诉它们。 但是,强大的力量与已死山神的意志相重合之下,终究是诸鬼伏诛。 那些温暖明亮、能带给生人安全感的光点,对邪物而言就是险恶的存在。 就在整片野狼峰地脉全部亮起的那一瞬间,大地之上所有恐惧逃窜的邪物,都在乍然从脚下亮起的光明中,痛苦挣扎却无法逃脱的,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交出来就化为了灰烬。 被烧成焦尸的村民,欠下邪神的债而只能以看守田地获取收成来偿还的稻草人……所有这些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亡了的人,终于在灼热的光芒中,获得了最终的安宁。 漫天飘扬的黑色碎片与灰烬中,早已死亡的村民们终于摆脱了束缚他们的躯壳,从邪神的操控中走了出来,恢复了思考和神智,第一次以自由身重新看向这他们曾经存在过的世间。 村民们举目四望,当他们看到周围在大雨中破败狼藉的村落时,露出了痛心的神情。 ‘我们……究竟做了什么啊。’有村民颤抖着问:‘我们毁了我们自己的家……’ 也有年轻的妇人,没有言语却已经泪流满面。 同一时刻,在燕时洵所在的邪神神庙里,站在中庭里原本浑浑噩噩的红色鬼魂,也随着已经死亡的肉身的释放,而慢慢恢复了意识,茫然的向四处望去,然后原本僵硬的脸上,出现了惊喜的模样。 ‘我们……自由了……’ ‘我们能离开这里了……’ 鬼魂絮絮,低语嗡嗡鸣响。 然后,他们坚定的转身,不再看正殿一眼,从山神庙里飘向外面的天地。 而正殿墙壁上的壁画人物,笔画也一点点浅淡下去,一个个人物慢慢从壁画中消失,代表着他们脱离了邪神的控制,原本被一分为二当做标记物用以炫耀的魂魄,在重新合二为一。 某个躲藏在神殿地底下而堪堪躲避过符咒力量的动物,感知到那些被它支配的魂魄竟然在一个个脱离它的掌控,不由得急得抓耳挠腮,发出愤怒的“吱吱!”声,面目狰狞的伸出手想要把那些魂魄抓回来。 但是没有一个魂魄理会它,只满怀着惊喜与泪水的离开山神庙。 没有完整的魂魄,无法去往地府。 苦苦煎熬了十几年之后,那些村民的魂魄,终于等待了解脱的时刻,能够带着浑身的善恶,去往地府由阎罗裁定他们的刑罚罪孽。 大雨模糊了过分明亮乍眼的光芒,让那点点光亮如同繁星落了人间,温柔而美得梦幻。 而野狼峰在天际乍白的日光之下,被镀上了半边白金色的光芒颜色。大雨滋养,草木青翠新发,动物雀跃。 野狼峰十几年来,始有雀鸟啼鸣,生灵欢腾。 一片欣欣向荣的勃勃生机。 不少通过被女演员柔柔踢走的主屏镜头看到了这一幕的观众们,都被这天地间磅礴浩荡的美,震撼在了当场,对着屏幕里的景色愣愣的忘记了呼吸。 [我的天……这是生命的力量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点想哭。] [这个场景转换得也太快了吧?前一刻还是柔柔带着我们一起参加群鬼开会,吓得我看着那些绰绰鬼影,整个人都抖得像个电动小马达一样。下一刻那些鬼就跑了,跑了???真的是转身就走毫不留情啊,完全不像个鬼了,跟着那些鬼,竟然还能看到这样的场景!之前弹幕有人说野狼峰曾经山清水秀我还不信,现在看着这个画面,我信了,太美了,真的太美了,比我去过的任何旅游景点都没。就,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觉得野狼峰这种美是活的,是有生机的,感觉连我的灵魂都被触动了。] [太震撼了,这就是“天地有大美”吗,我一个从来不爱旅游的城里孩子,真的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鼻子酸酸的。] [之前我还调侃过节目干脆把节目介绍改改吧,什么旅游综艺,这分明是恐怖探险综艺。但是现在看着野狼峰的景色,我懂了,这果然是一档旅游节目啊,看得我心潮澎湃,想要去拥抱大自然。等忙完这一段,我就给自己放个假,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待一段时间。太美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自然是这么漂亮。] [正因为大自然这么漂亮,所以我们才要保护大自然啊,我之前在燕哥的分屏里可是听到了,之前那些野狼峰的村民把山上的树全给砍了,让保护这里的山神死掉了,那些脏东西才有机可乘。而且你们没有发现主屏镜头最远处的野狼峰山峰上,一棵树都没有吗?你们看到的绿色都是这些年长出来的杂草,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再也没长过树,你们不觉得这样很丑吗?所以为了这么好看的大自然,别砍树啊。] [竟然还有这种事?tui!自作孽不可活,看来那些人这是自掘坟墓啊。等等,所以难道说,十年前挖了树的村民就是我们看了一晚上的鬼魂吗?卧槽???] [嘶……我小时候听我奶奶告诉我,不要做恶事,会有因果报应的时候,我还不相信,这么多年都觉得我奶奶太迷信。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的天,这要真的是那些村民,那就是现世报啊!是我年轻了,果然老人的话还是有生存智慧的,不能全盘否定。] [这份美真的是太大气开阔了!我本来最近一直都因为公司里的小事觉得很压抑,刚刚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真的是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下来了。忽然就觉得,天地这么大,我何必拘泥于一处,大不了我不干了!天地辽阔,生命奇迹,这才是我生活的世界啊,不是勾心斗角也不是和小人斗争耗费生命。]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种美叫做自然和生命的美,不怕你们笑话,我在家一个人看着这景色哭得稀里哗啦的,觉得之前的束缚和无力感荡然无存,全是勃勃生机的感觉。] [怎么会笑话你?你看弹幕里多少人都哭出来了,而且那些没说自己哭了的人,可能只是不好意思而已,说不定所有人都哭了呢哈哈哈(比如我就没好意思说出来)。我刚刚手快截了两张图,放在评论区了,有想用来当壁纸的自取。] [等等,你们都在讨论野狼峰的美,就没人看到那些半透明的人影吗?是我眼花了?还是我眼前有鬼挡在我和手机屏幕之间了?卧槽别吓我啊!那些看起来是从山神庙里飞出来的一团团影子,你们没人看到吗?] [!!卧槽,我跟着你的提示去仔细看了一下,竟然还真有!] [……讲个鬼故事,不仅真的有,而且那些半透明的人影,和柔柔跟了大半夜的鬼,有好几个都长得一模一样。] 就在主屏前的观众们,因为女演员柔柔无意间带着他们看到的鬼影,而在弹幕里疯狂讨论的时候,野狼峰则在慢慢恢复宁静。 随着那些村民们早已死亡的身躯因为光点而化为灰烬的同时,村民们的魂魄也终于重获自由,等来了迟来十几年的阴差。 啪——! 开路鞭甩在大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阴差手中锁魂的铁链拖拽在地上,金属摩擦的声音给亡魂带来沉重的压力和不安的忐忑。 一队面容阴寒悚然的阴差手中拖着锁魂链,闪烁着幽幽鬼火,赶在太阳升起黑夜将散的最后一刻,走入了十几年来一直是死地、天地遗弃的野狼峰。 阴差办事,生人,避让——! 在村民们或恐惧或悔恨或喜极而泣的反应中,他们的魂魄一个个走向远方。 路过燕时洵所在的地方时,有不少村民都感激的向燕时洵躬身行礼,零星有几个神情不满的村民,却也只是在哼了一声后依旧向燕时洵说了谢谢,只是语气有些别扭生硬。 而之前那两名带着嘉宾车去往了山神庙的村民,则在燕时洵身前短暂停顿了几秒,眼神复杂。 “没想到,本来应该是给山神,啊不,邪神的祭品,却反而让我们重获了自由。就,谢,谢谢你。” “魂魄完整了之后恢复了生前死后所有的记忆,我才反应过来,这特娘的邪神可真不是东西啊,被火烧死的时候,我是真的疼啊,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臂和身躯一点点变成焦炭,和我原来烧过的柴火棍一样。” 那两名村民中的其一向燕时洵道:“不过你的运气真好,赶在明天邪神诞辰之前伤了那玩意儿的元气。再等一天,怕是我们所有人要永远的作为它的奴隶,永世不得离开了唉……总之,谢谢你。” 燕时洵微一皱眉,很快明白了村民所说的意思。 从辛巳年算起到今年,如果等到邪神诞辰的那一天,就正正好好是二十年。 十,是神之数。 第一个十年,山神等来了属于她的机会,勉强压倒邪神挣来了一点力量,这才能够将失控变成死地的野狼峰困在暴雨之中,不去连累无辜之人。 而第二个十年,很显然已经是邪神占上风。 如果让邪神平稳度过了它的诞辰迎来了第二个十年,那么它从山神手里硬抢来的正神神位,就会真正成为它的,它会彻底成功窃取神位,没有人再能动摇它对野狼峰附近山川大泽的管理权。 听马道长所说,十几年前邪神刚成形时,就已经让很多道士神婆咬牙离开,无法解决。如果邪神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神,那恐怕从此没有任何人能够解决野狼峰的事情,这里会成为彻彻底底的死地,被邪神所掌控,对附近一整片区域都带来不可估量的危害。 好在九是轮回之数。 不到十,就一切皆可更改。 而卡在第十九年的最后一天,燕时洵成功驱散了邪神所掌控的所有魂魄,让邪神的力量大幅度折损。而燕时洵借助山神正位与自己的力量合二为一,毫不留手的将山神赠予他的所有力量都拿了出来,用以对野狼峰附近邪物的彻底清扫,也使得天地重新接纳了这片土地,邪神的“神位”被否决,重又被打回邪物,使得它如今的力量已经比之前弱势太多,不再是不可战胜之物。 燕时洵思考的时候,那两名村民以为这个救了村子里所有人的魂魄的先生,是在恼怒于他们将嘉宾车带往山神庙的事,于是老脸一红,嗫嚅着说了声对不起,就赶快追上前面的大部队跑了。 一名年轻的妇人在燕时洵面前停住了。 她带着爽朗笑意的注视,让燕时洵稍微回神,向她看去。 “谢谢先生救我。”年轻妇人向燕时洵鞠了一躬,开朗的笑着说道:“之前在正殿看到先生竟然没有被那邪物影响,还有勇气和实力把神像打碎的时候,我就在猜先生会不会能把我们救出来。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他们最开始挖山采矿又砍树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是在作大死,骂了他们好几次都不听。我一个女人,说话他们总是不愿意听。” 年轻妇人在提到十几年前的事情时,脸上流露出鄙夷来:“后来果然出了事,我就打算带着家里的孩子赶快离开这里,他们已经疯了,没救了。但没想到,我不过是去了山神庙一趟,就被强制扣在了那里。这一扣,就是十几年,直到先生前来……” 说着说着,年轻妇人叹了口气,神色悲戚。 燕时洵记得,在正殿时,就是年轻妇人执着不懈的向他指示着旧神像的位置,才让他意识到旧神像的重要性,从而猜出了邪神侵占了山神庙、将山神排挤出去的事。 年轻妇人没有做错事情,只是因为家人而被连带算上了因果,无辜被连累。而她从开始到最后,都保持着对山神的依赖和信奉。 正是像她这样的村民存在,才使得山神能够积攒起微弱的力量,得以留在正殿继续看护她的子民,没有让野狼峰彻底被邪神侵占。 燕时洵柔和了眉眼,向年轻妇人点头致意:“我记得你。之前在山神庙,谢谢你的提示。” 听到燕时洵的感谢,年轻妇人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我也没做什么,如果不是先生,换了其他人,我就算再提示也没用啊……” 年轻妇人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容:“总之,我这辈子因为父兄拖累,已经变得和泥潭一样臭不可闻了,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东西。听说像我这样家人作恶的都会被连坐,去了地府也会一起被惩罚。我争取赶快把阎王爷判我的时间过完,好早点转世投胎吧。” 燕时洵轻笑着道:“不必。” 年轻妇人有些疑惑。 燕时洵道:“放心,你没有做过恶,就是没有罪孽。你家人的恶连累不到你身上,你很快就会得到投胎的机会……山神一直记得你,她记得,你小的时候会给她编手链,还会在神树下面给她讲故事说烦恼,她记得你从幼童成长到亭亭少女又成为母亲的全部点滴,她一直将你编给她的红绳带在手上。山神说,你是好孩子,她希望你可以得到你崭新的下一次人生。” 在年轻妇人逐渐愣住的眼神下,燕时洵柔和着眉眼,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向她祝福道:“谢谢你坚守的善良。因果循环,你既然种了善因,那就会得到善果。” “你会带着山神的祝福,前往下一次人生。去吧,不用有任何担忧,你的前路,没有阴霾。” 年轻妇人直愣愣的看着燕时洵,身后不断有向燕时洵行礼道谢的村民经过,好半天,她挑起眉毛红了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像是哭又像是笑。 “山神妈妈竟然带着我小时候编的手链,真是太,太……如果是现在的话,我一定能给山神妈妈编出更好看的手链,当年编的可丑了,也难为山神妈妈不嫌弃,还说我是好孩子。” 年轻妇人不断抬手擦着滚落下来的泪水,哭得眼睛红红的,没有悲伤,只是全然的温暖和感动。 她郑重的向燕时洵深深鞠了一躬,久久才直起身。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珠,用带着鼻音的声音笑着道:“谢谢先生,谢谢山神妈妈,我会的。” “再见,先生。再见,山神妈妈。” 燕时洵注视着年轻妇人欢快雀跃着走向远处的身影,看到她遇到了另一个孩子,那孩子开心的叫着妈妈,年轻妇人也惊喜的蹲下身一把抱住了孩子,久别后再次团聚。 直到年轻妇人的身影已经远去得再也看不见,村民们也渐渐都已离开,燕时洵才眉目平静的道了一声—— “再见。” 恶人坠地狱,善者往人间。 山神最后的委托,会完成的很好。 也许几十年、几百年之后,野狼峰重新聚集起信仰和香火的力量,从群山之中诞生的新的山神,还会模糊记得这里曾有孩子全身心的爱着、信赖着山神。 而到那时,那些人们已经重新投胎为人,过着他们新一次的人生。只是在偶尔瞥过野狼峰的地名时,愣神很久,会觉得有莫名的熟悉感…… 至于那些一直蹲在燕时洵的分屏前,跟着燕时洵经历完所有事情的观众们,已经彻底傻了。 他们看不到被阴差带走的魂魄,却能听到燕时洵说的话,从中模糊意识到了什么。 而燕时洵念出的符咒也通过分屏直播,传到了观众们的身边。 威力不凡的杀鬼符咒可斩一切邪崇,即便是隔着屏幕没有面对真人,燕时洵的声音和凭空画出的符咒也通过屏幕传播,让观众们周围游荡的鬼魂,在看到屏幕上凭空画出的杀鬼符的一瞬间,就惊恐的慌不择路的疯狂逃窜。 但还是有不少在生前死后做过恶事的恶鬼,被杀鬼咒牢牢的锁定住,惨叫着灰飞烟灭。 一些观众们不由得因为周围温度的变化而抖了一下,疑惑的向旁边看去,嘀咕着难道自己是幻听了吗,总觉得刚才好像有人在喊? 但也有部分观众因为趴在身上吸取阳气的恶鬼死亡,而感觉身体忽然轻松舒服了不少。 [所,所以刚刚是有个小姐姐去投胎了吗?啊?所以传说中的阴曹地府都是真实存在的吗?不是我奶奶小时候因为我不睡觉吓唬我的吗qaq,那我奶奶说熬夜不睡觉的小孩,会被牛头马面带走,也是真的吗?] [呃,这个倒不至于吧……不过我现在倒是多了对鬼神的敬畏之心。我本来特别不屑,觉得这都是之前科技不发达的时代,人编来强行解释不能理解的科学道理的。所以我父母路过寺庙什么的进去拜拜,我就特别不高兴,还指着那些寺庙骂过。看完这节目之后,我就算是不相信,也会带着敬意的绕着走的。毕竟这世上,还是有好神仙的啊……] [在听到刚才燕哥对着空气说话还说再见的时候,我莫名其妙的流眼泪,觉得特别悲伤,好像在和什么道别一样,擦鼻涕眼泪的纸都堆了一桌子了,我妈还以为是失恋了呢。我哪是失恋了啊,我这是爱上了新的偶像,呜呜呜哭死我了,我泪点很高的,但刚才燕哥说那些话的时候,神色真的太温柔了,就好像他在和我道别一样,让我又沉迷燕哥的颜又伤心,真的哭得止不住。] [我觉得你可能不是因为燕哥的颜哭的。我朋友是海云观的在家道士,他被我安利了这档节目后就和我一起看燕哥的分屏直播。他刚才告诉我,其实燕哥前面刚才过去了好多鬼,你觉得悲伤是因为刚才燕哥真的在和一个鬼姐姐道别,还祝福她。我朋友说你可能先天灵性还没有完全消失,共情能力又比较强,才会体会到了那个鬼姐姐的心情,哭得很伤心。] [但是燕哥的帅是不容置疑的,燕哥刚刚念着一串什么东西的时候,虽然我听得人都晕了没有记住,但是那个认真的神情那个声音……啊啊啊燕哥杀我啊!太飒太酷了!不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吗,呜呜我终于体验到了,刚才燕哥那个表情,真的特别认真专注,看得我心跳都加速了。成为燕麦真的太幸福了,神颜啊。] [确实,这个男人是怎么长的?感觉是无死角神颜啊。毕竟燕哥一直不注重分屏镜头的角度,竟然怼脸拍或者从下到上的死亡角度,但就这样,燕哥都没有一帧是崩的。太帅了,就算这男人是个花瓶只靠颜值我都爱他!看脸就已经赢了,偏偏身手还这么好,而且燕哥应该还会那些驱鬼捉妖什么的吧,看燕哥很专业,应该是大师级别的?呜呜有颜值会武术还有才能,这个男人该死的抓住了我的心。] [燕麦的幸福谁能懂!我刚刚疯狂截屏手都酸了。而且我觉得燕哥是有真本事的,不是路边带个墨镜给人算卦的那种神棍。不知道你们注没注意到,燕哥刚才念那一大串的时候,他身边是有金色的光的,我看截图那些金色的光好像是字还有图案,搜了下,和那些道教符咒好像的。所以我猜燕哥刚刚是真的在驱鬼什么的。] [前面的看得好仔细,我的眼睛一直被燕哥吸引着,什么都没注意到……呜呜我是个不合格的燕麦。] [不怪你!只能怪燕哥太帅!] [唉,希望那个鬼姐姐下辈子能好好过吧,看了这节目,我才突然意识到我之前过的有多幸福,谢谢父母亲人,谢谢我周围的人。] 弹幕都在讨论着燕时洵的外貌或是和他道别的那个鬼姐姐,还有很多人在分享着,说自己刚刚也不由自主的哭了出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一直注意着分屏直播的马道长等人,在看到燕时洵一下将野狼峰附近所有的邪物都扫清,并且送那些村民们去往地府之后,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官方负责人更是一下就向后靠在了椅背上,久久不能回神,好一会才像是要确认真实一样向旁边的老道长看去,想要求证这不是他的幻觉。 老道长得意的挺了挺胸膛:“我说什么来着?狗蛋他徒弟一定可以。” 马道长跟着点点头,笑着道:“燕师弟确实优秀,如果是换做现在的我放在他那个位置上,我可能做不到他那个程度,能将所有村民的魂魄都完整的送到下面,解除了野狼峰这么多年的限制。从今天起,野狼峰这根扎在我心里的刺,终于能拔了。” 官方负责人感慨的点头赞同。 唯有老道长,在骄傲过后又严肃下了表情,继续看向分屏。 可是,那夺走了神位的邪物……在哪? …… 燕时洵转回身时,就看到男人一直在他身后站立着,静静注视着一切。 他挑了挑眉:“吓到了?” 男人缓缓摇了摇头,冷峻的面容上显露出笑意:“不。” “只是觉得,刚刚那一幕……” 你耀眼得不可直视。 却让我移不开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符咒部分参考道教杀鬼咒 第64章 夜雨野寺(26) 朝阳从群岚边际升起,晨光遍洒大地,也将男人没有一丝血色的冷白面容,镀上了一层暖色,让他原本虽然俊美但却过分冰冷锋利的容颜,泛起了一丝生气,仿佛神像沾染了人间的温度,从高高在上威严却阴寒的神台走了下来。 踏进了人间。 燕时洵本来也只是因为男人奇异的模样而顺口问一句而已,此时见男人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再加上男人又逗他玩的“前科”在,所以他只是觉得莫名其妙的扫了男人两眼,觉得这人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同事,反倒是像他之前走街串巷时见到过的懵懂小情侣。然后就在心里无声翻了个白眼,准备回头继续和张无病通电话,看看这个又一次撞了鬼的小傻子怎么样。 “燕……时洵。”男人却叫住了燕时洵。 他迈开笔直的长腿,缓步走到燕时洵身前,失去了鸭舌帽遮挡的面容毫无保留的显露在燕时洵面前。他黑色的长发随意落在挺括结实的肩膀上,自然的打着卷垂下,却丝毫不显阴柔,反倒令他的气势更加骇人,将那张冷气十足的面容衬得更加威严。 而他那双狭长的墨色眼眸,此时专注的注视着燕时洵,眸光微涟,像是阳光下泛着波澜的海面,点点光芒璀璨。 “刚刚你问我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男人的薄唇微掀,笑了起来:“已经没有履行对你的承诺,让你的愿望落了空,怎么能再让你的问题落空。” 燕时洵挑了挑眉,抬眸看向男人,注意力重新放在了他身上,想要听听他准备说什么。 然后他便听到男人用低沉磁性的声线,从唇间吐露出短暂却坚定的音节。 “我名,邺澧。” 就在男人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燕时洵能明显的感受到他们所站立的野狼峰大地,摇晃了一瞬,仿佛因为承托了过于沉重之物而摇摇欲坠无法支撑,大地哀鸣着发出“咔嚓”的微弱声响。而空气也像是停滞了一瞬间,所有流动的风和光都凝固住了,不敢继续向前,像是前路有令所有生灵畏惧之物存在,不可亵渎,不可冒犯。 而远方原本已经提着锁魂链拴着所有亡魂离开的阴差们,也颤抖着停下了脚步,畏惧得不敢离开却也不敢回头确认,顿时,锁魂链不断撞击的声音狂乱作响。 村民们的魂魄也跟着领头阴差们的脚步停了下来,茫然四望。 太阳已经即将升起到天空中,当朝阳彻底离开了群山的遮挡,将阳光遍洒大地再无阴影存在的时候,无论是阴差还是村民的魂魄,都会因为过于炽烈的阳气而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 但即便如此,阴差们仍旧冷汗津津地打着颤,只敢敬畏的低下头,不敢稍有动作。 在燕时洵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周围的异样之后,下一刻,男人也从燕时洵的面容上察觉到了他警惕的情绪,于是掀了掀鸦羽般如墨的眼睫,漫不经心的向旁边扫视了一眼。 立刻,弥漫在空气中的威严气场尽数收敛,刚刚因为名字而乍泄的气息都重新收拢。 山间清爽的风重新流动,紧绷的压抑感散去。 平时行走人间一向趾高气昂的阴差们,此时都形容狼狈的仓皇逃离,不敢稍微回首看一眼。 只是一个真名,就有如此威力。 但燕时洵并没有将周围的异常与男人联系起来,只是在疑惑后,将异常暂时归为了野狼峰新旧山神交替时的争锋所产生的异动。毕竟能造成如此大规模异常的,只可能是被天地认可的正神。 在野狼峰重新恢复正常后,燕时洵面容上的严肃这才褪去,挑了挑眉向男人看去:“我以为你是在害怕把名字告诉我,所以我还难得体贴的没有追问你,结果你倒是自己上赶着把名字告诉我了?” 男人微讶,笑着问道:“我为什么会害怕?” 他好像,从未体会过这种情绪。一直以来,他只能从见到他的人神鬼身上看到害怕的情绪,自己却从来漠然,没有害怕的时刻。 天地之间,没有值得他畏惧的东西。 燕时洵唇边挑起一丝笑意,抬手指了指自己:“你不是看到了吗,我是常年和死人鬼魂打交道的,也就是普通人会说的阴阳先生、风水大师、神棍那种人。你难道没听过那个传说吗,要是惹恼了会术法的人,小心他扎个小人诅咒你。民间不是传说,只要有名字,生辰八字和头发,就可以诅咒人吗,厌胜之术。” “鉴于你之前捉弄过我,我又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你害怕也是情有可原。” 将所有村民从邪物的掌控中释放的事,让燕时洵心情颇好,刚刚与那善良的年轻妇人交谈时所有的柔和心境还没有完全褪去,这让本来一面对男人就不由自主有些暴躁的燕时洵,也有了心情调侃男人。 听到燕时洵像是吓不睡觉的小朋友一样恐吓自己,男人不仅不害怕,反倒笑吟吟的问道:“那你会吗。” 燕时洵摊了下手,坏心的恐吓道:“之前说不准,但现在既然知道了你的名字,我就可以在下次看你不顺眼的时候试试了。其实民间传说并不准确,只要有你的名字并且知道你的长相,厌胜之术的基本要求就已经达到了,可以施咒。” “并且我这个人啊,和那些学院派不一样,我学得很杂。” 燕时洵难得颇有兴味的像是吓唬小红帽的大灰狼一样,一边看着男人的面容想从中看出些神色的变化来,一边道:“西南边陲东北雪林,从南到北我都走过,很多民间的小玩意儿我都学了一下,鲁班术也习得巫蛊也试过,不仅是厌胜之术,要是想要诅咒人,我有很多种办法。只是之前我还没太试过,正好你在,下次倒是可以试试。” 但燕时洵所期待的男人害怕的神色并没有出现。 男人只是觉得,侃侃而谈说起自己的经历和所学的燕时洵,不仅让他感叹起人间驱鬼者竟然如此优秀博学,也让他在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感受。 燕时洵就像是亮出自己的爪尖,向他洋洋得意的展示肉垫的猫科动物,说到兴起的地方,猫科动物特有的毛茸茸耳朵还会抖一抖,看上去骄傲神气极了。 竟……如此可爱。 男人看着燕时洵的眼神更加柔和了,笑意几乎要从原本冷漠的眼眸里溢了出来。 “嗯,真厉害。”男人笑着点头,竟没有害怕,而是一副与荣有焉的神情,唇边的笑意止都止不住:“下次有机会,务必试一试。” 见到意料之外男人的反应,燕时洵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但他转念便想起,这个叫夜厉的导演助理,毕竟不久前刚跟着他一起见过山神庙正殿又看过了鬼魂群行的场面,甚至还在山神庙正殿救了他一把。那时候夜厉就很淡定没有太害怕,估计也是胆子比较大的那一类人。 毕竟恶鬼也怕凶人,如果人本身并不畏惧,恶鬼也无机可乘。 这样一想,燕时洵便也了然,没有太在意男人的反应。 不过刚刚与男人这番对话,倒是让燕时洵本就颇好的心情缓缓平稳着陆,连带着因为谈话时的愉快和男人的捧场,燕时洵对他的感官也好了些,不像第一次刚见面时那样暴躁,而是看他顺眼了不少。 从刚刚柔和愉快的心境中脱离出来后,燕时洵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恢复了冷静。 虽然那些死去的村民们都已经被送走,但野狼峰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他一直记得在山神庙正殿时,那借着神像倒塌的时机从壁画中逃窜离开的邪物。况且,节目组其余人的安危也还没有确认。 燕时洵想着事情,神色也跟着一起冷酷严厉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抽噎声忽然响起,打断了燕时洵的思绪。 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刚刚给张无病拨通的电话一直没有挂断,还开着扬声器。 电话那边的张无病颤巍巍的,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带着哭腔问道:“燕,燕哥,你竟然会这么多种诅咒人的方式吗?我之前都不知道。” “对不起燕哥!之前是我对你不够尊重总麻烦你还把鼻涕哭在你的衣服上呜呜呜,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燕哥你不要诅咒我,我一定特别乖,燕哥说什么是什么呜呜呜!” 在汪叽一声响亮的哭声后,张无病哭得惨兮兮的向燕时洵疯狂表忠心,显然是被刚刚在电话里听到的燕时洵说自己会很多种民间法子的事,吓到了。 燕时洵:“…………” 本来想吓的那个人没被吓到,压根没想起来他的存在也没想吓的,反倒被吓成这副怂叽叽的模样。 燕时洵舌尖抵在上牙膛,“啧”了一声,嫌弃道:“放心吧张大病,我要是想诅咒你早就做了,不用忍到现在。就凭你大学的时候总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打扰我,就已经很麻烦我了,真要是嫌弃你,那个时候你就活不到毕业了。” “像你这样的脑子,不适合担心这种事,回头去医院看看脑子吧。” 燕时洵哼了一声,在确认了张无病已经脱离了危险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既然信号已经恢复,燕时洵就立刻给失散的导演车和后勤车打了电话,确认他们都还平安。 “接下来……” 燕时洵的眼眸中闪过厉色:“就是那邪物了。” 邪物不除,野狼峰的事情,不算完! 第65章 夜雨野寺(27) “燕先生说,危机已经解除,马上就会来找我们了。” 直到挂断电话,副导演的表情还傻傻的,一副没有从突然的惊喜中反应过来的模样。 而旁边通过外放,也一起听到了燕时洵刚刚简要说明了的事情经过后的工作人员们,也都是一副傻愣愣的模样,看上去受到了惊吓。 “我的天,嘉宾车那边竟然遇到了这么多事情。” 原本还因为遭遇了巨鼠袭击车辆而受到了惊吓的工作人员,之前还在埋怨节目组埋怨自己的运气,痛苦的觉得为什么遇到这种事情的会是自己。但听完了嘉宾车的遭遇后,那位工作人员忽然就不痛苦了,反而有种由衷的庆幸感,觉得自己真是幸运,逃过了一劫。 “山,山神庙的神像还会袭击人。”旁边的一名女性工作人员打了个寒颤,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光是听燕时洵简要到没什么情绪流露的叙述,都已经让她害怕了。那个场景她稍稍想象一下,都觉得远比燕时洵说的可怕。 “但我觉得,燕先生能把那些怪物都打败刚刚说起这事时还那么轻描淡写,燕先生也实在是厉害。要是我的话,可能当场就被吓尿了。” “燕先生好像和导演是大学同学,还是滨海大学经济系的高材生呢。” 与张无病的工作关系还算和谐的副导演,知道的比其余工作人员多一些:“别看燕先生在节目里只是一位素人,但他本职工作可不是这个,只是因为导演的拜托才来的。燕先生好像本来就是捉鬼驱邪的,就是我们会撞见不干净的东西时会去找的那种大师,可厉害着呢。” 有从上一期就跟着的工作人员,也忍不住向新加入的工作人员科普上一期的事情,言语间神色颇为骄傲:“燕大师很厉害的,上一期我们在规山遇到了好多鬼,所有人都觉得这下死定了的时候,就是燕大师带我们出来的。” “确实是,我本来都不相信鬼的人,一直觉得那些神神叨叨说有鬼的都是神棍,都是为了骗我的钱,就和街边那种‘我看你印堂发黑,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花钱买我的符才能消灾’的骗子一样。但看到燕大师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真的,而且燕大师是有真本事的!和那些神棍不一样。” “没错!上次之后我还管燕哥软磨硬泡要了私人账号,还求燕哥帮我写了张镇宅符拿回家用,嘿你别说,我妈告诉我,有了那张镇宅符,她原本整夜失眠的毛病都没了,一觉睡到大天亮。燕哥可真是神了,反正我是服气的。” 这期节目新加入的工作人员,听着旁边人的科普,听得一愣一愣的。 “燕时……燕先生原来这么厉害的吗?我之前都不知道。” 旁边的老工作人员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多干两期就能体会到了,燕大师是真的强。你别看人家总是一副恹恹的表情对旁边人爱答不理的,这叫做大师风范!都是有真本事的人才敢这个态度,换做是想骗你钱的骗子,早上赶着对你满脸堆笑了。” “不过燕哥下期还会不会在啊?咱们这节目不是末位淘汰制度的吗?万一燕哥人气低被淘汰了怎么办,我们不就买不了燕哥的符了吗?” “呃,好问题。不过我觉得比起燕大师还会不会在,你可以多关心一下这节目还会不会在。好家伙,连着两期都出事,导演这是什么运气啊,我从业十几年,就没见过这么倒霉的综艺节目。” “嗐!有燕哥在你怕啥?甭管什么妖魔鬼怪,到咱燕哥面前,都是小猫咪毛毛雨,压根不带怕的。燕哥就是咱节目的定海神针,有燕哥,没烦恼。” “你对燕先生好信任啊哈哈。不过我也觉得,我在各个综艺和节目里干了这么多年了,见过的大小明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谁能红谁不能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了。燕先生这样的人品,真的没得挑,你别看燕先生好像都不搭理人的,但你诚恳的请燕先生帮个小忙,燕先生就算一脸不耐烦但都不会拒绝的,而且真的很细致,比我这种干惯了后勤习惯了操心的,想到的事情都全。” “除非所有人的审美都一夜之间全变了,从审美变成了审丑。否则就以燕先生的外形,那些观众粉丝们不会让他末位淘汰的吧。我干了这么多年化妆师,真的没见过帅到这个地步的,而且不是流水线上的美,燕先生是有自己的特点和风格,让人见之难忘。我第一次看见燕先生的时候,愣了好久都没回过神来哈哈哈,后来我还发朋友圈哀叹和这种样貌一比,我就是女娲娘娘甩的泥点子,燕先生是女娲亲手捏的。” “对了,你信我的,回头你管燕哥也要一张镇宅符,护身符什么的也问燕哥卖不卖,你随身带着,准没错。” 新工作人员愣愣的点头:“好,好的。” 昨晚被巨鼠追车又被老妇人救下的工作人员们在晚上饱餐了一顿后,就都借着老妇人的小屋靠在墙角裹着衣服毯子睡了过去,虽然没有睡床舒服,但总的来说有得睡又没有风雨寒冷的侵扰,也已经算是休息得不错。 刚刚天色将亮时才被燕时洵的电话叫醒,还没有彻底清醒的工作人员们,只觉得这一切无论是遇险还是脱险,都透着股不真实感。 他们又惊又喜的向彼此确认消息的真实性,欢呼着起身开始收拾着东西,并且向老妇人道谢,准备离开。 但却被老妇人叫住。 “你们说的那个燕时洵……”老妇人佝偻着枯瘦的身躯,从刚刚静静听着众人说话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那张满是皱褶苍老的脸上,还带着没有消退的错愕和震惊。 “山神庙的事,是他做的吗?” 工作人员不明所以,彼此对视了一眼,还是点了点头。 老妇人陷入了沉默,面容上神色复杂,交织着释然和憎恨,一时无比狰狞。 但很快,她只是叹息了一声:“够了,已经够了。山神撑了这么多年……也该走了。这是解脱。” 迎着工作人员们惊讶不解的目光,老妇人松弛耷拉着的眉眼也慢慢平和了下来,不像之前那样情绪激烈而狰狞。 “我想见见那个燕时洵。” 副导演有些迟疑:“婆婆,您这是……” “放心,我不做别的,只是想看看究竟是谁……” 解放了囚困十几年的山神。 后半句话老妇人没有说,面容上带着沉重的心痛。 她小的时候,不过是个饥荒中四处逃难有了上顿没下顿的难民,和父母走失了之后骨瘦伶仃的她就穿着勉强能敝体的破布衣服,带着个破盆四处流浪,饿得面黄肌瘦。 有一天她实在是太饿了,昏倒在了野狼峰山下。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饿死,却没想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旁边蹲着神情乖顺的狼群,眼前放着狼叼来的野果野菜。 是山神救了她。 从那之后,她就在野狼峰定居了下来,靠着山神的帮助和自己的一把子力气给自己盖了茅草屋,第一次像人那样生活。 山神教会了她人类的文字,也教会了她与神明动物沟通的语言。为了回报山神的恩情,她一直都积极为野狼峰做着事情,救治山里受伤的动物,热情的招待同样流浪到此的人让他们在这里安居下去,向渐渐形成规模的村落宣传着山神的存在,告诉终于能够吃上食物的村民们,是山神让五谷丰登,让土地肥沃风调雨顺。 渐渐的,村子里的人越聚越多,她也因为能够和山神动物沟通而成为了村子里的神婆,既用山神教会她的医术帮人们治病,也借着山神的力量为人们驱邪。 她看着山神和村民们和睦相处,信奉的力量使得山神越发强大,能够庇护的土地也越来越多,附近开始建起了新的村子,村民们感念着山神的庇护和帮助,自发为山神建了山神庙,年年在山神诞辰时热闹的庆祝,为山神献上谷物当做来年保佑收成的祭品,而山神又用力量庇护村民,保证收成。 这样良性循环的场景,让她内心说不出的高兴。 然而,当人能够吃饱饭,就会忘记了是谁让他吃饱了饭,忘记了饥饿时的感激。 随着当年的村民们老去,从小没有饿过肚子,没有体会过那个到处饥荒的年代能够吃饱饭是一件多么幸福满足的事的年轻人们,开始不再满足于靠着土地努力耕种而富足。 野狼峰的灾难,也自此开始。 她阻止过,她怒斥过,她声嘶力竭的向那些年轻人们说过这样会带来的危害。 但是,被邪物蛊惑又被贪欲金钱蒙蔽了双眼的年轻人们,根本不听她的话,只是一边骂着她是“碍事的老不死的,什么年代了还这么迷信,根本没有山神”,一边推开她,强行砍伐野狼峰,伤害山间的生灵,开采野狼峰的资源。 她流着泪向山神乞求着,想让山神惩罚那些人。然而山神却只是一声叹息,心软的没有给予那些人任何惩罚,而是自己默默承担着力量衰弱的苦痛,甚至在那些人在山间迷路时,依旧会像他们小时候那样,温柔的让山间的动物引导着他们找到出山的路。 可是山神的温柔,换来的却是长久的苦痛。 衰弱的山神被趁机而入的邪物抢夺了神位,脆弱得几乎马上就会消散,但是山神仍旧不忍心看着村民们因为邪崇入侵而受苦,依旧勉强着自己,尽自己所能庇护村民们。 她看着山神受苦,却既骂不醒那些人,也劝不住山神。只能痛苦的看着山神一日日衰弱几乎消亡,却每日每夜困在野狼峰,不得解脱。 因为她是山神讯息的传达者,是野狼峰的神婆,得到了山神最深重的庇佑,所以那邪物奈何不了她,除了山神力量的剧烈流失连带着让她也迅速衰老丑陋,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放弃了救助村民的神婆,冷眼看着那些不听劝的人们邪气入体,一个个跳进火里烧成焦尸,心中除了悲凉,就只剩下了讽刺。 当年那些看到稻谷就眼睛亮晶晶的、用最纯粹的喜悦欢呼着对山神感谢的人们……终究是不在了。 现在村子里还记得当年感激的老人,又剩下了几个?老人们的劝阻,孩子听吗?不听的,没用的。 那些人只想要钱,只洋洋得意的开着据说昂贵的车子回到村里,以为这样就是在证明老人是错的。 却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早已在向他们靠近。 在从焦尸堆里救出了一个被焦尸追赶的年轻道士后,神婆厌倦的赶他走,告诉他野狼峰除了自己已经没有活人了。 这里……早就没有了被拯救的必要。 神婆独自居住在空荡荡没有人的村落里,在自己的小屋里冷眼看着一波又一波的道士想来驱除野狼峰的妖邪,也冷眼看着那些死去的村民痛苦的哀嚎懊悔着,却只能被那邪物驱使着,没有回头路。 直到这个暴雨夜,一队车队闯入了野狼峰。 她因为一时的善念,救下了被那邪物的亲信追逐的外乡人。 而车队中那个叫燕时洵的人,则让山神彻底得到了解脱。 山神死了。 可是山神,也将会迎来新生。 “婆婆?老婆婆?”副导演看着出神的老妇人,忍不住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老妇人从回忆中回神,不高兴的哼了一声:“我还没有老到痴呆,你不用这个态度,老婆子身体还硬朗,再活个几十年没问题。” “你不是说要给山神上香吗。”老妇人冲副导演扬了扬下巴,一副精神抖擞干劲满满的样子,和昨天的狰狞阴郁判若两人:“等几十年后,老婆子我死之前,绝对能让你给新生的山神上香,到时候你来!” 山神不新生,她不死! 她要代替山神守着这山这水,直到山神,重新聚集在这片大地上为止。 副导演:“呃……” 我倒不是怀疑您能不能活几十年,毕竟您着身子骨一看就硬朗,骂人中气十足的。但我对自己能不能再活几十年,持怀疑态度……就以这节目遇险的频率,总觉得就算不因为危险而死,也会先被吓死啊。 但副导演很有礼貌的没有把自己的吐槽说出口,而是向老妇人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的婆婆,到那时你打我电话,我要是没死一定来。” “您说想见燕先生的话。”副导演挠了挠头,以他现在对燕时洵的尊敬程度,实在是不敢直接电话把燕时洵叫来像对待自己的下属或者晚辈那样,那太不尊敬了。 他纠结半天,总算想出个办法:“这样吧婆婆,等我们回去和燕先生汇合之后,再开过来向您道谢,您也可以看见燕先生,可以吗。” 老妇人扬了下头算是同意:“那你们赶快滚吧,以后没什么事就别往野狼峰跑。挤在我这个小屋里,房子都快被你们挤塌了,哼。” 虽然说着这话,但老妇人的眼睛中却爆发出强烈的光亮,像是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燕时洵。 就连她都已经对野狼峰彻底不抱有希望,做好了和野狼峰、和山神一同赴死的打算,却没想到这一切无解的死地被那个叫燕时洵的外乡人解决了! 她想要看看,燕时洵究竟是什么人。 她想要…… 当面表达对他的感激。 工作人员们没有在意老妇人恶劣的语气。 在听燕时洵说完山神庙的经历后,他们才知道昨天被巨鼠追车有多险,自然也就更感激救了他们的老妇人。而且就算老妇人语气不好各种嫌弃他们,昨晚也还是保护了他们,又让他们能够在没风没雨的地方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人要懂得感恩。 在将车上的食物和药品分了些放在老妇人的小屋里后,工作人员们重新发动了车子,向老妇人挥手再见,准备去和大路上等燕时洵他们。 雨已停,天光大亮。 一切危险于黑暗中消退。 …… 燕时洵没有回嘉宾们的房间那边,只是电话确认了他们的安全。 他大跨步的走向正殿,气势锐利,神色肃杀。 人的信仰是神最坚实的力量来源,失去了信仰供奉之后,神的力量会大幅度下降。 当年山神就是因此而力量折损,被邪物找到了时机。而在所有被操纵的村民魂魄都已经离开的现在,整个野狼峰信奉那邪物的,只剩下了之前被蛊惑了的女演员柔柔和安东尼,是那邪物力量最薄弱的时候。 邪物当年如何对待山神的,现在,轮到它被如此对待了。 因果轮回之下,一切重演,哪有可逃脱之理。 燕时洵唇边噙着冷笑,行走间顺手抄起了放在一旁的一根木棍,衣角烈烈翻滚,气场惊人。 这么好的时机,当然要——趁它病,要它命! 斩草,必除根! 虽然在趁机逃跑后,那邪物就不见了踪影,但燕时洵还是能猜出它大致会躲藏在哪里。 张无病说他所在的是一间已经破败到几乎垮塌的山神庙的事,提醒了燕时洵。 这里根本不是山神的神庙,而是那邪物夺了山神神位后的“神庙”。 来位不正,加上本来就是肮脏的邪崇,那邪物甚至害怕到一直就待在正殿的神像上方,任何不知情的人在拜那看起来很像正规的神像时,都会拜向那邪物,这既满足了那邪物的虚荣心让它洋洋自得,也让它能够从欺骗得来的信仰中获得力量。 这足以可见那邪物有多畏惧。 况且燕时洵记得,在最开始见到的那个中年道士。 而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道士,那张不像道士一样比同龄人年轻精神而是苍老丑陋的脸,比起人更像是老鼠的五官,以及那扎得根本就不是道士鬓的头发,无一不在说明着那连人都不是,而是那邪物的亲从化作了人假扮成道士,以增强外来者对这里的信任,放松警惕。 那个中年道士就住在正殿旁边,看来是在就近守卫着那邪物的巢穴。 既然如此,那作为整间神庙最核心、也是力量最终收集之处的正殿,就是那邪物会待的地方。 因此,燕时洵毫不犹豫的直接奔向正殿。 他这副要去打狠架的气势,凶狠得分屏前的观众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但那躲藏起来的邪物,远比任何人都畏惧。 燕时洵猜的没错,从正殿里跑走之后,那邪物就逃到了别的地方,让地上的人看不到它的踪迹。 那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隐藏在正殿下方的另一个小神殿。 昏暗逼仄的地下神殿里,不时响起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墙壁上爬满了青苔,透露出阴冷发霉的味道。 而神殿的四周,则都摆着雕刻成各种手势姿态的动物。 细看之下,那些被微弱光亮从下到上照亮了一点轮廓的动物雕像,都长着足有一米多高的肥硕身躯,肌肉虬结恶心,身上披金挂银,面目猥琐丑陋。 明明是模仿神明雕刻出来的动作姿态,却就是有驱之不散的瑟缩阴郁感,东施效颦一样丑陋难当。 却唯独那些动物雕像的眼睛,被雕得栩栩如生,目露凶光,仿佛下一刻就会活过来,从堆积满灰尘和青苔的石台上活过来。 而之前以色彩鲜艳的形象出现在壁画里的邪物,此时就在地下神殿里焦躁的来回跑着,不断烦躁的吱吱叫着又嘶吼着,流露出畏惧和急切来。 一直不见人影的安东尼,就面色痴痴的站在神殿最边缘,用狂热崇拜的眼神看着神台上来回跑动的邪物,原本还算帅气的面容此时扭曲着,让见到他这副模样的分屏观众们不寒而栗,连声说着安东尼真的疯了。 “山神大人,您什么时候给燕时洵些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您是惹不起的,作为您信众的我也是!” 安东尼狂热的喊着发问:“您是无所不能的,您可以实现我的愿望让我成为整个娱乐圈的最顶流,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您现在就实现我的愿望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燕时洵和安南原那些家伙痛哭流涕求饶的脸了!” 原本就因为力量衰弱而烦躁畏惧的邪物听到声音,抬起那双赤红的眼睛,在黑暗里阴狠的看向安东尼。 而安东尼丝毫未觉察出他的“神”对他的杀意,也没有看到自己已经眼窝凹陷脸色黑青的模样。 因为那邪物力量失去,急于补充力量,于是就近拿走了安东尼的阳气,让他作为生人的生气迅速下降,气息虚弱得和将死之人没什么两样,但因为在想象中燕时洵和安南原被踩在脚下的场景的狂热之下,他却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虚弱。 看着安东尼,那邪物赤红的眼里流露出杀意。 反正也没什么多余的阳气了,要不干脆杀了,人肉也是一顿大补。 邪物想着,立刻就从神台上飞扑向安东尼,伸出来的爪子锋利得像匕首,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近了,更近了。 邪物看着浑浑噩噩没有发觉的安东尼,眼睛里满是贪婪的喜悦。 但—— “轰——!” 一声巨大的声音响起。 砖石瓦片和沿着墙壁摆放的石刻雕像,都在这声巨响下破碎倒塌,迸溅起的碎片混合着四散的尘埃吹散在整个地下神殿里,甚至有一块巨石迸飞出来,竟然像有眼睛一样不偏不倚直接砸向那邪物,让它在空中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个正着,还来不及反抗就被巨石的重量直接压着坠向地面。 而安东尼也被一块石头击中,直接打飞了出去撞在了墙壁上,又滑落下来。 一道修长的身影带着十足的力量感,从地下神殿破开的大洞一跃而下,穿透过满殿灰烬,稳稳的落在地面上,马丁靴带着强大的力量一脚踩上那巨石,让本来就被巨石压得疯狂怨毒的吱吱叫的邪物,更加动弹不得无法挣扎。 “哟,看来躲在阴沟里,你还过得很开心啊。”燕时洵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被他踩在脚下的邪物,不加掩饰的流露出厌恶。 “果然是只会躲在角落里的老鼠,丑陋得不值一看。” 那邪物从喉咙间发出“嘶嘶”的声音,赤红的眼睛怨毒的向上看去,艰难的挤出人类的语言。 “你,是什么东西?” “你问老子?” 燕时洵傲然挑眉,冷笑:“老子是你人祖宗,就是来杀你这偷粮食又偷房子,作恶多端的老鼠的。” “够不够清晰,听不听得懂人话,嗯?” 那邪物被燕时洵扑面而来的凶气,震慑在当场。 第66章 夜雨野寺(28) 因为之前遭遇过巨鼠的缘故,几名嘉宾都格外警惕,并且因为安东尼和柔柔都没有在这里,其余的嘉宾要么就像是综艺咖这样在圈内混得久了很会为人处世,要么就是像安南原这样的经历过上一期节目懂得见机行事,所有人也就都没有矫情什么,直接一起待在同一间房间里,困得眼皮直打架也没敢睡。 没有燕时洵在旁边,他们都知道现在暂时只能靠自己,尤其是带上一个体力透支严重的白霜,还有一个受了伤无法移动的实力派男演员赵真,这种情况下要是还不抱团,可能所有人都会出事。 赵真虽然刚刚被燕时洵止住了伤口的血液,但失血过多还是让他的脸色苍白,眉目间也透露着不安:“燕先生真的能带我们离开这里吗?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怪物,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要不我们去找找他?” “唔,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我们目前最好还是在原地等待,不要给燕哥添麻烦。反正就算我们遇到了危险,燕哥也能救我们,但我们要是拖累燕哥的话,燕哥可能就分不出精力救满地乱跑的我们了。” 白霜诚恳的说着,将自己手机上正在播放燕时洵分屏直播的界面,展示给赵真看:“我们可能只会影响燕哥杀鬼的速度。” 安南原在旁边幽幽补充:“自信点,我们肯定会影响。除了作为燕哥的腿部挂件疯狂求救,我想不出在那种场合下,我还有什么作用。” 白霜:“吹彩虹屁?” 安南原微笑:“那不是日常功课吗?我的燕麦粉丝勋章已经三级了。每日三省吾身,吹燕哥了吗?给燕哥打call了吗?安利燕哥了吗?” “呃……” 没有经历过上一期规山事件的赵真,看着这两人对于燕时洵无条件的信任,有些茫然。但是让他的视线落在白霜手里的手机界面上时,瞳孔紧缩。 屏幕中,燕时洵的神情冷峻令人望而生畏,而在他面前的,竟然是重重叠叠的半透明身影,看上去,很像是传说中的…… 鬼。 虽然遭遇了巨鼠伤人这样离谱的事情,但因为燕时洵的救助和保护来得及时,嘉宾们其实并没有遇到太过于恐怖的事情,所以对于本就不信鬼神之事的赵真而言,在此之前并没有发生超出他认知范围的事情,让他即便惊魂未定,也惊讶于燕时洵为他止血时过于灵验的效果,但也只以为那是燕时洵掌握了什么民间小偏方的缘故。 直到现在,直到赵真亲眼看到镜头里面容僵硬青白的鬼魂,才碎裂了以往的认知,被那股仿佛从屏幕里透出来的阴寒冻得上下牙打着颤,紧缩的瞳孔里遍布着本能的恐惧。 尤其镜头里那些鬼所在的地方,竟然就是他们刚刚躲避巨鼠时慌不择路逃进的偏院,那时候赵真被追赶得筋疲力尽加上血流不止,几乎要以为那里就会成为自己死亡的地方了,所以对那偏院本能的有着绝望的阴影。 此时乍一看到偏院的景色,赵真仿佛重新回到了那里,强烈的代入感让他有种现在是自己在那间偏院,面对着鬼魂的感觉。 “赵老师,赵老师?”白霜本来还在和安南原说这话,结果一转身就不经意瞥到了赵真本就苍白脸此时遍布着冷汗的模样,看起来随时都会晕倒的模样。 她不由得担忧赵真的身体情况还能不能撑下去,燕哥不在,如果赵真真的昏倒了的话,那对所有人来说,一旦遇到危险,就是跑也跑不快的状态,压力倍增。 白霜叫着赵真的名字,好几声他才猛然回神,确认了自己还和众人在一起,还算明亮的灯光和从窗外透进来的浅薄晨光,也勉强安抚住了他狂跳的心脏,将他从刚刚被代入了群鬼环伺的场景里的恐惧里拉了回来。 “我没事,就是,就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赵真努力了好几次都没敢把‘鬼’字说出口,只好匆匆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算是抱歉。 但赵真再重新看向屏幕里的燕时洵时,眼睛里却不由自主的带上了敬佩。 他从十几岁出道至今就一直在各个剧组里,见过有真实力的戏骨也见过硬充数的“演员”,早就练就了一双看人的眼睛。 他能看得出来,这位燕先生虽然在娱乐圈里是素人,但却毋庸置疑是有真本事的人,就冲这份自信从容的气度和底气,在燕先生的那个圈子里,燕先生也绝对不是一个“素人”。 赵真不免苦笑了一下。 他的经纪人说是好酒也怕巷子深,让他来综艺节目涨涨粉丝和名气。却没想到,名气涨没涨不知道,世界观倒是先碎了,还突然得知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鬼这种东西。之前他虽然听说过同行里有养小鬼以养运气而爆红的女演员,但也只是当个八卦听,并没有真的在意。却没想到,原来还可能是真的。 不过正因为如此,燕先生这样有真本事的大师,他才更要结交。 毕竟,在这个注重传统文化,开机都要隆重的搞个开机仪式上个香,也频频听说哪哪位同行养小鬼请大师算风水的圈子里,朋友圈里有这么一位大师还是有必要的。 赵真陷入了自己的思考当中,综艺咖看着燕时洵的分屏直播,却是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卧槽!”看着看着,综艺咖突然爆出了一句粗口,让周围几名嘉宾都向他看来。 综艺咖却惊愕又不敢置信的道:“燕,燕导游,不是,燕老师还会诅咒人吗!还会这么多种???” 本来就被群鬼游行的场面吓得大气不敢出的综艺咖,猛然就听见了燕时洵在镜头下坦荡的说自己会诅咒的术法。 综艺咖马上就想起了自己之前几次三番表达对燕时洵的不满的事,顿时倒吸了一口气,心里浮现出模模糊糊的畏惧,颤颤着生怕自己真的惹怒了燕时洵,让他诅咒自己。 ——电视剧里不都演的那些诅咒的东西很复杂吗,为什么燕时洵说的能这么简单啊!有脸有名字就行,那他不就完了吗。 综艺咖在心里无声的哀嚎着,简直想穿越回一天前,他如果知道燕时洵还会这些,他对燕时洵的态度绝对供着来啊! 心思较为细腻又对这个圈子熟悉得很的安南原,大致看出了综艺咖在想什么,不由凉凉的道:“老师变得可真快,之前不还因为燕哥是素人还看轻燕哥吗,现在看起来,老师好像改主意了?” 综艺咖疯狂摆手,胆颤颤的向四周看了一圈,看上去好像很怕燕时洵能听到他说话一样,尴尬的笑着道:“哪,哪能啊,燕先生这么优秀……” 但综艺咖虽然嘴上没敢承认,从他的举动中却能看出来,他是真的有些后怕了。 而他心里也暗暗想着,以后再和燕时洵见面,一定要换个好态度。 看来,燕时洵说自己知道如何诅咒人的事,除了本来想吓的人没有被吓到还觉得颇为可爱之外,其余人都被实打实的吓到了。 同样懵了的,还有分屏前的观众们。 […………求求来个人告诉我,燕哥现在也在吓唬小孩对不对?] [啊……虽然我很想安慰你,但是我自己也很犹豫。毕竟一路看下来,燕哥是真的说到做到。看上去他说自己知道诅咒人的方法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你们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怀疑?本来就是吧,这些东西不是一通百通?燕哥都会捉鬼画符了,诅咒这种东西对燕哥来说也就是个顺带着的小case吧。你们没看燕哥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笑得都这么轻松,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个事吗?要是有质疑燕哥实力的,我建议你去社交平台翻翻刚才别人发出去的录屏,就燕哥刚才念符咒时候的那一大片金光,是在和你开玩笑呢?] [噗哈哈哈哈,不管燕哥会不会诅咒人,但我知道很多人就是嘴上说得硬,其实心里已经害怕了。你们没发现弹幕里之前那些开着小号来骂燕哥的,都消失了吗?速度很快啊,“啪”的一下就没有了,弹幕都清静了不少。] [还真是。不过我其实也猜到那些小号是怎么来的了,估计那都是安东尼经纪公司做的好事。之前不就有人爆料过吗,那家大牌公司本来就打算牺牲安南原捧安东尼上位,没想到节目的数据统计一分析,好家伙,全是讨论燕时洵的,安东尼那边涨粉比乌龟都慢,也就能偏偏纯情小女生。这不就生气了吗,觉得燕时洵挡了安东尼的路,从昨天晚上开始,社交平台上燕麦的聚集地麦田,就一直有小号和水军混进去搅浑水,一直编燕时洵的黑料,说什么他是街头混混,还说他没素质,说他之前动手打人什么什么的,不少燕麦气得够呛,但因为正主连个账号也没有,经纪人经纪公司什么的更是空白,新组建起来的粉丝群体完全没有团结力,没人指挥,反击也不成什么规模,整个一团大混战。] [我是做数据分析的,我们工作室昨晚还分析说这次燕时洵和他的粉丝得吃个大亏,可能要被水军放出的真真假假的黑料抹黑了。毕竟是新组建的粉丝群,没有战斗力,也不像其他艺人明星的粉丝后援会知道分工合作,这个组控评那个组打投,现在完全是靠着燕麦里有过大粉经验的在撑着,但总归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经验,而且分析报告显示,燕时洵的粉丝有不少都是没有追星经验的,或是佛系追星的。所以社交平台和视频平台的舆论控评几乎已经失效了,就差一点就沦陷了。我本来刚才都边惋惜边在分析结果上给出了预测里最差的情况。结果……对不起,是我活得太科学了!没想到他妈的遇到个会诅咒方法的正主!这不是娱乐圈吗?怎么忽然风格就跑偏了?] [笑死,之前明星都是一言不合就买通告买水军。只有我家:惹了我,我有一百种方法诅咒你!连水军都怕了哈哈哈哈哈,第一次看到这群人退了。] [经纪公司有钱有势,但也架不住人家会算会诅咒啊!我靠,要是我的话,都能直接“噗通”抱住燕哥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燕哥忏悔直接之前做过的错事,就怕燕哥真的想起来这回事回头再扎个巫毒娃娃什么的,那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甭管燕哥到底会不会做这事,这就像是悬在头顶的剑一样,不知道什么落下来比直接落下来更可怕啊。] [咳,因为这个圈子本身就很信这些吧,我之前还看到个新闻,说是安南原他们经纪公司的老总特别迷信这些,不仅总是四处找大师看风水,连他们公司的艺人出道都要请大师算日子的。] [水军再疯那也是因为仗着隔着屏幕你打不着他啊,结果现在遇到个不按道理出牌的。燕哥不仅会算,能算出你是谁,还会诅咒你,堪称是一条龙服务到家。说不定燕哥还会看风水,死了还能帮着看看埋在哪比较凶,永世不得超生什么的。啧啧,换谁都害怕啊。] [啊???燕哥竟然会算吗!我上一期就看到燕哥偶尔会在手掌上划来划去,就怀疑燕哥是在算卦,结果后来在弹幕里问燕哥的时候,燕哥说那是因为他有多动症。我还信了!所以燕哥那时候是在哄我吗qaq] [怜爱的呼噜一把你的小脑瓜,傻孩子,燕哥没有哄你,燕哥只是在骗傻孩子相信科学而已。你现在看看这个能自信的说出会好多种诅咒方法的男人,敢说他不会算卦吗?] [那个,你们都被燕哥说会诅咒的事吸引了吗?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燕哥和那个导演助理之间的互动,莫名有点甜吗?不像是朋友互相调侃的那种,倒像是互相逗对方玩。我刚才听得面红耳热的,边害羞边诚实的疯狂截屏。尤其有一张两个人相对视在笑的,真的太有感觉了。] [你说导演助理这个事我想起来了,有人听到他刚才说自己叫什么了吗?我本来都屏息等着这位大帅哥的名字了,结果我房间忽然就起风了,真的是没开窗也没干什么,忽然就有风!还有惨叫声,也不知道是我被吓到了幻听了,还是真的有……然后这么一下,我就错过了导演助理的名字。] [我竟然不是一个人!之前因为导演助理存在感很低还一直带着帽子,所以我就没有留意过他。结果他把帽子一摘,我的天!我这才注意到,他竟然这么高,都比燕哥高一点了,而且他身材竟然这么好,难道他之前是男模吗?我之前特别讨厌男的留长发,觉得要不就很邋遢的那种流浪汉,要么就是很阴柔的那一挂。没想到导演助理竟然也留着长发,但真的,气场太强了,直接改变了我的刻板印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镜头拍他的脸总是要么就被东西挡住了,要么就拍得糊成一团,但他要说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我还蛮期待的。结果我家客厅灯突然灭了!吓我一大跳,赶紧离开房间去看。家里就我一个人,客厅灯怎么会突然灭的,谁关的,会不会是有鬼……我快吓死了。] [啊这,你们都是吗?我这边也是,导演助理要说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厨房的水龙头突然拧开了哗哗淌水,吓得我在被窝里根本不敢去关,现在就听着从外面传来的哗啦啦的声音,等着我妈去关了。] [我也看不清导演助理的脸,就很奇怪,我明明看到了,但一转头就忘。再想着说看看他长什么样,又总是莫名会被其他东西吸引注意力,写在小纸条上也没用,一样会忘。我到现在就记得他长得很帅很高,很像超模了,你让我多形容一句他长什么样,我大脑都是空白的。] [……你们别吓我啊,我今晚都快吓死了。我家不是坟景房吗,就在坟旁边,一看窗外就能看到对面的坟包包,平时家里就总能听到奇怪的声音。结果!刚才燕哥念完那一大长串东西,出现金光的时候,我家突然就安静了!而且就像是开了窗户一样,家里的空气忽然就清新了。我之前总觉得有人在看我,所以总是下意识突然回头往角落看,我本来以为是我太疑神疑鬼的,但从刚才开始,我再也没有这种感觉。我都惊呆了,难道我家有鬼?卧槽!燕大师啊!] [颤巍巍吞了口口水,我们不是在谈论水军吗,怎么突然话题这么刺激了?你们别在凌晨讨论这个话题,我害怕。] [别怕啊,这都快五点了,马上天就亮了,就算有也只敢躲起来了吧。不过说真的,我追星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燕哥这种难以界定类型的。他完全不是娱乐圈的做派,但怎么说呢,总觉得他也没在意过娱乐圈,他自己有自己的广阔世界,看过比我们所有人都更辽阔的天地。所以当他进入我们视野的时候,就像降维打击一样,忽然就把之前已经模板流水线化的娱乐圈模式给打破了,野性狂傲的闯进我们的视野里,让从来没见过这种类型的我们,见过一眼就念念不忘。] [大概是糊弄学大师,神棍型偶像,祖宗型素人?燕哥能指着那一团团和电影里长得一样的鬼说是光的折射,会动是神像是电动手办,才是真的惊呆我了,谢谢燕哥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糊弄我们。] [燕哥:你就说你信不信吧,反正爱信不信,不信就让节目因为迷信被封。我:信了信了!这是科学!呜呜呜,今天燕麦也在自己哄自己,顺便哄偶像。] [嗯?燕哥这是要去哪——卧槽!这不是去有神像的那个地方的路吗!我有印象,刚才燕哥打电动手办离开的时候,就经过过这里。燕哥是要干嘛?没揍解气再回去补一顿?] [卧槽,真的假的?燕哥这么野的吗!] [……我可能猜到燕哥要去干什么了,你们去看一眼安东尼的分屏就知道了,他是真的疯了,和一堆老鼠一样的怪物待在一起,还骂燕哥。艹我好生气,安东尼也不照照自己现在都什么德行了,脸上黑眼圈那么大一坨还在那咒骂燕哥?信不信燕哥反手就画个圈圈诅咒他。] 村民们浑噩的魂魄离开之后,正殿前的中庭里空荡荡的。而正殿内外到处都是无头神像砸碎的石块和尘土,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泥泞而狼狈,完全没有了之前甫一进入山神庙时所见到的正规气派。 燕时洵查看过了,原本住在正殿旁边那个假装成中年道士的邪物亲从,已经不知所踪。他想起在与那神像对峙的时候,壁画上的老鼠几次张嘴嘶鸣像是在呼唤亲从,而追安南原他们的巨鼠也是那个时候跑掉的。 看来那个假中年道士,也变回老鼠去掩护那邪物逃跑了吧。 因为山神答应了燕时洵,将野狼峰的限制全部解开了来。随着太阳从东边山峰之上缓缓升起的同时,夜里磅礴的暴雨也在慢慢变小,空气与风重新流动。 燕时洵能感觉到,之前那种身处被屏蔽了信号的金属盒子中的烦闷感,已经彻底消失不见,而刚刚自己暂时失去的力量,也回到了自己的经络之中。 他原本垂在腿侧的手掌,指腹间无意识互相搓磨了几下,随即便扫视过连带着中庭的整个正殿,在没有发现那个跑走躲起来的邪物之后,直接以周围的环境和此时的时辰地点起卦,修长的手指灵活的不断掐算着,唇瓣微动像是在无声的念着什么,偶尔透露出一两声气音。而那张俊容上,满是认真和被点燃了的兴奋战意。 水山蹇,山地之下,阴寒有水之地。 丑土在下,坟墓泥泞之中。 那邪物,在地下。 燕时洵的目光落在了脚下马丁靴踩着的青石板地面上。 蹇,利西南,不利东北。 对于将要被自己斩杀的邪物而言,下下死卦。既然如此…… 那么它的藏身之地,就在东北方向。 自己的东北方向,正好是正殿的正下方。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松开掐算的修长手指,两手相握成拳活动着筋骨,发出“咔吧”的脆响。 “夜厉,你向后站。” 燕时洵眼角的余光瞥过紧紧跟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挑了挑锋利的眉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宁看人吵架,不看人拆房。站得那么近,你就不怕崩到你?” 男人看出燕时洵眼眸里燃烧着的战意和兴奋,于是没有说自己并不畏惧的话,而是顺从的向后退了两步,示意燕时洵请随意,打得尽兴。 他会一直在后面看着他,不会妨碍他的战斗。 燕时洵从男人身上收回视线,深呼一口气让气息从上到下沉入丹田,唇间吐出着音节,不断蓄力。 “天地方圆,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随着他咬字清晰的音节一个个落下,一层浅淡的金光覆盖在他的身上,并且随着他的意志而流动向双腿,不断积攒着力量。 “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终于在双腿上的金色光芒越发耀眼的那一刻,燕时洵暴喝一声,随即跃身而起,飞起长腿直接踹向正殿由花岗岩构造的外立面。 人常说以卵击石,总觉得石头坚硬,不是人力可以毁却的,更别提一脚踹碎巨石。 然而,燕时洵这蓄力十足的一击之下,构造坚固的正殿墙壁在发出不断有裂缝爬过的“咔嚓”碎裂声后,终于无法承受燕时洵这一击之下的强大力量,发出巨大的响声后,墙壁轰然碎裂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燕时洵也借力直接从大洞中穿过,跃向被掩盖在正殿之下的神秘空间。 晨光乍然透过大洞洒入原本昏暗潮湿的地下神殿,浮浮沉沉的明暗光影之中,燕时洵去势汹汹,直接一脚踏在了那邪物身上,手握木制长棍,傲然的俯视着那丑陋的邪物。 到这时,燕时洵才凭借着良好的视力,在光线下看清了那邪物的长相。 与之前被以魂魄入画所以和真人长得完全一致的村民们不同,同样是在壁画之上,但这邪物却根本不是在壁画上时色彩艳丽身形高大的模样。 而看上去,就是一只长得大了点的丑陋老鼠而已。 只是毛发比寻常老鼠更粗糙尖利,长得也更加猥琐狰狞,那双赤红色的眼睛不断闪烁着怨毒的光,一边扯开嗓子尖利的嘶叫着像是在呼唤着什么,一边疯狂挣扎着想用自己尖锐的爪子抓向踩在自己身上的燕时洵。 “怎么,还想翻身?”燕时洵挑了挑眉,眼带嫌恶道:“偷吃粮食又偷主人家东西的老鼠,被抓到了还妄想逃脱?你是在瞧不起我,还是想象得太美好了?” “啧。”燕时洵微微向后仰身,马丁靴从踩着的巨石上缓缓抬起,然后又带着强悍的力量猛然向下跺去,力量的冲击之下,那邪物浑身一颤,丑陋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被你操控的村民都已经离开了,你还能依仗什么?野狼峰吗?早在十几年前,这里已经因为你和那些村民变成了死地,就算你想再从这附近捕捉力量也只是空空如也。你还能怎么样?” 燕时洵的视线漠然瞥过另一边被撞击得昏迷过去的安东尼,没有半分怜悯:“还是说,你指着那边那个给你点信奉之力?都快被你吸成人干了,还有用吗?” “失去了山神正神神位的你,就是一只肮脏而人人喊打的老鼠而已。”他咧开唇角,笑容肆意:“认清现实吧,垃圾。” 那邪物被燕时洵轻蔑的语气气得不轻,赤红的眼珠狰狞可怖,死死瞪视着燕时洵像是要从眼眶里脱出来一样,喉咙间发出“呼哧”、“呼哧”的粗粝喘息声,浑身虬结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毛发像针一样根根直立。 它猛然发力,伸出尖锐的爪子抓向燕时洵的小腿,爪子上闪烁着不祥的霉绿色光泽,像是有毒。 燕时洵眼神一厉,立刻跃身向上,在躲避过那邪物攻击的同时,手中的长棍直接蓄力向下,借助着势差裹挟起了沉重的力量,在那邪物以为自己找到了逃脱的时机从巨石下扭身钻出来想要逃离的那一瞬间,长棍直接抡在了那邪物的身上,击中了它的腹部又以此为支点直接向外,借着惯性将邪物重重挑飞出去。 “啪——!” 那邪物没想到燕时洵的反应能力和力量都这么强,猝不及防之下被燕时洵打了个正着,不断在空中张牙舞爪的想要挣扎,却还是没能赢过燕时洵这一击十足的力道,在砸断了一整排石质动物雕像的头颅后,直接被摔向墙壁,发出巨大的一声响声,不断回荡在空旷阴冷的地下神殿里。 从墙壁上摔下来的那邪物被撞得头昏眼花眼冒金星,但还不等它重新站起来,压根不准备给邪物留反应时间的燕时洵就已经再次抡着长棍攻击而至,几乎划破空气时发出尖锐的爆鸣,威力十足。 那邪物仓皇回头,只来得及看清燕时洵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笑得疯狂的脸,那冲着它而来的长棍快成了一团残影,还没等它意识到就已经到了它身前。 它瞪大了眼睛,视野之中那长棍越来越近,越发放大。它浑身的肌肉都僵硬得木头一样,思维疯狂叫嚣着快跑,但在那样恐怖的威压之下,它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准备扎向它的刀子,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符咒化为一个个漂亮的金色文字,若隐若现的浮现在周围的空气中,竟是围成了一个牢笼,将邪物困在这里无法突围逃窜。 眼看着那长棍就要打中自己,但自己早早就招唤的亲从巨鼠却一个都没有来救自己。那邪物一咬牙,面目凶残的决定豁出去和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拼了。 然而它刚臌胀起肌肉虬结的两条腿,人立而起准备正面扑向燕时洵的面部时,却看到燕时洵长眉一挑,像是早就看透了它的行动轨迹一样成竹在胸,丝毫不慌的从容一矮身,以几乎贴着地面的高度直接冲向那邪物,化被动为主动,将主导权握在自己手里的率先出击,长臂一挥就封锁了那邪物原本想要扑过来的动线,彻底打乱了它的节奏,让本就是匆忙做出决定的邪物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失去了刚刚的气势。 看着那邪物的慌乱,燕时洵咧开唇角,笑得轻蔑,像是在嘲讽那邪物就算在自己身上披红挂绿又用珠宝点缀,但脱了那层偷来的神仙衣裳,终究只是躲藏在阴暗里的老鼠,愚蠢而丑陋。 那邪物气得发了疯一样“吱吱”乱叫,更加失去了思考能力,自乱阵脚。 浮现在空气中的金色符咒封锁了那邪物所有后退或逃跑的路,燕时洵主动发起正面冲锋又打乱了那邪物的所有计划,让它的理智荡然无存。 与此同时,原本从上到下投掷而来的长棍,在那邪物离开了原本的位置之后呈弧线形裹挟着悍然力量下落,正好直直的指向那邪物的头颅。 等被气得脑子嗡嗡直响的邪物听到了破空之声,终于重新想起来长棍的存在而下意识的抬头看去时,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噗呲!” 就着邪物仰头的姿势,那长棍正好正中插进了它的天灵盖中,又继续向下直接贯穿了它的整具肥硕身体重又破开它的躯体出来,直到长棍最后牢牢的插进了那邪物脚下所站着的地面石板中,才停止了下来。 长棍的尽头在空中微微晃着,整个接触到邪物的棍身都已经被血液染成黑紫色。 血花喷溅。 空气中弥漫起腥臭的气味,与地下神殿原本的水汽霉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燕时洵皱起了眉眼,嫌恶的看向邪物,缓缓收回攻击向邪物的动作姿势,重新站直了身躯。 “连血液都是臭的,真是恶心。你们一个个都在同一个补习班进修过吗,打不过就恶心人?难闻得快吐了。” “竟然就是你这种东西,从山神那里抢走了神位……”燕时洵迈开长腿,缓缓走近那被贯穿插在地面上动弹不得的邪物,语调冰冷的质问它:“你配吗?” “虞舜所立,‘遍于群山,起于大泽’。山神本就是一山的守护神,你又做了什么,才会不自量力的认为自己匹配得上这个神位?” 燕时洵冷笑,眸光冰冷如刀身雪光:“你抢夺了力量,只带来了灾难和苦痛。恶果累累,还想成神?” “就算是邪神里面,也没有你的位置。” “你只是人人喊打的老鼠而已。” 被从上到下贯穿在长棍上的邪物,因为被击碎了天灵盖而让本就因村民魂魄的离开而折损得不剩多少的力量,再次溢散开来。失去了力量,它就像燕时洵所说,只是肮脏阴毒的老鼠而已。 无法动弹的邪物抽搐着身体,用怨恨的目光死死盯着燕时洵,似乎是想要记住他的脸而诅咒他。 但燕时洵却丝毫不惧,只是挑眉嘲讽:“看着我是想要诅咒我吗?我这个人可不是圣人,你诅咒我的,我都要还回去。” “要不我们来试试,谁的诅咒更强好了。” 燕时洵咧唇一笑,缓缓吐出音节:“我说,你死之后会堕入地狱九层,永受苦难以赎罪,直到你害死山神与几百村民的恶果还清,才可以灰飞烟灭。” “从此,死亡对你都是彻底解脱。” 那邪物原本睁着赤红的眼睛,不甘又怨毒的看向燕时洵,对他所说的话满不在乎。 但忽然,它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惊恐的越过燕时洵的肩膀向后方看去。 透过大洞和未散去的尘埃,它隐约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天光之下,神色威严,令它无法控制的畏惧和颤抖。 “可。” 中庭之上,邺澧掀了掀眼睫,冰冷的目光穿透一切阻碍,落在燕时洵的身上。 而他脚下,散布着几句巨鼠满脸恐惧死不瞑目的尸体。 邺澧的声音冰冷而没有情绪,带着足以号令鬼神的威严。 “燕时洵所言,即明即明,暗即暗 ,三十三天神十八酆都在吾法之下,皆得应允。” “所惩皆为恶,所行皆为法。此即,燕时洵。” 那邪物抽搐了一下,肥硕的身体挂在长棍上,不动了。 只有那双之前还凶狠的眼珠,此时绝望的向上看去,带着深深的恐惧与悔恨。 燕时洵嫌弃的退后两步,只觉得这老鼠很脏。 “也不知道这老鼠带不带病毒,鼠疫很麻烦啊。啧,脏死了。” 他扫了这被长棍插在地面上的老鼠,正准备掐个符咒让它燃烧干净,就忽然察觉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直蹲在分屏前的马道长发来的,情绪激动的请燕时洵不要引五雷决那么大阵仗只为了烧个老鼠,这邪物他们还想要拖回去看看呢,请留个全尸! 正好燕时洵也嫌弃这老鼠嫌弃得不行,也就无所谓的收回了手势,准备到时候交给海云观和官方处理。 只是马道长的信息也提醒了燕时洵——他杀老鼠杀得太兴奋,又忘了分屏直播的事。 燕时洵:“……” 啧。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道教金光神咒,威天大法神咒,《周易》,六十四卦解读,天干取象口诀, 第67章 夜雨野寺(29) 在那老鼠彻底没了气息之后,野狼峰的雨也终于完全停了下来。 而一直守在野狼峰外面却无法进入的海云观众人,阻挡着他们的屏障也在烈烈晴阳下蒸发。 马道长率先迈开脚步,踏进了这片被暴雨冲刷得湿润松软的土地上,弥漫着的水汽带着草木特有的清香,昨夜的阴寒冰冷荡然无存。 时隔十几年,他再一次走进了野狼峰山下的村庄,满心复杂与感慨。 有着相同感受的,还有官方负责人。 工作联络电话不断响起,有舆论负责小组的人来询问要如何回复网友们的问题、是否要将各大平台上有关这档节目发酵的话题度压下来。也有医疗组的人来问是否有伤员需要救治,早早等在野狼峰外围的救援队也询问是否需要他们过来,道路交通局的人也打电话来问通往野狼峰的路是否还要继续封锁下去…… 在协调好各个方面的事情后,官方负责人趁着没有电话打来的空档,长舒一口气,抬头看向马道长笑着问:“很怀念?” 马道长苦笑:“只是忘不掉。” 他师父一直说他道心不稳,总有杂念,无法入定。 因为他始终都记得,当年尚年轻的他进入野狼峰村庄时看到的种种景象。人吃山,山吃人,人人相戮,死尸遍地行走……甚至如果不是村里的神婆帮了他一把,就连他自己也会死在野狼峰。 野狼峰当年全员死亡的场景,一直像一块大石压在他的胸口上,可又偏偏无法解决,于是日夜焦虑沉思。 直到现在,燕时洵在误入了野狼峰的情况下,凭一己之力将所有村民浑噩的魂魄送走,又杀了一直以来祸乱野狼峰的邪物,让这片死了十几年的土地重新有了生命的期待。 马道长才觉得胸口那块巨石被搬走,连呼吸都畅快了起来。 “官方一直都没有忘记野狼峰的事情,当年停尸房里一排排烧焦到看不出来原貌的尸体,一直都在我心里挥之不去,夜晚都会惊醒。我们一直在找可以彻底解决野狼峰问题的办法,之前半开放野狼峰,让游客前来,也是我们在与另一位方丈商议后尝试的方法之一,想要用外来的生机调动起野狼峰自己的生气来。” 官方负责人摇了摇头:“虽然有所奏效,但是太慢了,太慢了,赶不上野狼峰衰败的速度。我们接洽过的所有大师都说,如果照这个趋势,野狼峰依旧会发生不可逆转的灾难。” 马道长叹息一声,带着后怕的道:“刚刚燕师弟特意问过我是否记得野狼峰是从哪天开始出现的异常。在他的提醒下我才意识到,野狼峰到明天为止,就是整二十年。” “十为圆满之数,到那时候,那邪物就算是真正霸占住了山神神位,从邪崇变成正神,我们再想对付它就来不及了。恐怕到时候整个野狼峰连同附近的土地都会变成不受控制的土地,需要我们付出惨烈的代价,甚至大半个海云观的人都可能搭进去。” 马道长看着越来越近的伪山神庙,神色忪怔的呢喃:“如果燕师弟没有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这里,又赶在二十年整数之前解决了一切……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就差一天,原本既定的死局就被盘活。 大道之下,永远留有一线生机,不会彻底放弃一地不予理睬。 而这一局中的生机,就是燕时洵。 马道长仰头看着已经变得狼藉一片的伪山神庙,迎着晴朗光明的晨光,微微眯了眯眼,神色似有所动。 燕师弟,燕时洵…… 以恶鬼入骨相成为驱鬼之人,明明带着最凶煞的命格,却偏偏是生机吗。 燕时洵倒不在意众人在想什么。 在意识到自己的分屏直播一直开着忘了关之后,燕时洵就利落的关了分屏,站在阴寒之气渐渐散去的地下神殿里环视一圈,将那些丑陋的雕像尽收眼底,嗤笑了一声,神情蔑然。 “山神是所有生灵共同的神,来自于生灵,也回归生灵。这个正位,天地承认。就算一时被掠夺走,也终究会被还回来,除非天地颠倒,否则总有人或事来阻止邪物夺位。而老鼠,就算披着神仙的衣服也盖不住满身的臭味,过街必喊打。” 燕时洵漠然扫过尸体已经开始僵硬的邪物,眼里没有一丝怜悯:“因果循环,从来没有例外。你将那些村民做成稻草人,用竹竿插着摆在田里为你看守粮食的时候,有想过你也会以同样的姿态死去吗?你因为自己获得了一点力量而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可以跳出五行轮回,但你也只是大道之下的一点微尘而已,你想要夺得的东西不是你的,就注定拿不到。” 天地不仁,却反而是最深厚的温柔,从不偏倚任何存在。 在此之下,任何的存在都由冥冥之中存在着的规则,牵引向既定的轨道。 就算近在咫尺又如何?还有十几个小时就会到这邪物的诞辰,二十年整大圆满,这邪物的正神神位就会变成被天地认可的地位,再没有任何人能够质疑,除非下一个邪物再将这邪神拉下神位来。 可惜,不到最后一秒钟,世事永远流动变化,永远留有最后的生机。 燕时洵收回看向那巨鼠尸体的目光。 到此为止,山神的委托全部完结,山神借给他的神名与力量也都被他使用在解决野狼峰大地上的邪物身上,所有的因果了结,形成闭环,阴阳契完结。 这次的委托,他已经解决。 至于酬金……那年轻妇人临走前含泪的感谢,就算是野狼峰所有生灵支付他的报酬了。 一个从未做过恶事的善良魂魄所说出口的祝福,是最珍贵之物。 “燕时洵,你上不来了吗?” 地下神殿的光线忽然一暗,男人高大的身躯在墙壁破开的大洞旁屈膝蹲了下来,出声向燕时洵问道:“我拉你上来。” “不用。”燕时洵漫不经心的仰头看向洞口,正好与男人对上了视线:“你只需要让开那块地方就可以了,我自己可以跳上去,这才几米。” 只是在转身的时候,燕时洵忽然想起这里除了他和那死掉了的老鼠,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被砸昏过去的安东尼。 因为之前安东尼一直像个停不下来的小喇叭一样,像是放着聒噪而没有实际内容的广告词的车载频道,让人忍不住下意识把他屏蔽掉只当做嘈杂的背景音。 而燕时洵此时才恍然想起来,刚刚好像一直都是令人愉悦的安静,像是那个聒噪吵闹的喇叭被人一拳砸碎了,他也就顺势忽略了这件事。 现在才想起来,是因为安东尼从一开始就被砸昏在了一旁啊。 安东尼现在的形象看上去可怜极了,本来就因为被那邪物拿走了阳气而形容枯槁憔悴,又被石头砸得倒在灰尘和土块之中,灰扑扑的一点也看不出之前骄傲野心的模样。 燕时洵稍一思索,就挑了挑眉,直接转身向洞口走去,放任安东尼躺在原地没有理会。 他可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只是个坏脾气的凡人而已。 这家伙几次三番的辱骂诋毁他的事,他虽然不在意,但可都一直记着呢。想让他把这么一大坨拎上去?呵,做梦做得挺美。 反正他临时起卦算了一下,安东尼没有生命危险,呼吸听上去也很平稳,那就交给一会儿会赶来的官方处理吧。 当然,安东尼的状态也只止于没有生命危险而已。 被邪物拿走了几乎所有的阳气,还听信了蛊惑,又与那些邪物一直待在一起,安东尼无论是生气还是运势都降到了最低点,离开这里之后运气都会很差,身体虚弱不说,气运低迷的情况下也很容易招来脏东西。 就希望安东尼足够大胆吧,不会被夜晚出现的东西吓到,也不会因为噩梦里看到的邪物吓得睡不着觉。 毕竟从安东尼这个程度来看,如果没有懂行的人愿意帮他,恐怕没个几年时间他是恢复不到正常人的气运程度了。 燕时洵轻笑着,转头便将安东尼像是处理不需要的废弃记忆垃圾那样,直接扔到了一边。 他抬手抓住了碎裂后凹凸不平的粗粝墙体,猛然发力踏着墙体上凸出的石块,几个跃身就轻盈敏捷的冲到了洞口的位置,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金色的阳光洒了燕时洵满身。 刚从光线昏暗的地方出来,还没有习惯强光直射的眼眸渗出生理性的泪水,微微眯了起来。 但很快一片阴影就挡了过来,让燕时洵的眼眸避免太强的照射,舒服了不少。 男人高大结实的身躯挡住了阳光,垂眸专注的看向燕时洵的鬓角。他抬起手,在燕时洵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抚上了他的脸侧:“这里,受伤了。” 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掌冰得燕时洵下意识躲了一下,然后也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才发现是刚刚踹开墙壁的时候石块飞溅,也划破了他自己的侧脸,几道血痕半隐在鬓角的黑发下面,只有一点顺着流淌下来的血液在面容上,被邺澧用冰凉的指腹擦了去。 “眼神挺好?”燕时洵挑眉扫了他一眼,随即退后半步拉开距离,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 燕时洵环视周围,有些疑惑的喃喃道:“本来以为那些追安南原他们的老鼠也会跑过来,怎么一只都没看到?这些邪崇这么没有义气吗?直接扔下同伴就逃跑了?” 邺澧面不改色:“应该是。” 在他身后碎裂的青石板地面上,隐约可见一点焦黑痕迹,和周围散去的烟雾。 像是刚有雷劈下来烧了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而不远处也传来了稳健的脚步声,一听便是有过修行之人。 马道长一进中庭,就满脸惊喜的笑容直接冲燕时洵走了过来:“燕师弟这次是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李师叔说的没错,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不愧是乘云居士的亲传。” “我本来还担心燕师弟担心得不行,怕燕师弟年轻处理不过来,没想到燕师弟做到的事情远比我想的多多了。从分屏直播里看燕师弟的时候,我这一晚都担心师弟要是出了事,李师叔怕不是要揍人了,心脏提了一夜。还好还好,这下李师叔应该高兴了。” 马道长看到燕时洵一身的灰尘和打斗过的痕迹,关切的问道:“师弟受伤了吗?官方的医疗队马上就到,要不要做个检查,看看有没有暗伤也好及时治疗?” 马道长提到的“乘云居士”让燕时洵微微晃了下神,随即摇了摇头,直接指向自己身后狼藉一片的正殿。 “你要留着看的邪物就在下面,顺着洞口进入就能看到。里面还有个节目的嘉宾也在里面,都交给你们了。” 燕时洵露出一个社交式的假笑,冲随后赶来的官方负责人道:“毕竟我是个刚遇险脱困的柔弱普通人,既搬不动也没精力顾及下面倒着的那个,也很正常吧?” 官方负责人严肃的点点头:“感谢燕先生在野狼峰的所为,其他的交给我们来吧,您先压压惊去休息一下。” 很快,伪山神庙和野狼峰附近的村子都被官方的人接了手,救援队也在大路上找到了之前失散的导演车和后勤车。 虽然后勤车的人看起来受了惊吓,但总体而言精神面貌很好,像是一夜好眠后的精神抖擞,让救援队的人看到了啧啧称奇。 至于导演车的人,除了导演不在,全员都在。按照他们自己所说,在导演下车去找燕时洵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手机也打不通。 他们一时担心导演回来找不到他们,也不知道在下着暴雨的晚上应该去哪。于是只好胆战心惊的停在大路边上待了一夜,直到燕时洵给他们打了电话,他们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一时后怕不已。 被救援队找到后,导演车的人状态明显憔悴了一些,但每个人都平安无事,除了焦虑失眠了一整晚,完全没有问题。 倒是导演本人…… 救援队在进入已经荒废了的村落之后,按照燕时洵所告诉他们的,直接去了村落边上的山神庙,从破败坍塌的山神庙里将怂成一团的张无病搀了出来。 “都,都结束了?” 张无病紧紧握着手机,屏幕一直停留在拨号给燕时洵的界面,显然是准备随时遇到危险时拨给燕时洵求助。在看到救援人员时,他还颇有些不真实感,用颤抖的声音恍惚的向救援人员确认着。 他的脸上带着之前哭出来的一道道的泪痕,混合着昨晚逃命时蹭上的黑灰,很像个滑稽的小花猫。身上的衣服到处都是被划开的口子和沾到的灰尘泥巴,虽然没有受伤,但看上去也凄惨得很。 之前找到那两辆车的人时还觉得这次救援任务很轻松,几乎什么都没做的救援人员,在看到张无病这个形象时吃了一惊。随即同情的看着他点了点头,给了他肯定的答案:“都结束了,好像是燕先生那边解决了问题。请放心吧。” 张无病愣了好几秒,才干嚎着张开双臂激动的抱住了救援人员,虽然没哭出来,但他哽咽着嚎出来的昨晚的经历,还是让救援人员听得浑身汗毛直立。 也有参与过上次鬼山救援的救援人员一边同情的看着张无病,一边没忍住问道:“张导演,您这也太倒霉了,我记得上次在规山的时候,您好像也挺惨的。这次……” 好像两辆车里,就你是最惨的。 后面半句,救援人员善良的没有说出来,怕刺激到张无病。 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无病嚎得更大声了。 在接到电话说是张无病被找到了,并且没有受伤后,燕时洵这才算彻底放下了心。 中庭和正殿里都是官方的人,除了海云观的道长,官方还请了几位民俗专家来,准备对正殿里的那些壁画和神像进行考证和留档,以便研究,并且尽力找到下次遇到这种情况的应对方法。 虽然近些年一片太平,人人生活得幸福,新闻报纸上也从来没有相关的报道。 但是暗地里,在被官方人员以身铸成的防线之外,这种邪崇作祟的事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像野狼峰这样以目前的术法和技术手段无法解决而暂时搁置一旁的事件,并不在少数,它们都被官方以各种原因封锁了道路,或是派了人加以看管,谨防路过的无辜民众被伤害。 只是这样治标不治本,也失去了主动权,只能跟在邪物后面到处救火,让官方负责这些非科学事件的部门疲惫不堪。 近些年越发频出的邪物作祟,它们越来越活跃的动作也让官方很是头疼,却找不到根本原因,也不知该如何根除。 这次野狼峰险些彻底变成死地的事,更是让官方负责人出了一身冷汗。而被成功解决的高危事件,也具有标志性和学习性,让官方很是重视,除了原本救援节目组的人以外,还请了民俗和文物专家、各方道观庙宇常合作解决事情的大师,前来野狼峰观摩。 此时正殿和中庭里,挤得都是形形色色的人,人们低声交谈的声音响成一片杂乱的声音。 不喜欢在这样相对正式的场合里,像个雕像一样被其他人用惊叹的目光围观赞赏的燕时洵,随便找个理由就准备从中庭离开。 “什么邪神?啊,我是当做田里偷吃粮食成了精的老鼠精打的,其他的不清楚。” “没什么过人之处,我一个野路子出来的和各位比不了,无门无派,我师父也不是哪个寺庙道观的,是个云游居士。我也没什么名气,不是什么大师,平时走街串巷帮人驱驱邪赚点小钱而已。” “想多了,应该是我运气好吧。或者天地觉得这件事该解决了,正好我在这而已。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 “虽然我杀了老鼠,但和我无关,可能各位得去问三清才行。” 被各位得道大师围着问的燕时洵眼尖的看到另一边的马道长,立刻眼眸一亮,指着马道长说:“那边是海云观的马道长,十几年前就是马道长第一个发现的野狼峰的事情,各位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去问他,他知道的比我一个半路出家的清楚多了。” 大师们和专家不疑有他,下意识顺着燕时洵指的方向看过去,重新围住了马道长。 刚把昏迷不醒的安东尼,从地下神殿里背上来交给医疗队的马道长气喘吁吁,气还没喘匀,一抬头就看到一群前辈同龄向自己围过来。 “欸?”马道长一脸茫然。 燕时洵趁机迅速离开中庭。 一直倚在墙边静静注视着燕时洵的邺澧,也笑着放下环抱在胸膛前的手臂,跟了上去。 他与众人擦肩而过,满院高僧大德,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不,应该说,甚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有他的存在。 明明邺澧绝对出众的长相和身材,足以让他身处任何地方时都被人关注到。但是当他不想自己被发现时,便收敛了所有气息,将存在感降到了最低,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 除了燕时洵,他对其他的人间驱鬼者没有兴趣。 邺澧目不斜视的从众人身边走过,没有分给其他人哪怕一个眼神,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燕时洵挺拔不折的背影上。 无论是僧是道,在千年间他都见过了太多。 如果说最开始的那百十来年他还曾有过期待,但随着他的寻找和遇见,却越来越失望,最后彻底放弃了寻找,变得冷漠。 人间无救。 邺澧曾垂眸看着从大殿之下走过的恶鬼冤魂,如此想到。 那个他曾经为之奉献出了所有的热血和生命的人间,甚至满身鲜血在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时仍旧心怀有信任的人间,其实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从来就不值得被拯救。 明明应该是驱邪镇鬼,替疏漏的阴曹行使人间的正义的驱鬼者,却要么只眼看得到功名利禄金银珠宝,为了一个人间的虚名而利用自身的天赋不断向上爬,讨好着权贵,完全违背了天地将这份天赋交给他的初衷,要么就一板一眼的按照天地规则行事,不懂得变通,保护过恶人,也诛杀了好鬼。 令邺澧原本的期待,都变成了冰冷的失望。 所以他再也没有回应过任何从人间传来的请求,自然也更不准备让这些僧道能看到自己的存在和形象。 邺澧墨色的眼眸本来放在燕时洵被头发半遮着的脖颈,但一走神想起过往再回过神来后,他发现自己的目光竟然不受控制的被燕时洵的腰身吸引去了。 燕时洵修长的身躯处处线条流畅,带着极致力量的美感。像是随时都会爆发出强悍战斗力,一口就能咬中猎物的豹子,敏捷而锐利,但平时却只是将尖锐的爪子收回在爪垫里,懒洋洋提不起精神的躺在一边甩着尾巴,脾气暴躁的驱赶着凑过来嗡嗡说话的苍蝇。 这样的燕时洵在邺澧看来,有趣又可爱极了。 谁会不喜欢充满力量的猫科动物呢?战斗时一掌就能拍碎敌人的利爪,平时却只是懒洋洋又好揉的爪垫,让人心痒不已,想要壮着胆子上前摸一把。 只是,现在邺澧却忽然发现,燕时洵的身材真的是很好。就算他这样对人类审美并没有概念的,常年居住在人间之外的鬼地的,都忍不住被诱惑。 行走起来时的燕时洵比静态时要来得更加吸引人,尤其从后面看去,当他迈开长腿时,臀腿上的肌肉线条就绷出好看的弧度,带着十足爆发力的力量美感,让人不敢小觑他的实力,却更加被强大的力量感吸引。 这线条与弧度从修身的长裤上透露出一点,却更加引诱着人想要看到更多。 让邺澧移不开眼。 本来准备去往嘉宾们住着的房间的燕时洵,走着走着却忽然感知到好像从后面有人在看着他,那目光灼热得他浑身不自在,肩胛骨都不自觉崩了起来,黑色衬衫下肌肉绷起做出了随时发力的准备。 燕时洵猛然回身,就看到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丝毫不慌的移开视线,又在他转身的时候看向他。 “怎么了,忘记了什么吗。”邺澧冷静的问道。 燕时洵狐疑的看了他两眼,又向四周扫去,但那道目光却消失了,让他找不出罪魁祸首。 “没什么。”燕时洵慢慢放松了肌肉,但还是不太自在的皱着眉。 然后他就发现,怎么这男人一直跟在他身后? 昨晚在正殿时就跟着,后来去杀邪物的时候也是,现在也是。 幼稚园三岁小孩吗?喜欢跟在别人身后走? 燕时洵是这样想的,也就毫不客气的问了。 他可还一直记得这导演助理带给他的违和感,一直都没放松过对男人的戒备,自然态度也就不会像对张无病那样放松。况且他本来就不是说话温和的人。 邺澧因为刚刚想起往事而冰冷的眼眸,在听到燕时洵的问话时,渐渐染上了笑意。 “你因为什么离开的,我就是因为什么离开的。”邺澧表情自然得看不出一点不对,漫不经心的道:“你很讨厌被一群人围着看不是吗?我也一样。” 除了被你看着。 “放心,我没有跟在你后面,燕时洵小朋友不用担心,我不是会抓走幼稚园小朋友的坏人。” 邺澧低低的笑出声,胸膛一片震动:“不用对我这么戒备,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目的地和你一样而已,才巧合的同行。” 因为之前的探查而对山神庙很熟悉的燕时洵,倒是知道要从中庭到嘉宾们休息的那边,只有这一条相对较为好走的路。 其余的路线都因为暴雨而变得泥泞,踏进去就会踩一脚泥,只有这条风雨连廊因为有屋檐挡雨又有地砖铺地,所以很好走,人会选这条路也可以理解。 但他怎么就下意识的觉得,这个叫夜厉的导演助理跟在他身后的感觉这么奇怪…… 燕时洵上下打量了男人几眼,目光中带着怀疑。 但是这路就在这,他也不能霸道蛮不讲理的说除了他别人不能走,于是只好作罢,继续向前走去。 只是燕时洵却没有了刚才平静淡漠的心境,本来因为马道长提到他师父的名号而陷入了沉思的思绪也拔了出来。他每走几步,就猛然回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男人,想要抓到他做坏事的那一幕。 邺澧只觉得眼前机警的猫科动物不断回头,用那双漂亮的眼眸打量着自己,似乎想对自己了解更多。 他锋利的长眉微挑,眼眸里的笑意却越发浓厚。一直面无表情得像一尊雕像的俊容,也难得出现了不同的表情,变得鲜活又人气了一些。 邺澧无辜的摊了下手,示意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燕时洵怀疑的收回目光,慢慢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原本漫长得足够一个人在独行时陷入深思的风雨连廊,就在两人你回头我停,你走我走,你怀疑我无辜的相互过程中,变得不再冷漠寂静,而是鲜活了不少。 直到走到了嘉宾们的住处,燕时洵心里的怀疑都还没有弱下去,总觉得自己好像错漏了什么。 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早已经发觉他不可能只是一个导演助理,但也太奇怪了…… “燕哥,你们回来了。” 一直挂念着燕时洵的安南原,第一个眼尖的发现了燕时洵的身影,兴奋的叫着燕时洵:“我看了燕哥的分屏了,燕哥真是太牛了!燕哥你是怎么做到的,一脚就把墙踹碎的那一幕真是太帅了,燕哥你是不是会功夫啊?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能教教我吗?我也想学这个。” 安南原毫不掩藏兴奋的声音,将燕时洵从思考中拉回了注意力。 燕时洵抬起头,看向院子里。 医疗队的人已经接手了这里,像是受伤相对较重的男演员赵真已经被担架抬出去,送到医疗车上进行细致的诊断消毒和包扎了。 其余的嘉宾们虽然都被昨晚的经历惊吓到,有些魂不守舍,但总体而言身体并不大碍,现在正在接受医疗人员的询问和检查,怕有暗伤没有检查出来。 本来安南原正笑眯眯的在接受医疗人员的询问,一看到燕时洵,立刻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燕时洵迎了过来,医疗人员按都没来得及按住,只能看着刚才还放松着神经只是强打起精神的安南原,此时满脸兴奋的围在燕时洵身边问着问题。 燕时洵瞥了安南原一眼,心里就对他的身体状态有了底数。 既然没什么大碍,只是受惊吓后有些魂魄不稳,那他只需要后续给安南原一张安神符挂身上就行,其余的不需要他再担心。 “你想学啊?”脱离了之前战斗状态的燕时洵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也懒洋洋的随口问着。 安南原的眼睛“噌!”的一下亮了,疯狂点头。 哪个孩子小的时候没有个功夫梦武侠梦呢?像电影里那样会功夫铲凶除恶的豪气,他也想要拥有啊。 尤其是刚刚在分屏直播里,看到燕时洵在地下神殿里和那邪物对峙的那一幕时,安南原被燕时洵利落而力道十足的身姿惊得屏住了呼吸,兴奋得心潮澎湃,连血液都要沸腾了起来,守在屏幕前为燕时洵拼命加油叫好。 此时忽然听到燕时洵的问话,他还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顿时激动得不行。 但燕时洵只是用磁性低沉的声线,懒散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日10点睡5点起规律生活,起床锻炼先跑个负重五十公里,再练拳练剑,刀枪棍棒斧钺钩叉……” 安南原被惊得嘴巴张开就合不上了,随着燕时洵的话,他刚刚的激动之情,忽然就像是被一盆水扑灭的火焰,只冒出了一缕白烟就灭得无影无踪。 “是我想多了qaq,其实我当偶像多练练舞蹈就行,等,等哪天我能跑下来马拉松了再找燕哥学吧。”安南原怂怂的缩了缩。 他虽然常年跳舞,力量不低,但那夜只是对普通人而言的。 像燕时洵举例的这种……他怕是要当场猝死! 燕时洵见安南原自己退缩了,便也轻呵了一声。 ——其实他也不是每天都练的,刚刚只是单纯举个例子,话没说完安南原就打断了他,他也没办法不是,这不叫骗人,这叫举例中止。 况且,他其实是因为从小和鬼打架揍鬼练出来的,都是冲着要害去的杀鬼术,就不误人子弟了。 “燕哥的分屏直播真的太帅了,我截了好几张当做屏保,准备以后就用这个驱邪了。”白霜也克制着激动的道:“不仅是我,好多燕麦都截屏当了屏保。” 燕时洵捕捉到一个词:“燕麦?” 白霜:“呃……就,就是早餐燕麦……” 燕时洵声音淡淡的反问:“嗯?” 白霜:“qaq是,是因为喜欢燕哥而在网络上起的昵称。” 对,对不住了燕麦们,都怪我一时口快被燕哥听到了粉丝名,但是真的不是我保守不住秘密,我努力过了!只是燕哥的气势太强了,我真的招架不住呜呜呜。 况且她在娱乐圈这么多年了,还真没见过谁家正主连自家粉丝叫什么都不知道的! 这合理吗,合理吗! 就算白霜的内心戏再多再悲愤壮烈,但她还是被燕时洵这气势惊人的一声“嗯?”吓得怂成一团,躲在医疗人员身后,生怕燕时洵生气一样暗中观察。 燕时洵挑了挑眉,从白霜给出的这一句话里,很快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怕不是因为上次安南原发的动态于是关注他的那些人,上一期结束后的末位淘汰投票,就因为这个才让他的排名过高,没能顺利被淘汰。 连昵称都有了,看来这群人也算是初具规模。 但这样一来,他这期节目结束后的末位淘汰,就又悬了。 大意了。 燕时洵觉得自己之前,就不应该上了张无病的当,答应他末位淘汰之后才走。要不然委托早就能形成闭环,他早就已经可以回家了。 安南原看出气氛的尴尬,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找话救队友。 “说起来燕哥,节目评论区好像有人觉得你太凶了,你要不要表现得温和点?以我在选秀节目里混出来的经验,温和有礼貌很涨粉丝的。” 燕时洵哼了一声:“我要粉丝干什么?” “况且。”他微微抬眸,眼眸锐利而明亮:“人不凶,如何镇恶鬼。” 面对恶鬼要什么礼貌?难道他以后杀鬼之前还得先问一句“你好,我能送你去死吗”? 第67章 夜雨野寺(29) 在那老鼠彻底没了气息之后,野狼峰的雨也终于完全停了下来。 而一直守在野狼峰外面却无法进入的海云观众人,阻挡着他们的屏障也在烈烈晴阳下蒸发。 马道长率先迈开脚步,踏进了这片被暴雨冲刷得湿润松软的土地上,弥漫着的水汽带着草木特有的清香,昨夜的阴寒冰冷荡然无存。 时隔十几年,他再一次走进了野狼峰山下的村庄,满心复杂与感慨。 有着相同感受的,还有官方负责人。 工作联络电话不断响起,有舆论负责小组的人来询问要如何回复网友们的问题、是否要将各大平台上有关这档节目发酵的话题度压下来。也有医疗组的人来问是否有伤员需要救治,早早等在野狼峰外围的救援队也询问是否需要他们过来,道路交通局的人也打电话来问通往野狼峰的路是否还要继续封锁下去…… 在协调好各个方面的事情后,官方负责人趁着没有电话打来的空档,长舒一口气,抬头看向马道长笑着问:“很怀念?” 马道长苦笑:“只是忘不掉。” 他师父一直说他道心不稳,总有杂念,无法入定。 因为他始终都记得,当年尚年轻的他进入野狼峰村庄时看到的种种景象。人吃山,山吃人,人人相戮,死尸遍地行走……甚至如果不是村里的神婆帮了他一把,就连他自己也会死在野狼峰。 野狼峰当年全员死亡的场景,一直像一块大石压在他的胸口上,可又偏偏无法解决,于是日夜焦虑沉思。 直到现在,燕时洵在误入了野狼峰的情况下,凭一己之力将所有村民浑噩的魂魄送走,又杀了一直以来祸乱野狼峰的邪物,让这片死了十几年的土地重新有了生命的期待。 马道长才觉得胸口那块巨石被搬走,连呼吸都畅快了起来。 “官方一直都没有忘记野狼峰的事情,当年停尸房里一排排烧焦到看不出来原貌的尸体,一直都在我心里挥之不去,夜晚都会惊醒。我们一直在找可以彻底解决野狼峰问题的办法,之前半开放野狼峰,让游客前来,也是我们在与另一位方丈商议后尝试的方法之一,想要用外来的生机调动起野狼峰自己的生气来。” 官方负责人摇了摇头:“虽然有所奏效,但是太慢了,太慢了,赶不上野狼峰衰败的速度。我们接洽过的所有大师都说,如果照这个趋势,野狼峰依旧会发生不可逆转的灾难。” 马道长叹息一声,带着后怕的道:“刚刚燕师弟特意问过我是否记得野狼峰是从哪天开始出现的异常。在他的提醒下我才意识到,野狼峰到明天为止,就是整二十年。” “十为圆满之数,到那时候,那邪物就算是真正霸占住了山神神位,从邪崇变成正神,我们再想对付它就来不及了。恐怕到时候整个野狼峰连同附近的土地都会变成不受控制的土地,需要我们付出惨烈的代价,甚至大半个海云观的人都可能搭进去。” 马道长看着越来越近的伪山神庙,神色忪怔的呢喃:“如果燕师弟没有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这里,又赶在二十年整数之前解决了一切……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就差一天,原本既定的死局就被盘活。 大道之下,永远留有一线生机,不会彻底放弃一地不予理睬。 而这一局中的生机,就是燕时洵。 马道长仰头看着已经变得狼藉一片的伪山神庙,迎着晴朗光明的晨光,微微眯了眯眼,神色似有所动。 燕师弟,燕时洵…… 以恶鬼入骨相成为驱鬼之人,明明带着最凶煞的命格,却偏偏是生机吗。 燕时洵倒不在意众人在想什么。 在意识到自己的分屏直播一直开着忘了关之后,燕时洵就利落的关了分屏,站在阴寒之气渐渐散去的地下神殿里环视一圈,将那些丑陋的雕像尽收眼底,嗤笑了一声,神情蔑然。 “山神是所有生灵共同的神,来自于生灵,也回归生灵。这个正位,天地承认。就算一时被掠夺走,也终究会被还回来,除非天地颠倒,否则总有人或事来阻止邪物夺位。而老鼠,就算披着神仙的衣服也盖不住满身的臭味,过街必喊打。” 燕时洵漠然扫过尸体已经开始僵硬的邪物,眼里没有一丝怜悯:“因果循环,从来没有例外。你将那些村民做成稻草人,用竹竿插着摆在田里为你看守粮食的时候,有想过你也会以同样的姿态死去吗?你因为自己获得了一点力量而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可以跳出五行轮回,但你也只是大道之下的一点微尘而已,你想要夺得的东西不是你的,就注定拿不到。” 天地不仁,却反而是最深厚的温柔,从不偏倚任何存在。 在此之下,任何的存在都由冥冥之中存在着的规则,牵引向既定的轨道。 就算近在咫尺又如何?还有十几个小时就会到这邪物的诞辰,二十年整大圆满,这邪物的正神神位就会变成被天地认可的地位,再没有任何人能够质疑,除非下一个邪物再将这邪神拉下神位来。 可惜,不到最后一秒钟,世事永远流动变化,永远留有最后的生机。 燕时洵收回看向那巨鼠尸体的目光。 到此为止,山神的委托全部完结,山神借给他的神名与力量也都被他使用在解决野狼峰大地上的邪物身上,所有的因果了结,形成闭环,阴阳契完结。 这次的委托,他已经解决。 至于酬金……那年轻妇人临走前含泪的感谢,就算是野狼峰所有生灵支付他的报酬了。 一个从未做过恶事的善良魂魄所说出口的祝福,是最珍贵之物。 “燕时洵,你上不来了吗?” 地下神殿的光线忽然一暗,男人高大的身躯在墙壁破开的大洞旁屈膝蹲了下来,出声向燕时洵问道:“我拉你上来。” “不用。”燕时洵漫不经心的仰头看向洞口,正好与男人对上了视线:“你只需要让开那块地方就可以了,我自己可以跳上去,这才几米。” 只是在转身的时候,燕时洵忽然想起这里除了他和那死掉了的老鼠,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被砸昏过去的安东尼。 因为之前安东尼一直像个停不下来的小喇叭一样,像是放着聒噪而没有实际内容的广告词的车载频道,让人忍不住下意识把他屏蔽掉只当做嘈杂的背景音。 而燕时洵此时才恍然想起来,刚刚好像一直都是令人愉悦的安静,像是那个聒噪吵闹的喇叭被人一拳砸碎了,他也就顺势忽略了这件事。 现在才想起来,是因为安东尼从一开始就被砸昏在了一旁啊。 安东尼现在的形象看上去可怜极了,本来就因为被那邪物拿走了阳气而形容枯槁憔悴,又被石头砸得倒在灰尘和土块之中,灰扑扑的一点也看不出之前骄傲野心的模样。 燕时洵稍一思索,就挑了挑眉,直接转身向洞口走去,放任安东尼躺在原地没有理会。 他可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只是个坏脾气的凡人而已。 这家伙几次三番的辱骂诋毁他的事,他虽然不在意,但可都一直记着呢。想让他把这么一大坨拎上去?呵,做梦做得挺美。 反正他临时起卦算了一下,安东尼没有生命危险,呼吸听上去也很平稳,那就交给一会儿会赶来的官方处理吧。 当然,安东尼的状态也只止于没有生命危险而已。 被邪物拿走了几乎所有的阳气,还听信了蛊惑,又与那些邪物一直待在一起,安东尼无论是生气还是运势都降到了最低点,离开这里之后运气都会很差,身体虚弱不说,气运低迷的情况下也很容易招来脏东西。 就希望安东尼足够大胆吧,不会被夜晚出现的东西吓到,也不会因为噩梦里看到的邪物吓得睡不着觉。 毕竟从安东尼这个程度来看,如果没有懂行的人愿意帮他,恐怕没个几年时间他是恢复不到正常人的气运程度了。 燕时洵轻笑着,转头便将安东尼像是处理不需要的废弃记忆垃圾那样,直接扔到了一边。 他抬手抓住了碎裂后凹凸不平的粗粝墙体,猛然发力踏着墙体上凸出的石块,几个跃身就轻盈敏捷的冲到了洞口的位置,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金色的阳光洒了燕时洵满身。 刚从光线昏暗的地方出来,还没有习惯强光直射的眼眸渗出生理性的泪水,微微眯了起来。 但很快一片阴影就挡了过来,让燕时洵的眼眸避免太强的照射,舒服了不少。 男人高大结实的身躯挡住了阳光,垂眸专注的看向燕时洵的鬓角。他抬起手,在燕时洵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抚上了他的脸侧:“这里,受伤了。” 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掌冰得燕时洵下意识躲了一下,然后也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才发现是刚刚踹开墙壁的时候石块飞溅,也划破了他自己的侧脸,几道血痕半隐在鬓角的黑发下面,只有一点顺着流淌下来的血液在面容上,被邺澧用冰凉的指腹擦了去。 “眼神挺好?”燕时洵挑眉扫了他一眼,随即退后半步拉开距离,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 燕时洵环视周围,有些疑惑的喃喃道:“本来以为那些追安南原他们的老鼠也会跑过来,怎么一只都没看到?这些邪崇这么没有义气吗?直接扔下同伴就逃跑了?” 邺澧面不改色:“应该是。” 在他身后碎裂的青石板地面上,隐约可见一点焦黑痕迹,和周围散去的烟雾。 像是刚有雷劈下来烧了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而不远处也传来了稳健的脚步声,一听便是有过修行之人。 马道长一进中庭,就满脸惊喜的笑容直接冲燕时洵走了过来:“燕师弟这次是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李师叔说的没错,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不愧是乘云居士的亲传。” “我本来还担心燕师弟担心得不行,怕燕师弟年轻处理不过来,没想到燕师弟做到的事情远比我想的多多了。从分屏直播里看燕师弟的时候,我这一晚都担心师弟要是出了事,李师叔怕不是要揍人了,心脏提了一夜。还好还好,这下李师叔应该高兴了。” 马道长看到燕时洵一身的灰尘和打斗过的痕迹,关切的问道:“师弟受伤了吗?官方的医疗队马上就到,要不要做个检查,看看有没有暗伤也好及时治疗?” 马道长提到的“乘云居士”让燕时洵微微晃了下神,随即摇了摇头,直接指向自己身后狼藉一片的正殿。 “你要留着看的邪物就在下面,顺着洞口进入就能看到。里面还有个节目的嘉宾也在里面,都交给你们了。” 燕时洵露出一个社交式的假笑,冲随后赶来的官方负责人道:“毕竟我是个刚遇险脱困的柔弱普通人,既搬不动也没精力顾及下面倒着的那个,也很正常吧?” 官方负责人严肃的点点头:“感谢燕先生在野狼峰的所为,其他的交给我们来吧,您先压压惊去休息一下。” 很快,伪山神庙和野狼峰附近的村子都被官方的人接了手,救援队也在大路上找到了之前失散的导演车和后勤车。 虽然后勤车的人看起来受了惊吓,但总体而言精神面貌很好,像是一夜好眠后的精神抖擞,让救援队的人看到了啧啧称奇。 至于导演车的人,除了导演不在,全员都在。按照他们自己所说,在导演下车去找燕时洵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手机也打不通。 他们一时担心导演回来找不到他们,也不知道在下着暴雨的晚上应该去哪。于是只好胆战心惊的停在大路边上待了一夜,直到燕时洵给他们打了电话,他们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一时后怕不已。 被救援队找到后,导演车的人状态明显憔悴了一些,但每个人都平安无事,除了焦虑失眠了一整晚,完全没有问题。 倒是导演本人…… 救援队在进入已经荒废了的村落之后,按照燕时洵所告诉他们的,直接去了村落边上的山神庙,从破败坍塌的山神庙里将怂成一团的张无病搀了出来。 “都,都结束了?” 张无病紧紧握着手机,屏幕一直停留在拨号给燕时洵的界面,显然是准备随时遇到危险时拨给燕时洵求助。在看到救援人员时,他还颇有些不真实感,用颤抖的声音恍惚的向救援人员确认着。 他的脸上带着之前哭出来的一道道的泪痕,混合着昨晚逃命时蹭上的黑灰,很像个滑稽的小花猫。身上的衣服到处都是被划开的口子和沾到的灰尘泥巴,虽然没有受伤,但看上去也凄惨得很。 之前找到那两辆车的人时还觉得这次救援任务很轻松,几乎什么都没做的救援人员,在看到张无病这个形象时吃了一惊。随即同情的看着他点了点头,给了他肯定的答案:“都结束了,好像是燕先生那边解决了问题。请放心吧。” 张无病愣了好几秒,才干嚎着张开双臂激动的抱住了救援人员,虽然没哭出来,但他哽咽着嚎出来的昨晚的经历,还是让救援人员听得浑身汗毛直立。 也有参与过上次鬼山救援的救援人员一边同情的看着张无病,一边没忍住问道:“张导演,您这也太倒霉了,我记得上次在规山的时候,您好像也挺惨的。这次……” 好像两辆车里,就你是最惨的。 后面半句,救援人员善良的没有说出来,怕刺激到张无病。 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无病嚎得更大声了。 在接到电话说是张无病被找到了,并且没有受伤后,燕时洵这才算彻底放下了心。 中庭和正殿里都是官方的人,除了海云观的道长,官方还请了几位民俗专家来,准备对正殿里的那些壁画和神像进行考证和留档,以便研究,并且尽力找到下次遇到这种情况的应对方法。 虽然近些年一片太平,人人生活得幸福,新闻报纸上也从来没有相关的报道。 但是暗地里,在被官方人员以身铸成的防线之外,这种邪崇作祟的事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像野狼峰这样以目前的术法和技术手段无法解决而暂时搁置一旁的事件,并不在少数,它们都被官方以各种原因封锁了道路,或是派了人加以看管,谨防路过的无辜民众被伤害。 只是这样治标不治本,也失去了主动权,只能跟在邪物后面到处救火,让官方负责这些非科学事件的部门疲惫不堪。 近些年越发频出的邪物作祟,它们越来越活跃的动作也让官方很是头疼,却找不到根本原因,也不知该如何根除。 这次野狼峰险些彻底变成死地的事,更是让官方负责人出了一身冷汗。而被成功解决的高危事件,也具有标志性和学习性,让官方很是重视,除了原本救援节目组的人以外,还请了民俗和文物专家、各方道观庙宇常合作解决事情的大师,前来野狼峰观摩。 此时正殿和中庭里,挤得都是形形色色的人,人们低声交谈的声音响成一片杂乱的声音。 不喜欢在这样相对正式的场合里,像个雕像一样被其他人用惊叹的目光围观赞赏的燕时洵,随便找个理由就准备从中庭离开。 “什么邪神?啊,我是当做田里偷吃粮食成了精的老鼠精打的,其他的不清楚。” “没什么过人之处,我一个野路子出来的和各位比不了,无门无派,我师父也不是哪个寺庙道观的,是个云游居士。我也没什么名气,不是什么大师,平时走街串巷帮人驱驱邪赚点小钱而已。” “想多了,应该是我运气好吧。或者天地觉得这件事该解决了,正好我在这而已。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 “虽然我杀了老鼠,但和我无关,可能各位得去问三清才行。” 被各位得道大师围着问的燕时洵眼尖的看到另一边的马道长,立刻眼眸一亮,指着马道长说:“那边是海云观的马道长,十几年前就是马道长第一个发现的野狼峰的事情,各位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去问他,他知道的比我一个半路出家的清楚多了。” 大师们和专家不疑有他,下意识顺着燕时洵指的方向看过去,重新围住了马道长。 刚把昏迷不醒的安东尼,从地下神殿里背上来交给医疗队的马道长气喘吁吁,气还没喘匀,一抬头就看到一群前辈同龄向自己围过来。 “欸?”马道长一脸茫然。 燕时洵趁机迅速离开中庭。 一直倚在墙边静静注视着燕时洵的邺澧,也笑着放下环抱在胸膛前的手臂,跟了上去。 他与众人擦肩而过,满院高僧大德,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不,应该说,甚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有他的存在。 明明邺澧绝对出众的长相和身材,足以让他身处任何地方时都被人关注到。但是当他不想自己被发现时,便收敛了所有气息,将存在感降到了最低,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 除了燕时洵,他对其他的人间驱鬼者没有兴趣。 邺澧目不斜视的从众人身边走过,没有分给其他人哪怕一个眼神,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燕时洵挺拔不折的背影上。 无论是僧是道,在千年间他都见过了太多。 如果说最开始的那百十来年他还曾有过期待,但随着他的寻找和遇见,却越来越失望,最后彻底放弃了寻找,变得冷漠。 人间无救。 邺澧曾垂眸看着从大殿之下走过的恶鬼冤魂,如此想到。 那个他曾经为之奉献出了所有的热血和生命的人间,甚至满身鲜血在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时仍旧心怀有信任的人间,其实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从来就不值得被拯救。 明明应该是驱邪镇鬼,替疏漏的阴曹行使人间的正义的驱鬼者,却要么只眼看得到功名利禄金银珠宝,为了一个人间的虚名而利用自身的天赋不断向上爬,讨好着权贵,完全违背了天地将这份天赋交给他的初衷,要么就一板一眼的按照天地规则行事,不懂得变通,保护过恶人,也诛杀了好鬼。 令邺澧原本的期待,都变成了冰冷的失望。 所以他再也没有回应过任何从人间传来的请求,自然也更不准备让这些僧道能看到自己的存在和形象。 邺澧墨色的眼眸本来放在燕时洵被头发半遮着的脖颈,但一走神想起过往再回过神来后,他发现自己的目光竟然不受控制的被燕时洵的腰身吸引去了。 燕时洵修长的身躯处处线条流畅,带着极致力量的美感。像是随时都会爆发出强悍战斗力,一口就能咬中猎物的豹子,敏捷而锐利,但平时却只是将尖锐的爪子收回在爪垫里,懒洋洋提不起精神的躺在一边甩着尾巴,脾气暴躁的驱赶着凑过来嗡嗡说话的苍蝇。 这样的燕时洵在邺澧看来,有趣又可爱极了。 谁会不喜欢充满力量的猫科动物呢?战斗时一掌就能拍碎敌人的利爪,平时却只是懒洋洋又好揉的爪垫,让人心痒不已,想要壮着胆子上前摸一把。 只是,现在邺澧却忽然发现,燕时洵的身材真的是很好。就算他这样对人类审美并没有概念的,常年居住在人间之外的鬼地的,都忍不住被诱惑。 行走起来时的燕时洵比静态时要来得更加吸引人,尤其从后面看去,当他迈开长腿时,臀腿上的肌肉线条就绷出好看的弧度,带着十足爆发力的力量美感,让人不敢小觑他的实力,却更加被强大的力量感吸引。 这线条与弧度从修身的长裤上透露出一点,却更加引诱着人想要看到更多。 让邺澧移不开眼。 本来准备去往嘉宾们住着的房间的燕时洵,走着走着却忽然感知到好像从后面有人在看着他,那目光灼热得他浑身不自在,肩胛骨都不自觉崩了起来,黑色衬衫下肌肉绷起做出了随时发力的准备。 燕时洵猛然回身,就看到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丝毫不慌的移开视线,又在他转身的时候看向他。 “怎么了,忘记了什么吗。”邺澧冷静的问道。 燕时洵狐疑的看了他两眼,又向四周扫去,但那道目光却消失了,让他找不出罪魁祸首。 “没什么。”燕时洵慢慢放松了肌肉,但还是不太自在的皱着眉。 然后他就发现,怎么这男人一直跟在他身后? 昨晚在正殿时就跟着,后来去杀邪物的时候也是,现在也是。 幼稚园三岁小孩吗?喜欢跟在别人身后走? 燕时洵是这样想的,也就毫不客气的问了。 他可还一直记得这导演助理带给他的违和感,一直都没放松过对男人的戒备,自然态度也就不会像对张无病那样放松。况且他本来就不是说话温和的人。 邺澧因为刚刚想起往事而冰冷的眼眸,在听到燕时洵的问话时,渐渐染上了笑意。 “你因为什么离开的,我就是因为什么离开的。”邺澧表情自然得看不出一点不对,漫不经心的道:“你很讨厌被一群人围着看不是吗?我也一样。” 除了被你看着。 “放心,我没有跟在你后面,燕时洵小朋友不用担心,我不是会抓走幼稚园小朋友的坏人。” 邺澧低低的笑出声,胸膛一片震动:“不用对我这么戒备,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目的地和你一样而已,才巧合的同行。” 因为之前的探查而对山神庙很熟悉的燕时洵,倒是知道要从中庭到嘉宾们休息的那边,只有这一条相对较为好走的路。 其余的路线都因为暴雨而变得泥泞,踏进去就会踩一脚泥,只有这条风雨连廊因为有屋檐挡雨又有地砖铺地,所以很好走,人会选这条路也可以理解。 但他怎么就下意识的觉得,这个叫夜厉的导演助理跟在他身后的感觉这么奇怪…… 燕时洵上下打量了男人几眼,目光中带着怀疑。 但是这路就在这,他也不能霸道蛮不讲理的说除了他别人不能走,于是只好作罢,继续向前走去。 只是燕时洵却没有了刚才平静淡漠的心境,本来因为马道长提到他师父的名号而陷入了沉思的思绪也拔了出来。他每走几步,就猛然回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男人,想要抓到他做坏事的那一幕。 邺澧只觉得眼前机警的猫科动物不断回头,用那双漂亮的眼眸打量着自己,似乎想对自己了解更多。 他锋利的长眉微挑,眼眸里的笑意却越发浓厚。一直面无表情得像一尊雕像的俊容,也难得出现了不同的表情,变得鲜活又人气了一些。 邺澧无辜的摊了下手,示意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燕时洵怀疑的收回目光,慢慢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原本漫长得足够一个人在独行时陷入深思的风雨连廊,就在两人你回头我停,你走我走,你怀疑我无辜的相互过程中,变得不再冷漠寂静,而是鲜活了不少。 直到走到了嘉宾们的住处,燕时洵心里的怀疑都还没有弱下去,总觉得自己好像错漏了什么。 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早已经发觉他不可能只是一个导演助理,但也太奇怪了…… “燕哥,你们回来了。” 一直挂念着燕时洵的安南原,第一个眼尖的发现了燕时洵的身影,兴奋的叫着燕时洵:“我看了燕哥的分屏了,燕哥真是太牛了!燕哥你是怎么做到的,一脚就把墙踹碎的那一幕真是太帅了,燕哥你是不是会功夫啊?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能教教我吗?我也想学这个。” 安南原毫不掩藏兴奋的声音,将燕时洵从思考中拉回了注意力。 燕时洵抬起头,看向院子里。 医疗队的人已经接手了这里,像是受伤相对较重的男演员赵真已经被担架抬出去,送到医疗车上进行细致的诊断消毒和包扎了。 其余的嘉宾们虽然都被昨晚的经历惊吓到,有些魂不守舍,但总体而言身体并不大碍,现在正在接受医疗人员的询问和检查,怕有暗伤没有检查出来。 本来安南原正笑眯眯的在接受医疗人员的询问,一看到燕时洵,立刻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燕时洵迎了过来,医疗人员按都没来得及按住,只能看着刚才还放松着神经只是强打起精神的安南原,此时满脸兴奋的围在燕时洵身边问着问题。 燕时洵瞥了安南原一眼,心里就对他的身体状态有了底数。 既然没什么大碍,只是受惊吓后有些魂魄不稳,那他只需要后续给安南原一张安神符挂身上就行,其余的不需要他再担心。 “你想学啊?”脱离了之前战斗状态的燕时洵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也懒洋洋的随口问着。 安南原的眼睛“噌!”的一下亮了,疯狂点头。 哪个孩子小的时候没有个功夫梦武侠梦呢?像电影里那样会功夫铲凶除恶的豪气,他也想要拥有啊。 尤其是刚刚在分屏直播里,看到燕时洵在地下神殿里和那邪物对峙的那一幕时,安南原被燕时洵利落而力道十足的身姿惊得屏住了呼吸,兴奋得心潮澎湃,连血液都要沸腾了起来,守在屏幕前为燕时洵拼命加油叫好。 此时忽然听到燕时洵的问话,他还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顿时激动得不行。 但燕时洵只是用磁性低沉的声线,懒散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日10点睡5点起规律生活,起床锻炼先跑个负重五十公里,再练拳练剑,刀枪棍棒斧钺钩叉……” 安南原被惊得嘴巴张开就合不上了,随着燕时洵的话,他刚刚的激动之情,忽然就像是被一盆水扑灭的火焰,只冒出了一缕白烟就灭得无影无踪。 “是我想多了qaq,其实我当偶像多练练舞蹈就行,等,等哪天我能跑下来马拉松了再找燕哥学吧。”安南原怂怂的缩了缩。 他虽然常年跳舞,力量不低,但那夜只是对普通人而言的。 像燕时洵举例的这种……他怕是要当场猝死! 燕时洵见安南原自己退缩了,便也轻呵了一声。 ——其实他也不是每天都练的,刚刚只是单纯举个例子,话没说完安南原就打断了他,他也没办法不是,这不叫骗人,这叫举例中止。 况且,他其实是因为从小和鬼打架揍鬼练出来的,都是冲着要害去的杀鬼术,就不误人子弟了。 “燕哥的分屏直播真的太帅了,我截了好几张当做屏保,准备以后就用这个驱邪了。”白霜也克制着激动的道:“不仅是我,好多燕麦都截屏当了屏保。” 燕时洵捕捉到一个词:“燕麦?” 白霜:“呃……就,就是早餐燕麦……” 燕时洵声音淡淡的反问:“嗯?” 白霜:“qaq是,是因为喜欢燕哥而在网络上起的昵称。” 对,对不住了燕麦们,都怪我一时口快被燕哥听到了粉丝名,但是真的不是我保守不住秘密,我努力过了!只是燕哥的气势太强了,我真的招架不住呜呜呜。 况且她在娱乐圈这么多年了,还真没见过谁家正主连自家粉丝叫什么都不知道的! 这合理吗,合理吗! 就算白霜的内心戏再多再悲愤壮烈,但她还是被燕时洵这气势惊人的一声“嗯?”吓得怂成一团,躲在医疗人员身后,生怕燕时洵生气一样暗中观察。 燕时洵挑了挑眉,从白霜给出的这一句话里,很快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怕不是因为上次安南原发的动态于是关注他的那些人,上一期结束后的末位淘汰投票,就因为这个才让他的排名过高,没能顺利被淘汰。 连昵称都有了,看来这群人也算是初具规模。 但这样一来,他这期节目结束后的末位淘汰,就又悬了。 大意了。 燕时洵觉得自己之前,就不应该上了张无病的当,答应他末位淘汰之后才走。要不然委托早就能形成闭环,他早就已经可以回家了。 安南原看出气氛的尴尬,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找话救队友。 “说起来燕哥,节目评论区好像有人觉得你太凶了,你要不要表现得温和点?以我在选秀节目里混出来的经验,温和有礼貌很涨粉丝的。” 燕时洵哼了一声:“我要粉丝干什么?” “况且。”他微微抬眸,眼眸锐利而明亮:“人不凶,如何镇恶鬼。” 面对恶鬼要什么礼貌?难道他以后杀鬼之前还得先问一句“你好,我能送你去死吗”? 第68章 夜雨野寺(30) 有了上一期节目舆论的经验,这一次官方的反应更加迅速,在野狼峰被救援的第一时间,就发布了官方公告,并且回复了不少观众们关心的问题,也与节目组联动一起通过主屏直播向观众们报了平安。 看到所有嘉宾们在镜头前的合照,虽然安东尼、柔柔都是在担架上昏迷不醒接受治疗的状态,男演员赵真坐在医疗车里面色苍白的比着耶,燕时洵冷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只有安南原笑得阳光灿烂,但一直关注着节目的观众们还是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昨晚的危机情况有目共睹,只要没有人员死亡就好。 至于一脸憔悴眼眶凹陷,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对的安东尼,所有人都一致忽略了他。 本来就只是公司推出来捧的新人,还没有出道粉丝不多,安东尼的做派又让不少人厌烦,仅有的一些靠着装模作样攒起来的粉丝,也因为他自己昨晚在镜头前的疯癫模样被吓跑了不少。 现在就连公司都在看到舆论倾向后,都有些犹豫要不要放弃安东尼了。只有零星几个被安东尼之前镜头前的甜言蜜语迷得不行的死忠粉,还在社交平台的官方账号下愤怒的蹦跶。 但这一点小水花,也在官方给出了更加详细的野狼峰具体情况后,被彻底压了下去。 @官方热线:久等了!大家关注的“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组在野狼峰遭遇危险的调查情况,已经火速出炉。关于热心网友拨打官方热线电话时所提到的,节目组遇到鬼魂和老鼠成精等事情,皆查证为不实。 据悉,昨夜节目组因暴雨而滞留在野狼峰山下大峰村原址,遭遇以废弃村庄作为窝点的不法分子,并通过投影、电动玩具模型、训练动物等科技手段伪造恐怖场景,对节目组人员进行恐吓与人身攻击。经查证,此非法组织常年利用心理暗示对附近人员进行非法集资,并利用科技手段宣扬迷信内容。目前不法分子已被控制,节目组人员全员获救,其中重伤一名,轻伤一名,轻微伤一名,无死亡人员。救援队正积极对获救节目组人员进行心理疏导。 同时也感谢节目组对于打击非法分子的贡献和帮助,感谢热心网友为官方提供线索,祝节目顺利。 只是有不少观众在看到官方的公告时,在高兴之余难免陷入了些许迷茫之中。 “我单知道燕哥说那么大个儿的神像是电动手办,没想到官方也承认了吗?还有,非法组织是什么情况。还集资?” “官方这意思,就是说很多人躲在人家村子不要的房子里,结果节目组在因为暴雨找地方避雨的情况下,恰巧遇到了那些人,然后那些人起了歹意想通过心理暗示对节目组的人非法集资,结果被燕哥打扑gai了?” “哦!太好了,就是说我们听到的那些声音都是坏人的心理暗示呗?这下我就能放心下来了,呼,我担忧了一晚上。” “……你们真的信吗?还训练动物,怎么训练能找出这么多一米多长的老鼠啊?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老鼠,也太离谱了。” “我本来以为是有鬼的,但看到官方这个通告,我又犹豫了。而且你看,最后的时候官方还感谢了节目组,还祝节目顺利,官方一般都不会在通告里说这个吧?会不会是他们遇到的真的是不法分子,然后把对方老巢端了,算是帮官方破获案子,官方才隐晦的这么说的?” “你说这个还真有可能,我刚刚在另一个组里听到别人小道消息说,野狼峰的事官方盯了很长时间了,就是为了抓获这伙人,但这群人像老鼠一样到处挖洞总让官方扑个空,所以这个团伙代号老鼠。抓了有十几年了,之前野狼峰总是因为天气原因封路,其实也是官方在抓他们。昨晚野狼峰附近不也封路了吗,刚刚才解封,就是为了这个。要不然你想啊,一个救援而已,为什么要封路?” “确实,如果是调查阶段,确实不能公开透露太多信息,省得他们的同伙看到了跑路。所以官方才在通告里隐晦的这么说吧,还感谢节目组,看来燕哥昨晚就是把这群人打趴下了,但官方又不能明说,才感谢热心网友提供线索什么的,还祝节目顺利。” “你们这一说,我忽然觉得好有道理……” “???为什么你们都讨论得这么科学?只有我一个觉得就是老鼠成精了吗?” 因为知道自己忘了有分屏直播这件事,全程都直播到了视频平台上,被几百万观众同步看到了邪物被驱的场面,所以在官方负责人过来找燕时洵商量联合平息网络上的舆论时,他难得没有拒绝,而是答应了下来。 从来不用社交平台的燕时洵,看着被塞到他手里的平板上显示出的官方账号下的讨论,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于是当着节目直播主屏,燕时洵直接担当了临时讲解员,回复观众们的讨论。 “什么老鼠成精?《西游记》电视剧看多了?是不是还有个小钻风,再来个大鹏鸟什么的啊?” 燕时洵懒洋洋的坐在沙发上,斜倚着靠背,单手支着下颔,微垂着眼眸有一搭没一搭的冲着主屏镜头说道:“那就是被人为训练的动物而已,看没看过以前的动物表演?和那个差不多,只不过你们看到的这老鼠被训练来专门用来伤人,所以看着很凶。” 原本都在社交平台讨论的观众们知道燕时洵在直播解答时,不由得惊呆了。 要知道这位留给他们的印象一直都是对节目不怎么上心的,这次竟然肯出来营业,而且看起来还挺认真! 自从这一期燕时洵做了导演,观众们已经渐渐习惯了他“这是花”,“这是山”的介绍方式。燕时洵忽然认真了起来,还让他们颇有些不习惯。 但正因为燕时洵一边懒洋洋厌世脸,仿佛下一刻就想跑出镜头的表情,和他认真的解释相对比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所以令不少他的粉丝都燃起了极大的热情,兴奋的火速跑到了视频平台下面听他解答。 [不可能吧?怎么会有人能把老鼠训练到这个程度,还让老鼠伤人?没听说过啊。] 也有的弹幕当场质疑。 燕时洵嗤笑:“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着呢,还有人装神弄鬼就为了骗钱的呢。野狼峰这群人都能非法集资了,还搞出神神鬼鬼的消息放出去就为了让人害怕而不敢靠近他们的老巢,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养几只大老鼠再训练,有那么难吗?巴浦洛夫训狗没听说过吗?一样的科学依据。” [可这么高这么大的电动手办,我是真的没见过,连电动的都没见过。] 燕时洵:“只要钱到位,火星都能是你的,电动手办算什么?没看到那些人非法集资吗,骗了很多人的钱,再花点钱掩护下自己的老巢怎么了。” [可是我看到海云观的道长都来了,听说还有其他很有名的寺庙都去了,他们难道不是去驱鬼捉妖的吗?非法集资的事他们也管不着啊。] 燕时洵:“他们是不是为了非法组织来的,没看到之前直播里有个山神庙吗?这是民俗文化,他们是来保护文化的。” [那燕哥你之前在直播里还说什么运势低迷,需要驱驱邪的呢?还和海云观的道长打电话来着。] 燕时洵:“因为那些人想要借助山神庙里的布置,对进来的人进行催眠和心理暗示,结果你们好多人在看到屏幕里的画面时都中招了,不是有很多人都产生幻听了吗?所以我问问海云观的人,准备向你们宣扬一下科学,破除迷信。” [可是我在看直播的时候,家里的柜子真的响了,灯也自己灭了,这怎么说?] 燕时洵面无表情,丝毫不慌:“柜子是木头的吧?受潮阴干后产生的声音,灯只是因为电压不稳,你们那在检修电缆吧。” [我看直播看得很害怕,缩在被窝里都觉得冷。] 燕时洵厌烦的斜靠在沙发里,从坐改成半躺,一双大长腿抬起,交叠着放在沙发上,还沾着血渍和灰尘的马丁靴悬在沙发外面。 “空调关了。” [可那些老鼠,还有地底下的老鼠雕像什么的,真的看着很吓人,我觉得它们的眼睛都在看着我。] 另一边官方人员忙得打转,这一边燕时洵懒散的躺在沙发上,墨色的发丝落下两缕,挡在他的眼眸上。 他微微眯了眯眼,觉得今日野狼峰的太阳格外的灿烂。 “心理暗示而已,雕得这么丑的东西,我看了都觉得恶心。可能经费都去买电动手办了吧,这种放在地下室的就买点粗制滥造的,便宜。” [可是燕哥你都能一脚踹开踹碎墙壁了,还会念那些东西,之后还有金光。] “那是因为山神庙年久失修,墙体被雨泡得早就酥了,危房而已,你踹你也碎。” 一片阴影忽然挡来,替燕时洵遮住了过于刺眼的阳光。他本来眯起来的眼眸重新睁开,向阴影看去,就看到男人双手撑在沙发上,正弯下腰垂眸看向自己。 在与男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燕时洵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清楚了他的那张脸,也看清楚了那是怎样冷漠又锐利的一双眼眸,不像很多人的瞳仁其实是褐色或者琥珀色的,男人的眼睛是纯正的黑色,背对着阳光时没有光线落入他的眼中,幽深得像是直达地底的黑洞,只一眼就会令人畏惧的转过头去。 但此时却因为盈满了笑意,而让那份阴冷被中和成了俊美。 燕时洵挑了挑眉,注意力逐渐转移到男人身上,于是回答弹幕问题的声音开始变得漫不经心。 “你说我念东西,那是我在给自己加油打气安慰自己,毕竟我一个普通人,很胆小的。光?分屏镜头角度变换时光圈自动校对而已,想多了。” 屏幕前的观众们傻眼了,没想到他们刚刚因为燕时洵而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结果燕时洵反手就亲自把门给关上了。 也有的粉丝有些急了,急于想要证明自己看到的那些鬼不是错觉:[燕哥你早上的时候还对空气说话了!虽然我们看不到,但燕哥说的那些话都很有条理,根本不像是自言自语。] 燕时洵斜眼看了下屏幕,挑了挑眉:“因为我有精神分裂症,就喜欢幻想我旁边站个人,我在和他说话。”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死心吧,他是不会承认有鬼的。 […………] 弹幕一时之间陷入了安静。 很多屏幕前的粉丝们都感觉,自己碎过一次的世界观刚重组了起来,接受了有鬼的事实,这次又重新被打碎重组了。 一时之间,不少人陷入了恍惚,怀疑人生。 而燕时洵满意的点了点头,伸出修长的手臂向主屏设备,就准备将主屏镜头移走,转交给那边的官方舆论小组的人员。 “不要迷信神神鬼鬼,那都是人扮的,面上的鬼其实是心里的鬼。好孩子要相信科学,乖。” 燕时洵带着笑意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的慵懒感,通过电子设备传到粉丝们耳边,让不少人都被这样带着成熟魅力的声音搞得脸热。 不管粉丝们再怎么哀嚎着让燕时洵多播一会,任务完成的燕时洵都无动于衷,只想下班。 他修长的手掌逐渐靠近主屏镜头,高清镜头下,那双带着几道血色擦伤和常年抓握武器磨出的一层薄茧的手,手指修长而形状好看,让不少手控看着镜头下被无限放大仍旧无可挑剔的手掌,开始激动呐喊着疯狂截屏。 下一刻,镜头就被抛了出去,在划过一道曲线后,完美落进一旁的官方舆论小组发言人的手里。 舆论发言人:“???” 观众们:[!!!] 燕哥,你还说你不会武功!这可不是扔垃圾到垃圾桶的准确度好吗,属实是艺高人胆大了。 舆论发言人自以为隐蔽的瞅了那边依旧懒洋洋半躺着的燕时洵好几眼,才勉强稳定下心神,挂上笑容接过主屏直播答疑的工作。 只是她的心脏还是抖了抖:就算我想要相信科学……燕先生您倒是收敛着点啊,装装普通人的样子也好啊,别光嘴上说!您这样,谁能相信您只是个普通人? 在镜头被移走之后,燕时洵微微仰头向上看去,唇边扯开懒洋洋的笑意,看着提不起精神的懒散模样。 “你跑来我这干什么?张无病在那边蹲着呢,你一个导演助理,不去看看?导演助理该做的事,你可全程都没做过啊。” 邺澧低垂下头,长发从挺括的肩膀上滑落,柔顺微卷的墨发随之垂到燕时洵的面前,微风一吹便从他的面容上扫过,让他有些痒。 “怎么没做,助理不就是要做被辅助的人平时需要做的事情吗。张无病平时需要做的就是和你在一起,我自认为帮他完成得很好。” 邺澧笑着问道:“既然阳光刺眼,为什么不进车里去睡?你昨晚没怎么睡过吧,补一觉?你放不下心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着,不会让人接近你。” 燕时洵侧首瞥了眼那边哭丧着脸的张无病,觉得这小傻子要是听到自己招来的助理说这样的话,怕不是当场要哭出来。 老板平常做的还有花钱这一项呢,招个工作助理来也花老板的钱,住老板的房? “不用了,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再说吧。” 燕时洵最后像是不舍得一样在还算柔软的沙发里蹭了蹭,才慢悠悠的从沙发上起身,马丁靴重新踩在地面上。 一夜没睡后身体生理性的疲倦加上一场恶战后体力的耗尽,让燕时洵在沙发上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放松,之前面对男人时的警惕也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燕时洵像是刚睡醒那样,半眯着眼在失去了男人遮挡阳光的阴影后重新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以往锐利不可冒犯的俊美容颜上带着悠闲的放松,半睁半闭的眼眸也显得有种慵懒的极致美感。 他抬手撩了撩刚刚被蹭得凌乱的发丝,长腿支在地面上,马丁靴上沾着的血液还在无声诉说着之前战斗的激烈。 他就像是在阳光下抻着肌肉伸着懒腰的猫科动物,爆发力十足的肌肉都在慵懒下放松了下来,变成软乎乎的柔软手感。于阳光下不自知的,尽情展露自己的美丽和力量野性的美感。 邺澧的表情微怔,搭在沙发上的手指不自觉的蜷了蜷,被燕时洵此时慵懒得像是猫科动物的姿态勾得心痒痒,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摸一把燕时洵散落在脖颈上的发丝。 但他很快就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制止住了自己的行为,刚伸出去的手掌又落了回来。 不可以。 燕时洵对他还太过戒备,贸然而动只会加剧燕时洵的警惕,那样他就无法光明正大的站在燕时洵的身边观察他注视他。 要等。 等燕时洵慢慢习惯他的存在,慢慢信任他…… “燕哥。” 看到走过来的燕时洵,刚被官方的人问到眼睛转圈圈的张无病,顿时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凑了过来,松了一口气像是有燕时洵在他就放下了心。 “呜呜呜燕哥,我的节目差点就没了,太可怕了。”张无病眼里还含着一泡泪水,要哭又因为要顾虑着在官方人员面前的形象,而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你之前在电话里可是自己说的,以后都不把眼泪抹在我衣服上。”燕时洵挑了挑眉,在张无病张开双臂冲他扑来时,谨慎的抬手挡住了他的来势,不让他那张小脏脸靠近自己。 开玩笑,他在地下神殿里的时候都快要被那老鼠恶心死了,上来就生怕沾到什么病毒,赶紧用五雷咒把衣服烧了个干净,换上了干净的换洗衣物。要是再被张大病这个傻子弄脏了,他就只能暂时忍着脏衣服了。 他拒绝,并不想穿着脏衣服过市。 燕时洵冷漠脸。 而之前目睹了燕时洵用五雷咒烧衣服全过程的宋道长,一脸欲言又止的吐槽欲。 ——燕师弟这杀鸡用牛刀的习惯是怎么回事?寻常道士想学都学不会的五雷咒,明明是杀鬼驱邪的利器,现在却只被燕师弟当做打火机用……要是被那些学也学不会的道士看到这一幕,怕不是要被气死。 张无病看出燕时洵的嫌弃,也不好意思的接过燕时洵扔来的手帕,胡乱擦着脸。 因为他昨天进的村子已经荒废了太久,到处都挂着蜘蛛网和灰尘,又是在黑暗中仓皇逃命的,钻进去太多小角落也在无意间蹭过太多地方了,所以脸上全是黑灰。再被眼泪一哭,雨水一浇,灰尘全混合成了黑泥,又因为之前随意的擦了脸而变成了一道道的,像只钻进煤堆的花脸小狗。 金毛犬灿烂笑:我鬼混回来了! 因为女演员柔柔被找到的时候,手掌几乎被她自己啃成了白骨,嘴里还咀嚼着肉丝的模样看起来太过骇人,把官方的人吓得一大跳,赶紧把她交给海云观的道长,看过后才确定她是被邪气入了体又受了邪物蛊惑,所以才会这样一幅呆愣愣神志不清的模样。 在将柔柔交给道长驱了邪镇了安神符后,乍然昏睡过去的柔柔被交给了医疗队进行包扎和治疗。 趁着这个空档,官方的人也找张无病进行了谈话。 毕竟连着两次出了这种事,虽然从嘉宾们的口述和镜头里的画面可以确定,柔柔和安东尼本就是因为被他们自己的贪欲蒙蔽了眼睛,想要求得更多却害了自己。但是张无病身为节目责任人,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且一档足有数百万订阅的节目频繁的出现这种事,对舆论也是一种影响。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官方还是出于怀疑张无病是故意所为、扰乱舆论坏境的目的,对张无病进行了几轮正反询问,把张无病问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同样旁听的老道长看了张无病好几眼,疑惑的问了他的八字和出声方位,当场四柱八字起了张无病的命盘,然后和旁边几位道长一起看着这命盘瞪大了眼睛。 “我就说,燕时洵这样的恶鬼入骨相怎么会招鬼,应该是鬼怕他才是。原来这两次节目遇鬼,都是因为你这孩子啊。” 老道长啧啧称奇:“你这命里,全是鬼啊,八字也太轻了。” 因为之前就总是招脏东西,家里长辈没少找寺庙道观的大师们求助,再加上燕时洵和海云观有关系,连带着张无病最近也总是接触海云观道长们的缘故,张无病对于这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道长的地位和实力,还算是有所了解。 此时听到连海云观现存最老一辈的得道高功道长都这样说,张无病不由得呆滞在了当场,许久才勉强憋着涌出来的泪花,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强撑着自己身为导演的“尊严”。 “欸你这孩子,别哭啊。” 老道长一看把燕时洵的朋友惹哭了,赶紧用手指点了点那张临时潦草画出来的命盘,难得安慰谁的哄道:“虽然你命里有鬼,但是你命里贵人也多啊。而且你还本来应该在二十岁那年应一次死劫,不也因为遇到了贵人挺过来了?死你都过了,还怕鬼吗。” 这话的隐藏意思,就是这辈子都别想摆脱鬼了。 宋一道长面色复杂的看着张无病,觉得自家师父这话说得,导演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哭了啊。 而且,这个命盘哪是命里有鬼啊……这是命里全是鬼,都能凑一个城了。 果然,听了这话的张无病明显并没有被安慰到,而是看起来更伤心了,眼泪汪汪的像是伤心的狗子,连尾巴都垂了下来。 就连最开始严肃调查的官方负责人,看向张无病的眼神都带上了同情。 他负责处理相关事情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命格的人……一般有这种命格的人都来不及活到长大,自然少见。看来李道长说的没错,这个名叫张无病的导演,虽然命里有鬼,但也有贵人,要不然也不能安稳长到现在。 这样看来,张无病应该不是故意为之的,毕竟他看起来都快要被鬼吓死了,而且也没有动机这么做。要是真的故意去找鬼,别人可能是有坏心或是为了刺激,张无病这么做就是真的在找死了。 官方负责人的心思兜了一圈,语气柔和了些:“张导演辛苦了,节目出事也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只是……” 他迟疑的看了一眼身边的老道长,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看张导演的命格,下次遇见危险的几率也是存在的。这档节目,要不就……” “但是。”老道长话锋一转,打断了官方负责人的话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张导演也做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否极泰来,这两次节目都看上去误打误撞的解决了一直令海云观担心的事情,让再拖下去很可能形成大灾难的事情消弭于末微。” “世界上可没有偶然和巧合。”老道长笑着,意味深长道:“安知反抗命,不是命本来的安排。天道留下的生机,除了天道自己谁都不知道在哪。毕竟人有千算,天却只需要布棋,以万物为刍狗。” “这档节目就算继续开下去也没什么问题吧。”老道长微微眯着眼,将目光移向旁边的官方负责人。 官方负责人有些犹豫:“李道长,您看这个……” “海云观会派人跟着节目接下来的录制。如果你们那边担心的话,也可以这么做,派人跟着节目一起。”老道长像是早就料到官方负责人的话,声音淡淡的道。 官方负责人虽然面上犹豫,但内心早就动摇。 李道长说的没错,这两次虽然有重伤者,但却解决了更大的问题。 尤其这次野狼峰,如果节目组没有因为暴雨冲塌了桥而临时换路,闯入了下雨天的野狼峰,那恐怕野狼峰真的会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因为被成了正神的邪物操控而演变成更大的灾难。 到那时受到影响的,可就是数以百万的人口…… “我知道了,李道长。”官方负责人表情坚定了些,点点头道:“您容我回去和上面汇报一下,兹事体大,我无法一个人做决定。” 老道长等人散去后,本来就一夜没吃过东西没睡过觉的张无病,在被问完几轮后已经饿得头昏眼花,刚刚在外人面前强撑出来的导演派头,早就在看到燕时洵的那一瞬间,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荡然无存。 他从刚才勉力支撑起的大人模样,重新变回了小傻子,在燕时洵身边哭唧唧的喊饿。 燕时洵无语:“我是你爸吗?还要负责给你找吃的。”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燕时洵却还是抬腿准备去找救援队要两个面包。 他早上也没吃来着,剧烈运动之后,饿得胃袋也开始抗议了起来。 但还没等燕时洵动起来,邺澧就已经拎着一袋子食物走了过来。 “你昨晚就没怎么吃,我猜你会饿,就从官方的车上拿了些过来。”邺澧的声音平淡,好像这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然而,他能知道燕时洵昨晚吃得少,今早又滴水未进,还细心的发觉燕时洵在苦战后的饥饿状态。 燕时洵用探究的目光看着男人,邺澧也平静的任由他打量,并没有显露半点异常。 等食物盒子打开,顿时一股香气弥漫了开来,米饭散发着袅袅蒸汽,烹饪得美味的肉食和菜品在阳光下色泽诱人,勾得哪怕不饿的人都会食欲大开。 张无病尴尬的捂住自己开始疯狂发出“咕噜噜~咕噜噜~”响声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睛却不受控制的一直向邺澧的手里看。 燕时洵却面无表情:“……” “不饿?”邺澧挑了下长眉,反问。 燕时洵无语:“你说谎也换个有说服力的,你觉得我会相信这是从官方的救援车上拿下来的吗?难不成官方救援还有闲心带个厨子?米饭都是热的,一看就是刚做出来没多久的菜色,炸脊骨都没有被蒸汽泡软。” 你觉得我会信吗?骗人好歹也拿一盒凉饭来,我还会相信这是救援队昨天带上车的盒饭。 燕时洵的表情明晃晃的在表达这个意思。 邺澧神态自然,并没有谎言被戳破后的尴尬:“你差不多一天没怎么吃饭,又刚刚耗费了大量体力,我猜你现在已经虚得没办法再打一只老鼠了。” “随便用便携食物填肚子会很很难受,凉食伤肠胃。生人的身体很脆弱,肠胃也是。不注意的话,会胃痛,会生病,会死。” 我知道如何让谎言变成事实一样的完美,但我并不想这么做。比起你对我的怀疑,你的肠胃身体更重要。 邺澧面不改色的指了指恰巧路过的一名救援队员:“他告诉我说外面大路上有来兜售食物的,我就出去买了。” 燕时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邺澧也将目光平移向那名救援队员。 无辜路过就突然被两个人盯住的救援队员:“呃……” 他本来还疑惑的想说自己并没说过那话,附近怎么可能有来卖东西的,路还没解封。但话到了嘴边,他却忽然神使鬼差的重重一点头,坚定的回答:“没错,我说的。” 邺澧这才将目光转回来,无辜的看向燕时洵:“不饿?有什么想问的,吃完再说。” 闻着饭香觉得自己饿得快昏过去了的张无病,可怜兮兮的吸了吸鼻子:“燕哥,有什么话一会再问吧,我好饿,你可爱的小病要饿死了qaq。” 燕时洵嫌弃的瞥了张无病一眼,但还是从刚刚隐隐对峙的状态里脱身出来,软和了些态度,从邺澧手中拿过一份饭食递过去。 “去那边吃去,你改名叫张饭桶吧。” “好的,小桶谢谢燕哥!” 张无病兴高采烈的捧着盒饭跑了,开心得仿佛身后有根尾巴在疯狂摇摆。 “不过,那个人是谁来着?他怎么在燕哥旁边?”张无病忽然想起刚刚拿着饭食的那人,总觉得好像自己应该知道,但死活都想不起来。 最后他只好一脸茫然的放弃了思考,选择先填饱肚子。 “算了,回头再问吧。难道是燕哥的朋友?” 而因为张无病的跑动而闻到了味道的官方人员们,抽了抽鼻子,也觉得自己有点饿。但当他们从车里翻出的只有面包牛奶后,不由有些失望。 “虽然面包牛奶也很好吃,但是闻过那股香味之后,总觉得想吃米饭和肉啊……等等,说起来这附近有什么地方能买到热食的吗?我们也没带那些,那是从哪来的?” 官方人员对了个眼神,看出了彼此的迷茫。 而燕时洵也在静静站立了几秒后,从邺澧的手里拿过了自己的那份,然后挑眉问道:“一起?” 邺澧刚刚还冷静的神情,顿时染上笑意:“好。” 而满院的节目组人员和官方人员,就眼睁睁的看着那边的两人悠闲的吃着饭,看起来不像是刚遇了险,而轻松得像是来郊游的。 香味勾起了不少人的饥饿,却只能一边啃着面包牛奶,一边可怜巴巴的伸脖看向燕时洵那边。 “我也想吃热饭呜呜。” “燕哥看起来也太幸福了,羡慕。” “为什么只有燕哥有?我也想要。” “工作人员买的吗?为什么不带我们的份。” 而主屏前的观众们也从嘉宾们和镜头下周围人的反应里,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不由有些纳闷。 [那个导演助理为什么买食物只给燕哥和导演买?助理当得不合格啊。] [我更奇怪的是,野狼峰那个荒山野岭的,他们要去哪买食物?] 此时,远在滨海市市区内一家知名饭店里,站在后厨里的主厨恍然回神,随即看着案板上残留的蔬菜和旁边明显使用过的厨具,一脸茫然。 “还没到上班时间,我为什么在这?” “不对,我怎么刚刚炒了菜?完全没印象啊……” …… 燕时洵良好的听力,让他听到了院子里周围疑惑的声音,他斜眼看向旁边的邺澧,准备等一个解释。 邺澧却像是接收错了信号一样:“不合你口味?还是不够吃?” 说着,他将自己还没动过的那份推向燕时洵。 “……我不是张无病那个小饭桶。”燕时洵颇有些无语:“还是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刚刚说的解释?” “我之前询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不像是会来应聘导演助理的人,张无病刚刚那个表情,看起来也不是对你有印象的,他对你并不熟悉。你是谁?” 燕时洵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邺澧,虽然嘴上问着,但心里却知道,他应该无法这样简单的得到一个答案。 这人既不是会有问必答的好脾气,而他刚刚在怀疑时,就已经迅速的起了梅花易数进行卜算,向天地询问答案。 然而,卦象却是空白。 卦象在说,别问了,不能说。 天地不语,对男人的身份讳莫如深。 燕时洵起过无数卦,却第一次见到天地的态度如此谨慎。顿时,他也对男人的身份更加猜测和忌惮。 邺澧却只是垂眸轻笑:“我不会在你睡眠时伤害你,也不会在你饭食里下毒,更不会做不利于你的举动。无论你是否信任我,我值得你的信任。” “燕时洵,你会卜算,现在你告诉我,我是否在欺骗你。” 邺澧的神色自然而坦荡,并不屑于说谎。 燕时洵将信将疑的掐算,这一次,卦象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这人没有说谎,他不会害他。无论这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都不会做对伤害他的事。 卦象如此肯定。 燕时洵掐算的修长手指一松,为接连两次却截然不同的态度,而难得感觉到了有些迷茫。 人有千算,天只一算。 “你会向一个不熟悉的人问过于私人的事情吗?燕时洵,等我们熟悉起来的时候,再来问我吧。” 邺澧的眼眸里泛着笑意,阳光为他镀了一层金边。 像是披着金衣高高在上的神像,活了过来。 ——燕时洵,我想更了解你,我想知道,更多有关于你的事情。 来交换吧,用你,来交换我。 第69章 夜雨野寺(31) 因为节目组全力配合官方,进行新闻舆论的压制和解释,并且,张无病对节目进行了调整,配合官方,将节目主屏暂时变成了一个专门用来介绍野狼峰美丽景色和人文、进行旅游宣传、并且对之前节目镜头场景进行持续答疑的频道,使得之前在网络各大主要平台上的众说纷纭的猜测,都渐渐平息了下去。 并且,因为之前燕时洵忘记了自己开着分屏的事,当着分屏直播直接将邪物打杀的那一幕,被几百万人看到。 就算最后在官方和节目组的努力下,不少人都开始对有鬼这件事变得将信将疑,而是相信官方说的节目组遇到了歹人。 但因为燕时洵当时打斗的身姿实在太过利落干脆,每一帧都透露出充斥着狂气的力量感,燕时洵的傲然不羁与神庙的阴森恐怖,形成了截然对立的画面张力。 所以这些被粉丝们截图下来的图片,在社交平台上广为流传,让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的为之震撼,为燕时洵和这档节目赚足了流量度。 于是这档节目并未因为遭遇危险而口碑下降,反倒话题度爆表,在社交平台上的热度几次登顶,与节目有关的标签多达十几个,且都在实时热度榜上不断攀升,参与讨论话题的人数一度突破千万。 这档最开始只是个连嘉宾都找不齐,不被任何人看好,被所有人忽视的节目,真真正正成为了现象级顶流综艺。 就连在视频平台的热度,也仅次于一档连播数年的老牌顶流综艺而已。 那些参加到这档节目中的嘉宾们,更是赚足了流量,就连里面最被忽略的一位三线男明星,都涨了几万粉丝,新接到了代言。 像是安南原、白霜这样节目的“老嘉宾”,更是粉丝数量猛涨,连带着他们各自的公司都不得不重新评估他们,以及这档节目的重量级程度。 就连虽然有演技但却因为走实力派路线,而一直没什么太大名气,一向是角色比人红的男演员赵真,都因为在节目中出众的表现而被观众们注意到。 赵真即便带着伤也和其他嘉宾们一起行动,咬着牙没有叫过痛,没有拖其他人后腿。 甚至在发觉自己体力严重流失,有可能无法跟上其他人步伐的时候,主动提出让其他人先走自己再想办法。 这种态度和做法,让不少观众都觉得赵真是个有担当的人,顿时对他感官很好。 然后他们才注意到,赵真竟然在不少他们耳熟能详的剧里,都参演重要配角和主角,只是一直剧红人低调而已。这让观众们十分惊喜,并且顺手关注了赵真的社交账号,让他原本不算多的粉丝数量,在几天之内直接涨到了三倍。 赵真的翻红引起了不少经纪公司的注意,他们将赵真当作了一个示例进行分析,认为“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这档节目极具商业价值,并不约而同的决定,要将自家的艺人塞进节目嘉宾的名单里。 就算节目播只出了两期,却期期出了危险事故又怎么样呢? 在流量热度为王的娱乐圈里,多少人苦熬多年都等不来一个机会。这档节目却能让十八线小明星狂涨粉丝,被观众记住。也能让被流量抛弃的演员,顷刻间被众人熟知。 就连像燕时洵这样完全不进行任何粉丝管理,没有团队经营打造,甚至连社交账号都没有一个的素人,也在社交平台上获得了如此高的讨论度! 为了热度,多少人不惜做出各种危险的举动,想尽办法想要登上实时热搜榜,却收效甚微。 现在却有一个机会摆在了他们面前,只要参加一档节目就能翻身,这让他们怎么能不疯狂?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档节目虽然频频遇险,但却从没有死亡案例,就算受伤,也都在一心想要流量热度的艺人们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他们看着节目所有嘉宾的受伤情况,终于下定决心,疯狂的向“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组和节目导演发出申请函,表达自己不畏惧受伤、愿意自行承担后果也想要参加节目的决心。 他们想要,为自己的事业赌一把! 于是,继第一期节目让这档综艺进入了众公司和艺人的视野后,第二期节目所拥有的话题度和对节目嘉宾带来的流量,真真正正的让这档综艺,进入了所有经纪公司和经纪人的白名单里。 所有人都在疯狂翻找着节目组相关人员的联系方式,导演张无病的工作手机更是被打爆了,不得不暂时关机以求个清静。 还有一些大娱乐公司的高层,直接通过人脉找到了张无病家里的长辈,想要让张无病看在长辈的面子上,将自己家公司的艺人放进嘉宾名单里。 毕竟上期嘉宾中,两名嘉宾重伤不适宜再参加节目,是有目共睹的。至于受伤的赵真,以及其他受到惊吓的嘉宾们,谁都说不准他们会不会主动退出节目。再加上一个人气投票末位淘汰的…… 经纪公司们盘算着节目嘉宾名单能空出来的位置,各自心里计算着自家公司能不能塞进去一个两个。 接到生意场上认识的老总的电话,听对面提起张无病时,张父本来以为是自家那个不省心却整天嚷嚷着要当导演、要实现梦想的傻儿子,又惹了什么事情让别家公司来告状。 却没想到,对方在短暂的寒暄之后,竟然开始毫不吝啬的用“青年才俊”、“年少有为”等等褒义词,夸赞起了张无病,末了话锋一转,提到了想让自家艺人参加张无病的节目。 张父:??? 万万没想到,是和预想之中截然不同的情况的张父,懵了。 随即他喊来了秘书,在张无病和他谈崩了、擅自离开家去闯荡事业追求梦想之后,第一次主动问起了张无病的情况。 秘书有些惊讶。 毕竟张家父子俩一样倔。 一个殚精竭力要让儿子活下来,早早就放话说就算把儿子放在家里养一辈子他也乐意,养得起。 一个则执着的追求着梦想,一心想要成为名导演,哪怕脱离了长辈们二十几年的保护,弱小得像是可以被狼群争抢的肥肉,也倔强的不肯放弃。 在张无病离开家后,张父就停止了对张无病的一切帮助,还和开娱乐公司的朋友们全打了招呼,让他们不要帮张无病。然后气鼓鼓的决定不去看任何有关张无病的消息,准备在家里等张无病综艺开不下去,吃吃苦头再回家。 而此时,张父却主动问起了张无病的情况。 秘书很快从惊讶中回神,简要的将张无病最近一段时间里,节目所发生的事情进行了汇报,对目前节目的热度和受欢迎程度也进行了说明。 张父在听到张无病两次在节目中遇险的时候,眼里短暂的浮现出了心疼的情绪,随即冷哼一声:“一个破节目而已,也真值得他拼命,难道家里短了他吃喝吗?就不能学学别人家的孩子是怎么做富三代的吗?就算买车买地都随他,还要出去自己跑,像是我们家虐待了他一样。能赚多少钱?” 但嘴上这样说着,张父的脸上却浮现出自豪的笑意,连后背都挺了挺,看上去很是骄傲。 “小孩子家小打小闹组起来玩的节目,一群老家伙掺和什么?” 在想起刚刚娱乐公司老总给自己打电话的目的时,张父哼了一声:“让小病自己滚旁边玩去,玩成什么样都随他。至于其他的……不必去干扰小病自己的判断,什么嘉宾艺人的,让他自己去做!省得到时候节目开黄了怨是别人的错。” 秘书但笑不语,并不戳破张父倔强的不肯说出口的心思。 然后秘书转头就回绝了所有娱乐公司,表明说张无病的节目,张家不予插手,不进行任何意见干预,全权交给张无病自己负责。并且交待工作人员,再有类似的情况,一律回绝。 开玩笑,张家宝贝了二十几年的孩子,现在想做什么,还需要被别人左右意见?有张父撑着,张无病的节目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插手干预,为了自己的利益毁了张无病的节目。 在被回绝的请求中,还有一个是来自于亚星娱乐公司的老总的。 只不过他的请求和其他人的不太一样,他并不准备通过张父的关系塞自己公司的艺人进张无病的节目,他是想要来找燕时洵的。 ——亚星娱乐公司已经是目前最大的娱乐公司了,常年举办选秀节目、输出优质偶像及偶像团体,让他们在偶像圈子里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只要是对偶像和选秀有所关注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亚星的名字。 而目前节目组里的嘉宾安南原和安东尼,就是他们家的现役偶像和预出道练习生。 舆论的恶评,让安东尼还没出道就失去了粉丝基本盘,数据分析师在分析过安东尼目前在网络上的数据和商业价值后,已经向公司建议放弃了安东尼。这也意味着,亚星首次尝试人造顶流偶像的计划,彻底失败。 但是,当这份报告呈到亚星老总的面前时,他注意到的却并非安南原的更进一步成功和安东尼的彻底失败。 而是燕时洵。 亚星老总是一个很相信风水的人,延请了很多大师来为自己的家宅和公司进行设计,调整风水。国内但凡有名气的寺庙道观,还有隐于市的民间大师,就没有几个没有被他拜访过的。 甚至亚星老总不仅为自己和自己家人看风水算命,亚星的艺人都是找大师算过的,大到公司资源是否倾斜,小到艺人出道日期、专辑发布日期、演唱会举办地点这种事情,统统都要由大师算过了才会决定。 亚星老总的迷信之狂热,在老总圈里也是出了名的。 在听完亚星老总的来意后,张父皱紧了眉:“如果你只是单纯想要认识犬子的好友,我倒是可以考虑为你引见。但是如果你找燕先生是为了看风水算命,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去找其他大师。” 张父想着这几年来燕时洵救过自己家傻儿子的次数,和无数次听到自家傻儿子兴奋的吹捧燕时洵的时候所听来的事情,诚恳的劝着亚星老总:“燕先生不看风水不算命,像你平时喜欢的调整家里风水,增添些摆件什么的,如果你请了燕先生去之后请他做这些,以我从犬子口中听到过的燕先生的事例,我觉得燕先生应该会直接生气地给你拆个家。” 亚星老总错愕,没想到燕时洵的脾气这样暴躁,不由有些急:“怎么会这样呢?老哥你把燕先生的电话给我,我来和燕先生说!老哥放心,在钱这方面,我绝对不会差了燕先生的。” “而且燕先生现在不是在参加你家小病的节目吗?我看秘书告诉我,燕先生还没有出道。正好亚星最擅长造星,如果燕先生肯帮我,我绝对投桃报李,让燕先生出道就爆火大江南北!” 张父依旧拒绝了亚星老总:“我虽然只见过燕先生几面,但从犬子口中,却听了不少燕先生做过的事,对燕先生也算是有浅薄的了解。恕我直言,你所说的这些,燕先生都不会放在心上。而且,你大概没有仔细看过你们公司整理的燕先生的资料。” 张父抬手翻了翻一旁秘书拿来的报告,书页翻到了对燕时洵在节目中的表现记录,带着嘲讽意味的道:“如果不是犬子,燕先生也根本不会参加这档节目。至于你说的报酬和许诺的名气……燕先生本身可并不想出道,他几次三番的在节目中表达了自己想要退出的意愿,在没能成功被末位淘汰离开的时候,还很是生气。你看重的,想要拿给燕先生的报酬,却是燕先生嗤之以鼻的东西。” 亚星老总有些呆愣:“怎么是这样……哪有钱打动不了的大师呢?哪有不想红的人呢。” 直到电话挂掉,亚星老总在自己的办公室枯坐至天黑,都没能想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公司高楼落地窗外城市繁华的五光十色,还是不死心的想要再试一试。 那档节目几次遇险,都是因为燕时洵才化险为夷。自己认识的大师也说了,燕时洵的面相极为罕见,是他生平仅见。而且目前看来,燕时洵还可能与海云观有关系。 这些无一不在表明,燕时洵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如果能请来燕时洵为他和公司看风水,何愁他的事业不更上一层楼? 亚星老总打定决心,拨通了下面部门部长的电话。 “我听说在我们艺人参加的那档节目里,燕时洵和其中一个关系不太好?” “是的,那个叫燕时洵的只是个素人,没想到这么不知好歹,竟然敢对我们亚星的练习生那个态度,真是让人气愤。燕时洵确实是和安东尼有些不对付……” “不是说他受伤了吗,那就把他换下来。亚星这么多人等着出道,不差他一个。他既然惹怒了燕时洵,那就没必要留着,直接解约吧。” 亚星老总语气淡淡的说出残酷的话:“事后记得你亲自上门去给燕时洵道歉,那个安什么的也带去一起,不获得燕时洵的原谅不许回来。” 部长错愕:“可燕时洵只是个素人,他后面没有任何公司捧他……” “还有,燕时洵和我们公司另外一个人关系不错?那就多让那个人在燕时洵面前说说我们公司好话,有好的资源给那个人点,让燕时洵看到我们的诚意。” 亚星老总并不理会部长的惊讶,他觉得这个部长目光太狭隘,看不到燕时洵更高更可怕的价值:“你既然知道燕时洵没有出道,那就亲自去请燕时洵签约我们公司。不会吗?用我教你?” 之前一心支持安东尼、连公司的一线偶像安南原都能拿出来给安东尼当垫脚石,甚至到现在都还在公司里四处活动,想要盘活安东尼的部长,被自己的老总训得头都不敢抬,只能唯唯诺诺的拿着手机,不断应“是”。 亚星老总哼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然后他环视着摆满了各种风水摆件的办公室,想着燕时洵在综艺节目里的玄奇表现,对燕时洵的到来更加期待了。 有了强力的风水师,不愁亚星的发展不好啊。 …… 虽然其他娱乐公司并不像亚星老总这样沉迷风水,但社交平台和视频平台上燕时洵不减反增的热度,还是让不少娱乐公司和经纪人看到了燕时洵的商业价值。 于是,邀请函像是雪花一样飞向节目组,每一件都是与燕时洵有关。 这些没能拿到燕时洵私人信息和手机号码的公司,曲线超车将邀请通过节目组发给了燕时洵。 燕时洵垂眸看了眼又响起了提示音的手机,烦不胜烦的将手机设成了静音,又将邮箱删除。 这下,世界总算清静了。 “燕哥,怎么了?”安南原好奇的凑过来,看着表情明显不高兴的燕时洵问道。 “一群傻子的骚扰而已。”燕时洵冷哼了一声,并不将娱乐公司快要把他的邮箱塞爆了的事情放在心上。 如果有想要进入娱乐圈发展的人,有幸看到燕时洵的邮箱,一定会对那些邮件里各家公司许诺的条件和合同惊讶羡慕不已。甚至在很多有着明星梦的人看来高不可攀的顶级大公司和经纪人,都向燕时洵抛出了友好的橄榄枝,想要将燕时洵签约在自己名下,开出的条件堪称丰厚。 可惜,那些公司的目标是燕时洵,就注定撞上了一堵墙。 “燕哥,怎么办啊,应该要决定下一期的嘉宾名单了,但我这的选择也太多了,这可该怎么选?” 张无病愁眉苦脸的拿着平板走了过来,对着长长一大串的意向名单不住挠头。 他从来没有想过,节目的最开始他连嘉宾人员都凑不齐,现在备选嘉宾名单却一滑都滑不到底。 那时候好不容易靠着砸钱、求着各个三代的关系,拉扯出一个东拼西凑的节目组,结果临到节目就要拍摄的时候,还有演员为了更好的工作毫不犹豫的毁约节目,让节目被严重影响,差点办不下去。 要不是他哭着喊着抱着他燕哥的大腿不肯撒手,软磨硬泡把他燕哥请来了,恐怕这节目还没开始就要破产了。他也只能追梦失败,灰溜溜的跑回家,等着被他爸指着鼻子嘲笑。 而现在,节目不仅订阅数几百万,成为目前全网最火话题,拥有的流量和人气居高不下。就连到他手里的嘉宾名单,都从无可选择,变成了任由选择。 这份名单里,向节目组表明了合作意向的,不仅有十八线小明星,还有很多成名多年但最近话题度下滑的一线二线。这里面很多名字,是张无病之前只敢在梦里想想能合作的,现在却都诚恳的来找节目组。 而这些,全都因燕时洵而起。 如果没有燕时洵,这档节目可能也就是播出几期,流量数据黯淡,然后草草结束。 张无病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带着不真实感,甚至已经变成了令他烦恼的事。 “…………” 燕时洵无语的看着张无病,觉得这人实在是欠揍:“你之前不是问我什么是凡尔赛吗?就是把你现在的苦恼,说给节目开播之前的你听,那时候的你就会觉得现在的你是在凡尔赛。” 张无病想象了一下,然后尴尬的挠了挠头发。 好像,是有点欠揍啊。 张无病在为了迅速爆红的节目操心的时候,其他的嘉宾在享受野狼峰的旅途。 为了让群众相信官方声明,从侧面证明节目组众人遇到的不是鬼,而是歹人,让大家相信野狼峰很安全,所以节目组决定继续录制,延续之前因为意外而被打断的野狼峰野营,继续在野狼峰拍摄完四天的行程。 当然这一次,没有观众再说旅游综艺无聊。 差点没被山神庙的一幕幕吓得心脏都从胸膛里蹦出来的观众们,在看着现在节目组镜头下的一幕幕大好风景,和嘉宾们的和谐互动,不由感叹:他们可再也不敢说节目无聊了,这可太灵验了!之前他们刚说完无聊,后脚节目镜头就差点没吓死他们。 经历过山神庙的惊心动魄后,观众们对于节目拍摄风景和悠闲慢节奏,很是高兴。 这不叫无聊,每一天的日常,每一帧看到的风景,我们活在世界上的每一天,都能被称作幸福啊。 观众们随着镜头一起领略野狼峰的美景,也跟着嘉宾们攀登山峰,感受对意志的磨练。然后在看到野狼峰山体上到处都是遗留的树坑,光秃秃没有一棵树,生灵稀少的模样后,都难受得不想说话了。 嘉宾们也都静默了下来,看着山下已经被损毁而空荡荡的村落,心情复杂。 [好难过,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去过野狼峰看亲戚,那时候野狼峰漫山遍野都是花草,还能捉野兔,摘野果,酸酸甜甜的很好吃。没想到现在竟然这样了,唉。] [好像听说是节目组遇到的那个非法团伙干的,他们用心理暗示控制了村民,让村民们帮他们砍树挖矿卖钱。真是造孽啊,原本那么好的山,就这么被挖成这副鬼样子了,那些坑啊洞啊的,看着像伤疤一样,真让人不舒服。] [我之前还说旅游节目有什么可看的,我就想看鬼,还想看死人。现在我郑重为我之前不懂事的话道歉,对不起,直到跟着镜头近距离接触死亡,看到那些鬼脸,我才意识到死亡是那么可怕沉重的一件事,不应该用来开玩笑。] [我也,我是规山那期入坑的,本来觉得这期没什么意思,去野狼峰野营看星星太无聊了。现在经历过山神庙那一次,我才知道这种岁月静好有多珍贵。看着镜头下安南原白霜他们互相帮助着爬山,救助受伤小动物,在山上播下种子种树,在山顶看日出,扎帐篷,野营做饭,又因为不会生火而被熏得一脸灰,大家哈哈大笑,吃着烤焦了的食物也很开心。像是多年好朋友一样互相调侃着,白霜唱着歌,安南原弹着吉他伴奏,还有人讲着笑话,兴致来了说一段单口相声,逗得其他人捧腹大笑。再互相分享彼此生活中的趣事和小美好,互相安利对方生活好物。然后架好摄像机和望远镜,等待着夜晚的来临,看野狼峰最著名的星星……一幕幕,美好得我都想要流泪了。这不叫无聊,这叫生命的意义和珍贵。] [我已经哭了。之前在山神庙的时候,我真的以为嘉宾们会死,急得大哭着给官方热线打电话求助。现在能看到他们还活着,还能这样开心爽朗的在星空下大笑,真是太好了。] [我没想到野狼峰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了,非法盗采盗伐真是可恶,那些留下来的树坑,看着就像野狼峰的伤口一样,太丑了。但是一想到这种丑陋是我们人类造成的,我又觉得很难过。] [燕哥会带着节目组所有的嘉宾和工作人员一起在山上种树,是我没想到的。我本来以为燕哥是那种打架很厉害的酷哥,没想到他还会种树。他弯腰种树时蹭得一身土,脸上还流着汗的样子,真是两种意义上的帅气!不后悔成为燕麦,因为燕哥的带动,我刚才已经向机构捐种了两棵树。] [我也,现在燕麦标签下最热门的议论之一,就是种树。别人家粉丝是一起组织接机应援冲销量,我们是一起团建去种树。很多同城的燕麦都报名了志愿者,相约周末一起去种树。燕哥在种树的时候说得没错,树坑是人的坟,我们伤害了山林自然,最后也会应到我们自己身上。所以燕麦们想要为自然做点什么,也弥补些人类做错了的事。] [我一开始以为这节目是粗制滥造的水货,后来觉得这节目是恐怖直播,但现在我知道了,这节目就是旅游综艺,从没变过。只是燕哥带着我们不光看自然的风景,也看人生的风景。我现在好爱这个节目,希望它能长长久久的做下去。因为喜欢燕哥,因为燕哥希望我们是好孩子,所以我想要成为更好的人,善良的人。] 虽然安东尼和柔柔都因为重伤而不能参加,但是对节目却没有太大影响。赵真虽然被老鼠啃伤又险些失血休克,如果不是燕时洵甚至撑不到最后,但是他还是在接受治疗后,选择重新回到节目参加录制。 “毕竟是工作嘛,既然我接下了工作,那么只要我还能动,就要完成。”赵真坐在便携的渔夫椅上,边拿着长棍扒拉着面前的火堆,边向关切询问的众人解释道。 “而且,也是相对燕先生说声谢谢吧。毕竟如果不是燕先生,我还说不定会是什么状态呢。”赵真笑着转头看向坐在另一边的燕时洵,真诚的说道。 燕时洵懒洋洋的举了下手里的杯子,算是回应赵真:“别放在心上,连小事都称不上,举手之劳而已。况且小病付了我报酬了,别客气。” 可别谢他,事情和钱财两清,谁都不欠谁,他可不想随便和谁结下因果。 燕时洵虽然这么说着,但经历过山神庙事情之后,嘉宾们看向燕时洵的眼神都或多或少带着敬畏,并不像最开始那样,因为燕时洵只是个素人就敢忽略他看轻他。并且因为燕时洵表现出的实力,而表现出了对燕时洵的尊敬,隐隐竟是以燕时洵为中心。 节目在恢复了直播后,并没有像张无病之前准备的流程那样进行,而是在燕时洵的提议下,放弃了开车上山,而是每个人带好行囊,徒步跟着燕时洵爬上野狼峰,准备在山顶露营。 燕时洵还让官方的人员准备了不少适宜野狼峰生长的树种,带上山沿途播种。 官方人员对此持怀疑态度,向燕时洵劝道:“燕先生,之前十几年里,我们不是没有试过在山上种树,想要恢复些野狼峰的生气,但是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那些种下去的树苗或者种子,根本不会生长的,您放弃吧,这是无用功。” 燕时洵不为所动,只是指了指脚下的大地:“邪神已死,山神于山脉中孕育。这片土地,已经到了要恢复生机的时刻了。况且……” 他仰头看了眼天空,笑得意味深长:“有别的存在,会看护着这些种子好好长大。” 官方人员虽然没有听懂,但还是出于对燕时洵的尊敬,准备了些种子给各位嘉宾带上。 嘉宾们就这样一路播撒着种子,一路气喘吁吁艰难的爬到了山顶。 登顶的时候,很多人都一下子就瘫在了地上,从没做过这样剧烈的运动,都是靠着同伴们的互相搀扶帮助才成功。 但是当天边的朝阳升起,万丈璀璨光芒撕破黑暗时,所有人都忘记了疲惫,被这样壮观磅礴的美震惊到无法言说,白霜甚至激动的落下泪来,只觉得胸臆间无限豪情。 那时,燕时洵也静静的仰头看着太阳,心里知道,这是山神用死亡换来的生机。 无有死亡,既无有新生。 山神不需要人来拯救,她只想要化为野狼峰的一捧黄土,拯救野狼峰。 ——只是专注于看着天空,因为山神而沉思的燕时洵没有注意到,邺澧始终站在他的身边,静静注视着他。 就好像,对于邺澧来说,生机是燕时洵。 他跨越过死亡和鲜血,遍寻天地阴阳却始终没有找到的奇迹和希望…… 名为,燕时洵。 白天的时候,嘉宾们在山顶的平台上扎帐篷准备野营,准备食物和烤架。 而现在,大家坐在渔夫椅上,点着篝火取暖,手边是热腾腾的茶水,在吃饱了各自生疏手艺造成的焦黑烤肉后,都犯着困的懒洋洋又幸福的和旁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间或几句说起他们所知道的安东尼被原公司抛弃的凄惨现状。 ——但是,所有人里面只有燕时洵没有吃到糊掉的烤肉。不知道导演助理是怎么回事,不去管张无病,却反而一直待在他的身边,翻烤着架在篝火上的烤肉。 邺澧的厨艺出乎燕时洵的想象,竟然还不错。他本来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团碳,却没想到邺澧递给他的烤肉,是所有人里面卖相和味道都最好的。 而其他人虽然眼馋,却只敢看着吞了吞口水,不敢上前。 原因无他,这个导演助理的气场实在是太强了,他们总觉得自己如果上前,打扰了导演助理和燕时洵的独处,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综艺咖也有些感慨,他参加了这么多综艺,却没有一档综艺能像这个节目组一样,此时将如此真实而美好的一面,完整的呈现在镜头面前。让观众们不因为什么游戏什么关卡而调动起气氛和情绪,只安静的享受着此刻的美好舒适。 山风温柔的拂过,带着草木的清香。 节目组众人静静抬头,看着越来越黑的天空中,逐渐璀璨繁多的星星。 那些星星一闪一闪,比世间最珍贵的宝石还要耀眼,美得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不忍心打扰这份浩瀚的美。 即便知道野狼峰近几年以星空出名,但是当真的在现场看到这些星星时,无论是嘉宾们还是镜头前的观众们,都觉得如此震撼心神。 那是不可言说的美,像是天地本身的生机。 时光带来的生命早已在亿万年前死亡,却留下了如此璀璨的光芒,照亮后人脚下的路,和头上的风景。 “你知道这些星星,是什么吗?” 燕时洵安静开口,向一旁的邺澧询问。 不等邺澧回答,他便说道:“是生机。是山神最后留给野狼峰的温柔和希望。” 在野狼峰出事后的第十年,原本的凶险忽然就被困在了雨天里,而野狼峰则回归了正常,在重新开放后,甚至因为美丽的夜空和星星,而成为了网红打卡地,吸引了很多摄影爱好者和游客,前来观赏星星的美丽。 但是从来没有人想过,野狼峰的星空为何格外美丽。 这些星星如此耀眼,都是因为山神在死后,残骸回归天空与大地,滋养泥土,蕴养山川河流。 她残余的力量化为星辰,高高悬于天空之上,低垂着眉眼,注视着她所爱着的山川大泽。 山神没有怨恨过。 她只是一声叹息,静静的继续守护着她的山川和孩子们,守护着他们的魂魄,为死去的土地,留存一丝希望与生机。 山川不言,大地厚重。 但是山间清爽的凉风,与大地生长的作物,每一只从脚边跑过的小动物,都是山神留下的生机。 别怕,山风伴随着你,星星照亮着你。 你不会迷失你的路。 野狼峰,会在休养生息之后,再一次成为生机焕发之地。 燕时洵仰头看着夜空中的星星,脖颈上凸显出的喉结和经脉,绷出漂亮的弧度。 邺澧静静侧首,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燕时洵。 明明燕时洵手边放着的只有一杯解腻暖身的热茶,他却像是喝醉了一样,脸颊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眼尾,眼眸泛着水光。让他本不羁狂肆的俊美面容,显露出另一种不同的性感来。 邺澧原本锋利的眉眼,不由得动容。 高山上千年不化的积雪被春风带来的温暖融化,坚冰发出崩碎的声音,从深厚的冰层之下,汇聚起潺潺清澈的溪水,沿着山涧流淌,沿途让原本的冰冷都化作了春天。 究竟是什么样的土壤,才会孕育出燕时洵这样的人呢? 不刻板的守着前人定下的死规矩,不听话得像颗棋子一样遵守着天地规则。燕时洵有着自己的主见,明辨是非善恶,圆满因果循环报应。 他只遵从着自己内心的声音,作恶者,无论人鬼,神明亦可杀。可行善者,即便冤魂厉鬼,也会被他回护。 燕时洵他既不偏向人,也不谄媚于鬼神。好像天地与力量都不足够压垮他的脊骨,他自有他的不折钢骨,顶天立地。 就算被拿走了力量,他也没有一刻慌张,而是捍卫者人的骄傲与尊严,耀眼得令邺澧久久无法忘记那一幕。 然而就是这样狂傲到敢指着天地鬼神斥责,能凭着全然为人的力量将邪神当场诛杀,以生人之身剥夺邪神神位的燕时洵,却也弯下腰,用掐诀画符的手温柔的捧起土壤,种下花草,也种下大地的生机。 已识天地大,犹怜草木青。 邺澧微垂着眼眸,注视着燕时洵染上红晕的俊美面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不禁想起燕时洵在向野狼峰的山脉洒下花草种子时的神色,那样认真而郑重,是他从未在人间见过的美好景色。 燕时洵的冰冷漠然之下,包裹着令鬼神动容的温柔细致。 春风化雨,百剑绕指。 那一刻,邺澧在燕时洵身上,看到了自己千年来所寻找的,理想中的一切。 于是从那一刻起,邺澧只想将目光,一直放在燕时洵身上,不想错过一丝一毫奇迹的生发。 他在看着星星,感慨着鬼神留给人的温柔。 他在看着他,只想握住人留给鬼神的奇迹,永不放手。 ——你比星星更璀璨夺目。 让我想要拥入怀中。 第70章 喜嫁丧哭(1) 野狼峰四天的行程结束后,节目组在网络上沸沸扬扬的舆论和争议也平稳着陆。 节目以野狼峰的星空,和爬山、露营、嘉宾们最真实的日常互动作为卖点,巩固住了因为之前的险情而被吸引来的观众们。 它没有在迅速爆火之后就马上沉寂下去,而是稳稳的守住了视频平台上排行第二的热度成绩,也实现了全员嘉宾粉丝量暴涨甚至升咖的盛况。 在不少公司看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而不少业内的分析师也认为,这档节目具有成为现象级顶尖综艺的潜质,很可能会像之前另外一档老牌综艺那样,成为综艺界天花板的口碑品牌。 观众们倒是并不关心节目的数据,不像那些数据分析师和经纪人一样对比着节目的实时热度和观看人数等,为近乎于一比一的节目订阅数和实时观看人数而惊呼,知道这是完全没有被营销过的节目,所有数据都是最真实的,并为节目所具有的可怕商业价值而震惊。 对于观众们而言,他们只知道这档节目十分吸引他们,让他们觉得很有趣。 很多因为规山别墅和山神庙里的险情而订阅了节目的观众们,在看到镜头下嘉宾们野趣十足的真实互动,和野狼峰高远开阔充满盎然生机的景色后,也慢慢放松了下来,逐渐沉浸在了节目为他们呈现出的自然风光和真实日常里。 也有不少观众调侃说,节目介绍竟然没骗人,它竟然真的是一档轻松的旅游综艺。也有人打趣道,自己订阅的明明是恐怖逃杀综艺,怎么画风突变了。 张无病在看到节目直播频道下面的评论时,差点感动哭了。 天知道他有多难,一开始他本来只是想做一档舒缓身心的慢节奏旅游综艺,到国内各个并不太著名的二线景点旅游。既是让没有时间旅游的观众们舒缓身心,也可以宣传一下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各地风俗,为景点增加点人气。 他只是个新人导演,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做旅游综艺也只是因为目前国内没有这种类型的综艺,在没有竞品的情况下,节目的生存环境会轻松很多。 谁知道…… 张无病哽咽了一声,猛地抱住旁边的燕时洵哇哇大哭。 因为张无病突然扑过来,而没拿稳手上的水杯,差点被荡出来的水浇湿了衬衫的燕时洵:“……” 这傻狗,突然发什么疯? 旁边的邺澧原本带着笑的面容直接阴沉了下来,看向抱着燕时洵的张无病的眼神,冷飕飕的。 张无病冻得一抖,赶紧松开燕时洵去旁边拿衣服:“果然是秋天到了吗?忽然好冷。” “因为是在山里啊,站得还高,风大。”燕时洵穿着加厚的夹克,懒洋洋的坐在帐篷前的渔夫椅里,架着一双长腿被太阳晒得舒服得眯了眯眼。 在看到张无病一边疑惑的嘟囔着,一边返身去拿外套的背影,燕时洵微微侧过头,用没什么情绪流露的眼神瞥向一旁的邺澧。 邺澧面不改色的回望:“饿了?” 燕时洵“啧”了一声,不满道:“在你眼里我只有两种状态是吗,不是饿了就是冷了。我现在都在怀疑你究竟应聘的是导演助理,还是我的助理?” 邺澧墨色的眼眸里染上笑意:“你招助理吗,我可以应聘。” 燕时洵假笑:“穷,没钱,不招。” 邺澧从善如流:“如果是你的话,我的价格很低,还可以不要钱。” “不了。”燕时洵收回视线,懒洋洋的翻了个身继续被太阳晒着,像是自己给自己翻面的煎蛋。 他义正言辞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便宜的就是最贵的。你不要钱,说明你有别的企图,而且是不可告人的那种。” 燕时洵冲着自己的分屏指了指那边含笑看过来的邺澧,声线慵懒的道:“看到了吗,你们要是在生活里看到这种说不要钱的,一定是诈骗,不是为了骗你的钱就是为了骗你的人,说不定把你拐卖到哪里去挖煤搬砖。有点反诈骗意识,远离骗子。” 邺澧挑了下眉,为燕时洵的敏锐而惊讶。 他确实想要“骗”燕时洵,只是并不是为了燕时洵的钱,而是为了燕时洵的人。 他既想看燕时洵继续在人间散发着属于他自己的光芒,也想将燕时洵“骗”回酆都。这宝物如此珍贵,令他还没有得到,就已经在恐惧失去。 于是只想藏起来,藏到最贴近自己的胸口,免于被人抢走,免于被人毁坏。 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 [啊这,是阳光太刺眼吗?我怎么看不清导演助理的脸?] [这是导演助理?我还以为是节目组觉得燕哥太牛逼所以给他配的助理呢,尴尬。但既然是导演助理,为什么不在导演身边啊?] [这题我会!要是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可以近距离接触燕哥,你干不干?] [ok,fine,感谢前面姐妹的举例,我懂了!要是换我当导演助理,我也天天围着燕哥转啊。] [我怎么觉得这导演助理说话怪怪的?什么如果是你就不要钱,怎么听起来像是在表白?这两个人是有什么不可说的故事吗?] [???燕麦震怒!燕哥是属于大家的,不要还没出道就被拐跑啊啊啊啊!!] [呃,你们想多了吧,可能是关系比较好的那种吧,随便开个玩笑而已。] 在山神庙的事情被解决后,订阅燕时洵分屏的观众们,也终于能安心的跟着他一起领略自然风光,看着这哥每天在野狼峰种完树之后就躺着晒太阳,或是琢磨着吃什么好,完全没有营业的打算。 就算是节目里现在最佛系的赵真,还会和观众们互动一下满足观众们的要求宠下粉呢,燕时洵却完全没有这个意识。 他简直是冷漠无情上班打卡机器,早上节目开始他才开机,晚上不到十点就钻帐篷里关了分屏去睡觉,比闹钟还准时。这让不少本来兴奋的搓着手想要看他睡颜的观众们,当场傻了眼。 然而任由观众和燕麦们如何哀嚎,燕时洵都不为所动。 张无病的委托里,可没有还得营业这一条,只要不让节目被封,管他做什么呢? 再说了,观众们想看的,那是能播的吗?怕不是下一秒就封禁直播权限。 但燕麦们虽然嘴上喊得凶,实际上却已经习惯了。 毕竟现在节目组嘉宾里粉丝最多的安南原,都已经从最开始两千万粉丝涨到了六千万粉丝,稳稳的坐住了顶流偶像的阵列。就连那个在节目里完全不出众的三线男明星,都涨粉了一百多万。 然而燕时洵却依旧稳如泰山,连个社交账号都不开。 燕麦们急得不行,每次等到燕时洵管理节目弹幕和评论时,就疯狂刷屏想要让他开社交账号。 但无一不被燕时洵拒绝。 “开那个东西干什么?少看手机多读书,你们每天抱着手机看,眼睛受得了吗?”燕时洵嗤笑:“你们看看之前你们看错了多少东西,折射的光线都能被你们说成是鬼,做做眼保健操吧,像瞎了吗?” “你们竟然还搞了个粉丝组织?连名字都有了?我看你们真是瞎了心了。” 燕时洵看着疯狂刷过表达对他的喜欢的弹幕,漫不经心道:“你那不是喜欢我,你只是喜欢借由我而在你脑海里衍生出的幻象而已,不管你脑海里的我是什么样的,实际的我都不是那个样子的。说到底,你喜欢的是你想象中的人而已。” “所以你们说,我开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呢?”燕时洵摊了摊手:“我问过安南原了,他告诉我开了社交账号要偶尔发发自拍,发发心情,说这是‘形象营业’,意在在你们心里给自己立一个人设。但是我并不需要这个。” “无论是你们的爱也好,喜欢也罢,想要看我说什么做什么的心都算,对我来说都没有用处。你们还不如将花在我身上的时间和感情,拿去爱身边的人。” 燕时洵慵懒得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懒洋洋的,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漫不经心,却更让人移不开眼。 “不要迷信,信我并不会给你带来幸福,你倒不如拿这个时间去经营你身边的关系,爱你身边的人,那才会给你带来幸福。” 粉丝们愣愣的看着镜头下漫不经心说着话的这个男人,他线条优美的肌肉全然放松了下来时,慵懒而迷人,让人明知道那份力量带来的危险和爆发力,却还是想要上前。 不少燕麦都傻了,追星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说不需要粉丝也不需要喜欢的,还拼命劝她们不要喜欢他。但说这话时的燕时洵却又是如此的认真,让人情不自禁就听进去了他的话,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 [好离谱,我只见过明星说让粉丝多喜欢他的,和缓一点的也会说谢谢粉丝喜欢。只有燕哥,完全抗拒粉丝,还说不要爱他,要爱身边的人。这???难道粉丝是洪水猛兽吗?] [不过燕哥说的好有道理,他说让我们爱身边的人才能获得幸福的时候,那个神情真的不像是明星,而是像关系很好的朋友,或者年长几岁的哥哥那样,在用自己的人生阅历很诚恳的在劝你,希望你过得好……我的鼻子好酸,眼睛也是,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不后悔成为燕麦喜欢燕哥!就是因为燕哥说这话,所以他才更值得我喜欢啊!] [我也觉得,第一次被正主劝退,但我不仅不生气,反而好感动。为什么这个男人该死的有魅力?他能杀神诛邪,狂出天际,也能弯下腰种树,弄得自己一身土。他有那么冷酷无情的一面,但又能和我们像朋友一样说这种话,这个男人也太温柔了呜呜。] [虽然我也很感动,但是转念一想,我感动的眼泪就缩回去了。有谁记得,我们是来让燕哥开社交账号的吗?燕哥刚刚说的那一大串,都是用来拒绝我们的啊!] [好的,要不是前面姐妹的提醒,差点就真的被燕哥糊弄过去了。他为什么连借口都说得这么有道理!震怒捶桌!] 看着评论区逐渐醒悟过来的评论,燕时洵面无表情:“啊,被发现了啊。” 弹幕:[…………] [球球你了,营业吧啊啊啊啊啊!!!你有没有点自己已经是拥有千万粉丝的大咖的自觉性啊?哭了,千万燕麦无家可归,只能在社交平台的标签下面天天打卡,所有活动都是粉丝自己组织的。] [安南原大好人呐!燕哥就听他的!也不用你做什么,开社交账号很简单的,真的,你只需要每天发自拍就行,别的不用你管,我们自己来!] [猛吸氧!成为燕麦之后,我都变得自律了很多,毕竟成为燕麦的条件之一就是拥有良好的自我管理能力。自己哄自己,自己给自己找事做,自己维护正主,自己每天签到打卡。你问正主去哪了?噢~正主连社交账号都没有,还让我们不要爱他。] [现在#燕麦#标签是社交平台最大的最活跃的标签了吧?我昨天看大粉发的,已经有将近一千万的人领了燕麦的粉丝勋章,标签热度最高人流量足有三千万。如果对标娱乐圈的话,这已经是一个一线明星的程度了。如果不是燕哥没有账号也没有公司经营,燕麦们只能自己管理自己,凝聚力不太够,燕哥现在的粉丝最起码要有三千万左右了。] [你还想着燕哥出道啊?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我现在已经被燕哥传染得很道系了,燕哥不就是吗,爱喜欢不喜欢,不要耽误他摸鱼。我现在就是:爱出道不出道,只求你开个社交账号啊啊!!] 燕时洵看着弹幕上的粉丝们的哭嚎,第一次认识到了安南原的优秀程度。 “你每天过的都是这种日子吗?真是难为你了。”燕时洵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抱着木柴走过来准备生火的安南原,难得夸谁:“看来你们做偶像的也很难啊,你确实很优秀。” “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出道的,社交账号也不可能。想让我每天看这么多东西浪费时间?想都别想。” 燕时洵当着分屏镜头,面无表情的冷酷否决了粉丝们的提议。 刚刚还在夸着安南原的弹幕,顿时血雨腥风,狼哭鬼嚎的问安南原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出现,还她们燕哥的社交账号啊呜呜。 就连安南原自己的分屏,也有不少人哭唧唧的表达出同样的意思。 安南原:“???” 他只是抱着柴火无辜路过而已,不关他的事啊! 不过粉丝们的评论和弹幕,也让燕时洵意识到另一件事——这次的末位淘汰,他可能又走不了了。 燕时洵当场掐算,修长的手指灵活的起卦。然后他看着卦象,唇角不高兴的猛地垂了下来。 卦象说,别想了,死心吧,你走不了了。知道定海神针吗?和那个差不多,就在这吧,动不了的。 燕时洵:“……张,大,病!” 他当时就不该同意张无病的委托!也不该说他在末位淘汰之后离开,就应该说第一期结束就走! 不过看到燕时洵阴沉的表情和他当场算卦的行为,也有一些粉丝猜到了他在干什么。 燕时洵不高兴,她们就高兴了。 [我用明天抽卡能不能出好东西来赌!燕哥刚刚绝对是在算他能不能末位淘汰离开节目!你们看他的手势,一看就是在算东西,他之前还骗我们说是他运气好猜的,他分明就是会算卦!] [笑死,燕哥还想走?是不是看不起燕麦的战斗力?] [确实,能让燕哥现在表情这么臭的,就只有他能不能离开节目了吧。现在别人都在削尖了脑袋拼命想挤进这个综艺,只有燕哥,疯狂想要挤出这个综艺。不过燕哥,其他人还有可能,你是别想了,哈哈哈哈!] [燕哥不高兴,我就高兴了。现在我每天的快乐源泉都是看燕哥。] 燕时洵不高兴的“哼”了一声:“不到最后一秒钟,谁知道有没有可能。说不定呢?” 离野狼峰行程的结束还有一天,等这次旅程结束后才会进行嘉宾的人气投票,决定谁会被末位淘汰。 说不定就有转机呢。 燕时洵自欺欺人的想着。 但弹幕上已经变成了一片“哈哈哈”的欢乐海洋,并且有不少已经忘记了这回事的粉丝都因此而被提醒,也让很多燕麦重新变得斗志昂扬,说一定要让燕时洵看看燕麦们的战斗力。 燕时洵:“……不用。你们难道也不上班也不上学吗,看我难道有钱赚?拿给我投票的那点时间多去睡一觉不好吗?” 燕麦:[不!主要是想看燕哥不高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能看到我就会非常开心,一天都是好心情。保持好心情有助于健康!] 燕时洵假笑着翻了个白眼,不想说话。 燕麦:[燕哥生气的时候更帅了!斯哈斯哈赶紧截图。放心吧燕哥,就冲这么多好看的截图,我一定会拉上我身边的朋友给你投票的!] [刚才给我爸打了个电话,我爸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偶像让我多关心家人,我爸让我快挂他觉得矫情。被踢回来的我决定,化悲愤为投票!燕哥你放心,我一定让我身边的人都投票!] 燕时洵:“……” 他已经懒得理了,直接躺平晒太阳。 一旁看到了燕时洵和粉丝们互动全程的邺澧,虽然没有言语,但眼眸里却浮现出了温暖的笑意。 好像那阳光也驱散了他身周积年不化的阴冷与鬼气,照进了他深藏在血色中的心脏。 鲜活而生机,这就是燕时洵。 人间的驱鬼者,也有他自己温柔的一面,被掩藏在冷酷之下。 想看燕时洵也这样对自己笑。 想要燕时洵也这样对自己如此放松而鲜活。 想要…… 但节目进入旅游模式却仍能成功,并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 在一起经历过山神庙事件之后,一起相互扶持着死里逃生的嘉宾们对彼此都有了很深的信任感,也有人生死之间走一遭后也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顿时觉得娱乐圈那些争咖位争镜头卖力营业的混乱,属实是不必要。 所以嘉宾们之间的相处都很和睦,就像是一群朋友一起出游一样,言行举止没有半点生硬,也没有起摩擦。 而是在攀登时会随手帮助旁边的同伴,也会和其他人分享自己小时候在老家爬山摸鱼的趣事,在进入山里播撒种子的时候,也会拉一把因为疲惫而步伐不稳的同伴。 这样的相处,让镜头前的观众们看得轻松愉快,没有那种因为看到撕逼或竞争时的不爽感。 而嘉宾们笨拙的生火做饭,却因为不熟练而屡屡受挫,不是柴火太湿燃不着火,就是被刚点燃的火苗被风吹灭,搞得一头一身的黑灰,看起来狼狈又无助的模样,也让观众们哈哈大笑,看得乐死。 观众们随着镜头,看着嘉宾们在野狼峰上探索,种树,救助山里的小动物,做饭努力喂饱自己,打包生活垃圾,扎帐篷。也看着嘉宾们因为扎帐篷不熟练不知道应该要固定帐篷,而在大风吹过来时狼狈的追着帐篷跑。也看着嘉宾们因为没有经验而半夜冻得哆哆嗦嗦,可怜又可笑的去找导演却发现导演也早就冻得跑去了燕时洵的帐篷。 跟随着镜头,观众们就像是置身其中,身临其境的在野狼峰露营,因为趣事而笑得止不住连眼泪都出来了,也因为他们彼此之间的友情而感动,在听到燕时洵和官方的工作人员介绍野狼峰如今一片荒芜的原因时,也感慨着要保护自然,植树造林。 他们更因为野狼峰夜里绚烂璀璨的星星而震撼,在那一刻,胸臆开阔,如窥见天地。 等野狼峰的全部行程结束了之后,因为这几天燕时洵带着嘉宾们身体力行的在野狼峰上种树,也因为官方人员的科普,节目通过直播形成了良好的正反馈。 在节目播出的这一段时间里,各地报名参加自然组织志愿者的数量猛增,很多人都自发的跟随公益组织去种树和救助山里的小动物。也有不少人选择在网上捐款种树,想要尽自己的力量让自然多一抹绿色。 而团建是去种树的燕麦们,更是得到了好几个城市官方环保部门的点名表扬。 收到了表扬奖状的燕麦们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体验到追星得奖状的感觉。虽然她们已经过了会为奖状开心的年龄,但也不由得美滋滋的各自在#燕麦#的标签下晒出了自己的奖状,引来很多燕麦们和路人的惊呼。 不少错过了团建的燕麦们暗自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找时间去种树,像燕哥那样保护自然。 因为规山事件和野狼峰事件,节目引起了官方的注意,官方一直在暗中观察着燕时洵,在看到他竟然无形间影响了几百万人保护自然,自己也身体力行去恢复野狼峰的环境时,不由得很是惊讶。 但这件事并没有作假或是作秀,完全是实打实的。各个城市官方环保部门和保护自然组织发出的表扬公告和倡导,也证明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而因为这段时间燕时洵和他的粉丝们的所作所为,燕时洵的路人感官也非常好。不少本来不支持家里孩子追星的父母,在听到孩子喜欢的是燕时洵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 他们在社交平台和新闻频道都看到了的,这个叫燕时洵的偶像在领着他的粉丝们做好事,变成更好的人,他们觉得很放心。 一时间,燕时洵的路人缘几乎成为了娱乐圈里最好的。 原本对燕时洵还持有着怀疑态度,还在对他的观察期的官方,在此之后对于燕时洵的感官也不由好了不少,先入为主的认为燕时洵是一个足够优秀可靠的人。 在看到负责灵异事件的部门负责人拿上来的申请书,请求让“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这档节目继续播出下去时,官方没太犹豫,就决定放行。 有力量却不滥用,有影响力却很克制。 如果是燕时洵去解决官方一直积压的危险事件的话,他们并不担心燕时洵会借此给观众带去不好的影响。 接到过审通知的时候,张无病晕乎乎的,没想到这么大的一块饼竟然砸到了自己头上,还傻乎乎的反复向官方负责人追问,想要确定这不是在骗他。 “之前野狼峰直播时试行的官方科普行动很成功,燕先生带来的正面影响在被官方看在眼里。我们做了统计,这段时间以来,公益行为直线上升,并且很多志愿者和捐赠者的名单,都与燕先生的粉丝名单重合,或者订阅了这档节目。” “这样一来,让节目通过审核继续播出,按照海云观李道长的建议,让节目有缘分的话可以顺带着去解决那些积压了多年的危险事件,我们这么做,利远大于弊,又为何拒绝?” 官方负责人在向张无病解释完之后,笑着转头看向燕时洵,向他微微点头致意:“您在野狼峰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谢谢您将野狼峰放在心上,帮助它恢复生态。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野狼峰会重新变成二十年前富饶美丽的模样。” 燕时洵却一侧身,避开了官方负责人的礼节,不准备接受对方的感谢。 “不是我在帮野狼峰,是野狼峰的山神自己在帮助野狼峰。” “好歹也接下了山神的委托,答应她要帮野狼峰重获生机,怎么可以食言。再说。” 燕时洵锋利的眼眸里,浮现出一丝笑意:“山神曾把她的力量和神名暂时借给我,我也算是短暂的当了几小时山神,自然应该做些什么符合山神身份的事情,才算是还上了因果。” 功成而弗居。 官方负责人有些惊讶,但随即重新笑了出来,对燕时洵的印象更好了。 这一期节目结束后,嘉宾们恋恋不舍的相互告别,像是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从工作中放松出来的老朋友们,又重新面临着离别。 “放心,只要大家没有被末位淘汰,你们又没有主动退出节目,下期节目我们就还能再见面。” 安南原笑着,冲嘉宾们快速眨了眨单侧的眼睛:“不过我觉得,现在站在这里的所有人应该都不会被末位淘汰。毕竟,我们还有一个安东尼垫底呢。” 说罢,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做出“不要说”的手势,快来的向大家分享了安东尼身体垮掉又被公司放弃之后的凄惨处境,听得其他本就对安东尼一肚子气没什么好印象的嘉宾们,顿时十分舒爽。 “谁让他和那些老鼠一伙来伤害我们,活该,呸。”白霜愤愤的骂了一句,随即恢复了开朗的模样。 众人相视一笑,相约下期节目再见。 而旁边的燕时洵:“……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为什么对他而言,末位淘汰就这么难? 安南原注意到了燕时洵的反应,憋笑憋到脸通红:“燕哥,你提什么要求都行,只有这个,你的粉丝们绝对不会满足你的。别想了。” 燕时洵眼神死,默默看向安南原。 ——还不是你这个罪魁祸首,没事在社交平台上发什么动态,还提到我。 安南原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然后转身就发了条动态。 @安南原:身为燕麦,我已经做好了为燕哥的人气投票出一份力的准备了。让投票来得更猛烈些吧! 其他燕麦们纷纷摇旗呐喊,在节目的人气投票入口开放的第一时间,就冲了进去,为了一个投票杀红了眼。 要是不知道的人看到,还会以为这是在做多激情澎湃的事情呢。 很快,当结果出来之后,人气投票的最末一位,果然是安东尼。 燕时洵的期待,落空了。 张无病在直播前兴奋的拍着大腿:“燕哥!燕哥快来看啊,你的人气投票排名第二!要不是燕哥你没开社交账号在粉丝数量的因素上完全不占优势,你就是第一啊!” “足足有三千多万张投票数,燕哥你快看,这么多人喜欢你!”张无病很激动:“我就说过,燕哥这么厉害的人迟早会被更多的人发现!” 燕时洵不带一丝温度的假笑:“能改成首位淘汰吗?” 张无病迟疑:“呃……那这三千多万人怕不是要冲过来揍我了。” “燕哥,你忍心看到你亲爱的病病被揍成饼饼吗qaq?” 燕时洵冷漠脸:“忍心。” “!!!” 而因为被拿走了所有阳气而身体彻底垮了的安东尼,不得不躺在家里养病。 他在看到屏幕里张无病的兴奋和弹幕上粉丝们的恭喜开心时,憔悴枯槁的面容扭曲了起来,显得越发狰狞。 从醒来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失去了所经营的一切,连公司都已经放弃了他,还要求他给燕时洵赔礼道歉,说如果燕时洵不原谅他,他一辈子都别想再在娱乐圈里混。 安东尼打遍了所有电话,之前愿意捧他的人,现在却要么避他如蛇蝎,要么就用和垃圾说话的口吻不耐烦的敷衍他。 安东尼最在乎两样东西,一个是自己的脸,一个是自己的名气地位。 结果现在,他什么都没得到,原本以为许愿就能得到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场空。 安东尼烦躁的关了直播,不想再看到燕时洵的那张脸。 如今他毁了容,燕时洵却还是那张就算放在娱乐圈里也是顶级的脸,还有那么多粉丝。他看到燕时洵的脸都觉得燕时洵在嘲讽他,拥有着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一切。 但是当他打开社交平台时,却发现到处都充斥着有关于燕时洵和这档节目的话题,不少是燕时洵粉丝的大v都发动态庆祝燕时洵成功留了下来,其他嘉宾们也都在纷纷发动态表示自己会参加下一期的同时庆祝燕时洵。 安东尼终于忍受不了了,他崩溃的将手机狠狠的甩向墙壁,又将自己手边能够得到的一切砸了个粉碎,神经质癫痫一样浑身抽搐着,本就枯槁的脸气得更加狰狞扭曲。 他一个没有站稳,病歪歪的身体摔在地面上,更加狼狈。 安东尼嘴里不断嘟囔着辱骂燕时洵的话,喷得满脸都是口水反复重复着他要杀了燕时洵。他神经质的抽动着脸上的肌肉,一边努力控制着虚透了的身体爬起来。 然而,一只冰冷坚硬的靴子,踩在了安东尼不断在地面上蠕动的身体上,十足的力道将安东尼直接踩趴下了来,差点让本就虚弱的安东尼一口血吐出来。 “你刚刚说,要杀谁?” 冰冷低沉的男声,从上方传来。 安东尼只觉得这一声冻得他连灵魂都僵住了,完全升不起反抗的心思,只有面对危险时本能的恐惧。 他颤巍巍的抬起头,却只看到一片浓重的黑色。 阴寒鬼气之中,一双狭长的墨色眼眸,锋利如刀。 安东尼像是被割伤一样赶紧低下头,眼睛火辣辣的疼,他狼狈的趴在地面上抖如筛糠。 “你与邪物同行,也向邪物请求伤害无辜者,以为那邪物死了,自己就可以置身事外吗。” 低沉的男声威严无比,像是可号令鬼神。 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审判,被天地认可。 “因果,可不是这样说的。” 邺澧那不带任何感情和温度的视线,冷漠的从安东尼身上扫过,仿佛可以透过人类的躯体直接看到魂魄,审判善恶。 “由你欠下的因,造成的果,此刻当还。” “害人者,鬼神厌弃。” 安东尼眼睛紧缩,浑身颤抖着,被来源于魂魄最深处的恐惧吓得全然失去了控制,崩溃恐惧的大喊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 …… 燕时洵猛地睁开双眸,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惊醒。 “燕哥你起床了吗?下次行程的目的地定了。” 张无病的声音活力十足,像是通宵工作了一样,完全没有凌晨五点该有的状态:“我刚和官方部门那边报备了行程,商讨完细节,负责人还说我们这次可以顺路去看下目的地不远处的另一个地方,说那里也是压了很久的案子,想让燕哥看看能不能解决……” “张有病。”燕时洵叫住了张无病,磁性的嗓音带着还没睡醒的沙哑,听起来却却更加性感。 “你知道现在才五点吗?” “啊?” 张无病茫然。 “……算了。”燕时洵抬手撩了撩睡得散乱的发丝,问道:“下期节目在哪拍摄?” 张无病重新兴奋了起来:“是一个农家乐,我这就把名字和地址发给燕哥。我查过了,那个村子幸福指数很高,在农家乐里很有名气,去过的人都说在那里感觉很幸福。我想带大家一起观赏初秋山里的景色,体验农村慢节奏的生活,还可以品尝那里秋天的特色鱼汤……” “这次我和官方负责人报备过了,也让那些大师算了,都说这次旅行绝对没问题!燕哥你放心,我这次一定能做出一档好节目来!” 消息提醒响起,燕时洵点开就看到了张无病给他发来的目的地名称。 这次要去的农家乐,在向南的地区,是一处有山有水的村子。 家子坟村。 第71章 喜嫁丧哭(2) 燕时洵所在的是滨海市老城区的一处小院子,是他师父李乘云留给他的,因为年份太久加之常年没有人在家,所以显出了岁月的痕迹。 但红砖灰瓦的屋子外面是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小院子里开着不少随风飘进来落地生根的小花,铺在院子里的灰石板被水冲洗后也显得清爽透亮,在清晨的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发着光。 是现在生活节奏很快的大都市滨海的钢铁丛林里,难得一见的悠闲慵懒。 被张无病的电话吵醒后,燕时洵眯起被太阳晃到的眼眸,也没了睡意,干脆翻身下床,一边漫不经心的思考着早上该吃什么填饱肚子,一边慢悠悠的刷着牙。 小院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争吵声。 燕时洵懒洋洋的走到门口,修长的身躯倚在门口,脑子里还想着张无病告诉他的下期节目地点,对外面的吵闹声也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好像是隔壁邻居上了年纪的阿姨,在吵闹着埋怨她的新租客,指责对方连租个房子都不干脆利落的掏钱。 反反复复都是鸡零狗碎的抱怨,让燕时洵很快就对外面发生的事失去了兴趣,转身准备去把口中的牙膏泡沫吐掉。 但就在这时,一声带着笑意的低沉男声,极具穿透力的从小院外面传来。 “燕时洵。” 燕时洵迈出去的脚步顿住了,他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还没睡醒,幻听了。要不然他怎么会听到夜厉那个家伙的声音?现在他是在自己家,又不是在节目里,怎么还能遇到那个浑身都是疑点、神秘得要死的家伙? “燕时洵。”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疑惑,又一声呼唤从小院的门外传来,间杂着无奈笑意,像是熟人间亲昵的打趣玩笑:“既然已经醒了,就出来看一眼。你要是再不来救我,我可就要被打了。” 燕时洵:“……?” 就很离谱,还真是夜厉那家伙! 而且开什么玩笑,外面的声音不是隔壁阿姨和附近邻居的吗?就凭这些人,能打一个连卦象都不敢言说身份的人?这真是他听过最荒谬的笑话了。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打开小院的大门时,就正对上了邺澧那张冷峻的俊容。 身材高大的邺澧此时正被一群街坊老阿姨围着,她们冲着邺澧指指点点,面容上带着不满,而那个之前被燕时洵听出来声音的邻居老阿姨则一脸神气,带着自己的老姐妹,看着被围在中间看上去无处可逃的邺澧,一脸得意洋洋。 但邺澧却连眼神都没分给她们一个,只是一直注视着燕时洵小院的方向,目光专注,忽视掉了周围所有嘈杂的声音。 在燕时洵看来,这画面简直就像鹤立鸡群一样滑稽。 燕时洵:“……” 这是什么情况?是他还没睡醒吗,怎么能看到这么奇怪的画面? 邺澧却在小院的大门被推开,燕时洵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中的那一瞬间,眼眸里划过浓重的惊艳。 燕时洵的嘴角还带着一点没来得及冲掉的泡沫,刚洗漱过的原因让他薄红的唇看起来极为水润,让人有想要伸手去触摸的冲动,想要看看那触感是否是想象中的那样柔软微凉。 而他没有完全擦干的面容上,还带着一点水汽,在清晨明亮阳光的照耀下,肌肤都仿佛闪着光,带着清透而干净的美感,不像是之前在山神庙时狂傲不羁能割伤人的锋利的距离感,而更加的柔软,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 邺澧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下意识蜷了蜷。像是想要触摸什么。 “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在非工作时间内一大早就出现在我家附近?”燕时洵单手撑着大门,看着邺澧一副愣神不说话的模样,唇角抽了抽,觉得这人奇奇怪怪的。 而且他怎么觉得,这人一直在看着他的脸?他刚刚洗脸的时候泡沫没有冲干净吗? 燕时洵狐疑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手却只有一片微凉的光滑。 邺澧也在燕时洵的声音下恍然回神,唇边重新漾起笑意:“具体原因可以稍后再问。你要不要考虑先把我救出去?燕……时洵。” 燕时洵无语的看着邺澧,上下打量的眼神明晃晃的在说:你这么大一块,还会怕旁边的老阿姨们?你怕不是又在逗我。 邺澧无辜回望:难不成我要打出去?不过你要是真的狠心不来救我,我倒是可能会考虑这么做。 燕时洵:“……啧。” 他欠他的吗? 而两人之间熟稔的交谈也引起了阿姨们的关注,这两个人看上去关系很亲近,并不像普通朋友或同事那样疏离而礼貌,虽然燕时洵语气不好,但却透着亲近朋友才能开玩笑的熟悉感。 “呀?你这人,原来你是燕大师的朋友啊,你怎么不早说!”领头的隔壁阿姨恍然大悟,顿时埋怨起邺澧起来:“你要是早说你是来找燕大师的,我不就不用浪费这么多时间了,嗐!耽误我去菜市场买肉。” 虽然不愿意理会邺澧,尤其现在既不是在节目中也不是在直播镜头下面,按理说自己完全没有义务去管邺澧死活。 但燕时洵还记得邺澧本身带给他的违和感和危险感,在还没有完全摸透邺澧的性格之前,他不会用其他人的安全来赌。 尤其挨着住了这么多年,燕时洵很清楚这个邻居阿姨本来说话就不是很好听的人,现在还叫了这么多朋友来,一看就是想搬出她以前以年龄说事的那一套。 要是这人真被惹恼了…… “陈姨,不去买肉?”燕时洵声音冷淡的向邻居阿姨发问:“再不去,你孙子要的排骨就卖没了。” “燕大师又算出来啦?”邻居阿姨有些惊讶,虽然还想再向邺澧抱怨着什么,但顾虑着燕时洵平时带给她的压迫感,还是尴尬的笑着打着哈哈,散开了本来围着邺澧的包围圈。 “不知道是燕大师的朋友,我还以为是哪个穷乡僻壤来的穷小子来租我的房子的呢,连钱都拿不出来。哈哈,哈哈,既然是误会那就没什么了。燕大师你们聊,我不打扰你们了。” 从邻居阿姨的叙述和反应,燕时洵才捋顺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邺澧早上就过来等在燕时洵的小院门口,因为这里是老城区房租便宜些,经常有年轻人来租房子。于是一早出门准备去菜市场的邻居阿姨一看家旁边站个人,也自然而然的以为这也是来租房子的,看邺澧穿戴不像是没钱的模样,热情凑过去的邻居阿姨临时一起意就说了个高价。 但邺澧全程却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正眼都没看邻居阿姨一眼,这让她有些气愤但又有些心虚,以为邺澧是发觉了她报高价的事。 于是恼羞成怒的情况下,邻居阿姨干脆就拦下了也早上出门晨练买菜的朋友们,冲着她们添油加醋把这事一说,把邺澧说成是个没钱还来租房子的,于是七八个阿姨就都围着邺澧说教。 而邺澧则耐心的等到燕时洵醒来,才出声喊了燕时洵的名字。 燕时洵:真想转身回房间继续睡,就当没听到这事。 “各位,早上不去晨练,不买菜?” 燕时洵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又扫向旁边看得直愣神的阿姨们,让原本战斗力彪悍的阿姨们在这一眼之下,顿时有种被看透了心思的感觉,不由得慌忙四散开去。 被从包围里救了下来的邺澧也笑着迈开长腿,走向燕时洵。 “陈姨。”燕时洵忽然又叫住了已经转身走了的邻居阿姨,像是随口一提醒一样,漫不经心道:“捡废品回来卖没什么,但也看清楚那究竟是废品,还是别人需要的东西。拿了别人的东西就沾了因果,小心报回来。” 邻居阿姨心里一悚:“燕大师怎么知道我……燕大师你最近不都没在家吗?” 燕时洵本来也只是看在挨着住了这么多年的份上,随口一提醒,并不准备多说什么。对方又没有委托他什么,他说得多了反倒给自己身上惹因果。 于是他没有再理会隔壁阿姨,见纠纷已经解决了,就准备关上门。 然而邺澧却眼疾手快,极为敏捷的趁着燕时洵准备关门的几秒钟里,擦着门缝进了院子。 燕时洵:“?你这人怎么回事,不请自来?” 邺澧却神态自然的环视小院,最后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燕时洵的身上,道:“我虽然不是来租房的,但其实她们说得也差不多,我没有地方住。” 本来强压着耐心听着的燕时洵,却发现邺澧的话说一半就没下文了,于是疑惑追问:“所以?” 和他有什么关系?向他说这些有什么用,求安慰吗? “所以我是来找你借钱的,刚刚的事让我意识到,或许在你家隔壁租房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邺澧笑着道:“你不是说可以聘一个助理吗?我觉得我就可以应聘,只要为我付房租就可以。”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抬手一指大门:“门在那,自己走。” “借钱?我自己也穷得不行,你在想什么呢?”燕时洵嗤笑:“借钱不是应该去找张无病才对吗,我刚捐了所有钱,存款清零。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从野狼峰回来后,燕时洵就将张无病支付给他的报酬,全数捐给了官方,指名用于野狼峰生态重建计划。 这件事被现在已经变身为燕时洵小迷弟的安南原听了去,于是也跟着一起将自己的报酬捐给了官方,其余几个嘉宾有样学样,也或多或少的捐了钱。 于是,燕时洵的存款重新归零,本来参加了两期节目而稍微宽裕些的钱包又再次瘪了下去。 ——这也是燕时洵这么多年依旧贫穷的原因。 按理来说,很多看风水算命的大师都能赚得盆满钵满,只要站在那就有人上赶着求着送钱。 但燕时洵从先师李乘云离开,他出师入行开始,就从来不给人看风水算命,只驱邪捉鬼。并且因为很多能找到他面前的人,都已经是情况危急死马当活马医的了,他也只是按照因果来收取费用,绝不多取分厘。 而就是这些钱,还经常被燕时洵拿去给委托人或看到的一些需要帮助的人。所以这么多年下来,燕时洵愣是没攒下来什么钱,只是够生活而已。 不过他也不看重这个就是了。 明明被燕时洵拒绝,邺澧却丝毫不恼,反倒像是早有预料一样,迈开长腿走向小屋,然后倚着门抬手指向里面一间明显空置了许久的房间,笑着向燕时洵问道:“既然这样,那收留我几天如何?” 燕时洵被这人的厚脸皮气笑了:“你倒是真不和我客气。请问我们很熟吗?为什么我要么就要借钱给你,要么就要收留你?你不是导演助理吗?去找张无病去。” “不,我害怕。”邺澧面不改色的说道:“我听到海云观的人说导演是招鬼的命了,我怕跟在导演身边被牵连,跟着你才有安全感。” 燕时洵:“……下次说谎也装得像一点。不要一边说自己怕鬼,一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谢谢。” 邺澧被燕时洵戳穿也没有什么慌张的情绪,而是神色自然的道:“好歹也算是共事过一段时间,燕时洵你就忍心看到我流落街头吗?我无处可去,也只能蹲在你家大门口了,希望不会打扰到附近居民的生活。要是他们晚上被我吓到,我也很无辜啊,毕竟唯一还算熟悉的朋友都不肯收留我。” 燕时洵怒极反笑:“请问你的脸皮是城墙做的吗?我们什么时候成为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之前在野狼峰露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好像不擅长做饭?”邺澧没有继续与燕时洵对着来,而是顺毛捋,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如果善良的燕先生肯短暂的收留我几天,我可以帮你做饭。虽然比不上专业的厨师,但也还算可以,就当用劳动抵住宿费了,如何?” 燕时洵本来还想继续说的话戛然而止,堵在嗓子里没有说出来。 他疑惑的上下打量了邺澧几眼,总觉得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个会做饭的主儿。不,应该说这都不像个活在人间的,浑身上下一丝人气儿都没有,像是刚从北极回来一样。 会做饭? 骗他呢吧? 邺澧神态自然的任由他打量,也笑着提议道:“既然这么好奇,那就试试怎么样?你总不希望我吓到附近的老人吧。” 燕时洵假笑:“吓死了因果怎么算?我算不算是间接推手?毕竟从你这话听起来,像是我不收留你你才会出去吓人一样。” 邺澧看出了燕时洵的动摇,于是趁热打铁,说道:“也就两天时间而已,等节目开始录制了,我就离开。” 在邺澧多个方面的论述下,燕时洵也觉得这种连自己都还没有摸透的危险人物,放出去实在是有些危险,还是放在身边看着会安全些。 要是他没看到也就算了,既然他看到了,也无法置之不理。 “行吧。” 燕时洵终于松了口,刚刚紧绷起来的肌肉重新放松了下来。他指了指那间空置多年的房间,道:“房间在那,卫生你自己收拾,我绝对不会帮你干活——接受不了就走。” 邺澧没有给燕时洵反悔的时间,直接一口答应了下来。 只有返身准备回房间的燕时洵,觉得这怎么越想越不对。 怎么莫名其妙就收留了一个人?中间是哪里出了差错? “吃早饭了吗,这个时间不是生人吃早饭的时间?”成功让自己被收留,登堂入室的邺澧,则好心情的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耳边敏锐的捕捉到了从远处传来的叫卖早点的声音。 于是,既是为了和缓气氛让燕时洵放弃继续深思刚才的不对劲,也是为了关心燕时洵的肠胃,邺澧出言提议一起出去吃早餐。 “家里确实没有吃的。” 燕时洵想了下,上期节目野狼峰的旅程结束之后,他刚回到滨海市,就被海云观的李道长拽去了海云观说要叙旧,问问他师父李乘云的情况。因为是长辈,不好推拒,所以燕时洵只得在海云观待了好几天,才勉强在道观里有活动时找到了借口离开。他昨天才刚回家,厨房空空荡荡的,除了水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也同意了邺澧的提议,准备换身衣服就带邺澧出去吃早点。 正好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滨海市传统早点摊子,从他跟着他师父住在这里开始,就总去光顾,也有十几年的时间了。 离家多时,许久没有吃到熟悉的味道。不提还好,一提,燕时洵倒也有些想念那个味道了。 在燕时洵说话或是思考的时候,邺澧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被这份惊艳他的美吸引,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和邺澧之前在野狼峰所见到的狂傲而锋利的形象截然不同,居家的燕时洵穿着宽松休闲的白色短袖和运动睡裤,还没来得及打理的头发有些凌乱的散落在额前,多了一份慵懒柔软的美感。 就像是此时初秋的阳光,温暖却毫不刺眼,只舒服得让人想要一直被阳光包围着,感受着这份幸福。 因为是初秋,温度刚好适宜,家里许久没人又空气流通不好,所以昨晚燕时洵睡觉的时候就将卧室的窗户打开了些。因为早上是被张无病的电话叫起来的,又还没彻底清醒就在院子外面看到了邺澧,所以完全没来得及关上窗户。 此时因为燕时洵在思考着其他事情,又因为是在自己家,处于很放松的信任环境的状态,所以也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直接在卧室开着窗户换了衣服。 燕时洵一边走神,一边双手抓住白色短袖的下摆向上掀起,露出了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的上身。 虽然力量远超普通人,但是他的肌肉并非十分厚重或虬结着的丑陋,不是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样子,而是真真正正在长久与鬼神搏斗的状态下,从无数次危机和死亡下练出来的实打实的肌肉,出手不为震慑,而为杀鬼,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和爆发力。 坐在院子里原本淡定沉稳的邺澧,瞬间睁大了眼眸,那双狭长的墨色眼眸里,在千年的时光中难得如此明显的显露出了自己的情绪,甚至冷峻的面容被打破,出现了一瞬间的失态。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了卧室,也落在了燕时洵的肩背上。 光影明暗之间,他就像是雕刻家穷尽一生最高最求下最臻至完美的作品,兼具着铁石一样的坚硬,与肉体的柔软鲜活,肌肤的细腻纹理。 刚与柔完美融合,光与暗切割出最动人心弦的作品。 邺澧愣在了原地,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窗户里的燕时洵,原本纯黑无光的阴沉眼眸中,点燃起了火焰的光亮。 这道窗就像是阴阳之间的间隔,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脆弱,仿佛他只要伸出手去轻轻一推,就能破开阻碍,握住燕时洵的肩膀,感受手掌下柔软细腻的触感。 那是生人的温度,是人间驱鬼者所拥有的力量与美,令他无可自控的想要靠近,想要留在身边,永不放手…… “想什么呢?” 燕时洵站在邺澧的身前,挡住了照射向邺澧的阳光,却看到这个人的眼神完全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世界里的沉思模样,就算挥手在这人面前晃都完全没有反应。 他挑了挑眉,有些奇怪的道:“不是你提议的去吃早餐?改主意了?” “那行啊,我自己去了,还能省下付你的那份饭钱。” 说着,燕时洵完全不准备等待,直接迈开长腿从邺澧身边擦肩而过,走向小院的大门。 邺澧下意识伸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的大手握住了燕时洵的手腕。他的眼神还处在沉思的状态之中,还没有回神,却已经对燕时洵离开自己的事有了下意识的反应,直接拽住燕时洵不许他离开。 慢了好几拍之后,邺澧才缓缓眨了下鸦羽般的眼睫,恍然回神。 “走吧。”他的视线从自己握住燕时洵手腕上的手掌上滑过,动作自然的直接起身,跟在燕时洵的身边行走,却依旧握着燕时洵的手腕不准备放手。 燕时洵无语的瞥了他一眼:“放手。你是幼儿园三岁小孩,一起手拉手上厕所吗?” 邺澧没有半分窘迫,从善如流的放开了手掌,精准踩在燕时洵可以容忍的范围内。 …… 因为这套小院子是李乘云年轻时的房子,所以几十年过去,这里已经成为了真正的老城区,老人与孩子悠闲的生活在其中,具有浓厚的生活烟火气息。 天亮之后,睡眠少的老人早早就起了床,去菜市场挑选他们喜欢的新鲜食材。而街边的早餐摊也都早就摆了出来,迎来送往忙得和面干活的手快到成了残影,吆喝声、交谈声和自行车的声音混响成一片,成为了唤醒不少人自然醒来的闹铃声。 因为燕时洵和邺澧出来的早,很多要上班上学的人还没有出来,所以早餐摊子的人算不上太多。 燕时洵在和门口的老板打了个招呼后,就很自然的进店坐了下来,为自己和邺澧直接点了早餐。 来的时候因为没什么事,燕时洵就随口和邺澧聊了几句,也算是间接在了解邺澧的情况,在心中评估他的危险度。 在知道邺澧不是滨海市人,口味偏向中原后,燕时洵也就自然的将点餐大权揽到了自己这边,向邺澧保证他不会对滨海市传统早餐失望。 “虽然还没有尝试,但我已经知道自己不会失望了。”邺澧看着燕时洵和周围人自然的打着招呼,像是被这一片的人都很熟悉的模样,低声的呢喃被街道上的喧闹声盖过:“有你在,我怎么可能会失望……” 只是不知道,他所说的失望,是对燕时洵所说的早餐,还是燕时洵所在的人间,抑或是燕时洵自己。 “燕先生,来和朋友一起吃饭吗?”老板撩起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油,对待燕时洵的态度很是敬重,为他端来了点的早餐。 “有一阵没看到燕先生来了,是又去帮人看了吗?燕先生可真忙啊,好像没怎么看到燕先生休息。” 燕时洵答了几句,然后看着今天格外忙碌的老板,才意识到今天店里少了一个人。 往日都是老板和老板娘共同经营的夫妻摊,一个做食物,一个收钱收拾桌子。今天却只有老板一个人,所以才让老板看起来格外的忙碌,分身乏术。 “老板娘呢?今天怎么没见她。”燕时洵随口问了一声,算是和人交际时的关心。 但老板本来不住用围裙擦着的手,却顿了下来,像是燕时洵问到了令他难过的事情。 “花儿,花儿啊。”老板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明明是在笑着,却和哭一样难过:“她,她今天身体不舒服。” 本来没放在心上的燕时洵,立刻抬头,将目光从眼前的早餐移到了老板身上。 老板似乎有些忐忑犹豫,一直用围裙反复擦着手,衣角被他自己揪得全是小褶子,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却躲闪里带着期待。 似乎又怕燕时洵细问起来,又想向燕时洵求助。 燕时洵察觉到了不对劲,眉头皱起。 但不等燕时洵问出口,就又有人从门口进来,高声喊着老板点餐。老板赶紧应了一声,匆匆和燕时洵说了一句“燕先生慢用”,就快步走了过去。 燕时洵看着老板忙碌的背影和硬挤出来的笑容,好半会儿才重新低下头,慢条斯理的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相互蹭着两根筷子间细碎的木屑,免得扎手。 第一次来到这种环境的邺澧也已经开始品尝,但他看了眼旁边燕时洵的模样,知道燕时洵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鲜美的生煎一个个滚胖混圆,面褶均匀好看,带着煎后的金黄色,撒了葱花后看起来卖相很棒,让人食欲大开。 但燕时洵刚吃了一口,就停顿住了。 和往常他习惯了的味道不一样,今天的生煎包,味道不对劲。 不是不好吃,而像是厨子本身无心料理,满腹焦虑,于是这份心情也跟着手下和面的动作一起被揉进了面里,因为心不在焉于是连做习惯了的配料都放错了比例,味道变得不再和谐。 “这食物里,有死亡的味道。” 在燕时洵停了筷子之后,邺澧也随之放下了食物,垂眸看向盘子里生煎包的目光微凉,带着看透了一切的透彻。 “身体不舒服?是哪种不舒服?”燕时洵哼了一声,并没有被老板的应付糊弄过去。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邺澧:“本来还说要带你试试最正宗的滨海早点,看来今天是失言了,改天吧。” “你要是有急事就先离开,我在这里等等老板。”燕时洵的唇角扯开一抹笑:“我倒是想知道,是怎么个不舒服法。” 邺澧从善如流:“我的时间很空闲,我陪你一起等。” 而那边,随着人流量上来了而一直在忙得团团转的老板,却时不时就用焦虑忐忑的目光向燕时洵这边看来,像是担心燕时洵会离开,又怕让他看出端倪的想让他离开。 于是,在看到燕时洵和同伴慢慢的吃完了早餐还坐在那里等待时,老板不自觉的松了口气的同时,眼里也浮现出忧虑。 等终于忙完了早上的高峰期之后,太阳已经升到天空中了。 老板收完了一份钱,赶紧转身看向燕时洵所在的角落。 他的面色惊喜,但动了动嘴唇,还是犹豫着没有说出原本想要说的话,而是问道:“燕先生怎么还在这里,是早餐分量没够吗……” “你妻子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燕时洵乍然出声,打断了老板的话:“很多年前我就帮你妻子驱过邪,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想知道什么,你是瞒不过我的,我可以算出来。” “花儿,花儿她没什么事啊……”老板本来还想打着哈哈糊弄过去,然而却在对上燕时洵的视线后,熄了火。 他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压垮了精神一样,肩膀猛地向下颓唐的垂了下来,之前还精神着的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像是下意识的想要保护自己一样,双臂抱住了自己的脑袋,面色痛苦,双眼含泪。 “燕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老板的眼眶通红,声音颤抖着:“花儿她的状态很不对,但,但我没办法和任何人说,也不敢找人求助。我没有办法了,但我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花儿现在这个样子,我,我……” “你别着急,慢慢说。”燕时洵随手从旁边拿过一只塑料凳子,放在了老板身边,示意他坐下缓一缓再说。 老板抖着手坐在凳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只是他通红的眼圈和恐惧的眼神,看起来状态仍旧很不好。 “燕先生,你是知道的,我和我家花儿……出身不好。”老板苦笑了一下,之前的恐惧和焦虑,都在看到燕时洵的时候,逐渐平缓了下来,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重新安心定了下来,开始娓娓道来这段时间他们家发生的事情。 老板姓杨,叫杨光,他妻子则叫杨花,两个人是出了五服的同宗,几十年前年轻的时候从乡下来到滨海市打拼,因为户口有问题,只能在查的没那么严的老城区,靠着做早点维持收入过活。 原本两人的生活虽然艰难,但有情饮水饱,也算过得和睦甜蜜。而且这对夫妻不知道原来曾经经历过什么苦难,完全不怕吃苦,就算每天要起得很早都不叫苦,而是乐呵呵的,向问起来的人回答说,自己很喜欢这种能每天第一个看到太阳的生活,这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但最近十几天,杨光却发现,自己的妻子杨花变得疑神疑鬼,经常在半夜惊叫而起,抓着他的手说自己看到了鬼,就在她身边站着还让杨光赶快把鬼赶走。然而当杨光看去的时候,黑暗里只有家具,并没有妻子说的什么鬼。 妻子在和缓了下来后,也对吵醒了杨光很内疚,毕竟他们还要很早就起来为早点摊做准备,能睡的时间很少。杨光以为妻子只是最近压力大而已,在安抚下妻子后,也重新睡下。 然而没多长时间,妻子却再次恐惧的大喊着从床上猛然坐起身,满身是汗被吓得六神无主,眼睛瞪得大大的抓着杨光说她看到了她的妹妹,说她看到她那个早就死了几十年的妹妹出现在她梦里,浑身是血的向她哭诉自己很疼,想让她去救她。 听到这话的杨光,心都凉了。但却也只是强撑着打起精神,安抚着妻子,说梦都是反的,妹妹在下面过的很好,早就已经投胎了。 那天之后,妻子每天都会从睡梦中惊醒,说自己梦到了妹妹来找她哭诉。杨光一边安慰着妻子,一边抽空跑去了海云观去求了个辟邪符,偷偷挂在家里的床头上,想要阻止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来骚扰妻子。 但是,明明是最灵验的海云观出的符咒,却完全没有作用。 妻子的情况开始变本加厉,不只是晚上,就连白天也会在看到黑暗的角落时,惊恐的向杨光说,自己看到妹妹就站在黑暗里,一身都是血染红了衣服,披头散发的无声流着眼泪,在看着她。 又是恐惧又是心疼,妻子心都快碎了,精神很快就垮了下去,连白天站在早点摊做早点,都会突然瞪大了眼睛,指着街上的人群里说自己看到了妹妹,妹妹就站在那个人身边,在静静的看着自己。 没办法,杨光只好让妻子待在家里,自己一个人每天忙完了早点摊的事就赶紧赶回家陪伴着妻子,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安慰她,告诉她妹妹在下面过的很好,他每年都代替她去给妹妹上香烧纸,让她不要担心。 可杨光自己很清楚,自己应该去找个大师来帮妻子看看情况了。 然而,之前帮过他们的燕时洵不在家,其他人他也不敢找,只好一边心里焦急着,一边拖着想办法。 直到燕时洵出现在了早点摊。 沉默的听完老板的话后,燕时洵冷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直说,如果你刚刚就将这话说出来的话,我会帮你。而不是像之前那样,一直犹豫遮掩着,我问起的时候你还想着瞒过我。” 老板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没有其他人在旁边后,凑近了过来,小声说道:“燕先生,我是不敢直说啊。我怕,我怕您会杀了花儿……” 燕时洵挑了下眉,向后仰了仰身躯,用惊讶而质疑的眼神看向老板:“你这话说的我好像是杀人狂魔一样。”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板赶紧摆手,犹豫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向燕时洵道:“我家花儿,现在完全不能见人见阳光。她,她好像被她妹妹的鬼魂上身了,好像就因为这个缘故,我从海云观求来的符完全失效了,像是把那个鬼魂认成是花儿了一样。所以我才担心您会不会为了驱鬼,而杀了花儿,也不敢向您求助。” “事情发生之后,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您,但是您那个时候完全不在家,手机也打不通。我就只好等着,祈祷着您能赶快回来,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花儿的状态越来越不对。有一天我出完早点摊回家之后,花儿突然就不做噩梦了,也不指着家里的角落说她妹妹站在那里看着她了。” “她反倒问我,‘姐姐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难道你不知道吗?这么多年,你就没想着来帮帮我吗,你忘了当年求我帮你带走姐姐时说的话了吗?’。而且她还说,如果我不能满足当年答应她的事,就,就带走花儿,当做是我违约的惩罚。因为这个,我才不敢找其他大师,后来也犹豫要不要找您帮忙。” 燕时洵听明白了老板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声音平淡的道:“既然是死人显魂,还明确说出了自己的要求,那你只需要满足就能将她送走。你刚刚说,你妻子的妹妹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几十年还能存留在人间,还能拥有上身生人的能力,说明她死之前是有怨气的,这口怨气不散,她不走。” “你当年答应她的事情,究竟是什么?让你既害怕她真的带走你妻子又不敢找人求助,却也不去完成?” 因果循环,从来不需要别人擅自插手干预。 如果真的像老板所说的,现在的事情起源于几十年前老板自己对别人的承诺,那这就是老板一家自己的因果,他不会管。 老板明显看出了燕时洵的拒绝,顿时有些急了:“燕,燕先生,不是我不完成啊,是根本完成不了了!” “您也知道,我和花儿都是从南边的村子里出来的,虽然我们都姓杨,是同一个宗族,但我们是隔壁村的,中间隔了座大山。我们村因为前面修了条路,经常有外来人在这里修车落脚,所以很多习惯都潜移默化的被影响了。但花儿他们村子却是在山里的,相对封闭很多,习俗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说起往事,老板的表情很是痛苦,像是仅仅只是回忆,就能给他造成很大伤害。 “花儿他们村子,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尤其是花儿他们家只生了两个女孩子,在村里很不好过。族长还说是因为花儿他们家做过错事,让土地神发怒了,才会让他们家没儿子,说只有让这两个女孩祭了土地,平息了土地神的愤怒,他们家才能生出儿子。” “那时候我已经和花儿彼此心意相通,想要来年开春就结婚了。我从我们村村长嘴里知道,花儿因为已经成年,所以他们村子决定将花儿祭了土地,换一个男孩回来。我当时就很着急的翻山去找了花儿,想要连夜带她走,并且求了花儿的妹妹杨朵,想让她帮忙给我们打掩护,好让我们能顺利逃走,不被村人发现。因为杨朵的年龄比花儿小好几岁,还没有成年,相对来说她的处境比花儿安全很多。” “杨朵同意了,只是她提了个要求,说等我把花儿带出去,在外面安顿好之后,要很多回去把她也带走。她说她觉得族长最近看着她的眼神怪怪的,让她很害怕,她听完我说的族里对花儿的安排后,怕自己也会落到这么个下场,所以想要赶快从村里逃走。” “我答应了杨朵,那天晚上趁着夜色,我就带着花儿离开了,一路北上逃出了有我们族人在的村子的范围,到了滨海市才敢停下来暂时歇歇脚,觉得到了大城市,就算遇到了族人来抓我们回去,也可以报警求助。我也没有忘记我答应她的话,在安顿好了花儿之后,我很快就一个人赶了回去,想要把杨朵也从村子里带出来。可是……” 老板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悲伤而难过,眼睛里流露出的恐惧和痛恨不像是在对他妻子妹妹的,而是对当年的村子,和他看到的画面。 “杨朵,死了。” 老板轻声说道:“那个还没有成年,只有十四岁的小妹妹,死了。” 当年,赶回到村子所在地的杨光,因为对村人过于封闭传统的习俗的了解,而没有贸然进入村子。 他躲进了自己村子的一间破旧柴房里,晚上找到了自己儿时玩到大的朋友,想要了解自己带着杨花离开后这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朋友却生气的打了杨光一下,说他可把杨花他们家害惨了。 杨光惊愕,然后很快从朋友嘴里得知,在他带着杨花逃走之后,山里的村子很快就发现了这件事。 愤怒的族长认为这是在渎神,是对土地神的不尊敬,原本只需要一个人祭土地就能平息下来的愤怒,恐怕要更多的祭品才可以。 于是,在族长的命令下,杨花的奶奶,妈妈,还有妹妹,他们家里剩余的三个女性,都被同样群情激愤的村民们压着去了祠堂。 在向列祖列宗告罪,在向土地神告罪请求神明息怒之后,这三名女性,无一例外全被装进了棺材,活埋进了祠堂里的土地下面,当做对土地神的祭品。 听完朋友讲述的杨光,疯了一样翻身冲进了杨花的村子,趁着夜色摸进了他们家。 然而,空荡荡的家里一片静悄悄的。 在之前每次他来的时候都会笑呵呵的打趣他的奶奶,屋子早就空荡,杨花的妈妈所有的物品都被扔在院子里,烧了一半只剩下了些残骸,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而杨朵,那个他有过承诺要把她带出去的小女孩,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男人打鼾的声音,响亮的回响在夜里,也让杨光的心,更加沉甸甸的像是坠了铅块。 按照朋友所说的地点,杨光摸去了祠堂,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些奇迹一样,在朋友所说的范围内徒手疯狂翻找着,想要救出杨花一家人。 然而,新翻动的土层还没有踩实,很容易就被杨光扒了开。里面露出的,是三口被用长钉钉得死死的棺材,里面早已经没有了声息。 杨光一边哭一边用旁边的农具拼命砸烂了棺材,然而借助着微弱的月光,他却只看到棺材里,死不瞑目的杨朵的尸体。 她的身上还穿着红色的吉服,头上戴着漂亮的首饰,打扮得像是给土地神的新娘。 然而,这些对于新娘而言好看而期待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意味着苦难和死亡。 梳起来的鬓发和首饰挣得凌乱,衣服上全是磨出来的血点,狼狈污糟。 棺材内侧全都是指甲划出来的抓痕,杨朵的十根手指被磨得血肉模糊,可见白骨。 甚至在杨光砸开棺材时,杨朵还保持着拼命向上的姿势,想要掀开棺材逃离。 然而,她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早就没有了生机。往日漂亮而充满了灵气的眼睛,变成了浑浊黯淡的玻璃球。 只有怨恨,依然清晰。 杨光哭得不能自已,本来想将杨朵的尸体带走,就算无法将活着的她带走,也不能把她留在这种她不喜欢的地方受苦。 然而,杨光砸棺材的声音却惊动了村民,让他们追出来查看。 无奈之下,杨光只好自己离开。 “回来之后,我本来不想让花儿知道她妹妹的死讯,但花儿却梦到了,说她妹妹向她说再见。没办法,我只好告诉花儿,村子里生了一场大病,她的妹妹就死在了那场病里。” 老板痛苦的抱着脑袋,向燕时洵道:“花儿知道他们村里的习俗,所以也从来没提过说要回去看她妹妹的坟。我骗了她,她不知道她妹妹当时的死相,只以为她妹妹是睡梦中死的……畜生!那些人是不开化的畜生啊!” “燕先生,你说,我现在要如何完成和杨朵的约定。我,我没办法带她离开村子。” 老板泪流满面。 燕时洵沉默的听完后,心里有了主意:“一起去你家看看你妻子的状况,我来帮你。你的委托,我接了。” “你妻子当年的村子,是哪里?” “是旺子村。我们村在山那边,叫嘉村。” 第72章 喜嫁丧哭(3) 在早餐店老板向燕时洵求助之后,老板很快就抖着手将早餐店的门一锁,也来不及收拾,迫不及待就带着燕时洵往他家去了。 因为老板当年是和妻子从村里逃出来的,又亲眼看到了村子里对妻子一家女性的残忍,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没敢回去过,至于户口更是没能落实,所以只能在老城区的深处租个房子住。 燕时洵和邺澧跟着老板走进光线昏暗的小巷,偶尔需要侧身避让从身边骑过的自行车,也会因为身高太高而需要低下头,避过从上面密实凌乱的电线里偶尔掉下来的几根。 邺澧从来没有进入过这种环境,加上他身材高大修长,所以从狭窄的小路里走过时,有种长手长脚都蜷着的委屈感,看得旁边的燕时洵一阵好笑。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燕时洵眼疾手快的将邺澧拉了过来,一直背靠着墙壁,避让过从旁边开着改装小摩托飞驰而过的黄毛混混,避免了被车剐蹭到。 那小混混横了邺澧一眼,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嘟囔着什么。 早就习惯走街串巷帮人驱邪捉鬼的燕时洵,见多了三教九流善恶好坏,对那小混混也没有在意。 邺澧只掀了掀眼睫,冷漠的扫了一眼小混混离去的方向,就将目光重新落在了燕时洵拽着自己的手掌上。 “因为你,我经历了很多个第一次。”邺澧自然而然的抬手拂过落在燕时洵肩膀上的墙灰,眼眸里泛着笑意:“看你似乎对这种环境很习惯?燕时洵,你以前会经常来这里吗,我听早餐店的那人说,你之前就帮过他家驱邪?” “如你所见。” 燕时洵耸了下肩,将邺澧搭在他肩上的手抖掉,不喜欢有人和他靠得太近:“之前在野狼峰你不就看到了,还是说你以为那真的是电动手办?无神论者?” “比起为了有钱人的富贵而帮他们算命改命,看风水看祖坟,我更倾向于帮真正需要帮助的人驱邪捉鬼。” 燕时洵的声音淡淡的,对自己多年来一直在做的事习以为常:“很多无神论者遇到超出自己认知范畴的事情时,都求助无门,不知道该如何摆脱那些东西。而如果他们遇到的是冤魂恶鬼,时间长了更会害了他们性命。所以对他们而言,事情更为紧迫。” “那些喜欢找人看风水改命的,多是有门路能找到真正有实力的人,但对于普通人而言却并非如此。与其让他们急病乱投医去找街边那些损阴德的骗子,耽误了时间没能及时得到帮助,还不如我在这些地方走一走,如果他们真的需要我,那么天地冥冥之中的引导,自然会让我遇见。” 燕时洵微微偏过头去,笑得漫不经心:“怎么,和你想象中的我相似吗?” “我看你一直都在观察我,想看到什么?” “无论是怎样的想象,都比不上亲眼见到你时来得惊艳绝叹。”邺澧沉下眉眼,低沉磁性的声音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柔和:“这个问题,恐怕我说出实情你也会当做我在说谎。” “——我只是想看到你。” 燕时洵挑了挑眉:“这就是你一大早就找来我家的理由?说吧,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邺澧却借了燕时洵刚刚的回答,道:“因为我需要你,所以冥冥之中的引导才让我能找到你。” “我知道了。”燕时洵丝毫不为所动,点了点头:“你向张无病问的地址是吗?那个小傻子,估计也就是你随口一骗就能骗出来了。” “知道我住址的,也就只有那小傻子了。” 邺澧没有否认:“张无病是个很不错的人。” 燕时洵冷笑。 恰在此时,前面带路的老板也在一处年代久远的小楼门口停了下来,焦急道:“燕先生,就是这里了,我家在四楼。我家花儿就在家里,我反锁了门怕她跑,您赶快上去帮她看看吧。” 燕时洵应了下来,抬起长腿迈过路中间的杂物,走向小楼。 “啊——!嘴,我的嘴,啊!!!” 一声惨叫从后面不远处传来。 燕时洵瞥了一眼,就看到是之前那个黄毛混混的改装摩托撞在了垃圾桶上,别的地方没受伤,却偏偏磕了满嘴的血,正疼得扭曲了一张脸,双手捧在嘴下面,好几个白点被吐了出来。 再结合这漏了风一样口齿不清的惨叫声,看来牙是磕掉了好几颗,怎么也要去补牙了。 燕时洵有些疑虑的向后看向邺澧,邺澧却无事发生的回望向他,没有情绪波动的神情看起来对此并不知情。 那小混混骂了不干净的,马上就被磕了嘴……巧合吗? 燕时洵纳闷的转回视线,没有向邺澧问出口,而是跟着老板上了楼。 楼道里堆积着杂物,窗户的玻璃上糊着的报纸半脱落下来,光线昏暗下看不清楚,仿若一个个无声矗立在黑暗里的鬼魂,幽幽的看向来者。 “我知道杨朵怨我,她也应该怨我,后来我一直没敢再回村子里去,没能把她带出来。可是她姐姐,花儿对这事完全不知情,她是无辜的,不应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这一段时间花儿几乎一天都没睡过,总是刚睡下就被吓醒,精神头差极了。杨朵占了花儿的身体,也不吃饭,总是趁我不在家吃蜡烛吃土,让她的身体越来越差……” 可能是走习惯了的缘故,老板并没有注意到楼道里的黑暗,而是一直絮絮叨叨的担忧着念着家里的妻子。 等到了门口时,燕时洵看清了这个家的面貌。 铁门外面贴着的红色春联已经褪了色,变成近乎于白色的颜色,映衬着黑色的墨字,看不出春节应有的喜庆,反倒像是丧事时才会挂的挽联。而周围的墙面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脏得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上面一条条黑色斑驳的纹路和水渍,像是死尸冻得青黑的冰冷皮肤,青筋在其上蜿蜒。 “燕先生,一会儿别吓到您。” 老板犹豫了一下,才推开了门:“因为担心杨朵再继续吃蜡烛吃土,也怕她跑出去,我没办法,只能用被子把她绑在了床上。” 铁门之后,乱糟糟的小屋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可以看出小屋原本还收拾得整齐的痕迹,但现在,花盆从阳台上栽倒摔碎在地面上,土撒了满地,又像是被人拿着土到处扔一样,家具和地面上哪里都是,显得脏兮兮的。 窗帘紧闭着,将清晨的阳光全都拒绝在外,屋子里光线昏暗如同夜晚。而原本应该放在沙发上的针织物,也本扯了下来,满地乱扔。至于一些小摆件,更是被从柜子上扫了下来,滚落满地。家具和柜子都倒在了满地狼藉上,看起来像是经历了好一场恶战挣扎。 老板被这场景惊呆了一瞬,然后脸色巨变直接就往卧室冲:“花儿,花儿!” 然而卧室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原本在老板离开之前还被绑在床上的妻子,已经消失不见,只有凌乱的床铺和被挣脱的被子,在证明着这里确实曾有人躺过。 “燕先生,您看这可怎么办。”老板急得几乎快要哭出来。 在翻遍了家里到处喊着妻子的名字都没有找到她的人影后,老板只能向燕时洵求助:“这下可糟了,花儿她应该是在我不在家的时候自己跑了出去,这可怎么是好?要是没能及时找到花儿,她说不定又把那些不能吃的东西往肚子里塞。万一她跑上街被车碰了就更是糟了。” 然而燕时洵却没有半分慌张,从始至终,他只在刚踏入家门的时候显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来,随即便恢复了平静,在老板到处翻找的时候,一直冷静的查看着屋内打斗的痕迹。 他蹲下来,伸手将压在地面上的柜子轻松扶起拎到一边,露出了被柜子盖住的地方。在那里,除了从花盆里撒出来的土,细看之下,还能看到一些浅灰色的灰烬,像是黄纸燃烧后的余烬。 燕时洵用修长的手指沾了一点,慢慢在指腹间捻开,确定了这就是燃烧后的符咒留下的烟灰。 但按照老板所说,他的妻子杨花被早就在几十年前死亡的妹妹杨朵上了身,也就不会主动靠近符咒,这摊烟灰能出现在客厅正中央,应该是其他人带来的。 而且,从家里的打斗情况来看和地面上被踩上脚印的花土来看,应该是两个人在家里发生了一场恶战,互相都以要了对方性命为目的,没有丝毫留手。 其中一个是一个身材高一些的男性,从行动轨迹上来看应该年纪不大,还带着些毛躁。 随身带着符咒,那应该是圈内的人,只是驱鬼经验不足,好几次都没有站稳以致于摔在沙发和茶几上,砸烂了家具,自己也受了伤,茶几破碎的玻璃上还沾着没干的血液。在受伤后,这人又在家里缠斗了好一会,才会把血液滴得到处都是。 而另外一个,应该就是占据了老板妻子身体的杨朵。 从老板的叙述和以往的所见中,燕时洵判断杨花是很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幸福,从家里布置的摆件和手工织物也能看出,家里女主人对家庭的看重和爱护。如果是杨花自己精神出问题的话,她也不会这么毫不顾忌家里的打斗,将原本温馨的小家毁得一片狼藉。 燕时洵边沿着滴落在家里的血滴思考,边通过每一处家具倒塌的角度和地上的狼藉,在脑海中重新构筑起当时两人交手时的画面,逐帧分析着,试图推导出除杨朵之外那个人的身份。 血液的痕迹最后消失在窗边。 燕时洵抬起头,在半开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里,微微眯了眯眼眸:“老板,你早上走的时候开窗户了吗?” 已是初秋,虽然不算太凉,但夜里的风已经明显带上了冷意。老板出早点摊又很早,那个时候离开家,在家里有一个身体虚弱的病号的情况下,不会将窗户大敞开着离开。 果然,本来还在焦急不知去向的妻子的老板,听了燕时洵的话疑惑的走过来时,在看到打开的窗户时有些茫然:“我没有啊……” 马上,老板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难,难道花儿是从窗户跳下去的吗!” “不用担心,现在控制你妻子身体的是你妻子的妹妹,能死了几十年还有力量上身,还是从南边的村子一直找到滨海市来,说明你妻子妹妹的力量不弱。有她在,你妻子不会跳个楼就出事,虽然小伤口是免不了的,但其他的你不必担心。” 燕时洵顺着窗户向下看去,楼下的垃圾堆上明显被重物砸过,才会留下一个凹坑。 老板的妻子杨花,燕时洵见过,是一个身材苗条的人,再加上老板说杨花最近瘦得几乎脱了相,以杨花的体重无法砸出这么大一个坑,看来是另一个人留下来来的了。 而且是那个人先从窗户跳下去,再被杨朵在后面追。 ——所以,是本来想上门驱邪的驱鬼者,却反而被鬼追着跑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杨朵的力量不容小觑。 几十年前被活生生当做祭品埋葬的死亡经历,使得杨朵心怀怨恨,才会力量如此强吗。 燕时洵皱着眉思考着,转身向卧室走去:“老板,你之前说你去海云观求了符?挂在哪里了,指给我看。” 现在虽然更焦虑妻子的所在,但在听到燕时洵的声音时,六神无主的老板还是这些年对燕时洵的信任,而跟着去挪开了床头柜,将自己偷偷挂在床头的符咒指给燕时洵看:“燕先生,就是这个……” 老板的声音戛然而止,指着符咒的手指也剧烈的颤抖着,瞳孔紧缩。 原本挂在这里十几天也没有任何变化的黄符,现在竟然变成了一撮灰烬,落在了缝隙之中。 如果不是用来驱鬼的符咒遇到了鬼,又怎么会触发生效,燃烧成了一点残灰呢? 燕时洵也看到了那些灰烬。 果然。 他心里暗道了一声,看来现在杨朵已经彻底主导了姐姐杨花的身体,可能因此泄露了鬼气,才引得碰巧路过的驱鬼者察觉,所以才上来想要驱鬼,却没料到杨朵的力量如此强横,只得被狼狈的追着跑。 从家里遗留的痕迹大致推断出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后,燕时洵向老板问道:“你之前说你妻子吃蜡烛?家里有蜡烛吗?拿给我一支。” “有是有,之前隔壁老太死的时候她家买多了,剩了点就给了我,说让我家里停电时留着备用。”老板翻出了半包白蜡烛,递给燕时洵:“不知道是不是燕先生要的那种?都是些祭奠丧事的白蜡烛。” 燕时洵挑了挑眉,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老板,但倒也没拒绝的从中抽出了一根蜡烛,拿在手里:“你既然知道是祭奠用的白蜡烛,还留在家里?别人也就算了,你不是曾经见过村子里大搞祭祀吗,既然知道妻子的家人死得惨,没想过她们会找回来?不避讳?” 听了燕时洵的询问,老板这才后知后觉,顿时又是恍然大悟又是悔恨:“我想着这些蜡烛好好的也能用,就没舍得扔,也能省几个钱。原来是我做错了啊!那,那我家花儿出事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这倒不是。”燕时洵将老板安慰下来,一手拿着蜡烛,另一手掐起法决,默念起了五雷咒,顿时蜡烛被点燃,从烛芯飘散出一股黑烟。 “我现在帮你找你妻子的所在,不必担心。” 那黑烟并没有四散开来,而是一直专注的向一个方向飘去,并且也没有随着燃烧稳定下来而消失,而是在燕时洵随着黑烟转着身躯,调整着面向的方位时,那黑烟或浓或淡,仿佛在以此提醒燕时洵所面对的方位是否正确。 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的老板,惊呆了。一时只知道木木的点头称是,愣愣的看着燕时洵顺着蜡烛黑烟飘散的方向走去。 燕时洵一把拉开原本半开着的窗户,一手擎着蜡烛,长腿一抬踩在窗台上,微微转身,冲始终安静跟在身后的邺澧扬了扬下颔:“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 邺澧点了下头,没有质疑或阻止,语气平淡:“好。” 倒是老板,突然回过神来,惊恐的看向燕时洵:“燕,燕先生您不会是想跳下去吧?我这可是四楼……卧槽!!” 老板话没说完,燕时洵就直接一脚踩在窗台上借力一蹬,身姿敏捷的跃身向下,发丝被风吹起,透过玻璃留下个残影。 很快就消失在了窗户外面。 老板被吓得心脏差点没停跳,赶紧几乎是连滚打怕的从那边冲到窗户旁边,扒着窗户拼命伸头向下看去。 却见燕时洵稳稳的一脚踩在二楼窄窄一条的挡雨棚上,轻盈一点就化掉了冲击的力道,随之借力改变了方向直接向外跃身出去,避免了落进楼下的垃圾堆。 而他手中的蜡烛,一直在燃烧着飘着黑烟,没有被跳下来时的大风吹熄。 在看了几眼垃圾堆上之前被砸出来的凹槽后,燕时洵很快便疾步跟着蜡烛黑烟指引的方向离开。 老板看得傻眼,趴在窗台上好半天缓不过来神。 “他只是觉得,直接从窗户走距离最短吧。” 邺澧也缓缓踱步到窗户边缘,垂眸向下望去,狭长的墨色眼眸里盈满笑意:“真可爱。”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旁边的人是在笑着的,老板还是抖了下,觉得旁边这人的气场压得他像是喘不过来气一样,呼吸艰难。 老板赶紧后退了好几步,躲到了最角落的地方,才堪堪松快了一些,觉得呼吸重新畅通了起来。 这位先生是燕先生的同行吗?看来也是个像燕先生那样厉害的人啊。 老板心有余悸的看了眼邺澧的背影,心里暗暗想着,却也因为有两个在他看来很厉害的大师在,而稍微安心了些。看来,他家花儿肯定能找回来了,不用担心。 等燕时洵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被不远处的楼房挡住,邺澧才微微侧眸,用余光瞥向退缩到不远处的老板。 一声冷哼从邺澧的喉咙间挤出,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冰冷得几乎能冻伤人的魂魄。 “你就毫无因果吗,杨光。” 他这样问道。 老板的身体猛然一僵,瞳孔紧缩,看向邺澧的眼神全是不可置信的恐惧:“你,你知道什么……” …… 跟着蜡烛黑烟,燕时洵转过几条街道后,很快就在老城区最边缘的地方找到了蜡烛指使他前来的地方。 只不过他看到的不是杨花,而是另一个年轻男人。 穿着一身靓丽潮服的年轻男人头发还烫着卷做了造型,将他那张本就颜值不低的脸衬得更加帅气,是走在街上会被认为是明星的程度,让人觉得他应该出现在那些富丽堂皇的繁华之地。 但他此时却浑身狼狈的躺在小巷路边,原本漂亮的衣服被青苔和泥土蹭得脏兮兮的,而他手肘处的衣服也已经被划破了,从里面渗出的血液浸透了衣服也染上了墙面,白色的袖口还蹭上一点灰烬。 看来,这人就是和杨朵在房子里缠斗的另一个人了。 燕时洵环视周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本来根据蜡烛的指引找过来的杨朵不见踪迹。 蜡烛也不再飘出黑烟,像是它觉得自己根据符咒的命令行使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不再引导方向。 偶尔经过这里的人,也只是觉得倒在路边这人是打架打昏过去了,不想惹事的远远躲着走。 燕时洵有些无奈的挑了挑眉,吹灭了蜡烛,低头看向这人:“虽然很想把你扔在这,但好像只有我来救你了?” 年轻男人面色苍白嘴唇发黑,昏迷在地上完全没有知觉,也不会回应燕时洵。 啧。 让夜厉那家伙跟着来好了,还能找个干苦力活的。这种和他没多少关系的人,他实在不想背回去啊。 燕时洵叹了口气,弯腰拽起那人的外套衣领,直接将那人从硌硌楞楞的碎石土路上拽着走过,往早餐店老板家走去。 这样就省力不少。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这样想着,修长的手指灵活的掐算,时不时在大腿上划着长短不一的直线,就地算起了杨朵的所在。 卦象却显示,杨朵不知所踪,但另一个与杨朵关系极近的人,却回家了。 燕时洵的脚步顿住。 极近的人……兄弟姐妹,是杨花。 在早餐店老板回家之后,原本杨朵彻底操控了杨花的身体出现在外面,但一心挂念着自己的小家的杨花,却像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一样,因为丈夫的焦急和担忧,而心意相通的想要回家,竟是硬生生挣脱了杨朵的操控,自己回了家…… 当燕时洵拽着昏迷不醒的陌生人回到早餐店老板家的楼下时,远远就看到楼门口倒着的女人。 原本算得上是漂亮的杨花确实如早餐店老板所说,已经敖干了身体的精神气,瘦得脱了相。远远看去,杨花瘦弱到几乎皮包骨的身体就像一具骷髅,倒在阴影的黑暗之中,被黑洞洞的楼门口吞噬。 她的双眼紧闭,眼窝凹陷发黑,嘴唇青黑没有血色,脸色蜡黄。甚至如果不细看的话,她的胸口都没有起伏,几乎让人觉得这已经是一具死尸。 “杨光。” 燕时洵没有贸然靠近和出手将杨花抱起,而是停在了几米开外的地方,扬声喊着早餐店老板的名字。 在刻意气沉丹田,注入了经络中游走的力量后,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瞬间边从楼下抵达了身在四楼的早餐店老板的耳边。 “你妻子在楼下,下来把她带上去。” 很快,铁门“砰!”的一声被推开,随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早餐店老板急切的从楼上跑了下来,在看到倒在地上的自己的妻子时,又是惊喜又是担忧,带着哭腔的喊道:“花儿,花儿你怎么了?” “你先把她带上去放在卧室里,我再上去。”燕时洵的声音平静:“她现在虚耗透了,又因为被鬼魂上过身,身上阴气重阳气弱。其他人的阳气太重,靠近会伤到她。” “你也别光顾着哭,你妻子再这么扔在地上冻着就出问题了。” 燕时洵冷静的声音勉强安抚下了早餐店老板,他擦了擦眼泪,将妻子抱着上了楼。 等了一会,在听到从楼上传来的铁门“吱嘎”的声音后,燕时洵才迈开腿,拎着手里的陌生人向楼门走去。 然而,在跨过楼门的那一瞬间,燕时洵忽然眼神一厉,直直的抬头看向楼门内角落的黑暗里。 昏暗之中,一袭红色嫁衣的女人披散着头发,面色青白眼眶黑黝,嘴唇殷红如血。她就站在黑暗中,红色的绣鞋在裙摆下若隐若现,飘在空中。 那女人不发一言的用怨毒愤恨的目光看向燕时洵,和他手里拎着的人。 “杨朵?”燕时洵没有被惊到,而是冷静出声反问:“你既然已经身死,又为何缠着生人,还不离开。” 那红衣的女人纯然黑色没有眼白的眼睛,恨恨的看了燕时洵一眼。 但等燕时洵眨了下眼再看去时,黑暗中已经什么都没有,只有突然从光线明亮的地方走进昏暗的地方后慢慢适应了的眼睛,看到的被扔在角落里的红色塑料挂衣架,一块破布挂在挂衣架上,像是女人的裙摆。 仿佛一切都只是错觉。 燕时洵脚步顿了顿,丝毫不受影响的继续沿着楼梯向上走去。 年久破旧的老楼,窄小阴暗的楼梯,窗户上糊着的报纸早就老化发黄,半脱落下来,随着风吹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而照不到光线的角落里,被扔掉的杂物像是扭曲的人形,攀附在墙面上,用玻璃珠一样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一切…… …… 路星星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像是被卡车碾过一样,每一块骨头都发出抗议的“嘎嘣”声,肌肉酸疼得像是被人拿去做了醋溜肉又还给了他一样。 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勉强翻身坐了起来,抬手捂住眼睛,试图用自己疼得厉害的脑子回想起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好像从师父师祖那里听说了李乘云师叔祖的事迹,又因为师父师祖一直对师叔祖的那个徒弟满口夸赞。 于是不服气之下,他决定靠着自己找到那个徒弟,和他比试比试,看看那个徒弟究竟是不是像师父说的那么好,凭什么师父每天逮着他就骂他,却对师叔祖的那个徒弟连连点头。 在艰难的算出了那个人大概的住址后,他就偷偷跑了来。结果没想到那个人住的竟然是人员混杂住宅曲折复杂的老城区,他走了好久都没找到地方,像是误入了奇门遁甲的八卦阵一样,根本找不到出口。 于是,他就在老城区里迷路了。就算打开地图导航,因为这里小路和胡同太多,导航也处于半失效状态,屡屡把他往死胡同里领,堪称是缺了大德了。 但就在这种时候,他却忽然发现旁边有浓重的鬼气传过来,于是他就冲了上去,正好和一个浑身鬼气的女人在房门口打了个照面。 他一想到师父说自己还没有出师,去抓鬼都是被鬼追的份就气不过。于是热血上头,直接掏出怀里随身带的黄符就向女人冲了过去,他们就这么打起来了。 只是,那个女人好像格外的强,他身上带着的师父给的符咒都完全抵不住,又受了伤,只能狼狈的被那女人追得急迫之下跳了楼逃命,却依旧被紧追不舍,屡屡受伤。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画面,好像只记得那女人突然在他身前停住了原本张牙舞爪的狰狞面孔,向后面望去。 之后再发生什么,他就完全没印象了。 路星星捂着脸苦笑。 师父,真是应了你那句,抓鬼也只有被鬼追的份啊…… “醒了?醒了就起来,地上躺得这么舒服吗?” 磁性而带着调侃笑意的男声,从头顶上传来。 路星星疑惑的放下捂住眼睛的手,就看到在自己旁边的沙发上闲闲坐着的男人。 那人穿着简单的黑色短袖和靴裤,长腿交叠翘起一边长腿,正悠闲的用手掌撑着线条完美的下颔,在看着他。 那张极具有辨识度的满是狂傲不羁的俊美面容,不是他妈的之前在那档综艺节目里看到的燕时洵还是谁! 路星星眼睛紧缩,脸上写满了愕然和愤怒。 燕时洵挑了挑眉:“我费力气把你拖回来,是拖了个白眼狼回来吗?你这个表情是怎么回事,觉得我救你救错了?那我现在就可以把你重新拖回去。” 说着,燕时洵就从沙发上起身,一副要把路星星重新拽走的架势。 “你等等!”路星星做出戒备的架势,指着燕时洵问:“你不是在节目里吗?怎么出现在这?” 路星星环视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在刚刚和那恶鬼颤抖的地方,顿时更加警惕,双手撑着地面努力想要起身:“你知道这里有鬼吗?还敢往这来?胆子真够大的。” 然而话刚说完,他就因为手臂没有力气,而抖着手重新跌坐在了地上。 燕时洵有些惊奇:“很少有人觉得我出现在有鬼的地方不应该。而且听你这口吻,你看过那档综艺节目?” “放心,鬼什么的你暂时可以不用操心,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燕时洵抬手指了指路星星的手臂:“我帮你用符咒止了血消了毒,防止感染。其他的你就自己来吧,包扎会吧?” 路星星闻言,下意识低头,果真看到了自己不再流血的手臂。 “你救了我?”路星星有些恍惚:“你还会止血咒?难道你真像节目镜头里那么厉害?” “你还没有出师吧?下次遇到恶鬼,别热血上头就冲上来了,回家去找你师父师门,也比命丢了强。” 见路星星醒来了,并且说话和逻辑也都没有异常,应该是鬼气没有入侵太多,影响不大,燕时洵也就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丢下一句劝告,就转身走向另一边。 老板正默默的流着泪,魂不守舍的蹲在卧室外面。 他妻子杨花已经被燕时洵念了安神符后,在卧室里沉沉睡下了。这段时间她没有睡觉又鬼气入体,完全虚耗了所有阳气,像个死人一样冰冷枯槁,此时睡得极沉。 而刚刚燕时洵也趁此为杨花驱了邪,在睡梦中时驱邪,让她没那么痛苦,以致于孱弱的身体无法承受。 “我用朱砂在你家的墙壁上都画好了驱邪符,你记得不要把那些图案泼上水或是擦花了,只要驱邪符还在,杨朵就靠近不了你妻子。” 燕时洵在老板面前蹲下身,直视着他道:“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还需要平息死人的怨恨和所求,她才能彻底不再来打扰你妻子,你们也才能恢复正常生活。” “我回去你们当年的村子去看看,既然杨朵的尸骨埋在那里,那解决办法就只能在那里找。” 老板浑身都在颤抖,只知道不住的点头感谢燕时洵:“谢谢你,燕先生,谢谢你……” 但突然,老板的视线无意间瞥过燕时洵的身后,却突然僵滞住,眼睛瞪得老大。 燕时洵察觉不对,立刻转身看去。 就看到不远处的窗户外面,一张青白的女人脸挤在玻璃上,用怨恨的目光向屋子里看来。然而满屋的白墙上,都画满了鲜红的符咒。 燕时洵的唇角扯开一抹笑。 “杨朵,我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被鬼追到逃命 燕哥:兴奋追鬼 第73章 喜嫁丧哭(4) 从“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第二期播出后,这档节目就彻底摆脱了原本的默默无闻,而是成为了社交平台和视频平台的新宠。 在节目第三期还没上的时候,就已经被视频平台郑重的放在首页,用最大的篇幅宣传造势。而社交平台也在个人app首页上,官方开辟了一个区域,专门供节目短短两期就已经涨到千万的观众们讨论互动。 ——因为节目组的做法实在是太过于佛系,以致于让一众早就习惯了运营营销方式的平台官方们,都暗暗替节目着急。这节目现在可是他们的摇钱树啊! 流量为王。 然而看看节目组自己做了什么? 一个新人导演张无病,完全对综艺和娱乐圈没有经验。一个半路出家组建起来的导演组,还没有磨合好,完全是一盘散沙,也不会利用官方社交账号进行营销造势,还得等节目组其他嘉宾发动态艾特的时候,才像突然想起来一样间歇性营业。 至于目前节目组人气最高的嘉宾,在节目组遇到的两次危机中都像bug一样展现出令人震惊的力量,打碎了无数人世界观的燕时洵…… 他甚至连社交账号都没有。 社交平台的客服和热线,这段时间已经被前来询问燕时洵具体的社交账号是什么、燕时洵为什么不开社交账号等等问题的粉丝们问爆了。 而社交平台官方本身也很焦急,毕竟在燕时洵没有开社交账号、完全没有进行粉丝管理和流量运营的情况下,领取了燕麦粉丝徽章的人数都已经有一千万了。 这里面是实打实的数量,没有任何掺假和营销的作用,老道的官方从此就能看出燕时洵的商业价值有多高,如果燕时洵能够正式入驻社交平台,那对平台来说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就算一封接一封的邀请函发进了燕时洵和节目组的邮箱,也像是石沉大海,完全没有回应。 眼看着第三期马上就要上线了,社交平台官方已经麻木了。 官方:您完全不想要流量,是吗:) 不过因为社交平台主动开辟了节目讨论区,还是素人状态没有出道的燕时洵又只参加了这一档节目,所以很多燕时洵的粉丝都像是找到了归属地一样,习惯性每天在讨论区里蹲着下一期节目,讨论着与燕时洵有关的话题。 也有很多早期的粉丝,也习惯在最开始发这档综艺吐槽动态的综艺大v鹅哥的账号下,进行着讨论。 鹅哥最近多了很多新的习惯。 比如他把自己的社交账号页面完全贴上了燕时洵的截屏,用各种各样燕时洵的图片装饰,发动态总是会带上一张燕时洵的图片。而一个人在家的他,也早早就把自己家墙壁上的挂画换成了燕时洵的截屏图片,手机屏保也是。 ——要是不知道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鹅哥是个多变态的跟踪偷拍狂呢。 鹅哥实在是太害怕了。 他本来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却被燕时洵一次次亲手打碎了世界观,变成了坚定的有神论者。 尤其是上一期节目,燕时洵在山神庙里的时候,鹅哥相信那绝不是自己的错觉,也不是后来燕时洵解释的歹徒的心理暗示。他确确实实听到了耳边传来的声音,像是知道他心里所想,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重视的事。 他没忍住诱惑,就许了愿,又被后来燕时洵说许了愿的人最近会运势低迷的事,而吓得不轻。 鹅哥通过媒体圈里认识的朋友,找到了一个据说是师从海云观的年轻大师,让那位路大师帮他看过了。路大师说燕时洵说的没错,他最近一段时间确实是会比寻常人更容易撞见不干净的东西。 听到这话,鹅哥吓得差点当场魂都飞了。 好在燕时洵并没有忘记节目里有很多人都看到了山神庙里的邪物,在第二期节目结束后,还单独在视频平台上开了自己的直播,每天直播一会他自己在家做功课念持道教经典的场景,算是为这些人驱驱邪气。 “本来那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再透过屏幕和电波一传递,也不剩下什么力量了。你们很多人顶多也就是稍微折损气运而已,如果真正式挨个给你们驱邪,反倒过了头。” 在直播里,燕时洵一边单手撑着地面倒立锻炼身体,边神态轻松的回应观众们的疑问。 “你们也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额头上的汗水滴下来,在面前的地面上汇聚成小水泊,倒立着的燕时洵反着一目十行的看过手机屏幕上刷过的弹幕,嗤笑道:“当然,有杀人放火的,我建议你们还是早日向当地机关自首认罪,寻求官方人员的保护。你不会想知道在你气息低迷的时候,那些你害死过的人有多容易靠近你的。” 原本都在惊叹着燕时洵的力量和日常锻炼力度之大的弹幕,顿时刷过一片感叹号,被燕时洵说的话吓到了。 有不少观众都立刻问自己原来撞了人没道歉没事吧,或是自己小时候偷拿过东西怎么办等等。也有人当即就不屑的反驳,认为燕时洵危言耸听。 燕时洵也不和弹幕争辩,只是道:“那等你真的出事后,我来做一个回访吧——放心,你进医院了我可以算出来你在哪家医院哪张病床上,你死了我也可以招魂来问问你。” […………] 原本还反驳,甚至反应激烈的指责燕时洵的弹幕,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任由其他弹幕如何询问也不再出现,安静如鸡。 弹幕顿时一阵惊讶甚至是悚然。 [那人反应那么大,不会他真的干过这种事吧?因为知道自己害死过人,所以才想要否定燕哥的话吗?他是不是以为只要把燕哥说的话打成是假的,他就不会被死人找上门?] [和一个会算的人顶撞这些,他是真的没想到燕哥会算吗?这两天在燕哥的直播里看到的那厚厚一大摞功课经典,还不够说明问题吗?我原本一个对我们国家这类文化嗤之以鼻的人,现在都态度恭敬了,还想要周末去买一本来看。] [笑死,燕哥的意思是说那人要是真的被鬼找上了门杀死,燕哥也可以把那人的魂儿找来证实一下他说的话的真实性吗?这是我见过最硬核的证明方式了。] [虽然燕哥每天也就直播早晚做功课这一小会,但我真的有觉得之前明显力不从心的疲惫感消失了,暖洋洋的。明明燕哥什么都没做,我也只是把屏幕放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没有额外多做什么,真是神奇。这就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吗?有燕哥在,真是不害怕了。] [不过我有点担心,燕哥因为没有在节目的频道里通过分屏直播,而且是用新注册的视频平台账号,设备也只是手机,还没有在别的地方说过燕哥会开直播的事,所以现在直播的人气很低,没有很多人来看。燕哥,这样会不会漏掉很多人啊?其他那些也听到了声音许了愿的人,万一没看到这直播怎么办?] “放心,如果那些人真的需要驱驱邪气,那冥冥之中自会有感应引导他看到直播,或者通过其他的途径驱邪气。” 结束了今天锻炼内容的燕时洵利落的从原本倒立的姿势倒回来,修长的双腿重新踩在地面上。汗水从他的额角鬓发间流淌下来,滑进黑色紧身背心里,也让他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光芒,如同涂了蜂蜜般诱人而漂亮。 这一幕看呆了不少观众,他们愣愣的看着屏幕,连刚刚自己想要说什么都忘了。 还有些人回过神来,也只记得疯狂截图。 但燕时洵还是看到了弹幕中发出来的疑问,语气平静的予以解答:“天地自有它自己的规算和引导,有缘分的人自然会看到。至于那些没有看到的,他也只是不需要。” 明明是想要点进视频平台看粉丝们剪辑的节目高能瞬间,却意外进了燕时洵的直播里的鹅哥,听到燕时洵这话差点哭出来,抖着手发弹幕:[是的是的!我刚刚还在担心自己中邪了怎么办,还专门找了个海云观的大师帮我看了,结果一进视频平台就进了燕哥的直播。这就是缘分啊!我就是需要的人!] 已经对燕时洵彻底心服口服的鹅哥,在看了一会直播感觉自己之前的焦虑和恐惧都消失了之后,立刻狂喜的把直播分享到了社交平台,发了动态。 @今天也是小迷弟的鹅哥:还有燕麦们在为节目没开播看不到燕哥发愁吗?还有人之前看节目听到了声音而运势低迷的吗?郑重的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燕哥,开直播了啊啊啊啊!!!(直播地址在下方。) 在鹅哥的账号成为了早期的燕麦们习惯性的聚集地之后,鹅哥的粉丝也猛涨,很多燕麦为了获取第一手资料,也都关注了鹅哥。导致鹅哥现在几乎成为了同类大v账号里粉丝量最高的,连带着他在媒体里的地位和商业广告价格也涨了很大一截。 而鹅哥本人,也变成了类似于燕时洵情报站一样的存在,为还如同散沙一样的燕麦们提供了功能性的帮助。 在看到鹅哥发的动态之后,燕麦们很快就狂喜着冲向燕时洵的直播。 消息大规模散开后,很快就在社交平台的讨论区里被人提及,让很多节目的观众们也获知了这个消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涌进燕时洵的直播。 [所以我该感谢之前那个煞笔声音吗?要不是那东西,燕哥怎么可能开直播?呜呜燕哥是刚运动完吗,我的天啊,这也太帅了。所以燕哥之前才能在节目里力量那么强吗?都是平时锻炼出来的。好的,这下看起来更科学了。] [这个小院子好古朴,全是绿色植物看着赏心悦目的,是燕哥家吗?] [等等,刚刚镜头转了一圈,是不是带到了一个人影?好像是之前节目里的导演助理,我看错了吗?] [燕哥你别晃镜头了,这好像是手机?还没有稳定用的云台?我要被镜头画面晃吐了qaq] [笑死了,之前在节目里的燕哥,还在劝我们要相信科学。换到这边自己直播,就有什么说什么了,这是完全不拿我们当外人啊。] 燕时洵瞥了眼弹幕,凉凉的道:“因为节目如果因为迷信内容被封了直播权限,张无病会哭。我这个要是被封了——那就封了吧,我也无所谓。” [!!!] [艹!我忘了这个事情了,啊啊啊啊啊可千万不要被封啊。我信科学,我信科学还不行吗!] 然而已经晚了。 因为大量的观众涌进来,已经超出了燕时洵这个刚开通的账号的承受范围,又因为之前的话题和弹幕触发了自动审核机制,几乎是弹幕上刚哀嚎完,直播就被封了权限,进入了黑屏中。 燕时洵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回身去换掉了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洗了澡,然后一边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一边进入直播后台在,找到了之前在弹幕里因为那句“杀人放火过的会被死者找上门”而反应激烈的弹幕,并且以对方的id数字和发出弹幕的时间,直接起卦算起了对方的情况。 伤官,有牢狱之灾,见血。 燕时洵原本擦着头发的手一松,表情凝重了些。 还真是杀过人啊。 虽然与自己没有什么因果,但既然看到了,燕时洵还是顺手算出了那人所在的城市和大概方位,连同算出的那人的面貌特征,一起发给了之前加的处理特殊灵异事件的官方负责人的私人账号上,说明了情况。 官方负责人很快回复了燕时洵,郑重的说会与当地部门进行对接,查证情况。 “我以为你已经成年了?秋天风冷,还不擦头发,想要生病?就算你再如何强悍,但生人的肉体脆弱,病来如山倒也可以要了性命。” 冰凉的手掌从燕时洵的手中抽出了毛巾,不等燕时洵反应过来,就已经拿着毛巾帮他擦起了还在滴着水的头发。 “再多活很多年吧,燕时洵。” 你的光芒,我远远看不够。 燕时洵皱了下眉,对突然无声无息接近的邺澧有些接受不良,不喜欢被其他人触碰的他直接一侧身,避过了邺澧的手。 柔软的毛巾从头发上擦过,带得原本就湿润的头发有些散乱,半遮掩着燕时洵那双狭长上挑的眼眸,却意外柔和了那份锐利,使得他看上去,竟有些魅惑的美感。 邺澧的眼中划过惊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拿着毛巾的手悬在半空中,忘了收回来。 在接触到燕时洵眼中的戒备时,邺澧很快回神,若无其事的道:“昨天你在早餐店老板家外面捡回去的那个人,今天又来了,就蹲在门外。需要我赶走吗?” 令人生厌的道士,昨天赶走过一次,今天又擅自出现在门前,打扰他和燕时洵相处的时光。 他本来想独自利落的处理掉,但想到燕时洵对他的戒备时,却又犹豫了。 燕时洵还不信任他,并且感觉敏锐,实力不俗,就算他能确保自己可以处理得干净,却无法保证燕时洵不会一直不察觉到蛛丝马迹,从而发现这件事。 而一旦燕时洵发现自己隐瞒他做了事情,那恐怕再想要获得燕时洵的信任,就更难了。 邺澧难得犹豫什么事情,从来都习惯干脆利落的解决问题。 然而自从遇到燕时洵,他好像很多事都要将燕时洵作为重要的影响因素考虑进去,并且乐在其中,没有一丝不适。 燕时洵闻言挑了挑眉:“我开始怀疑,张无病把我家地址告诉你,是不是为了让你监督我,防止我直接跑掉不参加下期节目了。” 邺澧微笑:“怎么会,张无病还命令不了我。” 只有你能影响我。 当燕时洵打开小院的大门时,果然看到了可怜兮兮蹲在自己家门口的年轻男人。 依旧一身精心搭配过的衣服,显得新潮又时尚的路星星,正缩着长腿长脚蹲在大门下面的台阶上,一边闻着从小院里传出来的饭菜香味,可怜的啃着面包,一边看着手机,在和什么人发着消息。 正巧路星星在听对面的语音。 从手机里传出的熟悉声音,让燕时洵有些惊奇:“宋一道长?” 原本被师父骂得满头是包,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的路星星,乍一听到“仇人”燕时洵的声音,立刻警惕的转身看向后面。 要不是燕时洵,他怎么会又被他师父骂一顿! “宋一道长是你师父?”燕时洵看着路星星脸上的表情,了然的点了点头:“所以,你蹲在我家门口是为了什么?不服气所以想来找我打一架?” 怒火中烧的路星星本来想脱口一句“是啊”,但在看到刚洗完澡的燕时洵穿的居家服下面透露出来的结实肌肉线条,又想到昨天追了自己一路把自己逼得反抗之力全无,甚至差点杀了自己的恶鬼,竟然在燕时洵面前吃瘪。已知他的力量小于恶鬼,燕时洵又强于恶鬼,所以…… 路星星怂了怂,高挑的身躯缩小成了一团,但马上又"呼啦"一下站了起来,想让自己看起来气势足一点。但在瞥到跟在燕时洵身后眸光微沉看着自己的男人后,他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有种想要退缩的感觉,像是求生的本能在拼命的拉住他,想要把他从危险中拽回来的感觉。 入门第一天,马师叔就教过他,要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很可能是天地在提示自己应该怎么做。毕竟六十四卦人算不尽,天却早已看透万象。 于是,被邺澧一眼就看得打了退堂鼓的路星星,梗着脖子冲燕时洵放了句狠话:“文明人不打架!你等着,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路星星竟然又气势汹汹的转身就走。 只是那个背影,怎么看都有些委屈,甚至看上去有落荒而逃的意味在里面。 邺澧盯着路星星背影的眼眸瞬间沉了下来:你要和谁来日方长?怎么个来日方长法? 难道,他发现的宝藏因为光芒太过璀璨,而被其他人发现,这个人想要从他手里夺走他的人间驱鬼者吗? 已经跑走了的路星星顿时左脚绊右脚,狼狈的重重摔在地上,又赶紧爬起来跑了。 只是这一次,离得老远都能看到路星星颓然垮下的肩膀,像是觉得自己刚刚放完狠话就丢脸的摔了一跤,简直是社会性死亡。 路星星哽咽:我想连夜扛着火车换一个城市生活。 燕时洵:“???” 他莫名其妙的侧身向邺澧问道:“所以这人是来干什么的?就为了恐吓我一句?还是来和我炫耀他师父是宋一道长的?” 邺澧淡漠的收回看向路星星的目光:“谁知道呢,可能是个傻的吧。” …… 在燕时洵的个人直播被封了又重新解禁进行直播后,再看直播时,粉丝们明显乖巧了很多,不再问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甚至在看到燕时洵毫不忌讳的脱口想要说时,他们还会惊慌的疯狂刷弹幕,想要遮住审核人员看到这一幕的眼睛。 而燕时洵也丝毫不顾及观众们的哀嚎,不仅对他们在弹幕上刷的让他开社交账号的事视而不见,也坚持练完当日的功课背完经籍后就关掉直播。 毕竟他本来就是为了帮那部分损耗了气运的观众们驱驱邪气的,经都背完了,目的都达到了,还播什么? 粉丝们:别人家哥哥都是努力营业,宠粉爱粉。我家燕哥,到点了我要下班了谁都别想拦我。呜呜,可恶!这就是道系神棍型偶像吗。 但好在粉丝们并没有伤心太久,节目很快就迎来了第三期的拍摄。 在这期间的各个经纪公司的博弈之后,张无病终于赶在已经确定的拍摄日期前,确定了这一期的嘉宾名单。 只是既在很多经纪公司的意料之中也在状况之外的,上一期除了受伤后状态已经不适合参加综艺的柔柔,和被末位淘汰的的安东尼,并没有其他嘉宾愿意主动退出。 哪怕这期节目在开拍前,追加了《危险事项告知书》和其他的合同内容,已经明确告知了所有嘉宾,这档节目可能会遭遇不可抗因素和危险,甚至会危及人身安全导致受伤,但也无一人愿意退出。 ——这几名嘉宾都在娱乐圈里沉浮多年,知道红透半边天的滋味,也知道无人理睬甚至白眼的落寞。在好不容易幸运的抓住一个可以翻红的机会后,甚至不是空头支票,短短几天时间内,他们涨的粉丝量已经比之前多年苦心经营的数量还要多,各种工作邀约和好的剧组也都向他们伸出了橄榄枝。 这些全都是这档节目带来的,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又怎么可能还会放弃嘉宾名额! 不过让燕时洵诧异的是,上一期那个走了张无病的关系,承诺可以用自家的关系保证张无病的节目一直通过上面审核的小少爷宋辞,竟然也留了下来,没有退出。 “你上次不是吓得够呛,怎么这期还愿意来?” 在集合地点,燕时洵看了走过来的宋辞好一会,直把对方看得不自在的扭着手脚,才从宋辞手里接过了递来的水,懒洋洋的笑着问道:“不是为了看鬼?既然上次目的已经达成了,还来干什么?” “上次是我第一次看到鬼,没有经验,表现不好。我这次一定会表现得很勇敢。” 宋辞一扬头,在燕时洵面前强撑着小少爷骄傲的模样,手忙脚乱的掩饰自己在面对燕时洵时候的慌张,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一点:“而且你上次不也骗了我?你还说是无病在骗我,说根本就没有鬼。那上次那些是什么?” “反正我已经在节目里了,就别想有人把我赶走。”说完,宋辞就一溜烟小跑上了停在另一边的高级旅行中巴车上,把自己藏在了车帘后面,小心翼翼的在车帘的缝隙中暗中观察,以为自己看向燕时洵的目光不会被发现。 “燕哥?宋辞他怎么回事。”原本在另一边和新嘉宾交待节目情况,打“预防针”的张无病,离老远就看到了这边的谈话,还以为是宋辞在说些会惹怒燕时洵的话,于是赶紧走过来。 “没什么,小孩儿和你差不多傻。” 燕时洵颠了颠手里已经因为宋辞之前一直紧张的握着,而变得温温的水,也被逗笑了,唇边展现了一抹笑意。然后他微微侧首,看向张无病走来的方向,那里站着两名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那边是这次的新嘉宾?” 张无病点了点头:“和官方、海云观宋道长商量完之后,大家觉得还是先保持节目模式原封不动比较好,宋道长说牵一发动全身,在没搞清楚节目为什么总是能莫名走到凶险的地方之前,还是不要改动任何因素,省得影响了判断。燕哥就还是导游,另外两个嘉宾名额里,有一个海云观的人,宋道长说这样既可以让官方的人放心,要是再遇到什么危险也能帮燕哥一把。正好那位道长虽然是宋道长的高徒,但却没有出家,也算是和娱乐圈有些关系,还挺合适的。” 察觉到了燕时洵和张无病的目光,那边两个人也转过头来。 其中一名年轻男人笑得温和,很有礼貌的冲燕时洵点了点头。他应该挺有名气,就算对娱乐圈一无所知的燕时洵,都凭借着优秀的记忆力,想起自己曾经在地跌和商业街等等地方,看过对方铺天盖地的海报。 而另一名,赫然是之前就与燕时洵相遇的路星星。 今天在直播镜头下,路星星显然比之前更加重视,穿着稍微宽大的潮服却很好的修饰着他的身材,不仅在穿搭上下了狠功夫,头发也做过造型。 这种重视程度,简直就像是演员去领国际大奖影帝、战士要上战场一样,把自己的衣服当做了自己展示力量的一种方式,堪称是能增加自信心的战袍。 路星星毫不示弱的挺了挺胸膛,“哼”了一声。 燕时洵挑了挑眉,眼眸里染上一丝兴味。 所以海云观放进节目组里的人,就是路星星吗? 这一期的八名嘉宾已经全员到齐,甚至有好几名嘉宾都早到了不少。因为上一期节目共患难的缘故,老嘉宾他们看起来比正常的节目同事更加亲近,姿态放松的彼此闲聊打趣着,也讨论着这次要去的农家乐和目的地的村子。 “家子坟村?虽然我是南边的人,但这个村子也没听说过,咱们国家可真是地大物博啊。” 那位三线男明星感叹着,在直播主屏前和众人打趣道:“不过我们那边村子命名也确实没那么讲究,很多都是从以前传下来的名字,什么公主坟村啊,南山坟村啊,因为以前那里埋过公主,或者原来是个乱葬岗,就把这个当做村名了。” “啊?”白霜抖了一下,有些惊诧:“那乱葬岗上面盖村子,可挺难吧。还得把坟啊尸骨啊清理一下才能盖房子,工程量挺大啊。” 三线男明星被逗笑了:“怎么可能,以前都是直接把乱葬岗填平就直接在上面住了。而且下面有尸骨,也正好农作物长得好不是。” 经历过两期节目的危险之后,尤其是在死过人的别墅里被鬼上身的经历,让白霜对这种死过人的地方还是有些畏惧,面容上顿时流露出了害怕的情绪。 旁边综艺咖赶紧打圆场:“没那么严重啦,你想想,那些住在那个地方的人都不害怕,还愿意把这个当村名,说明那里很安全,没发生过什么事情,要不然早就忌讳的改名了。” 白霜这才松了口气,重新笑了起来。 而那三线男明星拿着手机,在地图软件上搜着这次目的地的行程,他本来想要看看有多远,够不够他睡一觉的,但却通过地图意外看到了这次目的地的地形,顿时被逗笑了。 “家子坟村,嘉村,这两个村子可挺有意思,怎么长这样?” 地图上,一座大山像是一弯残月,将两个村子分割在两边。 向内被群山环抱的,是家子坟村,而向外在山脉圆形边缘外面的,则是嘉村。 简直像是男明星之前看到过的太极阴阳图,只不过因为被大山的阴影挡着,只有象征着“阴”的黑色那半张图而已。 男明星没有在意,随意看了两眼只觉得有趣,就随手截图发了社交账号动态,既是向粉丝们说自己开始节目直播了请多多订阅他的分屏直播,也是在欢乐的和粉丝们分享自己意外的发现,觉得很有趣。 粉丝们也都觉得很像,评论区一片“哈哈哈”的欢乐。 在嘉宾们将各自的行李都搬上了车,安顿好了一切事宜后,张无病也元气满满的冲着直播主屏宣布这一期的节目正式开始。 “目的地,家子坟村农家乐!”张无病拽着旁边燕时洵的袖口摇晃着,试图让他和自己一起向直播主屏介绍,毕竟燕时洵才是导游,他是导演。 但燕时洵只懒嗒嗒的瞥了主屏一眼,“哦”了一声,就转身上了车。 邺澧也随之上了车,车下的主屏前只剩下了张无病。 张无病:“???” 燕哥!qaq求有活力一点嘛! 但任由张无病心里淌着宽面条泪,面上也依旧活力十足的介绍道:“家子坟村背靠月亮山,前临月亮溪,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因为那里环境独特,所以气温凉得比周围早一些,现在已经进入了秋天,漫山的树叶都开始红了。到那里,观众们可以跟着嘉宾们一起上山采松果,下溪捕鱼,享受满山红叶低飞如红云的梦幻美景。绝对是一段放松休闲的旅程。” “现在就跟着嘉宾们一起,向目的地出发吧!到那里还能享受一顿正宗农家美食——只是需要嘉宾们自己动手采摘食材,劈柴生火。” 张无病冲镜头比了个“不要说”的手势,神秘又故作开心的道:“谁让连燕哥都不陪我一起介绍,于是可怜的导演决定小小的报复他们一下。嘘——你们不要告诉他们。” 弹幕上顿时刷过一排“哈哈哈”,在见过上一期野狼峰露营时众人的笨拙所造成的有趣名场面之后,观众们也很期待再看到嘉宾们手忙脚乱的滑稽模样。 尤其要是燕哥也被劈柴生火什么的搞得一脸灰就好了,燕哥的反应一定很有趣。 有观众嘿嘿笑着,在心里期待着。 而在张无病介绍完之后,直播主屏也被搬上了中巴车,冲着嘉宾们架好角度后,节目组的车队就开始驶向目的地。 有了综艺咖在,车里就没有冷过场,他使出浑身解数制造笑点,一起玩游戏让所有的嘉宾都参与了进来。 因为老嘉宾们彼此熟悉,所以相处很融洽,很能懂到对方的梗点,轻松接住不让话摔在地上。车里时不时就爆发出一阵笑声,综艺感十足,轻松而活泼。 尤其是这次新加入的两名嘉宾,一名是年少出道爆红的“歌神”。另一名则是有名的独立音乐制作人路星星,很多古装电视剧电影的配乐都是他来完成的,并且因为他出众的长相,也不单纯是幕后人员,不仅娱乐圈很多人熟悉他,不少粉丝也因为他的颜值和才华而喜欢他。 有了两个好相处的年轻人的加入,嘉宾们玩得很开心。 至于燕时洵,照例是在车辆最前面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完全不理弹幕上粉丝们的哀嚎恳求,并不准备出现在主屏前,而是舒服的睡了过去。 邺澧就坐在燕时洵的旁边,在他闭眼睡过去后,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不久,邺澧伸出手,轻柔的垫在燕时洵的另一侧,省得他睡迷糊了头磕在车窗上。 我这么做是因为生人太脆弱,我希望他多活很多年。 邺澧面无表情的想着。 而主屏上,也有从社交平台上摸过来的观众,有些奇怪的发了弹幕。 [你们看到节目嘉宾发的这次要去的地方的截图了吗?长得真的好奇怪,我也一眼就觉得像个太极八卦图,但是只有一半的那种。] [咦?我也去搜了一下地图,还真是。有一个村子完全被山包了起来,前面还是南北走向的溪水,直接把村子和另外的几个村全隔绝开来了,那附近也没有路。这就是刚才导演介绍山叫月亮山,水叫月亮溪的原因吗?真形象。] 第74章 喜嫁丧哭(5) 因为节目想要营造出朋友们一起自驾出游的轻松愉快感,所以在前往目的地的时候,并没有考虑除了旅游中巴之外的交通工具。 但这也涉及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次的目的地家子坟村地处向南,距离滨海市还有些距离,不仅将近五百公里的路程需要五六个小时才能跑完,并且这中间有一些公路,因为最近的暴雨和汛期导致的山体松动而封了路,导致路程中很多地方都需要绕路,改走旁边的乡道和小路。 向南地势多山多雨,年年夏天都会迎来台风和汛期,所以很多小路都依山而建,盘山而行,地势复杂。 相对好走的公路这么一封,节目组的车队就只能选择从山上走了,不仅有些危险,而且耗费的时间也比原定的时间多。 在接到封路消息后,张无病看着重新规划的路线,觉得嘴里都发着苦。 要比预计到达农家乐的时间晚两三个小时啊……现在秋季太阳落山早,按照目的地的落日时间来算的话,恐怕到了之后天都将将黑了。 而且原本计划着让嘉宾们在晚饭时间之前到,这样就可以给嘉宾们营造出紧迫感,赶快在山里找到食材做晚饭,有了一个自然时间的限制,会让节目看起来更加紧凑有看点,自然而然的制造出吸引观众的笑点和紧张感。 但现在,这个计划恐怕要改动了。 张无病坐在导演车上想着,觉得自己脑袋都要想秃了。 而后面嘉宾车里,也从最开始的热闹开始慢慢变得沉闷。长时间的出行旅途很耗费人的精力,嘉宾们也开始察觉到了久坐带来的疲倦。而车窗外不断飞驰过的差不多的景色,也让人的视觉逐渐陷入了疲劳之中。 嘉宾们逐渐撑不住精神,一个接一个扛不住困倦睡了过去,只有零星几个嘉宾还在聊着天。因此,张无病也决定将直播主屏调整角度,一半对准车窗外。 接到张无病发来的消息时,刚刚睡过一觉的燕时洵和其他人的疲倦不同,反而精神很好。 燕时洵懒洋洋的从座位上起身,因为车高度有限,他也只能迁就着半伸了个懒腰,活动下刚刚睡过后有些发僵的筋骨。 随着他手臂的伸高,衣服的下摆也被拉上去一截,露出了漂亮劲瘦的腰身。 邺澧的眼睫颤了颤,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眸看去。 燕时洵倒是心里有些纳闷,总觉得这一觉睡得很舒服,没有往常坐着睡过去之后的难受感,而且一觉睡到最后,也没有睡着后头偏向一边然后被车窗磕醒。 难道是这次座位调整的刚刚好吗? 不过燕时洵也只是稍微怀疑了一下,就将这件事随之扔在了一旁。 “燕哥,因为前面一大段的公路全都被封了,所以我们只能现在就绕路上山,走盘山公路了。山路狭窄,一定要提醒嘉宾们不要在车里乱跑乱跳,以防改变车辆重心让司机操控不稳。” 张无病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等走过这一段山路之后,再过一次公路,等下了收费站就能看到通往目的地的公路,很快就到了。” 燕时洵站在旅游中巴前面,修长的手臂随便搭在座位的靠背上,半支着挺拔的身躯,姿态悠闲的看着后面睡成一团的嘉宾们,因为张无病的话而嗤笑了一声。 “放心,他们都睡死了,不会随便跑跳。不过能计划出长达数个小时的车程,这都四个小时了还没有到地方——张大病,你以前是不是没坐车走过长途旅程?” 张无病有些不好意思的假咳了一声,看着手里平板上直播主屏的播放页面,尴尬道:“燕哥你就在主屏旁边,观众听得到。给孩子留个脸吧呜呜。” 不过张无病也确实没有想到长途车程会累这件事:“以前我爸哪让我出过远门啊,就算出远门都是我爸秘书规划的,直接飞机走,那时候我还觉得坐车挺舒服的。没想到现在会这么累。” “而且路线规划这事原本应该是导演助理干的,但莫名其妙 ,我明明记得我招了助理,但死活就是想不起来助理去哪了……” 所以这事能怪他吗呜呜,明明是导演助理的错。不过,导演助理叫什么来着?他怎么好像连导演助理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了。奇怪,他真的招过导演助理吗? 在燕时洵的冷哼下,张无病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可怜兮兮的抽泣了一声,不敢在面对燕时洵的飞速挂了电话。 燕时洵扫了眼平板,看到上面都是“哈哈哈”的在嘲笑张无病,还有弹幕在好奇车窗外的景色,催促着他赶快调整直播主屏的角度。 在现在主屏的角度里,大部分都对准着嘉宾们。只有偶尔几个颠簸,能扫到车窗外的景色,一片郁郁青青,带着刚淋过雨的青翠鲜嫩感,让人见了只觉得心旷神怡,连眼睛都舒服了不少。 燕时洵按照张无病设计的角度调整好直播主屏后,就觉得车轮明显“咯噔”一声,剧烈的颠簸了一下。 外面的景色,也恰是时候彻底看不到了公路的标牌。看来已经从公路转到了乡道,没有那么平坦,颠簸得很。 不少嘉宾也都被这一下颠醒了。 而在来参加节目之前熬了好几个大夜的路星星,更是睡得最沉的,在车子最后一排的长座位上睡成了一条。 于是车子颠簸的时候,睡在车辆最颠簸的区域的路星星,就完全没有防备的直接被颠下了座位,“噗通!”一声闷响,实打实的摔在了铺着地毯的车内地面上。 这让好几名嘉宾都被吓了一跳,直接被从刚刚的迷蒙睡意中惊醒,赶紧回头看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路星星睡得脸上还印着车垫皮印子,头发凌乱,一脸茫然的卡在两排座椅之间的空隙中,四肢朝上奋力挣扎的样子。 有嘉宾没忍住,直接“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燕时洵低低笑出声,抬起手臂抵着头,保持着微微侧身避过路星星正冲向的方向的姿势,悠闲道:“这才见了几次面,就这么隆重?路星星你真是太客气了。” 原本被摔懵了的路星星眨了眨眼,睡成浆糊的脑子这才慢慢重新恢复正常运转,反应了过来燕时洵的意思。 然后他的脸因为自己现在的处境而憋得透红,又因为生气而透着黑气,脸色一阵红一阵黑的咬牙切齿:“燕,时,洵!” 燕时洵丝毫不在意路星星的语气,懒洋洋的应了:“嗯,在呢。” 路星星:“…………” 我在向你放狠话!请你表现得害怕一点好吗,别一副我在和你打招呼的样子!你完全都不害怕的吗! 燕时洵的俊容上连一丝情绪波动也无:害怕一只螃蟹吗? 路星星一边努力的抬起头让自己的脑袋高度越过椅背,想让燕时洵看到自己快要杀人了的目光。一边越发努力的四肢在空中划着,看起来就像一只被翻过来壳的螃蟹试图翻身,又可怜又滑稽。 综艺咖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其余嘉宾也都在呆愣后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的,一片欢乐。 综艺咖抬手擦了擦自己笑出来的眼泪:“我的妈呀,这真是综艺之神降临了。没想到星星年纪轻轻,竟然这么有喜剧天赋啊。” 而主屏前的观众们,也因为嘉宾们集体向后看的举动,而注意到了被卡在缝里的可怜的路星星。 [???这是个喜剧人吗?诶呦我的天,笑不活了哈哈哈,他是怎么做到这么逗的。] [噗,请问他和燕哥是相爱相杀吗?怎么觉得这个叫路星星的,好像对燕哥有奇怪的情绪啊?又想揍燕哥又害怕的那种。但燕哥面对他就完全像是成年人逗小孩,长手往小孩头上一放,就悠悠闲闲的看着小孩拼命扑腾着小短手的感觉。] [前面的说的也太形象了,我都有画面感了。真的像!哈哈哈这人是怎么卡进缝里的,也太搞笑了。] [星星!星星你在做什么啊星星!你可是年轻一代里的领头独立音乐人啊,你往常都多炫酷你忘了吗?你特别不屑的说没人做音乐能比得上你的场景,你忘了吗?之前的独立音乐人比赛里,你把你所有的对手都直接说得心态崩了的事,你忘了吗?不,我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个像螃蟹一样划拉着四肢的人是我家星星的!呜呜呜呜我辣么大个帅气又霸道的星星跑哪去了,这个沙雕是谁?] [……事实证明,在燕哥面前,很少有人能继续炫酷下去。他刚刚好像是想对燕哥放狠话?燕哥以不变应万变,他这是一拳打进棉花里啊,惨。] [咦?这人我认识诶。前两天我不是看节目听见声音了吗,我家就通过关系找到了个海云观的大师来帮我看,就是他啊。他很厉害的,我家长辈都心服口服,说这是有真本事的人。怎么他跑来参加节目了?还是什么独立音乐人?一脸茫然???] [我也……我前几天也找了个大师帮我看,不过是通过电话。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这个叫路星星的,和那个大师的声音一样诶。] [不是,你们给我这种相信科学的人一点活路吧!我的世界观岌岌可危随时都会坍塌了。怎么一个两个的,这些参加节目的嘉宾都是大师啊!先是燕哥,后是路星星,我的天,这节目是有毒吗?连大师都买一送一了?] [前面的,再告诉你一件事情。知道海云观吗?国内几大道观之一,整个中南部区域最大的道观,滨海市官方合作道观。这两位大师不仅是真大师,而且都和海云观有关,尤其是燕时洵先生,他在海云观里排辈极高。很多富商名流捧着钱请都请不来的海云观道长,在燕时洵先生面前都得恭恭敬敬的行礼,那些都是燕时洵先生的师弟甚至师侄。海云观还有一些道长,是燕时洵先生的师侄孙。] [啥???燕哥看起来很年轻啊,也就二十多,怎么辈分这么高?真的假的,你骗我们的吧。] [好像还真是真的。海云观不是特别灵验吗,许愿啊抽签算命啊这些,外地人来滨海市旅游都会被建议去海云观抽个签。我前两天就去了,结果我真的遇到了燕哥!本来以为是看错了,但那个守着抽签摊子给游客解签的道长,直接就站起来冲燕哥行了一礼,还问什么师叔祖要来试试吗。然后燕哥就拒绝了,说他不给人算命,解签也是。我的天!那就是燕哥啊!那个酷酷的模样,只有燕哥能做到了。] [看到有姐妹分享,我也憋不住了。我是滨海大学的,本来跟着老师同学一起去海云观做社会实践调查,结果我竟然看到了燕哥!而且那个接待我们的海云观住持道长在和我们打完招呼后,还冲房间里说‘燕师弟,我稍后回来’。我一看?嘿可不得了,这不是燕哥吗!我一激动喊了出来,燕哥还搭理我了,说让我好好学习不要追星,尤其是喜欢他。呜呜呜本来看节目以为燕哥会是那种很凶的酷哥,没想到生活里的燕哥竟然这么温柔,爱了爱了,燕哥就是我偶像!] [???啥东西?求求你们不要再动摇我了,我好不容易因为燕哥又相信科学了,现在你们这么一说,我又动摇了。呜呜呜怎么会有道士天天劝人相信科学,还说神像是电动手办,鬼魂是光的折射的,这不合理!] [噗,我觉得燕哥要是看到这弹幕得气死。本来遇到一个自己的粉丝,于是趁机劝她不要追星,好让自己的人气能少一点,下次好能被末位淘汰回家。结果这么一劝,粉丝的热情更高涨了!好家伙,燕麦们可挺叛逆啊。] [只有我一个人在关注车窗外的景色吗?真的好好看,我承认我一直是城市孩子没见过山野的美景,但这也美得太过分了吧!像是纪录片一样,太美了,这是什么地方?我也想去。] [我的天,还真是,好漂亮。外面那个叶子绿得像翡翠一样,简直像是假的。我家也是住在山上的,但我真没见过这美景,太不寻常了。] [之前在野狼峰露营的时候,我从镜头里看到的野狼峰感觉天地开阔。但这里又是另一种不同的美,美得不真实,让人怀疑这真的是人间能够存在的美景吗?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像是人为雕出来摆在这里的,只能看,不能摸,一模美梦就碎了。] 不仅是屏幕前的观众们在为车外的美景惊叹着,在车上的嘉宾们少了一层镜头的阻隔,比观众们更加身临其境全方位的感受着这份美景,被这样像是仙境一样的地方和美丽而惊艳。 车队已经开上了盘山公路,路窄而弯多,车队的高级旅游中巴又很宽,使得司机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低速驾驶,缓缓上坡。 因为之前刚下过一场暴雨的缘故,山间的湿度极大,又被群山环绕形成了一个被包围的中间凹下去的盆装,湿气无法消散,于是聚集在山中,形成了浓重的大雾。 当车子走在盘上公路上随着爬坡而高度渐渐升高后,雾气就掩埋住了车轮下的道路,变成白茫茫一片,让人恍然这车是否开在云端之上。 而在车子不贴近山壁的另一侧,就可以清晰的看到四处飘散的云雾,和被半掩在雾气中的青翠树木。就像是曾经的年代做出的天宫特效一样,仙阁楼台都掩藏在云雾之后,而草色翠如碧玺,仿若天工雕刻。 山间的雾气缓缓流动,让人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人间,还是在天上。 坐在靠山崖一侧的白霜,看得屏住了呼吸,愣愣的呢喃:“好美……” 旁边人也一副被吸引了注意力的模样,呼吸放得极为清浅,生怕惊动了这份安静:“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而终于从被卡着的座位缝隙之中,憋红了脸狼狈爬出来的路星星,刚气呼呼的想冲出去找燕时洵,就听得燕时洵的声音淡淡的传来。 “别动。” “车在山道上,路窄,坐在座位上不要乱走。” 奇怪的是,明明燕时洵的声音语调并不柔和,但路星星就神奇的被这份没有温度的冷静安抚了下来。像是兜头一盆冷水,让他从刚刚的恼羞成怒中平静了下来,定了定神向燕时洵看去。 燕时洵修长的身躯就站在车子的最前方,挺拔如松,肌肉紧绷起来,不再像之前与人聊天打趣时的悠闲,而变得气场惊人的锐利。 他面对着众人,侧首看向车窗外流动着的浓重雾气,眉头紧紧皱起,神情严肃。 不像是其他人看到美丽景色时的沉醉和惊叹,燕时洵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一样,显得很是警惕。 路星星看着这样的燕时洵,想起自己师父之前和自己说的话。 “我刚进海云观的时候,有幸见过乘云居士一眼,那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就算与世为善,也有他自己的傲骨。我师父,包括监院、住持道长他们,都觉得乘云居士不会收徒。” 那时,宋一道长眼带追忆和感慨,对路星星说道:“然而就是那样骄傲的乘云居士,却在十几年前将他从集市上捡回来的孩子,收做了徒弟。唯一一个,既是关门徒弟,也是亲传徒弟,将自己浑身本领都教给了那个徒弟。” 作为宋一道长的入门弟子,路星星很清楚对于一位道士尤其是得道道士而言,关门弟子和亲传弟子有多重要。 现如今海云观的当家住持,就是上一代的亲传,而乘云居士,则是关门弟子,最小却也天赋最高的弟子。让一众师兄惊叹,“一点灵光便是符,世人枉费墨与朱”,道祖说过的天赋,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乘云居士很在乎这个弟子,本来云游四方几十年的他破例回了海云观,带着那个徒弟见过了海云观的各个师兄道长们,想要请他们帮他的这个弟子看命。” 宋一道长苦笑着冲路星星摇头:“我也是那时候,才第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恶鬼入骨相。这样的骨相有史记载的也没有几个,而且多早亡。既是鬼,又如何为人?与天地相冲,活着就是在逆天而行。当然也正因为这种骨相之凶险,所以但凡是能活下来的,入了门的,都会成为极高天赋的人,是镇鬼驱邪的顶尖人物。放在以往,甚至可以成为一门一派的开山祖师,创立自己的流派。” “当然,有恶鬼入骨相的人具体天赋有多高,没有人知道。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够成功活到长大,更别提入教派修行。但是,燕时洵做到了。” 在路星星愕然的目光中,宋一道长神色悠远,像是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中,说道:“乘云居士本来带着这个徒弟回来,是因为当年乘云居士捡到他的时候他九岁,刚好是人生的第一个大坎,无生门死劫,乘云居士想要集海云观所有道长之力,帮这个徒弟活下来。” “就算这个徒弟命格再硬,挣扎着活到九岁,天地也不容他继续活下去,要在达到十这个大圆满数字之前及时纠正错误。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死在那一年,乘云居士给他起的卦也是这样。” “然而,他活了下来。他的死劫,应了却顺利渡过,竟是硬生生从全死之地靠着自己的命格杀出了一条生路来,迈入了十的大圆满之中。从那之后,他的命里有鬼神,他也就成为了天地之间的奇迹。他只要活着,就是对天地命运的反抗,逆天而行,甚至可以更改既定的人间轨迹。” “没人知道燕时洵的上限在哪,就算是我师父,也只是猜测燕时洵很可能已经跨出了三界外。为人为鬼为神,一切皆有可能,命盘已经束缚不了他了……” 后来宋一道长再说什么,路星星已经记不住了。 他只记得,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天赋,竟然在燕时洵面前什么都不是。偏偏是燕时洵!这个他在看直播的时候先入为主以为是碰巧有点实力的神棍。却没想到,自己连自己原本居高临下看着的人都比不上。 虽然师父的本意是来安慰被师祖骂了的自己,但师父不知道,这对他而言,是更大的打击。 所以他才会去起卦算出燕时洵的住处,会去找燕时洵想要比试个高低,以证明他自己也不比燕时洵差。 却没想到,他还没有找到燕时洵,就先被上了人身的恶鬼追杀得狼狈逃亡,又被燕时洵顺手拎着救了回来。 ……这样显得他更挫了。 路星星眼神复杂的看着燕时洵,却也因为燕时洵的戒备而被带着警惕了起来。 就算他不肯承认,但是燕时洵的实力好像真的比他高。也就是说,燕时洵会发现很多他没有注意到的事情,而现在燕时洵看上去这么戒备…… 路星星也顺着燕时洵的视线看去,然而除了山间流动如白云缥缈的雾气,和时不时透露出来的青翠之色,他什么都没看到。 但他不肯服输,咬了咬牙誓要从里面看出点什么。他就不信,燕时洵能看到,他就不能吗! 浓雾散开又聚拢,路星星的脸色大变:“这,这,这……” “四面抱阴,本应该是聚财聚运之地,却因为高山的阻隔而终年不见阳光,变成了极阴之地。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运气生机散尽,以致于山间到处都是雾气。这雾气不只是因为下雨,如果平时来看,这里也依旧到处是云雾而不见人影声音。原本应该哺育人的气运全部反向输送给了非人之物,才使得树木青翠如翡,像是假的一样。” 平静磁性的男声从旁边传来,吓了路星星一大跳。 因为全神贯注于车外而没有分出注意力给周围,乍然响起的声音把路星星吓得不轻,他直接在座位上蹦了起来,但刚起身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了肩膀,直接按了下来,力道是不容反抗的强硬。 “坐下,你是有多动症吗,总想站起来干什么。” 燕时洵微一皱眉,看向路星星的眼神里带着不解,然后继续刚刚没有说完的话,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如果有人将坟墓修建在这种地方,就是散尽本来生人将死时留在身体里的灵气,全部变成了极阴极重的尸气。逢阴月阴日,或遇到日蚀,埋在这下面的坟墓,就极容易起尸。” 不知道是自然无意间形成还是人为,这里原本应该是气运聚集之地,埋在这里的人家会极旺子孙后代,虽不至于高官庙堂,富贵一方却是可以的。 这里也算得上是风水绝佳的地方,再加上按照地域来算,这边有宗族祖坟的习惯。这附近居住的人家如果请了风水先生来看风水,算祖坟位置,那这里很容易就会被选中,成为谁家的祖坟。 但是这里的风水被破了之后,主从地位就彻底颠倒了过来。原本应该输送气运给坟墓里埋葬着的人的树木山脉,却反而成为了主导,吸收着从坟墓里埋着的死尸以及那些人子孙后代的气运。而享受供养的坟墓祖坟,却变成了仆从,向四周输送气运不说,还要吸收附近树木山脉的阴气,成为这附近整片山脉土地的阴藏之地。 如果没有埋人,或只是一个两个,倒还好说。最怕的就是这下面真的是一家宗族的祖坟…… 在所有人都在为山间美景而惊叹的时候,燕时洵却眉头紧皱,看向车窗外的云雾,想要趁着雾气聚散的空隙看清下面掩藏的情形。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路星星虽然比不过燕时洵的力气,被硬生生按在了座位上,但他被吓得心脏仍旧砰砰直跳,不由瞪着燕时洵,半是埋怨半是惊魂未定后的尴尬:“你走路都没有声音吗?怎么和鬼一样。明明前一眼我看你还在前面站着啊,突然就出现在别人身后是想吓死谁。” 燕时洵的眸光沉沉如夜,像是陷入了严肃的沉思,想到了某些危险的情景一样,锋芒锐利如刀。看得路星星浑身一颤,莫名有些害怕,抱怨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半晌,燕时洵的视线才微微一偏,从车窗外落到了坐在车窗旁边的路星星身上。 原来他刚刚一直是在看着外面,不是在针对路星星。 这个认知让路星星松了口气。 却见燕时洵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沉吟着开口道:“难道……你刚刚是在害怕?” 路星星发誓,他绝对在燕时洵眼睛里看到笑意了!燕时洵绝对是在嘲笑他! “没有!”路星星哽了一下,转过头硬气道:“我可是海云观在册道士,我怕什么。你这个不正规没有注册过的半吊子都不害怕,我怎么会怕?” 燕时洵笑了一下,觉得宋一道长那样严肃的人,徒弟竟然这样活泼,真是有趣。 但随即他就长臂一捞,极为顺手的提着路星星的衣领将他从车窗旁边拎了出去。 路星星:“???” “让个位置。既然你什么都看不到,那就把窗户留给我。”燕时洵的声调听上去很礼貌,但行事却很强硬,半点不给路星星留反抗的余地。 路星星气得要死,却完全奈何不了燕时洵。而且他心里其实也觉得燕时洵说的对,要是他真的没看出来燕时洵看到的东西,那还不如把位置让给燕时洵。 只是……前面那个男人为什么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着他?他做什么了吗? 路星星察觉到一道极为阴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冷得他都抖了起来。下意识的看去,路星星就看到了最前面站着的邺澧。 明明车内的光线充足,但邺澧却站在阴影之中,全身被黑暗笼罩,冷峻的俊容也冰寒一片。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究竟是被怒容,还是只是被阴影覆盖而黑暗。 路星星本来想直接瞪回去,魂魄却先他一步做出了反应,让他默默缩在了远离燕时洵的另一边。 下一刻,那种阴冷的感觉消失了。 路星星:? …… 在翻过两座山,从盘山公路下来之后,与公路相接壤之前的地方,修建时特意留出了一个大平台当小服务区,可以让车辆当做暂时停放避让的地方,以免车多时形成对向出危险。也提供了加油站和厕所等服务,供过往车辆使用。 燕时洵也早早就给张无病打了电话,告诉他让车队在出了盘山公路后暂时停留一下。 “怎么了燕哥?累了吗?”张无病奇怪的跑了过来问着,但很快就自己想出了以为正确的答案:“不过也是,好几个小时了,总得上个厕所。我看这还有加油站,那也顺便加个油吧。” 说着,张无病就将主屏暂时转向风景,招呼着嘉宾们下车松快一下筋骨。 “这里属于哪个村子,离目的地还有多远。”燕时洵冷不丁的问道。 听到燕时洵的声音,张无病赶紧跑回导游车上,手忙脚乱的翻出了节目出发前做好的导游介绍词本。 ——虽然他并不敢把词本给他燕哥就是了。总觉得就算给了,燕哥也只会随手一扔自己睡觉去,并不会对着镜头介绍。 “这附近好像以前有人,后来没人了。可能是全村搬迁了吧?我看这边七八个村子都是一个宗族的,这个姓杨的宗族在当地影响力好像很大,还有很多人从这几个村子嫁娶到附近的村子,通婚很多年了。附近大概有十几个村子都有杨姓,都是这个宗族的,当地县志都有记载,这周围的民俗文化里,杨氏宗族和杨氏总祠堂是重要的组成部分。” 张无病翻着之前搜集整理的民俗介绍,向燕时洵道:“咱们这次要去的家子坟村,算起来都只是属于杨氏宗族的一部分呢,看这个地理位置好像是最边缘的地方。” “杨氏……”燕时洵低声呢喃着重复。 他想起之前早餐店老板向他说过的,几十年前老板带着妻子从南边的村子里逃跑,一路北上,到了滨海市才敢停下来,就因为当地附近很多都是同宗族的村子,怕把他们抓回去。 老板和妻子同属于一个宗族,不同村子,是出了五服的同姓。 姓杨。 燕时洵不再言语,而是站在平台的最边缘,低头向山坳里看去,试图穿透那些浓重的雾气看到底下究竟有没有坟包。 张无病的话提醒了他,既然这附近全是杨氏宗族的村子,人数众多,又有祖坟的习惯。那么,如果这里真的是杨氏的祖坟,或者只是一个村子分支的坟地,那埋在下面的尸骨数量,都会多到一个难以处理的地步。 一旦有,却不处理,那就算目前没出问题,等遇到阴月阴时,全月遮日,天时地利人和,这里也很有可能起尸。 然而透过流动的浓雾,燕时洵就算凭借着极佳的势力,也只能看到下面白惨惨的一片,却看不清有没有坟包或类似的痕迹。 “燕哥,我们得赶紧走了,天马上就黑,到时候路况复杂不好走。” 指挥车队加完油之后,张无病走了过来:“这旁边没有村子,我们不能在山里过夜。” 燕时洵心不在焉点了点头,在所有嘉宾都上了车,就差他一个之后,才将目光从下面收了回来,转身上了车。 邺澧冰冷的眼眸漠然瞥向车窗外的浓雾,余光从浓雾中逐渐扩大的点点白色划过。 那些细长的白色顿时僵住,畏惧般抖了起来,不敢再上前。 车辆启动,车队重新出发。 嘉宾们重新活跃了起来。 只有燕时洵,一直眉头紧缩,目光随着车辆的行使向车后方看去,直到彻底驶出了乡道,再也看不到被群山环绕的盆地。 “呜!呜——!” 寂静无人声的山林中,一只秃鹫展开巨大的翅膀从浓雾中盘旋而至,落在刚刚车队停过的加油站屋顶,收拢了黑色斑驳的翅膀,用那双全白的眼珠,死死的盯着车队离去的尾影。 浓雾之中,响起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白骨敲击在地面上,从木材上摩擦而行的声音。 一只白惨惨没有了血肉的手掌,猛然从山崖下伸出,扒住了道路边缘的土层。 随即,一颗只剩下骨头的头颅,从地平线的边缘缓缓探出,破开了浓雾。 白色细长的蛆虫从头颅只剩下骨骼的黑洞洞眼眶中,扭曲着掉了下来,落在地面上,又很快被爬上来的骨质脚掌踩碎。 山崖侧面,无数白骨攀附着岩石,用已经腐烂得没有了血肉的手骨抓住山崖,攀登而上。 它们全是白惨惨的骨骼与白色的浓雾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雾,哪里是白骨。 而在山崖之下被白雾彻底遮盖的盆地,到处都是晃动着的白骨。 它们向上拼命伸着指骨,下颔骨张开又阖上,发出“咔嗒”、“咔嗒”的敲击声音,像是焦急的想要嘶吼哀嚎着什么,却又因为失去了声带血肉,而只能无力张着牙齿,无声的怨告世界。 更有残缺不全的尸骨在泥土中爬行,无头的白骨茫然四望。 一具接一具的白骨成功攀登上山崖,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之中,摇摇晃晃的走在山路上,白花花的蛆虫从它们身上掉在地面上,又被踩碎。 “噗呲……” 一辆轿车歪歪斜斜的从乡路上开进来,七扭八歪的想要对准路基,开上盘山公路。 司机满脸通红,眼神迷离,时不时打个酒嗝,还跟着车里还开着大声量的音乐唱着歌,看来是附近的村民喝醉了之后驾驶车辆。 “砰!”的一声,车子像是撞到了什么又碾了过去。 车身晃了晃,颠簸得司机勉强醒了酒,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司机醉眼朦胧的伸手去解安全带,想要下车查看。 然而,他刚把车门打开一条缝,就听到“嗒”的一声,像是骨头拍在轿车外壳上一样。 他定了定神,就看到在自己的车前盖上,一只白惨惨的手骨搭了上来。 随即,一颗没有了血肉的头颅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用空洞黝黑的眼眶,无声的注视着他。 司机倒吸了一口凉气,正准备揉揉眼睛看是不是自己真的喝醉了都出现幻觉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手扶着的车门,竟然“吱嘎”响着,像是被人从外面拉住了一样,缓缓向外打开着。 司机颤巍巍回头,就看到了在下面的车缝里,透露出的一截腿骨。 他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浑身都冒着冷汗,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向上看去。 在夜色和浓雾之中,透过车窗,他只看到了白色的盆骨,和上面扭曲着伸向车窗玻璃的白色蛆虫。 那盆骨上面空荡荡的,已经失去了上半身。 而他的车前盖上,那骷髅手扒着车外壳,正挣扎着缓缓向车前窗爬来。 ——难道,他刚刚撞到的,竟然是一具骷髅? 司机被吓得魂飞魄散,喝的酒终于全醒了。 他被吓傻在当场,浑身僵硬得像石块一样无法动弹,想要关车门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僵直,完全不受大脑控制,想要跑却双腿发麻,根本跑不动。 他甚至能够听到,自己体内每一块关节骨骼碰撞挤压发出的声音。 “咯咯……咯咯……” 司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骷髅离自己越来越近。 终于,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75章 喜嫁丧哭(6) 车队下了盘山公路后,很快就开上了通往目的地的乡道。 天色已黑了下来,车队渐次打开了车内的灯光,柔和明亮的光线下,嘉宾们闲聊游戏的氛围轻松而愉快。 但高档旅游车隔音良好的车窗,也隔绝了外面细细碎碎的声音。 “哗啦……” “哗啦……” 像风吹拂过旷野,道路两边已经荒芜的田地里,枯枝翻滚着从田埂上吹过。 然后,被一只惨白的脚骨踩中,发出轻微碎裂的声音。 没有了血肉的尸骨摇晃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田野中,空洞黝黑的眼眶里探出无数细长扭动着的白色蛆虫,像是白色的海草飘摇在海水中一样。 一具具骷髅像是嗅到了诱惑的东西,迟缓僵硬的跟随在车队走过的路线后面,从旷野中爬行走过,追随而去。 而夜幕四合,无边无际的旷野与黑暗低垂的天幕之下,只有车队这唯一一点光亮,沿着笔直的道路行驶向前,向最深的黑暗里。 就像是野兽伪装成了黑色,张开了黑洞洞的嘴巴,等待着猎物撞入…… 在快要到达目的地的家子坟村的时候,司机突然“咦?”了一声,奇怪的向张无病说道:“导演,前面好像封路了,我看着前面放了路障?” 远光灯下,道路远方的金属路障在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生硬的光。 而等张无病听到司机的话,伸长脖子眯着眼仔细往远处看的时候,才发现那哪里是简单的工程路障,简直像是废弃工厂外面缠绕着重重锈迹斑斑铁丝网的围栏,将整条还算是宽敞的道路都封得密不透风,足足有一米多高,防止人进入或闯入。 但不同于官方会设置的常见路障,前方封锁了整条道路的障碍看起来更像是村民们自己封的路,堆在上面的不仅有破旧的铁丝网和铁索,还有杂七杂八的农具钉耙和破烂家具等,被横在路中央。 张无病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机上的地图软件,发现上面并没有提示这段路有被封路的信息,不由一脸茫然:“不应该啊,如果封路了的话,地图上应该有官方告示,直接显示这里不能走,导航会自己换一条路线啊。这是什么情况?” 工作人员里有经验比较丰富的,倒是有了个猜测:“会不会是拦路要钱的?这个地域很多村子都会把官方修的通过自己村子的路封起来,外来的人如果不给钱,是不给放行的。” “这种不是官方因为修路或是附近有危险才封路的,是不会上传到地图软件上显示出来的,搜不到也很正常。像这种进大山里面的村子的路,如果不实地走过,很难知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在办这档节目之前从来没出过远门,被长辈保护得很好的张无病,顿时一脸惊讶:“啊?怎么会这样?还有这种事?” “不过……”工作人员也凑到车辆最前面的车前窗上,看了半天没看到有守着路障的人,不由有些纳闷:“怎么也没个蹲在这里收费的?” 司机也赶紧道:“导演,要真是村子封路收钱的话,咱们可赶紧停车吧。我年轻的时候遇到过,这种路都会在路上撒钉子,要是过路车不给钱,就把车轮胎扎破,让你走不了。天黑也看不清这下面撒没撒钉子,这附近也没有能修车的地方,万一轮胎全扎破了就麻烦了。” 但不管情况到底怎样,前路都无法再通行。 张无病赶紧给后面几辆车打了电话,车队渐次停了下来,堪堪在路障前面一段距离堪堪停稳。 “燕哥,前面封路了,没办法走。” 张无病小跑着溜到后面的嘉宾车,挂着乖巧讨好的笑容,对着从车上下来查看情况的燕时洵,指着前面的路障把刚刚工作人员猜测的理由又说了一遍。疯狂推锅表示这不是他的错,生怕又被燕时洵骂一顿。 “路障?” 燕时洵看了眼天色,现在已经全部黑了下来,想再掉头折返,上公路找服务区住宿也是不可能的。 刚刚经过盘山公路时看到的起尸地,让燕时洵心中有了戒备。 再有几个小时就是午夜了,所有人不能在有危险可能的情况下露宿在外,并且秋天夜里很凉,车上的装备也不足以支撑所有人露营。 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可以住宿的地方,顺利度过今晚。 等明天太阳升起后时间充裕了,再来搞清楚路障的事情,并找出通往目的地的路。 燕时洵思维转了一圈,交待张无病找一找附近哪里有能够暂时借宿的地方,随即大步流星的快速走到路障的地方,仔细查看。 封锁了道路阻碍车辆行驶的障碍物,与其说是路障,倒不如说是杂物堆。 上面到处缠绕着带着倒刺的铁丝线,中间则用粗大的树墩和沉重巨大的石块垒砌着高度,间杂着农具和其他一些废弃不要的生锈铁具,上下左右全方位的封锁,防止有人想要攀爬上去。 比起防止车辆通行,更像是在防范有人翻过去。 因为他师父李乘云喜欢云游四方的缘故,所以燕时洵从小就跟着他走过了很多地方,山林村落也去过不少,甚至钻进人迹罕至的深密老林,去探访某些避世而居的某些得到人物。 所以,燕时洵的眼界开阔,见识到了很多平常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事,也对偏远村落有些了解。 至于工作人员说的封路要钱,燕时洵见过。 但是那种路障,一般都会设置成可以挪动的,在路过的车辆交了钱之后,村民就会把路障撤下,将车辆放行后再挪回来,等待下一辆车。 然而现在在他面前的路障,却没有可以轻松搬动的可能,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 不是为了要钱,而像是附近的村子闹矛盾,于是一气之下就封锁了互相通行的道路。 “燕哥,这旁边有个村子,离这不远,应该可以借宿。”张无病拿着手机走了过来,将地图展示给燕时洵看。 燕时洵看着手机界面上显示出来的村落地形,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 这个地形很是微妙,山脉将目的地所在的家子坟村整个包围了起来,就像是半个太极阴阳图。 而张无病说要借宿的村子,则在半圆形的山脉之外,距离道路很近。 就像是高大的山脉将所有的风和光,都挡在了半圆之外,而将阴影投射在了家子坟村。 于风水堪舆学中,山北水南是为阴,不宜居住,居则大凶。更何况这里的山势契合了太极阴阳图中的“阴”,阴上加阴,抱阴还阳,是为阴神。 就算是日常中,人们也大多不会选择这种地方居住。因为阳光照射的时间太短,常年不见光亮不仅对农作物不利,人也会感到憋闷。 而最令燕时洵感到违和的,是从地图上看,封锁了道路的障碍物所在的地方,恰巧就在半圆最下方的节点上,劈开了整个圆满的阴阳图,像是一刀分开了阴阳。 “燕哥?”张无病见燕时洵好半会没有出声,不由疑惑的开口唤道:“这个村子有问题吗?那我们也可以稍微跑远一点,旁边还有别的村子……” “不用。”燕时洵从地图上收回视,淡淡的道:“就这个村子就行,没有问题。离得近也可以顺便问问他们,知不知道道路被封的原因。” 既然路障可能是因为两个村之间的矛盾而设立的,位置又如此微妙。那么离家子坟村最近的这个村子,很可能就是与家子坟村产生了矛盾的村子,是设立路障的当事人。 如果真是这样,也可以向这个村子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样不可化解的矛盾,才会不顾宗族关系直接撕破了脸。 只是……嘉村? 燕时洵看着地图上标注的村名,想起了之前早餐店老板和他说的,老板当年所在的村子叫嘉村,翻过山就是他妻子的村子,叫旺子村。 既然马上要去的村是嘉村,那按照老板所言,翻过山后就应该是旺子村。但是现在按照地图上,很明显翻过山后,是家子坟村,旁边也没有一个叫旺子村的村落。 旺子村去哪了?整村搬迁? 燕时洵皱着眉,表情严肃。 …… 车队很快就到了旁边的村子。 与燕时洵的戒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村支书在听到众人来意后的热情。 “嗐,都这么晚了,你们要是不在我们这住,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村支书披着外套从村子里迎了出来,自我介绍之后,乐呵呵的道:“前一阵汛期,月亮溪暴涨,不少路都受影响了。你们不熟悉这边的路,开错了地方迷路了就麻烦了。” 因为车队有好几辆车,停在村口后,张无病本想先一个人去敲门问问能不能借宿,没想到车子开动的声音惊到了村支书,他直接迎了出来。 在看到这么多人时,村支书也没有太惊讶,而是乐呵呵的回头一声吼,叫出了家里几个青壮年,想要帮节目组的人拎行李。 村支书道:“看你们人挺多的,就先住在我家里吧,村里就我们家房间最多。原本是准备给家里几个孩子结婚用,结果这几个完全不争气!被子什么的我让这几个小子去村里凑一凑,你放心,肯定够住。” 看起来村支书很是熟练有外来的人员路过借宿,是个热心肠的人。 这让张无病有些不好意思,赶快委婉拒绝了几个青壮年的帮忙,说能借宿已经很感谢了,行李我们自己来就好。 几个青壮年看起来也很熟悉有外来的人,见怪不怪的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说说笑笑,看起来很是开朗。 等嘉宾们拎着各自的简单行李包下车后,扑面而来就是村里清爽干净的空气,和热心肠的年轻人。顿时嘉宾们也都笑了起来,觉得虽然因为莫名其妙的封路而不能按时抵达目的地,但本来就是来体验农家乐的嘛,这样也没差。 领头的一个年轻人边走在张无病旁边,一边领着他们往村支书家走,一边热情的询问着他们是从哪来,是经商从这里运货路过的吗。 几个嘉宾相互看了一眼,善意的低低笑了出来:“我们是想要去后面村子的农家乐玩的,但是道路被封了过不去,天又太黑,就只能先在这里借住一晚。” 一听节目组的人要去山后面的村子,几个之前还热情的和节目组众人聊天的年轻人,顿时脸色一变,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就连旁边的村支书都惊讶的看了过来:“你们要去后面的村子?” 张无病赶紧道:“是家子坟村。” 村支书想了好半天,还是在旁边家里小辈的提醒下,才恍然想起来:“哦哦,家子坟村啊。嗐,老了,我总是记不住。” 村支书皱起了眉,很快就主动换了个话题,不再提起山后面家子坟村的事情。 燕时洵一直沉默不语的走在节目组众人的中后方,听着他们和村民们之间的聊天,自然也将村支书的反应看在了眼里。 这个村支书……看起来像是很不愿意谈起家子坟村的事? 因为村里路窄,村支书家旁边也没有地方能停下这么多辆加宽加长的中巴车,所以车队就停在了村口,除了留下了几个看着车的工作人员,其余人都提着简单的行李包随着村支书进了村。 从村口到村支书家的这一段路,就算是对农村生活不熟悉的嘉宾,也能看出嘉村的发展很不错,家家都修了漂亮的多层小楼,有的还装了气派的铁艺雕花大门,门口也挂一盏昏黄的小灯,照亮了院子和外面的村路,不至于在晚上的时候完全看不清路。 而家养的大狗被拴在院子里,冲着陌生人龇牙咧嘴地低声狂吠。 年轻人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就直接朝大狗扔了去。 似乎大狗也熟悉年轻人,被打得有记忆了,顿时呜咽了一声,夹着尾巴重新趴了下来,不再叫了。 “村里的狗就这样,看见陌生人就叫。没吓到吧?”走在燕时洵旁边的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安慰着节目组众人。 燕时洵笑了一声:“看家护院,是条好狗。” 本来已经蔫蔫趴下的狗,顿时像是听懂了燕时洵的赞赏一样抬起了狗头,眼睛亮晶晶的看向燕时洵的方向,尾巴也摇了起来。 只是谁都没有在意。 “到了,这就是我家了。” 村支书乐呵呵的推开大门,将众人迎进了院子里:“家里的年轻人已经去村里借被子了,应该一会就能送来了。你们先进去坐坐,我这叫把我媳妇叫起来,收拾一顿饭。村里没什么好吃的,你们不要嫌弃。” 张无病忙说不会,向村支书道着谢。 村支书家里是足有五层高的小楼,像村支书所说,里面确实有不少空房间,即便节目组有大几十人,也完全住得下。 村里吃饭早,这会儿早就已经吃完了饭,再想吃饭也要重新开灶,还要等一会儿。 趁着村支书去厨房张罗饭菜,节目组众人也都各自去看房间,商量怎么个住法。 “我就说怎么外面这么热闹,又来客人了?”从楼梯上下来个极为面善的中年男人,肩上半披着外套,一副已经睡下又被吵起来的模样。 “二叔。”走在燕时洵身边的年轻人朝中年男人喊着,似乎和中年男人关系很好,小声抱怨着:“二叔你都没听见,爷爷刚才招待客人来家里的时候,又逮着机会把我们好一顿损,说我们不争气,这么大了连婚都不结。” 年轻人嗤笑一声,很是不高兴的道:“结婚干嘛?像杨光叔一样害人害己吗?家里几个兄弟谁不知道杨光叔当年……” “杨土!”原本很面善的中年男人当即脸色一变,匆匆瞥了眼旁边的节目组众人,朝年轻人低声喝道:“什么都说,嘴上也没个把门的!给我闭嘴。” 被叫做杨土的年轻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悻悻的闭了嘴,不再继续说。 节目组众人虽然好奇,但也只当是村支书一家的家事,礼貌性的没有多问,只是在和中年男人打过招呼后,就被其他几个年轻人带着去了各个楼层的房间。 只有燕时洵和路星星,几乎同时将目光看向了杨土和那个中年男人。 杨光叔,杨光…… 早餐店老板,就叫杨光。 看来没错了,几十年前杨光就是从这个村子里跑走的。 此嘉村,是彼嘉村。 路星星的反应要大些,脸上藏不住自己的表情的看向中年男人,目光中也带着探究。 中年男人注意到了路星星的目光,脸色不太好看的匆匆和众人说了几句场面客套话,就转身上楼回了房间。 路星星立刻也拔腿就小跑着想要跟上去,想要拽住中年男人问个究竟:“等……” 但在路星星路过燕时洵时,却被燕时洵反应迅速的直接拽着衣领拉了回来。 路星星被骤然变紧的衣领拽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自然也就没能将自己的疑问顺利问出口,只蹦出个单音,就被燕时洵的手掌捂了嘴巴。 “噤声。”燕时洵语调平静的在路星星耳边低声的吐出音节。 他淡漠冷静的目光瞥过路星星,带着不由分说的警告和命令意味。 路星星本来以为自己会生气,但莫名的,被燕时洵的眼神这么一剐,他却抖了抖,真的一个字也没敢说出来。 燕时洵一手拽着路星星,然后平静而不发一言的看着中年男人离开,只是一直垂着眼眸侧耳倾听,凭借着良好的耳力一直注意着中年男人的脚步声。 上了楼,踩踏的声音和楼梯的阶数相比,是走过了三层楼。然后脚步平稳了下来,是在平地上走路,一,二……走过了将近一百步,停下。 从两只脚的走路习惯不同而形成的脚步声细微的差距来看,中年男人向左转了脚步。 开关门时有微小的撞击声,清脆的声音不像是门轴发出的,而像是门上挂着的挂件在摆动时的声音,可能是玻璃制品。 以他刚刚观察到的中年男人的步伐距离来算,那就是大概三十米。 所以,这个被年轻一辈称为二叔、年纪与早餐店老板相仿的中年男人,住在四楼转弯三十米后的左侧房间,房门上挂着玻璃制品的挂件。 一直到所有的声音消失不见,燕时洵本来严肃平静的面色才慢慢放缓了下来,重新看向旁边的路星星。 “宋一道长一向是教你,看到不对劲的事情就直接不顾及环境和影响,直接冲上去正面询问吗?” 燕时洵询问的声音很平静,语调几乎没有起伏。 但路星星就是觉得自己被燕时洵嘲讽了。 路星星顿时脸憋得通红,不甘心的梗着脖子嘴硬:“你当是我是年轻不懂事吗?我这叫不放过任何可疑的事情!” “哦,所以你喜欢正面冲。”燕时洵面色冷漠,就着拎起路星星衣领的姿势,抬手捏了捏他的手臂。 触手就是一片柔软的小肉肉,完全不是肌肉坚硬有力的手感。 路星星看着近在咫尺的燕时洵,本来想要冲出口问燕时洵在干什么的话莫名堵在了喉咙里,而他自己在燕时洵那张凑近了看越发俊美得锋利,压迫感十足的面容之下,竟然慢慢烧红了脸,张了嘴却像是个哑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都烧成了一团浆糊。 “你这个小身板,打得过?”燕时洵没有管路星星的反应,只是扫了他两眼,就对他的战斗力有了个大概的评估。 他冲路星星的嗤笑一声:“宋一道长到底是怎么放心把你放出来的?你好歹也算是有天赋的,真不怕自己折损个弟子?” 路星星虽然不是宋一道长的关门弟子,却是年龄最小的。 以燕时洵最近对宋一道长的了解,这个严肃而一丝不苟的道长,对这个年龄最小的弟子还是很疼惜的,颇有平常人家疼小儿子的架势。 路星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硬气的反驳燕时洵,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却只是磕巴着喊了一句“要,要你管!”,就扭头冲向了那边的节目组众人。 燕时洵:“?他脸红什么?” 虽然燕时洵满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路星星是怎么回事,但他身后站着的邺澧,却直接黑了脸。 “你摸他。”邺澧冷声向燕时洵询问。 说是询问,却更像是陈述事实。 并且燕时洵竟然有种错觉,觉得这人好像有点委屈? 燕时洵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了,有些恶寒的抖了一下,然后朝邺澧翻了个白眼:“那叫摸?你什么眼神?” “而且,和你有什么关系。”燕时洵莫名其妙的看了邺澧两眼,也迈开长腿走向不远处拼命冲他兴奋挥着手的安南原。 徒留邺澧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上方白炽灯毫无暖意的光亮,将他本就苍白没有血色的肌肤,照得更加像是雕像的质感。 邺澧的薄唇抿成一条线,看着燕时洵远去的背影,冷峻的俊容上没有任何温度,冰冷得可怕骇人。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高兴,很想让燕时洵以后不要再摸别人。 但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因为什么? 他不知道。 燕时洵和节目组众人的谈话声从不远处传来,在空荡荡的空间中形成了回响,一层层叠加,显得如此空旷寂寥。 而邺澧独自站立在无人的客厅中,神色难得有些忪怔茫然。 …… 第一次在农村人家里过夜的安南原,显得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时不时就要向身旁的年轻人问几句,透过窗户看到后院的水井时,还兴奋的招呼着燕时洵,示意让他也来看。 “燕哥你看,竟然是井。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可以打水喝的井,好神奇!之前都是在电视上看到的,这个要怎么操作,需要拿绳子甩下去才能取水吗?” 安南原兴奋的伸手点着玻璃,看起来很想要推开窗户亲自去后院到井边看看。 燕时洵的目光瞥过窗户外的水井,哼了一声:“入夜不看井,你明天再去吧。” “啊……”本来还想让燕时洵陪他一起去看看的安南原,显得有些失望,拖长了尾音,眼巴巴的看着燕时洵。 旁边一直笑着为安南原介绍的年轻人,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道:“那井打不了水,不是水井。” 不是水井,放在院子里? 燕时洵皱了下眉,目光移到年轻人身上。 因为燕时洵的目光所带来的压迫感实在太足,从来没遇到过这样人物的年轻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自觉解释道:“这井是用来镇宅的,不能有水,大师说有水就阴了……” 说到一半,年轻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多说了东西,赶紧捂住了嘴巴有些懊恼。也不再顾得上和安南原聊天、好奇的询问城里的事情了,匆匆找了个理由说自己要去帮忙打扫房间,就跑掉了。 安南原看着年轻人跑掉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的嘟囔着:“跑这么快干什么?有鬼追吗?” 燕时洵却抬手打开了窗户,不再由玻璃隔绝着,而是直接看向后院里的井。 确实,那不是一口水井。 借助着从房间里照射出去的灯光,燕时洵看到那口井上盖着一块足有半米厚的压井石,并且井呈八边形,高出地面的那一部分,没一边都刻画着不同的图案,上面长长短短的划着很多道口,而且画着很多像是小孩子胡乱涂鸦的图案。 但是燕时洵一眼就认出,这井的八边,是按照八卦来建的。不仅每一边都画了八卦,上面那些涂鸦一样的图案也其实是符咒。 光是从他现在这个角度看到的几面上画着的符咒,就都是不同的驱邪符,驱鬼符,压惊符,重阳符…… 不像是年轻人说的镇宅。 倒像是,震慑鬼魂。 而且足足有半米厚的压井石,也足以透露着建造之人的意图。 ——不让被井镇住的东西,从井里跑出来。 不过那年轻人说的倒是对的,如果这口井真的是用来震慑鬼魂的,那确实不能有水。 有水则为阴,破了阳,震不了鬼。 只是……一般人会在自家院子里留一口镇鬼井吗? 而且从这个图案和八卦阵法来看,村支书一家请来建造镇鬼井的那位大师,是真正有真本事的大师。 如此耗费心力…… 燕时洵皱着眉看着那井,暗暗沉思着,心里有了个猜测。 ——村支书家之前遇到了什么?鬼,还是别的什么? 那些年轻人又为什么不愿意结婚,还知道杨光的事,以杨光的事情为戒? 毕竟从刚刚的聊天时得知,那些年轻人最大也就不超过二十五岁,而杨光早在将近三十年前就带着妻子逃离了村子。按理来说,那些年轻人是没有机会得知杨光和他妻子的事情的。 杨光当年的妻子杨花家所在的村子,离这里很近,那些年轻人说不想结婚,“害人害己”,说的就应该是杨花家发生的事情,三名女性成员全被族长下令活埋而死。 除非,是杨光和杨花家后续还有事情发生,并且闹得很大,以致于让几年后才出生的年轻人们也知道了这件事。 或者,是那位被称作“二叔”的中年男人告诉他们的。 燕时洵记得,杨光提到过他在安顿好杨花后就又返回了村子,想要把杨花的妹妹杨朵也带走。而因为谨慎起见,杨光并没有直接去往杨花家的村子,而是在自己的村子里找了朋友先了解情况。当时那位朋友反应很激烈,对杨花家发生的事情很清楚。 既然如此,那,那位“二叔”,会是杨光当年找的那位朋友吗? 燕时洵最后看了眼那口井,决定从窗户翻出去,到后院仔细看一看。 就在这时,之前被村支书赶出去在村子里借被的年轻人们,也都抱着被子回来了,院子里一片吵闹笑声和大声交谈声。 而村支书也和妻子一起端着冒着热气的饭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大家先来吃个饭吧,一路上奔波,饿了吧?” 村支书热情的招呼着节目组众人,道:“家里没什么好吃的,暂时也就只有这些了,但都是自家地里种出来的,没打过农药,就是吃个绿色新鲜,你们不要嫌弃。” 因为节目组人员众多,所以村支书拿出来装食物的容器也很大,盆里面装满了煮好的玉米和红薯、土豆等,村支书的妻子端着一盆满满的蔬菜汤也放在了餐桌上,爽朗着招呼着节目组众人,没有任何距离感,只让人觉得像是回到了家里,和家里的亲戚交流时的放松和自在。 嘉宾们看到这些食物,眼前倒是一亮。 “这个好啊,这个绿色健康,还不发胖。” 白霜笑着夸道:“之前我想买这些都买不到,既然是自己家里种的,那肯定很绿色。能有这些真是太好了。” 村支书的妻子被白霜诚恳的夸赞夸得很高兴,笑着说既然喜欢,那等走的时候就多拿一些放在车上,都是自己家种的,不值几个钱,就是个好吃脆甜。 等节目组众人上桌后,食物刚一入口,很多人的眼睛也亮了,向彼此疯狂点头。 “好甜,好吃!真的好吃!” “哇,真的是!之前这个味道我买的都买不到,真的好吃。” 看到众人捧场,村支书也很高兴。 他招呼着节目组众人上桌后,就回身让那些抱着被子的青壮年把被子送上楼上的房间放好,还特意叮嘱帮节目组众人把被子都铺好才行。 看起来很是热情好客。 在一众热闹之中,只有燕时洵的眼眸,始终冷静,仿佛置身事外的疏离。 节目组众人都在客厅里欢笑聊天的时候,没有人发现,燕时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默默的离开了客厅。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上了楼,按照自己之前根据听到的声音所判断出的位置,找到了那个中年男人的房间,扣响了房门。 中年男人的房门上挂着一串用红绳串着的玻璃珠,从红绳的褪色和破旧程度可以看出来,这挂饰应该有些年头了。而且看样式,很像是很多年前农村集市庙会上会卖的那种挂饰。 几个玻璃珠里还有字,燕时洵仔细辨认了一下,应该是“光”、“花”、“函”…… 没等燕时洵全都辨认出来,房门就被从里面打开。 挂饰上的玻璃珠撞在门上,发出了和燕时洵之前听到的一样的声音。 “杨土吗?是刚刚的事?你还特意跑一趟过来,嗐,不用,二叔没伤心。你下次别随便再在外人面前说你杨光叔的事情了,在家里还行,要是被别人或者村里的人听见了影响不好,别那么信任村里人……” 中年男人一边开着门,视线还在从房间里的电视上慢慢转过来,还没有看清房门外面的人是谁,就自顾自的说着,语气是和刚刚在楼下时不一样的温和,像是面对小辈时的语重心长。 而等中年男人终于将视线转过来,看清了站在门外的是陌生人时,他立刻就顿住了,有些愣的看向燕时洵。 好一会儿,他才从燕时洵的长相和穿着上反应过来,这应该节目组的人。 “不好意思,刚刚我还以为是我侄子来找我。你是找不到房间了吗?我带你过去。”中年男人赶紧换了话题,想要掩盖刚刚的失言。 燕时洵语气平淡的道:“杨光。” 中年男人脸色一变。 燕时洵修长的手指从房门上的挂饰上撩过,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垂眸低笑:“我认识杨光,也听杨光说起过你。他说你是他最信任的朋友,是生死之交。” 早餐店老板和他并算不上是熟悉,只是从老板的叙述中,和这个中年男人之前的反应中,他猜到这两人当年的关系应该很好。不然当年早餐店老板冒着危险跑回村里时,也不会不回家而是先找了朋友。 想要从陌生人那里获取消息,那就先在两人之间架设一个桥梁,使得陌生人可以信任自己。并且,给对方先带上一个标签,使得对方不好拒绝。 中年男人本来戒备的面色有些微愣,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你不想知道杨光现在过的怎么样?” 燕时洵抬眸看向中年男人,能清晰的从男人眼中看出动摇。 中年男人神色复杂的看向燕时洵,许久,还是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了房门:“进来说,外面不安全。” 第76章 喜嫁丧哭(7) 房间里的电视机还在放着节目,嘈杂的声音从中传来,更加衬得房间内互不言语的两个人之间,气氛如此僵硬。 中年男人在招呼燕时到坐在沙发上,自己却坐立不安,下意识瞥向窗外的眼睛里,还带着努力想要掩藏的恐惧。 像是在害怕,房间外的某些东西。 在这一刻。 在中年男人想要获知几十年前好友的现状的时候,对他而言,四面皆是危险,仿佛窗外和门口都蹲守着择人而噬的孤魂野鬼,竟只有这小小的上了锁的房间是安全的。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将中年男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同时也在观察着房间内的摆设。 很典型的独居者房间,虽然整洁,但同时也没有太多的个人物品。看起来像是房间的主人并没有将太多精力放在自己的生活上,只是单纯的维持生命这件事而已。 但与少得可怜的衣物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房间内无处不在的信奉摆件。 不仅桌子上供着一个小小的佛龛,里面摆着的,是失去了笑容显得面相狰狞的弥勒佛佛像。而且电视后面的墙上,还挂着一张巨大的马王爷画像。 这位被民间俗称为“马王爷”的,被道教尊为马灵官,位华光大帝,是道教护法四圣之一,善于用火来镇压邪崇。 燕时洵想起了之前在楼下时,透过窗户看到的后院那口井。 当时那年轻人说,是用来镇宅的,实际却是用来镇鬼。 井为水,而无水。 马灵官善火,水却克火。 一鬼一神,一水一火,相克相峙。 很显然,这中年男人是认为自己身边有鬼怪出没,并且极为恐惧那些鬼怪,才会在家里挂起一张马灵官的画像,想要借助马灵官的力量来保护自己。 而且,在佛教中弥勒佛是未来佛,因为身处西方极乐世界而笑口常开,常给人和善有趣的亲近感。然而现在燕时洵看到的,却是佛像失去了慈眉善目之感,不再极乐,变得狰狞怒目。 这佛像,看到了什么? 不仅如此,燕时洵的视线环顾房间内,除了正对着他的这两尊分属于佛道两教的神佛之外,还看到了很多装饰物。 像是挂在窗户旁边的八卦镜,交叉悬在门框上方的两柄桃木剑,放在床头上面的法镜,到处张贴着的黄色道符。 还有房间里零碎的如铜钱、木鱼、葫芦、朱砂等等,中年男人的这个房间简直不像是卧室,而像是佛道两教所有能够驱鬼物品的集大成之展示,看得燕时洵直皱眉。 这位早餐店老板当年的朋友,究竟在老板远逃他乡之后遭遇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怪异,轻视自己的生活畏惧鬼怪? “杨光……”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说你认识杨光,是杨光的朋友吗?他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还有杨花,她现在还好吗?” 燕时洵将目光从房间的摆件上收了回来,看向中年男人,平静道:“杨光现在一切都好,只是,杨花快死了。” “咔嚓!” 杯子从中年男人手里脱手,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原本想要借由喝水掩饰自己的紧张焦虑的男人,此时惊惧的从椅子上几乎是直接弹跳了起来,全然不顾及洒了自己一身的水和脚边的玻璃碎片,直接扑向燕时洵而来。 “你说什么?”中年男人的声线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双手抖着想要握住燕时洵的肩膀,却被燕时洵微一偏身避了过去。 “杨花怎么能死呢,不可能的呀!她妹妹,她妹妹还在,不应该会让她死才对啊!”中年男人没有顾及到燕时洵的反应,而是急迫的想要求得一个答案,证明燕时洵刚刚所说是在骗他。 之前在小辈面前的谨慎和温和,此时都荡然无存。 已经年过四十的男人,此时又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恐惧之中,依旧是当年那个无力改变任何事情、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悲剧发生却阻止不了的毛头小子。 杨花的妹妹? 燕时洵因为男人提及到杨朵,而在心中滋生出奇怪的感觉。 根据杨光的叙述,杨朵早在几十年前就被村民活埋而死,并且他也亲眼看到了化为怨鬼的杨朵,杨朵没有还活着的可能。 既然如此,那为何从这男人的口吻听来,倒像是杨朵还能发挥重要作用,保护她姐姐一样?这种笃定是从何而来的? 燕时洵暂时将疑惑放在了心里,看向焦急的男人:“你先冷静下来,这么大的声音,不怕让门外的人听到吗?” 这话正中男人的忌惮,他也像是忽然反应了过来什么,神经质的赶紧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门,没有听到外面有声音后,他刚刚的紧张才放松了下来。 看到男人被安抚下来,勉强保持着理智,燕时洵这才再次开口道:“你不要着急,杨花还没有死。只是,她现在很危险。” “而且,你刚刚提到了杨花的妹妹?恕我直言,她恐怕并不能保护杨花,造成杨花现在如此凶险情况的,就是杨朵。” 中年男人喃喃:“怎么可能……杨朵,杨朵是个好孩子啊。” “恐怕再好的孩子死了几十年,也会变成和你记忆里截然不同的样子。” 燕时洵道:“我想先和你确认一下,你知道杨朵已经死了的事吗?为什么你刚刚会说杨朵会保护杨花?” 中年男人苦笑着缓缓摇了摇头:“我知道。但,杨朵那个样子,哪里能称得上是死去。都说入土为安,入土为安,可……” 他叹了口气,声音哽咽了起来,又像是在忌讳着什么一样,没能继续说下去。 燕时洵注意到了中年男人的神情,他知道现在不能逼得太紧,男人还没有信任他,还有所保留,并且男人本身的精神状态现在也在崩溃危险的边缘,如果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他刚刚是故意透露出杨花的危急情况的。 因为中年男人刚一开口,不等他说,就在问了杨光之后又问杨花。像是相较于他从小玩到大知根知底的杨光,杨花也令他更为担忧和愧疚,以致于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杨花平安无事,才能安心的让谈话继续下去。 燕时洵想要从男人这里获取更多有关于几十年前的消息,并且知道村支书家里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后院修着镇鬼井、男人房间里放着这么多驱鬼摆件。 所以,他选择了从男人最为担心的事情上下手,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男人还防备着他的状况下,快速击碎了男人的心防屏障。使得男人在慌乱之下理智下降,可以向他透露更多消息。 而男人本身的反应也在告诉燕时洵—— 杨朵身上,有问题。 甚至,在杨光带着杨花逃离了村子之后,除了杨光告诉燕时洵的那些事情之外,杨朵还发生了其他别的杨光所不知道的事情。 否则,男人不会提到“入土为安”。 燕时洵的思维转了一圈,道:“我和杨光是朋友,在杨花出事了之后,杨光就忙着照顾她走不开,所以他才委托我来村子里一趟,想要找到能够救杨花的方法。杨光找了个人给他看了,那位大师说,问题出在杨花的妹妹身上。解铃还须系铃人,必须回到当年的村子才能找到救杨花的方法。” “但是,别说现在杨花身体虚得根本出不了门,杨光为了照顾她也没有时间回来。你作为杨光的朋友,应该也知道,像他们那种情况,回到村子里来就是个死,太危险了。” 燕时洵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表情平静得就好像是他所说的才是对的。 从男人对驱鬼物品的依赖中,燕时洵能够察觉到男人对能够驱鬼的大师的敬意和依赖。想要让男人按照他的想法说出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就必须让男人有一个可以安心的支点,得以仰赖。 但这个支点不能是现在还没有被男人信任的他,而是第三方人物。 所以燕时洵并没有将事情如实相告,而是换了一个更能令男人信服的说法。 中年男人不疑有他,看向燕时洵的眼神也更加信任:“解铃还须系铃人吗……” 燕时洵趁势追击,道:“他和杨花两个人在别的城市里相依为命,生活过得很好很幸福。你应该知道,如果杨花出了事,杨光也不会一个人独活。到那时,这两个好不容易逃离了村子的人双双死亡,本来的幸福就被毁了个干净。” “那是你作为杨光杨花这对幸福夫妻的共同朋友,想要看到的结局吗?” 因为燕时洵的话,中年男人动摇得厉害。 终于,他咬了咬牙像是决定了什么。 “好吧,救杨花需要你在村子里找什么?我来帮你。” 中年男人像是回忆起了原来的事情,眼带怀念的长叹了一声:“当年是我和杨光的粗心大意,没想到叔伯们会狠心至此,才会让杨朵没能得救,这是我们欠杨花一家的,我还。” “当年我就已经帮了杨光,也不差再帮一次了。大不了一死!反正我这么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想通了之后,看向燕时洵的眼神也不像是刚刚的戒备。 看到目的达成,燕时洵的唇角扯开一抹笑意。 “我对村子不熟悉,也不知道该找到什么才能帮到杨花。不过我听了大师说的话,他指了几个特征。要不你干脆和我说说当年发生的事情,这样我也好对应上大师说的特征,才好确定我们要怎么才能帮上杨花。”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不再遮掩的说起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中年男人当年是嘉村的孩子,名叫杨函。 他和杨光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两人的关系好到之前在田里干活的时候,学着广播里说的评书桃园三结义,一起拉着邻村的一个同龄小女孩,在田里对着现拢起来的一个小土包插上几根稻草当做神像和香炉,一起叩拜结义。 杨光拍着胸脯对他说,结了义之后他们就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以后要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所有的事情杨光都会接手过来,让他不要担心。 杨函看着干云天的杨光,一时被震住了,然后也一口答应了下来,说只要杨光有需要,就尽管找他,他舍了命也陪。 然后几个孩子相互看着彼此,笑成了一团,决定扔下农活去集市上玩一圈再回来,去“打天下”。 在集市上,那个同龄的女孩子被小摊贩的推车上红通通一片的挂饰吸引了,于是几个孩子决定,把带有各自名字的珠子挑出来,一起编在挂饰上,一人一个,当做是他们结义的信物。 杨函郑重的从女孩手里接过编好的红绳挂饰,许诺说只要挂饰在,信义就在,他们就会一直为彼此两肋插刀。 当年只当是少年胡言,却不想一语中的。 想象中的豪气天下没有到来,年轻的人就先遭遇了混乱。 杨光喜欢上了杨花,美滋滋的告诉杨函,他准备在盖完自己的新房子之后,就去杨花家里提亲。 杨函很高兴,他从来没见过杨光这么高兴的时候。而因为杨光,他也开始隐隐期待起了自己娶新娘子的场景,幻想着自己未来的新娘会是什么样的人。 杨花的妹妹扑进杨函怀里,小女孩咯咯笑着说哥哥也在想新娘子啦。 杨函被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手忙脚乱的给小女孩塞了块饴糖,让她不要乱说。 "哥哥,你以后的新娘子,会是我吗?杨光哥哥娶姐姐,那你是不是就得娶我呀?" 小女孩喊着糖,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杨函,说出的话都仿佛带着丝丝甜味,把杨函甜得晕了头,找不到方向。 然而,年轻人的美好畅想终究只是幻想,拗不过当家做主的老一辈。 尤其是在宗族习惯深入骨髓的村子里,族长和宗老才是决定一切的人。 “我们家里这么多年都生不出儿子,就两个赔钱货,我死了连个来给我上香的人都没有,各位长辈忍心看我凄惨至此吗?” 杨花的爸爸在又一次被表兄弟用他家没儿子的事挤兑之后,终于忍不住愤怒,直接向族长愤愤指责。 族长被杨花爸爸说动,在去祖坟上个香之后,回来说老祖宗告诉他,杨花家之所以没孩子传宗接代,是因为他们家有罪孽。杨花爸爸年轻的时候没有听从族里的决定娶妻子,而是叛逆的娶了现在的杨花妈妈,才会惹怒老祖宗,惹怒土地神。 想要生出男孩也很简单,必须要用杨花来祭祀土地,偿还杨花爸爸的罪孽,平息土地神的愤怒。这样一来,就能生出男孩了。 杨花爸爸很高兴的同意了,村里其他人也没有任何不同的意见。大家都很高兴,还有叔叔伯伯上门做客的时候恭喜杨花爸爸,说杨花嫁给土地神可是一件大好事啊,是杨花爸爸的福气。 唯一不高兴的,只有从自己的村子里听到了风声的杨光。 杨光找到杨函,想要问他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因为杨函的父亲是族里的宗老之一,虽然他自己不喜欢这个称呼,也总是让大家不要这么叫他,说现在已经开放了,要叫他村主任。 但不可否认的是,杨函的父亲是有资格进入宗族会议,提前知道很多消息的。 杨函也被杨光带来的消息惊呆了。 他偷听了父亲母亲的谈话和唉声叹气,听到父亲说可怜了挺好一个女孩,就这么要没了。而母亲则劝父亲,说他尽力劝过了辩争过了,不是他的错。 杨函觉得那一瞬间,晴天霹雳。 知道这件事竟然是真的之后,杨光显得很焦急,连夜翻山去了邻村,趁着夜里所有人都睡下了之后,将杨花从家里带了出来。只来得及向她匆匆解释了几句,就连夜跑出了村子。 跑,不停的跑! 一刻都不敢停歇。 当第二天一大早,杨函被自己的大哥慌忙拽起来,说出事了之后,才知道昨夜杨光都做了什么。 “我以为,杨光会考虑到杨花的家人,知道村子里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不会做的那样激进。所以那时候年轻的我才会毫无保留的把我偷听来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杨光。” 杨函叹了口气,向燕时洵道:“可惜,我低估了杨光对杨花的执着,也低估了村里人的决心。” “这么多年我每每睡不着,从噩梦中惊醒,都会想起那时的场景,并且深深的后悔我当年直接将事情告诉了杨光。我们都太年轻了,应该谨慎,再谨慎一点的。可惜,当年我们谁都不懂……” 杨函苦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想要回到过去,改变当年的事情:“我时常在想,如果不是因为我,杨光不会知道这件事,也不会把杨花带走,那样的话,也许事情还有转机,杨朵也不会死。” “我是罪人,是杀死杨朵的间接凶手。只是,杨朵已经死了,那好不容易逃出去的杨光和杨花,就不能再出事。要不然,我这么多年的坚持不就成了一个笑话,我们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一场空。” 杨函缓缓弯下腰,双手抱住了脑袋,呢喃声渐渐低沉了下去,像是彻底陷入了往日的回忆和痛苦中。 燕时洵看着这样的杨函,冷静道:“杨花现在很虚弱,就是因为有鬼上了她的身。也许,你知道些什么?杨朵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杨函没有听到燕时洵的声音,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不断胡乱低喃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燕时洵皱了下眉,站起身向杨函走去,修长的手指灵活的掐起法决,想要用安神咒让杨函冷静些下来。 但是,当他从小沙发上站起身的那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在他斜后方的窗户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燕时洵目光一凛,迅速扑向窗户向外看去。 然而窗户外面,只有沉沉夜幕,和四楼的高度所能看到的村子不远处的灯光,和被昏黄路灯模糊照亮的村路。 树枝随风呼呼摇摆,谁家晒在外面忘了收的被子也随之乱舞,在村路上投下张牙舞爪肆意拉长的倒影。 夜半无人的村路上,像是群鬼将出,沉夜潜行。 院落之外,皆是鬼影。 “叩叩叩。” 房门突然被敲响。 本全神贯注看向外面的燕时洵,也不由得被惊了一下,心跳猛然不规律的拔高,然后才缓缓回落。 燕时洵最后看了两眼窗外的景象,却还是没有看到任何异常。 他这才转身,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的杨函提示道:“有人来找你,你不开门看看?” “二叔啊!”门外传来年轻而活力的声音,是之前燕时洵熟悉的年轻人的声音。 他记得,这个年轻人是叫杨土。 杨土还在敲着门:“二叔你应该还没睡吧?嘿嘿我还不知道你吗,你都不睡觉的,就别装睡了。下来帮个手呗,爷爷说让我们给那些客人铺被子,我们人不够啊。” 见杨函还是坐在椅子上,一直痛苦的抱头不断呢喃着胡言乱语,完全没有清醒过来的架势。而门外的敲门声越发的急促,甚至门把手都被拧动着,哗啦哗啦作响,外面的杨土越发急切,只是因为被反锁着的房门才没能推开。 在没有搞清楚村子里的情况之前,燕时洵不能随意让自己被怀疑。 但杨函现在这副样子,房间里又只有他和杨函两个人。如果杨土进来,必然会怀疑是他对杨函做了什么。 疏不间亲,不论是否是他做过什么,杨土对他的感官都会直线下降。而一旦戒备心起来,就很难再降下来,后续如果他需要向杨土询问什么,就很难了。 燕时洵立刻做出了决定,不能让杨土看到杨函现在这副模样。 他瞥了一眼还在絮絮低语的杨函,大步流星的走向房门。 “奇怪,二叔锁门干什么?难道睡了?不应该啊,这才几点,还不到二叔睡觉的时间啊,难道不在看电视吗……” 杨土正在门口对着反锁的房门疑惑的嘀咕着,就看到房门忽然被打开。 但是从里面出来的,却不是他二叔,而是刚刚见过的节目组的一个人。 “你来找你二叔吗?” 燕时洵微笑着,刻意柔和了自己的眉眼,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很好相处的模样:“他刚才说,你今晚在楼下乱说话的事让他很生气,他今天不想理你。” 燕时洵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在浅红的唇前,做出“噤声”的手势,又抬手指了指在他出来后就被他半掩在身后的房门,像是朋友间为对方考虑的亲昵作态一般,小声向杨土道:“你今天还是不要惹你二叔了,他好像很生你气,看起来像是想要揍你啊。他现在是在忍着,但你要再出现在他面前晃,可就不一定了。” 在村子里长大的杨土心思单纯开朗,哪见过燕时洵这样编起谎话来都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能控制得完美的人。 因为燕时洵的表情如此柔和亲近,说出的话也和杨函平时的行事风格很相像,增加了他的令人信服感。 于是杨土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蔫蔫的垂下头,有些懊悔:“确实是我的错,我明知道杨光叔的事对二叔的打击,还口无遮拦的说出来,二叔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 见到杨土信了,燕时洵神态自然的顺手关上了房门,然后抬手搭在杨土肩膀上,很自然的半拖着杨土从房门前离开,没有被杨土怀疑。 燕时洵道:“你不是说要铺被子?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来就好,不用麻烦你们了。” 杨土愣愣的回道:“可是,爷爷说……” “嘘。”燕时洵点了点自己的唇瓣,笑着道:“那就不告诉他,我和你一起干,瞒着他。” 杨土下意识点头,完全没有察觉哪里不对劲。 因为刚刚节目组众人分房间的时候,燕时洵一直在注意着杨函的脚步声,所以没有参与到分房间当中。 不过也刚好,既然要向杨函询问的话还没有问完,那就顺势在四楼的房间住下,这样也方便等没有人时他再来找杨函。 燕时洵心思转过,随手指了指杨函对面空置的房间,说自己就住在这里。 节目组众人还在一楼的客厅里吃饭做游戏,时不时爆发出来的大笑声从下面传了上来,让原本没有人而显得空荡荡的小楼,也变得热闹了许多。 并且,因为嘉宾中好几个都是常年从娱乐圈里混出来的人精,为人处世很是圆滑。当他们想捧着谁说话时,对方很难对他们产生恶感。所以村支书和妻子也都被嘉宾们逗得哈哈大笑,一时间拉近了关系。 而年轻的小辈们,则被开心又热情的村支书赶了上来,让他们来干活。 燕时洵混在几个年轻人当中,边听着他们的聊天,从他们彼此之间的对话中捋清一些村子里的情况,并偶尔说上几句,引导着他们往自己想要知道的话题上靠。 几个年轻人没有察觉燕时洵的目的,很顺利的就聊到了村子里的情况。 就像节目组众人方才从村子里走过时所看到的,因为靠着公路,领头的村支书又接受了新思想,学习了组织发的书,所以思维很活,带着嘉村的村民们积极和外面的人接触。 尤其是那些从公路上运货路过的,村支书都热情的领着他们介绍自己村里的农产品,因为价格低而且品质不错,所以有一些商人很愉快的就和村子里达成了合作,让村子里的农作物都顺利的被卖掉。又因为没有农贸站从中赚取差价,所以村里人获得的钱,也比其他村子多很多。 所以嘉村顺利发展了起来,又组织了村里的人一起学着商人们,直接将村里的东西拉到外面卖。一来二往之间,村里很多中年人和年轻人都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并且接触到了原本所不知道新思想。 慢慢的,本来就地处杨氏宗族最边缘地带的嘉村,就越发脱离了原本宗族的思考方式和行为模式,有了自己的想法。 嘉村的人们开始觉得,是时候换一种活法了。不是听从所谓的祖宗托梦和族长宗老的话,不完全去遵循族规,而是应该遵守外面城里的法规。 守着公路,让思维活动起来,这样嘉村才会过上好日子。 并且,对于其他还保持着传统宗族思想的几个村子,每逢大节日和祭祖,嘉村的人和其他村的人碰头的时候,都会提几句外面世界的流行,劝他们也向大山和宗族外面的世界学习,不要一直守着几百年的族规过日子,明明活着却腐朽得像一具死尸。 只是,那些村子大多数都对嘉村人的这种想法嗤之以鼻,觉得他们真是傻了,看来是祖宗不庇佑。 时间长了,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嘉村人们也就不再提起这些事。只是在祭祖或是大节日的时候,越发的不想去见到那些村的人。 “你是从外面来的,你都没听到他们说的那话。我爸都受不了,更别提你们了。恶心得像个老僵尸,呕死了。要不是祠堂和家谱都在一起,谁愿意去见他们啊。” 其中一个年轻人翻了个白眼,有些愤怒又不屑的对燕时洵道:“反正我家都有十多年没有回去了,我们这种小虾米,没有人在乎也就无所谓咯。他们嫌弃我们烦,我们还嫌弃他们说话恶心呢,像是从上上个时代活下来的老僵尸。” “你别这么说,那怎么也算是宗老嘛。” 旁边的同伴一边抖着被子,一边笑嘻嘻的拿手肘顶了顶那年轻人:“不过我家也不去,我妈说了,眼不见心不烦。我妹妹当年才十岁,每次去那些人都张罗说要把我妹妹嫁人,还让我妈善良点,把妹妹嫁给隔壁村的孤老头。给我妈气得哟,反正从那之后我们家就没回去过了。哈哈,春节在家吃饭打牌不开心吗,回去找不自在?” “不过杨土不行吧。” 其中一个年轻人说着。 然后几个年轻人,就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正吭哧吭哧打扫灰尘的杨土。 “长子长孙,不回去不行啊,每年都得被爷爷揪着去参加祭祖,太可怜了。” 一个年轻人啧啧道:“然后因为杨土到现在都不愿意结婚,被骂得可厉害了,有一年我都看到他被说哭了。” “嗐,也无所谓吧,反正回了咱们村就是爷爷管事了,村支书不比族长厉害?没听说过族规比法大的。” 另一人耸耸肩:“况且,这不是咱们家的优良传统吗?二叔不结婚,杨土也不结婚。反正他们爸都对这事没意见,其他人算个蛋!” 被提到名字并且莫名被好一顿怜悯的杨土,茫然的回头看过来,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顿时笑骂道:“你们这群八卦精。” “我确实是不结婚啦,谁爱结谁结,反正我是不打算去祸害别人家的好闺女。”杨土耸了耸肩:“害人害己的事,咱可不干。” 几个年轻人对宗族旗帜鲜明的反感态度,让燕时洵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嘉村,倒确实是思想开放。 不过,不仅是杨函,就连杨土都对婚姻深恶痛绝,可见当年杨光和杨花一家所遭遇的事情,对两人影响之大,甚至到了后辈身上。 这样看来,杨花一家当年发生的事情,绝对不小,并且很可能远远比杨光所知还要骇人。 燕时洵的目光落在了杨土身上。 当年杨花一家的事对杨函的影响,比他预料的还要大。如果杨函情绪崩溃,今晚没办法问出当年发生的事情,倒是可以考虑从杨土这里问问。 毕竟以杨土的反应和这对亲叔侄和睦的关系来看,杨函必然把当年的事情大部分告诉了杨土。 因为燕时洵沉思了许久,他的目光引起了杨土的注意。 杨土转过头茫然的看向燕时洵,不知道燕时洵为什么要看着他。 但因为刚刚同伴提到杨函,杨土忽然意识到…… “你刚刚怎么去了二叔房间?” 杨土惊讶的道:“二叔竟然会让陌生人进自己房间,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你之前和我二叔认识吗?” 听到这话,几个年轻人刚刚轻松的谈笑声都戛然而止,齐齐用惊奇的目光向燕时洵看来。 “二叔不是最讨厌别人进他房间吗?怎么会?” “夏天二叔都不开门开窗的,对着后院的那扇窗户连窗缝都灌了胶封死的,怎么会见陌生人?” “我都没进过二叔的房间,小时候进去就被二叔打出来了。二叔那个恐怖的表情,直接把小时候的我吓尿裤子了。” “杨函人很好,我上楼遇到他就聊了几句。” 燕时洵淡定道:“可能因为我之前读过几本道教的经书吧,杨函兄弟就邀请我一起多交流交流。不过也没有太长时间,也就几分钟吧,杨土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准备下楼。” 杨土眨了眨眼,觉得按照二叔那个性格,要是真有人读过书,还是道教的东西,确实可能会比较喜欢。毕竟二叔平时就喜欢搜集这些东西,他们每次去集市,二叔都让他们带些道教的东西回来,有人出村子也会被二叔拜托。 虽然和杨函今天才认识,了解不深。但燕时洵还是从杨函的房间布局和几个年轻人的谈话中,大致猜出了杨函的性格,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于是,几个年轻人虽然有些纳闷,但都接受了这个说法。 “行,这层的被子铺完了。我们上楼吧。”杨土笑嘻嘻的向燕时洵说:“你一定记得不要告诉爷爷,不然我要被揍了。” 燕时洵微笑:“放心。” 我怎么会打草惊蛇。 …… 而在被笑闹声充斥着的小楼之外,夜幕下的村子,安静到可怕。 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像是木棍杵在水泥地面上时发出的声音。 但更像是,人骨头敲击时发出的空空闷响。 所有没有被灯光照料的地方,都有声音间杂交错地响起。从长满农作物的田野,从小院的后面,从房屋的墙角下。 没有人的村路上,昏黄的灯光空荡荡的照着。 只偶尔,有一截惨白的趾骨踩进光影边缘,又很快缩了回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吃饱喝足后,白霜心满意足的起身,在笑着向其他嘉宾打了招呼后,就想要先上楼整理下行李。 毕竟节目组里女孩子少,就她和几个工作人员,洗澡还是错开来比较好。 正和村支书聊得正开心的综艺咖挥了挥手,然后继续扭过头,全神贯注的听村支书讲原来山里的故事。 只是,白霜在站起来的那一晃神中,她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什么东西。 于是,她下意识的又转过头向窗外看去。 但小楼里充足的光线,让她眯起眼看了好半天也看不清外面的东西。只好当是自己被白炽灯晃了眼睛,才会在乍然看向黑暗地方的时候眼仁中残留着之前的成像,出现了幻觉。 毕竟她模糊的感觉着,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个东西,好像是一个细长的白色。 现在仔细想想,好像也和旁边的白惨惨冷调的灯管差不多? 白霜只是纳闷了几秒,随即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没有往心里去。 安静的后院内,那口被厚重石板盖住的井,没有被小楼里透出的光线照到。 一抹血红色,忽然落在全然被黑暗笼罩的井口之上。 血红的眼睛睁开了来。 第77章 喜嫁丧哭(8) 村支书家的六层小楼,最开始盖起来是想着等家里的小辈们结婚了,可以给他们当做新房来住,所以预留了很多房间,想要为新生儿的到来做准备。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长孙杨土开的这个好头,家里几个小辈长到这么大了,都没有结婚的,于是那些房间也就只好空置了下来。 不过正好,因为嘉村临近公路,很多需要帮助或是从这经过的车辆和过路人,偶尔也会需要在嘉村借宿。于是村支书一边对家里的小辈们恨铁不成钢,一边乐呵呵的将家里空余的房间拿出来,借给过路人住。 所以节目组也是赶了个巧,毕竟大几十人,如果去了别的村子,还真不能够住。 夜色渐深,在客厅里的嘉宾们本就因为今天一整天的长途奔波,而疲倦不堪,又因为晚饭没忍住吃得多了些,所以现在都一副食困的状态。虽然还在直播主屏前和其他人互动笑闹着,但眼神大都已经迷蒙。 尤其是宋辞这个没吃过苦的小少爷,更是头靠在沙发靠背上,一点一点的,只在谁叫到他的名字时含混的答应一声,让旁边的人啼笑皆非。 村支书也看出了嘉宾们的困倦,于是赶快笑着让节目组众人上楼休息,说是热水和被褥都已经准备好了,他们老两口儿就在二楼,有什么需要的再来找他们就行。 众人都笑着向村支书和他妻子表示感谢,只有综艺咖还对刚刚村支书讲的山里的故事很感兴趣,颇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再听的模样。 “没想到哥你对这个这么感兴趣啊。” 那位三线男明星有些惊奇,在上楼的时候随口道:“我家就是南边的,这些都是我从小听到大的,小的时候我想去外面摸鱼爬山,我家老人就给我讲这些故事,吓唬我不让我出去。” “你也知道这些故事?”综艺咖眼神亮了,咂摸着嘴说:“那一会儿你给哥讲讲,刚刚村支书讲的我都没听够,又不好意思耽误大家的休息。正好我们一个房间,这下晚上就不无聊了。” 男明星哭笑不得:“哥你是让我当着粉丝们的面讲鬼故事吗?虽然咱们节目已经因为恐怖经历上了好几次热搜了,好多观众们都是因为这个才被吸引的,但我觉得我们其实还能再抢救一下?” 分屏前的观众们顿时乐不可支,弹幕上刷过一排“哈哈哈”。 虽然村支书家里十几间空余的房间够用,但架不住节目组的人也多。于是这次嘉宾们依旧是两人一间,因为上一次在野狼峰的时候综艺咖就和男明星一间,相处的很愉快,所以这次两人也选择了继续一间。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将原本设在客厅的直播设备搬了上来,准备架在嘉宾们所在的三楼。在调整角度和设备的时候,工作人员们也笑着和好奇过来的围观的年轻人们聊起了家常,谈话间就说起了村支书家里的情况。 村支书家里一共有四个儿子,除了始终不结婚的老二,其余三个都生了好几个,家里算得上是子孙满堂,在宗族里也很被人羡慕。 宗族里有不少人都说,是因为村支书以前做过好事,所以家里才会连生四个男孩,就连儿子都除了个不成家的以外,家家有男孩。 只是这话被村支书听了,很不乐意的嘲讽了回去,说你们做过的孽也不少,逼族里的女孩嫁人算什么东西,没听说过因果报应吗,拿什么还什么,你们毁了别人的好人生,那自己就也别想过好。 从年轻人嘴里听到村支书当年说过的话,工作人员惊呆了。 那年轻人注意到了,显得很高兴,得意洋洋的道:“别看我爷爷现在整天笑着脸,脾气特别好。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暴脾气嘞,要不然怎么能带着我们村另立出来,还把村委会啊什么的都搞了起来,我们这去年还评上了文明村呢!宗族其他的村子可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天天拜祠堂,有事就老祖宗托梦,村里连个村支书都没有,啧啧啧。” 提起其他村子,年轻人显得很鄙夷:“他们天天就知道生生生,这个生不出来男孩就换下一个,自己做的那叫人事?再说了,二叔就是不结婚,碍着他们什么了,管得那么宽。” 工作人员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因为考虑到了节目效果和镜头分配,所以所有嘉宾都住在了三楼。此时整个楼层到处都是嘉宾们的谈话聊天的声音,显得很是热闹。 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通往四楼的楼梯的角落里,静静听着众人谈话的燕时洵。 …… 在嘉宾们在三楼聊天打闹,像是一起出游外宿的学生一样笑笑闹闹,引得主屏前的观众们也被轻松愉快的氛围逗得乐不可支的时候,燕时洵独自下了楼,去了后院。 因为村支书家里几个儿子今天都去了城里,没有在家。几个年轻人又都被节目组的直播设备吸引了去。所以刚刚还热闹的客厅,现在静悄悄的,只有白炽灯冷白刺眼的光线,反射在纯白的瓷砖上。 从刚刚看到后院的那口井时,燕时洵就想去看看了。但又因为年轻人忌讳的反应,而没有贸然行动。 此时凑近了井时,燕时洵才看清了这口井的全貌,也确定了心里的猜测。 井有八面,算上盖住井口的厚重石板却有九重,象征着轮回。 而在井的外立面,不仅画着燕时洵刚刚看到的驱邪符等,在恰巧是刚刚燕时洵的视野死角的那一面上,还笔力遒劲的写了整整一面的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虽有八面,却只有一面是主位。 向内利主人家,向外利孤魂。 而这口井的主位,朝向外,正好是对着山的方向。 并且,在最重要的主位上,汇聚了九重轮回后聚集起来的力量,却没有用威力强横却会令鬼受损的符咒,而是选择了往生咒。 不是为了杀鬼镇鬼,而是为了送鬼离开,让它往生。 燕时洵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了一下。 看来,村支书家确实是遇到了鬼。并且,从年轻人说杨函的窗户常年封死,和杨函房间里的摆设可以看出来,恐怕这鬼生前,是杨函认识的人。 在宗族制度之下,父权尤为兴盛,父亲是一家之主,说一不二。 即便村支书的思想开放,但从刚刚年轻人们对他的态度来看,村支书依旧是这一家做出决定的那个人,这口井也应该是村支书主持修建的。 从小跟着李乘云到处游历,燕时洵遇到了不少同行,深知他们的行为方式。有鬼在前,那同行必然是杀鬼为主,不会选择往生咒这样温柔了太多的手段。 主位上的往生咒,必然是出于主人家的意愿。 也就是,村支书。 燕时洵想起刚刚杨函向他讲述从前的故事时,所提到过的当年杨花家出事的时候,村支书是在宗族里抗议过的,即便没有成功,在回家面对妻子的时候也是唉声叹气,对自己很是自责,还对杨花很是可怜和惋惜。 而年轻人在和工作人员交谈时,也透露出了村支书对于宗族里一部分的不屑,而且时隔多年依旧对族人当年对杨花家所做的事耿耿于怀。 这样的话,和杨函相识,被村支书怜悯并且怀着温柔,想要送它往生…… 纵横交织的思绪之下,燕时洵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杨朵。 燕时洵的眼眸猛地沉了下来。 杨函坚定的认为杨朵会保护她姐姐,杨光对杨朵怀有愧疚之情,杨朵也在怨恨杨光。 而几十年过去,杨朵却依旧能够日行千里从村子前往滨海市,上身了她姐姐杨花,借杨花之口诉说她的怨恨,甚至无视杨花日渐衰弱的身躯,连杨花都一起恨上了。 不仅如此,当年给杨光通风报信的杨函和他的一家人,也遭遇了杨朵的怨恨,让杨函的小辈们谈之色变,且使得村支书无奈之下只得修建了镇魂井来驱赶杨朵。 所有人的反应,都指向早已经在几十年前就死亡了的杨朵…… 燕时洵带着一身秋夜的寒气,从后院回到了客厅,径直去了二楼。 村支书正一个人坐在二楼的小露台上,闷闷的抽着烟袋。他在听到脚步声回头之后,就看到了从一楼楼梯走上来的燕时洵在向他走来。 “小哥没有上楼收拾收拾吗?”村支书有些惊讶,随即从刚刚一个人独处时的愁闷转换成了一张笑呵呵的脸:“刚刚吃饭的时候好像没看到小哥,是饿了下楼找吃的去了吗?” “你在这坐着等等,正好我媳妇儿在楼下厨房里收拾锅。她不知道,客厅里的橱柜还放着上次老大拎回来的饼子,我去给你偷点好吃的来。” 村支书一边说着就准备起身,语气亲切得就像是亲爷孙一样,没有半点距离感。 “不忙,您坐。”燕时洵伸手,按着村支书的肩膀让他重新坐回了藤椅上,自己也在对面坐了下来。 “我本来是想去找您问个事情的,没想到您不在一楼,我就上来了。” 燕时洵没有将自己去后院看井的事说出来。 在没有全部摸清村里的情况之前,他不会贸然暴露自己真正的意图。 燕时洵装作苦恼的样子,向村支书问道:“您也知道,我们本来的目的地是后面的家子坟村,想要去那的农家乐玩。但是因为道路上设了路障,直接切断了去后面的路,我们今晚才不得不在您这里借宿一晚。” “但是路障放在那,明天它也不会自己消失,车子还是过不去。所以就想和您问问,那路障是怎么回事?谁设在那的,我们能联系那个人把它挪走吗?” 提到路障,村支书的脸色骤变,从刚刚的亲切变得厌恶。他抽烟袋的动作顿住了,嘴边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是在克制着本想要骂出口的话。 许久,村支书才在看清燕时洵诚恳求知的目光后,抬手磕了磕烟袋,叹了口气:“路,是我们封的。” 果然。 燕时洵验证了之前自己的猜测,却眉目不显,而是故作惊讶的道:“啊?为什么?我还以为是谁封了路想要要钱的来着。” 村支书似乎很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但因为燕时洵最后的那句质疑,又忍不住证明自己的清白。 “并不是为了钱。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们也不会封了路。” “我们嘉村能比其他村子更早过上好日子,全是靠着这条路的。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又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为了补上封路带来的经济损失,我家三个儿子都在外面跑,很久没有回家了。” 村支书叹了口气,道:“从半年多前封了路,我们就只能一遍遍对路过的人解释,之所以无偿为人家提供借宿,也是因为这个。毕竟是我们做的吗,总得负起责任来。” “不是我们想封,是……” 村支书犹豫了很久,手里的烟袋也积了烟灰,像是这个理由让他难以启齿。 “本来家丑不可外扬,宗族里的那点子事,不应该说给村外的人听。而且你应该也不耐烦听我一个老头子说这些家长里短。” 村支书摇了摇头,叹气道:“但是总归是我们做的事影响到了你们出游,所以,总得对你们有个解释才对。” “其实是因为后面的旺……家子坟村。” 村支书说起后面的村子,眼睛里的厌恶遮也遮不住:“虽然同为一个宗族,但因为我们嘉村被山挡着,其他的村子都在山那边,所以我们村最开始,其实算是宗族里最不受宠的孩子和不受欢迎的孩子从山里走出来,想要给自己找一条活路,盖个家,这么聚集起来的。” “但后面的家子坟村不一样,因为宗族里一个小祠堂在那里,而且上一任族长就住在家子坟村,所以他们很被族里重视。但也正因为这个,所以他们的做派一直都是那样,多少年都不变。” 村支书不屑的哼了一声:“他们做那事啊,缺了大德了,损阴德!但凡是个人,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和他们一样。” “我们本来还想劝,但他们从来不会听,而且做得越来越过分。” 村支书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一声叹息,本来就遍布着皱纹的脸,也因为他苦闷的表情,而显得更加苍老。 “他们疯了。所以,我们才会不得以封了路,从此再不和他们来往。” “小哥,你们……”村支书看着燕时洵,欲言又止,最后只道:“算了。你们要去后面就去吧,反正你们都是外人,还能让他们赚钱,他们应该不会做什么。” “原来没修路的时候,我们都是从山上走的。”村支书用手里的烟袋指了指小楼后面远处的大山,道:“等明天白天,你们从山上过去吧,我让杨土带你们过去,他从小就喜欢两个村里疯玩,熟悉路。” 从村支书这里得到了想要知道的消息,燕时洵向他道了谢,就转身上了楼。 在从楼梯上转过时,燕时洵看到了村支书在他走后那张重新变得愁眉苦脸的脸,看着窗外,像是在忧愁什么。 燕时洵也顺着春村支书的目光看去,却只能看到一条在昏暗路灯下空荡荡的村路。 村支书难道在等什么吗? 燕时洵心里划过一丝疑问,但很快就上了楼。 …… 早就提前上了楼的白霜,正在空旷的浴室里一个人洗着澡,边开着花洒被热水冲得舒舒服服的,边因为解乏的快乐而哼着轻松的小曲。 因为村里不愁土地,村支书家的小楼占地面积很大,于是连带着浴室也是一整个房间,被一道磨砂玻璃隔开,外面是洗手池和马桶,里面是很宽敞的洗澡区。 只是因为没什么摆件而显得很是空旷,白霜唱的歌都和水声混合在一起,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 因为洗澡水太热又不能调温度,白霜索性将旁边的窗户开了条小缝透透气。 刚刚因为窗户是磨砂的所以看不到外面,开了窗缝后,白霜才看清这扇窗正对着后院。 “咦?这井的造型好奇怪啊,没见过。”白霜向下看了一眼,只疑惑的嘟囔了一句,就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回身去拿自己的洗发水。 刚把泡沫揉在头发上,想要闭眼睛以防止泡沫水流进眼睛里,白霜就忽然听到玻璃门外传来“咔嗒”一声。 像是有人踩在了松动的地砖上,发出了声音。 “谁?”白霜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扬声问道。 然而,外面没有人回应。 白霜关了花洒,等了好半天都没有等到再发出的任何声音,于是小心翼翼的靠近玻璃门,保持着微躬着身的戒备姿态开了条小缝,警惕的向外看去。 外面并没有人。 白霜这才放松了下来,直起身拍了拍胸口,笑道:“嗐,吓我一跳。” 可能是瓷砖和水泥之间自己臌胀裂开的声音吧,毕竟是浴室,常年有水汽的地方,瓷砖潮湿受裂也是正常的。 这是自己吓自己了。 白霜顶着满头泡沫,放心的准备闭上了眼睛,继续揉着自己的头发。 然而,“咔嗒”、“咔嗒”…… 几声细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白霜猛地睁开眼,几乎是立刻就扑向了玻璃门,大力拉开一条门缝向外看去。 依旧是空荡荡的房间。 只有几声凝结在天花板上的水珠滴落在瓷砖上,发出“滴答”的声音。 水声中,白霜觉得整个人冷得一抖,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从后面靠近自己。 她大喘着气心脏砰砰直跳,缓缓扭过头向后警惕的看去,看到的却只是打开了一条窗缝的窗子。 风吹的吗? 经过两次惊吓之后,白霜也不管什么憋闷不憋闷了,赶忙走过去将窗户重新关上了。因为走得太急,还差点脚下踩着水一滑摔倒。 就在关窗的那一瞬间,一抹红色从白霜的眼角余光划过。 然而定神再看,却什么都没有。 “错觉吗?” 白霜喃喃着,却不再敢闭眼睛,而是硬生生睁着眼睛赶紧洗完了头发,眼圈都红了一大片。 她抖了抖,决定速战速决,也不冲热水了。 太过空旷的房间让她有些忐忑紧张,还是回房间锁上门来得安心些。 …… 和楼下安静苦闷的氛围不同,三楼的嘉宾们气氛热烈。 因为那位三线男明星说他知道很多南边的故事,所以刚刚都被村支书勾起了听故事的好奇心的嘉宾们,正好趁着浴室被其他人占着的时候,跑到男明星的房间里来听故事。 于是,原本只有综艺咖一个听众的讲故事,就变成了男明星说书的故事会,房间里围了一圈人。 男明星哭笑不得,但也只好被赶鸭子上架的充当了一把说书人,说起了小时候从老人那里听来的,山里的故事。 “我小的时候是被我阿婆带大的,住在村子里。有一个中午,太阳特别大,我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出去玩,吵着闹着也要去山上摘果子吃。我阿婆就边摇着蒲扇,边给我说,我之所以这么想出去,是因为外面有脏东西在诱惑我,等我真出去了,那东西就会把我引到山上,我以为是摘果子,其实,是在把头伸进那东西的上吊绳里。到那时候,只要那东西狠狠的一推我!” 男明星的声音忽然拔高,同时手上也猛地做出了推的动作。 原本全神贯注听故事的众人,顿时都被成功的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就连最严肃的男演员赵真都不免下意识做出了格挡的手势,然后才反应过来。 综艺咖立刻轻踢了男明星的大腿一下,笑骂道:“没想到你还挺有说书人的天赋,差点没把我吓死。” “就要这个效果嘛。” 男明星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只要趁我爬在树上时,那东西一推我,我就能吊死在它的上吊绳上。” “我那时候真的被唬住了,没敢出门。但等我缓过来,又心痒痒的馋山上的果子,就瞒着阿婆溜出了家门。” “然后,我就在村头的那个三岔路口,看到在大太阳下面,有个全身都是黑色的人影,在向我招手。那个人也不说话,我问他是谁他也不说,就一直在招手” 男明星压低了声音,用阴沉的声音道:“那个人背对着太阳,我看不清他的脸,不管我凑得多近都不行,总觉得是看到模模糊糊一团黑色,没有鼻子眼睛。” 嘉宾们大气不敢出,屏着呼吸听男明星继续说下去。 “然后,在我靠得很近的时候,才猛然发现,我本来以为那人肩膀上搭着的麻绳,其实是缠在它的脖子上,而且那绳子勒得很紧,几乎快要把它的头拽掉了。我突然就想起了阿婆讲给我的故事!” 宋辞咽了口唾沫,默默抱着膝盖缩到了墙角,想要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男明星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带着危险的阴冷感,令人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我拼命的跑啊跑,那东西就在我身后拼命的追,从三岔路口一直追到村子里,眼看着就要抓住我了,我就嗷嗷大哭喊着我阿婆的名字。我阿婆一开门,冲着我身后大喊了一声什么东西,我赶紧跑进院子大门里把门锁好,气都没喘匀就往外看,就看到了那个全身黑色的人,就在大门外看着我。但是因为大门已经被我锁住了,它也只能看着我,在大门口也不说话,就站了好长时间,才离开。” “后来想想,其实我在快要跑进家门的时候,那东西应该就快要抓住我了。要不是我阿婆那声喊让我有时间冲进院子又锁了门,可能我就真的被抓住了。” 男明星耸了耸肩,从刚刚压低了身躯讲故事的姿势里直起身,笑着道:“后来每次想想,都真觉得后怕啊。” 憋了一大口气的嘉宾们,此时才敢慢慢放松了下来,吐出了一口气。 “呼……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其实也还好?” 倒是综艺咖坏心眼的说:“你们就不怕门外也有鬼?我可就住在这房间,一会散了直接躺下睡就行。你们可还要从这房间出门回你们自己的房间,就不怕吗?” “尤其是你,南原,你是一个人睡吧。”综艺咖坏笑着:“你还睡得着吗?就不怕门口有个人一直站在那里看你?” 刚刚还说不害怕的嘉宾们,顿时抖了抖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想象起那个画面。 虽然小楼里没有三岔路口,但是综艺咖的这间房间就在楼梯口,左右一算,也是个三岔口。一会儿从房间出去,万一真的有什么东西…… 嘉宾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害怕的情绪。 尤其是被综艺咖直接点名了的安南原,欲哭无泪。 因为上次野狼峰众人一起在山神庙里被巨鼠追着逃亡,所以也算是有了过了命的交情。当时的室友这次都又选择了对方当室友,而新来的两名嘉宾又决定睡一间。于是,可怜的安南原就被剩了下来。 毕竟八名嘉宾里,只有白霜一名女生,工作人员又不可能和嘉宾一起占用嘉宾的分屏镜头。所以,安南原只好一个人睡一间房。 本来他没觉得有什么,又不是幼稚园小孩不敢一个人睡,这有什么的? 但是,综艺咖这么一说,他又不确定了。 男明星见状,耸了耸肩灿烂笑道:“只是个故事而已,不用那么害怕啦。不是你们自己要听我小时候的故事的吗?现在又害怕,好怂。” 综艺咖立刻挺了挺胸膛。骄傲道:“我没怂。” 而在各个直播分屏前的观众们,在很多人欢乐的嘲笑着嘉宾们胆子小的时候,男明星自己的分屏上,却刷过很多粉丝们迟疑的弹幕。 [真的只是个故事吗?可是哥哥出道这么多年了,我真的从没看到他在正午的时候一个人站在外面。他好像特别害怕中午一个人站在街上。] [我刚刚真的以为哥哥说的是真的。关注哥哥多年的粉丝们应该都知道,哥哥没有架子,但只有一件事他特别在意。不管是办公室化妆室,还是和品牌方合作拍广告,他都不愿意在对着三岔路口的那个房间。之前一个品牌方的化妆室外面正对着完全没有人流量的三岔路口,还不愿意换,然后哥哥第一次发了很大的火,很硬的说必须要换,不然他不拍。然后品牌方才给换了的,但之后也说哥哥耍大牌。那次哥哥声誉受损严重,所以我觉得哥哥是真的很介意这个事情,宁可声誉受损也不愿意看到三岔路口。] [不仅是这个吧,哥哥真的有很多异于常人的在意点。之前哥哥直播的时候,都必须要确认家里的门窗关没关好,天气最好的时候也坚决不开门窗,像是很怕外面有什么东西闯进来。] [而且你们有没有发现,哥哥在马上要进门的时候会快走两步,下意识的显得紧张害怕。等迈进门里的时候,哥哥才会松了口气。] [啊??那,那按照你们这么说,哥哥刚刚讲的会不会是他的真实经历啊,说是故事只是为了让大家不害怕?] “虽然只是讲了个故事,但三岔路口看到人影,是有可能的。” 突然从没有关门的门口传来的磁性男声,把刚刚才从害怕里脱离出来的嘉宾们,重新又吓得浑身一哆嗦,惊恐大叫了起来。 就连直播前的观众们也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弹幕停滞了一瞬。 只有正对着房门的男明星,才看到了从门外走来的燕时洵。 “就像是烧纸多会选在十字路口一样,因为十字路口的中点,既是东西南北的交汇,也是阴阳的交汇。在那里,一条阴间的路一条阳间的道重合,新丧的鬼魂如果没有鬼差来指引,就会从十字路口走过,从阳间的道走上阴间的路,顺利离开人间。” “如果有人在黄昏的时候连续走过了四次十字路口,就很有可能会在第四次,看到从十字路口经过的鬼魂。这个时候不要因为好奇而和鬼魂对上视线,也不要再继续走下去,随便转哪个方向都好,从小路快速离开。否则,很可能会跟着鬼魂的脚步,一起从阳间走到阴间。” “到那时,想要回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燕时洵抱臂斜依在门框上,闲闲的嘲笑道:“你们有胆子听鬼故事,就没胆量不喊出来吗?” 被吓得差点魂儿都飞了的安南原:qaq,不敢。 “不过,你说你在三岔路口看到了纯黑的人影,还追到了你家门口。” 燕时洵收敛了笑意,看向男明星:“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小时候的村里应该恰好没有呈现十字形的路吧。” 男明星想了下,随即有些愕然:“好像确实是。可,可燕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三岔路口,少了一,四方不交汇,于是阴阳混乱,阴路和阳路会随机出现在三条路中的其二。所以如果有亡魂没能被接走,就只能一直在三岔路口徘徊,直到阴路出现,它得以顺利离开。” “你看到的那个人影,之所以是在正午,是因为物极必反,阳气最重的时候,反而是阴路最可能出现的时候。所以它才会在路口,等待着阴路出现。” 虽然并没有亲眼看到男明星小时候的村子,也和男明星并不熟悉,但是只凭着男明星刚才的讲述,燕时洵就已经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是你那时候是正好撞上了,它没有等来阴路,却看到了你。你阿婆说的没错,它会把人引到自己上吊的地方,把人吊死在自己的上吊绳上。因为新丧寂寞,所以才来寻伴。” 看出了男明星眼里的恐惧,燕时洵顿了下,安慰道:“不过别担心,你不会再遇到那种情况。你已经长大了,魂魄稳定的链接在身体里,先天灵性消失,就算鬼和你脸贴脸站在一起你都看不到了。只有没有成年的孩子才容易看到,年龄越小,先天灵性保存得越多,越容易看到。” 男明星抖了下,本来在听到燕时洵说不用担心而放松下来的神经,重新紧绷了起来,看起来更害怕了。 众人:???燕哥,你这叫安慰吗!什么叫和鬼脸贴脸都看不到?更恐怖了好吗! 屏幕前的观众们:[!!!qaq] [呜呜呜好可怕,我家窗户正对着十字路口,现在外面只有黄色的路灯,一个人都没有。我好慌,不会真的有吧!] [完了,听完这个故事,我明天放学不敢一个人走回家了,学校到我家正好四个十字路口……] “燕,燕哥。”安南原弱弱举手:“我们的分屏直播都开着呢,在屏幕前说这个,是,是不是不太好?” 要是直播权限被封了,导演一会又要冲过来抱着燕哥大腿哭了。 燕时洵:糟……忘了。 因为他自己的分屏已经关了,所以一时放松,忽略了其他嘉宾会为了流量和人气儿一直开着分屏直播。 燕时洵:我又不需要人气和流量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时刻注意?啧,要不干脆就让张大病的节目被封了把,好麻烦。 不过一想到张无病哭得鼻涕眼泪齐下的模样,燕时洵还是只能假笑着,镇定冲着嘉宾们的分屏镜头道:“哦,我也只是讲了个故事,不要当真。” “看到你们在举办讲故事大会,路过顺手参加一下而已。你们继续,我讲完了。” 燕时洵向分屏镜头挥了挥手,然后单手插兜的悠闲转过身,从房间门口离开了。 只剩下被吓得不轻的嘉宾们,在房间里面面相觑。 燕哥刚刚讲得那么认真,真的只是个故事吗? 而且结合着燕哥本来的身份,和他完全忘记了有镜头这回事,还是在安南原的提醒下才想起来……怎么看都怎么像真的啊。 而直播的弹幕里,还有观众们自己哄自己。 [哈,哈哈,不愧是燕哥,连故事都讲得这么逼真。] [只是个猜测,有没有可能燕哥不是在讲故事,他是在给之前讲故事的那个嘉宾解疑科普?] [哒咩!住口!] [好的,刚刚听完故事之后连滚带爬去把房门反锁的我,现在躺在床上,已经彻底不敢睡了。我的窗户临街啊!呜呜呜。] 第78章 喜嫁丧哭(9) 在燕时洵离开之后,本来还想接着讲故事大会的嘉宾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屋子里有些发冷。 安南原打了个哆嗦,赶紧起身去把旁边的窗户关了,悻笑道:“秋,秋天了哈,晚上是有点冷了。” 男明星哭笑不得:“看来讲鬼故事还是得燕哥来,你们怎么一个个吓成这样?” 综艺咖忿忿怼了回去:“你刚刚就没被吓到吗?你怂得明明比谁都快!” 男明星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试图在镜头前为自己挽回一点形象:“那能怪我吗?燕哥说的也太吓人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没有说出来,其实燕时洵说的没错,后来阿婆告诉他,村里确实有个人在树上吊死了。 如果是假的或者是幻觉也就算了,但是,这都是真实发生的,是他亲身经历。而燕时洵却在他没有说出来的情况下,猜得完全正确,准确得令人毛骨悚然。 半晌,其他嘉宾也都陆续缓了过来,本来还想听男明星讲故事的心都歇了下去,只想赶紧回到安全的地方。尤其现在离半夜还有些时间,再晚点再回房间,他们怕不是要被吓死。 于是,嘉宾们都各自找了借口,从男明星的房间结伴走了。至于一个人睡、房间又最远的安南原,更是死死抓住旁边赵真的手臂,一定要手挽手的离开。 赵真:“?你当是小孩子手拉手一起去上厕所吗?” 安南原哭丧着脸,坚决不说自己害怕:“哈,哈哈,我这是想要和赵哥拉近关系,万一你哪天就能给我介绍个配角演演呢。” 赵真无语了:“虽然这么想的不少,但直接当着直播屏幕说出来,你还是第一个。” 弹幕上顿时刷过一片“哈哈哈”。 [谁还记得,这哥最开始是不相信有鬼的?] [可怜我家哥哥,好好一个偶像,硬是让燕哥搞成了怕鬼小可怜。这也太搞笑了吧!两个大男的还非要手挽手哈哈哈哈。] [虽然我现在看着屏幕笑得很开心,但是我觉得如果换成我在安南原的处境上,可能就笑不出来了。比如我现在想要去上厕所,膀胱都快要憋炸了,但就愣是不敢下床,大脑已经脱离了我的控制在擅自想一些恐怖的画面了。客厅里站个人,或者窗户外面的街道上有个人在仰头看我家窗户……嘶,算了,我再憋一憋吧。] [世另我!本来讲故事的时候我虽然害怕,但是还好,还在开着窗户坐在沙发上嗑零食。但等燕哥一出来,画风瞬间就变了!我的妈,我快要被吓哭了,连滚带爬连拖鞋都没穿就赶紧跑去把窗户关上了,窗帘也拉上了,现在缩在我的卧室里瑟瑟发抖。] [主要是,别人讲的我知道那只是个故事,害怕也觉得没多少感觉,毕竟不会真的发生在我身边。但是燕哥说那话的时候真的不像是开玩笑!我觉得燕哥根本不是在讲故事,他就是在科普!呜呜呜,好怀念大学时候在寝室还有很多人陪着我,现在我家只有我一个人,这怎么办?] [前面的,说不定你家不知你一个人呢,还有很多人在陪着你,这是你看不见。燕哥不是说了吗,就算有鬼和你脸贴脸你也看不到。] [……艹!前面那大兄弟我谢谢你全家,你抽卡必出n卡!我现在觉得我家突然热闹起来了,好挤呢。疲惫微笑.jpg] 而等男明星在门口笑着送所有人离开后,回过身他就赶快关了门,还顺手上了锁。 这套动作看得综艺咖有些纳闷:“你锁门干什么?” 男明星被提示之后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笑道:“习惯了。” “不过我之前好像确实听过别人说,你好像很喜欢锁门。上一次我在另一个综艺,化妆师说你一谈完什么事就锁门,再见你还得再敲门。” 综艺咖半开玩笑的道:“别人都恨不得天天敞开大门,让人知道自己没干坏事。怎么,你有什么坏事要干不成?” 男明星怔了怔,知道综艺咖这是在给自己递话头,让自己可以当着镜头的面解释清楚。 因为他奇特的习惯,很多人都抱怨他是在耍大牌,最近因为他在和对家竞争一个机会,所以没少被对家买通稿抹黑。其中一大罪,就是他耍大牌的事。并且有图有视频,他完全反驳不了。 只是,要是解释的话…… 男明星感激的看了综艺咖两眼,犹豫了一下才张口道:“那就当做是刚刚故事大会的延续吧,哥你当个故事听就好。” “我小时候不是被阿婆在村子里带大的吗,我小的时候,有一年不知道怎么回事,村子和旁边的村子总是在死人,每个月都能听到从外面传来的唢呐声和哭声。老的,小的,年轻的……我阿婆说,那是因为那年是鬼年,是阎王爷发怒了,要抓做过错事的人去地府审问,没错的放回来,有错的就留在地府。因为村子里很多人淹死过女婴,手里有人命,所以才挨不住阎王爷的审问,被留了下来。” “我那时候不懂事,只看到人往天上撒纸钱,觉得特别好看又好玩,就总跟在送葬的队伍后面抓纸钱玩。然后有一天,我拿着纸钱回家之后,站在我家的篱笆后面,忽然就看到了外面景象的不对劲。” “男的,女的,老的,年轻的……那些我见过没见过的脸,都在村子里的路上到处游荡着,整个人都是模糊半透明的一团。而且最关键的是,就在之前不久,他们都刚刚办过葬仪。他们或是迷茫的停在自家的院子前面,想要进却进不去,像是畏惧贴在大门上的门神画像。” “看到我看他们,有个我认识的邻村奶奶还朝我招手,说要看看我长多大了。我害怕不敢出去,结果那些人就从篱笆外面的村路上面,田地上面,四面八方的朝我走过来。因为我回家的时候没有锁门,他们直接就推开了门走进我家院子,那个奶奶还说她没有孙子,所以她要带我走,让我做她的金孙……” 综艺咖愕然,没想到自己竟然听到这样一个理由。 而且最关键的是,如果这事放在之前,他肯定嗤之以鼻,觉得这人怎么给自己解释还解释不清楚,一点不会公关,编了个这么假的故事谁会信啊。 但是,在来了这档节目,又经历过之前那一次之后,综艺咖却忽然觉得,这人没有在说谎。 他说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男明星苦笑着道:“幸好那次我阿婆就在隔壁田里拔草,一听到我哭了就赶紧跑了回来,一把把吓傻了的我抱进了房间又锁了门。我们婆孙两个就在屋子里,我被阿婆捂着嘴,哭都不敢大声哭,一直待到那些东西离开,我阿婆才冲出去赶紧把院子的大门锁上。” “我阿婆告诉我,在有人出殡的时候,沿途其他人家都会早早把大门锁上,防止那些新丧后迷茫的魂魄走错了路,进了自己家。有些人家还会在门口摆放一些馒头和水果,当做路祭,告诉新丧的人吃完了就赶紧上路。” “而我因为贪玩疏忽,没有锁上自家的大门,才使得那些鬼魂都进了我家,想要抓我走。又因为我一直去抓纸钱玩,让小孩本来就不稳的魂魄被影响,所以才忽然就能看到那些鬼魂。” 男明星看向分屏的眼神很是真诚,不像是在说谎。 “这也算是我的童年阴影吧。虽然我知道阿婆可能是在吓唬我,不想让我出去玩,但是我也确实是被吓到了。所以直到今天,我都保留着这个随时锁门的习惯。” 观众们没想到男明星还有这么一段经历,一些本来因为最近到处都是的营销号文章,而对男明星有了恶感的路人观众们,看向男明星的眼神顿时也同情了起来。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啊,换位思考一下,要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做吧。不,要是我的话,一定是非必要不出门!] [卧槽!卧槽卧槽!我本来只是来舔颜的,毕竟燕哥不开分屏,安南原现在已经快要变身搞笑艺人了,这位的脸又恰好是我的审美,我才留下来舔颜的。没想到上来就给了我一个暴击!刚刚已经被之前的那个故事吓得半死了,现在我已经吓懵了,觉得家门之外全是鬼,到处都是危险。] [啊啊啊啊艹啊!为什么要让我听完这个故事,我家小区最近刚走了个老人,纸扎人纸扎马花圈什么的还在小区里放着呢,天天放哭丧的哀乐到很晚,现在还能听到!我的妈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在这种环境下边听哀乐边听鬼故事,我人都快吓没了,感觉我家小区的路上也飘荡着鬼啊!我想要去确认下我家门锁没锁,但我又不敢,来个人救救孩子吧呜呜呜。] [这人不是个明星吗?我家买的饮料上面还印着他呢,现在一看,怎么像个说书先生?这故事讲得也太好了,有兴趣去德o社发展吗?听完故事之后的我面无表情,已经吓得不会说话了。] [!!!我家沿海地区,最近闷热,我家一直开着窗户和门在通风,晚上还会抱着被子在楼顶上睡。谢谢,孩子已经吓死了,刚刚火速去把门窗都关了,生怕哪个走迷路了走进我家了。我妈还出来问我发什么疯,呜呜呜!我要怎么和她解释我只是听了个故事?我魂都快吓没了,觉得我没有个十天半个月的是忘不了这个故事了。至于睡房顶……不了!我宁愿热死!] [啊这?你们都觉得这只是个故事吗?我怎么听着像是他在讲自己的亲身经历呢,真实发生过的那种。] 不仅弹幕里是一片哀嚎,就连和男明星同一间房间的综艺咖,都不动声色的向后挪了挪屁股,把自己紧贴着墙壁,似乎这样就能有安全感一样。 “那,那什么。”综艺咖咽了口唾沫,颤巍巍的指了指窗户:“我已经脱了鞋躺床上了,就麻烦你关一下窗帘了。” 男明星狐疑的上下扫视了综艺咖两眼,狐疑道:“哥你总不会是被吓得不敢下床了吧?” 综艺咖嘴硬道:“没有!” 而那边,回到自己房间的赵真有些奇怪。 之前众人把自己的行李扔在了房间里就走了,也没有太管。但是他隐约记得,之前自己的背包和充电器都放在桌子上,现在却被扔在了门口。不仅如此,很多东西都换了地方摆放,也有些耳机之类的小物件掉在床底下的边缘。 但,很多东西他都没有从背包里拿出来啊,怎么会掉在地上?就算是有人翻动过他的背包,但是他的背包是专门的登山包,夹层暗层很多,应该不能连这些小东西都翻出来?而且什么东西都还在,没有丢东西,翻包的人又图什么? 正在赵真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和他同一个房间的宋辞也纳闷的问他:“赵真,你看到我的毛巾了吗?我刚刚才掏出来放在床上,准备一会儿去洗澡。怎么一转身几秒钟的功夫就没了?” 赵真闻言看去,果真看到床铺上有一个浅浅的皱褶印子,说明这里之前被放过轻重量的东西。然而此时已经是空空如也,没有宋辞所说的毛巾。 宋辞是和他一起回来的,也就是说宋辞的毛巾,就是在他们两个都在房间里的时候消失的,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然而只是一眨眼的没有看到,毛巾就失去了踪迹。 宋辞见赵真没有回答他,也不在意,只当赵真是没看到。 他挠了挠头发,纳闷道:“难道是我记错了?我才二十多,记忆这么早就衰退了?” 赵真却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想问宋辞,相不相信是有个人就站在房间里,趁他们不注意好奇的拿走他们的东西把玩,然而他们谁都看不到那个人。 就像是刚刚听到的鬼故事,所讲述的那样。 然而赵真张了张嘴,却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锁死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旁边用阴冷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们。 在衣柜的门缝里。 在床底下的阴影里。 在墙角的窗帘后面。 那目光,始终如影随形,在人不注意的地方,用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盯着他们的后背。 …… 在轮流使用着浴室洗漱完之后,嘉宾们就都陆陆续续关了分屏直播,准备早早休息。 毕竟刚才燕时洵来告诉他们了,道路上的路障一时半会是别想挪走了。 他们想去家子坟村的农家乐,就只能翻山过去。所以明天他们会由那个叫杨土的年轻人带着,一起爬山去家子坟村。 所以,为了明天可以预料到的疲惫,嘉宾们都没有玩得太疯,而是选择了睡觉养精蓄锐。 小楼开始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而四楼的燕时洵,因为有个年轻人的房间也在这一层,而那年轻人一直坐在走廊里吹风,所以他耐心的等了一整晚,都没有找到机会再去找杨函问个清楚。 因为知道了杨函的事是村支书家比较忌讳的,所以燕时洵不打算妄动,以免惊扰了村支书家的人,让他们对自己起疑心。 无奈之下,燕时洵只好先回到了房间里,打算等入了夜之后再出去。 但那年轻人似乎是在和网友聊天,一边坐在走廊里吹着风,一边对着手机屏幕嘿嘿笑着,完全没有要睡的意思。 燕时洵也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凭借着良好的听力一直在听着从外面传来的声音,等待着年轻人回房间睡觉。 半夜十二点刚过,走廊里传来了凳子拖动的声音,随后是年轻人哼着小曲的声音,关门声…… 终于,一切归于寂寥。 平躺在床上的燕时洵缓缓睁开眼眸,利落的翻身下了床,站在门后静静听着,确定万无一失。 走廊里静悄悄的,好像睡在四楼的无论是村支书家的人,还是节目组的人,都已经关上门睡下了。 燕时洵修长的手掌搭在门把手上,正待一拧,却忽然听到从窗户外面响起一阵急促凶狠的狗叫,划破了村里宁静的夜色。 他的手掌一顿。 他记得这狗叫声,就是在节目组的人虽村支书进村子的时候,沿途听到的一户人家的狗。 是条好狗,会向没有见过的陌生人狂吠,以提醒主人家。 而现在燕时洵听到的狗叫声,比那个时候的更加低沉凶险,还夹杂着狗压低了嗓音之后从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咕噜”声。 是遇到了什么,才能让狗发出这样的叫声? 燕时洵皱着眉转身,快步走到没有拉窗帘的窗户边上,向记忆中养狗那家人的方位看去。 昏黄的小灯勉强照亮了一片土地,被拴在院子里的狗压低了身体做出戒备的动作,一直在向院子外面狂叫,像是院子外面有什么东西一样。 燕时洵也随之将目光看向院子外面,微微眯起了眼睛,想要尽量看清那狗狂吠的对象。 然而黑暗浓重,隔得又远,燕时洵无法看清院子外面究竟是什么。 只是在他偏过头凑近窗户的某一个角度,凭借着反射的光线,一道细长的白影从他的视野中模糊出现,然后又迅速遁入黑暗。 燕时洵修长的身躯一顿,想起了之前在盘山公路的时候,他看着浓雾覆盖的山谷,也恍惚看到有细长状的白色。 他没有大意的转身抛到脑后,而是决定下去探查一番。 从盘山公路开始,他心里就始终有违和感盘旋,说是直觉也好,说是天地鬼神的暗示也罢。他总觉得这附近给他的感觉十分糟糕,像是站在法医室看着从冰柜里拉出来的死尸,看着一直被深埋在黑暗中的尸体,明知道它有怨恨却无法为之申诉。 况且,早餐店老板和妻子的经历,杨函的异常,无一不在提醒着燕时洵,不能大意。 燕时洵推开了门,却没有去找杨函,而是转身下了楼,准备独自去看看那狗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在杨函的房间里,杨函坐在沙发上,眼神呆愣的看向那扇对着后院的窗户,表情却是痛苦狰狞,浑身的肌肉也都抽搐着仿佛怪物。 “杨朵,杨朵……” 杨函低声呢喃,痛苦道:“我和杨光对不起你,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告诉杨光,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做,他为了杨花……对不起,对不起,你杀了我吧!” 然而他的低吼只在房间里空荡荡的回响,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后院里,冷冷的月光被乌云遮住,整个天幕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却唯有一抹红色,红得惊心动魄。 仿佛那红,是流干了鲜血提炼的。 红色的裙摆扫过镇魂井的边缘,漂浮在黑暗之中,只有一双鲜艳的红色绣花鞋,在殷红如血的嫁衣之下若隐若现,衬得那偶尔露出的一截小腿,越发显得惨白如纸。 女人穿着一身庄重的旧时嫁衣,她的面色没有半点血色,白得惊人,像是没有温度的冰块。却唯有那唇,红得鲜艳不祥。她的眼眶中空荡荡的没有眼珠,像是被谁硬生生挖了去,但那眼眶里,却盛着满满的血液,乍一看如同一双全然通红的眼珠。 女人踩在镇魂井之上,抬起头,冷冷的向上望去,目光怨恨。 …… 因为信号算不上好,能接收到的电视频道有限,所以娱乐活动很少的村子里,睡觉都很早。 此时已是夜半,村路上空无一人。 燕时洵身姿轻盈的出了村支书家,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狗叫声依旧从不远处传来,而且一声比一声急促,还夹杂着狗在害怕时发出的呜咽声。 就像是这狗看到了什么令它害怕的东西,它想跑,却还是忠于职责的拼命提醒着主人,想要喝退院子外面的东西。 而在没有了其他的杂音之后,脱离了玻璃的隔音效果,迅速从村路上走过的燕时洵,很明显听到了从四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传来的细微声响。 “咔嗒,咔嗒。” “咔嗒,咔嗒……” 像是骨骼相互碰撞时发出的声音,和黑暗与树叶的响动混杂在一起,仿佛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迟缓的行走。 并且那声音由远及近,越发清晰。 燕时洵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眉眼凝重的向身旁的黑暗看去。 那里,低矮凌乱的植物微微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走动的时候刮起了树枝。 燕时洵屏住呼吸,让自己的感知和心脏不断下沉,去尽量感受着那东西。 可,一片阴冷的气息,不像是活物。 倒仿佛像是死亡了许久的东西,带着从地下沾染上的阴冷,散发着腐烂污臭的气息,令人作呕。 就在那声音在自己身旁响起的那一刹那,燕时洵身姿迅疾如雷电,早就蓄力的手臂直指向那片杂乱的植物丛,划开了被遮掩住的黑暗。 “喵嗷!” 野猫发出一声凄厉难听的叫声,弓起身子受惊般逃走。 植物一片摇晃。 燕时洵这才看清,在植物丛里使得树叶摇晃的,竟然是一只通体纯黑的野猫。 不,不对,他刚刚感知到的不是这个东西。 燕时洵长眉紧皱。 然而他的身前空荡荡的别无他物,身后的狗叫声依旧凄厉骇人,他只好匆匆看过植物一眼,便重新返回到村路上,快步向狗叫处走去。 树木摇晃,投下的阴影绰绰连片,像是招摇的鬼影。 逃走的黑猫重新从远处敏捷的跳跃回来,用那双紧缩成线的纯黑瞳孔盯着燕时洵离开的背影,好一会才低下头去,扒拉开被厚厚的树叶遮掩住的土地,低下头去在吞吃着什么。 腥气腐臭四溢,红黑交杂。 “咔嚓!” 白骨在黑猫的牙齿下,应声而断。 …… 燕时洵还没等靠近狗叫的那户人家,就看到院子里的房间开了窗,从上面丢出来一只鞋来,砸向院子里的狗。 “这死狗,大半夜的叫什么叫!我还睡不睡觉了?” 男主人的声音骂骂咧咧的从上面传来,被鞋子正好砸中了头的狗委屈的“汪呜”了一声,却还是被骂得夹住了尾巴,不敢再叫了。 只是,狗依旧用凶狠警告的眼神看向院子外的某一处,压低了声音发出示威的气音。 燕时洵顺着狗的目光看去,这时才终于看清,在院子外的黑暗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站在院子的铁艺栏杆外,似乎正伸手扒着栏杆,想要攀爬进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黑暗使得视线模糊的原因,燕时洵竟然觉得,那人的动作不像是正常人,手脚皆扭成一个不正常的弧度,像是被掰折了。而那人的头也一直耷拉在胸口前,不像是在低着头看狗,倒像是…… 那人的脖子,本来就已经断了,只是靠着一层皮连着脑袋罢了。 燕时洵眼神一厉,修长的手指立刻灵活的交织成法结,暗中戒备,然后轻轻靠近围栏上的那个人。 面对着燕时洵的狗,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狗的鼻子抽动着嗅了嗅,然后眼前一亮。它认出了这个人是之前夸它的那个人,是个好人。 狗顿时不叫了,而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燕时洵,原本被夹在双腿中间的尾巴都重新支棱了起来,开始快速的摇动了起来。 燕时洵快速瞥了一眼院子里的狗,心中默念着金光咒,在短暂的站定之后迅速冲向围栏上的那个人,手掌借着捏成法结的手势拍向那人的后背。 如果对方只是小偷,那金光咒对人无害,小偷也顶多被这一拍之下惊吓到,从围栏上踩空掉下来而已。 而如果对方真的是他想的那样…… 燕时洵的眸光一暗,手掌已经拍在了那人的后背上。然而手掌下的触感却让他愣了下,原本的动作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怪异感而微微停顿了下来。 那不是他料想中人类的温热触感,也不是死尸的冰冷。 在衣服包裹着的下面,是一层层凹凸不平的东西,触手黏腻软滑,像是一团烂肉。 不等燕时洵想清楚那究竟是什么,那人都在这一拍之下受惊的猛然直起身,却连看都没回身看一眼,而是直接从围栏上跳了下来,手脚僵硬着飞快从燕时洵身前跑走。 燕时洵迈开长腿便追,但那人却好像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在村子里的小路上七拐八拐的绕了好大一圈,最后跳了墙,跑得无影无踪。 夜色之下村子静谧,却完全找不到那人的踪迹。 燕时洵站在原地抬眸四望,没有因为追丢了那个古怪的人而有半分情绪波动。 他冷静的记下了那人刚刚消失的方位,大概估算出了那户人家的位置,然后才转身,按照原路返回。 那狗子还在院子里摇着尾巴,一脸兴奋的看着燕时洵。 燕时洵难得被逗笑了,低声道了句:“好狗。” “我本以为你是半夜睡不着,才会出门散心。没想到,你竟是来看狗的吗。” 熟悉的男声从前方传来。 燕时洵没有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他只是身姿微一停顿,就循声抬眸望去。 果然,是这人。 燕时洵对邺澧的声音已经很熟悉了,虽然他对邺澧仍旧持怀疑戒备的态度,但不可否认的是,因为邺澧总是会找到任何机会出现在他身旁,他竟然也有些习惯了邺澧在他身边,不会为此而做出过度戒备的反应。 邺澧的眼眸冰冷的扫过院子里的狗,刚刚还兴奋的狗顿时呜咽了一声,畏惧般夹着尾巴跑了。 “喜欢狗?”邺澧本就低沉的声音像是淬了冰,虽然语调正常的询问着,却莫名有种阴寒之气。 “和你应该没什么关系?” 燕时洵挑了挑眉,从刚刚追那奇怪之人的冷静情绪里脱离出来,俊容上的表情重新鲜活了起来:“你大半夜不睡觉,尾随我出来就是为了问我喜不喜欢狗?需要我向你推荐精神病医院吗?我之前一位委托人是精神病医生,相信我,在那里你能得到很好的治疗。” 邺澧低低的笑了出来,刚刚的冰冷阴寒顿时都像是乍破的冰层,荡然无存。 “你不也是一样?半夜出门,好兴致。” 邺澧那双墨色的眼眸紧紧锁定着燕时洵带着嘲讽笑意的俊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没有把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说出来。 他可能,确实是疯了。 从注意到燕时洵的存在之后,他就变得不对劲起来。在一刻钟前,他本来想要感应一下燕时洵的梦境,却忽然发现燕时洵并没有在房间里。那一瞬间,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暴怒,急迫,担忧…… 他明明知道燕时洵身为人间的驱鬼者,实力有多强大,普通鬼怪无法伤及燕时洵。但在那一刻,他还是无法压制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暴虐和愤怒,想要翻遍整片土地,将燕时洵找到。 那是失去了珍贵之物的恐慌感。 直到他重新找到燕时洵,看到燕时洵的身影,那些恐怖翻滚的情绪,才平静了下来。而当他看着这人竟然在和一条杂毛狗说话时,他其实还想问的是。 ——你喜欢什么? 我都可以给你。 只是,别从我的视野里消失。 燕时洵奇怪的看了两眼忽然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他的邺澧,然后并没有在意的迈开长腿,从邺澧身边擦身而过。 “你要是喜欢半夜在外,那你继续,我回去睡觉了。” “等下。”邺澧却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叫住了燕时洵。 他大步走过来,在燕时洵疑惑的目光中,握住了燕时洵的手腕抬了起来。他掏出一方手帕,微垂下鸦羽般的浓黑眼睫,专注的将手帕盖在燕时洵的手掌上擦拭。 “手,脏了。” 什么污脏的东西,也敢把气息留在他的驱鬼者身上。 垂下的眼睫遮盖住了邺澧眼眸中的怒色,冰冷一闪而过。 燕时洵疑惑的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刚刚他是拍了那个古怪之人的后背。 那手感确实黏腻得令人恶心。 “谢了。我自己来。”燕时洵没有在意,随手从邺澧手里抽过手帕,便自己边擦拭着手掌,边继续向前走。 邺澧微一停顿,也随之跟了上去。 只是,没有留在村支书家的燕时洵,没有看到,在他和邺澧相继离开小楼之后,一具具惨白的骷髅翻过院子的围栏,摇晃着在向村支书家的小楼走去。 指骨抓住了砖缝,白骨攀爬而上,一具踩着一具的肩头,贴着墙壁爬上去。 手掌抓住窗台的一角,骷髅的脑袋从窗台下升了上来,用黑黝黝的眼眶,无声注视着房间里面,在拉上的窗帘上,投射下一个从骨缝里透着光的骷髅头颅装的阴影。 而房间里的人睡得正香,对此毫无知觉。 路星星睡到一半,却梦到自己师父恨铁不成钢的拿着法尺,敲着他的肩膀让他立刻睡醒练早课。 他一个激灵被吓醒,才发现是自己睡姿不太对,压着肩膀都麻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路星星翻了个身调整睡姿,目光无意间扫过没有拉窗帘的窗户,却看到窗户外面,好像有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路星星:“?” 他揉了揉眼睛,皱眉眯眼的在半睡半醒之间努力看去,便看到了隐没在黑暗中白惨惨的骷髅头。 “什么东西?梦中梦?这么逼真的吗。”路星星嘟囔了一句,又翻身睡了过去。 第79章 喜嫁丧哭(10) 燕时洵本来和邺澧一前一后的走着,偶尔漫不经心的回邺澧几句。然而在他马上要走到村支书家的小楼时,耳朵却忽然动了动,察觉到了某些细微的声响。 “咔嗒”、“咔嗒”…… 就和他之前听到的声音极为相似。 燕时洵刚刚还轻松的面色顿时严肃了起来,扔下邺澧在后面,警惕而敏捷的疾步走到村支书家的院落外面,长臂一撑围墙,修长的身躯矫健的翻了进去,稳稳的落在地面上。 乌云遮月,天幕一片漆黑。 而村落里家家皆静,几盏昏黄的小灯照不亮整片地域。 在微弱的光亮下,燕时洵勉强看到小楼外面的白墙上,似乎有白色在上下起伏的蠕动着,像是整栋楼都活了过来,白色的外立面变得柔软而凹凸不平。 但再定神看去,刚刚的一切又仿佛只是错觉。 墙面就是墙面,上面并没有白色的东西在动。 燕时洵皱了下眉,却忽然发现,在他进到小院的时候,所有刚刚听到的那些细碎声音都消失了。 黑暗重新变成死一样的寂静,连秋季的虫鸣都听不到。 燕时洵站在小院中央,为这份怪异感而陷入沉思。 怎么回事……应该不是错觉才对。 “怎么,不是要睡觉?”邺澧迈着长腿走到静立院中的燕时洵身边,垂眸询问道:“有其他在意的事?需要我……帮忙吗?” 开口吧,燕时洵,向我索取。 这样,我们之间就会建立起因果。 燕时洵没有在意邺澧在想什么,只是紧皱着眉头环视四周,确定什么都没有之后,才迟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睡吧。” 他将疑惑暂时放在心中,率先抬腿上了楼。 许久之后,当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整个村子的人都陷入沉睡之中后,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 “咔嗒、咔嗒……” 在每一家院子之外,在每一栋房屋之外,在村路上,在树林里,在黑暗中。 从窗户外,掠过了骷髅惨白的影子。 …… 第二天一大早,当嘉宾们被叫起来的时候,竟然无一例外的都一脸憔悴。 “嗐,真是老了。本以为早点睡能精神头足一点,结果做了一整晚的噩梦啊。”综艺咖走下楼时,揉着腰苦笑。 但他在看到别人同样挂着黑眼圈的脸时,不由得吃了一惊:“你们这是……也没睡好?” “别提了。”路星星长叹一声,把脸埋进了自己的双手里:“做了一晚上噩梦。” 先是梦到师父打他,又梦到骷髅头,然后竟然是师祖跑来中气十足的指着他好一顿骂,说他比不上燕时洵,骂得他在梦里都快自闭了。结果场景一转,他竟然梦到骷髅就围着自己看。 这一晚的梦做得实在是够丰富的,要不是他年轻,睡眠质量好,非得被吓醒不敢再睡了不可。 但就是这样,路星星现在看起来也无精打采的,像是一晚没睡。 其他几个嘉宾也都是如此, 宋辞和赵真因为房间里一直东西会移动和消失的事,一晚上都没敢睡踏实。白霜则一直记得她晚上洗澡时,一闭眼睛就会出现的异响,于是吓得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刚刚有睡意又总感觉下一秒会有声音响起,于是硬生生把自己吓醒了。 “早。”一道修长的身影从楼梯上缓步走下来,姿态悠闲,精神颇好。 众人闻声看去,就看到燕时洵一副休息良好后的精神模样,眼眸明亮锐利,依旧是之前力量感十足的模样,没有任何改变。 更何况和众人一对比,燕时洵显得更加鹤立鸡群。 仿佛所有人昨天都去地府走了一遭,只有燕时洵一个人在阳间待着。 众人看向燕时洵的眼神,顿时充满了羡慕。 “燕哥昨天睡得挺好?” “燕先生看起来状态真好。” 燕时洵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昨天夜半出了门,又等到了日出时间,借着第一缕阳光带来的浓重阳气起了一次卦,然后才安心睡下的。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睡得很死,而是留了只耳朵一直注意着身边的情况。 倒是这些人,可是实打实的睡了一晚上。怎么反倒羡慕起他来了? 倒像是他睡了一整晚,这些人才是熬了夜没有睡的。 “你们起的好早啊。” 正说着,村支书家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的起了。杨土从楼上下来时,就看到节目组的所有人都已经醒了,嘉宾们坐在楼下,工作人员们在打包着设备和其他物品。 杨土顿时有些惊奇:“之前我去城里,看到好多人都起得很晚,我认识的一个朋友还说他都是中午才起床的。你们怎么起的这么早?我还以为来得及给你们做早饭呢。坏了,没赶上,这下要被爷爷骂了。” 安南原叹了口气:“睡着不如醒着,还是睁开眼睛有安全感,我就醒了。再说,醒了能看到燕哥啊,有燕哥在,我安心些。” “毕竟是工作嘛,而且今天不是要爬山?还是早点好,这样时间来得及。” 综艺咖耸了耸肩,挽着卫衣袖子就朝杨土走去:“你要做饭吗?我们来帮你,我们这这么多人,都让你们准备早饭可太过意不去了。” 杨土连忙摆手:“欸?不用不用,我们兄弟几个就行……” “我也来帮忙。”白霜笑着加入,跃跃欲试道:“我还没用过村里的大锅呢,好好奇怎么用。” 因为这期的主题本来就是农家乐,而体验做早饭和农村的清晨时光,本就和农家乐差不多,也会给观众们带来悠闲的体验。 所以嘉宾们都陆续的开了分屏直播,而主屏也早早就被工作人员调整好了角度,对准着清晨阳光穿透山间云雾的美景。 在洗漱完的嘉宾们有的跑去厨房帮忙,有的跟着村支书妻子去田里忙碌摘菜之后,客厅里就重新空档了下来,只剩下燕时洵和邺澧。 而张无病一直打着哈欠,也不坚持自己的“导演威严”了,身子缩在沙发里一副缺乏安全感的模样。 燕时洵抬起长腿轻踢了张无病的小腿一脚,嫌弃的问道:“你是怎么回事?张大病,节目刚开始,你就这副样子?” “今天还要爬山,你这个体力,能行吗?”燕时洵上下扫了张无病两眼,怀疑道:“你要是半路瘫了,别指望着谁把你背下山。” 张无病一副昏昏欲睡的颓废模样,听到燕时洵嫌弃他,顿时双手一伸,极为熟练的抱大腿,哭唧唧道:“我做噩梦了哇燕哥,呜呜呜!” 他抽噎着,讲起了自己梦到的东西。 别看张无病面对外人的时候硬撑出来个导演的架子,但他实际上还只是那个被长辈一直保护在温室的小傻子,也不像是燕时洵因为常年奔波在捉鬼驱邪的第一线而养成了良好的体力。 今天长途坐车又遭遇变数之后,张无病的体力和精力都消耗得厉害,所以晚上在和工作人员交待好了工作内容之后,他早早就躲回房间睡觉了。 结果没想到,从睡下之后,张无病就一直做着噩梦。 他先是在梦中梦到自己打开了房门,结果门外的景象,已经不是他睡下前的村支书家的小楼了,而是变成了泥泞的村路。 梦里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将本来就是黄土的道路搅得到处都是稀泥,一脚下去都能没过脚腕。而外面的天色昏黑低沉,气氛压抑。 张无病想要看清这是哪里,却只看到了由远及近低矮的房屋,不像是现在的样子,倒像是很早之前的环境。而从外面打着伞匆匆跑过的人身上的衣服样式来看,他觉得这衣服样式比他年纪都大了。 像是张无病的目光太过于专注和探究,以致于让那打伞的人有了察觉。那人将伞举高,露出了之前被伞遮挡住的脸。 那竟然,是一张没有了任何五官的脸。 空荡荡的,像一个揉好的面团。明明没有眼睛和嘴,张无病却能感觉到,那人是在笑着看向他。 “张无病,出来啊。”那人叫他。 张无病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刻倒退了两步想要退回房间里,把门关上。 以他这么多年撞鬼的经验来看,只要不是醒着,不能确定对方是活着的,不管谁喊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回。 尤其他现在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那就更不能回答了。万一对方一确定自己的身份,就把自己带走了怎么办? 然而,当张无病缩回到房间里时,却惊恐的发现房间里的样子也不是自己入睡前墙壁雪白的样子,而变成了一间到处漏雨的破屋,里面的家具也歪歪斜斜的,家徒四壁,到处黑漆漆一片。 而无论他再怎么焦急,手里的门都关不上。 张无病站在门口急出一身热汗,但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没有脸的人举着伞朝自己走来。明明脑子拼命的下命令让腿动起来快跑,但自己的脚就像是生了根一样,跑不了也动不了,只能眼看着那个人越走越近。 “张无病,你怎么不回答我。” 那人没有五官的脸上,像是面皮下面蒙着骨头一样,本该是嘴的部分咧开了一大片直到耳根,面皮便向下凹进去了一片。 “张无病,你怎么自己在这里,大家都在那边,你不去吗?” “走吧。” “咱们老杨家都在那呢。” 张无病脸憋得青白交错,终于鼓起勇气大吼了一声:“不去!滚!我爸爸燕时洵的大名听没听过!他一会就来抓你!” 不知道是张无病突然起来的气势震住了对方,还是提起燕时洵的名字起了作用,那人原本伸出来抓向张无病的手竟然停顿在了半空。 张无病也趁机咬着牙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终于将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而随着房门的一声巨响,张无病也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大喘着粗气从床上翻身而起,仓皇的向房门看去,只看到自己还在自己的床上,房间也是那个房间,而房门也是紧闭的,并没有梦中的无脸人。 张无病的心脏砰砰跳得直颤,好一会儿才勉强平息下来。 “呼……只是个梦而已啊。”张无病确定了自己是安全的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重新倒回到床上。 然而,随着他动作的变化,他的视角也随之改变。在他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好像在窗户旁边,似乎是在看着自己。 窗外的月亮圆如玉珠,然后竟在张无病的注视下渐渐变成了血红色,血红的月光将房间内,也映衬得像是血海尸山一样。 张无病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咽了口唾沫才勉强提起勇气,向窗户旁边的阴影里看去。 却见在窗帘旁边,最易被人忽略的角落里,竟然站着一个浑身血衣的女人。 她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膀和胸前,面色青白死气,眼神却是空洞一片,只死死的盯着张无病。细看之下,却能看到那女人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竟然只剩下两个黑洞,黑黝黝的注视着张无病。 不仅如此,那女人的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上布满伤口,像是被针硬生生刺穿过,上面还有粗麻线的痕迹,好像是被人用针线缝了嘴。 而女人的耳朵也已经被割掉,原本应该是耳朵的位置,正不断向下流淌着鲜血,打湿了头发和一身红衣,然后顺着裙摆,向下“滴答……滴答……”的滴落在地面上,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如此显眼。 被缝了嘴的女人说不出话,只是一直安静的站在黑暗中,注视着正对着她的床上的人。 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张无病被他自己在无意间忽然发现的场景吓得懵了一瞬间,然后才颤巍巍的顺着声音,将视线下移,看向女人的脚下。 那血水,竟然已经淹没了女人青白僵硬的脚腕,血花翻滚,打湿女人血红的长裙。就好像女人身上的红,不是染料,而是鲜血。 张无病终于没忍住,迅速从刚刚才躺下来的姿势里起身,将自己卷成一小坨手脚并用的爬到床头最边缘的角落里,想要尽可能的离那无视注视他的女人远一点。 而在张无病想要翻身下床推门逃跑的时候,他刚一低头,整个人却都僵住了。 ——在床下,竟然已经是一层血海翻涌,不断冲刷着床腿。 张无病本来伸出去的脚赶快从床沿外面缩了回来,只有床上才是暂时安全的地方。他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团,想要尽可能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事情并不会如他所愿的发展。 不管张无病如何在心里疯狂默念“假的假的这都是假的”,还是在心里疯狂刷屏啊啊啊呼喊着燕时洵的名字叫救命,在他被困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此时,原本站在阴影里的那女人,竟然缓缓抬起了手,用已经腐烂到皮肉翻卷、隐约露出其中白骨的手指,指向了张无病。 她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然而她的嘴被缝上,眼睛被挖去,耳朵被割掉,她什么都做不了。 一行血泪,从空洞没有了眼珠的眼眶中,缓缓顺着青白冰冷的脸淌了下来。 “哗啦……” 女人向前迟缓的走了起来,从阴影中走到了满是血月红光的照耀之下,映衬得她看起来更加可怖骇人。 眼看着女人一步,一步,越走越近,张无病的恐惧终于破土而出,压垮了他最后紧绷着的神经。 “燕哥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血海在房间里翻滚拍击,像是形成了一个螺旋一样迅速上扬上升,很快就没过了床榻的高度,并且迅速翻涌得更高,直接将惊恐大叫着的张无病淹没其中。 张无病只觉得自己原本大张着的嘴巴里面最先呛了一口血液,腥臭味直冲天灵感,恶心得他简直想吐。然而很快血液就顺着他的鼻腔倒灌,顺着他的食道喉管涌向他的肺部和胃里。 就像是呛水一样,张无病痛苦的拼命挣扎,然而整个人却都被黏腻浓稠的腥臭血液淹没,动弹不得。 终于,他失去了意识,身躯无力的向后倒去,瞳孔涣散着,无意识的向上瞥过了最后一眼。 他看到,那女人竟然始终在注视着自己,她细长的眉微蹙,不断有血泪在从眼眶中流出来,看上去竟然是在难过。 你难过什么啊,我才是真的难受…… 张无病迷迷糊糊的想着,陷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 红色的世界乍然破碎,张无病倒抽着一长口气息,从床上翻身猛地坐起。 他先是像神经质一样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咂了咂嘴巴,确定自己的口鼻中没有那种腥臭的味道,然后才赶紧向窗户边的阴影里看去,目光惊慌的环视着自己的房间。 什么女人啊,血海啊,统统都没有。 张无病有些愣神,原本在自己身上摸索检查着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好半天,他才终于意识到—— “我是做了个梦吗……不过,这也太逼真了吧。” 张无病长出了一口气,疲惫万分的弓下腰,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手中,唉声叹气了好半会儿,才从刚刚在梦里被血液淹没到窒息一样的痛苦中,缓过了神来。 他整个人像根面条一样,软软的倒在床铺里,有气无力的从这个角度看去,视线刚好落在窗户外面。 看着看着,他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个窗帘,他印象中应该是集市上会卖的那种,印满了大花的“花开富贵”的样式。但怎么现在看,倒像是上面印了个骷髅头? 这么新潮的吗?不会吧。 窗帘上的骷髅头图案晃了晃。 张无病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他极其缓慢的、像是不愿意面对现实一般,缓缓将脑袋转向能在窗帘上投射出阴影的方向。 然后他就看到,窗户外面,竟然有一颗惨白的头骨在窗台上,一直静静的望着他。 “卧槽!”张无病没忍住爆了句粗口,然后从猛地坠入了一片黑暗。 睁开眼,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盖着还带着一股烧柴火烟气味道的被子,柔软又令人安心。 张无病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在做梦。 而当他向窗户看去时,无论是骷髅,女人还是血液,都不见一丝一毫的踪影。 强烈的困倦袭来,张无病在惶惶然片刻之后,也抵挡不住浓烈的睡意,重新睡了过去…… “这一晚上,别提我睡得有多累了。”张无病叹了口气,脸色恹恹的,眼睛下面的黑眼圈重得像只大熊猫。 “先是被人吓这么好几下,又是有人喊我名字,又是浑身是血的女人,又是骷髅的。好不容易重新睡过去了,还梦到我在一条村路上跑,不断的跑,那条路也没有尽头。不仅是我一个,我身后还有一堆人也在追着我跑,就是他们穿得不太像现在的风格,那种很朴素的以前的样式。他们还说让我快跑,不然抢不到坟。我???” 张无病抱着燕时洵的大腿,哭得嘤嘤嘤的,别提多可怜了。 “我在现实中都没跑过马拉松,反倒是在梦里跑了这么长一大段路,累死我了。这一觉睡得,我还不如不睡呢。” 燕时洵听完张无病讲述的他一夜做的梦,似笑非笑的瞥了眼挂在他腿上一副小可怜样的张无病,道:“你在梦里还挺忙?张大导演这是节目办起来了,压力大了?” “咦?是因为这个吗?”张无病挠了挠头,有些纳闷:“但总觉得不像啊,压力大做梦不应该是梦见掉头发成了秃子吗,怎么会跑马拉松?” 燕时洵嗤笑了一声,懒洋洋的抬腿踢了下张无病,示意他放开自己:“既然困那就赶紧去补一觉,趁现在还有时间,没人找你,还能睡个几十分钟。” 张无病不疑有他,对燕时洵说的话全然信任,站起来就准备重新跑到楼上睡个小回笼觉,等嘉宾们吃完饭他再下来。 但刚要走,却又被燕时洵拽住:“等等。” 在张无病茫然的目光下,燕时洵抬手,用修长的手指在张无病的后背上画着什么,最后潇洒的一甩手收了尾。 张无病有些怕痒的动了动,才从刚刚的笔画触感里,反应过来燕时洵这是刚在自己后背上画了个符。 “燕哥?”张无病茫然看向燕时洵,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面向鬼。” 燕时洵懒散的拍了拍张无病的肩膀,道:“你不是说自己被‘人’追吗?再有‘人’追你,这一面正好冲着对方。” 张无病似懂非懂的胡乱点了点头,就被燕时洵放走了。 而燕时洵静静注视着张无病上楼的背影,眉眼猛然阴沉了下来。 他刚刚是骗张无病的。 什么压力大……能在梦中看到那样诡异的景象,张无病一定是在无意间和鬼魂邪祟共通了情感。 张无病的体质本来就容易招鬼,寻常人在撞了鬼之后,气运会一直低迷,更容易下一次又撞见鬼。而张无病则因为接连不断的遇见鬼,所以他的气运常年都保持在生人能有的最低限度上。 这就导致了,他很容易在周围有鬼魂出没过的地方,从那些地点的砖石物品中残留的哪怕最细微的鬼气中,察觉到那些鬼魂原本的记忆,和当年在此地发生过的事情。 而张无病也说了,他几次梦中梦中梦看到的那些人,穿的都是几十年前的衣服款式。并且村屋也都不像现在这样修建得整齐漂亮,而是房屋低矮家徒四壁,村路也是没有修过的黄土路,才会在下雨时变得到处都是泥巴。 那分明是几十年前村子遗留下来的记忆。 但因为人体本身有自保机制,大脑不会让人看到人无法理解得了、或是超出人的承受范围之外的东西。所以在张无病通过鬼气看到那些东西之后,他的潜意识和大脑对那些场景进行了加工处理,尽量变成可以被他接受的场面。 所以张无病所看到的,是几十年前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和梦境扭曲下的混合产物。 燕时洵没有将真实情况告诉张无病,一个是怕张无病一时接受不了受到惊吓,另外也是因为在没有摸清楚村子底细的情况下,他不会当着村支书家的人的面,随意说出什么。 已经是早晨,陆陆续续起来了的村支书家的人都从楼上下了来,除了去干活的几个年轻人,也有年龄偏小而坐在客厅里没有去干活的小少年,在为假期作业发愁。 主屏前的观众们并不知道燕时洵的本意,只是在听到了燕时洵的解释后,疯狂“嘲笑”张无病。 [真是打扰了!我一开始看导演那个细皮嫩肉的状态时,还以为他是哪个来玩票的富家子弟,后来看到他好像确实能担起来点事情后,我才对他刮目相看,觉得这人不错,能处。结果!结果他竟然被一个梦给吓成这样??这也太怂了啊。] [讲真的,要是导演梦到的真的和他说的一样,我觉得我也会被吓死。我之前租房子的时候图便宜,结果住了几个月,天天晚上睡觉做噩梦,总有阿伯阿公坐在我家沙发上,要不就抹泪哭,要不就一直在那盯着我絮絮叨叨,盯得我毛骨悚然。后来时间长了,和周围的邻居熟悉了,他们才告诉我,原来那里几十年前是慈善火葬场,很多无人认领的尸体都会被拉去那里烧掉。后来城市扩建,远郊变成了市区,火葬场扒了土地用来盖房子,就是我住的那个地方。我靠,我听到这个话时差点吓尿了好吗!直接连夜打包行李搬家。] [虽然我没做过这种梦,但是还好吧,一个梦而已能有多吓人?就是导演胆子小而已,太夸张了。] [前面的,有些事情不是你没遇到过就不存在,那就太唯心主义了。我年纪小的时候也像你一个想法,后来我大学住校的时候,总能梦到有人站在我床边看着我,我睡上铺,所以梦里我一扭头,就正对上那个人的视线。那个人的眼睛真的很可怕,也是从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死气这种东西是真的存在的,你一看就知道那根本不像是个活人。后来听说,我那个寝室之前死过人,有个学长自杀了,而且就是睡在我那个铺位上的。后来每一任住那个寝室的人,都能梦到这个人。] [???我本来是想来弹幕里看嘲讽导演的,怎么你们都在说鬼故事?你们不讲武德!卧槽哇,这让我今天晚上怎么睡?完了,我有点害怕做梦了。] [但是你们看,燕哥这回解释得多科学!完全挑不出来一点毛病,没错啊,压力大嘛,做噩梦多正常。怀疑燕哥已经把审核机制那一套玩明白了。] [确实是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国产的什么东西里看到鬼。所以我这个鬼片爱好者,现在已经彻底放弃看鬼片了,改看这节目了。真的,天天蹲在屏幕前看直播,可比看鬼片刺激多了。] [哪有鬼?前面的你不要乱说,这节目可是为了破除迷信的,你看燕哥解释的,不比走近科学靠谱吗?] [不过我也经常鬼压床,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我就是压力大,倒是让我补充了不少维生素啊营养啊什么的,身体也确实没那么疲惫了。但是鬼压床就是不好,一睡就起不来,像是有鬼压在我胸口,按着我手脚不让我起来一样。后来是路过海云观的时候,顺手去买了个据说很灵验的符,卖符那道士还一副‘爱信信,不信滚’的表情,我都不抱希望的,只求个心理安慰。结果那天晚上睡觉,真的不鬼压床了!从那天就好了!后来我走到哪都得带着那符。哦对,前一阵我去海云观的时候,还碰到燕先生了,那个卖符的道士还称呼燕先生是师叔祖。所以虽然燕先生解释得很科学,但我还是相信燕先生本来的职业。] [我也梦到过被人追啊,我家的大门打开着,有个人从外面跑向我家,我特别害怕的想要关门,但整个人就和傻了一样,站在那里根本不会动不会跑的,手也不听使唤,根本关不上门,我在梦里都快吓哭了。所以刚刚导演说起他的梦时,我特别有感触,已经在害怕了。谢谢导演勾起了我的阴影,我今晚应该不会睡了qwq] [这就体现出认识一位像燕哥这样的朋友的重要性了,会哄你是压力大,转手还能帮你在身上画个符。羡慕导演,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吗?] 但并不是所有观众都在主屏前看到了这一幕。 因为嘉宾们多跑去了厨房和田地里帮忙,主屏所在的客厅里只剩下燕时洵和导演,其余都是在忙碌的工作人员。所以观众们也都分流转移到了各个分屏前,颇感新奇的跟着嘉宾们一起体验农村的早晨,和在田间干活拔菜的经历。 节目组人多,所以厨房里虽然有现代化电器,但杨土还是决定用旁边的大铁锅来做早晨,煮红薯和玉米。 综艺咖蹲在灶台边帮着生火,因为经验不足,负责跟着另外一名年轻人去找柴火的男明星,拿回来的都是被露水打湿的柴火,一烧就是浓烟滚滚,呛得综艺咖直咳嗽,赶紧站起来远离炉灶。 但站在一边咳着,综艺咖的余光在无意间瞥过灶台坑洞里烧得黢黑的柴火时,竟然发现在黑色之中,夹杂着一点白色。 综艺咖有点奇怪,就蹲下来用火铲拨了拨。 却没想到,在拨开黑乎乎的柴火后,综艺咖眯着眼睛透过浓重的黑烟,竟然看到了一截像是骨头的东西。 那白惨惨的一截,像是骨头被从中折断,除了骨节之外的另一面,还带着不光滑的锯齿痕迹。既没有被火点燃,也没有被烟熏黑,在黑色的柴火里格外显眼。 综艺咖心中一悚,随即转念一想,又放松了。 应该是谁家吃完的肉,剩下的骨头喂了狗,结果狗把骨头藏在柴火堆里了吧。 综艺咖笑了下,感觉自己刚刚的过激反应颇为好笑。 要是原来,他连吓这一下都不带吓的。都是这个节目,上期也太诡异了,搞得他都多想了这么多。 综艺咖一边轻轻摇着头自嘲,一边重新点起了火,和其他人一起在厨房里忙碌着早餐。 等节目组众人吃完早餐,收拾好行李之后,就都笑着向村支书和他妻子告别,给村支书留了一笔钱,感谢他昨晚的留宿和提供食物。 村支书不愿意要,说节目组的人会留宿也有他们的原因,要不是他们堵了路,节目组的人就可以顺利到达了。既然是他们造成的,那就应该由他们来负责任,怎么能要钱呢。 两方推拒不下,还是综艺咖解了围,笑着说反正车在这边,还得回来,等回来的时候招呼一顿有肉的,他们再一起聚一聚,听村支书讲之前没讲完的故事。这钱就当做买肉钱了。 村支书听了,这才高兴的收下。 无论是嘉宾们还是工作人员,因为常年在娱乐圈工作,都见过不少东西,也练得很有眼力见,所以和村支书的聊天很是愉快。 村支书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从迈进这个月开始,他就一直忧虑着恐惧着,害怕她的到来,又因为她一直没有来而焦虑。还是和节目组众人的聊天缓解了他的恐惧,也让他感觉眼界开阔,有种思路又被拓宽了的感觉。 因为这些年宗族里做的事情,村支书开始明白思想开拓的重要性。他时刻在警示自己,不可以变得像那些人一样,顽固不化,固守着早就过时的东西不肯改变也不听劝说。 所以,村支书很是喜欢节目组这些人,欢迎他们再来留宿。 等节目组众人向村支书挥着手,气氛热烈的欢笑着道了别之后,众人就跟随杨土一起,向山上进发。 “没想到道路竟然是村支书带人堵上的啊,这我是没想到的。”安南原边爬着山,边气喘吁吁的向身边的燕时洵道:“我看村支书人很好啊,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燕时洵扬起一掌就拍在了安南原后背上,拍得他差点岔了气:“对子不言父过。杨土就在最前面,你在这说他爷爷?” 杨土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旁边就是对第一次来村里很好奇的宋辞,其他嘉宾也都跟在杨土身后,好奇的向他询问着有关山和村子的问题。 而杨土为人很是开朗,也笑着向众人介绍,知无不言。 安南原也反应了过来,虽然距离有些远又有些嘈杂,杨土没有听到这话,但他还是赶紧冲着杨土的方向连说了几句对不起。 燕时洵慢悠悠的收回手,道:“既然本来的性格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那就意味着,按照他的性格,是发生的事情迫使他做出堵路的行为。” 能被村支书嫌弃厌恶、甚至矛盾升级到了让村支书带头堵路断绝了往来的家子坟村,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燕时洵看向杨土和家子坟村方向的目光,带上了探究。 山脉上绵延茂密的树林,都在秋风的吹拂下变得泛红。 张无病之前调查的没错,家子坟村所在的地点因为地势奇特,比周围的地区低了好几度,所以这边的植物也比其他地方的植物早早红了起来,有了秋天的味道。 嘉宾们在杨土的带领下翻过了山,站在山口上向四周望去,便觉得四周漫山树叶红遍,像一片红色的飞云,一直绵延至天边,美不胜收。 “好神奇啊,刚刚在山那边树还都是正常的绿色,这边竟然是红的。”白霜兴奋的转着角度,让自己分屏前的观众们也能没有漏过的看遍她所看到的美景。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秋天的红叶,但是初秋的红叶,还是漫山遍野的身临其境,真是美得令人震撼啊。” 白霜深呼吸了一口,笑着感叹道:“好美。” 旁边的杨土被逗笑了,道:“听我爸说,他们小的时候这边也没凉得那么早,但从我有记忆开始,翻过山这边就比我们那边温度低,除了夏天春天,秋冬很长很冷,树叶也会红很久。而且最近几年越来越红,等过几天到月中,这些树叶应该就会像血一样红。” 白霜听得有些惊奇,正待追问原因,却突然听到队伍最边缘传来了一声饱含着恐惧的凄厉惊叫。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循声看去。 就见一名工作人员的目光正看向旁边的树林里,眼神惊恐,手抖着抬起,指向树林深处。 “血,血……”那工作人员声音颤抖着,上下牙不断磕在一起,勉强从喉咙间挤出几声破碎的气音。 众人顺着工作人员指的方向奇怪的看去,却见被层层树木枝叶遮掩住了阳光的树林深处,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过红色的叶片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暗红色的光影,乍一看,就犹如一片凝固的鲜血,让人心惊肉跳。 本来揪着心的综艺咖顿时放松了下来,笑着安慰那工作人员:“你看错了吧,是光线的问题。” “不,不……” 工作人员却仍旧恐惧的睁大了眼睛,浑身发着抖,依旧指向那里。 “树上。”燕时洵抿着唇,表情严肃。 众人的目光从地面上抬起,向树上看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一具尸体悬在半空中,随着风不断轻轻摇晃。 而那尸体浑身是血,头颅低垂在胸膛前,已经高度腐烂,甚至还有烂掉的肉块脱垂下来,在半空中摇荡。 竟是吊死在了树上。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阵惊呼和干呕声。 第80章 喜嫁丧哭(11) 吊死在树上的尸体不仅让节目组的人大惊失色,作为领路人的杨土也脸色巨变,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面色青黑交加,眼睛死死的盯着悬挂在半空的尸体,隐隐流露出愤怒和痛恨来。 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树上的尸体吸引去了,没有人注意到杨土的不对劲。 在众人慌乱恐惧的惊呼声中,燕时洵瞥了一眼杨土,将他的反应记在了心里。 “这,这是什么?自杀?”有嘉宾脸色煞白的问。 而第一次直面这种场景的嘉宾们,都已经被真实而丑陋的死亡所带来的冲击而吓傻在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更有人被这股腐烂了的肉臭味熏得干呕,实在忍不住躲到另一边吐了出来。 压抑而恐惧的氛围弥漫整个队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好几步,尽可能的远离那尸体。 “会不会是谁家小孩恶作剧,挂在上面吓过路人的。”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脸色勉强,磕磕绊绊的道:“我家小区以前就有个熊孩子,把橡胶模特扔在地下室里,大家看到的时候都以为是死人了,后来才知道是恶作剧。” 人在面对着超出自己承受极限的事件时,就会下意识的想要拼命找借口,否认事件的严重性,而尽力让事情变得令自己可以接受。 在听到工作人员提出的可能后,节目组众人也觉得稍稍松了口气,心里同样升起期待来。 是啊,也有可能不是尸体,而是长得像人的模型呢。 在工作人员看来的期冀目光下,张无病咽了口唾沫,心里发虚的想要往后退。 但因为是在镜头前,又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张无病还记着他要撑起来“导演架势”这件事,不能当众表露出胆怯来。于是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靠近了去确认那究竟是尸体还是恶作剧。 “咔嚓”、“咔嚓”…… 树林中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像是已经有很久没有人干扰过自然的行动,于是漫长的时光造就了足有十数厘米厚的落叶层,当张无病一脚踩下去的时候,就顿觉脚下一空,踉跄了几步差点崴了脚,看上去很是滑稽。 但此时并没有人注意到张无病这一点,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张无病一步步走进树林中,在心里暗暗祈祷这一定只是虚惊一场,一定只是人体模型而已。 随着张无病踩进了落叶堆里,下面一直被层层落叶掩盖着的、因为久无人至而浓重的腐殖气息泄露了出来,散发着糟糕难闻的气味,让张无病刚吸进去了一点就赶紧捂住了口鼻,皱着眉赶紧加快了步伐,想要速战速决赶快离开。 然而当张无病走近了,才看清那随着风微微晃荡的,确实是吊死在树上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了的人。 张无病才眯着眼看清,就忽然觉得那已经吊死在绳子上的男人,竟然在空中扭动了一下,被勒折而朝向下的脑袋正好对着张无病的视线,那双已经腐烂得只剩下半脱出眼眶的眼球,竟然转了转,突然朝向张无病看去。 张无病:“!!!” 一惊之下,张无病被吓得连忙想要后退,却因为脚下腐烂的落叶层下面地面凹凸不平而被绊了一跤,向后一屁股跌坐在树叶里。 张无病惊恐的模样也感染了后面一直在屏息注意着他的众人,很多人下意识惊呼了一声,本来因为工作人员提出的那个猜测而稍微安定下来的心,也重新被提高到了嗓子眼里,急促的跳动。 一直无声关注着张无病的燕时洵一皱眉,直接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去,伸手一提张无病的后衣领将他拽了起来,随即把他往自己的臂弯间一放,像是扛了个麻袋一样将他从树林里扛了出来。 等重新回到被阳光照耀的山路上,燕时洵才随手把张无病往地上一丢。 张无病现在也顾不上什么导演威严的了,直接抱紧燕时洵的大腿,一副求保命的哭唧唧模样。 “所以,你看到什么了?” 不喜欢和人接触的燕时洵动了动长腿,还是忍住了把这家伙踢出去的冲动,忍耐着问道:“刚看到那东西的时候你也不是这样,不是表现得挺好吗。能把你吓成这副样子,你在靠近的时候遇到什么了?” 张无病知道燕时洵是在提醒他注意形象,但是他此刻实在是忍不住了。什么威严不威严的,有小命重要吗? “那,那确实是死人啊。” 张无病哭丧着脸,颤巍巍的道:“我感觉他刚刚好像看了我一眼。” 此话一出,原本就神经紧绷的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眼看着众人就要因慌乱而骚动,燕时洵果断代替了张无病掌控大局。 “给官方打电话,这件事转交给官方来处理。” 燕时洵没有情绪波动的目光扫过身后众人,语气平静的道:“我们是到家子坟村参与农家乐,其他案件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路过时恰好看到的热心市民,向官方提供消息就是我们的最大职责了。” “目的地不变,在官方人员接手后我们就继续前进。” 燕时洵平静而干脆利落的向工作人员指派了任务,各自分工。 而这份平静也感染了众人,让大家渐渐的从刚才的惊恐情绪中脱离了出来。他们看着燕时洵依旧沉稳的身影,心脏也都慢慢的回落到原位,重新有了安全感。 刚刚那份冲击来得过于凶猛,以至于让他们在急速变化的情绪中都忘记了,燕时洵就站在他们身边。 燕时洵就像是定海神针一样,只要燕时洵还在,他们就不会遇到危险。 ——经历过生死逃亡的老嘉宾和工作人员们,始终都记得在规山、在野狼峰,燕时洵如同天神降临一样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身姿,逆光而来,从鬼怪手里保护了所有人的性命。 白霜神情微动,原本的恐惧褪去,看着燕时洵的目光竟隐隐有些激动和崇拜。 而其他工作人员也在心情剧烈起伏之后,重新被燕时洵安抚了下来,开始有条不紊的重新工作起来。 有的赶紧把直播主屏的角度重新调整,避开了那边的尸体,转而向周围山脉的秋色美景。 有的查找当地官方的联系号码,有的向视频平台发送事件说明、证明这是直播中的突发意外,与节目组无关,请不要封禁直播权限。 也有的赶紧掏出电脑开始写公告,就等着官方接手这件事之后,立刻发布在社交平台上。 这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死人,对心理带来的强烈冲击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消掉的。 所以,就算工作人员都已经恢复了正常工作状态,嘉宾们也勉强挂起了笑容在向各自的分屏安抚和解释,但大家的手都还是抖的,声线也夹杂着哭腔。 这其中,只有一个人仍旧保持着镇定。 在所有人就地忙碌起来的时候,燕时洵将张无病甩给一旁满脸懵逼的路星星,一个人迈开长腿,踏进了刚刚张无病走过的那片落叶地。 明亮的阳光被挡在层层树叶之外,而光线透过秋季已经泛红的树叶后,也同样被染成红色,投射在地面上如同满地血液。 而在血色昏暗的树林深处,男人被一根麻绳吊死在了粗壮的树枝上,脑袋坠在胸膛前,看上去朝向下的面部已经青黑,看不出具体的五官。 尸体浑身上下高度腐烂,尸水浸透了衣服,也有一些肉块和身体组织已经腐烂到了无法继续和尸体相连的程度,半挂在皮肉上坠着,散发着恶臭难闻的气味。 而在尸体脚下一圈的范围内,不仅有它脱落下来的腐烂组织,还有些细长的白蛆在蠕动翻滚,在黑红交杂的烂肉块中白色如此显眼。 燕时洵不是专业的法医,但是他见过很多被冤魂恶鬼杀死的人,也送过魂魄前往地府,灵堂和火葬场他也都去过无数次,见得多了,自然也就能大致判断出尸体的状态。 以这种腐烂程度来算,考虑到夏季的高温和当地的气候,人应该是死了有几个月了。再加上昨天在向村支书询问路障问题时,村支书曾经提到过,路障是半年前设置的,和隔壁村也是大约半年前断了往来,从那之后再没有嘉村的人上过山。 嘉村的村民世代生活于此,在之前嘉村没有靠着公路发展起来之前,在宗族里没什么话语权,也是总要翻山往祠堂和族长那边跑的,远比节目组众人熟悉这座山和山路。 如果是他们见到了这具尸体,不可能置之不理到现在。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人是在两村断绝了往来之后,吊死在了这里。 可是…… 燕时洵看了一圈尸体旁边,除了在血红色光线下浮浮沉沉的灰尘之外,没有看到任何苍蝇和食腐虫子。 已经死了半年,身体都腐烂到这个程度,却不仅一直在树上吊着没有掉下来,还没有任何苍蝇在腐肉上飞来飞去……这个人的死亡原因,真的是吊死吗? 燕时洵重新抬起头,目光平静的看向那尸体面朝下的脸,丝毫没有被那完全呈青黑色的可怖头颅吓到。 他还记得,张无病说这尸体刚才看了自己一眼的事。 然而在燕时洵的注视下,尸体完全没有发生刚刚张无病遇到的情况,依旧被从山间吹过的冷风吹得微微飘荡,系在树枝高处的麻绳随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阴冷昏暗的树林深处,更加显得毛骨悚然。 “燕哥。”一声怯生生的叫喊,从身后传来。 工作人员不敢走近树林里,只敢在被踩秃了杂草的山路上,胆战心惊的站在阳光里,向燕时洵喊道:“已经联系上当地县上的人了,但是,但是……” 工作人员犹豫着,不敢在直播中直接将这事说出来。 燕时洵听懂了工作人员的犹豫,于是最后看了那尸体几眼,便转身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怎么了?” 工作人员压低了声音,在燕时洵耳边道:“我是给接待电话打的,不过对方告诉我,他会努力上报,但让我别报太多希望。” “他说……” 工作人员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嘉宾们的分屏直播都不在自己身旁,才小声道:“他说这里以前都是杨氏宗族的土地,县里很多人也是杨氏子弟,如果确定是杨氏宗族的人被外姓人欺负了还好,但如果是杨氏自己的问题,可能他也无能为力。” “杨氏宗族一共涉及到十几个村子,他们有自己的族规,当然不会相信外面人的那套说辞。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不管你们给谁打电话都没用的。” 冷不丁的,杨土的声音在燕时洵身边响起:“放弃吧,你们就当做没有看到这东西,继续你们的旅程吧。我带你们去家子坟村,这些就交给我来处理,我会回家告诉爷爷,他是村支书,会妥善的处理好。等你们回来的时候,我保证你们不会再看到这东西。” 工作人员吓了一跳,却很快就被燕时洵安抚好让她去找别的官方联系方式,然后回头看向杨土。 这个一直满脸笑容,笑嘻嘻的很有青春活力的年轻人,此时面容上却是一片冰冷。杨土看向树林里那具尸体的目光夹杂着厌恶和爽快,像是路人看到了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后的开心,和其他一些更加复杂难辨的情绪。 不像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沉重情绪,倒像是经历过很多故事后的人。 “怎么说?”燕时洵挑了挑眉,声线磁性:“愿闻其详。” 杨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只是垂在身侧的拳头,已经被捏紧了。 燕时洵看出了杨土的不信任,于是他收回了看向杨土的目光,和杨土一起注视着那具随风晃荡的尸体。 “你昨天问我,为何你二叔会让我进到他的房间里。” 提到杨函,杨土本来捏到指骨发白的拳头一松,下意识抬头看向燕时洵。 燕时洵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腰上,姿态放松着远眺道:“你既然知道你二叔发生过什么事,那就应该知道,杨花和杨光的名字。” 杨土愕然,随即立刻戒备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其他人是来游玩的,但我来这里,却是杨光所托。所以我才会与杨函谈了那么久,都是为了救他当年的两个朋友。” 燕时洵平静的将视线挪到杨土身上,道:“即便我不继续说下去,你应该也能猜到我会怎么做,是吗?” “所以为了你二叔仅剩下的两个还苟活着的朋友,来帮我吧。” 燕时洵的声线被刻意压低,显得无比诚恳。配合着他修长的身躯,显得有压迫感却不至于让人恐慌,反而让人觉得他有种令人心安的强大力量。 杨土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他定定的看了燕时洵几眼,然后扭过头,看向那尸体的目光是不再掩饰任何仇恨的厌恶。 “你比我大两岁,我就叫你燕哥了。” 杨土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愤怒心情,然后才开口道:“让你们不要理会直接走,不是我在遮掩什么,我是真的在为你们好。我知道你们是从城里来的,所以对这边的情况不会知道太多。” “我们这边,可和你们不一样。”杨土讽刺一笑:“刚刚那个姐姐不是说了,接电话的人也劝她不要管,那是那个人善良,在保护她。” “对于杨氏宗族而言,族规比天大,至于外面那些法律法规,那是什么?杨氏从来看不上,他们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相信自家祠堂里供奉的祖宗牌位和年年祭祀的土地神,会保佑他们。” 杨土的语气冰冷:“别说你给县里打电话,就算你给上面打电话,只要那里有姓杨的人,就不可能有用。在这里,杨就等于天,杨家,一手通天。” “我们嘉村是因为地处杨氏的最边缘,本来就是杨氏被放弃的子孙,在大山外面自生自灭,靠着公路自己做起来了生意才让自己过得好了起来,所以杨氏这几年越发的管不着我们什么。但是燕哥,你别看我爷爷是村支书,就以为这里每个村都有村支书,村支书说话都管用。” 杨土讽刺一笑:“不存在的,在这里,族长说让谁死谁就得死,让谁祭神谁就得祭神。就因为这个,所以我爷爷才越来越看不上宗族。他本来就是个暴脾气,这两年村里收成好,他有了底气,所以在屡劝宗族不听的情况下,才一气之下干脆和整个宗族划清了界限分了家。那拦住你们的路障,就是因为要断开和那些人的往来,爷爷才让我们搬东西去拦上的,就是怕那伙人因为我们断绝关系的做法而生气,半夜来偷袭。” 虽然之前早餐店老板在讲述他几十年前的亲身经历时,说过他带着杨花一口气跑了几百公里跑出了有杨家人的村子范围,才敢在滨海市停下脚。他还说如果他被那些村子的杨家人发现,一定会被抓回村子里。 但是燕时洵只当这种情况存留于几十年前,即便昨天村支书和家里的年轻人们都表现出了对宗族的厌恶,他也没有想到,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杨氏宗族还是一样的做派。 “因为他们不相信山外的人,觉得山外的人都是礼崩乐坏,连家里的老祖宗都不祭拜了,连族长和老祖宗托梦的话都敢不听,不是好人。” 杨土在听到燕时洵的询问后,讽刺一笑,道:“但他们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还想着当大官发大财,好光宗耀祖。反正从我出生到现在,县里那几个位置,一直都是杨氏的人接替着坐,大小事都被他们掌控。“天”不让你这么做,你就不能这么做。” “所以就当今天什么没有看到吧。” 杨土面无表情的转身:“我得对你们说一声抱歉,我应该凌晨爬上来先看一圈,确定没问题再带你们走这条路的,是我贪睡误了事,让你们受到了惊吓。所以,就走吧,过度关注对你们没有好处……” “也许,不一定呢。” 燕时洵忽然笑了起来,手机在手掌上闲闲的抛上又接住。 他单手插兜,姿态放松的站在村路之上背对着阳光,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光里,耀眼得令人睁不开眼。 “一个小小的县而已,算得了什么天。树下有阴影,可树外,可皆是阳光。” 手机在燕时洵的手掌中滑过一圈,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 在杨土错愕惊讶的目光中,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燕先生,早安。”电话里,官方异常事件部门负责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早。”燕时洵也笑着问道:“你们应该留了人关注张无病的节目?看到了什么?” 官方负责人没有否认:“毕竟是和我们合作的节目,又得到了海云观李道长的肯定,我们当然会高度重视。至于看到了什么……虽然镜头一闪而过,但从截图来看,应该是上吊自杀的人吧。” “我国幅员辽阔,重山相叠,每年都有一些人会选择在密林里度过自己最后的生命时光,安静的离开。虽然我个人很感叹,但这种案件交给当地的人来负责就可以。我刚刚已经收到节目组人员发来的说明函了,遇到这种事,对节目的打击和影响也很大,属于直播突发事故。请燕先生放心,这不会影响节目的播出。” “我不是专业人士,也不是法医,说不上来这人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只是。” 燕时洵带着笑的磁性声音顿了顿,语调随即转为严肃而冰冷:“你知道向南地区的宗族问题吗?恐怕这件事,没办法交给当地。” 燕时洵言简意赅的向官方负责人说明了自己看到的情况,也将手机抛到了杨土手里,在他手忙脚乱接住手机后,扬了扬下颔示意他自己和电话里的人说。 杨土满脸错愕,但很快意识到这是让“天”上的天听到声音的机会,即便紧张又有点面对陌生人的恐惧,但还是磕磕绊绊的说明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官方负责人本来在接到燕时洵的电话时,还既好笑又感动,觉得燕时洵是真的把与官方的合作放在了心上,所以才会连这么一件小事都要来和他汇报。于是他一开始也语气和善。 但随着燕时洵和杨土轮番将现在的情况和杨土的顾虑说出来后,官方负责人脸上的笑意渐渐回落,最后眉头紧紧皱起,看上去严肃而愤怒。 “好……好……好的,我已经大致清楚情况了燕先生,杨土先生说的情况,最近很多年也确实是在向南地区存在的问题,虽然我不是负责这一块的部门,但请放心,这件案件暂时就交给我们,稍后我们会致电省城的人,请他们跨级处理。” 官方负责人语气严肃道:“感谢燕先生和杨土先生积极提供线索,如果情况属实,我们一定严肃处理,绝不允许有人“占山为王”。” “我看节目还在继续进行拍摄中,燕先生和节目组就先行离开吧,耽误得太久观众们也会起疑心。” 为了缓和气氛,官方负责人临了还笑道:“杨土先生真是一位积极上进的青年才俊,相信有杨土先生这样的年轻人在,当地的发展也一定会越来越好。如果情况属实,我会亲自为燕先生和杨土先生颁发锦旗,以示感谢。” 这下,还把杨土搞了个大红脸。 “锦,锦旗啊。”杨土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脸庞红扑扑的,眼睛却一直明亮干净,散发着属于少年人的活力。 而旁边只比杨土大几岁的燕时洵,表现则截然不同,对比鲜明。 燕时洵面色木然,只觉得对方恩将仇报。 锦旗什么的,就不了吧,再见。 在燕时洵的主导下,这件事很快就被移交给了官方负责人来处理,节目组众人也都松了口气,不必再挨着不远处那尸体了。 第一次看到这种令人恶心的死相的尸体,节目组众人只想离它越远越好,晚一秒都怕晚上要做噩梦! 于是,明明下山应该比上山还难,但是节目组众人从顶峰的山口处下来,却比爬上山的时候快了好几倍。众人不仅完全无心欣赏美景,嘉宾们也都不像之前爬山时那样气氛欢快到仿佛春游一样,而是闷头走路,脚步飞快。 至于张无病,他作为最直面了死尸的人,虽然被吓得腿软,但更害怕死去的人的魂魄还留在那里。深知直接有多招鬼的他,比谁都想要赶紧离尸体远远的。 于是他也撑着被吓到手脚具软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的,拽着燕时洵的袖口歪歪斜斜的跟着走。 要是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这些人在为了竞走比赛而练习呢。 “前面就是旺……家子坟村了,你们沿着这条路走就行。” 在下了山之后,杨土就不太想往前走了,而是指了指不远处的村落道:“那边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可以让家子坟村的人送你们回来,杨云他们应该在家,他很热心肠的,你们不用担心。” 说完,杨土就一副转身要走的架势。 却被燕时洵长臂一捞,直接圈着杨土的脖颈将他带了回来,强大的力量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周围正准备礼貌的和杨土道别的众人:“???” 而一直站在一旁的邺澧,面色直接阴沉了下来,看向杨土的目光锋利得简直能杀人。 “可是怎么办呢,我有社交恐惧症,很不善于和人打交道。” 燕时洵低低笑着,向杨土道:“你说的那个杨云啊还是别的什么人,我不敢和他们说话,也不敢让他们送我。但要是原路返回的话,又会再撞上那吊死的,怎么办,我害怕。” 杨土脸憋得通红,羞涩又不好意思的想从燕时洵的臂弯里挣出来,但奈何常年干农活的他都比不过燕时洵的力气,挣扎了几下都没成功。 “燕,燕哥,你直接找杨云就行,真的!或者你说我的名字,他肯定能帮你,我们两个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燕时洵丝毫不为所动:“我觉得还是你留下来比较合适,熟人好说话。” 杨土正待拒绝,却看到几个嘻嘻哈哈的人影从不远处的田地里跑出来,正往村子里走。 而杨土连同着节目组众人,就站在去往村子的必经之路上。 这一大群人的身影,引起了那几个人的注意。 “杨土?你怎么来了?” 其中一个年轻人在看清杨土的脸时,顿时有些惊喜,没控制住音量的大声道:“你来了可太好了,这都多长时间没见了?你等着,我这就回村里告诉杨云这个好消息,他昨天还和我们念叨你呢。” 说完,不等杨土反应,那年轻人就兴奋的撒开了腿跑向村子。 “我不是……”杨土徒劳的努力伸着手想要阻止那年轻人,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跑得没有了影子。 另一个年轻人笑着小跑着过来,手上还拎着两条用草绳穿着的鱼,看来他们刚刚是一起去旁边的月亮溪里捉鱼去了。 “你之前说再也不和我们一起玩了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认真的。这不是来了嘛,不也挺好的,怎么样?我们一会去山里摘点果子吃?还是去烤鱼?” “不过……”年轻人惊奇的看向杨土旁边一大群节目组的人,好奇的问道:“这是杨土你的朋友吗?都是陌生面孔,是你在外面认识的吗?” 燕时洵的目光微微向后瞥去,迅速而锋利的剜了还在后面傻乎乎的张无病一眼。 张无病一激灵,赶紧小跑着过来道:“我们是来农家乐玩的,请问你知道村里农家乐怎么走吗?” 年轻人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哦!杨云他家开的那个饭馆。” “是啦,杨云之前跟着杨土出去跑了两天,回来就说要开个什么农家乐,他爸死的早,他家是他当家,没想到还真陆续有不少外地人来这玩。” 年轻人显得很高兴,上前抬手大力拍了拍杨土,道:“可真有你的杨土,真厉害!杨云听了你的话,可赚了不少。你别看村里好多叔叔伯伯都说这东西败坏风俗,其实背地里可嫉妒杨云了,自己也想干一个呢。” 随即,年轻人显得又是羡慕又是失落的道:“什么时候我爸也死了就好了,真是越来越受不了他了,杨土你都不知道他现在有多有病,我都看不下去了。” 这完全违背了传统孝道的话,令周围听到了的节目组人员都不由得侧目,忍不住想知道这当爹的都干了什么,才能让儿子当着外人的面都这样说。 但年轻人还记得这是在外人面前,在看到好朋友一时激动滑了嘴之后,也就再不说了,开始兴奋的要给杨土和节目组众人带路,去农家乐。 杨土仍旧试图挣扎:“我就不了吧,我还得回去……” 却被燕时洵一手按下所有挣扎,语调平静道:“来都来了,都进了村子了,你想让你朋友骂你不重视友情?” 杨土:“…………” 说,说的好有道理,可恶! 杨土看了看前面因为兴奋而显得话很多的朋友,也放弃了挣扎,笑了起来。 算了,他也有半年没有看到他朋友了,就当是来看朋友的。反正是爷爷交待他的,他应该不会被骂……吧? 杨土和年轻人都显得很高兴,节目组众人则在沿路上好奇的欣赏着村里和田地里的风景。 只有燕时洵的眉眼,始终沉稳没有波动。 他留下杨土,是因为在村支书家机构很明显知道当年情况的人中,杨土是最容易说出当年具体细节的人。 村支书坚决闭口不言,杨函精神状况不好,只有身为长子长孙,被重视又因为和杨函关系好的杨土,既被告知了当年的事情,又容易被突破。 无论是村支书还是杨土,他们对家子坟村的态度。都说明这里的情况不能掉以轻心。而如果他无法从家子坟村顺利获知情况,杨土就会成为他的备用计划。 因为昨天半夜里遇到的那个被狗忌惮的人,和张无病做的噩梦内容,所以燕时洵显得比以往更加戒备。 而综艺咖原本还在和嘉宾们说笑着,慢慢从刚刚在山顶上看到死尸的事情里脱离了出来,但当他看到不远处的田地时,却有些迟疑。 “这地……怎么是这样的?没人打理过吗?” 但是按说来讲,不应该是这样荒芜又杂草丛生的状态才对。 嘉村靠公路吃饭,那这个在山里的村子要是不种田,吃什么呢?可要说这是已经收割完了的样子,现在又还太早,没到收获的时候。 综艺咖百思不得其解,看着不远处的田地也看不到具体情况,又不能这么突兀的问刚见面的年轻人,于是只得满脑袋问号。 农家乐的位置在村子的边上,前面靠近月亮溪,背后就是大山,风景很好。 在去往农家乐的路上,带路的年轻人显得好奇又兴奋,在向节目组的人介绍农家乐和村子的时候,也问了他们很多山外面的事情,显得羡慕又向往。 “真想我爸我爷赶紧死,这样我就能跑去外面了啊……”年轻人小声感慨着。 听到这话,燕时洵皱着眉侧目看去。 这是这个年轻人第二次这样感慨了,而且语气不像是开玩笑,他是认真的在希望这件事发生。 为什么? 不等燕时洵开口,旁敲侧击的问出年轻人这样说的原因,在路过村子里一户人家的时候,坐在大门外吹风的一个老年人,却看向节目组众人,指着其中的白霜恶狠狠的大声骂道:“好好的女孩子穿的什么东西?伤风败俗!” 突如其来的骂声,让节目组众人被震在当场,愕然的向这老大爷看去。 老大爷堆满了皱褶的脸上满是怒意和厌恶,半点不见平常老年人的慈祥和蔼,而是满脸狰狞,令人见了害怕。 而被直接点名骂的白霜,更是惊讶的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本以为是自己的衣服挂到了哪里或是没有整理好,却只看到衣服依旧是正常的状态,长度到大腿中部的裙裤下露着雪白纤细的长腿,泡泡袖下也露着大半手臂,漂亮的锁骨显露出来,年轻而活力,是正常登山穿着也没有问题的衣服。 可…… “裤子不好好穿,袖子那么短,还涂脂抹粉的以为自己是什么玩意儿?你爸妈看了不会替你害臊吗?真是有娘生没爹养,你爸都不教育你吗……” 本来性格开朗的白霜看着还在那骂声不绝的老大爷,捏着自己的衣角,想要反驳却又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却见一道修长结实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替她挡下了那些骂声和眼神的攻击。 白霜含着眼泪抬起头,就看到燕时洵长臂抬起,做出回护她的姿势将她护在身后。一个背影,却足够温柔有力,令人心安。 面对着老大爷的燕时洵却面色冰冷,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不屑,嗤笑道:“既然你觉得是伤风败俗却还继续看,那你这算什么?不知廉耻,呵。” 老大爷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他教训小辈的时候出言顶撞他,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你那死了的祖宗要是知道了,半夜都得托梦骂你个不肖子孙。” 燕时洵却扬了扬下颔,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对老大爷的轻蔑:“我听到你刚刚说,让人回去换衣服?那看了的你怎么办,换对眼睛吧,既然眼睛看世界是坏的,那也没有继续待在那两个洞里的必要了,有和没有没区别。” “你自己挖,还是我帮你。” 说着,燕时洵就气场强大锐利的走了两步上前,眼神和浑身的气场极具有攻击力,像是下一刻就会冲上去,说到做到。 而他浑身绷起的肌肉和力量,也无一不在说明着他有这个说到做到的资格。 老大爷本来还想继续骂,但看到燕时洵一副气势惊人直接要打过来的模样,还是缩了缩脖子,拎起自己的板凳就往家里走。 临了还不甘心的瞪了燕时洵一眼,嘴里嘟嘟囔囔的小声骂道:“现在的年轻人……” “呵。”燕时洵挑了挑眉,语气冷硬:“是快饿死了吗?可以说得大声点,我听不到。” 这话一出,本来还小声嘀咕的老大爷彻底闭嘴不说话了,“砰!”的一声关上了自己大门。 燕时洵原本锋利而充满攻击力的眉眼,这才慢慢柔和了下来,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白霜。 “被吓到了吗?” 他看到了白霜眼里的眼泪,于是勾起唇角笑着,屈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白霜的发顶,轻声道:“你这么穿很好看,没有任何问题,别怀疑自己。” “是他眼中的世界有问题,不是你。” 而这时,被突然骂懵了的众人也都陆续反应了过来,赶紧围过来安慰白霜,让她不要在意。 见白霜的情绪稳定了下来,燕时洵也从中脱身。 带路的年轻人又是羞愧又是难堪的走过来,主动道歉道:“真是对不住,这是村里的一个叔公,我没法顶撞长辈,刚刚没帮你们……” 而旁边的杨土却冷哼了一声:“你们村多少年不都这样,狗改不了吃屎。” 即便被骂了,那年轻人也没有生气,而是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摇头:“他们要是能早点死就好了……” 燕时洵挑了挑眉,对这年轻人越发感兴趣了。 也许是因为年轻人心怀内疚,所以在接下来的路程里,几乎算得上是有问必答,燕时洵问起村子里的事情,他都很爽快的说了。 只是因为燕时洵最想知道的事情发生在几十年前,那时候年轻人都还没有出生,又不像杨土一样被告知了当年的事,所以当燕时洵侧面询问时,只得到了年轻人茫然的摇头。 “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燕时洵神色自然,语气平淡得仿佛在闲聊一般,问起了自己心中残留的一桩疑惑:“我听人说,嘉村旁边有个村子叫旺子村?但我没看到那个村子在哪。” “旺子村?” 年轻人笑着指了指周围:“我们这儿就是啊。” 燕时洵皱了下眉:“这不是家子坟村吗?” “嗐,改过名呗。” 年轻人耸了耸肩道:“我出生前后那两年的事吧,族长找了个大师,说是旺子村和我们村子的气运合不来,得改个名字,要不然总是会出事。这不吗,就从旺子村改成了家子坟村。” 燕时洵敏锐的抓住了重点:“大师?出什么事?” 年轻人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听我妈说以前村子里好像有个东西是没看好还是怎么的,就搅合得村里人没办法正常生活。大师说改个带‘坟’的名,正好和我们村的地势可以相辅相成,这样就没有东西来打扰村里人的生活了。嘿你别说,听我妈说,改完还真好了。” “村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事的,不是什么秘密。” 没看好?打扰生活? 能涉及到改村名这种大事,绝不是家里的牲畜跑掉或是别的什么。那没看好的,究竟是什么? 燕时洵注意到年轻人在笑着的时候,杨土却是皱着眉一脸厌恶,像是比年轻人知道更多的东西,知道当年的原因。 “到了,就这了。”年轻人停了下来,笑着向节目组众人指了指前面。 “农家乐。” 第81章 喜嫁丧哭(12) 在为节目组领路的年轻人将他们带到农家乐门口时,正巧之前那个说要去找杨云的年轻人,带着另一个青年笑嘻嘻的从农家乐院里小跑着出来。 那青年身上穿着短袖和工装裤,脚上蹬一双帆布鞋。如果不是环境和周围的人在证实着他农家乐小老板的身份,乍一看还以为他是大学城里的学生,新潮又开朗。 远远的一看到杨土,那青年的脸上就洋溢起了喜色,大跨步走来还没等近身,就先扬声道:“杨土!嘿,还真是你啊兄弟。我听他们说你来了,还说不信呢,还以为他们又来诳我一顿饭,没想到还真是你。” “你不是说以后再也不来我们村了吗,这是在干嘛?”那青年抬手拍了拍杨土的手臂,笑着揶揄的冲他眨了眨眼睛。 杨土“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我送我朋友来你这玩,既然人已经送到了,那我就走了,告辞。” “诶诶诶,别啊。” 那青年大惊,眼疾手快的一拉杨土,笑着道:“错了,错了还不行吗兄弟。你就在这待着吧,放心,晚上肯定收拾一顿好的,不会差了你的。咱兄弟多久没见了,得有好长时间了吧?好不容易见面,这不得好好聊聊?” 被周围几个年轻人笑嘻嘻的劝着,杨土这才别别扭扭的留了下来,但也不太自然,于是借口说要去厨房帮忙看看,一溜烟的先进了农家乐院子里。 等看着杨土被留下,那青年这才腾出功夫来招待节目组众人。 “你们就是之前打电话来定位置的客人吧?我叫杨云,是这里的老板,各位喊我小云就行。” 那青年热情的招呼着节目组众人往院子里走,他不仅为节目组众人介绍村子和周围的环境,也问众人是从哪里来的,还关心众人的旅程劳累,笑着说今晚一定准备一顿丰盛的,为众人接风洗尘。 本来节目组众人因为山上遭遇的死尸和村里突然骂人的老大爷,已经被毁了所有的好心情,很多人都脸色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白霜更是还红着眼圈,心情糟糕透了。 但在这位农家乐小老板杨云的热情介绍下,众人也总算提起了些兴致,偶尔还询问杨云几句,对未来四天的农家乐日程期待了起来。 原本导演组准备让嘉宾们晚上抵达,各自上山下溪去自己筹备晚饭的食材。借用时间和天色这种天然的限制,让嘉宾们产生紧迫感,这样也能在轻松的节目氛围中增添些紧迫感,让观众们被起伏的节奏吸引注意力。 但是嘉村耽搁一晚,导致嘉宾们抵达农家乐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原本的计划不得不进行更改。 “考虑到各位嘉宾刚爬完山,进行了大量的体力消耗,所以中午暂时不做安排,请尽情的在农家乐内外探索,利用这段时间收拾好各自的行李和房间。稍后12点半请准时回到这里,节目组提供午饭。” 张无病在和杨云确定好情况后,笑着向所有嘉宾们扬声道:“我建议大家午饭多吃一些,等午饭过后,各位就需要自己寻找食材做晚饭了。找到什么吃什么,做成什么样就吃什么。能不能顺利填饱各位的胃,就看各位自己了。” 听到导演这话,原本还兴奋的嘉宾们顿时一片哀嚎。但看了眼时间,又赶紧抓紧时间去选房间,放行李,打算趁着午饭前的时间好好熟悉一下这附近,这样下午再去找食材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于是,原本还有些蔫嗒嗒的嘉宾们,瞬间就重新支棱了起来,向杨云问清楚房间的所在后,就气势汹汹的拎着行李冲了过去。 看得屏幕前原本还心疼嘉宾们受到惊吓的观众们,顿时一阵哈哈哈,大呼真实。 杨云的农家乐地处村子的边缘,所有的建筑风格都更偏向于度假类的通用审美,看来是为了做农家乐迎合游客的审美而新盖的。只有最角落里的一间房间有些破旧,瓦片都褪了色,看起来有了些年头。 农家乐占地面积不小,把后面的一整块小田地都包了进来,用高高的砖石围墙隔开了内外。 而院子里青石砖铺地,院落整洁干净,还引了外面的溪水进来,从前面的院子中央流过,在旁边放了些假山怪石,搭了木质的小桥。虽然是仿的风格,但是质朴纯粹,颇有乡间小桥流水的悠然意境。 院子里靠着围墙的地方都种着花草和爬藤类植物,绿色爬满了红砖墙,显得郁郁葱葱,颇有时光的韵味。花圃里还开了很多大红大紫的花朵,挤挤簇蔟的拥在一起,显得很是生机盎然,令人见了就心情开阔。 不仅如此,院子里还有很多家禽动物。 浑身毛色光泽的母鸡悠闲的在院子一角溜达着,时不时发出几声“咯咯~咯咯哒”的声音。还有小鸭崽也浑在浑身黄嫩的小鸡崽中间,也挤在它们身边去啄米吃,被鸡崽挤出来也毫不气馁,继续支棱着翅膀闷头朝里挤。 而旁边趴着几条大狗,在看到杨云带着陌生人进院子之后也只是摇了摇尾巴,并没有起身呲牙示威,看来已经很是习惯家里来客人了。 这样一眼看过去,颇有些“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氛围。 无论是嘉宾还是工作人员,都被这副悠闲又质朴的漂亮景象吸引住了,很是高兴。连刚刚接连受到的惊吓,都被压了下去。 在工作人员们忙碌的将主屏的直播设备架设在院子里时,嘉宾们正在挑选着各自的房间,笑着整理行李,铺好床铺。 和之前嘉宾们在嘉村借住时不同,农家乐的客房并不是盖了很高的小楼,也和嘉宾们一路看过来的村子里的风格不同。 所有客房都在一楼,恰好连成了一排。 朝向院子的一面有着大大的落地窗,可以一眼看到院子里花草繁盛的美景,远眺便是周围群山红叶如火的美景,视野开阔,令人沉醉。 而此时阳光正好,温暖的光线从干净明亮的落地窗透进来,洒在房间内的木质地板上,散发着温暖干燥的味道。混合着房间内的香味,令人不自觉就会放松下心情来。 看到这样的环境,嘉宾们也很是满意,很快就选定了各自的房间。虽然农家乐的房间足够,但因为几次以来都是两人睡一间房,嘉宾们竟然也都习惯了,于是这次也顺理成章的和自己之前的室友继续睡一间房。 而且最关键的是,经过山上吊死的尸体那一下,嘉宾们都觉得整个人毛毛的。就算房间和院子里景色温馨,但依旧没办法完全掩盖他们之前的恐惧和忐忑。两人一间的话,房间里还有个陪伴,让他们能感到安心些。 安南原拉开窗帘时,就看到落地窗上好像有条裂缝,但他也并没有在意。毕竟类似于民宿嘛,有点小残缺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边的景色可真好啊。” 旁边房间的综艺咖推开落地窗,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沿着落地窗外面窄窄一条的木质地板走到安南原房间外,笑着敲了敲他的玻璃:“走啊,去山上看看?” 安南原一口应下,也好奇着推开了落地窗走了出来。 “还挺方便的,这样就可以直接从窗户出入了。” 安南原脸上满是看到新奇事物的兴奋,配上他那张俊脸,颇有些神采飞扬的少年感:“虽然我很爱这档综艺,但之前听导演说这次是要来农家乐的时候,我都已经做好了会吃苦受累的准备。但是这里真的和我印象中的村里太不一样了!和刚刚来时看到的那些村里的房子完全不同的风格,倒像是我之前去过的疗养酒店了。” 和一直在城市里生活的安南原不同,老家本就是农村的综艺咖被逗得大笑:“你印象中的是什么样的?到处都是灰尘,鸡飞狗跳的吗?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村里生活很舒服的。不过……” 综艺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疑惑又夹杂着厌恶的道:“能做到这种程度,这里的老板是真的用心了,真不像是村子里的人。尤其是我们刚刚碰到的那个老的,啧。” 当着分屏直播,两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其余的嘉宾们也都陆陆续续的收拾完了,从各自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小少爷宋辞还在发着脾气,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出门。 和他一间房间的赵真有些无奈:“少爷啊,好歹是在直播里……” “我是来见识鬼长什么样的,不是来干活的。” 宋辞白嫩的脸蛋气鼓鼓的,像一只可爱的小河豚:“没有鬼就不去!” 赵真赶紧放下手里的背包去捂宋辞的嘴,没让他再说些鬼怪的话题。然后他才笑着冲分屏镜头道:“怎么像小孩子一样,为了不干活什么理由都能找。哪里有鬼?没听燕哥之前说吗,那都是眼睛因为光线的变化在骗人。不要以为你能随便找理由糊弄过去,大家都要干活,就算你长得好看也不能例外。” 被捂住了嘴的宋辞狠狠瞪了赵真一眼:“呜呜……呜……” 谁说没有鬼的!你腿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不是之前在山神庙的时候被怪物啃的吗?而且你去问问张无病,他见过可多鬼了,我不能输给他! 然而不管宋辞在说什么,都只能不甘心的变成含混的呜呜声。 赵真常年演戏,真打真摔,也算是有些肌肉和力量的,哪里是小少爷宋辞能挣脱得了的。 赵真颇有些无奈的看了宋辞一眼,觉得自己怕不是真的带了个小孩子。 但也正因为宋辞这种有什么说什么,完全藏不住事情的性格,反倒让赵真在和他相处的时候很放松。毕竟他从少年影星起步,在剧组里见多了面上笑呵呵背后捅刀子的人,人性的险恶已经让他麻木,宋辞这种天真却让他感到无比亲近。 明明才来这节目几天时间,却已经这么喜欢节目组里的氛围了吗。 赵真看着周围笑嘻嘻围过来,伸手去戳宋辞软绵绵脸蛋的嘉宾们,也不自觉笑了出来,恍惚有种安定感。 有燕先生在,有这群同生共死过的伙伴在。这是他参与过的最令他开心的工作了。 就算这档节目什么都不能带给他,他现在也愿意和这些人一起工作了。就算是为了保住这份温馨和安心感,他也愿意无视危险,和节目组一起走下去。 更何况,有燕先生在不是吗? 赵真笑着,参与到了嘉宾们关于晚饭分工的讨论中去。 因为赵真处理得及时,解释得也圆滑没有问题,所以观众们也真的只当是宋辞在闹小孩子脾气,并没有多想,反而觉得这场景温馨又有趣。 [哈哈哈哈这弟弟叫什么啊,也太可爱了,还会找理由逃避干活,和我今年五岁的亲弟弟一模一样。] [噗,我家赵真去年接受《电影周刊》的采访时,还说他的脾气又冷又硬,不讨人喜欢,只想要专注拍戏。打脸来得也太快了,现在这个笑得眼睛都快没了的人是谁哦哈哈哈。不过讲真的,赵真也不是第一次参加综艺了,他之前拍了好多他觉得剧本好的电影电视剧,但因为题材不够轻松不符合下沉市场,都没什么水花。为了宣传,他没少参加综艺。身为被赵真的演技所折服的粉丝,我也都看过那些,但是讲真的,我看了都替他难受,太别扭了。可是这档节目不会,赵真看起来好开心,真好。] [赵真确实是个好演员,就是之前都没什么机遇,所以一直不温不火的,剧红人不红。这次综艺也算是个好机会吧,他终于被大家看到了。上次在野狼峰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他,在被那些大老鼠追的时候他还在考虑队友,负伤跑不动了还让队友们别管他。真的,我本来被安什么玩意儿的气得在家破口大骂,结果他直接让我愣住了。回头我搜了才发现,原来我看过他不少电影。] [前面的骂人也要分清楚,骂安东尼,不要把安南原也骂进去了!安东尼就是亚星公司看安南原火了,推出来想要复刻安南原成功的,安南原的英文名就是安东尼,公司可能不知道吗?恶心人。] [啊,原来这么多事业粉吗?那我也说下吧,你们不要为赵真担心啦,他上了这个节目之后粉丝猛涨,而且因为他在节目里表现得很亮眼,尤其是之前在野狼峰逃跑的那一幕,被一个名导演看中了,觉得很符合他筹备的新电影,所以在和赵真的团队接洽呢。] [导演也会看这档节目吗??好的,顿时觉得我们节目有牌面很多了。身为节目的事业粉,妈妈真的好欣慰呜呜,最开始我关注这档节目的时候,节目的订阅量都少得可怜,还被综艺大v骂说一定会糊,我都快气死了。现在看着节目千万订阅,社交平台实时讨论度第一,视频平台排名第二,我真的好快落,崽崽好争气!] [这档节目真的很神奇诶,你们有没有发现,除了安东尼那种自己作死的,其他来这节目的嘉宾都人气猛涨。像是安南原,都直接从一线偶像直接升咖到了顶流!而且因为安南原多次发动态说自己是燕哥的粉丝,还天天到燕麦标签打卡升级粉丝勋章等级,好多燕麦都把安南原看做自己人。燕哥坚决不开社交账号,而且还让燕麦们回去上班上学少追星,燕麦们多余出来的精力都给了安南原,就算不粉安南原也会顺手帮他的粉丝团做个任务。现在两家粉丝简直亲如一家,都给我看懵了。] [这节目能不神奇吗……我本来就特别怕鬼,看了这节目简直吓得睡不着,结果燕哥直接给我来了个走近科学,告诉我我怕了二十多年的鬼其实是错觉?前一刻被吓得嗷嗷叫,下一刻被燕哥科普科学概念,每天循环,比过山车还刺激。] [我靠,真的假的?前面的那位,你看到刚刚他们在山上时的镜头了吗?虽然很快就把镜头移走了,但是我还是眼疾手快的截了图,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好像是有人在树林里上吊?你看到的时候不害怕吗,我魂都要吓没了。] [我也看到了,不过我是因为我家网卡了,画面正好停在那,看得比你清晰多了。我的妈呀,我第一次看到真实死人啊,而且像退出还退出不了,脑子吓傻了完全忘了怎么关屏幕了,就在那一直滑着屏幕想要退出,结果直面了那场景一分多钟。吓哭我了,反应过来就直接跑我妹妹房间抱着我妹妹睡了,我妹妹还安慰我‘姐姐虽然胆子小,但是我不会嫌弃姐姐的’……我又感动又生气是怎么回事。] [我倒是知道树林里肯定发生什么事情了,毕竟整个节目组都停了下来。而且我看燕哥好像还在和那个向导小哥一直在说什么,表情很严肃。但是我没具体看清树林里面到底是什么。] [咦?你们都没看到节目组刚刚发在直播里的致歉公告吗,就在直播屏幕上面滚动过去的那一条。说是遇到了直播突发事件,已经联系了相关部门在处理,让大家不要担心。] [既然节目组处理了就好,看导演蠢兮兮的样子一定不会骗我们(bushi)。我也终于可以安心看节目了,嘿嘿。看到白霜小姐姐终于笑了真是开心,刚才她被那个老头儿莫名其妙大骂的时候,我气得差点直接砸了手机。要不是燕哥保护了白霜小姐姐,我都想买张飞机票冲去那里揍那个老头儿了。什么玩意儿啊,看人下菜碟,燕哥这么强的往那一站,他屁都不敢崩一声,不就是欺软怕硬吗。] [我也!燕哥怼回去得真的太爽了,说出了我这种每次吵架都吵不赢的人的心里声音。每次和人吵架我当场都说不出什么怼人的话,事后一遍遍在心里模拟我应该这么骂,这么怼,只能自我安慰的暗爽。但是,但是!燕哥直接就把那老头儿怼得干脆吓跑了,真是解气啊哈哈哈。] [这叫以理服人(狗头),要是他不服,燕哥还会以力服人。] [心疼我们家白霜,好在这农家乐看起来环境不错,白霜也能转换下心情了。这个房间环境看起来是真不错啊,我都心动了。不像是农家乐,像是度假村了。而且从房间往远处看,远山红叶,秋高气爽,真是让人想要深呼吸一口山里清新的空气,太美了。] [你们看到主屏的画面了吗?院子里的布置是真的好看,令人惊艳。我以前想象过在城市里攒够了钱,就到农村买个房子,过上田园牧歌一样的生活。但是看了这期我才发现,我的想象力还是不够,这农家乐不仅完美符合了我的审美,而且远超出我的想象。要是真有一天我去村里买房子,也要按照这个风格装修。] [咦?有点奇怪啊姐妹们。我本来被这场景勾得心痒痒,想等节目组走了之后,和朋友们一起去这个农家乐玩。但是我刚刚在酒店民宿平台上搜了一下,发现这家农家乐从半年之前就停业,不接待游客了?还是导演和老板认识才给破例的啊。] [火速打开软件查看了一下,但好像节目组去的地方叫家子坟村,姐妹你说的那个是在旺子村?是不是找错了呀,这两个不是同一个。] 嘉宾们没有时间掏出手机去看各种分屏的弹幕。因为导演给的时间有限,还有一个小时他们就要回来吃午饭,能够提前逛到的地方有限,所以他们正凑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才能最大限度的利用时间,先去哪里,后去哪里,关键要摸清楚哪里能捡到柴火等等。 “燕哥,你不一起吗?”安南原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人站在院子门口的燕时洵,立刻热情的摇晃着手臂,邀请着燕时洵。 燕时洵闻声微微侧身,却只是随意抬手晃了晃,权当做回应:“你们自己玩吧。” 在拒绝了安南原之后,燕时洵回过身,继续抬头看向周围的环境。 之前在看地图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家子坟村的地理位置很独特。被群山环抱,白天时整个月亮山山脉的阴影都会投过来。村子前面又被月亮溪划分开来,像一个太极阴阳图里黑色的那一半。 国人讲究风水,上风上水为佳。 以前修建房子之前,都需要请风水先生来帮家里看看,风水是否利于住人,有没有什么忌讳。他们相信如果一栋房子风水不好,轻则破财小灾,重则家破人亡。 所以风水先生在很多人眼里,都显得神秘而高大,被他们所敬畏。 如果按照普通人的理解,像家子坟村这种有山有水的地方,也是很好的地势了。 像张无病在挑选节目地点时,在看到家子坟村附近的山水景色就很满意。他在向嘉宾们介绍时,也说过这里是“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可问题在于,山和水的朝向。 燕时洵严肃的神情像是在沉思,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无意识弹动了几下,像是在心里默算着什么。 家子坟村整体面向月亮山,背靠月亮溪,所以一推门就能看到山,想要去溪水却要绕过大半个村子。 并且,月亮溪的走向也如同太极图中间黑白的分界线,是蜿蜒不直的。而月亮溪凸出来的弧度,正好对准着家子坟村的后面。 联合着山势一起看,家子坟村就像是被月亮山和月亮溪前后夹击一样,而那些凸出来的山势和水形,就像是刺向家子坟村的弯刀。 这让燕时洵看得直皱眉。 山本为木,是生机的来源。在以前有山的地方意味着有吃食,并且背靠着山,会给人一种背后充实的安全感,所以会说有山为好。 而水本就与木相生,有水就有了生命,山水相依便不担忧食物不足。 可家子坟村因为彻底陷在群山之中,被四面的山体遮住了大部分阳光,相当于“阴”,阳在山外。抱阴还阳,村子留不住阳气,却反而是阴气最好的聚集地。 而水本为财,却因为水势而变化为刀,刺向家子坟村。 腹背受敌,面逃无门,背后被刺。 由吉变为大凶。 尤其是这里山水的名字。 月亮溪,月亮山。 也许最开始起名字的人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和山水的形状很贴合,并没有多想。 但是,名字作为世间万物最根本的链接,却有它自己的影响力,赋名为何,便与何相似。 山和水被取名“月亮”之后,因为月亮是所有阴性力量的根本来源,所以也被赋予了与月亮相似的阴性。并且,随着家子坟村里所聚集的阴气的增长,月亮山和月亮溪所获得的阴性也越来越强。 燕时洵记得,刚刚在翻过山时,杨土说在几十年前,这边的气温和嘉村一样,但是从杨土有记忆开始,家子坟村所在的山这边,温度就越来越低。时至今日,已经能够比其他地方温度低上好几度,甚至提早一个多月红了树叶。 恐怕就是因为家子坟村所聚集的“阴”在加强。 但是,都到了能够影响天气的程度……家子坟村这么大量的阴气,是从哪来的? 而且几十年前,又是几十年前。 从杨土给出的时间线索来看,气温发生变化的时间节点,就在早餐店老板杨光和妻子逃离村子之后,到杨土出生之前。而村支书支支吾吾不愿意说的,杨土又不知道的,也恰好就在那段时间内。 燕时洵眉头紧缩,飞速运转的思维没有一刻停歇。 其实风水之道,有一个最简单的审查方式,就是住的人是否舒适。如果人住的舒服,那就是好风水,对身体和心理都有益处。而如果风水不好,人长时间住的不舒服,就会心理郁闷,身体健康受损。 因为月亮溪凸起的部分对着家子坟村,所以大量的水汽都会扑向村子里。光是燕时洵站在农家乐门口这一小段时间,距离月亮溪还有些距离,就已经觉得有冰冷的水雾扑向自己,身周一片空气都沉重而冰冷。 家子坟村的村民们在这样的环境中下长时间居住,身体里必定会聚集起大量的湿气,已经到了妨碍健康的地步。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有所察觉,甚至明明也请了大师来改村名,却没有看出风水有问题…… “怎么没和其他人一起去参观?”青年爽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打断了燕时洵的思维。 燕时洵转过身,就看到农家乐的老板杨云笑着在向自己走来。 杨云在燕时洵身边站定,抬手向不远处的建筑物后面指了指,笑道:“要是觉得无聊,后面有菜地,还种了几棵果树,也可以去那里摘自己喜欢的水果吃。很多来我们这的客人都很喜欢,说城里买不到这么甜这么新鲜的瓜果蔬菜。要不要试试?” 杨云看起来像是在担心燕时洵一个人觉得无聊,于是向他介绍了很多农家乐受欢迎的玩法,看上去就单纯是个热心的老板,希望来这里的游客都能够尽兴而归。 燕时洵在短暂的沉默后,唇边也挂起了没有温度的礼节性笑容:“看得出来老板是真的会做生意,能够在交通这么不便利的地方,还拉扯起这么大的农家乐,来玩的人还不少。真是厉害。” 杨云哈哈大笑,丝毫没有谦虚道:“是吧,我也觉得这农家乐被我办得挺好。但是你不知道,也不容易啊。” 燕时洵注意到,杨云在提到农家乐时表情很是感慨复杂,在厌恶之中还混合着爽快,像是农家乐带给他了亲者快仇者妒的美好时光。 于是他挑了挑眉,将本来到嘴边的关于家子坟村的问题拐了个弯,开始谈起和农家乐相关的话题,从农家乐的风格与村子里完全不同,到农家乐赚钱比村子里其他人多,刻意诱导杨云慢慢说出办起农家乐的过程。 “要说这个,还是得感谢杨土,要不是他带我出了村子去外面看看,我也不会看到外面的世界那么广阔。” 杨云的脸上带着对杨土的感激:“虽然一开始办农家乐的时候很是艰难,也被村子里其他人瞧不起,但是说真的,我肯吃苦又愿意动脑子,农家乐在度过最开始的艰难期之后,赚的钱比他们天天种地然后贱卖给外面多多了。现在农家乐办起来了,其他人看到都酸言酸语的,但那有什么用?我完全不在乎,嫉妒死他们才好。” 因为被燕时洵勾起了回忆,杨云本来爽朗热情的情绪也被重新带回了过去,想起了过去种种,脸上浮现出愤怒和痛恨。 “当年他们欺负我和我妈孤儿寡母,族长领头侵占了我家的田地,还把我和我妈赶到村子边缘自生自灭,要不是因为我是个男孩,可能我妈连骨头都不会剩下。但是他们当年那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男孩也是会长大的。他们对男孩说再多什么父亲死了是因为母亲克夫、是母亲有错,男孩自己有脑子,会辨别真相,也会心疼母亲。” 杨云冷笑一声:“那个时候我就发誓,只要我在一天,就绝不让其他人欺负我妈。所以后来就算我离开村子去外面被族长骂是离经叛道,我也无所谓。这里烂透了,出路在山外。后来我真的成功了,那些人的嘴脸又变了。呵呵,他们一分钱都别想从我这拿走。” 燕时洵注意到了杨云对于家子坟村的厌恶,他问道:“既然这么讨厌村子,为什么不带上你妈妈从这里离开?” 杨云刚刚还带着大仇得报后的爽快神情的面容,因为燕时洵的这一句问话,忽然一片空白。 他愣在了原地,许久,眼睛里才流露出难过伤感的情绪,无力的垂下了头。 “带不走……带不走。”杨云苦笑着缓缓摇头:“我离开村子再回来之后,我妈就已经死了,我都没见到我妈最后一面。他们告诉我,我妈是得急病死的。” 杨云长叹了一声,看向燕时洵的眼睛里有泪花,脸上却还在努力维持着笑容。 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我妈在所有人的刁难里艰难的拉扯我长大,我却没有救她,没有送送他,我是个不孝的孩子。” 杨云哽咽道:“因为族里规定,嫁来的妇不能葬进祖坟,我爸死得早,我又太年轻,没有办法能让我妈顺利下葬。所以我就把我妈葬在了山里,怕她因为太思念我盼着我回来,魂魄不肯走,所以我就守在这里,等她回来看我,等她托梦给我……”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早就可以离开村子了。可是,我还有我妈,我得在这里等她,我怕她找不到我心里着急。” 杨云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嗓子酸涩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燕时洵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他怔了怔,叹了口气,将随身的手帕递给杨云,安慰道:“你母亲如果看到你现在事业有成的模样,会欣慰的。” 他觉得,因为是他勾起的杨云的伤心事,所以,他也应当如此做。 在燕时洵静静的站在一旁陪伴了一会之后,杨云也勉强恢复了状态。 杨云红着眼圈,不好意思的道:“抱歉,你本来是来农家乐玩的,结果还听我说了这么多没用的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想说起来这些陈年旧事了,我妈都走了多少年了,我怎么还是一点不长进。” 杨云似乎有些懊恼:“哭得像个傻子一样。” 当然,杨云并不知道,他之所以会说出这些被他压在心里的事情和情绪,是因为燕时洵有意的引导。 燕时洵见过太多人崩溃和狂喜的瞬间,经历多了,自然也就知道如何能让人陷入到极端的情绪中,说出不会轻易对人言的心里话。 在杨云的情绪稍微平息些后,燕时洵问道:“你刚刚提到祖坟?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风俗,祖坟是在村子后面吗?” “不是。” 杨云抬手指了个方向:“杨氏的祖坟在另外的地方,我们村属于杨氏的分支,除了有大功绩的人以外,其余人都会葬在村里分支宗族的祖坟,就在不远处的山坳那。” 燕时洵的心顿时一沉。 ——是盘山公路旁边,他觉得异常的那片山坳。 第82章 喜嫁丧哭(13) 时间紧迫,所以嘉宾们决定先去能够获取到晚饭食材的地方“踩点”,像是就在农家乐前面的月亮溪,和后面的月亮山,距离不远又能够密集获得晚饭食材,就是最好的选择。 杨云在听到嘉宾说的节目规则后,也颇有些好奇嘉宾们会做出什么样的晚饭来。 毕竟张无病刚刚和他沟通,不用农家乐常用的和城市里没什么区别的现代化厨房,而要借用农家乐里老式灶台,供嘉宾们使用,让嘉宾们从捡柴火、劈柴、烧火、做饭,全流程感受。 虽然现在环绕在家子坟村附近的山脉已经一副秋天的景色,不少枯枝也刚刚好可以当做柴火,但如果是毫无经验的人上山捡柴火,可能还是要艰难些。 而且农家乐里的老式灶台已经有年头了,光是清理可能就要一会儿,大铁锅也笨重,成年男性举都有些吃力。要真是按照张无病说的来,那嘉宾们可有的苦头吃了。 杨云这么想着,看向嘉宾们的眼神也带上了同情,不由背着张无病,偷偷摸摸的和前来和他问路的嘉宾传授了一些经验。比如山上哪里能找到果子啊,哪里的树木比较好作为柴火啊,月亮溪哪一段溪水比较好借助地形捕鱼等等。 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并且因为父亲早死而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杨云,对附近一带的情况摸得很熟悉。毕竟他从小就要一个人上山捡柴火,捕些小动物当做加餐,也下水捞鱼捉虾,尽力让母子两个的餐桌上丰富些。 虽然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很苦,但因为有母亲的陪伴,现在想想竟然也都是温馨幸福的。 所以当杨云兴致勃勃的说起这些事时,也带上了自己的情绪,将本来枯燥劳累的事情也描述得险趣连连,仿佛上山下溪都是寻找宝藏的探险之旅。 听得嘉宾们连连点头,大呼有趣。 张无病本来和导演组的人远远的缩在院子的最边缘,在直播设备照不到的地方统筹着节目。 但他看着院子门口聚集起来半天不散的众人,越看越纳闷,然后才在瞥到旁边燕时洵脸上兴味的笑容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们是在作弊! 张无病“蹭”的从藤椅上起身,急急的掏出旁边的大喇叭喊道:“不许请外援,你们这算是买挂行为!老板,让他们自力更生体会农家生活,不要告诉他们。” 嘉宾们一哄而散,假装自己刚刚只是碰巧路过,碰巧听到。 杨云被嘉宾们和张无病逗得笑得直不起腰来,直朝张无病摆手道:“毕竟山上地方太大了嘛,我这不是怕他们回来得晚赶不上午饭。” 张无病听了一愣,暗道也是,尤其是之前在山上还看到了尸体,虽然说再碰到的概率很低,但是万一嘉宾们进山跑得太远也容易迷路…… 不等张无病思考完,就看到杨土被从旁边农家乐的建筑里推了出来,手上还带着手套一副刚刚还在干活的模样。 竟是燕时洵在那些嘉宾们围在杨云身边的时候,转身去厨房里找了杨土来。 在张无病还没有做出决定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燕时洵就已经提前考虑到了嘉宾们的安全问题,把杨土这个知根知底的找来,跟着嘉宾们上山下溪保证嘉宾们的安全。 毕竟杨土从前常常跑来家子坟村玩,从杨云的话里得知杨土是他最好的玩伴,经常一起上山下溪找乐子,那杨土对这里一定也很熟悉。有杨土在,就不用担心嘉宾们迷路,或是去了有危险的地方。 杨土哭笑不得的回身看向身后的厨房:“燕哥,我还得在厨房里帮着处理食材呢,要不然赶不上午饭时间……” “交给张大病就行。” 燕时洵迈着长腿,闲闲的从厨房里走出来,肌肉紧实的手臂懒洋洋的搭在杨土的肩膀上,像是在日光下晒着太阳的大型猫科动物,泛着慵懒的力量感。 “所以,他们上山的路就交给你了,你对这边也很熟悉吧。” 燕时洵的身高足足比杨土高了半头,再加上他常年充分锻炼而练就的好身材,力量带来的压迫力十足。 “放心,这不算是作弊。你只要跟着他们一起走,确保他们不会迷路就行,其他的不用你干。他们也很喜欢你,不想多和他们聊聊天吗?况且,这还算得上是摸鱼偷懒的好机会,在厨房里干活,哪比得上上山玩?” 当他微垂下头看向杨土时,让杨土说不出拒绝的话。 杨土边笑着摇头,边将手上的手套往下摘:“真是说不过燕哥,总觉得燕哥好像有特异体质呢?什么事情让燕哥一说就觉得好合理,完全找不出拒绝的借口。” “行吧。那张哥,厨房里的活儿就交给你了。”杨土笑着将手套扔给另一边看傻了眼的张无病,冲燕时洵挥了挥手示意,然后快跑了两步去追已经走出院子的嘉宾们了。 在路过杨云时,这两人还笑着碰了碰拳头,一副兄弟感情好的模样。 而张无病已经顾忌不到别的了,他手忙脚乱的在空中倒了好几手才接住杨土扔过来的手套,一抬头杨土已经跑远了。 “这,这是让我干活?”张无病不敢置信。 燕时洵走过来一拎张无病的衣领,就将他甩向厨房的方向,漫不经心的嗤笑道:“我看你很需要体会一下纯纯的农家生活啊,张大病。农家乐么,导演带头与嘉宾同乐,导游在旁边负责加油。” 张无病向厨房里瞥了一眼,就看到了堆在地上好大一大堆的蔬菜。 很明显,这就是刚刚杨土在厨房里处理的食材,准备要作为中午的午饭。而现在,这堆活儿被转交给了张无病。 他看了看那一大堆足有几十斤的食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心脏颤了颤,总觉得自己会被累死在厨房里。 张无病敢怂不敢怒,哭丧个脸试探着问道:“能,能不干吗?” 燕时洵拍了拍张无病的肩膀,冷漠无情的把他扔进了厨房里。 “加油。” 张无病:“qaq。” 而看到了这一幕的观众们,笑得好大声。 [导儿啊,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啊,刚刚还强迫别人去劳动,现在就轮到自己了吧?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没想到燕哥还这么有综艺天赋,节目效果直接拉满。] [哈哈哈刚刚导演掏出个大喇叭出现在镜头前的时候,吓我一大跳,还以为他要发火呢,没想到是幼稚园级别的,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嘶,在燕哥的分屏前蹲着真是个明知的决定,一丝一毫都没错过燕哥的英姿。我的天,要不是亲眼看到真的不敢相信,就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再看的时候燕哥已经从院子门口到厨房了。这是什么?轻功吗?] [???前面的,轻功是不是离谱了点。我愿称之为——魔法!那个小哥说的没毛病啊,燕哥就像是有特异功能一样,他说的话好像都好有道理的样子,完全无法反驳,总是迷迷糊糊的就觉得燕哥说的对。] [刚刚燕哥低头的时候,我踏马直接心动!斯哈斯哈,这波是给燕麦放的福利吗?这个死亡角度都能这么好看是我没想到的。] [笑死我了,前面简直就是燕麦的自我修养,自己在夹缝里扣福利啊这是。不过他们是要去山上吗?看着景色真好啊……心动了,我也想去旅游看枫叶了。这档节目果然是旅游综艺,我信了!] 因为农家乐里美好的景色和放松的氛围,观众们也都渐渐从之前的愤怒和惊吓中脱离了出来,开始全身心的沉浸在节目悠闲的出游氛围中。 而之前在山上的时候,因为工作人员反应及时,很快就把直播主屏调整了角度,所以看到树林里吊死人那一幕的观众并不算多。 偶尔几个有截图分享出来的,也很快就被视频平台和社交平台以“图片违规”的理由删除了,并没有传播开来。 所以,虽然节目遭遇了突发的直播事故,但好在有惊无险。在及时向官方汇报的情况下,被很好的处理了下来。 因为节目组之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所以现在官方舆论小组处理起来已经很熟练了,很快就将网络上所有相关的截图和讨论删得干净。 那截图和录屏他们也都看了,在利用官方的科技手段还原清晰度,并一帧一帧慢放之后,可以清晰的看到,节目组在树林里看到的,是一具已经死亡多时的吊死的尸体,死相可怖。他们都觉得骇人,更别提平常被保护得很好的普通人。 这种截图,不宜在网络上传播。 只是…… “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 其中一名以前有着相关经验的官方异常事件处理部门的成员,指着屏幕上被放大到所有细节都纤毫毕现的图片,疑惑的道:“虽然没有到现场看,但从这个腐烂程度粗略的看,少说也得有半年左右了。而且这尸体又挂得不太高,按理来说,应该会有山里的动物来啃食尸体,但这个却完全没有类似的痕迹。怎么回事?” 另一名成员也被吸引了:“确实,而且吊死尸体的麻绳并没有过多损耗也很奇怪。半年过去,尸体在夏季高温下腐烂出的尸油尸水应该腐蚀麻绳,导致麻绳和尸体接触部分的纤维发生断裂才对,最不济也应该半断裂,而不是现在结实的吊在树上的状态。” “刚开始我以为是那种特意跑到山林里结束生命的人,毕竟这些年这种行为不在少数。一些人想要死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安安静静的死去后,就被山里的动物当做食物吃掉、腐烂化作泥土,重新归于大地。但是。” 那成员示意其他人看向截图里那具尸体身上的衣服:“这个穿着打扮,看上去很像是当地村子里的人,而且周围也没有看到背包之类的东西,不符合我刚刚说的那一类人的标签轨迹。” “但如果真是村里的人吊死在这里的话,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发现?而且村子里对彼此之间的消息很是灵通,如果一个人没有征兆的长时间没有回来,不会引起村里人的注意吗?” “村子不同于城市小区,尤其我看过这附近的地势了,家子坟村对外没有任何通道,想要出门只能先翻过月亮山。这种相对闭塞的环境下,理应家家对彼此很熟悉才对。别说一个人好几个月不见踪影了,就是村东头的人晚上回家晚了,村西头的人都能知道。” “可能是我处理特殊事件太多了,所以忍不住联想。我想知道,是什么情况下才能让一个人失踪都没有人报案?就算家子坟村地处偏僻,可能没有依赖官方的习惯,但村里失踪了个人,村里怎么也应该流出些消息才对吧。但你们听燕先生和那位叫杨土的村民的对话,杨土就在山那边,却对此毫不知情。” “等等,家子坟村没有对外的通道?不应该是,之前不是有过修路计划吗?它隔壁的嘉村都紧挨着一条公路,家子坟村就算地理位置不好,也应该有一条乡道方便他们日常才对。” “刚刚调查的时候我看过档案了,当年确实有过在家子坟村修路的计划,那时候家子坟村还不叫这个名字,叫旺子村,家子坟村是后改的,而且没有报备过官方,官方档案上一直是旺子村,只有当地人才这么叫。但是修路计划提出来的时候,遭到了家子坟村村民的激烈反抗,他们认为修路的路线会破坏他们祖坟的风水,不仅祖先们会托梦骂他们是不肖子孙,他们的后代也没办法受益于祖坟的风水。因为他们闹得太厉害,当时的工作组没办法,只好撤回来取消了。” “所以一直到现在,家子坟村进村出村都要翻山?这样的话,不仅他们自己的消息闭塞,如果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外面人也不知道啊。” “确实,但向南地区的宗族制是出了名的。他们那边没有村长村委会,只有族长和宗老会。虽然无奈,但我们又不能强迫人家接受,毕竟是他们自己的文化风俗。” “杨氏?总觉得这个姓氏,我好像听哪位大师说起过。而且家子坟村……我之前好像在工作中遇到过给村子改名的大师,我记得那位大师和我说,那个村子是他见过最业障最重的。这次死的人,该不会和这个有关系吧?” “虽然你们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在看不到现场的情况下,你们说什么都只能算得上是合理猜测。” 旁边的人无奈的道:“只能等当地的法医把报告发给我们,我们才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如果只是普通的凶杀案或者自杀,和我们部门没有关系。我们只负责鬼神一类造成的特殊事件。” 官方负责人没时间为下属解惑。 接到燕时洵的电话之后,官方负责人很快就和当地取得了联系。虽然因为杨土的讲述,已经参加工作多年嗅觉敏锐的官方负责人,已经知道当地很可能已经被杨氏族人浸透,恐怕无法处理。 但是按照流程,他并没有直接越级处理,而是依旧联系了当地,声音平和得听不出任何异常。 接电话的,恰好是一位杨姓官方人员的秘书。 在听到官方负责人说,是家子坟村发现了尸体,疑似是上吊导致的,秘书礼貌的表示自己会将事情转交给相关人员,然后连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就挂断了电话。 官方负责人稳住气,稍等了一会儿,再给当地的警方打电话时,对方却一脸茫然,说自己并不知情。 但是,在听到事情发生的地点是在家子坟村的时候,接电话的那位却有些为难的停顿了一下,委婉的表示既然人已经死了,那就不需要再处理了。 官方负责人的脸终于沉了下来:“什么叫死了就不需要再处理了?是他杀,自杀,还是意外?不论如何,不应该有个结果吗?再不济也应该派人去看看,把尸体收回来,让家属来认领吧。” 因为官方负责人没有亮明身份,接电话的那位也只是当他是外地来的过客。毕竟家子坟村周围大山的外面就是公路,还是会有不少人从那里经过的,也许是上山游玩的时候恰巧看到了。 接电话的那位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你是外地路过的吧?既然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也没伤害到你什么,那劝你还是不要管家子坟村的事情,事情办完了就赶紧从那附近离开。这是为你自己好,既然没你什么事,就不要引火烧身。” 官方负责人眉头紧皱:“为什么?那尸体你们就准备放在那里吗?没人管?” “不是我们不管,但有心无力啊。” 接电话的那位以为是对面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干脆道:“这么和你说吧,家子坟村姓杨,我们这的大姓也姓杨,上面管事的下面办事的,都姓杨。懂了吧?他们宗族的事,我们不好管,也管不了。左右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办法,所以也就这样了。” 末了,他还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你要是借宿的话,最好去旁边的嘉村,别去别的村子,尤其是家子坟村。办完事就赶快走,今天的事就当没看见。” 挂断电话,官方负责人的脸已经阴沉得不能看了。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枯坐片刻,终于拨打了向上的电话。 “有一件事我拿不准,需要向您汇报,由您来决定如何处理……对,家子坟村……” …… 在嘉宾们上山之后,燕时洵就单手拎起张无病之前坐的那张藤椅,直接搬到了院子门口,悠闲的躺在藤椅上慢悠悠的晃着,半眯着眼眸看向高远晴空下的漫山红云。 阳光透过散落在他额前的发丝,细细碎碎的撒在他的睫毛上,冲淡了他眉眼间的锋利,让那张极具攻击力的俊美面容柔和了下来,看上去,颇有些岁月温柔的意味。 邺澧没有和嘉宾们一起外出,而是像空气一样,一直沉默的站在阳光下的阴影中,无声无息的注视着燕时洵的身影。 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哪怕擦身而过也不知道自己身边就站了一个人。 而此时,邺澧定定的注视着燕时洵俊美的面容,墨色的眼眸中闪过惊艳。 如果是为了这份岁月温柔的话,可转战杀敌三千里,也可解甲归田,铸剑为犁。 只要能把这份天地间唯一的奇迹,拥在怀中…… 农家乐的院门朝着月亮溪,只需要走十几米就能触碰到溪水。 而从燕时洵坐在院门的这个角度,他甚至不需要刻意抬头,就能顺着藤椅摇晃的弧度,看到高远没有一丝云的天空、倒映着月亮山满山红叶美景的月亮溪。 景色开阔,美不胜收。 但燕时洵并没有完全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份悠闲中。 他的目光同样被农家乐周围的村屋吸引了。 之前杨云就有说过,他父亲死后,村里人将他们母子两个赶到了村子最边缘自生自灭。而从离月亮溪这么近的位置来看,也确实如此。 但农家乐周围,却还是有不少村屋。 这些房屋看起来盖得年头不多,砖石都还没有被风雨磨损,燕时洵猜测,可能是村里人在看到杨云的农家乐开得如此好,才在这附近渐渐盖起了房子,可能是想要分一杯羹,也可能是觉得这里风水好。 但因为这些房屋现在都门窗紧闭着,一点声音也没有,所以燕时洵也看不出屋主的本来意图。 院子外面的围墙下,红的粉的花朵开得正好,随着爽朗的秋风不断摇摆着花瓣,看起来很是勾得人想要伸手去摘一朵。 燕时洵的目光没什么目的性的落在一旁,看着那些花瓣,心里却还想着其他的事情。 所有的事件就像是东一块西一块的线索,他隐隐察觉到它们之间的联系,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以致于它们被四分五裂。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真相。 先是早餐店老板杨光,和被妹妹报复上山、丝毫不被在意死活的杨花。杨云的话证实了家子坟村就是当年杨花出逃、杨朵死亡的旺子村。 再是昨天在嘉村借宿时,村支书明显的一脸忧愁和忌惮,还有后院的那口镇魂井。杨函和杨土的态度也很令人生疑,像是有什么事情,是杨光不知道或是没有告诉他的。 而本来就对阴气十分敏感的张无病,却做了一晚的噩梦,并且在山上,还有上吊死亡的尸体。 明明就在翻山的必经之路上,尸体在树上被挂到高度腐烂,却无一人发现。就算说是两村之间因为矛盾而封了路,也有些奇怪,难道就没人发现周围人失踪吗…… 燕时洵的脑海中,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幻灯片一样重新播放,想要从中理顺出脉络来。 他杂七杂八的想着,目光无意识的落在旁边墙角下的花丛上。 却见一只白嫩的手出现在了燕时洵的视野中,伸手将那花采了一朵。 燕时洵沿着缩回去的手臂看去,就看到一名穿着漂亮布裙子的少女站在围墙外,正欣喜的低头嗅着手里的花朵。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花朵刚被摘下来落在少女手里,就有些蔫嗒嗒的没有生气。 像是察觉到了燕时洵的目光,那少女好奇的回身看来,在短暂的惊讶后,干净清澈的眼睛里染上笑意。 “呀,是没见过的人。” 那少女有些好奇,开朗的笑着向燕时洵问道:“你是农家乐的客人吗?我之前没在村子里见过你,你可真好看。” 燕时洵没想到这少女的性格这样开朗,微微一愣后,也稍微从藤椅上直起了身,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太随意。 “嗯,我是来农家乐玩的。你家是在村里的吗?” “这个要怎么说呢?我家好像是这里的,但其实不是这里的。” 那少女的笑容大大的,眼睛里干净得没有一丝阴霾,仿佛她到此为止的整个都是阳光。 她说的话很怪,让燕时洵忍不住皱了眉。 而且他在这少女身上看到了一丝书卷气,不同于杨土和杨土那些年轻朋友漫山遍野跑过后培养出来的爽朗直率,少女更像是长时间伏案学习后养出来的沉静。 但现在,那份沉静和书卷气却都被少女开朗明媚的笑容所遮盖住了,像是她毕生的快乐都在此时展现。 燕时洵见过很多人,三教九流,贩夫走卒。 见得多了,他也自然而然的养出了一套自己看人的方式,只要看对方的行为举止和衣着打扮的习惯,就能把对方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没有走眼过。 可是,燕时洵现在看着这少女,却有些困惑。 他从少女身上看到的,应该是城市里长年学习养出来的书卷气和良好教养,不应该属于一个闭塞的村落。但是少女自己表现出来的,却是如此的开朗快乐。 问题在于,这村子里的女孩不应该活得如此快乐才对。 从进入家子坟村开始,燕时洵就始终在留意着路过的村子里的情况。但是很少有看到女性独自出现,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自家门口晒太阳,或是年轻人笑嘻嘻的从村子里穿过打闹。 而之前路过那老人的时候,对方指着白霜的穿着底气十足的破口大骂的行为,也在说明这对老人而言是稀松平常的道理,他觉得女性就应该穿得严实,而他年龄摆在那里,他骂什么小辈就要听什么。 不然,也不会那样理直气壮。 而杨云向他诉说的过往,也说明家子坟村对女性的要求很严苛,女性在此活得并不快乐。当年杨花杨朵的遭遇,更是家子坟村对待女性残忍的最好证明。 可是,就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这名少女却被养得如此开朗,没有表现出一丝常年被打压后的郁郁内向。 两种不同的信息冲击在一处,让燕时洵起了疑心。 但不等燕时洵想清楚,那少女就笑着凑过来,自我介绍道:“我叫江嫣然,你叫什么呀?” 江? 江俨然? 不姓杨,不是杨氏宗族的人。 而且,“嫣然”这个名字,和村子里整体的起名风格显得如此不相同。村子里就算是男孩也会起一些更好养活的名字,何况是不被村子里重视和喜爱的女孩,为什么会这么认真的起一个好听的名字? 难道是她的父亲对她过于疼爱,所以才会在整个村子都偏向男孩的大趋势之下,逆宗族而行,将美好的祝愿给了女儿? 燕时洵搭在藤椅上的手指下意识的勾了一下,心里升起了疑惑,面上却半点不显,只笑着回道:“江嫣然,真是个好名字,看来你父母很疼爱你。” 名字和生辰八字,是驱鬼者大多不会随意告知他人的重要信息。 在这一行里,名字和八字都像是一种定位信号,被人知道就像是被人拿到了可以克制的把柄,如果对方起了恶念,很容易就会中招。 但是燕时洵只是停顿了一下,就在少女期待的目光中,从薄红的唇间缓缓吐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是,燕时洵。” “是的,不过我父母死得早,是我叔叔养我到大的。他很疼我,我也很爱他,他和我父母没有什么区别。” 名为江嫣然的少女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的手里还捧着刚刚摘下的花,明媚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如此美好,是足以被画进画家笔下的油画里的景色。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听上去就是个大人物。” 江嫣然毫无阴霾的笑着向燕时洵夸赞道:“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吧?真好啊,还能自由的离开村子。” 燕时洵垂眸,笑着道:“你想要离开村子去外面的话,也很容易。杨云杨土他们很心软吧,你把花送给他们,他们一定会愿意带你出去玩的。” 江嫣然摇了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原本明媚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难过情绪,但很快就恢复了笑意。 “不啦,我已经放弃了,反正也没有希望。” “而且杨云……” 后面那一句江嫣然的声音很轻,就算燕时洵有很好的听力也没能听清。 但等他从藤椅上直起身,从刚刚仰躺着的悠闲姿势变得严肃起来,身躯前倾双脚落在地面上时,江嫣然又闭口不言。 “你在这呀?” “这边的花好好看啊,我们也摘一朵回去吧。” “好呀,摘了花之后我们继续去村里玩吧。” 就在江嫣然闭了嘴的下一刻,从围墙的转角小跑过来好几个女孩。在看到江嫣然和她旁边的花丛时,女孩们都惊喜的叽叽喳喳讨论了起来,气氛欢快而轻松。 燕时洵的目光审视一样从那些女孩们身上滑过。 即便那些女孩们穿着和江嫣然相似的裙子,但她们身上有和杨云杨土相似的东西,却没有江嫣然刚刚带给他的那份与众不同的感觉。 这些女孩都比江嫣然的年龄要小上一些,看上去最大的也就十五岁的样子,最小的可能还没到十岁。 从她们的讨论话题和语气中来看,竟是隐隐以江嫣然为中心。 在女孩们出现之后,江嫣然的表情就有一瞬间的扭曲,刚刚本来想要开口说出来的话也没有继续说出,而是抿了抿唇,选择了沉默。 但不等燕时洵重新看去,江嫣然脸上就又恢复了那过分明媚的笑容,招呼着女孩们采了花之后和她一起去村子里玩,女孩们也都异口同声的答了声“好”,看起来兴奋又期待,不知道是什么游戏能让她们如此高兴。 “燕时洵是个很好的名字,你看起来也是个很好的人。” 已经和女孩们一起跑走的江嫣然,又转身小跑了回来,裙角在空气中飞扬。 她在藤椅旁边站定,笑着将自己手里的花朵递出去,放在燕时洵的掌心里。 “你是个好人,你没有罪孽,所以你应该笑才对。” 江嫣然笑得灿烂,冲燕时洵轻声道:“所以,如果晚上听到了声音,不管是什么声音,不要出门。” “等睡过这一晚之后,就走吧,离开村子,回你自己的生活。” 说罢,江嫣然就又活泼的一转身,裙角飞扬。 她笑着冲燕时洵挥了挥手,然后跑开了去:“不要再见啦,燕时洵。” 燕时洵下意识伸手,想要拉住少女问个清楚。 然而,少女就像是流动的风,不曾存在的雾,很快就流走了。 抓不住,留不得。 燕时洵半坐在藤椅中,神情有些怔愣的看着少女和女孩们眨眼间便跑得很远的身影,修长的手指虚虚拢着被赠送的花,愣着神不知道想到什么。 “怎么了?”听到笑声的杨云围着围裙,两只手上还都是面糊,赶紧从厨房小跑出来看看:“我刚刚听到声音,是发生了什么吗?” 看起来,杨云刚刚就在厨房里忙碌着中午的午饭。 而张无病也从厨房里探出个头,好奇又怂怂的向外张望。 “……没什么。” 燕时洵缓缓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合拢,将那花拢在掌心。随即,才重新挂上礼节性的笑容,抬头向杨云道:“刚刚有很多女孩子来采了花,又跑了。” 杨云看了看旁边已经被摘秃了花丛,并没有生气,笑道:“哦,是村里的女孩们,让她们去玩吧。” “快快乐乐的,尽情的玩。” 第83章 喜嫁丧哭(14) 在节目组众人和观众们,都享受着此刻自然风光所带来的怡然悠闲的时候,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人在行动着。 官方负责人在确定了家子坟村当地确实像是杨土所说,从上到下都是杨氏宗族的一言堂之后,就立刻向上级申请了省一级的行动批准,准备跨级进行管理。 上级也问过官方负责人,只是一具上吊自杀的尸体,需要这样大动干戈吗?要知道,跨级处理就相当于打在当地脸上的一巴掌,平常只会用于已经有证据的严肃事件。因为如果后续处理不好,会让当地滋生出不满情绪,严重甚至会影响自身的前途。 官方负责人没有犹豫,一口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我知道这样会得罪人,但是我在的部门,连鬼都不怕,又为什么怕人。特殊部门,处理的就是特殊案件,没人能管的,那就我们来。” 官方负责人表情严肃:“我连生死都走过多少回,前途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我有预感,此事不管,只会越发严重,最后当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彻底无法收场了。扁鹊医术虽好,却无法医已发之病。” 官方负责人的语气坚定,没有丝毫遮掩的表露自己的决心:“现在我们只看到了一具尸体,并且以为他是自杀。可是,如果不是呢?如果不止这一具呢?当地不管理,那么在杨氏宗族管理当地的这些年来,类似的事情是否还有发生过?当时那些事件都是如何处理的了?这其中,是否有人含冤而死,变成鬼都没能得到正义的伸张?” “请您理解,我身处这个部门,几十年来看过太多冤魂恶鬼了。都说医院是检验人性最好的地方,而我这里,也同样如此。那些死后变作鬼怪的,多是执念与怨恨,桩桩件件都是人间的疏漏。” 官方负责人有些难过:“我曾听一位名为燕时洵的先生说,‘阳间不判阴间判’,他说,如果阳间每一件事都被伸张了正义,也许滞留人间的鬼魂就会少很多。我想让阳间来判,我想让冤魂少一些,再少一些。” 对面沉默良久,长叹一口气,不再劝阻,批了行动调令。 不过,在出发去往家子坟村之前,官方负责人借用着行动前的联合对接时间,去了一趟海云观。 虽然已经是秋天,但是滨海市的温度仍然居高不下,大太阳晒得道观里的树木都有些发干,阴影里透着光亮,处处皆是光明。 官方负责人踏入海云观的时候,老道长正在睡午觉。 被打扰了午觉时间叫起来的老道长脸色黑着,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打人了。 官方负责人连忙表明来意,并将家子坟村的事情详细与老道长说了。 老道长拿起旁边法剑的动作一顿,迟疑了一下,又将剑放回了原位:“家子坟村?这个名字,是改过吧?” 官方负责人见老道长放弃揍人,赶忙松了口气,但也奇怪道:“这个村子几十年前叫旺子村,后来才改了名字的。不过,李道长您怎么知道家子坟村改过名字?是因为带个‘坟’字吗?不过,类似带‘坟’的地名也有很多啊。” 老道长一听村名,顿时皱起了眉,手中不断掐算着什么。 “家子坟村,家在坟上,子于坟中,能有好?别家带‘坟’字的地名是这么算的吗?那都是公主坟、将军坟等等,虽然有‘坟’字,但前面的官称直接镇压住了‘坟’字的阴气,那都是以前就真的是公主坟、将军坟的地方,延续着才这么叫下来的,早就和当地的地势结合到了一起。再说,你见过哪家权贵会葬在风水不好的地方?” 老道长哼了一声,道:“但这个名字不对,这个名字阴气太重,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往鬼那边发展了。你要说这个名字之前没改过,那才是奇怪。” “不过,以前叫旺子村,现在却改名到家子坟村……这是从人到鬼啊。” 老道长不像以往官方负责人见到他时的那样脾气暴躁,而是显得有些困惑,翻来覆去的一遍遍捏着手指掐算着,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 官方负责人有些奇怪:“李道长,节目组前几天在定这期节目的目的地时,也和海云观说过家子坟村,但那个时候宋道长算过了,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啊。” 老道长掐算的手一顿,立刻气沉丹田,中气十足的大喊了一声:“宋一,给我过来!” 这一声简直像是用了大功率扩音器一样的效果,整个占地面积不小的海云观都差不多能听到这一声了,坐在老道长对面的官方负责人,更是觉得自己耳朵里嗡嗡的,简直像是演唱会坐在大音响旁边的效果。 被自己师父喊了全名的宋一道长,立刻从午睡中翻身蹦下床,急忙穿上鞋就往这边跑,迈进门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整理好。 “师父?” 别看宋一道长已经人到中年,在海云观内外也颇有地位,很多达官显贵争着想求宋一道长到家里来做一场科仪都求不到,还要排队等宋一道长什么时候有时间。但是宋一道长在他师父面前,仍旧忐忑得像个刚进学堂的孩子。 此时宋一道长刚露了个头,迎面就被老道长重重的一哼给吓傻在了原地,大脑飞速转动想要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我问你,狗蛋他徒弟那节目开拍之前,是你帮他们算过的?”老道长拧着眉,一副要是宋一道长说错了,当场就要抄起旁边的法剑冲过去的架势。 宋道长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目的地家子坟村,虽然村名极阴,但物极必反,对于节目组而言反倒是平安。卦象算出来也是好的,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 老道长立刻追问道:“那你知道,这个村子改过名吗?以前的名字叫旺子村。” “啊?”宋道长有些茫然,下意识向旁边官方负责人看去:“张无病导演没有和我说这件事,也没听官方的人说起过……改过名字吗?” 老道长顿时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这卜算功课,稀烂!和你那个徒弟一样!连村子改过名都算不出来?你以后出去不要说我是你师父了,我嫌丢人。” 宋道长羞愧的低下头,默默的缩在门口不敢说话。 只是,他用旺子村这个名字起卦,刚一出卦,就没忍住“咦?”了一声。 “这个卦象……” 官方负责人连忙追问:“有什么问题吗?” 宋道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皱着眉,口中小声念着什么,许久才犹豫的看了眼老道长,然后道:“怪弟子学艺不精,竟然算不出卦来,只看到一片混沌,像是被雾气遮住了视野。” “不见凶吉。”老道长淡淡的补充了一句:“这次不是你的问题,而是卦象却是混沌不明。” 从很多年前,官方负责人还是个年轻人开始,他就一直在和海云观打交道了,对海云观道长们的实力很清楚,更是极少见到有老道长解不出的卦象。 听老道长这样说,他忧心忡忡的将家子坟村发现吊死尸体的事情说了,也向老道长说出了自己为此做的打算和前因后果。 官方负责人问道:“李道长,因为这次行动比较特殊,所以我来是想要知道,家子坟村的尸体,是否是有灵异之处。还是只是单纯的自杀,需要我们部门注意吗?” 此时听到这话,老道长才知道节目组遇到了这样的突发状况的事情,不由得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宋一道长。 宋道长背后一紧,下意识道:“因为这才节目出发前我算过,卦象显示没有问题,再加上让我弟子一起跟着去了,所以海云观就没有专门留人看着节目……” 老道长重重的哼了一声,把宋道长还没说完的话吓了回去。 “和你那徒弟一个样子,功课不精就算了,连日常都不上心。”老道长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宋一道长:“真想知道狗蛋是怎么捡的徒弟,我都想去捡一个了,比你强太多!” 宋一道长自知理亏,羞愧的退后到一旁。 老道长在迅速看过了官方负责人手里那些资料和截图后,沉吟半晌,决定让宋一道长跟着走一趟。 虽然只从图片里看不出什么,起卦也是白雾一片看得不真亮,按常理来说应该没问题。 但是老道长比宋一道长多怀有一份对天地无常的敬畏,知道万物循环,没有定死的东西,只有不断变化的事物。虽然混沌的卦象让他无法算出家子坟村具体的情况,但卦有无穷,人却不能。就凭家子坟村的名字从阳改阴,就足以引起他的重视。 于是,官方负责人和宋一道长一起离开海云观,前往家子坟村周围的山脉去处理那具上吊死亡的尸体。 临走时,已经人到中年的宋一道长还被老道长拎到一旁,耳提面命,要他多加仔细看清楚家子坟村的情况,不要大意。 “别和你那个徒弟一样,眼睛和摆设一样。明明都跟去了怎么什么都没发现?等他回来,功课给他翻倍。” 老道长看上去很想揍宋一道长一顿,让他清醒清醒。只是因为有旁人在场,才给宋一道长留了些面子。 宋一道长:路,星,星!为师被你害苦了。 …… 官方负责人跨级行动的浩大声势,没有走漏任何风声。 无论是网络上还是现实里,都是一片祥和,观众们还享受于节目所带来的悠闲放松。 像是综艺大v鹅哥,他终于实现了自己最开始那个名字的意思,可以就着午饭看这档节目了。 鹅哥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米饭,又抬头看了眼屏幕上嘉宾们在山里好奇又辛苦的找食材的模样,被自己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是燕哥迷弟的鹅哥:谁还记得,我最开始叫‘爱看综艺下饭的鹅哥’来着,自从看了这节目,我就变成了被吓得不敢睡觉的鹅哥、怂叽叽缩成一团的鹅哥、不敢起来上厕所的鹅哥。唉,真是感动!今天我终于支棱起来了,拿这综艺下饭! 鹅哥的动态引起了粉丝们的疯狂嘲笑,说他胆子小。 但也有人嘲笑着嘲笑着,就不敢说话了。 “讲真,这节目之前几期让我下饭,我也不敢啊……看都得缩进被窝里看,更何况吃饭的时候看。真的不会达成减肥的功效吗?” “emmm我也是,吃饭看这节目,我怕是一粒米都吃不下。” “瑟瑟发抖,我看完第一期规山的那期,好几天都没吃下去肉,平时最喜欢的葡萄汁都好一段时间没敢喝了,因为看着就像血。” “……刚刚还嘲笑得厉害,一回头看这个怂蛋是谁。哦,原来是我自己啊。” 这档节目的观众们也很欣慰,他们竟然真的看到了节目介绍里写的旅游和放松。之前不以为意,直到经历了前两期的惊心动魄后他们才知道,这种慢节奏是多么珍贵。 而嘉宾们也难得度过了一次有趣的经历,和杨土一起爬到了月亮山的山脚一圈,听着杨土为他们介绍沿途看到的植物和野果,告诉他们哪里可以捡到烧火用的木柴。 安南原一转身,就从上到下看到了家子坟村的全貌。 村子里的房屋一直紧密挨着,直到靠近月亮溪这边才渐渐稀疏了下来。看来以前村里的重点区域,是远离月亮溪的。 安南原好奇问起的时候,杨土虽然是嘉村的人,但也对家子坟村很了解,指了指下面房屋密集的地方,道:“因为祠堂在那边,所以村子里地位高的人,像是族长和宗老,都住在离祠堂近的地方。像杨云这种,属于是被‘发配边疆’的。” 安南原有些奇怪:“靠近溪水不是更好吗?这样取水或者洗衣服也都方便。” “月亮溪不行。” 杨土摇了摇头:“以前住在月亮溪旁边的人家,运气都不太好,不是家道中落就是家破人亡,要不就是莫名其妙得了怪病,手脚都疼。而且夏天汛期一涨水,月亮溪很容易就淹到旁边。我听我爸说,几十年前月亮溪旁边的人家,就是这么死的。” 安南原听得目瞪口呆,连呼惊奇。 因为提到了月亮溪,杨土也招呼着嘉宾们一起去看看月亮溪:“走吧,教你们抓鱼去。” 其余人都欢呼了一声,有些兴奋。 唯独安南原,还是犹豫着:“月亮溪不是淹死过人吗……” 杨土顿时笑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你怕什么。” 第84章 喜嫁丧哭(15) 嘉宾能想到利用午饭前的这段时间熟悉家子坟村的地势,导演组更能想到。所以从一开始留给嘉宾们的时间就很紧凑,就算有杨土这个对家子坟村很熟悉的人带路,嘉宾们也只是勉强大致看了一圈月亮溪和月亮山而已。 白霜经过刚进村那劈头盖脸的一通骂,原本性格开朗的她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论是在农家乐里还是出门探索周边,都闷闷不乐的。 身为歌手,她的表情管理一直是过关的,并且因为她本身性格很好,所以脸上总是会洋溢着笑意,让人看了就心情好。更是被她的粉丝们视为精神力量,觉得无论多疲惫,只要看到白霜的笑脸,自己也会觉得重新充满了力量。 但是,现在那份自信和开朗,消失不见了。 白霜低垂着头,不断焦躁的用牙齿咬着嘴唇,看起来很是不自在。 她的双手时不时的就去捏自己裙裤的边缘,向下抻着,仿佛是想要把自己的衣服向下拽着覆盖更多的皮肤。她的肩膀也向内扣着,似乎是想要把整个人都缩成一小团,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让注意到白霜这副模样的人都毫不怀疑,如果现在给白霜一个蜗牛壳,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缩进去。 其余嘉宾也都将白霜的神色看在眼里,一路上一直不动声色的在聊天时带上白霜,使出浑身解数想要逗白霜开心。 综艺咖更是搜肠刮肚的,把他那些足以令人捧腹大笑的梗都掏了出来,嘴上叭叭叭说个不停。引得旁边的嘉宾们和杨土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综艺效果直接满点。 白霜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情不自禁的“噗呲”笑了出来。 “这就对了嘛,多笑笑啊,白霜妹妹。”综艺咖朝白霜眨了眨眼,打趣道:“不要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被影响心情嘛,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当然要享受旅程才对。能有这么放松的时刻,怎么能浪费掉呢?” 白霜怔了下,没想到综艺咖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燕哥说的没错啊,你这么穿很好看,一点问题都没有。是那个老家伙已经活得跟不上时代了,还倚老卖老,以为他年纪大一点就能随意点评他人。殊不知,他在所有人眼里,才是有问题的那一个。” 安南原也走过来,将自己刚刚在树下接住的一片红叶递到白霜手里,笑着安慰道:“你可是被你的粉丝们视为女神的人,要不要看看手机上她们发给你的弹幕?你都被杂志评为过乐坛十大漂亮面孔之一了,对自己多相信一些嘛。” 白霜愣愣的伸手接过那片红叶,看着安南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连那边第一次来这种山脉而玩嗨了的小少爷宋辞,也在从白霜身边经过的时候,别别扭扭的哼了一声:“真是个爱哭鬼,那,那什么,我家下个月和音乐盛典也有合作,你要是喜欢的话就去。要不然我家过一阵要上的电视剧片尾曲也交给你,你别哭了。” “诶?” 白霜惊讶的看向宋辞,她没想到这个娇气的小少爷竟然还会安慰自己——虽然安慰起人来也很生疏就是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因为心情不好,就得到了很多人想抢都抢不到的很棒的工作邀约。 要是她的经纪人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觉得自己的本职工作被抢了。 白霜哭笑不得,并不准备占小少爷心软的便宜:“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啦,不过你家的电视剧片尾曲应该由导演来决定,我就不去掺和一脚了。而且我一定要澄清一点,我没哭呀。” 她好歹也算是出道很久的成熟歌手了,怎么会做出当着直播哭出来这种事情呢?那可太丢人了。 宋辞一梗脖子,语气生硬的丢下一句“反正给你了,你只要不哭怎么都行”,就一溜烟先跑走了几步。 对于嘉宾团里唯一一位女性,其他嘉宾都很是关心。尤其对于老嘉宾而言,白霜已经不单纯是工作中遇到的短暂共事者,而是一起经历过逃生的战友。 看到白霜终于肯笑肯说话,所有人也都松了口气,各自本来隐隐担忧的脸上也重新出现了笑容。 在看到嘉宾们对待白霜的态度后,杨土显得很是惊奇,像是头一回看到这种场面,眼睛一直在白霜和嘉宾们之间扫来扫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而在往农家乐走的路上,路星星则暗搓搓的从所有人身后绕了一圈,凑到了白霜身旁,弯下腰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白霜妹妹你要是不高兴,要不要我去揍那老家伙一顿?” 白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赶紧捂住自己肩膀上的分屏直播,然后才看向路星星。 在意识到路星星的脸上写满了认真,根本不像是口嗨的样子之后,白霜结结巴巴的道:“这,这就不至于了吧。我没事的,路星星你不用担心我。” 路星星满不在乎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明明已经成年,但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却满是少年意气,豪气又骄傲,在阳光下耀眼得令人怦然心动。 “你放心,只要你说一声,我就立刻带你摸过去,绝对揍到他向你道歉为止。” “也不看看那老家伙自己什么样子,尊老爱幼尊的是老又不是坏。” 路星星哼了一声,不屑的道:“虽然我不喜欢燕时洵,但是他说的没错,那老家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你长辈也不是你熟人,有什么资格骂你?而且骂得莫名其妙,活像是一百年前的老僵尸从土里跳出来了。尊敬老人是我的素养,教训坏人是正道的光,一点毛病都没有好吧。” 白霜听得目瞪口呆,又是感动又是震惊。 她觉得路星星就像是自己学生时代的同桌少年,不好好穿着校服总是会被教导主任骂。可是那少年从来不在意,只是风驰电掣般从操场跑过,卷起来的宽大袖口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冲她眨了眨眼,就撑着围墙在教导主任的骂声中翻墙出去,等晚自习摸黑偷跑回来时,还会给她带两颗糖吃,笑着喊她“妹妹加油学习”。 而在她下了学回家,被校外的混混堵在小路上的时候,她同桌的那少年也会吹着口哨从围墙上跳下来,帮她打跑坏人,然后骄傲又臭屁的问她“哥哥帅不帅,来,喊一声哥哥听”。 路星星就像是那少年一样,骄傲肆意,却又意气风发。 像个小太阳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你是不是不信任我啊?”路星星看着站在原地发呆的白霜,纳闷的问道:“你是觉得我只是在逞强吗?” 白霜恍然回神,赶紧慌张的摆着手:“不,不是的……” “哎你放心,你星星哥我早就成年了,不会做那种在小女孩面前逞能吹牛的事情。” 怕白霜不相信,路星星还凑近了道:“我看你好像挺信任燕时洵的,怎么就不信任我呢?虽然我不想要承认,但是燕时洵按照辈分来排的话,确实是我师叔。” 师叔? 白霜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个情况。 “你是住在滨海市吧?海云观知道不?” 路星星一扬头,骄傲道:“我可是海云观出品,品质有保障,像那种坏老头儿,我能一手打十个。” 白霜被路星星逗笑了,终于败下阵来,推着路星星往前走,去追已经把他们一大截的大部队。 “好啦好啦,我相信你了。走吧我的星星,要是我真有需要,会主动找你的。” “诶,诶?那现在呢,现在不用吗?”路星星被推着走还不死心,想要扭头向白霜确认。 “是啦,不用啦。有星星肯帮我出头我已经很感动了。” 虽然白霜在路星星说要揍人的时候,就反应很快的捂住了自己的分屏,但毕竟没办法全捂住。而且分屏还能传递声音,还有路星星的分屏在工作。 所以白霜这一捂,算是捂了个寂寞,很多分屏前的观众们都听到了路星星说的话,也看到了路星星少年感十足的骄傲模样。 一些观众看着屏幕里亮眼极了的路星星,连呼吸都不由得放缓了。 [天!这个小哥哥是谁?为什么这么帅啊,我心动了,我也好像有个愿意为我出头的小哥哥,又帅又酷。] [独立音乐人路星星了解一下!史上最茬的天才音乐人,了解一下不吃亏!又酷又会怼人,我家星星超棒的!] [不是,我看错了吗?这小哥是不是之前在燕哥面前怂得和什么是的那个?现在竟然这么狂,我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笑死,事实证明,在燕哥面前,没有人能狂拽起来。在别人面前再狂、能和对手全都怼哭的路星星,在燕哥面前都从横着走的螃蟹变成了乖巧小可怜。] [我之前一直以为路星星是那种很潮很拽很不屑一顾的那一挂,所以就算之前看过路星星参加的那个音乐比赛,我也没什么感觉,还觉得这不是我的菜。但是刚刚那一幕!天!阳光,少年,灿烂又骄傲的笑容,狠狠的戳中我了。爆哭,这就是我学生时代会当做初恋的少年啊,谁没有一个梦中的少年呢?] [你们是不是疯了?这人骂人,还说要打老人,一点都没有素质好吧。什么玩意儿啊,不知道尊老爱幼?动不动就打人的,真是有病。] [前面的,一看你就没遇到过那种为老不尊的,并不是所有老人都值得尊敬。坏人也会老,但依旧会坏。] [而且这哥语气好认真啊,骂得虽然没有礼貌但是我喜欢。凭什么那老家伙突然骂女孩子,不允许我们反击回去啊,先撩者贱,就算是老头也一样,和年龄无关,和素质有关。他那句“尊的是老不是坏”我真是爱了,我开始相信你们说的,他把所有对手骂哭的事了。] [不过路星星说燕哥是他师叔诶。我听错了吗??燕哥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怎么会当师叔?年龄也对不上吧。] [年龄是重点吗?重点是海云观好吧!前面的应该不是滨海市的人吧,滨海市本地人都知道海云观有多厉害。我们这年年夏天台风在海上硬是不登陆,转了个弯就去了别的地方,本地人都心照不宣,这结界是海云观做的。但燕时洵竟然是海云观的人?还是师叔级别的??要知道海云观的那些道长们,请都请不来啊,甭管你多有钱多权贵,只要人家觉得和你没眼缘,压根不带去的!我惊了,本来只是从热度榜上随便点进来的,没想到竟然看到了活的海云观大师,晕了晕了,这订阅,太值了!] [咦?你们才知道吗?之前不就有人说了吗,上一期节目结束后,有人在海云观看到了燕哥,还有很多人都听到那里的道长管燕哥喊师叔的,还有些喊的是师叔祖呢。燕哥这辈分,可是牛了。本来之前看燕哥在镜头前打斗,我还以为是吊威亚之类的,节目组想要借这个炒作热度。但从知道燕哥是海云观的师叔之后,我就不这么想了。海云观的道长们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喊师叔的人,一定有真本事。] [那路星星喊燕哥师叔,等于路星星也是和海云观有联系……晕了,我先是喜欢燕哥喜欢得不可自拔,刚刚又被路星星给帅到了。结果这两个人,都是海云观的,还是师叔侄的关系。海云观不是个道观嘛?为什么这么知道我的心,哭哭。] [不过路星星这么一说,我倒真的相信他能做到了。海云观的道长们可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种无欲无求的状态,人家是“爱信信,不信滚”,修的是自己,不是为了渡人。我家就在海云观附近,道长们拳脚功夫可好了,每天早晚都能看到他们打拳练剑的,那剑声唰唰的,就和电影特效一样。而且有燕哥珠玉在前,身手那么棒,这个路星星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这个村子的老人真的挺怪的,不仅是之前那个老头儿,你们看刚刚路过那户人家,还有个老家伙看见了白霜就逮着骂。不是,他们是不是全天下都是他家孩子,由着他骂?白霜什么都没做,挺漂亮一个小姑娘,怎么就惹到他们了?] [讲真的,确实,沿途经过好几个村民虽然没骂出来,但他们看白霜那个眼神,真是让人怪不舒服的。白霜不就打扮得漂亮点,他们至于像是白霜犯了多大错误一样盯着她吗?] 而另一边,因为被老道长骂了而关注起节目的宋一道长,看着路星星的分屏直播,脸色黑得和锅底一样。 坐在旁边车座位上的官方负责人,悄悄的向旁边挪了挪,怕宋一道长发火的时候波及到他。 “路,星,星!”宋一道长咬牙切齿,看上去恨不得直接把路星星从屏幕里掏出来揍一顿:“这臭小子,等回来非练得他说不出来话不可。” 要不是他看了分屏直播都不知道,他这个弟子竟然在直播上就直接说自己是海云观的人,还把燕师弟拉下来。 真是造口业!心不净,修行不到位! 官方负责人想了想自家闺女,觉得要是谁敢指着他闺女一顿莫名其妙的臭骂,他可能也会忍不住冲出去给他闺女出头,揍那人一顿,管那人是不是老头呢。 这么一想,官方负责人看着路星星倒是顺眼了不少。 为了防止宋一道长情绪过激把路星星揍出个好歹,官方负责人想了想,还是帮路星星说话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年轻人嘛,总是有活力些,这又不是坏事。星星这孩子一看就深得宋道长真传,嫉恶如仇很有正义感,是个好孩子。” 宋道长皮笑肉不笑道:“对,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说我和星星这臭小子一样功课不精,然后揍了我一顿。” 话外的意思就是:我替这臭小子挨了一顿骂一顿揍,还不许我回头练练他吗?再说他本来就功课不精,看着嬉皮笑脸的,一点不像燕师弟那样缜密沉稳。 宋一道长掏出手机,全身关注的双手握着手机,用手写的输入方式,一个字一个字的在输入框中写上对路星星的教导和训话,写了长长一段,好半天后才点击了发送。 然而等了好半天,消息都一直显示着未读。 宋一道长黑了脸色,道:“这臭小子,让他来跟着节目是来帮节目把关的,他可倒好,自己玩得很开心!” 官方负责人:“…………” 对不住了星星,我帮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 …… 在回去农家乐的路上,嘉宾们因为从村子边缘走过,所以也遇到了零星几个村民。 那些中年男人看着白霜的目光都阴沉而严厉,像是白霜敢仰着头在外面嬉笑着、还敢穿这种“暴露”的衣服,就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但那些人看到白霜周围好几个男人瞪过来的示威目光,本来抬起来的脚步就落了回去,终究是没敢上前和几个嘉宾碰一碰。 只是在嘉宾们走过去之后,村民们还是“啐!”了一口,在他们身后低声骂道:“伤风败俗!” “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丢人!” …… 不仅如此,还有个老人在自家开着窗坐着,看到外面走过的白霜,眼睛一瞪就指着白霜骂了起来。 虽然这次燕时洵没有在场,路星星却压抑不住自己的暴脾气直接冲了上去。 他远不比燕时洵的沉稳,直接一拳就干上了窗户旁边的墙壁,顿时一阵哗啦啦墙皮抖落的声音,把那老人吓傻在了原地。 老人强撑着自己的气势又害怕路星星下一拳真的打他,所以赶紧多骂了几句就立刻关上了窗户,直接躲人了。 白霜经过刚才一路上嘉宾们的开导,现在又被他们保护着,虽然被骂了心里还是难过,但还是昂首挺胸的从那些人面前走过,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只想缩在自己的小角落里。 等快要到农家乐,远远就看到院子的大门时,综艺咖看着走在前面和路星星正笑着打闹的白霜,有些感慨的向旁边的安南原道:“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有那老头一个人有病,没想到,这个村子里好多人都是这么个想法,这也太离谱了。” 不等安南原回答,听到这话的男明星就先“嗐”了一声,道:“虽然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是向南地区很多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的。哥你虽然老家也是村子里的,但是野狼峰那边也比这里往北太多了,完全不是一样的民俗。” “我阿婆从小就告诉我,要保护女孩子,我长大进了艺术大学看到的也是这样的风气。但是我很清楚,还是有太多向南地区的村子,是不把女孩当人看的。这个村子也是,虽然惊讶到现在还有这样闭塞不知道改变的村子,但是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安南原听了后,愣了好久。 他想起刚刚白霜那副低落又自闭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生活在这种地方的女孩,该有多压抑啊。连白霜这样开朗又外向的都被骂得不舒服,更别提那些从小就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女孩了。想要活得直率开心,应该很难吧。” 综艺咖赞同的点点头:“周围环境对性格影响可太大了,这样完全不利于女孩的性格形成啊。我一个外人,都担心这村子里的女孩长大之后内向自卑起来,唉……” 虽然只是短暂的遇到,但几个人也齐齐沉默了下来,气氛有些压抑。 而几人一跨进院子里,就看到燕时洵闲闲的站在门口,修长的身躯斜倚在门框上。 燕时洵挑了挑眉,冲路星星扬了下下颔,磁性的声音喊着揶揄的笑意:“来,星星,叫师叔。” 路星星整个人当场石化。 “…………” 他像个机器人那样一卡一卡的扭着脖子,看向燕时洵,怀抱着一丝希望的试探着问道:“你,看了我刚刚的,分屏,直播……吗?” 燕时洵悠闲的点了点头,打破了路星星最后一丝幻想。 “看了。还听见你说不喜欢我,还承认我是你师叔。” “还有。”燕时洵双臂环抱在胸前,抬手晃了下手里的手机:“宋道长刚刚给我发消息,说是给你发消息你不看。既然我是你师叔,又和你在一起,就让我暂时代替他管教你。” “别害怕,把我当成你平时的功课师叔就好。” 燕时洵假笑道:“我是个很好脾气的人,绝对不揍你。” 路星星:“???” 我信你个鬼!相信鬼说话,都不相信你好脾气!要不要采访一下那些被你愉快送走的鬼怪啊? 不过听到燕时洵提到宋一道长,路星星还是赶忙掏出手机。 结果一看—— 好的,宋一道长连发好几条长消息,他都没看到。到最后,宋一道长直接发了个微笑的表情。 :) 臭小子,很勇敢啊。 路星星:“……” 他哭丧着脸赶紧给宋一道长回复消息,说自己一定会注意的。但是消息发过去,那边毫无动静,像是宋一道长已经气炸了一样。 路星星抖了抖,觉得自己等这次节目录制完后回去,怕是少不了一顿训了。 “你喊我一声师叔,我就向宋道长求情,怎么样?” 燕时洵长眉微挑,锋利的眼眸中满是盎然兴味:“很划算的买卖,要不要试试?” “谁会叫啊!” 路星星梗着脖子,满脸倔强。 燕时洵不慌不忙,伸出修长的手指,开始倒计时:“3。” 路星星眼神闪了闪,想到宋一道长揍人时屁股都要开花了的疼法,有点怂。 “1。” 燕时洵也不给路星星留反应的时间,转身就走。 “等等!2呢?为什么没有2?”路星星慌了,赶紧抬脚追过去:“喂!燕时洵,你刚刚漏了个2,我还没考虑好呢,这不算数!” “道士知道有开始和结尾就够了。”燕时洵扬手挥了挥,漫不经心的往院子里走去。 路星星傻眼了。 看真叫不回燕时洵,路星星赶紧快跑几步凑过去。 “那什么……你走慢点啊。” “燕时洵!我们还有得商量,你别走这么快,你让我考虑考虑,说不定我就同意了呢。” “燕……”路星星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嗫嚅着小声在燕时洵身边道:“师,师叔。” 燕时洵停下脚步。 路星星没想到燕时洵会停下来,一个没刹住直接撞了过去,差点撞在燕时洵的后背上。 但燕时洵却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样,听声定位,直接一扬手拽住了路星星的肩膀,没让他和自己靠得太近,而是把他推远了些。 燕时洵缓缓转身,眼眸里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乖,师侄。” 虽然他无意认回海云观,毕竟他师父李乘云自己就不在意,他也不在乎这些虚名,又怎么会替师父做决定。 但是看着之前像个骄傲的边牧大狗一样的路星星,一边心不甘情不愿,一边还是只能叫他师叔的模样,还是有趣极了。 燕时洵拍了拍路星星的肩膀,就愉快的单手插着兜走了。 只留下路星星站在原地泫然欲泣,看起来蔫嗒嗒的,像个垂了头的向日葵。 跟在后面进了院子的众人:“噗!” 屏幕前的观众们:[噗!] 路星星:啊啊啊啊!!! 但是路星星再怎么羞耻到脸憋得通红,几乎快要从两只耳朵里喷蒸汽出来了,他还是得和嘉宾们一起吃饭,并不能缩回房间里一个人哭唧唧。 毕竟午饭之后,马上就要重新去找晚饭的食材,并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而且他们也是第一次在山里自力更生找食物吃,还不知道会不会被他们自己搞砸,所以还是趁着中午提供午饭,多吃一些靠谱。 路星星一边眼里含泪,一边往嘴里噎着馒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看得众人心里发笑。 燕时洵倒是吃得慢条斯理,唇边的笑意一直没有落下,像是在就着路星星这副可怜模样下饭。 只是燕时洵越看,路星星的脑袋就垂得越低,几乎都快要藏在桌子下面了。 这个前几天还背着宋一道长跑去找燕时洵的炸刺刺的年轻人,终于不再像之前燕时洵一说什么他就反驳什么的叛逆劲头,而是一心只想要逃离燕时洵的视野。 路星星:师父诚不欺我,外面的妖魔鬼怪确实多啊,燕时洵就算一个! 燕时洵微笑:我只是个好脾气的普通人,不要冤枉好人。 旁边的嘉宾们看着两人的互动,都在努力的憋着笑。 “对了燕哥,我们去村里的时候,发现个很奇怪的事情。”综艺咖笑着咳了一声,总算是良心发现的帮路星星解了围。 “就是那些村民,他们好像对女孩的意见特别大……” 燕时洵听着,脸色渐渐严肃了下来。 而厨房里,紧赶慢赶终于在嘉宾们回来的时候做完了所有午饭的张无病,累得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散架子了,腰疼得不想动。 “导演,您来看下这个,有点怪啊。”副导演站在外面的阳光里,敲了敲厨房打开着的窗户。 本来还在躺尸的张无病精神防空,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声音突然出现。他被吓得一激灵,整个人差点从凳子上翻下来。 “我的天!你差点吓死我。” 张无病拍了拍狂跳的胸口,被有些不好意思的副导演拽去了小院角落里的导演组聚集处。 “导演,从我们进了山之后,直播信号被干扰得严重,平衡器的功率调到最大才勉强能支撑住节目的直播效果。” 副导演让张无病看那些笨重庞大的直播设备上的数值,忧心忡忡的道:“我们刚才和视频平台那边也沟通过了,对方表示理解,在平台的技术层面上也支持我们,帮我们做了双通道的频率转换。但是我担心这样下去,等入了夜会不会被影响得更严重。” 张无病也一脑子的问号,奇怪的跟着导演组众人检查了半天。 “这个显示器……” 张无病忽然看到了旁边展示效果的小镜头上的异常。 他指了指那个屏幕画面,道:“这怎么全是红色的?坏了吗?” 副导演疑惑的看去,就见那镜头上,一片深深浅浅的红色,像是流动的血液干涸后呈现出的凹凸不平。 “奇怪。”副导演嘟囔了一句:“过曝光了吗?难道镜头坏了?” 第85章 喜嫁丧哭(16) 燕时洵是知道家子坟村重男轻女这件事的。 不论是早餐店老板杨光的叙述,还是隔壁嘉村对于家子坟村的厌恶,都在说明从几十年前到现在,家子坟村从来没有改过这个问题。 这个村子不仅因为四面环山而地理上闭塞,更因为过于传统的思想而在心理上闭塞,几十年如一日,不曾改变。 但是当综艺咖和燕时洵说起他们在村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对白霜持有不好的态度时,还是让燕时洵微微惊了一下。 路上遇到的几乎要冲过来的村民,随意辱骂陌生年轻女孩的老人……他们随意的做出这种事情,是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他们对女孩的管教是再正常不过的。并且理直气壮的认为,女孩不会进行反抗,就应该乖乖听话。 燕时洵所能想到的,已经不再仅是重男轻女,而是更严重的——宗族父权。 杨土也说过,在杨氏十几个村子里,只有嘉村是舍弃了过去传统的宗族制度,而是积极和外面对接,有了村支书和村委会,村里的大小事宜,都遵守法规来。 但是那些杨氏宗族的人们,有他们自己的规矩,并不屑于外面的法规。 这样的压迫之下,杨花和杨朵,就是燕时洵已经看到了的牺牲品。 杨花被杨光带走,逃离了家子坟村。那,杨朵呢? 在综艺咖讲述的时候,燕时洵慢慢陷入了沉思当中,唇边刚刚的笑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他的俊容上失去了笑容后,被笑容柔和了的面容,重新显露了那份锋利和不羁。 白霜颤了颤,觉得燕时洵的目光明明很平和,但在这一刻,却让她有种喘不过来气的畏惧感。 “燕哥,没事啦。”白霜努力的扯出一个笑容,开朗道:“我已经想通了,那些都影响不了我了,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吧,我知道自己没问题就好。” 燕时洵的思维被白霜拉了回来,原本发散的目光落在白霜身上,足有几秒钟后,才道:“如果你不想再遇到村子里的人,可以留在这里。” 白霜怔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燕时洵是在照顾她的情绪,告诉她可以不用再和其他人一起出门寻找食材。 一股暖流从心中升起,白霜忽然间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放心,我没事的。”白霜扬起手臂,做了一个大力士的经典造型,俏皮道:“有燕哥在,有大家在,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餐桌上的人都被白霜逗笑了,刚刚因为综艺咖的讲述而冷下来的氛围,重新欢乐轻快了起来。 同样被逗笑了的杨云笑着笑着,眼角就有泪花沾湿了脸庞。 他看着白霜,复杂的目光中有羡慕和感慨的情绪闪过。 杨土也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向周围的嘉宾们问起了外面城市里女孩们的生活,和长辈对待家里女孩的态度。 因为嘉村临近公路,所以从小到大亲眼见证了嘉村在对接外界的时候,一步步发展起来的杨土,对外面的世界有很重的好奇心,并且对自己不懂的事情虚心请教。嘉宾们也都很喜欢这个开朗又质朴的年轻人,有问必答的为杨土解释疑惑。 “外面的女孩也可以不结婚,不生孩子吗?”杨土有些惊奇:“我本来还觉得城市里肯定比我们这开放,女孩结婚后要是生不出来男孩,也不用害怕。没想到外面远远比我想的还要先进啊。” 餐桌上的气氛忽然就梗住了。 杨土眨了眨眼,有些无措:“我说错什么了吗?” 但已经见过村子里的人对待女性态度之后,嘉宾们再听杨土的话,不免会多想一些。 “……为什么会害怕?”安南原张开嘴的时候,觉得自己连喉咙都是干涩的。像是不想问出这个问题,怕得到一个自己承受不了的回答。 而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杨云,给出了答案:“因为不想死。”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 尤其是知道杨花杨朵两姐妹当年遭遇凄惨事情的起因的燕时洵,更是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杨云。 杨云却是痴痴笑笑,脸上半是笑意半是怒容,眼里还带着泪水,看起来疯癫又诡异。 …… 这顿午饭虽然丰盛,却吃得嘉宾们颇有些食不下咽,只是还顾虑着怕晚上找不到吃食,所以才勉强着自己下咽。等吃饱之后,就匆匆找了借口离开了餐桌。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嘉宾们关于女性的话题刺激到了杨云,让他看起来有些不大对劲。杨土倒像是知道什么内情,只是向众人道了个歉,说杨云可能是太累了,接下来他代替杨云来招呼大家,就带着杨云去了后院的房间躺着了。 只有剩下的嘉宾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事,虽然是突发事件,但是影响不大。”张无病没放在心上,而是一心两用,一边看着导演组的人在那里捣鼓直播设备,一边道:“老板应该是太累了吧,别放在心上,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 燕时洵也注意到了角落里导演组不正常的忙碌,皱了下眉,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吗?” 张无病挠了挠头:“倒也没什么,就是直播设备出了一点故障。” 副导演从检查到一半的设备下面钻出来,向站在旁边的燕时洵指了指那块用来让导演看效果的小镜头,道:“燕先生,从翻过山之后直播信号就一直在减弱,增幅平衡器一直调到了最大数值才勉强稳定住,但有个镜头又坏了。好在不是面对观众的,而且也和视频平台沟通过了,取得了那边的技术支持,应该能撑过这期的拍摄。” 燕时洵顺着副导演的指向看去,就见那镜头上照出的只有一片血红,看不清景色,却能看到斑驳的红色,一块一块,像是年久氧化后的血液。 不知道是不是镜头不稳定而造成了一道道的横向亮条,燕时洵竟然觉得那片血色,也随之起伏波动,宛如拥有生命力。 “我们也没检查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初步判断,可能是水汽进了镜头,影响了里面的光学元件,到导致成像出了问题。” 副导演见燕时洵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向他解释道:“这边的水汽太重了,湿气太高和光线过曝都会损伤镜头。我们也只能慢慢修理。燕先生放心,不是什么大事,车上还有备用镜头,实在不行我们就翻山去取一趟。” 燕时洵几乎是本能性的察觉镜头不太对,但是他细看良久,却什么异常都没有看出。 因为旁边其他导演组的人还等着修理设备,他也只好暂时作罢,将空间还给工作人员。 这时,嘉宾们也都拿好了干活的工具,一手拎着铁锹铲子等农具,后面还背着个大背篓,准备稍后将找到的食材柴火等装在里面。 除了综艺咖和男明星这样小时候有过村里生活经历的,其他嘉宾多是城市里长大的,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一时拿着工具很是新奇。因为刚刚午饭时餐桌上的僵硬氛围而尴尬严肃的脸上,也重新有了笑容。 安南原还背着背篓直接当场发挥了一段舞蹈,明明是朴素的背篓,也能被他发挥得像是舞蹈盛宴上的重要装饰物,看得嘉宾们直鼓掌叫好。 屏幕前的观众们也两眼放光,感叹安南原不愧是顶级偶像,这份舞蹈实力真的没得说。 “白霜。” 临出门的时候,燕时洵却从嬉闹的众人中叫住了白霜。 他随手从旁边的花丛中折下几朵花,长长的花茎在他手中像是柔软顺服的绳子,修长的手指灵活的穿梭其中,很快,一只花环就在他的手中成了型。 白霜本以为燕时洵是要安慰她,却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幕,不由得看呆了,目光直愣愣的落在燕时洵手上的动作中,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只成型的漂亮花环。 她明明一直在看着,却只是眨了眨眼的时间,眼睛就已经跟不上燕时洵的手速了,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得过分,几乎带出了一片残影,只让人大呼惊奇。 “送你的。”燕时洵抬手将那花环放在白霜的发顶上,唇边扯开一抹笑意:“村里的女孩子刚摘了花,不能只有你没有花戴。” “去吧,玩得开心点。” 白霜的眼里闪过惊喜,没想到燕时洵还会有这样安慰人的方法,顿时心里最后一丝因为村民接连的辱骂也消失了,满心都是花朵和阳光带来的美丽。 那戴在她发间的花环,在阳光下隐约闪烁过金光,有一个一个金色的字符缠绕在花环周围,又隐没在空气中。 没有被人注意到。 她惊喜的笑着向燕时洵连连道谢,然后美滋滋的转身跑向门口等她的嘉宾们,裙角翻飞,俏皮得无忧无虑。 无论是嘉宾们还是看到了这一幕的观众们,都不由得惊奇的感叹着。 [我以为燕哥是人间酷哥,惹他必死的那一种。没想到燕哥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吗?编花环,就算是再细心的朋友也想不到用这一招来哄人吧?] [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在看到燕哥编花环的第一时间,就抽出我旁边的手工塑料条,想要和燕哥学怎么编,结果就一眨眼的功夫,燕哥已经编好了?大脑:你看会了吗?眼睛:完全没看清。啊啊啊这是魔法吗!] [呜呜呜燕麦暴风哭泣,要羡慕白霜小姐姐,我也想要燕哥给我编的花环。虽然燕哥一直冷冰冰的叫我们不要喜欢他,但是这怎么忍得住嘛,一个又酷又飒的男人,上能打架捉鬼,下能编花环哄人。请问这个男人是神仙吗?可恶,我得想个办法得到他。] [燕哥还总是想走,虽然我也不忍心看到燕哥不高兴的样子,但是这样的燕哥要是跑了,我上哪去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啊?娱乐圈里和燕哥相似的一个都没有,想要找代餐都找不到。所以只能委屈燕哥了,实在是燕哥太,太勾人了!!今天也是为燕哥疯狂心动的一天。] [惊了,我以前一直特别嫌弃男人拿花,觉得很不搭,但是看到燕哥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刚柔并济,真的是一点违和感也没有。] 而燕时洵闲闲的单手插兜,转身向后面杨云所在的房间走时,就听得邺澧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你给她编了花环。”邺澧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带着点酸意:“我的呢。” “为什么要有你的。”燕时洵莫名其妙的瞥了他一眼:“白霜是被骂了心情不好,你是怎么的了?而且你这么大一个男的,带花不奇怪吗?” 邺澧本来想说自己也被骂了,但想了想,确实没有什么存在敢骂自己,而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与天地规则无异,不能轻易出口。 于是他只好道:“因为你没有给我,所以我心情不好。” 燕时洵:“……你心情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邺澧半点不慌:“因为是你导致的因果,你要负责。” 燕时洵气笑了:“滚。” 邺澧锋利的长眉一挑,唇边竟是有了笑意:“现在我被你骂了,心情不好。” “所以,花环?” 邺澧向燕时洵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一副索要花环的模样,气势半点不虚。 燕时洵:“……” 啧,这人怕是有病。 …… 虽然最后没有给邺澧编花环,但燕时洵还是将自己随身的小物件给了邺澧一个,才从他的围堵中脱身而出,顺利的去往杨云的房间。 整个农家乐都是新修建的,只有杨云住的这一间房屋年代已久,瓦片也因为风吹日晒而严重磨损。从外面看,几乎和危房无异。 房门大开着,杨土不在,只有杨云坐在破旧房屋里的凳子上,正愣着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连燕时洵敲门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燕时洵环视了一圈屋子,干脆迈了进来。 家徒四壁。 这房屋可用这四个字来形容。 因为湿气和雨水,房子里的墙壁上到处长满了霉点,黝黑一片,令人看了便心情不舒服。房间内的家具极少,只有最基本的几样,并且同样年代久远,带着不少使用过和磨损的痕迹。 但明明杨云自己也亲口说过,农家乐赚到的钱,让村民们都嫉妒不已。他拥有这么多的财富,连农家乐里的建筑都修建得漂亮,却不肯稍微修缮一下自己的房间。 像是哪怕稍微动一下,有什么东西就会消失。 “杨云,还好吗?” 燕时洵径自在杨云对面坐下,好半会儿,杨云本来空洞的看向空气的眼睛,才渐渐有了定点。 “燕先生?”杨云眨了眨眼睛,从自己的记忆中脱身而出,看了周围一圈才慢慢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向燕时洵笑道:“让你看笑话了,我刚刚又走神了。” “从我妈走了之后,我就总是这样。”杨云摇了摇头,声音近乎于叹息。 燕时洵安慰了杨云一阵,等杨云的情绪稳定下来,才神色自然的问出自己看到房屋的破旧程度时内心的疑惑。 在燕时洵的有意引导下,杨云也慢慢放下了心防,和燕时洵说起了房屋的历史。 燕时洵判断得没错,原来杨云一直所在的这间房屋,就是杨云曾经和母亲相依为命一起住了二十年的房子。 在母亲死后,杨云一直沉浸在自责中,认为如果不是自己当时离开了村子,以致于母亲发急病时连个可以呼救的人都没有,母亲也不会离世。 所以杨云即便赚了钱,也一直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没有搬走,也没有随意更改房屋的模样。 “我总觉得,我妈还没有走,她还会回来。我不敢改房子,我怕她迷了路,认不出我们的家。” 杨云的神情有些恍惚:“所以我要留在这里,等我妈回来,等她回来入梦看看我,我也好向她说一句对不起。” “我妈这辈子命苦啊,明明她年轻的时候也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本来还有机会可以上学,看看更广阔的世界。要不是我爸,要不是族里的人……” 杨云的声线颤抖着,哽咽到几乎说不下去:“我小的时候就发誓,一定要杀了我爸给我妈报仇,也发誓要让我妈过上好日子,带我妈离开村子,去找她自己的家。” “可是,可是……” 话没能说完,杨云已泣不成声。 燕时洵在破旧的房屋内静坐良久,微垂着的锋利眉眼中,带着浅浅的感叹之意。 即便他走过再多的地方,见过再多的人,也总是会忍不住感叹,人世间的无常。 他的目光扫视过房屋里的布局和物品,然后便起身离开,将空间留给杨云一人。 而另一边,嘉宾们已经上了山,正说说笑笑的在翻找着可以当做食材的东西。 因为杨土之前的示范,所以他们也认识了不少东西,现在也算是有模有样。 秋季太阳下山时间早,在出门的时候,燕时洵和杨土都告诉过他们要在黄昏之前回去。所以嘉宾们也不敢耽误时间,进行了分工合作,一些人去捡柴火,一些人去找食材。 秋天的落叶在山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明明靠近山脚,但土层却像是很久没有人走过,松软得几乎可以让人一脚陷进去。 白霜正在和赵真两个人分工合作,一个人在砍长满栗子的枝条,一个人在弯腰将那些栗子扔进身后的背篓里。 干了一会儿,白霜就捶着腰直起身,想要休息一下。 但就在白霜直起腰的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被树枝遮挡的山上,有一头鲜血淋漓的鹿在枝叶的间隙一闪而过。 那鹿浑身血污,皮毛翻滚,像是被啃食撕咬过的,连白惨惨的肋骨都露出了一大片。它僵硬的动态像是已经没有了生机的标本,皮毛上的血迹也早已经干涸凝固。 它似乎看到了白霜,那双浑浊没有光亮的黑色眼珠朝后看了一眼,便迅速的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唯有树枝晃动,像是证明着白霜看到的不是错觉。 “白霜,白霜?”赵真有些奇怪的的喊着自己半天不捡栗子的搭档,结果一回身,就看到白霜浑身僵直像是吓傻了的模样。 赵真赶紧担忧的问道:“怎么了?没事吧。” 好半天,白霜才感觉到自己的大脑重新掌控了自己的四肢,她抬起手,颤巍巍的指向那鹿消失的方向。 “有,有……” 赵真抬头看去,却只看到还在空气中微微晃动的叶片。 第86章 喜嫁丧哭(17) 嘉宾们本来都分散在附近,边干活边抛着梗和身边的搭档说笑着。 先是距离白霜摘栗子这一组最近的安南原,发现了不对劲。 安南原本来还在和综艺咖一起砍着一丛已经枯死了的灌木枝条,却忽然听得不远处的赵真一直在呼唤着白霜的名字。因为白霜今天刚遭受过打击,所以安南原也下意识的多关注了白霜不少,在听到赵真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切,还带着诧异和担忧时,他就赶紧直起腰,向白霜那边看去。 就见白霜僵立在原地,抖着手一直在指向远处的什么东西。她的脸色煞白,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安南原心中一紧,立刻就想到了他们在前来家子坟村的路途中,在树林里看到了尸体的事情。于是他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柴火,快走了几步到白霜那边。 “怎么了?”安南原顺着白霜指向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了随风晃动的枝叶,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他匆匆和赵真说了一句让赵真照看着白霜,就大跨步往那边走去,拨开树枝往上走,想要靠近了探查那里吓到白霜的,究竟是什么。 安南原不同寻常的举动引起了综艺咖的注意,也赶紧放下手里的背篓,快步走了过来。 随即,因为这边的异动,所有的嘉宾都陆陆续续的发觉了白霜的不对劲,纷纷聚集了过来。 “白霜这是怎么了?”路星星有些愕然的看着浑身都僵住了的白霜,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她却毫无反应。 白霜的眼睛瞪得老大,瞳孔却紧缩成点,鼻孔也微张,显然是被吓得狠了,半天都没办法给出反应。 “我也不清楚。”赵真摇了摇头,有些担忧的道:“她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我一回头的时候她就已经这个样子了,看起来是被吓到了。但是我什么都没看到,不知道她是看到了什么。” 路星星眉头一皱:“她是在哪个方向看到的那东西的?她指的那个位置吗?” 赵真点点头:“安南原已经过去看了。” 听到这话,路星星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几下就从乱糟糟的树枝中钻了过去,很快就追上了安南原。 安南原正疑惑的四处张望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找的是什么。 “看到什么了吗?”一阵衣服刮过树枝的声音后,路星星踩着枯叶走到了安南原的身旁,也警惕的向旁边看去:“吓到白霜的那东西,就是出现在这吗?” “好像什么都没有啊。”路星星有些疑惑的嘟囔着:“跑了吗?” “不应该。”安南原皱眉道:“白霜被吓到之后我就过来了,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两个人在附近的一小块地方探寻半晌,什么都没找到,只好放弃,结伴一起弯腰从树枝下钻了过去。 在两人身后,摇晃的叶片上,沾染着黑红色的血迹。 一点碎肉,在安南原弯腰时粘在了他的衣角上。 迎着嘉宾们紧张又担忧的视线,两人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找到。” “看上去好像没有东西在那,是白霜看走眼了吗?” 综艺咖将目光转向白霜,她也在众人的安抚下渐渐平缓了心境,紧绷的面部肌肉慢慢放松了下来。 “我看到了,一头鹿。” 白霜的脸色惨白,犹豫着开口时,声线都颤抖得不成样子:“一头没有鹿角的鹿,它的身上都是血,像是被什么东西啃食过一样,我甚至看到了它的肋骨……它就站在那看着我,那个眼神,很可怕,让我觉得自己也是一块马上要腐烂的肉。” 白霜的话让嘉宾们面面相觑,他们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疑惑。 “鹿?这边山上有鹿吗?没听杨土说起啊。”赵真有些诧异:“会不会是白霜看错了,其实是野狗之类的?” 毕竟白霜一直生活在城市里,对动植物的分辨能力也弱一些,如果是在恐惧之下,将动物看错成了相似的其他物种,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对吧。”安南原提出了质疑,在白霜的话中抓住了重点:“如果真的是像白霜说的那样,那头鹿或者其他什么都好的动物,应该已经死了才对。毕竟连肋骨都露出来了,我还没见过有伤成这样还能活着的动物啊。”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动物为什么还能走路?还能和人对视?” 众人纷纷摇头,也都表示自己无法解释这件事。 只有路星星皱起了眉,但看到嘉宾们各自肩膀上别着的分屏后,又重新将本想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因为他师父宋一道长发过来的好一顿训话,让他不要随便在镜头前显摆他的那点实力,不要扯着海云观的旗号,要顾虑影响。所以路星星也没有再敢继续在镜头前说什么。 毕竟刚刚说错了话,就被燕时洵抓到了短处,好一顿戏耍,搞得他哭的心都有了。 路星星很长记性,他本来说话并没有什么顾忌,因为第一次参加这种直播类型的节目,总是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还在直播当中,所以总是按照他平常的说话习惯。 但知道了他师父现在就盯着直播看,燕时洵也能看到他的表现后,他就有所收敛了,说出来的话都考量再三,绝不再给燕时洵留下话柄。 可…… 路星星一向显得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脸上,难得严肃了下来,在嘉宾们都围在白霜周围低声细语的安慰她时,不断的扭头向后面那块刚刚探查过却一无所获的地方看去。 他现在倒是希望燕时洵或是他师父在身边了。 修道一行,很看中先天灵性和后天修炼。而路星星恰好,哪一样都只是差不多可以。 因为学艺不精,所以路星星只能模模糊糊从白霜的描述中,觉得那好像是曾经功课师叔讲过的东西。 尸僵。 动物死亡后不比人,可以被发现并被妥善处理。很多死在山里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的动物,死了很久都不会被发现,尸体会曝晒在日月之下,长时间的聚集阴气。 而如果动物尸体的所在地,恰好是在一些地势特殊或是阴气重的地方,那就会导致尸体因为聚集起了大量的阴气,从而起尸。 正如活人需要阳气,汽车需要动力一样,对尸体而言,阴气就是它们行动的能源动力。只要阴气足够,地势又因为特殊而恰好没有阴差前来带走它们的魂魄,它们的魂魄就会重新回到尸体中,驱使着尸体行动。 直到阴气耗尽,或是被阴差带走魂魄,被路过的驱鬼者解决。 是所谓尸僵。 海云观有不少道长都曾在山间走动的时候,遇到了尸僵,所以也在各自的手札里写上了那些尸僵的特点和应对方法,以供后世子弟查看参考。 路星星现在就像是坐在考场里的学生,看着试卷上的题目总觉得眼熟,却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当时老师讲解的答案。 他只能隐约记得,几年前功课师叔在讲到尸僵的时候,他好像在听最新排行榜上的单曲,一边畅想着以后自己开工作室做音乐的拉风场景,一边觉得功课师叔讲课太枯燥。 尸僵的特点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功课师叔很严肃的说过,遇到尸僵能跑就赶紧跑,只要不是经验丰富的人,就别想着逞能。 因为尸僵本来就是阴气聚集的产物,相当于是活人的死敌,一旦被尸僵近了身,除非是能请到真神借力护体的得道道长,否则就不可避免的会大量损耗自身的阳气。而且最重要的是,尸僵成形的原因—— 附近有大量的阴气。 那就意味着,旁边有更多没有被发现的尸体,甚至地形也完全不利于活人。 一旦那些尸体中还有其他的魂魄没有离开,那对道士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到那时,已经是走为上策。 路星星反复的瞥向那块地方,努力的想要从自己的脑子里挖出当年听过的尸僵的特点,想要知道白霜看到的那东西,究竟是不是尸僵。 然而他失败了。 他的脑子里空空如也,发出了全新可卖的声音。 路星星:…… 书到用时方恨少,师父诚不欺我!他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之前没有好好听讲。 “可,可能是我看错了吧。”白霜强撑着挤出一个笑容,但看起来状态很是不好。 其他人见了,也有些担忧。就赶紧把工具从白霜手里接了过来,扶着她坐到一旁的大石块上,让她在这里稍作休息。 “没事啊,白霜,别放在心上。”综艺咖安慰着,递过去一瓶他们带出来的水,道:“你就是今天精神太紧绷了,才导致看错了东西,缓一缓吧。等我们把柴火和其他食材装完就下山。” 白霜点点头,神情恍惚的从综艺咖手里接过了水。 因为白霜的事情,原本就抓紧时间的嘉宾们,手下的动作更加快得起飞,只用了比之前预计的少了很多的时间就干完了活,每个人的背篓里都装得满满的柴火和食材。 嘉宾们的心紧提着,因为白霜说的话而惶惶不安。 虽然他们并没有看到,也一致认为是白霜看错了,但毕竟前有节目组几次遇险,也有山上看到的吊死尸体。而且被他们视作靠山的燕时洵也交待过他们,尽量在黄昏前回来,绝不可以天色已经黑下来还在外面逗留。 所以嘉宾们就像是惊弓之鸟,此时再向周围的树林看去,也觉得处处诡异危险,连风吹树叶的“哗啦啦”响声都能吓得他们一跳,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 等他们终于直起腰时,每个人都舒了一口气,觉得可算是能下山了。 而守在他们分屏前的观众们,心脏也一直提着紧紧的,恨不得自己也能穿过屏幕去帮他们干活,好让他们早点干完活早点下山。 等看到嘉宾们终于能下山了的时候,观众们也都各自松了口气。 不少人都直接向后倒去,瘫软在椅子里,觉得自己就像是玩了一把快节奏逃生游戏一样,肾上腺素激增,然后更深的疲惫涌上来,让他们完全不想动。 有的观众甚至还能听到自己胸腔里一直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密集得他们自己都害怕心脏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的妈呀,可算能下山了。再晚点我都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吓哭了,这也太折磨人了。也不说有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在哪,就只以为是看错了,但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看错了,只能一直忐忑的等待着那东西出现攻击他们,或是压根就是错觉。我当年上台演讲都没这么紧张过!到底有没有危险能不能给个痛快的啊,早死早托生!] [卧槽!疯狂捂住前面的嘴!会不会说话啊,什么叫早死早托生,你是没看过节目前几期是吗?在这节目里我连个带‘死’字的弹幕或者评论都不敢发,生怕是一语说中了。你平时这么说没关系,但这个节目,它是真的有危险啊!] [我好后悔听信了鹅哥的话,吃饭的时候看这期节目。刚刚喝多了水,现在想上厕所,但又不敢从屏幕前离开,我得看着他们下山才能安心。现在坐在外面餐馆里疯狂抖腿憋尿,老板看我的表情都不对了。卧槽啊,我一会怎么回家啊,从餐馆到我家还得穿过一片小树林,我现在有点不敢走了。] [前面的别抱怨了,你已经算是好的了。我独居,现在一个人在家慌得一批,别说上厕所了,我本来起床是打算出门的,现在又果断抖开了被子把自己藏在被窝里了,连脚底下那点被子都压得严严实实,一点风不敢漏。我的妈呀,刚刚星星他们干活的时候,我是真的大气不敢出,憋得人都快吐了。] [我刚刚在白霜的分屏截图了!但是视频平台不让我发出来。白霜的镜头刚才带到了一点边缘,就是安南原他们一直看的那个地方,我作证,白霜真的不是看错了!那里刚才真的有东西!] [草,是真的吗?我和我妈刚刚一起看的直播,我弯腰去拿水的时候我妈被直播吓到了,说她看到了个山麂子,还是血得呼啦的那种,吓得她把爆米花都撒了一地。我在这惨兮兮的扫地,还埋怨她就是手抖没拿住,想要让我干活才编的理由。原来我妈说的是真的吗!] [可是白霜为什么会吓成这样啊?她不是个胆小的人才对,我看过她之前上的那档探案解密综艺,里面布置的那些人偶什么的,她都没有被吓到。怎么这次吓得这么狠?而且今天她也太倒霉了吧,先是被好几个人骂,然后又被吓。唉,要不干脆找燕哥买个驱邪符吧,我想买都找不到门路,正好白霜离燕哥这么近,多顺手啊。] [我觉得不是白霜倒霉的问题,是这个村子的风气问题。你们没看到之前那些骂白霜的都是村民吗?妈的,我看到的时候拳头都硬了,差点摔了手机。什么玩意儿啊,太让人生气了。比教导主任还讨厌,不就是裙子在膝盖上面吗?怎么了,有问题吗?又没用他的钱买衣服,有病啊。] [我本来是会觉得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但刚刚那些村民真的看得我直皱眉,也第一次认识到,好像真的不是自己没做错就不会被旁人说。白霜穿的明明就没有问题,而且她这一身本来就是运动品牌出的爬山套装,那不是裙子,是裙裤,很方便行动的,也一点都不露,放在娱乐圈里简直称得上是保守好吗。 但就是这么一套衣服,还被那些人骂,甚至连化妆都成了错误了?我真的惊了,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有这种观念。] [可能是因为地处偏僻吧,我们能用手机看直播,生活就已经远比很多人幸福了。还有很多人因为交通不便利,或是地理环境与世隔绝,所以发展比我们慢很多的,唉。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他们很可怜,但看到他们这副嘴脸,又觉得他们太可恶了。] [这是向南地区?哦,那就很正常了,这边宗族制度很重的。甚至很多人家不知天子只知族长,你和他们说这么做是犯法的,他们都会骂你是不尊敬长辈的后生。 亲身经历,我老婆家就是向南地区的,她上大学的时候她爸给她打电话,骗她说她妈病重,让她回家,她一慌就回去了。好在我留了个心眼,和她一起回去的。结果好家伙,她妈根本就没生病!她爸是为了骗她回去,想要把她卖掉!说是彩礼钱,其实对她爸而言就是卖女钱,想把她卖给山里一个傻子,因为对方出得多! 我当时赶紧抓着我老婆就跑,还给学校和我家里打了电话,我爸带着我好几个表兄弟一起开车来接我们,我老婆她爸才没继续追的。后来我老婆直接和家里断了关系,毕业我们就结了婚,再没有回去过。] [惊了,竟然还有这种事?有点过分了吧。那昨天看直播,好像那个村支书说这个村子就是宗族制度,很多事都是族长什么的决定的。该不会这个村子也有这种事情吧?] [难说啊,唉,我对向南地区是有心理阴影的。如果不是工作需要,我绝不会踏入向南地区一步。我以前带的一个实习生,她说她家五个女孩,只有最下面一个弟弟,她妈生完她弟弟就死了,全靠她爸一人挣钱。 为了供她弟弟,她们姐妹五个都辍了学,只有她因为成绩好又不甘心,所以做零工的时候偷偷听隔壁学校的课,也遇到了个好老师,愿意照顾她教她一些,她才能考出来。小姑娘特别好看又勤快,特别珍惜工作机会。 结果有一天她没来上班,我去问了才知道,她被她爸卖了,卖给死人配阴婚。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我当场整个人都软了,要不是我同事捞了我一把,我都起不来了。 我们公司帮她报了案,但是后来因为没证据,她亲人也不向着她,反而说我们是坏人,所以也没办法查,就不了了之了。从那之后,我是真的不敢去向南地区了。] [纳闷了,我就是向南地区的人,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们知道造谣是犯法的吧,在这乱说是要负责任的。我爸妈长辈从小就对我特别好,你们说的那些我更是见都没见过。好家伙,要不是我亲眼所见,还以为你们是在描述地狱呢。] [前面的那个,你是男孩吧?你是男的你当然没有见过,因为这都是女孩的苦难和挣扎。你爸妈长辈对你好是因为你是个男孩,你过的幸福是因为你的姐妹在哭泣。你既然是宗族制度下的既得利益者,就没资格来评论它的好坏。] [那个人好像不说话了?心虚了?呵呵,我也是向南地区的人,要不是我妈多留了个心眼,我现在已经死了。我们这一直都有配阴婚的习惯,谁家死了儿子还没结婚,家里长辈就会给张罗一门亲事,找了年轻漂亮的女孩来和死了的儿子结阴婚。而且是在阴媒,也就是中介人那挑好了之后,现杀现卖,比猪都不如。 我就经历过,我奶奶把我给卖了,那两天家里对我格外的好,还给我买新衣服。在那之前,我也就过年的时候能有一件新衣服。我妈觉得不对,拉着我行李都没收拾就连夜坐黑车跑了。我奶奶还给我妈打电话骂她,我妈脾气也冲,就说要卖你就卖你儿子去配阴婚。我是真的恨我奶奶,也恨我爸,恨这种习俗。] [编得挺像样,就是一点逻辑都没有。怎么可能!你这也太假了,还现杀现卖,当官方是摆设吗?是不会报案吗?] [前面……唉,你没经历过,所以你不知道,有的地方,真的宗族比法大。我家邻居就是个老警察,以前年轻的时候,因为一起跨省绑架案去过向南地区。但因为那个女孩没被救回来,也没有后续,他一怒之下就辞了职,到现在几十年了,也没结婚,就一直在为了这件事奔走,但也一直没个结果。我每次看到他脸上的皱纹都觉得心疼,但也确实帮不上忙,只能家里做了好菜的时候多给他端一些过去。] [前面的兄弟,付款码发来。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像老警察这种好人,我必须资助!] [惊呆了,我本来跑到评论区是想找同好一起舔颜的,哥哥刚才冲上去探查的身姿特别帅。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么多沉重的评论,让我有点不敢说话了。] “走吧,白霜,我们下山了。” 等心跳渐渐平稳了下来后,安南原笑着去馋白霜起来,神色看起来比刚刚轻松不少:“等我们去月亮溪抓鱼的时候,离农家乐就几十米,就在家门口,比山上安心多了,别害怕。” “再说家里有燕哥,你怕什么。”安南原轻快的笑着,安慰白霜道:“要是真有什么事,直接喊一嗓子,燕哥就出来帮我们了。” 提起燕时洵的名字,果然让白霜的心安稳了不少。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发顶的花环,触手还能摸到柔软的花瓣,植物的清香让人神思安定。 燕时洵给她的这个花环比什么安慰都有用,她又重新笑了起来,和众人一起下了山。 作为这些嘉宾里唯一一个有过抓鬼经历的人,路星星很自觉的走在最后面殿后,警惕的看着周围,防止有什么东西突然扑出来。 好在路星星被燕时洵捉弄过之后,也长记性了不少。为了不被师父骂,他掏出手机,冲着那块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拍了两张照片,然后转手就给燕时洵和宋一道长发了过去。 路星星:成绩差怎么啦,考试有外援就问你怕不怕?还是两个比他厉害的人。 发完消息之后,路星星在安南原的招呼下加快了脚步,追赶上了已经走出去一段路的队伍。 他随手将手机熄灭了屏幕,重新揣回了口袋里。 只是那发出去的消息不断的转着圈圈,手机信号格子一个一个灰了下去。 最后,聊天界面只有几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 树林里响起一阵极轻微的响动,是枯叶被踩碎了一点边缘的声音。 缠绕杂乱的树枝后面,一只看起来像鹿的动物出现在层层树叶的缝隙之间,透过那没有被遮挡的空档,向已经走下山的人们的背后看去,浑浊灰暗的眼珠是全然的黑色和死气,没有半分光亮。 它的整个腹腔都被打开了来,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了内脏,只有一小截没有断干净的肠子从里面垂了下来,在行走时甩在白生生的肋骨上。 而它早已僵硬的肌肉让它走起来的姿势极为怪异,四肢僵直,弯折起来很是吃力,一身粗糙的皮毛被大片大片红褐色的血迹覆盖得杂乱而坚硬。 它始终用那双浑浊的眼珠注视着嘉宾们的背影,直到层层树枝,彻底掩盖住了他们的行踪…… 在嘉宾们上山后,没有跟着一起去的燕时洵见无法从杨土杨云那里得到更多的消息,就独自一人出了农家乐,往村子里走去。 燕时洵刚被嘉村的村支书拉着从嘉村里走过,所以当他一脚踏进通往村子的土路时,就发觉了两村的发展差异。 一边是新盖的多层小楼,家家的院子都收拾得很像样,连村子里的路都重新用水泥修了路,还挂了路灯,看起来就过得富足。 一边却到处都是泥土路,两边的村屋也大多破旧,年久失修甚至已经变成了危房,瓦片都糟烂掉了,看起来很是贫苦。 而且,最让燕时洵心里不舒服的,是他看到的那些村民。 在嘉村时,虽然抵达的时候天色已晚,他没能看到更多的村民。 但是村支书家的几个孩子都养得热情又开朗,家里有妹妹的年轻人说起自己妹妹的时候连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很是喜欢和维护自家的女性成员。而且村支书也很尊重妻子,几个孩子也是如此,可以看出她在家里的地位很高。 并且,在节目组的人今天早上离开嘉村时,也看到了零星几个早起干活的嘉村村民。 燕时洵留意过,他们看着都很精神,脸上带着笑意,对外乡人也热情,看着生活就很不错,和外面也都接轨。 但家子坟村却不是这样。 因为并不需要赶时间,所以燕时洵走得很慢。但就是他走过的这一段路,他所看到的几个村民,都耷拉着眼睛,嘴角也向下撇着,一副不高兴又凶恶的面相。 那些村民身上穿的衣服都已经洗得掉色,又沾了不少灰尘,看起来很是破旧。并且,他们看向燕时洵的眼神都极为不善,带着对外乡人的抵触和不屑,像是在嘲笑燕时洵不懂规矩,没有宗族。 但并没有人敢上前像是骂白霜那样骂燕时洵,或是对他动手。 燕时洵穿着一件修身的黑衬衫,结实的手臂线条都被合体的衬衫修饰得很好,一看便知道是常年锻炼并且有力量的人。 他走起路来下盘极稳,修长紧实的双腿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脚上蹬着马丁靴,让他看起来很是不好惹。 当他锋利的眉眼平静的向村民看去时,那村民便缩了缩头,快步从旁边走过,并不打算触这个霉头。 燕时洵看着这些和嘉宾们描述得截然不同的村民,喉咙间挤压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欺软怕硬,呵。 不知道是否是午后时间的原因,村子里到处都是一片安静,像是每户人家的人都在睡午觉一样。 但燕时洵多走了一段路,当他逐渐从靠近月亮溪的村子末端,走向另一边的时候,一声声欢笑声和唢呐声,隐约从远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唢呐声凄厉高亢,刺破天际,像是要刺穿整个村子虚假的旧梦。 燕时洵沿着声音走去,转过几道拐角后,就看到了传出声音的那户人家。 不少村民都站在那户人家门外狭小的村路上,笑着往里张望着,脸上洋溢着笑容。 也有一些村里的婆婆媳妇站在大门旁边和院子里,身上穿着崭新了不少的整齐衣服,一看就是在重大场合才会穿的好衣服。 她们的脸上洋溢着喜气,拍着手冲院子里高声喝着唱着,看起来很是开心,像是在一起庆祝什么好事情。 燕时洵并没有靠得太近,而是在距离那户人家不远处的拐角里站定,以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度站在那里,冷眼观察着这出喜气洋洋的欢庆。 那户人家的房子也已经有很多年头了,看起来和杨云保留着的那间旧房屋没什么两样,也和周围的村屋形成了一致。 在那些已经磨损严重、又被长时间的风吹雨打变成了丑陋黑色的砖墙上,挂着一些看起来就很是廉价的红色布条,布条周围一圈还带着毛刺,没有纫过边缘。 墙上面也还歪歪斜斜的贴着好几个塑料剪花的“囍”字,但贴得不是很牢固,有些已经半掉了下来,却没有人注意到。 或是没有注意的必要。 从燕时洵的这个角度,也能隐约看到院子里,堆着些同样绑着红布条的生活用品,房屋的门楣上也同样系着大红色的布球花,廉价的红布料红得惊人,像是一滩鲜血,将整个不大的院子都淹没其中。 看上去像是在准备喜事。 而村民们就来向有喜事的人家道贺,婆婆媳妇也都来帮把手,为新嫁娘忙前忙后。 就在燕时洵眯了眯眼眸,想要上前一步,仔细的看清院子里的东西和喜事的主角时,站在村路上的村民像是有所察觉。 顿时,欢笑声消失,前一刻还堆了满脸的笑意,变成了冰冷冷的凶相。 村民们齐刷刷的扭过头来,向燕时洵所站立的地方看来。 骤然安静下来的场面中,只有喜庆的唢呐声,还在孤零零的吹响着。 却再也没有了热闹的氛围,只剩下了毛骨悚然的凉意。 不等燕时洵反应,他忽然觉得一股巨大的拉力从背后传来,有人拽着他后腰的衬衫,直接将他重新拉回了拐角中。 村民们的视野中失去了燕时洵的身影。 那些聚集在贴着喜字挂着红布的人家大门前的村民们,迷茫的看了一圈,又重新转过脸去看向院子里,脸上也重新挂起了笑意。 刚刚的起哄声和欢笑声,重新响了起来,应和着唢呐和锣鼓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热闹。 燕时洵动了动耳朵,察觉了他掩身的拐角外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动静,也稍稍松了口气,转身向后看去。 然后,他就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一张灿烂明媚的笑脸。 “呀,是你呀,燕时洵。” 少女纤细的身姿微微向前倾,裙摆飘扬在空中,露出纤细白皙的一双腿。 她挨得燕时洵极近,漂亮的脸蛋上是明亮的笑意,没有被一丝一毫的阴霾所掩盖:“竟然又见面了,真让我意外。” 燕时洵挑了挑眉,认出了这张脸。 正是中午时在农家乐门口采花的少女,她自我介绍叫江嫣然。 “咦?难道我记错了吗?”江嫣然歪了歪头,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笑着问道:“我是忘记告诉你,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出门了吗?好人燕时洵,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呀,你不是应该在杨云那里吗?” 这女孩怎么回事…… 燕时洵心里觉得古怪,但面上却分毫不显,只笑着向江嫣然道谢,然后指了指拐角外,问道:“我在农家乐待得有些闷,就出来散散心,没想到迷路走到了这里。这是在干什么?看起来很是热闹的样子。” 江嫣然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用那双明亮漂亮的眼睛梭巡燕时洵,像是在判断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假。 “为什么人总是会好奇呢。” 少女看似苦恼的叹了口气,但很快就重新扬起了笑容:“他们是在为晚上的成亲做准备哦,是不是很热闹,新娘子一定会很开心吧。” “太阳落山,月亮将出,是为昏礼。” “宜家宜室,新娘哭嫁,红烛高点,唢呐锣鼓响——” “送嫁新妇,但求子孙满堂。” 江嫣然的声音很轻,带着秋天山林中的凉意。 燕时洵沉默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只觉得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在这样的场景下,看着如此的刺目惊心。 “你好奇吗?” 江嫣然笑着,向燕时洵伸出了手:“我带你去呀。” 第87章 喜嫁丧哭(18) 看着少女伸过来的手,燕时洵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伸出自己修长的手掌,握住了少女的手。 触手是如同冰块一样的寒意。 不像是正常人类的肌肤,柔软带着温度。而是冷的,僵的。 没有生气。 燕时洵握住少女的手顿了顿,修长的手指下意识的抬起了一些,随即,他的唇边扯开一抹笑,重新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走吧,让我看看,那是怎么样的场景。” 燕时洵的坚定和果决,反倒让江嫣然怔在了原地。 她脸上的笑容微敛,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燕时洵握住的手。那一块肌肤都被燕时洵干燥温暖的掌心焐热,是已经久未感受过的温度,几乎要烫到她。 但是江嫣然制止住了自己想要抽回手的本能,她重新扬起笑容,看向燕时洵的眼睛里带着星星点点,明亮的光。 “那就不要放开我的手。不然……” 江嫣然另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唇边的笑意变作了恶意。 “会被吃光血肉,骨头都不剩啊。” 明明刚才燕时洵只是刚出现在转角,那些村民就像是被惊动了一样,齐齐的转身向他看来,无声而幽深的注视着他。但是当燕时洵握住江嫣然的手,再次从转角现身之后,那些村民却像是看不到燕时洵一样,依旧站在原地,为院子里的喜事欢呼叫好着。 哪怕燕时洵就从他们面前经过,他们那双空洞的眼睛,也映不出燕时洵的身影,只是机械的在鼓掌,脸上的笑容一丝一毫都相似。 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只会做着相同的事。 燕时洵眉头皱起,但没有直接向江嫣然问出他心中的疑惑,只是面色不变的迅速扫视过一路走来时看到的村民们。 之前他站在拐角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这边热闹。但直到他走到近处,才看清在有喜事的这户人家门外,整条狭窄的村路都被村民们堵得密不透风,人数多到好像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聚集在这了。 但在喜事人家的附近,明明欢笑和热闹的声音响彻天际,笑闹声吵得人耳朵疼,锣鼓喧天让人不可能会忽略。可周围的村屋,却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半点声音也无,看不出里面发生着什么,或是是否有人。 没有人好奇的打开窗户向外张望一眼,没有人在自家为邻居的喜事起哄。 好像那些房屋,早已空空荡荡。 村民们的眼睛都直勾勾的看向小院里,有的人在叫好,有的人在高声向院子里的人说着吉祥话,有的人在鼓掌,应和着院子里传出来的唢呐和鼓声,好不热闹。 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分毫不差的笑容,可明明笑容热烈,却半分温度也没有。 燕时洵被江嫣然牵着,从村民之中走过,一路畅通无阻,跨过院子的挡门石,迈进了院子里。 这是燕时洵从进入家子坟村之后,第一次看到村子里稍微年长些的女性村民。 婆婆媳妇从房子的门口一直挤到院子门口,她们身上穿着红色绣着花纹的衣服,有几个年纪不小的媳妇胸前还别着塑料假花,衣服也要比其他人的要好上不少,一眼就能分辨出她们和其他人的不同。 她们的头发也都梳得整整齐齐的盘在脑后,盘发上还别着从集市上买的廉价但色彩艳丽的塑料花,假得分明。 和院子外面的村民们一样,她们同样也都对从面前走过的燕时洵视而不见,只是专注又喜气洋洋的往房屋里看去,脸上的笑容堆得几乎看不到眼睛,嘴巴一直咧到耳朵下面。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这些婆婆媳妇的化妆技术不行,却一定要在隆重的场合按照她们自己的理解盛装打扮。 她们每个人的脸都抹得纸一样白,属于活人的血色都被尽数遮盖掉了。却又在脸颊两边涂着一整块艳丽的腮红,红通通的,和她们画得鲜红却形状不规整的大红嘴唇相呼应。 但那嘴唇却像是在抹上色彩的时候手抖得厉害,红色被画得歪歪斜斜,不是凹进去一块,就是把嘴巴周围也涂成了红色,倒像是孩童顺手涂鸦出来的油彩画。 或许是因为激动,或是气氛热烈也感染到了她们,当她们笑起来时,脸上的两团腮红也随着脸上的肉一起起伏,鲜红的嘴巴咧得老大,露出雪白的牙齿和黑洞洞的口腔。 燕时洵知道如果没有江嫣然的话,自己一个人想要进来的话要花费更多的功夫,并且很可能无法做到这样光明正大的从村民们面前走过。所以他走得很慢,沿途看得很细。 江嫣然将燕时洵的动作看在眼里,却没有制止,只是敛下了眉眼,一直注视着自己被燕时洵握住的冰冷手掌。她没有将眼神分给那些沿途的村民们,不知道是觉得没有必要,还是已经习惯了这副场景。 从迈进院子开始,之前那种明媚的笑意,就从江嫣然的脸上消失了。 燕时洵没有注意到江嫣然的变化,他的注意力放在那些婆婆媳妇身上。在与她们擦身而过时,他能听到她们之间的絮絮低语。 一团团的,掩盖在唢呐锣鼓和欢笑声下面,像是不真实的回响。 “享福啦,享福啦,杨老三家的二姑娘享福啦。” “杨老三的好日子要来了,这下他能有儿子了。” “得生儿子,怎么都得生儿子。” “大姑娘没福气,大姑娘是个坏姑娘,和人私奔了祖宗蒙羞。” “祖宗会息怒的,杨老三家的罪孽三个人已经还完了,他再娶新妇,一定能生儿子。” “二姑娘原本配的是个宗老家的痴傻儿,她那傻丈夫听说自己的新媳妇没了,闹着要抢媳妇哩。” “抢不过,抢不过,人怎么能和神抢。” “二姑娘得感谢大姑娘,要不是大姑娘和人私奔,好事又怎么会轮到她。” “怕她一个人寂寞,还送了她妈妈奶奶去陪她,真是一桩好亲事!” …… 更多话语含混不清,压在欢笑热闹之下,像是从土地下流淌过的阴冷暗河。 燕时洵的脚步顿住了,原本从容的脸现在面无表情的严肃,锋利如刀的眉眼阴沉得可怕,是哪怕谁看上一眼都会被割伤的程度。 “怎么了,不想进去了吗?”江嫣然的声音很轻,但在喧天的锣鼓唢呐声中,却依旧准确的传入燕时洵的耳朵。 她晃了晃被燕时洵牵着的那只手,仰头逆着光看向燕时洵,像是被午后的阳光晃了眼,于是微微眯起了双眼,光影之间,让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 “人呀,说着好奇,却又害怕看清。”江嫣然凑近了燕时洵,轻声问他道:“现在放开我的手,你就可以转身离开,路就在你身后。” 说着,江嫣然就要从燕时洵的手中挣脱开来,没有了笑容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少女白皙纤细的手掌冰冷僵硬,却是一双足够漂亮光滑的手,没有丝毫干过重活的痕迹和老茧。就像是一尾鱼,冰冷顺滑得令人抓不住。 燕时洵的目光从旁边婆婆媳妇洋溢着的笑脸上,转到了江嫣然脸上。 他垂下眼睫,散落在额前的发丝垂下几缕,阴影落进他的眼眸。 “不,我只是在好奇……” 燕时洵手掌上用力,重新握禁了江嫣然的手,力道之大没能让她挣脱:“这户人家在村里是什么身份,嫁女的场面如此之大,以致于让全村老少都来送行。简直就像是在参加祭祀一样热闹。” 江嫣然挣脱的动作停住了。 她定定的看着燕时洵出神的时候,周围热闹的场景有那么一瞬间像是风吹水面,涟漪模糊了景物,让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扭曲起来。 重叠交错,狰狞如鬼。 一直警惕的用余光注视着周围的燕时洵一惊,迅速向旁边看去。 但是他还来不及看清,所有的一切就都已经恢复了正常。 而江嫣然的脸上,也重新挂上了笑容。 “也有可能,不是新嫁娘的身份好,却是新郎官的地位高。”江嫣然歪了歪头,向燕时洵问道:“有这个可能吗?” “金银珠宝享不尽,通天富贵在眼前。新嫁娘~享福啊……” 少女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落在了空中,被高亢的唢呐声遮盖得半点不剩。 江嫣然转过身去,继续带着燕时洵往前走。 仿佛她刚刚只是小孩子脾气,朝燕时洵撒了个娇。 但燕时洵再次落在江嫣然身上的目光,却带着沉沉的探究。 他记得很清楚,在进入院子之前江嫣然向他询问时,明白的说过,不要放开她的手,否则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而他独自出现在村民视野里时村民的戒备敌视,和江嫣然带着他走来时村民们的视若无睹,也同样在说明着,江嫣然所说恐怕不是随口的恐吓,而是事实。 ——虽然他还并不清楚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江嫣然口中的“吃掉”,是被什么吃掉。但是在搞清楚这些之前,他并不准备贸然行动。 然而刚刚,江嫣然却主动要让他放开她的手,并且看似无害的向他指明了退路。 是退路吗? 还是死路。 燕时洵很确定一点,一旦他此时站在院子中间放开了江嫣然的手,那么突然发现了他的存在的村民,就会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就算是他,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做到不惊动任何人的全身而退。想要离开就势必要和村民们有一仗,却是打草惊蛇。 这少女…… 燕时洵皱着眉,垂眸看向江嫣然的背影。 第88章 喜嫁丧哭(19) 江嫣然的那番问话就像是设下的陷阱,包裹着漂亮的笑容和无害的少女外壳,内里却是阴沉沉的恶意,择机而噬,只有淋漓翻滚的血肉才会让她重新笑起来。 但是燕时洵的回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沉默了下来,只放任燕时洵自己在院子里到处翻看着,既不加阻止也不劝诱,只是用那双明恋漂亮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燕时洵,仿佛在观察着他,想要从他的举动中辨别出他的本真。 在燕时洵探索喜事人家的时候,江嫣然也在探究他。 之前在院子外面的时候,燕时洵就隐约看到了院子的地面上堆放着物品,系着红布,应该是新嫁娘的陪嫁一类。 但在走进院子之后,燕时洵才看清,那地上放着的并非一般会为了新婚夫妇准备的日常用品一类,也不是贵重值钱的物品,而是一些木盒子,上面凌乱的扎着还带着毛边的红布,看不出里面到底都是什么。 而那些婆婆媳妇的也没有一个人看守这些东西,或是像寻常喜事上会见到的那样,很多人会讨论喜事双方拿出来的嫁妆聘礼里都有什么好东西。 就好像是这些放在地上的木盒子,既没有看守的必要,也没有可以讨论的地方。 她们不仅围在院子和房屋门口,就连房屋侧面和后面的窗户旁边,都有好几个人守在那里,满脸喜气的笑着高声向房屋里道喜。 喜声一声比一声高,唢呐高亢凄厉,欢喜又悲凉。 穿着大红衣服的乐人腰间扎着白布,仰头向天吹唢呐吹得卖力,直吹到脸色煞白,眼珠呆滞。 敲鼓的,举锣的……乐人们前仰后合动作夸张,脸上也带着一直不变的热烈笑容,两团腮红喜气洋洋。 唯独新嫁娘所在的房屋内,一直静悄悄的,听不到新嫁娘的声音,也听不到本该是新嫁娘闺中朋友们的笑闹声。 只有村民们的恭贺声,将整座不大的小院淹没。 燕时洵不是第一次见到村里人家嫁女。 在他跟着师父李乘云一起四处游历的时候,不止一次的见过村里喜事的场面。 但那都与他现在看到的场景不一样。 虽然燕时洵以往见过的那些人家有贫有富,对女儿不喜欢的也不是没有。但是女儿出嫁当日,父母亲朋都会在女儿身边为女儿庆贺,就算平日里再严厉的父亲,在看着即将离开家嫁出去的女儿,也会眼里带着惆怅和感慨。 那份祝福和热闹是真实的,父母亲朋为新嫁娘准备的陪嫁,也都尽可能的贴近女儿的生活,想要让她过得好,想要让她少吃苦。 可是在这间小院里,燕时洵并没有看到这样的场景。 只有冰冷的道喜声,突兀的撕碎村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不过正因为没人看守,倒是方便了燕时洵查看那些盒子,一探究竟。 燕时洵的身高很高,足有一米八多,所以就算他半蹲下来,也丝毫不妨碍他另一只手牵着江嫣然的动作。 他伸出另一只空余的手掌,灵活的拆开地上那些木盒上的红布。修长的手指穿插在那些红布条之间,可能因为布料廉价的缘故,竟沾染了些许红色在他的肌肤上。 点点红色映衬着他骨节漂亮分明的手指,像是血液飞溅而上,却不显得妖异,而是显露出了绝对力量的美感,令人无法控制的被吸引,却又畏惧。 江嫣然也被吸引住了,忍不住低下头看向燕时洵的举止,看他利落的掀开了木盒的盖子。 少女的脸色微变,有些不自然的扭曲。 而燕时洵手扶着木盒盖子,也愣在了原地。 那木盒里放的,压根不是什么陪嫁,而是一箱石块。 嫁女的人家,没有为新嫁娘准备哪怕一丁点陪嫁! 身边传来的锣鼓声音唤回了燕时洵的神智,他迅速回神,将木盒盖子放下后都来不及重新将红布扎起,就赶快去查看旁边的其他盒子。 石块,石块,石块,还是石块…… 整个堆放在嫁妆里的木盒子,一点值钱或是实用的东西都没有。 是新嫁娘的父母长辈不喜欢她,还是觉得没有准备的必要? 然而当燕时洵转而看向从外面抬进来的聘礼时,那些刷着黑漆的木箱整齐的堆放在院子中央的一口井旁边,木箱个个方正,上面还印着金漆的纹路,看起来大气又贵重,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看来刚刚江嫣然问他的时候说的没错,新嫁娘的身份普通,但新郎官的身份却不然。那些村民甚至是请来奏乐的乐人,都是因为新郎官才出现在这里。 燕时洵缓缓直起身,低声向旁边的江嫣然问道:“新郎官……是谁?” 江嫣然眨了眨眼睛,目光从燕时洵的手指上收回,笑着看着他道:“这么着急的想要知道新郎官,好人燕时洵呀,你是恨嫁了吗?” “你也想身披喜服带凤冠,喜帕一落扶上轿子,与你的新郎官成亲吗?” 燕时洵挑了下眉,没有顺着江嫣然的话说下去,而是反问道:“你之前问过我,有没有可能是新郎官的身份高,才会让这里如此热闹。现在我想,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而村子里称得上是身份高的,也无非就是族长,宗老。但是刚刚我听那边年长的媳妇说,新嫁娘原本配的是宗老家的儿子,却又被代替她姐姐出嫁给了现在的新郎官,就算是宗老也抢不过。在村子里能比宗老的身份还高的,无非就是族长,还有……” 燕时洵语气顿了顿,声线阴冷:“被宗族视为保佑他们的存在,土地神。” 之前在与杨土闲聊的时候,燕时洵也状似无意的询问过杨土很多有关于家子坟村的事情。 因为在山上向下看时,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整个村落都靠近着月亮山的山脚,并且山脚处的房屋最密集,越靠近月亮溪反倒越稀疏,没有几户人家。 但一般在有水的地方,因为以前的技术不发达,无法将水运送得太远,又考虑到生活便利问题,所以一般都会围绕着水的附近来发展。 可家子坟村却反其道而行。 所以燕时洵也问过杨土,为什么家子坟村没有围绕着月亮溪发展。 那时杨土就告诉过燕时洵,因为在月亮山的山脚下,有着杨氏宗族的祠堂,还有被宗族供奉的土地神庙。 无论是家子坟村还是嘉村,都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 不仅对族内的人借以说有祖宗托梦,并声称历代族长都是由土地神选定的,只有这样杨氏宗族才会被土地神保护。并且对外也很是相信并且尊敬那些风水大师,任何重要决定都会请风水大师来为村里看。 宗族的祠堂和土地神庙会建在山脚下,也是因为一百多年前请的风水大师说这里的风水最好,可以链接到月亮山的山脉上,从月亮山上吸取力量,反哺杨氏宗族。这样必定能够使杨氏宗族子嗣延绵,富贵不绝。 而为了沾染些好风水,族长和宗老也都纷纷在靠近祠堂和土地神庙的地方盖房子,可以说村里但凡身份高些的人,都住在月亮山的山脚下。因此,才会呈现出燕时洵所看到的一边人多一边稀疏的模样。 所以在刚刚听到那些婆婆媳妇的对话时,新郎官的身份就已经呼之欲出。 新嫁娘要嫁的,不是人。 是神。 人造的神。 “新嫁娘要嫁的,是土地神,对吗?” 人如何能嫁给神?是守着神庙独身过完一生,还是被那些庆贺的人送去到他们认为的神所在的地方? 燕时洵的眸光坚定而阴沉,淬染上的怒意让他的眼眸锋利而璀璨。 是能够将鬼神灼伤的灿烂明光。 江嫣然原本想要随意说出口的话,也就此卡在了嘴边。她仰头看着燕时洵的眼眸,恍惚想起了很久远之前的记忆。 好像那个时候,喧闹争执的人群中,也有个穿制服的青年,有着和燕时洵的这双眼眸里相似的东西。 是什么呢? 是谁来着…… 她记了那个眼神很久,但也终究败给了漫长的时间和磋磨,忘记了啊。 江嫣然没有愣神太久,她很快便定了定神,原本有些迷茫的眼神重新有了焦距。 “你为什么问我呢?”少女笑着道:“答案不是摆在你的面前吗?” 燕时洵愣了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江嫣然给他的答案。 他拉着江嫣然,大步流星的走向院子中间那口井旁边的木箱堆,手臂上的肌肉瞬间收紧,直接单手掀开了木箱沉重的盖子,发出闷响。 然后他就看到,在那木箱中垫满了枯草,最中央,竟然是一只已经陈旧的香炉,里面还有不少积年的香灰。 寻常喜事中的聘礼,会放这种东西吗? 燕时洵没有停歇,只瞥了一眼那香炉,就立刻去开另一个。 然而依旧是祭祀时会用到的东西。 法铃,金簋…… 看起来声势浩大的十几口箱子,实际上竟然半点实用和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只有祭祀的器皿。 燕时洵的心脏沉了下来。 江嫣然的态度甚至是她引导自己查看这些聘礼木箱的行为,已经是在间接告诉他—— 你猜的没错,新嫁娘,嫁的就是土地神啊。 “新妇哭嫁,跪拜爹娘,从此一条通天路,再不得人间疾苦,一桩好亲事……” 江嫣然随着唢呐的旋律,轻轻哼唱了起来。那些歌词合上了唢呐的拍子,一声比一声高亢,像是要冲破这片天空,离开被群山围绕的村落。 “燕时洵~” 江嫣然趁着燕时洵错愕的时候伸手一推,巧笑盈盈道:“你该走了。” 那落在燕时洵身上的手掌纤弱而白皙,冰冷得让人直打寒颤。 而燕时洵因为一时的失神,竟也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当他再次伸出手想要重新握住江嫣然时,却只觉得自己握住的是一尾抓不住的鱼,顺滑的从他的掌心里滑落。 燕时洵向后踉跄了几步,脱离了江嫣然。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那些在前一刻还在欢笑着、吹吹打打的村民们,全部停下了动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整齐划一的扭过头看向院子中央的燕时洵。 刚刚还热闹的小院,瞬间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村民们和婆婆媳妇们脸色惨白如纸,脸颊上还带着两团红色,眼睛空洞又严厉。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就连扭过头的角度也完全一致。 刹那间,几十上百双眼睛齐齐的看向燕时洵,死死的盯着他,目光空洞,面色僵硬。 而江嫣然站在他们中间,是唯一的鲜活。 “燕时洵,你是外人,应该回到你自己的生活了。不要强留在这里。” 江嫣然背着双手,歪着头笑起来时,表情灵动可目光却是沉沉如暮色,带着不符合她年龄的沉稳。 “新妇准备哭嫁,又怎么能留一个外人在场呢?不要坏了吉时才好。” 江嫣然喃喃着,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下一刻,所有那些停顿在原地的村民们,都像是重新有了生命,睁着空洞的眼睛,四肢僵硬的从四面八方走向燕时洵,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燕时洵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就立刻腾身而起,修长的身躯在空中翻转过一整圈,直接从村民们的上空越过,然后稳稳的落在村民们的身后。 视野内失去了燕时洵身影的村民们睁着空洞的眼睛,茫然的向四周望去。而对面的村民却看到了燕时洵,顿时表情狰狞的张牙舞爪的想要冲燕时洵扑来,却僵硬的扑到了燕时洵身前那些村民身上,将他们扑倒在地。 燕时洵不断的跃起揉身,敏捷的躲避过所有想要冲向他的村民,最后硬生生在人群拥挤的院子里开辟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直接退到了小院门口。 顿时,这些被燕时洵反复戏弄的村民们自乱了阵脚,互相之间扑做一团,跌倒在地面上却不知道起身,只僵硬机械的撕咬着自己手里抓到的村民。而对面的村民也不甘示弱,张牙舞爪的扭打在一起。 又有想要从院子里冲出来的村民,被脚下已经跌倒的村民绊倒,也倒在了地上那些人的身上。 红布条乱飞,像是四处飞溅的鲜血。 村民们的眼睛血红一片,只知道张开大嘴咬向彼此,手掌紧紧的掐在对方的脖子上。 他们不再像人,倒像是早就没有了理智的野兽。 地面上一片混乱。 躲避开危机后,燕时洵稍微喘匀了一口气,重新抬头看向江嫣然。 她站在一片鲜血横飞的混乱中,却对此视若无睹,只是越过那些人,看向燕时洵。 “回去就别再来了,燕时洵,忘记你今天看到的所有东西吧。好奇心,满足了也就到此为止了。” 所有的笑容和表情全部从江嫣然的脸上消失了,那份鲜活在她身上褪色,变得冰冷而没有感情。 江嫣然的声音很轻,仿佛山风一吹便散了。 “不管你回去之后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安安稳稳的睡一觉,明天就启程离开吧。一定要在明天日落之前……” 燕时洵努力的想要听清江嫣然说的话,然而她的声音在他的耳中越来越小,模糊得仿佛隔了一层磨砂玻璃一般。 而他眼前的景色也都变得混沌,像是石子落进了水面,涟漪模糊了所有的景象。 燕时洵被眼前斑斓血红的色块直冲得眼睛疼,下意识的闭了眼偏过头去。 等他再重新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站在最开始藏身的那个拐角后面。 殷红如血的落叶掉落在他的肩膀上,在黑色衬衫的映衬下,就像是血液泼溅一般。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之外,再无半点杂音。 无论是唢呐声,还是村民们的祝贺欢笑声。抑或是他们狰狞着脸撕打在一起的声音…… 通通消失不见了。 燕时洵下意识的向自己的身后看去,环视一周,并没有看到江嫣然的身影。 只有一个从旁边插着兜缩头走过的中年男人,莫名其妙的看着站在村屋角落侧面的燕时洵,眼睛里带着诧异,像是觉得燕时洵站在这里的行为很奇怪。 燕时洵顿了顿,立刻上前拽住那中年村民,向他询问这旁边是否有人家有喜事,那户人家又叫什么,是什么情况。 那中年村民本来并不情愿,还想要对燕时洵破口大骂。 然而在燕时洵举起了握紧的拳头,手臂上肌肉寸寸绷起一看就力道十足的以理服人之下,那中年村民还是缩了缩肩膀,屈服着听完了燕时洵的问题。 “什么喜事?你疯了吧?” 那中年男人看着燕时洵的眼神很是荒谬:“好不容易能甩出去个女娃,直接送过去就行了,还什么请奏乐班子?哪户人家会那么干?而且村里早就没有女娃娃了,好多年前开始我们村就因为被土地神和族长庇佑,只添男丁了,怎么可能有人家嫁女儿?” “再说,这周围的房子从那死了老妈老婆,又死了新老婆和儿子的杨老三也死了之后,早就荒废掉了没人住。平常我们都嫌弃这里秽气,都没人往这走好吧。像你说的很多人聚集在这,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的燕时洵,神色微微怔愣。 而那中年村民也赶紧趁着这一小段功夫,紧张的瞥了燕时洵几眼发现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后,立刻跑了。 燕时洵抬起的手臂慢慢垂下,在原地站了片刻后,还是转身,从本来藏身的转角处走了出来。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已经长满了野草和青苔的,荒废已久的窄路。 那野草已经一人多高,掩盖住了通往里面同样破败的村屋的路。 看来刚刚那中年村民没有骗他,这条路确实已经很久都没有人走了。就连那间村屋都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半垮塌了下来,砖瓦脱落,院子破败。 至于燕时洵之前看到的,那些聚集在村路和院子里喜气洋洋的村民,院子里堆着的扎着红布的木箱木盒,还有吹吹打打的乐人,更是丝毫不见踪影。 像是刚刚所见的一切,都是燕时洵的幻想。 燕时洵在原地静默良久,江嫣然的声音仿佛还在他耳边回响,告诉他不要再靠近。 可问题是—— 他从进入家子坟村开始,就没有感受到这片土地上有土地神的存在。天地大道崩塌,无数神明衰落死亡,就连这里的土地神也早就不在,甚至连一丝气息也没留下。 那,那个嫁给土地神的女孩,到底去了哪里? 江嫣然又为什么一再提醒他,不让他靠近? 第89章 喜嫁丧哭(20) 阳光从背后照过来,将燕时洵投在地面上的影子拉得老长,如同扭曲的鬼影在地面上爬行蠕动,一块块的土地在影子下面起伏,白色的指骨伸出又缩回,一切恍如错觉。 野草疯长,掩盖了所有当年的踪迹。 这条位于两排村屋之间的窄路,已经完全被前面的村屋遮盖住了阳光,整个没入黑暗之中。野草深处,看不清全貌,只能隐约看到倾倒散落的石块,和满地狼藉的混乱。 燕时洵踩在阳光和阴影之间,仿佛是踩在阴阳的界限上。 他垂下眼眸注视着从自己脚边一直蔓延到阴影深处的杂草,然后迈开长腿,没有半分犹豫或惊慌,平静的走上了这条早已荒废的路。 土地已经久未有人走过,原本应该被踩得夯实的土路变得松软,又因为长满了杂草而到处凹凸不平。 燕时洵甫一踏上,就感觉脚下一空,马丁靴半陷入了泥土之中。 好在燕时洵始终警惕着突发状况,因此马上就反应了过来,稳住了身形。 他记得很清楚,刚刚在看到那些聚集在院子门口的村民时,他也顺带将村路两边房屋的模样记了下来。前面那排村屋的后墙上,本来长满了青苔,虽然破损严重,但灰色的砖石在粉碎后也依旧是灰白色的。 但现在他身旁的墙壁,却是黑红色的。 像是血液泼洒在墙上又氧化干涸,每一道砖缝里都是近乎于黑色的铁锈色,还模糊几个血色的掌纹印在高处,像是有谁满手都是鲜血的在仓皇逃跑时留下的。 燕时洵的衣衫下摆从一米多高的野草上划过,发出“哗啦……哗啦……”轻微的声音,成为了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声音。 刚刚那个中年村民没有骗他,这里确实看上去已经荒废了很久了,沿着窄路两边的房屋已经破败倾颓,甚至有的房子已经爬满了裂纹,说不准哪一场暴雨过后,就会彻底垮塌。 环境已经和燕时洵才看到过的景象大不相同,但他还是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在比对了从转角走过的长度和院落的一些特征之后,他找到了那家嫁女的人家。 燕时洵在野草丛中站定,抬头看向狭窄荒废的院子。 那些穿着红色的衣服站在院门内外庆贺的村民们,已经像泡沫一样消失不见,吹吹打打的声音也恍然远去,只剩下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他就好像是在一刻钟之内见证了一个家庭的衰败,前一秒还热闹喜庆,下一秒已经荒废无人。 院子锈迹斑斑的铁门已经因为严重的腐蚀而掉了下来,半靠在墙上,无法再遮住院子里的模样。但砖石垒成的墙也在多年的风吹雨打下磨损严重,倾斜的角度之大,让人担心它是否下一秒就会彻底塌下来。 红褐色的铁锈水曾沿着墙壁流淌,留下了一道道长短不一的痕迹,像是已经干涸的血液。 而被阴影覆盖了大片土地的院子里,也已经长满了杂草,里面的地面到处坑坑洼洼的不平整,乍一看,就像是久未有人清扫祭拜过的荒坟,坟头草长得老高。 燕时洵伸手拨开了挡在自己前面的杂草,马丁靴踏在已经松酥的台阶上时,有碎石齑粉从台阶的石板上脱落下来,砸在鞋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虽然杂草丛生,但走近了之后依旧能够看到,院子里的地面上到处都散落着家具和生活用品,像是房屋主人不在了之后,留下的财产迎来了一场大洗劫,值钱的物品都被拿走,只留下了被翻找后的一地狼藉。 房屋也同样破败,到处都堆积着灰尘和蜘蛛网,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腐朽发霉的木头,散发着难闻的潮湿气味。 刚刚那中年村民的话,还在燕时洵耳边回响。 据中年村民所说,这条村路的荒废,始于杨老三一家。 杨老三先是死了媳妇和母亲,接着,他新娶的媳妇和儿子也死了,最后就连杨老三自己也死在了这里。所以村里的人都传言,说杨老三是有罪之人,惹怒了祖宗和土地神,所有靠近杨老三一家的都不会有好下场。于是,原本还住在这附近的人家也都赶快搬走,在别的地方另外盖了新房子,就连村里的孩童也不会靠近这里。 从那之后,杨老三家连同着附近所有的村屋都荒废了下来。 燕时洵并不是第一次听到杨老三的名字。 在那些为新嫁娘道喜的婆婆媳妇口中,嫁女的这户人家就是杨老三家。大女儿私奔,二女儿嫁神,杨老三自己还要娶新媳妇生儿子。 她们说,杨老三家的二女儿是个有福气的人,怕她寂寞,还送了她的妈妈和奶奶去陪她。 ——去哪里陪? 燕时洵想起了早餐店老板杨光向他说过的话。 杨光说,等他独自一人再回到妻子杨花的村里,却发现杨花的奶奶妈妈还有妹妹,家里剩下的三名女性成员,全都被愤怒的族长以要平息土地神和祖宗的愤怒的理由,拉去活埋在了祠堂下。 大姑娘私奔。 ——杨花被杨光带着从村子里逃走。 二姑娘嫁神。 ——杨光发现,杨朵被活埋而死。 三人还清了罪孽,杨老三能生儿子。 ——杨花家里的三名女性成员,全部活埋。 ……杨老三,就是杨花的父亲。 江嫣然带着他看到的,就是杨朵出嫁的场面。 那些村民们都知道杨朵嫁神,便是要被拉去活埋,却还在热闹的为她庆祝,并喜气洋洋的说这是一桩好亲事,婆婆媳妇夸杨朵有福气。 一股凉意从燕时洵的背后蔓延开来,连指尖都发着冷。他的心脏几乎冻成了冰块,直直的向下坠去。 那些村民,那些村民明明知道杨朵的下场,却冷眼旁观,见死不救…… 他们是怎么能向马上就要活埋死去的杨朵说出祝贺的?怎么笑得出来? 愤怒充盈满燕时洵的心脏,让他锋利的眉眼间一片冰霜寒意,手掌死死握成拳指关节捏得泛白。 如果他还站在那间热闹的小院中,如果杨朵就站在他面前,而他看着杨朵将要出嫁,很显然,他一定会从那些村民中救下杨朵。 但同时燕时洵也很清楚,按照早餐店老板杨光和村支书家二儿子杨函的说法,杨朵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现在他面前破败荒废的院子,和刚刚那路过的中年村民,才是现实。 那他刚刚看到的那些……是因为冤魂的执念而遗留在建筑和环境中的记忆,还是与江嫣然有关? 燕时洵眉头紧锁,站在杂草丛生的院子中间,照射在他身上的阳光无法带给他丝毫暖意。 只有满心的愤怒和疑问。 没有看手机习惯的燕时洵,没有看到那些蹲在他分屏前的观众们发的弹幕。 一开始在燕时洵走进村子里时,观众们还兴致勃勃的对着村子里的景色打趣,说这也算是体会地方特色了。但慢慢的,观众们开始迟疑起来。 [燕哥没有和其他人一起上山诶,不过到村子里看看也挺好的。本来那几个老头儿和村民骂了白霜之后,我还说就不要进村了,这些人像有病一样。但是如果是燕哥的话,我就放心了。嘿嘿,要是有谁敢骂咱燕哥,估计是直接被揍到跪地道歉了。] [笑死,那种场景根本不会出现。你没发现那几个骂白霜的人有个共同点,就是欺软怕硬吗?一看到安南原他们这群高高大大的男的就怂了,一见到白霜这样苗条好看的女孩就觉得自己可以了。之前那老头儿被燕哥吓跑的时候,我人差点没笑抽过去,可太真实了哈。] [前面的分析得很到位,你看燕哥走进村子里之后果然如此,镜头扫到的好几个男的都躲着燕哥走,一句话没敢吭声。嘁,只会欺负漂亮小姐姐,算什么好东西?] [嗯……为什么燕哥突然就站在房子后面不动了?他看到什么了?] [我把镜头挨个部分放大,无死角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啊。茫然,燕哥怎么停下来了?] [发呆?休息?想事情?] [……半个小时过去了,燕哥还没有动,到底怎么回事?] [不像是在发呆,你看燕哥的表情,他表情好可怕。我的天,原来帅哥生气这么吓人的吗?] [所以是在想事情吗?因为燕哥脑海中的场景我们看不到,所以才会觉得很突然吧。] [半个小时,好的!燕哥终于动了,看来真的是在想事情了,你们看,燕哥找了个村民,好像在问这附近屋子的历史。] [……这杨老三是不是有点惨啊,老妈老婆全死了,后娶的老婆和后生的儿子也死了。] [好奇怪,燕哥看这些破房子干嘛?这地方给我的感觉好不舒服,心慌慌的手脚都发冷。不行,我得先进被窝了。] [艹!我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废弃的地方了,而且还到处长着杂草,这么高根本看不清周围都有什么,总觉得墙头屋后藏着什么东西,一直悄无声息的看着你。说不定就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就窜出来了。] [我也害怕这种地方,不过我是因为觉得这里是杀人弃尸的好地方。你想啊,这里也没有人来,那往这扔个尸体都不会有人发现的,就你那么倒霉走了进来又完全不知道这地方怎么回事。就算那些野草下面埋着尸体,你从尸体上面踩过去都不知道。而且不是说心有怨恨的人死后会变成鬼吗,万一那尸体的主人没走,变成鬼就在旁边看着你,你又看不到它……] [卧槽!快闭嘴!我租房子的时候图便宜,旁边就是废弃的公寓楼。就因为之前公寓楼里不断有人自杀,当地人都管这里叫凶宅,所以公寓楼才废弃了,连带着这周围的房价都降了,好多没人住的小平房。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好害怕。] [你害不害怕不知道,反正燕哥肯定是不怕。不信你看燕哥表情,他好像很生气,看上去好像还想把鬼揪出来揍一顿……有人图便宜住凶宅被鬼吓,有人去荒屋吓鬼,人和人真是不同。] [不行不行,我得去看看别人的分屏缓一缓,燕哥这里看得我好慌,还是田园风光好。] 这话一出,不少观众纷纷响应,表示自己也需要。 至于那些“田园风光”的嘉宾们,他们没有敢在路程上多浪费时间,但也没有遵循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从村子里穿过。 毕竟白霜被那些村民责骂的事情,所有人都不想再次发生。 而在联系上导演之后,嘉宾们将遇到的情况向张无病说了,因为导演用的监控效果的屏幕还没有修好,而忙着和导演组的人一起修理屏幕的张无病,既看不到嘉宾们的分屏情况,也对刚刚嘉宾们在山上的遭遇一无所知。 直到这时,张无病才从嘉宾们口中得知他们在山上被吓到的事情。 虽然嘉宾们也说可能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但张无病还是嘱咐他们快快回来,一定不要在天黑之后还在外面逗留。 因为山上遇到了尸体,再加上自己多年撞鬼,所以张无病对尸体这类有着本能的恐惧,虽然一切如常,但他总是有点发憷。 “没事的导演,我们就是和你说一声,不从村子里穿过去的话需要绕一点路,到月亮溪的时间可以晚个一小会儿,怕你担心。” 综艺咖考虑到节目效果,没有果断答应张无病,而是在看了眼时间之后,沉吟着提出了折中的办法。 “现在是三点,我刚刚看过了天气软件了,今天太阳落山时间是5点,我们三点半就能到月亮溪,也就是离农家乐不到一百米,几分钟就能走到。抓鱼的话也就用个一个小时左右,在太阳落山前回去肯定没问题。” 综艺咖笑道:“放心吧导演,我们不是非捉到不可,要是捉不到的话我们就直接回去,不会一直待在外面的。” 张无病犹豫了一下,觉得综艺咖说的有道理,而且那边嘉宾们的分屏都开着,他也不好当着镜头太过强硬的反驳嘉宾。 于是他点了头,嘱咐道:“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后,张无病和导演组的人继续一起看着显示有问题的镜头,愁眉不展。 “不应该啊。” 导演组里,一名专门负责保管这些贵重的摄影器械的维修人员半蹲在设备面前,手里握着工具。他的身边都是拆下来的零件,而在他面前,那个导演用监视效果的镜头,依旧只能显示出一片血红。 “我本来以为是光学元件烧了,或是里面电线短路了。但是现在看,这些元件都是好的啊。” 维修人员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道:“难道是镜头自己的问题?” “可千万别。”副导演赶紧道:“你别乱说话,万一人家本来是好的,被你给说坏了怎么办?因为车开不进来,这些备用设备都没法随身携带过来,要是真的坏了可麻烦了,想要更换还得爬山回去取。” 维修人员无奈摊手:“就因为随身带的元件和备用品不够,所以我现在没办法做排除法,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种情况我也很少遇到,确实是无计可施了。” 而另一名工作人员也过来找张无病:“导演,家子坟村附近没有基站,我们的设备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是信号还是一直在减弱。等入夜了之后湿度上来,温度下降,也会干扰信号增幅器,到那时候直播很可能受到影响。” 旁边的副导演苦笑:“毕竟家子坟村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哪还能有其他的。” 张无病苦恼得快要把头发抓掉了。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意识到他爸那些秘书助理的重要性。在以前,因为他的体质问题,导致他家所有人都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一样对待他,生活中的大小事都有长辈交给家里的秘书助理去做,不需要他来操心。 但是现在不同了。 作为导演,这档直播节目的第一责任人,他需要负责节目组里所有人的安全,协调节目组内外的大小事宜。并且因为他是第一次独当一面,所以很多事情都是摸索着前进,完全没有过去的经验可以参考。 所以当所有人都看向他,指着他来拿主意解决的时候,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其实在节目组出发前,因为考虑到节目主要是在风景好的地方进行录制,山清水秀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开发程度低,很多城市里习以为常的配置跟不上。所以导演组已经尽可能的考虑周全,将可能会需要的东西准备上了。像是信号增幅器、备用设备这种,更是不会落下。 但是没想到,因为家子坟村的地势问题导致这里比其他地方都要低好几度,早早的进入了秋天的温度。虽然这就是张无病选定家子坟村的理由,但是因为第一次做导演,所以他忽略了另一个问题。 温度低,意味着对机器设备的影响也大。 毕竟摄影和其他一些设备在贵重的同时,对保存环境的要求也要苛刻些,低温环境会导致一些设备无法正常工作。 最后就会导致现在的状况。 但是“心动环游九十九天”作为一档直播综艺,如果无法直播,就意味着节目遭到最严重的打击,没有其他补救的措施。 作为一个才走出家门,第一次独立做些什么的人,张无病下意识就想要找自己信任和依赖的人求助。 当燕时洵接通电话时,就听到张无病在电话那边“汪叽”一声哭了出来。 “燕哥!!你在哪呜呜呜,我这设备也出问题了,计划也出问题了。安南原他们说在山上被吓到了,但是我设计节目剧本的时候,没想到他们在山上还能看到吓人的东西。这怎么办呜呜呜……” 燕时洵皱着眉,尽可能让自己耐心的听完张无病絮絮叨叨的诉苦,向他说了各种设备出现的问题,无法修理的原因,最后又哭着问他应该怎么办。 燕时洵假笑:“你认真的吗,你问一个站在科学对面的人怎么解决科学范畴内的问题?你觉得我现在是能修理设备吗:)” 张无病吸了吸鼻子,傻乎乎的才反应过来:“欸?也是哦。” 燕时洵抬手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四点了。 从天象上来推演,今天太阳落山的时间应该在五点左右。 因为刚刚所见到的江嫣然,和可能是几十年前杨朵出嫁时场面的重演,让燕时洵对家子坟村的戒备升到最高。 江嫣然屡次提到让他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门,包括最后那句让他离开家子坟村、然后再也不要回头的话,更是让燕时洵敏锐的意识到,入夜后的家子坟村,很可能会发生什么。 但在今天早上翻越月亮山的时候,因为常年与危险同行所养成的习惯,他下意识的留意了一下翻山所用的时间,大概要一个半小时。而从家子坟村的农家乐到嘉村的地界,需要两个多小时。 就算提高速度,整个过程也需要两个小时左右。 这样的话,恐怕他们无法在太阳落山之前彻底离开家子坟村,进入嘉村。 尤其是按照路程考虑,黄昏时刻,他们正好身处在月亮山上。 阳气衰弱,阴气渐盛的时刻,正是鬼怪最活跃的时候,恰好月亮山与名类似会聚集起大量的阴气。 这种时刻和位置,对于已经发觉有鬼怪存在的环境而言,几乎是致命的。 燕时洵快速的在心里大概算了一下。 整个节目组一共大几十人,但在这其中,如果真的有危险,能够对上鬼怪的,只有他和路星星两个人。 顶多再加上夜厉。 ——但他无法信任夜厉。 虽然夜厉一路上都表现得异常,拥有的实力更是如同一个流派的开山祖师,但是,他还不知道夜厉的真实情况,也无法放心的将背后交给夜厉。 甚至如果真的遇到危险需要他出面,他也不放心将节目组的人交给夜厉保护。 如果夜厉真的有隐藏起来的恶意,那他将节目组的人留给夜厉保护的举动,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但路星星的名字刚浮现在心中,燕时洵就冷酷无情的把他pass掉了。 恕他直言,路星星更偏向于理论和学院派,但是真实的捉鬼驱邪经历,可能还没有他跟着他师父云游的第一年多。 要是真的把路星星当成自己的同伴,交付信任,那到时候可能就是他一个人腹背受敌了。 燕时洵独来独往惯了,对同伴的选择自然也更为谨慎。 但是这样一来,他今天带着节目组所有人一起离开家子坟村的计划,就无法实行。 况且,燕时洵记得在江嫣然哼着的小曲中,有一句“太阳落山,月亮将出,是为昏礼”。 而江嫣然又说,院子里那些婆婆媳妇,是在为新嫁娘哭嫁做准备。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真的会出事,应该就是在黄昏的时刻。 ——所以节目组的所有人,不能在黄昏时刻身处旷野。 江嫣然几次三番提起让燕时洵听到声音不要离开,燕时洵留意过,当她说这话时眼眸明媚灿烂,而他那个时候也没有从江嫣然身上感受到恶意。江嫣然说的这话,大概率是真的。 ——不要出门,待在农家乐里,就会安全。 江嫣然的意思如此鲜明。 燕时洵的眉头紧皱,目光无意识的落在自己的手表上,脑中飞速思考着。 “燕哥?”张无病有些奇怪电话那边没了声音,不由得“喂喂喂”了好几声:“奇怪,是信号不好吗?” 燕时洵被张无病的声音从沉思中拉出来。 他的眸光沉了下来,果决利落的做了决定。 “小病,你告诉所有工作人员,今天晚上睡觉之前打包好行李,只留下必要的东西在外面。等明天一早,我们就立刻离开家子坟村。” 燕时洵磁性的声音带着严肃,让对燕时洵无条件信任的张无病,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了燕哥,是因为刚才我们在山上看到的那具尸体吗?”张无病压低了声音,带着恐惧的小心翼翼问道:“那,那会有……吗?” 他的声音很小,甚至连“鬼”这个字都不敢说,生怕真的有鬼的话,在听到他说起后就会来找他。 燕时洵没有时间向张无病解释,只是言简意赅的概括了下他遇到了不属于现实的场景,然后暗示一样问道:“你今天早上说,你做了什么噩梦?” 被燕时洵提示了的张无病眨了眨眼,回忆起来自己一整晚差点被吓死的噩梦那个:“…………” 张无病:“!!!” 坐在农家乐院子中的张无病,好悬没直接跳起来。 明明下午的阳光依旧热烈,但张无病却偏偏觉得自己后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燕,燕哥你是说,那些……”张无病吓得大着舌头,说了半天没能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出来。 而燕时洵“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只道:“我现在就在从村子里往回走的路上,大概十分钟就会到,具体的事情回去详细说。” “安南原他们是在月亮溪抓鱼?那正好就在农家乐外面,你去把他们叫回来,晚饭就和杨云买些农家乐里的鸡鸭肉蛋。” 张无病不敢耽误,磕磕巴巴的连说了好几声“好、好”之后,挂断电话就立刻带着工作人员出了农家乐的院子,往月亮溪走。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几十米外,正挽着裤腿站在溪水里抓鱼的嘉宾们。 秋天的溪水很凉,带着彻骨的寒意。 因为白霜穿的是一身白色的裤裙,如果湿了的话不太好,再加上她一个女孩子,沾了这么冷的水也不好,所以嘉宾们没有让她下水,只让她站在溪水边上看着。 白霜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却是感动。 于是她主动道:“那你们把抓的鱼扔到我的背篓里吧,正好在山上捡栗子和柴火的时候你们什么都没让我背,我的背篓里很空,正好可以装鱼。” 几个娱乐圈里混得久的嘉宾都是人精,也看出了白霜的想法,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拒绝白霜,反倒会让她心里不舒服。 再加上除了综艺咖和男明星,其他几人都是第一次抓鱼,技术很差劲,连能不能抓到都不知道,就算抓到鱼也不会太沉。 所以几位嘉宾善意的笑了笑,同意了白霜的提议。 综艺咖常年混迹在各个综艺中,就靠着综艺节目起家的,所以毫无偶像包袱,直接踢了鞋子挽起裤腿,就最先下了月亮溪。 “我小的时候在村子里,总和小伙伴抓鱼来着,那时候我一口气能抓十几条鱼,都能给家里加一餐晚饭了,小伙伴都可佩服我了。” 综艺咖骄傲道:“你们就等着晚上吃鱼吧,想怎么做现在就可以开始想了。是清蒸还是红烧?” 男明星也被嘉宾们之间融洽的气氛感染,也不要什么偶像包袱了,跟着下了月亮溪。除了娇气的宋辞,其他男嘉宾也都陆陆续续的下了水。 “哥你可别吹牛,你出道都这么多年了,还能记得住小时候怎么抓鱼的吗?要是技术生疏了,一条没抓到,我们可就要嘲笑你了。”男明星打趣着。 “嘿你这个臭小子!”综艺咖恼羞成怒,立刻扬了水泼向男明星,却被对方赶紧躲开了。 两人一来一往之间,综艺效果拉满,惹得无论是其他嘉宾还是观众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刚刚在山上受惊吓而紧绷的气氛,开始慢慢和缓了下来。 不过倒是被男明星说中了,综艺咖弯腰捞了半条,腰都开始疼了却连一尾鱼都没抓到。反倒是男明星,抓起了好几条鱼,笑着递给了岸上的白霜。 虽然鱼都不大,却是嘉宾中唯一有收获的。 其他嘉宾没想到真的能抓到,也都惊奇的围了过来,看向男明星的眼神里带着佩服。 观众们也都大呼厉害,没想到平日里光彩夺目的男明星,竟然还有这一手技能。 “怎么回事,真是忘干净了吗?”综艺咖看得有些急,一边嘟囔着一边更努力的伸手在水面下试图抓住游过来的小鱼。 但鱼身滑腻无比,“呲溜”一下就从他的手里滑了出去,让他用了大力气却扑了个空,因为惯性没刹住车,手掌直直按向月亮溪的溪底。 一个坚硬的东西硌得综艺咖手掌生疼。 他不由得“嘶”了一声,赶紧抬手,却看到手掌已经被划了口子,正有鲜血缓缓渗出来。 血滴滴落在月亮溪里。 综艺咖低头看去,拿脚踢了踢,勉强辨认出扎破了自己手掌的,好像是一截白生生的东西,细长,两头带着结。 看起来像是某种动物的骨头。 旁边的嘉宾看到综艺咖捂着手的模样,也赶紧走过来询问。 虽然综艺咖满不在乎,说自己从小就皮,受的伤别提有多少了,这一点小口子不算什么。 但赵真却不认同,严肃的把综艺咖往岸上推:“别是带了病菌,还是赶紧回去处理一下吧。” 其他嘉宾也都纷纷点头:“反正我们已经抓到好几条了,已经很厉害了。走吧,回去处理下伤口,我们也都洗个热水澡。” “走吧哥,这溪水怪凉的。” 恰好这时张无病也带着工作人员走了过来,喊他们回家。 于是综艺咖也就顺势上了岸,和众人一起往回走。 不过他边走还边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这点小伤真不算什么。” “是是是。” 其他人哭笑不得,哄小孩一样哄着来。 只是在临踏进农家乐的院门时,综艺咖有些纳闷的下意识扭头,看向他们刚刚待过的那块溪水。 那个骨头,怎么有点像他在电视上看到的医学人体骨架里的大腿骨…… 他很快摇了摇头,将自己荒谬的想法抛到脑后,笑着和其他人一起进了门。 刚刚还洋溢着欢笑的溪水边,重新安静了下来。 而农家乐的院落里,传来嘉宾们的欢笑声和打趣声。 那声音传出来,在院落外死一样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太阳西移,周围山脉投下来的阴影渐渐扩大,将月亮溪笼罩其中。 安静沉闷得压抑的溪水,忽然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声响。 有什么东西从水下伸出,破开了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先是残破不全的头骨,然后是失去了眼珠黑黝黝的眼眶,牙齿颔骨…… 没有了血肉的骷髅,静静的从水面下升起,那空洞的眼窝转向欢笑声的来源,无声的注视着在渐渐昏暗的天色下,越发显得灯光明亮的农家乐。 那明亮的光线,在昏暗中显得如此引人注目。 像是一个标靶,向猎人招手—— 猎物在这里。 紧接着,一声接一声细微的破水声响起。 一具具骷髅,出现在水面之上,用那漆黑的眼洞,遥遥望着农家乐。 被荡漾的涟漪搅浑了水面的月亮溪,看不见溪底…… …… 因为顾虑着还留在农家乐的众人,不放心张无病做事的燕时洵没有选择来时的路,而是从村落中间穿过,从最短的距离上疾步向农家乐赶回。 在转过一道弯后,燕时洵忽然听到前面传来女孩子们的欢笑声。 那笑声如银铃脆响,在一片安静压抑的家子坟村中,显得如此的与众不同。 声音由远及近,却像是透过磨砂玻璃向外看一样,带着不真实的模糊感。 一群穿着漂亮红色裙子的女孩,忽然闯入燕时洵的视野中。 她们脸上洋溢着笑容,走起路来连蹦带跳。 后脚跟没有落过地。 这群女孩子们,身上带着十三四岁时期特有的活泼和纯真感,红色的裙摆像是上下翻飞的蝴蝶,在空中飞舞。 她们拍着手,却像是没有看到燕时洵一样,蹦跳欢笑着从他身边跑过,笑嘻嘻的唱着韵律奇怪的小曲。 “新娘子,真好看,得了人后又嫁神,嫁了神后又配鬼,丈夫多得数不清,子孙满堂真稀奇。” “新娘子,哭嫁嫁,哭完眼泪哭血水,一路哭到鬼神怒,鬼神怒来血水平,从此不再哭嫁嫁。” “呀,为什么哭呢?你不是像花朵一样美丽吗?” “不要再哭了,哭花了妆怎么出嫁。” “你那丈夫呀,在等着你来呢。” “你那竹马呀,不会来带你走啦……” 女孩子们笑嘻嘻的跑向燕时洵走来的方向,只留给了他一个欢快的背影。 燕时洵停了脚步,忽然想起他看这些女孩如此眼熟的原因。 ——正是中午时,采了花后将江嫣然叫走的那些女孩。 第90章 喜嫁丧哭(21) 昏暗破旧老式筒子楼里,铁门外堆放着的垃圾臭气熏天,老旧的电线从天花板上掉下来,耷拉在墙壁旁边,电线皮早已老化,露出里面的铜丝。 压抑的安静中,有人走上楼梯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上楼的人似乎腿脚不好,两只脚落下时的脚步声带着明显的差异,迟缓又笨重,像是腿曾经受过伤,导致在抬腿的时候使不上力气,只能重重的放下。鞋底摩擦着台阶已经破损的边缘,发出粗粝的摩擦声。 其中还伴随着一阵阵不间断的咳嗽声,爬一会楼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听起来身体状况已经很糟糕了。 咳嗽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就像是一种信号,在向其他住户说,有这么一个人回来了。 楼上的一道防盗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一名年轻人探头顺着楼梯的间隙朝下看了一眼,穿着拖鞋就赶紧匆匆的朝下跑。 “老叔,又出门啦?”年轻人一看到依靠在墙壁上喘着粗气的老大爷,三步并作两步就窜到了老大爷的身边,称呼和动作都很亲昵的搀扶住老大爷,笑着帮他拍着后背顺气。 “您这次又去向南地区了?那边天热,您身体不好,夏天跑到那边对您身体没好处。您说您一个人在外地,要是晕了或是摔了可怎么办,也没个可以照应的。” 年轻人的眼里带着担忧,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次……情况怎么样?” 老人看起来大概已经有五六十岁,但是可能是常年在外面跑风吹日晒的缘故,再加上心结沉重,日夜忧虑,所以他看上去比同龄人要老得太多太多。 他被太阳晒得棕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沟壑之间,全写着过去几十年的艰难岁月。但即便老人现在看起来如此衰老,却还能从他的面容上,依稀看出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和俊朗。 即便老人的腿脚不便,腰也因为伤痛而扭曲突出着,但他依旧时刻都下意识的在尽力挺直腰板,肩膀下沉姿态漂亮,还保留着年轻时的良好习惯。 而他身上款式陈旧的衣服虽然被洗到发白,却干净又平整。 看来老人的生活过得不太好,但却依旧在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得体,对待生活的态度依旧抖擞。 “嗐,几十年,也习惯了,每次去都那个样子。” 老人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多说,很快就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夏天去强一点,等到了秋冬,腿上的伤疼得厉害,更难受。你和你妈妈最近两个月过得怎么样?两个月没见,你好像长了点肉?” 年轻人心中一声叹息,也听出了老人的意思,于是搀着他一步一步的往楼上挪着走,顺着老人的话说下去。 “嗯,您可是错过了我妈的好手艺,前一阵猪肉降价了,我妈特别高兴的买了不少,还做了粉蒸肉,又炖了大骨汤。本来说让我给您送去一些尝尝味道好不好,让您指点下她的厨艺,结果您也不在家。我这几天就盼着您回来,可算是盼到了。” 他的笑容灿烂,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情一样,笑得嘴巴合都合不拢。 老人有些好奇,但也被这笑容感染:“有什么好事情吗?看你笑得呦,像个小娃娃。” “您猜对了,还真有好事。”年轻人神神秘秘的指了指自己家大开着的门,说:“您先到我家坐一会,您这刚回来家里也没个吃的,正好我家做了粥,您先垫垫肚子。我想给您看个好东西。” 在进了家门后,年轻人让老人坐在沙发上,就匆匆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拿出来了一个红包,往老人手里塞。 “老叔,这些钱你拿着。别都把钱花在向南那边,您都这么大岁数了,也该给自己买点好吃的补一补了,等过几天我陪您去一趟医院检查一下吧,您的咳嗽一直都这样,越来越严重拖着也不是个事……” 老人有些惊愕,赶忙推拒了塞过来的红包。 “你这是干什么?你们娘儿两个这些年都已经很照顾我了,快把钱拿回去,你谈朋友不也需要钱的吗?带着人家姑娘去多吃两顿好的。我都这个岁数了,没有这个必要了。” “不是我的钱,老叔。” 年轻人赶忙解释道:“是我遇到的一个陌生网友,听说了您的事后就一定要给您捐款,说您就是值得被他尊敬的人,他佩服您能坚持正义几十年都不放弃。您要是不收这钱,他良心难安。” 老人的手顿住了。 年轻人无意识间说出的话,却扎在了老人的心脏上,让他一时之间思绪翻滚,几十年来的记忆都从脑海里重新翻涌而出,滋味复杂。 年轻人没有看出老人情绪的不对劲,还依旧在在和老人分享趣事,乐不可支的道:“没想到我看个综艺节目也能遇到这么有趣的人,死活非要拽着我给我打钱,还说什么,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我劝都劝不住,一开始还以为是个骗子,没想到他直接就给我打了钱。” “不过这人真的很感性,是个好人,他听完老叔你这么多年过的日子和做的事情之后,在电话里就直接哭了,还说老叔你做的事和说的地方,和综艺里的特别像……” 说着说着,年轻人的声音逐渐迟疑,自己也愣住了。 “说起来,那综艺真的和老叔您和我说过的村子特别像。” 老人有些纳闷:“什么综艺?” 因为经济不太好,他用的还是老式手机,也没有时间看什么综艺。 年轻人赶紧把手机掏了出来,打开“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这档直播综艺,展示给老人看。 因为年轻人订阅了燕时洵的分屏,所以他一点进来,就自动跳转到了燕时洵的分屏直播里,展现出了当下的分屏内容。 燕时洵正独自走在村路上,镜头里太阳将落,薄薄的橘红光线铺在天际,将四周聚拢过来的厚重阴云也染上了橘红色,却中和成了肮脏的颜色。 附近的村屋低矮破旧,脚下的土路尘土飞扬,闭塞的村子里,景色几十年如一日不曾变化。 老人眯着眼,不自觉的凑过头去看,然后在看清了镜头中的村落景象后,猛然睁大了眼睛。 他本来因为岁月和伤痛而被压弯了的腰,也瞬间向后靠去,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这,这,这不就是他念了几十年的旺子村吗! 绝对不会错的。 就算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他从不敢有一刻忘记当年的事情。 黄昏压抑低垂的云层仿佛要将村子压塌,车辆的警笛声,旁边的争吵声,男人的怒喝声和打斗声,女人的哭泣求饶声,新生不久的婴孩哇哇大哭…… 他脸向下趴在地面上,从腰上腿上传来的疼痛蔓延了全身的神经,让他感受不到自己的下半身在哪里,像是断了一样的心慌。他想站起来,重新冲上去,但是浑身却已经没有了半点力气。 他的身上是扑过来保护他的队友,还带着火焰的烧火棍砸过来落在队友的身上,从喉咙里溢出来的痛呼声就响在他的耳边。 他恍惚抬头,沿着地面的角度向上看去,即便本来就因为痛苦而麻痹的脑子被各种噪音吵得更加昏沉,但是他依旧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用被从额头淌进眼睛里的血液所模糊了的视野中,找到那个女孩。 但是,眼前只有争吵推搡的村民和队友,村民怒吼着,脸色狰狞凶恶,队友本来想要劝阻却屡屡被打,甚至被对方手中锋利的农具威胁到了生命,于是也只好无奈自卫,围成一圈,警惕的逐渐向村子外围退去。 而在村民旁边,还站着几个穿着西装裤,黑皮鞋的男人,挺着巨大的啤酒肚,冷眼旁观这混乱的场景。 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在被队友从地面上搀扶起来的时候,他仍旧努力的睁着被血液汗水激得刺痛的眼睛,在村民们当中寻找着那女孩的身影。 喉管里都是血腥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会带来剧痛,鼻腔里都是血沫。 呼哧……呼哧…… 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喘气的声音,像是坏掉了的风机。 队友焦急的劝说他离开,他却想要告诉队友,不要管他,他要留在这里,那个女大学生没有被救走,他就算死也要死在这里。 然而他的喉咙受损严重,张开了嘴却只能吐出“嗬嗬”的气音,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也没有力气能抗拒队友强硬带他离开的举动。 他睁着已经失去了焦距的眼睛,明知希望渺茫,却还是不肯放弃的不断回过头,努力的向后面看去。 那女孩,那女孩在哪?还安全吗?还在哭吗? 他想要再看那女孩一眼,告诉她不要害怕,他们马上就会回来,带她离开,带她回家…… 那一刻的黄昏,残阳如血,定格在他被血色模糊了的视野中。 从那之后无数个夜里,那一刻的场景都会与哭喊声、吵闹声一起入梦,吵得他不得安宁,浑身冷汗的惊醒过来。 然而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他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如同擂鼓。 然后他才会恍然意识到,那件事已经过去太久了…… “老叔,您看看这个村子像不像您之前去过的那个村子啊?” 年轻人见老人盯着屏幕半天不说话,还以为他是老花眼看得不分明。 不过年轻人转念一想,却觉得这件事还是有些荒唐了:“不过就算是那个村子,老叔也认不出来了吧,毕竟都过去几十年了,那些街道啊房子啊,早就换了一批了吧。而且老叔您记忆力再好,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又只见了几面,很难记得请了吧。” “不。”老人却声音沙哑的给出了相反的答案:“我记得很清楚,就是这里。” 老人那双眼睛周围遍布着皱纹,眼睛却是明亮如雪。 在这一刻,他苍老疲惫的身躯就像是突然被注入了强大的生命力,重新焕发出了年轻的生机,精神矍铄。 像是在一瞬间,回到几十年的那一天。 “我绝不会认错,就是这里。旺子村,旺子村,就算是我死都不会忘记的名字。” 老人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屏幕,原本慈祥平和的脸上突然迸发出强烈的怒意,像是想要冲进屏幕里,再一次去往困住了他几十年的村子。 “你刚刚说,这是个什么节目?” 年轻人从没看到过老人这副模样,被老人爆发出来的愤怒和生命力惊呆了一瞬,然后才呆呆的顺着说道:“就是一个普通的直播综艺……” 话说到一半,年轻人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惊呼道:“所以老叔您就是因为这个村子受伤留了后遗症的,这个村子就是几十年前年那个!那怪不得,怪不得那些村民对白霜的态度那么糟糕。” 因为老人急迫的想要知道有关于这个村子的信息,更想要立刻就去往这个村子,而年轻人这么多年来也很清楚老人为了当年的事情执着到什么地步,所以没敢耽误半点,立刻从社交平台上翻出了节目组的官方账号,并且试图联系上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不过老叔,这个村子不叫旺子村,叫家子坟村。” 在翻到节目组对本期节目的简介时,年轻人原本忙碌到飞起的手指停顿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的瞄了老人几眼,生怕这个答案刺激都老人。 毕竟老人还没有真正的确认过这个村子是否就是当年那个,就已经如此激动了。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第一次距离找寻奔走的事物如此之近,老人此刻就连精神也好了起来,刚刚长途奔波了两个月才回到家的疲惫一扫而空。 如果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老人突然得知自己找错了地方,那种先是得到却又失去而带来的打击,恐怕远远比从来没能得到还要大。 年轻人大气不敢出,惶惶的看着老人,已经做好了在对方出什么问题的情况下,立刻冲过去扶对方一把的准备了。 老人果然皱起了眉,严肃道:“不可能!我绝不会认错,什么家子坟村?这里就是旺子村。” 当年那些记忆,还有那绝望的哀求和嚎哭声,不分日夜的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质问他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让他日夜难眠,几十年来从来没有一刻放过他。 在脑海中,他已经不知道将当年的事情翻来覆去的重演过多少遍。一万次,十万次,百万次……他忍不住在想,如果在这里稍微走快一点,或是在那里不要发出声音,事情是不是就会变得不同? 越是反复推演,他就越是无法原谅自己,总觉得在当年的行动中,还有他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 因此,他早就对那时的场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和此刻燕时洵分屏直播里的景象一模一样。 他绝不会搞错。 年轻人不知道老人几十年来内心的煎熬和场景的反复上演,他只是当这是老人的自我安慰而已,但也不忍心戳破老人美好的想象,于是并没有继续劝阻老人,而是接着持续不断的联系节目组,想要知道这个村子的情况。 “这个观众问的事情好奇怪。” 农家乐的院子中,嘉宾们还在院子里谈论着晚饭的事情,工作人员则捧着平板走向张无病,稀奇道:“第一次见到有人问,这个村子到底是不是家子坟村的。” “不是家子坟村能是哪,难道我们还能搭个棚子不成?”工作人员啼笑皆非:“没想到都播出了两三期了,现在竟然还有人觉得我们节目是有剧本的。” 副导演也接话笑道:“这个剧本我可不敢写,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胆量。那些吓死人的东西怎么写得出来嘛,演都不好找道具,我们又不是在拍好莱坞大片,哪有那么多钱。再说了,要是写了这么个剧本,真的不怕半夜鬼敲门来找自己吗?” 然而坐在一旁折叠椅上的张无病,却眨了眨眼,有些犹豫。 “你们这样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说起来,之前我在酒店民宿软件上看到这个农家乐,打电话给老板确定房间和日程的时候,我有瞄过那个软件上的简介,还真不是家子坟村,而是写的旺子村。” 周围的工作人员们:“???” 他们面面相觑,但看张无病的神情也不像是在说笑。 于是为了解开疑惑,张无病索性掏出手机,再点进了订农家乐的软件,想要翻找一下当时看到的简介。 只是,张无病翻了半天,却没搜到家子坟村农家乐的店,只是在费尽了努力之后,才在最角落里找到了标题都已经变成了灰色的农家乐。 上面显示,农家乐已经于半年前就失去了管理人的运营,所以平台依照规则,直接在农家乐的页面上标上了“情况不明,需谨慎确认的标签”,又进行了下架处理,直到与管理人重新取得联系后才会解开限制。 众人:“???” 本来是为了解惑,但越看却疑惑越深了。 于是张无病只好去找了杨云,想要直接和老板本人问个清楚。 杨云正蹲在农家乐后院的菜地里查看蔬菜的长势,琢磨着哪些菜熟了可以吃。在听到张无病的问题后,他爽朗的笑了起来,已经看不到白天时疯癫奇怪的状态,恢复了正常。 “嗐,我还以为怎么了呢,这个啊。” “我们以前确实是叫旺子村啊,后来才因为大师的建议才改成了家子坟村,说是这样我们可以活得更好。白天的时候燕先生就问过,我也说了,你们大概是离得远没听到吗?” 杨云笑着抬手指了指张无病,打趣道:“抓到一个不听老师讲课的坏学生。” 张无病被逗笑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酒店民宿平台那边,我确实是没在运营了,你们应该也是农家乐最后一批客人了。” 杨云向张无病笑道:“导演之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也很惊讶,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打通我的电话。不过开门做生意嘛,哪有拒绝客人的道理,来就来吧。正好我也确实还会在农家乐这边再待一阵,处理些杂事,也等一个走了很久的‘人’,也还能继续招待你们,就没拒绝导演你。” “放心,虽然平台那边不做了,但我保证农家乐里面肯定让你们玩得开心。” 张无病没想到节目组竟然是农家乐最后一批客人,在惊讶的同时,也有些惋惜。 他看了一圈周围农家乐的环境,可惜的道:“怎么不做了呢,这还是我见过做得最好的农家乐呢,特别有田园牧歌的氛围,各种景观和设施也都很到位。我看这边连围墙都有两三米高,安全方面也很到位,很适合长时间在城市里待累了的人过来放松放松。能看得出来,这都是老板你的心血啊。” 在离开家门独自闯荡之后,独立负责整个节目上下大小事宜的张无病,才第一次意识到工作和负责一整个项目有多么的疲惫和耗费心血。因此,他对同样是自己开着农家乐的杨云,也颇有英雄惜英雄之感。 杨云站在自己的菜地里,也有些惆怅的抬起头,看向周围的山脉。 “世事无常啊……意外来得太快了,完全打乱了作为一个人能对未来拥有的所有期待。” “我已经,无法再继续忍受下去了,也没有了忍受腐朽的理由……” 张无病惋惜的劝道:“老板你再考虑一下吧,其实我做这节目还有一个初衷,就是借着节目宣传一些国内少有人知的二三线景点。这样既可以让大家在出游的时候多几个选择,省得去那些爆火的景点人挤人了。而且这样一来,也可以拉动冷门景点的人气。” “我们之所以会选一些比较偏僻的景点,除了人少好拍摄,和开发痕迹少所以更多的保留了原生态的自然景色这些优点之外,还因为这样会带起当地的旅游业,可以增加这些偏僻地区的gdp,让景点附近的人都过得好一些。” “老板你这里环境和服务都这么好,等我们这期节目结束之后,肯定有很多观众和粉丝们会被安利了这里,也跑来农家乐玩的。到那时候,老板你这农家乐能赚更多的钱,也能连着村子一切发展起来。是个好机会啊,说不定到时候你们都能修上路了。” 杨云有些愣神,半晌才缓过来,苦笑着摇摇头:“再多的钱,能换她回来吗……” 他回头向张无病笑道:“不过导演你确实提醒了我,既然农家乐都不做了,那那些鸡鸭鹅留着也没什么用,我也吃不上。干脆,一会儿让燕先生他们直接去抓鸡鸭来吃吧,你们这些负责拍摄的也很辛苦,别顾虑,你们也去抓。” 张无病惊喜的眨了眨眼,没想到自己本来只是为了解惑而来,却还意外的获得了晚上的加餐。 毕竟他听说这些家禽对村里人家很重要,他中午看着那些鸡走来走去的时候就馋了,却吞了吞口水忍住了,觉得贸然提出这种要求很不礼貌。没想到,杨云竟然自己提出来了。 “这不太好意思吧。”张无病有些拘谨。 杨云却大手一挥,豪迈道:“抓,抓最肥的,两只不够抓三只,看上哪个抓哪个。什么红烧炖汤爆炒,统统来一份!” “谢谢老板!等我们走的时候一起把鸡鸭的钱也算在里面吧。” 张无病立刻开心的向杨云道了谢,就转身向农家乐前院跑去,想要赶快将这件事告诉嘉宾们。 工作人员们也都一阵欢呼。 “鸡汤好啊,放点小葱就很好喝了,尤其这都是农家自己养的鸡,肯定好吃。”副导演咂吧着嘴巴,看向不远处鸡窝圈里来回走的鸡的目光,赤裸裸到仿佛已经可以透过那些油光水滑的鸡毛,看到下面藏着的鸡肉,充满了感动。 工作人员们也很感动,感动到泪水从嘴角淌了下来。 “鸡汤好啊,看天气软件显示,入夜了之后山里很冷啊。正好我们可以喝鸡汤暖一暖,这样晚上就不怕了。” “走走走,抓鸡去,你看那个老母鸡,一看就适合炖汤,吸溜~” 负责社交平台上官方账号运营的工作人员,羡慕的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事们兴高采烈的朝鸡圈走去,自己只能摇了摇头,坐在一旁继续回复官方账号上的私聊消息。 心动小编:[亲亲你好,小编让导演问过农家乐老板了,家子坟村以前确实是叫旺子村的哦。不过老板说以后农家乐就不继续运营了,如果亲亲是想要在后续和亲朋好友一起来农家乐玩,可能要失望了。] 原本在家里等得焦躁的年轻人,在看到节目官方工作人员的回复后,顿时眼睛就亮了,向老人欢呼道:“老叔,这村子以前确实就是叫旺子村,后来改名叫了家子坟村的。没找错,我们没找错!这就是几十年前那个村子!” 原本还端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身板挺得笔直,像是接受过长久的训练才养成了习惯的老人,立刻睁开了眼睛。 “改过名?” “难道就因为这个,我跑到其他地方找档案时,才一无所获的吗。” 老人有些怔愣:“原来如此。” 但随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的老人,立刻从沙发上起身,就往门外走:“你在家休息吧,我走一趟,替我谢谢你妈妈,让她不用担心我。别看我老了,但年轻时候学过的东西可是半点不敢忘,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还有,要是我过了一段时间还没回来,我家和家里所有的东西都送你了,房产证在……” “啊??” 年轻人没想到这话题这么跳跃,怎么老人这么急切,突然就跳到了房产什么的,听起来像是在交待遗嘱一样,吓了他一大跳。 “老叔,老叔您要去这个村子吗?” 年轻人扫了眼自己停留在和节目组官方工作人员聊天界面的手机,急急道:“要不老叔您先问问节目组吧,他们现在就在那边。我看了,从咱们这到向南地区的话就算是飞机,最快也要三个小时,而且落地之后还得倒车进山里,这么一折腾,可能明天晚上才能到。” “老叔,既然您着急,那不如先线上和那边的节目组取得联系怎么样?然后再做其他的。您放心,联系节目组这事就交给我,您想要和节目组说什么,让节目组注意什么,有什么需要节目组帮忙的,都告诉我,我来转告对面。” “而且……”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有些担忧的道:“既然这个村子就是几十年前的那个,如果他们现在还是这样,节目组里的女性成员可就有危险了。也算是给节目组提个醒,让他们防备一下。” 本来想抬手拒绝的老人一听这话,原本想要拒绝的话没有说出口,点了点头:“好。” “不能……不能让更多的女孩受到伤害。”老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声线有些颤抖。 年轻人看着老人,心里也跟着涌现出了一阵难过,让年轻憋不住情绪的他直接红了眼圈,差点掉下眼泪来。 这不是因为他爱哭或是别的什么,而是因为,这位老人的故事,实在是太令人唏嘘。 这片在老城区夹缝建设的筒子楼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几十年前最开始的一批住户,都是家里条件还不错的,但后来一茬一茬的人搬走,有能力的人换了好房子,只有一些没有余钱的人家,继续住在这里。 年轻人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还尚年轻力壮的老人就住在这里了。 老人姓陈,几十年前做警察时意气风发,青年才俊大有可为,很多人都想要把自家女儿介绍给他。 所有人包括陈警官在内的人,也都是这样认为的。结婚,生下可爱的孩子,然后尽心尽力抚养孩子长大,看着爱人和孩子一餐一饭…… 可是,在陈警官接到一次任务,再回来的时候,就什么都变了。 那一次陈警官伤得很重,在医院躺了很久,病危通知书都下了几次,但他却硬是靠着求生欲和意志力撑了下来。 当时筒子楼里的邻居们都说大难之后必有后福,却没想到,陈警官出院后不到一年就选择了辞职,引得大家一阵唏嘘。 年轻人在小时候有记忆开始,陈警官就已经辞职变成了陈叔,他没见过那个在邻居嬷嬷口中意气风发的帅气警官,只是见证了陈叔一次次踮着坡脚风尘仆仆的奔赴,和满脸失望疲惫的回家。 等他长大一点后,有一次因为抢了邻居家小女孩的玩具把小女孩惹哭了,自己却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很有“大男子气概”。 却没想到被刚回家的陈叔撞见了。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一直笑呵呵还会给他买糖的陈叔,竟然会生那么大的气,直接揍了他的屁股好几下,还严厉的告诉他,不允许他欺负女孩子。 他哇哇大哭,却只是被下班回来问清缘由的母亲,生气的又揍了一次,还让他去给小女孩和陈叔道歉。 陈叔见他哭得厉害,就叹息了一声,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糖。 然后,陈叔第一次讲起了自己的故事,向他道歉,说出了自己会那么生气的原因。 ——因为当年那次导致他重视的任务里,他所看到的,就是女孩子被欺负。 只是,他没能救出那个女孩。所以从那之后,他也再无法忍受身边有人欺负女孩。 陈叔说,自己只是在求得自己心安,才会在拼命弥补,自己只是个无耻之徒。 自己当年太年轻,以为能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改变什么,救回一些人被毁掉的人生,却终究只是空想。自己,谁都没能救回来。 年轻人那时候才上小学,没能读懂陈叔眼里的泪水,和苦笑颤抖的表情。 但随着他长大,他看着陈叔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拖着伤病的身体去往向南地区,又一次次疲惫失望的回家,甚至很多次身上都添着新伤,像是被人打过的痕迹。 这份坚持几十年如一日。 他开始懂了。 懂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辞去了在所有人眼中都很好的工作,一个人执着的奔波,打进去了自己全部的青春和生命,从年轻到衰老,只求一个结果。 年轻人希望,这个已经被伤病和一次次累积起来的巨大失望所折磨的男人,能够如愿。 “老叔,不会的。”年轻人鼻头一酸,带着哭腔的道:“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了,不会再发生了,不会有其他女孩经历那样的事情了。” “老叔,我长大了,等我从警察学院毕业,也会接过您的事业,让这份事业继续下去。” 年轻人握住了老人粗糙的手掌,哑着嗓子道:“老叔您放心,家子坟村那边,我一定处理好。” 老人定定看着他,良久,笑了出来。 “好。” “像你这样的好孩子越多,这个世界就会变得越好。如果这种事情可以永远杜绝,再无这样惨痛的生离死别,那我就算是死,都无憾了。” …… 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很快就受到了社交平台上,一位用户发来的大量的信息。 信息里,那位用户先是言简意赅的说明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和诉求,想要寻求节目组的帮助,让自己的一位熟人可以去往家子坟村。 然后又附上了一份文件,里面的内容足有上百页,详细的写明了几十年前发生在家子坟村的一桩往事,里面也贴了不少官方文件的截图和说明,还有一份几十年前任务单的扫描件,上面清晰的写着前往旺子村的时间和任务内容,可以证明他所言非虚。 最后,那位用户诚恳的请求节目组官方重视这件事情,在保护节目组女性成员安全的前提下,帮助他和他的熟人。 可以看出,对方已经付出了最大的诚意。 “这是……”工作人员惊讶,手僵在了半空中。 “怎么没去抓鸡?他们在那边已经玩疯了。” 燕时洵迈开长腿走过来,本来是漫不经心的随口向工作人员一问。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鸡圈里,不断传出鸡的叫声和人的笑声惊呼声,好不热闹。 但在看到工作人员愣着神看着手里的平板,脸上满是惊愕的时候,燕时洵也严肃了起来,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平板上,随即,眼眸微微睁大。 第91章 喜嫁丧哭(22) 燕时洵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农家乐的小院中,不时传来综艺咖的嚎叫声,显然是用来伤口杀菌的酒精太过刺激,把这个几分钟前还嘴硬的汉子疼得嗷嗷叫,听得其他嘉宾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就连屏幕前的观众们也都跟着哈哈大笑,说这哥不愧是综艺起家的神人,效果直接顶满。 而燕时洵所在的地方和整个院子里欢笑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皱着眉不发一言,表情严肃,像是自成一个世界。 蹲在他分屏前的观众们,也不像其他分屏和主屏前的观众们那样氛围轻松。就连发弹幕都小心翼翼,像是被吓得狠了。 在村子里遇到了那些唱着歌谣,却活泼到显得诡异的女孩之后,燕时洵反应过来了她们身上的怪异之处,立刻转身追了上去。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明明那些女孩就是从村路上跑过的,但当他追上去看时,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女孩们银铃般的笑声仍旧在耳边回荡,散落在渐渐被夜色吞没的村庄中。 随之渐渐飘远的,还有她们用甜美纯真的声音唱出的歌谣,带着被浓雾笼罩的模糊和空灵感,在群山之中飘荡回响,融入阴阳交替的黄昏。 燕时洵迅速转头查看了周围的环境,心中很快有了几种猜测。也许是地形,也许是光影…… 但是他本来已经迈出去想要追过去的脚步,却又停顿了。 时间已经将晚,从江嫣然透露出来的意思来看,已经到了濒临危险的时刻。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那必然会无所畏惧的向前,找出所有的真相并搞清楚杨花杨朵的事情,解决与早餐店老板杨光之间的委托,就可以离开了。 但是现在除了他自己,还有节目组的人在农家乐等着他回去。 燕时洵没有摸清楚家子坟村的情况,自然也不会随意让节目组的人独自待在一边,面对可能会来临的危险。 所以,他只能最后匆匆看了一眼女孩们消失的方向,然后疾步回到农家乐。 好在所有嘉宾和工作人员都已经回到了农家乐里,没有人在外面。 最后一个回来的燕时洵向老板杨云要了大铁链,将农家乐的大门牢牢的上了锁,足足缠了好几圈,又在上面放了个玻璃杯。一旦有任何人想要推门,都会导致玻璃杯摔碎,这样一来,他就会醒来并且知道有人想要进来。 希望今晚会是平安无事的一晚……等到明天太阳升起,必然要先带节目组所有人离开。 燕时洵的眼眸里满是严肃和厉色,垂眸看向被自己亲手缠得结结实实的大门。 他打算稍后联系海云观的马道长和宋道长,请他们前来嘉村接应,将节目组的人交给他们。 比起总是跳脱不靠谱的路星星,他还是更加信任海云观几位成名已久的道长。 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提醒着他,有巨大的危险将要来临而发出了预警。他的心脏一直沉甸甸的,也难得有些心烦意乱。这种情况下,只有将节目组的人交给海云观的道长,他才放心。 而等将节目组的人送走之后,他会重新回到家子坟村,不仅是为了早餐店老板杨光的委托,也为了他在村落里一再感受到的诡异感。 如果他没有看到也就作罢,但是他看到了,那就不能置之不理。 燕时洵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如果家子坟村的事情放任不管,或是等他将节目组的人送回附近的城市再折返回来,那就已经太晚了。 事情会发酵到无法遏制的地步。 一如几十年前,当杨光安顿好杨花之后再回到村子里时,惨剧已经酿成,无法挽回。 燕时洵离群没有与嘉宾们在一处相处,而是在农家乐的大门前站得笔直,垂着眼眸一副沉思的模样,引起了杨云的注意。 “燕先生,这是要干吗?” 杨云拍了拍手掌上血褐色的铁锈,有些奇怪的看着被燕时洵五花大绑的门锁,笑着问道:“缠得这么结实?是怕晚上有人进来吗?不过上面放个玻璃杯这方式我还是第一次见,燕先生是不是过分担心了。” “放心吧燕先生,我这农家乐靠近月亮溪,村民们平时都不爱往这边来,周围也没什么房子,人少得很。况且。” 杨云笑得笃定:“你们在农家乐里,就是安全的。没有任何东西能进来伤害你们。” 听到杨云如此肯定的话,燕时洵不由得挑了挑眉,抬眸向他看去,眼神里带着探究。 “老板这么肯定?有什么依据吗,说来也让我心安一些。” 燕时洵迅速调整了表情,将自己刚刚的戒备和沉思都掩盖了起来,让自己看起来诚恳而担忧:“实不相瞒,我有焦虑症和强迫症,要是不能知道原因,我今晚都没办法睡着。我在陌生的地方睡觉,就总觉得不把门锁好不安心。” 杨云的脸上闪现出了错愕:“燕先生有这么多种病症吗?” 燕时洵面不改色的点头:“是啊。” 杨云怜悯的看了他一眼:“也是,之前我离开村子去外面的时候,就听说外面的压力很大,很多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病。没想到燕先生看起来这么厉害,也逃不开这些。不容易啊。” 杨云感慨般点了点头,因为燕时洵的几句话,竟然拉进了他与燕时洵的关系,顿时对燕时洵熟悉又亲切了不少。 “不过燕先生你放心吧,我从不骗人。”杨云笑着,脸上闪过狠意:“我怎么说也是农家乐的老板,我的产业,我身边的人,村里的人别想再伤害一次。” “有些事情,一次就够了,我绝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 燕时洵的身形顿住,本来还带着笑意的唇角慢慢回落了下来,变成一条直线。 他看向杨云的眼神,变得微妙又古怪。 一次就够了……杨云在之前,是经历了什么来自村民们的伤害?并且这伤害听起来绝非小打小闹,否则杨云在说起这件事时,情绪不会如此激烈。 燕时洵想到了杨云之前告诉他的,自己小时候和母亲相依为命被村民欺负的事情。 指的是这件事吗? 不,不对。 杨云说的是“一次”,但当年的欺凌长达十几年。 所以是还发生了别的事情,但杨云没有说吗? 燕时洵几乎要皱起了眉,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面部的微小肌肉,没有当着杨云的面显露出自己的疑惑和戒备。 在向杨云道谢之后,两人也就分开。杨云笑着说,要去后院的菜地里看看有什么蔬菜已经成熟了,今晚刚好可以摘下来当晚饭吃。 而燕时洵则在大门口处站了许久,才转身,招手将张无病叫了过来。 “小病,你告诉其他人收拾行李的事情了吗?” 在得到张无病肯定的答案之后,燕时洵点点头,严肃道:“好,今天晚上节目不要录制到太晚,养精蓄锐明早一大早就出发。” 张无病的心脏砰砰跳,也因为燕时洵的严肃而有些忐忑紧张:“燕哥,不会出事吧……怎么会这样,明明之前已经和那位负责人先生报备过了,也找海云观的宋一道长算过了。宋一道长明明说家子坟村不会出问题,说物极必反,名字虽然不吉利,但却阴极反阳。他都这样说了,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即便张无病从小到大总是能撞上邪祟,但是他还是没有习惯这种日常,每次遇到都还会被吓得怂成一团。 反倒是燕时洵早就已经习惯了没有定式的生活,已经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平静。 难道转身逃跑就能解决问题吗? 不会的,只会因为自身的气势削弱,而让鬼怪更加兴奋的追上来,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甚至有一些刚刚出师的道士和驱鬼者,因为遵从自己内心的恐惧逃跑,而被恶鬼纠缠上,不得挣脱,最后只好放弃了这一行当。 “人有千算又如何,总是算不嬴天地鬼神。云雾一直在流动,事情的变数永远在路上。” 燕时洵语气平淡的道:“宋道长算的结果也并非出了错,在那个时间,你将家子坟村的资料交给他的时候,也许结果确实如他所说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在那之后,也许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导向事情结果的线索和因素发生了改变,最后导向了不同的结局。” “就像是结构精密的仪器,哪怕最微小的零部件改变,也会导致巨大的动荡,让仪器走向不同的方向。亿万种可能的结果中,卜算只是在抓住可能性最大的那一种,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那一点点可能的结果不会发生。天地大道,总留有一线生机,却也藏着死门。” 张无病可怜巴巴的吸了吸鼻子,茫然的脸色明显在告诉燕时洵—— 他没听懂。 呜呜他只是一个学金融的,燕哥说的话太绕了,他的脑子开始烧了qaq。 燕时洵叹了口气,开始说人话:“知道墨菲定律吗,即便事情发生的概率再小,也有发生的可能性。” “我们现在就处在这样的节点上,被所有的成因推着往前走,导向一个不知为何的结果。至于那结果是好是坏,只有当它发生了之后,甚至过去很多年,我们才能评判它的好坏福祸。祸兮福所倚,当你遇到危险和困难而在恐惧慌张的时候,安知这不是你换运气的时刻到了。” “再说。”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瞥了张无病一眼,嫌弃的掏出自己随身的手帕扔过去,让他赶快擦擦鼻涕眼泪。 “这不是还没有发生呢吗?不到事情最终发生的一刻,除了天地,没有人能算出它的真正走向。我都没有慌,你怕什么?” 张无病响亮的擤了个鼻涕,惹来燕时洵更加嫌弃的目光。 张无病看起来更委屈了:“我难道不应该怕吗qaq。” 燕时洵:“……” 没救了,他难得愿意给张无病解释,这小傻子一点没听懂。 燕时洵面无表情,决定还是换一种张无病可以接受的说法来。 ——直来直往,明确做法。 “今晚绝对不要出门,明早启程离开。听到了吗?” 燕时洵看向张无病的眼神里带着森森危险,像是在向张无病说‘再听不懂,就揍你。’ 张无病:“!!!” “好的!燕哥你放心,你交代我办的事情,我一定办得呱呱叫让你夸我。我一会就告诉工作人员和嘉宾,保证让他们晚上不会出门。” 张无病一溜烟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只留下燕时洵一个人,从刚刚低下头与张无病说话的姿势里慢慢直起腰,站直了修长的身形。 在残阳将落,漫天霞光如血,与环绕的群山上深红浅红的树叶相呼应,如同血水泼天而下,淋湿了每一座山林。 夕阳失去了温度的残余亮光中,他背光而站,阴影慢慢从墙角漫向他的脚下,想要将他吞没。 半明半暗的血色霞光中,燕时洵那双锋利狭长的眼眸里,像是被点燃了一团火。 明亮如刀。 蹲守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也都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下意识的屏息,愣愣的看着镜头下的燕时洵,好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天呐……妈妈我看到了神。这个男人该死的好看啊!我自诩墙头千千万,娱乐圈老公排排队,今天爱一个明天爱一个乐不思蜀。但是没想到,我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子”,有一天竟然心甘情愿的认栽。燕时洵,我记住这个名字了。他简直是砸在我心上的火箭炮,在我的心上放烟花。] [差点忘了喘气,燕哥真的太绝了!刚刚那一瞬间真的给我看愣了,明明激动得心里啊啊叫,但是手放在键盘上就愣是不知道该发什么,才能准确表达内心的激动。憋得我脸都红了啊啊啊!]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刚才那一幕,我竟然有种莫名的感动,眼泪止不住的往上涌,鼻子酸酸的。就好像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燕哥,和类似于燕哥这样的人存在,他们做了很多在保护我们但我们却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才有了我们安稳的生活。对不起,我可能有点感性了,但真的,心里也堵着涩涩的,又难受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狂搓鸡皮疙瘩,刚刚燕哥从村子里走过的时候差点没吓死我,那小女孩一唱歌,我浑身都起了好几层鸡皮疙瘩,整个人毛毛的。刚缓下来一点,就看到了燕哥这一幕,结果鸡皮疙瘩又起来了,整个人触电一样。这节目真是我纵横恐怖片和恐怖直播这么多年,看过最顶的了。] [!有没有我一样的,请举手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刚才那小女孩唱的内容你们听了吗?我大概听清了一些,当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什么新娘要哭完了眼泪哭血啊?为什么要血液平息愤怒之类的啊?听起来也太古怪了!我一个时差党,现在我这是凌晨一点啊!这歌一出来,好悬让我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把我送走。] [艹!找到组织了!我也是啊!而且你们知道最绝望的是什么吗?因为害怕,所以我早早就上了床把自己塞进了被窝里,然后因为我不敢把手脚放在被子外面,所以我是让智能管家投屏到墙上看的。结果刚刚那个歌听得我汗毛直立,想要喊智能管家把声音关了的时候,智能管家,它智障了!艹!!!它直接把声音拉到了最大,然后我家就到处回荡着这首歌,魔音穿耳,我心脏差点就蹦出来了。我折腾了十几分钟才折腾好,让智障管家关了声音。我现在哭得满脸是泪,打字的手都是抖的。] [前面的好惨……但,你有我惨吗?哭唧唧,我这是沉浸式看节目啊。我家邻居的奶奶昨天过身了,从昨天到现在,她家一直在放哀乐,还有那种用音箱放的很多人的哭声。那个声音很大,我家老房子,隔音又不好,我关着门窗那个声音都能无孔不入的传进来。我就是在这种配音下,听到的刚刚那些小女孩唱歌。带着唢呐,二胡,还有很多人哭丧的声音,硬生生把新娘子嫁人的小曲,衬得和新娘子出殡一样,气氛别提多诡异了。我还是一个人在家,连个一起壮胆的人都没有。微笑着活下去.jpg] [嘶,这个场景光是想想,我就已经要被吓死了。怪不得刚刚燕哥这不管是弹幕和评论,都像是突然网络卡顿了一样,一条都没有。大家都是被吓到了吗?] [孩子已经被吓疯了!求求你们多发发弹幕吧,我独居生活,一个人看这种场景很恐怖的啊呜呜呜,你们发个弹幕我还能安慰自己,有人陪我一起看。] [?害怕就退出去啊,被吓成这样了还看,图啥?] [前面的,你知道一种心理是这样的吗?好吓人哦,退出退出……咦,刚刚好像很刺激的样子,我再点进来看看,啊啊啊好吓人快走!缓一缓心情,好像还挺带劲儿的,再打开,啊啊啊啊……再看一眼,好有意思,啊啊啊啊……就是这样,反复循环。你别看我菜,但是我瘾大啊。骄傲叉腰.jpg] [好真实,我也是这样。本来之前在野狼峰那期我就要被吓死了,发誓再看这节目是就是狗。结果等这期节目一开播,我就情不自禁的点了进来,并且在晚上加班的时候开着这个直播,提神效果比咖啡都有效。] [不过燕哥是不是过分谨慎了?就算那些村民们对白霜的态度不好,但那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东西,怎么可能有胆量跑过来?要知道光是嘉宾就七八个成年男性,再加上节目组那些幕后工作人员,怎么都有几十号壮年了,你要说这群人能揍得黑熊嗷嗷跑我都信,村民们又怎么敢来?再说农家乐这院子的围墙还这么高,院子里还养了狗,就算真有傻子跑过来,那也不可能顺利摸进来。所以说燕哥把门锁到这个程度,真是太夸张了。] [谨慎点也没什么不好的,你没听过一句老话叫“穷山恶水出刁民”吗?有些话能传下来,也有它的道理。你看节目组的那些设备,动不动就大几十上百万的,很贵重。就算村民们不识货,也能看出这些嘉宾们和常人的气质不一样吧。万一动了什么不好的心思,想半夜翻墙过来抢劫呢?而且燕哥这样做也很负责啊,对所有人的安全都多加了一重保障。] [确实,几期看下来,燕哥在很多方面真的很谨慎细致,有时候导演他们都想不到的地方,燕哥提前了很多就已经准备好了。他也不说,不会炫耀说自己做了什么什么。但一旦你真的遇到了困难,需要这些,就会发现燕哥早就帮你想好了所有问题。] [燕哥应该经历了很多吧,他给我感觉就是那种四海为家,走遍祖国大好河山,见识过很多事情,心里藏了很多故事的人。太让人着迷了。不过因为经历的多,所以燕哥肯定不可能直接莽上去啊,又不是愣头青,都没搞清楚事情原由就冲,请问是想给别人当成一个反面例子吗?] [我的关注点可能有点歪。燕哥真有焦虑症和强迫症吗?好可怜啊,没想到像燕哥这么强的人,心理也这么脆弱吗?] [?前面的,你怕是太天真了。你不知道燕哥日常顺口胡侃吗?他不想告诉你的事情,连编借口都好不走心的。之前我们不也是被燕哥骗得晕晕乎乎,还觉得燕哥说的有道理吗?看老板那个信以为真的表情,又是一个相信了燕哥话的可怜人。] [也不算骗吧,燕哥这算是一种话术。你没看到燕哥这么说完之后,老板看着燕哥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起吃苦的好哥们儿吗?人都会对和自己有相似经历,或是某方面比自己弱的人更宽容吧,不自觉就想同意对方的要求。] [燕哥这边的直播真的和其他所有人都好不一样,那边安南原白霜他们玩得气氛好嗨,结果燕哥这边又是吓人又是把导演说到哭的,我真是又害怕又想笑。] [缩在被子里的人默默爬过……我已经连空调都不敢开了,看这节目的时候,家里发出一点声音都能把我吓得不轻。身后和耳边有气流吹过的时候,我就总觉得是有人站在我后面啊,总是吓得心脏砰砰跳的回头看。而且空调滴水的声音、木板膨胀的声音,我都会吓得一哆嗦。] [我有点被吓到了,看到燕哥这么厉害的人都把门锁成这样,我也开始怀疑,会不会真有什么东西冲进我家了。刚才火速去把我家的大门、铁门、防盗门,全都锁了又反锁,才有点安全感。] 燕时洵站在农家乐的大门后,皱着眉抬头远眺着周围的群山,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不断在长腿上划着什么,看起来是在算卦。 但是越算,燕时洵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像是应了他刚刚说的那一句话,人纵然千算,算不过天地。当天地闭口不言的时候,没有人能够从其中得到半点答案。 不管他如何起卦,所有的卦象都是一片混乱,并且每一次起卦都会得到一个不同的结果。 就像是几股不同的力量在互相牵扯争斗,一些力量时而占上风又会退避,于是剧烈的影响到了卦象,导致卦象时时刻刻变动,有的大凶有的大吉,他无法得到一个准确的结果。 嘉宾们吵吵闹闹的笑声从卧房里一路吵到厨房,综艺咖大着嗓门在那里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硬气一些,却只得到了嘉宾们一阵哈哈哈的笑声,听得综艺咖嚷嚷得更猛了。 但讨论着晚饭,安南原忽然发现周围不见了燕时洵的身影。 “咦?燕哥没有一起过来吗,我记得燕哥不是已经回来了?”安南原奇怪的从厨房里伸出头,探头探脑向院子里看去,试图找到燕时洵的身影。 在太阳渐渐落山的黄昏时刻,灯光明亮的半开放式厨房外,周围的环境已经暗了下来。 安南原眯着眼睛找了好半天,最后才在好远外的大门口看到了燕时洵的身影。但是他刚看清,就不自觉吸了一口凉气。 燕时洵整个人都站在黑红色的阴影之中,像是血光泼天而下,将燕时洵淹没其中,处处皆是肆意流淌的鲜血。 院子里的光亮距离他很远,无妨将他照亮。残余的血色天光却将燕时洵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地面上,像是张牙舞爪不断摇晃的狰狞鬼影。 群鬼聚集,在燕时洵身后伸出满是鲜血的手臂想要抓向他。它们躲藏在黑暗之中,借助黄昏掩盖住自己浑身的血气,不发一言的直直注视着燕时洵,伺机而动…… 安南原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他赶紧捂住了眼睛揉了揉,才敢重新向燕时洵那边看去。 这一次,所有都恢复了正常。 什么鬼影啊,血液啊,统统消失不见。 只有燕时洵比例完美得像是力量型顶级男模的修长身躯,独立在围墙与大门之下。 眼花了吗?果然还是一直在光线充足的地方看东西,乍一换到阴暗的环境,眼睛没来得及适应吗?估计是他刚刚看到了什么东西又往阴暗的地方看,眼睛产生了重影吧。 安南原心里泛着嘀咕,却没太当回事。他只是揉了揉眼睛,心里暗自想着等回去之后各种营养品该补起来了,年纪轻轻眼睛就不好使了。 “燕哥,我们在讨论晚上吃什么,你不过来吗?” 安南原热情的摇晃着手臂,冲那边的燕时洵喊道:“你要是不参与讨论,我们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喽?所以有想吃的菜要赶紧说啊,燕哥。” 燕时洵抬起眼眸循声看去时,眼眸里还残留着尚未褪尽的阴沉和锋利。 直到看清厨房投向外面地面的温馨光亮,还有安南原脸上灿烂的笑容,他的身形顿了下,才缓缓放松下了肌肉,身周的寒气散开。 他就像是从向前一步的阴间后退了一步,重新回到温暖的人间世,也被周围人的笑容所感染和温暖。 “你们自己定就好。” 燕时洵磁性的声线里带着笑意,从容踱步走向厨房:“我不挑食,只要你们能吃得下去的食物,我都可以。” 安南原竖了个大拇指,自信满满的笑道:“那燕哥你放心,味道肯定差不了。怎么说我也做过那么多年的练习生,一个人独居的时候厨艺练得还不错。而且其他几个好像也都很会做饭,赵真他说他经常在剧组里自己做饭加餐。” 恰是此时,张无病乐得合不拢嘴的从后院小跑着过来,向嘉宾们说明了老板杨云允许他们抓鸡吃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挑选看上的鸡,不限制数量。只是从抓鸡到做饭的全环节都必须由他们自己来,老板和工作人员都不会插手帮忙的。 嘉宾们呆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好诶!我们正好捡了很多栗子,可以做板栗烧鸡了,我会做,这道菜我来!” “鸡汤!鸡汤!说到秋天,肯定是鸡汤更搭配吧,暖身又滋补,还可以放点小葱、栗子进去,爽口不油腻。” “导演,老板是不是说鸡鸭鹅都能抓啊?那我们可以抓大鹅吗?我小时候被村里的大鹅追着叨了一路,都留下心理阴影了,能看到大鹅被炖就太令人开心了。” “烤鸭!我要吃烤鸭,一定很好吃啊。” 张无病:“??你们要是能抓到就算。” 嘉宾们果断放下了各自手头是准备食材的动作,带着小孩子一样的好奇,一股脑的兴奋跑出了厨房就往鸡圈那边跑,就连小少爷宋辞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至于工作人员们,更是嗖嗖嗖的一个个跑进了镜头,也边兴奋的讨论着晚上要加餐的鸡汤,一边盯着鸡圈里的鸡鸭眼睛都快要冒着绿光,口水都要淌出来了。 鸡鸭:???好恐怖的直立猿! 一片热闹的喧嚣和欢呼声中,只有燕时洵逆向而行,走向那个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去抓鸡的工作人员。 现在整个院子里,没有去抓鸡的就只剩他们两个了。 燕时洵啼笑皆非,但也忽然觉得这是他和那位工作人员的缘分。于是他主动上前,和工作人员打了招呼。 但是—— 燕时洵在看清了那位工作人员向他展示的平台界面后,表情严肃了起来。 这一份来自某位节目观众的文件里,洋洋洒洒的详细写明了家子坟村几十年前发生过的一起案件。 当年这起案件在当地算得上是轰动,就连外地的警务力量都介入了,但最后却因为某些地方特色的原因,最后不了了之。 发来消息的人同时也诚恳的说明了,这件事是他一位熟人的亲身经历。 他这位熟人是当年参与了案件的外地警务力量之一,案件被无限期压下之后,这位年轻的警官立刻愤而辞职,然后独自持续追踪了这件没有了后续的案件,长达数十年之久。 为了寻得帮助和重视,这位警官每年都会去往向南地区,试图找到当年的参与者或者目击者,也拜访遍了所有的相关人员。 这位警官几百次奔走在向南地区,受尽了白眼和敷衍,甚至有很多时候还会被当地杨氏宗族的人打伤,几次三番的暗算,想要阻挠他的调查。他本来就因为那起案件而重伤留下了后遗症的身体,也越发的虚弱伤痛,不知道还能再熬几年活头。 但是他不肯放弃,因为如果连他都放弃了的话,那就真的没人会记得当年那女孩了。 可以说,这位警官为了当年那起案件,是耗尽了整个人生。 如果节目组对当年的事情感兴趣,想要详细了解,那么向他这位熟人亲口询问会是上上之选。 作为交换,他只想要让他这位熟人圆梦,能重新进入寻求解决案件几十年却无果的案件发生地,家子坟村。 在最后,这位节目观众还附上了自己的详细地址、姓名和电话。 语言朴素,但字字句句,都是真诚和恳求。 “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那位工作人员小小的惊呼了一声,但想到他在嘉村和家子坟村听到的只言片语,又觉得好像出现这种事情也不难理解。 工作人员的表情敬佩又不忍,但还是道:“虽然这位警官很值得尊敬,我也很同情当年案件那位女大学生的遭遇,几十年前的大学生啊……那说一句国家栋梁真的不为过了。但是,这和我们节目好像没什么关系啊?还是应该建议他去找官方人员反映吧。” 说着,工作人员就伸手,想要在平板上回复那位观众。 “等等。” 却被燕时洵伸手拦下了。 燕时洵修长的手掌将平板抽过来,皱着眉看向那位观众提供的电话。 “燕哥?”工作人员有些疑惑。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交给我。” 燕时洵抬手关掉了自己的分屏直播,掏出手机对照着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才响了一声,就立刻被接通。 看来对面的人一直都守在电话前焦急的等待着,盼望节目组的人看到消息后能给他来电。 不等对方说话,燕时洵沉稳磁性的声音,就通过电波清晰的传到对面。 音声相和,带着令人心安的底气。 “我是燕时洵,你说的事情,我能帮你。” 燕时洵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平稳而不容抗拒道:“那位陈警官想要来家子坟村?我会安排,你等待电话,做好启程的准备,海云观的道长和官方的人会与你们同行。” “相对应的,请告诉我当年那起案件的前因后果,不要漏过任何一处细节。” 电话那边愣了好一会,才惊喜的喊道:“是燕哥的声音!是真的燕哥!天,刚刚还在镜头里的人给我打电话了!老叔,老叔您快来,节目组同意您过去了,燕哥特别厉害,这次一定能行的!” 电话很快就被换到了另一人手里。 与接电话那个年轻的声音相比,这个人的声音低沉又苍老,像是埋藏了很多苦难的岁月过往,却从不诉之外人口。 岁月磨没了那份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却沉淀下来了磐石般的坚定。 “燕先生,你好。”老人沉稳开口道:“我是陈锐,当年经手这起案件的人之一。” 第92章 喜嫁丧哭(23) 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都一脸茫然,不知道为什么燕时洵突然就关闭了分屏的时候,燕时洵避开节目组众人,走到院子的角落里,与这位陈姓的老警官交谈良久。 两方核对之后,都已经确认了陈警官当年经手并最终导致他辞职的那起案子,就是发生在家子坟村。 陈警官并不是向南地区的人,在那个交通不便利的年代,他本来的生活轨迹中也完全没有向南地区的痕迹。 如果不是因为那起案件中的受害者,正是陈警官所属的辖区,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踏足向南地区。 更不会遇到改变了他一生的痛苦事件。 “当年我们接到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的报案,说他的侄女已经有数月没有音信,怀疑是走失或被绑架。” 陈警官的声音沉稳,虽然说几句就克制不住身体苦痛的咳嗽,但还是在努力让自己专业严肃的重新叙述当年的事件,不被情绪和病症干扰。 “据该男子所说,他侄女是京城大学大三学生,开学期间住在京城大学学生宿舍。因为我省距离京城数百公里,按照当年的交通情况,前往京城需要3天左右的时间,所以该男子只能在侄女放假回家时见到她,平时依靠写信交流,两人每个月都会互发信件。” “报案起因是,该男子在侄女大三一整个学期都没有收到侄女来信,并且到夏季京城大学放假时间,侄女并没有回家,杳无音信。该男子去信向京城大学学生办询问,却只得到一个侄女早已在学期初就离校实习的答案。于是,该男子选择报案。” “随即,我们随男子一起取证,发现他的侄女确实在学期初离校,参与社会实习。这一点,学校的公告名单和他侄女的同学老师,均可以作证。而他的侄女也确实没有回家,准确来说,是从她离校后,所有人就都失去了她的音信,也没有人看到她坐车回家。” 陈警官不慌不忙的娓娓道来。 追踪这件事几十年,他早已经对这起案件的每一个细节都可以倒背如流,甚至一闭眼,所有的事情都仿佛昨天。 “但是,因为那个年代无论是交通还是通信都很不发达,不像现在一样人人都可以利用手机联系他人。对于普罗大众而言,信件已经是最普及和常用的手法,但也有一定丢失信件的概率。所以,即便是一家人,多年没有联系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没有人察觉到侄女失去音信的严重性,都只以为是侄女没有来信联系自己,或是信件半路丢失而已。” “只有报案男子,他自述家中只剩下他和他侄女,其他亲属都已经在之前的一场大灾难里死去,是他将他侄女从小拉扯到大。因为没有娶妻生子,他是把侄女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来疼爱的。为了供侄女上大学,他想尽办法的劳动,每年侄女回家与他团聚,就是他一整年的盼头。所以,只有报案男子对侄女的去向如此上心,并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侄女确实是被绑架前,就来向我们报案,并说他侄女一心为国家奋斗,绝不会做傻事。” 原本已经垂暮且伤病的老人,只有在提起案件的时候,迸发出了强烈的生机。 他那双眼睛并没有因为伤病和苦难的磨损而黯淡浑浊,即便年逾五十,即便年轻时帅气的容颜,早已经在风吹日晒和日夜优思下变得苍老而布满皱纹,但他的那双眼睛,却始终明亮坚定。 一如当年。 “这件事本来并没有人在乎,一是因为以当时的情况,因为信息联络不发达,不仅出行不像现在这样需要实名制,并且各个省之间的信息几乎不会传递。所以很多人离开本省去往外省但没有被记录,是正常情况。甚至我当年的一些同事,认为该男子太大惊小怪,是关心则乱。” “二是因为受制于当年的技术限制,再加上所有文件都采用手写,想要追踪太过艰难并且耗费时间。京城大学虽然提供了侄女进行社会实习的地点,但因为在外省,所以我们想要寻求当地的帮助,不仅困难重重,并且手续繁琐。只因为一件没有确凿证据的事就联络对面,是不现实的。” “虽然京城大学,实习地点,家里皆没有侄女的踪迹,但就算确定侄女是被绑架或拐卖,甚至已经惨遭不幸,但没有任何线索能确定侄女具体是在哪里失踪的。在这种情况下,几乎等同于在全国找人。以当年的技术,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所有人都向男子劝道,也许侄女只是信件丢失在半路上了。或是中途有什么事情而去往其他地方,只是没能来得及告知家人和学校。再等等,说不定侄女很快就会回家了。然后,这件事情没有了下文。” 陈警官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他的身板挺得笔直,微微低下头,看向手里不断摩挲的照片。 那张二寸黑白的照片还带着花边,无论从式样还是照片上氧化泛黄的痕迹上来看,都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了。 照片上,是一名容貌漂亮明媚的女孩子。她站在京城大学的正门口,穿着裙子,笑容灿烂的与京城大学的匾额合影。 是一个足够漂亮并且优秀的女孩。 陈警官还记得,当年那报案的叔叔将侄女的照片交给他,拜托他多留意寻找的时候,那张悲苦又一夜之间苍老的脸。 中年男人的腰已经被长年的劳动压弯了,他颤抖着手将一张侄女的照片放进自己的手心,紧紧的握着他的手,眼里满是积蓄着的泪水。 [陈警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只有你愿意认真问我很多问题。我没有办法了,求求你帮我找找,她是个很好的孩子,我这辈子唯一的寄托就是她了。不管她是死是活,我想要见到她,我想要带她回家。陈警官,求求你,帮帮我。] 当年尚年轻的陈警官,被男人扑面而来的压抑情感震撼动容,于是郑重的说了一声“好”,收下了这张照片。 他本来打算等找到那女孩,就将照片还给男人。 却没想到,这张照片,就这样跟了他一辈子。 陈警官眨了眨眼睛,将眼中因为记忆的侵入而泛起的泪光逼退了回去 。 他道:“当时的我还太年轻,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可以深厚至此。我本以为那男人很快就会找到他的侄女,或是再也找不到,然后带着痛苦却只得无奈的回归正常生活,为一日三餐奔走。但是,我错了,那男人没有一刻放弃过找到侄女的希望。” “虽然当时那女孩的失踪没有被重视,报案男子并没有放弃对侄女的寻找。他独自一个人带上侄女的照片,徒步重走了她侄女从学校到实习地的路,在那个交通和信息不发达的年代,靠着自己的力量,向每一个询问有关于这女孩的消息。” “时隔一年多,我几乎都快要忘记了那起案子的时候,那男人却又重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只是这一次,他比一年前还要苍老太多。满鬓斑白,面容愁苦,明明只有四十多岁,却佝偻着腰,看起来像是已经暮年。并且,他的一条腿也出了问题,拄着拐杖到我们那里时,腿一瘸一拐的,已经不灵便。” “在询问过后我才知道,原来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男人在侄女的实习地,终于问到了有关侄女的下落。实习单位的人说,虽然实习名单上有这个名字,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接到这个女学生,就只以为是京城大学那边临时有情况,并没有在意也没有向京城大学回函确认。” “但在实习单位所在城市的客运站,那男人终于在一名黑车司机那里,问到了有关侄女的下落。据那名黑车司机所说,他曾看到一名穿着气质明显不是当地人的女孩,上了另外一辆黑车,样貌与侄女的照片很相似。” “男人立刻拿着这条线索,向当地的机构寻求帮助。但因为并没有确凿证据,所以当地的机构不予处理男人的请求。无奈之下,他只好自己沿着黑车司机这条线,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终于知道了侄女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警官像是想到了什么,语调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声音哽咽:“因为实习单位地处偏僻,不是人力能走得到的,所以那女孩,一下了客车就搭上了黑车。却没想到,她搭乘的那辆黑车上,有一个人贩子……他把女孩,卖给了山里的人。” 电话另一边,燕时洵始终静静听着。 他锋利的眉眼平静得可怕,带着山雨欲来的恐怖气势,独自站在农家乐角落的阴影中,任由黑暗笼罩了那双狭长上挑的眼眸。 沉沉霭霭,倒映不出半点光亮。 但他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掌,却昭示了他内心的愤怒。 陈警官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悠长叹息,他独自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听着从窗外传来的隔壁邻居家孩子的欢笑声,无限的悲伤从心头涌上来。 仿佛在这一刻时空倒转,他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下雨天,坐在刷着绿色油漆墙围的房间里,雨季闷热,房间吊顶上的三叶风扇发出吱嘎吱嘎的噪声。 而还年轻的他站起身,借助着转身接水的动作用制服袖口擦掉了眼角的泪水,然后红着眼圈,为在他面前哽咽讲述着,浑身不断颤抖的男人,递去一杯平复情绪的热茶。 “因为一再的在当地机构受挫,所以男人没有再寻求过当地的帮助,而是独自一人前往了探听到的地方。他本来满怀着希望,认为只要侄女还活着,那他就能找到她,带已经两年没能回家的她,回到家中,从此继续生活。” “可是,从来没有去过向南地区也对那里不了解的男人不知道,那里奉行宗族制度,整个村甚至周围几个村都是同姓同宗,一旦有什么事情,就会抱起团来一致对外。只身前往向南地区的男人,虽然花费了大量的时间,靠着沿街乞讨维持生活并探听消息,终于找到了侄女可能在的旺子村,但是,他却被旺子村的村民们乱棍打得重伤,扔出了大山任由他自生自灭,最后也没能看到侄女一眼。” “没有把侄女带回家,男人怎么敢死。他拖着浑身的伤和两条断腿,凭着一口气,一路从大山爬到了别的村子,被一个叫杨函的青年救了。简单包扎后,在伤势还没完全愈合,只是将将能走动的时候,男人就离开了村子前往上一级行政单位,想要告状。但他又一次遭受了毒打,被扔在街上。好在他遇到了走货运的好心司机,捎带着他回到了我们那里。” “回到家的男人马不停蹄的开始准备资料,不敢有片刻耽误,就立刻又去了我们那。按着红手印的目击者证词、黑车司机的证词、当地出具的文件……那些资料中,有一些笔述和口供的纸张都已经被蹂躏得满是皱褶,带着鲜血和汗水。当时我们所有人,都被所呈现出来的真相震撼到了。” “虽然男人没能在旺子村见到侄女,但他告诉我,他很确定他失踪的侄女就在旺子村。因为他在旺子村看到了被写在沙土上没来得及被模糊的字,那就是他侄女的笔迹,并且内容也是数学公式。在文化水平低下的旺子村,本不可能会出现那样的内容。只可能是他侄女,因为他在侄女放在家里的笔记本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数学公式。” “那时候的我,太年轻。满心以为世界非黑即白,所有的正义,都可以被伸张,所有的罪恶,都可以被惩罚。” 陈警官感叹了一声,已经苍老的脸上,满是悲凉:“我错得太离谱,可惜当时年轻的我并不懂得这个道理。如果,如果当时我没有那样自负,没有那样莽撞,也许……事情又会有所不同。” 坐在客厅里的年轻人看着陈警官这样的模样,不由惊呆了。 从他小时候开始,他一直看到的,就是这个男人像是不可被摧折的伟岸身影,那宽厚的肩膀从来没有颓唐过,好像没有什么能够令陈警官退缩。无论前路如何艰难,陈警官都已经认知并且义无反顾的踏上旅程。 病痛和岁月可以折磨陈警官的身体,却无法折损他的精神。 可是现在,陈警官就像是被抽走了体内那根支撑着他的钢铁脊梁,苍老又悲痛。 年轻人还太年轻,他还有满腔的热血和抱负,没有经历过如同陈警官一样的痛苦,所以他不知道—— 能够摧毁陈警官的,只有年轻时的他自己。 那时发生的事情,日日夜夜的折磨着陈警官,不肯放过他,让他只要想起,就悔恨万分。 陈警官道:“虽然我们很愤怒,并且想要帮帮这个被侄女的拐卖折磨得快要不成人形的男人,但现实总是残酷。即便男人搜集到了大量的资料,只要人有眼睛就会看出真相,但奈何有太多流程束缚着我们,我们无法擅动,最多只能给向南地区发送传真,请他们确认事件,并给出合理的答复。” “但这样一来,时间就会大大的拖长,甚至可能需要数年的时间。男人等不及的,不光是他,我们所有人都很清楚,当一个女孩被拐卖到深山里,在她身上会发生怎样的惨剧。时间拖得越长,对女孩的处境就越是不利。而那个时候,距离女孩被拐卖已经过去了两年半。” “男人失去了耐心和冷静,他决定铤而走险,不再依赖我们的帮助,而是自己出发去往了旺子村,想要偷偷将侄女带走。但因为男人的独自行动,我们也终于有了前往旺子村的合理理由,可以办理完所有流程出发。” “——因为男人的路径有迹可循,所以我们以跨省寻找案件协助者的名义,去往了向南地区。” “我很高兴,以为这次终于可以从旺子村救出那女孩,将她和她的叔叔一起带回家。我们所有人都知道那会是一场艰难的争论,但是我们每个人都很兴奋,没有丝毫畏惧。” “然而……” 陈警官的声音发着抖,他的嘴唇抖动了许久,却都没能将喉咙里的音节吐出来。 “我们,谁都没能带回来。” 陈警官哽咽着,一行眼泪从眼角流出,淌过皱纹沟壑的脸庞,最后滴落在衣领上。 他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照片,那照片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发毛,黑白老照片也发黄陈旧,甚至当年那个眼里含泪拜托他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但唯一不变的,是照片上女孩灿烂的笑容。 陈警官低着头,用爬满了皱纹和伤疤的粗糙手掌,一遍遍的摩挲过照片上女孩的轮廓。 几十年来,他一直将这唯一的一张照片随身携带,向每一个拜访的人询问,他们是否见过这个女孩,是否知道有关她的事情,能否提供有关她的线索。 陈警官想要知道,在他离开旺子村之后,这女孩的现况如何。他依旧保留着一线希望,认为女孩有可能还活着,还在旺子村或者某个角落,等着谁来带她回家。 不,就算只有尸体,甚至是一捧骨灰,他也要带她回家。 ——这是当年,那男子拜托他时,他郑重做下的承诺。 也正是因为此,陈警官从没有放弃过对女孩的寻找,几十年来一直奔波在向南地区,想要寻求当地各种力量的帮助。 然而,向南地区宗族制度盛行,旺子村所属的杨氏宗族又是那整个县城最大的宗族,很多杨氏宗族的子弟都遍布县城及下属乡镇的各个岗位上,想要在这种情况下撼动杨氏宗族,让他们因为一个外地的女孩而对付自家人,谈何容易。 陈警官遭遇了和当年那位寻找侄女的叔叔相似的事情,当他在向南地区为了那女孩的事情四处奔走的时候,被听说了此事的杨氏宗族屡次威胁,并将他打至重伤很多次。 他身上的伤疤和病痛逐年积累,但是他每每却只是咬牙坚持,从来都无视杨氏宗族的威胁。 可是,在一个自上而下都是同一个宗族的地方,想要做些什么,谈何容易。 陈警官屡屡受阻,在向南地区寸步难行,即便拜托了不少身在其他地方的老同学和老同事,却也无法得到有关旺子村的具体情况。 到最后,甚至不少当地的机构都表示,即便他们因为同情陈警官的遭遇想要做些什么,但是他们无法查证到当年旺子村的案件,也无法获知旺子村的情况并告知陈警官。 旺子村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外界无法得知有关它的任何消息。 不过,那里绝不是桃花源。 那是地狱。 …… 燕时洵默然站立在已经漆黑的夜幕之下,一轮满月,渐渐从月亮山后升起,月光昏黄,映衬着红色的树叶,透过的光线如血液鲜红。 夜露落在他宽阔结实的肩膀上,带来寒意。 厨房里,嘉宾们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处传来,欢声笑语都虚幻得不真实,让人分不清在血月之下,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燕时洵在挂断了与那位名为陈锐的老警察的通话后,就一直站在黑暗之中,像是化作了一尊没有任何感情和温度的雕像。 许久,当鸡汤的香气都开始从厨房里飘出来,溢满了整个院子后,燕时洵才终于重新动了起来。 他将电话拨给了官方负责人,将自己所知道的有关于陈警官的情况,言简意赅的向对方说明,并告诉官方负责人派人将陈警官带来家子坟村。 有一些拖延了几十年的事情和因果,是时候有一个最后的了结了。 但燕时洵却没想到,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官方负责人惊愕道:“又是杨氏宗族?” 又? 燕时洵立刻捕捉到了官方负责人话语里的字眼,追问道:“你已经接触过杨氏宗族了?在你那边,他们做了什么?” 官方负责人没有隐瞒,将以那具在月亮山山口的树林里自杀的尸体为导火线,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燕时洵。 “向南地区不仅到现在为止仍流行宗族制度,并且极为抱团,在家子坟村当地的杨氏宗族,更是管控了整个区域,很是排外,不想让任何外省力量插手本地事务,但同时也包庇杨氏的人,不会对杨氏的人做出任何惩罚。所以为了调查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向上级申请了升级处理,直接跨级调动队伍奔赴家子坟村,处理那边的事务。” 官方负责人没想到在几十年前,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桩事,还造成了这样的悲剧。在听完燕时洵说完,他的语气就立刻严肃了下来。 “请放心,燕先生,那位陈锐先生,我会立刻派人去接他前来。而我们正和海云观的宋一道长一起,燕先生说的事情,我们都高度重视。” 官方负责人的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向着电话另一边的燕时洵郑重道:“燕先生说的没错,有些事情已经拖得太久了,不论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它都该有一个结果了。” “如果某些尸位素餐的人不做。” 燕时洵的声音平静低沉,唇瓣间吐露出的话语坚定,斩钉截铁道:“那就我来。” …… “咦?燕哥呢?怎么又不见了?” 满溢着香气的厨房内,安南原奇怪道:“今天一整晚,燕哥都好像神神秘秘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旁边的综艺咖本来正和他分屏前的观众们互动着,向他们介绍着今天晚上的晚饭内容。 在听到安南原的话之后,综艺咖的手机界面上就立刻刷过几条弹幕,几个观众哀嚎。 [原来你们也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们能知道,特意跑来其他嘉宾的分屏想要问问呢。唉,燕哥刚才突然就关掉了分屏直播,没有半点预兆。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呜呜呜你们去找找燕哥吧,我订阅你们的分屏直播作为交换好不好?但没有燕哥的直播看,我实在是急得抓心挠肝的啊。] [说起来,燕哥好像是在和另外一个工作人员说话之后,就立刻关掉了分屏直播。有人听清那时候燕哥说了什么吗?我没听到诶,好好奇。] [我听到了一点,但是不太确定是不是我耳朵坏了。我好像听到那个工作人员说,有个观众给节目组发了消息,好像说是有个人失踪了什么的,想要请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帮忙,那人好像也想要去节目组现在在的地方。然后工作人员就说和节目组无关,爱莫能助,想要转交给官方。但燕哥说这件事他来处理,然后就关了直播。] [???啥?什么失踪?这和节目有什么关系啊,完全是无理取闹好吧。也不知道发消息那个人怎么想的,像这种严肃的事情完全不在节目组的能力范围之内啊,果然还是应该去找官方才对吧,那个工作人员处理得一点毛病都没有。要是换了我,我也不会答应啊,要是真出了事情算谁的。] [算燕哥的,燕哥已经告诉工作人员,这件事全权交给他来处理了。也许这就是普通人和燕哥的区别吧,当你在琢磨怎么甩脱责任的时候,燕哥想的是如何担当责任。这件事或许确实与节目组、与燕哥都无关,但是当这件事出现在燕哥面前,他就不会视若无睹。担当这两个字,燕哥配得上。] [确实,我也听到了,燕哥当时一点犹豫都没有,就把这件事拿了过去。在燕哥的分屏直播关掉后,我本来很惊讶很愤怒,觉得燕哥怎么一点都不在乎他的观众和粉丝,不尊重我们。但是在面对黑屏的这点时间里,我也想了很多。我想,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不会接过来,没有任何借口,我很坦荡的说,我就是害怕。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从来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所以在遇到事情的时候,第一反应也不过是冷漠的“关我何事,与我何干”。可是,我不应该因为自己做不到,就觉得会主动去做的人做错了。]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前面的,你说的没错。我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不是从来如此,就是从来正确”。像燕哥这样能够帮助他人甚至主动揽责任的人,我只有一声敬佩。] [我倒是不关心那么深刻的事情,我只想知道,晚饭都已经做好了诶,燕哥不过来吃饭吗?而且这不是燕哥的分屏直播,虽然我也喜欢燕哥,不过还是收敛着些吧,不要给燕哥招黑。] [这倒不至于那么严重,关心一下同伴又没有错。] 不仅是综艺咖的分屏直播的弹幕上,其他嘉宾们的分屏直播上,听到了安南原的话的观众们,都或多或少的讨论起了燕时洵。 毕竟他们虽然蹲在各个嘉宾的分屏直播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知道燕时洵了。 要知道“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这档节目最开始能够爆火的契机,就是燕时洵杀鬼的截图和录屏在社交平台上流传。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的听过燕时洵的名字,看到过燕时洵的图片。 现在一听燕时洵不在,不少老观众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节目前两期遭遇的危险,不由得有些担心燕时洵的情况,在弹幕上焦虑的向各位嘉宾们询问。 因为观众们的询问,虽然安南原本身并不觉得燕时洵会出什么事情,但他还是从厨房里走了出去,想要去用自己的分屏直播燕时洵的情况,让观众们安心。 ——开玩笑,要是燕哥都能出事,那他们所有人也都洗洗干净脖子等死吧,挣扎都不用挣扎一下的。甚至要是死得快一点,还能少点痛苦。 在安南原心里,燕时洵已经和“全知全能”、“无坚不摧”等等一系列词汇绑定了。如果有鬼怪是燕时洵都无法解决的,那他觉得自己更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至于同为嘉宾、并且还自曝是海云观弟子的路星星,安南原已经自动忽略他了。 没办法,实在是因为路星星表现得太不靠谱。 不仅喊燕时洵叫“师叔”,他在燕时洵面前还总是被欺负到哭,完全没有什么高人大师的风范。 路星星:?你礼貌吗? 但安南原刚走出厨房,还没等呼唤燕时洵的名字,就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 他的脚步顿住了,脖子一点,一点的循着求生本能向旁边看去。 然后安南原就看到,在不远处院子高高的围墙上,有一颗骷髅头在直直的盯着自己。 那双黝黑凹陷的眼洞已经变成了两个窟窿,里面没有眼珠。但安南原就是莫名的察觉到了那个东西对自己的恶意和贪婪。 好像那骷髅在盯着自己的浑身血肉,想要择机扑来,撕咬他的血肉。 在乍然撞进的恐惧之中,安南原全身的肌肉僵直,明明肌肉有力的双腿却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想要逃跑或者转身都做不到。 “嗬,嗬……” 那骷髅的上下牙颔骨开开合合,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只发出了气音。 它露出了一口枯黄腐烂的牙齿,里面还隐约有一些细长的白色虫子在蠕动,从牙齿的缝隙里探出头来,在空中来回扭动摇晃。 令人毛骨悚然。 安南原感觉这一刻,他的心脏都几乎从胸膛里蹦出来。 “燕,燕哥。”他磕磕巴巴的喊着燕时洵,但因为恐惧,他并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小得可怜。 谁也不会听到。 那骷髅伸出残缺破损的手掌骨,似乎想要扒着围墙爬上来。 但它的手骨刚落在围墙头上,就像是触电了一般立刻缩回了手,整具骷髅都猛然向后仰去,消失在了围墙头上。 像是跌下了围墙。 “砰……” “砰……” 安南原能清晰的听到自己胸膛里心脏的跳动。 好半天,他原本因为恐惧而大睁的眼睛,才迟缓的眨了下,慢慢的回过神来。 他喘了口气,勉强平复了心情,就要转身赶紧躲回厨房里。 这种时候,只有光亮和人群能给他安全感。 但是刚一转身,安南原就猛然对上了黑暗里的一张惨白的人脸。 那人脸上蜿蜒着血泪,眉头紧皱着嘴巴却咧得老大,一直到耳根下面,似哭似笑,跌跌撞撞,怨恨人间却又绝望。 可是那双浸泡在血液里的眼球,却是没有瞳仁的全白。 恨自己识人不清,恨世人冷血残忍。 安南原倒抽了一口气,踉跄向后退了两步,差点被地上的势头绊倒跌坐在地面上。 但这时,那黑暗里的人脸却忽然说了话。 “安南原先生?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那声音让安南原感到耳熟,却因为那声音夹杂着无机质的寒冷和距离感,而让他一时想不起来这声音到底属于谁。 说着,那黑暗中惨白的人脸就向前飘来,向安南原靠近。 安南原这下被绊了个结实,直接跌坐在地面上,仰头恐惧的看着那张人脸幽幽靠近。 在那一刻,安南原心中想到的,只有他曾经看过的电视剧里的人头气球。 直到那人脸出现在从建筑里投出的光芒之下。 安南原这才忽然看清,那哪里是什么人头气球。 分明是穿着一身黑衣服的杨云。 “没事吧?”杨云惊讶,向跌坐在地的安南原伸出了手。 第93章 喜嫁丧哭(24) 马道长正和滨海市官方在一起,在为滨海市秋季将要到来的台风做准备。 燕时洵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满座重要人员的会议,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 马道长皱了皱眉,本以为是哪个想要拜托他做科仪的人,不知道从哪里翻到了他的私人电话号码打了过来。 但是当他掏出手机想要直接挂断电话时,才看到了来电联系人的备注,忽然发现是燕时洵打过来的。 他果然从会议桌上起身,在向与会人员表示这是一通必须接听的重要电话后,离开了会议室。 “难得燕师弟打电话找我,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师兄帮忙吗?” 马道长笑得很开心,问道:“没事,燕师弟你尽管说,师兄绝对能帮你办得明明白白。” 且不说燕时洵是海云观百年来天赋最高的李乘云居士的亲传弟子,海云观现任高功、辈分与实力最高的李道长极为看重的师侄,出身和身份辈分都极高,让马道长无法无视燕时洵。 光是燕时洵上一次在野狼峰解救出了数量庞大的被困村民的魂魄,送他们前去往生或接受惩罚,解决了马道长长达二十年的心病,让他的修行和感悟都在突破了心病带来的瓶颈后一日千里的事情,也让马道长对燕时洵很是感激,发自内心的愿意帮燕时洵解决难题。 私下里,马道长也屡次向自己的徒弟感慨,海云观在另一个方面上也算是合了道义,道法自然,无为而治,观中子弟都活得超脱凡俗,自然自在了。 前有上一辈的李乘云居士放弃海云观住持的位置,云游四方遍学天下。 后有乘云居士的徒弟燕时洵毫不在乎海云观如今的高超地位,丝毫没有认回海云观出身的意图,坚持继续在外用双脚丈量天地,捉鬼驱邪还民平安,坚守自己的道心。 那时,从野狼峰回到海云观之后,马道长也向老道长叹息道:“可惜了,如果燕师弟愿意回到海云观,一切俗物都不会是他的阻碍。虽然乘云居士不在,但道观中的手札藏书,还有师兄弟们的帮助,燕师弟的修行会在这里更上一层楼。” 但老道长却只是似笑非笑的瞥了马道长一眼,平淡道:“不,燕时洵所坚守的,正是他的道。” “你以为走街串巷,为需要帮助的人驱邪捉鬼,却只收取低廉的报酬保证生活,这样对待生命的态度,是燕时洵傻,在浪费自己难得的天赋吗?你错了,这正是,入世。” 海云观历来就有入世下山的传统。 在百年前,所有道士倾观而出,利用自己所知道的药理知识、武功身法等帮助受苦难的民众,毫不手软的对抗罪孽。他们明知四周危险重重,却都毅然奔赴已知的死亡,没有半点犹豫和畏惧。 最后当一切结束,大地重新绽放生机时,道士们却十不存一,大多都以身殉道,死在了各处,连尸骨都可能曝晒在旷野无人收。 亲身经历了那个时代的老道长,比马道长更加能够体会到“道”本身,对于修行者的意义。 “我们与命抗争,却也取法自然,与天地人光同在。但也正因为此,我们才与生命同在,天地人,皆在我心。我行之路,既是我道,我行之处,皆是我法。” “燕时洵所做的,就是他的修行。你以为道观里的典籍手记是什么?就是燕时洵这样的人为后世愚笨子弟留下的,帮助后世子弟开悟的东西。但燕时洵何须这些?他与民同在,与生命同在,即便神明作恶也毫不手软。天地大道,已经倾向于燕时洵。” “他是大道崩塌将倾后,天地间的奇迹。” 老道长淡淡的向马道长说道:“你拘泥于有形之物了。但天地大道无形。” 在那一晚谈话后,马道长满心愧疚。 也正因为老道长的那番话,所以马道长得以沉下心来,抛开燕时洵身上所有的外物光环,只看着燕时洵自己本身,观察并分析燕时洵在规山和野狼峰所做的一切。 因此,马道长一直被俗务和愧疚裹挟而不坚定的道心,重新落定了下来。 他一跃突破了自我,终于从野狼峰带给他的长达二十年的瓶颈中,挣脱出来,得以窥见广阔天地。 所以,虽然这些改变都在自我之中悄然发生,其他人并无察觉,至于远在数百公里之外参加综艺节目录制的燕时洵,更是不知道马道长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马道长还是对燕时洵带来的帮助十分感激且敬佩,极为重视燕时洵的存在。 接通电话就想说话的燕时洵,因为马道长扑面而来毫不加掩饰的热情,直接卡了壳。 燕时洵:“……?” 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呢? 燕时洵的心里有些疑惑,但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于是直接将疑问压在心头,准备等以后有时间再细细向马道长询问。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马道长,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做。事情我已经和告诉官方负责人了,他也会派人前往,到那时,请你带着那人,和官方的人一起前往向南地区的家子坟村。” 燕时洵的语气严肃,语速极快的向马道长简单说明了陈警官的事情,并将陈警官所在的地址告诉了马道长。 马道长越听,眉头就越是紧皱,在听到燕时洵说起那个失踪女学生的事情时,更是在走廊里暴喝了一声“畜生!”。 会议室里的人俱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吓得下意识一抖,然后默默将会议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向走廊看去。 “燕师弟你放心,陈警官那里就交给我了,你不用再担心,我会处理得明白。” 马道长皱眉,严肃道:“至于燕时洵你说的家子坟村的事情,虽然我之前只是听宋道长说起过,并没有插手参与,但是我会留意任何与家子坟村相关的情况。等明天我到之后会与宋道长他们汇合,节目组的人就按照你说的,交由我和宋道长来保障安全。” “如果那里确实有邪祟存在,那么除非我死,它们别想要伤害到节目组的人。” 马道长的声音凛然,在与燕时洵交谈片刻,交换了彼此之间的信息之后,才挂断了电话。 然后马道长一回头,就看到会议室开了一指宽的门缝中,好几只眼睛默默的挪走视线。 马道长:“?” “抱歉,我师弟那边有人命关天的事情需要我去帮忙,台风的事情我会转交到海云观监院那里,让他重新派其他道长来。” 马道长向会议室内的人匆匆行了个礼,就准备离开。 “马道长,请您留步。” 在会议桌高座上,一位两鬓斑白却积威甚重的老人,不紧不慢的开口:“我听到马道长刚刚在外面,提到了一个地名,家子坟村?” “请原谅,我并非有意偷听马道长您的谈话,只是会议室的隔音似乎并不太好。” 那老人向马道长微一点头,算是致歉,然后姿态自然的道:“不过,如果马道长所说的人命关天的事情,与家子坟村有关的话,那么也许,我知道些什么。” 这位老人已经年逾六十,即便是在与会全员中也地位不低,平常非必要不会离开滨海市。 当他说出这话后,所有人都纷纷将目光转向这位老人,有些惊奇。 向南地区距离滨海市足有几百公里,并且滨海市与向南地区并无直接关联关系,日常来往都只存在于必要的公文上面。 会议室内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去过向南地区,或是顶多因为向南地区有名的美食和美景,曾经到那里短暂的游玩过。但家子坟村,大家连听都没听过,更别提了解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人却说他知道家子坟村,还能提供与家子坟村有关的消息,就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和惊讶。 马道长在短暂的惊愕后很快回神,抱歉的向老人道:“福生无量天尊,感谢您愿意帮助我,但我这边时间紧急……” “那我们就边走边说。” 老人竟然果断拍板,从会议桌后起身,步履平稳的走向马道长。 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看向老人,震惊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就连马道长也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位到底是要干什么。 马道长并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位。 因为滨海市是三面临海的城市,在受益于海洋,航运贸易发达,经济常年居上的同时,也需要年年面对从海上生成的台风。 一旦台风登陆,对于民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都会造成巨大的危险,损失严重。 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滨海市官方每年都会在台风季节之前,与海云观和其他一些实力出众的大师合作,共同在滨海市外设立结界,阻止台风登陆。 而马道长从修道有成开始,就一直是海云观负责对外交流的道长,常年与滨海市官方打交道。 从他第一次参加会议开始,这位主管着滨海市全市安全的老人,就在了。 但老人并不常发言,只是沉默的听取其他所有人的意见,然后再做出自己的决断。 不过虽然如此,却没有一人敢忽略老人的地位和实力。 马道长也是第一次见到老人主动开口,不仅说要帮忙,甚至不客套,直接起身。而且看这架势,是要和他一起走了?? 马道长有些茫然,但既然不耽误时间,又可以多知道一些有关于家子坟村的事情,他也没有拒绝。 在向会议室内的众人告别之后,马道长很快就接到了来自官方负责人的电话,说已经派了人和车,就在楼下等着他准备带他前往陈警官所在的省份和地址。 不仅如此,老道长也难得主动给马道长打了电话。叮嘱他一定不可以像路星星那个莽撞人一样掉以轻心,要用心去帮燕时洵保证节目组众人的安全。要是伤了一个,他就可以不用回海云观了。 马道长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和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出来的从各方发来的信息,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这样看来,燕时洵已经统筹规划好了海云观、官方特殊部门和其他所有方面,在电话告知他的同时,已经细致又周全的计划好了所有事情。 马道长不由有些感慨。 有时候真的要服气,某些人的存在就是用来让别人认清自己的差距的。 没想到燕师弟不仅天赋和悟性极高,在“道”上坚定本心从无动摇,比别人走得更远更深,而且燕时洵在处理俗务方面的能力和手段也极高,是真真正正的入世。 并不像道观里一些专心修道的道士,虽然有了“道”,却出世超脱人间,与生命有了隔阂,完全忘记了天地之间人为本的道理。 而会议开着开着,就突然丢失了两方主角的众人,在会议室里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敢先说话。 许久,在最上头的组织者,才假咳了一声,宣布散会。 “马道长不是说了,会有其他海云观的道长来接替他吗?那就等那位道长来再说吧,其余的事情我们先和其他大师敲定,把历年来都由海云观负责的法阵留出来。方案和会议纪要做好之后交给我,我去找副职转交上面。” 众人这才慢慢起身,会议室里有了彼此之间低声说话交谈的嗡嗡声。 只是大家都还是一头雾水,想要从其他人那里得到一点提示。毕竟身处这里,嗅觉总要敏锐才行。 “家子坟村的话……”其中一位中年秘书有些犹豫:“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啊?你是说你知道那位为什么突然离开吗?”旁人惊愕。 “不是。” 中年秘书摇摇头:“我家里那个女儿,她最近看了个综艺,我在家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个旅游综艺,里面好像就是在家子坟村拍摄的。听我女儿说,家子坟村对于女孩特别不友好,我女儿还特别生气,说因为里面一个姓燕的什么人,她决定去做义工了,还要参加什么定向帮助贫困女校计划,让那些大山里的女孩走出大山。” “但是那位是为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这节目这么正能量吗?”身边的人惊奇道:“年轻人愿意去做义工,帮助有需要的人,这是好事啊。偶像不就是要起到正面激励的作用吗,我虽然没看过这个综艺,但我觉得这个还真挺不错的。” “我之前看过一眼,这个节目好像是个旅游综艺来着,主打什么放松身心的。我前两天还看了媒体对导演的采访,导演还是个不大的年轻人呢,他说这档节目都会选择那些风景好但贫穷的地方,想要贡献些力量,可以拉动当地的旅游gdp,给当地增加些财政收入。” “是这样的吗?那这节目可真不错,回头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也看看。哈哈,最近几年太累了,都没出去旅游过。” 而另一位主管着大众事件舆论处理的人员,在反应了一会之后,终于从繁忙的事务中想起了这档节目为什么会带给她熟悉感。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看。”这位主管诚恳的向旁边人建议道:“不然你可能会更睡不着,直接通宵到天明了。” “?” “不过,你如果需要提神的话,倒是可以看这节目,保准比咖啡还有用。” 主管提醒道:“大家都是来参与针对禁止台风登陆的结界设置问题,那想必大家也都知道,滨海市郊区那个百年来有名的鬼山吧?” “你们还记不记得,前一阵鬼山出了事。观众差点把官方热线电话打爆了,说有一个节目组被困在鬼山,还遇到了很多血红色的怪物,希望官方去救援。” 主管提起这件事之后,大家都慢慢反应了过来:“那时候的节目组,就是这个和家子坟村有关系的综艺吗?” 主管点了点头:“那时候我们组为了舆论问题,不眠不休加班差点到猝死,我不会记错的。而且……” 因为主管在会议上坐的位置靠近会议室的大门,所以当马道长在外面打电话的时候,她多少听到了一点。 “马道长提到了一位“燕师弟”,而节目组里,正好有一位嘉宾姓燕,叫燕时洵。” 主管火速调出燕时洵的照片,展现给旁人看:“马道长应该就是因为这位燕时洵,才会离开会议前往家子坟村的。” 周围人刚一看向手机,就被手机界面上燕时洵的截图惊了一下。 图片上,燕时洵修长的身形独立在一片血红之中,无数手臂断肢从四面八方狰狞的伸向燕时洵,想要将他拖进血海中。然而燕时洵不慌不惧,锋利的眉眼间都是不羁的狂气,仿佛在蔑视鬼怪。 那份锋利的美太过于具有攻击力,将周围本来对娱乐圈不感兴趣的人,都猛然震撼在原地。 “我想起了,好像是,现在一登社交平台和视频平台,到处都是和他有关的消息。” 另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笑呵呵的道:“我家那个儿子也是,前一阵他还破天荒的去参加了滨海市绿植计划,做义工植树去了。我妻子还以为他是失恋了,或是被游戏气到了,所以才这么反常。” “结果没想到,一问,人家说是因为一个叫燕哥的人也去种树了,在野狼峰上种了整整一山头的树,还救了很多人。我家儿子把“燕哥”当成偶像,还整天嚷嚷着“燕麦绝不服输”,就也去做义工种树了。这样想想,我儿子说的“燕哥”,应该就是燕时洵了。” 这位是主管着滨海市网络信息审查的,对视频平台上播出节目的审查拥有很大的话语权,尤其是那些注册地在滨海市的节目组。 这次他被叫来参加会议,也是为了预防在台风将要登陆却被结界挡下来时,产生一些无法用科学准确解释的异象和异响,被目击者拍摄后发布到网络上,引发一些不必要的猜想和讨论。 在得知儿子最近一段时间的改变,和这档节目与燕时洵有关后,这位信息主管笑呵呵的点了点头,高兴道:“看来这节目确实很正能量嘛,给年轻人的都是正确的引导。” “要是所有滨海市的娱乐公司出的娱乐节目,都是这样正能量的,我的工作量也要少不少了。” 看到主管如此高兴,言语间对“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都是肯定,跟在他后面的秘书默默的翻开笔记本,记上了这件事,准备稍后和审查的员工说一下这个情况。 都得到了主管肯定,说它是正能量了,那正能量节目还有什么封禁的理由吗? 没有。 …… 陈警官家并不是滨海市,所以官方负责人派过来的人也早早为马道长定好了机票。 在看到马道长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位后,那位工作人员很有眼色的立刻又定了一张票,确保两人和其他工作人员可以畅通无阻的抵达陈警官的家。 “您不用和其他人交待一声吗?”在最前面开车的工作人员不动声色的问道:“我可以向您的秘书说一下。” 老人只是摇摇头,没有搭话。 在马上就要前往陈警官那里后,老人的脸上失去了之前一直挂着的温和笑意,看向车窗外暴雨的眼睛里,充斥着悲伤和叹息。 马道长心中觉得奇怪,于是顺势在手中起了卦,想要为自己解惑。 但掐算的手指,却在停顿后猛地张开,散去了起卦的姿势。 “这……”马道长看向身边的老人,眼神震惊。 老人平静的转头看向马道长,问道:“看来马道长已经算出来了。” “我在卜算这方面很差,常常被李道长骂,需要和年轻道士们一起重新学一遍功课。应该是我刚才没算准。” 马道长很快整顿好了自己的表情,语调平静的准备轻描淡写的带过。 却没想到,老人摇了摇头,笑着道:“我和马道长,和海云观合作了这么多年,对您的实力还是有概念的。” “况且,马道长算的没有错。”老人平静道:“我确实做过错事。” 马道长神情复杂。 老人却并没有想要遮掩的想法,好像“家子坟村”这个地名,不仅会让他从重要的会议里离开,也会直接破开他的心防,让多年前几乎已经被遗忘的事情,重新翻涌出来。 老人语调平静的讲起了自己的一些往事。 他姓杨,叫杨滨生。 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并非滨海市本地人,而是出身向南地区。 但是,他从在滨海市工作起,就再也没有回到向南地区。 “人都说落叶归根,但我想,当我死的那天,我愿意将我的骨灰撒进滨海里,也不愿意回到向南地区。” 杨滨生平静的道:“我改了名字,立志将我的生命奉献给滨海市。因为是滨海市救了年轻时精神岌岌可危的我,让我没有因为痛苦而自己结束生命。” “是的,我是有愧疚的。” 在几十年前,杨滨生在另一个地区的单位工作。 有一天,他受到了一份来自京城大学的传真,里面写着将要到他单位实习的人员名字和资料。他收下了这份传真,并准备接待这位还没有毕业的女学生。 但那一天,他同乡的一个叔叔也来带着很多家乡的特产来看他。 因为他做了国家的人,所以家里觉得很光荣,宗族里也很看重他,对他非常好。 那时候还年轻的杨滨生并没有想太多,很高兴的在宿舍里接待了同族的叔叔。但两杯热茶下肚,叔叔却忽然提起了想要让杨滨生帮忙。 杨滨生疑惑听完后,就赶紧摆手拒绝了,说自己是按照规定来的,就算是家里人也不可以破坏规矩。为了摆脱锲而不舍的叔叔,杨滨生就委婉的说自己很忙,还要接待一位从外地来实习的女孩,没时间招待叔叔,让叔叔赶紧回去。 但没想到,叔叔竟然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明里暗里问了很多有关这件事的问题,比如大概是哪天到,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有没有照片,年龄多大。 杨滨生虽然很纳闷,不知道叔叔问这个干什么,但因为被叔叔烦得不行,只想赶紧让叔叔离开,别再提什么帮忙的事情了,所以他还是透露出了一些关于那女孩的消息。 直到叔叔离开,杨滨生也只是当叔叔是没话找话,想要聊天和他拉近关系,让他帮忙。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后来,那个京城大学的女学生也没有来实习。 杨滨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同事只告诉他可能是京城大学那边临时改了计划,但传真没成功收到,或是信件在路上遗失了,他们才不知道这件事。 毕竟那个年代信息传递不仅艰难,并且具有不确定性,同事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后面确认的时候对方也都说是回函没有成功送达的原因。 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杨滨生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投入到繁重的工作当中。 直到半年后,突然有其他地方的人找来,说那个从京城大学来实习的女孩,失踪了。 再然后,他们说那女孩是被绑架了。 杨滨生因此想起了那天叔叔问了自己不少有关那女孩的事情,于是他马上请假回了家,找到叔叔质问这件事。 叔叔没有在意,只说并不知情。 因为在叔叔家没有看到那女孩的身影,再加上叔叔连着一番诚恳又埋怨的话,指责他不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连家里人都不相信了,是不是忘了祖宗。 杨滨生虽然将信将疑,但也三人成虎,在周围连同父母都指责他时,他也开始觉得,可能是自己敏感了。 所以回到单位所在地的杨滨生,在放下了对这件事的疑问之后,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直到两年之后,一个双腿残疾的男人拄着拐杖,满面风霜的找到杨滨生,说自己的侄女,也就是那个本该在这里实习却失踪了的大学生,被拐卖到了一个叫旺子村的地方。 那男人求杨滨生帮帮自己。 杨滨生的心,却像是泡在了冰水里,每一个气孔都透着凉意。 旺子村,是杨氏宗族的村子。 他在老家的族谱里,看到过这个村子,知道它是杨氏宗族的一个分支。 如果将本来就漠视规矩的叔叔对那女孩突然的兴趣、女孩在抵达实习地当天被拐卖、被拐卖到的地方是杨氏宗族的村子,这几条线连在一起,杨滨生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 ——他那个叔叔在他这里得知有个女孩会独自前来实习,于是在问清楚了那女孩的大概到达时间和样貌后,在客运站假冒是单位派来接人的人,然后将那女孩拐走,卖给了同宗族的人。 他当然不可能在叔叔家看到那女孩的身影了。 因为那女孩,早就被卖进了深山里。 “我又害怕又悔恨,拼命的祈祷,一定要让那些人把那女孩成功的救回来。那时候我就想,如果那女孩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就是间接害了她的人,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 老人的声音不再像平常一样气势十足,而是写满了疲惫,有些沙哑:“但,我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女孩,没能被救回来。” 老人眨了眨眼,眼里有泪光:“我是第一个经手那女孩的资料的,她比我小不了几岁,风华正茂,优秀又肯吃苦,可以预料到,如果她没有出意外,一定会做出很多贡献。” “但就是因为我的疏忽,因为我对同族人的不设防,间接害死了那女孩……” 老人道:“在那之后,我和家里大吵了一架,但当时那位叔叔很快病死了,我老家当地又有太多杨氏宗族的人在把控,就算我举报,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于是,我在愤怒和失望之下,彻底和家里断了决裂,又换了工作地点,让家里人找不到我。” “我不能再成为什么事情的帮凶了。” 老人缓缓摇了摇头:“因为我的鲁莽和疏忽,我害死了一个优秀的女孩,毁了她本来应该是奉献奋斗的一生。所以在被调来滨海市之后,我发誓要连着那女孩的份一起去奉献,为了城市的事业,我愿意付出一切生命。对待哪怕再小的工作,我都不敢稍有懈怠。时刻鞭策着自己,不能走错路。” “这份愧疚一直跟随我到今天,而当时那个旺子村,我也一直没有放弃关注,知道它改名叫了家子坟村。所以,当你说了家子坟村这个名字之后,我就知道,这一次,我能再视而不见,什么都不做。” 老人刚刚提及回忆时的剧烈情绪波动,已经慢慢平缓,本来悲伤自责的脸上,也重新收拾好了情绪,和平常一样。 “你们部门是要去家子坟村出一次跨级大行动吧。”老人笑着,淡淡向前面的工作人员道:“文件经过了我手,是我批准的。” “还能有人注意到家子坟村,我很高兴。” 马道长和工作人员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都没能回神。 尤其是从燕时洵那里听到完整事情的前因后果的马道长,更是没想到,中间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福生无量天尊……”马道长恍惚的呢喃了一声,忽然想起了老道长和他说过的那句话。 ——“因为燕时洵和生命在一起,和民众在一起,所以天地大道,已经倾向于他。” 燕时洵并不是唯一一个知道向南地区宗族问题的人,也不是唯一一个知道杨氏宗族做下的罪孽的人。 但是,只有燕时洵在看到了之后,想要解决家子坟村的事情。 他并没有冷漠的视而不见,而是主动将本不属于他的责任,扛在了肩上,联合海云观和官方的力量,坚定的想要让拖延了几十年的因果形成闭环。 所以,因为他的意志,不仅官方负责人被他高超又诚恳的口才打动,决定豁出去自己的前途,做正确的事情。 并且,另一个与家子坟村有关人物也被触动,批准了官方负责人的行动,给予了后备力量的支撑。 马道长感觉这就像是一个完整而清晰的链条,天地不言不语,却已经将一切尽算在天地这张大卦之中。只要生机显现,一切就会环环相扣的进行。 于是,所有人都认为艰难到无法解决的事情,出现了奇迹。 被积压了几十年的冤屈和罪孽,终于重见天日。 “燕师弟……” 马道长的一声呢喃散落在嘴边,笑着摇了摇头,眼里满是笑意。 …… 在与燕时洵通过电话之后,陈警官就立刻收拾好了简单的包裹,里面没有其余多余的东西,倒是装满了与当年拐卖案有关的文件。 其中一些因为年代久远,已经严重氧化,纸张变得脆弱,笔迹也变得模糊。 这些文件都被陈警官仔细的收拾好,在放在包裹中时,他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几十年了,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过。 他一直苦苦坚持,即便被杨氏族人围殴差点被打死在向南地区,都没有让他放弃的事情,终于能够得到解决。 这样的话,他就算是死,也终于能安心的闭上眼睛了。 大门被郑重的敲响。 陈警官打开门后,就看到了穿着道袍的道长和另外的几名工作人员。看来,这就是燕时洵在电话里告诉他的,来接他前往家子坟村的人了。 他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向几人点点头:“走吧。” “陈警官。”杨滨生从后面走来,郑重又严肃的称呼着他。 即便陈锐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辞职,不再做警察,但杨滨生仍旧饱含着敬意的如此称呼着他。 “我听马道长说了有关您的事迹。”杨滨生在房门口站定,郑重的抬手,向他敬了一个礼:“感谢您这么多年的坚持,您是非常值得敬佩的人。” “您当得起这一声称号。” 两名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视线相对,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痛苦和坚持。 他们忽然缓缓向彼此露出了一个笑容。 陈警官颤抖着受伤严重的手臂,也严肃的回了一个礼:“离家几十年的孩子,该让她回家了。” “即便是死亡,她也不应该埋身于仇人之侧,日夜思念没能成功回去的家乡。” “我们去代替她的叔叔,接她回家。” “好。”杨滨生轻声的重复道:“我们,去接她回家。” “魂归故里,落叶归根。” “让她得以,和她叔叔团聚。” 第94章 喜嫁丧哭(25) 直到安南原回到厨房,他都没有缓过神来。 综艺咖有些奇怪:“你不是去找燕哥了吗?这怎么失魂落魄的,发生了什么?” 厨房里柴火灶上炖着的鸡汤散发着热气和香味,蒸汽扑面而来,将被夜风吹得冷透了的肌肤也温暖了起来。 安南原眨了眨眼,原本模糊的视野重新清晰,剧烈摇晃的心神也在周围的温暖和欢笑人声中,渐渐安定了下来。 像是从地狱里,重新迈进了人间。 面对综艺咖好奇询问的目光,安南原欲言又止:“杨……” 他想说,自己在外面看到了骷髅,也想说,自己将老板杨云错认成了惊悚的死尸人头。 但是话到嘴边,他停顿了一下,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外面太黑,我被吓到了。” 综艺咖立刻笑了起来,不含恶意的嘲笑道:“这不行啊安老弟,你这胆子也太小了。” “这边鸡汤好了,快来帮把手把菜都盛好,拿到餐厅去。” 安南原心不在焉的顺口应道:“来了。” 被吓到的,不止是安南原一个人,还有在他分屏前的观众们。 [尼玛,差点没把我吓得心脏停跳了,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啊。那个农家乐的老板怎么站在那么黑的地方?完全没看到那里还有个人啊,到现在我这心脏都砰砰直跳。] [你已经算好的了,知足吧。屏幕上突然出现一张白惨惨的鬼脸的时候,正好我妈推门进来问我话,我差点没被吓死。好几十秒脑子一片空白,就知道在那“啊啊啊”的喊,刚刚才回过神来,我妈说我喊得像要被杀的猪。猛猪落泪.jpg] [我弟弟那个熊孩子!!我拿着平板边走边看节目,本来就被那个鬼脸吓得不轻,心脏狂跳,结果他躲在我家角落里突然冲出来吓我!我踏马差点直接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 [瑟瑟发抖,幸好我是在被窝里看的这节目,而且房间还开着灯。哈,哈哈,我一点都不害怕qaq] [……看完之后,我默默的把我家所有灯都打开了。果然,只有光亮能带给人安全感!刚才没开灯坐在地上玩手机,结果看完那一幕之后,我就疑神疑鬼的觉得我周围的黑暗里,全藏着这种东西,真是绝了。] [是看错了吧,刚才安南原突然回身,因为光线突然改变,他的摄像头不是重新聚焦了吗。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成像出了问题,光影失调,才让老板看起来有点吓人吧。你用手电筒从下往上照自己的下巴,也能看到相似的鬼脸。] [我觉得不是,我是有点灵感的那种,所以我很确定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根本不是光影失调的人脸。那就是一张鬼的脸,面色青白,眼球全白,满脸是血。在看到那张鬼脸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冷得发抖,就像自己也在太平间一样。] [我在看到那个画面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往上窜,脖子上带着的翡翠平安扣直接撞到桌子上,碎了。但这个本来不应该这么容易碎才对,我总觉得有点毛毛的,我不会是真的看到鬼了吧?] [我有个不好的猜想……可能很多后关注这档节目的观众不知道,但咱们老观众都知道,这节目,邪性啊。从第一期开始,普普通通住个别墅能撞鬼,平淡无奇避个雨能遇到大老鼠。所以刚才那个,真的是我们看错了吗?] [哭了,哥哥不是要去找燕哥的吗?求求他赶紧去把燕哥找回来啊啊啊,燕哥的分屏还没开,不知道在哪,哥哥又看到了这样的鬼脸。我的天,我好慌呜呜呜。] [那个老板后来看着不是挺好的吗,还把哥哥扶起来了,还关心他。而且后来在镜头里看着也挺正常的,所以果然是之前看错了吧。我觉得这老板看起来很直率啊,不像鬼。] [……鬼想要害人的时候又不会直接自保家门,说自己是鬼要来害人了。做点伪装什么的,不也很符合逻辑吗?我反正是觉得这老板挺奇怪的,白天我在燕哥的分屏里看到这老板的时候,就觉得他好奇怪,而且表情也很扭曲,不太像正常人类能做出的表情。] 安南原颤抖着手,本来掏出手机想看看粉丝们给他的留言,安慰下粉丝们,告诉她们自己没事。却没想到,他看到的弹幕都是在提及老板杨云,并且很多人焦急的劝他赶紧找到燕时洵。 对哦,我本来是要出门找燕哥的。 安南原被吓得发木的脑袋,重新运转起来,想起了自己刚离开厨房去院子里的初衷。 但他想了想刚刚在院子里看的那一圈,却意识到燕时洵根本不在院子里。 燕哥这是去哪了? 安南原脑袋上冒出问号。 但身后赵真他们已经在催促安南原赶紧过来,让他去端鸡汤。安南原只好匆匆应了一声,走了过去。 等把菜都端上餐桌再去找燕哥吧,反正怎么也是要找燕哥来吃饭的。 安南原这样想着,很快就把这事放在了一边。 …… 厨房里的声音欢笑温暖,但是躲在墙后缝隙里的两兄弟之间,却气氛僵硬。 在和安南原分开之后,杨云本来是要往后院走的,他准备回去照看着自己的花丛。 然而刚走没几步,就猛地被杨土拉进了旁边墙侧的阴影里。 “土啊,你这是?” 杨云在看到杨土严肃的脸时,原本带着爽朗笑意的脸,也慢慢冷了下来。 “哥,你实话告诉我。”杨土的眼睛赤红,一手紧紧的拽着杨云的衣领向上,干惯了农活的手力气十足,几乎能将杨云勒到窒息,明晃晃的在说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那些,那些……”杨云的另一只手指向农家乐大门的方向,声音颤抖着,好几下才勉强将自己的疑问完整的说出来:“农家乐的花丛下面,埋着的都是什么东西?” 杨云本来带着笑意的嘴巴线条慢慢回落,抿成了一根直线。 “土哇……”杨云就像是在叹息一般,叫了杨土一声:“我一直是把你当亲弟弟、最好的朋友、值得感激一辈子的人看的。咱们之间二十几年的关系了,我不想对你怎么样。” 杨云没有挣开杨土紧拽着自己衣领的手,即便粗糙的布料已经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红痕,皮肤深深凹陷下去没有回弹。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还在自顾自的和杨土说着话。 “土啊,要不是你,我看不到那么广阔的世界,也不会把农家乐开起来,让村里的人都羡慕我和我妈。可是,也正因为我离开了村子,所以我妈才连个能求救的人都没有,就这么去了。” 杨云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怪你。所以这件事,也由我自己来处理就好,你不要插手。” “别问了,土啊,这是为你好。” 杨云缓缓抓住了杨土提着自己衣领的手,力道极大,不由分说的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你听哥的话,哥不害你。燕先生他们明天就走,等明天早上天一亮,你也和他们一起走,回嘉村去,好好照顾二叔,爷爷,好好建设村子。” “至于家子坟村……你不要再来了。” 杨土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带着泪水,整个人不断颤抖着。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又只是站在原地,转过头看着杨云大步离开的背影。 “哥。”他喊了一声。 杨云站定了脚步,没有回头。 “那你告诉我,你那么做是有理由的。” 杨土像是最后想要抓住什么,向杨云确认道:“那些,那些人,他们有他们该死的理由,是吗?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杨云却只是抬手摇了摇,然后继续向前离开:“明天就走吧,杨土,回去过你的生活。” 在杨土身后的不远处,一处墙角下的花丛被挖开了土层,土壤翻滚,花瓣散落一地,花朵被推倒在地上,沾染了泥土,变得丑陋凌乱。 而植物的根系纵横。 但是借助着从建筑物里透出的微弱灯光,却能看到在棕褐色的泥土之中,有青白的人头露了出来。 那人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还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 植物的根系沿着洞口钻进去,绿色的根须扎进了人头的眼球里,鼻子里,口中,又从耳朵里冒出来,再次深深扎入泥土中。而植物的最上面,还怒放着色泽艳丽的花朵。 整个根系牢牢的抓住那人头,将它变成了自己的养分,开出了最漂亮的花,引得村里的女孩子都喜爱不已,前来采花。 直到杨云的身影已经走远,再也看不到,杨土滚烫的泪水才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他瞥了眼那边土翻滚的尸体,再也无法忍受的扶住墙壁,一阵剧烈的干呕。 …… 在嘉宾们和观众们都好奇燕时洵在哪里的时候,他已经从农家乐的院落里进了房间。 只是,不是他自己的。 而是邺澧的。 身材高大修长的男人挑了挑眉,狭长的眼眸中含着笑意,低头看向燕时洵拽住自己手臂将自己拉进房间的手掌。 “作为一名早已经成年很久的男性,在看到这样的暗示时,我是否应该期待些什么?” 邺澧往常低沉冰冷的声音,被无法止住的笑意温暖融化,变得温和而调侃:“所有人都在院子和厨房里,其他地方没有人存在。而你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拉着我躲进了我的房间……明明如果有事情,只需要在院落里问我就可以,不是吗?” 像是终年积雪不化的山峰被春风吹拂,于是那些雪花都化作了春水,沿着陡峭崇峻的山脉一路向下,溪水清澈,叮咚作响,一如止不住的好心情。 于是,燕时洵本来想要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一下顶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燕时洵:“……” “等回去之后,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掏钱给你去医院看看脑子。” 燕时洵皮笑肉不笑道:“你这个思维方式是从哪学的?这么多年都没人揍你吗?恕我直言,上一个和我这么暗示的,已经被我套麻袋暴揍了一顿扔在小巷里了。还是你对这种体验比较好奇,想要试试?” 邺澧眼眸里的笑意,因为燕时洵的话反而加深了。 疏离和有礼貌是最可怕的。 因为那意味着,对方根本不在乎你,连生气都已经没有意义,当做空气处理才是合理。 而只要有了情绪,无论那具体是什么情绪,就说明对方的心防已经被撬开了一条线,容纳了自己的存在。 “因为能有资格和我说话的‘人’,很长时间以来,只有你一个。” 邺澧含笑道:“不过,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也可以试试。” 燕时洵毫不掩饰自己的暴躁,直接冲邺澧翻了个白眼。 不过因为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所以燕时洵也只得按压下自己内心的暴躁和揍人的冲动,强制让自己调整好情绪和表情。 等他攥紧了拳头低下头去,几秒之后再松开拳头抬起头后,他看上去就已经和平时无异,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平静的直视向邺澧。 邺澧眼不错珠的看着燕时洵,全程都没有让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他线条冷峻的面容上染上兴味的笑意,似乎觉得燕时洵这样瞬间变脸的模样颇为可爱。 人间的驱鬼者……真是有趣到让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表情。哪怕错开一秒钟,对他而言,都像是巨大的损失。 在看到燕时洵的表情重新变得官套而礼节后,邺澧的眼神看起来还颇为遗憾,似乎没有看够燕时洵刚刚那生动的表情。 注意到了这一点的燕时洵:“…………” 他就说,这个名叫夜厉的绝对是有点什么大病,都可以去和张无病做兄弟了。 不过燕时洵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他很快就心中的吐槽扔到一边,严肃的向邺澧道:“长话短说,我想要寻求你的帮助。” 已经入夜,很快就会到凌晨,时间紧迫,燕时洵没有再多说任何无用的话语,而是言简意赅的将自己的想法全盘向邺澧说出,听上去极为诚恳。 如果有心软的人,甚至会当场一口答应下来。 燕时洵没有将陈警官和官方负责人那边的事说出来,只是将自己今天在家子坟村里看到的异动,都大致讲给了邺澧听,并且精准冷静的分析了这些异常可能会导致的后果。 “家子坟村已经不是安全的了,虽然目前看起来还没什么问题,但我恐怕再在这里待下去,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 燕时洵冷静道:“所以我已经告诉张无病,明天一大早天亮之后,所有人就都会出发,离开家子坟村,翻山回到嘉村。” “等抵达嘉村后,所有节目组的人原地留下,我会重新返回家子坟村。” “我已经计划好,让海云观的道长们帮助我代为保护节目组的人。但是为了防止意外出现,我要为海云观的道长们明天早上无法准时到达嘉村的可能性,做备用计划。” 燕时洵抬眸看向邺澧,让对方看到自己眼眸里的真诚:“我知道你绝不是导演助理或是其他闲杂人等的身份,虽然我不知道你所隐瞒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但是我很确定的是,你的实力绝不在海云观任何一位道长之下。” “所以,我想请你。”燕时洵郑重道:“在我不在节目组所有人身边的时候,在意外发生的时候,帮我保护他们。” 邺澧挑了挑锋利的长眉,有些惊讶。 在他看来,燕时洵不畏惧天地鬼神,连作恶的神明都能斩杀在眼前,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令燕时洵动摇或畏惧。 但现在,燕时洵竟然在寻求自己的帮助? 所以燕时洵刚刚,才会拉着自己到房间内一叙啊…… 不到一秒的短暂时间之内,邺澧的思维转过了几道弯,便想通了所有事情,冷峻的眉眼间带上了了然的神色。 邺澧迈开长腿,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坐下。 他的一双长腿交叠,让一双笔直有力的长腿所带来的压迫感显露无遗。而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掌,虚虚的撑住自己的下颔,做出了一副诚恳倾听的模样。 但那份锋利的气势,却惊心骇人。 “很长时间以来,想要向我寻求帮助的人有很多。他们不知道我的名字,却知道有我的存在,所以日夜不曾间断的乞求。但是,我从来没有回应过任何存在。” “我也曾短暂的认为,或许是我对向我求助的人要求过于苛刻,我也许应该更偏向于人,或是更温和一些。所以在很多年前,我来人间走过一遭,想要看看,我是否做错了。” “罪恶被重新审理,冤魂哭嚎着生前的冤屈,群鬼夜哭至天明,而人心动荡。” “我行走过大地,躬身向人们伸出过手。” “但是很遗憾,我的结论是——这个人间世,没有得到我回应的资格。” 邺澧低沉磁性的声线带着笑意:“而现在,你在向我寻求帮助,期待我的回应,想要让我去保护其他生人,庇护于他们。” “既然你想要让我亲自破坏我的限制,那么。” 邺澧向燕时洵抬了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掌掌心向上,平摊而开,像是想要燕时洵将什么东西放在自己手掌中:“给我一个回应你的理由吧。” 人间的驱鬼者。 说服我吧。 让我心甘情愿的将我的力量交给你,让我降临于你,让我听一听这个人世间还有拯救和帮助必要的可能性。 无论是正义或是生命,都已经无法打动邺澧。 千年来,他淌涉过尸山血海,血液浸透了他曳行在地的宽大衣摆,让他每走一步,心脏就沉重一分。 他冷眼看过朝代更迭,生死交替,冤魂厉鬼哭喊如擂鼓,刀山火海里,处处是恶鬼哭嚎。 可阳间不判。 世人作恶,驱鬼者却视而不见。 冤魂哀哭,驱鬼者却手起刀落。 邺澧对人间仅存的善意,早已在千年间被消磨殆尽,变得冷硬而毫无情感。 天地鬼神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但是,他并不是没有给过世人机会。 邺澧曾经走下自己高高的殿台,迈进了人间。 但是,他伸出去的手,却只得到了蔑视和怨恨的污。 邺澧对人间世彻底失去了善意,认为人间已经无救,世人明明活着却让自己如厉鬼,天地大道钟爱的人间已经变成了恶鬼地狱。 就在他冷漠的收回手时,却有一颗糖,被少年冰冷稚嫩的手指,放进了他的手掌中。 【我有两颗糖,但是我不想把草莓味的分给你。】 那时,邺澧扣着一顶草帽坐在集市边缘,但太阳曝晒之下,人来人往的集市上没有任何人愿意走向他,向他给予一点善意。 直到少年冰冷又倔强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上传来。 邺澧微微抬起了眼眸,映入他眼中的少年衣着破烂,白皙的脸蛋上还带着蹭到的灰尘,却让少年本就倔强的漂亮面容看上去更加不羁而肆意,仿佛天地间,没有少年去不得的地方,活不下去的日子。 少年并不强壮的身体,看来过得并不富足。 但是,少年分给了他一颗糖。 仅有的两颗糖中的一颗。 少年似乎是看出了邺澧的冰冷和失望,他恶声恶气的将那颗包装粗劣,散发着廉价工业香精味道的糖,拍进了邺澧的手掌里,然后径自上手将邺澧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掰回去,让邺澧握住了那颗糖。 【别总想着死,有颗糖吃不也挺好?你看我父母把我扔在这自己跑了,我不也没想着死?】 少年冲邺澧扬了扬下巴:【苹果味也很好吃,不要挑剔。】 那时,邺澧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遇到这样与众不同的少年。 很少有人能有资格和缘分看到他。 但是在那些看到他的人眼里,他的形象无一不是满身血液刀伤的狼狈残酷模样,于是那些人只会惊呼一声,然后匆匆离去。 只有少年,走到了他的面前,劝他活下去。 虽然少年猜测的和真实完全不同,但是邺澧还是皱眉轻笑了一声,问他:【你不害怕我吗。】 在邺澧的眼里,少年除了人的那一面,还有凶鬼狰狞的一面,那些森森鬼气沿着少年的骨骼肋骨和经脉游走,入侵少年的魂魄与身躯。 竟然是恶鬼入骨相。 邺澧知道,也许这个少年活不了太久了。 从没有恶鬼入骨相的人,能够活到自然死亡。那些鬼气虽然会帮助他们成为斩鬼的最佳助力,却也会侵蚀他们的生机,甚至连带着他们身边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就像是这少年说的,被父母遗弃。 也许下次,当他重新踏入人间世时,少年已经死亡。 邺澧心念一动,握住了少年的手腕。 【这是,这颗糖的回礼。】邺澧短暂的笑了一下:【我不欠任何人神鬼的因果,其他存在,也担当不起与我有因果的后果。】 少年错愕,然后看着邺澧的眼眸突然瞪得滚圆如玄猫。 【你身边,站满了鬼。】 邺澧惊讶。 却听那少年郑重的建议他:【去找集市里那个算命先生看看,他还算是有点真本事,不是骗人的。你去让他帮你驱鬼,这样的话,你就能平安活下去。】 【为了让你活下去,约定一下吧,等下次我再遇见你,就把草莓味的糖分给你——如果那个时候,我还能吃得到糖的话。】 …… 燕时洵垂眸,看向邺澧向自己伸来的手掌。 灯光打在他的眼睫上,在眼眸下方落下一片阴影。 邺澧没有催促燕时洵,只是在静静等待着。 不过,有一句话他没有说。 ——他只是在向燕时洵索要一个理由,一个说服他去保护除了燕时洵之外的生人的理由。 但是,他并没有拒绝回应燕时洵本身。 我还在期待你那颗草莓糖的味道……所以,我在等待你想起来,将那颗草莓糖放在我的掌心里。 为我还存在,为你还活着,为我们的重新相遇。 就在邺澧以为燕时洵已经没有其他说法,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自己的时候,燕时洵终于动了。 燕时洵向前一步,却是将自己的手掌放入了邺澧的手心里。 在温暖干燥的触感落入掌心中的时候,邺澧只觉得星火瞬间燎原燃烧,将所有的冰山与雪顶通通烧融成一江春水,将他没顶淹没。 邺澧冰冷的手指缠动了一下,几乎想要就这样握紧燕时洵的手掌。 就像很多年前,他握住了那颗糖。 “我不会说服你,因为驱鬼并非没有危险之事,很多和我做一样事情的人,都在驱鬼的时候被鬼所杀而死亡。这不是寻常的帮忙,你行动,那必然要出于你本身的意志。” 燕时洵的语调平静,严肃道:“只是,这是我的委托,我在主动向你结下因果,是我和你之间的阴阳契。” “我的意志使得我回去保护节目组所有人的安全,而如果你帮助我达成了我的意志,那么作为因果的闭环,我会将这份果,在此事之后偿还于你。” 燕时洵直视着邺澧的眼眸,让他看清自己的郑重与诚恳:“我欠你一次。” “因此,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来偿还这一次的因果。” 燕时洵的话音落下,房间跌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谁都没有说话。 邺澧却仰起头,原本散落在肩膀上的黑色长发随之滑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数次,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噗通…… 噗通…… 邺澧能清晰的听到,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脏,正在强有力的跳动着。浑身的血液都被温暖燃烧成了火焰,将千年来的冰冷和失望,全部驱赶了出去。 看啊,这就是人间的驱鬼者。 这就是他的驱鬼者。 邺澧心中感叹着,苍白的薄唇扯开带着温度的笑意。他甚至不愿眨一下眼睛,错过如此近距离注视着燕时洵的机会。 “好。” 邺澧低低的笑着,结实的胸膛一片震动。 他慢慢握住掌心中燕时洵的手,修长的手指挤进燕时洵的指缝,在燕时洵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与他十指相扣,紧紧握住。 “你给出的这个理由。” 邺澧微微垂下眼眸,唇边带着笑意:“胜过人间无数。”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燕时洵本来应该因为目的达成而高兴,但是他感受着手指间邺澧冰冷的触感,颇有些难受的皱起了眉,不知道对方这是在干什么。 邺澧却并没有得寸进尺,他在燕时洵忍耐的边缘从善如流的放开燕时洵的手掌,然后从藤椅上起身,微微弯腰,与燕时洵平视。 他笑着道:“你放心。” “你的意志和所思所想,都会所向披靡。” “我始终在,等待回应你的声音。” …… 安南原找到燕时洵的时候,就发现对方的神情古怪极了。 燕时洵原本锋利不羁的眉眼间都写着困惑,有种嫌弃但又疑惑的神情,这使得他看起来就像是第一次收到爱慕者情书的少年,拿着情书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也读不懂那些字句。 毕竟在此之前,他的思想中压根没有情窦与爱慕的概念,对他而言,这些都遥远到不真实。 安南原频频回头,奇怪又八卦的看向燕时洵。 但往日里极为敏锐,几乎是在第一次注视的时候就能发现他的目光的燕时洵,现在却毫无反应,像是仍旧沉浸在自己的难题中。 安南原越发好奇得抓心挠肝的,想要知道燕时洵消失了这一会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终于,他忍不住的发问道:“燕哥,你刚刚是去听粉丝告白了吗?” 燕时洵:“………?” 他面无表情的扭过视线,缓缓扫向安南原。 安南原赶紧有眼色的换了个话题:“燕哥你把分屏关掉了,你的粉丝们都很着急啊,他们都跑到我这边来想要让我劝你开了分屏了。” 燕时洵毫不在意的哼了一声:“看什么分屏,让她们早点睡觉。明天不上班不上学吗?熬得那么晚伤了元气,神仙难救。” 燕时洵每说一句,安南原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和膝盖上被射中了一箭。 有这种感觉的,还有安南原分屏前的观众们。 本来在找到了燕时洵的时候,他们还搓手手很是高兴。 但随着燕时洵的话说出来,他们的头就越来越低,几乎呜咽出声。 [别骂了别骂了呜呜呜,孩子这就去睡觉。] [第一次追星结果偶像骂我我还很高兴,绝了。] 安南原握手成拳抵在嘴边,假咳了一声:“燕,燕哥,你这个骂的面积就太广了。”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看向安南原。 安南原:“………燕哥说的对!” 两人走进餐厅时,嘉宾们都已经将晚饭做好并且摆好在了餐桌上。 浓郁的鸡汤香气扑面而来,烧得色泽金黄诱人的栗子烧鸡撒发着袅袅热气。在温馨的灯光之下,摆了满满一桌的菜看起来丰盛又温暖人心。 让白天接连被吓的嘉宾们,也都彻底放松了起来,彼此之间说说笑笑,不时有笑声爆发出来。 但是满桌上,只有坐在最边缘的杨土耷拉着头,垂头看着自己碗里莹白的米饭粒出神,没有参与到其他人的话题和欢笑中。 嘉宾们也只以为杨土是想家了或是累了,毕竟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确实不少,而且老板杨云中途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也是杨土在照顾的。年轻人嘛,正在长身体,因为饿的累的提不起精神很常见。 于是,在燕时洵落座之后,嘉宾们就立刻张罗着开饭,开始争先恐后的伸向鸡汤,在镜头前节目效果拉满。 “饭前一碗汤,赛过活神仙啊。”一口暖汤下肚,综艺咖仰头悠悠的感叹着,一副人已经喝得无欲无求了的模样。 “杨土小兄弟,你也试试。” 因为综艺咖也承担着活跃节目气氛的任务,自身情商和眼力又都很高,所以当他看到杨土耷拉着头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时,主动盛了一碗汤递了过去:“农家乐里的鸡是真的好啊,我们几个厨艺不怎么样的都能把鸡汤做得这么好喝。” 杨土恹恹的道了声谢,接了过来,却始终没有动。 整顿晚饭上,他也没有提过几次筷子,夹菜也只是夹了几口青菜,就匆匆的说自己已经吃饱了,离开了餐厅。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将杨土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小病应该已经告诉大家了,不过我还想再强调一次。” 在晚饭结束的时候,燕时洵声音平淡的向众人道:“今天晚上,无论你们听到什么声音,看到窗外有什么,都不要出门,更不要离开农家乐的院子。锁好门,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我们出发回到嘉村。” 因为燕时洵的严肃,众人的笑容也都消失了一瞬。 所有人都郑重的点了头:“放心吧,燕哥。就算是燕哥来敲门,不到天亮我都不会开的。” 嘉宾们都迅速的在洗漱之后各自回了房间,按照燕时洵交待的,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放在最方便拎起来就走的地方。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都紧接着离开,只将主屏直播设备对准着嘉宾们的房间落地窗,调整好角度后,就也都回了他们的房间。按照燕时洵所说,并没有留人在房门外看守。 所有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时,燕时洵却没有在房间。 他去找了杨土。 第95章 喜嫁丧哭(26) 在确认了所有工作人员和嘉宾们,都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并上锁后,燕时洵最后亲口向他们叮嘱了夜晚不要出门的事情后,才转身离开,准备去找杨土,将他晚饭时表现出的异样询问个清楚。 安南原在和燕时洵道了晚安后,因为燕时洵严肃郑重的神情,也把他搞得浑身汗毛直立,觉得一股凉意顺着脊骨窜上来。 他连忙回身向后看去,就见自己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静静的夜色。 白天时觉得阳光温暖而舒适的景色,在入了夜之后,就令人有种危机潜伏的悚然之感。 仿佛落地窗外无法被灯光照亮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一直注视着房间里的人,没有光亮的眼睛静静的观察着房间里的一举一动,伺机而动。 安南原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打了个抖,赶紧快步走过去,将落地窗的窗帘拉上,遮住了外面的景象,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安心了不少。 在确认过房间的门已经从内部反锁后,安南原这才松了口气,在房间里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因为嘉宾们都是两人一间房,但是白霜的存在,决定了必然要有一位男嘉宾落单。 安南原就是那个独自居住的。 如果换到其他综艺节目里,能一个人一间休息室,只会让明星和粉丝们满意,觉得这是节目组重视自己,连休息室的规格都要高一些,不必和其他人公用一个空间。 但“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这档节目,却并非如此。 安南原只觉得房间里安静得可怕,没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能让他壮胆,使得外面哪怕最细微的风吹玻璃的声音,都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颤颤巍巍的警惕向四周望去。 总觉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事情在发生…… 如果不是刚刚燕时洵才嘱咐过他不要出门,现在他怕是都想要夺门而出,钻到其他嘉宾的房间求收留了。 安南原:……笑着活下去t-t 在坐立不安片刻后,安南原还是把刚刚洗漱时已经关了的分屏直播,重新打开了来。 “咳,那什么,希望这个时间点我的粉丝们还都没有睡。” 安南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畏惧的情绪,神情自若的笑着冲镜头道:“安式夜聊频道开播了,来吧,让我们随便聊一些轻松点的话题。” 本来在之前安南原关闭分屏时,就已经向安南原道过晚安的粉丝们:“???” [啊啊啊啊哥哥半夜发福利吗?穿着睡衣的哥哥看起来好可爱,卸了妆之后的皮肤也好嫩,斯哈斯哈,哥哥好宠粉。] [???不,我觉得这哥不是想来给我们发福利,自从上了这节目之后,他就被燕哥那套无粉丝论给带偏了,一点都不像之前在男团的时候那么认真营业了。他开直播,肯定有别的原因。难道是偏远地区信号不好没办法打游戏,无聊了吗?要不然为什么来找我们聊天?] [大胆点!想想这节目的邪性程度,还有哥哥往期节目的表现。没人记得在规山那期里哥哥疯狂抱燕哥大腿,疯狂逃命的场景了吗?所以我猜测,哥哥应该是害怕了才会开直播,这样显得有人气一点。] [啊这?突然感觉和哥哥的距离拉近了。好真实,这不就是看恐怖电影看得瑟瑟发抖的我,于是打开弹幕和大家一起看,觉得这样安心一点吗?]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其他嘉宾那边,只有赵真因为过一阵要参加一部新剧的拍摄,所以还一直在开着直播,给新剧做宣传和解答粉丝的疑惑。燕哥那边虽然也开着分屏,但没什么内容,就是往房间走而已。按照燕哥的习惯,估计等他要要睡觉之前意识到自己的分屏开着,就会关了吧。] [好的,所以只有安安是没有缘由的突然重新开了分屏。我看他们都是两人一间,只有安安这边是一人一间,说不准真是不敢一个人睡,才来找我们聊天的吧。] [?安安你今年是三岁吗?笑死,我十岁的弟弟都敢一个人自己睡了,怎么你这么大个人还需要别人陪啊。] 刚掏出手机看到弹幕的安南原:“???” 请问我的粉丝都是属福尔摩斯的吗?怎么这都看出来了? 安南原不好意思的抬手摸了摸鼻子,嘴犟道:“并没有,只是难得有时间放松下来,所以来和你们聊聊天而已,我超勇的,才不会做像你们说的那种事情呢。” 弹幕顿时刷过一排问号。 [???好的,我本来还不相信,现在我信了,你就是害怕。] [没事的嗷,安哥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们都懂。] [我刚刚把我自己尝试带入了这个环境一下,节目本身就邪性,还在偏僻的村子里过夜,然后还一个人住一间房……好的,我现在已经成功钻进被窝里了,只有被窝才能温暖我冰冷的心脏。呜呜呜这个场景配置,换我我也害怕啊。] 安南原几乎想给这个认同自己的弹幕点个赞。 没错,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 “难得的聊天机会,就播半个小时吧,然后我就乖乖去睡觉——睡觉不能给你们看,我怕你们发点什么弹幕,让直播被封了。” 安南原笑道:“燕哥说明天一大早就要启程,所以我不能陪你们到太晚。来吧,来聊一点睡前小故事。” 看着手机上不断刷过的弹幕,安南原觉得就像是有人在陪着自己一样,也慢慢安心了下来,不再像刚刚那样惧怕。 “咚……” 落地窗被敲打了一声,发出轻微的响动。 安南原只向那边瞥了一眼,就没再在乎。 风把树叶断枝什么的吹到玻璃上了吧。 他这样想着,便笑着收回了目光。 落地窗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在窗帘背后的外面…… …… 杨土的房间在农家乐后院,和其他嘉宾和节目组工作人员并不在一起。 燕时洵本意是要从连同前后院的大道上过去,但是当他迈开脚步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从自己的侧后方传来。 “咯吱……咯吱……” 像是指甲从黑板上挠过时发出的噪音,也像是指骨从土地和墙壁上划过时发出的声音。 神使鬼差的,燕时洵没有从原本计划的路线上走过,而是脚下的方向一拐,转去了声音发出来的地方。 那是夹在两栋建筑之间的小路,围墙投下来的阴影让月光无法照射下来。 燕时洵记得这里。 他白天的时候,将整个农家乐摸了个遍。 这里是一处种着花的花丛,虽然已经秋天,但这里所种的花期本该是在春天的花,却依旧开得艳丽而繁盛。 燕时洵白天时也向杨云询问过这丛花,得到的是杨云毫不在意的回答说,他是买的新改良的品种,花期很长,可以一直从春天开到秋天。 而现在,这丛开在夹缝小路上的花,已经连同土层一起被翻开,花枝倾倒凌乱,泥土散落满地。 因为植物的根系也被暴力的铲断,所以有植物的清香味道传来。但不知是否是为了让花朵开得艳丽而浇了农家肥,在植物汁液的清香之下,还混杂着一股浓烈的臭味。 但不同于常见的鸡粪鸭粪发酵后的臭味,这股腥臭更像是尸体腐烂后又被掩盖许久后,酿成的腐臭。 这让燕时洵皱了皱眉,有些嫌弃。 但是,当他迈开长腿走近之后,在目光刚一触及那丛被翻乱的花之后,却猛然顿住了。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变得严肃。 在已经被半翻开的花土和一团团的绿色根茎之中,竟然掩盖着一颗人头。 那青白僵硬的死人脸上,到处扎根着绿色黑色的植物根茎,用死尸源源不断的为花朵输送着养分。 在最污脏的死亡上,开出了最艳丽的花。 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一时之间,不仅是燕时洵停顿住了脚步,跟随着他的分屏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都吓了一大跳。 [卧槽!!!求求哪位大佬现在告诉我,我是看错了是吗!我为什么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死人啊啊啊啊!!!] [哭了,我是真的没想到能看到这样的画面啊。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单知道这个节目邪性,也知道节目前两期出过事。但是我没想到,我竟然真的能遇到。呜呜呜我只是冲着燕哥的颜来的啊,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种东西,我整个人都被吓得吐魂了。] [是死人吗?所以是说这真的是死人吧?我这个心脏跳得厉害,要不是你们发的弹幕盖住了不少屏幕,除了第一眼之后几乎看不到什么具体的画面了,我是真的不敢看了,感谢网友赐予我力量。双手合十.jpg] [……我觉得应该是真的。我有个同学是做法医的,前两天同学聚会她给我们讲她刚实习的时候,差点被尸体吓破了胆,睡觉都做噩梦,我们还嘲笑她胆小。有本事就让尸体跳起来和我们打一架,这有什么好怕的,尸体又不会动。那时候她听完我们的话就只是笑,说我们没经历过所以觉得很容易,就像幼儿园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能上清北一样。 现在看到这个,我终于理解她说的那话了。脑海里死人的概念,和真实看到的死人完全是两码事,这么直面死人带来的冲击,真的是灵魂都在抖着冒着凉意。] [拍拍前面老哥的肩膀,下次记得不要随意说大话了。另外,你说的对,我真的在那一瞬间觉得整个人都从天灵盖直接凉到脚底了,瞬间跳进被窝寻求安慰。呜呜呜被窝真的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了,我爱它!] [卧槽哇,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街上的花坛啊!谁能想到这堆花下面竟然还埋着尸体?没想到那个‘樱花树下埋着尸体’的传闻,竟然是真的存在的吗!我疯了,恐怕以后我看到开得格外好看的花,第一反应都是“这花底下怕不是埋着尸体吧?”,这怎么搞?] [!!来个人救救孩子吧!我爸让我把我家别墅院里的花园重新翻翻土,施施肥,但因为我最近都在加班开会,下班特别晚,所以我现在正在我家花园里,拿着铲子翻土呢。本来想着翻地干活太无聊,放个直播调节下气氛,没想到竟然让我看到这一幕!怎么办,我现在不敢继续翻花园里的土了,总觉得我这一铲子下去,怕是也有个尸体冒出来。啊啊啊啊爸爸啊!我要回家!不,我要搬家!] [……艹,你这么一说,在自家小院里乘凉的我,默默看向了我旁边的小花圃。这花圃还正好在我窗根地下,晚了,今晚我是别想睡踏实了。] [直接从床上翻下来,忙不送迭的把窗台上的花盆都捧到大门外放着了。我的天,你们看到那个头了吗?那是个人头没错吧?呕,那些花竟然直接在人头里扎根了吗?我的花盆也差不多是能放下个人头的尺寸,太尼玛吓人了,万一花盆里……呕!] [啊?你们没听说过那个事吗?有一家果园的梨子结得特别好,那家人还搞了个采摘园,很多城里的人都周末开车去那里摘梨子吃。附近的果农都很嫉妒他家,就想知道他家用的什么肥料,但那家但笑不语,就是不告诉村子里的人。而且那些果农看他家化肥袋子也都是常规用的,就很纳闷,于是晚上几个人结伴去他家梨子园,把梨子树下面的土给挖了,本来想要看看下面施的什么肥,没想到发现每棵树下都埋着一具尸体,身上穿着的衣服就是城里人会穿的款式,有的都已经变成白骨了。 后来被爆出来才知道,那些一个人来采摘园的,都被他家杀了埋在树底下当肥料,所以他家的果子才长得特别好。反正我看完那个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梨。] [???前面的,你赶紧闭嘴!我开弹幕是想要寻求安慰的,不是让你来吓我的!哒咩!] [其他的我还好,但是看到那些花的根茎密密麻麻的缠绕着人头的时候,我是真的直接破防了。这也太掉san值了!燕哥竟然还能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真是佩服。我这都没有在现场,在家呆着而且家里还有人,我就已经被吓得直接冲到厕所吐去了。] [是模型,一定是模型!呜呜呜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要不然今晚真的不用睡了。] [……默默的将自己原本放在外面的小jiojio缩回被窝,又把被子拉高,直接把脑袋都蒙在里面。好的,我舒服了,快乐的继续看~] 因为刚刚在吃晚饭的时候,被安南原提起因为他关了分屏所以观众有些担心,所以在嘉宾们和张无病的劝说下,燕时洵开了分屏,想着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 但是,饭桌上杨土的异常反应拿走了燕时洵大半的注意力,紧接着又要叮嘱节目组众人,所以相对而言并不重要的分屏,就被燕时洵成功忘掉了。 燕时洵在两栋房屋之间的小路边缘站立了片刻,然后没有半点犹豫的抬脚走了进去,整个人逐渐没入黑暗之中。 他在已经凌乱的花丛边缓缓蹲了下来,没有贸然上手,而是谨慎的观察着尸体已经暴露在土层外面的部分。 从死尸的面容上来看,这是一个常年风吹日晒的中年男人。虽然面部已经青白僵硬,并且被土壤和植物的根系严重破坏组织结构,但是还是能看出男人脸上的皱纹和疙疙瘩瘩的斑点,看来生前的作息和饮食都不是很好,应该是家庭条件很差。 中年男人的脖子上有一处被捅得很深的刀伤,燕时洵凑近了仔细看过,觉得这应该是水果刀造成的创口。 这一刀被人用了十足十的力气,连同刀柄都在伤口上反复碾磨留下了痕迹,本来不长的刀身却将中年男人的脖子捅了个对穿,只剩下一点皮和骨头还在连接着头和身体,肉块几乎都已经腐烂了。并且因为有洞,也被植物的根系见缝插针的伸了进去,穿过中年男人的脖子向下扎根。 而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惊愕,看上去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被人如此对待。 也许在他的心里,自己是帮了对方很大一个忙,应该得到对方的感谢才是,怎么会迎来灭顶之灾呢? 花丛旁边还靠墙放着一把铁锹,燕时洵站起身,用铁锹将另一大半没有被翻动的土层,彻底翻开。 艳丽的花朵被弃在一旁,土层翻滚之后,被土壤覆盖住的腥臭味彻底爆发,扑面而来。 展露在燕时洵眼前的,是中年男人的尸身。 中年男人的身上穿着的衣服样式老旧,和燕时洵今天白天在村子里看到的,那些村民所穿的衣服很相似。 而在尸体的胸膛上,横七竖八的有着十几处刀伤,流淌出来的鲜血将整件衣服都染成了红色,现在和泥土一起混合成了近乎于黑色的棕褐色。 就算燕时洵不是专业人士,也能从这尸体上所表露出来的信息猜到,应该是对方抄起水果刀,在中年男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将中年男人的喉咙捅了个对穿,力道之大创口之深,甚至连骨头都被破坏。 这已经是致命伤了。 这样的伤势,而且地处如此偏僻的地方,没有医术高超的医院及时救治,中年男人在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缺氧和血液流失带来的痛苦之后,必死无疑。 然而,对方却又像是泄愤,或是已经失去了理智一样,又用同一把刀扎向中年男人的胸膛。 伤口有深有浅,有的扎进了肩胛骨,有的甚至只是将将划开了衣服和表皮,可以看出对方已经失去了力气和准头。 这是怎样的愤怒,才会让对方一刀还不够,还要补上十几刀非致命伤? 燕时洵敏锐的看到,在那中年男人的脚边,还有另一只僵硬青白的手,从更下面的土层无力的向上伸出来。 他没有犹豫,直接将沿着墙根的整片种着花丛的土地,都用铁锹翻了过来,并且更加向下挖去。 浓郁的腐烂霉菌的味道混合着血肉腐败后的臭味,从土壤中极具冲击力的散发出来。 燕时洵也不得不屏住了呼吸,皱眉加快了挖掘的速度。 当整片土层都被他挖开之后,他一手握着铁锹拄着地面,眉头死死的皱着,目光阴沉的看向另外几具被挖出来的尸体。 一具,两具……六具。 一共六具尸体,都是处于中年到老年的男性,并且看穿着都是村子里的人。 不管是腐烂程度,还是伤口情况,都和燕时洵看到的第一具尸体类似,浑身遍布着水果刀造成的伤口。 只是和第一具中年男人毫无防备之下几乎一击致命的伤口不同,这几具尸体上明显有扭打过的痕迹,而且也没有一击致命的伤口,都是连捅数刀才造就的致命伤。 并且,这几具尸体的衣服上,在袖口和裤脚这些自身没有伤口的地方还沾着血液,不知道是不是撕打中沾到的对方的血。 看来,在第一个人被杀死之后,其余人都陆续反应了过来,并与对方搏斗,却都被对方一一杀死,然后弃尸埋在了花丛之下。 ——以一人之力,拿着一柄水果刀就杀了六个人。 对方很大概率上是一名壮年男性,与这些人相识,并且恐怕是因为什么事情被彻底激怒,所以才会不管不顾的以一对六,杀了这些人。 并且,从这个村子的排外程度,和第一个中年男人毫无防备的情况来看,这个人必然是杨氏宗族的人,甚至就是这个村子的人。 在燕时洵看向这些尸体陷入了沉思时,分屏前的观众们也差点一蹦三尺高,直接被吓懵了。 [啊啊啊啊啊!!!这他么的是啥!这他么的是啥!!!艹啊!!!妈妈%*#*@&!!!] [我尼玛!吓得我一把抱住了从我旁边路过的喵子,我喵子直接给了我一拳把我扇明白了。这也太吓人了!这他么的就是尸体吧!还不止一具,我看着好像是有五六个?] [啊啊啊啊我看的不是个旅游综艺吗?为什么会有这种镜头?呜呜呜我不是很怕鬼,但是我是真的很害怕尸体啊!就因为这个我家医生世家我高考都没报医学啊!你们想想,那些失去了血色和温度的,冰冷冷的没有生机的,之前还曾经和谁正常说过话一起生活过的人,就这么变成了一具没有反应的肉体,整个人都呈现着颓败的青灰色……啊啊啊啊啊!妈妈啊!呜呜呜赶快下班回家啊妈妈,我需要你。] [卧槽,这要不是模型,那就是这个村子里有人杀了好几个人,还把尸体埋在土里试图毁尸灭迹啊。这是多大的仇恨,怎么这么恶毒?杀人这个人不怕遭报应吗?这些人要是变成鬼去找那人,不亏心不害怕吗?] [孩子一生行善积德,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画面!!我做错了什么?难道是因为我之前贪小便宜吗?还是因为我伤害过其他人的利益?我他妈的直接被吓哭了,真的,我缩在被窝里抱着毛绒玩偶,哭得直打嗝根本停不下来。] [啊啊啊啊啊!!我最害怕看到死人了,我家旁边就是公墓,但是他们拿来下葬的都是骨灰盒啊!怎么会突然出现个这种东西给我看?尼玛啊,人生建议,不要贪便宜买坟景房!不要在坟旁边独居!不然你就会像我一样,吓得在卧室里一动不敢动,觉得窗外那些公墓里要是有鬼,也和这个是一个形象,从此之后我想象到的所有鬼都有了具体形象啊!太吓人了。] [哆哆嗦嗦的从厕所一路狂奔回来,以我这一生最快的速度直接跳上了床,铁架子床一晃直接把我旁边的室友都吵醒了。真是对不住了兄弟,但我真的已经到承受极限了!我们宿舍是公共卫生间啊,厕所离我们寝室还最远。我本来半夜去拉屎,想看点什么打发时间,结果这场面直接把我吓得屎都夹断了,赶紧胡乱擦完裤子都没提上,直接连跑带颠的拖着裤子跑回来的。只希望我们楼层的监控后面刚才没有人在,不然我怕是要被当成耍流氓的了。这真是太吓人了!真不是我的错!] [我自认是个玩恐怖游戏的老手,号称已经没有任何一款恐怖游戏能吓得到我了。之前我朋友向我推荐这个节目,让我来挑战一下的时候,我还特别不屑一顾,觉得这有什么难的。今天白天这节目一片田园牧歌的时候,我还很得意的发了个朋友圈,说也不过如此。但是我万万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就算我做过一千一万遍演习,但是这种实践我是真的受不了了!!!对不起,我道歉,我就是纸上谈兵了!] [谁不是呢?我还经常和我朋友抱怨看恐怖片不过瘾呢,我还特意营造氛围,带着平板和零食去找那种网上知名的凶案现场,晚上在那现场看恐怖片,还觉得特美,总和其他人吹牛我多牛掰。我以为没有什么能令我害怕的了,直到我因为社交平台上的推荐点进了这个节目……我第一次认清自己,原来我也会害怕死人,也会担心尸体旁边有鬼。我以后绝不再干那种事情了,之前果然还是太年轻……] [真想把我那个上初中的蠢弟弟也拽过来,让他看看你们发的弹幕,看看这画面。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总觉得自己很酷很拽,连网名都是什么“恶魔”啊“地狱”啊,还有“黑化”啥啥的,觉得自己胆子大,可以当大哥。天天在我爸妈面前各种吹嘘他有厉害,多勇敢,然后我那个重男轻女的爸还夸他,说自己儿子就是勇敢。我真想呵呵他一脸,年少无知把鲁莽无知当勇气,就该看看这个节目长长记性!] [姐!是你吗姐!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了!明天我就去把纹身洗了,也不带着小弟去把公墓当秘密据点了!我能去你那屋吗,我真的吓到了!谁他妈知道我就是看个节目,上一秒还在嘲笑这节目和燕什么玩意儿的人胆小,老了不中用了,下一秒就给我看这玩意儿啊!!] [……?弟弟君,年纪小不是无知的借口,你还是先学会敬畏吧。你是真以为纹身去公墓侮辱死者,其他人觉得你很酷很勇吗?不,我们只觉得你可笑。] [???好家伙,所以这旅游节目已经彻底变成恐怖综艺了还不算,现在都能开始兼任教育节目了?] [毕竟理论和实际有区别啊,你看一万遍恐怖画面,那也只是假的,但是这是实打实的死人,我们死之后也和这个状态很像。不只是你,这个换谁都受不了。] [我直接从椅子上面蹦起来了好吗!刚刚是谁说这可能是模型的?你出来,我绝对不打死你!你管这个叫模型?这连细节毛发都一模一样好吗?我指着我的医学学士证书发誓,这绝对是真的尸体,而且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在看这个节目之前,打死我都想不到,我有一天会撞上这种场面……] [作为一名节目的老观众,我已经十分熟练了,我直接抄起手机就给官方热线打了电话。对方也很熟练,一听是这个节目,一听到燕哥的名字,直接告诉我马上就会派人过去查看,连地名都没问我。] [怪不得我刚刚给官方热线打电话,提示说人工坐席忙,要不就说占线稍后再试。估计像我们这样直接给官方热线打电话的人不在少数吧,接线员小姐姐也已经从开始的惊吓变得冷静了起来,估计直接回头就去看节目了。] [视频平台也应该有专门的人在看着这节目,刚刚我发现燕哥的分屏直播已经被锁定了,没办法截图,新来的人也无法进来分屏直播。但是我用另一个手机试了,主屏直播和其他两个开着的分屏还都是正常的。] [确实是,我作证。我刚才因为害怕直接退出去了,然后再想点进来就点不进去来了。现在燕哥的分屏只能是已经在的人看了,不在分屏里的观众别想再进来,退出去也回不来了。好在我室友也在看燕哥的分屏,我现在是和他一起看的。] [还有另一种可能:官方的人一直都在看着这节目的直播,尤其是燕哥的。所以官方的人是和我们一起看到的这个画面,赶在我们打电话之前,他们可能已经在上报了。或许现在人都已经派过去了。] [我也给官方热线打电话了,虽然接通了,但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呢,对面小姐姐就直接问我是不是来说节目里的事的,还让我不用担心,他们已经派人过去了。小姐姐一顿安慰我,让我早点睡觉,明天看官方通报,然后就给我挂了。我整个人晕晕乎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是必然的,不用猜都知道。之前那个叫路星星的嘉宾不是自爆说他是海云观的弟子吗,滨海市的人都知道海云观有多难请,想要请动海云观,如果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人家叼都不叼你。但是海云观肯让一个道士跟着节目组一起录制,你就知道海云观多重视这事了,和海云观常年合作的官方又有多重视这事了。] [不止如此吧,上期的时候不就有个官方的人发了弹幕,结果因为视频平台的机制,直接在那条弹幕后面显示出了官方的小黄v字样了吗?肯定有人看着,放心吧,我们只需要躲在被窝里被吓得和个傻狗子一样就行,其他的交给官方,他们早就比我们有经验多了。] 燕时洵的眸光沉沉,垂眸看向这些尸体的时候,思维在高速运转。 从这些尸体的腐烂程度,以及花朵的根系扎根深度来看,这些尸体应该已经死了有一阵时间了。 如果按照杨云所说,这些花期在春天的花是春天种下的,从春天一直开到秋天,并且在此之前土层也没有被挖开的痕迹,那么恐怕,这些人是春天被杀死的,然后又被埋在花丛之下。 农家乐在村子里的地理位置偏僻,又靠近村民们不喜欢的月亮溪,平时少有人来这里。 就算真的死了人,或是死前发出惨叫和呼救,村民们也不会听到和发觉。 只是…… 杨云身为农家乐的老板,难道也不知情吗? 今天白天在燕时洵问起的时候,杨云可是说过,因为杨云自己很讨厌那些欺负过他们母子的村民,所以农家乐原本就只有杨云和杨云的妈妈在照看。 在杨云妈妈死之后,偌大的农家乐就全落在了杨云一个人身上。 嘉村和家子坟村没有闹掰封路之前,杨土他们这些和杨云差不多年龄的同宗兄弟,还能过来帮杨云干干活。 但是根据嘉村村支书所说,两村之间封路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算算时间,恰好就是初春的时候。 那个时候,应该只有杨云一人照看农家乐。 说杨云对此半点不知情,燕时洵是不相信的。 甚至燕时洵猜测,这几人的死很可能就是杨云做的。 否则杀人埋尸,还是六个,这么大的工程量是无法无法躲过杨云视线的。 只是…… 燕时洵的目光移向自己手中握着的铁锹。 在他来之前,土层就已经被翻开,从土壤散发出来的味道和植物根系的断面来看,应该就是刚刚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而立在墙壁一角的铁锹上,还沾着散发着同样腥臭味道的土壤。 看来,是有人在刚刚用铁锹挖开了土壤,发现了埋在花丛下的秘密。 这个人不会是杨云。 不仅是因为杨云今天晚上表现的很正常,也是因为如果半年前左右的杀人埋尸事件与杨云有关,那么他将尸体埋在土层下面,又在上面种满了花的举动,就已经说明了杨云想将此事掩盖住的意思,他没有必要再把尸体翻出来,又任由这些尸体暴露在空气中。 燕时洵想到了自己这次离开房间的目的。 去找杨土,向他问清楚晚饭时表现得如此异常的原因。 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和观察力,燕时洵快速在脑海中重新构建起了晚饭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杨土一直垂着头,一言不发,和他之前表现出来的活泼爽朗的性格截然不同。 即便餐桌上的晚餐丰盛,甚至综艺咖亲手给杨土递了一碗鸡汤,但是杨土从始至终,却一口荤腥都没动过,只是夹了几口青菜。 杨土是个很有礼貌的年轻人,按照他的性格,他就算是不喜欢,他也会尝尝嘉宾们亲手做的饭,喝一口嘉宾亲手递过来的汤,以示礼节。 但是杨土没有。 像是有什么比常理和长时间养成的礼貌更可怕的事情,彻底击碎了杨土的心理承受防线,以致于他无法控制自己在其他人面前的失态。 想通了这件事之后,燕时洵没有耽误,直接轻手将铁锹放在一旁,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惊扰到农家乐院落里的安静。 然后,他敏捷而迅速的向杨土的房间走去,敲响了杨土的房门。 有光亮从杨土房间的窗口透出来,杨土还没有睡。 但是当燕时洵敲响杨土的房门时,在连敲三声后,房间内却没有半点动静,并没有人走过来开门。 燕时洵耐心的又敲了几次,静静的等待着。 终于,房间里杨土走了过来,拉开了房门。 “吱嘎——!” 老旧的门轴发出粗粝的摩擦声。 房门打开之后,杨土一脸颓像的出现在了燕时洵面前,和燕时洵的平静镇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燕哥啊……” 杨土有气无力的唤着燕时洵,蔫嗒嗒的完全没有精神。 燕时洵的目光刚落在杨土脸上,他唇边本来挂着的安抚笑意,就猛地僵住。 ——不过将近两个小时不见,杨土竟然已经印堂发黑。 不,说那是印堂发黑都已经太委婉了。 杨土的整个额头一直连到太阳穴和百会穴,都青紫发黑,像是整个人都被黑气吞噬了一样,连带着他的眼睛下面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 和之前燕时洵在嘉村第一次见到的杨土的模样,已经截然不同。 像是所有的生气都被耗尽了一般。 燕时洵虽然不给人看相算命,但是这不意味着他不会或者不精通。正相反,他对看相一脉有很深入的学习和实践。 此时的杨土在他眼中,和一个将死之人没什么区别。 在他没看到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时洵眉头紧皱,再也顾不上安抚住杨土从而获得更多信息。 他语气严肃的向杨土疾声问道:“你晚上都做过什么?立刻告诉我。” 燕时洵过重的语气将杨土震在当场。 本来蔫蔫的提不起精神的杨土抬起头,惊讶的看向和之前表现出来的亲切形象完全不同的燕时洵。 “燕哥,你这是怎么了?” “花丛下面埋着的尸体,是你挖出来的吗?”燕时洵的语气肯定的说出自己的推论,直奔主题,不给杨土留下闲聊的反应时间。 杨土的表情顿时变了。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目光纠结而复杂的看向燕时洵:“燕哥,你也看到了吗?” 当燕时洵的神情严肃下来时,如同一柄锋利的刀拔出刀鞘,虽未出刀,却已经能一窥刀光如雪,锋利不敢引颈试刃。 所见之人,只能恐惧后退,想要避其锋芒。 杨土的表情有些躲闪,似乎在考虑如何将这件事瞒下来。 “你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燕时洵的语气肯定,没有半分犹疑:“人虽然并非是你杀的,但你知道凶手是谁,也认识死者。” “更有可能,你明知道凶手是谁,却还想在我面前包庇于他——杨土,你是嘉村的孩子,你是懂外面世界的规则的。你现在所做的事情,是错误的。” 杨土本来颓败的表情一顿,脸色愁苦到像是在哭泣。 “燕哥,我……” 他抬起头看向燕时洵,似乎想要说什么。 然而下一刻,杨土的眼睛渐渐瞪大,越过燕时洵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 脸上带着恐惧。 “燕哥!” 空气中荡起风声。 燕时洵耳朵微动,身体瞬间做出决定,敏捷的向一旁侧身躲去。 “唰!” 第96章 喜嫁丧哭(27) 在接到下属的联络电话时,官方负责人正在前往家子坟村的车队上。 下属的汇报刚起一个头,就被官方负责人截断了。 “是节目的事?” 官方负责人低着头,看向自己眼前电脑上正在播放的燕时洵分屏的画面,严肃道:“我已经看到了,不需要向我汇报,你们立刻做好网络舆论引导,不要让这件事的影响扩大。不过好在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看到的人并不算多,趁着现在立刻解决。” 挂断电话后,官方负责人的手机接二连三的响起收到信息的声音,滴滴滴个不停,在车内的空间里重叠回荡,令人心烦。 最先发现燕时洵的分屏直播不对劲的,是视频平台专门为这档节目成立的小组。他们马上向官方人员汇报了这个情况,并在得到指示后,立刻限制了燕时洵分屏直播再进入新的观众,同时取消了截屏录屏等功能,阻止事态进一步扩大。 随即,社交平台的人也向官方进行询问,然后对社交平台上迅速窜起的几个“节目惊现死尸”、“连环杀人案”、“深山夺命”,这些带有负面和标题引导性质的标签,进行了清除处理。 然后,其他与节目组有关的标签下,都暂时禁止了发图片功能。并对#燕时洵#、#花丛#、#农家乐#等在实时热度榜上飞快窜起的标签,都做了沉底处理。 在保障自由言论、不让观众因为一刀切禁止讨论而产生更加离谱的阴谋论的前提下,社交平台官方在官方特殊部门舆论小组的指引下,迅速对社交平台上的言论进行了管控。 而原本接连因为安南原分屏和燕时洵分屏的画面,而跑来社交平台兴致勃勃讨论和猜测的观众们,很快也发现了自己无法发图片的情况。 并且他们还发现,除了燕时洵的#燕麦#标签,和几个由节目组提供的正式讨论标签以外,其他新出现的与这次燕时洵分屏里的尸体有关的标签,新人都无法再进入。 即便在实时热度榜上看到了那几个标签,但却无法点进去。 于是,热度很快下降,掉出实时热度榜。 明明现在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都被吓得“啊啊啊啊”疯狂惨叫,但是视频平台和社交平台却一片平静,并没有大幅度进行讨论和引起大众性话题的趋势。 不过因为官方舆论小组,并没有对网络上所有的相关话题进行全面禁止,在各个小圈子里仍旧可以隐晦的提及和讨论,所以知道燕时洵分屏出了直播事故的观众和粉丝们,也并没有太激烈的反抗。 一切激流都掩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激烈碰撞的水流在没有新的力量的注入之下,慢慢趋于平静与长流。 不过,在燕时洵分屏直播前的观众们,还不等继续被直播画面吓死,就在镜头前红光一闪之后,迎来了漫长的黑屏。 不少人眼中最后的画面,就是燕时洵眼眸凌厉迅速转身向后,身姿敏捷利落如流风回雪。 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眸再也不掩饰其锋利,目如厉电向后方看去,正好与镜头相对。 就像是电影里的特写镜头,占据了整个画面的凌厉眼眸仿佛直直穿透屏幕,刺向观众们的魂魄深处。 很多人都被这一眼看得吓了一大跳,差点惊叫出来。 随后,才心脏砰砰直跳的意识到,那一眼并不是燕时洵在看向自己。 而是在看镜头后的什么东西。 观众们看着黑洞洞的屏幕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有些茫然与忐忑。 但是奇怪的是,分屏直播并没有关闭,他们依旧在分屏里,甚至还可以如常的发着弹幕。 [??这是什么情况?一开始我还以为燕哥的分屏被视频平台强制关闭了呢,但现在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要不然我们怎么还能继续发弹幕。] [不清楚视频平台这是在搞什么鬼,它刚刚不久限制了燕哥的分屏人数吗,很多被吓到退出去的人想回来都回不来了。你没发现刚刚镜头对准花丛下面的尸体的时候,那几秒钟里分屏旁边现实的实时观看人数刷刷刷的下降吗?] [不应该吧,要是视频平台官方想要禁掉燕哥和节目组的直播的话,早就做了啊,何必等到现在,还先那么委婉的限制新观众进入,然后再整个封禁?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卧槽!卧槽卧槽!你们有人看到刚才黑屏前的最后一幕了吗?燕哥突然就回头往后看,吓得本来坐在床上的我疯狂后退,直接后背抵在墙上还没反应过来,在那“啊啊啊啊”喊得像个傻子,好半天才回神。燕哥那一眼真是太可怕了!你们之前说燕哥有的时候特别吓人,看着一声都不敢吭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卧槽啊!我差点以为燕哥是想要杀了我!] [燕哥的情绪不是对着你的,虽然我们是在直播中,但别忘了燕哥根本看不到我们。更何况燕哥连看弹幕的习惯都没有,也不跟我们互动的,所以燕哥肯定是因为在现场,他的身后真的有什么东西,才突然转身往后看的。不过说实话,我就算知道这回事,但也忍不住害怕。燕哥那一眼,就像是看穿了我的灵魂一样,让我的心凉飕飕的。感觉在他那一眼之下,我整个人都被看穿了,以前做过的小恶小错没有哪一件能瞒过燕哥的。] [你不是一个人!我也看到了!燕哥本来去找那个笑起来特别淳朴可爱的小哥哥,没想到燕哥和小哥哥聊了没两句,就突然这样了!我本来就被燕哥吓得半死,然后屏幕一黑,我又被屏幕上我自己披头散发和个女鬼一样的形象吓得全死!日啊,我以后睡觉一定扎头发睡!原来我散着头发炸刺刺的时候这么吓人的吗???] [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屏幕上突然就出现了一张人脸,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心脏差点要直接蹦出来。然后我才反应过来,哦,这是我自己啊……人吓人吓死人,自己也吓自己也够呛啊。] [谁能告诉我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感觉燕哥本来是在质问对面那个年轻人,听燕哥说那话,好像对方和花丛里的尸体有什么关系,对方好像知道点什么消息,所以燕哥就来找他。结果问着问着,燕哥怎么突然这么吓人了,特别有攻击力,就像是谁攻击了他所以他加倍反击一样。] [我刚刚没有看到最后那一下,眨个眼的功夫就直接黑屏了,但屏幕上还有弹幕飘过去。搞得我还以为是我家网络不好,所以刷不出来图像,只能看到弹幕。看到你们在弹幕里都在讨论这个事,我才知道原来不是我的问题。] [我觉得前面那个猜测的有点道理,大胆假设一下,会不会是燕哥发现那个小哥是杀了这几个人的凶手,所以去找那个小哥当面对质,想要劝那小哥自首。结果那小哥直接恶向胆边生,对燕哥动了手?毕竟现在发现这个事的只有燕哥一个人,其他人又都回房间了,燕哥都来不及告诉其他人。所以小哥只要杀了燕哥一个人,就能灭口,再没有人能知道他做过什么。] [应该不是吧,这小哥哥之前看起来挺可爱有意思的一个人啊,他不能做这种事的吧?而且就算他杀了燕哥有什么用呢?那个时候燕哥的分屏直播实时观看人数可是有几十万人,我们都是这件事的见证人,回头和官方一说,官方不就去处理了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坏人难道会把“我是坏人”几个字写在脸上吗?而且我们知道这是在直播,那个男的又不知道。在他看来就是燕哥一个人去找他,要是想做什么,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不过想杀燕哥……这人也真是想瞎了心了。我练散打这么多年,寻常人别想在我手里讨到便宜。但是我看燕哥这么久,我敢说对上燕哥的时候,我一点嬴的可能都不会有,甚至燕哥不出三招就能直接把我打死。他的招式太厉太猛,根本不是冲着威慑和花架子去的,他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就是奔着最快解决对方的目的去的。] [虽然说这小哥要是真的做了什么,就不可能逃得脱制裁,但是也不要太乐观,毕竟实践和理论的差距太大了。你们不了解向南地区,也不知道杨氏宗族在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我虽然不知道家子坟村的情况,但之前我做货运生意的时候,接触过杨氏宗族的人。这些人就是当地一霸,一言堂,从上到下都是他们的人,谁要是惹了他们,那真是整个宗族发了狠的搞你,你能四肢全乎着离开向南地区都算厉害的。我们跑这条线的都知道一句话,“大雁过了杨家都得少层肉”,杨氏宗族真不是平常人能惹得起的。] [确实,我之前调岗的时候去过杨氏的村子,本来是给他们送家畜想让他们自力更生过好日子,没想到人家直接拿走了我们一整车的家畜,然后把我们所有人都打出来了。因为我是个女生,还被他们好一顿骂,说我伤风败俗丢人现眼什么的。他们根本不和外面世界接触的,人家有自己宗族的一套办法。但是想让他们惩罚自己家的人?难。] [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地方!编瞎话也要编得像一点,你这不是糊弄傻子呢吗?还有点逻辑吗?当地官方是干嘛的,吃干饭的吗?] [前面的你……算了,等过几年我不说你也自然会懂的。世界不是本来就这么好的,是有人和坏人斗争,代替我们去抗争和反抗,才让我们可以生活在光明里。但是,也不用因此就否认坏人的存在啊,那和否定在暗处保护我们的人没什么区别。] [我现在就想知道燕哥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受没受伤!视频平台官方是疯了吗?为什么突然把直播掐了?掐了之后我们还怎么知道那边的情况?你让官方救援队怎么救人和定位?] [对!得找视频平台官方要个说法!凭什么捂着不让我们看?在搞什么鬼?] [抗议!] 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渐渐反应过来了现在的情况,然后义愤填膺的跑到视频平台的客服那里,向客服说明自己想要让燕时洵的分屏直播继续播出的诉求。 不仅客服回复突然涌过来的庞大消息回复得焦头烂额,急躁的还有视频平台专门为这档节目成立的小组成员们。 在燕时洵的分屏黑屏的第一时间,官方舆论小组就给他们来了电话,质问他们为什么突然断掉燕时洵的直播。 “官方救援队已经在去往家子坟村的路上,而且我们负责人也在看燕先生的分屏直播,突然就黑屏是在干什么?刚刚负责人直接给我们组打电话质问我们是怎么做事的,我们根本回答不上来!” 官方舆论组长愤怒道:“谁让你们擅做主张的?你们没看到现在关于这件事的话题一下就引爆了吗?舆论不是这样引导的,光堵有什么用?压得越狠反弹得越狠。况且,没有直播,官方救援队怎么知道那边的情况?” 视频平台的技术人员已经忙成了一团粥,十几号临时调过来的人扑在电脑上,飞速检查着黑屏到底是怎么回事。 专门小组的人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苦笑道:“真不是我们这边的问题,我们完全是按照计划来的。现在从技术层面上来看,我们平台这边什么问题都没有。初步判断,应该是燕先生那边的信号出了问题。” “而且。” 专门小组的人看着技术人员向自己示意的手势,顿了顿,又道:“你们那边应该没有太过关注节目组的其他屏幕。其实不光是燕先生的分屏一瞬间黑屏了,整个节目组刚才在直播的其他三块屏幕,也在同一时间全部黑屏了。” 官方舆论小组的人很快就得到了下属的汇报,确认了这件事。 在确认了问题出在燕时洵那边之后,舆论小组立刻拍板了备用计划,请视频平台和社交平台立刻发布公告,说明直播黑屏并非是官方的行为,立刻妥善引导舆论。 视频平台很快就准备好了极具说服力的证据,发布了官方公告。 @视频平台官方小编:知道亲亲们在担心!小编已经快马加鞭的催促可怜的秃头同事们查明原因啦!天了噜,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嘤嘤嘤,其实并不是视频平台这边对“心动环游九十九天”直播综艺节目进行了封禁,而是因为节目组自己因为设备问题而导致信号丢失。毕竟节目组现在所在的地方信号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请亲亲们放心!一旦我们联系上了节目组,立刻就进行远程协助,帮助节目组尽量恢复信号,恢复直播! 官方公告里,还附上了九宫格的图片,里面有视频平台的技术参数,也有一些直播设备的简单科普,说明了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导致信号丢失。 这番组合拳下来,相信了的观众们已经有很多。 虽然还有一些人或是持怀疑态度,或是虽然相信了但仍旧态度激烈的要求恢复直播。但总体而言,刚刚的紧张舆论氛围已经被解除了,绝大多数观众都已经恢复了理智的讨论,并在言语间透露着担忧,催促着官方救援队赶紧去现场看看是怎么回事。 毕竟在燕时洵的直播信号断掉之前,很多人从简短的片段里,猜到了燕时洵所面临的险境。 同样担忧的,还有官方负责人和与他同在一辆车上的宋一道长。 本来全神贯注看着分屏直播的宋一道长,在第一时间就给他那个跟着节目组在一起的弟子路星星,打了电话。 然而电话里只传来了一阵忙音。 路星星的分屏,也同样并没有开。 掐指一算,宋一道长直接黑了脸:“这个逆徒!让他跟着节目组,是让他帮着燕师弟一起防止节目组的人碰到意外。他可倒好!自己竟然直接睡着了!” 宋一道长的表情看起来很想把路星星抓过来揍一顿,但现在官方负责人也没有安慰宋一道长的精力了,他一直在焦急的看着分屏,联系着各处想要尽快恢复直播。 是的,刚刚燕时洵全程经历的事情,都被官方负责人看在眼里。 但是和观众们看得云里雾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同。 就在直播信号消失之前,官方负责人刚收到燕时洵发来的消息。 据燕时洵所提供的消息来看,在花丛下面埋着的六个人都是家子坟村的村民,并且死亡时间在初春到春中,杀人者,极大概率是农家乐的老板,杨云。 并且,在这份信息里,燕时洵还提到,杨云的妈妈在去年死了,杨云做出这样过激的行为很可能是因为他妈妈。 燕时洵请官方负责人在前往家子坟村时,也通知法医和刑侦小队前来,做好将杨云作为嫌疑人带走的准备。 在最后,燕时洵还提到了一种可能性。 “月亮山上吊死的尸体死亡时间,初判同样在半年前左右。如果死亡时间不出差错,那么农家乐里死亡的六人和月亮山上吊死的人,应该是在同一时期死亡的,前后相隔应该不会差太久。” “在同一时期失踪七人,这在因为封闭而对彼此极为熟悉的村子里,应该是轰动级别的大事,几乎在发生的第一时间就会被村子里发现。但是,家子坟村的村民对此毫无异样,以我今天白天在村子里的所见,他们对此毫无察觉。事有异常,请谨慎行事,多询问海云观几位道长为好。” 官方负责人在读完燕时洵发来的信息,和随着信息一起附送过来的一些近距离拍摄的高清照片后,就立刻郑重的回应了燕时洵,表示自己会认真对待此事。 但是消息发过去,却始终显示未读。 几十分钟过去,官方负责人看着私人账号界面里显眼的“未读”标记,不由得有些焦虑。 燕先生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燕先生还好吗? …… “砰!” 在燕时洵的耳朵敏锐的捕捉到声音的下一秒,早已经在这么多年与鬼与人养成了搏斗反射意识的身躯,就先一步自动向旁边灵敏的侧身而去,堪堪躲过了空气中划过的一道风声。 燕时洵还没有看到能引起杨土如此震惊恐惧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后的东西是在向哪个方向袭击,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用本能的意识避开了这道猝不及防的攻击。 他迅速转身,警惕的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同时他浑身的肌肉紧绷,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 黑色的衬衫将他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 一截断骨扑了个空,摔在燕时洵旁边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时,燕时洵才发现,原来刚刚站在他后面攻击他的,竟然是一具已经全然没有了血肉的森森白骨。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白骨竟然无声无息的站在他的身后,并且距离他如此之近。 如果不是杨土表情的异常提醒了他,恐怕直到白骨的攻击马上就要落在他的身上,他才能察觉身后的异动。 但是,这本不应该发生才对。 别说他常年养成的警惕习惯,就说他常年与符箓敕令打交道,早已经沁染上了一身符咒经籍的凛然气息,寻常鬼怪莫敢靠近。 这样的话,这白骨为什么能近身到如此程度,他都没发现,就很值得人思虑了。 燕时洵眯了眯眼眸,看向眼前这具白骨的眼神更加警惕。 “咯,咯……” 那白骨开开合合的张着牙颌骨,像是想要向燕时洵说些什么。但是除了一些不成音调的杂音之外,就只有空洞的牙骨对着燕时洵。 刚刚一击不中却反而被燕时洵挥臂反击,使得白骨的整条臂骨都被燕时洵力道强横的手刀砍了下来,扇飞到一旁落在了地面上。 失去了一条臂骨,令本就走路歪歪斜斜不灵便的骷髅骨架,向前移动时变得更加艰难和扭曲。 它浑身的骨架都扭曲到了正常活人根本不可能达到的角度,上半身的骨头和盆骨将近一百八十度的扭转了过来,踉跄的缓慢走向燕时洵。完全看不出刚刚无声息出现在燕时洵身后时,令燕时洵都警惕的灵敏程度。 骷髅将仅剩的那条手臂抬起,缓缓伸向燕时洵,像是在索求什么。但那指骨已经被磨得锋利如骨刀,可以看出,只要被那指骨真的划到,就会是一道血淋淋的创口。 “啊……啊……” 那骷髅歪歪斜斜的走向燕时洵,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一直正面面对着那骷髅的杨土,吓得面无人色,愣愣的瞪着那骷髅,自己浑身都打着抖,骨骼关节挤压在一起发出“咯咯”的摩擦声。 “杨土?”燕时洵发现了被他顺手护在身后的杨土身上的异常,于是他微微侧首,语速极快的向后面询问:“你还好吗?” “等等。” 燕时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表情严肃了下来:“你这个反应……你之前见过这东西?知道它会做什么?” 不然,杨土不应该会吓成这个样子才对。 虽然寻常人在见到骷髅骨架的第一反应,都是恐惧和逃跑。但是杨土不一样。 杨土的二叔杨函,是早餐店老板杨光和其妻子杨花一家当年惨剧的亲历者。作为和杨函关系很好,并且受到村支书重视的杨土,早就从他们两人那里听说过了不少与当年有关的事情。 虽然燕时洵至今还没有找到在当年杨花逃离了村子之后,杨朵除了被活埋在祠堂下,还发生了什么。 但是从杨花被杨朵上身,村支书家的后院有一口镇魂井的事来看,杨朵是连着杨花和村支书家都怨恨上了,必然会几次三番的吓到了村支书一家,才会使得其被逼无奈请了大师,打了镇魂井。 在这种背景下,杨土应该已经不止一次的看到过有非人的存在,攻击和扰乱正常人的生活了。 按理来说,杨土应该更为习惯才对。 而不是现在这样,被吓得整个人都几乎抽过去。 除非杨土见过这种骷髅出现后的后果,知道它能带来威胁生命的危险。 “我,我……” 杨土上下牙打着颤,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知道不断摇着头,下意识的往后退,像是想要否定眼前发生的事情。 他的鞋底和石板摩擦,发出粗粝的杂音。 “是……是杨朵回来了。” 杨土看向那骷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到几近昏厥:“她来,她来找我们索命来了,她要报复我们!” “燕哥,它要的,是我们的命啊!!” 杨土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转身就向旁边跑,似乎想要尽可能拉开与那骷髅的距离。 “等等!杨土,站住!” 燕时洵立刻暴喝出声,想要制止杨土。 但是已经晚了。 原本因为杨土被燕时洵挡在身后,那骷髅并没有注意到杨土的存在。 但当杨土跑动起来时,骷髅那双失去了眼球的黑洞洞眼窝,就立刻捕捉到了杨土的身影,随着他的奔跑而缓缓移动着头骨。 杨土克制不住恐惧的不断转头看向那具浑身惨白的骷髅,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和他无关之类的话。 可那骷髅原本指向燕时洵的手臂,转而指向了杨土。 它直接张开了牙颌骨,发出了一声刺耳而恐怖的长鸣。 那声音震得连燕时洵都皱了皱眉,不太舒服。 ——那是充满了死气的声音,是死亡与死亡相互呼唤的声音。 如同风吹过坟包上杂草,脚步踏过墓地中间,生人将重量压过土层之下深埋着的尸骨时,死者发出的哀嚎和咒骂。 不待燕时洵反应过来那骷髅究竟是什么意图,就忽然听到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农家乐的围墙外面响起。 像是木棍落在石板路上发出的细碎响声,也像是骷髅森森惨白的骨头碰撞在墙壁上。 下一秒,燕时洵的目光忽然捕捉到一抹突兀而没有生机的白色。 一颗被砸得残破的头骨,从围墙后面探出头来,用那双空洞的漆黑眼窝,无声的看向杨土和燕时洵。 随即,一个,两个…… 围墙上,密密麻麻,都是白骨。 和无声望过来的眼窝。 第97章 喜嫁丧哭(28) 月光不知道何时被乌云遮盖。 农家乐的院子里,只有一点微弱的灯光,隐隐约约映照出墙头上一个挨一个的骷髅,像是整个院子都已经被这些骷髅包围。而在围墙之后,细碎的撞击声重叠,不知还藏着多少危险。 燕时洵在一瞬间的惊愕之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眉眼阴沉着,冷静的梭巡过那些惨白的骷髅。 和之前那个悄无声息潜伏在燕时洵身后,并向他伸出手讨要着什么的骷髅不同,出现在围墙上的骷髅只是无声的用黑洞洞没有了眼珠的眼窝注视着燕时洵,却暂时没有翻过围墙进来的打算。 双方几乎形成了对峙的局面,谁都没有率先动作。 燕时洵皱了皱眉,余光瞥过距离自己最近的这具骷髅。在防备自己的注意力被新出现的骷髅群吸引去的时候,这一具突然发难的同时,心里也浮现出疑惑。 既然这些东西能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不被自己发觉也不畏惧自己身上的凛然道家气息,那为什么新出现的那些,目前看起来并没有继续进入农家乐的打算? 是在等待着什么,还是不能? 燕时洵将自己的气息刻意放缓了下来,准备以不变应万变,先摸清楚这些东西的目的。 节目组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他不能走错一步。 况且—— 杨土对于花丛下埋着的尸体的不正常反应,还有刚刚在恐惧之下喊出的“杨朵来索命”,都令他很在意。 但杨土的反应却格外激烈。 本来在那具骷髅出现之后,杨土整个人就已经受到了剧烈的惊吓,踉跄着要往杨云所住的那间老旧的房屋跑去。而在骷髅将院子整个包围住之后,杨土肉眼可见的慌张了起来。 “姨,姨你看清楚,我不是我二叔啊!你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当年的事我完全没有参与,你找错人了。” 杨土的声音带着哭腔,神色张皇的冲外面的骷髅喊着,脚下的速度却半点不敢放慢,连着被院子里的砖石缝绊了好几次,也要踉跄着往杨云房间的方向跑。 该死的——! 燕时洵猛地一咬牙,看向杨土背影的眼神凌厉得可怕。 因为他始终没有放弃对院子里这具骷髅的注意,所以他几乎是立刻就发现,在杨土跑动起来的同一时刻,刚刚还显得行动迟缓的骷髅竟然突然间调转了方向冲向杨土。 而杨土跑向的方向,同时也是节目组众人的房间所在。 燕时洵不再等待,他顺手抄起旁边房门后立着的铁犁,手上灌足了力量,直接向那追赶在杨土身后的骷髅投掷而去。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杨土下意识回头,恐惧的大睁着眼睛向后面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那具骷髅仅剩的一条手臂已经伸向了他,但就在那尖利的指骨马上就要碰到他后背的时候,却被从后方飞来的铁具准确击中了头骨。 顿时,随着“锵!”的一声,明明是人体中最简易的头骨,却被铁具击得粉碎,碎骨片像是烟花一样炸裂,“哗啦!”四散满地。 破碎成满地的断骨却并没有就此停下动作,反而在地面上蠕动着,所有骨节依旧还在向着杨土的方向努力前进。 杨土被这景象吓呆了,他本能的不住往后退,已经被接二连三的惊吓吓得发木的大脑,却已经无法准确操控身体的四肢。 他的双腿几乎打成了绳结,自己将自己绊倒在了地上。与地面相撞的力道之大,几乎让他五脏六腑移了位,从嘴巴里呕出胃袋来。 可这一摔,却让杨土离地面上散落成几十块的骨头越发的近。那些骨头像是闻到了肉味的蚂蚁,顿时争先恐后的向杨土涌来。 “不,不……”杨土不住摇着头,吓得眼睛都被涌出来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只知道不断用双手撑着地面往后退去,想要尽力远离那些骨头。 但人在极度的恐惧之下,肾上腺素极具分泌,想要逃跑却肌肉僵硬,反而会使得速度下降,不再受本身意愿的操控。 杨土想要逃离,但颤抖僵硬的肌肉,却只使得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骨头离他越来越近,惨白的指骨眼看着就要抓住他的脚腕……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 黑色的马丁靴毫不留情的踏进一地骨头之中,准确猜中了飞到一边的天灵盖上,然后脚下猛然发力,直接将最为坚硬的天灵盖踩碎成近乎于粉末的碎片。 拼都拼不起来。 四周的碎骨随之停下了动作,摔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了。 就像是它原本就是一摊普通的碎骨,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人的幻觉。 杨土愣愣的看着自己脚腕旁边摔在地面上的指骨,浑身冒着高热的虚汗,脖子僵硬的一卡一卡的抬起头,沿着马丁靴向上看去。 燕时洵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从杨土的角度来看,这个这两天来都漫不经心与他谈笑,看起来虽然懒散但脾气还不错的俊美青年,此时竟然显得如此高大而威严,那双眼眸里光亮沉沉,令人见之生畏,整个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刀,之前所有被掩藏起来的锋利刀光,都在这一刻乍然迸现。 就像是沉睡的狮虎,缓缓睁开了眼睛。 杨土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浑身一抖,只觉得在燕时洵注视下的自己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跑什么?”燕时洵环顾周围地面上的碎骨,挑了挑眉,重新向杨土看去:“你在往哪里跑?不是让你站住别动了吗?” 他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收敛起浑身过于凌厉的气势,慢慢收回踩着天灵盖碎骨的长腿:“你这样,让我很伤心啊,被打击得都快哭了——我看上去,就这么不可靠吗?” “燕,燕,燕……哥。”杨土的瞳孔紧缩成点,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走出来,声音颤抖着喊了好几次,才颤颤巍巍的叫出燕时洵一声,不知道想要说什么。 燕时洵目光冰冷的扫视过周围墙头上惨白的骸骨。 因为他击碎了这一具骷髅,那些好像是它同伴的骸骨也开始骚动了起来,不断在围墙上伸出手骨扒向砖瓦,像是想要从墙头爬进来,但又顾虑着什么。 “咯楞、咯楞”的声音此起彼伏,骨头撞击的细碎声音回荡在夜幕下,阴冷而空旷。 果然,是院子里有什么东西,让他们不敢进来吗?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面容上没有表露出半分疑虑。 他微微弯腰,长臂一伸就扣住了杨土的手腕,直接把杨土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人在害怕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往自己觉得能够求助,或者能够心安的地方跑。”燕时洵似笑非笑的垂眸瞥向杨土,轻声问他:“所以,你刚刚,是想要往哪里跑?” “我……”刚刚才放松了一口气的杨土脸色微变,眼珠乱转。 “别想糊弄我,杨土。”燕时洵不带一丝温度的微笑:“想好了,再说出你的答案。” 燕时洵的手掌一直牢牢的扣着杨土的手腕,让他挣脱不得。 杨土试了试,却反而直接被燕时洵发力一扭,顿时连着皮肉骨头都觉得发疼了起来。 “不,不是燕哥,我没打算骗你。” 杨土吃痛,一个激灵从刚刚被吓得脑子发蒙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赶紧道:“只是这个事情,是杨氏宗族家里的事情,告诉外人确实是不太好,我爷爷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些事。” “嗯?”燕时洵低笑反问:“那你是觉得,被那些骨架子弄死会比较好?” “忘记告诉你了。” 燕时洵语气悠闲,像是随口一提的道:“驱邪镇鬼的事,我也会一点。你爷爷当年请来造镇魂井的,是立言先生吧?我和他不仅是同行,也是好友。你畏惧的事情,我恰好有办法解决。” ——事实上,他并不认识当年为村支书家造镇魂井的人。 只是在将家子坟村和嘉村的事情告知官方负责人之后,他也顺便让对方帮助他查了查当年杨氏可能会请来的大师。 毕竟官方特殊部门常年要解决异常事件,时有与这些真正有实力的人来往的机会,因此算是这个行业里认识人最多的了。甚至不少早已归隐山林的祖师,官方特殊部门都有过接触与合作。如果想要在这个圈子里找人,官方特殊部门绝对会是速度最快最广的。 果然,官方负责人很快就把当年那位大师的身份和资料,发给了燕时洵,并且将那位大师的联系方式也给燕时洵发了来,以供他的其他需要。 不过,杨土并不知道这些背后的故事。在他看来,能够轻松说出数年前事情的燕时洵,毫无疑问就是当年那位大师的朋友。 那么,燕时洵所说的其他话,自然也是真的。 杨土整个人僵住了。 他纠结了一下,在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围墙上不断骚动的惨白骸骨之后,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颤巍巍的小声道:“杨云,我想要去杨云那边。” 杨土一咬牙,将事情向燕时洵抖了个清楚。 原来,村支书家后院的那口镇魂井,就是因为杨朵的鬼魂时常出没在村支书家,扰乱村支书家的正常生活,所以才被逼无奈之下请人修建的。 而在每年阴历七月,鬼气最强盛的时候,不光是村支书家,几乎所有杨家人都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就像是杨朵藏在暗处,用阴冷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 这种情况年年如此,就算杨土翻山来了家子坟村,也从无例外。 直到今天白天。 刚一踏进农家乐的大门,杨土就惊奇的发现,那种阴冷感消失了,就好像杨朵没有跟来农家乐一样。 怀着疑惑,杨土将这件事向杨土说了,却得到了杨云一个神神秘秘的笑容。 “杨云告诉我,只要是在农家乐里,杨朵就不会进来,他找到了和杨朵和平相处的方法。” 杨土的身高本来就比身姿修长的燕时洵矮了不少,此时又被燕时洵提着,显得愈发渺小,像是被恶霸欺负的小可怜一样。 “虽然他没告诉我方法是什么,但是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别陷进她的世界,我就能保你’。所以刚刚我才想要去找杨云。” 燕时洵皱着眉,心中默默重复着杨云说的那句话。 什么叫“她的世界”? 不过,杨土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那些骷髅果然是不敢进入农家乐。 但是,为什么只有那具骷髅能够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杨云和农家乐又凭什么能对这些骷髅造成这样的威慑力,杨云说的和平相处的方法是什么? 他白天的时候观察过杨云,杨云完全不会这些才对。 “燕哥。”杨土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的仰头看向燕时洵:“手疼。” 燕时洵眨了眨眼,从思考中脱离出来,嗤笑道:“放开你,然后让你继续跑?” 他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排房屋:“张无病他们都住在那边,你往杨云那边跑的时候,想没想过你这样相当于在把那东西往他们那里引?” 刚刚被吓懵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杨土,自知做错了事,缩了缩肩膀:“对不起。” 既然骷髅无法进入农家乐,那么暂时就对节目组的人构不成威胁。当务之急,是提醒节目组的人外面有危险存在,不要离开房间。 燕时洵已经准备今夜放弃睡眠,守着节目组众人到天明了。 他掏出手机,给张无病发出消息。 然而点击发送后,界面上却显示出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没有信号? 燕时洵皱着眉,这才发现手机上方的信号栏全部变成了灰色,竟是半点信号没有。 他又重新试了其他的方法,但无论是打电话,发消息,还是通过私人账户,无一例外都显示没有信号。但手机界面却还停留在之前的页面上,无论是之前加载出来的图片还是消息记录,都可以随意查看。 就好像是手机的时间,被冻结在了某一时刻。 燕时洵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刚好零点过几分。 他随手将手机扔进口袋里,然后扣着杨土往节目组众人的房间方向走去,准备当面嘱咐张无病。 燕时洵边走,边平静的向还在自己手里扭动的杨土说道:“你是一个人住吧?既然这么害怕就还是别了,暂时和我住一间房吧,省得你如果再出点什么事,我还要跑过来救你。” 杨土下意识就要拒绝。 “杨朵对你二叔的怨恨,似乎半点没见少过,你身为他的侄子,必然也被杨朵眼熟吧。” 燕时洵直接将杨土的话堵了回去:“杨朵可是家子坟村的人,又因为家子坟村的人死在了这里,连尸骨都埋在这里。你既然知道杨朵化作鬼魂回来找你们,就应该听说过,鬼魂在自己死亡的地方和埋骨之地,都格外凶悍。” “小子,你进了杨朵的大本营还敢这么随意,是想死吗?”燕时洵半真半假的道:“虽然扛一具尸体很沉,你看着也有几十公斤。但看在村支书昨天做的饭很好吃的份上,我也勉为其难的把你扛回去吧,希望村支书和你二叔哭得不要太惨。” 杨土一僵,然后垂头丧气的不再挣扎,乖乖任由燕时洵拽走了。 燕时洵眼中浮现出浅淡的笑意,满意的点了点头。 但是刚靠近房间,燕时洵就忽然感觉到不对劲。 太安静了。 虽然深山的夜晚不像城市里,还残留着街道和邻居家传来的噪音,而是格外安静。但是现在这种安静,仍旧显得极为不正常。 以燕时洵良好的听力,他竟然无法听到从房间里传出来的任何轻微响动。甚至院落里的虫鸣、风吹植物、树叶抖动的声音,统统消失不见。 要知道综艺咖睡觉是会打鼾的,如果他在房间里睡觉,燕时洵本应该听到他的鼾声才对。 农家乐的房间朝南都有大大的落地窗,便于白天时获得满室的阳光。而有些嘉宾和工作人员并不那么细致,在去找杨土之前,燕时洵扫过一眼,看到很多人都没有拉起窗帘。 所以燕时洵没有贸然上前敲门,而是拽起杨土从旁边的小路绕到了落地窗正对着的农家乐前院。 “咯吱,咯吱……” 马丁靴厚重的橡胶底落在落地窗前面铺着的木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微响动。 燕时洵尽量放轻了脚步,皱着眉朝旁边的落地窗看去,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身影。 然后,他猛然僵在了原地。 后面的杨土没想到燕时洵会突然停下来,一脚没收住,直接撞上了燕时洵的后背,被结实的背肌撞得鼻子痛,酸得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燕哥?”安静的环境下,杨土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能小心翼翼的用气音向燕时洵询问。 但燕时洵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分给杨土了。 ——落地窗后的房间内,并没有任何人影。 甚至就连两张床上的被褥都铺得整整齐齐的,房间里一点多余的行李物品都没有,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入住过这间房间。 但是燕时洵记得很清楚,这本应该是综艺咖和男明星的房间。 他迅速迈开脚步走向下一间房间。 没人,没人,没人…… 还是没人! 站在最后一间房间的落地窗前,这一刻,燕时洵觉得自己的血液几乎都停止了流动,寒意顺着他的脊背向上蔓延。 所有房间都空空荡荡,不仅没有一间房间拉上窗帘,并且每一间房间都拜访整齐,没有半点有人入住过的痕迹。 就连本该是邺澧的那一间,都是如此。 甚至在几间房间靠近落地窗的藤椅矮桌上,燕时洵还看到了玻璃桌上堆积着的厚厚一层灰尘,显然已经是很久没人打扫了。 怎么回事? 燕时洵眉头紧皱,想要给张无病发消息询问。 但是手机的界面依旧停留在刚才,消息无法发出,依旧是没有信号。 他立刻伸出手臂,将落地窗拉开了来。 “唰!”的一声,玻璃门大开,新鲜的空气从院落里涌入房间。 而一股陈腐和灰尘的味道,也扑面而来,呛得燕时洵赶紧后仰了上身避开。 “咳,咳咳咳……”杨土没能避开,直接被灰尘扑了个正着,开始咳嗽了起来。 他用手在自己面前扇着灰尘,半睁着眼睛往房间里看,然后整个人差点傻掉了。 “诶?张哥呢?安哥呢?他们怎么都不在?”杨土眼神发直,被眼前的情况搞得一头雾水。 燕时洵迈开长腿,轻轻踏进了房间里。 本来洁白的床上用品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变得发黑发黄。而当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从玻璃矮桌上刮过时,指腹压进去的痕迹足有一厘米厚。 这是……已经有半年到一年没有住过人没有清扫过了吗? 燕时洵的眸光暗了下来。 杨土还在惊疑不定的向四周望去,而燕时洵已经大步流星转身向外走去。 “燕哥,你这是去哪?”杨土傻眼。 “杨云的房间。”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杨云所住的房屋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即便农家乐赚了钱,但为了思念母亲,杨云住的还是当年他与他母亲相依为命二十多年的破旧房屋。 燕时洵屈起修长的手指扣响那间老旧房屋摇摇欲坠的大门。 “杨云,你睡了吗?我是燕时洵,有事情需要向你询问。”他轻声唤着杨云的名字。 然而房屋里,半点声音也无。 燕时洵心中浮现出一个不好的猜测。 他的手掌微微用力,房门就伴随着一阵难听的门轴摩擦声,慢慢向后滑开了来。 竟是根本没有锁门。 房屋里没有开灯,本就简陋的房间里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只是在正对着房门的那张八仙桌上,竟然横七竖八的倒放着几个酒瓶子,还有几个盘子。 就好像是在房门推开的前一刻,房屋里还有人在聚会饮酒。 可是那盘子里,分明都是些已经腐烂风干成黑色的东西,看不出之前是什么蔬菜。而倒放着的酒瓶子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而破旧的八仙桌桌角上,还沾着一点已经氧化成黑红色的血液,地面上绊倒的凳子和水泥地面上,也都是大片大片早已氧化的血迹。 却并没有杨云的身影。 腐烂和铁锈的味道混合着灰尘,难闻的气味令人心情沉入谷地。 燕时洵的瞳孔一缩。 他记得很清楚,在几个小时之前,他刚来过杨云的房屋,也正是在这里,杨云向他讲述了和母亲的往事。那个时候房屋里虽然破旧简陋,但一切都整齐干净,一看便是有人居住的模样,桌面上也完全没有这些东西,更别提血液了。 而这里,却是搁置了半年没有人收拾和居住的模样。 聚会在中途被打断,酒瓶子摔碎在地面上,留下难看的酒渍。鲜血在踉跄时洒了满地满桌,绊倒了凳子。匆匆结束的聚会没有了下文,连桌面上的杯碟剩菜都没有人来收拾,就这样一直放着,直到腐烂风干,被厚重的灰尘覆盖,尘封于房门之后。 没有人发现这里,没有活着的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就连当事人之一的杨云,都不见了踪影。 燕时洵不清楚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直在飞速运转的思维就像是纺纱的机车卡了壳,麻线搅成杂乱的一团,分不清前因后果。 线索缺了巨大的一部分,以致于让燕时洵连猜测都无从猜测。 “燕哥?你不是不让我来找杨云吗,怎么又过来了?他这房间关着灯,怕是已经睡了吧。” 慢了好几步才追上来的杨土小跑到燕时洵身旁,嘴里还在纳闷的念叨着。 但是当他抬起头,因为光线黑暗而不得不眯起眼伸头往房间看时,却又在看清了八仙桌上的东西后,猛然一惊。 “啊?”杨土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是快瞎了,不然怎么连幻觉都出来了:“杨云这儿是怎么回事啊?之前他这也不这样啊?” 燕时洵缓缓侧首,眸光沉沉的向杨土看去:“你也不清楚?” 杨土丈二摸不着头脑,摇了摇头:“不知道啊,我都半年没来家子坟村这边了,怎么可能知道杨云这都发生了什么。我晚上本来想问他来着,但他只赶我走,还说是为了我好。但是按理来说,杨云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和他妈妈差不多性格,不应该弄得这么脏才对。” 杨土被房间里的味道呛了一下,赶紧捏紧了鼻子,瓮声瓮气的道:“什么味儿啊?怎么像我小时候家里堆猪肉的仓库一样?” 当然相似。 燕时洵顿了一下,却因为不想让杨土被吓得太狠再做出麻烦事,而没有说出口。 因为它们本质上是一样的气味。 ——肉块血液长时间堆放在密闭空间后,产生的腐烂和灰尘的陈腐味道。 他抬腿迈进了房屋的门槛,灵敏的避开了地面上早已干涸凝固的血液,向房屋被黑暗笼罩的深处走去。 在白天来找杨云的时候,燕时洵就注意到了这间房屋家徒四壁,家具除了一张用来吃饭的八仙桌,就只有一个半人高的藤柜,因为老旧而摇晃得厉害,只能靠墙放。 燕时洵的脚步很轻,明明浑身的肌肉结实并不像羽毛一样轻,马丁靴的鞋底厚重,但是当他从房屋里粗糙的水泥地面走过时,却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当他的目光逐渐开始适应黑暗后,房屋内物品的轮廓慢慢在他的视野内显现。他警惕而细致的扫过房间,没有放过半点可能。 黑暗将所有的细节模糊,角落和缝隙间的阴影像是一团团鬼影,危险潜伏在未知之下。 死寂之中,眼睛死气沉沉的看向来人。 燕时洵看到,在那只靠墙的藤柜上,还摆放着供奉的东西。 墙上贴着白底黑字的挽联,只是香炉里的香两短一长,白蜡烛东倒西歪,盘子里堆得高高的馒头早就风干缩水变得丑陋,水果也腐烂成臭水,有黄白的蛆虫扭动着身体。 已经很久没人打理这个临时的供台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 既然有挽联,那些字句里又透露着悼念的是一位母亲,结合杨云的经历,那么这里应该是杨云用来供奉祭拜他母亲的。 可是,以杨云与母亲相依为命二十几年的亲厚感情,他为什么能够任由母亲的祭台变得如此脏乱,就连灰尘都没有打扫,像是根本没有回来过? 尤其是…… 本来应该挂在最中间的遗照,去哪了? 燕时洵看着挽联中间空空荡荡的墙壁,皱起了眉。 他本想再走近一些,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想要从房间里遗落的物件里找到杨云去向的线索,也搞清楚在半年前房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当他刚抬起长腿时,却忽地听到一声唢呐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 那唢呐声音调极高,像一支利剑直接冲破了死寂的夜色,穿透村落沉重压抑的氛围,直扎向人的灵魂。 像是不甘心的呐喊和愤怒的诘问,直戳着人的脊梁质问人这一生的善恶。 燕时洵顿住了。 他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沉下心细细的分辨着这声音的来源。 唢呐声一声高过一声,连连攀升,像是不曾平息的愤怒和怨恨。然而在这样高亢的音调之中,竟然也夹杂着一两丝锣鼓配合的喜意。 不像是哀悼人的离去,而像是乐人吹吹打打,在为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庆祝。 唢呐从生吹到死,无论红白,皆是送行开路的曲调。 送人出嫁,或是…… 送人出殡。 燕时洵走过很多相对传统或落后的地区,也不止一次亲眼见过婚庆的喜事,或是送丧的哀事,对唢呐的声音并不陌生。 只是,虽然他并不会唢呐,对乐曲并不精通,但也能从这有些熟悉的曲调里听出,这并非送葬的哀曲。 而是欢庆成亲的喜乐。 “这什么声音?”杨土打了个寒颤,感觉浑身的汗毛根根直立,酥麻感从后背开始爬过全身的皮肤,连肌肉都僵硬了起来。 “这,这听着怪渗人的啊。”本来害怕的杨土在看到面无表情的燕时洵时,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有些丢脸。 于是他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打着哈哈想要缓解一下这样诡异的气氛。 燕时洵却想起,今天白天时他在村子里看到过的异象。 还有那个笑容灿烂,名为江嫣然的少女。 明明江嫣然带着他看过了杨朵家嫁女,他亲眼看到了村里的婆婆媳妇来为杨朵送行和欢庆,但是当他被江嫣然推出杨朵家的院子后,他看到的却是一地野草和荒废村屋。 就连村民都说,杨朵家早就死得一个人都不剩了。 现在用作婚庆的唢呐,和那时候杨朵出嫁的场景,有关系吗? 况且,江嫣然也说过,他们要为送女出嫁做准备。 可是算算时间,如果真是“太阳落山,月亮将出”的昏礼,那出嫁应该在几个小时之前就结束了。 燕时洵还从来没有见过,哪户正常人家是半夜嫁女的。 可是,从唢呐声传来的方位来看,就在村子里。 燕时洵记得,村民向他说过,家子坟村早就没有女孩出生了,村子里都是男孩。 ——既然适婚年龄的人都是男子,那么今日这婚礼,是谁在成亲嫁女? 燕时洵转过身,快步从杨云家破旧的房屋里走出来,在农家乐的院落里站定,想要再细细分辨那声音。 但是他却意外发现了一件事。 ——在唢呐声响起后,之前那些攀爬到围墙上却止步不前,不敢进入农家乐院子里的惨白骸骨,竟然都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一般,争先恐后的伸出臂骨扒住砖石墙缝,一具叠一具的在向农家乐的院子里爬来。 本来被乌云遮住的月亮,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出现。 只是月光如血光,不再皎洁。 血色的光芒遍洒在大地上,如同血液蜿蜒成河,将整座村庄淹没。 环绕包裹住村落的月亮山高大沉默,山上树叶绯红如血色,向大地上投下沉沉暗影,浮动摇晃,如鬼影舞动狂吼。 而月亮溪血红,血液拍击土地。 唢呐声还在继续,只是那本来缥缈空旷仿佛从很远之外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却越来越响,越来越高。 仿佛在由远及近,逐渐靠近。 锣鼓声混合着欢庆起哄的人声,还有女孩子“咯咯咯”的笑声,村里婆婆媳妇一叠声的祝福声、村民们起哄的声音。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处,显得极为喜庆热闹。 像是确实有人在半夜嫁女,场面盛大热闹,整个村子的人都参与到了其中。 整个沉寂在夜晚的安静中的家子坟村,忽然就全部活了过来。 燕时洵想起来,白天时江嫣然反复告诉过他,入夜之后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门。 所以江嫣然是知道,村子里会在晚上嫁女吗?那她为什么又会提醒他昏礼的时间? 然而除了远处的声音以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功夫,那些之前还被挡在围墙之外的骸骨们,已经接二连三的从墙头上翻了下来。 它们跌落在地面上,然后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缓缓向着院子里仅存的活人走来。 甚至不远处的土层也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响动。 土壤被扒开,艳丽的花朵被踩在脚下根茎断裂,浑身青白僵硬的死尸从埋尸地缓缓爬出,腐烂的身躯重新站起来,一步一停顿的,踉跄着向燕时洵的方向走来。 那些死不瞑目,浑身都是已经干涸氧化的血迹的死尸,死相骇人,瞪着一双浑浊而无机质的眼球,死死的盯着燕时洵。 他们抬起僵硬的手臂,用冰冷青白的手掌伸向燕时洵,似乎在讨要着什么。 燕时洵的目光扫过眼前院子里,从四面八方围向他的死人,没有表情的面容上没有办法畏惧的情绪,只有思维在迅速运转。 他不知道那些骸骨之前究竟在畏惧着农家乐里的什么东西,而止步不前,他也同样不清楚,那唢呐声为什么会让它们突然间就不再畏惧,而是疯狂冲进院子里。 但是,院子里已经不再安全。 燕时洵迅速回神,转身将房屋里还在傻愣愣发呆的杨土拽起来,迈开长腿就走。 “燕哥,我们这是要干什么?” 杨土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拽走,他本来还愣愣的朝燕时洵发问,但是当他也走进院子里,因为那些细碎繁杂的骨骼关节撞击声,而循声看去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卧槽!这么多!” 燕时洵没有时间再说什么,他的目光迅速从不远处的房间上扫过,还在惦念着节目组众人。 节目组众人并不在这里。 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节目组众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房间都落满了灰尘。 继续守在这里,将这些死尸骸骨镇压杀死,恐怕也无法保证节目组众人的安全。 或是离开农家乐的院子,去寻找事情的真相,找回节目组众人。 燕时洵当机立断,他果决的拽着杨土一边警惕着向他们走来的死尸骸骨,一边疾步向院子的大门走去。 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但是燕时洵转身得太迅速,所以没有看到,在被黑暗笼罩的房屋里,有一双眼睛,始终看向他。 蚊帐后的床铺上,摆放着一张黑白遗像。 那眼睛忽然眨了眨,缓缓笑了起来。 第98章 喜嫁丧哭(29) 白天燕时洵在探查村子里的时候,只觉得家家户户寂静阴森,整个村落都笼罩着一股沉沉抑郁之气。 年轻人鲜少看到踪影,女性更是仿佛从来就不存在。上了年纪的村民们手揣着兜低着头,从村子里一声不吭的走过。 就仿佛有一件不可说的共识之事,在村民们之间沉默的流转。 那时候燕时洵也想过,从家子坟村的村民口中寻机问出缘由,但奈何家子坟村太过排外,尤其是外姓人,更为警惕,闭口不言。任是燕时洵旁敲侧击,甚至话到嘴边都会重新吞下去。 就好像那是一件令他们极惊恐的事情,如果透露半点,就会给他们引来祸端。 至于农家乐的周围,更是因为农家乐的位置偏僻而少有村民路过,整个月亮溪附近都是安静的。 但是,当此时燕时洵拽着杨土冲出农家乐时,却被他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得愣了一瞬间。 ——就在农家乐的外面,竟然有一整队村民手里拎着红灯笼,沿着月亮溪向村子里走去。 那纸糊的红灯笼圆滚滚的,模样很是讨喜,上面还歪歪斜斜贴着朱红笔迹写就的“囍”字,透着喜庆的意味。 看来,这队村民是要去村子里出席谁的婚礼。 村民们身上穿着整齐的好衣服,手里红灯笼透出的光打在他们身上和脸上,显得他们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不仅如此,他们边走还会边笑着,起哄着,嘴巴里不间断的冒出着吉利的祝福语,显得很是热闹。 燕时洵刚刚在农家乐里听到的那些喧闹声,竟就是从这里来的。 村民们目不斜视,好像半点都没有看到十几米开外处,从农家乐里冲出来的燕时洵和杨土。 他们依旧沿着他们自己已经规划好的路,从月亮溪远在山脚下的尽头,一步一步的沿着蜿蜒如弯月的月亮溪走来。 红灯笼的光落在月亮溪血红的溪水里,水波摇晃破碎,所有的画面都重叠交错,村民们的脸落在里面,夹在在波纹中间的缝隙里忽又荡漾破碎,显出诡异的不真实感来。 但此时并不是观察的好时机,农家乐的院子里紧随着燕时洵两人追出来的死尸骸骨,没有留给燕时洵太多时间。 听着从身后响起的声音,燕时洵很快回神,最后深深的看了那边的村民们一眼,就立刻拽着杨土向旁边跑去,修长的身形敏捷的借助着血红月光下围墙的阴影,从农家乐的门前直接灵敏躲进了旁边一处早已荒废的村屋。 杨土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整个像是失重一样飞了出去,五脏六腑在惯性之下搅成一团,转得他头晕目眩。他感觉自己就好像一个麻袋,被燕时洵拎来拎去的带着移动。 最关键的是,燕时洵的力气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的大,连他这个常年干农活重活的人,都没办法挣脱燕时洵的钳制,只能被动的被他带着。 等他终于能够停下来喘口气时,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己已经身处在另一个村屋中,而燕时洵轻巧又迅速的将房门上了锁,又顺手拎起了旁边早已经废弃的长条形木头,在手里掂了掂,像是在看这木头趁不趁手。 杨土只是出了个神的功夫,燕时洵竟已经将他们两人藏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屏住呼吸静静的潜伏在钉死窗户的木板后面,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向外看去。 “燕哥,我们这是在干什么?”杨土很是惊诧,到现在还不明白目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好在他还算是有眼力见,在看到燕时洵如此警惕的模样,没有贸然发出过大的声音。而是轻手轻脚的摸到燕时洵旁边,压低了声音,用气音向燕时洵询问着。 燕时洵却只是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抵在唇前,示意杨土不要说话,不要发出任何动静,只需要安静的看着就行。 木板的缝隙之外,那些从农家乐里追出来的死尸骸骨,因为僵硬的关节导致的行动迟缓,使得它们远比燕时洵落后了好一会儿。 突然失去了目标,让它们茫然的停留在农家乐的院门口,没有目的来回走动。 后面追上来的骸骨被前面停下来的骸骨挡住了路,于是聚集在一处,骨骼的摩擦声重叠放大。 引起了月亮溪边村民们的注意。 那些前一刻还提着红灯笼的村民们,从最前头领路的一个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停下了脚步,刚刚那些喜庆的欢笑声也都戛然而止。 本来还被他们欢笑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的月亮溪,重新归为死寂。只有死尸骸骨之间相撞的摩擦声,在这种安静之下仿佛被扩大了很多倍,极为显眼。 那些在原地站定的村民们,像是上好了发条的齿轮一样,整齐划一的一卡一卡的缓缓扭过头来,那对映照不出任何光亮的眼珠,用死气沉沉的视线直直的向农家乐的门口看去。 直到此时,那些反应迟钝的骸骨好像才发现村民们的存在。红灯笼的光芒倾泻在地,也将骸骨照映其中,将它们本来惨白的骨骼染成了一片血红色。 仿佛那些早就腐烂掉的血肉,又重新长回到了骸骨的骨架上,血液泼地。 在村民们僵硬看过来的视线下,骸骨仿佛才反应过来什么,立刻转身想要往农家乐里跑。 但是,后面的骸骨堵得密密麻麻,完全没有路可以给前面的骸骨通行。于是前后两部分骸骨面对面相撞到了一起,前一刻还是“同伴”,这一刻就是想要扫清的路障。 甚至不少骸骨因为碰撞得太激烈,连身上本就脆弱的骨骼都被对方撞碎,掉在地面上又绊倒了其他的骸骨。 原本杀气腾腾冲出来的死尸骸骨,忽然之间便变成了一片混乱。 而原本沿着月亮溪停下脚步的村民们,则由最前面的领队起头,重新动作了起来,缓缓从溪边走向农家乐。 最前面领头的村民是个中年男人,只是他看上去却不像是常年在农田里劳动的人那样,肤色发黄发黑。 他的脸色极白,近乎于纸,眼珠却极黑,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都是浓郁的黑色,就像是画在白纸上的墨水。 领头的村民手里拿的也不是其他村民提着的红灯笼,而是拎着一面系着红绸布的锣,上面却同样贴着大大的“囍”字。 红纸黑字,笔画起承转合之间锐利如钩。 那村民重重的一敲锣,顿时一声锣声震得人仿佛连魂魄都听到了,尖锐又极具穿透力。 那声音直往脑仁里面钻,听得人直皱眉,杨土难受得赶紧捂住耳朵。 燕时洵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还站在钉死的窗户后面,一动不动的紧盯着那拼命想要逃窜,和另一边随着锣声跟着领头人往农家乐方向拐去脚步的村民们。 “村有喜事,送女嫁神,何人喧嚣,扰乱神祭——!” 那领头的村民一张口,声音尖利又把音调拖得极长,在这样空旷安静的山间回荡,变成了一片安静中唯一的声音。 骸骨像是想要说话,但是它们的血肉早已腐烂殆尽,就算它们拼命张开牙颌骨,也只有几只细长黄白的蛆虫从里面探出头来蠕动摇晃。 后面提着红灯笼的村民们不言不语,只用一双漆黑的眼珠,沉沉的往骸骨身上看去。 红色的光从下向上的打在村民们的脸上,将他们的面容扭曲成骇人的狰狞模样,仿佛恶鬼张开嘴,肆意狞笑。 领头的村民还在敲着锣,骸骨们踩踏着彼此的骨头想要往农家乐的院子里跑,却还是被越来越靠近。 前一刻还仿佛是“猎人”的死尸骸骨,转眼之间便成为了别的存在眼中的猎物。 村民们用另一只没有提着红灯笼的手,伸向骸骨。 然后—— 杨土猛然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的从木板缝里往窗外看。 大口大口咀嚼的声音传来,坚硬的骨骼在被咬断时在嘴巴里发出一声声闷闷的脆响,“嘎吱、嘎吱”…… 重物落地的声音,骨头断裂的声音,所有的嘈杂声混为一团,在被红光映红的月亮溪旁边,成为了唯一的声音。 杨土的眼睛里憋出了泪花,却连眨眼的动作都已经在惊恐之下被遗忘,只有求生本能的拼命捂住嘴巴,不要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泪光模糊了的视野中,杨土却看到站在他前面的燕时洵,始终眉目平静的注视着这样诡异离奇的场景,仿佛早已习以为常,没有什么能吓得到他。 这一刻,杨土很想问问燕时洵:你难道不怕吗?平常所接触的人,忽然之间变成了这样无法理解的样子,甚至把那些想要伤害他们的骨头塞进嘴巴里,好像在咀嚼什么美食一样。你就不想跑吗?不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吗? 因为杨土的眼神太过灼烈,燕时洵微微侧首,那双眸光平静的眼眸从杨土畏惧到惨白的脸上滑过,然后重又看向窗外。 村民们并没有继续往农家乐里走,在啃噬掉农家乐门口的十几具骸骨之后,其余的死尸骸骨早就奔逃进了农家乐深处。 领头的人缓缓站起身,从刚刚野狗一样趴在地上啃食骷髅头骨的狰狞模样里,重新变成了之前喜气洋洋的模样。 其余村民也都正了正自己凌乱的衣服,显得对将要参加的成亲礼很是重视。 只是和刚刚不同的是,村民们的脸上都带着饱足的神色,像是刚刚吃完了一顿足够回味很久的大餐一样。 并且,燕时洵不知道是否是红光打上去时光影扭曲出来的错觉,他竟然觉得,那些村民们的一举一动,好像比之前更为灵活了。 只是依旧不变的,是他们惨白如纸的脸。 “该上路了,不要误了吉时。” 领头那人一敲锣,尖利着嗓子拖长音调喊道:“送女出嫁,阴神将生——!” 那些村民们跟在领头人的身后,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整齐划一的带起了同样的喜庆表情,就连眼睛弯起的弧度。嘴角笑容的角度,甚至是脸上的皱纹,都一模一样。 像是同一张脸一直被复制,赶工期的手艺人将同样的脸和表情匆匆画在手下的白纸上,笔画过后,出现的就是一张张神情一样的脸。 村民们哄笑着,嘴巴里不断喊着喜庆的话,气氛重新热闹了起来。 “嫁女为神,开枝散叶,杨家添丁喽——” “土地神保佑杨氏,子孙绵长——” “七月七月,送女出嫁,凤冠霞帔,姣容月貌……” “她,回来了……” 红灯笼大大的“囍”字遮挡了光,阴影落在村民们的脸上,脚下…… 村民们从农家乐旁边的小路上走向村子更深处,就从燕时洵他们藏身的村屋门前走过。 距离燕时洵和杨土的距离,不足一米。 燕时洵甚至能近距离看到那些缓慢走过的村民的脸。 他们笑着,但眼睛却始终是反射不出任何光亮的黑色,没有眼白的眼珠占据了整个眼眶,从旁边扫过时,那僵直死气的视线都仿佛带起一阵阴冷的风。 燕时洵放缓了自己的呼吸,刻意调整自己肌肉的情况下,整个人就真如一具雕塑一样,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杨土早就坚持不住,浑身发抖的蹲了下去,不敢在从木板缝里往外看去。他双手拼命的捂着自己的嘴巴,甚至脸上都被用力按出了几个青紫的手印,泪水顺着他的脸蜿蜒淌下来,惹得皮肤有些发痒。 但他一动都不敢动,像是已经知道发出声音的后果一样。 红灯笼的光顺着木板的缝隙照进村屋,落在燕时洵没有表情的面容上。他整个人踩在如血的红光与黑暗的阴影之中,目光静静的跟随着村民们离去的身影,记下了他们走去的方向和路线。 杨土发誓,这是他这辈子过的最漫长的几分钟,恐惧仿佛没有尽头,泪腺像个坏掉了的水龙头,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流泪,将他的视野模糊得什么都看不到,眼前的红光都仿佛一团团光怪陆离的血液和光斑,光影反复折射交错,真实和虚幻模糊界限,不知道什么是想象的,什么是真实的。 他什么都不敢做,吓得发木的大脑只知道执行在有记忆时最后一条指令,一再的加大力气捂住自己的嘴巴,手指甲抠破了脸皮都没有发现。 直到燕时洵干燥温暖的修长手掌,落在杨土的头上,拍了拍。 “行了,那些人都已经走远了,不会再发现你了,起来吧。”燕时洵漫不经心的胡乱拍乱了杨土的头发,像是在撸一只田园狗的脑袋那样。 他嗤笑道:“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吗?我看村支书家后院连镇魂井都有了,还以为你从小听你二叔讲故事长大,胆子能大不少呢。” 燕时洵的话虽然是在调侃杨土,但带着笑意又自然的声调,就像是某种危机已经过去的提示音一样,让人不自觉的开始放松了浑身紧绷到僵直的肌肉。 杨土在这样的心理暗示之下,身体也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慢慢不再打着抖,开始放松了下来。 直到这时,他才敢把手掌从嘴巴上拿下来。 当杨土愣着神抬头往上看去时,燕时洵就看到了一张被鼻涕眼泪和口水糊得狼狈的脸,甚至还有几道血液从脸上破了皮的月牙形创口流下来,被泪水稀释后,又被杨土自己下意识抬手擦眼泪的动作,反而糊得到处都是。 狼狈又滑稽。 “啧。”燕时洵嫌弃的皱了皱眉,从外套里掏出随身的手帕递了过去:“明明吓成这样,之前还想着要骗我。不知道该说你是对宗族朋友有义气,还是该说你胆小好。” 被燕时洵用手指了指脸上的伤口,杨土这才傻傻的抬手去摸,然后发出了“嘶”的一声气音,这才发现自己的脸被自己抠破了。 他将整张脸埋进燕时洵给他的手帕中,颤抖着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总算是缓了回来。 激烈的紧张和亢奋,都会消耗掉人大量的体力,也会令肌肉酸痛。这些变化在肾上腺素数值很高时,都会被兴奋盖掉,不会被人注意到。 而当人猛然放松下来时,疲倦和酸痛就会如潮水般迅速涌上来。 杨土只觉得腿一软,再也蹲不住了,直接往后一屁股坐在了早已荒废的村屋里积满了灰尘的地面上,发出“噗通”一声响来。 “燕哥,我们刚才是逃过了一劫吗?”杨土觉得浑身发软,一点劲都提不起来,连声音都透着虚弱。 “差不多吧。”燕时洵没有否定:“如果刚刚我们还待在农家乐里,就会被那些骷髅缠上。如果我们刚才在农家乐门口站着,就会腹背受敌,被那些村民和骸骨两面夹击。” 明明刚从生死危机走过一遭,但燕时洵却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不值一提。 燕时洵刚刚在冲出农家乐大门,第一眼看到村民时就能反应得如此迅速,敏捷的躲避起来以躲过腹背受敌的两难局面,甚至村民们压根都没发现他的存在。一是因为他在白天时就探查过整个村子的模样,知道农家乐旁边的房子空着没人住,可以作为暂时藏身的场所。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江嫣然白天时的那句提醒。 ——无论听到什么声音,不要出门。 既然那些村民们是去参加婚礼的,江嫣然又在嫁女之前就在那户人家待着,看起来像是娘家那一方的人物,那江嫣然很可能会知道,入夜后会有一队村民沿着月亮溪走来,然后进入村子参加婚礼。所以,她才这样提醒燕时洵。 但是同时,燕时洵也很清楚的知道,并不能全然信任江嫣然。 他可没有忘记,江嫣然的提醒始终有一个前提的称呼,“好人燕时洵”。 那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如果在江嫣然看来,他变成了坏人,那么这话便不再是一句善意的提醒,而变成了催命符? 而对江嫣然来说,好坏如何界定? 这是燕时洵并不知道的。 况且,就算他仍是“好人燕时洵”,江嫣然仍旧能在嫁女那户人家的院落中间挣开他的手,让他突然出现在院子里那些婆婆媳妇的眼中,被团团围住,差点没能顺利离开。 而且…… 燕时洵缓缓侧身,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看向只剩下一地碎骨的农家乐大门。 他记得很清楚,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亲手将粗重的铁链层层缠绕住了大门。但是刚刚他带着杨土往外跑时,即便时间匆忙,但他还是注意到,大门一推就开。 不仅那些铁链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完全没有上锁。 如果他真的全然听信江嫣然的话,老实的待在农家乐里,恐怕外面有什么东西想要进入农家乐轻而易举,甚至不会留给他反应的时间,打他个措手不及。 那样的话,可就完全陷入了被动之中。 既然那些看起来与村民无异的东西,连骸骨都畏惧他们,甚至被他们啃噬得只剩下一地残渣,那么如何就能肯定,那些“村民们”不会对活人出手? 燕时洵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皮衣外套的口袋。 在那里,静静装着一朵花。 正是江嫣然白天主动放进他手里那朵。 神使鬼差的,他的严谨让他在没有搞清楚一切来龙去脉之前,没有将这花丢弃或是随手放在别处,而是一直随身放在外套里。 所以,在农家乐里天翻地覆,节目组所有人连带着行李物品都消失不见的情况下,这朵花是他身上为数不多带出来的东西。 在燕时洵的背后,杨土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抽泣声。 “燕哥,我想回家。我想我爷爷,想我二叔了。” 这个刚刚成年了几年而已的年轻人,带着哭腔,含混不清的小声喊着:“家子坟村,不是人能待下去的了,我一分钟都不想再在这里待着了,太可怕了呜呜。” 燕时洵回身,垂眸看向蹲在地上的杨土。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也随之蹲下来,修长的手掌落在杨土的头顶拍了拍。 “杨土,你得知道,我很愿意送你平安回家,和村支书、杨函他们团聚。” 燕时洵顿了一下,刻意让自己的面容上做出为难的神情:“但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算我确实会很多驱邪捉鬼的手段,但也苦手于对家子坟村并不熟悉。” “在没有熟悉家子坟村的人帮我的情况下,我只能反复走弯路的摸索着前进。”燕时洵假意叹道:“所以,就只能让你多在这边待一阵了。等我搞清楚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能送你回去了。” 杨土惊愕的看向燕时洵,脸上显露出了思考的神色,像是陷入了沉思。 “不过你也不要太抱有希望,毕竟在不熟悉村子的情况下,我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那恐怕会将我们都害死在这里。” 燕时洵在观察了杨土的神情后,拿捏着时间,等杨土恐惧的心理发酵后,笑着安慰他道:“家子坟村离得这么近,你就算死了,你爷爷和一家人帮你收尸也还算容易。就是可怜你爷爷和二叔啊,这么疼你,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行!我不能死在这!我还得回去,我还得告诉我二叔这边的情况!” 在燕时洵边瞥着杨土的神情边悠悠感叹的时候,不等他说完话,杨土就情绪激动的猛地抬手,握住了燕时洵的手臂,急切道:“我得赶快离开这里!我在这里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太可怕了!” 燕时洵挑了挑眉,锋利的眼眸中染上笑意,刚刚面容上的为难和感叹的神色都慢慢褪去。 他没有立刻答应杨土,只是迟疑道:“可是……” “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杨土急忙道:“你不是说,只要有熟悉家子坟村的人帮你,你就能带我离开这里吗?我帮你!” 燕时洵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目的达成。 他就着半蹲下身的动作轻松站起,又伸手提着杨土的手臂直接将他拉了起来。 “既然你这样的话,杨土,我相信你。”燕时洵直视着杨土,一字一顿的道:“别辜负我的信任。” 当人被其他人期待时,就会不自觉的想要迎合他人的期待,开始遵从他人眼中的自己,生怕自己令他人失望。 杨土赶紧点点头,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责任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你应该知道,我今晚去找你为的是什么。” 燕时洵问道:“那些花丛下的尸体,是你翻开的。但是你的表现不仅是发现了好朋友有可能杀人的表现——那些尸体在生前,你见过吗?” 燕时洵没有给杨土犹豫思考的时间,斩钉截铁的给出了答案:“他们是家子坟村的人,对吗。” 杨土不自觉的被燕时洵牵着节奏走,点了点头,承认了:“是,他们都是家子坟村的叔叔伯伯,平日里往来的也算是多些。” “不过不仅如此,他们还是村子里那些比较嫉妒杨云的。” 在第一句话说出口之后,杨土就不再像之前遮掩着,而是所有回答都变得顺畅了起来:“杨云在去了城里,听说有不少城里人都喜欢去乡下农家乐过周末后,回村就办了农家乐。那时候他没钱,本来想管村里这些有血缘关系的叔叔伯伯借钱,但那些叔叔伯伯不仅没人借给他,还扔了几张毛票打发了杨云出门,嘲讽他是小娃娃异想天开。” “但杨云脑子活,在城里学会了贷款,借钱把农家乐办起来后又加入了个酒店订票平台,所以他的生意很快就好了起来,赚了不少钱。那几个叔叔伯伯见了,没少拿话挤兑过杨云,明里暗里的骂他。” “我晚上的时候本来是想着杨云一个人打理农家乐不容易,我既然来了,就帮他干点活再走。结果一铲子下去,我人就傻了……” 杨土嗫嚅道:“我估计,又是那几个叔叔伯伯说什么难听的话了,结果杨云没忍住脾气,竟然杀了他们。” “虽然我也很讨厌那些叔叔伯伯,但也不是想让他们死啊,杨云做得太过头了。”杨土道:“所以我才会去找杨云,但没想到,他变得很奇怪,说了很多我听不太明白的话,话里话外好像还牵扯上了杨朵……” 提到杨朵,杨土就是一哆嗦。 看来他是真的害怕这个几十年前就死去的人。 燕时洵的眼眸暗了暗,问道:“你不仅认出了那几具死尸的身份吧,刚刚那些村民从外面走过去的时候,你为什么怕到那个程度?” “像你之前所说的,杨朵的鬼魂时常会去你家,已经到了扰乱正常生活的程度。而你又从小听着杨函讲以前的故事长大,按理来说,你已经在长时间的习惯下,提高了接受程度,不至于吓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燕时洵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杨土的脸上闪过恐惧,他下意识的往身后和房屋周围看去,好像此时就有看不见的鬼魂站在他身边一样。 “因,因为。”杨土咽了口唾沫,颤抖着道:“因为刚刚走过去的那些人……早就应该死了才对。” 燕时洵皱眉追问:“什么意思?” “其实,从杨朵死之后没几年,这边就不知道为什么,死人死得特别多。那时候村里老一辈的人和有点话语权的人,几乎在不到十年里死了个干净。所以那个时候,这边村子才会请了个大师过来,请对方帮村子算算风水。也是那个时候,旺子村改名叫了家子坟村。” “大师说,村里死人多是因为有冤魂作祟,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所以是在找人下去陪她呢。因为大师算出那个总来闹的冤魂是个女鬼,所以就取了‘嫁’的一边,去女留家,用这种方法镇了女鬼。又因为大师说那女鬼肚子里是怀了孩子的,所以用‘子’来拴住女鬼。再用‘坟’字来告诉女鬼,这就是她的新家,让她不要再破坏她的新家。所以改名家子坟村。” “村名改了之后,这边果然就不再继续死那么多人了,生活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后来我们家请人来建造镇魂井时,那位大师也说了,之前帮家子坟村改名的大师是真的镇住了女鬼,很有一套。” 杨土往燕时洵身边靠了靠,像是这样能让他有多些安心感一样,继续说道:“那时候我还没出生,都是我二叔和爷爷说给我听的。本来我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刚刚我看到那些人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然后我才想起来,那些人,我在祠堂的照片上见过……他们每一个,都是几十年前,在村子改名之前死的那批人。” 燕时洵的眼眸微微睁大,面容上闪过一瞬间的愤怒。 几十年前帮了当时旺子村的那位前辈,竟然用这种方式来镇压女鬼。 他清楚同行们的逻辑,是鬼就该死,是人就该救。 但是,何以为鬼? 女鬼何以使得村中频频死人? 难道是因为闲来无事的玩乐吗? 当然不是! 是因为怨恨啊。 生前报不了,所以执念和怨恨才会使得死后化作厉鬼。就算赌上自己转世投胎的机会,也要手刃仇人以复仇啊! 燕时洵想起了在节目组出发前,早餐店老板杨光向他说过的旺子村当年的事。呢些发生过的旧事,与今日他亲眼在家子坟村的所见,可以想象得到当年旺子村里,像杨朵那样心怀怨恨的女孩,绝非一个。 可那位前辈同行既然已经进入了当年的旺子村,为什么不探明原因,帮女鬼散去心中的执念和怨恨,送其往生。反而是不由分说的直接镇压! 就算再退一万步来说,鬼气是无法永远压制的,所有的镇压手段都有失效的一天。 天道无常,没人能预判到以后几十年会出现什么事情,让镇压手段失效,鬼气反噬。 要知道,镇压得越狠,反弹得就越厉害。 厉鬼不会在被镇压的时候放弃复仇,只会在无力的挣扎和囚困中,越发仇恨生人。 到那时,再次强势反扑的鬼气,就已经不是寻常人能够解决得了的了。 甚至如果处理不好,恐怕会令整个区域的土地和生命全都受到波及。 几十年前那位同行所做的,是燕时洵根本不会考虑的手段。 以致于在他听到杨土说出当年发生的事情时,愤怒从心中翻涌而上,恨不得冲到几十年前,拽住当年那位同行的衣领,质问他还配为驱鬼者吗! 替不能言者发声,为已亡者伸冤。 这本就应该是驱鬼者的职责! 不分青红皂白的莽撞行事,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恶劣棘手。 不过,就算燕时洵再愤怒,事情也已经过去太久,无法补救了。 他只得在心中浅浅叹息一声,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 燕时洵的大脑飞速运转,寻找能够应对这种他所没有料到的情况的方法。 而杨土的话,也解开了燕时洵刚刚另外的一桩疑问。 那就是——为什么那些村民,是沿着月亮溪从月亮山的山上走来的,而不是直接出现在村子里,从各自的家中前往参加婚礼。 因为他们,都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因为鬼魂的怨恨而死。 而因为家子坟村特殊的地理位置,四面环山,极阴隔绝外界。这使得那些死去村民的魂魄,也因此无法前往地府,只能一直游荡在家子坟村里。 至于这一队村民从月亮山上走来…… 燕时洵记得,杨云说过,家子坟村是杨氏的一个分支,他们的祖坟,就在山外不远处的山坳里。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节目组在前往家子坟村的路上,所看到过的场景。 ——盘山公路下面的山坳,表面上乍看起来,正是一处风水极佳的阴宅之地,恰好适合作为祖坟。 恐怕,那就是家子坟村的祖坟。 而那些村民,就是从那里,一路提着红灯笼,翻过月亮山而来。 在想通了一切之后,燕时洵的面色阴沉得可怕。 杨土缩了缩肩膀,有些被燕时洵的神情吓到了。 “燕哥?”他犹豫着问道:“我刚刚,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过我肯定没有看错,里面还有杨云他那个在他出生之后就死了的爸爸呢,还有好几个当时的宗老。我见过他们的照片。” 杨土道:“燕哥你要是觉得我在说谎,也可以自己去家子坟村的祠堂里看看,他们的照片,就和牌位一起供在那里呢。” “不。” 燕时洵眸光沉沉,冰冷如刀刃寒光,薄红的唇边却反而扯开一抹笑意:“既然是村里嫁女这样盛大的场面,我们怎么可以错过呢?既然排场不凡,我们也要给主人几分薄面才对。” 他向后仰了仰脖颈,居高临下看去的眼眸里,都是暗光。 “怎么也要喝一杯喜酒,为主人庆贺才对。” “啊?”杨土傻了眼,差点腿软到直接摔在地面上。 燕时洵心中却很清楚,这已经不是他们一昧躲避就能避开的情况了。 在来之前他就注意到过,家子坟村的地理位置很是特殊,像是太极图只有阴的那一半,阳气被月亮山山脉完全挡在外面,阴气却因为月亮溪而聚集,无法溢散。 村名连着山名,都是阴上加阴。 这种地方,是最好的聚阴之地。 偏偏是此处,有厉鬼成形…… 燕时洵的心脏,往下沉了沉。 第99章 喜嫁丧哭(30) 安南原觉得自己最近真是有点倒霉。 先是经纪公司把本来已经确定好给他的资源机会分给了别人,在安东尼被彻底放弃后,经纪公司的小头目简直像是在无能狂怒,把这些事都怪到了他头上,不断从他身上剥离资源给其他人。 动作之大,甚至就连安南原的粉丝们都有所察觉了。 不过这不算什么。 安南原冷眼围观经纪公司的小头目替安东尼报复他,心里半点波动都没有。 ——谁说娱乐圈的人都一定重视这些? 任是谁在生死之间走一遭,体验过直面恶鬼差点被撕碎的恐怖之后,都会觉得很多事也就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生死之外无大事。 安南原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既然他在参加综艺节目,那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扔给了经纪人去烦恼。 至于他,只要能跟着燕时洵见识那些以往他没有机会看到的广阔天地,就足够了。这是他自己建设自己人生的过程。 然而…… 安南原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面前突然间断开了连接的分屏直播画面,良久,才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哀嚎。 他倒是听导演说了,入夜后湿度大影响设备运行,很可能会削弱直播信号。 但是没想到,竟然真的被他赶上了,而且是直接黑屏! 手机界面上,已经黑下去了的画面上,还不断有弹幕从上面迅速滑过,很多粉丝都一头雾水的发问,说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 安南原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发出了一声苦笑。 该不会真像燕哥说的那样,遇到了鬼之后人的运气就会很差吧?要真是这样,那他明天早上看到燕哥,一定得和燕哥要个符什么的。 不不不,还是得去一趟海云观烧个香。 安南原一边计划着回到滨海市的行程,一边心不在焉的打开社交平台,想要发一条动态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 毕竟刚刚他看到有弹幕说,晚上只有两三个分屏在开着,现在这么晚,估计就剩他一个了。突然掉线的话粉丝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说一下会好。 但是,当安南原将已经编辑好的文字按下发送键之后,手机屏幕上的小菊花转了又转,最后只显示出一个鲜红的叹号来。 安南原:“???” 他只听导演说晚上的直播信号会差,但没想到网络信号也差到这种程度了啊? 安南原赶紧回到视频平台,想要发一条弹幕紧急说明一下。 但是他看着已经一片黑色的分屏界面,脸上的表情慢慢凝固住了。 ——明明在他去了社交平台又回来这段时间,过去了最少能有五分钟,但是屏幕上的弹幕内容,却并没有太多变化。 不,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那些弹幕就像是静止在了屏幕上一样。同一条内容飘过去,又重新轮回出现。 安南原下意识的身躯向前倾去,想要更近距离的看清那些弹幕的内容。 但是,当直播结束后,一个人独居的房间就安静了下来。只有几声“滋滋”的电流声窜过,反而衬得房间里更加寂静。 其他所有的声音,都在这种环境下被放大,变得清晰。 就在安南原全神贯注凑近屏幕的那一刻,忽然“咚!”的一声闷响响起,将安南原吓了一大跳,浑身哆嗦着直接从椅子上弹跳而起,心脏砰砰直跳着下意识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声音是在落地窗的方向响起的,但是窗帘早就被放下,就落地窗遮掩得严严实实,看不清窗帘后面有什么东西。 安南原大气不敢出,就维持着这个费力又别扭的姿势站在原地,生怕自己哪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都会招来什么东西。 他死死的盯着窗帘,简直要将布料烧出一个洞来。 没有了弹幕的陪伴之后,安南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突然变得恐惧。 半晌,那窗帘后面一片静悄悄的,并没有其他声音再响起。 安南原缓慢的试探性坐下,然后才觉得,自己的反应好像过激了。 毕竟是村子里嘛,晚上有个什么动物跑进院子里来不是很正常?再说他着房间灯开着,外面的那些动物昆虫有趋光性,就会奔着这过来,一头撞在玻璃上,也不是说不通。 他长舒了一口气,从刚刚僵硬的状态里脱离出来,重新拿过手机开始看那些弹幕了。 安南原注意到,在一众粉丝们茫然的询问中,有一条弹幕显得很不寻常。 发弹幕的人,情绪显然很恐慌。 [为什么燕哥那边的分屏突然看不了了啊?他那边之前不是刚挖出很多尸体吗?不会出什么事吧?这个农家乐不会是个黑店吧!] 但是在安南原的分屏也黑屏之后,这条弹幕就只能一圈一圈来回在分屏上飘过,可能除了安南原之外,没有人看到这条弹幕,也没有人回答这人。 这位观众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对着黑下来的屏幕,惶惶揣测。 什么尸体?燕哥那边发生什么了? 安南原觉得自己刚洗过澡微凉的肌肤,都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种惶然的情绪从他心中升起。 就在这时,窗帘后面突然又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安南原就如惊弓之鸟一样,直接紧绷着肌肉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冲着落地窗的方向下意识做出戒备的动作。 但是,这一次并不像之前那样,在一声之后就归于沉寂。 反而像是一个信号开关,更多的声音涌现了出来。 似乎是有谁踩在了落地窗前的木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有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尖锐的响起,像是有人想要找到落地窗的窗阀,打开落地窗进来一样。 安南原大气不敢出,只敢胆战心惊的踮着脚,往旁边的房间灯开关挪去,“啪”的关上了灯。 他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外面无论是什么东西失去目标,在他的想象中,外面应该是从山里跑出来的动物。 但是却没有想到,在关了灯之后,外面的光亮打在窗帘上,竟然隐隐约约映出了外面那东西的模样。 ——是一具骷髅。 没有任何血肉,和安南原曾经在好莱坞电影里看到的骷髅一样。 从骷髅的肋骨和头骨之间透过的光打在窗帘上,清晰的显示出了它的动向。 灯光关闭后,那骷髅并没有失去目标,仿佛光影和声音都已经不是它感知外界的手段。 生人的阳气才是。 安南原吓得眼泪都快喷出来了,哆哆嗦嗦的掏出手机想要给燕时洵发消息。却没想到,连发给燕时洵信息都发不出去。 他看着手机上硕大的感叹号,觉得这不是在提醒他消息发送失败,而是直接在他的生命上画了个大叉。 安南原得得浑身冒出了一阵热汗,却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做什么。 燕时洵联系不上,节目组其他人联系不上,网络信号全无,没有办法向外界求助也不能现上网搜索“遇到骷髅是什么体验”、“山中遭遇骷髅如何自救”。 这难道是天要亡他吗! 而此时,安南原也看清了,窗帘上映出的骷髅模样,并不只有一个,而是陆陆续续又有数个骷髅走了过来,一起在砸着落地窗,似乎想要直接砸碎落地窗闯进来。 安南原浑身都是虚热的,急得六神无主。 燕哥只告诉了他听到声音不要出门,但没告诉他如果遇到骷髅想要闯进来应该怎么办啊! 但是,即便安南原拼命祈祷玻璃的质量,拼命的在心里求外面那些骷髅赶快失去对他的兴趣从他房间前面离开,也毫无用处。 人越害怕什么,什么就越会发生。 “咔,嚓!” 玻璃的碎裂声,像是对安南原判了死刑。 他缓缓睁大了双眼,直愣愣的看着落地窗,手里前一刻还在双手合十祈祷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浑身的肌肉因为紧张和恐惧而紧绷,几乎成了一具雕像。 碎裂声还在一点点扩大,细密的蜘蛛纹在落地窗上蔓延扩大,直到—— “哗啦!” 玻璃碎片四散飞去,山间夜晚阴冷的风从外面涌了进来,吹卷起落地的窗帘。 在布料掀起的那一瞬间,安南原正对上了一对黑黝黝的眼窝。 那里面早已经没有了眼珠,血肉早已经被啃噬殆尽,只剩下惨白的头骨上还有着一道道裂开的纹路,从那每一个缝隙中,都有细长的蛆虫伸出头来,在空气中摇晃扭动。 那骷髅转过头,用那眼窝的梁骨无声无息的向安南原看来。 窗帘掀起又落下,骷髅全身的骨架都清晰的展现在安南原面前。 从落地窗破开的大洞里,一具接一具的骷髅从外面走进了房间。 安南原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凉透了,浑身的温度急剧下降。 在参加节目之前,他只是个普通人,死亡和鬼魂离他都遥远到只是个天方夜谭。 但是此刻,他却和数具骷髅共处一室,遥遥与它们对峙。 失去了密闭性的房间已经不再安全,反而让安南原变成了瓮中捉鳖的王八。但是反锁的房门,就在他身后。 燕时洵的叮嘱犹在耳边,安南原却只有满心绝望。 ——燕哥!你倒是告诉我如果被什么东西闯进了房间应该怎么办啊啊啊!!! 但事不宜迟,眼看着那些骷髅已经在迟缓摇晃着骨架向安南原走来,他迅速回身冲向房门,手指一边拼命的在转动反锁的门锁,另一只手则在不断的拽着门把手,想要冲出去。 可是人在越紧张的时候,越慌张。本来能够轻易做到的事情,在迟缓下来的反应和僵硬的手指之下,也变得难如登天。 安南原急得满头大汗,他一边不肯放弃的还在拽门,一边控制不住的回头往身后看去,想要看看那些骷髅走到了哪里。 门锁转动的“咔嗒、咔嗒”声,和“哐哐!”的拽门声是最急促的伴奏。在一片安静没有人声的房间里,安南原急促的呼吸快得像是破烂了的风箱,呼哧,呼哧…… 安南原频频回头,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骷髅离他越来越近,甚至最前方的一具只要伸出手,就能拽住他的衣角。 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度过的最漫长的几分钟,甚至紧绷的肌肉都开始颤抖,热汗打湿了浑身的衣服,心里也有个声音在向他默念着“放弃吧,反正已经没有希望了 ,不如停下来,何必如此费力”。 不,不可以。 安南原抖着手,终于一咬牙,被吓得浑噩的大脑突然被可能的死亡惊出了一瞬的清醒,他一直拼命拽着却拽不开的门,竟然就这样在忽然之间被拽开了。 大力之下,安南原踉跄了几步,差点没有稳住身形。 但他赶紧在扑出门外后,反手“砰!”的一声将门摔上了。 还没等安南原喘口气,他一回身,就发现在房门外,竟然到处都是骷髅。 那些浑身没有一丝血肉的骷髅,有的甚至连骨架都已经不全,断手的失去了平衡,走起路摇摇晃晃,断了脚的在地面上蠕动爬着。 安南原关门时发出的剧烈声响,就像是饭点开饭的铃声,让院落里的骷髅纷纷转过头,向这边看来。 他的后背死死的抵着门板,迎着这些骷髅看过来的一对对黑黝黝的眼眶,心凉了半截。 门板不断发出被抓挠的声音,那些被关在房间里的骷髅想要出来,而他的面前又是新一波的危险。 前有猛虎,后有追兵,这真是…… 安南原苦笑了一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肥肉落,毫无自保之力。 但是…… 他忽然仰天长出了一口气,趁着院落里那些骷髅还没有走过来的时候,赶紧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疯狂跑向燕时洵的房间。 燕哥救命啊啊啊啊!!! 安南原心里有一个信念,就是燕时洵会救他,只要他能够跑到燕时洵那里就会得救。 但是当他从节目组其他嘉宾的房间前跑过时,却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太安静了。 没有一丝光亮或者声音,甚至那些房间里也没有拉上窗帘。安南原在逃命途中余光瞥过去时,就透过落地窗的玻璃看到了空荡得像是没有人的房间内部。 怎么回事? 他的心里生出一个疑问。 但是来不及细究,安南原根本不敢稍微停下来片刻,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他直接冲向燕时洵房间,急切的拍着门:“燕哥,燕哥救命啊!有死人追我,燕哥快开门!我是安南原,是真的安南原!我手机没信号,没办法给你发消息,但我真的不是鬼,我真是安南原啊啊啊燕哥!!” 可是原本应该是燕时洵的房间,也一片寂静无声。 安南原喊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劲。 以燕时洵的性格,即便他觉得外面有异常和危险,也不会全然放置不理,一昧的悄无声息躲起来。燕时洵一定会走过来问几句,甚至是直接对危险和异常出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回应。 安南原顿了顿,刚刚的敲门声和求救声都停了下来,然后他试探性的伸出手,转动了门把手。 “吱嘎——” 房门就这样被推开了。 没有锁门,甚至,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安南原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他也来不及再做别的事情了,后面那些骷髅已经追了过来。 他匆匆的掏出手机,边跑动起来边想要再试一下给燕时洵发消息,但依旧是发送失败。 急迫之下,他的视线也只匆忙从手机屏幕上划过,没有意识到自己看了一眼时间。 正是十二点刚过几分。 往哪里跑呢? 燕哥不在这里,就算去其他人那里,又有谁能救他呢? 安南原有些茫然,但随即他就想起来,对!节目组的嘉宾里,还有个叫路星星的,他也是海云观的道士! 说不定路星星能救他! 但是燕时洵的房间在一整排房间的最边缘,安南原刚刚跑过来时,已经将骷髅引了过来。 他抬头大致确认了一下路星星的房间位置,发现那里有好几具骷髅正在迟缓的向这边走来,如果想要去找路星星的话,很可能要冲回去和骷髅正面对上…… 想着想着,安南原的脚步,忽然间慢慢停了下来。 他不再像刚刚那样目的性十足的跑动起来,而是有些茫然。 安南原忽然意识到,路星星所在的房间,他刚刚跑过是瞄过一眼。 房间里是空的,没有人。 路星星不在那里,甚至…… 连那到底是路星星的房间都不知道。 在今天白天时,几个嘉宾互相串门看彼此的房间,所以安南原也记得,嘉宾们虽然都只背了随身的一个背包,但是随身物品还是有一些的。可他刚刚匆匆瞥过的房间里…… 干净整齐得像是没有被入住的酒店房间。 而且他刚刚在燕时洵的门口大喊大叫,声音不小,院子里却静悄悄的,没有半句询问,像是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了。 安南原站在原地,看着惨白的骷髅从四面八方缓缓将他包围过来,睁着眼睛却只是茫然四望,忽然间仿佛失去了所有逃命的力气。 我这是……在哪? 我真的在节目组定的农家乐里面吗?如果是的话,那节目组的人呢?燕哥呢?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那么就算他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安南原无法抗拒的从心底里生出绝望来,忽然想要就这样放弃所有的反抗,束手就擒说不定还会幸福点。 他看着周围围上来,向他伸出惨白指骨的骷髅,惨然一笑。 他这是……要交待在这里了吗? 就在安南原垂头丧气的垮下肩膀,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一声坚定沉稳的脚步声。 来人似乎并不慌张,即便在骷髅聚集的院落里,来人的脚步依旧缓慢而有力,仿佛信步闲庭。 安南原耳朵动了动,有人! 他原本都因为已经放弃了而黯淡下去的眼睛,重新“噌!”的亮了起来,抬起头惊喜的向那边看去:“燕哥!你……” 然后,呼喊声卡在喉咙里,原本得救的喜悦变成了疑惑。 来人并非安南原想象中的燕时洵,而是另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合体的修身常服,将他本身就极好的身材毫不加掩饰的勾勒出来,漂亮的线条下隐藏着强大的力量感。 在听到安南原的声音后,男人冷漠的侧过首,狭长的眼眸居高临下的看向安南原,俊美的容颜冷峻没有一丝温度。 在与男人对视上的一瞬间,安南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冰窖里。 明明男人的容颜俊美,身材也远比安南原见过的那些顶级男模还要优秀。如果是寻常时候看到这忽然出现的男人,他本应该出于职业敏锐度的赞叹着男人的俊美,甚至会想这会不会是哪家的明星,职业习惯性的在思考以男人的外貌条件甚至可以成为整个娱乐圈的顶流。 但是莫名的,安南原生不出半点这种想法。 男人明明并没有生气,却不怒自威,本身冰冷强悍的气场在院落里席卷开来,更威严的气势压下了他容貌上的优势。使得人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只想要颤抖着叩拜,将自己一生的善恶和盘托出,痛哭着等待一个审判的最终结果。 哪里还有心思思考容颜俊美与否? 安南原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在身体里颤抖着,催促着自己张口,将自己的一生悉数道来——哪怕是最微小的恶,都不能放过。 但与安南原有同样感觉的,还有周围的那些骸骨。 它们颤抖着,将头颅深深的低垂了下去,像是自觉自己丑陋的魂魄不配注视向来人,甚至与来人身处同一空间,都是对他的冒犯。 骸骨的骨节不住相撞发出细碎的声音,惶恐的一步一步往后退,想要拼命远离来人。 “你……”安南原有些迟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总觉得我应该见过你,但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安南原。”邺澧的薄唇间,没有一丝感情的念出安南原的名字,像是身处于高高的审判台,审讯高台之下跪着的囚犯。 无论高贵低贱与否,在他眼前,都不过是一视同仁的魂魄,接受审判,偿还因果。 安南原一哆嗦,感觉这一声之下,就像是自己的脑子被放在钟罩里,在猛地一敲钟后感觉自己的脑子从里到外都“嗡!”的一声,瞬间通畅了起来。 他抖了一下,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调皮时,面对教导主任的恐惧。 “你在这里干什么。”邺澧语气漠然的问道:“为何要与死者在一起,你的时间,还没有到。” “什么……"安南原茫然抬头,听不明白这个令人感到眼熟之人的话。 但是他看到,就在他周围,那些之前来紧追他而来的骷髅们,竟然都仿佛看到了什么令它们恐惧敬畏的存在一样,在仓皇逃窜,甚至不断有骨头被其他骷髅在慌乱中撞掉,落在地面上又被后面的骷髅踩碎或绊倒。 整个场面混乱无比。 安南原惊愕,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邺澧的目光,则缓缓转向那些骷髅。 他斜飞的长眉厌恶的皱起,鬓边几道黑色纹路令他看起来更为阴沉危险,不可冒犯。 “有罪的魂魄,竟敢出现在我面前。”邺澧的声音很冷,像是深埋于万米之下地层深处的阴河,带着森森寒意。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所有奔逃的骷髅就仿佛被冻结住了一样,所有的动作停止,甚至有不少还维持着抬手迈腿的姿势。 下一刻,所有的骷髅都从下至上瞬间化为齑粉。 消失得无声无息,连一声哀嚎和一次挣扎都没能来得及反应。 安南原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觉得事情已经魔幻到超出他的理解范畴了,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 那些白色的齑粉飘散在空气中,洋洋洒洒的落在地面上,瞬间就被忽然浮现出的浓重黑雾吞没,变得无影无踪。 院落里安静而干净。 就像是那些令安南原几乎绝望的骷髅,从来不曾存在一样。 只有站在安南原远处前方的那名高大男人,还提醒着安南原,这些不是他的想象。 安南原愕然:“你……” 邺澧没有再分给安南原一个眼神,缓缓转身便准备踱步离去。 “这位先生您稍等一下!” 安南原赶紧想要追过去:“虽然不知道您叫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哪见过您,但我很肯定我觉得您很面熟。既然您今晚救了我一次,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请给我一个感谢您的机会!” 邺澧没有停下脚步,他的长腿一迈,就仿佛缩地成寸。 明明农家乐的院落就这么大,邺澧和安南原之间的距离也并不漫长,但安南原就是觉得不管自己怎么跑,都无法靠近那人分毫,甚至距离越拉越大。 就像是,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没有资格与那男人产生交集。 “感谢时洵吧。”邺澧冷漠得像是冰块一样的声,从前面飘来。 时洵……? 燕时洵? 安南原惊愕,脚步也顿了下来。 燕哥?所以说这人是燕哥的朋友吗?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骷髅,还有节目组的人都去哪里了?甚至原本应该放在院子里的直播设备也消失不见了。 这是…… 安南原胡乱的想着,就回头想要再看向刚刚那些骷髅出现过的地方,想要借助些什么来告诉自己这不是他的幻觉。 但是就在他转头的那一瞬间,却直接得眼前一黑。 就像是在沉睡的半梦半醒之间,意识还没有完全消失。所有潜意识都化作黑沉的河水,而魂魄独自驾舟于河水之上,将意识向更深处划去。 却突然之间魂魄震动,河水波荡打翻独舟,坠入黑沉的河中。 于是意识猛然惊醒,回到现实。 当眼前的黑色慢慢散去时,安南原只觉得自己的视野里还残留着斑斓的黑色色块,像是像素格子一样,游戏在重新载入中。 他甩了甩头,闭了眼又重新看去时,这才看清楚自己竟然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外。 安南原:“?” 他记得他应该在院子里,还遇到了很多骷髅,燕哥和节目组的人都不在,是个令他觉得眼熟但就是想不出来在哪见过的男人救了他,好像还把那些骷髅变成了粉末。 ……啊,所以,是错觉吗? 安南原眨了眨眼,觉得上一秒还清晰的记忆,忽然就如烟云般散开了。所有笃定的事情都恍惚离他远去,像是隔着磨砂玻璃一般,朦朦胧胧的看不清。 他忽然觉得刚刚的一切,都变成了雾里看花,所有的记忆都出现了错位。 哪怕他绞尽脑汁拼命想要抓住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东西,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灵光一现倏然而逝。 安南原晃了晃脑袋,想要重新捋清记忆。 但是此时,那些竟然都像是在人醒来后就立刻消退的梦境,信誓旦旦记得住的一切,就这样退潮般离自己远去。 什么都记不清了。 安南原在自己房间门口站了片刻,被山间夜里阴冷的风吹得打了个寒颤,一低头才看清自己的衣服竟然像是在剧烈奔跑运动后被挣开的狼狈模样,甚至在他察觉不对,伸手摸向后背时,还能摸到自己背后的衣服破了个洞,一丝温热的血液染上了指尖。 就好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从后面勾破了他的衣服,却只来得刺破了一点他的肌肤一样。 安南原:“???” 他感到了一丝茫然。 “难道是因为我压力太大了吗?梦游?”安南原回身看了看自己背后的房门。 不然怎么解释自己站在自己房间外面,还不知道自己是要来干嘛的? 安南原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就要推门回房间睡觉。 但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却从不远处传来。 安南原奇怪的循声看去,却看到宋辞竟一脸惊慌畏惧的从远处跑过来,身上还穿着绸缎的睡袍,只是脚上的拖鞋早已经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看起来像是在睡梦中突然出现了什么意外,然后仓皇逃命一般。 在安南原看到了宋辞的同时,本来就娇气已经跑得气喘吁吁几乎到了极限的小少爷,也看到了安南原。 他立刻像是抓住了救星一样,伸手朝安南原喊道:“安南原!救我!有鬼,这里有鬼啊!!” 随后,安南原就知道了宋辞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宋辞身后几米之外,竟然有几具浑身都沾满了血污的尸体,在追赶着宋辞。 那些尸体的面色青白狰狞,甚至有些脸上已经腐烂,黄白色的蛆虫在黑红色的血肉里翻滚蠕动,随着奔跑而掉下来落在衣服上。 尸体的眼球已经失去了生机,不再像活人一样灵动。而是变成了全然黑色的玻璃珠,没有半点眼白。 它们看过来的视线也僵硬而充满了死气,刚一和它们对上视线,就觉得浑身发冷。 安南原:“!!!” “卧槽!”他赶紧跑过去一把拽住宋辞,转身就拉着宋辞继续往前跑,嘴里还忍不出爆了出口:“哪来的死尸啊!小少爷你这是干嘛了?半夜不睡觉找刺激去坟堆里玩了?” 宋辞跑得气喘吁吁,几乎要抽过去,但闻言还是恶狠狠的瞪了安南原一眼:“怎么可能!我是来跟着燕哥长见识的,不是来找死的好吗?我家还有几百个亿等着我回去继承呢!” 安南原:“………nb!” “你等等,我们这是往哪跑?”宋辞看着安南原仿佛有目的地一样动力十足的疯狂往前跑,不由奇怪的问道。 “还用想?当然是燕哥那里啊!” 安南原一边回头往后面看,一边拽着宋辞一股疯狂逃命的架势,见缝插针的找机会扯着嗓子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从哪招惹了这么些东西!这是应该出现的吗?” “我怎么知道!” 宋辞不满的喊道:“你问我我问谁?睡觉睡一半本来起来想要上个厕所,发现同屋的赵真消失了,他床上睡的都是些这么个东西,我差点没吓死好吗!” “本来燕哥不是说晚上不要出门,但是我觉得继续待在房间里死路一条,所以就跑出来了。” 宋辞翻着白眼,被安南原拉着狂奔到快要断气一样:“赵真不见了,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也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但是我跑过来的时候,看到路星星的房间门大开着,他们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路星星? 安南原本来在狂奔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总觉得,好像自己也想要去找路星星一样,但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甚至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头一阵绝望。 什么情况? 安南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 宋辞惊愕的看着安南原突然就停下来的举动,他不高兴的伸手推了推安南原的肩膀,但安南原毫无反应,像是神智陷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完全感觉不到外界的刺激。 他不由得焦急起来。 “喂!你是傻了吗?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跑啊。”宋辞向后看去时,就瞥到后面的那几具面色青白的僵硬尸体,已经在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快要追上来了。 宋辞一咬牙,只好猛吸一口气反拽住安南原,靠着自己连重物都没有提过的娇弱身体,就拽着这个一百多斤的傻子往前跑。 “你个笨蛋!有鬼追你你停下来是等着被他们吃吗?” 宋辞本来带着急切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惶恐。 其实最开始出现在他房间里的尸体,不是现在这么多。 只有一具尸体躺在本该是赵真的床上。 因为从来没有试过乡野生活,所以新奇之下,他的胃口大开,晚饭的时候喝鸡汤喝多了几碗。 等他睡到一半迷迷糊糊起身想要去厕所的时候,忽然听到从旁边赵真的床上,传来一阵“嘎嘣、嘎嘣”的咀嚼声。 他本来还纳闷,赵真这是偷藏了东西在被窝里吃吗? 所以他翻着白眼问赵真:“想吃就大大方方的出来吃,我又不是你经纪人,你怕什么?你妈没告诉过你躲在被窝里吃东西,掉的食物碎屑会引来老鼠吗?小心老鼠咬掉你的鼻子。” 他还不屑的嘟囔了一句:“很多人都说你还算是个好演员,我看也就这样吧。半夜偷吃东西,连保持身材的毅力都没有,亏得我还因为欣赏你把你推荐给了那位大导演。” 但是他的话音落下后很久,赵真都没有回答他。 只有越来越响亮的咀嚼声。 嘎嘣,嘎嘣…… 不像是在偷吃零食,反倒是像用牙齿咬断骨头,撕开血肉时发出的声音。 而他也因为眼睛逐渐习惯了黑暗,而慢慢看到了赵真床上的模样。 赵真是个有点洁癖和强迫症的人,做事情一丝不苟,东西也收拾得整整齐齐,甚至连宋辞的行李和衣服这两天都是他在帮忙打理。宋辞还嘲笑过赵真,说他睡觉的时候太过规矩,睡了觉被子都不会乱一点,甚至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具尸体。 但是现在,赵真的床上却一片狼藉,被子和床单翻滚扭成一团,枕头被撕破,里面的棉絮撒出来一大团。 而在凌乱的被褥堆中,大片大片的血红色在白色的床品上显得极为刺眼。 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刺得生疼,心里不情愿的浮现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赵真?”他抖着嗓音,但还是强撑起来自己的架势问道:“你立刻给我回个话,别想着吓唬我!不然你就等着封杀吧!”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被褥缓缓翻开。 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眼不错珠的盯着被褥,心里已经想好了,在确认赵真平安无事之后如何痛骂赵真一顿。 然而,从被褥里伸出来的,是一只沾满了血液的手臂。 那粗糙短粗的青黑手掌,僵硬又笨重,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道道肉丝,鲜红的血水顺着手臂往下流淌,浸透了洁白的被褥。 那不是赵真的手。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赵真的手很漂亮,手指的形状很好看,拍戏的特写镜头甚至不需要用手模。赵真的手上面虽然带着很多细小的疤痕,但那都是演戏用心的证明。 而不是这样一双粗糙的,丑陋的…… 沾满了血液的手。 在他愣神的时候,被褥之下的人终于露出了脸。 那个躺在赵真床上的“人”脸上满是血液,嘴里还在咀嚼着一块鲜血淋漓的生肉,像是大腿肉一样的部位,而那张脸青白冰冷,脖子上还带着一道刀伤。 显然是已经死去很久了。 那么,这死尸嘴巴里在嚼着的东西是……? 在那一刻,对另一种可能性猜测的恐惧,甚至压过了他对于鬼怪的畏惧。 他不想知道这死尸是怎么出现在他的房间里,也不想知道死了的尸体为什么还能动。 他只想拼命的找借口向自己证明,赵真还活得好好的,而不是变成了死尸嘴里的食物! 宋辞在被从房间里一路追出来时,心中还始终惦念着赵真。 但是他很快发现,不仅是自己房间里出了事,最起码,路星星他们房间也出了问题! 大开着的房门里依稀可见满地拖拽的鲜血,家具和被褥狼藉倾倒,像是发生了一场恶战。 但是宋辞没有时间去仔细看了。 因为在他跑出来之后,竟然有更多的死尸从院落里出现,也想要来抓他。 宋辞知道被那些东西抓住后,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所以哪怕不善于运动的他跑得肺都要炸开一样疼,每呼吸一下都是痛苦,跑丢了拖鞋的脚踩在粗糙的地面上也被磨得生疼,他也一直咬着牙没有放弃。 他不知道要往哪里跑,但他只知道,他不跑,就会死。 但是这个傻子,这个傻子! 宋辞一边像是脱水的鱼一样张开嘴拼命呼吸,一边恶狠狠的瞪着自己身边的安南原:“不是你说要去找燕哥的吗!在这站着是要学佛祖割肉喂鹰?你醒醒吧!” 说着,他就恶狠狠的直接伸手拧上了安南原的腰间。 安南原吃痛回神,原本下意识跟着跑的脚步立刻提速,在看清宋辞跑得惨白的脸后,赶紧半拖半拽着宋辞继续往前跑。 “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刚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好像有点眼熟,好像我做梦梦见过一样,所以走神了。” “连逃命都走神,你想死别带着我!”宋辞气冲冲的喊着。 燕时洵的房间很快就出现在了眼前,安南原见了,不觉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到了到了,有燕哥我们就得救了……” 但是安南原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他总觉得,这种感觉,他之前也经历过。 像是他做过一场梦,现在经历的一切,恍惚都在梦境里看到过。 甚至他有种预感,当他敲响燕时洵的房门时,就会发现燕时洵并不在房间里。 宋辞对安南原的迟疑很纳闷,安南原却吞了吞口水,边颤巍巍的喊着“燕哥”,一边没有敲门直接就伸手推向房门。 “吱嘎——” 噩梦重新上演。 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燕时洵的踪迹。 而在他们身后,浑身鲜血的死尸,却已经逼近。 两人的身躯俱是一僵,然后缓缓转身,看向他们的身后。 紧缩的瞳孔里,倒映出死尸狰狞僵硬的笑。 “燕,哥——啊啊啊!!!” 第100章 喜嫁丧哭(31) 燕时洵想要将杨土从他们暂时藏身的村屋里拉出来的时候,杨土扒着门框还有些不情愿。 “燕哥,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但你别拉着我出去。” 杨土抖了一下,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外,外面都是死人啊!” 燕时洵从善如流的放开了手,并且向杨土举了举双臂,示意自己完全没有要强迫他行动的打算。 “好吧,那你一个人待在这里。” 他轻笑着怂了下肩膀:“希望那些东西,不会发现你藏在这里吧——谁说得准呢,或许在一群死人中,你这个活着的就显得很显眼吧。” 说罢,燕时洵迈开长腿转身就走。 杨土大惊失色,连忙放开扒着门框的手,跑了几步拽住了燕时洵的衣衫后摆。 “燕哥,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啊!这,这里可是杨朵的埋尸地,现在又是阴历七月,杨朵,杨朵她会回来的啊!” “杨土。”燕时洵的声音平静,并没有厉声高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震慑感,让本来焦急慌乱的杨土,忽然就停下了自己的话,抬头看向燕时洵。 这个俊美得不羁的青年微微侧首,眼眸的余光瞥向身后。 他似乎在轻笑。 “你应该远比我更了解杨朵,你从杨函那里亲口听到了杨朵当年发生的事情,也亲身经历了这么多年来她对杨氏宗族的报复。” 燕时洵轻声问道:“一个死了几十年的人,仍旧不愿意放弃她生前的怨恨。杨土,你来告诉我,她会就这样简单的一笔带过吗?” “你以为等在这里,就可以躲避开所有的危险?”他薄红的唇微挑,笑得讽刺:“杨土,你成年了,不要这么天真了。” “——你现在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让危险更靠近你的生命,你在亲手把自己推向自己的死亡。” 杨土觉得像是有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让他冷得连血液都凝固住了。 他愣愣的抬头仰视,只觉得燕时洵的笑容,如此嘲讽而肆意。 “你既然如此畏惧,就别把希望寄托在恶鬼的善良上,她没有那东西。如果不不起来主动出击,那就只有坐以待毙,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等着杨朵来杀你。” 燕时洵这样向他说道。 杨土拽着燕时洵衣角的手,像是脱力般慢慢从布料上滑下,无力的垂落下来。 “我……” 杨土的眼睛里泛着泪意,声音颤抖着,但他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咬牙道:“燕哥,请带着我一起!” “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种地方。”杨土的声音带着哭腔:“如果我真的死了,燕哥,你一定得把我带回家啊。” 杨朵究竟在这几十年间做过什么,才令杨土这样一个从未见过她生前的年轻人,都畏惧她到如此地步? 一抹疑问从燕时洵心头滑过,但他很快就缓和了眉眼,向杨土保证道:“放心,你死亡的时间会在我之后。” 血红的圆月高悬夜幕,将今夜的山林映得如同一片血海。 在那队提着红灯笼的村民们走过之后,原本就没什么人的农家乐附近,显得更加安静空旷了。 燕时洵从废弃的村屋里走出时,下意识眯了眯眼,环顾四周。 附近静悄悄的,只有月亮溪的溪水在流淌着发出水声,而周围所有的房屋,都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就好像所有的房屋都和燕时洵藏身的那间一样,已经荒废多年,主人已经不知去向。 只是这些房屋的所有者们在离去之前,似乎经历过一阵极度恐慌的时间。每家每户的窗户上都钉着厚厚的木板,甚至好几家连围墙也加高过,燕时洵能够隐约分辨出新旧砖瓦连接处截然不同的颜色。 他不由得想到了农家乐的围墙。 按理来说,这种整个村子都是同一个姓氏的地方,都会因为血缘和共同的利益关系,而对彼此更加信任一些,不会把自己家修建得像个碉堡一样,仿佛要防备着来自外面的袭击和危险。 甚至就算是和邻居之间有矛盾,大概也没有太多人会建造三四米高的围墙,并且在墙头插满了碎玻璃片和钉子。 燕时洵所见过的大部分村庄,围墙都是在两米之下的,尤其是连排挨着的人家,有的之间的高度甚至可以隔着墙给对方递东西。 防备至此,并且从这些红砖的褪色和破损程度来看,新加高围墙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两年。 所以,在那个时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住在农家乐附近的村民变得如此戒备,甚至最后干脆荒废了房屋? 这附近并没有人能询问,杨土也早就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少往这边跑,除了几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其余人家的事情杨土并不太清楚细节。 燕时洵的心思转了一圈,也只好暂时把疑惑放在了心里,沿着村路往村子里走。 杨土胆战心惊的跟在燕时洵后面,几乎每隔几秒就要神经质的转头往旁边看去,没过多大一会儿,冷汗就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 在向里走了大概百多米后,原本荒凉的路边景象开始逐渐变得不同,村路两旁的村屋,开始变得更加有年代感,也更拥挤和有人气。 与靠近月亮溪那边不同,这里开始正式进入了村子,历代的村民都在这里建房屋生活几十年上百年至今。 燕时洵也眼尖的看到了从院子里打开门走出来的村民,他们身上无一不穿着崭新整齐的西装,虽然大多的尺寸并不合体,像是谁胡乱一画就完工的东西,但是从他们与白天截然不同的穿着风格来看,还是说明着将要参加之事对他们的郑重程度。 趁着那些村民都在往村子深处走,还没来得及转过头看到燕时洵两人,燕时洵就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杨土,直接快步躲到了围墙侧面,只谨慎的探出头,顺着围墙的平面向前面看去。 村民们陆续推开各自的院子,从自家出来走在村路上,一脸喜气洋洋的统一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只是,燕时洵却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村民之间,完全没有交流。 这边的房屋都已经建造了几十年了,彼此之间早已经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然而当他们要一起参加婚礼的隆重场面,在看到对方的时候,不仅连寒暄招呼都不打,甚至连眼神对视都没有一个。 就好像,他们之间完全没有交流的必要。 或是他们所拥有的感应条件,并不足以支撑他们与彼此的交流。 燕时洵皱起了眉,发现在村民们的喜庆之下,竟然掩藏着另一份僵硬和空洞。 明明村民们都在笑着,但是那种笑并不是发自内心或是虚假的礼仪性笑容,而是更为虚假的,像是画上去一样的笑容,每个人连嘴巴咧开的弧度,眼睛眯起来的角度,都是完全一致的。 他们的眼睛很黑,不像是日常会碰到的正常人并不太立体的脸,而是界限分明的阴影和线条,黑黑的眼珠像是刻意被墨水笔画过,眼睛的形状也是棱角分明的四边形,鼻子和嘴巴在脸上的阴影并没有随着他们从血月下走过而变换,而是像是画上去的一样,一直一动不动的在那里。 而无论男女,他们都有一张鲜红的嘴巴,咧开嘴巴笑着的时候,所有人都标准的露出几颗与纸差不多白的牙齿来。 甚至像是要刻意的强调他们的喜庆,所以每个人无论男女的脸上,都浮现出两朵红晕,显得精神过了头,变得诡异了起来。 就好像是赶工期的手艺人,随手就将作品扎好画上脸,就直接粗糙的交了工。 甚至在燕时洵仔细的观察下,他发现那些村民每个人迈出去的步伐长度都是一致的,抬腿的节奏也是相同的。 不是正常一群人走过时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这些村民从村路上走过时,就好像是规律的鼓点,“咚”、“咚”、“咚”…… 燕时洵眯了眯眼,在发现了村民的异常后,就没有贸然的从藏身处走出去,而是耐心的等这附近几家村民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缓缓现身。 “燕哥?这是怎么了?” 躲在燕时洵身后缩得和个鹌鹑一样的杨土,在看到了燕时洵的举止之后,虽然他不知道燕时洵到底发现了什么,但还是被吓得不行,只敢压低了声音,用气音道:“放心吧燕哥,这些人我认知,他们都是活着的,和之前那些人不一样。” “那个婶子,我小时候她还给我吃过糖呢。”杨土拿手指了指其中一个已经远去得就剩下模糊背影的中年女人,生怕燕时洵不相信一样,连对方的身份和年龄都报了出来。 只是不知道,杨土是想要说服燕时洵,还是想要安慰自己。 燕时洵意味不明的轻笑:“是吗?” “也许……在亲眼看过之后,才能确定呢。” 燕时洵直接拽起杨土的衣领,拎着他就抬腿往最近的一间房屋里走去。 而就在燕时洵离开藏身处的下一刻,在他本来藏身站立的地方,那原本是红砖石、甚至杨土刚刚还依靠过的墙面,竟然一阵波动,像是海面的幻影被打破,红砖石的模样消失不见。 流动重叠的血色光影中,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掩藏在水面之下,空间和时间挤压破碎,画面重叠纠缠,现实与虚幻,过去与当下……全都纠缠不清。 一道血红色的人影,渐渐从原本是墙壁的地方显现了轮廓。 那女人穿着一袭血红色的嫁衣,精致的裙摆下踮着红色的绣鞋,脚跟没有落地。 她的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一截白生生的脖颈和弧度漂亮的下巴露了出来,形状饱满的唇上,抹着厚重而殷红的大红色。 像是被血沁染的颜色。 那女人盖着红盖头的头随着燕时洵的走动而微微转动,仿佛始终在用无声无息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后背,死死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燕时洵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还在往旁边的院落走去。 他刚刚发现,村民们从家里走出去的时机都有规律,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从距离村子核心的祠堂最远的这一排村屋开始,然后再渐次向内递进,等距离最远的村民们走完了之后,距离更近一点的村民才会出门,跟在他们身后往前走。 以此类推。 虽然不清楚这种反常理的行动规律是什么情况,但这倒也方便了燕时洵另一件事。 ——既然房屋里的人已经走了,那空荡荡的房屋,正好适合进入探查。 村民在离开家的时候没有关门,院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隐约能看到院子最中央种的树。 燕时洵抬手缓缓推开大门,发出缓慢而悠长的“吱嘎——”一声。 院子里的模样,出现在他眼前。 一般在村落里生活的人,都会在自家院子里养些鸡鸭鹅狗,或是留一块地种菜种花,院子里总是富有浓重的生活气息。而如果这家的女主人勤快的话,那么家里也会被收拾得井井有条。 但是燕时洵推开的这家却不然。 也许这家人曾经养过家畜,院子里还留着鸡圈鸭圈,甚至还能看到在靠门的地方安了个狗窝,生锈的铁链被扔在一旁,显然已经荒废很久。 院子里半点声音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家畜的存在。只有家用的东西被随手扔在院子的地面上,凌乱得像是主人早已经筋疲力尽,没有精力打理家里。 至于燕时洵刚刚在门缝里看到的树,也早就枯死,只有树干上一个个瘤包丑陋难看,虬结的树枝交错纠缠,歪斜着沉默的指向血月。 “燕哥?我们这算是私闯民宅啊。”杨土目瞪口呆。 “民宅?”燕时洵轻轻重复了一句,嘲讽般轻笑道:“民宅的前提,它要有民才行。” 说着,燕时洵就迈开长腿,直接踏进了院子里,直奔向房间里而去。 倒是杨土在走进院子的时候有些纳闷:“这不是二爷爷他堂弟的舅叔他们家吗,我记得他家养了不少鸭子来着,还有条小白狗,怎么都不见了?不养了吗?” 刚走到房间门外的燕时洵隔着门上糊了层纱的窗户,隐约看到了里面的模样。 在听到杨土的自言自语之后,燕时洵伸向房门的手一顿,随即才缓缓推向房门。 门轴干涩的发出摩擦声。 那声音粗粝难听,直往脑袋里面钻,像是电钻一样让人头昏脑涨,尖利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然后,站在房间门口的燕时洵静立在原地,不动了。 他原本推开房门的手,慢慢落下,垂在身侧。 燕时洵那双锋利的眼眸微微睁大,面容上的戒备也松懈了一瞬。 像是他所看到的东西,突破了他原本的预计,让他有一瞬间无法反应过来,而有些愣神。 “怎么了燕哥,要不我们就出去吧,总觉得在人家不在家的时候进来有点不太好啊。” 虽然顽皮好动,但从来没有做过“坏事”的杨土很是忐忑,从后面走过来的时候,还在试图劝着燕时洵。 “不。” 燕时洵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轻声道:“我想,主人就在这里。” “啊?可是他们刚刚不是都出去了吗……” 杨土一脸迷茫的上前,却在越过燕时洵的手臂,看到房间里的模样时,疑问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脸上满是错愕和惊恐。 ——房间里,竟然是灵堂的布置。 随着燕时洵推开了房门的动作,外面的风吹了进来,刮起了门两侧垂下来的及地白色布料,整个房间里挂着的白色布料,都随风轻轻飘动了起来。 像是尘封了许久的盒子被打开,密封在其中发酵的霉菌味道和腐臭的味道,在开盖的瞬间,一股脑的扑面而来,熏得人发呛。 而在房间正中间,摆着一口黑色的棺材。 棺材前还摆着瓜果和蜡烛,只是瓜果早已经腐烂在碟子里,白色的蜡烛从烛台上拦腰折断,倒了下来。 原本被放在一旁的黄色纸钱被猛然吹进来的风扬起,飞在了空中又哗啦啦的洋洋洒洒飘落下来。 燕时洵眯了眯眼,透过这些黄色纸钱和白色布料的间隙,看到了在最前面放着的黑白遗像。 照片上是个中年男人,似乎不太习惯于照相,笑容显得有些拘谨,但更加显得他平日里应该是个老实性格。 燕时洵很快便凭借着优秀的观察能力,从旁边的挽联上找到了有关这男人的信息。 还不到五十岁。 对于医疗水平如此先进的时代,这个年龄死亡,太年轻了。 只是…… 燕时洵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在旁边的挽联上,似乎并不只有一个人的信息,甚至旁边的柜子上,也还摆放着其他的牌位和遗像。 上面显示,有八十多的婆婆死亡,有六十多的中老年男人死亡,甚至……还有一个匆匆刻到了一半的牌位,还没有往上写名字和信息。 有谁会在家里放还没有做好的牌位,仿佛在为以后做准备,难道不会觉得不吉利? 这么多的遗像和牌位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间灵堂上会有如此多的牌位? 但是家子坟村是很传统的地方,燕时洵很清楚,越是传统的地方,就越是在乎这些礼制。 按理来说,从这家的房间布局来看,人丁兴旺,操持这些长辈后事的应该是家里顶梁柱的中年人和年轻人,但也不会如此不遵守礼制的把几个牌位和遗像都放在一处。他们这么做,连村里的老人都会指着他们骂没教养。 除非…… 所有人都已经没有精力去在乎这些事情,甚至来不及将这些遗像和牌位收起来,连挽联都没来得及摘下,就又匆匆挂上了新的。 燕时洵本来想要走进去,近距离的看清牌位上这些人的死亡日期,以验证自己的猜想。 但是他还没有动作,旁边的杨土竟然就惊恐又匆忙的转身就跑,慌乱的身形狼狈不堪。 燕时洵眼疾手快的长臂一捞,直接手掌有力的扣着杨土的脑袋,用无法挣脱的力量将杨土硬生生拎回了自己身边。 “你跑什么?”燕时洵皱着眉,声音严厉的直接向杨土低喝道:“你是想死吗?” 家子坟村的情况越发扑朔迷离了起来,燕时洵能够直觉的感受在潜伏在现在这种平静之下的危险,甚至他有预感,哪怕走错一步,做错一个选择,都会惹来可怕的危机,甚至全军覆没。 而杨土竟然敢在这种时候横冲直撞? 要是在月亮溪旁边倒也还好,那边虽然阴气极重又有很多死尸骸骨,但还是村子的边缘,如果遭遇了什么危险,也可以有更多反应的空间。 但是这里不同。 这里已经是村子中间,附近都是密密麻麻的村屋。 燕时洵不能确定每一间屋子的安全情况,在已经发现这个院落里掩藏着灵堂之后,他不由得开始猜测,是否其他房屋里也有类似的情况。 甚至,会不会其他房屋的某个角落里,就藏着同样死去又出现的“人”。 杨土贸然的在这种地方行动,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果杨土的声音或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把那些东西统统向这边引过来,那燕时洵真可谓是被四面夹击,想要做什么都施展不开。 但燕时洵的怒气只浮现出了一瞬间,他很快就整理好情绪,皱着眉向杨土问道:“是什么让你这么害怕?你在房子里看到什么了?” 杨土的眼睛大睁,煞白的脸上满是惧意,嘴巴颤抖得厉害,他只能仰头看着燕时洵,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燕时洵的情绪一顿,随即缓缓的叹了口气,松开了对杨土的钳制,反而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杨土,你可以不说,我不逼你。甚至现在你也可以直接从这里离开,我不会再拦着你。” “但是我需要你知道,我们现在是一体,你的任何隐瞒和莽撞行为,都可能会将我们害死。我尚有自保的手段,你呢,杨土?” 燕时洵冷眼反问道:“你能保证自己在遭遇危险和意外的时候,能保证自己活下来吗?” 杨土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像是随时都会昏过去。 在燕时洵向他说完之后,他倒也没有继续再跑,只是嘴唇抖了很久,才颤抖着声线,带着哭腔的道:“那,那些牌位……” 杨土哽咽了一下,眼眶憋到通红:“他家一共也就剩下了这几个人啊!这不是,这不是全都死了吗?怎么会这样!” 燕时洵皱着眉追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他们还活着,是什么时候?” “半年前。” 杨土道:“只是那个时候他们做事情就很疯了,一点小摩擦就歇斯底里得恨不得把对方掐死。因为他家和嘉村的一家是直系亲属,所以往来算是多了些。半年前他们家的人在嘉村,差点当众掐死亲戚,又疯狂的骂我们。我爷爷生气,所以在这种事情多了之后,就彻底和这边断了来往,封了路不让他们从我们那边经过了。” “但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 杨土颤巍巍的往后瞥了一眼灵堂里的遗像,带着哭腔的模糊道:“这不是才半年多吗,怎么就全死了,怎么会这样?” “是杨朵,是杨朵啊燕哥!” 杨土的眼神几乎绝望,死死的拽着燕时洵的手臂,用力到几乎要掐进燕时洵的肉里:“绝对是杨朵她回来了,否则根本解释不了他们家全家死亡!这不是正常的死亡啊燕哥!” “现在正是鬼七月,不会错的,是杨朵!” 燕时洵静静的任由杨土发泄心中的恐惧和慌张,等片刻之后,杨土喊累了也哭累了,终于开始消停下来,燕时洵才抬手,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发顶。 还太年轻啊…… 不怪他。 燕时洵在心中默然的叹了口气,安慰杨土道:“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是像我说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等着杨朵来杀我们。你既然知道我们会迎来什么样的下场……那就更要拼命的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才对。” “杨土,你二叔和爷爷,还在等你回家吃饭。”他压低了声音道:“所以,我们一起?” 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杨土,在燕时洵耐心又技巧的安慰下,慢慢勉强恢复了神智。 杨土仰头看着燕时洵,像是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身体里,他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能量和安心感。 在这一刻,燕时洵的形象在杨土眼里无限高大。 燕时洵修长身躯上每一块结实的肌肉,每一道流畅的线条,身经百战后磨练出的战斗神经,甚至手掌上留下来的旧伤疤痕。 这些在杨土看来,都是燕时洵强大的证明。 ——这个男人没有骗自己。 他真的能将自己从这种鬼地方带出去,找到回家的路。 杨土犹豫了片刻,眼睛里荡上薄薄一层泪光,然后郑重的点了头:“好。” 燕时洵轻笑敛眸,干燥温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杨土的发顶:“真勇敢,你会是你二叔的骄傲。” 在燕时洵的安慰下,杨土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紧紧的跟在燕时洵身后,也没有之前那么畏惧了。 两人迈进了灵堂。 马丁靴踩过满地散落的香烛黄纸,坚定的径直走向房间最中间的棺木。 燕时洵想要知道,棺木里的到底是不是遗像上的男人,其他那些牌位又是怎么回事。 甚至……棺木里的尸体,已经摆放了多久。 燕时洵的手掌落在棺木板上,然后,乍然发力。 “吱……嘎——” 沉重的闷响,缓缓在死寂的灵堂中响起。 第101章 喜嫁丧哭(32) “砰!砰!” 路星星恢复意识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逼仄密闭的狭小空间里,因为空气不流通,他的大脑有些昏昏沉沉的缺氧症状。 谁他妈在恶作剧吗? 路星星心情极为糟糕,他发誓这要是节目组的什么恶搞节目,他绝对一会跳起来冲着张无病就是一头锤。 他憋着一口气,开始扭动着手脚试图确认自己这是在哪里,希望别是在什么生日惊喜礼盒里。 但是,当路星星差不多摸索着丈量了这个狭小空间的尺寸之后,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以他二十几年的认知,这里只有可能是一个地方。 ——棺材。 现在路星星不在心里骂张无病了。 对于他目前的处境,他所能想到的不再是恶作剧,而是谋杀。 或是……遇到了鬼怪。 路星星开始尝试着擎住自己头上棺材板的两侧往上掀,他能感觉到棺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自己的大脑越来越昏沉,后背也在一阵阵发出高热的虚汗。 他恐怕撑不了太久。 路星星很清楚,如果不能及时掀开棺材板,他的情况和体力都会疾速下降。不管他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时间拖得越久,他逃离的概率就越小。 紧迫情况,他并没有慌乱,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开始在脑海中反复推演。他没有胡乱的敲击棺材求助,也没有连续用小力气去推木板。 路星星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手掌猛一用力就将棺材向上顶。 棺材没有被钉死,几乎是在路星星发力的瞬间就被顶出一条缝。 新鲜的空气很快就灌了进来,路星星昏昏沉沉的大脑有了片刻清明。但这也很快就令他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恐怕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 棺材板出乎预料的沉重,空气中土壤的味道,如有实质的阴气…… 棺材,是被埋进了土层之下的。 顺着那道细小的缝隙,随着空气一起落进来的,还有一些沙子和湿润的泥土,猝不及防砸了路星星一脸。 而他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推开棺材板,只在短暂的撑开那条缝隙几秒钟后,他就不得不放开了手臂,痛哼一声眼睁睁的看着棺材里重新恢复了黑暗。 呼哧…… 呼哧…… 棺材里是死一样的安静,连同他自己的呼吸声都是如此清晰。 以路星星成年男性的体型,棺材显得狭小了一点,他的长腿不得不委委屈屈的缩在里面,脸距离上面棺材板只有不到二十厘米,几乎令人窒息。 空间的阻碍和缺氧带来的昏沉,都令路星星的情况越发糟糕,他甚至没有办法伸手去再一次试图推开棺材,只能用手掌虚虚的放在棺材板上。 即便理智告诉路星星,这样做毫无用处,但缺氧带来的本能性恐慌,还是让他的手指不断无意识的从木板上划过,指甲在木板上留下一道道划痕,木屑扎进了指甲缝中,流淌下鲜血。 他将一个人,独自在这种昏暗不见天日的地方死去,甚至因为本来就身在棺材里,都不会有人发现他死在了这里。 路星星苦笑,有些后悔他当年只想着玩,没好好听师父的话学习功课了。不然,如果换成是被师父赞不绝口的燕时洵身处他这个处境,也许燕时洵就能额外找出活路来,能从棺材里逃出去。 这一刻,他只希望师父和师祖说的都是真的,燕时洵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厉害,可以找到他。 ……或者他的遗骸。 不管怎么样,别把他一个人扔在这种地方,孤零零的死去。 带他回家。 带他回家…… …… “吱嘎——” 棺材盖被缓缓推开。 燕时洵瞥了眼早就瑟瑟发抖躲去了一边的杨土,然后从半开的盖子向下看去。 棺材里,静静躺着一具冰冷青白的尸体。 尸体的脸与黑白遗像上的中年男人很像,只是因为停放的时间似乎有些长了,以致于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膨胀,这让辨认死尸面容的工作变得有些艰难。 一条条纹路沿着僵硬的皮肤蔓延,像是下一刻血肉和腐烂后的脓水,就会在压力之下猛然从皮肤下炸开来。 燕时洵没有伸手进去翻找——他想象了一下,尸体爆开后尸油血水到处乱溅的场面,是有一点恶心。 他只是用目光迅速从死尸身上梭巡过,注意到尸体身上穿着的衣服款式相对老旧,仿佛还停留在上一个年代,而棺材里并没有太多随葬的东西,空空荡荡,尸体身上的衣服穿得也很凌乱,像是匆匆忙忙的敷衍,丝毫看不出某人怀着悲痛的心情为死者穿最后一次衣服下葬的郑重。 是什么事情让这家人变得这么匆忙?无论是牌位、遗像,还是棺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追赶着他们一样,所以只得匆匆完成。 燕时洵皱着眉,手掌落在棺木板上,用力将棺木缓缓重新合上。 只是…… 在燕时洵本来已经转身,准备从灵堂里离开时,忽又顿住了脚步,慢慢转身,侧首向棺木看去,目光沉思。 停灵七天后,才会将棺木的四角用钉子钉牢,然后下葬。 但这具棺木完全没有钉过的痕迹,灵堂里残留的香烛黄纸等物,也无一不在说明着现在还是在停灵阶段,没有到第七天。 人死后第七天,尸体人气散尽,魂魄彻底离开尸体,这股气会从棺材里散开。而头七之日,也是魂魄阴性力量最大的时候,是回魂日,来看望生前的亲友。 ……或是,来为生前的冤屈复仇。 燕时洵垂眸,目光从香烛上划过,然后收回视线,没有再停顿的转身迈开长腿,拽着杨土从灵堂离开。 “燕哥,我们可算是能走了。”远离灵堂让杨土松了口气,好受了不少:“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去找问题的根源。” 燕时洵一心二用,在回答着杨土时,还在想着刚刚在灵堂里注意到的事情。 人最怕三长两短,香最忌两短一长。 ——可这两短一长,是对鬼来说的。两短一长,卦即日出,阳气将重,如何不惧。 可香灰炉里仅剩的香,就是两长一短。 恰好是阴阳颠倒,对鬼绝佳的卦象。 并且,从那香灰炉里堆积着的残灰来看,恐怕灵堂此时,恰是第六天。 距离冤死者回魂的第七日,只差一天。 燕时洵的心思不动声色的转过,没有说太多,以免把本来就情绪不稳定的杨土吓到。 他拎着杨土出了这家门,不等杨土松口气,就又在杨土惊惧的眼神下带着杨土进了隔壁人家的门。 停灵,停灵,停灵…… 燕时洵翻过这附近数家,但进去之后,无一不是正屋被布置成了灵堂的模样,正中央摆放着棺材。 虽然那些牌位上的名字各异,遗像不同,但是无一例外的,所有的棺材都没来得及钉死,依旧是在停灵期间。 甚至从那些香灰炉和挽联的落款日期来看,都是停灵第六天。 但这不应该出现才对。 燕时洵长眉紧皱,面容上带着沉思。 如果单有一家因为出了什么事情而耽误了丧事的操办,倒是还能理解。但是当这一片所有人家都是如此,甚至每一处灵堂都停止在第六天,是否就太离奇了? 怎么可能家家户户皆是如此! 甚至,这些人的死亡时间都相距不远,非常集中。 ——杨土对这些人的死非常惊愕,表示在半年多前,两村之间没有封路的时候,他还看到过这些人。那时候这些人虽然令人厌烦,但都活得好好的。 可是,就在封路隔村的这半年里,家子坟村的人接二连三的死去,甚至一家里能死亡数人,乃至全家无一存活! 到底发生了什么?半年前…… 燕时洵再次从某家院子里走出来时,脚步沉重,眉头紧缩。 但是当他的脚步踩在村路之上,看着远处一户户的村民都有秩序的从各自的家里走出来,身上穿着红色喜庆的衣服,往村子深处走时,他忽然顿住了。 “杨土。”燕时洵蓦然问道:“杨氏宗族,如果家里有亲戚死亡,去出席他们的送葬礼的话,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肯定是黑色的啊。” 杨土被燕时洵问得莫名其妙:“除了孝子贤孙披麻戴孝,其余人肯定是要穿黑色啊,隆重,沉痛。都死人了,怎么可能穿别的颜色的衣服,那也太没有礼貌了。” “而且,燕哥你不觉得这种哀事上要是突然出现个红衣服,那都不是礼不礼貌的问题了。” 杨土抖了一下,有些害怕的道:“那是恐怖的问题啊。” 果然,那看来家子坟村并不是习俗与其他地方不同。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些村民的身上都穿着这样喜庆的红色,脸上也都洋溢着喜气? 燕时洵遥遥注视着那些村民的后背,皱眉沉思。 要知道,他刚刚是亲眼看到这些村民从各自的家里出门,然后才进了这些村民的家,发现了他们竟然家家设置灵堂,停灵第六天。 既然家中丧事未尽,为什么还会穿着红衣服又喜气洋洋? 就在燕时洵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本来恐惧得只敢看自己身边这一小块地的杨土,也因为燕时洵的询问而稍稍抬了头。 然后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一样,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那,那个人,我好像认识。”杨土颤抖着举起手臂,指向前面远处的一个坡脚村民的背影:“我们刚刚看过的在灵堂里的人,就有他啊。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会在这里走?” “冷静。”燕时洵一把扣住杨土的肩膀,防备他又一次因为情绪失控而逃跑:“慢慢说,怎么回事?” 按杨土说的,燕时洵很快理顺了情况。 他们刚刚进的灵堂里,其中摆的一张遗像,是属于村里一名坡脚老人的。虽然棺材里并没有那老人的尸体,但从日期来看,老人应该早就已经死亡并且下葬了。 可是现在,那坡脚老人却像是之前燕时洵看到的那队提着红灯笼的村民一样,明明是已死之身,却还能行动自如的出现在他们眼前。 燕时洵之所以没有第一眼认出来,是因为虽然有遗像,却是静态的,他对家子坟村的村民不了解,不知道这遗像上的老人是个坡脚。 但是当老人动起来的时候,与众不同的走路姿势就格外吸引人的注意力。 “我不会看错的,燕哥。”杨土肯定的道:“家子坟村里只有他一个人走路姿势是这样的,我小的时候不懂事还学过他走路嘲笑他来着,我不会认错人的。” “既然如此的话……” 燕时洵的眸光沉了下去,唇边却扯开一丝不带温度的笑意:“我们所身在的,究竟还是不是家子坟村?” 从农家乐一路走来,先是死尸骸骨,再是早已经死亡的村民提着红灯笼成对出现。 当他们走进村子里时,却发现家家户户都设置了灵堂,甚至遗像上的人出现在了眼前。 燕时洵大胆假设,既然其中一个村民根本就已经死亡,那其他的村民,真的还活着吗? 无论村民们的穿着打扮和家里布置,都不符合正常人的常理,处处透露着诡异的违和感。 但是,如果把村民们的身份从生人的范围内抹去,事情就忽然变得晴朗了起来,前后说得通了。 一个满是死人的村子……吗? 燕时洵无声轻笑。 虽然还没有搞清楚这里到底是哪里,但是显而易见的,可不是有好心人想要请他们喝杯茶暖暖身子那么简单。 不管他们看到的是幻觉,还是他们身处之地已经不再是家子坟村,他们都需要回归正常。 而解决的途径…… “走吧。”燕时洵敛眸轻笑,咧开的唇瓣勾勒笑意:“既然村里人都去为了盛大的婚礼排场庆祝,怎么能少得了我们呢?” “来者是客,如果我们不去敬一杯酒水,可就太失礼了。” 说着,燕时洵率先迈开长腿,大跨步的从村路上走过,紧随着那些村民远去的背影而去。 “啊?燕哥你是认真的吗?”杨土本来还想要劝燕时洵,但看到他径直离开压根没有关注自己,被抛下了的自己独身站在原地。 仿佛阴冷的寒气,都从四面八方村屋里布置的灵堂里透露了出来,压迫向自己而来。 杨土的脑海中,不可抑止的浮现出自己被群鬼环伺的场面。 仿佛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那些青白腐烂的村民就站在自己的周围,用僵直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逐渐向自己靠近。 忽然间,他就感觉连呼吸都压抑了起来。 杨土惊慌的四下张望了两眼,然后赶紧跑起来,紧追着燕时洵的背影过去了:“燕哥你等等我!” 身穿新样式红色衣服的村民们走在前头,燕时洵一身飒落黑色,不远不近的坠在他们身后,警惕的扫视过自己周围路过的每一户村屋。 唢呐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高亢尖锐的曲调一枝独秀压过锣鼓,喜庆的声音被盖住,只剩下唢呐凄厉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急促,像是催命的音符。 这尖利的曲调回荡在群山之间,月亮山接连回传,声音却半点无法越过高大的山脉,逃脱这小小村子的三分天空。 在燕时洵走过的村路后,一道红色的身影,缓缓从空气中显现。 穿着大红色嫁衣的女人静静的站在原地,红盖头使得看不清她的脸,却始终冲着燕时洵的方向,仿佛有阴冷的视线,落在燕时洵的后背上。 女人白皙的双手从宽大的喜服袖子中露出来,交叉放在腹部前。 那指甲,殷红如血。 …… 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燕时洵很快发现,村民们所走的路线,就是自己今天白天在村子里,从嫁女的那户人家走回农家乐的那条路。 并且,和白天时四周村屋无声的冷清不同,燕时洵的视线瞥过周围,便发现他们所经过的村屋全都像是翻修过一样,焕然一新。 虽然乍一看,与白天的村屋无论是外貌和建造都是一致的。但如果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现在的村屋很多细节都要崭新太多,没有了青苔霉斑,也没有很多在漫长时光中的划痕破损。 像是有谁一比一的,按照村里房屋的模样,再次仿造出了另一个村屋。 而嫁女的那户人家,是在村落中央。那院子距离祠堂虽然不算太近,但也能看得出算是早早就在村里盖了房子,所以在村子扩建了规模之后,显得离祠堂也不算太远。 越是靠近那户人家,从两旁村屋里走出来,加入到这场观礼人群中的村民就越多,乌压压的人头几乎将村路淹没,显得人多很有喜庆的感觉。 唢呐声也越来越清晰。 就是从燕时洵白日里看到的那户嫁女的人家里传出来的。 村民们,是来参加杨朵出嫁的。 燕时洵悄无声息的混杂在村民们中间,明知这些村民早已经死亡,但他的面色依旧平静淡漠,没有显露出半分恐惧。 “人”群挤挤挨挨时,他不小心碰到旁边村民的身体,触手就是一阵冰凉,没有任何活人身体应该有的触感。 但感觉也不像是他之前所预料的,死人触感。 虽然很冷,但却没有阴寒的感觉,里面没有任何怨恨和死亡所带来的负面气息。 只有空洞。 像是那具身体本身不过是一个暂时的容器,魂魄并不在其中,血肉也不在。 倒是紧紧拽着燕时洵衣摆的杨土,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到不是活人的东西。在燕时洵的提醒下,他明知道自己眼前的这些熟悉面孔,很可能都已经死亡,甚至其中一部分已经确认死亡。 他本来应该跑得远远的才对,能离这些东西多远就有多远。但是燕时洵说过的话犹在耳边,让他每次抖着小腿肚想要拔脚开跑时,都会犹豫着又放弃。 杨土紧张又慌乱,几乎都快哭了,每次不小心和村民那双没有神采的黑色眼睛对视,都让他怕得狠狠一抽,愈发的往燕时洵身边躲去。 到最后,当杨土被燕时洵拉着,混在村民们中间一直走到小院门口时,杨土已经用两只手紧紧的缠住燕时洵的手臂,整个人几乎像是树袋熊一样吊在燕时洵身上。 燕时洵:“…………” 啧,真想把这人扔出去。 不太喜欢和人有如此近距离接触的燕时洵,不舒服的扭了下手臂,然后却又被杨土惊恐的缠着更紧了,像是八爪鱼一样。 燕时洵在心中默念清静经,努力压制着自己想要直接甩开手的冲动和暴躁。 “你在害怕什么,杨土?”燕时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异常,尽量保持和缓地安慰着杨土:“放心,他们不会吃了你的,你可以试着放开我了。” “还是说,你想要和我一起去最危险的地方探查?”燕时洵故作惋惜道:“要不然,你本来只需要站在院子里等我就行。” 杨土顿时触电般缩回了手,但还是惊慌的问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不会吃我了?万一呢?我又没遇到过这么多的……那什么,我怎么知道他们会怎么伤害我?他们可是那什么啊!难道我还要指望他们陪我过家家玩吗?” 杨土本来想要语气重一点,但最终他站在村民堆里,还是怂得连“鬼”这个字眼都不敢说,越说自己的气势就越低,堪称是气势冲冲的来,灰溜溜的跑。 用最怂的语气,说最硬气的质疑。 燕时洵挑了挑眉,原本还沉重的心情被这个年轻人逗笑了。 “放心,我就是知道。”燕时洵唇边轻笑,眼眸半垂下的眸光带着漫不经心的锋利:“还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我要保护的生命和魂魄。” 说话间,原本站在燕时洵两人前面的村民,就已经进了院子,马上就要到他们了。 “记住,进去之后不要喊不要叫,别泄露太多阳气出去。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不要太过于害怕。” 燕时洵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的向杨土嘱咐道:“打过狗吗?一样的道理,你强,它就畏惧你。你要是先害怕了,它就欺负你。” “你以为只有人怕鬼吗?不,恶鬼也怕恶人。” 杨土惊疑不定的反问道:“恶人?” 燕时洵挑了挑眉:“对,比如像我这样的。” 这回,却反而是杨土被逗笑了:“燕哥你真幽默,要是你是恶人的话,我觉得我也找不出几个好人了。放心吧,我尽量——虽然我连过年时候的鸡都没杀过。” 话音落下,已经到了两人。 院子的铁门大开,两边站着两个披红戴绿的中年媳妇,好像是在收礼金一样。 每过一个村民,村民就将什么东西交到那两个中年媳妇手里,嘴里还说着贺词。而中年媳妇拿到手后,就立刻扬高了声音喊“谁谁谁送到礼金一份”。 要是有哪个村民给的迟了,或是交过去的东西可能是少了被中年媳妇发现了,她就立刻用蒲扇大的手掌抓住那个村民的脑袋,然后硬生生从那村民身上徒手撕下一大块鲜血淋漓的肉块,随手扔到自己身后的筐里,然后才高声唱礼。 杨土看得目瞪口呆。 眼看着那中年媳妇转身就要向他们走来,杨土赶紧扬起脑袋往燕时洵那里看。 他还记得燕时洵刚刚交待给他的话,所以只好拼命用眼神示意,急切的希望燕时洵能懂他的意思。 谁知道那些村民交的是什么啊!要是给钱的话倒都简单了,但怎么看递出去的那东西都不是钱啊!要是到了他们,他们没能按照要求给出东西,岂不是他们也要被撕下肉来了吗? 杨土急得团团转,像是马上就要进考场了却连考什么科目都不知道的考生,人都急得六神无主。 燕时洵却不慌不忙,在亲眼看过前一位村民交出去东西的动作之后,他就不动声色的将手抬起放在外套的口袋中。 当中年媳妇伸手管燕时洵讨要东西时,燕时洵修长的手掌里虚虚拢着一朵有些发蔫的花,递向了中年媳妇。 那中年媳妇在看清燕时洵缓缓展开的手掌里所放着的花时,眼里闪过贪婪垂涎,看起来很是动心,似乎蠢蠢欲动,想要自己把那花藏起来。 中年媳妇本来想要唱礼,但刚起了嗓子,却看着燕时洵就卡了壳,茫然不知道应该报什么名字。 而另一边走向杨土的另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媳妇,也在看到杨土哆嗦了半天不掏东西的情况后,面色变得狰狞,伸手就要抓向杨土。 杨土被吓坏了,直接就往燕时洵身后躲。 而燕时洵也适时重新拢住手掌,原本递出去的花,又重新被他握在手里。 本来想要去拿过那朵花的中年媳妇一愣,就看到燕时洵抬手指了指旁边那媳妇,又指了指他自己,然后顺势就要把花放回自己的口袋里。 中年媳妇顿时急了,她凶神恶煞的猛地扭头往旁边的同伴那里看去,并且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威慑同伴一样。 另外那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媳妇被吓到,退了一步,从杨土身前走开。 燕时洵这才重新将那拿着花的手掌伸过去。 中年媳妇这次也不犹豫不知道该唱礼哪个名字了,有了刚刚那一遭,她显得有些急切,生怕燕时洵又把东西拿回去一样,赶紧高声喊了一声“礼金一份!”,就迫不及待的要从燕时洵手里拿过那花。 燕时洵微笑,不等中年媳妇碰到他,就率先松了手,让那花从空中掉落。 ——他可没有随便碰别人手的爱好。 趁着中年媳妇慌忙弯腰去那花的时候,燕时洵从容的带着杨土迈开腿走进院子。 然后,就在中年媳妇将那花也放在她身后的筐里后,燕时洵微一侧身,身形敏捷的将劲瘦柔韧的腰身斜身向后方,长臂一捞,赶在那花落进筐里血肉的前一秒,将花朵重新握在了手里。 不等中年媳妇感到疑惑回身查看,燕时洵就立刻收拢手指,将花朵拢在手掌中,然后迅速揣手进外套的口袋里,然后若无其事的向前走。 电光火石之间,不过一两秒的时间,燕时洵就已经完成了整个过程,然后面色如常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连心跳的频率都没有变过。 目睹了全程的杨土不自觉的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燕时洵从容伸出手掌,直接怼在杨土的下巴往上一拍,帮他合了嘴。 杨土:“???” 现在就是迷茫,这个叫燕时洵的外面人真的不是什么全自动机器人吗?他读书不多,可不要骗他! 再说,燕时洵是怎么知道对方要什么的?万一给错了,可就是被撕下血肉的下场啊!他都快要吓死了,燕时洵是怎么做到这么平静的?果然还是机器人吧? 燕时洵微笑。 在中年媳妇伸出手时,他就想起了之前在农家乐时,那些死尸骸骨也在向他伸手,仿佛在讨要着什么。只是在农家乐的时候,他并没有想明白那些死尸骸骨要的是什么,但也觉得杨土说的它们是讨命来的说法,并不正确。 他走过来的这一路上始终没有停止思考,而他刚刚想通了——那些死尸骸骨所伸向的,应该是自己的腰部,像是那里的东西极度令它们渴望。 那里放着的,是江嫣然送给他的花。 也是燕时洵身上唯一一件来自家子坟村的东西。 所以燕时洵断定,之前那些村民上交的,应该是阴气。而来自家子坟村,甚至是江嫣然亲手递过来的花上,必然是沾着阴气的。 满足条件。 果然,他猜对了,顺利的进了白天里需要江嫣然带他才能进入的院子。 当然,那朵花他并不准备就这么简单的扔在门口。 ——在他还没彻底搞清楚江嫣然送他这朵花的用意之前,怎么可能随便将花给出去? 况且,他讨厌有人强制让他交出他的东西。 燕时洵微笑,却没有半分温度。 白天看时就已经很热闹拥挤的院子里,现在更是摩肩接踵的挤满了人,热闹非凡。 嫁妆和聘礼的箱子都摆在地面上,旁边还堆满了宾客送来的礼品盒子。村民们彼此之间欢笑谈论着今天的婚礼,嘴里不断的说着吉祥话。婆婆媳妇说些女性之间的话题,还嚷嚷着新娘子有福气,揣了那么大的大胖小子。 而乐手依旧在角落里吹拉弹唱,唢呐锣鼓声喧天热闹喜庆。 整个院子里,一片喜气洋洋,乍一看与寻常的婚礼无异。 ——如果不是所有村民,都行动僵硬,脸色苍白表情怪异的话。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在村民旁边站定,听他们谈论起这场婚礼,想要从他们的谈话中找到任何线索,补全这场婚礼前因后果的细节。 但是他的视线,却忽然被院子里的那口井吸引住了。 白天被江嫣然带来的时候,燕时洵就已经隐隐有在怀疑,这户嫁女的人家是否就是杨花杨朵家。那时候他看着院子里荒废了的井虽然奇怪,但也并没有想太多。 但此时,当他已经确认这户人家就是当年的杨朵家,他所看到的场景实际上是发生在几十年前的,杨朵出嫁的场面时,他再看到这口井,心头就涌现出奇怪来。 从早餐店老板杨光和村支书家的杨函嘴里,燕时洵事无巨细的了解了当年杨花杨朵家的情况,但是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提起过,杨朵家的院子里,还有一口井。 是觉得无关紧要,所以没有提及?还是因为这口井压根就不在这两人的印象中? 毕竟杨光早就逃离村子很多年,杨函又一直因为痛苦而不会靠近杨朵家,如果这口井是在那之后打的,那两人不知道就很正常了。 燕时洵皱着眉,从村民之间绕到那口早已经荒废了的井的旁边,却没有继续再向前,而是隔了个安全距离,仔细观察。 一人不看井,恐有鬼捉脚。 在知道周围的村民们都有问题的情况下,警惕的燕时洵没有站在井旁边,防备着谁将他撞下井里。 只是…… 在凑近了看那井之后,燕时洵瞳孔一缩,面色微变。 ——这不是水井,这是,镇魂井! 就像是村支书家后院的那个。 只是和村支书家的那个并没有伤害鬼魂意图、只是想要送鬼魂往生的镇魂井不同,现在在燕时洵面前的这口井上,无论是阴阳五行还是奇门八卦,都与那镇魂井是反着来的。 目的只有一个——杀鬼! 燕时洵眯了眯眼眸,心里有了猜测。 …… 黑暗的角落里,有絮絮低语响起,夹杂着几声女孩子天真又灿烂的笑声。 “他注意到了。” “他看到了井。” “他还看到了什么?他的眼睛真漂亮,我想要他的眼球,正好我的眼睛里没有眼球。” “呀,江姐姐看人的眼光真好。” “可是他把小嫣然给他的花送了出去,小嫣然真可怜呀,知道了一定很伤心吧。” “他又拿了回来,他是个骗子,是个坏人。” “他走不了了。” “江嫣然不应该帮人……” …… 那声音高高低低,混杂在一处,在唢呐声和喜乐声的应和下,就仿佛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的闲聊,再正常不过。 ——可是,不大的院子里,并没有女孩子的身影。 第102章 喜嫁丧哭(33) 作为学院派演员,赵真从十几岁出道开始到现在,参演过几百个大小剧本,扮演过很多行业的人物。身居高位的权贵、落魄街头的少年、歇斯底里的反派。 但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女装的一天。 赵真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慌张乱跳的心脏,但是被盖在袖子下面颤抖的手,还是泄露了他的不平静。 他看着镜子里柳眉红唇的自己,觉得这一切简直太荒谬了! 赵真记得很清楚,他在和小少爷宋辞道过晚安后,还特意定了好几个闹钟,以防自己早上起不来,然后才在再一次检查完所有行李之后,躺到自己的床上,放松的进入睡眠。 但是当他在半梦半醒之间,被窸窸窣窣的嘈杂声惊醒。 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有很多人围着他在说话,却没有一个人向他搭话,只是说说笑笑的各聊各的,好不热闹。 本来赵真以为,是小少爷不睡觉躲在被子里看电视剧,他还很严厉的皱着眉就想劝小少爷赶快睡,不然明天一大早没有办法按照燕时洵说的时间起床赶路了。 结果,当他终于睁开朦胧睡眼,向旁边看去时,大脑却一瞬间空白。 ——他已经不在自己的房间了。 这里不是农家乐整齐温馨的房间,旁边没有宋辞的身影,而他也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 而是坐在镜子前。 赵真本来在极度的惊愕之下,身体本能的想要起身离开。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大脑做出了决定,但是身体却完全不听他的指挥,依旧牢牢的坐在原地。 他又试着想要动动手指,扭头往周围看看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都失败了。 赵真有种魂魄与身体的割离感,仿佛他的魂魄是被强制塞在这具身体里的,还带着没有磨合好的粗糙和僵硬感。 这感觉如此真实,以致于让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赵真,在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荒谬的念头。 但那些念头很快就被赵真努力压了下去。 不管如何猜测,在他无法动弹的现在,都于事无补。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自己找找能够摆脱困境的方法,从这里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赵真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坐在梳妆镜前面,而样式老旧,上角还带着上个世纪非常流行的鸳鸯戏水图案的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少女稚嫩却美艳的脸。 少女显然还没有成年,漂亮的脸蛋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但她的脸上,却已经被画上了浓重的妆容。 拿细线仔细的开了脸,刮去了脸上少女气十足的细小绒毛,光滑的脸蛋上拍了厚厚一层过白的粉底。新刮的眉毛被修剪成弯弯的柳眉,漂亮的杏眼画上了浓重的眼线,拉长了的眼尾让少女看起来过早成熟了起来。而她唇色鲜红如血,像是早早便被催熟的桃子。 赵真很肯定,这不是自己的脸,而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的主人。 这是谁?为什么明明坐在这里的是自己,镜子里却是别人? 况且…… 赵真皱着眉,觉得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 浓妆的少女身上穿着旧时制式的红色长裙,红绢衫外面披着满绣了吉祥图案的绣花红袍,肩上披着霞帔,脖子上挂着贵重的长珍珠项链和金翠首饰。而少女浓密乌黑的头发也被梳成了新嫁妇的发型,上面插满了金质的头饰,显得富贵又喜庆。 但是透过镜子里照出的房间其他部分,赵真能够看出这家人并不富裕。 家徒四壁,墙壁发着黑色的霉斑,房梁破旧又堆积灰尘,随便挂了一块破烂污脏的布就算是隔开了床,房间里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然而,就是这样贫穷的家庭,少女却满身珠宝。 并且梳妆台比起这个房间,也要崭新很多,像是刚刚搬到这间房屋中一样。 无论是房间里到处挂着的红色布料,还是窗户上贴着的囍字红色剪花,都在说明着少女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着出嫁。 赵真心里有些纳闷,怎么少女这么年轻就要出嫁?甚至身上穿得如此漂亮,和周围的破旧贫穷格格不入,难道是因为少女要嫁的人有钱吗? 但最关键的是,明明出嫁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孩,为什么是他坐在镜子前啊! 他一个三十的大男人,并不想嫁给一个完全不知道是谁的新郎官啊!这算什么事?? 赵真在心里拼命咆哮,但是无奈他的大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连嘴巴都张不开,更别提发出一点声音了。 ……等等。 赵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发现,少女并不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坐在椅子上的,而是一直歪歪的靠在椅背上,呼吸也很虚弱,双手无力的搭在自己的腿上,连抓握的能力都没有。 而梳妆台上,还歪斜扔着一瓶空了的小药瓶。 是因为药物才没有力气的吗? 赵真的心情因为这个发现,而徒然凝重了起来。 虽然少女一看就还不到适合结婚的年龄,但赵真原本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在少女的身体里的同时,也尊重少女的选择。毕竟人生是少女自己的,她如果选择这个年龄嫁人,那作为一个全然的陌生人,赵真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对少女进行评判。 但是,这个前提是,少女是自愿结婚的。 赵真还没见过哪家新娘出嫁的时候,会喝下会让全身无力的药物! 难道少女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喝的吗?怎么可能! 他一时之间倒也顾不上去想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本来应该睡在床上的自己,会出现在一个陌生而贫穷的家里,甚至自己现在是一个马上就要出嫁的少女。 赵真咬紧了牙关,大脑拼命的催促自己的身体动弹,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甚至从房间里离开。 这太荒谬了!年纪这么小,还是非本人意愿的嫁人,他绝对不允许少女就这么嫁出去! 无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这种事情是犯法的,是不对的! 出于赵真的意志,他终于在咬紧了牙关拼上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后,动弹了一下自己的手掌。 不知道是因为少女喝下的药物药效太猛,还是因为赵真的魂魄本不应该出现在别人的身体里,光是抬起手臂,就几乎耗光了赵真全部的力气,累得他气喘吁吁。 赵真抬起手时,瞥到举到眼前的手,也不再是自己本来那双骨骼宽大的明显属于男性的手掌,而是白皙纤细的,女孩的手。 少女涂着鲜红的指甲,与白皙的肌肤形成了鲜明浓烈的视觉冲击,红白对撞,令人心悸。 但赵真刚把手放在椅子把手上,想要撑着这具身体起来,离开这个房间,甚至从婚礼现场离开时,房屋外面从刚刚开始就存在了的喧闹和欢笑的声音,却迅速的由远及近,顺着窗户传了进来。 外面似乎有很多人,男的女的,他们都在喜气洋洋的说着话:“虽然姑娘没什么用,但杨老三这次也算是走了大运了,族长对他真好。他家犯了那么多过错,族长还愿意让他家姑娘嫁给土地神。” “可不是吗,姑娘都是赔钱货,养了十几年等一出嫁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白白赔了这么多年的钱。但杨老三家这个,嫁给土地神之后竟然还能拿那么多钱,杨老三都快乐疯了。” “好在杨老三家是两个姑娘,要不然大姑娘这一跑,就真的一点补救的方法都没有了。” “二姑娘原本是要嫁给宗老家那个傻子的吧?族长本来说等过几年二姑娘长大了,再看情况让二姑娘嫁土地神的,这样姐妹同嫁一个,也算是娥皇女英的佳话了。结果听说是因为二姑娘长的好,小小年纪就漂亮得不得了,被宗老家的傻子一眼看中,哭着闹着非要娶她,宗老拗不过,就给了族长一块良田,族长就同意让二姑娘嫁过去了。” “没错,原本二姑娘的嫁礼日期都定了,就在她姐姐出嫁后几个月。结果没想到,她姐姐竟然是个伤风败俗的!竟然和隔壁嘉村的人跑了,真是臊得慌!” “还好有二姑娘替补,要不然这事可就毁了,土地神不一定要多生气呢!” “不过杨老三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别看人家前十几年没能生出儿子,但这回等他一拿到钱,可不就有新媳妇了?族长不是说了吗?祖宗都托梦了,说只要杨老三的罪孽还清,他就能生儿子。” “这回肯定能了,谁让杨老三他妈不好,把晦气过给了杨老三,才让他娶了个不能生的媳妇。这下老娘媳妇都送去赔了礼,土地神肯定会息怒的。” “说起新媳妇,杨老三开始看了没有?” “看了看了,前两天别村的表亲不还说,他那个当了大官的侄子,单位里有个可好了的小姑娘,正好和杨老三很配。说是这两天就能送过来,我看了照片了,那姑娘可漂亮了,听说还是读过书的呢,一看就能生儿子。” “杨老三这一家的福气可真大,啧啧,我当年娶媳妇的时候可没人帮我掏钱。” “嘿嘿,二姑娘可是个漂亮孩子,就是可惜,就这么送过去了,也没有和村里的小伙子高兴高兴。” “瞧你这话说的,别让别人听到了。嘿嘿,哪是没有过啊,有过啦!你是没看到,那胸那屁股。那滋味,啧啧啧,就是可惜当时你没在。” “我们好几个都舒服得不得了,就你因为出去采办结婚用的东西没在,表哥,你运气不行啊。” …… 那些谈话都重叠在一起,嗡嗡嗡的像是苍蝇在叫,让赵真不太能分辨得出每一句都说了什么。 但是好在梳妆台就在窗户旁边,赵真皱着眉努力想要听清时,还是隐约听到了不少。 大姑娘?二姑娘?什么嫁神?怎么这里面还有土地神的事? 赵真越听越糊涂,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和旁敲侧击从村支书家那里得到了不少信息的燕时洵不同,赵真只是隐约觉得有些违和,就像是人的潜意识在提醒着他,有危险在潜伏。 但是,人的本能就是抗拒危险,忽略身体对自己发出的警告。 赵真即便有些疑惑,却也只是当做自己当演员太久的后遗症,胡思乱想的太多而已,并未深究。 在燕时洵和村支书谈话,找杨函问清情况时,赵真都在和其他嘉宾们专注的录制节目,并没有分心给其他事情。 更何况,赵真并不清楚,早餐店老板杨光对燕时洵说过的话。 所以他越是听外面那些谈话,就越是糊涂,完全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 但是其中夹杂着的一两声猥琐的笑声,还是让赵真不舒服的皱起了眉。 同样作为男性,他自己虽然全身心扑在自己的事业和所热爱的演戏上,但是在成长过程中,他没少听过旁边的男性有过这样的反应。他太知道这种情绪代表着什么了。 对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女孩有这种评论?什么东西! 如果赵真还是平常的状态,他很愿意直接走到说那种话还发出臆想笑声的人面前,直接警告那人收收那些肮脏的小心思。但是事实是,他现在被困在一具少女的身躯里,并且四肢力气全无,连从椅子上起身都要花费几乎全部的力气。 赵真咬着牙,药物造成的虚汗让他的额头起了一层薄汗,但他还是强撑着站起了身,摇摇晃晃的扶着梳妆台和墙壁,想要撑着这具稍稍动弹一下就气喘吁吁的身体,离开这间房间。 什么结婚?去他妈的结婚! 赵真心里满是愤怒,他发誓如果现在自己是自己熟悉的模样,他绝对要抓出那个敢喂药的人,冲那个人挥上两拳,然后人证物证俱在的直接报告给官方。 竟然敢逼迫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这群人渣! 然而事实是,赵真连这间房都走不出去。 刚走了几步,赵真咬着牙让自己撑到了朝向后面的窗户旁边,想要从窗户翻出去,找机会避开人跑走。然而他无力的手指连窗户的插销都打不开,更别提翻出窗户了。 更糟糕的是,似乎是时间到了,外面的人涌向房门,从外面推开了来。 然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后面的窗户旁,想要逃离的少女。 为首的几个穿着喜庆红衣服的婆婆媳妇惊呼了一声,赶忙走过来,伸出常年干农活重活而有力的臂膀,一左一右直接架起了少女,将新嫁娘搀回到梳妆台前,强制将她压到椅子上坐下。 赵真憋了口气,努力想要挣脱自己面前两个上了年纪女人的手臂,然而却纹丝不动。 那婆婆满是皱纹的脸并不像老人一样显得慈祥可亲,她的脸画得极白,又把眉毛画得粗重如碳,看上去就像是死人俭妆一样,狰狞可怖。 赵真仰起头,看到那些婆婆媳妇们将自己团团围住,低下头张开血盆大口,向自己七嘴八舌的说话。 “二姑娘,你别怨婶子说话不好听,你能嫁给土地神是你的福气,但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刚刚那是想要干什么?想学你姐姐一样吗?你这是给你爹丢脸!” “是啊,二姑娘,这是一桩好亲事啊,你想啊,等以后你都不愁香火了,大家都要给你上香哩!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好福气,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能往哪跑?你以为你是杨花那个狐狸精迷得隔壁村的杨光神魂颠倒,对她言听计从,还带她私奔吗?别想了!没人能救你!” “唉,朵儿啊,你听姑姑一句劝,姑姑是过来人,知道你喜欢隔壁村的杨函。但是别等了,死心吧,他不会来的,也不会带你走的。杨函他爸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不会允许杨函做出这种侮辱家门的事情的。” “你也别太害怕,等你之后就知道了,这是对你好。有多少女人生了儿子都没办法进祖坟,也写不进族谱呢。等你嫁过去,你就能在族谱上有名字了,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对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儿子和香火更重要呢?以后你有人给上香,别的女人都不一定有。” “你就别想着跑了,能跑到哪里?要是误了吉时,小心土地神怪罪下来,到时候你爹也就要生你气了。” “是啊杨朵,你可别不识抬举……” 赵真看着自己眼前那些开开合合的血盆大口,恍惚看到了无数怪物张开了嘴,想要吞吃掉女孩还年轻的生命。 里面血肉淋漓,冤魂遍地,却不得逃离。 不过感谢这些上了年纪的女人有的说话语气不好听,她们直呼少女的名字趾高气昂的指责,倒让赵真知道了少女的名字。 杨朵。 只是,杨光是谁?杨函这个名字好像也很耳熟,在哪听过呢? 赵真皱起了眉。 忽然,如同福至心灵一般,经历过之前节目组在野狼峰遇险的他,忽然跳出了原本正常人的思维,在另一个科学不曾涉足的范围里,找到了能够解释自己现在情况的答案。 ——自己难不成,是离魂了? 赵真原本是个无神论者,但是之前在山神庙被巨鼠追赶甚至险些丧命之后,他就开始关注这方面的事情。并且因为燕时洵身上种种奇妙,他开始相信世界上有鬼神存在。 所以,他刚刚忽然意识到,他可能是在睡着了之后魂魄离体,跑到了这个少女的身体里。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少女本来的魂魄去了哪里? 赵真不是燕时洵,对很多事情只是听说了个皮毛,隐约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但至于到底情况与真相如何,他完全没有头绪。 也不知道该如何自救。 赵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婆婆媳妇将自己按在梳妆台前,而自己挣脱不得。 从纸糊的窗户上,有桔红色的霞光从外面透进来。 已经黄昏。 “到时候了,到时候了!”围在新嫁娘身边的婆婆们拍着手,欢快的笑了起来。 她们厚重死白的脸上,因为笑容而皱纹一层层堆积,白粉从脸上抖落下来。 本来徦白的脸上,因为皱纹而出现了一道道失去了白色的纹路,就像是一件烧瓷上出现了裂纹蔓延。 诡异而渗人。 赵真连忙偏过头去,不想再看这些年长女人的脸。 可她们还在高声喊着:“吉时到了!新娘子要出嫁了!” “新娘子出嫁,嫁神咯!” “保佑杨家,保佑旺子村风调雨顺,连年丰收!” 屋里屋外,都接二连三的响起一声声应和的声音。 女人尖利的声音高喊着吉利话,还有不少人拍手和叫好的声音。这些喧闹的声音混杂在一处,而唢呐锣鼓齐响,声调高亢而热闹,就与寻常出嫁时的热闹场面无异。 可是,赵真却能感觉到,从自己内心深处蔓延上来的绝望与悲凉。 孔武有力的中年媳妇搀起赵真的手臂,强行将少女因为被喂了药物而无力的身体搀扶起来,带着他向房门外面走。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满脸喜气的朝少女笑得开怀:“朵儿啊,没想到最后还是你给你爹争气啊!你姐姐就是个废物,白眼狼!老子白养了她这么多年,她倒好,直接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妈的!” “不过这下好啊,这下我就有钱买新媳妇了。朵儿你放心,你有了弟弟之后,咱们家就算是后继有人了,等过年去上香的时候,我一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你也很开心吧。” 另一个婆婆笑着上前,将手里的红盖头放在少女的发上。 红色的布缓缓落下,遮住了少女的视线。 她看向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眼,是房门外血红色的天空。 残阳血红,泼洒整个村子,院子里拥挤的人群身上也被染得血红,每个人的笑脸,都仿佛被血液浸透。 终于,红盖头落下。 少女的视野,彻底成为了血一样的红色。 赵真无力的被架着走出房门,前一刻他还期盼着的自由,现在成为了通向地狱和死亡的路。 他拼命的想要往后挣扎,但奈何身体里半点力气也无,只能拖拽着双腿,顺着两边架着他的中年媳妇的力气往前走。 每走一步,下身就撕裂一般的疼痛,令他冷汗津津,几乎迈不开双腿。 绝望和无助将赵真淹没。 仿佛在这一刻,他不再是演员赵真,而是变成了少女杨朵。 她被关在了柴房里,无助的哭泣和绝望的求助没能等来谁来救她,却只等来了狞笑着的年轻人们。 她在惶恐与疼痛中等待了很多个日夜,可最终所有的期待都落了空,最后连魂魄都麻木,原本的哀求和哭泣,都堆积在心中,酿成了怨恨和愤怒。 村里的婆婆媳妇将她从柴房里带回了家,为她描眉画唇,为她穿上漂亮的嫁衣,昂贵的首饰。 这些也许曾经是她孩童时的期望,也曾天真的踮着脚,向着某个少年害羞又大胆的问,愿不愿意娶她做媳妇。 可是,当霞帔金翠真的落在她的身上时,这些却都只成为了对她死亡的宣告,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对这个世界、对村子和亲人所有的期盼。 ——她憎恨这个世界。 赵真神情恍惚,唢呐声就响在耳畔,锣鼓的声音欢快庆贺,所有人的道喜声、欢呼声、大笑声,都成为了喜乐最好的伴奏。 可是,这些却让他仿佛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大脑变得浑浑噩噩,一片浆糊。 他不再疑惑为何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身上凤冠霞帔,魂魄在一个将要出嫁的少女身体里,也不再想着怎么样才能从这里逃离。 他就像是彻底融入了这里,成为了村子的一员。 他就是少女杨朵。 因为姐姐和别人私奔,所以他被族长拿来顶替了他姐姐,代替姐姐嫁给土地神,却也绝了他心中数年隐秘青涩的爱恋,彻底斩断了他和他所爱的少年的美好记忆。 而因为他的出嫁,他的父亲会拿到一笔钱,可以娶新媳妇,可以生新的儿子。 大家都很高兴,除了他。 所有人都在为他高兴,都在喜气洋洋的相互道贺,说他有福气,说他父亲有福气。 可只有他,满心绝望。 今日是他的出嫁礼,他的新郎,是土地神。 太阳落山,月亮将出,是为昏礼。 太阳将整个村子淹没成血海,当他抬起头时,眼前却只有红色。 血一样的红色。 那是最后被他刻在眼睛里的画面。 喜轿摇摇晃晃,从村子里穿过,两旁都是穿着红色衣服的婆婆媳妇,她们笑着,嘴里唱和着祭祀的祝词,向将要娶亲的土地神道贺。 土地庙前落了轿,他被搀扶出来,强按着脑袋跪了地。 叩首,再叩首。 赵真的视野迷蒙扭曲,只能从红盖头的最下面,看到地面上一双双的鞋,和靠近又远离的地面。 香火的味道缭绕在他的鼻子前面,呛得刺鼻。 头颅昏昏沉沉的撞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然后又被抓着手臂抬起。 可赵真已经没有力气再反抗,甚至眼前的世界都在扭曲着旋转,像是从被打碎了的玻璃看着支离破碎的世界。 所有的光影都折射着奇怪的角度,画面重叠交缠,耳边的笑声和祝贺声也遥远得仿佛已经相隔几十年的光阴。 红盖头下,鞋子开始从下到上的褪色腐烂,原本光可鉴人的地砖也变得裂纹纵横,破旧而丑陋。 甚至,赵真在恍惚间竟然出现了幻觉,他好像看到红盖头缝隙中闪过的村民,都已经变成了一具具白骨,整个骨架骤然坍塌在原地,变成一堆溅起粉尘的粉碎骨头。 可是当他迟缓的眨了下眼,再看去时,又哪里有什么骨头,依旧是鼓掌叫好的村民。 然后,他感觉自己被人从地面上搀起来,力气之大甚至让他双脚离地,直接腾空。 红盖头的缝隙里,出现了黑色棺木的一角。 赵真迟钝生锈的大脑,忽然意识到了这群人想要做什么。 他仓皇抬头,软绵绵的身体拼命的挣扎着,想要用自己最后一点微小的力气反抗旁边的人。 “不,不要。” 赵真听到自己在说话,可是话一出口,便变成了少女绝望又恐惧的声音,稚嫩的声线里带着哭腔:“你们要干什么?不,我不要!放开我!” 可是,没有了力气的少女,连声音都微弱得像是蚊呐,被唢呐的声音掩盖。、 没有人听到,没有人在意。 有人将他拦腰抱起,然后重重的摔下。 赵真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移了位,痛到半天都无法呼吸。 然后,他感觉从红盖头透过来的光,越来越阴暗。 而耳边,也传来了木料之间摩擦的声音。 外面村民们的欢笑和叫好声,连同着那些唢呐和锣鼓的声音,都在渐渐远去,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隔在另一个世界般遥远模糊。 赵真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棺材。 那些人把他扔进了棺材,然后又合上了棺材的盖子! 他浑噩的大脑因为诧异和愤怒,终于像是突破了什么限制一样,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那些人说的嫁给土地神,竟然是要活埋这个名叫杨朵的女孩子吗!他们给女孩喂了药,强迫她与土地神拜堂,然后将她放进了棺材里……可是,她还活着啊!她还在呼吸,还在哭泣,还在绝望的乞求啊! 听听她的乞求,别这样对待她! 怒气从赵真心底升起,力气忽然间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红盖头,然后伸出手臂向上,想要推开自己头上的棺材木板。 可是。 “铛,铛,铛……” 长钉被一锤一锤敲进棺材里,将棺材四角死死钉上,又浇了铁水在木板的缝里,将棺材彻底封死,连一丝缝隙和空气都不留。 赵真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封闭在逼仄狭小的棺材里,密不透风的空间里,空气稀薄,连他愤怒的呼喊声和求救声都无法传出去。 还活着!棺材里的人还活着!他们不能这样做! 赵真想要说这是犯法的,想要让外面那些人悬崖勒马,但是他的声音却只能回荡在棺材里。 只有他一个人听到。 少女在绝望的哭喊,苦苦恳求。 她胡乱的喊着姐姐,喊着杨光哥哥,喊着杨函哥哥。 她哀求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哭泣的乞求着族长和叔叔伯伯们放她出去,不要把她关在这里。 她会乖,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别把她关在这里。 厚重的木板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明明少女还活着,却身处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耳边所听,只有自己。 棺材被抬起,然后又落地。 一铲铲的土被洒落在棺材顶上,发出微小的碰撞声。 少女慌乱哭喊,可是没有用。 闷热狭小的棺材里,她伸手不断抓着周围的木板,试图找出一条缝隙能够供她逃离,哪怕劈了指甲,鲜血顺着手指蜿蜒也没有停下。 少女喊哑了嗓子,可是,厚重的土壤终究还是将一切掩盖。 再没有半点声音传来。 连着一起失去的,还有空气。 少女哭干了眼泪,最后从眼睛里流出血泪来。 她不再乞求。 她开始怨恨,所有的愤怒和怨怼都在心中翻涌酝酿。 在棺木中,她人生最后的时刻,所有她这一生的情感,牢牢的刻在了她的魂魄上。 她恨自己的姐姐,如果不是姐姐逃跑,她不会因为要代替姐姐而被嫁给土地神。埋在这里的,本不应该是她! 她恨杨光,那个她曾经快乐的喊着哥哥的少年,明明信誓旦旦的告诉她,只要她帮忙掩护他带着姐姐离开,他就会很快回来,将她也一起带走。 可是,那个当了她十几年哥哥的少年,没有再回来,一次都没有! 柴房里她忐忑又期待的日日夜夜,太阳升起又落下,可杨光没有回来带她离开,于是所有的期待都变成了意冷心灰,从希望变成了无望。 杨光失言了,他是个骗子! 她恨杨函,明明他答应了要娶她,为什么又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别人?明明她哭得这样凄惨,为什么杨函一次都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像杨光带走姐姐那样带她离开? 她恨她的父亲,母亲。 她恨村里的族长,宗老。所有袖手旁观的叔叔伯伯,婆婆婶婶…… 是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她死亡,对她的哭喊哀求都视若无睹。 他们所有人都笑着看着她被扔进棺材里,又被埋在这里,不得离开。 没有人,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没有人来救她! 棺材里越发稀薄的空气,让少女的思维开始迟缓,大脑停止思考。 可是,她始终在抓挠着周围的木板,嘴唇也被她咬出了鲜血,顺着肌肤蜿蜒流淌,染红了嫁衣。 她拼命的伸出手,想要向上,想要,离开…… 放我出去,我还活着,我还有呼吸和心跳。 别抛弃我。 别,让我一个人死在这里…… …… 赵真猛然深吸了一大口气,原本渐渐向意识深处沉沦的大脑,重新恢复了运转。 他的耳边不再出现那些少女绝望怨恨的呼喊声,眼前也没有了那些村民和一道道闪过的故人的身影。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漆黑之中,头顶就是棺材的木板。 赵真的手从自己的身上和旁边摸索过,发现木板上到处都是抓痕。 然后,当他的手摸到了一片冰冷阴寒的触感时,他整个人都猛然僵住了。 鸡皮疙瘩顺着手掌的皮肤向上蔓延,赵真浑身的汗毛根根直立。 他意识到了自己手里握住的,是什么。 ——是死人的手骨。 没有了血肉,只有一片阴冷光滑的,骨头。 赵真浑身僵硬,一点一点偏过头,向自己旁边看去。 一片黑暗中,他看到自己身边那手骨的主人,逐渐散发出莹莹红光,让他得以看清棺材里的一切。 ——那是一具穿着鲜红嫁衣的尸骨,所有的血肉都已经腐烂,只剩下一具惨白的骨骼,在红色的光芒笼罩其中。 而赵真刚刚无意识抓住的,正是那尸骨的手骨。 他和一具尸骨,躺在同一口逼仄的棺材中,因为空间的狭小,中间甚至没有留半点缝隙,唯一的间隔,只有衣服。 他的身体,紧挨着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在看清了那到底是什么之后,赵真倒吸了一口凉气,像是触电了一般立刻将手中的手骨扔出去,然后拼命的向另一边缩去,想要尽可能的远离那尸骨。 可是如此狭小的空间,他紧贴着木板,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惨白的手骨轻轻落在血红色的嫁衣袖子上,手指骨蓦然屈了屈,然后竟然抬了起来,轻柔的放在了尸骨的腹部上。 像是安详的睡姿。 血红色的光芒中,赵真眼睁睁的看着,那骸骨的头骨慢慢传动,朝向他的方向。 那黑黝黝的眼窝里没有了漂亮的眼珠,只有血红色的光芒落在其中,像是荡漾的血液。而原本美丽稚嫩的容颜,也早已经腐烂成了血水,最后变成了惨白的骨头,辨不清面目。 在那对眼窝注视下的赵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硬得几乎成了一块木头,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看到那骸骨张开了牙颌骨,像是在冲他乞求,冲他哭泣。 可声音早已经冰冷粗粝,不似活人。 “别丢下我,救救我。” “放我离开,我还活着。” ——赵真听到那骸骨,如此说。 第103章 喜嫁丧哭(34) 燕时洵在成功混进了院子之后,就不动声色的将自己藏身在村民们中间。 从刚刚在农家乐被死尸骸骨追赶的时候,本来想要用符咒将那些骸骨困在农家乐院子里却失败时,他就发现,自己无法再使用任何符咒了,就好像他所身处的是一片神明不曾管辖之地。 虽然力量被削弱,但燕时洵并没有慌张。正相反,他将原本的劣势扭转成了优势, 无法使用符咒,自身的力量不足,却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能不被周围村民发现异常的进入院子。 白天时江嫣然带着他进过这院子,当江嫣然松开他的手时,所有的村民都发现了他的存在。 而白天从院子里离开后,燕时洵思考了很久,终于在他刚刚看到那些村民交出了什么东西后,福至心灵般想通了其中缘由。 阴气。 白天的时候,因为他身上阳气充足,所以才在上演着几十年前旧事的院子里如此格格不入,被村民发现了踪迹。江嫣然拉着他的时候,因为她本身拥有过重的阴气,所以将他的存在覆盖住了,才会避免开村民们的注意。 但现在,燕时洵身上的阳气已经降到了正常生人所能有的最低值,又因为身上带着江嫣然送他的那朵花,所以阴气取代了阳气,让他在村民们眼中不再像个太阳一样突出。 所以当他站在院子里时,所有村民都在自顾自的交谈欢笑着,谈论着马上就会到来的婚礼还有新嫁娘,没有理会燕时洵。 这给了燕时洵极大的便利。 和白天时所见到的一样,装着嫁妆和聘礼的木箱子放在井旁边,摞的高高的箱子几乎将井完全掩盖住。 但白天时燕时洵在翻看那些木箱子时,并没有错过顺便注意那口井。他绝对不会记错,白天时他所看到的,是一口已经荒废了的井,虽然杂草丛生,早已干涸,但并没有其他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井有八面五棱,象征八卦五行,暗和奇门阵法,每一面上都独立刻写着符咒。在主位一面上,尖角向直冲院子大门,上面龙飞凤舞的刻着几个大字“太上老君教此杀鬼”。 不像是嘉村村支书家后院那口井,以送冤魂往生为目的,现在在燕时洵眼前的这口已经被严重损坏的井,不为往生,不为驱鬼。 只为杀鬼。 来势汹汹,不留半点情面。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口井上面原本盖着的镇井石,却已经损毁严重,四分五裂,最中间呈爆裂灼烧后的痕迹,并且焦黑如碳,到处都被火烧毁。 燕时洵只能模糊从上面残留的笔迹中辨认出,这上面写着的,是“家子坟村”几个字。 只是“家子坟”三个字,都已经被劈碎,只剩下几道残缺不全的笔画。 燕时洵在井旁边蹲下身,将手掌落在那镇井石上,垂下眼眸,手指沿着那些烧毁的痕迹一点点游走,像是在用残字重新构建当年这口井还完好无损时的模样。 奇门遁甲是一门非常精密的学问,它的构成千变万化,但这也就注定了,只要阵法稍有半点残缺,它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而现在在他手掌下的这口井,八面上的符咒虽然还尚且算是完好,但是镇井石已经被彻底毁坏,象征着它本来镇守的东西已经逃脱。 所谓杀鬼,已经只是一纸空谈。 ——被镇压的恶鬼,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怨恨被酝酿成更深重的仇恨。 恶鬼睁着一双血红的眼,日夜仰视井口却不得而出,于是在孤寂中,所有生前的记忆和画面都被翻找出,一遍遍温习,一遍遍加深仇恨。 当镇鬼井失效,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恶鬼复仇。 而现在…… 燕时洵放在镇井石上的修长手指微微颤动,又重新沿着“家子坟村”字样的纹路摩挲到最中央的那道伤痕。 这不是能够人为造成的伤痕。 并非锐利的武器,或是来势汹汹的火焰。 而是,雷击。 人们常传说,当一个人有罪恶的时候,上天会降下雷罚,劈碎有罪之人。甚至不少人发誓的时候,都会喜欢说“五雷轰顶”,道家的五雷符也需要自身正气,才能成功习得。 雷击,确实是天道的手段之一。 天地不仁,但却也怒目时。 雷击毁掉了镇井石,让它原本的效用失效。 燕时洵很清楚,无论这口井想要杀死的是哪个恶鬼,它现在都已经挣脱了原本的束缚,成为更加强大的存在,带着对人世的怨恨彻底反扑回来。 而燕时洵也记得,杨土对他说过的,这个村子改名为家子坟村的原因。 可以猜测,当年建造这口井的人,很清楚的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而他也像是之前为家子坟村改名字的那位大师一样,丝毫没有手软。 燕时洵勾唇,无声而嘲讽的笑了起来。 他的那些同行啊……看得见天地,却看不到大道。 某些同行自以为只需要抛开脑子跟着天地规则行事,就绝无错处。以为只要保护了人杀了鬼,就算得上是完成了工作。 可是,表面之下,因果始终暗自流动循环。 鬼也曾经是人。 是临时的执念也怨恨,将他们留了下来,化为恶鬼滞留人间。 ——不问缘由,只问阵营。 那些同行有没有一刻想起过,自己所应该坚守的,到底是什么? 燕时洵缓缓站起身,半垂下看向那井的眸光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过去的事情已成定局,甚至他现在所见都不是现实。他无法在因尚未发生的时候阻止它,那就只能在果上努力扭转。 比如——那原本被镇压在井下的恶鬼,现在何方? 垂眸沉思的燕时洵,和周围欢笑着的村民们格格不入。 站在一旁拼命祈祷着燕时洵赶快解决好事情,带他离开这里的杨土,战战兢兢的看着院子里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们曾经是他的熟人、亲属,但是那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就在刚刚,杨土在每一处村屋里,看到了他们很多人的尸体,就躺在尚没有被撤下的灵堂中,面色青白僵硬,尸体腐烂。 可现在,他们行动自如的出现在杨土的面前,身上穿着隆重的衣服,脸上带着喜气,和彼此闲聊着,祝贺着。 看起来和最寻常不过的村里婚宴,好像没什么不同。 如果前提是,杨土没有亲眼见过他们的尸体。 他想要喊燕时洵,忍受不下去的想要离开院子。 但是虽然和燕时洵同行的时间不长,杨土也已经学乖了不少,知道如果自己贸然行事,只会带来错误的结果甚至害死他们自己。再说,无论他做什么,燕时洵都能在他刚要行动的时候把他提回来。 杨土已经不想再体会一次在燕时洵手里挣脱不开的感觉了,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恶犬咬住后脖颈的小鸡崽,不管怎么扑腾着小翅膀都无济于事。 所以他在就要开口的前一刻,及时记起了燕时洵叮嘱过他的事情,于是忍了忍还是闭了嘴。他上前了两步,想要伸手去拍燕时洵的肩膀询问。 但是因为神经高度紧绷,杨土并没能好好看清脚下的路,一不小心踢到了旁边的木箱子。 “砰!” 重物被踢响的闷响声响起。 周围的村民们原本还在欢笑畅谈着的动作俱是一顿,然后僵硬而直愣愣的,像是上好了发条的机器,所有人都迟缓的慢慢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发出声音的杨土。 原本脸色喜庆的村民,现在脸上失去了笑意,黑白分明的眼睛僵硬的盯住杨土,脸颊两侧还带着两团鲜红的红晕,只是之前上扬的嘴巴,彻底落下下来,抿成一条线。 杨土被四面八方齐齐看来的视线惊到,心脏砰砰直跳,浑身冒着虚汗。 ——可是在进入院子之前,燕时洵叮嘱过他,不要有太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样会泄露过多阳气,既不利于他自身,也会招来更多非人之物的窥视。 燕时洵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院子里气氛的不对劲,他猛然回身,就看到了站在聘礼木箱子堆旁边神色惶惶的杨土,和周围僵硬看过来的村民们。 被发现了。 燕时洵眼眸一沉,当机立断直接拽起杨土就快步走向旁边最近的房间。 他保持着自己没有波动起伏的心跳和表情,呼吸平静,完全没有任何受惊吓或严肃的迹象。 “放松,杨土。” 燕时洵压低了声音,磁性的声线带起一片低低的震动感:“保持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回落到正常值,不要和那些东西对视。” 不知道怎么的,杨土虽然被燕时洵抓着,但他却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心安,像是有燕时洵在旁边,他就不至于慌乱到不知所措。 在燕时洵说话后,杨土立刻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按照燕时洵所说的,慢慢放松呼吸,努力平复着自己剧烈的心跳。 燕时洵目不斜视,从容的埋着长腿,迅速但丝毫不慌张的从院子里走过,直接到旁边偏厢房的门口,伸出手掌,缓缓推开门。 村民们的目光,也紧紧跟着两人行走的动向移动,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始终注视着他们。 在迅速扫过房门内破落但是似乎暂时安全的景象后,燕时洵果断拎着杨土跨过房门,然后反手关上了房门。 早已经被风雨侵蚀的半腐木门,在燕时洵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那些村民们死寂僵硬的目光。 “咔嗒”一声,房门闭合。 杨土猛然脱力的向下跌坐在满是厚重灰尘的地面上,好半天都缓不过来神。 “燕,燕哥,我是不是又闯祸了?”杨土颤抖着声线,懊悔的道:“对不起燕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太紧张了。” 燕时洵眼角的余光从杨土身上瞥过,他并没有伸手去捞起杨土,而是迈开长腿径直向前走去,将一把原本翻倒在地面上的椅子扶正。在用随身的手帕迅速擦干净上面的灰尘后,他从容落座,大马金刀的坐在老旧的椅子上,垂眸看向跌坐在地面上的杨土。 杨土还在不住的连声道歉,看起来很是内疚。 但燕时洵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的身上,而是转到了房间里。 从刚刚推开房间门的时候,燕时洵就敏锐的感受到,这间房间里,残留着一种令他觉得熟悉的气息。但是当他想要进一步探寻时,那种气息又消失了。 仿佛有谁原本就坐在这间房间里,冷眼看着外面锣鼓喧天的热闹,自己却在一片破旧与尘埃的旧日坟墓中,几乎与死寂和孤独融为一体。 直到燕时洵推开了门,打破了原本的平衡,但也打破了之前的寂静,让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 于是那人施施然起身,最后冷漠的扫视了燕时洵一眼,便转身离开,不欲再多言。 燕时洵不会把那当做自己的错觉,他笃定,这房间里一定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刚刚那人的存在。 但是当他合上了房门,站在门口向里面看时,视线梭巡过整个房间,却一无所获。 所以燕时洵换了角度。 他假设自己就是刚刚那个在房间里的存在,让自己坐在房间的正中央,然后再以这个角度,环视房间。 房间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住过了,连屋顶的瓦片都已经腐蚀掉落,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 空荡荡没有几件家具的房间里,看起来破烂得毫无注意的价值。 可是,这反而不对劲。 算上这一次,燕时洵一共来了这院子三次,早已经确定了这就是当年杨朵出嫁时的场景。 第一次的喜庆假象后,第二次燕时洵看到了院子最真实的模样,杂草丛生,遍地荒芜。 而第三次,在外面的院子和主屋外观看,这里就与他第一次来时没什么区别,依旧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好一派祥和喜庆。 可是推开这间房门时,就像是漂亮的假象被残忍撕毁,露出了其中丑陋腐败但是真实的内里。 可燕时洵不由想要发问——为什么,只有这间房间,和其他地方如此不同?这间房间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燕时洵皱起了眉,目光仔细的检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试图将所有物件所传递出来的信息都整合到一起,重新搭建起真相。 房间的墙壁发了霉变得青黑,靠墙的地方只有一张狭小的木床,上面放着的一团像是床褥的东西早就已经腐烂,变得焦黄而恶心。而床旁边的地面上,放着一只尿壶,翻倒在散落的稻草堆里。 这简直不像是房间,倒像是柴房。 但很快,燕时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本来已经滑走的视线瞬间犀利,重新看向那木板床。 等等! 那木板床后面的墙壁上,竟然还钉着铁链。 燕时洵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快步走到那床旁边弯下腰查看。 杨土刚刚喋喋不休的道歉也戛然而止,惊讶而不解的看着燕时洵的动作:“燕哥?” 燕时洵没有时间理会他,只是凑近了那片墙壁,伸出手指从上面细细的摸索着。 墙壁上面钉着铁环,还连接着一条一米长左右的铁链,铁链的最末端是一个只有成年女性手腕粗细的铁环,现在被打开着。所以燕时洵能够清晰的看到,在铁环内里的一圈,到底都是深褐色的痕迹。 就像是这铁环曾经是被扣在了某人手上,将那人牢牢的栓在这张床和旁边一米左右的活动空间里。锋利粗糙的铁环不断的磨破手腕,流下来的血液堆积在铁环里,一层层堆积和氧化,变得凹凸不平,到处都是细小的疙瘩。 每一点血迹,都像是曾经那人绝望却无力的反抗,想要拆下铁环离开禁锢,却又像是个牲口一样被拴在这里,无法挣脱。 只能一日日的守着窗口,看着外面狭小的天空,日渐绝望和腐烂。 铁链早已经在时间的腐蚀下变得脆弱,几乎一碰就会碎成粉末,不再具有曾经的威慑力,而曾经拴着的人也早已经不在这里,只留下了床铺和墙壁上残余的血迹。 因为墙壁早已经在多年的漏雨下生了霉斑,青黑色几乎覆盖了整个墙面,所以刚刚燕时洵第一眼并没有看出那墙壁的异常。 直到现在,当他靠近之后,才发现墙壁上面是一片凹凸不平,而青黑色之下,还有很多大片大片的棕褐色血迹,甚至不少血点呈飞溅状落在墙壁上。 只是在多年的腐蚀之下,那些血迹已经和霉斑融为一体,看不清原貌。 但却还有其他能够辨认出的东西。 燕时洵本来在墙壁上摸索着的手指一顿,弯下腰的修长身躯僵硬了一瞬。 ……墙壁上,密密麻麻都是刻痕极浅的字,一层叠着一层,从靠近床的墙壁,一直到附近的一小片墙上,到处都是。 燕时洵半垂下眼眸,专心的从指腹下所感受到的凹凸纹理中,读取着这些凌乱的笔画想要表达的信息。 最开始,在最靠近床板的地方,墙壁上到处都写着“救救我,帮我报警”、“放我走”、“恶魔,恶魔又来了”、“叔叔”等字样。从位置和高度来看,几乎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时所能伸得到的地方。 而到这片文字蔓延到旁边,内容却变了,更多的是在写“让我回家,叔叔在等我,我要回家”、“谁来救救我”、“为什么是我!”、“下地狱吧,你们会遭报应的!”等等。 笔画越来越凌乱,所写的字表达出来的意思越来越颠倒混乱,从字里行间中,轻易就能读出这个留下这些字样的人的绝望,压抑到几乎快要窒息。 而在那些笔画周围,隐约能看到一些深褐色的斑点。 结合笔画如此轻浅的情况,燕时洵皱起了眉,做出了猜测。 恐怕这些字,都是一个人用自己的指尖划出来的。 没有任何工具,于是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留下属于自己的只言片语,哪怕指尖血肉模糊也全然不顾。 燕时洵缓缓直起身,在那铁链一米以内的活动范围里,继续摸索着墙壁。 他很快发现,除了一些绝望和诅咒的话语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 比如,数学公式。 燕时洵是滨海大学的金融系毕业生,自然知道自己从墙壁上读出的这些公式,到底是什么。 高斯公式,泰勒推导,费曼证明…… 大片大片的字母和公式,在很多年前,被某个人写在了墙上。 就像是绝望之下顽强的自救,想要将自己濒临崩溃的精神,从悬崖边拉回来。 在长时间的压抑和绝望后,那个被禁锢在这间房间里的人,选择了强撑着振作。 或许是那人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要做,还有没有见到的人要等。又或许,那人有比自身绝望更深的仇恨,那代替了人对于世界的美好期望,成为了支撑一个生命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而自己曾经最熟悉、最热爱的东西,就像是某种唤回曾经的自己的方式,从那之中,那人可以重新汲取力量。 记起自己是谁,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还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做到。 与此同时,燕时洵也确定了被拴在这里那个人的身份。 ——家子坟村的文化程度很低,除了最近几年一些年轻人会读到小学,再向前追溯,除了族里德高望重的一些人以外,大多数村民都是大字不识的文盲。 更别提会在墙上写下这么多数学公式了。 那对于曾经的家子坟村的村民而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这个人,只会是从村子外面来的,并且有极高的学历和文化程度。 杨朵是几十年前出嫁的,燕时洵假定这个人出现在这里的时间点,也是在几十年前。 那个连饭都勉强吃饱的年代,普通人能够拥有这些知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燕时洵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今晚与那位老警官的通话。 老警官说,几十年前,家子坟村有一起拐卖大学生案件。 被拐卖的女大学生,名字叫江嫣然。 可最终,老警官没能救出江嫣然,甚至留下了一身伤病,和一辈子的悔恨愧疚。 不需要任何犹豫,燕时洵确定了自己的答案。 ——几十年前,被拐卖到当时还叫旺子村的女大学生江嫣然,就身处杨朵家。 而当时,杨朵家只有一个会娶妻的男丁。 杨花杨朵的父亲,杨老三。 在今天听到村民闲聊的时候,燕时洵也留意到了有人谈起,在杨朵出嫁之后,杨老三就能有新媳妇了。 现在看来,杨老三的新媳妇,就是从村子外面买被拐的女性。而他买回来的新媳妇,就是江嫣然。 “杨土,你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 燕时洵的声音低低的响起,他站在墙壁前,落在墙上的眸光如此冰冷而愤怒:“你可曾听说过,这个世上,没有偶然发生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在天地大道的预料之中。” “顺从命运是本来的命运,可是反抗命运,也是命运本身。” “当你以为自己搞砸了某件事时,安知不是天地给你的提示,告诉你,你的命运在这里。” 燕时洵的声音很轻,几乎像是自言自语:“我在这里无法卜算,所以天地就将算好的事情摆在我的眼前,告诉我,真相如此……吗?” “还是,死去的魂魄和不甘的怨恨,在向生者发出请求,在质问天地是否不公?” “江嫣然,你想要求一个答案,所以我站在了这里,读到了你曾经留在这里的文字……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来吧,告诉我吧,让我帮助你。” 杨土本来还因为燕时洵的安慰而很是感动,还想再自责的说些什么。但他很快就被燕时洵的话绕得糊里糊涂,满脑袋问号,不知道燕时洵到底在说什么。 “燕,燕哥你没事吧?你别是被鬼上身了吧?”杨土看起来快要被自己的猜测吓哭了:“你别吓我啊燕哥,你要是出事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啊?” 杨土开始了他第二轮的愧疚道歉和祈祷,但燕时洵的精力已经重新转移到了墙壁上,继续从那些笔画里读取着几十年前遗留下来的信息。 燕时洵的手指也很快顺着墙壁,摸到了另外的话语。 他缓缓半屈下长腿,顺着那些笔画一路向下,一直到了被木板床遮住的墙壁上。 和其它凌乱的笔画不一样,这些被刻在床板后的字,刻痕要更加深刻和清晰很多,应该是江嫣然认真而郑重留下的东西。 也正因为此,燕时洵很快就读出了那些文字。 他俊美而严肃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错愕。 那是江嫣然留下的自述,条理清晰,言简意赅。 [我是江嫣然,京城大学学生,前往实习单位报到途中被拐卖至此,被以十块的价格由实施拐卖的杨免卖给旺子村杨老三,被强迫与杨老三成亲与发生关系,并杀死了我的叔叔江成。我被迫怀有一子,被我亲手实施流产。 我在房梁上藏了一本笔记,上面记录了我被关在旺子村这四年多所经历的事情,足以为我证明四年来所受的冤屈,以及旺子村的罪行。如果有人找到这本笔记,请拿着它,为我讨回一个公道! 当你找到这本笔记时,我应该已经死了,我已家破人亡,无以报答对你的恩情。但请放心,即便身死,我的魂魄也会记得这件事,并尽我所能偿还恩情。] 燕时洵半蹲在墙角旁,修长的手指留在最后的笔画上,没有继续的任何动作。他的发丝散落在额前,半遮住了他俊美的面容,那双眼眸,漆黑而锋利,如夜幕下狂风暴雨的海面,惊涛骇浪,怒意翻天都化作了锋芒。 他就像是一尊塑像,房间外隐约传进来的唢呐声和欢笑声,已经无法惊扰他,他完完全全的沉浸在了旧日的世界里。 杨土维持着跌坐在房门口的姿势,紧张的盯着燕时洵的背影,大气不敢出。 良久,燕时洵才缓缓抬起脖颈,仰头从这个角度向旁边的窗户看去。 纸糊的窗户上,那些硬纸早就已经老化而发黄,将从外面隐约透进来的红光也染得昏黄,像是任由腐烂的灰尘角落,压抑到绝望。 那个女孩,蹲在这里一笔一划冷静的刻下这些话时,她在想什么呢? 她是否到死前最后一刻,都在埋怨她的叔叔和其他人不来寻找她?她可曾知道,有人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她,在对她的情况全然无知、困难重重的逆境下,依旧咬牙坚持了几十年,从来没有一刻,放弃想要带她回家? 到最后,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陌生和仇恨的地方时,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她在想什么呢? 怨恨这个村子,这个世界吗? 燕时洵的脑海中,浮现出今日白日时,江嫣然灿烂漂亮的笑意,转身时飞扬在空气中的裙角,手捧鲜花时的美好场景。 然后,那些画面纷纷破碎,转换成了在昏暗简陋的小屋里,女人浑身是伤的抱膝坐在床上,手上和脚上都拴在铁环,像是畜生一样被对待。而当女人抬起眼,那双曾经漂亮明亮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光了。 只有一片,仇恨的死寂。 江嫣然啊…… 燕时洵在心中悠长的一声叹息。 他眨了眨眼眸,逼退眼角的湿意。 然后,所有的叹息和感慨,都悉数化作了坚定的誓言。 燕时洵垂眸,修长的手指落在墙面上的比划上,好像穿越过几十年的光阴与生死的隔阂,重新与当年那个蹲在这里认真刻写的女人,面对面相视。 “你的委托,我收到了。” 燕时洵磁性的声线低低的响起,深沉却坚定:“我来晚了几十年,错过了你本该灿烂美好的一生。但是在你死后,这份委托仍旧具有效力,我会为你,讨回这个公道,代替你向这个世界愤怒诘问。” “有冤屈者,必得公正。仇恨而死者,魂魄将得安宁。” “而作恶者,将堕十八层地狱,受诸般苦,不得往生。” 为不能言者发声,替枉死者伸冤。 这本就是驱鬼者的职责。 况且…… “酬金我已经收到。”燕时洵轻笑:“你送我的花,我很喜欢。” 发丝散落,遮挡住了燕时洵锋利的眼眸,在那一瞬间,柔和了他的眉眼,让他的眸光在光影之间,如此温柔。 “江嫣然,我来带你回家。” …… [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你相信我,你等我!] 少女眨了眨眼眸,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曾经听到过这话。 只是,几十年光阴太长,仇恨如海,早已经湮灭理智。 她忘记了是谁对自己说过这话,也忘记了那人的身份。 可是她知道,那人一定失约了。 否则,她怎么会现在孤零零的身处在家子坟村,与自己所怨恨的人日夜为伍,无法离开? “呀,江嫣然,你听到那个男人在喊你了吗?” 女孩笑嘻嘻的出现在少女身后,亲昵的挽住她的手臂:“你是故意的吗?你是想要离开我们吗?所以才会给他送花。” 另一个女孩咯咯笑了起来:“可惜啊,他带不走你啊,江嫣然。你曾经挣扎了那么多年,又得到了什么呢?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我们都看在眼里。” 女孩们凑到少女的身边,笑容灿烂而天真,没有一丝阴霾。 “死心吧,江嫣然,没有人会来救你。” “我们是被遗弃之人,只能在这里腐烂,不得离开。” “和我们永远的死亡在一起吧,世人不可信,世人皆可憎,只有我们是同伴,只有我们会与对方永远在一起。” “那些人都该死,江嫣然,不要被男人的花言巧语骗了呀。你忘了,你是怎么来旺子村的了吗?” …… 少女原本带着笑容的脸冷了下来,她厌恶的垂眸甩开缠着自己的手臂,然后,她抬头,看向不远处院子里的厢房。 专注的目光仿佛是要透过那些墙壁和窗户,看向房屋里的燕时洵。 她眨了眨眼,重新灿烂的笑了起来:“呀,好人燕时洵,不要随便许下不会实现的承诺啊。” “我啊,会当真的。” 江嫣然歪了歪头,笑容漂亮:“要不,干脆为了不要让我失望,直接在这里杀了你好了。” “燕,时,洵……” 她的唇间轻轻吐出燕时洵的名字,一字一顿,念得缓慢而缱绻。 天真烂漫下,却是深重的恶意与怨恨。 女孩们也咯咯的跟着笑了起来,伸出来遮在唇前的手指,指甲鲜红而尖利。 “好呀,小嫣然还是小嫣然,真可爱。” “要不我们也来帮忙怎么样,让胆敢欺骗我们的人,伤害我们的人,统统留在这里陪我们,一步也走不出去这里。” 忽然间,女孩们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存在一样,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嫣然的身边,血红的月光蔓延。 嫁衣的衣摆从粗糙的石板上划过,绣花鞋精致,无声无息的踮着脚走过。 然后,在江嫣然身后站定。 “我知道。”江嫣然笑着,向来者轻声道:“我不会忘。” “最开始,我确实还怀有期待,可是一年又一年,没有人来寻我,没有人来帮我,所有的期待都落空。所以最后,我放弃了所有不切实的盼望,因为你,我看清了现实。” 江嫣然的笑容灿烂,眼眸明亮得像是一段春日光景。 “我要他们所有人,都体会我曾体会的痛苦。” 第104章 喜嫁丧哭(35) 虽然杨土没有听明白燕时洵的意思,但他还是从燕时洵的动作里看出,他应该是找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燕哥,这是什么东西?” 杨土仰着头,惊愕的看着燕时洵站到椅子上,伸长了手臂在房梁上摸索,最后拿下来一本落满了灰尘的破旧本子。 那本子很小,很适合藏在衣服里或是某个角落里。从老旧的表皮来看,很像是很久以前集市上会卖的那种。只是因为时间太久,纸张都已经老化泛黄,与湿气和尘土一起,变成了一团黑色。 燕时洵小心的轻轻翻开手中的笔记,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不想再次伤到已经无比脆弱的纸张。 笔记里面,密密麻麻的用铅笔写着字,没有留一点空隙。 并且,每一段文字前面都标有时间,就像是日记一样。 但却和日记不同,江嫣然写在这上面的,几乎每一天都只有一两句话。 燕时洵心中了然,知道这恐怕是因为江嫣然拿到纸笔并不容易,藏好笔记本也很艰难,所以她只能尽可能的言简意赅的记述所有重要的事情。 在笔记的第一页上,江嫣然的笔记清秀工整,写明了所有。 [如果你此时在看这段话,那就说明我已经死了。虽然很遗憾,但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如果你愿意帮我把这个笔记本送到外面,我感激不已。或者,只是听我这个已死之人,最后留下些活过的证明吧。 我叫江嫣然,京城大学学生,二十岁被拐卖到旺子村,被迫与杨老三成亲,目前在旺子村已经四年。这期间,我总共逃跑九十二次,皆以失败告终,四肢俱骨折重伤过,内脏受损严重,旺子村所有村民,都是加害者。 我叔叔江成来找过我数次,原籍官方机构也曾来救过我,但都失败了。我叔叔被杨老三抢走了所有钱后,死在了旺子村。他没能带我回家,我也没能救回他,最后,连我也要死在旺子村了。 希望我死后能够化为厉鬼,希望我叔叔可以忘记我去投胎。 我要旺子村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燕时洵垂眸,半晌,落在笔记本上的手指,才轻轻的从第一页开始向后翻。 [9月10号。 我假意同意,使杨老三放松了警惕,允许我和旺子村妇女一起去集市。她们在监视我,我只好放弃报警。偷了本子和笔,没钱,非常抱歉,我会还。] [9月11日。 我在策划第十六次逃跑,旺子村所有人都是监视者,被抓回来打断骨头很痛,上个月被打断脚腕后,我不得不休养了很久。这次,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9月20日。 第十六次逃跑失败,我又被锁在了房间里,杨老三每日来找我,完事后会留下食物。他想让我给他生孩子,我不会生下畜生的孩子。但是为了能回家,我要忍耐。] [10月2日。 杨老三酗酒后用铁锹打了我二十四下,我感觉胃很痛,可能是出血,但我还不能死。邻居来阻止,说为了我花了十块钱,得等我生完孩子再说别的。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生孩子的畜生。] [10月28日。 因为我上次拒绝了杨老三,已经一周没有东西吃了,我开始出现幻觉,叔叔好像白头发又多了不少,我想他了。我想回家。] [11月17日。 我跑都了镇上,找到官方报警,但是在我等待的时候,他们通知了旺子村,我又被抓了回来。这次打得很重,我吐了血,希望我能挺过去。原来镇上的人也姓杨,他们是一伙的。] [12月3日。 冬天山里很冷,杨老三把我扔在这里,没有柴火和被,我希望我能熬过这个冬天。我梦到叔叔了,他在哭,我想要帮他擦眼泪的时候,梦醒了。] [1月16日。 旺子村要到镇上置办年货,趁着杨老三高兴,我提出要一起。在镇上,我碰到了一个外姓警察,他很好心的帮我把信物传了出去。希望这次能顺利。] [2月2日。 没有回音,我的耐心快要到头了。还是说那个外姓警察,也和杨家的人一条心?] [2月17日。 趁过年逃跑,失败,腿被打断扔在了房间。铁链磨得我手很痛,伤到了骨头,天冷疼得厉害。] [3月28日。 集市时那个外姓警察来找我,悄悄告诉我,已经找机会递了出去,如果我叔叔看到,他会知道是我。我叔叔一定在找我,我不能放弃,我要等到和他团聚。] [4月6日。 杨老三很粗暴,我流了很多血,我好冷,我觉得自己快死了。我在想,是不是死了才会解脱?或许我不应该继续坚持下去,我好疼。] [4月20日。 在旺子村的人眼里,我花费了数年时间学的知识没有用处,我只是个生孩子的畜生。这个村子已经烂了,但是孩子们还没有,我开始教他们写字,希望他们以后可以成为更好的人。] [5月4日。 杨老三用刀砍我,我很疼,流了很多血,手腕磨得能看到骨头,伤口发炎溃烂,我在发高烧。也许这就是我的结局吧,一个人死在这里。我恨他们所有人。] [5月27日。 有了回信!我叔叔找到了我,他要来了!] [6月29日。 旺子村的人打了我叔叔!!他的腿被打伤了又吐了血,我哭着求他离开,我怕旺子村的人会打死他。] [7月9日。 被锁,周围的妇女在看守着我,他们所有人都是帮凶。不知道叔叔情况怎么样了。] [7月18日。 我吐得厉害,我怀孕了。杨老三很高兴,他放松了对我的限制,可以策划下一次逃跑。] [7月27日。 逃跑失败,被抓。我故意撞在墙上,流产。呵,做梦都别想。] [8月19日。 不知道叔叔怎么样了,我很想他,我想要回家。] [8月26日。 叔叔来了,他看起来又老了很多,我对不起他。] [8月27日。 他们打断了叔叔的腿!!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10月24日。 又一次怀孕。叔叔来了。杨老三威胁我,如果我敢流产,他就杀了我叔叔……我妥协了,换叔叔活着离开。] [10月25日。 叔叔,别再来了,求你,忘了我,回家好好生活吧,再来的话,他们真的会打死叔叔的。是我不孝。] [6月17日。 生下一个男孩,杨老三很高兴,我只觉得恶心。] [8月23日。 叔叔来了!他带着原籍官方的人一起来了!我可以回家了!!] [8月24日。 我诅咒杨家所有人,都不得好死!镇上的人来了,他们也姓杨,他们和旺子村是一伙的!他们赶走了官方的人,还打伤了我叔叔!!!那个姓陈的警官说他会带我离开,他失约了,我们走到一半,被旺子村的人追了回来,官方的人很多都被村民打伤了,镇上的人视而不见,是帮凶!杨家,全是帮凶!!!] 江嫣然写下这些话时,情绪极为激动,笔画用力到划破了纸张,铅笔折断铅了好几次,在字上留下浓重的黑点。 燕时洵修长的手指久久没有翻到下一页,只是看着标记为8月24日的这一页,垂下的眼睫轻颤。 今晚他与陈警官和官方负责人通电话时,已经从他们那里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搞清楚了,但是再多的陈述,也比不上受害者本身愤怒的诅咒。 字里行间,全是仇恨。 燕时洵能猜到江嫣然坚持记录的原因。 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又在几十年前最清朗的城市上学。所以,她相信官方的力量,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被官方救走,还她一个公道,和温暖的家。到那一天,她在笔记上记录的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将作为呈堂证供,帮助她指证犯罪者。 可是,到最后,这本笔记失去了它本来被计划的作用,反而成为了江嫣然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绝望和仇恨的记录者,记录下她一日复一日的挣扎和苦难。 最后,成为了她的遗书。 在她死前,她在墙壁上刻下了最后的求助,期待着某一天,谁会发现这片墙壁上掩藏的秘密。而笔记本则被她藏在房梁上,希望能够凭借这个,在她死后也能说明当年到底都发生过什么。 即便是一个迟来的公道和拯救,她也想要拥有。 江嫣然不知道谁会发现它,也不知道在自己死后,要多久才能被发现,不知道到那时,那些有罪的人是不是还活着。 她只是,怀抱着最后的希望,想要在生命的最后,最后一次向罪恶发起挣扎和反抗。 可惜…… 江嫣然临死前所有的期待,都落了空。 藏在房梁上的笔记本几十年来没有人发现,到最后落了厚厚的灰尘,几乎要湮灭在灰尘和水汽中。让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善意和期待,也几乎跟着被抹去。 燕时洵在心中一声叹息,轻轻将手中的笔记本合上,觉得这一刻,他手中的东西忽然间便重逾千斤。 这不再是一个笔记本。 这是一个生命,所有的苦难和抗争。 是生命与公正的重量。 就在燕时洵手握着笔记本陷入沉思中时,房间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唢呐声,那声音锐利到几乎可以撕裂黑暗,穿透房门的隔绝传入房间内,让燕时洵修长的身形一顿,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他掀了掀眼睫,原本柔和的眸光在瞬间冰冷而锋利,直直看向房门的方向。 站在门口的杨土战战兢兢的缓慢挪动到房门后面,透过已经被腐蚀到破烂不堪的木板缝隙中向院子里看。 原本还在院子里闲聊欢笑的村民们,此时都齐齐的聚集向主屋门口。 他们有规律的拍击着双手,带着统一笑容的脸上满是喜意,嘴里发出着欢呼和庆贺的道喜声,似乎在准备迎来什么隆重的事情。 红色的布料将不大的院子装点得喜庆,窗户和墙上到处贴着“囍”字大红剪纸,高高挂在房屋门前的红灯笼投射下红色的光芒,可是那些村民们,没有在地面上留下影子,反倒被那红光镀得浑身如同浴血般鲜红。 血月的笼罩之下,唢呐的音调高低唱鸣,喜庆的曲调之下,遍布着锐利,就像一把尖锥,插进村子的心脏。 杨土被外面诡异的场面吓得心肝颤颤,连忙后退了两步远离房门,仓皇回首看向燕时洵。 “燕哥,外面好像不太对。” 杨土声音颤抖着,他看上去脸色苍白,胡乱的在房间里乱瞟,似乎是想要找到一个可以逃跑的出口:“我,我们不能继续这么留在这里了燕哥。” “杨土,有些事情无法用逃避来解决。就算你这一次逃避了,它总归还是会回来找你。” ——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就是出击。 现在,立刻。 燕时洵将手中的笔记轻轻放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轻柔的动作似乎是在担心自己的力道是否会损坏这年逾几十、已经脆弱不堪的纸张。 他的手指碰到了手机的棱角,便顺手掏出手机看了眼,想要看看现在是否恢复了信号。 可惜,手机的页面依旧静止,信号栏上依旧的灰色的。 燕时洵的目光无意间瞥过时间。 十二点刚过几分。 他皱起了眉,又确认了一遍。 ……奇怪,他刚刚在离开农家乐的时候,就确认过时间。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十二点刚过几分。 虽然在此期间,他再没有抽出机会确认时间,但是光是从农家乐走到这里,就需要几十分钟。况且他还带着杨土翻过十几户村民家里,确认过那些被布置成灵堂的家家户户,少说也要耗费一个小时左右。 燕时洵自己心中粗略估计,距离他和杨土在农家乐第一次遭到骸骨的攻击,体感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左右了。就算这个时间不准,那怎么样也不应该还是十二点多。 ——不,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燕时洵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时间也和他现在看到的一致。 怎么回事?难道不是没有信号,而是手机出了问题吗? 燕时洵皱眉向自己的腕表看去,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也不是手机的问题。 ——腕表的时间,同样停留在刚过十二点。 时间出了问题,抑或是……世界出了问题。 燕时洵手中拿着手机静立在原地,眸光猛然阴沉了下来。 杨土却已经焦急到不知所措,只好缩在燕时洵的身边,尽可能的远离房门。 “燕哥,我们真的要想想办法,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我承认,燕哥你确实很厉害,是我见过最厉害又有实力的人了,知道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但是,燕哥你不了解杨朵,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杨土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我们这些年一直都被杨朵扰得不得安宁,我太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恐怖的事情了!而且,而且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如果我们没办法找到能够镇魂的东西,杨朵真的会杀了我们的!” “什么时间要到了?”燕时洵敏锐的捕捉到杨土话里的重点。 “头七。” 杨土害怕一样伸出手,双手抱住脑袋,将自己缩成一小团瑟瑟发抖。 他的声音颤抖着:“明天,是杨朵在几十年前头七的日子。” “她会回来找我们,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她,她会杀死我们所有人!” 明天。 燕时洵的脑海中忽然划过江嫣然白天时向他说过的话。 ——‘在明天黄昏前,离开村子。’ 太阳落山,月亮将出,是为昏礼。 当年杨朵出嫁的时刻,正是黄昏。 所以,江嫣然的本意,是在告诉他,在杨朵的头七之日,她会在出嫁的时刻,力量达到顶峰? 老旧的房屋内,燕时洵沉下了眉眼,而杨土依旧在畏惧的颤抖着。 而房屋外,所有规律的拍着手掌的村民们,迟缓而统一的慢慢转过头,僵直的目光看向偏厢房。 他们的嘴角高高咧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而两颊上的两团腮红,鲜红如血。 …… 在失去了节目组的消息之后,官方负责人立刻就做出了对应的安排。 原本他和宋一道长从滨海市赶赴向南地区,是为了节目组遇到的那具吊死的尸体,也是为了彻查当地杨氏宗族的问题。 却没想到,这反倒帮了他们不少,让他们得以有时间提前从滨海市出发,眼看着就要抵达家子坟村。 “子时不算卦。” 宋一道长摇了摇头,严肃道:“我算不出燕师弟和节目组的人现在的情况,不过我相信燕师弟,他是恶鬼入骨相,如果说有什么鬼怪是他也无法解决的,那我相信,其他人更加无计可施。你也可以试着相信他,有燕师弟在,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 官方负责人在忙碌不停的电话中抢时间喘了口气,苦笑着向宋一道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宋道长,我很怕杨氏宗族的村子真的出现冤魂厉鬼。” “我负责异常事件很多年,见的多了,也算是半个行内人。宋道长,我知道很多鬼的形成,都是因为有怨恨在心不能得报。” 官方负责人将自己的电脑转向宋一道长,让他看自己的页面。 那上面,正是官方负责人刚刚收到的邮件,长长一列的文件标题上,写的全是这些年来在杨氏宗族村子发生过的、存疑的事件。 “因为燕先生将陈锐警官交给了我,也获得了那位的批准,所以我准备查查几十年前那位叫江嫣然的姑娘的拐卖案,想要看看背景调查里有什么能够帮助我们的。可是你看,宋道长,我查到了什么。” 官方负责人的声音很轻:“全是,拐卖案。” 宋一道长眼神错愕,他在与官方负责人对视,意识到对方并没有开玩笑之后,就立刻看向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文件。 从标题上所标注的时间来看,不仅是江嫣然,甚至是更早以前,就有记录说,有人曾经举报在杨氏宗族有拐卖案件发生,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有档案记录的最开始。 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在那之前就没有案件发生,而是因为当年的记录手段有所缺陷,档案保管也已经过期,或是纸质资料损坏,所以进行电子归档的时候,失去了对那个时代的记录而已。 而就是这几十年间,可以找到的拐卖案件,就已经多达上百件。 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那些被拐卖的,无一不是年轻女孩,甚至最小的才只有十二岁。 无一例外的,她们最后能够被追索和找到的地点,都指向了旺子村和周围的十几个村子。 这些村子,都是杨氏宗族的村子。 而最重要的相同点是,这些案子最后都被当地介入,最后不了了之。 不仅是拐卖案,官方负责人还对有尸体出现的案件进行了寻找和归拢,他发现,失踪案和死亡的案件也不在少数,很多人都在这些村子附近失踪,但因为最后找不到尸体,于是只好定成失踪案。 比如,几十年前一个叫江成的中年男人。 他就被记录成,在旺子村附近失踪。 “宋道长,我从年轻时就开始在这个部门工作了,接触过很多枉死者变成冤魂回来复仇的事件。但是,每次当我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黑暗的时候,现实总能告诉我,还有更加黑暗的事情,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发生。” 官方负责人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翻滚着的复杂情绪,但是他颤抖着的声音,仍旧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如果我能查到的,有档案记录的就已经这么多,那么在杨氏宗族的掌控下,这么多年来究竟发生过多少事情,死过多少人,被拐卖过多少女孩……宋道长,我不敢想。”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宋一道长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但他的性格仍旧让他保持了冷静,道:“我们此行的目的,不就是让类似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的可能吗?” “只是。” 宋一道长面色凝重:“像江嫣然这样经历的女孩,不知道有多少。如果不是节目组去了家子坟村的农家乐录制节目,如果不是他们在山上看到了上吊的尸体,并且被燕师弟察觉到了异常,当机立断的联系我们,如果不是陈锐先生联系上了燕师弟。恐怕,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事情,它也将不会得到解决。” “是啊,幸好有燕先生。如果不是他,我们现在所有在做的努力和工作都不会发生。那些掩藏在黑暗里、杨氏宗族做过的事情,也不会被我们发现。没有燕先生的电话,我更加不可能下定决心,跨级处理。” 官方负责人点了点头,苦笑着感慨道:“宋道长你去过向南地区吗?那里相对于其他地区,常年闭塞。杨氏宗族的村子更是宗族意识高于法律意识,对外极为不友善,团结一致排斥外界,多年来,始终是向南地区的一块残留问题。不过,因为那里始终风平浪静,所以一直没有人注意过那里。” “偏远山村,外界如何能得知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官方负责人一声叹息,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揣了大石块一样,沉甸甸的下坠。他的喉头一阵酸涩,说话时都会有哽咽感,难受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排解这种情绪。 一想到在几十年间,很多被拐卖的女孩都曾经无望的等待着被拯救,却希望落空,甚至极高的可能已经死亡,官方负责人就觉得难受到无法言语。 “稍等一下。” 宋一道长浏览着那些文件,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发现,拐卖案件,从几年前开始,忽然就停止了?从那年开始,再也没有一例与这些村子有关的拐卖案件。但是按道理来说,记录和侦查手段都在越发完善,如果真的发生过什么,它应该会被发现才对。” “嗯?”官方负责人赶紧看过来。 当文件被按照年份排序后,果然,从那一年开始之后,原本每年都会有好几例的案件,忽然就停止了。 而取而代之的,是失踪案和凶杀案。 只是,和之前那些案件的受害人不同,从这一年开始,受害人开始变成了杨氏的人。 尤其集中在家子坟村。 官方负责人点开了其中一件凶杀案。 档案里附带的照片上,现场到处糊满了鲜血和肉沫,中年男人倒在地面上的血泊中,死不瞑目,血液甚至喷涂到了天花板上。 惨烈的现场让人感受到一阵不适,恍然以为这是地狱才会有的景象。 官方负责人也皱了皱眉,快速滑过。只是,在看到法医报告后,他有些错愕:“他是窒息死亡的。” 这么大的出血量,这么凶残的现场,他原本以为受害人会死于失血过多。 案件的描述上显示,受害人的中年男性当晚睡在同村朋友的家里,朋友就在隔壁房间,什么都没有听到过,等第二天一早,就看到了这样的事情。 而周围的邻居也都说,他们一整晚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 只是,村子里的人似乎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却不肯告诉外来办理案件的官方人员。 因为村子里的人脸色惶恐,一直提起一个叫“杨朵”的人名,说是杨朵杀了这个人,并且即便这人的死亡处处蹊跷,但不仅村民,连他的家人都没有继续追究,只是草草就要求官方不要再管,宣称这是他们自己村子里的事情,与外人无关。 但是当时的经手人也查过“杨朵”这个名字,查到这个人,早已经在几十年前死亡。 “难道是鬼魂杀人?”官方负责人眉头紧皱,很是不解。 “杨朵……”宋一道长听了这个名字,却有些迟疑的陷入了深思。 官方负责人注意到了宋一道长的表情。问道:“宋道长认识这个人吗?” “不。”宋一道长缓缓摇了摇头:“我很确定,我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宋一道长眉头紧锁,手指下意识的在自己座位旁边的皮垫上划过,但是因为此时恰好是无法起卦的时间,他也只好无奈的压下自己对卜算的依赖,继续努力的在自己的脑海中翻找。 官方负责人的电话在短暂的停歇后,又重新响个不停,他只好暂时放下对家子坟村和杨氏宗族的研究,继续统筹协调各个小组和部门。 因为“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已经与之前刚起步时,那个默默无闻的小节目不同。 虽然节目仅有三期,但却每一期都几乎以几何式爆炸增长在翻滚着订阅人数。时至今日,已经变成了一档拥有几千万订阅数量、实时在线观看人数破千万的顶流综艺节目。 无论是视频平台还是社交平台,所有带有节目相关tag的话题都会有很高的热度,很多大v甚至小明星网红都会跟着来蹭节目的流量,发出的动态很多都与这档节目有关,更加扩大了节目的讨论度。 所以,节目一有风吹草动,几乎就是爆炸式的讨论量和参与人数。 在节目所有屏幕失去信号十几分钟后,即便官方果断采取了各种对应措施,强行压下了节目相关的负面讨论,也禁止了节目相关的标签爬上社交平台的实时热度榜,时刻都有舆论小组在控场。 但是,毕竟堵不如疏,官方不能堵住所有的信息出口,那只会引起更加剧烈的反弹,和无谓的猜疑。所以在节目组的常规标签下,很多观众和粉丝还都在正常讨论着。 他们在焦急的等待着一个结果。 ——节目组,是否平安无事。 在节目组的标签下,参与人数已经达到了几百万人。 “我本来以为是我的网络出了问题,还拔了网线又重新启动,结果上社交平台上之后,才发现原来不是我一个出了这种问题。” “我试了节目的主屏,分屏……所有的直播我都试过了,但都是黑屏,什么都看不到。官方说是因为家子坟村那边地处偏远,网络基站太远,所以才造成了信号传输弱的情况。我不知道该不该信,在黑屏前最后一秒钟,我看到了很恐怖的东西。” “其实我从燕哥找到那些埋在花底下的尸体开始,就觉得很恐怖了。你们想,深山老林,消息闭塞,不正好是杀人弃尸的绝佳场所吗?燕哥刚挖的时候,我都快被吓哭了,生怕凶手会从燕哥背后窜出来,把燕哥也杀了。” “常年喜欢看破案片的我,那个时候真的紧揪着心脏。你们想,尸体埋在农家乐里,那嫌疑最大的不就是农家乐的老板吗?如果他发现燕哥发现了他埋的那些尸体,我都不敢想……” “等等!那按照你这么说,会不会是农家乐老板拔了电源插头,让直播黑屏,好方便他对节目组的人下手啊!” “卧槽!有可能!啊啊啊啊节目组的人一定要平安啊,这是什么可怕的变态杀人狂魔啊?” “我等得好焦急,只想知道官方的救援什么时候能到那里。” “不是已经派出去了吗?我刚刚打电话询问的时候,客服是这样答复我的。再等等吧,要相信官方!” 舆论小组很快就注意到了,很多人都在讨论着农家乐老板的事情,他们将这件事上报给了官方负责人。 同一时刻被发送到官方负责人的邮箱里的,还有有关农家乐老板杨云的资料。 之前燕时洵发给官方负责人的消息中,就提到了杨云极大概率是杀害那六名村民的凶手,请官方负责人带上法医和刑侦小队。 官方负责人没有忽略燕时洵的结论,他立刻就请别的部门协助工作,调取了杨云的背景资料。 不过…… “杨云是个很聪明的人,在家子坟村那样闭塞排外的地方,能有这种头脑和思维,不得了。” 官方负责人在看到杨云这些年来做的每一步决策后,有些赞许的点点头:“他并不是头脑一热开的农家乐,这年头酒香也怕巷子深,他找了很多生活分享平台的博主宣传他的农家乐,也把农家乐放到了酒店民宿平台,这样就最大限度的保证了他的客源。” “只是……” 官方负责人有些奇怪:“他是个很喜欢与外界往来的人,但是在半年多前,他最后一次从城里回到家子坟村之后,就再也没有外出记录。而酒店民宿平台那边,也是从那个时刻就停止了运营,包括投放的推广和广告也是。” “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副不再重视农家乐,想要放弃的架势?” 官方负责人皱着眉,开始倾向于燕时洵的推断了。 只是这个尸体数量和时间节点,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太多了。 先是在月亮山树林里吊死的尸体,再是农家乐里被发现的死尸。 并且,燕时洵也向他说过,在简易的检查过尸体后,认为死亡时间应该在半年前左右。 月亮山奇特的地理面貌造就了它极阴的位置,并且因为比山外温度要低两三度,所以在月亮山环抱地区内的尸体,腐烂程度要比其他地方慢上很多。 宋道长也证实了,家子坟村的风水极阴且聚气,在山坳中聚集起来的阴气很难溢散。 几方联系到一起,常年负责特殊灵异事件的官方负责人,几乎是出于职业敏感度的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恐怕不是单纯的凶杀案。 这是……鬼杀人。 官方负责人的心脏颤了颤,几乎拿不住手里的电脑。 但就在这个时候,车队突然间一个急刹车,坐在车后座的官方负责人直接“咚!”的一声,脑袋狠狠的撞上了前面的座椅靠背,手里的电脑也下意识脱手,重重摔在了车门上又摔向地面。 电脑屏幕闪了几下,裂纹在屏幕上迅速蔓延,原本正常的界面开始堆积满了五彩斑斓的色块,刺眼的光芒最后闪烁了几下,然后整个屏幕都抽象成了彩色的马赛克块。 官方负责人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因为疼痛和神经的压迫,眼前的景象都变成了黑色,耳边也只有滋滋啦啦悠长的白噪音,掩埋了周围所有的声音,甚至无法感应到旁边人。 耳朵和眼睛失去了正常的功能,大脑像是坏掉的电脑,他觉得自己和正常的世界似乎隔了一层磨砂玻璃,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如此遥远。 “你还好吗?” “能看到我吗?” 官方负责人只觉得旁边有谁在喊着自己,也有人拉住自己的手臂,似乎在对自己做什么,但是他似乎在剧烈的撞击下有点轻微脑震荡,已经晕眩到无法顾及和回应那些声音了。 宋一道长从下意识的保护姿势里抬头时,就看到了自己旁边官方负责人额头被磕得破了皮,鲜血沿着额头流下的模样。 官方负责人竟然正好撞在了前面座位椅背的铁架子上,这样突然而大力的撞击之下,伤害不小。 宋一道长赶紧凑了过去,从座位下面拉出应急医药箱,就要为官方负责人止血。 他本来应该用止血咒,那样更加高效和简便,但是现在的时间不对,正好是子时,他所依赖的所有能力都被压制到极点,就算用了止血咒也无法达成原本的效果。 宋一道长一边快速为官方负责人处理伤口,一边向前面的司机严肃而快速的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急刹车?” 司机也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官方负责人的伤势,他慌乱而歉疚的解释:“前面的车突然停了下来,我们是在盘山公路上,紧急之下我只能急刹车,无法转向避让。” 宋一道长这才注意到,不仅是他们一辆车,整个车队都没有任何征兆的停了下来。 因为别的路都因为之前的夏季汛期出了问题,所以他们能选择的进入家子坟村最快的路,就是盘山公路。 但现在整个车队都停在半道上,在道路上留下深深的刹车痕迹。因为盘山公路依山而建,道路转弯的角度极大,所以后面也就一两辆车之后,就无法再看清前面的情况。 再加上现在是午夜,没有路灯的荒郊只能依靠车灯照明,视野不佳,宋一道长无法看到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好在车队之间的联系信号并没有断开,很快,就从车队最前面传来了情况说明。 但是,并不是车队第一辆领头车发来的消息,而是第二辆车。 “车头发生了严重的交通事故,他们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我们在后面看到了他们有避让举动,然后直接装上了山体上,造成落石滚落。我们为了躲避才紧急刹车,很抱歉!” 第二辆车的司机语气焦急:“但情况有些不对劲,有什么东西,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向我们靠近!等等,我好像看到它了……不是山里的动物!是,是骸骨!很多骸骨!” 从手机里传来了司机的惨叫声:“它们在顺着山崖往上爬!它们过来了,过来了!在撬车门!” 宋一道长当机立断,直接将官方负责人交给车里的其他人,立刻下车直接跑向车队最前面。 官方负责人所工作的特殊部门,有自己的处理队伍,那些人都在常年的案件中多多少少接触过鬼怪之事,身上也都会随身带着海云观的符咒防身。这确保了如果遭遇突发事件,处理队伍最起码会知道如何避险,并且可以冷静应对。 但是今天跟着官方负责人的,却不是那些人。 车队里带来的,都是为了处理家子坟村和杨氏宗族的正常人员,是由官方负责人申请、滨海市安全主管杨滨生批准的跨级行动所带来的人。 其中有很多,是向南地区的文书人员和官方人员,他们生活在与特殊事件相隔绝的正常世界,对于鬼神之说更是嗤之以鼻。 这就导致了,如果他们遭遇了鬼怪事件,大概率无法妥善处理。 宋一道长虽然修行多年,但在这一刻,他还是连爆粗口的心都有了。 怎么会这么巧! 天地是故意的吗?这是要干什么? 宋一道长在跑向车队最前面的同时,高声喊着让所有人都待在车里,锁好车门暂时不要下车。 而这时,他也已经看清了会让司机那样畏惧的,究竟是什么。 ——骸骨。 仿佛无穷无尽的骸骨。 那些惨白的骨架在沿着山崖攀爬到盘山公路上来,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声。 宋一道长眼神一厉,立刻向靠近山崖的路边跑去,伸头往下看。 皎洁的月光下,山崖下的山坳里到处都弥漫着雾气,一眼看不到底。 但是山崖上的骸骨,却一具接一具,它们伸出已经变成白骨的手掌,抓住山体的凸起处,缓慢而僵硬的向上爬着,黑洞洞的眼窝里,有白色的蛆虫在蠕动。 宋一道长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骂人。 整个队伍一百多人,只有他一个道士! 他果断抽出背后背着的桃木剑,从道袍里一把抓出早先画好用作准备的符咒,贴在桃木剑上便“呼!”地化作了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宋一道长手持火剑,在沿着盘山公路向车头跑的同时,火剑直接沿着扫过路边。 不少骷髅都被那桃木剑刺了个正着,白惨惨的骨骼上也燃烧起了火焰。 它们痛苦的张开牙颌骨,但失去了喉舌之后它们也只能发出尖利的气音,像是在痛苦的哀嚎着,怒骂着。 它们伸出手骨,想要拍打自己身上的火焰却无能为力,但却忽略了自己正趴在山体上,松开手就等于松开了借力。 顿时,骸骨纷纷从山崖上摔了下去,并且带到了不少在下面的骸骨,一起燃烧着火焰,坠向山坳的浓重白雾中,消失不见。 宋一道长来不及确认那些骸骨的情况,只能急速奔跑向最前方。 在看清头车的情况后,宋一道长的脚步停顿住了。 越野车翻倒在山路中央,将整条路几乎堵死,而车头撞在山体上已经变形。 隔着黑色反光玻璃,宋一道长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是在车外面,几具骸骨正趴在车上,不断用自己的骨骼撞击着车玻璃,似乎想要撞碎玻璃闯进去。 不仅如此,在车前面,一眼望去大概有几十具惨白的骸骨,都在公路上摇摇晃晃的缓慢向他们走来。 像是从四面八方,堵住了他们所有向前和向后道路。 “混账东西!给我滚开!”宋一道长怒喝一声,抄着桃木剑就直接冲向了那些趴在车窗上的骸骨,一剑刺穿了骸骨的颈骨,直接挑飞了它的头颅。 其他骸骨听到声音,纷纷转头向宋一道长看来。 但是盛怒之下,宋一道长手中的桃木剑丝毫不留情面,直接一剑一个骷髅,迅速扫清了头车附近的骸骨。 因为要确认车里的情况,宋一道长来不及再对付前面不远处的骸骨。他匆匆的跑向翻倒的车辆,高声询问:“里面的人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直到这时,车里的人才抖着手摇下了车窗:“道长,我们问题不大,就是擦伤而已。但是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人体骨骼标本为什么会动啊!”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一道长赶紧向后瞥过一眼,然后他惊愕的发现,就算桃木剑斩断了那些骸骨的头颅,它们竟然没有停下动作,却反而头骨和身躯分开活动,仿佛只要有一块骨头尚在,就会继续动作。 甚至有不少骸骨身上还燃烧着火焰,就摇摇晃晃的向这边走来,好像那些往日里无往而不利的驱邪手段,都在它们身上失了效。 宋一道长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刻有了决断,赶紧拉开头车的车门,让所有人都带好随身携带的物品立刻下车,暂时到后面的车队上去。 只是这车翻倒的位置实在是不好,横着将路都几乎堵住,如果不搬开,后面的车队无法通行。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骸骨沿着山崖向上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会出现在盘上公路上,分身乏术的宋一道长只能优先护送那些人先都后面的车上去。 他手持桃木剑,向骸骨怒目而视,然后在人上车后迅速关好车门,又急速奔跑折返到最前方,一边警惕着那些骸骨的袭击,一边快速的想办法想要把车搬到一边去,让出路来。 宋一道长拨通了老道长的电话,结果刚接通,就迎来了老道长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声。 “子时还给我打电话?你是嫌你师父我修道得不够快想直接送我去修仙吗!” 老道长本来就不是平和的性格,现在被人从熟睡中惊醒,更是起床气不小。 一般来说,宋一道长都会等老道长骂完再说话。但是这一次,他苦笑着打断了他师父的话:“师父,我们在前往家子坟村的路上遇到了意外,我一个人恐怕无法处理好,所以赶紧来问问师父应该怎么办。” 老道长的骂声消失了一瞬。 然后,老道长更生气了:“你是才出师门的年轻道士吗?和你徒弟真是一模一样!你和路星星两个等回来都给我再去学一遍功课!” 宋一道长:……路星星! 但事不宜迟,宋一道长赶紧边扫飞那些包围过来的骷髅,边言简意赅的将现在的情况向老道长说清。 老道长沉吟片刻,然后沉声道:“你使用符咒,向燕时洵请求借力。” “什么?”宋一道长错愕:“可燕师弟只是个普通人啊!” 一般来说,道士会在使用符咒时,说清楚是谁因为什么事情在向哪位神明或祖师爷借力,请正神和祖师爷将相对应效果的力量借给自己,以驱邪捉鬼。 但是,从来没听说过向一个还活着的人借力。 宋一道长差点懵在当场。 老道长却笃定道:“燕时洵现在就在家子坟村里面,我不相信你们都能发现的不对劲,他发现不了。虽然现在直播信号断开,看不到他在那边做了什么,但是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你向他求助,相当于在与一个熟悉当地的人寻求联合。” “况且,燕时洵是我活到现在,见过最受天地大道青睐的奇迹。” “向他借力吧,寻求一个奇迹。” 老道长话说到这个程度,宋一道长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他一咬牙,在看到越来越多的骸骨涌向车队时,还是强制自己沉下心,默念起金刚咒。 宋一道长在二十多年中,曾经无数次念起金刚咒,但是从未有哪一次,他将请求借力的神明,换成了燕时洵的名字。 他在念出燕时洵名字的时候,迟疑了片刻,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念到了最末尾。 但宋一道长却已经不对回应抱有希望。 他刚刚在看山崖下面的时候发现,这里的风水很奇怪,流失阳气却聚集阴气,像是乾坤因果颠倒。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寻求鬼神借力,非常困难。 况且,无论是画符还是念诵符咒,都需要一气呵成,心中平静并且要有强大而坚定的信仰,坚信自己可以得到力量,坚定的信奉着那位借力的神明。 可是,宋一道长刚刚犹豫了,他哪一条都没有做到。 ……对不住,师父,我好像确实得和路星星那个逆徒一起回炉重塑了。 宋一道长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已经做好了单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将挡路的车辆移走、并且从那些骸骨堆里一个人保护全车队人安全的准备。 但是,燕时洵的名字,让某个存在轻轻颤了下鸦羽般浓密的眼睫,掀起眼眸,冷漠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邺澧站在寂寂无声的黑暗中,披散在肩上的黑色长发随着他抬首的动作而滑落肩膀,他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俊美面容冷峻而不带一丝温度,却唯独在听到燕时洵的名字时,有了笑意。 是谁,在请求燕时洵的帮助? 千百年来,无数声音从天地之间传向邺澧,想要乞求他的帮助,借用他的力量。 但是无一例外的,邺澧只是漠然以对,冷眼看着人间发生的一切。 对人间驱鬼者和生人的失望,让邺澧对生命和希望也冷漠相看。 谁无一死?归途无非酆都,到那时,自有判决。又何须,回应那些生人无意义的请求。 直到邺澧遇到了燕时洵。 他将自己的真名交付给了燕时洵,并且向燕时洵郑重的许下被天地认可的承诺。 ——无论燕时洵何时呼唤起他的名字,他总会出现。 并且,回应燕时洵。 多些,再多些呼唤我的名字吧,燕时洵。 让我帮助你,让我探索你,让我被你依赖。 然后,让我们的因果更深刻的纠缠,直到你与我再也无法分开。 邺澧这样想着。 可惜,燕时洵对其他人相求都无法求到的强大力量并不在意。 燕时洵从不完全依赖于符咒卜算的力量,鬼神于他,与普通人并无两样。他所依赖的,只有他自己的力量。 邺澧虽然惋惜,但也正因为此,在他眼中,燕时洵的光芒更加耀眼到不可被忽略,也让他越发的无法放手,想要看到更多。 ——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呢?燕时洵。 邺澧轻轻勾起唇角,没有血色的唇瓣有了一丝笑意,冲淡了那张如同神像般俊美冷峻面容上的高高在上和疏离感,让他一步踏进了人间。 “燕……时洵。”邺澧低沉的声音染上笑意:“有人,在向你寻求帮助。” 按照你的性格,一定不会置之不理吧? 既然如此…… 邺澧垂下眼眸,修长高大的身躯所带来的压迫感十足,不怒自威。 在那一刻,他仿佛站在高高的神台之上,审判所有的罪恶与因果。没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他无所不至。 邺澧的唇间吐露出低沉的单音。 “可。” 几乎是瞬间,凶猛的力量席卷整个院子,然后直直冲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而去,看不到的强横气流如同流星般倏忽远去。 邺澧代替燕时洵,回应了那道声音,借出了自己的力量。 他轻轻眨了下眼,锋利冷漠的眉眼沁染笑意:“时洵,你欠我的因果,又多了一项。记得还。” “用你。” …… 宋一道长等待了片刻,预料之内一般发觉自己的符咒并没有生效。 果然吗。 他握紧了桃木剑,声音严肃的向电话那边的老道长说道:“师父,这里不对劲,阴阳乾坤全被颠倒了,我不确定是人为还是天意。但是这附近绝对有坟墓,这些骸骨……正是那些尸体所化。尸体身上残留的阳气都被拿走,连血肉都被当做了养分,所以他们才会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我不确定这些尸体还会有多少,但是目前全车队上百人全靠我一人,可能会有些吃力,请海云观立刻让其他道长前来驱邪,确保在我们之后不会有人受伤。” “不用你说。”老道长哼了一声,问道:“那你呢?” 宋一道长短暂的笑了一下,然后穿着布鞋的脚下瞬间发力,直接拎着桃木剑冲向了周围越来越多的骸骨。 “师父不用担心,我海云观,从无躲在生灵背后逃避的弟子!” 桃木剑直直指向骸骨的头颅,但是那些骸骨就像是不怕痛一样,被宋一道长击飞后所有的碎骨都还在活动,继续向宋一道长爬来。 他就像是孤身一人陷入了层层包围,从四面八方皆是攻击。 但宋一道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旁边的骷髅伸出手掌,马上就会抓住他的肩膀。 他咬紧了牙关没有躲避。 不能躲,他身后是车队上百人,宁可死他一个都不能让后面的普通人受伤! 但就在宋一道长已经做好了受伤准备的时候,他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但阴冷的力量,注入了他手中的桃木剑中。 在那一瞬间,神力相助,桃木剑扫出去的剑风所带到的所有范围,所有骸骨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便在那阴冷却强横的力量之下,化为了齑粉。 对于亡者而言,那是不可违抗的力量,只要稍稍触碰都只能卑微的垂下头颅,将自己一生的罪孽讲述。 有罪者,烈火焚烧百苦加身,魂魄永坠地狱苦痛。 而无罪者,可得轮回。 前一刻还无穷无尽的骸骨,下一刻就已经被扫荡一空,盘山公路上看不到它们的身影,山坳内则浓雾散尽,露出了底下密密麻麻的坟包。 白色的粉末在空气中纷纷扬扬落下,落到宋一道长的肩膀上。 他有些愣神,伸出手去接那些粉末落进手掌中,但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是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宋一?你那边发生什么了?”老道长意识到了不对。 宋一道长却眼神发直,难得觉得脑袋有些转不过来:“师父,你说得对,请燕师弟借力。” “可是……” 这是普通的修行者或者驱鬼者能够拥有的力量吗?瞬间就湮灭所有死亡后满怀怨念的骸骨,这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实力了吧…… 号令百鬼,无敢不从。 “燕师弟……恶鬼入骨相,这么厉害吗?” 宋一道长神色复杂。 他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这就是天赋吗?天地之间的奇迹…… 老道长哼了一声:“既然解决了就赶快走,留在那准备露营?” 宋一道长恍然回神,赶紧趁着借来的力量还在时,独自一人就推开了挡路的车辆,然后高声让车队立刻加速通过盘山公路。 但是直到回到车上,宋一道长感受着慢慢消退的力量,低头看着自己伸到眼前展开的手掌,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刚刚竟然单手推开了重达两吨的车?这力量是真实存在的吗?为什么他之前借力过的金刚咒没有这种威力? 宋一道长觉得自己满脑袋的问号,想破头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很确定一点,如果燕时洵连借力给他都能有这种威力,那燕时洵本身的力量,足以成为任何一个大门派的开山祖师。 燕师弟,真是不能小觑啊。 宋一道长感慨着。 官方负责人晕乎乎的才有些恢复神智,向刚刚回来的宋一道长问起时,却被宋一道长反拍了拍肩膀。 “有燕师弟帮忙,你以后的工作就等着轻松解决吧。”宋一道长的眼里带着赞许,开了个玩笑:“眼光真不错,能得燕师弟者得鬼神啊。” 官方负责人:“……?” 他不过是轻微脑震荡了,怎么觉得世界他都看不懂了呢? 第105章 喜嫁丧哭(36) 因为节目组在野狼峰经历过的危险,所以当第三期节目开始录制之前,导演组向所有参加节目的嘉宾都发送过可能性危险情况告知函,请各位嘉宾在斟酌后自行决定参加与否。 赵真犹豫过,但是最后,他还是继续参加了这档节目。 作为上一期野狼峰节目中,除了安东尼和柔柔以外受伤最重的嘉宾,赵真甚至想过自己会死。 不,如果不是燕时洵的话,他恐怕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和感染,死在了野狼峰的山神庙里。 他很清楚这档节目所隐含的危险,并且,与某些为了人气和流量,命都能赌上的人不同,他并不抱有侥幸心理,赌节目组在接下来的行程中不会遇到危险。 事实上,赵真在签下那份告知函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将要面对危险的准备。 这档节目能够给他带来翻倍的人气和粉丝量,让他从一个戏比人红的尴尬地位一跃而起,变成真正的知名演员。 因为此,他可以有资格挑选他喜欢的剧本,演他想演的角色,而对那些烂剧说不。 但并不仅是因为此。 赵真选择继续这档节目,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喜欢节目组的氛围,喜欢和其他嘉宾共事的感觉。更喜欢从燕时洵身上隐隐透露出来的,和他所身处的现实世界所不相同的东西。 那气质玄而又玄,赵真无法准确描述。但他愿意将那比拟为天地大道本身,是生与死的界限和答案。 “想要获得原本自己没有资格获得的,就得做好面对什么东西的准备,对吧?” 赵真缩在棺材的另一侧,手掌撑在棺木盖子上咬紧了牙关用力,想要将棺材盖子掀翻。 狭小密闭的棺材里空气稀薄,闷热而窒息。 大量的汗水浸透了赵真的衣衫,顺着他的额头蜿蜒成小溪将头发浸湿,狼狈不堪,但是他却还抽出了注意力向旁边那具穿着嫁衣的骷髅说着话。 赵真看上去,已经不是刚刚猛地看到棺木里那具骷髅时被惊吓到的模样,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并且还有心情安抚那骷髅。 “虽然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既然我们在这里,并且还活着,那就得找个办法出去才行。” 赵真喘了口粗气,看上去疲惫不堪,但他却依旧没有放弃,向骷髅说话的语调也显得自然而亲切,像是普通朋友之间的闲聊和抱怨一样。 “其实我本来是不相信鬼神的存在的,觉得那不过是没有被探索的科学,是现阶段人类镜头无法捕捉的画面。但是这种想法,在之前彻底改变了——被名为燕时洵的人,被这档节目。” 赵真的眉眼疲惫,空气的稀缺让他的力气消耗得很快,但是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笑意:“虽然我演过很多不同的角色,但是那都不是我,我自己,是一潭死水。” “我这些年来始终活得循规蹈矩,生活按部就班,我的经纪人和助理安排我的日程,告诉我这样做是正确的,我就选理智下最正确的那条路。” 他顿了下,手掌无力的摔下来落在腹部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闷热的空气:“但是,但是你要知道,人的本能就是疯狂的,我们渴望让生命变得充满惊喜,期待着我们所不了解的世界。就像很多人会去参加极限运动,以此获得刺激的感官体验一样。” “我虽然饰演过那种热爱极限运动的角色,但是我本身并不理解那种与自己找死没什么区别的事情,觉得那不过是他们生活得太幸福所以无聊到找点事情做而已。但是,现在我懂了。” 赵真偏过头看向那具骷髅,在微弱的红光下,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因为生命需要惊喜,不管那是惊多喜多,生命都不能变成一滩死水。” “而为了获得这个,有时候也要面对危险——很公平,对吧。” 赵真笑道:“我有预感,只要跟着这档节目,有燕先生在旁边,我还会再与这种惊喜相遇。果然,我猜对了。” 赵真笑着说话的时候,那骷髅也在静静的看着他,红光落进空洞的眼窝里,像是盛着血液,轻轻晃动。 在短暂的休息之后,赵真又重新将手掌放在棺材的木板上,试图再一次用力。 “放心,我会把我们都救出去的,你不会被关在这里的。” 赵真就像是将躺在他身旁可怖的骷髅,当做了需要保护的小女孩一样,一边咬紧了牙关用力,一边还笑着和旁边的骷髅说着话:“我叫赵真,你呢?” “呼……希望这棺材没有被钉死,这样我们就有能够离开这里的希望了。” 赵真能够感觉到棺材板的重量很重,他的力量完全无法和那重量抗衡。没办法,他只好暂时放下手掌,揉了揉生疼的肌肉,准备蓄力再一次的试图掀开棺材板。 那骷髅始终静静的看着赵真,白色的骸骨被大红的嫁衣包裹,显露出诡异的恐怖感。 但是,赵真却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被吓到,然后就稀松平常的和她说着话。 他想要救她离开。 还是将她卖掉? 骷髅的手指骨动了动,良久,当赵真准备再一次的努力时,她张开了牙颌骨,发出了声音。 “我,的名字……” “我叫,杨朵。” 赵真蓦然愣住了。 他转头,惊愕的想起了之前在如同幻觉一般的出嫁场景中,那些村民们管他就叫杨朵。 杨朵,是那个穿着嫁衣要出嫁的少女! 怪不得,所以他才会和杨朵一起被关在棺木里吗?他记得,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眼睁睁的看着少女被那些村民扔进了棺材里。 “杨朵……”赵真神色复杂的看着身边的骷髅。 赵真看上去似乎是想要说什么,还在酝酿着话语。 但是就在这时,他却忽然感觉到了手掌下的棺材木板,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摩擦声音,而刚刚还沉重到不可被搬动的木板,也忽然间被撬动,被他向上抬起了一点。 赵真的脸上立刻闪过喜色,他深呼一口气,乘胜追击,不保留一点体力的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用了起来,猛然发力的寸劲成功的将棺材板顶了起来,外面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 他咬紧牙关,撑着颤抖的手臂将棺材板向旁边挪去。 “吱——嘎……” 木板之间发出摩擦的声音,外面皎洁的月光洒了赵真一身。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觉得肺部几乎快要炸开般疼痛,而用力过度的手腕和臂膀也颤抖着疼痛。 但是这些都是值得的。 赵真的脸上出现了笑意,他偏过头往身边看:“好了,我们可以离开了……” 他的声音和笑容都僵住了。 原本躺着骷髅的那半边棺材,现在空空荡荡,没有半点骷髅的影子。 甚至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留下来。 那个叫杨朵的少女,已经走了吗…… 赵真的面容愣愣的,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也是,都已经变成了鬼,当然是来去自如了。 他很清楚这一点,他只是…… 赵真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从狭小的棺材里起身,手掌撑着棺材的边缘,让自己坐在了棺材旁边的土地上,然后垂下眼睛,看向已经失去了骷髅踪迹的棺材。 棺材内壁的那些木板上,到处都是指甲的划痕和留下的一道道血迹,是有人拼命挣扎甚至弄伤了自己留下的痕迹,看着触目惊心。 赵真叹了一口气。 他只是,想要让这个名叫杨朵的少女,她的求助能够得到回应而已。他想要让她知道,她不会孤零零的死去,他愿意帮他。 可是,他出现得太晚了。 “杨朵。”赵真轻轻的念着杨朵的名字,苦笑着缓缓摇头:“对不起,在你死亡之后,我才知道这里发生过这种事情,没能来得及帮你。” 杨朵的名字让赵真意识到,恐怕自己之前经历过的那些事,全部都是杨朵生前的记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被强迫,被玷污,被灌下药被迫出嫁,被活埋窒息而死……他所经历的痛苦,全部都是杨朵曾经经历过的。 可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赵真感觉到愤怒在自己心中充盈,可另一方面,他也悲哀的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一件发生过的事情,无法再被改变。 他在棺材旁边的土堆上静静的坐了一会,感觉到体力重新回到身体里,这才抬起头,向四周看去,想要确定自己现在身在哪里。 周围一片安静,赵真看到自己旁边似乎是一个隆重的地方,极高的门柱上雕花舞龙,对联上笔迹遒劲。最上面还挂着匾额,龙飞凤舞的提着四个大字,“杨氏祠堂”。 赵真有些纳闷,自己是在杨氏祠堂的门前吗? ……等等! 祠堂触发了赵真的记忆,让他想起,在刚刚的错觉中,他看到杨朵被活埋的地方,似乎就是杨氏祠堂。 赵真环视身旁,发现自己刚刚待过的棺材,确实就埋在祠堂前面,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棺材明显已经是被埋进了土里的,现在那些土壤却都被挖开,让棺材显露了出来,而自己刚刚挪动的棺材板,就斜放在地面上。 很显然,如果不是棺材被挖出来,就凭那些土层的重量,恐怕他就算再用力也别想出来。 赵真稍等了一会,等自己的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才撑着还有些颤抖的双腿缓缓起身,准备从棺材里跨出去,爬到地面上去。 但在他伸手向上,准备抓住什么东西借力爬上去的时候,却忽然觉得自己的膝盖好像撞到了什么有棱角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就看到一角尖尖的木头,从旁边的土层截面里伸了出来。 如果在今天之前让赵真说出这是什么,他一定不知道。但是现在,他很清楚。 ——这是棺材的一角,和他刚刚爬出来的那个很相似。 在他旁边,还埋着别的棺材! 这个认知忽然间出现在赵真的脑海里,他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的几步爬到地面上,在旁边慌忙寻觅了一圈,找到一把铁制农具就赶紧回来,直接一铲子下去,迅速的挖开旁边的土层。 如果这下面,还埋着其他和杨朵相似的人呢?如果有人还活着、还来得及被帮助呢? 赵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荒谬,但他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象着,如果棺材里还有活人,那那个人看着自己明明还活着,却一点点因为窒息而走向死亡,该有多绝望? 他错过了帮助杨朵,所以他不能再错过帮助别人了! 一铲一铲的土被挖开,下面的棺材显露出了模样。 赵真来不及顾及自己身上还穿着大红色的嫁衣长裙,甚至身上挂满珠翠。 他直接粗鲁的将长裙裙摆捞起来,在腰上打了个结以防止自己的动作被阻碍。然后他直接跪在那棺材旁边,伸手去掰那棺材的一角,已经用力过度的手臂颤抖着,但依旧试图将那棺材掀开。 棺材太重,赵真努力了几次,才成功将那棺材板掀开。他用力一推,让木板滑到一旁,然后气喘吁吁的伸头去向棺材里看。 赵真已经做好了自己会看到一具骷髅或者形容可怖的尸体的准备,但却没想到,他看到的,竟然是一张自己熟悉的脸。 路星星! 这个一向脾气桀骜不驯的独立天才音乐人,此时失去了他之前所有的活力,脸色苍白的倒在棺材里,眼睛紧闭,嘴唇毫无血色,胸口也没什么起伏,看着就像是死了一样。 怎么,怎么会这样? 赵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入睡前还看到过的人,此时会这副模样躺在这里。但他也来不及顾及太多,赶紧跳到了棺材里,伸手去将路星星扶了起来,试探着伸向路星星的脉搏。 还好,虽然脉搏很微弱,但并非全然没有,并且身体也还是暖的。 路星星还活着。 赵真长舒了一口气,刚刚慌乱的心脏落回到了胸膛里。 他不敢耽误,赶紧伸手拍打着路星星的脸颊,希望能叫醒他:“路星星,路星星?你醒醒,这个时候不能睡!” 但是路星星无力的跟着赵真的动作偏着头颅,半点自主的力气都没有,看起来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 赵真大致猜到了导致路星星现在这副模样的原因。 窒息。 因为他刚刚在棺材里时,也感受到了同样的痛苦。如果不是他在和杨朵说话的时候,棺材突然松动,让他能够推开棺材板,那可能再过十几分钟,他也会变成路星星这副模样。 “路星星,给你三个数,你要是还不醒的话就别怪我了,希望你别嫌弃我是个男的——不,还是希望你分清人工呼吸和接吻的区别好了,我也不想,但为了你的小命着想。” 赵真苦笑着耸了耸肩,手捏着张开了路星星的嘴巴鼻子,然后他大口吸了一口气,就弯下腰向路星星的嘴巴伸去,准备帮他恢复呼吸。 情况紧急,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哪怕过多一秒,都可能让情况看起来本来就不太好的路星星丧命。他不知道路星星已经因为窒息陷入昏迷多久,但是他必须先让路星星恢复自主呼吸才行。 赵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慢慢接近路星星,心中无声的哀叹着,他当了演员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一个男的。 说实话,他有点不自在。 眼看着赵真就要靠近路星星,路星星却忽然间猛地长长的抽了一口气,恢复了呼吸,然后瞬间睁开双眼。 路星星看到,一张大脸从上方离自己越来越近,似乎是想要亲自己。 路星星:“…………???” “卧槽!!鬼兄你干什么?杀人就算了,你还要羞辱我?你恶不恶心!”路星星赶紧慌忙伸手推开那张脸,嘴里还骂着这个不讲道理和职业操守的鬼。 别的鬼为了谋财害命他都觉得很正常,怎么这还突然出现个采花大盗鬼呢?看清楚,他可是个男的啊! 赵真没有防备,被路星星推了个正着,一个趔趄向后倒去,跌坐在棺材里,后腰撞在棺材边缘,疼得他表情扭曲。 “你敢不敢像其他鬼那样,咱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就直接杀人不行吗?老子当道士这么多年,就算没实际独自抓过几次鬼,但也头一次看到你这样的鬼!人鬼殊途不知道吗?老子知道自己长的好,但你也不能就这样!你知道老子有多少粉丝吗?去年老子还被评为音乐圈最想睡的十大面孔呢,你这样会让多少少女芳心碎了一地你知不知道……” 路星星看起来是真的被吓得狠了,推开赵真之后都没抬头确认一下到底是谁,就喋喋不休的骂着,一副根本不会停下来的架势。 很好。 赵真龇牙咧嘴的揉着自己的后腰,冷静的想:这么有活力,最起码说明路星星的情况不错,不需要他担心了。 “路星星,你骂人之前也先抬头看一眼啊。” 赵真无奈道:“我是赵真,和你是一个节目组的,睡觉之前我们才见过,不记得了?” “还有,我一定要强调一下,刚刚我是准备给你做人工呼吸,不是要亲你——别把我说得像个变态一样,好吗?” 路星星将信将疑的抬起头,然后他就看到,在棺材的那一头,赵真穿着大红色的嫁衣长裙,身上披金挂银,头上似乎还带着假发,上面插满了金翠。 但更辣眼睛的是,赵真将长裙的裙摆打成结系在了自己的腰间,两条带着黑色汗毛的毛腿,从红色的长裙里伸了出来。 ——试问,当一个一向以硬汉形象出现的、骨架宽大肌肉结实皮肤小麦色的男人,忽然间以穿着大红色的嫁衣长裙还带满了首饰的“女人”形象,出现在你面前时,你会是何感受? 这种强烈而鲜明的视觉对比冲击,几乎让路星星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真切的被震撼到了,大脑里一片空白,好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路星星抖着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赵,赵真?” 赵真欣慰的点头:“是我,我刚刚在你旁边的棺材里埋着,没想到我的邻居竟然是你……” “你还说你不是变态!我一睁眼睛就看到你要亲我——还穿着女装!” 路星星痛心疾首,打断了赵真的话:“你看看你,你女装就算了,怎么还挑了这么一套衣服?你现在看起来就很像如花啊!你什么审美?就算变态也一定要做个好看的变态,好吗?” 赵真:“…………” 赵真:“???” 因为路星星的痛心疾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于赤裸裸,这让赵真后知后觉的低下头,往自己身上看去。 然后他才意识到—— 和之前他看到杨朵记忆时,自己就是新嫁娘本身一样,他身上竟然还穿着和杨朵一样的嫁衣和首饰。 只是因为刚刚的情况太过危急,所以他没有反应的时间,没有及时的意识到自己身上竟然穿着这种衣服。 赵真:“……艹!” 感觉自己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等等!你听我解释,我可以解释现在这个情况……”赵真急忙伸手向路星星。 路星星的声音斩钉截铁:“不,你不用解释了!” “我不是……” “不就是喜欢女装吗?不丢人!虽然你这个穿着嫁衣大半夜跑来坟地里玩的爱好,让我有些许不敢苟同。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路星星沿着棺材坐着蹭过来,郑重的拍了拍赵真的肩膀,一副好兄弟的模样:“谁还没有点个人爱好了?再说你这算什么?我还认识玩摇滚的一米八大汉穿着大红花短裙在台上踩着高跟鞋蹦跶的呢,这叫个性!音乐尊重个性!” 赵真的额角跳了跳,终于忍无可忍的一把抓住路星星的手臂:“可以了!闭嘴!” 路星星当即闭嘴,眨了眨眼,无辜的看向他。 “………” 赵真心累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种有点严肃的性格,和路星星这种性格过于狂放不羁的音乐人,可能确实存在代沟,沟通起来实在是南辕北辙。 “我刚刚确实是想要给你做人工呼吸,因为你窒息昏迷过去了,还记得吗?” 赵真拼命让自己调整好情绪,然后严肃的道:“你还记得在你昏迷前都发生了什么吗?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棺材里吗?” 路星星这才迷茫的抬头,从刚刚一睁眼就看着一张大嘴靠近自己的冲击力脱离了出来,开始认真查看自己周围所身处的环境。 “对哦,我们现在是在棺材里。”路星星摸着下巴沉思:“所以,我是怎么出现在棺材里的?”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赵真面无表情。 这人真的是海云观的道长吗?听说燕先生也是海云观的,怎么这人和燕先生差别那么大?这人的履历别是造假的吧。 即便心中有疑惑,但现在的情况来不及让赵真考虑太多。 莫名其妙作为新嫁娘完成了一场被逼迫的婚礼,甚至被活埋,体会到了活生生窒息而死的痛苦,等醒来时发现身边躺着骷髅,而外面已经不再是自己睡觉之前的房间,和自己一个房间的小少爷宋辞也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埋在隔壁棺材里的路星星。 这叫什么事? 赵真语速极快的将自己刚刚经历过的一系列事情,言简意赅的向路星星说明,顺便还加重了声音,咬牙切齿的说明了自己穿着嫁衣和首饰的原因。 路星星这才恍然大悟:“所以,你刚刚是去结了个婚?” 赵真:“…………” 毁灭吧! “路星星,你在海云观的师父,没有过想要打死你的冲动吗?” 赵真觉得自己这种认真的性格,可能确实和路星星这种人相处不来,否则他迟早会被气死。 他皮笑肉不笑的一字一顿的问道:“你听别人说话,不会抓重点的吗?” 我告诉你我刚刚被当做了已经死去的少女杨朵体会了一遍她死前的记忆,结果你问我是不是刚刚结了个婚??? 路星星悻悻的抬手摸了下鼻子,心虚的假咳了一声。 他师父确实总是后悔收他当徒弟来着,想打死他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好的,我知道了,情况确实有些不对。” 路星星让自己尽可能看上去严肃一些,他点了点头,率先从棺材里站起身,然后伸手拉起赵真。 “我其实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棺材里,一睁开眼就在里面了,昏过去之后再一睁开眼就看到你描眉画眼的,想要用你那张大红唇亲我,啊不是,人工呼吸。我还以为你是鬼来着……” 路星星咳了一声,道:“其他人似乎都不在,我们得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行,我得赶紧找到其他人,保护他们的安全。” 赵真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路星星。 路星星摸了摸鼻子,理不直气也壮的道:“我师父让我来参加节目,本来就是想让我保护节目组的人的。我好歹也是海云观的道士,你在怀疑什么?” 赵真冷漠脸:哦。 不过路星星说的没错,他们必须要确认其他人的安全。 赵真现在就是后怕,庆幸自己没有视若无睹的将棺材扔在那里没有管。如果他直接离开,那棺材里的路星星恐怕就真的要死在棺材里了。 ——一条龙服务,连挖坑和下葬填土都不需要了,现死现葬。 但也正因为此,这让赵真不由得猜测,是否节目组还有其他人也处于这种境地,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如果是真的的话,那他们拖延一秒,对节目组其他人来说就越致命。 “等等,这里……好像是村子里。” 路星星抬头看了眼周围的景色,迟疑道:“今天白天我们从村里经过的时候,我记得就是这个建筑风格,但是我们没有看到祠堂。” “所以,我们到底是怎么从农家乐瞬移到祠堂前面的?”他奇怪道:“但是,如果是鬼怪干的,那它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 赵真道:“如果我刚刚没有发现棺材的话,你就在这里埋到死也没人发现,和杀了我们也没什么区别了。” “说起棺材……” 路星星的视线下移,落在了被赵真挪到旁边的棺材板上:“从刚刚我就想问了,你是怎么掀开棺材板的?这上面,可是钉着九寸钉啊。” 他伸出手,按了按棺材角上钉子留下的洞口,上面一圈铁锈,看来已经被雨水和土壤腐蚀过很多年了。 “我想起来了,我在昏迷前也试过掀开棺材,但是我没成功,意识迷糊的时候我听到钉棺材钉的声音,应该就是这个。” 路星星作为海云观的正式弟子,虽然竟然被他师父宋一道长指着鼻子骂,但是他本身还算是专业人士。所以,但他看到棺材的全貌时,刚刚还嬉笑着的脸,变得严肃了起来。 “棺材的四角都钉着九寸钉,而且从棺材板的截面看,还浇筑过铁水,这样会让棺材严实合缝,几乎不可能被撬开。以前只有两种情况会这样处理棺木,其一,死者家里有钱,不想让虫蚁进入棺材啃食尸体。其二。” 路星星顿了顿,回头看向赵真:“防止棺材里的尸体起尸。” “这个很牢固,赵真,你是怎么掀起来的?我不认为一个完全对非科学手段不了解的人,能够有力量掀开这个。” 路星星面色严肃而戒备:“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演员赵真吗?我要怎么相信,你不是白骨精变化成了赵真的模样?” 赵真也被路星星说得有些茫然。 他顺着路星星的手看去,果然看到了棺材四角上钉着的长钉,而他转身向自己刚刚躺过的那棺材看,发现那个棺材盖上也有同样的痕迹。 但是,他确实是在和杨朵说着说着话,忽然就觉得不可撼动的沉重棺材可以被推开了。 现在想想,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 不过…… “路星星你是动画片看多了吗?三打白骨精?”赵真冷哼一声:“那你是什么?猪八戒吗?” 路星星叉腰,理直气壮:“不,我是齐天大圣!” 赵真:“……” “我知道燕先生,也知道你是燕先生的师侄,我还请燕先生帮我画过护身符……” 赵真语速极快的说出路星星的各种情况,然后最后问了句:“现在呢?还觉得我是白骨精吗?” 路星星果断摇头:“不。” 赵真松了口气,就要建议路星星先从离他们最近的祠堂开始查看起。 却听路星星继续道:“没有这么丑还带着两条毛腿的白骨精。” 路星星目光嫌弃的上下扫视过赵真,然后落在他从裙子下面露出的双腿:“很省钱啊,赵真,秋冬都不用穿毛裤了吧。” 赵真:“……” 他面无表情的抓着旁边土层的凸出处,借力从棺材里爬了出去,然后放下系在腰间的裙摆,让大红的绣花长裙盖住自己的双腿。 毫不犹豫的转身往祠堂里面走。 路星星错愕:“赵真你去哪?没有我保护你你就敢乱跑?” 赵真冷漠脸:“如果是燕先生在这,我肯定会听从燕先生的话。但是你的话还是算了吧,我怕再在你身边待着,会忍不住打死你。” 路星星:“???三打白骨精,不是三打孙悟空好吗!” …… 有女孩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细细碎碎的传来,听不太真切。 “阴神心软了,阴神帮了人。” “不可饶恕,阴神为什么要庇护生人!” “阴神放他离开了,是个男人。” “唉……他怎么发现了呀?我还以为他不会理会呢。这个也没有死,好扫兴。” “嘻嘻没关系,阴神不杀,我们杀。” “为了我们自己,要让所有人都体会到我们的痛苦。” “他们罪有应得!” 那声音似乎在愤怒,但很快,所有的声音都混杂成一团,听不真切。 只有路星星喋喋不休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空间内。 …… 燕时洵在偏厢房里短暂的停留,将江嫣然留下的笔记本妥善放进了自己外套里后,就在杨土的提示下注意到了房间外的异常。 他竖起修长的手指在唇前,示意杨土不要说话,然后悄无声息的走到房门后,放缓呼吸,让自己的心跳趋于无,存在感薄弱得像是空气一般。 杨土见了,也有模有样的跟着学,躲在燕时洵的身后。 透过木板的缝隙,燕时洵能看到院子里的村民们中那些上了年纪的女性,都聚集到了最靠近房间门口的地方,有些年长的婆婆身上还穿着红色的衣服,喜气洋洋的提着一个系着红色绸带的小竹篮,嘴里吉利话没有停歇的时候。 这样的场景应和着唢呐和锣鼓的声音,似乎与燕时洵曾经见过的嫁女场面很像。 他知道,这是村里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在对新嫁娘庆祝和祝福,然后,她们会亲手把新嫁娘从闺房里搀扶出来走上轿子,前往新郎官家。 果然,房门在那些婆婆们的吉祥话下,被缓缓从里面推开。 打开的房门后,是一片深重的黑暗,没有半分光芒,像是能吞噬所有靠近那里的魂魄。 而从燕时洵的角度,他能看到在房门正对着的地方,忽然燃烧起一对高高的龙凤红烛,在那片黑暗中燃烧起一点鲜红如血的光,照亮了后面墙壁上贴着的大大的囍字。 和案几上的香炉。 燕时洵皱起了眉。 为什么嫁礼现场会有香炉?从这个制式上看,这香炉应该是用于祭祀的,也就是说它本应该出现在丧礼上,而不是这里。 但是他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而是屏息着,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房门外,静静等待着新嫁娘从房门里走出来的那一刻。 杨土虽然知道当年大概发生的事情,但他到底没有亲身经历过,只是被动的接受从杨函和村支书那里听来的信息。从杨土嘴里,燕时洵无法详细得知在杨朵死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而令杨函痛苦并且不愿意回想的,让村支书忌惮到在后院修建镇魂井的,到底是怎样强大的鬼魂? 然后,燕时洵看向外面的眼眸微微睁大。 在喜庆高亢的唢呐声中,那些穿着红色衣服的婆婆将手抓向臂弯里的挎篮,然后将里面的东西洒向空中。 燕时洵原本以为这应该是花瓣或者红纸,却没想到,从半空中洋洋洒洒飘落下来的,是白色的纸钱。 同时,燕时洵也敏锐的注意到,村民们身上穿着的喜庆的红色衣服,竟然在缓慢的褪色,从红色,慢慢变成白色。 不等燕时洵深究,所有村民忽然都大声欢呼起来。 唢呐声急促,曲调高昂。 一只红色的绣花鞋,从房间的黑暗中迈出,落在房门外的地面。 在那一瞬间,夜空上的血月似乎都在移动,从天上蔓延到地面上,被那只绣花鞋踩在脚下。 燕时洵恍然觉得,那绣花鞋下,不是地面,而是荡漾着的浓重血泊,月光在其中破碎,像是突然被折断的身躯,从其中流淌下的血水潺潺流淌,最终汇聚在绣花鞋脚下。 不,不止如此。 整个院落在那一瞬间,都仿佛被血海淹没。 燕时洵锋利的眉眼严肃,缓缓抬眸,顺着绣花鞋向上看去。 绣着精致繁复花纹的血红色长裙扫过门槛,新嫁娘缓缓从闺房里迈出,走进了院子里血色的月光之下。 新嫁娘的嫁衣层层叠叠,繁复而隆重,交叉放在腹部前的手指纤长而白皙如纸,只有那指甲,鲜红如血。 她的面容被红色的盖头盖着,看不清脸,但在动作间,红盖头轻晃,露出一小截冷白的下颔来。 而唇色殷红。 在村民们的拥簇和高呼下,所有人恭敬的低下头,迎着新嫁娘缓缓向院子外面走去。 她所走过的地方,都有白色的纸钱扬起又落下,铺在她的绣花鞋下。 红与白。 鲜明的色彩对比是最强烈的冲击,在唢呐的曲调之下,诡异渗人。 杨土害怕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紧紧的抓住燕时洵的衣袖。 村民们却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依旧在高声欢呼着,他们口呼“阴神”,态度恭敬而狂热。 燕时洵的眉头紧锁。 杨朵当年是被害,村民们的态度应该更加强横和高高在上才对,本不应该如此恭敬。 发生了什么? “阴神”又是什么? 隔着纷纷扬扬的白色纸钱,新嫁娘在行走间轻轻转头,偏向旁边厢房的位置。 她缓缓勾起了鲜红的唇,无声的笑着。 像是隔着红盖头,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那些纸钱阻碍了燕时洵的视线,让他看不清房门外的具体情形。他果断抓住旁边杨土的衣领,然后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在所有村民们都前后拥簇着新嫁娘离开时,跟在了村民们身后。 杨土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前面距离自己也就不到一米的行动僵硬的村民,又抬头看向燕时洵。 他的眼里带着眼泪,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他像是在询问:为什么要跟出来?放我走,我不要啊! 如果是之前,杨土还有些胆量,但是自从发现这些村民都已经死了,尸体都放在各自的家中腐烂之后,杨土的胆子都彻底消失了。 ——这可是死人啊!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死人! 燕时洵没有理会,只是无声无息的跟在村民们送嫁的队伍后面。 他要知道,杨朵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有这种转变。 第106章 喜嫁丧哭(37) 在官方的队伍出发前,没有人想得到一次原本应该是跨级行动的事件,最后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官方负责人的额头上缠着绑带,简单的将额头的撞伤包扎了起来。他大概是运气不太好,正巧撞上了皮质靠背里的金属骨架,有些轻微脑震荡的症状,头昏恶心,听力也被影响。 但是他现在却来不及因为这个而苦恼,还有更多的工作在等着他。 因为刚刚车队的急刹车,很多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好在宋一道长保护得及时,并没有人被那些突然出现又湮灭的骸骨伤害到。 这大大的让官方负责人松了口气。 要知道普通的伤和那些鬼怪造成的伤,并不可同日而语。现在他们身处郊区,车上又没有随行带上相关的符咒等治疗物品,如果真的有人出了事情,很难得到支援。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官方负责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在电脑摔坏之后,他暂时只能用手机与下属和各个小组联络,但无法再接收一些大文件。 而原本他们在看的几十年前的案子,也无法再打开。 官方负责人叹了口气:“偏偏是这个时候出了这种事,哪怕晚几分钟呢?这下我们没办法看到当年江嫣然拐卖事件的详细档案了。” 宋一道长皱着眉,看向车窗外山坳的眼神严肃而带着探究:“不是你的错,谁都想不到这里突然会出现这种问题。” 天色很黑,宋一道长只能大致的看出山坳的风水位置,但越看,他的眉头皱得就越紧。 这里乍一看,是一处风水绝佳的位置,但是如果联系上旁边的公路口,就会发现这里就像是一个漏了气的碗,里面所有的气都在向外输送。于是原本应该以气养地的局面颠倒,变成了由地送气。 这样一来,所有葬在这里的尸体都会被剥离掉原本的生气,血肉也变成大地的养分。 恐怕刚刚那些攻击他们的骸骨,就是本来葬在这里的尸体,却因为风水问题而被养成了这副模样。 “因为这边从来没有报告过一例异常事件,所以我才疏忽了,以为我们只是去解决家子坟村和杨氏宗族这些年排外和闭塞所导致的问题,没有带上相应的人员。” 官方负责人很快就得到了下属的反馈,收到了消息:“不过我记得燕先生晚上的时候,问过我是否知道当年给家子坟村改名,给嘉村建镇魂井的人是谁。也许我们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信息。” 特殊事件处理部门的动作很快,马上就找到了当年帮助村子解决问题的大师,并且拿到了他们的回复。 只是几十年前给旺子村改名成家子坟村的那位大师,已经在半年前意外死亡,接电话的是他的徒弟。 徒弟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几十年前,他师父接到杨氏宗族一个宗老的邀请,前往当时的旺子村,想要处理掉一个严重危害村子安全的女鬼。 按照村民所说,那女鬼在生前就是有罪孽之人,所以他们才将那女鬼的尸体埋在了祠堂下面,想要借此镇住那女鬼。却没想到,那女鬼竟然兴风作浪,将当时所有她生前有印象的村民都杀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几乎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就已经接连死于意外。 村民们说,这是因为那些德高望重的人想要保护村子,所以女鬼才首先杀了他们。 在十年间,村民们也不是没有试着请各位大师前来解决问题,但都无功而返,甚至还有一位大师因此死在了旺子村,这让其他很多大师都不敢再管旺子村的事情。 所以在绝望和恐惧的笼罩之下,村民们最后只好求助向这位名气不小的大师,请他来让村子重归安宁。 大师听完村民们的话之后震怒,觉得这女鬼真是不知好歹,于是,在与那女鬼斗法之后,他将败落的女鬼镇压在祠堂下的尸骨里,并且为了防止那女鬼再作祟,他亲自为旺子村改了名,改为家子坟村。 村民们却还是不放心,请求大师将女鬼彻底杀死。 因为他们说,这女鬼连自己生前的父亲都能狠心杀死,连她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都没有放过。这样危险的女鬼,总有一天也会毫无顾忌的杀死其他村民。 大师深以为然,本来想要按照村民们所说的将那女鬼杀死。 却没想到,在真正实行的时候,却屡屡符咒失效,像是鬼神不予借力,天地斥责一样。 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的大师,只当是因为那女鬼在杀了数人之后功力大增,所以才让他无法成功。 无奈之下,大师只好在女鬼生前的家里建了一口杀鬼井,确保那女鬼如果挣脱出祠堂下的封印,就会当场被杀鬼井上的符咒所杀。 最开始,一切都皆大欢喜。 村民们很高兴自己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大师也因此而名声大噪,身价抬了不少,很多人听说了这件事后都争先恐后的请大师来帮自己解决问题。 而大师自己,也很高兴能够帮到村民,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向南地区。 然后,怪事逐渐开始发生。 大师从那之后,接连无法睡好觉。每当入夜之后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有个血红色的女人身影站在自己卧室的角落里,不发一言的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这让大师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再也没有半分入睡。 大师猜到应该是家子坟村的那个女鬼作祟,因为那女鬼死的时候,穿的就是一身红色的嫁衣。 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那女鬼能够靠近自己摆满了朱砂符咒的住所,但是大师很快就将自己的住所重新布置,如果那女鬼敢再进入他的梦境,他敢确保那女鬼有来无回。 然而,失效了。 那女鬼每晚入梦,什么都不做,只是睁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看着睡在床上的大师,然后在他惊醒时,又悄无声息的消失。 夜复一夜,大师每晚如此,精神几乎崩溃。 那感觉就如同有人在自己安眠时持刀靠近,却只是留下记号就又翩然离去,没有一次真正的下杀手,却令人更加忐忑,不知道死亡和伤害什么时候到来。 大师不得以,开始向修道有成的同行求助,但所有人都在仔细询问过大师的情况后,无奈的摇头,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 其中,大师当年遇到的一位常年云游四方的居士,倒是给出了一个答案。 “因为你与那女鬼有因果纠缠,所以天地大道认为,那女鬼来找你不过是正常的因果循环。正因为此,所以才没人能够帮你。” “不过,那女鬼也不能伤害你,一旦她伤害你,因果就会果大于因,她会背上罪孽,而天地大道再不容她。所以你看,她只是跟着你而已,并未出手。就当自己有一个形影不离的朋友吧,听听她想要对你说什么——其实又或许,你在行动之前就问清那个女鬼,会更好些。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只是亡羊补牢,却不知道晚没晚。” “按照我家徒弟的说法,这是你和那女鬼的因果,旁人不便插手。” 当年,那居士向大师说完后,便闲云野鹤般离开,让大师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无奈之下,大师只得暂时这样处理,但他仍旧没有放弃希望,依旧在努力寻找能够杀死那女鬼的方法。 可是,女鬼的行动却越发得寸进尺。 最开始女鬼只是在梦里出现,当大师惊醒后,那女鬼就会消失。 过了几年,大师被整夜整夜的受惊熬得心力憔悴,却发现那女鬼开始不再消失,而是在自己惊醒又入睡之后,依旧站在房间的角落里,静静的用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然后,那女鬼不再只局限于在夜晚出现。只要大师入睡,她就会出现在大师的梦里,不言不语,只是看着。 大师想起当年那位云游居士给自己的建议,于是逼不得已,向女鬼询问,她到底想要向自己说什么。 女鬼却没有言语。 大师被女鬼的举动搞得日夜精神紧绷,神经衰弱,疲惫不堪。 再然后,女鬼开始入侵大师的现实生活。 她不再满足于出现在大师的梦里。 每一面镜子,每一个眼角的余光,每一个倒影,每一个从眼前突然滑过的画面……女鬼在大师所有不经意的角落里出现。 甚至大师洗澡的时候,浴室的镜子里都会倒映出女鬼阴冷的模样。低下头闭眼洗脸再抬头,都会在镜子里瞥过一角红色从自己的身后倏忽消失。 走在街头,橱窗的玻璃会倒映出一片血红,但当大师重新看去时,又一切消失不见。他只是无意间瞥向旁边,都会恍惚觉得女鬼就跟在自己身后,但他定神细看,却又一切如常…… 种种事件,大师几乎被自己心中的恐惧,和对不知道何时会落下的刀的揣测忐忑,而逼疯。 终于在半年前,大师如愿以偿的结束了他长达几十年的折磨。 ——那女鬼在白日忽然出现在了大师面前,红色的嫁衣化为了满地的鲜血,将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其中。 满怀怨恨的跟着大师几十年的女鬼,终于动了杀意。 据徒弟所说,他师父在半年前被那厉鬼所杀,甚至他们这些徒弟和师父的朋友想要帮师父,都差点斗法失败被杀。还是连夜逃离原本的城市和方位,又跑到了国内最负盛名的寺庙躲避,才捡回一条命。 “厉鬼?”宋一道长皱眉追问道:“你亲眼看到了那厉鬼了吗?” 徒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实不相瞒,因为我是师父的亲传弟子,所以我常年都会跟在师父身边,那个女鬼之前我也见过,就像是原来的新娘一样,身上穿着红色的嫁衣。只要我师父神经放松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不易被留意的地方。我跟着师父,也撞见了好几次在玻璃里看到那女鬼倒影的事情。但是……” 他犹豫了一下,继续道:“那女鬼跟了我师父几十年,一直都没有真正伤害到我师父。直到半年前,那女鬼就和疯了一样,突然间实力大增,我师父加上我们所有人都不是对手。当时另一位同行师叔说,那女鬼恐怕是埋尸地出了什么意外,得到了更多的阴气,或是女鬼本身因为什么而阴气加倍,阴气彻底吞噬了女鬼曾经作为人的理智和记忆,只留下了怨恨和执念,所以才会让事情变成那样。” “在那女鬼眼里,我师父做什么恐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认为我师父该死。” 徒弟的声音悲伤:“那时候我离我师父站得很近,所以听到了那女鬼在杀死我师父前,对我师父说的话。” “她问我师父,为什么不帮她,却帮凶手。” 宋一道长皱着眉听完电话那边的话,但却觉得有哪里的描述听得耳熟:“这不就是你师父当年找到的那位云游居士,对你师父说过的建议吗?听女鬼自己想要说什么。” “那位云游居士……”宋一道长顿了顿,虽然觉得自己这个猜想有些离谱,但还是问了出来:“名讳是李乘云吗?” 徒弟摇了摇头,对电话那头的宋一道长诚实的道:“我不清楚那位居士的名字,但是我知道他法号乘云居士。” 那就没错了。 唯一一位向那位已经被厉鬼所杀的同行给出解决建议的,正是老道长的师弟,海云观有记载以来天赋最高的弟子,乘云居士。 在确定了那位云游居士的身份后,宋一道长心中的疑问也得到了回答。 李乘云师叔的天赋极高,在修道一途上,天赋远比勤奋更重要,那代表着与天地大道的共鸣。如果李乘云师叔说那是一人一鬼间的因果,那就意味着肯定是那位同行先做了什么事情,欠了女鬼的因,所以女鬼才来讨这份恶果。 而那位同行做过的事…… “也就是说,你师父当年帮旺子村改名为家子坟村,又设法镇压女鬼,帮村民对付女鬼,等于帮了凶手。” 宋一道长的语气肯定:“恐怕当年你师父从旺子村村民那里得到的信息是错的,不是女鬼性情险恶,扰乱村子的安稳生活,危及村民们的性命。而是村民们杀了那女孩,她化为厉鬼,回来复仇。” “你刚才说,那女鬼身上穿着红色嫁衣……” 宋一道长下意识转头,与旁边的官方负责人对视。 他们刚刚才看过家子坟村和杨氏宗族这几十年来被积压的案件档案,知道这个村子连同宗族,恐怕都手里不干净。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如果一个村子对待女性的态度从来都是蔑视,那又能期待他们对女性如何善待呢? 凶手,嫁衣,因果,复仇…… 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官方负责人所能想到的所有可能,都是糟糕的局面。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用不可置信的眼神回望宋一道长:“该不会,那个女孩当年是被村民送去冥婚了吧!” “什么?”电话那头的徒弟隐约听到官方负责人的话,立刻否认道:“不可能!我师父说过,那女鬼的埋骨地是在祠堂下面。如果是冥婚的话,应该与对方合葬才对。” 宋一道长又详细问了很多当年的事情,然后才挂断了电话。 虽然最终没有确定那女鬼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车内的几人还是心情沉重。 “不管是不是冥婚,这女鬼都不可小觑。”官方负责人有些焦急:“既然女鬼的埋骨地在家子坟村的祠堂下面,那节目组和燕先生他们突然失去联系的事情,该不会与这件事有关吧?” “而且,为什么偏偏是半年前?” 官方负责人看着自己在笔记本上随手写下的几行字,无论是杨云不再出山、停止运营农家乐,还是月亮山和农家乐里发现的尸体,抑或是嘉村一怒之下与家子坟村断绝来往,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半年前左右。 半年前,家子坟村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看在家子坟村附近发生了多少诡异的事情,先是节目组接二连三的遇到危险和尸体,后是他们遭遇了白骨的袭击,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危险频出的地方,几十年来,特殊部门却都没有接到一次情况说明。 “杨氏宗族闭塞排外,家子坟村又没有出山的公路,所以我们不了解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也说得通。只是……” 宋一道长眉头紧皱:“希望燕师弟这次也能逢凶化吉,在家子坟村成功保护下节目组众人。” 但同时,宋一道长心中也隐隐佩服燕时洵敏锐的观察力。 在下午的时候,燕时洵就已经因为家子坟村里的异常而察觉到了可能到来的危机。虽然他那个时候还没有真正推断出那到底会是什么,但他已经联系了官方负责人和海云观,想要立刻将节目组众人送出村子,并且将他们的安全交给宋一道长等人。 “直播信号断开,发过去的消息也都没有人阅读,所有的联络手段失效。” 官方负责人语气沉重的道:“希望燕先生能够顺利解决,要不然的话,我们……” 官方负责人没能继续说下去,宋一道长却已经很清楚他想要说什么。 ——那女鬼已经有过杀人的先例,在她的埋骨地,必然凶性更盛。在这种危险下,如果燕时洵没能顺利解决,那恐怕他们在进入家子坟村后,看到的就会是一地尸体…… 甚至在得知了女鬼的事情之后,官方负责人已经开始怀疑,燕时洵和节目组众人在月亮山上看到的那具死尸,到底是凶杀,还是鬼杀? 官方负责人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刚刚那已死大师的徒弟发来的短信。 [我刚刚查阅了一下我师父留下的笔记,发现了一点东西,希望能帮到你们。 我师父当年为了建杀鬼井,翻过那女鬼的生辰八字。她叫杨朵,死的时候十六岁,算一算日期,她的死亡日期恰好是六天前。] 六天? 宋一道长心中一惊:“头七回魂,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那是冤魂力量最强盛的时候。12点已过,今天,就是那女鬼的头七!” …… 张无病缩着肩膀,整个人瑟瑟发抖,觉得自己想哭的心都有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身边的世界都变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睡在农家乐的房间里,睡觉前才和燕哥说过话,燕哥告诉他,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走出房门,所以他睡觉前检查了门窗,全都小心谨慎的上了锁,这才敢长舒一口气躺在了床上。 因为白天爬了山,这些运动量对张无病来说已经超过日常的惯例了,所以累极的他很快就陷入了梦乡,以为自己会迎来一夜好眠。 然而,事与愿违。 张无病又做了噩梦。 这一次,他很清晰的知道自己确实是在做梦,因为他站在一个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院子里,而四周都是破破烂烂的,很有些年头了。 张无病有些茫然的举目四望,不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但是屋子里的谈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三儿,你就放心吧,这次给你找的还是个读过书的女人呢,一看就和我们不一样。你想想,你买了个认识字的媳妇,说出去是不是也有面子?” 张无病看了圈院子,发现周围并没有人在看着自己之后,蹑手蹑脚的轻轻走到屋子外面,贴着墙根屏息听着里面的谈话。 屋子里似乎是两个男人在喝酒聊天,三句话不离女人和孩子。 一个年长些的男人嘿嘿笑着劝道:“你家那个是个不下蛋的鸡,这么多年都没生出儿子来,你还留着她干嘛?你听叔的话,叔是过来人,你只有两个闺女,以后谁给你养老送终?逢年过节谁给你烧纸祭拜?你死之后两个香火都没留下,不怕你那死了的老子骂你不孝吗?” “你相信叔的,这次的姑娘还是城里的呢,是个好货,一看就好生养。你买回来,保准你生儿子!” 那个年轻些的男人有些犹豫:“但是我哪里有钱买?你可是要价十块啊,太贵了!不行不行。” 那年长些的连忙劝道:“你别急,叔有办法。” “你知道族长最近想要找个祭品给土地神吗?没有合适的人选,族长很发愁啊。但我记得,你家那大姑娘不刚刚好到年龄可以嫁人了吗?你去和族长说,族长一定愿意。” 年长些的怂恿道:“你帮族长解决了这么麻烦的事,到时候你再和族长说要钱买新媳妇生儿子,他一定愿意!” 那年轻些的被说动了,犹豫着道:“但我不知道新媳妇生不生儿子啊,杨免叔你之前卖给堂哥家的那姑娘,花了他们十二块钱,就生了一个蛋!堂哥他家都后悔死了,他家现在就那个叫杨云的一个小子,看着还不怎么壮实,我觉得那孩子都活不到成年。要是我买的……” “三儿你放心,叔这人,仗义!做生意就得诚信,你要是买回去不下蛋,叔把钱退给你,你看怎么样?” 年轻些的顿时高兴了:“叔你人真好。那我新媳妇叫什么名儿啊?等我和族长说完这事,我就拿钱给你。” 张无病心头一跳,终于意识到他刚刚听到这番对话的违和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根本不是熟人间正常的谈话,他们是在商量着买卖人口啊! 都什么年代了,还敢这么嚣张?不举报你不是人好吧! 张无病愤愤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就想要给官方发消息举报。但是他看着发送出去之后鲜红的感叹号,迷茫的眨了眨眼,然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信号。 12点整。 张无病发泄般使劲按了按手机屏幕,虽然愤怒但暂时也无能为力。 就在他琢磨着赶紧找到燕时洵,把这件事告诉他燕哥,他燕哥一定有办法解决的时候,院子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了,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蹑手蹑脚的从门缝里溜进来。 张无病赶紧闪身躲避到旁边的大水缸后面,生怕自己被发现,心脏狂跳。 “姐姐,你要和杨光哥说亲了吗?” 年纪小点的那个女孩脸颊粉扑扑的,看起来很是兴奋:“我听杨函哥说,杨光哥现在都在准备钱盖房子呢,他对你可真好!等到时候你嫁过去,就可以在嘉村生活了,不用再继续在旺子村了。” 看上去已经成年了的那个姑娘听了,立刻羞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轻轻推了女孩一下:“别瞎说。” “我才没有瞎说呢,再说了,这不是挺好的吗?”女孩笑着,干净稚气的眼睛里全是对新生活的期待和向往:“嘉村不比我们这好多了?你看那边生了女孩都不害怕,还能有肉吃,有学上,有新衣服穿,你在嘉村怎么不比我们这好?” 年长的姑娘红着脸低下了头:“这倒是……不过你什么时候和杨函说啊?你不是喜欢他很多年了吗?” 女孩不高兴的撅了噘嘴唇,俏皮又可可爱的跺了下脚:“他就是个木头!和他说什么他都只会笑,压根不接茬,哼,反正我还小,等姐姐和杨光哥结婚之后我再慢慢来吧,反正时间还多得是,我就不信杨函哥不动心!” 姐姐笑着,亲昵的刮了刮女孩的鼻子:“亏你还是个姑娘家,说这话真不害臊。” 杨函?村支书家的老二杨函? 张无病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因为运转过载而被烧糊涂了,他明明记得杨函没结婚啊,一直单身到现在,怎么这姑娘说的话,听上去那么笃定杨函会娶她呢?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原本紧闭着的房门被从里面推开。 躲在水缸后面的张无病看到,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视线直直的看向两个女孩中的姐姐。 “杨花杨朵回来了?”那男人乐呵呵的看着姐姐,视线从头扫视她到脚,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像是在看一件商品:“已经长这么大了?今年刚好能嫁人了吧?” 被叫做杨花的姑娘有些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伸出手将妹妹挡在身后,面色不太好的喊了一声“杨免叔”。 被喊做杨免的男人应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往房门后面看了一眼:“长大了好啊,这样你就能替你爹分忧了,是个好姑娘啊。” 杨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搪塞过去,就牵着妹妹的手匆匆离开。 杨免则站在院子里,高兴的咧着嘴角看着杨花,也不因为她的态度而生气。 没过一会儿,房门再次被推开,另一个中年男人兴高采烈的走了出来:“杨免叔,你说的对,男人还是得有个儿子。走!咱们这就去族长那里说这事。不过我家以前那个可怎么办?杨免叔要不你帮我卖了?” “也行,到时候看族长怎么安排。” …… 两人说说笑笑的从院子里离去,张无病这才缓缓从藏身的水缸后面站起身,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被他们发现,就是可惜身上没带摄像机,不然非把这段录下来当做证据举报不可。 张无病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觉得自己的心脏因为刚刚的紧张,还在剧烈的狂跳着。 他一边想着,一边漫不经心的转身。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扫过一角红色。 一只精致的红色绣花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张无病浑身一僵,迟缓的顺着那绣花鞋,一点点的向上抬头看去。 红色的嫁衣裙摆红得刺眼,枯骨的手腕从袖子里露出来,高度腐烂的血肉还一丝丝的缠绕在骨头上,连着一点皮肉在空气中晃荡。 而张无病,也终于看清了那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东西。 ——是一具穿着嫁衣的女尸。 她露在嫁衣外面的皮肉已经腐烂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但是更加骇人的,是她的脸。 没有耳朵,没有嘴,没有眼睛。 出现在张无病面前的女尸被人割下了耳朵,眼窝里也只剩下空荡荡的黑洞,没有了嘴巴,白惨惨的牙颌露了出来。 那女尸用空洞的眼窝直视着张无病,然后缓缓抬起手,想要用腐烂的手拽住张无病的衣服。 张无病被吓得一激灵,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卧槽!”就转身狂奔,拼命想要拉开与那女尸的距离。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是做梦吗?怎么还有鬼出现啊啊啊啊!! 张无病风一般的从院子里跑出去,慌不择路的顺着路就跑,肺部跑得疼到炸裂也不敢停下来,甚至不敢回头去确认那女尸有没有跟上来。 这事他有经验!只要不回头,那女尸就不存在!他就不会害怕! 张无病疯狂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面前,跑到发黑的视野看不清前面的道路,一头撞向了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挡,却只摸到了满手黏腻,像是手伸进了一团烂肉里面,冰冷僵硬,带着森森阴寒之气。 被迫停下脚步的张无病,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朝他吹了一口气一样,腐烂的臭味顺着那股冷风打在自己脸上,脖颈上,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张无病强忍着想要伸手去狂挠手臂上密密麻麻鸡皮疙瘩的冲动,下意识的缓缓抬起头,本能一样想要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什么东西。 然后他就看到,刚刚他以为自己狂奔甩在身后的那具穿着嫁衣的女尸,此时竟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他的手指,正好放在了女尸那已经腐烂成了一团的手掌上。 在这个距离近到几乎脸对脸贴上的距离,张无病甚至能够看清那女尸从嫁衣里露出的脖颈和肩膀上,已经腐烂到流出尸水,模糊的肉块吊在嫁衣领口,还有细长的白色蛆虫从创口里露出头来,不断扭动摇摆,似乎是想要往他的方向使劲。 而女尸的耳朵像是死后才被人割掉一样,并没有流出血液,只有已经腐烂的断面,能够清晰的看到那下面的肌肉和惨白骨骼。 至于他刚刚感受到的腥臭的风,就是从女尸已经没有了嘴唇的嘴巴里呼出来的。 张无病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从女尸身上传来的阴冷触感,他此时也快要僵硬成一块石头,欲哭无泪,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他想要拔腿向后狂奔,拉开与女尸的距离,然后最好能够找到燕哥在哪,或是找到醒过来的办法。但是问题是,在极度的紧张和害怕之下,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别说拔腿跑路了,就是让他现在动一动都成问题。 “那,那什么,我和你无冤无仇啊,你来找我干什么?” 张无病哭丧着脸,颤抖着声音试图和女尸讲道理:“冤有头债有主,谁害得你,你就去找谁不行吗?我这辈子行善积德,还都不认识你是谁。” “你,你要是有冤屈的话,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人,他可以帮你!真的,只要你放我走,别杀我,我真的能帮你。” 张无病哽咽了一声,吸了吸自己的鼻涕,但他觉得自己说了这么多,眼前的女尸似乎没什么触动。 完了。 张无病心里一凉,觉得自己的算盘怕是落空了。 不应该啊!他见过燕哥和那些鬼怪说话,也是轻描淡写几句话,那些鬼怪就同意了,怎么到他这里就不好使了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但是已经来不及让张无病细想,见计划落空,那女尸已经在缓缓伸出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张无病赶紧抬手将女尸的手臂扔到一边,强行克制住自己的颤抖,转身撒腿就跑。 “燕哥啊!!你在哪啊啊啊啊啊!!” 张无病的惨叫回荡在寂静的村子里,没有人能够回应他。 他惊恐的睁大眼睛,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坏掉了的屏幕,变得到处都是抽象的马赛克,一块块血色的阴影逐渐从视野边缘覆盖上来,最后将所有的视野全部占领。 张无病终于脚下一软,“噗通!”摔在了地面上。 失去了意识。 …… 张无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一骨碌爬起来,双手挡在身前戒备的看向四周。 但是刚刚那女尸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夜幕下静悄悄的村子。 他迷茫的往前走了几步,刚一探头,就看到站在旁边转角后围墙旁边的年轻人。 那人的脸和张无病印象中的杨函很像,只是看上去要更加稚嫩而有活力,端正的长相上看不出一丝恶意和阴霾。 杨函好像在等什么人,双手揣兜在原地来回走动着,时不时就抬头往旁边的村路上看,似乎有些焦急。 一道身影趁着夜色从远处跑来,杨函瞥见后,赶紧快走几步迎上去:“杨光,你怎么才过来?你也不看看我们约的几点?” “抱歉抱歉,我还在为了我和花儿的新房子干活赚钱,没能及时赶回来。”那叫杨光的青年似乎是一路上跑回来的,还有些喘:“你说有要紧事,什么啊?” “就是和杨花杨朵她们有关系!” 杨函戒备的向两边看了看。 张无病也立刻缩回到围墙后面,屏息静静的听着。 确认了没有人之后,杨函才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杨花她爹想要把她们姐妹两个卖给族长吗?” 杨光吃惊:“什么?” 杨函赶紧示意杨光小声点:“我也是从我爹那里偷听来的,他今天从旺子村回来,发了好大的脾气,说是隔壁村他们想要把杨花杨朵她们嫁给土地神啊!你不是不知道嫁给土地神是什么意思,这,这是要她们的命啊!” “不行不行,我得去阻止他们。”杨光一听,立刻转身就走。 却被杨函一把拉了回来:“你怎么阻止?谁帮你?杨光,你听我说,杨花杨朵她们很危险,我们得想个办法救她们。” “要不就这样,我和我爹说一声,然后我们带着杨花杨朵她们进城里躲躲,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杨函道:“我爹肯定能理解的,他也觉得这事干得不叫人事,要不是我娘拦着,他还想去那些宗老面前闹呢。” 杨光定定的看着杨函,好半天,他才恍惚着神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我会,带着花儿走。” 杨函立刻高兴的松了口气,向杨光连着说了自己的计划,但杨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是连连“嗯嗯”的敷衍着。 但是紧张加上高兴,让杨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向好兄弟交待完之后,就拍了拍杨光的肩膀,告了别之后转身往家里走。 而杨光,则低垂着头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阴影落在杨光的脸上,看不清他的眼睛和神情。 他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张无病纳闷的看着那个叫杨光的青年,不知道他站在这是要干什么。消息太突然,一时消化不了吗? 许久,杨光却哑着嗓子,轻轻道:“杨函,对不起。” “但,我不能冒险等你去计划那些事情了,我在村子里长大,太知道大家都是怎么处理这种事情,一旦被抓到,我们就完了。” “最重要的是,花儿也活不成了。” “我会带走花儿,今夜就走,但是杨朵……” 杨光抬眼看了看杨函离开的方向,还是咬着牙下了决定:“对不住了兄弟,但是花儿绝对不能出事!” 张无病看着杨光转身跑向月亮山的背影,心中一悚,忽然意识到—— 杨光要独自带走杨花,不管杨朵死活! 第107章 喜嫁丧哭(38) 张无病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即便是刚在嘉村和家子坟村待了两天的他也很清楚,这里对女性并不友好。如果任由杨光只带走杨花却不管杨朵,那这个女孩子,很有可能会死! 他焦急的往旁边看了两眼,燕时洵不在,他连个能够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但事态急迫,他也没办法再等别人来帮他了,于是只好一咬牙,顾不上再隐藏自己的身影,直接从藏身的墙角冲出去。 “杨光!杨光你等等,你不能那么做!”张无病紧追着杨光的身影,但是,无论他怎么拼命跑,都只是在原地打转没有前进一步。 他满头大汗,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光的身影消失。 “杨光,杨光!”张无病急得不行,又痛恨自己又生气杨光的自私,但他所有的挣扎却都徒劳无功。 一抹阴寒的气息从身后靠近张无病,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汗毛直立的恐惧。 “外乡人,你来告诉我,你要如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冰冷的女声在张无病耳边响起。 他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果然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血红色。 张无病忽然想起,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件嫁衣。 在嘉村做的那个梦里,他就看到了有个穿着嫁衣的女人,一直站在房间的一角看着自己。 而那女人,也是被挖去了眼睛,割掉了耳朵。 张无病心中一悚,脱口而出:“我见过你!你进过我的梦。” 女人用盛满血液的眼眶转向他,似乎是在无声的询问:所以呢? 你以为你现在,身处何地? “不,不你等等。”张无病想起在嘉村时,他可不止做了一个梦。 另一重梦境里,他看到自己身处在一间老旧的房子里,走过去的人身上穿着过时的衣服。 ——那不是现在,那是几十年前。 “那里看上去和这周围很像,我,我看到的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吗?” 张无病猛然看向旁边的女人,克制住恐惧的发问:“你想要干什么?如果你是有怨想要报的话,我认识一个人,他很厉害,他能帮你,你千万不要做别的啊!” 那女人静静的注视张无病,久到他以为自己怕是死定了的时候,那女人却开了口。 从腐烂的嘴唇里,空洞僵硬的话语吐露。 “我等过,期待过,可是所有人……” “都想要杀我。” 女人缓缓伸出腐烂的手掌,抓向僵硬在原地的张无病:“所以现在,轮到我了。” …… 张无病猛然睁开了眼睛,以为自己会像是在嘉村时候的那样,一睁开眼睛就从睡梦中脱离,他还躺在自己的床上。 然而他却发现,自己不仅没有躺在床上,甚至好像都不在自己的身体里。视线的高度和往常相比要矮一些,体重也要更重,让他不自在的扭了扭身体,觉得那里都别扭。 然后张无病在抬起头时,忽然看到自己眼前站着一个年轻姑娘,她在低低哭泣着,而旁边一个更为稚嫩的女孩在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似乎是想要安慰她。 张无病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两个女孩,就是他刚刚看到的那对叫杨花杨朵的姐妹。 “花儿你听我说,我们必须现在就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张无病感觉到自己的嘴不受控制的张开:“朵朵,像我们说好的,你帮我们断后,谁问起你你就说不知道,尽量帮我们拖延时间,我好带你姐姐离开。” 杨朵松开抱住姐姐的手,点点头:“我会的,但是。” 她直直的看向张无病的眼睛:“我要你带我一起离开这里。” “朵朵……” “我很害怕,杨光哥,我怕他们把我也抓去嫁人。”杨朵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想嫁给别人,我只想和杨函哥在一起。” 张无病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涌出一阵难过,但他很快就咬住了牙关,重新坚定了起来:“朵朵,你听我说,你还小,他们就算想要你做什么也不会是现在,但是你姐姐的处境比你更危险!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姐姐去死吗?” 杨朵难过的摇了摇头。 张无病听到自己在说:“朵朵你相信我,等我把你姐姐安置在城里安全的地方,我马上就会回来带你也离开这里。” 杨朵迟疑着,松开了牵着姐姐的手。 杨花却惊慌的反握住杨朵的手:“不!不行!杨光,我和我妹妹要在一起,她不走我也不走。” “姐姐。” 却是杨朵打断了她的话:“你和杨光哥走吧,我来帮你们。杨光哥说得对,我还有好几年的时间,你远比我情况危险。” 杨朵笑中带泪,一推杨花,将自己的姐姐推到了杨光的怀里:“我是你妹妹,所以我永远都会保护你,永远。” 张无病焦急的想要说不要留在这里,带上杨朵一起走! 他已经想明白了,杨函后来没有成亲,恐怕就是杨朵出了什么事情。想要阻止她出事,就要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但是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嘶吼,他就像是被困在另外一具皮囊里的灵魂,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 张无病牵住了身边杨花的手,带着她趁着夜色狂奔。 不。 他频频回头,却只看到杨朵的脸上带着泪痕,站在家门口注视着他们远去。 不! 带上杨朵!她会死,放任不管的话她会死的! 张无病从未感觉过自己如此愤怒,就像是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将要消逝在自己的面前,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他软弱,他怕鬼,但是他从来没有逃避过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他不能见死不救! 张无病咬紧了牙关,意志拼命的要求自己的四肢停下来,转过身去拽上杨朵一起走! 终于,他的努力得到了效果,原本在狂奔的双腿被强迫停了下来,惯性让他摔倒在地,浑身泥土狼狈不堪。 杨花像是没有感觉一样,还保持着被人牵着手拽着奔跑的姿势,继续向前。 但是张无病却几乎咬碎自己的牙齿,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四肢从地面上站起来,转身缓慢却坚定的走向杨朵。 “杨朵,你和我一起走。”张无病哆嗦着,肌肉疼得厉害,大脑也针刺一样疼,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 “我不知道你会出什么事,燕哥没有告诉我,但是我知道燕哥能帮你,你和我一起走,我们去找燕哥。” 他伸出手去,想要拽住杨朵。 但是手掌里,却只抓住了满手淋漓的鲜血。 周围的所有场景都天旋地转,原本笑中带泪的年轻女孩,变成了穿着血红嫁衣的女人。 血泪从她空洞的眼窝缓缓流下。 “你看,外乡人。”她张开了满是针孔伤痕的嘴唇,模糊的血肉掉下来:“没有人来救我。” “从来就没有人,为我而来。” “你来得太晚了,阴神已成定局。” 张无病错愕抬头,却看到泼天的血液倾倒而下,将原本皎洁的月光染成红色。 同样被血色覆盖的,还有他的视野。 所有的一切,蓦然坠入黑暗。 …… 跟在村民们送嫁的队伍后面,燕时洵很快就意识到,他们这是要往祠堂走。 村路旁边的房屋越来越密集,看起来也越发气派。这应该就是杨云之前所说的,村子里宗老和族长所居住的地方。 只是奇怪,像土地神娶亲这种隆重的事情,应该要有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人出面主持才对,尤其是发起这一切的族长。 但是燕时洵没有听到旁边的房子,有任何动静传出来。 族长和宗老……难道已经被杨朵杀死了吗?之前他看到的那些手提着红灯笼的村民,会是他们吗? 情况并没有给燕时洵细究的时间,前面的村民们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经随着行走慢慢从红色褪成了纯白,和抛上天空又撒下来的白色纸钱几乎融为一体,让他几次觉得眼前一片惨白,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纸。 什么情况,喜事变丧事? 燕时洵皱眉,想要紧追几步上前,查看队伍最后面的那个村民。 但他的耳朵却忽然敏锐的捕捉到了从旁边传来轻微声音,他的眼神一厉,瞬间回身挥拳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一道人影从村路旁边的红砖墙上显现,原本的砖石变成了活生生的血肉。 那人还没等喘口气,就看到骨节分明突出的拳头朝向自己挥来,顿时被吓得喊了一声“燕哥救我!” 燕时洵的拳头堪堪停在那人鼻尖前,他皱起眉头朝那人的脸上看去。 竟然是张无病。 有温度有心跳,是个活人。 这份熟悉的气息,是张无病那个来讨债的没错了。 燕时洵缓缓收回拳头,严厉问道:“张大病,你怎么回事?” 张无病被吓得魂不附体,听到燕时洵的声音,他才慢慢回神,原本血红色的视野里出现了熟悉的燕时洵的面容。 “燕,燕哥?” 张无病惊魂未定:“真是你吗?还是又是杨朵在给我看她的记忆?” “你怎么知道杨朵?”燕时洵迅速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立刻追问道:“你不是在农家乐吗,刚才到哪里去了?杨朵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张无病本来有些犹豫,刚刚被强制塞到杨光身体里无法控制的感觉,实在是糟糕到让他有了心理阴影。 但是当燕时洵发问时,这熟悉的凶残口吻让他找回了亲切感。 他喜极而泣,在情绪激动的抱住燕时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之后,他终于在燕时洵嫌弃得快要杀人的视线下,勉强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将自己刚刚所经历的事情,全部说给了燕时洵听。 “我感觉和在嘉村做的噩梦有点像。” 张无病说:“太真实了,真得不像是做梦,就好像我就是杨光本人一样。对了燕哥,你知道杨光杨花他们吗?” 燕时洵缓缓松开扣住张无病的手,沉声低缓道:“知道。” 所以,杨朵满怀仇恨的附身了杨花,甚至不顾及杨花的死活,是因为这个吗? 这和杨光说给他听的可不一样。 二选一,谁说了谎? 燕时洵可不认为,以仇恨支撑了几十年的厉鬼,会认错自己的复仇对象。这样一来……就是杨光对他有所隐瞒。 但这也恰好说明了,为什么杨光对杨朵有那么深重的愧疚感,甚至说出都是他的错,有什么事情冲着他来这样话。 “燕哥,我们这是在哪?”张无病仓皇四望,看到了旁边同样惊恐的杨土:“其他人呢?为什么我们不在房间里?” “我还想要问你呢。”燕时洵冷哼了一声:“我和杨土在农家乐可没看到你们,不是告诉了你们,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出门吗?” 张无病弱弱辩驳:“我没有!我一睁开眼睛就不在床上了。” 燕时洵不认为张无病有胆量向他说谎,况且,农家乐的摆设可不是中途离开的残局模样,而是空置许久。 杨土之前转述的杨云的话,忽然从他心头划过。 ——“别陷入她的世界。” 谁的? 杨朵,还是……江嫣然? 燕时洵面色一变,从张无病的口袋里掏出张无病的手机,按亮了屏幕。 12点整。 可是他的时间……停留在12点6分。 “你刚刚看到的月亮,是什么颜色的?”燕时洵沉着面容迅速发问。 张无病茫然:“月亮能是什么颜色?当然是白的了……” 说着他就抬头,想要指着月亮向燕时洵说明。但是他的话,在他看清夜空中的月色时,戛然而止。 血月高悬。 “这,这……”张无病目瞪口呆。 燕时洵却沉眸低笑:“我明白了。” 他缓缓转身,看向不远处已经渐渐要从视野里消失的送嫁队伍。 乐人吹吹打打,人人一身纯白如新丧,只有喜轿摇晃,红色晃人眼。 那流苏下的帘子被撩开,一双冰冷的眼眸,透过摇晃的红色直直朝燕时洵看来,殷红的唇轻轻挑起笑容。 燕时洵似有所感,目光迅疾如雷电向那轿子看去,与那双血红的眼眸对视。 他看到女人美艳的脸如纸苍白,却笑得畅快,唇瓣开合,像是在对他说—— 你,所有人,都跑不掉了。 不等燕时洵追上去,喜轿忽然在祠堂前停了下来,刚刚还热闹喜庆的唢呐声也戛然而止,原本满脸喜色撒着纸钱的村民,都像是被操控的傀儡一样在原地站定,手臂呆呆的垂了下去。 喜轿落地,一抹红色撩开帘子,精致的绣花鞋踩在村路上的一瞬间,大地上血流成河,淹没脚面。 那些村民们就像是被某种看不到的力量瞬间割了喉,血液急急喷溅而出,头颅滚落在地。他们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只有脸颊上两团红晕还像是在笑着。 血液将白色的衣服重新染成红色,然后,失去了头颅的身体,“噗通!”一声跌倒在血泊中。 而那从喜轿上走下来的女人,也已经转过身,面向了燕时洵。 没有了红盖头的阻隔,燕时洵这次清晰的看到了她的面容。 ——正是他曾在滨海市看到的,上身了杨花的那女鬼。 张无病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女人,颤抖着道:“燕,燕哥,我认识她!她就是之前出现在嘉村的时候我噩梦里的那个人啊,刚刚我也看到她了!她,她是杨朵啊!” “不,不太对。她刚刚没有这么好看。”张无病比比划划:“她刚才脸上都是腐烂的肉,嘴巴上还都是伤,没有耳朵。” 燕时洵利落伸手拦在张无病身前,将他护在身后:“我知道。” 他明白了杨云说的那话的意思,也终于从他和张无病不同的两个时间里,搞懂了他在那些村屋灵堂发现的异常。 ——因为这里,是杨朵是世界。 在这里,她是一切的主宰。 燕时洵沉下了心,神情警惕。 那女人却听到了张无病的话,轻轻抿唇笑起,抬手挽起自己耳边的碎发,露出自己坠着红色耳环的耳朵,一举一动,皆是秀美。 “现在,我有了。” “割掉耳朵,听不到世人险恶。” “挖去眼睛,看不到人心黑暗。” “缝住嘴巴,说不出满心怨恨。” 那女人轻笑,容貌艳美:“你看,没有人为我而来。鬼神不帮我,所以,我也怨恨鬼神——我将取而代之。” “而你,外乡人。” 她缓缓转头,看向神情严肃的燕时洵,盛着血液的眼眶里没有了眼珠,空洞而渗人:“你现在,要阻止我吗?” “那就只能请你……” “一起去死了。” 第108章 喜嫁丧哭(39) 刚刚还热闹的村子,现在变得死寂一片。 所有唢呐鼓乐声都消失不见,只有阴冷的风从满地尸体上吹卷过,带来满腔血腥的味道。 张无病眼里含泪,已经被吓得几乎紧贴身后的砖墙,看起来很想找个缝躲起来。杨土也没好到哪里去,要不是刚才燕时洵也把他吓得够呛让他不敢反抗,他现在已经想办法逃跑了。 只有燕时洵,身姿笔挺的站在村路上,不卑不亢的与村路尽头的杨朵对峙。 血液蔓延到燕时洵的脚下,他却没有任何闪躲的动作,只冷眼看着杨朵,问道:“你说要杀死我,为什么没有动作?” 燕时洵轻轻抬手,张开双臂,像是将自己所有的防备都卸下,任由宰割:“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就是所谓的阴神吧?怎么,因为怨恨神明不作为,所以想要自己来改变这个你憎恨的世界吗?但在我看来,你的所作所为可不匹配你的身份——你不过,还是当年那个无力反抗的小女孩而已。” 杨朵漂亮到妖异的面容上闪过一抹狰狞之色,鲜红尖利的指甲从腹部前垂下在身侧。 张无病听得胆颤心惊,不明白燕时洵为什么说这种会激怒杨朵的话。 可燕时洵却漫不经心的轻笑,没有保护的胸膛门户大敞,似乎随意是谁都可以取走他的性命。 “怎么,杨朵。”他沉声问道:“你在犹豫什么?为什么不来杀我?还是……” 燕时洵歪了歪头,眸光冰冷,却带着隐秘的试探:“因为头七还没有真正到来,所以你,还没有彻底成为阴神?杨朵在牵绊着你,她生前作为人的记忆还在拉着你不让你真正成为阴神,是吗?” 他嗤笑,眼神蔑然:“不过如此。” 杨朵的面容瞬间狰狞,原本美艳的五官皱到一处,凶悍可怖,几乎辨不出本来的样子。 她十根尖利的指甲就像是最锋利的刀,直直冲向燕时洵的胸口而去,想要亲手将这个狂妄冒犯的家伙生生掏心而死。 “燕哥!”张无病惊呼一声,目眦欲裂。 杨朵冲过来时高速掀起的风吹拂起燕时洵额前的碎发,他垂眸,看向杨朵几乎瞬息就出现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唇边却勾起一抹笑意,俊容上一片平静。 就在杨朵的指尖马上就要触碰到燕时洵胸口的瞬间,他终于出手了。 原本伸展的手臂瞬间发力合拢,被扣在手掌中的石片敏锐而准确的划向杨朵的脖颈,燕时洵眸光凌厉,身姿却敏捷如流风回雪之姿,转身卸力便让杨朵扑了个空。 同时,他绕到杨朵身后,石片在杨朵脖颈上划下的划痕,形成了一个圆满闭合的圈。 就像是太极图。 起点与终点重合的那一瞬间,浅金色的光环闪烁又消失。 而下一刻,杨朵凄厉的哀嚎声响起。 厉鬼哀鸣,群山震颤。 张无病和杨土抱成了一团,瑟瑟发抖。 燕时洵却喘了口气,原本严厉的面容上笑了起来:“感谢之前建了杀鬼井的同行——虽然也是他把杨朵逼迫至此。但好在井还有点剩余价值。” 他原本与杨朵距离极近的身姿微微后退,拉开了距离。 杨朵不断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似乎拽住了一个无形的东西,一直在试图将它从自己的脖子上拽断,但试验几次却都无功而返。 她睁着一双血色的眼睛,怨恨的瞪向燕时洵:“你,做了什么!” 燕时洵耸了耸肩,摊开手掌,露出里面残余的一片碎石片,上面隐约还能看到符咒的残痕和烧灼的边缘。 正是杨朵家院子里的那口井上的碎片。 在查看那口井时,燕时洵虽然感叹着几十年前那位同行的不辨善恶,但同时却也清晰的知道,能用上这种符咒和阵法,说明几十年前的杨朵,就已经凶狠至此令生人畏惧。 杀鬼井上的灼烧痕迹来自雷劈,杨朵恐怕已经从镇压下逃走,并获得了更加强大的力量,甚至能够离开埋骨地,从天然屏障一般的月亮山山脉走出,去往滨海市附身杨花。 如此行径,让燕时洵不得不防。 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停滞不动,并且连符咒都无法像往常一样全力使用后,就留了个心思,从破碎的井上拿走了主面上的碎石片。 这上面威力强大的符咒虽然因为残缺不全,已经近乎报废,但是并非什么用处都没有。 只要在杨朵毫无防备的时候,近身用这石片伤到杨朵,没有了阴气的间隔,石片上的符咒同样可以生效。 但是在陷入了杨朵的世界,一切都被她主宰,敌强我弱的情况下,燕时洵恐怕还没等走到杨朵面前,就会被她杀死。 所以他激怒了杨朵——既然他无法靠近杨朵,那就让杨朵主动奔他而来。 “村子里到处都是灵堂停尸,你不加掩饰到了这种地步,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乖乖的什么都不做?” 燕时洵戏谑道:“难道那些阴气不仅将理智和生前的记忆吞没了,连你的脑子也一起吃掉了吗?还是你太自傲,觉得成为了阴神就没有人能够赢过你?容我提醒你,时间,可还没到。” ——在头七的黄昏来临之前,还没有钉死棺材。事情,还有被改变的机会。 是的,燕时洵想清楚了“阴神”的含义。 家子坟村的地理位置很奇怪,四面环山,月亮溪从中劈开两半,却像是一把弯刀一样砍向家子坟村后心。 极阴大凶之地。 这种地势最容易聚集阴气,却不容易散去。也就是说,几百年来所有死在家子坟村的人,所有人的怨恨和愤怒都会留在这里,最后积少成多,变得无法再被忽视。 但本来,即便如此,家子坟村短时间内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直到杨朵和江嫣然深重的怨恨出现,那些阴气有了载体。她们就像是站在泉眼之上,而所有的水流都奔她们而去。 燕时洵本来不清楚的是,到底是江嫣然还是杨朵。因为在他看来,虽然她们心中都怀有怨恨,但厉鬼便已经足矣。再向上,由纯粹大量的阴气孕育的阴神,她们尚不足够。 即便阴神并非正神,比起神更应该描述成鬼,但是好歹也是个神位,并非寻常厉鬼可以触碰,即便是极阴聚集之地,几千年也不一定能够养出来一个。 除非那里曾经大量死亡,尸体能够产生所需的大量阴气。 除非作为阴气载体的本身,已经全然放弃了对阳间的期待和善意,放任自己彻底堕入无穷无尽的黑暗,永不得轮回。 现在看来,杨朵就是这样的情况。 而阴气吞没了她曾经作为人的记忆,让她所有作为人的情感都被剥离,变得极凶极恶。 等头七的黄昏一到,阴气升而阳气降,杨朵就会真正成为阴神。 而家子坟村,也会彻底成为极阴之地,成为人间的鬼蜮。 到那时,所有靠近这里的活人都会死亡。而这里就像一个旋涡,附近所有的鬼魂阴气,都会不自觉的被这里。 滚雪球一样,再也没有被制止的可能。 燕时洵在看到杨朵主动朝他而来时,心里几乎是松了一口气,难得的感受到了一丝幸运。 还好,还来得及。 只是,他还没有想通,为什么家子坟村会在短短几十年时间里,聚集起这样大量的阴气?而江嫣然和杨朵中,成为阴神的,为什么是杨朵? 被削弱了的符咒虽然无法杀死杨朵,但却依旧能够困住她。 在杨朵仇恨的怒视下,燕时洵神色自若的笑着道:“你知道吗,我曾以为如果我在家子坟村遇到危险,应该是来自江嫣然,但没想到,竟然是你。” “无意冒犯,但是恕我直言,目前我所知的你的经历,无法支撑你成为阴神。除非……” 他的声音顿了顿,笑容淡去:“你还经历了别的,我暂时还不知道的事情。” “让我猜猜吧。” 燕时洵直视着杨朵那双血色的眼眸,面容上没有半点畏惧或厌恶,只有坦荡纯粹的探究。 “杨光虽然没有对我说出所有实情,但是在对他有利的事情上,他没有必要对我说谎。” 燕时洵不紧不慢的道:“杨光回来过,他也挖开了祠堂的地面想要救你。按照他所说,他看到的你死不瞑目,然后因为被发现不得不慌忙逃离。虽然他并不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但是那个时候,你的五官还是完好的。” 但是张无病却说,他看到的杨朵浑身腐烂,耳朵和眼珠被抠掉,嘴巴被粗暴的缝过又挣开伤口。 燕时洵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村民害怕了。 他并不是第一次知道会有活祭,而对于这种,一般都要么头朝下埋葬,要么就在棺材上动心思,用九寸钉钉死棺木四角再用铁水浇筑,以防止死者心有怨恨,起尸复仇。 家子坟村既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那当年的人必然不会遗漏掉这么重要的事情,活埋杨朵和她母亲奶奶的棺材,一定经过这种处理。 但是,却被杨光毁了。 杨朵活活窒息死去的尸体出现在村民们眼前,于是恐惧之下,他们将杨朵的眼睛挖去,耳朵割掉,嘴巴缝上。 让她看不到仇人的脸,听不到仇人的声音,就算变成厉鬼也不知道应该找谁去复仇。而等她到了阎王殿,就算想要告状,也无法张开嘴说话。 村民们打算得很好,却忽略了另外一件事。 ——一件,能够让杨朵超过江嫣然,得到阴神位置的事情。 “你虽然怨恨杨光,但是他打开了你的棺材,让你的魂魄得以趁机从埋尸地离开。而家子坟村在你死后几年内频频死人,也正是因为此。” 燕时洵沉声道:“杨光打开了潘多拉,放出了恶魔,却没有将你的尸骨带走,兑现承诺带你离开家子坟村。于是,你在为自己复仇,杀了所有那些经手决定了你和杨花死嫁的人。” “当然,请不要误会。” 燕时洵抬了抬手,做无辜状笑道:“如果当年家子坟村是请的我来改名或者建井,我绝对不会插手,甚至还会称赞一声杀的好。这是你自己的因果,因果之外的人没有插手的资格。” 杨朵的声音阴冷如蛇:“花言巧语的骗子,和杨光没有区别。你既然赞同,为什么现在又困住我!” “因为……”燕时洵轻叹:“你杀了无辜的人啊。” “不在你因果里的人,也被你杀死,所以本来应该偿还的果,变成了你的因。” 在那些灵堂中,燕时洵看到了层层叠叠的挽联和遗像,家家户户不止死了一个,而是接连死亡直至绝户。那其中,甚至还有不少年幼的孩子,和刚成年不久的年轻人。 那些人远远晚于杨朵的时间,和她的因果本没有关系,却也已经死亡。 那时候燕时洵不知道他们死亡的原因,但现在他知道自己陷在杨朵的世界,所以他明白了—— 所有的村民,恐怕都已经死亡,甚至连年幼的孩子都没能逃避。而那些年轻人中,也有不少杨土的朋友,他很确定那些年轻人已经逐渐在和家子坟村原本的习俗割裂,开始与外面的世界接轨。 可即便如此,也没能逃过杨朵手下一死。 “过头了,杨朵。” 燕时洵声音冷漠的道:“你杀了所有人,他们身上的阴气孕育了阴神,可也将你吞噬——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你还记得你最初的目的吗?” “我不在乎。”杨朵狞笑,血泪顺着冷白的面容流淌:“没有人爱我,我也没必要爱他们。他们死活,与我何干!” “除了我的孩子,所有人,都只配成为我的养分。” 厉鬼嘶吼,痛苦而尖利,几乎让人想要捂住耳朵:“所有人都该死,都应该经历我所经历的绝望!” 孩子……? 燕时洵迟缓的眨了下眼眸,心中疑惑翻涌向上。 杨朵死的时候才十六岁,死嫁给土地神,没有机会有孩子才对。而且,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不由得侧首,看向现场唯一一个有可能知道这件事的人,杨土。 杨土本来就被吓得胆颤心惊,被燕时洵这一眼看得几乎魂飞魄散,不等问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和我没关系!杨云,杨云他爸还有其他人当年好像做了什么,然后他们所有人一夜暴毙,下身变成了一团血糊糊。族长和村里也都知道,杨云他爸那些人好像是冒犯了村里的祭祀,所以杨云他爸死了之后,才连带着杨云家都被村里看不起。” “我也只是小时候听大人说过,具体做过什么我真不知道了!” 杨土不知道,燕时洵却已经能大概猜到。 他倏地看向杨朵,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你在下葬前,怀孕了?” 鬼婴。 怀胎而死的女人是所有鬼中最凶,不仅母体,尚未能出世的胎儿也会怨恨于凶手,生死之间,大凶至极。 怪不得,怪不得杨朵会成为阴神! 怀着胎儿的女人被所有信任的人背叛,她身穿大红的嫁衣,在鬼七月的阴阳交替之时,深埋地下活活窒息死亡,胎儿的魂魄被禁锢于棺木之中不得离去,漫长的时间后酝酿成最深的仇恨…… 所有的怨恨累加,杨朵已经成为了厉鬼中最为凶煞棘手的存在了。 而家子坟村不断死亡的人,让杨朵获得了足够的力量。 燕时洵垂在身侧的手指微颤了一下。 他恐怕,家子坟村已经成为了十死无生之地。 第109章 喜嫁丧哭(40) 就在燕时洵因为他的发现而被震撼,神经稍有松懈的时候,一直注视着燕时洵的杨朵却突然发难。 村路旁所有的红砖墙颤动着旋转,血液从墙缝中流淌而出又化为一具具血红色的人,缓缓围向燕时洵。 它们没有五官和皮肤,所走过之处,都是淋漓的鲜血。 而村子里家家户户院门猛然大开,阴冷的风从灵堂中吹出,尸体从棺木中起身,在白布黄纸中走出院门,出现在村路之上。 燕时洵迅速察觉到了不对劲,转身时便看到了从四面八方出现的尸体与血人。 而原本依靠着砖墙瑟瑟发抖的张无病和杨土,更是一下就被血人抓了个正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对上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顿时惨叫着高呼救命。 燕时洵的注意力被分散。 杨朵大红的唇瓣咧开,她长啸一声就像利箭一样迅速冲向近在咫尺的燕时洵,一手掐着自己的脖颈到满手被金光割伤,另一手尖利的红指甲像是挖刀一样直直伸向燕时洵的胸口。 原本已经下意识向张无病的方向转身的燕时洵迅速回神,眼眸锐利的直看向杨朵,一直扣在手掌中的石片也立刻被他抬手挡在杨朵指尖的来路上。 “咔!” 指甲尖与石片相抵,发出刺耳的声音后应声粉碎。但却没有抵挡住来势汹汹的指甲,直接刺向胸膛。 指甲划破了燕时洵的衣衫,胸口处传来一阵刺痛。 燕时洵反手扣住杨朵的手腕,原本严肃的眼眸中有明亮锋利的光划过,眼看着杨朵就要得手,他却轻轻笑了起来。 “虽然知道你不会束手就擒,但我其实本来还期望着你能对人残留善意,最起码不要随意杀戮。果然,期望就只是奢望。” 杨朵冷笑,不以为然:“事到如今,你要和我讲道理?软弱的生人,连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不。” 燕时洵的手掌力气极大,攥得杨朵想要继续向前攻击却动弹不得,挣脱不开。他轻笑着垂下眼眸,身躯前倾,在杨朵面前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是在,给你生路的机会。” “——你听说过,恶鬼入骨相吗?” 血月之下,燕时洵微微歪头,薄红的唇咧开戏谑的笑意。 大量的阴气裹挟之下,杨朵几乎接受了聚集在家子坟村的所有怨恨执念,那些杂乱的情绪将她原本的理智和记忆全部覆盖湮灭。 正如燕时洵问过她的,恍惚的神智让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 但在这样混沌的状态下,杨朵对于危险的直觉更为敏锐。她几乎是在燕时洵说出“恶鬼入骨相”的一瞬间,就已经察觉到不妙。 但,已经迟了。 燕时洵抓住她的手腕却没有逼退她,而是用不可抗衡的强大力量,将杨朵长长的指甲继续向自己的胸口刺去。 指甲划破皮肤,温热的鲜血从胸口沿着肌肉的纹理蜿蜒淌下。 血液沾染到杨朵的一瞬间,就像是滚油烫在皮肤上发出了“滋滋”的声音,杨朵原本白皙漂亮的手指在燕时洵的鲜血之下被剧烈灼烧,发出了焦臭的味道。 杨朵死死的看着自己迅速变成焦黑枯骨的手指,目眦欲裂:“你做了什么!” 胸口传来疼痛感,甚至伪阴神划伤生人所顺着伤口传进体内的阴气,都令燕时洵不舒服的皱起了眉,感觉到了顺着自己脉络游走的阴冷气息。 但是在听到杨朵的询问后,燕时洵却笑得愉快,眼眸应和着血月的红光,明亮锋利。 “所谓驱邪杀鬼,我当然是……要诛杀恶鬼了。” 燕时洵的低笑带起胸膛间的一片震动,他弯下腰,凑在杨朵眼前,磁性的声音低声询问道:“你见过恶鬼以人身存活吗?我就是。” “杨朵,你以为我会毫无防备的站在你眼前吗?无意冒犯,但我可不是刚出师门的莽撞人。” 燕时洵低声道:“不得不夸奖你,你将我们拉进你的世界确实是走了一步好棋,我无法顺畅的使用符咒卜算的力量,也无法沟通天地。但是……” 他嗤笑了一声,眼神蔑然:“我何须那些外力?” “我本身,就是杀鬼最好的方法。” 大量的鲜血从杨朵的眼眶里流淌下来,她的面目狰狞,张开的红唇间露出锐利尖牙,看起来恨不得想要扑上去噬人血肉。 但是杨朵却没有继续攻击燕时洵,她被燕时洵这种几乎不要命的以伤换伤的架势震住了,而燕时洵所说的话也让她开始忌惮眼前这个疯狂的男人。 杨朵开始拼命的想要向后抽回自己的手腕,但燕时洵身陷她的世界,无法自如的使用符咒力量,可不意味着他自己的体术力量失效。 他的手掌有力的攥住她的手腕留下捏痕,从胸口流淌出的鲜血顺着她的手臂蜿蜒,却像是火焰般一路燃烧,就连大红的嫁衣都燃起熊熊烈焰。 整个血红色的世界摇晃颠簸,几近破碎。 但毫无自保手段的张无病和杨土,却被血人抓在手里卡着喉咙,他们的口鼻都被血液淹没无法呼吸,窒息的痛苦让他们拼命扭动着,四肢胡乱的反抗着血人却一次次只是穿过了它们血液组成的手臂,无功而返。 张无病的视野一片血红,他无力的伸手向燕时洵的方向,张开嘴想要呼救却只是吐出了一连串的气泡,喉管被鲜血倒灌,满肺都是血腥的味道。 燕时洵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而那些早已经死亡多时的尸体,也在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走来。 他们很快就会陷入这些东西的包围中,但与他不同,张无病两人可无法自救。 杨朵勾起唇,扯开一个得逞的笑容:“只会说漂亮话的骗子,你要为你的狂妄付出代价了。就算你现在杀了我又怎么样?你的朋友也活不成了!我说过,这份痛苦,我要所有人和我一起经历。” 燕时洵咬了咬牙,偏过头用余光扫向张无病和杨土,心中迅速估计他们还能撑多少时间。 三十秒?不,最多二十秒,张无病和杨土就会陷入窒息的休克中。 自己能在二十秒内从杨朵身上剥夺下阴神的力量吗? 就是燕时洵思考时的这一晃神,他抓住杨朵的力量松懈了一瞬,不到一秒,但被死死盯着他的杨朵立刻抓住,用上了所有力量猛然一挣。 燕时洵迅速回神看向杨朵,手掌重新抓向杨朵。 但是杨朵整个人都猛然溃散成无数鲜血,落入满地血河中。 燕时洵只抓住了一手鲜血。 见杨朵这边没能及时阻止,燕时洵立刻转换计划,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想着张无病而去,手指伸向自己胸口蘸了自己的血液,然后凭空在空气中龙飞凤舞画出破邪符咒。 血液化为金光,符咒一气呵成,直冲向缠住张无病和杨土的血人而去。 血人毫无思考能力可言,只是一具能够行走的傀儡而已,当场就被符咒打了个正着,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立刻失去了人形,重新化为血液洒落地面。 “咳,咳咳……” 没有了勒着自己的力量,张无病跌坐在满地的血液里,浑身软软的使不上力气,只差一点就窒息的痛苦让他捂住自己的脖颈,拼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杨土也同样好不到哪去。 燕时洵踩着满地血河走过来,伸手向地面上的两人:“还能站起来吗?” 他垂眸,低声呢喃如自语:“与鬼神打交道,总是有种种未知的危险……有的鬼,即便有因可救,但也已经太晚了。” “……来不及了。她所做,已经超出限度了。” “咳咳咳,燕哥你说什么?” 张无病被燕时洵一把拉起来,但整个人还是软软的靠在燕时洵的身上,自己没有半点力气能支撑着独自站立。 “不,没什么。” 燕时洵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神情,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得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 “等等,燕哥你受伤了!”张无病看着燕时洵的胸膛,慌乱的惊呼道:“你在流血!怎么办燕哥,我没有急救箱啊。” 燕时洵并不在意,他双手用力,扯下自己衬衫下摆的布料,然后在胸膛上紧紧绑住,随手做了个紧急止血绷带。 好在伤口并不深,杨朵在尝试过疼痛之后,感受到了燕时洵对她的危险,所以拼命的不想继续扩大燕时洵的伤口。 虽然那股阴冷的气息仍旧顺着脉络游走,让燕时洵不太舒服,但他此时也无暇顾及此。 而刚刚燕时洵凭空画出的符咒不仅摧毁了想要杀死张无病的血人,所有被杨朵召唤出来的血人都重现变成了鲜血,那些死尸也都失去了所有驱使的力气,直挺挺的向后摔在了血河中。 杨土惊慌的看着周围的景象,吓得舌头打结:“燕哥,我,我们这是陷入了杨朵的世界吗?杨云说的就是这个吧?”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那现在怎么办啊?杨云说只要不陷进来他就能救我们,但我们已经在这了,我们不会是要死了吧?” 燕时洵微微侧首,视线冷漠的扫向满地的尸体。 杨云早就知道杨朵会成为阴神。 为什么? 作为阴神,杨朵可以自由操控引起范围内的所有东西,甚至包括生命。所以她刚刚才能使得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模样,也能操控血液和死尸来攻击他们。 一个满心怨恨的阴神,所带来的影响不亚于千万厉鬼。只是…… 杨朵还没有真正成为阴神。 神位从来不是那样好获得的,正如民间有鲤鱼跃龙门的传说,想要成神,还需要经过最后一次仪式。 ——死亡的仪式。 恐怕他看到的村民送杨朵出嫁的场面,就是为此而来。 杨朵需要重复她死亡的过程,以此斩断自己与人世最后一线联系,这样,当今日的黄昏来临时,她才算是孽业圆满。 但是却被突然进入家子坟村的节目组和他破坏了。 “看来,这是天地大道不让你成神啊,杨朵。” 燕时洵低声嗤笑:“天地不需要阴神杀戮人间,所以我被引导到了这里,你看,天地之间,从无偶然。” 燕时洵没有再施舍那些死尸一个眼神,漠然回身走向祠堂,衣角划过凌厉的弧线。 既然杨朵要通过仪式成为阴神,那她必然需要回到自己的埋骨地。就算他暂时失去了杨朵的踪迹,但是她最后还是会出现在祠堂。 他会在那里,等着杨朵到来。 然后,阻止一切的发生。 张无病和杨土赶紧抬脚追了过去。 祠堂看起来已经久无人至,牌匾都落满了灰尘。 但是奇怪的是,祠堂的大门却是微微打开的,露出了一道可以容一人通行的窄缝。 燕时洵皱了皱眉,垂眸时看到了在门外灰尘里留下的脚印。 成年男性的尺码,运动鞋,还有另外一个脚印看起来更像是……大尺码的女鞋? 刚刚那些送嫁的村民还没等进入祠堂,就被察觉了他的存在的杨朵杀死。按理来说,他们没有机会在靠近大门的地方留下脚印。 除非,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进了祠堂。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缓缓推开祠堂的大门,浑身肌肉紧绷,戒备的扫视过祠堂内的景象。 落满了灰尘的青石板让脚印显露无疑,并且在那个像是女鞋脚印的旁边,还留下了一些擦痕,像是裙摆扫过留下的痕迹。 乍一看和女子无异。 但……44码的女鞋尺码,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燕时洵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一边跟着那些脚印前进,想要看看究竟是谁会在阴神掌控的世界里,进入祠堂自由活动,一边仔细看过摆放在祠堂里布满了一整面的牌位。 随即,燕时洵意识到了祠堂里的不对,轻轻皱起了眉。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宗族的祠堂,但一般这里除了牌位外,还会有香火蜡烛,有些富贵的宗族还会点着长明灯。 但家子坟村的祠堂里,却没有一炷香,蜡烛也早就东倒西歪落满了灰尘,台面上挂满了蜘蛛网,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理过了。 祠堂内一片昏暗,那些牌位半隐在黑暗之中,一个个名字就像是一双双眼睛,在无声的注视着来人。 只有中庭里,血红的月光投射在青石板上。 也隐隐照明了一个半隐在黑暗中的身形。 那人背对着燕时洵站在整面墙的牌位面前,正仰着头看向高处的牌位。他看上去平静极了,有种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后的悲哀感,对于自己现在身处于怎样危险的境地也毫无知觉。 燕时洵脚步一顿,本来戒备看向那人背影的目光,逐渐有些迟疑。 这个背影,看起来很是眼熟。 就像是……在农家乐失去踪影的杨云。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站在黑暗中,原本想要看看杨云想要做什么。 却只听得杨云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燕先生,你来了。”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从藏身的廊柱后走出,沉稳走向杨云:“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已经知道我会来。” “怎么会不知道呢,毕竟你们的身体都还睡在我的农家乐里。” 杨云的目光从牌位上收回,抱歉的看向燕时洵:“对不住,我原本以为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她应该不会对你们下手,只要你们都在农家乐里不要出门,我就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但是显然,我低估了她的疯狂程度。” 她? 燕时洵皱眉:“杨朵?” 杨云定定的看着燕时洵,然后笑了出来:“看来,燕先生已经遇到过她了。” “也就是说,杨朵成为阴神的事情,你是知道的。”燕时洵趁势追问:“江嫣然的事,你也知道?” 杨云点了点头,神情有种奇异的平静感。 就像是将死之人最后的诉说,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于是向谁诉说也都再无关紧要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杨云叹了口气:“我罪孽深重。” “燕先生如果遇到了杨朵的话,那应该去过杨朵家吧?” 杨云道:“或许燕先生不知道,江嫣然,就是杨朵父亲买来的新妻子。而将江嫣然卖给杨朵父亲的杨免……同样也是将我妈卖给我爸的人。” “如果不是杨朵和她母亲都被活埋,杨老三不会去买新妻子,江嫣然也就不会陷在家子坟村无法离开,最后死在了这里。而如果我父亲没有对杨朵做过那样的事,如果我能够再勇敢一些,不只想着自己和母亲的安稳,而去帮帮别人,改变些什么……也许,事情还会有变数。” “我妈,也不会死。” 杨云平静的声音里带着深重的疲惫,他就像是亲眼看到了所有事情的摧毁和悲剧,却无能为力,然后最后,连自己都崩溃在这种绝望之中。 “燕先生,我是个不孝的孩子,我曾经说要把我妈从家子坟村带走,带她去找她真正的父母和家人。但是,我失言了。” 杨云低垂着头,语气悲痛:“我是个废物,懦夫,所以到最后,我也要因为自己做过的错误决定而付出代价。我没有帮其他人,所以我失去了我唯一在乎的亲人。” 按照杨土和杨云之前的说法,杨云母亲不是急病而死吗? 杨云现在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再加上农家乐老屋里如同凶案现场的场景,看来杨云母亲的死还有内情。 燕时洵的思维转了两圈,问道:“所以你杀了那些村民,为你母亲报仇?” “燕先生看到了。”杨云轻轻笑起来:“也对,燕先生是我见过最奇怪,但是也最聪明的人,怎么会找不到。” “燕先生可以随意指责我,但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杨云的神色坦荡:“他们罪有应得。” “燕先生体验过失去母亲的痛苦吗?” 杨云走到一边摆放牌位的台子边上,丝毫没有怀有尊敬之意的随意坐在了上面,抬头向燕时洵问道:“我从村子外回来的时候,他们都说我母亲急病死了。我很愧疚,认为是我的错。直到半年前,我请那几个据说自述帮过我母亲的村里叔伯喝酒,却没想到,他们酒醉吐真言,说出了真相。” “我母亲根本不是急病死亡,是他们,杀了我母亲!” 推杯换盏中,醉醺醺的中年人拍着杨云的肩膀,炫耀般告诉他,应该感谢自己。 那人说,他母亲命不好,克死了他父亲,现在他把事业做得这么大,也会被他母亲克得事业失败甚至被克死。自己和其他人是看在他也同样是杨氏的男丁,才帮了他一把,把克夫的妈处理掉了,这样就没有人能妨碍他了。 杨云无法讲述当自己听到那些话时,血液是如何一点点变得冰冷,甚至不再流动。 眼前的人明明还在笑着,往日里也对自己还不错,但说出的话,却连恶鬼也要退避三舍。 那是……我的母亲啊。 杨云浑身颤抖着,憋红了双眼。 那是,为了我而受尽了一生的苦难的母亲啊! 在离开之前,她还笑着站在门口向他挥手,而他也兴奋的向她承诺,一定进城找到她当年亲生父母的消息,带她去找她被拐卖后就没能再看一眼的父母。 可是,他带回来了满包文件,满心欢喜的以为可以带着母亲去找家庭,却没想到,迎接他的,只有一具孤零零的棺木。 他甚至没能看到他母亲最后一眼。 眼前的人笑容如此碍眼,这些凶手,为什么他的母亲长眠地下,无法再看一眼亲生父母和家庭,天人两相隔。他们却还能在这里毫无愧疚的笑得出来! 怒气涌上杨云的心头,他看着喝醉了而反应迟缓的村民们,终于,拿起了屋外的农具…… “杀死他们之后,我看到了杨朵,她穿着一身嫁衣站在我身后,告诉我,她感谢我,因为我杀了六个人所产生的阴气,成为了池子里最后一滴水,终于让水池铺满,阴气达到临界值。因此,她可以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挣脱所有的镇压束缚。” 杨云缓缓摇了摇头,似乎那段记忆对他而言极为痛苦:“也从她的口中,我知道了我父亲当年做过的事情——他们在杨朵死前,糟蹋了她很久。而我父亲和那些人,也是被杨朵杀死的。” “杨朵告诉我,因为我无意间帮了她,所以她允许我向她复仇。可是……” 杨云痛苦的低下头,将脸埋进双手中:“我怎么有脸复仇!我的父亲,是个畜生!当年杨朵才十六岁啊,还是个小女孩,他们怎么忍心!” “我是浑身罪孽的人,没有了我母亲,我最后的坚持也没有意义了。所以,我自杀了,在我母亲坟前。” 杨云的嘴唇颤抖,仰起头看向燕时洵,眼里含着泪水:“可是,我是个无能的废物,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错的。我以为我自杀后就能去见我目前,亲口向她道歉,再见一见她。” “可是,杨朵得到了力量,她杀了全村所有人,甚至想要翻过月亮山跑出去的人都被她吊死在了树上。家子坟村所有人,连同着以前死去的人,都成为了杨朵的养分,让她成为了什么阴神。这使得我们所有人的魂魄都被困在了这里,无法离开。” “我也无法再见到我的母亲,向她道歉。我这一生的罪孽,再也没有人能够原谅我了。但是……” 杨云哽咽道:“我很想我母亲,我想让她再默默我的头,再喊我一声‘小云’。” “燕先生,你既然能在遇到杨朵之后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说明你绝不是普通人。白天你问我的那些话,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你已经察觉到了村子里的异常。我知道,你一定和那些大师一样有能力。” 杨云看向燕时洵的眼神里,带着彷徨的无助:“燕先生,求你帮帮我,帮帮我离开这里!” 一行血泪,从杨云的眼中淌下来:“我要见我的母亲,我不想一直被困在一个满是仇人的地方。燕先生,求你!” 一直沉默站在原地的燕时洵,缓缓迈开长腿,向杨云走去:“你觉得我能够帮到你,所以,你将这一切都讲给我听,你想让我帮你离开家子坟村,前往地府。” “可是,杨云。” 燕时洵轻叹道:“你与杨朵是有因果的,她成为阴神,你是逃避不开的锚点。是你杀人后,让她得到了足够的阴气。就算你被鬼差带走,等待你的也只会是百年酷刑,你恐怕没有办法再见到你母亲了。” “你母亲一生从未作恶,她会有她投胎的机会,也许现在,她就已经走在了她的路上。” “我不在乎!”杨云情绪激动道:“我母亲在哪我就在哪!这个害了她一生的地方,我一秒都不想继续待下去了。就算是要我偿还罪孽都行,但是我绝不想永远困在这里!” “江嫣然告诉我,黄昏时就是杨朵力量最强的时候,到那时,她就会成功成为阴神主宰这附近的地域,所有的阴气都无法逃离的会涌向这里。” 燕时洵平静道:“杨云,从你手中,诞生出了一个最强的阴神。” 杨云愣愣的看着燕时洵,形容狼狈,像是癫狂后的彻骨绝望:“怎么……怎么会这样?” 燕时洵却缓缓向杨云伸出了手,修长的手掌伸平向上,像是在等着杨云来握住他的手。 “所幸天地有眼,一切都还没有最后确定。你无意间犯了错,但它并非没有补救的机会。” “杨云,你来帮我,毁灭阴神。”燕时洵垂下眼眸,沉声道:“作为回报,你的魂魄将会获得自由,前往地府,迎来属于你的审判。” “为母复仇,又有什么错呢?” 他轻声道:“地府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审判。” 大起大落的心情之下,杨云抖得几乎无法说话,从他的眼眶里流淌出清澈的泪水,顺着脸颊流进嘴边。 他张了张嘴,却哭着笑了起来:“谢谢,谢谢,这已经足够了。” 杨云毫不犹豫的伸出手,一把握住燕时洵的手掌,郑重道:“我会帮助燕先生,毁灭家子坟村和阴神!” 燕时洵修长的身形站得笔直,神情严肃的回应:“必不负所托。” 阴阳契生效,仿佛不可被推翻的力量。 天地垂眼,鬼神向此处望来。 远处迷雾之后的邺澧,缓缓睁开眼眸,眸光冰冷威严。 …… 对于杨朵而言,想要成为阴神必不可少的一环就是祠堂。 她死在这里,她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在这里,所以,她也要在这里穿过自己的痛苦,走向新的道路。 所以对于燕时洵而言,想要阻止杨朵,祠堂也是最重要的地方。 杨云同样知道这件事,所以他才会等在祠堂,想要借机毁掉祠堂和阴神,让自己的魂魄自由。 也正因为此,杨云看到了在燕时洵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燕先生,你们节目组的两个明星,刚刚进了祠堂。好像是那位叫路星星的,和一个叫赵真的。” 听到杨云的话,燕时洵眼皮一跳,觉得自己可能要面对奇怪的事。 ——脚印虽然有两个,杨云说出路星星和赵真后,好像也都对应得上。但问题是,其中一个穿的女鞋和裙子啊! 这两个人是在做什么? 燕时洵没有将自己的错愕表露在外面,他只是向杨云点了点头,将张无病和杨土暂时托付给杨云,自己则去找那两人。 既然杨朵随时都可能来祠堂,那对此一无所知的路星星和赵真,就有危险了,他必须要赶紧找到两人才行。 比起杨朵可能带来的潜在危险,已经和他形成了委托契约的杨云显然更加可靠。他不知道在去找人的途中是否还会遇到危险,所以将张无病和杨土放在这里反而更安全。 更何况,杨云和杨土本来就是好友,杨云还向杨土许下了会保护他的承诺。 燕时洵将事情交待好之后,就转身顺着青石板上留下的脚印,向着两人走过的路线出发。 祠堂里没有灯光,空荡荡的黑暗,足音回荡寂寥。 穿过长长的连廊后,那两人留下的脚印断在连廊的台阶前。 然后燕时洵就看到了,院子里的土地被挖开,旁边堆着土堆,而一铲铲的土被从地底抛上来,看来是有人在下面。 一起传上来的,还有熟悉的声音。 “路星星,你认真点,别试你的符咒了,刚刚不久验证过已经没有用了吗?还是安心手动挖土吧。” “你这样一铲一铲得挖到什么时候?只要我一个金刚咒生效,就能把这一片全掀翻,那多快啊。” “听起来是很不错,但它得生效才行!” 正是路星星和赵真。 燕时洵挑了挑眉,身形敏捷的躲过从下面扔上来的土粒,迈开长腿走了过去:“两位。” 他在土坑边缘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土坑里闻声惊愕抬头的两人。 “介意告诉我,你们是在做什么吗?” 燕时洵不带一丝温度的假笑:“我都不知道,你们还有给自己挖坑埋尸的爱好?” 燕时洵的目光扫过两人脚下站着的地方,一半棺木的痕迹正从泥土里隐约露出来,从晕开的锈迹来看,棺木的四角都钉着九寸钉。 而站在里面的赵真,结实宽大的男性骨骼身躯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女式嫁衣,看起来和杨朵的很像,却远远没有她的精致华丽。而现在蹭了泥土之后,更加显得狼狈污脏。 燕时洵顿住,觉得自己眼睛疼。 ——所以,他看到的女鞋脚印是这么回事吗? “燕先生!”赵真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惊喜出声。 …… 本来被燕时洵保护在身后的杨土在听到他和杨云的交谈之后,整个人都傻了。 等燕时洵将他托付给杨云后,虽然杨云神色不变,看着他时还在笑,但杨土却觉得尴尬又懊恼,几乎想要把自己埋进地缝里。 “那个……”许久,杨土摸了摸鼻子,才嗫嚅的向杨云问道:“所以你才杀了那些人吗?” 杨云点了点头,平静道:“不告诉你实情,不是因为我想隐瞒,而是因为你生活在更好的嘉村,没必要告诉你这些,让你也蹚浑水。” “我做错过很多事,害了很多人,但是我不希望我的朋友也被我连累。” 杨土急忙抓住杨云:“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我之前都不知道,原来你妈妈……对不起。” 杨云笑了,转头就向杨土那里看去:“你有什么可说对不起的……” 忽然间,他的眼角扫到一抹红色,顿时所有的话语都戛然而止。 杨云的笑容回落,表情一点点严肃了下来,身体也紧绷起来。 杨土觉得奇怪,扭头往身后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刚刚才从燕时洵手里逃跑消失的杨朵,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杨朵不发一言的默然站立在祠堂的阴影之中,血红的月光将她笼罩。只是原本漂亮精致的嫁衣袖子被烧毁后留下残痕,她焦黑枯骨的一边手臂垂在身侧,与她白皙漂亮的容颜格格不入。 鲜血顺着她红色的嫁衣流淌下来,逐渐将祠堂的地面寸寸淹没。 她神色冰冷的看向杨云,声音空洞阴冷:“你,也背叛了我?” 杨云缓缓摇头:“我也不想,如果我只有我的话,我愿意永远在这里偿还我的罪孽。但,我还要去看我母亲。她从来没有入梦看我,我想她了。” 杨朵面目狰狞骇人:“你背叛了我——你该死!” 话音未落,杨朵的身形化作一道红光,疾速冲向杨云。 “砰!” 第110章 喜嫁丧哭(41) 杨朵的嫁衣化作千百条血线,向四面八方疾射而去,带着强烈的怨恨和杀意。张无病和杨土吓得面无人色,仓皇躲避,但是依旧无法逃开转瞬就到了眼前的攻击。 整个世界都在杨朵的操控之下,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碍她。就像她所说,凡是背叛她的,所有人都该死! 杨土惊呼了一声,但却没有自己逃到旁边躲起来,而是急切的拉住杨云的手臂,下意识的想要将他挡在自己身后。 ——他们是朋友! 他没能在对方最痛苦的时候帮到对方,已经很内疚,他不能让对方再受伤! 这一刻,杨土忘记了杨云早已自杀身亡的事实,只有本能的下意识趋势。 却更加真挚得令杨云动容。 原本面对杨朵的攻击不避不闪,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伤害的杨云,终于动了。 他伸出手,堪堪在那些血线触碰到杨土的前一刻将他拽住,然后迅速身形一转对调了位置,将自己的后背朝向杨朵,而牢牢的将杨土护在胸前。 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从杨云身上出现,蔓延到了整个祠堂,将燕时洵离去的方向和张无病都护在了这股力量之下。 千百血线撞上了无形的屏障,猛然爆开化为血液,从半空中洒落下来。 纷纷扬扬的血雨之中,杨朵如离弦之箭,迅速冲向杨云,尖利修长的指甲之下,所有的阻碍都像是纸一样易碎,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然后,破开了血肉,插进了杨云的后心之中。 杨云的身体瞬间僵直,面容上闪过痛苦之色。他抬手,不顾疼痛的紧紧攥住穿透了心脏从胸前穿出的指甲,不让它再进一步。 在他的身前,是他这一生中唯一仅剩的美好回忆,是他最后没有犯下罪孽过错的…… 挚友。 杨土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直到杨云的鲜血喷涌而出,洒了他一身,他才猛然回神,慌乱的想要帮杨云,却手足无措。 “杨云,杨云!” 他看上去像是快哭了。 杨云看着杨土,眉眼怔愣,随即柔和了面容,轻轻笑了起来。 他想起来,在很多年前,同村的孩子都被父母告知不要靠近他,因为他是没爹的野孩子。没有人和他玩,还是跟着杨函来杨朵家祭祀的杨土,开朗的拽住他的手,带他去山上疯玩。 成长的过程中,也只有杨土始终站在他身边。 和他不同,杨土是个朋友很多的人,和谁都好像能够打成一团。因为杨土,那些同龄人也渐渐开始接纳他,他和妈妈在村子里的处境也好了一点,同龄人们偶尔会带些食物来,也开始尊敬他妈妈。 后来,嘉村搭上了公路这条线,开始挣钱,和外界接触。杨土兴奋的来找他,把他也带了出去。 他看到了从未设想过的,广阔世界。 信息,科技,开放,自由,尊重……所有的一切让人目不暇接,震撼惊愕。 那是家子坟村所没有的东西。 他意识到,这可以帮助他带着他妈妈离开家子坟村,让他妈妈回到被拐卖前的家庭。 于是,他建起了农家乐,赚了钱,一切都仿佛向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家子坟村,罄竹难书! “杨土,谢谢你做我的朋友。” 杨云笑着,身影却像是风中飘摇的蜡烛,时隐时现,随时都可以熄灭。 “杨云你到底怎么了?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我是个傻子,没能帮你保护你妈妈,也没有发觉你身上发生的事,甚至看到尸体还傻傻的以为是你干了坏事。杨云,你教我,你教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 杨土哭得满脸泪痕,因为杨云像是临终告别一样的话,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 杨云却没有再理会杨土,他咬紧了牙关猛地一用力,死死的攥住杨朵的指甲,不惜将自己的手掌割得支离破碎,也要将来自杨朵的威胁彻底隔绝在外,不能让她伤到杨土分毫。 杨朵在捅穿了杨云心脏的同时,却也被杨云的力量靠近,因为他的意志而被挟持住,无法抽回自己的手掌。 她发了狠,手掌在杨云的心脏中乱搅,几乎捣碎了整颗心脏,血肉顺着手掌流了下来。 杨云却只是闷哼一声,痛得身体佝偻了下来,身形越发闪烁不稳,却始终不愿意放开手。 “杨朵,够了,燕先生说的对,你做得过头了。” 杨云哑着嗓子,血液从他的嘴角蜿蜒而下:“你在屠杀全村人的时候,我没有理会,因为我对你心有愧疚,而我满身罪孽,没有资格去阻止你。可是杨朵,你杀的很多人中,他们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甚至是张导演和他的节目组,还有杨土,他们不是家子坟村的人,他们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而已,与你的仇恨没有半分关系,你不能杀他们,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杨云几乎看不清东西了。 他与杨朵不一样,他已经报了仇,手刃了仇敌,对于他来说,怨恨已经消失。留下来的,是对母亲的满腔愧疚。 只要能够再看一眼母亲,亲口向她说声对不起,他失约了,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因为,仇恨并没有赋予他力量,家子坟村的阴气没有分毫为他所用。 他比很快就要成为真正阴神的杨朵,弱上太多了。 和生人相似,心脏和大脑,同样是魂魄的最核心位置。被搅碎了心脏让杨云本来就处于弱势的力量更加流失得严重,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在飞速破碎,几乎无法聚集起人形。 “可笑。” 杨朵冷哼,面目狰狞:“世人负我,所以我负世人,我有什么错!错的是你,明明因为那些人而失去了一切,却还对他们怀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杨云,你该死!” “我本来想放过你,因为你间接诞生了我,所以马上在我成为阴神之后,你可以得到我的力量,想杀多少人就杀多少。但是现在,我改变想法了。” 大量的血液顺着杨朵的嫁衣流下来,地面上血河蔓延,几乎将杨云吞噬。 而他设立在祠堂里的屏障,也在摇摇欲坠。 “杨云,你既然不肯醒悟,那就变成我的养分吧!” 杨朵手中猛然用力,抓住了杨云的心脏从他的胸膛里迅速抽手回来。 杨云痛哼一声,胸膛破开大洞,力量迅速流逝。 他的眼睛慢慢黯淡了下来,然后,在杨土面前,他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身躯缓缓滑落向地面。 杨土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在转瞬间发生,大脑甚至没能来得及反应,只有下意识伸出去扶住杨云的手。 “杨云……?” 他的声音颤抖着,却擎不住手臂间滑下去的杨云。 而失去了杨云作为保护挡在中间,杨朵已经不复美丽的狰狞面孔,出现在了杨土面前。 “我记得你,你是杨函最喜欢的侄子。” 杨朵的眼中血液翻滚:“而杨函,背叛了我。” 她缓缓伸出沾满了碎肉鲜血的手,指向杨土。 …… “——所以,你们在这里刨土,是想要找棺材?” 燕时洵双臂环抱在胸前,挑了挑眉,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个被泥土糊得脏兮兮的人:“赵真感受不到也就算了,你是怎么回事,路星星?” 他指了指两人脚下的棺材:“就算你们都是在棺材里醒来的,那也不意味着其他棺材里还有节目组的人,路星星,你干活前不会探一探这里面的阳气吗?” “这里面可没有活人。” 因为赵真是在棺材里找到的路星星,所以他理所当然的就认为,祠堂里很可能还埋着其他棺材,里面是失踪的节目组其他人。他在和路星星说了自己的猜测后,两人就一撸袖子开始挖棺材。 而好巧不巧的,路星星还真的利用上了自己学过的风水堪舆知识,从祠堂的布局里猜到了哪里会埋棺材,挖开后果然如此。 可问题是—— 燕时洵没从那棺材里察觉到一丝一毫的阳气,只有浓浓的阴郁死气,透过棺木隐约溢散开来。 他垂眸看向路星星两人脚下踩着的棺材,钉着九寸钉,浇筑铁水,明显的防止起尸的手法。 既然杨朵是被埋在了这里以嫁神,村民如此熟练,那她不会是第一个,在她之前的那些女孩,恐怕也就埋在这里。 如果路星星贸然打开棺木,那等待他的可不会是节目组的熟人,只会是满心怨恨的死尸。 路星星打开的,只会是装满了危机的魔盒。 听到燕时洵的话,路星星和赵真面面相觑。 虽然赵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他已经严重体会过了路星星的不靠谱,于是眼神上也带上了怀疑。 路星星顿时不高兴的嚷道:“不是你说棺材里有其他人,我才会和你在这挖土吗?你现在看我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赵真:“那你也可以像燕先生一样,先检查一下。”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家伙是我师叔好吗?他抓鬼的时候我还是个叛逆中二少年呢,他比我厉害不是应该的吗?要不然他当什么师叔?” “……承认得这么理直气壮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燕时洵皱了皱眉,感觉到顺着后背蔓延上来的寒气。 就好像有什么危险,藏在他身后看不到的地方,在伺机而动。 “你们可以上来再吵,而不是站在别人的家门口。棺材的主人应该不想看到你们踩在人家的棺材上,还在吵架。路星星,很吵,你闭嘴。” 燕时洵扬了扬头,道:“像我刚才说的,阴神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祠堂内,有时间在这里吵架,不如多留意周围。” 两人对视了一眼,迅速从自己亲手挖的土坑里爬出来,并且试图把土填回去。 “燕先生,你说的杨朵就是阴神……是真的吗?” 赵真欲言又止,但还是问道:“我刚刚看到的杨朵,只是个可怜的小女孩,最后还变成了骷髅,怎么看都不像是燕先生说的那个人。” “杨朵或许不会,但阴神会。” 燕时洵声音淡淡的道:“她已经不是她自己了,过多的阴气和怨恨情绪已经彻底湮灭了她的记忆和理智,她现在更像是水池的载体。你刚刚说的经历,看到的应该是杨朵在成为阴神之前,扔掉的作为人的记忆和情感,是当时还纯粹的她。” “赵真,别过多期盼鬼神会善良,如果你没有对应的力量或者筹码,他们杀你时你只有束手就擒。”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瞥过赵真和路星星:“别期望你的对手会心软,你自己要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与鬼神打交道,稍不留意就会被反噬。” “尤其是你,路星星——虽然知道你还没有从宋道长那里出师,但如果你再这么鲁莽下去,恐怕总有一天,你师父要帮你收尸了。” 路星星自知这次是自己莽撞,心虚的咳了一声:“知,知道了。” 他本来还不服气的想要说什么,但是燕时洵看向他的眼神却忽然凌厉起来。 ——从路星星胸前挂着的饰品反光中,燕时洵看到了一张模糊的红色鬼面。 危机感袭来,燕时洵果断转身,一手扯断自己绑在胸膛上的染血布料,迅速口念符咒加持。肉眼可见的,原本软塌塌垂在手掌里的布料瞬间笔直,被燕时洵握在手中像是一根长棍,立刻横在胸前,挡下了那鬼影。 那红色的鬼影面目狰狞的从远处向燕时洵扑来,却在碰到布料上燕时洵的血液后,浑身忽然燃起大火。 鬼影错愕,但却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被燃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因为燕时洵的动作才注意到鬼影的路星星,目瞪口呆。 “卧槽!你背后是长眼睛了吗?我只听说过有人在额前开了天眼,你脑袋后面也有?” 燕时洵没有功夫回答路星星的疑惑,他目光警惕的扫视过中庭,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风雨连廊的阴影和角落里,处处挤满了血红色的影子。 它们在建筑物最不起眼的地方攒动着,蠢蠢欲动。 燕时洵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杨朵,已经来祠堂了。 这里是杨朵的世界,一切都被她主宰,虽然还要等待时机到来才能真正成为阴神,但杨朵实际上所掌握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 想要蒙蔽过燕时洵的感知悄然接近并攻击,太容易了。 如果杨朵在这里的话……杨云! 燕时洵面色一变。 杨云和张无病、杨土在一起,不知道他如果对上杨朵的话能够撑多久,但杨朵绝不会对站在她对立面的杨云留情。 他必须要赶快回到祠堂正屋才行。 燕时洵立刻叫上两人,长腿一迈就往祠堂里走,手中的染着血迹的布料所散发出的炽烈力量,让所到之处那些血色的暗影纷纷退避,感知到了危险而不敢贸然上前攻击,似乎是在等待着命令。 “用不着这么紧张吧,燕哥。”路星星浑不在意:“有我在,我会保护好赵真的,你自己去做你的事情就好。” 燕时洵冷哼:“如果只有你的话,你也是行内人,我管你死活,但是赵真只是个普通人,我可不想因为你害得他丢了性命。” “我刚才要是再来晚一步,让你们打开了棺材,恐怕现在我就得替你们两个收尸了。” 路星星摸了摸鼻子,不敢说话了。 但随着他们从中庭走回祠堂,就连最神经大条的路星星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阴冷,黑暗,血腥的气味越来越重…… 这不像是祠堂,反倒像是往坟墓里走啊! “杨云!杨云!” 杨土崩溃一般的哭喊声从祠堂里传来。 燕时洵脚步一顿,随即迅速奔向祠堂。 在他离开祠堂前,祠堂虽然破败但是一切还都如常。 但是此时,重新出现在燕时洵面前的祠堂,却处处遍布着鲜血,血河淹没了青石板地面。 燕时洵的心跳空了一拍。 杨朵远比他预想的更加急切,他不过去寻找路星星两人的空隙,杨朵就已经来了祠堂。而听杨土的哭喊声,恐怕几人已经遭遇了攻击。 转过墙角,燕时洵终于看清了发生了什么。 杨土抱着杨云跪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杨云已经闭上了眼,血液从皮肤下的每个毛孔里流出,几乎与他身下的血河融为一体,也将杨土染得满身鲜血。 张无病蹲在两人身边,手足无措的想要帮忙却无能为力,只好向他们前方怒目而视,像是不肯屈服于强权的斗士。 而在几人身前,站着的正式杨朵。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几人,眼神阴冷而轻蔑。完全没有了作为人的温度和善意,真正如同阴神一般,凶恨而危险。 这说明杨朵的力量在增强。 而力量的来源……是杨云。 “杨朵。” 马丁靴踩进血河中,发出“啪嗒”的血流飞溅声。 燕时洵俊容冷肃,眼眸里含着怒意,出现在对峙双方的面前。 “你刚刚逃得飞快,没想到现在竟然敢主动出现在我面前送死。” 燕时洵的目光从面露惊喜的张无病两人身上滑过,重又看向杨朵:“怎么,你不想做阴神了?想来我这里寻求一个解脱?” 杨朵缓缓转头,眼神怨恨的看向燕时洵:“不,正是为了成为阴神,我才会来这里。你不是也很清楚吗,所以才会在这里等我。” “满口谎言的生人,刚刚是我小瞧了你,没想到你竟然是恶鬼入骨相。但是这回。” 杨朵冷笑:“你逃不掉了。” “你,还有和你一起的所有生人,都要死在这里!” 杨朵伸出利爪,直接冲向燕时洵,高速下几乎只留下一团红色的残影。 而她刚刚被燕时洵所伤,变成了枯骨的手臂,现在也已经在新增力量的滋养下,变得完好如此,指甲锐利得更胜之前,甚至可以撕破空气。 缩地成寸。 燕时洵瞳孔一缩,心中暗叫糟糕。 看来杨朵在获得了杨云的力量之后,又向阴神靠近了一步,甚至已经获得了阴神的部分能力。 但他即便心中沉重,手下的动作依旧利落迅速,半点没有耽误的借助着手中的染血布条阻挡杨朵的攻势。 动作之间,胸膛上原本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被扯开,鲜血染湿了燕时洵的衬衫。 他敏捷侧身想要避过杨朵的攻击,同时手中原本坚硬笔直如长棍的布条软化,被他握在手中,想要在杨朵惯性之下无法控制住去势的时候,用手中的布条绑缚住杨朵。 但是阴神与人的差距悬殊,进一步就是登天的区别。 获得了阴神力量又站在自己埋骨地上的杨朵,已经与刚刚差别甚大,尤其她已经知道了燕时洵血液对她的克制,对燕时洵更为重视而警惕。 就在燕时洵浑身肌肉紧绷,在心中默数着倒计时想要动手时,杨朵却在近身的那一刹那,大红的唇角勾起,缓缓笑得美艳而恶意。 燕时洵眉头一皱,因为这个笑容而潜意识察觉有哪里不对。 不等他想明白,身后忽然有破空声响起。 腹背受敌。 燕时洵一手冲向面前的杨朵,同时飞速一矮身,想要避过身后的攻击。 但是,太快了。 在一个被阴神主宰的世界里,燕时洵所有与鬼神沟通的能力几乎都被克制到了虚无,他又受了伤,每次动作肌肉牵扯到伤口都会不自觉的停顿一下。 以这样的状态面对阴神,他几乎没有胜算。 燕时洵闷哼了一声,挺括结实的肩膀晃了晃,手中的布料几乎没有拿稳。 一道如铁缆粗的血线,直接从后面洞穿了他的肩膀。 不仅如此,十数条同样的血线从血河中猛然涌起,从四面八方冲向燕时洵。 角度刁钻,几乎让他避无可避。 更何况燕时洵此时还被那道洞穿了肩膀的血线钉在原地,无法挪动太多。 他就像是一个标靶,利箭无死角的指向他。 如果是寻常人,恐怕已经在恐惧和疼痛之下绝望。 但是燕时洵的眼眸却越发锋利明亮,疼痛对他而言像是最好的兴奋剂,肾上腺素不断激增。 他收紧了肌肉,动作越发的敏捷而灵活,在十几道攻击下辗转腾挪,丝毫不顾及自己被洞穿的肩膀因此而让伤口更加扩大,带来更加严重的疼痛,血液从肩膀蜿蜒流下,打湿了衬衫。 但他以伤口扩大所换来的,是值得的。 那十几道攻击全都堪堪被燕时洵避过要害处,保护住了大脑和心脏。 只是代价也同样鲜血淋漓。 他的腹部和大腿都被洞穿,虽然他在计算过得失后已经避开了腹腔的脏器和大腿的动脉,但带来的疼痛还是让他在那一瞬间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看不清东西,动作也跟着迟缓了下来。 就在燕时洵因为疼痛而动作失衡的片刻间,杨朵并没有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直接狠戾的掰断了自己的指甲,带着满手鲜血猛然扎向燕时洵的喉结。 她下了死手,想要彻底杀死这个挡在她成为阴神道路上的阻碍,也让所有胆敢背叛她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燕时洵却咬紧了牙关,控制着自己因为疼痛而生理性颤抖的肌肉,眼看着杨朵一寸寸逼近,还强制自己向旁边偏过头去。 指甲没能落在他的咽喉上,却深深的扎进了他的锁骨间。 旁边的张无病撕心裂肺的惊呼:“燕哥!!” 血液喷洒而下,落在地面的血河中就带起了一片烈烈火焰,却被源源不断涌过来的血河覆盖,火焰渐渐微弱了下去。 车轮战,大量的阴气一点点消耗着燕时洵血液所带来的攻击,直至消弭。 而杨朵也在一击不中后,迅速后退远离了燕时洵,避免他的血液迸溅到自己身上。 从她屠杀了家子坟村所有人之后,还是第一次受到这么重的伤。 就因为燕时洵的血液。 所以她此时再看燕时洵,已经不敢像之前那样轻视,而是警惕到极点。 燕时洵大概感知了下自己的伤口,猜到杨朵本来是想要直接奔着自己心脏和大脑去的,但是却偏偏被他避开了所有的要害。 虽然四肢和腰腹受伤同样严重,但好在暂时不会危及性命。 他喘了口气,牵动着嘴角扬起一个笑,微微仰身向后:“做得不错,看来阴气还没有拿走你所有的理智——不,应该说,正是阴神在引导着你行事。” “用自己全部拥有的东西,记忆,魂魄,姓名,去换一份虚幻的力量。杨朵,你还记得自己最初的方向了吗?” 即便身处劣势,燕时洵却没有半点惊慌。从身体里大量流出来的血液几乎让他变成了血人,他却还在笑着,仿佛最后的赢家,眼神里带着悲悯:“真可怜啊,杨朵。” “你曾经手握着最珍贵的东西,却被你亲手放弃了。” “我不在乎。” 杨朵的声音阴冷:“倒是你,死到临头,还满嘴花言巧语。”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后面的路星星和赵真也恰好走进了祠堂。 他们看着重伤与杨朵对峙的燕时洵,目露震惊:“燕哥!” “燕先生!” 燕时洵听到了呼唤,却没有回头。他掀了掀眼睫,笑着看向杨朵:“你猜,是你去杀他们的动作快,还是我拼上一切杀了你快?” 杨朵缓缓将视线从那两人身上移回来,看向燕时洵的目光阴狠。 他却只是笑着歪了歪头,因为牵扯到脖颈和锁骨的肌肉而咧了咧嘴角,“嘶”了一声。 然后,他道:“我不介意你试试,而且说实话,我也很好奇,我们如果各自拼上全力,到底是谁会赢。不过很遗憾,我们恐怕没有机会知道了。” 燕时洵的目光从旁边几人的身上滑过,然后他伸出手,咬着牙克制住自己颤抖的肌肉,摸向自己的口袋,将手机拿在了手上。 “我现在更好奇的是,就像我之前问过你的,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毫无准备的站在你面前?” 燕时洵晃了晃手机,笑道:“杨朵,你死的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这东西吧?家子坟村的村民用的人也不多,你大概不知道这是什么?” 他笑得意味深长:“人要懂得跟上时代啊,画地为牢可不行。” 说着,他按下了手机界面上的播放键,一段录音被放了出来。 “我要带江嫣然回家,她叔叔没能做到的事,我要接过来,继续下去。” 那个声音苍老却坚定,回荡在安静的祠堂中,掷地有声:“我已经为之奔走了几十年,我不怕再耗费下一个几十年!到我死,我也不会放弃。离家的孩子,该回来了。” 如果是官方负责人在场,他会听出来,这是那位老警官陈锐的声音。 但杨朵却并不知道,她疑惑的看向燕时洵,嘲讽道:“这就是你的准备?” “正是。” 燕时洵大方点头:“从江嫣然明显高于其他人的理智程度和自由度里,我就猜到了江嫣然绝非被你控制的,我甚至一度以为她是阴神。她的力量,恐怕与你不相上下。” 杨朵嗤笑:“所以呢?” 承认了,很好。 燕时洵在心中打了个对号,不急不缓的道:“杨云会出现在祠堂里,让我意识到另一件事——江嫣然,也在这里。” “家子坟村独特的地理位置确保了这里更加容易诞生阴神,但是,一旦阴神形成,这里就会形成气眼旋涡,所有阴气都逃不出这里,鬼魂自然也一样。而你,你成也如此,败也如此。” 燕时洵平静道:“杨朵,不是所有人都想要一直待在家子坟村的。杨云想要去找他的母亲,那江嫣然难道就想留在这里吗?” “不。只是大量的阴气蒙蔽了她的理智,让她忘记了生前大部分的记忆,只记住了仇恨。她忘了,还有人想要带她回家。” 燕时洵忽然抬起头,看向祠堂里一处空荡荡的地方,扬声道:“江嫣然,难道你就想永远呆在一个全是仇人的地方吗?你的叔叔也死在这里,你不想带他回家吗?” “也许你忘了,不是所有人都放弃了你,也有人奔你而来。还记得当年官方机构派人来救你,最后差点死亡的年轻警官吗?” 燕时洵的声音沉稳,充满说服力:“他叫陈锐,几十年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叔叔死之前拜托他,将你带回家。他一直在找你,他想带你回家。” “江嫣然,几十年了,你和你叔叔,该回家了。” 声音落下,祠堂里恢复了寂静。 然而很快,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忽然泛起涟漪。 江嫣然冷肃着面容,身形缓缓出现。 “陈……锐?”她轻声重复着,眼中带着空洞的迷茫。 杨朵愕然的看向江嫣然,原本凶恶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慌乱:“嫣然,他是骗你的,就像当年杨老三骗了你叔叔杀了他一样!不要相信他!” “你慌了,杨朵。” 燕时洵噙着笑意,轻柔的问道:“是不是因为你知道,江嫣然身上同样聚集着阴气,如果她反抗,你不一定能赢?” 杨朵的视线恶狠狠的扫过来:“闭嘴!” 但是燕时洵却重新点开了手机的播放键。 老警官在与他通话时被他录下来的声音,循环播放在祠堂里。 杨朵慌张,却不知道应该如何阻止。 而江嫣然,却在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录音里,逐渐想起了一切。 是啊……当年,她记住了一双明亮坚定的眼睛。 那个人告诉她,他一定会带她回家。 原来,他叫陈锐啊…… 原来,有人一直没有放弃自己啊…… 江嫣然愣愣的看着燕时洵,一行泪水,顺着脸颊静静的滑落下来。 “有人,想要带我回家?” “是。”燕时洵郑重道:“你该回家了,江嫣然,你的家不在这里。还记得吗?你和你叔叔的家?” “他被家子坟村的人杀死,难道你想要让的尸骨和魂魄也一直被困在这里,让他日夜与仇人相对吗?你叔叔为了带你回家,拼上了性命,现在,轮到你带他回家了。” 杨朵目眦欲裂,尖声高喊:“闭嘴!” 燕时洵却听而不闻,反而刻意放缓了声线,让自己听上去更加柔和而诚恳:“江嫣然,带他回家吧。” “……回,家?” 江嫣然缓缓眨了下眼,那些被阴气吞噬的记忆和情感,在她的意志之下忽然像是开闸后涌来的洪水。 在燕时洵的帮助和她自己的意志下,她开始记起了一切。 “回家,回家,我的叔叔在等我回家。”江嫣然哭哭笑笑:“我要将那些恶人送上审判台,我要让他们得到判决!” 她明亮的眼眸变得锐利而清晰,抬头看向杨朵,一字一顿的道:“我不会,留在家子坟村。” “杨朵,我很感激我死后你帮了我,但是,我绝不容许因为你成为了阴神,而将我和叔叔困在这里。” 江嫣然原本的笑容荡然无存,在此刻,她露出了一直被她掩藏在笑容之下的,厉鬼狠戾的一面。 她脚尖点地,像一颗炮弹一样裹挟着狂风与破空的尖啸,以不可被阻挡之势冲向杨朵。 “杨朵,你别想成为阴神!” 杨朵惊愕,随即也凶狠迎战。 厉鬼斗法,天昏地暗。 祠堂中狂风大作,将所有牌位掀翻在地,而风声尖啸如厉鬼哭嚎。 在这样近在咫尺的危险与狂风中,燕时洵修长的身形站立在原地,疼痛和重伤没能稍微弯折他笔直的脊背。 他垂眸轻笑:“杨朵,这才是,我为你做的准备。” 第111章 喜嫁丧哭(42) 因为有了宋一道长的队伍在前面遇袭,所以后面马道长带着陈警官赶来时,也有了防备,做好了通过盘山公路时遭遇那些骸骨的准备。 ——夏季汛期后,能通向家子坟村的路,只剩下这一条了。 只是令马道长感到意外的是,盘山公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骸骨的踪迹。 不,就连阴气也消失不见了。 马道长虽然疑惑宋一道长什么时候修行突飞猛进,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但因为担心节目组众人和宋一道长他们的安全,也马不停蹄的赶往家子坟村。 他本以为宋一道长一定已经进入了家子坟村,因为他打给宋一道长的电话显示没有信号。结果没想到,他远远的就看到了停在公路旁边的车队。 马道长心里“咯噔”一下,他急急的开车过去,却发现车队里只有几个人影。问过才知道,因为公路封路,车队的人只好步行去了旁边的嘉村,准备从那里翻过月亮山进入家子坟村。 “不过负责人在出发前说,会在进入嘉村之后电话我们情况,但我们到现在也没有接到电话,有点奇怪。” 车队的人道:“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按理来说应该到了才对。” 马道长立刻匆匆赶往嘉村,想要亲自确认宋一道长他们的情况。 结果没想到,刚刚转过山体,嘉村的轮廓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就让刚刚放松下来的马道长重新严肃了起来。 ——嘉村外围的地面上,到处都横倒着惨白的骸骨。 正如宋一道长所言,在盘山公路遇到的那些。 只是它们显然已经被先进入嘉村的宋一道长解决,变成一片碎骨散落满地,再无法起身。 马道长立刻意识到,恐怕宋一道长他们没有给留守车队的人打电话,是因为嘉村被骸骨袭击,他们还在苦于解决此事。 毕竟官方负责人一开始并没有想到事情会滑向特殊事件的方向,车队里只有宋一道长一人会符咒,必然吃力。 他本想让陈警官和杨滨生暂时待在嘉村外,等他进入嘉村协助宋一道长解决嘉村的事情,确定没有危险后,再来接两人。 却没想到,被杨滨生一口拒绝。 “马道长,我也是姓杨的。就算这么多年我远离,却也无法洗清我的罪孽。” 杨滨生平静微笑,身上长久身居高位所带来的气场,让他的话即便平缓也带着令人不敢忽视的说服力:“这是我当年袖手旁观的债,我怎么能逃避?我随你一起进入嘉村,就算死亡,那也是我罪有应得。况且,我相信马道长的实力。” 陈警官也严肃道:“家子坟村近在眼前,我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止步。” 马道长错愕的看着两人,随即叹了口气:“好吧。” 原本几人只以为是骸骨袭击,但等真正进入了嘉村之后,几人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嘉村内,家家户户都是受伤后哀嚎哭泣的人,满地都是鲜血和骸骨。 甚至马道长还看到了不少明显已经死亡多时的尸体,在晃晃荡荡的从村路上走过,动作僵硬的想要攀爬进旁边的院落里,引起村民的一阵恐惧惊呼。 马道长立刻手掐法决冲了上去,暴喝一声“找死!”就伸手将那挂在围墙上的死尸拽了下来。 火焰燃烧在那死尸的身上,它发出凄厉的嚎叫,却很快就被烧灼成灰烬。 但更多的死尸闻到气味,不知道恐惧的向这边围了过来。 即便马道长的实力不俗,甚至杨滨生和陈警官也毫不畏惧的上手帮忙,但终究是比不过车轮战的逐渐消耗体力,而马道长备在身上的符咒也已经所剩无几。 那些死尸根本不怕被杀死,前赴后继的涌过来,想要杀死所有生人。 马道长骂了一句,本来准备再上前,却忽然发现原本围得密不透风的死尸墙后面,一具具死尸被拽飞出去,像是被人硬生生划开了一道口子。 满身溅着鲜血的宋一道长眉目严肃冰冷,布鞋踩在死尸肩膀上借力从半空中飞过死尸墙,落在马道长身边。 马道长在惊愕后迅速回神,一边和宋一道长联手对付这些东西,一边向他了解现在的情况。 “我们进入嘉村的时候就发现,这些死尸和骸骨在攻击嘉村的人,我们来得晚了,已经有人被活活咬死和撕碎。” 宋一道长的眼睛里压抑着怒火:“我问过村支书了,他说这些年每逢鬼七月的今天,都会有鬼魂出现在嘉村,这是一个以前死亡的女性冤魂在复仇,而今天恰好是她的头七。” “只是往年那些鬼魂只是会扰乱村民的生活,却不会出手杀人,今年却是破了例。村支书说今年是第一次看到这些骸骨和死尸,并且他指认出这些死尸都是隔壁家子坟村的人,从半年前两村断绝往来后他就没见过他们,但能确定半年前他们还是活着的。” 又一具死尸倒在宋一道长手下,他喘了口气,一边扫清这些没有知觉的死尸,一边引导着大家往村支书家走。 “村支书家后院建了镇魂井,虽然在12点整的时候突然自己裂了,但还有些残余的效果,我们的人和村里的人大都在那里,你们也去。” 宋一道长严肃道:“马道长,你帮我将所有村民都聚集在村支书家,既然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那就必须要集中力量。” 马道长一点头,正要说话,却听到一直沉默的陈警官道:“虽然这样说很抱歉,但,我必须要去家子坟村。” 两人愕然的回头看向他。 陈警官却神色平静,没有半点对死尸的畏惧:“请不必为我考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曾经差一点就死在家子坟村,是我队友强行带回了我。但从那一刻起,我从没有一刻放弃对自己的怨恨,恨自己没有再努力一下,也许再努力一下,就能将江嫣然救回来。” “我追查了这件案子几十年,而现在,那孩子就在我咫尺之地。我不能再一次任由任何理由打断我将她救回来。” 陈警官满是皱纹的脸上,显露笑意:“死有何惧,最怕的,是我自己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那孩子。” “等等,陈先生,你不必如此,只需要再等一会……” “不能等了。” 陈警官缓缓摇头:“当年我队友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可是这一等,就是阴阳两相隔。我不知道如果我再等一次,是否还会发生什么。但是。” 陈警官抬头,直视两位道长,坦荡道:“多等一刻,那孩子就痛苦一刻,我不能再让我曾经犯过的错误重现。” “请原谅。” 沉默的杨滨生也忽然开口,带着官套但平和的笑意,道:“我会和陈警官一起翻过月亮山,进入家子坟村,哪怕等待我们的是死亡。” “请不用考虑我们,我们都是做错过事的人,所以,我知道那种折磨人几十年的愧疚有多难熬。当年我选择了袖手旁观,甚至逃离了杨氏宗族逃避,以为这样就能放过我自己,但迎接我的,却是更大的痛苦。” 杨滨生道:“江嫣然因为我的疏忽而被拐卖,如果她要杀我,我引颈受死。但,请别阻止我。” “你们……” 宋一道长还想要说什么,却被旁边的马道长一把拉住。 马道长向宋一道长缓缓摇了摇头。 他同样是做错过事的人,他没有救回野狼峰村落的人,那种痛苦纠缠他二十年,直到燕时洵解决野狼峰的千百魂魄,他才终于得以解脱。 所以,他能理解杨滨生和陈警官的心情。 死有何惧? 唯有愧疚,磨人至深。 宋一道长看着周围浑噩涌来的死尸,知道自己并没有时间劝说两人,嘉村还有很多村民处在死亡的威胁中,等待他们去救。 他只好叹了口气:“随你们吧,这是你们自己的道,其他人不修此道,就没有资格置喙。” 杨滨生和陈警官笑着向两位道长道了谢,在得到了翻过月亮山进入家子坟村的路线后,就转身前往了。 陈警官灰白的头发被夜风吹拂起,他的腰背佝偻,眼神却明亮坚定。 一如几十年前,那个满怀热忱的青年警官。 马道长愣愣的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一眼,然后一回身将旁边的死尸打翻在地,脸上浮现出笑意。 这才是,真正的修道者啊。 他们的道,就在他们的脚下。 …… 祠堂内,飞沙走石,樯倾楫摧。 原本竖立在墙面上的牌位,都在剧烈的震动下纷纷摔落下来,被拦腰摔碎,杨氏宗族的匾额也摔成了两半。一片狼藉灰尘,看不出曾经的香火旺盛,长明灯不灭。 就像是一个兴盛的宗族,终究被它自己摧毁殆尽。 江嫣然发了狠,她不再是之前出现在燕时洵面前的无害小女孩形象,而是真正如厉鬼狰狞,飞扬的裙角都是最锋利的刀刃,轻易就在杨朵的嫁衣上划开大口。 而她每一次与杨朵近身接触,握紧如骨爪的手都从杨朵身上硬生生撕下肉来,鲜血淋漓。 杨朵痛苦尖叫,越发狠戾,原本梳得整齐的鬓发被抓得散落下来,长发狂舞,双目赤红,血液流淌满面。 两人每一次交手,对祠堂而言都是一次地震。 但燕时洵却对巨大的轰鸣与颤动充耳不闻,他抬手,握住洞穿了自己的肩膀和腰腿、妨碍了自己动作的血线,然后低声默念着驱邪咒,那些血线顿时如烟花一样四散爆开。 而失去了堵塞的伤口,血液重新涌动,越发剧烈的向外流着鲜血。 燕时洵的唇瓣失去了血色,伴随着血液一起流失的还有体温,疼痛和寒冷让他的额前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打湿了碎发。 他迈开长腿,在厉鬼的交战中,从容不迫的走过,如闲庭信步。 “杨云,还能撑下去吗?” 燕时洵在张无病几人身前站定,垂下眼眸看向已经越发虚弱的杨云,却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语,只是道:“你不能再继续向杨朵输送力量了,这样下去,江嫣然会输。” 虽然江嫣然同样获得了聚集在家子坟村的阴气,但是因为她本身的渴望和执念并不是掌握家子坟村,而是离开。 所以,阴神的位置并没有落在江嫣然身上。 而现在,时间又一点点临近杨朵的时间,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在逐渐获得属于阴神的权柄,力量几乎是指数式爆炸增长。 如果江嫣然不能趁着现在隐隐占上风的时候赢过杨朵,恐怕局面会向更糟糕的方向进发。 听到燕时洵的话,杨云的眼皮颤了颤,原本已经虚弱到几乎眯起来的眼睛重新费力的睁开,仰头看向燕时洵。 “燕,先生……” 杨云努力的让自己笑了起来:“对不起,我好像没能帮上你什么,我又一次失言了……我是个,满身罪孽的人,做的所有决定都是错的,没想到就连死后,也是这样。” “这不是你的错,杨云。” 燕时洵平静的眉眼没有半点波动:“你只是为了你母亲复仇,你并不知道这会让杨朵成为阴神,也不知道她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不是通晓万物的天地,你何须自责?” “做错了事的是那些杀了你母亲的人,你只是个失去了母亲的受害者,没有人能苛责你。所以杨云。” 燕时洵轻声道:“保留住你的力量,撑到去见你母亲吧。” 他缓缓蹲下身,没有让自己满身的鲜血沾到杨云已经虚弱不堪的魂魄上,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掌,隔空在空气中画着符咒。 这符咒模样奇怪,不是修道者常见的任何一种。 但如果老道长在这里,他一定会认出来,并且大吃一惊。 ——燕时洵,竟然在反画驱鬼咒! 于是,原本用以驱离鬼魂的符咒,变成了巩固鬼魂的符咒。 杨云的魂魄在这符咒的作用下,慢慢稳定了下来。 杨土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杨云,泪流满面:“燕哥……” 燕时洵却站直了身躯,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杨土想要听什么,但是他却不能说那话。 因为……杨云,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来保护杨土和张无病,还有其他所有人。为此,他作为魂魄存留的核心被杨朵搅碎,已经没有继续停留人间的可能了。 甚至可能,他已经无法支撑到被鬼差带走的时候了。 “杨云。”燕时洵低缓着声音道:“别让死亡战胜你,你母亲,在等你。” 杨云无力的掀了掀眼皮,随后笑着,虚弱的应了一声。 “好。” “我不能,再失言了。” 躲在祠堂边缘柱子后面的路星星和赵真远远看着这一幕,每一次巨大的轰鸣,都让路星星像个弹簧一样猛然窜起来,然后又心有余悸的缩回来。 赵真却愣愣的看着已经丝毫看不出曾经小女孩天真可爱一面的杨朵,眉眼间是说不出的难过。 “那个孩子,本来应该有她自己的人生,她才十六岁啊。”赵真有些哽咽。 路星星惊悚回头:“大哥,你认真的吗?那可是鬼啊!和你都不是一个物种,怎么可能安好心,是鬼就要杀好吗?没必要同情它们,它们可是会害人的。” “但燕先生……” “他是个怪胎,他师父也奇奇怪怪,那么大个海云观都能扔在身后不要,自己潇洒去了。要是放我我可做不到。” 路星星撇了撇嘴角:“但是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受一点伤,我可是海云观的弟子。” 赵真哭笑不得,却明显没有相信路星星的话。 他忧心忡忡的抬头,继续注视着不远处的战斗。 几番交手下来,杨朵显然已经体力不支,她也无法再从杨云身上吸收力量为自己所用,无法治愈自己身上受到的伤。 她原本精美的嫁衣已经被江嫣然切割得破破烂烂,整齐的鬓发散乱,珠翠不知散落何处,形容狼狈。 然而江嫣然没有半点停手的意思,还在不间断的进攻。 杨朵大喘了口气,厉声问道:“江嫣然,在你死之后,他们把你叔叔的尸体刨出来,剥皮做成了人皮鼓,磨骨做成人骨手串用以压制你,防止你变成厉鬼复仇的时候,是谁帮了你?他们想要用你死掉的那个婴儿对付你,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谁帮了你?但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吗!” “背叛我,背叛帮你的鬼!江嫣然,你与那些人何异!” 江嫣然原本凶猛掏向杨朵心脏的手,猛然顿住。 她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这张美艳的脸,看着杨朵那失去了眼珠的眼眶,面容上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 “杨朵……” 但趁此机会,杨朵却迅速从江嫣然的手中矮身逃脱,直向远处奔逃而去,鲜红的指甲直指向柱子后的赵真。 她被伤得太重,急需要力量来补充。但是祠堂里的杨云那里站着令她忌惮的燕时洵,路星星身上又隐约传来不妙的气息,相比之下,只有赵真这个普通人是最安全的力量补充。 杨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决定了自己的行动。 赵真眼睁睁的看着那团红光直冲自己而来,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没有任何抵挡的动作。 燕时洵也从风声里察觉到了不对,他迅速转身,就发现在自己身后,本来属于江嫣然和杨朵的战斗里,其中一位当事鬼竟然临阵脱逃去袭击了别人。 而那个人,就是毫无自保之力的赵真。 燕时洵立刻大步奔向赵真,同时手指狠狠的从腹部的狰狞伤口上滑过,沾满了血液在空气中迅速勾画符咒。 但是他浑身的伤痛严重影响了他的动作和速度,即便他咬紧了牙关,无视痛苦拼命调动着自己的肌肉,但他还是落后了杨朵半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朵迅速接近赵真。 “杨朵……”赵真低低呢喃着,眼睛里满是迷茫。 他还记得在那如同梦境一样的世界里,他就是杨朵,体会到了她当时所有的绝望和哀求,那份情绪还残留在他心中,让他相信,杨朵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她需要他的帮助。 然而此刻,杨朵的指甲却直冲自己而来。 他不想骗自己,但,他不是傻子。 他看得清楚,杨朵恶狠狠盯住自己的模样,明显就是为了来杀他的。 “为什么……” 赵真还在愣神,路星星却在错愕后迅速找回自己四肢的主控权,危急时刻一把推开了赵真,慌乱却坚定的挡在了他的面前。 “噗呲!” 路星星的身躯僵硬住了。 他的瞳孔涣散,看着在自己面前的杨朵,而她鲜红的指甲,已经深深插进了他的心脏中。 猩甜的血液涌上路星星的喉管,从他的嘴角涌出。 但他却咧开嘴,向面目狰狞的杨朵,含着满口鲜血却笑着一字一顿的道:“哟,美女,看到那边的那个酷哥了吗?他是我师叔,真正有两把刷子的那种。你没听说有一句话叫做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吗?你想要杀我之前,问过我师叔意见了吗?” 路星星颤抖着伸出手,努力想要将去触碰杨朵,将自己口袋里装着的黄纸符咒贴在她身上。但奈何他的体力实在跟不上他的计划,他无法做到燕时洵那样动作迅速,在杨朵的眼里这不过都是慢动作,而路星星也只是个垂死挣扎的傻子。 杨朵冷哼一声,指甲在路星星胸膛里搅动,心脏被她握在手里。 “愚蠢!” “本来不想杀你,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就怪不得我了。” 杨朵还待将路星星的心脏掏出来,但却突然感受到一股强悍的力量从自己身后冲来,她意识到是那个难缠的燕时洵,不想在这种重伤的状态下与燕时洵对上,他简直是个令鬼头疼的家伙! 于是她迅速抽回手,立刻向旁边冲去。 而她沾满了路星星血液的手臂,也已经在那份濒死时透露出来的死气之下被修复,枯骨重新变成白皙漂亮的手臂。 她阴狠着双眼,抬头看向对面的江嫣然:“叛徒,该死!” 燕时洵扑了个空,却迎面接住了无力倒下来的路星星。 在看清路星星胸口翻开的皮肉下跳动的心脏后,燕时洵瞳孔紧缩。 太重了,杨朵几乎差点掏出路星星的心脏,这伤如果不及时医治的话,恐怕路星星,会死。 迅速流失的鲜血让路星星失去了力气,只能软软的搭着燕时洵的手臂,借力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路星星喘了口气,似乎想要像往常那样浑不在意的笑出来,但他一张嘴,却只有鲜血涌出来,打湿了燕时洵的黑色衬衫。 “对不起啊,燕哥,学艺不精丢我师父的脸了。” 路星星的声音不复他一向的活力,微弱得像是风中烛火,随时都会熄灭:“你好像,说对了。” 燕时洵皱着眉,不顾及自己在用力时更加恶化的伤口,一边架着路星星支撑着他全部的体重,一边手掌下没有半点停顿的飞快沾着自己的血液,在路星星胸口的伤口上画着符咒,止血咒,驱邪咒,元神咒……一层层的叠加,符咒层层生效。 他咬紧着牙关克制着自己的疼痛,分不出分毫精力去理会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全神贯注的在拼命保住路星星的性命。 路星星勉强喘了口气,面色惨白的笑着:“看来,我师父这次真的要帮我收尸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毕竟他徒弟这么不争气,还总是惹得师祖生气,连他都受罚。能和我师父有一段师徒缘分真好,能遇见你也是,燕哥。” “你真是我见过最奇怪的道士了,不对,还有你师父。你们两个都奇奇怪怪的,但好像,你们这样却又更接近天地大道,我无法窥见的存在……” “闭嘴。”燕时洵冷笑着用沾着血的手掌,拍了路星星的脑袋一巴掌:“我花费这么多功夫救你,不是让你用来说话的,你给我撑住。” “虽然我不是海云观的人,但大致也算是你师叔,想死?”燕时洵嗤笑,眼神里是对死亡的轻蔑:“除非我先死。” 路星星靠在燕时洵坚实的胸膛前,仰头愣愣的看着燕时洵线条利落的下颔线,好半天,忽然笑了。 这份安心感,真是让人上瘾,体会过一次就不想失去。 他觉得,自己忽然能理解安南原他们为什么那么崇拜燕时洵了。有燕时洵当师叔,真不赖啊…… 而被路星星保护在身后的赵真,被路星星温热的鲜血喷洒了一身,直到燕时洵看向他时才猛然回神,手忙脚乱的想去搀扶路星星。 “星星,路星星?” 赵真一个严肃的汉子都眼眶发红,颤抖的声线听起来像是马上就会哭出来:“你为什么突然扑过来,她原本想要杀的是我啊,你本不必要这样的。” 路星星眼带不赞同:“所以我之前才和你说,那些鬼都和你不是一个物种了,你对它们心软,它们只想伤害你。只要是鬼都要杀,这可是我们这行里公认的规矩。” “况且,我可是海云观的道士,放一百年前我们都是要下山以身报国,殉道战场的。我在这,怎么可能让你受伤,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话音刚落,就被燕时洵屈指敲了一个爆栗,冷笑嘲讽道:“就你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回去再学个一百年再想着出师下山吧。” 然后,燕时洵将路星星交到赵真的手中,眉眼冷肃道:“我已经给他做了急救处理,短时间死不了,你看好他。” 在看到赵真点头后,燕时洵的手掌却握住了自己的肩膀,猛一用力让原本不怎么再流淌鲜血的伤口重新裂开,然后用自己的满手鲜血在赵真和路星星身上画上符咒。 他垂着眼眸,散落的发丝不掩眸中凌厉,口中低念:“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破不出,万邪破不开……” 微弱的金光闪过,符咒生效。 燕时洵缓缓直起身,发丝的阴影投射在他的眼眸中,阴沉无光。 祠堂的一角紧张急救的同时,江嫣然也丝毫没有放松。 在意外得到了路星星的力量之后,杨朵浑身的重伤被修复,重新有了与江嫣然一战的力量, 江嫣然冰冷的直视杨朵:“你刚刚,利用了我对你的愧疚。” 杨朵笑得狰狞,鲜红的嫁衣在空中旋转开来如同盛开的红花,边缘却锋利到几乎能够割裂空间。 血河从地面涌起,随着杨朵一起从四面八方冲向江嫣然,将她团团包围其中。 而杨朵哑声低语,如毒蛇低语:“是你先背叛我的。” “没有人爱我,没有人和我一起,我当然——” 杨朵的利爪扣向江嫣然的天灵盖,她想要向后退,却被无处不在的血液抓住,一时之间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朵冲自己而来。 “要杀了所有人!!!” 鲜红的指甲插进江嫣然的头颅中,原本明媚的少女失去了漂亮的面容,鲜血流淌满面。 江嫣然凄厉嘶吼,却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迅速流失向杨朵,反抗的力量越来越弱,最后几乎被血液淹没口鼻,意识渐渐沉入海底。 血红一片的视野让江嫣然什么都看不清,她却能感知得到,杨朵的力量不止来源于自己和路星星,还有另一股新加入的力量。 是……新丧者的死气。 杨朵还杀了谁?家子坟村的人都已经成为了她的养分,还有谁可以给她杀? 那些外来的人,还是……嘉村的人? 江嫣然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弱,从天灵盖传来的痛苦一路蔓延到全身,她在恍惚中,几乎失去了一切意识。 却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远传传来。 “嫣然,我来带你回家。” “嫣然,几十年前我没能带你走,这一次,就算是我死在这里,也一定要完成你叔叔的托付,带你们回家。” 这个声音……是燕时洵给她听的那个录音的声音。 那位叫陈锐的,找了自己几十年的警官。 江嫣然眼前闪过那残阳如血的村落里,年轻警官被打倒在地满身伤痕几乎死去,却还是在努力向自己伸出的手。 还有那双明亮哀痛的眼睛。 恍惚中,她也伸出手,想要去握住年轻警官的手掌,却只握了个空。 是啊,有人在等着她回家。 她叔叔的残骸,还一直埋在家子坟村。 她要带着她叔叔的残骸,一起离开家子坟村,和那警官一起……回家! 原本已经丧失了所有挣扎的江嫣然,仿佛一股更为强大的信念代替力量支撑起了她,她猛吸一口气,原本涣散的眼睛重新坚定了下来,伸手劈开眼前的血液,冲向杨朵。 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的杨朵刚刚畅快的笑起来,就惊愕的发现江嫣然竟然浑身血液,厉鬼狰狞站在她的面前。 “你……怎么会!” 江嫣然缓缓抬起头,眼神阴冷:“我要,回家——!” 而与此同时,一阵阵摩擦的声音忽然传进了祠堂里。 燕时洵警惕的抬头看去,就发现原本那些埋在后院中的棺材,被从里面大力掀开,一具具尸体扒着棺木边缘,从里面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这些死尸无一例外,全是女性,身上穿着不同样式和时代的嫁衣,已经腐烂褪色,焦黑的头骨上骷髅狰狞。 而从祠堂外面,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那些灵堂里的死尸,眼神空洞的在向祠堂走来,仿佛接到了什么召唤。 “燕哥。”赵真心惊肉跳的看着这一切,抱着路星星的手臂不自觉收紧,想要替他挡住所有这些危险。 但他的心里,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厉鬼强悍,死尸围城,哪里有活路呢? 如果是燕先生一个人肯定没问题,但是,这里还有他们这些拖后腿的…… 赵真心里闪过一线绝望。 燕时洵阴沉下来的眉眼间,却没有丝毫慌张。 他伸出沾满了鲜血的手,遥遥指向那些死尸,而语调平稳低沉:“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话音落下,祠堂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点点金光从燕时洵身上溢散出来,他的衣角无风翻飞。 “……普告九天,乾罗达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音节清晰而低沉,声音却仿佛向下向上,沉入了大地,升上天空,与乾坤沟通。 燕时洵的手掌中,缓缓有金光浮现。 赵真和张无病都下意识的抬头,愣愣的看向燕时洵。 就连苦战中的杨朵都抽空看向这边,凄厉尖叫着想要扑过来阻止,却被江嫣然嘶吼着压下。 身为厉鬼,无论是江嫣然还是杨朵,她们能感受得到,一股强大而威严的力量,在慢慢从燕时洵的身上显现。 她们意识到—— 燕时洵,在沟通天地,驱使鬼神。 可,那可能吗? 江嫣然的神情有一瞬间恍惚。 燕时洵却不受任何干扰,他微微垂下眼眸,修长的身躯笔直挺立,被漂浮在身周的金色光芒包围。 然而下一刻,他却忽然感受到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身后环住了他。 他撞入了一个冰冷但坚实的怀抱。 “你在请哪位神明?”低沉的声音在燕时洵耳边响起,冰冷到仿佛压抑着怒气:“无论你原本想要请谁——” “祂死了。” “这里只有我。” 燕时洵听出了这个耳熟的声音。 “夜厉?” 修长冰冷的手掌沿着燕时洵的手臂缓缓抚摸向前,最后扣住了他的手掌。 燕时洵能够感受到,那冰冷的指腹在自己的手掌中一笔一划的写过。 邺。 澧。 “我名,邺澧。” 邺澧从后环住燕时洵重伤到一直不自觉微颤的身躯,他能够感受到燕时洵身上浓重的血腥气,还有他的满身狰狞伤口。 燕时洵受了重伤,他在流血。 这个认知让邺澧的心情跌入寒冷地下冰层,怒气在他胸臆间酝酿。 但他却压抑着自己所有的怒气,只是微微低头,贴近了燕时洵的耳边,用低沉磁性的声音道:“呼唤我的名,我为你的神。”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任由驱使。”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耳边的痒意让他下意识想要偏首,却被身后的高大男人以不容拒绝的力道锢在怀中。 “邺,澧……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不会将这一切都转交给你。” 燕时洵的声音坚定:“这是我的责任,没有任何人神鬼能够代替我。我是在驱使鬼神,而非鬼神驱使我。” 邺澧低笑,从肩头滑落的长发在燕时洵的脸颊扫过,他像是克制住了愈发膨胀的兴奋,哑着嗓音在燕时洵耳边问道:“你应该,已经发觉不对劲了吧?这里不是现实,而是另一个世界。” “在这里,死亡就会死亡,但重伤,却不一定是重伤。” “但如果你借了鬼神之力驱使,真实进入虚幻,那重伤就会成为重伤。燕时洵,你身上伤了多少处?你还能撑得下去吗?” “将这一切交给我,你的伤势在离开世界的时候都会化为虚无。我从不应承生人的诺言,但我向你许诺,等你闭上眼睛再睁开,一切都会结束。所以。” “燕时洵,你怎么选?” 燕时洵却咧开毫无血色的唇,轻笑:“这里从来就只有一个选项,那就是——” 他的眸光瞬间锋利,雪亮如刀:“鬼神,赖人言!” “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鬼神俯首,侍卫我轩——!” 邺澧敛眉,低低的笑出声。 而强大威严的力量,迅速蔓延,遮蔽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符咒部分参考《防鬼咒》《净天地神咒》 第112章 喜嫁丧哭(43) 金色的光芒以燕时洵为中心,迅速向周围席卷开来,耀眼不可直视,以不可阻挡之势将血月和黑夜吞噬,整个死寂的家子坟村都被这光芒照亮。 那些死尸茫然抬头,用空洞的眼珠看着那仿若太阳一般的光亮。然后下一刻,在光芒触碰他们的一瞬间,腐烂的死尸在其中化为齑粉。 掀开棺木出现的嫁衣打扮女性尸骨,感受到了从燕时洵身上传来的强大威胁,立刻转身欲跑。 然而光芒坚定的推进,将它所行路上的一切都摧毁殆尽,村屋破碎,大地翻涌,那些女性尸骨刚跑了没几步,就被追赶上来的光芒吞噬,连一声哀嚎都没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被月亮山山脉环绕的极阴重地,都被这团金光点亮,如同金乌坠地,猛然炸开。 大地在颤抖,厉鬼嚎哭却在下一刻泯灭。 而在无人所见之地,那光芒的最中央,邺澧从后面以极亲近之姿环着燕时洵劲瘦却鲜血淋漓的腰身,他微微垂首,冰冷的面颊贴近燕时洵的颈窝,修长的手臂紧贴着燕时洵的手臂伸出,没有温度的手掌与燕时洵沾满血液的手掌十指相扣,冰冷干燥的手心里也染上了燕时洵的血液,仿佛因此也沾染了人类的温度。 “燕时洵,你最终做出的判断,是阴神不当存在于人间吗?” 在燕时洵看不到的角度,邺澧一向冷漠的眼眸此时如同被点燃了一团火,映出了眼前人在光芒中修长的身影,光芒摇曳,而整个视野之中,唯有眼前人。 邺澧的声音磁性而沙哑,像是压抑着令他颤粟的兴奋:“不认同阴神,却又没有杀死此地所有鬼魂。你为江嫣然找到她与人间最后的联系,接下杨云的执念,却没有心软放过杨朵,你认为杨朵有她的罪孽。时洵啊……” “即便是审判善恶的酆都在此,所做也不过如此了。人间的驱鬼者,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如此……令我惊讶。” 轻柔微凉的气息落在耳后,燕时洵皱了皱眉,想要拉开与邺澧的距离,却又被对方山岳一样微丝不动的手臂牢牢的禁锢在怀中。 邺澧比他高一些,体格也比他更结实伟岸些,恰好将他不留一丝缝隙的抱了个满怀,仿佛天生如此。 燕时洵试了几次,但身躯上伤口的疼痛却随着他使用力量的加强,而越发鲜明起来,颤抖的肌肉几乎不剩多少力气,自然无法挣开邺澧的怀抱。 而他能够感觉到,在自己的符咒生效后,不是记忆中令他熟悉的神明力量,而是一股更加阴冷的却更威严的力量灌入了他的身体,沿着他的经脉游走,随着他的意志而自由施放,没有任何限制与滞涩。 仿佛那不是按照符咒的内容效果所驱使的力量,而是另一位鬼神将权柄交到了他手中,任由驱使与索取。 那股阴冷却纯粹的气息,与邺澧带给他的感受别无二致。 “邺澧。” 燕时洵微微侧首,眼眸的余光瞥向自己身后高大的男人,却被对方滑落下来的墨色长发拂过脸颊,透过发丝投下的道道阴影,他看到邺澧俊美锋利的容颜上没有半分恶意,却像是收藏家看到了世间绝顶的宝石一般,充满了惊讶与喜爱,珍视到极致,唯恐世人伤其分毫。 即便他原本对这个自称“邺澧”的男人多有怀疑,但是见识过诸多三教九流,眼力不俗的燕时洵,还是不得不承认,邺澧对他并没有任何恶意。 于是,他原本严厉质问的话语顿了顿,只声音平静的询问:“你究竟是谁?” “我知道你绝非张无病招来的导演助理,但我本怀疑你是某个与先师有因果的埋名之人,毕竟你之前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已经远超这个时代的普遍认知。” 燕时洵与那双狭长带笑的眼眸对视,语气认真的道:“不过现在来看,我甚至开始怀疑,你是否还是人的身份。” 邺澧轻笑,因为燕时洵侧首的缘故,两人的脸颊挨得极为亲近,甚至能够看清对方眼中最细微的情绪,说话间所带出来的热气都会落在彼此的肌肤上。 气息交融,眼神相对,仿佛天地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隔在他们之间。 “我与你师父没有因果。” “我只想与你,结下因果。” 邺澧在燕时洵的耳边哑着嗓子,轻声道:“至于我到底是谁……那要看你,如何定位我的角色。只要你想,我可以是任何人。” 就像是一根羽毛扫过耳廓,带来细密的痒感。 燕时洵从来没有与谁靠得这样近过,他不由得侧首,想要远离邺澧,却被邺澧更靠近了一步。 “燕时洵,你总与生人结下阴阳契,天地会成为契约的见证者。不如,我们也来结下阴阳契。” 邺澧笑着,语气轻柔带着蛊惑般的力量:“或许我是穷凶极恶之人,或许我会威胁其他人的生命,你可以肆意猜测我的身份,评估并警惕我所带来的威胁。那么,燕时洵,你会视而不见吗?” “让我与你一道同行,而相对应的,你可以随意探索我的真相,了解我的一切。” “如何?” 燕时洵顿了顿,犹豫了一下。 邺澧的提议确实充满了诱惑力,这也是他所想到的方法之一,尚未显露端倪的危险,当然要放在身边看守,才能在其真正要犯下恶因时予以制止。而邺澧自己能够提出来,更是再好不过了。 但,他莫名就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像是他在一步一步走向邺澧。 这种亲近感让从来孤身一人行走的他感到不自在,并且想要逃离。 不过……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所有行为必要其因。那么邺澧,你将你自己摆在我面前,把我想要的交给我——你又会得到什么?” 邺澧低低的笑着,胸膛的震动顺着与燕时洵相贴近的肌肤传到他的身上。 而邺澧那双原本冰冷无光的眼眸,也在周围金光的映照下,明亮到不可直视。 “你。” ——当你探索我,你也会走近我。 而我,将获得你。 到那时,因果纠缠越来越多,你也就被天地留在了我身边,再无法分割。 所以燕时洵,走向我吧。 …… 金光遮天蔽日,大地和山脉被整个掀翻,月亮山震动着发出巨大的轰鸣,巨石滚落山体破碎,逐渐坍塌溅起大量的尘埃碎石。 而一起坍塌的,还有这个没有丝毫生气的世界。 大地一寸寸塌陷,坠落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家子坟村的轮廓迅速消失在夜色中,那些曾记载了无数痛苦回忆的村屋,再也迎不来明日的太阳。 路星星不知什么时候,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抬头看着满天的绚烂光华,神情恍惚的想到——难道燕时洵是什么神仙下凡吗?天地大道崩塌之后,竟然还有神存在吗? 赵真等人也都不约而同的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震惊道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才好。 但他们很清楚,这种力量,来自燕时洵。 赵真呆愣的看了许久,才惊觉自己眼球的涩意,飞快的眨了眨眼睛,有泪光涌现。 那是亲眼见证了天地大道的奇迹和璀璨后,发自魂魄的震撼和感动。 仿佛这一刻,他无比接近天地,天地与他同在。 “燕先生……”赵真轻声呢喃,叹息散落空气中。 而无论是江嫣然还是杨朵,她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站在原地抬起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怎么……可能!”杨朵崩溃般摇着头不断后退,满脸的不可置信:“我可是阴神,是阴神啊!” “一个活人而已,怎么可能打破我的世界!” 颤抖着的大地上,唯有祠堂还保持着完整。 金色的光芒渐渐消退,而从那之中,一道修长挺拔的人影缓缓走来。 “咔嚓!” 马丁靴踩在碎石滚落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燕时洵的身形从光影中穿梭而来,他垂着眼眸,俊美的面容平静,丝毫看不出他刚刚做了如何震惊厉鬼的事情。 “人间不需要一块死地,世人或许有错,但那并不是你肆意杀害生命的借口。他们的罪孽,自有阴阳判决。而你,杨朵。” 燕时洵的视线漠然看向杨朵:“你所造就的果,已经超过被应允的限度了。你的果,成为了你的恶因。那些无辜死亡的人,成为了你必须背负的罪孽。” “生命?哈!”杨朵抖着嘴唇,却面带嘲讽的看向燕时洵,满是杀意:“他们作恶多端,死不足惜!我杀了他们有什么错!” 燕时洵不为所动,冷声问道:“那些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还有逐渐在与外界接轨的年轻人呢?他们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杨朵冷笑:“他们父辈欠我的,他们也自然要还!况且他们将来会犯错的,难道你能保证他们到死亡都不会犯下任何罪孽?” “我不能保证,这份保证也不具有意义。”燕时洵漠然回应:“你所说都是你的臆想,所有人都会犯错,那所有人都应该在出生时就被杀死吗?你如何能拿他们还没有犯下的错,决定他们的生死?” “杨朵,你的满心怨恨,和一身罪孽,就去说予酆都听吧。” 燕时洵的话音落下,整个祠堂忽然间剧烈摇晃起来,砖石滚滚而下,大地四分五裂,破碎的祠堂和地面发出轰鸣声,随即歪斜着坠落向下。 那下面的黑暗深不见底,吞没所有的光线与声音。 一如传说中的地狱。 张无病等人惊叫了一声,却很快就发现,那些砖石和裂纹都没有伤害到自己,统统巧合般避开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但杨朵却随着崩塌的大地,一起缓缓坠落。 她凄厉的尖叫着,拼尽了全身力气想要从原本站立的地面逃离,却有一股力量从下面死死的拉住了她的脚,让她动弹不得。 杨朵向下看,却发现拽住自己脚腕的,是一双僵硬而腐烂的手。她顺着那手看去,对上了一张冰冷青白的年轻面容。 她隐约记得,那是她屠杀村子时,其中的一个年轻人。 不仅如此,一双双腐烂的手掌从黑暗中接连伸出来,有力而坚定的拽住了杨朵的脚腕,小腿…… 那手掌有男有女,有年轻人也有孩童的,甚至有婴儿小小的手指。 他们嘴里的絮絮低语在黑暗中空旷回荡,拽着杨朵,一起坠向地狱。 杨朵惊叫了一声,拼命想要将那些人踹下去,却被越来越多出现的手掌拽住。她伸手扒着从大地分裂开来的巨石边缘,拼尽全力想要向上爬回属于她的世界。 可那巨石发出了“咔嚓!”一声巨响,毫不留情的向下,落向黑暗。 杨朵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眸,伸手向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向下跌落,人间离她越来越远,只有地狱,将接纳她,审判她的罪孽。 在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秒,杨朵恍惚看到了燕时洵居高临下投过来的冰冷眼眸。 但出乎她意料的,那目光里没有丝毫嘲讽或是傲然,只有沉重而温柔的悲伤。 像是在为她送行。 这……可能吗? 杨朵的心中惊涛骇浪,却还是忍不住因为燕时洵的一个眼神,而开始动摇自己原本坚定的怨恨。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 恍惚中,杨朵看到了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面孔,他们面色青白,眼神空洞,却只有手掌,牢牢的拽住她,从嘴里诉说着他们各自的怨恨和质问。 ——为什么要杀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为什么向我复仇,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杨朵缓缓眨了下眼睛,美艳的面容和身躯迅速化为枯骨。她想要再看一眼人间,再回忆一次自己的一生,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 阴气将她淹没太久,她好像就如燕时洵所说,已经忘记了来路。 “我好像,真的做错了……” 可是,太迟了。 黑暗猛然袭来,将杨朵彻底吞没。 燕时洵收回看向黑暗的目光,他背对着还未散去的金光,步履缓慢却坚定的,走向跌坐在地面上形容狼狈的江嫣然。 他缓缓弯下腰,向江嫣然伸出修长的手掌。 “江嫣然,我带你回家。” 江嫣然眨了眨眼睛,清澈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她抬手,用力的握住燕时洵伸过来的手掌。 “嗯,我们回家——带着我叔叔一起,离开家子坟村。” 燕时洵握紧江嫣然的手,带着她走向那片耀眼的金色光芒。 光线落在江嫣然的身上,她浑身的狼狈慢慢褪去,裙角飞扬在狂风中,而笑容灿烂明亮。 一个苍老而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杖,等在不远处,和蔼的向着江嫣然微笑。 江嫣然慢慢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喊道:“叔叔!” 老人开心的向她招了招手:“嫣然,我来接你回家。” 他拄着拐杖急急的向江嫣然走来,而行走间,他扔掉了拐杖,身形逐渐挺拔,花白的头发变成黑色,脸上愁苦的皱纹也一点点消失。 他变成了曾经壮年的,一直留在江嫣然印象中的那个中年男人,爽朗的笑着张开双臂,等着江嫣然扑进自己的怀里。 就像他每次等在火车站,在看到自己上大学的侄女的身影出现在出站口时,所做的那样。 江嫣然笑着笑着,眼泪却先了声音一步,不争气的流了满脸。 “叔叔!” 她跑过去,扑进中年男人的怀中,哽咽却满面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嗯,我们一起回家!” 这一刻,仿佛时光倒流,回到几十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夏天。 火车站前,江成等来了他的侄女,从侄女手里接过行李,一路笑着听侄女说起她实习的趣事,在人潮涌动之中自成一片温馨的气氛,说笑着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心里充满着干劲,盘算着要给侄女做拿手的菜肴。而侄女心疼的看着他鬓角多出的白发,心里想着要让叔叔过上好日子。 微风拂过,他们脚下走过的那条路,铺满阳光,毫无阴霾。 …… 燕时洵静静的看着在光芒中渐渐消失的魂魄,严肃锋利的面容上,终于慢慢和缓了表情,重新有了温度。 一道高大的人影踱步停在他身侧。 燕时洵侧眸,似笑非笑的瞥过。 “我好像,又欠了你一次?” 邺澧轻笑着点头:“求之不得。” 燕时洵想要转身说什么,却因为过大的动作而拉到了伤口,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咧了咧唇,便顺势笑了起来:“你最好藏好你的真相,如果被我发现你确实不是人,别指望我有多温柔。” 邺澧的眼眸泛着笑意,冰棱化作春水。 他展开双臂,任由探索般展露自己的胸膛:“关于我的真相有很多,燕时洵,看来你有得找了。不过好在——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可以相处。” “不是吗?” 燕时洵定定的看了他片刻,然后轻呵了一声,转身看向还瑟瑟发抖缩在祠堂里的几人。 “还蹲在那里干什么?等死呢?”燕时洵向着光芒的方向扬了扬下颔,漫不经心的道:“走了。” 说罢,他率先迈开长腿,走向那一片金光。 邺澧与他并肩同行。 燕时洵似有所感,侧眸看去。他独来独往惯了,却意外的并不觉得讨厌。 或许……有个人在身边,也不是坏事? 在所有人身后,世界轰然坍塌,彻底沉入黑暗。 第113章 喜嫁丧哭(44) “该死的!怎么会多到这个程度!” 官方负责人一手拿着宋道长塞给他的符咒,另一手拿着农具挡在身前,戒备的看着从墙头上攀爬过来的死尸。而惶恐畏惧的村民们,则被他挡在身后。 因为人手严重不足,所以官方负责人这个见过猪跑的人,也被临时征用来顶上了。宋一道长和马道长在村支书家围墙外面,负责扫清那些死尸,而官方负责人则在院子里,负责那些漏网之鱼。 然而这些源源不断涌过来的死尸骸骨,完全没有痛觉,除非打碎他们的天灵盖,不然他们依旧会拖着腐烂的残躯冲向村民们。 有不少村民已经被那些死尸抓伤了,正躺在村支书家的客厅里不断哀嚎着。而车队却因为出发的太早,完全不知道嘉村会演变成这个情况,随行的不像往常处理特殊事件时是医生,而是准备来进行尸检的法医。 但法医也丝毫不比医生差,此时用村支书家里临时拼凑出来的酒精纱布和药品,手脚利落的为伤员处理伤口。 “伤口我能处理得好,但是死亡的尸体上病菌太多,我恐怕被死尸伤到的村民需要立刻送去医院进行正式处理,否则很可能伤口感染,引发严重后果。” 常年与死尸打交道的法医很清楚它们身上有多脏,就算是他们,在平常工作时都要小心不要被死尸划伤。 法医想起自己还是个新人时,带他的老法医和他开过玩笑,说不用害怕这些死尸,它们又不会突然站起来。而这么多年来,不管他看到死相多骇人的尸体,也会在心中这样默默安慰着自己。 但是现在…… 法医环视了围墙一圈,倒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今天晚上怕是不用睡觉了。 老师,你是预言家吗?现在死尸真的站起来了,还会主动攻击人。 他苦笑着,这样想着。 官方负责人匆匆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客厅里的村民,原本整齐的衣衫都因为这紧急的情况而皱巴巴还沾着尸水,但他也顾不上别的了,只是咬着牙让法医尽可能的处理,他们这边会争取时间。 该死的!偏偏是这个时候手机没有信号! 官方负责人还想交待着法医什么,却忽然看到自己面前的法医面色巨变,眼里带着惊恐。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自己身后迅速扑过来的阴冷触感。 “小心!!!” 一声惊叫。 随即,官方负责人感觉自己被谁扑着倒向一边,一具温热的身躯重重的压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几乎是同时,痛苦的闷哼在自己身后响起,血液滴答着落在他的脖子上。 官方负责人一惊,连忙回头想要看清发生了什么。 却看到村支书家那个叫杨函的儿子,帮他挡下了从墙头飞扑下来的死尸的一击,自己却被死尸的手臂捅穿了心脏。 落在自己身上的血,正是从杨函的胸膛流淌下来的。 “给我滚!” 官方负责人眼瞳一缩,愤怒让他忽然间有了更大的力量,手中的黄符直接贴向杨函身后那死尸。 死尸哀嚎着后退,被烧成灰烬。 官方负责人连忙扶住倒下来的杨函,法医也迅速跑过来查看杨函的伤势。 “杨函,杨函?你怎么跑过来了?”官方负责人的手几乎都是抖着的。 他处理过的特殊事件太多,自己都已经逐渐习以为常,早就不再畏惧生死。但是此时,他久违的感觉到了恐惧。 他怕杨函会死,他怕来不及救他。 然而杨函却面无惧色,只有解脱般的轻松笑容。 他抬了抬眼,一张嘴就吐出了一口鲜血。 “我罪有应得,杨朵恨的是我,我知道。” 杨函笑着道:“其实每年杨朵来嘉村,我都知道她是冲着我来的,我应该以死向她赎罪才对。可是,我不敢,我怕我父亲会伤心,怕杨光和杨花过的不好,我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 官方负责人一边应付着其他那些死尸,一边手忙脚乱的想要捂住杨函的伤口,减缓血液的流失。 “杨函,别说话,留着力气撑住!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你挺住!” 可是,那伤口太大了。 死尸完全是冲着杀死杨函来的,在他的胸口上捅穿了一个大洞,甚至能看到那里面的血管和跳动的肌肉。 杨函显然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他摇了摇头,慢慢伸出手,拽住了官方负责人的袖子:“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一切都因我而起,我罪有应得,杨朵来找我报仇也是应该的。” “我的死会平息杨朵的怨恨,等我死之后,她应该就不会再攻击你们和其他人了。” 杨函喘了口气,停顿了一下,然后扬起迅速失去血色的嘴唇,笑道:“真好,我逃避了几十年,终于要面对她了。” 官方负责人的动作慢慢僵住,他看着杨函,不可置信道:“你是说……外面那些死尸骸骨,都是因为杨朵?” “从来都是她,一直都是她。”杨函的眼瞳逐渐涣散,嘴里却还在呢喃:“我爱的,一直都是她,所有的快乐和痛苦也都因为她。” 当年那个小女孩笑着扑过来的时候,他觉得全世界都亮了。可是,他太懦弱,总是不敢回应她,想着时间还有很多,他们可以慢慢来,水到渠成的结婚生子,他会带她离开旺子村,在嘉村快乐的生活,安安稳稳的幸福。 可是…… 世界都暗了。 杨朵死亡的时候,他所有的生命也都随着一起去了。 苟活下来,只是因为老父亲握着他的手,泪流满面的说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现在是时候了。 官方负责人眼睁睁的看着杨函的气息越来越弱,法医焦急的处理着伤口。 而马道长和宋一道长也因为体力被大量耗费,而逐渐精疲力尽,挥桃木剑的手也逐渐慢了下来。 越来越多的死尸趁着这个空档越过两名道长的防线,攀爬上村支书家的围墙。 马道长心中焦急,却没有解决的办法。 正在此时,一阵剧烈的颤动忽然从旁边延伸到脚下,大地都在摇晃。 马道长强制稳定住身形,抬头看去时就错愕的发现—— 月亮山后,竟然有金光逐渐璀璨,如同太阳一般将整个地区照得亮如白昼。 “宋道长!你看……”马道长赶紧回头,想要向宋一询问,却发现他的眉头死死皱着看向四周。 他跟着看去,这才看到,就在那金光亮起的同时,围攻着他们的死尸骸骨,竟然都在瞬间原地化为了齑粉。 当马道长看去时,只来得及看到白色的粉末随着夜风渐渐被吹开。 “这……发生了什么?”马道长惊呆了。 宋一道长却大致猜到了什么,他抬头,视线仿佛要越过月亮山,看向隔壁的家子坟村。 “燕师弟在那里。” 他严肃却欣慰的道:“好像有燕师弟在,发生什么都变得有可能了。” 与此同时,焦急的等在断开了链接的直播前的观众们,忽然听到从屏幕里传来两声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然后,屏幕上猛然跳出了画面。 观众们:“!!!” 屏幕里,所有被镜头照到的人都姿势各异的趴在桌子上,或是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样毫无知觉。 主屏镜头几次闪过黑屏,像是有什么影响它而电流不稳。 随即,所有观众都看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不远处缓缓出现。 男人有一张冷峻却俊美的面容,利落的下颔线,抿成直线的薄唇,冰冷锋利的狭长眼眸。 比俊美更加令人注意到的,是他不怒自威的威严。寻常人哪怕远远一望,都会被刺痛眼睛,畏惧的低下头。 而此时,男人修长有力的臂弯间,却抱着一具男性的身躯,动作间万分珍重,像是自己怀中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珍宝。没有人能够伤其分毫,哪怕是他自己,也不可以。 当他垂眸看向怀中的人时,原本冰冷的眼眸波动,染上温柔的笑意。 那身躯上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却双眸紧闭,没有意识。 正是燕时洵。 观众们惊呆了,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发展。明明屏幕黑屏之前,燕时洵还在和杨土说着话,其他人也睡觉的睡觉,和分屏互动的互动。 而此时,除了这个陌生的男人之外,所有人却都失去了意识。 简直就像是所有人都中了昏睡魔咒,灵魂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刚有人这么说完,就立刻有眼尖的观众看到主屏镜头的一角,扫到了趴在地面上的杨土。 ——看起来就像是这个陌生的男人抱起了燕时洵,对当时和他在一起的杨土却连眼神也没施舍一个。 观众:“……这酷哥谁?难不成是燕哥老婆吗?” 燕时洵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他的眼睫颤了颤,意识回到身体里的一瞬间,所有的疼痛都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让他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痛哼,“嘶!”的倒抽了一口气。 从头顶上传来轻笑。 “所以,我告诉过你了,不如我来帮你。如果你自己掌控力量,真实映射进虚幻,你受的伤也会变成真实。疼吗?”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好像不是躺在床上或地上,而是躺在某个人的怀中啊! 他的肌肉瞬间紧绷,不顾自己的伤势就戒备的翻身想要站回地面上。 但抱着他的男人却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反而怕牵扯到他的伤口,顺势而为还帮着他借力了一把。 燕时洵在脚下踩在地面上的时候,身体打了个晃,因为头晕而差点没有站稳。 一直眼不错珠注视着他的邺澧立刻伸手,有力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身,却细心的避开了他腹部的伤口。 “你刚从伪阴神所掌控的世界里脱离,魂魄还不能很好的适应身体,不必这么心急。” 邺澧看出了燕时洵时刻都没有放下的戒备,笑着道:“放心,我不会是你的威胁。但有我在,你不会有任何危险,你可以安心养伤。” 燕时洵虽然刚恢复意识,思维却一刻没有停止的运转起来。 他记得很清楚,晚上的时候一切都还有迹可循,直到他因为看到了死尸而去找了杨土,然后一切就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骸骨,血月,提灯村民…… 看来,他陷入杨朵的世界的时间节点,就是那个时候了。 燕时洵立刻翻出手机。 界面重新动了起来,信号恢复,私人账号上跳出一大串未读信息的提醒,像是催魂一样。而最上方的时间,显示的是12点零六分。 正是他在杨朵的世界时,一直注意到的那个停止了的时间节点。 在他的注视下,时间缓缓跳到12点零七分。 燕时洵严肃着眉眼抬头看向邺澧:“所以,杨朵是将我们所有人的魂魄都带离了身体,进入了她掌控的世界?” 邺澧轻轻点头:“在那里死亡,魂魄就会死亡,再也无法回来。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伪阴神的力量已经足够媲美现实。” 燕时洵扬了扬手机:“两种不同颜色的月亮,农家乐和村子停留在半年前的状态,停止的时间,我和张无病不同的时间,最重要的,是杨云说的话。” ——‘你们的身体,还睡在农家乐里。’ 正常人不会使用这种表述方法。 “不过,其他人怎么样了?”燕时洵抬腿就要往嘉宾们所在的房间走,想要去看看众人的安危。 但是刚一迈开脚步,他就“嘶!”了一声,身体疼得几乎无法挪步。 燕时洵的肩膀和锁骨都被杨朵洞穿,堪比古代人铁链穿琵琶骨的重刑,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抬手,都应该说他意志强悍到不可思议,甚至能压制过自身的保护机制,控制自己的肌肉自如活动。 尤其是他的腰腹和大腿也被开了几个洞,其中大腿上的伤擦着股动脉过去,只差一点就会造成失血休克而死。 这种伤势,正常人已经躺在病床上痛不欲生了,只有燕时洵把所有的疼痛都转化为了战力的兴奋剂,直到这个时候才因为体力的严重透支,而重新感受到了虚弱。 邺澧伸手从燕时洵腋下穿过,让对方可以依靠着自己的身躯借力。 他没有阻止燕时洵的行动,他很清楚燕时洵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所吸引他让他移不开眼的也正是如此。所以,他不会制止燕时洵。 他只是会用另一种方式,不动声色的节省下燕时洵的精力。 ——先一步替燕时洵准备好他所想要知道的所有答案,让被燕时洵视作责任的事情,全都被妥当的安排好。 “放心,所有人的魂魄都平安无事的回到了他们的身体里,没有被伪阴神盯上的人,只会以为自己做了个过于真实的噩梦。只有那个没出师的道士,因为重伤濒死,魂魄记住了死亡的记忆,会导致头疼几天。” 邺澧颇有些无奈的道:“所有人里,只有你受伤,且最重。” “燕时洵,也爱护一下你自己啊。”他的声音近乎叹息。 燕时洵本来想要推开邺澧,但奈何他的身躯已经近乎脱力,肌肉颤抖着站都站不稳,他也只好无奈的暂时靠在邺澧身上。 好在邺澧似乎是因为体质问题,肌肤微凉,是令人舒服的触感,没有燕时洵想象中的难受。而且邺澧高大的身躯像是山岳一般有力,即便燕时洵将全身力量靠过去,依旧稳稳的支撑住了。 燕时洵原本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他瞥了眼邺澧,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没有反驳。 邺澧的眼眸染上笑意。 第114章 喜嫁丧哭(45) 虽然邺澧劝过燕时洵可以先稍微休息一下,但是燕时洵在短暂的休息,恢复了些体力之后,就立刻走向了节目组众人所在的房间。 这一整排房间都静悄悄的,透过几间房间没有拉上窗帘遮挡的落地窗,燕时洵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平静的躺在床上,看起来睡得正香,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在夜晚睡觉前,燕时洵特意叮嘱了众人锁好门窗,所以此时燕时洵试着推开房门时也发现房门都上了锁,但这并不能难倒燕时洵。 因为手臂受了伤,每次抬手都是一次对意志的考验,因此燕时洵没有额外浪费体力在开锁这种小事上——虽然他早就在走街串巷与三教九流接触时,学会了亿点开锁技能。 唇间低声念出符咒的瞬间,门锁应声而开。 燕时洵像是踮着肉垫行走的大型猫科动物,凶悍的力量十足却也敏捷灵活,进入房间时轻盈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张无病还在床上睡着,甚至因为怕冷盖了太多层被子,又似乎在梦里的情绪波动过于剧烈,让他起了一身热汗,此时无意识的踢掉了被子,不老实的睡相让他蹭得露出了一小截软软的白嫩肚皮。 燕时洵垂眸看了一眼,嗤笑着想着:这傻子,差点再也醒不过来自己都不知道。 他一扬手,粗鲁的将落在地面上的被子扔回到张无病身上,准确的盖住了张无病的肚皮。 邺澧倚在门口,看着燕时洵的举动,眼眸暗了暗。 “你似乎,对这个叫张无病的生人,好得过分了?”邺澧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多余的情绪,像是朋友间再正常不过的闲谈:“你喜欢他?” 燕时洵立刻用一种堪称惊悚的眼神,看向邺澧。 邺澧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怎么,让我猜对了?” 他移向张无病的眼神顿时变得冰冷而阴森,眸光像一把见过血的刀刃般锋利,落在张无病的天灵盖上。 张无病似有所觉,不舒服的扭了扭。 燕时洵却错愕道:“邺澧你是不是还有个小名叫邺有病?” “我是在帮张无病吊着他那条小命,毕竟他那个体质,哪天死了也说不定。” 见张无病没有问题,燕时洵也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行走间漫不经心的道:“我欠他因果而已。” 邺澧一挑眉,心下却莫名放松了下来,刚刚还冷得和冬夜雪山一样的面容,此时重新染上笑意。 “能让你一再维护他,我很好奇,你欠了他多少因果?” ——我也想要,让你欠我这么多因果。 不,要更多,千倍万倍,直到连天地都无法将你从我身边抢走才行。 燕时洵并没有发觉邺澧掩藏的心思,他只是在听到这个问题时,脚下的步伐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迈开。 “我师父死的时候……是张无病帮了我。” 邺澧的笑容慢慢消退,他注视着燕时洵提到这件事时好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面容,轻声道:“你师父是个奇人,他与天地大道永存。”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看向邺澧,唇边挑起一点笑意:“不,你大概猜错了,我对我师父的死并无遗憾。” “卦有六十四,然人不能圆满。他已经到了他的时间,达到了他自己的道身圆满。对于他而言,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时机。” 燕时洵轻笑,眼眸中似乎涌上一丝怀念:“毕竟,他可是李乘云啊,怎么会算不到自己的死亡……”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笑着摇了摇头,从倚在门边的邺澧身旁擦肩走过。 邺澧下意识的伸出手,捉住了燕时洵的手腕。 恍惚中,邺澧看到这个世间唯一的驱鬼者,好像也像一片云一样洒脱自在,像是下一刻就会远去,无论鬼神都无法追寻到他的身影。 这让他的心跳千百年来第一次跳错了节拍,有一瞬间的心慌,只有手掌接触到燕时洵的肌肤,才让他内心的躁动与暴戾被安抚了下来,重归平静。 刚走了两步就被一股大力拽了回来的燕时洵,因为伤口被牵动而“嘶!”了一声,随即转身看向邺澧,诧异的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他要干什么。 “抱歉。” 邺澧也在这一眼注视下恍然回神,立刻松开了握住燕时洵手腕的手掌,转而将自己的臂膀贡献了过去,脸不红心不跳的自然道:“想要搀你一把,力气没掌握好。” “……你拿我当瓷器?” 燕时洵有些无语:“难道在遇到你之前,我受了伤还等着人来救我不成?不做事了?” 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戏谑,但邺澧却沉下了眼眸,声音有些发寒:“你以前,经常受伤?” “说得你好像没有在这个圈子里混过一样。” 燕时洵嗤笑,浑不在意的道:“与鬼神打交道,哪能指望那些存在心善?被伤到不是家常便饭吗?” “何况我还是这个行业里的“怪胎”,公然不按照行业的规则来,甚至偶尔也会违背天地大道来,也会送杀人的厉鬼去投胎。我保护人,但也保护鬼,人神鬼在我这里不是绝对的区分。” “很多同行都说我这种与‘中庸’、‘若水’完全不搭调的做派,早晚有一点会死在哪个群鬼聚集之地。” 燕时洵说起有关于自己的传闻时,面容上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和生死一样:“不过他们说的对,毕竟那些只记得仇恨的厉鬼,你怎么能期待光凭一张嘴或是莽撞的善意,就能让他们听你说话?人不凶,如何镇恶鬼?受点伤也是很正常的吧。” 邺澧扶着燕时洵的手慢慢收紧,他垂眸,看着身边这个青年俊美平静的侧颜。 半晌,他才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值得吗?” 燕时洵却像是听到什么奇怪的话一样,诧异的微微抬头看向邺澧:“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这是应不应该的问题。” “鬼也曾经是人,他们绝大多数人在死亡之前,一辈子循规蹈矩,积善行德。或是有些人就算有些小恶小错,却也罪不至死。然而一朝枉死,因为执念和怨恨就变做了鬼,想要在死后继续讨要活着时没有讨要到的公道。难道,这样的鬼也应该不稳缘由的斩杀吗?” 燕时洵轻笑,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知道很多同行都会这样做,确实,少了接近厉鬼和埋骨地探索的步骤,对于同行们来说无论在道德观还是精力上来说,都方便了不少,也很大程度避免了被厉鬼伤害的情况。但。” “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就是此事便对。那对很多无辜枉死者来说,太不公平。” 寒凉的夜风吹拂起燕时洵鬓边的发丝,缭乱了他的眸光,让本不羁桀骜的俊美面容好像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我不需要你理解我的坚持,不过我相信,如果有朝一日你被攻击而含恨死去,你会想要遇见我,将你的生前死后,悉数说予我听。” “请放心,到那时,我会接下你的委托,和你结下阴阳契,了结你所有的怨恨,让你可以安心的闭上眼,前往轮回。” 燕时洵的声音很轻,却足够坚定:“为不能言者言,替枉死者诘问……我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驱鬼者罢了。” “哪有为什么,只是因为这是我所坚守的道。” 邺澧屏住了呼吸,狭长的眼眸微微睁大,整个视野中除了此刻在皎洁月光下燕时洵的身影外,再无其他任何之物。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就像一座被判定死亡很久的火山,就在连自己都已经死寂,沉向远离人间的地底,以为自己从此不过冷眼看待所有世间罪恶时,却有一颗星星落在了他的心脏上,瞬间便燎起大火,点燃了所有热烈。 于是,岩浆翻涌,魂魄震颤,所有的反应都隐藏在仿佛平静的外壳之下,却已经炽烈到足以融化一切。 良久,邺澧轻轻笑了,他微微垂下头,抬手为燕时洵撩起耳边散落的发丝,修长冰凉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燕时洵的耳廓。 “你说的对,这是你的道。” 而毋庸置疑的是,你的道,正是我曾经所诘问天地为何不存的路。 酆都匆匆一瞥,却没想到,我看到了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道。所以从此往后,你的道,就是我所守护的。 “不过,你并不需要独自承担。” 在燕时洵疑惑看过来的目光中,邺澧不避不闪的对上他的眼眸,冷峻的面容上带着笑,从薄唇间说出的话却郑重,如同在与天地做契:“从今以后,你有我。”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天地之间仿佛停滞了一瞬,夜风与虫鸣统统消失,寂静的天地间,唯有大道垂首,却是承认了邺澧所言。 说出的话,就是承诺的因。 从这一刻起,邺澧将因放进了燕时洵的手中,主动与他结下了因果。 无果,不结束。 燕时洵敏锐的察觉到,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变了,但是他疑惑的侧耳倾听时,却又什么都没有,耳侧的风声与虫鸣依旧。 于是他抬头望向身边的邺澧,嗤笑着问他:“有你做什么?” “你打架的时候为你鼓掌,你受伤的时候帮你包扎,你走不动路的时候,我还可以抱着你。” 邺澧轻轻向燕时洵眨了眨眼,笑道:“就比如现在——时洵,想让我抱你吗?” “……滚!” 但燕时洵并没有推开邺澧搀扶着自己的手臂。 最起码……不讨厌吧。 燕时洵心里想着,虽然他讨厌有人接近自己,但邺澧这个人完全没什么温度,也算是相处良好,暂时就这样吧。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轻描淡写的做了决定,然后走向下一间嘉宾的房间:“走了,看看其他人怎么样。” 邺澧从善如流的跟上。 两人的身影依偎在一起,靠得极近,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几乎融为一体…… 陆陆续续的,节目组所有人都从睡梦中迷茫的清醒了过来。 小少爷宋辞直接从床上一蹦三尺高,忙不送迭的就往旁边的床上扑,连自己的状态都没来得及确认就伸手去确认赵真的鼻息和脉搏。 赵真迷迷糊糊中,就觉得自己的身上忽然压了一座大山,他本来还以为是祠堂的围墙倒塌了砸在了自己的身上,还想要伸手挡住那些砖瓦,避免它们砸到他怀中重伤的路星星。 但是等他伸出手时,才忽然发现自己手下的不是砖石冰冷坚硬的触感,而是柔软的,温热的。 “赵真!你把你的爪子给我拿开!” 宋辞被赵真掐住了腰间的一块软肉,疼得差点眼泪流出来,顿时生气的伸手“啪啪啪!”的拍着身下赵真的胸膛,想要让他松手。 还有力气掐他,看来这人是没什么问题了。亏他还担心这人,真是恩将仇报,哼!! 赵真被这一打,潜意识里的警惕让他瞬间从睡梦中惊醒,一睁眼就对上了房间的天花板。 他盯着天花板愣了好一会,目光才滑向自己身上的宋辞,然后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在祠堂了,而是在他入睡前的床上。 “宋辞?”赵真有些迟缓的问:“你不在棺材里?” 小少爷顿时暴跳如雷,差点被气死:“你才在棺材里!亏得我还担心你是不是被死人吃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诅咒我!赵真你个没良心的狗咬吕洞宾……” 赵真连忙伸手去护着小少爷,生怕他一脚没踩对从床上掉下去。 “等等,我什么时候被死人吃了?” 赵真迷茫的看着小少爷:“我是和死尸躺在一具棺材里,但她那时候并没有对我怎么样?” 小少爷的指责戛然而止。 两双眼睛相对,他们互相从对方脸上的迷茫中意识到——他们看到的,好像是不一样的场景? 同样的场景几乎发生在每一间房间里。 综艺咖刚一醒来就惊恐的跳下床往外跑,鞋都没来得及穿,嘴里还喊着“不要杀我!”,把后一步醒来的男明星闹得满头问号,差点以为自己患了梦游的毛病。 路星星却是一睁眼睛就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针扎一样的疼,魂魄好像与身体不相融一样哪哪都觉得不自在。 一阵阵的反胃感涌上来,把原本活力又骄傲的当红独立音乐人搞得神色恹恹,趴在床边干呕不止。 和他同一间房的歌神醒来时本来一脸惊恐,说自己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梦到很多死尸围着自己。但话刚说没两句,就发现路星星的状态不对,于是一时也顾不上别的,赶紧过去查看路星星的情况。 至于独自一间房的安南原,燕时洵刚走到他的房门口,还没有用符咒打开他的房门,他就先一步推开门嘴里喊着“燕哥救命!”跑了出来,差点与燕时洵撞了个满怀。 还是邺澧伸手拦下了莽撞的安南原,才避免了安南原撞上因为重伤而动作没有那么敏捷的燕时洵。 即便如此,邺澧看向安南原的眼神也极为不善,阴沉着眼眸不怒自威。 虽然只有一眼,但安南原还是打了个抖,从魂魄深处传来的恐惧让他赶紧急刹车停下了脚步。 总觉得,被这个陌生的男人这一眼看得,好像自己犯了滔天大错一样不可饶恕……他刚刚差点脚一软摔在地上。 安南原向后退了半步,没有勇气再敢往邺澧那边看哪怕一眼。 不过这一突发情况,倒是让安南原从刚刚还没有睡醒时的惊恐中唤回了神智,看清了自己周围已经不再是刚刚被骸骨围攻的场面。 他这是,回到了他的房间里,而他面前就是燕时洵。 安南原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激动的喊道:“燕哥!”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做噩梦了?” 安南原迟疑了一下:“呃,我觉得它不止是一个噩梦吧……那也太真实了,那些骷髅,还有死尸,对了!它们还把我手上的肉撕掉了。” 说着,安南原就赶紧撸起自己睡衣的袖口,想要用伤口来向燕时洵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但是布料下的手臂光滑肌肉流畅,没有一点伤痕,更别提他所说的撕下血肉的严重伤势。 “这是怎么回身?”安南原一呆,傻了眼。 燕时洵却只是抬手拍了拍安南原的肩膀:“就当做一个过分真实的噩梦吧,说不定明天你就忘了。” 不过奇怪的是,节目组并非所有人都做了噩梦,那些女性工作人员还有白霜,她们在醒来后都说自己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我……好像有很多女孩子围着我在闺房里,叽叽喳喳的给我看她们的首饰,还说要把那些金钗珠翠送给我,我不要也一个劲的往我怀里塞,非说我戴会好看,还说就算我不要也能卖钱,过好日子。” 白霜的眼神迷茫:“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但是在她翻身下床时,被子被带倒在地面上,从里面散落了一片金光灿灿的重物。 白霜下意识低头看去,就看到了满地的金翠首饰。 ——只是,那上面有的还带着泥土和已经干涸的血迹。 白霜的身躯僵住。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漂亮娇俏的眉眼间拢上悲伤。 见所有人都平安无事之后,燕时洵这才松了口气,只简单的用止血咒和驱邪咒做了急救措施的伤口还在剧烈翻涌着疼痛,让他不得不在邺澧的搀扶下,暂时坐下来休息。 而就在这时,却从院子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不——!!!杨云,杨云!!” 燕时洵一怔,回身看去。 就见原本昏睡摔在地上的杨土已经醒了,他跪倒在地面上,双臂像是虚虚环着什么一样不敢用力,却两手空空,怀中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他仰头,脖颈上青筋迸起,却已经泪流满面。 杨云,早已经死在了半年前。 他只会存在于杨朵的世界,而不是跟着回到现实的世界。 杨土才见到了自己的好友,知道自己犯下了怎样的粗心错误,却已经没有了任何补救的机会。 燕时洵看着哭得无法自已的杨土,无声的叹息了一声。 “你要帮他吗。”邺澧站在燕时洵的身边,手掌虚虚的搭在他的肩膀上,顾虑着他的伤势没有用力,也随着他一起看向杨土。 只是邺澧话中的底气与陈述,听起来就像是只要燕时洵说想要帮杨土,他就一定会让杨土如愿以偿。 燕时洵却缓缓摇了摇头:“不,天地无常,诸法无常,达到圆满却反而是在滑向厄运,” “……人生不如意事,十八九。” 燕时洵叹了口气:“不是所有事情都有补救的机会,也不是所有失去都值得被拯救。他做错了判断,那就是他自己的责任,他成年了,该学会承担后果了。” “他自己与杨云断开联系,又在明知杨云秉性的情况下,依旧认为杨云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他没有信任他的朋友,所以,他也失去了与朋友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 燕时洵神色淡淡:“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不过……” 燕时洵顿了顿,又道:“稍后你陪我上一趟月亮山吧,杨云说过,他将他母亲葬在了那里,自己也自杀在母亲坟前。” 半年前,杨云杀了那六个村民,让杨朵的力量达到了临界值,随即便屠杀了家子坟村满村。 所以杨云的尸体,恐怕也还暴露在天地之间,没有得到下葬后的安宁。 作为杨云在杨朵所操控的世界里帮助他的报酬,也为了与杨云的阴阳契,他应该去帮杨云敛尸,并且…… 拼上所有已知的手段,也要送杨云的魂魄前往地府,见他母亲最后一眼。 邺澧却没有向燕时洵询问任何原由,像是只要燕时洵所说,就会得到他的认同一样。 他浅笑,低声应了一声。 “好。” …… 而在失去了杨朵力量的操控之后,嘉村里那些死尸骸骨瞬间消失不见,官方负责人也在喘了口气之后,立刻带着人翻过月亮山焦急的往家子坟村赶来,生怕自己慢了一步,节目组众人就出什么事。 等到远远的就听到农家乐里传来的节目组众人的声音时,官方负责人才敢稍微放慢自己已经酸软疲惫到极致的双腿,而此时,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正是燕时洵打过来的。 “我估计我们所有人在进入杨朵的世界后,直播和信号应该都停了,你们可能会担心。所以给你打电话报一声平安,向你说一声,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电话那边,燕时洵的声音带着笑意,轻松而令人心安。 官方负责人这才松口气,然后惊觉自己浑身的衣衫都已经湿透了。 “好,好,感谢燕先生报平安。所有人都没有受伤吗?需不需要医生?”官方负责人追问道。 燕时洵这次停顿了一下,才像是苦恼一样的道:“其他人都没问题,我倒是受了一点不值一提的小伤,如果你们来的时候能带个急救医疗箱,就再好不过了。” 官方负责人想着这小伤应该是指几个创可贴,或是绷带就能解决的小伤,于是轻松的笑开来,一口应下:“没问题!” 直到旁边的下属拿着手机过来,说直播信号已经恢复,节目组的直播重新开了之后,官方负责人看着屏幕里浑身鲜血和伤痕的燕时洵,还有疯狂刷屏的弹幕,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叫小伤口吗!!!” 官方负责人重新忙得分身乏术,一边处理着因为自己刚刚的失联,而轰炸般涌过来的消息,一边向舆论小组下达命令,要求他们立刻处理网络上各种渐起的猜疑声音,安抚观众和网民,等待官方最后出的正式公告。 同时他也马不停蹄的赶往农家乐。 官方负责人可没有忘记,那两位老先生可是先他们一步上了月亮山,刚刚他们在月亮山上没有发现两位老先生的身影,他很担心那两位是已经到了家子坟村,还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好在,当农家乐的轮廓出现在官方负责人的视野中时,同时出现的,还有燕时洵的身影。 燕时洵靠在身后一名身材高大挺拔的陌生男人的胸膛上借力,像是伤重得无法自主站立,却还笑得轻松。 “你们在找陈锐警官?他刚刚和那位杨老先生,已经去了杨朵家。” “……江嫣然的尸骨,就埋在那里。还有她叔叔江成的残骸。” “陈锐警官和杨老先生,去接他们回家。” 一抹哀伤从燕时洵俊美的面容上划过,他抿了抿唇,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破旧老化的笔记本,郑重的交到官方负责人的手掌中。 “这是江嫣然生前留下的日记本,里面记录了几十年前村民的累累罪行,她那四年间所有的遭遇,都被她记录在了这里。按照她的遗愿,我将这本日记交给官方。” “——江嫣然希望,由官方的判决,还她一个公道。” 燕时洵严肃道:“她从生到死,都始终相信着官方的力量,这份坚持也成为了她的底线,让她在怨恨中仍旧保持一份清醒的理智,没有像杨朵一样被阴气夺走所有的记忆和理智,因此而没有成为阴神。所以,请别辜负江嫣然的信任。请,让阳间的判决,还她一个公道。” 官方负责人轻轻翻开笔记,就被第一页那秀美字迹下的字字血泪所震颤,手指发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笔记。 这薄薄一本,重逾千斤。 这是一个女孩生命和渴盼的重量,更是压在他肩膀上,需要他来为女孩奔走,求得一个公正的重量。 官方负责人小心翼翼的将江嫣然的遗物收好,郑重的回应道:“请放心,我会的。” “谁说法不责众?谁说人死不究?公正永存,而罪孽,永远被审判!” “枉死的人,应该由我们,来交付他们一份安宁了。” 燕时洵垂眸浅笑,他的手掌伸入自己的口袋中,一朵娇艳的花朵,在夜风中颤巍巍的伸展开它柔嫩的花瓣。 “既然阴神已死,那被囿困于此的魂魄,也该离去了。” 燕时洵的声音微冷:“罪孽者受审判,而无辜者,将得往生——家子坟村,和腐朽的宗族,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话音落下,花瓣轻轻抖动,随即猛然溃散成数瓣,被平地而起的狂风吹卷而起,从燕时洵手中,纷杨飞向皎洁的月轮。 燕时洵仰首,微微眯起眼眸。 阴冷的死气瞬间笼罩了家子坟村。 锁链拖拽在地面上的声音,从远处模模糊糊的传来,空旷得像是从不属于人间的地方走来。、 地府阴曹,渡河锁魂。 而环山之间,群鬼哭嚎哀鸣。 一道道透明的身影,从山岚间各处飘飞而起,它们扭曲的面容上满是痛苦和惊慌,却被锁链牢牢锁着,拽向未知的方向。 官方负责人和其他人愣愣的抬头,看向这骇然一幕。 宋一道长的眼睛慢慢睁大:“燕师弟……这是请了阴差来帮忙?” “不。”燕时洵也转过身看去,却眼眸平静:“这是,几十年前就该进行的事,终于在今天得以解决。” “既然死亡,就已经没有理由滞留人间。而现在,枉死者心愿已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燕时洵收回视线,轻笑着低声道:“江嫣然的叔叔,等待她已经太久了,他们该团聚了——哪怕是在死后。”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远超乎认知的场景吸引,没有听到燕时洵仿佛自言自语的轻声呢喃。 只有邺澧听到了燕时洵的声音,他抬手,为燕时洵撩开吹拂在眼前的发丝,轻声回应道:“会的。” “江嫣然从未作恶,直到最后一刻,也始终因为当年年轻警官的善意,而坚守对官方的信任,没有被阴神夺走理智。她会有下一次的,属于她的锦绣人生。” 燕时洵抬眸:“这么肯定?” 邺澧垂眸,染着笑意的眼眸不复冰冷:“因为这是你的判断,而这,也是我的判决。” 夜风之下,花瓣纷纷扬扬,飞过家子坟村的上空,直到山林。 弯下腰将深埋在地底的尸骸挖出来的陈锐警官,虽有所感的抬头向上看去。 而月光皎洁,毫无阴霾。 杨滨生动作轻柔的从陈锐手中接过江嫣然的白骨,放置在手中的敛尸盒中。 他笑了,满是皱纹、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却几十年来再一次的,恢复了年轻时的朝气。 “江嫣然,走吧,我们——” “回家了。” …… 在恢复了信号后,官方负责人就立刻联系了特殊事件处理部门,后来一步的专门人员接手了家子坟村的事情,而官方负责人先头带来的法医和刑侦小队,则迅速在家子坟村附近展开了调查,力争不留下任何证据的疏漏。 至于那些由杨滨生亲自批准的跨级处理小组人员,立刻就带着厚厚的证据前往了镇子上,严肃而一丝不苟的带走了这些年来所有相关的参与者。 在确凿无疑的人证物证前,那些曾经一手遮天的杨氏宗族的人,终于不可置信的认识到—— 他们的时间,到了。 本应艰难的调查过程,因为杨滨生的大开绿灯,一路严查到底,变得势如破竹,杨氏宗族近百年来的累累罪行,全被曝晒在阳光下,无可争辩。 官方负责人手握着江嫣然留下来的清晰记录,怀抱着满心愤怒和悲伤,将那些杨氏宗族作恶的人,全部送上了审判席。 正如他所承诺过的那样。 燕时洵则在将家子坟村剩余收尾的事情交给官方负责人后,独自上了月亮山,找到了杨云的尸骸,将他安葬在他母亲的坟墓旁。 节目组也在短暂的休养生息之后,撤离了家子坟村。 只是,当魂不守舍的杨土随着节目组一起翻过月亮山,回到村支书家时,却发现杨函已经奄奄一息。 “二叔……?”杨土不敢置信,声音颤抖着。 杨函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睁开了眼,向杨土微笑。 “别哭啊,孩子。”杨函伸出手,帮杨土擦去眼泪:“我早就应该死去了,是你们的爱多留了我几年,但是现在,我也该到了离开的时候。我该去,陪着杨朵了。” “杨土,你长大了,以后的路,该自己走了——只是记得,要做个好人。还有,不要懦弱和逃避,别像我这样,悔恨一生。” 见过了最后放不下的人,杨函就失去了所有生命力,手臂无力垂下。 杨土已泣不成声。 …… 滨海市,老城区。 当杨花在床上睁开眼睛时,感觉自己好长时间都沉重僵硬的身体,竟然意外的轻松。她笑了起来,以为自己的病这是好了。 “杨光,我刚刚做了个梦,我梦见我妹妹了,她好像要出远门,在向我道别。” 杨花说着,起身走出卧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哭着抱住我,向我说对不起……” 杨花的声音戛然而止。 “咣当!”一声,杨花手中的不锈钢水杯跌落在地,溅湿了她的鞋袜她却一无所知,只慌乱小跑向客厅。 客厅的地面上,杨光仰倒在地,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却已经冰冷,早已经没了气息。 他死在了夜半12点,阴神索命。 “杨光……?”泪水从杨花眼中涌出来。 原本狭小的房间里,现在却空旷得可怕。 再也没有人,会笑着回应她。 叫她一声—— ‘花儿。’ 第115章 故我思在(1) 节目组并没有在家子坟村多待,而是迅速在官方救援队的护送下,乘坐包机平安抵达了滨海市。 官方负责人本来带着法医和刑侦小队,只是为了月亮山上的死尸而去的,却没想到,这反而发挥了更大的用途。 ——家子坟村全村死亡,腰斩,落水,上吊,窒息…… 即便是经验丰富的刑侦小队,见了这上百人齐齐死亡,全村空无一人的景象,也不由得毛骨悚然。 并且,他们在杨朵家的旧址里,就在江嫣然尸体旁边不远处,还找到了另一具残破不全的男性残骸,有大量骨骼缺失。 最后,这些骨头被发现在族长、宗老等等村子里有身份地位的人的家里,已经被打磨成了人骨手串,甚至还有一面人皮鼓。 经过马道长确认,这应该是家子坟村请某位大师特意进行制作的,目的就是为了镇压江嫣然的复仇。 官方负责人的怒火几乎快要掀翻了整个村子。 因为官方需要进行的工作量太大,所以本来受了惊吓,应该再休息一阵再动身的节目组,也立刻就撤离了家子坟村,将整个村都是的凶手现场让给了官方。 为了弥补之前中断的节目,更是为了配合官方舆论小组,将网络上纷涌而出的阴谋论和各式猜想打压下去,所以在返程期间,除了在飞机上的时候,节目组一直在开着直播。 因此,知道节目组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出现的观众和粉丝们,并不在少数。 好在官方舆论小组早有准备,早早就派了人守在滨海市机场,将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和节目组众人隔绝开来,没有让汹涌的粉丝和好奇的观众扑上去。 要知道,“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现在的订阅量已经将近七千万,成功跃顶成为了今年年度最具有人气的综艺节。再加上此次直播事件的发酵,让不少本来不关心综艺节目的人,都看到了这档节目。 或者是出于好奇,或者是因为关心,更可能是想要蹭热度或是凭着拍下来的照片视频卖钱……此时挤在机场的人们在节目组的人从通道走出来的那一刻,瞬间像是热水溅入了油锅一样沸腾了。 嘉宾们连同工作人员们因为夜半的变故都没有睡好,再加上刚下飞机的疲惫感,此时都显得面色不太好看。但因为要配合官方舆论小组,给观众们一个最容易被相信的答复,所以他们也只能强撑着出现在来接机的人面前,还要面对媒体的采访提问。 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粉丝数量最高的安南原。 “是的,请放心,节目组没有遇到危险,网络上所谓的遇到灵异事件,也只是空穴来风而已。” “证据?那些所谓的录屏和照片我看过了,只是因为摄像机设备光圈和角度的问题才产生的错位画面,我在现场并没有看到过鬼。” “如果真的按照这位娱记朋友所说,那我为什么还会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大报和权威媒体都已经与官方舆论小组通过消息,一致同意不对此事进行报道。追到机场来的,都是些喜欢捕风捉影、断章取义以获得流量和点击率的娱乐小报和媒体。 而恰好,出身选秀节目的安南原一路走来都是血雨腥风,对这种情况简直熟悉到比吃饭还自然。 面对着娱记几乎要越过保卫的人墙伸过来顶在嘴边的话筒,安南原得体微笑,侃侃而谈:“不知道这几位娱记朋友都是哪家公司的?我会告诉我的经纪人注意你们的报道,毕竟对我这么关心,真是让我感动。” “不过请放心,我的身心都很健康,不仅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甚至睡觉都还会做梦。” 安南原笑着朝人群中脸色红通通的女孩们眨了眨眼睛,引起了她们兴奋的尖叫。随即他故作苦恼的将手放在自己的衣领上勾住,一副想要向下拉的架势,道:“真想让你们亲自看看,我一点伤都没有,不知道这样能不能避免去医院,张导演真是太过于尽职尽责了,唉。” 安南原的话引发了新一轮的激动,也顺势将刚刚的疑问和话题压了下去,并且体现出了导演组的关心和一丝不苟,还顺便澄清了网络上“嘉宾受伤”的传言。 官方舆论小组亲自出手,也就是这个效果了。 这一幕看得旁边的张无病目瞪口呆。 而走在最后面的燕时洵,则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节目组工作人员们的身后,没有让前面来接机的人和媒体们发现自己的存在。 因为在所有人中,他是唯一一个受伤的,并且伤势不轻。如果他贸然出现,只会让还没有平息的舆论导向危险的方向。 虽然以他目前的人气来讲,一直不出现在人前是不可能的。 尤其在晚上刚醒过来的时候,因为一心警惕着杨朵,并且也没有将节目组的直播效果和粉丝营业等等放在心上,所以燕时洵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实世界的直播会突然恢复信号的。 直播镜头将当时燕时洵满身鲜血伤痕的样子,都拍进了画面中。他那时双眼紧闭躺在邺澧怀中,连黑色衬衫都被彻底浸湿,鲜血顺着衣角滴滴答答的淌下来,这画面带来的冲击力可非同小可。 但是有过铺垫,让粉丝和观众们有了心理准备后再公布消息,和突然面对消息,绝非一个效果。 燕时洵身上的伤已经在官方救援队赶过去的时候,做过周全的处理了。 官方负责人虽然从直播里大致知道燕时洵受了伤,但是当随行的急救医生剪开粘在燕时洵肌肤上的衣服,让那些伤口彻底露出来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种程度的伤势震撼到了。 “肩膀,锁骨,腹部,大腿……只要稍微偏一点,肝脏就会严重受损,股动脉也会被划开。老天!就算运气不错没有碰到要害,但是这个伤势,怎么还有人能像没事人一样走过来!” 那时,急救医生看着燕时洵的目光堪称惊悚。 燕时洵却只是面色平静的告诉医生,自己之前做过紧急处理,止血以防休克,消毒以防感染,然后就将后续的治疗交给了医生,好像这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看得那时站在燕时洵身后的邺澧,直接黑了脸。 ——在他没有参与的那些人生片段中,燕时洵到底受过多少伤! 不过,燕时洵对周围人的心理波动并不感兴趣,体力的严重透支和力量的大幅度使用,让他在放松下来之后格外疲惫,一上飞机就直接昏睡了过去。 而节目组拍板立刻回滨海市、还有到了滨海市立刻安排全组进医院全身检查,这些都是围绕着燕时洵所做的决定。 一整个组的人进医院检查,可以解释为负责任和细心,并且也没有那么显眼,可以让燕时洵受伤的事情慢慢被大家所接受。 此时下了飞机,燕时洵才恢复了一点人色,不像之前那副毫无血色的模样,看得张无病胆战心惊。 燕时洵看着站在最前方侃侃而谈的安南原,轻笑着向旁边道:“他很擅长这个,不是吗?” 邺澧高大的身躯站在燕时洵旁边,似乎还在担心燕时洵会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线条流畅的手臂虚虚环着燕时洵的腰身,一副时刻准备着捞住他的模样。 听了燕时洵的话,邺澧眼眸微微一眯,随即缓缓转头看向身边青年俊美的面容:“你喜欢这种类型?” 燕时洵挑了挑眉:“需要把月老这个身份,加入我对你的怀疑清单中吗?” 先是觉得他喜欢张无病,现在又觉得他喜欢安南原,什么毛病? “如果我是月老的话,一定会主动为自己牵上红线,毕竟那可是天地源头承认的因果,不用我再自己想办法。”邺澧笑着应道:“可惜事实是,月老已经死亡很久了。” 燕时洵在心中默默将邺澧的话记在了起来,并在后面备注:知晓天地大道崩塌的情况,很可能与当时的神明所关联。 ……难道是哪家供奉神明,能与神明直接沟通的流派的老祖? 跟着李乘云到处游历时,燕时洵没少见过那些修道有成的奇人高功,他们就是世人口中的“隐士高人”,实力强横到远超这个时代的道家认知,但却从不轻易出山,只在必要时出手支应。 而那些人中,很多人都已经上百高龄,面容一直维持在年轻时模样的也不在少数。 道不言寿,修身法自然。 在燕时洵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他也以为邺澧大概率是这类人。 只是,隐士出山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那件事终于开始发酵了吗? 燕时洵看向邺澧的眼神中,不动声色的带上了探究之意。 邺澧听出了燕时洵的意思,看向安南原的冰冷危险的眼神也缓和了下来,安南原在他的视野中重新变成了一团没什么存在感的空气。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安南原一抖,觉得一股冷气顺着自己的脊骨蔓延上来,起了他一身鸡皮疙瘩。 像是刚刚有什么危险,在从他身后靠近一样。但是他疑惑的往两边看了圈,发现张无病等人都神色如常,并没有表现出异常来。 在村子里大逃杀的后遗症吗?总觉得后面有人想杀自己。 安南原心里嘀咕了一声,没有再放在心上。 “那请问,既然节目组在家子坟村没有遇险,为什么直播里会拍到燕时洵浑身是血的形象呢?” 一名娱记忽然提高了嗓音,高举起一张被放大洗出来的照片,让周围一大片人都看清了照片上燕时洵明显重伤的模样。 很多人顿时一片哗然。 而张无病等人心中“咯噔!”了一声,暗道:来了。 他们一直在防备着有心人拿这个问题做文章。 虽然当时在官方发现不对劲后,就立刻对直播进行了封锁,准出不准入,也锁定了直播的截屏录屏功能,但毕竟盯着这档节目的人不少,不排除有人会在当时用其他设备拍照保存下来。 而因为官方封锁消息,所以燕时洵的粉丝并不清楚燕时洵受重伤的事。 很多燕时洵的粉丝虽然刚刚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偶像,但也知道燕时洵不喜欢粉丝太追捧他,之前还总是劝她们回去上班上学,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所以燕麦们也都乖巧的等着,还会主动帮助维持秩序,劝其他人的粉丝不要太激动,她们只是踮着脚张望,想要看到燕时洵的身影。 此时乍听到那娱记这话,燕麦们顿时就急了,刚刚的乖巧等待也都暂时扔到了一边,想要向张无病等人寻求一个准确的答案。 “导演,我家燕哥真的受伤了吗?” “小病,小病!燕哥还好吗?” “南原哥哥,他说的是真的吗!” …… 繁多的声音交织在一处,急切的粉丝们也都不自觉的往前涌动,几乎要冲破安保手拉手围起来的人墙,令张无病满头是汗,难以招架。 “放心,燕哥一切都好。” “没有,这都是不实的消息。节目组确实在农家乐遇到了一点与村民的小矛盾,但并非网络传闻里那样危险,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具体请等官方发布的公告,我们会说明一切。” …… 眼看粉丝们逐渐被安抚下来,那名娱记又煽风点火的故意大声道:“那燕时洵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有鬼可是他亲口说的!” 粉丝们愕然。 但不等她们有什么反应,却听一声轻轻的呵笑声,从节目组众人身后传来。 这本来应该微不足道的一声,却顷刻间就传到了众人耳边。 粉丝们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本能的安静了下来,往节目组众人的身后看。 就像是摩西分海般,刚刚还站在张无病身后的工作人员们,都齐齐的向两旁分开,让出了中间的一条路。 燕时洵迈着长腿,悠闲而自然的从最后面走来,轻松自得像是在自家院子里看风景,丝毫没有把娱记的质问放在心上。 张无病愕然回首看着燕时洵,然后担忧的凑过去压低声音问:“燕哥?” 燕时洵顺手揉乱了张无病为了见人而打理得整齐的头发,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到最前方。 刚刚还吵闹的现场,现在只有安静。所有人都看着燕时洵,等待着他说些什么。 燕时洵向那个眼带错愕的娱记扬了扬下颔,问道:“你刚刚说,我亲口说有鬼?” 娱记连忙回神,不服气的梗着脖子道:“是啊,我有证据!你之前在直播里和一个男的说的话,我们可全都拍下来了。” 见娱记这么有底气的样子,一些怀疑是娱记瞎编的粉丝,也开始被带跑,犹豫的开始觉得娱记说的可能是真的。 毕竟有证据呢。 但燕时洵却没有像娱记预想中那样惊慌失措。 他点了点头,平静的道:“看来你已经有物证了,但还不够啊,人证呢?” 娱记心中一喜,以为燕时洵这是要和他对线。要知道,多说多错,只要燕时洵的话说出口,他转身就能报道成“燕时洵恼羞成怒,当众发脾气。” 却没想到下一秒,燕时洵的眼眸里泛起嘲讽的笑意,悠闲的双手插兜,道:“不如这个人证,我来给你吧——我说,你现在肩膀上,就趴着一只鬼。” 此话一出,全场错愕,不明所以的看向燕时洵。 娱记也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假惺惺道:“燕时洵你这是面对铁证没有什么可辩解的,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燕时洵不受任何人干扰,竟然扬了扬下颔,指示着娱记肩膀位置,开始描述起来:“是个女性,20岁左右,身高160左右,红色卷发,身材偏瘦,穿正红色女式修身西装,脸上大幅度擦伤,左肩骨折,胸口插入铁片……” 他的描述细致入微,视线一直落在娱记身上,偶尔还皱下眉,像是真的在现看现描述一样,真实到令人不敢细究,让周围原本并没有当回事的人们也渐渐开始严肃起来,看向娱记的眼神带着惊悚。 而随着燕时洵的描述,娱记的表情从不屑变得惊恐,还有一些对娱乐圈的事情比较熟悉的粉丝,也渐渐听出了不对劲来。 “这,这不是上个月因为被狗仔追,而出车祸死了的偶像女团成员吗!” “是的!红色西装,正好是女团打歌服!那天出事的时候她们刚刚下班。” “什么意思,燕哥是说那个女团成员变成了鬼站在他身后吗?难不成当时造成车祸的那个狗仔就是他??” 各种质疑的说法开始变得杂乱,周围的人群看向那名娱记的眼神也变得怀疑了起来。 那个时候,刚好是节目开播,燕时洵还在规山录制中,不可能亲眼看到那起车祸。 而很多燕麦都很清楚,燕时洵是个连社交账号都没有的人,对娱乐圈的事情根本漠不关心,不像是会知道这起车祸的样子,毕竟那个女团是刚出道的,除了圈内和粉丝,很少有人关注。 这样一来,燕麦们看向娱记的眼神就更加不善了起来。而安南原粉丝中也有一些与那个女团的粉丝群体重合的部分,此时看上去表情很是错愕,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拎着娱记的脖领子质问,吵吵闹闹的质问声将娱记淹没。 娱记顿时慌了神,他咽了口口水,强作镇定道:“燕时洵你不要以为你可以转移话题!这世上哪有鬼,你不要乱说!” 而凭着一句话,就将场面引导到目前状态的燕时洵,却毫无被质问的自觉,而是悠悠闲闲的点了点头:“哦?原来世界上没有鬼啊。” 燕时洵轻笑,微微前倾身躯:“我看你刚刚义正辞严指责我的模样,还以为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呢。” 娱记顿时梗住。 而周围其他人这时也才反应过来:对啊,刚刚他还说燕时洵亲口说有鬼,还想把节奏往节目组遇到了鬼的话题上带呢! 娱记注意到了周围人的表情,有心想要补救,但话题的节奏却已经被燕时洵牢牢抓住,主动权被拿走,他想要补救也来不及了。 “怎么有人会把平日里的玩笑话当做事实呢?都是成年人了,这位朋友,有点自己的判断力比较好,不然我会怀疑你对于事物的理解能力,以及你是否有做记者的资格。” 燕时洵懒洋洋的道:“要相信科学,懂吗?别让大家以为你所属的杂志是在宣扬封建迷信思想。” 燕麦:噗!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众目睽睽之下,心里有鬼的娱记已经慌得大脑无法转动,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 他仓皇的看着周围虎视眈眈围过来想要问清那起车祸的粉丝们,竟然一转身……跑了! 在面对无法处理的事情时,大脑的第一指令都是保护,人会本能的逃避。 而娱记猝不及防之下被燕时洵掀了老底,又被打乱了节奏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于是第一反应的跟着本能行动。 粉丝们顿时一片哗然,有一些喜欢那个女团的粉丝们看向娱记背影的神情,已经变得愤怒。 “既然那位娱记朋友和我开了个玩笑,那我也礼尚往来,和他开了个玩笑,大家别当真。”燕时洵挑了挑眉,悠闲道:“科学,懂吗?” 燕麦们:“懂!我们特别相信科学!” 燕时洵满意点头,随即视线移向旁边还处于懵逼中的其他娱记和自媒体。 “你们呢,还有什么疑问吗?” 他俊美的面容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完全看不出一分钟之前,他用几句话彻底扭转了对节目组不利的舆论局面,将娱记吓得落荒而逃。 枪打出头鸟。 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同行竟然能出现这种状况,其他本来就惯会见风使舵的娱记们,在燕时洵扫过来的这一眼中,几乎齐齐的向后退了一步,你看我我看你,没有谁敢第一个说话。 “你们中应该很多人都看到了刚刚那位朋友带来的照片,虽然很无奈,但我也趁着这个机会澄清一下好了。” 燕时洵抬手,解开自己黑色衬衫的两个扣子,露出了大片胸膛,又挽起衬衫袖口,线条流畅的小臂出现在众人视野内。 燕麦们:“!!!” 我的妈呀,燕哥脱衣服了!! 燕麦们顿时两眼放光,也忘记了自己刚刚本来想要说什么来着,虎视眈眈的盯着燕时洵形状漂亮的修长手掌,跟着他的手指一路向下看去。 其他就算不是燕麦的粉丝也都惊呆了,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美男“脱衣”的福利。 一时间,诺大的场面没有谁说话,安静得能听得清某些人“咕咚”吞口水的声音。 但是燕时洵也只是到此为止,并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大家现在也都看到了,我并没有像图片中那样重伤。” 他刻意的动了动手臂,表示自己一切如常:“我确实对新环境毕竟好奇,就约了人想一起在农家乐里散步。但你们也知道,村子里的夜晚不比城市,没有照明的灯,我一脚踩空蹭破了点皮肉,仅此而已,并不像网络上传言的那么可怕。” 燕时洵语气轻松的道:“真要像网络上的说法,我还能站在这里吗?” 众人恍然大悟:“是哦!那些营销号也太能扯了,怎么会有人伤得那么重还能行动自如啊。” “是啊,我们现在不是看得很清楚吗,燕哥身上都没有伤啊。要是真的,昨天到现在才几个小时?怎么可能好得那么快。” “不过……”有个声音弱弱的道:“我当时看直播,燕哥你衣服上都往下滴血啊。” 燕时洵平静以对:“错觉。农家乐周围都是红叶,月光下看不清楚,加上节目组设备不行,画面重叠,才造成的假象。” 旁边的张无病看起来快要憋死了:我买的最好的设备,最好的!说谁设备不行……算了,这是我燕哥,亲的!打不过。 无论周围的人问什么,燕时洵都姿态轻松的应对,很快就将节奏和论调导向了正常的方向。 能来接机的,几乎都是粉丝中最铁杆的,或是好奇心重、喜欢各种舆论八卦的,可以预见到,她们回去后也会在网络上成为一股声音,将燕时洵和节目组今天的答案发到网上,引领舆论。 至于那些娱记,他们看向燕时洵的眼神都隐含着恐惧。 圈内人,他们其实各自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大概知道月前那起车祸是哪家导致的,也第一时间拿到了车祸现场照片。却没想到燕时洵直接将那车祸死亡的偶像临死前的模样,说得分毫不差。 他们可不相信燕时洵是开玩笑! 虽然明面上不能说,但是娱乐圈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相信这些东西,还有明星私底下供奉些鬼神以获取运气。他们这些娱记常年和这些打交道,自然也知道。 此时,燕时洵在他们眼里不再是“新晋高人气素人”,而是变成了“真的懂阴阳事的大师”,后面可能还带个标记——“不能轻易招惹”。 于是在这种良好的局面下,燕时洵很快就结束了大部分舆论中关于鬼神问题的争议,在巧妙而不动声色的掌控了全场主动权后,将舆论引导到了节目组之前和官方舆论小组讨论好的方向上,然后功成身退,将剩下的事情扔给张无病,自己悄然后退。 除了导演组的几个人,其他嘉宾都从机场离开,前往之前就预约好了的医院。 燕时洵重新抬手,将自己的衬衫整理好。 他刚刚取了个巧,刚刚好让衬衫敞开时露出的是自己没有受伤的地方,而将自己肩膀锁骨,连同着腹部的绷带,都严实的掩藏在衬衫下面。 不过因为他刚刚的动作,肩膀上的伤口有些崩开,此时洁白的绷带上渗出了点点血液。 而燕时洵刚刚还挂在唇边的笑容,也荡然无存。 看到这一幕的安南原顿时有些紧张:“燕哥,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别人不知道,但是嘉宾们却都很清楚,燕时洵确实是受了重伤的。从来没有受过重伤的安南原,光是想想那时自己看到的血肉模糊皮肉翻卷的场面,就怕得浑身汗毛直立,感同身受般幻痛。 燕时洵的眉眼间含着倦意,却行动自如,完全看不出他的大腿上也被穿了个洞。 “不用,很快就到医院了。” “可是我看美剧,不都说会感染吗?”安南原忧心忡忡的跟在燕时洵身边,试图伸手去扶他:“真的,我看的那个医疗剧里面,有个病人就是这么死的。” 燕时洵:“………” 这人真会说话。 燕时洵无语:“少看点疑难杂症的美剧。” 邺澧早就看安南原不顺眼了,只是顾虑着燕时洵才没有动作。此时他见燕时洵明显不想和安南原继续说话,立刻迈开长腿上前两步,隔开了两人。 他冰冷的目光漠然的瞥向安南原,似乎在说——你再靠近试试。 安南原抖了一下,本能般有些畏惧。 邺澧走在燕时洵身边,抬起手掌从他的肩膀上拂过:“你也很擅长这个。” 燕时洵只觉得伤口崩开的肩膀上划过一道清凉,侧首看去时,就发现绷带上的血迹没有继续蔓延下去。 看来是血已经被止住了。 这个符咒效果…… 燕时洵挑了挑眉,在心中记了一次,嘴上却道:“应对舆论吗?也不算是,以前我走街串巷,总是要面对很多对鬼神好奇的邻里,已经处理得顺手了而已。” “不过,你也觉得这算个优点?”燕时洵的目光短暂的瞥向后面的安南原,眼带赞许:“张大病可以考虑向他学习一下。” “不。”邺澧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我只认为,你掌控局面的模样,很耀眼。” 至于旁边的安南原,不过是个有名字的空气而已。 安南原:“阿嚏!” 在上车时,邺澧手扶着车门,挡在了燕时洵的身前。 “你刚刚向那些人说,约人散步?当时只有你我。” 邺澧的眼眸里满是浓郁笑意:“我听说,有一种含蓄的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在月下散步,向对方说“今夜的月色真美”。你也是这样想的吗,时洵?” 燕时洵:……我身边的人都奇奇怪怪。 “我们什么时候,关系好到可以直接称呼对方昵称的?”燕时洵无语的绕过邺澧,径直上车:“还有,少看点电视剧。你是被安南原带坏了吗?” “啊?” 被点名的安南原,迷茫的扭头看来。 燕时洵:“没说你,睡觉去吧。” 严重缺觉的嘉宾们,大都趁着前往滨海市医院的车程,抓紧时间补觉。 但燕时洵却没有,而是给宋辞发了条消息:[出车祸的女团是你家公司的?] 小少爷宋辞没什么睡意,正拿着手机回自己家人消息,就看到从软磨硬泡加上燕时洵之后来自他的第一条消息。 他本来也信了燕时洵的话,以为是燕时洵临时编的,但现在看,好像不是啊! 说到有关鬼神的话题,小少爷立刻就振奋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眼坐在商务车最后排的燕时洵,回道:[所以真是那个人干的吗?] 燕时洵:[听小病说起过你家的业务范围,你们应该能处理好,对吗?] 宋辞很少被谁委以重任,都拿他当小孩子看。此时看到燕时洵一副将事情交给他的口吻,顿时生出万丈豪情来,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后排向燕时洵骄傲的打包票。 但浑身散发着寒气,像个冰柜一样的邺澧,还是让宋辞缩了缩,没有行动。 饶是如此,宋辞也立刻干劲十足的和家人说了这件事,并严厉的表示他一定要追责到底。 这可是燕哥对他的信任,他不能被小瞧了,他一定能做得比张无病还好! 张无病对自己莫名被拿来比对的事情,一无所知。 而宋辞哥哥:“??” 这个弟弟,今天怎么转了性子了? 燕时洵轻笑了一声,收起手机假寐。 邺澧磁性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笑:“很高兴?” 燕时洵“嗯”了一声,没有睁眼的回道:“这不是很好,把事情交给对应的人处理。” “下次,你可以试着交给我。”邺澧低声在他的耳边道:“我是你对应的人。” 一直靠着意志力强行压制的困意和疲惫袭来,燕时洵也没怎么细想邺澧的话,只带着困意含糊道:“下次再说。” 拉上了车帘的昏暗车辆内,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沉睡的安宁中。 邺澧垂眸,定定的看着昏沉睡去的燕时洵,目光带着他都没有意识到的暖意,从燕时洵俊美平静的睡颜上一点点描绘过。 而他的脑海中,却不自觉的跳出刚刚燕时洵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受伤,而动作优雅自如的解开衬衫扣子的那一幕。 黑色的衬衫下,是线条流畅结实的胸肌,不是没有晒过太阳的白皙,而是充满了力量美感的蜜色。让人不由自主的开始想象,如果是汗珠凝聚在肌肉上要落未落,是怎样的狂野性感。 而燕时洵的小臂也顺着他不急不缓的挽上袖口,而绷出好看的弧度,在黑色衬衫的映衬下,显得如此诱人,简直是在引诱人伸手去触碰,想要试试那是怎样光滑温暖的触感。 没有人会因为燕时洵的俊美而认错他的性别,他就像是被西装约束的顶级狩猎者,平日里懒洋洋没什么精神的晒着太阳,却不会有人胆敢上前试其锐利。 直到他的衬衫被解开,那份不羁而锋利的力量之美,才终于毫无保留的显露在所有人面前。 ……大型猫科动物一样。 不知道他的发丝,是否也像猫科的毛发那样好摸。沿着耳朵顺毛下去的时候,也会像猫科动物那样,发出“咕噜噜”的舒服声音吗? 邺澧因为自己的联想而心神动摇,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看向燕时洵的眼神炙热到让他在沉睡中也警惕的皱起了眉,像是察觉到了危机。 而邺澧却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如此燥热。 不知道是车内的空调打得太高,还是因为他自身不适应人间的温度。或是……别的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原因。 不过,邺澧在注视燕时洵的睡颜良久后,在确认对方已经睡得很沉不会轻易醒来后,便缓缓伸出了手掌,向着燕时洵的面容而去。 他的表情严肃,本来就冷峻的俊容显得更加威严,像是要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谨慎到不能有一点差错。 燕时洵长长的眼睫垂着,眼下带着点熬夜后的青黑。 在这样近距离的注视下,邺澧才发现,燕时洵原来有这样长的眼睫,浓密而漂亮,鸦羽一般。 他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燕时洵每次抬眸看他时,让他心跳一瞬间不正常的原因了。 一定是因为燕时洵的眼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个能斩神杀鬼的强悍驱鬼者,却有这么好看的睫毛与眼眸…… 邺澧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痒,想要去试试那眼睫从指腹刷过时的触感。 但是他的手停顿在空中,犹豫了片刻,最终却还是轻轻的落向燕时洵的耳边,替他将睡得凌乱的发丝轻柔的挽到耳后。 顺滑微凉的发丝从修长的手指间撩过,带来一阵令人安心的痒感,像是落在了心口。 邺澧难得的,目光有些恍惚。 而燕时洵因为睡得很沉,放松下来的肌肉减弱了对身躯的掌控力,他的头一点一点的,开始向着旁边的车窗滑去。 邺澧眼疾手快的伸手一捞,让燕时洵的头枕在了他的手掌上,肌肤相触,带来一阵温热和光滑的触感。 那一瞬间,他连呼吸都放轻了,不想吵醒燕时洵。 然后,他轻轻的托着燕时洵的脸颊,让燕时洵从倒向车窗的方向,改向倒入自己的怀中。 他结实的胸膛上,靠过来一片温热的重量。 燕时洵枕着邺澧的胸膛,依旧处于沉睡之中,没有反应。只是下意识的蹭了蹭脸颊旁边的位置,为自己找了个舒服些的地方。 他的脸颊,恰好侧躺在邺澧的心口处,耳边就是邺澧的心脏。 邺澧的心跳瞬间重归平稳,唯恐吵醒怀中的人。 他虚虚怀抱着燕时洵,帮他调整了一个不会硌到腰腹上伤口的姿势,然后表情平静的目视前方,像是怀中多了个人,对他半点影响也无。 ——但他唇边的笑意,出卖了他。 第116章 故我思在(2) 张无病没敢耽误半点,还远在家子坟村的时候,就已经联系好了滨海市最好的私立医院,只等燕时洵到达医院就立刻进行手术。 毕竟燕时洵的伤势虽然经过他自己的紧急处理,也大致由官方救援队的急救医生处理过,但是在身上开了好几个洞的伤势,绝非符咒和急救就能够治好的。 张无病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虽然在机场时燕时洵几句话就将局势扭转过来,让无论是节目组还是官方舆论小组都松了一口气,但是张无病却时刻惦念着燕时洵的伤,恨不得当众把燕时洵赶去医院。 等燕时洵和嘉宾们终于离开机场时,张无病这才松了口气。 嘉宾们的车抵达医院时,立刻就有早准备好的医生和担架冲了过来,准备接重伤患:“病人在哪!” 主诉腰腹多处贯穿伤,这人要再不急救怕是要挺不住了! 燕时洵睡得很熟,连日的疲惫全部反扑过来,让他即便想要保持警惕也做不到,意识沉向深海。 邺澧不太忍心叫燕时洵醒来,但是他看着车外的医生,也知道这是燕时洵的选择。 ——燕时洵连力量都要亲自掌控,怎么会任由不知底细的人来全权帮助自己? 于是,邺澧伸出冰冷没有温度的手掌,轻轻捧起燕时洵睡得温热的脸颊,修长的手指在他的肌肤上幅度不大的滑动。 “时洵?已经到医院了。”邺澧磁性的声音压得很低,想让燕时洵尽可能没有难受感的自然醒来:“你该去做手术了,医生在等你。” 前排因为医生的询问,而扭头看向后排的嘉宾们:“!!!” 卧槽,这人什么来头?竟敢和燕哥坐得这么近,不怕被燕哥打死吗? 不对,这人什么时候出现在车上的?他们认识这人吗?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之下,燕时洵睫毛颤了颤,意识还没有回神就睁开了双眼,眼眸中还带着没睡醒的茫然。 不是平日里桀骜而性感的锋利,而是睡成软软一团的温暖。 邺澧还是第一次见到燕时洵这种模样,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人间的温度影响了,心脏竟然像是要融化了一样,软得一塌糊涂。 “时洵?我抱你下车。” ——他的驱鬼者,既然想睡那就继续睡,谁规定的生人一定要自己走路? 邺澧身体力行的表示他绝不是在开玩笑,说着,他就一手环住怀中燕时洵的后背,另一手就准备抱起燕时洵的长腿。 因为疲惫加上睡眠,燕时洵的体温有些高,此时被邺澧过低的体温冰得一哆嗦,有些回神。然后他就看到邺澧一副想要公主抱的架势。 燕时洵:???卧槽,这人疯了吗! 燕时洵立刻起身,一手推开邺澧的胸膛,戒备的看向他。 邺澧从善如流的松开他,无辜的扬了扬手臂,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做:“医生在等你,我看你没反应,才想要抱你过去。毕竟你伤得不轻,不能拖延。” 燕时洵狐疑的上下打量了邺澧两眼,但邺澧却只有满面坦荡,看起来并不像说谎的样子。 ……是他太敏感了吗? 此时,他也已经听到了车外医生的声音,于是向邺澧点了点头,道:“谢谢,但是不用了。” “我不喜欢有人靠我太近。”燕时洵似笑非笑的扫了邺澧一眼:“你想要体验一下睡梦中被杀吗?” 之前燕时洵拒绝邺澧同床而眠的一个理由就是:吾好梦中杀人。 邺澧也想起了这件事,薄唇带笑:“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呢?” 但燕时洵没有听到邺澧后面的话,不想让医生等太久,他已经推开车门迈开了脚步。 倒是坐在前面一排的安南原听到了这句话,立刻回头用惊悚的眼神看向邺澧,仿佛在看一个变态疯子。 邺澧掀了掀眼眸,冰冷的回望过去。 没有燕时洵在身边,他立刻又恢复了往日里不可冒犯的威严模样,只一眼就看得安南原浑身发抖,求生本能的拔腿就下了车。 而本来已经做好准备,看到一个重伤到不能自主行动的病人的医生护士:“???” “电话里说的那位重伤患者……”医生迟疑,不敢认。旁边的护士也频频往打开了的车里看。 燕时洵平稳走到担架旁边:“是我。” 医护们:“……?” 兄弟,你看起来比正常人都健康。哪有人能在受了那么重的伤之后,还行动自如的?医学奇迹还差不多。 但是在比对过电话里所说的身份,又亲眼看着燕时洵解开衬衫,露出被绷带层层缠绕的腰腹后,医生不得不承认,燕时洵就是他要等的重伤患。 医护们看着燕时洵的眼神,顿时惊悚而探究了起来:真是见了鬼了!竟然真的有人能做到。 燕时洵营业性微笑。 :) …… 节目组回到滨海市的消息,也迅速在社交网站上流传开来,不少紧张关注着这档节目的观众们,顿时松了口气。 “太好了呜呜,我昨晚都没有睡好觉,生怕出什么事情。” “如果换做其他节目因为直播信号出问题黑屏,我一定觉得这个节目组不负责任,一点都不细心。但是如果是这档节目……太好了!真的是因为信号问题而不是其他原因!” “胡思乱想一晚上,看到从机场传回来的照片,所有人都平安无恙,我的心才落回来。” “昨晚我就蹲在主屏啊,黑屏了都没放弃。直播信号一恢复我差点激动哭,结果就让我看到燕哥一身血的样子,我的妈呀,那一瞬间我心脏都差点停跳。” “我也!所以我今天一大早就去机场接机了,燕哥没事真是太好了。而且最关键的是,我还顺道收获了福利嘿嘿嘿。” “燕麦心满意足,已经死而无憾了。” “我也,安详躺平。” “啊~~~燕哥好帅嘤嘤嘤!都怪我当时惊呆了没有想起来拍照片,不过我现在还在我家车座上扭得像个蛆一样荡漾。” “……??” “哦,其他没有接机的人应该还不知道在机场发生了什么吧。也对,那几个娱记都被燕哥吓得够呛,估计是没有胆子乱写(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燕哥这种解围方式,帅我一脸好吗!)。燕哥今天为了证明他没有受伤,脱衣服了!脱衣服了!!!那个肌肉,那个线条,吸溜~” “!!!卧槽,损失一个亿呜呜。” 当燕麦们按照平日里的习惯,登上社交平台想要在标签下打卡签到时,就发现首页飘着一排鲜红的大字:燕哥脱衣福利! 没有参与机场接机的这部分燕麦:“???” 大概是因为燕时洵在此之前从不关心娱乐圈,也不像其他偶像明星一样,会定期营业,发自拍动态。所以无论是燕麦还是这档节目的观众,都已经渐渐从最开始粉上燕时洵和这档节目时的激动,变得岁月静好。 就连有看不惯燕时洵的名字,霸榜实时热度榜的其他家粉丝,来#燕麦#的标签下挑衅,燕麦们也都亲亲热热的拉着对方说话,不管对方骂什么,都热情的安利燕时洵。 #粉燕哥吗?会算命会杀鬼,还会让你相信科学[狗头]# #自从粉上燕哥,麻麻再也不用担心我的科学啦!# #你订阅,我订阅,燕哥明天就开号!# 听得其他家粉丝们目瞪口呆,洗脑到自己也不自觉的想要领个燕麦徽章,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才这么奇怪。 别人家的安利语不都是“唱跳一绝,艳压群芳”这类的吗?怎么到了燕时洵这,就变成会算命了?这是什么,神棍型偶像吗? 在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的别家粉丝们,立刻落荒而逃,谈及燕麦色变,都说他家有毒。 堪称娱乐圈粉丝里的一股泥石流。 但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从不营业的人,竟然有一天,当众脱衣! 刺激![鼻血狂喷也要点赞.jpg] ——虽然燕时洵只是解了两个衬衫扣子,但是燕麦们已经选择性的忽略了。 而大概是因为燕时洵带来的反差实在太大,以致于有关他的热度迅速上升。 燕麦们就像是压抑了许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所有的热情都在几张机场路透图中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实时热度榜上,#燕时洵脱衣#的标签一刷新就上升一位。 导演组还没有离开机场,标签就已经直接顶到了热搜第一位。 彻底爆了! 标签里,是一张高清近距离拍下的燕时洵在机场时的照片。 他微微垂眸,长而浓密睫毛在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几缕发丝从耳后散落到额前,而唇边的笑意玩味。他一手插兜,一手放在衬衫前,修长的手指正在解着纽扣,结实漂亮的胸肌隐藏在黑色衬衫下,半露不露。 却更为诱人。 让照片外的人想要伸手,帮他解开挡住好风景的该死的衬衫扣子。 这是最顶级的诱惑和美色,带着令人血脉喷张的浓郁荷尔蒙。可偏偏燕时洵却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己拥有着怎样的魅力,俊美的面容半点这种意思都没有,认真到他好像在做的,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所有的燕麦们甚至好奇点进来的路人,都像是过年一样兴奋,变成一排排土拨鼠在评论区里疯狂“啊啊啊!”。 有几个不甘心的营销自媒体本来还想要出通告,暗指节目组掩饰遇险的实情对嘉宾们不负责任,却没想到在燕时洵这样的热度之下,所有的通告都无人问津。 就算他们熟练的买了大量的水军投放,硬生生把相关标签顶上实时热度榜,点进来的人也只是不屑一顾的撇撇嘴,反倒觉得写出这种稿件的自媒体是个智障。 开什么玩笑?真要是那么危险,燕时洵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并且看起来还一点事情都没有? 没看到那照片里,燕哥的胸肌有多大……啊不是,多光滑……咳,多平整吗?根本一点伤都没有好吗? 燕麦们:燕哥的肌肉就是真理!所以能再多解两个扣子吗? 自媒体们一脸懵逼,有关于“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组的舆论风向,却已经在燕时洵的一张照片下,被彻底扭转。 甚至不需要官方舆论小组出手。 看着这样的局面,官方舆论小组心情复杂,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做了十几种危机应对方式,却万万没想到,事情被以这种清奇的角度解决了。 不过,只要顺利渡过危机,结果是好的就行。 舆论小组的组长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向官方负责人复命了。 而在得知目前节目组的嘉宾们,都在滨海市私立医院进行身体检查后,很多娱乐媒体都一窝蜂的涌去了医院,想要拍下几张照片。 要知道这可是现在最热的话题,谁要是能多拍几张燕时洵的照片,谁就拥有了流量! 但是张无病会订下这家医院,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家医院,是张家和其他富豪人家都会选择的私立医院,除了医术高超,对隐私性的保护也非常重视。别说只是几个小小的娱乐媒体,要知道当年想要趁着某位富豪住院暗杀他的人,都被医院的安保系统按下了没能进的来。 事关燕时洵的安全,张无病可半点不敢怠慢。 而等导演组在处理好几场的事情后,又马不停蹄的与官方进行了沟通和解释,然后立刻赶往医院的时候,燕时洵的手术也已经完成。 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时,主刀医生还带着怀疑人生的表情——这位病患的伤是不是太听话了点?而且,为什么血液说不流就不流了? 一直坐在手术室外静静等待的邺澧,立刻迎了上去。 “病人家属?”医生没有多想,看到邺澧远比其他人更快一步的动作,下意识就把他当做了燕时洵的哥哥或其他什么亲戚,同时在心里感叹:这家人的基因也太强了! 邺澧的动作一顿,随即立刻自然的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医生也将一些术后注意事项告诉了邺澧,像他往常已经做熟悉了的那样。 邺澧听得很认真,严肃的神情看上去像是在完成比天地大道更重要的事情一样,甚至时不时还会追问几句。 “大腿上的伤虽然幸运没有伤到动脉,但贯穿伤是擦着骨头过去的,平常还是要多注意。” 医生最后不由小声的感叹道:“正好避开了所有要害,这种幸运程度,真是老天都不收他啊。” 邺澧的眼眸里浮现冰冷的怒意,像是因为医生的描述,而又想起了之前造成了燕时洵满身伤口的杨朵。 “就算他敢死,谁敢收?”邺澧淡淡的说完,就向医生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难得的对除燕时洵之外的人,表现出了善意。 旁边的护士在放松下来跟手术的紧张之后,也笑着和同事打趣道:“看起来怪吓人的,没想到性格经常出乎意料的好相处。” 旁边年长些的同事见怪不怪道:“可能刚刚手术台上的人,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吧。我们救了伤者,就相当于救了他的世界,就算脾气再差的人都不会对救了重要之人的医护发脾气的。况且……” 年长的同事抬头看了眼邺澧已经跟着燕时洵的病床走远了的背影,沉思道:“这人看起来也不是脾气差的,反倒像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估计又是哪家权贵吧。” 毕竟这家私立医院里,天上掉个饭碗都能砸到个有权有势的人物,他见得多了,自然也就能分辨出哪些人是不能惹的,知道什么样的人是真正大权在握的。 “他对他弟弟可真好。”护士羡慕的道。 “弟弟?”年长的同事一脸古怪的看着护士:“怎么看,那两个人都是情侣吧?” 护士惊愕:“啊?” “肯定没错。”他想着刚刚看到邺澧看着燕时洵的那一眼,肯定道:“那是看着自己全世界的眼神,他应该深爱着自己的爱人吧。” 资历没那么深的护士已经被自己的同事搞糊涂了,但是此时从走廊里飘过的一道红色女人身影,却眼神复杂的看了看这两个医护人员,又看了眼那边已经走得看不见背影的邺澧,恐惧的缩了缩,终究还是没能克制得住从魂魄深处涌上来的畏惧,追上前去。 不过……爱人什么的也太离谱了吧。 没有人看到的红色西装女人,默默吐槽着想到:虽然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那种存在,怎么可能会爱上其他人?还是个活人? …… 张无病赶到医院的时候,所有的嘉宾都已经做完了身体检查,但他们没有待在各自环境良好清幽的病房里,而是正聚集在一起说说笑笑的。 综艺咖虽然穿着病号服,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敬业程度,还在手舞足蹈的向其他人描述着自己在梦里看到的东西。 他压低了声音,幽幽的道:“那些腐烂的尸骨,就一直在树林里看着我,我本来想要跑,但一急却在原地一直打转,不管我怎么跑都跑不快。前面有死鹿挡着,后面有死人追我,就在这时……” 嘉宾们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的等着综艺咖继续说下去。 “你们在说什么呢?燕哥怎么样了?” 嘉宾们被猛地一吓:“卧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卧槽!!!” 张无病也被吓得六神无主,“啊啊啊啊!”一顿狂喊。 几人堪称凄惨的喊声传到病房外,不仅把路过的人和隔壁的病人吓了一跳,还立刻吸引来了外面的护士。 本来以为是有什么危急病情的护士一把撞开门,就看到几个大老爷们对着天花板长嚎的蠢样。 护士:“………” “闭嘴!”护士中气十足的一声吼:“你们干什么呢?狼人吗?这里是医院,不要影响其他病人的休息!” 嘉宾们顿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嘎!”的一声闭了嘴,整齐划一的向门口的护士看来。 然后他们才看到了张无病的身影,并且后知后觉的发现——哦,刚刚说话的是张导演啊。 “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刚还以为有鬼站在我身后。”安南原赶紧道歉:“护士姐姐我们错了,你放心,不会有下次了。” 张无病:“???你是说我像鬼么qaq” 护士上下看了看几个嘉宾捂住嘴可怜巴巴求饶的模样,也放松了下来,交待了一句“保持安静”,就走了。 几名嘉宾这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道:“张导比鬼更吓人。” 张无病:“??” 你礼貌吗? 燕时洵早就将几名嘉宾的情况告诉了张无病,也向他说过,几人中应该只有路星星会不舒服几天,其他人只要去海云观走一趟就没什么事情了。 而检查结果也正如燕时洵所说,几人的身体都没有问题,路星星倒是有些偏头痛,医生本来想开些药,却被路星星拒绝了。 “不用了医生,这不是你能治好的病。”路星星的语气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等我师父来了,给我烧个符喝下去就好了。我这是魂魄不稳,不是外伤。” 医生:……嗯,多加一项脑部ct检查,怀疑患者是撞了脑子。 但即便几人的检查都没问题,短时间他们也不能离开医院。 “等过几天,关于这次节目的风波过去,舆论热度被其他事情取代了之后,大家再自由活动。” 张无病诚恳道:“要不然各位一出医院的门,就有娱记和狗仔扑过来,无孔不入的想要从各位口中得到些有关这次节目的信息。各位不如先在这里安心养神,而且后续如果真的发现有暗伤,也能及时得到医治。” 几名嘉宾都并无异议。 说真的,就算要他们出院,短时间内他们也不想走。 经过了家子坟村的事情,嘉宾们都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被死尸追着跑的,被压在井下动弹不得活活憋死的,被绑架拐卖的……他们在梦中的经历千奇百怪,各不相同,却都真实得过分。 好像那不是梦,而是真实的经历。 或是……以后会经历的事情。 很多从事演艺或创造类工作的人,都拥有远超于常人的共情能力和联想能力。就算给他一个点,他都能联想到立体图形。 更何况这个噩梦如此恐怖而真实。 嘉宾们都被自己的联想内容吓得不行,疑神疑鬼的,如果不是知道燕时洵就在他们不远处,令他们感到心安,他们刚闭上眼睛就会觉得墙角站着鬼,静静的看着自己。 抑或是当自己睡着后,又会陷入噩梦中,甚至那些都会真实发生。 但他们要是在各自家里,可没有燕时洵来救他们。 所以张无病的提议,倒是几位嘉宾求之不得的。 宋辞的家人倒是想接他离开,但是小少爷脾气上来了,一定要守在燕时洵旁边,向他汇报交待给自己的事情的进展。 宋辞哥哥一脸无奈,只能拜托张无病多照顾自己弟弟,才离开了医院。 “大家聊聊天也挺好,其实我也想分享下我的噩梦……”张无病说着,就要在几人身边坐下。 嘉宾们顿时惊恐而异口同声道:“别说!” 参加了三期节目的安南原,对于张无病的经历之惨痛,可是深有体会。 他心有余悸的道:“张导,不是我们不给你面子,实在是你经历的,绝对会是最可怕的,我们不敢听啊。” 综艺咖也连连点头:“本来就不太能睡得着了,张导你要是再这么来一下,就等着看我们失眠猝死吧。” 张无病被逗笑了,他原本也是准备活跃下气氛,缓和下被他吓得紧张的几人。 见目的达到了,他耸耸肩,道:“那你们继续,有什么需要就和导演组的人说,在住院期间所有费用和所需,都由我们提供,别客气。我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安南原幽幽看向张无病:“……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燕哥说张导你凡尔赛了。” 就连路星星都认真的问道:“张导你不怕哪天被谁掐死吗?” “不怕,除非有人能打得赢燕哥。”张无病笑得骄傲又欠揍,然后赶紧赶在几人动手之前迅速撤离:“你们聊,我去看看燕哥!” …… 麻醉效果消退,燕时洵恢复意识时,就感觉到好像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 他颤了颤眼睫,睁开眼睛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 只是和往常他的视野不同,房间里干净得就和墙壁家具的白色一样,没有任何飘荡的鬼魂和死气,清爽极了。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从脑海中翻出自己的记忆,确定自己是在医院没错,不仅有些纳闷:怎么回事?医院这么干净?难不成那位同行对医院来了个大扫除不成? 燕时洵最不喜欢的就是医院。 在小的时候,他还和他父母住在一起,也不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出于对父母的依赖和信任,小燕时洵总是会欢欢喜喜的向父母分享自己看到的东西。灯管上趴着半个爷爷,桌子下面藏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姐姐,旁边的叔叔后背上背着老奶奶…… 父母逐渐意识到小燕时洵不是在调皮的开玩笑,而是一本正经的指着某个方向,认真的说着令他们毛骨悚然的话。 而因为有病患和伤者,而死亡最密集的医院,这些因为执念而不肯离去的鬼魂,更多。 小燕时洵太小,一开始并不能理解父母为什么每次在医院,都会因为他说的话而脸色大变的打他,但是他记住了疼痛,也因为讨厌疼痛而讨厌医院。 后来,因为一位算命人士的批命,说燕时洵以后周围会都是鬼。所以,畏惧的父母害怕燕时洵害死一家人,而将还是个小少年的燕时洵,扔在了集市上。 那时候,燕时洵很清楚父母的意图,但是他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汹涌的人潮里,冷眼看着父母仓皇离去的身影。 直至消失不见。 他本来以为以后就是自己照顾自己,却没想到,一位温润的青年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告诉他,自己叫李乘云,与他有师徒的缘分。 童年对于医院的记忆淡去后,新的记忆覆盖了情感,但燕时洵却依旧不喜欢医院。 ——这里有着太多生离死别。 数次跟着李乘云来医院处理委托,燕时洵都能听到身边那些鬼魂的哭嚎啜泣,也见过比鬼更可怕的人心,因此而深深的厌恶着医院。 后来他独自一人行走,已经能够漠然的面对生死之间浓厚沉重的情感,但却依旧没有对医院改观,只是转变成了在心里厌恶,面上分毫不显。 这也导致了燕时洵在自己的生活里,对医院颇有些抵触心理,非必要,绝不进医院。 因为麻醉的效果还没有完全散去,精神放松又有些恍惚的燕时洵,难得的因为眼前医院病房的白墙,而勾起了回忆。 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屈起又伸开,带起一点轻微的动作。 但握住他手掌的人,却很快发现了这一点动作。 “醒了吗?” 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从旁边传来:“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没有防备的睡着,我靠近你,你都没有醒。我都不知道这算是你对我的信任,还是你在等着我来吻醒你——人间是有这样的说法,对吧?” 燕时洵眨了下眼眸,好一会才从脑海中,翻出了这个令他觉得耳熟的声音的主人。 “邺澧?” “嗯,是我。” 邺澧坐在燕时洵的病床旁,冰冷没有温度的双手握着燕时洵的手掌,腰背自然的挺得笔直,像是将军大马金刀的坐在主帐中,严肃以待战役。 他的姿态漂亮到那些受过专门礼仪训练的明星们见了,都要自惭形秽。 但所有的冰冷和严肃,都在燕时洵睁开眼眸的那一瞬间,荡然无存。 邺澧前倾身躯,笑着问道:“想要什么?” 也许是麻醉影响了燕时洵的判断力,平时绝不会说出口的话,他今日轻易的就说了出来:“房间里,一个鬼魂都没有。有谁来打扫过了吗?” 话一出口,燕时洵就意识到了不对。 他早就学会了将疑问放在心里,这次却像是回到了孩童时代,向着旁边的人盲目的信赖,甚至说出自己看到的东西。 但燕时洵很快就知道,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了。 因为邺澧并没有像孩童记忆中那些大人一样,露出惊慌失色的表情,让他不要乱说。 邺澧笑着,再自然不过的点了点头:“嗯,不过不是主动打扫的。它们自己跑了。” 他的神态如常,看上去就好像只是听到了一句“脏东西被扫干净了”一样。 燕时洵刚刚紧绷起来的神经,在看到邺澧这副自然的模样,也重新放松了下来。 “你对它们做什么了?”他挑了挑眉,侧首看向邺澧:“别告诉我,你把那些鬼魂都送走了。” 燕时洵说的委婉,实际是在问邺澧,有没有像其他同行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鬼魂打杀。 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我以为,你醒来的时候,应该不想看到房间里挤着鬼。”邺澧接过他的话,回答道:“放心,我什么都没做,它们跑得比兔子都快。” 燕时洵嗤笑:“看来邺澧你也是鬼见愁啊。” 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良好的接受了这个答案。 毕竟按照他的猜测,邺澧应该是某个流派维持了青春容颜的祖师爷,对于这些得道之人,鬼魂会畏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刚刚医生建议你,可以在出院后去买彩票,运气不错,要害一个都没有被伤到。” 邺澧看起来有些无奈:“不过,对于生人而言,就算是你,有些伤势可以避免就没有必要承担吧。下次你可以试着将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像我说的,我是你对应的人。” “如果你想买彩票,我可以陪你一起。”邺澧语气平淡的道:“几个数字组合而已。” 听这话的意思……是他能知道彩票的中奖号码? 燕时洵惊奇的仰头看着邺澧,对他的认知有多了一些。 不过。 “谢了,不用。”燕时洵不在乎的道:“飞来横财,消耗后续的气运,划不来。如果我想要,自己也可以算出来,只是没有这个必要。” “况且,我不是因为运气好。” 他笑着,似乎觉得那医生的感叹有些莫名:“我当然知道伤势不在要害,因为那是我计算出来的位置。你以为我和鬼神打了多少年交道?这点取舍还是会的。” 燕时洵本以为邺澧听了这话,会了然真相的笑出来。 却没想到,邺澧的神情阴沉了下来,却像是压抑住了怒气,只放柔和了声音,问道:“你以前,也经常这样不要命的和鬼神斗争吗,时洵?” “你究竟……受过多少次伤?那些时刻,没有其他人在你身边吗?” 你是,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些淋漓疼痛的伤势和危机吗? 话音落下,周围空气中波动的细小气流,忽然像是听从了某种指挥,迅速涌向邺澧。 邺澧看向虚空的眼前,像是播放幻灯片一样,出现了一幕幕快速切过的画面。 燕时洵独自一人行走在黑夜之中,他走过的路,滴落着一地鲜血。但他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扯下自己身上的布料简易止了血,就继续前行。 燕时洵眼眸明亮而锐利,在墓地中一根树枝仅做长棍,就面对周围围绕而来的死尸。 燕时洵,还是燕时洵……那一幕幕里,他的身上都带着伤。 然而始终孤身一人,旁边没有李乘云,也没有其他人的影子。 好像在李乘云离开之后,燕时洵就一直孑孑独行。 他明明有张无病这个朋友,有很多对他感激不尽的委托者,只要他开口,那些他帮助过的鬼和人,都愿意帮助他。 但是,他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邺澧的喉结滚动,却少见的决定喉咙酸涩。 明明他自己千百年来纵有十万旌旗,却也独自一人行走天地阴阳,也无数次冷眼看待生死离别,自己始终独行。 但当他看到燕时洵的经历和记忆后,忽然就觉得这份孤独难以忍受。 这不应该出现在燕时洵身上。 邺澧看着燕时洵的眼神愣住,眸光波动,汹涌不定。 燕时洵本来对邺澧的问话不太在意,但在不经意与邺澧的眼神撞上后,他却顿了顿,道:“总有代价。” “你应该知道,因果之中,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燕时洵笑道:“想要驱邪捉鬼,还想一直平安无恙,是不是想得太美好了点?” “放心,我这不是没死吗,我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 邺澧却没有应下这话,他握着燕时洵的手紧了紧,垂眸道:“不,你还不清楚。” 只要你开口,向我请求,我会让你永远不再受伤。 无论生前死后。 因为麻醉消退,大脑也在交谈中开始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和感知能力,所以邺澧刚一用力,刚刚还感知迟钝的燕时洵,就发觉了自己的手掌还在邺澧的双手间。 “你是自来熟吗?我们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能随意上手,还叫对方昵称吧?” 神智回笼,燕时洵也重新成为邺澧更加熟悉的模样,没有放松警惕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因为医生的交待,邺澧也再次深刻体会到生人的躯体有多脆弱,担心燕时洵因为这一动牵扯到刚做完手术的伤口,所以在燕时洵刚一动作时,邺澧就已经主动放开了手,神情自若的后退了两步,为燕时洵留下了一个令他心安的安全距离。 “虽然现在还没有,但我们以后会的。” 邺澧缓缓直起身,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来了解彼此,不会有任何存在来打扰我们的相处……” “燕哥?刚问了护士,说你这时候应该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张无病推门进来,还没看到燕时洵就嘴里话不停的道:“我求我妈炖了鸡汤,一会儿就送来,燕哥你昨天都没怎么吃饭吧,我问了护士,说鸡汤没问题的,一会儿燕哥多喝点。” 张无病一抬头,就看到了邺澧好像有点僵硬的背影,和正对着他躺在病床上,却好像是在笑的燕时洵。 他丈二摸不着头脑,奇怪的问道:“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噗!” 燕时洵意味深长道:“小病,养儿千日,用儿一时啊。” 张无病:“?” 燕时洵转而看向邺澧,笑着调侃道:“没人打扰?” 邺澧黑了脸。 第117章 故我思在(3) 燕时洵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光。 因为这次伤势太重,不仅吓到了张无病,连来送鸡汤顺便看儿子的张妈妈都被吓到了。 滨海大学时期,张无病和燕时洵同寝室,如果不是燕时洵,张无病能在那个乱坟岗上建起来的大学死上一百次。因此,张无病的父母连同私人助理们,对燕时洵都熟悉得不得了,张妈妈更是在听说燕时洵没有父母之后,对燕时洵亲切得和亲生儿子也不差多少了。 ——不,应该说,燕时洵的待遇远远超过了张无病。 看着一大早就被送到医院来的补气血的瓦罐汤,张无病目瞪口呆:“我还以为我妈终于记起我这个儿子,从昨晚她开始炖汤的时候就一直感动来着,没想到,竟然是给燕哥的吗?” 窗几明亮的单人病房内,燕时洵好笑的上下扫了张无病两眼:“病号待遇,要不这伤给你?” 张无病打了个抖,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旁边送汤来的是张父的助理,按理来说本不需要他这个级别的来走这一趟。 但是张父别扭,在看到网络上有关“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铺天盖地的消息后,虽然知道有燕时洵在,张无病肯定就不会有问题,但还是暗暗担心自己这个从来没有被放出过家门的儿子,所以才让自己的助理跑一趟,让他帮自己看看张无病的状态如何,还嘱咐他多拍两张照片。 助理看着和燕时洵良好互动,一副听话又泛着傻气模样的张无病,想起数月之前张家父子剑拔弩张吵得天昏地暗的样子,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哪怕拿出在燕先生面前一半的样子来呢,董事长也不至于气成那个样子。 不过此次前来,助理还另有任务。 “燕先生,在您录制节目的时候,我们收到了很多想要联系燕先生您的信息。” 助理将装得满满的公文包,放在燕时洵旁边的桌子上:“因为燕先生并没有固定的联系方式,那些人也不知道燕先生的住所,所以不少人都打通关系,将邀请函递到了张家。” 助理公式化微笑:“请燕先生放心,我们并没有擅自为您同意任何邀请,对外说的也只是会代为保管,没有同意传递消息。无论燕先生同意与否,都看您自己的决定。” 燕时洵拿着汤勺的手一顿,目光落在那只公文包上。 张无病看出了燕时洵的意思,伸手将那公文包打开,就看到了里面厚厚的邀请函,上面的署名大多都令张无病眼熟,都是常年在报纸电视上出现的企业家,还有不少和张家交好的企业。 “这么多?”张无病有些生气:“既然知道燕哥不会同意,那你们为什么接?” 助理微笑:“也许,里面会有与燕先生有缘分的呢?” 他转而向燕时洵致意道:“我的任务完成了,就不打扰燕先生养病了。请放心,燕先生不愿意的话,扔掉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助理刚离开,导演组的人就推门进来,日常催促燕时洵开通社交账号。 “燕哥,我知道你不喜欢社交账号,但是现在光是领了燕麦勋章的粉丝就已经快要两千万了,在标签里打卡的粉丝都快要三千万,要是人少还好,但是这么多人,如果置之不理,也不太好。” 负责宣传的工作人员,就差给燕时洵表演一个当场痛哭了, 自从家子坟村的录制结束后,已经过去快要一周了,但是粉丝们的热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反而发酵得越发汹涌。燕时洵没有账号,那就到节目组的官方账号下面催促,让负责官方账号的工作人员头皮发麻,每次发官方说明动态时,都觉得压力山大。 ——毕竟燕时洵当时在机场解决了舆论问题后,也有一个副作用。 就是他的人气更高了。 一个没有公司和规划,甚至没有出道的人,仅凭着一档综艺节目露面的那几眼,就能积攒都爱三千万粉丝,这说明什么? 无数娱乐公司和工作室都对燕时洵虎视眈眈,如果不是张无病定的是隐私良好的私立医院,那些无孔不入的娱乐公司和娱记,早就摸进来了。 但即便如此,因为燕时洵从未对外公布过他的联系方式,在网络上找不到任何有关于他的账号,所以每天都会有大量的邀约函,被发送到导演组的工作邮箱里。 因为这些邀约数量巨大,导演组甚至不得不专门划出来一个人,来处理这些事情。 但是,任凭工作人员每天哭唧唧的求燕时洵,他都不为所动。 “我看起来是那么心软好说话的人吗?”燕时洵闲闲的撑着下颔,坐在病床上好笑的看着工作人员:“劝你趁早死心。” 工作人员:“qaq开个账号,燕哥甚至不用自己打理,可以甩给张导。或者燕哥就像某些明星一样,随意发张自拍就行,很简单的。” “我拒绝。” 燕时洵道:“需要面对那么庞大的人群,就意味着接受的力量会越来越杂,无论是正向的还是负向的,最后都堆积在自己这里,到最后自己本身的力量被覆盖,不堪重负而崩塌。” 他漫不经心的笑着反问道:“凡事都有代价。那些想要获得其他人的爱憎,甚至引导他人的人,相对应的,他们也要承担‘粉丝’们的负面力量。你对娱乐圈比我熟悉太多,你来告诉我,那些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工作人员语塞。 所有想要从粉丝身上获得什么的人,最后当然会走向唯一一条路:反噬。 或早或晚而已。 “况且……”燕时洵眸光微暗:“他们今天喜欢你,明天就会憎恨你。漂浮不定的情绪。” 作为驱鬼者,燕时洵见过了太多浓烈的情绪。 好的,坏的……前一刻还向你感激不尽的道谢,下一刻就能为了其他事情而冷言相向。 燕时洵还是个少年时,并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那时,他茫然的看着明明因李乘云而捡回一条命的女人,却在得救后状若疯癫的追着李乘云打,心中涌现出气愤来。 ——我们帮了你,如果不是我们,你现在已经被化作厉鬼的女儿杀死了,为什么恩将仇报? 李乘云却很淡然,毫不在意的温润的笑着,告诉还稚嫩的燕时洵:“因为和她的女儿相比,我们是更疏离的那一方。她可以在委托我们的时候万千哀求,也会在发现事情的走向与她所想要的不相符时,憎恨起我们来。但是小洵,这些情感我们不必接收,因为我们与她没有因果。” “帮助他人,但是不要过度期待会有回报。如果你决定好了要踏上驱鬼者的路,你以后经历的,只多不少。” 李乘云给了燕时洵很多种选择。 燕时洵可以在出师后继续学业,大学毕业后凭着顶尖学府的学历,找一份在社会中令人艳羡的工作——李乘云很清楚自己这个徒弟,恶鬼入骨相不仅是最好的镇压恶鬼的天赋,他这个徒弟,也拥有远超常人的智商。 只要燕时洵想,他几乎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而因为李乘云出身海云观,又因为常年云游四方而认识了很多朋友,如果燕时洵想要回到海云观,做海云观的正式道士,或是想要在任何的流派山门,都轻而易举。 也或者,燕时洵可以继续李乘云的风格,做个云游四方广学天下的闲云野鹤之人。 无论哪条路,都比驱鬼者这条路要来得轻松和安全得多。 但是燕时洵哪条都没选。 他坚定的走上了驱鬼者的路。 “师父,世间多冤魂。” 少年的燕时洵,面容上还带着稚气,日后锋利而桀骜的俊美面容,此时还带着点没有消退的圆滑弧度,软嫩得让人想要上手掐一掐试试手感。 但是他却一脸认真的看着李乘云,坚定得不像个还未成年的孩子。 反倒像是得道已久的高功道长,心中有道,脚下有路,从不迷茫,知道自己应该向哪个方向走。 “但是我随师父走过全国,却只看到了那些驱鬼者和大师们,不问情况就杀死鬼怪,好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样,是人就永远对,是鬼就永远错。” “但是,不该是这样的,师父,那些鬼里,也有害怕游子回家找不到家门而留在人间的母亲,也有被杀害而死满心怨恨的女孩,还有被污蔑却无法诉说清白的正直之人……他们应该有他们第二次机会,这世间欠他们一个公道和正义。” 燕时洵认真的与李乘云对视:“我改变不了世界,但是,我想要改变我遇到的所有人神鬼的结局。哪怕再微小的改变,最后也一定会反馈到天地大道上。” \"而如果天地认可我,它会引导那些人神鬼出现在我的面前。\" 李乘云一向不会干涉燕时洵的决定,他从一开始就将自己这个徒弟,当做一个成年人来对待和尊重,于是点了头,放手燕时洵自己去做想要做的事情。 ——这是燕时洵自己的道,不修此道者,没有置喙的资格。 不过,燕时洵并不知道,那时李乘云转头就撕掉了海云观的来信。 李乘云倒不是故意瞒着燕时洵,而是他打从心里就不在乎。 虚名而已,海云观不是因为“海云观”的名字而闻名,而是因为它的众多弟子,皆行大道。 至于海云观监院或者其他职位,在李乘云看来不过是附加的俗世虚名而已。燕时洵不想要,那他就更无所谓。 ——后来,路星星倒是从宋一道长那里得知了这件事。 他看了看自己干学学不会的厚厚经籍,又听说有人轻描淡写就放弃掉了他梦寐以求的奖励,欲哭无泪:“怪胎!一对怪胎!他们是和名声地位金钱过不去吗?” 要知道海云观随便一位道长,都会被外面的富贾巨商争相求着邀请,别说繁复费神的科仪,就是简单一卦,都能被争到天价。 像宋一道长,他的档期已经排到一年后了,时间还要随着他自己的安排来。 导演组的工作人员不知道燕时洵有这样的经历,他只是看了看社交平台上几千万的燕麦,惋惜到心都在滴血。 要知道就算是节目组请来的这些嘉宾,也就只有安南原比燕时洵的粉丝数量高了,这还是在安南原有专业团队运营的情况下。而像是赵真、综艺咖他们,粉丝数也都不到千万。 一档爆火综艺的嘉宾都是这个粉丝量级,就更别说外面那些常年挣扎在扑和糊之间的小明星了。 要是那些小明星网红知道,燕时洵会如此轻易就放弃几千万的粉丝量,怕是能嫉妒得眼睛都滴出血来。 常年在娱乐圈里工作的工作人员,自然思维早就定格了,他对娱乐圈更加熟悉,对明星和娱乐公司如数家珍,但是也正因为此,他的眼界也被束缚在这个圈里。 张无病对此完全没概念,他也只是听工作人员说给他的分析,说如果燕时洵能看社交账号的话,会让节目组的影响力更上一层楼。 但如果燕时洵不愿意,他自然不会逼燕时洵。 ——废话,这可是他爸爸! 他还指着抱燕时洵大腿活命呢。 “不过燕哥,因为之前在农家乐结束得太匆忙,其实观众们都不太高兴,觉得没头没尾的。所以其他嘉宾都在各自的视频直播账号上随自己意愿开播了,算是补偿给观众们的vlog。” 张无病挠了挠头发,苦恼道:“但是观众们也都吵着想要看燕哥,要是燕哥你愿意的话,也可以露个脸,给他们报个平安也好啊。”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抬头看向张无病:“小病,我很欣慰,看来当导演这事让你成长了不少。” 张无病茫然:“啊?” “还会用计策了?” 燕时洵懒洋洋的往后一靠,语调轻松,但说出的话却一针见血:“行啊,还懂别人心理了。知道在拒绝了一次之后,大多数人都不会好意思拒绝第二次,甚至在听过更难的选择并拒绝之后,遇到一个相对来说简单的,大多数人也就都顺势同意了。” “在哪学的这招?” 张无病能够感受到,在燕时洵说出这话的同时,一直坐在病床另一侧闭眼假寐,将空间留给来探望燕时洵的其他人的邺澧,缓缓睁开了眼睛向他看来,像是在看个死人。 他虽然不知道这个无时无刻不跟在燕哥身边的男人是谁,但是这几天他算是深刻领略到这男人的恐怖之处了! 张无病都觉得就算从小到大一直撞鬼,但是每次被男人注视时候的这份危机感,绝对是最令他畏惧的,好像下一刻他就要被鬼生吃活剥了一样。 “我没有啊燕哥!我是清白的呜呜你相信我!” 张无病立刻非常有眼力见的扑上去,“嗷!”的一声抱住燕时洵的手臂就开始假哭,哭得真情实感哀婉不绝,绝对保证最心肠冷硬的人都会动容。 “燕哥可是我爸爸,我怎么会做那种不孝的事情!真的,全看燕哥自己愿不愿意,我也只是建议,绝没有和燕哥用计谋。只是可能最近一直在和舆论小组、娱乐公司的人打交道,可能一时没有转换过来思维而已,但我对燕哥绝没有二心!燕哥,你信我,我可是你最喜欢的小病啊!” 在门外还没来得及走的张父助理:“………” 房间内的工作人员:“………” 病房内安静一瞬,谁都没有率先说话。 邺澧视线下移,看着张无病紧抱着燕时洵手臂的动作,眼神越发冰冷。 还是燕时洵嫌弃的将张无病甩在一旁:“让让,别把你的鼻涕眼泪抹在我身上,很恶心,你是我最烦的张大病。” 张无病:“qaq嘤。” “不过,也确实需要直播一次。”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道:“不知道之前在家子坟村和嘉村的直播,那些观众们有没有被鬼魂影响到气运,还是借着直播集中驱驱邪更保险些。” 张无病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管他是因为什么理由呢?只要燕哥同意了就行! 门外的助理心情复杂:幸好董事长不在这,不然非要被气死不可。为什么在燕先生面前时,少爷看起来傻乎乎的? “海云观那边没有来人吗?” 燕时洵的目光瞥过旁边装满富贾权贵邀请函的公文包,忽然想起来:“路星星可是伤在魂魄,他师父宋一道长或是其他道长,没有来看看他吗?” “来倒是来了……” 张无病有些踌躇:“不过又被赶走了。” 燕时洵动作一顿,惊讶的挑了挑眉。 海云观的道长还能被赶走?平日里他们赶走过分热情的香客还差不多。 旁边的工作人员赶紧捂住嘴,但还是没忍住的“噗”的笑了出来。 而张无病一捂脸,好不容易制止住自己想要笑出来的冲动,一本正经的回答燕时洵的问题。 因为宋一道长和马道长都留在家子坟村,协助官方负责人一起清扫残留在山坳里的阴气,并送那些无辜被杀死的人往生,忙得脚不沾地,一时半会回不来。 而路星星又给宋一道长发了消息,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他师父。 和路星星这个一大半时间都拿去做音乐,以致于功课基础不牢固,学得一知半解的傻孩子不同,宋一道长是老道长的亲传徒弟,虽然竟然被老道长嫌弃天赋太差,又太严肃总是一丝不苟的,但是毕竟老道长拿来的对照组是李乘云这种不世出的天才,所以宋一道长在同辈中,已经算是领先的了,又常年与官方部门一起行动,驱邪捉鬼的经验丰富。 宋一道长立刻就察觉到了路星星的状况,知道他这是魂魄被阴气所伤,如果放任不管,很快就会发展到魂魄离体的情况。 到那时丢了魂,情况可就糟糕了。 所以,宋一道长很快就拜托了在海云观的其他道长,让他们代替自己去看路星星。 结果,那位道长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清晨医生查房。 当着医生的面,路星星眼睛亮晶晶的,毫不避讳的直接大嗓门嚷嚷着问道:“师叔,符咒呢?我学过这个,是不是得把符咒烧成灰喝下去?” 路星星一脸“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 但是道长却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窒息和尴尬,他的手还拢在道袍里,没有来得及将袖子里装在小包里的符咒拿出来,但却已经僵硬在了原地。 而旁边拿着病历本的医生:“………” 医生默默抬头,视线从路星星脸上,一直看向那道长。 两人无言相对。 然后,医生面无表情的叫了保安。 ——那位可怜的道长,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当做江湖骗子,架着手臂赶出去的经历。 而路星星也被医生无情的训了好半天,让他相信科学,而不是封建迷信,有病就去喝符咒水,那东西能喝吗?符咒有用要医学干什么? 在医院,而且是医生眼前搞这些,那不是等着挨揍吗! 路星星本来还想要反驳,奈何医生面无表情,嘴皮子却上下一碰机关枪一样无情扫射,像是在训自己傻乎乎实习生一样训了路星星一整个上午,硬是把路星星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傲音乐人训到眼含热泪。 除了师父和师祖,路星星从此有了新的惧怕对象。 ——医生。 听完张无病的话之后,燕时洵:“噗!” “医生说的对,路星星确实该查查脑子。”燕时洵点了点头,完全不准备帮路星星说话。 没看到他自己都在受重伤的时候,跑到医院来做手术了吗? 对燕时洵来说,道法是旧日的科学,但在天地大道崩塌之后,现行的科学就取代了过去的道法,成为了大道的支撑点之一。 一味遵循旧日的科学,只是画地为牢而已。 ——虽然很多同行到现在也还排斥甚至鄙夷科学。 但在燕时洵看来,这部分已经被大道淘汰,根本没有领会道法万一。 “行了,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直播吧,把设备给我。” 燕时洵说着,便翻身下床。 他的动作吓了病房内几人一跳,张无病下意识就想要搀扶燕时洵。 虽然他没能来得及跟燕时洵的手术,但他可是很清楚,燕时洵的其中一处伤在了大腿,这么随便走路真的不会影响恢复吗? 但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邺澧的手掌稳稳的握住燕时洵的手臂,却不是将他拉回病床,而是借力给他,让他没有让腰腹发力太多,刺激到正在愈合中的伤口。 燕时洵抬眸看了眼邺澧,眼神像是在说:你倒是迅速,我们这么熟悉吗? 邺澧回以轻笑:不然这几天,是谁在你旁边照顾你? 虽然燕时洵的伤势愈合得远比旁人快,但他毕竟还是人类的身躯,在刚动完手术的那几天里,行动不便,为了不让水感染伤口影响愈合,也无法自主洗澡。 邺澧自然而然的接过了这些事情,在眼神冰冷的吓走节目组请的护工和助理后,回身又换上了一副坦荡的神情,让燕时洵脱衣服。 燕时洵:“?” 而邺澧的理由也十分合理:“你腰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大动作会导致伤口崩裂,你不想因为这个再在医院多待上几个月吧?还是说,你想要一直不洗澡,直到发臭?” 燕时洵:“……” 好的,非常合理,让人觉得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过燕时洵也没太在意,邺澧也是个同性别的,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地方。 所以他也坦荡的动手脱下了病号服,让肌肉匀称结实的身躯,展露在邺澧面前。 于是,前一刻还神情淡然的邺澧,重重的愣在了原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移不开眼,足有好几分钟才勉强找回自己的神智,轻轻走上前去,修长的手指犹豫了几次,才落在燕时洵的肌肤上。 燕时洵觉得邺澧的样子颇为好笑:“你以前是没见过其他男的吗?干什么一副扭捏的样子。” ——只是可能是那天怕他着凉,病房里空调打得太高,他竟然发现邺澧伸过来的手,肌肤滚烫。 甚至邺澧的喉结也不断滚动,像是空气高热发干。 燕时洵:“?” 在第一次之后,接下来几天,燕时洵和邺澧也都逐渐习惯了,燕时洵也开始心安理得的让邺澧帮自己。 当然,只有燕时洵觉得邺澧习惯了。 邺澧每次看到燕时洵的身躯时,都像是一座异常活跃的火山,仿佛下一刻就会喷发。 只是这些情绪都被他压了下来,他的表情依旧镇定,掩饰得很好。 唯有染上温度的肌肤,出卖了他的异常。 不过,有一件事燕时洵始终没有答应,还是让邺澧觉得有点遗憾。 “上厕所这种事情,我一个人还是可以的。” 住院第一天,燕时洵在厕所门口站定一回身,就看到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他走过来的邺澧,于是好笑的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只是受伤,不是植物人:“况且,邺澧先生你是不是太过于自来熟了一点?成年人了,不知道给彼此留一点社交距离?” 邺澧心想:我最厌恶的,就是和你之间有距离。 不过,看出了燕时洵的抵触,邺澧并没有强求,而是退了一步妥协。 ——慢慢来,他们还有很多相处的时间,可以让时洵慢慢习惯他的存在。不能因为一时急切,就让时洵心生警惕,反而远离。 ……当然,某个神嫌鬼弃的有病,如果再也不能来打扰他们就好了。 邺澧很想找个由头,让张无病立刻远离燕时洵。但奈何燕时洵足够敏锐,又对张无病这个唯一的朋友很看重。 他只好暂时放弃这个念头。 不过邺澧的方法确实生了效,两人在医院共处一室一周,让燕时洵渐渐熟悉了他的气息,也不再排斥他的靠近。 此时邺澧虚虚的扶着燕时洵,防止燕时洵用力过猛伤到自己,跟着他向病房外走。 “我在医院花园直播吧,在病房里会让他们产生无端的联想,感官也不好。” 燕时洵向张无病扬了扬下颔,道:“直播设备拿到花园。” “没问题燕哥!”张无病兴奋的一口答应下来。 他的身后就差一根“嗖嗖嗖!”疯狂摇晃的尾巴了。 “我这就去在节目官方账号上预告一波!” “不用。”燕时洵却拦下了张无病:“有缘分的,需要驱邪气的人,自然会看到。” …… 自从跟着节目看完在家子坟村的一期,鹅哥就总是做噩梦。 他做综艺大v挣了些钱,最近几年都是一个人住。但是每晚当他刚刚要入睡时,都好像听到从客厅里传出“当啷!”的动静,然后就心脏砰砰直跳的被惊醒。 但是当他悬着心开灯去客厅查看时,总是只能看到被摔在地面上的一些零碎杂物,像是被风吹掉的一样。 鹅哥一开始只是笑笑,并没有在意。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 他梦里也会梦到自己家。 在梦中,鹅哥看到自己坐在正对着卧室门的床尾,透过没有关的卧室门,他能看到在客厅里,有一个胸口插着把刀的女人,睁着眼睛无意识的在客厅走来走去,有时撞上茶几和柜子,就会把上面放在边缘的东西撞下去,发出声音来。 鹅哥被吓得不行,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僵硬住了没办法回头,只能在心里疯狂默念“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 他想要去把卧室门关上,或是躲到从客厅看不到的地方。但是他却像是脚下生了根一样,根本做不到这些。 人越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那女人僵硬的转头,正好与鹅哥对视。 鹅哥感觉那一瞬间,自己的血液都凉了。 然后他就开始了疯狂的逃跑之路,拼命想要从自己家里跑到小区里,但却总是被那女人拦住去路,最后被逼得绝望,只好从窗户纵身一跃—— “噗通!” 鹅哥感觉到了身体的疼痛,瞬间睁眼。 然后才发现,自己从床上摔了下来,被冰凉坚硬的地砖冻醒了。 如果只有一次,鹅哥可以不在乎,只当做是做梦。 但是夜夜如此,让鹅哥开始心生疑惑,并终于忍不住,借着和小区保安套近乎闲聊的时候,问起了胸口插着刀的女人。 “嗐,你说这事啊。” 保安抽着烟,笑道:“兄弟你是去年买的房吧?那你应该是不知道了。就前年,咱们小区刚交完房大家装修完入住的时候,一户夫妻吵架,丈夫一时气上头,捅了自己妻子一刀,等气头下来就发现妻子已经死了,半夜赶紧找医院,还报警自首了。” “当时闹得很大,咱们小区的房价也掉得厉害。” 保安指了指鹅哥,一副“我懂的”模样,道:“要不然兄弟你以为,怎么能用这个价格在滨海市区买房?后面两年来买这二手房的,都是兄弟你这样的年轻人,钱少但是不怕鬼,毕竟大家都相信科学嘛,也就无所谓这些负面新闻。” 鹅哥觉得浑身汗毛都起来了。 不!我怕鬼啊!而且我虽然相信科学但我没有完全相信,毕竟我可是见过燕哥杀鬼的人! 鹅哥心里在无声呐喊,但还是磕磕巴巴的描述着自己在梦里看到的那个女人,向保安询问。 保安点了头,奇怪道:“兄弟你也看到新闻了?还真是,那可怜的妻子死的时候,我们物业也跟着去处理了,我看到了,就和你说的一模一样。” 后面保安再说什么,鹅哥已经听不到了。 他浑浑噩噩的走回家,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忽然觉得很冷。 他终于知道,自己每天做噩梦时看到的是什么了。 ——鬼。 鹅哥被吓得魂飞魄散,决定去海云观一趟求个符报平安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特别关注有了提醒。 燕时洵,开播了。 鹅哥:!!现在节目不还没有开播吗?燕哥怎么就开播了? 虽然其他几位嘉宾都陆续在个人的直播账号上开了直播,乐滋滋的给大家分享自己的医院疗养vlog,观众们对燕时洵开直播的呼声也很高,但是大家心里其实都很清楚,燕时洵应该是不会开直播的。 ——毕竟这是个完全不营业的男人。 道系爱豆,祖宗型偶像,你值得拥有。 谁知道,燕哥竟然悄无声息的就真的开直播了! 不少执着的粉丝都惊喜的发现了这件事,还有些人则是莫名手不受控制的点开了直播平台,然后才发现的。 不过这件事对于鹅哥来说,简直是及时雨,让他差点喜极而泣。 直播画面中,燕时洵的面容出现。 他穿着宽松的纯白病号服,但看起来精神很好,一点都没有营销号说的重伤的样子,甚至可能因为最近在医院疗养,他的气色看起来比在家子坟村时还要好不少。 而燕时洵身后则是青翠的花园,阳光也正好,还有鸟鸣虫鸣声,画面看起来令人很是放松。 当燕时洵冲着直播镜头笑了下时,观众们都差点化身土拨鼠尖叫。 鹅哥也激动的敲下评论:“我本来害怕得要死,看到燕哥的时候,忽然就心安了!” 但在医院的花园里,邺澧远远的站在走廊下,看着阳光下像是在发着光的燕时洵,整个人无声的陷入低气压。 冻得旁边的张无病一哆嗦,默默往旁边躲了两步。 邺澧:时洵竟然说我不能出现在他的镜头里,他不好解释我的身份……我对他而言,是个没有身份的人? 第118章 故我思在(4) 大概因为太久没有看到燕时洵,涌进直播的观众们显得极为兴奋。 燕时洵没有用节目组的分屏,而是和其他嘉宾们一样,在直播平台上开了个私人账号。 但是新开的账号,还没有进行身份认证,在直播平台上还处于被限流和屏蔽的状态,首页上完全看不到燕时洵的直播。 还是几个无聊闲逛的燕麦,偶然点了进来,猝不及防就对上了阳光下燕时洵那张俊美的面容。 燕麦:“!!” 这叫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们天天在社交平台上蹲这哥蹲到死,结果没想到,他悄无声息的跑直播平台来自己直播了? 兴奋的燕麦立刻截图,并且连着直播地址的跳转链接一起放在了动态里,发在了#燕麦#的标签下。 闻讯赶来的燕麦们几乎要激动疯了,在直播上疯狂刷着弹幕。 [啊啊啊燕哥你终于舍得出现了!从机场之后,我就一直没有看到过燕哥的动态,还以为一定要等到节目下一期开播才能再见到燕哥了呢。感动!] [燕哥考不考虑签个公司啊?因为选秀节目看得多,我其实一直不太喜欢经纪公司,但是一直苦等着燕哥一星半点的消息,我忽然发现有公司也挺好的,最起码会营业啊!燕哥你哪怕开个社交账号,每天随便发点什么呢!这段时间想燕哥想得抓心挠肝的,不知道怎么排解。] [咦?燕哥也住院了呀?节目组好负责任啊,我看其他人也都在医院疗养,看燕哥这背景,环境真不错。] [我陷入了痴呆……我只是闲得无聊,随手点进了一个id全是乱码的新注册直播间,结果我看到了什么??我心心念念的燕哥竟然就这么出现在了我面前?这叫什么,我和燕哥注定有缘分吗!] 燕时洵眯着眼眸,看着屏幕上嗖嗖划得飞快的弹幕。虽然他良好的视力让他能够看清观众们发的字,但是并不习惯一直盯着手机的他,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虽然感觉你想的和我的想的不是一个,但确实,能进来的,都是需要看到直播的。” 燕时洵靠在长椅上,慵懒的支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复着弹幕:“你不是因为看不到我才做噩梦,是因为气运低迷,家附近有道观或者寺庙可以去看看——我可没有宣传迷信,我是让你们去散散心,多了解下名胜古迹。” 他本来的目的,也不是解疑答惑或是积累人气。 在直播之前他就已经做了准备,用符咒加持后,只要他出现在直播镜头里,那么看到他的人,就会被驱散邪气和身上残留的负面情绪,恢复到正常的气运。 在开播的时候,燕时洵直接以id序号起卦,卦象显示,他需要直播三个小时才行。不过好在他并不需要做什么,他已经打定主意,就架着手机在这坐三个小时就可以了。 于是,刚刚看到标签里的动态而兴冲冲赶来的燕麦们,就看到在直播前的燕时洵,已经低下头去看手里的文件了,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不再理会直播屏幕上的弹幕。 [???燕哥为什么开了直播又不说话?是我对vlog的定义理解错了吗?看了看隔壁安南原,又回头看了眼燕哥,我陷入了茫然。] [笑死,还以为燕哥终于想起来营业了,结果其实是放置系。] [燕哥都能开直播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啊!而且你们没发现燕哥低头的时候,病号服的领子咧开了个口子吗?都能看到燕哥的锁骨,吸溜,好涩!没想到有一天,能有人单凭锁骨就看得我鼻血狂喷。] [因为燕哥一直都是禁欲系吧?我已经习惯爱豆拍照的时候露肌肉了,甚至你看隔壁健身都要天天发穿着白t汗湿照片的,有肌肉谁会愿意藏起来啊,这可都是吸引粉丝的利器。结果好家伙,燕哥遮得严严实实的,我从第一天看燕哥就发现了,他总是穿黑衬衫,扣子也只解开两个,除了喉结和一点锁骨,真是什么都看不到。] [呜呜呜一个从来都不给看肌肉的,终于能看到了,这还不够激动吗?] [要是换一个明星,营业状态这么敷衍,我绝对是要骂我。但是燕哥……燕哥高兴就好!只要开了直播,其他的好商量!] [我已经习惯了开直播会在社交账号上发动态宣传,但没想到,燕哥全靠自来水口口相传啊!他甚至都没有身份认证,这个直播账号一看就是新号,连昵称都是一串乱码,根本就是系统随机取名后都没有改过!] [孩子已经知足了,我现在把平板支在桌子上,有种燕哥陪着我一起写作业的感觉呢。啊~好幸福!] [奇怪,是我心理作用吗?之前看完节目直播之后,总觉得心里压得喘不过来气,心情也不好,感觉周围有东西,总是疑神疑鬼。但是从刚刚看到燕哥的脸开始,那种感觉就在一点点消退了。] [竟然不是我一个人!我也是!这两天睡觉总能梦到我们小区去年高烧死了的那个小孩子,他还让我陪他玩皮球,搞得我白天总是没什么精神。但是从刚刚开始,我就觉得身上的疲惫感在消失。] [我也……] 燕时洵大概知道随着直播时长的延续,观看人数上涨,屏幕上都会出现什么样的弹幕,但是他没有抬头理会。 他在看张家的助理拿来的那一大摞邀请函。 只是令他有些失望的是,在一目十行的扫过几十份邀请函后,他看到的依旧只有各种做科仪、看风水、定阴宅、增加气运、增加财运等等的字样。 燕时洵不由得皱起了眉。 同行很多人都会替有钱有势的人做一些增加财运,或者改运的事情,但是这一向在他的委托范畴之外。 ——天地之间自然有平衡在。 不过是少赚了钱,或是按照命数死而已。 对燕时洵而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他接下来的必要。 他不看风水不算命,只帮人驱邪捉鬼。 因为这才是真正会危及到生人性命,决定冤魂能否散去执念前往投胎的事。 翻了一会手里的邀请函,燕时洵开始变得兴意阑珊,准备把文件随手放在旁边的长椅上,自己则在阳光下午睡,度过剩下的两个多小时的直播时间。 但就在此时,燕时洵漫不经心的一瞥,忽然看到被微风掀起的纸张中,有一行字映入眼帘。 “……家中墙壁发现孩童的血手印。” 燕时洵眼神一凝,抬手将那份邀请抽了出来。 这份邀请来自一位娱乐圈顶级女演员,即便燕时洵对娱乐圈并不感兴趣,但也听说过这位女演员的名字。 这位名叫池滟的女演员在十五岁那年,凭借着名导演的一部惊世之作出道,一举打响了名声,并且获得了当年的金茉莉最佳女演员奖。 但因为出道的起点太高,池滟的后续资源没有跟上,她在爆火后很快就陷入了漫长的沉寂期。 当时很多媒体都唱衰池滟,说她会像之前那些少年演员一样,一部好戏就耗尽了全部的灵气,然后泯然众人矣。 但是谁都没想到,两年后,就在所有人都渐渐遗忘了池滟后,她却毅然接下了一部没有人看好的小导演冷门剧。 然后凭借着里面的女主角,再次爆红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也有影评人分析,池滟的演技并没有进步,但是亮点在于那个剧本精巧的构思和反转,还有小导演大胆前卫的拍摄理念。池滟完全是靠着这两样,被加持带飞的。 ‘遇上好剧本好导演,垃圾也能起飞。’ 当年网络上,很多人都这样评价。 但池滟凭着这个角色拿奖到手软,也真正打开了自己的市场,所以那些对她的抨击也都被归纳为黑粉的酸言酸语。 池滟今年已经三十多了,但她就像是青春永驻一样,还和刚出道时一样漂亮,只是气质更为深沉成熟。 不少和她第一次搭档的年轻明星,都在采访时提起过,不敢直视池滟的眼睛,觉得她气场很强。 而此时,这位早已经在影视圈内奠定了一线演员名声,大奖荣誉加身,好像没有什么能烦恼到她的知名女演员,却辗转通过很多人脉终于找到了张家,借助张家向燕时洵递了邀请函。 不,这看起来更像是求助信。 燕时洵看着手里的纸,眉头皱起。 和其他邀请函或是打印,或是用漂亮的字体誊写的正式不同,来自池滟的这封信看起来应该是她自己亲自手写的,并且似乎在写信的时候,她的情绪并不稳定,字体失去了平稳,而变得潦草狂野,甚至不少地方都被勾掉后涂黑,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一样。 据池滟所说,从今年过年之后开始,她的家里就出现了异样。 最先出事的,是她家的猫。 池滟的粉丝们都知道,她是个很喜欢小动物的人,家里养了两只名贵的布偶猫。池滟很喜欢猫猫们,在她的访谈和自拍中,都时常出现布偶猫的名字和身影。 但是池滟在某天一觉醒来后,却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呼唤猫,平日里粘着自己的猫猫们都没有回答。 她奇怪的下楼,却发现两只猫都被开膛破肚,死不瞑目的死在客厅里,身体已经僵硬。而墙壁上,到处都涂着血肉。 简直就像是变态凶杀案。 池滟被吓得够呛,而被紧急叫来的经纪人陪她一起看了监控,然后两人发现,并没有任何人进入池滟家里。 不是他们以为的私生饭进家门,或是变态杀人犯入室。 半夜时分,两只猫被惊醒发出凄厉的叫声,但紧接着就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硬生生撕开了它们柔软的小身体…… 经纪人立刻就联想到了是鬼魂作祟,于是请了娱乐圈私底下很有名气的大师,想要解决这件事。 大师看过后,家里安宁了一阵,但池滟的生活很快就又被打乱了。 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的异响,梦里来找她玩的孩子,房间里眼睁睁移动的物品…… 池滟身心憔悴。 而这次让池滟不惜废了大力气也要找到燕时洵,向他求助的导火索,是池滟发现,家里的墙壁上,印满了血手印。 ——她做过的噩梦,成真了。 燕时洵翻看着这两张薄薄的纸,从颠来倒去的话语,和字里行间的慌乱中,他能猜到池滟现在是如何的恐惧。 但是他并不想接下来。 正如池滟自己所说,她是有足够的财力和资源去请到真正有实力的大师的,他们会帮她很好的解决问题,并不需要他。 不过…… 燕时洵顿了顿。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给宋辞发了消息:[池滟这个人,关于她最近的麻烦,你知道多少?] 宋辞很快就回了消息:[她也找燕哥了?这半年她好像是遇到了很难解决的事情,她和她经纪人满世界拜托人找有能力的大师。] 燕时洵的眉头舒展开来。 既然有人帮她,那就无需他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相信自己那些同行里,总有些愿意把自己的技能变现的。 燕时洵把池滟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宋辞却逮到了燕时洵就不停嘴,兴奋的向他汇报有关那个车祸死亡的女团成员的事。 小少爷最近一周都斗志昂扬的扑在了这件事上,那个刚出道不久的女团,本就是他家旗下娱乐公司签约的,在出了这件事后,团队的活动也被暂时搁置了,女团其他成员也都在目睹了同伴的死亡后神情恍惚,状态不佳。 所以,小少爷查起这件事,倒是正好专业对口。 宋辞哥哥虽然奇怪,自己这个被宠坏了的弟弟为什么忽然会对公司事务感兴趣,但毕竟没坏处,所以也就放手让小少爷自己查了,给了很多便利。 [燕哥,你说的那个趴在娱记背后的,从形容上来看确实是那个女团,死者叫迟小爱。当天晚上因为想要躲避狗仔围堵,所以深夜在路上超速行驶并且多次变道,结果没想到那条路上有个坑,天黑还没有路灯,没看到,于是翻了车,迟小爱被车顶砸下来的铁片正好插进心脏里,当场死亡。当时拦截她们想要逼停她们的狗仔见势不妙,立刻跑了。] [但是事发现场当天停电检修,监控也没有开,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到底是哪家娱乐公司,哪个狗仔干的。] 宋辞兴奋的发过来消息:[燕哥你那天在机场说得那么细节,意思是就是那个娱记干的吗?我现在就让我哥报警去找他!] 没想到小少爷兴致一起来,行动力竟然这么惊人,燕时洵赶紧按下了他:[你知道什么叫疑罪从无吗?事实真相没出来之前,别随意下定论。万一不是呢?那你就是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燕时洵想了想,又加了句:[孽从口出,语言伤人,舆论足以要人命。别做不确定的事,鲁莽只会让你后悔,没有益处。] 宋辞的成长环境比张无病还单纯,燕时洵担心他真的一时脑热,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很少有谁措辞这么严厉的和宋辞说话,消息发过去之后,他蔫了好半天,才闷闷不乐的回了个:[……我知道了。] “那个……” 燕时洵本来还想要向宋辞问些什么,就忽然听到从前面传来一声细弱得几乎消失的女孩声音。 如果不是他听力良好,甚至会忽略过去。 燕时洵立即抬头,他的目光从地面向上扫去,中午的太阳正好,声音从他前面;来,但他前面的地面上却没有一点影子。 然后他就看到,一名穿着红色女式西装的漂亮女孩,忐忑的站在他面前。 脚下没有影子。 “你刚刚和朋友讨论的,是我吗?”女孩捏着自己的衣角,像是有些害怕一样向旁边看了好几次,又都触电一般立刻缩了回来。 燕时洵顺着女孩看着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邺澧和张无病,正站在医院花园边缘的走廊下。 邺澧双手插兜,双腿自然打开站立,一身纯黑的休闲西装将他衬得身高腿长,本来就高大的身躯更加压迫性十足。他的面容冷峻,气场十足,旁边想要回到医院大楼里的病人们都宁可绕远路,也不想从他身边走过。 之前燕时洵和邺澧站在一起的时候,虽然要仰起头才能与邺澧对视,但是几厘米的身高差让燕时洵的感知并不强烈。 直到现在,当邺澧和张无病站在一起时,对比才忽然鲜明了起来。 燕时洵这才发现,邺澧竟然这么高。 张无病已经一米七多了,邺澧看起来比张无病还高这么多……是有一米九了吗? 忽然发现的事实让燕时洵心情复杂,但他很快就调整好情绪,看向身前的女孩。 红色西装,精致妆容,胸口插着铁片。 燕时洵轻声问:“迟小爱?” 女孩的眼里立刻闪过惊喜:“是我!” “咳,我不是故意想要跟踪你的。就是我发现,最近不管我和别人说什么,他们都不理我,公司也是,团里的其他姐妹也是。但是在机场的时候,你在看着我,我觉得你可能愿意和我说话,所以就跟来了。” 迟小爱看起来有些悲伤:“我可能是被雪藏了。呜呜是我跳舞太差劲了吗?才出道就被雪藏……虽然我有心理准备,但是这是不是来得太快了点?” 燕时洵一愣。 他本以为迟小爱是想要来向他寻求帮助,前往轮回的,毕竟之前他遇到过不少这样的鬼魂。 但是从迟小爱的话里来看,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也是。 燕时洵想到了宋辞发给他的事故报告,因为车辆是猝不及防下翻的车,车内的好几个人都在撞击时瞬间昏了过去失去意识,直到在医院里醒来,才知道发生了车祸。 而迟小爱则是被铁片直接扎穿了心脏,没受什么痛苦就走了。 如果当时迟小爱也被撞晕了,那么她确实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醒来时却发现眼前的世界已经变了。 燕时洵也暂时不准备戳破真相,他笑了下,磁性的声音问道:“那在机场,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迟小爱眨了下眼睛,神情有些恍惚:“我,我……我觉得那个人好像有些脸熟,在我睡觉之前,我好像看到过他的脸。我醒来的时候,就站在他旁边了,所以我跟着他,想要问问他知不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也不回答我。”她沮丧的低下头。 如果刚刚在与宋辞交谈时,燕时洵只是怀疑那个娱记与车祸有关,但是却没有证据。那么现在,他已经几乎能够确定,当时追赶女团车辆导致车祸的,就是那个人和所在的娱乐媒体了。 ——人证在此。 因果不会错判,如果那名娱记与迟小爱的死没有关联,那变成鬼魂后的迟小爱,不会出现在娱记身边。 不过,因为迟小爱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这件事,再加上思维混乱,生前的记忆丢失,所以她懵懂得像个孩子。 除非是千百年的老鬼,或是怨恨深重道行高深的厉鬼,否则一般鬼魂不会贸然出现在太阳下。 阳气会灼伤它们的魂魄。 但是迟小爱并不知道这件事。 燕时洵能够看到,就在他眼前,迟小爱的魂魄一点点变淡,甚至她的头发都已经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冒起了烟,下一刻就会被猛烈焚烧一般。 但迟小爱却还懵懂的站在他面前,像是话痨被憋了好久都没人说话后,所有的倾诉欲望都爆发出来了一样,她一直在说着各种让她觉得奇怪的小事,还垂头丧气的说着自己的担忧和忐忑,生怕粉丝们觉得她不好而拖累了女团整体。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快要烧起来了。 而此时,一直注视着燕时洵这边的邺澧,也阴沉着面容就迈开长腿,想要走过来驱赶这个影响燕时洵养病的鬼魂。 燕时洵赶紧伸出手,向着邺澧做出了停止的手势,让他站在原地不要过来。 他看得很清楚,迟小爱和其他鬼魂都很畏惧邺澧。 甚至迟小爱在一周之前,就从机场那个娱记的身上,转而跟在了节目组的车辆后面一路来了医院,却因为畏惧邺澧,而一直没敢靠近他的病房。 他也因此享受了一周难得的清闲。 直到今天,因为直播,燕时洵让邺澧远离了他一些,迟小爱才终于鼓起勇气向他搭话。 “你那天一直在看着我,你是不是认识我啊?” 浑浑噩噩魂魄状态的迟小爱感知迟钝,没有发觉邺澧那边的事情,还在好奇的向燕时洵求证:“我刚刚好像看到你和朋友发消息时,提到我的名字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你手机的,我真是特别巧合的看了一眼。” 迟小爱双手合十,向燕时洵解释她不是侵犯隐私的窥屏党。 燕时洵的动作顿了顿,因为迟小爱的礼貌,俊容也带上了笑意。 他站起身,绅士的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确实认识你,也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不和你说话,不过我在花园里待烦了,你介意陪我走一走吗?” 迟小爱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来,点头如小鸡啄米:“好呀好呀,我们果然是朋友,只有你愿意和我说话。你都不知道,最近几天真的把我憋坏了,谁都不理我……” 燕时洵笑着偶尔回应迟小爱,安抚着她的情绪。 混沌中死亡,迷茫的游荡在路口,迟小爱积累了太多情绪和话语,她需要倾诉,但不需要太多回应。他只需要做好一个宣泄的突破口,就可以了。 否则这些不良的情绪积累在迟小爱的魂魄里,长此以往,她的魂魄会被污染,无法顺利前往地府。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引导着迟小爱走到了阴影中,心中默念着符咒,落在迟小爱魂魄上的手指画出的,却是养魂的符咒,让她被阳气灼烧的魂魄重新稳定了下来。 一人一鬼谁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相互笑着,一起走进了医院大楼里。 只有邺澧站在花园里,因为燕时洵的意愿而没有追上去,只是目光一直阴沉着,随着燕时洵的走动而转动。 他想要让那些鬼魂离燕时洵远一点,生人脆弱,重伤难养,他不想让燕时洵在自己受伤的时候,还要为其他鬼魂耗费心神和力量。 但是,这是燕时洵自己的意愿。 邺澧修长的手掌松开又紧握,心思漂浮不定又沉稳。 这就是,他也会被吸引的驱鬼者啊…… 他爱他的耀眼,却又因为他过于耀眼而不舍。 千年来难得的矛盾心情,让邺澧冰冷的面容上显示出一丝复杂。 而张无病心肝颤颤的凑近邺澧,像是要寻求保护:“燕,燕哥旁边是不是有个鬼啊?燕哥好像在和鬼对话?” 对鬼的恐惧,甚至压过了张无病畏惧邺澧的情绪。 邺澧垂眸,冰冷的扫了一眼张无病。 时洵这个朋友,是觉得他会在时洵不在的时候,保护他吗? 这个生人,是把他和时洵放在一起了吗? 邺澧没有温度的锋利眉眼缓了缓,这几天对张无病的不良印象也消退了一些,没有把张无病赶到远处。 张无病纳闷的搓了搓手臂:怎么回事?感冒了吗?怎么忽冷忽热的? 和张无病有相似感受的,还有直播前的观众们。 燕时洵走的时候,将手机也放在了石桌上,没有记得拿走。 所以观众们就眼睁睁的看着燕时洵和空气自问自答,然后笑着站起身……走了。 走了??!! 观众们目瞪口呆。 这么有个性的偶像还真是少见啊,头一次看到有谁直播到一半,人不见了的。就把好几万的观众扔在这了。 [??啥情况?我刚从燕麦的标签里知道燕哥开了直播,好不容易才在直播平台里翻到燕哥的直播,结果刚开心的点进来,燕哥走了?!嗯??] [啊这,怎么看起来燕哥在和谁说着话走的啊?是我的错觉吗?] [我听到燕哥提到了一个名字,迟小爱……该不会燕哥在和迟小爱说话吧?但是那天在机场,燕哥说出来的那根鬼魂,就是死了的迟小爱?] [是的,没错!这个团在选秀没出道的时候我就在关注了,迟小爱因为车祸死了的,燕哥那天描述的和狗仔发的车祸图片一模一样!虽然营销号很快就都删了那张死亡照片,但我恰好在删之前看到了。] [卧槽!人都因为他们出车祸死了还拍照,有没有良心了啊?] [会不会是燕哥一直在关注着这件事,所以才自言自语把名字无意识说了出来?我思考事情的时候就会这样,我妈说我嘀嘀咕咕的,像是分裂了一样。] [哭了,燕哥的直播真的很难找啊!因为没有身份认证过,还是个刚开的号,所以平台限流严重,因为平台机制问题,这类账号有直播链接也跳转出错。我好不容易才在新开账号列表里一个个翻过来,结果燕哥就要走了?] [不过挺奇怪的,我看了燕哥的直播后,忽然觉得家里的空气好清新诶,前几天总觉得家里像是烂了什么肉一样,一股臭味,现在闻不到了。] 鹅哥怔愣的看着空无一人的直播画面,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花园里的景色太让人放松,阳光也正好,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因为接连的噩梦而疲惫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或许,应该去睡个午觉? 鹅哥这样想着,没有睡午觉习惯的他,破天荒睡得很香。 而在梦里,他又看到了之前那个屡次梦到的女人。 只是这一次,她的胸口没有了那把刀,神情也不再空洞迷茫。 她从客厅里走过来,敲了敲鹅哥的卧室门,第一次开口对他说了话:“我是来道别的。” “之前好像迷糊着就走到了你家里,打扰到你的话,我很抱歉。” 女人笑着道:“我在这里徘徊太久了,看到那位先生后,我才意识到这件事,我也该离开了。再见,祝你平安。” 鹅哥看到自己站在卧室里,向女人挥了挥手,也回了一声:“再见。” 从梦里醒来后,鹅哥感觉自己格外轻松,长久的失眠和噩梦后,难得睡了这么好的一觉。就连因为做自媒体而长时间熬夜落下的职业病,也不再疼了。 他坐在床边,愣愣的看着客厅发呆。 那个前年死掉的女人……因为他播放了燕哥今天的直播,已经离开了吗? …… 医院里,燕时洵引导着迟小爱走向宋辞的病房。 “我刚刚向你说过,我知道有个人,可以回答你的疑问。” 在敲响宋辞的房门前,燕时洵回身向旁边忐忑的迟小爱笑道:“他就是了。你有疑问,可以尽情问他。” “迟小爱。”燕时洵轻声道:“你有你该去的地方,别留恋。做完想做的事,就走吧。” 迟小爱迷茫的看着燕时洵,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而宋辞在开了门之后,就看到燕时洵一直在往旁边看,不由得纳闷道:“燕哥,你看什么呢?” 燕时洵两指相并,默念着开阴眼咒就从宋辞眼前抹过。 宋辞感觉眼前的一切忽然都模糊了起来,像是滴了眼药水之后的视野。等他眨了眨眼重新看去时,就看到了燕时洵旁边,站着一个女孩。 正是他不久前才在资料里看到的迟小爱。 宋辞被吓得退后了两步,被脚下的拖鞋绊了一下狼狈摔在地面上,不可置信的看着迟小爱。 而迟小爱惊呼了一声,连忙往前快走了几步,下意识伸手想要搀扶宋辞。 可是她的手臂,却从宋辞的身躯里穿了过去。 迟小爱顿时僵住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神色怔愣,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而一直嚷着要体会张无病体验,想要见鬼的宋辞,此时的表情是真的见了鬼了,杏眼瞪得圆滚滚的,写满了惊慌。 只有燕时洵,沉着的关上了病房的大门。 将空间留给了病房里的一人一鬼。 宋辞:“!!” 迟小爱:“??” 燕时洵转身时,迎面遇到了急匆匆从办公室出来的医生。 医生似乎时间很紧张,手里还拿着个病历本嘴里不断嘟囔着什么,眼睛都不抬就往下走。 正好撞上了燕时洵的肩膀。 “对不住对不住……”医生赶紧道歉。 燕时洵修长的手指掐算,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让自己带伤的肩膀被撞痛后的表情露出来,只是摇了摇头,平静向医生道:“赶快去食堂吧,今天有你喜欢的红烧茄子。” 顿了顿,燕时洵又道:“急着看病历,也要顾好自己的身体。” 医生向燕时洵道了谢,就急匆匆的继续走路。 好半天,他才忽然反应了过来,疑惑的站住脚步:“奇怪,他怎么知道我喜欢红烧茄子,还知道食堂有?” 但医生的脑海里已经被模拟手术的场景占据,他没有想太多,就继续抬脚走了。 而燕时洵则站在走廊里,目送着医生远去。 一道冰冷的气息接近。 “你让其他生人顾虑好自己的身体,那你呢?”邺澧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不顾好自己的身体?”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悠闲的迈开长腿,准备回自己的病房,看看今天张无病妈妈给他准备的是什么病号餐。 “我不重要。” 邺澧的表情阴沉了下来:“不,你最重要。” 如果燕时洵不在,那酆都,也没有再理会人间的必要。 狠戾又冷漠的想法从邺澧心中浮现一瞬,又重新沉没。 “那个鬼魂,你没有告诉她,她已经死亡。”邺澧自然的上前,搀扶住燕时洵的手臂:“为什么?” 刚刚被撞了的肩膀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燕时洵也就没有拒绝邺澧。 “她还怀着满心期待,向我描述着未来的美好场景。如果突然知道自己已经死亡,对她来说太残酷。” 燕时洵的声音很轻,仿佛在叹息:“世事无常,命运捉弄。” “不过对她而言,如果能让害死她的人付出代价,下一世继续她没有完成的梦想,也算是一个圆满的结果。” 燕时洵轻笑道:“说不定下一世,她会如愿成为最耀眼的偶像。” 邺澧道:“她会得到她应得的。” “既然你是如此期望着。” 第119章 故我思在(5) 在很多年前的那场宴会上,宋辞听张无病说起他的遇鬼经历时,觉得这个家伙真是太讨厌了,能遇到这么酷的事情,竟然还一副苦恼的样子,就和好学生抱怨考试差一分满分,某些暴发户抱怨自己钱太多花不完一样。 还是少年的宋辞眼中,能够遇到鬼,还和鬼交谈,是一件非常酷的事情。他迷恋一切有关危险和黑暗的话题,同圈子男生组织的试胆大会,他都一次不落的参加了。 但是无论是笔仙还是请神,或是鬼屋探险,宋辞一次都没有遇到过鬼。 他因此而耿耿于怀,视张无病为“眼中钉”,但却又因为张无病层次不穷的遇险故事,而不由自主的和张无病做了朋友,像个追连载故事的狂热粉丝一样,津津有味的听着张无病说起那些惊险刺激的经历。 燕时洵的名字更是时常在张无病嘴里出现。 宋辞一边听得像坐过山车一样刺激,一边又在过了瘾之后回味的想着,要是自己也能遇到那么多鬼就好了,一定比他现在的生活更有趣。 如果他有燕时洵那样的能力,或者张无病那样的体质…… “啊啊啊啊!!!燕哥!” 隔壁病房传来的惨叫,让燕时洵拿着汤勺的手不由得一顿,然后又神态自若的继续舀起汤。 “今天竟然是排骨汤,伯母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送汤来的是张妈妈的私人秘书,听了这话后抿唇一笑:“燕先生这次伤得重,夫人急得不得了。” 对于病房里一直若有若无敌视着她的邺澧,邺澧对燕时洵远超过普通朋友的态度和细心程度,还有从隔壁传来的疑似宋家小少爷的惨叫声,秘书都平静得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听到,仪态得体又带着恰到好处的亲近,帮没能亲自来的张妈妈拉近与燕时洵的距离。 燕时洵也像是完全听不到隔壁的声音一样,笑着从旁边的柜子拿起一个小小的锦袋,递向秘书。 “在医院待得无聊,想起伯母之前说想要个新的平安符,正好你帮我带给伯母吧。” 秘书笑得更深了:“夫人一定很高兴。” 旁边来蹭饭的张无病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默默的低下头去自顾自的喝汤去了:出现了!他看不懂的燕哥的绝佳好人缘。 燕时洵的朋友很少,被他承认的只有张无病一个人,从张无病大学时认识燕时洵起,他就独来独往。在他师父离开之后,他更是独身一人度过每一个节日,总是看得张无病心疼。 但是只要他愿意,没有人会对他产生恶感。 不仅是因为他所掌握的实力对大多数而言,都功利性的用得上,毕竟成年人的世界,朋友与否的基础很大程度是价值和利益。 还因为燕时洵对人的性格和心理的准确掌控。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在危险和生死面前,哪怕最深藏不露的人也会暴露本性,那些善良和丑恶,他见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邺澧刚见到燕时洵几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只有张无病,还把这个当做是燕时洵人缘好的佐证。 不过秘书也没有为他解释的想法,在向燕时洵道过谢,闲谈几句后就离开了。 ——她知道手里这个小小的平安符的份量。 燕时洵几乎不对外接受委托,按照他自己的话说,接受与否全凭缘分。而在张无病的节目播出后,几千万人都见证了燕时洵的真才实学。 即便官方一直没有承认过有鬼神存在,但是有渠道的权贵们早就托人打听清楚了燕时洵的背景,知道了他的师承与海云观有关。并且,虽然海云观一直没有发声,但那是因为燕时洵不想回去,实际上,海云观现在绝大部分道士都要喊燕时洵一声“师叔”。连监院和高功道长们都亲口承认,燕时洵是目前最有天赋和实力的。 这消息一出,邀请函雪花一样飞向张家,想要让张父张母牵线搭桥。 但是张家发迹已久,怎么可能分不出孰轻孰重。 一边是年轻又实力顶尖的大师,在他的保护下,张无病才能这么多年有惊无险的活下来。可以说,认识燕时洵,就等于有了一味救命良药。 一边是具有可替代性的同圈子企业,做不成朋友就算做敌人都无所谓。 张父冷笑,让秘书处没有回复任何人,只是出于对燕时洵的尊重,把邀请函都整理归纳到了一起,送来给燕时洵既是让他自己做决定,也是让燕时洵看到张家的态度,表明张家永远都是燕时洵的朋友,感激他为张无病做的一切。 而就是这样一位有钱求不来的大师,却为张母亲手准备了平安符。 秘书很清楚,对于燕时洵这样天赋的大师而言,可能画一张符不过几秒钟一气呵成,是举手之劳。 但是在一切都能被用来交换和需要利益的社会上,有资源有实力的人的举手之劳,对于有需求之人而言,就弥足珍贵。 ——人家凭什么一定要对你举手之劳呢? 况且还是这样救命的实情。 秘书在张母身边做了十几年,看过太多自视甚高,觉得别人对自己的好都是理所应当的人,最后都摔得很惨。 人啊,要知道回报。 秘书这样想着,面容上的笑意越发加深,不敢稍有怠慢的给张母打了电话,说了这件事。 张母在惊讶后,连电话里都能听出她的高兴:“这孩子,我想感激他保护了我们家小病,也心疼他受伤,怎么他反倒给了这么贵重的回礼,真是太客气了这孩子。” 正好旁边一起等电梯的医生听到了秘书的电话,视线不由得频频从手中的病历本往秘书身上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秘书在笑着挂断电话后,礼貌的看向旁边的医生:“注意到您在看我,有什么我能帮到您的吗?” 她的目光从医生身上滑过,白大褂上还带着中午不小心沾上的汤汁,看颜色和味道应该是红烧茄子,而医生的头发已经油到打了绺,里面的衬衫也皱皱巴巴的,看起来应该是用洗衣机洗了后没时间熨烫就匆匆上了身,他的脚上还穿着一双洞洞鞋,磨损严重。 早已经在多年职业生涯中练就一身看人技能的秘书,瞬间就确定了这位医生的状态。 医生似乎是有些不太好意思,但还是出于职业缘故开了口:“小姐,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在医院做个检查,要相信科学,别搞迷信那套,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就不好了。” 秘书错愕了一瞬,随即笑着点头道谢。 而在秘书离开之后,张无病终于战战兢兢的向燕时洵问道:“燕,燕哥,这声音是不是宋辞啊?” 燕时洵眉眼平静,玩味般笑着点了头:“宋辞不是一直想要见见鬼吗?我就给了他一个和迟小爱独处的机会,他们应该会聊得很开心。” 张无病吞了口口水:“迟,迟小爱?那个出车祸的女团成员?” 燕时洵挑了下眉,算是回答。 而隔壁的声音还在持续着,不仅有小少爷宋辞的求救声,还有“叮咣!”柜子倒塌的声音。 看来隔壁的交谈情况,可不是那么顺利。 燕时洵却依旧从容的吃着自己的午饭,在邺澧说要让护士来看看他的肩膀,看有没有伤口崩裂时,也没有反驳。 在满室的和谐氛围内,只有张无病随着隔壁的声音一抖一抖的,看起来像个缩起来的鹌鹑。 “……燕哥,你一定要提醒我,记得不要惹你生气。”张无病胆颤心惊。 燕时洵却只投过去一个眼神,闲闲的问他:“你会吗?” “当然不!” 张无病打了鸡血一样,义正辞严道:“燕哥说东我绝不往西!” 燕时洵好笑的看了这个疯狂表忠心的小傻子两眼,就准备给宋辞发消息,告诉他有关迟小爱的事情,让他带着迟小爱去解决那个娱记的事情。 毕竟对于宋辞家的公司而言,女团出事他们也很苦恼,能有个好结局对他们而言,也是个好事情。 但是当燕时洵摸向自己的口袋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手机并不在里面。 “啊……”燕时洵眨了下眼眸,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好像随手把手机放在了花园里,忘记拿回来了。 和现代人手机几乎长在手上不同,燕时洵对手机并没有太强的依赖,不管他想要知道什么,几乎都可以自己手动算出来,而日常需要联络的又不多。 按照他的说法就是,注定会遇到他的人,无论如何都会联系上他。而没有缘分的人,就算他时刻拿着手机,对方也打不通他的电话。 “怎么了?”邺澧发现了燕时洵怔住的模样。 “没。”燕时洵摇了摇头:“手机而已,一会再回去拿也行,不着急。” 燕时洵对手机毫不在意,当然连同他刚刚在直播的事情也忘了。然而这房间里其他的两人,邺澧连人间都不在乎,张无病虽然是导演,但他完全是半路出家,日常工作全靠导演组的其他人提醒。 此时没有其他工作人员在场,张无病自然也想不起来直播的事情。 于是,这可就苦了蹲在直播间的观众们。 在听说燕时洵开了直播后,很多人兴奋的想要从社交平台摸过来,但是没想到直播跳转链接一直出错,要么就是被直播平台提示“该账号最近流量异常,请谨慎进入”,然后断开了链接。 粉丝们直接傻了眼。 最后还是安南原家的粉丝看不下去了,直接做了个攻略,告诉大家从直播平台的新注册账号列表翻过去,没有网页跳跃,就能躲过一部分审核,进入燕时洵的直播。 而等很多燕麦终于翻山越岭进了燕时洵的直播,还没等喘口气,就发现直播镜头里,压根没有燕时洵。 燕麦:“???” 弹幕乱成了一团,迷茫的燕麦们快哭了。而也有来得早的观众们知道是怎么回事,赶紧解释了一下。 [大家没有找错,这确实是燕哥的直播,只是燕哥刚刚播到一半,人跑了……] [呜呜呜怎么可以这样!我已经一周没有看到燕哥了,我得了一种要见不到燕哥就会死的病!好不容易找到这个直播啊,我这种喜欢放弃和躺平的人,还是头一次这么执着的干点什么,结果直播是在,但是燕哥不在啊!那我看直播的意义在哪?一只咸鱼跌倒在了咸咸的鱼生里.jpg] [当场爆哭!怎么这样!之前机场那次也是,我知道消息赶到机场的时候,正好燕哥他们所有嘉宾都走了,我刚好错过。这次也是,我和燕哥是有缘无分吗?] [这里看起来好像医院啊,看着环境真好。这是哪家啊?] [警惕。劝想做点什么的姐妹清醒点,别做惹人讨厌的事情打扰他们疗养。要知道就算你拿到了医院的名字和地址,你也进不去,死心吧。这是滨海市最好的私立医院,很多顶尖的疑难病科研都在这里,医生全是最顶尖的。你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过的所有滨海市知名人物,都会选择这家医院,安保级别绝非娱乐圈的认知水准。你想要闯进去是不可能的。] [咳……我没想做什么啦,就是问一问,好奇,这花园的环境看起来真好。肥肥瘫.jpg] [所以我们就在这看花看太阳吗?距离燕哥抛弃我们一个人跑路,已经一个多消失了,虽然环境看着也很好啦,但我更想要燕哥啊。] [笑死,第一次看到有人直播到一半跑了的,这要是换其他人,早就被在社交账号声讨了吧,指责营业不认真。] [燕哥又不靠这个,我每次看节目直播都有种错觉,燕哥有他自己更大的世界,我们无法触及,但却会感谢有燕哥的存在。我在野狼峰那期里,就有这种感觉了,燕哥就像天空和大地一样。] 弹幕已经从最开始急切的询问燕时洵踪迹,逐渐转变成了粉丝们闲聊,就好像开这个直播的作用,是让大家开个vr下午茶会,在阳光和花朵正好的院子里一起聊天交流感情。 虽然也有些情绪激动的观众,在等得不耐烦了之后破口大骂,从燕时洵一直骂到其他观众身上,有人看不下去提醒她有些素质,就被她打成是“燕时洵脑残粉”,然后骂得更起劲了。 其他人看得直皱眉,直接向直播平台举报了 ,还有其他一些弹幕内容素质不高的,也都被众人合力清除了。 这一套操作看得潜藏在直播间里的一些工作室和娱乐公司目瞪口呆,头一次看到这么和谐的粉丝群体。 明明燕时洵没有对粉丝进行任何管理和营业,甚至一直态度抗拒,还主动劝粉丝们不要把他当偶像,可谓是娱乐圈里少有的操作。但就在这种放置操作下,粉丝们却反而更加团结和谐,凝聚力甚至能够与一些工作室有意管理的粉丝群体还高。 这不是资本和运营的选择,这是群众发自内心的自主选择,代表了民意。 但是有人触动,也有人在疯狂诅咒。 自从机场逃跑后,那个娱记就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去,窗帘紧闭,在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电脑在幽幽的亮着光。 不大的房间里凌乱不堪,猪窝一样,到处都放着吃完了没有处理的泡面盒和食物袋子,已经有了酸臭的味道。 但是娱记完全不在乎这些事情,他这几天已经快要被逼疯了。 因为燕时洵的那番描述,发生了车祸的女团所属的公司也怀疑的开始调查他,但娱记并不害怕这个,他和他的领导都确认过了,车祸地点并没有监控录像,只要他们不说,没人知道是他们干的。 虽然当时他在车祸之后,还对着女团成员一顿拍照,但那又怎样? 那些人要么死了,要么装晕了,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脸。 难道死人还能说话不成? 对娱记而言,最麻烦的是疯狂的粉丝们。 以往他都是坐在电脑后面,用自己拍下来的照片和似是而非的故事,引导着事情的走向,看着那些明星被粉丝们攻击得焦头烂额,而在电脑后面笑得开心。 但是这一次,娱记的脸暴露在了镜头前面。 死了一个人,愤怒的女团粉丝们甚至发誓要让那个始作俑者血债血偿,又怎么可能会放过机场的事? 娱记很快就被那些疯狂的粉丝们人肉了出来,她们开始在他家附近徘徊,试图闯进去。 他看得害怕。 以往他都是笑着看着那些明星因为他的消息而被网爆,被人肉,而这一次,轮到他自己了。 伤人者,终会被人伤。 娱记顾不上许多,连夜换了别的地方,但即便是这样,他也被公司开除了,甚至他现在草木皆兵,连门都不敢出。 导致了这一切的,就是机场时燕时洵说的那些话。 娱记看着燕时洵直播里和谐的弹幕,愤恨的把手里的泡面砸到了墙上。 都是燕时洵的错! 这个叫燕时洵的,他为什么不去死! 娱记布满红血丝的眼球睁得大大从眼眶里凸出来,死死的盯着直播,恨不得现在就冲到燕时洵面前杀了他。 就在这时,直播里传来一道女声“咦?这是哪位患者还是家属的手机落在这里了?” 随即,一只手伸过来拿过了手机,随手揣到了口袋里,画面变得昏暗而摇晃。 弹幕上刷满了问号。 [是护士小姐姐发现了手机,要把手机还给燕哥吗?] [可恶!所以燕哥是连自己的手机不见了都没发现吗?] [护士小姐姐就发现了,燕哥还没有发现,我宣布这是最惨的手机了,完全不被重视啊,狗头] 捡到了手机的护士在花园里问了一圈,最后终于知道了手机的主人是谁。 正好一名刚从食堂回来的医生匆匆从大厅走过,要回到住院区,就被护士拽住,让他顺路将手机送过去。 “哦,那位先生啊。” 听了对燕时洵的描述和所处的楼层后,医生恍然大悟:“我知道那位先生,刚刚我来食堂之前,他还提醒我今天有红烧茄子呢——没想到还真的有。”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医生笑着向护士点点头,接过了手机。 “患者都不去职工食堂的吧,难道他会算吗?”护士也没太在意,开了玩笑又向医生道过谢后,就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而因为护士没发现手机停留在直播界面,所以听到了全程对话的观众们:[………] [好的,破案了,燕哥就是会算。] [科学!要相信科学!你想让燕哥好不容易开一次直播就被封吗?] [我的天……只有我的注意力放在了燕哥受伤了这件事吗?好担心,不知道严不严重。] [没什么事吧,那天在机场燕哥不是脱衣服证明了吗,他自己也说了,就是散步的时候摔了,一点小伤而已,不用担心。] [不不不,要是燕哥还想再向我们证明一次,我也不会介意的!上次我还没来得及拍照片,燕哥就走了呜呜,这次我一定要抓住机会!没能拍到燕哥的肉体真是太遗憾了,痛心疾首.jpg] [啧,前面的姐妹你……不怕被燕哥揍吗?] [我的关注点歪了,但是这个医生小哥哥好好看啊,看起来好年轻。] [咦?这位我认识,我们学校的明星毕业生,滨海大学医学本硕博毕业后一直在发sci论文,年纪轻轻已经是万人计划,大河学者,滨海医学协会,博士导师,脑科领域顶尖专家了。去年我跟着导师去参加医学论坛,这位可是论坛明星,他研究的一个课题好像快出结果了,要是真的成功了,那可是会拯救上百万人的事!] [天,好厉害!这就是天才的世界吗?] 医生显然也没有时间确认手机界面的直播,随手放进口袋后,观众们只听得到步履匆匆的摩擦声,然后敲响了某扇病房的大门。 燕时洵听到敲门声时,正好刚从椅子上起身,想要出门到花园里去拿回手机。 他有些惊讶敲门的时机,但也走过去开了门。 “医生?” 看门后,午饭前急匆匆赶路的那位医生,就出现在燕时洵的面前,两人看着对方的脸,都有些惊讶的好笑。 “怎么样,中午的红烧茄子还合胃口吗?”燕时洵挑了挑眉,笑着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医生也笑了:“谢谢,我都好长时间没注意到吃了什么东西下去了,今天你一说,我才留意了。难得享受了一顿午饭,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面对医生的好奇,燕时洵姿态随意的道:“我算出来的。” 医生没当真,反而被逗得哈哈大笑,只当燕时洵开了个玩笑,然后将手机递了过去。 在注意到燕时洵抬手的动作有些滞涩感,似乎在忍耐着疼痛后,医生才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好像撞在了燕时洵的肩膀上,而护士说燕时洵肩膀上有伤。 “对不住,是我刚刚撞的吗?”医生满怀歉意,就要转身去找燕时洵的主治医生来看看。 但被燕时洵拦下了。 “我朋友已经找了,稍后就会过来。” 听到燕时洵将自己说成是朋友时,站在房间里的邺澧怔了一下,冷峻的面容上浮现出笑意。 而燕时洵看着医生,眉头却一点点皱了起来。 印堂青黑,太阳穴严重凹陷,整个额头都笼罩着黑气,眼睛无神……是死气。 觉得不对的燕时洵立刻手中掐算,直接起卦算起了医生最近一个月的运势。 卦象结果却是,大凶,伤亡。 并且燕时洵算不出医生明天的情况,白茫茫一片空白,这说明……医生的运势,到今晚为止。 没有一个月,只有半天了。 医生作为生人的时间。 燕时洵修长的手指僵住,他愕然的看向医生。 在医院这个环境,却会出现这么严重的事故?怎么可能!长期熬夜猝死吗? 燕时洵难得失去了耐心,立刻默念起符咒加持效果,重新起卦问伤亡情况。 这一次,卦象属金,利刃,刀刺。 医生看着燕时洵变得严肃可怖的面容,还以为是自己撞伤了他的事情让他很生气,于是更抱歉了。 “燕先生,对不住了,我最近一直在看研究数据,中午的时候没来得及看清路。要不这样吧,我一会叫我师兄来,他也是这个科室的,让他来给你看看,治疗费我出……” “医生。”燕时洵打断了医生的话,直接而利落的问他:“你今晚要去哪?” “啊?”医生有些茫然,不明所以:“应该是加班?哪都不去。” “恕我直言,但你今晚有伤亡之兆,会被刀所伤。”燕时洵语气严厉:“请你今晚哪都不要去,远离任何利器。” 医生愣了好半天,被逗笑了。 “燕先生说笑了,我一个医生怎么可能不用刀?而且燕先生,要相信科学啊,那些说法都是迷信的,当个解压的乐子看看就行了,别太相信,对健康没有益处。” 但是燕时洵难得的坚持。 与其他需要生辰八字才能起卦算命盘的同行不一样,燕时洵起卦的仪式感一向很低,只简单粗暴的重视实用性,所以多年练习下来,他可以直接以对方的长相起卦。 三庭五眼,身高体重。 所有的数据都会成为燕时洵起卦的依据。 虽然费精力要更多,但是这样却能最快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并且准确性很高。 ——人的长相会透露天机,不仅是对修道之人,普通人也会因为没有完全失去的灵感而有所察觉。 所以有些人才会说,他们在见到某人的第一眼就不喜欢ta或喜欢ta,这就是因为天生的灵感在提醒人们。 而燕时洵刚刚从医生的面相中看出,他马上就会完成一项突破性的研究,因此,往后几十年,上百万人都会被从病痛和死亡中拯救,他的功德不可限量。 然而,天地公平。 福兮祸所依。 对于医生而言,只有避过眼下的这一次大灾,才能走上那一条功德圆满的路。 否则……他只会冰冷冷的躺在殡仪馆。 他的家属和老师同事们,都会围在他身边,悲痛哀悼着他的死亡,因他的英年早逝而痛哭。 那些画面在燕时洵的脑海中闪过,在那一瞬间,他短暂的看到了天地缝隙间透露出的未来。 就像是鬼神放开了权限,温柔的低声问他——你想要,救这个人吗? 燕时洵一把攥住了医生的手腕,语气严厉:“你可以把我当成江湖骗子,或是迷信的人,但今天晚上,请你一定要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哪里都不要去。” 医生虽然无奈,但因为燕时洵的坚持,也只好点了头:“放心吧,我就算想出去也没有那个时间,我忙得已经好几个月没怎么睡觉了,一直都待在医院。” 见对方承诺了,燕时洵才慢慢松开了医生的手,看着对方揉着自己被捏红的手腕,抿了抿唇,说了声“抱歉”。 医生笑着挥了挥手,并没当回事,在向燕时洵道别后,就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燕时洵注视着他的背影,紧紧的抿着唇。 “怎么,你很担心他?”邺澧悄无声息的走到燕时洵的身后,轻声向他问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燕时洵没什么血色的唇瓣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有将原本的冲动化作语言。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不用。” “就算我算出了所有,但最准确的卜算者,不是我,是天地大道。” 燕时洵的声音几近于叹息:“我给出了我的建议,但最终做出决定的人,是他自己。我不会强制他做出任何选择,他是个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有他自己的坚持和理由。” 话虽然这样说着,但燕时洵却站在门口,良久的注视着医生消失在办公室后的方向。 就连直播前的观众们,也察觉到了燕时洵的不对劲。 [是我焦虑了吗?我总觉得燕哥想说的是那个医生会死。] [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你给我钱我给你消灾……确实有点像是江湖骗子。但是燕哥说这话,我就觉得应该相信,也许那位医生真的会遇到什么大灾,有点担心啊。] [第一次看到燕哥这么强硬,我刚刚都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我好急啊,燕哥你既然看到了他的不对,为什么不更强硬点啊!我好担心真的会出事,总觉得有燕哥在的地方才安全。] [我也……啊啊啊啊啊我有点害怕,我不想让晚上到来了呜呜。不,我想直接跳到明天,然后看到那位医生依旧健健康康的。] [懵了,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了燕哥,结果却遇到了这么个事?] 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眸,看向自己手里的手机,还残留着医生贴身的温度。 难得的,他虽然不喜欢与人近距离接触,但这温度却没有让他厌恶。他一点点握紧了手机,像是想要握住医生作为生人的温度。 命运是命运,但是反抗命运,也是命运。 说不定天地大道早就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将所看到的一切告诉医生。但是天地大道也同样知道,医生信仰科学,不会相信他所说的话。 人有千算,天却只一卦。 而手机上的时间跳过一秒。 此时距离燕时洵开播,刚刚好三个小时整。 燕时洵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直播啊! “好吧,直播时间到。”说着,燕时洵就要关掉直播。 顿时引来了一阵哀嚎,还有人哭唧唧的问燕时洵下次直播是什么时候。 “那就要看缘分了。”燕时洵朝手机营业性假笑了一秒,然后笑容迅速消失,面无表情:“再见。” 燕麦们:!这个狠心的男人呜呜! 关掉了直播后,燕时洵将有关迟小爱的情况都告诉了宋辞,让他和公司看着处理。 他还好心的提醒了忐忑的一人一鬼:“因果会带着你走,别克制自己,跟着直觉走,你会找到害死你的那个人。” 迟小爱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追问道:“是我在机场跟着的那个娱记吗?” 宋辞也少见的严肃而愤怒了起来。 燕时洵轻笑:“那就要你亲自去和他确认了——你滞留在人间的原因之一,不就是此吗?” “你忘了,但你的魂魄可没有。” “去吧,迟小爱,处理完你遗留在世间所有事情后就别再留恋。” 燕时洵目送着迟小爱和宋辞离开。 这个又想见鬼,觉得那很酷,但又在真的和鬼独处时被吓得狠了的小少爷,一脸别扭的领着迟小爱离开,却还记得帮她打了伞挡阳光。 迟小爱朝宋辞笑了一下道谢。 宋辞不屑的哼了一声,却还是在迟疑了一下后,道:“别误会,只是更想看那个坏人倒霉。” “我知道。”迟小爱甜甜一笑:“谢谢你啦。” 宋辞眨了下眼,犹豫道:“……你,其实很优秀,是最好的偶像了。我说真的,如果不是你……说不定你真的会成为顶流偶像。” 迟小爱错愕了一瞬,然后笑得漂亮。 …… 燕时洵虽然说不在意,但是今天下午还是明显的比平时更多的出了病房,几次从医生的办公室门前经过,在看到医生确实在办公室忙碌,才放心的回来。 然而天色彻底黑下来后,一阵慌乱的嘈杂声在走廊响起。 “快快快!赶紧跟我走!” 燕时洵猛然睁开了双眼。 第120章 故我思在(6) 作为滨海市顶级的私立医院,这家医院常年来不仅凭借着对优秀医生的广为聘请和大力度扶持,对病症的高强度攻克和对病人隐私的绝对保证,都是它立足的资本。 从燕时洵等人入院以来,没有任何媒体和无关人士顺利进入医院,违规采访。而医院内也一直保持着清幽的养病环境,嘉宾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医院里有这么大的动静,尤其还是大多数病人已经休息了的夜晚。 所以,在走廊里的喧闹声响起后,不少病房的门都被拉开,有人好奇,也有人不悦。的 燕时洵却是立刻翻身下床,推开门就直冲向记忆中医生办公室的位置而去。 从今天午后他算出那位医生会在今晚有能够导致伤亡的大灾后,他就一直密切注意着医生,此时喧闹声一起,他心脏“咯噔”了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就认为是医生出了事。 但是出乎燕时洵意料的,医生的办公室大门紧闭,灯也熄灭了,看起来一声并没有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留在办公室。 他去哪里了? 燕时洵皱着眉转身,目光扫视过周围,也知道了将他惊醒的喧闹声从何而来。 几乎整个楼层的医生办公室,都被惊动了。 不管是做科研的,还是实验室化验室的,抑或是值班医生,所有还在医院的医生都被匆忙叫走,也不顾及会不会打扰到病患,就从走廊里狂奔向电梯。 哪怕一毫一秒,都是生命的速度。 刚刚从楼下跑上来喊人的那位,满脸的慌张和担忧,白大褂上沾满了血迹,像是刚从凶杀现场出来一样。 他一边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向跑过来的医生们迅速说明着伤患的情况。 “……二十六刀,心脏肺部大脑均有损伤,肋骨折断插进肺里,情况很危急。楼下正在急救,但是情况不容乐观,各位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救他回来,拜托了!” “不用你拜托我也一定会!他可是我们科室的希望啊,没有他,这个领域想要再突破,还要再等好几年!” “我可是他的师兄,我死了都得把他救回来!” 燕时洵跟在医生们的身后迅速跑过去,只听到了他们之间一部分的交谈,但也已经足够他理解目前的情况。 他在电梯前止了步,没有妨碍能够救人的医生们奔赴急救现场,而是在记住了电梯停下来的楼层后,等了下一趟电梯。 以往安静清幽,没什么人的大厅里,现在乱糟糟的吵成一团,护士和医生都快速在急救大厅里穿梭着,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焦急。 燕时洵敏锐的发现光滑如镜的地面上,还带着一长道拖拽的血迹,一路从外面蔓延到大厅里,而本来摆在大厅最外面会客区的名贵地毯和沙发,也都染着血迹,似乎是有人在这里做过紧急抢救,毛毯被卷成一团扔在了一旁。 但是他并没有看到伤者的身影,也无法确认他午后遇到的那位医生是否就是伤者。 或者,那位医生只是今天忽然回家了呢?所以他的办公室才大门紧闭。 这样的想法只在燕时洵的心中冒出了一瞬间,就被他的理智压了下去。 他不擅长天真和幻想,哪怕命运再痛,他想知道那是否已经成为了现实。 在所有的喧闹中,只有燕时洵站在原地。 他能听到周围跑过的所有人的焦急声音。 “一号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医生,医生您过来,您负责的病人在这边!” “仪器都准备好了吗?” “血库的库存确认过吗?伤者出血量很大,一定要确保血量充足!” “三号手术室开了!” “通知骨科的医生到六号!” …… 好像所有的护士和医生,都动了起来。 燕时洵听到前台的电话在响,护士接起来的时候,电话对面的不满几乎溢出来。 但是往日里对待这些富豪权贵态度很好的护士,今晚却难得强硬:“您只是感冒而已,我们这边的医生是有生命危险!请放心,没有人去陪您聊天您也不会死的,我们的伤者没有医生就会死!” 护士重重的将电话摔了回去,但她坐在咨询台后面,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从自己眼前跑过的同事们,自己却急得快要哭出来。 燕时洵走过去,将自己口袋里的手帕递过去,温声问道:“连着开了这么多手术室,这是怎么了?” 护士本来不想将自己的私人情绪带到工作里,但是急迫却无能为力的感受几乎将她压垮,当有人安慰她时,所有压抑的负面情绪就几乎喷涌出来。 “医院的一名医生。”护士眼圈泛红,哽咽道:“被人捅了二十多刀,就在医院门口。” 从护士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燕时洵终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位医生的同门师兄弟今晚正好在附近聚餐,因为医生忙碌走不开,所以他的老师和师兄弟们就商量着来医院看他,给他一个惊喜。 谁知道,就在医生接到电话,匆匆的跑下楼,在医院外面的街道上和老师同学们惊喜的交谈时,一个中年男人却忽然从旁边的小巷里窜了出来,冲向老师。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仓皇之下,医生下意识的将老师拽到自己身后,自己却被那中年男人正好捅中了动脉。 鲜血喷涌了出来,师兄弟们惊呼着拼命按压伤处想要救人,那中年男人却一直不依不饶的挥刀乱捅,导致当时在场的五六个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 而伤势最重的,就是那位本院的医生。 二十六刀,十根手指受伤严重,动脉破裂,心肺重伤。 如果不是正好在医院门口,旁边又都是医学专家,恐怕那位本院的医生连急救的机会都不会有。 而燕时洵在楼上听到的那些喧闹,正是因为伤者多且伤势重,所以其他医生上楼去找所有相对应的科室的医生下来,竭尽全力也要把他们的同事救回来。 小护士泣不成声,燕时洵的心脏却跌入谷底。 “那位医生的名字和科室……”燕时洵的声音很轻,带着颤抖:“是什么?” 在听到小护士哭着给出答案后,燕时洵缓缓睁大了眼睛,垂在身侧的手指弹动了一下。 正是……他算出会有死劫的那位医生。 燕时洵向护士道了谢,转身就要往手术室那边走。 但是却撞入了一个冰冷却结实的怀抱。 “你去了,又能改变什么呢,时洵?”不知道什么时候,邺澧站在了燕时洵的身后。 邺澧伸出手,虚虚拢着燕时洵的臂膀,垂眸看着燕时洵俊容上的急切和愤怒之色,微微有些发愣。 他好像,很少看大搜燕时洵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大多数时候,燕时洵都胸臆间自有天地,胜券在握,无论怎样的危险和绝望,都能被他毫不放弃的坚韧化解。 但现在,燕时洵却是真切的在担忧着那位医生的性命。 邺澧垂下鸦羽般的眼睫,看到燕时洵赤裸着站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双脚,已经因为深秋夜里的寒意而冻得发红。 但燕时洵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而是沉下了面容就要绕开邺澧:“让开!” “你不是医生,不会治病救人。”邺澧伸手拦下燕时洵:“现在是子时,你又能做什么?” “那也一定有我能做的事!”燕时洵眸光坚定,不肯放弃:“哪怕只是增加一点概率,哪怕要损耗我自己的气运……” “你有远超于这个时代的天赋,但是时洵,即便是你,你要怎么救一个已死之人?” 燕时洵伸手去推邺澧胸膛的动作顿时,他愕然,抬头看向邺澧、 “什么……意思?” 邺澧放下拦着燕时洵的手臂,他缓缓蹲下身,将手里拎着的拖鞋放在燕时洵的旁边,平静道:“医生是一个经常要与酆都地府抢人的职业,很多时候在手术室里,阴差就等在医生旁边,他们彼此对此心知肚明,这是一场艰难的拉锯战,是生死之间的较量。这很难,但医生没有放弃过,哪怕到最后一秒,耗尽最后一丝希望。” “时洵,很多抢救,已经是绝望中最后一丝不肯放弃的希望。但那并不意味着,生命一定会被挽救。” 邺澧重新直起挺拔的脊背,侧身向后面的大厅看去。 满地的血迹逐渐干涸,但谁都没有功夫去处理这一地狼藉。 所有人的心思,全扑在手术室的几人身上。 那是他们的同事,师弟,导师,是他们曾经听说过的名字,共事过一起为生命奋斗过的人。 所有人都真切的希望着他们转危为安。 但,事总不如人愿。 “他能有上手术台的机会,已经是其他人尽力了的结果。但是时洵,他的魂魄你已经离开了。” 邺澧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平静感,明明他就站在燕时洵面前,但是他的声音却仿佛从遥远的虚空中传来:“他的名字,出现在了酆都。” 燕时洵原本搭在邺澧手臂上的手,瞬间捏紧。 “但即使是这样,应该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时洵。” 邺澧像是在叹息,他打断了燕时洵的话,道:“起卦吧。” “我站在你身边,鬼神之时无法干扰你,你可以起卦向天地询问。” 子时不算卦,算则鬼神怒。 但当燕时洵起卦时,他丝毫感受不到滞涩的阻力,像是天地默许了他的行为。可是他一向灵活的手指,这次却抖得几乎掐算不住。 是……必死之劫,无有生还可能。 属于医生的气运,已经消散了。 燕时洵亲眼见过很多次死亡,也有人曾在他的怀里一点点失去了热度,他却眼眸干涸连眼泪都哭不出来。 但是这一次,他却依旧感觉到巨大的悲怮从心底蔓延而上,紧紧的抓住了他的魂魄,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邺澧叹息一般,伸开双臂将燕时洵拥入怀中:“去见那位医生最后一眼吧,在他想要离开之前,阴差不会来。” 燕时洵喉结滚了滚,却没有向邺澧问出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只是哑着嗓子道:“好。” 手术室的灯亮着,而白到刺眼的走廊上,只有一位中年儒雅的男人颓然坐在长椅上,抱着头的双手颤抖着,肩膀像是承受不住打击一样垮塌下来。 燕时洵走到男人身边,轻轻坐了下来。 “手术应该还要很久,想要聊聊吗?”他微微垂下眼眸,在看到男人身上沾着的血迹时动作一顿,随即将一杯热水递向男人。 虽然并没有心情,脑子乱糟糟的甚至无法理清现状,但是出于习惯性的素质,儒雅的男人还是接过了热水,道谢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谢谢,手术还要两个小时,他的伤还有他的主刀医生,我都很熟悉。” “你是医院的病患吗?”儒雅的男人也看到了燕时洵身上的病号服。 燕时洵点了点头,面不改色的道:“疼得睡不着,来找人聊聊天缓解一下,你愿意陪我吗?” 男人有些犹豫,学生们全都躺在手术室里被急救,甚至他最喜欢和看重的学生为了救他而身中二十六刀的事,让他的脑子乱得无法使用,一度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但他也是医生,当病患主动向医生开口时,职业素养让他无法拒绝。 于是他点了头:“好,但是我不知道聊什么。” “我……” 男人苦笑的摇了摇头:“抱歉,我的脑子很乱,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应该从你的名字问起吗?” “不用。” 燕时洵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借着这一会功夫,修长的手指落在男人的身上,一气呵成迅速画出安神符:“要不然,就随便聊聊吧,手术室里的是你熟悉的人吗?” 男人能够感觉到一股沉静的力量涌入自己的体内,让他刚刚还焦急而混乱的情绪一点点平稳下来。 可能是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所以情绪有了一个出口吧。 男人没有多想,只是用自己熟知的理论作出了合理的解释。 他眨了眨眼睛,逼退了眼眶里的泪光:“里面的,是我的学生。” “六个手术室……都是。”男人哽咽道:“伤者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学生,主刀医生也有几位是我教过课的学生,我是滨海大学医学院的老师,今天本来是难得的休息日,我和几个学生就约好了一起聚一聚,谁能想到……” “天,他要是想杀我的话,我还不如就死在那里,也好过让我受这种惩罚。” 男人的嘴唇抖得几乎无法正常说出话来:“让一个老师看着花费了十几年时间带出来的,视为亲人的学生们,全都躺在手术室里,这比杀了我还难受。而且,而且我那个学生……” 像是下意识想要寻求帮助一样,男人回头看向燕时洵,眼带悲痛:“那孩子的筋腱都被割断了,二十六刀,要有多疼,这都是我的错!” 燕时洵本想要说,这不是你的错。但是他刚要安慰男人,却发现一只手,率先轻轻落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但男人却一无所觉,而地面上也没有影子。 燕时洵愣住了,他抬眼看去,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男人身后,正笑得毫无阴霾的看着男人。 正是那位医生。 ‘老师,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医生搜肠刮肚,努力安慰着男人:‘而且老师和师兄们也都尽力救我了,我都知道,我很高兴能有缘分做老师的学生。’ 似乎是想到了很搞笑的回忆,医生“噗呲”笑了出来,面带追忆神色,感慨的道:“当年我大五,还是个傻乎乎的学生,连饭都不记得吃,还是老师你发现了,骂了我一顿,说想救别人就要先照顾好自己,但却让师娘给我做了红烧茄子。后来我硕士的时候,也是老师你直接要走了我,博士的时候也是……我好像没有说过,我看到博士名单,我还是老师的学生时,有多高兴。” 医生说了很多,但男人却什么都听不到,他还带着痛苦的自责。 燕时洵怔愣,轻声唤道:“医生……” 男人和医生同时抬头,看向燕时洵。 医生惊讶的指着燕时洵道:‘你能看到我?不对,是你!中午说食堂有红烧茄子的那位先生!’ ‘啊,我好像答应了你不要出门的。’医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现在看,中午的时候你说的好像是对的。’ 医生苦笑着抬了抬手:‘那也没有办法,那个人冲我老师来的,我难道眼睁睁看着老师受伤吗?我年轻,恢复得快,还是我来吧。’ “然后你就让自己变成这副样子了吗?”燕时洵眼中带着悲伤:“我来得太迟了。” 医生摆了摆手:‘动脉破裂,能有进手术台的机会都是我多占了便宜了,不是你的错,先生,你已经提醒我了。要说谁有错的话。’ 他耸了耸肩:‘希望他们已经抓到那个行凶者了,听师兄说,他跟着我老师好几周了,一直想找机会伤害我老师。虽然我是个医生,但是我也有自己的一点小自私吧,抱歉,我还是希望他被抓起来,以后也不能再伤害我老师。’ “我向你保证,会的。”燕时洵轻声道:“我已经错过了救你的机会,怎么会让凶手逍遥?” 而思维混乱的男人,此时也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燕时洵好像不是在和他说话。 “你。”男人有些犹豫,迅速顺着燕时洵的目光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但是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在那。 “你是在和谁说话?” 燕时洵的目光移向眼前这个,还不知道自己的学生已经抢救无效死亡了的老师,却是对着他身后的医生问道:“你想和你的老师说话吗?” 男人看着燕时洵的眼神充满了茫然。 医生却惊讶的问道:‘可以吗?’ 燕时洵点了点头:“直到你想要离开为止,你都可以暂时留在这里。不过,不要停留太久,你已经死了,人间的阳气对你来说损伤太重。” 医生顿时高兴了起来:‘太好了!我刚刚还在发愁,我死了之后我的研究记录还没来得及写,科研组的人要是拿不到数据,还要多耗费好几个月的时间。这样的话我就能把那些数据告诉老师了,还有我的一些想法和方向。’ 哪怕已经死亡,所思所想,还是想要让研究得到最终结果,帮助更多的人吗…… 燕时洵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觉得酸涩到几乎无法说出话来。 他立刻点了点头,默念起开阴眼咒,并指从男人眼前抹过。 男人迷茫的看着燕时洵,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 然后他就看到一角白大褂从自己视野的最边缘出现,他向上看去,却看到自己本来应该躺在手术室里的学生,正在冲自己笑得灿烂又傻气。 就像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在滨海大学医学院里看到这个学生一样。 有天赋,又肯努力,废寝忘食到低血糖昏厥,让他又好笑又生气。 “你……”男人看了眼手术室,但大门依旧紧闭。而他看到学生半透明到甚至能看到后面墙壁的身影时,忽然也猜到了什么。 他的眼睛红了,泪水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你……” ‘嗨,老师。’医生笑容灿烂的抬手,向他打了个招呼:‘今天是我们毕业十周年来着,可惜大家好像都没能笑着回家。’ 燕时洵悄无声息的起身,将这一角空间留给这师生两人。 有路过的护士远远的看到男人自言自语的模样,怜悯的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啊。” 燕时洵拦住了她,没有让她向前走去:“那位先生现在应该更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们去那边吧。” 护士叹了口气,点点头转身换了条路。 邺澧依旧维持着刚刚燕时洵离开时的姿势,高大的身躯挺得笔直,站在大厅的水晶灯下,显眼到燕时洵一眼就能捕捉到他。 “生气了吗?”邺澧看着走过来的燕时洵,轻声问道:“我拒绝了你,抱歉。我能改变很多事情,但是生死的界限,即便是大道也无法跨越,生与死天然划开了两个世界。” 燕时洵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谢谢。” 邺澧惊讶的看向他,没想到自己能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阴差的事。”燕时洵没什么血色的唇挑起一丝笑意:“虽然我没能救回来他,但能留给他们师生两人说话的时间,也算是一个好时机了。” “我顺手在手术室那边布置了简易的聚气阵,其他几位医生应该很快就会脱离危险。” 燕时洵的声音很轻:“他们没有做过任何事,不应该遇到这种事。” 邺澧本来以为燕时洵会因为医生的死亡而怪罪他,毕竟燕时洵如此重视生命,但他没想到,燕时洵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看透生死。 这反而让邺澧有些不舒服。 他微微侧首,仿佛在听着从虚空中传来的声音,然后他“嗯”了一声,目光转回燕时洵身上,道:“放心,手术室里主刀的都是优秀的医生,酆都无法从他们手里抢走生命。其他几位医生,会成功脱险。” 燕时洵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不过,谢了。” “等等。”在燕时洵想要从自己身边走过时,邺澧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燕时洵疑惑的回身望来。 邺澧却抬手将自己身上的黑西装大衣脱了下来,搭在燕时洵的肩膀上:“你只穿着睡衣就跑下来了,伤还没好,外面风大,小心伤口恶化。” 燕时洵本想拒绝,却被邺澧轻轻将大衣按在了肩膀上:“生人脆弱,你想要生病,给本来就忙碌的医生们添工作量吗?” 于是他的手顿住了,只好点头道了声“谢谢”。 因为刚刚燕时洵安慰了前台的小护士,情绪勉强稳定了下来的小护士,想起自己刚才在病人勉强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就羞得不好意思,在心里疯狂“啊啊啊”抓狂责怪自己。 所以当燕时洵去而复返,向她询问那个行凶的人有没有被抓到时,小护士捂着发热的脸,语速飞快的指了方向。 “刚出事的时候,医院的安保就制服那个家伙了,现在官方的人来了,已经转交给他们了。对了,他们现在就在院子里取证调查呢。” 燕时洵道了谢,转身向外面走去。 深秋的夜里很冷,即便披着邺澧的大衣,燕时洵还是在接触到冷空气的一瞬间,下意识的抖了抖,将大衣拢了拢。 邺澧是知道他要能做的事情,需要出门吗? 疑问划过燕时洵的脑海,但他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 红蓝两色的光在宽敞的院子里闪烁,将地面上的血迹映得清晰而不祥,不少穿着制服的人都或站或蹲,在调查那些痕迹。 而不远处停着的车里,还隐约传来情绪激动的骂声。 下一秒,车门被大力推开,一名制服人员面色阴沉的下车,叫骂声从他身后清晰的传来。 那制服人员本来是想要出来透透气,免得自己太过生气,做出些什么不符合规章制度的事情来——比如忍不住揍那个家伙一顿。 那家伙知不知道自己毁了几个医生的职业生涯?好几个医生的手都被伤到了,就算抢救回来,也无法恢复到以前拿手术刀的灵活程度了。 二十年寒窗苦读,百万培养成本,几乎付诸东流。那几位都是很优秀的青年医生,甚至可能就因为此,很多病人会失去得救的机会。 制服人员觉得自己心里闷闷的,不由得摸出烟盒,想要到旁边去抽一根。 却忽然被人叫了名字。 制服人员抬头,就看到燕时洵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像是趁着夜色来接引亡魂的阎王一样,平静的站在红蓝两色的光芒中。 “燕哥?”制服人员惊喜的走上前:“你怎么在这?” 他以前在办案子的时候,差点被一个杀人犯化作的恶鬼推下楼杀死,还是燕时洵当时恰好在追查那个杀人犯恶鬼,于是救下了他。 他因此而对燕时洵充满感激,想要感谢燕时洵却没想到对方分文不收,只留了个电话就转身离开。 制服人员走了两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燕哥……是因为这里有死亡的鬼魂吗?谁,刚刚那位送去急救的医生吗?” 燕时洵沉默了。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制服人员的脸上瞬间涌现出难过的情绪:“天……怎么会这样?” “我知道这不合程序,但,能让我和他谈谈吗?”燕时洵朝那边的车子扬了扬下颔:“五分钟。” 制服人员知道燕时洵说的是谁,他没有犹豫的就同意了,并且在带着燕时洵走过去时,将原委大致说了。 那行凶的中年男人,半年前是滨海大学附属医院的病人,会记恨那位老师,是因为当时那位老师是他的主治医生。 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却没有治好病,甚至妻子都因为受不了他酗酒而离婚,于是中年男人就恨上了那位老师,认为是那老师贪了他的钱却不给他治病,造成了他现在的窘境。 车里,那中年男人还在破口大骂:“老子花钱了!整整三万!我好好一个人进医院,凭什么不给我治好就把我赶出来了?我老婆跑了全都是因为他,他毁了我家,陪我一条命不是天经地义吗!” 制服人员忍了又忍,还是一拳轰在了车门上,咬牙切齿的道:“我问过滨大医院了,你这种病常规是要花一百多万才能治的,是那位医生帮你申请了补助计划,还冒着风险帮你用了更便宜有用但不在方案里的药,不惜自己承受被诉讼的风险,帮你省了很多检查,还自己掏了腰包补助你,你才花了三万。他尽力了!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中年男人嚷嚷道:“都是害人的庸医!我听我邻居说了,买个量子床垫不到两百块我的病就能治好,那些钱肯定都是被他贪了,你们都是一伙的!” 制服人员差点被气笑了,怒意翻涌就想要扬手揍那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一缩脖子,更大声的喊道:“警察打人啦!快来看啊警察打人了!” “妈的!你这种也算人?我一身制服不穿了也非要……” “啪!” 制服人员扬到一半的手臂,却被旁边伸来的手掌牢牢的抓住,不能再向前分毫。 他错愕扭头,就看到燕时洵一脸平静的看着他,辨不出喜怒。 “燕哥?” 燕时洵看向旁边的其他制服人员:“秋天了,蚊子真多。” 其他人立刻反应过来,符合道:“可不是,他刚刚是在打蚊子。” “有些恶心的蚊子是得打一打了,吸血还骂人,呸!什么玩意儿?” 燕时洵这才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制服人员:“你这身制服,还是留着吧。” 他上前两步,修长的身躯将车外的光线挡得严实。他逆光而立,冰冷的面容半隐在黑暗中,说出的话阴冷不带一丝温度。 “我一向救人危急,送亡魂前往它们应该去的地方。那位医生和我算是同行,只不过,他救人,我救鬼。当然,情况偶尔也会有所不同,比如现在。” “我很擅长驱邪捉鬼,但是很少有人知道。” 燕时洵扬了扬首,居高临下看向中年男人的眸光冰冷而锋利,如有实质,像是刀刃一般几乎能一片片割下血肉。 “其实,我也很擅长夺人气运,诅咒生人。” 他的声音很冷,字字句句却坚定:“你的罪孽会一直纠缠着你,你不会立刻死,你还会活几年。但是在之后的时光里,你每分每秒都会想起你做过的事情,无论白天黑夜都不得解脱,它们会缠着你,直到吞噬掉你最后一丝生机。” “也许现在你满不在乎,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开始畏惧每一个转角后的未知,每一缕黑暗里的鬼魂。只要你身处之地,百鬼哭嚎不止,夺你性命。那些被你间接害死的人,因为你杀了医生而没能得到拯救的生命,他们会知道,你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他们会满心仇恨的寻你复仇。” 中年男人原本满不在乎的表情凝固住了,随着燕时洵的一字字说出,他看向燕时洵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恐,身体也开始颤抖。 他神经质的看着自己旁边的黑暗,害怕的吞了吞口水,仿佛那些黑暗里就隐藏着虎视眈眈的鬼魂。 燕时洵冷眼看着中年男人,胸臆间的愤怒都化为了冰冷的诅咒:“当你终于死亡——别太开心,你真正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你将坠入酆都苦牢,受一切刑罚,群鬼憎恨于你,寻你复仇。你将反复死亡,但永远不得解脱。” “轮回的名单没有你,你的魂魄不会再有得见天日的机会。然后在那些痛苦和黑暗中,你会终于深刻的意识到……” 最后一句,燕时洵的声音很轻:“你到底,犯下了怎样的罪孽。” 话音落下,金色的文字忽然化作圆环,在燕时洵身周闪现一瞬复又消失。 天地回应了燕时洵。 他说出的诅咒,变作了天地对此人的规则,他描述的所有场景,都会成为现实。 中年男人终于傻了眼,等着眼睛惊恐的看着燕时洵,不断的往后退,试图拉开距离。 “疯子,你这个疯子!” ——当一个驱鬼者愤怒时,连阎王也会避其锋芒,逃离战场。 所有保护的手段都会变成逆向的伤害手段,所有的善意都会变成冰冷的愤怒。他不计后果,只为替死者,讨要一个公平。 杀人者,人恒杀之——! 燕时洵却冷漠的转身,不再看中年男人一眼。 他向目瞪口呆的制服人员点了点头,神情冰冷的迈开长腿。 邺澧一直站在大厅门口,注视着燕时洵的一举一动。 深秋的夜风吹拂起燕时洵耳边的碎发,他眯了眯眼,却还是觉得难过的情绪抓住了他的心脏,让他酸涩得难受。 邺澧叹息着张开双臂,将燕时洵拥入怀中。 这一次,情绪低沉的燕时洵没有拒绝。 “凡是你言,皆是法印。” 邺澧微微垂首,轻风拂过一般,在燕时洵的发丝上落下一吻。 “你所诅咒,会成为真实。” …… 张无病拿着合同,疑惑的挠了挠头发:“燕哥,下期的录制,要预支付酬金?” “嗯。” 燕时洵单手插兜,垂眸看向楼下那对哭泣的老夫妇。 那位医生的父母刚刚收到了一笔匿名巨额捐款,相当于一档顶流综艺节目的单期报酬。 虽然这并不能弥补他们失去儿子的悲痛,但…… 生活还要继续。 第121章 童声咯咯(1) 为了掩饰燕时洵重伤的事,所以所有嘉宾都留在了医院,对外声称是在为嘉宾们做身体检查,和遭遇危险后的情绪疏导。 当然的,张无病很清楚嘉宾们的档期都很紧张,不是可以随便占用时间的。所以在医院期间,张无病也照旧为嘉宾们支付报酬——对应的,嘉宾们要出镜,为节目宣传。 形式不限。 嘉宾们都很开心,尤其是安南原。 要知道他们平时工作忙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像安南原这种几乎和经纪公司签了卖身契的上升期偶像,更是连轴转,差不多是当摇钱的畜生用。 在下定决心来参加这档最开始并没有人看好的节目之前,安南原已经连续好几个月没有正经睡过觉了,他几次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猝死了,年纪轻轻连白头发都有了。 像在顶尖私立医院疗养,没有工作,没有狗仔骚扰,有人付住院费还有报酬,每天的任务就是在绝佳的环境里自由自在的做些什么。 这对几个月前的安南原而言,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然而他现在坐在自己病房的阳台上,背后就是园艺设计漂亮的花园,深秋的树叶层层叠叠的橘红色,在阳光的照射下美不胜收,而喷泉的水声叮咚,令人心旷神怡。 “燕哥?啊——” 安南原开着直播,看着屏幕上刷过去的弹幕,意味深长的拖长了声音,道:“所以你们小坏蛋,来看我的直播,就是为了让我帮你们催更燕哥吗?” 在上一次直播后,燕时洵就杳无音信,任由社交平台上几次风波都始终再没有露面,让几千万后来才知道燕时洵直播过的燕麦们捶足顿胸,恨自己没有赶上直播的同时,也眼巴巴的天天蹲在各个与燕时洵有关的账号下面,不想再错过下一次直播。 当然,以燕时洵的行事风格,自然是不会满足燕麦们的想法。 于是知道嘉宾们都在一家医院疗养的燕麦们,日常都在其他嘉宾们的直播里蹲蹲,期待燕时洵能在谁的直播里出镜。 像是公开宣布过燕时洵是自己偶像的安南原,更是没有被燕麦们漏下。 安南原看着弹幕,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发:“不过燕哥的话,他最近心情可不是很好,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不是我怂,也不是我打不过燕哥,主要是因为我温柔。”眼看着弹幕刷过一排问号,安南原赶紧为自己辩解:“就,最近在社交平台上闹得特别凶的那个新闻,在滨海市讨论度特别高的那件事,你们应该听说过吧?” 要说最近最大的新闻,那一定是医生被伤后不治身亡的那件事了。 就连不少平时不看新闻的观众们,都在短视频或社交平台上刷到过,也都义愤填膺的发表过自己的看法。 娱乐版块新闻出了一件很大的事情,娱记违法追踪最后导致女团成员车祸死亡的事情,终于在前几天被爆了出来。 还是肇事娱记自己说出来的。 在一个清晨,他就像是疯了一样从躲避的家里冲上街道,衣衫不整浑身都是伤,抓着路过的行人就歇斯底里的喊说自己要自首,说是他害死了迟小爱,现在迟小爱回来报仇了。 路人还以为他是个精神不好的疯子,但是娱记冲上街道大喊着要人帮他报警救救他,否则迟小爱会杀了他。 等官方的人抵达时,娱记抓着对方的制服几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疯狂痛哭着说给他一个痛快,他不想再经历被鬼半夜找上门的事情了。 因为娱记为了自救而知无不言的配合,官方的人很快就找到了娱记那天晚上开的车的行车记录仪,还有他拍下来的那些照片,铁证如山。 女团的粉丝们很是错愕,一开始她们还以为那是意外,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人为。 她们愤怒了。 一部分不理智的粉丝更是连着娱记这个行业都恨上了,强烈要求彻查整个行业,看看是不是其他娱记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如果只是几个人,影响力肯定不被娱乐媒体放在眼里。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迟小爱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宋辞在跟进。 溺爱弟弟的宋辞哥哥给了他全方位的支持,再加上追查迟小爱的事情对公司也有好处。 宋家有好几家大型娱乐公司,旗下大小艺人近千人,这次为了女团的事情挺身而出,态度强硬的要求彻查到底,也会被其他艺人和粉丝看在眼里,认为他们是一家有人情味又负责任的公司。 何乐而不为? 所以,在宋家的支持下,娱乐媒体整个大地震,为了一个不被狗仔看在眼里的小小出道新人,将整个行业搅得天翻地覆。 ——虽然宋家也趁机在里面拔了自己多年竞争对手的好几颗牙,让对方恨得牙缝直痒痒。 粉丝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只是感动于女团所属公司的负责任,同公司其他艺人也都感动于公司的维护。 人生头一次主导着做好一件事的宋辞,美滋滋的回去和燕时洵复命了,一脸骄傲的样子简直像一只高傲仰起头求默默的波斯猫。 就连最近几天一直情绪不高的燕时洵,都被逗笑了,伸手揉乱了宋辞顺滑的头毛又帮他理顺好,得到了宋辞一个得意又高兴的眼神。 燕时洵几乎能看到宋辞身后,毛茸茸白蓬蓬摇来摇去的猫尾巴了。 而旁边的邺澧,看向宋辞的目光几乎是死亡视线。 宋辞猫一样警惕的躲在了燕时洵身后,看向邺澧的目光充满了畏惧。 作为宋家的小少爷,宋辞见过不少权贵,其中有一些国际大鳄跺跺脚就能引发金融地震,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邺澧这样让他害怕。 那是已经与任何外物无关,像是唯恐失去金钱地位的成年人情绪了。 只与生死有关。 这个高大的男人,如果他生气的话……会死。 天地无救。 燕时洵完全感受不到宋辞对于邺澧的畏惧情绪,他挑了挑眉向邺澧问道:“恐吓一个孩子?” 宋辞攥着燕时洵的病号服,不高兴的反驳道:“我不是孩子了,我成年了。” 燕时洵假笑:“闭嘴,不然把你扔到前面。” 宋辞默默闭了嘴。 邺澧:“………” 太离谱了,他的驱鬼者,竟然为了保护一个猫崽子而和他站在对立面。 ——那些娱记如果知道,导致这所有事情的最源头,是那个肇事娱记想要引导有关燕时洵的不利舆论,结果被燕时洵看透了一切,直接甩出了宋辞这张牌,他们估计哭的心都有了,恨不得穿越回节目组落地滨海机场的那一天,捂住那个肇事娱记的嘴把他带走。 但是娱记并不知道。 一向操纵舆论的人,被舆论吞噬。 愤怒的粉丝们冲过来,娱乐媒体们只能胆颤心惊的试图挽回些许名声,不要被网络官方盯上。 正好此时滨海市爆出一起杀医案,根据官方的消息,一死六伤。 死亡的那位医生是滨海市医学论坛的新星,论文曾刊登在国际权威医学杂志《柳叶刀》上。 然而却在一个深秋的夜里,为了从一个无业游民手里保护他的老师和师兄弟们,身中二十六刀,抢救无效,死在了手术室里。 其余六人也均有不同程度的轻重伤,皆是滨海市有名的好医生。其中,只有被保护的老师受的伤最轻,手臂被刀擦伤化了条长口子。 案件没什么疑点,事发的医院周围都是摄像头,行凶者也被立刻抓获,官方很快就出了通告。 急于洗白形象的娱乐媒体们立刻发布了这则新闻,一副愤愤模样的为那位死去的医生追讨公道。 有了媒体们的参与,事情很快发酵,无论是社交平台还是短视频平台,到处都能看到这则新闻,不到一天时间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 只是很多人并没有详细看过警方公告,也不知道这件事就发生在节目组嘉宾们入住的医院。 “燕哥和那位死亡的医生,好像还在住院的时候交上了朋友,毕竟燕哥是那么有意思的人嘛。” 安南原叹了口气,在直播前道:“所以那位医生死之后,燕哥的情绪一直不太高,所以我都不太敢和燕哥说起有关网络上的这些事情。尤其现在到处都是这新闻,我怕燕哥看了触景伤感。” 观众们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事,不由有些心疼。 [没想到那位医生还是燕哥认识的人,世界太小了。我本来只是当个新闻看的,虽然有些唏嘘,但也没放在心里,毕竟我又不认识那医生,一直健健康康也没进过医院所以共情不了。但是现在想象一下燕哥看到认识的人死亡……我的天,这也太难受了。] [生命太脆弱了,昨天还和你打招呼的人,明天可能已经躺在太平间了,唉。] [听说那位老师已经请了长假了,他的学生们为了保护他全受了伤,甚至一个不治身亡,这对一个好老师而言实在是太折磨了。] [怎么会这样……我虽然喜欢燕哥,但我是单纯的颜控,一直觉得说鬼鬼神神的那人都脑子有病,世上怎么可能有鬼,那也太蠢了。但是我现在忽然真心希望世界上有鬼了,不舍得那位医生离开。] [我们这些看客都觉得生气,更何况燕哥了,之前在节目里,燕哥就一直表现得很重情义啊,哪怕是个陌生人他也愿意帮忙,更何况是认识的朋友了。唉,鼻子好酸,想抱住燕哥安慰他。] [虽然我也想……但是想了想燕哥的肌肉,我默默的退了,嘤。燕哥一拳下来我人就没了,燕哥好像不太喜欢别人靠他太近,之前导演抱着他手臂都被他嫌弃推开了,我要是冲上去说“燕哥没事的我们不哭摸摸头”,大概会被燕哥当成变态打死吧……?] [噗,别家偶像都担心粉丝和狗仔伤害燕哥,只有燕麦家,根本惹不起。燕麦:打不过打不过。] [笑死,不愧是娱乐圈泥石流啊,燕麦。] 安南原也被弹幕逗笑了,但是笑着笑着,他的脸上也带上了伤感,叹了口气,担忧的看向阳台外。 不知道,燕哥的情绪现在怎么样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是嘉宾们和粉丝们都不知道的。 ——在那个中年行凶者被带走之前,燕时洵拨通了滨海市安全部长杨滨生的电话。 杨滨生本来打算从家子坟村回来后就辞职,但却被燕时洵一句“你是个好人,心怀愧疚,反而会让你能做更多匹配得上这个位置的事情,帮助更多的人。”劝住了。 因为年轻时的疏忽而导致了江嫣然被拐卖死亡的事,杨滨生这么多年来都满心愧疚,而燕时洵帮助江嫣然前往投胎,也一举连根拔起了经营百年的杨氏宗族,罪恶终于画上了句号,这让杨滨生很感激燕时洵。 所以,当燕时洵将医生死亡的事情向杨滨生说过后,出于敏感的嗅觉,杨滨生就意识到这会是一件轰动社会的恶劣事件,必须要妥善处理。 杨滨生向燕时洵郑重保证,他一定会亲自督促这案子的查办,确保所有流程尽快完结,让死去的医生立刻拿到属于他的公正,并做好后续死伤者家属的安置工作。 在亲耳听到燕时洵和杨滨生的通话之后,医生安心的笑了:‘其实我对自己的死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甚至还想把死亡的过程和意识丧失的时间记录下来,供后来的医生参考,如果我的死能为以后急救的人带来一点帮助,那也是有价值的。’ ‘我唯独有些抱歉,我无法再回去看我的父母了。’提起亲人,魂魄状站在燕时洵旁边的医生有些伤感:‘我太忙了,从大学选了医学系开始,就一直没怎么回家,没能陪在他们身边,我真是个不孝的孩子。’ 燕时洵向他微笑:“社区志愿者会经常去你父母家里陪他们说话,官方会妥善的为他们准备好生活所需,你也可以安心了。” 医生点点头,感慨道:‘这一阵做鬼的经历,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一直以为鬼神只是愚昧的迷信,直到我亲身体会才知道,原来还真有,这就是实践出真知吗?’ 燕时洵被逗笑了:“怎么,你还想写篇论文详细论述一下做鬼的感受?” 见医生没有反驳,燕时洵惊奇的挑了挑眉:“已经写了?” 医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因为最近都在和老师探讨课题,想要尽可能抓紧时间把我对研究的想法都记录下来,别因为我死了,就让研究停了。所以我就顺便,也把自己做鬼的想法和老师说了一下,但是老师好像大受打击,一副世界观崩塌了的样子……’ ‘老师竟然不能理解我做鬼的一些感受,我都恨不得自己拿笔写论文了——要不是我现在根本碰不到实物的话。’医生小声嘀咕着。 燕时洵无奈又好笑的摇了摇头。 正如邺澧所说,阴差一直没有来带走医生的魂魄,给了他足够的时间与亲朋告别。 但是更多的时间,都被医生继续了自己未完成的研究。 不过,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医生,是时候该走了。”燕时洵看着医生依旧透明到几乎看不到的魂魄,道:“再在阳间滞留,你的魂魄会越来越虚弱,直到最后,魂飞魄散再也得不到轮回的机会。” “你是个好医生,你应该有属于你的第二次人生。” 医生接受得很平静,他作为医生也见过很多生死分别的场景,况且现在死的是他,让他没有那么难受。 虽然他有些舍不得自己的研究,遗憾自己看不到研究出成果,万人受惠的那一天,但…… ‘是时候了,能多得这些时间,我已经很感激了,谢谢你,燕先生。’ 医生向燕时洵道谢:‘研究是永远做不完的,我还有很多优秀的同行,我的老师也会帮我实现遗愿,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阴冷的气息顺着医院的走廊蔓延,连光线都暗了下来,白炽灯电压不稳的滋啦闪烁。 医生好奇的偏头往房间外看,还带着科研一样的探究:‘和我以前在恐怖电影里看过的场景,好像差不多?’ 燕时洵却在医生即将迈出房间的时候,叫住了他:“你……如果下辈子不想做医生的话,我可以帮你。你可以投胎到富贵人家,做个富贵闲人,一生无忧。” 医生眼睛亮了:‘哦哦!这个还可以选吗?那请务必让我继续做医生!’ 燕时洵挑了挑眉。 医生笑着解释:‘下辈子还做医生的话,差不多的知识学起来应该更快吧,那我下辈子就有更多时间能做研究了,我就能帮到更多、更多的人,挽救他们的生命。’ 燕时洵的喉结滚动,想要说话却喉咙酸涩,于是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医生,你会如愿以偿。” 医生抬起手臂,向燕时洵挥手:‘燕先生,再见。很高兴能认识你,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魂魄走上了前往地府的路,一去不回头。 走廊里阴冷的气息渐渐退去,电压恢复正常,灯光不再闪烁。 而燕时洵在房间里无言,久久默立。 然后—— “再见,医生。” 燕时洵的声音很轻:“或许下一次,你会觉得我很眼熟,而在医院叫住我。那时我会知道,你已经回到了你热爱并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地方,正如你所期盼着那样。” …… 燕时洵的伤好得很快,连他的主治医生都有些惊讶。 但最后都被解释为了燕时洵长期运动,身体素质良好,养病期间又营养充足,所以伤口恢复起来很快。 才半个多月的时间,燕时洵就已经能够出院了,嘉宾们也就都结束了自己的疗养旅程。 知道自己要走的时候,综艺咖还咂了咂嘴巴,颇有些意犹未尽:“很久没有休息得这么好了,还能和大家一起打牌,比我去外国度假都开心。” 赵真笑道:“虽然很想安慰你下次继续,不过医院就不要再来了。不过我倒是有个好去处,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去。” 嘉宾们都好奇的看向赵真。 就听赵真诚挚的邀请道:“正好我这两天要在滨海市一个剧组,拍几组电影镜头,你们想一起去玩吗?要是你们愿意的话,也可以客串几个小角色玩一玩。” 路星星的眼睛立刻就“噌!”的亮了:“拍电影吗?好啊好啊!” 自从路星星把那位来看望他的师叔气走了之后,听说了此事的宋一道长差点被他蠢得震惊了,于是一怒之下别说来看路星星了,连海云观都不让路星星回了。把路星星这个性格外向喜欢和人聊个不停的孩子,憋得差点在医院发了霉。 现在一听有出去玩的机会,别人还没反应过来,路星星就眼里都是亮晶晶的期待,一口答应了下来。 “以前都是给电影写配乐,这次终于有机会能去拍摄现场看看了,还能演戏!你们需要一个道士吗?我可以本色出演!侠客杀手这类的我也可以!好耶,师父你徒儿出息了,要演电影了!” 赵真对路星星的热情几乎招架不住,但他始终记得路星星在家子坟村替他死了一回的事情。对于嘉宾们而言,大家现在都是过了命的兄弟,不是一般的友情能比的。 所以赵真立刻答应了下来:“这次的电影是个老时代片子,还真有道士这类的角色,听编剧说,还有一部分取材于百年前滨海市大轰炸事件,为了追求真实,当时海云观倾观而出下山救世的事情,也在剧本里。帮星星你找个道士角色应该不难。” 路星星:“好耶!能让我演海云观住持吗?” 燕时洵微笑:“你不怕李道长知道了之后揍你吗?他可是从那个年代活过来的,当时的海云观住持,是他师父。” 路星星瞬间就像一株失去了水源的植物,蔫巴巴的耷拉了下来。 “嘤。” 嘉宾们被路星星逗得哈哈大笑。 他们很多人都知道,因为这档节目带来的人气,赵真被一位有名的导演看上了。在住院期间,那位导演的助理已经拿了剧本和合同过来,赵真在看过剧本后被深深吸引了,于是毫不犹豫的签了合同。 “那位导演可是打磨精品的,一般人他都不屑看。” 早已经在十年娱乐圈生涯里被打磨得精明世故的综艺咖,也感动不已,拍着赵真的肩膀道:“兄弟你这是在给我们搭人脉啊,我们求都来不及,你就这么直接开口了。” 赵真耸了耸肩:“要是别人的话,我肯定不会邀请。但是大家都一起逃命过几次的人了,还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我在家子坟村学到的一件事,就是——生死之外无大事。”赵真笑得洒脱又开朗:“所以你们也不要和我客气,都是朋友。” 嘉宾们只觉得暖心,于是一口定了下来,纷纷都告诉自己的经纪人把最近的其他工作都清空。 张无病看得又羡慕又酸酸的,他抱着燕时洵的手臂假哭:“呜呜呜好羡慕赵真,那位导演可是我的偶像,要不是看了他当年的出道作,我也不会从小立志当导演。” 燕时洵额角跳动,强制忍耐:“……你现在已经是导演了。” “那不一样!”张无病嚷嚷道:“要是我像人家那么厉害,我还用拍综艺吗?我直接就去拍电影了!这不是因为我没那个天赋,也请不来好演员,所以才从拍综艺开始起步的吗。” “你看人家大导演,还有助理……” 张无病说到一半,忽然卡了壳,疑惑的嘟囔着:“奇怪,总觉得我好像也有个助理,是我记错了吗?” 燕时洵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瞥过旁边的邺澧,邺澧神色如常,没有因为张无病的话而动摇分毫。 邺澧:又没签合同,不算。我只与时洵有因果。 不过,因为嘉宾们全员同意,张无病也心痒痒的想要亲眼看看偶像,所以立刻拍板决定下一期的拍摄暂时推迟,大家一起去赵真的剧组探班。 就当团建了。 这个消息一出,社交平台上节目组的官方账号下,顿时一片哀嚎。 [不是吧!我本来就已经错过了燕哥的直播,还搓手手等着这期节目看燕哥呢!怎么推迟了?] [呜呜我的燕时洵值已经严重不足,急需补充。张导你看看孩子吧!推迟什么的也太残忍了。] [我靠,我就指着看这个综艺下饭了,结果没了???我的快乐,就这么“啪!”的一下,没了?] [前面的,你口味挺重啊……不过我真的已经等得抓心挠肝的了,再不给我看燕哥,我,我要闹了!] 因为粉丝们的呼声实在太高,而节目现在作为顶流综艺,一举一动都影响巨大,所以张无病就立刻联系了赵真剧组的导演,与对方就这件事进行了交谈。 “张导是吧,真是年轻有为。” 这位名导演一向脾气古怪,但对于有真才实学的人,却一向很是尊重。而张无病的综艺节目所取得的成绩,他也看在眼里,对张无病自然是欣赏的:“我在你这个年龄,还傻乎乎的摆弄着镜头,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呢。” “不不不。” 张无病惶恐又因为偶像的夸奖而兴奋:“您的出道作品真的太好了,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百遍,小细节都背下来了还是意犹未尽,您拍出来的镜头,都是艺术。我哪里比得上您?” 名导演有些惊讶。 在张无病联系他之前,他本以为这位当红综艺的导演会是个持才傲物的人,却没想到从对方的言语里听来,他还是自己的粉丝? 名导演将信将疑,考了张无病很多有关自己出道作的问题,没想到张无病对答如流,虽然情绪激动到有些磕巴,但很明显能听出来,对方并没有说谎,他真的看了那部电影很多遍。 这让名导演的脸上染上笑意,态度也亲切了一些,松了口。 “其实我很高兴你们节目的人能来探班。” 名导演真挚的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是比较纠结的,一边很感谢你们能来,但一边又有些抗拒。” “毕竟资本并不关心一部电影拍得好不好,镜头是不是够艺术和专业。只要能有票房,拍什么,他们其实无所谓。” 名导演苦笑着道:“但是我这部电影,投资巨大,可收益却不一定好,我已经做好了这部电影能得奖却不能卖座的准备了,但是如果真是这样,投资方一定会搞事情不放过我。” “如果你们节目真的来探班,那对我而言,也相当于是提前进行了宣传,到时成绩也不会太过于差劲。” 他道:“不过我之前其实也担心,你们来会提一些过分的要求,或是外行指点的情况。但是在和你交谈过之后,我就放心了,你也和我一样,是个对电影有追求的人。” 被视为偶像和路标的人夸奖,让张无病激动得脸色通红,紧紧握着电话不住点头,整个人在冰冷的深秋都要热得燃烧起来了。 最后,两位导演愉快的敲定了合作协议,将一次简单的探班变成了强强联合。 名导演同意节目组在不泄露电影内容的前提下,在剧组的场地进行拍摄。而节目组则要在探班的时候,帮助宣传这部电影。 这个消息一出,粉丝们也顿时激动了起来。 虽然下一期节目还是延期,但是只要能看到嘉宾,其实和不延期没区别啊。 况且如果节目组在剧组场地拍摄,说不定还能看到其他明星。多好啊!简直是节目组发福利。 而赵真的粉丝们虽然一直都知道他很优秀,他和剧组签订合同的时候也官宣过,但这部电影之前一直都很低调,没有刻意营销,所以粉丝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感。 直到节目组发布了这一次拍摄内容的海报。 海报上,宽敞奢华的书房半明半暗,光线恰到好处,到处透露着古老绅士的气息,引人探索。 赵真和名导演占据着海报的c位,坐在真皮沙发的最中央,而旁边则是穿着黑色衬衫的燕时洵,他漫不经心的坐在沙发靠背上,马丁靴踩在一旁的沙发上,显得危险又不羁。 其余嘉宾们都在书房里或站或坐,男士们穿着复古三件套西装,女士穿着精致的旗袍,朝着海报外微笑。 仿佛在预示着一场老滨海故事的开场。 在那个风云际会,浮萍飘摇的年代,书房里的人们各自带着谜团和故事。 而海报最上方,赫然写着—— 《心动——滨海夜曲》 显然是剧组和节目组进行了强强联合。 不少粉丝们在看到这张海报的时候,都被这种危险而迷人的气息深深的吸引住了,更是在节目组官方账号发布动态,说预定《滨海夜曲》电影票,就立刻包邮送海报后,纷纷化为了尖叫土拨鼠。 “啊啊啊啊啊!!我燕哥!好绝!这个长腿,这个锁骨,呜呜哥哥我爱了!” “虽然知道这样形容不太恰当,但是我在看到这张海报的一瞬间,第一个想法就是——燕哥是黑夜和危险里开出的玫瑰,你明知道危险,却忍不住想要靠近,探索他的故事。” “预定金才五块钱!五块钱,不仅能到时候翻倍抵电影票价,还能得到一张这么精美的海报,还包邮!这血值好吗,不冲等啥呢?售罄吗?” “而且讲真的,太良心了!里面还有备注,如果电影因为任何原因无法上映,都可以申请退款。完全就是倒贴啊!” “导演也品质有保证啊,他就是艺术和电影的代名词,什么时候翻车过?我已经冲了!可惜一个账号只能买一次,不然真想把燕哥的第一张海报挂满我的卧室,这可是燕哥唯一一张周边好吗?太珍贵了。” “不仅是海报,还能辟邪。狗头.jpg” “燕麦已经把这个当做团建了,消息刚出来,就有很多燕麦疯狂去买了。我们容易吗?我们想给燕哥花钱都找不到地方,好不容易等来一个,结果才五块钱!还是我们占便宜。” “啊啊啊我来晚了,八十万张预售票已经卖完了呜呜,求加数量啊,孩子想花钱,疯狂想花钱,给个机会吧球球了。” 名导演看着社交平台上如同过大年一样的热烈氛围,还有那些粉丝们疯狂求加量但还是一票难求的盛况,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而那个一直在粉丝们口中出现的名字,燕时洵,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天节目组的嘉宾们来拍海报时,名导演就看到了这个外表格外优秀的青年。即便他在娱乐圈里见过了无数俊男美女,但还是忍不住为他惊艳。 拿到成片时,导演也发现了,这个青年和故事背景完全契合,还不是因为他的演技好。 而是因为他本身的某些东西。 就像是这个叫燕时洵的青年,亲身经历过危险,听说过很多黑暗中的故事,所以他毫不怯场,本色出演就已经优秀到令人移不开眼。 名导演看着摆在面前的海报,还有不断加量却又不断被预订一空的电影票,难得陷入了动摇。 他一向讨厌那些没有演技只有流量的演员,觉得那些人扰乱了这个行业,玷污了电影和艺术,是艺术海洋里的臭虫。所以,不管投资方如何说,他都一直固执的只启用演技派演员,也传出去了很多脾气臭硬的不好传闻。 但他看着网络上那些是是非非,不管那些被他拒之门外的流量小鲜肉的粉丝们如何攻击他,他从来冷笑蔑视,觉得她们悲哀又可笑。 所以,这部被他寄予厚望,甚至明知道很可能会血本无归,也执着要拍出来的电影,他依旧咬牙坚持原则,没有听从其他人的建议,放进来一个可以拉动流量的小鲜肉。 直到张无病联系他。 直到他看到燕时洵。 名导演忽然觉得,如果是这个名叫燕时洵的青年的话……他愿意破例一次。 不需要演技,他只想需要燕时洵本色出演。 ——那就已经是他能够奉献的,最好的作品。 但是,名导演终于下定了决心,电话那边的张无病却犯了难。 “导演,燕哥他……都没有在娱乐圈出道啊,还是个素人。” 名导演:“……???” 第122章 童声咯咯(2) 既然是双方剧组的合作,那就不能像寻常朋友之间的探班一样不拘小节了。 张无病定下了嘉宾们探访剧组场地的时间,也在剧组下榻的酒店定好了房间,像正常拍摄一期节目那样郑重,该有的一样不少。 当然,这次还是和正常拍摄有些不同的。 因为电影的预告片还没有出,拍摄还在保密阶段,所以张无病向每位嘉宾都强调了这件事,提醒大家不要随意在片场拍摄。 而为了避免拍到不应该泄露的东西,嘉宾们的分屏直播这次也被关闭,只有节目组的主屏镜头进行拍摄。 剧组那边也专门派过来一个助理,向嘉宾们说明需要保密和注意的地方。 但即便需要准备的事情如此繁琐,好几位嘉宾还是激动得不行,安南原一点实感都没有,每天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综艺咖兴奋得好几天都没睡好,就等着节目组出发去片场了。 社交平台上,没买到预订票的粉丝们还在节目组官方账号下面狼哭鬼嚎,还是第一次参与这样宣传环节的张无病有些为难。 粉丝们想要拿到燕时洵唯一一张海报的心愿,张无病已经知道了,他心软的想要加量,但却被名导演拒绝了。 “最开始我的计划只是八十万张,现在已经卖出去五百万张了,按照这个预定比例,还有宣传范围预测,分析部门的预估票房已经达到了我的心理数值,这部电影已经到达了及格线。” 名导演给出的理由很充分:“既然已经确保了电影的基本盘,确定收支平衡,那就没有必要继续了。毕竟距离电影上映还有最起码一年,时间太长,预售太多也不好。” 张无病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很清楚这是对方作为电影负责人的决定,他没有置喙的资格,于是将这个有些“悲伤”的消息发布在了节目组官方账号上,宣布预定电影票增海报的活动正式结束,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关注。 于是,那些手慢没买到的粉丝们,彻底傻了。 要知道,单是领了燕麦徽章的粉丝就已经有两千万了,还另有很多比较佛系没有参与日常打卡活动的燕麦,总得算上也要三千万左右。更何况还有不少安南原等嘉宾的粉丝,和冲着名导演和电影本身来的人,加在一起最起码也要五千万人,想要买到这张海报和预售票了。 然而总共却只有五百万个名额,十比一的比例。 粉丝们的眼泪都要把标签和官方账号淹没了。 “可恶,我是个不合格的燕麦,燕哥的第一张海报啊,我竟然没有买到!痛心疾首!” “呜呜我就差一点就抢到了,结果要付款的时候突然来了个电话,等我赶紧挂断的时候已经卖光了,孩子人都差点哭出来。” “好难,这张海报真的很好看,就算不是粉丝也想要啊,不愧是出自名导演之手,这个拍摄镜头,太有故事性和艺术感了,收藏价值超高!请问后续会单独售卖这张海报吗?价格不是问题。” “啊啊啊啊爆哭!我还想把这张海报贴在家里辟邪呢,哭了。” “张导你是全世界最帅的人!所以,能给走个后门加加量吗呜呜。” 商务旅游车内,燕时洵听着旁边安南原念出来的粉丝评论,也笑了出来:“小病,听到了吗,人家说你世界最帅。” 因为这次并不是正式拍摄,所以节目组原本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全跟过来,除了摄影部门,只有一部分负责统筹和联系的后勤人员,所以张无病也就顺理成章的和嘉宾们坐在了一辆车上。 别看张无病作为导演干正经事的时候懵懂又迷茫,但是作为富三代,他会玩的东西可不少,本质又是个年轻的小傻子,所以嘉宾们无论抛出什么梗,他都能稳稳的接住,娱乐效果拉满,让整个车里时不时爆发出大笑声来。 就连综艺咖都揉着笑疼了的肚子,一脸惊奇的感叹:“综艺之神降临了啊。” 不过听到燕时洵的声音,刚刚还在后面和安南原插科打诨的张无病,几乎是连窜带跳的冲到了车子最前面,拽住燕时洵的大腿就声泪俱下的嚎道:“燕哥,你绝对是眼里最帅的!你相信我啊!” 燕时洵:“……” 他的手掌支着头,看起来一副不太想搭理张无病的样子。 嘉宾们早就发现了张无病和燕时洵特殊的朋友关系,早期的嘉宾也都知道燕时洵是因为张无病找不齐人,而被迫加入的,所以大家都乐得看这两人奇特又和谐的相处方式。 宋辞笑得前仰后合:“没想到张无病和燕哥是这个相处模式吗?” 同样没想到的,还有镜头前的观众们。 因为这次没有分屏,所以主屏镜头是架设在车里的,直接对着所有人,所以观众们能清晰的看到张无病抱大腿疯狂嘤嘤嘤的模样,不由得目瞪口呆。 [导演你在干什么啊导演!痛心疾首,你可是多年来第一个能和那位名导演合作的综艺导演啊,拿出你的气魄来啊!] [笑死,有燕哥在的地方,威武导演也得变成嘤嘤怪。] [虽然但是,如果是我在现场,也一定会选择抱燕哥大腿啊!这可是能救命能带你飞的金大腿,你们没看到那个分析大v分享的数据吗,要不是燕哥,这节目真不太能火,而且导演最开始的拍摄手法也能看出很青涩,燕哥真的让这节目起死回生了。] [就算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我也愿意抱燕哥大腿啊!近距离靠近燕哥什么的……嘿嘿嘿,燕哥……嘿嘿嘿,肌肉……] [前面的,你擦擦口水吧!] [摸下巴……我一直觉得张导和燕哥的相处模式让我觉得很眼熟,直到今天我才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我和我宿舍那些儿子们一样的相处方式吗!] [父,父与子?] [悄悄说,燕哥和张导当年在大学,还真是室友。] [羡慕了,我叫一声爸爸燕哥也能带我飞吗?] [???前面的,你节操掉了啊喂!快捡起来!] 车内一片欢声笑语,明明燕时洵什么都没做,但却把所有嘉宾都逗笑了。 燕时洵对这个局面颇为无奈,他忽然觉得,整个车里只有他旁边最古怪的邺澧是正常人了。 其他人……大概张无病的傻子病毒能传染吧。 燕时洵冷漠无情的转身向邺澧看去:“所以,你为什么会应聘这家伙的助理?不觉得吵闹吗?” 邺澧气定神闲的坐在车窗边,高大结实的身躯无比有存在感,令舒适高档的宽敞车座,也让他的大腿挨着燕时洵的腿侧,温暖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从身边传来,令他心情颇好。 “因为合适。”邺澧单手支着头,墨色的长发也随之滑下挺括的肩膀,他侧眸看着燕时洵,轻笑道:“你就像一匹孤狼,不接受他人的感激也不与他人结因果,唯一与你有联系的,只有你脚边的那坨,所以,靠近了他,才靠近了你。” 燕时洵:“……啧。” 说得好有道理,令人无法反驳,换他想要接近某人也会这么做。 而燕时洵脚边的那坨,茫然的抬头,假哭声停止:“嘎!” 他们是在讨论他吗? 剧组拍摄用的场地在滨海市的老租界区,那边因为文化古迹保护,还完整的保留着百年前老滨海的风格,正是剧组所需要的场景。 商务车平稳的从大桥上驶过,跨过江之后就是老租界区。 综艺咖仰着头看着车窗外优雅而沉淀着岁月的古老建筑,感慨道:“当年我刚从野狼峰搬来滨海市的时候,还是个愣头青,那时候我也像现在这样坐在观光巴士上,听导演讲滨海市的历史,兴奋得不行。” 张无病笑着接话道:“李导演他们把整个老租界东区都包了下来,这几天你要是想的话,也可以走走看看,这些建筑平时都是被保护起来禁止入内的。” 综艺咖笑着摇了摇头:“当年的我绝对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话说到一半,综艺咖忽然卡了壳,目光跟随着车窗外的某一处移动。 “那辆车……”综艺咖指着车玻璃,犹豫道:“好像是她的座驾吧?” 周围的人闻声看去,正巧综艺咖指着的那辆车从他们身边驶过,驾驶位与他们的视线平齐。 黑色反光车玻璃看不清里面人的面容,但是光是从这模糊的剪影里,就能判断出这是一个足够漂亮的女人。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统一冒出了一个名字——池滟。 能进入被剧组包场的地区,开着如此价值不菲且产量稀少的豪车,还是个女人。 只有这部电影的女主角了。 “天啊……是池滟姐。”白霜迅速捂住了自己红通通的脸颊,有些不敢置信:“竟然是池滟姐真人,我也太幸运了吧!” 燕时洵听到这个令他耳熟的名字,不由得侧目看去。 正好此时,那边的豪车也降下了车玻璃,带着墨镜的女人向这边看来。 她披着大波浪卷,红唇如烈焰,美得张扬而不可一世,像是整个娱乐圈都匍匐在她裙下。 似乎是因为相同的行驶路线,让池滟确认了旁边这辆车也是剧组的人员,但却无法从隐秘性极高的反光车窗里看出是谁,所以她礼貌的抬手向商务车打了个招呼,表面上的功夫做得滴水不漏。 年长些的综艺咖等人还好,但白霜和路星星这样的年轻人,都不由自主红了脸,被池滟的过于具有攻击性的美艳击中了心脏。 “天!她好棒!” 白霜像个小迷妹一样,明知道车窗外的人看不到,也拼命的挥手打招呼回应着,眼睛亮晶晶的:“姐姐好美!” 旁边的赵真善意的笑道:“这部电影的女主角早就定下是她了,听说导演已经筹备这个剧本很久了,但一直找不到心目中的主演人选,直到池滟姐从国外度假回来,空出了档期,导演才终于能开始拍这个剧本。” “这么厉害?那可是李雪堂导演啊!”旁人惊呼。 “导演说,在池滟姐身上,他才看到了自己一直寻找的那种气质。”赵真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池滟姐是国内唯一一个电影奖大满贯演员吧,无论是对故事的把控还是演技的处理,她都完美无缺。她值得。” 所以,一位颇负盛名的顶级女演员,却瞒着所有人,心力憔悴的寻找能够救命的方式? 燕时洵漠然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得与其他嘉宾如此格格不入,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因为燕时洵的注视,邺澧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池滟。 但他丝毫没有被池滟顶尖的美貌打动,相反,他冷峻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厌恶,便转过头,不再施舍一个眼神。 …… 拿到了节目组的行程后,导演早早就派了助理和摄像等在入口处。毕竟是联合的合作,他作为东道主当然要欢迎节目组来探班。 但是助理没有想到,停在他面前的不仅有节目组的商务车,还另有一辆气质张扬的豪车。 豪车一个漂亮的漂移急停甩尾过弯,在深秋的冷气中留下一道逐渐模糊开来的白色雾气,稳稳的停在了助理面前。 在助理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豪车打开,红底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然后池滟才动作优雅的从车里走下来。 “池,池姐?您经纪人之前不是说您有事,开机仪式就不来了吗?”助理赶快低下头疯狂的翻自己的备忘录,生怕是自己忽略了工作联系,疏忽了池滟到来的信息。 如果他对着一位顶尖影星都能犯这种错误,明天他就能被导演炒掉。 “不。”池滟却伸手压下了助理的动作,她挑唇微笑:“我改主意了,毕竟是电影的女主角,不来参加开机仪式也太说不过去了。” 助理如蒙大赦,疯狂点头:“好的,我这就告诉李导。” 至于他原本要接待的节目组,已经被他彻底忘在了脑后。 就连脾气好得像个软面团的张无病,站在车里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皱起了眉,不太舒服。 脾气直来直往的路星星直接就骂了出来:“知道踩高捧低是娱乐圈的潜规则了,但也不用这么明显吧?我们可是刚刚帮他们卖了五百万张电影预售票。” 燕时洵倒对此并没有多在意,他率先缓缓站起身,让司机招呼了一声打开车门,就整了整坐得发皱的外套,准备下车。 “路星星,我们是在直播中。”燕时洵似笑非笑的瞥过路星星:“不怕宋道长看了骂你?” “都是成年人了,难道自己没有脚,不会自己走过去吗?” 燕时洵磁性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懒散,却让人无法反驳,也压下了其他嘉宾们的不悦感受,让他们眉头一松,忽然觉得确实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刚刚还义愤填膺的路星星,顿时就缩了脖躲到了赵真后面,闭嘴不敢说话了。 而其他情绪同样不太好的嘉宾们,也在燕时洵的提醒下,想起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于是也缓和了心情,没有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里。 谁想,那助理转身准备拔腿就走时,却被池滟叫住了。 “我会来参加开机仪式的事情,提前并没有向你们沟通过,所以,你本来站在这里是要等谁的?” 在池滟的提醒下,助理猛然想起了他原本的任务,赶紧看向旁边被自己忽略了的商务车,然后在看到已经有人准备从车上下来时,心中只闪过了一个念头。 ——完了。 这次他是真的要被炒了。 要知道“心动环游九十九天”可是一个直播节目,不会有后续剪辑,也就意味着错误不会有被修改的机会。而娱乐圈里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明星,最讨厌的就是被忽略,别人压自己一头。 区别对待是他们这些小卒的死线。 而自己刚刚把这么大一个、粉丝合计起来将近一亿的节目组,就这么晾在了一旁,所有人都可能已经通过直播看到了他刚刚做了什么。 那些粉丝们怕是要撕烂他了。 助理欲哭无泪,赶紧亡羊补牢,招呼着旁边的摄像一起跑过去。 “张导演!舟车劳顿大家辛苦了,我们导演已经在里面等着大家的到来了……” 当他边说边抬头时,就正对上了一张即便放在娱乐圈众多俊男美女中,也绝对是顶级的俊美面容。 男人锋利的眉眼如此具有辨识性,让助理瞬间就意识到,这位先走下车的人是谁。 近期人气最高,ip价值最高,堪称的娱乐圈流量奇迹的……燕时洵。 要知道最近两个月,燕时洵的名字迅速在网络上爆红。在没有任何资本注入和工作室运营的情况下,燕时洵还聚集起了将近三千万的粉丝,并且都是活粉,虽然平日里都是理智居多,但凝聚力却不容小觑。 没有任何一个聪明的公司和艺人,想要与燕时洵交恶,他们忌惮着这三千万粉丝。 我大概是得罪燕时洵第一人了。 助理这样想着,心中涌起一阵绝望,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粉丝撕碎的下场,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该说助理和张无病等娱乐圈半吊子不同,他对网络上的舆论风向猜得很准。 从直播中看到节目组被扔在一旁没人理会后,一部分观众就有些生气了。当看到助理对池滟点头哈腰,恭敬有加,却对节目组的人不闻不问的区别对待后,其中一些人直接就炸了。 [什么意思啊?看得到池滟看不到我们是吗?看人下菜碟有意思?] [小兄弟,路走窄了啊,战术后仰,.jpg。在你面前的是恶鬼之首,斩神之人,镇邪之王——燕时洵。你这样是会被鬼吃掉的,指指点点.jpg] [emmm虽然知道娱乐圈是地位绝对一切,但是也不用这么明显吧?这边还直播呢?] [虽然燕麦们的最高目的是为了燕哥的海报,但是因为这个,可是五百万张预售电影票都秒空售罄了好吧?眼界也太低了,到底知不知道燕哥的ip现在多值钱啊?] [池滟粉不敢说话……我刚刚本来还在高兴池滟姐出现了,现在觉得,气氛好像不太对?不过池滟姐刚刚也提醒那个工作人员了,这事和她无关吧。] [啊啊我好气!但是燕哥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反应?] 就在助理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温暖干燥的修长手掌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指个路给我们就行了,我们自己过去,也能看看风景。” 与助理想象中雷霆大怒的模样截然不同,燕时洵面色平静,还顺手帮助理拂掉了肩膀上的灰尘。 “你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我们做好我们自己的,所以,去吧。” 助理愣愣的看着燕时洵,大脑一片空白,没能从这种巨大的落差里转变过来。 他可是听说了,燕时洵的脾气不太好,在直播前也很凶,就连路星星那个音乐圈里有名的刺头都害怕他。怎么…… 就在助理愣神的时候,嘉宾们已经跟在燕时洵的身后,一个个从车上走下来,路过助理时眼神里还带着同情。 这工作做得,完全不合格啊。 像综艺咖这样的人精,更是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这样的人,在圈子里走不远。 池滟原本并不知道商务车里有谁,但此时,她因为那助理的事而向那边看去,视野中却忽然闯入一个意料不到的身影。 她被墨镜遮掩住的眼睛瞬间不可置信的睁大,随之而来的,就是狂喜。 “燕时洵?” 池滟主动迎上去,大方的伸出手向燕时洵,自我介绍道:“我是池滟,你的粉丝。” 后面刚刚跟上来的嘉宾们:“???” 直播前只隐约听到了一点的观众们:[!!!] 燕时洵的脚步顿住,向池滟看去的目光却没有因为她的话而软化,依旧带着对待陌生人的疏离和警惕。 其他人不清楚原委,但燕时洵良好的记忆力可是在提醒着他,池滟是怎样借助过层层人脉找上他,向他发来了一封几乎是在求救的邀请函。 燕时洵和他的同行们有诸多不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绝非有钱能请得动的。 在他因为这档节目爆火之前,很多被拒绝的委托人,还有那些同行,听到燕时洵的原则后都觉得他实在是认不清自己是谁,说话的口气竟敢这么大。不少委托人更是在被他拒绝后,恼羞成怒的宣称给他们钱也不会找燕时洵。 ——当然,那些委托人里还活着的一部分,在看到这档节目播出后燕时洵展露在所有人的实力,还有海云观对燕时洵特殊态度,都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时光倒流冲到之前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自己面前,给自己两个耳光。 但是现在,这项原则就成为了很多权贵对燕时洵又爱又恨的原因之一。 包括池滟。 不过此时站在燕时洵面前,她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恰到好处的亲近态度,还有主动伸出来的手,都让她将姿态表示得很明显。 燕时洵的目光从池滟身上扫过,没有任何屏幕和拍照设备的阻隔,他能看到之前在邀请函上读出的更多的信息。 比如,池滟现在魂魄的状态。 不过,即便是燕时洵,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任由一位女士始终伸着手,却不予回应。 按照社交礼仪,本应该是男士主动,但池滟这样高地位的女性,却主动表态,已经足够友好。如果燕时洵不予回应,其他人看到的可不是池滟尴尬,而是燕时洵无礼粗鲁。 很多对人心并不透彻的人,看不清池滟这般举动的心思,燕时洵却看得很清楚。 ——她在用周围人的看法,逼迫他向她靠近。 有趣,明明有求于他的是池滟,她却在看似放低姿态的时候,将她自己的位置摆得如此高高在上,让他不得不靠近她。 因为他没有回应那封邀请函,所以池滟才换了种方式吗?看上去,她很势在必得啊。 燕时洵轻轻扯开唇角,笑容却毫无温度。 他伸手,与池滟伸过来的手一触即离:“我,燕时洵。你好,再见。” 他的笑容迅速消失,面无表情的从旁边迈开长腿走过。 而后面的嘉宾们,此时也才终于从惊愕中回神,快步跟了上去。 众人一起向着剧组所在地走去。 因为文化遗迹保护,所以这整个区域都不允许私人车辆进入,就算是剧组包场,他们的各类大型设备都只能人力搬进去,甚至为了保护地面百年前的砖石,剧组被管理处要求在地面上满满的铺着保护布。 为了能在这里实景拍摄,剧组可是花了很大一笔预算。 这也导致了剧组的高成本,让导演不得不寻求了和节目组的合作。 “李导演是一位精益求精的人,他不仅拥有深刻的灵魂,还有着对艺术孜孜不倦的追求,他正是我所敬佩的那类人。” 在一路上走过去的时候,池滟主动充当了节目组的导游,向嘉宾们介绍着沿途建筑的历史,并且在直播前真挚的表述着自己对导演的敬仰,却毫无谄媚感,而是恰到好处的舒服。 这让之前因为刚见面时的小风波,而对池滟有些不良印象的嘉宾们,都迅速对她改观,不到一会就已经亲近了起来。 而直播前的观众们,也都从之前因为生气助理区别对待而连着对池滟也产生了的恶感,变得痴迷。 [池滟姐姐也太好了吧,她好亲切,一点架子都没有。] [她的人品真的没得说,不后悔粉她。] [国际巨星,就没有她没拿过的电影奖项,演技好业务佳,就连为人都没得挑,他几乎是个完美的人了。那些之前嘴臭骂她的人,真是可以的啊。] [和杂志上采访她的那位记者说的一样,她就像女王一样啊。呜呜池滟姐姐好帅,我快要弯成蚊香了。] 因为池滟的动作和神态都太过自然,所以其他人一直都没有发现,她一直在若有若无的靠近着燕时洵,并且想要尽可能进入直播镜头视角盲区。 就像是有什么事情,她焦急的想要告诉燕时洵,一刻都不能等待。 但是没什么能瞒得过邺澧的眼睛,更何况他对于所有与燕时洵搭话和靠近的人,都格外的关注。 虽然顾虑着燕时洵的感官,邺澧没有做出太严厉的事情,但也一直像一座不可翻越的高山一样,挡在池滟和燕时洵中间,不让她靠近燕时洵。 这让池滟有些急,墨镜下的目光瞥了邺澧好几次,最后她终于忍不住,笑着向众人说道:“我是不是有点太有表现欲了?好像都剥夺了你们自由参观的乐趣。为了不让你们嫌弃我话多,我还是把主场还给各位吧。” 池滟笑着在红唇前做出一个拉上拉链的手势,美艳中带着亲昵的俏皮,没有让众人有任何被隔开距离的感觉,不显声色的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建筑上。 而她自己却彻底离开了直播镜头的边缘,走在众人的最后面,紧贴着燕时洵。 “燕先生,请原谅我的无礼,可能因为我擅自接近您的事情让您觉得不舒服了。” 池滟面色坦荡,压低了声音道:“请相信我,我最近为了家里的怪事忙得焦头烂额,并不知道您会来剧组探班。我原本连紧贴的开机仪式都不太有时间来,是临时决定来的,并非有意靠近您。” “您应该已经看到了我送到张家的信,知道我最近都发生了什么。” 池滟苦笑:“说实话,我每天都活得胆颤心惊,心力憔悴,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别了。” 燕时洵不为所动,他直视着前方,漠然道:“恕我直言,以池女士的名声和财力,您想要解决一件事很容易。既然你知道我看过了信,也知道我没有给出回应,就应该知道我是在拒绝你了。你没必要再向我说这些,只要你把需求一说,大把的知名大师愿意为你排忧解难。” 池滟却没有放弃,她摇摇头:“我问过了,不管是国内的国外的,姑婆找过,神父也看过。我上个月还去了港城,几位有世家传承的大师我都拜访遍了,但他们都无能为力。” “我本来已经回国等死了,是无意间看到了燕先生,才最后想要试一次。” 池滟的脸上带着哀求:“如果燕先生都不肯救我,我只有死路一条。” 美人蹙眉,引人怜惜。 尤其她一向强势又犀利,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脆弱,却愿意低下态度软下身段求助。 这样的反差,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忍心拒绝,看她失望。 但燕时洵却依旧漠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被触动分毫:“你的事,我管不了,恕我才疏学浅。” “我从不随意插手其他人的因果。”燕时洵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向旁边走去,将自己拒绝的态度表达得很明显。 池滟错愕,没想到燕时洵竟然如此狠心,让她有些恼怒燕时洵的不知好歹。 但一想到她家里的模样,她又打了个抖,咬着牙追了上去:“燕先生……” 邺澧伸出有力的手臂,虚虚的护在燕时洵背后,他高大的身躯带着强大的压迫感,随意的瞥向后面依旧不依不饶跟上来的池滟,目光冰冷,仿佛在看一个罪孽深重的死人。 池滟那一眼震在了原地,犹豫了好半会儿,还是没敢追上去。 那个陌生男人……总觉得被他看透了灵魂一样恐怖。 …… 因为中间出了小插曲,节目组的人走到剧组场地的时候,比原本预计的稍微晚了一点,让导演有些不高兴。 像他们这些拍电影的,即便嘴上不说,但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些相信鬼神之说,最忌讳片场出现一些不敬鬼神的举动。 尤其这次他们租下来的场地还是在老租界,这边的房子都是那个年代建成的,又经历过那段岁月,里面枉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就连他们脚下踩着的这条路,都曾经被血洗过,据说时至今日,老砖石的缝里还残留着当年的血迹,因为亡魂不肯离去,所以无法清理干净。 因此,导演比平日里还要小心,甚至要求在片场的工作人员们说话不可以声音太大,唯恐惊动到房子里徘徊的亡魂。 但在导演如此重视的情况下,眼看着算出来的吉时马上就要到了,节目组的人才姗姗来迟。 “张导演的表,该修修了。”导演不悦的看了眼张无病,目光从嘉宾们身上带过,在直播前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显。 路星星脾气冲,直接就想反呛回去不是他们的问题,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工作做不好,他们还想骂人呢。 却被张无病按住了。 张无病示意路星星,往旁边那个忐忑紧张到快要昏厥过去的小助理身上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他笑着向自己的偶像道了歉,说是自己的错,只字未提助理的事。 见张无病态度良好,导演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路上堵车了?滨海市这个路况,真是要命。快过来吧,还有五分钟开机仪式就要开始了。” 见到池滟,导演眯着眼睛打量她好几眼,冷哼道:“不是说不来?” “这么重要的开机仪式,怎么能不来。”池滟笑着走过去,自然而然的跟着导演,一起走到了主创人员队伍的最前方站定:“经纪人压给我太多工作了,我拼了命才腾出这几天时间,就算推了所有工作,也不能错过您的事情啊。” 作为女主角,池滟站在最前头的位置,当之无愧。 导演也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至于赵真,他拿到的是男三号的角色,站得稍微靠后。 人都来齐后,原本聚在空地上闲聊的其他演员也都整装严肃,不再谈笑,等着导演上香。 像燕时洵他们这些名义上是来探班的人,则站在旁边围观。 从燕时洵这个角度,他能清楚的看到供桌上摆放着的烤整猪,水果满头,香烛供词,所有的东西一应俱全,看来导演没有怠慢。 他顺手掐算起来,也确认了此时正是吉时,导演找的人并没有出错。 头柱香是导演来。 他从旁边的大师手里接过三炷香,恭敬的向供桌鞠躬行礼后,上前两步,将手中燃烧的三炷香插在了香炉里。 烟雾缭绕,在四周盘旋。 紧接着的就是池滟。 但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安,大师递香过来时,她恍惚着没有反应。还是导演不高兴的皱着眉,回头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池滟不好意思的冲大师笑笑,从他手里接过三柱点燃的香。 然而,她刚鞠躬拜下去,就听到“啪嗒”一声。 三炷香齐齐的从中间拦腰折断,摔在她面前的地面上,四分五裂。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惊呼声,其他演员们茫然又紧张的小声和彼此议论着,人群中开始躁动。 很多演员都参加过很多次开机仪式,但从来没有一次,出现了这样的情景。 导演看过来的目光也有些不高兴,觉得这件事太不吉利。 池滟很快就掩饰好了自己的慌乱,抬头得体的道:“看我笨手笨脚的,大师,再给我三炷香。” 燕时洵皱着眉,注意力也被池滟的异常吸引。 这次很顺利,香并没有断。 无论是池滟还是其他人,都松了口气。 然而,当池滟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的一瞬间。 “呼!”的一下,连同之前导演的三炷香在内,六炷香齐齐灭掉。不仅如此,供桌上燃烧着的蜡烛,也都熄灭了。 只剩下白烟混合着蜡烛燃烧的刺鼻蜡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就像是有谁顽皮,在旁边猛地吹了一口气,将香烛都吹灭了。 人群中更加躁动,连旁边剧组的工作人员都不安了起来。 “什么情况啊,我之前的剧组没有一个出现这种情况的。” “虽说迷信不好,但是接连两次都出意外,是不是说不过去?” “难不成……这里真有什么东西,所以香才点不着?” “哈,别是池滟自己的问题吧。” 节目组的嘉宾们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常年撞鬼的张无病在听到那些人的猜测后,却摇了摇头,并不相信。 以他这么多年来的经验,他没觉得这里有鬼。 张无病看向旁边的燕时洵,本来想向他求问真相,却看到燕时洵死死的皱着眉,看着池滟。 窃窃私语混成纷乱的一片,池滟面色苍白。 “闭嘴!”导演威严喝止了人群的躁动,不悦的做出了解释:“秋天起风而已,你们想象力可挺丰富,编剧可以考虑下班了。” 池滟抬头,感激的向替她解围的导演笑了笑,但是她的肌肉都因为恐惧而僵硬着,让这个笑容看起来极为勉强,甚至有些骇人。 她伸手向香炉,本来想要将里面熄灭了的香拿出来。却没想到,她的手指刚碰到香,原本好好的香就忽然“啪!”的一下破碎成好几截,不少甚至变成了粉末落在香炉周围。 ……就像是,一个人被砍成了好几段,甚至灰飞烟灭。 池滟怔怔的看着这一幕,血色迅速从她的脸上褪去,伸出去的手都僵硬的维持着动作忘了拿回来。 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她的后背蔓延上来,一路麻痹了神经。 好像有谁冲她的耳后吹了口气。 ——“咯咯。” 第123章 童声咯咯(3) 谁都没有想到,开机仪式会闹出这样的局面。 剧组请来的大师站在供桌旁,看着满桌粉碎狼藉的香灰,神色难看。 拿钱办事,他本来做的是服务行业,开机仪式又不是多危险的事,图个吉利而已。但这个声名在外的女演员,却让他第一次看到这种事。 导演也面色阴沉不定,整个场地一片死一样的寂静,谁都没敢率先打破僵局。 只有池滟站在供桌前,脊背僵硬,原本的好身材现在显得如此单薄,在秋风中瑟瑟发着抖。 “池滟,不舒服就在旁边休息一下。” 还是导演意识到现在是在直播中,场面不能搞得太难看,于是出声缓和了局面,指挥道:“大师,麻烦你重新准备一下。” 导演发话了,所有人立刻动了起来,场地上重新有了人气。 池滟则被助理扶到了后面休息室,被导演以身体不适的理由,委婉的拒绝了她参加开机仪式。 ——作为女主角,却被踢出开机仪式,闻所未闻。 在场的很多小演员,幸灾乐祸的看着池滟虚弱的背影,已经能预料到消息传出去之后,网上说得有多难听了。 而在直播里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已经惊呆了。 如果第一次是意外,可以说是香的质量不好,那,第二次呢?第三次呢?总不能连续三次都是巧合吧? [我记得燕哥之前是不是说过,香最忌两短一长?那这个齐腰折断是什么意思?] [太离谱了……我经常要给家里祖先上香的,但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我刚刚还抱怨这剧组太抠门,连香都买次品,一碰就断,但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但,那个烤猪的颜色,我眨了下眼的功夫,忽然就黑了?] [惊了,好像还真是!我本来以为是屏幕显示器的色差问题,但这也不至于大家的屏幕一起出问题吧?] [好可怕呜呜,我家外面在下雨,客厅窗户没关严实,风声呼呼的,我现在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不敢去客厅关窗户了。] [最后都成香灰了……就算谁家的香质量不好,也不至于这样吧?况且之前导演和大师拿着的时候不是好好的,怎么就到池滟这出问题了?] [……默默披上厚衣服,嘶,好可怕,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节目组的人站在一旁,尽可能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本来是强强联合来的,谁能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要知道人在丢脸的时候,可是会把看到他丢脸一幕的人也一起恨上。 他们是来和名导演搭人脉的,不是来寻仇的! “燕哥?”张无病有些担忧,抬头看向燕时洵,小声问道:“ 这什么情况啊?池滟姐看起来状态不太对。” 她当然不对。 燕时洵深深的看着池滟逐渐消失在众人视野里的身影,面色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旁人眼中,美人就算虚弱也美不胜收。 但在燕时洵眼里,池滟整个人就像是被黑色的污水淹没了一样,无数黑气缠绕在池滟身上,不断从她的肩膀后背蔓延而上,试图没顶吞没。 那每一缕黑气,都像是贴近耳朵低语的怨恨,缠绕着不肯离去,试图将人拉进另外一个世界。 燕时洵还没在谁身上看到过这么浓重的怨气,不,应该说,他以往看到的与这类似的,都已经变成了鬼。 没有生者。 刚刚池滟在上香时,燕时洵看得很真切,她身上的黑气突然暴乱,像是发怒一样,瞬间缭乱了整片空间,吹灭了供桌上的香烛。 “师叔,池滟是不是……” 路星星凑到燕时洵旁边,难得愿意喊燕时洵一声师叔,压低了声音,想要知道池滟是否想他想象中那样。 好歹跟着的是海云观的高功道长,再加上燕时洵明显不对的神情,他就像是被老师考默背时,被旁边另一位监控老师提醒了开头的学生,也顺着模模糊糊的猜到了一点。 “事情没确定之前,不要乱说。” 燕时洵声音平静,看不出一丝异常:“路星星,修行者说出的话,会被天地听到,话一出口就有力量。如果真相并非你所想那样,但对方的气运已经因你而损耗,那你就背上了因果。” 路星星悻悻的闭了嘴,没敢再继续说。 这倒是把旁边一直支楞着耳朵偷听的安南原,急得不行,他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要知道池滟也是他的偶像啊! 他不希望池滟在他心中的完美形象倒塌,但…… 就在节目组的人都缩在一旁,假装自己是墙边的雕像一样不发一言,默默围观时,那边剧组的人也终于在一阵兵荒马乱后,重新准备好了开机仪式的东西。 刚刚那些散落满桌的香灰都被清理了出去,蜡烛也都被换上了新的。 只是因为烤整猪这种东西一般都是提前联系制作的,无法现买,于是导演虽然心里别扭,但也只能暂时将就了。 这一次,当大师将三炷香递到导演手里时,现场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就会把香烛吹熄灭。 导演虽然嘴上不说,但面皮也绷得紧紧的,看起来池滟引发的这件事,已经让他心里有了疙瘩。 好在这次一切顺利,直到导演行礼后将三炷香插进新的香炉,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香烛摇晃了两下,荡出几缕黑烟,然后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顺利的燃烧起来。 香的味道慢慢铺散开来,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后面的主创演员被导演一个个叫着名字,走上前上香的时候,每个人都丝毫不敢怠慢,手臂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看起来很是紧张。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导演严肃的脸也重新和缓了下来。 开机仪式按照流程顺利完成,而那边摄影师也拿着拍好的照片过来,找导演选片做宣传。 其余的演员们也都各处散去,彼此之间交谈着,看起来一派和谐,仿佛谁都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一次小插曲。 导演走过来,与张无病握了握手,道:“让大家看笑话了。” 张无病连忙道:“瑕不掩瑜,恭喜您的《滨海夜曲》开拍。听说您为了这个剧本筹划了很久,您这么用心,一定会顺利。” 导演点点头:“希望吧……赵真呢?” 他笑着向后招了招手,示意赵真过来:“朋友们都来探班,你怎么能把朋友晾在一旁?正好今天你的讲戏还没到,应该先熟悉下场景找找感觉,就带着你朋友们一起吧。” “刚开机,我那边还有工作,就先失陪了。大家随处逛逛,不要拘谨。” 导演也知道,节目组为他带来了保证电影成本的庞大流量,这才使得投资方放心的通过了他的资金审批。而对方也能借助上自己的名气,说不定其中一些人回去后就会贴一个“艺术”的标签。 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节目组就这么晾在一旁,实在影响不好。 所以导演笑着和每个人快速的握了手,难得做出了亲近的姿态,嘉宾们也都很给面子。 但当导演握到燕时洵时,却迟疑了好半天都没有松手。 燕时洵挑了挑眉,原本漫不经心不知道走神到哪里去了的目光,重新看向导演,用眼神询问道:有事? “你……”导演犹豫着,但还是问出了口:“有没有兴趣拍电影?” 除了原本就知情的张无病,其他人皆是惊讶的看向导演,没想到早已成名多年的名导演,会直接向一个人发出邀请。 这要是让那些一直想要加入导演的电影,却屡屡被拒绝的演员们知道,竟然有一个连娱乐圈都没进的人这么轻易的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机会,大概会疯狂吧! 直播前的观众们:[???] [笑死,燕哥哪里有演技这东西啊?] [嘿,前面的你别说,每次燕哥告诉我们那不是迷信是科学的时候,演技都挺好的,骗得我晕乎乎的。] 燕时洵没想到导演竟然会猛地来这样一下,因为张无病很清楚,燕时洵不会答应的,所以之前在与导演通过电话后就把这件事扔在了一旁,并没有和燕时洵说。 他此时看着名导演格外真诚不像是做表面功夫的表情,有些触动,所以也就没有按照他以往的风格直截了当的拒绝。 燕时洵虽然不了解娱乐圈的东西,但他对这位导演可不算是陌生。 原因很简单——张无病的偶像,就是这位导演。 虽然张无病按照家里人的想法,报了滨海大学金融系,但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对电影的热爱。尤其是这位引发了他人生最初对于电影的兴趣和追求的,李雪堂导演。 燕时洵和张无病住在同一个宿舍,不止一次的看到张无病那里堆放着高高一摞电影史、电影艺术,还有期期不落的电影杂志。里面有关李雪堂导演的介绍,都被张无病当个宝贝一样剪了下来,贴在墙上,时时激励他自己。 于是,连带着从不关注娱乐圈的燕时洵,也知道不少有关这位导演的生平和为人,知道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为了追求自己心中的艺术可以排除万难。 一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应当得到尊重。 于是燕时洵手上使了个巧劲,从导演握着不肯放开的姿势里脱出手来,笑道:“赵真是个好演员,还有其他很多苦心钻研演技多年的优秀演员,希望能与导演您合作。” 听出燕时洵话中委婉的拒绝,导演虽有失望,但也尊重其他人的选择,于是点点头,转身走向早已经在等着他的团队人员们。 “哇这可太牛批了燕哥!” 路星星兴奋的冲过来,问道:“这也是我们和他们合作的条件之一吗?让燕哥你去演电影?” 燕时洵感觉,自己逐渐能理解宋一道长经常面无表情的原因了。 怕不是被这个孽徒气得。 “是不是合作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清楚,就算是,也经不起你在直播前面这么一声吼。” 燕时洵假笑:“考虑过拍卖你的脑子吗,路星星?一定能卖到很高的价格,毕竟别人都有使用痕迹,你的是全新的。” 刚刚还在震惊于路星星所说的“交易”的观众们:[噗!] [燕哥这意思是,路星星一直都不动脑子吗?] [哈哈哈哈哈我本来以为路星星是那种痞酷痞酷的音乐人,去年他diss了全场竞争对手的时候,我还觉得这哥好帅我好爱,现在我只想问问去年的自己是不是眼睛瞎了。] [这踏马分明是个傻孩子啊!哈哈哈哈绝了,星星啊你可长点心吧,你在阿妈眼里的帅气形象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家星崽傻fufu的。怜爱揉脑壳.jpg] 路星星疑惑的看着燕时洵好半天,才弱弱的反驳:“那燕哥你刚才,不是没拒绝李导演吗?还说要和他合作来着……” 燕时洵:“………” “真让人不敢置信,你这种理解能力,竟然还受过九年义务教育:)” 路星星愉快一拍手:“我没有啊!” 燕时洵:“?” 其他人也都纷纷向这边看来。 路星星丝毫没意识到看向他的目光,神色泰然道:“因为我是从少年时期就在海云观入了门拜了师的啊,所以我在上完小学之后,就一直是跟着海云观的师叔们学习的。” 直播前的观众们快要笑疯了。 [打扰了,请问这节目是叫星星喜剧人吗?] [星星还真的从来没有遮掩过这件事,很多粉丝都知道来着。之前参加节目对手diss他的学历,他直接当场把《辞海》从第一个字开始编曲填词唱出来,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对方不服,主办方当场掏出《辞海》一个字一个字对照,还真都对应上了!] [我们星星只是学历低,但是文化程度可不低,海云观出来的人,真的有两把刷子。] [燕哥给你两巴掌:)燕哥不是在问路星星的学历好吧,燕哥自己好像也没有学历吧?他是觉得路星星有点过于蠢了。] [?你对燕哥怕是有什么误解……] [噗,我怎么觉得星星在燕哥面前是过于乖呢?刚刚那一幕像不像父与子,星星就是个想和爸爸炫耀自己成绩的蠢孩子。] [??难道燕哥自带变爸属性?为父很担心你.jpg]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燕哥和星星简直娱乐效果拉满吗?我刚刚还被吓得半死,现在已经笑瘫在床上了。] 燕时洵已经彻底不想理会路星星了,他忽然有些同情宋一道长,有这么个徒弟,可够考验修行的了。 而赵真也揉了揉笑得发痛的脸颊,引着节目组众人离开开机仪式的场地,往外面走。 “这边以前是y国的租界区,后来就被滨海市列为了重点保护单位,想进来参观都要预约制,每天只接待一千人,很严格,不是想进来就能进的。” 赵真展开副导演塞给他的地图和攻略,边走边充当导游,向嘉宾们介绍道:“这次有机会好好逛一逛,大家可不要客气。包场还能进到建筑内部的机会,太难得了。” 路星星疑惑的“嗯?”了一声,向燕时洵问道:“燕哥,你不才是导游吗?怎么是赵真在讲解?” 燕时洵平静的走到路星星面前,朝他假笑了一下:“因为我要腾出时间来收拾你吧。” 然后他瞬间出手,速度快到几乎出了残影,在路星星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拽住了他的衣领,直接拽着路星星向旁边的小巷里走去。 “你们聊,我和路星星友好的交流一下。”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扔下一句,而直播最后的画面,就是路星星划拉着四肢用力扑腾的惊恐小表情。 已经有观众眼疾手快的离开截图:[好的,让我们恭喜新的表情包诞生了!] [放开我,我要做大胆的事!.jpg] 嘉宾们都笑得不行,赵真随意的对照着地图看了一眼,看到燕时洵他们刚刚走进去的小巷旁边的建筑,标注着“外交官井玢故居”。 大家都没有在意这些小插曲,跟在赵真身边津津有味的听着百年前这片地区发生过的事情。 而张无病却落后大家很多步,嘴里念念有词的嘟囔着什么,手里也掰算着,但却边算边摇头,像是被自己绕糊涂了。 在刚刚赵真说李雪堂导演包场了整片租界东区后,张无病就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拍摄成本。 他虽然做导演是半吊子,但是金融学得可不差,知道多少的利润多少的成本才能不赔本。他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就发现李雪堂导演这个花钱方式,这部电影的成本可不低啊! 难道李雪堂导演拉到了大额投资?要不然这电影可很可能拍一半就预算不够了啊。 张无病忧心忡忡的想着。 而另一边,李雪堂在让赵真带着节目组的人离开后,也把原本定在今天讲戏的几个演员,全以各种理由支开了。 没有了直播和外人,李雪堂看向大师的面色就严肃了很多。 “开机仪式,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语气不悦:“这部电影不能出半点差错,因为其他导演和制片人都对你评价很高,所以就算你要价高,我也给得痛快,但这就是你给我的?” 大师也显得很是急躁,完全没有了刚刚在众人面前的平静和高深。 他身上穿着的道袍都沾上了香灰,看起来好像试图扑掉过,但却失败了,将道袍糊得更加狼藉,但他却已经顾不上自己苦心经营出的“高人”人设了,而是不断掐着手指,看上去在试图算出些什么。 “您也别把我和那些江湖骗子相提并论,我亲自布置的开机仪式不知凡几,不少剧组在山里拍摄不懂规矩被脏东西缠上,也是求着我去给解决的。我虽然不是您这样的名导演,但在娱乐圈里名声也是不错的。” 大师也不是任由搓圆捏扁的,他冷笑着回道:“但是今天在开机仪式上发生的事情,我简直闻所未闻!这绝非我的问题,我入行十几年了,还没见过这种神仙齐齐发怒,连香火都不愿意接受的事。” “你的意思是说,问题出在我们自己身上?”李雪堂怒极反问。 却没想到,大师一口应了下来:“没错!” 留在这里的,都是导演组的核心工作人员,很受导演信任并且多次合作过了。此时他们都惊讶的看向大师,很少看到有谁会正面对上导演的。 要知道,娱乐圈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夜路走多了,总是比寻常人更相信鬼神之说,所以请起这些大师来,毫不吝啬钱。这位专门做娱乐圈门路事情的大师靠着这个,这些年来可是赚得盆满钵满。 但这样一个依赖娱乐圈和名声赚钱的人,竟然敢这么对李雪堂说话?不怕再也没有娱乐圈的人找他吗? 李雪堂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承认了,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不敢置信的看着大师。 大师却在几次掐算无果后,脸色越来越难看。 “实话和您说,正因为我不是江湖骗子,所以我才不能给您打包票。这里……变得奇怪了起来。” “明明在准备开机仪式的时候,我习惯性的查看了一下这附近的情况,虽然有鬼魂,但都问题不大。可从刚刚开始,就像是此地的鬼神被触怒了一样,连八卦方位都开始受到影响,我功力不够,算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大师摇摇头:“这件事我解决不来,钱马上就双倍退给您,您另请高明吧。” 说着,大师竟然连带来的东西都没收拾,直接抬脚就匆匆往外走,像是有什么吓到了他一样。 这种干脆利落拒绝的态度,也让李雪堂脸色大变,意识到了可能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两人都是气场不凡的人,他们对上,其他人也不敢上去劝。 直到那大师走过院子迈出大铁门走了,旁边等待多时的摄影师才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导演,开机仪式的照片……” 李雪堂立刻阴沉着脸看去。 摄影师被吓了一跳,好半天才鼓起勇气道:“宣传组说,最好要抓住每一个能宣传电影的机会,所以这次开机仪式的照片也要放在社交平台上宣传的,您看看,选哪几张好?” 不是他一定要顶着上司的怒火,不长眼的往枪口上撞,实在是他发现的事情太诡异了,不敢一个人拿主意。 事关自己视为心血的电影,李雪堂不高兴也不会拿电影撒气。他招了招手,示意摄影师拿来看。 但摄影师却故意将很多张池滟的照片排在最前面。 李雪堂皱眉:“你怎么做工作的?没看到开机仪式的时候池滟出了那些事吗,宣传怎么能带上她?撤下去。” 其他人心中一惊,知道池滟这次在导演这里恐怕不能得个好结果了。 女主角明明来了,宣传却没有她,一点情面不留,简直太少见。 摄像师硬着头皮将那几张照片放大:“导演,拍出来的照片,有点问题……” 李雪堂不知道摄影师支支吾吾的是想说什么,他不高兴的看了摄像师一眼,但是当他顺着摄像师指出来的地方看去时,却发现了异常—— 照片里,池滟态度恭敬的向供桌的方向行礼,她漂亮的身段在周围古旧环境的衬托下,美得像一幅画。 然而,却有丝丝缕缕的阴影,纠缠在池滟的后背上。 其中一张池滟躬身下去的图片里,更是有一整团黑色的阴影在池滟的后背上,乍一看简直像个孩子坐在了上面,将她压了下去。 “这……”李雪堂联想到刚刚大师怪异的态度,也一时色变。 摄影师生怕李雪堂会把气撒在带来坏消息的人——他身上,于是小心翼翼的解释:“可能是当时我的镜头前面有个飞虫飞过去,曝光的时候就造成了这样的效果。这几张照片也不能用了,我马上删掉。” 李雪堂沉重的点点头,已经没有心思想这些事。 他多年的老搭档在旁边看到这照片后,就立刻把他拉到了一旁,躲着人小声问他道:“池滟好像不太对劲,要不要换个女主角?” 李雪堂不解。 老搭档左右看了眼,在确认没有人能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后,才压低了声音道:“你一直是个戏疯子,不关注别的东西,所以你不知道,池滟她啊,最近可是找了不少人。” “很多圈里的人都说,她可能是惹了哪位大佬不高兴,对方找了蛊师来报复她,所以很多人最近都对她避而不见呢。” 老搭档埋怨道:“也就只有你,我提点你好几次你还致意要用池滟。” 李雪堂皱眉:“池滟是最符合这个剧本的人,况且开机仪式换主角?这话传出去,我成什么人了?” 老搭档急得跺了跺脚:“哎呀!你这头倔驴。” 心乱如麻的两人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谈话的风雨连廊旁边,古旧的石质巨幅影壁后面,隐约露出一双红底高跟鞋。 池滟站在阴影里,面色阴沉如水,并没有因为旁边两人在谈论换掉她而生气,也没有因为摄影师说照片有问题而慌乱。 就像是,她早就知道是如此。 只是在导演的老搭档说出“蛊师诅咒”的时候,池滟松了口气。 还好……还,没人发现。 “咦?池滟姐,你站在那干什么,风口怪冷的。” 被派来暂时照顾池滟的助理找地方搞了点热水回来,就看到池滟怪异的举动。他没有多想,道:“我给池滟姐接了杯热水回来,池滟姐不舒服,喝了多少能缓解些。” 影壁后的交谈应声而止,随即,响起脚步声。 池滟的身躯僵硬了一瞬,直起腰时漂亮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大大方方的向从影壁转过来的李雪堂道:“我是来和导演说一声的。” “今天身体状况不太好,我打算先去酒店休息休息。” 李雪堂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就允许了池滟离开。 不管池滟自己身上有什么事情,他从来不管艺人的私德和麻烦,只看重对方的演技和与自己剧本的契合程度。所以,即便他多年的老搭档不高兴他用池滟,他依旧尊重对方。 眼看着池滟身姿袅娜离开的背影,老搭档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李雪堂两眼:“你,你,你是真要等到出事才肯后悔是不是!” “我不会后悔。” 隔了好半天,李雪堂又因为老搭档的坚持,犹豫的道:“你的话,我会考虑的。” 老搭档叹了口气,从自己随身的笔记本里扯下一页,匆匆往上写了个电话号码,塞给李雪堂:“我认识海云观的宋一道长,他很厉害的。要是那个池滟惹了的大佬连带着恼怒你,你真出了什么事,就赶紧找宋一道长。” “我可听说了,那位大佬找的是苗家的老蛊师,当地人都不敢惹,你不要掉以轻心。” 虽然并不认同老搭档的话,但朋友的关心还是让李雪堂心热。 他点了点头,笑着道谢。 …… 剧组定的酒店,就在老租界区东区的边缘,之前一直是作为旅游高端酒店的,从房间的大阳台上就能俯瞰租界区全景,被剧组定下了不少房间。 节目组因为要营造出和剧组关系亲密的样子,也因为这附近只有这一家酒店,所以也定在了这里。 但是无论是哪边,都没有为池滟预留房间。 毕竟池滟家就在滨海市,过了江就能到她的览江豪宅,很近。况且池滟之前连开机仪式都没有参与,剧组的后勤人员还以为这位顶级演员住不习惯酒店,所以也就没订她的。 此时池滟站在酒店前台,酒店人员和剧组助理都颇为尴尬。 “池女士,对不起,您的房间……”前台很是为难。 还是旁边的经理看到了这边的情况,立刻走过来道:“顶层的套房不是一直为井先生预留着吗?现在还不到井先生经常会来的时节,你先把顶层套房给池女士开了。” “可是……”前台犹豫,却被经理严厉横了一眼。 “对不住,池女士,是我们的工作失误,您先在顶层套房住一晚,您所有的房间消费都算是我们的一点歉意。” 经理快步走到池滟面前:“我们马上收拾好其他套房,明天一早就带您过去。” 池滟点点头,明明她刚才并无一点帮前台说话的意思,一直不发一言对待前台和助理冷处理。而直到经理解决了问题,她才温柔的笑道:“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来之前没有通知剧组,是我的错。” “您太客气了。” 经理长舒一口气,对池滟的好感度上升了几个台阶。觉得这样身份高却愿意理解难处的客户,真是太难遇到了。 立刻有专门的人来引着池滟往顶层套房走。 而此时,因为李雪堂导演说今天遭遇了一些意外需要处理,所以暂时没有安排,大家都可以先各忙各的,所以节目组的人就想先把东西放在酒店里,好好洗漱一番再去租界东区逛。 嘉宾们笑着从大厅里走过时,正巧看到了要上楼的池滟。 小迷妹白霜的眼睛立刻亮了:“池滟姐!” 池滟回身,笑得优雅:“是你们啊,还有你,我记得你,漂亮妹妹。” 白霜顿时脸红得像个苹果,脑子里疯狂刷屏“她说我漂亮!”,完全不会转了。 她脸色红红的关切问道:“池滟姐身体好些了吗?之前在场地,看池滟姐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池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她推了推一直没有摘下来的墨镜,邀请大家一起上楼,又问起他们的租界之行,巧妙的转换了话题。 “燕哥和星星没和我们一起,他们去一个外交官的故居参观了。” 作为同一个剧组要共事的人,赵真笑着向池滟解释了他们少人的事情,但也顾及着路星星的面子,没直接说他们不是去参观,而是去“友好交流”。 “外交官?”池滟却像是抓住了什么,关注点落在了最没什么用的小细节上。 赵真点点头:“好像是一位叫井玢的外交官。” “池滟姐,我们送你上去吧。”小迷妹白霜担忧的道:“你一个人人上去,又没带助理,我不太放心。” 其他嘉宾也纷纷附和道:“送女士回家,是绅士的职责。” 池滟没有拒绝。 “叮——!” 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尖锐刺耳,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让人心中发寒。 电梯门后像是藏着鬼影,他们隐没在黑暗之中,沉沉的盯着电梯,只等电梯门打开,然后扑上去—— “啊啊啊啊啊!!” 白霜被吓得魂飞魄散,腿软得直接摔在了电梯里。其余嘉宾也都毫无准备的被吓得大叫,大脑一片空白。 电梯门后,猝不及防之下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个血红色的拼接偶人。 鲜血一直从电梯门蔓延到装修豪华却空旷的客厅,墙壁上到处涂抹着血液,又沿着墙纸缓缓蔓延滴落。 高高的穹顶之下,白霜的尖叫声反复回荡。 而肢体支离破碎又被重新拼好的偶人,手脚都扭曲向人类不可能达到的角度,它顶着满身的鲜血,就这样直直的冲着打开的电梯门站着,脸上的笑容高高扬起,全然黑色的眼睛炯炯。 像是在和来人打招呼—— 你,想我吗? 池滟的呼吸猛然粗重了起来,墨镜下的眼睛大睁。 第124章 童声咯咯(4) 燕时洵刚拽着路星星拐进小巷时,就觉得不太对。 虽然已经是深秋,但滨海市还算是阳光明媚,因为海云观道长设立的阵法屏障成功阻止了台风登陆,所以连日来都没有下雨后的阴冷感。 但小巷里,却明显比外面低了好几度,带着下过雨后的发霉味道。 路星星还在燕时洵手里扭得和个螃蟹一样,但燕时洵却只是冷哼了一声,抬手敲了路星星一个爆栗就放开了他。 “你既然喊我一声师叔,我就护一护你,但是路星星,你总要出师一个人行走。如果你学不会谨慎行事,海云观不是没有死在鬼怪手里的道士。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燕时洵收回手,单手插兜就从路星星的身边走过,声音冷静:“我会帮联系个好说话的阴差,省得你这张嘴惹恼了阴差多受罪。” 路星星傻愣愣的看着燕时洵推开大门,向历史感很重的老建筑里走去。 “吱嘎——!” 精湛大气的雕花铁门,早已经在百年的风雨中被侵蚀而生锈,推开时轴承发出低沉的摩擦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 燕时洵的目光从院子里扫过,然后迈开长腿,跨过高高的门槛。 路星星正疑惑着燕时洵怎么突然放弃了揍自己,说了自己两句,就转而去参观历史建筑了,他还没有回神,就感觉到一道压迫感十足的人影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他被吓了一跳,赶紧看去,这才发现是那个总是跟在燕时洵旁边的陌生男人。 “你难道是鬼吗?走路都没有声音的?”路星星本来有些不高兴,但是当邺澧的视线扫过来时,他忽然有种发自魂魄的危机感,立刻闭了嘴。 邺澧漠然收回目光,跟着燕时洵也进了大门。 对于滨海市而言,租界是一段特殊的历史,它在新旧交替的时期与滨海市共存,不仅成为了很多人对那个时代的记忆,也因此而酿造出老滨海独有的风情与韵味。 而滨海市的租界区,因为被列为了文物遗址,所以到今天还完整的保留着当年的风貌。 这处写明着外交官井玢故居的建筑,是一座典型的中西结合三层小洋楼,只是庭院里的小喷泉早已经干涸,里面落满了枯叶。而小楼的主体也红砖剥落,原本精美的雕刻也被磨损。只能从主体的构架里,依稀看出当年的辉煌与富丽。 “燕哥,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 随着从后面跟上来的路星星,左右看着院子里秋风萧瑟的景色,但却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只是奇怪的道:“燕哥你是那种到哪里旅游都会买明信片的吗?竟然对这种建筑感兴趣,没想到你这么文艺啊啧啧。” “………”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缓缓转头,默默注视着路星星,直到把这个理直气壮的人看得心虚,才重新转回头,往小楼走去。 “怎么了吗,我就问一问,这不是在试图和你增进感情呢吗。” 路星星小声嘀咕着,偷偷抬眼看了燕时洵好几眼,终究是没敢大声问询。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但莫名就是有点害怕严肃的燕时洵,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在燕时洵眼里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他讨厌这种感觉。 因为师父师祖都对燕时洵赞不绝口,所以路星星不服气的想要证明自己,却没想到在杨花和家子坟村连跌了两个大跟头,都是被燕时洵救回的一条小命。 他虽然不服气,但他不是无赖,输了就是输了,他认,也因此愿意承认燕时洵就输他的师叔——虽然燕时洵本人半点认回海云观出身的想法都没有,搞得路星星好像是硬赖上去的一样。 但即便如此,路星星也不想让燕时洵看不起自己,他想说自己是有用的。 再小的声音都逃不过邺澧的耳朵,他本来要跟着燕时洵进入小楼的脚步一顿,回过神,一字一顿的问:“增进感情?” “呃……” 路星星打了个抖,感觉自己刚刚的那点小心思,都在这一眼之下消失得荡然无存,完全不敢给出肯定的回答。 这个人看起来,像是只要自己点头,就会把自己撕了一样。 比生气的师祖还可怕。 “你是燕哥的朋友吗?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叫什么名字。”路星星小心翼翼的问:“就很奇怪,我明明觉得我应该问你到底是谁,但就和记不住一样,下一秒就忘了。” 邺澧看了路星星两眼,从他又怂又傻的模样里,觉得燕时洵应该不会在意这种人。但一想起张无病,邺澧又不太确定了。 就在邺澧和路星星僵持在门前时,燕时洵已经走进了客厅。 挑高的客厅中间悬挂着气派的水晶吊灯,红木的真皮沙发上搭着动物皮毛,五斗柜上散落放着零碎的票夹和首饰,到处流金溢彩,哪怕已经落满了灰尘,仍旧掩盖不住这房子里典型的老滨海风韵。 就像是主人不过离开家一段时间,马上就会回来,一切都保存得极好。 燕时洵踩在木质地板上,木头发出“吱嘎”的声音,马丁靴的厚重鞋底与地板不可避免的发出摩擦声,寂寥又骇人。 为了尽可能保存房屋内的摆设,不让它们老化得太快,窗户都被拉上了窗帘,将阳光挡在外面,令此时建筑内一片昏暗,只能模糊看清黑暗中它们的轮廓。 楼梯转角下,一道身影默默的注视着燕时洵,冰冷不带温度,与黑暗融身一体。 “咚!” 燕时洵刚撞上什么东西,就立刻眼疾手快的伸手一捞,下意识的将什么东西抓进了手里。 触手就是一片冰冷湿润的触感,像是摸了满手鲜血。 燕时洵微微眯了眯眼睛,偏过头将手中的东西迎着光看,才辨认出这是什么。 京城大学女子班毕业留念。 水晶的雕像下面,还刻了一趟小字,显示这已经是百年前的东西。 而他的手掌里并无任何水迹,看来是眼睛在看不清东西时,触感自动让他联想到了别的东西。 燕时洵刚想要将雕像放回原本的摆设台上,忽然下意识的察觉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他立刻转身看去,目光如闪电。 正对着他的楼梯下,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燕时洵皱起了眉,肌肉瞬间紧绷。 不说整个租界区都被李雪堂的剧组包场了下来,外围的安保不会放任何人进来。一个在租界区最普遍不过的小洋房里,为什么会有人在?小偷?不,没有生人的气息。 燕时洵屏住了呼吸,放轻脚步靠近,主动走进被遮挡得一丝光亮也无的区域。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但与此同时,听力的敏感程度提升数倍,将整栋建筑里所有的声音都纳入其中。 风从楼上的窗户缝里吹进来,发出的呼啸声如人将死前急促的嘶吼,年久失修的木质家具发出“咯咯”的木材收紧膨胀声,楼梯明明没有人走动,却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传出来。 弹珠咕噜咕噜从南滚到北,撞上墙壁后发出“砰砰”的声音,在地板上弹跳,又消失不见…… 整座小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燕时洵不敢松懈,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心跳声连同着呼吸声一起降低,耳边只有脚下木质地板的轻微吱嘎声。 但他忽然间挺了下来。 走近了之后,那种被人注视着的感受更加强烈。 燕时洵站立在原地,他能感觉到自己周围的黑暗仿佛天旋地转,从上到下从左至右,密密麻麻都是一双双眼睛朝他看过来。 就像是那些眼睛已经沉睡了百年,今天终于醒来,静默而恶意的看向来人。墙壁上,拐角后,楼梯上,身后……到处都是。 “啪!” 就在这时,一簇光亮猛然在客厅点燃,驱散了黑暗。 燕时洵所感受到的那种被窥视感,也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借由着从身后照射来的光亮,燕时洵终于看清了,那个最开始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楼梯拐角下的,到底是什么。 一尊纯银文艺复兴风格人体雕像。 它静静的矗立在拐角处,扮演一个合格的装饰品。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眼睛向脚下的基台看去,只顾沉思,似乎对来人并不感兴趣。 是错觉吗? ……不对。 燕时洵眯了眯眼眸,然后才挪走自己的目光,转身向后面光亮的来源看去。 邺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客厅,在老旧的木地板上也没有发出半点生硬。 他站在那里,修长的手掌中拢着一团莹莹光亮,像是月亮落进了他的手里,为燕时洵驱散了周围翻涌而来试图吞没他的黑暗。 燕时洵很快就辨认出了邺澧手里是什么东西:“金光咒?” 他不由失笑,刚刚的紧绷也因此而荡然无存:“符咒是这么使用的吗?” 最为强力的驱邪符咒,却被用来当蜡烛照明。这一幕要是被那些想要入门却苦寻不到的道士们看到,怕是要又羡慕又气。 邺澧舒缓了原本眉眼间的冰冷锋利,笑道:“恰好得用。” “……你们一个用五雷符点火,一个用金光咒照明,倒是般配。”站在门口的路星星无语道。 除了邺澧因为路星星那句“般配”而挑了下眉,对路星星的感官好了一点外,燕时洵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触。 光亮驱散了窥视感,但燕时洵能够感受得到,那些东西并没有离开,它们还潜伏在那些光明无法照耀到的缝隙里,只是暂时的退散而已。 于是燕时洵借助着邺澧手中的光亮,向楼梯处走去。 此时他才看清,原来沿着墙壁从下到上,都挂着鎏金画框的油画。 红底金粉的墙纸已经老化,变成了更深的铁锈红色,像是鲜血泼洒后氧化的颜色。而那些油画大多都是人物画像,身穿着欧式西服的男人和华丽大摆裙的女人,他们在画中或站或坐,静静的望向画框外的人。 这恐怕就是燕时洵刚刚被窥视感的来源。 因为小洋房是兴建于半年前,故主人又是当年的外交官,家里会有这种欧式的装饰风格本来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寻常人见了,也只会惊叹于这份沉淀下来的年代感和厚重历史感,为那些油画的精美逼真程度而赞美。 但是燕时洵却始终觉得不对劲。 他认真看了下,油画里的人物虽然各不相同,但是有几张面孔一直重复出现。挂在最中央的,是一副最大尺寸的油画,上面画着俊秀而意气风发的男人,和坐在男人身边,温婉秀美的女人。 与油画上全然的欧式风格不搭的,是那女人的发型和穿戴。 即便身穿着欧式蓬蓬长裙,女人依旧梳着旧时刘海和妇人发髻,耳朵上垂着的,脖子上戴着的,鬓发间别着的,都是翡翠与传统金饰。她的表情看上去也很害羞,带着羞怯和厌恶感,像是很反感被油画师画下来。 燕时洵心里有了猜测,接受新思想的男主人和守旧的女主人,恐怕,这油画里画的,就是当时小楼的主人,外交官井玢,和他的妻子井氏。 如果是对百年前那个时代有所了解的人,都不会错过井玢这个名字。 他是当年风云际会的老滨海中,最为活跃和不可忽略的一个人物,公费留学后学成归国,新派人士,思想开放,一口正宗的牛津腔,还会四国语言。凡是和他打过交道的人,哪怕是敌对阵营的人,都在回忆录和日记里毫不吝啬对他的赞扬。 但是这样一位耀眼的人,却一直有一件事为人所诟病。 他的妻子,是缠过小脚的旧派官僚女儿。 当年的报纸上,拿这件事发难攻击井玢的,可不在少数。旧派人士看不惯他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嫡妻生分,新派人士看不起他不肯休妻与旧派划清界限。 就连现今的网络上,谈起井玢,都轻蔑的批判他,说他是个“渣男”,甚至有人建议把他从历史书里删掉,因为他“家事不和”。但对于井玢所抗争争取来的累累功绩,人们就像是选择性遗忘了一样,闭口不谈。 可以说,这个旧派的妻子,是井玢光辉而奋进的人生中,唯一的污点。 但是,井玢的故居里,却堂堂正正挂着他与妻子的合画,每一个走进客厅的人,都能一眼看到他们。 长达四米多的油画占据了挑高客厅的整整一面墙,离近看时压迫性十足,燕时洵仰着头看去时,都有种被两人注视着的错觉。 但……不对。 燕时洵还记得,刚刚自己下意识接住的水晶雕像上,写着的是京城大学女子班留念,会放在客厅里,一定是主人家看重的东西。 但是历史记载,在那个战乱年代,井玢与妻子所生的两个女儿都在幼年时夭折,妻子也随之郁郁而终,那之后到死,井玢都再没有子嗣。 所以,那雕像会是谁的? 要知道那个年代,京城大学代表着进步,女子班更不是寻常女子和普通人家能够入学的。 燕时洵眉头紧锁,带着疑惑,探究的向周围看去。 他注意到,除了那幅巨幅油画外,其他挂在墙壁上的油画主人公,绝大多数都是另一位女性。 她的笑容开朗,笑起来毫不顾忌的露着洁白的牙齿,穿着欧式长裙或在那个年代款式新颖大胆的旗袍,发型有少女感十足的编发,还有老滨海最时髦的烫发,配饰也都多是欧式风格。 她大方又得体,没有半分羞怯,就像是那个昏暗年代的一抹亮色。 燕时洵光是看着她留下来的油画,都不由自主被她的朝气勃勃所感染,想要微笑。 “燕哥,赵真问我们回不回去。” 路星星忽然的出声,打断了燕时洵的探查:“赵真说他们打算回酒店休息一下吃个饭,然后再回租界区。好像李导演那边有点急事,就放大家自由活动了。” 燕时洵这才恍惚回神,他点了头:“好,我们也先回酒店。” 至于这里…… 燕时洵在转身前深深的看了眼满墙的油画。 那个年代的老房子,有一些不愿意离开的鬼魂也是正常的。既然这里没有人来,那些老住客又没有伤害人的意图,那就没有理会的必要。 毕竟严格说来,还是他们这些擅入者打扰了它们的生活。 燕时洵向黑暗中唯一点头,算是歉意:“打扰了。” 随着燕时洵和邺澧的离开,光亮熄灭,被天鹅绒窗帘遮得没有透进一点光线的房间,重新归于黑暗。 油画上的男人女人也因为光影的变换,而显得神情诡异莫测。 密密麻麻的眼睛在黑暗中沉沉望来,仿佛在窥视着门外光明的世界。 直到—— “砰!” 镀金雕花大门被关上。 所有旧日的记忆连同灰尘,一起被挡在了光明之外。 直到走出院子,路星星还在频频回头,往小楼的方向看去。 燕时洵挑了挑眉:“怎么?” “燕哥……”路星星眨了眨眼,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的道:“那里面,是不是有鬼啊?” “所以?” “所以?!”路星星拔高了声调,不可置信的问道:“既然有鬼,那燕哥你为什么不驱鬼啊!” “不行不行,燕哥你先回去吧,我得回去把那些鬼驱了。等等,我还得给我师父打个电话,让他来这边看看……” 边说着,路星星就嘀嘀咕咕摇头晃脑的往故居小楼走。 忽然间,路星星觉得自己的衣领后面传来一股强大的拉力,拽得他一个趔趄,半步都往前不了。 “去哪?”燕时洵闲闲的道:“人家还有那房子的地契,从生到死都住在那,你管那么多,不怕被狗咬吗?” 路星星迷茫:“燕哥,那可是鬼啊。” 燕时洵嗤笑一声,反问道:“那它们伤害谁了吗?” “可它们是鬼,早晚会……” “预言式定罪吗?”燕时洵挑眉问道:“那如果现在有人说,因为你十年后可能做错事,所以现在要杀了你,你觉得合理吗?” “卧槽?那人有病啊!” 路星星愤愤。 半晌,他忽然反应过来,悚然抬头看向燕时洵。 “所以。”燕时洵屈指,在路星星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走了。” 路星星:……我觉得我这不叫走,叫被拖走! [放开我,我要做大胆的事!.jpg] …… 燕时洵一进酒店大堂,就听到了旁边酒店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 “池滟也太好了吧,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像她这样身份高但一点没架子的客人,她刚刚还帮我向经理求情呢。” “我看到了,真的爱死她了,想上去要个签名。” “请问,池滟。”一道低沉磁性的好听男声,忽然打断了几个工作人员的谈话,问道:“她来酒店了?” 几人回头,就看到一名身材修长的俊美青年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眉眼犀利明亮,如刀锋般具有攻击性。 其中一人惊呼了一声,兴奋的认了出来:“燕时洵!” 燕时洵猝不及防被人叫了名字,一直对娱乐圈的事不上心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粉丝数量已经涨到了一个堪称可怕的数字,也第一次感受了一把走哪都能被认出来的苦恼。 那人本来想要向燕时洵要个签名或者合照,但好在她及时记起了现在是在工作时间,而节目组又预定了酒店的房间,严格来说燕时洵是酒店的客人,不能随意要签名。 她咳了一声,兴奋的脸红红:“是的,池滟女士刚刚上楼。” “哦对了,燕先生您是没有和节目组的人一起走吗?其他几位都和池滟女士一起上了楼。” 末了,那位工作人员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燕哥,能给我签个名吗?我是你的粉丝,你的节目我期期都有看,太好看啦!” 燕时洵看过去的眸光平静,俊容上一丝笑意也无。 不像是正常艺人会在面对粉丝时营业,就算不喜欢也要表情管理,笑着感谢粉丝的喜欢。燕时洵的态度,堪称冷漠。 “与其做我的粉丝,不如做你自己的粉丝,让你变成你自己的偶像。” 燕时洵简直是人间清醒,冷漠道:“我对你而言只是个屏幕上会动的假人,等我离开酒店后,就会消失在你的生命里,很大概率不会再遇到。你除了浪费时间和精力,什么都得不到。” “不如专注于现实,提升你自己。” 几名听到这话的工作人员,目瞪口呆:“………” 酒店接待过不少明星名人,但还是很少遇到这种连表面功夫都不屑做的人。 那个要签名却被拒绝的工作人员脸色很不好看,匆匆将预定的房卡交给燕时洵,随手为燕时洵指了电梯的方向,其他该做的什么也没做。 就连路星星都忍不住在接过自己的房卡时,瞥了两眼那位前台,觉得她看起来实在是有点可怜。 燕哥面对女士的态度,也这么丝毫不客气吗?就算是他,也会在看到女生的时候软和那么一点点呐。 几人走远后,刚刚被燕时洵震住了的几名工作人员这才敢重新说话,愤愤不平的小声道:“什么啊,真以为自己是个大腕儿了?架子这么大!” “就是啊,池滟那样地位的人都那么温柔呢。” “这个叫燕时洵的,我看他在娱乐圈里发展不起来,和池滟一比真是云泥之别!” “没错,亲爱的你别伤心,脱粉就是了,你看池滟这么好,你当她的粉丝不就行了?一个连给池滟提鞋都不配的,他有什么作品啊?狂什么狂。” …… 但是那几名自以为议论声音很小的工作人员不知道的是,燕时洵的听力极佳,再微小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更何况酒店被节目组和剧组包了下来,大厅里并没有别人,汉白玉和黄龙玉贴就了奢华墙面地砖的空旷空间,是声音放大的最好场所。 就连路星星都有些生气了,转身就想要回去和那几人理论。 却被燕时洵头也不回就准确的一把拽住了手臂:“干什么去?在这好好等电梯。” 路星星愤愤:“可是她们污蔑燕哥……” “嘴长在她们身上,脑子在她们自己的脖子上,说什么想什么,都是她们的自由,与我无关。” 燕时洵漠然:“爱和恨都太轻易,嘴上说说,轻而易举转变,让人连关注的想法都提不起来。” 没想到燕时洵竟然是这么想的,路星星有些悻悻:“没想到燕哥心态这么好啊?倒是适合进娱乐圈,燕哥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不。” 路星星听不出燕时洵的真正意思,邺澧却懂了燕时洵的意思。 燕时洵是个不轻易与人结因果的人,又怎么会接受那些混杂又不专注的情感? “那如果是深刻的爱和恨呢?”邺澧低笑着弯下腰,近乎于耳语般,在燕时洵耳边问道:“你愿意接受吗?” 泛着冷意的气息吹拂在燕时洵后颈的肌肤,让他有些发痒,赶紧一抬头捂住了耳后的肌肤,恼怒般看向邺澧:“我是耳聋耳鸣患者吗,你靠这么近干什么呢?” 邺澧眨了眨眼眸,近距离看着燕时洵的面容时他的表情更加生动,让他的心弦波动,颤了颤。 而燕时洵这时也觉得自己刚刚反应过度了,他不自在的咳了一声,转头往电梯的按键处看,不再面对邺澧的脸——不然,总觉得会有超出控制的事情发生。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选择拒绝。 可这一看,燕时洵才意识到:“电梯这么慢?” 他皱着眉,发现电梯始终停留在高层,没有动过。 因为地处租界区,所以酒店本身的建筑也是百年前修建的,后来即使翻修更适合现代居住环境,也最大程度保留了原本的风格和摆设。像是电梯,就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带着老滨海纸醉金迷的奢华气息。 但因为时代和建筑的限制,客用电梯一直只有一部。 “咦?还真是。”路星星奇怪道:“电梯坏了?” “前台刚刚说……” 燕时洵心中划过什么:“节目组其他人都和池滟一起上了电梯。” “应该已经有一会了,赵真给路星星发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往酒店走了,我们最起码落后他们十分钟,他们遇到池滟如果有好几分钟的话,也已经应该下电梯了。但……” 电梯却一直停在高层,没有动。 那要么是电梯坏了,要么,就是所有人一直在电梯里,没有上下,而电梯也一直没有关。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想到今天看到的池滟身上的不对劲,燕时洵当机立断,拽过不远处的服务生,指着电梯显示的楼层问道:“这个楼层,除了这部电梯,还有什么方法能上去?” 服务生被吓了一跳,但也知道他们是节目组的客人,于是结结巴巴的道:“没,没了。池女士入住的是顶层套房,只有这一部电梯直接入户上楼。” “但你们也可以从工作人员用的货梯上到次顶层,然后走消防通道上去。” 燕时洵立刻拽着服务生往后面的货梯走。 而顶楼,所有人都足足被吓懵了好几分钟,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恐惧的乱喊一气,像是要把自己心里的恐惧全都发泄出来一样。 吼声和尖叫声混杂回荡,映衬着那立在电梯厅的破碎偶人,丝丝寒意几乎顺着大理石墙面渗出来,令人汗毛直立。 最后竟还是张无病率先回过神来,在最开始的恐惧过去后,眨了眨眼睛,纳闷的看着那吓傻了所有人的偶人。 其他人很少会遇到这些东西,但是对张无病而言,撞鬼已经变得和吃饭一样正常,成为了他生活中不会缺少的一环。 他也因此算是久病成医,就算没有专门学过这些,也从别的大师和燕时洵身上,学到过不少东西。 最重要的是,他对鬼的气息已经很熟悉了。 但这个偶人身上,没有那种令他熟悉的感觉。 不是鬼。 “等,等等!”张无病赶紧大声的喊道:“大家不要慌,可能只是个恶作剧!” 人的大脑有欺骗自己的本能,在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或是想要逃避的事情时,大脑就会下达指令,将原本无法接受的画面强行扭转到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而张无病的话就像是伸出水面的一根救命稻草,令众人忙不送迭的紧紧抓住。 “恶,恶作剧?” 本来在白霜摔倒时下意识的伸手去扶,结果没防备瞥到了那偶人而也吓得腿软的安南原,在听了张无病的话之后,看向那偶人的眼神立刻从“这是个死尸”变成了“这是个人偶,找不同”。 安南原很快就发现,在他们站在这里的这小段时间内,那偶人确实一动不动,不是鬼,也就意味着不会伤害他们。 ——如果它不像家子坟村那些死人会起尸的话。 而细看之下,那偶人的关节都是球状,并且一些横截面来看,并不是人类的血肉。 倒像是制作更加精良逼真的模特。 安南原赶紧松了口气,安慰大家道:“张导说得对,这是个假人模特,应该是哪个无聊的家伙摆在这里的恶作剧,大家别怕。” 其他人也慢慢平静下来,因为安南原的话而定了定心神,将信将疑的看去。 果然,仔细看的话,那张脸确实过于僵硬了,嘴巴直接咧到了耳根下面,眼睛直愣愣的,笑容可怖,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表情。 “是,是假人吗?”白霜眼泪婆娑,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想站起来,但是极度恐惧后的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其他人赶紧将白霜搀扶起来。 “谁这么可恶!”综艺咖骂道:“还特意弄了些红油漆是吗?经理,这是怎么回事?要是我们没陪着池小姐一起上来的话,她不就要一个人看到这堆东西了吗?” 等脱离了恐惧的心理后,几个在娱乐圈里看到过不少各种各样攻击手段,也早已经习惯红油漆泼门行为的嘉宾们,也开始慢慢反应了过来,惯性的认为是谁打听到了池滟的行程,想来恐吓她。 而旁边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的经理,吓得几乎瘫软在电梯角落里:“可,可池小姐是刚刚才确定会入住顶层套房的啊!本来顶层套房,是一直常年留给另一位vip客户的,没人会入住。” 晚到一步的嘉宾们不知道还有这件事,一时也有些迷茫,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不是红油漆。” 燕时洵的声音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从电梯外传来:“这是血,人血。” 嘉宾们惊讶的看着燕时洵修长的身影缓缓出现在视野内,不知道原本应该在租界区里的燕时洵,为什么会出现在顶层套房里。 但燕时洵的目光却落在那偶人身上,眼带戒备:“而且,这血液的来源……” 跟在燕时洵身后踉跄跑过来的服务生,腿一软摔在燕时洵脚边,制服沾上了地面上的血迹,他像是被什么恐怖的场景吓得狠了,神情恍惚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他看到电梯里同样吓得半死的经理,忽然像是抓住了主心骨一样,哭着嚎道:“经理不好了!出,出人命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哗然。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一片惊愕,原本就和嘉宾们一样被吓得不轻的小心脏,差点直接罢工。 燕时洵皱了皱眉,回想起刚刚的场景。 ——通往顶层的安全通道里,到处都喷洒着鲜血和碎肉。 而剧组请来的大师面色惊恐的倒在楼梯上,已经没了气息。 第125章 童声咯咯(5) 嘉宾们原本因为张无病说这是恶作剧而堪堪平息了些的心跳,因为突然出现的燕时洵所带来的消息,和那个吓破了胆的服务生所说的话,又重新加速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膛一样。 “死,死,死人了?”经理都顾不得训斥那服务生在客人面前失礼,他自己也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大着舌头差点不会说话了。 在场唯一冷静的活人,只有燕时洵了。 他的目光扫过正对着电梯摆放的偶人,因为它的怪异造型而不舒服的皱了皱眉,然后看向电梯里像是小鸡崽一样挤成一团瑟瑟发抖的众人。 “你们还准备在那里面站多久?” 燕时洵扬了扬下颔:“出来,不怕电梯突然掉下去吗?” 因为燕时洵的话,原本还觉得电梯这种密闭的空间能带来些许安全感的众人,赶紧扑腾着拽着腿软的同伴一起出来。 就算按照目前听到的最好的消息算,这偶人只是谁的恶作剧,那燕时洵说的也没错,难保那个放了偶人的家伙不会有其他的恶作剧。 比如让电梯轿厢突然间掉下去。 在短暂的几秒钟,安南原脑海中已经闪过十几种自己看过的好莱坞电影片段,自己被自己的想象吓得瑟瑟发抖。 池滟也被吓得面色苍白,更加衬得她的红唇鲜红,像是用血液染就的颜色。 但此时已经没人分得出精力去安慰她了,就连她的头号小迷妹白霜,都被吓得魂飞魄散,自顾不暇。 节目组众人还是不敢靠近那偶人的附近,而是在电梯厅最远离偶人的角落里站着,有些犹豫的看着燕时洵。 “放心,这个不是尸体,小病说的没错,它确实是个‘恶作剧’,虽然血是真的,但它本身是个橡胶假人。” 燕时洵走到偶人面前,毫无惧色的与偶人面对面站着,目光沿着偶人怪异的面容一直向下看去。 虽然不知道是谁把它放在这里,但是燕时洵认为,这个偶人是冲着池滟来的。 在开机仪式的时候,燕时洵就注意到,那些香在破碎成香灰之前,先是被摔得四分五裂,就像是一个人被切割开了肢体。 这并不寻常。 燕时洵并非没有见过在上香时出现异常的情况,但那多是香烛熄灭,或是从中折断,就如同行们常说的“人忌三长两短,香怕两短一长”。 但是摔成这样形状的,却是燕时洵第一次见。 还是连着两次。 可能普通人会觉得这不过是巧合,但燕时洵绝不会。 他很清楚,剧组请来的那位大师,并非江湖骗子,而是确实是有些道行的。那位大师操办了整个开机仪式,也确实是起了效果。相当于客人走到士人家里要暂住时,向士人家打招呼,送礼品,说最近要打扰几天。 仪式本来进行得很顺利,四方鬼神也都接纳了这次“打招呼”。 直到池滟出现,并且想要上香。 却忽然间,鬼神震怒,一股力量横插其中,将那香摔得四分五裂,像是以此在向池滟,传递某些只有它和池滟才知道的信息。 而此时燕时洵面前的这座偶人,也是如此。 是那股力量在向池滟传递着他们彼此间才知道的信息。 燕时洵的目光在偶人身上仔细梭巡而过。 虽然有人类的外形,但是这偶人却是被人砍断了四肢和躯干后,重新拼装的。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偶人的脑袋并没有在脖子上面,而是粘在了肩膀上。不仅如此,大腿被按在了胳膊上,手臂横在肚子中间…… 如果这座偶人被摆放在博物馆,大家也许会在吓一跳之后,以为这是什么惊悚艺术展览。 它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然后又被随意拼上,带着破碎而诡异的笑容。 偶人失去了脑袋的脖子上,还能够清晰的看到横切口里的血管和肌肉,淋着鲜血让它很难看出是个逼真的假人,而是像个真实的凶杀现场。 也难怪节目组的人会被吓到。 燕时洵顿了顿,屈起修长的手指敲了敲偶人没有泼洒到鲜血的皮肤,被敲的地方很快响起了空洞的“咚咚!”声。 不是死尸应该有的声音,而像是石膏雕像的回响。 “放心,只是个恶作剧……针对某人的那种。”燕时洵的目光意味深长的从池滟身上扫过,然后冲旁边的经理点点头:“我刚刚已经给官方的人打过电话了,你可以让你的人查看监控,看看是谁做出了这种恶劣的恶作剧。” “然后,和我一起去消防楼梯。” 燕时洵向其他人道:“你们可以在顶层套房等着,也可以下去,都随你们。” “池滟女士……倒是可以在这里等着,稍后向官方的人说清楚,你到底做了什么。”他轻声嗤笑。 说罢,他就转身迈开长腿,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经理面色煞白:“啊?啊?我吗?” 燕时洵奇怪的侧身道:“你不是酒店经理,这里的负责人吗?出了事情,难道你还指望服务生去确认现场?” 经理欲哭无泪,觉得自己的腿软到几乎无法使用。 而经理旁边的节目组摄像师,则已经被吓懵了,只会跟着旁边人的动作而动作,看到经理走过去,他下意识也迈开了腿。 然后就被燕时洵制止了:“嘉宾都在这里,你想去哪?” 摄影师这才反应过来——燕时洵要去的,是发生了命案的楼梯间,这种场景当然不能拨出去。 他连忙将直播镜头对准了旁边顶层巨大的落地窗,让观众们暂时欣赏一下租界区的俯瞰全景。 毕竟其他人此时也都被吓得不轻,实在不适合入镜。 观众们也很感激摄影师的这个举动。 [好人一生平安!呜呜呜孩子差点人被吓没了,正好需要看点阳间景色来缓缓心情。你们能体会到那种感受吗?你窝在被炉里,左手吃着炸鸡,右手喝着奶茶,正被逗得哈哈大笑,然后突然间电梯就开了,然后一个这玩意儿就出现了!!!] [我被吓得头皮发麻,到现在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没下去。那是个什么雕像啊,太阴间了!我怀疑我今天晚上要做噩梦了。] [呜呜呜可恶,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看?都怪之前节目太过欢乐,麻痹了我让我放松了警惕。我现在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看着我家客厅里摆着的艺术雕像,根本不敢从它面前经过回房间。] [卧槽啊!!!谁能懂我的痛?我房间里摆满了手办啊!很像人的那种!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房间里好恐怖,那些手办好像都在看我!] [……默默裹紧了我的小被子,我本来就很害怕这些长得像人的玩偶,因为我小的时候我奶奶告诉我,这些玩偶都会在我看不到的时候活过来。我好不容易长大了,以为自己终于能摆脱童年阴影了,结果现在全回来了呜呜。] [别说你害怕玩偶的了,我一个总被人说天不怕地不怕的,根本没有这些乱七八糟恐惧症的人都被吓得不轻!太突然了啊!我回头喝个水的功夫,一扭头正对上屏幕里那玩意儿的阴间笑容,太诡异了真的!汗毛直立。] [那东西刚出现的时候,正好我弟弟推门进来,下得我拼了命的大喊,又把他给吓了一大跳,我们两个在屋里拼命对着喊,把邻居吓得还以为怎么了呢……] [节目组的人原本是送池滟回房间的,所以这个恶作剧原本是针对池滟的吗?是谁干的啊,池滟这么好的人,也太恶毒了!要是池滟没碰到节目组的人,他们没有和她一起走,那不就是她一个人面对这个了吗?我都不敢想象一个人,在走出电梯的时候看到这种东西,得是什么心情。] [那肯定得吓得半死,直接吓得心脏病发吓死过去都有可能。反正我这种心脏不好的人,真的受不来这种惊吓法。可能是谁嫉妒池滟,所以才做的吧?打听到池滟的行程,然后提前布置之类的。毕竟池滟人品好演技好,同行嫉妒她想要毁了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你们听到那个服务生说的话了吗?真的是死人了吗?好可怕啊。] [燕哥说他已经给官方打电话了,应该会转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了,不要怕,有燕哥在。] [是不是被吓得看错了啊?一开始这个东西我也以为是死人,燕哥敲了之后才知道是假人模特。说不定死人什么的,也是因为他们太害怕一时眼花了呢。要不然酒店里的墙壁隔壁有死尸什么的……我以后都不敢住酒店了。] 本来在燕时洵出现的时候松了口气的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时洵刚走过来就又要离开,但偏偏燕时洵的理由太过充分,他们也不敢出声挽留。 跟着燕时洵一起过来的路星星,倒是留下了。 “放心,有我保护你们,真有什么东西出现我也能解决得了,你们不用怕。”路星星挺了挺胸膛,一副自信心十足的模样,安慰众人道:“怎么说我也是海云观出身。” 然而众人:“………” 谢谢,虽然很感谢你有这份心,但并没有被安慰到。 路星星:“???你们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不信任我吗?” 张无病咳了一声,向众人征求意见:“所以,是暂时在顶层套房里等燕哥回来,还是下楼在大厅里等?” 联想能力异常强大的安南原,已经在没人和他说话的时候,胡思乱想到满脑子都是他以前看过的电影片段,电梯突然掉下去然后所有人都被摔成一滩肉饼的场景,更是在他脑子里反复循环播放。 所以在张无病发问的时候,安南原一抖,立刻出声拒绝:“不能坐电梯!” 急切恐惧到声音都破了音。 听到这一声,其他人纷纷向安南原看来,想要知道原因。 “燕哥说的没错,那个家伙都能做出这种恶劣的恶作剧了,谁知道他还能做出什么来?电梯被做了手脚也不是不可能。” 安南原连忙道:“毕竟能够进顶层套房的,只有这一部电梯,他想要针对池女士,那很可能连电梯这个退路也被切断了。” 这话倒是有道理。 毕竟在对方做出了这样恶劣的事情之后,也不能要求那是个多有道德的人,还真说不准会把电梯切断了。虽然并不确定,但如果真的发生了,那么在电梯里可就求助无门,只能眼睁睁等死了。 众人只犹豫了一下,就立刻点了头。 “南原说的有道理,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可……难道我们要挨着这么个东西,和它在一个空间里吗?就没有其他能下楼的方式了吗?我有点害怕。” 被留在了顶楼的服务生颤抖着声音,道:“客用电梯只有这一部,倒是有一部货梯,但只能到次顶层,想要过去,只能走消防楼梯下去。但楼梯那边……” 一说起楼梯,本来看见了活人,心情缓和了些的服务生,就像是重新想起了楼梯里的骇人场景一样,害怕得整个人抖得像是筛糠一样,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楼梯间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服务生的反应已经很好的说明了一切。 他们并不想从有那种恐怖场景的楼梯里走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那这样的话,所有下楼的方式都被切断了。” “也行吧,就听燕哥的,暂时在客厅里等一等吧。和个假人待在一起,总比看见死尸强。” “这算什么事啊,开机仪式出意外,现在又出了这种事!李导演这电影,可够波折的……” 众人小声的交谈着,摇着头叹气。 不过就算嘴上说着“假人比死人强”,实际上在从电梯厅走向客厅时,所有人还是紧贴着远离那偶人的墙壁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过,大气不敢出。 白霜更是被吓得眼睛闭得紧紧的,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等大家小心翼翼的挪过电梯厅之后,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安南原直接把自己摔在了柔软的沙发里,也不顾上什么偶像形象了,他紧紧的抱着抱枕缩在沙发的拐弯角落里,想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但明明最应该害怕鬼和胆小的张无病,此时却半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只有满脑袋问号。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鬼的气息都察觉不到。就连看到那偶人时,也只有最开始有害怕的情绪,然后马上就觉得那不过是个普通的雕像,情绪恢复了正常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这东西也还区别对待的吗? 而众人里最为冷静的,竟然是池滟。 池滟甚至亲手搀扶着腿软的白霜,亲自把白霜扶到沙发上坐下,又从旁边的热饮柜里拿了瓶热牛奶,塞到白霜手里,低声安抚着她。 直到白霜缓过了一口气,感激的抬头冲她笑,池滟才替白霜拢了拢凌乱的头发,然后直起身,语气诚恳的向众人道:“真是抱歉,因为我,竟然让大家遇到这种事,我愧疚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美人总是拥有特权的,尤其是当她脆弱却又强撑着坚强,还对你满心歉意的时候。 综艺咖本来不太高兴,他觉得自己这是无妄之灾,毕竟恶作剧一看就是冲着池滟去的。虽然不知道那个家伙是怎么知道池滟临时决定入住顶层套房,又布置了这些,但如果不是池滟,节目组的房间都订在楼下,根本不用经历这些。 所以,他忍不住在心里抱怨,有些迁怒池滟。 但是当池滟士动道歉的时候,综艺咖又忽然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一个男的本来就应该帮女士一把,怎么能想得这么狭隘。 毕竟池滟也是受害者,又不是她做的这一切,就算骂也应该骂那个恶作剧的家伙才对。 综艺咖连忙摆了摆手,安慰道:“言重了言重了,幸好我们送你一起上来了,要不然你一个人面对这种事情,不知道会被吓成什么样。” 赵真作为马上就要和池滟同一个剧组共事的人,也出言安慰道:“池姐不要放在心上,燕哥已经给官方的人打了电话,一会也可以让经理调监控出来,一定会抓住那个恶作剧的人。” “对了,李导演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得和他说一声。”赵真说着,就翻出了手机:“池姐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帮你和导演请个假吧,遇到这种事情,休息几天缓一缓也是应该的。” 池滟苦笑,虽然她一直带着墨镜看不到她的眼睛,但她唇边的苦涩却被众人看得真切:“谢谢,真是对不住。先是开机仪式,又是这种事,我大概不应该过来,不然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不是池滟姐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啊。”白霜担忧的伸手握住了池滟的手,想要给她一点安慰。 但是池滟细腻漂亮的手看着柔软,触手却冰冷又僵硬,简直像没有生气的瓷制雕像一样,冷得白霜一个哆嗦,原本想要说出口的安慰也都被冻得忘了出口,大脑嗡嗡的,却只有一片空白。 其他人没有发现白霜的异常,池滟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稍后我应该亲自去和李导演道个歉。” …… 李雪堂接到赵真的电话时,已经有些烦躁了。 他刚刚给剧组请来的那位大师连着打了十几个电话,但除了第一通被接通却马上被挂断后,后面十几个都只有“嘟嘟”的等待声音,但并没有人接听。 李雪堂不悦的向自己的助理问道:“这是个什么大师?他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吗,什么态度!” 助理不敢说话,只能硬着头皮尴尬的笑了下,然后迅速掏出平板,把刚刚发出去的官方账号宣传动态,展示给导演看。 “导演您看,动态刚刚发出去就有了几百万阅读量,按照这个比例换算的话,应该有几千万人在关注我们的电影,热度算是有了。” 动态下面附上的,是九宫格照片,除了开机仪式导演上香时拍下来的照片,还有完整的士创人员合影,池滟也在合影里,但并没有发任何单人的上香照片。 这样是宣传组最后商量出的办法,既然池滟上香时出了问题,导致照片无法使用,那就干脆所有人的上香照片都不放,只用导演一个人的。这样就会给看者一种感觉,认为是没有进行单人照片宣传,而不是发觉池滟和剧组的异常。 ——毕竟女士角的照片被剔除在宣传之外,怎么想都不对劲。 而且这些年,池滟的口碑一直很好,除了她的一些黑粉和竞争对手持续买通稿,说她能火是因为去t国请了佛牌,养了小鬼,找大师借了其他人的气运……等等一系列捕风捉影的猜测和抹黑外,很少有人不喜欢她。 毕竟池滟的美丽即便放在美女如云的娱乐圈里,也是顶级的,这些年也不知道是在哪个医生那里包养的,明明都三十多的人,却还嫩得像是二十岁刚出头,状态和颜值一直在线。 而这样一个又美,地位又高的人,却没什么架子,对谁都能把关系处理得很好。 所以她的粉丝也是出了名的有凝聚力,不是说平常有多狂热,但就是死忠。 如果池滟真的受了委屈,那上千万的粉丝都可以冲过来撕了他们。 宣传组的人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而动态除了放着士创人员的照片外,还放了节目组众人的合照,并且艾特了节目组的官方账号,进行了友好又亲昵的互动,惹得很多节目组和嘉宾们的粉丝都在动态下面留言点赞,热度迅速就窜了上去,在实时热度榜上也能看到与剧组相关的标签。 看来那些粉丝们对此很是买账。 即便是一向不关注流量的李雪堂也很清楚,这部电影为了追求真实性,他没有选择摄影棚和后期制作,而是大手笔的租下了整个作为故事发生地的租界东区。 虽然实景拍摄效果更好,但是成本也翻着倍的增加,剧组的投资预算花得很快。如果没有流量支撑着,到时候无法卖出足够的票,那这样高昂的成本,必亏无疑。 一些投资商已经开始有怨言了,几次委婉的提出要派制片人过来。 李雪堂很清楚,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后面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没演技但有流量、有关系的“演员”被塞进来,到那时,这部电影就算是毁了。 好在节目组带来的流量,让投资商们看到了赚头,也都暂时压下了不满。 也让李雪堂松了口气。 此时他看着助理向他展示的宣传热度,刚刚因为那位大师态度恶劣死活不接电话而败坏的心情,也回暖了一些。 赵真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 在听到电话那边说的酒店里的事情后,导演的脸阴沉得可怕:“又是池滟?” 他不是个痴迷这些鬼神学说的人,但是在开机仪式当天,接连出现这种事情,也太不吉利了! “你们等着,我这就回酒店。” 李雪堂冷哼了一声:“池滟说她要当面向我道歉?她是应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刚老搭档和自己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脾气本来就不太好的李雪堂,这次是一点不准备给池滟留面子。他需要知道池滟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她的麻烦不能成为他的电影的麻烦。 “她要的那位大师的联系方式我之前也给她了,听说她还向其他人要了其他大师的联系方式,这么频繁,她也该说清楚她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赵真挂断了电话,有些愣神。 导演的意思是……开机仪式上那位大师,池滟也请了? 他的目光不由得转向池滟。 在参加这档节目之前,他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也一向对圈子里那些试图用这些手段取胜的人,嗤之以鼻。 但是,这不代表着他不知道娱乐圈里,确实有这么做的人。 池滟……会是其中之一吗? 当人有了怀疑时,之前所有被坚定的认为只是无稽之谈的传闻,也会被开始相信。 赵真开始想起,自己之前看到过听说过的那些小道消息。 一直都有人说,池滟之所以保持了“冻龄”的美貌,是因为她找大师用了一些别的方法。而她那好到像是个奇迹一样的事业,也是因为她养了小鬼,或是有说她是请了来路不正但效果更好的阴牌,抑或是养了蛊虫。 林林总总,猜测一直都没有断过。 只是因为池滟不断上升的事业,和她平时良好的形象,而被认为是同行抹黑而已。 毕竟人红是非多,圈子里但凡有些粉丝的,都被传过类似的消息。 就连赵真自己都有这种抹黑通稿。 赵真本来只觉得这种东西愚蠢,但是他现在,却忽然不确定了起来。 该不会……池滟真的做了吧? 毕竟他知道自己没做过,但人心隔肚皮,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为了红,很多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赵真有些迟疑。 而池滟发觉了赵真的目光,笑着看向他:“怎么了?” “没……”赵真慢了一拍,才迟缓的摇了摇头。 但就在此时,白霜却突然惊叫了一声,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与此同时,一股血腥的味道,也在客厅里弥漫开来。 众人连忙看去,却发现白霜手里拿着不透明的牛奶瓶子,满手满身都是泼洒出来的鲜血。 而刚刚被拧开的牛奶瓶子的瓶口,还残留这一圈红色的印迹。 看来那些血液的来源就是这里。 “血。”白霜带着哭腔,颤抖的喊道:“热的血!” 空旷的客厅里,所有人都呆滞的看着白霜,一时间被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无病忽然想起来,刚刚分明是池滟随手从热饮柜里拿出了牛奶,递给了白霜——就是她现在手里这瓶! 张无病立刻想要走过去安慰白霜,询问池滟。 但他刚刚起身,就觉得自己的视野天旋地转,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活动,“啪!”的倒向后面。 不仅是张无病,其他人也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眼前像是被黑色吞没了一样,从视野的边缘开始一直到占据了整个视野。 眼前一片漆黑。 “啪——!” 就像是整个空间都被人关了灯。 所有人,都陷入黑暗之中,失去了意识。 唯有电梯前那具一直没有动弹过的偶人,扭了扭脖子,拼接得歪歪扭扭的手臂拿起了肩膀上的脑袋,举向客厅的方向。空洞没有生机的眼珠转了转,倏然变成了血红色。 偶人的嘴巴咧得老大,一直蔓延到耳根下面,像是整个脑袋都被从中间切开。 黑暗中,血腥的味道蔓延开来。 “咯咯……” …… 楼梯间里,经理被燕时洵拎下来时,腿肚子都一直打着抖,要不是燕时洵拎着他的衣领,他靠着墙壁都能随时滑下来,摊成一团烂泥。 就算他作为高档酒店的经理,日常会接待很多身份尊贵的人,也要处理常人想象不到的恶劣事件,为协调好各种麻烦事和故意找茬而焦头烂额。 但是,他怎么说也还算是个普通人,看到死人什么的……他真的承受不来啊! 燕时洵能够从经理的表情里看出他内心的崩溃,但是他并不准备让经理离开。 除了经理是酒店负责人,在酒店发生了这种事情需要负责人在场之外,还因为燕时洵有问题想要问经理。 沿着消防楼梯,整个天花板和墙壁,到处都涂抹着碎肉和血迹。 但这并不是自然喷溅形成的,而是有人故意涂抹上去的。 那位剧组请来的大师,仰面向下呈大字型倒在楼梯上,眼睛因为惊恐而睁得几乎脱出眼眶,像是在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怖的场景。但他的四肢都被从接缝处砍断,手脚扭曲成一个不正常的角度。 血液从他的身底下沿着楼梯,蜿蜒流淌,形成的血瀑令人毛骨悚然。 而那些涂抹在墙壁上的血肉,也是来源于此。 燕时洵站在楼梯上仰头,向头顶上血红色带着些凹凸不平的碎肉渣的顶棚看去。他伸直手臂大概比量了一下这个高度,距离他站的地面大概有四米左右,一个正常人是无法站到这么高的。 但棚顶上留下的涂抹痕迹极为流畅,像是谁在奔跑的同时随手抹在白墙上一样,并没有断开和停顿的地方,看起来并非借助了工具,站在梯子上涂抹在顶棚的。 那是如何做到的? 燕时洵查看着这周围的血迹,但从那些血迹的趋势和碎肉的方向,他所能想到的,只有某个东西飘在空中去涂抹。 ……或是,那东西直接趴在顶棚上。 这个想法从心里闪过时,燕时洵一惊,觉得背后发寒,下意识的向头顶其他地方看去。 要知道人的视野角度大概有二百一十度,正常的情况下是无法看到自己身后的东西,也不会一直仰头看自己的头顶。 对于人来说,即便再谨慎戒备,受限于生理结构,这也是人的视觉死角。如果背后或者头顶上有什么东西,人很难第一时间发现。 而从大师的姿势来看,他应该是在匆忙跑下楼梯的时候,被什么东西从后面杀死的。 可奇怪的是,大师的背后却并没有明显的伤口和血迹,从衣服上的皱褶来看,也不像是被击中过的样子。 但是大师的头上,却有血迹。 燕时洵小心的避开了楼梯上的血液,在大师旁边站定,蹲下身凑近看向大师的脑袋。 这位大师应该是出身道教,在开机仪式的时候,燕时洵就看到他用的大多是道教的手段。而虽然没有穿着道袍,但这位大师却留着道士们会留的长发,梳着混元鬓。 在那些灰黑色的头发间,带着还没有干涸的湿漉漉的反光。 燕时洵伸手轻轻碰了下,指腹上就染上了血迹,他捻开,这份粘稠程度和大师还没有凉透的尸体,让他心里大概有了数。 恐怕大师的死亡时间,就在半小时之前。 正是池滟他们乘坐电梯上来的时候。 大师从顶层套房匆匆跑下来,不知道在躲避什么,但却被从上面击中了脑袋,摔在楼梯上,随后被切断了四肢,血液被抹得到处都是。 是装饰?觉得有趣?还是恶趣味? 燕时洵仰着头,警惕的看着自己上方的棚顶,戒备着有什么东西忽然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出现在棚顶。 “刚刚上来的时候,服务生说从顶层套房下来的消防通道,只有每年那位原本长期订下顶层套房的客户入住时才会开,平时都会锁起来。那除了我们上来时从前台拿的那把钥匙,还有谁有?” 燕时洵向经理问道:“这个人为什么能出现在消防通道里?” 经理战战兢兢的靠着墙壁,浓重的血腥味让他接连干呕。 “没,没有,一共就一把钥匙。我们要保证vip客户的隐私和安全,钥匙越多越容易出现管理问题。” 没有? 那这位大师是怎么跑下来的? 燕时洵低下头,看着死不瞑目的大师,眉头紧紧皱起。 只有少数几个服务于顶层套房的服务生才知道的通道,唯一一把在前台但是并没有丢失的钥匙。那这大师是怎么知道,又是怎么进来的? 除非……是有什么东西为大师开了门,像是驱赶狗一样,把他赶到了这里,然后杀死。 如果不是他突然走了消防通道,大师的尸体恐怕要过很久才会被发现。 不等燕时洵想清楚,他忽然听到“嗡!”的一声。 然后整个视野,徒然坠入了黑暗中。 第126章 童声咯咯(6) 接到燕时洵的电话时,官方负责人难得茫然了一瞬。 成名已久的大师,竟然死在酒店的消防通道里,而且现场极为惨烈。 这应该算是什么? 鬼杀人,还是正常的刑事案件? 官方负责人看着已经挂断了电话的手机,一时陷入了要不要将这件事,转交给滨海市官方的犹豫中。 但是很快,燕时洵发来的照片和描述,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照片里,大师的死相凄惨,而整个空间到处都是鲜血和碎肉。现场之惨烈,已经超过了正常刑事案件的范围。 并且随后被发过来的,还有燕时洵对他的发现的简单叙述。 燕时洵:[顶棚的血液涂抹均匀,并不是正常喷溅形成,高度四米多将近五米,不是正常人能够站到的高度,基本排除凶手是人类的可能。大师的口袋里有一张纸条,上面有随手写的一些信息,还有池滟的联系方式,也许他的死和池滟向他说过的话有关,池滟很可能是他最近的客户之一。] 鬼杀人? 官方负责人错愕。 这位大师的名字他是知道的,虽然出身并非海云观这样的道观,但也并非江湖骗子。他是滨海市很多权贵的座上宾,还是有些实力的。 但这样的一位大师,却被这样轻而易举的杀死?如果真是这样,那杀人的鬼要有多强? 不过现在倒是还有个好消息。 也许那个作恶的鬼魂不想让大师的尸体太快被人发现,所以才在人迹罕至的消防楼梯里动了手,节目组和剧组的镜头都没有拍到过这里,知道具体情况的暂时也只有几个人。 这就意味着,这次他最起码能为舆论问题松口气。 官方负责人立刻给燕时洵回了消息:[好,我这就带人赶过去。不过燕先生说的大师口袋里的纸条,写的是什么?能发过来吗?] 但是消息发出去后,却一直显示未读,燕时洵迟迟没有回应。 直到官方负责人已经清点好了队员,正准备出发去事发的酒店,燕时洵才回了消息。 但只有四个字—— [小心头顶。] 没有照片,没有其他解释。 这个消息发过来之后,无论官方负责人如何询问,燕时洵都没有再给出任何回应,就连打过去的电话也一直无人接听,忙音到自动挂断。 合作了几次之后,官方负责人对燕时洵也还算是了解,知道比起其他圈子里的人,燕时洵是个谨慎戒备到极点的人。既然燕时洵选择了将这件事报告给官方,那就不应该后续一直不接听官方的电话,也没有任何回应。 以官方负责人对燕时洵的了解,他应该会等着自己给出更多有利于还原真相的情报和信息才对,毕竟燕时洵同时也是个负责任的人。 但是,什么都没有。 就像电话那头陷入了迷雾中一样。 除非……是燕时洵出了什么事情,让他无法回应外界的询问,所能传递出的信息,只有最后那四个字。 小心头顶。 官方负责人感觉一股凉意窜过自己的脊背,他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办公室的天花板,在看到什么都没有之后才敢松开僵硬的肌肉。 他不敢怠慢,立刻带着特殊事件处理部门的人,一脚油门踩向租界区。 但是滨海市的交通情况实在不尽如人意,尤其现在刚好开始了晚上下班的通勤时间,官方的车队汇入大道不久就像是被抛进了大海的沙砾,被堵得弱小可怜,却无法及时赶到。 这急得官方负责人恨不得自己能长出翅膀,飞过庞大的车流。 更令他急躁的,是手机不断响起的铃声。 大概算是怕什么来什么,之前官方负责人还庆幸大师的恐怖死相没有人看懂啊,但是转眼,节目组那边的直播就出了问题。 “您现在登上社交平台就能看到,整个节目组相关的账号和标签下面都是讨论这个的。” 舆论小组那边办公室的背景声音,也透过与官方负责人的电话一起传了过来,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和不断接起又安抚的声音,令人不由自主的开始紧张和急躁了起来。 “但是我们现在联系不上节目组的人,张无病导演,燕先生,还有海云观派去的路先生,他们的电话都一直无法接通。不仅如此,我们本来想要向与节目组在一起的《滨海夜曲》剧组,询问节目组他们的情况,但是连剧组我们也联系不上。” “就像是他们所有人都被屏蔽了一样。” 舆论小组还在努力引导着社交平台上的舆论走向,但是这次的情况,与之前每一次都不太相同。 直播里的画面变得很是奇怪。 明明之前镜头下的场景,还显示着节目组众人在酒店的顶层套房里,但在某个时间节点,直播忽然间全部黑屏。 再亮起来时,观众们愕然发现,画面变成了百年前的老滨海画风。 老旧的小巷,昏黄的路灯,远远传来几声犬吠,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下过雨后还湿润的街道上,面包石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光。 雾气笼罩了整个画面,令所有的场景都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陷入了迷雾一般。 而不紧不慢的敲击声,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响起。 一声,一声,规律而悠然,却声声敲击在观众们的心脏上,让他们的神经紧紧绷着,大气不敢出。 终于,一截文明杖出现在了镜头下面。 随后就是笔挺的西装裤裤脚,和雕花系带布洛克鞋。 镜头逐渐向上,从贴近地面的仰视角度中,照出来人的面貌。 竟然,正是燕时洵! 观众们惊呼一声,不敢相信。 只是镜头下的燕时洵,和片刻之前的形象截然不同。 他穿着复古毛呢三件套正式西装,白色的衬衫因为他本身的好身材而略显紧绷,却更加勾勒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似乎是因为燕时洵不太习惯温莎领,所以原本系在衬衫下的墨绿色领结被他抽了下来,此时被他拿在手里,而衬衫解开了两个扣子,让他漂亮的锁骨和脖颈线条显露无疑。 在西装外面,燕时洵披着一件棕色的长毛呢外套,他挺括的肩膀完美的撑起了这件大衣的气场。而带着皮质手套的手中拿着的文明杖,随着步伐而敲击在石质地面上,发出的敲击声和皮鞋落在地面的声音节奏相同,一起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 不少观众都慢慢的屏住了呼吸,被镜头下燕时洵此时的形象所惊艳。 如果说之前燕时洵留给观众们的印象,都是狂傲不羁,充满力量感的锋利,不能轻易招惹的人。那现在,燕时洵就像是被西装的文明假象所暂时束缚的野兽,他收起自己的利爪,耐心的等待着猎物的出现,优雅却致命。 西装暴徒。 很多人的心头,都在那一瞬间闪过这样的想法。 直到随着燕时洵的步伐,镜头落在燕时洵的身后,只照出一个在昏黄灯光下的黑色剪影时,观众们才从那种强大骇人的气场里,慢慢脱离出来。 [我的妈呀,这个男人该死的性感!我快疯了,燕哥是行走的x药吗?从来没有想到西装能穿出这么性感的样子!] [啊啊啊啊!!这一幕也太有感觉了,就像是在看一场老滨海电影一样,神秘,优雅,危机四伏。] [说起来,燕哥他们这次去探班的,就是《滨海夜曲》剧组吧?我看剧组的官方宣传,这个故事背景就是百年前的老滨海,正好他们又都在拍摄场地。不能这么巧合吧?会不会是导演和节目组瞒着我们给出的惊喜?通过直播拍个小短片给我们看?] [有可能诶!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差不多是了。毕竟光是预售票都卖了五百万张,而且节目组嘉宾们拍的那张海报又呼声最高,很多人都想要那张海报,甚至不惜花高价收。说不定海报只是第一重合作,是一个预告,现在就是第二重合作,让我们看个由节目组嘉宾们拍的“电影”?] [可能是因为年纪小吧,我不太能看懂李雪堂的电影,觉得他拍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看都看不下去,还不如我刷刷短视频。这次看到双方合作,我还觉得李雪堂是来蹭热度的,毕竟我们这边可是有几千万粉丝,李雪堂的社交账号只有几十万粉丝。但是看到这个,虽然还只有一个画面,但是我不这么想了!这也太好看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这次合作双方也太有心了!节目组带来流量,李雪堂导演负责运镜拍摄,仿照《滨海夜曲》的时代背景,给节目组量身拍个类似于电影的情节视频。这真的是强强联合!我的妈呀,我那张海报买得真的不亏!]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有点奇怪吗?你们看啊,那个镜头黑了之后,忽然就切换到了这种场景里,完全没有过度。而且我去过滨海市的租界区,这个场景和租界区的实地样貌很像,可问题是,现在滨海天还没有完全黑啊,也没有下雨。这个场景是怎么出来的?镜头又是怎么过来的?燕时洵他们怎么迅速完成变装和移动的?] [前面的也太十万个为什么了吧?如果这真的是惊喜,那人家肯定提前就准备好了啊,总不能连拉屎都一定要播给你看吧?] [……啧,感觉到味道了。不过这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啊,剧组在那里本来就是为了拍电影的,各种设备都是现成的,而且现场都是专业人员,直接用长臂镜头吊过去,然后导演运镜,也是可以的吧。] [??这么美的场景,你们竟然忙着吵架?还截图干什么,愣着啊!] 于是,舆论小组还什么都没做,社交平台上原本各种猜测的舆论,就都被直播前的观众们自发的扭转了过来。 即便还是有很多人并不相信这个“拍电影”的理论,但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了。 那些认为节目组遇险,或是在酒店出了什么问题的说法,慢慢弱了下去。 舆论小组组长惊讶:“这,这真是令人不敢相信……人类的想象力,真是可怕。” 官方负责人看着电脑上显示出来的舆论波动动态分析图,原本因为联系不上节目组的人而悬着的心,也稍微得到了一点安慰。 最起码,他现在不用分出精力去管舆论的问题了,可以全身心扑在酒店那个死亡的大师,和节目组目前的状况上了。 不过,舆论小组组长所说的话,倒是让官方负责人并不意外。 面对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时,人类的大脑具有自动修复和补全的机制,即便面对的是不同的故事,人类也可以把它解释为自己能够理解的事。 官方负责人虽然不知道燕时洵他们现在是怎么回事,又是怎么突然跑去了这种老滨海风格小巷里,但是掌握着信息的他很清楚,这绝非是两个组合力拍电影。 没可能的,光是燕时洵这关就过不去。 他可不是个愿意出现在荧屏上的人,即便手握着令整个娱乐圈都羡慕嫉妒的几千万粉丝,他也完全不心动。 只是……既然不是拍电影,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官方负责人的目光落在直播画面上,陷入了沉思。 糟糕的交通情况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正式进入了晚高峰通勤时间,车队堵得水泄不通,半个小时就挪了不到十米。 官方负责人急得不行,但他忽然灵光一现。 联系不上节目组和剧组的人,但是在和他们失去联系之前,他们可是在酒店里啊!想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也可以拜托现在就在酒店的那些工作人员上去看看。 真是越急越容易忽略这些小细节。 官方负责人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迅速从酒店官网找到了前台电话。 但是拨过去之后,前台却显得比官方负责人还要急:“你们已经到了吗?快来!雾越来越大了,酒店外面的天完全黑了,也联系不上外面的人,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官方负责人一愣:“女士,请不要着急,慢慢说。你以为这通电话是谁打给你的?我之前并没有联系你,也没有收到任何酒店的求助消息。” 前台也愕然:“你们不是滨海市官方吗?我刚刚拨打了官方救援队热线,我们酒店突然停电了,但备用发电机组没有按照应急计划工作。现在电梯运行不了,照明功能也失去了,我们所有人都躲在酒店里,不敢出去。” 从前台的话中,官方负责人终于知道了在他与燕时洵失去联系,也无法打通节目组众人电话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酒店突然间停电,大家各自被困在各自的楼层,不知道彼此的情况。而酒店外面,正对着的租界区,却起了浓雾,能见度甚至不足一米,天色黑得看不清外面有什么。 但租界区里,却亮起了昏黄的路灯,那些光线透过浓雾,隐约投射进了酒店全玻璃幕墙的大厅里,却更让留守的人们心中惶惶不安。 前台的描述,却让官方负责人几乎是瞬间,想起了这个场景,他在哪里见到过。 ——节目组的直播中。 虽然到目前为止,只出现了燕时洵一个人的身影,但是他所处的环境,明显就是前台所描述的那样。 可这依旧无法解释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接电话,也不能说明为节目组的人就像瞬移一样,忽然就去了酒店外面“拍电影”。 “女士,请问顶层套房的那些人刚刚下来了吗?就是“心动环游九十九天”综艺节目组的人,你刚刚有看到他们吗?”官方负责人问道。 “你在说什么?” 前台惊讶:“当然不可能了,电梯已经停止运行了,顶层套房想要走下来,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而且消防通道中间有几层因为酒店装修,暂时锁上了,无法通行。那可是一条死胡同。” “虽然那位燕先生是乘坐货梯到了次顶层,拿着钥匙开了次顶层到顶层的消防通道,上了顶层。但是如果没有货梯,想要一直沿着消防通道从上面走下来,是不可能的事。” 这个回答让官方负责人一窒,最后的一个猜测也彻底失败。 他想了想,脑海中一直思考的燕时洵给出的提示,也脱口而出:“女士,小心头顶。” 前台茫然:“啊?” 官方负责人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他也没有搞清楚,燕时洵发来的这四个字的具体指向。但既然前台和燕时洵都在同一间酒店里,那提示对于前台应该也适用。 他忽然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处于信息的孤岛,无法获知节目组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宋一道长的电话打了进来。 刚一接通,他就直截了当的问道:“节目组现在是什么情况?” 官方负责人下意识问道:“宋道长也看到直播了?” “直播?燕师弟他们的吗?” 宋一道长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蚊子:“我没看。但是刚刚一位以前找过我的香客打电话给我,说他无法联系上他的搭档了,他怀疑他搭档是出了事,想让我去救他搭档。” “那位香客的搭档,是李雪堂,正好和节目组在一起。” 李雪堂! 官方负责人眼前一亮,觉得天不绝人路,竟然让他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他马上要来了那位香客的电话,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本来是参加完老李的开机仪式,因为和他闹了一点意见分歧,于是心里一时气闷就跑了。但是刚从跨江大桥上过来,我就后悔了,所以想回去找他,再劝劝他。” 那位李雪堂的老搭档懊悔的道:“谁知道江上起了浓雾,跨江大桥因为道路情况不好,所以暂时进入了交通管制,我没办法过去了。” “我给他打电话,想着就算没办法当面劝,那就电话里说吧。没想到他的电话一直都没人接!我不知道他那边发生了什么,但我很怕他出事,所以才找了宋一道长求助。” 官方负责人听着,慢慢察觉出不对来。 和他们这种常年与死亡和危险打交道的特殊部门不同,普通人在遇到朋友电话打不通的情况,是不会认为朋友出了灵异方面的问题,直接找个道士来帮忙的。 除非,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有预兆。 当官方负责人问起时,老搭档支支吾吾了一阵,似乎想要隐瞒什么。但最后还是抵不过对李雪堂的担忧,将他自己的猜测和所知道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 “池滟?”官方负责人愣了愣。 他并不太关注娱乐圈,也对电影不感兴趣。但是今天,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上一次,是燕时洵告诉他的。 而燕时洵失去联系的时候,正好在和他说起那位大师的死,可能与池滟有关。 现在他又猛然知道,池滟很可能是惹到了娱乐圈里某位大佬,而被对方请了蛊师来报复,她身上的麻烦很可能会波及到身边的人。 “是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疯,也不是迷信!”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对于普通人而言太过于超出认知,所以老搭档急急的解释道:“在开机仪式的时候,因为池滟,就已经出现过异常的状况了,几次上香都点不着,但池滟一走,立刻就好了。” “我和老李之所以闹了不愉快,也是因为这个。我想让他换掉池滟,别惹火烧身。但老李是个眼里只有戏的人,他坚持说池滟和他剧本里的女主角一模一样,他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像女主角的演员,所以一定要用池滟。” “我不知道老李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给副导演,助理,场务等等打电话,全都没人接。” 老搭档急得不行:“我怀疑是池滟的麻烦已经连累了他们!” 官方负责人立刻安抚李雪堂的老搭档,同时和宋一道长说好,在通往租界区的跨江大桥前汇合,一起进入租界区,看看剧组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接电话。 他们现在所知道的全部,只有燕时洵最后发来的四个字。 小心头顶。 …… 燕时洵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 他颤了颤眼睑,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但是只是睁眼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艰难得像是在和大山对抗,眼睛上无比沉重。 燕时洵还记得,自己最后的记忆,就是他站在酒店的楼梯间里,身旁就是大师的尸体,身边到处都是涂抹的血液。然后忽然间,他就眼前一黑,什么都记不得了。 再恢复意识时,他就已经身处在这里,却无法睁眼看清自己的处境。 他不敢有所松懈警惕,一边继续努力试图睁开眼睛,一边依靠着听力和嗅觉来试图判断自己的所在。 没有血腥味,也没有消防通道长时间不开放所积攒的刮大白的味道、发霉的味道。 取而代之的,是下过雨后老房子里的味道,清新,干净,苔藓的味道,还带着深秋的凛冽寒意。 而他的耳边,还能听到有雨滴从房檐上,“啪”的一下砸在石板水洼里的声音。 树叶的沙沙声,甩过来的残留雨滴落在瓦片上的声音…… 燕时洵的心中有了判断。 他现在已经不在酒店里了,而应该是在某个老城区的老房子里,采用的是上个世纪的建造方式,用的是老滨海常会使用的青瓦片,所以水滴声才更为清脆。 但这不应该是一间普通的民房,从水滴的声音来判断,屋檐采用了翘檐的工艺,地面上也预留了接住雨水的水槽石。这样才会保证在下雨的时候,雨水不会飘进屋子里。 老时代常用的工艺。 考究,古老,并且还在下雨…… 燕时洵皱了皱眉,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失去了多久的意识。 滨海市最近并没有下雨,台风被海云观设立的结界挡在了外面,转道去了某个海里的岛国登陆。 但他现在,却听到了雨声,并且应该已经下了有一阵了,毕竟青苔的味道来看,更像是刚刚经历了一个梅雨季节。 难不成他是昏迷了好几天,被人打包带到了隔壁的省份吗? 因为张无病想要把下一个拍摄地点定在隔壁省份,所以燕时洵在了解时,也顺手看了眼隔壁省份的天气,知道那里最近在下雨,秋雨阴冷。 不,不对,隔壁省份的老房子不会采用这样的工艺,使用的也更多是红瓦片,那个声音要更加轻盈。 燕时洵不由得迷茫了,被剥夺了视觉让他无法具体判断自己的情况,但是依靠其他感官得到的信息却是如此矛盾。 并且…… 他不舒服的扭了扭脖子。 这是谁想要勒死他吗?他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来气了,衣领紧紧的勒着他的脖子。 ……等等,衣领? 燕时洵意识到了不对。 他的衬衫一向不会扣到最上面的扣子,现在却像是扎了条领带一样难受。所以,难不成那个用不知名手段让他失去意识,又把他带出酒店的人,还给他换了衣服? 燕时洵:怕不是个变态吧? 好在有赖于燕时洵一直没有放弃的挣扎,和在心中一直默念的驱邪符咒,他的意识开始慢慢回笼并且坚定,混沌的大脑重新掌控了身体的主控权。 他颤了颤眼睫,终于睁开了眼眸。 长时间没有睁开的眼睛猛然被光亮刺激,开始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在朦胧的泪眼中,勉强看清了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和他刚刚判断得差不多,只是有些出入。 燕时洵所在的,确实是一间古老工艺的房子,只是它并不古老,从墙壁和房梁的磨损程度来看,这间房屋的建造时间还很新。而雨水的味道,是从房子大开的雕花旧时木门外面的院子里传来的。 他现在坐在房子正堂的主桌上,旁边的檀木小桌上点着一盏昏暗的蜡烛,隐约照亮了一片空间。从反光里看,侧堂还供着镀金的佛像,但佛龛上并没有香火,而是落满了灰尘,看来已经很久没人打理和参拜了。 这也是他没有闻到香火味道的原因。 房子和院落中都很安静,只有偶尔有雨滴落下来的声音,像是只有他一个人在。 ……奇怪。 这间房子,他有印象。 应该是之前在租界区里走过时,随意瞥到过,是百年前老滨海的建筑。 可是他现在看到的,却是崭新的。 就像是,他此时所身处的,就是百年前的老滨海。 燕时洵没有贸然起身,只是警惕的环视着周围的环境。 刚恢复意识,他还没有完全恢复对身体四肢的掌控。他似乎坐了有一会了,一双包裹在羊毛西装长裤中的长腿,不知是被外面吹进来的冷风冻得,还是坐麻了,还在恢复知觉中。 而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刚刚会有窒息感了。 因为他真的换了衣服,而他的脖颈上,也确实系着一条领带。 还是个考究的温莎结。 燕时洵颇有些无语,觉得那个做了这一切的人,绝对是脑子有毛病。 他抬手,也不顾及在明确自己究竟身处什么样的情况之前,这样做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就直接上手将温莎结拆了下来,又解开了两个扣子。 做完这一切,燕时洵才放松的长长吐了一口浊气,觉得自己终于能顺畅的呼吸了。 ——他很讨厌有任何东西靠近自己脖颈太近,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冬天的围巾,高领的毛衣,统统被拒绝。 那会让他有种被束缚的感觉。 而他最讨厌的,就是被束缚。 等身体的知觉全部回笼时,燕时洵也已经梭巡过整个房屋。 他站起身,搭在肩膀上厚重的黑色毛呢大衣,也随之从椅子上划过下摆,悄无声息垂落在他的腿侧。 这里没有任何生活的痕迹,除了正厅里几把椅子外,别的地方也都落满了灰尘。 在燕时洵看来,这里更像是另一种用途的地方。 秘密会面,或是,交接情报。 而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燕时洵垂下眼眸,沿着黑色地砖上被留在灰尘里的脚印,一步一步,走到了侧堂的佛龛前。 菩萨低眉,含笑不语。 但是却落满灰尘。 唯一没有灰尘的地方…… 燕时洵伸手,将佛龛前面空荡荡的香炉抬起来。 果然,在香炉的下面,粘着一张纸。 他灵活的手指展开被叠得小小的纸片,上面用钢笔写了几个字,“有人要暗杀你,三日内,小心”。 嗯? 燕时洵在心中冷哼一声,他觉得想要暗杀自己的,应该是让他失去意识,又把他带到这里的那个人。 但这一切终究太过匪夷所思,燕时洵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自己是如何从酒店的楼梯间里出现在百年前老滨海的房屋里。 并且身上一切现代化的设备都消失了,手机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考究的金质怀表。 所以燕时洵没有忽略这张小纸条,他随手将纸条放进了大衣口袋里,又重新翻找了一遍房屋里有可能藏起来的物品,确认再没有其他东西后,这才转过身,借由那盏昏暗的烛光,查看自己身上的东西。 手工缝制的西装和大衣,羊毛用的是上等的材料,就连缝线都是丝绸捻丝,皮鞋是头层牛皮,做工精致,甚至一旁的椅子上,还斜靠着一把英国绅士常用的文明杖。 燕时洵不由嗤笑了一声。 如果这是角色扮演的话,那他拿到的这个身份卡,可算是个不能忽略的人物了。 他打开了那块金质怀表,想要看看这里面能提供什么。 虽然目前的状况有些离奇,但人对于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在初次见识时,都会将其描述为“离奇”,就像是一直不相信有鬼神存在的普通人,猛然遇到鬼的时候。 燕时洵对鬼神已经很习惯了,好在他从不故步自封,认为自己见到的就已经是整个天地,也没有把自己当做全知全能的神。 他愿意接受在他目前认知之外的事物。 ——比如,从搞清楚现在他到底是谁开始。 如燕时洵所料,金质怀表里,果然和使用怀表的时代一样,有在里面刻字的习惯。 并且,他还找到了意外之喜——一张贴在怀表壳下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的合照,年轻的男人穿着西装,意气风发,穿着旧社会长裙的女人则害羞的抿着唇笑着,靠在男人身边。 虽然黑白照片像素模糊,但是燕时洵还是能看出,那女人偷偷抬眼看向男人的眼神里,全是隐晦却无法自持的爱意。 翻过照片,燕时洵总算知道这照片上的主人是谁了。 照片后面,用钢笔秀丽的写着:井氏婉秀,赠夫。 燕时洵拿着怀表的手猛然一紧,怀表的盖子合上,差点夹到他的掌心。 但是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反而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 井氏,旧时代打扮。 他可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组合。 在和路星星友好交谈却意外进入的外交官井玢故居里,挂在正中间的那幅巨幅油画里,可也是这个组合。女人即便穿着欧式蓬蓬裙,却也梳着旧时代的发式。 所以…… 燕时洵的目光缓缓落在怀表的壳子上,那上面清晰的刻着三个字:井世文。 外交官井玢,出生于一百二十年前的老滨海,字,世文。 燕时洵平静的表情,终于裂了。 ……草 第127章 童声咯咯(7) 在刚发现自己身处陌生之地时,燕时洵心中就已经闪过很多种猜测。但是他独独没有想到,他竟然连自己都不是了?? 虽然他失去了意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酒店出现在这里的,也没有看到导致了现在局面的存在。但是仅从周围的房屋环境,还有自己身上的穿戴来看,这绝非普通的活人能做到的。 更像是,鬼神之力。 燕时洵的神情阴沉得可怕,他冷笑一声,将怀表放回了马甲口袋里,迈开长腿就准备离开。 他需要确认其周边其他地方是否也是百年前的老滨海,还有节目组其他人…… 既然那东西甚至能够绕开他的感知,那节目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极大概率也会被转移到了这里。 燕时洵最后环视了一圈,然后没有犹豫的跨过高高的门槛,沿着记忆中的道路,走向井玢的宅子。 既然他现在是“井玢”了,那回自己家,很合理不是? 暴雨后的夜晚,整个城区都陷入了寂静,唯有昏黄的路灯投射到地面上,而家家户户都已沉眠。 皮鞋落在石板路上。 “嗒。” “嗒。” 乌鸦盘旋了两圈,落在教堂的尖顶上,漆黑的眼珠死死的盯着长街上男人的背影。 …… 燕时洵一直能够感受到若有若无的目光,像是被谁在暗中盯上了,但是无论他如何利用怀表的反光,和转角的玻璃窗,所看到的自己的周围都是空荡荡无人接近。 所以,是那个让他失去了意识又安排了这一切的家伙,在暗中关注着他吗? 燕时洵没有太过度的反应,始终姿态自然,就像自己本来就是井玢一样,深夜归家,走在租界区无人的长街上。 但他的内心,却绝非他表现出的这样平静。 巨浪滔天,震撼都连呼吸都在一瞬间没有控制好,粗重了几分。 燕时洵注意到,他走过的地方,和他在开机仪式结束后游览租界区时,所看到的景色几乎一模一样。 不是百年后已经被列为文物遗迹的,而是崭新的,带着还没有散去的油漆木头味道。 这下,事情可有趣了。 燕时洵挑了下眉。 整个区域都回到了百年前……甚至可能租界区之外也是如此。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那个做出了这一切的家伙,到底有多强? 不过,也许是因为燕时洵表现得太自然,所以镜头前的观众们愣是一点没看出来燕时洵内心的震撼,还在惊叹这场景不愧是出自名导演之手。 [这个场景好绝!我的妈呀,不愧是李导演,虽然租场地大手笔,但是也是真出效果。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以为这里真的是百年前的老滨海。]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燕哥穿得这么正式,服化组的审美也太好了,这套西装也花了大价钱吧,燕哥看起来就和以前那个时代的大人物一样,为了理想奔走什么的。] [和我以前看过的老滨海电影好像!但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神秘又有底蕴,危机四伏中在刀尖上行走。] [咦?等等,场景切换了!目瞪口呆,这不是直播吗?为什么会无缝切换到别的地方?刚刚还是街道上,现在就换到了老宅子里,而且主角也换了……这个穿旗袍的,是池滟???] [嘶!还真是!好吧,我现在相信这真的是李雪堂导演,和节目组联合拍的电影了。] [惊了,这个场景还原的好真实!嗯……稍等一下,是我看错了吗?门后面那个穿着裙子的,是我以为的那个人吗?] [病啊……听姐姐一句话,真有病就去看看吧,别耽误了治疗。裙子,快被撑裂开了啊。放过裙子吧。(欲言又止)] 燕时洵修长有力的手掌中抓着被他团成一团的墨绿色领带,没有敲响井玢家的大门,而是在仰头计算了下围墙的高度后,用包裹在皮质手套中的手抓住突出的砖块,敏捷的几步上了墙,悄无声息的翻过高墙,然后轻盈的落在地面上。 明明身材修长,一身结实的肌肉绝非羽毛那样没有重量,但燕时洵就愣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屋内的人,也因此没有发现庭院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赵真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让他几乎想要大声喊出来以缓解自己的痛苦。 他抬手,捂住了自己一跳一跳的太阳穴,艰难的翻身起来。 而当眼前像是坏掉了的电视机一样的雪花点渐渐消退后,赵真才看清了自己现在所身处的地方,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觉得头痛。 ——他被人敲了闷棍。 从太阳穴放下来的手掌里,还带着丝丝血迹,他歪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上也残留着血迹,而他刚刚就躺在杂物间的地面上,旁边就扔着一把老式木拖把。 答案已经很清晰了。 赵真眨了眨眼,在神智回笼的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哪里不对劲。 他本来是在酒店的顶层套房,和节目组的人一起等在客厅里,想要等待官方的人来接手调查顶层套房的恶作剧和死尸。 甚至就在失去意识之前,他还在试图安抚白霜。 白霜被牛奶瓶里的血液吓得不轻。 然而忽然间,赵真的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睁开眼睛时,已经被人敲了闷棍扔在了杂物间。 地面上很冷,让赵真上下两排牙齿不由自主的在颤抖着敲击在一处。可以预见到,如果他真的失去意识一直躺在地面上,只需要一个夜晚就足够让他失温死亡。 谁干的?和他有仇也不至于做这种事才对,现在这样的社会,到处都是摄像头,尤其是节目组的直播一直在开着,那个人跑不掉了…… 赵真在低下头看清了自己的装扮时,呆滞了一瞬间,思维也像是老旧的轴承一样干涩到无法转动。 因为要参加开机仪式,所以他穿的是经纪人为他准备的西裤和薄羊毛衫,既时尚又不会显得不郑重。 但是现在,赵真却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经不再是印象中的那一套,而是换成了百年前的男士长袍,浅灰色的长袍下,是同色的长裤,还有布鞋。 赵真是个演员,为了有戏可演,他什么剧都接过,包括百年前那个时代的电视剧。所以他很清楚,他现在这身打扮,是典型的百年前男士打扮。 他麻木艰涩的大脑像是坏掉了的机器,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难道,有人在他昏迷的时候,还给他换了衣服? 图什么??? 即便身处娱乐圈,赵真见识过了很多狂热粉丝的所为,也知道很多影视圈里的破烂事,自以为已经算是成熟的“老”演员了。 但是这种神奇的发展,还是出乎了赵真的意料。 不过地面上实在是太冷,赵真没一会儿就支撑不住,赶紧扶着旁边的橱柜站起了身,然后恰好对上了旁边一面被打碎了的落地穿衣镜。 破碎的镜面照出赵真的形象。 他一袭浅灰色长袍,胸前还挂着一副金链眼镜,发型也是百年前常见的男士发型。 赵真不得不承认,虽然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这些服化道准备的是真不错。至少,他是一点看不出来这是道具。 如果他不知道,他还以为自己是真的在百年前的老滨海呢。 头上的伤口要处理,也要搞清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赵真不敢耽误下去,赶紧往杂物间的门口走去。 然而,刚一推上门,赵真的脸色就变了。 推不开。 看来是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这人有病吗!想让他死在这还给他换衣服! 赵真没忍住骂了一句,在发觉靠自己无法出去后,也立刻边用身躯撞着门,一边顾不得谨慎不谨慎的,赶紧大声呼救:“外面有人吗?” “开开门!” 这么喊了一会,在赵真心中越发没有底的时候,外面终于传来了声音。 “是……赵真吗?” 是个女性的声音,带着犹豫的不敢确定。 不过既然能凭声音叫出他的名字,看来也是认识他的人了。 赵真立刻喜道:“是我!门被从外面锁上了,请帮我开下门。” 外面响起了一连串高跟鞋的声音,像是一位女性袅袅走过来查看情况。 然后她匆匆道:“请等一下,我找人来帮你。” “好。” 但赵真却越回想这个声音越觉得不对。 总觉得……很熟悉啊。 在哪里听过? 不等他想明白,外面除了高跟鞋的声音外,就又响起了另一阵七扭八歪的声音。 像是个初学着穿高跟鞋的人,走路也走得歪歪斜斜很不习惯。 “赵真在里面?” 张无病惊喜的声音传来:“又找到了一个,太好了!” 赵真惊喜,一时也顾不得细究为什么他明明听到的是高跟鞋的声音,来的却是张无病这件事。 “导演!” “赵真!” 张无病隔着杂物间的门深情回应:“你等着,我马上把锁搞开,放你出来!” “就是,这个钥匙不知道放在哪了?”张无病的声音有些犹豫。 而赵真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往自己长袍下的腰间一模,手指被硬硬的东西硌到。 拉出来一看,是一整串钥匙,粗略一看能有几十把。 很好,看来杂物间的钥匙,很可能在他自己身上。 赵真差点被气笑了,而外面的张无病听到这个消息后沉默了两秒,又道:“没事,说起来你不信……杂物间门口,刚好放着一把斧头。” “正好可以把门锁砸掉。” 张无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开心,并且从很快响起来的斧头劈中木头的“咔咔!”声来看,他也已经这么做了。 但是赵真却开心不起来,他默默的看了眼旁边镜子,裂纹蔓延的镜子里,映出自己头上带伤的形象。 他有了个疯狂的猜测。 也许,那把斧头,本来是想要用来杀他的。 好在张无病很快就解决了被锁上的大门。“砰!”的一声,锁应声掉落。 杂物间的门被从外面推开。 “好了赵真,赶快出来吧。” 赵真松了口气:“导演,幸好你在这,要不然我可能要在这冻上一整,整,整……” 他看着眼前的人,原本要出口的话卡了壳。 赵真目瞪口呆,伸出手指颤巍巍的指向张无病:“导演你……还有这种爱好?” 不过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听到的是高跟鞋的声音,出现的却是张无病了。 ——因为张无病穿着的,就是高跟鞋。 张无病身上穿着不符合他尺码的老式校服裙子,软软的小肚子被浅蓝色的制服上衣紧紧勒出了形状,而裙子下面两条一看就是男性的腿上套着白色的长袜,脚上穿着一双带一点小矮跟的黑色皮鞋。 更夸张的是,张无病本来不太长的头发,竟然被硬生生揪出了两个小揪揪,上面还扎着蓝色的丝带。只是因为头发长度不够,没有这个发型本来应该有的天真活泼感,而是变成了两个冲天揪。 实不相瞒,没有比这套打扮更能体现出衣服主人是个变态的了。 是走在大街上都会被人拍照报警的程度。 赵真心里这样想着,却没忍心直接说出口,怕伤害到张无病柔软的心灵。 “没事的导演,我懂,成年人了,喜好自由。” 强忍着被辣眼睛的不适感,赵真艰难的安慰道:“这是导演你自己的自由,我不会说出去的。” 然而这话出口,原本手持斧头站在杂物间门口,还笑着准备迎接赵真的张无病,沉默了。 一向厚脸皮的张无病,难得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场面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中。 而观众们已经快要笑疯了。 [哈哈哈哈哈李雪堂导演是怎么回事?转行去做喜剧导演了吗?那我可得说,李雪堂导演拍喜剧是真的强,我人快要笑疯了。] [啊妈妈,麦艾斯,麦艾斯!重金求一双没看过这个场面的眼睛。] [卧槽!张导演你在干什么啊张导演!你现在可是顶流综艺的导演啊,就算为了综艺效果,也要顾及一下自己的形象和包袱吧?不用这么拼,不至于不至于哈哈哈哈哈。] [你明明在笑,都没停过!噗!对不起小病,妈妈还是爱你的,就算你这个打扮……不行了,我笑得满地找头。] [啊这,张无病身上穿着的是老式女学生制服吧?我一直很羡慕当年的制服,觉得比我现在运动服校服好看太多太多了,还曾经放言,就算是头猪,穿百年前的旧式校服也好看!但是现在在看到张无病的形象后……对不起,我为自己的年少轻狂道歉。啊,太辣眼睛了。] 而在漫长得几乎难捱的沉默后,还是旁边人咳了一声,打破了僵局:“赵真你头上是怎么回事?嗑到哪里了吗?” 赵真尴尬的从张无病身上收回目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向旁边看去:“不是,我醒来就这样了,好像是被谁打了……呃。” “池……滟?”赵真迟疑的喊着对方。 而美艳的女人大方的点点头,承认了:“是我,我醒来的时候就是这套装扮了。” 此时站在张无病旁边的池滟,身穿着修身的绸缎旗袍,开叉一直到膝盖处,接缝处还镶着一颗珍珠,随着走动,雪白的小腿在精致的旗袍下若隐若现,高跟鞋将她的腿型修饰得完美到像石膏模特一般。 而池滟梳着百年前老滨海最时髦的卷发造型,发间别着钻石发卡,脖颈上带着三层珍珠项链,如雪的皓腕上也挂着一串珍珠钻石手串。 她看起来就是曾经的老滨海名媛,美到足以登上杂志封面,或是被印在海报上,贴满大街小巷。 赵真的严重闪过惊艳,看呆了一瞬间。 然而当他不小心看到旁边的张无病后,他痛苦的闭了闭眼睛,猛然回神。 “啊……张导,有没有想过换一个尺码?” 张无病:“………”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1 他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 “……你以为我想穿成这样吗?” 张无病幽幽的怨念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我伏案睡在了书房里,身上就穿着这么一套衣服。我还以为有变态,就赶紧出来找你们,这才找到了池滟和你,根本没时间去换衣服好吗?” 赵真:“……对不住导演,是我的错。”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看到了熟悉的人之后,赵真稍稍安定了下来,问道:“我明明记得自己是在酒店的顶层套房里,但眼前一黑,再醒来就这样了,还有人换了我的衣服。这是什么情况?” 池滟细长的柳叶眉拢着忧愁,我见犹怜。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我和你一样,本来是在安慰白霜,但是眼前一黑,再睁眼就躺在了客厅的地毯上,旁边全是摔碎的酒杯碎片,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三人一对各自的经历,发现竟然出奇的相似。谁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已经从酒店出现在了这里。 “既然我们都记得我们在安慰白霜,那……”赵真茫然四望,老滨海风格富丽装潢的走廊上,并没有看到白霜的身影。 “白霜呢?” 几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我应该是最先醒过来的,我醒的时候在二楼书房,喊了几声都没人回应我,走下来就看到了池滟躺在客厅里。” 张无病道:“但是我没看到白霜。” “既然我们都在这里,那白霜应该也在这里。” 池滟从怀里掏出满绣着红色花朵的手帕,递向赵真:“先拿这个把你的伤口擦擦,我们去找医疗箱,给你处理一下伤口。比起白霜,现在你的伤也很重要。” 被人关心总是一件高兴的事。 赵真的心里涌上一阵暖流,他向池滟道了声谢,没多想就接过手帕,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手帕上还带着脂粉的香味,和浓重的血腥味。 赵真没在乎这个,就准备从杂物间里走出来,和两人一起好好看清楚这是哪里,又是怎么一回事。 而刚一迈开腿,赵真就“嘶!”了一声。 他的膝盖,竟然钻心的疼。 不是被磕伤了的那种,而是积年受冻导致的关节问题。 可是,赵真年纪轻轻,平常拍戏也注重养生,并没有关节上的伤痛。 这是怎么回事? 赵真低头看着自己皱巴巴的长袍,惊疑不定。 “赵真?”池滟奇怪的回身喊了他一声。 他赶紧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只是赵真走得太快,所以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那面映出他身影的破碎镜子中,裂纹蔓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而每一片碎片中,都倒映出不同的角度。 镜子中,原本渐渐走远的赵真忽然扭过身,咧开嘴巴僵硬的笑了起来。 “咚!” 杂物间里,摆放在橱台高处的皮球,忽然掉在了地面上,发出了声音。 它在地面上咕噜噜滚了一圈,却猛然静止在中央的空地上。 像是撞到了什么。 然后,皮球缓缓飘向了空中。 就像是被一双看不到的手,拿了起来。 观众们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沃日!!!这不是个喜剧电影吗?这是要干什么?毫无防备看到这东西,我快要被吓得心脏停跳了好吧!] [这是李雪堂导演的什么新尝试吗?最开始看到燕哥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个老滨海背景的电影,看到张无病的时候,我认为这个是轻喜剧电影。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他么是个恐怖电影啊啊啊啊啊!!!真有鬼的那种!] [卧槽卧槽!!正好我家楼上的熊孩子在拍皮球,我吓得直接把手机扔出去了!尼玛啊,吓得我屁滚尿流从客厅迅速钻进了被窝。] [我就知道!看这节目绝对不能放松警惕!知道为什么这节目叫“心动环游”吗?意思就是让你的心脏疯狂跳动!至于怎么跳动的,那你不要管!被吓到不也一样是跳动吗?] [啊啊啊啊孩子要吓没了,我一个人守着老家的祖宅啊,六层!没电!我一个人!农村!我现在快要吓疯了。] 不过,就算弹幕刷得飞快,这次不仅是赵真,就连张无病也对此毫无知觉。 在离开杂物间后,三人就沿着走廊一直走到了客厅。 而赵真也终于看清了他们所在的,是什么地方。 红木墙围,雕花玉制屏风,欧式人像雕塑,色彩鲜明的油画……这种中西结合的风格,特色如此鲜明,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它属于百年前那个特殊的时代。 “这是?”赵真有些迟疑:“如果是为了恶作剧,或是吓唬我们,那个人可真够大手笔的啊。” 张无病耸了耸肩,但是因为衣服的尺码不对,他软软的小肚子因为这个动作而从衣服下摆里露了出来。 “谁说不是呢?看这个花瓶上的外国人图案和下面的落款,这可是正宗的古董,当年的出口转内销,典型的风格,而且是真品。要知道这批瓷器本来是要出海贩卖,结果船沉了,就剩几个留了下来,现在已经炒到超过一百万了。” 赵真看着张无病指的那个平平无奇的瓷瓶,倒抽一口气。 张无病不在乎的道:“家里老头儿就喜欢这些老物件,买了不少,所以我也跟着见过。你看到的这些,都是真品。” “就有一个问题。”但张无病还是有些迟疑,甚至在怀疑着自己的判断:“这些东西,太新了。” “家里老头儿买的,已经是品相最好的了,但即便如此也有时间的痕迹。可是这里的东西,新到像是刚刚造好。” 赵真挑挑眉,打趣道:“不像是西周的,而是上周的?” 张无病被逗笑了,他在客厅的柜子里没有发现应急医疗箱,于是直接岔开腿往下一蹲,就要翻下面的抽屉。 像医疗箱这种有些体积的,也可能会放在下面。 张无病自己不觉得哪里不对,池滟却惊呼了一声,赶紧捂住脸转过身去。 赵真也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 张无病:“???你们在干什么?” “导演……” 赵真艰难的启齿:“你现在穿的,是裙子,蹲下的时候注意点形象。” 才反应过来的张无病:“……” 他赶紧一抬手,把被自己两边大腿撑开的裙子往下面一压:“变态!” 赵真:“………” 导演,现在看,你更像个变态啊…… 张无病也很委屈,他从“给赵真找医疗箱”,变成“气呼呼的给赵真找医疗箱”。 他也不是故意的啊!他一个大男的,怎么会有穿裙子的经验? 客厅的水晶吊灯没办法打开,只有赵真在杂物间拿来的煤油灯,勉强照亮着一点空间。 他们试过了,但是水晶吊灯闪了闪就又灭了,赵真觉得这应该是电压不稳的问题。 “有点奇怪,我们真的在滨海市吗?”赵真道:“好多年我都没有听说过停电这种事了,市区好像一直都保证供电吧?而且。” 他举了举手里的煤油灯:“正常家里就算会为了停电做准备,一般也会放充电宝和usb灯吧?谁会在家里放个煤油灯?” “这样说的话……”张无病沉思:“我们一路走来,好像没看到墙上有插座?” “现代装修,会忽略这个东西吗?” 几人无言以对,心中却都统一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会不会,他们现在所身处的,是百年前的老滨海? 张无病本想说什么,但当他的目光意外从旁边的落地窗划过后,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猛地转身看去。 然后,他长长的倒抽了一口气,整个穿着裙子还保持着豪放不羁的姿势的身躯,都僵硬住了。 昏暗的灯光下,落地窗外面的黑暗阴沉浓稠,像是化不开的墨汁。只有庭院里喷泉的汉白玉天使雕像,隐约能够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 却完全失去了原本该有的美,而在下过雨的深夜里透露着森森鬼气。 而落地的花窗外,一双眼睛透过浅色的玻璃,直直的注视着客厅里的几人。 却看不到身体。 像是……只有一双眼睛漂浮在空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 张无病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回荡在空旷的房子中:“鬼啊!!!!” 被张无病的惨叫猛地吓了一跳,赵真和池滟也被感染了恐怖的情绪,下意识的跟着喊。 然后,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闭嘴。” 声音不大,但却非常有效的让几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喊一声。 没有落锁的玻璃大门被从外面推开,笔挺的西装长裤率先迈了进来。 “倒是新奇的体验。”那人冷哼道:“总是抓鬼,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当成鬼。张大病,你出息了啊。” 几人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紧紧的盯着大门。 而当那人出声后,几人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这声音……好像是燕哥? 原本被张无病吓了一大跳的赵真,在看到来人是燕时洵后,顿时心脏落回到了原位。 张无病更是直接“汪叽!”一声哭了出来,嚎着直接向站在门口那人的大腿扑过去:“燕哥!真的是你吗燕哥!” “我刚刚以为自己要死了呜呜呜。” 张无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好不可怜。 燕时洵有些无语,就算透过西装裤厚实的羊毛质地,他也依旧感受到了透过裤腿传递到肌肤上的湿润感。 这小傻子! 他低下头,本来想要像以往那样嘲笑张无病几句,然而在近距离的情况下,刚刚因为灯光昏暗而错过的细节,清楚的展现在他面前。 燕时洵整个人都僵硬了。 这个扎着冲天揪,穿着裙子的……是什么东西??? “张有病?”燕时洵不可置信的问:“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赵真“啪!”的一声抬手捂住了眼睛,但是不断抖动的肩膀,却暴露了他在狂笑的事实。 张无病哭唧唧:“燕哥你嫌弃你可爱的小病了吗?” “嗯。”燕时洵诚恳作答。 张无病顿时如遭雷击。 小小的一个单音,杀伤力却如此大。 观众们的笑声更是直接刷屏了弹幕。 [小病:我对燕哥的心,终究是错付了!] [噗!这个真不怪燕哥,我看了也好想笑。] [哈哈哈哈哈张有病哈哈哈哈,导演痛失真名!] [只有我一个注意到,燕哥说他之前都在捉鬼吗?所以其实是真的有鬼吗?燕哥之前让我相信科学都是在骗我的吗!哭唧唧。] [一个单纯孩子的心,就这么破碎了,啧啧啧,燕哥啊哈哈哈。] [可能是导演给的剧本?该说不说,没想到李雪堂那样的名导演玩起来,是真的会。] 在张无病僵硬得快要和院子里的雕像有一拼时,赵真和池滟向燕时洵说明了自己的经历,赵真还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燕哥,我觉得不是有变态敲晕了我们,把我们带到了这里还给我们换了衣服,而是我们现在就身处在以前的老滨海。” 赵真扬了扬自己的男士长袍袖子:“我身上有钥匙,有很多零碎的印章和别的东西,我觉得我这身看起来像个账房先生,或是管家。如果真是个变态干的,他没必要做到这么细节吧?” 赵真曾经是个无神论者,但是他现在已经彻底打破了自我束缚,连猜测都大胆了起来。 ——他可是都和女鬼在一个棺材里待过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赵真本以为自己的猜测太过离奇,燕时洵不会相信。 却没想到,燕时洵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里就是百年前的老滨海。” 几人惊讶:“啊?” 燕时洵从自己的毛呢外套口袋中,掏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电影海报。 海报充斥着浓浓的老滨海风格,上面的女郎烫发红唇,言笑晏晏,而下角标注的电影日期,却是百年前。 “我醒来的地点和你们不太一样,从外面走回来的时候,我确定了三件事情。” 燕时洵平静道:“一,我们现在就在百年前的老滨海租界区。我看过外面的建筑了,理发厅,歌舞厅,电影放映厅,使馆,会馆,和平饭店,咖啡店……里面的装饰和使用的东西,都是百年前的。并且不是故意布置出来的,而是有人在使用和生活的痕迹。” “二,我们暂时没有离开的方法。我试过了,但外面都是浓雾,沿着街道走到尽头只是另一个循环,永远走不到头,也摸不到边缘。想要靠着物理方式走出去,暂时是不可能的了。” “三,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身份。你们可以在自己身上找一找,应该会有能够证明身份的信息。” 燕时洵戴着皮质手套的修长手掌交叠在身前,握着文明杖,轻笑:“介绍一下,我是井玢,外交官。” “死于七十年前。” “顺便。”燕时洵笑道:“我们现在所在的,就是井玢的宅子。” “宅子最后一位主人,死在六十年前,从那之后,就一直荒废,没有人烟。” 几人屏住呼吸,愣愣的看着背光而立的燕时洵,在他说出自己已经死亡时,下意识抖了一下。 就像是一股冷风,从他们身边吹拂,穿堂而过。 池滟最先从愣神中和反应了过来,她快走两步,到旁边的欧式雕花沙发上捞过一个小巧的女士手包。 “身份信息的话,我想我知道自己是谁了。”她从手包里翻出一个小小的胸牌,上面刻着字。 【京城大学外文女子班,林婷】 这是一个学生的身份铭牌。 但是在池滟拿出来后,赵真却迟疑了一下,问道:“但是池滟姐你的打扮,不像是学生?” “反倒是张导……”他的目光转向张无病。 虽然张无病的形象实在是辣眼睛,但是身份却不言而喻。 张无病茫然抬头。 池滟抿了抿红唇。 “那么,就在房子里找找吧,我们都应该有各自的身份信息。也许从这里面,我们能找到离开的方法。” 燕时洵将几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他轻轻拍了拍手,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力:“既然我们在这里,我又是在外面的建筑里醒来的,说明我们所有人都有符合自己的身份信息,做的事情和出现的地点,也都符合身份逻辑。” “除了我们之外,当时在酒店顶层还有几人,他们应该也在这附近。仔细找找,说不定会有收获。” 燕时洵微笑:“现在——欢迎来到大型角色扮演游戏。” 第128章 童声咯咯(7) 虽然几人对目前的情况还是有些茫然,但在看到了燕时洵之后,都安心了不少。 尤其是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敲了闷棍,还可能有某人想杀死自己的赵真,更是默默向燕时洵的方向挪了挪。 因为赵真的腿莫名其妙有了关节痛的毛病,所以张无病就自发的自己在客厅里翻医药箱了,而让赵真暂时在沙发上休息。 燕时洵却似笑非笑的瞥向妆容美艳的池滟,问道:“池小姐之前一直想要找我,我还在医院的时候,你的信就递到我这里来了。” “既然我们现在都被困在这里,一时半会也无法离开,那就当是为了打发时间吧。” 他慢条斯理的走到旁边精美的单人沙发旁,不急不慢的坐下,一双被包裹在西装长裤中的长腿交叠,眸光定定的看向池滟:“来说说吧——你本来想让我帮你解决的麻烦,是什么?” 赵真听出了燕时洵语气的不对劲,并且提到的医院也让他意识到,可能池滟早早就因为燕时洵除了节目组嘉宾的另一重身份,而联系过燕时洵,却被燕时洵拒绝了。 联想到开机仪式和酒店里频频出现的异常,赵真心中忽然有了个猜测。 但是多年在娱乐圈磨练出的谨慎性格,让赵真并没有贸贸然发言,而是低下头,做出一副检查自己身上又可能证明身份信息的物品的样子。 他有模有样的将袖子里和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沙发上一个个摆过去,像是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上边。 至于旁边燕时洵和池滟在谈什么……他听不到。 池滟却没想到,已经拒绝了她几次的燕时洵,竟然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又提起了这件事。 她有些吃惊的看向燕时洵,但却没有露出类似于“得救了”的表情,反而狼狈的闪过几丝惊慌的情绪:“没,不用!” 最后一声,池滟甚至破了音,原本充满女性魅力的声音显得尖锐刺耳,在停电后沉沉的雨夜里显得如此引人注意。 而燕时洵始终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她,仿佛刚刚只用一句话就破开了池滟防线的人,不是他。 原本低着头假装自己听不见的赵真,也皱了皱眉。 从酒店顶层套房开始,他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了。 虽然无论是电梯外面丑陋骇人的偶人,还是牛奶瓶里的鲜血,吓到的都是白霜,而被燕时洵发现死在楼梯间里的,是别的什么人。 但是无论是开机仪式,还是酒店,发生事情的地方好像一直都在围绕着池滟。 而其他人,更像是因为池滟而被无辜受到波及。 甚至现在就连节目组的人,也全都在没有知觉的时候中了招,出现在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鬼地方。 ——如果不是他醒来得及时,已经被冻死在杂物间了。 这让赵真不得不开始加深了自己的怀疑——求过燕哥却被拒绝,之前屡次传出涉及鬼神的传闻……难道,池滟身上真的有什么事? 赵真可不认为燕时洵会无缘无故的拒绝池滟。 虽然燕时洵一向脾气不好,不是会温声软语安慰人的那种类型,但是燕时洵是一个足够强大和可靠的人,该是他承担的责任,甚至不是他的却是正确的责任,燕时洵都会坚定的扛在肩上,从来没有逃避过。 这两期节目跟下来,无论是野狼峰还是家子坟村,屡次涉险的赵真看得清楚,燕时洵有很多次都本可以把节目组的人一扔,自己走,但是他从来没有这么做。 燕时洵将遇到的人和鬼,都当做他的责任,他不会拒绝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赵真如此坚信着。 所以,有问题的就一定是池滟。 这样想着,赵真不动声色的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池滟,观察着她的动作。 而池滟在慌乱之下喊出声后,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她勉强笑了下,脸色有些难看,即便脸上扑着厚厚的粉底,也能看出她的神色不对,眼珠乱转。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池滟颤抖的手扶住旁边的沙发靠背,撑住自己单薄微颤的身躯。 她迅速调整好了呼吸,面容上又重新出现了笑容,姿态得体的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之前确实有些个人的小困惑,想要找燕先生解惑,但是既然我们现在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那当务之急肯定是找出离开的方法。” 池滟笑着道:“我的事情可以缓一缓,等我们出去之后,我再来麻烦燕先生。” 只是那笑容,却过于完美了。 普通人在身处危险中时,面对着超出自己认识范畴的存在,总是会恐慌,畏惧于未知。 就像是白霜在鬼山时所表露出的情绪,即便再拼命想要镇定,但丝丝缕缕畏惧的情绪,还是会透过魂魄传出来。 可是,池滟此时的笑容却不是这样的。 燕时洵的目光仔细从池滟的面容上滑过,他看到池滟明明是在笑着的,但是她的苹果肌没有提起,眼角也没有细纹,眉毛没有放松下来。 她在假笑,现在她所表露出的情绪,只是一张面具。 就像是川剧变脸,需要什么情绪就往脸上贴一张面具。然而最真实的神情,全都被浓重的油彩所覆盖,无法被窥见到。 燕时洵定定的看了池滟两眼,忽然笑了起来,意味不明的道:“演员,还真是个方便的职业啊。” “要不然,我也试试好了,演员。”他单手支着头,漫不经心的道:“我看过很多鬼神,但是现在看,也许演员这个职业能看到更多鬼神啊。” 燕时洵的发丝都被发胶尽数拢到脑后,此时他梳着典型的老滨海租界区精英阶层男士发型,不羁的俊美容颜没有半点遮挡的被显露出来,面容的线条利落,长眉斜飞,眉眼锋利。 当他说出这话的时候,面容上所展现出来的冰冷和攻击性,令人下意识想要逃跑。 池滟后退了半步,然后才像是忽然回神一般止住了脚步。 “张导好像一直没有找到医药箱,我去他那里看看需不需要帮助。”池滟甩下一句话,就匆匆的从沙发处离开。 而无论是燕时洵还是赵真,他们谁都没有阻止,只是齐齐抬眼,看向池滟匆匆离开的背影。 观众们被这神奇的发展惊呆了。 [什么情况?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燕哥刚刚说那话是在暗里指责池滟呢?] [这让我想起了之前看到的一句话,“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虽然在文艺作品中觉得这种话很酷啦,但是换到现实中,我真的有点不寒而栗。听燕哥说那话的意思,是不是池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啊?] [还真有可能,人心隔肚皮啊,谁知道别人是什么情况?尤其从我小的时候,池滟就一直有很多不好的传闻了。很多年纪小的粉丝们应该不知道吧?在以前网络不发达的年代,那种杂志上的边边角角里全是有关池滟的传闻,还有个专门帮人做阴间事的大师被杂志采访,说池滟请他帮忙挖小孩尸体,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爸那时候看完了在家生气了好几周呢。] [你也说了是传闻啊!有没有点自己的判断力,听风就是雨的。现在红的明星,哪个没点这种黑料啊,路星星还有人说他信鬼神,是个迷信的人呢。] [……那什么,前面的姐妹,虽然我不准备插手你和另一位的矛盾,但是我很想提醒你一下,星星他,确实是“迷信”啊——他是海云观的道士。] [哈哈哈哈哈哈哈前面那两个弹幕怎么回事?笑不活了。] [但是说的还真有点道理,我从节目只有几千个订阅的时候就开始追了,可以算从最开始就一直在看燕哥,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燕哥露出这种表情。怎么说呢,就像是池滟做了什么,然后燕哥好像很生气。] [可能这是电影里的情节设定吧,池滟确实有点奇怪,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她刚刚和张无病说自己是在客厅里醒的,但……之前那个一闪而过的镜头,她不是在花园里吗?好像还和谁在说什么,还是自言自语?花园里太黑了,没看到对面的人。] [啊,只有我一个人关心池滟之前找过燕哥吗?他们之间是有什么关系吗?还提到了医院,是燕哥住院的时候池滟去看过他吗?呜呜呜燕麦爆哭,不要啊燕哥!没听电视剧里说吗,越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的,你不要信她啊!] 在池滟离开后,赵真立刻拖着自己那条行动不便的腿,靠近了燕时洵,压低了声音问道:“燕哥,池滟……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是想要刺探别人隐私,就是如果池滟这个人真有问题的话,我一定离她远远的,免得被波及。” 怕燕时洵误解自己,赵真连忙解释道:“我不想和一个定时炸弹在一起,却连它是个炸弹都不知道,最起码我有个准备也是好的。” 燕时洵挑了挑眉,奇异的看了赵真一眼:“你倒是敏锐。” 赵真无奈的摊了摊手:“不瞒燕哥,这算是我能好好活到现在的原因吧。而且燕哥本来就会看面相,连海云观的道长都要喊燕哥一声师叔,我就算想隐瞒什么也瞒不过去啊。” 他抬头,警惕的看了眼那边还在和张无病姿态亲近的说着话的池滟,确认她不会注意到这边的谈话,才压低了声音,在燕时洵耳边道:“我以前在别的剧组的时候,也和池滟算是萍水合作过一次,只是那时候我演的是尸体,池滟是女一号。” “那时候我就听到过有关池滟的传闻,说是……” 赵真犹豫了一下,他不是会闲聊别人八卦的人,听来的秘密都会烂在肚子里,这也算得上是娱乐圈存活指南之一了。 但是现在这个有可能涉及到生命安全的危险情况,还是让赵真很快就下了决心,开口道:“池滟,怀孕了,但是没有孩子。” 燕时洵皱了下眉,下意识往池滟那边瞥了一眼,却对上了池滟笑着往这边看来的目光。 就像是她身后也长了耳朵,能够听到别人议论她的话。 赵真被看得心中一悚,像是做了坏事一样,忽然间有些心虚,赶紧低下了头。 燕时洵却神情自若的扬声向那边两人道:“张大病,你的医疗箱还能不能找到了?这么磨蹭下去,等你找到赵真都可以收尸了!” 张无病不疑有它,他半跪在地面上撅着屁a股,伸手去够放在五斗柜下面最深处的医疗箱,一边试图盖住自己的裙子,一边努力伸长手,连脸都紧紧贴在柜子上被挤得变形。 不过因为他并没有穿裙子的经验,于是忙得手忙脚乱,看起来很是狼狈。 “好了好了,窝砸打了呀哥!”张无病口齿不清的喊着。 燕时洵:“………” 啧,辣眼睛。 他迅速回身,不准备继续伤害自己的眼睛。 不过有了这个小插曲,池滟将信将疑的往沙发处瞥了两眼,就被“没有眼色”的张无病催促着喊去帮忙,没时间顾及燕时洵这边了。 而燕时洵也重新看向赵真,皱着眉道:“你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 赵真挪了挪身体,让燕时洵结实修长的身形将自己完全挡在池滟的视野之外,然后小声道:“池滟,是怀过孕的。虽然媒体从来没报道过,但这件事圈子里很多人都知道。” “不少和她合作过的导演和演员,都在不同的时间段看到过她孕吐之类的反应,而且她拍那部得了国际大奖的电影时,状态差得简直像个死人。那时候负责给她化妆的化妆师还被她开除了,她的换装间除了她没人进去过,大家都在猜测她是不是在里面藏了个男人。” 赵真道:“但是那化妆师后来和我合作,闲聊的时候她和我说过,池滟的换装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男人,倒是有不少小孩的玩具。而且那个时候池滟卸了妆之后,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了,整个人瘦得只剩骨架子。化妆师说,她看了后连着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赵真一向是剧组里话最少的那个,和他合作过的导演,对他就没有不满意的,觉得这是个肯努力又守得住秘密的好演员,无论剧组里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传出去。 但这也就意味着,赵真是个闷声听消息的人。 从他的口中,燕时洵忽然得知了很多以前赵真待过的那些剧组里的情况。 根据赵真的叙述,池滟应该不止一次怀过孕,但是谁都没有看到她有过孩子,所以那些导演和演员就算看到了池滟不寻常的怀孕反应,后来也只好将信将疑的相信了池滟说她只是有点过敏的理由。 毕竟没有证据。 “只除了一次。” 赵真低低道:“池滟前几年,有一次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在片场忽然就大出血,把很多人都吓得不轻,紧急送去了医院。但是她的助理坚持不让医生靠近,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把她转去了私人医生那里。” “虽然池滟几天后很快就回来了,也不像是小产后的状态,但是我记得很清楚,那医生最开始劝她助理的时候,一直用的是“孕妇”这个称呼。” 赵真道:“很可能医生看出了什么……我不清楚,后来那个医生就不见了,不知道是转去了其他医院,还是发生了什么。” 在燕时洵眼中,是没有娱乐圈光环这种东西的存在的。他虽然惊讶于赵真所知道的事情之多,但终究是习惯了和鬼神打交道,早早就知道了人心险恶,所以反应还相对平淡。 而徒然从赵真那里听到这么多猛料的观众们,已经木了。 [好家伙,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电影?真心话大冒险吗?短短几分钟,颠覆我的世界。] [???赵真嘴里这个人,是池滟??真的假的!] [其实池滟之前真的就有类似的传闻,但很多传闻刚出来就被压下去了,然后出反通稿,说池滟是人红是非多,所以她那些黑粉才编这种东西来黑她。] [如果是别人说,我还真要怀疑一下,但是赵真说这话,可信度真的很高。他如果想要火,早就能火了,而不是年复一年的坐冷板凳,硬凭着一口气磨练演技。直到今年参加这个综艺节目,才被人发现是个发光的金子,然后红到现在的程度。他真的没有说谎的必要。] [啊这?你们是不是太真情实感了?这是拍电影呢好吧,肯定是池滟在这里面的人设背景,别把人设和池滟混为一谈好吧。] [我相信赵真说的。我很多年前喜欢过一个小演员,刚毕业的科班演员,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窝,可爱极了。小演员和池滟一个剧组,每天在社交账号上发的动态都是在夸池滟,说池滟天天和她在一起,一点架子都没有。可是有一天,小演员死了,当时就她和池滟在房车里,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除了池滟。她真不是好人,真的。] [……我觉得赵真说的不是人设。我刚刚查了,他说的所有事情都有对应,那个时间点,确实池滟在拍那个电影,化妆师也是导演也是他也是,所有的事情和人都对的上。哦对了,赵真说的那个医生,我顺手查了一下,发现医院那年出了他的讣告。医生死了。] [你们有病吧!黑池滟黑到这里了?滚滚滚!] [真的不太对劲朋友们,我的意思不是说赵真说谎,是他怎么敢当着直播镜头说这种话??他看起来是个很谨慎的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赵真其实,不知道现在在拍摄?] [你的意思是,李导演采用的是隐藏摄像头拍摄方式?] [还真有可能,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之前切换场景的时候,可以做到在直播里也可以无缝衔接了。因为镜头是在各处隐藏好的,导演只要切换镜头就可以了。这次不是取消了嘉宾们的分屏镜头吗?说不定就是因为有这个机制在。] [有道理,而且嘉宾们很多都不是专业的演员,隐藏摄像头的拍摄方式还可以缓解非专业人士的紧张情绪,让他们更好的进入角色。] 但是,即便弹幕上的讨论还算和谐,并没有太多对池滟的敌意,社交平台上却已经炸了锅了。 因为之前在机场时燕时洵几句话把娱记送了进去的事,很多娱乐媒体都危机感深重,同类相怜,害怕自己有一天也落得这个下场,并对燕时洵恨得牙缝直痒痒。 所以他们都有意无意的留心着燕时洵的动态,拼了命的想要找出燕时洵的黑料,引导一波舆论攻击燕时洵。至于燕时洵唯一会出现的综艺节目,他们自然会专门派人盯着了。 结果没想到,燕时洵的黑料没找到,却挖到了更劲爆的。 ——池滟同组演员激情爆料,池滟多次怀孕并流产,父不详! 这标题,多刺激。 娱乐媒体们争先恐后的将直播里的信息整理了出来,将文章发布了出来。 不到几分钟,这件事迅速上了实时热度榜,并且阅读热度还在不断上升中。 池滟那些凝聚力强大的粉丝们急了,与那些骂池滟的人疯狂对骂,事情在这一来一往之中逐渐发酵,眼看着就要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但是池滟的助理想要联系池滟,拨打出去的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打剧组其他人的电话,甚至剧组请去的那个大师,所有人都不接电话。 助理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她看着屏幕里池滟还在老式小洋楼里找医药箱的样子,急得恨不得直接把池滟从平板里拽出来。 “接电话啊,祖宗。”助理满头大汗,急得团团转:“这下可真是要坏事了!” 那可不是能够拿到阳光下说的东西啊! 但无论助理如何焦急,池滟都无法感应得到。 她拎着张无病终于从角落里掏出来的医药箱,踩着高跟鞋“嗒嗒嗒”的走过来,已经完全看不出刚刚的慌乱,而是仪态优雅的一拢旗袍,在赵真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笑着向赵真道:“我帮你处理下伤口吧。” “不用。”赵真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却被池滟笑吟吟的劝道:“现在停电,这么黑,你一个人不太方便吧?” 赵真本想说那就让张无病来,然而他刚一转头,就看到张无病还在和那条完全不符合尺码的裙子斗智斗勇的模样。 赵真:“………” 算了。 他迅速又扭回头,想要说那就让燕时洵来。 没想到话还没出口,燕时洵就施施然的从沙发上起身。 “那就麻烦你了,池滟,赵真的伤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能帮他包扎好吧?”燕时洵明明是在笑着,但是眼底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他微微弯腰,将赵真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手帕拎起来:“这个我就帮你扔了,不用客气。” 池滟艳红的唇瓣动了动,原本想要出口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你们在这呆着,我上楼去看看。” 燕时洵向赵真眨了眨眼眸,笑着转身离开。 然而赵真看着燕时洵沿着鎏金楼梯走上去的背影,只想伸出手大喊:不——!!!不要把我留在这里和她一起。 就像他演过的某部狗血爱情剧里的那样。 只是可惜,现在坐在他旁边的不是傻乎乎没心机的女配,而是心机深沉不见底的狠辣女主。 赵真闻着从旁边飘过来的脂粉味道,觉得人生真是艰难。 他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那就麻烦你了,池滟姐。” ——刚说完人家的坏话,就要被迫和对方坐在一起,还要假装无事发生。 这种尴尬,谁懂? 池滟温婉的垂首打开医药箱,在拿出酒精和纱布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笑吟吟的问道:“你和燕先生的关系,好像很不错?是无话不谈的类型呢。” 赵真的脊背瞬间僵直。 “没有。”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故作镇定道:“燕时洵最近人气高,我蹭蹭热度,想要涨点粉。” “是吗。”池滟深深的看了赵真一眼,把他看得背后冷汗一层接一层的往外涌。 但最后,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张无病刚拍完自己身上的灰,终于和自己裙子的腰带斗智斗勇结束。他两手提着裙子防止它掉下去,然后兴高采烈的走过来想要向燕时洵邀功。 “燕哥,我……?燕哥呢?” 他看着失去了燕时洵身影的客厅,满头问号。 赵真:……求你了导演,说点别的什么,化解一下这种尴尬吧。 然而张无病并没有听到赵真的心声,他毫不客气的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坐,叹气道:“真是老了,蹲久了猛地一起身头晕得不行,我坐一坐缓缓。” 但是他却忽然觉得,自己屁股旁边,好像硌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张无病纳闷的伸手往裙子低下掏,看得直播前的观众们疯狂惨叫。 [麦艾斯!麦艾斯!导演你敢不敢有点偶像包袱啊,啊!!!要疯了。] [导演你现在穿的是裙子!不要做奇怪的动作啊!面目狰狞.jpg] [哭了,小病,妈妈觉得对你的爱太沉重了,还是……算了吧。] [笑死,千万订阅量的顶流综艺导演,因为穿裙子惨遭脱粉。这大概是娱乐圈最神奇的脱粉方式了吧?哈哈哈哈。] 就连池滟看着张无病的动作,都下意识逃避的闭了眼,即便在这之后强制自己睁开了眼睛,还是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好在张无病掏了掏,很快就摸到了那个东西,并把它从沙发里拽了出来。 “嗯?” 张无病拿在手里的,竟然是一个学生身份铭牌。 和池滟之前在手包里拿出来证明身份的那个,极为相似。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名字。 【京城大学外文女子班,林琼】 池滟在看清楚那个铭牌的瞬间,面色巨变。 …… 燕时洵对池滟并不信任,所以他不会让自己在探查的时候,有池滟在旁边。 他可以凭借着思维的能力迅速推导出事情的真相,但是这有一个大前提,就是——他获得的最原始信息,都必须是正确且真实的,没有被任何人或存在扰乱认知。 因此,他才会把赵真和张无病留在客厅里,和池滟在一起,相当于帮他看住了池滟。 别看张无病命格不太对,总是撞鬼,但是天地之间的规则就是拿走了多少,就对应的补回来多少。 张无病命格不好,但偶尔运气可不错。 ——就比如他投胎到张家这件事,富贾巨商,却家风纯正,父母和睦,爱护子女。 这可就是别人羡慕不来的绝佳好运气。 燕时洵相信就算池滟有什么问题,张无病也能逢凶化吉,衰极必盛。 沿着走廊,燕时洵很快就找到了张无病所说的那间他醒来的房间。 在从租界区走回来的时候,燕时洵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有更重要的故事发生在他们失去意识期间,他们却不知道。 但是,他们每个人醒来时所身处的地点,身上所穿的衣服,带的饰品,都是一种提示。 就像是他在陌生的偏僻小院里醒来,那很可能“井玢”这个身份,还有除了明面上外交官以外其他的身份,而那个小院,就是额外身份的提示。 既然如此,目前身份没有得到确认的张无病,很可能这个小傻子遗漏掉的书房,就藏有他身份的重要提示。 推开书房的大门后,燕时洵很快就判断出,这是一间女孩子的房间。 到处都摆放着书,只是与传统的书房不一样,这里有近乎于海量的外文书。然而,书桌上摊开的一本手册上,却印刷着“滨海女子中学”几个字。 百年前那个年代,就算富贵或文化人家能够送家里的女孩子去读女子中学,但中学可不会教这么多种语言,还有对这个年龄而言过于深奥的书籍。 虽然以现代的角度看,这样很难接受,但是对于那个时代,即便一些女子因为家庭或父母而有了能够上学的机会,但那也多是只要识字就行,家里并不期待她们做出如何惊世骇俗的大事业。 新旧思想冲击,占据主导地位的新派人士很多手握大权,看不起旧派人士,自然在择偶上也就不会考虑那些大门不出三门不迈的旧派姑娘。要是谁娶了个那样的妻子,可是会被别人发文章在报纸上当做把柄抨击的。 像井玢这样履行约定娶了有婚约的旧派妻子的人,终究是少数。 更多的新派人士都是“爱惜羽毛”的。 而女子中学,就是当时很多家庭最好的选择。 读过书的女孩子们,既有更大的社交圈子可以结识到新派人士,又不会被旧派这个身份所局限。 所以——识字就行。 燕时洵的视线缓缓从书房里梭巡而过,粗略估计了一下,这里大概放了七八国语言、近万本书。 这可不是一个女中学生应该有的阅读量。 是张无病在错误的地方醒来了,还是说,有其他人在和他共用一间书房? 燕时洵无意识的翻开手里拿着的册子,却在看到上面写的名字时,顿了一下。 井秀文。 女中学生,井氏婉秀,井世文,怀表里女子看向男子的爱慕眼神…… 历史记载,井玢的妻子育有两个女儿,均没有活过成年,井玢的妻子也因此郁郁而终。 看来张无病的身份已经很清晰了。 他是井玢与妻子的大女儿。 ……也就是他女儿。 燕时洵在那一瞬间,面目扭曲到痛苦。 他长叹了一声,“啪!”的一下抬手捂住了眼睛:井氏婉秀的女儿要是真长成张无病穿裙子那个样子,井氏婉秀应该就不会郁郁而终了吧。 但书桌上不仅有手册,还有几个相框。 燕时洵像是想要洗眼睛一样,火速拿起了照片。既然放在书桌上日夜相对,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人了,从这里应该就能知道,这些外文书的主人是谁。 果然。 照片上,是两个人。 身穿着校服的年幼女孩,笑得青涩而害羞,但已经能够看出新时代对她的良好影响,她显得自信而开朗。 而在女孩旁边半蹲下来的,是一名穿着旗袍的女人,她梳着最时髦的烫发,脚踩着高跟鞋,和女孩一起笑得很是开心。 简直就像一对母女。 但是燕时洵记得很清楚,井氏婉秀的一位旧时代女性,日常穿着都是旧时长裙,也不会露出牙齿笑得这样爽朗。 所以……这人是谁? 就在燕时洵皱眉思索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从自己头顶正上方的地方,传来“砰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重重摔在地面上。 燕时洵反应迅速,立刻风一样的冲向书房大门,顺着楼梯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跑上了楼。 他迅速锁定了声音来源的房间,然后猛地一把推开门。 房间内,一名身材高挑的女人穿着长及地面的旧式长裙,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背对着房门的方向而立。 那条绣着精致花纹的绸缎长裙,很好的勾勒出了女人紧致的身躯线条。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显得有点过于结实了。 在听到开门声的一瞬间,女人僵硬在了原地。 而燕时洵凭着自己对人良好的记忆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邺……澧?” 第129章 童声咯咯(8) 燕时洵的声音并不大,但此时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却显得如此清晰。 被一语叫出了名字的人僵立在房间内,一时不知道应该就此消失,还是应该转身。 但是这份迟疑,就已经给了燕时洵最好的答案。 他俊美上的疑惑渐渐变成震惊,难得瞪大了眼眸看着那个略显眼熟的背影,又像是确认般重新喊了一声:“邺澧?” “真是你?” 此话一出,那道背影看起来气压更低。 好半天,才从没有光的黑暗室内,传来一声迟疑的回答:“我……” “等!等等!”燕时洵赶紧制止了他的动作,道:“你先不要转过身,给我留一点时间做下心理准备工作!” 那道身影僵得更厉害了。 而燕时洵则深呼吸一口气,竟然第一次想要逃避什么事情。 ——这件事真的太过于可怕了! 想想张无病那个形象,简直是晚上睡觉都要做噩梦的程度! 不过如果是张无病也就算了,毕竟这么多年,燕时洵也没把张无病当外人看过,之前张无病被鬼吓得屁滚尿流满大学逃跑的时代,他再狼狈的形象燕时洵也见识过,所以在他那里,张无病完全没有形象这种东西,自然也就有了心理准备。 但是邺澧不同。 燕时洵从第一次见到邺澧时,就没有放松过对他的怀疑和戒备,现在更是认为他应该是某个流派的开山祖师,活了上百年的那种真正修道之人。邺澧在他这里的形象,一直都是神秘,强大,并且危险的。 说实话,燕时洵觉得自己可能不太能接受邺澧穿女装的样子,他觉得那不亚于一次世界观的碎裂。 毕竟他刚刚试了下在脑海中,将张无病的形象上将脸替换成了邺澧的。在那一瞬间,他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大脑都从颅骨里面拽出来,想要洗一洗再重新放进去。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燕时洵隐隐的嫌弃,那穿着长裙的身影看起来几乎僵硬得像一尊雕像,就如同神台上失去了所有温度的神像。 好在燕时洵并没有让那人等太久,他深呼吸了几下,然后就道:“好了,我可以了。” 直到此时,那人才像是怕吓到燕时洵一样,极为缓慢的转过身来,面对向房门。 而原本视死如归的燕时洵,却随着他的转身,眼眸里一点点溢满了惊艳。 燕时洵猜测的不错,身穿着女装长裙站在房间里的,正是邺澧。 邺澧的身高足有一米九,肩膀挺括骨架高大,他的身形线条极为漂亮,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肌肉紧实而有力。 但即便他的面容是人类认知极限的俊美,却没有任何人会把他和女人搞混。 无论是气场,身量,还是永远没有温度像是雕像一般的冷峻面容,邺澧身上所散发的一切信息都在告诉看到他的人,他绝不是一个好脾气可以欺负的存在。 ——事实上,除了燕时洵以外,还并没有哪个生人愿意接近邺澧。 那会让他们有种被看透了魂魄和罪孽,一切都赤裸裸呈现在天地间,等待着审判的深重恐惧感。 但此时,当邺澧穿上及地的旧式长裙后,却有了另一重形象。 绸缎的长裙剪裁极好,银蓝色的料子上满绣着精致的花纹,贴合着身躯的线条流畅而下,将邺澧本就完美的身形呈现得更加优美。 但却毫无突兀之感。 邺澧墨色的长发没有像过去那个时代一样挽起来做妇人发式,而是随意的披散在肩膀上。 几缕发丝落在额前又从耳边滑下,将他冷白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衬得有一种奇异而古老的美感。 邺澧站在那里,仿佛就是一段活生生的旧时历史,刀光剑影恍惚在他身后闪现,他却只是沉沉望向前方的透露着光明的世界。 他没有来处,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奔去。 他有自己的归宿。 但邺澧线条利落的下颔线紧紧绷着,呈现出凌厉的弧度,薄唇抿得泛白,像是在紧张着什么。 燕时洵久久的注视着邺澧,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思维。 “咳。” 他修长的手掌虚虚握成拳,抵在唇前咳了一声,垂下的眼眸慌乱的收拾好过于露,骨的经验情绪。足有好几秒,他才恢复到平常的淡定模样。 “没想到你拿到的竟然是个女性身份,不过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你穿这一身竟然意外的还不错。” 燕时洵上下扫了邺澧两眼,笑着道:“这衣服过于合适你,我都要开始怀疑你以前是不是总是穿着类似的衣服了,看起来一点突兀感都没有。” 邺澧抿了抿唇,永远知道如何给出一个合适的判决的声带,此时却连一个单音都不知道该怎么发出。 好在燕时洵并不是一个恶趣味的人,他们出现在这里,也不是为了看彼此穿着女士长裙互相调笑的。 他很快就收回了直视邺澧的视线,贴心的留给了邺澧一些适应的空间。 “你是刚醒吗?”燕时洵问道:“我刚刚在楼下听到上面好像摔了上面东西,所以我才上来看看,结果就……咳。” 燕时洵意识到自己说着说着,又把话题引回了原点,于是赶紧假装嗓子不好咳了一声,又扭过头去,做出一副查看这房间里陈列物品的模样。 “我刚刚确实摔了东西。” 还是邺澧,比燕时洵更快的适应了这样略微有些尴尬的场面。 在发现燕时洵对他此时的装扮并无厌恶之类的负面情绪之后,邺澧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下来。他自然的点了点头,淡定的神色看起来像是已与类似的装扮契合已久。 只是在邺澧强大的气场之下,这身装扮看起来却一丝女气也无,明明是女式长裙,却被他穿出了古式长袍的感觉。 “我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贵妃榻上,旁边的茶几上放着安眠药瓶和烈酒,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女合照的相框。” 邺澧说起自己做的事情时已经语气平静,丝毫看不出他刚刚的暴怒:“因为不是我的东西,所以我就摔了。” 燕时洵听到邺澧的遭遇后,也在短暂的惊讶后,颇觉得好笑的摇了摇头:“看来能在让我们一起失去意识,还做出这一系列事情的,是个胆大包天的东西啊。” 被燕时洵的情绪感染,邺澧也觉得此事有些可笑,于是刚刚坚冰般的面容也缓缓化开。 不过,燕时洵一定想不到,在刚刚他没有出现的时候,邺澧是如何震怒。 ——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他陷入如此境况! 即便是天地,千百年来也始终没有停止与他的博弈,却从来没有真正赢过他。 可这一次,邺澧却是真实的失去了意识。 他比燕时洵等人晚一步失去意识。 他眼睁睁的看着燕时洵在他面前倒下,愤怒与急切之下,他立刻向燕时洵冲去,但却只来得及将燕时洵抱入怀中,还没能查看燕时洵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觉眼前一黑,从未停止与他同在的天地和大道都统统被隐去。 当邺澧再醒来时,就看到了自己抱着陌生人相框的模样,不属于他的东西被放在了他的手边。 这让他极为愤怒,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毁灭这一切的冲动。 如果燕时洵没有及时出现在这里,恐怕邺澧已经如此做了。 但现在,他只是眉眼带着笑意,听燕时洵向他解释这一切。 “不过,晚醒也有晚醒的好处,本来应该你干的活儿我都帮你做完了。” 燕时洵随意的笑着道:“谢谢就不用了。” “简而言之,我们现在身处在百年前的老滨海租界区,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身份。身上的衣物,周围的物品,还有醒来的地点,都是我们身份的提示。” 燕时洵耸了耸肩,道:“玩过游戏吗?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场大型角色扮演游戏,如果找不到线索,就要永远困在外面租界区边缘的那些雾气中,找不出回家的方式。” “而刚好,为了调查我的身份,你的身份也顺便被我翻了出来。” 燕时洵像是极力在压抑着笑意,但很明显,他失败了。 不过本来想要努力隐藏情绪的举动,使得他的眼眸里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光,映衬着他的笑意,在昏暗的室内像是星光般闪烁,美不胜收。 令邺澧不由得侧眸,久久的被燕时洵所吸引。 就算他的身份是将要被燕时洵杀死,恐怕此时,他也心甘情愿。 ——只要燕时洵愿意这样对他笑着。 邺澧心想。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燕时洵大方的伸出包裹在羊皮手套中的修长的手掌,坦然道:“我是井玢,井世文,租界时期外交官。而你,我亲爱的。” 他揶揄的朝邺澧眨了眨眼睛,笑道:“恐怕你是我从小有婚约在身,明媒正娶的妻子,井氏婉秀。” 邺澧狭长的眼眸瞬间大睁,心中惊涛拍岸,久久无法回神。 唯有燕时洵的那一句——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燕时洵没有看出邺澧不对劲的神情,他见邺澧一直没有握住他伸过去的手,丝毫没有尴尬感的抬手,拍了拍邺澧的肩膀,同情的道:“没事,我懂,你需要时间消化这个噩耗。” “毕竟换成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有了结婚对象,不仅和对方育有两个孩子,还和对方同一个性别,都足够崩溃的了。” 邺澧却像是抓不住重点一样,问道:“我们……还有孩子?” 他的声线隐含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燕时洵疑惑的看向邺澧,好笑的道:“你也觉得这件事太离谱了是吗?放心吧,是这个身份,井玢和井氏婉秀有孩子——除非你愿意认张大病当你女儿。”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邺澧竟然沉默了。 他并没有直接反驳燕时洵,反而在迟疑了一下后,问道:“你是把张大……张无病那个生人,当做女儿吗?” “那我……”邺澧锋利的长眉紧皱着,他的唇瓣动了动却没有话出口,而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道:“也可以。” ——竟说出了一种悲壮感。 燕时洵:“……?” “想什么呢?” 燕时洵不知道邺澧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不过他倒是猜测,应该是这些开宗立派的祖师常年隐居山林脱离时代,所以对父子的含义还停留在以前那个严肃的年代。 他好笑的解释道:“张大病是我大学时期的室友,我们做了四年室友,毕了业也没断了联系。他每次撞了鬼都哭着嚎着给我打电话,喊我爸爸求我去救他。” 自认为已经将事情解释得很清楚了的燕时洵,也就没有再管邺澧,而是转身去查看这间房间。 因此也就没有看到,邺澧那混合着松了口气和失望两种情绪,复杂到难以言喻的表情。 按照邺澧的指引,燕时洵果然在贵妃榻旁边找到了安眠药瓶和烈酒,旁边还散落着破碎的玻璃杯碴,一地狼藉。 但是燕时洵记得很清楚,在历史上,井氏婉秀真实的死亡时间,是在她两个女儿相继死亡之后。而此时,身为大女儿井秀文的张无病还在,虽然小女儿还没有现身,但也已经很显然,现在并非井氏婉秀应该死亡的时候。 这个时间差是怎么回事? 燕时洵眉头紧皱。 虽然现在节目组的人还没有被找齐,但是光凭目前的这几人来看,他们各自的所为和衣着都与身份信息相符。主导了这一切的那个未知身份的存在,连他们身上哪怕最细微的装饰物都没有放过,像是他衣服口袋里的怀表,和符合高社会地位的考究羊毛西装,或是池滟手里的学生身份铭牌,无一处细节不精致。 ——能将细节都处理得如此细致,那个存在又怎么会让井氏婉秀的死亡时间提前,出现如此巨大的错漏。 除非……井氏婉秀不是自己想死。 是有人想要杀害她,然后将现场伪造成她自杀的样子,所以邺澧才会看到如此明显的线索指引。 怀抱着与丈夫的合影,在自己的卧室里穿戴整齐的自杀,留下一具全尸。 这已经是这个时代,一个女子体面的自杀方式了。 不同于后世官方的认真负责,这个时代管理混乱,对案件的侦查大多不会太细致,尤其是有权有势的人家,怎么会任由外人检查自家女眷的尸体? 因此如果是这种场景,一定会被认为是自杀,不会有其他的结论。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毕竟从燕时洵怀表里那张照片来看,井氏婉秀对井玢可绝非父母之命的相敬如宾,而是热烈的爱慕着他,却又受困于时代和她自身的限制,所以爱得隐晦而克制。 井氏婉秀,可不是会自杀离开深爱的丈夫那一挂。 等等,凶杀? 燕时洵忽然想起,自己在佛龛下发现的那张不知是谁传递给他的纸条上,就提醒他,有人想要在三天内暗杀他。 如果要对一个外交官下手,还是在租界区,对百年前的时代而言,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如果处理不好,甚至会引发一场海啸般的抗议。 无论是谁,想要暗杀井玢,都必须要将所有细节都提前打理好。 ……比如,先从他的家庭下手。 燕时洵悚然回身,看向邺澧:“夫人,看来是为夫牵连你了。” 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邺澧的神色变得怪异,像是有什么情绪想要破土而出,却又被他生生压下。 但是燕时洵并没有察觉到邺澧的情绪,他调笑道:“不过,井氏婉秀是个旧时代女子,在她看来,生随死殉可能也是一种幸福吧——尤其是一起死亡的,还是自己深爱的丈夫。” 邺澧沉声道:“你不会死,我不会允许。” “我说的是你现在的身份,井氏婉秀。”燕时洵奇怪的瞥了邺澧两眼。 但他很快就释然,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好的交替两种身份。 “张无病,赵真他们都是在井玢宅醒来的,但我并不是,我是在一个秘密情报交换点醒来的,看来井玢最近的处境不容乐观啊。” 燕时洵将那张小纸条从口袋中掏出来,展示给邺澧看:“对方很可能是觉得井玢的家人可能会在他死后发现什么,所以既然要暗杀井玢,那其他人也可以顺手一起解决了。” “不走运啊,邺澧。”他笑着调侃道:“先是拿到了一个女性角色,后又被我连累,被划进了暗杀名单。” 邺澧垂下眉眼,轻声道:“不,既然你是井玢,那这个身份对我来说,刚刚好。” 穿着旧式衣物,披散着墨色长发的邺澧,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尤其是有燕时洵在场的时候,邺澧眉眼间的锋利感被冲淡,而转化为了潜伏在黑暗中更深层的危险,像是平静海面之下的深不可测。 古老,神秘,却带着意韵深重的美感。 一如老旧的年代里,世界对于东方的认知和惊叹。 就连从不在乎皮囊的燕时洵,都在邺澧直直的向他望来时,被这份极致的美惊艳得动摇了一瞬间。 更别提直播前的观众们了。 [沃日……这个陌生小哥哥的怎么回事啊?好看得犯规啊!我就想知道张无病是踩了什么狗屎运吗?先是燕哥,又是这个小哥哥,怎么有种全世界没有出道的帅哥,都在张无病那里的感觉呢?] [我真的快疯了,这个男人该死的性感啊!!!他到底是谁,有谁知道吗?哪怕一个名字我都知足了。] [刚刚燕哥好像喊了他一声,但是莫名其妙的,燕哥喊他的时候,我家灯泡刚好爆了,“啪”的一下,我刚好没有听到他的名字。] [咦?我是网络卡顿了一下,结果刚好错过了他的名字。] [我也……] [这是玄学吗?小哥哥的名字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吗?也太奇怪了,几百万人没一个听到的?这得是什么逆天概率啊!] [但是莫名很符合他的形象不是吗?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他真的美得我词穷。看到他的时候,我就像是看到了以前那种无人敢惹的唐人街大boss一样,长发,唐装,神秘古老的东方,捉摸不透的迷雾……这些标签都在我脑子里出现了。] [我一开始还和小伙伴发消息嘲笑,打赌他和张导演谁穿女装更可怕。结果他一回身我就惊了,这是谪仙吗!他也太适合这身衣服了,就像是他本来就是那个古老时代的人一样。] [没那么玄吧?我觉得还挺正常的,你们想啊,很多演员不也是古装造型的时候特别好看,现代妆就差点意思吗?可能这哥哥也是那挂,和古装完美契合。] [……那可是有点契合得过头了,换另外一个男的来穿女装,都会显得肩宽骨架大,特别不协调吧,但是他完全没有这种问题。] [呜呜呜张导这节目的名字起得可太贴切了,我心动啊,疯狂心动!!!] [呃,知道你们只顾着嚎叫了,估计没什么时间记得去截图。我就是来和你们说一声,莫名的,所有这个陌生男人的截图,都糊了,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就像是我们只能暂时在直播里燕哥身边看到他一样,除了这个,别的地方免谈。] [??竟然还真是!]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从房间外面传来,看起来应该是池滟上了楼。 直到这时,燕时洵的神志才猛然从被邺澧吸引住的惊艳感里回神。 他迅速眨了眨眼,自以为很好的掩饰了自己刚刚的出神,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也很庆幸我的妻子是你,而不是别人。” 井氏婉秀深爱着井玢,而从历史记载来看,井玢力排众议一直让井氏婉秀这个旧时代的女性做自己的妻子,就算她成为了自己的污点也在所不惜。 这意味着,井氏婉秀那里会有很多有关于井玢的线索,并且,她能给井玢全身心的助力。而井玢则完全不用担心,想要暗杀自己的人是自己的妻子。 燕时洵不知道要暗杀自己的人是谁,但是他很清楚,不会是邺澧。所以,由邺澧来作为他妻子的身份,再合适不过。 这相当于给了他最大的助力。 ——不过从邺澧的反应来看,他好像并没有领会燕时洵本来的意思。 他怔怔的看着燕时洵转身走向房门的背影,眼眸中思绪剧烈翻滚,巨浪滔天激荡不肯平息,疯狂的想法如狂风从心中呼啸而过。 邺澧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在这一瞬间,塌陷了一角。 “噗……通” 极缓慢的,心脏跳动了一下。 而他的目光随着燕时洵移动,无法自抑。 池滟一副担忧燕时洵的焦急神情,却直奔向三楼的主人房而去,伸手就要推开房门。 就在这时,房门却主动被从里面打开了。 燕时洵从容平静的出现在门口:“池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池滟伸出去的手一僵,不自然的收了回来,她像是担忧燕时洵一样向他身后看去:“燕先生还好吗,没遇到什么事吧?我在楼下看燕先生一直没有下楼,所以有些担心想上来看看。” 燕时洵礼节性假笑:“池小姐还会担心我,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不过我没事。” “——除非,你把找到个节目组的人,也算在有事的范围里。” 因为大家都强制有了身份,所以一直可以像个透明人一样隐藏在节目组中的邺澧,也失去了他的隐身功能。 虽然燕时洵有心想要让邺澧隐瞒身份,在暗中帮他。但奈何井氏婉秀这个身份作为井玢宅的另一个主人,实在是太过瞩目,想要隐瞒的话反倒更为可疑。 所以燕时洵干脆坦荡的推开房门,将邺澧介绍给门外陆续聚集过来的几人。 “介绍一下,这是导演助理,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出现在这了。他现在的身份是我妻子,井氏婉秀。” 池滟没有多想,抬头就往朝房间里看去。 结果这一眼下去,却心神剧烈震荡,仿佛谁把她放在了寺庙的巨钟之下,“嗡——!”的一声,震撼和麻颤顺着天灵感灭顶而下。 直将池滟的魂魄也震在了原地,面容上空白了一瞬。 落后两步走上来的张无病没有发现池滟的不对劲,他满不在乎的笑着道:“我就说了吧,燕哥不会有事的,要是连燕哥都出了问题,那我们就可以坐在客厅里等死了——我希望能坐在沙发上等,那样死得还舒服点。” 不过,当张无病的视线越过池滟看向房屋内时,他在看到邺澧的一瞬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整个被猛然敲碎,摇摇欲坠。 “你!”张无病震惊。 邺澧挑挑眉,气定神闲的等着张无病接着说下去。 既然张无病算是他现在的“女儿”,又是燕时洵在乎的朋友,那稍稍听一下张无病要说什么也可以。 燕时洵倒是侧目,心想着张大病这是出息了?认出邺澧是他聘了后就忘了的那个助理了? 结果张无病酝酿了半天,竟然脱口而出:“你穿裙子为什么这么好看?这不科学!” 还以为张无病要说出点什么振聋发聩的话的众人:“………” 池滟瞥向张无病的目光,更是带着隐晦的轻蔑。 还是赵真觉得张无病一个人太可怜了,于是赶紧解围道:“导演主要是发型不对。你看这位导演助理,长发就和古装很贴合,所以看起来没有违和感。” 燕时洵闻言,看了张无病脑袋上的两个朝天揪,然后更沉默了。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看赵真:真是个善良的人啊,为了不伤害张无病幼小的心灵,甚至不惜说这种话。 张无病倒是自我感知良好,他看了眼邺澧,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揪揪,心满意足的点头:“你说得对。” 众人:…… 算了。 “燕哥,这里面有什么吗?”池滟没有忘记自己上来的目的,她有些焦急的想要往房间里走,却因为燕时洵站在门口而被挡住了去路。 燕时洵深深的看了池滟一眼,然后示意邺澧和他一起离开。 “什么也没有,普通的夫妻主卧而已。” 说着,燕时洵面色平淡的关上了房门,迈开长腿走了出来:“走吧,赵真的腿长时间站着很难受吧,张大病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就麻烦池小姐照看着赵真了。” “毕竟在这种危及的时候,我们要彼此之间互帮互助不是吗?” 因为池滟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形象,所以此时当燕时洵这样说时,她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来拒绝。 她只好恨恨的一点头,几乎在磨牙一样的道:“好。” 燕时洵微笑,让开通往楼梯的方向,做出“请”的姿势。 池滟看了燕时洵一眼,但还是伸手去搀扶住赵真,不甘心却不得不暂时下楼。 在与赵真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燕时洵轻轻朝他眨了下眼眸。 赵真立刻了然,回以笑意,嘴上却说:“麻烦池滟姐了。” 池滟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但还是道:“不麻烦,应该的。” 看着赵真心领神会的将所有重量转而压向池滟,让池滟吃力的踩着高跟鞋下楼梯,暂时分不出精力的模样,燕时洵唇边挑起一丝笑意。 所以他才不喜欢娱乐圈啊,成于什么就败于什么。 池滟因为自己的行事方式而积累了大量的粉丝,因此她很习惯在日常也下意识用这一套来应对。但现在,这却成为了束缚她脚步的方式。 “走吧。”见可疑人士离开,燕时洵转身向三楼的另外一边走去:“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是这里醒来。” “说不定别的房间里,也有节目组的人呢。” 井玢作为那个时期有名的外交官,后世对他的记载很清晰,而网络上常年对井玢的抨击和挖掘,也让他的很多人生经历无所遁形。 也许是因为年幼就公费出国,井玢的很多个人习惯上都带着西方的烙印,比如那个时代的高官,大多数家中都有几个姨太太,或是红颜知己。 但是井玢却没有。 井玢的家庭结构很简单,燕时洵从记忆中的井玢故居介绍里回想起,除了井玢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常住在他家里的,还有一位女儿的林姓家庭教师,一位女性朋友。 所以他在张无病书桌上看到的那张合照,是家庭教师和大女儿的合影吗? 燕时洵皱着眉,轻声呢喃:“林?” “林?”后面的张无病听到了燕时洵的话,奇怪道:“燕哥你在楼下安监控了吗?你怎么知道我又找到了个身份铭牌?” “什么铭牌?”燕时洵疑惑。 “就是这个。” 张无病将金属铭牌递过去:“和池滟的身份听起来有点像,但这个人叫林琼。” “林琼,林婷。听起来有点像姐妹啊。” 燕时洵伸手接过铭牌,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铭牌边缘,却没有肯定张无病的说法。 这个时代可和后世甚至普及了义务教育不同,这是一个读书识字的机会极为珍贵的时代。尤其是女孩子,再富贵的家庭,也很难承担两个女孩同时上学的开销。 ……特别是,两个女孩都上了京城大学的情况。 燕时洵暂时将疑惑放在心中,推开了三楼另外一边房间的门。 刚一推开门,燕时洵就明显感受到了这房间主人的奢靡。 每个房间都因为主人的不同,而带着鲜明的风格特征。 因为井氏婉秀,主卧明显还带着不少旧时代的痕迹,包括床纱,红木梳妆台和太师椅等等。 而燕时洵眼前的这间房,则是典型的老滨海名媛的风格,是会出现在电影海报上的程度。 欧式的装潢,到处铺着皮草,梳妆台上还放着打开的脂粉盒,窗边摆着的留声机……处处都是奢靡和精致。但同样足以看出,这间房的主人是一位女性。 可问题在于——井玢家里,并没有姨太太。 燕时洵虽然想到了之前在井玢故居里看到的油画,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猜测。 油画里那位女性虽然是新派人物,从身上的精致衣物来看也身份颇高,但却与奢靡并不搭边,反而带着饱读诗书后的底气。她明亮的眼睛让人一看便知,她是一位有追求和理想的女性。 “和井玢夫妻住在一层,却又不是姨太太,也不是油画里那一位。” 燕时洵喃喃自语:“奇怪……” “邺澧,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容忍什么样的女性和你住在一层?”百思不得其解的燕时洵向旁边的邺澧发问,想要换一个视角寻求答案。 邺澧的眼眸却沉了下来:“什么样的都不可以,生死不论。” 燕时洵:“……算了,我问错人了。” 他转向张无病:“你呢?” 张无病茫然摇摇头:“我爸有个秘书倒是位姐姐,出差的时候都会住一个大套间,毕竟忙起来连多出来的一秒钟都没有,不能浪费时间。但是那位秘书姐姐雷厉风行,看起来和男性也不差多少了,不是这种。” 他指了指房间里的奢华装潢:“这种……一看就女性魅力十足的风格。” 女性魅力? 燕时洵倒是被提醒了。 他还真看到了符合“女性魅力十足”这个形容的。 池滟。 她身上的穿戴风格和这房间,可是很搭调啊,物似主人,奢靡又华丽,像是老滨海的五光十色不夜城。 “池滟拿出来的身份铭牌,是叫林婷吧?” 燕时洵随手在梳妆台上翻了下,但却只找到了大把的情书和干枯玫瑰。看来和他猜测的没错,这间房间的主人,确实是一位交际广泛的交际花,老滨海引领风潮的名媛。 只是这里有个问题——那些情书上的称呼,都是玉。 没有一封提到“林琼”或是“林婷”名字的。 而口红盒上的刻字,也都是林玉。 所以,这多出来的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井玢又为什么会和一位交际花同住一个楼层? 三楼,可以算是主人楼层了,按照以前的住宅习惯,这是隐私性最强的地方,几乎不会让除了家人以外的人踏足。 燕时洵很想去问问真正的那位井玢,他家这奇怪的布局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现实是,井玢并不在,而燕时洵却在离开三楼后,在二楼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看着二楼另一侧空荡荡的房间,燕时洵:“………” 这是什么,对照组吗?极繁和极简? 楼上同位置那间房堆满了珠宝玉石和皮草,下面这间除了床以外都是书架,到处堆放着写到一半的稿纸,简直像一个杂志社编辑的办公室。 忽然,燕时洵意识到了什么,快步走到书桌前,随意翻开一本稿件。 虽然还是一封草稿,上面布满了涂抹后的墨团,但是字字句句言辞犀利,措辞得当却丝毫不谄媚,行文干净而逻辑缜密。 看来,这房间的主人还真可能是杂志社编辑啊。那个年代的编辑,可是不简单的人物。 而当燕时洵的目光滑到最后,却忽然发现落款是——林婷。 这样犀利而逻辑缜密的文章,出自一位女性之手。 而井玢的两个女儿,有一位女性家庭教师。 燕时洵心里有了猜测,看来,这间房间,属于家庭教师林婷。 也就是……池滟。 但燕时洵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像是有什么很关键的东西被自己遗漏了。 他弯下腰凑近那些摆放密集的书籍,本来想要从那里找出更多可以佐证池滟身份的东西,但就在此时,一直站在一旁的张无病,却发出了一声惊叫。 燕时洵迅速抬头,就看到张无病浑身僵硬的看着窗外。 他的手臂颤抖着缓缓抬起指向那边,带着哭腔结巴着道:“燕哥,有鬼!” 停电后的宅子光线昏暗,外面的月光却不知何时已经从云层后出现。 而此时,一道女子的身影就站在落地窗外,她紧紧的贴着玻璃面目狰狞变形,一双漆黑的眼珠直直的看着房间里的人。 已经不知道站在那里,看了多久了。 燕时洵眼神一厉,快步向窗户走去。 然而他刚迈开长腿,玻璃后面的那女人就如同泡沫般消失不见。 他脚下一顿,然后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向两侧望去。 落地窗外,只留着一道宽度不足五厘米的窄缝,墙壁也平滑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正常人无法站立。 所以…… 井玢宅里不仅有人,还有鬼。 ——隐藏在每一个被忽略的角落。 第130章 童声咯咯(9) 直到窗外那道身影消失,张无病被吓得还有些没有缓过来神。 这让燕时洵有些奇怪:“你这些年遇到的鬼都够塞满一栋楼的了,现在才开始害怕,是不是有点晚了?” 张无病白着脸摇摇头:“不是啊燕哥,主要是……刚刚那个出现得实在是太恰巧了。” 这个说法让燕时洵觉得不太对,恰巧?为什么鬼出现会被说成恰巧?那个时候还有其他别的什么事情发生吗? 他没有犹豫的就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倒也没什么啦,就是我自己。” 张无病道:“我刚刚在看到这些草稿的时候,就觉得这房间的主人特别厉害,然后下意识就在脑子里想,‘在百年前的老滨海能写出这些言辞犀利的文章,这个叫林婷的人应该没少受到死亡威胁吧,希望她没有出什么意外’。然后我还特别习惯性的猜想了一下,那个林婷应该长什么样。” 燕时洵渐渐听出了不对劲。 “因为这里有很多书,我又想起我醒来时在书房看到的那张合影,所以就觉得她应该是个穿着素雅条纹旗袍的女人,身上带着书卷气和开放的气质。” 张无病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还有刚刚被吓到后的阴影,吞吞吐吐的道:“结果没想到,我刚在脑子里想象出她的样子,一转头就看到了窗户外面……” “你是说,刚才那个女鬼和你想象中长得一模一样?” 燕时洵敏锐的抓住了重点:“你刚想出来,女鬼就出现了?” 张无病点点头。 所以才会说恰巧吗? 燕时洵又像是要求证一样,转身向旁边的邺澧问:“在小病说有鬼之前,你察觉到了外面那个女鬼了吗?” 邺澧摇了摇头:“没有。” 他又诚恳的加了一句:“我当时在看你,没注意别的女人。女鬼也没有。” 燕时洵:“………” 人生好难,一个张有病一个邺大病,就不能给他配一个正常点的队友吗?怎么一个两个,脑子里想的东西都和他自己不一样? 燕时洵深吸一口气,转身就准备离开这房间,却被邺澧准确的扣住了手腕。 “这里确实不太对。” 和刚才不同,此时邺澧的神情有些阴沉:“正如你所怀疑的,我并没有察觉到那女鬼的出现,甚至连她的消失都没有发觉。” “但这是不应该发生的。”邺澧抿了下唇,道:“我能体会大道,自然也能关联生死,无论是生者还是死者,他们在我面前无所遁形。可刚刚……” “就像是那女鬼本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而是诞生于某人的想法,是吗?” 燕时洵极自然的将话接了过来,继续说下去:“在张无病产生了‘这里有一个女鬼’的想法后,那女鬼才诞生,而也是张无病的想象,赋予了那女鬼的外形。” “因为它本就是不存在的东西,所以你自然察觉不到它的出现和消失。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东西,怎么能说它在这里呢?” 燕时洵喃喃,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张无病还大气不敢出,忐忑的站在旁边,被燕时洵和邺澧之间似乎有些严肃的氛围吓到了。 “是,是说有鬼出现,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吗?”张无病颤巍巍的问。 “不。”燕时洵没有责备张无病,他只是摇摇头,然后道:“现在,你在脑子里想羊驼。” 张无病:“?” 刚刚不是在说鬼吗?怎么话题突然跳到了羊驼上面? 不过即便如此,张无病的脑子还是在他听到羊驼这个名词的一瞬间,不自觉的开始调动起有关羊驼的记忆。 羊驼嚼嚼嚼然后“tui——!”的画面,鲜活的出现在了张无病脑海中。 而燕时洵就像是单纯给张无病找个事做一样,在说完后,他就转身继续翻找林婷的书桌,想在其中发现更多的身份信息。 至于张无病,他被燕时洵遗忘在了角落,还在满头问号的苦苦思考羊驼和鬼的联系中。 燕时洵拉开椅子坐下,沉思的向书桌和自己四周看去。 如果自己是林婷,那更加私人和重要的东西,自己会放在哪里?一个隐蔽但又时时能看到的地方…… 目光扫过书架的时候,他顿了顿,然后抬手伸过去,拉开书架上的小门,一个小木盒子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果然。 燕时洵不费什么力气就把那个小盒子拿了下来。 这个高度对于林婷来说,应该是恰好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一抬头就能看到,但又不会太过于表面,正是一个放置经常会查看的东西的最佳地方。 小盒子上带着锁,但是这无法难倒燕时洵。 他本来习惯性的摸向自己的外套口袋,想要从里面拿出常会带在身上的曲别针,但触手却只有一片柔软温暖的上等毛呢质地,却摸了个空。 燕时洵这才猛然想起来,他现在穿着的是符合井玢身份的衣着,而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行吧。 但他没有就此放弃,而是出于谨慎,抬手将自己身上的口袋摸了个遍。除了几张外钞,和外交官通行证等身份证明,他身上并没有违反井玢身份的物品。 只是,当燕时洵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从自己的西装领子上擦过时,却忽然察觉都爱了一点细微的冰冷。 燕时洵愣了下,伸手将那东西摘下来,举到眼前。 一枚曲别针。 只是当它别在西装领子上时,因为它漂亮的外形和顶尖镶嵌的宝石,更像是一枚胸针,而不做它想。 一个外交官,为什么会随身带有曲别针这种东西? 疑惑从燕时洵心头划过,但因为赶时间,他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边,手指灵活的将曲别针弯折过来,怼进了木盒的小锁里。 “咔,嗒!”一声,锁应声而开。 燕时洵大致看了一眼,盒子里放着的不是金银珠宝这类贵重物品,而是厚厚一沓的信件,其中有些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信上的邮戳有滨海的,但更多的却是京城的。 燕时洵随意从中间抽出了一封查看,展开信件通读后,他忽然意识到这是谁和林婷的通信了。 井玢。 为了验证这一猜想,燕时洵迅速翻看了其他信件。 有些信件或许是写得急,或是时局不稳定,所以为了避免自己出事时连累其他人,信上并没有提及任何一个可以对照到人的称呼。 但这些信,都是林婷和一个人的往来。 林婷称呼对方为“我的理想”,而对方则在回信中称呼林婷为“吾爱”、“卿卿”、“崇高的同行者”。 虽然对方称呼林婷的方式很是亲密,但出乎意料的是,信件中两人更多聊起的,都是思想和时局,对于情爱方面倒是没有几句。 两人从世界上的各种思想和方式、外国同学传回来的消息、殉于理想的老师,一直聊到国内的情况和自己未来的打算。 看起来,比起肉体上的情爱,两人更加像是思想和灵魂上契合的灵魂伴侣。 第一封信的信戳日期,是在十一年前,这个时候两人的笔迹还很稚嫩,也都充满了斗志和理想,信戳是京城的。 这一年,林婷刚被京城大学录取,而和她发信的这个人,还被她生疏的称呼为“学长”。 她在信中写到,外文系的老师向她推荐了一位笔友,那人出国留学见识广阔,认为两人一定很难聊得来,于是她大胆的进行了尝试,并且在结尾的时候,大方的问“你对世界怎么看?你觉得它会好吗?” 收信人显然被林婷不同于这个时代大多数女子的做派,所惊到了。他的回信带着对女士的尊重和克制,但是在谈及世界时,却忽然热情百倍,洋洋洒洒的写了很多他的观念,其中引经据典,更是使用了三四个国家的哲学家的理论引证,显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林婷没有让对方多等,很快就针对回信里的观念进行了论述,并且同样博引旁证。 即便是没有任何感情经历,也对人世间的情爱并不感兴趣的燕时洵,在旁观这场对话的时候,都察觉到了事情的走向好像有点清奇。 ——就好像你的老师因为欣赏你,想要将你和另外一位优秀的年轻人撮合到一起,所以将对方的联系方式给了你。 但是你却用来讨论学术话题,寸步不让的坚持自己的理论,与对方远隔重洋,几万公里,一来一往要月余时间,花费颇多,但却不是为了互诉衷肠,而是为了驳倒对方。 大概是旁观者清,燕时洵翻看着信件,觉得这简直是一场大型而漫长的辩论赛。 两人什么都谈,就是不谈情爱。严辞犀利而不留余地,但却与对方契合到没有一丝间隔,仿佛是世界上另外一个自己,无论是学识,思想,见解,高度……两人都有太多可以讨论的话题。 这不是俗气的爱情,这是灵魂的颤动。 而燕时洵觉得,自己也能理解,他们将彼此称呼为“我的理想”和“崇高的同行者”的原因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也逐渐发现了这件事,并且试探着一次次拉近与对方的距离,开始关系对方的生活和安危。笔友对林婷的称呼,也开始变成了“卿卿”。 直到倒数第二封信,笔友提到,他的学业已成,并且结束了在国外领馆为期一年的实习,马上就要坐船回国。 但是直到这时,他才从家里去接他的人口中得知,原来自己早在小时就定了一门亲事,对方已经等了他很多年,是个旧派人家的女子。如果退婚的话,不仅对方早就已经过了传统的适婚年龄,在国内目前的大环境下,他恐怕那位女子也无法继续生存下去。 林婷在这次的回信里,才第一次提到了对方的名字。 她表示自己理解笔友,尊重笔友的选择,并且充分论述了目前国内对于婚姻的看法,表明一位旧派女子如果被退婚,蒙羞的家族很大概率会放弃该女子,而没有谋生手段,女子恐怕活不长。 她说:‘你做的是正确的选择,我为认识一位君子而感到骄傲。’ 她说:‘再见,世文,祝你履新顺利。’ 于是,一场长达五年,月月往来的隔空交谈,就此结束。 燕时洵也正是因为“世文”这个称呼,才认为与林婷互发信件的,正是井玢。而信中屡次提到的笔友在国外的经历,还有他有一个婚约妻子的事,也都验证了这件事。 但是,如果事情真的就此结束,燕时洵也不会在井玢家中看到林婷的书房。 还有最后一封信。 没有回信,是井玢发给林婷的,不仅言辞更为急迫,钢笔数次划破了信纸,力度重到纸背透墨,也都说明了井玢在写这封信时的急切。 井玢在信中提到,林家大家长在火车上被炸死,以前林家得罪的旧派人士必然不会放过林家还没有长成大树的年轻人,而身为独生女的林婷,必然是对方的眼中钉。 他认为林婷现在有生命危险,所以他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在请求林婷离开京城,来到滨海,他可以照顾林婷,并为她提供保护。 在时隔多年后,井玢重新提笔为林婷写信,打破了他们原本约定的互不打扰。 而他的行文,诚恳哀致,令看者动容。 ‘我在世间的唯一,我崇高的同行者,我不知道在失去你后,满腹愤慨与热忱又该与谁诉说。孤雁渡江,渡江而死,鸣声甚哀,其奈如何? 我请求你,暂时放弃你的理想和坚持,请让我来照顾你,不要留在京城等待暗杀者。汝父已亡,父志子承,你想要让你父亲多年奔走的结果,终究变成一纸空文吗?’ 这也是唯一一封信戳为滨海的发信。 燕时洵读完所有信件后,自信的将纸张叠好,重新放回铁盒里。 虽然没有再一次的回信,但从林婷现在就在这里,并且还在做着杂志编辑的工作上来看,她是同意了井玢的请求,从京城来到了滨海。 她在井玢家久住的这件事,也说明了井玢确实履行了自己的承诺,给予了她保护和照顾。 而跟着燕时洵一起,看到了林婷那些信件的观众们,却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都被颠覆了。 [什么情况啊?井玢不是个可耻的渣男吗?李导演这是想要洗白渣男?噫,好恶心。] [前面的,去年举报历史书,要求删掉井玢的,就是你们吧?虽然井玢个人家事确实比较不好说,但是他本人的功绩是无可置疑的好吗?几次都是井玢力挽狂澜,拯救了很多人。] [客观的说,井玢人生中唯一的污点,就是他的家庭。他毕竟是个新派人物,有个旧派的妻子让很多人都以为他是两面派,墙头草,既想新派掌权,又想靠这个妻子讨好旧派。] [我之前确实讨厌井玢,觉得这个人就应该死在海上,别回来了才好。但是看到这些信,我忽然又觉得,好像他没那么讨厌了?毕竟他和林婷在一起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个妻子啊。] [???我真想好好问问前面那位,井玢是位优秀的外交家,你评判一个人不看他做出的贡献,反而用他个人的情感生活来以偏概全,评价他整个人?是不是过分了?] [井玢做的也没错吧!毕竟那个时代很特殊啊,他回国的时候已经二十多了,他婚约的妻子也是。那个时候十六岁嫁人都被人说是老姑娘,一个二十多的姑娘,还被退婚,你让她怎么活下去?井玢如果真的和林婷继续,取消了婚约,那他妻子就可以直接投井了!旧派不会让她活着的!] [确实是,而且井玢和林婷一直发乎情止乎礼,除了写信以外,目前看也没做什么吧。他没有隐瞒自己有婚约的事实,而且林婷也很通透,还为本来应该是自己情敌的人说话,觉得井玢的选择做得对。这姑娘真的没错。] [井玢不喜欢他婚约的妻子,但也娶了她,给了她尊重和活路,后来被抨击的时候也一直坚定的维护他妻子。他喜欢林婷,但一直克制,只在林婷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才打扰对方。] [不过,井玢会六国语言,还是那个时代出了名厉害的外交官,他妻子却连识字都是他教的。他和他妻子真的没什么可聊的吧?就像是博士和文盲,怎么能说到一起去呢?你说可控核聚变,他问要不要吃核桃。] [确实,这么一想,忽然也有点能理解井玢了。而且那个时候,确实思想冲击很大,他也很想找个能说话解惑一起思考的人吧。林婷就刚刚好完全是他的理想型。] [杂志编辑……我想起来,那段历史里,滨海确实有位很厉害的杂志编辑,也姓林,父亲是京城的新派官员。父亲被暗杀后,那位编辑就到了滨海一本非常有名的杂志挑大梁。不过因为那位编辑一直被称呼为林亭先生,所以我没有往这方面想。刚刚看到那些手稿,才觉得眼熟。] [!!!林婷这么厉害我是没想到的。那个年代一个女性被称为先生,真的不简单。] [嗐,你现在考京城大学都不好考,更别提当年的了,林婷可是京城大学毕业,而且还是外文系,出了名的出牛逼人物的地方。就这么说吧,你在书上看到的很多著名人物,都是林婷的朋友老师学长学弟。] [啊这,那池滟不是扮演林婷吗?她那身打扮,和你们说的这个形象不太一样啊?服化组也太不严谨了。] 只是…… 两人的信件中透露出庞大的信息量,让燕时洵几乎可以全盘复盘两人整个年轻的生命,但是此时对他而言,却抓住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林婷是林家的独女。” 燕时洵抬头,看向被自己遗忘在一旁许久的张无病:“你刚刚说,你找到了另一个身份铭牌,林琼?两姐妹?” 张无病点点头,自己也有点摸不着头脑:“我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姐妹,但是这个姓氏和命名方式,有点像吧?所以我才这么猜测的。” 到现在为止,井玢,井氏婉秀,林婷三人之间的身份,都可以互相为彼此佐证。但是林琼这个名字,除了张无病找到的那个身份铭牌之外,没有任何一处再次提及这个名字。 燕时洵本以为三楼另一侧的奢靡房间,是林琼的,但是那房间里所有的名字,都是“玉”。 况且,如果楼上楼下两个房间的主人是姐妹,那这差别未免也有些太大了。 一个性喜奢靡,交际花一样耀眼迷人。一个思想进步,以笔为刀,隐于万千藏书之中。 对于林婷的身份,燕时洵没有丝毫怀疑。 信件中井玢提到过,林婷的父亲也是一位新派人士,并且因为触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被杀,因此林婷才只能逃离京城,躲进滨海市井玢的宅子中。 这个时代,外交官的权力很大,一个人在外就代表了自己身后的国家,对外交官的冒犯,就等于对国家的冒犯。没有领馆发布的批捕令和放弃外交豁免权声名,没有人敢贸然进入外交官的住所检查。 即便是在燕时洵看来,井玢家也是林婷最好的藏身和躲避追杀之处。 但…… 燕时洵想起了之前自己在井玢故居看到的那些油画,除了一幅主画之外,其他的画像中,都是另一位女主角。 她的笑容开朗而朝气,像是在她心里有着永不衰竭的希望和动力。 与信件中透露出的林婷的形象,很是相似。 可井秀文的书房里,同样摆着和林婷的合影,似乎她是井玢两个女儿的家庭教师。 燕时洵不由得皱起了眉。 就算他从没有过感情经历,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把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放在家里就算了,还让对方做自己孩子的家庭教师? 这是什么神奇的处理方式? 那满墙的画像又是怎么回事,正常人会在家里挂满家庭教师的画像吗? 燕时洵觉得自己的思维难得打了个结,迷惑成了一团毛线,找不到最开始能够抽出整团毛线的那根线。 他简直想揪着井玢的衣领拼命摇晃,问问井玢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不过,燕时洵现在当然做不到。 因为在这里,他就是井玢。 燕时洵:……太难了。 让他一个压根没有感情的人来处理感情纠纷,简直难得想让他就这么逃跑。 但是又不能逃避。 如果理不顺几人间的关系,就无法找出几人身份的对照。 要知道,不仅是出现在这里的节目组众人各自都有对照的身份,宅子里还有人想要杀死井氏婉秀,然后做成自杀的场面,而井玢也会在三天内死于暗杀。 只有找出各自身份中与身份本身不符的矛盾点,才能揪出那个做出这些事的危险之人。 燕时洵偏了偏头,向邺澧求助道:“夫人,如果我说,我娶你只是因为责任,但对你其实一点爱都没有,只有尊重。你会怎么想?” 邺澧本来含笑注视着燕时洵眉眼,失去了笑意。 燕时洵还在继续问道:“然后我把我真正爱的那个女人接进了家中,让她和你朝夕相处。” 邺澧没有血色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鬓边的几道黑色纹路都因为他咬紧了的肌肉而微微波动,看起来极为可怖。 本来在数羊驼的张无病看到这一幕,求生本能的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燕时洵似乎并没有在期待邺澧的回答,而是在自言自语,梳理自己乱成了一团毛线球的思维。 “不仅如此,我深刻的爱着那个女人,认为我和她是世界上唯一的灵魂伴侣。在你死后,我给了你所有能给的尊重和体面,但是依旧无法克制自己对她的爱意,甚至把她的画像挂满了墙壁。” “夫人,你觉得你能接受吗?” 邺澧:“……我没有想法,我只会行动。” “将那个女人赶走,将你一直放在我身边,不给你任何逃走的机会,并且让你认识到,我才是世间唯一与你契合的人。” 邺澧阴沉着脸色,本就冷峻的俊容冷酷如寒冬飞雪:“除我之外,一切人神鬼都是虚假。” “嗯?”燕时洵猝不及防得到这么个答案,不由得迷茫的抬起头看向邺澧。 两人视线相对,一个愤怒到极点却压制着,一个满心茫然不懂怎么话题突然跑偏了。 好半晌,燕时洵眨了下眼眸,才忽然意识到两个人这是鸡同鸭讲了。 “……邺澧,你清醒点,我不是在说你我。我是在以井玢的身份,问身为井氏婉秀的你。” 燕时洵无语道:“之前说你是妻子的时候,你不是没有反驳吗?怎么现在忽然又分不清了?” 邺澧身后深重到如有实质的阴影,忽然间如潮水般退去。 他又恢复了正常,薄唇边挑起一丝笑意,低沉磁性的声音如醇酒惑人:“抱歉了,夫君,是我误会你了。” 见误会解开了,燕时洵点了点头,也没有继续纠结下去。 “唉,你也不知道是吧?” 燕时洵苦恼的碰了碰自己的头发,将被发胶固定得整齐的发型揉得散落下两缕发丝,看起来就像是碰到了自己完全不了解的真空领域。 “我就知道,林婷和井玢……人们为什么要谈感情?” 燕时洵看起来很不能理解这件事:“活着已经这么艰难了,不知道哪天就会碰到生死大事,世间既然已经诸般苦,为什么还要主动去结下这么重的因果?” 邺澧定定的看着苦恼的燕时洵,好半天,他才缓缓蹲下身,与坐在椅子上的燕时洵视线平齐。 他的长裙如水波般散落在地面上,墨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 “时洵。”邺澧用磁性的声音轻轻唤着燕时洵,本来没有温度的声音,却像是染上了旖旎情感,变得如此惑人心弦。 “世间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他唯一的命定之人,但是依旧有人有幸能够遇到。当你遇到的时候,你就会发现,那是天地间唯一的奇迹,是大道崩塌后,你对这个腐朽无救的人间世,最后温柔和留念。” “因为他的存在,你甚至愿意暂停心中千百年来堆积起的暴虐情绪,愿意暂时继续支撑着大道,只因为他还活在人间世,而你不想让他死亡,早早的在另一个世界看到他。” 邺澧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他微微仰着头,那双狭长的眼眸直视着燕时洵,清晰的吐露着最真实的情绪。 “你见惯了生死,也看遍了千百年间世间驱鬼者的嘴脸,知道他们不过是一群盲目相信天地大道的愚昧之人,救不该救之人,杀不应杀之鬼。你给过他们很多次机会,但得到的却只是一次次的失望,并且随之也变得没有多余的情绪。” “你知道,就算天地真的因为轮回的崩塌而陷入毁灭,那也不过是他们咎由自取。但是,他不一样。” 邺澧注视着燕时洵,让他能够清晰的看到自己眼眸中的情绪,然后,一字一顿的道:“他是你在人世间,最后的执念和因果。” “可能会有生死大事吗?我不知道。”邺澧轻轻低笑着,胸膛一片震动:“我只知道,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只想抓住他,让我可以永远注视着他。” 随着邺澧的话语,燕时洵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虽然燕时洵对这个领域没什么研究,但是对人的情绪和心性很是了解的他还是觉得,这种时候他最好还是安静听着比较好。 ——总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出言反驳,会有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啊。 邺澧的话音落下后,房间内久久无声。 直到邺澧笑了起来,抬手将燕时洵散落下来的发丝重新拢到耳后:“还是不理解吗?” 燕时洵诚实的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会帮你。”邺澧缓缓站直身躯,高大的身影像是山岳一样稳重,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我会让你……体会到人间世的情感。” 燕时洵干巴巴的道:“谢,谢谢?” 这种时候,他是该说谢谢没错吧? 不过,既然找到了有关林婷的身份信息,燕时洵也不准备再在这里继续耽误时间,他还有另外一件事要验证。 “小病,你开门,我们离开。”燕时洵朝张无病扬了扬下颔,然后从椅子上起身,迈开长腿走向房门。 离房门更近的张无病不疑有他,看都没看就推开了房门,还在回着头和燕时洵说着话:“燕哥,我们现在是要下楼吗?不过池滟姐是林婷?我能理解她确实有让男人喜欢她的资本,但她不太像是能写出那些文章的人啊……啊???” 因为身体的自然反应而慢慢转回头看向门外的张无病,原本在说着的话忽然间就卡了个壳,然后变成了惊慌又不可置信的惊叫声。 ——房门外,正站着一只毛茸茸的羊驼,它可爱的脸像是在微笑一样冲着房门,嘴里却一直没有停歇的在嚼啊嚼,嚼啊嚼…… 下一刻,就在张无病呆愣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时候,羊驼突然动了。 它可爱的前蹄上前两步,然后依旧笑着的……冲张无病猛地就是“tui——!”的一口。 燕时洵眼疾手快,像是早有准备的将手里扶着的房门一带,将羊驼和口水都挡在了房门外。 “砰!”的一下,差点撞到张无病的鼻子。 “燕,燕哥。” 受到了严重惊吓的张无病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他结结巴巴的回头看向燕时洵:“羊驼为什么会在这啊?” 燕时洵却神色平静,他抬手摩挲着自己的下颔,肯定的点了点头:“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了。” 张无病满头问号:“啥???” 燕时洵的眸光微微暗了下来。 从张无病说那女鬼是在他有了想象之后才出现的时候,他在心里就隐约有了猜测,很可能那女鬼的出现并非巧合,而就是来源于张无病的想象。 但这个猜测如果是真的,后果严重,燕时洵不敢轻易验证,所以才让张无病在脑海里想羊驼这种可以洗脑的东西——最起码,羊驼伤害力低。 总比他用自己满脑子的鬼怪来验证好。 而且燕时洵也严重怀疑,邺澧脑海中的东西如果具现化出来,可能杀伤力要强上太多。 所以张无病就是最好的实验对象。 燕时洵看向张无病的目光带上了赞许:“没想到,小病你偶尔还是有点用处的么。” 张无病还处于懵逼状态。 邺澧却眼神闪了闪,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在这里,脑海中想象的东西会变成现实?” 燕时洵点了点头:“目前来看,是的。但很遗憾没有更多验证猜想,所以暂时也不知道想象的范围和要求到底有多细致。是一闪而过的想法也会出现在现实里,还是一定形象完整的才行。” “不过,既然我们知道了,那最好还是小心点。” 燕时洵平静的声音带着凉意:“如果你想到了鬼怪,它就会出现在你的周围。我们最恐怖的敌人,将是我们内心的怪物。” 本来迷迷糊糊的张无病终于听明白了,他抖了一下,满身发凉:“那,那不就是说,如果我现在脑子里想着哥斯拉或者丧尸,那它们也会……” “闭嘴!羊驼!” 燕时洵暴喝一声,终止了张无病的话。 而张无病也惊恐的反应了过来:“啊啊啊啊这要求也太难了吧!我平常晚上从被窝里爬起来上个厕所都会想象旁边的黑暗里有个鬼……” 燕时洵:“羊驼!!” 张无病飙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觉得这个事情太能控制了,我害怕的时候脑子里总是会想着床底下就躺着死尸……” “张!大!病!” 燕时洵额角迸起:“你给我闭嘴住脑!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在脑子里一直想着羊驼!其他的什么都不许想!” 张无病:“qaq好!” 但这个真的很难控制啊!他怎么能控制不让自己的思维发散到别的地方去啊! 就比如他一想到羊驼就想到了羊毛,想到羊毛就想到大剪刀,就会想着会不会有人拿着大剪刀来剪他的脑袋……啊啊啊啊对不起!羊驼羊驼羊驼!!! 而旁边围观了燕时洵发怒全程的邺澧,默默抿了抿唇角。 ……嗯,凭借着千百年练出的抑制力,他应该可以做到。不,是必须做到。 要不然,把整个酆都的鬼魂都搬过来,那对这些生人而言,就有点过于恐怖了……等等,还是在心里默念羊驼吧。 而直播前的观众们,已经因为燕时洵等人的对话,吓得浑身僵硬快要不会动了。 [卧槽!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规定啊,李导演也太会玩了!我觉得要是我在现场,大概活不到五分钟就死了。从燕哥说了这件事开始,我满脑袋都是“要是我想了丧尸岂不是当场丧尸围城?那不就玩完了?”等回过神之后我才发现,这不就已经在想了吗!也太难了!] [啊啊啊啊啊啊李导演是魔鬼吗!这个规定真的不会最后全灭吗qaq,我现在一个人在家,已经捂紧我的小被子瑟瑟发抖了。总觉得被窝外全是怪物,甚至连翻身都不敢,说不定后背的窗户外面正有个女鬼在看着我呢。] [……前面的,幸亏你是在家里,不是在燕哥他们的电影里,不然光凭着你现在想的这些东西,你就已经死了。] [卧槽,我试了,真的好难!这规定真的不是为了来个团灭吗?我刚刚已经很努力的在克制自己的想法了,但还是忍不出冒出很多类似于“万一有人想到寂静岭之类的,或是招魂什么的,那怎么办”。等想完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也算是在脑海中想象啊!] [前面的说的好有道理!对啊,就算能控制住自己的想法,但是恐惧就像传染病一样,它是会蔓延的,人越多就容易感染。而人在害怕的时候,就会不自觉联想自己以前看到过的场面。这样不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吗?死结,永远解不开,和乌斯托比环一样。] [惊了,那如果这样说,岂不是人越多越危险?毕竟只要有人起了个头,有鬼出现后,其他人就会不自觉开始联想,然后鬼越来越多。] [我觉得这时候除非全员都是无神论者,否则很难通关了。] [无神论者也不行吧?张导刚刚想的不是羊驼吗?这个不是鬼,但也出现了,活生生还会吐口水的那种(这个真的太离谱了!我都恍恍惚惚开始要怀疑世界了)。也就是说,你想的东西越具象,就越会出现,无论它是不是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真的完全想不出解决办法。] [呜呜呜不愧是李雪堂导演,这也太可怕了。我一直都知道李导演拍文艺片和剧情片很厉害,但我没想到他拍恐怖片也这么厉害啊!孩子缩在沙发角落里瑟瑟发抖,总觉得沙发下面也藏着东西啊呜呜。] 观众们只以为这是李雪堂联合节目组一起拍的实时电影,因此他们虽然害怕,但还是觉得李雪堂又不会把嘉宾们往死里搞,所以就算规则恐怖,但肯定还有出路。 但在书房里的三人,却不这么想。 燕时洵很清楚的知道,浓雾覆盖了整个租界区外围,他们唯一能找到离开方法的方式,就是这里。 对他们所有人而言,这里就是现实。 死了,或许就是真的死了。 燕时洵的面色阴沉,他回眸看向邺澧,严肃道:“看来,要提醒楼下的那两人不要胡思乱想了。” 他最怕的,其实并不是赵真他们想象鬼神,而是怕他们想节目组其他人。 目前在井玢家找到的只有几个人,还有很多人没有找到,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剧组那些人有没有也跟来这里。 虽然燕时洵这个猜测暂时没有得到验证,但是如果他们脑海中所想的,连人都会具现化出现在身边的话…… 燕时洵的脸色黑到可怕。 那他们可要面对真假美猴王了。 然而他们可没有如来来帮他们辨别真假。 “小病,走了。”燕时洵瞥了旁边的张无病一眼。 他还在嘴里疯狂嘀咕着“羊驼羊驼”,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到,搭配上他这身衣服…… 简直就是精神病本病了。 第131章 童声咯咯(10) 因为接连几次都差点犯错,所以张无病显得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沿着鎏金楼梯走下来时嘴里还在不断嘀咕着“羊驼羊驼”,生怕自己再胡思乱想,把鬼魂想出来。 “燕哥!我发现我这个身份……” 赵真在看到几人下来的身影,本来情绪高涨的想要汇报好消息,结果就先看到了张无病这副形象。 赵真:“?” 导演终于被女装逼疯了吗? 就连坐在旁边显得有些生气的池滟,也不由得奇怪的看向张无病,眼里带着思索。 她觉得这个小导演,看起来很像是被鬼上身了啊……难道,这宅子里有鬼? 池滟不可抑制的回想起了自己过去遇到的异状,她有些惊慌的迅速看向自己的身后和两侧,像是在害怕自己的身后站着什么东西。 “别在意,让他自己发会病就好了。” 燕时洵看出了赵真的疑问,他随意的瞥了眼张无病,就走到赵真身边:“所以,你的身份?” “管家。”提起这个,赵真的神情有些严肃:“我身上有代主人家收的邀请函,从称呼里能看出,我这个身份是井公馆的管家” “但是燕哥,正因为这个,我觉得我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了。” 燕时洵惊讶的挑了挑眉:“说说?” 在燕时洵给了赵真暗示,让他拖住池滟,避免她干扰自己的探查后,赵真就很好的履行了自己的任务,将池滟死死的拖在了客厅里。 不管池滟是用“自己房间里有药酒”,还是“担心燕先生所以去看看”的理由要上楼,都被赵真东扯西扯的留了下来。 赵真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更多时候,他都因为小透明时期在片场养成的习惯,而喜欢聆听多于倾诉。但是这也就意味着他知道更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当他开口时,很少有人敢忽略。 他看懂了燕时洵给自己的暗示,虽然不知道燕时洵因为什么而对池滟保持戒备,但是他愿意帮燕时洵找出池滟身上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赵真就像是随意聊天一般,和池滟说起了那些“流言”,引得池滟面色巨变,他却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就像是个没有眼力见的新人一样,还在不停的说着。 虽然池滟出道多年,也凭借着演技将国内外的大奖拿了个遍,对表情的操控能力堪称细致入微。 或许是因为停电后的黑暗而带来的松懈,或是在身处陌生环境时的慌乱,在赵真反反复复提到“怀孕”、“流产”、“养小鬼的传闻”等等话题时,池滟还是忍不住有了表情的变化,流露出一丝真实。 正被一直默默观察的赵真看了个正着。 而根据池滟的表情变化,赵真也大概的分辨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中,哪些是单纯的传闻,而哪些又极可能是真实。 ……比如,流产。 赵真很确定,池滟流产了不止一次,甚至池滟那次闹得最凶的片场昏倒,也是因为流产。 可奇怪的是,当他装作不经意的说起圈里养孩子很难的时候,池滟却没什么慌乱的情绪,反而流露出一丝恍惚来。 就像是这件事对她而言,已经太过遥远而模糊。 虽然数次怀孕并流产,但池滟却对养育一个孩子长大并无期待。她的神色甚至让赵真觉得,她很清楚自己永远也无法养育一个孩子。 太奇怪了。 赵真心里泛着嘀咕,觉得自己无法搞清楚池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在赵真感叹般说,他听说圈子里有一些有名的大师,专门帮人增加气运,可以走红,他也想要试试的时候,池滟却像是终于忍受不住一样,忽的从沙发上站起了身,面色很不好看的想要往楼上走。 但燕时洵就在楼上,赵真哪能让她打扰燕时洵? 他立刻装作腿疾发作,一边痛呼着一边从沙发上跌落在地毯上,看起来很是狼狈。 即便池滟再不想理会,但在这种情况前,她也无法一走了之,只好踩着高跟鞋走回来,问赵真怎么了。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和焦急,又在赵真抬头看向她时,转变成了温柔和关心。 池滟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镜头前的观众们却看得清晰。 不少之前对池滟印象良好的观众们,现在却面面相觑,忽然觉得事情可能不太对劲。 [是我眼花了吗?怎么觉得刚刚池滟看着赵真的眼神特别不耐烦呢?简直和我班上那个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班长一模一样。] [池滟的形象不是一直很友善吗?她粉丝好到处吹她人美心善,影视女神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她粉丝还经常用这一套话攻击别的演员呢,说人家咖位不大脾气大,连给池滟提鞋都不配,还耍大牌……现在这个就差翻白眼的人是谁哦,脾气不大?] [懵了,我一直都挺喜欢池滟的,但怎么觉得这事情的发展有点不对啊?你们听到她刚刚和赵真的对话了吗,该不会是圈内人知道些什么,她真的怀孕又流产过吧?要不然她怎么不吭声骂赵真啊?] [赵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你没听他自己说他想找大师给自己改运吗?好恶心啊,他怎么不去死?他不觉得这么问我家滟滟一点都没有礼貌吗!滟滟这么些年一直苦心钻研演技,是个很纯粹的人,连男朋友都没有好吧。他问一个女孩怀孕流产的事,不觉得很猥琐吗!吐了。] [震惊了,池滟过几年就四十了吧?一般城市孩子要是结婚的话,这个年纪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农村的话这个年龄都要当奶奶了。没想到池滟的粉丝竟然还说她是女孩?] [……我真担心那位的智商还好吗,赵真说那话,怎么听都是在套话吧,想要引导池滟说些什么。况且,池滟不是一直都有类似的传闻吗?赵真可没有。一直说养小鬼的可都是池滟,她要是真的怀孕又流产过,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养了。] [我觉得赵真是听说了什么消息吧,毕竟他们都是一个圈子的,听谁说过一嘴消息不是很正常的吗?我们不知道,但世界上可没有不透风的窗户,圈内人消息肯定更灵通。] [我都惊呆了,李导演是真的敢啊!我现在相信之前你们说的隐藏摄像头拍摄的事了,要是赵真知道有摄像头,应该不会这么说吧?] [我愿称李导演为神一样的男人!这个运镜,太牛了!] 赵真确实不知道现在正在直播,他刚刚说的话都被节目观众们听得真真切切的事。 观众们不清楚,但他从杂物间醒来后可是很清楚,自己就是莫名出现在了陌生的地方,而且还有人想要让他死。 井公馆内,危机四伏。 而此时,赵真摔在地毯上,发挥自己的演技,捂着腿低声痛呼着,连眼角和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看起来是真的疼得狠了。 池滟也赶紧去医疗箱里翻有没有止痛片,刚好背对着赵真。 赵真看到池滟头发上别着的发卡亮面上,忽然闪了几下,似乎是反射着光芒。 但是刚刚可没有这光芒,只在池滟转过身后才有。 赵真眼睛眯了眯,他一边嘴里还在痛呼着,没有让池滟发现他的动作,一边比对着那光线的来处,然后,他低下头,看到了沙发下面的东西。 就着倒在地毯上的姿势,赵真歪在地面上,伸手去勾了那东西出来。从触感和形状来看,似乎是一个身份铭牌,就像是池滟之前从手包里拿出来的那个一样。 但不等赵真看得清楚,池滟就已经拿着药膏转过身来。 赵真赶紧把那东西藏进了袖子里,也因此发现了塞在袖子中他之前没有发现的信封,从信中的称呼,推断出了自己的身份。 当着池滟的面,赵真没有把自己找到另外一个身份铭牌的事,和池滟流产过的事情说出来,而是围绕着那封信一直在说,又借着把信递给燕时洵的动作,将那铭牌藏在信下面塞给了燕时洵。 燕时洵能够感受到自己指尖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他不动声色的一挽,就手指灵活的将那东西藏进了手心,然后神态自若的拿着那封信,身体向后倾重新靠在了沙发上。 在池滟的眼皮底下,两人默契的完成了一场交接。 不过赵真说起信件,倒也不是单纯为了掩饰。 而是…… “燕哥,你知道这次李导要拍的《滨海夜曲》,讲的是什么故事吗?” 赵真表情严肃,看上去不像是为了闲聊。 “出于保密原则,我们每个人在拍摄前期,都只能拿到各自的人物小转,真正完整的剧本只有李导和编剧知道。” 知道燕时洵对娱乐圈的了解并不多,赵真主动为他解释起自己这次拍摄的方式:“只有在拍摄到某一场景时,当天早上,我们才会被发放相对应的情节小剧本。” “我不知道完整的故事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我的人物小传……” 赵真直视着燕时洵,严肃道:“就是个在老滨海租界时期背景下,有着多重身份的璟公馆管家。” “在剧本里,璟公馆属于一位被人称呼为璟先生的人,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而我,既负责璟先生的安全,为他处理工作和日常琐事,也是埋藏在其中的一个卧底。” “井?” 燕时洵先是重复了一下,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李导演应该是用的其他字,但却应该是以井玢为原型进行的人物构造。 要不然,李雪堂不会大手笔包下整个租界区,又费了大力气拿到审批,可以进入租界区建筑内拍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赵真带来的消息,忽然让燕时洵有了另外一个猜想。 ——那个把他们带进了这里的存在,不仅把他们人放在了这里,还把剧组的故事也赋予了他们。 而他们现在各自扮演的身份,就如同在演电影一样,各自拿着自己的角色。 燕时洵本以为自己是井玢,但现在看,却是剧中剧,他扮演的是以井玢为原型的璟先生。 而要在三天内暗杀他的人……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将视线投向赵真。 这位刚刚可是亲口承认,他自己是个卧底,看起来是对璟先生忠心不二的管家,实际上是为了杀璟先生而来。 从下楼后就一直坐在不远处的单人高背椅上的邺澧,也因为燕时洵的反应而看向赵真,眼带危险。 像是只要赵真想要做点什么,他就会先赵真一步动作。 赵真被这两道视线看得毛骨悚然,赶紧解释道:“我不是为了杀燕哥!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扮演的角色不是为了杀璟先生。” “事实上,我也是刚刚才想通。” 赵真从茶几上拿起一份明显有过折叠痕迹的报纸,从折痕来看,这份报纸中的某一页已经被人多次翻看过。但他展开到那页时,有一则报道后的署名,引起了燕时洵的注意。 编辑,林亭。 林亭,林婷。 那个时代,女字旁的字还没有被大面积使用,而只是在学者之间争论和推敲,对是否要予以推广还没有具体的定论。新字和旧字交替冲撞,很多字都有了简化的写法,也有更多的形态没有流传开来。 如果林婷想要模糊掉自己的性别,也躲过来自京城杀害她父亲的人对她的继续追杀,那对自己的名字换了种写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则报道的编辑,正是林婷。 而…… 燕时洵看向赵真,已经知道了赵真想要说什么。 作为璟公馆的主人,在那个新旧冲撞的时代,有过留学背景又身处租界区的璟先生,当然会保留每天早上随早餐拿到报纸的习惯。璟先生看过的报纸,很可能会留在卧房里,或是餐桌上。 至于茶几上的这份,就应该是其他人的。 比如,身为璟公馆协助璟先生处理日常往来事务的管家,在那个文盲遍地的时代,他当然是识字的。 “我觉得璟公馆就算再财大气粗,地位崇高,但也不至于所有女佣仆从都认识字,甚至能看报纸——里面还有不少英文。” 赵真抖了抖报纸,说道:“所以,这应该是我扮演的管家看的。一则披露社会现象的报道,明明编辑就在这里,如果我看不懂可以直接去问,但却被我反复看了很多次。” “而恰好在同一天,我收到了来自外面的邀请函,里面指名道姓称呼了我,并对我表示感谢。” 赵真严肃道:“这是派我来这里卧底的人在告诉我,我的任务目标是林婷。”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池滟:“也就是,池滟姐。” 现在赵真开始怀疑,自己在醒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了。 一个地位很高的管家,不可能亲自去杂物间整理东西,更可能是在那里与人交谈,或是躲在那里伺机而动。 却被人敲了闷棍。 在知道自己的管家身份和任务目标后,赵真开始觉得,是不是在剧情设定里,自己本来应该杀死池滟,但却被池滟发现,然后反而先一步袭击了他以自保。 毕竟他醒来的时候,池滟已经醒了,而且和他同在一楼。 当时张无病,在二楼。 燕时洵看清了赵真对池滟的怀疑,不过他在搜查过二楼林婷的房间后,却对此持保留态度。 池滟……可不像是林婷啊。 就算池滟真的是林婷,以林婷重大义的性格,她就算知道有人想要杀自己,却也不一定会选择反杀对方,伤及性命。 林婷的居住环境和她书桌上的那些手稿,无不在表明她是一个崇尚和平和进步的人。她希望世界更好,但可不是个手段狠辣的武力派。 她的笔,才是她的刀。 燕时洵开口打破了赵真的怀疑。 “池小姐,既然赵真有自己在剧本里的身份,那你应该也有对应的吧?” 燕时洵向池滟问道:“你是《滨海夜曲》的女主角,对剧本知道多少?” 这个语气,已经不是在怀疑池滟有自己的剧本,而是肯定了。 他没给池滟拒绝的余地,直接发问。 人在作答时,会下意识遵从问题。 池滟也没有反应过来个中差别,直接顺着燕时洵的话回答道:“我知道的也不多,除了人物小传,就只有李导演和我说过的故事大概走向。至于细节些的,我确实不知道。” 等她说完后反应了好一会,才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立刻抬头惊愕的看向燕时洵,似乎是想问燕时洵是怎么知道,她知道这件事的。 燕时洵轻笑起来,已经不容池滟拒绝:“那就请池小姐分享一下了。” “李导演不在,你就是目前除了他以外对此知道最多的人。”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反问道:“现在被找到的只有我们几个,除了当时在酒店的节目组的人,也说不准剧组的人有没有出现在这里。你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陷入危险吧?” “越早搞清楚我们的情况,就能越早找到其他人。” 燕时洵营业性假笑,却步步紧逼,不给池滟松口气的时间:“池小姐难道不想救其他人吗?” 这算是一顶大帽子扣上了。 池滟脸色铁青,她妆容精致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了一瞬,如鬼影交叠。 但很快,她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优雅得体的笑着点头:“当然想。” 但是,有过之前池滟自以为没人看到,而对赵真流露出不耐烦情绪的事情后,观众们已经不再全盘相信池滟了。 当人的心中有了一颗怀疑的种子,那么所有的表现都会被解读,变成浇灌种子的水,让怀疑越演越烈。 [等等,我发现我真的是三秒钟记忆,赵真提起来我才想起来,池滟之前拿出的身份铭牌是林婷的啊。她,林婷???讲真,要是之前,我真的觉得这个选角没问题,但是在跟着燕哥看过了林婷那些手稿之后,林婷在我心中的形象一下就崇高了起来,让池滟演林婷,真的没问题吗?] [主要是,之前李导接受采访的时候还总是说,池滟是他心中和女主角最像的演员,为了她,李导还等了好长时间才开始拍摄的呢。] [要是李导没说过那话,我觉得这样也就还好。但是李导那话真是让我抱有很高的期待值,然后刚刚池滟就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在我心里印象分大打折扣。忽然就觉得池滟配不上林婷这个角色了。] [啊这,啊这,李导会玩啊,剧中剧中剧?这是套了几层?演员们以为自己是在演别人,但实际上还有其他的剧本,而我们又在看他们演……这蒙太奇手法,李导太牛了。] [这个联合拍摄,真的是用心了。你看这样一来,节目组的人就和李导的剧本有了联系,但又不是李导要拍摄的剧本,既宣传了他的电影,又没有泄露出太多剧情。我服气了。] [不过,赵真的任务是暗杀林婷,这是我没想到的。你们还记得赵真醒来的时候,头上是有伤的吗?会不会就是林婷打的?她发现了管家想要杀自己,于是先下手为强,但因为她一个女子拖不动成年男性的尸体,于是干脆把管家引诱到杂物间,在那里杀死管家,这样就不用自己搬尸体了,而且杂物间一时半会也没人能发现。] [牛逼!感觉你说的好对。我跟了。] [……有点不对啊,林婷一个新派进步编辑,日常都会写文章抨击草菅人命行为的,她又怎么会亲手杀人?] [你们的脑子竟然还能用,我已经彻底晕了。如果井玢在三天内会被暗杀,但管家的任务是暗杀林婷,那暗杀井玢的是谁?之前想要杀井氏婉秀的又是谁?能把现场布置得像是自杀一样,这可不太像是外部人员作案啊。] [等等!家人们,我在李导之前的一个采访里有了发现,已经把视频链接放在了评论区,好奇的可以去看看。《滨海夜曲》这部,李导说它是一部略带有恐怖氛围的悬疑电影,但没提到之前燕哥说的想象的鬼怪会变成现实的事情啊?好奇怪。] 在看到有观众发出了这样的评论后,其他好奇的观众们也顺着摸了过去。 因为李雪堂一直名声在外,最近几年又一直没有产出,所以很多媒体和粉丝都想要知道李雪堂下一部电影的一些情报,经常是连李雪堂出席颁奖晚会的时候都不放过机会,赶紧采访。 而这个被发现的采访视频,正是某次李雪堂在领奖之后说获奖感言时,被大家起哄问起下一部电影,而在高兴之余透露出的情报。 李雪堂说,这会是一部以老滨海租界时期一个真实故事改编的悬疑电影,其中,十一名身份地位各不相同的人,因为一个共同的消息而被牵动,他们各自怀有自己的目的,为了保护或死亡而战。 当太阳重新升起时,租界区的街道上,只有一个人的身影出现。 观众们在看完视频后,立刻在评论区里炸了锅。 “真的假的?只有一个人活下来的意思吗?” “不对啊,李导说是真实故事改变,现在燕哥他们又已经找到了井玢和林婷的身份信息,看来是井玢的故事改编的了。不是说暗杀吗?这多契合主题啊。但是历史上,井玢,井氏婉秀,林婷,可都是活过了这个时期的。绝不是只剩一个人啊!女儿都没死,井氏婉秀怎么可能死。” “但是导演没说燕哥他们拍的也是一样的故事好吧,导演说的是《滨海夜曲》,我们现在看的是衍生的联合拍摄,故事有出入不是很正常吗?不然到时候你去电影院再看一遍一样的故事?” “而且这个视频是几年前的了吧,可能当时导演心里只有个故事的雏形,后来又改过,所以看起来不太一样。” “意思就是说,既然故事改了,那我们就没办法用导演这个采访里透露的信息,来判断燕哥他们的情况了啊。有点忐忑啊呜呜,虽然我知道这是演的,但是还是好担心燕哥被暗杀,一定要找出凶手啊!” 在社交平台上,有关节目的标签已经冲上了实时热度榜。 这在娱乐圈里,几乎算得上是里程碑式的事件。 一档综艺甚至都没有正式开播,就已经先是狂卖五百万张电影票,后又凭借着单个直播屏幕冲上了热搜。而这中间,没有任何人为运营的痕迹,完全是观众们自己的选择。 很多娱乐公司和分析工作室,都紧紧的盯着节目组的直播,镜头下发生了什么,他们就记录什么,试图分析出为什么这节目会火成这样,打算他们也推出一档相似的节目,复刻“心动环游九十九天”的成功。 一直在关注这件事的舆论小组,也已经忙到脚不沾地。 不过,如果他们知道分析工作室的想法,大概会啼笑皆非。 ——这是一档永远无法被资本以金钱复刻成功的综艺节目。 除非,资本也和张无病一样招鬼,还能找到像燕时洵这样鬼来杀鬼,神来送神的人。 但最焦急的,却是知道内情的官方负责人。 因为观众们以为这是联合拍摄,那就意味着,对舆论并不会有什么影响,所以官方负责人也就放行了这件事,让直播继续。 但是和观众们不一样,官方负责人很清楚,根本没有什么联合拍摄,无论是节目组还是剧组,都已经失联在了跨江大桥对面的租界区里。 而出现在直播里,正是无法联系上的节目组众人。他们所经历的,也根本不是什么设计好的情节,而是实打实的危险。一个走不好,就会有生命危险。 官方负责人甚至怀疑,燕时洵他们根本不知道现在在直播中这件事,不然张无病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形象如此放飞? ——就算官方负责人忧心忡忡,但也在看到张无病出场的形象时,错愕了很长时间。 “不是我不放行你们过江,是这个雾。” 守着跨江大桥封锁线的工作人员无奈的指了指自己身后,冲官方负责人说道:“我要是放你们过去,那就是害了你们了。这个路况,你们怎么过江?我都担心车会不会一头扎进江里。” 官方负责人顺着向江上看去,心里满是堆积起的焦急。 江上的浓雾遮天蔽日,探照灯打进去,能见度连一米都没有,完全看不清路在哪桥在哪。 如果强行上桥,可能真的会像工作人员说的那样,直接车毁人亡。 “但是有人困在里面,我们不能视而不见。” 官方负责人道:“也许就在现在,就有人在等着我们的救援呢,多拖延一分钟,对他们来说就要更危险一分。” 工作人员有些无奈,但还是苦口婆心的想要劝特殊部门的人折返。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看向跨江大桥的宋一道长,却开了口:“我不建议贸然进入。” 官方负责人惊愕:“连宋道长你也……” “这雾,不对。” 宋一道长眉头紧皱,手中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敢停,立刻从自己的怀中掏出厚厚一沓黄符,挨个给官方负责人和救援队的人发过去。至于守桥的工作人员,更是一人发了两张,还嘱咐他们一定要贴着胸口放置。 第一次收到这种东西的守桥工作人员:“?” 这些人什么情况?先是大雾天非要进去就罢了,怎么现在还神神叨叨的? 工作人员并没有当回事,只是出于对宋一道长的尊重而道了谢,然后要么随手放进了自己口袋里,要么直接扔进了自己的工具背包里,没有当回事。 难不成起雾还能靠一张纸片就下去不成? 官方负责人看着宋一道长的举动,也意识到应该是可能有危险发生,所以宋一道长才会挨个发驱邪符。 “这不是雾气,这是瘴气。” 宋一道长严肃道:“不是我们经常会看到的雾气,也不是西南丛林里自然形成的瘴气毒气。这是强大怨鬼的鬼气四溢化作的瘴气,如果贸然进入,只会被恶鬼遮眼,分辨不清现实和想象,更加无法分辨方向,很可能掉进江中。” “但如果只是方向感和人的五感被屏蔽的话,对于修道之人问题其实还有回旋的余地。问题在于,这鬼气连五行八卦也一起屏蔽了。我刚刚试了,罗盘没有反应,但奇怪的是,桃木剑和驱鬼符咒也没有反应。就像这里并不存在恶鬼一样。” 宋一道长阴沉着脸道:“这种情况,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恶鬼入骨相。以人身屏蔽天地认知,所以失去恶鬼踪迹,一切驱鬼手段都失效。因为在天地看来,那恶鬼,仍旧是人。” 这几乎算得上是天地规则唯一的漏洞了,如果泛滥,那就意味着所有道士都无法应对恶鬼,那就是恶鬼满人间的地狱景象。 不过好在,恶鬼入骨相并非什么随处可见的大白菜,百年间也不一定出一个。而就算出现,也活不长久。 毕竟,满身鬼气之人,如何能活得长久呢? 而穷尽宋一道长的认知,他也只知道一个人,是成功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 ——燕时洵。 宋一道长本来就是个不苟言笑之人,此时的脸色更加难看,让他看起来不怒自威,周围的救援队员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在这样的宋一道长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怒了对方。 官方负责人目瞪口呆,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宋道长是说。”官方负责人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导致这局面的,是燕先生?” 但是不可能啊! 燕先生自己都在直播中,就算是燕先生想要瞒着其他人做些什么,但总不至于连自己都算了进去吧? 更何况,他认识的燕先生,是绝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官方负责人觉得自己大脑中两种想法拉扯,整个人都要从中间裂成两半了。 宋一道长紧皱着眉,却轻轻摇头,声音中带着恍惚的不确定:“我不知道……” “你处理特殊事件这么多年,对修道一脉也早已有所了解。可能这是世间最需要天赋的地方了,天才与普通人,察觉如天堑。” 宋一道长淡淡的道:“我只是个普通人,在修道一途上能走到今天,是因为有我师父的引路和我自己勤奋不辍的努力。但燕师弟,他不一样。” “就连我师父在那对师徒面前,也只算是个普通人,是芸芸众生一员。可乘云居士和燕师弟,却是天命之人。普通人能够有幸暂时与他们同行一路,却永远无法触及他们的世界。” 即便宋一道长对自己的认知清醒并且接受良好,此时也由不得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导致这一切的,是恶鬼入骨相。至于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更多的,我看不出来。” “如果真是燕师弟想做什么,恐怕我也阻止不了——说不定对于天地而言,燕师弟所为,就是大道想要的。” 看出官方负责人的忐忑,宋一道长安慰道:“我师父如果现在没有入定,那他必然会算出这里出了事情,一定会赶过来的。” 官方负责人咽了口唾沫,颤巍巍的问:“那如果,李道长入定了呢?” 宋一道长:“那就自求多福吧。” 官方负责人:坚强微笑。 “不过。” 江风吹拂起宋一道长散落的发丝,他看向浓雾中模糊开的昏黄路灯,眼神坚定。 “我相信燕师弟。” 第132章 童声咯咯(11) 井宅被黑暗笼罩的客厅中,只有几盏昏暗的煤油灯,幽幽的勉强照亮了一片空间。 在燕时洵等人齐齐看过来的视线下,池滟单薄的身躯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 即便她更加急切的想要上楼,赶在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以前最好准备,而不是在客厅里和这些人浪费时间,但在这样的视线压力之下,她孤立无援,也只好将自己所知道的部分说了出来。 李雪堂这次所拍摄的电影,是他筹备了很久的剧本。 “至少在十年前,李导演就已经有意向拍这部电影了,但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他一直拖到两年前,才忽然联系了我的经纪人,说想让我来演女主角。” 在昏暗的灯光下,池滟的脸色有些发白,就像是没有生机的瓷器一样:“我本来不想出演,那段时间我的身体不好,正在国外疗养。但李导演却说他愿意等我,所以这次回国,我就参演了。” “但是我知道的也不太多,你们不要太期待。” 池滟勉强勾起个笑容,道:“完整的剧本只有导演自己知道,我拿到的也只是人物小传,还有导演和我说戏时透露的部分。” 燕时洵并没有让池滟蒙混过关,他单手支着头,定定的看着池滟,似乎是在评估池滟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而另一手微微抬起,做出“请”的姿势。 池滟扫了眼楼梯的方向,用力到几乎咬碎银牙,但还是只能开口道:“《滨海夜曲》不同于其他电影,虽然我是女主角,但是严格来说,这是一部群像剧。” 百年前的老滨海,风云际会,危机四伏,黎明之前的黑暗中暗流涌动,所有人都为了各自心里暗藏的任务而奔走。 一时间,滨海城风声鹤唳,一触即发。 进步杂志编辑林婷,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有人想要对付自己的朋友井玢。 总所周知,林婷与井玢有同一位老师,并且是多年笔友,关系很好。甚至因为林婷初到滨海时没有落脚的地方,井玢也热情的邀请她来自己家小住,这一住,就再没有离开过。 不少新派人士知道这段关系,也感慨这是伯牙子期的佳话,称赞这是进步性的友谊。 但很少有人知道—— 实际上,林婷与井玢,是一对被迫分开的爱侣。 所以,林婷在得到井玢会被暗杀的消息后,出于对同伴和对爱侣的情感,立刻动身想要找出幕后元凶,终止这场暗杀。 因为工作的缘故,林婷每天都要接触到最前沿的消息,所以她知道那些人想要杀井玢是为了什么。 ——井玢作为外交官,主导了一个项目的推进。 在那个时期,很多外交官之间都是认人不认背景的,毕竟当时势力混乱,一项事务能否推进,全靠着对主导者的信任。 他在,项目在。他死,项目亡。 无论是为了大义还是小爱,林婷都不能让井玢死亡,所以她找到了自己在滨海市的朋友,多方打探消息。并计划在明天的报刊上刊登一篇文章,着重赞扬井玢的贡献,让这个原本只在外交官圈子里流传的项目为人所知。 这样一来,民众的目光就会聚集在井玢身上,他将获得的关注度空前绝后,无论是谁想要对井玢下手,这次都必须要掂量轻重,看自己是否能承担杀死一位知名外交官所带来的混乱。 敌在暗,林婷孤注一掷,将滨海的安稳系于井玢一身。 他一死,滨海里众多派系必然陷入对彼此的猜忌和试探中,滨海将迎来疾风骤雨。所有足够聪明的人都能预见到这一后果,这将让他们不得不行事谨慎。 林婷只能选择用这种方法拖延时间,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找到幕后凶手。 与此同时,井玢也接到来自朋友的警告,知道自己如果继续推进项目,将会被各方联手针对。 但井玢却毅然决然的选择继续,他将家中妻女和林婷都托付给朋友,嘱咐一旦自己身亡,请代替他让妻女和林婷得到保护。 剧本里,井玢在情报交换处枯坐了一整夜,然后在曙光将明之前起身,坚定的逆光而行。 为了利益想要杀井玢的人,和为了大义或友情而保护井玢的。忌惮林婷手中那杆笔欲除之而后快的,为了进步性友谊而帮助林婷的…… 原本还维持着表面平静的滨海,像是溅了冷水的油锅,骤然沸腾起来,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而在这样昏暗危险的背景之下,十一名男女毅然奔走。 在为了保护井玢的路上,人们一个个倒下,只嘶吼着告诉井玢,一定要让理想得以实现。井玢收回眼泪,坚定发誓,他的尸体将为他们所有人的理想铺平道路。 林婷与井玢分别在滨海市两端,枪林弹雨中,他们不知道彼此的情况,却各自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将生的希望留给对方,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深爱的人和人民。 但林婷的身边却出现了叛徒,她的位置屡屡被敌人获知,她只能在朋友的帮助下一次次逃亡,努力向报社的方向靠近,想将自己手中有关井玢的稿件,和搜集到的幕后黑手的证据交给报社。 然而,就在林婷最后奔向近在咫尺的报社时,一声枪响,回荡在凌晨寂静的街道。 此时,天边第一缕曙光,洒向大地。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池滟诚恳的道:“因为这是李导演在持续了几年的空档期后的第一部 作品,所以媒体盯得很紧,想要淘到内幕消息。但是你们也知道,悬疑类的题材,最怕的就是在第一页直接圈出真正的凶手,剧本外泄对电影是致命打击,所以李导演在保密上很严格,我知道的已经全告诉你们了。” 直播前的观众们在听到池滟说保密时,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李导演:剧本的事你要保密。池滟:好的,然后转头告诉了几百万人。感动李导好演员。] [??这是什么操作?傻眼了,池滟姐姐啊,你把一个悬疑剧本就这么说出来,真的没关系吗?李导真的不会追着你打吗?] [李导:我人生的错误,就是用了池滟当女主角。] [不是吧?前面的你们清醒一点,我们现在看的是剧中剧,算是《滨海夜曲》的衍生故事。这样的话,在剧中剧里对原本的剧本进行改动,不是很正常的操作吗?李导又不傻,他能让池滟说出来,肯定不是原本的那个剧本啊。] [哈哈哈哈说不定就是骗骗傻狗子,等他们胸有成竹往电影院一坐,以为自己知道凶手是谁而指点江山的时候,忽然发现电影和他知道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当场傻眼并试图找到真相。哈哈哈李导会玩!] [奇怪,我怎么觉得池滟一直在往楼梯上看?楼上有什么?还是她急着上楼干什么啊?] 而客厅里,赵真迟疑了一下,他转向燕时洵,轻轻点了下头,示意燕时洵他觉得池滟说的是真的。 因为他也同样在剧组里,所以池滟所说的一些情况,和他所知道的是能对的上的。 虽然他不知道池滟的剧本里到底写了什么,但是他手里的剧本显示,这个全程一直被称作“唐管家”的角色,确实一直在接收着外界的消息。 唐管家潜伏在璟公馆期间,也被璟先生怀疑过一次,但是他却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说明自己不是想要暗杀璟先生的人。 他当然不是——因为他在这里,是为了杀死编辑林婷。 李导演虽然对故事做了些许处理,但是璟先生就是井玢这件事,从来没有半点遮掩。 也正得益于此,赵真才能从井家里的很多细节,补全自己原本并不完整的人物小传。 燕时洵接到了赵真的暗示,却没有对池滟放下心来。 他的指腹摩挲着赵真塞给他的身份铭牌,从金属的凹凸中盲读出了上面的文字。 滨海市女子中学,井婉。 按照井氏夫妇给大女儿起名的方式,从这个名字和年龄看,铭牌应该属于他们的小女儿。 可问题是,身份铭牌在这里,燕时洵却并没有在客厅看到小女儿的踪迹,就连楼上也没有小女儿留下来的生活痕迹。 就好像,小女儿好像不在宅子里。 “我是从外面回来的,所以不清楚这里之前都发生了什么。”燕时洵向池滟问道:“麻烦池小姐给我讲讲。” 池滟几乎维持不住自己僵硬的笑容,她看向燕时洵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狠厉,想要直接甩手上楼。 但是她刚气势十足的从沙发上站起身,就察觉到一道目光安静的落在了自己身上,不容她拒绝的直接压着她的脊背将她推回沙发上。 池滟的脸色白了白,不可置信的顺着那目光看去。 邺澧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将他鬓边的几道黑色纹路遮掩得只剩下轮廓,却更加显得危险而不可冒犯。 那件精致的旧式长裙被他穿出深重的威严之感,像是旧日的帝王将相穿越时空而来,此时他安坐在沙发上,冷冷的看向池滟、 即便他面无表情,但池滟依旧看出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池滟不知道这个陌生的男人到底是谁,在这之前她甚至一直没有注意到过他的存在——又或许,即便她看到了,也在某种力量下遗忘掉了这件事。 至于燕时洵对这个陌生男人的介绍,池滟半点没有相信。 一个普通的导演助理,怎么能有这样深重的威严?简直比她很久之前硬着头皮得罪的一位手握重权的人物,都要来得可怕。 但即便池滟心有疑惑,却还是在那无声的警告和催促下,不情不愿的说起了自己醒来后的事情。 池滟醒来时,正倒在客厅的地毯上,而旁边就是摔碎的高脚酒杯,地上还有鲜红的酒渍。她下意识认为是谁与她起了争执,并想要对她不利,于是慌忙离开原地,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直到外面传来张无病的声音,她才从藏身地出来。 燕时洵一顿:“你觉得,有人要害你?” 池滟点点头,她面容上害怕的神色让她看起来我见犹怜,令人忍不住产生保护欲。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因为女人的直觉,所以我躲了起来。” 池滟白着脸道:“不过,燕先生刚刚的理论也让这件事确定了起来。如果我们现在在这里各自都扮演着不同的身份,那想要杀林婷的人可绝不止一个。” “现场就有一位。”池滟的目光看向赵真:“赵真刚刚可是亲口承认了,他扮演的管家,目的就是杀死林婷。” 赵真眉头一跳,意识到池滟这是想把怀疑引到他的身上。 燕时洵刚刚猜测,不仅他们本身被导致了这一切的那个存在带来了这里,连带着他们的身份和李导演的剧本,都被那个诡异的存在复现了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现在所做的,也会按照剧本进行。 真相隐藏在浓雾之后,这是一场扮演游戏,每个人都有一个表面看起来正常的身份,但到底在这副皮囊之下是敌是友,没有人知道。 如果赵真可以是被派来杀死林婷的,那为什么没有可能,他其实接到的是两件任务,也为了暗杀其他人而来呢? ——赵真心中清楚,这就是池滟想要让大家怀疑的。 毕竟目前在座的几人都已经被验证了身份,井氏夫妇和大女儿。 井玢已经接到了警告,井氏婉秀刚刚逃过一次暗杀——而且从手法上来看,内部作案的可能性很大,管家这个身份怀疑度很高。 至于大女儿,虽然历史上记载井玢两个女儿都是在成年前夭折,但因为这属于井玢家事,所以也只是匆匆一笔带过,连两个女儿的名字都没有官方记载,更何况她们真正的死亡原因? 说不定就有可能,两个女儿死于管家之手。 赵真很快就想明白了池滟的险恶用心。 她这是想让所有人都怀疑他,让他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甚至,池滟的最终目的极可能是离间所有人,让他们无法抱紧成团,这样她就可以借着大家对彼此的猜疑而掩盖她自己的真正目的。 但是同时,赵真也很清楚,池滟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燕时洵的存在。 池滟虽然打通了不少人脉关系,才将邀请函递到了张家并转交燕时洵,但是对她而言,她只认为燕时洵是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驱鬼者,虽然是个有真本事的大师,但也只是一个大师而已,没有被重视的必要。 以池滟的咖位和她最近很长时间忧虑得焦头烂额的状态,她可不会有时间去看燕时洵参演的综艺,自然也不知道燕时洵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她只是按照自己的经验,给燕时洵贴了个标签,就在心里习惯性的归纳分类了。 所以池滟在试图带节奏的时候,没有考虑过燕时洵在这中间会起的作用。 ——赵真全然信任着燕时洵,邺澧的眼里只有燕时洵,张无病是燕时洵的腿部挂件。 在场的其余三人,都是以燕时洵为中心。 就算带节奏,前提也要燕时洵相信才行。 而更不凑巧的是,燕时洵从不盲目相信假象。 他有自己缜密严谨的判断。 “池小姐刚刚的意思是,你在醒来后移动过位置,并且没有人能为你证明,你最初醒来的位置在哪。是吗?” 燕时洵完全没有被池滟带走节奏,反而从她的话中准确的抓住了一个漏洞。 池滟被打得措手不及,下意识慌乱的看向张无病:“张导可以证明,是张导找到我的。” “我确实以为自己是第一个醒来的,但是。”张无病眨了眨眼睛,并不认这话:“我是在二楼,而池小姐在一楼啊。” 言外之意——别来碰瓷我,我不知道。 张无病:爸爸是谁我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池滟没想到张无病身为顶流综艺的导演,竟然对一个驱鬼的大师言听计从,一副万事以燕时洵为宗旨的态度,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瞬间的空白来,看着周围几人向她投来的怀疑目光,不知道该如何要应对。 她隐隐有所感觉,自己对燕时洵的判断好像出了严重的错误,原本以为不足为虑的人,却正巧让所有事情都向着她无法操控的方向滑去。 不得不说,不管池滟到底做过什么,她都有一张足够美貌的顶级容颜。 当她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时,除了燕时洵这种思维里完全没有情感这东西存在的人以外,很少有正常人会无动于衷。 直播前,不少观众不由心软了。 [啊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我明知道池滟可能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但是看着她伤心,我还是觉得好心疼,好像抱抱她给她一点安全感。] [我也……忽然觉得我之前骂她,是不是做的有点过分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弱女子啊,就算她真的做了什么,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她长得这么好看,而在娱乐圈里,美貌就是原罪。说不定她是为了自保,或是想要反抗,才一时犯傻做了错事呢?也不是不能原谅的,对吧?谁还没做错过呢?]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了,池滟一直都很坚强啊,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些明星那样虐粉过,她展现在粉丝们面前的一直都是积极向上的形象。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知道生活很苦,池滟又树大招风,怎么可能真的一帆风顺?她只是暗自伤心和努力吧,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她应该受了很多委屈。] [唉,池滟你别哭,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 [我现在忽然能够体会周幽王的心情了,我要是有池滟这样的美人,我也不忍心她落泪啊。] [这样一对比,忽然觉得赵真有点可恶了,怎么一直在碰人家伤口啊?流产怎么了,掩饰怎么了?人家有伤心事还一定要宣扬得满天下都知道?大家受伤的时候不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吗?]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池滟雇了水军呢,她是有什么魔力吗?你们有些人改口也太快了点,前一秒还恨不得她死,下一秒就爱她到不行。啧啧啧,燕麦摇摇头,看着我家竟然怼粉丝的燕哥不说话。] [笑死,不管池滟做过什么,你们就够我笑半天的了。你们没发现燕哥明显是发现池滟有不对劲的地方了吗?她之前一直就表现得不太正常,而且燕哥说的对啊,别人都可以互相之间两两作证,她有证人吗?] [对啊,而且现在剧本已经被改了,按照现在李导演这个蒙太奇拍摄手法,说不定他准备了个大反转,原来剧本里的女主角,现在就是大反派呢?] [看燕哥怎么说吧,现在除了燕哥,我谁都不敢信了。] 燕时洵好整以暇的看着池滟,也不催促,仿佛看透了她的慌乱,甚至在给她留出充足的时间来编造理由。 池滟感觉到了自己肌肉的颤抖,不知道是不是深秋夜里寒凉,而她穿得单薄,在燕时洵的目光下,她竟然觉得自己的背后升起一阵寒意。 ……就像是,自己过去几年间,每晚感受到的那样。 池滟一悚,顿时也顾不得应对燕时洵的怀疑,立刻转身向自己的身后看去,神色慌乱。 井宅的装潢是中西结合式的,客厅还装了壁炉,雕花的壁炉上方摆着镜子和画框。 而此时,池滟转过头后,正对着壁炉上的镜子。 “咔,嚓——!” 就在池滟的眼前,她眼睁睁的看着那面镜子忽然间破碎,蜘蛛网状的裂纹爬满镜面。 像是被谁用球砸中了镜面。 从放射性裂开成无数片的镜子里,池滟恍惚看到每一片镜子里,都有一个自己的身影。但她们或哭或怒,竟然神色和动作都不尽相同。 唯一相同的是—— 她们都从镜子里向她伸出着手,想要拽向她。 似乎想要把她拽进镜子里。 ‘来啊,池滟,来陪我玩啊。’ 镜子里的“池滟”咯咯笑着,鲜红的蔻甲招摇,却像是索命的女鬼:‘来啊,小伙伴们都在这里,就差你了。’ 其他镜子里的“池滟”也缓缓从镜子深处走到镜子后面,趴在镜面上冲她笑:‘池滟,来啊。’ ‘我好寂寞,你怎么还不来陪我。’ ‘你把我们带到世间就不管我们了吗?怪物的肚子里好黑,你也来一起吧。’ ‘这样大家就不寂寞了。’ …… 池滟的眼神恍惚不定,她恐惧的大喊一声,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顺手抄起旁边的手包扔向镜子。 “滚!滚!都给我滚!” 她歇斯底里的喊着,鬓发也因为幅度剧烈的动作而散落了下来,钻石发卡掉在地面上又被她慌乱中踩中。她此时的形象如此狼狈而慌乱,半点没有片刻前的镇定和美艳。 镶嵌着珍珠的手包狠狠的砸在镜子上,原本完整的镜面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后,以被击中处为中心很快就蔓延开蜘蛛网状的裂纹。 燕时洵等人错愕的抬头,看向突然间发疯的池滟,不知道是什么刺激到了她,让她忽然间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池滟却像是还没有摆脱心中的恐怖,踉跄的踩着高跟鞋后退,却脚下一软被沙发一角撞到,跌坐在了旁边的地毯上。 刚好坐在了池滟醒来时,看到的那堆高脚杯碎片上。 碎片深深扎进池滟下意识撑在地面上的手掌心里,大量的血液顺着她漂亮的手掌涌出来,她痛得惨叫了起来。 张无病被这莫名其妙的发展惊呆了,不明白池滟为什么自己突然砸了镜子,又划伤了自己。 燕时洵却反应迅速的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池滟身边蹲下来,伸手去搀扶池滟。 但却被池滟一手拍开。 她的发丝散落,仰着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燕时洵,像是看到了恶鬼一样崩溃的大喊:“滚!你这怪物,没有我你早就该死了,现在又来找我干什么!滚,滚啊!!!” 邺澧皱了皱眉,起身走到燕时洵身边就想要牵走他。 而燕时洵虽然没有挪动脚步,却因为注意力落在反应异常的池滟身上,而没有拒绝邺澧牵起他的手。 邺澧垂眸,清晰的看到了燕时洵的指骨,已经被池滟那丝毫没有控制力道的一挥手,拍得有些发红了。 他不做声的握住燕时洵的手掌,再看向池滟的眼神中更加厌恶而冰冷。 池滟却对两个人靠近自己的事没有察觉,她就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看到的东西是别人无法看到的。 燕时洵沿着她的视线向周围看了好几次,但是在他眼中,客厅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正常,并没有会把池滟吓到这个程度的东西存在。 他微微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张无病。 被当做鬼神探测器的张无病,也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并没有鬼出现的痕迹啊,要不然他已经应该撞鬼了。 他对自己有清晰的身份认知。 燕时洵眉头紧皱,看向池滟的目光中充满了怪异。 如果真的有鬼神出现,他,张无病,邺澧,三个人都没有发现?怎么可能呢,一个人发现不了可以被解释为实力不够,也可以说是感知出现了纰漏,但是三个人? 这种概率太小了。 除非……吓到池滟的,并不是鬼。 燕时洵站在池滟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池滟,冷眼看她坐在地面上满心惊恐的胡言乱语。 除了刚刚扎到手掌的那一下之后,池滟就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一直在向后退缩着身躯,她包裹在旗袍中的纤细身材瑟瑟发抖,显得单薄而脆弱。 直到她背靠着沙发,退无可退,却还在重度的惊恐之下慌不择言,嘴里说着在别人眼中胡言乱语的东西。 “是我给了你生命,你该感谢我才对!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对我……” “不要!滚啊!你不要靠近我,我求求你,你回你的坟墓好不好?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就当没有来过不行吗?” “我找人给你上香火,给你立衣冠冢行吗?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做,你要什么我都给还不行吗?我不需要你了,你滚啊!” “……我不是你妈妈吗,我给了你那么多还不够吗?还不够吗?!!” 池滟脸色惨白,即便她的妆容精致,但依旧掩盖不住她现在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色。 她惶恐而狼狈,像是精神彻底崩溃了一般嘴里喃喃着:“你不是,你不是,是我错了,我最开始就不应该找到你,你是恶鬼,该死的恶鬼!!!我不应该把你放出来!” 随着池滟的胡言乱语,慢慢理顺了她所叙述的内容后,燕时洵的眉头皱起,目光瞥向旁边的赵真。 赵真本来惊疑不定的看着跌坐在地面上状若疯癫的池滟,在察觉到燕时洵的目光后,他抬头询问道:“怎么了,燕哥?” 燕时洵沉着面容问道:“你之前说,池滟有可能养过小鬼……她流产过几次?你知道她那些孩子是怎么处理的吗?” 赵真沉思片刻,抱歉的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池滟对保密这方面一向很重视。不过我倒是听说,她每次去的都不是医院,连我们之前去的那种私立医院都不行,一定要是指定的私人医生。而且池滟似乎很在乎这个,每次看病都一起请了大师。” 赵真想起之前在剧组时,听到的其他人对池滟的调笑:“大家都说池滟很怕死,连看病都要跟个大师。” “而且之前池滟在片场流产的时候,医院的医生都说情况危急,但她助理还是不放手,一定要把她送去私人医生那里。我们都说那个助理真是疯了,真不怕池滟死在那吗。” 燕时洵点了点头。 赵真所说的,算是验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池滟的话,让燕时洵想起之前听宋辞说起过的,池滟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找大师帮她解决事情,但去了很多个都无功而返。 而燕时洵之前在随着节目组的车抵达租界区,刚一看到池滟,就在池滟身上看到了沉重的因果。很多生死之间的怨恨缠绕在她的身上,想要择机吞噬她,不肯离去。 如果有人看到当时燕时洵眼中看到的东西,一定会吓一大跳。 ——池滟身上的因果已经浓重到如有实质,黑沉沉得像是一整团雾气,浓郁得甚至看不清她的脸。 燕时洵看到那一幕时就懂了,为什么池滟如此急切的想要找大师。 当那雾气一直蔓延到池滟的头顶,将她的天灵盖覆盖后,她就是必死之局,没有人能够救她。 那些因她而起的死亡,统统回来找她索要因果了。 所以当池滟靠近燕时洵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池滟。 虽然他不是神,不知道池滟到底干过些什么,但是他从不轻易插手其他人的因果。 尤其是这种恶因导致的恶果——种瓜得瓜,池滟应得的,恶果自吞。 而此时,当燕时洵听清了池滟嘴里反复呢喃的话之后,他几乎是瞬间就将几件事联系到了一起,思维拼图完整。 ——池滟,确实养了小鬼。 只是和常见的小鬼不太一样。 不知道是哪位大师出的主意,或是池滟自己太过急功近利。她为了增强小鬼的力量,同时让自己也能因此而从小鬼身上得到更多东西,她选择了最有效但是疯狂的一种办法。 ——池滟用自己怀的孩子,喂养那小鬼。 所以赵真才会听说池滟反复的怀孕和流产,而和池滟共事过又被辞退的化妆师,也还会看到了满化妆室放着的小孩玩具,却没有看到孩子。 因为池滟养的那个小鬼,已经超出了正常“小鬼”的范畴。 而因为吞吃掉胎儿后获得的先天灵性,那小鬼,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厉鬼。 燕时洵甚至怀疑,在这样反复饲养下诞生的厉鬼,很可能已经因为多次在生死之间游走,已经超越了正常人对于生死的定义。 或许,那会是他到目前为止所遇到的,最强的厉鬼。 而现在,原本应该被池滟牢牢掌控的厉鬼,却进行了反噬。 恐怕池滟最近经历的那些异象,也是因为此。 但是…… 燕时洵抬眸,冷静的扫视过井宅的客厅。 这里,暂时还并没有任何鬼魂的味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吧池滟吓到现在这个地步? 忽然,燕时洵脑海中划过一件事。 “如果池滟一直都害怕那厉鬼的话,那她一定会时时想着它,担心它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自己身边来害自己。” 燕时洵低声喃喃:“而刚好,这里有另外一件事……” ——所有在脑海中想象出的恐怖景象,都会因为想象而具现化,出现在现实里。 “池滟对那厉鬼,可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也就是说…… 那厉鬼,已经出现在了井宅。 燕时洵冷肃下面容,他转身,看向沉沉的黑暗里。 一道小小的身影,忽然从黑暗中窜过,然后消失不见。 而下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仿佛从耳边传来的声音—— “咯咯咯咯……” 像是幼小孩童无忧无虑的天真笑声。 呼出的冷气扑在所有人的耳后,就像是孩童趴在背后,在人视野的死角和余光里,欢快的与人嬉戏。 池滟被吓得惊惧瞪大了眼睛,瑟瑟发抖的喃喃:“他来了,他来了……” 燕时洵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赵真觉得一股冷气直接窜上自己的脊柱,他浑身僵硬着,甚至不敢回头看。 “邺澧!”燕时洵没有回头查看,却迅速低喝了一声邺澧的名字。 这个时候回头,很可能会和那小鬼对视个正着。 有未知的危险在侧,燕时洵在不了解那厉鬼力量深浅的情况下,不能贸然拿所有人的安危做赌注,所以只好走了一步险棋。 在场的人重能与鬼神打交道的,除了自己,也就只有身份尚不明确的邺澧了,虽然他猜测邺澧可能是开宗立派的人物,但毕竟只是个猜测,并没有得到证实。 但是现在……希望邺澧能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因为燕时洵猜测那小鬼已经有了神智和分辨能力,所以他没有将自己想要的说出来,毕竟在邺澧听到他所说的话的同时,那小鬼也必然会听到。他不知道邺澧能否应对,于是干脆闭口不言,只能寄希望于邺澧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但…… 燕时洵感受着从身后蔓延上来的阴森冷气,在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倒是没有觉得害怕,只是难得的觉得有些棘手了。毕竟他之前受的伤还没有好全,虽然出了院,但也只是能支撑日常活动的程度。如果剧烈动作,恐怕伤口会二次撕裂。 燕时洵有些头疼,简直想把身后那个小鬼抓过来揍一顿屁股。 ——就不能挑个他没伤的时候来吗! 至于邺澧,燕时洵虽然喊了,但却完全没有期望,他依旧在飞快转动着思维,在脑海中构建出整个客厅和井宅的模样,想要从中找出可以利用对付那小鬼的节点。 然而就在这时,燕时洵却忽然觉得背后一轻,阴冷的触感也顿时四散而去。 邺澧站在燕时洵身后不远处,脸色阴沉得简直能滴出水来,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中,正提着一团东西。 “混账。”邺澧一向平静的声线里难得情绪鲜明,似乎带上了磨牙的声音,垂眸看向手中那团东西的目光极为危险。 竟然敢和时洵离得如此近! “嗯……?” 那小小一团孩童形状的黑色雾气,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徒手抓起来,它歪了歪头,有些迷茫的歪过头,想要向上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时洵很快就意识到,邺澧竟然真的与他很有默契的听懂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然后把他背后那小鬼抓了过去。 他试探性的慢慢回身,就看到了邺澧手里抓着一团黑雾的样子。 燕时洵来不及去确认那到底是什么,而是匆匆走向赵真和张无病,查看他们背后是否有东西。 他能感觉得到,就在自己察觉到身后有东西的时候,整个客厅里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发一言。应该就是赵真张无病他们,也听到孩童的笑声,甚至背后也有东西。 燕时洵很快就知道,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 他刚一靠近张无病,就敏锐的察觉到有东西在从张无病的肩膀后面看向自己。 昏暗的光线下,他只能模糊看到黑色的雾气中,一双睁得滚圆的纯黑眼睛,在默默的看着自己,似乎在评判他是个什么人。 而就在燕时洵伸出手向张无病时,那团黑雾立刻从张无病的肩膀上跳下来,迅速掩藏进了周围的黑暗里。 赵真也同样如此。 燕时洵暂时没有心情去管池滟的情况,在确认了赵真和张无病都已经安全后,他紧绷的神经才微微放松下来,这才转身去看邺澧那边的情况。 被邺澧抓在手里的那团黑雾,还在划拉着手脚试图逃离,就像一只腾空挣扎的小乌龟,但却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邺澧的手中。 这让那小鬼有些迷茫,从黑雾里发出“啊,啊!”的叫声,似乎是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时洵挑了挑眉,意外的看向邺澧:“不错嘛,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想让你做什么呢。” 听到燕时洵的话,邺澧原本阴沉的神情才有所缓和:“心有灵犀。” 燕时洵笑了一下,这次倒是没有反驳。 他垂下眼眸,看向那团黑雾:“所以,你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就伸出手向那小鬼,想要从邺澧手里接过它。 危险的事情,还是他来做比较好。 就在这时,变异突生。 之前一直显得无害的黑雾,忽然间咧开了一条缝隙,像是野兽张开的大嘴一样狠狠咬向燕时洵,黑雾瞬间就将他的手指吞没。 邺澧脸色巨变,注意力立刻被燕时洵吸引去,暴怒着将手里那团黑雾摔向一旁。 “砰!” 黑雾狠狠撞击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但邺澧没有分出精力去看那黑雾的下场,而是立刻抓住了燕时洵的手查看伤势。 好在邺澧反应得及时,那东西尖利的牙齿还没有咬合之前就已经将它甩开,它只来得及在燕时洵的指尖留下一圈深红色的咬痕。 燕时洵却没有关注自己的手指,而是惊愕的看了邺澧一眼后,就匆匆回身往那黑雾被摔出去的地方看。 但那黑雾动作迅速,飞快的沿着墙壁爬进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随着那黑雾的动作,原本贴着漂亮壁纸的墙壁上,留下一道道的血迹,又因为重力而缓缓流淌下来。 在黑暗中,显得像是凶杀现场,阴森而骇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张无病和赵真惊呆在了原地,短短几秒钟内,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捋清这是个什么情况,就已经眼睁睁的看着局势一变再变。 所有人都在这里,燕时洵也顾虑着这是那小鬼的调虎离山之计,没有追过去。 直播的屏幕上,弹幕停滞了一瞬,然后才重新刷起来。 [啊啊啊啊你们刚刚都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人刷弹幕?呜呜孩子差点被吓死,求弹幕护体啊!] [这他么的是什么玩意啊卧槽!我怎么听见有小孩笑了?请告诉我这是我的幻觉!] [虽然我很想,但是很遗憾,这并不是……我也听到了,本来侧躺在被窝里的我,忽然觉得脖子有点凉,默默翻个身裹紧小被子。嗯,是被子漏风,一定是因为这个这样,才不是因为别的。] [卧槽!卧槽!池滟是什么情况啊?这都反转过几次了,你们是没长脑子吗?她这一看就有问题好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看她都吓成什么样了?] [还这是,这次我也不打算相信池滟了。有个细节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燕哥他们最开始是不知道池滟发生了什么的,虽然大家都被吓得不轻,但是池滟是先看到那东西的,等她开始砸镜子之后,燕哥他们才发现可能有东西。] [我疯了,这到底是剧本设定还是池滟自己的事情啊!你们听池滟刚刚说的那些话,不是这些年自媒体一直攻击她的事情吗?养小鬼什么的。她自己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事是不是真的啊?] [也有一种可能,是池滟利用这次机会想要彻底解释一下这个事?毕竟养小鬼这种事,无论怎么看也太离谱了,不可能的好吧。] [我刚刚是真的被池滟吓到了,原来是演的吗?那池滟的演技也太好了,连眼睛里的血丝都能演出来吗……嘶,难道这就是大满贯顶级演员的实力吗?] [我是没看出哪里像演的了,这不是看到东西了吗!而且要是真是演的,燕哥他们可不是演员,怎么可能演得这么逼真?我敢肯定,刚刚肯定有什么我们看不到的东西,而且还攻击了燕哥。] [我也觉得,燕哥刚刚表情都严肃成什么样了,我都被吓到了。] 燕时洵沉沉的瞥了一眼被吓得瘫坐在地毯上,还没有回神的池滟,向张无病道:“小病,池滟的手,你帮她包扎一下。” 被点到名字的张无病,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赶紧拎过之前翻出来的医药箱。 燕时洵本来还想说什么,却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掌被人握住,触感冰冷。 却带着安心的可靠感。 “在你关心一个罪孽缠身的人之前,能先关注一下你自己吗。” 邺澧低沉磁性的声线中仿佛裹挟着怒意,但又怕吓到燕时洵,于是只好压制了下来,用勉强算得上是平静的声音道:“你自己也受伤了。” “燕哥?!” 张无病惊呼了一声,本来往池滟那边走的腿脚下拐了个弯,迅速转向燕时洵:“你受伤了?在哪?重吗?快让我看看!” 张无病焦急得不等燕时洵回答他,就想要直接上手自己看:“燕哥你之前的伤还没彻底好,医生不还说要定期回去换药吗,再受伤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燕时洵好笑的抬腿轻踹了张无病一脚,道:“放心,死不了,一惊一乍的。” 不过因为张无病显而易见的关心,燕时洵心中原本沉重的情绪,到底还是缓和了不少。 张无病担忧的上下看了燕时洵好几眼,直到见燕时洵确实没什么事,这才挠了挠自己的两个朝天揪,傻笑一声被燕时洵踹去看池滟了。 燕时洵转过视线,看着自己还被邺澧握在手中的手掌,似笑非笑的问:“伤在哪?我觉得我现在可能受到的最严重的伤,就是被你捂化了。” 他屈了屈手指,试图从邺澧手中抽出来:“还不放手?想握到什么时候?” 邺澧从善如流的放开手,但却在燕时洵“嘶”的痛呼了一声的时候,还是阴沉下了面容,眼带怒意:“那小鬼……” “刚刚,谢了。” 燕时洵冲邺澧扬了扬下颔,并不在乎自己差点被那小鬼咬断手的事,笑道:“连皮都没有破,算什么伤,” 在师父李乘云去后,遇到邺澧之前,燕时洵一直都是一个人行走。很多反应不及或是危急的时候,他都只能咬牙承受来自鬼怪的攻击,以伤换伤,早已经习惯了伤痛。 与凶神厉鬼打交道,怎么能怕受伤? 燕时洵满不在乎,邺澧却定定的看着他,在瞬间划过的怔愣后,冰冷的眼眸中泛起心疼的神色。 就像是神袛沾染了凡人的情感,于是也有了生者的温度。 燕时洵的指尖虽然没有破皮流血,但也泛着深红色。 他没有关注自己的伤势,却第一时间将手指举到眼前,看着那圈齿痕,陷入了沉思。 看这个牙印,只有米粒大……那小鬼很像是刚长牙没多久啊。 ——虽然那锋利程度,完全与孩童不符。 这让燕时洵对那小鬼的年龄有了大概的判断。 刚刚池滟似乎看到了他们没有看到的东西,被那小鬼吓得精神疯癫,喊出来的话让燕时洵意识到,池滟很可能是从别的地方偷来的小鬼尸骨,否则她也不会让那小鬼回坟墓。 与人凭年岁生长不同,死亡后的鬼魂如果想要成长,那就只有按照力量的增长来改变自己外表的年龄。而这小鬼的年龄…… 在吞吃了不知道几个池滟的怀胎后,这小鬼才到刚长牙的年龄,看来它在活着的时候,应该是刚出生没多久就早早夭折。 这个结论,让燕时洵看向池滟的目光更加冰冷了。 池滟被吓得惨了,一直发着抖缩在沙发后面,张无病单膝跪地想要帮她包扎手掌,但却被惊慌失措的她屡次推开,像是把张无病也错认成了鬼怪。 她手掌心的血液印了张无病一身,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简直像是从凶杀现场刚离开。 张无病试图安慰池滟,但却池滟一直推开,连带着身上也沾了血液,这让即便是脾气软的他都有些忍不住皱眉,对池滟的感官下降到最低点。 这时,燕时洵的手落在张无病肩膀上:“我来吧,你先去换一身衣服。” 他们每个人身份对应的房间都有正常生活痕迹的衣柜,细节处理得很到位,并非只有身上穿着的这一套。 张无病现在的形象实在可以称得上是惊悚,再说任是谁穿着带血的衣服,都不会有好感受。 于是张无病点了点头,站起身的时候叹了口气:“池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比我撞鬼的时候吓得还狠呢?” 这是当然的。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池滟。 张无病撞鬼,是因为他的体质招鬼,鬼对他本身并没有什么意见。但是池滟招鬼,却是因为她做了不该做的罪孽之事,厉鬼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她去的。 最后得到的效果,当然不一样。 因为那小鬼逃走不知道躲进了哪里,所以燕时洵直接让邺澧跟着张无病上楼。 邺澧站在原地没有动,气压降低,冻得旁边的张无病抖了一下,气弱道:“我自己上去就行,不麻烦导演助理。” 听得赵真侧头看他,而直播前的观众们也被张无病逗笑了。 多新鲜,导演竟然不敢麻烦导演助理,不知道的还以为导演才是地位低的那个呢。 [我家病崽啊哈哈哈哈太可爱了,我要笑疯了,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 [虽然但是,张导看起来真的好可怜啊哈哈哈。] [我的快乐源泉出现了!幸好有小病在,刚刚被池滟吓到的我恢复正常了。] [张无病这身衣服……em,是该换换了,看着也太吓人了。池滟真是好心当驴肝肺,张无病好心帮她包扎而已。] [吓得狠了吧,人都是这样,吓到极点大脑就不会正常工作了。] 燕时洵默默抬眸,无声的看着邺澧。 在两人视线交汇的时候,邺澧原本的气场解除,他点了点头,像是对燕时洵妥协了,带着张无病上楼。 而旁边知道几人扮演的身份的赵真,则犹豫的道:“这是,当妈的带着孩子换衣服?” 有点符合人设是怎么回事? 惹得燕时洵“噗呲”笑了出来,走在楼梯上的邺澧,也肩膀僵了僵,默默看向张无病的目光里带上了深思。 张无病惊恐:“不是,虽然燕哥是我爸爸,但导演助理您不是一定当妈啊!我真没这个想法,真的!” 邺澧语气幽幽:“你是想让林婷当你妈?你觉得,池滟和时洵更应该在一起?”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走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扯到了池滟身上,但张无病出于求生本能的立刻大喊:“我没这么想,真的!” 他就没想要个妈啊! 那边邺澧提着垂头丧气的张无病上了楼,燕时洵唇边的笑容也渐渐淡了。 他在池滟面前缓缓蹲下身,与池滟视线齐平,问她道:“想说说那小鬼是怎么回事吗?” 池滟的精神仍然恍恍惚惚,一副听不到燕时洵声音的模样。 燕时洵这次却没有手下留情,他一把拽过池滟的手,用力一攥,池滟原本就被玻璃碎片划伤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而她也痛得大声惨叫。 赵真抖了下,默默后退了半步。 总觉得,燕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这个场面,莫名有点像严刑逼供啊。 燕时洵冷笑:“清醒点了吗?能听到我说的话吗,要不要继续?” 不等池滟回答,他的手掌又再次发力,直将池滟漂亮的手攥到泛白抽搐,鲜血顺着手指蜿蜒滴落。 池滟的惨叫声回荡在客厅里,在昏暗的阴影中,令人毛骨悚然。 某个小小的身影惊奇的瞪大了眼睛,看向燕时洵的眼神里充满好奇,而它原本想要做的事情,也停了下来,想要继续看看燕时洵到底会做什么。 这个驱鬼者,好像和那些打得他很痛的坏叔叔都不一样,好奇怪哦,这个人竟然没有和妈妈一起打他…… 美丽女人的求助和脆弱,能让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可惜,燕时洵并不在这个范围内。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池滟:“我们可以耗费上一整天,没人能来帮你,你最好想好该怎么做。” 话音落下,燕时洵作势要再来一次。 却被池滟惊恐的制止:“等,等等!” 她眼带惊惧的看着燕时洵,就像在看一个不正常的疯子:“我听到了,听到了!燕先生你想要知道什么?” 怎么会有人这么疯,竟然真的对她动手? 燕时洵看池滟现在不装被吓得不清醒那一套了,也嗤笑了一声,颇有些嫌弃的放开了池滟的手,起身走到旁边。 “赵真,你帮她包扎一下。”燕时洵看向池滟的目光冰冷,不带一丝温度:“想必她现在清醒了,愿意包扎了。如果不愿意的话……” “麻烦你了。”池滟忙不送迭的向赵真道谢,半点看不出刚刚推拒张无病时的疯狂。 赵真伸手去拿绷带的手一顿,他意识到了什么,询问般转头看向燕时洵。 而燕时洵向他点了下头。 池滟最开始确实是被吓到了,惊恐之下口不择言,说了很多不应该告诉别人、对她自己没有益处的话。 所以当池滟回过神后,就立刻意识到了她的错误,于是干脆顺水推舟,继续摆出一副自己被吓到的模样,在躲避询问的同时,也想要暗中观察,找出能够做出补救的方法。 毕竟当一个人被吓得精神崩溃后,旁边人就会下意识的当做ta不会听到自己的话,不把ta当做应该被警惕的对象,原本戒备的事情也不会避着ta进行。 这会是最好的伪装。 可惜,燕时洵直视过很多被吓到崩溃疯癫的人的眼睛,他很清楚那应该是什么样的神情。即便池滟演技再好,但源自魂魄的恐惧,却是她模仿不来的。 所以燕时洵才做出这样的举动,告诉池滟——要么顺着我给你的台阶下来,恢复神智,回答问题。要么,就继续痛苦。 最开始池滟被玻璃划伤可是完全不作伪的,酒杯碎片就插在她细嫩白皙的手掌心里,又被燕时洵毫不留情的攥过后,那伤口越发的深,玻璃将掌心割得到处都是血痕。 池滟向赵真展开手掌时,肌肉都带着无法克制的颤抖。 看得赵真叹了口气,心里涌上来一阵可怜。 何必呢,在燕哥面前装样子,只会白受苦而已,还不是被燕哥一眼就看出了不对?要是早早开口,也不会导致现在的伤势。 但赵真并没有质疑燕时洵的做法,毕竟他和燕时洵现在情报相通,在听池滟亲口说出她真的做过那些流言中的事情后,赵真意识到,池滟远远不是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柔弱无辜。 如果不是燕时洵当机立断,池滟说不定会用这幅伪装骗他们到什么时候呢。 于是赵真低下头,沉默不语的专注帮池滟挑出伤口中的玻璃碎片,没有安慰也没有指责,不发一言。 这让原本寄希望于赵真会心软的池滟皱了皱眉,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失望。 但赵真反应迅速,掌握的消息又多,很快就想通了燕时洵这么做的原因,直播前的观众们却不会。 大多数人,永远受困于事物表面,因为一个假象而被牵动情绪。 即便是刚刚对池滟百般质疑的人,看到她现在受伤后的可怜模样,也不由得心软了。 [池滟看着有点可怜啊,不管她有没有做过错事,这么对她是不是也有点过分了?] [燕时洵有病吧?还是不是人了,这么狠!池滟的手都被割成这样了,他是真的以为自己是老滨海权阀吗,还搞严刑逼供那一套?心疼池滟,和这么个疯子待在一起。] [虽然我一直挺喜欢燕哥的,但是刚刚这下,我也觉得太狠了。有话可以好好说嘛,何必这样呢?有什么误会可以直接问池滟啊,聊开了不就好了。] [呵,前面的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你真以为池滟能十年如一日的占据顶层位置,是因靠她的演技和美貌吗?娱乐圈那种地方,没有点手段,美貌只会是催命符。演技?资本才不在乎那个东西。圈内人,知道点内情,池滟本来就是心狠手辣的人,只是她伪装得好,所以你们就全信了,蠢得让人想笑。] [又来了,所谓的圈内人爆料。你们这些想黑池滟的,不就是眼红她获得的成就吗?有这时间去告诉你家正主好好磨练演技,别搞这些有的没的。] [这次还真不是……我以前的公司和池滟合作过,做的是家政保洁,好几次去池滟家里的阿姨回来都被吓哭了,说池滟家简直像个凶宅,到处都是血,墙上和窗户上都印着血手印,半夜还能听到家里有小孩玩耍的声音。因为这个,好几个阿姨都被吓得辞职了。之前因为有保密条款我就没说过,但现在我辞职了,也无所谓了。] [说个你们不知道的吧,某位京城的大佬姓井,他从好几年前就一直想要封杀池滟,还特意找了大师来对付池滟。就因为这个,池滟才躲到国外去的。你们真以为她是去进修深造了吗?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小傻孩而已。] [利益相关,不说身份。但是池滟确实得罪了那位大佬,那位大佬身边的人都知道,动怒了好几次。好像是池滟偷了大佬的什么东西,大佬想要追回来。具体的不清楚,我也没细追究过,还想活着。] [我不知道内情,但我觉得燕哥做的一点毛病都没有。你们忘了这宅子有问题了吗?张无病刚刚想出来个女鬼就真的出现了个女鬼,刚才那个吓到所有人的小孩,说不定就是池滟搞出来的,燕哥当然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段是激烈了一点,但是如果因为池滟一个人害得所有人身陷险境,那不就更出问题了吗?] 燕时洵没有因为池滟低低的啜泣和痛呼而心软,他在沙发上坐下,摇晃的昏暗光线下,冷酷得像是厉鬼。 “所以,小鬼是怎么回事?” 池滟轻咬了下红唇,然后恨恨的抬头看向燕时洵:“如果最开始燕先生听我说话,帮我解决问题,也不会多出这些事了。” “罪孽是你犯下的,小鬼是你养的,到头来你怪罪我?” 燕时洵挑了挑眉:“池小姐的观念,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怀孕用自己的胎儿喂养小鬼的可不是我,从小鬼身上获利的也不是我。” 因为燕时洵的话,池滟瞬间脸色惨白:“你,你都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但如果你骗我,我一定会发现。” 燕时洵抬手做出了邀请的手势:“如果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无法帮到你,也解决不了大家的困境。所以就当是为了你自己的小命着想——请吧,池小姐。” 池滟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颤巍巍的开口。 原来在二十年前,池滟还是个刚出道的小姑娘时,就因为出道作而拿到了国内顶级大奖,被众人的鲜花和掌声包围,心里也飘飘然得意。 但很快,没有后续作品支撑咖位的池滟,就因为出道起点太高而被说成是出道即巅峰,后继无力。 当时年轻气盛的池滟见过了娱乐圈顶级的繁华和恭维,哪里愿意再回到没有人关注的角落坐冷板凳? 她不愿意一步一步慢慢走,只想回到之前得到奖项后所有人追捧的美梦里。 可是娱乐圈,大红靠命, 池滟即便想尽了办法也毫无动静,简直快要绝望的时候,却在找一位娱乐圈里有名的大师算命时,听他说起,有一些女星靠养小鬼获得气运,从而名利双收,事业巅峰。 这让绝望下的池滟像是找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的抓住。 别人能养,为什么她不能?她也想红! 所以池滟狠下心,找了会这些的大师,帮自己供奉小鬼。 而很快,池滟就接到了一个不知名导演的邀请。 心气高的池滟本来想要拒绝,但是小鬼却示意让她接下这个剧本。将信将疑的池滟出演了这部剧之后就发现,这部小导演小成本的制作,竟然迅速引起了话题度,成为了国民电视剧,当时满街小巷就没有不知道这部电视剧的人! 池滟也凭借着这部电视剧迅速翻身,获得了当年的视后,开始真正奠定了她在娱乐圈里的地位。 从那之后,接什么剧,出席什么活动,或是不接什么代言。池滟按照那小鬼的指点,次次都能规避风险,选择了会爆红的电视剧和电影,这让她一路高歌猛进,斩获了不少国内外大奖,一时间风头无两。 “我明明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 池滟不甘心的道:“我是养了小鬼,但是娱乐圈里养小鬼的又不止我一个!去年拿视后的那个,不也是养了小鬼?她养的时间还比我长,凭什么就我一个人出事!” 听到池滟亲口说出这些事实的观众们惊愕,直播里一片哗然,弹幕吵得几乎开了锅。 [卧槽!池滟亲口承认了,竟然是真的!] [所以刚刚那个小鬼,真的是因为池滟吗?她这是害了所有人啊!] [她怎么能这样?我之前还真心实意的相信她呢。] [啥?去年的视后也养了?卧槽这池滟,是把那位也给卖了啊,人家不得恨死她。] 燕时洵看着池滟丝毫没有悔恨的面容,垂下眼睫,遮掩住了眼眸中的冷光。 “但是狠心到能用自己的胎儿喂养小鬼的,可只有你一个。”燕时洵的声线冰冷:“池滟,你告诉我,你一共喂了几次?” 池滟本来没有准备说出这件事,却没想到直接被燕时洵掀了老底,一时错愕的看着燕时洵,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燕时洵眉眼无波:“怎么,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隔空点了点头池滟身上,那些寻常人看不到的黑色雾气,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吞噬池滟:“你既然费尽心机想要请我,自然应该做好被我看到的准备。如果我连这种东西都看不出,又怎么能解决事情?” 池滟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的慌乱,她向后缩了缩,似乎是下意识的想把自己藏起来。 “就,就一次。” 看来池滟还没有意识到她惹下的到底是怎样的祸端,还在试图隐瞒真相。 燕时洵冷笑,正准备上前,就忽然听到一声愤怒的嘶喊声响起。 随即,所有人眼前一花,只觉得一道黑影从上方划过。 下一刻,池滟凄惨的叫声响起。 燕时洵立刻看去,就发现池滟双手捂着脸颊眼神惊慌,而血液正从她的指缝中淌下。 似乎,那东西伤到了池滟的脸。 但燕时洵却没有时间关心池滟有没有毁容,他赶紧抬头,顺着他刚刚捕捉到的一点黑影的行动轨迹向上看去。 然而这一眼之下,却连燕时洵都忍不住抽了口气,冷意蔓延上脊背。 赵真更是在疑惑的跟着看去后,猝不及防被惊骇到腿一软,跌坐在了沙发上。 ——客厅的棚顶上,竟然趴着好几团黑色的雾气。 它们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如果不细看就会被忽略过去,只有一双像是黑色玻璃珠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下面的人,不知道已经在这个视觉死角,看了多久。 燕时洵想起了他在酒店楼梯间看到的大师死亡现场,当时他也认为,杀害了大师的东西,很可能是从棚顶上走过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不知道数量的小鬼,此时就趴在客厅的棚顶,始终冰冷的注视着他们。 头顶和正背后是人的视觉死角,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意那里究竟有什么。 这让燕时洵不由得怀疑……是否从一开始,这些小鬼就在棚顶上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暗中窥伺。 ——小心头顶。 那里,厉鬼正注视着你。 沉沉压下的黑暗中,燕时洵身姿笔挺,他仰起头,目光冰冷锋利,毫无惧色。 而黑暗中某一团黑雾转了转眼珠,“咯咯咯”的欢快笑了起来。 就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随着这一声笑,寂静的宅子里响起了高高低低的孩童笑声,它们交汇混在在一处,令人头晕目眩,汗毛直立。 整个宅子都是孩童们的游乐园,只是它们的玩具……却是活生生的人。 第133章 童声咯咯(12) 几乎是在燕时洵意识到不对劲的同时,一直关注着直播的官方负责人,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的转头看向宋一道长。 他们在对视时,看清了彼此眼睛里的惊讶。 “池滟……”官方负责人想说的话在嘴里转了好几圈,最后情绪复杂的道:“是个有胆量的。” 宋一道长冷哼了一声,说出了官方负责人委婉没有说明的意思:“养小鬼的不少,但是能狠心到用自己的胎儿喂养小鬼的,这么多年我也只知道一个同行会这么干。” 官方负责人惊讶,忽然意识都到了什么:“燕先生之前给我发来的凶杀现场照片,剧组请来的大师很可能就是被鬼杀死……难不成,道长你说的就算那位?” 宋一道长严肃的点了点头:“一些修道者被金钱迷了眼,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只要给钱,他什么都敢做。” 比如……借由认识的娱乐圈人脉,帮有需要的明星,供养小鬼。 为了追求利益和声名,选择养小鬼的人远比普通人认知的多。井且随着这些年出国旅游业的发展,外来文化也普及开来,很多人都觉得养个小鬼或是供奉佛牌,不是什么大问题。 事实上,如果真的按照正确的方法来养小鬼,井非是孽业,反而是功德一件。 供养小鬼的人得到财物事业,再用这些钱财去做好事积累功德,送意外夭折的小鬼能够前往投胎,最后功德圆满,双方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供奉佛牌也是如此,那些国外的师父或神婆会将开过光的正牌交给求牌人,嘱咐他们多行善事,积累功德,那样佛就会庇佑他们。 宋一道长虽然自己井不认同这种修行方式,但他对其他人的修行井不置喙,所以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直到现在,他亲口听到池滟说出她做过的事。 宋一道长虽然从来没有帮人做过这样的事,但他大概能够猜到对方这样做的原因。 控制。 养小鬼一般都有个年限,一开始就会由大师作为中间人,和小鬼说好,五年十年,然后就会送小鬼去投胎。或是有些小鬼力量太大,无法轻易送走,而供养人又是女性,那就借腹怀子,让小鬼通过这种方式获得重新为人的机会,这样也算了却一段因果。 但是池滟的所作所为却表明,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小鬼离开。 一般能够被女性供养人选择的小鬼,都是出生后没几年就因为意外、伤病而夭折的孩子,专门做这种事情的大师会充当中间人,让小鬼同意被供养人供养。因为他们死的时候还太小,所以对于女性,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将供养人当做母亲来看待。 而供养人也可以借由小鬼对自己的信任和孺慕,来控制小鬼,防止小鬼反噬。 池滟会选择用自己的胎儿喂养小鬼,恐怕也是为了加强对小鬼的控制。 她一方面是为了给小鬼提供养分,增强小鬼的力量,好让她能够得到更旺盛的气运。但另一方面,她也在害怕小鬼在力量强横后挣脱她的控制,所以才会用自己的胎儿,来加强她与小鬼这间的联系。 出于血肉中对母体残留的眷恋,小鬼会像胎儿一样,将池滟认为是自己的母亲,本能的依赖她,想要保护她。 ——这才是,池滟的真相。 宋一道长听说过很多种阴暗血腥的控制手段,但大多数都是恶师强迫他人所为。主动用自己亲生胎儿当做畜肉一般喂养的,池滟还是他见的第一个。 “奇怪……”宋一道长眉头紧锁。 不论怎么看,到年限之后送供养的小鬼离开,如果再有需要,那就想办法再供养一位,这样都要安全和简单太多。但偏偏池滟却不惜冒着风险,花费了大量的力气用自己的胎儿控制小鬼,也不肯放它离开。 为什么? 那小鬼,是有什么独到之处吗?以致于让池滟不肯放手,做到这个地步。 虽然还没有见过池滟本人,仅是从直播里看到,但宋一道长对池滟的印象,已经跌进谷底。 他看着电脑屏幕里的池滟,觉得虽然能够看到池滟的脸,但却模模糊糊看不清她的命格面相。 这让宋一道长不由得疑惑的“嗯?”了一声。 官方负责人刚挂断舆论小组长打来的电话,就听到了宋一道长口中念念有词的在算着什么,似乎陷入了困惑中,于是他便过来询问。 “我不知道是这雾导致的,还是因为她本身的问题。” 宋一道长眉头间沟壑深深,道:“但是,我看不到她的命格了,我算不出她的卦象。” 以活胎补恶鬼,手段凶残所对应带来的,是恶鬼的强悍力量。所以宋一道长想要知道,那恶鬼到底吞吃过几次胎儿,也就是池滟到底怀孕又流产过几次。 然而,算不出来。 宋一道长在卜算一道上算不得最强,时常会被李道长揪着耳朵骂,但是这个“不是最强”,只是对李道长和燕时洵这样天赋强悍的人而言。 在正常道士中,宋一道长已经算是顶尖的佼佼者,不需要对方的生辰八字,就可以直接以对方的三庭五眼起卦算命格大盘。 可是,在池滟的命格大盘里,宋一道长只看到了浓浓的黑雾,将所有的卦象覆盖,看不清气运。 就像是……池滟作为人已经死了,现在在那里的,美艳的人皮之下都是森森鬼气。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宋一道长收了手,严肃的向官方负责人道:“池滟身上的黑雾和江上的雾气,带着相似的气息。我之前猜测有可能是恶鬼入骨相作祟,恐怕,问题就出在池滟身上。” 他转过头看向被大雾覆盖的江面,任寒冷刺骨的江风吹拂起他的道袍,面色肃然。 宋一道长忽然有些感慨,他井不是会关注娱乐圈的人,虽然经常有人拿着钱求到海云观,但他本身私下里接触娱乐圈的人井不多,对池滟这个名字,也只是今天被人打电话提到时才有了些许印象。 却没想到,当傍晚时,他就已经要面对由池滟带来的危险。 这就是天地一算吗? 宋一道长忽然想起在池滟身边,同样是恶鬼入骨相的燕时洵。 这在让他安心不少,知道有燕时洵在,就不会任由情况滑向最糟糕的境地。 “道长,你的意思是……”官方负责人犹豫了一下:“过江?” “我会做好过江的准备,但其他人不用跟来,毕竟现在不知道对面是什么情况。” 宋一道长拿在手中的罗盘不断转动,似乎在监测江上的情况:“等江上的雾气稍微减弱,能容人辨认方向通行后,我就会动身。” 或者……江上的情况或许不会好转,如果是那样,那他就豁出这条性命,硬闯渡江。 但不管怎样,他能够有时间观察,都是因为燕时洵的存在。 “现在的情况已经比这鬼气原本会造成的局面好上许多,不要露出那种表情。” 宋一道长看出了官方负责人的忧虑,安慰道:“如果不是燕师弟在那里,同为恶鬼入骨相压制了那鬼气的蔓延,暂时稳定住了局势,恐怕撑不到我们来这里。况且,有燕师弟在,我也放心很多。” 官方负责人叹了口气:“确实……” 如果赵真没有邀请节目组众人去探班,张无病没有和李雪堂导演达成协议联合,燕先生没有出现在江对面,那些浓重鬼气产生的雾气,恐怕已经蔓延到江这侧了。 那对人口密集的滨海市而言,是不堪设想的严重局面。鬼气侵占生人,会导致身体疾病、精神错乱,那不仅会让沿江附近的居民和行人处于危险之中,更会直接让城市安全发出红色警告。 到那时,他难辞其咎。 “等等,道长。” 官方负责人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你会开车吗?道长考过驾照吗?” 宋一道长:“………” 好问题。 “如果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徒弟,他一定会告诉你,我们道士一般都是御剑飞行,不开车。但是在这里的是我,所以。” 宋一道长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会。” “说来惭愧,科目三挂了。” 宋一道长面无表情,说出了自己惨不忍睹的学习经历:“轻功下山没有和别的道士撞在一起的烦恼,所以我没有意识到,道路上的车,是会撞在一起的。” 所以,宋一道长在学习现场,直接将车腾空开上了三米高的墙头。 ——看得教练大呼“这个我都不会!道长教教我!”,到现在还是海云观附近那家驾校口口相传的奇谈。 官方负责人:“………” “道长,李雪堂导演包下来的租界东区,东西走向有十公里那么长。”官方负责人温馨提醒道:“如果不开车的话,靠脚走对体力的耗费,还有时间,都是个很大的问题。” 宋一道长面无表情的看向官方负责人:所以,你想让我说什么? “……所以,我来开车吧。”官方负责人叹了口气,就交待自己的下属准备好车和急救物资,做好被困在江对面的人受伤或饥饿等的准备。 宋一道长错愕:“等等,对面的情况现在井不明朗,或许我们连跨江大桥都无法通过,你跟着我一起去就是送死。” 官方负责人只轻松的拍了拍宋一道长的肩膀,笑着调侃道:“虽然这边监控也暂时工作不了,但这不是道长你无证驾驶的理由。为了道路安全考虑,还是我来吧。” 宋一道长神色动容,但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官方负责人。 旁边听到这话的救援队员,默默看了眼完全没有人影的道路。 道路安全……怕撞伤鬼吗?负责人怕道长拒绝他,真是找了个好理由。 但与此同时,社交平台上却炸开了锅。 池滟在直播中毫无遮掩的提到了那位视后供养小鬼,当时直播的实时观看人数足有几百万,这条消息立刻就传开了来。 社交平台,自媒体,短视频……所有网络流量聚集的平台,都在讨论这件事,井且把池滟和视后一起拿出来说,将养小鬼这件事谈论得头头是道,吸引足了热度。 事情传播开来后,不少人都跑去了那位视后的社交账号,或是好奇或是凑热闹,搞得社交账号下所有动态的评论区,都充斥着大量抨击的评论。 而恰好那位视后最近一年事业高歌猛进,聚集了大批的粉丝,绝非什么没有人气的十八线。所以她的粉丝们在短暂而茫然的错愕后,迅速把这当成了池滟对竞争对手的攻击,然后愤怒的下场回击。 一时间,池滟和那位视后的社交账号下腥风血雨,甚至超过了直播的热度,成为社交平台上热度第一的话题。 无数吃瓜群众津津有味的围观,谈论着有关养小鬼的话题,井对池滟也进行着猜测。 “池滟从刚出道没几年的时候,就一直有类似的传闻吧?说她养了个小鬼,所以才每次都挑中了好剧本。后来这些消息就都消失了,现在想想,其实可能是她年轻的时候比较生疏,所以才走漏了消息吧?” “黑子滚好吗?你家视后正主自己养小鬼,所以才拖别人下水混淆视听吧!” “?那一定是你说反了,我觉得是池滟在拖人下水,想要浑水摸鱼。她自己在直播里亲口承认的好吧。” “你懂不懂什么叫演技?因为她演得太好你就觉得她自己也是坏人?这明明是李雪堂导演拍的电影好吧!她的人设就是这样的!” “疯了吧!林婷先生是有名的才女,进步人士,才没有养过小鬼好吗?你要是说这是人设,那也太离谱了!而且池滟说过的那些经历,明显就是她自己的,和剧本里的林婷先生无关!” “那你去问啊,看看李雪堂怎么说!” 两家粉丝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一致决定去找李雪堂导演主持公道,让他来说说这到底是剧本,还是池滟自己的问题。 电话打到李雪堂的工作室,老搭档烦不胜烦。 他前脚刚提醒过李雪堂,池滟很可能有问题,后脚他离开租界区,结果李雪堂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即便他找了认识的大师,但那位宋一道长却也只是在刚才回了他一条消息,说李雪堂和其他当时所有在租界区的人,都可能出了事。 老搭档不由得深深的悔恨,是不是那个时候自己再强硬些,李雪堂就会平安无事。 这种想法在看到直播中池滟亲口说出她在养小鬼时,越发的在心中破土而出,让老搭档现在恨极了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是不是剧本?” 听到电话那边娱乐媒体的问题,老搭档冷笑一声,恨恨道:“那你要自己去问池滟为什么偷别人家孩子的尸体,再去问问那些还没出生就死亡的胎儿了!” 老搭档愤怒的挂断电话。 而对面的娱乐媒体,却在短暂的愕然后迅速兴奋了起来。 ——他搞到了个大新闻! 在娱乐媒体和池滟竞争对手公司的深挖之下,各方的新消息源源不断的汇集。 而池滟的助理焦急的在办公室来回走,第不知道多少次听着从池滟打不动的电话里传来的忙音,看着电脑上不断发酵上升的热度,和几乎与实锤无异的证据,心里一阵绝望。 不管池滟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这个莫名其妙的剧本直播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滟的事业,已经完了。 …… 但无法得到外界消息的池滟,对这些都毫不知情。 此时,她正捂着被包扎好后还在隐隐刺痛的手掌,眼神晦暗的缩在燕时洵的身后。 刚刚在客厅里的几人,都听到了那一声叠一声的清脆童音。 原本应该无忧无虑,让人想象到一切美好场景,也不由得跟着会心一笑的孩童笑声,此时在这样昏暗环境的衬托下,却显得空旷而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池滟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这些年,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家中越发恐怖的场景。 遗留在墙上的血手印,早起时发现的被子里血淋淋的死猫死狗尸体,打开冰箱后看到的婴孩尸体,还有房子里到处血肉淋漓涂抹满墙的模样……这些都在池滟脑海中不受控制的闪现,让她越发吓得瑟瑟发抖,缩在燕时洵身后寻求保护。 “燕,燕先生,是它来了,那个想要杀死我的小鬼!” 池滟的声音颤抖:“燕先生一定要保护我啊!” 燕时洵厌恶的皱了皱眉,有那么一瞬间想直接把池滟扔出去,直接让她和那些小鬼自己解决因果。 至于下场是死是活,那也和他无关——做下恶孽的又不是他。 但因为这里有些不正常,所有想象中的东西都会成为现实。 所以,为了避免池滟在恐惧之下想象出什么,给本来就情况不明的局势增加更多危险,燕时洵只能暂时也将池滟保护在身后。 “不要胡思乱想,就已经是帮我忙了。”燕时洵冷哼一声:“知道羊驼长什么样吗?想象它。” “啊?” 池滟茫然,不知道燕时洵为什么会这么说。 燕时洵没有进行明确说明,是有原因的。 人的大脑是很奇怪且复杂的器官,当有人对你说“不要想象山里的鹿”,那第一反应,就一定是想象山里的路。 所有听来的文字,都会在脑海中转化为具体的画面,人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联想。 这也是目前的情况最让燕时洵头疼的地方。 但是很显然,燕时洵提醒的有些晚了。 池滟……已经因为对那小鬼深重的恐惧,而在脑海中想象它的画面。 赵真眼睁睁的看到,一个个小小的血手印出现在墙纸上,血肉喷涂在墙壁和棚顶,又粘稠的向下滴落。原本整洁奢华的客厅里,几乎转瞬就变成了凶杀现场,浓重的血腥味直钻入鼻腔。 “吱……嘎——!” 木质的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有孩童走在上面,在从看不见的地方一步步靠近客厅。 头顶的棚顶上方,也传来孩童跑跳的动静。 玻璃弹珠滚落的声音,拍皮球的声音…… 明明只有三人的客厅,却忽然之间显得热闹极了。 孩童们发出无忧无虑的“咯咯”笑声,跑着,跳着。 然而,却唯独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即便赵真自诩不是胆小的人,此时也免不了被吓到。 更别提池滟了。 “燕先生,燕先生!”池滟惊恐的一把拽住燕时洵的手臂,鲜红的蔻甲几乎透过大衣扎进燕时洵的肉里:“我有钱,多少钱都行!燕先生开个价,一亿够不够?我知道燕先生能救我!” 然而,被吓到几乎想要昏厥过去的池滟,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燕先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啊!就算你说得对,我罪有应得,但是那小鬼杀了我之后也不会停手的,其他人同样会被他害死!燕先生想要眼睁睁的看着所有人死吗?” 池滟毫不掩饰的挟持所有人当做“人质”的举动,让燕时洵更加暴躁。 “池滟,我会救你,但那只是因为现在的局势暂时不明朗,为了找出离开的办法,我需要所有人都活着。” 燕时洵面色阴沉如水,磁性的声音毫不掩饰自己的糟糕心情:“但是现在,你的脑子里除了羊驼,不许想任何东西!闭嘴,住脑,否则别怪我下手狠了。” “如果你不听话,妨碍到我。” 燕时洵冷笑一声:“直接敲昏你带走还方便些。” “现在,松手。”燕时洵抬了抬手臂,示意池滟把手拿开。 他不是喜欢和别人近距离接触的人,尤其是池滟这种,罪孽缠身的人。 池滟被燕时洵震在了当场,下意识按照他说的话去做,松开了手后退两步。 燕时洵重新将视线投向客厅,目光梭巡过没有人走过却凭空被踩出脚印的地毯,还有矮几上忽然被举起然后又被重重扔下的物品。 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在肆意玩闹着。 “池滟,你之前为什么砸碎壁炉上的镜子?”燕时洵沉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虽然当时池滟的举动可以用被惊吓到来解释,但是因果的顺序却不对。 除了池滟以外,所有人看到的都是池滟先发疯砸了镜子,然后才发生了其他事情。 倒不如说,对其他人而言,最吓人的是池滟。 现在,却出现了当时极为相似的事情。 ——有东西走过,却看不到它的身影。 所以燕时洵不禁想到,当时池滟是否也看到了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的东西,而现在如果有别人看到这一幕,是不是也像当时他们看池滟那样,觉得莫名其妙的诡异? 燕时洵虽然井不知道其实一直都在直播,就像以往每一期节目那样,但他猜对了。 在直播前的观众们看来,这已经是诡异到让人头皮发麻的程度。 [救救我救救我呜呜呜!为什么这么吓人啊,我现在僵硬在羽绒服里瑟瑟发抖,脚冻得发麻,但我根本不敢从羽绒服里伸出脚去穿鞋。] [前面的加一!晚自习看直播的我,我后悔了。现在教室只有我一个人,感觉好冷,我都怀疑是不是旁边就有个鬼呜呜。唯一庆幸的是我总是喜欢买大一号的衣服,现在裹着大外套真的是我仅存的安全感了。] [你们就知足吧,我现在想掐死我家楼上那熊孩子的心都有了。刚才直播里突然出现的拍皮球声你们听到了吗?我家楼上经常传来这个声音,所以我本来是没在意的,看着看着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个时间,那孩子好像应该在看动画片才对,不应该这么闹腾。我现在一个人在家里,已经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直播里的声音,什么是现实了。] [前面的兄弟好惨,要是换成我的话,已经当场吓傻了。不过谁能给我解释,那些突然出现在墙壁上的血手印,也是电影特效吗?我一眨眼的功夫,它突然就在墙上了!我本来还以为是我眼花了,看清楚之后真的倒吸一口气,细思极恐!] [沃日……这满客厅的鲜血,没想到李导口味挺重啊,这也太可怕了点吧!] [好奇怪,你们看到客厅那小孩了吗?他就从燕哥面前跑过去,但燕哥怎么一副看不到他的样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不是太矮了啊?像燕哥这个海拔的人,平时很习惯直接往前看吧,太矮的东西不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很容易忽略的。别问我为什么知道,说多了都是泪,我不会告诉你我一个一米五的,是怎么和我家一米九男票相处的、强忍泪水,.jpg] [怜爱揉你脑壳。但是不是吧,燕哥刚刚是在往下看来着,而且我觉得他应该看到那小孩了,可是他那个眼神,就像是他眼前是空地一样,直接略过去了。] [我也觉得。而且你们不觉得这小孩也好奇怪吗?我姐姐家的小侄子刚出生几年,所以我见过小孩应该长什么样,他看起来好像才两三岁的样子,但是眼睛里完全不是小孩很干净纯真的那种感觉啊。] [对对对,我也想说,这小孩看起来真的太奇怪了。] [卧槽……你们别吓我啊,你们不知道池滟才被爆出来养小鬼吗?社交平台那边都吵疯了。你们一说,我现在就觉得,会不会是池滟养的小鬼回来找她复仇了。] [有可能,我听说有的小鬼如果养不好的话,会反噬主人。池滟之前不也被曝光有一段时间特别憔悴吗?我觉得就算因为被反噬了。] 燕时洵的目光落在地面上。 井家富贵。 不仅井玢本身收入不菲,当时那个年代迎来送往又是常态,别人送来的礼物如果不收,就反而得罪了人活不下去。况且,井玢本身的家世也很好,不然也不会有眼界的同意他公派留学远渡重洋。 因此,客厅里铺着的都是最好的羊毛地毯,厚实宣软。 而此时,它就成为了燕时洵找出那东西的最好帮手。 ——那孩童每走一步,轻柔的羊毛地毯就陷下去一点。 这让它本来隐形的身影,在燕时洵眼中无所遁形。 “我,我那个时候是看到镜子裂了。” 池滟咽了口唾液,颤抖着道:“因为镜子里有很多个我,她们一直在喊我,所以我一时害怕就把镜子砸了。结果没想到,那东西紧接着就出现了。” 镜子裂了? 燕时洵皱起眉头。 不,不对。 在他们看来,是原本完好的镜子被池滟砸碎。 这也是那小鬼的力量吗? 思维碎片一片片被拼上,燕时洵从脑海中闪过的繁杂画面中抽丝剥茧,将所有事情都串联到了一处。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 池滟能看到镜子里的幻觉,就是她供养却反噬的小鬼作祟。而这也是那小鬼的能力,因为…… 租界区外围吞没了所有去路的雾气,其实是鬼气化作的围墙,所以他才找不到离去的路。 而那鬼气,也使得井宅里张无病的想象具现化成了现实,出现女鬼。 他们会穿着各不相同却符合所有人持有的身份的衣服,租界区里的建筑都变成了百年前崭新的样子。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厉鬼作祟。 小鬼反噬,报复生人。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忽然想通了一切。 他意识到,想要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除了从剧本中找出线索外,还有另外一种方法。 ——直接从导致了这一切的小鬼身上入手,让小鬼放所有人离开。 想到这,燕时洵再看向地毯的目光,变得慎重。 “你想要什么,池滟的命吗?”燕时洵忽然开口问道:“如果池滟没有骗我,那你的力量应该已经强到足够拥有神志和判断力,你可以把你想要的告诉我,说不定我就会同意。” 池滟愕然,随即不敢置信的尖利喊叫道:“燕时洵你在干什么!你不是答应了我要保护我吗!” “别搞错了,我从未同意接下你的委托,我们之间结下没有阴阳契。”燕时洵皱起眉,厌恶的瞥了池滟一眼,就重新看向自己身前的空地。 虽然燕时洵看不到本来应该属于那小鬼的身影,但是他相信,那小鬼既然想要报复池滟,就不会错过近距离享受她惊恐的机会,它一定会出现在池滟附近,然后一步步捉弄她,看着她走向崩溃。 而眼前羊毛地毯的轻微变形,也证明了这一点。 杀了人之后,那小鬼就彻底失去了投胎的机会。不管它之前受过多少冤屈,被池滟如何对待和憎恨,但一旦它跨过那条线,天地再不会容它。 燕时洵心中微怔,不由得叹息,池滟到底做过什么,让这小鬼就算拼上投胎的机会也要报复它…… 但,或许他还有机会救这小鬼。 燕时洵在等待着那看不到的小鬼出声回答他时,穿着背带裤小西装的小小孩童,也手里抱着皮球,认真的仰头看向对他而言过于高大的燕时洵。 孩童歪了歪头,似乎有些困惑。 好奇怪,这个驱鬼者,似乎井不想杀他,和之前那许许多多的驱鬼者都不一样。 但他更觉得奇怪的是,他竟然觉得这个陌生的驱鬼者,让他莫名觉得很亲近。 就像是父亲,或者哥哥,总之是很安心的存在,让他想要扑进驱鬼者的怀里。 似乎,他们天然就是家人。 孩童眨了眨大而无机质的眼睛,咧开了笑意。 嘻嘻嘻…… 下一秒,燕时洵听到了从壁炉里发出的声音。 “咚!” 第134章 童声咯咯(14) 安南原愣愣的掐了下自己的脸,在明显的痛感下,才“嘶!”了一声,终于确认了自己这不是做梦。 因为有了之前家子坟村,整个人在睡梦中被拖进阴神世界的经历,所以这次,他没敢直接动,而是坐在椅子上颤巍巍的环视着周围,生怕自己贸然一动就会引来什么糟糕的事情。 他所身处的,应该是一家报社。 一眼望得到头的大屋子里,报纸和各式书籍到处都堆得山一样高,将办公桌埋得严严实实。或许是大家工作都太忙,就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硬仗一样,很多书籍翻阅后甚至没有合上,就随手放在了一旁,显得凌乱而富有浓重的书卷气息。 宽敞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安南原一个人坐在最前方的办公桌后面。 即便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光从这个座位排序中,安南原也能猜测到,他这张办公桌的主人应该地位不低。 他的视线转回到自己眼前,办公桌上摆放的工作牌也证实了这一点。 滨海日报主编:南山。 安南原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应该在酒店才对,就算他失去意识后被歹人绑架——毕竟娱乐圈里私生从不在少数,顶流的偶像们也常常要面对过于疯狂的爱意,绑架和偷窥只是家常便饭。 但那也应该是把他放在仓库或是其他酒店房间里吧?放在报社算什么? 但很快,安南原眼角的余光带到了自己身上,他忽然意识到…… 他的衣服,被换了。 安南原:“!!!” 他当场惊吓出一身冷汗,脑海中瞬间划过几十种糟糕的情况,以往那些因为照片视频而被毁掉事业的明星们的事情,也疯狂挤进他的脑海中。他一边伸手在身上胡乱摸索着检查自己的情况,另一边却已经绝望的做了最坏的打算。 经纪人对不起,我可能要提前退休了,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向亚星公司“复仇”,说不定看到我倒霉他们反而开心,毕竟他们本来想推出来的安东尼被我毁了,唉,他们在看到新闻的时候应该很开心吧,可恶…… 等等? 安南原的胡思乱想中止,他感受着手掌下完全正常的衣物,眼带茫然。 给他换衣服的那个人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连换上的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衣服,甚至比他平时的私服包裹得还要严实,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那方面的计划。 衬衫马甲,条绒西装,西装上的口袋还别着一副眼镜。 很像是老师或者编辑会有的打扮。 而结合他现在身处在报社……难不成,那个人是想玩一场cosy?? 安南原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不够用,他立刻站起身,不仅在翻看自己身上的东西,还开始翻找着办公桌上的,想要赶紧确认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但越翻找,安南原就越心惊。 口袋里的小票和随手记录灵感的小本,西装里的笔和眼睛,钱夹里也放着几张银行卡。办公桌上,整理到一半的草稿上还放着打开的钢笔,旁边还有摞着文件夹,像是编辑们刚刚把稿件交上来,等待他来修改。 而他加班在办公室待到现在,也是因为这个。 光线不良的办公室内,只有眼前的绿壳台灯照亮了一方空间,安南原站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翻开的文件夹,忽然觉得心脏坠入了冰水,寒彻心扉。 做出这一切的那个人,细心到了可怕的程度。就好像他不是被临时换了衣服扔在陌生的地方,而是……他就是主编南山,就在报社里工作,而刚刚他不过是打了个盹才醒罢了。 至于舞台,明星,综艺节目,反倒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让他在刚醒来的时候,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一想到综艺,安南原的眼前忽然闪过了燕时洵的脸,这让他原本渐渐绝望孤寂的心又重新落回了人间。他绝不是主编南山,他是安南原!正是为了跟随燕时洵看到更加广阔和未知的世界,他才会一直留在综艺里。 既然死人行走厉鬼索命都见过了,那说不定这里又是另外的未知,是鬼怪作祟呢! 安南原重新恢复了动力,他强制让自己恢复冷静,然后视线转过办公室,想要找出证据来证明他的猜想。 而他的视线刚扫过去,忽然又顿住。 ……不对,他刚刚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的大脑在提醒着他:转过去,重新看。 安南原带着疑惑回头,重新仔细的看过报社,然后他才意识到,是什么让他觉得不对劲——身为报社,为什么会没有电脑? 不止是电脑,打印机,传真机……一切在安南原印象中办公室常备的设备,全都没有。取而代之的,却是发报机,和古老的手动打字机。 安南原心中隐隐猜测,他慌忙从办公桌上翻找着最近的报纸,然后在看到油墨印刷的硕大日期时,彻底僵硬在原地。 他所身处的,是百年前的时代。 除非造成这一切的那个人心细如发,为了骗过他的眼睛,不仅将他放在这里,还连带着整个建筑都重新进行了装修和布置,兴师动众耗费庞大,只是为了吓到他。 否则…… 报纸从安南原手中落下,他大受打击,踉跄着跑出办公室,想要从外面找到任何能反驳他猜测的证据。 然而,报社大楼外面,是空荡荡没有人影的午夜街道,昏黄的路灯下黑白牌匾是老滨海特有的风情,远处的霓虹灯五光十色,舞厅和放映厅还在亮着灯,却没有任何声音。 深秋的冷风呼呼的吹进安南原的胸膛,却仿佛穿心而过,冷得他发起抖来。 ——这里,竟然是百年前的老滨海。 而且街道的景色,正是安南原下午在租界区看到的。 “我这是……”安南原的声音抖着,不可置信的扬高了声调:“穿越了???” [………] 在安南原看不到的直播屏幕上,原本还在期待着安南原说出和燕时洵一样结论的观众们,一时间无言以对。 [哥哥你在干什么啊哥哥!你看看隔壁燕哥,再看看你!你就不能说点靠谱的吗?你要是再这样,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笨蛋美人了!猫猫凶狠.jpg] [艹笑死,我看安南原表情那么震惊,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呢,亏我还期待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以为他是穿越了??哈哈哈哈哈。] [噗,不过要是换成我的话,大概也会这么想吧。毕竟说实话,李导的场景做的是真的强,服化道就没有不准的。ps:除了池滟。我觉得导演找池滟演林婷,真是失败。] [咦?安南原是偶像吧,他演技这么好的吗?要不是知道这是个剧本,我还以为他真的是孤身在陌生地方醒来的呢,演得太真了。] [池滟不是说,每个人只能拿到自己对应的那个剧本吗?李导既然能用隐藏摄像头拍摄方式,说不定他为了帮这些业余的入戏,连剧本都没法给他们呢,或是假剧本,这样他们就能本色出演了。] [李导好厉害!这个效果确实好,比那种跨界的尴尬演技好太多了。] [……不过我到现在还是没有看出来,李导到底是怎么运镜的,为什么场景突然就从燕哥那边转到这了?] 安南原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报社门口僵硬了好半天,然后才慢慢反应过来。他回身钻进了相对看起来安全些的报社大楼里,慌乱的来回奔跑呼唤着节目组其他人的名字,尤其是燕时洵的,想要找到哪怕一个熟悉的人也好。 人在陌生的环境中,大脑在极度的慌乱下无法正常工作,就会产生联想。 安南原跑得呼吸磨得喉咙生疼,然而报社大楼里,却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粗粝如野兽的呼吸声,还有如鼓点般不规律的心跳声。然后他不可抑制的开始了胡乱的联想,过去他看过的所有电影和电视剧情节都在脑海中闪现。 会从镜子里爬出来的鬼魂,发出尖叫声就会来剪掉舌头的女鬼,墙壁水泥里封装的尸体,躲藏在转角后的厉鬼,趴在桌子下面和角落里静静注视着你的孩子,四肢被折断只能在地上爬行的女鬼…… 或者是浓雾中隐藏着身影想要伺机而动的怪物,生化基地的丧尸,被用大脑做实验因此不知身处何方的实验室…… 安南原看过的所有片段,都破碎而凌乱的叠加在一起,在他的脑海中越发清晰的展现。 他一直都是个联想能力很强的人。 虽然这让他在小时候看完龙傲天小说后自命不凡,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会统治世界,但这也让他一直努力着,在练习生岁月的,痛苦和磨砺中也支撑着他走到今天的位置。 但现在,他的联想能力却半点没有帮上他,反而让他越发的恐惧和慌乱,像只没头苍蝇一般乱撞。 然后,就在他跑过楼梯的一角后,猛地和一张狰狞的鬼脸对视了个正着。 那鬼魂面色青白,手里提着的巨斧拖在地面上,安南原离它是如此之近,甚至能够看清它高度腐败的脸和脖子,还有上面一条条蔓延而上的青紫脉络。 这一刻,所有的恐惧和慌乱都在安南原心中迸发,成为了压倒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啊啊啊啊啊啊!!!” 安南原惨叫着,崩溃般转身慌不择路的往下跑:“燕哥救命啊——!!” 然而他的惨叫声回荡在空空荡荡的大楼里,却更加显得寂寥而骇人。 就像是所有那些沉睡在安静中的怪物,都因为活人的声音而接连苏醒,从黑暗中探出头来,沉沉看向血肉的美味。 连直播前的观众们,也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心脏高高悬起看着屏幕里奔跑的安南原。 原本在询问着燕时洵和那忽然出现的奇怪小孩的观众,也被安南原的危险处境抓住了注意力,心脏砰砰直跳,被安南原浓烈的情绪感染得慌乱。 镜头一直跟着安南原的脚步晃动着,他粗重无序的呼吸声和救命声通过麦克风,清晰的传到观众们耳边,让他们恍惚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仿佛现在在那里逃跑的了,不是安南原。 而是他们自己。 安南原不断回头往后看,生怕那拖着斧头的鬼追上自己,所以没有注意看脚下。 他忽然觉得脚尖踢到了个什么东西,然后就是身体不由自主的腾空向前扑去。 视野里的景色疾速上升,而他睁着眼睛,“砰!”的一声摔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安南原痛得呻吟了一声,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先感觉到自己的手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像是冷冻后的皮革,却要更加僵硬,刺骨寒冷。 或者…… 安南原忽然想起了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它更像是死人的皮肤,甚至在他无意识摸过去时,也能摸到类似手臂的轮廓。 他瞬间僵住了,像是不想面对事实一样,一顿一顿的抬起头。 然而,同样趴在地面上的女鬼抬起被黑色长发遮住的青白面孔,无机质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安南原,弯折到一个诡异角度的手臂也缓缓抬起,伸向安南原。 ……他正是被女鬼绊倒,又摔在了女鬼身边。 安南原:“!!!” “啊啊啊啊啊啊!!” 安南原扯着嗓子喊得破了音,神魂俱裂,被吓破了胆的手脚并用慌忙的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左脚绊右脚一直踉跄着站不稳,大脑完全失去了对四肢的掌控力。 “燕哥!燕哥啊!!!” 安南原的惨叫声喊得直播前的观众们血液发凉,不少胆小的观众甚至直接设置了静音,或是关掉了视频。 [这也太惨了……李导和安南原是有什么过节吗?看到现在,总觉得他是最惨的一个了。] [因为那边有燕哥啊,在燕哥没回到井宅之前,张无病他们不也吓得够呛吗。] [我懂,我也这么觉得,就好像所有的鬼现在都聚集在安南原这了啊。你看他才走了几步,一直在大楼里没出去,就撞见了好几次鬼了。] [咦?我怎么觉得这些鬼看着都有点眼熟呢?而且有的好像也不是鬼,是那种变态杀人狂之类的狠角色。] [你一说还真是,尤其那个,是不是英国民间传说的形象啊?刚才绊倒安南原的,好像是隔壁岛国的鬼?等等,现在安南原背后的镜子里看着他的,也是电影里的女鬼!我昨天晚上刚看过!这是啥啊,整个一恐怖大乱炖啊?] [我的妈呀,我一个旁观的都被在被窝里吓出一身热汗了,安南原在那里得多绝望?好惨……李导也太狠了。] 而在观众们讨论的间隙,安南原一直没有停止撞到鬼魂。 这种密集程度和频率之高,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全世界的鬼都集中在了报社大楼里。 安南原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手脚软得像面条一样完全提不起来力气,但他仍旧咬牙强撑着逃命。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安南原越怕遇到什么,就越会出现什么,他只能惨叫一声再次折返。 报社大楼变成了鬼怪的狩猎场,它们四处围堵,满心恶意,冰冷的看着它们的猎物仓皇的表情,发出愉快的笑声。 “咯咯咯……” “咯咯咯……” 安南原在慌乱之下,耳朵几乎成了摆设,但观众们却清晰的听到了孩童的笑声,一时间怀疑人生。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像小孩在笑一样。我记得之前在燕哥那边,是不是也听到了这个笑声?为什么这里也有啊!] [我踏马心态崩了啊,能不能别笑了啊啊啊啊啊啊!!!] [前面的,善用静音功能!我现在就是,静音了之后感觉好多了。] [说起燕哥那边……我记得燕哥之前是不是一直让张导想羊驼来着?还说在想象中的东西会出现在现实。难道安南原这里也是吗?] [卧槽!如果是真的,那安南原不知道啊!我之前试了,越害怕越容易联想到那些东西,这是个恶性循环!安南原是不是人要没了啊。] [呜呜呜,疯狂祈祷中。] 慌不择路之下,从楼梯上踩空滚落下来的安南原狠狠的撞向报社大楼,将沉重的嵌玻璃木门撞开了一条缝。 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将安南原浑身的热汗都吹得发冷。 而他本来燥热不定的心,忽然也清明了一瞬。 对啊,外面好像没有鬼怪,他可以不用在大楼里逃命啊! 安南原踉跄着爬起身,赶紧推开大门跑了出去。 直播前的观众们松了口气,觉得这下一定是安全了。 安南原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他放心得太早了。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安南原一人衣衫凌乱,撑着膝盖在大喘着气,自以为逃出生天。 然而,昏黄的路灯似乎电压不稳,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后闪了几下,然后整条街道都归于黑暗。 团团浓雾之中,响起低沉而不规律的脚步声和撞击声。 像是一整群怪物,正在从看不到的浓雾后面,从四面八方向安南原走来。 冷汗顺着安南原的额头流淌下来,他的喉结滚了滚,感觉身上被热汗浸透了的衣衫,此时冷得像块冰。 他像是吓傻了一样,不会跑也不会躲,就站在路中间眼睁睁的看向浓雾,等待着某些事情的发生。 直播前的观众们急出了一身汗,有性子急的,甚至恨不得钻进屏幕里扛起安南原就跑。 但就在此时,忽然一阵发动机轰鸣从浓雾中传来,两道车灯射光破开了黑暗,疾驰而来,直冲向安南原而去。 有胆小的观众已经捂住了眼睛不敢看。 [啊啊啊啊啊哥哥啊!!!你都想了些啥啊!就不能想想羊驼吗!这又是个什么东西出现了啊啊啊啊!!!] [安南原你快躲开啊!!!] 紧跟着车子轰鸣声而来的,却是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和重重的摔倒声,像是车子把什么东西撞开了一样,毫无阻挡的直接破出浓雾飞驰而来。 而到此时,安南原也终于看清了那到底是什么。 ——老式的雪佛兰,已经绝迹于市面上的老爷车。 然而这辆应该搬进博物馆好好陈列的老爷车,却飙出了跑车的速度,然后一个漂亮的甩尾,轮胎和地面发出剧烈的摩擦声,稳稳的停在了安南原身前。 疾速的风吹得安南原迷了眼,等他好不容易睁开眼重新看去,就看到车窗摇了下来,路星星灿烂又肆意的笑脸从里面伸了出来。 “嘿兄弟,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路星星穿着点缀满亮片和碎钻的浓绿色西装,夸张的颜色却稳稳的被他那张俊美的面容压了下来,并不突兀。他的西装里面搭着一件黑色的渔网衣,上面撒着的金粉银粉在车灯的光线下闪闪发亮。 张扬又漂亮。 安南原惊呆了,他几乎石化成了雕像,大脑不能理解这是个什么状况。 “虽然能找到你很高兴,但是我得说,如果想要叙旧的话,还是稍后吧。” 路星星朝后面努了努嘴:“我来的时候,看到那后面都是丧尸呢——和好莱坞大片儿里的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搞出来的~” 路星星吹了个口哨,像是惊叹又兴致勃勃,带着年轻人无所畏惧的朝气。 “再不上车的话,我可不负责帮你解决丧尸。” 他摊了摊手,无辜道:“我师父只教了我怎么对付僵尸,可没说还能对付丧尸。” 安南原被路星星说得一阵尴尬,但他也听到了浓雾后面重新响起来的声音。来不及细究为什么租界区里为什么会出现丧尸,他赶紧拉开车门上了车。 不等他坐稳,路星星直接一脚油门轰了出去,直接把安南原摔进了座椅里摔得眼冒金星。 但是有熟悉的人在旁边,又有了车子这种像是移动堡垒的存在,还是极大的给了安南原安全感。 他喘了口气,才想起来问路星星:“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 敞开的车窗外高速的风吹进来,将路星星的衣衫和发丝撩起,在迅速滑过的光影中,不知道是否是他衣服衬托的缘故,竟然让他看起来人如其名,星星般灿烂耀眼。 就像是百年前欢场上衣香鬓影间游走的人,却从不留下真心,只余下一缕香气,便转身离开。 却让人念念不肯忘怀。 就连见惯了娱乐圈俊男美女的安南原,都不由得看愣了一瞬。 路星星满不在乎的转头道:“我还没问你这身是怎么回事呢,不做明星改去教书了?” 他嗤笑一声,在无人的街上将车速飙到极致,在看到后视镜里被远远抛在后面的丧尸后,他笑了:“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我们现在的情况,但我一定要说一句——给我们安排身份的这个人一定是有病!” “你知道我一睁眼在哪吗?百乐门!我踏马的竟然是个舞男!” 路星星耸了耸肩:“老子才不受那委屈呢,所以直接抢了老板的车跑了。怎么样这车,帅吧?” 安南原神色复杂的看着路星星,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现在的情况。 ——路星星,永远可以在你刚觉得他帅的时候,自毁形象。 堪称是圈中哈士奇没错了。 但没想到,安南原没说话,车后座上却传来一声冷哼。 “小小年纪,就自称‘老子’?谁教你的?” 路星星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安南原看得称奇,赶紧回头往后看,想要知道车后座上是谁在说话,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他还没见过除了燕时洵以外,路星星怕过谁呢! 却没想到这一眼之下,安南原直接愣在了副驾驶上。 卜算宽敞的后座上,挤挤簇蔟的坐着五个穿着道袍,做道士打扮的人。其中几个道长,安南原还算有印象,应该是之前节目组录制出事的时候前来救援的海云观道长。 他记得,这几位应该是李道长,宋一道长,还有一位应该是马道长。 其余的两位笑眯眯看起来脾气还不错的道长,他就没见过了。 “路星星,你这……”安南原目瞪口呆:“你是把海云观都搬来了吗?这外援可够可以的啊。” 路星星郁闷的苦着脸,却没敢解释。 后座上的老道长直接抄起手边的经书,向路星星脑后砸去:“你和你师父就应该都回去重学一遍!出去说是我门下的都丢我的脸,等我死了在狗蛋儿面前都抬不起来头!你看看燕时洵,再看看你,都是出身海云观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旁边的宋一道长也认同的点了点头:“路星星你刚才竟然说丧尸对付不了,你就没想过融会贯通吗?为师对你太失望了。” 宋一道长这一说话,立刻就撞在了枪口上,直接引火烧身。 老道长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们师徒都是一样!你还好意思说他?” 而旁边那位笑眯眯的陌生道长则夹在中间,好脾气的试图和稀泥。 马道长一直撑着脸往外面看,还有心情感叹一句:“唉……好挤。” 安南原:“………” 他颤巍巍的回身看向路星星,脸上带着不可置信。 没想到平时在人前仙风道骨高不可攀的道长们,私下里竟是这种相处模式吗? “那不是我师父师叔师祖,不用太在意。” 路星星的声音闷闷的响起:“都不是真人……嗐,反正现在情况就特别复杂,我不想和你解释。” 猫猫拒绝解释并开始自闭.jpg 不过,就算路星星嘴上这么说,他原本张扬的气质到底弱了下去,变得蔫嗒嗒的。 就像是在朋友和外人面前嚣张顽乐的二代,回了老家在祖宗面前,全都乖成了二狗子。 安南原神色复杂的看着路星星,欲言又止。 而路星星则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刚醒来的时候,他打翻了几个舞厅里五大三粗的保镖,蹬着高跟皮鞋穿着一身夸张耀眼的演出西装,就直接冲到老板室里把老板暴揍了一顿,然后抢了车就走。 走的时候他还在心里犯嘀咕,这要是被他师父看到了,不得被骂死啊? 他这么想着,脑海中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平日里师父骂他的模样。 结果下一刻,宋一道长突然出现在车后座上,劈头盖脸就冲着路星星一顿骂:“你穿得这像是什么样子?不潜心学习,天天去搞音乐就算了,现在还学会了这一套吗?” 路星星猝不及防被骂,一时也不敢细究到底宋一道长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的,怕不是学会了瞬移。 但这些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然后就缩着脖子鹌鹑一样挨训。 幸好师祖没在,不然要被骂死了。不过,要是马师叔在的话,他应该能帮自己吧。 路星星想着想着就走了神,等他回神的时候才惊恐的发现——车后座上,竟然整整齐齐坐了一排。 路星星:!!! 祖师爷,我nb了!!我会瞬移别人了,这叫什么?心随意动,言出法随?? 但没高兴多久,路星星就发现了不对。 他们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些长辈道长。 虽然长相和语气和自己印象中一模一样,但是他们的力量却不对。 而随着他这一路上开车看到的景象,路星星开始慢慢意识到——他脑海中想象的东西,会投射到现实。 “总而言之,就是你别胡思乱想。”路星星语重心长的劝安南原:“尤其不要想那些危险的。” 安南原:“……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你可能说晚了。” 路星星满头问号,刚想问,就发现路边忽然有一头哥斯拉破开了浓雾,高大的身躯仰头向天长嚎了一声。 路星星目瞪口呆。 “卧槽兄弟你怕是有那个大病吧!!!” 路星星疯了:“你搞出丧尸就算了,哥斯拉是怎么回事啊?一会是不是还有海绵宝宝和奥特曼?我还能看到关公战秦琼???” “别瞎想了成吗?这东西我哪会对付啊!我又不是燕时洵那种天赋高得变态的家伙!” 嘴上疯狂嘴炮,但路星星脚下的动作却半点不敢耽误,直接一脚油门加速又拐弯开到了旁边的道路,尽可能的远离浓雾里的怪物。 安南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知理亏的假咳了一声,没敢说话。 老爷车风驰电掣的冲了出去。 镜头前的观众们也随着他们的视角一起移动,不由感叹了一句:[好家伙,我就知道这个设定肯定得出问题。] [路星星想的也太恐怖了,想了下要是我去蹦迪的时候,突然想了下教导主任和班主任,然后他们出现在我身后的场面……死亡凝视,.jpg] [我去!有点爽是怎么回事啊!运镜太强了,真好像我也在跟着一起飙车一样。] [我终于想起我最开始为什么喜欢路星星了,就是因为这份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气风发少年感啊,呜呜呜星星这套衣服好绝,导演也太会拍了。] 但是,无论是安南原,还是视线只能随着镜头一起走的观众们,都没有看到。 主编南山的办公桌前,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 素白的女子手腕上挂着昂贵的钻石项链,她垂下眼眸时,明明做着最时髦的打扮,但华美皮囊下的书卷气,却显露无疑。 她伸手,指尖从安南原摊开扔在办公桌上的稿件上划过,像是抚摸着爱人的脸庞一般,抚摸过纸张上的字迹。 在她的指腹下反复摩挲的名字…… 赫然是,外交官井世文。 稿件最上面,署名: 编辑,林亭。 女子幽幽的长叹,散落在无人的报社内。 …… 路星星觉得,自己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在看到丧尸的时候意识到这里有同伴,然后冲过去把安南原拉上了车。 这个家伙,他脑补能力顶尖啊! “你敢不敢不要想了!你看看我们身后,都多少东西追过来了!就算是假的它们也还是危险的好吧!!” 发动机疯狂的轰鸣声中,路星星绝望的扯着脖子喊。 而后座上除了几位道长,此时还挤着其他好几个人,都是路星星在开车的路上捡回来的节目组嘉宾,甚至连李雪堂都被他捡回来了! 车上的人实在太多,路星星又毫不顾忌的按照现代车性能狂飙,百年前的车型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压力,直接“嘭!”的一声爆了胎。 路星星反应迅速,他立刻拉开车门跳了车,又招呼其他人下车,就近躲避。 “赶快!在安南原想象出来的那些怪物追上来之前,我们得找到掩体。” 后座上的人鱼贯而出,跟着他一起往旁边跑。 而那建筑门口挂着的牌子,正是“井公馆”。 因为路星星的精神紧绷,他一时也没工夫乱想,道长们的身影不知何时消散了。 路星星回身“砰!”的锁上院子大门,然后才喘了口气,带着几人往小楼里走。 没想到刚推开小楼的门,就猝不及防和燕时洵对上了眼。 路星星:“……?” 安南原在短暂的错愕后,几乎喜极而泣,动情的喊道:“燕哥!” 倒是路星星,在看到燕时洵面前躺倒的那具尸体时,犹豫了一下:“那什么……你们在这聚众杀人呢?” 燕时洵的神色扭曲了一瞬,然后微笑着迈开长腿,抄起文明杖,走向路星星。 “不是?师叔你要干什么?” “啊啊啊师叔我错了qaq!!” 第135章 童声咯咯(15) 燕时洵没有等来那小鬼的回应,却先迎来了宅子里的异动。 就在燕时洵的注意力被壁炉里忽然响起的撞击声吸引时,一楼客厅后面的走廊里,却响起了“吱嘎——!”的开门声。 那声音很慢,刺耳得令人牙酸,回荡在安静的宅子中时,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后背蔓延而上。 原本也全神贯注的戒备着壁炉的赵真,被开门声吓了一跳,慌忙回头看去。 没有灯的走廊被黑暗吞没,而走路的声音,却慢慢响起。 似乎是有谁的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但是当侧耳细听时,又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呼啸着穿过窗户缝隙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无限扩大。 几人谁都没有先说话。 煤油灯的灯芯爆闪了几下,将几人投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就像是那影子里隐藏着别的东西,脱离了主人的意志而活了过来。 它们张牙舞爪的在墙壁上乱晃,咧开锯齿的嘴巴无声的笑着。 燕时洵也慢慢移动着目光,向最先发出推门声的方向看去。 踩过木质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是有谁在慢慢靠近客厅。 然而在几人的视野中,走廊上却始终空荡没有人影。 但是直播前的观众却并不这样认为。 [艹啊!!!这是什么鬼东西啊!他是人是鬼,还活着吗!] [我——去!!这家伙,一身都是血啊!人的身体里真的有这么多血吗?] [是我看错了对吧对吧,他走过的地板上淌下来的那些液体是水对吧!一定是水没错吧!] [……你不觉得,水更可怕吗?正常人谁会穿着衣服弄得自己满身水?你这么一说,我想到的只有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尸体,化冻了,淌水出来……] [啊啊啊啊啊别说!你这样一说,还不如是血呢!] [但是这个出血量,真的还有可能活着吗?] [嘶……等等!好像不太对啊,你看燕哥的视线,他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个人。还有赵真他们也是,又不是法医或者刑侦人员,普通人要是突然看到这么个浑身是血的人,怎么可能这么镇定!你要是说燕哥因为见得多所以习以为常,我信。但是赵真和池滟也还算得上是镇定,这就不太对了。] [没错,以燕哥的谨慎程度,他不可能把后背漏给那个奇怪的小男孩吧?但燕哥现在就像是根本不知道他旁边站个孩子一样。] [也不是,燕哥刚刚不是问了吗?我觉得燕哥他们可能是真的看不到,但是燕哥猜到那里有东西。] [……好的,更吓人了,明明鬼就在你身边站着,你却根本看不到。] [沃日!前一秒还在午夜街道疯狂飙车,下一秒就要面对这么刺激的场景,李导是不是想要吓死我?心脏快要吐出来了。] 观众们眼睁睁的看着镜头突然间从路星星的车里,转到了井宅的客厅里。 午夜无人的租界区,却有一辆黄包车停在路边,做着车夫打扮的李雪堂昏迷在车上,毫无自保之力。 但四周却渐渐聚集起穿着旧社会官服的僵尸,它们的脸上贴着黄符,行动僵硬,却像是被活人的血肉味道吸引,逐渐向李雪堂走去。 甚至在镜头里,僵尸青黑色的手指已经伸向了李雪堂,眼看着就要碰到他的脸。 在路星星“安南原你敢不敢适可而止!我说我学过怎么对付僵尸但没学过对付丧尸,是让你给我消停点,不是让你给我搞出个僵尸丧尸大乱炖啊!!”的绝望嘶吼中,注意到了李雪堂存在的路星星飙车冲向黄包车旁边,想要借助车子本身的势能冲散这些僵尸。 观众们的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里,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然而下一秒,视野忽然天旋地转,镜头给向了井宅。 很多观众原本还在焦急的抱怨,急切的想要看看路星星他们的情况,但在那浑身是血的男人出现后,他们忽然就像是统一哑了一样,屏幕上的弹幕清空了一瞬。 几百万人实时观看的直播频道里,足足过了几秒钟,才有弹幕重新发出。 只是这一次,观众们紧张和恐惧的对象,变成了这个推开房门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道袍,但却和众人印象中的现代道袍有些许区别,更像是旧社会的打扮。而现在,蓝黑色的道袍被液体浸透,在黑暗的走廊里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男人走路歪歪斜斜的,像是大脑无法控制四肢,几次都差点摔倒在地面上。而他没有被衣服遮掩住的地方,却露出了凹凸不平的质感,像是……血肉被撕了下来。 但他对自己的状况都漠不关心,只睁着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直愣愣的向燕时洵走去。 说也奇怪,男人本来对外界没有反应,但当他走到燕时洵旁边时,却像是猛然回过来了神,挣扎着抬起手伸向燕时洵。 不少观众们立刻尖叫起来,害怕得不敢继续看下去。 [啊啊啊啊这怎么办啊!燕哥根本看不到他,他要是想要害燕哥,燕哥完全没有反击的余地啊!] [等等,好像不太对?我怎么觉得他没想害燕哥呢,反倒像是在向燕哥求救。] [好像真的是!他嘴里好像也在说什么……卧槽!他一张嘴我才看到,他嘴里全是血啊!牙好像也是碎的。这人真的还活着吗!] 男人一手比划着指向自己,又胡乱的指向燕时洵身边的孩童,原本无机质的眼球下也堆积起血液,像是硬生生有血泪想要流淌出来。 他想让燕时洵看懂他想说的话,想让燕时洵救他,但燕时洵,却根本看不到他。 旁边抱着球的孩童歪了歪头,一身小西装连体裤将他衬得可爱又有礼貌,但是当他看向那男人时,男人的脸上却浮现出深重的恐惧,想要拽向燕时洵的手臂寻求保护。 孩童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男人吗,似乎是在嘲讽他的徒劳无功。 绝望吗? 孩童张开嘴巴,咧开一个纯真的笑容。 但他的眼睛却像是在问——看着自己走向死亡的感觉,怎么样? 没有人看得到你,没有人听得到你,在别人眼里,你是个早就不存在的人。你所有的求助都不会被听到,而那些驱鬼者,将你当做要清除的垃圾。 没有人会帮你。 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这种滋味……你也终于品尝。 男人似乎读懂了孩童想要表达的意思,他的眼神越发惊恐,长大了嘴似乎是想要大吼出声。但另一股强大的力量压顶而来,强制压着男人走向反方向的路线,硬生生将他从燕时洵身边拖走。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有力的推着男人,让他在极端的恐惧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操控着,一步步走向壁炉。 燕时洵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空间,慢慢皱起了眉。 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燕时洵能感觉到有一股阴冷的气息随着脚步声向自己靠近,虽然并没有人影,但就好像有人一直在看着他。 可是那视线却又没有恶意,反倒带着令他熟悉的情绪,就像是过去那些来找他,想要寻求他帮助的冤魂。 直播前的观众们已经快要吓疯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人和那小孩绝对有问题!你们没看到他们刚刚好像在对话吗?他们是一伙的!] [完了,燕哥和赵真怎么办啊呜呜呜,他们两个会不会联手对付燕哥啊?燕哥都看不到他们,怎么打啊。] [呃,好像不太对?这是个什么走向啊,那个人怎么突然往壁炉走……卧槽!!!!他在干什么?自杀??] [他跳进壁炉了!这是什么操作!]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没办法再自杀了吧,而且壁炉里又没有火,火……卧槽!有火了!我再也不敢随便说话了,刚说完就突然着火了也太可怕了!] [等等,这个人不是死了吗?那他为什么在惨叫!听得我都快吓疯了,赶紧把音量键按下来之后手都在抖。] [燕哥要是没别的反应我信,但是池滟他们还这么平静?我不信,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男人僵硬的抬起腿,迈过壁炉前的铁艺小围栏,然后将自己成年人的身躯,硬生生塞进那个对他的体型来说狭小的空间里。 就在他的身影彻底钻进壁炉里的时候,原本黑洞洞的壁炉里“呼!”的一下燃烧起了火焰,火舌迅速舔舐着男人,无情将他吞没其中。 男人仰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声,像是连同魂魄也一起被灼烧着,却只能被活活烧死。 壁炉里忽然燃烧起来的火焰立刻吸引了燕时洵的注意,他来不及疑惑为什么没有柴火和火种却能燃烧,就看到一道黑影,从壁炉上方的烟道掉进了火焰里,发出重重一声撞击声。 “咚!” 就像他刚刚听到的那一声异响。 燕时洵错愕了瞬间,然后他迅速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一具尸体。 旁边的池滟被吓得喊出声来,赵真也惊疑不定:“燕哥,那,那是什么?” 燕时洵没有时间理会他们的疑惑,他快步上前,一把抄起壁炉旁边立着的用来整理柴火的雕花铁杆,伸进火里翻动着那具掉下来东西。 他的猜测很快被验证,正是尸体。 但是,当尸体被燕时洵翻动着仰了个身,面孔朝向他时,他却愣住了。 这张脸,他见过。 ——正是死在酒店楼梯间里的那个大师。 火势凶猛,几乎要顺着铁杆一直烧向燕时洵,他立刻反应过来,一边招呼着赵真去找水源来灭火,一边口中低声念着驱邪符,准备从源头上在制止火焰继续蔓延。 没有火种和点火之人,所处又是这种环境。 燕时洵很快就意识到,这是鬼魂点燃的火焰,只有驱除鬼气,才能让火势停下来。 赵真也很快就在后面的厨房里找到了水,他拎着水桶飞快的跑回来,将尸体已经被点燃的衣服泼水熄灭。 火势很快就弱了下去,最后熄灭。 只有那具尸体还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蜷缩在壁炉里,身上带着被灼烧后的焦黑,死相显得尤为骇人。 燕时洵叫赵真来帮了把手,将尸体从壁炉里抬出来。 ——死尸竟然以这种方式和他们一起出现在这里,并且,燕时洵敏锐的发现,死尸身上穿着的衣服,和他在酒店楼梯间里看到的样子,已经大不相同。 虽然迅猛的火势将死尸身上的衣服迅速碳化,不少线索都化为了灰烬。 但是燕时洵记得很清楚,那位李雪堂导演请来的大师,死在酒店的时候身上穿着的是休闲西装,现在却穿着道袍。 并且,这道袍不是现在通用的款式,反倒更接近于燕时洵曾经看到过的,百年前的旧道袍制式。 所以燕时洵猜测,是否连死去的人也持有身份,甚至可能是剧本中十一人里的其一。 但光是看着,答案可不会自己跳到人眼前。所以燕时洵利落的将尸体拖出来,想要在更宽敞的地方仔细看一看。 赵真紧紧皱着眉,即便他有精湛的演技,和在娱乐圈里多年来学会的表情管理,但此时也不由得流露出恐惧和厌恶,强忍着自己想要后退的冲动。 看得观众们一阵怜爱,有种感同身受的同情。 [赵真的表情,看起来比我弟弟那次一觉起来发现有大蟑螂跑进他嘴里的表情,还要恶心多了……] [??一时不知道你弟弟和赵真到底谁更惨。] [普通人怎么面对这种场景,怎么可能保持冷静?别看大家在游戏里有多口嗨,要是现实里真看见尸体,不知道吓得哭成什么样呢。尤其这个还被烧过……我想想以前老家烧猪皮的味道,就快要窒息了。] [不过现在我开始觉得,之前有个弹幕分析的对了,燕哥确实看不到那个人,要不然他不会在火烧起来之后才去灭火抢尸体。] [好像也看不到那个小孩子,燕哥刚才直接从那小孩身边走过去的,要是他看得到的话,不应该没有闪避的动作。而且那小孩真的很奇怪啊,一般小孩看到这种场景早就哭出来了吧,你看赵真那么成熟沉稳的性格,都快要被恶心吐了。但是这孩子不仅不哭不闹,还一直抱着皮球在看着燕哥,像是在观察他。] [嘶……我躺在被窝里,都被你说得打了个冷战。那而且尸体看起来好像是从壁炉上面掉下来的,之前谁都没有留意过壁炉这种东西,也就是说,这尸体可能从一开始就在这了。] [想想大家坐在客厅里的时候,一直有一具尸体被藏在壁炉里,和他们共处一室……呜呜呜,吓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可怕啊。] [球球李导,别再给尸体镜头了,这烧得焦糊的,有的地方皮肤被烧焦后还能看到下面的肉和血管,我都快要看吐了,呕。] [李导是不是太敢拍了一点啊,这真的是国内恐怖片该有的东西吗?不应该是两个人你爱我我爱你,我们吵架和好赌气离家出走遇到鬼被吓得半死,最后发现其实是你精神有问题吃药导致的幻觉……类似于这种桥段吗?这怎么一上来就这么刺激?] [只有我一个吗?我开始觉得,这个剧本是不是“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组提供的啊,真的很有之前那几期的风格,反倒不像是导演会拍的东西。] [说起李导,如果真是他拍的,为什么他本人在路边的黄包车里啊?不应该在镜头后面吗?啊啊啊啊不知道李导到底怎么样了,我好焦虑啊!] 赵真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在和燕时洵一起合力将那尸体抬出来之后,就迅速的将包手用的布料甩在了一边,看起来像是想要有多远离多远。 一直躲在客厅另一侧的池滟,却像是忽然有了勇气,迟疑着却还是走了过来,看向那尸体。 在看清那在火焰灼烧中还算完整保留下来的脸后,池滟无法抑制的惊叫了一声,美目大睁,满脸写着惊惧。 燕时洵没有错过池滟的表情,他立刻怀疑的看向池滟:“你认识他?” 池滟勉强笑起来:“当然认识,他不是在开机仪式时的那位大师吗?” “不对。”燕时洵缓缓直起身,看向池滟。 他的眉眼锐利,像是足以穿透乌云的闪电:“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扎起开机仪式之前,你就认识他对吗?” “但在开机仪式的时候,他似乎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们相识的事,一直在极力避免和你有眼神接触……” 燕时洵一步一步,缓缓逼近池滟:“你们是多年前就认识的关系,并且,他是不是帮你做过什么他后来不愿意提起的事?为什么想要掩盖?是会给他带来麻烦,还是他觉得那时候做的事情,足以在现在败坏他的名声?” “池滟,你身上的罪孽几乎吞没你的魂魄,但我猜,你应该知道这一点。不然你不会这么疯狂的找人来帮你。” 燕时洵冷笑着质问:“你养的小鬼,很久之前是他在帮你,是吗?” 池滟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惊恐的看向燕时洵。 现在,小鬼已经挣脱了供养人的控制,强大到无人能够抵抗。 最开始经受操办的大师已经死了,死相诡异可怖。那下一个……会是谁? 又会如何死亡? 一声轻浅的童声,在客厅里响起。 “咯咯咯……” 就在此时,燕时洵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迅速转过身,目光锋利的看向客厅落地窗的外面。 似乎,外面有什么在接近这里,带来强烈到无法忽略的鬼气。 …… 在听到楼下传上来的池滟的惊叫声时,张无病系扣子的手抖了一下,像个鹌鹑一样缩了缩。 他犹豫着想要从衣帽间走出来看看情况,但刚一回头,就对上了邺澧冰冷死亡的目光。 “快换。”没有燕时洵在身边,邺澧身上的人气和温度也跟着失去了:“换完立刻下楼。” 言下之意:我不想陪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只想立刻下楼去找燕时洵,待在他身边。 张无病出于对死亡危险的预感,竟然福至心灵的听懂了邺澧的话,他赶紧像是兔子一样缩回了脖子,低下头拼命扣着扣子不敢浪费时间。 “奇怪。”张无病本来已经要走出衣帽间,但他却忽然觉得那面巨大的落地镜,似乎有点不对劲,于是就又顶着要被邺澧用眼刀剐死的压力退了回去,重新站在镜子面前仔仔细细的看,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 然后张无病就发现,那镜子表面似乎凹凸不平,但用手从上面划过去的时候,却又是平滑没有凹陷的。 张无病心里犯着嘀咕,就沿着那条纹路一直按下去。 当摸到最底下的时候,张无病皱着眉看着镜子良久,手指却忽然间不经意的扫过了什么东西,然后就听“砰!”的一下,他眼前的镜子边缘竟然弹开了一条缝。 猝不及防之下,张无病被吓得大喊了起来,同时踉跄的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邺澧原本要推门离开的脚步也顿住,面无表情的回身向张无病看来。 张无病感觉自己的耳边只有“噗通噗通”自己的心跳声,在他紧张到大气不敢出的注视下,那镜子像是在被重力推着,边缘的缝隙从里向外,缓缓推开。 一缕黑色的头发从镜子里滚落出来,搭在地面上。 那一刻,张无病下意识的张着嘴就要大喊燕哥救命,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蹦出了嗓子眼里。 然而下一秒,镜子开到一定角度后,一个重物忽然失去了支撑力,直接从里面撞开了镜子滚了出来。 张无病差点就表演了一个原地弹跳起飞。 阻止他的,是那张从头发里露出来的,熟悉的脸。 竟然是之前一直没有踪迹的白霜。 张无病没想到会是这样,呆愣了两秒,然后焦急得迅速扑了上去试探白霜的脉搏。 白霜一直都是个甜美又招人爱的女孩,但现在,她却失去了她招牌式的笑容,面色惨白如纸的昏迷在地上,皮肤冰冷得张无病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碰到的是一具尸体。 不过好在,张无病很快就发现白霜的脉搏虽然微弱,但还在持续的跳动。 他几乎喜极而泣,然后习惯性的转身想要喊燕时洵:“燕哥,白霜她好像失去意识了,需要……” 话说到一半张无病才想起了,燕时洵没有在这里。 但他怂叽叽的并不敢麻烦邺澧,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邺澧看着他的眼神很可怕,尤其是在他靠近燕时洵的时候。 光滑如水的绸缎从地面上滑过,华美的长裙在行走间闪着漂亮的光泽。邺澧缓步走来,垂下鸦羽般的眼睫,看向地面上倒着的白霜。 “没死。”邺澧说完后,在看到张无病那张忐忑又似乎想哭的怂包脸时,顿了顿,迟疑的又补充道:“放心。” “酆都没有她的名字,她的时间还没有到。” 对邺澧而言,这已经是他对除燕时洵外其他人能够拿出的最好态度了,但很显然,张无病并不这样认为。 张无病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没有退去的哭腔:“那她怎么不醒?” 邺澧面无表情,与张无病对视。 ——要是曾经那些惊惧惶恐,却无论如何都求不来鬼神帮助的驱鬼者们,看到张无病这种态度,恐怕已经吓得能把自己吓昏过去了。 他们曾满心绝望和无力的跪倒在天地间,乞求一个生的奇迹,想要让大道不要无情至此。但是天地大道和鬼神统统拒绝了他们,酆都不曾对生死和大道心软。 于是,那些在俗世无不拥有极高地位名声的驱鬼者和修行者们知道,鬼神无情。 然而现在,邺澧在静默了数秒之后,还是开了口:“头上。” 邺澧抬起修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白霜的头发,为依旧听不懂的张无病解释:“头上有伤。” 张无病恍然大悟:“哦哦哦!你早说嘛!” 邺澧:“……”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如果还想承认和燕时洵的夫妻关系,那也要承认这个“女儿”,不能直接甩袖离开。 不然燕时洵也会问他,为什么没有和这个“女儿”一起回去。 邺澧难得有耐心强制忍耐,看着张无病笨手笨脚的翻看着白霜的头顶。 和笨拙的张无病不同,整个世界的真相都仿佛呈现在邺澧的视野里,他一眼扫过后,便看出了白霜之所以会昏迷而虚弱,是因为有人砸破了她的头。 如果张无病再熟练些,就会发现白霜头发的发根处凝结着血块,并且钝器击打的痕迹,和头发里缠着的一点玻璃碎片,也和楼下客厅里摔破的酒杯对得上。 池滟向燕时洵说,她在醒来时摔在地毯上,旁边是酒杯碎片。然而那些玻璃碎片,却出现在二楼白霜的头发里,让她昏迷不醒,又被塞进了镜子后面。 邺澧掀了掀眼眸,冰冷的视线看向眼前的镜子。 二楼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林婷的,另一边则属于井玢的两个孩子。 似乎是因为年岁相仿,或是两个女孩关系不错,所以她们共用书房和衣帽间。而很显然,这个年龄的女孩正是顽皮的时候。 邺澧曾行走在枪林弹雨之间,近距离的冷眼观察这个世间,但流弹无法伤及他分毫。 在那个时代,邺澧因为天地间指引的生机,曾见过井玢。 井玢穿着精致的定制西装,却站在街头向年轻人们慷慨激昂的演讲,也温和的笑着帮旁边的摊贩捡起东西。 邺澧曾与井玢交谈。 ‘世文只求世间清朗。’井玢的眼神清澈坚定:‘朝闻道,夕死可矣。’ 所以邺澧知道,井玢从一开始就对他自己的处境很清楚,他知道如果继续按照他的理想走下去,会触犯很多人的利益,被很多人针对甚至暗杀。 井玢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他却很在乎家人的安危,他将井氏婉秀托付给自己的朋友,为了林婷而奔走,自然也不会遗漏自己家中两个未成年的孩子。 白霜被塞进去的镜子,就是井玢为两个孩子准备的安全屋。 镜子采用了那个年代舶来的新技术,后面隐藏着能够让两三人容身的小空间。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危机时刻两个女孩可以藏身在镜子后的空间,逃过一劫。 但是现在,这个小小的安全屋,却被某个人用来掩藏白霜的踪迹。 她被砸昏了头,体力和体温都流失得迅速,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校服套裙。在这个季节的温度下,如果真的任由她一直被藏在镜子后面过夜,那几乎可以预料得到,她不会撑到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 而将她害到这种境地的人…… 邺澧的视线下移,扫过白霜,随即便已了然。 “啊……找到了!”因为白霜是个女孩,所以张无病对查看她伤势这件事有些犯难,他的手掌紧握成拳,紧张又不敢接触的在白霜头顶翻了好久,才终于摸索到白霜的伤口。 张无病立刻兴高采烈的回身看向邺澧,邀功道:“竟然是真的!她头上真的有伤,你好厉害,怎么看出来的?” 已经知道了全情的邺澧漠然转身,耐心耗尽,并不想和张无病继续在这里无谓的浪费时间。 ——或许是因为和燕时洵待的时间太长,他对于生人的印象,被潜移默化的提高到了和燕时洵同一水平的程度,最近一段时间一直下意识的以为,其他生人也和燕时洵一样敏锐而聪慧。 直到张无病现在光是找个伤口就快要找到世界末日的架势,才让邺澧回想起来,人间世的真实模样。 张无病看着转身就走的邺澧,傻了眼:“诶?诶诶诶?你怎么走了?” “我还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刚刚拉近了一点qaq。” 邺澧:他忽然觉得,他其实也不太需要一个女儿。有时洵就够了。 而邺澧沿着楼梯下楼,刚看清客厅的模样,就脚步顿了顿。 在他和张无病在楼上的时候,节目组其他人也都找到了井宅。 路星星双手抱头坐在沙发上,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和他身上那身点缀满钻石亮片的浓绿色西装所带来的张扬形象,完全不符。 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放在一具烧焦到一半的尸体。 燕时洵的外套后摆被他的手肘支了起来,他双手叉腰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的看着尸体,想要从上面找出些有用的线索。 安南原坐立不安的看着地面上那尸体,像是被吓得不轻。反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宋辞,嗤笑着在嘲笑他的胆小。 至于李雪堂,他惊魂未定的撑着客厅墙边的五斗柜,像是还不能适应现在的情况。 在这样没有人说话的安静空间中,邺澧从鎏金楼梯上走下时长裙滑过台阶的细微声音,也让被吓得神经紧张草木皆兵的人们抬起了头看来。 看清邺澧形象的那一瞬间,众人的眼中闪过惊艳,眼睛像是突然被点亮了一般。 邺澧绝非雌雄莫辨的少年人身形,正相反,他的骨架结实高大,足有一米九的身高和与顶级男模无异的身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成年男性的身形。 但应该是女性穿着的长裙穿在他身上,却半点不显得突兀,反倒有种神秘古老的美感。 路星星呆呆的看着邺澧好半天,才迟疑的收回视线。 燕时洵抬头匆匆看了眼邺澧:“你回来了,小病呢?他不是换衣服吗,怎么,扣不上?” 邺澧也漠然收回扫过其他人的目光,看向燕时洵:“我上楼的时候,这里似乎发生了很有趣的事?” 他笑着,极为自然的靠近燕时洵道:“正巧,我在楼上也发现了一些事情。” 邺澧握住燕时洵的手掌,将他引向楼。 李雪堂纳闷的发问:“其他人我还有印象,这是谁?” 邺澧不带一丝感情的自我介绍,更像是不走心的敷衍。 “导演助理。” 路星星却在起身时拍了拍李雪堂导演,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建议道:“人有的时候好奇心不要太重。” “没听说过,好奇害死猫吗?”路星星耸了耸肩,似乎并不关心邺澧的真实身份。 对他来说,这个人是他师叔燕时洵带在身边的人,这就足够了。 况且,他隐隐觉得,这个人带给他的压迫感之重,甚至远远超过他师祖李道长。哪怕海云观现任住持和其他高功道长,也没有谁能带给他这种危机感。 “说不定他以后是师婶呢,毕竟天才们的世界,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够理解的。” 路星星漫不经心的抬手将手臂搭在李雪堂导演的肩膀上,像是关系很好的兄弟两个一样,勾肩搭背。 而李雪堂不过从客厅走到楼梯,就莫名变得和路星星关系亲近了起来。 李雪堂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就是回想不起来。 倒是走在后面围观了全程的安南原,发出了惊叹:这就是自来熟的威力吗?路星星这张嘴,真是没人能抗拒他的亲近。 而邺澧在听到路星星那句“师婶”时,唇边的笑容也加深了一点。 看来海云观的道士,确实比其他地方的修行深很多。 他记得,时洵的师父李乘云,也曾经是出身海云观? 或许,下次海云观的道士向他求助,他会考虑回应。 邺澧轻笑着,握紧了燕时洵的手掌。 第136章 童声咯咯(16) 燕时洵本来还在疑惑张无病去了哪里,但当他被邺澧握着手腕走进了井家两个女儿的衣帽间时,就已经顾不上蹲在地上手足无措的张无病了。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手指迅速搭上了白霜的脉搏,在听到她虽然虚弱但还存在的脉搏后,这才堪堪松了口气,然后迅速检查起白霜的情况。 张无病虽然先发现了白霜,但是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是还记着不能贸然行动,却也因此忽略了白霜被冻得像是冰块的皮肤。 燕时洵来不及去找别的,在被触手的温度惊到了之后,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白霜身上,确定她没有除了头部之外的伤势后,就立刻将她包裹在大衣中,稳稳的抱起。 其他人落后几步跟上了楼,在看到失去意识的白霜后,都惊呼了一声。 “白霜?等等,刚才好像没有看到她?”赵真立刻回想了一下,确定刚刚上楼查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白霜的踪迹。 燕时洵顾不上向其他人解释,而是在默念着金光咒为白霜护体的同时,尽可能的迅速回升她的体温。 直到白霜本来冷得像块冰的身体慢慢回到了正常的体温范畴后,燕时洵才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分出注意力给其他地方。 而借助着煤油灯,燕时洵忽然发现白霜的头发里,散落着一些反射着光线的亮晶晶小碎片,他疑惑的伸手去触碰,然后才意识到这是什么。 酒杯碎玻璃。 和散落在客厅地毯上,刚刚划伤了池滟手掌的那些碎玻璃,极为相似。 但是,如果白霜的身份,从一开始就设定她是在二楼衣帽间里的话,那她为什么会和一楼的碎玻璃关联上?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池滟的叙述是她醒来时旁边就有碎酒杯,然后被最先醒来的张无病发现。 刚才在意外和安南原等人汇合之后,燕时洵询问了他们各自的情况,并且很确定一件事——他们每个人醒来时所身处的地方,和各自的初始场景,都饱含着意义,绝非可以轻易忽略的。 像是他醒来时并非身在井宅,被人提醒三天内会被暗杀。而邺澧醒来时恰好避开了一场暗杀,说明井宅内有人想要对他不利。 但池滟口中她醒来时的场景,让燕时洵到现在为止,都并没有找到可以对应得上的情况,却忽然间关联上了白霜。 这让燕时洵察觉到了不对劲。 而在这之前,张无病明明应该是最先醒来的,却并没有看到白霜的身影,也就是说,她理应没有下过楼。 线索汇集到一起,燕时洵却眉头紧锁。 他察觉到了这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而最正常的解释,就是有人说了谎。 有条件说谎并且不被其他人发现的…… 燕时洵的目光不动声色的转向了池滟。 她正焦急的看着白霜,看起来对这个一直表现出对她的崇拜的后辈,显得很是关心。 “小病,白霜是怎么回事?”燕时洵语气平静的问:“之前二楼并没有她的踪迹。” 张无病挠了挠头,如实说了出来。 在听到张无病是在镜子后面的安全屋找到昏倒的白霜时,燕时洵的脸色猛然阴沉了下来,看向池滟的目光带着不可抑制的愤怒,甚至已经不在乎被池滟发现他的举动了。 池滟猛地被这样的目光一看,顿时像是承受不住压力一样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在猝不及防之下,显得心虚而慌乱。 邺澧掀了掀眼睫,看向池滟的目光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似乎已经判定了她的罪孽。在他眼里,池滟的名字已经登上了酆都的名簿,即便现在还活着,但也与死亡无异。 燕时洵缓缓向前进了一步:“池滟,你介意重新将你对我们说过的,你醒来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吗?” “燕,燕先生。” 池滟勉强挤出个笑容,慌乱的勉强压制着自己疯狂乱跳的心脏,试探性的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燕先生还是赶紧帮白霜看看,我有点担心她的情况。” 池滟看向完全没有意识的白霜,试图用更急迫的事情来掩盖自己的问题:“她看起来情况很不乐观,我们是不是赶紧离开去找医生比较好?” 刚走进来就看到这一幕的李雪堂导演,也认同的点点头,顿时对燕时洵有些不满。心里觉得这个人看着不错,怎么一点都不在乎生命?现在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竟然这么冷漠。 “池滟说得对,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送这个女孩去医生那里。” 李雪堂皱眉,看向燕时洵的目光不善:“总比在这里耽误时间,纠结一些不重要的问题强太多。” 燕时洵漠然看过去,两方视线相撞,却各自不肯相让。 其他人看得心惊肉跳,不敢说话。 “不重要。”燕时洵一字一顿重复,冷笑道:“如果池滟能够完整无误的叙述一遍她醒来的情况,那我相信这就是不重要的事情。但如果不能。” 燕时洵冰冷的注视着池滟。 她打了个抖,眼中隐藏着恐惧。 不明所以的观众们看着这忽然间降到冰点的情况,也有些懵。 [我怎么没听懂燕哥的意思?他是说池滟说的,她的经历有问题吗?] [燕哥对池滟的态度是不是太差了点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提一点意见,观感真的不好,让我都有些讨厌燕哥了,希望燕哥态度好点吧。] [不对,燕哥不是会无故对别人说这样话的性格。我觉得应该是池滟,她是不是说谎了?或是隐瞒了什么没告诉其他人的事情?我刚刚就觉得池滟的表情好奇怪,有点像是演出来的,而不是她本来的表情。] [啊……燕哥之前对池滟的态度就开始不好了,你们没看见吗?从池滟说她自己养小鬼开始。] [我现在对池滟有偏见我承认,所以是不是池滟又做了其他的事情,被燕哥发现了,所以他才这么生气?] [好像是从发现白霜小姐姐开始,燕哥看着池滟就不太对了。] [但是白霜她的事情确实不对劲啊!张导刚刚说的话,我一个大男的都听得汗毛直立。被打破了头又扔到镜子后面,那么一个安全屋要的肯定是隐蔽性,要不是张导误打误撞发现了白霜,那白霜肯定是要一直在镜子后面没人能救她啊!最坏的可能,她可能直接会死!] [呃,情绪不要这么激动,虽然池滟确实可疑,白霜也确实可怜,但这是剧本啊,只能说他们各自演的角色太出彩了,让你有代入感。而且你看,李雪堂导演不也在这呢吗?他都发话了,应该没问题吧。] [看不懂,但我站燕哥,其他的我也看不到,再说镜头也像以前那样一直跟着嘉宾了,现在一直在运镜省略步骤,很多事情我们都没看到啊。这么看,能信任的只有燕哥吧。] 李雪堂并不像观众猜测的那样,对剧本胸有成竹。事实上,他在黄包车里醒过来,还没有认清自己在哪就被路星星等人匆匆带上车,一路飙车到这里了。对于现在的情况,他甚至还不如已经看了好一会儿直播的观众们多。 但他出于绅士情怀,本能的不喜欢燕时洵对待池滟的态度——咄咄逼人,简直是在对待犯人。 所以,即便隐隐觉得事情哪里不太对,但不知道前因后果,更没有听到池滟亲口承认她养小鬼的李雪堂导演,还是上前了一步,挡在池滟前面。 却被路星星拽住了手臂,直接一把从前面拉了回来。 “李导演,我这个人吧,就喜欢万众瞩目,所有人都看得到我的感觉,所以我其实不太喜欢燕哥抢了我的风头,一直都想在燕哥面前证明自己,让师父认可我。但是吧。” 路星星用平静的语气满不在乎的道:“你得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比你天赋高还努力,不认,不行啊。像燕哥,我就算看不惯他,但也得承认,他说的都是对的。” “所以像我们这些刚刚过来,根本不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的,就别乱插话了,会惹人讨厌的。” 路星星笑着,配上他那身衣服,玩世不恭像个轻浮的浪荡子。但偏偏他的手劲很大,李雪堂想要挣开都挣不开,不由得错愕的看向他。 眼看着李雪堂就要发怒说些什么,其他人也回过神来,安南原和赵真都快步走过来,直接将李雪堂导演架了出去,不让他妨碍燕时洵。 而最后一个能够求助的人不在,池滟的表情顿时慌乱了不少,压都压不住。 “燕先生你这是干什么?还有李导,你们为什么这么对他?” 说着,池滟就踩着高跟鞋想要出去找李雪堂。 但是在这里的除了池滟和李雪堂外,都是节目组原本的嘉宾,他们一起经历过多少生死危机,对彼此的信任和感情早就超过了普通朋友。 此时他们不仅是信任着燕时洵,知道他不会随意把话说出口,而且也是出于对伤害白霜之人的愤怒。 因为彼此之间的默契,在其他人看来,燕时洵的意思如此清晰。 ——伤害白霜的人,池滟在帮ta打掩护,哪怕不是,那池滟最起码也是说了谎。 所以此时,当池滟想要借由着出去找李雪堂的机会离开,却被赵真等人沉默的堵在了门口。他们面无表情的看着池滟,不再是看着一位大满贯前辈的崇敬,而是变成了无声的审视。 你做过什么? 白霜,到底是谁伤害了她? 他们的眼神透露着愤怒的信息,令池滟心惊肉跳。 “池滟,我很讨厌对其他人的人生指手画脚,在我看来,人们想做什么是他们的自由,与我无关。我不会轻易插手其他人的因果,但,如果事情就发生在我眼前,那就不同了。” 燕时洵漠然道:“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多行不义必自毙。” 池滟单薄的肩膀抖了一下。 “我劝你,真相还是现在说出来吧。别等我用其他的手段。” 燕时洵冷笑,提起了客厅里的那具尸体:“你也想试试和他一样的死法?” 即便池滟不肯承认,但其实她和燕时洵都对此心知肚明,那位死去的大师,就是很多年前帮她供奉小鬼的那位。而现在,大师却死相凄惨,池滟自己又已经承受过如此多的异象。 也许就在下一刻,那挣脱了控制回来复仇的小鬼,就会向池滟伸出手…… 池滟的心理防线几乎崩溃,她满心绝望的回身看向燕时洵,神色凄凉,心脏空荡荡的像是破开了大洞,空落落的无法落回在胸膛里。 “那你要我怎么办?”池滟的声音尖利:“燕先生,难道是我想的吗?我也是被逼的!都是那小鬼的错,如果他不做出这些事情,我也不至于对白霜动手!” 池滟的话让众人惊愕,连李雪堂原本愤慨的挣扎都停住了,错愕的看向池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现场唯一还保持镇定的,只有早就对这一切有所猜测的燕时洵。 “有问题的不仅是白霜,池滟,你很清楚。”燕时洵从怀中拿出那枚身份铭牌,向池滟展示:“这个身份铭牌就在楼下,但我们都知道,身份证明会在我们自己身上,或是在我们醒来的地方。” 正是赵真在客厅沙发下面找到的那枚,写着“滨海女子中学,井婉”的铭牌。 “客厅里只有你一个人醒来,却为什么会有其他人的铭牌?况且,张无病的身份也不对。” 张无病迷茫的眨了眨眼,不知道怎么忽然就从池滟身上,扯到自己的头上了。 燕时洵却指了指张无病在换完后,现在显得合身的衣服,向他问道:“小病,你刚醒来时候穿的那件衣服尺码不对,勒得你不舒服,那为什么现在合身了?” 张无病一头雾水:“可能,是因为换了一身?” “不,因为你之前穿的,根本就是别人的衣服。” 燕时洵的手指轻点着自己的西装外套:“做出这一切的那个人,他连最细微的事务都进行了还原,又怎么会忽略衣服不合身这种过于粗糙的小细节?但是你醒来时的那身衣服……”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丑得辣眼睛。” 张无病:“qaq可以不用那么直接。” “但在你换过衣服之后,这种不适配的感觉就消失了。”燕时洵环视衣帽间,问道:“你是怎么挑衣服的?” 张无病不明所以:“肯定是在衣柜里找我能穿的衣服啊。” “但是你身上穿的,依旧是校服,为什么差别如此大。”燕时洵向茫然的张无病给出了答案:“因为你现在穿的,才是你自己身份的衣服,而之前的,是顶替了别人身份的衣服。” “你不是井家的大女儿井秀文,而是二女儿,井婉。因为两个女孩共用同一个衣帽间,所以你才会在换衣服的时候,拿到了你原本尺码的衣服。至于你之前那身,恐怕是有人为了混淆视听,帮你换成了属于井秀文的衣服。” 井秀文和井婉虽然同样是滨海市女子中学的学生,但是因为她们分属不同的年级,所以校服上衣上会绣着名字和年级,会有所差别。 这一点,在书桌上井秀文和林婷的合影里,也显然能看到。 “所以,是有人处心积虑的调换了两个女儿的身份。但为什么对方要花费这么多的时间来做这个……” 燕时洵的视线缓缓移向套间门外的书房,在书桌上摆着的相框里,井秀文和林婷笑容灿烂,亲近得如同母女,毫无隔阂。 “因为做了这些的那个人很清楚,井秀文会指出她身份的不对劲。” 燕时洵目光如厉电,直指向池滟:“如果是真正的井秀文,她手里应该有针对林婷的证据——不管是口信,便签,或是别的什么。她会证明,真正的林婷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或是现在在什么地方。” 而池滟面色惨白,像是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彻底暴露了,无法再狡辩。 其他人听得有种从迷雾中抽丝剥茧的感觉,直到燕时洵定定的看向池滟,而池滟一副颓然的表情,他们才终于恍然大悟,搞清了现在是什么状况。 “所以,其实张导拿的身份牌是井婉,而白霜是井秀文?而池滟姐其实并不是林婷,而是别的什么人。因为井秀文会知道林婷的情况,所以为了让井秀文闭嘴,池滟姐就把白霜打昏藏了起来?” “因为井秀文的东西都摆在书房里,别人稍微一找就很容易发现井秀文的存在,瞒不过去。所以在藏起白霜后,池滟需要一个新的井秀文?如果池滟想要彻底掩盖她不是林婷的事实,那肯定需要别人对这件事完全不起疑,最好连问都别问,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对,就因为这个吧,所以才把张导的衣服换了,说他是井秀文。而井婉因为存在感低,所以就算不存在也不会有人问。” “但我,还是在一楼客厅找到了井婉的身份铭牌。”众人的讨论中,赵真感觉自己的心沉甸甸的压满了重量。 他神色复杂的向池滟看去。 即便知道池滟养了小鬼,又做了那样恐怖到超出想象的事情,但他其实并没有想到,池滟竟然会伤害一个活生生的人。 白霜对池滟的态度一向很是崇拜,总是“池滟姐”、“池滟姐”的喊,快乐得像个雀跃的孩子。 但池滟为了掩盖事实,却能够狠心到出手伤害白霜…… 这已经超出了赵真对于正常人的猜测程度。 在众人带着谴责的目光下,池滟就像是背着满身写满罪孽的诉状站在广场中,接受公开处刑。 即便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池滟,一时间也对这么多人的这种目光难以承受,显得惶恐而不安。 “大概是白霜在被你击中头部,马上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终于幡然悔悟,所以才留下了线索,想要让别人找到她。或是,井宅里还有其他存在,一直在看着你的所作所为,所以决定帮白霜一把。” 燕时洵冰冷的道:“但无论如何,池滟——是你伤害了白霜。” 镜头前的观众们顿时就炸开了锅。 [卧槽!池滟是疯了吧?她养小鬼我都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小鬼本来就是死去的小孩啊,又不是她杀的,这有什么的。但是伤害同伴,这真的不能忍受!] [这已经不是伤害了,这是直接奔着要白霜去死啊!!你看看白霜的伤势,她完全没有意识,这么一直得不到救治,必死无疑!] [我也觉得,如果不是张导无意间发现了白霜,她真的会死。你看刚刚燕哥一进房间,就立刻给白霜做恢复体温的处理,她一定冻坏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就算别的因素没有杀死她,失温症也会的。] [这他么的是活活冻死啊……池滟,好狠的心!] [这玩意儿踏马的是人??一想到我以前还喜欢过池滟,真的快疯了,这已经恶毒到超出极限了好吧!而且白霜一直都没掩饰自己的池滟粉丝的事啊,之前在剧组的时候一直姐姐长姐姐短的,池滟自己肯定也知道!正常人就算有心伤害其他人,在面对一个这么崇拜自己又亲近的人,肯定得有所犹豫啊?但池滟完全没表现出来啊!!] [是这样的哦,你一分析我也觉得了,再天生坏种,也会对身边人报以一丝温情的吧?而且白霜的笑容那么可爱,我每次看到都觉得心里软乎乎的,没想到池滟竟然真的忍心。] [我去!!!池滟你没有心啊!怎么能这么对白霜姐姐!!] [我可能是有点分析师的职业病了,但是我觉得,像池滟这种注重利益的人,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吧?在一楼打昏白霜,再把她拖到二楼藏起来,然后还要给张导换衣服,她做这么多事情肯定不是因为一时兴起,她是为了掩饰更重要的东西。] [没错,就比如燕哥现在也没有搞清楚的事情——池滟拿的身份牌,到底是谁。如果她不是林婷,那她是谁?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的身份?] [一个人想要甩掉自己本来的身份,那肯定是因为那身份有问题啊,做过坏事啊,会招来祸事啊等等。所以池滟是属于那一类?] [有点怪,这样一来,张导就不是第一个醒的了啊,要不然他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别人给他换衣服?] [艹,池滟到底说过多少谎?不对,应该问,池滟说的话里,到底有没有一句真的。] 池滟不肯吭声,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红唇,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多说一句话。 她已经慢慢意识到了,燕时洵和那些她请过的大师不一样,他不会阵营鲜明的帮助人,而是会自己去寻找真相。甚至像燕时洵在客厅时所说的,他很可能会去帮着鬼对付他——只要他认为这样的是正确的因果。 而偏偏就是这么个对池滟来说危险的人,却对人心过于了解,以致于连池滟刚刚都一时不察,被燕时洵说得心理防线崩塌,直接自己吼出了真相,让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所以池滟现在觉得自己是多说多错,还不如一直闭口不言,或许还能等过一会儿,大家的情绪没那么激烈之后,她再将现在的风向扭转过来。 然而池滟不肯说话,燕时洵却没有停止过对真相的抽丝剥茧。 “小病不是第一个醒来的,而是你。你在客厅醒来之后,看到了同在客厅的白霜。你或许搜查了她身上的东西,或者看到了别的什么线索,意识到了你拿到的身份牌是有问题的,很可能会被其他人针对。所以,你决定趁着没有人发现的时候,更换自己的身份。” 燕时洵道:“这时,白霜对你而言就是一个绊脚石,所以你要除掉她。你用酒瓶砸破了她的头,确保她不会醒来,然后又用小病替换她的身份,在将白霜藏进衣帽间之后,你赶在小病醒来之前将他的身份证明替换成了井秀文。” “做完这些后,你重新回到一楼的客厅里,躺在地上等着其他人醒过来,来发现你。这样一来,你就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可以说自己并不是第一个醒来的,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燕时洵的眼神极冷,看向池滟的目光带着深重的厌恶:“但是池滟,只要做过的事情,就永远会留下痕迹。你以为除了你之外没人知道?可是天地鬼神知道。” “而井宅里某个存在……选择站在你的对立面,帮了白霜一把。” 燕时洵低声向池滟问:“看到白霜没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而此时,终于听懂了前因后果的李雪堂,一脸惊诧的看向池滟,也带着深深的失望和厌恶。 池滟摇着头后退,似乎是想要否定燕时洵的话,继续扮演她形象良好的林婷。 可是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发现了池滟竟然瞒着所有人做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其他人怎么会放过她。 路星星愤怒的上前,堵住了池滟想要后退的脚步:“虽然我和白霜只算是同为音乐圈的有点交集,但是她和你可不是!你很清楚她有多崇拜你,之前她一直都围在你身边像个小粉丝一样,你竟然也忍心下得去手?” 李雪堂的眉间带着深深的竖纹,看向池滟的目光失望又厌恶:“有关你的言论一直都没停过,但我始终选择相信你,因为我还记得几十年前刚出道的你为了磨练演技,有多刻苦。” “所以我力排众斥,既是为了我这个剧本的完整性,也是为了优秀的演员不被埋没,坚持启用你。但是,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信任的?” 所有人都向池滟投来审视的目光,那里面带着的厌恶深深刺痛了池滟。 她崩溃般猛地大喊了一声,尖利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和愤怒,回荡在井宅中,让所有人都不由得停下了嘴里正在说的话。 好几个人都下意识的捂了耳朵,差点以为自己要被震聋。 而池滟足足喊了有一分钟,像是要把她心里这么多年来积压的恐惧和绝望,全都发泄出来。 她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时,美目赤红,面目狰狞而扭曲,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美艳。 “你们凭什么骂我?你们有谁知道我有多绝望?” 池滟愤怒道:“有东西想要害我,连我之前养的两只猫都被他杀了,帮过我的大师也死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我只是想活着,燕时洵拒绝了我,没人帮我,那我就只能自救!” 池滟的眼中带着恨意:“瞧瞧你们,就算被带到这种鬼地方来,不还是好好的?拿着漂亮的身份牌,知道自己会安全,天真又愚蠢。但我这种拿到不好的身份牌的,就活该等死吗?” “我比所有人都聪明,我知道应该怎么活下去,所以我行动了,替换了身份牌。” 在将一直积累在心中的压力全部喊出去之后,池滟原本慌乱的呼吸也慢慢平复了下来,她越说越冷静,像是这话不是说给其他人听,而是在说服她自己,让她自己相信她所做的都是对的。 “我没错,错的是那个小鬼。”池滟愤怒的抬手指向燕时洵,向众人道:“罪魁祸首是燕时洵才对!” “如果他肯帮我把那不受控制的该死小鬼收拾好,怎么可能会有后续这么多事情?那我们就不用被那小鬼带到这里来,白霜也不会因此而受伤,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池滟冷冷的看向燕时洵,美目愤恨:“是你导致了这一切!” 房间内一时没有人说话。 但并不是其他人被池滟说服了,而是他们惊呆了,没想到竟然有人能有这么自私自利的想法,觉得错的都是别人,自己一点错误都没有。 甚至池滟指责的燕时洵——路星星即便刚到井宅,没有看到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都觉得这个事情简直太离谱了。 别人因为你罪孽太重,几乎和个鬼一样,所以拒绝帮助你,都能被你扣上个帽子。这算是什么逻辑啊?那我这么穷,是不是因为其他人不肯给我钱,所有人都对不起我啊? 就连和池滟在同一个圈子里的赵真和李雪堂都惊呆了,没想到成名已久的顶级演员,竟然还怀有着这种自私又愚蠢的想法。 李雪堂不由得想起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当时自己还是个刚出道不久的小导演,只能混在其他大剧组里打下手,从旁偷偷学习别人的手法和理论。 而他就是那个时候看见了池滟。 瘦瘦小小的女孩,看着甚至还没成年,就裹着军大衣在没有人的片场里,一遍一遍的反复演着独角戏,揣摩角色的想法和演出来的方式。 片场很冷,很黑,但是在李雪堂眼里,还是个没有张开的小女孩的池滟,却那样光芒璀璨。 那时李雪堂就知道,池滟总有一天会开启属于她的时代,璀璨耀眼,不会被冬天的大雪埋没。 而事实也向李雪堂证明,确实如此。 即便针对池滟的通稿一直没有停过,有人说她养小鬼,用了不正当的手段才获取了本不属于她的气运,然后她才能爆红。 类似于这种说法一直都有,但李雪堂只是嗤之以鼻。 ——池滟在他心中,永远是那个裹着军大衣,冻到脸色发白声音都颤抖着,仍旧站在片场里独自刻苦练习的形象。 但现在…… 李雪堂怔怔的看着眼前状若疯癫的池滟,多年前那个小女孩的形象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池滟现在狰狞可怖的脸。 “池滟。”李雪堂长叹了一声,像是愤怒后精疲力尽的疲惫,他低声道:“我一直相信你会成为最耀眼的人,但你为什么是用这种方式?” 池滟冷笑,赤红着眼睛看向李雪堂:“你又知道什么?你经历过我经历的一切吗?你知道这娱乐圈里的水……” 她大拇指向下,比了比地面,眼带厌恶:“有多脏。” 其他人一时无言,不知道应该对池滟说什么。 他们已经意识到,池滟是魔怔了,她现在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其他人的话,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行事。 但镜头前的观众们亲眼目睹了这世界观崩塌的大戏,人都裂开了。 [谁他么的说这是剧本的?你给我出来!池滟可是李雪堂导演最看重的电影的女主角,如果她真的没有问题,李雪堂导演会这么说她吗?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前面的,正因为李导演亲口说的,所以才反而证明了这是剧本啊,要不然你以为李导演疯了吗!毁掉自己的女主角,他图什么?] [说不定啊,李导演好像是个很正直的人,我听说很多和他合作过的人都说,他是个戏疯子,生活都不会自己打理的那种,一心追求电影艺术。这种人一般都很纯粹吧,说不定他既是看不惯池滟的所作所为,就算电影不拍了也要揭发池滟。] [我不管这到底是不是剧本,但是池滟刚刚那副模样真的惊到我了,怎么能这么疯?我妈刚才敲门告诉我不要半夜看鬼片。] [我也,真的差点吓到心肺骤停,和我家旁边一个女神经病一样了。池滟这么会变成这样?她以前可是我的女神啊……] [池滟!!!这真的还是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吗?我隔着屏幕听她骂燕哥都快气炸了,亏得燕哥竟然还能这么冷静!] [笑死,在这节目之前,燕哥连池滟是谁都可能不知道。这位可是连社交账号都没有,日常不带手机的主,怎么可能期待他关注娱乐圈啊。池滟想找个甩锅的?那她可是找错人了。] [对啊,明明事情是她自己做的,小鬼也是她自己养的,骂燕哥干嘛?] [她说的那些话信息量也很大啊,卧槽,我都已经可以想象得到明天社交平台上有多热闹了,舆论一定炸了吧?不知道她公司会不会帮她公关,但是我觉得不管哪家公关公司接了,还是加钱吧,这个难度可太大了。] [因为反差太强烈了吧,池滟以前多温柔的女神形象啊,现在整个一个疯婆子。要是想让她回到以前那种人气,可难咯。] [不用明天,现在就已经发酵了,社交平台上已经疯了,去看。] 井宅里,在尴尬的寂静过去后,燕时洵掀了掀唇,竟然笑了出来。 “你刚刚说……这一切,都应该怪那个失控的小鬼?” 他轻笑着道:“好了,我终于知道现在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池滟在情绪崩溃中说出来的话,就像是最后一片拼图的碎片,顺利的将燕时洵脑海中的思维拼图拼到完整。 酒店楼梯间里棚顶的血迹,死亡的大师,租界区外走不出去的浓雾,回到百年前的一切,李雪堂导演根据井玢真实故事改编的剧本,所有人身上更换的衣服,想象就会变成现实的鬼怪…… 这一切,都有个最初的源头。 ——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将这一切变成现实,甚至隐瞒过燕时洵的感知。 当池滟说出那个小鬼时,真相才得以浮出水面。 因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个吞吃了九个胎儿,曾经接受供养的恶鬼啊。 恶鬼挣脱了控制,反噬生人,连带着认为池滟身边的人都在帮她,所以索性将所有人都拖进了迷雾中,想要看他们在井宅和租界区里,因为惊慌而将矛头指向池滟。 那恶鬼想要看到,愚蠢的生人最后将池滟杀死的场景。 一步步将池滟逼到绝望,然后才杀死她。 只有这样,才能一解恶鬼心头怨恨。 如果不是燕时洵在这里,恐怕那恶鬼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不过我很确信一点,我不会帮一个能够对同伴下死手的人。” 燕时洵的目光转向旁边的空气中,似乎在和什么看不到的存在对话:“我之前所说的话依旧有效,如果你愿意将所有真相告诉我,说不定我会帮你。” “我在这里,随时等你。” 抱着皮球的孩童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晃荡着两条胖嘟嘟的小短腿。 他歪着头,看着燕时洵看向完全不是自己所在地的地方,笑着眯起了眼。 第137章 童声咯咯(17) 宽敞的红木衣帽间里,一时陷入了寂静。 池滟像是被气得发了狠,肩膀直到现在颤抖着,连带着她身上繁复漂亮的首饰也跟着摇晃,发出轻微的声音。 美人无助,本该惹人怜惜。 然而现在在场的所有人,看向池滟的眼神都带着愤怒和戒备,他们已经不会再被池滟的假象所蒙蔽。 燕时洵却像是被池滟身上的首饰吸引了注意力,目光微微一凝,想起了什么:“你顶替了林婷的身份,那除非有人能够填补你的身份,否则你本来的身份就应该是空白的。” “现在井家的几个人里,既然井婉和井秀文两姐妹都已经被找到,那剩下的一个尚未被填补的女性,就只有住在三楼,身份未知的林玉。” “而林玉……”燕时洵的语气肯定,看向池滟的目光带着微妙的情绪:“她的房间和你的着装风格,倒是一致。” 张无病身上的校服,燕时洵身上的正式三件套西装和大衣,邺澧身上的旧式长裙,这些都与他们的身份息息相关。 池滟的也应该是如此。 像是张无病在看到林婷书房后想象出的女鬼,在其他人眼中的林婷,应该是一名废寝忘食的忙碌编辑,执着于精神世界的富庶,于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外在形象,又因为长时间的伏案工作和耗费心力而清瘦。 朴素清贫,这也是后世绝大多数人对于林婷的印象。 但是,燕时洵之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因为池滟与想象中“林婷”不尽相同的打扮,而认为她是假冒了林婷的身份,是因为他看到了留存在井宅里,极可能是林婷的画像和照片。 就算林婷最为人所知的身份,是滨海日报的编辑,那个时代的进步人士。但是正因为她作为那个时代进步人士的身份太过耀眼,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其实林婷的家世算得上是优秀。 她父亲身为京城高官,她是真真正正富贵里养出来的大小姐。 所以,林婷的形象,未必朴素。 尤其是那些画像里,露齿笑得灿烂的女人面容姣好,打扮精致,与朴素并不搭边。 虽然燕时洵并没有见过林婷真正的长相,但是他认为,井宅里能够被与井氏夫妇并列挂在墙上的画像,除了林婷不会有别人。 井玢与林婷是真正的思想上的契合,灵魂伴侣,两个人都拥有同样崇高的灵魂。 他们一个在得知自己有未过门妻子的时候,毅然选择了承担责任,即便一直因此而被攻击和诟病,都没有出言解释过一句,没有让身为旧派女子,思想传统的井氏婉秀有过为难和难堪,尽全力给了她最大的尊重和自由。 而另一个,在得知了所爱之人的选择后,却冷静而理智的选择了支持,并且对井玢的选择给予了高度赞同。 她甚至发表过文章,为井氏婉秀这样的女子争取权益,对旧时代女子的处境多有同情,是那个时代最先发起女子识字活动的主导人之一。 并且,从李雪堂的剧本原型故事中,燕时洵很清楚井玢和林婷都身处于巨大的危机中,但两个人却都互相在为对方考虑,反而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林婷在井玢生命中所占的比重如此之大,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井玢突然发现自己原本有婚约,两个人都已经在计划成婚。 这种情况下,燕时洵并不认为还有其他女性能够出现在井玢家中。 所以那画像上或穿着繁复欧式蓬裙,或穿着华美旗袍的美丽女子,燕时洵认为那就是林婷。 也因此,他之前并没有对池滟的身份有所怀疑。 直到白霜作为井家大女儿被池滟打昏并藏起来,又意外被张无病发现。 但燕时洵在心中叉掉林婷这个身份后,在怀疑池滟实际上所拿的身份牌,极大可能是林玉的同时,却也对林玉本身在井家的身份产生了疑问。 如果说井玢会像那个时代很多人一样,娶了姨太太放在家里,燕时洵是不信的。 ——况且,历史记载里,井玢在井氏婉秀死后始终没有再娶,直到七十年前死亡,也和早早死亡的井氏婉秀并骨而葬。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作为主人卧房的三楼,却有一间明显属于女子的房间。 井氏婉秀和林婷,缘何能够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们一个占据着井玢世俗上的妻子身份,一个占领了井玢全部的精神世界和情感,让他不会再分给其他女子一个眼神。 除非……她们很清楚,林玉不会与井玢产生任何私人情感上的瓜葛。 燕时洵看向池滟的目光中,带上了无声的探究。 但她们为什么如此笃定?毕竟从房间的布局和物品上来看,林玉正是女子的好年华,花一般灿烂。 这就只剩下一种解释——林玉,很可能是林婷的亲戚。 如果与林婷同姓氏的林玉是投奔林婷而来,那么连自己都没有落脚之地、还是寄宿在井玢家中的林婷,在无奈之下只好向井玢说明,将林玉暂时安排在井宅的空房间里,这样是说得通的。 而之所以会安排在三楼,很可能是因为林玉与林婷关系亲密,井氏婉秀在重视林婷的同时,也不愿意怠慢了与林婷关系好的林玉,于是让出了三楼一侧的房间安置林玉。 毕竟燕时洵之前看过了井宅,大部分客房都堆满了林婷和井玢的私人书籍笔记,能够留出来给人住的几间,都相对比较简陋。 “林玉?还是……林琼?” 燕时洵看向池滟的眼神笃定。 他不是在给池滟一个选择题,他直接给出了答案。 林婷和林琼的名字乍一看很像是亲姐妹,甚至张无病在刚找到林琼的身份牌时,还疑惑过这个问题。 能够让林婷周围的人也同样重视和厚待、与林婷关系颇好,燕时洵眼里,能够符合这个形象的,就只有林琼了。 并且林琼和林婷都同为京城大学毕业生,姐妹同上京城大学,即便放在现在也不多见。 所以,燕时洵断定,林琼和林玉,实际上就是一个人。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林琼会改名为林玉。 池滟面色苍白,在发觉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急转直下之后,她也索性不再维持自己一直以来的温柔形象,拒绝与燕时洵配合。 “燕时洵你与其在这里问我,倒不如去找找那小鬼在哪里。”池滟冷笑,讥讽道:“都有一具尸体了,就算我很可能出事,你怎么就能断定其他人不会被连累呢?” “就算我会死。” 池滟的红唇扬起恶意的弧度,像是毒蛇吐信:“我也会把你们所有人都拉上。” 昏暗的煤油灯爆裂了一声,灯火摇晃间光影晦暗不明,显得池滟的面容狰狞骇人如鬼面。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回望,毫无惧色。 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紧张气氛,也感染了屏幕前的观众。 [这个特写……燕哥的眼神看得我好害怕。] [我就差没“噗通”一下从椅子上跪地上了,和燕哥对视的时候,我真的,脑子里面这些年做过的错事“唰唰”的飞过去,连小时候偷了小卖铺一块糖的事都想说出来了。] [是不是就像是在法官面前等着审判的感觉?我那一瞬间都觉得,又回到我之前在庭审旁听的场面了,一样的忐忑。]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前面的总结的好到位。] [但是为什么燕哥一直执着于池滟的身份啊?如果是剧本那就按照流程走,找出会在三天里暗杀他的人,如果现在已经抛开剧本本色出演了,那就直接给官方打电话,把池滟送出去,多简单啊。] [你应该是看漏了,一开始燕哥就说了,租界区外面都是浓雾,根本走不出去。这样的话,官方能不能进来还是个问题。另一方面,其实燕哥现在就是在找会对他不利的人啊。池滟本来的身份都让她不惜说谎还伤人了,谁知道她那个身份到底有什么问题。] [现在池滟说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信了。但是我知道能让池滟甘冒这种风险的,绝非小事,她原本的身份一定有大问题。甚至我有个猜测,会不会她就是要杀燕哥的人?] [嘶,脑洞有点大啊。不过燕哥刚刚好像在问池滟是不是林琼?这个名字为什么听起来,和林婷的这么像啊?] [我听说过有井玢这个人,现在也知道了林婷就是林亭先生,但是林琼是哪里冒出来的?真实历史上有这个人吗,还是导演杜撰出来的?] [听池滟之前说,李雪堂导演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后,我就去翻我的教材了,井玢主导的好几个协议和项目都很厉害,我课本里整整一个单元都是他。但是我是菜鸡我先说,我真的没有翻到相关的故事……可能是井玢一生经历过太多危险了吧,以致于连我们专业的课本都记录不下来了。] [或是对编者而言,这只是井玢的私人事情,他觉得不值一提。你大概不知道,之前很多人都说井玢是个渣男,道德败坏,让他滚出教材来着。] [回头翻翻有没有井玢的个人传记卖吧,应该有记载。或是滨海市的地方志可能有?明天我去滨海市立图书馆找找。] [咦?这个拍摄地是在滨海?这个雾就很眼熟啊。我今天下班的时候,导航提醒我,跨江大桥因为大雾能见度低暂时封桥了,是不是就是这个啊?] [不知道李导租下来的是哪片租界区,我对那个时代不太熟悉。但是如果是租界东区的话,那正好在跨江大桥那边。] [嘶……按照这节目一贯的尿性,我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呜呜呜求别说!孩子害怕qaq。] 白霜还昏迷不醒,整个人包裹在燕时洵厚重的大衣里,显得更加娇小可怜。 但如果真的像燕时洵推断出的那样,池滟对白霜下手,是因为白霜掌握着能证明她身份的关键证据,那抛开其他事情来看,池滟确实是走了一步好棋。 只要白霜不醒,即便燕时洵再确定她是林琼,却也没有直接证据来证明。 况且…… “你不觉得自己说的有问题吗?” 池滟冷笑:“林玉和林琼,分明是两个名字,你因为什么才敢说她们是一个人?” “你是不是以为你很聪明?”池滟眼带讥讽,道:“你要是真是聪明人,就不该在这里纠缠我。” 说着,池滟挺了挺脊背,美艳的面容不复刚刚的惊慌。她踩着高跟鞋从燕时洵身边擦肩而过,一副要离开屋内几人的架势。 路星星一伸手就要拦住池滟,却被池滟语气强硬的道:“让开。” “除非燕时洵和你们真的能拿出物证,证明是我做的这一切,否则就别想禁锢我的自由。” 池滟缓缓环视众人,冰冷的道:“我也不掩饰这件事,就明白的告诉你们,这里有个小鬼等着取你们性命,看到客厅里的尸体了吗?他就是你们的下场。危险当头,你们还想要和我继续纠缠白霜的事吗?” “各自逃命,各凭本事。” 池滟微微侧首,嘲讽的看了燕时洵一眼:“别跟着燕时洵,丢了性命。刚刚你们可都听见了,燕时洵说,他要帮那个小鬼呢。” 燕时洵的眉眼间没有波动,只是漠然的任由池滟离开。 路星星皱了皱眉,看向池滟的眼神更加带着厌烦。但总归是燕时洵没有发话,所以他也就收回了手臂,没有再阻拦。 池滟哼了一声,仰着头重新撑起自己的骄傲和风姿,从衣帽间走了出去。 只是她心里却不像是面上那样平静,反而泛着疑惑和慌乱。 她本以为危机当前,大家会各自求生,在她那样说完之后,其他人就会顾及到自身的安全,对燕时洵产生怀疑和反对的情绪。 到那时,现在看似团结的众人就会四分五裂,各自分散。她也就可以趁机与某个落单的人交谈,比如安南原或是路星星这种看起来年轻单纯的,取得他们的信任,让他们帮助自己逃过那小鬼的追杀。 但是池滟失望了。 直到她踏出房间大门,背后都没有传来对燕时洵的质疑声。 反倒是她的身边一片寂静。 深秋冰冷的夜风穿堂而过,钻进池滟漂亮却单薄的衣衫里,冷得她打了个抖。 她站在无人的走廊里,睁着一双美目看向黑暗,却忽然间觉得恐惧从心底最深处蔓延而上。 仿佛在沉沉的黑暗中,隐藏着层层鬼影。 它们在视野的死角和不易被注意到的角落里,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向池滟望来,无声的咧开贪婪恶意的笑,向池滟缓缓逼近…… 然而池滟却对此一无所觉。 她站在秋夜的寒冷中,手臂上慢慢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她肌肉僵硬,眼眸中渐渐染上恐惧的神色。 池滟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最近几年身边的异象。 最开始,是她养的两只猫惨死。 即便对粉丝和外界的解释,是有狗仔进了家里想要偷窥,被猫发现后就杀了猫。这件事甚至一度顶上来热搜,让大批量的粉丝和网友愤怒不已,疯狂谩骂那些狗仔,也因此不再相信任何娱乐媒体发布的针对池滟的负面消息。 但是就算所有人都同情她,打了个漂亮的公关战,池滟自己心里却很清楚。 ——那两只猫,是小鬼失控杀死。 为了能控制住这小鬼,池滟不惜启用了大师找到的阴毒古法,用自己的胎儿喂养小鬼,在增强小鬼力量的同时,也让那小鬼以为自己是他母亲。 最开始那胎的时候,池滟其实还很是忐忑,辗转反侧哭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这样做。 甚至几次她都找到那大师,哭着说她想要放弃了,她即便不能做一个合格的母亲,但也不想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那么残忍。 但毕竟池滟为了找这个小鬼,花费了她当时所有的积蓄和精力,已经是剑走偏锋的孤掷一注,如果出了意外,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和未来,只为了赢一次。 而大师也严肃的告诫她,养小鬼这件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然之前已经供养了,那就不能再反悔。否则愤怒的小鬼会失去控制,反噬供养人。 当时还年轻的池滟,因此不得不狠下心,将自己腹中的胎儿喂给了小鬼。 每当入夜后,那小鬼就会从法器中爬出来,钻进她的肚子里啃噬胎儿。而池滟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看着天花板,感受着自己腹中传来的撕咬感和胎儿一日日微弱下去的生命力,一夜一夜的无法入睡。 但是在那之后,小鬼真的如大师所言,实力大增。 而池滟也因此从小鬼身上得到了更多气运,所有挡在她成功路上的人,都被扫清。 本来预定的女主角出事,池滟因此而得到了剧本,上映后反响巨大,获奖无数。 奖项本来的得主忽然被爆出丑闻,本来只是候选人的池滟因此而得到奖项,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影后。 投资的公司都会赚钱,参演的电影都能得奖,个人票房不断创下新的历史记录,大街小巷所有人都知道了池滟的名字…… 池滟从来没有想到,成名后的世界是这样的繁华迷人眼。 以往那些用鼻孔看人的大牌,现在都亲切的对她微笑,主动留下联系方式。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名导演发来邀请,片酬一提再提。 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众人的追捧。 池滟有种飘飘然的不真实感,但她切实的感受到了幸福。 比从未得到更可怕的,是得到后再失去。 池滟绝不想让这样的幸福被夺走,所以在尝到甜头后,她一发不可收拾。 一旦发觉小鬼的力量在消退,或是所能供给自己的气运已经满足不了自己的野心,池滟就会怀孕,用胎儿喂养小鬼,然后获得更胜一层楼的成功,事业势如破竹。 然而,人体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 池滟不知道——“生人脆弱。” 在最开始大师告知池滟这个小鬼的存在时,就严肃的和她说过,这个小鬼之所以比其他小鬼来得更加厉害,是因为这小鬼是天生的恶鬼入骨相,供养它会得到人和鬼两方面加持的气运,还能逃过天地大道的监管。 但相对应的,这小鬼会对它身边所有的人事物都产生负面影响,并且极为凶残。 毕竟,它是规则之外的产物,是天地间的漏洞,天地又怎么会任由它存留。 大师听说,这小鬼当年还有两个姐姐,都被当时还没有夭折的小鬼给克死了,小鬼的父亲和母亲也相继死亡,家中最后只剩下一个比小鬼小一岁、刚出生的婴儿,因为小鬼夭折得及时,才逃过一劫。 但是那时候急于得到利益的池滟虽然听到了,却没在意。对那时候走进了谷底的她而言,即便是要她的命都行。 可是,随着池滟得到的越来越多,她不再愿意放手了。 她想要永远拥有这个小鬼,也因此而不知节制的喂给它胎儿。 然而,因为流产过太多次,又常年与那小鬼的尸骨共处一室,池滟的身体彻底垮塌了。 在最后一次流产的时候,池滟几乎死在医院里,大出血到护士一盆一盆的往外接,让医生都惊呼,觉得她一定活不了了。 但是,有小鬼的存在,池滟想死都死不了。 她很快就身体痊愈,并且容貌美艳依旧。 可是,有些事情已经在暗地里发生了变化。 ——小鬼强,而母体虚。 所以,那小鬼挣脱开了池滟的控制,开始获得了自己的神志,甚至学会了思考。 池滟本来没有在意,她以为这不过是再喂一次胎儿就能解决的事。 然而,两个消息同时像是晴天霹雳一样,让她头脑发蒙。 医生告诉她,为了保住她的性命而在手术中进行了取舍,她已经无法再怀孕。 而同时,池滟一直重金延请的那位大师,也慌张的告诉她,恶鬼入骨相一旦失控,就没有补救的办法。 那小鬼本就是因为恶鬼入骨相而满身鬼气,夭折在幼时。 在它成为了鬼之后,又不断获得胎儿中蕴含的先天灵气,连其中的魂魄都成为了它的补品,让它的力量在不断的累加下,终于突破了人神鬼的限制。 大师猜测,如今恐怕连天地大道都拿那小鬼无可奈何。 就算金钱地位再高,他们也只是个凡人,又如何能与这种东西斗? 大师说,如今恐怕只有让池滟真正的怀孕,将那小鬼借由她的母体生出来,才能了结这段因果。 可是,已经晚了。 而且十几年来一直靠着小鬼获得巨大成功的池滟,也不愿意就此放手。 她抱着侥幸心理想要继续利用小鬼,而大师却满心惶恐,在骂了池滟不知天高地厚之后,就连夜跑到了其他城市,切断了和池滟的所有联系。 但很快,池滟就知道大师那样恐惧的原因了。 当她早晨醒来时,却发现家中没有熟悉的猫叫声,死寂得如同坟墓。 可推开门后,她所看到的,是地狱一般的景象。 ——到处都喷涂着鲜血与碎肉,而两只原本可爱的猫咪,已经睁着一双浑浊如玻璃珠的眼睛,吊死在了楼梯上。甚至连尸体,都已经僵硬。 小鬼杀了两只猫,因为它觉得两只猫分走了“母亲”的爱。 池滟惊恐万分,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凶残的小鬼,想要安抚他。 可小鬼要的越来越多,一开始只是要求她陪陪他,然后要求池滟的全部时间,她的血肉…… 池滟终于在小鬼想要杀死她的那天晚上意识到,小鬼确实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考能力。 它彻底失控了。 从那天起,池滟的身上不断出现厉鬼异象,哪怕她身处在人群之中,仍旧无法逃开周围因为小鬼而被吸引来的鬼魂。 它们满心怨恨和恶意的追杀她,想要得到她的魂魄和血肉。而池滟惶惶不安,情绪几乎崩溃。 所以,池滟逃了。 她出国躲避,以为这样自己就可以远离那小鬼。最开始的时候,这个方法确实奏效了,她获得了难得的平静。 然而不等池滟松口气,就惊恐的发现—— 最开始她获得小鬼尸骨的地方,出现了变故。 池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听了那大师告诉她,京城市郊山上的一处墓地,常年有鬼魂聚集,恐怕那里有不同寻常之人的尸骨埋葬,比如恶鬼入骨相。 但很快池滟在某一次饭局时,听到醉醺醺的圈外大佬谈及他们那个圈子里的闲事,说井家曾经有个孩子早年夭折,他们家忌讳莫深,据京城圈里某一位大师说漏嘴,可能是恶鬼入骨相。 池滟联想到了那墓地,意识到了那恶鬼入骨相夭折的小鬼,就埋在那里。 并且,姓井。 于是她将自己所有的钱都交给了那大师,求大师帮她牵线。 大师同意了,只是为了稳妥,那小鬼的尸骨必须池滟亲手从坟墓里带出来。 毕竟是恶鬼入骨相,大师即便被钱财动摇,但也心有忌惮。 但那时,池滟为了得到巨大的成功,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于是在某个无月的夜里,她亲手挖开了坟墓,将孩童已经腐烂风化的小小尸骨,从贵重的棺木里捧了出来。 而那尸骨,却对池滟笑了起来。 似乎是在问——你是,我的妈妈吗? 以此为开端,池滟获得了一切。 而十几年来的风平浪静,让池滟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却没想到她前脚刚一出国,后脚京城井家,就发现了自家坟墓里尸骨早已被盗。 并且像是有人亲口告诉了他们这件事一般,精准的定位到了池滟身上。 愤怒的井家动用了他们所有的人脉,发誓无论池滟跑到哪里,都要把那孩子的尸骨追回来,并且让池滟得到应有的惩罚。 井氏从几百年前就已经存在,更是因为百年前家族中的人物而获得了更强的实力,京圈里少有人敢惹。 井氏要人,谁敢阻拦? 池滟的行程很快就被供了出去,而池滟也发现自己即便身在国外,过去还是纠缠着自己。在井家的人找到她的同时,那小鬼也跟了过来。 恰逢这时,李雪堂导演找到了池滟,将《滨海夜曲》的粗略剧本拿给了池滟,诚挚邀请她来担当女主角林婷一角。 而看完了剧本的池滟,在听李雪堂说起了原型故事后,心脏却无限向下坠去,整个人冰凉得几乎成为一尊雕塑。 她知道,她必须要回到滨海市租界区的井公馆,彻底了结这件事。 否则……那小鬼将会杀死她。 池滟曾经以为,这会成为她的活路。 但是此时,她站在只有风声呼啸的黑暗走廊里,忽然恐惧而惶惶的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或许,她回到井公馆,只是自投罗网…… 池滟的瞳孔紧缩成点,寒冷和恐惧让她连牙齿都在颤抖着敲击,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牙骨声。 “砰,砰……” 她回头看了眼依旧安静没有争吵的衣帽间,知道那里的人都不会再帮自己了。 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迈出了脚步。 高跟鞋的声音,在寂静的宅子里响起。 “哒!” 客厅里,仰面躺在地毯上的尸体被烧至半边焦糊,部分碳化的身躯让他看起来极为可怖。 而尸体原本微微阖上的眼睛,却突然间猛地睁开,看向顶棚。 团团黑雾向他咧开了一个笑容,像是在回应什么。 下一刻,尸体猛然从地毯上坐起身,直直的看向前面。 高跟鞋的声音让尸体僵硬的扭过头去,超越了人体的极限将脖颈的肌肉撕裂,直接转到身后,向楼梯看去。 似乎,在等待着…… “燕哥,你为什么放她走了?” 路星星忍不住发问,他像是发脾气一样指着房门道:“那女人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还对你那个态度,你竟然能忍?你是什么好脾气的泥塑圣人吗!” 一直无声的站在旁边的邺澧,缓缓抬眸看向路星星,冰冷的视线带着警告的意味。 路星星立刻安静如鸡,直接往旁边张无病身后一缩,不说话了。 燕时洵却掀了掀眼睫,冷笑道:“路星星,你大概是想要体会下什么叫好脾气了——想要亲自来验证吗?” 路星星鹌鹑一般闷闷出声:“那你对池滟那么温柔,你是喜欢她吗?” 此话一出,燕时洵和邺澧的目光同时看向路星星,沉重的压迫感差点把被路星星当做挡箭牌的张无病,吓得直接滑跪过去抱大腿喊爸爸。 求生欲旺盛的张无病,立刻极有眼色的直接将路星星甩开,蹦到了一旁。 而突然失去了挡箭牌的路星星:“………” 叛徒! 收到眼神信号的张无病:呸!谁是我爸爸我还是分得清的! 看着迈开长腿向自己走来的邺澧和燕时洵,路星星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蒙混过关。 “啊哈,哈哈,师叔你真是个温柔的好人啊,绝对是道士之光……啊啊啊啊!!师叔我错了qaq!师婶手下留命啊!!!” 安南原无辜的抬头看向天花板,又低头看着脚下名贵的羊毛地毯,看天看地,就硬是不往前看。 赵真也迅速的拽着李雪堂导演背过身,两个人面对着墙壁开始嘀嘀咕咕,仿佛突然间开始珍惜时间,一定要这个时候讲戏。 等衣帽间里的惨叫声渐渐消失,只剩下“呜呜呜”的哭泣声之后,其他几人才不约而同的像是突然间又对别的事情失去了兴趣,转回身来。 燕时洵神清气爽的左右缓缓扭了下脖子,听着骨节发出的“嘎嘣”声,觉得浑身的筋骨都活络了。 他冷笑道:“我可是已婚男士,你得给我放尊重点。” 邺澧原本伸向燕时洵的手忽然顿住,狭长的眼眸微微睁大,连呼吸都是颤抖着的。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燕时洵。 仿佛巨大的惊喜从天而降,砸得他头晕目眩,天地大道在他眼中都化为虚无,人间世只剩下眼前的青年一个人。 “噗通……噗通……” 心跳声缓慢而拉长,在耳边清晰有力的跳动。 邺澧感觉在那一刻,自己像是从群鬼哭嚎之地,重新踏进了人间。 安南原等人也惊诧的看向燕时洵,以为他这是要突然公布恋情。 但旁边的张无病却只顾着低头怜悯的看向地上的路星星,对此并不在意。以他对他燕哥的了解,才不会有感情的那根线呢。 他敢发誓,要是燕哥真的和别人谈恋爱,他可以把自己的头摘下来给燕哥当球踢。 果然,下一秒,在众人的注视下,燕时洵接着说道:“井玢的妻子是井氏婉秀,可不是林琼——那只个借住的关系而已,并且立场不明。” 燕时洵对此态度很清晰,林琼是个交际花,这意味着她能接触到很多滨海市的人物,但人员混杂,不可能保证林琼结交的人都是与井玢同一个阵营的人。 甚至他才思考,是否邺澧醒来时发现的“自杀”现场,还有赵真所说被敲了闷棍的事,都与林琼有关。 但他脑海中思考着事情,漫不经心的一抬眼,就看到了众人直直看向他失望的目光。 燕时洵:“………??” “你们看着我干什么?”燕时洵纳闷的往后看了一眼,还以为是自己身后站着他没有发现的鬼魂。 但是很明显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这让燕时洵更奇怪了:“难道你们也还对池滟有什么期待?” 一想到池滟都对她的迷妹白霜做了什么,安南原就情不自禁抖了一下,被燕时洵的话吓得赶紧收回了视线。 李雪堂假咳了一声,为自己刚刚的想法而有些尴尬。 说来也怪,路星星一路飙车,从舞厅到报社大楼再到井宅,几乎跑遍了整个租界区,捡回了节目组不在井宅的所有嘉宾们,却只捡到了李雪堂一个人,剧组其他人无影无踪。 而现在站在房间里的,只有李雪堂一个“外人”,刚刚又因为池滟的事情,明确表露过自己对燕时洵的不满。 即便后来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理解,但毕竟话已出口,也被燕时洵听到了。 刚刚场面混乱的时候来不及想,但现在池滟离开,白霜的生命体征也稳定下来后,逐渐放松下来的环境里,在其他彼此信任、甚至将彼此当做队友的嘉宾们的包围下,李雪堂忽然就重新感受到了尴尬。 ——说错话,做错事的尴尬。 可怜李雪堂成名已久,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对他态度严厉了,就算他做错了什么,也只会私下里悄悄说,不会驳斥他的面子。 而现在,李雪堂老脸一红,觉得自己恨不得转身离开,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尴尬环境。 “李导演。” 燕时洵看到了李雪堂的不自在,他迈开长腿走过来,表情严肃。 李雪堂假咳了一声,抬手有些慌张的摸了摸鼻子,才让自己的话能够出口:“燕时洵,是吗?我向你道歉,刚刚确实是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你是对池滟……” “李导演,我这个人有健忘症,已经忘记刚刚发生了什么。” 燕时洵却语气淡淡的截断了李雪堂的话,他的面色平静,看不出一点不自在。 “不过,我这里有另外一件事,想要得到李导演你的回答。” 李雪堂愣了下,立刻答应了下来:“你问。” 人在发现自己做错了事情之后,总会有种想要补偿错误的心理,因此予索予求。 旁观的赵真毫不怀疑,就算现在燕时洵说想要出演李雪堂的男一号,本来就中意燕时洵的李雪堂,都会一口答应下来。 但是燕时洵显然并没有向娱乐圈发展的打算,也对唾手可得的珍贵机会漠然而视。 其他演员会为之争抢到打破头的名导演的人情,在燕时洵看来,还没有一个真相来得珍贵。 “李导演《滨海夜曲》的剧本,到底讲的是什么故事?” 燕时洵平静问道:“池滟告诉我,这里面有十一个角色,分别为了保护和杀戮,井玢和林婷是风暴中心。” 没有阻拦池滟离开,也是因为燕时洵意识到,掌握着完整剧本的李雪堂,就在这里。 他何必多耗费功夫? 所以他才会让池滟离开,不要妨碍他拿到剧本。 燕时洵低声道:“所以,林琼到底是谁?” 第138章 童声咯咯(18) 随着直播的热度不断上涨,节目在社交平台和视频平台的讨论度,也越来越高。不仅限于订阅了直播的观众,和嘉宾们的粉丝们,更多的路人也好奇点进了标签,随即就被庞大的信息量所震惊。 在节目直播中,池滟竟然亲口承认自己养小鬼,并且伤害同组艺人! 或许是因为标题与池滟平时的形象过于反差,很多人在惊诧过后,也加入了讨论中来,并且兴致勃勃的分享给朋友们。 而池滟的粉丝们,还有池滟公司的公关部门下场,竭尽全力的想要挽回池滟的形象。并且一部分粉丝们,依旧坚定的相信着池滟,认为这不过是娱乐媒体又一次的针对行为——毕竟池滟这次,可是接下了万众瞩目的李雪堂导演的女主角。 两方各不相让,在社交平台上吵得不可开交,却只让这件事的讨论度越来越广。 原本节目组自己的观众们还跟着参与几句,但随着吵架升级,越来越多的观众们慢慢撤出了焦点中心,开始围观吃瓜看戏,反而快乐无比。 一手看看直播里依旧惊骇的画面和剧情,被吓得半死就爬回社交平台,连池滟粉丝们激烈的骂战,都让被吓得魂没了一半的观众们,重新感受到了人间的温度。 甚至有人感慨着:“这才叫人气啊,骂两句说明对面是活人,总比阴森森一个活人都没有强太多。” 不少人竟然意外的得到了乐趣,美滋滋的两边走。于是这一群人,就罕见的成为了娱乐圈骂战里难得的泥石流。 无论是谁的粉丝或是路人在骂,这群观众们都乐滋滋的围观,时不时还要拍手叫好,认为某某家给出的证据很有道理。 如果有谁看他们不顺眼,连带着把他们也骂了,他们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回人家“谢了,大兄弟,让我重新感受到了活人的温暖。” 慢慢的,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池滟丑闻的,都对这群人无语至极。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滟滟的黑粉吗?” “是不是视后买的水军啊?毕竟,池滟不是连带着把她养小鬼的事,也抖了出来吗?她想要打击报复?” “那她这个钱可是没给够啊,你见过谁家买的水军这么佛的?也不骂人,就看戏,被祸及池鱼了还真诚感谢……emmm我追星这么多年,还头一次遇到这种操作。” 面对质疑,节目组的观众们倒是心态良好。 ——任谁经历过万鬼哭嚎,死尸复活的恐怖场面,甚至跟随着嘉宾们的分屏镜头,体验了一把生死逃亡,差点就被鬼杀死的感受,都不会再对其他事情太在意。 况且…… “燕哥说了,让我们多读书,少追星。好燕麦会做个乖小孩,才不会参与这种事情呢,看个热闹感受下人气而已。” “我本来是安南原的粉丝,自从爬了墙头变成了燕麦后,就觉得你们在乎的风风雨雨,也不过尔尔。请问吵嬴了能救命吗?不能?不能我吵个屁!” “啊……不要太狂躁嘛,燕哥不是说了,每个人自有因果。池滟如果做了错事,那她一定会得到她应有的惩罚,不用我操心。我只是被死尸竟然起尸了这件事吓得半死,来这边感受一下温暖。” “呜呜我也是,姐妹你也看到那一幕了?我差点没吓死,之前在野狼峰那期的时候,我看到焦尸就吓到尖叫,以为世界上不会有比焦尸更吓人的了。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比焦尸更吓人的,当然是烧到一半的啊!!!” “歪日!重要的是这个真的有点恶心啊!燕哥他们是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当时那个火来得奇怪但又很凶,等刨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烧了一半了……皮肤烧到卷曲后,下面的血肉都露出来了,黑黑红红的夹杂着,有的地方还能看到血管。是真的能做噩梦的程度!” “我只能说,李导yyds!连服化道都这么用心,让我已经开始期待起《滨海夜曲》了。嘿嘿嘿,预售票真香!” “??你买到预售票了?燕哥唯一一张的海报也是?啊啊啊欧皇打死你,嫉妒了呜呜。” 本来摩拳擦掌准备投身骂战的池滟粉丝们:“???” 她们看着突然间自说自话,像是亲友聚会一样热闹又亲昵的讨论,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差点吐血。 但是她们也很纳闷,虽然她们相信池滟人品那么好、平常一点架子都没有的人,不会做养小鬼、伤害其他人的事,但毕竟池滟的顶级咖位摆在那里,在她们看来,就算是不相关的路人,也应该有些兴趣的吧? 可是这群人却一直在讨论着“燕哥”的事,完全不在意池滟的热搜。 这是……怎么回事? 池滟粉丝们,满脸问号。 于是,接下去的画风忽然就从这里开始转了个弯,开始被节目观众和燕麦们,带到了清奇的角度里。 不过也有人还在纠结,直播里看到的画面,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李雪堂执导的剧本。毕竟节目组有不止一次先例,谁知道这会不会是另一次遇险呢? 但这些质疑往往刚出来,就被其他人压了下去。 “网络世界真真假假,不要太认真啦~认真你就输啦~” “是滴,都是假滴,你看到的这些当然都是演出来滴,怎么可能会有死尸复活这种事情呢?我们可都是相信科学的人。” “没错,前面那个说迷信的,你怎么平白污蔑人呢?还是让我教教你茴香豆有几种写法吧[狗头]。” 也有燕麦被搞得一头雾水,然后就被指路了燕麦标签。 点进标签里,就能看到硕大的提醒:“不传谣,不造谣,不信谣,做热爱科学积极发芽的好燕麦”。 标签的管理燕麦也提示,不要太追究剧本与否的事情。 “你信,那它就是剧本。你不信,那你就假装它是李雪堂导演按照节目组的风格,量身定制的电影。做人呢,别那么重的好奇心,有燕哥看还不够快乐吗?” 很多燕麦深表认同:“对啊,就算众人皆醉你独醒,你特别聪明发现了这不是剧本,然后呢?直播权限被封,大家都没得看?” “没错,如果真封了的话,小病崽大概会哭成狗子给你看吧[病崽抱燕哥大腿嘤嘤嘤.jpg]” 好奇摸过来的人:“……” 这帮燕时洵的粉丝,大概是有毒! 别家都在争抢流量和舆论的高地,只有燕时洵的粉丝们在乐呵呵看戏,并且连带着把友好关系的安南原家的粉丝们,也带成了端着大搪瓷缸喝茶看戏的养生状态。 本来打起了十万精神,准备迎接一场恶战的舆论小组组长:“………” 他看着平板上的舆论分析图,一时间哭笑不得,不知道燕时洵的这些粉丝们,是怎么把原本危险的舆论情况,引导到了现在这种神奇又莫名和谐的局面里。 “大概是相似的人,总会靠近吧。”舆论组长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对燕时洵的印象又上了一个台阶。 因为一直在特殊事件处理部门里面负责舆论,组长见多了因为泄露的特殊事件而引发的讨论,几乎每一次,都是腥风血雨,阴谋论层出不穷。 不论如何解释,都还会有漏网之鱼。 澄清得越郑重,力度越大,反而传播范围更广更深。到最后,明明真相是一个新丧鬼寂寞,想要找人聊天,却硬生生被传成阎王爷出巡。 看得知道真相的组长,目瞪口呆。 但自从这档节目开播以来,虽然节目一再的制造舆论问题,但是神奇的是,因为燕时洵自己的引导,这些舆论并没有发酵成危险的猜测,反而平息了下去,甚至带动了很多人拒绝迷信。 舆论组长表示,这操作就离谱,他干了十年舆论工作都没遇到过。 不过,舆论组长倒也很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燕时洵是海云观年轻一辈第一人,根据李道长所言,目前海云观所有活着的道士,没有一个能超过燕时洵的天赋,他是被天地大道注视的人。 但燕时洵却从来不以此为傲,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并以此来夸耀自己。相反,他低调得简直不像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还经常会嘲讽粉丝过于迷信,让人家相信科学多读书。 舆论组长想起燕时洵厌世脸的说“不要迷信,不要追星”的模样,就不由自主的笑着摇摇头。 燕先生,真的起了一个很好的引导作用啊…… “组长,有关这件事的讨论,需要删除吗?”组员过来询问:“社交平台的管理人员打电话来,说一定全力配合我们工作,对造谣的用户删除言论,封号处理。” 却没想到,组长摇了摇头:“不用。” “虽然现在联系不上负责人,听现场救援队的人说,他是和宋一道长一起进了大雾区,但是放心,这件事不会出差池。” 组长眼中带着笑意,看向平板上所展示的、被燕麦们带得和谐的讨论环境。 “燕先生,已经给了他们最好的引导。再说。” 组长笑道:“大家不是都相信,这是李雪堂导演热身用的小短片吗?那就继续按照这个方向宣传,敲死了它是剧本。” “毕竟是电影,所以出现什么都不奇怪吧。”组长耸耸肩,道:“说不定他们还会惊喜,觉得国产恐怖片崛起了呢。” 组员被逗笑了:“好。” 但是,舆论小组这边气氛一派轻松,别的地方却是阴云密布,气氛压抑。 京城,井家。 远郊的老宅里,虽然夜色已深,但却灯火通明。 往日这个时候,井家的老太爷已经早早睡下了养生觉。但是现在,他却面色严肃的坐在客厅主位上,死死盯着眼前的平板。 那上面播放的,正是节目组的直播。 镜头下的池滟穿着一身修身旗袍,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金玉珠翠点缀她的发间和脖颈,当她的红唇勾起笑意时,美得像是一朵盛开在老滨海染满了鲜血和苦难之上的玫瑰花。 但是,当听到池滟介绍自己,说她是“林婷”时,老太爷眼中的怒火都快喷出来了。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早已修身养性多年的老太爷暴怒,直接砸了手边的茶杯,气得发抖:“林亭先生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东西!林亭先生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她呢?偷了别人家的孩子去养小鬼!怎么配!” 旁边的年轻小辈噤若寒蝉,只有沉稳的中年人推了推镜框,开口劝道:“爸,消消气,我明天就飞到滨海解决这件事。” “是我的错,我没想到池滟在偷了大伯的尸骨后,竟然还敢回到国内,所以一直在国外找她,反倒是错过了她的踪迹。” 中年人严肃承诺道:“您放心,我一定问出她把大伯的尸骨藏到了哪里,然后把大伯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我放心?我放心的后果就是刚放权,就让他的坟墓都在你的眼皮子下面被人盗了!” 老太爷怒吼:“你们每年祭祖的时候,都没发现吗!” 中年人自知理亏,不敢说话了。 十几年前,井家老太爷因为身体缘故,就把大权交给了自己的儿子,自己安心去养病,不过问世事。 但唯独有一条,老太爷特意嘱咐自己儿子——“我那个早早夭折的哥哥,我听母亲和幼时家中佣人说,他是个爱玩闹的。他一个人寂寞,你一定要每年去他墓前,陪他说说话,玩一玩。” 当年儿子虽然一口答应下来,但也在纳闷,觉得在墓前自言自语虽然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总归能够接受,他能够理解父亲对那个早死的大伯有深厚愧疚,但,为什么还要陪着一起玩? 毕竟说话可以自己一个人说,但玩耍可需要两个人。 而那时,老太爷也终于向自己儿子,说明了自己隐瞒多年的事。 ——“我那个哥哥,是恶鬼入骨相。” 恶鬼入骨相天生鬼气入体,即便他的父母想尽了办法,甚至在那个年代请来了不少珍贵的西医,但也没有救下来那个孩子。 就在母亲分娩当天,那个孩子走了。 当时请来的大师说,那孩子是知道自己会影响周围人的气运,知道父母近年来的虚弱病痛,和屡屡在暗杀中受伤,都是因为被他影响。所以,为了不影响脆弱的新生儿,那孩子选择主动离开。 老太爷从来没见过自己哥哥一眼,但是几十年过去,他仍旧模糊记得,有个孩童笑着握住了自己的手指,冲自己“咯咯”笑。 他看过幼时家里的相片,他知道,那是他的哥哥。 生与死,新旧交替。 他哥哥在他出生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指,摇了摇,就仿佛在说:父亲母亲,就交给你守护了,你要保护好这个家。 可是母亲因为哥哥的死大受打击,虽然她更多投身于她的事业,坚强的挺过了一次次崩溃,但是她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向自己仅剩的这个孩子说,那个死去的哥哥,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子。 而留存下来的照片上,那孩子穿着小西装背带裤,手里抱着皮球的模样,神气又可爱。让所有看到照片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多么聪明活泼的孩子。 老太爷始终都对哥哥心怀愧疚,认为是自己剥夺了哥哥活下去的机会。 所以他每年都会帮哥哥扫墓,有时间就陪哥哥说说话。因为哥哥,是一个人下葬。 父亲母亲都葬在滨海,只有哥哥,因为当时父母带着他来京城看西医,却死在了这里,因为风俗和时局艰辛,只好将哥哥埋葬在京城的荒山上,想让哥哥能够时时看向滨海的方向。 然后他忽然发现——哥哥的魂魄,会从坟墓里跑出来。 穿着小西装背带裤的孩子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几乎扇在别人心上,让人想要满足他所有的要求。 更何况本就心有愧疚的老太爷。 所以他开心的陪着哥哥玩皮球,陪哥哥漫山遍野的跑。几十岁的人,却开心得像个稚儿。偶尔,他也会看到鬼魂畏惧的躲避他哥哥。 在请来了京城的大师询问后,当时的老太爷才知道,原来恶鬼入骨相,是极为凶残之相,百年也不会出一个。虽然恶鬼入骨相难以活下去,但一旦死亡,魂魄也天然的带着鬼气,无法自主进入轮回,并且被其他鬼怪所畏惧。 老太爷愕然追问,可否有办法送他哥哥去投胎。然而重金之下,大师依旧摇头叹息,说这是天地的事情,凡人无法插手。 老太爷失魂落魄,但依旧没有忘记去陪伴哥哥,一直到十几年前他在赴海外工作时被重伤濒死,不得不将所有事情转交给儿子,而自己躺在疗养院的床上,始终昏昏沉沉,无法像个正常人活动。 直到—— 几年前,老太爷某一天早上,自己翻身掀开了被子下床,站在窗边发呆。 甚至吓到了疗养院的护士。 “我梦到哥哥了。”他愣愣道:“他告诉我,他想回家。” 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数年的昏沉梦,而他的哥哥走进了他的梦里,就像他刚出生时那样,握住了他的手,牵着他离开了那场梦。 只是,哥哥看起来很不高兴,形容狼狈而骇人。他那身漂亮的小西装连体裤上,沾满了鲜血。 “弟弟……她不是我妈妈,我不想和她在一起。你来找我,我想要和你一起玩。” 老太爷原本几乎腐朽的身体,像是一夜春风吹尽,靠着最先进的医学手段才堪堪维持的身体迅速好转,而他也立刻直奔向哥哥的坟。 然后就发现——坟墓早就被人刨开过,里面的尸骨,荡然无存。 那日,跟着老太爷上山的众人也是像今日一样,大气不敢出。唯有老太爷,在寒冷的山风中缓慢弯腰,拿起了棺木中没有被拿走的,随着当年那孩子的尸骨一起下葬的信件。 那是母亲绝望无助的哭泣,和父亲痛彻心扉的祝福。 信封早已氧化腐烂,却依稀能在上面看到署名。 父,井世文。母,林婷。 祝儿来世无忧亦无虑,只做富贵闲人,不问世事艰难。 老太爷心痛到几乎无法呼吸,随即他大发雷霆,要求追查池滟。 ——那是梦中,他的哥哥亲口告诉他的名字。 井家追查多年,但池滟却像是运气绝佳,每每能恰好躲避开。 直到现在,老太爷因为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消息,而注意到了池滟在直播节目中出现。 中年人还想再劝,毕竟身为井玢唯一留下来的孩子,老太爷在这个圈子中地位超然。他一旦出了什么事,不外乎一场大地震。 但却被老太爷恶狠狠的拒绝了。 “我信你,信了十几年!你哪次做好过?” “我不能继续等下去了。”老太爷严肃起身:“我要亲自去滨海市,接我哥哥回来。” …… 救援队队长接到电话时,只觉得世界都魔幻了。 “啥?啥玩意儿你再说一遍?” 队长在浓雾里扯着嗓子问:“京城井家的老太爷,为什么会想来这边?不对,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是特殊事件处理部门啊,大兄弟你打错单位了吧?” 对方有些尴尬,但还是叙述了一遍:“我们要做的,就是灵异……呃,特殊事件。” 见救援队长依旧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好心提醒了一句:“租界区里,有一间井公馆,就是那家的。外交官井世文,是井老太爷的亲爹。” 救援队长犯了难,毕竟官方负责人已经和宋一道长离开,但从他们进了大雾之后,就和节目组那些人一样,也失去了联系。 但问题在于,直播里并没有两人的踪迹,所以,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两人现在情况到底如何。 见对方坚持,救援队长也只好叹了口气,把实情告诉了对方,想要让对方知难而退。 没想到对方却高兴的道了谢。 队长:“……负责人你快回来,你这工作太难做了,我不可以!” …… 井宅内,完全与外界隔绝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直播给了观众们,并且在社交平台上掀起了海啸般的讨论度。 池滟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已经远去,安静的衣帽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因为燕时洵的话,而投向了李雪堂导演。 李雪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燕时洵会对剧本感兴趣,但现在绝不是纠结保密问题的时候。 他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先向燕时洵确认道:“我们现在,是在百年前的滨海吗?” 比起其他对剧本并不了解的演员,为了这个剧本筹备多年的李雪堂,可以说已经对租界区了如指掌。 从很长时间之前,他第一次从老友那里,听说了这个尘封多年的故事起,就频繁的前来租界区。对他而言,井公馆已经成了家以外最常在的地方,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所以,刚刚随着路星星一进来,李雪堂导演就有些错愕——这里,分明就是井公馆,但是却远比他印象中的要新太多。 在来的一路上,李雪堂也看到了路边很多不合时代的东西。这里不像是被保护起来的文化遗迹,反倒像是……还鲜活的城市。 面对李雪堂的询问,燕时洵惊讶的挑了挑眉,没想到他会接受得这么快。 “这里不仅是百年前的老滨海,并且我认为,这里是你的剧本,导演。” 燕时洵抬手,修长的手指整理了一下宝石袖扣,从容道:“你应该看到了,我们每个人都穿着代表着不同身份的衣服,这不是我们的本意,而是那个将我们放在这里的小鬼所为。” “而我们的身份,就出自于你的剧本。” 李雪堂就算能够接受他们是回到了百年前,但也被燕时洵的回答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想到竟然还有自己剧本的事,一时有些错愕。 “那我的身份……黄包车夫阿强!”李雪堂导演失态喊了出来。 燕时洵看出不对,立刻追问:“这个身份有什么问题吗?” 李雪堂一时神情不定,惶惶抬头看向燕时洵。 停电后的井宅里,只有众人提在手里的煤油灯,能够勉强照亮一片空间。 狂风呼啸,吹卷起宅子外的树木,枝叶乱舞像是鬼影绰绰,张牙舞爪的在落地窗上蔓延。 而燕时洵背对着窗外骇人的景色站立,腰背挺拔如刀,包裹在精致西装下的,是极致的力量和爆发力。 他不像是被恶鬼包围,反倒像是……号令群鬼。 李雪堂看着这样的燕时洵,一时间,之前戳中他,让他想要不顾其他,想要启用燕时洵做自己电影演员的那种感觉,又重新回到心头。 只是这次,他开始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要燕时洵了。 ——井玢的那种坚定,一往无前的精神,在燕时洵身上显露无疑。 “说来有趣。”李雪堂舔了舔嘴唇,沙哑着苦笑道:“我们各自的身份,不仅和剧本里相对照,恐怕也和我们现实中扮演的角色相对照。” 燕时洵眉头一皱,立刻想起了张无病。 虽然他不知道导演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但是现实中,张无病确实经常抱着他大腿喊爸爸救命。难道,这就是张无病会成为井婉的原因? 但白霜呢,她为什么会是井秀文? 还有邺澧的身份也很奇怪。 不,是最奇怪——竟然是自己的妻子! 李雪堂并没有掩饰的意思,很快就说明了一切。 正如池滟之前所说,《滨海夜曲》是在曾经发生在井玢身上的,真实的故事改编。 十一人中,井玢和林婷是风暴的中心。想要杀掉井玢以保护利益的人,想要保护井玢以推进协议利于大义的人,两方的人互相碰撞,各不相让。 但是一心想要在暴风雨中保护住家人的井玢不知道,他的家中,就住着一个会导致一切悲剧的人。 “在你说,我们都在扮演着一个角色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了这种熟悉的既视感,从何而来。” 李雪堂看向白霜,眼带愧疚。 他刚刚还以为池滟是真心为了白霜考虑,却没想到,就是池滟,导致了白霜现在昏迷不醒的情况。 “——林琼。” “如果池滟扮演的是林琼,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李雪堂平静的扔下一颗炸弹,将众人炸得一时震惊,无法回神。 “林琼不仅是滨海市的交际花,她还是旧派门阀势力的座上宾,她收了巨额的财富,准备杀死井家所有人。” “什……”赵真惊愕,但他很快想到了自己头上的伤,还有邺澧的事:“井氏婉秀的事,还有管家,也是她干的?” 李雪堂点了点头:“因为井玢和林婷对林琼绝对信任,所以一直没有发现,最危险的凶手就在自己身后。” 燕时洵冷然吐出一个词:“灯下黑。” “对。但最关键的是——林琼,是林婷同父异母的妹妹。林婷对这个不能公布身份的妹妹心有愧疚,所以从未怀疑过她。也因此,林琼是井玢对手的旧派势力最佳的选择。” 李雪堂又扔下了一颗炸弹,让众人晕乎乎的几乎懵了。 虽然是改编,但李雪堂并没有将主要发展改掉。 故事中,林婷带着妹妹搬进井公馆。但她没有想到,虽然家中从未苛待过林琼,甚至连京城大学都让林琼通往。但这个妹妹,却始终对林婷一家带着怨恨和嫉妒。 在林婷投身新思想浪潮,成为滨海日报的编辑时,林琼也被滨海市的花花世界迷了眼,沉迷于五光十色的繁华中。而因为井玢外交官的身份,那些平时眼高于顶的外国人,也对林琼带着一份尊敬。 但这却并不让林琼高兴。 她只觉得林婷更加面目可憎——凭什么,林婷总是能得到最好的,就连爱人也是?就因为她是妻生的孩子吗?而她母亲是个旧时代的填房? 她不甘心,她想要看林婷失去一切哭泣的脸。哪怕只是想象,她都觉得高兴万分。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在看到旧派门阀开出的巨额支票后,林琼一口答应了下来。 她知道井玢很在乎家人,所以她不仅想让井玢死,她还要看着他失去所有家人,痛苦万分的脸。 ——谁让井玢这样优秀的人,却屡次拒绝她的暗示,只爱林婷一个人! 他活该! 林琼为井氏婉秀准备了安眠药,又将井家两个孩子杀死,只要井玢一回来,就能看到妻女皆亡的惨状。 但是林婷却因为想要让报纸舆论救井玢,而离开了井宅,前往报社大楼。 林琼扑了个空。 于是,她在死尸满地的井宅里静静的等着。 却没想到,井公馆的管家同样是带着任务潜伏在此的,他的目标,是林婷。 两人在客厅撞见,却互相不知道对方的情况,只以为是自己暴露了,于是慌乱之下,林琼想要杀管家灭口。 但奈何林琼是个身材曼妙的女郎,虽然美丽,却没有多少力气,完全比不过管家。于是管家与她撕打在一处,又杀了来帮林琼的人。 林琼见势不妙,就立刻逃跑。 管家也发现了林琼想要杀死井氏婉秀的事情,因为林婷还没有出现,他的身份还不能暴露,所以他立刻选择了对井氏婉秀施救,以此来巩固自己的信任。 恰在这时,井玢从外面回家,却发现了地上的死尸和血腥味。 当他推开大门,看到的就是两个女儿已经渐渐冰冷的尸体,和奄奄一息的妻子。 “历史上记载,井氏婉秀是在两个女儿夭折后,因为思虑过重而死。” 李雪堂道:“我问过了从当年留存下来的家族,代代相传中,他们也知道当年的事。据他们所说,那两个女儿就是被林琼所杀,而井氏婉秀因为思想传统和母性,自责没有保护好孩子,所以很快郁郁而终。” “至于林婷,她虽然因为当时不在井公馆而逃过一劫,但因为行凶者是她妹妹,井玢的妻女皆亡,所以即便在井氏婉秀死后,林婷接受了井玢与她在一起,愧疚一直纠缠着她,她始终没有同意暴露两人的关系,没有接受井玢妻子的身份。” “也因为这个,正式记载里,井玢在井氏婉秀死后无妻无子。但实际上,两人是有孩子的。” 李雪堂顿了顿,目光却转向了旁边的宋辞:“你是宋家的人,你应该认识井玢和林婷的孩子。” 宋辞疑惑的眨眨眼,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惊呼道:“京城井家!” 李雪堂点了点头:“因为林婷和井家的身份如此特殊,所以当有人告诉我,池滟得罪了井家时,我本来并没在意。我只以为是井家不认同对林婷的选角——毕竟在导演这位置,这种事情见的多了。” “你拍出来的东西,选的演员,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对此,李雪堂看得透彻。 而众人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李雪堂说,林琼是导致了这一切的人。 ——她毁掉了整整一个家庭啊。 燕时洵追问道:“林琼后来的结果如何?” 李雪堂愣了下,随即缓缓摇头:“真实事件中,林琼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蒸发了一样。有人说,她是拿着巨额财富远渡重洋,重新开始富庶的生活,也有人说……” 就在这时,衣帽间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不断回荡在井宅中。 “……她死了。” 第139章 童声咯咯(19) 外面传来的惨叫声极为凄厉,饱含着的浓烈恐惧,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汗毛根根直立,心中惶惶不安。 井公馆外狂风呼啸,室内惨叫绵延回荡。 阴森黑暗的环境下,装潢复古的宅子如同鬼屋。 众人都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唯恐房间外面真的有什么东西。 李雪堂说到一半的话也被打断,他愣了一下,才转头去看燕时洵,犹豫道:“这个声音,不会是池滟吧?” 即便池滟坏事做绝,在众人面前爆出了她以凶残方法喂养小鬼,又伤害了白霜等人的事,但对其他人而言,池滟还是同样为人。 正常人即便愤怒厌恶,却也不会把自己的道德拉低到畜生的行列里。 李雪堂和其他人虽然愤怒于池滟的所作所为,但在她有可能出事的时候,还是有些犹豫和担心,想要出去看看。 却被燕时洵拦下了。 “白霜昏迷不醒,没有自保之力,她需要别人来保护她。”燕时洵的话一出口,众人的目光就缓缓移向路星星和安南原,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荡。 路星星:“??看我干吗?” 安南原倒是理解了大家的意思。 因为他和白霜算是这档节目的“元老”嘉宾了,从第一期节目就一直在,经历过几次逃亡后,关系也很不错。所以大家下意识的就觉得,他理所当然要留下来照顾白霜。 但问题是…… “燕哥,刚刚你和李导演说,我们都会扮演和自己现实中最为贴近的角色。” 安南原迟疑的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邀请票,上面印着花花绿绿的俊男美女,衣着华丽,与路星星现在的形象别无二致。 “我现在扮演的,应该是滨海日报的主编。按照剧情设定,也就是林婷的直属上司。但是。” 安南原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正值动荡,重大新闻应该很多才对。但为什么本应该最忙的报社主编,却有心情去舞厅?” 路星星也纳闷的接过来,结果他刚一看到那票上的舞男花名,当场脸就绿了——这踏马的是他啊! 燕时洵立刻就理解了安南原的意思:最忙碌的时候,却去了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娱乐场所,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甚至安南原的身份,很可能和赵真一样,是会对井玢或林婷不利的角色。 让他来陪着白霜,可能不够稳妥。 ——谁知道这个身份,会不会带来隐藏的危机。 燕时洵立刻就做出了决定:“路星星,你留在这里。” 白霜没有自保之力,如果井宅里那个小鬼真的对白霜有恶意,那她就是任由宰割的肉。 而路星星虽然年轻意气,做事鲁莽,但他总归也是海云观天赋不错的道士,师出宋一道长,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两个搭配,倒是刚刚好。 ——最重要的是,他不用克制自己想要揍路星星的念头了。 路星星傻眼,他还想看池滟倒大霉呢! 没错,他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怎么了。池滟敢骂连他都服气的燕时洵,他觉得这和骂他没有区别,他就是想看骂了燕时洵的池滟倒大霉才解气! 但要是陪着白霜,他就不能亲眼看看了。 路星星本来想拒绝,但是当他看到白霜惨白的脸时,又犹豫了。 “行吧。”路星星不甘心的嘱咐燕时洵:“燕哥你回来一定要给我说说,到底是不是池滟出事了,有没有特别惨。” 燕时洵:假笑。 “在出门之前,我想,有一件事你们需要先知道。” 燕时洵换上了严肃的神色,向众人嘱咐道:“有一种简单的辟邪方法,你们可以用来保护自己。”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直播前的观众们也屏息侧耳,掏出了小本本想要记笔记。 然后就听燕时洵说:“只要你们想着羊驼吃草,就能保证安全。” 众人:“……” 观众们:[……]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羊驼嚼嚼嚼tui——的画面,并且极为洗脑,一时间都顾不上想别的了。 张无病这样知道前因后果的还好,知道燕时洵是为了让大家不要胡思乱想。但安南原这些从外面回来的,却一时有些懵逼。 但偏偏燕时洵的表情极为认真严肃,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于是,出于对燕时洵的信任,众人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还是一脸恍惚加疑惑的开始想象羊驼。 邺澧看向燕时洵的目光泛起笑意,心中明了他这样做的用意。 即便是错误的答案,也会在人的脑海中留下印记,像是病毒一样传染正常的思维。 如果直接对人说“不要做什么”,人反而会去做什么——甚至不是因为逆反心理,而是大脑下意识接受了指令。 这样,倒不如给一个正向的指令,告诉人们应该做什么。 此时在邺澧眼中,一本正经说出“羊驼”的燕时洵,可爱到过分。 “啊……羊驼。”直到走出房门时,好几个人都恍恍惚惚,一脸懵逼。 连直播上刷过去的弹幕,都变成了清一色的“羊驼”、“羊驼吃草恍恍惚惚”。 不过,倒是真的顾不上去害怕井宅里的惨叫了。 但是在踏进走廊时,众人都瞬间被阴冷的风吹得一激灵,原本恍惚的脑子清醒了过来。 厚重的实木房门掩盖住了太多声音,此时毫无间隔之后,众人这才清晰的听到那些被忽略掉的声音。 “吱嘎……吱嘎……” 一楼的地板发出或轻或重的轻微声音,像是有谁脚步不稳的从客厅走过。 从这样笨拙的闷响声来看,像是成年的男性。 但是问题是——除了池滟以外,所有人都在这里,那又是谁在一楼? 众人面面相觑,但很快赵真惊恐的看向燕时洵,无声的做着口型:尸体。 不,在此之外,还有一个人。 已经死去的大师,他的尸体就放在客厅的地毯上。 燕时洵眉头紧皱,他示意众人等在原地,自己则无声无息的走到楼梯的扶手拐角处,从缝隙中向下看去。 众人看着燕时洵的动作,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只觉得紧张到心跳加速,唯恐自己发出什么声音来,惊到楼下的人。 安南原更是不由自主的开始胡思乱想,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以往看过的电影画面,尚未看清楼下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已经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 但或许是因为楼梯缝隙的角度问题,燕时洵并没有看到视野内有任何的人影,或是那具尸体。 他警惕而敏捷的迈下楼梯,一步步试探着前行。 随着他的移动,视野逐渐变换,他终于看到了客厅里本来摆放尸体的地方。 然而,地毯上空空荡荡,只有鲜血和焦糊的碎渣压在羊毛地毯上,尸体却不翼而飞。 燕时洵的心沉了沉。 他并非没有见过死尸复活,但是一旦结合现在井公馆的异象,和那个反噬的小鬼,这一切就变得危险了起来。 况且燕时洵没有忘记……大师的尸体,是突然出现在壁炉里又燃烧起来的,而在那之前,也同样是不见人影,只闻其声。 这让燕时洵极为警惕,不知是否又是另外一具尸体的前兆。 一楼的脚步声和地板声依旧没有停止,燕时洵沿着鎏金扶手慢慢向下,尽可能的将整个客厅都收入眼底。 然而,就在他转过楼梯转角时,却猝不及防,猛然对上了一张血肉模糊焦黑的脸。 无机质的眼珠像是浑浊的玻璃球,无神的直直看向燕时洵,烧灼后的皮肤卷曲翘起,露出下面淡红色的僵肉。 但这张脸的边缘却已经碳化,还向下掉着黑色的碎渣,只烧糊到一半的模样,看起来甚至比完全的焦尸更加恶心,突破正常人可以接受的心理极限。 正是原本应该躺在地上的,已经死亡的大师。 即便是燕时洵,都在照面的一瞬间心脏猛然跳快。 一直战战兢兢哆嗦着,害怕的伸长脖子看过来的安南原,更是一时心理防线崩溃,没忍住直接短促的叫了一声。 但随即,安南原就“啪!”的一下,双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惊恐而愧疚的看向燕时洵的背影,害怕因为自己而引来了那死尸的关注。 然而下一瞬间,就在燕时洵刚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张脸竟然凭空消失了! 就和刚刚猛然出现时,一样突兀。 几乎是同一时刻,客厅里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燕时洵的手还下意识的摸向外套口袋,就忽然顿住了。他愣了愣,看着自己面前空荡荡的空气,一时间眉眼阴沉,带着沉思。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悬着心,被吓得够呛。 [卧槽!那张脸突然贴着镜头出现的时候,我差点吓得直接把晚饭吐出来!太特么惊悚了啊!!!] [我也!我本来侧躺着缩在被窝里看,现在已经不敢回头了呜呜,总觉得自己一回身也能对上一张脸啊!] [艹了,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之前有个人说,比焦尸更恐怖的是烧到了一半的。我觉得我以后都无法直视烤全羊烤鸡了………呕!] [卧槽卧槽卧槽!!!这他么的燕时洵真是条汉子,他竟然能面不改色和这种东西对视!就凭这一条,我佩服他!虽然我一个社畜大男的从不追星,但我现在宣布,燕时洵以后就是我大哥了!太nb了!] [新人,请问这是国产恐怖片之光吗?我们的恐怖片终于要崛起了吗?激动!我看鬼片这么多年,这还是近年来第一部 吓到我的国产恐怖片。] [日啊,我想知道滟滟怎么样了,我只听到了她的声音,没看到她人啊?燕时洵你给我赶快去找她啊!她要是受伤了我唯你是问!!!] [……?现在还能有真情实感的池滟粉,是我没想到的。还让燕哥去救她?多大脸呐?况且你以为你是皇上吗?哈哈哈哈笑死。] [呜呜呜,从刚才听到李导演说电影剧情,我就已经快要吓昏过去了。要是池滟在这里也按照原剧情发展,会不会已经死了啊?所以我们才看不到她。] [不能,这是李导演给节目拍的小短片电影,你忘了吗?联动嘛,当然要加入双方的元素。不过李导演说的,应该不是电影剧情,他怎么可能剧透?又不是傻子,票房还要不要了。] [不过这个应该就是剧本,我确定了。要不然李导演不会也有个身份啊,你们没听他自己说吗,他是黄包车夫。看来小病崽是追星成功了哈哈哈,他自己的社交账号里,以前的动态都是鉴赏电影,尤其是李导演的电影。] [啊啊啊啊啊啊!!!消失了,他妈的那张脸突然消失了!!!] [比遇到鬼脸更可怕的是什么?是他妈的出现后又消失了啊啊!!!这谁能知道它去哪了,还不如就在眼前盯着看呢!] [我他么哭了呀呜呜呜,我为什么要在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看这个?本来是想要打发无聊,现在可好了,真的不无聊了。就是人快吓死了呜呜。] 燕时洵不知道在直播另一端,几百万观众已经直接被这一幕吓疯了。 他不慌不忙的站在原地,只在猛然照面的那一瞬间而加速的心跳,也慢慢平稳了下来,重新恢复成稳健有力的跳动。 燕时洵缓步上前,站在楼梯的拐角平台上,站在挑高大厅最瞩目的地方,将整个一楼尽收眼底。 他也因此而看到了一楼的异样。 虽然尸体消失不见,但是走廊的木质地板上,连同着客厅里的羊毛地毯,却到处都染上了斑斑血迹,像是有谁浑身带着血从走廊走过。 这是刚刚燕时洵上楼之前,所没有出现的痕迹。 不知道是在他们在楼上衣帽间时,一楼发生了什么,还是……就发生在他们身处客厅的时候,而他们那时却看不到。 想到那张突然消失的脸,燕时洵皱了皱眉,察觉到了井公馆内的不对劲。 除他们之外,还有其他看不到的存在,就在这里。 也许……那些存在就在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睁着空洞黝黑的眼睛,死寂而无声的注视着他们。 大量的血液一直延伸到一楼某间半开着房门的房间前,仿佛是在指示着,明晃晃的告诉燕时洵——你要的答案,在这里。 但直播前的观众们,却明显不这样想。 他们看着直播画面里拥挤的场面,差点直接吓厥过去。 [我就说那个鬼跑哪去了,竟然真的没有走,就一直站在那看着燕哥啊!] [卧槽,这小孩到底什么情况啊,怎么一直站在那看着燕哥在笑?笑得我毛骨悚然的都快要吓哭了,从来没觉得小孩子这么恐怖。] [不对啊,燕哥,燕哥好像看不到他们!你们注意燕哥的眼神变化,他看向那小孩的时候,视线是直的,就像是在他眼里根本没有拿孩子,只有空气一样。] [孩子傻了,这个人不是死了吗?还是燕哥和赵真把他从火里拽出来的,死得不能再死了吧,为什么他能走动啊,而且燕哥还看不到他。] [好像不止他一个吧……从刚才起镜头就一直在晃,好几次都带过了本来在镜头外的地方,我怎么看着,好像有好几个人形物体在天花板上趴着呢?] [……可以不用这么委婉,什么人形物体,那就是鬼。事实就是,他们根本没有发现,头顶上有好多鬼在看着他们啊啊啊啊!!!]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我,默默抬头往头顶上看。这也太可怕了呜呜,就算我从看这个节目开始,就时不时的往身后看,但那也只是身后啊,头顶谁会一直记得关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鬼在看你,呜呜呜。] [为什么啊!我相信燕哥,毕竟他曾经是劈碎过大型电动手办的人(狗头.jpg)。但是如果他连看都看不到,那要怎么对付啊?] [完了完了,你们说得我好慌。] [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意识到,原来分屏镜头真是个好东西!呜呜呜自从只有这一个镜头,而且还不能选择能看哪段之后,我就一直好担心别的地方。白霜他们不会有事吧?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呢?] [窒息……所以,不会是池滟故意把所有人都引走,然后想要趁没人的时候,回去杀白霜吧?刚才导演不是说,池滟扮演的那个角色,就杀了白霜扮演的人吗?万一她发现一击不成,决定再补一刀呢?] [妈呀,看来你们对池滟是真的没有好感了,针对她连什么都想出来了。] [她到现在没有一句真话,让我们怎么相信她?不过讲道理,这次应该不是,你们看地上,有血……] 燕时洵皱了皱眉,在寂静到呼吸声清晰可闻的井公馆内,他就像是独自站立在群鬼之中,而那个始终不愿意露面的小鬼,却不知道隐藏在哪里,就注视着这一切。 他明知道这很可能是个陷阱,却还是主动走下楼梯,走向那房间。 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燕时洵认出来,最开始发出响声的,就是这间房。在那之后,才发生了大师的一系列诡异事件。 “燕,燕哥。”后面安南原吞了口唾沫,颤巍巍的问:“要不,就别下去了吧?” “总觉得下面好像有鬼啊。”安南原努力压抑着自己被吓出来的哭腔,很担心燕时洵的安危。 他的脑海中,又无法抑制的浮现出那些电影画面。 门后藏着伺机而动的鬼魂,房间里等待人来发现的死尸,被藏进衣柜的尸体还在滴滴答答淌着血…… 燕时洵侧眸看了安南原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在你看不到鬼的情况下,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但是如果你什么都不做,那就是真的在等死。” 话音落下,原本还有些犹豫的赵真,立刻坚定了表情,从原地动身,紧随着燕时洵而来。 “燕哥,我和你一起。” 而看到燕时洵好像并不拒绝他们的态度,张无病立刻冲了过来,甚至比邺澧还快了一步。 开玩笑,这可是他的大腿!见过谁会扔下大腿的吗? 邺澧:“………” 他默默的注视着张无病快得和兔子有一拼的背影,再一次深刻觉得,那小鬼的可恶之处。 ——虽然把他和时洵安排成夫妻这件事他很满意,还觉得这小鬼不错,有这种实力又无法投胎的话,或许可以去酆都任职。 但是把张无病安排成女儿这件事…… 果然这个决定还是草率了些,再看吧。 邺澧冷漠脸,如是想到。 虽然穿着垂地长裙,但这并没有影响邺澧的行动。 在转弯拐向留下血迹的走廊时,他不动声色的快了一步,顿时将张无病挤在了自己身后,然后极为自然的抢在所有人前面,走到了燕时洵身边,牵起了他的手。 燕时洵:“?” 他低头看了看邺澧骨节分明的有力手掌,无语道:“你是幼儿园小孩吗,怕得还要和别人牵手手?要不要连上厕所也一起牵手去啊?” 燕时洵嫌弃道:“还不如张大病。” 邺澧掀了掀鸦羽般的眼睫,瞥了眼旁边的张无病。 求生欲旺盛的张无病立刻哆嗦了一下,像是感受到危机的小动物,顿时默默的停住了脚步,没敢上前。 张无病:虽然我很想抱爸爸大腿,但是……我妈真凶qaq。可能只有燕哥这样的人,才能镇得住我妈了吧。 但是想着想着,张无病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了燕时洵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人不凶,何以镇恶鬼。” 他看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人,忽然觉得这画面这么和谐。 难道我燕哥这么凶,就是为了镇这位不知道叫什么的导演助理吗?凶人镇恶鬼,噗,这么一说,倒把我妈说成恶鬼了。 张无病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发笑,一时乐不可支。 旁边走过的宋辞:“……” 他看了看还活蹦乱跳的张无病,又看了眼前面的燕时洵,一时有些感慨。 可能,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宋辞想着,就脚下不停的想要往前走,却被张无病一把拉住。 “你干嘛去?”张无病压低了声音,小小声问。 宋辞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他:“?我还想问你要干什么?” 张无病古怪的打量了他两眼,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的音量,问:“你是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打扰别人谈恋爱会被鬼追。你没看到我爸妈正在前面打情骂俏呢吗?” 他笃定道:“这种时候,还是跟在后面安全些。没发现大家都跟在后面呢吗?就你一个没眼色的往前冲。” 张无病还试图传授自己多年得来的经验:“抱大腿的第一要义就是,一定不能惹大腿和大腿身边的大佬生气。” 最开始,要不是他大学开学的时候给李乘云居士留下了好印象,连带着让他燕哥也注意到了他,凭他燕哥这样孤狼一样的性格,绝对不会管他那么长时间。 张·抱大腿·颜色一流·无病:计划通√ 旁边早就默默放慢了脚步的赵真:“………” 宋辞:“???” 一向我行我素的小少年,简直满脑袋问号,觉得张无病果然还是改名张大病吧。 只有前面默默握着燕时洵的手腕不肯放的邺澧,微微垂下了眼睫,唇边难得勾起了一点满意的笑意。 有个女儿,也不是不能接受。 “夫君,有人要害我。”邺澧的声音平静低沉,说出来的内容却让其他人瞠目结舌。 他眨了眨鸦羽般的眼睫,微蹙着眉,向过来的燕时洵道:“我害怕。” 燕时洵:“……” 众人:“……” 真是听不出,你到底哪害怕了…… 不过,得益于邺澧绝顶的好容颜,即便他似乎对“害怕”这种情绪过于陌生,以致于连表情都装得南辕北辙,但依旧没有任何违和感。 邺澧垂眸向燕时洵看来时,他墨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无意间从燕时洵脖颈上扫过,带来一点细微的痒感。 燕时洵皱了皱眉,等反应过来时,原本心里的无语也荡然无存,只觉得邺澧是不是靠得太近了。 “下次你要是想装害怕,麻烦你装得像一点。”燕时洵抬手撑在邺澧的胸膛上,强制推开了一点距离。 但缎光如水的料子下,包裹着的是邺澧结实但不夸张的胸肌,这种奇妙的触感反倒让燕时洵更加不自在,莫名其妙想要远离,于是立刻缩回了手。 “像你这种祖师爷,还能觉得害怕?”燕时洵嗤笑道:“路星星那种傻子都不会信的。” 后面默默围观的众人:……噗。 弹幕上也乐不可支的刷过去:[最牛独立音乐人路星星,风评被害。] [从桀骜音乐天才到被师叔嫌弃的小傻子,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燕哥和这位……不知名先生,是什么关系啊?这个互动看得我脸发热是什么情况?] [有一说一,这位知名不具的先生穿这身裙子,是真的好看。顺便,我能求个链接吗?想知道服化组是从哪买的。] 邺澧对众人的反应并不在意,只是带着笑意看向燕时洵:“世文不想保护婉秀了吗?” 燕时洵:“……你要这样说,那我还真是反驳不了。” 他一时也不再纠结邺澧的事,只当邺澧是戏瘾发作,突然想扮演井氏婉秀了。就这样任由邺澧跟在他身边,走进了房间。 井公馆很大,自然也有用来招待客人的客房,一楼的几个卧房都是作此用途。 而那位大师的尸体突然出现前,燕时洵听到的脚步和开门声,都是从这里开始的。燕时洵不由得猜测,是否这位大师在剧本里也有自己的角色,并且是井家的客人。 随着燕时洵推开门,门轴一点点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随即展示在众人眼前的,是一间到处喷溅着鲜血的房间。 当即有人发出了惊呼。 李雪堂也被这样残忍的场面惊到了,一时愣愣的看着房间,无法回神。 燕时洵的目光从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发现正如自己所猜测的,客房里并没有太多生活的痕迹,只是个临时居住场所。 地上还摊开着一个竹编行李箱子,已经彻底被血液浸透,但依稀能够看到,那里面除了衣物以外,还有些纸质笔记。 燕时洵走过去,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抽出手帕,包在手上,弯腰将那笔记拿了起来。 唯一的好消息是,笔记的主人并没有像这个时期绝大多数人一样,有使用钢笔的习惯,而是用的碳笔,写下来的字迹并没有被血液洇开。 燕时洵翻阅笔记,发现这是一份针对井玢所做的笔记。 哪天哪刻,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写得清清楚楚。 就像是一份跟踪监视报告。 但却不仅如此,笔记里还记录了井玢的家庭关系,甚至在一句“疑似与编辑林亭为地下恋情”上,反复加重了笔记。 燕时洵侧身向门外的李雪堂看去,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李导演,对这间房间的主人,你有什么见解?” “你来时应该看到那具尸体了,我相信你不会陌生,他正是你请来主持开机仪式的大师。” 燕时洵平静叙述道:“在我们失去意识被拉进这里之前,这位大师就已经死在了酒店的楼梯间内,刚刚他出现时,也已经是尸体的状态。” “导演,在你的剧本里,你觉得他的身份应该是什么?” “监视井玢吗……” 李雪堂在听燕时洵给他简单概述了一下笔记内容后,沉思了片刻后,道:“还记得我说过,林琼能够有机会逃跑,是因为有人帮助他吗?” “因为这个人和管家缠斗,所以林琼才能趁机离开,而这个人也被管家杀死。” 李雪堂道:“在我的剧本里,井公馆的一楼,确实有一位客人、他是当时滨海市的风水先生,是井家给井玢请来看房子风水的。但是,他同时也是旧派势力的人,被派来帮助林琼成事。” “不过,林琼所不知道的是,这位帮手除了帮助她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任务——监视林琼,在她得手后,将她也杀死在井公馆,做出全家人被抢劫杀害的假象。” 在井玢这个公派留学生当家之前,井家是个思想旧派的家族。 虽然他们并不故步自封,也看到了时代必将迎来的发展,所以同意将井玢送出去求学。但是,很多习惯是一时半会改不掉的。 比如盲目迷信风水和八字。 在发现井玢最近常常被针对后,井家一边帮忙追查,一边却也请来了一位大师给井玢,想要看看是否是宅子风水有问题。 井玢虽然无奈,但为了家人安心,却也只好让大师在家中暂住,等他腾出功夫再说。 可是,旧派势力自然对旧派人士掌控力更强,那位大师从来和井家不是一条心。 猝不及防得知了一条死讯的观众们:[!!!] [我开始慌了,所以有没有人告诉我,这是真的死了个人吗?还是剧本?] [啊啊啊!!我本来还没太害怕,想着“只要我不害怕,你又不能对我做什么”,就没太害怕鬼什么的。但是这个鬼,它,它杀人啊!真的杀了!!] [卧槽!这节目玩得也太嗨了吧?!这种剧本都敢拍?怕不是过审小王子,上面有人吧?] “那位大师可真是学艺不精,接下委托前,竟然没有给自己算一卦。” 燕时洵嗤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雪堂点了点头,却也意识到了什么:“你们刚刚说,池滟她养小鬼……该不会,我请来的这位大师,就是帮她的那位吧?” “所以有时候,也会不由得感慨,没有人能逃得过天地大卦。” 燕时洵看着手里的笔记,眼带讥讽:“他以为自己能够逃得走,但是兜兜转转,他回到了最初的起点死亡。” 等等…… 燕时洵忽然被自己的话提醒,意识到了什么。 池滟对那小鬼的控制欲强得不正常,但以他来看,池滟并非控制欲强的人,反倒更注重利益。如果是这样,那应该就是那小鬼有什么特殊之处,让池滟不愿放手。 最重要的,那小鬼恨极了池滟和帮池滟的大师。 小鬼想要用最令他们恐惧的方式,折磨然后杀死他们。既然大师已经回到了起点,那为什么不会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呢? 所有的起点,比他本以为的还要早的地方…… “李导演,你刚才说,你深入了解过井家?”燕时洵问道。 李雪堂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那井家除了现在的井家老太爷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孩子?”燕时洵道:“比如,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孩子。” 李雪堂努力思索,好半天,才迟疑着道:“这个我不清楚。但是,京城井家,倒是有一个不能提的孩子,好像死得很早。” 一道灵光,瞬间从燕时洵心头划过。 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百年前的老滨海了。 ——因为那小鬼,是井家的孩子。 井家之所以会追查池滟,池滟之所以会得到林琼这个身份,都是因为…… 在那小鬼看来,池滟和林琼,都是导致井家悲剧的人。 所以他要回到一切最初的起点,想要在所有悲剧还没有发生之前,就杀死池滟和林琼。 至于那位大师,更是被小鬼带回了最初的起点,想要在这里了结一切。 但,既然在原本的故事中,带着杀死林琼的任务的帮手死亡,那林琼就相当于逃过了人的追杀。 可小鬼不会放过池滟。 所以—— 燕时洵猛然看向门外。 而这时,他忽然模模糊糊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小小的孩童。 孩童抱着皮球,仰着婴儿肥的小脸,正认真的看着自己。 燕时洵不自觉的低下头,与那孩童对视。 他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你只想回到一切变糟之前,是吗?” 孩童没想到燕时洵会看到自己,一时有些惊讶。 他歪了歪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你看得到我。” “为什么呢,你不想杀我吗。” 孩童的声音带着天然的软糯,用可爱的声线说道:“我可是鬼,厉鬼哦,很厉害很厉害的那种。” 燕时洵缓缓走过去,在孩童面前蹲下身,细心的没有让孩童继续仰头。 “但一开始成为鬼,并非你本愿。你想不想,重新成为人?” 孩童却“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拖着软糯清澈的声音道:“恶鬼入骨相,既然做了鬼,哪有做人的呀?愚蠢的大哥哥。” 猛然从一个孩童口中听到恶鬼入骨相,燕时洵心中一惊。 但是当他眨了下眼,再想向那孩童发问时,却发现那孩童的身影已然消失。 倒是旁边的安南原吞了吐口水,颤抖着问:“燕哥,你,你在和谁说话?” 燕时洵皱眉:“你们看不见?” 所有人齐齐摇头,脸上带着茫然。 自己刚刚也是突然就能看到那孩子,之前一直都没有…… 燕时洵的眸光沉沉,心中有了猜测。 那孩子刚才在发现自己能看到他后,问了为什么自己不想杀他,想必对那孩子而言,这两件事有着必然的联系。 ——只有不想伤害,不畏惧那孩子的,才能看到他。 燕时洵一时错愕,意识到那小鬼将他们所有人拉进这里的目的,可能和他最初猜测的有所出入。 但不等他细究,门外的走廊里,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奔跑声。 所有人里,只有池滟穿了高跟鞋! 燕时洵立刻起身冲了出去。 一阵香风混杂着血腥味,从走廊里刮过。 第140章 童声咯咯(20) 常年位居高位,又因为工作的敏感性,井老太爷一向没有随身使用电子产品的习惯。 然而这一次,他却破天荒的捧着平板看直播,一路上都没有放下过。 井老太爷怔怔的看着直播里井公馆的模样,幼年时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翻涌而上,让水汽一时间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哒哒哒从走廊跑过的画面,也记得自己调皮的躲在屏风后面,听父亲和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谈判。 他在那间宅子里度过了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直播下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勾起他鲜明的回忆。 井老太爷很清楚,在记载上,他是个不存在的人。 因为母亲林婷的愧疚,她始终拒绝接受父亲井玢的妻子身份,认为这个名分应该属于井氏婉秀。于是,连带着母亲生的孩子,也一样不知其父。 就连井老太爷的妻子都曾向他抱怨过,如果不是林婷当年太过坚持,他本应该是写进历史书的人,接受来自父辈母辈的荣耀。 但是,井老太爷却很感激母亲。 他知道母亲这样做的用意——让他躲避过来自父母身边的危机,也不用背负着父母盛名之下带来的阴影。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他所想要做的事,他是自由的。 母亲一直认为,哥哥的死,有他们夫妻树敌太多的原因,不知何时害了那个脆弱的孩子。所以,母亲将满心的愧疚都补给了他,他们那代人没能享受到的自由,他们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儿啊,做个愚钝的富贵闲人就好。’ 父亲曾慈祥拍着他的头,告诉他:‘我选择了这条路,但你可以享受安稳的盛世——我和你母亲,还有无数同人所在做的,就是为了你们能欢快的走在街道上,不用担心头顶上有呼啸而过的炮弹。’ 父亲死的时候,也拽着他的手,说:‘愿你的头顶,太阳永不坠落。’ 父亲死后,母亲虽然悲痛,但却依旧奋战在自己的阵地上。她以笔为刀,怒斥奸贼,在艰辛的年代里守护了一颗火种。 但井老太爷亲眼看过父母的坚持,又如何能放任自己纵情玩乐? ——即便他有这个资本。 所以,在从父亲的师友那里得知了父亲一生的故事之后,那时尚年轻的井老太爷,做出了决定——到父亲曾经战斗的地方去!去继续父亲未竟的事业! 父母在,不远游。 游必有方。 井老太爷向母亲说明了自己的心意,然后毅然离家,这一走,却再也没能回去过。 直到父亲死亡十年后,母亲也在井公馆去世,井老太爷始终没能赶上再看母亲一眼。 就连母亲的形象在他脑海中,也越发模糊。 到现在,他只依稀记得母亲漂亮的旗袍,和手腕间的钻石手链。当她走过时,玫瑰花的味道清浅浮动。 井老太爷以为自己忘了。 然而,直播勾起了他所有的记忆。 “这个电影的导演,叫李雪堂是吗?”井老太爷感慨的点点头:“他有心了,把当年井公馆的场景还原得一模一样。” 即便是他来,也就到这个程度了。 不过,这话说出来之后,井老太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原本因为陷于回忆而放松的面容,慢慢凝重了起来,看向直播的眼神也忽然锐利。 井老太爷不怒自威的眼神,令旁边的秘书团瞬间打起精神。他们在心里暗暗摇头,想着李雪堂真是走了步错棋。 即便拍摄有关传奇外交官井玢的电影,可以引来井家的关注甚至给予些便利。但是常年在老太爷身边的人都知道,那段老滨海时期的记忆,是老太爷视为珍宝的东西,不可以轻易触碰。 一旦拍不好,或是老太爷看到了不满意,那李雪堂就要有困难了。 比如现在。 秘书们都以为,井老太爷是看到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情节,或是井公馆里有不对的摆设,所以让井老太爷生气了。 却见井老太爷盯着直播良久,忽然迟疑道:“井公馆这个还原程度……” 是可能的吗? 井老太爷自认为不是对网络时代一无所知的人,但他看着镜头下,和自己记忆中一模一样的井公馆,还是惊到了。 ——这已经不能用细心或者高科技来解释,而更像是真正把百年前的井公馆,搬到了镜头下。 他甚至在镜头扫过壁纸时,看到了上面歪歪扭扭的划痕。他记得很清楚,这是他小时候刚学写字的时候刻上去的,父亲发现后哈哈大笑,说我儿真棒。 连带着旁边的他国外交官也跟着笑起来,带动着那时候年幼的他,也傻乎乎的跟着笑起来。 那是永远繁忙严肃的父亲,在他印象中为数不多的放松模样,所以,他记得很深刻。 井老太爷是知道李雪堂包下了整个租界区的事情的,刚刚秘书已经向他汇报过。不过,他并不觉得墙纸上的划痕,是因为实景拍摄。 在九死一生回来后,还是个青年人的井老太爷就立刻回到井公馆。却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母亲。 那段难捱的时光中,他数遍了井公馆每一道砖缝,想要从那里扣出一些温情的记忆,温暖他当时失去了所有亲人、冰冷的心脏。 后来,国运昌盛,井老太爷也带头将井公馆捐了出去,作为文化遗址和井玢个人博物馆。 他很清楚,因为岁月和时局,井公馆伤痕累累,幼年时留下的印记,早就被后来的伤痕覆盖,让他想寻回和父母共处的时光都无法如愿。 而现在…… 井老太爷心脏猛地一跳,想到了一种大胆的猜测:“这就是百年前的井公馆!” 不是什么还原,不是遗址实景拍摄,而是就在百年前的老滨海! 秘书们惊诧抬头。 但井老太爷却越想越对。 池滟现在就在那里,而自己的哥哥,似乎对池滟做了不少令她吓破胆的事情。既然如此,那哥哥一定也会在那里! 他的哥哥是恶鬼入骨相,身上有太多科学无法解释的异常,众鬼畏惧。 如果是哥哥的话,那直接回到百年前的老滨海,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似乎是为了验证井老太爷的猜测。 下一刻,镜头下忽然出现了一个小男孩。 他穿着小西装背带裤,神气又可爱。他的手里还拍着皮球,自己和自己玩得很高兴。 在小男孩出现的那一瞬间,井老太爷觉得,自己的大脑停止了思考。 他愣愣的看着镜头下鲜活的孩童,眼泪竟然翻滚在眼底,发出轻微的哽咽声。 旁边的中年人被吓了一跳,赶紧往平板上看,却觉得这孩子好像在哪见过。 缓了片刻,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不就是,父亲珍藏的那张老照片里的那个小孩吗? 所以—— “大伯?!” 中年人诧异的喊了出来。 井老太爷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指,在屏幕上缓缓摩挲,像是这样就可以穿透时空的限制,与他早已夭折的哥哥对话,看看哥哥瘦没瘦,过得好不好。 他已经耄耋老矣,可他的哥哥,还没有长大。 井老太爷的喉咙间发出死死压抑的哽咽声,一直挺拔而仪态完美的身躯,也像是猛然被压塌一样佝偻下来。 从父亲的反应中,已经说明了一切。 中年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屏幕,随即慢慢意识到——“池,滟!” 他磨了磨牙,咬牙切齿的低吼。 “现在他们是在租界区是吗?准备一下,我要进入租界区。” 井老太爷勉强压下了自己的失态,即便他的眼圈依旧泛红,但向秘书下达指令时却依旧沉稳庄重,气度不凡。 “抱歉,我刚刚与那边的人通了电话,但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恐怕会有阻力。” 秘书愧疚于没能做好工作,道:“李雪堂和节目导演张无病都无法取得联系,进入租界的跨江大桥因大雾被封,目前接管的特殊事件处理部门负责人进入租界区,无法联系。” 他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但目前的情况,依旧无解。 井老太爷没有怪罪。 秘书不知道井家有个孩子是恶鬼入骨相这件事,即便因为级别够高而知道特殊部门,但终究是不会往那方面想。可他却隐隐猜到,恐怕这一切,都和他的哥哥有关。 飞机落地在滨海机场,井老太爷利落拒见了来接机的官员,利落直奔租界区。 然后,就被官方救援队尽职尽责的挡在了封锁线外。 “太危险了。” 救援队长摇摇头,拒绝了井老太爷一方的请求:“从太阳落山开始,雾气就越来越重了,现在的能见度不足半米。而且我们请来帮忙的宋一道长说了,这是瘴气,人一进去连方向感都会被削弱。” “你们就算是强行进去,恐怕还不等过桥,就直接在桥上失去方向一头扎进江里了。” 无论秘书怎样交涉,救援队长始终都只有一个答案——“不能让你们做眼看着会死的事。” “如果有办法,我们早就进去了。” 救援队长苦笑,看着手机上依旧显示电话打不通的页面,担忧道:“我们负责人和海云观的道长一起进去的,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甚至连个专业人士都没带,就更不可能让你们进去了。” 救援队的态度很明确且强硬了。 已经有人处于危险之中,所以,不能再增加这个人数了。 然而,井老太爷却拄着拐杖,从后面的防弹轿车里走了下来。 他花白的鬓发被寒冷的江风微微吹起,紧紧抿着唇,看向江上大雾的方向。 井老太爷虽已老矣,但时光却在他身上留下了另一种东西——威严和气场。 当他严肃以对时,没有任何人敢直接反驳他。 “我不需要专业人士。”井老太爷面容严肃,眼中却隐含着温情的笑意:“我的家人在那里,我相信,他像我思念着他那样,也思念着我。” “他会让我去见他的。”井老太爷眼角的皱纹眯起,显得和蔼又近人。 明明已经等了很久,但他却忽然连一分钟都不想等,只想立刻见到哥哥。 焦急得不像是那个让所有他国发憷的外交官,反倒像是几十年前,那个被哥哥握住了手指的婴孩。 救援队长听得一头雾水,深觉负责人这份统筹一切的工作之艰辛,一时恨不得直接转身扎进江里。 但无论救援队长怎么抗拒,在井老太爷执意而为,并说明了安危自负的情况下,也无法阻止。 井老太爷所有人都没带,自己一个人越过封锁线,走上了跨江大桥。 这时,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井老太爷走动的步伐,原本浓白到无法视物的大雾,却一步步散开。 如摩西分海一般,在大雾之中,劈开了一条直通向大桥另外一侧的道路。 救援队目瞪口呆,随即立马反应了过来,拎着急救工具箱就往井老太爷身后冲。 虽然他们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想要跟在井老太爷身后,蒙混进入。 然而,井老太爷没走过一步,大雾四合,原本露出来的道路又重新掩盖在大雾之下。 就像是,无声的拒绝。 中年人急得不行,生怕老爷子在那边出点什么意外。 但井老太爷却面容带笑,心情高兴到无法掩饰。他甚至有些紧张,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袖口,想要让自己能以最完美的样子见到哥哥。 他将大雾的情况看在眼里,心中越发坚定——他的哥哥,就在这片浓雾后面,在等着与他团聚。 …… 井宅的楼梯上,原本追着皮球跑上楼的孩童,却忽然止住了脚步。 他抱起心爱的皮球,回头看向身后。 那是跨江大桥的方向。 孩童的眉眼弯了弯,似乎是在笑。他前后仰了仰肉嘟嘟的小身板,显出几分期待的喜悦来。 …… 但燕时洵对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 他在意识到池滟很可能在从走廊里奔跑而过后,就立刻拨开众人冲到了走廊里。 然而奇怪的是,高跟鞋的声音还在,池滟却不见人影。 燕时洵一时愣在了原地,原本凶猛的势头顿了下来,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并且不仅如此,高跟鞋的声音一直没有远去,像是还在一楼仓皇无章的逃命。 可偏偏,哪里都看不到池滟的身影。 燕时洵强行压下自己的疑惑和烦躁,静下心倾听那声音的来源。 但那声音不像是从一个地方传来的,反而环绕着客厅回荡,像是围着燕时洵发出的立体音一样,让人无法准确辨认出方向。 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睫,平静的慢慢扫视过自己眼前的场景。 忽然,一道红色从客厅墙上装饰的镜子里闪过。 池滟所穿的旗袍上,就有大面积的红色花朵图案! 燕时洵反应迅速,身姿敏捷的立刻冲了出去,直冲向镜子的方向。 当他抵达镜子前面时,因为速度过快,镜子里照映出来的景象因为角度的变化,还没有完全消失。 所以燕时洵猛然看到,就在他面对镜子时,镜子里面映出的,却不止是自己的身影。 还有池滟的! 在镜子里,她神色仓惶的站在自己的侧后方,鬓发松散,形容狼狈。原本装饰在鬓发间的贵重首饰,已经在逃跑中不知道丢去了哪里,耳坠和项链也是。 失去了这些华美首饰的点缀,让池滟看起来仿佛黯淡了不少,不像是第一眼见时的那种惊艳,感叹于滨海富贵奢靡的繁华。 就像是插满着偷来的凤凰羽毛的山鸡,终究被扒下了漂亮的点缀,露出了原本不堪而丑陋的样子。 不过,池滟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 她慌乱的四处看着,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东西的追杀。她知道那东西会置她于死地,所以即便跑到肌肉酸痛也不敢停止。 燕时洵心中一惊,立刻用余光扫向自己身后却没有回头,以免惊到池滟,让她从镜子能够照得到的范围跑出去。 而果然如他所预料的,他的身后并没有池滟的身影。 肉眼看不见,却可以借助于镜子……吗? 但明明池滟就站在那里没有动,高跟鞋的声音却一直没有停止,还在绕着空荡的井宅盘旋。 燕时洵的眸光闪了闪,对池滟如今的处境有了猜测。 而此时,池滟也像是忽然发现了燕时洵的存在。 在短暂的错愕后,池滟的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神色,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而诚恳,立刻就小跑着向燕时洵过来。 丝毫看不出片刻前,池滟还在衣帽间怒斥燕时洵,骄傲又底气十足的模样。 至于那些对燕时洵的痛恨和轻蔑,已经统统变成了对他的哀求,唯恐他再次不肯伸手救自己。 燕时洵看出了池滟的想法,他皱了皱眉,虽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没阻止。 毕竟如果他看不到也就无所谓,但既然发生在他眼前,那他就不能袖手旁观。 最重要的是因为,这是生死大事。 然而,并不需要燕时洵做出不符合他本意的决定。 不等池滟跑到燕时洵身边,从侧方忽然冲出了一道人影,直扑池滟而去。 池滟原本觉得得救了而松了口气的表情,立刻重新变得恐惧起来。 为了躲避那身影的追杀,她不得不脚下拐了个弯,向着远离燕时洵的方向快速跑过。原本曼妙的背影,现在只剩下逃命的狼狈。 而燕时洵也在那身影从镜子里一闪而过的瞬间里,看清了那到底是谁。 ——已经死去,刚刚出现在他眼前一面后,就又立刻重新消失的大师。 不仅如此,在这一刻,通过镜子的倒映,燕时洵忽然看清了他们所以为的空档井宅里,实际上有多拥挤。 鬼魂游荡在池滟身边。 在她从沙发跑过去时,沙发下面伸出的断手抓住了她的脚腕,让她踉跄了两步,差点跌倒在地上。 当她想要转过拐弯时,却有鬼魂挡在她的面前,让她在来不及反应之下直直撞了上去,速度顿时慢了下来,差点被身后伸来的手臂抓住头发。 棚顶上,同样有一团团只有隐约人形的黑雾趴在上面,直直的看向池滟,似乎被她的狼狈模样愉悦到了,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童真的笑声回荡在拥挤着鬼魂的老宅子里,显得阴森而骇人。 燕时洵没有片刻耽误,立刻移动着位置,从不同角度里看着镜子倒映出的池滟身影。 他看到池滟在井宅里疯狂逃窜,一路顺着楼梯上了楼,然后消失在了镜子所照到的范围内。 燕时洵失去了池滟的现状。 但是,在池滟逃亡的同一时刻重新响起的惨叫声,却在显示着池滟现在的状况,绝对称不上安全。 随着镜头,跟着燕时洵一起看到了这一切的观众们,已经有种感同身受的紧张窒息感。 [草草草!这是什么逃亡游戏吗?我他么刚刚才发现我差点把自己憋死,忘了呼吸了啊!] [虽然我不喜欢池滟,但我真的得说,池滟这样挺惨的。别说她一个女的,我这种本来以为自己胆子算大的男的,都差点被刚刚那一幕搞得心脏跳出来。] [日啊!这是四面围堵,到处都是鬼啊!池滟真的能活下去吗?不对,我应该问:正常人真的能在这种情况下,成功活下来吗?] [不管这个剧本里的反派boss到底是谁,但是我觉得,他一定和池滟有不小的仇恨啊……这根本就是奔着让她死去的!] [但是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燕哥的动作?明明刚才池滟就从他眼前跑过去,但他愣是没反应,在原地站了半天才往镜子前面冲。好奇怪,他是不是看不见池滟啊?] [镜子,镜子啊兄弟们!!!你们看镜子里,能照出池滟的身影。燕哥是不是用肉眼看不见,只能通过镜子看到啊?要不然他不能来回转啊,像是在调整角度一样。] [燕哥刚才那动作,让我想起了我用光学显微镜调整视野的样子。我觉得你分析的还真有道理,之前不也是吗,那个小孩站在燕哥旁边,燕哥也没发觉。] [我就说!以燕哥的作风,他不可能视若无睹。] [等等!你们不觉得哪里不对吗?原本所有人都能看到池滟吧?但是现在不仅是燕哥,其他缩在客房门口的人也一脸茫然,看起来好像他们所有人都看不到池滟啊!] [卧槽,你说得对!就从池滟落单了之后,事情就变得不对劲了。你们记不记得,最开始那声惨叫也是在她落单之后?其他所有人都围着白霜,只有她一个人在外面。而当时的镜头也跟着去了衣帽间,所以,只有她一个人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以那为时间节点,事情发生了改变……我有个不好的猜想。] [我也……] [池滟,该不会已经死了吧?要不然怎么解释大家突然看不见她的事?] [!!!你们还在这讨论什么啊?这要是真把你们放在片场,以你们的警惕程度,绝对活不过五分钟!你们没发现客厅门外面站个人吗?一直看着燕哥。] [啊啊啊啊啊我看到了啊!!他,他为什么只有一半脸啊!卧槽,好像连肩膀都是一半的,我都能看到心脏的肌肉和血管了,就像是被炸掉了一半身体一样。呕!] [不止这一个!你们再仔细看看!!!] 观众们在直播前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拼命摇晃燕时洵,告诉他他身边全是鬼。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焦急,燕时洵都无法接收到他们的信号。 他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并没有急着去追池滟,反而眸光沉沉的看向自己面前的镜子。 既然他无法用肉眼看到池滟,那即便他追过去,恐怕也没有用。 井宅里不是到处都有镜子,而他也没有搞清,是只要反光就可以,还是只能由镜子来作为媒介。这样贸然追上去,他甚至连池滟在哪、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又遑论救她。 况且,他刚刚从镜子里看到,池滟根本碰不到自己,就像是鬼魂一样,手从自己的手臂旁边穿了过去。如果反向逆推,他能不能触碰池滟、救下她,还是另外一回事。 燕时洵很确定,自己是活着的。 那如果是碰不到他的池滟…… 他的眸光暗了暗,已经做好了池滟很可能已经死亡的准备。 燕时洵看到了镜子里的倒影,迅速反推论,逐渐摸向真相的边缘。 但一直缩在后面的众人,却因为角度问题没有看到这一切,只能听到池滟的惨叫声和高跟鞋声。 安南原打了个哆嗦,欲哭无泪的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想上厕所。 人嘛,一被吓就疯狂分泌肾上腺素,想要帮助肌肉用以逃跑。 但是大脑在执行指令的时候,总有些连带的小效果,比如——利尿激素。 “燕,燕哥。” 安南原哭丧着脸,想要和燕时洵说自己要去上个厕所,却没胆量出口。 所有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翻滚,他既想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惨叫,池滟到底怎么样了。 又想问池滟现在在哪,燕时洵为什么又一直站在镜子前面,是又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但是所有的想法划过后,只有“想要去厕所”这个想法越发牢固,逐渐盖过了其他所有想法。 燕时洵那句“羊驼”对别人尚且有用,但对安南原强悍的联想能力而言,却是杯水车薪。 此时因为急切的尿意,安南原的脑子里开始自动播放他看过的电影片段。 诡异的别墅中,说要去上厕所却再也没回来的队友,当其他人去找他时,却发现他死相狰狞的死在了厕所里,被开膛破肚,肠子甩了满地。 还有,当人哼着歌愉快的在厕所方便时,松懈的精神让他没有发现,就在旁边的窗户外面,一张人脸死死的贴在窗户上直到变形狰狞,直直看向他的背后。 或是漆黑的学校厕所里,半夜起床上厕所的学生迷迷糊糊推开隔间的门,然后就发现在昏暗的隔间里,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下一秒,惨叫声响起。 恰好在安南原胡思乱想到这里时,池滟的惨叫声也适时响起,虚幻和真实重合,混为一谈。 安南原吓得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一口气到顶,脸憋得发青。 他打定主意了,就算自己憋死,也绝不去厕所了! 他可是看过恐怖电影的,知道规律,绝不落单和去厕所! 站在旁边的李雪堂奇怪的看了安南原好几眼,觉得这流量偶像是不是有点毛病,怎么脸都发青了呢? 出于前辈对后辈的爱护,这种危险的情况下,李雪堂的心防也松了松,本来严肃的人也对安南原有了种可怜感。 李雪堂立刻伸出手拍了拍安南原的后背,安慰道:“别怕,这么多人在这,池滟不会出事的。” 安南原却身体一抖,狼狈的一夹腿,脸色青红交加。 好在他身为偶像,对自己的管理很严格,还算反应得及时,立刻重新憋住了。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吓出了一身热汗。 剧烈的情绪波动之下,一时连整个人都脱力,变得软绵绵起来。 安南原:李雪堂导演,我谢谢你,特别谢谢你。 其他人倒没注意到安南原和李雪堂之间的互动,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燕时洵身上。 “燕哥,池滟她还好吗?” 赵真话虽然问出了口,但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如果救池滟会导致我们的处境不安全的话,其实也可以稍微忽略池滟。” 虽然赵真不是个狠得下心的人,一直踏实稳重。但他毕竟也还是人,也有自己的喜憎和优先级。 在经历过池滟亲口承认用阴毒法子养小鬼、又毫无愧疚的想要杀了白霜后,赵真对她的印象已经跌入了谷底。 现在对他而言,天平显然偏向一起出生入死的节目组伙伴。 如果救池滟会导致节目组的伙伴们陷入险境的话,那他宁可站出来当这个恶人,舍弃池滟。 不过,赵真对燕时洵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如果是张无病,就绝对不会产生这种想法。 ——燕时洵是个冷漠的人,但那冷漠之下,却隐藏着深刻的温柔。 但,燕时洵的温柔珍贵而稀少,只给值得它的人。 在燕时洵眼里,从池滟承认她想要杀了白霜之后,她原本已经缠绕满身的黑雾,就彻底没过了天灵盖,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 孽力的因果已经彻底吞噬了池滟,从那一刻起,天地厌弃,酆都审判。 只要池滟不是活生生死在自己眼前,燕时洵已经懒得管她的事情。 况且燕时洵做决定从来干脆利落,在这种危机四伏之地,他当然选择保其他没有因果孽力的人。 比如节目组的人,还有李雪堂。 不过对于赵真而言,说出这种话依旧需要很大的勇气。 他咬牙说出前,已经做好了面对指责的准备。 却没想到话一出口,众人都或轻或重的表露出同意的态度。 ——池滟连自己的迷妹都能下手,怎么能保证如果她不会对他们也下手? 最怕队友捅刀啊,防不胜防。 “不过我倒是认为,现在有另外一件事情,远比池滟重要。” “——我们要怎么上楼,怎么离开客厅。” 燕时洵抬眸,看向镜子里池滟逃跑的楼梯,平静的眸光之下,暗流涌动。 上楼?这又什么难的? 其他人奇怪的顺着燕时洵的视线看去,却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原本客厅挑高数米的墙上,挂着很多幅品位不俗的油画,还有对这个时代而言极为奢侈的照片。 但是现在,那些油画和照片里的人影,都仿佛在晃动着,脸上做着各异的表情,像是活了过来。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路冷到胃里。 “我的妈……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两个答案。其一,这是那个小鬼所为。从他刚才和我对话的内容来看,他很可能也是恶鬼入骨相。” 燕时洵冷静分析道:“因为我自己就是恶鬼入骨相,所以我很清楚,他能做到什么程度。更别提那是个用胎儿的血肉和魂魄,生生喂出来的厉鬼。” “其二……” 燕时洵的目光慢慢移动向众人,皱眉问道:“你们想羊驼了吗?” 众人:“?” 原本瑟瑟发抖的观众们:[??] “我之前好像一直没有对你们说过真相。不过现在,我觉得就算隐瞒也没有必要了。” 燕时洵瞥过身侧巨大的欧式落地窗,玻璃上印着一连串的手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趴在玻璃上向棚顶爬去。 而透过落地窗,燕时洵能够看到,原本只有喷泉的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口井。而一个白衣女人正拖着长长的头发,缓慢从井里爬出来。 不仅如此,就连客厅的镜子里,都传来“砰!砰!”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束缚,从镜子里跑出来。 众人虽然因为宅子里忽然多起来的杂音而疑惑,但还一副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唯独安南原,他原本就因为强忍着不敢去厕所而青红交加的脸,彻底因为惊恐而黑了个彻底。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之前在从报社大楼飙车过来的时候,路星星就警告过他,不要胡思乱想,会成真。 啊这。 安南原僵住了。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之前自己好像因为恐惧,而不自觉的想起了很多看过的电影片段。 包括各大著名电影。 不,不会吧。 安南原欲哭无泪,心里还有一点侥幸心理。觉得万一呢?万一不是他的问题呢? 然而,燕时洵的话彻底击碎了安南原的美好幻想。 燕时洵却漠然看过来,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说出了真相:“让你们想羊驼,是因为这个好歹没有杀伤力。” “这座宅子,不,整个租界区都已经被鬼气笼罩。在这里,所有想象的东西,都会变成现实。也就是说,当你认为这里有鬼,那就有鬼。” “而刚才——很显然,有人想象出了群鬼夜行。” “现在……” 燕时洵勾了勾唇角,目光落在了安南原身上:“欢迎来到地狱级难度,万鬼追杀。” 众人:“!!!” 观众们:[卧槽!!!] 话音落下,玻璃窗猛然被击碎,发出巨大的声响。 深秋冰冷的夜风猛然灌进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蜘蛛一样支着四肢从地上爬进来的、从窗户里飘进来的,狞笑着从转角现身的……厉鬼。 们。 众人:“……” 众人:“啊啊啊啊啊!!!” 第141章 童声咯咯(21) 没人想到会有这样的展开。 几乎就在他们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同时,那些围绕在井宅内的恶鬼也动了起来,直扑向众人的方向。 众人转身就跑。 “所以燕哥的意思是,刚刚谁在脑海里想这些东西了?”张无病觉得,自己哭的心都有了。 他满眼飙泪,边跑边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喊:“谁!是谁!” 而恰好在之前,注意到了燕时洵视线方向的赵真:“………” 他默默看向跑在他旁边的安南原。 张无病委屈的质问声像是个开关,让宋辞也想起来在进入井宅之前,路星星载着他们一路狂飙甩掉怪物追杀的事。 宋辞顿时:“………” “安!南!原!” 宋辞咬牙切齿,小少爷脾气上来了直接怼:“为什么你在哪,哪就会变成地狱级难度?你那个脑子能不能不要继续乱想了!” “就不能想想羊驼吃草吗!” 宋辞本来还对燕时洵的这个建议嗤之以鼻,觉得他肯定是在把他们当小孩子糊弄,羊驼吃草怎么可能有辟邪的效果? 他在来参加节目之前,找鬼找了那么多年,就没听说哪个流派还有这种法门。 但是现在,宋辞忽然觉得,燕时洵不愧是他看中并且想从张无病手里抢走的大师……说的好对啊! 羊驼吃草,真的可以! 其他人虽然嘴上不说,但都默默看向安南原。 安南原:“qaq对不起,但是我这个脑子,它有自己的想法啊!” 他根本控制不了! 张无病生无可恋:“我觉得现在这里,简直像个恐怖电影展览馆——安南原你到底看了多少恐怖电影电视剧?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种类,甚至国外民谣传说里的东西都出现了?” 说这话时,燕时洵刚手中文明杖旋过一圈,蓄力十足,抡飞斜冲过来的无头骑士。 骑士砸出去时,正好撞在了后面扑过来的提刀女鬼,女鬼原本狰狞的鬼面顿时变得错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不等女鬼反应过来,已经在巨大的惯性下被扇了出去,中途一连撞倒了好几个想要扑过来的鬼怪,最后“砰!”的撞在了墙上。 从墙上滑落下来时,又恰好摔在了从地面上爬过的女鬼身上,砸得那女鬼瞬间脑袋稀碎,红红白白溅了满墙。 不动了。 仿佛多米诺骨牌,燕时洵推倒了第一张,于是后面的全数坍塌。 文明杖在燕时洵修长的手掌中灵活的旋了一圈,他冷笑,将文明杖重新拄向地面,发出“咚!”的一声,振聋发聩。 他双手叠放在文明杖上,居高临下的看向那些因为死亡而逐渐消散的鬼怪,目光冰冷,毫无惧色。 群鬼环伺,然而燕时洵眼睫微垂,迅速运转的思维就已经决定好了如何应对。 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于阴阳交接的界线上行走,刀锋一样锋利不可触碰。 包裹在昂贵手工西装中的身躯修长挺拔,每一道肌肉线条都恰到好处,当它们被西装三件套覆盖时,所有人都只惊叹于燕时洵的俊美无俦。 然而,当燕时洵动起来的时候,那寸寸紧绷的肌肉所蕴含的强大力量显露无疑,所有人才恍然记起—— 燕时洵所拥有的,是怎样强大的力量。 本想出手的邺澧,默默放下手掌。但是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却下意识屈了屈,像是想要抓住眼前青年的手腕,让他和自己永远同在。 邺澧看着燕时洵傲然又沉稳的模样,狭长的眼眸微微睁大,眸光剧烈晃动如水波乍起。 而他的唇边,却勾起一丝笑意。 这是……他的驱鬼者啊。 独一无二的,即便在黑暗中也灿灿生辉。 众人眼睁睁看着骑士的一身铠甲撞击在墙壁上,发出叮咣的金属碰撞声,简直觉得一阵恍惚。 ——古今中外所有鬼大杂烩,顶不住啊! 安南原你为什么看了这么多恐怖电影,是不是人菜瘾大! 众人心里在咆哮,安南原疯狂默念羊驼。 但是,已经晚了。 安南原在脑海中想象出的鬼怪们,此时潜伏在每一个转角和阴影中,窥视着逃跑的人们。 它们在黑暗中咧开恶意的笑容,浑浊空洞的眼珠死死盯着生人的血肉,渴望着啖肉饮血。 生人的恐惧,更是滋养他们最好的养分。 人们越是恐惧于黑暗中未知的危险,鬼怪就越是强大。 宋辞身体素质没那么好,小少爷出行都有专车接送,更没有专门锻炼过,所以跑了一阵就已经气喘吁吁,小脸发白。 但这不是能停下来的时候。 没人知道安南原的脑子里到底想了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当这些东西,全部在现实具现化出来后,就变成了一种灾难。 客厅四面的落地窗和欧式玻璃大门,都被渐次砸碎。踏着玻璃破碎的巨大声响而来的,是那些从外面冲进来的鬼怪。 甚至丧尸。 张无病不小心瞄了一眼,就被丧尸那皮肉分割高度腐烂的恐怖模样,吓得头皮发麻。 他从没有一次这样痛恨自己的好视力,因为距离不远,连丧尸腐烂的皮肤上那一道道的青筋纹路,还有狰狞伤口,全都准确的看在眼里。 简直让人想要自戳双目。 恐惧就像病毒,可以在群体中扩散。 不仅是安南原,随着这些鬼怪的出现,几乎每个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了自己看过的视频和图片,最害怕的东西一一具现。 就像是一个连锁反应,恶性循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终止。 走廊旁边的门缓缓被推开,却没有人影,只有一只小小的陶瓷娃娃,睁着玻璃珠镶嵌的眼睛,嘴边还挂着固定弧度的微笑,直直看向众人。 从旁边镜子的倒映中,修女的兜帽下没有五官,只有一张模糊惨白的面皮,她伸出枯瘦狰狞的手,像是要将镜子外的人生生拖进镜子里。 镜头外的观众们疯狂惨叫,一时间草木皆兵,觉得自己在家里也到处都是鬼影。 但最糟糕的是——他们可没有一个燕时洵来救他们啊啊啊啊!! [卧槽!我一抬头就能看到卧室里的镜子啊,出租屋没有那么多地方放镜子,只好斜对着床。之前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觉得好可怕啊啊啊啊!!该不会我睡觉的时候,就有人从镜子里看着我吧?] [呜呜呜孩子不玩了,妈妈我要回家呜呜呜!太可怕了,我整个人连头都蒙在被子里,根本不敢伸头去看被子外面有什么。] [……默默缩回放在被子外面的脚脚,并且严谨的挝好每一个被子边边,开始在心中疯狂默念羊驼。嗯,我会没事的qaq] [卧槽,卧槽啊!!窗户外面还有丧尸在往里爬!!这他么是什么地狱级通关模式啊?为什么还是个中西结合的!!!] [这如果是个游戏,策划已经被骂死了。这种难度设置,是不是压根就想放人通关啊!这么多,一眼看不到边的鬼!而且好像有一部分鬼燕哥他们还看不到!我日啊……这也太绝望了。] [讲道理,我如果在现场,已经可以死得不能再死了——直接自己把自己就能吓死了。] [作为安南原出道前就关注他的粉丝,我一直都知道安南原联想能力特别强,但我觉得这算不上问题。人嘛,哪有不脑补的呢?我也整天在脑子里幻想安南原x我,问题不大。但现在看……呜呜呜哥哥你还是去看看脑子吧,联想能力要不得啊!] [我也……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联想能力强,是这么恐怖的一件事。] [不,我觉得最恐怖的是,只要你看过了图片和视频,它们就会在你害怕的时候自动蹦出来。如果是现实中还好,但这里真的很要命啊!我之前听燕哥说这事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现在我只想知道他们要怎么脱身,这简直是个死局啊!] [可恶!为什么我粉的偶像人菜瘾大,看了这么多恐怖电影啊!安南原你在干什么啊安南原,就不能少看几部吗!逐渐狰狞,.jpg] [球球了,一个鬼已经很可怕了,不需要再来这么多了!我开始担心燕哥会不会对付不来了,车轮战都够耗死的了!] [啊啊啊啊病病跑快点!后面那个鬼要追上你了啊!] [等,等等!转角还有个鬼啊,别往那跑……卧槽,来不及了啊啊啊啊!!] 转角后,高大的人影静静等待着,直到众人慌不择路跑过来的那一刻,才猛然举起手中的巨斧,狞笑着就要落下。 众人:“!!!啊啊啊啊啊燕哥救命啊!!!” 燕时洵的文明杖应声而来,直接从后面投掷过来,正中那人影眉心,将它的头颅劈得粉碎。 那人影晃了晃,手中的巨斧叮咣砸在地面上,而它自己在倒向地面的同时,化为一阵雾气消失。 所有人惊魂未定的看着这一幕,心跳声剧烈到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就连没有身处现场,只是跟着镜头看着这一切发生的观众们,都软软瘫倒在屏幕前,觉得自己也跟着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般脱力,差点成为巨斧下的亡魂。 “我来开路,你们往二楼林婷的房间跑。” 燕时洵很快做出了决断,向众人道:“叫上路星星两人,你们躲进二楼林婷的书房。” 因为林婷身份上的迷雾,燕时洵判断,她在目前所有角色中,是特殊的存在。 如果说井公馆里还有哪里能够得到安全,那就一定是林婷的书房了。 到现在为止,燕时洵都没有从众人中找到林婷的蛛丝马迹,像是那小鬼有所疏忽,忘记了为林婷这个身份分配人物。 但燕时洵却有另外一个猜测—— 既然所有人都因为现实中与池滟的关系,还有各自的行事和性格,而被分配到了最相似的身份。那是否意味着,对小鬼来说,林婷这个身份格外不同,所以它不愿意将这个身份交给任何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小鬼和林婷之间有关系。 可是,一个在现代被池滟饲养的小鬼,和百年前活跃的人物,为什么能够有所交集? 在下午参观井玢故居的时候,燕时洵扫过故居外面石板上的介绍。 井公馆最后一位主人,死于六十年前,然后就因为无人继承而没落。直到后来,才由一位后人捐献了出来,作为公益性的场所。 但井玢的死亡时间有官方记载,死于七十年前。 也就是说,在井玢死后,是林婷一直住在井公馆,作为井公馆最后一位主人,死在了这里。 那个时候,连池滟都还没有出生。 这样的话,小鬼又是如何与林婷扯上关系的? 而燕时洵却想起,之前在接到池滟通过张家递过来的求救信后,因为池滟写得实在是言辞恳切,描述惨烈,所以,那时对池滟的因果毫不知情的他,向半个圈内人士的宋辞询问过有关池滟的事。 后来,他虽然不准备接下池滟的委托,但也稍微留意了一下池滟的麻烦事。 井家。 之前有小道消息说,池滟得罪的,是京城井家。 而李雪堂的剧本里,最重要的故事发生地,也是井家。甚至池滟原本的角色,就是《滨海夜曲》的女主角,林婷。 燕时洵的身形一僵,忽然将这两件事联想到了一起。 如果池滟是将井家夭折孩子的尸骨偷走,那就说得上了。 毕竟那小鬼同样是恶鬼入骨相,又是那个动荡的年代,恐怕出生没几年就夭折。 池滟听说了恶鬼入骨相的事,所以将尸骨偷走供奉,以此来获得强大的气运,帮助自己成就事业。 而那小鬼……很可能就是林婷的孩子。 这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那小鬼对林婷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连身份都不愿意交给其他人。 ——对母亲有所眷恋的孩子,当然认为母亲是全世界最好且最特别的存在。 又怎么会允许其他人来扮演母亲呢? 而池滟会在《滨海夜曲》中出演林婷这件事,也令小鬼格外愤怒,认为她在玷污自己母亲的形象。 所以,它在开机仪式上驱赶走了池滟,又将所有人拉进自己的鬼气之中,将池滟扔到了它认为最贴切的角色上。 ——导致一切悲剧的林琼。 这恐怕也是池滟在意识到自己是林琼时,为什么会想要杀死白霜,调换身份的原因。 她很清楚,自己正处于小鬼的追杀中。以小鬼对她的恨意,不会让她舒服的离开,只会让“林琼”被其他所有人和鬼群起攻之,一步步走向绝望的死亡。 所以池滟想要先下手为强。 但是,小鬼不会允许池滟成功逃脱,所以它帮了白霜一把,让其他人注意到了这个池滟调换身份里的破绽。 对那小鬼而言,现在确实是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它的出生地。 在这里,它可以缅怀自己的母亲,也可以让假扮它的母亲来控制它的池滟,得到死亡的惩罚。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想通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他心中有了决断,笼罩在井公馆上的迷雾,豁然散开。 众人在燕时洵的开路下,很快就冲向了二楼林婷的书房。 原本在衣帽间里守着白霜的路星星,也一脸懵逼的被拽着踉跄跑向林婷的房间,安南原帮着抱着白霜一路狂奔。 直到“砰!”的一声房门关上,落了锁,所有人才暂时松了口气。 见众人的安全暂时有了保障,燕时洵这才回身,独自一人面对整个井公馆的鬼怪,面容冷肃。 他需要找那小鬼谈一谈。 “好歹我也是你爸爸。”燕时洵冷笑:“养儿子的经验,我可是很丰富。” 张无病不就一直成长得很好? 旁边一直默默注视着燕时洵的孩童,显得有些惊讶。 他歪了歪头,眨着漂亮的大眼睛,不解的看着燕时洵。 但燕时洵却凭着一把文明杖,清扫了自己前进道路上所有的鬼怪,血肉横飞,鬼怪发出连声惨叫。 而他阴沉锋利的眉眼毫无惧色,仿佛神挡杀神的狠厉之人。 即便是被想象出的鬼怪,都不由得被燕时洵骇人的气势吓住了,面面相觑,却止步不前。 于是,原本带来死亡的鬼怪,反倒变成了夹道相迎的雕塑,分列在燕时洵两边,眼睁睁的看着他衣角带风的利落走过,踌躇却不敢妄动。 这种场面让它们看起来,简直像是燕时洵统率的兵卒。 而燕时洵直奔向客厅的置物柜,将上面放置的水晶摆件拿在了手里。 正是那个写有“滨海大学外文系女子班毕业留念”的纪念摆件。 沉重的摆件在燕时洵手中漫不经心的抛上抛下,看得人心惊胆战,害怕哪一下他没有拿住,就会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连一直心情愉快的孩童,都阴沉下了脸,看向燕时洵的视线变得凶残。 “想要聊聊吗,关于你,关于你母亲林婷。” 燕时洵感觉到了,但他并不在意。 “直到百年后,这个纪念品也一直摆在井家的客厅里,想必是作为女主人的林婷,很珍视的东西吧。要是我失手砸碎了……” 燕时洵用两根手指捏着摆件一角,让它摇摇晃晃的坠在手里,仿佛随时都会摔下去,自己却气定神闲的笑着道:“林婷应该会很惋惜吧。” “………” 客厅里的气压猛然降低,阴冷的气息蔓延。 “所以,来聊聊吧。” 燕时洵悠闲在沙发上坐定,一双长腿交叠,尊贵又矜持。 一如百年前曾坐在同样的位置上,从容笑着应对所有心怀恶意之人的外交官,井世文。 他单手撑着脸颊,似笑非笑看向自己面前空无一人的空气,却仿佛笃定,小鬼就在那里看着自己。 “谁让你把井玢的身份给了我?你既然是林婷的孩子,那我就是你爸爸。” 燕时洵哼笑道:“父子间谈话,再正常不过。” “还是说……你想要看着因为你的缘故,让林婷心爱的东西被砸碎?” 鬼怪乱舞嘶吼在燕时洵四周,群鬼嚎哭,却因为燕时洵的震慑和小鬼的愤怒,硬是不敢上前。 反倒显露出一分滑稽来。 燕时洵好整以暇的耐心等待着,但那小鬼没有让他等太久。 空气中泛起波澜,黑色的雾气弥漫。 棚顶上,一团团人形黑雾趴在上面,直直注视着燕时洵。 四周阴影中爬过窸窣声响。 而小小孩童的身影,出现在了燕时洵正对面的沙发上。 他抱着皮球,阴森危险。 第142章 童声咯咯(22) 从这孩童出现开始,燕时洵就静静的打量着他。 他从林婷旧物上入手,看来是找对了角度——这孩子很在乎林婷,连带着她重视的东西,也很是珍惜,不愿意损坏。 不过,这也正中了燕时洵心意,相当于是从侧面验证了他的猜测,证明了这小鬼确实是林婷的孩子。 “想杀了池滟吗?” 燕时洵很少有温柔的时候,无论对待鬼怪还是人,更不吝于使用心理战术,看着他们被自己一步步击垮心理防线,吐露出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 就像现在,他本可以稳住气一直等待,让孩童先沉不住气先说话,从开场就弱下一份气势,也让接下来的谈话顺利简单更多。 但是燕时洵并没有。 他士动开了口,向对方询问本来的打算,即便在触碰到对方的底线时,可能会激怒对方。 厉鬼狂怒,可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局面。 更不要提他现在身上还带着没有好全的伤口,极大的阻碍了他的发挥,无法和巅峰时的状态相媲美。 但燕时洵还是选择了这样做。 他看着眼前的孩童,忽然就从孩童身上想到了自己。 不仅是之前孩童说出的那句“恶鬼入骨相无法投胎”,更是因为此时在燕时洵的视野中,他能清晰的看到孩童缠绕着满身鬼气中,已经全然没有生机和大道的痕迹。 即便是鬼,也处于六道五行之中,接受来自天地大道的监管和规则。 但是,这孩子身上却已经没有这样的气息。 ——它已经被大道抛弃,从此不入轮回。 天地不仁,大道的棋局上,从来没有无用的棋子。 燕时洵从来不像一些同行那样,认为恶鬼入骨相是凶恶之相,天地错误的结果,理应被天地抹除。 但这并不是因为同行的这些言论,直接导致了他在少年时被父母遗弃,而让他心生怨恨。 燕时洵始终在以一种极冷漠理性的角度,在回顾自己的人生。他对于自己被遗弃这件事,并无任何触动。 甚至正相反,他看得很清楚,如果不是父母将他遗弃在集市上,他也不会遇到李乘云,有机会走上这一条与天地抗争又同行的路。 况且,即便他父母将他扔得很远,但他其实是记得回家的路的。 天地公平,夺走什么,就相对应给予什么。恶鬼入骨相被剥夺了生机,相对应的,他们被赋予了极高的天赋和头脑。 燕时洵更是不例外,甚至是历代中的佼佼者。 只是,那个时候他看得很透彻。 他和父母的缘分已尽。 父母虽然因为算命先生的话而畏惧他,害怕他克了一家人性命,但终究没有杀死他,或是把他扔在深山老林里自生自灭,而是怀有最后一丝善意的,把他扔在了集市上。 有人,有食物,有可能的生机。 已经够了。 那时候,小小的燕时洵手抓着口袋里仅有的两颗糖,侧身冷漠的看着父母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却站在原地没有追过去。 在被李乘云捡走后,还是个小少年的燕时洵,也始终记得恶鬼入骨相的事情,从来没有放弃过思考。 然后有一天,他于入定中看到了一线大道。 他意识到——恶鬼入骨相不是大道的错误,正相反,它是大道为了某些事情而做的准备。 就如危机应对机制。 只是,因为恶鬼入骨相所要面对的事情太过可怖,所以被大道赋予了极高的力量,将人神鬼全部交予了它,却反而让它无法以人身承受。 于是最后,早早夭折。 而现在坐在燕时洵面前的这个孩子,也是如此。 只是和燕时洵不同的是,但凡是修道有成的道士或神婆,都能隐约意识到,燕时洵身上有着大道的气息,他是被大道垂眼注视之人。 但这个孩子,却身上一丝一毫大道……不,连作为鬼的气息都没有。 干净得像是从来就不存在。 燕时洵很清楚,这是因为对于大道而言,这孩子无法承担责任,所以便彻底舍弃。 也正因为这个,张无病才一直茫然的嘟囔着自己没察觉到有鬼。 所以,即便孩童危险强悍,但燕时洵的心却微微软了下去。 如果他没能顺利活下来,夭折在了少年时代,是否也会像这孩子一样,被六道五行所抛弃,无法入轮回,只能茫然的徘徊,直到魂魄全然消散。 “看来你很清楚,自己是恶鬼入骨相这件事。” 燕时洵单手支着头,神态自然的轻笑着问道:“那想必你也应该清楚,在池滟喂了你这么多个胎儿之后,你已经在反复承受生命力的过程中,跨越了生死的界限。即便是在鬼中,你也已经是特殊的存在。” “如果你愿意顺应大道,放弃追杀池滟,遵循大道的规则,或许大道会愿意重新接纳你,让你重入轮回。或是。” 燕时洵顿了下,才继续道:“成为鬼神。” 孩童本来阴沉的神色在听到燕时洵的话之后,却愣住了。 他用那双水润漂亮的大眼睛认真的看向燕时洵,片刻后,忽然“咯咯咯”的笑开了来。 “没想到大哥哥也是恶鬼入骨相呀。”孩童歪了歪头,带着天真的微笑:“可是好奇怪,为什么你还活着?” “你不应该死掉吗?” 燕时洵顿了顿,难得回答不上来。 说实话,这也是他一直疑惑的问题。 ——为什么,在记载中从来都没有活过成年的恶鬼入骨相,但他却一直无病无灾的活到了现在,并且生龙活虎,半点没有回夭折的迹象? 从李乘云那里得知了恶鬼入骨相的真相后,少年的燕时洵就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之中,于是只好反复一遍遍推敲自己的人生和经历,想要从中找出答案。 答案没找到,倒是在反复推敲的过程中,意外的培养出了他沉稳谨慎的性格。 比起其他不动脑子、只盲目按照天地规则行事的同行们而言,他更愿意用自己的头脑来判断善恶,遵循自己的意志,选择是帮助鬼,还是惩罚人。 只有自己寻找到的真相,做出的判断,才是真正值得去做的。 不过,燕时洵倒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在反复的回想中,他确定了一件事。 如果说在整个成年前的人生历程中,有什么值得探究的奇怪之事,那就是在当年的集市上时,他遇到了一位奇怪的人。 对方带着一顶草帽,坐在古旧建筑的翘檐之下,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集市上的人来人往,像是游走在人间的边缘,却不愿迈入。 他穿着古时候的武将铠甲,凛冽寒光上却染满了鲜血,腰间挎着的锋利长剑也破损染血。 只有他隐约从草帽下露出的目光,冰冷锋利得不敢让人与之直视。 一如小燕时洵曾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大将军造型。 然而,就是这样与集市格格不入的形象,很多人却嬉笑着从对方面前走过,像是完全看不到他。 就算偶尔有人忽然注意到了那个角落,也会逐渐从迷茫到惊恐,立刻跑开。 但那时,小燕时洵心中并无波澜。 他不害怕这个人,他只觉得这个人有点可怜。 因为这个人看起来像是在追逐着什么,却始终无法找到,于是日渐绝望,甚至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和我好像啊。 小燕时洵想着。 我们都是一个人了,没有人会关心我们。 不过…… 小燕时洵摸了摸口袋中的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给出去一颗。 他有两颗糖,是一无所有的他活下去,不被饿死的唯一可以依靠之物。 但是,他想要把活下去的希望,分给那个人一半。 这样我们就都能活下去了。 小燕时洵想着,至于明天……明天太阳会重新升起,生机会重新出现,他也许会找到新的食物。 但没有什么,比得上现在让这个丧失希望的人活下去更重要了。 这样想着,小燕时洵走到那人面前,在那人逐渐惊愕的目光中,摸出了自己口袋中廉价的水果糖,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无比郑重的请求对方活下去。 ——不过,草莓味就不要想啦。 我已经分给你我的口粮了,就把我喜欢的味道留给我吧。 苹果味道也很好吃,所以,在吃了这颗糖之后,就去包扎伤口,驱除身边的恶鬼,努力活下去吧。 虽然随着成长,十几年过去后,燕时洵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很多细节了,但是他清晰的记得当时自己的想法,以及那人在接过糖果后,笑着握住了他的手,说要给他回礼。 却空无一物。 所以后来,当燕时洵随李乘云在恶鬼精怪中游走,逐渐见识到了辽阔无垠的天地后,他的心中产生了疑问—— 是否他能够活下来,是因为当年那人的“回礼”? 那人是谁?为什么当年会那样一副模样?又经历了什么才会满目萧然? 而回礼……又是什么? 燕时洵想过去找那集市上的人,但他后来问过很多三教九流的人打探消息,却一无所获。 于是,也只好暂时搁置在心里。 等待真相出现的那一天。 正当燕时洵因为孩童的问题而陷入沉思中时,他忽然感觉到旁边的坐垫陷下去了一块。 他敏锐抬眸看去,就见邺澧极为自然的坐在单人沙发宽阔的扶手上,甚至因为姿势问题,还自然而然的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燕时洵额角跳了跳,还是没忍住,直接在孩童面前问出了口:“你在干什么?” 邺澧看向孩童的眼神漠然,回应燕时洵的声音却带着笑意:“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我的夫君。我当然要时刻守着夫君,警惕夫君和别的什么跑了。” “……” 燕时洵默默看了眼对面惊讶的孩童,无语:“这孩子绝对不超过五岁。如果算上死亡时间,他都八十了。你警惕的对象是不是不太对?” 邺澧极为自然的改口:“既然是父子间的谈话,那我这个做母亲的参与一下,也很正常。” 忽然听到了和自己劝说那小鬼时极为相似的话,燕时洵:“……” 而孩童也对自己不仅多出了一个爹,还莫名多出了一个妈的情况,极为震惊。 他难得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安排错了身份。 更令他忌惮的是,当这个自称他母亲的人看向他时,他能够感受到从魂魄中升起的颤栗。 忌惮和恐惧混合成了复杂的情绪,占据了他原本对燕时洵的愤怒。 不过下一刻,孩童却笑了出来。 “你问我是不是想要杀了池滟。” 孩童的声音软糯天真,却说着最残忍的话:“我已经杀了呀。” 第143章 童声咯咯(23) 路星星一脸懵逼,就被从衣帽间里拽着冲了出去。 甚至因为安南原拽得太急,导致他“咚!”的一下撞在了门框上,疼得龇牙咧嘴,泪花都飙出来了。 要不是因为看出大家脸上急切的情绪,知道他们在外面找池滟的时候,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路星星简直想要骂人。 等跟着众人冲进了另一侧林婷的房间,赵真直接锁上了门还不够,还将旁边的矮柜推过来抵住门后,众人这才像是逃过一劫一样,终于能松了口气。 路星星也终于找到时机,问出自己的疑惑:“你们在外面到底遇到了什么?林婷怎么了?” “为什么你们像是逃命一样?” 不过,路星星嘴上虽然问着,但心里却很是纳闷,觉得这架势他怎么看着熟悉啊? 他带着安南原一路从租界区里飙车出来时,好像也是这一副逃命的架势? 众人的目光,默默转向了安南原。 安南原:“………” 他将怀里依旧昏迷不醒的白霜,小心翼翼的放在房间内林婷的床上,然后硬着头皮回身,迎接大家复杂的目光。 “咳。”安南原假咳了一声,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这个故事,说来话长。” “我有没有介绍过自己,其实我也是个爱幻想的怀春少男,总幻想着自己不是普通人,然后去探宝遇险遭遇危机之类的……” 安南原刚起个头,路星星就忽然间福至心灵,难得反应敏锐了一把。 “卧槽!大哥,我喊你大哥了!你特么又胡思乱想了是吗?” 路星星想到之前一路的逃亡,不由得有些崩溃:“所以谁能告诉我,现在外面都有什么?” “球球了,请一定告诉我外面是海绵宝宝派大星,别是什么奥特曼哥斯拉了!” 路星星绝望仰天:“我师父是真的没有教过我,怎么对付奥特曼!!!” 安南原:“……呜。” 众人:“………” 他们看着路星星,难得和路星星产生了情感共鸣,忽然有些理解他的崩溃情绪。 说实话,他们在看到那些本不应该存在于现实的鬼怪时,内心也是崩溃的。 ——不管是谁,在看到左边一个玛丽肖,右边一个安娜贝尔,前面等着一个瘦长鬼影,转角蹲着电锯杀人狂,脚下有个伽椰子,门外还有个正破门而入的贞子时,感觉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众人中,尤其以跑得快要断气了的小少爷宋辞,反应最大。 “安南原!!” 宋辞做出凶狠的表情:“你既然联想能力那么强,为什么还要看那么多恐怖片!你是不是有病!” 虽然小少爷一向傲气,但毕竟不是邺澧那样长久手握重权的人物,也不是燕时洵那样与生死打交道的人,所以他的愤怒不仅不太有威慑力,反而还有点可爱。 像是炸了毛的猫咪,“嗷嗷!”叫着挥舞着小爪尖。 可爱得原本还害怕到要死要活的观众们,都不由得笑了出来,甚至有不少人被可爱到心发颤,忽然也对小少爷有所改观了。 但即便宋辞气势并不可怕,心虚的安南原还是缩了缩脖子,弱弱的为自己辩解道:“我也不是故意的,真的。” 安南原甚至有些委屈。 谁说怕鬼的人不能看恐怖片啦?哪条规定写的?他就是人菜瘾大还不行吗? 不过眼看着宋辞气呼呼的,像个愤怒着“喵喵”叫的猫咪,安南原还是很有眼色的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他怕其他人忍不住想要把他扔出去。 最起码路星星一定会的。 看到安南原这副模样,观众们也逐渐从单纯的指责里心软了下来,觉得有些理解安南原。 再加上燕时洵判断得正确。 虽然大家不知道燕时洵是怎样得出结论,认为林婷的房间是鬼宅里的安全岛,但事实证明,一进入林婷的房间,那些无孔不入的鬼怪们,忽然就消停了,没有再出现。 因此,观众们暂时松了口气,弹幕也从刚刚的神经紧绷,变得放松下来。 一些人觉得安南原也挺惨的。 [弱弱的说,其实安南原也没做错什么啊,我自己在家看到刚才那堆东西,胡思乱想得比他还离谱qaq。] [其实我也是……不过刚才没好意思说,因为安南原总归是在现场,还让其他人深陷危机了。] [这个真没办法,我的脑子和我不是一个人,它由自己的想法,压根不听我的指挥orz] [呜呜呜哥哥!求你了,按照燕哥说的,想想羊驼吃草吧!] [我已经顾不上这到底是剧本还是真事了,我只想说,真会玩!不管别的,反正节目和电影的热度都打出去了。看看社交平台的实时热度榜,三十个位置里面,一多半都和现在的直播有关。] [啧,池滟的热搜就别算在节目相关了吧?都算她碰瓷我们清清白白的节目。] [你有病吧!滟滟就算以前可能做错过事,但轮到你来说了吗?官方都没发话,你算老几?] [???卧槽,池滟粉竟然还没有放弃看这节目吗?球球了,去社交平台吵架去吧,我就想安安静静看个直播。] [我粉了哥哥这么多年,直到哥哥参加这档节目开始,我的人生每天都是新挑战……从一开始说燕哥是他偶像,到现在哭唧唧说自己就是联想能力强,还幻想过拯救世界。我的哥啊!你是被燕哥传染了吗?你身为顶级偶像的偶像包袱呢?醒醒!你五千万粉丝快哭了!] [笑死,本来对安南原无感,现在忽然觉得他也太有趣了,和那种资本生产的流水线产品不同,太有他自己的个性了。粉了粉了。] [呜呜呜宋辞好可爱!你们就没人觉得小少爷这个性格很萌吗?他刚才说什么我都没听清,被可爱到精神恍惚。] [确实,和我家猫主子有点像,都是那种看不起人但又可爱到爆炸的性格。] [燕哥真是神了,他怎么知道林婷房间是安全的?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些会从镜子里管道里墙壁里钻出来的鬼怪,真的没有在这里出现。] 虽然安南原靠着一己之力,硬生生把原本正常的井宅变成了地狱模式,但是好在燕时洵一如既往的可靠,没有让众人沦落到被鬼怪追着绝望逃亡的境地。 众人直到这时,才觉得身体里的疲惫一阵阵翻涌上来,宋辞更是气呼呼的瞪了安南原一眼,便极为自然的拽过书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刚才要不是赵真看小少爷力竭,直接一把把他扛起来跑了一段,可能小少爷就真的被追上来的鬼怪抓住了。 所以此时大家也都能理解宋辞。 倒是路星星“诶!”了一声,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等宋辞坐好后再看过来,路星星又表情纠结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状态。 虽然路星星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和燕时洵的差距,就算还有些轻微的不服气,但也不会说再想要和燕时洵比个高下。 ——他又不是受虐狂,有病啊?去做那种注定会输的事情,他面子不要的吗? 但是路星星怎么说也是宋一道长的入室弟子,燕时洵不在,他自然就将保护众人的责任扛在了肩上——虽然能保护多少,那就另说了。 此时他看着宋辞坐在椅子上一脸无辜的模样,也觉得不太妥当。 燕时洵没有藏私,在路星星等人和他汇合之后,就将自己所有的推断告诉了他们。 因此路星星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对应的身份,并且每个身份后面,都隐藏着自己的故事。 既然池滟不是林婷,那目前来看,林婷就根本不存在于他们之中。 路星星因此而怀疑——林婷,是不是鬼啊? 如果真的是,那宋辞这样心大的使用别人物品的模样,很可能会触怒林婷——如果这是个坏脾气的鬼的话。 路星星虽然不务正业,但也好歹跟在宋一道长身边做个拎包弟子,去过几次出现鬼怪的现场。 他很清楚,人死后之所以会变成鬼,一般不外乎执念和怨恨。 想要报仇。 想要继续生前没有做完的事。 这样一来,鬼魂就很容易附着在生前最常使用的物品上。 而看林婷这样,整个房间里到处都是书,套间的卧房里反倒空荡了不少。 作为编辑的她,恐怕最常待的地方,就是这张书桌和椅子了。 不过路星星纠结了两秒钟,发现并没有鬼魂出现在这里后,又很快就心大的扔在一边了。 ——反正宋辞坐都坐了,他又不能穿越到几秒钟之前。 这样想着,路星星也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但就在这时,房间的大门却“咚!”的一声巨响,门板剧烈震颤了几下。 像是有什么东西就在门口,想要破门而入。 这让本来松懈下来的众人心脏一颤,神经重新紧绷了起来,紧张的看向大门。 路星星也安了弹簧一样跳了起来,直接冲向房门,用自己的身体抵着门,防止真的被外面的东西撞破了门冲进来。 张无病看着安南原的眼神都是崩溃的:“你又想象什么了?” 安南原委屈:“冤枉啊!我从刚刚开始,就拼命在想羊驼吃草了。” 旁边的李雪堂却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在众人疑惑看来的视线下,有些愧疚的道:“我……我刚才想起了《闪灵》。” “………” 直播前的观众们:[………] [卧槽!李导演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房间内一片寂静。 只有门板还发出着“咚!”、“咚!”的声音。 众人随即倒吸一口气,反应了过来之后,脑海中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经典的场面—— 惊恐躲在厕所里的猎物,死死压抑的哭泣和恐惧,上了锁的厕所门发出不堪重负的撞击声。 而门外,手持斧子的凶恶男人一下、一下的劈向木门。 木屑横飞中,最后的屏障眼看着就要被劈开…… 宋辞崩溃,怒道:“没完了吗!就不能不用脑子吗!你看路星星,他就没脑子!” 旁边莫名被cue的路星星:“……?” 这算是夸我,还是骂我?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呢? 李雪堂有些羞愧,他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但,但人类的大脑构造实在是令人研究不透,不想要想什么的时候,偏偏就会想什么。 况且。 “我是个导演啊。”李雪堂无奈的看了眼旁边的安南原,道:“要说这里谁看的电影最多,对场景拆分得最细,那肯定是我了。” 而且导演需要掌控整部电影全局,既然如此,那脑海中当然要有画面,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镜头,需要怎么拍。 并且,李雪堂算是导演这个行业里活到老学到老的典型,绝不躺在过去的奖项上睡大觉,而是积极汲取全世界同行的优秀作品。 那些出众的电影,就没有他没看过的,并且很多电影都被他反反复复看了几百遍,一帧一帧分析。 常年这样下来,李雪堂甚至能够在脑海中重新构建经典电影场景。 也算是职业病了,李雪堂在一个密闭而弥漫着恐怖氛围的地方,自然而然的,脑海中就自动想象到了同为密闭空间的片段。 “咚!” 巨斧再一次劈在门板上,让原本结实的木头发出脆弱的声响,令众人心脏狂跳,惊恐之下连肌肉都是僵的。 靠在门板上做人肉门档的路星星,对这份力度是感受最深的。 他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黄纸,就想要冲到书桌上借毛笔画符。 但路星星心中并无底气,只是危机之下无奈一博而已。 他不是燕时洵,做不到凭空画符。就算他在同辈里算天资不错的,那也需要在画符前沐浴焚香,默念净心净口净身三咒,才能保持安定的心来画符。 否则,心不静,道不稳,画出来的符也是废符,做不得什么用。 众人习惯了燕时洵直接凭空画符,强悍硬刚的作风,此时看到路星星急得满头是汗在书桌上铺黄纸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也跟着忐忑,不太能信任路星星。 但门外的怪物却不等人,不会留给路星星画符的时间。 更糟糕的是,在门板砰砰直响的时候,之前那些被想象出来的鬼怪们,也都聚集在房间附近。 众人看不到门外的情景,但是却能够感受到墙壁后面传来的抓挠声,还有巨大落地窗外面趴在玻璃上、漂浮在空中,用冰冷阴森的视线往房间里看的鬼怪。 ——燕时洵说的没错,那孩童因为对母亲的眷恋,不会主动破坏母亲的房间。 但是这也抵不住人是会想象的。 众人不自觉的就开始想象,如果这些鬼怪真的打破了门窗冲进来,那岂不是瓮中捉鳖,逮他们个正着了? 他们跑都没地方跑。 安南原欲哭无泪,只能嘴里疯狂嘟囔着羊驼。 然而眼看着木门就要被劈开,众人的恐惧都已经到达了极点,大脑已经失去了控制,无法按照意志而转动,全凭身体本能行动。 羊驼对安南原和其他人来说,已经失效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木屑横飞中,震颤的门板逐渐失去保护的力量,在巨斧之下像纸一样脆弱。 “咔,嚓!” 终于,斧头劈穿了门板,直接冲了进来,木头被从正中央劈开一线大洞,阴冷的风从外面吹了进来。 在那一瞬间,几乎每个人脑海中都浮现了电影的一幕。 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发生。 观众们也吓得魂飞魄散,在直播前大喊着想要宣泄自己心中的恐惧。 等待死亡的过程,令人窒息而绝望。 路星星急得满头是汗,一不留神就让汗滴在了黄符上,他下意识伸手去擦,结果刚好把已经画好的符咒模糊成一团。 他当即心中一阵绝望,暗道:完了…… 但就在路星星豁出去了转身冲向大门,想要挡在所有人身前阻止那怪物。 就在这时,却有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显现在门板后面。 女子身穿着合身的旗袍,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留给众人的背影风韵非凡。卷起来的烫发间斜插着宝石发夹,耳下坠着的钻石耳坠微晃如水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而她不慌不忙的抬起手,落在门把手上,作势就要拉开。 众人的眼睛迅速睁大,惊叫声不自觉出口:“别——!” 但就在女子的手触碰到大门的瞬间,整个房间都似乎安静了下来。 所有那些想要冲进房间的鬼怪所发出的声音,全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安稳的平静。 就像是独处书房,捧一卷书的宁静。 甚至让众人有那么一刻,恍惚看到了周围的景色发生了变化。 依旧是书房。 但不同的是,不像是他们所看到的冷冰冰没有人气,像是主人匆匆离开的模样。 书房里,绿壳的台灯亮着,旗袍女子伏案写作,身边脚下都堆着高高的书籍,而她表情郑重愤怒,手下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门被敲响,随即,穿着正式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目光柔和的看着女子,随即开口,告诉她自己的决定。 女子在同一时刻,也做下了决定。 在男人离开后,她回身,看着堆满书籍的书房愣神片刻,喃喃自语。 ‘你选择保护这个国家和所有同人的大义,让胜利不被窃取。’ ——‘那我……’ “那我。” 恍惚中的场景与现实逐渐重叠。 女子声音娇美温柔,却坚定有力,如同山岳。 “我来保护你。” 话音落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门板忽然间重新构建,原本破开的大洞重新变成完好的木板。 所有的一切恢复如初,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宋辞的余光带过落地窗,意外的发现玻璃外面的鬼怪也已经消失不见。 就好像,从来都没有鬼怪围城。 那只是他们在极端害怕下的幻想,现实是,从来没有那些鬼怪,只有堆满书籍的书房。 “咔嗒。” 被赵真反锁的房门,轻易就在女子的手下打开了来。 众人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 但是门后空空荡荡,唯有深秋的寒风从走廊上吹过来,冷得众人打了个寒颤。 女子从容的将门重新关上,然后缓缓转身,笑眯眯的看向众人。 看到了她全貌的众人,眼中划过惊艳。 她不是池滟那样张扬富贵的美,而是大气沉稳的美,书卷气和自信在她的眼眸中化作明亮的星光,她笑得开朗,目光永远坚定。 像是她始终都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旁边的张无病从女子刚出现开始,整个人就僵硬成雕像了。 张无病一直没有感受到有鬼,即便他们面临这样的危机,甚至被池滟亲口证实这里有小鬼。 但直到这女子出现,他才觉得,嗯,这是鬼。 可奇怪的是,他直视着这女子,却丝毫感受不到往日感受到的、来自鬼魂的恶意和冰冷。 正相反,女子身上带着一股安心和清朗的气息。 就像你会知道,在她身边,你会像回到母亲身边那样安全。她永远都会挡在你面前,替你挡下风雨前行。 只为了守住一颗火种。 张无病惊疑不定的看着女子,不待女子想要说什么,他忽然惊呼出声。 “你,你……”张无病慌乱的向旁边人看去,想要寻求认同:“书房里的那张合影!” 在张无病以为自己是井秀文时,他醒来后看到了书桌上的那张合影,是井秀文和林婷的。 两人笑得同样爽朗,亲昵如同母女。林婷身上更加洋溢着那个年代的女子中少见的自信,让张无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因此记住了林婷的长相。 而此时,他忽然意识到—— 这个保护了他们所有人的女子,长得和照片里的林婷一模一样! 听到张无病的话,女子似乎有些惊讶。 她挑了挑细长的柳叶眉,随即笑着问道:“你认识我?” 张无病脸憋得通红。 但女子身上和其他人鬼不同的气息,还是让他选择暂时信任她,愿意与她沟通。 “林林林婷先生是吗?” 但是张无病大着舌头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女子愣了一下,然后“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哈哈笑道:“我叫林婷,可不叫林林林婷。不过小先生的称呼也颇具建设性,让我觉得很有启发。” 这话一出,原本紧张看着女子的人俱是一惊。 林婷? 这女子就是林婷?! 有了池滟假扮的事情前,众人对“林婷”这个身份已经十足警惕,此时不由得狐疑的上下打量着女子。 但也有几个看过那张合照的人,慢慢反应了过来。 还真是,长得像极了。 只是与照片中不同的是,眼前的女子要更加显得苍老一些,鬓边也能看到几缕白发。 像是艰难的时局和家中动荡,让她心力憔悴。 虽然她依旧美丽,但却不是无忧无虑的富贵花。 她是顽强扎根的大树,足以为其他人提供遮风避雨的保护。 安南原惊恐的看着林婷,嘴里嘟囔道:“这回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想象林婷。” 这句话让其他人忽然想起来——是了,这宅子有古怪,想象的都会成真。 他们看向林婷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怀疑。 林婷却大大方方任由打量,笑着道:“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总归当了这么多年鬼,也算是有点猜测。” “是隔壁杨公馆早年自杀的夫人,终于变成厉鬼了吗?连带着把井公馆都连累了?” “还是前面那条街的参赞家出了事?我记得他老家是出马仙来着——虽然我本人没见过,对此持怀疑态度,不过毕竟也已经当了这么多年鬼,似乎说服力不足啊。” 林婷轻松的说起附近邻居老宅的现状,对各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不过众人在惊讶之后,慢慢就意识到——林婷说起这些事的口吻,不对。 不像是和他们一样,突然被带回百年前的老滨海。而像是她原本就在这里,却是以鬼魂的视角。 而不是生前。 众人一惊。 路星星心中更是模模糊糊有了猜测。 “虽然您刚来,就要让您面对这些。不过,恐怕我也只能很抱歉的告诉您——” 低沉磁性的男声,从林婷后面大开着的房门外传来。 “导致这一切的,是您那个调皮可爱的小公子。” 那个声音在“调皮”两个字上,咬音极重。 困惑的众人越过林婷看去,就见一身西装笔挺的燕时洵,就站在门口。 在他的长腿旁边,还站着一个抱着皮球的小男孩,在他的衬托下显得小小一团,可爱极了。 众人立刻惊喜而动情喊道:“燕哥!!” 感情丰富得如同劫后余生。 ——虽然也差不多就是了。 林婷疑惑的转身看去,就撞入了一片沉着的深海。 就像是她曾在世文眼中看到的那样。 她定了定神,才看到俊美的青年正注视着自己,原本锋利的面容被温和的笑意柔化。 而视线下滑,林婷却在青年的长腿边,看到了愣愣仰头望过来的孩童。 她心中一惊,随即,多年来死死压抑在心底的复杂情感翻涌上来,惊涛拍岸,不可抵挡。 林婷的眉眼动了动,美目中先蓄起了一汪泪光。 “小宝!” 她几步上前,张开手臂就将那孩童抱进了怀中,死死用着力气不肯撒手。 孩童一直拿在手里的皮球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了一边,他却已经在意不上,只用藕节般短短胖胖的手臂回抱着林婷,眷恋般蹭着她的脸颊。 燕时洵垂眸看着身边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子,将这一片空间暂时就给了他们,转而抬眼看向房间内众人。 林婷原本不在井公馆里。 在一楼与孩童交谈时,通过对方的反应,燕时洵做出了这样的推断。 但是就在他拽着孩童从三楼林琼的房间查看时,却忽然察觉到了楼下一直平静安全的房间,传来了不同的气息波动。 惦念着房间内众人,燕时洵立刻顾不得林琼房间内池滟的尸体,立刻带着孩童跑了下来。 孩童原本也不大情愿,但是在意识到那异常是从自己母亲房间里传来之后,就立刻像个胖兔子一样,顺着鎏金楼梯扶手直接跳了下来。 让燕时洵差点都没追上。 但此时母子两个都情绪激动,连整个租界区都因为孩童的气息不稳,而在轻微摇晃着如同地震,晃晃悠悠像是下一刻就会坍塌。 燕时洵很自觉的没有打扰他们。 他皱眉看着房间里和之前没有改变的摆设,向张无病询问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本不在井公馆的林婷,却忽然出现在了房间里? 孩童虽然想要报复池滟,并且因为认为所有生人都像那个被他杀死的大师一样,在帮着池滟,所以连带着对其他人也没有好印象,索性将所有人都拖进了自己用鬼气构筑的世界里,想要看所有人在惊慌恐惧下自相残杀。 并且最重要的是,他将林琼设置为了最后谜底的答案。 如果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所处在什么地方,并且联想到了《滨海夜曲》的剧本,那么为了活命,他们会拼命去找能够离开的方法。 ——找出导致一切悲剧的林琼,杀死她,那所有人才可以活下去。 孩童是如此设置的。 因此,在他的设计中,池滟会死于所有人的追杀。 如果没有燕时洵一针见血的找出所有的源头,这个孩童。那真的按照各自的身份去走剧本的众人,就真的陷入了孩童的设计,并且被怀着恶鬼的厉鬼指引着,将会亲手导致自己的死亡,体验那样的绝望。 燕时洵反利用了孩童给予每个人的身份设定,从细枝末节透露出来的碎片中抽丝剥茧,竟然还原出了真相,还找出了孩童的存在和每个人的身份。 但池滟并不知道燕时洵会导致事情拐了个弯,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池滟在发现自己林琼的身份后,宁可杀死其他人也要调换身份。 因为即便小鬼失控,但池滟毕竟曾受小鬼带来的气运,她很清楚这小鬼有多凶残。 虽然池滟不知道小鬼到底想干什么,但剧本中最大的恶人林琼,绝对不是对她有利的东西。 可惜,孩童没有料到的是,燕时洵也在这里,他错误的把燕时洵拉进了自己的世界。 他亲手放了另外一个恶鬼入骨相,进了自己的世界。 于是,最大的变数出现了。 所以,所有的计划都失败。 甚至连他恶意设置的一些“趣味游戏”,比如想象会变成现实,都被燕时洵看破了,连彻底解决也只是时间问题。 孩童忍不住了,他不可能会给池滟逃跑的机会。 于是在池滟落单的时候,他出了手。 而在客厅的谈话,不仅让燕时洵知道这一切的真相,还让他知道了另外一件事。 ——如果池滟不是林婷,那林婷在哪里。 林婷根本就不在这里。 孩童有心报复池滟,又怎么会让自己眷恋着的母亲,看到这一切? 况且…… 燕时洵想到刚刚孩童说起这件事时,仰着小脑袋强作骄傲镇定,却隐隐心虚的样子,就想笑。 和天下所有孩子一样,即便孩童幼年夭折,但他在爱着母亲的时候,也天然的害怕母亲因为他的调皮而揍他屁股。 他现在可是厉鬼了,很厉害没有鬼敢惹的那种,不能再被随便扒下裤子打屁股了qaq。 理所当然的,在孩童构筑的世界里,林婷根本就不存在。 即便池滟没有先行下手,白霜所能告诉其他人的,也只是林婷前往了报社大楼,不在井公馆。 而现在,从张无病和其他人的叙述中,燕时洵知道了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他也知道了,为什么林婷会突然出现。 在燕时洵下午参观井玢故居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房子中又鬼魂的存在,那时候,路星星还觉得所有的鬼怪都会害人,还想驱鬼来着。 却被燕时洵拦下了。 他选择将安宁归还给了从生到死都居住在井公馆中的鬼魂,没有继续打扰。 但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那个鬼魂,是谁。 不过现在看,那个在井公馆里一直不肯离去的。 是林婷。 因为张无病他们在林婷的房间中遭遇危险,所以危急关头,巨大的恐惧穿透了空间,传递到了另一间真实的井公馆中,被林婷所感知到。 作为滨海日报的编辑和进步人士,林婷推进了很多进步项目,也多次从旧派人士手中救回其他进步人士。 保护她的人民,已经是她刻入骨髓的本能。 相同的目的穿越了时空的限制,让现实和虚幻重叠,人与鬼共生。 所以林婷出现在张无病等人面前,从鬼怪手中救下了他们。 林婷还没搞清楚这个奇怪的“井公馆”是怎么回事,就忽然见到了自己思念了很多年的孩子,立刻惊喜的将其他事情扔到了一旁。 但旁边看透了一切的燕时洵,却冷笑着垂眸,在林婷身后看向那孩童,无声的做着口型:你妈要揍你屁股了。 原本还因为看到了母亲,而哭得稀里哗啦的孩童:……… 燕时洵继续:等林婷先生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和她坚持了一生的信念相违背,会不会对你很失望? 孩童:!!! 燕时洵:被妈妈嫌弃的坏孩子…… 孩童憋气:你是什么魔鬼吗!! 燕时洵假笑:我是恶鬼入骨相——比你多活了很多年的那种。 燕时洵:所以,要不要放我们离开这里? 孩童:qaq 第144章 童声咯咯(24) 林婷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自己这第一个孩子了。 从她和井世文带这孩子去京城看病,孩子却夭折而埋在京城的山上后,她时常恍惚着想起这孩子。 在她被累垮了身体,缠绵病榻将死的时候,心中挂念的,仍旧是自己的两个孩子。 那时候她还抱着期待,想着,在自己死之后,会不会有机会看到那个早早夭折的孩子? 可是,也许是京城路途遥远,或是那孩子忘了回家的路。 或是,那孩子已经投胎到了别人家,成为了别人的孩子。 林婷一次都没有见到那孩子。 她守在没有了人的井公馆内,看着世事变迁,看人来人往。听着自己所熟悉的师友仇敌一个个死去,渐渐都变成了那些人口中的历史。 直到现在。 林婷紧紧的抱着孩童,像是想要以此来确认他的存在,自己稍微一松手,他就会飞走一样。 孩童也眼中含泪,看上去非常贴合氛围。 唯一的问题是……他一直仰着头看着燕时洵,肉嘟嘟的脸颊憋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像是倔强得不肯让眼泪掉下来,那样就显得自己好像怕了一样。 他才不怕呢! 厉鬼没有害怕的东西,都,都应该别人害怕他才对嗝qaq。 而燕时洵垂眸,冷笑着看着他。 两人在林婷看不见的地方,眉眼间打着一场看不见硝烟的仗。 众人看着这样的场面,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恍恍惚惚了。 张无病犹豫了一下,在看到燕时洵也没有什么反应时,还是选择了安静,没有出声打扰。 ——抱大腿第一要务,要有眼色,紧跟大腿的步伐。 张无病向燕时洵挤眉弄眼,比比划划,想要知道林婷和这个小鬼是什么关系。 毕竟刚刚大家也都知道了池滟被小鬼反噬,连累所有人被拖进老滨海的事,小鬼是导致了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结果一转眼,怎么他们认为是正派角色、并且一直没出现的林婷,就和恐怖大boss混在一起了呢? 而且看上去还关系不一般。 这让众人迷惑极了。 唯独从刚刚林婷出现起就很激动的李雪堂,却逐渐从疑惑中慢慢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缓缓睁大,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燕时洵就像是对所有人的疑惑视而不见,关注点始终落在那孩童身上,却一直守在一旁,不发一言。 将久别重逢的温情,留给这对母子。 安静的书房内,只有林婷带着哭腔的一句句询问。 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有没有人欺负你? 为什么不去投胎? 以及……为什么从不回来看看妈妈? 孩童小小的身躯僵硬了一瞬,在林婷看不到的地方,他原本漂亮的水汪汪眼眸瞬间变成全然的黑色,狠戾的气息狂乱外泄。 厉鬼都有一个不能提及的死线。 触之即死。 那或许是他的死亡原因,或是他生前执念,或是最令他痛苦之事。 而林婷的问题,让孩童重新想起了自己的满心怨恨,即便池滟已死,依旧无法平息。 他已经被罪孽拉下深渊的魂魄在叫嚣着—— 吞噬,吞噬整个世界! 这份无法求助的绝望和无助,他要让所有帮助池滟的生人,统统体会一遍,在绝顶的痛苦中挣扎着死去! 就像他这十几年来反复在生死间的痛苦。 浓郁的黑气瞬间以孩童为中心,铺天盖地的压倒而来,将整个房间都吞没后还尚不满足,仍旧继续向外。 与孩童没有一丝距离的林婷察觉到了他的不对,立刻惊呼了一声,担忧的想要看看他是怎么了。 但是,如果抛开身份,单论力量,从死亡后就一直待在井公馆的林婷,又怎会是吞吃过九个胎儿的孩童的对手? 鬼中的法则,远比人更纯粹。强者吞噬弱者,更强者掌控一切。 森森鬼气迅速蔓延,甚至侵蚀林婷,想要将她吞没。 孩童大大的眼睛里是无机质的黑暗,负面情绪翻涌压倒神智,他在这一刻,忘记了眼前抱着自己的,是他所眷恋和思念的母亲。 他不是井家的孩子。 它是……厉鬼。 燕时洵面色瞬间严肃,不待其他人惊呼出声,他立刻反应过来,口中默念着被修改过的安神咒,直冲向黑雾的最中心,修长的手掌准确的穿过雾气,从林婷的肩膀上越过,抓住了那孩童的手臂。 鬼气立刻顺着燕时洵的手臂蔓延向上,侵入他的经脉游走。 如果是普通人,恐怕现在已经痛得大叫。 但是燕时洵本身就是恶鬼入骨相,周围的鬼气无时无刻不在钻入他的经脉。其他人难以忍受的酷刑,反而是他不曾间断的修行,一如禅僧苦行。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手掌稳稳的握着孩童的手臂,另一手从林婷身后环过她,瞬间发力就将她从黑雾之中拽了出来,看也不看一眼就向后甩去。 林婷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面容上的担忧还没有褪去,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离自己越来越远,而自己则急速向后飞去。 撞在了一堵看不到的坚硬屏障上。 冰冷到毫无温度的手掌拽着她的手臂,轻轻一握就已力道磅礴,轻松止住了她继续向后退去的趋势。 林婷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了男人利落冷峻的下颚线。 邺澧抿着唇,眸光阴冷的看着黑雾中那小鬼,有一瞬间泄露出来的寒意令周围所有人和鬼颤抖。 但他将所有的情绪都忍了下来,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原地看着燕时洵的背影。 明知燕时洵是与众不同的,即便是面对隐隐有成为鬼神之势的恶鬼,也不一定会败落。但是他仍旧忍不住担忧,甚至愤怒于那小鬼的失控,想要亲自上前,以酆都真名行事,强压天地大道。 但是邺澧没有这样做。 从燕时洵将林婷推出来,邺澧就立刻意识到,燕时洵这是在将林婷推向自己,想要让自己暂时保护林婷,和他配合。 因为这份信任,所以邺澧不会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他的驱鬼者,好不容易从戒备到愿意相信他,甚至愿意让他作为暂时的搭档,一起制服那小鬼。 他又怎么舍得毁掉这份信任? 林婷抬头看了眼邺澧,虽然疑惑但并不畏惧,然后就又重新焦急的看向那黑雾,想要冲过去。 她的孩子,还在那里! 但邺澧有力的手掌却没有让她移动分毫。 林婷急切回身,想要向这个莫名出现在此、穿着旧式长裙的男人说明自己的焦急,不管他有什么事或是想做什么,都让她先救下她的孩子! 邺澧眼睫微垂,注视着林婷。 那狭长眼眸中,比黑暗更深邃,仿佛运行着大道,天地间所有的星辰日月都在其中规律转动。 莫名的,林婷忽然就听到了从自己魂魄中传来的声音——这个男人,能够看透她生前死后,所有的善恶。 就像是站在法官面前,一生的所为都整理成厚厚的书册,呈现在高高的案几之上,任由检阅。 四周皆是庞然大物,大殿高耸,神像垂眸。 而她是如此的渺小,在天地的威严下,静静等待着对自己审判的结果。 有疑惑,有焦急,却唯独没有惧怕不安。 林婷没有做过任何会令她不安的事情。 即便将整个人生摊开来说,帮助被旧派迫害的人逃亡、进入京城大学和同人们一起组建学社参与运动、成为滨海日报编辑以笔奋战怒斥奸妄、与井世文和其他同人一道振臂高呼敲响新思想的醒钟、奔走在街头与监牢救回新派人士…… 林婷自问,已经做到了她所能做的极致。 她问心无愧。 她从没有辜负她的大义,和少年时就对着遍地饿殍哭着发下的誓言。 但她的人生中,却唯有家庭,令她愧疚到无法自赎。 她觉得自己亏欠了同父异母的妹妹林琼,但她也知道,她对父亲无可指责。 时代有它自己的局限和无奈,父亲也用生命来守护了他的事业和家国,他不该被辱骂。 但正因为清醒,所以林婷才越发痛苦,因此对林琼几乎有求必应,像是这样就能替父亲为林琼弥补一二。 然而,她当做亲人的林琼,却杀死了她以灵魂深爱着的爱人,井世文的妻女。 当她在追杀和埋伏中终于逃出生天,顺利将关于外交官井世文的报道,送进了滨海日报主编室,知道井世文一直以来默默所做的,将会被天下同人所知。他们会认同井世文的追求和理想,并且同样走到这艰难但正确的道路上。 而忌惮于井世文在新派人士中的影响力,旧派将不敢公然对井世文下手,以免引发众怒围攻。 林婷帮井世文打赢了漂亮的一仗,让自己所深爱的人有了安全的保障。 然而,当她隐瞒了自己身上逃亡造成的累累伤痕,开心的回到家,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井世文时,却发现井公馆大门洞开,血腥气的风从井公馆里吹出来。 横尸客厅的人早已没了气息,血液凝固满地。 两个女儿的尸体被暂时安置在了沙发上,原本活泼青春的面容,早已失去了生机,变得青白僵硬,透着可怕的死气。 井氏婉秀鬓发散乱,长裙迆地,趴在两个女儿身边几乎哭昏过去。 而林婷所深爱着的,一向成竹在胸不慌不忙的井世文,垂着头站在旁边,不发一言。 直到死后,林婷都始终记得井世文那日的表情。 空洞,自责,愤怒。 那是一位父亲无法保护自己的女儿,而深深自责和痛苦的神色。 他良好的修养和开明的思想,让他不会去怨恨任何人。 井世文只恨自己,只怨自己。 是不是再小心一些,两个孩子就不会死?是不是自己再早回来一些,两个孩子就还有救? 因为两个女儿的死,井氏婉秀大受打击,很快就重病不起,撒手人寰。 林婷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无能为力。 她所爱着的人,因为她的妹妹,失去了整个家庭,妻女皆死。 而从那天起,林琼就失去了踪迹。 林婷托朋友打听过林琼的消息,轮渡的人告诉她,林琼买了票仓皇上船,不知道去了哪里。 林婷再也没有看到过林琼。 诺大的井公馆,原本欢声笑语,那日后,却只剩下她和井世文,在沉默中痛苦。 好在他们都不是为了情爱家庭而囿困自己的人,有更加庞大的事业在等待着他们,有万万黎民在等待着他们。敌人一日不止步,他们就一日不可停歇。 投身事业的两人背负着亡者的痛苦,继续行走下去。 在另一次生死危机之后,林婷同意了井世文的求婚,愿意和他在一起。 却不愿意成为井夫人。 她对井氏婉秀和那两个女儿,心中怀有浓重的愧疚。 当她和井世文第一个孩子降生后,她满身汗水,在痛苦和抽搐中睁着迷蒙的眼睛,看向放在旁边的婴孩。 婴孩也扭过头看她,咯咯的笑了起来。 在那一刻,林婷觉得自己被原谅了。 或许,她的罪孽,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得到偿还。 这孩子极为聪慧,比玛利亚医院其他所有孩子都要更早睁眼,更早会跑会跳会说话,调皮又可爱。 他会抱着林婷的小腿软乎乎的撒娇,说妈妈是全滨海盛开的最美的花。 他也会窝在井世文怀里,奶呼呼的给井世文一个湿乎乎的吻,留下外交官一脸口水,然后哒哒哒的跑开。 井世文哭笑不得的迎接来客,被对方错愕的注视后哈哈大笑,原本严肃的会议竟然意外得到了缓和,协议顺利推进。 所有来井公馆见过这孩子的人,都在惊叹于他的聪慧,认为他成长起来,会是下一代接过火种之人,可以继续他们这代人没有完成的梦想。 这原本也是林婷和井世文对他的期待。 然而,这个孩子夭折了。 即便遍寻名医与大师,这孩子都无可逆转的迅速衰弱下去。 当林婷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后,就立刻从产房里浑身是血的踉跄跑向那孩子的急救室,然而,却只看到了医生沉痛的向她摇头。 这孩子向她最后露出了一个笑容,在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后,拉了拉她的手指,然后,合了眼。 小小的身体失去了温度。 孩子死在母亲的怀里,对母亲是怎样残忍的伤害。 林婷哭到昏厥。 但时局艰辛,他们无法顺利带着一具孩子的尸体横跨土地。况且习俗中,年龄太小就夭折的孩子,没有下葬的资格,只能一铺草席卷了扔到山上。 林婷哪里忍心,让山间的野兽啃食自己孩子的尸骨。 所以,她亲手将这孩子葬在了京城的高山上。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1 因为年龄太小,这孩子甚至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只有往日父母满怀爱意和期盼的,唤出的乳名。 ——小宝。 墓碑上,井世文亲手刻下了“井氏爱子”。然而,无数次沉稳的在重要文件上签上自己名字的手,却颤抖到几乎拿不住刻刀。 林婷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的痛苦几乎将她吞没。 她深刻的爱着的丈夫、敬仰着的同人、互相扶持的同行者,她原本想要让他可以得偿所愿,却没想到,对方一切的痛苦都与她有关。 我一生无愧于国,却独独疚于家。 若我有罪……我愿引颈。 只求让我的孩子和爱人,下一生,平安喜乐。 从林婷的魂魄中,坚定的传出这样的声音。 酆都鬼神审判的大殿,静默无声。 然后下一刻,神像和高耸入云的石柱消失,所有的景象快速后退,场景天旋地转。 林婷只觉得眼前一晃神,晕得她身体不稳,踉跄着几乎跌倒。 却被旁边有力的手掌稳稳托住。 “林婷,字亭,旧世生人,卒于六十年前冬。一生功德加身,万民诵仰,民立生祠。为万万人奔走,救民于水火。” 邺澧的声音低沉平静,短短几字说尽林婷的一生。 在林婷缓缓睁大的眼睛中,邺澧平静垂眸,与之对视:“你的一生,从无罪孽。” “你属于人间和大道,而非酆都。” “时洵不想让你被伤害,所以,我不会让你向前半步。” 顿了顿,邺澧又难得对魂魄有这样的耐心,向林婷解释道:“在你孩子身边的,是人间最好的驱鬼者。如果你的孩子被认为尚可以被拯救,那他会把你的孩子平安带回来。” “天地信重他,酆都认可他。所以,信任他吧,别担心。” 邺澧的声音低沉磁性,令人感到难言的心安,像是大道都与他同在,他所言,既是道。 林婷怔了怔,原本急切的挣扎慢慢停了下来。 她忍不住侧过头,看向那团黑雾。 原本可爱的孩童已经彻底被黑雾吞噬,眼神凶恶,浑身漆黑。 他软乎乎的小身体深深的瘪了下去,肋骨根根分明,皮肉漆黑紧紧贴附在骨头上。 而他原本可爱的面容上,皮肤片片剥落,露出下面狰狞的骷髅。 半人半鬼,悬崖深渊。 远远比燕时洵曾见过的任何一个厉鬼,都要更加狰狞和危险。 鬼气侵蚀着燕时洵的手掌,皮肤上发出“滋滋”的火烧声,黑色的火焰纹路沿着皮肤蔓延向上,包裹在西装之下的整条手臂都皮肉翻卷,鲜血顺流而下。 燕时洵原本肩膀上没好全的旧伤,因此而再次裂开,令他痛到眼前发黑。 但他咬了咬牙,硬生生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挺了下来,手掌一直抓着孩童的手臂,将它困在自己身边,不让波及的范围更大。 在家子坟村的时候,他去得太晚,让杨朵屠杀了无辜之人,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因果的限度,本该偿还因的果堕恶,重新成为杨朵本身的恶因。 他救不了杨朵。 但是,这孩子还来得及! 虽然这孩子杀了人,但无论是助纣为虐的大师,还是主导了一切知错做错的池滟,都欠了这孩子沉重的因果。 以命抵命,血债血偿。 这孩子到目前所做的一切,都还在天地认可的范围内。 但如果让这孩子继续被鬼气吞没下去,理智失控,对无辜之人造成了危害,那就越了界。 再无可救。 但同为恶鬼入骨相的燕时洵对这孩子而言,就是最有效的克制手段。只要有他在,这孩子就无法彻底被鬼气占据,也无法对其他人下手。 所以,燕时洵绝对不会让这孩子从自己身边离开。 他的眼神锋利如刀光,神情坚定,紧皱的眉头间压抑着疼痛。 鲜血浸透了他的西装,在白色的衬衫上开出一朵朵血花。 任是谁都能看出,燕时洵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张无病急得快哭了,却因为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没有想到,竟然会突然出现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也惊呆了。 [这,这什么情况啊?燕哥突然就能看到那孩子了,还差点把这小孩聊得暴走,我发誓,燕哥带这小孩上楼的时候,小孩眼睛里都有泪花,就差没哭出来了。但怎么一转眼,小孩就疯了呢?] [卧槽!燕哥看起来好痛苦,那小孩莫不是咬燕哥手了?] [不是啊!你们看那小孩,这形象也太吓人了!和刚刚抱着皮球笑嘻嘻玩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是不是鬼上身了啊?] [啊啊啊啊燕哥受伤了啊!以前燕哥都穿的是黑衬衫,所以不容易看出来。但是今天燕哥在电影里穿的是白衬衫啊!你们看那上面,全身血!!!] [惊了,这么多血!燕哥竟然还能忍,我真的佩服了,是个铁骨铮铮的真男人啊!] [卧槽,卧槽卧槽!!!这他么的什么孩子啊!是不是就是池滟养的那个小鬼啊?这他么的什么孩子能演到这种程度?影帝来也就这样了吧!] [这要是剧本,我倒立洗脚!绝对是真的!] 房间内其他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生变故,但他们能明显出来,燕时洵的状态和往常不一样。 不再是风轻云淡的从容,而是拼命咬牙的坚持。 甚至燕时洵的身上都显露出大片的血迹,看得出他受伤颇重,情况不容乐观。 张无病一边在心中疯狂祈祷,一边带着哭腔向旁边的路星星道:“燕哥之前在家子坟村受的旧伤还没有好,你去帮帮他啊!燕哥看起来情况不好,万一,万一他输了呢?万一他有生命危险呢?” 但路星星护着节目组众人,即便表情疯狂动摇,但脚下却纹丝不动,挡在所有人身前。 “不行。”路星星摇头,但是即便是否定,他的声音也压抑着颤抖:“燕哥刚才告诉我,我要保护所有人。那小鬼不知道到底疯成什么样,如果我走了,就没人保护你们了。” 路星星哽了哽,喉头酸涩。 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冲过去,把那该死的小鬼脑壳都拧下来当球踢,甚至后悔为什么要听燕时洵的没有一开始就驱鬼。 如果他最开始进井公馆的时候就驱鬼,或是在井玢故居的时候就驱鬼,或许现在就不会让燕时洵陷入这样的危机了。 但路星星即便疯狂动摇,甚至看起来想要直接拔腿飞奔,也依旧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防备着有任何突发的意外伤害到众人。 邺澧微微侧眸,余光看向路星星。 似乎听到了路星星心中所想。 张无病现在恨死自己了,为什么没有去学过符咒,没有向之前那些来帮他的大师请教几招。要是他学了,现在就不至于站在一边干着急,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但燕时洵已经分不出精力给其他人了。 他咬着牙,将已经神志不清的小鬼拽进了自己的怀中,双臂紧紧的将它禁锢在自己的胸膛上,任由从自己肩膀手臂流下来的血液,兜头浸透了小鬼狰狞的小身体。 即便同为恶鬼入骨相,但也有强弱之分。 别看这小鬼在死后,因为池滟而得到那么多力量,但是被天地所认可的恶鬼入骨相,却只有燕时洵这个成功活下来的人一个。 所以,燕时洵的血肉对小鬼来说,简直是最好的压制材料。 恶鬼在怀中撕咬着血肉,挣扎着想要逃离。 却被燕时洵冷笑着一把按在自己肩头。 “小孩子就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不乖的小孩会被爸爸揍屁股。臭小鬼,等你醒来之后……”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掌却轻轻落在了燕时洵的肩膀上。 燕时洵错愕,微微仰头向上看去。 恰好与邺澧看来的视线对视个正着。 燕时洵皱眉,下意识就要把邺澧赶走,却像是早被邺澧摸清了他的行事风格,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于是邺澧的另一只手掌抬起,轻轻捂住燕时洵的唇。 “时洵,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在你身边,天地大道和鬼神,皆与你同在。” 邺澧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极力压抑着怒气。 但他微凉的气息落在燕时洵的耳后,低沉磁性的声音也带起一阵酥麻。 燕时洵下意识抖了抖身躯,麻痒感顺着脊骨而上。却偏偏他两只手都抱着发疯的小鬼,腾不出手也没有力气去做别的事情,只能眼睁睁看着邺澧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只好用自己目前唯一能用的牙齿,张口就咬在了邺澧的手掌心里。 用力之大,甚至微微沁出血丝。 燕时洵仰头看向邺澧的目光中带着愤怒的警告,让他立刻退开,不要在这里承受可能的波及。 但邺澧的全部注意力,却都擦过手掌心柔软温暖的唇瓣所摄去了。 他微微一愣,随即无奈又纵容的微微笑了起来。 于是,冷峻的面容如春水乍破的冰面,瞬间便染上了温度。 “时洵啊……” “呼唤我的名,我会成为你的力量。” “你不必一个人承担下所有重任——如果是你的话,这将倾的大道,我愿意暂时承起。” 邺澧的声音落下,整个世界忽然剧烈颤动。 房间里的众人惊呼一声,下意识拽住旁边的家具,以为是地震了。 而天地垂眼,注视向邺澧,和他怀中的燕时洵。 说出的话,就是做出的承诺。 尤其对邺澧这样的存在来说,言出法随。 在这一瞬间,五湖四海内很多人忽然心生感应,抬头看向夜空。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但,他们很清楚—— 天地大道,变了。 改变只发生在一刹那,随即便一切如常。 而邺澧弯下腰,将燕时洵整个环抱在怀中,宽阔挺拔的肩膀和胸膛像是牢不可摧的屏障,可以为燕时洵和他怀中的孩童挡去所有风雨。 明明邺澧的一举一动间,完美的肌肉线条所带来的力量感,在无声诉说着他的强大,对恶鬼的震慑力也昭示着他的力量。但他落在燕时洵身上的动作,却如此轻柔,如羽毛般轻盈。 燕时洵皱了皱眉,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但直到这个时候,虽然被小鬼占着两条手臂,但他用肩膀无论如何撞都撞不开邺澧的怀抱,才让他意识到——邺澧,好像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强悍。 燕时洵磨了磨牙,将牙齿间邺澧手掌心的那块皮肉磨得发热,流出的丝丝血液染红了他的唇瓣。 邺澧轻笑着,越过燕时洵的肩膀看向他怀中那小鬼的目光,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愤怒和冰冷。 像是在说—— 你伤到了我的驱鬼者。 鬼怪之中的法则,永远比人类更纯粹。 ——最强者,为王。 小鬼感受到了来自邺澧的威慑,它畏惧的向后缩了缩,也不敢再挣扎,在燕时洵的怀中安静了下来。 这让没有看到邺澧眼神的燕时洵有些讶然,不知道这臭孩子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了。 而邺澧缓缓抬起原本放在燕时洵肩膀上的手,修长的手掌落在小鬼的头顶,大手覆盖了它整个天灵盖。 “了结了怨恨,就该醒了。” 邺澧垂眸,居高临下的目光冰冷无波:“你受困之物,从来虚妄。” 这一声就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井公馆的空气都凝固住了。 潜藏在阴暗中的鬼怪瑟瑟发抖,无声惨叫着化为雾气散去。 而围绕在燕时洵和小鬼附近的黑雾,也渐渐散去。 原本形象狰狞的小鬼,慢慢变成原本的模样。 漆黑的皮肤之下血肉填充,脸颊上重新生长筋肉和肌肤。 当黑雾彻底消失时,燕时洵怀中的孩子,已经重新变回了那个穿着小西装背带裤的孩童。 他软趴趴的窝在燕时洵的怀中,表情还有些愣,没有反应过来都发生了什么。 仿佛刚刚所有可怖的场景,都是幻象。 可实际上,如果不是燕时洵用自己同为恶鬼入骨相的血肉,压制住了小鬼的发狂,又被邺澧散尽了小鬼的力量,这件事不会善了。 但身后,林婷充满担忧和关心的呼唤声传来。 “小宝!” 孩童的小身躯瞬间僵硬了。 燕时洵嗤笑,他慢慢松开孩童,抬手拍开了邺澧捂着他嘴唇的手掌,瞪了邺澧一眼。然后才顾得上抬手摸向自己肩膀,确认自己的伤势。 “臭小鬼,还记得你刚刚干了什么吗?” 燕时洵眉眼间带着冰冷的平静:“只差一点,你就杀死了你的母亲,连带着井公馆和租界区里滞留的所有人,都会成为无辜的亡魂。” “如果你真的走到那步……谁都救不了你。” 燕时洵的声音很轻,散落在空气中:“你再也无法见到你的母亲,甚至,她会因为你所做的事情而憎恨你。” “你的母亲林婷,拯救过成千上万的生命,而你却肆意屠杀。你觉得,你母亲会怎么看你?” 孩童抿了抿唇,不等说什么就先抽了抽鼻子,像是要哭出来,泛红的大眼睛里也充溢着懊恼。 显然,燕时洵让他意识到了自己所做的是怎样的错误,那所导致的结果,不是孩童敢承受的。 燕时洵感受到肩膀上的黏腻触感,知道这是旧伤的缝线彻底崩开了。 嘶——还得再去医院重新缝线,啧…… 他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放下染着鲜血的手,就缓缓站起身。 “不过,你那些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情绪,都先往后放放吧。” 燕时洵修长的手指,从孩童的脸颊上擦过,指腹在上面留下一道血痕。 他似笑非笑的低头看着孩童,唇角挑起一个恶意的笑:“现在,我要找你妈妈告状了,而且你妈妈也一定会问起刚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我并不准备瞒着她。” “所以——” 燕时洵仰了仰头,嗤笑道:“你还是先想想,要怎么对你妈妈解释吧。” 孩童:!!! “至少我觉得,一顿揍是免不了的。”燕时洵语气凉凉的又加了一句。 顿时惹得孩童耷拉着眉眼,哭唧唧的用小爪子拽住了燕时洵的西装裤,似乎是想求情。 但不管怎样,之前那副傲气又恶意十足的态度,孩童是拿不出来对着燕时洵了。 ——心,心虚啊qaq。 况且…… 孩童偷偷抬眼,看了一眼燕时洵俊美的面容。 他能感觉得到,燕时洵和其他生人不一样,他不是来杀他的。 他是来……帮他的。 就像是他曾感受过的父亲的怀抱,温暖又可靠。 孩童同样看到了燕时洵肩膀上大片的血迹,有些懊恼的抿了抿唇。 他抬起爪爪,摸了摸燕时洵蹭在自己脸上的血痕,觉得自己应该道个歉。 但就在这时,却听燕时洵朗声道:“林婷先生——” 孩童:!!!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于右任《国殇》 第145章 童声咯咯(25) 即便井小宝用含着一泡泪水的大眼睛一直注视着燕时洵,试图打动他,让他不要向林婷说出自己的那些事,但因为刚刚那次暴走,燕时洵已经真正意识到池滟喂养出的,是个怎样强大的厉鬼。 所以面对井小宝,燕时洵不为所动,心硬如铁。 井小宝哭唧唧,燕时洵每多说一句,他就往燕时洵的长腿后面缩一下。试图用燕时洵修长的身躯,挡住自己团子一样的小身体。 好像这样就可以让林婷看不到自己,鸵鸟心态的想要逃避。 但他小小一团,还不及燕时洵膝盖高。又被力量滋润得白嫩可爱,这副漂亮的皮囊实在是太过于具有欺骗性,让人看了便觉得心里软乎乎的,提不起半分严厉。 ——即便在场所有人,刚刚都亲眼看到了在这人皮之下,是厉鬼骷髅狰狞。 他们所有人,都是厉鬼恐怖威胁力的见证者。 只有燕时洵能够狠下心,对井小宝这副模样不理不睬。 甚至他低下头,冷笑着和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对视:憋回去,你是小鬼,不是魅惑人的狐狸精,我也不是纣王,你和我来这套没用。 井小宝委委屈屈的打了个哭嗝,用软乎乎的爪爪抱住了燕时洵的大腿,将眼泪都蹭在了燕时洵的西装裤上。 燕时洵:………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不管哪个好大儿都喜欢往他身上蹭眼泪? 倒是旁边的邺澧眉眼微动,似乎是察觉了燕时洵和井小宝之间的眉眼官司。 不过,他对井小宝半点好感也无。 这个小鬼,刚刚伤到了燕时洵。 他珍而重之,害怕失去到不知如何才能安放好的驱鬼者,竟然因为这个小鬼而受了伤,流了血。 即便他很清楚燕时洵这么做的原因,是两个人同为恶鬼入骨相,蕴含着相似气息的血液,是最快镇压这小鬼的方法。 除了燕时洵之外,不会有任何人或鬼神,能够镇压住一个被饲养到强大的恶鬼入骨相。 在知晓了所有前因后果的邺澧眼中,池滟是个又坏又蠢的傻子,连酆都苦牢都只会嫌弃她的魂魄。 池滟听说了恶鬼入骨相的传闻,以为自己只要饲养一个当做小鬼,人和鬼的气运相叠加持,就会源源不断的为她提供气运,让她得到所有人连想都不敢想、堪称心想事成的好运气。 但是,她被贪婪蒙蔽了双眼。 已经尝过气运加持后带来的顺利,池滟又怎么可能舍得放手? 她已经对这种感觉上了瘾。 所以,她不肯放小鬼离去,也生怕小鬼的力量被耗尽,为此宁肯损耗自己。 道家讲,九九归一。 十为大圆满,是神之数。 而最接近十的,就是九。 池滟喂了小鬼九次,无论是从力量还是仪式上来说,都让小鬼跨越了那道摸不到看不见的门槛。 如鲤鱼跃龙门。 小鬼从普通的“对生人有威胁,驱鬼者难以解决的厉鬼”,变成了“无法被解决,甚至天地鬼神都无法插手”的强大厉鬼。 邺澧看得很清楚,小鬼已经隐隐有成为鬼神的趋势。 只差大道认同——或是压制住大道,它就能够真正成为一方主宰。 走上和千年前的他一样的路。 所以最开始,才会连他都没有察觉不到这小鬼的存在,在酒店突然被拽到了这个鬼气构筑的世界里,甚至暂时无法感知天地。 因为对天地而言,新神将生,这里就是小鬼自己的世界,在这里,小鬼就是全部的规则。 所以燕时洵才会找不到租界区外的出口,只能从每个人被分派了的身份里,找寻只言片语的线索,最后抽丝剥茧,竟然真的找出了真相和小鬼的存在。 ——还把这小鬼制服得死死的。 没看这孩子看上去都快哭了。 被燕时洵打压又帮助,帮助又打压,精神大起大落之下,井小宝已经全然升不起对燕时洵的反抗之意了,就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任由搓圆捏扁,只求燕时洵对林婷少说几句。 邺澧看着燕时洵说到关键处,却拖长了声音和林婷说话,卖了个关子不往下说,引得林婷紧张的催促想要知道下文,井小宝却哭唧唧的伸手去拽燕时洵的小腿,试图撒娇打断他的话。 这样的场景,让邺澧的眼眸中浮现出笑意,原本冰冷如山顶积雪的眸光,也慢慢融化成一汪春水,潺潺奔流。 邺澧对这个结果虽然惊讶,但却丝毫不意外。 他的驱鬼者啊,即便失去了其他驱鬼者赖以生存的符咒卜算的力量,也能凭着强大坚定的意志力,将邪神斩落神台。 一个还未真正登位的新神,又如何能够难道他的驱鬼者? 不过,邺澧在平静的同时,心中也很清楚,如果他和燕时洵没有走这一趟,节目组和剧组的人被拉进小鬼的世界,却独独缺了燕时洵的话,不明真相的众人在恐惧之下不会做出正确的判断,也做不到燕时洵的谨慎和强大准确的判断力,他们找不到正确的出路。 他们甚至可能不会发现池滟隐瞒的真相,不知道他们所遭受的一切,都源于池滟的小鬼反噬,小鬼最想要追杀的只有池滟,他们只算得上是波及。 但,一旦他们在不明真相情况下,选择了帮助池滟,那就会被愤怒的小鬼当做和那个已死的大师一样,都是来帮助池滟的人,于是连带着怨恨上他们。 到那时,节目组和剧组的人都别想活着离开。 像那位大师一样死相狰狞,最后魂魄被困在这里,永远徘徊,无法离开。才是他们最有可能的结局。 是燕时洵以一己之力扭转了这一切。 而如果他没有跟来,在燕时洵受伤的时候,终于做下了决断,与僵持了数百年的大道暂时和解,选择承担过大道的责任和力量,因而让那小鬼恢复了神智,恐怕…… 本来就身带旧伤的燕时洵,会受到不可逆转的重伤。 甚至危及生命。 想到这,邺澧狭长的眼眸眯了眯,看向那孩子的眼神转为危险的冰冷。 邺澧很清楚,燕时洵现在行动自如的模样只是假象,这个人独自行走了太久,他没有向其他人寻求帮助的习惯,也不会轻易的放下警惕。 所以燕时洵才一直保持着轻松的假象,仿佛他衬衫上那些血只是道具。 猛兽即便受伤,也只会在无人处舔舐伤口。 在可能的危机之下,不会显露一丝一毫自己的弱势。 邺澧既愤怒于那小鬼,却也对燕时洵无可奈何。 再……多信任他一些啊。 或许有一天,彻底放下戒备心的顶级狩猎者,会软软的躺在他的膝上,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颈腹部,任由抚摸。 但现在肯定是不要想了。 邺澧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修长的手指下意识的互相碾了碾,像是在揉着大猫的毛耳朵。 连带着看向燕时洵的目光,也显露出了一点柔软笑意。 井小宝注意到了邺澧的眼神,他抖了抖,将自己更加藏在了燕时洵身后。 男人高大修长的身躯对于小小的孩童来说,像是山岳般不可攀登,充满了压迫力。 但这并不是井小宝畏惧他的原因。 井小宝出生的时候,井氏婉秀已经死了,所以他完全不认识自己父亲的第一任妻子。 最开始把邺澧拉进自己用鬼气构筑出的世界时,只是因为先确定了燕时洵是井玢。 所以,模模糊糊的觉得,燕时洵与邺澧之间有扯不断的因果的井小宝,才把井氏婉秀的身份给了邺澧,觉得这样是最合理的分配方式。 本来井小宝并没有将邺澧当回事,即便他隐约觉得这个人不太对,但因为并没有察觉到邺澧身上有鬼气——常年与鬼怪打交道的道士身上,都或多或少沾染了些鬼气,甚至燕时洵都比邺澧身上的鬼气重,所以,井小宝只是在疑惑了片刻后,就没有再深究。 直到刚刚。 在恢复了神智之后,井小宝慢慢记起来,他感觉得到燕时洵结实胸膛的温度,同为恶鬼入骨相的血液温暖了他已经被虫蚁和鬼气腐蚀的骨骼,让他被拽回了人间世,重新染上生人的温度,记起了在自己短暂生命中的美好。 这份温暖唤醒了他的一丝神智,他本能的不愿意让自己的鬼气继续扩散。 会,毁掉的。 那些和父母共同度过的时间,那些看到过的花草动物,漂亮明亮的太阳…… 记忆中所有的美好和温情,都会因为他的鬼气而被摧毁。 所以,他不可以……不可以继续。 井小宝像是落入了冰火两重天,一边是人,一边是鬼,他在期间徘徊挣扎,不得解救。 然而,这个高大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眸里是令他畏惧的冰冷神色,像是他损毁了男人的宝物,令男人愤怒。 但男人向他缓缓伸过来的手掌,却像是山岳压顶而来,沉重到窒息,无法反抗挣脱。 在那时的恍惚中,井小宝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大道。 这个男人,忽然间就和大道同在。 小宝很聪明。 作为恶鬼入骨相,他不仅在生前就学得飞快,总是让旁人惊喜连连,就连来看望林婷的师长都惊讶于他的天赋,才一岁多,就早早向林婷预定了小宝进入京城大学的事。 而在死后,小宝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看得到黎民哀嚎,来陪伴他的鬼魂越来越多,但他对人世间感情漠然,除了父母和那个刚见面就告别的弟弟以外,他并不感兴趣。 但那些鬼魂,天然的就畏惧于他。 小宝很清楚,因为他是恶鬼入骨相呀,他超厉害的。 骄傲叉腰。 但池滟的所作所为,却打破了原本的平衡。 小宝死的时候太小了,他怕伤到母亲腹中的胎儿,所以在发现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让父母气运降低甚至接连遭遇刺杀后,他就做出了决定——他就先不做妈妈的孩子啦,有个可爱的弟弟会代替他陪伴父母的。 我把世界上最好的父母让给弟弟啦。 小宝大度的想。 不过,也因为此,即便嘴上说得大度,但小宝的内心还是眷恋着母亲,想要再见见母亲,却因为埋骨地离滨海实在是太远,他回不去。 所以,当池滟温柔的靠近时,在大师的符咒影响下,小宝错将池滟当成了妈妈,稀里糊涂的就被池滟带走了。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天地不仁,人与鬼订下了阴阳契,那就必然要遵守,想要违背,就要花费千百倍艰难的代价。 无论原因是什么。 小宝想过反抗,但,池滟胎儿的血肉里所带着的先天灵气,和残留在血肉里胎儿魂魄的想法,都与小宝融为一体。 在得到了力量的同时,小宝也被迫得到了那些血肉里,对池滟“母亲”身份的认同。 ——因为是母亲啊。 是最喜欢的母亲,所以,我要保护她。 小宝浑浑噩噩,反复挣扎了十几年。 然后,在最后一口血肉吞吃入腹后,力量达到了临界值,原本的障碍忽然被突破。 一直以来,因为大师的符咒和池滟的血肉而被操控的小宝,终于,再一次的睁开了眼,清晰的看到了世界原本的模样。 ……她不是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个伟大的人,她拯救生命,守护火种,给人以希望。 而池滟,池滟该死!!! 愤怒和憎恨让小宝陷入了狂化,鬼气和怨恨将他吞噬,他追杀池滟,誓要让她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意识到危险的池滟,也很快选择了出国避难。 由得道高僧出的这一招确实有用。 小宝既愤怒于所有人都在帮池滟,却想杀自己,于是连带着把所有生人都一起恨上了。 但他也有些茫然。 他找不到池滟了。 而且……他想弟弟了。 那个只在刚出生的时候见过一面,却在死后愿意一直陪着他玩的可爱弟弟。 小宝去找了弟弟,却惊讶的发现,在他们分别没有再见面的这些年,弟弟似乎过得很不好。 不再是记忆中神采飞扬的模样,弟弟躺在病床上,呼吸机和心脏检测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可他却没有什么反应,满脸黑气,和死亡没有区别。 小宝从疗养院的鬼那里打听到了弟弟这些年的情况,这才知道,原来弟弟选择继承了父亲的事业。 就像曾经父亲在井公馆那些金发碧眼的人中,不卑不亢的谈判,为自己的家国争取大义一样,弟弟也选择了这样一条充满危机却正确的路。 并且同父亲一样,因为弟弟太优秀,所以很多人都想要弟弟死。 因此,弟弟才会躺在病床上十几年,不来找自己玩,也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了。 小宝瘪了瘪嘴,有些委屈。 当天色黑沉,人的世界安眠,鬼怪苏醒的时刻,小宝进了弟弟的梦。 他憋着嘴,眼泪汪汪的告诉弟弟,自己遇到了个坏女人。 她叫池滟,假装成了母亲,控制他这些年做了很多很坏很坏的事。 他想要杀了池滟,可……他找不到她了。 弟弟,我想和你再一起玩球。 所以,可不可以来找我? 这已经是小宝对人间最后的善意和温柔。 在他眼里,除了弟弟以外所有人,都是池滟的帮凶,都该死。 却没想到,出了燕时洵这样一个变数。 ——他不会伤害他,他想要救他。 ……还对他妈妈告状! 小宝抱着燕时洵的小腿,柔软的头发在燕时洵的腿弯后面蹭得凌乱,像是一只将自己窝进毯子里的猫,把漂亮柔软的皮毛都蹭得炸了毛。 却可爱到让人想要伸手摸摸毛。 当然,看不见自己身后腿边,小宝此时模样的燕时洵,丝毫不为所动。 就算他看到了也不会改变心意。 而林婷则一脸紧张,听着燕时洵声音平稳的,向她讲述有关井小宝这些年经历过的事。 包括为什么会有这个奇怪的“井公馆”,而这些人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婷的心情就像是坐了轮渡,忽上忽下,时而开心又伤感,时而愤怒又担忧,紧张到她不由得手抚在胸口,注视着燕时洵的目光片刻都没有移开。 但旁边看到井小宝此时这副模样的人,就不像这几人那么淡定了。 最先被可爱到晕乎乎的,是赵真。 虽然他性格一贯平稳,但正因为他有所担当,所以在面对可爱的人类幼崽时,自然一种保护的使命油然而生,想要将这小小一团抱在怀中。 触感一定很好吧。 赵真的手指动了动,觉得自己都出现幻觉了,仿佛能感受到孩童软软暖暖的小身子。 尤其是井小宝哭唧唧的用小爪爪抱着燕时洵,却因为人太小、燕时洵太高,而根本抱不住的时候,赵真更是觉得,自己被可爱击中了心脏。 就连本来被吓得半死的安南原,在知道这小小软软的一团,就是害得他们被拉进了这个世界里的罪魁祸首后,都犹豫了。 “其实,也没什么吧,小孩子调皮而已。” 安南原捂着自己的心,暗暗感慨着,人类幼崽简直是一种武器——让人心软到什么都可以原谅的那种。 宋辞倒是愤愤:“呸!安南原你个大傻子,你给我清醒点!要不是燕哥和那个什么导演助理,你早就死几百回了!就你那个破脑补能力,要不是路星星,你连井公馆都来不了!” 小少爷本来就是家中最受宠的幼子,从来只有别人对他心软,他才不吃井小宝那一套呢! 安南原被说得清醒了一些,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说了声对不起。 等回去之后,他绝对不看电影了……呜呜! 不过,众人里面,倒是至于张无病对井小宝的态度,始终都没有软化。 甚至在井小宝抱着燕时洵男模一样的长腿撒娇时,他还用警惕愤怒的眼神瞪着井小宝。看上去,要不是他还顾虑着自己在李雪堂面前的形象,他都想要直接冲上去,把井小宝从燕时洵腿上撕下来。 “我爸的好大儿只能有我一个!” 张无病愤怒:“绝不接受二胎!” 其他人无语:“………” 导演,醒醒,你在李雪堂导演面前说出来了! 而且,你这样让我们都觉得很丢人,好像我们整个节目组都有那个大病一样。 你的导演包袱呢!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慢慢松了口气,被张无病等人的反应缓解了心中的紧张和畏惧。 刚才井小宝突然疯狂的时候,不少观众都差点吓疯了。 别看现在井小宝可爱乖巧,但这改变不了他是厉鬼的事实。 刚刚那一幕,即便是驱鬼者同行都没几个见过,更别提身为普通人的观众们了。 此时他们松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重新开始发弹幕。 原本因为观众们都被吓傻了而忘了发弹幕,因此空旷到可怕的屏幕上,这才重新刷过一条条弹幕。 [我他么……刚刚差点一口气没过来,直接吓死过去。] [呜呜呜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叶公好龙啊!我原本特别喜欢哥特风,穿衣打扮也走帅酷路线,在家里摆了特别多恶魔啊、骷髅啊、十字架啊什么的,还在研究恶魔祭祀之类的。但是刚刚那一下,我直接被吓傻了啊! 尤其我床对面就是一个骷髅,看着直播里那个,我吓得无意识大喊了好几分钟,还以为是骷髅活了。我原本以为恶魔什么的很酷,没想到这么恐怖啊!!!我后悔了呜呜。] [……我喊到楼下邻居报警,来敲我的门。你们能想象,一个一米八大汉抱着警察叔叔疯狂嘤嘤嘤的模样吗?是我了。而且等我哭完了,警察叔叔才告诉我,他比我还小两岁。谢邀,已经社死了。] [我原本抱着我的猫在被窝里看直播,以为这样就能给我一点勇气,不会害怕。我错了,我高估了我自己,大半夜看这节目,我的勇气绝对是梁大大给的。] [你已经算好的了,猫主子还愿意陪你。我抱着我家猫,被直播吓得大叫,结果我家猫主子被我吓到,直接嫌弃的给了我一爪子跑了,跑了……] [这小孩是不是有点邪性啊?我总觉得有点怕怕的。刚才我上了厕所回来,一进卧室就正对上平板上的骷髅,卧槽!差点魂都给我吓飞了!结果现在这小孩又这样???别是恶鬼披着人皮吧?] [明明现在看起来这么可爱,为什么偏偏有那么恐怖的一幕……呜呜呜我已经无法直视小孩子了,现在觉得小孩子的笑声好恐怖。] [谢谢,隔壁小孩突然在笑,大半夜的,人已经吓死了。] [你们刚刚为什么不发弹幕啊!!!我完完整整看完了那小孩撕咬燕哥的场面,日啊!那个血肉横飞的,连镜头上都甩上血点子了,我吓得天灵盖都通气了,完全不会动了好吗?] [我是真的佩服这个叫燕时洵的,竟然能面不改色的把那么恐怖的小孩抱在怀里,换我的话,我直接把它打死了。] [不过,听燕哥对那个叫林婷的说的话,这小孩就是池滟饲养的小鬼?池滟是真特么造孽啊!这么可爱的小孩,她也下得去手?] [那只能说,你没有见识过人为了财富和事业,能疯到什么程度,池滟算是里面最疯的那一批了吧?光是听燕哥说,我都觉得整个人毛毛的。] [池滟绝对有病!!妈的,这种人老子见一次打一次!就算池滟粉来骂我,我也要骂回去——池滟就应该现在下地狱!!!] 不过,观众们愤怒或恐惧的情绪,都无法被井公馆内的众人所获知。 他们根本不知道现在在开着直播,于是说话间全然没有顾及,坦荡的交换着彼此之间知道的消息,反倒将池滟和其他人好几个养小鬼的圈内人士,抖了个干净。 这话在社交平台上掀起轩然大波,连官方舆论小组都不得不加大人手,引导舆论往“剧本”、“合拍电影”的方向走。 但是,有关池滟和其他几个被提到的人名,却被官方记录了下来。 如果只是简单的求神拜佛,那他们管不着。 社交平台和朋友圈里,每天多少个转发锦鲤的,都要管的话管不过来,也没有道理。 但是,池滟这样的行为,已经涉及到了人命。 即便那些胎儿都没有被生出来,连基本的人权都没有。但整整九次,已经严重违背了道德。 就算是最冷血的人都觉得不妥,更多人更是愤怒,认为池滟已经不配为母亲。 官方的人联系了池滟的公司和经纪人,对方吞吞吐吐,不敢说话,却也不敢随意糊弄官方的人。 于是在步步紧逼之下,慌乱吐出了所有的事情。 助理和经纪人也被官方连夜上门,带走询问了。 经纪人怔怔的看着直播里的井小宝,也鼻子一酸,心中悲凉难受,喃喃道:“这些年,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年轻的工作人员愤怒冷哼:“助纣为虐呗,就算你明知道这么做不对,不还是做了?现在说后悔有什么用?” 但无论是经纪人还是看客,所有人都很清楚—— 池滟的事业,已经彻底完蛋了。 而井公馆里,听完了燕时洵的讲述的林婷,垂着头沉默的站在原地,神情悲凉痛苦。 就像是几十年前,井玢站在客厅里看着自己两个女儿的尸体时,那样的表情。 那是为人父母却无法保护孩子的自责和愤怒。 井小宝抱着燕时洵的腿,忐忑的看着林婷,抿了抿嘴巴,有些可怜巴巴的模样。 林婷注意到了井小宝的情绪。 她慌乱的收拾好自己外放的情绪,脸上重新挂上了笑意,然后在井小宝身前蹲下,柔声问:“为什么小宝不来找妈妈呢?妈妈,妈妈可以保护你。” 这样的话,她的孩子也就不必被一个坏人夺走,受尽了折磨和痛苦! 一想到这,林婷的眼中划过痛苦。 可怜她死后守在井公馆几十年,担忧自己的孩子会回来找自己,也担心自己的家国还需要自己而不敢离去。可她最想要保护的孩子,却生生受了这么多苦楚! 母亲的心如同刀剜般痛。 井小宝却下意思往后缩了缩,没有让林婷抱到自己。 “因为……因为我现在是个坏孩子了。” 井小宝低垂着头,闷闷的道:“我不想让妈妈看到我这副样子。” 他眷恋他的母亲,又如何肯让母亲看到他浑身鬼气恶孽的模样? 他想让母亲记忆中的自己,永远都是那个井公馆可爱又聪慧的小少爷,美好到没有一丝损毁。 林婷怔住了。 燕时洵垂下眼眸,看着腿边将自己的西装裤都抓得皱皱巴巴的井小宝,知道他内心也在纠结。 于是他嗤笑一声,微微抬腿,甩掉了井小宝的手,走到了一边。 “林婷先生,看来你和这调皮孩子有很多话想说。” 燕时洵微笑:“久别重逢,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子叙旧了。” 说着,他就打开了房门,迈开长腿直接走了出去。 其他人愣了愣,尤其是李雪堂,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林婷,似乎有些兴奋,想要走过去问些百年前的事。 ——从旁人口中转述的故事,如何能比得上当事人亲口说出来的准确呢? 况且,李雪堂本身就很佩服林婷。 他在筹备剧本的时候查阅了很多资料,知道了这位从不居功也不在意名声的林亭先生,到底都做过多少为人称道的事情。甚至很多她的倡议,直到今天都在沿用。 这种忽然直面了“偶像”的感觉,让李雪堂很想上前去,和林婷说说自己对她的敬仰。 毕竟能够遇到林婷的鬼魂,可能也就这一次机会了,错过就不再有。 但好在他的理智还算正常,知道打扰母子团聚的事不地道,于是只好忍了忍,也随众人一起离开了林婷的房间,甚至贴心的顺手关上了门。 燕时洵并没有松懈下来,而是直接上了三楼。 池滟已经被井小宝杀死。 就死在林琼的房间里。 这个原本华美精致的房间,此时到处都喷涂着鲜血,碎肉和骨头散落满地,血液将地毯浸湿打结,唱片机上还挂着一只手指,摇摇欲坠。 而池滟残缺不全的尸体,就躺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 她原本精致漂亮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鬓发散乱,首饰不知所踪,漂亮的旗袍上原本大片大片红花开遍,富贵又荼蘼。然而现在,鲜血代替了刺绣,在她身上开满了血花。 池滟的手拼命的想要伸向房门,然而她秀美白皙的手掌却已经残破,像是被人一根根剁下了手指,手掌上只剩下血肉模糊的横截面。 她身上到处都是伤,不仅手掌,连手臂和大腿上都被撕下了大片大片的血肉,像是被在房间里追杀,在绝望中被一块块撕下血肉,最终血液流尽而亡。 那些血肉不仅被肆意涂抹在了墙壁上,还……被打成了肉泥,塞在了池滟的嘴里。 她的小腹微凸,像是胃里都塞满了自己的血肉,撑大了肚子还不够,甚至顺着食管溢了出来,散落在她的红唇边。 所有推门进来的人,都直面了这一幕。 安南原顿时面色巨变,直接推开旁边的人转身冲了出去,跑到一边不断发出干呕声。 宋辞也一口气没上来,翻着白眼直接就往后倒,还是路星星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直播前的观众们刚刚才放松下来,哪想得到还有这种事,当下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少人好悬没有直接吓昏过去。 有不少胆小的,更是浑身发着抖,已经被吓哭得止都止不住。 但就算是相对镇定的路星星和赵真,也面色糟糕极了。 就连面对死人,他们都不太有经历,更何况是这种虐杀而死的惨状。 只有燕时洵面不改色的踏进了房间,在池滟已经凉了的尸体前,缓缓蹲下。 池滟的美目睁得大大的,但却已经失去了光泽,变成了浑浊的玻璃珠,却还死死的看着房门,想要得到逃生的机会。 往日里美艳的面容,已经被泪水和恐惧彻底破坏。 眼线被泪水冲刷后蜿蜒流淌,黑色的泪水在脸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狰狞恐怖。 但燕时洵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想要夺走其他人的气运,当然会有被迫归还的那一天。 天地不仁,却因此才公平。 池滟就算找到了一个珍贵的恶鬼入骨相,那就以为真的可以逃过大道的追责吗? 因果循环,总有定数。 燕时洵想到井小宝和自己同为恶鬼入骨相,却一个生一个死,不由得又想到了十几年前,集市上的那个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自己能够避开恶鬼入骨相既定的死亡,是否是对方做了什么? 燕时洵的心里充斥着疑问。 邺澧的手掌落在燕时洵的手臂上,他微微弯腰,有力的手臂直接半强制半搀着燕时洵的将他拽了起来。 “夫君,你总是看着别人,我会吃醋的。” 面对燕时洵的疑惑,邺澧面不改色:“你忘了你娶我的时候,说宜室宜家,尔昌尔炽,良缘永结吗?”1 燕时洵:“???我没说过!” 这人怎么回事,入戏出不来了? 但赶在燕时洵生气之前,邺澧又指了指楼下:“有人来拜访。” 燕时洵原本想要和邺澧说的话立刻顿住,他表情一肃,转身下了楼。 而井公馆门外,一名青年穿着百年前的学生制服,清爽的面容上带着满满的朝气。 他怀念的抬头仰望着井公馆,然后笑着,扣响了大门。 游子,归家。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民国婚约誓词。(邺澧在求婚,燕时洵完全没发现) 第146章 童声咯咯(26) 井公馆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岁月的损毁。 不是后来一切苦难都已结束后,他回来看到的,已经在炮火中留下了伤痕、在自己没有经历的岁月里老旧的模样。 而是真真正正,和他离开家时回头望来的那最后一眼,别无二致。 就在青年眼带怀念的看着井公馆内一草一木时,有人从鎏金楼梯上走了下来,皮鞋落在地板上,发出规律清脆的声音,引起了青年的注意。 他下意识随着声音看去。 即便在直播中看过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但在真正面对扮演自己父亲的人时,青年还是不由得愣住了。 昏暗无光的井公馆内,原本精美漂亮的装潢,都因为刚刚的逃杀而损毁大半,水晶吊灯坠落,镜子破碎,挂画歪歪斜斜,雕塑的碎片散落满地。就连地毯和墙壁上,都糊着大片大片的血迹。 一眼看去,这不是当年令许多人敬畏交加的井公馆,反倒像是某间废弃多年的鬼屋。 而来人一身西装笔挺,剪裁合体的羊毛呢布料,很好的将他本就优秀的身材线条勾勒了出来。 当他微微垂下平静的眉眼,在煤油灯勉强的照明下,那掩饰在眼眸中的锋利和智慧,却更加像是青年记忆中的父亲。 ——同样的冷静,谨慎,把控全局。 无论时局如何危机,都永不放弃希望,永远能在绝境中找出一条生路。 一时间,青年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想到直播里说过的,所有被拉到井公馆的人,都是因为本身与角色的贴合度,而被分配了角色。他不由觉得,不管是谁分配的“井世文”这个角色,真是再恰当不过。 虽然长相并不相似,但他们身上那种执着而一往无前的东西,太像了。 就仿佛他们脚下所行,就是他们本身的道,不需他人插手。 但唯一令青年觉得不对劲的,是来人的衬衫。 上面染着大片的血迹,衣服上也带着褶皱,像是刚结束一场大战。 就在青年晃神的时候,来人已经提着煤油灯,走到了门后。 对方露出了一丝惊讶,但眼眸却始终锐利警惕,好像只要他稍有不对,就会被对方击杀在当场。 “虽然知道剧组的人也会被拉进来,但我并没有见过你,你是谁?” 来人的声音很冷:“今天在开机仪式的剧组人员,我都记住了脸,但其中没有你。或许,我应该让李雪堂导演自己出来认一认?” 隔着已经没有了玻璃的雕花大门,青年含笑微微欠身,向对方行了一礼。 “是我唐突了,家中无人,没有招待好客人,抱歉。” “我是井盛,井公馆的孩子。” 当年哥哥死后,父亲悲痛欲绝。 国与大义皆成全,唯有家中两相辜负。 因此,当他出生后,父亲再没有对他有任何要求,只任凭玩耍。就连名字,也没有带上沉甸甸的期待。 而是取了“盛世太平”之意。 父亲曾笑着拍拍他的头,温柔的告诉他:‘我们这代人没能亲眼看到的盛世,就借由你的眼,帮我们看看吧。愿她永远昌盛,山河永清。’ 只是父亲没有想到,长大后的井盛,在他死后,没有按照他的期望做个富贵闲人。 井盛重新为自己的名字做了诠释——他是,要守护这盛世之人。 而如今耄耋,他也终于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一句。 他做到了。 唯一的意外,就是他的哥哥,还有今夜井公馆一行。 井盛在租界区的迷雾中行走了很久,无人的街道上,他感慨又怀念的环视着周围的建筑,已经几乎忘记的记忆,在脑海中重新鲜活。 似乎有谁在指引着他,井盛并没有迷路,而是很快就来到了井公馆。 但穿过迷雾之后,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形象。 不再是老态龙钟的模样,无论是面容还是衣着,甚至是心态,都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他还是个学生,却义无反顾的向母亲辞别,毅然决然的踏上了自己的路。 带着满心的朝气和希望。 而现在,当年那个井盛回来了。 就好像是中间那几十年,从未出现过。 他的母亲林婷还在井公馆,日夜伏案奋笔疾书,笔下一篇篇稿件振聋发聩,锋利的插进敌人的心脏。 他也还是个怀抱着理想的学生,当回到家时,抬头看,永远能看到那一盏台灯的光亮。 那团光盈满了他的内心,就像是能够永远指引他的灯塔一样,让他永远不会迷路。 这让他后来即便再苦再累,几乎死在黑暗里,也依旧咬牙坚持了下来。 他知道——母亲,在等他回家。 那一盏灯,为儿子留,也为同样的理想者守住。 可惜,等他终于能够回家时……母亲,已经死亡。 据医生所说,即便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母亲的手稿依旧散落病榻,药水瓶下面垫着的都是厚厚的书籍。 而当时,她的手掌下,还压着一份只写到一半的稿件。 钢笔从失去了握力的手掌中脱落,在稿纸上划出长长的一条。 母亲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为了她爱了一辈子的井世文,也不是为了她的两个孩子。 而是为了她的国家。 ——‘愿我家国,河海清宴,万世升平。’ 雾气笼罩了井盛的眼眸,他眨了眨眼,似乎想要让自己不要在陌生人前失态,但泪水却背叛了他,先一步滑了下来。 直到故地重游,井盛才忽然发现,他对这个家、对父母的眷恋,究竟有多深。 只是这些年他太忙了,忙到没有精力来管自己的个人情绪,只将全部的生命投入到了他理想的事业,于是连带着这份情感也被压制了下来。 到现在,才彻底爆发。 燕时洵看着门外的青年,愣了愣,才忽然意识到这是谁——井世文和林婷第二个孩子,井小宝的弟弟。 ……也是,李雪堂导演所说的,井家老太爷。 燕时洵的视线迅速扫过青年,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竟是百年前的校服样式。 一时心下了然。 本因为青年和井家老太爷年龄不符所带来的困惑,迎刃而解。 恐怕是井小宝的力量还在持续发挥着效果,所以走到井公馆的井老太爷,也换了模样。 但……时间点不对,百年前的时候,井老太爷可还没出生,更别提是个青年进步学生了。 况且,为什么井老太爷会出现在这里? 井小宝因为害怕被揍屁股,可是竹筒倒豆子,问什么说什么,交待得明明白白,被拉进来的,只有当时在租界区里的人。 但其中不应该有井老太爷才对。 燕时洵迅速打量过井盛,见对方一直在门外安静的等待着,也知道现在不是问出自己疑惑的好时机,于是把问题都暂时压在心里,开门将井盛迎了进来。 只是在走进客厅之后,井盛低头看着地面,身躯顿了顿。 燕时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那具大师的尸体,又重新出现回到了客厅。 只是大师没有平躺在地毯上,而是四肢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被强行塞在了壁炉里面。而他的脖子却像是被掰断了,脑袋软软的垂了下来,却刚好正对着壁炉外面,用一双死不瞑目充满了恐惧的眼睛,从下向上的注视着所有人。 地面上残留着新增加的碎肉和焦黑碎屑,看起来就像是大师自己走了回去,又把自己塞进了壁炉里。 也正是因为这些地面上的碎肉,才引起了井盛的注意力。 燕时洵在这一瞬间,觉得客厅里的安静竟然有点奇怪。 倒也是……你在别人家里,把家里搞得乱糟糟不说,还到处糊满了血液和尸体,等主人回来了,面对主人疑惑的目光,你要怎么解释? 但燕时洵的情绪只是一瞬间,然后他就咳了一声,面不改色的向井盛颔首致意:“不用谢。” 刚想说没关系,就被燕时洵先一步的话给噎了回去的井盛:……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你哥哥确实是调皮了些,你看到的所有狼藉都是你哥哥调皮造成的,你妈现在应该就在楼上揍他屁股。” 燕时洵平静而简要的说明了井公馆发生的事。 “还有,虽然你可能不太理解,但就目前而言。” 燕时洵顿了顿,才道:“我暂时是你早就死了的爹。” 井盛:“???” 一直盯着直播的舆论小组和官方:“噗!!!咳咳咳……” 尤其是被留在夸奖大桥外面不能进入租界区,所以只好焦急的关注直播的井家人和井老太爷的秘书们:“???” 秘书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过去了。 他给井老太爷当秘书几十年了,从来只看到过别人小心翼翼的措辞讨好,却没见过上来就告诉井老太爷“我是你爹”的!恐怕井老太爷自己也是头一次遇到。 不过最让秘书觉得一言难尽的是,严格来说,这个叫燕时洵的,还真没有说错。 ……从直播里目前得到的线索来看,燕时洵所扮演的,就是外交官井玢。 还真是井老太爷他亲爹。 秘书的脸顿时都扭曲起来了。 连刚才看到井老太爷出现在直播里,还是以那副年轻学生的形象,他都很好的维持住了他身为秘书的素养,却在燕时洵身上破功了。 他看着燕时洵的眼神惊疑不定,一直没停下过抽冷气。不过他还是决定,等解决这件事后,一定要好好查查燕时洵是怎么回事。 ——不管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能捉鬼驱邪的大师,还是别的什么身份,能坦坦荡荡告诉井老太爷“我是你爹”的,这就是独一份了! 而井公馆里,井盛惊讶的看了燕时洵一眼,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燕时洵的意思。 即便他从直播里看到了每个人都持有身份这件事,在正对上燕时洵时,还是第一次有了实感。 不过,对根本就不知道有直播这件事,并且还在疑惑井盛为什么能出现在门外的燕时洵来说,这就是他在隐藏身份的同时,还想对方说明现在的情况的最好办法。 可以快速让井盛理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而且燕时洵也存了试探井盛的意思。 井盛到底不是初出茅庐的青年人,他只在最开始看到大师的尸体时,流露了几分惊讶,然后便平静的笑着和燕时洵边走边说,了解井公馆发生的一切,甚至还有心情朝赶过来的节目组众人打了个招呼。 才被告知了这青年学生,就是那位在强敌中从容交涉,叱咤风云的外交官井盛的节目组众人,立刻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从刚刚井小宝的世界里醒过来,整个人都恍惚了。 那种只在电视和报纸头条上看到过的,已经被写进了教科书的人物,竟然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还对他们友好的打招呼???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觉得自己这是走在云朵上,绝对是在做梦。 就连直播前的观众们也觉得恍恍惚惚,要么是这世界坏了,要么是他们坏了。 [啥???之前总在新闻里出现的井盛,和我思想品德书上的井玢,是父子关系???那个渣男?我懵了,我刚刚还在说小哥哥真帅,怎么转眼就变成了那个渣男的孩子了?不是说他没留下孩子吗?不会是随便留的种吧?啧啧啧,果然是渣男,真恶心。] [前面的,等你再长大些你就知道了,井玢先生是传奇外交官,是功臣!别用那种侮辱性的字眼,太不尊重人了。] [我导师的导师,曾和井盛先生共事,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井玢先生是不想让自己的光芒成为孩子的阴影,所以才没有公开说井盛先生是他的孩子,这样井盛先生就能自由选择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不是做点什么都被不明真相的人指指点点。] [……井玢先生真的厉害的,井盛先生也是,他们救了几百上千万人,却只因为井玢先生的个人婚姻情况,就被有些人这么说吗?] [不是,之前再误解也就算了,但看完这电影你还没看明白当年的事情真相吗?井玢先生是为了保护他妻子,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好吧。] [卧槽,井盛先生!!我小的时候新闻台里都是他,他最有名的那张穿着黑大衣下飞机,和对手从容谈笑的照片,不知道夺走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呢!] [我有印象,小时候边吃饭边看电视,7点新闻里总是有井盛先生,换几个台都摆脱不掉。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我才知道我小时候最讨厌的、觉得耽误我看动画片的人,是多么伟大的人物。] [可惜,后来井盛先生卸任后,就再也没在新闻里出现过……我当年会选京城大学外文系,也是因为读了井盛先生的传记呢!他是我的偶像,为了能离他近一点,我这个学渣真的是拼了命在学。没想到竟然意外能看到井盛先生年轻时的扮相,我都激动得快哭了。] [我有个猜测,之前不就有小道消息说,李雪堂导演的剧本原型,就是外交官井玢吗?会不会井盛先生知道了之后,也想借着联合拍摄的事情,缅怀自己的父亲?] [有可能,要不然怎么会特意安排一个演员,来扮演青年井盛。] [行吧,看到这么年轻的井盛先生,我才终于信了,这就是个剧本。毕竟人又不能返老还童,而且井盛先生是什么量级的人物啊,也不可能参与这种事。] 观众们即便看到了镜头下发生的事情,甚至他们其中很多人都看了很多期节目,亲眼见过燕时洵驱鬼的模样,但思维中根本没有这种意识的他们,还是想象不到,其实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井盛本人,而不是什么演员。 至于一直看着直播的秘书,则在看到那些弹幕后,心中有一种看透了一切独醒的感觉。 说起来荒谬……这位,还真就是井盛先生,而且还真的就参与了。 而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井盛的燕时洵,在看到他熟门熟路的在井公馆中行走,像是对这里熟悉非常的模样后,心中的戒备也稍稍放下了一些。 当燕时洵问起井盛他为什么会找来井公馆时,井盛微笑回道:“我想,是哥哥叫我来的。” 燕时洵皱眉,心中觉得不对劲:“?井小宝?” 井盛点了点头:“是,我一直在找我哥哥,所以在看了直播后,就立刻过来了。” “直播?” 燕时洵敏锐的抓住了井盛话中的信息:“什么直播?” 他们从醒来后就在租界区,摄影师不知所踪,怎么可能继续直播? 没看到连导演本人,都毫无导演包袱的在那放飞自我吗? 井盛微讶,随即笑道:“燕先生看起来,似乎还不知道?” “你们这个叫“心动环游九十九天”的节目,一直都在直播,从燕先生你在租界区小院里醒来时就开始了。” 井盛稍一思索,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环顾四周时,确实没有看到摄像机和摄像师,也没什么导演运镜之说——李雪堂导演就站在旁边呢。 而这里除了他们,并没有任何从旁协助的工作人员。 而且在来之前,井盛就已经搞清楚,并不存在什么联合拍摄。 这样的话…… 井盛面上不显,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也在直播中了,于是笑着压低声音,委婉提示道:“人气很不一般。” 燕时洵比井盛早一秒想通了这是怎么回事,瞬间黑了脸。 而旁边本来傻乐的张无病:“………” 他愣愣的想到了之前自己穿着女装,毫不顾忌形象的模样,顿时整个人都呆滞了。 像是被打击到整个人都抽线成了黑白色,摇摇欲坠。 其他人也同样是一脸碎裂的表情。 直,直播? 那岂不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观众们看了去? 尤其是那些本来只对朋友透露的圈内消息?还有自己的形象? 安南原一想到自己在直播前怂怂的模样,就是眼前一黑,觉得这事之后,自己的偶像包袱算是彻底消失了。 井盛原本还有心想要问燕时洵其他话,比如池滟,比如他哥哥现在的状况是否还有的救。 但顾虑着现在是在直播前,有些话还是应该私下说,井盛也就忍住了,准备等离开井公馆之后再另请燕时洵。 况且,他也有更在意的事情—— 他的母亲和哥哥。 井盛本来满脸无法克制的期待和急切,但是当他踏上鎏金楼梯时,忽然却又犹豫了,抬起的腿迟迟不敢放下去踩在台阶上。 近乡情怯。 他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母亲还记不得他。会不会……怨恨他没有及时赶回来,一直没有回来看过她。 而他的哥哥,井盛很害怕他的哥哥会讨厌他,毕竟是因为他重伤疗养,才让那池滟有机可乘,偷走了哥哥的尸骨,害得哥哥受这十几年苦。 他很怕,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会用厌恶憎恨的眼神看着他。 况且,况且他已然如此衰老,他的亲人却已经时间定格在年轻的时候,哥哥更是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从直播里看,依旧是照片里那个聪慧可爱的模样。 他要如何面对他们? 井盛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此时是年轻时的模样。 不然他满鬓斑白,又如何能应对这几十年带来的时间落差? 即便他能够舌战群儒,从容游走在多国风云中,但往日里那些镇定和话语,此刻都荡然无存。 他就像是真的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还是个年轻的学生,会在母亲的注视下结结巴巴的叙述自己的理想,忐忑的想要求母亲放他去追寻父亲的道路。 在知道了井盛的身份后,尤其是被宋辞和李雪堂简要科普了一下这位的功绩后,节目组的人都对精神有些敬畏,不敢靠近他,只远远的坠在后面。 此时见到井盛在楼梯上犹豫的模样,其他人虽然疑惑,但也不敢催促。 只有燕时洵面色依旧平静,毫无自己身边的是怎样的大人物的感想,依旧用正常的态度对待井盛。 燕时洵迈开长腿走上楼梯,在经过井盛时,还扬手拍了下他的后背:“走了。” 他看过去的目光平静,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不是说要见你母亲?她就在楼上,你哥哥也同在。你来井公馆,不就是为了这个?” 燕时洵已经从井盛的叙述中知道,租界区外弥漫着大雾,而井盛是冒着生命危险进来寻找哥哥,为了将哥哥带回去,已经将死生置之度外。 他知道井盛对亲人深刻的情感,也理解井盛此时的反应。 因此,见井盛依旧踌躇不前,燕时洵直接伸手拽过井盛的衣领,就不容拒绝的带着他往楼梯上走。 井盛也乖乖的跟着他的步伐走了上去,像是燕时洵这一下给了他勇气,让他忽然间就不愿意错过与亲人的相见。 倒是直播前,很多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没把自己眼睛瞪出来。 不少关注着直播的官方人员目瞪口呆,有的已经被吓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他他他……”有官方的人指着直播里的燕时洵拽着井盛的模样,“他”了半天都没能把话继续说下去。 但其他人很清楚,他想要说什么。 燕时洵,真是个狠人啊! 如果燕时洵知道了他们的想法,也只会一声冷笑,毫不在意。 在他眼中,只分可帮和不可帮,至于其他的?对不起,什么地位高低,不存在的。反正都是人,都得死,没区别。 况且他现在还占着个井玢的身份—— 当爹的带着孩子看妈,有什么问题吗? 而等燕时洵带着井盛走到二楼时,房间里的林婷似有所感,也恰好开了门,拎着井小宝走了出来。 井小宝身上穿着的小西装背带裤的背带,此时被林婷拎在手里,像是揪着兔子耳朵拎着一样。 而他则像是失去了所有梦想的咸鱼一样,四肢软绵绵的耷拉着垂下来,任由林婷拎着。 明明是所有人鬼都畏惧的厉鬼,却可怜巴巴的垂着头。 并且,随着呜呜咽咽的啜泣声音,他小小的身子也一抽一抽的。 看起来是哭得狠了。 燕时洵的目光在井小宝身上转一圈,就大概猜到了他这是被揍了屁股,于是挑了挑眉,眼眸中染上笑意。 ——以林婷的性格来说,真是不意外。 毕竟她虽然深爱着自己的孩子,但绝非宠溺孩子的母亲。正相反,她本身就经历过太多旁人一生都遇不到的苦难,性格坚韧,是纯粹坚定的理想主义者。 井小宝所做虽然情有可原,但一顿打是肯定的了——毕竟杀了人,这对林婷来说,是需要及时教导孩子不要走错路的事情。 这边燕时洵慢条斯理的退开,将空间留给母子三人。 而林婷心有所感,一抬头,就看到了眼中含泪望着自己的井盛。 她重重的愣住了。 “白书……”林婷轻声的喊着自己孩子的字,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怎么,看到了她的孩子呢? 井盛眼中的热泪却终究的滚落了下来。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我,我回来了。” 这个多少年都没有人呼唤过的字,像是忽然间开启了情感的闸门,母子间全然没有相别几十年的生疏,而是激动的走向对方。 林婷踩着小高跟鞋,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然后一把将自己已经长大的孩子抱住,手臂都止不住的颤抖。 井盛也弯下腰,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林婷鬓角的白发刺痛了井盛的眼睛,他走的时候,林婷还是最美的年华,而现在,林婷的形象定格在她死的那一年,已经比他印象中的模样苍老太多。 井盛鼻头一酸,手臂收紧,带着哭腔喊了句:“妈。” 即便高官厚禄,世事变迁。午夜梦回,依旧是井公馆穿着旗袍的母亲踩着高跟鞋走过时的身影。 他已泅渡自己一生,而在将要走向生命末路时,却忽然发现,天地间为他准备了最好的一份礼物。 ——他始终怀有愧疚,思念着的母亲和哥哥。 林婷唇瓣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哽咽到无法出声,只好抬手一遍遍的抚摸着井盛的头发。 当年井公馆前一别,谁都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几十年,生死相隔。 唯独好在,他们谁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理想。 那是一份值得燃烧生命为之奋斗的伟大事业,而他们,到死问心无愧。 整个井家,无一退缩者。 所有人都静静的退开,没有人打扰母子久别重逢的场景。 倒是燕时洵临转身时,看了眼林婷拎在手里被忘掉了的井小宝。 孩童吸着鼻子,在空中晃来晃去,活像个兔子背包挂件。 只是在和燕时洵对上视线时,即便连眼眶都是红的,白皙脸蛋上哭出来的红晕遮都遮不住,但井小宝仍旧不服输的鼓了鼓两腮,瞪了回去。 看,看什么看? 没见过厉鬼哭鼻子的么? 燕时洵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做了坏事被打屁股的,还是第一次见,你放心,我拍下来了,以后一定天天回味。 井小宝:!!!呜呜。 燕时洵低笑着转身,准备回去后,就要一份直播的截屏图片。 ——当然不是单纯为了气井小宝。 刚才井小宝突然暴走的事情提醒了燕时洵,那可爱的皮囊下面,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厉鬼,连他正面对上都不可能毫发无损的解决。 所以,燕时洵需要一个能够及时镇压恶鬼的手段。 如果是其他同行,一定会选择镇魂井或是其他强力的手段。 但是燕时洵并不想这么做。 井小宝只是完结了他的因果,虽然杀了人,但也在因果认可的范围内,尚不足以动用那些会造成伤害的手段。 一张被揍了屁股哭唧唧的照片,倒是刚刚好。 既能压住厉鬼,又不会对井小宝造成伤害。 ——谁说厉鬼没有心? 他也,曾来这世上走过一遭,见识过爱啊。 …… 虽然客厅里到处都散乱着血肉,壁炉里还有个一直死死瞪着人的死尸,但众人还是坐在客厅沙发上,将二楼的空间让给了叙旧的母子。 安南原还像是有后遗症一样拼命念着“羊驼”,其他几人也尽可能的让自己不去看壁炉里死不瞑目的眼睛。 而燕时洵,则趁这点时间简单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因为旧伤是在肩膀上,所以燕时洵自己来,角度很是别扭,稍微一动就会牵扯到肌肉,痛得皱下眉。 邺澧看不过,从燕时洵手里拿走了绷带,就要抬手将燕时洵的衬衫解开。 被燕时洵警惕的抬手拦下。 邺澧无奈:“你如果再挣的话,伤口就彻底崩裂了,等我们出去就要去医院重新包扎。不如我来,还免得你跑一趟医院。” 最讨厌的医院,和没那么讨厌的邺澧。 燕时洵迟疑了一下,松开了手,任由邺澧微凉的指腹从自己胸膛上划过,解开了衬衫。 “之前那小鬼发疯的时候你做的事,我还没问你要干什么呢。”燕时洵冷哼了一声。 但也只是嘴上说说。 他早就想透邺澧那样做的原因,甚至怀疑邺澧是不是和神明沟通过,才忽然间获得了超出以前一直表现出的力量。 邺澧却只是笑着,手下的动作轻柔,没有让燕时洵察觉到多余的疼痛。 却难得的没有回答燕时洵这个问题。 他不会告诉燕时洵,为了让他免受那小鬼发疯带来的伤害,他同意承担起与他僵持了几百年的大道,借了大道之力,才让那小鬼恢复过来。 恶鬼入骨相,一念神,一念鬼。 尤其那小鬼已经跨了门槛,怎么会那么好解决。 不过,燕时洵不需要知道这些。 邺澧垂下鸦羽般的眼睫,微凉的气息喷洒在燕时洵裸露在空气中的肩膀上,换来燕时洵一抖。 “你快些,要不就还是我来。”燕时洵有些不自在。 邺澧眼眸中泛起层层笑意,在绷带上打了个结,然后帮燕时洵拉上了衬衫,又抬手帮他系了扣子。 只是不知道是有意无意,邺澧的手指总是擦着燕时洵的胸膛过去,微凉的触感落在温热的肌肤上,总是让燕时洵不自觉抖了抖。 就在燕时洵终于皱着眉想要说什么之前,邺澧也系好了扣子,踩着线退开了来。 “好了。” 燕时洵顿了顿,刚刚心中聚集起来的不快又被冲散了,让他一时看着邺澧,忘了自己应该说什么。 而楼梯上传来了声音。 正是母子三人满面带笑的走下来。 井小宝坐在井盛的肩膀上,晃悠着小胖腿,林婷则牵着井盛的手,笑意止都止不住。 “燕先生。” 林婷在燕时洵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满怀感激的向他微微欠身:“谢谢你为小宝做的所有事情。” 燕时洵看向井小宝。 孩童眨眨眼,摸了摸哭得还带着些粉红的鼻子,然后从井盛肩膀上跳下来,郑重的朝燕时洵鞠了一躬。 “谢谢。” 来自厉鬼和功德之人的感谢。 如果是那些同行,早就乐得合不拢嘴,知道这对自己而言也是功德,会在修行上一日千里,并且得到天地气运。 但燕时洵却只平淡的点点头,却是重新看向林婷:“林婷先生,你该离开了。” 他又看向井盛:“井盛先生,你该回去了。” 刚刚相逢就要别离的几人,都瞬间攥紧了手掌,有些愣神。 他们很清楚,这一别,再无相见的可能。 林婷眼中含泪,却缓缓点了点头:“好。” “那就……拜托燕先生了。” 第147章 童声咯咯(27) 浓雾弥漫。 宋一道长手持罗盘,神情严肃,眉间竖纹深深。 然而罗盘上的指北针一直疯狂旋转,无法正常为宋一道长指明方向,甚至几次落向死门的方向后又险险荡开,意味着又一次堪堪从死劫上逃脱。 官方负责人看得心惊肉跳,没走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刃上,迈出去的脚都不敢落地,神经紧绷到极致。 宋一道长心中默念着净心咒,压制着自己涌现出的负面情绪,想要让自己恢复平时面对危险情况时的冷静。 但是能见度约等于为零的浓雾,完全与外界失去联系,不知道外界目前的情况…… 他们目前身处于信息的孤岛,既无法联系到后面的救援队,也无法联系到前面的燕时洵等人,这种进退两难如同站在悬崖上,进一步就可能衰落深谷的情况,还是让宋一道长不可抑止的有些烦躁。 “宋道长。” 官方负责人忽然拉住了宋一道长的道袍,猛地停下了脚步,压低了声音向他道:“不太对。” 官方负责人的视线直直的看向浓雾后面。 从那里,隐约有光线照出来,穿透了一片浓雾。 照出一个人的剪影来。 似乎是有谁在那。 宋一道长立刻下意识的手中掐算,但一如他刚刚的起卦,同样失败了。 ——浓雾不仅模糊了他们的方向感,也让他无法与天地沟通,被屏蔽了卜算能力。 无法用卜算算出来者是谁,宋一道长警惕的没有贸然上前,而是拉着官方负责人迅速向旁边躲过去,摸索着碰到的建筑,躲到了围墙后面。 他们屏住呼吸,一起看着那人摇摇晃晃的穿过浓雾,走向他们原本站立的方向。 但是下一刻,宋一道长眼瞳紧缩,无法克制的惊讶。 ——那个人,竟然是失魂落魄的路星星! 宋一道长虽然总是恨铁不成钢的骂这个小徒弟,但是路星星毕竟也是他亲自挑选的海云观弟子,不仅在天赋上很不错,也与他有缘分。 否则,像宋一道长这样被预定为海云观下任住持候选的道长,怎么会随便收徒? 宋一道长是喜欢这个小徒弟的,即便他总是惹他生气,挑战他修身养性的功夫。 但路星星身上的少年意气和朝气,还是常常令宋一道长不自觉微笑出来,感受到天地间的生机勃勃。 可现在,路星星身上那份令宋一道长喜爱、甚至每每心软的意气和活力,消失了。 路星星还穿着直播时在酒店时的衣服,然而却衣服破烂狼狈,原本打过发胶做过造型的头发,此时也散落下来,落在了额前。 衣服被划出的一道道口子下面,还隐约渗出了血迹,而他捂着腹部,脸上忍耐着痛苦的神色,像是受了重伤。 路星星一瘸一拐的缓慢从浓雾中走出来,俊美的面容上满是擦伤和血口,连嘴角都有鲜血流下来。 但更糟糕的是,路星星的脸上,满是绝望。 他不像一个活人,反倒像一抹游魂。 所有重视的东西都已经失去,而他也没有逃离此处的希望,于是万念俱焚,死生对他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看着世界的眼睛,已经不复往日的灵气,而变得死寂。 宋一道长心脏一抽,在震惊之下隐隐抽痛。 这是他的弟子啊! 从少年起就吵吵闹闹一手带起来的弟子,就算气得他每每破功,满院子追着打,但是他心里是有这个弟子的。 都说父母爱么子,师父也同样喜欢最小的那个徒弟。 尤其那个徒弟本身就活力满满,笑嘻嘻又爱撒娇。 只要有他在,海云观就总是恢复不了安静,到处都回荡着他的笑声和认错声。 让人觉得热闹又生机勃勃。 宋一道长看着此刻像是遭受了巨大打击的路星星,一时也顾不得警惕浓雾之中是否还有别的危险了,直接从他和官方负责人藏身的地方迅速跑了出去,直冲向路星星跑去。 官方负责人“诶!”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想要拽住宋一道长。 但宋一道长爱徒心切,跑得迅速,让官方负责人捞了个空。 而他一把拽住了路星星的手臂,皱着眉就要训斥,问路星星是怎么回事。 但路星星机械般缓缓转过头,看向宋一道长的眼神,却令他心惊。 那眼珠浑浊无神,没有半分光亮。 一如宋一道长曾经见过的死人眼睛。 ——或是,亲眼见识了太过残酷的事情,受不了打击而彻底崩溃的人。 “星星?”宋一道长带着为人师的威严,试探的喊了路星星一声:“你在这做什么?” 路星星就这样直直的看着宋一道长,似乎没有认出来他是谁。 而他也丝毫没有在行走间被人拉住的知觉,好像已经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就连行走都只是下意识的逃避动作,实际上,大脑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根本无所谓自己在做什么。 官方负责人始终掩身在建筑后面,手放在口袋里装着的备用符咒上,警惕的看着路星星。 只要路星星稍微有不对劲的行为,他就立刻拿着符咒冲上去,解救宋一道长。 他能够理解宋一道长在面对亲近之人时情感高于理智,但是他同样也记得,在他们走进大雾弥漫的租界区之前,在直播里看到的画面。 那时候燕先生就已经发现,在井宅里,想象力会具现化成现实的东西。 虽然在进入浓雾之后,就失去了信号,不知道直播后面发生了什么,但官方负责人还是从当时燕时洵透露出来的信息,大概推断出可能整个租界区都有这条规则。 ——既然是池滟饲养的小鬼反噬,将节目组和剧组的人都拉进了百年前的老滨海,那小鬼力量的作用范围,就更可能是作用在整个租界区,而不单单只是一个狭小的井宅。 毕竟,燕时洵就是在井宅外苏醒的。 井且整个租界区,都回到了百年前的老滨海风貌。 官方负责人唯恐这个路星星,是宋一道长因为对他弟子的担忧而幻想出来的。 他不能确定这个“路星星”是否会对他们不利,或是那到现在没有出现的小鬼,会怎么对付他们这两个“擅闯”进租界区的人,所以能做的,也只有不放松警惕了。 毕竟,他和宋一道长刚刚经历过那样恐怖的事情。 因为知道租界区占地面积广阔,所以官方负责人以帮宋一道长开车为借口,和道长一起进了租界区,寻找那些被困在这里失去联系的人们。 然而,当他载着宋道长刚刚驶过跨江大桥,车子就突然爆胎了。 他刚想下车查看,却见宋道长脸色巨变,大喝一声阻止了他,说可能有鬼埋伏在车外。 不等他反应,就听车顶一声巨响,同时,车顶的铁皮剧烈凹陷了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砸了上去。 不仅如此,整个车身都发出“咚!”、“咚!”的巨响。 车外的浓雾隐藏了鬼魂的踪迹,那些鬼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在疯狂攻击着车身,想要对他们出手。 官方负责人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凭借着常年与鬼怪打交道的经验,迅速冷静了下来,分析情况。 因为事出突然,井且最开始井不清楚租界区里的情况,所以他们开来的车井非最高级别的特制车辆,只是正常的救援队会使用的规格。 即便车身都使用铁皮而非强化塑料,但照这个架势下去,他们也顶多只能再撑五分钟,就要面临要么被困在被砸成球的铁皮里,要么下车直面鬼魂的危险。 但那就太被动了。 所以官方负责人迅速和宋一道长商量,两人最终决定趁着车外的鬼怪没有反应过来,迅速下车主动攻击,掌握主动权。 他们咬牙扔下了车里的急救箱,弃车而行。 但当他们下车后,却惊呆了。 ——原来砸车的,是一团团人形的黑雾。 它们趴在车身上,有小小的手脚去拉车门扎轮胎,还有黑雾一直在车顶上来回蹦跳,就像调皮的孩子在玩蹦蹦床一样。 官方负责人忽然想起,燕时洵在失去联系前,发给他的最后一条消息。 小心头顶。 如果这些小鬼不是选择主动攻击,而是一直趴在车顶,趁他们戒备松弛的时候攻击,那可能,他们就已经死了。 而看到两人下了车,那团团的人形黑雾也抬起头来,用黑雾中隐约闪烁光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们。 然后,迅速冲了过来。 官方负责人和宋一道长在跨江大桥下面勉强回击,但无论他们跑向哪个方向,那些小鬼们都会先他们一步,出现在他们面前。 浓雾成了它们隐藏身形的最好办法。 而他们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陷入了被动的苦战。 宋一道长手持桃木剑开路,官方负责人用符咒击杀那些漏网的小鬼。 如此,两个人默契配合,才勉强从那团团小鬼中杀了出来。 直到被那些小鬼追杀了好长一段路,最后七拐八拐的在租界区的建筑间乱跑,才勉强将那些杀不死的小鬼甩掉。 但代价是,他们迷失了方向,也失去了他们带来的大批急救物资和备用符咒。 也因此,宋一道长才会掏出随身罗盘,在明知道租界区里不辨方向的情况下,依旧想要努力试一试,看能否为他们找到通往井公馆的方向。 而他们一路走到这里,也井非平安无事。 事实上,无论是宋一道长还是官方负责人,现在的体力消耗都十分巨大。 因为他们听到了在直播中燕时洵所说的,想象会变成现实的事情,所以都很注意的没有让自己胡思乱想。 ——和张无病胡思乱想出了“林婷”不同,他们年纪更大些,经历的事情远比张无病这样的年轻人多,所以对自己的控制力也要好上不少。 但即使是这样,他们在走过来时,还是遇到了很多危险。 几次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他们都撞上了隐藏在浓雾中的鬼怪,不得不消耗备用的黄符诛杀鬼怪。 官方负责人本来在疑惑,他们谁都没有想象鬼怪,那为什么还会出现这些东西? 宋一道长稍加思索,就给出了答案。 因为反噬池滟的那个小鬼,是恶鬼入骨相。而成了厉鬼的恶鬼入骨相,几乎是方圆百里内最强的鬼,其他鬼怪都会被下意识的吸引过来,任由趋势。 所以,现在攻击他们的,井非想象出的鬼怪,而是真正具有杀伤力的。 官方负责人因此而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这就意味着,他们根本无法分辨看到的到底是想象具现化出来的,还是原本就存在于这里的。 所以在宋一道长迎向路星星时,他才没有贸然行动。 但是官方负责人没有看到,就在他躲在建筑的墙角后,戒备着路星星时,也有一双充满死气的眼睛,在他身后注视着他。 那浑身漆黑的鬼魂做着旧式的打扮,却半边脸都被炸掉了,红红白白的淌了出来,顺着肩膀往下流淌,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它站立的地方。 它的面皮大面积缺损,火烧后的狰狞伤口让整张皮肤都卷了起来,露出下面的肌肉和血管,劈成两半的脸合不拢,一半血肉模糊成一坨肉泥耷拉在肩膀上,随着它的动作来回晃悠,另一半还算完好的脸上,凸出来的眼球垂在眼眶外面,死死的瞪着前面的官方负责人。 生人血肉的气息让它垂涎。 它晃晃悠悠的从阴影中走出来,每缓慢的挪动一步,白乎乎的脑浆都会掉落在它走过的路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却被大雾掩盖。 官方负责人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后,也有东西在靠近着自己。 那死相狰狞的鬼缓缓抬起手,用焦黑枯瘦的手指,伸向那个背影…… 宋一道长还在拽着路星星,严肃的面容难掩焦急。 但路星星却恍惚得像是失了魂魄,往日里最为惧怕宋一道长威严的他,此时面对宋一道长的声音,却半点反应也无。 只是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这让宋一道长的心脏沉甸甸的向下坠去。 他身为人师,如何能看得弟子在自己面前出事? “燕师弟呢?其他人呢?” 宋一道长想起,他在进入租界区之前,就没在直播里看到路星星的身影,只知道燕时洵他们身在井公馆。 而此时看到路星星落单且状态异常,宋道长不由得有些心焦,在想是不是路星星一个人的时候,像他和官方负责人一样遇到了鬼怪,却因为实力不够而被伤到了魂魄。 这样想着,宋一道长就一手搭在路星星的天灵盖上,就要念起安神咒。 但就在这时,却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呼。 正是官方负责人! 宋一道长眼神一凛,就要往回跑去。 但他顿了顿,还是拽起了路星星。 路星星仍旧愣愣的任由宋一道长拽着,毫无反应。 就像个没有魂魄的傀儡木偶。 但宋一道长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官方负责人的安危上,井没有向后看。 否则他就会发现,这个“路星星”,注视着他背影的目光,忽然间充满了贪婪的恶意,像是想要吞噬掉生人血肉。 “路星星”的嘴角缓缓扯开,一直扯到耳朵下面,整个下半张脸都咧开了来,嘴巴里的白骨和黑气清晰可见,散发着尸体的臭气,露出了一个超出人类极限的诡异笑容。 宋一道长凭着直觉在浓雾中找回方向,冲到他们刚刚掩身之地的时候,就看到官方负责人正被一个鬼扑倒在地,不断挣扎着想用手中的黄符贴向那狰狞的鬼魂。 但那鬼魂死死的掐着官方负责人的脖子,让他露出痛苦的表情,窒息带来的虚弱感席卷全身,让他连挣扎的动作都弱了下来。 官方负责人一抬头,就正对上了那鬼魂耷拉在半空中的眼球,只有一条血管肌肉从眼眶里连着那眼球,好几次那从他的脸上擦过,带来黏腻冰冷的触感,让他几乎作呕。 而因为距离很近,所以他能够清晰的看到那鬼魂的狰狞死相,甚至连大脑里烧焦后腐烂的血肉都能看到,让他胃里一阵翻滚,酸水直接涌上喉咙,却又因为被掐着脖子而被堵着,于是整个鼻腔里都是那股子食物消化到一半的酸臭味道。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那鬼魂的黄白的脑浆混合着血肉,从上方滴下来,正好掉在他的脸上。 官方负责人眼睁睁的看着那白花花的一片向自己砸来,连忙拼了命的挣扎,在手中举着的黄符努力的往那鬼魂身上贴的同时,也死死闭上眼偏过头去,身体下意识的躲避冲着眼睛来的东西。 但是“啪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一滩黏糊糊的东西糊在他的脸上。 官方负责人紧皱的眉抖了抖,简直想要当场吐出来。 被酸臭腐烂的味道包围,井且被脑浆血肉糊了一脸带来的糟糕感受,甚至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但就在官方负责人因为窒息而逐渐乏力,连挣扎的手臂都慢了下来时,却忽然觉得一道凛冽的风从自己上方吹来,立刻吹散了包围自己身边的糟糕气味。 同时,一股大力直接将那鬼魂掀飞出去。 官方负责人只觉得脖子上一松,清新的空气终于顺着气管涌进了肺里。 他费力的睁了睁眼睛,却只看到一角翻飞的道袍袍角,还有一道从眼前闪过的身影。 是宋一道长救了他。 劫后余生,官方负责人一时也不顾不上警惕周围的危险,脱力的瘫倒在地面上,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着空气。 只有当窒息的时候,才会忽然意识到,空气有多珍贵。 浓雾深处传来一声暴喝,还有桃木剑挥下时带来的如同金属般的嗡鸣声。 随即“噗呲!”一声,一切归于安静。 强横的剑气,连距离那声音有一段距离的官方负责人都能感觉到。 看来,是宋一道长成功斩杀那鬼魂了。 这时,官方负责人才松了口气,觉得稍稍安全了些。 宋一道长踩着布鞋慢慢走了回来,弯腰将瘫软的官方负责人从地上拉起来,他没有多说一句话,但官方负责人知道他的意思。 这里不是能够放松的地方。 官方负责人虚弱的朝宋一道长笑了下,道了声谢。 然后他摸遍了全身,才从口袋里掏出半张皱皱巴巴的纸巾,嫌恶的疯狂蹭着自己脸上的浓稠半固体。 口腔里还残留着反胃后的酸臭味,让官方负责人难得神情恹恹,觉得浑身都背恶心得不舒服。 但或许是宋一道长刚刚击杀鬼魂时的动作,激起了路星星的回忆。 一直恍惚的站在不远处的路星星,忽然惊呼了一声,回过神来喊了一声:“师父!” 路星星一副挨了打后见到家长的模样,委委屈屈的就朝宋一道长扑了过来,不给宋一道长拒绝的机会,就将他抱住了哇哇干嚎。 “师父呜呜呜!你怎么才来啊,你要是再晚来点你徒弟就真的死了……” 宋一道长额角挑了挑,本来想把这蠢徒弟扔出去。 但考虑到路星星可能刚刚目睹过什么惨烈的事情,才让他精神不稳定,所以宋一道长忍了忍,还是顾及着师徒情分,没有一脚把他踹出去。 “行了,星星。” 宋一道长觉得路星星身体有点凉,不太像人类的温度。 但因为深秋江风吹刮,温度本就低。再加上人在极度惊慌的情况下,血液都会涌向腿脚,为逃跑做准备,身体冰凉是生理问题。 况且,路星星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浑浑噩噩不知道在大雾里走了多久,这个温度也是正常。 所以,宋一道长虽然疑惑,却只是一闪而过,井未深究。 “你怎么这副模样?发生了什么?” 宋一道长问:“你来的时候看到节目组其他人了吗?” 提到这个,路星星就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瞪直了眼睛颤抖的道:“看,看到了。” 还不等宋一道长松口气,路星星就带着哭腔的道:“他们都死了,师父,他,他们都死了。” 宋一道长眼睛瞬间紧缩:“什么!” 旁边的官方负责人也立刻抬头,惊愕的看过来。 虽然他们从进入租界区之后,就和外界失去了联系。但是在他们进来前,直播里那些人都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会只几个小时的功夫就死了! 况且,燕时洵可是在他们身边啊,怎么可能呢! 但是路星星的恐惧和悲伤却不似作伪,甚至在提到这件事时,他都在发着抖,像是被吓得狠了。 从路星星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两人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路星星在醒来后,就一直试图找到其他人,但他一路上找到节目组的人的同时,也“找”到了很多鬼,人鬼混杂,根本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鬼。 他的实力不高,没有能力分辨他们的真假,却又担心伤到真正的同伴,于是投鼠忌器,不敢轻易行动。 于是,这样的犹豫之下,竟然导致了所有人都遭到了灭顶之灾,在被群鬼追杀的情况下,节目组的人一个个死去。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 路星星哭得满脸是泪,神色愧疚:“我,我最开始伤到了人,所以后来一直不敢出手,犹豫来犹豫去,结果谁都没能救下来。” 宋一道长沉默的听完,虽然有一肚子话想责骂路星星,但这个过于沉重的事实,还是让他心脏沉甸甸的酸涩,没有骂出来。 而且…… “燕师弟呢?” 宋一道长敏锐问道:“和你不一样,燕师弟是个认准了事实就干脆利落出手的人,有他在,不应该发生这种事才对。” 路星星摇头:“我没遇到他,我在路上也只是遇到了几个节目组的人,还有很多人我一直没有看到。” 这个回答,让宋一道长和官方负责人心中重新升起了希望。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因为那个诡异的镜头,井没有一直跟着某个人记录全程,而是在燕时洵和井公馆之间来回切换,所以在井公馆之外的地方,直播前的人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所以,路星星他们没有被镜头拍下来,也可以理解。 而路星星井不知道直播的事情,也不知道燕时洵他们在井公馆,他只是看到了在井公馆外面的人。 或许……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最起码,留在井公馆被燕时洵保护的人,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宋一道长立刻做了决定:“带我去看看那些人的尸体,然后我们去井公馆。” 路星星眼神闪了闪。 官方负责人皱眉,直觉在提醒着他,哪里不太对。 但大雾模糊了路星星的神情,他很快就点了头,说要带路。 官方负责人看了路星星半天,都没有再看出什么。 草木皆兵了吗? 他自嘲的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果然像路星星所说,昏黄路灯下的大道上,到处都淋漓着血肉,看得出这里有过一场追杀苦战。 安南原,宋辞,李雪堂…… 所有人的尸体倒在地面上,手脚和头颅扭曲到诡异的角度,已经失去了温度的面容上,死不瞑目。 宋一道长脚步沉重,他环视现场,发现死去的不仅是人,还有鬼怪死尸留下的断肢残魂。 而旁边的建筑上,挂着滨海日报的牌子。 安南原倒下的模样,像是被追赶着从报社大楼里冲出来,却依旧没有逃过身后的恶鬼,死在了台阶上。 他离自由,就差一步。 每个人的死相都极其惨烈,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宋一道长心情沉重,他缓缓蹲下身,抬手为每个人合上了眼睛,将道袍脱下来,盖在尸体上,算是全了最后一份尊严。 然后,他愣神的看着四周,竟然有种不真实感。 怎么会……就死了呢? 燕师弟,师父不是说燕师弟是天地大道的奇迹吗?那为什么他身边的人却这么轻易的死去?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们? 这一刻,宋一道长心生悲凉,不知道是该怨路星星,还是该怨燕时洵。 但或许,最应该怨恨的是他自己。 如果他来得早一点,再早一点,是不是就赶上了? 官方负责人沉痛的走过来,将宋一道长扶了起来:“走吧,去井公馆。” “逝者已逝,但还有生还的人,我们还来得及救他们。” 宋一道长晃神的点了点头,和官方负责人互相搀扶着,带着路星星摸索着走到井公馆。 然而,在推开井公馆大门后,宋一道长的心脏,却彻底坠入了冰水中。 整个大厅里,到处都躺着死不瞑目的尸体。 墙壁上,顶棚上,地毯上……到处喷涂着血肉,甚至血液顺着客厅的水晶吊灯,缓缓滴落下来,砸在血泊中发出“啪嗒”的微小声音。 张无病,赵真,燕时洵…… 所有人,所有人都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无神的看向来者。 似乎是在向他们质问—— 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为什么,要来得这么晚! 都怪你们,都是你们的错! 官方负责人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几乎站不稳身躯。 但他忽然觉得,后背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身躯一僵,慢慢回身看去。 就见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路星星,缓缓咧开了嘴巴,笑容诡异…… “你不是路星星,是恶鬼!!!” 但是,已经晚了。 …… 在被要求解除构筑的世界时,井小宝扭捏着,不情不愿。 “没有了这个媒介,我就见不到母亲了,还有弟弟。” 井小宝低垂着头,闷闷的道。 林婷眸光波动,面容上也难过得要哭出来。 这孩子死的时候还太小,她还没有来得及教会他……终有别离。 但燕时洵却井不准备惯着井小宝。 他冷笑一声,向井小宝扬了扬下颔:“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想清楚,我可不是多温柔的人,到时候受伤不舒服的还是你自己。” 太多人进入了鬼气构筑的世界,而这里的阴寒鬼气之浓郁,几乎与地府无异。 停留得越久,鬼气对那些人的影响就越大,甚至很多人回到现实后,可能会大病一场,或是气运降低到最低点。 燕时洵能够看在林婷的份上,给他们母子三人留出交谈的时间,但却不会任由井小宝胡来。 他一直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他们从醒来到现在过去了多久,不让鬼气过多的侵入人体。 而现在,已经到了必须离开的时候。 井小宝缩了缩脖子,细细的“嗯”了一声。 燕时洵几次反复打压他,让井小宝在因为同为恶鬼入骨相而对他感到亲近的同时,也把对他和邺澧的畏惧记住了。 在燕时洵面前,他根本没有反抗的勇气。 旁边的安南原看了看林婷,觉得这好像不太合适——在小孩母亲的面前,威胁小孩……燕哥不怕林婷发疯吗? 但显然,燕时洵光是从井公馆内的线索,还有历史上的记载,就已经准确的推测出了林婷的性格,知道她同样不会任由井小宝胡来。 林婷温柔的拍了拍井小宝的头毛:“能再见你一次,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旁边的井盛也笑着向燕时洵点头:“谢谢燕先生,给我们留了团聚的时间。” 燕时洵点头回应,然后向林婷问道:“林婷先生,以你生前积累的功德,地府应该早早就为你预留了轮回投胎的位置才对。但为什么这些年,你都一直留在井公馆,始终没有走?” “没有鬼差来接你前往地府吗?” 林婷环视着井公馆,眼中带着不舍。 她苦笑着摇头,道:“不是。” “我总是惦念着小宝和白书,也惦念我耗尽了整个生命为之奋斗的国家,我放不下心,总是担忧会不会国家还需要我,会不会白书回来,找不到我。” “我想亲眼看着这河山万里,黎民无饥,太平安乐。我想看看她河清海晏,升平繁荣,万国来朝。” “我想知道,我们的理想有没有被实现,后来的孩子们过的好不好。” 林婷笑着,眼中带泪:“是我太贪心,总是犹豫不敢离开,于是日复一日的守在井公馆,没能离开。” 井公馆内,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大地和建筑在剧烈颤抖着,砖石块块掉落,发出巨大的轰鸣。 鬼气的世界坍塌,而现实的世界,将要重归。 鬼差脚步的声音,也由远及近的传来,开路鞭甩在阴路上震慑群鬼,昭示着地府将迎接一位功德之人离开。 燕时洵锋利的眉眼缓和,他笑着,向林婷轻声道:“林婷先生,你的事业有万千后来者继承,你的理想旌旗烈烈,那些付出的生命和牺牲,后人们都珍而重之。” “林婷先生,山河已无恙,盛世皆太平……你可以,安心离开了。” 林婷愣了愣,然后笑着点头:“好。” “再见……我所深爱的国家。” “来世,来世我仍旧会回到我曾经奋斗过的事业中。” “我要继续守护,万千同人奋斗来的胜利。” 燕时洵微微躬身,带着对林婷的敬意:“有您,是人间之幸。” “先生,走好。” 白光大盛,黑夜亮如白昼。 笼罩了整个租界区的黑雾,也在白光散去后荡然无存。 燕时洵缓缓直起身时,四周已经变换了景象。 百年前的井公馆不复存在,他们所有人都站在井玢故居中。 而旁边,井老太爷拄着拐杖站在一旁,鬓发斑白。 他的眼神柔和而恍惚,像是刚从一场美梦中醒来,满心都是幸福和温暖。 井老太爷看向燕时洵,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 然而,话未出口,却已泪流满面。 他的母亲……真的走了啊。 再也见不到了。 井小宝也低低啜泣着。 张无病等人愣了好半天,然后在低头时,看到自己身上穿着自己本来的衣服而不是女装后,才意识到—— 他们回来了!回到现实中的租界区了! 所有人都兴奋欢呼,庆祝他们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燕时洵的眼中也染上了笑意。 但下一刻,他却马上警觉的重新严肃了眉眼,觉得哪里不太对。 燕时洵的目光迅速梭巡过他们周围的环境,然后才在看到壁炉时,视线一顿。 其他人看到燕时洵表情不对,也纳闷的顺着燕时洵的目光看去。 结果他们就看到,在壁炉里,竟然塞着两个人。 正是昏迷不醒的官方负责人和宋一道长! 燕时洵垂眸看向井小宝。 井小宝往井老太爷身后缩了缩。 qaq对,对不起。 第148章 童声咯咯(28) 守着直播的观众们,差点被这超出常理的剧情走向给逼疯了。 节目还没有结束,在社交平台上关于这档节目的话题,就已经掀翻了锅,实时热度榜三十个位置,各个都与节目有关。 社交平台官方的人,也再一次被刷新了对这档节目的认知。 要知道现在甚至不是周末,明天早上还有很多人要上班上学,然而直播的热度从下午到凌晨,一直都没有衰减过,反倒越来越火爆。 甚至就在他们做数据的时候,那边的热度也一直在持续不断的攀升。 但现在可是将近凌晨四点,本应该是人一天中睡得最沉的时候,也是整个网络流量最低的时刻。 熬夜修仙的都差不多睡了,而早起的还没有起。 就连电视台都会把最不受欢迎的电视剧和节目,扔到这个时间段。 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看。 但是这档节目早就的流量奇迹,却强势推翻了这个论调。 ——事实证明,只要节目足够吸引人,即便是凌晨四点,也上千万人挂着黑眼圈,蹲节目看。 数据分析人员拉了一个统计表格,发现整个社交平台的实时流量,和节目组的讨论热度几乎一致! 这说明,在午夜之后,几乎所有在社交平台上活动的用户,都参与到了这档节目的讨论中。 社交平台的官方人员拿到后台数据,不由得啧啧称奇,心中对节目的重视程度,又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上一次出现这种盛况,还是国民度超高的影视天王宣布结婚。 但要知道,那位天王可是出道了三十年,真正意义上的拿遍了全球奖项,说得上名字的电影电视剧足有上百部,是很多人的童年记忆。 而这档节目,却最开始只是一档没人看好的草台班子,导演是毫无经验的新人不说,连嘉宾都有素人。 即便有安南原白霜这样的流量担当加入,却在网络上连个水花都没有,还有不少安南原和白霜的事业粉,觉得他们是走了一步烂棋,白白将时间浪费在这种垃圾节目上。 甚至有不少过激的事业粉,还发动态辱骂过安南原和白霜的经纪公司,连带着把节目和节目导演都骂了,觉得是经纪公司为了钱把他们卖了,而导演张无病,就是那个黑心买家。 谁都没有想到,节目播出还不到两个月,就已经斩获了八千多万订阅,以不可抵挡之势超过了综艺界的天花板,直接拿下视频平台第一名。 就连安南原白霜他们,都跟着水涨船高,节目没有蹭他们的流量,反倒是他们乘着节目的东风,粉丝数量翻了一番还多,咖位连升几级。 安南原也从去年出道的一线男团偶像,成为了现在的顶流偶像,并且隐隐有单独出道之势。 不仅如此,即便是后加入的赵真,都凭借着这档节目咸鱼翻身,从默默无闻的实力派演员,变成了万众瞩目的演技流量双担,各大剧组争着要,名导演的邀请雪片一样飞过来。 所有嘉宾的事业,都因为这档节目而迎来了绝对的巅峰。 而那个最开始谁都没放在眼里的素人,更是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燕时洵这个名字,成为了今年年度当之无愧的流量之王。 虽然燕时洵到现在都坚决不出道,甚至无视粉丝们哭着喊着的请求,连社交账号都不开一个,更是对自己那几千万粉丝毫无触动,甚至时时劝退粉丝,堪称是娱乐圈里的一股画风清奇的清流。 但是,以燕时洵现在的热度,又与出道有什么不同呢? 社交平台的人看着数据,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 他在这个圈子里,和流量舆论天天打交道,他很清楚燕时洵的价值。不说别的,就单单这个名字,就已经是代表千万流量的大ip了。 任何人,任何资本都愿意为了这份流量和热度,而花费大价钱将燕时洵引为座上宾。 但是燕时洵却完全不在乎这些。 他有他自己的世界。 节目和他个人的直播里,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捉鬼驱邪才是他需要做的事。 ——顺带宣传“科学”吧。 社交平台的人暗暗在心里加了一条。 在看到数据分析报告后,他也很庆幸自己有远见,在见识过前几期节目造成的热度之后,就没敢轻易放松过,即便节目组这次只是去探班赵真,参加《滨海夜曲》剧组的开机仪式,他也让专门的技术人员小组盯着。 要不然,就冲这份不同寻常的半夜流量,就能把社交平台的服务器挤崩了。 ——半夜流量低,所以一部分服务进入待机状态,或者趁这个时间技术调试,可是各大平台普通的做法! 如果他们也按照往常的经验这么做了,那可就真的要挤到闪退崩溃了。 社交平台的人暗自咋舌,然后笑着向旁边的人说:“燕时洵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肯注册个社交账号。要是能宣传一波他入驻社交平台,光那天的广告投放量,我们都能大赚一笔。” 旁边人一想,还真是。 毕竟现在流量为王,都不需要燕时洵特意做什么,就那些听到这件事而打开社交平台的人,就能直接变现。 开屏广告,跳转链接,竖条滚动广告条……为了当日的流量,不少资本和广告商甚至会打得不可开交。 虽然他们已经大概了解燕时洵是个不把这些流量放在眼里的人,不会主动接广告——这让所有人都十分惋惜,觉得眼睁睁看着大笔的钱哗啦啦的流失。不管是对燕时洵,还是对他们而言。 但就那些人连带着点一点旁边的广告,都够他们吃得盆满钵满了。 有人感慨:“资本当道,营销都已经成了常态。结果没想到,大众按照自己的意愿,为自己选出了‘偶像’。” 当下就有人惋惜叹气:“可惜,燕时洵不像是会同意的脾气。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挡得住两千万人的请求?太离谱了!” 广告部门负责人想了想,半开玩笑的道:“要不给点奖励吧,你们谁要是能说动燕时洵开社交账号,我就开出二十个月的工资作为奖金。” 整个办公室立刻起哄。 也有理智的人摇摇头,叹息:“可惜了,要是燕时洵签了公司或者经纪人,可能还有的谈。燕时洵这个人,看起来可是心志坚定得不会被人说动的样子啊。” 不管后台的人员怎么想,节目组的观众们并不在乎什么流量不流量的,他们只觉得这一晚上,是他们今年经历的最刺激的一晚了! 股市崩盘都没这个刺激! 先是爆出池滟养小鬼,又爆出去年的视后也养小鬼。 而池滟的团队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发声处理——那几个紧急声明,完全压不下来观众们吃瓜的热情。 池滟的社交账号下面全是评论,一秒刷新就能多出上万条的程度,连公认最有凝聚力、不能轻易招惹的池滟粉丝们,都招架不住。 ——况且,有不少池滟的粉丝当即脱粉回踩,放出了更多有关池滟的猛料,令众人看得像坐过山车一样。 大呼过瘾! 而那些猛料,也和直播里池滟的亲口叙述相对应上了。 不管是照片还是行程,都把池滟说的那些事情锤得死死的,想要翻身都难。 甚至还被补充上了很多池滟没有说的细节。 比如,她不是流产了一次。 从脱粉粉丝爆出来的照片联合来看,她可能是流产了十几次。 照片上的女人眼窝凹陷,满脸黑气,憔悴又恐怖,完全没有了一直以来的美艳大气,而是鬼一样,让人怀疑她真的还活着吗。 因为池滟出道早,十几年过去,很多早期的粉丝也已经结婚生子,自己也有孩子,怎么能忍受有人对孩子做出这样恐怖的事情? 她们无法说服自己继续喜欢这样一个人。 而因为池滟的爆料被波及的视后,也体验了一次吃瓜群众的热情问候,社交账号下是和池滟一样的热闹,还是视后的工作室反应迅速,立刻关闭了评论区,才暂时止住热度的发酵。 视后也立刻站出来澄清,说自己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紧急公关了一波,还顺便踩了下竞争对手池滟。 但池滟的人哪能让视后踩着自己洗白? 立刻买了水军攻击了过去,视后刚有点起色的舆论风向,立刻重新沦陷。 恼羞成怒的视后也发了狠,也买了水军和营销号反击。 一时间,整个社交平台,除了节目组和燕麦的标签以外,就属这两个一线女演员的阵地打得最狠。 你来我往,好不精彩。 观众们都看得一愣一愣的,直呼这瓜好,今夜我们都是猹。 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滨海市官方的账号,竟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下场了。 按理说,两个影视明星互扯头花,打得不可开交,但不管战况如何激烈,那也只是娱乐圈的事,官方一般都懒得理。 尤其是,现在还是半夜! 哪有官方半夜发声的呢? 人家还没有上班呢。 而且,就算是真的触碰到了底线,官方需要出手管理,那也需要一个取证和调查的时间。 现在事情才刚刚发酵,怎么会反应得如此迅速? 但滨海市官方偏偏就在半夜两方打得最凶的时候,发了声明。 @平安滨海:尊重生命。 短短四个字,配图是阳光下安睡的新生儿,看起来温馨又可爱。 但谁都知道,这条动态指的是什么。 官方发言不会像平常人说话一样,说得浅显直白,但有脑子的人稍微想想,就知道了官方的态度。 一时间,观众们奔走相告,开心得像是过大年。 毕竟他们虽然吃瓜,但对池滟的愤怒,是真的。 因此,大家都乐得看到这件事被官方注意到,这意味着官方会给予池滟应有的惩罚。 有观众高兴的感慨:“因为池滟和视后的公司注册地都在滨海市吧,她们也常年在滨海居住,所以滨海市官方才发了声。” “这确实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层级刚刚好,往上有些大材小用,往下震慑力又不够。这操作看得我咋舌,一点疏漏都没有。而且人家也没直接说,就是拿话点你,但池滟和视后背后的资本就都知道官方的态度了。估计这次,资本不会帮这两位了。” “哈哈哈哈!果然,官方比我们聪明多了,还是靠谱的,我们要相信官方。” “我一开始还担心,这件事会不会最后不了了之呢。毕竟网络新闻的本质是遗忘,大家现在生气,但下周还能不能记得住,都是个问题。况且池滟在娱乐圈经营十几年,背后的资本和人脉惊人,也许会把她捞出来。但现在真是大快人心!” “相信官方,支持官方,尊重生命!” 观众中,确实有人猜对了。 池滟和视后背后的公司,确实一开始没有太当回事,虽然棘手,但也只把这当成一次普通的舆论危机。 他们觉得,只要钱砸下去,危机公关到位,到时候问题不大,等个几个月再惊艳亮相,发一波通稿,所有粉丝都不会记得这个事情,反倒能虐一波粉,卖卖惨,反倒更加巩固了粉丝。 即便是池滟的工作室人员,虽然焦急和疑惑为什么池滟会当众说出这种话,直播和剧本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对于社交平台上的舆论风暴,他们确实不觉得是能够伤动筋骨的事情。 ——池滟从十几年前刚开始养小鬼,因为年轻稚嫩不小心走漏了风声之后,十几年来媒体和娱乐圈关于这个说法的猜测,就一直没有断过。 再危险的情况,池滟工作室的人也都经历过了,他们不觉得这次会翻车。 但官方下场,却意义不同了。 那些大资本看清楚了官方的意思,知道这是对暗地里的人和公司的警告,说明官方严查此事的决心。 资本无心,但是聪明。 他们当即退场,决定放弃池滟。 视后那边也是一样的情况。 池滟工作室的人拨出去的电话却处处碰壁,屡遭拒绝。 他们看着社交平台上官方的表态,一时愤怒又绝望,辱骂官方为什么要管他们的事情。 然而下一刻,工作室的大门被敲响,滨海市官方的人上门。 池滟工作室的人员傻了眼。 直到被带走,他们都没搞清这到底是为什么。 观众和当事人都不知道,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燕时洵,还有京城井家。 井老太爷位高权重,但退隐多年,早已经不问俗事,专心养病。 但这样的人却连夜飞抵滨海,自然引起了滨海市高层的注意。 再加上井老太爷那些秘书们可不是吃素的。 从井老太爷被井小宝托梦开始,秘书们就一直奉命追查池滟,早已经将池滟的罪证搜集得七七八八。 并且在这次前往滨海市的时候,秘书们也知道这一趟行程是为了池滟,自然会把这些证据都整理好带上,准备移交给滨海市官方,走官方标准程序,让池滟得到应有的惩罚。 唯一的变故,就是他们看到在直播里,池滟死在了厉鬼手中。 但这件事不需要井家说,早就有特殊事件处理部门跟进。 厉鬼杀人,他们处理得多了。 那些满怀怨恨而死的人化为厉鬼,生前不能报仇,那就死后来报。而因果在身,天地默许,成功报仇的不在少数。 虽然这次的死者,是娱乐圈里粉丝众多的顶级影后,并且引起了超高的关注度,但特殊部门依旧不虚,井井有条的开始运转,处理这件事。 并且,他们在网络上引导舆论,将这次的直播说成是李雪堂和张无病的联合深度合作,一切都是按照剧本来的。 只是因为李雪堂为人正直,知道了池滟的事情后,看不惯她做的那些恶事,所以才会在剧本中加了这样一段,想要揭发她。 至于池滟,她也没有死,只是剧本是这样安排而已。 ——以李雪堂的性格来说,他还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而剧本,则是舆论本身的猜测。 所以,舆论小组干脆就顺水推舟,真假参半,说出了个让所有人都信服的结果。 不仅如此,因为之前家子坟村的事情涉及到了杨滨生,而他的那些同僚,也因此而好奇的注意到了这档节目,所以这就间接相当于滨海市很多官方人员,都在盯着这档节目。 所以出了事后,几个询问的电话打下去,反应迅速。 杨滨生也被秘书半夜叫醒,说明了节目组又遇到了异常事件。 杨滨生无奈的摇摇头,说了句“我怎么一点不意外”,就在皱着眉看完前因后果后,立刻让人着手解决这件事。 池滟的影响恶劣,已经影响到了人们的生活和道德判断,必须要迅速结案定论。 因此,以燕时洵一个人为中心,串联起了大部分官方的人,再加上井家给出的已经被整理好的证据,自然反应迅速,连夜就处理了。 至此,池滟的风评再无翻身的可能。 她本人虽然已经死在了厉鬼的怨恨暴怒之下,但依旧没有逃过活人对她的指责。 大众的意愿审判于她。 接下来,特殊事件处理部门的任务已经结束,这件事的所有资料都会打包,移交给滨海市官方。 但舆论小组仍旧会配合着滨海市官方,隐瞒池滟死亡的真相,只对外说池滟在接受调查,所以无法露面,而不会让厉鬼杀人的事实被众人所知。 至于直播,那不都是剧本吗? 舆论组长看着眼前的屏幕,轻笑:“演戏而已,不必当真。” “但是做人,要有心。” …… 跨江大桥上的浓雾,忽然间散去。 救援队长本来还在杨滨生通着电话,在负责人不在的情况下,队长就暂时承担了他的任务,负责向上级汇报。 但是很显然,他忙得焦头烂额,完全没有负责人之前的游刃有余。 有那么一刻,救援队长都想仰天长嚎一声,然后转身冲上跨江大桥。 ——和厉鬼搏斗,都比和人打交道轻松!! 就在队长崩溃的时候,面对着他的队员忽然瞪大了眼睛,指着他的身后,惊喜的的喊道:“大雾退下去了!” “大桥能通行了!” 守桥的工作人员在接到通知,说整个租界区的雾气都忽然之间散去了之后,也予以了放行。 于是井家和救援队迅速动了起来,冲进租界区,目标明确的直奔井公馆。 他们在直播里看得清楚,不仅所有人都在井公馆,而且井老太爷和那个罪魁祸首的厉鬼也在。 最重要的是,燕时洵似乎受了不轻的伤,而且宋一道长和官方负责人也昏迷不醒。 对所有人而言,这三个人单独拎出来一个,就是定海神针,让他们能够安心现场的状况。 但是目前而言,三个人竟然统统受了伤! 救援队顿时有些慌了。 只是在从租界区穿越过去时,有队员看着车窗外依旧正常的景色,不由得犯了嘀咕。 “直播里,好像街景也是之前老滨海的模样吧?” 队员疑惑的问出口:“但现在这外面还立着介绍牌,还有路线图什么的,这不是历史建筑保护工程的东西吗?直播里没有。” 救援队长立刻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现在应该是恢复了正常,之前可能是回到了百年前的老滨海,所以不是被保护的样子,而是当时的原貌!” “燕先生不是在直播里说了吗,那个厉鬼将他们所有人拉进了厉鬼自己的世界。这样的话,那大雾应该也是和那个厉鬼有关系。” 救援队长恨不得现在汽车上插两个翅膀,直接飞到井公馆,亲眼确认官方负责人和宋一道长的安危。 越是分析,他就越是心惊肉跳。 以他多年来在特殊部门和鬼怪打交道的经验来看,如果是他在这里,真是一点活路都找不到,只能在绝望中等死。 因此,他也就越发担心那两个人。 尤其是官方负责人不在岗位上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个工作有多难处理。 他做不来啊! 求负责人赶快回来。 等车队风驰电掣的驶到井公馆门前时,恰好赶上了燕时洵一行人往外走。 大家虽然身上的衣服都有些凌乱,但精神面貌都很好,看起来也都没有受伤。 这让下了车的人们暂时松了口气。 井家人则立刻搜寻着井老太爷的身影,并且秘书们也试图在人群中找出摄影师的身影,想要和对方说清楚,不要继续拍摄下去,或是不要将他们拍进去。 毕竟井老太爷的身份在那里,他的一些秘书,不太方面出现在镜头前。 但令秘书奇怪的是,人群中并没有摄影师的身影。 倒是井老太爷,他一手拄着拐杖,一边却弓着腰,布满皱纹的手中牵着一个小小的孩童,脸上带着浓重的笑意,却不是对晚辈的慈祥。 而是……对待着同辈人的亲昵。 中年人心中一惊,立刻就迎了上去。 “爸,你受伤了吗?” 他搀扶住了井老太爷的手臂,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才堪堪松了口气,有时间看向旁边的孩童。 虽然在直播里已经看到过,也大概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孩童又是什么身份。 但是隔着屏幕看到的,和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完全不同。 中年人面色复杂的低头,看着没比自己膝盖高多少的井小宝,动了动嘴巴,却死活叫不出来。 ——这怎么称呼?? 即便他知道有些人家有辈分大的,八十老人管十岁孩童喊叔伯,但是他家一直关系简单,他没经历过啊! 莫名出现个三岁的大伯,这让他这个孙子都过三岁的人,很是喊不出口啊。 但井老太爷并不准备惯着自己儿子。 要不是十几年前,自己儿子没有按照自己的嘱咐陪井小宝玩耍,也许就会及时发现井小宝的尸骨消失,也会立刻发现池滟偷盗尸骨的事情。 如果是那样,那他这个幼年夭折的哥哥,就不用死后还经受那样的痛苦了。 井老太爷立刻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沉声道:“这是你大伯,愣着做什么?喊人。” 中年人:…………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过年的时候,被父母逼着在外面喊叔叔伯伯的画面。 中年人心情复杂。 井小宝却牵着井老太爷的手,好奇的仰头看着中年人,然后笑着眯了眯眼,胖乎乎的小手虚虚握成拳伸向中年人。 “大侄子。”井小宝笑眯眯的,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初次见面,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中年人:“………” 他觉得世界都魔幻了,但还是迅速调整好情绪,拿出了自己工作时面对对手的架势,在周围节目组众人和景佳人的注视下,弯腰在井小宝面前蹲下,伸手就要接井小宝手里的东西。 嘴里还严肃的道:“谢谢大伯。” 结果井小宝手一松,从他小小的手心里掉在中年人手掌中的,却是一段骨头。 那骨头小小的,却通体血红到发黑,一看便知有些年头,并且很可能长期浸泡在鲜血中,到最后氧化风干,却变成了这个模样。 中年人眼前一黑,差点直接将手里冰冷的骨头甩出去。 但下一秒,他就立刻强制自己恢复了正常,甚至勾起了笑容,向井小宝道谢。 井小宝看大侄子喜欢,也很高兴。 “这是我的骨头,你拿着这个,就没有鬼怪敢靠近你,而且还能增加气运。” 池滟所求的,就是井小宝的这一份力量。 气运。 而现在,厉鬼在面对素未谋面的家人时,却慷慨的主动给了出去。 ——虽然大侄子听完之后,看起来更想昏过去了。 中年人咬紧牙齿,强迫自己向井小宝道谢。 井老太爷和井小宝都很开心。 只有他一个人受伤的情况达成了。 秘书们:“………” 不愧是井家现任主力,这份情绪管理的能力,确实厉害。 燕时洵挑了挑眉,眼中带着浓重的笑意。 倒是秘书过来问摄影师的事情时,燕时洵带着探究的目光,转而看向了那边的井小宝。 井小宝眨了眨眼,从旁边的一团黑雾中,“啪嗒”掉出来了节目组的拍摄设备。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井小宝对摄像这东西并不熟悉,也一并将当时酒店里的拍摄设备一起拉了进来,结果没想到,阴差阳错,开了直播。 张无病只觉得自己的头皮发麻,一想到自己女装朝天揪的造型,就头发根根直立。 张无病生无可恋:歪,有移民去火星的车票吗?我觉得这个星球已经无法生活了。 众人:……噗。 井家人在井公馆门口和井老太爷交谈时,救援队的人已经先一步向燕时洵问清楚了井公馆的情况,然后带着急救物品跑了进去。 不过好在,救援队长一直担心的官方负责人和宋一道长,倒是没有受伤。 就是精神受到了严重的打击,陷入了昏迷仍不安稳,像做噩梦一样一直露出不安焦急的神情。 燕时洵在发现这种情况后,就立刻就地取材,手指蘸了自己身上的血液,在两个人身上各画了一道安神符,这才让两人沉沉的睡去。 虽然不知道两人在进入井公馆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但看起来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尤其是联想到井小宝之前不受控制时对人的恶意,还有井小宝刚刚心虚的表情,燕时洵猜测,应该是这两人的想象作祟,混淆了现实和想象,让他们看到了最担心和恐惧的事情发生。 ——比如,节目组所有人都死亡。 所以,燕时洵索性一步到位,借了自己的血,也相当于给他们驱驱鬼气。等他们一觉自然醒之后,就会恢复正常状态。 救援队长听了之后,长松一口气,向燕时洵道谢。 然后在听闻里面有两具尸体后,立刻表情严肃的叫上人走了进去。 燕时洵站在井公馆门口,旁边百年的桂花树在深秋的风中轻轻摇晃,寒冷中也隐约有甜香浮动,令人缓缓放松了心情。 也驱散了周围的血腥气。 燕时洵单手插兜,微微侧身回望。 救援队的人在将宋一道长和官方负责人抬上担架,准备立刻让医疗车送往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而另外两具尸体。 大师的尸体还塞在壁炉里,救援队的人废了好大力气,才从壁炉里抠出来。 至于池滟…… 听着从楼上隐约传来的干呕声,燕时洵摇了摇头,心中叹息。 帮助池滟作恶的大师,和以阴毒手段饲养小鬼的池滟,两个人都死于厉鬼的报复之下,谁都没能逃得过。 而厉鬼却歪打正着,得了拯救。 天地看得分明。 大道之下,没有谁能够颠倒因果,逃过循环。 作恶者,终有报。 燕时洵的目光从客厅里那个水晶摆件上扫过,眼眸中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不知道林婷先生,下一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但无论她身处何地,她的魂魄上都带着深厚的功德。 那是足以驱赶所有黑暗的光芒,照亮迷茫者脚下的道路,让他们知道,何为理想,何为道路。 他相信,林婷先生的下一世,依旧会是闪耀而可敬的一生。 所有人都在交流着井公馆的经历,却唯独邺澧,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燕时洵身上移开过。 像是在他眼中,熙熙攘攘的人们都是空气,唯有燕时洵,是他的真实。 “林婷会投胎到好人家,她的父母会理解并支持她的理想,而她下一世,会继续她这一世没有完成的理想,她会拯救更多的人。” 邺澧低沉的声音在燕时洵耳边响起:“池滟会被投入酆都苦牢,至少千年内,投胎的名单上不会有她。” “你想亲眼看看他们的结局吗?”邺澧问道。 却没想到,这反而提醒了燕时洵另一件事。 他转过身来看向邺澧,却冷笑着问道:“之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所以我暂时没有问出口。但你是怎么回事?” 邺澧眨了眨眼,心中暗道,正好撞在了时洵生气的枪口上。 “井小宝发疯的时候,你干了什么?” 燕时洵直直的看着邺澧的双眸,不准备给他留出思考的时间:“我感觉到了,那个时候开始,你身上的气息就变了。” “沟通神明?还是如何?” 在如今众神坠落,邺澧即便是能够沟通所供奉的神明的门派祖师,那沟通神明,也必然要付出代价。天地公平,给予力量就要用其他的什么来换。 比如……生命。 燕时洵担心那个时候,邺澧在情急之下消耗了自己的生命,换来了能够制服厉鬼的力量。 而且燕时洵很清楚,那个时候,邺澧对自己并没有恶意——即便邺澧当时的力量远超过自己,如果他想对自己不利,正和厉鬼纠缠的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所以,这也让燕时洵有些动容,对邺澧的戒备降低。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责任感。 如果邺澧真的为了救他而付出了寿命的代价…… 燕时洵心脏颤了颤,看着邺澧,郑重道:“不管你当时做了什么样的事情,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如果真的无解,我会负责的。” 邺澧本来想解释的话,忽然就卡在了喉咙间。 他讶然的看着燕时洵,但那张俊美的面容上,并无半点玩笑之意。 ……是了。 他的驱鬼者,有担当天地的责任心,所以天地,也选择了他的驱鬼者。 他为了成全他心爱的驱鬼者的责任感,所以与大道和解。而他的驱鬼者,也因为这份责任感,选择对他负责。 说好了要负责,那就要不许毁约。 直到大道毁灭,或他们身死。 邺澧的眉眼带笑,微微低下头,哑着嗓子应道:“我已经听到了,你无法违约了。” 向鬼神做下的承诺,会得到天地大道的认可,就是无解的因果。 “夫君,说好了会对我负责,就不许半途跑掉。” 邺澧狭长的眼眸中带着喜悦餍足的笑意,眸光波动,如春江万里。 但那水波之上,只倒映了燕时洵一个人的身影。 他注视着燕时洵,一眼都不想挪开,而嗓音柔和:“这是你亲口订下的婚约……夫君,我很高兴。” 燕时洵点了点头,但又狐疑的看着邺澧,总觉得对方这个笑容,还有说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而且,他也感知到了天地大道的力量。 他不免有些疑惑:这种承诺,需要大道见证吗? 他总觉得邺澧这家伙和他说的不是一个意思,但他没有证据。 燕时洵:……? 第149章 童声咯咯(29) 在知道燕时洵等人根本就不知道直播的存在后,特殊部门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好在因为井家秘书的提醒,他们及时发现了直播的来源,让井小宝把摄像设备都从鬼气里掏了出来,迅速关闭了直播。 井小宝还一脸好奇的踮着脚,想要看被工作人员拿在手里的黑色东西是什么,但工作人员却心里全是后怕,只庆幸舆论扭转得及时,并且镜头下也没有发生太过惊悚的事情。 而等他们一低头看到井小宝时,本来想要随口教育一下,让小朋友下次不要捣乱,结果就被旁边的救援队及时拉住了袖子。 他们这才猛地想起,别看井小宝现在模样可爱,但这可是实打实的厉鬼啊! 连宋一道长都毫无招架之力的那种。 井小宝眨巴了大眼睛,软乎乎的朝工作人员一笑,就要“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工作人员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冷气从后背窜了上来。 他忽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走过来,觉得自己怕不是要死在这里。 结果正笑得渗人的孩童,被修长的手掌一下打在了头顶。 “好好笑。” 井小宝的小脑袋被压了下去,他吸了吸鼻子,敢怒不敢言。 旁边的工作人员一抬头,就看到了那手掌的主人——燕时洵正漫不经心的揉乱了井小宝的头毛,像是随手在揉一只兔子。 这位之前只闻燕时洵之名不见其人的工作人员,顿时倒吸了一口气,惊恐的想要让这大胆的家伙赶快离开。 这可是厉鬼啊! 工作人员被吓得浑身僵硬,但仍在内心怒吼: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连宋一道长都栽了,你就别来逞强了好吗!!快走,要不然厉鬼发怒你就危险了!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都已经做好了勉强自己僵硬的肢体,随时冲上去救这个不知水深水浅的“小道士”的准备了。 结果没想到,井小宝低着头委屈的呜呜了两声,憋得脸都红了,都没有像工作人员想象中那样攻击燕时洵。 反倒是沉默了好一会,才重新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重新笑出声。 “嘻嘻……” “啪!” 又是一掌,不轻不重的打在井小宝的头上。 燕时洵垂下眼眸,皱眉看着井小宝:“像个正常人一样笑,要不就送你走。” 井小宝快哭了:“我是厉鬼呀,很厉害很厉害的那种,你不要打我的头。” “而且,我怎么会像正常人一样?我连人都不是。” 井小宝委屈的瞪着血红色的眼睛,道:“要不你教教我。” 好好的厉鬼,在燕时洵手底下,乖得像个兔子。 再加上那双红眼睛,更像了。 旁边一直在默默注视着这边的女性工作人员,觉得心都被可爱化了。 ——虽然她知道这是厉鬼啦,但看着真的太可爱了!幼崽软乎乎的好可爱! 而被要求教学的燕时洵,却罕见的僵硬了一下,有些尴尬。 井小宝歪了歪头,好奇的仰头看着燕时洵,乖乖等着。 在这样的注视下,燕时洵抿了抿唇,硬着头皮咧开唇角:“呵呵。” 井小宝:“………” 旁边偷听的众人:“………” 燕时洵:“……我怎么知道小孩应该怎么笑。” 他想了想,直接把井小宝拎起来,一把塞进了旁边张无病的怀里。 “这傻子的智商只有三岁,他应该能教你。” 燕时洵不轻不重的拍了拍井小宝的头,然后转身迅速离开。 徒留下张无病和井小宝大眼瞪小眼。 张无病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窒息,他可是亲眼见识了这厉鬼的威力。 并且和其他被井小宝的可爱皮囊迷惑的人不同,他很清楚,这厉鬼现在这么乖,全是因为他燕哥。 如果没有他燕哥镇着,别说他了,整个租界区的人都不够这厉鬼塞牙缝的。 张无病抱着怀里这团柔软,觉得像是抱了个炸弹,偏偏还是他燕哥亲手塞给他的,根本不敢扔。 这让张无病简直嘴里发苦。 况且……他拒绝二胎!!! 他燕哥有他一个好大儿就够了,他一个招鬼的,结果来了个厉鬼二胎算什么事啊?等着被厉鬼活吞吗! 张无病艰难的扯开笑容,试图和井小宝拉进关系:“那个,我是傻子……不不不,我是张无病,是你……” “哥哥”两个字都还没来得及出口,井小宝就忽然高兴的拍了拍手。 “你身上,好像有很好闻的味道,很好吃的样子。” 张无病:“!!!” 他倒吸一口气,头皮发麻。 “燕!哥!啊——!!!” 旁边围观了整场的工作人员,已经傻了。 救援队的人火速过来,把这个常年在办公室不出外勤的人拖走了,并且好心向他科普了一下燕时洵的功绩。 “要不是燕先生,这次恐怕又是全军覆没。” 队员感叹着,心有戚戚:“刚刚海云观的其他道长们来了,还有一些部门有合作的其他大师,都来看过了。他们都说,幸好这次井公馆的厉鬼被及时镇压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滨海市人口密集,沿江最为繁华。 租界区更是就在江边,“十里洋场”霓虹欢笑。 那厉鬼的森森鬼气化作大雾,将整个租界区都掩盖其中,变成了它所掌握的世界。 虽然最开始它的注意力一直在池滟身上,所以浓雾也只局限在跨江大桥另一侧。 但是,一旦它杀死池滟,凶性大发,迁怒了其他生人,那浓雾极大改立会跨越大桥,向桥这一边的繁华城区蔓延。 当时正是晚高峰时期,滞留在江边的人粗略估算也要有十几万人。 如果这十几万人受影响,或是被鬼气侵蚀,更甚者,被那厉鬼杀死…… 浓雾散去后匆匆赶来的大师在起卦后,几乎被这个结果吓得神魂俱裂,直呼万幸。 大师连声说幸好没有让那厉鬼逃脱,要不然,半个滨海市都会受到严重波及,而舆论方面,更是会陷入不可挽回的局势。 因为宋一道长昏迷不醒而赶来的海云观道长们,也在看过了租界区的情况后,面色严肃,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了。 “这已经脱离了厉鬼的范畴了。” 高功道长连连摇头:“这已经牵扯到了天地大道,恶鬼入骨相,最好的镇邪驱鬼的面相,却偏偏堕了恶,那就会成为谁都无法抵御的存在。” 年轻些的道长恨恨道:“那个池滟,真是会挑。她知道自己差点引发一场恶鬼屠杀吗?” 如果真是那样,半个滨海市都会沦为恶鬼的乐园,人间地狱。 而在死亡和鲜血之上,新的鬼神将会登位。 高功道长隐隐约约的窥见了一丝大道,更为心惊肉跳。 “幸好,幸好当时燕师弟在这里。”高功道长喃喃着。 因为燕时洵接连几次,都在事态彻底恶化之前挽救了局势,让本来会威胁上万人的灾难消弭于无形,所以,海云观的道长们也都注意到了他,更是从其他道长那里听说了燕时洵的出身,对他更是认可称赞。 一时间,竟然所有人都默认了燕时洵是海云观的一员,师弟师叔叫得自然。 不过,既然井公馆和租界区都已经转交给了特殊事件处理部门,还有其他常年与特殊部门合作的大师接连赶到,着手处理残留在租界区的鬼气,所以燕时洵就认为自己的工作已经结束,拎着井小宝准备离开了。 但之前被请回到车上,由专属医生检查身体的井老太爷,却让秘书拦住了燕时洵。 自从十几年前在国外的那次重伤,鬼门关走一遭的井老太爷,就身体不是很好。 如果不是井小宝给井老太爷托梦,顺便渡了口气运过去,恐怕井老太爷现在就已经死在了疗养院。 但即便如此,长途奔波加上心情大起大落,还是让井老太爷体力不支。 即便他不舍得才见面的哥哥,但也不得不先到车里去休息缓神,现在才勉强恢复了正常的行动力。 “燕先生,我哥哥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 井老太爷笑着请燕时洵坐下,向他询问。 但井老太爷的笑容下面,掩藏着忐忑:“是……要把我哥哥送走吗?” 他知道这些大师的行事风格,对鬼魂一向是铁腕驱离,甚至魂飞魄散。 而他同时也很清楚,自己的哥哥,已经是厉鬼中最凶恶的存在,没有任何能够让大师们放过的理由。 如果是以往,井老太爷一向是觉得对敌人狠心些是正常的,并不觉得这些大师的行事有什么问题。 但是,当将要被驱离的恶鬼换成是自己的亲人,就令井老太爷无法承受。 理智告诉他,恶鬼会危害生人。 但情感却更加怒斥他——这是他的哥哥!是把生的希望让给了他才死去的哥哥!他不允许哥哥就这样魂飞魄散。 两种想法冲击,井老太爷皱起了眉,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做,所以……他想让这位人人赞不绝口的燕先生,帮他想出办法。 但他同时又有些恐惧。 如果,如果这位燕先生,也会像其他大师一样,对厉鬼毫不留情呢? 燕时洵看出了井老太爷心中的忐忑。 他平静的道:“放心,井小宝是恶鬼入骨相,就算是想要驱鬼都不可能做到。” “酆都地府没有恶鬼入骨相的位置,它无法投胎,但它也不可以流落在外,危害生人性命。所以。” 燕时洵顿了顿,看了眼旁边眼泪汪汪仰望着自己的井小宝,才继续道:“它暂时就和我在一起。” “等我找到送它离开的办法,再送它走。” 燕时洵又补充道:“放心,不会对它的魂魄造成任何损伤,我会找出最适合的方法。” “我向你保证。” 井老太爷想到燕时洵之前送走自己母亲时的样子,也意识到这位大概是个有脾气的,和其他大师的行事风格都不相同。 此时得到了燕时洵的承诺,他才勉强放下心来。 “哥哥,那最近一段时间,你就和燕先生同住了。” 井老太爷笑着弯下腰,亲近的向井小宝道:“我会时常来看你的。” 耄耋老人,却喊三岁稚儿叫哥哥。 一边是头发花白的垂垂暮年,一边却是稚嫩的面容。 井老太爷心中酸涩。 生死将他们的时间永远错开了。 他的哥哥,再也没有长大的机会。 井小宝瘪着嘴点了点头,即便他现在有点害怕燕时洵,但是却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井老太爷毕竟是个普通人,并且年老体衰,身体并不好,比不得和井小宝同为恶鬼入骨相的燕时洵,不怕鬼气侵蚀。 所以,即便再多不舍,但井老太爷不能长时间和井小宝待在一起。 否则,鬼气入侵,哪怕一场受寒或者感冒,对井老太爷而言都会危及生命。 在向燕时洵询问过诸多有关于井小宝的问题,知道井小宝现在被燕时洵镇压,可以多留在人间一段时间后,井老太爷这才安下心来。 他向燕时洵要了住址,并且说明了自己只要身体状况容许,就会时常去叨扰。 燕时洵微微颔首,算是同意。 然后他看着井老太爷精神不济的模样,皱起了眉,向旁边的井家秘书问有没有纸笔。 秘书虽然满头问号,但是出于职业素养,还是立刻从随身公文包里掏出了纸笔。 结合燕时洵的身份,秘书忽然觉得,该不会燕时洵是要现场画符吧? 他递出去纸笔的动作一顿,试探着问:“燕先生,我立刻去购买黄符朱砂,您看可以吗?” 却没想到,燕时洵没有否定他话中隐含的意思,却也没有同意。 “不需要。” 燕时洵见秘书不动,就伸手主动接过了纸笔,随意的将纸铺在旁边的车盖上,便垂下眼眸,看向再普通不过的稿纸,然后,按开了签字笔。 他随意得像是不过随手涂鸦,但是签字笔却立刻就在稿纸上一气呵成,迅速画出了符咒。 秘书愣了愣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状况。 因为井小宝尸骨被盗的事情,负责调查的秘书没少和那些大师打交道,自然也看见过他们画符的过程。 但是无一例外的,他们都需要沐浴焚香,三诵净心净口净身咒之后,才能满怀虔诚的画符咒。 有些要求高的大师,甚至不允许有人在现场观摩,认为这样会影响他天人合一的状态,对符咒的效果产生影响。 那些受权贵追捧的大师们,无一不是用的上好的朱砂黄符。 其中一些材料甚至要求是武当山凌晨三点的露水、龙虎山黄昏五点出产的朱砂等等,千金难求。 可燕时洵,却用最普通不过的笔记本纸张和签字笔,就在人来人往甚至有厉鬼在场的地方,自顾自画起了符咒。 并且看起来轻松极了。 半点没有那些大师画完符咒后脱力的模样。 秘书诧异,不由得暗暗担心,这符咒真的能有用吗? 燕时洵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淡淡的看过去一眼,懒洋洋的道:“画符不知窍,惹得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意。”1 “所谓符咒,不过是生人与鬼神先祖沟通的手段。” 因为井老太爷也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想要知道燕时洵在做什么,所以燕时洵便难得的开口简单解释了一下。 “无论是黄符朱砂,还是那些昂贵的材料,都是为了增加鬼神能够接收到生人传递的消息的概率,就像是你在努力提高网速,好让对方接收到消息。如果网络不好,对方可能只会接到残缺的消息,甚至接不到。” “但只要你确信自己能够与鬼神沟通,那这些外力手段,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燕时洵耸了耸肩,毫不在意的道:“我自己本身就是以恶鬼入人身,当然能够与鬼神沟通,这些仪式的东西,也就没有必要了。” 一旁的井家人和秘书们,都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燕时洵,一时间,也对这位在网络上爆红的大师,有了全新的认知。 他们本以为,燕时洵不过是有一点实力就趁着节目的热度,运气好的红了,所以那些对玄学并不了解的粉丝和观众们,才会疯狂吹捧燕时洵很厉害,但实际上也不过尔尔。 但他们现在经历了井公馆的事,又亲眼看到了燕时洵画符一气呵成,气势磅礴更胜那些受人追捧的成名大师,这才意识到—— 燕时洵,恐怕更在那些大师之上。 在向秘书简单解释完之后,燕时洵就将笔还给了秘书,然后将那几张画了符的笔记纸递给了井老太爷。 井老太爷惊讶:“给我的?” “虽然井小宝没有害你的意思,但你毕竟在鬼气构筑的世界里待了那么久,又与林婷先生和井小宝近距离接触,多少损伤了你的阳气。” 燕时洵解释道:“你现在感觉不舒服,就是因为阳气流失,你身体的抵抗力在下降。” “这几张分别是安神符,金光符,护身符和驱邪符,你回去叠好,装在荷包里,随身携带。这样就能够帮你消除身体里的鬼气,恢复阳气,也会帮你避开一些小灾小难。” 燕时洵顿了顿,看着井老太爷印堂上的一团隐约黑气,才继续道:“比如,意外在家门口摔了一跤,结果导致身体机能迅速下降,引起并发症。” 旁边的秘书心中一惊,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堪称悚然。 ——听这位燕先生的意思,是他已经算出井老太爷未来会经历这种事情,所以才提前多准备好了符咒,让井老太爷避开这种意外。 毕竟对于井老太爷这个年纪的人而言,摔一跤的后果都很恐怖,很可能会…… 死亡。 而井老太爷毕竟是传奇外交官井玢留下来的唯一的孩子,并且他本身在外交界躬耕一生,早已经在国际上树立了强大的威信。 可以说,只要井老太爷活着,他就是一种符号,让很多人或畏惧于他的手段,或感念于他的恩惠,所以不会轻举妄动,一切依旧和平。 但如果井老太爷出了什么事情……那就是一场大地震。 想到这里,秘书看向燕时洵的眼神更加热切而感激。 井老太爷也笑呵呵的接过了这几张“简陋”的符咒,珍而重之的放进了怀里。 “谢谢。” 井老太爷向燕时洵点了点头:“那些燕先生,下次再去拜访您。” 周围人因为井老太爷的态度,连带着看向燕时洵的目光也带上了敬畏。 很多赶来的滨海市人员,都在心里暗暗想着,燕时洵这个人,绝对不能惹。 既在驱邪捉鬼一道上颇有修为,让海云观的道长们认可,又得到了杨滨生、井家这样的高位之人的感激和尊重。燕时洵本身的分量,甚至已经比很多经营多年的家族还要重。 就连旁边那个张无病出身的张家,现在都无法比得上燕时洵一个人的话语权。 更何况,张家也与燕时洵交好,张父张母对燕时洵的亲近是不带利益的好,而是将他视为自己亲子一般。 不仅是张家,还有宋辞出身的宋家,更有现在在场的李雪堂导演…… 这些人都因为各自的原因,怀着感激的站在燕时洵身旁,随时准备表达帮忙。 燕时洵…… 一人,就重于山岳。 有想通了的滨海市人员倒吸了一口气,看向燕时洵的目光也和前一刻不同了。 但燕时洵对隐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却波澜不惊。 好像不论是厌恶还是尊敬,对他而言,都与空气无异。 他抬手招了招井小宝,眉眼淡漠:“走了,带你回家。” 结果没想到,井小宝刚颠颠颠的小跑过来,伸手就要拉住燕时洵的手掌,却有另外的人,抢先一步握住了燕时洵的手。 微凉的触感不消说,燕时洵都不用看就知道,这一定是邺澧。 可能是因为邺澧一直在自己身边出没,再加上之前镇压暴走的井小宝时,邺澧没有趁自己虚弱对自己下手,所以燕时洵对邺澧的戒备心放下了很多,竟然开始习惯了他的气息。 甚至连邺澧的靠近也已经习以为常,光凭手掌下的触感,下意识就知道这是邺澧。 “你在干什么?”燕时洵挑了挑眉,慢慢抬头看向前面。 果然是邺澧,正含笑的看着自己。 “你说回家,所以我来了。” 邺澧任由燕时洵看着自己,手掌紧紧握着他的手,并不准备放开。 而他的姿态也很是自然,像是这样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邺澧手下微微一使力,就让对他没有太多防备的燕时洵,向他的方向踉跄了两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低下头,直视着燕时洵的眼眸,软着声音像是带着十足的委屈一样,问道:“难道,夫君不准备带我回家吗?” “之前夫君不是刚刚才说,会对我负责吗?转眼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想要背信弃义,抛弃于我吗?” 邺澧的眉眼锋利冷峻,当他不笑时,就像是高高居于庙台上的神像,不沾染半点人间的温度。 但是,当他在燕时洵面前展露笑容时,深沉的海面破冰,巍峨的雪山轰然倒塌。 春水流进了人间。 神明走下了殿堂。 他的眼眸中只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仿佛世间万物,不及他所心爱的驱鬼者一人重要。 燕时洵虽然不太清楚邺澧这个眼神的意思,但他本能的觉得不太对,好像是他曾经走街串巷与三教九流接触时,在一对爱到疯狂甚至为对方甘愿赴死的情侣眼中见到过。 但是又多有不同。 更加深刻,克制而压抑,但也更加的危险和沉重。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个眼神,于是只能下意识的偏过头去,狼狈的躲避这个眼神。 燕时洵假咳了一声,让自己疯狂跳动昭示着存在感的心脏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然后才开口问道:“你是还没有从角色扮演里走出来吗?演井氏婉秀演上瘾了?” “你看清楚一点,你不是井氏婉秀,我也不是井玢。” 燕时洵郑重道:“我不是你的夫君……你这样称呼我,很奇怪。” 邺澧定定的看着燕时洵,然后他柔和了眉眼,笑着轻声应了一声:“嗯。” “你不是井玢,我也不是井氏婉秀。所以,你不会失去我,我也不会保护不了这个家。我们的故事,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干扰,不会走向悲剧的结尾。” “你想做人,我就陪你做人。你想做鬼,我也陪你一路,绝不会留你在另一边的世界。” “……我们,和井氏夫妇不会是同样的结局。” 燕时洵被邺澧过于专注的眼神看得脸颊隐隐发热,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或许是邺澧离他太近,或许是邺澧的目光太具有侵略性。 他点了点头,就抬起另一边手掌撑在邺澧的胸膛上,将邺澧推远。 “你知道就好。” “不过,你要是演戏没有过瘾的话,也可以和李雪堂导演说一声,看看他能不能在电影里帮你找到一个角色,让你过过瘾。” 燕时洵说着,既是为了避开邺澧的目光,也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转而看向了旁边。 那一边,张无病正满眼小星星的围在李雪堂导演旁边,转来转去,快乐得像个三岁的傻子。 是小迷弟无疑了。 而此时追星成功的张无病,已经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眼中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了。 只顾着李雪堂说什么,他就疯狂“嗯嗯嗯!”,然后掏出小本本记好。 这可是他偶像告诉他的拍摄技巧! 张无病美滋滋的捧着自己的小本本,看着李雪堂的眼神都闪闪发亮。 把一向严肃的李雪堂都逗笑了。 “以小病对李雪堂的崇拜程度来看,这次探班虽然被井小宝搅黄了,好好的追星之旅,硬生生变成了千绝地逃杀,但小病不会放弃追星李雪堂的。” 燕时洵道:“他肯定会再找机会,借着探班之名来追星,而且舆论也需要两边剧组和节目组公开声明。” “以李雪堂对小病的态度来看,你想要个小角色演,很容易。” 燕时洵以为自己已经是难得的贴心了。 却没想到,邺澧连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我不想出现在别人的剧本中。” “时洵,我只想与你的故事息息相关,在你人生的剧本里,一直参与,到剧本结束为止。” 邺澧的眸光暗了暗,他说话间的微凉气息散落在燕时洵的脖颈间。 “不,你的剧本,永不完结。” “如果谁想要它结束……” 邺澧沉声道:“我会将剧本夺回来,亲自为你重新编写没有缺憾的剧本。” “——让大道来见证我此时的誓言。” 燕时洵愣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邺澧。 从这个距离,他能清晰的看到邺澧开合的薄唇,还有没有血色的苍白肌肤,和脸颊利落的线条。 而邺澧无比郑重的语气,也在告诉燕时洵——他不是在开玩笑。 在原地呆立了足足好几分钟,燕时洵才恍然回神,将邺澧稍微推远。 “行我知道了,你不愿意演戏。” 邺澧挑了挑眉,他看着燕时洵,本来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不能逼得太紧。 不然,他谨慎又敏锐的驱鬼者,会从他怀中跑开。 邺澧没有再解释,干脆任由燕时洵猜测自己的想法,以为自己还是在扮演井氏婉秀。 这样也不错。 毕竟这样……他们就是夫妻了。 邺澧眼中染上笑意,迈开长腿,跟上了燕时洵离开的步伐。 “既然不愿意我叫‘夫君’,那总要有个称呼才行,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才好?夫君不行的话,那爱妻?吾爱?卿卿?” 燕时洵像是触电一样,邺澧说一个称呼,他就浑身一麻,恨不得转身堵住邺澧的嘴。 “直接叫名字!” 邺澧从善如流:“好,时洵。” “??姓呢,燕被你吃了?” “夫君……” “算了,就这么叫吧……” 被牵着小爪爪,在一旁跟着两人的大长腿跟得辛苦的小小孩童:“………” 井小宝看向邺澧的眼神,称得上是惊悚。 邺澧微微垂眼,眸中还带着没有散去的笑意,看向井小宝时却带着冰冷的警告之意。 井小宝抖了抖,委委屈屈的闭了嘴,放弃了对燕时洵说什么。 qaq两个人都好可怕呜呜。 …… 官方负责人在医院足足昏睡了好几天,几名大师连番帮他驱散经脉里的浓郁鬼气,这才让他醒了过来。 而在这期间,特殊部门仍旧正常运行着。 剧组的其他人被在租界区的各个角落里发现,也都神情恍惚,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 至于那间酒店里的工作人员,似乎因为原本就身处在租界区边缘,又因为一直没有离开酒店,所以问题不大,很快就得到解救。 只是很多人还是被吓到了,精神不太好。 特殊部门和剧组都请了心理医生,为每个人进行心理疏导的同时,也让合作的大师挨个为他们驱散鬼气。 因为两件事一起进行,所以从诊疗室走出去的人,都以为自己的神清气爽,是因为谈话的功效。 他们一时也不再怀疑是鬼怪灵异事件,只当是像特殊部门给他们的解释,有不法分子给他们的水里下了药,让他们神智恍惚出了幻觉,再加上工作压力大神经紧绷,所以才除了幻觉。 虽然也有人犯嘀咕,说这怎么和走近科学一样,以为是闹鬼,实际都是科学。 但几方努力之下,再加上李雪堂亲口说,鬼怪之说是无稽之谈,所以众人还是慢慢相信了。 而网络上的舆论,也都由专人负责引导,一切都在有序进行。 不是没有人质疑过小鬼反噬的真实性,但是燕时洵很快就带着井小宝,出现在了专门的直播镜头下,介绍说这只是个小演员,是真有其人。 这样的证实下,小鬼反噬的说法不攻自破,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 反倒是有些人偶尔说出来,都会被其他人劝解,说人家小演员都亲自出面解释了,如果真有小鬼,怎么可能会乖乖出现在镜头前面,不仅自我介绍时口齿清晰,还长得那么可爱。 于是,井小宝可爱的皮囊也迷惑了网络上的人,让他们觉得这么可爱的孩子,肯定不会是小鬼。 就此,大家对剧本说深信不疑,反倒对节目组和剧组的深度合作大加夸赞。 他们说这次合作真是走心了,还特意写了个这么精彩又悬疑的剧本,让他们都真的被吓得汗毛直立,连续好几天晚上都不敢睡觉也不敢胡思乱想。 这样一来,他们也对李雪堂的新电影更加期待了。 知情人看着屏幕上的舆论走向,笑而不语。 深藏功与名。 只有《滨海夜曲》的编剧,因为李雪堂在不知道直播的情况下,对着几千万人说出了剧本的大致剧情,所以不得不连夜修改剧本。 并且边写边咬牙切齿的骂李雪堂,保密工作和个屁一样! 李雪堂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 滨海市老城区,燕时洵靠在藤椅中,悠闲的看着节目组给他拿来的平板上的舆论消息,轻轻勾唇笑了。 阳光落在他微微垂下的眼睫上,让他俊美的面容,如此美好闲适。 窗外的邺澧回过头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于是他的眼中也不由得染上笑意。 想要让天地停在这一刻。 但下一秒,院子里传来井小宝尖利的哭声,和张无病的嚷嚷。 “井玢是我爸爸!” “燕哥是我爸爸!” 燕时洵:“……” 啧。 第150章 童声咯咯(30) 虽然这次在租界区,众人都吓得不轻,尤其是安南原,他从井公馆里走出来的时候,身边需要旁边的救援队员搭把手,被内疚和恐惧吓得有些腿软。 但好在这次遇到这种事件的嘉宾们,早就在前几期节目中锻炼出来了些胆量,所以虽然当时吓得有些懵,但后续缓一缓神,再加上燕时洵给的安神符,所以嘉宾们的情况倒也都算稳定。 其中,综艺咖更是看得透彻。 在助理问他要不要继续参加下一期节目,是否要签这一期的合同时,综艺咖大手一挥,毫不在意。 “所谓富贵险中求嘛,能来参加这节目,我肯定早就知道这节目有危险了。毕竟又不是第一期的首发嘉宾,规山的事情我看在眼里。” “你看看我现在的粉丝翻了几倍,热度有多高,全网都知道有我这个人的存在,说我是综艺感拉满的,只要综艺里面有我,就不用担心无聊。这种评价又会给我争取来多少潜在的合作意向?” “这些都是‘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带给我的,如果我没参加这档节目,想要获得现在的人气?呵,想都别想。” “一边赚了流量和工作机会,一边又嫌弃节目太危险?那和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有什么区别?” 综艺咖早早就进了娱乐圈,从场工做到如今的地位,他对人情世故看得清楚,也知道感恩。 他知道,在这个圈子里,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但如果他获得了好东西,却不知感恩,那下一次,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个没有结交必要的人,也就不会再给他机会。 从野狼峰旁边的小村庄里,一路走到繁华大都市滨海市,综艺咖摸爬滚打,尝尽了酸甜苦辣,自然有自己成熟的为人处世方法。 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既然得了好处,那就别嫌弃辛苦。 综艺咖不以为意的签了助理送来的危险告知书,又笑着嘱咐助理:“张导要是有什么活动,也要及时告诉我,我身体没问题,随时都可以工作。” 镜头下的曝光率,才是最重要的。 助理惊讶:“哥你前两天不还在做噩梦呢吗?要不是燕先生送来的安神符,哥你连觉都睡不着。” 综艺咖满不在乎:“我这和安南原比,算得了什么?” 要说这次谁受的影响最大,那一定是安南原了。 但不是因为身体受伤,或者精神受到了惊吓。 而是安南原自己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所有安南原的粉丝都知道,他是个联想能力很强的人。 以前他参加过的那些偶像团团综里,也证明了这一点。所有需要联想和猜测的游戏环节,他都猜得很准确且迅速。 而偏偏,他又是个很喜欢看电影的人,即便有些害怕鬼,但还是看了不少恐怖片。 甚至之前因为偶像团和直播平台的合约,要求他们每个人每周必须直播满多少时间的时候,其他团员都选择打游戏,或者陪粉丝们聊天,只有安南原,选择了让粉丝们陪他看恐怖电影。 并且没到这种时候,安南原都兴奋得搓手手,直言自己有好几部电影想看,但又害怕,有了直播观众的陪伴,他终于敢看了。 粉丝们虽然无语,但也很享受自家偶像被吓得手忙脚乱的样子。 也因此,她们都知道安南原是个怎样的人。 ——也就是俗称的,人菜瘾大。 不过这一次,因为厉鬼规则的原因,安南原强大的想象能力,反倒成了对所有人而言最危险的事情,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地狱模式。 虽然当时安南原因为过于恐惧,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 但是等他回来之后,还是在努力克制自己这个问题,不想在下一次的时候,因为自己的联想能力而害了自己出生入死的伙伴们。 安南原在愧疚。 最近一段时间,他在直播中出现时,都把这份情绪写在了脸上,并且镜头下,他的房间里贴满了羊驼。还经常播着播着,就忽然开始疯狂小声念“羊驼羊驼”。 粉丝们一时也有些怜爱安南原,觉得以前闪耀得像星星一样的偶像,竟然也有贴近生活的一面。 就像是神像忽然间变成了活人,让她们有种亲近感。 于是,更喜欢安南原了。 安南原也意外的因祸得福,粉丝们的凝聚力迅速巩固。 综艺咖前几天和安南原打电话的时候,还和他调侃过这个事情,说只要和燕哥沾边的事,好像都是福祸相依,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 安南原对此倒是无所谓。 他说燕时洵是他的偶像,可是发自真心的这样认为。对于燕时洵,他早已经心服口服。 并且最关键的是,他真的因为燕时洵的带领,看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 那里远比娱乐圈每日的争斗更加精彩,并且触动魂魄。 安南原很知足,并且他也在社交平台上发了动态,感叹真希望这节目一直做下去,燕哥也一直在。 他完全不想结束这趟旅途。 综艺咖想到安南原现在的状态,就摇头失笑。 助理想要劝综艺咖别那么拼,但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毕竟每个人追求不一样,有事业心也不是坏事。再说,这又不是他的事情,如何能做的了主? 所以助理道:“张导演还真有活动。” 综艺咖顿时感兴趣的看了过来:“甭管是什么活动,务必给我争取到。” 虽然第一次探班没有成功,结果堪称惨烈。 但是,作为李雪堂的狂热小迷弟,张无病怎么会放弃机会呢? 他马上就和李雪堂约好了第二次探班的时间,借着探班赵真的机会,暗搓搓的想要近距离观摩李雪堂的拍摄过程。 上次探班时,是开机仪式。 但是这次,却是实打实的在拍摄。 毕竟时间不等人,尤其是包场了整个租界区的行为,耗费了剧组不少资金。耽误一天,场地设备和人员的支出,就要白白浪费几十万。 李雪堂消耗不起。 而且其他那些演员的档期,也不是可以随意耽误的。 不过,李雪堂虽然看出了张无病的意图,却并没有藏私的意思。 井公馆一行,他也算得上是和节目组的人有过了命的交情,如果不是燕时洵,他可能已经死在了井公馆了。 并且,引起这一切的池滟,是李雪堂自己坚持要用的演员,他也对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心有愧疚。 所以,他怀着对张无病等人的好奇,和想要补偿的心理,在回去之后查了他们的资料。却意外的发现,张无病的个人社交账号里,一长串都是对他那些电影的鉴赏和分析。 、 上百部电影电视剧,并且时间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能看得出来,并不是为了讨好他这个名导演的身份,而现做的假。 那天张无病对自己那些作品如数家珍的谈吐,也说明了他确实把自己当做偶像。 像张无病在社交账号上所说的,在很多年前,是李雪堂的作品打动了他,让他在绝望和疲惫之中找到了生活的动力。 而这些年,他也因为李雪堂,而对电影和拍摄产生了兴趣,以此作为自己奋斗的目标,才没有迷失方向,无论到什么时候都心存希望。李雪堂,是他人生的灯塔。 这样一个真诚的后辈,深深打动了李雪堂。 这位一向严肃的名导演,难得的想要指导张无病,和他共同探讨电影艺术。 所以对张无病想要围观的想法,李雪堂笑着同意了。 在向所有嘉宾确认过,他们的身体情况已经没有大碍,可以前来参加对《滨海夜曲》剧组的探班后,商务车就将所有嘉宾都接上,第二次向租界区驶去。 赵真看着车窗外有些熟悉的景色,不由得感慨万分。 张无病还开了直播,和所有人分享自己追星的喜悦。 闻讯赶来的观众们:“???” 他们调侃着问张无病:“张导,怎么没穿裙子啊?小揪揪也很可爱啊。” 张无病:“………” 他果然,还是应该换一个星球生活。 但也有人发出了疑问:“不是探过一次班了吗?而且还和剧组进行了深度合作。怎么又来一次?该不会是上次真的是意外,不是剧本吧?所以这次才补了一次。” 人总是喜欢跟风,经常不自觉的就被其他人的言论所影响,人云亦云。 在这条疑问发出后,眼见着直播的观众越来越多的表示怀疑,另一边一直关注着风向的舆论小组,简直紧张出了一身冷汗。 商务车里,气氛也瞬间降到冰点。 综艺咖见势不妙,赶紧想要把这话接过来,打个哈哈过去。 却看到张无病一脸镇定,完全不虚,反倒理直气壮的说:“追星的事,怎么能有一次两次的区别呢?” “好不容易能有赵真这个媒介,当然要借着探班的名义多去几次。” 张无病说起这个事,就显得很是兴奋:“下次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能探班第二次多好啊!” 观众们:“???” 很多人这才恍然大悟:哦,忘了张导演是李雪堂导演的小迷弟了。 也有很多同样追星的观众们,顿时就觉得张无病看起来无比亲切,疯狂能理解他的心情。 是啊,能有和偶像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舆论小组看着很快就会扭转到正常的风向,不由得松了口气。 而迷弟张无病,还在乐滋滋的期待着稍后的见面和观摩学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简单一句话,就轻松的抹平了观众们的疑虑。 燕时洵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懒洋洋的窝在车上,对这次探班也没多大兴趣。 燕时洵本来不想走这一趟,探班又不算他的工作,他和张无病签的合同里,可没有这条。 但是官方负责人诚恳的向他说,如果人员不齐,会让将将平静下来的舆论重起波澜,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事件毕竟刚刚结束,关注度还很好,要持续震荡一阵,才能得到巩固。 哦对,如果能带上井小宝,那就是最好的了。毕竟这样就更有说服力,让本来还有些怀疑的人,也会因为井小宝这个“活生生”的存在,彻底相信剧本论。 官方负责人在去燕时洵在老城区的小院拜访时,简直被井小宝看得浑身僵硬,笑都笑不出来。 从大师们的口中,他清楚的知道,这个看起来可爱的孩童,是个威力强横的厉鬼,租界区所有的一切都因这个孩童而起。 而燕时洵也亲口说明了井小宝的实力。 这让官方负责人在小院里如坐针毡,在和燕时洵谈完后,跑得比兔子还快。 ——燕时洵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稳重的负责人,有这样的一面。 井小宝的眼神依旧无辜,然后就被燕时洵塞了个柿子,打发他自己出去玩了。 ——和小院围墙上趴着的鬼。 小小的院落里,聚集了两个恶鬼入骨相,一生一死,简直是千年难遇的神奇景象。 而这也相当于对鬼魂的吸引力翻了好几倍,让这几天里,小院外面层层围绕着鬼魂。 虽然畏惧于燕时洵和井小宝的威慑——还有邺澧的恐怖压迫气场,这些鬼魂没有胆子踏进小院,但大批量聚集的情况,还是让海云观和其他很多门派的大师,都以为是恶鬼倾巢而出了,赶紧跑过来查看情况。 就算来了之后才发现是燕时洵的事情,让大师和道士们放下心散去了,但路星星刚跟着宋一道长过来时,还是差点就被吓得吐魂。 ——路星星当场脸符咒都掏出来了。 要不是燕时洵阻止得及时,井小宝就要把路星星当做是要对他下手的坏人,发起攻击了。 也因此,燕时洵不放心在外出时,把井小宝一个鬼放在家里,所以选择把他带了出来。 此时井小宝乖巧的坐在燕时洵旁边的座位上,捧着白霜给他买的小牛奶,“滋滋滋”喝得高兴到翘脚脚。 让一众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大呼可爱。 “燕哥,现在坏人可多了,孩子还是得带在身边看着才放心。” 白霜忧心忡忡的道:“今天早上我才看到个新闻,说是有个大学生就失踪在了家附近。像小宝这么小的孩子,更要注意了。” 在上车之前,白霜就被井小宝可爱到内心疯狂尖叫,于是毫不吝啬的在便利店买买买,把所有小孩子会喜欢的零食都买了个遍。 而现在,她因为想要近距离接触井小宝,所以坐在燕时洵对面的位置上,脚下还放着一大袋零食,看到井小宝爪爪里空了,就火速递过去下一个。 然后在井小宝眨着眼睛,奶声奶气的一声声“谢谢姐姐”中,逐渐迷失了自己。 白霜觉得自己心都化成了热牛奶,不管这么可爱的人类幼崽要什么,她都想要给他。 燕时洵看着白霜,眼神复杂到一言难尽。 他觉得,白霜担心的画面应该不会发生。 如果真有人上门想要对井小宝不利,那他一定要赶快赶回家中。 ——尽可能让对方六留个全尸。 敢想象吗,人贩子或者罪犯看到小孩一个人待在家里,身边没有大人,所以高兴的拿着糖去敲门。 “小朋友……” 厉鬼歪了歪头,头“咚咚咚”的从脖子上掉下来滚落在地,然后“咯咯咯”的笑着,森森鬼气将恶人吞噬。 燕时洵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就担心自己稍微回去晚了,对方可能连骨头都没能剩下来了。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燕时洵在想什么,但他们可是亲眼见识了井小宝的威力,知道他在井公馆里时,即便皮囊可爱,却令人毛骨悚然。 此时他们听到白霜的话,都觉得自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觉得如果真有那种事,那挑中了井小宝欺负的人,可是太倒霉了。 只有刚一醒来不久就被池滟打昏了,所以全程都在昏迷,不知道井小宝真面目的白霜,还在毫无芥蒂的亲近井小宝,并且真心实意的担心他。 其他人都神情复杂。 到了片场之后,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场面,赵真也很快就被化妆师抓走化妆了。 赵真歉意的向众人说再见,请众人自便。 然后就被化妆老师拽着,风风火火的跑了。 众人没有在现场见到李雪堂导演的身影,一问导演助理,才知道李导演去了租界区实地看景。 张无病看着干练的导演助理,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明明我也是导演,为什么我都没有助理?什么事情还得亲力亲为,好累哦。” 而且最关键的是,小迷弟觉得,要向偶像看齐。 李雪堂导演有助理,那他也得配一个,这样就好像能离他的导演梦更近一步了。 燕时洵:“………” 他抬眸看了眼旁边的邺澧,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张无病。 ——他其实是招了导演助理的。 只是,这位导演助理,派头比他这个导演都大…… 想要使唤邺澧…… 燕时洵想象了一下邺澧面无表情的和别人交谈的画面,觉得对方可能连邺澧说什么都没听清,就先被吓死了。 收回自己的想象后,燕时洵无语。 他还是劝小病再找一个助理吧,邺澧……就别想了。 邺澧看出了燕时洵的意思,于是笑着问他:“时洵想要让我去做导演助理吗?” 虽然他对俗务不感兴趣,但是如果是时洵的期望,他会尝试。 ——效果就不保证了。 或许,还能顺便帮酆都鬼差冲冲业绩。 快年末了,多抓两个倒霉蛋去酆都。 燕时洵动了动唇瓣,无语道:“算了,小病的节目还算要办下去的。” 总不能因为一个助理,然后一个两个合作伙伴,全被吓跑了吧? 走在租界区的大道上时,燕时洵回头看了看邺澧,沉思了几分钟后道:“你还是当我的助理吧。导演助理这个职位,还是还给倒霉的张大病吧。” 邺澧的眼眸中闪过惊喜:“好。” “那就,请多指教了。” 在所有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邺澧微微弯下腰,墨色的长发从挺括的肩膀上滑落,扫过燕时洵的脸颊。 而他凑在燕时洵的耳边,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魅惑感:“我的……约定者。” 燕时洵被耳廓的痒意搞得有一瞬间的恍惚。 等回过神后,他才忽然意识到—— “等等,什么叫约定者?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燕时洵无奈:“能不能有个贴合时代的称呼了?你这样,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刚从隐居的深山老林里下山的。” 邺澧眨了眨眼眸,从善如流的道:“老板,boss,雇主,上司……” “算了。”燕时洵及时打断了他:“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他妥协了。 总觉得从邺澧口中喊出来的称呼,就没一个正常的。 旁边一直默默注视的井小宝,捧着和自己脸一样大的奶瓶吸了吸,看着邺澧的目光更加忌惮。 这个人……好可怕。 …… 众人找到李雪堂时,他正站在井公馆外面的台阶上,怒斥着旁边的演员。 年轻演员显出两分畏惧,似乎因为开机仪式时候的意外,连带着对租界区都有了心理阴影,所以想让李雪堂开个例外,让他在室内的绿幕前拍戏,拒绝实景拍摄。 被骂了,年轻演员显得很不服气:“这里可是有鬼的,当天那么多人可全都看到了!要是我们因为这里的鬼受伤了,算谁的?” “你怎么能让大家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拍摄?” 李雪堂导演冷哼一声,才不吃这套。 他卷起手中剧本敲了敲年轻演员的头,严肃而郑重。 “这是井世文先生的故居,周围几家,也都是当年为国为民者的故居。就算有鬼,那也只是他们不肯离去的魂魄。” “他们是为了保护你的父辈而死的,如果没有他们,你的爷爷都可能不会活下去,更遑论有你了。而就算死去,他们也还一心惦念着你们这些后世的安危,不肯离去也是因为担心你们还需要他们,又怎么会伤害你?保护你还差不多。” “你又怕什么?” 年轻演员被说得错愕,神色戚戚。 李雪堂才不准备惯着他,当即冷哼:“能拍就拍,不能拍现在就去解除合约,给我滚蛋。” 他要拍的这个故事,是对井世文先生和林婷先生的献礼。尤其是那天在井公馆亲眼看到了林婷先生,被她的人格魅力所深深吸引,心中敬佩不已。 又怎么对那两位先生心中没有尊敬之意的人,来参与这个故事的拍摄? 远远的看到张无病一行人后,李雪堂严肃的神色才有所和缓。 注意到燕时洵也在之后,李雪堂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对燕时洵的中意。 在知道池滟的事情之后,李雪堂也在老搭档请来的大师的帮助下,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池滟和他心中的女主角一模一样。 因为井小宝是林婷的孩子,而池滟又一直在向井小宝混淆自己的身份,偷梁换柱,让自己变成了井小宝的“母亲”。 在这同时,池滟因为常年接受来自井小宝供给的气运,所以也越来越像井小宝心中他的母亲。 所以在李雪堂看来,池滟也就和林婷如此相似,甚至让他大为感叹,觉得这就是自己心中的女主角林婷先生。 在误会解开之后,李雪堂反倒更多的想到了当时扮演了井玢的燕时洵。 他慢慢觉得,燕时洵简直和自己剧本中的男主角完美贴合! 可惜,当李雪堂再一次向燕时洵发出邀请时,又一次被燕时洵拒绝了。 周围的演员们看着燕时洵的目光,也从羡慕嫉妒,变成了惊愕。 他们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连名导演的邀请都敢拒绝,是不是个傻的? 这个人真的知道自己拒绝的,是多么贵重的机会吗? 燕时洵却脸色平静,仿佛自己拒绝掉的,不过是午饭的例汤。 “我无意出演其他人的人生。”燕时洵漠然道:“我有我自己的人生剧本。” “至于名气,粉丝这种东西。” 燕时洵嗤笑,眼带不屑:“我从来就没有在乎过。” 直播前的燕麦们:[!!!] [世界上最伤人的话,莫过于偶像说他不在乎我们,呜呜呜,他甚至都不想要我们。] [太刺激了!就是这个范儿啊!我可能有病我先说,我是张无病的哥哥有病。但是我真的好喜欢看燕哥不情不愿,但还不得不出现在镜头前的表情啊!帅死了,燕哥杀我!] [笑死,娱乐圈泥石流实锤了。这要是换别家,现在就已经吵起来说要脱粉了,结果燕麦们感动得和什么似的。] [可能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是被燕哥这份爱搭不理的态度吸引的吧,上赶着让我喜欢的偶像,我反而觉得对方太商业化。像燕哥这样的,才够劲啊!] [???燕麦风评被害。] 李雪堂看出了燕时洵的坚定,也见好就收,不再提起。 不过,他还是顶着编剧快要秃顶了的怨念目光,硬生生从剧本里找出了一个角色,高兴的拿给燕时洵看。 “燕先生,这个角色只出场过一次,也没有台词,刚刚好适合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燕时洵想也不想,就准备拒绝。 却听李雪堂道:“因为故事是发生在百年前的老滨海,所以当时是背景里,也有海云观的参与。” 燕时洵本来要出口的拒绝的话,顿了一下。 李雪堂:“算算时间,好像就是海云观现在那位李道长年轻的时候。” 燕时洵神色恍惚了一瞬。 李道长年轻的时候,也就是……他师父李乘云的幼时。 李雪堂:“这个角色就是海云观下山的道士,当时海云观倾观出山,却十去九不回。所有道士都为了保护民众而死,令人敬佩。这个角色也是。” 旁边的张无病,也可怜巴巴的看着燕时洵,心中期冀他能同意。 燕时洵想了想,还是微微点了下头:“行吧。” 李雪堂顿时惊喜,赶紧招呼着服化组来给燕时洵上妆挑衣服,并且生怕燕时洵反悔,现在立刻就要开拍属于燕时洵的那一段。 只是化妆师看着燕时洵不羁的俊美面孔,有些犯了难,向李雪堂表示,燕时洵这张脸并没有什么需要化妆修饰的地方。 天地已经在最初,细心雕琢过了这张面容。 而且李雪堂确实眼光很好,燕时洵现在的面容,就和剧本里这个角色完全贴合,任何修饰都是画蛇添足。 ——因为燕时洵本身就常年走街串巷,不为豪奢鞍前马后,只为黎民驱邪捉鬼,保人平安。 所以,他和海云观最核心的宗旨,意外的贴合。 大道修于市。 不是从书上死学来的知识,也不是念两句经文就当做修道。 他的道,从来都在他脚下。 而百年前下山救民于水火的海云观道士们,也是秉持着这样的道心。 乱世,才更应该道士下山。 李雪堂虽然不知道这层原因,但他还是凭着名导演的经验,认可了化妆师的话。 于是,只给燕时洵换上了一身浅灰发白的道袍。 宽袍大袖,抬手时便是一段风韵,似乎随时都会羽化登仙。 燕时洵面容冷漠,身姿修长而挺拔,如山巅松柏,于云雾缭绕中屹立。 这反倒更衬得他仙人之姿,道骨仙风。 随手一扬袖子,便衣袂烈烈,气势不凡。 李雪堂生怕燕时洵反悔,所以,就算他看着燕时洵的扮相,心中满意到兴奋,但还是克制着自己想要给燕时洵加戏的冲动。 ——在燕时洵这里,简直所有经验都要反着来。 对别的演员,都要说给他加戏,角色才会吸引人家过来。但对燕时洵,镜头越少,台词越少,还要提到海云观,才能让燕时洵勉强同意。 李雪堂不知道燕时洵的师父李乘云的存在,所以也就不知道,他刚刚说的话里,让燕时洵同意的,是因为当时下山的海云观道士,正好是李乘云那个年代的事情。 李乘云向他讲述过,正因为看到师兄师叔们一个个慷慨赴死,所以他才被震撼,于是确认了自己的道心所在。 他云游四方,却也帮扶四方。他要像那些死去的师兄师叔们一样,为自己的道而死。 以身证道。 燕时洵听着李雪堂给他讲戏的声音,思维却已经恍惚飘回到了少年时,李乘云向他说那些话时的场景。 这样,也算是更了解了师父。 燕时洵心下想着,漫不经心的按照李雪堂所说,在镜头前做出压抑着愤怒的冷静模样,然后一扬袖子,就护住了倒在一旁面黄肌瘦的难民。 青年的眸光明亮锋利,俊美到仿佛出世的仙人,但愤怒却让他如此鲜活,在那一瞬间,入了世。 灰白色的袖子衣角翻飞,强大的气流鼓起袖子,像是真气涌动,一股无形的气流从道长的收下涌出,护住了旁边的难民。 而他身姿如流风回雪,袖子掀起的狂风下,飞沙走石,威力十足,让人怀疑是否真的见到了仙人。 强大而心安。 沙砾剧烈击打着周围的人和设备,就连镜头后面的李雪堂,都狼狈的偏过头去,才避免了被飞来的沙子扑一脸的结局。 至于离燕时洵最近的那个群演,已经傻了。 他愣愣的抬起头仰望旁边的燕时洵,觉得在他眼中,燕时洵就是神仙降临。 别人不清楚,但他却清晰的感受到,就在燕时洵抬袖的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感受到一股气流冲他而来,将他护在了其中。 群演怀疑人生。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傻了。 [让你们找人演仙人,不是真的让你们把仙人请来!] [现在做群演的门槛这么高吗?还得会仙术?] [恍恍惚惚,我怀疑燕哥刚才在走神,所以一不小心露了真身。] [妈妈,你女儿我出息了!我粉了个神仙!] [燕麦突然间地位暴涨,以后我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叉腰.jpg] [导演:你演个道士!燕哥听到的:巴拉巴拉神仙!燕哥:没问题走着,瞧好吧您嘞!] [我被导演笑死了,你们看李导演,他好像也傻了。] 李雪堂直愣愣的看着燕时洵,半天没回来神来。 其实不仅是李雪堂,周围的所有人,都懵了。 只有节目组的人还算镇定。 安南原:燕哥,我偶像,nb!我能彩虹屁一年不重样的。所以燕哥是个神仙,有什么好惊讶的吗? 张无病:燕哥,我爸爸!能在群鬼手里保我狗命,所以燕哥能做到这个程度不是正常的吗? 邺澧的眼眸中浮现出笑意,却也隐含着不安。 他觉得在那一刻,燕时洵仿佛就要乘风而去,与大道同在。 那让他有种失去燕时洵的恐慌感。 他只想伸出手,抓住燕时洵的袖子,让他无法离开自己。 李雪堂懵了好久,才想起来去翻剧本。 他记得,这个角色是个正常的道士,不是个神仙……是这样没错吧? 李雪堂怀疑人生,世界观又一次岌岌可危。 但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咬牙留下了这条,决定放在电影里。 ——反正燕时洵不会给他重拍的机会了。 燕时洵在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用了一份力之后,已经觉得自己不是演戏的料了。 他也没有兴趣折腾重拍一次。 拍完这条之后,燕时洵就转身换衣服去了。 邺澧也默默的跟进了服化间。 而《滨海夜曲》上映的时候,更多人恍恍惚惚,体会到了直播观众的心情。 ——这年头,做演员还得会修仙了吗! 第151章 环途无归(1) 深陷追星不可自拔的张无病, 足足在剧组待了好几天,得到了李雪堂的亲手指导,现场教学如何运镜, 如何切换场景。 他这几天快乐得像是掉进了米缸的老鼠,幸福得找不到北。 把看直播的观众们都逗得乐不可支, 说张无病自己就足够撑起一部综艺的了,都不需要综艺咖。 看到这话的综艺咖当场“急”了, 要和张无病现场battle, 要看看谁才是综艺之神钟爱的孩子,非要决出个胜负不可。 综艺效果拉满,逗得观众们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乐不思蜀的张无病,在选定了下一期节目的拍摄地点后, 就将预定行程、安排酒店等工作, 全都交给了新招来的导演助理和副导演。 在整个导演组忙得团团转时,他只负责星星眼的跟在李雪堂身后,当个走哪跟哪的小尾巴。 并且附带海豹式鼓掌、起哄尖叫拉满效果、一个字不带重样的疯狂彩虹屁。 把暗搓搓关心自家崽事业的张父,看直播看得在屏幕前吹胡子瞪眼, 委屈的向张母告状, 说自己都没得到过这种待遇。 燕先生也就算了,凭什么这个男的也能得到自家崽的彩虹屁待遇? 就凭他会拍电影吗! 张母耸了耸肩, 看了看挂在自己胸前的、燕时洵送给她的辟邪符, 又扭头看了看贴满张无病房间的李雪堂电影海报,还有成堆成堆的电影书,毫不留情的给张父现实的一击。 当然! 张父当场大受打击,秘书来找他时,他整个人都灰暗到抽象成了一堆线条。 秘书:“?” 秘书带来的,是之前张父叮嘱过要关注的、与张无病事业有关的消息。 虽然节目组到目前为止, 达成了走哪哪出事的惊人成就,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节目组离开后,为当地带来的经济拉动效果,也是惊人的。 就算不想承认,但现在流量为王,酒香也怕巷子深。 经过宣传和运营后,就算是垃圾也会变成宝藏。 更别提本来就是宝藏的事物。 因为张无病在拍摄节目之初,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没那么红的旅游景点拉动人气,间接带动当地旅游业的发展,改善当地经济。 所以,他所选择的景点,无论是规山,野狼峰,还是家子坟村,其实都是非常有可取之处的。 ——只要不去关注那些能让人做噩梦的经历,就会发现,那些景点的景色,是真的不错。 燕时洵虽然与其他大师不同,绝不会一刀切的行事,是人就保护是鬼就送走。 但是他的行事风格,远比任何大师都要来得利落干净。 尤其配上燕时洵强大的实力,所以所有邪物,都被燕时洵驱散得很干净。 也让节目拍摄过的那些景点,从有瑕疵的玉,真正变成了美玉。 节目组目前的订阅量有八千多万,网络实时讨论度历史最高值有三亿。 这也就意味着,这档节目已经真正的变成了国民节目。 随便从路上拉个路人,问他知不知道“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就算他没看过,也一定听说过、或是看到过与节目相关的话题讨论。 ——比如池滟养小鬼曝光,接受调查,事业崩塌的娱乐八卦。 所以,节目组能带给这些景点的宣传效应,是顶级的。 在节目组离开后,无论是位于滨海市郊区、可以在周末驱车前往度假的规山,还是逐渐恢复生机、号称有国内最美星空的野狼峰,或是满山红叶如飞云、农家乐悠闲的嘉村,都迎来了游客狂潮。 ——没错,嘉村成为最大赢家。 村支书现在带着杨土他们,简直忙得脚不沾地,而村里有了收入后,也又新盖了一所小学,为附近所有村子无论男孩女孩,都提供免费教育。 杨土也在忙碌的间隙,时常想起燕时洵。 燕时洵对他的改变,堪称是改头换面式的。让他从家里受宠的孩子,一夜之间成长,学会了担当和责任,也逐渐从父辈那里挑过了大梁。 看着嘉村一日日兴盛的变化,嘉村所有人都真心感谢着节目组。 并且,他们还经常和看过直播、了解杨氏宗族那些破烂事的游客,一起大骂杨氏宗族和家子坟村。 村里不少年轻人,都暗搓搓的在社交平台上领了燕麦徽章,也和那些粉丝们一起每日打卡,参与和燕时洵有关的话题。 而燕麦们也发现,标签下的讨论,时常有几个画风明显不同的评论,对燕时洵简直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崇拜。 那些评论说燕时洵救了他们全村的性命,也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还说如果燕时洵需要,他们一定肝脑涂地再所不惜,以报答燕时洵的救命之恩。 不知他们是谁的燕麦们:“???” 不至于,大兄弟,真不至于,你们这追星的狂热程度,简直让她们这些老粉自愧不如啊。 节目组对当地旅游和经济的带动,是肉眼可见的。 所以,有一些地区的官方,也不由得动了心。 他们在向滨海市官方询问,了解节目组和燕时洵其人时,本来就对燕时洵多有好感的滨海市官方,对节目组简直是赞不绝口。 甚至杨滨生都发话,如果是燕时洵的的话,他愿意为他做担保,写推荐信。 其他地区的官方目瞪口呆。 还没见过哪个节目或者个人,会得到从上到下的一致称赞。 一位滨海市官方人员,很乐意和其他地区的同僚分享自己的快乐。 “我家姑娘自从追星了燕时洵,就加入了野狼峰的志愿者,天天和同龄人种树、救助小动物。我看着她从原本天天守着网络骂战,到现在精神气十足、身体也健康的样子,不知道有多开心。” 在一些地区的官方还在来回讨论,犹豫要不要请节目组来自己地区做宣传的时候,偏南地区就率先出手,毫不犹豫的向节目组伸出了橄榄枝,请节目组来自己的山水游玩。 节目组在接到邀请后很是惊喜。 毕竟偏南地区的山水非常有名气,是会写进教科书的程度。 但因为交通原因和一些问题,他们却只能空守着大好山水,无法把它变成真正规范的旅游业,总是游客们的备用选择。所以,多年来的经济一直都不是很好。 节目组原本也将偏南地区放在了选择范围内,所以在接到邀请后,导演组一商量,很快就拍板定了下来。 就是偏南地区了! 节目组的官方账号很快就发了预告。 并且,张无病还美滋滋的从李雪堂导演那里学到的拍摄技巧,和偏南地区的官方合作,拍了预告的宣传片。 短短一分钟的宣传片里,无人机从天空上航拍,将偏南地区的美景尽收其中,翠绿与蔚蓝交织,山歌应和溪流叮咚,令人心旷神怡。 不少观众都被吸引了眼球,赞不绝口,说自己不仅期待下一期节目,也对偏南地区开始感兴趣了,想要去旅游。 还有观众调侃道:“我本来是把节目当恐怖片来看的,到现在才忽然发现,其实它本来是个旅游综艺来着。” “什么?是旅游综艺吗?不是国产恐怖片之光吗?(狗头)” 其他官方:……失策了! 偏南地区笑而不语,深藏功与名。 他们地区和向南地区紧挨着,所以家子坟村引发的杨氏宗族大地震,他们也有所目睹。而嘉村的崛起,他们也看在眼里。 所以,对于节目组能带来的正面影响,偏南地区深信不疑,对节目组非常信任。 ——何况还有滨海市安全士管杨滨生的背书。 这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尤其是节目组只有一个,又不能分身到所有地区,当然是先下手为强。 不过,因为节目采取的是直播模式,现在又有超高的人气和关注度。所以,为了观众的期待值和嘉宾们的安全考虑,节目组在放出预告时,并没有说明具体的地点。 除了节目组的人以外,知道具体地点的,只有海云观的几位道长。 张无病拿着地点来找马道长,想要让马道长算一算这一趟旅程是否顺利。 但他刚一跨进海云观,就听到了路星星鬼哭狼嚎的哭声。 “师父父哇呜呜呜!!我错了嗷!嗷!别打了别打了,屁股要开花了qaq。” “我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被揍屁股是不是有点离谱啊师父!” “师祖,师叔,三清在上,救命啊!!” 撒娇式的求饶和哭声,从海云观“游客勿入”的清修后院,一直传到了开放参观的前殿。 不少游客都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的。 上了年纪的奶奶笑出了眼泪,连连摇头:“福生无量天尊,没想到道长们私下里这么有人情味。” 而坐在前殿,负责帮人解签的道长,面无表情,丝毫不受干扰。 怎么说呢……星星这孩子,被揍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习惯了。 张无病目瞪口呆,直到被小道士引着去到了马道长那里,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道长,路星星不会真的被揍出事吧?” 张无病忧心忡忡,问正在拿着地点就要起卦的马道长:“下期节目,他可还是我们嘉宾啊,要是真被揍出个好歹,嘉宾不就少人了吗?” 这一轮的末位淘汰,已经通过人气投票选了出来,并且嘉宾名单也已经公布。 不出意外的,燕时洵的名字还是第一位,而第二位,依旧是安南原。 ——被吓得哭唧唧的偶像,让他的粉丝们好一顿怜爱,连带着连投票都凶猛了不少。 但是出乎粉丝意料的,上一期和路星星一起进组的那位歌神,竟然因为人气太低被淘汰出局。 一些歌神的粉丝不敢置信,觉得节目组有黑幕。 但数据分析人员,却觉得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毕竟在探班《滨海夜曲》剧组时,歌神虽然也被拉进了租界区,但是他却怕得要死,一直缩在一个地方不动弹,也不士动寻找生路。 安南原惊叫着从他藏身的地方前跑过时,他也装死,没有像路星星那样救了安南原一把。 之前在酒店时,白霜被吓得半死,他也在一旁一声不吭,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伸出援手。 比起帮助别人,歌神更在乎自己的安全。 歌神算计得很好,只是他没有想到,在那种情况下,直播竟然还开着。 而他也因此,完全没有被镜头拍摄到。 到投票的时候,节目组的观众们自然就忽略了他,投给他的票数少得可怜,全靠他本来的粉丝撑着,才没有让结果太过于难看。 歌神的一些粉丝愤怒,在歌神工作室暗中的示意下,想要在节目组官方账号下闹,但是却被节目组八千万观众叉了出去。 一些观众更是吐槽:“反思一下自己好吧,白霜被吓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关心她,就你家歌神,和个没事人一样冷眼旁观。” “救人没你,抢流量你最行,呵呵。” “自家是个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没有b数吗?” “笑死,燕哥全程救人,路星星全程救人,这两人都没说什么,就先有人跳出来想要领成果了。” “对比一下燕哥那边对粉丝爱答不理的样子,再看看歌神这边全靠利用粉丝输出,啧啧啧,剩下的我就不说了,省得有人说我拉踩。” “叉出去,叉出去!本宫见不得有人在本宫面前闹事。” 于是,歌神工作室本来能像以往那样,用粉丝倒逼合作方妥协。却没想到在节目组这边碰了壁,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歌神本以为能在节目组的道歉中风光回归,到时候再发个动态说自己不在意这种事,艹一个温柔人设。 结果没想到,他预计中的大场面根本没有到来,这件事在节目组这里,连个水花都没有。 而歌神在家里气红了眼,砸了瓶瓶罐罐。 “燕时洵是个什么东西!他一个压根连公司都没签的人,凭什么压我一头!” “张无病那个有眼无珠的,他知不知道我意味着什么?果然是新人导演,根本就是个外行!” 旁边的助理大气不敢出,没有敢说,您那“歌神”,本来就是炒作出来的,用舆论倒逼评委组,发动粉丝说如果不颁奖给你就是黑幕。要不是之前真正的歌神退圈,轮得到你? 想了想自己的工资卡,助理没有吭声。 歌神被末位淘汰的事,除了他的粉丝还在闹,其他所有圈内人都在欢呼。 毕竟这就意味着,节目组空出了一个位置,可以让他们有机会进去了。 于是一时间,社交平台上很多明星都在发动态,表示自己是节目的忠实粉丝。 还有不少明星用各种方式力证自己对节目爱得深沉,还说自己每天都在追节目的直播看,矜持的表示自己想要和张无病合作。 张无病受惊不小。 要知道,这些明星里,很多都是他在刚拍摄节目时就邀请过的,但无一例外全被拒绝了。 他本来想拿着钱送,都被骂了回来。 其中一位更是破口大骂,让他撒泡尿照照镜子,一个草台班子也敢请他? 那时候张无病灰头土脸,刚出家门就被社会毒打,垂头丧气的去求了他燕哥,这才勉强凑够了嘉宾人数,没有让节目夭折在摇篮中。 而现在,当时嘴脸冷漠的,全都热情的蹭了过来。 这让之前一直被张父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三六九等划分人,然后歧视他人的张无病,感受到了社会的真实。 张无病看着当时骂自己的明星,现在亲亲热热的发自拍,还说欣赏他,不由得摇头感慨。 但同时也美滋滋的给燕时洵情感恳切的写了条感谢短信,深情的说如果没有燕哥,他现在不会有这种成就。 看得燕时洵好一阵肉麻,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连揍井小宝的手都停了。 然后沉着脸,果断拉黑了张无病。 还想继续深情表达的张无病,就眼睁睁的看着再发过去的消息,变成了红色的感叹号。 张无病:!!! 果然是有了二胎就不要他了吗! 而小院里,燕时洵冷哼一声,眼睛都没从屏幕前移走,就抬手准确的拎住了井小宝的后脖领。 “去哪?” 本来想趁着燕时洵不注意他的时候,偷偷溜走的井小宝,彻底僵住了。 他哭唧唧抬头:“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吓到另外那条街的小兔崽子……” 燕时洵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嗯?” 井小宝立刻收声,换了称呼:“那个熊孩子。” “他把弟弟买给小宝的零食抢走了。” 井小宝不服,在燕时洵手里腾空还在扑腾,吱吱哇哇的像只被揪住了耳朵的兔子。 “要不然我也不会放鬼吓他!再说,他去年本来就把另外一个小孩推下水淹死了,还告诉别人是那小孩自己贪水玩。” 井小宝气鼓鼓:“我听到那小孩的鬼魂亲口告诉我的,所以我才想给他个教训。” “那也不是你差点杀了他的理由。” 燕时洵冷哼,沉着脸问:“你还没意识到,你的错误不是吓那孩子,而是应该把证据交给官方的人,让官方去处理。” “而且。”燕时洵顿了顿,又道:“因果自然会找上他。” 那个被他害死的孩子,会变成他的恶果,永远背负在他的生命之上。 直到死之后,被酆都审判,无法得到再一次的投胎机会。 而在他活着的岁月里,他也将会发现,他是个运气非常差的人,甚至经常“意外”受伤,每每与死亡擦肩而过。 到那时,他会想起,他小的时候,害死了另外一条生命。 于是他会知道——这是被害死的人,来找他复仇了。 然后他的余生,都会在猜疑和恐惧中,惶惶度过。 燕时洵早就在回小院的第一天,就发现了那个跑来自己家门口破坏花藤的小男孩,也从那男孩的面相上,算出了他一生孤煞,牢狱之灾。 所以在抓到井小宝偷偷和鬼魂交待之后,才没有送井小宝立离开,只是揍了他屁股。 “我已经告诉负责人了。” 燕时洵扬了扬手机,界面上还停留在他和官方负责人的聊天上。 官方负责人说,他会接手这件事。 井小宝惊愕的抬头看着燕时洵,没想到他会这样处理。 燕时洵挑了下眉,漫不经心的道:“你在惊讶什么?我也是恶鬼入骨相,还是比你成功多活了很多年的那种。你觉得,我看不出那小孩的因果吗?” 井小宝眼神复杂,抿了抿唇,憋出来一句话:“你和别人,很不一样。” “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 话没说完,就被另一边的邺澧截了下来,将井小宝扔进了井老太爷怀里,自己拽起燕时洵的手臂回身就走。 什么不一样?想说什么?下一句是不是要求婚? 这是他的驱鬼者,已经和他有了因果,别想抢走。 井小宝委屈的瘪瘪嘴,但在邺澧危险的目光下,还是没敢说话。 燕时洵:“?” “你干什么?” 邺澧脚步一顿,然后自然得看不出一点异常:“到晚饭时间了,做饭。” 燕时洵:……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他形容不来。 而节目早期的粉丝,也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波啊,这波是昨天你对我爱答不理,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哈哈哈小病估计都懵了:妈妈妈妈,他们怎么有两副面孔呢?” “呵呵,之前内涵节目做不长的,不知道是谁。现在竟然还好意思说是节目粉丝?真是脸大如盆。” 鹅哥现身说法:“事实证明,看轻节目的,脸都被打肿了。好在我醒悟得早,才没有经历这种社死,感谢燕哥救我鹅命,让我还能在互联网生活,不用尴尬到移民火星。” 于是,又是引发了一轮群嘲。 但张无病在感慨过后,很快就把这事扔在了一旁,没有在意。 他是个有教养的孩子,虽然因为张父的过度保护有些天真,但不会对其他人抱有恶意。 即便是曾经骂过他的人。 张无病看着对方被节目观众嘲讽到关闭评论区的社交账号,也觉得可以了,对方已经自食恶果了,他没必要赶尽杀绝。 而导演组在从几千份意向书中筛选了很久后,也挑出了最合适的人,发出了这一期的拍摄邀请。 参加拍摄的嘉宾名单,此时也在节目组官方账号上挂着。 张无病可不敢临阵换嘉宾,他深深的觉得,挑嘉宾真是一件苦差事,有副导演帮着,他还差点挑瞎了眼睛。 而且还要综合考虑每份意向书后面的资本和公司,还要对打电话来询问结果的人准备好合适的说辞……和几千人打交道,不是正常人能干的活啊。 被累成傻狗的张无病,之前汪叽一声哭给了燕时洵看。 就连旁边想要捉弄张无病的井小宝,在看到满桌摞得高高的文件后,都畏惧的滑下椅子溜了。 临走时,还怜悯的看着张无病,说:“当人还不如做鬼轻松呢。” 张无病当场就哭成了傻狗。 被鬼同情了呜呜! 海云观内,因为早早知道张无病今天会来,所以特意空出来时间的马道长,从眼前的纸片上抬起头,看着张无病忐忑的脸,笑了。 “放心吧,星星那孩子,都已经被打习惯了。” 马道长满不在乎:“聪明,有天赋,但就是不好好学。那孩子从拜在宋道长室内后,就没少挨过打。” 看张无病还不放心,马道长安慰道:“宋道长也有分寸,打不坏。况且宋道长现在身体还没有好全,就算手重也没打不到什么程度。” 租界区一行,宋一道长不仅没能帮上燕时洵他们的忙,还反而将自己搭了进去。 因为太过担忧路星星他们,宋一道长所思所想变成了现实,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鬼气化成的“路星星”所伤。 虽然燕时洵发现他们发现得及时,没有让宋一道长的伤势耽误太久,很快就被海云观的道长们接走了。但毕竟鬼气入体,对生人而言影响极大。 所以宋一道长这一段时间都在清修静养,闭门不见客,也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的教了教路星星。 以致于海云观内连着几日,都能听到杀猪一样的嚎叫声。 ——还有香客犹豫的进来找道长,特意来告知道长:你们海云观闹鬼啦! 道长们:…… 知道路星星不会有问题,可以准时跟着节目组拍摄后,张无病就放下了心,不再询问。 马道长手中掐算,当场起卦。 这次的拍摄地点,在偏南地区一个有名的长寿村。 据说那里的老人,都会活到百岁以上,生活和美,幸福指数很高。 所以很多人都觉得那里的水土很好,可以延年益寿,所以慕名而去。 而长寿村最有名的景点,就是贯穿村中的那条河水。 按照村民们的说法,这条源头在深山中的河,就因为在源头上看满了大片大片的菊花,落下来的花瓣飘落在河水里,他们饮用了河水,所以才身强体壮,个个长寿。 偏南地区觉得这个一来可以展示他们的山水,二来可以让大家知道他们那里适宜居住,人也热情好客。所以才会将拍摄地点定在了长寿村。 此时张无病屏住呼吸,胆颤心惊的看着马道长掐算,生怕对方突然给自己来一句此行不顺。 哪怕马道长皱下眉,张无病都觉得心肝颤颤。 马道长看着算出来的卦象,皱眉苦思良久,才道:“这个卦吧。” 他的神色奇异,像是犹豫着应该怎么组织语言:“有些奇怪。” 张无病好悬一口气没上来。 “这,这是偏南地区官方给的拍摄地点,也会出问题吗?” “奇怪就奇怪在这。” 马道长摇了摇头:“卦象显示,你们出发后,长寿村一切正常。但偏偏这卦象里,一直在自相矛盾。” “上一宫说一切顺利,下一宮就说没有问题。” 马道长自己纠结了半天,口中念念有词的又算了半天,沉吟半晌,向张无病问道:“你问的,是这一次出发前往长寿村,在长寿村会不会出问题,是吗?” 张无病点了点头。 马道长也皱着眉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卦象说,不会出问题。” 张无病松了口气。 马道长:“但是我的卜算功课,算得上同辈道长里比较差的了。” 张无病倒吸一口气。 马道长:“可以让李道长,或者其他擅长卜算的道长试一试。” 张无病兴奋点头。 马道长:“但是李道长已经入定十几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那位擅长卜算的道长,正好出门帮人看事情去了,不在观里。” 张无病:…… 或许是张无病的表情太可怕,马道长咳了一声,赶紧道:“为什么不请燕师弟算呢?他的卜算,是我见过最好的了,和李道长不相上下。” 张无病欲哭无泪:“你以为我不想吗?燕哥说算卦不在我们的合同里,我只请了他拍摄节目,没说还包含算卦。” “而且,燕哥说,因为井小宝现在就在他那里,而他们又同为恶鬼入骨相,命盘有一部分重叠的地方,所以鬼气遮蔽命盘,他现在无法准确的算出和自己有关的未来走向。” 张无病犹豫道:“不过燕哥也说,这次出门去长寿村,长寿村不会出问题。” 马道长立刻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他高兴的点头,道:“那还担心什么?出发吧,没问题。” “等我把这个结果告诉官方负责人,你们明天就可以启程了。” 马道长笑着起身送客。 在路星星惨叫着满院子跑的背景音里,马道长神色不变:“祝张导演一路顺风了。” 张无病苦着脸点头:“希望吧。” 他向旁边偷偷瞄了一眼。 结果就看到宋一道长面无表情,却像是身后自带燃烧着的怒火的背景板一样,举着桃木剑飞檐走壁,“追杀”路星星。 “考你功课,你连《太上元始天尊说金光明经》都背不下来,《冲虚真经》也背得狗啃一样!” 宋一道长怒吼,声震方圆几里:“孽徒!如果不是我有时间考考你,都发现不了这件事!” 路星星同样从海云观的瓦片屋顶上踩过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边跑边仰天长啸:“我背了,我真的背了师父!但我一考背诵脑子里就自动循环播放歌曲,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不是我偷懒,我向太上元始天尊发誓!” “你给我站住!” “啊啊啊啊师叔救我!” …… 来来往往的游客,都仰着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尤其是宋一道长直接从十几米高的塔上一跃而下,轻盈落地的时候,游客们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惊呼声,随即稀稀落落的鼓着掌,还向旁边人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来游玩的外国人悲愤:“还说你们不会功夫!这不是和电影里一模一样,我亲眼看到的,总不能说是特效了吧!” 旁边的导游看着宋一道长飞檐走壁毫不费力的身形,欲哭无泪。 完了,他们这些普通人真不会功夫的事,算是说不清了。 而马道长丝毫不受影响,其他道长也神色如常。 反倒衬得震惊的张无病过于大惊小怪了。 张无病:“……” 他颤巍巍的竖起了大拇指,咽了口唾沫:“不愧是燕哥的快乐老家,能人辈出,卧虎藏龙。” “大师,我悟了。” 马道长:“……?” 怕不是被吓傻了么。 …… 一直到节目组开始了这一期的拍摄,张无病还是显得有些不放心。 但想到马道长算了几次都说长寿村没问题,张无病还是告诉自己,是自己太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 拍摄当天,商务车去各位嘉宾的家门口接上各位嘉宾,这个过程也会被直播士屏拍下来,也是给了嘉宾们更多的自由发挥空间。 这也是综艺咖的提议,说这样可以显得更有朋友一起出游的感觉,很多综艺节目都会从家里开始拍。 张无病想了下,同意了。 而当商务车接了所有嘉宾,只差一个燕时洵时,车上的嘉宾们都在笑着期待稍后看到燕时洵的场景。 “好几天没有看到燕哥了,还有点想念燕哥。” 安南原骄傲的一挺胸膛:“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羊驼。” 综艺咖无情接话:“我看你像个羊驼——这有什么可骄傲的,我还可以满嘴跑火车呢,要不要试试?” 嘉宾们哈哈大笑,新加入的那位女嘉宾也稍微缓和了紧张感,抿着唇笑了起来,显得有些害羞和社恐。 综艺咖留心到了她的状态,所以一直在把话递给她,想要帮助她尽快融入氛围。 毕竟这一车,只有她一个新人,其他都是同生共死过的,关心亲得很。 她会觉得不自在,也是有情可原的。 “不知道燕哥家是什么样的。”白霜语气充满了期待:“会不会院子里摆满棺材和墓碑,房间里挂着黄符大蒜桃木剑罗盘。” 安南原惊恐:“幸好你在租界区的时候昏了过去,我看你脑补能力也很强——你到底把燕哥家想象成什么样了?吸血鬼吗!” 还摆满棺材! 因为要保护燕时洵的住址,所以车子直接开进了燕时洵的院子里,整个路线没有拍摄外面的景色。 刚一拉开车门,众人打招呼的声音还没出口,笑着的表情就僵硬在了脸上。 院子的墙头上,到处都趴着半透明的人影。 听到声音后,它们僵硬而无神的扭过头,齐齐的看过来。 目光空洞阴冷。 嘉宾们头皮当场炸了。 直播前的观众:[卧!槽!!] 第152章 环途无归(2) 燕时洵本来在接到张无病的电话, 知道节目组的车会来接所有嘉宾,顺便简单的拍摄嘉宾家中的情况后,就随手起了卦, 算出了节目组抵达的时间。 他并没有什么行李,简单的一个拎包放了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就立刻拎着直接出门了。 但是,恶鬼入骨相是最大的变数。 ——尤其是他的年龄不大的时候。 燕时洵在小院里没找到井小宝, 就猜到他又跑出去和巷弄里其他孩子玩耍了。 于是他站在小院门口, 不慌不忙的气沉丹田,喊了井小宝的全名。 不到三秒钟,井小宝就连蹦带跳出现在了燕时洵面前。 他小小的手掌里还捧着一个红通通的大苹果,燕时洵略微扫一眼, 就知道应该是隔壁家昨天才买了苹果的嬷嬷给他的。 “燕!看!” 井小宝显得十分兴奋, 脸颊也红扑扑的,和他手里的苹果差不多。 他像是献宝一样,离老远就把苹果举给燕时洵看,像是在展示珍宝一样。 厉鬼身负万千鬼气, 震慑群鬼, 却在乎人间的一个苹果。 燕时洵顿了顿,眼底化开一片柔和。 但下一刻, 他的眼眸骤然冷漠。 ——井小宝跑得太急, 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子,直接被绊了一下,身躯惯性的前倾。 眼看着井小宝就要摔在地上,情急之下,井小宝也下意识保护自己,稍一用力, 就将自己重新托了起来,稳稳的站在原地。 但是因为身体发力的时候,井小宝的手掌也下意识用力。 而厉鬼的力气,不容小觑。 所以,井小宝手中的苹果“噗呲!”一声,被挤出了满满的果汁四溅开来。 正好溅在了燕时洵的衣衫上。 燕时洵:“……” 他的额角跳了跳,感受着鼻尖嗅到的乍然爆开的苹果酸甜的香气,只觉得想要当场揍孩子。 但是不等燕时洵有什么反应,井小宝木愣愣的看着自己手中被捏成一条苹果纤维、已经不复刚刚漂亮的苹果,抽了抽鼻子,眼眶里慢慢积蓄起了泪花。 然后,井小宝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嬷嬷给我的苹果。” 井小宝哭得好不伤心:“我帮嬷嬷和阿公说了话,所以嬷嬷给我的漂亮大苹果。没了,没了呜呜呜!” 邻家的阿公前几年死了,嬷嬷很伤心。 而井小宝好奇的在巷子里跑来跑去时,恰好看到了阿公的魂魄一直迷茫徘徊在巷口,和嬷嬷家照片里的是一个人。 所以想起了燕时洵教导的井小宝,就引着阿公的魂魄回了家,还好心的告诉了嬷嬷这件事。 嬷嬷先是惊喜,后又大哭。 阿公离开后,嬷嬷感激的挑了最大最红的一个苹果,放在了井小宝手里。 ——因为小孩子魂魄不稳,先天灵气未褪,所以常常会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再加上井小宝是燕时洵家的,在小巷里住了一辈子的嬷嬷,知道从李乘云到燕时洵都是能人异士,所以也只当井小宝是燕时洵新收的徒弟,也能看到鬼魂。 所以,嬷嬷也就没有多想。 她还夸井小宝是个好孩子,以后一定和燕先生一样有出息呢。 把井小宝美得,都差点找不到自己家在哪。 结果好不容易跑回家,想要和燕时洵炫耀,自己的大苹果却惨遭这种下场。 井小宝觉得很伤心。 天都塌了的那种。 燕时洵眼神死:“……不是你自己捏的吗?” 他又凉凉的加了一句:“自己多大力气,自己不知道吗?” 最凶悍的厉鬼落在井小宝手里,都能被他一爪捏得稀碎,更何况一个苹果了。 这话一出,井小宝哭得更大声了。 燕时洵额角抽动,咬牙切齿道:“闭嘴。” 他这个被溅了一身苹果汁的都没说什么,罪魁祸首倒先哭得欢。 燕时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上,黏腻的苹果汁渗透了衬衫,粘在肌肤上,让他很不舒服。 需要换件衣服了。 燕时洵叹了口气,熟练的拎起井小宝的后脖领,就把还在哭哭啼啼的胖兔子拎进了小院,一把扔进了邺澧怀里,让他哄个孩子,别让邻居以为自己家在杀猪,一会找来。 自己则去准备换件衣服。 但等燕时洵脱下衬衫时,才发现丰沛的苹果汁全都渗透了衬衫,让他整个胸膛腰腹上都是一片黏腻。 因为糖分太高,所以苹果汁黏黏的,燕时洵伸手去碰时,都觉得指腹下触感粘连。 这让他皱了皱眉,却也只好无声的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滑落在皮带上,准备在节目组来之前,几分钟迅速洗个战斗澡,把这些黏腻洗掉。 但燕时洵忽然感受到,从自己身后的方向,一道呼吸声猛然变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灼热起来。 燕时洵警觉而疑惑的迅速回头,就看到邺澧站在没有关的窗户后面,眸光深沉的看着自己。 “井小宝呢?”燕时洵留意到井小宝的哭声消失了,于是随口一问。 “有别的在哄他。” 邺澧毫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燕时洵身上,至于井小宝……井小宝现在已经不在他的脑海中了。 他现在满眼都是房间里的燕时洵。 早晨明亮的光线落在燕时洵的脊背上,沿着骨骼和腰窝形成了深深浅浅的阴影,将燕时洵原本就锻炼得没有一丝赘肉的好身材,衬得更加立体而完美,像是雕刻家最引以为傲的作品。 而光影晕开一片自然的柔光,让身处在光与暗之间的燕时洵,显出一分暧昧而亲昵的氛围感来。 邺澧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视线像是也被黏腻的果汁粘住了一样,无法从燕时洵雕塑般的身躯上离开。 他的视线一寸寸下落,从燕时洵的鼻尖,下颔线,喉结,锁骨……一路滑到燕时洵手指下的腰带。 邺澧的喉结滚了滚,忽然觉得嗓子沙哑。 只要说出一句话,就会暴露他此时的状态。 苹果的香气浮动,而香气的来源,则是燕时洵。 燕时洵虽然注意到了邺澧看着自己的目光,但他并没有太在意。 ——同为男性,这有什么的? 大学集体生活的时候,不是常常会有这种情况,撞到别人换衣服的时候。 燕时洵还在神情自若的和邺澧说着有关井小宝的话题,说是要找找能将井小宝送走的办法,毕竟恶鬼入骨相无法自主投胎,况且又是井小宝这样的情况,想要将他送往投胎,可是要废些心神。 如果是平常,邺澧听到要送走井小宝的话,一定很愉快的参与话题,主动帮燕时洵解惑。 但此时,邺澧完全没有将燕时洵的话听进去。 他的视野都被燕时洵所占据,苹果的香气屏蔽了其他的感知。 苹果味道的燕时洵…… 邺澧想起了十几年前,燕时洵放在自己手心中的那块苹果糖。 廉价,带着工业糖精的味道。 却抵过人间万般。 邺澧不由得想着——是否燕时洵品尝起来,也如苹果般香甜。 就像十几年前那块苹果糖,让他重新对人间有了期盼一样,是否燕时洵,也会让他找到与人间新的连接。 深秋的凉风顺着窗户吹进来,燕时洵打了个抖,背肌一缩,打了个喷嚏。 邺澧这才恍然回神。 他假装若无其事的咳了一声,然后赶紧关上了窗户。 “秋天洗澡,还是要记得关窗。小心生病。” 邺澧的神情勉强算是平静,但即便隔着窗户,眼眸里也依旧压制着火焰。 燕时洵:…… 不开窗户怎么聊天,拿着大喇叭互相喊吗?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而是迅速进了浴室。 果汁的触感着实令他不舒服,还是快点洗掉的好。 邺澧在听到从房间里传来的热水声后,修长的身躯一僵,然后才转身从窗户旁边离开。 而院子里,在邺澧口中有“别的”在哄的井小宝,正哭哭啼啼的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手里惹事的苹果早就被邺澧清理得干净,不见一丝踪迹。 井小宝敢怒不敢言,但是整个人身周都狂乱着鬼气。 像是发脾气摔东西的孩子一样。 但不同的是,普通小孩哭闹摔东西,井小宝的鬼气却扰得这一片所有的鬼,都战战兢兢。 那些鬼魂被鬼气吸引而来,却畏缩不敢上前,因为院子里三股不尽相同却同样可怖的气息,它们只敢趴在墙头上,把自己的身体拉成好长一条,伸着脖子往院子里看,试图做点什么让井小宝的心情变好。 它们生怕这个可怕又任性的存在一个不高兴,就把它们所有鬼都碾压成了粉末。 死相各异的鬼魂绞尽脑汁,拼命想用自己的方法逗井小宝开心。 死在凶杀案里被割了头颅的鬼魂,一伸手就将自己的头摘了下来,像拍皮球一样拍在围墙上,发出规律的“咚咚”声,想要转移井小宝的注意力。 车祸而死的鬼,双手从中间一撕就“哗啦!”一声,给自己本来就死得支离破碎的身体来了个开膛破肚,从里面将肠子掏了出来,捋了捋,将另一端递给了别的鬼,两个鬼开始摇跳绳。 肠子拍击在围墙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像是小孩会喜欢玩的拨浪鼓。 其他鬼魂也都各展拳脚,将平日里在各处游荡时看到过的、小孩子会喜欢玩的东西,全都搬了出来,想尽办法就地取材,想要逗井小宝开心。 毕竟孩子嘛,他的注意力一转移,可能就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哭了。 井小宝死的时候才不到三岁,被池滟养的这些年也都被当成孩子。 所以,即便他又再高的力量和不逊于成年人的智慧,但有一部分心智,都始终停留在了幼时。这让他行事常常与真正的孩童无异。 鬼魂们胆战心惊。 邺澧带来的压迫力让它们只想躲得远远的,但是恶鬼入骨相天然对它们的压制力,却让它们硬着头皮只能留在原地。 而且最重要的…… 井小宝的鬼气动荡,带给鬼魂们的影响是堪称恐怖的。 已经有一些没那么强的鬼魂,已经奄奄一息的倒在了阴影里,随时都会魂飞魄散。 其他鬼魂的惨状,吓得鬼魂们丝毫不敢懈怠,自然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想要逗井小宝笑出来。 而节目组的商务车在张无病的引路下,抵达了燕时洵的小院时,一开车门就正好撞上了这样的场面。 趴在墙上的鬼魂也没有想到,竟然能有生人突然闯进来,在邺澧这样强大的压迫力之下,这些生人是不是胆子太大了! 不怕直接被审判了吗? 于是一惊之下,本来拍着头颅当皮球的鬼,就停下了手。 脑袋当时就“咕噜噜”的从墙头上滚了下去,一直撞上了商务车的车轮,才停了下来。 那颗圆圆的脑袋在地上滚了滚,最后正好以正对着打开车门的角度,停了下来。 青白没有血色的脸,直直的闯进嘉宾们的视野。 而早已经失去了生机的脸上,一对眼珠散开一片浑浊的灰色,没有亮光的和嘉宾们对上了视线。 然后,眨了下眼。 嘉宾们:“……” 嘉宾们:“啊啊啊啊啊!!!” “卧槽,卧槽有鬼啊!!!” “燕哥救命啊!!” 观众们:[眨眼睛了,眨眼睛了啊啊啊啊!!!] [妈妈啊啊啊!!尸体活了,我不玩了我要回家呜呜呜呜!] [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我的等身可拆卸手办!我昨天才把它的头卸下来,就放在桌子上对着我。现在看了这个,我已经不敢动了!] 张无病也疯狂喊叫中,手足无措。 他没想到自己招鬼的功力现在竟然这么强了吗?竟然都能把鬼招进燕哥家里!!! 但嘉宾们的尖叫声也吓到了鬼魂。 它们手一抖,顿时身体零部件都从墙头跌落了下来。 肠子,心,肝,肺…… 简直像是大型屠宰场,血糊糊的一片落了满地。 而长达十几米的肠子坠在围墙上,来回晃晃悠悠,简直像是恐怖片现场。 仿佛下一刻,就要主动缠上路人的脖子,活活将人勒死。 于是又引发了嘉宾们新一轮的尖叫,几乎要把天捅破个窟窿。 把井小宝的哭声都吓得顶了回去。 他打了个哭嗝,惊诧的看着商务车上缩成一团的人们,眨巴眨巴眼睛,才想起来这些人就是之前被他拉进井公馆,本来计划一个个杀死的人。 井小宝又想找人来陪自己玩捉迷藏游戏了。 构建一个世界,然后把生人放在里面,再放出那些鬼魂,找到谁就杀了谁。 这样他就能看到有趣的场面了。 井小宝光是想想,都觉得有趣到自己想要拍巴掌笑出来,于是也把自己刚刚损失了一个大苹果的伤心事,直接忘在脑后了。 但他们都是燕时洵的熟人,不能用来玩游戏。 动了的话,燕时洵会揍他屁股。 井小宝瘪了瘪红嫩的嘴巴,连头毛都蔫蔫的垂了下来。 嘉宾们的尖叫声同样惊动了刚刚洗完澡的燕时洵。 虽然不觉得自己家的院子能有什么危险,毕竟这里的宅基地下面,可是埋着李乘云当年亲手做下的阵法。 但是在房间里听到声音的燕时洵,还是一头雾水的出来查看了。 “喊什么呢?” 房门被推开了,燕时洵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他的身影都还没有出现,光一道声音,却像是定心符一样,让嘉宾们忽然感觉到了安全感,于是尖叫声也戛然而止。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喜极而泣:[是燕哥!有救了呜呜!] 随着“吱嘎”一声,房门被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掌推开,而那修长的手指上因为带着水汽,所以显得格外的漂亮。 像是露珠坠在荷叶上,要落不落,引人心痒。 观众们:[!什么情况!] [难不成燕哥金屋藏娇?家里有别人?] [什……!不要啊呜呜,说好的燕哥是燕麦们的呢!] 但推开房门的人并没有准备给人留下悬念,很快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因为出来得急,燕时洵还没有吹头发,沾了水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脖颈上,水流蔓延而下,顺着锁骨隐没在胸膛结实的肌肉间,吸引了人目光的同时,也让人恨不得好好看看那水流的走向。 燕时洵长长的睫毛上还坠着水珠,沾过水之后的脸颊少了一分锐利,却多了一份慵懒的闲适。 像是敏捷有力的豹子戏水,然后摇头抖落一身水珠,令人手痒痒想要摸一摸大猫的皮毛,看是否像自己想象中一样顺滑。 嘉宾们也是第一次看到燕时洵的这一面,不由得愣住了。 他们心中的燕时洵,强大,可靠,挺括的脊背甚至能够撑起坍塌的天地,没有什么能够压垮他。 但现在的燕时洵…… 安南原恍恍惚惚,忽然觉得自己作为偶像接受的那些课程,比如如何展示自己的魅力,如何让自己一举一动都耀眼而吸引注意……全都是屁! 那些刻意的动作,哪里比得上燕时洵此时不经意间显露的风姿? 正因为少见,所以才更加珍贵而美好,强烈的反差感令人舍不得移开眼。 安南原甚至想把公司的形体老师揪过来,指着燕时洵大声告诉形体老师——这才是顶级的魅力和美色! 至于他们这些偶像,和这一比简直黯然失色,完全是被包装出来的商品好吗! 燕时洵本来以为他们喊得这么惨,是因为遇到的危险。结果等他随手抓过道袍一裹走出门后,才发现…… 所有人这不都好好的吗? 那为什么喊? 燕时洵纳闷道:“你们喊什么呢?” 他侧首看向一旁直直看着自己的邺澧,奇怪道:“你就在院子里,有危险你没出手吗?” 邺澧已经自动把嘉宾们从视野中清空了,在他看来,那就是一个个人形的空气。 而他的眼中,已经被燕时洵满满的占据了。 “噗通!” “噗通……” 邺澧能够感受到,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脏,缓慢,但是有力的跳动着。 一声声都坚定,响彻他的耳边。 他感受到了神魂和身躯的颤粟。 整个神魂都在疯狂叫嚣着——把他拥入怀中,拽住他的手腕,顺着他发丝滴下来的水流从耳后和脖颈一路吻下去! 甚至,邺澧觉得自己眼角都隐隐散发着热气,鬓角旁的黑色纹路不安分的涌动。 燕时洵被邺澧侵略性十足的眼神惊到了,他皱了皱眉,下意识的退后了半步。 他本来并不在意众人看着自己。 毕竟他又不是没穿衣服,除了因为时间紧急而裹得凌乱了些,其实他穿得很严实才对。 但邺澧的目光,却仿佛一寸寸从自己身上剥下衣服一样,让燕时洵有些不自在。 他隐隐觉得,这和他大学时在宿舍的感受不太一样。 但他无法形容那种感受,因为他从来没有经历过,所以脑海中没有任何一个形容词,能够准确的形容现在的状况。 一直注视着燕时洵的邺澧,自然也将燕时洵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的态度过了线,惊到了燕时洵。 邺澧心下一跳,瞬息间便重新调整自己,将自己几乎像是火山喷发一样的狂热情绪,尽数压制了回去。 他的眉眼间染上笑意,和缓了刚刚压迫力十足的侵略感。 “没有危险。” 邺澧的声音低沉沙哑:“刚刚是别的东西在哄井小宝。” “你不是说,让他不要再哭了吗。” 邺澧漠然的看了眼旁边的井小宝,道:“所以我没有赶走那些东西。” 墙上的“那些东西”,默默的缩了缩脖子,努力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疯狂祈祷几位存在感恐怖的大佬不要看到自己。 其中那个车祸死亡、之前试图用“跳绳”来安慰井小宝的鬼魂,像是缠毛线一样拽着掉下去的肠子的一端,疯狂缠绕,想要把肠子赶快收回来跑路。 而其他掉了心肝肺的鬼魂,则趴在墙头上眼巴巴的低头看着院子里自己的器官,又对那个缠肠子的鬼魂投去羡慕一眼。 早知道,它们也用肠子这种能够收回来的了,比如头发指甲什么的,可以用鬼气控制着暴长嘛。 于是,在燕时洵疑惑的注视下,被围墙上凸出来的砖石勾住的血淋淋内脏,还有掉在地面上软趴趴的肉块,都蠕动抽搐着,默默朝围墙上拼命蠕动着前行。 而嘉宾们也听到了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低头一看,就看到了车门外的那颗脑袋,正咬紧了牙关努力滚动着自己,用力到面目狰狞,青筋迸起。 嘉宾们:“!!!” 他们神情恍惚的看着小院里这惊悚的一幕,觉得自己本来就摇摇欲坠的世界观,都要被风化成粉末了。 白霜当场就“嘤”的哭了出来:“安南原还说我太有想象力——我想象力再好,也想象不出来这种场景啊!” “这可比满院子棺材吓人多了!” 结合着嘉宾们的反应和院子里的一地狼藉,总算是猜到刚刚全过程的燕时洵:“……” 他无语的看着车上的人:“别告诉我,你们现在就开了直播。” 观众们:[???] [不愧是燕哥,完全不想要直播人气的!] [不不不!所以燕哥是真的会驱邪捉鬼是吗?他问这话是不是在问我们都看到了多少?呜呜所以之前燕哥让我们相信科学是在骗我们吗?] [日啊!!捉鬼大佬的家里这么刺激的吗?孩子傻了。] 张无病和导演组:“……” 要是说实话,会不会被燕哥打死? 从张无病躲闪的目光中,燕时洵依旧知道了真相,当场就“啧”了一声,忽然觉得不应该同意张无病所谓的为了保护住址的理由,而开着院门让他们进来。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没用。 于是燕时洵假笑着,朝商务车上道:“都是哄孩子的道具,别在意。” 嘉宾们默默低头看了眼还在努力滚动的人头,又抬头看了眼围墙上半透明的鬼魂,一时语塞。 嗯,你是大佬你说得对,这都是道具。 观众们:现在就是,恍恍惚惚…… 燕时洵注意到了嘉宾们的视线,面不改色的继续道:“医学模型,早日让小孩认识人体。” 他又抬手指了指墙头,平静道:“气球。” 鬼魂们:……啊,原来我们是气球啊。 嘉宾们:神他妈气球!! 但燕时洵的神情实在是太过从容有底气,让原本坚定着自己想法的人,都不由得开始动摇,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旁边确实坐着个小孩,还在那眨巴着红眼睛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要说是哄孩子,好像也确实说得过去…… 尤其是屏幕前的观众们,因为离得远又隔着屏幕,所以一时也确实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不是人体模型。 毕竟现在小孩子的玩具,确实越做越精细,不少贵价玩具,做得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观众们疑惑了好一会,也觉得这样说得通。 [燕哥说的是吧?一般人在骗人的时候不都会心虚吗,燕哥看起来完全没有啊,就是在说实话。] [还真有可能,我前几天给侄子买玩具,现在那玩具做得啊,啧啧啧,又逼真又好玩,除了贵没毛病。] [启蒙用医学模型的话,还真有可能?] [不过我刚才看到那些气球动了?眼花了吗?] [风吹的吧。都说是气球了,怎么可能纹丝不动。正因为动了所以才是气球好吗。] [所以那些道具……电动遥控的?] [可能吧,毕竟现在家长不都不愿意给小孩收拾玩具,累得要死,做成电动的,家长也乐得花钱吧。] [???离大谱!燕哥美色当前,你们竟然在讨论鬼不鬼的!我都惊了,你们定力可真好,不像我,只想舔屏嘻嘻嘻~~] [燕哥说什么是什么!美人斯哈斯哈,流口水呜呜呜。明明燕哥包的严严实实,但为什么莫名这么色气?我本来以为燕哥只是身手好,但我本质还是爱美人的,所以不心动。但现在!我悟了!原来燕哥这样的才是极致!] [泪流满面,我觉得看完燕哥后,我已经找不到对象了,审美迅速从地平线拔高到珠穆朗玛峰。] [可恶,不知道最后会是谁得到燕哥,好嫉妒!可以众筹闷那个人麻袋吗!猫猫捶桌.jpg] 深秋的风吹过,燕时洵还在滴水的发丝冷得他抖了下身躯。 邺澧皱起眉,立刻迈开长腿将燕时洵推回房门内,沉声道:“去把头发吹干再出来,免得着凉。” 因为离得极近,邺澧的视线不可避免的向下滑去,落在燕时洵的胸膛上。 燕时洵出来的时候虽然已经穿好了衣服,甚至抓起了扔在旁边的道袍匆匆一裹,将他自己裹得严实。 但在匆忙间,衬衫最上端好几个扣子都没有来得及系好,此时又因为燕时洵的动作而让裹在外面的道袍松开了来,于是露出了大片结实的胸膛。 邺澧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但他也没忘记张无病现在还开着直播,一想到这样的燕时洵会被很多人看去,他就心情危险。 他甚至有一股冲动,想要现在就带着燕时洵离开,把燕时洵永远扣在怀中,不让任何人神鬼看到他的珍宝。 珍宝自然要贴身安放,才令人心安。 但邺澧忍了忍,还是什么都没做。 只是用自己高大修长的身躯挡在燕时洵身前,将他的身影遮得严实。 镜头前的观众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一道背影,将美色尽数遮了去。 屏幕上顿时一片哀嚎。 还有人强烈要求张无病交出燕时洵,不然她就要哭给张无病看! 张无病看着平板上的弹幕,怂怂的缩了缩脖子,想到:还看呢?连命都快没了。 要是他燕哥看到平板上的弹幕,怕不是要冷笑一声直接砸了平板。 为了他的节目能继续顺利录制着想,这种弹幕还是别让燕哥看到了…… 张无病这样想着,打定主意,稍后不把平板交到燕时洵手里了。 而另一边,燕时洵很快就整理好了仪容,重新收拾妥当的走出了房门。 刚刚的美人出浴场景已经荡然无存,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还是那个令他们熟悉的强大而锐利的青年。 一些观众顿时又噫呜呜噫一阵哀嚎。 [这样的燕哥也很帅没错啦……但是我果然还是想要刚刚的燕哥啊!!!] [我可以花钱!我付费!球球给我再看一眼吧呜呜呜。] [可恶!美色误人啊!我的煎蛋糊了!] [嘤嘤嘤忘了截屏了。] 燕时洵踩着马丁靴,黑色的靴裤将他修长的双腿勾勒得淋漓尽致,黑色衬衫下包裹着紧实的肌肉,流畅的线条将衣衫绷出好看的弧度。 而因为天气转凉,他最外面搭了一件墨绿色的大衣,挺括的肩膀将大衣完美撑了起来,气势惊人。 连嘉宾们都看愣了一瞬间。 “走吧。”燕时洵漫不经心的迈开长腿,走向商务车。 至于小院墙头的那些鬼,连带着院子里的血迹,都被鬼魂收拾干净然后赶紧扑腾着跑了。再不跑,它们怕自己被这院子里三位大佬随手灭了。 ——竟然有人!吓死鬼了。 但燕时洵准备上车时,身后却响起了呜呜的哭声。 “那我呢。”井小宝眼巴巴的看着燕时洵的背影:“燕,想要去玩。” 不等燕时洵回答他,邺澧就冷笑:“我们不在期间,井盛会看管你。” 虽然因为井小宝的存在,让燕时洵连带着对他的容忍度都提高了很多,他也顺利住进了燕时洵家里,与燕时洵只有一墙之隔。 但邺澧还是看井小宝不顺眼。 他总觉得似乎是因为同为恶鬼入骨相的原因,燕时洵给井小宝的注意太多了。 得想个办法,让井小宝赶快离开。 邺澧心中漠然想到。 太影响他和时洵的相处了。 而一早就接到电话,知道燕时洵要去录制节目的井老太爷,早就乐呵呵的一口答应了在燕时洵不在的时候,把井小宝暂时接到他那里去。 虽然井老太爷的身体状况,不容许他长时间和已经变成了厉鬼的井小宝相处,但是他还是想和哥哥多待一阵的。 像这种暂时的托付,井老太爷很高兴。 井小宝大受打击。 他虽然喜欢弟弟,但此时也感受到了一丝被扫地出门的失落感。 就像是他渴望的家庭和父亲,后妈总是想方设法的隔离他和父亲,不让他在这个家里落脚一样。 井小宝越想越可怜,当时就红了眼圈,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白霜心软得不行,没忍住劝道:“燕哥,这么小的孩子,放在谁那都不太放心啊,还是自己看着更安全。” “前几天滨海市才失踪一个大学生,闹得沸沸扬扬的。万一他是被人绑架了,那个坏人又跑来这里怎么办?” 白霜忧心忡忡:“小宝看着多柔弱啊,在坏人面前完全没有自保能力。” 嘉宾们顿时用堪称惊悚的眼神看向白霜:这个厉鬼,柔弱?? 也就白霜这个从头昏睡到尾的,既不知道井老太爷,也不了解井小宝的真实实力。 毕竟就算别人转述给她,因为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完全想象不出来,无感啊。 顶着白霜真心担忧的目光,燕时洵默默侧身,看向旁边的井小宝。 井小宝捧着软乎乎的脸蛋装乖。 燕时洵:“……小病,加个座位。” 张无病:“!!!” 不!他不想! 但任由张无病如何挣扎,最后井小宝还是上了车。 ——而且就坐在他旁边。 井小宝:嘻嘻~ 第153章 环途无归(3) 和最开始无人问津的小节目不同, 现在拥有八千万订阅量的节目,本期刚一开播就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度。 观众们呼朋唤友,奔走相告, 短时间内,直播的实时观看人数就已经达到了上千万人。 而社交平台上, 各个与节目有关的标签也迅速活跃了起来。 那些社交大v,甚至一些明星, 都特意发了动态, 表示自己在看看直播,或是蹭节目标签的热度。 当然,作为第一个关注节目、甚至亲手引起了节目第一个流量小高潮的综艺大v,鹅哥和前两期一样, 依旧在躺赢。 和别的需要绞尽脑汁蹭热度的综艺大v不同, 鹅哥现在完全被节目的观众视为自己人。 而因为他每天都在燕麦标签下签到,毫不掩饰自己是燕麦一员的举动,燕麦们也都热情的把鹅哥的账号当做大本营,很多话题都会在他相关动态下兴致勃勃的讨论。 鹅哥看着自己短短数月就翻了三四倍的粉丝, 再看向直播里燕时洵的目光, 简直热泪盈眶,像是在看自己的再造父母。 明明最开始只是巧合知道了这个节目, 又恰好看到了规山群鬼, 然后就迅速被燕时洵的魅力所折服,变成了他的小迷弟。 鹅哥最初没有怀有任何功利的目的,只是作为燕时洵的粉丝,热情又骄傲的推广自己的偶像,想让这么好的燕哥被所有人看到。 却不成想,这反而成就了他的事业。 现在在社交平台上, 可没有几个综艺大v可以和鹅哥相提并论。 很多综艺节目甚至都会主动来找鹅哥,让他帮忙推广自己的节目。 而其中也有一些看到了“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的成功,想要快速复制这种成功、推出与此差不多的综艺的公司,也找上了鹅哥。 毕竟鹅哥粉丝里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节目的观众,也就是说,他们就是这种模式综艺的受众。如果让鹅哥来推广,效果一定很好。 娱乐公司算盘打得很好,却被鹅哥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娱乐公司错愕:“给钱都不要?是不是疯了!” 鹅哥截图自己的粉丝量,给对方一发过去,义正辞严:“看到我的江山了吗?” 娱乐公司:“?” 废话,要不是有这么多粉丝能够变现,他们钱多了烧得慌来找他吗? 鹅哥认真道:“这都是燕哥为本宫打下的江山。” 娱乐公司:“??” 鹅哥:“要不是找到了个好偶像,天天发自真心的为燕哥打call卖安利,你以为我能有这么多粉丝吗?我的事业都是因为燕哥才走向巅峰的,现在你竟然让我背叛我燕哥?我告诉你,没!门!” 娱乐公司无语,他们只想单纯的做个金钱交易,不用形容得这么严重吧。 鹅哥却不认同:“你也不看看你们公司要推的都是什么内容?这不就和燕哥的节目差不多吗,但你们搞什么古堡探险,鬼屋直播的,呵呵。” 鹅哥不屑:“国产恐怖烂片早八百年就玩过的套路,用你们再拍一遍?” “我话就放在这,你们这个复制的节目,一定会失败。” 鹅哥很肯定:“‘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能成功,离不开的灵魂人物就是燕哥。况且节目是真心想做旅游内容,只是遇到了意外而已,正因为真实,所以才好看。” “但你们这个,啧啧啧,都有剧本的吧?什么时候出个鬼,什么时候嘉宾喊一喊,假装很恐怖。” 鹅哥轻蔑:“别拿观众当傻子啊。” 娱乐公司恼羞成怒,拂袖离去。 而鹅哥转身就把这件事发了出去。 燕哥小迷弟的鹅哥:燕麦们,说个今日份笑话。竟然有低级复制节目来找我,想让我推广一个抄袭“心动”节目的综艺。 看到动态的粉丝们顿时就炸了,愤愤道:“什么玩意儿啊!看到人家成功了,就想变成流水线产品?” “呵呵,没门好吧。当我们是傻子吗?有燕哥珠玉在前,我们怎么可能看那种粗制滥造的东西。” “啊……今天节目开播的时候,我在视频平台就看到了一个和病崽节目特别像的节目,都差点点进去了。我还疑惑怎么会这么像,原来是这样吗?” “艹,我知道你们说的是哪个了!那个节目连封面都抄袭“心动”啊!因为长得特别像,所以我早上睡得迷迷糊糊都点错进去了,结果被里面的蛇精整容脸网红吓出来了。” “你们这么一说,我立刻去看了,还真有。这是啥?李鬼和李逵?啧啧啧。” “不可能成功的好吧,没有我燕哥,他们还想搞一个新的“心动”?嘉宾们来来去去,老观众都知道,首发嘉宾里只剩下安南原和白霜,能支撑大家看节目的不是其他嘉宾,也不是节目本身,是燕哥好吧。” “咳,我,我再加一个病崽。这可是病崽崽的梦想呢!麻麻粉当然支持啦。” “那鹅,你接了推广吗?接了我就取关你。” 鹅哥秒回:“当然没有!本宫的大好河山都是燕哥打下来的,本宫的心里只有燕哥一人!” 娱乐公司气得半死,没想到竟然会是个这样的走向。 而那档复制的节目,也刚刚上线就迎来了群嘲。 虽然一些观众确实因为复制节目和“心动环游九十九天”相像的封面,所以看差了眼点进去,但也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无它。 因为没有燕时洵。 复制节目对“心动”进行了全方位的专业分析,然后自信的照搬了他们以为的节目模式。 他们在死过人的凶宅里拍节目,并且邀请了几个最近很火的网红,穿着清凉的做出惊恐的尖叫模样。 看得观众们满心问号,差点以为自己看的不是综艺,而是国产恐怖片。 但很快,点错了的观众们就意识到了自己找错的节目,于是兴趣缺缺的退场,转去了正确的“心动”节目。 ——然后一点开直播,就正对上了一张青白的死人头。 观众们眼睁睁的看着死人头上那双浑浊没有亮光的眼球,在镜头下面,缓缓的眨了一下。 [………] 观众们:[啊啊啊啊!!!] 有人都快要吓哭了,也有人被吓得在家里大叫,清早的睡意荡然无存,比咖啡都好使。 于是,刚刚还因为复制节目而心中愤怒的观众们,已经只会在弹幕上嘤嘤嘤了,完全忘了自己点进来之前在想什么,大脑全然空白,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哭了,一点进来就让我看这个,是不是太刺激了呜呜,我还是个三岁零几百个月的孩子而已,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东西。] [日啊!!!刚刚那眼睛是不是眨了,不是我看错了是不是,是不是!!!] [心脏砰砰跳,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奇怪,刚刚我点进了另外一个节目,也是鬼啊什么的,但是那个我看着满屏的人体骨架子,就是觉得没什么吓人的,甚至还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才退出来。但是现在,我是真的被吓到了。] [我严重怀疑,是不是因为那个节目用的是道具。我也看到了,那些网红边喊还边学林妹妹,倒下的时候特别优美的凹了个造型,给我看蒙圈了都。] [???燕哥is watching you。燕哥: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们节目都是真贵?胆子很大啊。] [哈哈哈哈哈,燕哥:我们也是道具,大家都是一样有剧本的。狗头.jpg] [笑死,我想起了燕哥和小病疯狂说他们是有剧本的,而隔壁疯狂在说他们没剧本。我有证据怀疑其实真相是反着的。狗头.jpg] [燕哥:要相信科学!] 那部分点错了节目的观众,迅速和原本就在观看节目的观众融为一起,快乐的发着弹幕。 因为张无病害怕燕时洵看到其中一部分舔屏、斯哈肌肉的弹幕,一怒之下砸了平板,所以他也没有主动把平板给燕时洵。 此时他看着平板上的弹幕,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张无病瞥了眼旁边的燕时洵,赶紧小心翼翼的发了条官方说明。 “气球气球气球!人体模型人体模型!都是道具,都是假的!不要迷信!” “郑重声明,我们节目都是按照剧本拍的!纯属虚构!” 观众们:[……哈哈哈哈哈!] [小病,不愧是你!] 张无病生怕观众们聊得出了线,触碰到了视频平台的言论规则,因为宣传迷信而被封禁了节目权限。 虽然现在他们有特殊部门和滨海市官方背书,还和偏南地区官方合作,但张无病仍旧是那个怂叽叽的张无病,生怕哪里做得不对就导致节目出问题,让自己的梦想还没等起飞就夭折了。 ——在见过李雪堂之后,张无病可是有了新的人生目标的! 他和李雪堂约定好了,如果等节目结束后订阅人数超过了一个亿,评分在四颗星以上,那李雪堂就同意让张无病到他的剧组里学习围观,带他学习如何拍电影。 张无病只要一想想李雪堂和自己说这话时的神态,就斗志昂扬,小宇宙都燃烧了起来。 他当然不会让自己的节目出任何问题! 要是本来想要鼓励一下新人后辈的李雪堂,知道张无病因为他那句话,而变得现在这样打了鸡血的状态,一定哭笑不得。 而观众们虽然不知道张无病心中在想什么,但他们看着张无病这副紧张的模样,就都大致猜到了。 [噗,导演生怕我们觉得这里有鬼导致节目被封,和隔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笑死了。] [一般人越掩饰什么,就说明真相越是什么。大师,我悟了!所以我们一直看到的其实都是鬼是不是?] [不不不,都是道具!猫猫揍人.jpg] [助力每一个梦想,从相信科学开始。] [隔壁:我们有鬼!真的有鬼!老恐怖了! 我们这边:都是道具!真的没鬼!只是个休闲放松的旅游节目而已,你们不要冤枉我啊!猫猫惊恐.jpg] [哈哈哈哈哈!] [呵呵,那个生搬硬套的流水线产品,有什么资格被称为隔壁?] 张无病眼睁睁的看着因为自己的声明,反而让弹幕的走向变得奇怪起来,顿时欲哭无泪。 他觉得,他好像不太适合干宣传运营…… 而副导演也疯了。 他给张无病发消息,感叹号炸裂到快要溢出屏幕。 副导演:[导演你在干什么啊导演!!!你说那种话,不就是相当于在变相承认我们有鬼吗!!!] 张无病:[……ovo] 副导演:[……算了,我去处理。] 张无病:[辛苦我们伟大的副导演了!给你涨工资!] 既然副导演接手了这件事,张无病就自觉事情已经被解决了,于是放松下来,开始美滋滋的划着平板,继续看弹幕。 而因为大家都在说那个什么节目,张无病一时好奇,也退出了节目后台界面,到视频平台上找到了那个节目。 很好找。 因为像弹幕说的一样,那档节目的封面,几乎和张无病的节目一模一样,比双胞胎还像。 一点开那个节目,张无病就看到一堆人在别墅里尖叫,说有鬼。 凝神细看了好半天的张无病:“……?” 他发出了疑惑的“嗯?”声。 虽然张无病不是道士,但是他可谓是见过太多猪跑了,普通的大师和道士见的鬼都没他多。 于是久病成医,张无病也完全能够凭直觉感应到一个地方到底有没有鬼。 ——反正如果有鬼,肯定来找他。 他习惯了。 躺平.jpg 而此时,张无病很清晰的感知到,这个复制他们的节目,根本就没有鬼啊。 虽然镜头下的别墅,墙上确实还有些残留的鲜血,久无人问津而破败的空间看起来也确实不舒服,但这只是环境问题而已。 至于鬼……真没有。 “要不要打电话告诉他们,其实真的没鬼,他们不用那么害怕?” 张无病迷茫的嘟囔着。 一团软乎乎的小身体靠过来,从张无病的臂弯里硬挤了出来,好奇的看着张无病手里的平板。 “这是什么?” 张无病无语的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恍惚觉得,自己怕不是真的是突降了二胎的倒霉哥哥,父母负责风花雪月,他负责尿布哄娃。 但张无病到底不是多冷漠的人,井小宝小小软软的一团也极具迷惑性。 于是他认命的开口为井小宝解释。 “鬼?” 井小宝歪了歪头,眨巴下眼睛,脸上扬起兴奋的笑意。 是游戏! 而且还没有燕时洵监管。 既然这些人这么想见到鬼,那他当然要成全他们呀~毕竟,他可是个超——好的好孩子呢~嘻嘻嘻。 井小宝在张无病怀里来回扭着,看着平板上另一个节目的直播,身上的鬼气悄然溢散,从商务车的缝隙里溜了出去。 群鬼欢呼,像是脱了缰的野马,迅速朝着被指示的地方奔去。 能逃离三位大佬恐怖的气场,真是太好了! 张无病只觉得一股凉风刮过,顿时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 “井小宝,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张无病揉着鼻子问。 井小宝不服:“张大病,你才是做坏事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燕?” 身为厉鬼,他对人的负面情绪,可是感知得很精准呢。 尤其是和燕时洵关系密切的张无病,当然更在他的关注范围里了。 上车时张无病心虚的表情,可是被他看在眼里。 张无病没想到井小宝竟然观察力这么好,顿时心虚的看了眼燕时洵。 但,连井小宝都能发现的事情,燕时洵会注意不到吗? 燕时洵只是懒得要。 对他来说,当然是工作越少越好。 尤其是看弹幕、引导评论走向的繁琐工作,能扔给张无病,他很高兴。 甚至有心情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眯着眼晒太阳。 就像是懒洋洋舒展身躯的大猫。 邺澧侧过首看着半眯着眼、一副被阳光温暖得昏昏欲睡模样的燕时洵,眼眸中是温柔的笑意。 而岩浆一般的热烈,汹涌起伏在眼底,在阳光下几乎燃烧成火焰。 邺澧的喉结滚动,修长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抚摸向燕时洵的耳廓,沿着燕时洵的肌肤滑下脖颈,带起一阵轻微的痒意。 燕时洵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睫,用眼神问道:干嘛? 邺澧这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小院时,刚出浴的燕时洵太过惑人心神,所以让他的情绪堆积到了临界值,竟然一时没有忍住。 但邺澧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神情,自然的道:“头发落下来了,帮你别到耳后。” 燕时洵不疑有他,继续闭上眼眸,在阳光下小憩。 深秋的阳光失去了热度,就连明亮也是开阔清爽的。 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下,阳光灿烂。 正是最令人放松的时刻,也是最适宜睡觉的季节。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啊。1 燕时洵心中漫不经心的想着,在车里的欢笑声和说话声中,安然进入了半睡半醒的迷蒙时刻。 而他的身躯也慢慢放松了下来,因为掌控力下降,所以慢慢的歪了方向,倒向一旁。 一直眼不错珠的关注着燕时洵的邺澧,立刻抬手环住燕时洵的后背,轻柔的将他睡得有些歪斜的身躯引导着靠向自己的肩膀。 商务车内的嘉宾们,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只有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眼睁睁看着一双骨节分明的冷白手掌,将燕时洵圈入怀中。 燕麦们当场就汪叽一声,哭了。 [为什么这个人能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燕哥啊!他是谁?好嫉妒呜呜呜!] [不可以,燕哥是大家的,不许独占啊啊啊!!] [那个……严格来说,燕哥甚至连出道都没,他完全不受“偶像不能谈恋爱”这条不成文规定的约束啊。恋爱自由,要是燕哥真的有了喜欢的人,我们也只能祝福呀。] [是早上在燕哥院子里的那个小哥哥吗?他们是不是恋人关系呀,感觉从前几期开始,他就一直和燕哥走在一起了。] [不是吧,应该是助理。] [助理会登堂入室吗!!而且看早上的拍摄,燕哥好像对那个小哥哥出现在家里很习惯,他们应该已经住在一起了吧。] [什么!已经同居了吗!!不——!哗啦一声,我心碎了。] [咳,讲真,虽然看不清小哥哥的脸,总觉得是一团马赛克,但是光凭这小哥哥的身材和身高,都能看出小哥哥一定长相很优秀了。和燕哥站在一起的时候也很般配。我还真没有信心,说和小哥哥竞争燕哥……] [我也qaq。] 但燕麦们即便嘴上说得心碎,却诚实的没有几个离开去别的分屏看的,依旧守在燕时洵的分屏前,眼睁睁的看着燕时洵倒向一片结实的胸膛。 对方墨色的长发落在燕时洵的耳边,让阳光下小憩的燕时洵显得如此悠然闲适。 阳光正好,有佳人在侧,美好得令人不忍心破坏。 燕麦们屏住呼吸看着,眼泪汪汪:[可,可恶!我也想让燕哥睡在我旁边啊呜呜。] [……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唉……这个小哥哥和燕哥真的很般配啊,如果是他们在一起的话,我,我可以接受!] [什么!你们竟然不喜欢两个大帅哥谈恋爱吗?你们没看到早上在燕哥家里拍摄时,燕哥衣衫不整的出来,另一位就好像很不高兴,一直试图让燕哥回去穿好衣服吗?我都脑补出了昨夜他们的战况了,当场就斯哈斯哈流了一地口水。你们竟然不为所动??] [!找到同好了,我也……当时我还没起床,直接激动得扭得和条蛆一样!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你们看的好仔细,母胎单身完全没有意识到……] 邺澧并不知道直播前的燕麦们是如何讨论的,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力量。 他掀了掀鸦羽般的眼睫,精准的直直看向燕时洵肩上的分屏。 这一眼,锋利无比。 如果不是隔着屏幕,若是有谁想要对燕时洵有坏心,恐怕已经头痛万分了。 但即便这样,燕麦们还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分屏上空空荡荡,没有一条弹幕。 邺澧看了分屏一秒,长眉微皱,然后才神色如常的转过头,继续垂眸看向怀中的燕时洵。 刚刚在那一眼之下大气不敢出的燕麦,这时才缓缓松了口气,放松下来。 但心脏仍旧砰砰直跳。 [好,好可怕qaq,燕哥男朋友的气场也太足了。] [这就是正宫气场吗?噗通给跪了。] [不不不,我不抢燕哥了,不抢了呜呜呜!从今天起我只做燕哥的事业粉了呜呜,好可怕,真的有人能从这位手里抢燕哥吗orz] [我刚刚有种魂魄都被隔着屏幕看透了的感觉,都有种想要把自己从小到大做过的所有坏事,小到和人打架,大到告黑状……全都抖出来的冲动。我差点没吓死。] [明明距离这么近,却还是截不出来图,为什么啊!我想看看这位到底长什么样子,配不配得上燕哥啊!] [好奇怪,我觉得我是看见了他的长相的,还惊为天人。但一晃神,就忘了,连记忆都模糊了……] [对对对!我也是,就像是从梦中醒来一样,以为自己把梦境记得很清楚,但一个不注意就忘得一干二净。] 燕麦们心有余悸,也不敢再在弹幕上发些舔屏这类的了。 但是有燕哥看,她们还是很开心。 虽然不是休息日,但也有些夜猫子还没有完全清醒,此时看着燕时洵在阳光下美好的侧颜,也不由得被这份宁静安稳的气氛所感染,心中所有的杂念都平息了,渐渐平静下来,觉得满心幸福。 那是一种,被鬼神所珍视爱护着的美好感觉。 强大,安心,可靠。 令人想要就这样在阳光中沉沉睡去,不再醒来。 有燕麦恍惚道:[啊……我们好像是一档旅游节目来着?] 其他观众们也想起来—— 是了,节目的介绍里,到现在还打着“轻松愉快的旅游,放缓身心”的字样。 有观众立刻被逗笑了。 [笑死,隔壁想要模仿都没模仿对,我们可是旅游节目,才不是恐怖综艺好不啦!] 观众们说说笑笑,时不时被其他嘉宾们逗得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好不欢乐。 谁都没有再给那个复制节目一个眼神。 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那档节目请来的网红们,在那间据说是凶宅的别墅里,几乎快要吓疯了! 水泥墙壁像是有了生命,缓缓荡漾出一个人的形状来,挣扎着向外伸出手,拽住了慌张跑过的网红的身体。 网红顿时尖叫出来,惊恐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纯白人形。 就像是一直深埋在墙壁中的尸体,满怀怨恨的重现人间,想要复仇。 “为……什么,杀,我。” 被水泥蒙住的人形,嘴巴开开合合,声音沙哑而怨恨。力气大得在网红纤细的手臂上留下了青红掐痕。 网红奋力挣扎,哭得脸上的妆都花得不成样子。 而别墅里,其他网红同样在经历类似的事情,处境绝对称不上好。 踩着高跟鞋狂奔的网红神色仓惶,却脚下一崴,痛呼一声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摔得眼冒金星。 等终于定了定神再看去时,网红却突然发现—— 一张满是鲜血的脸,就在自己面前。 没有了眼球的眼眶空洞,黑黢黢的像是能将人吞噬。 网红眼睁睁的看着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却吓得腿软,试图爬起来却摔了好几个跟头,几乎绝望。 旁边的人看到网红的经历,根本没有伸出援手的打算,扭头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开玩笑!要死就让别人死,他反正要活命! 一根红色的绳子,忽然从天花板上甩下来,系成了一个圈套,在空中微微摇晃。 就像是……吊死鬼的上吊绳。 那人脚下没刹住车,一头撞进了绳子里。 结果原本软绵绵的绳子瞬间收紧,将那人直接拽向了棚顶,将他勒得直翻白眼,四肢在空中拼命挣扎。 那人的双手出于求生本能的抓住套住脖颈的绳子,却抓了一手滑腻的鲜血。 他慢了好几拍,惶恐到空白的大脑,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不是绳子。 是……人的肠子。 那人一边握着死死勒住自己的肠子,想要给自己一丝呼吸的空隙,一边拼命在空中蹬着腿,想要找到借力的地方,却只是徒劳无功。 他艰难的仰起头,向上看去。 却只看到天花板上,趴着一个身躯支离破碎的鬼魂。 那鬼魂死相狰狞,连脸都从中间裂开了来,皮肉脱落,露出下面的筋肉白骨,森森骇人。 而它的肚子也像是被大货车压过,内脏全都被挤压了出来,在肚子外面晃悠着坠着,血肉模糊。 勒住他的肠子,就是从这鬼魂的肚子里耷拉出来的。 注意到看过来的视线,鬼魂低下头,咧开笑容。 却“啪嗒!”一声,一块肉从鬼魂的嘴角掉了下来。 直直的落在那人眼睛上, 顿时恶心得那人脸色煞白,绝望又恐惧。 整个别墅,都好像变成了恶鬼的狩猎场。 而那些来拍摄节目的网红们,就成了被捕获的猎物。 惊恐的尖叫声几乎掀翻了天花板,但是,没有人来救他们…… 井小宝坐在商务车的座椅上,开心的晃悠着小短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曲。 是上个世纪,他妈妈哄他睡觉时常常哼唱的童谣。 童声甜美,旁边的张无病却只觉得头皮发麻,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想要蹦到燕时洵旁边的冲动。 ——虽然知道有燕哥镇着,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是这孩子也太吓人了! 让他一个招鬼的,坐在厉鬼旁边,这真的不是燕哥嫌弃他所以想要摆脱他吗!!! 张无病惊恐的时候,官方负责人也赶到了那个复制节目拍摄的别墅。 同时,他们的直播在被发现的瞬间,立刻被封禁。 视频平台反应迅速,直接把他们的直播节目封禁了999年。 ——想要解封?先努力活999年吧! 别墅的门一打开,官方负责人就迎面接住了一个扑过来的身影。 网红几乎被吓到崩溃,尖叫声差点喊破了官方负责人的耳膜。 救援队员一进别墅,那些鬼魂都瞬间消失。 他们也顺利救走了那些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拍摄参与者。 而原本看到了事情不受控制,没有按照剧本走,却怀着侥幸心理,觉得“心动”节目不就是这么火的,而硬着头皮死撑的娱乐公司,也在官方的人出现后,不得不现身。 然后被官方负责人严厉的教育了。 滨海市官方也警告了该公司。 其他默默注视着这件事,想要等着第一个复制节目成功后就立刻行动的公司们,也立刻蔫了。 只是马道长在别墅里走了一圈,奇怪的“咦?”了一声。 “有点像之前井公馆残留的鬼气,该不会是那个厉鬼又作祟了吧?” “但是那孩子现在被燕先生看着。” 官方负责人想了想:“我把这件事告诉燕先生吧。” 留了一丝鬼气偷听的井小宝:“!!!” 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厉鬼! 怎么还带告状的呢! 井小宝立刻怂了,他下意识一捂屁股,心中疯狂想着稍后怎么和燕时洵解释这件事。 而小憩得迷蒙的燕时洵,也被手机的震动惊醒。 他眨了眨眼眸,才觉得刚刚令他觉得舒适温暖的阳光,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了,让他睡得有些发冷。 似乎是因为车辆驶到了别的天气区,车窗外的天沉沉的阴了下来,阳光消失不见。 只有阴冷的风拍打在车窗上,发出“呼呼”的声音,如同鬼泣。 燕时洵辨认了一下,发现他们现在正开在高速上。 旁边没有一辆车经过,前后的路上,都空荡荡的。 旷野之中,只有他们一行车队。 而黑云沉沉的压下来,像是黑色的巨兽咆哮,压抑得人心中惶惶,看得不舒服。 燕时洵的耳边,还响着白霜的声音。 “也不知道那个失踪的大学生怎么样了,唉,现在这世道,太可怕了。” 白霜还在惦念着自己看到的新闻,和安南原道:“虽然已经过了搜救的黄金时间,生还机会渺茫,但还是希望那个大学生能好好的。” “好像还是滨海大学的学生,和张导一个学校。” 白霜担忧道:“谁能想到出门徒步都能出事啊……” 因为白霜的关注,安南原也搜了那条新闻。 果然,照片上的男生看起来年龄不大,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而新闻下面,他父母重金悬赏的消息也还挂着,说明了他失踪时的打扮,希望谁能提供线索。 安南原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独生子,都这么大了,如果真出了意外,他父母肯定要哭死了。” 白霜正准备接话,却觉得车子一个急刹,所有人都因为惯性猛地向前倾去,“咚!”的一声,狠狠的撞在了前面的椅背上。 综艺咖撞在了车窗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透过车窗,他看到车子前面,有一辆翻倒的车辆。 而车辆旁边,一个受了伤浑身血的中年男人,在拼命挥手求助。 “请帮帮我!” 司机惊疑不定,说话磕磕绊绊:“刚,刚刚没有车在这,真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冒出来的!” 张无病龇牙咧嘴的起身:“我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1:化用俗语 第154章 环途无归(4) 明明在出发前查询天气预报时,看到今天应该是晴天,但此时的天却像是要下大暴雨一样,沉沉的压了下来,闷得令人喘不过来气。 张无病从车上下来时,还纳闷的抬头看了眼天,心里嘟囔着:怎么看着要下雨了呢?奇怪。 但张无病并没有多想,负责行程的副导演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毕竟这个季节,变个天气太正常了。 况且现在他们是在高速上,诺大的滨海市东边太阳西边暴雨也是常有的事情。副导演只当是天气预报出了地区,不足为奇。 车门外的风吹进张无病的衣服里,冷得像是要往他的骨头里钻一样,让他打了个哆嗦,赶紧抬手紧了紧外套,才大步向那个招手拦车的中年人走去。 “怎么了,是车祸还是什么情况?” 张无病瞄了眼翻倒在中年人身后的车,有些为难。 看这车子的情况,应该使用年限已久,在报废的边缘。 现在又受到了这样剧烈的撞击,整个车身都瘪了下去,乍一看已经和破铜烂铁无异,连修都修不了。 张无病就算有心想要让后勤组的来看看,也是爱莫能助。 “你是手机没电了吗?我帮你打拖车电话吧。” 张无病走到中年人前面时,心中已经有了判断,边说着就掏出了手机想要打电话。 却没想到,刚刚还一脸急切的中年人脸色巨变,竟然直接一巴掌打掉了张无病手中的手机。 张无病诧异:“诶?你干什么?” “不,不能打电话!”中年人脸色青黑,一瞬间甚至有些凶残。 吓得张无病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手机摔在旁边的柏油路上,张无病都没有心思去捡,看着眼前的中年人有些不知所措。 中年人穿着一件崭新的羽绒服,张无病扫一眼羽绒服上的标志,就知道这件羽绒服价格不低,一般都是中等家庭的选择。 但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衣服新买来还没有磨合好,或是尺码不对的原因,中年人穿着羽绒服的样子有些拘谨。 一开始张无病有些急切的跑过来帮忙,就是因为中年人的羽绒服上全是鲜血,把好好的白色衣服染成了红色,让他以为中年人受了重伤。 但是离得近了之后,张无病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中年人好像不是自己受伤。 因为那些血都是在衣服表面的。 羽绒服没有拉上拉链——或是因为尺码不对,拉不上。 中年人露在外面的内搭洗得泛白褪色,疙疙瘩瘩全是小毛球,能看出来已经好多年了。但是衣服是干净的,没有血液。 张无病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他觉得很别扭。 中年人在被张无病要打电话的动作刺激了之后,也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也看到了张无病脸上的怀疑。 他当时就向前了一步,粗糙的手掌紧握成拳,狰狞凶相看起来下一刻就要挥拳打人了。 张无病下意识的双臂交叉在胸前,做出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你干什么?” 他慌张的看了眼不远处等着他的商务车:“你要是需要帮助,我有几十个朋友在车上。” ——就算张无病当了导演,但是他日常所接触到的人,多是娱乐圈的人精,即便要对别人做什么也是暗地里动作,表面上仍是笑眯眯的。 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张无病,还是第一次和这种浑身带着煞气的人打交道。 他急中生智,也只好用旁边的同伴们壮胆。 但这一招是有用的,原本还想做什么的中年人迟疑了一下,立刻退了回去。 “不是,没什么,你别误会。” 为了保证嘉宾们的安全和隐私,商务车的车窗都是不透明的,无法从外面看到里面的情况,只有坐在最前面的司机,能够隐隐从挡风玻璃上看出一点轮廓。 中年男人颇为忌惮的看了商务车好几眼,他虽然看不清车里到底坐了几个人,但是他看得到这不止一辆车,所以也悻悻的放下了手,没有继续动作。 但是商务车上一直关注着张无病的众人,却慢慢发觉了不对劲。 “好奇怪,导演怎么看起来有些害怕。” 座位靠前的赵真眯了眯眼,不确定的道:“他们像是起了肢体冲突。” 不等赵真再说什么,就觉得一阵风从自己身边刮过。 燕时洵从赵真身边走过,墨绿色的大衣被他随手从衣架上拎了下来,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不发一言,直接踩着马丁靴下了车,眉眼沉着的往张无病那边走。 中年人还在试图向张无病说明自己的情况,并说自己刚刚是太紧张了,不是故意吓到他的。 张无病半信半疑,但他并没有往别的方向想,就说:“那我帮你打个电话吧,实在是你这车坏得太严重了,我没办法帮你修。” 中年人赶紧往张无病的方向走了两步,挡住了他想要捡手机的动作,但不知是有意无意,却“咔嚓!”一声踩中了手机。 “诶呦不好意思,这手机得好几百呢吧,看着挺贵的。” 在张无病瞪圆了眼睛的注视下,中年人像是刚刚回过神来,赶紧低下头帮张无病捡起了手机,就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土,一脸抱歉的递还给张无病。 “真的不麻烦你打电话了,你能载我一程去前面就行。” 中年人提到钱时,脸上有些拘谨:“修车也挺贵的呢,小哥你不知道,在高速上喊拖车,那些畜生宰人啊,往死里要钱。” “我回家叫几个朋友回来拉走就行,这段路没什么车的,不耽误事。” 张无病心疼的看着手里刚换的新手机,但他又不是会计较钱的人,也不会说什么赔偿。 但是中年人的提议,他却是立刻就否决了。 不说车里那些嘉宾们的身份,和他们现在正在拍摄节目中的事。会中途停车都是因为看这人满身是血,怕这荒郊野岭的除了他们再也没有第二辆过路车了,所以才下来看看。 就是刚刚中年人不对劲的态度,都足以让张无病心生警惕了。 “这不合适吧。” 张无病委婉道:“我们不下高速,你要是去旁边的村子,我们不同路的。你要是觉得拖车费钱,那就让你朋友来接你也行,帮你打个电话……” “不行!” 中年人打断了张无病的话,抬手就要抓向张无病的手臂:“你们城里人怎么磨磨唧唧的,说了载我去前面就行,你是听不懂话……” 中年人的脸色很可怕,横眉立眼,像个屠夫。 张无病害怕的向后躲避。 但中年人的手举到空中,还没碰到张无病的衣服,就“啪!”的一声,被修长的手掌牢牢的钳制在半空中,一寸也动弹不得。 中年人的话戛然而止,惊愕的向旁边看去。 然后就对上一双酝酿着暴风雨的锋利眉眼。 “你敢动一下试试。” 燕时洵语气平静,手掌稍一用力,就疼得原本想破口大骂的中年人“诶诶”痛得叫出来。 “来问你需不需要帮助是出于涵养,但你要是蹬鼻子上脸,就是你的不对了。” 燕时洵的声线没有一丝波动,冷得像是凛冽的寒风:“你要是想起什么坏心思,我现在就卸了你两条手臂。” “我保证做得到。” 燕时洵和张无病所带来的气场,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常年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其他人心怀善意,而因为常常与索命厉鬼打交道,所以燕时洵见过不少身上背着人命的人。但就是面对那些危险的人,燕时洵也可以轻描淡写的镇住场子,让凶神恶煞的过江龙,变成问什么说什么的蚯蚓。 更何况燕时洵本身就常年锻炼身体,身上的肌肉可是实打实的,绝对会让面对他的人,更愿意用文明的方法解决问题。 中年人也感受到了燕时洵和张无病的不同,更别提他现在手臂就在燕时洵手里,疼得他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被硬生生掰断了骨头。 他虽然不知道这个新出现的年轻男人是谁,但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他——这个人,惹不得。 “我信我信。”中年人哀嚎:“你误会我了,我什么都没打算做,真的。” “就是你也看到了,我的车翻了,人也受伤了,想让你们帮忙载我去前面而已。” 不等燕时洵问,中年人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的事情全说了出来,想要让燕时洵放开自己的手。 他真的觉得手要断了! 而且这个年轻男人的表情告诉他,这后来的年轻男人是个狠角色,绝对有这个魄力说到做到。 中年人哪敢耽误,因为刚刚看到张无病光鲜亮丽的衣服和车而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也彻底歇了。 按照中年人的说法,他刚刚在驾驶车辆往家赶,但是忽然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所以翻了车。 他也被砸得昏了过去。 等恢复意识之后,花了好半天才从车里爬出来,因为他在车辆翻滚的时候撞得浑身都疼,所以也判断不出身上哪里受伤了,只知道外套上到处都是血。 “我本来想让过路车带我回去,但是这条路车太少了,我等半天,也才等到你们一辆车。” 中年人卖着惨:“你们要是见死不救的话,我就真要死在这里了。能不能行行好,帮帮我?” “我家就在前面,真的,从前面的高速口下去就是我家,花不了多久的。” 如果是普通人,但凡稍微心软些,听到这种举手之劳就能做也不费事的请求,一般都会答应下来。 毕竟中年人说的没错,这里荒山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受了伤车子也坏了,如果没有人肯帮他,那他真的可能因为不能及时得到救治,要死在这里了。 但是燕时洵却沉着脸,像是扔垃圾一样将手中钳着的手臂扔了回去。 “自己想办法。” 燕时洵扔下一句话,拽着还不忍心的想要说什么的张无病,转身就要离开。 中年人傻了眼:“诶?诶!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一点素质都没有啊!” 燕时洵脚下微顿,侧眸冰冷的看向中年人。 中年人刚刚才扬起来的气焰,顿时又瘪了下去。 “不是,我是说,带上我一个对你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们抬抬手就能救我……” 燕时洵冷笑:“嗯,但我不想。” 中年人没想到燕时洵这么干脆,顿时傻了眼。 “敢跟上来,就把你的腿打断。” 燕时洵声音危险的留下一句话,成功让中年人停住了脚步。 然后他带着张无病,漠然转身。 商务车关上,司机在燕时洵的指示下发动了车子,直接从那中年人和他旁边翻倒的车子旁边驶过。 汽车尾气喷了中年人一脸,但没有人停下来帮他。 气得中年人一手锤在旁边的车上,骂了一句。 因为这一个小插曲,车内的氛围有些低沉。 张无病从被燕时洵提回来之后,就一直心疼的捧着自己的手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燕时洵则残余着刚刚的强横气场,让人心生畏惧。 他的面色阴沉,在车子从那中年人旁边驶过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投向车窗外面。 其他嘉宾倒还好些,这几期节目下来早就和燕时洵熟悉了起来,知道他确实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但也绝不是会无缘无故冷面对人的。 刚才不少嘉宾都看到了,张无病在和那个人交谈时,肢体语言上明显有些畏惧的情绪,而且回来后也一直情绪不高,一看就是刚刚应该发生了什么。 但因为商务车的隔音性能很好,他们刚刚离得又有些距离,所以没有听清具体发生了什么。 所以,嘉宾们心中疑惑,但也没有说什么。 车子内蔓延着沉默。 要说唯一高兴的,那就是井小宝了。 他生怕燕时洵看到官方负责人发来的消息,知道他刚刚无聊的时候找人玩了捉迷藏游戏。 而此时燕时洵看着就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估计一时半会也看不到消息了。 井小宝原本紧张到并拢的小短腿,都美滋滋的重新开始晃悠起来了。 但却有一个人不这么想。 新来的女嘉宾早就听说燕时洵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但她没想到这个叫燕时洵的,竟然是个这么冷漠的人! 她刚刚可是看到了,那个中年人好像是在哀求燕时洵,但是燕时洵却一脸冷漠的拒绝了,甚至原本想要帮那个人的导演都被他拦下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女嘉宾有些气愤。 她家是演艺世家,父辈爷辈都是娱乐圈的人,爷爷还是优秀的老艺术家,从她出道起,自然身边的人都敬她三分。 在家里长辈的庇护下,她的事业顺风顺水极了。 况且她本身也争气,考的是滨海大学演艺学院,国内四大顶级演艺学校之一,科班出身,演技没得挑,年纪轻轻就获得不少奖项。所以她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和善的,乐于帮助她的。 所以她自然而然就觉得,大家都应该彼此帮助才对。 此时乍一看到燕时洵这副做派,她当然气不过。 她虽然有些害怕燕时洵这种不讲道理的人,担心他会不会打她。 但一想到那个可怜的需要帮助的人,她又鼓起了勇气,开口愤愤道:“那个人需要帮助,你们是看不见吗?” 刚想讲个笑话活跃下气氛的综艺咖,当时就像是被卡了脖子的鸡,眼睛瞪得老大,震惊的回头看向女嘉宾。 但女嘉宾只当综艺咖是佩服自己有勇气为陌生人仗义执言,于是更来劲了。 “还有你,那个叫燕时洵的。那个人受伤了你不知道吗?为什么不救他?你也太冷漠了吧。” 女嘉宾愤愤:“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被点到名字的燕时洵掀了掀眼睫,平静的侧过首向后看去。 车内死一样的寂静。 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在直播前就能说出这种话的安南原,也惊呆了。 他愣愣的抬头看向过道另一侧的女嘉宾,一时连表情管理都管不住他的表情了,脸上明晃晃的写着:这是哪里来的女侠?还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一套吗? 而直播前的观众们,却有些迟疑,随即竟然争吵了起来。 [她说的也没错吧?燕哥现在好可怕啊,他怎么能是这么冷漠这么可怕的人,我好伤心。] [对啊,那个人受伤了诶!虽然我没看到,但这个小姐姐不是说了吗,那个人需要帮助,为什么燕哥不帮他呀?我对燕哥好失望。] [呵呵,这就是你们粉丝吹捧得厉害的人,帮帮忙很难吗?算什么东西啊!] [也不是吧?我看小病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的,抱着他新买的手机看着好可怜。是不是那个人把他手机给摔坏了呀?要不然小病下车之前手机不还是好好的吗。] [是不是那个人把张导手机摔了,所以燕哥才这么生气啊?燕哥和张导关系很好来着。] [脱粉了!燕时洵好恶心,反倒是这个小姐姐,真的人美心善啊,爱了爱了。] [手机有人命重要吗?你们这些人好自私好冷漠,难道你们希望我们的社会以后是个冷漠的社会吗?燕时洵已经危害社会了吧,能不能举报他啊,简直带坏小孩子。] [???啊这,倒也不必一顶大帽子就扣下来?燕哥顶多算是视而不见而已,怎么就成带坏小孩了?这是什么跳跃性思维?] [初代燕麦笑而不语,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燕哥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加一。我虽然粉燕哥时间不长,但是我最起码不是个瞎子,脑子也没有离家出走。那些轻易脱粉或者爱上别人的人,真的劝你,别追星了,像燕哥说的,回去好好学习吧,网络不适合你。] 张无病看着平板上的弹幕,也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因为事情发生得突然,谁都没想到司机会突然刹车,自己也是看到有人求救,就下意识的下了车询问。 所以,直播镜头还真的没给到外面,观众们也没看到那个人是什么情况。 现在女嘉宾义愤填膺的站出来一顿指责,一头雾水不明真相的观众们,就有很多都被女嘉宾带跑了思维,觉得是燕时洵做错了。 张无病急出了一身汗,也顾不上心疼自己刚抢到手不久的最新款手机,立刻就着手管理弹幕和评论。 但不管他如何解释,没有在当场经历过他所经历的事情,其他人是不会懂,他当时站在那个中年人面前,有多害怕。 他小腿肚子都在颤抖。 如果不是燕哥及时出现在他身边,他真的害怕那个人对他做点什么。 当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上了车之后回过味来,张无病才隐隐觉得哪里不对,顿时就一阵后怕。 但观众们已经听不进去张无病的解释了。 而且张无病说的感受也太主观,也没有燕时洵那样足以煽动人的语言艺术,自然不会有太多人跟着他的节奏走。 况且,观众们听到女嘉宾说那个人受伤需要帮助,已经先入为主的认为那个人是弱势,心中的天平偏向了女嘉宾。 燕时洵平静直视着女嘉宾,眸光沉沉。 女嘉宾虽然在这样沉重的注视下有些害怕,也生怕在她心里是个会使用暴力的野蛮人的燕时洵,会动手打她。 但是她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甚至直播观众看到她做的事情,也会认同她,说不定还能圈一波粉。 所以她梗了梗脖子,没有后退。 嘉宾们看着两人的对峙,简直心惊胆战。 白霜没忍住,想要站起来缓和下气氛,但却被后面的综艺咖眼疾手快的按住了肩膀,按了回去。 白霜不解的回头,用口型无声的问:现在还在直播中,他们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她虽然不觉得燕哥做的有什么问题,但她也算是娱乐圈打拼出来的,自然知道这种“没有爱心”的举动有多招黑。 就像燕时洵自己说的,粉丝的爱恨都太过轻盈没有重量,今天爱明天恨是常态。 白霜很怕再这么下去,会给燕时洵招黑。 她是经历过被粉丝们骂的,几万人天天用难听的话骂她否定她,就算再坚强的人也难免动摇,她在家里哭成了泪人,当时精神几乎崩溃。 虽然在那之后,年轻的白霜一夜成长,不再天真的看世界。 但成长的代价是惨烈的。 燕时洵救了白霜很多次,白霜不仅因为燕时洵的个人魅力而崇拜他,像追星星那样追逐他,也对燕时洵怀着真切的感激。 她不想让燕时洵经历那种被人黑的痛苦。 ——即便她知道,以燕时洵的处事方式和对陌生人漠然无视的态度,恐怕就算几千万燕麦全变成黑子骂他,他都无动于衷。 但她不想让自己的恩人兼偶像经历那种事情。 在白霜看来,燕时洵就该受到所有人的尊重,展露他的光芒。 这样想着,白霜看向女嘉宾的目光都有些不悦。 综艺咖却摇了摇头:我相信燕哥不会无缘无故那么做,但是你放心,这事掀不了风浪。 要说这车里,谁是最老油条精明的,那一定是综艺咖了。 再说他以前只要是个工作都接,也因此而认识了很多人,和工作人员“闲聊”时得知了很多明星的情况。 很多人背地里骂女嘉宾是个象牙塔里惯坏了的孩子的事情,综艺咖是知道的。 但他更相信另一件事——连鬼神都能说动的燕时洵,不会被这种小事难倒。 在综艺咖看来,燕时洵虽然平时懒洋洋的,但绝不是受了辱骂委屈也不反抗的人。 果然,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燕时洵动了。 他懒洋洋的抬起长腿,交叠在一处。 却是喊了司机:“停车。” 司机不明所以,但还是因为燕时洵的威信而立刻停了下来。 站着的女嘉宾一个没站稳,忽悠一下被前面的椅背撞了腰,雪白细嫩的肌肤当时就青了一块。 她忍痛咬了咬唇,气愤的踉跄站好:“你是在报复我吗?因为我说出了真相?” 燕时洵却只是嗤笑一声,单手支着头,侧眸看向女嘉宾:“车已经停了,你不是要帮那个人吗,你下去吧。” 女嘉宾愕然:“你什么意思!” 燕时洵面容上的笑容慢慢回落:“我的意思很清楚。” “谁想救,谁去救,我不拦着。” 燕时洵冷漠道:“我坐在这里,是因为张大病那个倒霉傻子和我定了约定,所以我才参加拍摄。我工作,他出钱,因果两清,各不相欠。” “但是小病付我的钱,可只是保证节目正常拍摄的钱。” 燕时洵的眼眸里带着讥讽:“合约里可没有一条,说我需要连救人这种杂事一起做了。额外的因果,我可不想沾。” “但看你这么生气,想必你很善良吧。” 燕时洵朝车门的方向扬了扬下颔,道:“那正好,你来吧。” 女嘉宾没想到燕时洵会说这种话,错愕道:“因为没有钱,所以你就不做吗?你这么自私?” 燕时洵营业性假笑:“别慷他人之慨,你自己想救,那你自己去。” 女嘉宾本来以为燕时洵这么过分,嘉宾里总有人为自己说话。 但没想到她环顾一圈,竟然所有人都漠然相看,并不准备出声的样子。 她顿时又失望又气,还有些善良下不来台的尴尬,于是提高了声音喊:“那我付你钱总可以了吧!” 燕时洵点了点头:“拿钱办事,这才叫公平。” 女嘉宾松了口气,心中也对燕时洵更加轻蔑。 但没想到,燕时洵下一句就是——“我拒绝。” “什么!”女嘉宾错愕:“不是你自己说的有钱就行吗?你在耍我吗!” 燕时洵懒洋洋的换了个姿势,奇异的,他刚刚在车下的阴沉心情,慢慢散去了。 “大小姐,我可不是你家长工。醒醒,王朝亡了。” 他嗤笑道:“你出钱,也得看我愿不愿意接,这叫公平交易。” “而现在,很显然,我不愿意。” “所以,请吧。” 燕时洵抬手指了指打开的车门。 女嘉宾下意识看过去,却被从车门吹进来的风冷得抖了抖。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外面的天色迅速的阴沉了下来,群山四合,漆黑如墨。 黑暗中像是潜伏着巨兽,睁着死寂的眼睛在暗处窥视着生人,耐心的等待猎物走进黑暗中,被吞噬得骨血不剩。 而车内亮起的柔和灯光,是黑暗中唯一的安心源。 女嘉宾咽了口唾沫,还是没敢下车。 但燕时洵话说到这种程度,她也觉得再说下去好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了,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她僵立片刻,然后生气的转身走回到座位上。 她似乎有些拉不下脸来,为了挽回尊严,证明自己不是不愿意自己去救人,而是因为燕时洵是个野蛮人,所以女嘉宾重重的哼了一声,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 然后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骂了一句:“有病!” 张无病茫然抬头,下意识应了一声:“啊?喊我干嘛?” 燕时洵:“……” 女嘉宾:“……” 嘉宾们:噗哈哈哈哈! 燕时洵没有把这当回事,很快就让司机重新出发。 车内的气氛很快就在综艺咖的几个笑话之下,重新带动了起来。 女嘉宾气鼓鼓的坐在一旁,以为其他嘉宾们会来哄自己,顺便说说燕时洵坏话,让她别在意之类的。 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到时候她就顺势下台阶,给其他人个面子,不计较了。 以前她的工作伙伴都是这样做的。 但女嘉宾没想到的是,所有嘉宾都把她当做空气,没有人主动把她带进话题里,连最开始表示出善意的综艺咖也无视了她。 女嘉宾有些尴尬,随即而来的就是气愤。 他们这些自私自利的人!不来找她正好,她还看不上这些没有道德的人呢! 因为张无病意外活跃了气氛,又有综艺咖的带动,所以车里很快就翻了这一页,重新热闹起来。 唯有燕时洵的眉眼,依旧锋利冰冷。 他刚刚还笑着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向车窗外的眼神带着戒备。 在张无病下车的时候,燕时洵问过司机为什么要急刹车,车祸现场突然出现是什么意思。 当时司机显得有些紧张无措,声音都带着颤抖,说自己就一转眼的功夫,那辆车就突然横在他面前了。而且他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垂着头站在车前面,一言不发也看不清脸,模样很是骇人。所以他才被吓得下意识踩了刹车。 但当燕时洵指着和张无病说话的那个中年人,问司机说拦车的是否是这个人时,司机却迷茫的摇了摇头。 司机说,他看到的那个人,好像要更年轻也更瘦一些,像个青年人。和张无病交谈这个,很明显是干惯了苦力活的。 不像是一个。 但至于自己看到的那个人去哪了……司机也说不上来,只茫然的表示自己可能惊吓时看花了眼。 燕时洵却不这样认为。 虽然他现在不知道突然出现车祸是因为什么,但他从不相信眼花和巧合。 ——那些不相信鬼存在的,也说鬼是眼花和错觉的产物。 说到底,不过是在看到无法理解的事物时,大脑保护机制做出的合理解释而已。 但不等燕时洵想清楚,他就发现了另一件事。 他习惯性的手中起卦,掐算那个中年人的情况,想要用当事人的处境来反推车祸现场突然出现的原因。 却没想到,得出的卦象让燕时洵僵住了。 伤官,应刑。 这个人,身上背着人命。 恰好那时,张无病显露出了害怕的意思,所以燕时洵果断下车,拒绝了那人的“求救”,把张无病带回了车上。 但即便车子已经开出了老远,燕时洵还是眉头紧锁,没有安心下来。 那个人…… 如果不是现在正在直播,并且有这么多普通人在身边,他一定会停下来仔细查看。 他总觉得,那个人不太对劲。 是衣服吗?还是车?而且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打电话求助,有什么隐情? 现在仔细想想,现场浓重难闻的泄露汽油味下面,还掩饰着一丝血腥气。 燕时洵想着,拿出手机,准备把事情向官方负责人说明,让他过来看一眼。 但一点开聊天框,燕时洵就看到了官方负责人之前发过来的消息。 燕时洵:“……” 他的视线默默移向旁边的井小宝。 井小宝一僵,惊恐的瞪圆了眼睛。 …… 车队开走后,中年人愤怒的吐了口唾沫,眼神狠戾:“什么玩意儿啊!要不是仗着人多,我非得让你领教领教老子的厉害不可。” 他站在渐渐黑下去的公路上,骂了好一会儿,还嫌不解气的抬脚踹了车子一脚。 “死了还他妈的来害老子!就不该让你轻轻松松死,臭**玩意儿!” “要不是你,老子好好的车能这么个鬼样子?死都死了,就不能安分点!” 中年人骂骂咧咧的从车里拽出一个行李背包,拎着就沿着公路往前走,准备开了家里的农车再来处理这边,反正这里本来就没什么人来,不会有人发现。 车身晃了晃,一丝血腥味荡开,在浓烈的汽油味中,悄然弥漫。 震动下,一只手臂无力的掉了下来,垂在泄露的汽油中。 那手掌僵硬青白,已经失去了生机。 挤压变形的车厢中,一双眼睛无声睁开了来,空洞无神。 第155章 环途无归(5) 官方负责人从复制节目拍摄的别墅离开不久,就收到了燕时洵发来的消息。 和最开始看到发给燕时洵的消息未读时还会胡思乱想不同,官方负责人现在已经知道,燕时洵是个不常看手机的人,对电子产品的依赖性简直像个原始人。 所以,他看到燕时洵没有回复他,就知道:好吧,燕先生又没有看手机。 于是他也不着急,只是耐心等待着,就自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怎么说也是常年和各位道长和大师打交道的,很多隐世不出的祖师,连手机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官方负责人已经开始习惯这种一边是急吼吼找他的舆论小组,一边是慢悠悠到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消息,全看缘分的极度分裂的情况了。 官方负责人:工作是我自己选的,笑着活下去:) 而今天复制节目的事件,也给官方提了个醒。 因为“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的成功,必然会有很多资本和娱乐公司想要走捷径,流水线一样试图复制节目。 所以,官方特意发了一条动态,并且艾特了节目组官方,表明只有这一个才是官方认可的。 其他想要复制的……你哪位? 尤其是这次开播后本来想装神弄鬼,却没想到真的遇到鬼的节目,更是被官方严厉批评教育,并且毫不留情的撤销所有相同类型的节目。 有娱乐公司不服气:“为什么张无病导演能够拍摄,我们就不能呢?市场经济,公平竞争,谁能成功应该交由市场决定,而不是某些放错了地方的干预。” 有了第一个,就有附和的:“是的,大家同为竞品,要么就一视同仁,要不然难以服众。” 滨海市官方不为所动,部门的负责人心中冷笑:好大的脸说这话! 张无病导演的节目让大家看完后,都去野狼峰种树。去嘉村旅游拉动经济,而且他家孩子也成为了光荣的志愿者,对年轻人的健康带动是亲眼可见的。 你们的节目有什么? 宣传不健康价值观?装神弄鬼? 部门负责人面上不显,平静反问道:“谁说你们和张无病导演拍摄的节目是一类了?” “‘心动环游九十九天’是一档国内旅游节目,主打放松和观光。” 部门负责人道:“你们的节目是在宣传迷信,制造不良话题。” 复制节目:…………??? 或许是娱乐公司看起来太震惊,于是部门负责人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张无病导演运气不太好,总是恰好遇到歹人。” 娱乐公司当场都惊了啊。 要不是对着官方的人不敢翻白眼,他们都想立刻拍桌子问问是不是瞎!神他么运气不好,神他么恰好遇到歹人! 但不管娱乐公司眼睁睁看着一片蓝海领域就在自己眼前封了还,为哗啦啦流失的金钱有多心痛,滨海市官方的态度都很坚决。 ——这档节目是因为有海云观和官方的共同背书,并且张无病导演的出发点和结果都始终一致,带来了良好的效应。燕时洵先生的存在也定海神针一样,让节目可以正常运行下去。所以这档节目才会被官方信赖,合作播出。 况且,海云观的李道长在入定前算过一卦,说的很清楚,这档节目继续播出下去,百利而无一害,反倒可以治病于未发于形,直接挽回了很多生命。 就像是规山如果没有被及时解决,会波及规山附近所有村子。野狼峰如果邪神登位,会让野狼峰彻底变成死地,方圆十里失去生机…… 官方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有数。 但其他野生节目……呵呵。 官方负责人在向上级部门提交了这次的报告文件后,就准备回到别墅重新看一眼。 马道长的话让他有些在意。 毕竟井小宝是恶鬼入骨相,在圈内的道长大师眼中,是令他们时刻忌惮的危险。 从官方负责人那里得知了池滟饲养小鬼全过程后,大师们心惊肉跳,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能狠下心做这种事。 他们很清楚,一旦井小宝这样的厉鬼失控,那后果,不堪设想。 不少大师本来还吵着说要彻底解决井小宝,让他魂飞魄散,再不能危及滨海市普通市民的安全。 但因为燕时洵接管了井小宝,以身镇压,又有海云观这样的庞然大物在后面,所以大师们才慢慢熄了心思。 可是,如果马道长在别墅内没有感应错,那些网红遇险,真的是井小宝导致的…… 官方负责人有些动摇。 他心烦意乱,不确定如果真的是井小宝,他会如何选择。 毕竟职能在这里,他必须要保证普通人的安全。 他和特殊部门存在的意义,就是在民众和危险之间,筑起一道安全的长城。 但就在官方负责人犹豫的时候,燕时洵的消息就发过来了。 燕时洵:[家中幼子顽皮,已经揍过了,不必担心。] [另,在路途上遇到一名求助者,他声称自己在高速上遭遇车祸,但我算出他身上背有人命,负责人若有时间请去查看,或联系当地救援。] 燕时洵大致说明了他们遇到求助者的地点,还有求助者的情况。 官方负责人看着看着,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虽然普通的车祸并不在他的负责范围内,但是这一段时间的共事后,官方负责人对燕时洵的卜算能力心服口服,很是信任他给出的结果。 而现在燕时洵说,这个人身上背着人命,并且车祸也出现得蹊跷…… 官方负责人当机立断,拽着刚从拍摄地点的别墅里走出来的马道长,就上了车,前往燕时洵所说的那个地方。 马道长一头雾水:“嗯?去哪?” 今年海云观和特殊部门合作更紧密的,是宋一道长。 马道长因为阵法不错,所以一直在和滨海市官方合作沿海屏障的事情。 这次会来和特殊部门一起解决复制节目的事情,也是因为宋一道长在租界区受了伤,还没好,他来顶班。 所以直到汽车发动,马道长还满脸问号:“我下午还要去和官方开个会……” 官方负责人:“燕先生说,高速上遇到了一个背着人命的。” 马道长立刻改口:“下午的会议我请好假了。” 因为车祸不属于特殊部门的处理范畴,所以官方负责人也无法在职能之外调用公用资源,况且救援队还在忙别的任务,剩下几个人也在别墅处理复制节目的后续事宜。 所以只有官方负责人和马道长两个人,出发前往了节目组走过的高速。 虽然是深秋,但滨海市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自从台风和暴雨不再影响城市之后,这座历史深厚的城市,迎来了漂亮的季节。 满街树叶橘红姜黄,百年老树舒展挺立,金桂甜香浮动。 但两人因为阳光和景色带来的好心情,止步于上了高速之后。 离得远远的,两人就看到了前面几辆车红蓝色灯光闪烁,周围都拉起了警戒线,还有不少穿着制服的人提着设备箱子,或蹲或站,在搜集证据检测残留物质。 官方负责人见势不对,赶紧靠边停车跑了下去。 按照地图提示,这附近就应该是燕时洵发给他的车祸地点。 但就这么“巧”,这里围了这么多专门人员? 官方负责人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在亮明身份后,立刻向对方的负责人询问这里是什么情况。 小队的队长奇怪的挠了挠头:“虽然早就听说有这么个部门,但我一直以为是谁编出来逗乐子的,没想到还真有啊。” “不过你们也太厉害了,怎么做到这么快的?” 队长好奇:“我们都是才接到电话赶过来,也就比你们早了十分钟吧,怎么你们这就知道消息赶过来了?算出来的吗?” 因为对方在接到市民电话后,也只当做是正常的车祸现场,所以没有太在意,负责现场的只是一个小队的队长。 官方负责人很清楚特殊部门的具体事情,不能和太多人说,所以也就没有应下队长的问话,只“嗯嗯”的敷衍过去,就询问队长这里的情况,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这里的车祸的。 据队长所说,是过路的车主发现这里有车祸的痕迹,所以打了电话。 但他们赶到时,看着现场却一头雾水。 ——车祸现场,总得有车吧? 那,车呢? 现场空空荡荡,只有地面上长长的刹车痕迹和掉落的零件,还有到处洒落的点点血迹,能够证明这里确实发生过车祸。 但连着车带人,都从现场消失不见。 而最开始打电话的那位车主,也有些迷茫:“我,我也不知道,我一开始明明是看到车了啊!那车在路面上翻了好几下才撞到了栏杆上,我下车想帮忙,但车子损毁得太厉害,车身变形,我怕油箱漏油起火就没敢靠近,所以打了电话。” 官方负责人看了一圈。 路面上的刹车线附近,确实像打电话车主所说,有汽油泄露的痕迹,看来那辆凭空消失的车,确实是损毁得不轻。 而从官方负责人下车开始,他就看到了满地的零件和碎片,应该都是从那辆车上甩下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些奇怪的东西引起了官方负责人的注意。 他弯下腰,从汽油里,捡起了……一颗眼珠。 不小心看到这一幕的打电话车主顿时惊呼了一声,吓得不轻。 “这,这,这车祸还能把眼珠子磨掉的吗?” 车主大着舌头,人都懵了:“卧槽,也太狠了!我这辈子绝对安全驾驶!” 要不然眼珠都能掉出来,那得多疼啊! 想想他都要昏过去了。 官方负责人没有回答车主的话。 但小队的人却严肃下了脸,注意到了不对劲。 那眼珠的瞳孔已经涣散,周围连带着的血肉已经开始氧化,看来距离脱离人体已经有些时候了。 但从眼珠周围的创口来看,它明显不是正常的在车辆翻滚过程中受到创伤,所以意外脱落的。 反倒像是……人为切割。 官方负责人举起眼球,在小队惊悚的目光下,沉着脸仔细嗅了嗅。 他闻到了一股羊肉的膻味。 很明显,人体组织不应该有羊肉味。 但结合眼球周围整齐的创口,还有横截面上来回切割导致的粗糙肌肉纤维,都在说明一件事情—— 眼球,很可能是被人用一把切过羊肉的钝刀,硬生生挖出来的。 小队的法医走过来,向官方负责人伸出手:“可以让我看看吗?” 在场的都是常年与死伤者打交道的人,他们很清楚,单纯的车祸绝对不会导致这种事情。一颗眼球背后所蕴含的信息量,庞大且残忍到令人心惊。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恐怕,除了车祸和离奇的现场消失外,他们看到的,还有一起恶性伤人案,或者。 凶杀案。 官方负责人将白手套上托着的眼球交给法医,更有经验的法医很快就意识到:“被切割眼球下来时,这人还活着。” “从角膜情况和血管来看,应该是个年龄不大的人,三十岁以下,但常年用眼过度,应该是近视。” 活生生的切割眼球! 众人心中一悚。 他们再看向周围的现场时,心情已经带上了几分沉重和严肃。 被切割眼球的话,连高速收费站都过不去,就会被那里的工作人员看出不对。 这就说明,当时在驾驶车辆的,应该另有其人,不是伤者。 比如,加害者。 所以发生车祸的,他们本来想要救的司机,竟然是这样的人…… 这让小队的人一时心理复杂。 旁边听了几耳朵的车主也“卧槽!”了一声,暗暗后怕。 “这尼玛太吓人了,本来想来帮忙,结果是个这么恐怖的人吗?” 官方负责人在其他人勘察车祸现场时,已经沿着刹车痕迹一直走到了路边。 高速公路外面,就是一道将近十米的落差,下面是附近村庄的农田。 而公路边缘的防撞条和铁丝围栏,也都已经被撞得稀巴烂。 看来目睹了车祸发生的那位车主没有说错,那辆车在翻滚中积累了很大的势能,所以比一般的撞击力度要更狠更大,直接撞破了本来就是预防性措施的铁丝围栏,然后才在两股力道相抵中停了下来。 但是…… 官方负责人踩在防撞条上,向外探出头向下看去。 田野上的风还带着农家烧灼后的灰烬味道,黑色的焦灰吹过来,让官方负责人皱了皱眉。 下面的绿化做得极好,为了防止水土流失,也在公路外立面的斜坡上种了不少灌木植物,所以官方负责人无法透过层层叠叠的枝桠,看到下面的具体情况。 “你也觉得那车应该是撞出去了的,是吧?” 队长走过来:“我们刚到之后,在听那位车主嚷嚷着什么车子和司机都凭空消失,就怀疑是这样了。所以刚刚已经打了电话,想看看监控有没有覆盖到这里。” “但是这边的监控线路在之前的大暴雨中冲毁了,这段路还没来得及修复,所以没有办法看监控视频,来判断到底出了什么事。” 队长叹了口气:“你们来的时候,我刚刚好要派人下去查看。” “虽然这么严重的车祸,并且还有十米的落差,这么摔下去必死无疑。但是万一呢。” 队长耸耸肩:“万一有奇迹呢。” 虽然现在在找到那颗眼球后,知道他们要救的司机可能是加害者,让队长有些不舒服。 但毕竟职责在此。 他憎恨一些人伤人的举动,但也会全力保证那些人的安全。 “有时候也不知道人权保障了什么样的人渣。”队长嘟囔了一句,就回身去让小队的人准备下去了。 但官方负责人却并不这样认为。 他看向旁边的马道长:“道长,能算出这眼球的主人是死是活吗?还有司机?” 马道长缓缓摇了摇头,面色低沉:“……抱歉。” 官方负责人懂了。 那颗眼球的主人……已经死了。 他们看到的,是一起凶杀案的后继案件。 和会努力用科学解释所见事情的队长不同,官方负责人很明确的知道,世界上就是存在着一些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事情。 所以,官方负责人没有对能够在公路下面找到车辆抱有希望,他反而是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这里,有鬼魂作祟。 马道长所算出来的结果,又加深了官方负责人的这个想法。 况且…… 官方负责人想起了他们来这里的原因。 是燕时洵说这里有车祸,和诡异的求助人。 而那个时候,燕时洵说过一件事——他们车的司机,是忽然看到了前面出现了一辆翻倒的车。 就是这么巧,他们在车祸现场,没有看到车和人。 或者尸体。 所有能够讲述真相的,只有一颗眼球。 法医已经将眼球取样,准备去和数据库的样本比对了 ,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确定那位受害人是谁。 人还活着,就生生被挖了眼球,甚至眼睁睁的看着刀尖一寸寸逼近自己的眼球,那种等待死亡所带来的恐惧感和疼痛…… 即便是见识过太多死亡的法医,也有些不忍心。 官方负责人皱眉思索,反复回想着燕时洵和他说过的情况。 高速上的车一辆辆疾驰而过,在看到这边出了车祸后,所有人都自觉加快了速度,不想因此而造成拥堵。 人常年都处在噪声的环境中,对于车辆发出的声音已经太过于熟悉,以致于常常会忽略它。 官方负责人在打给燕时洵却没有接通后,一直在努力思索的大脑,忽然间灵光一闪,耳旁捕捉到了旁边车子的喇叭声。 不同于环境噪音的声音,终于引起了大脑的注意。 官方负责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手里还举着手机,就赶紧回身抓住了那位车主的手臂,问道:“这条路段,一直车都很多吗?” 车主点点头:“这条道是从滨海市到旁边一个县城的必经之路,所以很多要回县城老家的人,或是去滨海市的人,都会走这条路。” 车主指了指自己的车,向官方负责人示意自己后座上堆着的麻袋:“诺,我就是啊,买了东西回家看我爸。” 听到这话,官方负责人没有继续发问,反倒盯着公路,仔细数了一下过往车辆的数目。 在他计数的短短一分钟内,已经有十几辆车驶过去。 即便和滨海市市区日常大堵车、一小时挪动三米的盛况相比,这点车流量简直毛毛雨不值一提,但还是让官方负责人愣住了。 他记得很清楚。 燕时洵说过,他们会停下车查看那位求助者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那条路上完全没有车辆驶过。 如果不是他们恰好路过,恐怕那位求助者根本找不到能求助的人。 燕时洵的讲述中,发生车祸的地方是荒无人烟之地。 可他所看到的,却是算得上热闹。 一分钟十几辆车,即便是时间点不同,但也绝对达不到燕时洵所说的那种情况。 官方负责人很信任燕时洵,并不认为是燕时洵骗了自己——也没有那个必要。 他想要和燕时洵核实这件事,奈何燕时洵依旧是电话不接,消息不看的状态。 官方负责人将他目前得知的情况编辑了一下,给燕时洵发了过去。 他正准备向马道长问什么,眼角的余光忽然漫不经心的扫过车主停在一旁的车。 车……行车记录仪! 官方负责人立刻惊喜问道:“你车上安装行车记录仪了吗?” 如果能够找到事发时的监控,或许就能知道那辆车为什么会凭空消失,又是怎么出的车祸。 车主也猛地一拍手:“对哦!有有有,当然有!这年头敢下车帮忙的,谁不装个行车记录仪啊,万一赖上自己怎么办。” 恰好这时,队长也接了个电话,然后向这边走来。 “因为找不到这段路的监控录像,所以我申请了收费站的监控,想要看看这辆车的司机身份。” 队长道:“虽然这辆车走的是自动缴费,但监控还是拍到了一闪而过的脸。他们已经把监控发给我了,要不要一起看看?” 官方负责人:“正好,这位车主的行车记录仪应该也记录了车祸的现场,一起吧。” 马道长没有参与他们的行动,而是一直低着头,用布鞋鞋尖小心的踢开路面上的碎片残渣,想要从中看看有没有其他证据。 比如,还有没有眼球之类的。 虽然事实不忍,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证据。 马道长的卜算能力在同级别道长中算是差的,常常被老道长骂说应该和路星星一起回炉。 他做不到像燕时洵那样直接就地以天气地点、甚至抬头所见之物起卦,他与天地之间的沟通,需要依赖于起卦的仪式和精密的计算。 而如果他能找到更多与当事人有关的信息,那他就能更准确的起卦,算出当事人现在的所在和情况。 “嗯?” 一道闪光在阳光下闪了闪,让没有防备的马道长被晃了眼,下意识偏头。 等再定睛看去时,马道长才看清,那是一条塑料,上面覆盖着一层反射彩虹光泽的膜,在车子落下的零件里反着光。 马道长抬头看了看明媚爽朗的太阳,感慨这就是天意啊,如果不是阳光,他还发现不了。 他走过去蹲下,小心从杂物里捡出来那一条塑料。 这应该是一个大塑料上剪下来的,不规则的毛刺边缘还有一点剌手。如果仔细闻的话,还能闻到上面的羊膻味和血腥气。 从残存的规整边缘来看,原本的塑料片的宽度应该将近五厘米。 这也是各类卡片最喜欢使用的尺寸。 马道长用道袍一角,小心翼翼的擦去塑料条上的汽油和尘土,露出下面被掩盖住的字迹。 最上面的图案,让马道长很熟悉。 赫然是滨海大学的校徽。 …… 燕时洵在将井小宝拎到车子最前面揍的时候,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看到。 直播前的观众倒是有些懵,但是也只当是小孩可能不听话,所以燕时洵才出手教育一下。 也有些人认出了井小宝,知道他是之前和李雪堂导演合拍时,出镜的小演员。 有观众感慨:[没想到啊,都已经做童星了,经济都能独立了,还是逃不过一顿揍啊。] [笑死,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 [在燕哥面前,别说一个小孩了,就算一壮汉也的哭出来吧。笑死,根本硬气不起来。] [咳……有点不好意思发弹幕,刚刚我还骂燕哥来着,听燕哥说完,我才意识到我可能想错了,错怪燕哥,真是不好意思。] [所以说啊,刚刚我就提醒过了,小心脸被打肿。] 井小宝的求饶声和可怜巴巴的哭声,一路从最前面传到后排。 还是白霜有些不忍心,出言求了情:“燕哥,小宝也不是故意的吧,他现在应该知道错了。” 井小宝眼泪汪汪的抬头,看向这个帮他说话的大姐姐。 在这一刻,他觉得这是除了他妈妈以外最好看的姐姐了。 井小宝:人间还是有好人的!呜呜呜,就是绝对不包括燕时洵,还有那个告状的人。 他的小屁屁呀……肿成桃子了。 要是别人对井小宝动手,别说对他造成伤害,就连碰到他都难。 但偏偏,燕时洵对井小宝简直是同属性相克。 尤其是燕时洵比井小宝多活了这么多年,天地大道对于两者的态度截然不同。 人为万物灵长,大道偏爱。 至于已经死了的井小宝,即便他作为鬼魂滞留人间几十年,严格来算也年岁不小,但到底是人不是鬼,得不到大道青眼。 可以说,在大道意识到井小宝无法作为恶鬼入骨相完成任务之后,就已经抛弃了他。 五行八卦,都没有他。 但燕时洵就不同了。 他所取得的力量,在这个时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即便是天才云集的海云观,数百年来的记载里,都没有能够与现在的燕时洵比肩的人物。 如果燕时洵的师父李乘云还活着,继续修行下去,说不定可以和现在燕时洵一并。 但可惜…… 燕时洵慢条斯理的抬手,整理了下自己稍微凌乱的衣衫,垂眸看着哭唧唧的井小宝冷笑。 “要是再被我发现你放鬼害人,就送你离开,酆都苦牢或许更适合你。” 燕时洵冷哼一声,声音阴沉:“别以为我是那种用老虎吓小孩的,我说到做到。” 邺澧闻言,倒是侧首看了过来,眼神像是在询问:需要我帮忙吗? 燕时洵纳闷:我说酆都苦牢,你帮什么忙? 不过他倒是再一次觉得,邺澧虽然因为实力强横,有些危险,但对自己确实没有坏心。 明明他之前看到邺澧能让神明回应,借用神力,想来邺澧所能沟通的应该是一位神明。但当他说起酆都时,邺澧却还愿意帮忙。 ——本来应该不顺手了才对。 燕时洵为人冷漠不假。但他不轻易与人结因果,不代表他不重视感情。 相反,正因为珍视的人很少,所以他格外珍惜与他们的因果。 比如李乘云。 比如张无病。 从燕时洵对张无病几年如一日的保护、即便再不耐烦也没有拒绝过张无病的行动里,就知道他是个重视情感的人。 只可惜,在李乘云仙去之后,燕时洵就越发冷漠,独来独往像一匹孤狼。 毕竟张无病虽然也是真心与燕时洵结交,将燕时洵当做自己的挚友——不,是爸爸。但张无病到底不是专业人士,很多事情都与燕时洵没有共同话题,没办法讨论。 所以,到底是差了些,算不得令燕时洵发自魂魄珍视的人。 直到燕时洵遇到了邺澧。 虽然最开始注意到邺澧,是因为他认为邺澧此人太过危险,让邺澧跟在自己身边,也是为了亲自镇压,一旦出现任何意外情况,他可以及时解决。 但随着相处,燕时洵却越发能够体会到邺澧与他之间的契合。 很多时候,他甚至不用说话,心念一动,邺澧就已经做了他想让邺澧帮忙的事,甚至邺澧做的更多。 而他与邺澧之间的交谈,或许是因为邺澧本身就是门派祖师的缘故,也完全没有障碍。 即便还没有对邺澧完全信任,但燕时洵有时也感慨,这是他在师父离去后,度过的最舒服的一段时间了。 那种魂魄深处的契合感,令燕时洵每每惊讶。 而邺澧现在主动想要帮忙的举动,也让燕时洵心情莫名好了些。 ——如果邺澧对人间没有恶意,那有这样的朋友跟在身边,似乎也不错。 燕时洵这样想着。 两人间的气氛很好,只有井小宝还在捂着屁股,哭唧唧的看着好不可怜。 而燕时洵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在座位上坐了下来。 刚刚还对燕时洵心怀不满的女嘉宾,已经被燕时洵揍孩子的举动给看傻了,害怕的缩在角落里。 其他嘉宾倒是知道井小宝的真实身份,但是他们懒得和女嘉宾解释。 刚才女嘉宾的举动,已经把嘉宾们都惹得不快。 ——他们中,谁没被燕时洵救过? 那可是救命之恩,再说,燕哥做的又没有错,所以挑起争端的女嘉宾,自然就让嘉宾们心有芥蒂。 燕时洵对这种变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侧过头看向车窗,却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更暗了。 太阳早早就消失在天空,黑沉的乌云压下来,隐隐有惊雷从远处闷闷响起。 旷野上狂风呼啸,树叶枝桠张牙舞爪,如同鬼影重重,树木被吹得剧烈倾斜,像是下一刻就会被连根拔起。 沙石拍击在车身上,细碎的声音听得人心中不安。 像是一叶扁舟行于海浪翻滚的海面,随时一个浪拍过来,都能将暂时的安全掀翻。 燕时洵微微皱起眉。 天黑得这么早?不应该啊。 虽然眼看着就要立冬,天黑得越来越早,但现在就黑到这种程度,还是有些过于快了。 而且燕时洵记得清楚,在刚刚下车的时候,外面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即便阴沉也还能看清两侧的景物。 但现在,却完全看不到了。 黑暗的巨兽张开了大口,将天地吞噬。 车窗玻璃上,因为车内的灯光,只反射了燕时洵的面容,看不清外面的具体情况。 司机也早就打开了车灯。 但就在燕时洵皱眉沉思的时候,司机却颤巍巍的开了口:“燕,燕先生。” 燕时洵转头向司机看去。 司机咽了口唾沫,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燕时洵额角一跳:“怎么了?” 司机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前面:“这个指示牌,我刚刚就已经经过了一次,但它现在又出现了!” 是在高速上示意距离的指示牌,在车灯下反着光,很清楚的看到公里数。 按理来说,公里数会随着车子行驶而变化,即便高速上能看到很多指示牌,但同样距离的,只有一个。 燕时洵心下一惊:“怎么不早说。” 司机害怕极了:“我应该已经看到两三次了,但我以为是我眼花了啊!毕竟这种景色变化少的路,旁边连个过路车都没有,很容易视觉疲劳,我就没有在意……” 司机的话还没说完,车灯照亮的前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低垂着头站着,不发一言。 就如司机之前所说。 而现在,燕时洵也看到了。 司机惊呼一声,肌肉记忆的下意识踩死了刹车。 但因为太急,或是轮胎硌到了石头,车身竟然剧烈晃悠了起来。 然后,向一旁翻了过去。 车内一阵惊恐喊叫。 第156章 环途无归(6) 周围很安静。 燕时洵甚至能够分辨出,风吹过树枝时疯狂晃动的声音,呜咽如鬼泣。 还有车轮空转的声音、金属零件掉落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显得如此遥远,就像隔了一层屏障,恍惚得不真切。 深秋的风钻进他的大衣里,寒意顺着肌肤窜上脊背。 燕时洵颤了颤睫毛,刚刚在重击之下中断了思考的大脑,重新上线。 他垂落的手指屈动了下关节,然后还带着些许撞击后的迟钝,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很低的视角,视线与高速路面平齐,燕时洵甚至能够看到车子底盘下的构造。而黑沉沉压下来的阴云和疯狂乱舞的树叶,也如此的高大,更加显得他如此渺小。 燕时洵慢了几秒钟,重新工作的大脑,才回想起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因为司机急刹车太快,车辆的安全系统启动,却反而因为速度太快而让车身不稳,摇晃中不知硌到了什么,于是直接向一旁倾倒去,翻了车。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从司机告诉燕时洵可能有异常,紧接着他们看到那个凭空出现看不到脸的人,再到急刹车翻车,前后的时间不过一分钟。 甚至燕时洵还没有想清楚情况,看清那个挡在车前的人是谁,车祸就已经发生了。 他来不及做什么。 当时本来要起身的燕时洵,直接在剧烈的颠簸下被甩在了旁边的椅背上,头重重的撞在了车厢内部,被厚实的金属材料撞得麻木感顺着天灵感向下,眼前一阵阵发黑。 而后面座位上的嘉宾们,更是尖叫痛呼连连,所有人都被这突然发生的意外情况打得措手不及。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视野内天旋地转,身体撞击在坚硬的车窗和车厢内,疼痛席卷全身。 燕时洵所能来得及做的,也只是咬牙忍着疼痛,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勉强自己抬手凭空结印,想要从车祸中保护众人。 但他最后的印象,只是忽闪忽灭的车内灯光中,黑暗间隙里在空中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手印,还有张无病被甩飞过来时脸上惊慌的表情。 然后燕时洵的思维就断了线。 直到现在。 也不知道最后的法决有没有生效,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确认,而剧烈晃动变换的方位和情急之下强制输出力量的情况,都给结印增加了难度。 不知道,法决有没有成功保护其他人…… 燕时洵发出了轻微的痛呼,缓了缓神之后,就准备翻身站起来,去查看其他人的情况。 但是他的手掌刚撑住“地面”,就察觉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太软了。 而且就在他想要借助地面使力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道忽然间乱了节奏的呼吸声。 燕时洵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他意识到——在他身下,并不是什么地面。 而是人肉垫子。 墨色的长发铺在地面上,在燕时洵墨绿色大衣的间隙中缭乱,冰凉丝滑得像是上等绸缎。 而单凭这令他眼熟的长发,燕时洵也知道被自己垫在身下的人是谁了。 邺澧。 燕时洵赶紧挪开自己的手掌,低头看去时才发现,邺澧整个人都垫在自己身下面,作为他和地面的缓冲,帮他抵掉了大部分冲击力。 所以他现在才能行动自如,除了最开始在车里撞得发疼的脑袋,其他地方似乎并没有太重的伤势。 但帮燕时洵承担的邺澧,就没有这样轻松了。 在车祸发生的一瞬间,燕时洵惦念着满车的人,邺澧的眼中却只有燕时洵一人。 邺澧立刻张开双臂接住了被惯性甩飞的燕时洵,凭借着身形优势将燕时洵拥入怀中,牢牢的为怀中人挡住了所有的撞击,又在车子翻倒之后垫在了燕时洵的身下,没有让燕时洵在他怀中受半点伤。 但邺澧却错估了一件事。 ——恶鬼入骨相对他的影响。 在保护燕时洵和调动力量扭转局势之中,邺澧毫不犹豫的就选了保护燕时洵。 但在天旋地转的忙乱之中,燕时洵手中结印伤到了邺澧,撞击和惯性带来的伤势也让邺澧没忍住皱了眉。 邺澧并非没有软肋。 ——或者说,在十几年前遇到燕时洵之前,对天地和人间失望的邺澧,已经隐隐触及到了大道的高度,令大道都不得不忌惮于他。 凡是存在于五行八卦之中的生命,无法伤到他。 除了他自己。 而十几年前,邺澧将自己的力量给了另外一个人,帮助他梳理经脉,抵抗身体中入侵的鬼气,顺利活下去。 那缕力量的存在,与邺澧本尊无异。 所以燕时洵对邺澧的撞击,是实打实的落在了他身上,造成了伤势。 也让邺澧本来想要做的事情硬生生卡在了半路,聚集在手下的力量顿时四散而去,无法调动自己本来的力量。 邺澧可以用更加有效但是粗暴的手段,但那样就势必会伤到距离他极近的燕时洵,所以权衡之下,邺澧轻轻感叹一声,放弃了。 他做出的所有选择,都以燕时洵为优先考虑。 燕时洵不知道邺澧在刚刚那一瞬间的百转心思,他只是看着躺在地面上阖眸无声,仿佛一具没有生机神像一般的邺澧,心中立刻慌乱了起来。 他唤了邺澧两声,但对方依旧静静的仰面躺在车祸后散落满地的零件中,像是睡着了一般安详。 这让燕时洵心脏沉了沉,在探了邺澧脉搏后才松了口气,然后赶紧查看起邺澧的情况。 车祸很严重。 为了嘉宾们的安全考虑,张无病准备的商务车是全金属重型车,这个车型在很多车友口中,甚至有个“装甲车”的外号,就知道它的安全系数有多高。 但与之相对应的,是金属车身外壳所带来的沉重重量。 平日里安全的堡垒,却在翻车后,成了重压的危险。 如果人被车压在下面,那连施救的时间都不会有,就会压成一滩肉泥。 此时车子侧倒在公路上,轮胎还因为惯性空转着,而沉重的车身被砸出了好几个凹坑,不少零件都被车辆自身的重量压碎,洒落在地面上。 乍一看,就和之前突然出现在节目组车队前面,逼停了车子的那场车祸一样。 燕时洵和邺澧两人被从车子里甩了出来,旁边就是车辆的残骸,而身下就是散落的零部件,其中不乏钢管、金属锐角的东西。 这让燕时洵有些担忧,邺澧躺在地面上没有反应,是不是后背被这些东西伤到了。 毕竟他粗略的看了下,邺澧今天穿了一身白,要是受伤的话血迹无法遮掩,而且他也能够闻到。 那能导致邺澧此时状况的,除了玄术之外,燕时洵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邺澧的伤在后背,并且重量压制了伤口血腥气的扩散,所以他才没有闻到。 这样想着,燕时洵立刻半跪在邺澧身边,抬手环住他的肩膀,就要将他从地面上抬起来。 刚一动作,燕时洵就不免诧异的挑了挑眉。 之前都不知道,邺澧看起来身材恰到好处,实际上却这么重,并且入手都是坚实的肌肉。 他不由想到,之前在井公馆的时候,好像这人的肌肉就已经能看出很不错了,没想到实际甚至远超看上去的吗? 燕时洵一边想着,疑惑为什么门派祖师的体术修炼得这么好,一边动作也没有停下来,修长的手掌细细的沿着邺澧的后背摸下去,查看是否有伤口。 邺澧只是短暂的失去了意识,等他回过神后,就发现自己正被燕时洵抱在怀中,他刚一睁眼就正对生了燕时洵散发着暖意的颈窝,漂亮性感的喉结就与他的薄唇擦过去。 并且,在他的后背上,还有一只手在抚摸着他。 从上到下。 即便是被伤到而失去意识,寻常存在也会在靠近邺澧的一瞬间,就强大的威严力量排斥,严重的甚至当场击杀。 能够近邺澧身的,到目前为止,唯有一个令他重视且信任的燕时洵。 所以邺澧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后背的那只手是谁的。 再结合现在他们的姿势…… 邺澧的眸光暗了暗。 他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侧过首微微向前,张开薄唇,轻轻咬住了眼前的喉结。 冰凉的触感和轻微的疼痛让燕时洵一个激灵,差点没忍住重手把怀里的人扔出去。 他“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赶紧抬手扶住邺澧的肩膀,将这人和他的距离拉远。 “你干什么呢?”燕时洵的目光惊疑不定:“醒了不说一声,咬我干什么?” 邺澧顺势放开牙齿间的肌肤,没有半点抵抗的随着燕时洵的举动而退后。 “抱歉。” 他的声音沙哑,却面不改色:“头晕,没有坐稳。” 燕时洵接受了这个理由。 毕竟他刚才刚一睁开眼时,也有些眩晕。邺澧的伤比他重,刚醒时又是被自己扶着抱在怀里的,方向感失控也是常理之中。 燕时洵压着邺澧的肩膀,没有让他动作:“别动,我在看你身后有没有受伤。” 邺澧顺势放松了力道,像是体力不支一样,“娇弱”的前倾倒在燕时洵的怀里。 墨色的长发铺了燕时洵一身。 如果此时有旁人看到这一幕,那一定会下意识的以为这是一对恩爱夫妻。 燕时洵:“……” 他刚要把邺澧从怀中扶起来,就听邺澧用带着些许虚弱的声音道:“头晕,坐不住。” 燕时洵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不喜欢和人有过近的肢体接触。 但是从现在周围的痕迹和他们刚醒来的姿势来看,不难判断,是邺澧帮他挡下了大部分冲击。 邺澧救了他,不管是否是他主观意愿。 他得领这份情。 但对方只是一个简单又合理的请求,头晕想要靠在自己肩膀上,自己都拒绝……是不是显得有点过分冷漠了。 燕时洵纠结片刻,还是叹了口气,放下手:“算了,你靠着吧。” 在燕时洵看不到的角度,邺澧的眼眸染上笑意:“好。” 说话间,他的吐息落在燕时洵的脖颈上,让燕时洵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躯,连手下的动作都停了一瞬。 而邺澧侧首依靠在燕时洵挺括的肩膀上,抬眸向上,看着燕时洵利落的下颔线。 他从没有以这个角度观察过燕时洵,让他一时有些新奇,看得入迷。 燕时洵则看着地面上近在咫尺的锋利铁片,眸中闪过庆幸。 就差一点,这一块从车身挡板上削下来的铁片,就会插进邺澧的后背……幸好。 在仔细摸索过两遍之后,燕时洵才敢确定,邺澧的后背确实没有受伤。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检查的时候,邺澧的呼吸在他耳边几次都粗重了起来,像是在强制忍耐着什么。 燕时洵没忍住,道:“疼就说出来,伤在哪了就告诉我。” 他当邺澧是在忍耐疼痛。 半晌,邺澧才回了一声:“嗯。” 既然确认了邺澧没有外伤,于是燕时洵就将邺澧从自己怀里推了出去,从半跪着的姿势站起身。 只是在他担心邺澧受了撞击的内伤,所以弯下腰伸手想要扶邺澧一把时,却发现对方看着自己的目光幽深,视线直直的落在自己的喉结上。 像是顶级的猎食者盯上了猎物,目光在猎物的咽喉梭巡,思考如何一击毙命,让猎物无法反抗。 但不等燕时洵再看清楚,邺澧就眨了下眼眸,重新恢复平静。 两人站起身后,终于看清了周围的全貌。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现在的时间应该才是下午,但四周就已经完全沉入了黑暗。 荒郊野岭,没有人声。 只有狂风从山坳中穿过,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群鬼躲在山石之后哭泣。 天空中乌云翻滚,阴冷的寒气顺着地面向上蔓延。 在树林之后,一双失去光亮的眼睛,无声的注视着燕时洵两人。 血液从眼睛上方蜿蜒流淌而下,干涸的血迹已经氧化,只偶尔有几滴血液滴在眼球上,可眼球却眨也不眨,像是失去了所有反应。 只有一个念头,在心中越发清晰。 杀了…… 杀了,杀了他………… 燕时洵本来担心着车里众人的情况,毕竟这种凶猛的撞击,就连他和邺澧都受了伤,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但是在查看车辆后,燕时洵的心脏,沉沉的坠入了海底。 没有人。 车里,一个人都没有。 无论是张无病,赵真,井小宝……还是司机,没有一个人影。 车内只有因为翻车而到处散落的杂物,狼藉不堪。 但燕时洵却敏锐的嗅到了一缕血腥气。 他敏捷的跃身而上,从被砸碎了的车窗里跳进车内。 因为车子现在是翻倒的状态,所以燕时洵也只能弓着腰,用很不舒服的姿势,循着那缕血腥气慢慢往前走。 然后燕时洵发现,在几名嘉宾的座位周围,都有点点血迹。 不过因为摇晃得剧烈,所以在受伤时,嘉宾们可能不知道摔在了哪里,所以也无法凭着这个准确判断是谁受伤。 甚至有一处钢条支离,简直像是一柄尖刀,如果运气不好撞在那上面,恐怕就当场送了命。 燕时洵看着那钢条上的血迹,心脏上压着沉甸甸的重量。 他本来想逃出手机给负责人打个电话,但摸遍了口袋也没有发现,估计是车祸发生的时候,手机被甩了出去不知道掉去了哪。 毕竟当时连人都不顾上了,怎么会去在意手机。 燕时洵也只好作罢。 他仰头看了眼车辆的受损情况,直接抬手以失踪人数和车窗破碎的数量当做线索,起卦算了起来。 燕时洵本想问那些失去踪影的嘉宾去了哪里,怎么找,是否受伤。没想到卦象显示的结果,却慢慢让他皱起了眉。 卦象说,燕时洵错了。 嘉宾们没有失踪,他们就在他身边。 燕时洵环顾四周,肯定自己眼睛没瞎。 卦象一般都会给出所求之事的询问结果,再不济也会是一个大致的方向,告诉问卦人往哪个方向去,就能找到答案。 但现在,卦象却告诉他——你所说的原始线索,就是错的。 这让燕时洵有些诧异。 他隔着破碎的车窗,看向留在外面的邺澧:“我的卦象出错了,你帮我算一下?” 邺澧却难得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他抿了抿薄唇,道:“我对卜算一道,比不得你。” 燕时洵有些惊讶:“你的门派没有卜算的课业吗?” 邺澧语气平静,说出的却是会令天下修道者震撼的话。 “我直接与天地大道沟通。” 卜算是人间与天地沟通的手段,通过一些惊才绝艳的人物留下的方式,后世的修道者可以借由天才者给出的通道,触摸到那些被大道所钟爱之人所曾看到过的道义。 在那其中,问卦者才能找到他们所寻求的答案。 邺澧并不需要这种手段。 无论生前死后,他都更习惯用更为直接的方式,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没有对燕时洵说谎。 他虽然对卜算有所了解,但那无法比得上专研此道的燕时洵。 “况且,我现在身上有伤。” 邺澧不忘记维持自己受伤的虚弱人设,向燕时洵表明自己的情况:“恶鬼入骨相,对我压制得厉害。时洵你伤到我后,我现在与天地的沟通没那么顺畅。” “等我恢复一下,再来帮你。” 邺澧的神情自然,说出的话不似作假。 ——但到底哪句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想要借着“受伤”被燕时洵继续拥在怀中,倒是邺澧所想要的。 燕时洵没有在意,他只是点点头,就从已经变成一团废铁的车里看了一圈后,准备离开。 但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却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好像有什么东西…… 在看着他。 燕时洵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他面容严肃,蹲下身来地毯式翻找,想要找到刚刚令他起了戒备的东西。 满地都是车辆的碎片,还有不少嘉宾们的个人物品。在这一地杂物中找出令他觉得不对劲的东西,破要耗费些时间。 燕时洵修长的手指拨开在地上团成一团的衣服后,乍然对上一只眼球。 那眼球已经脱离了人体,周围还带着创口不规整的组织血管,但血液早已经停止流动。 只有涣散的瞳孔,死死的盯着燕时洵。 燕时洵心中一悚,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从外套口袋中抽出手帕,将那眼球包住从地面上捡起来,然后神色不变的举着它,朝邺澧示意了一下。 “邺澧,帮我接着。” 因为车子现在是翻倒在地,所以燕时洵出入车内只能从现在朝向上面的车窗走,拿着别的东西,影响他的动作。 而且他不想让那眼球被伤到。 直觉的,他感受到那眼球不对劲。 邺澧微微抬手,稳稳的将眼球接在了手里。 他垂下眼眸,平静的扫过直视着自己的眼球,面容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燕时洵很快就撑着车窗,利落的翻身跳了出来。 他从邺澧手里接过被手帕包裹着的眼球时,因为晃荡的风,竟然嗅到了一丝羊肉的膻味。 燕时洵的表情顿时奇怪了起来。 这味道不是他或者邺澧身上的。 况且,他对周围的环境感触敏锐,如果空气中有羊肉这样重的味道,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但是事实却是,之前在商务车里,他并没有闻到过羊肉味道。 白霜身上的香水味道,倒是弥漫了整个车厢。 也就是说,这眼球并非是一开始就在车内的,或是它最开始所身处的地方,有羊肉的味道。 或者…… 燕时洵翻看了一下眼球旁边的组织,在看到上面被磨得毛糙的纤维组织后,心下了然。 恐怕,这眼球是被人用刀硬生生挖出来的。 而当时的工具,恰好是一把切过羊肉的砍刀。 钝的,厚的。 不是一般城市人家会从超市里购买的精钢菜刀,而像是做农活的砍刀。 是在村庄里出的事吗? 燕时洵垂下眼眸,与手里的眼球对视。 不过,另外一件事,他倒是放下心了。 这眼球不属于任何一名嘉宾。 虽然不清楚这颗眼球的主人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嘉宾们暂时还没有坏消息传来。 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的一种。 燕时洵平静的将眼球包好,放进了大衣口袋里。 “走吧,去找找其他人都在哪。” 两道身影并肩而行,落下的影子交叠在一处。 邺澧心念一动,抬手握住了燕时洵的手掌。 在燕时洵看过来的视线中,邺澧面不改色的道:“我有些晕,恐怕会摔倒。” 燕时洵:“……” 行吧。 毕竟是他把人家当肉垫子用的,撞伤也是因为他,连这点小事都拒绝的话,有些不近人情了。 而在两人的身后,固定在车内的直播主屏,一直在尽职尽责的遵从着早就被工作人员调好的参数,进行着直播。 只是似乎是因为在剧烈的撞击中,直播设备的某些地方受到了损坏,使得直播的成像偶尔会闪过黑影,画面剧烈颤抖,像是下一刻就会消失。 观众们在车祸发生的时候,就随着镜头视野的天旋地转,也像是亲身经历一场车祸一样,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弹幕上“啊啊啊啊啊!!!”疯狂刷屏。 而等晃荡的镜头终于摇摇晃晃的停下来之后,观众们看着镜头下空荡荡的车厢,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不知去向。 即便翻车凶险,但是前后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怎么会所有人都消失不见呢? 别说是在这样严重的车祸里,嘉宾们会不会受伤。光是这样视野旋转带来的难受感,都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缓过来了,怎么会几分钟就跑了呢? 不少担心着嘉宾们是否受了伤的观众们,都急得快哭了。 [我特么人都傻了啊,我白霜呢?路星星呢?为什么一个都不在?]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跑得这么快吧……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感觉我们也没离开镜头,怎么一眨眼就变成这样了?] [卧槽,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车祸啊!好担心大家会不会受伤。] [我刚才看着镜头,都要被转得吐了,更别提就在现场的人了。况且这种身体跟着惯性走,完全不受控制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可能成为伤害你的凶器,玻璃碎片都能要人命。] [啊啊啊啊!!快别说了呜呜,我心都揪揪着,球球来个人啊,告诉我大家都好好的啊!] [希望是好的,但……说实话,我觉得悬了。我去年车祸,也是像这样翻了好几圈,胳膊腿都骨折了不说,肋骨和脊椎也有损伤,而且脑震荡到现在都经常头疼。就,希望大家没事吧,别经历我的痛苦。] [等,等等!车里好像出现了一个人!] 有眼尖的观众看到,镜头下昏暗的车厢里,一个人影慢慢浮现出来。 他坐在座椅上,坐姿乖巧,手脚并拢。却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脸。 一开始观众还在欢呼,说还有人在,或许其他人也都没有事。 但他们慢慢的发现,不对劲。 车子翻倒之后,原本的座椅就成了“墙壁”上的,这种九十度倾斜的角度,正常人是做不到坐在椅子上,并且轻松寻常得和坐正常的椅子无异。 观众的视线愣愣的沿着那人的腿向下看,然后有人忽然意识到—— [他的脚,为什么一直踮着脚跟,不落地?] 本来还在欢呼的观众们顿时没了声音,他们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这个忽然出现的人,不对劲。 [就离谱!你们谁能给我表演一个搬着椅子坐在墙上?除了魔术师和武林高手,正常人都做不到吧?] [不,魔术师和武林高手也做不到……别小瞧了地球重力啊,就算有人武功盖世能坐在墙上,那他的衣服和头发也一定是垂直朝下指向地面的。但你们仔细看看,这个人,他的头发和衣服压根就没有倾斜向地面的角度。] [你们不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吗?我刚才在燕哥的分屏,看到出车祸了就跑到这边来看看。刚才燕哥分屏里,照到一个挡在车前的人,就是因为想要避让他,司机才会慌忙之中出错,导致了翻车。我没有看清那个人,但是我真的觉得,和这个人好像啊。] [我也……我和你一样,在燕哥分屏里看到了挡在道路中间的那个人。所以这个人刚才刚出现,我就吓坏了。] [卧槽??还有这种事?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细思恐极啊。] 观众们再如何焦急,都无法穿过屏幕帮到在现场的人,只能眼睁睁干看着。 但是在他们口中议论着的人,却忽然动了。 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他晃了晃身躯,缓缓抬起了头,直直的看向前面。 正巧对着直播主屏的方向。 而观众们也因此得以看到了这人的脸。 这年轻人的脸上,竟然遍布着十几道刀伤! 血肉模糊,刀痕深可见骨,翻卷的皮肉间甚至露出了些许白骨的颜色。 横竖纵横的刀伤几乎将整张脸切割开来,显得这张脸像是拼积木硬生生拼出来的一样。 血液从创口里蜿蜒流淌下来,从眼珠下面划过,像是在无声哭泣的血泪。 而那双看过来的眼睛,也被血液模糊了一片,粗糙的刀伤遍布在眼睛周围。 就像是谁曾在这对眼睛周围来来回回的用刀比划,一刀刀加深伤口,享受着活人痛极惨叫的乐趣。 观众们倒吸一口气,人都是懵的。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这样的一张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目了。 [这,这,这是谁这么狠心,下这种手啊!还是不是人了?以前的十大酷刑也就是这样了吧?] [我的天……简直像是用针线硬缝了一张脸一样,这真的还活着吗?] [刚刚大家不都看到了,他的脚可没落地啊,正常人哪有这么走路的?他别是已经死了吧……] 观众们猜测得正欢,却见那人缓缓从坐着的椅子上起身。 但似乎是因为动作过大了些,那人微微一弯腰,就听“啪嗒!”一声。 一块血肉一样的东西,从他脸上掉了下来。 眼睁睁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 还有人茫然的问:[刚才是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吗?] 但很快,就没有人询问了。 就连屏幕上的弹幕,都在这一瞬间蒸发了。 ——那人晃悠着抬起头,出现在镜头下的,赫然是一张鲜血淋漓的脸。 就像是缝合好又被破坏的布娃娃,他的脸上,原本应该是眼球的地方,现在却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大洞。 眼球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连带着周围的血肉都从脸上掉落,将眼睛周围搞得血糊糊一片。 乍一看,像是哭出了血泪,满心怨恨。 两个黑黝黝的洞,朝镜头看来。 观众们倒吸了口气,被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即便身处在家中或是学校,都觉得阴冷的寒气顺着屏幕蔓延到自己身上。 他们即便身处人群,在大太阳下面,都觉得满身寒意,如坠冰窟。 但想要关掉屏幕,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肌肉僵硬,死死的握着手机,却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抬起来按掉直播,只能眼睁睁的与那只剩下两个血洞的眼睛对视。 无边无际的恐惧将他们淹没。 就像是溺水的人,找不到可以上岸的生机。 就在这时,镜头外面忽然响起了燕时洵的声音。 一瞬间,镜头下的那人消失不见。 观众们身上的寒意褪去。 他们像是刚跑了一场马拉松一样,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堆成一滩。 观众:已经是个死鱼了,勿扰。 不少人喜极而泣,看着一跃从上面跳下来的燕时洵,简直像是在看天神降临。 [我的意中人,会踩着五彩祥云从天而降来救我。我信了呜呜呜!燕哥这一刻帅出天际了!]1 [就很神奇,燕哥出现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不冷了。刚刚真的,冷得直打哆嗦。] [我上班摸鱼看的直播,就坐在大太阳下面,都觉得好可怕……] 很快,有其他分屏的观众冲了过来:[报!!你们在主屏找不到的人,在分屏出现了!] 观众们顿时骚动了起来:[真的假的!太好了!] [我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感谢张无病导演开了分屏,要不然真的担心死。] [啊啊啊我的南原哥哥啊!] …… 一道身影已经在公路上走了很久。 他拎着手里的背包,从原本的骂骂咧咧,到现在气喘吁吁,然而熟悉的景色始终没有出现。 中年人抬手抹了把头上的汗。 手却是干的,毫无汗液的湿漉。 中年人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只纳闷的看着周围:“怎么回事,感觉走了很长时间了啊,迷路了吗?” 这条路他很熟悉,本来应该早就找到高速口,回到家里了才对。 但是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走了很久,却还是没有走到尽头。 中年人左右看了一眼,嘴里嘀嘀咕咕的骂着:“那些人自以为有两个臭钱,竟那么和老子说话,还不带我!” “要不是他们,我能走这么长时间吗?” “该死的有钱人,都怪他们把钱都挣走了,我才这么穷。要不是那些大学生考了大学,说不定老子也能捞个名额试试。” 说着,他看到了自己手里拎着的登山包,立刻不屑的吐了一口唾沫,轻蔑道:“还大学生呢,有什么用?” 黑暗中,狂风呼啸如鬼怒。 第157章 环途无归(7) 中年人沿着公路走了很久。 奇怪的是,这条路像是永远都没有尽头。 黝黝黑暗隐没了前路。 怪物张开了大嘴,露出狰狞腥臭的獠牙。而公路,就是它的长舌。 中年人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围所有动物的声音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风吹过树木山坳的呜呜鬼泣,还有农田里焚烧过秸秆的焦糊气味。 他开始觉得体力不支了。 中年人长喘了一口气,把手里沉甸甸的背包随手扔在路边,就随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呼带喘得像头猪。 因为中年人的粗鲁,装得鼓鼓的背包洒落一地,露出其中的电子产品和衣物手表。 如果最紧跟时尚的路星星在这里,他一定会认得出来,那些衣物和手表都是当年的潮牌新品,价格不低且风格潮流。 无论怎么看,都和中年人本身并不搭调。 中年人已经顾不上这许多。 冷风吹得他一身热汗都变冷,让他难受的打了个哆嗦。 而当他看到对面那个眼熟的提示牌之后,也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之前抱怨怎么还看不到高速路口,曾看过指示牌上的路标名称。而那个地名,和他现在看到的,一模一样。 但,怎么可能呢! 离他看到那个指示牌,少说也过了大半个小时啊! 中年人脸上慢慢浮现出惊恐的神色,他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细细密密的冷汗爬上他的后背,刚刚被他忽略掉的所有事情,都重新在他脑海中划过。 他这一路走过来,除了那个车队以外,竟然没有再看到任何一辆车! 虽然他印象中回家的公路偏僻无人,但怎么说也应该有过路车才对。 还有他这一路像是走不到尽头的长路、反复出现了很多次的指示牌…… 中年人慌张拎起旁边的背包,不复之前的从容,变得慌慌张张的步履匆匆。 他神经质的看着周围,惊恐使得他的眼睛瞪得老大,鼻孔大张,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呼嗬呼嗬”像是破旧的风箱。 心里冒出一个恐惧的苗头之后,中年人草木皆兵,旁边一点风声都会引起他神经质的查看, 于是他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慌乱,甚至踉跄了好几次差点摔在路面上。 到最后,在他又一次看到同样的指示牌后,终于恐惧压垮了他的心理防线,他不顾一切的奔跑起来,想要从这条永无止境的路上离开。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黑暗中,一双双红眼睛渐次睁开,空洞无神的眼睛散发着幽幽光亮。 它们漂浮在黑暗的山林中,就像是一盏盏红灯笼,起伏不定的飞在半空中,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唯一的亮光。 “锵——!” 敲锣猛地被敲响,带着颤颤的尾音,从远处传来,恍惚悠长,不似人间声。 清脆的声音震彻魂魄,令所有魂魄都下意识回避。 枯黄的杂草被看不到的重量压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草上走过。 山林里也响起了“哗啦……哗啦”的声音,树叶被刮动乱颤。 一队看不到的东西,在从山林里走过,踩碎了枯叶。 所过之处,生气全无,鬼气蔓延。 中年人觉得自己在听到锣声的那一瞬间,一股凉气自天灵盖向下,蔓延了全身。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冷汗顺着额角流下。 但恐怖的威慑力从他身后碾压过来,他想跑,却死活都无法使唤已经僵硬的腿脚,心中惊恐的疯狂呐喊,可除了将眼睛用力瞪到几乎脱离眼眶,他无法从这里逃离。 阴冷的风带着腥臭的味道,从山林里吹来。 锣声开道,铁链从地面上滑过。 “哗啦……” “哗啦……” 那股几乎会冻伤魂魄的寒意,越来越近,几乎就在背后。 中年人咽了口唾液,他颤巍巍的勉强自己转过头去,想要看清在自己身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颈骨一卡一卡的回头,耳边是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声。 但中年人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张煞白的脸。 那脸半点血色也无,嘴唇苍白,眼珠上没有瞳仁,只有一片白惨惨的眼白,细密的血丝从眼白四周密密麻麻的向中间蔓延,诡异渗人。 它紧贴着中年人站在他的身后,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 两者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脸贴脸,中年人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从背后传来的寒气,还有那双眼睛里的阴森死气。 中年人只觉得在那一瞬间,自己的心脏停了。 随即下一刻,强烈的恐惧之下爆发出最后的求生本能,中年人惨叫一声,拔腿慌不择路的往前跑去。 “啊啊啊啊啊——!!!” “鬼,鬼啊!!!” 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珠转了转,忽然间眼皮一翻,从全白变成了全红。 那张没有血色的脸缓缓扭动,直直的看向中年人跑走的方向。 然后踮起脚,轻飘飘的向前走去。 铁链拴在脚上,磨得深可见骨的伤口,滴滴答答流淌了一路的腥臭血液,拽着铁链一路前行。 它的身上绑满了铁链,从脖子到四肢,铁链紧紧勒紧了肉里,皮肉翻卷下是森森白骨。 但它却对此视若无睹。 或是……已经在百年的苦牢中,习惯了如此刻骨的疼痛。 先是一个人形的身影虚虚的踩着公路走过,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绵延不尽。 越来越多的人影从昏暗的山林里飘出来,瞪着血红的眼睛,跟在前面身影走过的路,向前走去。 它们目光空洞,惨白如纸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死气缠绕。只知道呆滞的跟着前面的身影,机械的抬起僵硬的手脚走动。 所过之处,腥臭的血液流淌了一地。 半透明的身影重重叠叠,黑暗中深深浅浅的红光。 而在那队红色的人影旁边,还跟着一道道白色模糊的身影。 它们头戴高高白帽,白纸覆面,看不清面容。 只在偶尔风吹开的间隙里,能够窥得一丝没有血色的惨白。 在这条无人的公路上,鬼影重重,四周山岚死寂无声。 唯有锁链的声音和锣声,响彻黑暗。 …… 赵真从剧痛中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眼皮上的重量像是有千斤重,让他尝试了几次都睁不开。 神智回笼。 他记得,自己昏迷前最后的印象,就是燕时洵疾声的提示,还有翻倒的车体,哗啦啦掉落的东西,旁边人惊恐的尖叫声…… 他想起了,自己当时想要伸手,去接住从另一侧被甩过来的宋辞。 但是小少爷被吓得惨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简直像个自动攻击装置,对所有靠近他的人或物都疯狂挥手打开。 赵真自然也没有例外,被小少爷打了一巴掌,脑袋刚刚好“咚!”的一声被推向后面的车窗玻璃。 剧痛之下,所有的画面都乍然一黑。 他不记得之后发生的事情了。 赵真心里苦笑,咬牙切齿的想,等再见到宋辞的话,一定要揪过来揍一顿,就像燕哥揍井小宝一样。 他是想要帮小少爷,结果人有没有帮到不知道,他自己反而被打昏了。 这叫什么事啊…… 赵真眼珠转了转,还是担忧其他人的情况,还有自己昏迷后都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咬着牙,几乎动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强制自己睁开眼睛。 然后赵真就发现,他此时竟然端端正正的坐在座位上,前面就是座椅靠背。 只是看到的东西……视角好像有点奇怪? 好像所有景物都翻转了九十度,大脑对成像提出了质疑,认为这不符合常理。 赵真疑惑的看了圈,就发现自己还坐在车里,冷风从破碎的车窗里呼呼的吹进来,碎玻璃茬子洒落了满地,其他零零碎碎的杂物也都混合着玻璃碴,一地狼藉混乱。 他也在几分钟后,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奇怪了。 ——因为他此时,就像是坐在了墙上一样。 固定着座椅的车厢底部,现在是竖起来的。 看来,车子应该真的像自己印象中那样翻车了。 赵真心中一惊,赶紧就起身想要离开座位,去看看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他刚刚努力找了半天,但只看到车里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其他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但因为他之前是坐在墙壁上,一时间思维没有转换过来,贸然起身的后果,就是重重的从座位上摔在了地面上。 赵真闷哼了一声,疼得大脑有片刻空白,脑海中嗡嗡作响,腰摔得像是被腰斩了一样疼,连他的表情都扭曲狰狞了一瞬间。 本来之前拍戏时过于拼命,吊威亚和动作戏就让他腰伤严重,这么一摔,简直要了他命了。 有那么一刻,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两截了。 赵真苦中作乐的想着,趴在地面上等着疼痛过去。 与此同时,观众们只觉得赵真的分屏黑了有两分钟,然后才重新亮了起来。 刚一恢复直播,所有焦急等在分屏前的观众,就发现赵真此时摔倒在地面上,情况看起来算不上好。 一些观众担心得不行:[天啊!赵真看起来情况不容乐观啊,他没事吧?] [车祸也太严重了……赵真不会是受伤了吧?别是铁片铁棍之类的扎进肉里了,好担心。] [放心!刚才我就已经联系官方热线了,接线员小姐姐说救援队已经到那里了,让我们别担心。] [啊?车祸不是才发生吗?为什么能做到两分钟就赶到啊,我迷茫了。] [可能道长会御剑飞行吧(bushi),可能是官方早就有准备了吧,毕竟这节目可太刺激了,比我看过的动作电影都带劲。] 但也有观众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等等!赵真在车里?那为什么刚刚燕哥进车里的时候,没有发现赵真?] 在第一个人提醒之后,越来越多的观众顺着这条思路,发现了不对劲。 [对哦,赵真就在车里啊,但是刚才燕哥分屏里,大家都亲眼看见的没有人啊……我鸡皮疙瘩起来了,好怕我家也有看不到的人……] [艹!求别说!孩子现在一个人在教室里还没走,一会我不敢出教学楼了。啊啊啊我要怎么穿过校园回寝室啊!] [等下……我想起了另外那个人,就,就刚才在主屏里,有个脸上全是刀伤的,你们有印象吗?他的坐姿,好像和赵真是一样的啊!都是坐在墙上的。] 立刻有人惊恐的反应了过来:[卧槽,那赵真还活着吗!!!] [那绝对不是正常人能够坐的角度吧!我刚才试图上墙,直接被我妈一把薅了下来,说我两天不打上房揭瓦……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不用怀疑!正常人做不到!] [所以……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观众们面面相觑,都一头雾水。 而被众人担心着的赵真,已经完全忘了分屏的事情,还在静静等待疼痛褪去。 他刚刚因为疼痛而模糊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在这个刁钻的角度,赵真忽然看到了一段藕白的手指,上面还带着一枚奢侈品装饰戒指。 宋辞! 赵真一惊,顿时也顾不上自己疼得要死的老腰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不顾形象的就往另一边座椅的方向去。 随着赵真的动作,原本搭在座椅上的毛毯掉下来,也露出了之前被毛毯盖住的人。 正是宋辞。 但小少爷现在的状况,可说不上好。 他被卡在了一个堪称刁钻的角度里,在座椅和车身的缝隙中,他纤弱的身体严实合缝的卡在那细细的一条里。 更要命的是,宋辞的脖子卡在座椅固定在车厢地面的金属杆中,稍微动一下,就会被勒住。 赵真趴在旁边看了好半天,手足无措的犯了难。 这种狭小的空间,要不是宋辞少爷脾气总是挑食又不锻炼,搞得他自己身形单薄,恐怕宋辞就不是恰好卡在了里面,而是被切成几段了。 在后怕之余,赵真却也想把宋辞拽出来,却又无从下手。 进去的时候容易,出来的时候可难了。 尤其是他还要考虑不能给宋辞造成二次创伤,生怕自己动作不对,就把宋辞哪里拉得刮到金属上受伤。 到时候小少爷又要发脾气了。 赵真环视了一圈,发现车里竟然只有自己和这个被卡在缝隙里的小少爷,心中也不免焦急起来。 他记得,是情急之下接住了小少爷,其他人因为离得远或是不在视野里,所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情况。 现在那些人又都不在,让他不免对此有了可怕的猜测。 但是燕时洵也不在车里的情况,倒是让他勉强按下担忧。 说不定燕哥和其他人在一起呢? 有燕哥在,其他人就不会有事。 赵真定了定神,终于从缝隙障碍物的分布里,大致确定好了对宋辞施救的方案,然后强制自己冷静的伸手,一手托着宋辞的头,小心翼翼的不让他磕到脑袋,另一手将他从缝隙里一点点挪动出来。 这是个很精细的活计,几分钟才挪了一点,赵真却已经满头热汗。 而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因为紧张,赵真的手掌温度很高,他与宋辞皮肤相接的地方,就成为了深秋夜风里,宋辞被冻得冰凉身躯唯一能获得的温暖源。 宋辞发出了一声呓语,然后慢慢恢复了意识,睁开了眼睛。 赵真当时汗就下来了。 “别动!” 赵真低喝了一声,紧紧盯着卡在宋辞脖子旁边的金属杆。 因为撞击,金属杆多有缺损,上面不规则的边缘锋利危险,只要轻轻擦过都会被割破皮肤。 更何况宋辞在这个小缝里,能够任由赵真活动的空间,可绝对算不上大。稍有不慎,金属边缘就会割开宋辞纤细的脖颈。 宋辞刚一睁开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情,就被赵真劈头盖脸的喝了一声,顿时就不高兴了,小少爷脾气怒从心起。 “你说什么?赵真你竟敢凶我!” 小少爷一说话,脖颈上的肌肤向外扩张了一些,顿时就擦到了一条血痕。 赵真瞳孔紧缩,手指颤抖了一下。 脖子上火辣辣的疼。 宋辞的神智因为这份疼痛而清醒了不少,然后也慢了半拍,意识到自己这个视角好像不太对。 他发现自己的视野上方被皮质座椅遮得严实,鼻尖也是铁锈混合着皮革的味道,又因为自己脖子上的伤,一丝血腥味溢了出来。繁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难闻到冲头,让宋辞好一顿嫌弃。 但他总归是意识到了自己目前处境的不妙。 而从赵真的动作来看,他好像是在救自己。 于是宋辞抿了抿唇,乖乖的不说话了。 有了宋辞的配合,赵真在花费了一番功夫之后,终于把宋辞安全的从窄缝里移了出来。 宋辞手臂撑着身体坐在地面上,身体像是刚被大车碾过一样,抖得根本使不上力。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白皙的手指上染上一抹鲜血。 赵真无奈摇头:“所以都告诉你了,别动啊。” 宋辞等被拽出来之后,才完整的看到自己刚刚所卡在的窄缝有多凶险,稍有不慎,可能就血溅当场。 他心有余悸,心中也感激赵真救自己。 但是宋辞刚要出口道谢,却听赵真这么说他,顿时就不高兴了。 于是,原本要出口的感谢,就变成了不满:“我那不是刚醒吗?搞不清情况不是正常的?你不会提醒我吗,长了嘴只会用来吃饭?” 宋辞没什么杀伤力的瞪了赵真一眼,向他伸出了手:“还不扶我起来?看不见我自己起不来吗?” 赵真:“……” 他没有和小少爷一般见识,只是任劳任怨的弯下身,一把将宋辞从地面上拽了起来。 宋辞腿软得和面条差不多,即便有人借力也踉跄了几步,脚下不受控制的从旁边的杂物踩过。 “噗呲!” 一声气球被捏爆的声音,响在车厢里。 赵真警惕的向旁边看去,但宋辞却僵住了。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好像……他刚刚,踩碎了什么东西。 有点弹性,但又软软的,黏黏的,像是被挤爆了汁水一样…… 宋辞一手扒着赵真的肩膀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赶紧回头往脚下看。 这一看,小少爷脸都绿了。 ——在他脚下,是一滩血肉。 但在那红呼呼的一片里,还有白色的球状物质,只是已经被踩碎成了两半。 血肉粘连在宋辞的鞋上,连他的裤子上都溅上了些许。 铁锈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在小少爷胃中翻滚几欲作呕的时候,他分屏前的观众也不好受。 [卧槽,这他么的是啥啊?这红红白白黏黏糊糊的,我都快吐了。] [沃日!我直接把手机扔出去了,好恶心啊,我现在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感觉到处都黏糊糊的。] [那什么,我仔细看了一下,好像,这一坨,大概,也许……是眼球?] [呕!!!] [……我刚吐完回来,谢谢你,朋友,我现在又冲去厕所了。] [成功让我最喜欢吃的鱼眼睛,变成了我让我害怕的东西。呕!我这辈子都不想吃动物眼睛了!] 好在宋辞不是圈内人士,对比于其他嘉宾来说,他的分屏一直不温不火的。 订阅里的一半,还都是他那个娱乐公司总裁的哥哥给他买的观众,怕自己弟弟因为末位淘汰的机制被淘汰出局而发脾气。 所以看到这一幕的人,和其他分屏比算不上太多。 舆论工作室内,大大小小的屏幕布满了整面墙,每一块屏幕都是直播主屏和分屏,还有社交平台舆论走向的实时分析。 其中不少屏幕还处于黑屏状态,说明这块分屏还没有回复直播。 舆论组长盯着宋辞的分屏,脸和宋辞一样绿。 他觉得中午出去吃的羊杂汤,正在胃里翻滚。 羊杂汤里……有羊眼睛啊,他还吃了来着。 现在舆论组长就是后悔,要不是当着下属的面他不好意思,真的想直接冲出去吐去! 镜头下被踩爆了的人眼球,让很多人都被恶心坏了 舆论组长更是恍惚有种自己吃了人眼球的错觉,这么一想,他的脸色更差了。 旁边的下属生怕他是因为熬夜工作要猝死,连忙过来询问。 而宋辞对其他人也都被恶心到了的事情并不知情,要不然他还能奇异的获取些安慰。 他一扭头就趴在赵真怀里,恶心得声音都颤抖了:“赵,赵真,快,快帮我弄掉!” 赵真疑惑的看着宋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看到宋辞连头都没敢回,疯狂的指着自己的脚下,声音带着哭腔:“看脚下啊,傻子!” 赵真一低头,猝不及防对上了那死气沉沉盯着自己的眼珠,头皮发麻。 “……” 他一个一米八的汉子,顿时被血肉中踩爆的眼球给骇到了。 但好在赵真是个坚强的人,为了拍电影吃过生羊肉也生啃过活鱼,心里那一关过去之后,就还能勉强平静下来。 赵真从旁边拽过一角毯子,一边用肩膀顶着宋辞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边缓缓蹲下身,强忍着不适,将那眼珠包着捡了起来。 但即便隔着一层厚厚的毯子,就算理智告诉赵真,那些血肉不会从毯子里面渗出来,但心理还是让他觉得手上黏糊糊的恶心。 赵真看了那眼珠两眼,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是人的眼珠……谁的?” 宋辞肩膀一僵,看向赵真的眼神惶恐极了:“你的意思是,有人伤到了眼睛吗?” 小少爷当时眼圈就红了。 他从刚刚被拽出来之后就发现了,车里只有他和赵真,其他人没有踪影。 但现在却又出现了一颗眼球……如果,是其他嘉宾在车祸中受伤掉下来的呢?要是眼球还完好的话,说不定等救援的人赶到后,眼球还能被送去做手术安回去。 可因为他,现在这些全都变成泡影了。 宋辞心里自责极了,一时连害怕恶心都顾不上了,赶紧伸手去扒赵真手里的毯子。 “让我看看,是谁的?是谁的眼睛!” 宋辞声音颤抖:“对不起,我惹祸了。” 赵真错愕的看了小少爷两眼,又重新低头看向手里的眼珠。 他不是专业人士,但是节目组这些人,他早就在几期节目拍摄下来后熟悉了,对他们的长相都是牢记子啊心里的。 但现在这眼球虽然受损严重,却还是让赵真觉得,好像和当时在车上的人对不上。 ——虽然这么说有些冒犯,但是车上除了综艺咖和司机以外,全都是俊男美女,眼型很好看。 而这颗眼球,明显和那些人的眼睛不太一样。 要说是综艺咖的话,他眼睛没那么大,司机的话,眼睛又要老上许多,带着上了年纪的混黄。 赵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一比对过去,竟没有一个对的上的。 那这眼球是怎么来的? 就在赵真疑惑的时候,也有观众惊叫着认出了这眼球。 [是我看错了吗?好像燕哥分屏里也出现了这个眼球?] [你说完之后,我就忍着恶心重新看了一下。是的,虽然它被踩爆之后恶心得我快要吐了,但看起来和燕哥手里的差不多。] [奇怪,燕哥手里那眼球是不是也在车里捡的?难道这眼球有两个?要不然怎么能燕哥拿走一个,这里还有一个?] [啊啊啊啊啊!!!就问有没有刚刚看过主屏的!看过的小伙伴一定能认出这眼球从哪来的。这他么就是一对啊!因为人有两个眼睛!!] [日!我想起来了,那个很诡异的男孩,他脸上掉了两个眼球下来!那血窟窿一样的眼睛,差点没把我看得吓死。] [……发生了什么,明明我抱着平板睡午觉的时候,节目还是天空晴朗阳光明媚的轻松氛围。为什么一觉起来,我就正对上一个眼球?可恶,我家外面在下大暴雨,现在我缩在被窝里,被吓得瑟瑟发抖呜呜、] [不对啊,要是一对的话,燕哥不能找不到啊?我记得燕哥找得很仔细来着,地毯式搜索也能有漏网之鱼吗?] [不知道,会不会是燕哥看漏了?] 观众们茫然的讨论了半天,也没搞清楚为什么同样的眼球,会出现在燕时洵和宋辞两边。 至于主屏里那个眼球的主人,他们更是猜了半天,脑子都打结了,却还是一头雾水。 赵真怕吓到宋辞,囵囤把那眼球用毯子一包,又从旁边随便捡了个手提袋放了进去,就扶着宋辞准备从车里出去。 因为车子翻倒,他们只能选择从上面跳出去,赵真很是废了一番功夫,才把身娇体弱的小少爷从车里拉上去。 等两人出去之后,宋辞看着气喘吁吁的赵真,不自在的眼神飘移:“我回去之后会健身的。” 他爸爸倒是说过他几次,嫌他细胳膊细腿的不够雄伟,但都被他哥哥拦下来了,说随便他想,什么身形都好看,哪有老子嫌弃儿子的? 这番论调屡屡堵了其他人的嘴,有他哥哥在,他也乐得躺在沙发上玩游戏,健身那么累的事情,他才不干呢。 但是现在看到因为自己的体质虚弱,让赵真累成这样,宋辞有些不高兴自己竟然成了别人的累赘。 赵真还在喘着粗气,一时没听清:“什么?” “我没说话,你幻听了。”宋辞一本正经:“他们是不是被甩出去了?” 在看到车窗破碎之后,宋辞心里就有怀疑了。 毕竟他是被赵真接住了,但其他人却因为惯性都甩向另一边,撞碎了玻璃飞出去,也有这个可能。 赵真心里虽然怀疑,但还是同意和宋辞一起检查下这周围。 总比坐在这里干等着强。 与此同时,滨海大学内。 成景从实验室离开后,提着晚饭回到宿舍,刚一推开门,就听到宿舍里传来一阵干呕声。 成景顿时止住了脚步,想要转身回食堂吃饭。 但却被眼尖的舍友叫住:“成爹!你拎着我的晚饭吗?” 成景不得不走了进来。 因为大四临近毕业,秋招已经过了,大家差不多都有了去处,于是老师想不起来喊他们的时候,要么在实验室忙着做实验写论文,要么就像舍友一样,窝在宿舍打游戏。 成景属于前者。 他保研失败,于是只好认真准备考试,想要和心爱的人也上同一所学校读研。因此一直待在实验室和图书馆,努力得其他同学佩服不已。 然后从愉快的打游戏,变成焦虑的打游戏。 要不是舍友发了消息,成景也不会顺路拎晚饭回来,他本来计划去图书馆。 “少打些游戏。” 成景忍不住劝了一句。 舍友欢乐的举起平板:“没,我在看直播。” 看着成景不为所动的表情,舍友恍然大悟:“你忙得完全没关注最近的事情吧?有个综艺特别火,比我看的国产恐怖片强多了。” 舍友的视线落在晚饭里的炸丸子上,忽然联想到了刚才看到的眼球,立刻脸就绿了,有点恶心。 他现在对一切球形食物都敬谢不敏! 在舍友的热情安利之下,成景只好无奈的瞥了一眼平板。 然后他的动作僵住了。 校园网的网速垃圾,舍友的平板加载出来一张图片后就卡住了。 上面是一名青年,满脸都是刀伤,只剩下两个血糊糊的眼睛,注视着镜头。 画面骇人而惊悚,令人在与那双眼睛对视时,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但成景愣住,却有另外一个原因。 “成爹?吓到了吗?”舍友奇怪的看了眼平板:“这个就是直播里出现的人,我说的没错吧?是不是很吓人。” “什么直播?让我看看!” 成景慌忙拿过平板,想要放大那张因为像素而模糊的脸。 但是网速上线,直播被加载出来继续播放,现在的镜头下,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狼藉车厢。 那个令人熟悉到骨子里的人,消失了。 舍友被成景的动作吓到,但也乖乖说出节目名字。 看着成景急切的样子,舍友犯嘀咕:“除了你那个小男友,还是难得看到你这么紧张谁呢,爹你怎么回事啊,我咋不知道你还喜欢看恐怖的东西呢?” 成景已经没有在意舍友在说什么了。 他掏出手机拨出那个倒背如流的电话时,手都是抖的。 但是,对面却依旧显示关机。 成景感觉自己的心脏,坠入了冰窟。 …… 中年人感觉自己眼前一阵阵发黑,跑到肺都疼得快要炸了却还是不敢停下来。 他连回头都不敢,生怕自己身后依旧是那张惨白的脸,刚才那一幕几乎让他被吓得精神崩溃。 但是更要命的是,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跑着跑着,却发现前面的路上,站着一个低垂着头的人影。 因为天色太黑,他只能模模糊糊看出一个轮廓,看着像个男人,却看不清楚脸。 恐惧和死亡的危机下,中年人也顾不上许多,根本没考虑为什么这里会站着一个人。 有人在,就已经让他有种“得救了”的亲切感。 他惊喜的跑了过去:“后面有东西在追我,你能不能帮我挡一下……” 中年人遵循着一贯的思维,想要让这个忽然出现的人当成他的肉盾,帮他挡住后面的鬼,好拖延时间让他逃跑。 至于这个人会不会被鬼杀死,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不等他的话说完,就看到那个人,缓缓的抬起了头。 刚刚离得远,所以中年人没有看清,但此时他却清晰的看到—— 这个人的脸上,带着十几道刀伤,鲜血沿着他的脸淌了下来。 而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却已经是两个血洞,此时没有任何感情的向他看来。 什! 怎么会!这个大学生不是应该在车里吗,而且为什么脸上的肉都在! 他明明是看着那个废物大学生哭着咽气的!都拼不起来了,为什么还能出现在这里! 越是思考,中年人就越是恐惧,他感觉鸡皮疙瘩爬满了整条手臂,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连呼吸进来的空气,都冷得他肺里发疼。 中年人的脚步猛然止住,本来想说的话也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青年脸上的鲜血蜿蜒而下,他缓缓抬起脚,向中年人的方向走了一步。 中年人牙齿打着颤,转身拔腿就往回跑。 “鬼,鬼啊——!!!!” 惨叫声嘶力竭。 本来在和邺澧讨论着他们是第几次路过了这块指示牌的燕时洵,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沉沉的向身后看去。 燕时洵问道:“邺澧,你听到,刚才有人在惨叫了吗?” 第158章 环途无归(8) 燕时洵在从车祸现场离开之后,就发觉了不对。 如果最开始的怀疑是因为司机所说的重复出现的指示牌,那现在,怀疑就变成了确信。 ——这条公路,有问题。 燕时洵一直注意着周遭景物的变化。 之前在车上的时候,因为车玻璃的反光,和车外过于阴暗的天色隐蔽了细节,车内外的光影对视觉造成了欺骗,再加上车辆在行驶中因为速度太高,分辨率远远大于人视觉的范围,所看到的东西都变成了一粒粒颗粒状马赛克,大大影响了燕时洵对外界的判断。 但现在,燕时洵毫无遮拦的直视公路周围时,才发现—— 他和邺澧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但是周围的环境,却没有变化。 公路一直向前,但是周围的田野和山林,却始终不变,像是被固定在了一个位置。 天色很黑,燕时洵大致分辨了一下,发觉这景色他见过。 就在司机被突然出现的车祸现场截停,中年人挥手求助的时候。 那时,燕时洵在从中年人旁边带走张无病的时候,漫不经心的扫视过周围的景色,暂时性的记忆存储在他的脑海中。 此时,因为山体的陡峭山崖在黑暗中模糊如一道默立的鬼影,相似点重合,勾起了燕时洵的记忆。 鬼打墙? 燕时洵皱起了眉。 不对,反倒像是空间被静止在了一个节点,而公路无限延伸,没有尽头。 高速公里的边缘,为了防止有人偷上高速遭遇危险,也是为了保护行驶车辆在遭遇突发情况时有应急措施,所以都用铁丝护栏和防撞条围着。 燕时洵走到护栏旁边向下望去,思维告诉他,下面应该是一片农田。但是他眼睛所看到的,却只有一片黑暗。 像是无底的深渊,黑黝黝的吞噬掉所有的光线,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存在。 邪物在深渊中沉默仰望,等待生人血肉。 蹲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不自觉发冷。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燕哥看的那个地方黑漆麻黑的什么都看不到?] [卧槽,孩子麻了。外面阴天黑得和晚上一样,我睡完午觉想上厕所都不敢了,总觉得外面有鬼。看到这个,我已经觉得门外就是这种黑漆漆了。] [艹,我这天黑得早,现在摸黑看直播,已经吓傻了。就是说,想去开个灯壮壮胆都不敢了……妈!!!你赶快下班回来救救孩子呜呜。] [我特么差点被吓死!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下面有人在看着我吗?看不清东西,但大脑告诉我,有眼睛在看着我,头皮发麻啊。] [要是换我站在燕哥的位置,我……当场去世!猫猫瘫.jpg] 燕时洵平静的注视着下面的深渊,眼中只有探究之色。 即便眼睛和大脑传来的信息因为全然不同的差别而错乱,但是从耳边,依旧传来树枝摇晃的声音,鼻尖缭绕的也依旧是秋收后农田特有的气味。 这样的错乱让燕时洵不由得猜测,是否他们现在所身处的,已经不再是正常的世界,而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但因为做出这个空间的邪物力量不够,或是不得其法,所以与原本的现实空间交叠,才出现了来自身躯和魂魄不同的感知。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燕时洵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扔进邺澧的怀里,手一撑围栏就准备跃身下去。 却被邺澧眼疾手快的一把扣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 邺澧难得表露出了生气的模样,厉声问道:“肉身也敢这样莽撞行事?你知道下面的高度吗。” 燕时洵扬了扬下颔,示意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轻笑:“以为我是路星星那小傻子吗?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我的猜测成立……” 燕时洵垂下眼眸,沉沉的望向深渊。 阴冷的风带着血腥味,从公路围栏外面吹进来,几乎能将人的一身血液吹冷。 燕时洵搭在栏杆外的手,也像是被朦胧的黑气覆盖。 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黑暗包裹,邪物露出尖利腥臭的牙齿,将送上门的猎物咀嚼碾碎。 和燕时洵在同一视角的观众,眼泪都下来了。 [啊啊啊啊!!这下面真的不是万丈深渊吗?燕哥求你住手别跳啊!总觉得跳了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我恐高啊!!!不行了,我好晕。] [……默默的缩回被子外面的脚脚,总觉得现在床下面就有鬼,等着我把脚伸出床就要吃掉我。燕哥太牛了,感觉燕哥连这都不带怕的。] 邺澧不肯放手。 他愿意给予燕时洵最大的尊重,让燕时洵按照他自己的意愿行事。因为他知道,自己所珍视爱惜的,是千年才寻觅到的、独一无二的驱鬼者,无法用其他驱鬼者和普通人的标准来衡量他。 但是,这有一个前提,就是—— 燕时洵不会受伤。 而现在燕时洵所想要做的事情,太过冒险。 即便邺澧知道燕时洵心中在想什么,也知道下面的情况,但他还是不希望燕时洵有丝毫受伤的可能性。 邺澧的力气很大,在他坚持的时候,燕时洵竟一时也撼动不了他。 他不由得挑了挑眉,诧异的侧眸看向邺澧:“你不是受伤了吗?力气还这么大?” 邺澧:“……” 他的手一僵,感觉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局面。 所以,是暴露自己即便被燕时洵所伤还有余力的真相,还是任由燕时洵做危险之事? 幸好光线昏暗,燕时洵看不真切邺澧的表情,才让邺澧没有暴露。 燕时洵好笑道:“行吧,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有事。” “这总可以了吧。”燕时洵有些无奈。 但人非草木。 同行者对自己的关心,燕时洵察觉得到。 更何况邺澧不是别人,对于他而言,邺澧是已经与他有了因果牵连的人,是因为他的疏漏而受伤,需要他来负责的人。 所以,燕时洵愿意将自己为数不多的情感挤出来一些,交付给邺澧,向他耐心的解释自己是安全的,让他不要担心。 邺澧抿了抿唇,在燕时洵的坚持下,他只好松开了手。 燕时洵朝他点了点头:“相信我。” 说罢,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公路外面的深渊,眼神凌厉。 然后他手一松,纵身跃下了黑暗,身姿矫健如苍鹰飞涧,紧绷着的背肌极具力量感。 风声从耳边呼呼作响,燕时洵黑色的衬衫衣角猎猎上扬。 从下面吹拂上来的阵阵阴风扑面而来,让燕时洵几乎睁不开眼,生理性反应的半闭着眼眸。 他能感受得到,自己下坠的速度超乎常理的快,并且越是靠近下方,腥臭的味道就越是浓郁。 那几乎是燕时洵记忆中到现在为止,闻过的最难闻的味道。 像是血液和尸骨长久的封闭在阴暗狭小的地方,尸体腐烂化出尸水,黏腻粘在僵硬青白的皮肤上,铁锈味酿成了浓烈刺鼻的腥臭。 然后有朝一日,裹尸袋被打开。 于是所有气味都争先恐后的爆发出来,想要从狭小的封闭之地逃离。 在这种糟糕的气味下,人能够被勾起自己过往所有不良的回忆,心情坠入谷底。 燕时洵赶紧屏住了呼吸。 他觉得如果自己继续呼吸这个气味,肺部和气管里都像是遍布着黏腻的腐坏血液,令人不舒服。 但他还是被熏得眼角溢出了一点生理性的眼泪。 倒是正好,燕时洵眨了眨眼眸,眼泪湿润了被风吹得干涩的眼球,也让他能够在依旧呼啸的大风中,睁开些许眼眸向下看去。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浓郁的暗色将燕时洵自己的身形都吞没在其中,让他无法判断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没有止境的下坠,看不到危险在何处的黑暗…… 未知是酝酿恐惧最好的土壤,独自一人时,所有的胡思乱想都在恐惧的沃土里生根发芽,蔓延至脑海中每一寸。 跟着燕时洵一起体验了一把跳崖刺激的观众们,被吓得滋哇乱叫,很多人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懵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特么的!我偶像跳楼了啊!!!啊不是,跳崖了啊!!!就是说,孩子从追星那天起,就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这么一天啊!太魔幻了。] [我他么当场飙泪,燕哥怎么办啊,会不会死啊,呜呜呜谁来救救燕哥吧。] [就算燕哥厉害,但也不能连跳崖了还弹回去吧?] [卧槽,卧槽卧槽啊啊啊啊!!!早知道这么恐怖,我刚刚说什么也要去把灯开了,现在缩在被窝里乞求谁能早点下班回家救我狗命呜呜呜。] [哭了,下次再也不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看直播了,我已经憋尿一个小时了,根本不敢出房间门。] [不要啊!!燕哥呜呜呜,我好害怕,我不敢看了。] 燕时洵却只在最开始被黑暗晃了一下神,随即就恢复了镇定,努力在狂风中睁开眼眸,梭巡着黑暗中的情况。 深渊无底。 像是人在临死前满心痛苦的绝望,没有尽头。 但忽然,燕时洵捕捉到了一缕红色。 “滴答,滴答……” 血液沿着青年的手指滴落下来,在安静无声的空间里,显得极为清晰。 一声,一声。 是死亡临近的声音。 那血液仿佛没有止境。 青年垂着头站着,落下来的黑色头发遮住了他整张脸,让人看不清面容。而在他脚下,已经汇聚成了一汪血池。 他站在血池中央,血色的池面如镜,照出了青年的面容。 隔着黑暗,燕时洵看得不清楚,却还是能够看到,那倒映出来的脸上没有五官。 原本应该是五官的地方,只剩下大小不一的血窟窿,隔着血泊死死的盯着燕时洵。 在燕时洵注视着青年时,青年也在注视着燕时洵,对这个侵扰他的生人心生不满。 他缓缓抬起头,黑色的头发被血液黏腻的粘在脸上,但是随着他的动作,发丝间的缝隙还是隐约露出了他的脸。 这时燕时洵才看清—— 那哪里是脸上没有五官,而是五官全都被生生割掉! 眼睛,鼻子,嘴…… 能够看出一个人面目最基本的特征,全部消失不见。青年失去了所有皮肉,骨骸和血管暴露在外,沿着骨骼密布,勾勒出头骨的轮廓。 但是原本应该惨白的骨头都被血色覆盖,乍看之下,就是一颗鲜红的窟窿。 就在青年只剩下血窟窿的眼睛看向燕时洵的一瞬间,在他脚下的血池中,刹那间挤满大大小小与他同样的脸。 它们脸挤着脸,千百张脸神态各异。 有的张大着牙颌骨,像是在无声哀嚎。有的咬紧牙关,却从眼睛窟窿里流出血泪来,怨恨哭泣。有的血管紧绷肌肉狰狞,无声尖叫着控诉…… 上千双血窟窿密密麻麻的盯着燕时洵,向他哀嚎着自己的痛苦。 但是下一刻,那些血池中的血骷髅脸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一个个被拽着拖向血池下面。 它们似乎想要挣扎,血池起了涟漪,一张张骷髅脸从血池下浮出来,拼命的想要向上。却立刻就被更大的力度猛地拽下血池,然后,消失不见。 只剩下几道涟漪血花,还证明着它们曾经在这里过。 即便是燕时洵,在这一刻都不免微微睁大了眼睛,心跳停了半拍。 这是……地府炼狱的景象。 但是那青年却始终仰头看着燕时洵,似乎对自己脚下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燕时洵没有躲避青年恐怖的视线,平静与他对视。 似乎看出了来人与自己本来所想象的并不相同,青年原本怨恨绝望的气息顿住。 他愣了很久。 然后,像是在试探一样,青年缓缓抬起手,指向燕时洵。 他的袖口滑下去,露出下面深浅不一的刀伤,交叠的划痕下血肉缺失。 燕时洵没想到这个已经看不出具体容貌的青年,会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于是也微微一愣,然后便想要抬手向青年伸去,想要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但是黑暗盘亘。 燕时洵只觉视野内忽然间一片血红,腥臭的味道萦绕鼻尖。 下一秒,他失去意识。 而在燕时洵的分屏中,大部分观众都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只有少部分观众,看着看着,发觉了不对劲。 [是我眼花了吗?那下面……是不是有东西?] [啥?兄弟眼神这么好吗,我咋啥都没看着啊?我努力看了,真的。]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我也看到了!好像是个人,模模糊糊看到个人形,但又不太像。] [哪呢哪呢?我只看到一片红色,但就很奇怪,我对象说他只看到了黑色,还说节目是不是忘了开灯。] [卧槽——!!!那他么的是啥??血吗?为啥这么多脸啊啊啊啊!!!] [全是眼睛!全是眼睛!妈妈我不玩了,艹啊!!!我要回家呜呜呜。] 屏幕上的弹幕变成了极端的两极分化,一部分人惨烈哀嚎着,说自己看到了鬼,还有密密麻麻的眼睛,但另一部分人,却看着那些人的弹幕,满心疑惑,看着黑黢黢一片的屏幕,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直关注着直播的舆论组长,赶快将此事报告给了官方负责人,此时他正在车祸现场,反复查看着监控。 接到电话的官方负责人神色慢慢严肃,赶紧将旁边的马道长喊了过来,让他看这离奇的事情。 马道长刚一打眼,脸色“唰!”的就沉了下来,没忍住喝了一声:“福生无量天尊!” 官方负责人听这口气,严重怀疑马道长本来的意思是“卧槽!”。 “怎么了?看出什么了吗?” 官方负责人忍不住问道:“我刚刚给燕先生打电话发消息,都没有回信,我本来还以为是燕先生又没看手机。结果没想到,刚才舆论小组的人告诉我,出事了。” “马道长,你能看出这是在哪吗?我们赶紧去燕先生那边看看。” 官方负责人头疼的翻看着舆论组长发过来的视频和截图,觉得自己怎么就一眼没看住,天就给捅破了呢?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从视频和截图上来看,节目组的车辆发生了严重的车祸,并且人员分散,有些嘉宾的分屏到现在还是一片漆黑,不知道什么情况。 而从已经上线的几人的分屏来看,恐怕他们已经不是单纯的车祸事件了。 而是,又和鬼怪扯上了关系。 官方负责人:节目组怕是看我工作量太少,来帮我达成kpi的:) 但马道长捧着平板看了半天,脸色黑得和锅底差不多。 “这鬼气……” 马道长连连嘶声,倒抽了好几口气:“他们怕不是去了地府吧?这场面我是真没见过。” “不过弹幕倒是很正常。” 和镜头下发生的事情相比,观众和舆论都已经算是小事了,马道长浑不在意:“有些人先天灵性未退,或是祖上有做过阴阳事的祖先,所以血脉里就带着天赋,自然就能看到了。” “另一些人看不到也是正常的,毕竟每个人对于鬼怪的敏感性都不尽相同。” 马道长说:“有些香客来海云观的时候就说过,他们在家的时候,总能听到家人听不到的声音,或者半夜听到外面的街道上有哭泣声,问路声,其实这都是因为相比于其他人,他们的先天灵性未退,所以灵感比其他人更加敏锐,能够感知到鬼。” “有的人能听到敲门声,开门却发现外面没有人,家人也不知道。其实,这就是客鬼作祟,要是开了门,就相当于主人家同意了客鬼拜访,这样一来,保家神就不会去驱除客鬼。” 马道长说:“前几日我刚解决了这样一起,客鬼钻了空子进了家,但除了女主人外谁都说没有鬼。” 马道长扫过弹幕,将平板交还给官方负责人:“不用在意,按照经验,他们自己就会觉得自己是眼花了。你要是担心,就让舆论小组引导一下。” 官方负责人点了点头,躲着马道长,努力的瞪了平板好半天,但最后还是看着一片黑暗放弃了。 他怎么就什么都看不到呢?老了吗,所以没有灵性了? 官方负责人不甘心的叹了口气,但马上就又投身于繁忙的工作了。 自从节目开播之后,他的工作那是相当的充实啊…… 在舆论小组的插手下,很快就出现了很多“摄像镜头的光学元件在黑暗情况下自动补光,所以出现了重影。”、“视觉欺骗”、“反光”之类的论调,慢慢引导着评论走向。 观众们也都在最初的恐惧过去之后,慢慢回过神来。 [完全没有参与感!差评!是我没花钱所以不配吗呜呜,为什么你们都能看得到,只有我看不到!] [我花了钱!我是尊贵的vip客户,强烈要求让我看看!] [但刚才评论区不是有个大佬科普吗?视网膜成像和光线,说是可能我们身边有红色的东西,看得久了之后猛地一看黑色的东西,残留在视网膜上的影像和现在看到的东西重叠,所以才以为是鬼。] [原来如此!我就说,什么鬼啊鬼的,我家后面就是坟山,要是真有鬼我怎么没看到过?让它们来找我啊,傻逼。] [???前面的,慎言啊!燕哥之前不就提示过吗,敬而远之。] [好吧,这个理论说服了我,我桌上确实有个安南原穿着红西装的人形立牌。] [加一,我穿着红衣服。可能黑色的屏幕反光,我看到的是我自己吧……嗐,自己吓自己。] [我之前也是,半夜上厕所从镜子前面走过,还以为旁边有个鬼,吓得我一顿嚎,结果最后才发现,其实是我自己。] [就说我啥都没看到,果然是你们眼花了吗。] 分屏镜头里一片漆黑。 交谈着的观众们没有注意到,在沉沉的黑暗中,已经没有了燕时洵的身影…… 邺澧盯着燕时洵的背影,直至他被黑暗吞没,再也看不到。 他臂弯上还搭着残留有燕时洵余温的大衣,但随着燕时洵的离开,这点温度也在冷风中迅速退去。 邺澧苍白的薄唇抿成一条线,眸光阴沉危险,注视着黑暗的目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锋利。 就在邺澧的耐心即将耗尽时,死寂一片的公路上,终于响起了声音。 “咔嗒!” 一声极轻微的金属撞击的声音,像是有谁用力握住了金属栏杆,让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那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 邺澧眸光一亮,立刻回身看去。 一只修长的手掌攥住了公路边缘的金属围栏,以此为借力点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燕时洵的身影,正坠在围栏外面。 邺澧不考虑为什么燕时洵明明是从这一边围栏跳下去的,却从另一边上来。 他大跨步走过去,一弯腰就捞住了燕时洵劲瘦的腰身,手掌下用力,直接单手将燕时洵从下面抱了上来。 臂力惊人。 燕时洵注意到了邺澧这一点,诧异的挑了挑眉。 他从邺澧的怀中下面,重新站在公路上,才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行吧,我得承认,下面的情况确实比我料想的要危险许多。” 燕时洵喘了口气,大方向邺澧承认:“虽然整体和我猜测的差不多,但是我没想到的是,下面竟然聚集着大量的阴气。” “那个程度……” 燕时洵回想起刚刚所直面的凛冽阴森,眉眼阴沉下来:“几乎让我以为,我身在阴曹地府。” 那不是应该出现在人间的阴气。 燕时洵随着李乘云走南闯北,见过群鬼哭丧,见过精怪拜月,也从据说是酆都遗址之地走过。 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浓重的阴气。 血池中成百上千哀嚎着的面孔,无边无际的黑暗,浓烈的血腥气…… 甚至在最后,燕时洵能够感受到,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出现在了深渊之中,将自己原本看到的包括那青年在内的所有东西,全都屏蔽于黑暗之中。 阴冷的声音嘶哑着响起—— 生人勿近! 如若不是燕时洵始终保持着戒备,在那道格外不寻常的阴冷气息向自己袭来的时候,直接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既是让自己保持清醒,也是释放出了血液中的力量,逼退了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 恐怕他这一趟,真的是有去无回。 不过,在摆脱了阴森鬼气之后,就和燕时洵之前所猜测的一样了。 因为公路外的景物都静止,所以除了公路之外,其他地方没有任何逃出去的可能。 燕时洵反利用这一点,探清了公路外的情况。 就像是莫比乌斯环一样,永远的循环,没有正面和反面,所以也就没有尽头。 公路外面,从左面跳下去,就会从左边上来。 而从公路上走过的所有人,就像是被放在花盆边缘上的小虫一样,一圈圈走着,以为自己能够找到出口。 殊不知,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永远找不到出口。 ——就像是绝望不会有尽头。 燕时洵想起了自己在深渊血池中看到的那个青年,还有他那满脸的血泪和绝望。 既然他是在深渊里看到的青年,那是否说明,公路的异状和青年有关? 那青年发生了什么,才能勾得鬼气形成如此异状?和他脸上身上的伤口有关吗?为何一身绝望。 燕时洵记得,自己在深渊中,看到了青年身上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那绝不是青年自己能够造成的伤势。 这让燕时洵不由得开始怀疑,青年是否经历了什么极惨烈之事,然后在绝望中死亡,才会在死后怨恨遮天蔽日,引动了鬼气。 燕时洵很清楚,他看到的青年,不是人。 是已死的魂魄。 但同时,他也清晰的看到了青年脚下的异状。 血池中躁动的危机。 燕时洵皱眉思索的时候,邺澧却忽然抬手,微凉的手掌轻轻为他拭去眼角残余的泪痕。 凉意贴在脸颊上,燕时洵恍然回神,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邺澧。 “你哭过了。”邺澧眉头紧锁:“受伤了吗?我可以……” “没事。”燕时洵难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他这是生理性眼泪,为什么很正常的一件事从邺澧口中说出来,就像是自己一个成年人还哭鼻子? 好像很丢人一样…… “迎风流泪没听说过吗。”燕时洵指了指公路外面:“下面的风太大了,吹的。” 分屏前的观众:[虽然知道燕哥肯定不是会哭的人,但燕哥这么一解释,这么反倒不对劲了呢?就像是“眼睛里进沙子”的借口一样……] [赌不赌,这个长发酷哥绝对不会相信燕哥的话,要是信了,我倒立洗头。] 但下一秒,镜头下的邺澧眉目平静的点了点头。 “嗯,风是很大。”邺澧将手中的大衣抖开,披在燕时洵的肩膀上:“风大,别生病。” 深秋的山里温度差不多零度,燕时洵又经历过刚才的狂风带走体温,阴森鬼气也入侵身体经脉,令身体里的阳气急剧下降,温度也连带着下跌。 燕时洵的体温已经和邺澧差不多冷了。 事实上,如果跳下公路的不是燕时洵,恶鬼入骨相让他本来就时刻鬼气游走在经脉里,他已经习惯与鬼气共生。换做另外任何一个人,都会死在那样浓郁的鬼气里。 那已经远远超过人体所能承受的限度。 所以燕时洵没有拒绝,任由邺澧靠近自己。 就是邺澧为他披上大衣时,长臂从他的头顶圈过,导致现在他们的姿势乍一看,就像是他被邺澧抱在怀中一样。 这让燕时洵有些别扭。 他想说让邺澧离远一点,但抬头一看,却见邺澧神情自然,反倒像是他想多了。 燕时洵:?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我没有证据。 而弹幕:[……] [抱在一起了!抱在一起了!尖叫啊啊啊!!!说!你和我燕哥到底什么关系呜呜!] [好家伙,这就是“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吗?] [前面那个要倒立洗头的兄弟呢?快出来!给你看个好东西哈哈哈。] 但那个发了说要倒立洗头的,赶紧默默缩进了宿舍床上装死。 他觉得今晚宿舍气氛太诡异,还是被窝安全。 好好的成神,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像是疯了一样……看得他都害怕。 舍友哀叹了一声,伸头看了眼对面成景依旧空荡荡的床铺,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惶恐。 燕时洵并不知道弹幕的话题,他还在和邺澧讨论着公路下面的情况。 “地府阎王已死。” 却没想到,邺澧声音低沉平静的道:“早在百年前,众神就已死亡。” 像野狼峰山神那样,靠着子民虔诚的信仰躲过一劫的,终究是少数。 ——虽然山神躲过了天灾,却最后还是殒身于她所庇护的子民。 燕时洵的脚步一顿,错愕的看向邺澧:“什么?” “如果你说,那里像是地府,那是有可能的。” 邺澧与燕时洵对视,毫无遮掩的说出天地的真相:“因为地府,早就已经失去监管者。” “阎王身死后,他残余的力量勉强支撑起了地府,让轮回暂时还能正常运转。但是,他的力量终究有耗尽的一天。到那时,地府坍塌,恶鬼出逃,人间遍殍,一如炼狱。” 邺澧平静的说出残酷的景象,没有丝毫动摇:“一直以来,没有生人发现地府的异常,是因为酆都的存在。” 地府与酆都虽然是两个截然不同体系的所在,但职责终究都是与亡魂恶鬼有关。 因为功能重叠,所以地府出现异常后,酆都还是没有让大地陷落,于是,人间少有人发现地府的不对劲。 邺澧耐心的向燕时洵解释道:“就像是人间的机器人,被设定好了程序,就会一直重复工作,等耗尽电量之后,就会停摆。” 燕时洵敏锐的抓住了一件事:“没有监管者,也就是说,就算机器人程序出现了错误,也不会被惩罚和修正,而是一直持续下去。” 邺澧点点头,给了肯定的回答。 而邺澧的话,却忽然让燕时洵想起一件事。 ——李乘云寿长六十三。 天道无常,卦有六十四。 最后一卦后,八卦圆满。 而李乘云,恰好死于六十三。 第六十四,是天地不允许他涉足之地。 在那一年,李乘云去了一个地方。 ——酆都旧址。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那一年,他还是滨海大学的学生。 因为辅导员在了解了他家的情况后,知道李乘云是民俗人士,所以忍不住向李乘云委婉建议,孩子的学业要紧,不要总是让孩子参与到那些民俗活动。 李乘云听懂了辅导员隐含的意思,知道她是在担心燕时洵会变成“迷信”的人,所以他乐呵呵的答应了下来。 然后,拒绝了燕时洵想要和他一起去酆都的提议。 那年春节后开学,燕时洵拎着行李箱去学校时,俊脸都拉得老长。 李乘云看出了他的不高兴,于是哄他说下次一定带他。 结果…… 燕时洵等来的,是李乘云的死讯。 也因此,酆都旧址的事,一直被燕时洵放在心中,多年来一直在走南闯北时遍寻过山河,想要知道李乘云当年算出来的、去的酆都旧址,到底是哪里。 又发生了什么。 而此时,邺澧所说的话,勾起了燕时洵的回忆。 他愣了片刻,然后才点点头:“我知道了。” 燕时洵忽然间福至心灵,想通了李乘云当年为何追寻酆都旧址。 ——因为李乘云,算出了地府陷落之事。 即便是在天才如云的海云观,李乘云也算得上是绝对不世出的天才,他的师兄弟时常感叹,有李乘云在,所有修道者都黯然失色。 就好像……李乘云和大道同在。 所以,李乘云能够算出来,也让燕时洵不太意外。 而从海云观出来的道士们,一向是肩挑家国天下,殉于道者不计其数,从无贪生怕死图富贵之人。 李乘云会在明知危险却偏前去寻求之事,也是常理之中。 可,天地不仁。 它不会因为李乘云的天资就偏袒于它。 它有自己的棋局,而那是所有人都万卦算不尽猜不透的天机。 窥视者……死。 有了李乘云和邺澧的相互佐证,燕时洵在想通了李乘云当年选择的原因的同时,也相信了邺澧的话。 虽然他有些奇怪,为何邺澧会知道这种事,即便是门派祖师也有些超过了大道所允许的界限,但邺澧却像是对此知之甚深,甚至像是亲眼见证过。 这让燕时洵有些怀疑。 但不等燕时洵回过神来,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惨叫声。 他的脚步顿住,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公路。 很快,一道踉跄狼狈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后。 燕时洵眯了眯眼,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正是之前拦车求助的中年人。 但此时,中年人却完全失去了之前面对张无病时的傲慢和理所当然,而是惶恐惊惧,像是被猛兽追杀一样,在公路上不顾一切的狂奔。 在看到前方两道模糊的剪影后,中年人原本瞪得老大的眼睛中染上高兴的神色,赶紧驱动着累得几乎不听使唤的双腿,加快速度往这边跑。 “救救我,救救我!有鬼,有鬼啊!!” 中年人伸出手,似乎想要抓向燕时洵的手腕。 燕时洵皱了皱眉,微一侧身,就让扑过来的中年人扑了个空。 惯性之下,中年人踉跄了几步,狠狠摔在地上。 他哀嚎痛呼着捂着自己的腿,看起来一时半会爬不起来了。 燕时洵居高临下的看着趴在地上的中年人,眼神冰冷。 他从不轻易与人结因果,也不会插手他人的因果。 如果中年人此时的狼狈和生死危机,都是因为中年人自己恶因种下的恶果,那他只会冷眼旁观。 燕时洵嗤笑:“一个两个都让我帮忙——我看起来,是什么好脾气是圣人吗?” 他只是个普通的坏脾气凡人罢了。 中年人愤愤抬头,指着燕时洵就要开骂:“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见死不救吗!” 燕时洵一颔首,凉凉道:“是啊。” 开玩笑,就算是那些被他拒绝了的邀请函,都知道请人帮忙要付报酬,这人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会无缘无故的帮人? 中年人本来要骂出口的话,就被燕时洵怼了回去,一拳砸进了棉花里一般,噎得他直接岔了气。 但是中年人还待说什么,他看着燕时洵的眼睛,却忽然缓缓睁大。 燕时洵察觉到不对,立刻回身,看向自己的身后。 一道浑身血色的身影,不知何时起,就站在他的身后。 黑色的头发挡住了脸庞,在头发的间隙,黑洞洞的眼窟窿无声的看着燕时洵。 青年在燕时洵回身的瞬间,忽然踉跄向后退了一步。 像是有谁在后面拉了他一把。 燕时洵眼瞳一缩,认出了青年。 ——正是他在深渊里看到的那个人。 同时,也是之前忽然出现在车前,让司机急刹车躲避导致翻车的那个人。 燕时洵迈开长腿向青年走去,在短暂的惊讶后,面容上恢复了平静,甚至唇边噙着一丝笑意,是与面对中年人的冷漠时完全不同的柔和平静,让看到他的人,都会不自觉的认为,他是可以被信任的。 “你……” 但是,燕时洵的话才刚出口,却见青年浑身上下的血肉,忽然间轰的从身上脱落。 散落了满地的碎尸血泊。 就像是雪压松柏,轰然倒塌四散。 血液在公路上迅速蔓延,像是有生命力一般填满了每一寸缝隙,眨眼间便化成了一片汪洋血海。 而站在血海最中间的青年,早已经变成了一具血色的骷髅。 失去了所有的皮肉,只有残余的粉嫩肌肉覆在骨骼上,没有被剜去的血管沿着骨骼肌肉游走,一鼓,一鼓的跳动,像是还有生机。 血色的骷髅微微转过头,用血淋淋的眼窝,无声的看着燕时洵。 然后,流下血泪来。 燕时洵心下一跳,赶紧两步并作三步就朝血骷髅奔去。 马丁靴踩进了血海之中,血液飞溅在他墨绿的大衣衣摆。 然而下一刻,就像是血海之下有另外的力量拉住了血骷髅的脚踝。 它像是溺水之人。 血液逐渐没过了它的肋骨,然后是下颔骨…… 燕时洵只来得及伸手握住了血骷髅伸出来指向天空的指骨,但却与它擦肩而过。 因为燕时洵忽然也感觉到一股力量拉住了他的脚腕,将他猛地向下拽去。 燕时洵低头看去。 却见血海之下,一张张狰狞鬼脸挤挤簇蔟,你争我抢,像是都在拼命想要向血海之上游动,但又一个拉一个,谁都不让谁浮上去,拼命的将周围的鬼魂向下压去,要把所有鬼都留在这里。 血海巨浪滔天。 燕时洵仰起身时,最后的一眼,就是邺澧满脸惊怒向自己跑来的身影。 下一刻,他的口鼻灌满鲜血,视野血色一片。 燕时洵失去了意识。 …… 马道长刚准备走到一边,给海云观的监院打个电话,问问能不能喊个善于卜算的道长过来,他实在是苦手。 然后他忽然看到,一辆印着海云观标志的车从高速上驶来,停在了不远处。 马道长心中疑惑,向那边走去:“各位道友,你们到这里是?” 难不成监院早就算过卦,知道他需要帮助? 那也不用一车整八位道士这样隆重吧。 马道长惊疑不定。 下车的道士同样惊讶:“马道友不知道吗,阴路变了。” 那道士一指公路:“我等追查至此。” 第159章 环途无归(9) 海云观作为滨海市首屈一指的大道观,日常事务忙碌,和各门派、各官方的合作事项多如牛毛,常常也会收到来自各地的求助。 几乎每位出师后可以独当一面的道长,都要负责相对应的工作,一年到头见不面也是常有的。 只有大节日的时候,大部分道长才会返回到海云观,庄重举行科仪庆典。 而马道长,他因为擅长阵法,所以日常工作多是与滨海市官方一起,修筑巩固滨海市的屏障。防范每年的台风和海上灾难。 因此,当这一对道士大致说了情况之后,马道长才恍然想起来。 几年前,老道长刚一从入定出来,就面色灰败,猛地喷出了一大口血,生机迅速流逝。 当时吓得整个海云观都动了起来,监院和各位高功道长花费了大力气,才堪堪把老道长从生死线上捞回来。 老道长作为海云观现存辈分最高的得道道长,已经相当于是海云观的定海神针,没实力有在老道长之上的了。 监院想破了头,也算不出到底是谁能将老道长伤至如此。 老道长却摇头,说是天意不可擅测。 他于入定时,与草木感应,发觉了天地间的异样。 ——地府有异。 对人间而言,生与死一直保持着平衡,旧人死,新人生。 死去后的魂魄会被牵引向地府,审判一生罪孽功德,量行投胎或受刑。 但如果地府出现了问题,魂魄无法投胎,恶鬼无法拘束。 那恶鬼窜逃横行人间,魂魄拥挤滞留现世,正常人的生活不可避免的会受到影响。 旧人老病死,新人不生,魂魄拥堵,恶鬼肆虐…… 人间大乱。 那样庞大数量的鬼魂,如果真到那时,就算海云观再次倾观下山,恐怕也只得全观覆灭,十去无人归。 老道长只是隐隐窥得了一丝道意,就被天地雷霆镇下。 如果不是他本身实力强大,恐怕就会在入定中死得无声无息。又或者,如果他的天赋再高一点,看到再多一些,那就算他实力横绝,恐怕也逃不过大道无情。 老道长也感慨,如果换做是他那个天赋超绝的小师弟,一定能够知道更多,比如地府为何出现异样,又该如何解决。那样的话,他们就能赶在灾祸来临前扭转乾坤。 但海云观,只有以身殉道之人,而无贪生怕死之辈。 道法自然,但道,也逆天改命! 从那天起,海云观一直都在关注着地府之事,并且从各个门派那里都听说了不少与老道长相似的经历。 几个门派的祖师,都几乎在同年得到了相似的感应。 这让海云观更加确信了大灾将临。 而马道长遇到的这一队道长,正是一直以来负责探寻地府动向的。 上个月,他们在滨海市郊区的一座山上监测到了异动,确定那里形成了一条新的阴路,恐怕将有鬼魂过境。 因此,八位道长严阵以待,在那座山守了很久。 正当他们疑惑是否是奇门卜算出了差错,算错了方位时,终于在子时看到了出现的鬼魂。 那是一队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恶鬼。 阴差跟随,阴兵驻守,锣声开道,镇魂铃护阵。 八位道长在震惊之余,立刻确定了这是什么—— 地府拘束的恶鬼,在被押送途中。 如果这些恶鬼脱离了阴路,成功出逃,那人间…… 道长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可是,在恶鬼之中,道长们却看到了一道奇怪的身影。 那鬼魂看起来像是新丧鬼,还带着对现状的迷茫,身上也没有像其他恶鬼那样绑缚着铁链,只浑浑噩噩的行走。 迷茫的魂魄忘记了所有的记忆,只知道死亡的痛苦和不甘,被自己生前最后的执念所指引,滞留人间。 然后,令道长们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新丧鬼和阴路的路线有一部分重合,它们之间的鬼气和怨气逐渐重叠,最后竟然融合为一处。 新丧鬼被阴路的鬼气牢牢抓住,而阴路,竟然也开始跟着新丧鬼行走的方向而改变了! 道长震惊,想要将那新丧鬼从阴路里救出来。 虽然对普通人而言,所有死后形成的都是鬼,但是鬼其实只是个统称,有些魂魄只是暂时滞留人间,没有做过孽的他们是注定要去投胎的! 而不是和这些罪孽深重的苦役犯一起,在深不见底的地狱日夜哀嚎绝望。 但是其他道长连忙制止了那道长。 阴兵借道,生人勿近! 就算是他们,也无法从这样庞大的恶鬼中,全身而退的带走一个魂魄。 如果只是单独的阴差办事,或许还有所转机。但这一队,明显还有精锐阴兵跟随。 他们冲上去,就是个死。 况且,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摸清地府动向,搞清楚地府有异的原因,加以制止。 道长虽忧心那新丧鬼,但也知道孰轻孰重,只好叹息一声,准备找机会再施救。 却没想到,这一跟,就从滨海市的最东边,跑到了最西边。 八位道长中,为首的那位向马道长说:“多日未关注,没想到规山竟出了变化。” 那道长说:“规山下面的鬼山,一直都是海云观悬而未解决的事件,那里在混乱年间死去的亡魂汇聚了大量的鬼气,并且从方位上来看,也是影响滨海市风水的一处重要之地。” “我等推算出,本来鬼山会成为阴路的锚点之一,让新形成的阴路不会像是无根浮萍一样虚浮于空中,同时也为阴路提供鬼气,扩大阴路。” 道长说:“却没想到,鬼山的鬼气竟然荡然无存!所以阴路失去了锚定点,也得不到更多的鬼气滋养,于是就和当时恰好在场的新丧鬼融合到了一处。” 旁边的羊须胡道长欣慰点头:“这样倒是避免了我们最害怕的事情发生,大道有意啊!” 他们一路从滨海市东边追过来,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阴路被引进了城市里。 要知道滨海市作为繁华大都市,素有不夜城之称,即便是夜半也有很多市民在室外,并且很多人也是凌晨才下班。 那时候,刚刚好是一天中阴气最重,阳气最弱的时刻。 正是寻常时刻旁人看不到的阴路,显现之时。 恶鬼不讲理,所有被它看到的生人,或者看到它的生人,都会被它记在心里报复。 就算有阴差拘禁,但阴差同样也是鬼,又如何会管这种琐碎小事? 一旦有人出现在阴路附近,轻则被鬼气影响缠绵病榻,重则当场毙命。 羊须胡道长年轻时,甚至见过十几年前的一次阴路出现时,农夫秋收彻夜忙碌,却恰好撞上了阴路出现的时刻,与恶鬼对视了农夫,当场就被吞噬尽了所有的阳气,化为一具干尸。 因此,所有道长都悬着心,甚至已经做好了最糟糕情况发生的准备,决定以身挡在普通市民前面,不让恶鬼作孽。 但奇怪的是,那新丧鬼一直跟着一辆破旧得已经该报废的车,从环城公路上过来,恰好避开了市区人员密集之地。 道长们虽然不理解新丧鬼为何会跟着一辆车,但总归它连带着把阴路也引到了少有人走之地,避免了伤亡。 马道长听完其他道长们的话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万幸! 万幸大道之下,还有生机。 如果节目组没有去规山拍摄,没有因为张无病导演的存在而走错去了鬼山,燕时洵将鬼山的怨气彻底铲除,恐怕那阴路,就已经因为被补充了鬼气,而壮大到难以扼制的地步。 如果真是那样,那滨海市外环很多市民,都会受到严重的伤害。 看到马道长表情来回变幻,羊须胡道长奇怪问:“马道友,你脸抽筋了吗?” “对了,马道友你不是应该在滨海市官方那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马道长:“……” 一阵惊呼声,忽然从旁边传来,吸引了众道长们的注意力。 “看到了!这个侧脸看清司机的长相了!” “快截图找人,看看这司机的身份。” 正是官方负责人他们,在高速收费站的监控里,找到了司机一闪而过的脸。 与此同时,从最初那位想救人的车主提供的行车记录仪里,大家也都看到了事情发生的整个过程。 破旧得已经可以报废的车辆本来正常行驶在公路上,但忽然,一只手臂的轮廓出现在后车窗上,剪影里看着像是伸向了前面的司机。 随后,车辆开始剧烈颠簸,并且左右摆动蛇形,像是司机已经无法控制方向盘。 在这样的情况下,车子直直的冲向防撞条,在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后,车子翻滚了数圈,最后停在了路边。 随即,就是车主跑下车想要施救,绕着车查看后打电话。 但就在车主一转身的时候,那撞得报废的车辆,竟然凭空消失! 看到这里,车主失声大叫,指着监控道:“你看!我没说谎吧,真的就一眨眼的功夫,连车带人都消失了!”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啊,是不是有鬼啊。”车主两股战战,强咽了口唾沫。 官方负责人赶紧将车主带到一边,温和的安慰他的情绪,并告诉他可以离开了。 在看到后车窗映出来的手臂轮廓后,官方负责人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但不仅如此,监控中,车辆在颠簸的时候,后备箱颠开了一条缝,官方负责人敏锐的看到了一抹红色。 像是……生肉块。 出于工作敏感度,官方负责人心中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恐怕当时那车里,除了司机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 只是不是活人,而是……受损严重的尸体。 至此,这件事已经是特殊部门的负责范围。 官方负责人立刻给部门下属打电话,将地址发给他们要求立刻赶到。 羊须胡道长看着这副场景,沉吟片刻,抬手掐诀卜算。 几分钟后,他一脸震惊和恍然:“竟然是如此,竟然是如此!” 马道长立刻追问:“道友算出什么来了?” 他缺的就是卜算啊! 这不是刚巧了吗。 就在此时,高速上又驶过来一列车队,刺耳的鸣笛声和红蓝亮色的闪光,所有人都不会认错他们的身份。 官方负责人和早先到达的小队,都不由自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刚刚抵达的车队。 那边的道长们也看过来。 一位道长笑呵呵的道:“福生无量天尊,今天可是挺热闹啊。” 而车队的人远远的就看到这边的封锁线,还有聚集的人员和车辆,心里也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 但他并没有把这往自己正在负责的案件上联想,只当是兄弟单位出了什么问题,毕竟看着似乎刚发生了车祸。 于是,在请示过后,车队靠边停下,摇下车窗:“你好,需要搭把手吗?” 他看了眼不远处拎着工具箱的法医,恍然大悟:好像不是兄弟单位出了车祸,是他们在处理车祸? 不过……车呢? 毕竟车祸的主角,得有车吧?法医在这,得有检查的对象吧?怎么一个都没有? 职业敏感度让他有些奇怪,但在他的目光扫过官方负责人前面的电脑时,却忽然愣住了。 那电脑上的截图,赫然是他所负责案件的嫌疑人! 这张脸已经被他念叨了一整天,化成灰他都认得! 制服人员立刻回身向队长说明了情况,然后开门下车,向官方负责人敬了个礼,然后询问截图上的人。 官方负责人惊讶:“你是说,这是你追查的失踪案的嫌疑人?” 制服人员点头。 几天前,一对夫妇报案,说自己的儿子已经失联一整天。 本来因为临近毕业,在滨海大学上大学的儿子因为保研的事,还有学校内的舆论,而有些心情烦闷,所以夫妇就劝儿子让他出门散散心。 却没想到,这一出门,儿子就失去了联系。 夫妇说,最开始儿子在出滨海市的时候还能联系得到,但等去了市郊之后,打电话就不接,再打过去却关机了。 夫妇急得不行,于是立刻报案。 当地辖区立刻行动起来,定位儿子手机最后出现的地方,发现是在滨海市西边的郊区。 他们火速前往,询问过沿途的村民后,有人告诉他们,看到儿子往山上去了。 儿子还问过村民山里的昼夜温差,带上了厚衣服。看样子,是要去山上看日出。 他们搜查过山上后,却没有发现儿子的踪迹。 但是,搜救犬对着灌木丛狂吠不止。 拨开枯枝后,是一截带着戒指的断指。 从戒指样式里,夫妇认出了这是自己儿子的饰品,据说是儿子的好朋友送的,儿子很喜欢,一直带着手上,总是看到戒指就会微笑起来。 夫妇几乎昏厥过去。 搜救队的心也沉了下去。 这座山确实在秋冬季节,偶尔会有野兽出没觅食。 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儿子并非死于野兽,而是人为! 手指的断面太干净了,并非野兽撕咬后的不规则锯齿状,而是用刀切开的痕迹。 并且,那上面还有些许羊肉味。 这些都成为了指向儿子踪迹的线索。 搜救犬一直追踪到山下的公路,在那里,搜救队发现了路边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还有血迹上的车辙痕迹。 而气味,断在了这里。 他们断定,有人伤害了儿子之后,将他用车带离了这里。 靠着车辙比对出车辆信号后,搜救队凭借着郊区并不密集的监控,追查到了另一个方向的村镇边缘。 搜救犬找到了一间荒废的小屋。 推开门后,那副景象让所有人沉默了。 那是地狱的景象。 到处都喷溅着鲜血,还有碎肉和白色的骨渣落在地面上。 有的已经干涸氧化,有的却还新鲜,看来这些血液的主人受伤时间的跨度,在一天以上。 他们知道,失踪的儿子凶多吉少。 但抱着一丝仅存的希望,他们依旧追踪上路。 然后在公路上碰到了官方负责人。 旁边最先抵达的小队听到后,脸上都写满了愤怒。 “这还是人吗!”队长气得发抖。 而法医,更是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刺破掌心。 官方负责人串起了所有线索,终于捋清了事实。 ——前几天滨海大学失踪的学生,被司机所杀,然后将尸体撞在后备箱里,准备跨地区抛尸。 却没想到,死者起尸,让司机发生了车祸,为自己复了仇。 官方负责人叹息一声:“你们要找的嫌疑人出了车祸,生死未卜。” 制服人员疑惑:“车祸?车呢?” 好问题,他也想知道。 官方负责人镇定道:“暂时失去下落,正在寻找。” “请放心。”官方负责人郑重道:“无论他是生是死,如果真是他杀了人,那他都无法逃脱制裁。” 官方负责人也终于想清楚,节目组的人为何联系不上了。 以张无病导演的体质而言,还有燕先生发来的情况,拦车求助的那个中年人,就是有嫌疑的司机,并且从车祸现场和冤魂复仇来看,那司机恐怕已经死了。 既然有燕先生在,那么官方负责人很肯定,嫌疑人无法逃脱。 他信任着燕时洵。 “对不住,我插一句嘴。”羊须胡道长走过来:“你们说的那位死者……他长什么样?有照片或者生辰八字吗?” 旁边目睹了全程的马道长,忽然间福至心灵,想通了一切。 …… 燕时洵睁开眼睛时,还没有从刚刚的昏沉中完全恢复过来,就立刻翻身坐起,大脑还在执行着昏迷前的指令,下意识的伸手向前抓去,想要从血池中拽住不断下坠的青年。 但是,燕时洵的手掌却打在了墙上。 轻微的疼痛有助于恢复清醒,公路上没有墙和现在身边有墙的差别,也让燕时洵迅速恢复了清明,警惕向身边看去。 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堵白墙。 燕时洵:“?” 他疑惑的向周围看去,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公路上了。 而是身处一间宿舍。 他刚刚就是躺在宿舍床上醒来,此时正坐在窄小的床上,俯瞰着不大的空间。 许久都没有想起的记忆浮现。 燕时洵认出了这是哪里。 ——他在滨海大学上学时,住了四年的宿舍。 但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应该是公路吗? 而且多年过去,为什么宿舍里的一应物品看起来还和当年一样? 燕时洵皱了皱眉,心中疑惑。 四人宿舍里一片昏暗,并没有开灯,只能勉强看出家具的轮廓。 但燕时洵还是凭借着记忆中的构造,迅速在脑海中重构了宿舍的情况。 只是对面的床铺挂着蚊帐,一团没有叠的被子随便窝出一个人形,但昏暗中,看不清到底有没有人。 燕时洵眼眸眯了眯,正警惕的撑着宿舍床铺的围栏跳下去,到对面查看时,却见对面的床铺动了动。 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坐了起来。 “时洵?”对面人声音沙哑的问。 邺澧的声音。 燕时洵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随即,他严肃起面容,向邺澧问道:“在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 嘴上问着,但燕时洵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他在深渊时,见到了满地的血池和青年,同样的景象出现在了公路上。 那时他判断,整个空间应该静止在了某一时刻,但因为鬼气的存在,公路无限延伸。 现在他会突然间转换场景,身处当年的大学宿舍,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鬼气作祟。 只是当时静止的公路场景,换成了滨海大学学生公寓。 燕时洵不相信当年的宿舍会原样保留,所以只能是鬼怪导致。 邺澧低声道:“你被群鬼拉下血池,我随你而来。”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你既然看到血池下面都是鬼,还跳下来了?” 他有些诧异:“你难道不知道那么奇怪的血池,肯定有危险吗?” 血池之下,危险未知。 为何……会有人愿意跳下来。 只是因为担心他吗? 即便对自身的情感迟钝如燕时洵,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年少时,他因为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总是被同龄人说是“骗子”、“说大话”、“电视剧看多了”。于是,他开始闭口不言,冷眼旁观同龄人的喧闹。 在被父母遗弃后,他随李乘云接触到的人多是得道之人,处事涵养又成熟。 而另外那些委托李乘云的,还有他们在旅途上遇到的三教九流,都是暂时的过客,没有被燕时洵放在心上。 所以,严格算起来,燕时洵长久相处的,除了李乘云,就只有张无病。 但燕时洵很确定,当时的场景,如果换成是李乘云,他会在血池外冷静找方法救出自己。如果是张无病,他会喊其他大师来救自己。 无论哪个,都不会做出跳下来这样不理智且危险的事。 但偏偏,邺澧做了。 没有样本可以让燕时洵揣摩学习,没有人教过他,这是他所不理解的情感。 却……让他在这一瞬间,有些动容。 邺澧轻轻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但是,你在这里,你也在危险之中。” “所以,我当然要来。” 宿舍中一时静默。 燕时洵抿了抿唇,不知道如何作答。 直到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年轻男孩的喧闹声,听起来是下了课回来,才让燕时洵恍然回神。 燕时洵神情警惕的看向房门的方向,肌肉紧绷。 他本以为这里和公路一样,也是静止的空间,但听外面的声音……这里竟然不止有他们! 很可能还有其他普通人卷入这里。 比如,滨海大学的学生。 燕时洵迅速一握床边围栏,没有走梯子,而是身姿敏捷的直接侧翻身跃下,在地面上稳稳站立。 “晚上开不开黑?” “不行不行,我后天还有一门考试得复习,考完的吧。” “不想上课啊啊。” “期末课少,我都在宿舍里窝着,还好吧。” …… 外面走过的人讨论得热烈,年轻活力的氛围浓烈,走廊里的灯光随着他们走过,在房门下面的空档里落下一栅一栅的光影。 就像每一个再普通不过大学夜晚,下了课的学生们说说笑笑的回到寝室,抖落外面的寒意,平静又温馨。 但是燕时洵站在一门之隔外,眼神却急速变冷。 无论那血池是什么,或者那青年的身份如何,燕时洵现在都有些被惹怒了。 在场景里不仅有他,竟然还有其他的普通学生。 这些都是无辜者,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卷入危险的人。 因为没有搞清楚目前的情况,所以燕时洵静静的在寝室内听着,没有出声或推门出去。 普通学生的存在让他更为谨慎,如果他做错了一步,那赌上的……是所有无辜者的生命。 好在下课回来的学生不是很多,很快就从宿舍门前走过去,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邺澧高大的身躯轻盈落地,他抬手握住燕时洵的肩膀,轻声询问:“时洵?” 燕时洵侧了下脸颊,回应了邺澧。 但目光却没有移动。 从刚才门外学生们走过的声音来看,少说也有一百多人。 并且这些人大概率是普通人,不通玄术,无法在鬼怪面前自保。 换做他人,或许可以视而不见。 但燕时洵将这些普通学生的生命也扛在了肩上。 即便他甚至没有见过他们的长相,更与他们并不相识,但是他既然是这些人里面唯一有能力的,那就要扛起责任,保护他们。 但庞大的数量,沉甸甸的压在燕时洵心上。 邺澧读懂了燕时洵的想法,他开口,轻声道:“别担心。” “我在。” 半晌,燕时洵才“嗯”了一声,回过神看向四周的环境。 滨海大学作为滨海市老牌学校,是滨海市最顶尖的学府,传奇外交官井玢也有一个滨海大学荣誉教授的头衔。 因为连年知名校友捐款,学校资金宽裕,也大方的愿意回馈学生,所以四人间宿舍宽敞,设施崭新而完备。 而滨海大学的金融系久负盛名,很多学生都是家中本有资产,住不惯宿舍就回家住了。 燕时洵的寝室中,就这样空出了一张床位。 他只在新生入学那天,见过一眼那位室友。然后再见到,就是半夜一睁眼时,那位室友坐在自己头顶,空洞茫然的魂魄。 那位室友死之后,他的家人很快就来收拾走了放在宿舍中的物品,然后那个床位就一直空着,没有人愿意搬来。 ——当时金融学院都在传,这个寝室一屋子怪胎,还死过人,不吉利。 但现在,燕时洵看到那个床位下面的桌子上,还摆放着不少已经落了灰的个人物品。 这让他有些疑惑,是否是时间点出了问题?否则怎么会还有那位室友的东西。 邺澧环顾寝室:“这是你当年住过的地方?” 燕时洵点了点头:“大学生活毕竟的一环,集体生活。” 邺澧有些惊讶。 他见过很多人间天赋极高的驱鬼者还有天师,在以前的王朝中,天师们前呼后拥,极得帝王将相信重。现在有声名的大师,也大多数出入气派,收入不菲。 虽然早在看到燕时洵的小院后,邺澧就知道燕时洵不是执着于物质的人,也在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中,知道了燕时洵对于很多衣食住行都不甚在意。 但是燕时洵毕竟是驱鬼者,日常会与鬼怪打交道,他本以为燕时洵不会和普通生人一起居住。 燕时洵扫了邺澧一眼,对他这种反应习以为常:“当年张无病他爸知道我和张无病一间寝室时,也是这个表情。” 邺澧:“……你和张无病。” 他的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一起住了四年?” 别人也就算了,邺澧知道燕时洵并非会随意向他人交付信任的人。但是张无病不同,他亲眼看到过两人之间的关系有多亲近。 这让邺澧心情起了涟漪,忽然有些嫉妒张无病。 如果他能早重遇燕时洵…… 燕时洵一指刚才邺澧跃身下来的床铺:“你刚刚躺的,就是张无病的床。” 邺澧:“……” 为什么他躺的不是时洵的床。 “其实小院离滨大不远,我完全可以走读。” 燕时洵边检查着宿舍里的物品,边淡漠的道:“但是我有一位很好的辅导员,认真负责,生怕我走上歪路,所以和我师父说让我住校,体验大学生活。” “我师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他告诉我,观察人间也是修行。” 燕时洵声音平静:“所以我就留了下来。” ——然后就看着张无病那个小傻子,哭爹抱大腿抱了四年。 邺澧对燕时洵的过去很感兴趣,每当他准备停下来时,邺澧就又引出新的话题,让他继续说下去。 等燕时洵大概看过了宿舍里的物品后,邺澧也将燕时洵大学时期的经历听了个囵囤。 邺澧看向张无病床位的眼神,更加阴沉了。 啧。 远在某处的张无病:“阿嚏!” 他瑟瑟发抖的把自己抱成一团,缩在狭小的柜子里,欲哭无泪。 燕哥,爸爸,啥时候来救你可爱的小病病啊……呜。 但燕时洵看着桌子上的教材,眼神冰冷。 他认出来,这是大一那一年的下学期。 那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一年。 他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明明他走出小院后回身看去时,李乘云还笑眯眯的朝他挥着手,还将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带着余温的围巾搭在他的脖子上,隔绝了冬日的冷风。 李乘云遗憾的说,可惜开学早,他们没能一起吃上元宵节的元宵,算不得团圆。 看着李乘云满脸的惋惜,那时还年轻的燕时洵,没能读懂李乘云话中的意思。 他只是向他师父说:‘等你回来,明年元宵节,我们一定在家一起过。’ 李乘云惊讶了一下,眉眼怔愣,然后用很轻的声音,带着期待的道:‘好。’ ‘要是还能见你一眼,我去学元宵怎么做,我们一起亲手做一个团圆。’ 年轻的燕时洵没听懂。 他走了。 直到他走出了很远,身形消失在小巷的拐角,李乘云的目光还落在他的后背上。 像是……不舍的在看最后一眼。 而当春樱花开败后,燕时洵迎来了满脸焦急悲伤的辅导员。 还有一封,李乘云的死讯。 直到现在很多年过去,燕时洵仍旧不愿意回想那一年的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的度过那一段时光,心脏空了一块,连魂魄都是迷茫的。 亦师亦友亦父,李乘云承担起了他前半段生命中所有需要的角色。 李乘云死后,连阳光都是灰暗的,欢笑声隔着磨砂玻璃,他画地为牢。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燕时洵眼神恍惚,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桌面上散落的教材上。 后来,有一个傻子坐在他身边,嚎啕大哭,帮他哭完了所有没能哭出来的眼泪。 然后那个小傻子用红通通的眼睛看着他,对他说:‘燕哥,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家人,你放心,咱师父没了,还有我,我照顾你,绝对不让你有半点孤独委屈。’ 小傻子太傻了,让与天赋卓绝之人相处习惯了的年轻时的燕时洵,不由得疑惑,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但还是被小傻子逗笑了,轻轻一脚踹了他出去。 燕时洵还沉浸在被勾起的记忆中,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 “燕哥,我今晚能和你一张床睡吗?”那声音可怜兮兮的 燕时洵迅速与邺澧对视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邺澧受伤:……这声音是张无病的。时洵,你和张无病,不是单纯的朋友吗? 燕时洵疑惑:???你在说什么? 紧接着,那个声音又传来:“前天晚上,好像有鬼坐在我枕头旁边看着我,我一睁眼就正好对上那鬼的脸,满脸都是脓水,我害怕。” “昨天我都没睡着,一闭眼就是那个鬼脸,今天考小语种听力都差点睡过去。” 外面的声音哭唧唧道:“明天的考试怎么办啊?再睡过去,老师就要活吃了我了。” 这个声音,燕时洵熟悉到就算对方只发出一个单音,也足够他听得出来。 正是张无病。 只是更年轻天真,因为张家的保护,一直生活在纯白的象牙塔,稚嫩而充满生机。 燕时洵悄无声息的打开一条门缝,向外看去。 正巧一声冷呵响起。 “我拒绝。” 短短几个字,让邺澧和燕时洵身形顿时僵住。 ——是燕时洵的声音。 可他此时在宿舍里。 那……门外的是谁? 狭小的门缝外,晃过燕时洵的身影。 第160章 环途无归(10) 滨海大学学生公寓。 走廊里,年轻的燕时洵脚步顿住,猛地抬起头看向自己寝室的方向,眼神锐利如电。 旁边的张无病还在哭唧唧的可怜请求着,声音回荡在长长的空旷走廊上,回声一层层叠加,变得恍惚而不真实。 棚顶昏黄的灯光落下来,将他们两人的影子缩成一个团,阴影波动如水纹,像是隐藏着东西。 但除了张无病的声音之外,走廊上安静得像是没有第二个活人。 年轻的燕时洵心戒备,他放轻了呼吸,警惕的看向四周。 因为张无病昨天在考试上睡着,被监考老师当场抓获,为了保住可怜的成绩,今天张无病一直在老师的办公室软磨硬泡的求情。 最后,眼看着马上就要错过回家的公交末班车,快要被张无病眼泪汪汪的泪眼泡发了的老师,才深呼吸一口气,脸色铁青的说了句“下不为例”,放过了张无病。 对自己体质很有自知之明的张无病,从来不敢和大部队掉队,一向都是尽可能往人多的地方走,小心翼翼的借由别人的阳气来帮自己降低撞鬼的可能。 像是夜晚独自穿过无人校园的事情,张无病是绝对不会做的。 ——以他的体质和过往的经验,他一定会在经过学校中央那座棺材造型大讲堂的时候,看到周围游荡的鬼魂。 所以张无病早上就求了燕时洵,在寝室里拽着燕时洵的裤子疯狂假哭,嚷嚷着要是燕哥不等他晚上一起走,他就把眼泪抹到燕时洵的裤子上。 燕时洵:“……” 也因为这个,连着燕时洵都被带累,教学楼里人都走光了,才和张无病一起回到宿舍。 先他们一步回到宿舍的人似乎都各自回寝室,没有人出来,寝室门各个紧闭,安静得像是根本没有人在。 “张无病。” 年轻的燕时洵叫停了旁边人的絮絮叨叨,利落问道:“你今天又招鬼了?” 张无病茫然:“没……?” 燕时洵垂下眼眸,目光从自己寝室房门下的缝隙扫过,最后落在自己的脚下。 他看着自己脚下的阴影,恍然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潭沉沉死水。 而有邪风吹过,乍破水面,波纹荡漾中恍惚有什么东西翻滚冒头,厉鬼狰狞嘶吼。 下一秒再看时,却一切恢复如常。 像是刚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觉。 年轻的燕时洵缓缓眨了下眼眸。 没有了身旁张无病的声音后,周围的声音显现得更加清晰。 四面皆静。 明明在他回到宿舍楼的时候,还看到了门口端着热茶看报纸的宿管大爷,还有楼下打篮球的人,夜跑的人……所有细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是再正常不过的大学校园里日复一日的热闹。 但是现在,那些声音统统消失了。 连同着每一扇寝室门后的笑闹声,呼吸声,备考背诵的声音…… 像是在每一扇门后,都不再是往日里面熟的同学。 而是变成了狰狞恶鬼。 它们无声无息的站在门后,只等来人毫无防备的从门前走过,就猛地伸出手将活人拽进门内。 燕时洵不同寻常的态度还有周围的环境,也让张无病慢了几拍后,忽然发觉了周围的不对劲。 “燕燕燕哥,你是是是说我们……” 张无病抖了抖,咽了口唾沫颤声问道:“我们这是又撞见鬼了?” “怎么会这样啊?这不是宿舍吗,明明人这么多。”张无病快哭了。 年轻的燕时洵没有搭理张无病,只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燕时洵迈开长腿,悄无声息的从旁边靠近着自己的寝室,没有让自己的影子落在门下的缝隙中。 他背抵在墙上,一手掐诀,金色的光芒隐隐在手掌中浮现,另一手轻声而快速的拧开了门。 “咔……嗒!” 门锁被打开。 随着房门被缓缓推开,走廊里昏黄的灯光也从门缝间,洒进了昏暗无光的寝室内,照亮了一方空间。 年轻的燕时洵借助墙壁隐藏着自己的身形,警惕的向门内看去。 寝室和记忆中他早上离开时的模样没有变化,他的目光从门把手上扫过,看到藏在门把手下面折叠起来的黄符也完好无损,没有生效后烧毁成一堆灰烬,并没有鬼怪经过的痕迹。 燕时洵心下微松,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从门外走进了寝室里。 “啪!”的一声,他随手按亮了开关。 寝室内一片光明,白惨惨的白炽灯照亮了每一寸角落,床铺上蚊帐和挂饰的影子投射在白墙上,被拉得老长。 没有一丝人气。 初冬的滨海市,从墙壁砖缝里都透露着冷意。 年轻的燕时洵独自站在宿舍中间时,四面八方的寒气都向他袭来,死寂和孤独的冷意编织成坚不可摧的牢笼,将他笼罩其中。 但他却对此同样报以漠视的态度,像是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的世界。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不大的空间,没有放过任何一处可以的阴影。 跟在他身后的张无病,战战兢兢的缩在寝室外面的墙壁后面,只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 “燕哥,我们寝室真的有鬼吗?” 张无病的声音打破了寝室内的安静,活跃情绪带来了一丝人气的暖意。 “我就说!”张无病快哭了:“前天我真的睡觉睡一半的时候看到鬼了,我就说那不是我睡懵了的错觉。” 因为寝室里有个事多的室友,几番相处不愉快下来,寝室内的空调也就闲置不用了。 所以张无病最近在睡觉的时候,喜欢放个暖水袋在被窝里,幸福的暖融融睡过去。 这个办法还是他同班的好心女生告诉他的呢,连热水袋都是女生看他不知道去哪买,帮他买的,是个可爱熊熊头的粉色热水袋,很得张无病喜欢。 但是被子里一热,就导致他晚上睡到一半时有些口干舌燥,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想要翻下床去喝水。 结果没想到,他一睁眼,就正对上了枕头旁边的一张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 因为滨海大学的宿舍都是上面床铺下面学习桌,对于这帮身高不低的男生来说,这个高度刚好够他们在床铺上面露出个脑袋。 张无病的床正好对着房门,谁要是拉开门走进来,第一个看到的必定是他的头。 所以,张无病也没少在睡得迷糊的时候被吓到,以为是一颗脑袋悬浮在自己旁边。 他本来以为这次也是,甚至还在迷迷糊糊中想,谁大半夜不睡觉来他们寝室串门啊? 但等张无病睁了睁朦胧的睡眼,才恍惚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那张脸浮在宿舍床的栏杆外面,眼珠腐烂得只剩下一点,它直愣愣的看着床上的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几道浓稠的黄水却顺着脸颊流淌。 脓水的味道臭不可闻,钻进张无病的鼻子里,让他从睡得迷迷糊糊的状态里瞬间清醒。 即便躺在柔软温暖的被窝中,张无病还是觉得一股冷气从没有掖好的被角里窜了进来,像是鬼伸出了手,摸进了他的被子里。 张无病当时就“嗷!”的一声喊了出来,整个人都清醒了。 但后面发生了什么,因为那时候太晚,张无病就记不太清了。 直到早上醒来,他猛地翻身从被窝里坐起来,呆愣了好久都没分清那到底是一场噩梦,还是自己真的遇到了什么东西。 现在一看燕时洵站在寝室里这么警惕的模样,张无病立刻就联想到了那天晚上的“梦”。 他腿都软了,扒着墙才避免了摊成一团。 年轻的燕时洵眸光淡淡的扫过去:“你知道一个人从校园里走会遇见鬼,但你为什么不担心,一个人在走廊里会不会看到鬼?” 张无病一抖,火速从门外冲了进来,还特别乖觉的顺手关上了门上了锁,这才松了口气。 好像房门就是一道结界,只要关上了门,外面的怪物就进不来了。 张无病靠在门上,怂怂的决定好像得到了一点心理安慰。 他看了圈寝室内,没看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由得有些纳闷:“燕哥,你刚才是在看什么呢?”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鬼呢。” 看到燕时洵没有什么举动,张无病也觉得刚才燕时洵的问话好像也就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有鬼,于是又扬起了笑脸,憨憨得像只玩了一身泥之后傻笑着回家的萨摩耶。 萨摩耶:爸爸开门,我是有病。 年轻的燕时洵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将张无病的举动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说,其实张无病那天晚上看到的,就是鬼。 那鬼魂顺着寝室房门下面的缝隙里挤进来,飘向正对着房门的张无病。 睡在对面床上的燕时洵察觉到有鬼气靠近,于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但他稍等了片刻,发现那鬼魂似乎没有攻击的意图,于是就又重新合了眼眸睡去了。 张无病以为他是睡到半夜后,那鬼魂才出现在他枕头旁边。 其实不是。 在寝室熄灯后不久,子时刚过,那鬼魂就钻进了寝室,一直直勾勾的看着张无病。 他幸福的抱着暖水袋打着小呼噜的时候,鬼就在旁边看着他。 要不是张无病叫得太惨,吵醒了燕时洵不说,还连滚带爬的从床上爬下来,想要往燕时洵的床铺上跑,让不喜欢别人靠近的燕时洵烦躁到不行,燕时洵也不会出手。 被吵了睡眠的燕时洵一身低气压,睡衣凌乱的翻身跳下床铺,直接提着那鬼魂的脖子将它扔出了宿舍大门,又“嘭!”的一声关上了门,任由那鬼魂在走廊里茫然呜咽。 然后他重新翻上了床,并且警告张无病,要是再敢靠近他的床半步或是吵醒他,就把他也扔出去。 张无病这才乖乖的闭了嘴,怂怂的缩在自己的被窝里瑟瑟发抖。 但是没抖几分钟,张无病就打着幸福的小呼噜,睡着了。 旁边还没等睡的燕时洵:“……” 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吗? 也正因为这个,所以燕时洵在今早离开寝室时,才会在门把手下面贴一张黄符。 他倒不介意有鬼魂进寝室围观他睡觉,主要是张无病太吵了,睡一半就喊得凄厉,和杀猪一样,让他有些不耐烦。 索性就顺手解决了。 倒是早上吃饭的时候,隔壁寝室的兄弟吓得不轻,眼睛下面带着黑眼圈问别人,听没听到半夜的惨叫。 “我就正好睡到了一半,结果就听到墙壁里有人在惨叫,像是要杀人了一样,特别瘆得慌。” 那兄弟忧心忡忡:“你们说,会不会是咱们宿舍修建的时候,有人死在了水泥里啊?所以盖出来的墙里才会封着他不甘心的鬼魂,半夜出来惨叫。” 旁边的人咽了口唾沫:“你的幻觉吧?或者,是不是谁打游戏输了啊?还是号被偷了?” 另一人摇头:“不是,我也听到了。我本来睡到一半想出去上厕所,但是一下床就听到有人在门外哭着走过去,又走回来,那哭声呜呜咽咽的,听起来老吓人了。” “艹!你也听到了?我也是啊!我本来蹲在走廊上熬夜复习,结果就看到有一团影子朝我飘过来,就和游戏里的怪物长得一样,我特么吓得直接蹦回寝室了啊!” “……竟然不是我一个人,我在走廊阳台抽烟,吓得吱哇惨叫往宿舍跑。结果好家伙!寝室那几个狗竟然直接锁了门,说我是鬼,死活不给我开门!我他么站在门外面直接吓得半死啊!” “对不住兄弟,我们真以为是有鬼假扮你的声音来骗我们开门,我们哪敢开啊!开门就绝杀啊。” 张无病也担忧的加入了讨论大军:“这么可怕吗?墙里竟然还有鬼?” 旁边听到了全程的燕时洵:“……” 他们口中的鬼,就是你啊,张无病。 年轻的燕时洵第一次生出念头:是不是起错名字了?应该叫张有病才对。 不过好在这一整天都安然无恙。 直到,他们晚上回到了寝室。 虽然寝室里看不出异常,黄符也完好,但年轻的燕时洵还是下意识的觉得哪里不对劲,让他没办法彻底放松下来。 张无病受到了惊吓,只想钻回被窝。 但他爬梯子到一半,探头探脑的看着自己的床铺,纳闷的“咦?”了一声。 “奇怪,我的杂志怎么翻页了?” 张无病将床上翻开的杂志勾过来,疑惑的翻回到另外一页。 那一页上,印着李雪堂最新电影的海报,上面全是张无病针对海报的拍摄手法做的批注,页边的毛边看起来已经翻看过无数次了。 “我明明是在看李雪堂导演的新电影宣传啊,一直都在这一页放着,怎么出个门就变了?” 张无病歪了歪头,百思不得其解。 年轻的燕时洵听到了张无病的嘀咕,在看到被翻动的杂志后,眸光沉了沉。 好像……有什么东西来过。 果然,不是错觉。 而在寝室的阳台外面,燕时洵手握着栏杆,身姿轻盈的荡下去,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下一层的阳台上。 他像是夜行的大型猫科动物,爪垫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燕时洵半屈下长腿卸下冲击的力道,然后缓缓站起身,抬手拂去墨绿色大衣上沾的灰尘。 邺澧的身影紧随而来,也从燕时洵寝室的阳台上翻下来,落在他的身边。 不等邺澧开口询问,就听到从上面传来的轻微推门声。 他有些惊讶,侧首看向燕时洵。 刚才在意识到门外有年轻版本的燕时洵后,燕时洵当机立断,拽着邺澧就迅速而无声的冲向阳台,离开了寝室。 比较起来,寻常的选择应该是躲进衣柜或角落,也有人会信任自己,选择找另外一个自己问清楚情况,向“自己”寻求帮助。 但燕时洵一样都没有选。 他避开了“自己”,用最容易被察觉的方式离开了寝室。 万一他刚走到阳台,外面的人就推门进来了呢? 燕时洵对此完全不担心。 既然知道寝室门外的那个自己是什么时间的自己,那他很清楚自己的思维方式,知道门外的“燕时洵”有多谨慎,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所以他计算好了时间,根本不担心自己翻阳台翻到一半,被看了个正着。 燕时洵的唇边扬起笑意,在光线昏暗的阳台上,朝邺澧得意的眨了眨眼眸。 像是无声的在说:看吧,我猜的准吧? 邺澧被逗笑了,眼眸中一片温柔:嗯,很厉害。 不过,没有亲眼见到年轻版本的燕时洵,还是让邺澧有些遗憾。 他本来并不在意燕时洵过去的经历,在他看来,大道之下,所有人的行迹本就早已被规划好。 如果他在几年前遇到燕时洵,也许不会对燕时洵感兴趣,更不会因一直跟随在燕时洵身边而被触动,视燕时洵为珍宝,想要将这珍贵的驱鬼者拥入怀中。 或许早几年的话,燕时洵还没有成为他会爱上的人。 是时光铸就了如今的燕时洵,独一无二的驱鬼者。 但是刚刚在寝室中时,听到燕时洵说张无病和他同室生活了四年,这让邺澧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心中翻涌上来的情绪。 他忽然意识到——不管是什么时候的燕时洵,都会对他产生巨大的影响。 无论他在何时遇到燕时洵,都会被他吸引目光。 这个曾让他失望的人间,因为燕时洵的存在,重新有了意义。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爱上燕时洵。 在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后,从不后悔自己所做决定的邺澧,忽然很遗憾,为什么自己没有早早的与燕时洵相识。 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自己就能取代张无病在燕时洵心中的重要性,而不是现在这样,连握住燕时洵的手,都要找一个理由。 燕时洵不知道邺澧心中的感叹,他道:“没搞清楚情况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和那个我遇见。” 在看到年轻的自己时,燕时洵的心中也同样惊涛骇浪,对自己目前所身处的情形更加警惕,行事越发谨慎。 他跳下深渊时,就觉得眼一花,再睁开眼就在公路上。 在他被拽下血池之后,也发生了相似的事情。这让他对那血池和鬼气忌惮不已,有了新的猜测。 虽然不知道那个青年是怎么回事,但是燕时洵直觉的认为,他既然出现在多年前的滨海大学,那一定与血池脱不了干系。 并且最重要的—— 燕时洵了解自己,李乘云没有仙去之前的自己,更加的锋芒毕露,像是未被打磨好的钻石,锋利得能割伤所有人或鬼。 在没有确定现在的情况,无法用合理的原因说服“自己”之前,燕时洵不会让年轻时的“自己”发现他。 那会成为一场灾难。 人最可怕的敌人,永远是自己。 尤其是,当自己拥有力量时。 燕时洵心中有了决定,转过身环视了一圈他们所在的寝室。 然后,他就正对上了一颗从床上伸出来的鸡窝头。 阳台没有开灯,但寝室里还留着一盏台灯,微弱的照亮一方空间。 床铺上的人意识朦胧,睡得魇住了,忽然从床上猛地坐起身,向下看去,嘴里还嘟囔着:“成爹,你回来了?” 舍友抬手揉了揉眼睛,却忘了自己晚上刚吃过爆辣手撕鸡却没擦干净手,残留着的辣味刺激得他眼睛发疼,顿时小小的喊了一声,哗啦啦流着眼泪就要翻身下床去找卫生纸。 结果舍友没想到,他刚伸出脑袋,就看到了自己寝室的阳台上……好像站了两个人? 在问出口之后,舍友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诶?好像不对哦,寝室里另外两个畜生都出去实习和陪对象了,只剩下自己和成爹,自己在床上,就算成爹回来,那也是一个人。 那,哪里来的两个人? 成爹终于舍得把他小男友带回来了吗? 舍友迷迷糊糊想着,努力睁大着被他揉得通红的眼睛,隔着反光的阳台玻璃门,往那两个身影上看去。 舍友:“……??” 下一刻,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卧槽!兄弟你做贼都这么嚣张的吗?这里可是滨大校园啊!” 被人发现了。 燕时洵平静的想着,拧开阳台的玻璃门走进去,向那鸡窝头点头示意:“借你阳台一用,马上就离开,你可以继续睡。” 燕时洵指了指阳台外面随风晃悠着的电线,面不改色的糊弄道:“修网线的,同学你不觉得最近网络不好吗?” 舍友想了想,也对。 信了。 “那你们好好修修,我看个直播都卡,一到晚上大家回寝室的时候,网速可太差了。” 舍友嘟囔着:“卷死我得了,我看直播,你保研,他发sci,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于是他继续从梯子上爬下来,去桌面上翻纸抽。 但自己的纸抽因为晚上看直播的时候被吓得不轻,都用来擤鼻涕擦眼泪,用完了。 舍友只好转身去对面成景的桌面上借用。 他的视线不经意的从阳台上的两人身上略过。 燕时洵从容的任由打量。 舍友收回目光后,后知后觉的觉得哪里好像不对,于是心下生出疑窦,重又将视线扫向燕时洵。 淦,兄弟,你长得好像明星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舍友一头雾水的收回视线。 在哪见过来着? 好怪,再看一眼。 舍友疑惑的目光来来回回的扫视,然后他脸上原本的睡意慢慢退去,眼神变得震惊。 “你,你……”舍友一手抱着纸抽,一手抖着抬起来,指向燕时洵。 他惊疑的咽了口唾沫:“你你你不是那个谁吗?那什么啊啊啊有鬼的时候要求助的那个爹!” 燕时洵:“……?” 什么东西? 他礼貌而不失疏离的微笑:“你认错人了,我只是个普通的过路人。” “从别人家阳台上路过吗!” 舍友眼神惊恐,到嘴边就结巴的话语里,终于能流畅的说出燕时洵的身份:“对!就是这种一本正经糊弄人的态度!你是燕哥!” 燕时洵:…… 啧。 所以他就说,粉丝真的没什么必要。 他想要编个身份,都这么容易被拆穿。谁能想到他随便遇到的一个人,竟然就看过直播。 燕时洵本想向舍友说明情况,借阳台一用。 但是他长腿刚迈出去,却忽然顿住了。 等等。 如果他看到的是几年前的自己,那为什么,会有人知道直播的事情? 直播是现在的时间线,但“燕时洵”却是多年前的。而且他记忆中住在楼下寝室的,也不是这个人。 就像是原本应该毫不相干直行的时间线,忽然变得扭曲杂乱,重叠到一起。 时间与空间错乱,多年前的记忆和现在的现实混合,公路和滨海大学交织。 所有都是真实,抑或是所有都是虚假。 大脑和眼睛都不再可信,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真实。 燕时洵的表情凝固住了。 舍友没有发现燕时洵的不对劲,还是一副面对着本该在屏幕里的人的不真实感。 “就是直播里的那个!” 舍友手忙脚乱的扒拉出自己的平板,点开燕时洵的分屏,想要向燕时洵展示,证明自己没有认错人。 然后他就看到了,燕时洵分屏的镜头下,自己的身影正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手忙脚乱的样子像个二傻子。 舍友:“?” 观众们:[?] 观众们觉得好迷茫。 明明上一刻还在公路上,镜头下的血骷髅吓得很多人都嗷嗷惨叫,血海滔天,将镜头淹没其中。 他们也感同身受,觉得自己像是将要溺毙于血海之中的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不断下坠,四面八方的鬼影骷髅拽着自己,不让自己浮向海面。 光亮越来越昏暗,只有粘稠暗红的血色,遮蔽了整个镜头。 足足一分钟的血红色屏幕,观众们几乎哭出来。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燕哥还好吗?] [我有深海恐惧症啊……鸡皮疙瘩起一身,我快疯了。] [我本来以为是屏幕光成像出问题了,所以镜头才是红的。直到我看到了那个几乎怼到镜头上的鬼脸,不夸张的说,我一个成年人天不怕地不怕,差点被吓哭喊妈妈!从今天开始,我也要有深海恐惧症了。] [啊啊啊啊!燕哥怎么样了啊!我好担心啊呜呜。] 一分钟,漫长如一世纪。 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悬着心,弹幕和评论一刷新就是一片,大量观众疯狂涌入。 因为今天不是休息日,很多上班上学的燕麦们和观众们还没有到休息时间,本来并没有看直播。 但在发现社交平台上的燕麦标签下,忽然刷起了#燕哥平安#之后,也立刻意识到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于是赶紧跑来直播查看。 这一看,简直让不少燕麦肝胆俱裂。 [燕!!哥!!啊——!!!] [呜呜呜我燕哥呢?该死的鬼,你把我燕哥还给我啊呜呜呜。] 就在所有人都焦急到不行的时候,镜头终于重新亮起来了。 视野由红转黑,亮起来的镜头下,慢慢出现了一片昏暗中的墙壁。 观众们:[?] 然后他们就发现,燕时洵在学生宿舍? 等听完燕时洵说的话之后,观众们觉得整个人都恍惚了。 [啥?啥啥啥?燕哥竟然是滨大的学生吗!还是金融系?这不是滨大四大天王系之一吗?号称最难考的四大系之一。] [好耶好耶!之前我妈还说,让我学习不要追星,影响学习,我说燕哥是值得追的偶像,我妈还不信,非让我和学习好的玩。我这就把燕哥的学历告诉我妈!嘿嘿嘿。] [笑死,之前还有水军来燕麦标签下面发疯,结果被燕麦‘你说的对,所以,燕哥了解一下吗?’的刷屏给搞崩溃了,骂燕哥学历低,说不定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别家哥哥受委屈了,粉丝:哥哥不能受委屈!放着我来!燕麦受委屈了,燕哥:这脸放着让我打,都让开!哈哈哈哈,我就想问问,那些说燕哥是文盲的人,你是哪个大学出身的啊?要不是滨海大学或者京城大学,也别说出来丢人了。] [好家伙,原来燕哥学历这么高吗!我高考报滨大没成功,是我一生遗憾啊。] [呵呵,你们高兴个什么劲呢?这是恶劣的学历造假知道吗?滨海大学承认了吗,你们就高兴得像是过大年一样,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水军黑子你来啦?你是来拉屎的吧.jpg] [燕哥都在滨大学生宿舍住了,还能有假?再说,张无病导演的履历可就在节目介绍那一栏挂着,他是滨海大学金融系的。燕哥说他和张无病是舍友,他的学历还能有假?] 观众们还没吵出个所以然来,转头就看到镜头下,竟然还有一个燕时洵! 观众震惊,看着两个燕时洵,人都裂开来了。 但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看到燕时洵跳了阳台,去了楼下的寝室,又和寝室里睡觉的学生亲切交谈。 有正在看直播的滨大学子,看到镜头下那个睡眼朦胧的鸡窝头,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这特么,不是化学院竞赛金奖的那位吗?] [艹,真是!就是和成神一个项目组得了金奖的那个幸运二百五!] [啥意思?燕哥跑来咱们学校来录节目了?没听说啊。] 一传十,十传百。 舍友还在看着平板上面自己的脸发蒙的时候,燕时洵出现在滨海大学的消息,已经在很多看了直播的滨大学子之间流传,还发给了相熟的人。 本来因为临近期末而沉寂的滨大内部论坛,重新有了活跃的热度。 有人看到后,立刻道:“这哥们儿睡我隔壁啊!等着,我去敲门问问,啥情况啊,竟然能看到燕哥?” 那人说做就做,立刻从图书馆跑回宿舍楼,气喘吁吁的就要去找成景他们的宿舍。 但很多人都早了他一步,已经聚集在成景的宿舍门外,人头攒动,一副追星的模样。 有人还兴奋道:“燕时洵竟然还是咱们滨大的吗!没想到这么火的人竟然是学长,感觉一下子亲近起来了。” “嘁,你一个天文系的,和我们金融系八竿子打不着好吧,别乱认学长行吗?” “呵呵,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隔壁民俗系可有话说了。燕哥出身海云观,民俗系系主任就是海云观火居道士,严格算起来,燕哥应该民俗系的学长。” 几人互不相让,谁都不服谁,差点在成景的宿舍门外打起来。 匆匆赶过来的辅导员大喝:“干什么呢!想不想要下个学期的奖学金了?记过的都撤销奖学金!” 挤挤簇蔟的学生们安静了片刻。 辅导员急得焦头烂额。 官方负责人在看到直播后,立刻给滨海大学的官方打了电话询问。 滨大也一脸懵逼:没听说过啊! 虽然滨大一向是滨海市著名景点,不少来旅游的人都会来参观,尤其是最中间那个据说镇压了上万乱葬岗尸骨的著名棺材形大讲堂,更是能被导游和营销号讲出话来,来找刺激的人络绎不绝。 但是现在临近期末,滨大以学生为首位,为了不让游客影响学生的正常作息和学习,已经关闭了校园的游览业务,校外人士进出都要登记,管理严格。 滨大问了一圈,谁都说压根没有见过燕时洵两人进来。 正好舍友的脸出现在直播里,就站在燕时洵身边。 这就像一个定位一样,让滨大锁定了位置,赶快让人去看看。 辅导员敲了成景的门,却没有人回答。 他掏出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然而,寝室内空空荡荡。 没有人影。 第161章 环途无归(11) 公路之上,血海滔天,顷刻间便淹没了土地。 摔在路面上的中年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一直追着他的大学生,就在他眼前变成了一具血骷髅,顿时吓得眼瞳紧缩成点,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他求生本能的翻身就要逃离这里。 中年人怎么也想不到,之前在他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的大学生,竟然会变成骷髅来找他! 在看到那具血骷髅的时候,中年人就知道——坏了。 他记得很清楚,在昏暗破旧的小屋中,他是怎么一刀一刀的割开那个学生的皮肤肌肉,逼问银行卡和密码,索要所有值钱的东西。 而在他拿到了想要的一切后,又是怎么亲手将学生脸上的肉剜去,看着学生惨叫痛呼,他只觉得爽快解气。 让那些看不起他没上过大学的人看看! 他文化低怎么了?那些有文化的大学生,在他面前还不是狼狈得像条狗? 小屋里充斥着中年人的大笑声和骂声,屠刀在手,他感受到了梦寐以求的地位感和掌控力,这让他无比满足。 在享受过了这种快意之后,中年人看着硬生生疼得没了气息的大学生,不慌不忙的用编织袋收拾好了满地的血块和骨头,准备带到别的地方扔掉。 人迹罕至的山旮旯里,肉块被野兽吞吃,骸骨在雨水和土壤中腐烂。 没有人会发现他。 没有人会知道,满心烦闷的大学生,本来想要独自徒步散心,却被残杀后弃尸山中。 就算多年后雨水冲刷,山体滑坡,露出土壤中的枯骨,他们也不会再知道死者的身份。 所有的罪孽,都只会被腐蚀殆尽。 而行凶者沾沾自喜,满心舒畅。 在下一次认为自己被瞧不起后,行凶者会想起这一次的兴奋和权力感。 冲破了生命的枷锁,行凶者无法再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他只会继续将目光投向下一个猎物,下下个…… 无人知道的大山深处,冤魂日夜哭泣徘徊。 尸骨碎肉累累。 他不会停手。 除非……有人制止他。 中年人本来的好心情早就荡然无存,从开车上了公路之后,像是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先是有人袭击他导致车子翻了,再接着遇到一群傲慢的人,不肯顺风车载他,然后又是公路永远没有尽头。 到现在,他更是亲眼看到了本来应该已经被自己亲手残杀的人,竟然就追在自己身后。 再一次看到熟悉的血骷髅时,中年人却根本没有了之前的无所畏惧甚至高高在上。 他只剩下了满心恐惧。 为什么……我不是杀死你了吗!死了就乖乖去投胎啊!找我干什么? 根本不管我的事,都是你倒霉,正好撞上了我而已,下辈子记得不要这么倒霉就行了!滚,滚啊! 仿佛到处都是窥视他的恶鬼,中年人早已经没有了小屋中掌控一切的快意。 他感觉到,恶鬼环伺,而他不过渺小血肉,随时都可能被杀死。 中年人被吓得腿软站不起来,那就在地上爬,爬不动就用上手。 他牙关颤颤,眼眶欲裂,手脚并用狼狈得像条狗。 中年人现在大脑一片空白,惊惧到极点的表情让他的脸看上去已经不似活人,血红的裂纹一道道出现在他的脸上,并且继续向下蔓延。 像是摔碎了的瓷器,却更像是被用刀细细密密的切割。 那些纹路红中带黑,透露着腐臭,如同放置多时的腐坏血水。 但是中年人的大脑只记得住“逃跑,逃跑!”这一件事,他没有发现,自己浑黄的眼珠慢慢充溢血色,眼瞳慢慢消失,整个眼球都变成了红色。 一只趾骨伸过来,踩住了中年人的小腿。 “噗呲!”一声。 那骷髅像是没用什么力气,但中年人的血管肌肉却当场爆开,在路面上变成了一团烂肉。 血水和碎肉中,白生生的趾骨对比鲜明。 极致的恐惧压垮了一切,中年人除了想要逃离的念头,其他任何东西都已经无法感受得到了。明明小腿被踩烂,但他一无所觉,还在拼命的向前爬。 破布裹身的骷髅居高临下的看着脚下的中年人,还算完整的脸上,一双眼球惨白无瞳仁,透露着丝丝寒气。 它就像一颗钉子,牢牢的将中年人固定在原地,任由他如何挣扎,都跑不出这短短距离。 中年人爬了半天,迟钝的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慢了好几拍才终于发现了不对。 他好像,没办法向前爬了。 这时,他才发觉从小腿上蔓延的疼痛。 中年人愣愣的回头看向后面,才发现一截腿骨出现在自己平齐的视野内。 他呆呆的向上看去,就正对上了一双没有瞳仁的全白眼球。 而在骷髅身后的血海中,血水翻滚,一具具死尸枯骨,从血海攀爬而出,腐烂的手指搭在公路上,努力向外爬出。 它们面目青白狰狞,眼神空洞,但嘴巴开开合合,呢喃声重叠。 “来陪我,和我们一起。” “我出不去,你也别想出去。” “一起……一起永困地狱吧。” “我看得出,你和我们一样。” 死尸的嘴巴僵硬的咧开笑容,露出焦黑的牙齿和残缺的舌头:“你和我们一样坏,罪孽缠身,不得超生。” “和我们一起吧。” “这里才是你的归宿……” 那些死尸说着,缓缓向中年人爬来。 他们争先恐后的伸出手,拽向中年人的脚和腿。 中年人惊惧万分,他不断的蹬着腿,想要把那些爬过来的死尸踹下去:“滚,滚啊!!” 但是,那具踩着他小偷的骷髅却将他钉死在了原地。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死尸腐烂的手掌,一只只抓住自己的脚、腿、腰…… 不断向上延伸。 黏腻阴冷的触感即便隔着衣服,都一直寒到中年人的魂魄中,令他肝胆俱裂。 但却偏偏无法逃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死尸将自己淹没,腐臭的血液滴在自己脸上,肉块和碎肉蹭在他的身上。 那些血池中的死尸齐心协力,将中年人拖拽向血池,任由中年人如何呼天抢地也没有放手。 “来……陪我们,地狱里永受刑罚。” 死尸的嘴巴开开合合,声音阴冷。 中年人的手指死死扣住公路,却还是被不容抵抗的力量向下拽起。 最后一根理智的线,被恐惧压断。 “啊啊啊啊啊啊!!!” …… 路星星猛地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滚就翻身起了来。 惨叫声刺激到了他的神经,勾起了他作为道士的本能,让本来昏迷的他强行将自己的意识拉了回来。 路星星警惕的手掐法决,来回看着周围。 那惨叫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却又诡异的连衣服摩擦的声音、奔跑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这让路星星一时有些茫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坏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昏迷前,他最后的意识,就是翻倒的车辆,天旋地转的视野,还有身边人的慌张惊呼。 车玻璃被撞碎的时候,路星星情急之下,立刻抬手挡在了白霜面前,替她挡下了直直从窗外甩向她脸颊的金属碎片。 但那些碎片却因为惯性的作用,全都扎在了路星星的手掌上。 他没来得及安慰惊慌的白霜,就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他却已经不在车上。 而是身处一片山林之中。 没有鸟叫和蝉鸣,只有哗啦啦树枝被吹动的声音。 但路星星手掌上淋漓的伤口,却在提醒着他,这不是他的错觉。 不仅刚才的车祸是真实发生的,现在他所看到的,也并非梦境。 但是车和公路都消失了,与车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同伴们。 路星星一时错愕,都顾不上研究那惨叫声是怎么回事,就赶紧去摸手机,想要给其他人打了个电话,问问他们在哪,情况怎么样。 那么严重的车祸,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得知道大家有没有受伤才安心。 也太离谱了! 明明车祸发生在公路上,就算当时的情况是有些严重,但是按照道理来说,也应该是把他甩在公路外面的田野上吧——虽然以公路路基的高度来看,他要是真被摔在田野上,估计这回已经凉了。 但不管怎么想,都不应该在山里啊。 而且就这个山上和地面的高度差,怕不是那不是车,是弓弩机关才能把他发射到这个高度上吧! 路星星满脑子都是问号,一边吐槽着一边找自己的手机。 但他却摸了个空。 和燕时洵不同,路星星是个重度网络依赖者,手机几乎是长在手里的,像一个天生的器官。 所以,为了随时随地都能拿出手机,拍下自己看到的景色,或者记录下自己的心情,然后发到社交账号上和粉丝们分享,路星星特意让人订做了一条镶满钻的手机链,日常就把手机挂在脖子上面,不仅方便,而且也是个好看的装饰。 ——这套搭配被娱记拍到后,很多粉丝都觉得好看,也去定做了差不多的款式。还有潮牌肯定了路星星的穿衣搭配品位,请他来代言。 但此时,那条贵重的手机链连同手机,都消失不见。 路星星:“……?” 他刚才不慌不忙的底气,忽然就泄掉了。 没有手机会死星人,没有手机真的会死啊! 路星星垮着肩膀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才琢磨出来,手机可能是在车祸里被甩了出去。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放弃挣扎。 既然没办法给大家打电话,他也只好亲自去找了,总归好过在这里等着什么都不做。 说不定现在就有谁身处险境,需要他帮忙呢。 路星星这么想着,抬脚就沿着树林里隐约被踩出来小路,准备下山。 山林里古树参天,树枝横斜交叠,树叶层层遮挡,不见天日。 死树枯枝伸展曲折,在昏暗中,像是蹲在树后的鬼影,沉沉无声。 死寂之中,只有枯叶被路星星踩碎的“咔嚓”、“咔嚓”声,听得人心烦意乱,惶惶不安。 路星星警惕的看着周围。 他能够看到那些树木上,都缭绕着厚重的鬼气。 昏暗树林,更像是一片充斥着死亡的鬼林。 树木都像是鬼魂化形,沉默而满怀恶意的看着一无所知的生人懵懂踏入,有来无回。 路星星手中死死掐着决,因为过度紧张,手指都捏得泛白。 这样诡异的场景,让他不自觉的开始响起自己曾经跟随师父去驱鬼的时候,还有上课时那些师叔讲过的案例,甚至在月亮山上的死尸都闯入他的脑海,令他心脏高高吊起,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哗啦……” 锁链拖行过地面的声音,从远处隐约细碎的传来。 路星星立刻转头看去,脚下的步伐停了下来。 不止是一道锁链声。 那声音,一声叠着一声,尾音未退,就有新的声音补了上来,规律的在幽暗树林中响起。 像是……阴差拘魂。 路星星心中有了判断后,立刻蹑手蹑脚的向旁边挪去,将自己的身影挡在大树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很快,路星星就意识到,随着锁链声传来的,还有重叠交融在一处的呓语呢喃。 像是恶鬼琐言,恍惚如幻听。 路星星耐心等着,没有因为一时半会没有东西出现在树外面,就放松了警惕。 因为这副场景,让他想起了师叔讲过的一次亲身经历。 那位师叔道长曾经才绝海云观,即便是如今海云观挑大梁的宋一道长,在年轻时也比不得那位道长的天资卓绝。 也正因此,师叔道长很早就出了师,独当一面。 但十几年前,那位师叔却在偏南地区的南溟山,遭遇了严重的危机。 他本来只是接到求助,去帮一处村庄解决鬼魂惊扰之事,却没想到,人还没到村庄,就先在南溟山上遇到了阴兵借道。 师叔道长躲避不及,正面撞上了那一队阴兵。 而当时和师叔一起的,还有一位为师叔指路的附近村民。 村民被吓得放声大叫,引来了阴兵的注意,成百上千的鬼魂齐齐停驻,用死气没有生机的眼珠,沉沉的看向师叔和村民。 为了保护村民,师叔不得不咬牙苦战,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带着足以致死的重伤断腿求生,才勉强从阴兵手中捡回一条命。 师叔带着村民跑下山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追查阴路方位的几位道长。 他只来得及将村民交给其他道长们保护,自己就昏死过去。 师叔被送回海云观的时候,所有人都差点以为他活不下来了。 好在天道终究是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一直入定的老道长恰好醒来,看到他那个样子,出手相救,让他几乎亏空耗尽了的阳气重新回到正常的数值,让他脱离死亡的危险。 师叔温养了很久,才勉强能够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但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道长,终究是毁在了南溟山。 断了条腿,阳气亏损严重,又为了保护那村民不计后果的拼上了所有方法,这让师叔在修行一道上再无寸进的可能,身体也差得不行,只能待在海云观。 那个时候的路星星,比现在还要顽皮贪玩,总是一溜烟跑出海云观逃课。 但唯独那一位师叔的课,他不敢逃。 师叔坐在轮椅上,周身都是死生过后沉淀下来的平静气质,却偏偏不怒自威,让路星星下意识乖巧。 也因此,路星星听到了很多有关阴兵借道的事情。 从锁链的声音响起时,路星星就觉得,好像和师叔曾经说过的场景,很是相似。 路星星难得这么有耐心。 他将自己紧紧的贴在树皮上,让大树的投影将自己完全包裹,又放缓了呼吸,让自己的阳气泄露降到最低,不会引起注意。 但是,路星星没有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中,死相狰狞的恶鬼与黑暗融为一体,无声无息的看着他的后背。 一声清脆的锣声,在树林里响起。 “锵——!” 颤颤的尾音残余在空气中。 路星星缓缓睁大了眼睛。 就在他之前站过的地方,一个灰白色的模糊身影忽然出现,脸上还带着怨恨和凶恶,五官狰狞。 那鬼魂脚不落地,孝布裹身,破损的布料下面露出横竖交织的伤口。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它,那鬼魂左右看了一眼辨认了方向,就飞速向前飘去。 但下一刻,一道锁链从树林间疾射出来,直指鬼魂。 锁链将恶鬼团团锁住,它跌落在地面上,张开嘴似乎是想要哀嚎,但却只露出了它失去了舌头的口腔,发出“嗬嗬”的声音。 拔舌地狱。 路星星眼睁睁的看到,一个头戴白色高帽、白纸遮面的人,从阴影中慢悠悠走来。 正与传闻中的阴差无异。 路星星:“!!!” 师父父,师祖祖,我出息了!我看到阴差了! 就算他已经放弃了和燕时洵比较,但是见过阴差这件事,还是能和同辈道士炫耀一番的。 一时间,路星星竟然忘记了刚刚的紧张。 路星星美滋滋的就要去摸自己的手机,想要和人说自己看见了阴差。 他摸了个空。 这个事实就像是一盆冷水一样,猛地泼下来,将路星星浇了个透心凉。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手机丢在了车祸里。 大脑像是拂开了一层迷雾,路星星重新回想起,自己醒来后所身处的是多诡异之地。 可,为什么自己刚才会全然没有害怕的情绪? 甚至要不是他手机丢了,他刚才甚至想要拍照——他怎么说也是海云观正经出身的道士,就算赶不上燕时洵那样的天资,但也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路星星打了个冷战,细思恐极。 就在他僵在原地的时候,阴冷的风从身后吹来,让他的脖颈上冒出一颗颗鸡皮疙瘩。 路星星缓缓睁大了眼睛,肌肉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却没有立即回头。 他隐约猜到了身后是什么。 出逃恶鬼。 路星星努力憋住气,让自己和大树融为一体,试图糊弄过去身后的东西。 因为他刚刚围观了一场阴差拘魂,所以他判断身后的东西应该也是像那恶鬼一样的,应该会畏惧于阴差的存在,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所以,只要他能够在短时间内让那恶鬼发现不了他,那恶鬼应该就会自己走。 但最令路星星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恶鬼的靠近,那阴差似乎也被惊动。 阴差缓缓转动头颅,转过了整整一个平角,脖颈扭到一个诡异的角度,白纸下的脸直直的看向路星星的藏身地。 虽然看不到阴差的脸,但路星星还是能够感觉到,一道极为阴森死气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一瞬间,他头皮几乎都炸开了,汗毛直立。 路星星一咬牙,看也不看的就直接用手中一直掐着的法决向后挥去,完全凭借直觉,攻击他认为有可能是恶鬼所在之处。 同时,他转身拔腿就跑,一刻都不敢耽误。 路星星跑出去了好几步之后,才听到刚刚自己藏身的地方,传来恶鬼的哀嚎惨叫,还有紧随而来的锁链声。 成功了! 既然那阴差和恶鬼都对自己是个威胁,那路星星索性就把这两个凑一对,自己趁机跑掉。 他也是孤注一掷。 但现在看,他刚才的攻击命中了。 路星星心中猜测,却根本不敢回头去确认,只知道闷头向前跑。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快些,再快些! 离阴兵借道的地方越远越好! 可,天不遂人愿。 在奔跑中,路星星忽然眼尖的看到,不远处的灌木丛在不自然的摆动,像是后面藏着人。 他心头的疑惑刚起来,就看到一颗脑袋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星星?”那颗脑袋惊喜的喊:“你竟然也……” 卧槽!他么的谁要害我! 路星星差点直接摔在地上。 他这一路就算再害怕,都一句话没敢说,就是怕那些恶鬼阴差听去了他的声音记住了他的脸,后续来找他带走。 但这人竟然上来就喊他的名字! 是生怕生死簿上没有他是吗! 路星星怒从心头起,但再定睛一看,却发现灌木丛后面的,是安南原。 安南原似乎还没搞清楚情况,一脸迷茫,甚至在看到路星星一路狂奔的时候,还下意识就要往路星星身后看,想要看清是什么东西在追他。 路星星觉得这一刻,心中无限悲愤:难道老子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现在他有两个选项,一个是带着安南原跑,但那样势必会拉低他的速度。 一个,是忽略安南原,自己继续向前跑,这样的话,安南原甚至会成为他的肉盾,帮他挡下后面追来的东西。 无论是阴差还是恶鬼,不管后面是什么,安南原的死亡都会为他争取到逃跑的时间。 怎么选? 路星星的脑海中,闪过了自己那位师叔的脸。 当年师叔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村民,就舍掉了一身修为,一生前路,甚至差一点死在那里。 路星星印象最深的,就是师叔坐在轮椅上,在雕花木窗后面捧着一卷书,平静垂眼阅读。 可他的师叔,当年也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千里山河无所不至的人物啊……却要一生困在轮椅里,囿困于一方陋室。 路星星感觉一股热气直冲眼眶。 他脚下打了个弯,连犹豫都没犹豫,直接冲向安南原所在的地方,一把捞起安南原就跑。 猛地被拽走的安南原:“?” “诶?诶???星星你拽着我跑什么,后面是有……” “别说话!” 安南原话没说完,就被路星星厉声一喝,拽着他的手臂狂奔。 同时,路星星探手向怀中,从衣服里的夹层中摸出了一张黄符,死死的握在手中。 出发前,他师父给他的驱邪符,就这么一张。 和他画的狗啃一样的符咒不同,他师父画的符咒效果要比他的强上百倍。 如果说路星星能想到什么逃脱恶鬼和阴差的办法,那就是这个了。 但不到最后的危急关头,路星星其实不肯用。 ——用了就好像输了一样,承认自己是个根本没办法出师的孩子,连符咒都要用师父给的。 如果不是旁边有个安南原,路星星心中没底,不敢保证以自己的实力能够护住安南原,他根本不会掏出这张符咒。 而看着路星星少有的严肃表情,安南原也猛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 他赶紧闭上了嘴,也不用路星星拉着他了,直接跟在路星星身边狂奔。 可即便是这样,路星星还是能感觉到身后那股阴冷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看了眼地势,拽着安南原就像旁边拐去。 山林里罕有人至,秋天的枯叶落了厚厚一层,看不出落叶下面的地势。 但安南原眼睁睁的看着路星星拽着他跑去的,是一处不平整的凸起,看着应该是一处陡坡。 他刚要出言提醒,路星星就眼疾手快的抬手一捂他的嘴,带着他跳下了陡坡。 安南原:!卧槽,路星星疯了! 安南原惊恐的看着路星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下一刻,身体腾空带来失重感,然后两人就重重的跌落进了枯叶堆,发出“砰!”的一声响后,枯叶被溅起。 巨石的凸角磕在路星星的后背上,让他好悬没把胃吐出来。 他强忍着疼痛,迅速伸开双臂抱住了安南原,然后两个人像一根油条一样,叽里咕噜的从陡坡上滚了下去。 两人足足滚了一分钟,直到路星星的腰撞在了粗壮的树干上,才被树木拦了下来,停住了。 安南原已经被来回转圈到眼前全是小星星,大脑转得七荤八素的,根本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清楚了。 而路星星松开手臂,放开安南原的时候,没忍住“嘶!”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的老腰快要被撞断了。 路星星赶紧抬手,龇牙咧嘴的忍耐着疼痛往后背上摸去。 还好,没有出血,不然就麻烦了。 他们滚了很久,陡坡上还有不少石块枯枝,磕得路星星疼得眼前发黑。但好在厚厚的树叶到底是起了缓冲作用,让路星星的伤势没有过重,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路星星在感知到那股阴冷的气息消失,之前一直围绕在身边的冷风也不见了之后,才敢松了口气。 如果是阴兵借道的话,那一定会有一个领头的,他们走过的路线大抵是固定的,跟着领头的往前走,中途不会灵活的改变路线。 所以路星星才在意识到他带着个安南原,直线跑不赢后面的恶鬼阴差时,果断换了个方向,把安南原带离了有恶鬼出没的方向。 路星星觉得,既然恶鬼出现在他之前走过的地方,并且看起来像是擅自逃跑的,那说明大部队就在那附近。 所以,他赌了一次。 索性,赌对了。 路星星一手扶着自己撞得快断了的腰,颤巍巍的起身看向周围。 昏暗中判断不出他们具体在哪,但总归是从阴路上挪开了,周围看起来不像是有鬼的样子。 路星星松了口气,然后腿一软,重新跌坐了回去。 旁边滚得满眼小星星的安南原,也终于勉强恢复了清醒,他晃了晃头,从躺着的地方坐了起来。 这次安南原学乖了,没有直接开口说话,而是指了指路星星又指了指自己,向路星星询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路星星喘了口气,压低了声音用气音问安南原:“听说过阴兵借道吗?” 虽然人菜,但是看了不少恐怖片的安南原,当场惊呆了。 他缓缓瞪大了双眼,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于是赶紧指了指上面他们滚下来的地方,用口型问:刚刚,阴兵借道? 路星星点了点头:“幸好你没大名喊我,不然我就要死在那了。” 安南原的眼神充满愧疚:对不住啊兄弟,我不知道。 路星星摆了摆手,没有在意。 他一向是个心大的人,有仇当场报,有怒当场怼,然后就扔在脑后。 更何况安南原在他看来,是已经一起逃生过好几次的人,属于同伴了。为了同伴,舍了命都行,更何况这不没出什么事吗。 路星星没放在心上。 但就在他想要问安南原车祸的事情时,却脸色一变,赶紧按着安南原的脑袋,就把他按进了身边灌木丛后的土壤里,自己躲进灌木丛中,把两人的身影遮盖得严严实实。 猝不及防一脸土的安南原:“?” 完了,星星肯定是生气了。 就在两人藏好的下一秒,从上面响起了悠扬空荡的锣声。 “锵——!” 随之而来的,是锁链的声音。 一声声重叠,万鬼呜咽如泣。 周围空气的温度徒然下降。 路星星甚至能够感受到阴冷的风从自己后脖颈上吹过,汗毛一根根直立。 但他强压住了抬头看的本能,继续一手按着安南原防止他突然抬头,一边鸵鸟一样屏住呼吸,打死都不抬头看。 所以两个人谁都没看见,昏暗的树林中起了大雾。 朦胧的雾气中,恶鬼满身锁链,面目狰狞。旁边的阴差手执锁链,脚不落地飘过。 而阴兵盔甲覆身,一步一停。 万鬼齐出,鬼影绰绰。 它们从路星星刚才跳下去的路线缓缓走过,所过之处,植物枯死,生机消失。 浓重的鬼气萦绕在它们走通过的地方,整个山林上,都密密麻麻的聚集着鬼魂,如同地府倾巢而出。 而因为角度的问题,路星星的分屏镜头,刚好照到了一角那些鬼影的下半部分。 于是,好不容易等来了路星星分屏上线的观众们,猝不及防对上了群鬼身影。 就算只有缝隙般的一部分,却也令人头皮发麻。 [突,突然好冷。] [我抖得连手机都拿不住了,手指僵硬得回不了弯。] [脖子后面像是有人在朝我吹冷气,不敢回头……] [感觉我面前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我现在好慌。] [谁能告诉我这是啥啊!我那个迷信爹买回来死活要挂在我墙上的黄符,自己烧了!这他么的是鬼吧!] [握着我的《金刚经》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我真的被吓哭了,枕头湿了。] 最开始安南原是抱着让路星星出口气的想法,所以才没有抬头。 但等锣声响起后,他也僵住了。 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无缘无故有人敲锣…… 联想到路星星的严肃和之前的狂奔,安南原忽然意识到——是鬼啊!阴兵借道! 他僵住了。 都不用路星星继续按着,他就把自己死死的缩成一团,甚至恨不得能当场刨个坑躲进去,生怕那些鬼发现自己。 两人躲得脸手臂和腿都因为维持一个姿势而发麻了,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才慢慢走远,在空旷的山林里“哗啦……哗啦”的回响。 但是路星星却连抬头的想法都没有,还是紧紧的扣着安南原的脑袋向下。 他这一路从燕时洵身上看到最多的就是——严谨。 如果只是他自己,那死了就死了,海云观又不是第一天死道长了,师父也能谅解。 但是现在不行。 旁边还有安南原。 既然燕时洵不在,那他就必须挑起保护众人的责任,不能让普通人受到伤害。 哪怕代价是他的命! 陡坡之上,白色的孝布划过。 头戴高帽的阴差站在陡坡边缘,垂头向下看了良久,直到锣声都远到听不见,阴差才漠然抬头,拖着锁链,转身离开。 昏暗的山林重新安静下来。 良久,路星星才敢试探性的抬起头,看向周围。 然后他松开了按着安南原的手,脱力的靠在身后的树上。 阴兵借道。 见者——死! 第162章 环途无归(12) 路星星觉得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刚才屏住呼吸躲避的这一会儿时间,简直比他之前在树林里狂奔还要累。 等缓过气之后,路星星觉得脑瓜子嗡嗡的,根本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不知道燕时洵之前那么多次,都是怎么边驱鬼还能边思考事情的,而且还显得那么游刃有余。 怪物吗?嘶。 一向因为天资不错而对天才没什么概念的路星星,此时也感到了一种难言的差距。 像是站在谷底仰望高山之巅。 你看得到他,但你也很清楚,你追不上他。 天资啊…… 路星星想起,之前谁说过,最怕天资绝艳的人,还比别人更加努力。 燕时洵简直就是个中翘楚,也不怪师祖每每都用燕时洵举例,训他和他师父了。 但路星星很快就说服了自己,重新快乐了起来。 ——燕时洵那可是师叔! 他自己就是个没出师的小道士而已,当然比不了的啦。比什么比?快乐就完事了。 路星星这么想着,转头就去确认旁边安南原的情况。 结果这一看,他直接乐了出来。 嘿!安南原这傻子。 因为刚刚阴兵借道来得突然,路星星完全没有时间向安南原解释,就直接一把将他按进了土里。 虽然安南原靠着自己猜出了路星星这么做的用意,但……架不住他脑补能力一向优秀啊。 此时他缩在灌木丛里,瑟瑟发抖像个鸵鸟,死死的埋着自己的脸,坚决不让自己抬起来半点,大有要憋死自己的架势。 路星星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 安南原缩成个球的身体一僵,然后抖得更厉害了。 ——也不知道他是把路星星的笑声,脑补成了什么。 山林里一片寂静,路星星也没敢像往常一样放声笑出来。 他伸手就去把安南原一把拽了起来,压低着声音笑道:“行了兄弟,再憋就把自己憋死了。” 安南原就像一颗萝卜,直接被路星星从土里拔了出来。 于是路星星和他分屏前的观众们,都看到了一张沾满了土的俊脸。 只是,之前安南原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模样早就荡然无存,现在的他看上去更像一条踩完泥巴回来的傻狗。 泥巴金毛:妈妈开门,我是你家乖仔,你不认识我了吗? 观众们:[???] 你谁? 路星星:…… 路星星:噗哈哈哈哈哈! 路星星忍笑忍得辛苦,他双手捂住嘴巴,但“噗噗”的笑声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本来还怕得要死的安南原,也被路星星极具感染力的狂笑表情所感染,刚才紧绷着的神经猛然放松了下来。 安南原被笑得不好意思,循着路星星指着自己的方向抬手摸了摸脸,摸到了一脸泥土。 他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好笑,于是也咧开了唇,跟着路星星一起笑了起来。 于是,在屏幕前的观众们看到的,就是两个死里逃生的傻子对着傻笑的模样。 观众们:[你们踏马谁?把我偶像还给我啊!] 但路星星笑得实在是太过自然,他捂着嘴巴憋笑却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的模样,极具感染力,让其他人看到了也想要不自觉的跟着笑。 再加上安南原现在花猫一样的脸也确实搞笑,让看到这张脸的人,都在短暂的错愕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时间,两人分屏上的弹幕也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而是也随着两人变得轻松了下来,观众们纷纷放松了下来。 [哥哥你的偶像包袱啊哥哥!你在说什么啊哥哥!你还是当时那个在舞台上耀眼得不可直视的哥哥……对不起我先笑一下,哈哈哈对不起哈哈哈哈。] [艹,我一直都get不到安南原的颜来着,觉得他太有距离感,好看得像个假人。但是我现在真的要笑疯了,感觉安南原忽然亲近了起来,从天上的星星变成了身边的活人,爱了爱了。] [说到星星……呜呜呜妈妈的星崽崽,你不是性感最野的独立音乐人吗?现在这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傻子是谁?痛心疾首!] [日啊哈哈哈哈哈,我被吓了这么长时间,总算能喘口气放松一下了。感谢路星星救我狗命!再没人救我我真要被吓死了,以后我们就是同一个狗窝吃住的兄弟了!狗头.jpg] [我现在在寝室笑得喘不过来气,室友问我是不是疯了。] [我也……孩子加班摸鱼,开会看直播来着,想借同事们的人气给我壮壮胆。结果没想到,刚才我被吓得大叫,然后又开始大笑,把我领导吓到了。他让我赶紧下班回家,让我别猝死。] [??这节目还有预防加班的功效吗?传下去,看这节目可以不用加班!] 因为刚才神经过于紧绷,两人对着笑了好半天,像是要把刚才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出去一样,然后才堪堪停了下来。 路星星眨了眨眼睛,让被生理性泪水模糊了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然后才咳了两声清清嗓子,不笑了。 “你怎么会在这?”路星星摸遍了全身,把衣服上一条装饰用的丝巾扯下来,递给安南原,示意他擦擦脸。 “你刚才喊我的时候,我差点心肺骤停。” 路星星道:“刚醒来的时候我是想要去找你们,但也不必直接一上来就给我一次暴击。但凡我们俩两个不熟一点,你喊了我全名,我就能当场被阴差带走。” 安南原会在阴兵借道的路线上,是路星星万万没想到的。 但同时他也有些庆幸,要不是自己遇到了安南原把他带走,恐怕撞上了阴兵借道的安南原,现在已经变成一具枯骨了。 ——那才是,真正的救都救不回来。 安南原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清楚。我一睁开眼睛就在山里了,因为身边一个人没有,所以我就想去找你们,看看你们需不需要帮助。” “但我确实没有野外生存能力,这是我没考虑到的。” 当时一心急着想去看看同伴的情况,让安南原忽略了自身情况——他一直都是城市的孩子,别说野外求生了,把他放在稍微落后些的村子里,他都能把自己饿死。 所以不出意外的,安南原在山林里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并且最惊吓到安南原的,是山林里的声音。 跟着节目这么多期拍摄下来,安南原也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坚定的相信科学认为世界上没有鬼的唯科学论者。 所以当他在山林里发现了不对劲后,第一反应就是——有鬼! 山林昏暗,连月亮的光芒都不曾出现,四周连同所有光线和声音都被黑暗吞噬。 安南原独自一人踉跄走在山上,时不时就被脚下的土块绊到,险些摔在地面上。 他情急之下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树木,想要支撑身体,但等站稳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手下的触感……好像不对。 不是印象中木头的手感。 而是冰冷潮湿的,带着透骨的寒气。 没有了树皮纹路的粗糙,却反而像是象牙一样光滑。 安南原疑惑的眯起眼睛,凑近想要看个究竟。 然后他猛然发现—— 他以为是树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树! 而是一具骸骨。 高大的骸骨沉默的立在黑暗之中,黑洞洞的眼窝无声注视着安南原,与他视线相交。 骸骨胸口的根根肋骨上缠绕着爬藤和枯枝,黄绿和焦褐将骨骼映衬得更加惨白,寄生的藤蔓沿着他的腿骨向上蔓延,钻进他的牙颌骨又顶破了坚硬的天灵盖,从最上面钻出来,贪婪的汲取养分。 这些植物就像一张密布的大网,将骸骨囿困其中,让他被固定在这里,如同牢笼,不得逃脱。 不知道这具骸骨已经被困在这里多久了,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死在这里,只留下一具骸骨。 安南原也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去想这些。 在他与那双半隐藏在枯枝下面的眼睛对视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自己的脊背后面爬上来,手臂上慢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双腿肌肉绷得僵硬,身体的本能想要让他立刻逃跑。 但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脚下破土而出,也要抓住他,将他的身体当做供养生长的养分,任由攀爬,最后也变成如同这骸骨一样的结局,被困守在山上不得离开。 安南原觉得自己的脚下生了根,让他没办法抬脚走。 物理意义上的。 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角滑下去,他咬紧了牙关,克制着自己汹涌翻滚的激烈情绪,颤抖着将自己的手掌从骸骨上收回来。 但手掌就像是长在了骸骨上一样。 骸骨的黑洞洞的眼窝向下,无声的注视着冒犯者,像是在说——留在这里,陪我一起。 安南原觉得自己心脏在不规则跳动,只差一点就要冲破胸膛跳出来。 但他还是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拼命将自己的手掌往外拔。 “对不住了,兄弟,是我冒犯。”安南原低声道:“你要是愿意放我离开,我必定为你烧纸钱点香火。” 这话刚一出口,奇迹般的,安南原的手忽然就能拿起来了。 甚至因为他之前的力量没有收住,他一用力却没想到这么轻易,直接踉跄向后了两步,差点没有站稳。 安南原惊疑不定的看向刚才自己站过的地方。 就在那里,一颗小小的植物发了芽,翠绿到妖异。 而等他恍惚着视线抬头时,却发现那骸骨竟然不再看着自己,连头颅的角度都发生了变化,那双眼窝越过了安南原,向山林的远处看去。 就像是……犯人在渴求着自由。 安南原心有疑惑,但根本不敢久留,向骸骨说了一句“叨扰了”,就赶紧拔腿就跑。 经此一事后,安南原也不敢在山上多留,直接就想找到其他人的踪迹,然后和其他人一起赶快下山。 但他不知方向的跑着,却忽然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惨叫声。 听声音是个男的,而且似乎不是年轻人。 虽然因为恐惧,让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变了音色,安南原无法分清这到底是不是节目组的人。 但是这惨叫声却还是传递出来一个消息——有人遇到了危险! 安南原本想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却迷了路,像是遇到了鬼打墙一样,在山林里徒劳的转着圈,心急如焚却找不到离开的路。 更糟糕的是,他隐约还看到了黑暗中一闪而过的人影。 眼角的余光里映入了狰狞凶戾的鬼脸,但是当安南原心下一惊,赶紧转过头看去时,却又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像是他的幻觉。 安南原手脚发凉,他甚至能够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后过去,带起的冷风钻进他的衣摆里,让他的后背冷得佝偻起来。 在没有生机的密林中,他就像一个活靶子,谁都有可能看到他,伤害他。 安南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于是他再第四次迷路之后,索性找了个能够隐蔽身形的灌木丛,将自己藏在里面,想要看看情况再动。 结果他刚藏好,就看到了迎面疾速跑来的路星星。 于是他就欣喜的叫住了他。 听完安南原讲述的路星星:“……” “求你了,下次喊道长。”路星星诚恳道。 安南原不解:“喊道长会对那些鬼怪有震慑力吗?让他们不敢继续追你之类的?” “那倒不是,主要是你喊我道长然后我死了,说出去也算有点面子。” 路星星诚恳道:“说不定看在我舍己为人的份上,我师父还愿意亲自主持我的往生科仪。” “要是让那些我同辈的小道士知道,我是因为被人喊了大名死的,那也太丢人了。还是说我是为了保护别人而死,听上去好像还像那么个海云观的道长。” 安南原:…… 没想到你想的这么远。 “不过你刚才说,你摸到的是死人骨头?”路星星正了正神色,问道:“只有一棵树是这样,还是全都是?” 安南原努力回想,却只迷茫的摇了摇头:“太黑了,我又害怕,所以没来得及看清。不过……” 想起自己看到的隐约白色,还有一路逃跑时隐隐察觉到的阴冷视线,安南原有些不确定的道:“还真有可能。” 如果真是路星星说的那样,密林中,不知道多少骸骨隐藏在藤蔓之下,混在树木之中,黑暗中看不出哪里是树,哪里是骸骨…… 那岂不是,自己一路跑过来,自以为是在逃脱危险,实际上根本就没从那些鬼魂手里逃脱吗? 越想安南原就越惊恐,细细密密的绝望从他心底蔓延上来,死死的抓住他的心脏。 他神经质的抬头向四周看去,努力瞪大着双眼,想要看清自己周围的,到底是骸骨还是树木。 可是,当他心中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后,无论他看什么,都好像一具具骸骨。 它们被囿困于贪婪和死亡铸就的牢笼之中,不得解脱,只能在幽暗深林中,在腐败的树叶枯枝下,用一双双黑黝黝的眼窝,沉默注视着经过者。 路星星察觉到了安南原的不对劲,他直接扬手狠狠一拍安南原的后背,“啪!”的一下,力道大得差点没把安南原按趴下。 安南原这才恍然回神,惊疑不定的看向路星星:“怎么了?” 路星星不屑冷哼一声,从靠着的大树下站起身,抬手拍掉了自己身上的灰尘泥土。 “行了,别在那联想了,赶快起来走了。万一还有别人也在这附近,那早汇合一分钟就多一分安全。” “是危险,但是。” 路星星扬了扬脖颈,少年傲气油然而生:“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对付不了也绝不引颈受死,就算真打不过,那死了也无所谓,我师父会把我的魂魄带回海云观。” “所以,有什么可怕的?”路星星傲然道:“我师父可是宋一道长,我师叔燕时洵,牛批不?” 安南原错愕的仰头看着路星星,半晌,他原本紧绷着的眉眼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星星你啊……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粉丝喜欢你了。” 他摇着头站起来,因为路星星的话也稍微放下了心来,不像刚才自己吓自己那么恐惧了。 对啊,他们有燕哥。 就算燕哥暂时不在这里,但是他们总能找到燕哥的,到时候就安全了。 怕什么?天塌了有燕哥在,况且他身边还有个路星星在。 ——虽然安南原不太相信路星星能像燕时洵那样,独自撑起一片天。 但是人是群居动物,并且容易受到身边人情绪的感染。 路星星的乐观和无畏,也让安南原稍微放下心来,总比刚才他一个人满山跑强。 但听到两人对话的观众们:[………] [艹!哥哥我谢谢你一辈子!我家外面就是果园,到处都是树,我现在开始害怕了。] [特么的!我原本在外面遛狗,现在拉着狗一路狂奔,好好的哈士奇都跑不过我一脸懵逼,它觉得它主人我疯了!特么的我现在觉得路边的树林里,全特么是死人啊!]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呜呜呜暴风哭泣,我实在是憋不住了,才强忍着恐惧跑出来上厕所,结果就让我听这个?特么厕所外面就是树啊!我不敢一个人回寝室了呜呜。] [紧紧的把自己埋进被窝里,这世道只有被窝还有一丝温度。] [??我听错了吗?他们刚才是不是说到燕哥了?这两人别是以为燕哥能来救他们,所以放下心了吧?] [艹,对哦!我都忘了这个事情了。燕哥不是去了滨大吗?社交平台上还有很多人在艾特滨大官方账号来着,说滨大不够意思,和节目组合作也不说一声。] [……我怀疑,社交平台上有官方在插手言论了,好多提到闹鬼啊之类的高赞评论,点进去发现发评论的人直接被封号了。] [肯定的啊,不用怀疑,就是。刚才滨大的校内论坛已经炸了两波了,滨大自己都忙得焦头烂额,在这种关头上,怎么可能让网上舆论发酵?社交平台不配合工作,是想去喝茶吗?] 有不少滨大的学生,都因为校内的论坛而摸到了节目直播上来。 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直播中镜头剧烈摇晃,粗粝的喘息从扬声道传出来,昏暗深林中的重重恐怖场景一闪而过。 他们就像是以第一视角在深山中惊恐的逃亡,也对这种绝望和恐惧感同身受。 很多之前并不知道这档节目的学生,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时间,本来因为临近期末考试而沉寂的校园论坛,都重新活跃了起来。 但除了与节目有关的话题之外,最火的话题就是—— 惊!化学金奖得主半夜无故失踪,是鬼魂作祟,还是虚惊一场? 化学院大四的成景,本来就是滨大校园内小有名气的人物。 化学院大楼里现在还挂着一长串竞赛获奖公示墙,其中每一项竞赛的最上面那几行字里,必有的一个名字就是——成景。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句话被很多滨大学子用来形容成景的舍友。 因为成景对不熟悉的人性格冷淡,不是爱交朋友的人,所以在大二他第一次参加竞赛的时候,连最低要求的组员名额都凑不齐。 那时候还没人发现成景的巨大潜力,当然更愿意和高年级的学长们一组。 眼看着截止时间临近,成景就要因为找不齐人而失去资格,成景的舍友自告奋勇加入了这一组。 结果没想到,大二的成景打败了一众高年级甚至硕士博士的参赛组,直接摘走了滨海市第一名,拿了全国金奖。 所有参赛的人都傻了。 舍友也傻了。 后来很多人都想要加入成景的组,但成景统统拒绝了,还一心一意带着原本的组员,拿下了一个又一个奖牌。 舍友甚至美滋滋在论坛上发帖:怎么才能得到金奖,凑够毕业成绩? 谢邀,你只需要找到一个爹,然后紧紧的抱着大腿不撒手就行。 大佬负责冲锋,他负责打call。被带飞的爽感,谁试谁知道。 滨大学生羡慕嫉妒,于是连着舍友都被他们记住了。 这次辅导员去找成景宿舍的事情,也因为成景本来就较高的关注度,而在论坛上激起了水花。 很多熬夜冲刺复习的学生,都没忍住摸上论坛,看看到底是啥情况。 而当时在宿舍第一线的人,也发回来了消息:辅导员破门而入,但是成景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他舍友也不在。 很多人看了看这句话,又看了看燕时洵分屏直播中的人:??? 你特么看我像傻子么?直播里眼睁睁看着这人就在宿舍里,你偏说没有? 被质疑的人同样生气,刚好他就在走廊里还没走远,于是趁着辅导员在和领导打电话说明情况的功夫,他直接摸过去拍了一张照片,发了上来。 于是刚才所有质疑的人,都看到那一间宿舍里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只有惨白的白炽灯亮着,毫无温度。 看到照片的人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起,冷得整个人都哆嗦。 “卧槽?是我衣服穿少了吗?好冷。” “这宿舍,看起来有点邪性啊。” “咦?奇怪,我今天看到成神从实验楼走了啊,图书馆他常坐的座位也没人。不在宿舍,那他能去哪?” “成景真的好惨,本来就应该是他保研的,结果中途杀出个程咬金,被一个走关系的人给抢了去。呵呵,诅咒那个黑了心的人去死好吧。” “我记得那个保研了的,好像是化学院别的系的吧?真的惨,全院就一个京都大学研究所保研的名额,结果被那个人拿走了,我都觉得生气,也就成神脾气好。” “行了,这事之前不是讨论过了吗?当时学院不是出具了证明,说那个叫兰泽的也是凭实力拿到保研的吗?还说啥呢。” 在有关成景和舍友的热烈讨论中,也有人奇怪的问:“你们今天有谁经过棺材大讲堂吗?我在这附近走,怎么觉得毛毛的……” 但这条询问很快就被淹没在消息中,无人注意。 滨大的几名领导刚回家休息,就被几个电话又给叫回到了学校里。 官方负责人急切的请他们帮助自己确定燕时洵的位置,看看滨大校园到底怎么回事。 看到直播的领导也很莫名其妙,他虽然认出来了镜头下的就是自己学校的宿舍,但另一边也传回来了消息,说宿舍里没人。 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 燕时洵本来不清楚网络上的情况,但舍友拿出平板并对着平板上的自己嚎叫的模样,让他对平板上的情形起了兴趣。 他走过去,轻松从舍友手中抽走了平板。 下一刻,燕时洵的眼眸微微睁大。 平板上刷过的弹幕中,很多人都在说,滨大辅导员没有在宿舍里找到舍友的身影,有人还在疑惑难道是节目组搭了个摄影棚。 可燕时洵很清楚,他们就在这个人的宿舍里。 他们明明身处于此,却没有人能够看到,并且还在寻找他们……这让燕时洵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之前在公路上时,他冒险大胆的探究,为他取得了惊人的成果。 深渊里的血池还有那个青年……所有场景无一不在说明,这并非是单纯的鬼打墙,或者空间被静止。 而是鬼气和人间重叠,地府出现异常,影响了人间。 此时平板上弹幕提及的事情,让燕时洵想到——很可能,他看到的自己过去的记忆,也和另外一个人的记忆重叠,所以场景从几年前到现在,变得杂乱无章。 楼上是大学时期年轻的“自己”,楼下的人却身处于“现在”,甚至还在实时看着他们的直播。 燕时洵的心脏微微下沉。 可能……鬼气让本来单行线的时间和空间变得混乱,被那个变成血骷髅的青年引导着,或者是因为青年临死前的执念,或者是因为青年的怨恨,所以青年将鬼气引到了滨海大学,将现实的时间包裹。 也连带着,将当时身处鬼气中的他和邺澧,带来了这里。 而因为燕时洵自己就出身滨海大学,所以在滨大校园内,鬼气也复现了他的记忆。 但,现在的时间是谁的记忆?那个青年?或者当时被鬼气包裹的其他滨海大学的人? 燕时洵心中有了判断。 如果无法找到那个引导了鬼气的青年,或是那个拥有“现在”滨海大学记忆的人,那他和邺澧,就会一直被困在鬼气中,直到鬼气彻底吞噬他们,将他们同化。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燕时洵自己本身就是恶鬼入骨相,所以他可以比其他人在鬼气中坚持更长的时间。 他相信这些时间,足够他找出那个导致了一切的核心。 但…… 燕时洵的视线转向旁边的邺澧。 他心下无奈:所以他才宁可独自行动啊。 身边有个人,他所有的行动都会受到影响,让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去保护身边的人,而不能全神贯注的专注于鬼怪。 虽然邺澧因为担心他,随他一起跳下血海,让他有些动容。 但对感情一窍不通的燕时洵还是觉得——还是一个人好。 读懂了燕时洵感叹表情的邺澧:“……” 被嫌弃没用了。 邺澧毫无温度的微笑:“时洵,或许你愿意试一试,我会成为你的助力。” 燕时洵诚恳道:“但是鬼气入侵经脉,你就算是门派祖师,也会被鬼气侵蚀力量,这是不可逆的伤害。你刚刚不久受伤了吗?” 之前曾经借助于这个被燕时洵误会的身份,成功留在他身边的邺澧,此时忽然觉得这个身份无比碍眼。 邺澧忽然觉得,刚刚他说自己受伤借此靠近燕时洵,真是走了一步错棋。 现在他夫君开始怀疑他的实力了:) “不会,放心。” 邺澧微笑:“信任我吧,时洵。我会成为你的独一无二。” 就像你是我的独一无二。 既然邺澧这样说了,燕时洵也就随他去了。 他没有一直劝告别人的习惯,建议和提醒只有一次,说不说是他的事,改不改是对方的事。 燕·没有感情那根弦·时洵:果然还是一个人比较自在。 邺澧快被气笑了。 但说又心疼,也不好解释,于是他只能表情无奈的牵着燕时洵的手腕,干脆将错就错。 既然燕时洵都已经误会他了,那他就索性多牵一会燕时洵的手,这样才能弥补他心中的阴影。 舍友还处于自己上直播了的巨大震惊中。 追了好几期的他很清楚,这节目的观众很多,尤其是燕时洵的分屏,少说也有几百万人在看。 这么说……他这是出名了? 舍友一时苦恼揪头发,一时兴奋嗷嗷喊,心情摇摆不定。 像是动物园没关好跑出来的 而很快,因为燕时洵手里拿着平板在查看弹幕,他的镜头又随着他的视线对准了平板,所以就像是罗生门一样,观众们在镜头下,看到了自己发出去的弹幕。 观众们:[???] 啥情况?我本来是来看燕哥的,怎么看到了我自己发出去的弹幕? 随着越来越多滨大学生通过校园论坛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也都涌入了燕时洵的分屏直播,发着弹幕,疑惑或者兴奋的交流自己知道的消息。 冷不丁的,燕时洵抬眸问舍友:“成景是谁?” 他在弹幕中,屡屡看到了一个名字被提及,并且说他们身处的是成景的宿舍。 这让燕时洵心生怀疑。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当年在滨大的时候,楼下那间寝室并不是这一间。 但既然楼上是“自己”,来源于他自己的记忆。那楼下的这一间,也极大概率来自另外一个被鬼气包裹的人。 比如舍友,比如成景。 以及……在乎他们的人。 舍友下意识回答:“我成爹啊,和我一个宿舍的。” 燕时洵环视寝室,看到一个床位叠得整整齐齐,摆满了书籍和笔记,和舍友“富有生活气息”的床位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但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宿舍里只有舍友。 “那成景现在在哪?”燕时洵问。 舍友摇摇头:“不知道。” “成爹晚上回来的时候,好像被我看的你们的直播给吓坏了,就是那个脸上特别吓人的人。然后他就打着电话走了,特别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陪小男友了呢。” 燕时洵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第一,成景与那个血池中最后变成血骷髅的青年有关,他认识他。 第二,成景有男朋友。 燕时洵本来就在怀疑那个青年,他虽然不知道青年的身份,但是却清楚,是青年引动了鬼气。 而现在的异常,正来自于那些如同地府般浓重的鬼气。 甚至如果放任这些鬼气扩散下去…… 很可能整个滨海大学都会受到影响。 目前鬼气只是影响了他们的记忆和相关联的人,但是说不准继续下去,鬼气会不会渗透到真正的现实,毕竟他们都能从滨海市外的公路出现在市区内的滨大,别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必须速战速决。 燕时洵的眼眸冷了下来。 他向喋喋不休还在向他夸成景的舍友点点头,向他扬了扬手中的平板:“你的平板,我暂时借用一下。” 本来想要截图发到兄弟群里炫耀的舍友:“qaq” 但他看过节目,也信任崇拜燕时洵,所以忍痛割爱:“行。” 燕时洵随口嘱咐道:“睡你的觉,别胡思乱想。最好一觉睡到明天早上会比较幸福。” 舍友茫然:“啊?” 这时,阳台外面响起一点声音。 燕时洵耳朵一动,瞬间他的眸光锋利了起来,立刻拉着邺澧开门离去。 迅速得都没来得及和舍友说再见。 舍友:“……?” 他一个人迷茫的站在宿舍里,看着开了又关上的宿舍门,觉得满心问号。 但下一刻,一个身影从阳台上面荡了下来,轻巧落在宿舍的阳台上。 “我楼下住的不是你,你是谁。” 阴沉磁性的男声从阳台上传来。 舍友一惊回身,就看到“燕时洵”站在阳台上,目光警惕阴沉的看着自己。 舍友觉得自己怕不是出现幻觉了。 “燕哥?你不是刚从门出去的吗?怎么又从上面跳下来了?” 这时,从阳台上面也传来了声音。 “燕哥??!!你怎么突然跳下去了?” 舍友:%@&*¥??? 他满头问号,觉得脑子打结了。 年轻的燕时洵,却已经将目光移向了关着的宿舍房门,眉眼阴沉,锋利如刀。 第163章 环途无归(13) 舍友眼睁睁的看着刚刚才从门出去的燕时洵,竟然从阳台翻了进来,一时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宕机了。 年轻的燕时洵长腿一迈就冲向房门,直接大力拉开的同时,人已经戒备到极点,手中掐诀,肌肉紧绷,随时准备迎接危险。 但是房门外,只有空荡的走廊,昏黄的灯光照亮墙壁上的污渍。 他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小心从房门向外看去。 在确定了门两侧的后面都没有埋伏着东西之后,他才跨出门槛。 没有人。 那份令他悚然戒备到极点的气息,消失了。 年轻的燕时洵站在门前,寝室里照出来的灯光落在他的脚下,竟然在一瞬间,有种孤寂落寞的错觉。 他心中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就像是,错过了与很重要之人的相遇。 陌生的情绪让年轻的燕时洵抿了抿唇,有些不悦。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重新转身向身后的看去,目光中带着审视。 “住在楼下寝室的人不是你。” 年轻的燕时洵目光从舍友身上和寝室里滑过:“你也不是偶然来串门的人,而是一直就住在这里。” “所以,为什么我看到的,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燕时洵很肯定:“我的记忆不会出错。” 舍友差点被燕时洵的这一眼看得腿软。 他抖着腿坐在后面的椅子上,才没有狼狈的跌在地上。 “我,我也不知道啊。”舍友欲哭无泪:“这宿舍我都住四年了,不应该在你楼下难道是我的错吗?” “而且燕哥,你啥时候住滨大了?你不是拍节目呢吗?” 舍友一个头两个大:“难不成还有两个你吗?” 哪怕年轻的燕时洵是从门外进来的,舍友都觉得可以理解。 ——但是门和窗根本是两个方向啊! 怎么有人可以一秒从南到北绕一大圈?怎么想都不合理啊。 舍友都想问问燕时洵,是不是有丝分裂了。 但他不敢。 怕被揍。 毕竟,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燕时洵……锋利到可怕。 刚才的燕时洵就像是一柄收归于鞘的刀,所有的危险都掩藏在更深处,情绪沉淀到底,无所可查。 但间或露出的一缕寒芒,还是在昭示着他的强大,让人不会轻举妄动,忌惮于刀鞘之下的锋利和不可知的恐惧。 而现在的燕时洵,长刀无鞘,锐不可当,哪怕靠近都会被割伤。 舍友咽了口唾沫,慢了半拍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好像……燕时洵出去了一秒钟,连衣服都换了? 刚才的燕时洵身穿墨绿色大衣,挺括的肩膀撑起沉默强大的气场,黑色衬衫勾勒出他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一举一动间,都是被文明包裹的暴力美学。 岁月予他以沉淀,却更加令人清晰的感知到他不容冒犯的危险。 而现在的燕时洵眉眼更加桀骜,身上随意披着滨大的学生外套,内里一件紧身黑色工字背心,露出分明的锁骨和肌肉,年轻而极具荷尔蒙感,令人移不开眼。 他看起来像是回到家后脱掉了在外的衣服,却又忽然有事,于是随手抓了一件外套就出了门。 甚至仔细看的时候,舍友还在燕时洵身上的外套上,看到了金融学院的院徽。 舍友:“?” 一个个问号,飞出了小朋友的脑袋。 而这时,楼上的喊声也一直没停,还在试图喊着燕时洵,想要确认他的安全。 舍友扭过头去看时,甚至看到了在阳台最上面,有一只脚颤巍巍的伸下来又缩回去,像是想要跳下来,但又犹豫着怂叽叽。 舍友:“??” 就在舍友一脸懵逼的时候,年轻的燕时洵已经看过了寝室内的东西,他意识到—— 要么就是楼下寝室的人耗费心血,大手笔的恶作剧,以真乱假到连他都被骗过去了。 要么,就是时间或者空间出现了错误。 否则怎么解释寝室里出现的那些几年后的东西? “你说……你看到了我两次?” 年轻的燕时洵缓缓将目光转向舍友,沉声问道:“另一个我,长什么样?” 舍友快疯了。 他觉得今天晚上,从成景回来时意外看到直播后,一切就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先是成景发疯,然后是一直在屏幕里看到的燕时洵,竟然出现在他身边——还是从阳台跳下来的! 接着,燕时洵出现了两个,而且连性格和长相好像都不太一样。 最恐怖的是——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燕时洵,还在让他回想刚才的事情。 他只想失忆好吗!球球现在凭空出现一辆车把他撞失忆吧,要疯辽! 舍友现在晕晕乎乎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但是对上燕时洵的眼神,他原本悲愤的抗议也就只能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乖乖的向燕时洵形容燕时洵长什么样。 舍友: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要求?竟然有人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但听完舍友描述之后,年轻的燕时洵却并没有像他一样想的那么简单。 他很清楚,那不是自己。 燕时洵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想法,就是二重身。 因为身体主人想要逃避现实的意愿,如果恰好撞上了鬼气或亡魂,机缘巧合之下,鬼魂就会变成身体主人的模样,模仿他的言行举止,进入他的生活,占据他的社交和亲友。 最后,二重身反而比主人更像人,取代了主人的身份活在人间,主人却慢慢退化成了影子,然后再也找不到。 但是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就被燕时洵否定了。 他可从来没有逃避的想法,一直都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解决不了就暴力解决。 无论多艰难的关卡,总能被他通关。 从源头就不符合二重身出现的诱因。 再说,他一个恶鬼入骨相…… 燕时洵冷笑。 要是哪个不长眼的鬼想要取他代之,那惨的是对方才对。 怕不是要哭着求着要变回鬼。 心中数个猜想都被燕时洵否决后,快刀斩断了乱麻,混乱的思维被强行捋直。 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 最荒谬,却又诡异的合理。 ——那个燕时洵,就是未来的他自己。 这间寝室里几年后的痕迹,未来的自己。 自己寝室里有人进入过的痕迹,还有他在意识到不对跳下阳台查看却没有抓到人,心中的失落…… 况且,跳下阳台躲避这一点,也很像他自己会做出的选择。 但如果那个人真是未来的自己,那是什么导致了现在的混乱?未来的自己跑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很了解自己,如果那真是未来的他,那绝不会是想要和过去的自己叙叙旧这种无聊的理由。 滨大,或者滨海市,出现了能够造成现在混乱的危险吗? 年轻的燕时洵眉头紧锁,神情严厉。 差点吓哭舍友。 阳台外面,张无病哆哆嗦嗦的扒着阳台边缘,几次想要下脚跳下去都没敢,伸出去又缩回来,不经意看到下面的高度更是一阵晕眩。 张无病哽咽:“燕哥,你还好吗?你回个话!” “要,要不我还是从楼梯下去找你吧。” 燕哥能跳进阳台,他大概就是跳楼了qaq,还是不了吧呜呜,人要有自知之明。 “不用,你在上面等着。” 燕时洵的声音带着凉意,从下面传上来。 年轻的燕时洵皱了皱眉,他独来独往惯了,不太习惯张无病黏糊糊的关心。 而且他不理解,就算张无病下来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他受伤了,张无病不是医生,如果他需要援助,张无病不是道士。 一个什么都不会,只是怀揣着导演梦的小傻子而已。 从开学的时候,燕时洵就发现了这个和他同系同班同宿舍的富三代,是个容易招鬼的体质,傻乎乎一看就被保护的很好,不知人间险恶,鬼怪中艰难求生。 他看到了,但他并不在意。 可架不住张无病嘴甜,冲着当时和燕时洵在一起的李乘云一顿夸,听得李乘云笑眯眯的,叮嘱燕时洵,要好好和同学相处。 ‘说不定,是一生的至交呢。小洵,学着和五湖四海的人交朋友,也是修行的一种。先出世,再入世,观察人间,才是大道。’ 那时,李乘云温和的笑着,如此说道。 燕时洵却并不以为意。 幼年时,他已经看到了孩童和成人的恶意。与李乘云云游的这些年,他也看清了人间之恶,早就没有了与人相交的想法。 要不是辅导员说他需要体验大学生活,不可以错过集体住宿,而师父也赞成辅导员的话一定让他留在学校,他早就想要从宿舍搬走,回小院继续和师父生活了。 不过,他留在宿舍,倒是恰好救了张无病一命。 午睡得正好,张无病却在另一边喊得惨烈,一睁眼就看到张无病被恶鬼围困的场面。 为了挽救自己的午睡时间,被吵醒而起床气严重的燕时洵,直接暴躁捏碎了恶鬼。 张无病目瞪口呆。 然后从那天起,就以各种感谢为理由送燕时洵礼物,从黄纸朱砂到翡翠玉石,不一而足。 当然,全被燕时洵拒绝了。 无缘由收下的财物就会变成因果,但他并不想和张无病结因果,即便他是自己的室友。 但张无病锲而不舍的凑到燕时洵身边吗,喋喋不休的夸赞他,还和他分享校园里的各种趣闻,就算得不到回应也能一个说得很开心,说到兴奋处还会笑出来。 顽强得像一株草,充满生机。 偶尔燕时洵也会被打动,但很快就又推远了张无病。 忍四年,等大学毕业之后,张无病就会从他生活里消失,再也不见。 过客而已。 年轻的燕时洵漠然想着。 在张无病终于安静了之后,燕时洵才转向舍友,问道:“你刚刚说,“我”在直播?什么直播?” “就是那个,现在最火的综艺啊。”舍友下意识就顺着燕时洵的话往下说,还习惯性的回手去拿平板。 但是却摸了个空。 “啊……”舍友挠了挠头发,惊悚道:“我把平板给另外一个你了。” 巧合,还是有意的? 把有“燕时洵”身影、可能会暴露行踪的平板拿走,这样就避免了他会沿着直播追过去,也让他无法获得更多信息。 年轻的燕时洵,再一次感受到未来的自己谨慎到细节里的周全考虑。 虚空中的棋盘,黑白端坐,棋盘厮杀,一步一埋伏,处处都在考量中。 年轻的燕时洵觉得,自己在和未来的自己下同一盘棋,酣畅淋漓,棋力用尽的快意。 棋逢对手。 他以为自己发现了蛛丝马迹,殊不知,这却早已在对方的考虑之中,提前做了布局。 他一时错愕,没忍住有些感慨。 这就是……未来的自己吗? 兴奋的颤粟沿着燕时洵的神经传递,他察觉到了自己胸臆间的恣肆畅快。 从未有一刻,他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和未来的自己见面。 燕时洵眸光明亮,唇边扯开笑意。 舍友缩了缩脖子,到底没敢问燕时洵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赶紧睡觉吧,就像之前燕时洵临走前建议他的,一觉睡到早,说不定等睁眼之后,一切就都重新变得正常了呢。 舍友:这个世界太疯狂,只有被窝是他的家。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阿门。 张无病虽然听到了燕时洵的回应,但他趴在阳台上往下伸脖子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到下面的情况,只能零星听到几句燕时洵的声音。 没有亲眼确认燕时洵的安全,让他有些担忧。 在他看来,自己这个舍友人帅心善,虽然总是臭着脸,但却愿意牺牲他的午睡时间救自己——好人啊! 张无病一方面是想要抱大腿,跟在燕时洵身边保住自己一条小命。但另一方面,他总觉得,燕时洵身上缺少一点人气,他看到过燕时洵看着别人的眼神,冷漠又清醒,却唯独燕时洵自己,不在人间。 遗世独立。 他不知道燕时洵以前经历过什么,但是他总觉得,燕时洵不应该是这样的,而是应该更加璀璨,所有人都能够看到这份辉光。 所以他赖在燕时洵身边,怎么说都不走,努力想要让燕时洵更富有人间的温度。 虽然到目前为止没什么成效,但张无病乐呵呵的完全不在意。 ——水滴石穿,他相信总有一天可以! 张无病握了握爪子给自己打气,但下一秒,在瞥到阳台下面的高空后,他又腿软了。 太,太高了,算算算算了,还是走楼梯下去吧。 他只是个普通学生,不必要走这么高难度的路线。 结果没想到,张无病一拉开寝室的门,门把手上叠着的黄符“呼!”的燃烧起来,在他眼睁睁的注视下,化作了一捧灰烬,纷纷落下。 张无病:“…………” 他惊恐一抬头,就看到寝室门外的走廊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灭了灯。 幽幽的黑暗中,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牌,还在散发着莹莹绿光。 而因为他开门的声音,本来在黑暗中游荡的鬼魂,慢慢停了下来,迟缓的扭过头,看向站在光亮中的张无病。 在一片漆黑中,张无病就像是个活靶子,被所有鬼魂注意到。 张无病清晰的看到,那一张张向自己看过来的面孔,灰白没有血色,眼珠直愣愣的毫无光亮,充斥着死气,一看就不是活人。 有的鬼身上还穿着滨大的制服,血液染红了白金色的外套。有的整个头颅都炸开了花,脖子上面只有一团红红白白,像是高空跳楼脑袋着地。 张无病倒吸了一口凉气,肺里都冒着寒气。 在密密麻麻看过来的目光中,他下意识的往后撤了一步,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颤抖着想要喊燕哥,但却在话一出口后,猛地想起燕时洵正在楼下寝室,估计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他这边的情况。 张无病差点汪叽一声哭出来。 但那些鬼魂没有留给他太多考虑害怕的时间。 正如植物具有趋光性,鬼魂也同样有向生气靠拢的本能。 此时张无病在他们眼中,与黑暗中的大灯泡无异。 顿时,走廊里的鬼魂在短暂的停留之后,都呆滞的拖着僵硬的身体,向大开着的寝室门走来。 张无病甚至能看到那些红红白白的东西,随着鬼魂的行走而砸在地面上,粘稠而濡湿。 他的头皮都跟着一痛。 张无病知道,自己应该转身拔腿就跑,再不济也应该赶快把门关上锁好,等燕时洵回来救他。 但是计划是美好的,落实在行动上是残酷的。 极度的恐惧下,所有血液都向双腿涌去,身体求生本能的在要求双腿立刻跑起来,将所有的血液和动力都供向双腿,于是手脚冰凉,双臂僵硬。 可偏偏双腿的肌肉紧绷过度,筋脉因为紧张而抽搐了起来,小腿肚子抖个不停,却就是抬不起来。 张无病欲哭无泪,大脑疯狂命令自己抬手关门,抬脚快跑。 然而,四肢已经不听使唤。 他眼睁睁的看着走廊里的鬼魂离他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其中一个鬼魂茫然空洞的脸。 ……等等。 张无病已经卡死了的大脑,却忽然被诡异的事实撬动了。 ——这个鬼的脸,分明就是他那个室友啊! 虽然只在开学的时候见过一面,然后室友就回家里市中心的大平层住了,再也没见过。但是都是混在这个圈子里的,张无病多多少少有些印象。 可是,这人今天白天还和自己一个考场考试了,怎么现在就变成鬼了?不至于啊! 张无病一边咬着牙想把自己的腿从原地拔起来,一边脑子里因为这个室友的脸而思维发散,胡思乱想。 因为恐惧,声带干涩得说不出话,嘴唇也抖得发不出声音来,拼命努力也只有几个气音。于是张无病干脆在心中疯狂默念着燕时洵的名字,就像念诵咒语那样。 奇迹般的,张无病竟然觉得一股暖流涌进经脉里,他过度紧绷而抽筋的肌肉,也重新活泛生动起来。 他大喜过望。 眼看着那些鬼魂就要走到门口了,他根本不敢耽误,赶紧手忙脚乱的抡圆了手臂将门摔上,然后哆哆嗦嗦的反锁上门,又还不放心一样,拿起旁边的椅子就堆在门后面抵着门,生怕外面的鬼魂破门而入。 做完这些后,张无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大门发出“砰!”的声音,金属门板瞬间向里陷出了一个凹槽。 张无病也随之一抖,惊恐的看着宿舍门。 滨大从不在生活上吝啬这些天之骄子,宿舍的设施都用的是不错的东西,宿舍门也是足够个人家使用的金属防盗门。 但就是这样,金属门板还是随着一声声砸门声,扭曲,变形,一个个凹槽尖锐的向内凸起。 这副景象让人不由得怀疑,房门还能坚持多久而不被破开。 张无病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谢滨大的慷慨。 这要是木头门板,他现在就已经被破门而入的鬼给生撕了! 这么想着,张无病片刻不敢耽误,捧起旁边的书籍就一股脑的往门后堆,尽可能的延缓外面的鬼魂破门的时间。 果然,知识就是力量! 张无病拍掉手上的灰,满意的看了眼自己的杰作后转身就跑。 “燕!!哥!!啊!!!” 整个宿舍区都能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夜空中回荡。 声音来回在宿舍楼中间的空地回荡,颤巍巍的尾音不断加深,寂寥而渗人。 年轻的燕时洵冷漠脸:“…………” 他那个招鬼惦记的室友,又遇到鬼了吗? 宿舍旁,寂静的林荫道上。 燕时洵顿住了脚步,回身向宿舍楼望去。 他身边的邺澧皱了皱眉:“张无病也被拉进了这里。” “唔……”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应该是大一时期的张无病,在求助当年的我。” 邺澧挑了下眉:“那你准备回去救他吗?” “不。” 燕时洵轻笑着回身,微微垂下眼睫:“当年的我总要学会,接受自己是个人,而不单纯只是个驱鬼者这件事。” “当年教会我这件事的,是我师父的死,和张无病的帮助。” 燕时洵对过去的自己并不准备进行“慈爱教育”,疾风骤雨中闯过,才能做好面对更大的风浪的准备。 毕竟……他只有一个人了啊。 师父死之后,他自己的天,自己顶。 想到这一时间点李乘云的死亡,燕时洵恍惚了一瞬,容纳后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 但还是被一直关注着他的邺澧,捕捉到了这一点异常。 邺澧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扣住了燕时洵的手腕。 燕时洵疑惑的看过来。 “时洵,我在你身边,天地鬼神与你同在。”邺澧低声道:“就算你永远学不会,也没有关系。” “有我。” 燕时洵眸光闪了闪,轻笑着挪开视线,迈开长腿向前:“走吧。” “既然是过去的张无病,那就交给过去的‘我’吧。我们有我们自己需要操心的事情,没时间管他们。” 邺澧有些疑惑:“你好像不想和以前的自己碰面,为什么?” “即便你不相信其他人,但你自己……” 总是能信得过的吧。 燕时洵缓缓摇了摇头:“你不认识过去的我,但我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却记得很清楚。” 燕时洵笃定,如果他和过去的自己碰面,绝对不会是什么亲亲热热认亲的温馨场面,而是一触即发的剑拔弩张。 他的人生有两道鲜明的分水岭。 一次是被父母遗弃在集市上,一次是李乘云之死。 翻天覆地的变化为燕时洵带来的,是一夜之间截然不同的迅速成长。 集市上满身血污的男人是谁,李乘云又为何在探寻酆都旧址后死亡。 这两件事变成了长久燕时洵积压在心中的疑问,多年来从未放弃过寻找。 而在李乘云死之前的燕时洵,锐利,冷漠,与人间格格不入。 他还没有成为后来那个走街串巷,与三教九流打交道,救回被鬼怪威胁生命之人,也救徘徊人间的厉鬼的驱鬼者。 如果被年轻的“燕时洵”发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燕时洵觉得,要说服“燕时洵”相信自己没有恶意,就得先毁天灭地的打上一架,然后两个人才能坐下来好好谈话。 燕时洵微笑:我选择拒绝。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理顺现在的情况,并不能确定如果他和另外一个自己相见,是否会造成什么后果。 所以……再说吧。 燕时洵面对另一个自己无法确定敌友阵营的时候,也不免有些头疼。 如果能成为助力,那就最好。但如果不能,那绝对会成为他这次最大的危机。 与自己为敌,且“自己”拥有不俗的力量和对自己全然的了解,绝对是地狱级难度。 在夏日里,滨大学子们都喜欢这条林荫大道,百年古树枝桠纠缠,在上方搭建起了一方阴凉。 但是深秋枯叶满地,只剩下树枝交错纠缠,在昏黄的路灯下错眼看去,如同鬼影乱舞。 整条大道上都没有滨大学子走过,一片寂静,只有燕时洵和邺澧踩过枯枝时发出的断裂声音。 “咔嚓……” 滨海大学有一万五千名学生,其中绝大部分住校。 虽然按照“燕时洵”和“张无病”两人下课回宿舍的时间算,现在最后一节晚课一节结束,大多数学生都已经回到了宿舍,但也绝不应该安静至此。 在燕时洵记忆中,滨海大学四年,算得上是他最放松悠闲的时光,富有人间烟火气。 夜跑的人,打篮球踢足球的人,社团活动,出来觅食或购物……没有课的悠闲时间里,校园内氛围温馨。 但现在,却死寂阴森。 就连正在看直播的滨大学生都愣了:[这不是男寝楼下那条路吗?去科学楼、化学楼还有主教学楼群特别方便,我印象中应该一直到关寝室之前都有人啊?] [?啥情况?我看得满头问号,特意跑阳台上看了一眼,就现在,大道上还有正在唱歌的哥们呢,鬼哭狼嚎的比鬼叫还难听。] [草,前面的还是太过于年轻。你要是看过前几期节目,就不会这么说了。相信我,人唱歌再难听都有个限度,但是鬼……那绝对是头皮发麻,被窝都拯救不了的程度。] [卧槽!别特么吓我啊,我现在就走在这条路上,看到直播里没人我都懵逼了,刚才还拉着一个过路的问“同学你能看得到我吗?”,那哥们看我的眼神就和看神经病一样。] [咦?等等,我在阳台上往那条路上看,怎么感觉旁边的树……在动???] [啊啊啊闭嘴!可以了,别吓我!是风吹的,肯定是!] 从舍友手里拿走平板,燕时洵一个是不想向年轻的“自己”透露太多消息,不能让对方有任何可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 还有一个,就是为了看平板上的弹幕。 因为很多滨大学生都会在直播间里发弹幕,而这些弹幕里透露出来的消息,足够燕时洵了解真正滨海大学的现状,也能够看到有关成景和那个变成血骷髅的青年的消息。 燕时洵对成景这个名字,还是很在意。 他总觉得,成景就是导致鬼气被牵引到滨海大学的原因。 虽然现在他还没有找到足以支撑这一猜测的证据,但他还是谨慎的选择了留意。 在看到弹幕中很多人都说,这条道上现在就有人走的时候,燕时洵环顾无人的四周,确定了一点。 ——他们所身处的滨海大学,不是真正的滨海大学。 而是像之前在公路上时的情形,某一个被静止了的空间,没有出去的路途,脚下的道路无限延伸,却是永无止境的圆环。 燕时洵眉头皱起。 年轻版本的“燕时洵”来自于他自己的记忆,鬼气将那一片被切下来的空间现实化,构筑成了鬼气的世界。 那现在时间节点的滨海大学校园……是来自于那具血骷髅的记忆吗? 里面有成景和他的舍友,也有安静的滨大校园。 就在燕时洵疑惑的时候,林荫大道上的前方,整片空间的路灯忽然闪了闪。 电流滋滋啦啦的响起,在死寂的空间中格外渗人,忽闪忽灭的昏暗光亮下,模糊的人影出现。 燕时洵眼神一厉,眼疾手快的拉着邺澧就往旁边的古树后面去,借由粗壮的树干挡住两人的身形,屏息凝视路面。 路灯像是电压不稳定一样越闪越快,最后随着“啪!”的一声,火花闪过一瞬,然后灯泡瞬间暗了下去。 “啪!” “啪!” 路灯接连发出爆鸣,渐次熄灭。 整条林荫大道都坠入了黑暗。 一瞬间,道路两边的树木都仿佛活过来了一样,鬼影婆娑乱舞,枝桠如手臂,狰狞指向天空。 像是恶鬼在无间地狱中,绝望的渴望光亮与人间。 燕时洵能够感觉到,旁边的邺澧轻轻牵住了自己的手掌。 他翻开自己的手,以指代笔,在自己的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下:别害怕,有我。 燕时洵哭笑不得。 邺澧是把他当张大病那个小傻子吗?邺澧以为他见过多少厉鬼凶煞?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 燕时洵的掌心被邺澧划得痒痒的,他索性一翻手握住了邺澧的手,禁止了邺澧继续动作。 黑暗中,邺澧缓缓睁大了眼眸,高大修长的身躯僵住了。 燕时洵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从手掌上透过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他的驱鬼者第一次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安心,生机勃勃,带着人间的温度。 和想象中一样,不,远比想象中更加美好。 邺澧感觉到这一刻,他的思维有了片刻停顿。 天地大道消失在虚无中,唯有燕时洵的身影,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黑暗借给了邺澧保护色,让燕时洵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燕时洵还在全神贯注的看着道路,没有发觉身边的邺澧,一直在看着自己。 全然的黑暗中,路灯忽然闪了闪,发出低低的嗡鸣。 然后“啪!”的一声,已经被烧毁的灯泡,竟然重新亮了起来。 一盏接一盏,大道上重新恢复了光亮。 并且与刚才的昏暗死寂不同,此时的道路上灯光朦胧昏黄,氛围宁静温馨。 两道人影,缓缓在道路上显现。 两名青年牵着手,在道路上并肩而行,较高的那个侧耳听着身边人在说话,神情柔和温暖。他注视着身边人的目光,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全世界。 半透明的身影逐渐凝实,笑着从道路上走过,较高的那个人伸出手,温柔的拂落身边人肩上的花瓣。 身边人仰起头,向他报以笑容。 他们低低絮语,爱意旖旎缱绻。 燕时洵却慢慢皱起了眉。 从两人的神情来看,他们是在说话,但是他却根本听不到两人的声音。 并且,其中一人帮同伴拂落花瓣……现在是深秋,哪里来的花瓣? 很明显,这一幕发生的时间点,不是现在。 但直播前,不少滨大学子在错愕后,炸了。 [那不是成神吗?他怎么和兰泽走在一起?不是说兰泽走关系,抢了成神的保研名额吗,成神一点都不介意??] [等等,他们两个看起来,怎么那么像小情侣?] [兰泽?兰泽???他不是出门散心结果失踪了吗?新闻都报了好几天了。] [卧槽!新闻里那个人是咱们学校的吗!] 燕时洵看到平板上的弹幕时,眉眼猛地阴沉了下来。 他从刚才起,就觉得其中的青年像是公路上看到的那位。 ……血骷髅的真实身份。 是兰泽。 第164章 路灯照不亮道路之外的黑暗,光影之中,燕时洵眉眼阴沉严肃。 即便从一开始,他就在怀疑惑那青年的真实身份,怀疑是青年导致了这一切。 而现在的这一幕,就像最后一片思维拼图,让燕时洵豁然想通了一切。 那位最后变成了血骷髅的青年,正是失踪多日的滨海大学学生兰泽。 兰泽死之后,因为怨恨或者执念,留在了人间。 并且不知为何,兰泽引动了鬼气,与地府坍塌窜逃出来的鬼气融为一体,令鬼气沿着他所行走的道路蔓延,甚至因为他的执念,而被引导到了滨海大学。 兰泽的执念…… 燕时洵看着眼前像是老影片重播的画面,眸光沉沉。 ——是成景。 通过平板上发出来的弹幕,燕时洵从滨大学子口中,拼凑出了成景与兰泽间的关系。 这两人同为化学学院的大四生,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唯一一个京城大学研究所的保研名额,会理所当然的落在成景头上时,却是兰泽被保了研。 因为成景一直是学院内的知名人物,素有“成神”的外号,所以很多学子都佩服他,将他视为偶像,自然想要维护于他。 校园论坛因此而掀起热烈的讨论,很多人指责兰泽“走关系”。 很多其他学院的人虽然不明前因后果,但也为成景的遭遇感同身受,义愤填膺加入讨伐大军。 舆论发酵,逼得学校官方不得不出面制止,拿出了兰泽有资格被保研的证据。 虽然风波渐渐平息,但兰泽还是在看到论坛上的谩骂后心理崩溃,甚至他走在校园里,都时有认出他的人阴阳怪气。 兰泽在滨大校园内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索性就出门散心。 然而这一去,却再也没能回来。 燕时洵看到滨大学子提及的新闻,想起之前白霜曾忧心忡忡的和他说过,有个滨大学生徒步失踪的事情。 那个学生,就是兰泽。 而兰泽……他不是失踪。 是已经死亡。 燕时洵想起了自己跳下公路后,在深渊见到的兰泽,还有兰泽在他面前眼睁睁的皮肉脱落,变成血骷髅的场景。 他的喉结滚了滚,觉得喉中发涩。 林荫大道上,成景和兰泽并肩而行,神色温柔缱绻。兰泽笑起来的时候连眼眸都会眯起来,容颜俊美剔透。 可燕时洵看到的兰泽…… 迷茫,空洞,满身血污。 兰泽已经再也不会笑了。 那些从兰泽身上脱落的皮肉,他脸上的刀伤……全都是,他死前最后的模样。 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没有再见一眼恋人,兰泽死前最后的执念,将他的魂魄指引来了滨海大学。 他重回故地,想要找回自己的恋人。 ——这也就意味着,找到成景,就能找到兰泽! 而作为引动鬼气的关键,找到兰泽,就可以让鬼气停止扩散,减轻对滨海大学的影响。 毕竟阴阳两相隔,对于生人而言,被鬼气侵蚀越久,对自身的影响就越大,会危及健康,甚至生命。 滨海大学校园内少说也会有一万人,这一万人被鬼气裹挟伤害,所带来的影响和舆论,堪称恐怖。 思维轮转间,燕时洵的心中有了定论。 他不发一言,只沉着眼眸看着林荫大道上两人行走的方向。 秋天不会出现春天的樱花瓣,这场景是过去发生的,会出现的原因,也是因为鬼气复现了兰泽的执念。 既然如此,燕时洵就可以通过两人过去的记忆,找到两人最常出现的地方。 成景的舍友告诉燕时洵,成景在晚上离开宿舍后,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如果滨大校园一切正常,那么成景也许会离开校园,去往兰泽的家中,或是兰泽散心的地方找他。 但是鬼气封闭下,燕时洵猜测,作为兰泽执念的载体,成景无法离开滨大校园。 ——就像年轻的“燕时洵”会因为燕时洵的记忆,而被拉进这个充斥着鬼气的世界。 而成景也同样如此。 成景就在校园的某一处,并且,很可能就在他经常会和兰泽一起去的地方。 这就意味着,顺着兰泽的记忆,就能大致画出成景所在的范围。 而当时同样被拽进了血海中的兰泽,也同样身处这里。 他会去找成景。 短短转瞬,燕时洵有了方向。 他注视着两人的背影走向林荫大道的前方,然后在岔路口,身形渐渐变淡。 燕时洵从记忆中提取出了那个方向的建筑。 有大讲堂,主教学楼,科学楼,实验楼…… 实验楼。 那栋楼,是化学院学子常去的地方。 也许,两人所前往的,就是那栋楼。 路灯在短暂的亮起后,重新渐次爆鸣破碎,道路上恢复了黑暗。 燕时洵立刻拉起邺澧,顺着成景兰泽走过的路向前走。 但是他脚下踩着的马丁靴刚踏上林荫大道,就敏锐的意识到脚下的触感不对。 不是柏油马路的坚硬,倒像是沼泽,泥泞,黏腻,踩下去完全没有着力点,几乎要顺着软绵的地面陷下去。 燕时洵反应迅速,立刻抽回长腿。 但是借助着微弱的光亮,他清晰的看到,马丁靴鞋底带起了一串粘稠的固液体,却不是泥水。 而是……血肉。 燕时洵立刻低下头,向脚下的地面看去。 却正对上一张阴森鬼面。 燕时洵呼吸一窒,赶紧侧首向整条林荫大道的地面看去。 他这才发现,就在旧场景消失,路灯爆鸣熄灭之后,整条大道都变了模样。 就如同融化的沥青,黑色的路面变得粘稠,在黑暗中翻滚涌动,无数张青白僵硬的脸从沥青下面翻滚上来又沉下去,表情狰狞的无声哀嚎着,像是拼命挣扎,想要从无间地狱逃离。 却又被下面的恶鬼拽下去。 其他同样想要逃离的恶鬼踩着同伴向上,却永远只能冒出头就被重新拖下去。 ——它逃离不了的囚牢,别人也别想离开。 此为,无间地狱。 因为在明暗交替的瞬间,人的眼睛无法快速从光亮条件适应黑暗,所以会有短暂的“失明”状态。 燕时洵也因此没有在那一秒内,看清道路上的变化。 直到此刻他的眼眸适应了黑暗,他忽然意识到——这条路不再是沥青的黑色。 而是,氧化加深后,几近于黑色的血红色。 一如在公路时将他拽下去的血海。 一张张鬼面翻滚又下沉,无声嚎哭。 它们的利爪伸出血海,想要将旁边的人拉下血海,也与它们作伴,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一日日腐败。 燕时洵的心脏也跟着沉了下去。 ……来不及了。 鬼气,已经在开始改变滨大校园了。 往日里学生们人来人往的林荫大道,现在已经变成了恶鬼哀嚎的地狱。 道路两侧树影婆娑,如恶鬼张牙舞爪的乱晃。 这一幕差点将直播前的滨大学子吓抽过去。 尤其是那些就住在林荫大道尽头的宿舍区,几乎每日都要从这条路走去教学楼上课的学生们。 他们看着自己熟悉的场景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忽然就充斥着鬼脸,猝不及防之下,被吓得简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其他观众只是害怕,但是对于常走这条路的滨大学子们而言,这就是现实恐怖故事! 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代入感十足啊! 有胆小的已经瑟瑟发抖,百米冲刺跑回宿舍,用此生最敏捷的速度跳上了床,钻进被窝里。然后才缓了一口气,堪堪安心下来,继续看直播。 屏幕上的弹幕,已经一片哀嚎。 [啊啊啊啊!我每天晚上从图书馆回来,都要走这条路啊!哭了,这让我以后怎么敢走夜路了啊!] [当场吓死!看恐怖片我能安慰自己那是假的,这我怎么骗自己啊,以后就算绕远都不想走这条路了。] [!!我刚从这条路回宿舍,刚一进门就听到寝室几个狗在嚎,还给我看直播。我谢谢你们啊!!最狗的是,他们都上床了,就留我一个在下面……老子也怕的好吗!!] [我本来边刷牙边看直播,被吓得赶紧吐了泡沫就往床上跑,速度最慢的那个现在在走廊里边疯狂啊啊啊边跑。嘿嘿,在被窝里听别人吓得半死,忽然有种‘啊~我已经安全了’的幸福感。] [特么的!我刚下班!公司外面!郊区!全是树!现在在路边等夜间公交,我快要被吓死了。] [我也……我发誓下次再也不配我爸来山上别墅住了,外面风呼呼的,窗户外面的树看起来和鬼一样,再搭配客厅里投屏的直播……我爸已经吓得在念佛经了,我在考虑要不要打个飞的回市里沾沾人气。这地方,属实不是人待的啊!] [球球别吓孩子了呜呜,我现在在图书馆啊!不敢回去了就是说,有没有同在图书馆的朋友啊?我们结伴回去qaq。] [……教学楼里就我一个人在自习,我好害怕,谁能来接我?呜呜呜。] [在小区疯狂往楼上跑,邻居看我眼神像在看神经病……] [我要被滨大的学生笑死了,本来还在害怕的,但看到有人比我还害怕,忽然就笑出声来了。采访滨大的人一下,请问你们对本校闹鬼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卧槽你问我什么看法?我的看法就是赶快来个人救救我!卧槽,不是骗你们,不仅直播里有鬼,我身边也有鬼……啊啊啊啊啊啊卧槽啊!!!] [……前面的兄弟,发生什么了?兄弟?兄弟你回个话,报个平安。] 原本热闹的弹幕,忽然安静了下来。 很多人都发现,有个疑似滨大学生的人,在发出了最后一条弹幕后,就消失了。 任由其他人呼唤他,让他报个平安,等了几分钟,那个人也没有回来。 这让其他不在滨大的观众们心中惶惶,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在滨大的学生,在看到直播评论区里说起这件事之后,不少人都觉得背后发冷。 恐惧丝丝密密的蔓延上来,抓住他们的心脏,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有些回宿舍比较早的学生,见势不妙,赶紧从宿舍楼各个角落迅速跑回寝室,然后大门落锁,一气呵成的冲到床上盖好被子,才敢松一口气。 也有的寝室里,几个人瑟瑟发抖的缩在一起,借助着彼此的温暖汲取勇气。 有的人看到室友没有回来,赶紧焦急的打电话向对方说明这件事,让对方不要去外面,暂时在目前的室内呆着。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室内的四面墙总是比室外让人心安。 滨大校园论坛内,也迅速盖起了高楼,谈论直播弹幕的事情,并提醒所有在滨大的人都注意安全,尽可能不要外出。 因为临近期末,很多人都在教学楼或图书馆自习。在看到这条消息后,不少人都默默缩回了本来想回寝室的脚。 而一些临窗而坐的学子,也往里面坐了坐,直到看不到落地窗外的树林,才松了口气。 这一刻,因为那个没有回来报平安的弹幕,滨大内人心惶惶。 也有人忐忑发问:[是不是谁恶作剧啊?] [就是那种表演型人格,想要吸引别人注意力,所以故意制造恐慌的。说不定我们在这担心那个人的时候,他自己还在沾沾自喜呢。] 但这个说法很快就被滨大的学子否定了。 环境的白噪音因为规律和持续,一直都会被人下意识的忽略,很多身边的声音都会被耳朵习以为常的处理掉,不进入大脑进行信息处理。 直到因为某个因素,人开始注意环境。 然后,之前被忽略的很多东西,都重新浮现了出来。 秋夜的寒风从窗户外呼啸而过,树枝拍打着窗户,发出“砰砰!”的声音。 风从远方模糊送来了声音,惨叫声遥远恍惚,却撕心裂肺,带着彻骨的恐惧。 在风声和喊叫声中,有细细碎碎的声音若有若无的浮现,呜呜咽咽,不知是风声还是鬼哭。 滨大的校园内,很多人都胆战心惊,恨不得现在就窝进被窝变成个团。 他们心中默默祈祷,希望等他们从被窝里钻出来之后,所有事情都会重新变得正常。 但是,他们失望了。 各个通知群里,忽然发出了紧急通知。 辅导员急切的告知所有人,在宿舍的不要外出,如果不在宿舍,最好就近进入建筑物,并且尽可能不要落单,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 通知里还特意提到,不要靠近校园内的大讲堂,现在在那附近的人也立刻离开。 之前还沉寂的通知群里,忽然变得气氛紧绷,一个个加粗的感叹号看得人心情紧张。 在按照要求在通知群里报平安的同时,不少滨大学子都心中猜疑不定,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未知的危险和外面隐约传进来的声音,让很多人恐惧不已。 尤其是那个大讲堂…… 因为大讲堂的形状是个巨大的棺材,不管是无人机航拍还是从正面侧面看,都是个标准的棺材型,毫不费力就能一眼看出来,所以很多学生都会调侃,这个棺材怕不是装着尸体。 而因为大讲堂前面的长条绿化带里正好立着三棵古树,乍一看也像是插在香炉前的三炷香。 所以很多人平常都脑洞大开,编很多关于大讲堂的故事。 甚至在鬼节和万圣节的时候,校园论坛都会举行讲鬼故事大赛,看谁编的大讲堂鬼故事最吓人。 这也算是个滨大的传统,很多毕业校友在提起大讲堂和鬼故事时,都会会心一笑,把它当做了“自己人”才会懂的暗号。 而因为滨大属于国内顶尖学府,又是百年老校,优美而富有底蕴的校园,一向是在滨海市必打卡旅游景点清单里。所以,很多游客都会来此游览。 导游也会指着在网络上久负盛名的棺材大讲堂,向游客们说起一个个鬼故事。 有传说,滨海大学在百年前曾经死过很多人,当时他们的尸体,就堆放在大讲堂的位置,直到腐烂都没有人来收。所以那些死去而得不到指引的鬼魂,就一直徘徊在这里,不得离去。 直到那些尸体被好好安葬,滨海大学里仍旧可以夜夜听到鬼魂在呜呜哭泣,哭诉自己的死亡和不甘。 甚至有很多年前毕业的学长也证明,那个时候,即便是白天,在教学楼昏暗的楼梯拐角里,还是能看到鬼魂沉默伫立在阴影里,无声的注视着走过的人。 当你漫不经心扫过去一眼时,眼角的余光里,就会有一张残破不全的狰狞鬼面一闪而过。但再看去时,却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当你走过,楼梯下面的阴影中,模糊的身影会重新浮现。 他们穿着百年前的长袍西装,浑身血污,眼神空洞却不甘…… 因为有一段时间里,当时滨大的师生越来越多的说自己看到了鬼魂,已经影响到了滨大正常的教学和生活。所以,当时的滨大校长请了海云观的道长,来为滨大看风水。 海云观道长说,因为当年死去的人太多,怨气聚集,校园中间的那块地方又是个洼地,所以阴气聚而不散,使得鬼魂能够显形,甚至威胁到了师生的安全。 在海云观道长来看不久,那块地皮很快就动工,建起了大讲堂。 之所以设计成棺材形状,也是为了让孤魂野鬼有个归宿,让他们得以安息,而不必日夜哭诉。 而棺材前的三棵树,也是取了香炉和上香的造型,以香火来抚慰那些死去的鬼魂,让他们可以投胎。 但也有传闻,说是棺材是为了镇压下面的恶鬼。 因为那些死去的人心中多有不甘,它们看着校园里生机勃勃的学生们,心生妒恨,想要把学生们也拉到阴间,与它们作伴。 所以,为了镇压它们,防止它们危害滨大师生,才会用棺材暗和滨大的风水,将所有阴气汇聚到此处,压入棺材里,不让鬼魂在校园中游荡。 种种说法,不一而足。 因为时间漫长,说法又多又杂,所以传到最后,连滨大学生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大讲堂是怎么回事。 有的人懵懵懂懂的听学长讲“滨大闹鬼十大传说”,有的人茫然听信网上的说法,也有人嗤之以鼻,认为就是个想走传统国风却设计失败的产物。 不过,所有去过大讲堂的人都承认,大讲堂里的温度,是真的低。 即便是盛夏,在大讲堂听名师报告或举办活动时,哪怕座无虚席人挤人,大家都会自觉的带上一件外套,以抵御顺着大讲堂地面和墙壁蔓延上来的寒气。 因为入学仪式和新生演讲都会在大讲堂举办,所以每个人都经历过被学长学姐善意提醒带衣服的事情,也因此对大讲堂印象深刻。 此时,滨大学子们在看到辅导员特意强调了不要去大讲堂附近后,不由得有了更多的猜疑,心中惶惶不安。 校园论坛上,一片火热。 “你们看到通知了吗?谁知道大讲堂那边是怎么回事啊?” “我晚上从大讲堂旁边走过的时候,就觉得凉飕飕的,果然,现在出事了。” “别在这事后诸葛亮显摆了,大讲堂旁边哪天不冷?流体力学没学过吗?不知道那边是个风口吗?” “虽然学过,但是我证明,今天的大讲堂,真的很冷。好像是晚饭之后吧,不到一个小时之前,我在那冻得直发抖,就赶紧回宿舍想加衣服,结果从那离开之后,反而没那么冷了。” “别在这装神弄鬼了,我听到辅导员打电话了,根本没你们想的那么恐怖。大讲堂旁边藏了个逃犯,好像是之前一起新闻的嫌疑人,所以才不让大家过去,怕误伤。” “缩在被窝里,我还整个人都抖得快要拿不住手机了。我好害怕,要哭了,宿舍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人都去实习了。呜呜怎么办,好慌。” “啊啊啊我寝室里还少一个人!她还在实验室!怎么办啊,我好担心她。” “我们寝室四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瑟瑟发抖,外面好可怕……” “无语了,根本就没有鬼好吗?你们就是自己吓自己。” “艹!!说没有鬼的那位层主,你给老子滚到图书馆外面来看看!这是啥?这是啥!!!” 在担忧和讨论中,表明自己身处在图书馆及附近的学生们,都显得情绪格外激动。 但论坛管理员反应迅速,在更多人看到相关的消息之前,火速将楼层删掉。 各个学院的通知群里,也立刻多加上了一条。 ——禁止前往图书馆!请图书馆内的同学不要离开图书馆,或靠近图书馆门窗! 图书馆内,气氛紧张。 保安将大门牢牢锁住,手里拿着防暴棍,戒备的从玻璃窗看向外面的黑暗。 而滞留在图书馆内的学生们则远离门窗,心中焦急的聚集在最中间的地方,不知道外面的黑暗中到底有什么。 但是有一点,他们很清楚。 ——有东西,在靠近图书馆。 黑暗中狂风大作,风从没有关严的窗户缝隙里挤进来,呜咽尖利如群鬼夜哭。 而树枝疯狂摇晃。 从光明的地方向外看去,平日里令人心旷神怡的绿化和树林,却成为了最令人恐惧的危险,像是有万千恶鬼,在黑暗中张牙舞爪。 窗户外面,传来轻微的“哒哒”声,像是有东西在沿着窗户攀爬。 听到的人下意识回头看去,却正对上一张狞笑着的脸。 “!!!” 图书馆里响起惨叫。 被吸引了注意力的学生们看去,也被吓得不轻。 在看到窗外半隐在黑暗中的那张脸之后,很多人都一声“卧槽!”脱口而出,人差点崩了。 有学生紧紧的揪住胸前的衣领,紧张到几乎要昏过去。 其他没有身在图书馆的学子,一脸茫然。 但很快,宿管大爷和宿管阿姨,都立刻将寝室楼大门紧闭,层层上锁。然后在每一层都提着声音喊着,让大家关紧门窗,暂时不要出门。 学子们询问时,得到的统一回复就是——“有坏人窜逃进了校园,安保处正在配合官方处理,避免误伤。” 与此同时,官方负责人也正与滨海大学官方通电话。 滨大官方焦急到不行。 校园里出现了异常——这可是上万人高度聚集的地方啊!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在进行排查之后,已经发现有一些人失去了联系,情况未知。 从校内,大讲堂附近和图书馆,也传回来了不好的消息。 最开始那个发弹幕说有鬼然后就消失了的人,也一直没有在网络上出现。 校内的安保人员火速调查监控,然后发现,就在那个时间点,确实有一名学生刚巧从大讲堂附近走过。 为了抄近道,那学生走了大讲堂前面的树林。 监控拍到了他进去时的身影,但却再也没有他出来的身影。 监控镜头下,黑暗的树林看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生死未卜。 这让领导越发揪心,恨不得自己以身代之。 官方负责人在详细了解了滨大内的情况后,虽然自己在公路上走不开,但立刻让特殊部门派人去了滨海大学,协助海云观道长解决校园内的异常。 本来还在静心养伤的宋一道长,早在之前闲暇无事想要睡前看一眼直播,却意外发现燕时洵此时身处滨大后,就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带着几名道长,抄起桃木剑就往滨大赶去。 ——幸好天色晚,海云观已经关门不见游客。 否则游客们就要眼睁睁的看到,宋一道长为了追求速度,直接从山上的海云观内纵身跃下,如同传说中施展轻功一样的情形了。 而滨大,无论是辅导员还是领导,都急得一身是汗。 辅导员在发现成景宿舍没有人后,就通过身边的学生,知道了燕时洵的直播,于是立刻进了直播间,却发现了出现在直播里的成景舍友。 辅导员当时人就懵了。 她怀疑人生的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宿舍,又看了看平板上的成景舍友,甚至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重新确认。 意识到不对后,辅导员立刻将这件事向上汇报。 而从滨大领导那里得到消息之后,特殊部门迅速介入,舆论小组也接过校园论坛的管理权,不动声色的引导舆论,防止造成恐慌。 当群体聚集的时候,激烈情绪传播速度极快,消息在彼此传递间也会被遗失和扭曲,最后变成和真相全然不同、甚至比真相恐怖许多倍的流言。 而为了保证滨大学子的安全,滨大第一时间要求所有学生不允许外出,所有建筑物在接纳附近学生后,立刻上锁。 这就导致了所有人都会聚集在一起,未知和猜测,是恐惧情绪发酵最好的养分。 为了稳定学子的情绪,舆论小组训练有素的暗中引导舆论,并在发现有人说明哪里有危险或者看到了鬼之后,立刻联系对方询问,并将消息汇报给救援队。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如果有人现在从建筑物里出来,就会发现,往日里风景优美的滨大校园,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土地柔软波动,像是沼泽一般粘稠翻滚。 翻涌的黑暗下面,一张张鬼脸沉沉浮浮,狰狞的想要从融化的沥青中逃离。 往日里道路,变成了鬼气浓郁的阴路,被拘束于地狱的恶鬼,竟然出现在了人间。 而原本绿化率极高的校园内,大雾弥漫,阴冷幽暗。 参天的古树在幽暗中慢慢发生变化,原本的树干剥落,露出下面一具具被爬藤植物绑缚在树上的尸骸。 它们睁着黑黝黝空洞的眼窝,直直的看向大雾中。 藤蔓窸窸窣窣涌动,不掩盖浓重的恶意,想要过路的活人也扯进藤蔓编织的牢笼之中。 而棺材型的大讲堂下面,一道道半透明的模糊身影出现。 他们身上穿着百年前的服装样式,一身血污,满脸茫然。甚至有不少身影四肢残缺,或是无头死尸,踉跄徘徊。 但很快,沿着道路蔓延的鬼气将这些鬼魂也牢牢抓住,拉扯进融化的沥青之中。 这些鬼魂甚至连惨叫都没有一声,就被拽进了血海之中。 黑暗笼罩下,鬼气森森。 …… 燕时洵毫不留情的一脚踹碎了妄图拉住他脚腕的鬼魂。 坚硬的头盖骨在这蓄力十足的一脚下破碎,黄黑的骨渣纷飞,不少碎屑落在了血海中,很快就被其他恶鬼张开大嘴吞吃。 而那个被燕时洵踢爆了头骨的恶鬼,也迅速被周围的恶鬼分食,很快就从血海上消失不见。 一些粉末落在了马丁靴上,燕时洵厌恶的皱了皱眉,抬脚磕了磕,不让这些骨头渣子待在自己鞋面上。 按照邺澧所说,之所以会有这样重的鬼气,是因为地府在管理人死亡后,到如今终于撑不下去开始坍塌,所以地狱恶鬼出逃。 能被压在地狱之中,多是罪孽缠身的有罪魂魄。 这让燕时洵对血海中的恶鬼都没什么好脸色,毫不留情的出手,更别提让恶鬼的残骸靠近自己。 燕时洵以指代笔,凭空画符,口中默诵符咒,金色的光芒从指下涌现,迅速在空中形成玄妙奇异的图案,黑暗中灿灿生辉。 金光刺痛了周围的恶鬼,它们无声哀嚎着,争先恐后的从燕时洵身边逃离,就连燕时洵脚下的血海,都渐渐向后退去。 以燕时洵和他手指下的符咒为中心,他身边像是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诸鬼莫不敢侵。 邺澧的目光漠然从血海中的群鬼面上划过,居高临下的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明明只有一眼,但那些恶鬼却像是看到了极为恐怖之物。 它们迅速向血海深处涌去,原本争抢着浮出海面,此刻却拼命向下,再向下,想要躲避海面上恐怖的威慑力。 有些动作慢的恶鬼,甚至来不及逃窜躲避,就已经在恐惧中灰飞烟灭,变成了血海中一丝微不足道的鬼气。 于是,原本就要从林荫大道上蔓延开去的血海,硬生生止步在了燕时洵脚下。 他就像是一柄挡在阴阳界限之间的刀,有他在,恶鬼诸邪莫不敢侵。 见血海蔓延的趋势止住,恶鬼都不再试图从血海中挣扎着往外爬,燕时洵喘了口气,立刻垂眼看向手中的平板。 不断刷过去的弹幕里,提到的一件事让燕时洵很是在意。 滨大学子说,学校里进了歹徒,他们都不得不待在宿舍和建筑里。 其他弹幕也都安慰滨大学子,让他们不要出门,很快就能安全。 但燕时洵很快就在弹幕中,发现了不少引导性的话语,认出了这是舆论小组的手笔。 从滨大的情况和特殊部门插手的事实,燕时洵意识到——滨大校园里,出事了。 恐怕那些鬼气已经不再满足于这个被分割出来的空间,甚至渗透进了真正的现实,让现实里滨大的学子们,也遭遇了从地狱挣脱逃窜的恶鬼。 燕时洵立刻就要借用平板上的账号联系宋一道长,但就在这时,他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一缕血色。 不是血海中红得发黑的颜色。 而是新鲜血肉被削掉后的鲜红。 就像……兰泽最后变成的那具血骷髅。 燕时洵迅速抬眸。 他看到,在林荫大道的前方,血色的骷髅静静站立,遥遥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似乎,是在警告他。 ——别来,打扰我。 ……与爱人的重逢。 下一刻,燕时洵手中的平板连同分屏镜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化作碎片。 血骷髅消失不见。 第165章 燕时洵下意识伸手想要叫住血骷髅,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就眼睁睁的看着血骷髅融化在黑暗中。 与此同时,原本因为燕时洵手中符咒而畏惧退避的血海与恶鬼,都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一样,重新将他的四周围住,阻碍了他奔向血骷髅所在之处的脚步。 金光之下,恶鬼厉声惨叫着化为灰烬,其他恶鬼顿时像是被鱼饵吸引过来的鱼一样,在血海中张大了嘴巴将同伴吞噬。 有同伴化作的养分做诱饵,其他恶鬼很快就找到了新的获得力量的方式。 它们将前面的恶鬼推向燕时洵,让同伴在符咒的金光下化为灰烬,然后自己再扑过去吞噬…… 越来越多的恶鬼被推搡着涌向燕时洵,他的脚下堆积着厚重的血肉,一波又一波,彻底隔绝了燕时洵留下血骷髅的可能。 燕时洵紧紧的抿着唇,咬紧的牙关克制着怒气。 但是他盯着血骷髅站立过的岔路口,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兰泽所站的那条岔路,通往实验楼。 刚好与他之前的猜测一致。 看来,成景应该就在实验楼,而兰泽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与成景相见。 燕时洵有些不能理解兰泽的选择。 他能够清晰的看到,兰泽身上并没有罪孽,他完全可以前往地府投胎,滞留人间对他而言并无好处。 但是兰泽不仅选择了留下来,甚至他的执念,强烈到足以勾动鬼气,引得从地府泄露的鬼气能够与兰泽融合。 ……这要是,多强烈的痛苦和不甘啊。 燕时洵一时有些怔愣,心下叹息于兰泽与成景间的友谊。 但他很快就收回了外露的情绪,长眉一厉,手下催动符咒,金光大盛,如金乌坠了人间。 甚至连幽暗的林荫大道,都被照亮了一方空间。 顿时,血海翻滚,恶鬼痛苦哀嚎。 这种被灼烧的痛苦甚至超过了恶鬼本身的贪婪,让他们顾不上去争夺同伴的养分,像惊鱼一般四散而逃,求生的本能让它们争先恐后的向血海深处涌去。 燕时洵脚下,一时空空荡荡,土地干净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唯有马丁靴上残余的碎肉,和湿润土壤中浓重的血腥味,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错觉。 就像是被摔碎的鱼缸,所有的水流都跑向其他地方。 就在此时,燕时洵身后的宿舍区,忽然传来了饱含着浓烈恐惧的惨叫声。 燕时洵抬首看去时,就看到黑暗之中,整个校园的土地都像是融化了的沥青,柔软的翻滚着。 即便昏暗的光线让他无法看清远处的东西,但他也能够想象得出那是什么。 ——血色浓郁到如黑色的血海中,恶鬼兴奋贪婪,争先恐后的想要逃离血海,逃向人间。 血海所过之处,鬼气蔓延,无声而迅速的改变着校园。 就在燕时洵的视野内,大雾升腾而起,模糊了整个校园的空间。 而宿舍楼下的绿化树木,则在幽暗雾气中轻轻摇晃,枝叶乱舞如鬼影。 然后慢慢的,变了模样。 树干剥落,粗糙的树皮化为齑粉,纷纷扬扬的落在浓雾中,露出了下面光滑的骨骼。 惨白的颜色在一片阴暗中幽幽散发着没有温度的光亮,藤蔓从地下伸出蔓延,沿着树木攀爬向上,逐渐将整个树木缠绕笼罩。 从些微透过来的光亮中,燕时洵看清了树林的模样。 藤蔓下,惨白的骸骨与树木融为一体,沉默的垂着头骨,用空洞黝黑的眼窝无声的注视着前方。 光亮从骸骨的根根胸骨间透过,血肉早已经腐败,唯有一把枯骨,被囚困于藤蔓牢笼中,日夜哀嚎痛苦却不得离开。 生前死后的戾气怨恨渐渐发酵,堆积在魂魄中,附着于残骸之上,化为浓重的鬼气。 它们开始怨恨——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无法离开。 于是,它们将目光投向过路之人,藤蔓在土地中翻滚潜行,择人而缚,想要将行人也拖下来体会它经受的痛苦。 整片树林,排排列列,所有树木都成为了骸骨牢笼。 它们在浓雾中缓缓抬起头,骨骼撞击时发出“咯咯”的声音,在死寂的校园内,显得格外的清晰骇人。 密密麻麻的空洞眼窝,沉默的注视着前方的宿舍楼,落在从玻璃后面透露出的光亮上。 牙颌骨开开合合,“咯咯”声中,写满了渴望将无辜魂魄拖进地狱的兴奋与怨毒。 宿舍楼里的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异常。 除了想要拼命从眼前的危险中逃生,他们已经无法分出精力给其他地方了。 “卧槽,卧槽你给老子滚开啊啊啊啊!!!” 健壮的男生崩溃的仰天长啸,极度的恐惧驱使着他突破了自己的畏惧,抄起旁边的金属凳子就向前抡去,重重的砸在想要闯进宿舍门的怪物,硬生生将怪物砸得晃了晃,向后退了两步。 旁边的室友见状,立刻冲上去趁着这个空档,直接将大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然后又立刻反锁不说,还一口气将旁边的铁皮柜子也咬牙挪了过来,挡在门后面,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咋整啊兄弟?外面全是这狗犊子玩意儿,在这一直待在也不是个事。” 室友忧心忡忡:“要不咱们给安保处打电话吧,让老师们过来看看这是咋回事?” 健壮男生喘着粗气,手里拎着金属凳子,惊魂未定。 在听到室友的话之后,健壮男生神情依旧恍惚着,没有给出回答。 “兄弟?兄弟?”室友抬手推了他一下。 健壮男生像是忽然回过了神,颤巍巍的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个东西,很眼熟?” “啥玩楞??谁会觉得那狗犊子怪物眼熟啊!” 室友眼神都不对了:“你别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吧?说!胡黄白柳哪家的!” “不是,就……” 健壮男生想起,自己之前见过的场面。 他打完球从体育场下面经过时,忽然听见周围传来一阵惊呼和撕心裂肺的尖叫。他下意识一抬眼,却见到一道身影瞬间从上空掉下来,“砰!”的重重摔在自己面前不远处。 红的,白的,血糊糊一大片。 头骨坠地,摔得粉碎,脸从中间裂开成两半。 在那一滩血肉中,那人眼睛里的光亮慢慢消退,作为人的生机也随之流逝,面容迅速变得惨白下去。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 他曾经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但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是自己太天真了。 死亡……丑陋而恐怖。 那个跳下来的人正好脑袋着地,整个脸都被毁得差不多了,面目全非的脸扭曲到已经突破了人类能够接受的极限。 健壮男生记忆深刻。 所以,在刚才的恐惧慢慢退去后,他的脑海中重新浮现出之前的那一幕。 室友听了他的话之后,也错愕:“卧槽,是之前自杀那哥们儿?可他不是死了吗,咋还会出现在这呢?” 但两人相对而视,慢慢意识到了不对。 当然是死了才会出现在这啊。 这是……闹鬼了啊!!! 室友虎躯一震,刚要拉着健壮男生说兄弟咱们还是从这跳下去比较容易,就眼尖的看到,从他们宿舍门的门锁上,慢慢有血液渗透了进来。 “滴答。” “滴答……” 健壮男生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像是机器人一样,一卡一卡的扭过头看去,目光惊悚。 但一声惨叫声,却由高到低的从外面传进来。 两人迅速回头,就看到一个什么东西从阳台一闪而过,“啊啊啊!”的惨叫声也由近及远。 两秒后,一声重重的撞击声,从下面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跑向阳台伸头往下看。 一个人呈大字型,四肢扭曲着躺在下面的柏油路面上,不动了。 一滩血迹,慢慢从那人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白色的衣服。 而从楼上,一声悲怆的呼喊声凄厉的响起,在宿舍区回荡:“兄弟!!!” 健壮男生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想问室友,这个人是不是也看到了鬼所以被吓得干脆自杀了,就看到宿舍楼下的地面缓慢蠕动着,黑色竟然快速将那个跳下去的人吞噬了进去。 转瞬间,消失不见。 两人异口同声:“卧槽!!” 要不是宿舍区上空还回荡着那声悲怆的呼喊,两人几乎以为刚才那一幕是自己的幻觉。 而站在阳台上,他们同样看到了有人从宿舍楼的大门惊恐的跑出去,大厅的亮光照亮了一个剪影。 那人像是遭遇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已经被吓得崩溃,只有逃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拼命向前跑。 眼看着那人就要跑下宿舍楼的台阶,健壮男生想起刚才看到的拿起诡异一幕,不由得扬声想要提醒对方:“诶……” 然而,他的话刚起了个头,那人就已经一脚踏上了宿舍楼外的地面。 下一秒,那人就像是踩进了沼泽地一样,身形一矮,迅速向前扑去。 然后无数黑暗争先恐后的涌上来,将那人拉进了地面。 瞬息之间,黑暗涌动。 然而那人的惨叫和血肉,都被吞噬殆尽。 死一样的寂静在寝室中蔓延,两人身上明明穿着厚衣服,却还是觉得浸透骨髓的寒意慢慢穿透了衣服,蔓延了进来,冷得他们直打哆嗦。 他们意识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闹鬼,或是他们两个不走运撞到鬼了。 恐怕,整个宿舍区都发生了异变。 他们四周,遍布着危机。 室友“嘶嘶”的抽了两口气,立刻放弃了刚才想要拉着健壮男生,一起从阳台上翻下去避开鬼的提议,果断转身冲向房门。 健壮男生惊愕:“你干嘛?” “个瘪犊子的!活人还能被尿憋死?老子和那死玩意儿拼了!” 室友毅然抄起旁边运动会时用过的巨大彩旗长杆,热血涌上心头,也顾不上嫌弃门锁上全是斑斑血迹,一把拉开了房门。 就在门外那个因为跳楼而脑袋开花的鬼魂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室友已经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后就哇呀呀的手持长杆捅了过去。 然后下一秒,长杆从鬼魂胸口穿透了过去,杵在了走廊对面的墙壁上。 鬼魂四分五裂的面目缓缓抬起,从胸口前的木杆,看向正对面紧贴着脸站着的室友。 室友:“…………” 哦豁。 他勉强压下心中翻涌着的恶心感,面不改色的拉起旁边还处于懵逼中的健壮男生,夺门而逃。 两人的身影迅速风一样的从门口刮过。 鬼魂僵硬的转过脸,看向两人的背影, 然后它踮起脚,毫不费力的将自己从长杆下取了下来,轻盈而迅速的飘向两人逃跑的方向。 室友只觉得一股阴冷的气息迅速靠近他们的身后,冷得他头皮发麻。 健壮男生本来还在懵逼中。 但随着两人的疾速奔跑,他的视线从两侧的宿舍滑过,忽然发现遇到鬼的不仅是他们,还有宿舍楼里所有的宿舍。 有的宿舍大门敞开,地砖上是淋漓的鲜血,但是却人去屋空,不知道那些人如今的情况。 走廊的拐角处,两人刹车不及就正对上了角落阴影里的一道身影。 那身影残破不全,身上穿着几十年前的衣服样式,面目僵硬青白。 两人猝不及防对上这么一张脸,吓得心脏差点停跳。 室友愣了愣神,然后果断拉着健壮男生加速跑过去,不让身后的东西有追上他们的可能。 “我们往哪跑?” 健壮男生看着沿途的情况,尤其是他眼睁睁的看到一个还算面熟的人从走廊尽头惨叫着跑过,却还是被后面追上来的鬼魂一手捅了心脏,新鲜的血液喷溅在雪白的墙壁上,那血液喷涌时的“噗呲!”一声,清晰得令他心中绝望。 “就这样吧,我放弃了。” 健壮男生面色灰败,脚下的速度慢了下来,自暴自弃:“跑有什么用?没有人能救我们,我们也没有能去的地方。” “与其跑得这么累,还不如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等死。” 说着,健壮男生就垂头丧气的要去摸手机:“让我死之前最后打一局游戏吧,孩子想要上王者。要是上不了王者,孩子死都不会甘心的。” 室友被连带着慢慢停下了脚步。 他表情愣愣的回头看向自己相处了四年的同学兼好友,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他。 是啊,往哪里跑呢? 室友感到一阵迷茫。 如果给他一个目标,那就算咬着牙拼上命,他都愿意付出所有往那个清晰的方向努力。 他从来都不怕吃苦,高中三年学到几乎猝死从倒数逆袭成市区状元考上滨大,他的人生字典里没有放弃和绝望的字眼。 可是现在,他没有目标。 明明路就在脚下,却不知道哪里是方向。 可是……现在,哪里才是安全之地呢? 室友环视四周,看到周围的宿舍要么死寂无声,要么房门大敞,血液浓重的铁锈味在走廊里浮动,楼上楼下都传来一声叠一声的惨叫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惶惶恐惧。 而宿舍楼外,还能听到戛然而止的惨叫和呼救,还有幸存者撕心裂肺的高喊提醒,让大家不要离开宿舍楼,外面的地面不是地面,全是鬼,到处都是血。 所有人,乱成一团。 恐慌迅速蔓延。 仿佛到处都是恶鬼的狩猎场,他们不过是被驱赶进猎场的兔子,瑟瑟发抖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用自己临死前的恐惧愉悦着狩猎者,是他们唯一仅剩的价值。 室友回过头,与追赶来的狰狞鬼魂对上眼,却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他颓然站在原地,听着身边健壮男生念叨着早知道今天会死就该买哪个皮肤,买哪个碎片和英雄…… 下一秒,就在鬼魂离两人越来越近的时候,他们身边的寝室却忽然打开了门,伸出一双手准确的揪住他们的衣领,直接将他们扔进寝室里。 然后“砰!”的一声,寝室落锁。 健壮男生抬起视线,眨了眨眼,茫然的往前看去。 室友和他对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突然就跑到寝室里来了。 “不是,我就想问问,你们是傻逼吗?”旁边的男生揉着自己的手腕,咬牙切齿的问两人:“眼瞅着有鬼往你们这边跑,你们想什么呢?活腻味了?” 室友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救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四张床位下面的凳子上坐满了人,连地上都有人抱着膝盖颓然而坐,到处满当当的,像是这周围的人都聚集在了这一间寝室。 室友:“……?” 门外传来鬼魂“嗬嗬”的声音和砸门声,但是却只引起了门板的震动,并没能破门而入。 “这是……”室友犹豫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男生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往门后面看去。 室友顺着看去,就看到门上,竟然贴了一张朱砂黄符,上面绘制着玄妙奇异的图案,此时那一道道纹路,竟然散发着明亮的红光,牢牢的震住了门板。 室友懵了。 他觉得自己的世界观,从刚才险些被脑袋都开了花的死人闯进寝室杀死,到现在眼睁睁的看着一张纸发光,一路上坍塌得都差不多了。 健壮男生颤巍巍询问:“那什么,这是在电影里的那种道士用的黄符吗?真,真有啊?” 那男生被逗笑了:“屋子外面全是鬼,你竟然问我黄符是不是真的?” 健壮男生不好意思:“脑子吓傻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男生很快就说明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他本来在寝室学习,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跳楼了的惨叫声,然后才意识到寝室外面有鬼。 正纳闷为什么那些鬼没有进他的寝室攻击他,他就忽然扫到了贴在门上的黄符。 这是之前他帮了某个人的忙,那个人说“不结因果”,所以将黄符当做回礼赠给了他,他也没在意,回寝室的时候觉得黄符画得还挺好看的,细细看着还有种民俗古老的美,就随手贴在了门上,当做装饰品。 结果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种时刻派上了用场。 因为有黄符在,那些鬼就不会冲进来,所以他就一口气将周围寝室的人全带进了自己的寝室避难。 他刚才也是听到了熟悉的游戏启动前奏音乐,才意识到外面有人,所以赶快开门把这两只呆头鹅拉了进来。 室友:……是我,呆头鹅本鹅。 他的视线默默挪向身边的健壮男生。 健壮男生默默低头看游戏。 ……感情还是游戏救了他们一命。 这叫什么?人逢绝望,必定生出希望? 室友很快抓住了重点:“你说是有人给你的黄符?谁?他还在学校里吗?” 室友心中惶惶无底,只凭一张黄符治标不治本,还是能够找到那个画符的人,才能从根本上让他安心。 那男生也不藏私,爽快道:“就在咱们宿舍楼里,金融学院一年级的,叫燕时洵。” “他家好像是有传承什么的,之前我把自己大一时候整理的知识材料给他,反正我也用不到了,就想着别浪费了,我整理得可好了来着,当年全系都争着管我借去复印。” 那男生道:“没想到学弟人看着凶,不好惹,实际上特别有礼貌,向我道了谢不说,还给了我一张符,说是谢礼。” “燕时洵。” 室友在嘴里碾过几次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听过。 但“砰!”的一声巨响,却打断了他的思维。 寝室内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大门。 然后他们惊恐的发现,那张黄符,竟然沿着鲜红的纹路在慢慢燃烧。 像是已经发挥尽了所有的效果,于是变成一堆碎纸灰。 之前仅凭着一张脆弱的符纸,就让大门坚硬到不可被摧毁的情况一去不复返。 外面的鬼怪一下、一下的撞击在门板上,金属的门板也随之被砸出一个个凹槽。 室内的人瑟瑟发抖,抱成一团。 “咱们学校是豆腐渣工程吗?”有人欲哭无泪:“这是纸糊的吗?也太脆弱了!” 所有人都眼不错珠的看着房门,刚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全地带的安心感荡然无存,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悬了起来。 室友想了想,立刻提议道:“我们去找那个燕时洵吧!既然一张符咒就能有这样的效果,那画出符咒的他肯定更能保护我们的安全。” 那男生苦笑:“燕学弟的脾气可不太好,要是你无缘无故冲上去让他忙你,他看都不看你一眼。” 室友本来还想说什么,却忽然听到大门外传来一声惊呼。 “我的天!燕哥,快看那个寝室,竟然有鬼在砸门!好可怕。” 燕哥?燕? 室友匆匆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但还不等他想明白,就忽然发现——房门不响了。 像是门外的东西被什么吸引了过去,离开了房门。 这样未知的安静,反而可怕到令人窒息。 寝室内的几人惴惴不安,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但是很快,门外竟然隐约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咬字清晰而音如钟磬,几乎瞬间就穿透了所有的外物,直抵魂魄。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随着一声暴喝,所有人都只觉得一激灵,清凉感从头顶向下蔓延,原本因为惊吓而剧烈动摇的神魂,也重新安定下来。 而之前那种令所有人畏惧的阴森寒气,竟然渐渐散去。 几人大气不敢出,死死的盯着门板,不知道安静的走廊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 几秒种后,一道低沉坚定的足音传来。 然后,几人眼睁睁的看着门锁“咔嚓”一声,自己开了。 众人:“!!!” 他们被吓得头发都是立起来的。 但下一刻,房门被缓缓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来人穿着一件黑色工字背心,勾勒出结实有力的肌肉,而外面套着一件白金色的外套,看样式竟然还是金融学院的衣服。 那人的发丝散落在额前鬓边,半挡在阴影下的眼眸锐利,带着能够震慑鬼神的杀意,没有消散去的锐光让人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有人受伤吗?”那人面色淡漠,声音冷静,像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丝毫没有惧色。 寝室内众人愣了愣,那个用符咒救了其他人一命的男生忽然惊呼:“燕时洵!” 年轻的燕时洵手扶门框,漠然的转过目光看去,然后挑了挑眉,认出了对方。 “是你,燕时洵!”那男生兴奋道:“太好了,刚才我们还说想要去找你呢!”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忽然就出现了这些可怕的东西,外面的地面也变得奇怪起来,我们吓得半死……” 那男生边说着就往门口走来。 然后,他的视线下意识的从燕时洵身侧的缝隙中向外看去。 走廊内,白色的地砖已经被黑红色的血液覆盖,惨白的人骨散落其中,碎肉沫散落在血泊中,无机质的眼球掉落在地上,直直的仰头看过来。 场面骇人。 浓重的血腥气中,那男生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面色古怪,皱着眉表情扭曲,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但下一秒,他还是发出了“呕!”的一声,匆匆就往回跑去找脸盆。 听着这声音,在寝室内弥漫开来的酸臭味中,众人虽然没有看到外面的模样,但也面色阴晴不定,看起来很想拔腿就跑,却又害怕外面还有鬼魂。 年轻的燕时洵丝毫没有安慰那男生的打算,他垂眸扫了眼寝室内众人,就要重新拉上门。 “等,等等!”室友鼓起勇气问道:“我们能跟着你吗?实在是现在太危险了,外面全都是鬼。” 有了第一个人开头,很快其他人也符合起来。 年轻的燕时洵有些头疼的皱了皱眉,觉得自己怕不是面对着三百只麻雀,叽叽喳喳。 “行了。” 他平静出声。 声音不大,但却让寝室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燕时洵,这份安宁在外面惨叫声的映衬下,显得如此珍贵。 “你们这一大群人跟着我,我是贪吃蛇吗?越走越长。” 燕时洵语气淡漠:“你们待在这里不要离开,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说完,燕时洵利落的关上了房门,隔绝了里面呕吐后的酸臭味。 他尖牙用力,在修长的手指上咬破一道口子,然后就着这一点鲜血迅速在门板上画出符咒。 燕时洵口中低声轻念:“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破不出,万邪破不开。” 话音落下,门板上的符咒显现金光,复又黯淡下去。 但整张门板,此刻都已经大不相同,变得坚固无比。 做完这一切,年轻的燕时洵才漠然侧首,向周围的地面上看去。 刚才还追着普通学生的恶鬼,此时已经变成了地上的一滩碎肉,再也无法作恶。 但洁白的墙壁上还是喷溅上了满墙鲜血,缓缓滴落,寂静无声的走廊里,恐惧骇人。 缩在燕时洵旁边不远处,却不敢过度靠近燕时洵的张无病,此时才瑟瑟发抖的走过来,试探着问:“燕,燕哥?我们现在去哪?” 宿舍楼外面的惨叫声还在传来,也有学生自发的组织起来,守在宿舍楼的各个门前,试图阻止再有人犯傻冲出去。 但他们没有经验,不知道人在被吓懵了的时候,所有不理智的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 于是,惨叫声和劝告声交织在一起,还有人崩溃般哭喊:“我告诉过你们了!我说过了别出去,别出去!外面,外面那哪里是路啊,全是鬼!!” 张无病胆战心惊的透过旁边的玻璃窗往外望去,心中惶惶悲伤。 从出生后不久,他就一直被鬼缠身,撞鬼比吃饭还频繁。全靠着家中长辈无微不至的细心保护,和借由雄厚财力请来的大师,他才能够勉强活到现在。 甚至在上大学后,如果不是恰好与燕时洵分到一间寝室,他也早就死在了那个中午。 但即便如此,张无病还是没有见识过这种场面。 他一直以为,撞鬼是他一个人的事。 却没想到,有生之年他竟然能够看到这么大规模的鬼魂。 简直,简直像是恶鬼倾巢而出,地狱复现于人间。 张无病惴惴不安,犹豫着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拉住燕时洵的衣袖。 “燕哥,外面好像出事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不需要张无病说,燕时洵心中一直没有放松过警惕。 本来在跳下阳台后,燕时洵就意识到,恐怕有一个未来的自己出现在了这里。 如果不是几年之后哆啦o梦真的变成了现实,或者成功发明了时光机,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大道倾颓,天地阴阳乱了套。 所以以后的人才能回到过去,甚至是出现在他的寝室。 就在燕时洵想要离开已经失去未来自己踪迹的楼下寝室时,却听到楼上自己的寝室传来了惨叫声。 随即,张无病啜泣的挂在阳台上,两只小腿不断在阳台上扑腾着,似乎是想要跳下来但又不敢。 燕时洵很快就从张无病口中得知,自己寝室外面有鬼在试图闯进房间里,而衣柜也忽然自己打开,从里面冒出来一张鬼脸。 被吓到的张无病唯一能想到的救星,就是楼下的燕时洵。 所以在房门走不通的情况,他就跑来了阳台,想要学燕时洵跳阳台。 但他却忽略了自己的身体素质完全无法和燕时洵相比,菜鸡只能挂在阳台上,随风瑟瑟摆动。 听完了全程的燕时洵,无语的走过去,直接长臂一伸抱住张无病的双腿,轻松的将这个挂在空中的傻子抱了下来。 不等张无病哭着向他感谢,就被他随手扔在了地上。 被摔傻了的张无病:qaq。 而推开门后,年轻的燕时洵就敏锐的发觉—— 他眼前的世界,发生了某种危险的变化。 所有阴影和角落里传来阴冷的气息,鬼魂潜伏其中,墙壁和棚顶上窸窸窣窣的爬过四肢皆断的恶鬼,被忽视的死角里有森森死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恶鬼从四面八方来,围困生人。 一如曾经天地大道严惩于恶,将它们拘束在无间地狱,不得投胎。 而如今,恶鬼反噬,于是所有发酵在魂魄中的恶鬼喷薄而出,报复世人,要将还活着的人也拉进它们曾经困守过的地狱。 年轻的燕时洵带着张无病,一路上斩鬼驱邪,符咒用尽就咬破指尖,以自己的血液代替朱砂,凭空画符。 青年眉眼锐利恣肆,明亮如刀光。 他所走过的路,只留下一地恶鬼残躯,鬼气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而那些还活着的学生,都被燕时洵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寝室,大门一关,符咒一画,就面无表情的继续往下走。 一路上燕时洵救过的人,张无病都数昏了头。 他跟在燕时洵身边,也与有荣焉的骄傲的挺了挺胸膛。 ——看见这金闪闪的大佬没?牛逼格拉斯,大腿,我的,嘿嘿。 张无病美滋滋的想,要是能跟在燕时洵身边一辈子,紧紧抱着燕时洵大腿,那还愁抱不住他这条小命吗? 要是能达成的话,他愿意叫燕哥一辈子爸爸! 年轻的燕时洵没有在意张无病在想什么,他眉头紧锁的看向窗外,心中不祥的直觉越来越大。 他意识到,随着时间的推移,鬼气越来越浓郁,而那些鬼魂也从最开始一碰就碎的魂魄状态,变成了如今能够杀人的实体。 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找出办法,制止这一切的蔓延。 “未来的‘我’……” 燕时洵轻轻哼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符咒部分参考防鬼咒,净天地神咒 第166章 官方负责人觉得,自己现在连脑子都是木的。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他和燕先生的私人关系,所以才在接到燕先生发来的消息之后来这边探查。 却没想到,这一查,不仅和追查失踪杀人案的部门撞到了一起,还和海云观负责追查阴路的道长们碰了面。 所有的事情都搅合到了一起,几个分属于不同部门、职责不同的组,就这样站在被围住的公路路边,对着一堆没有车的车祸现场,面面相觑。 官方负责人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忙得分身乏术。 他两个手机不停的响着,这个还没有说完,另一个就急促的响起来,催命一样,说得官方负责人口干舌燥。 在紧急安排好舆论小组的工作,并且联系请求暂时封锁了这一段公路,避免无辜市民被卷入目前无法确定具体情况的危险之后,官方负责人刚松了口气,就赶紧回复滨海大学的领导。 杨滨生的电话也随之而来,询问滨海大学的情况。 滨海大学成立于百年前风雨飘摇的年代,与同时代的京城大学一直并称为国内两所顶尖院校,素被称为“京滨”,受到广泛的关注。 一旦滨海大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在网络上被津津乐道的谈论。 像今晚在燕时洵分屏中出现的滨海大学校园一景,还有滨海大学学子透露出的三言两语,已经渐渐引起了社交平台上的讨论。 虽然社交平台官方已经配合舆论小组工作,将相关热词全都阻止在实时热度榜之外,避免话题进一步发酵,但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当务之急,是必须要确保滨海大学的平安。 况且,最为重要的是——那可是有上万学生常驻的校园! 一旦出事,哪怕只有一个,都足以令杨滨生愧疚辞职了。 “节目组所有人都不在公路上,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的分屏直播都在陆续上线中,能够看到他们目前的情况。” 官方负责人一边手速极快的切换着平板上的界面,挨个分屏查看过去,一边沉着向杨滨生汇报。 “而且从分屏上来看,其他人都还在公路或者这附近的山上,只有燕先生一个人在滨大校园内。” 官方负责人顿了顿,才继续道:“虽然不知道燕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百里外的滨海大学,但是既然滨大有燕先生在,情况就不会过于恶化,为我们争取了时间。” 他现在更加担心的…… 反而是公路附近的其他嘉宾。 救援队火速赶来之后,立刻对整条公路和公路两侧的农田、村庄,都进行了排查。 但无论是下一个收费站的人,还是村民,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节目组的人,附近的农田上也没有节目组出现的痕迹。 前后左右都没有人看到节目组,那么按理来说,节目组就是在这段路上出的事。 救援队也把目光锁定在了这段路上。 但是却任由他们如何地毯式寻找,都无法找到节目组的车队。 就像是车祸现场没有车一样。 节目组的车队……也同样消失不见了。 官方负责人从直播里看到,嘉宾们所在的车辆发生了严重的车祸,车辆侧翻,还有几名嘉宾的分屏到现在都还没有上线,不知道情况如何,令他有些焦急。 但公路上干干净净,完全没有节目组车辆发生车祸的痕迹。 与车祸现场不同,甚至整条公路上,连一点残留的零部件或碎片都没有。 马道长得知了这个情况之后,沉吟半晌,向旁边的羊须胡道长问道:“道友们发现这条公路成为阴路,是什么时候?” 道长捋了捋羊须胡,将自己与诸位道友推算追查的全过程,都向马道长说明。 “其中还有一刻,鬼气冲天。” 羊须胡道长郑重提道:“那一瞬间我甚至都在怀疑,是否人间颠覆,地府大开鬼门。” 马道长赶紧问过了时间,然后他忽然意识到—— “正是燕师弟发消息,说公路上有车祸的那段时间!” 官方负责人急忙调出之前的直播,想要看看那个时间公路上发生了什么。 平板上,很快出现了当时直播主屏的影像。 车辆急刹车,嘉宾们惊呼。 而燕时洵的分频,则在那个时候拍到了车辆前方挥手的人和车祸,还有司机说的那句话。 ——‘人是突然出现的。’ 视频上方的时间引起了官方负责人的注意。 他对这个时间眼熟,是因为他刚刚查看路过车主的行车记录仪时,顺便看了车祸发生时的时间。 所有的时间点重合一致。 这时,最先到现场的小组,也走了过来。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车祸现场,但凭行车记录仪还有直播里的影像,初步判断,应该是车后座的人影响了司机的行驶,并且……” 组长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从经验上来看,能够造成这样的刹车痕和撞击轨迹,当时司机应该已经失去了对车辆全部的控制,翻车的主要原因,应该是司机下意识猛踩刹车不松开,使得车辆系统出现故障。” 凭借着过往的经验,组长在脑海中复原了当时的情况,并且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了官方负责人。 后座上的人勒死了司机,司机在窒息中下意识挣扎,死死的踩住刹车,车辆方向偏移,撞向路边。 “司机可能当场就死亡了。”组长猜测道。 官方负责人和几位道长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疑不定。 “冤魂索命。”马道长神情阴沉了下来:“那个司机杀了失踪大学生,所以大学生化为鬼魂,前来复仇。” “连车带人全部失踪……” 官方负责人语气沉沉:“刚才诸位道长说,这条公路已经和阴路重合。看来,他们所有人都,都已经身处阴路。” “那是我们看不到的路。” 也就是说明……救援队无法帮助到节目组的人,只能凭他们自救。 官方负责人的目光挪向平板,目光沉重。 马道长虽然心中也不安,但他宽慰道:“我那个师侄也在节目组里,放心吧。虽然燕师弟不在,但我那个师侄可以帮助其他人。” 官方负责人犹豫的问道:“敢问,你那个师侄,是路星星吗?” 马道长迟缓的点了下头:“……是。” “敢问,他道号是什么?” “……反正姓路。” “出师了吗?” “……” “马道长,谢谢你想要安慰我。但是。” 官方负责人问道:“您说这话,自己心里相信吗?” 马道长梗住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这个师侄……还没有出师啊! 而且因为路星星年轻玩心重,常年在娱乐圈里,不知道缺了多少课,导致他到现在都还没能出师,基础比同辈道长差得远了。 每次路星星回道观,不是被宋一道长追着从山上揍到山下的? 都快成海云观十大诡异传说之一了。 马道长面无表情,一时心中萧瑟,不知该如何作答。 官方负责人叹了口气,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想起了另一个人。 井小宝! 虽然这孩子是个厉鬼,危险到很多大师都试图杀死他,如若不是有海云观压着,不知多少心系天下的大师会赶到滨海市,专程为除掉井小宝而来。但是因为有燕时洵压着,这孩子似乎还算乖巧,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来。 但官方负责人想起之前燕时洵给自己发的消息,井小宝都去捉弄那个想要复制节目的新节目了,那些网红到现在还吓得瑟瑟发抖回不来神。 他又不太敢确定了。 只能期望那孩子乖一点,别雪上加霜了。 官方负责人叹气,看着几分钟没看就99+的消息,头都大了。 既然提到了路星星,有些心虚的马道长就赶紧去看路星星的分屏,试图找出一点能够支持他所说的“路星星能帮助其他人”的证据。 马道长:师侄你这样,我很难做啊,别人怕不是以为我在夸自家人。 但是很快,马道长就顾不上这些琐碎细节了。 ——路星星的分屏中,厉鬼嚎哭不止,山林幽暗,锣声悠扬渗人。 这是……阴兵借道! 马道长只觉得在那一瞬间,他整颗心脏都坠入了冰窟。 “道友!” 马道长迅速回身,跑向羊须胡道长:“你们所追踪的阴路,在这!” 羊须胡道长在看清了分屏下的山林时,好悬一口气没上来:“福生无量天尊!!” 为首的那位道长也眉头紧锁:“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就在九位道长神情严肃郑重的讨论时,官方负责人也没有闲着。 滨大的领导在电话里急得不行:“滨大里现在乱了套,建筑物外到处都是鬼,从监控里看,所有的道路都像是融化了一样,防不胜防!” “而且那些东西还有向建筑物里蔓延的趋势,滨大已经调动了所有目前在校内的力量,保护学生们的安全,也已经向滨海市官方申请了人手。但是在校园外的所有人,根本进不去!” 在发觉校园里有鬼气蔓延的时候,滨海市官方反应迅速,立刻以修路为理由,封锁了所有通进滨海大学的道路,并且调集人手,将校园隔绝开来,防止无辜市民被卷入其中。 但在第一批人试图进入滨大时,却出现了意外。 明明其他人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进了校园大门,但是浓重的雾气瞬间就吞没了那些人的身影,所有联系方式也立刻失效。 外面的人和进入的人,失去了联系。 第二批人立刻携带更为丰厚的应急设备进入,准备对第一批人进行援助,并且搞清楚校园里到底有什么。 可是,第二批人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了。 好在因为准备得更加充分,他们得以发回来了断断续续的消息。 通讯被干扰,滋滋啦啦的杂声中,对面的声音含混模糊,还能听到很多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骨头互相撞击时的声音。 在听清里面的人发出来的情况后,外面的人沉默了。 “校园里的地面变成了沼泽,树林变成了死尸……”现场负责人惊愕。 但好在宋一道长很快就赶了来。 外面的人只觉得夜空中一道黑影“嗖!”的划过,然后就看到一名神情严肃的道长出现在他们身前,鬓发和衣角还荡在空中没有落下。 “所有人都被困在校园里了是吗?”宋一道长大步流星的走过来,背手持剑,袖藏法器,气势十足。 就像是电影里的场面。 虽然接到了通知,说会有海云观的道长前来原著,但是之前没有与海云观打过交道的现场负责人,万万没有想到,来者竟是如此高人风范,让本来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的他,一时愣住了。 现场负责人点点头,下意识顺着宋一道长的话说:“我们的人进去后,也失去了联系困在里面。” 他一指学校大门:“现在无法确定里面的情况,但是学生的生命安全重于一切,我们决定强行突入。” 宋一道长顺着看去。 因为始建于百年前,所以随着城市扩张,滨海大学在寸土寸金的滨海市区内,拥有绝佳的地理位置。 背后靠山,校园中活水长流,一片绿意中生态得到了完美的修复,常能看到小松鼠而和小狐狸可爱的身影。 不仅引得滨大自己学生们的惊呼,也时常因此而被发到社交平台上讨论,很多人都表示被可爱到了。 以此就能看出,平日里的滨大,是如何风景秀美之地。 但是现在,往日里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成为了最令人恐惧的阴影。 参天大树轻轻晃动,风从骨骼间穿过,呜呜咽咽。 浓雾弥漫,掩盖了所有声音,校园内死寂无人声。 也让外面的人,无法看到校园里的具体景象。 昏暗光线中,所有树木都仿佛成为了绰绰鬼影,整个校园,都变成了恶鬼狂欢的鬼城。 现场负责人说到之前的人刚一进入浓雾就消失时,脸上也带着担忧。 但就在他心中还在一刻不停的想着办法时,余光却瞥到一角深蓝色。 他下意识抬头,就看到宋一道长从自己身前走过去的身影。 道长的身姿挺拔,毫无退缩动摇之意,没有半点犹豫的径直向校园内走去。 现场负责人错愕:“道长……” 这样贸然进去,不是送死吗? 但宋一道长却连头都没回,布鞋踏进了大门。 瞬间,他的身影被浓雾吞噬。 就像是巨兽合上了嘴巴,将猎物吞吃入腹。 这样的场景,让所有看到的人都不由得心脏一颤,对校园里的那些东西更为忌惮。 现场负责人急得快疯了。 他不畏惧伤亡,但这不代表着他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其他人去送死! 他立刻将此事上报,同时组织人手准备进入校园,救回那位道长和之前的人。 就在这时,一辆车疾速驶来,剧烈的刹车声在空旷安静的街道上尤为刺耳。 几名身着道袍的道长迅速跑过来,神情急切:“宋道长……咦?” 那道长有些茫然的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宋一道长的身影。 几位道长:“?” 宋道长人呢? 他们可是眼睁睁的看着宋一道长“嗖!”的飞出去的,应该早就到了才对。 向现场负责人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之后,那道长不由得问起现场负责人,有没有见过宋一道长。 “滨海市区的交通太堵了,宋道长救人心切,就轻功飞了过来。” 那道长叹气:“希望没有人看到那一幕,要不然,监院真的又要给我们开会了——一坐坐一天,要被骂死了。” 旁边的人听完后恍恍惚惚,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魔幻了起来。 那人犹豫的开口:“现在手机这么普及,要是真的从在道路上表演轻功,肯定会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吧?” 道长:…… 因为常年与海云观打交道的,都是特殊部门。 如果不是因为今晚的事情牵扯到了整个滨海大学,滨海市官方也不会调这些人过来。 所以很多在现场的人,在此之前都对鬼神之说并不尽信。 此刻接连看到道长们赶到,他们觉得自己的认知都快要出问题了。 但看了看吞噬掉两批人的校园,他们的心又沉了下去。 希望海云观的道长们真的有实力,可以救回那些人。 道长们在问清了之前进去的人数和大概相貌后,立刻向现场负责人承诺,会将人完好无损的带出来。 “请放心,我等先进去协助宋道长救人,你们在外面稍作等待,如果我们也在里面出了事,再出手不迟。” 道长安慰现场负责人:“就算我等身死,也将保护被困于校园内的人。” 虽然身处不同领域,职责不同。 但是此刻危机当前,无论是海云观还是滨海市官方,都只有一个信念。 ——宁我身死,他人不可伤。 这一夜,无数人的办公室彻夜通明。 官方负责人本来在与滨大领导通电话,却忽然听到旁边响起一声惊呼。 他闻声看去,就见身边的制服人员脸色惊惧的盯着平板。 后来的部门本来是为了追踪那个嫌疑人司机,却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 因为牵扯到那个嫌疑人,所以他们索性也加入了公路上的调查。 在救援队开始往公路附近的山林上走,去查看是否可以在山林中发现线索时,制服人员们就在发生了车祸的附近排查,也因为官方负责人提到了节目和直播,而让人守着直播,看看能不能看到与嫌疑人有关的消息。 发出惊呼的,正是那位负责关注直播的。 “怎么了?”官方负责人走过去。 “燕,燕先生的分屏直播。”那人指着平板上的一片漆黑,面色惊疑:“刚才我好像看到一个骷髅,然后分屏就黑屏了。” 官方负责人脸色巨变。 舆论组长也急切打电话来:“负责人,燕先生失去联系,已经着手引导相关讨论。” 滨大领导更是急出一身汗:“负责人,你记不记得滨大校园里的棺材大讲堂?我很担心现在校园里的情况,会引发连锁效应,把大讲堂下面压着的东西也勾出来。” 官方负责人眼睛微微睁大。 大讲堂…… 所有蹲在燕时洵分屏前的人,都眼睁睁的看到了直播黑屏的发生。 很多观众的惊叫声还卡在嗓子里,就看到分屏猛地的黑了下来,黑黢黢的屏幕上映出了他们自己的脸。 观众们茫然:[?] 甚至还有人迷茫发问:[我现在是应该继续害怕呢,还是应该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有这样疑问的不止他一个,弹幕上很快就吵翻了天。 [沃日!猛地对上我自己的大脸,差点没把我送走!] [草,我这个双下巴……第一次发现,原来我长得这么吓人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黑屏了啊?燕哥没事吧?] [我之前听视频平台的人说,像这种直播综艺,都会用技术手段保证播出稳定,一般不会出现黑屏或者掉线的情况。那现在是为什么啊?] [如果不是直播出问题……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燕哥那边出什么事了。] [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骷髅吗!!!就在黑屏之前,有红色的东西一闪而过,我本来以为是我眼花了,但是不等我反应,屏幕就整个黑下来了。] [总算有人和我一样!刚才看你们讨论得那么平静,我差点没被吓死,还以为是我家出鬼了!!] [啊啊啊前面的,住口!我一个人在家,你这么一说,我晚上还睡不睡了?] [……我和闺蜜挤在一个被窝,瑟瑟发抖的取暖。咱就是说,不是一个人在家也害怕啊。] [被窝里忽然凉飕飕的,我盖了特别厚的被子还是冷,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背后有东西……不敢看。] [屏幕黑的时候,我家衣柜响了一下,差点没吓死我!我妈说是因为冬天了,柜子的木头在伸缩所以有响动,但是我现在怀疑,衣柜里面有东西。我不敢开呜呜。] [啊啊啊燕哥没事吧!!我好担心。] [有没有滨大的学生去看看燕哥啊,刚才他们不是说燕哥就在他们宿舍楼下吗?应该很近吧。] [……前面的,你没发现,滨大的人已经很长时间没出现了吗?] 浓雾四起,将滨海大学隔绝开来。 此时它就像是一座孤岛,里面的人走不出滨大,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很多学生都惊恐的发现,自己的手机变得和砖头无异,看不了直播,也上不去论坛。 辅导员急得快疯了。 通知发不出去,也收不到消息,她无法知道宿舍楼外的那些人情况如何。 原本相连的各个区域,被斩断了联系,像是漂浮在海上的冰块,彼此无法沟通。 缩在室内的学生们却慢慢发现,窗户外面……好像有东西。 最开始发现不对劲的,是距离棺材大讲堂最近的几栋教学楼和图书馆。 不少自习的学生被困在这些建筑物里,聚集到一处寻求安全,却眼睁睁的看到窗外的昏暗,竟然开始晃动。 “是我近视度数又涨了吗?”有学生犹豫的问道:“我怎么觉得,外面的树变成了人呢?” 旁人也诚实道:“我可能是出现了幻觉,我觉得窗户外面爬着个人。” 有人壮着胆子挪步上前,想要看清外面的东西。 他慢慢意识到—— 之所以会有人觉得外面有人,是因为有一具“人”,就一直紧贴着玻璃啊! 那已经无法被称之为人了。 死尸身上处处皮肉翻卷,腐烂的肉块耷拉着要掉不掉,而脸上糊满了浓稠的血液,看不清面容,只剩下一双眼睛。 黑暗就是死尸最好的藏身处,它不知道趴在窗户上多久了,整具尸身都与黑暗融为一体,一直静静的用一双无机质的眼珠看着室内的人,流露出贪婪和恶意。 “外,外面有人啊!” 最先查看的那个人被吓得魂飞魄散,踉跄跌倒在地面上后又赶紧爬起来,手忙脚乱的往后退。 其余人不明就里,但也被那人的反应吓到了,下意识就跟着一起往后退,向建筑物更深处跑去。 玻璃外面的那具死尸缓缓抬起被挤在玻璃上变了形的脸,它像蜘蛛一样,四肢紧紧趴在楼体外面,循着那些人的尖叫声往声音来源的地方爬去,想要找到一个可以进入建筑物的缝隙。 整座建筑物在它看来,就是一个装着美味血肉的礼物盒子,只要拆开盒子,里面的生机如此旺盛,足够它大快朵颐。 不仅是这一具死尸。 如果有人站在现在的滨大校园内,就会发现,所有道路都变成了柔软黏腻的沼泽,血液浓稠带着碎肉,翻涌冲刷着两侧的路基和建筑物。 一具具尸骸踩着其他头骨,争先恐后的从血海中爬出来,用已经腐烂甚至变成枯骨的手,紧紧的扒住建筑物,试图闯进里面。 动作慢了的尸骸沉浮在血海中,不甘心的伸出枯骨手爪,想要拽住离开的同伴。 于是整条路上遍布着红到发黑的血液碎肉,其中不断有焦黑的手骨伸出,拼命指向外面,然后又被血海吞没。紧接着,是下一只手骨…… 恶鬼浮浮沉沉,在路面上冒出头来。 它们充满了死气的眼珠垂涎着人间的生气,贪婪无可掩饰的从可怖的鬼面上流露。 死尸的喉咙间发出“桀桀”的笑声,半腐烂的胸膛像个破旧的风箱,连笑声也变得诡异渗人。 建筑物上,死尸扒着墙体就要往上爬。 但死尸刚有行动,忽然一道白光闪过。 剑芒斩下。 死尸头颅落地,天灵盖被击碎。 它的动作立刻顿住。 在迟了几秒钟后,失去了头颅的整具死尸,都猛然溃散开来,化作细碎的血液碎肉,纷纷落下去。 宋一道长喘了口气,收回手中桃木剑,布鞋一蹬墙面,就借力重新跃回到旁边的树枝上,足尖点枝,在随着树枝轻微摇摆后,稳稳站住。 他皱着眉,厌恶的低下头往下看。 刚才被他斩碎的那具死尸刚一落进血海里,就立刻被其他恶鬼伸出手,像是嗅到了鱼饵味道的鱼,争先恐后的将那些血肉碎骨分食殆尽。 不仅是脚下的这一方土地。 宋道长从大门一路走来,桃木剑下恶鬼无数。他发现整个滨大校园的路面,都在被血海缓慢的吞噬中。 靠近校门的地方,还是坚实的路面,但是越向里走,路面就变得愈发奇怪。 尤其是校园最中央的大讲堂附近,已经没有一寸土地幸免于难了,到处都攀爬者恶鬼,就连大讲堂前面的树林,都变成了尸骸之林。 要不是宋道长在进入校园前,就先听留在外面的现场负责人说了地面的事情,他也会在一不留神的情况下中招。 在进入校园后,宋道长立刻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鬼气入侵。 平日里难得一见这样浓重到连空气都粘稠起来的鬼气,即便普通人遇到鬼邪,那也是在人间,但是此时的滨大校园,却犹如恶鬼地狱。 宋道长在惊愕之后,迅速找到了之前失去联系的人。他手持桃木剑左右开路,毫不留情的斩杀厉鬼,道袍上都被喷溅上了层层腥臭血液,才杀出一条路,将这批人稳妥的送出校园。 现场负责人在见到回来的宋道长时,都惊呆了。 ——进去前高人风范,正气充沛的道长,回来时却满身鲜血,连鬓发都要被这股腥臭沁满。 要不是现场负责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乍一看几乎要以为这是个杀人狂魔了。 宋道长叮嘱现场负责人不要进入,只需守住外围,不让鬼气继续向外蔓延,波及更多的无辜者。 而赶来的特殊部门救援队,也被宋道长告知了目前的情况。 救援队长郑重道:“宋道长放心,如果鬼气没能被成功扼制,那我们就算是用肉身抵,也抵出个人墙来!绝不让鬼气继续蔓延害人。” 宋道长点了点头,重又转身冲进了校园。 在宋道长前往鬼气最浓郁的大讲堂附近时,忽然听到了那幽暗树林里传出来的惊叫声。 年轻的学生被吓得精神差点崩了,声嘶力竭的大喊着。 但是这却只引来了更多的鬼魂。 整座树林都变成了尸骸的埋骨地,高大的树木发出细碎的声音,枝叶晃动,藤蔓从树枝上垂下来,露出之前被掩埋在藤蔓之下的一具具惨白骷髅。 “哗啦……” 藤蔓被挣脱,尸骸从大树下走出来,动作迟缓的一步步走向声音的来源。 年轻的学生慌不择路,拼命奔跑,想要躲避身后追赶的死尸。 但是他却没有注意到脚下,猛地被地面上蔓延的藤蔓绊倒,重重摔在地面上却觉得手掌下一片冰冷黏腻。 学生抬起手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心里,竟然是腥臭浓稠的鲜血。 臭味直冲鼻子,学生差点被熏吐。 但是他很快就分不出精力在乎这个了。 骷髅从树林后面露出身影,从四面八方摇晃着向他包围来,黑黝黝的空洞眼窝无声注视着他。 学生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突破了胸膛,热血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但却连大脑都停摆,思维一片空白。 他仰起头,愣愣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骷髅,心中无限绝望。 要被杀死了吗…… 但就在学生已经彻底放弃的时候,却听得树林外面传来一声暴喝。 “尔敢!” 桃木剑飞来,黄符被掷向骷髅,在接触到骷髅天灵盖的瞬间,“呼!”的猛烈燃烧起来。 宋一道长一把拎起学生的衣领,带着他就从尸骸树林中快速跑开。 学生愣愣的睁开眼,耳边的风声呼啸,鼻尖的味道重新变得清新,血腥味渐渐远去。 宋一道长拎着学生,直接冲向最近的教学楼,在与守门的安保人员沟通后,警惕的安保人员才开了门,放那学生进来。、 但直到身处熟悉的教学楼,年轻的学生还是有种呆愣的不真实感。 真的……得救了吗? 安保人员担忧询问:“同学?” 学生猛然回神,抱住安保人员也不再顾忌面子什么的了,放声大哭,像是要把刚刚所有面临死亡的恐惧全部宣泄出来。 真,真的得救了! 一路上,宋一道长遇到了不少落单的学生,和出来巡逻却深陷恶鬼之中的安保人员。 他一个个将他们带回到附近的建筑物里,从恶鬼手中救下生命。 但当宋一道长站在树枝上时,开阔的视野让他忽然看到了不远处,竟然有越来越多的鬼气聚集。 宋一道长眉头紧锁,他看了眼建筑物,犹豫了一下,终究是选择了保护普通学生的安全,没有往鬼气越发浓重的地方去。 虽然他很清楚,只有解决了鬼气,才能治了根本,但是学生们的生命仍旧牵扯着他, 只希望,其他道友和燕师弟,能够前往查看吧…… 宋一道长心中犹豫。 但是当他掐指起卦时,却面色巨变。 等等! 为什么……没有燕师弟的气息! 卦象显示,燕时洵并不在滨大校园内,却又说,燕时洵在过去的滨大校园。 这种矛盾令宋一道长错愕,慢慢的,他意识到—— 鬼气,竟然不止隔绝了滨大,恐怕还构筑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与过去的滨大有关。 而燕时洵,就身处那里。 对滨大并不熟悉的宋道长不知道,他没有去探查的鬼气聚集之地。 正是化学院实验大楼。 青年迈开腿,踏上了楼梯。 第167章 化学院实验大楼寂静无声。 唯有一间实验室开着灯,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成景愣愣的坐在实验室内的椅子上,神情迷茫,像是失去了方向的旅人,找不到安心的绿洲。 因为最近事情繁忙,所以在目送着男友的背影离开校园后,成景就一直专注投身于学业,实验室和图书馆占据了他全部的精力,无暇关注外界。 他没有打扰男友的散心。 不,应该说,他对男友是怀有愧疚之情的。 成景很清楚,自己男友与自己是怎样切合的灵魂,于是两个人就连追求都如此相似,有着相同的理想。 他的爱人,远远比他更加优秀,是他眼中最璀璨的钻石。 可惜,世人无眼,看不到他的爱人是何等的耀眼夺目。 明明是爱人更加有资格获得的保研名额,却只因为自己有一些虚名加身,就被其他人认为应该是保研名额的获得者,甚至因此而言语攻击他的爱人。 成景心疼爱人因为校园论坛上的不实言论而心情不好,也将爱人憔悴的神情看在眼中。 甚至有一次,他与爱人走在一起,就有同院的同学对爱人冷嘲热讽,明里暗里指责他的爱人。 成景愤怒反驳,让对方不要说这种话。 可对方却完全不相信他的解释,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听到”的东西。 成景满心愤怒,却不知道要如何保护自己的爱人。即便他将相同的解释和维护向其他人说一万遍,也少有人相信他这个当事人的话。 反而有不少人因此而认为成景是被胁迫的,更加同情“好脾气又倒霉的竞赛金奖得主”,对他的爱人言辞更加激烈的中伤和诋毁,无端猜忌,甚至凉凉说出“背景深惹不起”这种话。 成景满心悲愤。 他不认为这些与他没有交集的陌生人是在为他“出头”,他看得分明,虽然不排除有人是真的具有正义感,但这其中的更多人,只是将自己代入了他们以为的成景的角色,认为他们自己也会被“有权有势的同学”欺负,所以,这件事只是他们为自己情绪找到的突破口。 名为维护,实为伤害。 成景心疼自己的爱人。 可是连化学院和学校的老师也只是说,已经发布了官方公告,并且对论坛言论进行了处理。 但更多的……他们管不了别人的嘴。 所以,当爱人主动提出要去散心的时候,成景很高兴,他觉得这是爱人努力走出负面情绪的良好尝试。 于是他主动为爱人查找滨海市附近适合散心的景点,为爱人规划路线,做攻略,准备徒步需要的装备…… 心怀愧疚的成景,暂时放下了自己繁忙的学业和实验,全心全意的为爱人计划出游,无微不至的做好了所有准备,期待见到爱人散心回来后的笑颜。 ‘让我一个人暂时静一静,没关系,我会把所有负面情绪都扔在日出之前。等我看过了日出再回来后,还是你熟悉的那个人。’ 他的爱人这样说,笑着与他相拥。 然后挥了挥手,登上了公交。 那时成景站在学校外面,看着公交车越来越远,而怀抱中的温度渐渐散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种离别的酸涩,心中空落落的难受。 他想要,永远与他的爱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这样的触动更加坚定了成景准备考试的决心。 每当他最后一个从图书馆离开,回头望向渐次熄灭的灯光时,都会在疲惫之余,觉得满心都是满足之感。 他是在为了他和爱人的未来在奋斗。 努力冲过去,就能迎来幸福的未来。 爱人在京城研究所等他。 于是,爱人所在之地,也就成为了他的目标。 偶尔在实验和学习的忙碌间隙,成景也会无比思念爱人,想要将爱人抱在怀里,哪怕他们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安安静静的感受着彼此的温暖,他就已经很知足幸福了。 那份温暖和柔软,是他一切安心的来源。 在爱人从身边离开后,成景才忽然惊觉,自己竟如此离不开爱人,连一刻都难以忍受,只想要一辈子和爱人在一起。 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 但是成景每每拿起手机,却还是苦笑着摇摇头,放下了。 他是间接导致了爱人被谣言中伤的罪魁祸首,又怎么能再打扰爱人的散心之旅? 只要忍耐几天,等爱人回来后就好了。 成景这样想着,继续被忙碌的实验淹没。 可是,这份忙碌的充实和对爱人的思念,都在今晚被彻底打破。 在看到舍友平板上直播的第一眼,成景就认出了那满脸刀伤的青年。 ——那是他的爱人! 是他热烈思念着的,想要与之永远在一起的爱人! 那一瞬间,成景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曾用手指,用亲吻,一遍遍描绘过爱人俊秀的脸颊,熟悉那张脸颊每一道弧度和每一寸肌肤。 那是……深深烙刻在他灵魂上的面容。 可是如今出现在直播中的青年,却浑身伤口,面容上刀伤蜿蜒,狰狞恐怖。 血液从心脏涌向大脑,成景眼眶通红,只觉得连同自己的心都要被割碎了。 他发了疯一样给自己的爱人拨打电话,但是却一遍遍从手机里传来已关机的提示。 成景不管不顾的拨给了爱人的父母,想要从他们口中得知爱人的现状。 他焦虑的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平安的答案。 他的爱人,还在心怀憧憬的等待着朝阳从天际线升起。 而不是,而不是…… 但是—— “兰泽……失踪了。” 电话里,对面的声音哽咽:“辖区的人说锁定了嫌疑人,正在追查。兰泽他,他……” 话未说完,对方已泣不成声。 成景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思维一片空白。 平日里能够解出最高难题目的大脑,此时却如同稚儿一样彻底失去控制。 思考不能,呼吸不能。 心脏随同直播中青年的面容一般碎裂,冷风从破开的大洞中呼啸穿过,让成景冷到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 他不理解,明明爱人只是去散心,为何会遭遇这样的事情。 明明……明明说好了不是吗? 他还在等着爱人回来,重新向他展开笑颜。他们还有明天,和许多个明天,永远在一起直到死亡的未来。 可为什么只是眨眼之间,这些就都如同风中柳絮一般,一吹就散了? 成景记不清自己向电话对面说了什么,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踉跄的穿过校园,像一抹游魂一样,茫然没有归处。 他唯一的归处……已经不在这里了。 哪里,哪里都找不到他的归处。 ……他的,兰泽。 等再回过神时,成景就已经身处在实验室。 他缓缓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睛生理性的刺激流出泪水,湿润了眼眸。 成景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这是他经常与兰泽一起做实验的地方,他们在一个课题组,共事了三年,也因此而在朝夕相处中发觉了对方闪光的灵魂,渐渐被对方吸引。 事物依旧,人却不在。 成景痛苦的弯下僵硬的身躯,将脸埋在自己的手掌中,混乱的大脑无法帮助他思考任何事情。 但是,耳边忽然传来“啪!”的一声。 随即,手掌外的世界黑暗了下来。 成景迟缓的抬起头,才发现实验室一片漆黑,灯光已经跳了闸。 昏暗的光线下,玻璃器皿折射冰冷的光,容器内的试剂红绿交错。 阴冷的气息慢慢笼罩实验室,将平日里再正常不过的景象,衬得危险而渗人。 没有关严的水龙头还在“滴嗒……嗒”的滴着水,水珠破碎,声音清脆。 针落可闻。 走廊里,忽然从远处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哒,哒……” 成景迟钝的缓缓扭过头,向实验室外看去。 …… 路星星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在来回打转的山林里,找到了下山的路。 安南原悬着的心脏直到看见不同的景象,才缓缓放了下来,几乎喜极而泣。 “终于,终于下山了。”安南原感动到热泪盈眶。 不怪他反应如此大。 山中本就地形复杂,黑暗中不辨方向,甚至连上山还是下山都分不清。再加上树木竟然都变成了骸骨,原有的位置也不断变换着,简直像是奇门遁甲阵法,让人眼花缭乱,不辨归路。 所以,两个人在山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经常是刚在这棵树上做了标记,一转头,就发现标记过的树竟然出现在了另一个方向,迷魂阵一样根本没有参照物可以用。 安南原差点人都崩溃了。 路星星努力说服着安南原要相信他,毕竟他可是海云观出品,质量有保证,另一边手里却手忙脚乱的掐算着,连动作都显得生涩不熟练。 安南原怀疑人生,就差问路星星到底行不行。 路星星倒是乐观,一直都没有放弃找找出正确的下山道路,总是算错了就嘟囔一句,然后继嘴里嘀嘀咕咕的算着,又往反方向走去。 安南原算是深刻意识到了,为什么海云观的很多道长都尊重燕时洵。 ——因为燕时洵是真的有实力啊! 而不是路星星这样,掐算还要临时默背口诀,艰难笨拙的从里面挑出需要的部分再算! 在两个人不知道在山里迷路了多久之后,安南原看着树枝后面隐隐约约显现出来的公路时,觉得自己人都麻了。 “路星星,你真的是海云观道士吗?”安南原眼中含泪,哽咽问道:“怎么能和燕哥如此的不同!” 路星星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硬着头皮解释道:“燕,燕哥能和我一样吗?他都出师了,我还只是个没出师的小道士呢。” “严格算起来,和我差不多辈分的道士都还跟在他们师父旁边干杂活,帮着提个剑拿个铃呢,我这已经算很好的了好吧。” 路星星不服气的为自己辩解:“你以为道士是流水线产品吗?开动机器就可以一个个产出?你知道我一门功课就要背多少本书吗?” “再说,我不是成功把你带出来了吗。” 路星星一扬下巴,得意洋洋的一叉腰,道:“你知道这有多难吗?山上那些变成了死人骨头的树,你又不是没看到,那些可都是在按照奇门遁甲阵法在动的,七面死门,只有一道生门可走。” “我不仅要算出生门的具体方位,还要防备着撞上之前见到的阴兵借道。” 路星星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为自己惊叹:“我可太牛逼了。” 师父!你看到了吗?你徒弟我出息了! 安南原愣了下,怀疑的问道:“真,真的吗?” 总觉得路星星在骗他。 路星星顿时不满的抬手,“啪啪!”拍着安南原的肩膀:“废话!要不是正好遇到了我,就算你运气好,恰好避开了那些死尸和阴兵借道,你光是在山上绕路都能走到饿死。” 因为恶鬼心中的怨毒与不甘,所以鬼气浓郁之地,常常会发生鬼打墙的事。 误入其中的人迷茫绕路,却根本找不到出口,只能焦急而绝望的一遍遍走过熟悉的路,最后生生被困死在局中。 路星星看得出来,他们刚才走出来的地方,远比鬼打墙更危险。 比起恶鬼索命,反倒更像是路星星曾经在观内师叔的手记上,见过的阵法。 但是却更加精妙绝伦,几乎斩断了所有生机,没有逃离的可能。 路星星甚至怀疑,是不是这个阵法的真正意图,是困住地狱恶鬼,而他们只是误入其中的倒霉蛋。 别看路星星对安南原嘴上吹得爽,但他暗中心虚,知道凭借着自己那半上不下的一点皮毛知识,连实践都没实践过,根本就没有找出生门的可能。 但是奇异的是,每当路星星想要做出什么决定的时候,都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在隐隐将他导向一个方向。 就像是长辈的关怀,沉默而不容抗拒,却又藏着温柔。 路星星不由自主的迈开腿往那个方向走去,然后每每豁然开朗,正好从生门走了出来。 路星星自己都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就开心的将之归纳为自己的天赋了。 他正美滋滋的想着,就听到安南原疑惑的问他:“星星,你身上,好像有什么一个圈在发光?” 路星星纳闷的扒着衣服,努力伸长脖子,顺着安南原指的地方看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道闪着金光的符咒,就落在自己背后。 在他们摆脱了山林里的危险之后,那符咒就像是完成了使命一样,渐渐暗淡了下去。 路星星眨了眨眼,恍然意识到—— 在车祸发生的时候,他在慌乱之中去救白霜时,余光看到了前排的燕时洵双手结印,金光在车厢中明亮。 难道,是燕时洵画的符落在了他的身上,才让他得以一路顺利的找对了方位,从死阵里走了出来? 他刚刚感受到的那股力量,来自燕时洵吗? 路星星怔了怔,然后努力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嗐,是燕哥画的。看到了吧?有个太强的师叔就是这点不好,总是过度关心。” 但是他不管怎么压都压不下的唇角,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路星星语气中有藏不住的骄傲:“有个师叔真麻烦。” 安南原:“……” 他面无表情:星星,说这话之前,先把你的嘴角压一压。 但是有燕时洵的力量在暗中保护,还是让安南原松了口气。 比起路星星,还是燕时洵让他觉得更为心安。 可是…… “燕哥不知道去哪了。” 安南原忧心忡忡的问道:“你说,燕哥会不会还在山上?” “想什么呢。” 路星星嗤笑的摆了摆手:“要是燕哥在的话,他也一定比我们早出来。” 就连他都因为燕时洵的一个符咒,间接得了助力,找到了生门。那燕时洵自己是找不到吗? “不过……” 路星星沉吟:“咱们出来这一路上,好像都没看到其他人啊。看漏了吗?” “我只记得我帮白霜挡了一下,那好大片碎片,啧,要是真的伤到白霜,那可就毁容了。” 路星星浑不在意扬了扬自己的手掌,上面还带着已经干涸的斑斑血迹。 本来插在他手掌上的铁片,已经在他刚醒来之后就拔了出去,又撕下布料做了简单的止血包扎。 直到这个时候,路星星才感慨着书到用时方恨少,等这次回去,他一定好好和师父学止血咒。 ——要不然他一个道士,连止血咒都没法用,好像是显得有点丢人啊? 安南原也努力回想自己昏迷前的场景。 两个人对着各自所知道的信息,试图拼凑出车祸发生时其他人的情况。 “你记不记得,我们中间停了一次车?” 路星星绞尽脑汁:“无论怎么想,我们能在车祸后出现在山上都不是正常的事情,而这一路上我们遇到的,能算得上是异样的,就只有那一次了。” 安南原也在他的提醒下回想了起来。 说起来,那个时候燕哥好像很生气,不仅亲自下车把导演带了回来,还拒绝了那位新加入的女嘉宾的请求,没有去帮助那个人。 两人边说着,就已经沿着山路下了来,走到了公路旁边。 安南原还在冥思苦想,于是分神没有看脚下的路。 但旁边却猛然伸出手,力度极大的死死往后一拽,将安南原拉得一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安南原愕然向旁边看去,被吓得还以为是旁边有鬼要袭击自己,却没想到,他看到的是路星星严肃的脸。 “星星……” “你往下看。” 安南原的疑问还没有出口,就被路星星打断了。 路星星眉头紧皱,视线看向他们前方。 安南原纳闷的转头看去。 下一秒,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公路与山林中间,竟然横着一道长长的黑线! 如果不细看,甚至会直接将这一道黑色忽略。 但是那无限延长看不到尽头的黑色,却如同黑洞一样,吞噬了所有光亮和生机,就连黑线周围的植物,都枯萎失去了生命,土地成为死地。 安南原眼睁睁的看到,一片从旁边树上飘落下来的树叶,刚一落在那黑线旁边,竟然瞬间就黑暗吞没,一丝残骸也没能留下。 那哪里是黑线,分明是无底的深渊! 安南原倒吸了一口气,细细密密的凉意顺着脊柱攀爬,他的心中升起一阵后怕。 刚才要不是路星星拉住他,他就已经没有看到这道黑线,一脚踩了进去,恐怕也和那落叶一个下场! 安南原僵硬着脸,脑子乱糟糟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路星星皱着眉,心脏还跳个不停。 他本来是不服气总是被师祖师父挂在嘴边的燕时洵的,总是觉得,师祖师父的关爱是给他的,他才是他们的徒孙徒弟,凭什么燕时洵一个外人能插手? 但随着燕时洵几次生死逃生后,路星星也渐渐服气了燕时洵。 即便嘴上不肯承认,但心里,他是佩服燕时洵的。 明明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龄,却已经有了和师祖一样的高度,也被观内其他道长尊敬。 这是他这个连想要出师都做不到的人,所羡慕却无法达到的地步。 所以,路星星在心中反复揣摩着燕时洵的行事风格,他一直在心里问自己,如果在这的是燕时洵,他会怎么做?为什么这么做? 路星星在下山的时候,脑海中一直重播着燕时洵过去的身影,想着:要是燕时洵在这的话,一定会先检查附近的危险,然后再从树林后面走出来吧。 毕竟树木算得上是天然的屏障,可以隐蔽身形。 但是走到公路上一览无余,自己就是个靶子,如果真有鬼魂伺机而动,他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样想着,路星星警惕的梭巡周围的环境。 然后他就愕然发现,公路和山林,竟然像是被一道深渊切开了一样。 黑线看着不宽,但是却根本没有尽头,在远处看是那么宽,近了看还是一样,无法凭借肉眼判断黑线的情况。 几乎是本能的,路星星一把拽住了旁边的安南原,把他捞了回来。 鞋底在摩擦时踢出的小石子从山坡上滚落,两人就站在黑线旁边,眼睁睁的看着碎石掉进黑线,却连个回声都没有。 ……就像是,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阴冷的风从下方吹上来,冻得安南原牙齿发颤。 安南原犹豫着开口:“现在怎么办?回山上吗?” 但是一想到山上遇到的那些尸骸,安南原就极不情愿。 他的心中甚至隐隐浮现出一丝绝望。 本来心怀着希望,奔向以为会是生机的地方,满心以为等走过去,就得救了。 所以无论多么恐惧和惊慌,他都一直咬着牙坚持下来,心中的信念支撑着他要往山下走,去找失去联系的其他人。 然而,此时他与生机近在咫尺,却深渊万丈。 他满心欢喜,却没想到,迎来的只是下一次的绝望。 将要得救却又被打落所带来的失落,远胜于从未见到过终点。 那根支撑着安南原走到这里的信念,开始动摇。 路星星却冷哼一声,咬牙切齿的不屑道:“什么破玩意儿!我可是海云观的道士,燕时洵是我师叔!想要难倒我?” 他拽着安南原,毅然沿着山脚走去,试图在漫长的黑线中找出一处可以突破的口子。 跟在路星星身后的安南原,甚至在恍惚中觉得,路星星就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星星之火,永远燃烧,永不绝望。 安南原迟缓的眨了下眼睛,心头荡开一圈热度。 绝望消退,动力重新回到四肢百骸。 “找路吗?” 安南原积极道:“我觉得我可以!” 路星星:“?” 他疑惑的回头,看到这个刚刚还垂头丧气的人,竟然重新变成神采奕奕。 路星星:发生了啥?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正是自己永不屈服的姿态,打动了安南原。 安南原自信的指了指自己,笑着道:“我可是少儿迷宫大赛第一名,找路我在行。” 至于到底能不能找到……有一个奔头,总比颓然坐在原地等死强。 路星星:“?” 他看着打了鸡血一样的安南原,满头问号。 刚刚还紧张得半死的观众们,差点笑吐了。 [少儿迷宫大赛……我还是幼儿园午睡不哭大赛第一名呢!棒不棒?狗头,.jpg] [呜呜妈妈的星星,好耀眼!这才是最开始吸引我的星星啊,永远璀璨夺目,星星是当之无愧的“星星”啊!] [好像是有独立音乐人那味儿了,我还记得他去年音乐比赛舌战群儒的场景,哈哈!直接把对面的说唱歌手都说懵逼了,diss全场不在怕的。] [我刚才好悬没吓死!我本来特别高兴的和我室友说,哥哥终于能走出来了。结果没想到一个转头的功夫,就看到他们被挡在外面。] [这也太绝望了,好不容易到了终点,又要重新开始。] [我也,安南原刚才真的,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掉进那个大坑里了。] [我被吓哭得哭湿了半个枕头,家里的窗帘都被我拉上了,我快要有树林ptsd了,总觉得那些植物里面都藏着尸体。] [啊啊啊所以燕哥一直在保护着他们啊,我的燕哥啊呜呜,燕麦现在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满心都是酸酸涩涩的想要爆发出来。] [燕哥的分屏是黑的啊!!!球球姐妹们谁知道燕哥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啊?我担心到睡不着了。] [燕哥分屏黑了之后,我就跑到其他人的分屏了,想要看看有没有人知道点什么,但好像没有……好绝望。] [啊?好怪,我看赵真就在公路上啊,为什么路星星他们站在公路边上,却看不到赵真他们啊?] 枝叶从两人身上拂过,他们在交错纠缠的树林边缘走过,植物偶尔刮过身周也不在意。 分屏镜头时不时被遮挡又明亮,镜头前的观众们也很快就重新被拉回了注意力,专心致志的看着两人寻找出路。 不少人都在心中暗暗祈祷:让这两人顺利的离开吧,一定要平安啊。 路星星觉得自己的腿都走到麻木了,但是仍旧没有看到黑线的尽头。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放在花盆盆沿上的虫子,一圈圈爬着,却不知道环形的路永无尽头和归途,他每走一步,就是离死亡更近一步。 路星星咬了咬牙,逆境之中,眼睛中反而迸发出夺目的光亮。 ——鬼怪想要让他死,那他就偏不! 年轻,叛逆,这就是他!怎么样?他不信自己找不到出路,救不了安南原! 因为有需要保护的人在旁边,路星星的心中燃烧起熊熊烈火。 而这份情绪也感染了安南原,支撑着他同样走下去。 两个人在死寂阴森的山林间,互相支撑着,走向一个未知的生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没有时间和参照物判断距离的情况下,人很容易迷失自己的空间感。 但是安南原很确定的一点是,他已经走到脚底发疼,连小腿都麻木失去知觉。 就在他累得连眼睛都半眯起来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了一道人影。 安南原精神一振,赶紧定睛看去。 ——黑线另一侧的公路上,一道结实的身影缓慢的行走着。 在他的后背上,还背着一个更为纤细的身影。 安南原努力看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两道身影为何如此眼熟。 好像,是赵真和宋辞啊! 因为和宋辞同屋住过,所以安南原对他的小少爷脾气记忆深刻,也对宋辞的身形算得上眼熟。 他觉得他不会看错的。 安南原立刻兴奋的用手肘捅了捅路星星:“星星,快看!” 路星星疑惑的顺着看去,然后也兴奋了起来。 但他很快冷静:“等等,说不定是骗我们的幻觉,或者是海市蜃楼。” 路星星警惕的看着公路上的两道身影,没有随意开口呼唤。 万一他一高呼出声,连之前那些阴兵鬼魂也招来了呢? 而公路上,赵真任劳任怨的背着小少爷,时不时还停下来颠一下,将快要滑下来的小少爷背回去。 宋辞咬牙切齿:“赵真你个笨蛋!” 赵真苦笑:“是是,是我看错了。” 他本来以为躺在路上一动不动的那个身影是路星星,所以才赶紧去救,没想到凑近了才发现,那根本就是一具死尸! 但等赵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死尸立刻拽住了他的小腿,张开牙颌骨就要撕下他的血肉。 就在那时,宋辞突然间手持碎铁片冲过来,直接扎进了那死尸的天灵盖里,然后拽着赵真就跑。 赵真没有受伤,宋辞却被挣扎哀嚎的死尸打中了腿骨,疼得他小脸发白。 赵真满怀愧疚,于是背着小少爷继续走,没有让小少爷娇贵的腿脚再受折磨。 宋辞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就气打不一处来。 他挥起爪子,“啪啪!”的拍着赵真的头发:“敢不敢看清再靠近,啊?敢不敢?你眉毛下面的两个球是装饰品是吗?不要的眼睛可以摘下来送给井小宝当弹珠!” 赵真被挠得头发炸了毛,但他一句话不敢反驳。 ——真正炸了毛的娇贵猫咪正在气头上呢,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了。 赵真:也不知道路星星怎么样了,唉……兄弟,为了你,我可是挨了炸毛猫咪一顿挠啊,很有情义了。 …… 清晰的咬字从燕时洵唇间吐出,散落在空气中就化作金色的文字,符咒连成金色的圆环,环绕在他的身周,金色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土地。 所有被金光照到的鬼魂,立刻无声哀嚎着,痛苦的化为灰烬,重新落进血海之中。 燕时洵所走过的路面上,血海重新变成坚实的土地,鬼气丝丝缕缕的燃烧散去。 就如摩西分海般,一片腥臭黑暗中,他是唯一的光。 但在光芒照不到的地方,更多的恶鬼哀嚎着拼命伸出手骨,指向天空,想要挣脱,想要将无辜生人拖进地狱。 就连光芒的边缘都在被鬼气慢慢侵蚀,变得残破。 如同车轮战,唯一一个驱鬼者,和数不尽的恶鬼。 鬼气在慢慢消耗着燕时洵的力量。 但是他眉眼沉着,脚步坚定的沿着林荫大道向前走去。 邺澧瞥见燕时洵额前的细汗,不动声色的握住了他的手,修长微凉的手指搭在他的经脉上。 瞬间,一股强悍的力量冲进燕时洵的经脉中,清爽的凉意如雪山溪流,顷刻间荡涤了之前的疲惫和烦躁。 燕时洵挑了挑眉,惊讶的侧首看向邺澧。 他的经脉对这股力量接受良好,仿佛天然就与这股力量是一体,没有任何排斥,反而欢欣的欢迎着。 他的身体,先他一步承认了邺澧。 燕时洵本想问出口,但却忽然顿住了。 ——他意识到,这股力量与他之前接触过的所有道士或驱鬼者的力量都不同。 这是不含任何阳气的,极阴的鬼气。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普通人,接受邺澧的力量,只会因为鬼气入侵而死。 唯有他,因为恶鬼入骨相而一直与鬼气共存,早已经习惯鬼气甚至将它为自己所用。 燕时洵脚步微顿。 “怎么了。”邺澧沉声问道:“不舒服?” 他微凉的指腹搭在燕时洵的手腕上,带着安心的力量:“那就交给我。” 燕时洵回过神。 他将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压下,缓缓摇头:“不。” “鬼气聚集于前方。” 他的眼眸明亮如刀:“那里,是一切的根本所在。” 第168章 宿舍区乱成了一锅粥。 惨叫声,求助声,还有撕心裂肺的提醒声交织在一起,慌乱令人惶惶不安。 年轻的燕时洵手起手落,就从走廊里杀出了一条血路,将沿途被恶鬼追杀的学生们像是拎猪仔一样,一个个扔进就近的寝室,然后门一锁,符一画,冷着脸继续往前走。 干脆利落,一句话都没有。 被救了的学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只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声,余光捕捉到一道修长的身影闪过。 学生们面面相觑,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茫然和惊魂未定。 半晌,这些刚刚还被恶鬼追杀的学生们,才从濒临死亡的恐惧中反应过来。 有人犹豫着出声:“那个人……是不是咱们宿舍楼的啊?” 这句话就像一个线索,慢慢引出了众人的记忆。 “好像是。我印象中,好像见过他从金融学院的楼层走过?” “应该就是了,新生入学的时候,我在棺材大讲堂见过他。” “啊?大一的学生吗?” “卧槽!咱们宿舍楼竟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我都不知道!” “可惜他走得太快了,不然肯定要和他拜个把子,这是救命恩人呐!” …… 年轻的燕时洵根本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自己,也对其他人的谈论并无兴趣。 有人在被他从恶鬼口中拽出来,拎在手里的时候,还是一副没有从恐惧中走出来的模样,试图在燕时洵的手中挣扎。 却被燕时洵毫不留情的一踹旁边的寝室门,顺手扔进去,然后锁门,转身就走。 一气呵成。 流水线一样轻松。 看得不少刚刚差点死在恶鬼手里的学生一愣一愣的。 学生:?这真是人吗?我刚才跑得那么狼狈,这家伙一手一个? 也有人在看到燕时洵的脸之后,因为这张过于俊美的面容而模模糊糊的想起来他的身份,惊讶的喊了他的名字。 “燕时洵??!你不是金融学院的吗?怎么在这……” 问话还没有说完,就直接被燕时洵怼进了旁边的寝室。 徒留那人满头门号,对着“砰!”的关在自己面前的门板,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 而跟在燕时洵旁边的张无病,则负责笑着向那些满脸懵逼的学生们解释,让他们相信燕时洵是来帮他们的,而不是和那些恶鬼一伙的。 ——刚刚有个学生被吓破了胆,对所有靠近他的人无差别攻击,手里的刀在燕时洵手上划开了个口子,令燕时洵不悦的皱起了眉,眼神危险。 看得张无病差点没被吓死。 于是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张无病都赶在对方做出更激烈的挣扎之前,赶紧向对方表明他们的身份。 “同学!我们是金融学院的,看到你们需要帮助所以过来的。” “别害怕,我们是来帮你们的!我们是人,金融学院的学生,不是鬼!” 张无病说得口干舌燥,觉得嗓子都快要冒烟了。 好在因为从小生在张家,张无病没少跟着家中长辈一起应酬,所以很知道怎么让对方信任自己,对自己留下好印象。 再加上张无病长得一张一看就不会骗人的脸,稚嫩却诚恳。所以那些听到的的话的人,也都慢慢相信了他,即便年轻的燕时洵冷着脸毫无温度,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而是感激涕零的向燕时洵道谢。 年轻的燕时洵:啧。 麻烦。 燕时洵没打算让别人感谢自己,相反的,他不喜欢随意和别人结下因果。 如果不是因为今晚的事情太过诡异,并且到处都是鬼的惨烈场面令他不快,知道如果自己不出手,这些人都会死在恶鬼手里,他是不会管的。 这样一想,年轻的燕时洵心中更加记挂起未来的“自己”。 在他看来,这一切的开端,都与未来的“自己”有关。 最开始的不对劲,就是从他回到寝室时的直觉。 未来的“自己”出现在他的寝室,并且还翻动了张无病的电影杂志,寝室里也有人为走动过的痕迹,但门上的符咒没有被触动…… 年轻的燕时洵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他足够了解自己,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很清楚,自己绝不会变成利用恶鬼杀人的人——尤其是这样庞大而惨烈的场景。 所以,在排除所有不符合他性格的选项之后,就只剩下一个最大概率的可能。 ——未来的“自己”,在追查什么事件的途中,触发了这庞大到裹挟了整个校园的鬼气,并且回到了他所在的这个时间点,连带着鬼气也被带到了这里来。 年轻的燕时洵心中不免浮现出好笑的情绪,对未来的“自己”嗤之以鼻。 废物吗?连这都解决不了。 还要麻烦身处于过去的他。 不过,以他恶鬼入骨相的天赋,无论学习什么都远比其他人更加迅速,一日千里之速。 与“伤仲永”不同,燕时洵很清楚,鬼气时刻游走在他的经脉中,侵蚀他的肉身。 恶鬼入骨相不会消失,只会与他共存亡。 他驯服了这副骨相,或者……被鬼气杀死。 未来的“自己”不会失去恶鬼入骨相。 而大道公平,夺走什么,就相对应给予多少。 在与恶鬼入骨相斗争的同时,他也得到了远远超出所有人的天资,修行一道上,远非其他人可比。 也只有他的师父李乘云,能够凭借着同样优秀的天资和对大道的通透悟道,与他无障碍的交流,甚至教导于他。 如今他便已经足以出师独当一面,更别提未来的“自己”了。 虽然心中对未来的“自己”轻蔑,但是燕时洵很清楚他人与自己的差距,并不会随意否定贬低自己。 相反,他很相信自己。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年轻的燕时洵起了疑心——未来的“自己”,到底触发了什么世间? 燕时洵的目光从周围浓重到粘稠的鬼气上梭巡而过,心中犯了嘀咕。 难道未来的“自己”脾气更暴躁,直接冲进了地府老巢,把地府搅了个底朝天,放出了所有被拘束在地狱的恶鬼吗? 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浓烈的鬼气? 而且燕时洵看得分明,这份鬼气不仅带来了大量的恶鬼,还为原本就滞留在学校里的鬼魂提供了力量。 据张无病所说,他在出寝室的时候,看到了他们那个开学后就再没见过身影的舍友。 只是,是鬼魂状态。 在张无病的描述里,那位舍友身上还有血迹和擦伤。 燕时洵皱眉,起手掐算,却发现他那个陌生的舍友分明还活得好好的,并且短期内也没有死劫。 倒是一年之后,那位舍友会迎来他命中大劫。 熬过去了,则一生顺遂,否则,埋骨深土。 但现在那位舍友就变成了鬼魂……时间点不对劲。 况且,在一路走过来的时候,燕时洵不仅看到了罪孽缠身魂魄几乎与黑泥无异的恶鬼,还看到了不少穿着滨大校服,或是一看便是学生模样的鬼魂。 这些鬼魂面目呆滞,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在力量的驱使下,迷茫的向前走,凭借着鬼魂的本能,想要跟随旁边的恶鬼一样,去从活人身上夺取力量。 燕时洵没有像对待那些恶鬼一样对待这些迷茫的鬼魂,而是偶尔驻步,向这些鬼魂询问缘由。 “我……我不知道。”穿着滨大几十年前制服的鬼魂,迷茫的回答燕时洵的问题:“我本来就埋在旁边的树下,一直在沉睡,但是一股力量将我唤醒。” 燕时洵甚至看到了眼熟的面孔。 一名刚入学不久,就死在军训中的学生。 那学生魂魄纯白,却从他站立在地面血海上的地方,开始慢慢向上蔓延黑色,像是被血海污染。 “我不知道……我想回宿舍,但是我找不到路。” 那学生诚恳的向燕时洵求助:“我一睁开眼睛就在这里了。我对你的脸有印象,你应该也是大一的新生。请问你知道我的寝室在哪里吗?我忘了……” 询问过这些鬼魂之后,年轻的燕时洵意识到一个问题—— 恐怕所有死在滨大校园里,还没有被阴差送去投胎的魂魄,都因为这份鬼气而在逐渐被污染成恶鬼,被血海中浓重的罪孽所同化。 他们本来还有机会投胎,但是其中很多魂魄,已经因为血海的污染而越来越机会渺茫。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燕时洵在救学生的同时,也当机立断,将那些本来是死在滨大校园中的魂魄,就地往生,想要送去地府。 但是,本来已经在心中记忆得滚瓜烂熟的符咒和科仪,却根本不起效果。 那些魂魄……还在迷茫的游荡着。 年轻的燕时洵只觉得心脏沉重。 这侧面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地府,出事了。 所以连同地府所主导的轮回往生,以及收容死后魂魄的功能,也暂时停摆。 现在一时来看,影响似乎还不大。 但是一旦时间长了,所有死亡的魂魄失去去处,只能迷茫游荡在人间,并且越堆积越多,影响普通人的生活…… 燕时洵心下微沉,本来对未来“自己”的不满,也变作了凝重的严肃。 他几乎是顷刻间,就想到了校园内的棺材大讲堂。 其他学生不清楚大讲堂的来历,只是因为网络上的传闻,就觉得大讲堂下面以前的乱坟岗,建成这个模样是为了镇压那些鬼魂。 但是从入学的第一天,燕时洵就知道棺材大讲堂,是为了让那些认不出主人的尸骸残躯,能够有一个归宿,不必再继续茫然游荡在世间。 滨大建校时间长久,百年前,很多进步人士死在了校园里。 他们的尸体被随意堆积在校园内,摞起了一座小山,没有人敢冒着风险去为他们收拾。 太阳曝晒,风吹雨打,野狗啃食,难民充饥…… 即便后来滨大校方冒着风险,据理抗争,终于艰难的嬴下了谈判,将那些尸骨收敛下葬。 但,毕竟已经晚了。 迷茫不甘的魂魄游荡在滨大校园内,因为心中执念,即便是死后,他们也想要完成生前没有做完之事。 几十年前,因为魂魄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学校的日常教学和生活,所以滨大请了海云观,做出了棺材形状的大讲堂,让那些游荡的孤魂可以得到安息。 而大讲堂前的三棵树,也确实是取自三炷香的寓意,让魂魄受了校园内绵延不尽的生机和香火,就可以心满意足去投胎。 入学的时候,李乘云拢着手站在大讲堂前,仰头看了大讲堂许久,清隽的身姿在风中如仙人将羽化而去。 然后,缓缓低头,向大讲堂鞠了一躬。 李乘云告诉燕时洵,当年堆在这里的尸体中,有恶人,有进步人士,也有海云观的道士。 他其中的一位师兄,就死在这里。 但因为尸体支离破碎,多数只剩下半截手臂或枯骨,分不出谁是谁,于是当年的校方也只得无奈,一起下葬。 大讲堂下面,不仅有济世之人,也有穷凶极恶之人。 此时,燕时洵重新想起了李乘云的话。 他意识到,既然鬼气能够滋养所有死在滨大里的魂魄,那大讲堂下面的魂魄,同样会因为这份鬼气,而重新出现在滨大校园内。 而其中一些鬼魂,很可能会因为心中的不甘和狠戾,继续作恶,危害校园内其他人。 看来,他必须要去主动找到未来的“自己”,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 年轻的燕时洵眼眸微冷,如是想着。 他必须要在鬼气造成更严重影响之前,挽救这一切,不能让大讲堂镇压下的鬼魂也受到波及。 不能惊扰那些殉于理想的魂魄,也不能让恶鬼逃脱作恶。 况且,校园内那些因为生前的痛苦或意外,而失去生命的魂魄,不应该和作恶的恶鬼一个下场,被血海吞没,再也看不见天日。 年轻的燕时洵哪怕想象那个画面,都觉得满心愤怒。 于是手下的力气越发狠戾,所有挡在他身前的恶鬼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直接在金光中燃烧成了灰烬。 旁边看到这一幕的学生,吓得瑟瑟发抖。 谁说大一的萌新的啊?这简直就是个凶神,太可怕了! 学生欲哭无泪,于是在燕时洵手里更加乖得像小绵羊一样,顺着燕时洵的力道特别主动的扑进了旁边的寝室,生怕燕时洵回手连他也揍了。 “砰!”的一声,寝室门落锁。 年轻的燕时洵修长的指腹从手背上的擦伤滑过,沾染血迹,然后在门板上熟练而迅速的画出符咒图案。 一气呵成。 在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符咒猛然亮起金光,玄妙的纹路生效。 恶鬼莫不敢侵。 “燕,燕哥。”张无病颤巍巍的声音,打断了燕时洵的思考。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向旁边的楼梯上面:“燕哥你看,那,那是不是个人啊?” 年轻的燕时洵本来没有在意,思维一刻不停的转动着,漫不经心的侧首投过去视线。 然后下一刻,燕时洵狭长锋利的眼眸,一点点睁大。 在通往上一层的楼梯上,有一只手臂,从楼梯的边缘软绵绵的耷拉下来,没有一点动作。 就像是,已经死了。 那手臂上还穿着再正常不过的衣服,从燕时洵的角度虽然只能看到一角,但是他凭借着那颜色和花纹,还是迅速在记忆中对上了这件衣服和它的主人。 ——就在几小时之前,这衣服的主人还和燕时洵一间教室上课。燕时洵和张无病离开时,这人还在哈哈大笑着和同行者谈论着游戏,生机而活力。 声音吸引了燕时洵的注意,让他随意投过去一瞥,记住了那位同学的脸和衣服。 而现在,这个人就躺在楼梯上,一动不动,失去了所有生机。 年轻的燕时洵迅速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上了楼梯,就要去查看这人的状态。 但是这人的完整身影刚一撞入燕时洵的视野,他就愣住了。 连脚步都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无他。 这个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面朝下,横倒在楼梯上,手臂奋力的向前伸着,似乎想要逃离身后的东西。 但是他在逃跑的过程中,还是被后面的东西抓住了。 血液汇聚成湖泊,顺着楼梯向下流淌,像是血色的瀑布。 大量的血液从这人的下半身喷涌而出,楼梯旁边的白墙上到处喷溅着血色。 张无病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竟然能有这么多血液。 这个人……他只有上半身在楼梯上。 腰斩。 而两条腿,不知道去了哪里。 燕时洵静默站立在原地,他垂下长长的眼睫,沉默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人。 唯有身侧慢慢紧握成拳的手掌,泄露了一丝情绪。 张无病控制不住的浑身肌肉颤抖,嘴唇抖得几乎说不出来话。 他的嘴巴张了几次,才勉强压下喉咙间的酸涩颤抖,压抑着哭腔问旁边的燕时洵:“燕哥,他,他……” 张无病想问,能不能救这个人。 但是他又很清楚,没有人会在腰斩之后还能继续活着。 他还想问,这个人真的死了吗。 可事实就摆在他的面前,不容他逃避。 因为体质原因,张无病从小就在与死亡做斗争,每天清晨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他都由衷的感谢生命,热爱珍贵的生活。 他想过自己会死,甚至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自己死亡时候的画面,还有自己的葬礼,自己的家人朋友…… 但是他从没有想过,会眼睁睁的看着认识的人死去。 并且,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 信任着燕时洵的张无病,下意识的想要从燕时洵那里寻求一个可以让他逃避现实的答案,他想要让燕时洵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这个人还活着,还有救。 可是,理智又在嘲笑着张无病:别犯傻了,你不是看到了吗? 人啊,死就死了。 ——‘生人脆弱’。 张无病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脑袋乱糟糟的根本无法思考。 但是燕时洵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这人的尸体上,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的从尸体上梭巡而过。 然后,他修长的身躯顿了顿。 燕时洵迅速蹲下身,手指向这人的太阳穴处探去。 同时,他在心中默念起金光咒,驱除附近所有的鬼气。 就在燕时洵触碰到尸体的瞬间,就像是一直挡在眼前的迷雾被无形的手拨开,所有挡住真相的血污都被擦去。 露出了真实。 楼梯上的空间荡漾起一阵波动,血液从楼层上面冲刷奔涌而过,慢慢汇聚成血泊流向楼梯,鬼气覆盖了一切。 同样吞没了倒在楼梯上尸体。 几乎是一瞬间,那尸体竟然消失在血海之中! 燕时洵伸出去的手指下面,只剩下空气。 他迅速抬眸看去,眸光锐利如刀。 旁边还在压抑着想哭冲动的张无病,也跟着重重愣住了。 “燕,燕燕燕哥哥哥,他他他好像消失了?” 张无病惊愕到甚至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在哪。 灵光闪现,燕时洵福至心灵。 他迅速意识到——假的。 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 他所身处的世界,是全然由鬼气构筑的。 宿舍楼是,校园是,甚至这些学生还有他眼前的尸体……全是! 恐怕这里,只有他和张无病两个人活生生的人。 而他刚才救的那些学生,只是以魂魄的姿态入了被鬼气构筑的世界。 既然如此,那除了他和张无病以外,所有人即便被恶鬼杀死在这里,也不过会在脱离鬼气之后,觉得头疼万分而已。 他们的魂魄会记住死亡的疼痛。 但是更多人,他们只是会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过度真实的梦。 燕时洵缓缓站起身,额前的碎发落下来,投下来的阴影挡住了他的眼眸。 旁边的张无病颤抖着出声询问,只得到燕时洵侧眸投来的冰冷视线。 燕时洵低低笑出了声,在一片喧闹之中,如此清晰。 他抬手,缓缓拢起散落下来的碎发,露出明亮的眼眸。 “走吧,张无病。” 燕时洵漠然出声,迈开长腿,率先从楼梯走下去。 张无病小跑着跟上去:“我们这是要去哪?” 他的脸上带着茫然:“其他人不救了吗?宿舍区应该还有很多人。” “而且刚才那个人是怎么回事?他的尸体怎么消失了?” 张无病心中升起一抹希望:“难道,他没死?” 年轻的燕时洵冷哼一声:“闭嘴,张无病。” “你问题太多了,很吵。” 张无病果断闭了嘴。 但他还是熟练的从燕时洵的神情中,读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个人没有死。 太好了! 张无病心中雀跃,乐得合不拢嘴,高兴得简直想蹦起来跳两圈。 他本来是想要兴奋的去抱燕时洵的手臂的,但是被燕时洵冷冷瞥过来的一眼看得一个激灵,于是摸了摸鼻子,到底是没有那个狗胆上前。 但是跟在燕时洵身边,他的笑容还是压都压不下去,甚至连走路都雀跃着微微跳起又落下。 其他人得救,比他自己安全,还令他高兴。 燕时洵将张无病的表现看在眼里,眼眸中也跟着染上一丝笑意。 小傻子。 他漠然在心中想着,转瞬就将这份感受扔到脑后。 燕时洵一路从楼梯上直接大步走向宿舍楼门,挡在他身前的所有恶鬼都被他踩碎化为碎末。 如刀出鞘,锐利不可挡。 但是他却不再将更多精力放在救人上。 从意识到这个世界是假的之后,燕时洵就知道,必须找出一切的源头,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一切。 否则校内有一万学生,却只有他一个驱鬼者。 他就算在车轮战中耗尽了力气,累死自己,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最严重的问题。 ——除非,他找到鬼气最为浓郁的地方。 就像是泉眼,所有的水流都从那里流出。 一杯杯从水池中向外泼水不过徒劳,只有堵住了泉眼,捣毁了出水口,才能让一切回归正常。 而所有被困在鬼气中的学生,才能得救。 年轻的燕时洵面容绷得紧紧的,他走过的地方带起一阵风。 守在宿舍楼门口的学生错愕,伸手欲拦:“同学,外面不能出去,有鬼……” 却被燕时洵修长的手掌稳稳扣住了。 燕时洵微微抬眸,冰冷的视线让对方抖了下,还以为要被揍了,腿差点软了。 但燕时洵却只是从怀中掏出几张剩余的黄符,直接拍在对方怀里:“守好。” 话音落下,年轻的燕时洵已经如一阵疾风,从那学生面前刮过。 那学生手里拿着一沓黄符,愣愣的看着燕时洵的身影,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紧追过来的张无病向对方露出个诚恳善意的笑容:“同学加油,我们去打怪了,你守住大本营。” 张无病还朝对方握了握拳:“老家就靠你了。” 那学生:“???” 你怕不是有那个大病,是不是游戏玩多了人玩傻了?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眼看着燕时洵就要走下台阶,踏进外面的血海,那学生急得大喊:“别——!” 但是下一刻,他的眼睛惊愕的睁大。 燕时洵双手结印,脚下所踏之地荡起一圈金色的光芒,一个个文字在金光中显现又浮沉,玄妙古老的纹路出现,符咒生效。 他所站立的地面,变成了一片坚实的土地。 而原本贪婪的爬过来想要抓向燕时洵的恶鬼,都猝不及防被金光笼罩。 它们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瞬间燃烧成了一把灰烬。 那学生看着这一幕,懵了。 燕时洵微微侧首,视线冰冷平静的看向张无病:“你要留在这里?还是跟着我。” “来了来了!”张无病快乐的跳下台阶,沿着燕时洵早就铺好的路,小跑到他的身边。 燕时洵向那愣神的学生唯一点头,转身迈开长腿。 他目视前方,身姿挺拔如松竹,没有分出一个眼神给脚下的恶鬼。 而他所经过之处,恶鬼哀嚎颤抖着化为灰烬。 就如同摩西分海,瞬间便涤荡出一条通路。 恶鬼退避,诸邪莫近。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学生,都懵了。 他们的视线愣愣的跟着燕时洵的背影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几乎忘记了自己在哪里。 各个宿舍楼门前,自发守门的学生们向燕时洵行着注目礼,为这玄妙奇异的一幕而屏住呼吸。 整片空间吗,都安静了下来。 燕时洵侧耳倾听,修长的手指一刻不停的掐算,算着校园内鬼气最浓郁和来源之地。 他一脚踏上了林荫大道。 那一瞬间,卦象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你”,就在这条路的尽头,等着你。 燕时洵微微一顿,唇边扯开笑容。 看来,未来的“自己”很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并且比自己早一步找到了最关键之处。 他微微抬眸,看向被卦象指明的方位。 正是化学院实验大楼的方向。 化学院……? 燕时洵心头划过一丝疑惑。 然后,他重新迈开脚步,走向实验大楼。 “你好,未来的我。” 燕时洵低低笑着,引起胸膛的一片震动:“到了该把真相告诉我的时候了。” …… 同一时刻,身处在实验大楼里的燕时洵停下来脚步,他侧眸向后看去,墨绿色的大衣在空中划过利落的弧度。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和玻璃,直直的看向外面的一团昏暗中。 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眸中,染上笑意。 旁边的邺澧挑了挑眉:“怎么了?” 燕时洵轻声道:“他来了。” 他就知道,那个过去年轻的自己,一定能从鬼气中抽丝剥茧,找出真相,理解眼前的一切。 然后,找到这里。 燕时洵很清楚自己的警惕心,他知道,如果是自己的话,就算是“自己”说的话,也不会轻易相信,甚至会更加怀疑事情的真伪。 唯有让过去的“自己”,自行发觉一切的真相,才能让过去的“自己”站在与自己同样的阵营,而不是变成他的敌人。 现在,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成功了。 过去的“燕时洵”,正赶向这里。 燕时洵唇边勾起笑意:“你好,过去的我。” “好久不见。” 他低沉磁性的声音散落在空气中。 …… “什么叫失联?” 接到现场打来的电话时,官方负责人一脸茫然:“你是说,所有道长在进入校园之后,都联系不上了吗?” 这样的情况让官方负责人心中发凉,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发着抖。 海云观虽然是个大道观,道士众多。 但是平常里和特殊部门联合行动时,一般也只会有一两位道长,便足以控制局势,驱除恶鬼。 这一次因为牵扯到了阴路的事,所以海云观没敢放松警惕,一口气就让包括宋一道长在内的七位道长前往滨海大学,确保鬼气可以及时被阻断,尽可能降低校内师生受到的影响。 这样的阵势,已经算得上是隆重。 官方负责人满心以为,有这几位道长在,再加上身处滨大的燕先生,局势应该很快就会被控制住。 在这通电话打过来之前,他甚至没有太担心滨大,而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公路上的嘉宾身上,毕竟只有一个路星星,他完全放心不下。 但是从现场打来的电话,却击碎了官方负责人美好的认知。 很清楚那些道长实力的官方负责人,在这一刻,深刻意识到了为何海云观会如此忌惮阴路。 这已经,不是人能够抵挡得住的东西了…… 凡人之躯,怎与鬼神天地斗争。 如果天地注定要让人间恶鬼横行,那,他又能做什么呢? 官方负责人心头甚至涌上一丝绝望,他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 旁边的马道长发觉了官方负责人的异状,立刻指下画符,默念清心咒,然后拍在官方负责人的肩膀上。 “别被鬼气影响。”马道长沉声道:“特殊部门还需要你来住持,很多生命等着你去指挥救援。” “如果连你都不相信他们会得救,他们如何还有希望?” 马道长警惕的看了眼四周,知道这是鬼气泄露蔓延造成的后果。 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拖迟一刻,鬼气波及的范围就越大,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才行。 否则,被鬼气侵蚀身体的人,就会像官方负责人如今一样,心态崩溃,失去希望。 ——人为万物之灵长,天地偏爱于人。 因为,人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天地啊! 如果人失去了希望,那就与放弃生命等死无异。 旁边的几位道长也将官方负责人和其他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他们脸色一肃,向马道长点了点头,道袍一甩便向四面八方各个方位走去。 他们本来就是一直追寻阴路的道士,对付起鬼气来自然远比其他人更加熟稔。 既然知道阴路就在这,那么…… 他们就找出那个可以进入阴路的死门,主动进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八位道长神情坚定,身姿如松。 马道长向诸位道长的背影一抱礼鞠躬,然后缓缓直起身,口中低声念起安神咒。 玄妙的音节清晰的散落在空气中,无形的水波一圈圈荡漾开去,将所有留在公路上的工作人员,都笼罩其中。 他们原本隐隐有些绝望甚至丧气的神情,慢慢恢复了正常,身体里重新充满了干劲。 官方负责人也恍然回神。 “负责人。”马道长平静道:“我们各自做好自己的工作,齐心协力,就没有不可被战胜的绝望。” 官方负责人怔愣片刻,然后笑着重新坚定。 “好!” 第169章 因为公路上出现了这种事,整个路段都已经被官方暂时封锁。 救援队和几位海云观的道长,对整条公路连同着附近的山林都进行了地毯式搜查,想要翻出零星线索。 但是事实令他们失望。 就好像是节目组的车队,是突然驶入了另外一条路去,中间没有发生任何变故,不像是失踪案嫌疑犯车祸现场那样,还留下一些痕迹。 羊须胡道长皱眉掐算,却越算越奇怪:“不对啊,按理来说,就算是生人走在阴路上,也不会就这么走上阴路,那个节目组怎么会跑到阴路上去了?” 千百年来,节目组并不是第一个遇到阴路的。 但是以往从记载上来看,就算是生人所走的路和阴路重合,也不会顺理成章的走上阴路。 大多数人只是会觉得冷,因为鬼气的靠近而产生生理上的难受感。 即便一些人先天灵感未退,也只是会比普通人更加敏锐的看到鬼魂,模模糊糊的意识到,恐怕自己是误入了错误的地点。 但绝不会像是节目组这样,悄无声息的从现实中消失。 羊须胡道长愁得揪掉了一根自己宝贵的胡子,令旁边同样手执罗盘测定方位的道长,也好奇的看过来。 “听马道友说,宋道友的那个小徒弟也在这个节目里,刚才不是还看到了那个小徒弟遇到阴兵借道了吗?” 那道长说:“那个小徒弟,是有些天赋在身上,会不会是因为他,才让节目组的车队跑到了阴路上?” “我见过那个小徒弟,宋道友的入室弟子,还没有出师,天赋也只是正常的好,要说是他引发了这一切……在阴阳眼中,他还没有重要到那个地步。” 羊须胡道长叹气:“阴路哪里是那么容易上的。” 没看他们想要走上阴路去救节目组的人,还在这费劲的找方位呢吗。 天地之间自有大道存在,那是一切的规则所在。 大道既然划定了生死,那就将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分开,生人留在人间,而鬼魂前往地府,接受审判后进入轮回或地狱。 所以,即便是普通生人遇到了浓郁的鬼气,也更多的是会被影响健康甚至危及生命,而不是……被拽入亡者的世界。 更别提这次的阴路相对比道长们之前追查到的情况来说,尤为离奇。 以往只是单纯的阴兵借道,但这一次……鬼气却形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甚至将同样在公路上的人拽了进去。 羊须胡道长心中犯嘀咕:是什么导致了这次的不同? 他默默在心中一项项排查过去,然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啊”了一声。 身边的道长看过来。 羊须胡道长眉头紧皱:“阴路是被心怀不甘的亡者引来的,并且,我刚刚听马道友说,误入了阴路的这个节目组,之前也出过事。” 旁边的道长点点头,并不以为奇:“那名大学生死亡的地点和时间,确实是过于巧合,恰好就正处于阴路的节点上,而又刚好,原本应该加固阴路的规山,之前被荡涤干净了鬼气,所以阴路才会跟着那大学生的魂魄跑。” “说起来规山。” 那道长沉吟片刻,从记忆中想起来一件事:“规山下面隐藏的鬼山,正是这个节目组在那里的时候荡涤干净的。” 羊须胡道长疑惑看去。 那道长解释:“当时我们不在观众,是李道长和宋道长他们去解决的,后续负责收尾驱除鬼气的人里,恰好有我徒弟,所以听了两句。” “在规山的时候,节目组也是走错了路,本来要去规山,结果上山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去了鬼山下面藏着的鬼山。” 羊须胡道长:…… 嗯,然后这次又走错了路,好好的公路不走,走阴路。 恰好另一位道长跃身,从山林树冠上空轻盈划过,落回到公路上。 他拍了拍道袍上沾着的树叶,叹了口气,说那个方位也没有直播中星星的身影,是一条死胡同,不是去往阴路的关窍。 在听到了两位道长最后几句谈话后,这位道长随口说道:“哦,那个啊,李道长不是找到了乘云居士的徒弟吗,之前我回观中,发现很多师弟都在讨论这件事,说那位徒弟天资很是不凡。” 两位道长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过头来看着这位道长。 看得道长后背一凉,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没记错的话,乘云居士的那位徒弟,是恶鬼入骨相。” 道长温和的说:“说起来也是有趣,恶鬼入骨相身边,竟然跟着招鬼的体质。” 这位道长在因为奇门遁甲学得好而被派来追查阴路之前,也曾在观内和其他道长一样,会定期处理一些递到道观中的求助,比如谁遇到了鬼撞了邪。 而那段时间里,恰好张家频频往海云观跑,为了自家那个被恶鬼缠身差点没了小命的幼崽,操碎了心,想要请海云观的道长能够保住那孩子的命,平平安安的长大。 这位道长也因此而遇到过年幼时期的张无病。 当年张无病还不叫张无病,叫张小狗。 ——张家太爷说了,贱名好养活。 后来道长在帮张无病祓除了体内的鬼气,驱散了身边恶鬼后,看着烧得脸蛋红红的小孩子,心生怜惜,就和张父说了一句,名字是父母给孩子最好的祝福,如果能起一个恰当的名字,就能加深和孩子的联系,将孩子成功留在身边。 幼年的孩子因为神魂不稳,很容易受到鬼气影响而夭折。 道长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纯净的魂魄,上一世可能有大功德加身,却又为了保护生命而做了偏离世俗的事情,所以才会生就一副招鬼的体质,却又偏偏投了个富贵好人家,一家人皆疼爱怜惜这孩子。 当年还年轻的道长,虽然功力不足,无法推算出这孩子的前世,但他还是不忍心前世做过大功德的魂魄,就此夭折,所以出于私心的给了张家很多帮助。 张父则在听完道长的话后恍然大悟。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1 于是张父连着思考了一个月,终于郑重的给自己幼崽起了正式的名字。 ‘那就叫张无病吧,无病无灾,一生平安。’ 张父如此说着。 从此,张小狗变成了张无病,带着他的长辈对他最深切的祝福,活到了现在。 ——虽然张家太爷很嫌弃这个名字,觉得张父没文化。 叫什么无病呢,什么破名字?按照他说,就应该叫张活着。 寓意特别好,活到死! 但是本来对“无病”这个名字不满意,觉得丈夫怕是有那个大病的张母,在听完张家太爷的提议之后,火速同意了“张无病”这个名字。 其他张家人也都默默表达了自己对张父的支持。 张家太爷:??受伤了。活着,多好听啊! 因为道长与张家有这么一段因果,所以他对张无病也算是熟悉,在听到马道长向他们介绍出事的节目组后,很快就发现了导演正是张无病。 那个在恶鬼中艰难求生的孩子。 在听完这位道长的话之后,两位道长的表情凝固住了。 他们一个差点没拿稳罗盘,一个揪掉了自己一根胡子。 羊须胡道长的面容上堪称惊悚:“恶鬼入骨相?恶鬼缠身???” 道长点点头,笑着感叹:“说来也巧,张无病那孩子每每遇到危险,总能从死局中化险为夷,这大概就是‘祸兮福所依’吧。” 另外两位道长对视了一眼,原本掩盖在心上的迷雾,渐渐被拨开。 他们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节目组会轻轻松松直接上了阴路,而他们几位道士在这里遍寻不得。 ——根本就是那位导演的问题啊! 在公路上开个车都能看到阴路上,原因根本不做它想。 道长赶紧拿好了罗盘,跟着附和了一句:“三清在上!这位导演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但是,我们身边有没有那位导演,要想确定阴路的具体方位,可就难了。” 道长叹气。 和生人肉眼可见之物不同,阴路并非一条具体的路,即便人看到了,也不一定能成功走上去。 那是一条并不实际存在的路,只有恰好算出了阴路出现在某个方位的具体时间,就踩在那一毫秒里踏进方位里,又满足了当时的五行影响,才会进入阴路。 道长之前就经历过,即便怎么算,都是那个方位,但是走过去就是看不到阴路。 后来他们才发现——那个方位恰好是一棵树。 而他们之前的几次尝试,都是绕过树本身,从树旁边走。 等他们劈开树,就从树中央走过去时,才成功走到了阴路上。 因为过往的经历过于艰难,所以道长在听到旁边道长说起张无病时,才觉得无限感叹。 这简直就是个找鬼利器啊,比什么法器都好用。 道长不由得道:“不知道那位张无病导演,有没有兴趣修个道。” 旁边道长:“?” 他诚恳道:“那孩子的长辈恐怕不会同意,毕竟他们对那孩子唯一的期望,就是活着就行。” 至于什么道不道,节目不节目的,张家真的不在乎。 道长遗憾的点点头:“能精准招鬼到这个程度,也是一种本事了。” 羊须胡道长没忍住,爆了句:“福生无量天尊!” 他羡慕了! 这简直是自带gps啊,要是他有这体质,找起阴路来岂不是事半功倍? 而在道长们漫山遍野的找失踪的嘉宾,还有阴路的方位时,有的嘉宾才将将苏醒。 女嘉宾在睁开眼睛的时候,下意识痛呼了一声,原本要起身的动作因为自己脖子上的疼痛,又重新跌了回去。 她眨了眨眼,眼前的视野慢慢清晰起来。 女嘉宾最先意识到的,是树林里腐烂和水汽的味道。 阴冷的,带着腐殖土的味道,丝丝缕缕的寒意从身下蔓延上来,抓住了全身。 她发现,自己竟然身在树林中,仰头看向四周都是参天大树,不见天日。 这让女嘉宾不由有些疑惑。 虽然脖子和脑袋后面的疼痛,让她的大脑一时还没有上线,无法思考更多的事情,但是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应该是在车上才对。 车祸发生得很突然,上一刻大家还在说说笑笑,结果一瞬间,谁都没有预料到会发生那种事情。 车辆翻滚中,女嘉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从座位上飞了出去,清脆的玻璃破碎声,是她失去意识前耳边最后的声音。 还有其他那些嘉宾的惊呼声,彼此呼唤着名字的声音。 他们关系可真好啊……明明自己的安全都顾不上,竟然还能分出精力去关心他人,嘴里喊的都是其他人的名字,而不是让别人来救自己。 听着那些嘉宾不掩饰惊慌和关心的声音,女嘉宾心中升起感叹。 但同时也在怨恨那些人,为什么没有人来关心她,呼唤她的名字。 明明我也在这里不是吗?你们是伙伴,我也是啊。 女嘉宾这样想着,就张开了嘴想要呼救:“救救我……” 然而,话刚出口,她就觉得从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她好像撞到了什么金属上面。 也许是座椅靠背,也许是车身的金属片……她不知道。 剧痛和恐惧已经完全掌控了她,让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身边却没有车,也没有其他人。 女嘉宾勉强撑着自己,缓缓从原本躺着的地方坐起身。 她一手扶着自己的脖颈,觉得自己的头怕不是要断了,怎么会这么痛。 女嘉宾边在心中不满的骂着节目组的人,觉得他们不关心自己,一边向旁边看去。 山林中没有人影,只有幽暗的光线从交错缠绕的枝叶间投下来,阴冷的雾气后面像是掩盖着重重鬼影,光影交错看得不清楚。 没有鸟鸣,也没有动物的声音。 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死亡。 女嘉宾没有注意到太多,她只在心中发泄了一阵气愤和不满后,就想要从地面上站起身。 她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似乎是被撞击了腹部,于是抖着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想要看看是否有受伤。 结果让她松了口气。 除了一片不明显的青紫之外,并没有受到重伤。 反倒是脖子,不知道在车辆翻滚中撞到了哪里。 女嘉宾边揉着脖子边漫不经心的想着,思维一路向下延伸。 但是,就在她厌恶的伸手拍掉沾在身上的泥土,心中不满她这一身可是当季品牌寄来的新品时,她却忽然愣住了。 人在极度的恐惧后,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一切,大脑所有区域都将注意力分配给了“活命”这件事,调动起双腿最大的极限。至于其他的念头,都会大脑按照优先级暂时屏蔽。 直到危机过去,大脑重新复苏,才会将之前压下的思维进行处理。 而此刻,女嘉宾因为疼痛和恐惧而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就算车辆翻滚,她撞碎了玻璃被甩了出来,那也应该在公路上,或者在田野里才对。 为什么……她会在山上? 细思恐极。 直到这时,周围的阴冷的雾气一点点渗透女嘉宾的衣服,让她慢慢冷得开始发起抖来,看向周围的目光也带上了惊悚的恐惧。 她仓皇四望,然后像是怕有什么东西出现一样,迅速快步离开原地,踉跄着扶着旁边的大树支撑住因为恐惧而软绵的身体,想要赶快从山里走出去。 在意识到不对劲之后,这一点念头就像是一颗种子,在心中迅速抽芽长大,最后成为参天大树。 恐惧破心而出。 女嘉宾不再是刚刚的漫不经心,而变得草木皆兵,美目中含着恐惧,惶惶的心中疯狂祈祷着能够遇到一个嘉宾。 不管是谁也好,只要现在能够保护她就行! 哪怕是那个讨人厌的燕时洵也无所谓,最好现在就出现在她面前。 似乎是女嘉宾的祈祷起了作用。 没走几步,远远的隔着灌木丛和树枝,女嘉宾就隐约看到了一个站在树下的身影。 四起的浓雾让她看不清那个背对着她而站的人到底是谁,但是大概能够判断出是个高个子的男人。 女嘉宾觉得那甚至有可能是她不喜欢的燕时洵,或者也有点像路星星。 不喜欢什么来什么。 女嘉宾在心里嫌弃,觉得哪怕是赵真呢?赵真看着都很靠谱,而且脾气也不错。 不过……算了。 现在这情况也没得挑,虽然她更希望是别人,但燕时洵也行,有个人在,总比她一个人走在山里来得安心。 这样想着,女嘉宾笑着加快了脚步,向前小跑去:“诶……” 但等跑了几步,靠近了看得更清楚之后,女嘉宾又有些奇怪。 好奇怪啊…… 这个人的衣服,怎么看起来都是泥巴?脏兮兮的,还有破洞的地方。 难道是倒霉的被车甩进了泥巴里了吗?还是在山里摔了跤,搞得这么狼狈?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在女嘉宾心头一闪,很快就被她找到同伴的开心压了下去。 见前面的男人没有理会自己的呼唤,女嘉宾不由得伸出手去拍那人的肩膀,想要展现出自己亲近的态度。 但是她的手指刚碰到那人,就发觉了不太对。 和正常人的体温不同。 这个人是冷的,硬的,带着从泥土中刚刚起身的冰冷,没有任何生机和看到同伴的安心感。 反倒是一股寒气从那人身上传来,冻得她从指尖一路冷进了心里。 像是死亡伸出了手,抓住了她。 女嘉宾一抖,身体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原本伸出去的手也迅速收了回来。 因为位置的改变,她的视线自然的落在那人的后背上。 然后,她僵住了。 从这个不过相距十几厘米的距离,她能够清晰的看到刚才因为雾气和昏暗而忽略掉的细节。 比如,男人破烂衣服下露出的青紫皮肤,血块斑斑,已经失去了温度和活人的光泽。 比如,男人的手臂上袖子早就烂掉,连同下面的血肉也腐烂得斑驳,惨白的臂骨隐约从里面露出来。 甚至……还有密密麻麻白色的蛆虫,在男人手臂上腐烂的伤口里冒出头来。 女嘉宾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恶心得吐出来。 她浑身僵硬,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她想要拔腿就跑,然而僵硬的肌肉背叛了她,让她小腿肚抖到抽筋,也没办法从原地拔出来跑动半步。 她想要转身悄悄离开,然而恐惧抓住了她的心脏,紧张的情绪攀升到顶,让她的心头热血顺着血管向外流动,满心发凉,却大脑一片空白,除了嗡鸣声,已经无法做出反应。 于是,女嘉宾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就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缓缓扭过头来。 男人一直背对着女嘉宾站在树下,藤蔓从旁边的树木上攀爬下来,沿着地面又缠绕上男人的双腿,既支撑着他站立,却又抓着他,不让他轻易从此处脱身离开。 而女嘉宾的到来,打破了男人绝望的僵局。 他僵硬而机械的扭过头,遵循着阳气的气息向自己身后看去。 一张满是青紫痕迹,遍布着尸斑的脸,出现在了女嘉宾的视野里。 男人已经不知道死了多久,他的尸体在无人的山林中腐烂,魂魄迷茫徘徊,走不出迷宫一样的树林。 直到鬼气蔓延,将他已经失去了生机的肉身拖进了地狱一样的恶意中,连他的魂魄也被鬼气抓住,逐渐身陷沼泽,不得逃脱。 男人张开了嘴,似乎想要对女嘉宾说什么。 然而,早已经僵硬的肌肉无法支持他做出想要做的事情,只有“嗬嗬”的声音和骨节撞击的声音响起。 救……救救我。 让我死,让我的魂魄得到安息。 别,让我和那些恶鬼身处同一片地狱。 男人浑浊的眼珠下,渗出血泪来。 女嘉宾目露惊恐。 就在男人想要伸出手抓住她的时候,她终于在疯狂的尝试中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她惊呼一声,赶紧转身就向后跑去,身形踉跄惊惧。 “鬼,鬼啊!!” 女嘉宾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牙齿在恐惧中咬破了舌头:“救,救……” 尖利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山林中。 无光的昏暗中,藤蔓在地面与树木上蔓延,枯枝与浓雾之间,被遮盖在树木下面的一具具骷髅,缓缓显现。 它们转动着早已经失去了血肉的头颅,用空洞黝黑的眼窝看向声音的来源,牙颌骨上下敲击,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骨节开开合合,鬼声絮絮低语,回荡在黑暗之中。 原本缠绕着骷髅的藤蔓慢慢退去,树叶飘落在骷髅的肋骨上,被骨节刺穿破碎,悄无声息的化为粉末,落在空气中。 趾骨踩在潮湿冰冷的土地上,那一瞬间,骷髅脚下的草木,失去生机迅速枯萎。 骷髅摇摇晃晃从树林中走出,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咔嗒!” “咔嗒……”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山林中响起。 但是惊恐逃跑的女嘉宾,却根本听不到这些轻微的声音。 她的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都在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心脏真的还在胸膛里吗,人的心跳怎么可能会这么快。 为什么她要经历这种事情?这就不能是一场噩梦吗,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重新变得正常起来。 她慌张想要逃避。 然而,现实残酷。 最不想面对的,总是会成为真实。 女嘉宾边跑边回头,想要看看后面那个死尸一样的东西有没有追上来,却忽略了脚下和前方。 她只觉得脚尖踢到了一段什么东西,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就腾空向前,有一种失重感,连同心脏都仿佛要因为倾斜的身体而从喉咙中吐出去。 女嘉宾慌张扭回来视线往前看,她的手臂下意识往一旁伸去,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然而,她的手掌只抓到了一段冰冷的东西。 带着彻骨的寒意。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像是骨头被硬生生掰断的声音。 女嘉宾原本因为拽住东西而停顿住的身形,也重新跌倒向泥土中。 “噗通!” 枯枝被体重压碎,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女嘉宾手里握着一截什么东西,被摔得七荤八素,晕眩了好半天,眼前才重新能够看清东西。 她来不及站起身,赶紧就着这个摔倒的姿势扭过身向后看去。 一具惨白的骷髅,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居高临下的用已经没有了眼球的眼窝注视着她。 但骷髅的肋骨,却有一节已经被掰断。 新产生断面锐利如同刀尖,还带着碎骨渣子,诡异渗人。 女嘉宾心中一惊,忽然回忆起自己刚刚好像拽住了什么东西。 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往自己的手里看,颤巍巍的展开手掌。 然后她就看到,自己手里握住的……正是一截骨头。 骷髅无声的注视着倒在地上的女嘉宾,然后迈开腿骨,向她走去。 同一时刻,四周昏暗的树林中,都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像是死亡走近的脚步。 每一步,都踩在活人的心跳上。 一步步加深恐惧。 几次以为自己能够得救然后却惊恐逃命,女嘉宾身心俱疲,她眼睁睁的看着骷髅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越发绝望。 她本来只是因为经纪人说这档节目能够带来粉丝和热度,帮助她冲击顶级圈子,所以才勉强来参加这个节目。 虽然她看到了导演组送来的危险告知书,也看到了送来的那盘光碟上一些过往直播的片段,读过了张无病让她“能够适应这种危险程度,甘愿承担风险,再决定是否参加”的提示,但她对这些嗤之以鼻。 她觉得导演是个新人,因为没有经验而胆子小。而且就算之前有过危险,难道还能次次有危险吗? 她可是圈内有名的“锦鲤”,很多人都羡慕她从投胎开始就没停过的好运气,怎么可能参加个节目还能出意外? 抱着这样的想法,女嘉宾参加了节目。 但她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此时的情况。 女嘉宾心中疯狂咒骂自己的经纪人和张无病,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那骷髅一步步靠近自己。 等死的过程,最为难熬绝望。 就在女嘉宾的精神几乎崩溃的时候,却听到“咚!”的一声。 一个球状物从远处抛来,直直投掷向骷髅的头骨。 在一声清脆的响声后,整具骷髅都从头骨开始,慢慢溃散。 先是人体最硬也是精魂所在的天灵盖,然后是颈骨,肋骨…… 白色的粉末洋洋洒洒在空中散落,扑了女嘉宾一身。 她惊呆了。 而那个将骷髅撞得粉碎的球体,也“骨碌碌”的滚落在地面上,最后撞到女嘉宾的鞋,停了下来。 直到这时,女嘉宾才看清了那个球体是什么东西。 ——另一个头骨。 没有了血肉的头颅也失去了身躯,孤零零的像个圆滚的皮球。 而那双漆黑的眼窝,直直的向上注视着她。 过载的大脑无法处理眼前的情况,她只能下意识的跟随着头颅被扔过来的轨迹,回身向后面看去。 幼小的孩童穿着小西装背带裤,软嫩的脸颊白里透红,可爱极了。 他歪了歪头,笑得灿烂。 “呀,说燕燕坏话的大姐姐。”孩童满脸的天真,声音软糯:“你坐在地上干什么呢?” 女嘉宾眼睛里还残留着泪水,没有从刚刚的恐惧中走出来。 她看着孩童哒哒哒的走过来,小皮鞋从泥泞的土地上走过,却一点泥巴都没有沾到。 就像是……所有的鬼气都臣服于他的脚下,不敢冒犯半点。 孩童没有在意女嘉宾的注视,他弯下腰,从女嘉宾身边捡起那个光滑的头骨,两只小手将头骨抱在手里,然后甜滋滋的笑着直起身,像是为了找回玩具而高兴。 四周静悄悄的。 所有刚才的细碎声音都消失不见,连藤蔓和骨节的声音都安静了下去。 像是那些刚刚还肆意主导着活人生死的邪祟,畏惧于出现在此的孩童,不敢靠近一步。 甚至想要转身迅速离开,避开这个令它们从魂魄深处恐惧的东西。 它们怨恨鬼气囿困,牢笼不得自由,但也同样因为鬼气而获得力量,早已经身陷其中不得挣脱。 然而这个出现在这里的厉鬼…… 身为活人的女嘉宾看不到。 但是早已经死去的恶鬼和邪物,却看到磅礴如海的鬼气聚集在孩童身后,烈烈摇动。 即便孩童幼小,但是在他背后的阴影中,鬼气遮天蔽日。 稚嫩的面容咧开森森笑意。 那哪里是阴影。 死人怎么会有影子。 那是……聚集在孩童魂魄中的鬼气,浓郁到甚至支撑它成为了“生人”,假作了影子行走人间。 经历过无数生与死的轮回交替,聚集了万千怨气,它本身,就是地狱。 恐怖的威压沉沉的压顶而下,一具具骷髅心生畏惧,惊惧颤抖。 这一刻,新的狩猎者加入游戏场,于是旧的猎人成为猎物,仓皇欲逃。 井小宝抱着头骨,稚嫩的小手掌随意搭在骨头上,笑着眯了眯眼,发出愉快的笑声。 “咯咯。” 女嘉宾愣神了好半天,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不是节目组里的那个,那个燕时洵的弟弟?” 井小宝眨了眨眼,拖长了声音惊讶道:“咦——你竟然以为我是燕燕的弟弟吗?” “不哦,我都可以做他爷爷啦~” 燕时洵不在,井小宝大胆发言。 但是话一出口,他还是怂怂的缩了缩脖子,朝旁边看了两眼,没见到燕时洵的身影后才松了口气。 “好吧。”井小宝瘪了瘪红嫩的嘴巴,不高兴的承认道:“他勉强算我半个爸爸。” 女嘉宾糊涂了。 爷爷说孙子是自己的爸爸……什么跟什么啊?乱七八糟的。 “要不是因为燕说你这样的,属于应该救的,我才懒得理你。” 孩童不像是成年人还要顾及彼此之间的关系,他说话直来直往,而他本身的强大也支撑着他如此表述的底气。 “你刚才在车上说了燕的坏话,小宝不喜欢你。” 井小宝扬了扬下巴,哼了一声:“不过你要是死了,燕肯定要揍我屁股,大病哥哥的节目也做不下去了。你不要误会是我自己想救你。” “其实……” 孩童歪了歪头,抱着光滑的头骨像是抱着心爱的皮球,眼神天真,嘴里说出的话,却令人恐惧:“你要是死了,才更有趣。” 那一瞬间,女嘉宾头皮发麻。 她觉得,这孩子说的……是真的。 井小宝很快就对吓破了胆的女嘉宾失去了兴趣,他扭过头,向昏暗的树林里看去,大而明亮的眼眸里泛起高兴的情绪。 “要不是你们,我也不用捏着鼻子救人。都怪你们!” 井小宝用稚嫩的声音恶狠狠的道:“要不是你们,燕就没有理由揍我屁股了,都是你们的错!” 几乎想要就地土遁的骷髅:……? 即便已经死亡,它们还是因为年幼任性的厉鬼,而感到了一丝窒息。 这,这是什么逻辑? 然而,群鬼之中,以力量说话。 强者压制,而最强者……为王。 井小宝很快就“咯咯”的笑了起来:“所以,罚你们陪我一起玩~” “玩得开心了,我就杀了你们。不开心的话。”井小宝歪了歪头,轻声道:“就吃掉你们哦。” 骷髅颤栗,骨头撞击发出细碎的声音。 恐惧驱使着它们转身逃跑。 井小宝却笑眯了眼:“呀~是捉迷藏。” 第170章 原本死寂的幽暗森林中,竟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树枝剧烈摇晃,枯叶纷纷落下,藤蔓在慌不择路的逃跑中被踩断,泥泞的土壤中留下一个个脚印,凌乱狼藉。 甚至一块块白色的骨节还慌张中掉落,摔在泥土里,然后被后面跑过的踩碎,碾成粉末。 到处都像是大逃杀一样的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前一刻还诡异渗人的骸骨森林,硬生生变成了尸骸们新的炼狱。 一具具骷髅从树林中跑过,骨节撞击发出的“咔咔!”声混响成一片,空荡缥缈。 然而这声音却再也不能惊吓活人。 反倒是对其余的骷髅造成了强烈压迫感。 它们仓皇逃亡,连臂骨或指节被撞掉在了泥土中都顾不上。 甚至有的骷髅已经被从后面投掷过来的头骨击中,倒在了泥泞湿润的土壤中。 盆骨被击碎,大腿骨溃散成粉末……只残余下上半身的骷髅艰难的在泥地中爬行,枯骨死死的抓住身下的土地,借力拼命向前爬。 即便已经死亡,但身后的气息更加令它们颤栗,绝望的想要逃离。 嘈杂的声音在山林中荡起,而同样回荡其中的,还有孩童天真烂漫的笑声。 “咯咯~” 孩童笑得开心:“你们藏好了吗?我要来找你们了哦,被我找到的就吃掉,没有找到的,就杀掉你们哦。” 井小宝一手抱着光滑如玉的头骨,另一只小手将自己肩头滑落的背带提了上去,哒哒哒的走在树林中。 凡他走过的地方,所有的藤蔓都畏惧般迅速后退,清空出一条通路来。 稍有动作慢的藤蔓,就已经在井小宝靠近的那一瞬间,被强大的鬼气碾压化作一把齑粉,无声无息的散落在泥土中。 下一秒,土壤像是有生命力一般,蠕动着将那些粉末吞噬其中。 像是肠胃蠕动,片刻后才安静下来。 重新翻过的土地湿润而腥臭,却已经看不到一点粉末的痕迹。 看到这一幕的藤蔓及骸骨,跑得更快了。 井小宝看到玩伴们这样有活力,开心的拍了拍小手,笑眯眯的模样可爱极了。 从被燕时洵带回家之后,井小宝就一直被压着学习人性。从燕时洵家的小院为起点,与周围的邻居打交道,听那些阿嬷阿爷的絮絮叨叨,分辨其中的善恶。 当年因为井小宝过早夭折,而令林婷没有来得及教会他的事情,燕时洵在一点点教会他,让他像一个生人而非厉鬼一般,行走人间。 恶鬼入骨相让井小宝拥有其他人远远比不上的天资,他最开始还能乖乖听话,但时间一长,就觉得自己看明白了人性,于是闹着想要出去玩。 ——结局无一不是被燕时洵面无表情的拎着衣领,哭唧唧的被提回家揍屁股。 井小宝爱玩的天性被压制,偏生又因为惧怕燕时洵,让他日常和张无病担当家里的大怂和小怂,根本不敢撒开了玩。 也就在车上的时候,因为张无病提到的那个想要复制“心动”节目的新节目,才让井小宝难得有了一点算得上是玩耍的时间。 结果还被燕时洵当众揍了屁股。 井小宝趴在燕时洵膝上,简直哭得肝肠寸断。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稚嫩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明亮漂亮的大眼睛蒙着水雾,抽抽提提的连鼻子都是粉红色的。 别说本来就因为没有见识过井小宝厉鬼面,所以把他当成真正孩童心疼的白霜了,就连隔着屏幕的观众们,都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 那个时候,还有不少观众在为井小宝求情,说这么小的孩子,说两句就可以了,也捅不了天,干什么揍得那么惨? 也有人不忍心的说,这么可爱的孩子,就算调皮好动了一点那也是天性,由着去吧,毕竟可爱就是王道。 还有不少人,在听说井小宝是参演过李雪堂导演拍摄的短片的小童星之后,想要求一个井小宝的社交账号。 有人说姐姐愿意等井小宝十几年,有人说想要陪伴这么可爱的小童星走花路…… 当时拿着平板的张无病,简直都被弹幕看傻了。 他怂怂的瞅了眼旁边哭得可怜可爱的井小宝,心说你们是没见到过这小鬼的厉鬼面,不然你们就不会想要等他十几年了。 等来干嘛?给自己收尸吗? 井小宝好不容易找到的快乐,就这样“啪!”的没了。 他虽然心中不满,但前面一个燕时洵一个邺澧,加起来简直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反倒是无穷的无穷次方。 恐怖的压迫感让井小宝乖乖的敢怒不敢言,只能眼里含着一包眼泪,让白霜哄着“咔嚓咔嚓”的吃零食。 听得当时经历过井公馆一幕的嘉宾们,都觉得后脖颈发凉。 这哪里是在吃零食,简直是在嚼骨头一样恐怖……毕竟那可是连恶鬼都能一口咔嚓了的好牙口。 不少嘉宾看着燕时洵在这样的声音中仍旧淡然的背影,脸上满是敬佩。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简直是天堑。 他们被厉鬼追杀,就有人能揍厉鬼屁股揍到厉鬼哭唧唧。 所以,在意识到自己这是被鬼气拉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之后,井小宝开心得身周都在撒花花。 井小宝是所有人中最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 毕竟,鬼气构筑世界这种事情,他熟悉啊。 井公馆和租界区,就是他的手笔。 不过,在这样浓郁的鬼气之中,井小宝嗅到了一种熟悉感。 这不是滞留人间鬼魂所散发的微弱鬼气,而是更加接近源头和终点,包容生命的开端与终场,承载一切死亡的浓郁鬼气,厚重到生人在其中几乎窒息。 却令井小宝感觉通体舒泰。 他本就是恶鬼入骨相做了厉鬼,与鬼气简直天然就是一体。 所以在所有嘉宾都惶惶不安时,井小宝幸福得眯眯眼仿佛小猫咪。 尤其是在他发现燕时洵和邺澧都不在这里后,这种幸福感简直攀升到了顶峰。 ——家长不在家,可以尽情玩耍啦! 井小宝很珍惜自己的游戏。 毕竟以他对燕时洵的了解,既然嘉宾都在这里,那燕时洵一定回来救他们。 这也就意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家长就会回家,说不定还要检查一下他有没有调皮。 井小宝当然抓紧每分每秒,想要玩得尽兴。 所以他像是冲进鸡圈驱赶鸡崽的顽皮猫咪一样,看着鸡崽们仓皇扑腾着小翅膀到处乱飞羽毛冲天的模样,简直开心极了,“咯咯”笑个不停。 “跑快点,跑快点~” 井小宝兴奋的拍着自己怀中的头骨,将剔透的头骨拍得“咚咚”响,爱惜得不得了。 但下一刻,他就像是掷保龄球将手中头骨扔了出去,砸碎了好几具骸骨,连同参天大树也因为被骸骨吸去所有生机而轰隆倒地,发出巨响。 其余的骸骨即便已经腐烂得没有了血肉,但仍旧能够从它们的肢体语言中读出它们的惊恐。 可怜的鸡崽被顽皮的小猫咪撵得四处逃窜,羽毛乱飞。 惨白的骨节掉落在泥土中,到处都是碎骨和天灵盖。 井小宝心情很好的来回歪着头,轻轻哼起了不成调的童谣。 “一个大哥哥没了头,两个姐姐没了命,布娃娃死在废墟里……” “陪我拍皮球的玩伴你在哪里呀~丢了玩伴,又丢了皮球,娃娃哭得好可怜……” 井小宝眨了眨大眼睛,在昏暗无光的山林中,他的眼眸,亮得惊人。 “小宝的皮球丢了,所以,把你们的头给我好不好……咯咯~” 然而这样天真烂漫的笑声回荡在山林中,反而像是追赶着那些尸骸的催命声,令它们恐惧是否会在这个恐怖到极点的厉鬼手中,彻底的灰飞烟灭。 女嘉宾还愣愣的坐在原地。 即便身下的土地凉得她发抖,她也没能从眼前的震惊中回神起身,觉得自己整个世界观和认知,都在崩塌又重塑。 她看着逐渐远去的孩童身影,凝固住的视线根本无法灵活挪动。 在接二连三碰到的诡异事情中,她全身的肌肉都已经因为恐惧而僵硬,此时耳边嗡嗡作响,大脑已经被烧坏了。 女嘉宾的脑海中闪过来这档节目前的一幕幕。 她向身边人嘲笑这档节目是突然蹿红但没有根基的“暴发户”,本来不愿意来,她的本意是要去隔壁那档连续几季的老牌综艺,但是经纪人却说她是因为怕了鬼怪,所以才不敢为了自己的事业拼搏一次。 这话激怒了她,也让她决定来这档节目。 而导演张无病寄来的视频中,那些仓皇逃跑的时刻、鬼怪的狰狞渗人…… 那些原本被不屑掩盖住的画面,此时都重新在女嘉宾的脑海中浮现。 热泪从眼眶中淌下来,落在脸颊上就被阴森的风吹得冰冷。 原来,原来那些竟然都是真的……要是早知道,她肯定不会来! 可恨她之前只以为自己没有遇到过鬼,就说世界上根本不会有鬼,没有相信张无病的劝告。 自大的是她啊。 女嘉宾想起刚才的逃亡,心中一阵阵后怕。 因为井小宝是燕时洵带来的,于是本来不喜欢燕时洵的她,连带着对燕时洵都有些敬畏起来了。 这小孩这么诡异,在燕时洵面前却乖得和小猫一样……那燕时洵,究竟有多恐怖? 既然连鬼都有了,那之前传言中燕时洵是很强大的驱鬼者的事,该不会也是真的吧? 女嘉宾眼神恍惚,心中想着:等再遇到燕时洵,一定要和他道个歉。 就算她不喜欢燕时洵一点不温柔的做派,但是她很清楚,有些人,只能做朋友,不能得罪。 “什么节目啊。” 好半天,女嘉宾才从恐惧中慢慢缓过来,发出了第一声抽泣声:“我要回家啊妈妈。” 不少在女嘉宾分屏前的观众们,也被这样的发展惊得呆滞了一瞬间,连弹幕都卡了壳。 屏幕上安静了一瞬,然后才重新有零星观众弱弱发言。 [我的妈……我刚才差点没被那个男人吓死。本来就是下夜班往家走,前面的树下面刚好有个男人背对着我站着,结果直播里就出现了一个看着差不多的男人,还是个死人脸!我魂差点吓飞了!] [鹅鹅鹅鹅鹅,前面的你是不是xx区xx街的啊,我刚才在楼上抽烟,正好看到楼下有个女的“啊啊啊!”惨叫着跑了,还说有鬼。然后树下突然窜出来一个哥们,喊着“鬼?哪里有鬼妈妈呀!”也跑了。] [呜呜终于有活人了!感恩!求求你们多发弹幕啊,我一个人看,心脏真的遭不住了。] [……刚才我男朋友拿着手机哭着跑过来,非要和我挤一个被窝,我还嘲笑他胆子小。淦,真的好可怕啊!那个小孩也太渗人了!] [卧槽,这不是之前那个小童星吗?我还说让他快点长大,姐姐最多能等他二十年呢。怎么现在看起来……有点吓人啊。] [真的真的!本来那个男的没吓到我,出现骷髅的时候我强颜欢笑,这小孩一出来,我吓得把平板甩出去了啊!] [不过,这个树林是怎么回事啊?有没有人刚刚看过路星星的分屏?好像他们也是在这个树林里吧,看着有点像。] [是的!!我之前在安南原分屏,他也遇到了一模一样的骷髅。] [两边都看了的人表示心情复杂,不知道应该说哪个更吓人一些。明明那边路星星说什么“阴兵借道”,差点没把我吓抽过去,结果没想到转到这边来,连个小鬼头都能吓到我。] [前面的胆子也太小了,好逊。] [??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你要是看过之前李雪堂拍的联合小短片,就不会这么说了。这小孩演技是真的好,看完井公馆之后,我连下班看到小孩都躲着走。] [……我大概是疯了从,才会觉得这边会比路星星那边轻松,算了,我还是回去看星星吧。] 而被不少观众们惦记着的路星星,此时还在和安南原蹲在灌木丛后面,警惕的看向公路上疑似小伙伴的两人。 路星星的耳朵动了动,敏锐的回头向后面看去。 乱糟糟的声音隐约从远处传来。 路星星侧耳细听,感觉好像是……有人在山里砍树?? 原本还警惕着的路星星,顿时一脸懵逼,看起来有些发傻。 安南原奇怪的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你……” 路星星犹豫了一下,问安南原:“你听到山里有什么声音了吗?” 路星星摸了摸下巴,担忧着问道:“说起来,好像那个小鬼也跟在燕哥身边,也应该在这边吧。该不会他又把井公馆那一套搬过来了吧?想什么什么成真。” 安南原眼神死:“我觉得你在内涵我。” “没有。” 路星星一口否认。 一秒后,他犹豫着问:“你那个有毛病的脑子,是不是又乱想了?比如熊大熊二砍树什么的。” 安南原:“???” 我特么看你才有毛病! 路星星见安南原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继续问下去。 毕竟他没有证据。 而且…… 路星星犹豫了一下。 细听之下,在那些砍树一样的巨大声响中,好像还夹杂着零星诡异的噪音。 有点像是……骨头撞击的声音,还有孩童的笑声。 但是在这样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小孩呢? 天真的笑声和诡异阴森的环境,这种反差真的是让人汗毛直立。 路星星抖了抖,赶紧甩出去自己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强制安定下来,继续朝公路上看去。 但是当他漫不经心的扫过去一眼后,潜意识比他的眼睛更快一步发现了不对劲,大脑发出了警报。 路星星扫过去又扫回来的眼睛微微睁大,赶紧重新看过去。 然后他就发现—— 整条公路,都已经变成了血海。 那些血液碎肉像是吞噬天地的猛兽,从公路远处的尽头迅猛冲过来,淹没了全部的路面。 血液顺着公路的边缘向下流淌,像是血色的瀑布落进了深渊,水声轰隆。 而原本走在路上的那两个人,也因为身后的声音而转过头来,警惕的向后面看去。 也因此,路星星得以看清了那两人的面容。 正是赵真和宋辞! 路星星心中大骇,情急之下直接从灌木丛后一下站了起来。 “赵真!!!” 路星星喊得撕心裂肺。 公路上。 因为身后冲过来的血海而肌肉紧绷的赵真,模糊听到有谁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下意识的扭头向旁边看去。 像是隔了很远,却又像近在咫尺。 公路旁边的山林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拼命的冲他晃动着手臂。 赵真眯了眯眼,还不等看清那到底是谁在喊自己,就感觉头皮一阵剧痛。 宋辞一着急,直接抓住了手底下赵真的头发,像是薅住了马的鬃毛。 赵真疼得眼角抽搐,心中无奈的想着,小少爷这是骑马骑习惯了,习惯性的在勒马吗? 不过,这样的情绪倒是意外冲散了赵真刚刚过度的紧张,让他能够镇定下来思考对策。 “是路星星!”宋辞语气急切。 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视力和听力都很好,成功接收到了路星星想要让他们做的事情。 “路星星说……” 宋辞的声音卡了下壳,才犹豫着道:“后面有鬼在朝我们走过来,这是……阴兵借道?” 赵真心中一惊。 他听说过民间的传说——阴兵借道,见者死。 赵真顿时也顾不上和路星星汇合了,远远看着那片血海在朝自己的方向翻涌过来,赶紧转身迈开长腿就跑。 没反应过来的宋辞,顿时就因为赵真的突然跑动而纤细的身躯猛地向后一仰,差点折断了宋辞的一把细腰。 小少爷气得一巴掌拍在赵真的头上:“你是不是没带脑子出来?你忘了我们一路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这条路压根是环形路没有尽头的吗?” “跑?往哪里跑?”小少爷气打不出一处来:“你是直接送外卖上门是吧!” 既然路是环形的,那他们向前跑,岂不是就相当于在主动往鬼怪的老巢里扎? 送肉上门,感动老鬼十大活人。 宋辞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个傻子。 赵真却苦笑。 他何尝不知,他跑得越快,就相当于在从那些鬼魂后面接近它们。 但是问题是,如果路星星提醒的没错,那就说明他们是和阴兵走在了同样的一条路上。 如果他们不跑,就相当于在原地等着冲撞阴兵。 赵真原来就听老人说过,如果撞上了阴兵借道,一定要有多远跑多远,不要回头,不要呼唤彼此的名字,让阴差记住了他们是谁而来索命。 所有冲撞了阴兵的生人,都会在阴气重化为一把枯骨齑粉,魂飞魄散。 阴兵霸道,从不讲理,别指着对方会留情。 赵真不知道老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无从考证。 但他现在,不敢赌。 如果老人说的是真的呢?他和宋辞手无寸铁,也不像燕哥和路星星那样懂行,只能眼睁睁的等死。 这是一场以生命做赌注的豪赌。 但坐在牌桌另一侧的赵真,手里握着宋辞性命的筹码,早在开局前就已经退缩了。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左右不过百分之五十的胜率,他无所谓可以拼死一搏。 可……他不能将宋辞的性命也搭上。 节目组的几名嘉宾都是生死逃亡里处出来的交情,尤其是原本不被赵真喜欢的宋辞,他本以为对方是个颐指气使的小少爷,却没想到相处下来才发现,宋辞是个嘴硬心软的炸毛布偶猫。 他怎么敢将同伴的生命做赌注! 既然身后有阴兵,那赵真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拖延! 能拖一秒是一秒,说不定就在那一秒之中,就有生机存在! 站在灌木丛中的路星星,看着公路上因为他的提示而跑起来的赵真,心中焦急不已。 从他这个角度,甚至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公路后面的旌旗长杆。 浓雾之后,阴兵鬼差的身影绰绰,若隐若现。 群鬼哭嚎,所过之处,生机枯败。 安南原也几次想要从灌木丛迈出去,但是前方那道割裂了公路和山林的黑线,沉默的横在他们前面,拦住了他们想要奔向照真的脚步。 他想起刚刚他和路星星躲避阴兵的场景,顿时急得出了一身的汗。 “星星,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够帮他们吗?” 安南原疯狂在记忆中翻找过去看过的电影:“你们海云观就没教过什么御剑飞行或者瞬移符之类的吗?传送阵呢?什么都行,你赶快拿出来一样让咱们过去啊!” 安南原的话一出口,路星星觉得自己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我踏马是修行,不是修仙!! 你看的那都是什么东西啊!哪里来的御剑飞行?就算有那么高大上的玩意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觉得我会啊? 我都没有信心!! “求求你下次别看那么多电影了!”路星星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咬牙切齿的道:“我!不!会!” “我要是会那些,刚才用得着抱着你跳坡吗?” 路星星哼了一声,指了指自己青紫斑斑的腰:“我有病吗,非要把自己撞成这样?” 安南原:“………” 啊……说的也是哦。 路星星看向赵真背影的目光急得不行。 他同样在担忧着公路上的两人。 如果是他师父或者师祖在这,甚至是燕时洵,可能都会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帮助那两人逃脱危险。 但是就这么不巧的是,在这里的是他。 而他现在,脑袋空白一片。 路星星此时就像是坐在考场上的坏学生,交卷的铃声即将拉响,但他面前的试卷仍旧雪白没有答案。 他急得抓耳挠腮,一身热汗,拼命想要回想起老师以前讲过的题目。 然而不论他怎么想,脑海中只有题目。 死活就是想不起来答案。 明明山风阴冷,但路星星却急出了一身热汗,打湿了衣服。 直到这种危急关头,他才忽然发觉书到用时方恨少。这种渺小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压垮。 路星星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让那两人从笔直的路线上离开,向旁边走,这样就能有机会躲避开阴兵走过的路线。 就像是他和安南原做的那样。 可问题是…… 整条公路笔直,两边沿途是万丈深渊。 赵真和宋辞,没有能够转过方向的余地。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死局,唯一笔直的路线势必会让两方重叠。 而一旦两人撞上阴兵……必死无疑! 路星星心中绝望。 苍天啊…… 救救这两个人吧。 救他们,别让他们死在阴兵面前。 三清在上,如果这两人得救,他愿意乖乖在海云观听功课师叔教导,绝不逃课。 路星星在心中近乎于绝望的想着,眼眸中溢上水光。 …… 守在宿舍楼门口的辅导员在看到远远冲过来的道士时,原本不相信鬼神之说的她,竟然隐隐松了一口气。 “我会负责这几栋宿舍楼的安全。” 那道长向辅导员一点头,手中桃木剑甩下一连串污血,堪堪喘了一口气,神情严肃道:“请放心,我会保证学生和滞留人员的安全。” 除非他在此身死,否则别想有一只恶鬼越过他,伤害生人! 看到道长坚定的神情,辅导员莫名觉得心中安定了下来。 她定了定神,忍不住问起其他建筑物的情况。 在听到道长来自于海云观,并且校园内还有很多道长都在援助各处之后,辅导员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辅导员苦笑。 她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能让她遇到这种离谱的事情,她觉得自己世界观都碎得拼不起来了,做梦一样不真实。 倒是之前还是滨大学生的时代,她听说过学校里棺材大讲堂的传说,甚至现在流传得特别广泛的一个版本,就是当年她舍友参加校园论坛万圣节鬼故事大赛的作品。 她一向对此并不相信,在舍友的事情之后,更是哭笑不得的觉得,恐怕所有有关于鬼神的传说,都是以前人编出来的故事,只是在传开了之后变得愈发渗人而离奇。 随着传播中信息的缺失和更迭,而变成了如今广为流传的版本。 但现在,辅导员动摇了。 她恍惚觉得,该不会大讲堂下面,真的镇压着恶鬼吧? 想到这,辅导员赶紧焦急的询问道长。 道长一愣,然后严肃的道:“大讲堂那边,是我们之中最厉害的一位道长在看守,请放心。” “大讲堂附近的学生也都在遭遇危险前,被宋师兄救回来了,有他在,学生们会安全的。” 辅导员有些崩溃:“还真有啊!” 啊…… 道长身形一顿,默默转过头去。 所以说,入观前他就是个社恐,修了道之后也改不了这个不会说话的性格啊…… 道长忽然有些羡慕燕时洵,疑惑怎么燕师弟说什么别人就信什么呢,他也好想拥有这种技能。 好在辅导员没有崩溃太长时间,很快就将宿舍楼门交给了道长看守,让道长暗暗松了口气。 辅导员则跑到各个楼层,在对外消息全部失去联系的现在,人工为每一位学生带去安心的好消息。 很多惊慌的学生这才勉强放下心来,甚至有人被吓得此时才终于哭了出来。 “我差点以为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呜呜……” 辅导员温柔而坚韧的安慰道:“放心,所有人都在尽全力挽救局势。” “有他们在,不会让你们有危险。” 天地大道之下,死亡时刻威胁着生命。 但从来都有勇毅的人们以人身做了神的事,将人间牢牢的护在自己身后,以此脆弱肉身,铸就了不可逾越战胜的万里长城。 生人脆弱。 但,生人同样坚毅。 道长们目光坚定,桃木剑下厉鬼哀嚎,黄符燃烧。 救援队沉默驻守校园之外,在危险之中避免普通市民被波及。 滨海市官方队伍围守校门,眼神炯炯明亮,时刻准备冲进最危险的地带拯救生命。 校门之后,大雾阴冷浓重,昏暗如鬼域。 而在另外一个世界,同样有人不曾松懈的在战斗。 年轻的燕时洵不耐烦的一扬手,就从旁边的树上折下一段树枝,目光平静冰冷的注视着眼前扑向他的狰狞厉鬼。 平平无奇的树枝落在燕时洵的手中,顿时就坚硬锋利如刀剑,在他手中灵活的转了一圈,然后裹挟着十足的力量向前斩去。 树枝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金色的文字一个个环绕在树枝上,在触碰到厉鬼的一瞬间,就“呼!”的燃烧起明亮的火焰,将厉鬼整个包裹其中。 疼痛令厉鬼哀嚎,转身欲逃。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在它冲向年轻却强大的驱鬼者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它魂飞魄散的结局。 燕时洵冷笑一声,手中的树枝像是尖刀碰到了一块柔软的豆腐,很快就将那厉鬼生生劈开在自己面前。 金色的火焰沿着厉鬼的骨骼燃烧,被劈成了两半的身体缓缓倒向地面。 燕时洵漠然收回目光,不再施舍给那垃圾一样的东西一个眼神,就抬脚从燃烧着火焰的枯骨上跨了过去。 迈上了化学院实验大楼的台阶。 就在踏上台阶的那一刻,燕时洵的眼神蓦然凌厉了起来。 在远处时,他只是隐约感知到了这里是鬼气最为浓郁之地,但是直到他真正踏上这里,才真切的感受到,这份鬼气到底浓重到了何等的地步。 这不是千百厉鬼能够聚集起来的程度,甚至已经不是人间。 在年轻的燕时洵跟随李乘云云游四方的路途中,他从来没有任何一次,有过如此阴冷而危险的感受。 甚至连空气都变得黏腻了起来。 就好像整个人被撞进了一个到处是血液的套子里,伸出手去摸到的,全部都是死尸骸骨,淋漓鲜血。 沉积了千百年的厉鬼,一个个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无声而怨恨的注视着人间,想要啖生人血肉才可平息心中妒恨。 密密麻麻的眼睛从四面八方看过来,将燕时洵看守在其中。 年轻的燕时洵能够感觉到,如果自己稍微走错了一步,做错了一件事……都会让这些厉鬼顷刻间扑过来,彻底挣脱地狱的束缚,生生将他淹没于鬼气之中。 甚至杀死他,冲破他挡在身后普通学生前的屏障,危害于学生们的魂魄。 燕时洵的眸光沉沉,阴冷而愤怒。 他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掌,紧紧抓住了掌中树枝。 “燕哥!” 身后,张无病欢快的声音传来。 他在小心翼翼的踹了那厉鬼枯骨残骸两脚,愤怒的嘀咕了两句“让你们害人!看到我燕哥的厉害了吧?”之后,就生怕燕时洵扔下他的,赶紧一溜烟小跑着冲了过来。 在看到燕时洵站在台阶上僵持不动的身形后,张无病有些奇怪:“燕哥你怎么站在门口?咱们不进去吗?” 说着,因为站在侧面而没有看到燕时洵严肃神色的张无病,就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放在了大门上。 就在张无病的手掌与大门相接触的一瞬间,黑暗中猛然发出了一声爆裂声。 “啪!” 无形的屏障荡然无存。 千万厉鬼从年轻的燕时洵身上转移了目光,看向更深的黑暗中。 ——那里,有同样璀璨而恐怖的魂魄在闪耀着光芒。 年轻的燕时洵身形一顿,重新迈开长腿。 只是他看向张无病的目光,有些复杂和探究。 张无病堪称是地主旁边完美的狗腿子,都不用燕时洵出声,就特别自觉的包揽了所有的琐事。 比如开门这种小事情。 他燕哥那么厉害的人,他帮着推个门不是正常的吗? 要是大腿跑了,他往哪里哭去? 张无病美滋滋的想着。 要是他身后有尾巴,现在已经像个螺旋桨一样“嗖嗖嗖”转得飞快了。 张无病勤快的推开了大门,等回头时,才看清了燕时洵俊容上的复杂神情。 他歪了歪头,有些茫然:“怎么了燕哥?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燕时洵平静将目光从张无病身上收回来。 他忽然觉得,这个小傻子好像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 厉鬼巢穴,鬼气重重,如同被层层锁链阻挡的九重地狱,绝非普通人能够进入的。 即便是他,也要费些功夫甚至以伤换伤,才能走进这里。 年轻的燕时洵已经做好了苦战的准备。 却没想到,张无病只一推,就推开了隐藏在正常大门下的鬼门,进入了鬼气中心。 天赋吗? 燕时洵看向张无病的目光带着探究。 张无病满头问号:“?” 第171章 导演张无病颤巍巍的缩在柜子后面,门缝中透过来的一丝光亮投在他的脸上。 他听着从外面传来的“沙拉……沙拉”,什么东西从地面上拖行过的声音,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他分明记得自己是在拍摄节目,然后司机为了躲避前面的人,突然急刹车造成了车祸。 就在张无病合上眼睛前,脑海中还在疯狂思考着对策,想要确认其他人是否安全。 这个念头一直跟着他,让他连昏迷都做昏迷得不安稳,做了光怪陆离的梦。 那个时候,导演张无病清晰的知道那是梦境。 他能听到耳边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但是却唯独感受不到自己的体温,甚至试探性去摸自己的脉搏,都是一片安静,没有任何活人的跳动。 就好像,他被困在了一具尸体里。 张无病茫然四望,发现他所身处的,竟然是一片阴森灰暗,四周都是浓郁淋漓的血液碎肉。 他甚至看清了挂在他旁边的一根长长的舌头。 从他脚下红到发黑的土壤里,一根根枝桠破土而出,蜿蜒生长,像是人在舒展着四肢。 而在那些人形树上,到处都挂满着人体的内脏和碎肉块。 张无病惊恐的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却只听“吧唧!”一声,自己脚下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像是被他踩爆了开来。 他当时脸都绿了。 当他鼓起勇气,颤巍巍的低头向自己脚下看去时,就看到一块像是肺叶的东西,被自己踩得稀巴烂,鞋跟上沾满了碎肉。 血腥味直冲天灵盖。 张无病只觉得胃部翻涌,一股冲动直往喉咙上面顶。 他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拼尽全力制止自己想要呕吐的欲望,但还是发出了“呕”的轻微声音。 旁边的人形树摇了摇。 干枯的枝干发出轻微的晃动声,然后,那些枝干上,竟然缓缓睁开了一双眼睛。 先是一双,然后是两双,三双…… 密密麻麻的眼睛遍布在人形树的枝干上,那些眼球转了转,然后遵循着细微的声音,向张无病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黑暗血腥中,成千上万双眼睛无声而专注的盯住了张无病。 张无病眨了眨因为制止呕吐而泛起水雾的眼睛,模糊的视线终于看清了现在自己周围的景象。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恶寒沿着他的脊柱慢慢向上攀爬,直至整个大脑都嗡嗡麻木。 那些眼睛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空洞,浑浊,无光。 甚至有的眼睛已经腐烂,血水和脓水凝固在眼球上,黄红交织下眼球泛着死寂的色泽,让被盯上的人,感觉自己是被一个亡魂死死的注视着。 而现在,千万亡魂就在无声的看着张无病。 这片黑暗中唯一活着的魂魄。 在这种情形下,张无病觉得自己腿肚子有些发软,抖得几乎站不住。 泪水几乎要从眼睛中喷射出来,张无病非常想要像往常那样抱住燕时洵的大腿求助。 但是他刚刚看过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不论是燕时洵,井小宝,还是其余的嘉宾们,统统不在这里。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梦境,除了他之外,不会有人来救他。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张无病心中升起一丝绝望。 他甚至自暴自弃的想着,反正是梦,那就大不了让这些怪物吃了他好了,赶紧解脱从这里逃出去,梦醒了就一切正常了。 但是,当那些人形树晃晃悠悠的从土地中拔出根茎,从四面八方向张无病所在的地方走过来的时候,张无病还是身体先大脑一步,非常诚实的迈开了脚步。 张无病的眼睛瞪得老大,眼角还堆积着泪水,在血腥味的风中疯狂飙泪。 他错了,他不想死啊啊啊啊!!! 就算是做梦也不行,万一这个梦有什么诡异之处,他在梦里死了身体就变成了植物人了呢? 以前也不是没有听燕哥说起过这种事! 尤其是那么可怕恶心的东西…… 张无病只要稍稍想一下他刚才看到的画面,就觉得浑身发抖。 ——人形树的根茎,竟然是骷髅头骨。 在干枯的大腿骨上,瘤子一样长满了一个个枯黄的头骨,那些头骨早已经被血液渗透,变得黑红丑陋。而较深的眼窝里,在从土壤中拔出来的一瞬间,还有些积蓄的血水从里面流淌出来。 恐怖渗人,令张无病汗毛直立。 但是,即便张无病有心想要逃离这片空间,那些人形树却一再的挡住他的去路,逼得他连脚步都慢了下来,不得不不断调换着方向,让自己不要和那些诡异的树木撞上。 即便如此,不少树枝上挂着的肠子或者别的内脏,还是在张无病狼狈躲避的时候,甩在了他的身上,留下了一大片血迹,看起来狼狈不已。 并且,张无病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是一具死人的尸体——他不知道这是谁的尸体,但是肌肉已经僵硬,血液不再流淌,连脉搏也消失了。 尸体的四肢僵硬而笨拙,甚至力道大一些,张无病就能听到韧带撕裂的声音。 即便他拼了命的想要驯服自己的四肢,但是还是两条腿各跑各的,手臂也经常自己莫名其妙的抬起,想要摸向自己的眼睛,时常挡住了张无病的视野。 这搞得他在一头问号的同时,好几次都没有看清前面的路,差一点撞上旁边冲过来的人形树。 堪堪避过后,张无病顶着被甩了一身的血点,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已经投入了下一轮的逃亡中。 如果现在有其他人在旁边看到张无病,一定会觉得他滑稽得像个鸭子,说不定还会有人嘲笑他是驯服野生四肢现场。 但是,张无病已经无暇顾及那些东西。 他跑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已经失去了收缩性的肺部肌肉撕裂,疼得他几乎想要昏过去。 而双腿的关节也像是被人用钝刀反复磨来磨去,强烈的疼痛让张无病的体力迅速消耗干净。 但更糟糕的是,张无病眼睁睁的看到,自己的双腿上竟然开始向下掉着肉块! 就像是那些肉块早就被人割下来了一样,身体最开始还能保持完整,不过是因为有人将这些肉块和内脏缝合到了一处。 像一个被撕得粉碎又被缝上的布娃娃。 表面上看着还算完整,其实早已经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终于,张无病听到清晰的“咔嚓!”一声。 他下意识的低下头,就看到自己的膝盖竟然硬生生折断,刺破血肉而出。 下一刻,视野陡然下降。 “砰!”的一声。 在失重感之后,张无病狠狠的摔在了地面上。 土壤中的血液沾了他一脸,也让他鼻尖萦绕的全是腥臭的气味,令人作呕。 被摔得眼冒金星的张无病在地面上缓了好一会,才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 两条腿的骨头都已经折断,血肉和筋脉无法支撑他继续跑动。 张无病喘了口气,觉得眼前一片血红。 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擦掉眼角的泪水,但在视野重新恢复正常,他的手掌从眼前晃过时,他却忽然觉得不对劲了。 ……这不是他的手,骨节分明的白皙指节上,还戴着一枚素面戒指。 而他的手背上,从眼角擦下来的,不是他以为的泪水。 而是,血水。 张无病愣了好一会,本来就因为身处梦中而不清醒的大脑,在被追杀的恐惧和对身处情况的无知中,几乎宕机。 是旁边响起的轻微声音,重新唤回了张无病的意识。 他打了个抖,赶紧从面朝下摔在地面上的姿势里狼狈的手脚并用,给自己翻了个身,想要看清后面的追来的人形树。 但这一眼之下,张无病几乎窒息。 那些人形树将他团团围住,成千上万双眼睛密密麻麻居高临下的看向他。 他一口气没提起来,差点把自己呛死。 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的调动起自己的四肢,在地面上艰难的向前爬着,即便心中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想要极力逃出这里。 可是,一颗血迹斑驳的骷髅头颅,挡在了张无病的眼前。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慢慢抬起眼往上看时,果然,看到了人形树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而因为他停了下来,其余的人形树也在慢慢的向这边围绕过来,大有围困之势。 张无病没忍住,发出了轻微的呜咽声。 他觉得,还不如让他昏死过去呢……总比面对这种东西强啊!!! 张无病甚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想好了。 他在心中绝望的想着,希望这只是个单纯的噩梦,要不然等燕哥找到自己的时候,恐怕只剩下一个植物小病病了,呜呜呜…… 四周的人形树迟缓的弯下树枝,枝干迅速交错,像是在编织着牢笼,要将张无病囿困其中。 从此之后,他只能被囿困于树木之中,用失去了血肉的骸骨,冰冷而绝望的注视着活人的世界。 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怨恨和嫉妒慢慢堆积在心中,逐渐发酵和腐烂。 他会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一直被困在这里,眼睁睁看着那些活人的生命,自己却在囚笼中投胎不得。 他会想,我要离开这里,即便是以其他活人的生命为代价。我要找到代替我的人,将我自己换出去。 在那一刻,他就彻底腐烂,真正的再也无法离开这里。 与恶鬼地狱共生共存。 张无病心脏凉透,血水从眼眶中滚落,心中一遍遍默念着燕时洵的名字,想要驱逐这些邪物。 或许是他的声音抵达到了什么存在的耳边,他所祈祷的事情,终于成真了。 张无病只听到“轰!”的一声,就发现自己面前的人形树竟然停顿住了动作。 就连在自己头顶上逐渐编织而成的树枝囚笼,都停下了蔓延的趋势。 像是整个空间都静止了一瞬。 然后下一秒,“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响起。 原本已经近乎于完成的树枝囚笼,竟然就这样在张无病眼前四分五裂。 头顶重新有光透了过来。 而那些人形树,轰然向后倒去。 即便仍旧身处在无尽的黑暗中,但张无病还是感受到了来自于魂魄的松快感,是自由的感觉。 他觉得眼球酸酸涩涩的,简直想要哭出来。 可燕时洵不在。 张无病知道,就算自己哭得凄惨,也不会有个人不耐烦又包容的拽起他,保护他。 所以他吸了吸鼻子,颤抖着想要从地面上爬起来。 但他刚一抬头往前看去,就忽然愣住了。 ——他看到,一道人影,静静的站在前方。 那青年容貌俊秀年轻,还带着一份沉稳的书卷气。 柔顺的头发散落下来,发旋旁还带着几缕凌乱的小碎发,看起来柔软又生动,与这一片黑暗血腥,格格不入。 青年静静的看着张无病,面容柔和,但却没有上前想要帮忙的意图。 张无病愣了愣,忽然间福至心灵的,想起了这青年让他觉得眼熟的原因。 ——就是因为这个人突然出现在车前面,所以他们的车才会发生车祸啊! 张无病顿时有些气愤,想要质问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做。 但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完全不像是他燕哥那样做什么都有底气。 这个人看起来这么古怪,而且刚刚那些人形树会倒下去,可能也与这青年有关。如果他忽然发问,惹怒了这青年,万一青年想要对他做点什么呢?他完全没有自保之力。 这么想着,张无病刚生出来的那点冲动,立刻就消散了。 “你……” 张无病犹豫了好几下,才弱弱的问那青年:“你为什么要拦住我们的车呀?” 话一出口,张无病就后悔了。 他觉得这青年完全不像是会回答他问题的模样,万一这话也激怒了对方怎么办? 张无病赶紧想要补救:“我就随口一问啦,你……” “前方,无路。” 但是出乎张无病意料的,那青年竟然开口回答了他。 青年的声音清透干净,荡涤了黑暗中的腥臭味。 像是还心中有坚定目标的纯粹理想主义者,他还没有被世俗消磨掉那份坚持。 却已经早早见过了人心险恶。 张无病呆了一呆,好半天都没想明白青年的意思,满头问号。 青年迈开长腿,缓缓向张无病走来。 张无病被刚刚的事情吓得狠了,即便这青年看起来还算正常,比人形树好看多了,但他还是心生恐惧,下意识的往后面蹭着爬去。 现在除了燕时洵,没有人能够让他信任。 但就在张无病的动作间,不少肉块又从他的腿上剥离了下来,一块块掉在地面上。 先是皮肤,然后是肌肉,内脏…… 像是沿着布娃娃身上的缝线,将原本勉强拼凑起的身体,再次拆分得四分五裂。 张无病被自己这具身体的异状吓得浑身发抖。 即便他明知道这具身体并不是自己的,但是这种眼睁睁看着血肉从自己身上脱离的感受,无异于一场折磨人至深的心理酷刑。 有什么,比活生生的在剧痛中看着自己走向死亡,更加恐怖的事情啊…… 青年却在张无病身边站住了脚步,缓缓弯下腰,白皙的手掌伸向张无病。 他没有展现出任何的攻击性,反而像是脾气温和的学者,在看到有人需要帮助时,也乐得伸出手,给予一点援助。 他看上去就像是要拉住张无病,让张无病借力起身。 “那条公路,没有前路。” 青年垂下长长的眼睫,镇静的眼眸中水波无澜:“再向前,也不过死亡。” 张无病仰起头,愣愣的注视着青年,被青年表现出来的温和所蛊惑,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好像,这个人可以信任”的感觉。 他伸出手去,下意识的想要握住那青年伸来的手掌。 但就在两只手即将握住的时候,张无病却僵住了。 他注意到,那青年的手掌白皙干净,手指上带着一枚素面的戒指。 ……与他在自己手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张无病的心跳迅速飙升,觉得血液都直冲大脑。 “你,你,我……”张无病磕磕巴巴的,却不知道应该如何组织语言问出口。 那青年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道:“抱歉,我没办法做到更多。” “我自己,也被那些鬼魂困在了这里。” 青年温和俊秀的面容上带着歉意:“拦下你们,会让你们陷入危险。但是,不拦下你们,你们会死。” 暂缓死亡,就总有一线生机可言。 只是令青年感到困惑的是,眼前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和其他人误入了鬼气阴路的人都不一样。 其余人都被困在阴路中,还有两个像人又像鬼的,莫名跟随他去了魂魄归属之地。 只有眼前这一个,竟然直直的往深渊中坠去,落在了恶鬼地狱中。 青年无法,只得跟来。 “似乎吓到你了。”青年反手握住了张无病的手掌,将他从地面上拉起来。 青年抿了抿唇:“这具身体,是我的。” 张无病错愕。 但就在两人手掌交握的瞬间,张无病觉得一股排斥力将他从身体中弹了出去,魂魄像是风筝一样,跟随着风忽忽悠悠的向远方飞区。 而青年站在原地,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 血肉却开始从身上脱落。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温润俊秀的青年,就已经变成了一具被割掉了所有血肉和五官的血骷髅。 血骷髅抬起头,在一片黑暗中,静静抬起头,看向张无病。 而那些人形树像是不知道疼痛不会死亡一样,原本被劈碎落在地面上的枝干重新聚集,变成了树的形状,然后晃了晃挂满内脏与头骨的枝干,重新向血骷髅走去。 从四面八方,围墙一样,围住了血骷髅。 张无病觉得一声惊叫已经卡在了喉咙中。 血骷髅的牙颌骨开合,像是在说:抱歉。 抱歉,我有自己的私心,我还有想要回去的地方,和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的人。 所以……即便知道回到他身边,会危及其他人,我也再也顾不上了。 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就是这争取到的一线生机。 至于之后,是死是活……抱歉。 我爱他。 我想要,再看他一眼。 哪怕从此让我腐烂于地狱。 …… 张无病伸出手,徒劳的想要伸向血骷髅,却只抓住了满手的风。 他想要提醒那个形象大变的血骷髅,赶紧跑!别被那些奇怪的树枝困住。 他想要问那血骷髅,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转眼间形象大变。 但是意识从深海中浮向水面,黑暗的深渊迅速远离他,颤抖的眼皮外面透过来丝丝缕缕的光亮。 张无病猛然睁开了眼睛。 “你!” 大脑还残留的意识让他刚一睁眼,就下意识的想要脱口问出来。 但是下一秒,张无病就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不再是腥臭诡异如坟场的地方,而是窗几明亮的教学楼。 张无病就躺在走廊里冰冷的墙根下面。 而因为他刚刚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迅速起身,没有看清自己周围的东西,所以一头撞向了上面的消防设施,额头与金属管道亲密接触,发出了“咚!”的一声。 撞得张无病眼冒金星。 他捂着额头龇牙咧嘴,不过也因为疼痛,所以确认了他此时是真的醒了过来。 而刚刚的一切,都是梦境一场。 可是那青年与车祸时最后看到的那张脸完全一样的面容,还是让张无病怀疑,那青年的真实身份,以及自己是不是又遇到了危险,而青年救了自己。 他头痛欲裂,缩在墙角想了好半天,被走廊里深秋初冬的冷意冻得发抖,才想起来起身。 但是他刚一起身,就听到“啪!”的一声。 张无病扶着消防设备起身的动作僵住了。 他很确定这声音不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所以……是从哪里来的? 他僵硬着脖颈,一卡一卡的转过头,向旁边望去。 走廊里,转角处实验室明亮的玻璃,倒映出l型走廊另一侧的景象。 满身血迹的尸体浑身带着尸斑,衣服破烂,空洞无神的走在走廊上,晃晃悠悠的身影映在玻璃上。 张无病:“!!!” 他慌张的迅速看了眼两侧,发现这里的环境让他觉得有那么一些眼熟,而不仅是另一侧走廊上行走的尸体,其他地方也还有别的死尸。 它们像是找不到家的人,迷茫的走在路上,却不知归处。 但现在张无病可不顾上关心这些死尸过去经历过什么了。 要是燕哥在身边,他可能还会有心情去想想。但是现在,很明显逃命要紧! 眼看着最近的那具死尸就要转过来走到这边,张无病情急之下,直接冲到了旁边的教室里。 他手里提着鞋跑了进去,又蹑手蹑脚的锁上了教室的门,大气不敢出。 直到那死尸茫然空洞的从教室门口走过去,张无病才敢松了口气,好悬没有把自己憋死。 但当他以为能够靠着教室撑到燕时洵找到他时,一回身,却整个人都懵了。 像是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将他浇得透心凉。 ——这是一间化学实验室,到处都摆放着实验做到一半的器皿,玻璃容器中鲜红的液体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不祥的颜色。 而实验室朝外的玻璃上,竟然静静的趴着一具死尸。 那死尸高度腐烂,脸上不剩下多少血肉,白骨森森。 它整张脸都死死的贴在玻璃上,将原本就可怖的五官挤压到狰狞。 已经不知道注视了教室里多久了。 张无病在意外与那东西对上眼之后,就已经心中一凉,“完蛋了”几个大字砸在他的脑袋上,砸得他晕乎乎的想哭。 那死尸咧开嘴巴,在窗户外面,露出了一个被挤压变形还带着恶意的狰狞笑容。 张无病浑身汗毛直立。 求生欲使得他果断回身,拧开刚刚才上锁的教室门,直接冲了出去。 就在张无病跑出去一段路之后,他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一声玻璃破碎声,还有重物蠕动着爬进来所发出的黏腻声音。 张无病:!!! 燕!!!哥!!啊——!!!救命啊呜呜呜你的小病要被鬼吃了啊!! 张无病一边疯狂飙泪,一边并不被影响速度的拼命狂奔。 然后在路过一间虚掩着门的实验室时,他迅速扑了进去。 关门,转身冲进器皿柜,关柜门。 一气呵成。 狭小的空间能够给人带来些许安心感,一道道紧闭的门也是。 很多人总是会觉得,两道锁比一道锁安全。在危急时刻,一道道的锁能为他们带来心理上的安全感。 所以大脑下意识做出了决定。 张无病抱着膝盖瑟瑟发抖,拼命的憋着气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但在听到从外面渐渐靠近又远离的隐约声响时,还是让他有种安全了的错觉。 他正犹豫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的时候,就听到实验室传来“咔,嗒!”一声。 大门被人缓缓推开。 然后,一阵脚步声响起。 带着些许踉跄的不规律声,像是来人心神不宁,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的步伐。 张无病:“???” 他缩在柜子里,整个人惊恐脸。 他该不会才从鬼巢里逃出来,就又冲进了另一个鬼窝吧! 但是透过柜门缝隙,他隐约看到的,并不是想象中恶鬼的狰狞形象。 而是属于一个正常人的身影。 那人失魂落魄,俊秀的面容上带着茫然和无措,连挺拔的脊背都弯了下来,肩膀颓然的垮下。 他就像是失去了珍宝的人,遍寻不到自己怀中珍视之物,找不到归路。 他唯一的归处,不在了。 张无病呆愣在柜子中。 …… “砰!” 燕时洵眉眼肃杀,手中长棍狠狠抽打在了想要扑过来的恶鬼身上。 缠绕在长棍上的金色文字瞬间明亮,恶鬼哀嚎着化为灰烬。 随着燕时洵动作而带起来的衣摆在空中划过利落的弧度,然后重新落了下来,墨绿色大衣厚重,气场惊心动魄。 在走过来的路上随意拿在手里的长棍,落在燕时洵手中,却堪比神兵利器,恶鬼邪祟,莫敢近身。 符咒缠绕着的长棍将燕时洵前进道路上的恶鬼清扫一空,他所走过的路,阴森的鬼气四散,空荡荡干净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唯有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齑粉,还微弱的证明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既然成景和兰泽经常一起呆着的地方是实验大楼,那找不到兰泽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成景,大概率会来到这里。” “因为成景,兰泽都可以从市区外的公路上暂时挣脱了鬼气的摆布,跑回滨海大学。” 燕时洵皱着眉,道:“那他一定会来找成景。” 所以,他们只需要在大楼里找到成景和兰泽常在的那间实验室,就可以了。 燕时洵习惯性的起手掐诀,但是实验大楼里聚集的鬼气,远胜于校园其他地方的鬼气,所以鬼气干扰了他的卜算,让卦象一片混乱。 像是指南针身处混乱的磁场中,指不出正确的方向。 燕时洵的舌尖顶了顶上牙膛,“啧”了一声,心中沉沉。 大楼的楼门就像是“进入”和“阻隔”的仪式,推开门进入的动作就像是完成了一场仪式,通过了阴阳的隔绝,走进了鬼气最中央的地狱。 在这里,因为兰泽魂魄的强烈意志,本来应该牢笼一样困住他的鬼气暂时变成了他的助力,让他可以有力量挣脱阴阳的界限,让本来应该分守两侧的世界,重叠交融在一处。 他穿越过生死来见成景。 即便代价是扰乱了阴阳与时空,甚至危及了其他人的生命。 燕时洵心中叹了口气,向身边的邺澧道:“兰泽本来直接投胎,这一下,倒是要麻烦了。” 如果兰泽的复仇只追踪停止在公路上,没有延伸到滨海大学,那么因为杀害了兰泽的凶手的存在,所有发生再公路上的事情,只要不伤到过路人,那就都算在兰泽的因果范围内。 天地应允。 但兰泽执意回到滨海大学,相当于生生将上万人的生命拉入了危险中,对于天地而言,因果开始倾斜。 只要校园内外有一个人受伤甚至死亡,这份因果都会算在兰泽头上。 到那时,即便是燕时洵,也无法救回兰泽。 不过…… 燕时洵的目光落在邺澧身上。 他还记得,之前邺澧握住自己的手传入经脉中的力量,气息与鬼气无疑。 燕时洵本以为邺澧是从前供奉神明、能够与神明沟通甚至借了神明之力的门派祖师,但是这份强大的鬼气,却打破了燕时洵本来的认知。 即便他与李乘云云游四方,见多了隐居深山的隐士,但他还是很少听说有哪个门派,供奉的是地下的神。 除非……邺澧本身就与死亡有关。 燕时洵的眼神中带着探究。 但邺澧没有任何不安或想要掩饰的意图,那张冷峻俊美的面容上一片平静,坦荡任由燕时洵探究。 他甚至勾起一丝笑容:“有想要问我的话?” 像是所有秘密都摊开在燕时洵面前,无不可对爱人言。 一如他曾经的承诺。 ——来探索我,来了解我,然后陷于我们的因果之中。 让我抓住你。 燕时洵没有读懂邺澧沉沉眼眸下的另一重意思,但是邺澧的态度,却让他本来动摇的信任重新安定了下来。 不管邺澧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暂时而言,邺澧不会对他不利。 只要邺澧不会在他战斗的时候背后捅刀,那这份疑惑就可以向后排一排,等解决了眼下的危机之后再说。 燕时洵镇定的移开视线,没有继续与邺澧对视。 “兰泽……” 燕时洵轻声感叹道:“我没有想到,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竟然在这个时代还能够重新出现。” 在很多年前,小小的燕时洵踮着脚,面无表情的从李乘云通顶的大书柜中抽出典籍,在沉静古老的纸张香气中,哗啦啦的翻看着那些在他看来过于简单的符咒,听着李乘云闲适的坐在藤椅上摇晃着给他讲故事听。 李乘云讲到,以前有故事,古人为赴友人约定,不惜自杀化为魂魄,一日千里所至。 小小的燕时洵记住了这个故事。 但是他不懂。 在他的生命中,只有李乘云。 为师,为父,为友。 李乘云告诉他,当他长大后,他会找到自己一生的朋友。为了朋友,上天入地也可。 李乘云死后,这个“朋友”的角色落在了张无病身上。 但是燕时洵所知道的,是与张无病之间相处的模式,而不是这种…… 不顾一切甚至放弃所有的友谊。 即便他这些年走过了广阔山河,也走街串巷见识过了三教九流与人间情感,但是那些终究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 他可以冷静的理清其他人的心理,却当局者迷,始终无法看清自身。 而成景与兰泽之间的友谊,更是让燕时洵觉得迷茫。 为什么……会有人将友谊看得比生命天地更加重要? 毕竟死生复路,总有相逢。 即便死亡暂时将友人分开,只要他们之间的缘分没有彻底被斩断,下一世,就还能再相遇于人间。 又何必争抢这一眼? 燕时洵惋惜于兰泽,邺澧看向他的目光却古怪而充满深意。 “时洵。” 邺澧低低的唤道:“你有没有想过,友谊做不到的事情,还有另外一种深刻入骨的情感,可以做得到?” 燕时洵迷茫的看向邺澧。 在这样的眼神下,邺澧只坚持了一秒就败下阵来。 “……算了。” “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邺澧微微弯下腰,墨色的长发柔顺的从挺括的肩膀上落下来,扫过燕时洵的耳廓。 “让我来教你这种情感,时洵。” 邺澧低沉的声音带起一片磁性的震动:“你所有的疑惑,我都会予以解答。” “无论是天地,生死,还是……所有的情感。” 在这个离得极近的距离下,燕时洵甚至能够看清他漆黑如墨的眼瞳。 像是包裹了最深刻的黑暗,掩藏着人间不可探究的一切秘密,与天地大道共存的玄妙。 燕时洵几乎迷失在那眼眸中。 但他很快就眨了眨眼眸,恢复了往常的神色。 燕时洵伸出手掌落在邺澧结实的胸膛上,将他推远了些去。 “离得太近了,没必要。”他迅速扭过头去,拒绝再与邺澧眼神交流。 未可知的情绪令他难得有些慌张。 邺澧的眼眸中染上笑意,从善如流的退开一步。 他忽然有些感谢那个叫兰泽的魂魄了。 不懂情爱的驱鬼者,会探究真相。 但是真相的尽头,是爱。 第172章 寂静无声的实验室里,那个失魂落魄的青年呆坐了多久,导演张无病就大气不敢出的在柜子里,陪他在一个空间里呆了多久。 即便思维并不在线,但那青年还在无意识反复低声念着一个名字。 张无病一开始没有听清,后来才慢慢意识到,那个名字是“兰泽”。 兰? 张无病眨了眨眼,忽然联想起了之前在和滨海市官方的人对接时,听到对方工作人员愁苦着说过的名字。 兰家夫妇报案说儿子失踪,但目前所有搜查到的线索却都指向那家的儿子遇了害。 那时候,那名工作人员忧愁的随口一提,向张无病叹息道:“张导,你说这是个什么世道啊,好好一个滨大的优秀学子,就这么没了。一开始刚找到线索的时候,我们都不敢确认,也不敢告诉那对父母。” “怎么忍心啊……想想都觉得难受。哦对,张导你也是滨大出身的吧?滨大导演系的吗?” 之前张无病没有在意,只随口闲聊着跟着一起感叹了几句。 但是现在,他从柜门的缝隙中静静的注视着外面的青年,心中却忽然冒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会不会……这个青年口中的兰泽,就是那个失踪遇害的大学生? 毕竟所有信息都对得上。 不过看这青年的神情…… 张无病也不由得被青年低落的情绪感染,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但即便张无病心软的想要过去安慰那青年,心中却也很清楚,此时情况不明,甚至不知道那青年是人是鬼。 在燕时洵不在的情况下,他还是乖乖躲起来比较好。 事实很快就证明,张无病的决定是正确的。 “啪!” 实验室内的灯光,忽然漆黑一片。 连同整栋实验大楼都陷入了黑暗中,阴森的鬼气吞没了一切。 张无病心中惴惴,大气不敢出。 他努力了好半天,才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开始借助着昏暗的光线,通过柜门外面模糊的身形剪影来大概判断情况。 那个青年也显得很惊讶,迷茫神色看起来并不清楚黑灯的缘由。 黑暗还在继续蔓延。 像是整个校园的电力都被切断了,以实验大楼为中心,黑暗迅速向四周扩散出去,连同宿舍和大讲堂等地,都不见一丝光亮。 顷刻间,整个滨大校园陷入了死寂,未知的恐惧在黑暗中弥漫。 从宿舍区响起的尖叫和呼喊声,甚至穿过林荫大道,隐约被风送到了实验大楼。 年轻的燕时洵停住了脚步,他抬眸,从身边的窗户看向宿舍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他旁边的张无病也因此而注意到了宿舍区的事情,小小的惊呼出声。 但张无病很快就意识到不适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然后他还是没忍住,向身边年轻桀骜的青年问道:“燕哥,宿舍的人……不会有事吧?” 年轻的燕时洵没有出声,垂在身侧的手却死死攥成拳。 并非他不担心宿舍里的人,而是,他看出了这里并非是现实。 在鬼气构筑的世界里受伤或死亡,终究还有一线生机可言。 但是一旦任由鬼气泄露渗透进了现实,威胁到现实中的生命,那滨大上万人就会迎来真正的危险与死亡。 人手不足的现状,甚至就连未来的“自己”都陷在了这个世界,很可能“未来”的现实正在遭受这份危险…… 他必须进行取舍。 越快从源头扼制鬼气,解决一切,就越能从死亡手中抢夺回生命。 年轻的燕时洵咬了咬牙关,俊容坚毅。 然后他还是从牙齿间挤出一个字:“走。” 全身心信任着燕时洵的张无病不会质疑他的决定。 张无病只是担忧的看了眼宿舍区的方向,被从风中传来的惨叫声惊得忐忑不安,然后忧虑的跟在燕时洵身后。 强烈的鬼气屏蔽之下,年轻的燕时洵感受到了一股阻力。 他想要伸手掐诀,算出实验大楼里鬼气最中央之地何在。 但是卦象不断变换,像是被剧烈干扰而失灵的指南针。 燕时洵尝试了几次后,终于不甘心的放下手掌,眼眸中带着厉色。 如果那个罪魁祸首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能够亲手将它撕碎。 但是天真和幻想不是燕时洵的强项。 一路不通,那就另换一路。 年轻的燕时洵边无意识的向实验楼里走去,边强制自己平静下所有干扰情绪,让思维迅速运转起来。 卜算一道失灵,就是因为鬼气聚集,遮蔽了天地。 但是,他早就猜测在这里的不仅是自己,还有未来的“自己”。 燕时洵很清楚自己的性格,暴躁又冷漠,是很多人不会愿意结交的类型。 但是,他却有一个永远不会变的本性——他绝不会逃避。 即便明知前路是死亡,他也只会坚定踏上旅程。 而未来的自己来到这里…… 年轻的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眸,原本紧绷的神情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唇边勾起微弱的弧度。 他与未来的“自己”是同一个人的不同体,既然知道未来的“自己”会主动去找一切的源头,那他只要放开所有的感知,任由直觉带领他,因为同位体的相吸引而走向未来的“自己”……不就可以了吗。 就像是落水的人,放弃了所有的动作,冷静的让自己的意识无限下沉。 水波就会自然而然的将他托出水面。 年轻的燕时洵在原地站定片刻,然后重新睁开眼眸,目光坚定明亮的向前走去。 “诶?燕哥你怎么知道我想走这条路?” 张无病惊喜的道:“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吗?我刚刚也觉得燕哥你现在走的这条路特别亲切来着。” 嗯……? 闻言,年轻的燕时洵生生刹住脚步,用探究疑惑的目光看向身边的张无病。 因为化学院的实验楼属于危险重地,所以从最开始建造规划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化学品爆炸或溢散事故,因此而层层建造安全通道,确保每一层的实验室都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冲向一楼,进行人员疏散工作。 可以说,实验大楼是滨大安全通道最多的楼栋了,到处都是交错的楼梯。 一个不小心,就会像走迷宫一样,从一楼上去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一楼大门口。 如果不是化学院常来做实验的学生,很容易在实验大楼中迷路。 甚至实验大楼迷路之谜,也被并列进了滨大十大校园奇谈之一。 ——排第一的是棺材大讲堂。 燕时洵瞥了眼自己感知到的道路。 从周围的灰尘和长时间无人的封闭味道中,他很确定,这条路是不会是很多人的主要选择,只是一条再偏僻不过的小路。 恐怕就算是化学院自己的学生,也很少会选择这条路。 但是根本没有来过实验大楼的张无病,却说这条路“亲切”。 年轻的燕时洵并不认为这是巧合。 大道之下,一切都是必然。 虽然它们常常掩盖在偶然的假象之下。 燕时洵沉沉的看着张无病,看得他背后发毛。 “燕,燕哥。”张无病艰难的吞了口唾沫,颤巍巍问道:“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你刚才说,亲切?”燕时洵沉声问道:“为什么?” 张无病:“???” 他满头问号,茫然不知道燕时洵这么问的原因。 不过出于对燕时洵习惯性的信任,他还是乖乖解释道:“我觉得要是只有我自己的话,一定会走这条路。” “这条路多好看啊。” 张无病伸手,冲着楼梯比比划划,试图向燕时洵说明自己选择这条路的原理:“其他路黑得要死,只有这条路像是有光一样,亮了不少。” 在张无病眼中,这条楼梯就像是被人特意打了光一样,反倒是其他路,他扫一眼就觉得黑黑的吓人,根本不想走过去。 他试图向燕时洵解释原因,却不明白为什么燕时洵不能理解他的选择。 “…………” 年轻的燕时洵狐疑的抬头看了眼昏暗的楼梯间,沉默了。 因为这边的楼梯很少使用,所以负责清洁的阿姨可能为了方便,将一些清洁工具和纸壳堆在了这里,窗户也因为长时间没有擦拭而堆积着灰尘。 在这样光线微弱的情况下,反倒这条路是透光最少的了。 燕时洵视野中的景象,恰好和张无病相反。 ——这边楼梯,有丝丝缕缕的鬼气蔓延过来,将整片空间带得更加昏暗。 这也是燕时洵在放任自己被未来的“自己”吸引,选定了这条路之后,如此坚定的原因。 因为鬼气的存在。 然而,张无病却说,这条路是唯一亮着光的……? 燕时洵无语的看着张无病,看得他一头问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忽然,燕时洵想起了刚才张无病在进楼门时候的事情。 即便是对他而言都艰难的鬼门关,却被张无病轻松推开,没有任何阻碍的进入…… 燕时洵:……我单知道这家伙的体质招鬼,但我没想到,他竟然还能主动往鬼窝里扎吗? 想通了原因之后,燕时洵一言难尽的看着张无病,然后微微退开了一步,伸手示意张无病往前走。 “你先走。” 他倒是想要看看,张无病这鬼气自动导航体质,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 张无病:“???” 他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的走在前面。 上了楼梯之后,张无病极为自然的向旁边偏僻的岔路上拐。 年轻的燕时洵:……和我感知到的一模一样。 他看着张无病的背影,眼神复杂。 张无病被看得抖了抖,迟疑道:“燕哥?” “没事,你继续往前走,你来带路。” 燕时洵依旧恢复了平静,沉声道:“说不定,因为你的存在,我还能比那个人更快一步到。” 年轻的燕时洵:胜负欲。 还没正式照面就赢了未来的“自己”一局,让他原本因为鬼气而低沉的心情好了不少,连俊容上都带上了笑意。 于是连带着对张无病都更满意了。 要是这之后小倒霉蛋再遇到鬼的话,看在小倒霉蛋让自己胜过了未来的“自己”一局的份上,他也欠了他一份因果。 下次,考虑顺手救他一命吧。 年轻的燕时洵漫不经心的想着。 而走在前面的张无病余光瞥到了燕时洵面容上的笑意,却安全没有意识到,这是自己刚刚无意间造成的。 同一时刻,另一边的燕时洵手中符咒失效,金色的符文像是被水熄灭了的火焰,迅速黑暗下去。 同样阴沉下来的,还有燕时洵的脸色。 与寻常道士常用的黄符符咒不同,他此时所用的符咒没有具体的载体,全凭他自己的力量一气呵成,显形于空气中。 不会有失效一说。 除非……对于符咒来说,四周的鬼气已经浓郁到足以埋没光明。 在常人看不到的领域,鬼气与符咒的力量早早交锋,却是符咒败下阵来,于是熄灭了光芒。 燕时洵能够感知到,就在刚才所有灯光熄灭的同时,实验大楼中的鬼气又浓郁了几分。 空气都像是粘稠的胶质,向前迈进一步都要耗费全身的力气,艰难得像是行走在大雾中的沼泽地中。 举步维艰。 但最糟糕的是,鬼气遮天蔽日,燕时洵彻底失去了与天地沟通的力量。 他算不出成景如今所在之处。 燕时洵的俊容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鬼气丝丝缕缕的向他的经脉中渗透,像是被周围过于浓郁的鬼气气压挤迫着,向他的身体中灌输不属于生人的力量。 如果是普通人在这里,恐怕已经因为被鬼气入侵身体而失去了所有的行动力,甚至死亡。 但燕时洵却反倒舒适了不少。 他抬起修长的手指,重新灵活的掐起法决。 另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却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大手保住了他的手掌。 “时洵,你想要卜算那个名为成景的人?” 邺澧的声音低沉磁性,平静道:“天地不应,我应。” 燕时洵的面容染上一丝疑惑,不知道邺澧说这话的原因。 但是下一刻,在邺澧与他相接触的地方,慢慢亮起一丝血红色的光芒。 周围的鬼气瞬间便像是见到了极为恐怖之物,疯狂从燕时洵周围的空间逃窜向远处。 顷刻间,他们所站立的地方空空荡荡,一丝一缕的鬼气都没有。 像是一个真空地带。 而大道垂眼向此。 燕时洵缓缓睁大了眼眸。 “呼唤我的名,我为你的神。” 邺澧垂眸看向燕时洵,平静的语气中隐藏着丝丝缕缕的缱绻:“无论你想要请求怎样的力量,只要你张口,你都会得到。” “我向你保证。” 墨色的长发滑落肩头,邺澧微微垂下头,靠近燕时洵。 两人的气息交融,彼此看清了眼中的情绪。 “所以……呼唤我吧,燕时洵。” 邺澧轻声道:“透过我,你将得到天地。” 在这一瞬间,燕时洵难得有种思绪一片空白的茫然。 一直在运行的思维卡了壳,像是机械齿轮中止,连带着所有的工作都停了下来。 唯一专注的,只有近在咫尺的这张冷峻面容。 还有眼前人眼眸中的认真与郑重。 燕时洵张了张嘴,却没能顺利的说出音节。 邺澧也不催促,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等待他捋清所有的线索。 这是他世无其二的驱鬼者,千百年来,幽深酆都中唯一的光芒。 他眼见他璀璨光芒如日月,看他行于大地,阴阳之间的界线上不偏不倚的行走,从无踏错的差漏。 救应救之人,也护无辜鬼魂。 在这个人眼中,人神鬼平等无差别。 甚至就算是神犯了错,也当斩不怠。 这是……他的驱鬼者啊。 只是将燕时洵的名字碾磨在唇齿间,都会让邺澧心脏微颤,感慨而珍重。 他曾经对人间失望,甚至倦于再给人间留下一线生机。 酆都转身,鬼门紧闭。 幽深大殿上,一句“人间无救”,成为了无数酆都下属鬼神的指令。 它们冷眼看人间与大道走向倾覆。 即便曾有一名人间的居士前往酆都旧址,找出了酆都鬼门所在,进入了鬼王殿,也没能扭转鬼神的决意。 但是直到现在,邺澧才知道—— 那是因为他曾见过的人间,没有名为燕时洵的驱鬼者。 如果是为了有燕时洵的山河……他愿意挑起大道,护卫人间。 邺澧静静的垂眼看着燕时洵,等待他的答案。 而燕时洵在短暂的慌乱茫然后,也迅速冷静下来,从一团乱麻一样的信息中丑死不见,捋顺出了真相。 过往邺澧展现出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说的每一句话都重新在耳边筛过,支离破碎的信息逐渐整合,思维的碎片拼凑出完整的花纹。 他说,呼唤我的名,我为你的神。 他说,我与天地大道同在。 ……他不是供奉神明的门派祖师。 他就是神明本身。 大道倾覆,神明身死。 燕时洵本以为早已经没有了神明的存在,尤其是高位神明,早已与大道同化,只有剩下的些许力量支撑着大道。 哪怕是如今修道者请神借力,也不过是向过往的神位上借一些残余的力量。 这也是为何,如今能够得到的修道者与百年前相比,越来越少,而海云观的老道长频频入定的原因。 就算有一些神明因为子民们的信仰,而在浩劫之中躲过身死道消的结局,像是野狼峰山神那样,但也只是极少数。 况且,大道之下,并无侥幸。 野狼峰山神即便逃过了浩劫,也因为子民帮助她避开劫难的因果,最终因为她所保护的子民而身死。 从无例外。 大道不会单独留下某一位正神。 因此,燕时洵也从来就没有怀疑过邺澧的真实身份,会是某一位神明。 直到现在,直到邺澧亲口说出了最后的答案。 为何……大道会留下一位神明,而这位神明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人间,出现在他的身边? 燕时洵的神色恍惚了一瞬。 但是邺澧握紧他手掌的力道,拉回了他的神智。 燕时洵定了定神,就对上了邺澧平静而期待的眼眸。 像是在说——你知道的。 我的名字…… 神名,与神无异。 燕时洵动了动唇瓣,还是从唇间念出了那两个早已经熟悉的音节。 “邺……澧。” 刹那间,冰雪消融,春水潺潺,千朵万朵莲华璀璨盛放。 邺澧锋利冷峻的眉眼柔和了下来,他眸中带笑,轻轻应和了燕时洵。 “我在。” “我在,时洵。” 他垂下头,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微凉的额头抵在燕时洵的额前,气息交融间,肌肤相触。 燕时洵整个视野都被邺澧占据,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邺澧的鼻梁划过自己的脸颊。 但是他此时已经顾不上与邺澧拉远距离了。 还有神明存留甚至一直就在他身边的事情,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在燕时洵没有发觉的时候,他满心满眼都已经是邺澧。 “动履行藏,前劫后业。我身自在,我常不灭。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万象,惟此独尊……”1 邺澧的声音低沉平静,清晰的吐出音节。 那些音节在散落在空气中的瞬间,就化作暗红色的光芒,沿着邺澧与燕时洵紧握的手掌盘旋攀爬而上,缠绕着燕时洵的经脉。 燕时洵能够感觉到一股强大威严的力量,汹涌奔腾在自己的经脉中。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抽离身躯,抛弃了有形之物,升向更高的天空中,俯瞰大地。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大道无名,长养万物。2 刹那的片刻间,燕时洵仿佛融身于大道,厉鬼诸邪哀嚎于他的脚下,幽深酆都由他执掌,死生由行。 在燕时洵愣神的瞬间,邺澧眼眸带着笑意,他微微仰起头,没有血色的薄唇在燕时洵的眼角落下轻盈一吻。 一触即离。 “时洵……我给你,我的名字。” 话音落下,天地垂眼。 大道见证了邺澧的承诺。 这是……鬼神能够给出的,自己的一切。 曾经就连大道都奈何不了的鬼神,却因为一团璀璨的魂魄,走下酆都鬼殿,迈进了人间。 他走下了神坛,从高高在上的神像,重新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人,死寂了千百年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凝固于他身上的时间重新开始转动。 千年前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旌旗残破,尸骸堆积,血流漂橹。 将军铁甲的寒光被血色覆盖。 他撑着残剑从尸骸中起身,触目所及便是一张张失去了生机的面容,心中悲凉愤怒。 他不甘居于大道之下。 于是,他折断了自己的残剑,指着天地起誓—— 他要,自己为自己夺回一个公道! 旌旗烈烈,战甲十万。 幽冥震颤。 大道四十九,唯有一道,是大道无法掌握的变数。 当大道仓皇想要挽回时,幽冥已立新主。 酆都破土而出,以沉默的姿态应对大道。 高台之上,身形高大的男人长身而立,看向虚空的锋利眉眼没有一丝温度…… 所有杂乱过往的一幕幕,迅速在燕时洵的眼前闪过。 他恍惚中看到了一张与邺澧极为相似的面容,但是与他所熟悉的邺澧不同,那张面容彻骨寒冷,没有半分笑意。 但是他所熟悉的邺澧,一直就站在他的身旁,只要他稍稍侧首,就能被邺澧捕捉到他的动作,奉上一个温和笑颜。 那是……邺澧吗? 燕时洵恍然有种不真实感。 他想起来,在十几年前,父母将他扔在集市上时,那个和他分享糖果的男人,似乎也是满身血污,像是刚从古战场上走下来的孤魂,锋利的面目带着未褪的冰冷杀意。 燕时洵缓缓眨了下眼眸。 下一刻,他的视野重新变得正常起来。 之前那些恍惚不真切的画面,悉数消失。 燕时洵看到自己还身处在实验大楼中,在一片黑暗中,邺澧紧握着他的手掌,静静的等待着他回神。 他另一只手掌下意识颤了颤,喉结上下滚动,想要将疑问问出口。 但是燕时洵还记得自己之前没有完成的事情——成景。 他迅速回神,重新正了正神色,不太自然的咳了一声,想要挣开邺澧的手掌。 邺澧从善如流的松开了手,带着十足的耐心,等待他的驱鬼者慢慢发现真相尽头的情感。 “不是要卜算成景的所在?”邺澧眸中带笑:“现在,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你。” 燕时洵闻言,看向邺澧的眼神复杂。 但有更加紧迫的事情当前,他还是暂时压下自己心中的疑问,手中起势卜算。 与之前的滞涩感和被干扰的感受不同,就像邺澧所说,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燕时洵完成他所要做的事情。 卦象瞬间便给出了成景的位置。 燕时洵在心中默念了方位,迅速确定了成景所在的楼层和实验室。 他神情一肃,立刻迈开长腿向那边走去。 “邺澧。” 燕时洵轻声唤了一声邺澧的名字,他侧眸,平静的看向身旁高大的男人:“解决完成景的事情之后,告诉我你的事情。” 邺澧微笑:“任君探索。” 无论是神魂……还是躯体。 我都给你。 …… 导演张无病心跳如擂鼓,在狭小的柜子中瑟瑟发抖。 黑暗的走廊上传来一声,一声,缓慢而规律的脚步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有谁在平静的走向实验室。 刚经历过被鬼追的导演张无病,简直快要被吓得昏厥过去了。 他在心中疯狂默念着燕时洵的名气,祈祷他燕哥能够赶快找到这里,救走他和实验室里那个人。 他倒是也犹豫要不要去把那个人拉到柜子里,但是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弱鸡身板,还是怂怂的决定菜鸡就不要添麻烦了。 况且就算他担心实验室里的那个人,但那人很明显是和“兰泽”有关系。 而兰泽已经死亡,变成了鬼魂。 万一兰泽来找这个人呢? 张无病很有自知之明,如果他靠近有鬼的地方,那鬼一定会来找他。 他自顾不暇,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别给他燕哥添乱了。 张无病相信,他燕哥一定在寻找解决眼前局面的办法。 “哒。” “哒。” “哒……” 清脆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尤为渗人,每一步都仿佛敲击在张无病的心脏上。 但在走到实验室门口时,那声音却消失了。 张无病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整个人抖成了一团,内心在疯狂“啊啊啊啊啊!!!”尖叫。 他终于知道比有声音靠近更可怕的是什么了! 是声音消失了啊!!! 有声音的时候,他还能借此判断出走廊上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到底在往哪里走,有没有靠近自己。 但是在声音消失的时候,张无病却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判断。 他不知道那东西去了哪里,甚至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此时就在看着他的藏身之处。 张无病记得,实验室冲着走廊里是有开窗户的,这一片的实验室似乎是为了通风考虑,都用的是巨大的落地玻璃,从走廊里就能看到实验室里面的情况。 而他藏身的这个柜子,正好就在落地窗旁边的墙壁后面。 如果恰好卡了一个角度,那是可以从走廊里看到这个柜子的。 未知和紧张死死的抓住了张无病的心脏,让他忍不住开始胡乱猜测,是不是那个东西现在就站在落地窗外面,透过玻璃静静的看着自己。 厉鬼无声无息的守在窗户之外,用没有生机的眼睛死寂冰冷的俯视活人藏身之地,只等活人以为危机过去,从藏身之地爬出,就咧开恶意的笑容,扑上前来…… 张无病只要想想那个画面,就要被吓得昏厥过去了。 但是奇怪的是,实验室里的那个人,并没有被吓到。 青年失态的从椅子上站起身,长腿甚至差点被椅子绊倒。 他踉跄了几步,却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情况,而是赶紧往实验室大门走去。 青年越走越快,心脏砰砰直跳,原本冰冷的身躯被涌上来的热血温暖,也让他伸出去的手臂抖得不成样子。 “兰……兰泽。” 青年颤抖着喊出那个一直珍重安放在心中的名字,语气中带着不确定的忐忑:“是你吗?” 实验室外没有声音响起。 看不到具体场景,只能凭借着声音判断的张无病,被吓得瞪大了眼睛,心中疯狂咆哮想让那个青年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这地方全是鬼啊!万一门外的根本不是什么兰泽,而是来杀人的厉鬼怎么办? 燕哥不在,如果那个青年出了什么事情,他救不了他啊。 张无病急得不行。 但是青年根本不知道实验室里还有另外的人,也不知道张无病心中所想。 ……不。 对他而言,就算门外是厉鬼,哪怕有一丝可能是他魂牵梦绕的恋人,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推门出去。 成景伸向门把手的手掌颤抖着,却一咬牙,坚定没有一丝犹豫的想要拧开门。 可大门纹丝不动。 像是门外的人,忽然间心生怯意,退缩了。 不敢面对门内心心念念的一生所爱之人。 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今的一身支离残躯。 实验室门外,青年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着。 他垂下头,散落的发丝落在他苍白没有血色的俊秀容颜上,可他痛苦的皱起眉,眼角坠着一滴血泪。 因为他所爱之人在这里,所以即便他死在深山野外,也一心执念回来。 这份不甘心支撑着他跨越山海与生死,却独独,在将要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容之前,抽离干净了所有勇气,让他忽然之间恐惧得想要退缩,转身逃避。 见了面,说什么呢? 如今他已经死亡,可他的爱人还活在鲜活人间,还有光明璀璨的未来。 他的生命停止在了过去,就……不要让过去的阴影,缠绕着他所爱之人了吧。 他,该放手了。 兰泽知道,自己应该放开他所深爱的成景。 可是他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就觉得痛苦沉重到不可承受,甚至远胜于死亡给他带来的痛苦。 兰泽全身都疼得厉害,几乎回到了心脏被搅碎的那一刻,魂魄动荡到几乎破碎。 支撑着厉鬼留在人间的那份执念,动摇了。 于是原本被深重执念压下的鬼气见缝插针,趁势反扑,想要吞噬兰泽的魂魄,将他拉进地狱鬼气之中,与万千恶鬼融为一体。 兰泽的眸光破碎,单薄的脊背颤抖到无法停止。 在他身后,浓郁的鬼气张开了森森大口,想要吞噬他。 血海翻滚,枯骨从其中拼命伸出,指向天空,充满恶意的想要将纯粹的魂魄拉进地狱中,永受刑罚之苦。 兰泽却始终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大门。 对于化身鬼魂又占据了鬼气的他而言,门板单薄如纸。只要他轻轻一推,就能见到门后他所深爱之人。 可是却偏偏是这一张单薄纸张,重逾千斤。 该放手了,让……成景走向他自己的未来吧,阴阳毕竟相隔。 兰泽不断不断的这样告诉自己,试图说服自己转身离开。 可他舍不得。 一眼都舍不得。 他记得清楚,在项目组所有人都不在的实验室里,成景笑着低下头,在自己的额发上落下的轻轻一吻。 那时当他抬眸,逆光看去时,阳光中自己的爱人,璀璨夺目,太阳般温暖耀眼。 那一眼,就是一生。 他怎么能够舍得。 可,他又怎么自私的毁了成景以后的人生。 兰泽原本落在门板上的白皙手指,慢慢蜷缩,收了回来。 可就在这时—— “兰泽。” “我爱你,远胜我的生命与一切。” 第173章 坚定回响在实验室中的,是兰泽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爱人温柔磁性的声音,曾经坚定的支撑着兰泽,从校园的流言蜚语中坚持下来,也在过去一千个日夜里陪伴在他身边,耐心的鼓励和引导他。 每每想起,都是一段幸福到几如梦境的时光。 在屠刀和简陋昏暗的小屋中,兰泽记不清自己多少次痛到昏厥,但又因为脑海中回响起的爱人呼唤自己的声音,咬牙撑了下来。 他不想死。 他知道,有人在等着他,有人向他许诺了一生。 但是每每当兰泽清醒过来时,却只是迎来了更加残酷的折磨。 这样生死之间反复的痛苦,让兰泽心中的执念一遍遍加深,怨恨和不甘牢牢的刻进了魂魄中。 甚至……深刻到足以引来了鬼气。 可当兰泽再一次真切的听到爱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时,却没有像想象中一样感到幸福,或是放下了执念。 他愣在了实验室的门外。 白皙的手掌止不住的颤抖,却无论如何也伸不出推开大门的手。 兰泽害怕,怕自己见了心爱之人一面,就舍不得再离开。 他害怕自己心中苦苦压抑的负面情绪,那些想要和成景永生永世在一起的爱意,会变成最深重的枷锁,将原本拥有大好人生的成景,拖进他所在的地狱中。 他爱他啊……又,怎能如此自私。 兰泽在门外抖得几乎破碎。 可实验室内,一门之隔的成景,却从原本的迷茫中慢慢坚定了下来,原本慌乱的内心平静。 成景的手掌握住门把手,垂下的眉眼带着无限的温柔。 “兰泽,我知道是你,你回来看我了。” 成景声音柔和的问:“既然你已经来了,为什么不让我见见你?” “是……在怨恨我吗?” 他带着愧疚,叹息着道:“对不起,小泽,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因为害怕打扰你散心,我都没有确认过你的安全。要是,要是我能早点发现……” 是不是,你就不会失踪,就不会遇害? 成景无法描述当自己听到兰泽父母哽咽说出的话时,神魂是如何的动荡破碎。 他发了疯一样的去找那时的新闻,但是跟踪案件线索,每一次的报道都将事件引向不妙的境地。 悬赏的车辆和中年男人,新闻中提到的血迹和屠刀…… 每一样,都让成景的魂魄如同身处地狱的火焰中,时时刻刻遭受着愧疚和痛苦的炙烤。 “无论我怎样寻找,都找不到你 ,小泽。” 成景低低的絮语:“我给所有人打过电话,问过所有可能知道你踪迹的人,甚至如果不是滨大校园忽然无法离开,我想要自己去找你。” “我无法不控制自己向最糟糕的情况想象,可是小泽……你没有回来看过我。在此之前,一次都没有。” 成景眼带悲伤,叹息道:“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可是你却连一面都不愿意让我见你。果然,你是在怨恨我吗?” 怨恨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到无端的指责,又没有关心你的安全,没有及时去救你。 如果我没有将时间和自由交给你,没有沉溺于实验和学习中,而是时时刻刻关注你的情况,是不是,就能知道你失踪的事情? 是不是,就能赶在你遭受更加可怕的事之前,救回你? 兰泽面容上闪过一丝错愕,忘记了自己刚刚的混乱心情,急急出声解释:“不是的!” 不是你的错!我又怎么可能会怨你! 你是我即便身死,都放不下的执念啊……我的,成景。 话一脱口,兰泽就愣住了。 而门内的成景,眉眼带上了笑意:“小泽。” 他的声音温柔,像是以往每一次哄着自己爱人那样,像是他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开门吧,小泽……让我,看看你。” 成景苦笑:“有什么,比你在一门之隔外而我却无法触碰到你,更可怕的惩罚吗?” 兰泽克制不住的颤抖,眼眸中水光潋滟,喉咙酸涩得发不出任何简单的音节。 他想要解释,想要告诉自己的爱人,忘了他,继续带着他们的梦想前行。 还没有写完的报告,还没有得出结果的实验,他们三年来的心血…… 虽然他已经遗憾的无法继续亲手完成自己的梦想,见证成果公布的那一刻,但是,他的爱人可以代替他继续前行,完成他们曾经在那个阳光晴好的午后,在无人的实验室里呢喃低语的未来。 他想要说,自己已经如此丑陋,面目狰狞,所以不想让爱人看到自己如今的面容,破坏掉自己在爱人心中的美好形象。 他还有很多话想要叮嘱他的爱人,告诉他天冷加衣,照顾身体,不要再为了试验熬夜…… 可是千言万语,全都涩涩的堵在喉咙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兰泽泪眸破碎,神魂剧烈摇动。 成景还在一声声温柔的呼唤着爱人的名字。 “只要是和你在一起。” 他忽然笑了起来,低垂的眉眼带着坚定的温柔:“地狱也去得。” 短短一句,却是压垮兰泽本就脆弱心防的最后一击。 刹那间,防线全线崩塌,节节败退。 柔软的心脏在丑陋狰狞的血骷髅胸膛中,剧烈而有力的跳动。 兰泽终于再一次鼓起勇气,伸出手,落在实验室大门上,轻轻拧动门把手。 “咔……嚓。” 大门缓缓推开。 成景抬起头,静静的屏息,等待着爱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止不住的笑意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和喜悦。 门外,青年穿着离别时的那身衣服,长身而立,光风霁月,带着学者沉稳的书卷气。 成景的喉结滚了滚,原本想要说出的话,忽然就哽在了喉咙间。 他眨了眨眼,却满眼都是模糊的水光。 兰泽艰难的勾起唇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向久别重逢的爱人笑出来。 可眼泪却先一步从眼眶中喷薄而出。 那滴堆积在兰泽眼角的血泪,沿着他的脸颊缓缓流淌下。 “成……景。” 兰泽哽咽:“我回来了。” 成景张开双臂,上前两步温柔的将爱人拥入怀中。 但平日里温润淡薄的人,此时却像是凶狠的狮子,牢牢的将失而复得的爱人禁锢在自己的怀抱中,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兰泽揉碎,将自己的胸膛剖开,将挚爱放在自己的血肉中密不透风的保护起来,不让任何人或事物再有机会伤及他分毫。 即便是再漠然不关心物质世俗的学者,也有强硬凶狠的另一面。为了所爱之人,他愿意一力挡下所有的危险。 兰泽撞入温热的胸膛,熟悉的温度让他以往的记忆瞬间翻涌而上。 美好与希望,冲刷着含恨而死的魂魄满心的怨恨不甘。 他颤抖着长长的眼睫,血泪破碎沾染在睫毛上,然后缓缓阖上眼眸,放任自己被爱人的体温重新温暖。 “成景……” 死亡的绝望中,你是唯一指引我的光芒。 鬼气翻涌,血海奔腾,一张张狰狞的鬼面从地面身处枯骨手臂,想要将人间拉进地狱。 死尸骸骨在楼栋中游走,黑暗的滨大校园沦落为恶鬼的游乐场,学生们瑟瑟发抖,满心惊恐。 而被死亡相隔的恋人,终于重新拥抱住对方。 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隔他们气息交融间的轻吻,生与死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 只是,在气氛缱绻的实验室里,还有一个躲在柜子里的张无病。 他都眼一闭,牙一咬,做好了在那个青年自寻死路的时候冲出去救他的准备了,结果没想到,画风急转直下,原本的恐怖现场,变成了诉说爱意的久别重逢。 导演张无病目瞪口呆。 导演张无病眼神死:没有恋爱经验真是对不住,这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他心累的叹了口气,整个人软软的在柜子里松懈下来。 但就是这一点轻微的响动,却被实验室门前的兰泽捕捉到了。 兰泽警惕的抬头看向四周,担忧是什么存在来打扰他与成景的重逢。 “是谁?”兰泽问道。 瞬间,张无病汗毛都立起来了。 因为角度问题,他根本看不见在柜子背面的兰泽,只能凭借着声音来判断外面的情况,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以为会伤人的厉鬼,正是在他那个诡异梦境中救了他的青年。 张无病心脏颤颤,暗自叫苦,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两巴掌,让自己这么不小心。 他惶恐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出去,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线生机,万一那个厉鬼心情好呢?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幼稚的想法。 不不不,哪有心情好的厉鬼?他又不是他燕哥,可以用物理手段让厉鬼“心情好”,也不是井小宝那种对“心情好”有完全不同定义的。 他要是真就这么出去了,怕不是要被外面的鬼撕成碎片了。 但如果一直待在这里,等那厉鬼找过来…… 毕竟实验室就这么大,如果厉鬼知道他在实验室里,有心想要找到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是想想那种等待死亡的过程,都已经足够让张无病窒息的了。 他的内心天人交战,欲哭无泪,疯狂呼叫着燕时洵的名字。 下一刻,就像是燕时洵听到了来自他的求助一样。 “没想到,竟然还有活人在这里。” 燕时洵的声音,从实验室外面传进来,带着年轻的锐利感。 原本怂得和个狗子一样的张无病,瞬间眼睛锃亮,激动得简直想要呜呜哭出来。 但是他忽略了,此时从外面传来的燕时洵的声音,和他印象中熟悉的声音相比,有丝丝不同。 年轻的燕时洵迈开长腿,漫不经心的一甩手中树枝上挂着的血水碎肉,从走廊的尽头走过来。 “我本以为,鬼气的最中心应该是与地府有关的厉鬼。但是看这副样子……” 燕时洵看着站在实验室门前的两人,唇边勾起笑意,嗤道:“新丧鬼。” 成景警惕的将兰泽挡在自己的身后,阻隔在兰泽与来者之间。 他虽然不认识燕时洵,但是他能够看出来这人的危险性。 白金色的外套上血迹斑驳,手中简陋的树枝却像是锋利的长剑,滴滴答答的血液从上面流淌下来,在走廊中留下一路痕迹。 来者气势惊人,手中掐诀,像是随时都在准备着驱邪捉鬼。 再联系到如今爱人已经成为鬼魂的事实……成景的心脏向下坠了坠。 但是不等成景问出口,来者就率先开了口。 “我对你身后那个新丧鬼不感兴趣,也无意插手其他人的因果。” 年轻的燕时洵扬了扬线条利落的下颔,向成景问道:“倒是你,需要我救你出来吗。” “不用。”成景警惕道:“当做没有看到我们就好。” 年轻的燕时洵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他旁边的张无病却有些着急:“燕哥,那个人被恶鬼劫持了,真的不救他吗?” “没听他自己说不需要吗。” 燕时洵随口道:“我看着像那种热心肠的好人吗?别人不需要也一定要帮忙?那叫帮倒忙才对。”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年轻的燕时洵平静将目光投向成景,与他遥遥对视:“所以造成的后果,由他自己一力承担。” “不过,新丧鬼,我有话要问你。” 燕时洵越过成景,看向他身后的兰泽,眸光锐利如刀:“滨大的鬼气,是怎么回事?” 与不认识燕时洵的成景不同,兰泽是见过燕时洵的。 他记得很清楚,他追踪者那个中年人一直到公路上,鬼气滋养着残躯,让他在与鬼气彻底融合的一瞬间,获得了鬼气的力量起尸,怨恨驱使着他生生掐断了中年人的脖颈。 车辆失控,撞翻在路边。 与此同时,鬼气生效,中年人断气的瞬间,死气如同一颗敲定进方位的钉子,将阴路牢牢固定在了公路上。 中年人的尸体连同车辆都被拉进阴路,永困地狱。 同样被困住的,还有莫名其妙也被拉进了阴路的车队。 在死亡之前对鬼神之说没有一点了解的兰泽,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救下车队。 他虽然因为鬼气而获得了力量,但同时他也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被鬼气抓住了。 他融身于黑暗的深渊,淹没于恶鬼地狱中,看不到得救的希望。 但也因此,兰泽才知道,阴路上正有磅礴看不到尽头的恶鬼和阴差在前行,它们会毫不留情的杀死所有阻挡它们道路的生人。 情急之下,兰泽只能强行将车队拦下。 就算这些人会因为车祸而受伤,但总算还有一线生机可言。可如果真的撞上了阴兵过境,那就必死无疑。 在拦在车前时,透过车玻璃,兰泽看到了一道令他警惕的身影。 ……不,是两道。 俊容锐利的青年用惊愕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 而青年身边另一道高大的身影,却令兰泽连魂魄深处都传来敬畏之意。 明明他已经与鬼气相融,在鬼气吞没他的同时也获得了鬼气庞大的力量,但是在对上那道高大身影的时候,他还是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那一瞬间,兰泽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审判台下的犯人,沉重的威压让他甚至不敢抬头直视上方那人,只能忐忑的等待从上方传来的声音,审判自己一生的善恶曲直。 魂魄一览无余。 那种被一眼看透的感觉,让兰泽心生畏惧,甚至差一点想要转身退避。 而在慌乱之中,他也因此而坚定了自己要立刻赶往爱人身边的想法。 但是兰泽没有想到,他在滨大校园中,又一次看到了那两道身影。 他担忧那两人是为了阻碍自己而来,所以任由鬼气翻涌,自己则趁机前来寻找成景。 可…… 兰泽看向燕时洵,心中的绝望和痛苦丝丝缕缕的漫上来。 这个人还是找到了他。 他会被杀死吗?就像他生前偶尔看过的那些电影一样。 毕竟人鬼殊途,他又做了这样的事情,对滨大校园内的生命造成了威胁。 这人不会放过自己吧…… “我一开始以为是棺材大讲堂出了问题,下面镇压的东西跑了出来。但是这鬼气已经浓郁到和地府无异了。” 年轻的燕时洵直视着兰泽,一字一句的平静问道:“是你带来了这些鬼气,而它们不仅构筑了虚假的世界,还在向现实渗透,危及上万人的生命与神魂。” “如果这些人因你而死,那你要背负的因果,恐怕够你待在地狱里还个几千年的。” 燕时洵上下扫视了兰泽一眼,看出了兰泽的魂魄也在逐渐被鬼气罪孽污染,变得浑浊。 但是这原本,却是一个纯白没有做下过罪孽的魂魄,本来应该被阴差接引去投胎。 “你原本还有可以投胎的可能,别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让自己在接下来的几千年里悔恨痛苦。” 年轻的燕时洵平静劝道:“你现在挽救还来得及。” 解铃还须系铃人。 既然是这个青年带来的鬼气,那解决的方法就还在他身上。 并且,在走过来的一路上,燕时洵也发现了一件事。 ——张无病这家伙,堪称是自动导航系统啊。 实验大楼作为整个校园鬼气最浓郁的地方,在燕时洵和张无病踏进大门之后,就发现整个地面都像是沼泽般粘稠宣软,如果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一脚踩进去,就会被鬼气生生吞没,拉进血海地狱之下。 要不是燕时洵手中时刻掐着法决,警惕着四周的危机,他和张无病此时就已经是血海中的两具枯骨了。 在由张无病带路走过来的时候,越向前,鬼气就越发浓厚,而挡在他们前方的厉鬼死尸也就越多。 年轻的燕时洵随手抄起什么东西就都当做武器,厉鬼死尸一个个倒在他们身后,血液碎肉喷溅得满墙满棚都是,像是凶杀现场一般骇人。 最终,张无病却将他引导到了这间实验室门口。 鉴于张无病的“丰功伟绩”,再加上他能够感知到未来的“自己”在向这里靠近,所以年轻的燕时洵可以确定,眼前的新丧鬼就是解决一切的关键。 更何况,新丧鬼身上的鬼气之强大浓郁,已经完全脱离他本应该的新丧身份,怪异而显眼。 年轻的燕时洵想要在未来的“自己”赶来之前就解决好这一切,这样,就有时间留给他和未来的“自己”了。 并且最重要的是……胜负欲! 能够赢过未来的“自己”,让年轻的燕时洵光是想想就心情很好。 但是这种愉快的心情没有持续两秒,他就忽然从那新丧鬼面容上的神情中意识到——“你认识我。” 燕时洵眉头微皱:“你见过我这张脸,不,你知道我所拥有的能力,所以你在畏惧我会驱鬼。” “但是我很确定,我没有见过你。” 燕时洵的大脑转得飞快,几乎是话音出口,他便立刻反应了过来,笃定道:“你见到的是未来的‘我’。” “你死亡的时间不是我所在的时间,而是与未来的‘我’在同一个时空。” 燕时洵豁然开朗:“所以鬼气才没有影响我缩在的时间,而是对未来的时空危机更大,而未来的“我”会回到这个时间点,也是因为你。” 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回事,但是年轻的燕时洵迅速猜测出了完整的真相。 新丧鬼死亡在未来,因为执念而回到滨大,却因为潜意识中想要活着见到故人的想法,而让时间与现实分割成两部分,鬼气构筑的世界封印了非现实的时间。 但未来的“自己”追踪新丧鬼而来,也被卷入了鬼气构筑的世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新丧鬼掌控了堪比地府的浓郁鬼气,但是鬼气构筑的世界却以新丧鬼的意志为改变,回溯了时间,将过去某一时间节点凝固。 恰好,他就是滨大的学生,在过去也存在着记忆。 所以这个时间节点,因为未来的“自己”进入了鬼气世界,而被影响,确定在了“自己”记忆中最深刻的时间节点。 也就是……现在的自己。 年轻的燕时洵思绪飞快,碎片一块块拼凑,迅速接近真相。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除了他和张无病以外的所有学生,都只是以魂魄的形式被拽进了鬼气世界,而他和张无病却是活生生的人。 因为未来的“自己”就在这里。 ……等等。 如果按照这个推断,那未来的张无病应该也被拉进了鬼气世界,跟着新丧鬼而来。 未来的“自己”为什么会和张无病在一处?他们只是普通的舍友关系而已,只要更换寝室或者毕业,他不认为自己会继续与张无病共处。 所以,还有什么原因能够让他们有联系?难不成是这堪比自动导航的神奇体质吗? 年轻的燕时洵疑惑的将目光投向旁边的张无病。 张无病茫然的眨了眨眼,歪了歪头:“???” 而站在对面的兰泽惊愕。 他没想到,他一句话都没有解释,燕时洵就已经推断出了所有的真相。 可…… 兰泽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做不到。” “……抱歉。” 柔软的发丝散落下来,挡住了兰泽的眼眸,他显出一丝挫败的神情:“我早已经身陷地狱,自救不得。” “又……怎么能救别人。” “我不知道这些鬼气应该如何驱除。” 兰泽眼眸中带着一丝迷茫:“我死亡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一整队恶鬼阴差。等我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和鬼气融为一体,我和那些恶鬼阴差,变成了同一个目的地。” “可是,我还有想要见到的人,我不能就这样和他们一起离开。” 兰泽说着,与成景十指相扣的手掌握得更紧了。 “我有自私的心,是我带来了危险,如果你要因此而惩罚我,我没有任何异议。” 含恨而死的鬼魂心中执念未消,横跨了整个滨海市前来寻找自己的爱人,执念之深,情感之重,甚至连阴森地府也随之调动,阴路随着鬼魂的步伐而行,从郊区到公路,又从公路到滨海大学。 可是,当鬼魂见到了所爱之人,心意圆满,于是执念自然消退。 原本能够引领动阴路的力量,也就因此而消散了。 一直撑着兰泽走到这里的那股强大力量,已经在与成景相见的那一瞬间,荡然无存。 此时他也只是被困于鬼气中无法自救的亡魂,无法给予燕时洵帮助,让阴路重新被带领着离开滨海大学。 兰泽看着燕时洵,心中愧疚。 成景紧紧握住爱人的手掌,想要给他一丝支撑的力量。 源源不断的热量顺着手掌传递过去,让兰泽本来惶惶的心也重新安定了下来。 他转过头,向爱人露出一丝笑颜。 年轻的燕时洵看着两人在自己眼前的互动,皱了皱眉。 拜把子兄弟吗?缠绕在他们身上的因果可是够深的。 但那是别人的私事,燕时洵没有插手的兴趣。 况且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比起斥责已经成为了定局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解决危机。 年轻的燕时洵侧首看向窗户外面。 沉入黑暗的滨大校园,此时已经被鬼气彻底占据。 所见之处,恶鬼横行。 原本坚硬的地面全部变成了血腥的沼泽,一具具尸骸从血海中攀爬出来,从道路上向各个建筑物中爬去。 四处都传来惊恐的喊叫。 即便隔得很远,但依旧能够从风中送来的声音中,知道那些人是如何的恐惧并且祈祷有人能够来救他们。 即便年轻的燕时洵知道这里不是现实,那些魂魄即便死在这里,现实中也可能不会受到致命的伤害,但那一声声的惨叫,还是让他无法忽视。 在本来引领着鬼气的新丧鬼已经失去了引领作用的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扼制鬼气继续蔓延侵蚀滨大校园? 年轻的燕时洵思维转得飞快,他曾读过的浩如烟海的经史典籍,曾在行走河山时见过的场景,李乘云向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所有的一幕幕都迅速在他的脑海中浮现翻过,他试图从中找出能够对应此时危机的方法。 但下一秒,年轻的燕时洵眼眸一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迅速转身向另一侧的走廊看去。 在所有人和鬼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年轻的燕时洵身姿敏捷的直接冲了出去,低声念着符咒的同时,金色的文字一圈圈的浮现在他手中的树枝上,让原本脆弱的树枝变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他手中的树枝迅速指向走廊的转弯处,眸光雪亮如刀。 破空声嗡鸣不止,令见者心惊。 但…… “锵——!” 金色的光芒像是涟漪般一圈圈荡开,带着十足的力道挥过去的树枝竟然被另一侧的什么东西挡了下来。 原本在符咒加持下的坚硬树枝,竟然就这样一寸寸折断,在年轻的燕时洵眼前化为齑粉。 他磨了磨牙,不甘心的抬眸向一侧看去。 燕时洵微微挑眉,正看着他微笑。 面色从容。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没想到竟然能够见到过去的自己,大道之下,无奇不有啊。” 墨色的大衣随着燕时洵抬手阻隔的动作而飞扬在空中,衣角烈烈翻滚,气势惊人。 燕时洵的目光从面前这张年轻的面容上一寸寸滑过,感叹般道:“正如我所猜测的,就算鬼气遮蔽了你卜算的力量,你还是能够用其他方法找到这里。” “借用了我们之间的吸引力吗?还是。” 燕时洵抬眸看着从另一侧走廊的远处跑过来的张无病,眼中带着了然:“小病的体质。” 年轻的燕时洵见一击不中,也不再试图攻击。 他随手将手中残余的树枝扔掉,冷哼道:“没想到未来的我竟然真的和张无病那个小傻子关系不错。小病——这是什么鬼称呼。” “燕哥!” 张无病从远处焦急的跑过来,就看到原本他熟悉的燕时洵背对着他站在走廊转角处,像是在和另外一侧的人交谈。 等他再多跑几步,逐渐开阔的视野中,竟然出现了另外一张燕时洵的脸! 虽然那个燕时洵显得更加镇定,像是激流沉淀后的厚重。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更加成熟,黑衬衫与墨色大衣带来强大不容冒犯的气场。 但是那就是与燕时洵一模一样的脸。 利剑归了鞘,却更加让人恐惧于他的锋利。 张无病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脚步就先他一步急急的急刹车,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引得几人都向他看去。 张无病呆滞: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为什么有两个燕哥这是真假美猴王片场吗…… 他的脑子木木的,已经转不动了。 但是两个相对而站的燕时洵,却早已经看透一切。 年轻的燕时洵漫不经心从张无病身上收回目光,他用挑剔的目光看向未来的自己,眼眸锋利而明亮。 像是无鞘的刀,凛冽不可靠近。 “真是让我失望啊,没想到以后的我竟然会变成一个废物吗?连这种东西都处理不好,还让鬼气跑来了我这边,影响了整个校园。” 年轻的燕时洵嗤笑,毫不留情的吐出两个音节:“无能。” 燕时洵对过去的自己倒是知之甚悉,他看着这张镜子里看过无数次,却要更加锋芒毕露的俊容,轻轻笑了起来。 “那厉害的过去的我,你想到解决的方法了吗?” 燕时洵挑了挑眉,作势欲走:“既然你可以,那我就走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哦对了,你大概还不知道。” 燕时洵微笑,笑意不达眼底:“地府坍塌,恶鬼出逃,整个地狱的恶鬼与鬼气都在这里。如果你不能及时制止的话,那些东西很快就会从地底蔓延上来。到那时候,被影响的就不是滨海大学,而是整个滨海市了。” “加油。” 燕时洵毫无情绪和温度的“鼓励”年轻的自己。 ——只是无论是听上去还是世界来看,都更像是嘲讽和对刚才那句“无能”的反击。 燕时洵:我这个人从不记仇,因为我一般有仇当场报:) 年轻的燕时洵:“…………” “艹!” 他恶狠狠的骂了一句,磨了磨牙,看着燕时洵的眼神都刀一样锋利:“你故意的。” 燕时洵假笑:“不,我无能。” 年轻的燕时洵:“…………” 燕时洵身边的邺澧:“…………” 邺澧看起来整个人都木了。 他的目光从两张极为相似的面容上划过,几次欲言又止,神情复杂。 但最后还是强制让自己站在原地,什么都没有做。 如果是其他人骂他的驱鬼者,他一定会让对方后悔。 但……现在的问题,是“燕时洵”在骂燕时洵。 这要让他怎么做? 邺澧缓缓眨了下眼眸,在两个燕时洵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中,默默后退了一步,将战场让给他们。 年轻的燕时洵看起来真的被燕时洵气到了,他万万没想到,未来的“自己”竟然会是这样的性格。 他还想要再说什么,但很快就强制自己调整好了情绪,一秒从愤怒变得冷静。 燕时洵挑了挑眉,姿态从容。 所以他才根本不担忧后果的说这话啊,也因此才没有第一时间与过去的“自己”见面。 年轻的自己太锋利了,如果被他算成是敌人,增加的阻力可不是一星半点。 而现在这样,让年轻的自己自行找到真相,却会让对方成为自己的助力。 因为燕时洵知道。 ——他从未变过的一件事,就是他对于普通人的责任感。 不算卦看风水,只于危难中捉鬼驱邪,将身处险境中绝望的生命拉上来。 一旦过去的自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解决问题拯救生命,就会压倒一切,变成第一要务。 他会与他合作的。 燕时洵微笑,看着年轻的自己,心中笃定。 “你都知道什么,告诉我。” 年轻的燕时洵眸光沉沉:“现在鬼气还只是在鬼气构筑的世界里,但如果找不到将鬼气重新塞回地府或是引导到无人处的方法,那鬼气势必以此为中心,向现实泄露。” 而滨海大学校园,身处滨海市市中心。 到那时,整个滨海市上千万人口都会被鬼气侵蚀,在恐惧和尖叫声中,被恶鬼生生拖进地狱。 人间与地狱,再也没有界限。 这一场浩劫中,会有无数生命死去,无数个家庭支离破碎。 燕时洵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在一切开始之前……他会拦截下所有恶鬼与鬼气! 燕时洵注视着过去的自己,眼眸深邃:“我本身,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也是你本身。” 恶鬼入骨相。 以人身,承载鬼气。 第174章 虽然已经深夜,但是滨海市的繁华程度决定了它是一座不夜城,凌晨下班或者玩耍后回家的人大有人在。 滨海大学附近也有规模不小的居民区。 不少上班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就忽然发现前面的路被封了。 一排排制服人员拉成人墙,整齐肃穆,重型车横在道路中央,拦下了所有通往滨海大学的车辆。 旁边还有穿着荧光橙色的工程人员站在指示立牌前,好脾气的劝返。 “这条路走不了了,前面在修路,麻烦绕路吧。” “放心,导航地图上已经更新了路况,您跟着走就行。” “是,这几天可能都不开放了,不知道具体要修到什么时候,快的话也就明天早上。” 上班族好奇的看了好几眼,虽然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修的地方,但还是不以为意的往前走。 却也被工程人员拦下了。 上班族奇怪道:“我家就在前面的小区,不用走马路,绕过滨大的围墙就到了。” 工程人员恍然大悟,随即抱歉道:“不好意思女士,滨大附近的几个小区都被疏散了,晚上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发过通知了,您没看到吗?” 上班族心中一惊,赶紧掏出手机。 但是奇怪的是,手机上的信号栏灰蒙蒙一片,根本刷不出来消息。 “不用担心,我去找负责的人来。” 工程人员安慰了上班族一句,回身小跑到后面,和一个人低头说了些什么,又指了指上班族的方向,那人顺势抬头看了过来,随即点了点头。 制服人员从后面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歉意:“抱歉女士,您具体是哪个小区和门牌号的?核实过之后我会让专人带您去临时住所。” “抱歉影响您的正常生活,但是请放心,一应食宿都由我们免费提供。” 那人说话间,上班族也看到了停在路边的车辆和小区里熟悉的阿姨面孔。 阿姨正在一个个登记核对身份之后,笑着招呼这零星几个晚回来的人上车,要送大家去订的酒店。 上班族还看到了好几个邻居的面孔。 她顿时像是找到了依靠一样,原本紧张的心情松了下来。 人有从众的心理,在看到熟悉的人做了一件事之后,也会愿意去做一样的事情。 所以上班族没有想更多,就向走过来的阿姨说出了自己的门牌号。 阿姨很快就核对通过,然后笑着挽着上班族的手臂,和她一起往路边的车上走。 “囡囡怎么这么晚才下班?吃饭了吗?等到了酒店之后,那边供应了夜宵和小零食,囡囡要是饿了就和那边的工作人员说,别不好意思。” 阿姨轻轻拍着上班族的肩膀,像是在温柔安抚着自家的小女儿,安慰道:“别担心,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不会有。” 因为旁边庞大严肃的阵仗而有些紧张的上班族,也神奇般的被阿姨说得安心了下来。 在上车前,上班族好奇的问了一句:“咱们小区这是发生了什么呀?我刚刚问那边穿制服的,他们都不告诉我,搞得我还以为出了多严重的事情呢,连旁边几个小区都被疏散了。” “嗐。” 阿姨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他们就是怕有人受伤,所以才那么严肃嘛,其实没得什么事情的,囡囡不要担心。” 想了想,阿姨压低了声音道:“我听那意思,好像是滨海大学的化学院丢了很致命的试剂,所以才这么大阵仗,想要抓住那个偷东西的贼。” “听说疏散居民,也是因为怕担心偷东西的那个人中途打碎了试剂,在空气中挥发,对人体造成危害,所以才预防性的疏散。” 听到竟然是这样,上班族彻底放心了下来。 她再看向那边严肃挺拔的整齐人墙时,眼中也带着踏实的安心感,觉得只要有他们在,就特别安全。 阿姨乐呵呵的道:“有官方在,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咱们想不到的事情他们都早早帮咱们想到了,不会让我们出事的。” 上班族点点头,赞同道:“可不是,有官方在,我就安心了。” 阿姨闲聊了几句之后,就又赶紧拿着登记小本本去忙了。 安排的车辆都是高级商务车,上班族倒在真皮沙发座椅上时,舒服的叹了口气,觉得一身的疲惫都得到了放松。 在听到同车的邻居们说,他们临时住宿的地点是五星级酒店时,上班族一盘算竟然就在自己公司附近,明天早上都可以多睡一个小时了,顿时更高兴了。 虽然疏散这件事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一看并非想象中逃难一样的狼狈,食宿安排得都很好,大家也都放下心来,高高兴兴的接受了补偿。 五星级酒店的食宿,高级商务车往返接送,明天早上上班上学的还可以直接送过去——还要什么自行车? “我刚刚搜了下,那家酒店平时一晚就要好几千啊。” 有人咂舌:“忽然觉得也挺好的。” “这家酒店的饭很好吃,还是白钻石餐厅来着。”有人附和道:“之前去吃了一次,除了贵没有毛病。没想到这次竟然可以免费去吃,哈哈。” 也有人犹豫的提出质疑:“这么大手笔,会不会是真的有很危险的事情发生啊?” 上班族:这题我会,让我来! “不是。”上班族笑眯眯的安慰他道:“我刚刚听工作人员阿姨说了,其实就是滨大丢了化学试剂,官方怕出事,所以才会预防性疏散。” “被关心被重视的感觉可真好,我们自己觉得是小事一桩,但是官方根本不让我们有一丝可能受伤。” 其余本来心中有顾虑的人,在听了上班族的解释后,也放下心来。 “哈哈哈,有种危险叫做官方爸爸觉得你会有危险。” “也行啊,有机会蹭到白钻石餐厅,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有人美滋滋的道:“我得发个朋友圈炫耀一下。” “咦?好像信号不太好……” 虽然事出紧急,但是滨海市官方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了一切,不仅调集人员在滨海大学附近做好了预防性的措施,还紧急调来了车队和工作人员,将附近的小区居民疏散到远处。 滨海市官方连夜给海云观打电话,问了此次最糟糕的情况会是如何,他们好提前做准备。 却没想到,以往一向从容的海云观监院,这次愁得在电话里连连叹息。 “如果是普通的阴兵借道,就算用海云观的命去填,也总有解决的方法。但是这次……” 监院低下头,看着桌子上摔得支离破碎的筊杯,神情怔愣。 他本想要通过掷筊杯来问鬼神,看看滨海大学到底发生了什么。 却没想到,筊杯竟然碎成了无数碎片。 鬼神不管,天地无救。 现在发生在滨海大学内的事情,已经是大道无法扭转局面的危险程度了,连鬼神都从那里逃离。 鬼气遮天蔽日,主宰一切。 追踪阴路的道长们传回来消息,说是地府坍塌鬼气出逃,原本的阴路跟随着一个名为兰泽的新丧鬼去了滨海大学。 为首的道长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如今之策,只有让那名为兰泽的鬼魂消散,才能有一线可能,让被引导进了市中心的阴路,重新回到公路上。” 监院沉默。 而那道长身边的羊须胡道长错愕:“三清在上,你怕是疯了!” “那新丧鬼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首的道长沉沉看过来,眼中带着沉痛:“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吗?是他将阴路引进了市中心,那可是上千万的生命。” “你可怜那新丧鬼,那谁来保证整个滨海市的安全?” 为首的道长声音沙哑:“那些普通的市民,不是更什么都没做,就要遭受这无妄之灾吗?” 原本阴路避开了市中心,顺着环城公路走的时候,众位道长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现在,他们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必须进行取舍。是选一个,还是选一千万。” 为首的道长说:“我就没想过能在这种情况中留下命回海云观,但是,除我们之外,不能再有更多人死亡了。” 将阴路从市中心引导到人迹罕至之地,还有一线生机可言。 但以滨海大学附近的人口密度,只要多波及一平方米,都要多上百个生命受到伤害。 孰轻孰重,谁心里都有了考量。 并且,决定的速度必须要快。 他们犹豫一分钟,就有可能会多一个人受到伤害。 监院听着电话那边几位道长的争执,在桌前良久静坐。 房内没有开灯,月光从雕花窗户中洒进来。 监院仰起头,看向夜幕中的月亮,神情怔愣。 百年前,为了救下滨海市的生命,海云观十不存一,如今,又到了那个危机的时刻了吗? 监院叹息一声,起身就要去到后院找老道长。 作为如今海云观仅存的高辈分得道道长,老道长在海云观内地位超然,但今年从规山回来后,就屡屡入定感知天地,时常不见人影。 可现在,他必须得到老道长的帮助了。 “监院。”房门忽然被敲响。 来者是在海云观长期借宿的一名术士,神情严肃:“我看到网络上对于滨海大学的议论和新闻后,就随手洒米问卦,但是……我想,您最好来看看。” 监院疑惑的跟着去。 却发现,米粒在桌面上形成了几个模糊的字形。 监院辨认了半天,才认出那是一个名字。 “燕时洵。” 监院愣了愣:“乘云居士的弟子,燕时洵?!” 他忽然想起来,对啊,燕时洵也在那个节目里,也在滨海大学啊! 监院赶紧和滨海市官方联系。 “燕时洵?”对方讶然:“他不是一位环保人士吗?” 负责对接的这位官方人员,家中孩子在喜欢上燕时洵之后,就热情的投身于公益和慈善,所以他也对燕时洵有些印象,一直把燕时洵当做是环保活动发起人。 监院更惊讶:“燕道友什么时候是环保人士了??不严谨点算,他还是我师侄呢!” 正了八经海云观出身! 两个拿着不同信息的人,在对过了彼此的信息之后,都沉默了。 好几秒,对方才尴尬的笑了两声,然后恢复公事公办的严肃:“好的,我会让现场留意燕先生。” “卦象给出了燕师侄的名字,而燕师侄本身的恶鬼入骨相……也许,他会成为这件事中扭转乾坤的生机。” 监院郑重道:“海云观其余道长们也在赶往滨海大学的路上,请务必确保普通市民的安全。” “我等修道者,以身殉道,在所不辞。” 对方严肃回应:“请放心。” “广大生命的安全,是我们最重要的任务。” …… 而嘴上不说关心,实际上一直在暗搓搓关心节目的张父,在听秘书说燕时洵突然出现在滨大后,就心生了怀疑。 张父一时也不顾上被张母嘲笑了,在客厅里泡着脚就赶紧让秘书拿了平板过来,死死的盯着屏幕里的诡异画面,原本的热水变得冰冷,冻得张父浑身发冷。 以往即便张无病遇险,但那也是有燕时洵在身边。 因为张无病的体质而操碎了心,与这些大师们打了二十多年交道的张父,很清楚燕时洵是实力如何,所以也不担心张无病会真的受到严重伤害。 倒不如说,张父其实还暗暗期待自家崽最好受点小伤——破个皮那种,然后意识到脱离了长辈保护的世界有多危险,乖乖的回到家里来。 什么导演梦啊、事业啊,有什么所谓? 在张父看来,张无病的追求简直可笑而且微小,收入更是连家中最不起眼的产业都比不上。 每次当张父看到网络上有人许愿能做个啃老富二代的时候,都觉得怎么看对方怎么顺眼。 对嘛,这才是正确的心态,在家里保护下不用受伤,舒舒服服过完一辈子,多好啊? 怎么自家崽就这么叛逆呢?难道是青春期来得太迟了? 但不管张父嘴上怎么骂张无病,他心里还是担忧着张无病。 此时连着划过几个分屏都没有看到张无病的身影,甚至连燕时洵身边都没有他,张父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冻进了冷库中一样,让他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秘书担忧的看着张父,道:“已经和那边联系过了,是特殊部门接的电话,说是……正在搜救中,但下落不明。” “您也别太担心了,有燕先生在……” 张父打断了秘书的安慰,烦躁道:“就是因为燕先生不在,所以我才担心!” “所以拍什么节目,当什么导演?做个吃穿不愁的富三代不好吗!他就是天天名表豪车我都供得起他,用他出去受苦受累吗!” 没有张无病消息的张父,整个人都快被逼疯了。 他甚至想要现在就冲去节目组出车祸的公路,或者燕时洵所在的滨海大学,总比在这里煎熬的等一个不知安危的消息强! 秘书心中叹息,却不敢再劝。 但他看着平板上的消息,忽然“咦?”了一声。 “董事长,滨大那边在封路了,还有几名出身滨大的老总有了动作,似乎是在抽调自家产业的酒店和车辆前往支援,那边应该是在疏散附近居民。” 张父立刻敏锐的意识到——滨海大学,绝对出事了! 而燕时洵所在的,正是那里。 以张父对自家崽的了解,一向是哪有鬼他往哪里去,就连半夜上个厕所都能看见从马桶里伸出来的鬼头。 现在滨海大学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自家崽……很可能也在那里! 张父立刻顾不上别的就要起身,却忘了自己还在泡脚,一站起来立刻就脚下打了个滑,“哗啦!”一下摔在地面上。 秘书忙不送迭的过来扶他。 张父却挥开他的手,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扯着脖子喊道:“官方需要什么?我也有!酒店,餐厅,后勤保障,车队,赶紧和官方联系!” 张家名下产业里的几间酒店立刻与官方取得了联系,清理出所有房间供那些疏散的居民使用,白钻石餐厅的厨师被从睡梦中挖出来,整个班子连夜加班加点为现场的官方人员提供盒饭。 所有的车库被打开,所有的物资第一时间供应,一辆辆车往来于滨海大学,将附近的居民全部疏散开来。 因为海云观那边传来的消息令人心惊,所以官方再次扩大了需要疏散的范围,将滨海大学方圆五里全部快速疏散,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官方本来还在考虑如何安置这些人,张父的电话解了燃眉之急。 不仅是张父,还有很多滨海市内的企业家,出身滨大的知名校友……所有人都献出了自己的一份力。 一些还没睡的夜猫子看着外面道路上的车辆,有些好奇,想要分享到社交平台上。 但社交平台上,早就因为节目组的直播而陷入了讨论。 燕时洵的分屏直播到一半却忽然黑屏,即便视频平台出来解释,说这是技术故障,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相信。 再加上之前在直播里出现的滨海大学,很多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想要知道滨海大学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还算得上是活跃的滨大学子,现在也不发一言,面对关心也不出来解释一句。 这样的情况让很多人都免不了焦急猜测。 “该不会是滨大里出事了吧?” “燕哥的直播是在有鬼影出现之后才黑屏的,现在也不知道燕哥那边是什么情况,好担心。” “燕哥就在滨大啊,如果燕哥出了事,那滨大肯定也出事了。” “我家是滨大附近的,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工作人员来敲门,说要疏散我们。” “啊???不是吧,这不就是明摆着出事了吗?你们还好吗?” “艹,前面那哥们你说话别只说一半行吗?看起来和个搅混水的水军一样。别听前面那哥们说话大喘气啊,这只是预防性疏散,我家也一样,现在就躺在五星级酒店里美滋滋打游戏呢。” 那人评论完,还附带一张照片上来。 巨大落地窗后,滨海市沿江夜景一览无余,霓虹灯璀璨,美得令人窒息。 很多人当即就点赞了他的评论,还跟着发“羡慕了”、“五星级??这种疏散怎么没轮到我家。”,一连串跟评和点赞,很快就把这条解释的评论顶到了最上面。 那人美滋滋的继续解释道:“讲真的啊,五星级酒店打游戏的速度是快啊,感谢官方爸爸!刚刚还送来一盘水果,嘿嘿嘿,吃喝不愁,还有娱乐设备,这完全就是免费度假啊,不懂前面那哥们儿有什么不满的。” 有人跟着感叹,说要是轮到他他也开心。也有人忧心忡忡,问为什么会预防性疏散,是要发生什么吗。 很快就有其他亲历者来解释:“听说是滨大的化学院丢了易燃易爆炸的试剂,怕那个贼跑出来的时候波及到周围的人,所以才疏散的。” 也有人反驳:“你说的不对!我听到的分明是有毒试剂,好像是有人撬开了保险柜,偷了汞。” “啊??那怪不得,这东西要是被摔碎了,在空气中扩散,那对人体危害可大了。” 但也有人奇怪:“那也不用疏散这么大范围吧。” “好像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哪怕一丝可能都要掐灭在摇篮里。” 吵来吵去,各方各执一词,到最后都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但是大家都有一个一致的观点,就是:滨大没有像他们猜测的那样,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只是有贼进去偷了危险品。 虽然大家在评论区吵了半天,都没说服对面那个危险品到底是什么。 不过就算是新点进标签来了解新闻的人,也很快就被各种混乱的消息裹挟,思维先入为主的认为滨大出事只是自己不靠谱的猜测,现在更重要的是知道滨大丢的到底是什么化学品。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成功转移,由大变小。 少有人关注滨大疏散的事情及背后的真相,只是因为一个试剂而争论不休。 舆论组长摸了摸自己日渐稀疏的头发,露出一个沉稳的微笑。 他拿着搪瓷茶杯,慢悠悠嘬了一口茶水,深藏功与名。 在滨大校园外的一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时,守在滨大校园外的现场负责人,又迎接来了一批道长。 趁着夜色,追寻速度的道长们都直接扔了堵在半道上的车,飞檐走壁的过来。 因为滨大附近的道路被封,导致其他主干道压力激增,堵车到半小时都开不出一个红绿灯,车主们气得想打人。 而道长们见到这情况,果断将车就近停进了停车场,然后躲避开人多灯多的地方,遵循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硬生生在半空中开辟出一条没人走过的路。 现场负责人第一次看到“嗖!”的跳下来的道长时,还被吓了一跳。 道长无辜的眨了眨眼,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沓黄符塞进现场负责人怀中,转身就冲进了校园内。 现场负责人拉都拉不住。 紧接着,道长们接二连三的抵达。 现场负责人抱着一怀抱的黄符,脸都木了。 旁边的副手调侃道:“你现在看起来像是路边批发黄符的神棍。” 现场负责人:“…………” 坚持了几十年的世界观,现在岌岌可危,濒临坍塌。 他很快正了正神色,严肃道:“如果道长们失败了,那些鬼东西跑了出来……” 副手脸色一肃:“我们就是第一堵墙!” “拼上性命,绝不让身后的民众受到半点伤害!” 因为靠近校园大门的地方,一直到棺材大讲堂的路,都已经早早就被宋一道长清理了出来,所以后来的几位道长们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手中法器只沿途清理了一些残留的恶鬼尸骸。 整条被清理出来的路如此显眼,让道长们一看便知,先他们一步进了校园后失联的道长,一定就在这个方向。 宋一道长手中的桃木剑已经折断成了两半,他的道袍被腥臭的血液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的力量已经近乎耗尽,肌肉也酸痛得发出抗议,但是他还是不知疲倦的挥剑,斩下。 恶鬼应声哀嚎着死亡。 沾染了血液的发丝在夜风中轻轻漂浮,宋一道长面容严肃的站在图书馆楼门前。 他一人,就是千军万马之势。 只要他挡在这里,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一个恶鬼越过他去伤害身后的学生们。 原本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学生们躲在玻璃大门后,看着站在最前方道长挺拔如松的身影,被人保护着的感觉油然而生。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那些面目狰狞可怖的恶鬼,竟然都死在道长的桃木剑下,无一幸免,就更是觉得安心。 有人甚至哭了出来:“我们这是得救了吗?” 被困在图书馆的学生和安保人员都松了口气,气氛渐渐缓和了下来。 但是看着越来越多的恶鬼从翻滚着的血海中爬出来,爬向图书馆台阶的宋一道长,却眉头紧锁,死死压下自己心中的担忧和焦急。 他放心不下学生们的安全,又被层出不穷的恶鬼绊住了脚步,所以一直都没能去往校园中鬼气最为浓郁的地方。 但随着鬼气的扩散,占地广阔的滨海大学校园内,所有的道路都逐渐被血海吞噬,变成了恶鬼的欢乐场。 生人地狱。 更糟糕的是,鬼气逐渐遮蔽了天地,宋一道长与天地大道沟通的力量迅速减弱,很多手段开始失效。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体力早就被透支得一干二净,经脉中空空荡荡。 即便是挥动桃木剑斩杀恶鬼,也已经变成了机械的动作,迟缓而僵硬。 甚至几次都差点被恶鬼反扑伤害。 要不是宋一道长已经出师了几十年,面对这些邪物经验丰富,凭借着直觉转身反杀,成功将偷袭的恶鬼斩于桃木剑下,他早就已经死在了图书馆门前。 唯一支撑着宋一道长的,就是心中坚定的信念。 ——不可以让恶鬼伤害无辜的学生! 如果他死在了学生们面前,一定会引起学生们的绝望恐慌,那生还的机会就会越发渺小。 他身死无所谓,但绝不可以连带上其他人! 但即便意志超越了肉体的疼痛,体力迅速流失之下,宋一道长还是很快就视野模糊发黑起来,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恶鬼。 几道重影之下,桃木剑斩错了方向,扑了个空。 恶鬼被削掉了肩膀,剩余的半边残躯却依旧狞笑着向宋一道长扑来。 腥臭的味道逐渐靠近,萦绕鼻尖。 宋一道长恍惚抬头,却累得连眼皮都没有睁开的力气。 他胸臆间坦荡,没有将要面对死亡的恐惧,却独独想起了自己的弟子,师父,还有燕时洵,海云观…… 他的弟子还没有出师,做事总是毛毛躁躁,连经籍都背不下来还总是喜欢逃课,让人头疼。 他的师父总是骂他应该滚回去和他弟子星星一起重学,但从来也都爱护他,真切的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子。 还有燕师弟……乘云师叔天资纵人,留下的亲传弟子也同样惊才绝艳,是旁人远远不可匹及的高度。 可是,他太想亲眼见证燕师弟的未来了,他总模糊有所预感,就像师父所说的,燕师弟,不世出的恶鬼入骨相,正是天地的奇迹。 宋一道长想要亲眼见证那一线生机。 但是……他好像就到这里了啊。 宋一道长心中感叹,手中的桃木剑横在胸前,却被恶鬼击飞。 他眼睁睁的看着枯瘦骨爪向自己心脏掏来,心中只有惋惜感慨,没有畏惧。 以身殉道,正是海云观数百年来所行之道。 他与百年前那些乱世下山一去不回的前辈们没有区别,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修道人。 为了保护生命而死,是我等问道的方式。 宋一道长这样想着,原本严肃的面容缓和了几分,竟然难得露出了笑容来。 但下一刻,一道黄符从斜里飞来,打在恶鬼身上。 “福生无量天尊!尔敢!!” 一声暴怒裹挟着狂风,从旁侧刮来。 黄符燃烧。 恶鬼猝不及防,顿时凄厉的喊叫着,化为灰烬。 宋一道长愣了下,抬头看去。 刚刚赶到这里,就目睹了惊险一幕的道长,心有余悸的赶紧跑过来,一把抱起宋一道长的手臂,用自己的肩膀架起他脱力的身体。 “宋道友,还好吗?”那道长看着宋一道长的情况,担心得不行:“还能继续走吗?要不然宋道友去图书馆中和学生们一起避一避……” “大讲堂!” 宋一道长紧紧的拽住那道长的袖子,严肃而急切道:“快去大讲堂!” 当初正是海云观的道长参与了对大讲堂的修建,自然知道那下面压着的是什么。 如今鬼气四溢,让滨大校园中原本的鬼魂都汲取了不少力量,重新得以出现。 光是宋一道长刚刚看到的,就有几十个旧时的亡魂,甚至还有以前在校园里死亡的学生。 鬼气侵蚀了原本无罪的鬼魂,影响了他们的神智,让他们也变得具有攻击性,会对校内生人造成伤害。 而作为镇物的棺材大讲堂,随时都可能会坍塌。 如果把大讲堂下面的鬼魂也放出来……恐怕,滨大将要面临的,是更加艰难的局势。 那道长愣了下,随即叹气:“来不及了,宋道友。” “我们刚刚过来的时候,镇物已经松动,香炉翻倒,尸骸复苏。” 那道长说:“几位师兄正在那里尽力抢救,但是结果如何还未可知。现在,我们只能按照最坏的可能做准备。” 那道长面容严肃:“不过宋道友放心,外面已经做好了准备,滨海市,绝不会出任何问题。” 宋一道长愣了下,就赶紧借着那道长的力量晃悠着站好,然后撑着一股气,推开了那道长,将不远处的建筑物指给那道长看。 “图书馆这里交给我,放心,我还能撑得住。” 宋一道长的眼睛中像是燃烧着熊熊火焰,他咬牙道:“那里是鬼气最浓郁之地,是一切的源头。” “恶鬼千万无止境,地狱中积压着的恶鬼数不胜数,就算我们所有人累死在这里,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他道:“你去那里尽力找到能够解决源头的办法,我来守住这里。” 宋一道长知道,自己刚刚已经选错了路。 虽然他并不后悔,但是也不能让错误继续下去。 那道长看着宋道长已经强弩之末的身体,有些犹豫。 但他只得,宋一道长说得对。 车轮战中,多少道士的性命都填不够地狱的裂缝,人手远远不够。只有查探清楚了源头,才能解决危机。 于是那道长将自己手中所有黄符都留给了宋一道长,想了下,又把法器留了几样给宋一道长。 “另外几位师兄解决了各自的问题,就会过来支援宋道友。” 那道长叮嘱道:“宋道友如若撑不下去,一定要求助于其他师兄。” 回应那道长的,是宋一道长的一推。 而宋一道长所指向的那栋建筑,正是化学院实验大楼。 张无病木木的看着两个燕哥在自己面前交谈,一个穿着自己熟悉的金融院制服,另一个则一身黑外搭墨绿色大衣,气场沉稳。 而自己熟悉的燕哥,却每说几句就要被对面的“燕哥”气得炸毛,但很快却又被对方顺毛安抚下来。 像是对面的“燕哥”按准了他燕哥所有的性格,知道他所有的弱点也知道如何激怒他,反复几次之下,燕哥竟然也愿意听对方说话,采纳对方的建议。 最可怕的是,对面的“燕哥”竟然从头到尾都在微笑,像是一切尽在掌握。 张无病本来想要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刚犹豫着想要说话,对面的“燕哥”就似笑非笑扫过来一眼。 他顿时打了个抖,怂了。 张无病整个人都裂开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燕哥吗?我天天吹彩虹屁都抱不上的大腿,竟然在别人眼前变成了乖巧的大猫猫?? ——虽然这个别人也是“燕哥”。 虽然这个“乖巧”还有待商榷。 就在燕时洵与年轻的自己互相交换着信息,敲定稍后的行动指南时,实验室里传出了轻微的动静。 “吱……嘎!” 像是柜门被推开的声音。 因为害怕燕时洵和邺澧而躲在一旁的兰泽,也下意识看去。 就见俊秀但是神情怂得不行的青年,像贞子爬出电视机一样,爬出了柜门。 兰泽:“…………” 兰泽:“啊啊啊啊鬼啊!!成景,成景有鬼啊!!” 爬到一半的导演张无病:“啊啊啊啊有鬼啊!!燕哥救命有鬼啊!!!” 闻声看来的众人:“…………” 成景看了看僵住的张无病,又看了看扑进自己怀中的爱人,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小泽,对方好像是个活人。”成景无奈又包容的提醒,带着宠溺:“你现在才是鬼。” 兰泽:“啊……” 他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眼神躲闪:“我忘了。” 而那边导演张无病快要被吓疯了,保持着一个狼狈又奇怪的姿势,进退两难。 他明明听到实验室没声音了啊,怎么还有鬼啊呜呜呜tut。 燕时洵扫过去一眼,就认出是他时间线上的导演张无病。 但旁边的学生张无病,已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指着实验室里的导演张无病。 我说我裂开了不是这个意思啊!!! 这踏马是谁! 第175章 导演张无病维持着卡在柜子中间的姿势,进退两难,抖得像筛糠。 而走廊里的学生张无病,看起来世界观都裂了,哆哆嗦嗦的勉强扭过头去往燕时洵那里看,想要寻求一点安慰。 年轻的燕时洵挑了挑眉,心中了然。 他在捋顺了所有脉络之后,就猜测应该有另外一个张无病,只是那个时候并没有看到未来的张无病在哪。 直到现在,透过窗户看到实验室里姿势狼狈滑稽的青年,年轻的燕时洵嗤笑着看向身边的张无病:“看来几年之后的你也没什么长进啊。” “也不能这么说。” 不待学生张无病开口,燕时洵就率先开了口,从容又带着赞许的道:“小病总算是有勇气追求导演梦了——虽然他那个倒霉的综艺节目做成了现在的鬼样子。” “不过,上了路就总比连出发的勇气都没有强。” 燕时洵看向导演张无病的眼神里,带着认可。 惊惧之余,竟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并且他燕哥还破天荒的夸了他,这让导演张无病受宠若惊。 他面容上带着惊喜,正要扭过头往身后传来燕哥声音的方向看去,余光就先一步扫到了旁边的兰泽。 导演张无病:“…………” “燕哥啊啊啊!!!” “行了,闭嘴。”燕时洵沉静出声,打断了张无病惊恐的乱喊。 他迈开长腿,几步走过去,一伸手就直接提着张无病的后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从柜子里拽了出来。 “看清楚再喊。” 燕时洵假笑:“你是觉得有我在这,还能有恶鬼伤人吗?张大病。” 导演张无病刚因为惊喜而想要出口的哭腔,顿时就哽在了喉咙里。 他憋得眼泪汪汪,看着燕时洵的眼神好像在说:燕哥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你刚刚才夸过我,怎么现在又管我叫大病?我不是你最可爱的小病了吗呜呜? 燕时洵没有温度的微笑:滚。 就像是自家崽纵然有再多错处和不完美,但在其他人面前,也总是会被阿爸维护。 不过一旦转过身在自家里……阿爸快要嫌弃死怂叽叽的崽了。 导演张无病:qaq。 而走廊里,年轻的燕时洵看着这两人的相处模式,不爽的“啧”了一声,觉得有些牙疼。 他的视线移向身边的学生张无病,眼神带着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和这种家伙做朋友?而且看起来关系还很亲密? 学生张无病:坚强的拼起自己的世界观。 而因为吓到了导演张无病,旁边的兰泽也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向张无病道歉。 在听完燕时洵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情况之后,张无病才恍然大悟。 但是他在看清了兰泽的长相之后,眯了眯眼,表情看起来很是困惑,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之前的事情。 “你……”张无病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就在梦里?” 这话一出,成景默默上前一步,挡在了兰泽身前,看向张无病的眼神带着警惕。 “我在梦里好像掉进了地狱里,那里到处都是鬼,我差点就被杀了。” 张无病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道:“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应该是你救了我。我之前还想着,要是能再遇到你,想要和你说声谢谢呢。” “刚才我吓懵了,没认出来是你,把你当成鬼了,对不起啊。” 张无病咧开嘴巴,笑得灿烂:“我要是有什么能帮你的,你尽管提!按照燕哥说的,我这可算得上是欠你一份大因果了。” 兰泽没想到,张无病身为活人竟然不怕自己。 他现在虽然因为站在鬼气中央,被鬼气滋养得丰润,还是保持着人形的模样,但还是有很多与活人不同的地方,细看之下,他已经死亡的事实无法被掩盖。 甚至兰泽自己也不知道,鬼气能够支撑着自己到什么地步,会不会某一个瞬间,忽然就血肉坍塌,重新变成他死亡时被剐掉一身血肉的骷髅模样…… 所以他才畏惧于和成景相见,害怕自己丑陋狰狞的一面被深爱之人发现。 但张无病却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在意识到兰泽不会伤害他、并非是那些恶鬼一员之后,张无病就乐呵呵的像是和朋友相处一样,态度自然又亲近,让常年沉浸在实验和学业中而性格淡漠的兰泽,都有些被他打动,在无形中拉近了关系。 张无病亲亲热热的拉着兰泽道谢,还问东问西,诚恳又真诚。 成景看到张无病对爱人并无恶意,而爱人也好像因为与人沟通而心情颇好的模样,本来的戒备也慢慢松懈了下来,笑着侧首看着爱人俊秀的侧颜。 一道道浅淡的纹路布满兰泽的脸颊,一直延伸到被衣服盖住的身躯上。 就像是瓷器被摔碎后又重新粘补,但是任由匠人手艺再好,也不可能让已经造成的伤痕彻底消失。 浅淡的疤痕,还在无声诉说着发生的故事。 成景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意。 因为失踪案件还在调查中,甚至截止到成景之前查看新闻时,相关人员还没有找到兰泽的身躯,也没有给出确定的生死结果,所以,新闻中并没有详细说出失踪人员所遭遇的经历。 而兰泽又不会主动将自己那些刻骨的疼痛说给成景听,让爱人平白为自己担忧。 所以,成景并不知道兰泽在死亡之前具体遭受了什么。 可他不是傻子。 常年沉浸学术的经历,让他会留心再微小不过的细节。 而此时兰泽面容上……不,甚至的遍布全身的伤痕,让成景心中隐隐开始有所怀疑,猜测爱人在失踪时到底遭遇了什么。 成景几次想要问出口,但看着爱人与张无病交谈时露出的轻浅笑意,又犹豫了。 他对鬼神之说并不了解,但也在以前的舍友那里听说过学生中流行的笔仙,最不能问起的问题,就是身为鬼魂的笔仙是如何死亡的。 对于鬼魂来说,死亡是贯穿他魂魄的痛苦,哪怕稍微提起,都会发狂。 成景不想让爱人想起那些痛苦的经历,再次刺激到爱人。 就算他不知道又如何呢……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无法穿越到过去帮爱人挡下所有伤害,作为恋人,他已经是失职,又怎么能再让爱人平添痛苦? 反正,他已经决定了,从这一刻开始,兰泽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哪怕等待他们的是地狱,他也在所不惜。 成景这样想着,原本提起来的心脏,稳重的落回到了胸膛里。 他微微垂下眼眸,看向兰泽侧颜的眼神里,盈满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爱意,眷恋缱绻。 成景伸出手,无声而轻柔的握住了兰泽的手掌,手指交缠,十指相扣。 兰泽原本带笑的面容僵硬了一瞬间,颀长的身躯像是触电般抖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当着对面众人的面,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红了本来苍白无血色的面容。 但他侧眸看了看身边的爱人,却什么都没有说。 耳朵先一步悄悄红了。 燕时洵将兰泽的反应尽收眼底,两人的小动作也逃不过他的观察。 他眨了眨眼眸,满头问号:“???” 这两人在干什么? 在得知了兰泽家就是滨海市的之后,张无病拍了拍胸膛,诚恳的向他打包票,为了感谢他救了自己一命,等他离开这里之后,一定会登门拜访,兰泽父母的一应事宜就交给他吧。 ——当然,前提是要先离开这里。 等张无病一转头,就与另一个自己对上了眼。 简直就像是狗子照镜子,被镜子里一模一样的自己吓得直接原地弹射起飞。 两个张无病同时瞪大了眼睛,嘴巴一张,惊恐的喊叫声就要出口:“啊啊……” “闭嘴!” 结果张无病们的喊叫声刚起了个头,就被另一道冷淡又嫌弃的声音喝止了。 “张大病你要是再喊,我就把你扔下去。” 燕时洵皱眉,满脸嫌弃。 简直像是在说:这是谁家的小傻子?绝对不是我家的。 年轻的燕时洵默默移开眼眸,看向窗外:也不是我家的,别问我。 张无病:qaq。 还是兰泽不好意思的道歉,说清楚了自己为了回来再与成景相见而做了什么,才让导演张无病恍然大悟。 “哦哦哦,所以这是大一时候的我吗?把滨大校园里残留的记忆用鬼气复现出来了。” 张无病摸了摸下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逐渐变得惊恐。 “等,等等。” 导演张无病求助的看向他燕哥:“燕哥,我记得,我大一的时候是不是滨大发生过一次恶鬼暴动来着?” 即便过去了很多年,在所有遇到的鬼中,张无病还是对那一次印象深刻。 ——见过从厕所马桶里钻出来的鬼吗! 那次是让他见识到了! 不仅如此,房间里所有有缝隙的地方,不管是管道,水龙头……那些鬼魂简直无孔不入! 当时逃了哲学课,想在天寒地冻的时节,舒舒服服在寝室温暖的被窝里睡大觉的张无病,差点没被吓死。 那是他度过的最难熬的一个小时,简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当年与燕时洵关系还没有那么好的张无病,根本拿不到燕时洵的私人联系方式,哆哆嗦嗦给张父打了电话之后大师也没那么快赶来,于是他就被迫在寝室里疯狂大逃亡,还被鬼给吃掉了衣服。 于是等燕时洵下课一推开门,就看到抖成一团的傻子,简直辣眼睛。 当时燕时洵沉默了两秒,然后默默的想要重新关上门,似乎是在说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好在张无病为了抱住大腿,彩虹屁可以连吹几天几夜绕地球两圈不重样的。 他疯狂求助于燕时洵,也不知道是那句话戳中了燕时洵,让燕时洵又改变了心思,将他救了下来。 以那一次遇险为契机,张无病算是彻底绑定在了燕时洵身边,抱住了这条金大腿。 而那次之后,燕时洵查证,是滨大棺材大讲堂的镇压松动,又因为香火阵滋养了恶鬼,所以才会造成了恶鬼暴动。 ——受害者,只有张无病一个人。 当时张无病汪叽就哭了。 就连燕时洵都惊叹于张无病遇鬼的程度。 不过…… 导演张无病打量了几眼对面还是个学生的自己,从那张蠢兮兮又懵懂的脸上,察觉到恶鬼暴动的事应该还没有发生。 ——不然对面的自己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吹彩虹屁的机会的! 导演张·彩虹屁十级专家·无病,如此深沉的想着。 虽然张无病脑回路清奇到连燕时洵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是靠着这一点准确判断出时间线的。 但是燕时洵还是赞许的点了点头:“没错。” “棺材大讲堂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不过。” 燕时洵眸光沉沉的看向外面:“有鬼气滋养,大讲堂必定会提前松动。也就是说……我们面对的,不仅是从地狱出逃的恶鬼,还有滨大本身镇压的鬼魂。” “腹背受敌。” 年轻的燕时洵将这话在心中过了一圈,了然:“看来在以我为原点的未来,还发生了危险的事情。” 他长眉微挑,歪头看向燕时洵:“那么,已经经历过一次同样事件的‘我’,你有什么意见说来听听?” 燕时洵对年轻的“自己”话中的火药味听而不闻,只营业性假笑:“你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再怎么不喜欢我,我还是你本身。” 燕时洵凉凉的道:“你看不惯我,那你打我啊。” 年轻的燕时洵:“!” 听到这话的邺澧:“…………” 他默默退后一步,让高大的身形和旁边的阴影融为一体,将存在感压到最低。 他对燕时洵的印象,一直只有十几年前集市上面冷心软的小少年,还有如今已经独当一面的锋利驱鬼者。 但这其间的十几年,他缺失了对燕时洵的印象。 也没有想到……年轻时的燕时洵,会是这样的性格。 果然,还是燕时洵自己了解过去的自己。 虽然邺澧觉得年轻时期的燕时洵也很耀眼,但是当两个燕时洵在他面前火药味十足的时候,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不宜插手。 总觉得,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两个燕时洵一起联手暴揍啊…… 但是旁边的张无病就没有邺澧这样的好眼色了。 学生张无病傻乎乎的问:“可是你们不都是燕哥吗?自己打自己?” 两个燕时洵默默的将视线移向学生张无病。 学生张无病:“……?” 他的头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然后他就看到,对面的两个燕哥,都统一的挑起了微笑,双手紧握成拳,将修长的手指压得嘎嘣直响,慢慢朝他走来。 “诶?我说错话了吗?” “啊啊啊啊燕哥我错了呜呜呜……” 一旁的导演张无病抖了抖,躲得远远的。 神仙打架,可别殃及小病啊qaq。 然而,导演张无病的心愿并没有实现。 燕时洵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缓缓直起身,修长的手掌将散落下来的发丝重新拢回去,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而年轻的燕时洵也冷笑着起身,刚刚面对未来“自己”的郁气烟消云散。 只有学生张无病,捂着自己被揪得发红的软软脸颊肉,眼里含着晶莹的泪水:只有我受伤的结局达成了qaq。 “那么,就出发吧。” 燕时洵侧身看向另一个自己,微笑:“如果只有我一个的话,事情恐怕还会有变化。但如果加上你……你应该不会无能到让我失望吧。” 年轻的燕时洵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激将法会对我起作用。你在质疑我吗?” “别说是恶鬼阴曹,就算是放跑了恶鬼的阎王出现在这里,我都不会放任它作恶。” 年轻的燕时洵冷笑:“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无能啊,垃圾。” 青年眼眸中几乎燃烧起熊熊烈焰,恣肆舒展的每一寸有力肌肉,都在展现着他高昂的战意,令人见之心惊。 邺澧眼神复杂:这不是还是起作用了吗?激将法。 年轻时期的驱鬼者……可爱到让人想要摸摸他的小爪垫啊。 简直就像是伸出利爪,“喵嗷喵嗷”向敌人示威的猎豹。 邺澧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屈了屈,心动到现在就想上前。 而另一边,脾气更为暴躁的年轻燕时洵,已经气冲冲的跟着燕时洵就要往楼梯下走。 却被两个张无病异口同声的叫住了。 “燕,燕哥,你要去哪啊,不带上我吗qaq。” 导演张无病眼含热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捂着被捏到发红发热的脸颊软肉的学生张无病,也疯狂点头赞同,眼带惊恐。 有鬼啊!有鬼啊!把他扔在这里就要变成恶鬼的盘中餐了! 燕时洵顿住脚步,侧身看来。 兰泽也忐忑的看向他的背影:“你……不想杀死我吗?” 这话一问出来,成景的反应却是最大的。 他几乎是立刻就死死的抓住了兰泽的手掌,紧紧的盯着燕时洵,仿佛只要燕时洵表露出一点想要伤害兰泽的想法,他就会奋不顾身的冲上去,挡在兰泽的身前。 “是我导致了这一切。” 兰泽苦笑:“是我的私心……害了滨大的其他人。” “既然一切的源头在我,那杀了我,或许你们刚刚说的一切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兰泽说:“我已经见过成景了,我也……该放手了。” 他俊秀的容颜上带着一分隐藏起来的落魄。 但成景却反应激烈:“我还没有打算放手,小泽,你要扔下我吗!” 兰泽错愕抬头,成景却死死的盯着他,湿润的水意从眼眶底部荡上来,沾湿了睫毛。 “你……”兰泽的声音颤抖。 “行了。” 燕时洵淡淡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们两个想的倒是挺多。” “解铃还须系铃人,虽然从因果的角度上来讲,驱散你是最简单且直接的方法,但是我并不准备这样做。” 在兰泽惊愕的目光中,燕时洵平静道:“你生前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你的魂魄本来纯粹没有罪孽。” “甚至……” 燕时洵起手掐诀,直接以兰泽的面相起卦。 经脉中的鬼气迅速支撑卦象在他手中显现,准确和速度的程度甚至让旁边年轻的燕时洵惊诧。 这个速度……简直不像是问天地,倒像是天地本身一直和他同在。 年轻的燕时洵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上了探究。 未来的“自己”,到底变成了怎样的存在? 发生了什么? 就在年轻的燕时洵心中惊疑的时候,燕时洵已经清晰的说出了兰泽本应拥有,却被毁掉的未来。 “你命中有此死劫,是因你上一世便是功德身,这一世更可能有机会以功德封圣。” 燕时洵平静道:“就像是鲤鱼跃龙门,这是天地给你的考验。迈过这次死劫,你就会迎来你的时代,迈不过,则下一世轮回。” “如果你熬过了死劫,二十年之后,你的课题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发现的新分子将作为关键成分,帮助其他领域攻克难题,死时桃李满天下,民众哭泣扶灵送别。” “可惜……” 燕时洵直视兰泽,眸中带着惋惜:“你的生命,终结于此了。” “既然你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我又有什么理由杀死你?只因为你魂飞魄散后,可能会拯救其他生命吗?” 燕时洵冷笑:“赌一个不确定的方式,可不是我的长处。” “况且,你的私心还在因果容许的范围内。” 燕时洵道:“你刚刚说,一切以你而起?” “不,一切的起源,在滨大本身。” 会让兰泽因为郁闷而出门散心的源头,是保研名额被非议一事。 滨大校园论坛上,不少学子言辞激烈,痛斥兰泽,甚至有人挖出了他过去数年中全部的履历,从小到大所有的奖项和成绩单,想要找出兰泽德不配位的证据。 即便所发现的证据令他们失望,一张张摞得人高的奖项,反倒证明了兰泽极有可能有资格获得保研名额,但不少学子仍旧不甘心的继续在论坛上议论。 事情发酵到最后,已经演变成了很多人发泄心中不满的混乱。 至于真相如何,混战到最后的那些人,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就算成景亲自站出来解释,就算学校拿出了确凿的依据,但是有一部分人仍旧不愿意放过兰泽。 他们更像是要借此来宣泄自己对于想象中“强权”的憎恶和恐惧,将兰泽当做了自己厌恶的化身,对一个虚构的可能肆意点评。 甚至从线上,蔓延到了线下。 期间,有人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愧疚的向兰泽道歉,并退出骂战。 但伤害已经造成。 口业已经做下。 所以,当兰泽死亡的时候,这份间接的孽业也就回馈到了那些人身上。 就像是衣服沾染了灰尘,即便不是脏得令人无法忍受,但已经脏了的事实还是无法被忽视。 因此,只要兰泽对其中沾染了因果的那部分学子,没有造成超过因果的伤害,兰泽就在因果允许的范围之内。 所以燕时洵才会说,他不会杀死兰泽来扭转局势。 “虽然现在才算得上是正式见面,但是对我多点信任吧,兰泽同学。” 燕时洵轻轻笑着,拎起导演张无病扔了过去:“相信我,一切都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兰泽下意识的接住踉跄扑过来的导演张无病,愣愣的抬头看向燕时洵,因为他的话语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燕时洵眼睫半垂,眸光沉静自信。 像是在他面前,从来没有绝望一说。 ——即便是跌进最深的地狱,仍旧有一丝阳光照进来。 那是,天地大道期许的奇迹。 兰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他见过懒洋洋在宿舍里到游戏的舍友,也见过一边抱怨着发不出论文一边却不努力的同学,也见过一心投身科研的老师,奉献生命和全部青春给所热爱领域的学者…… 但唯独没有燕时洵这样的人。 永远坚定自己脚下的道路,永远不曾迷茫动摇。 他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走,即便那条路恶鬼狰狞狂舞,也面无惧色。 兰泽静静的看着燕时洵,连思维都不由得停住了。 在这一刻,他从死亡之后就一直无法摆脱的绝望和怨恨,松动了。 像是在阳光下,冰雪消融。 雕塑重新回归了人间。 成景看出了兰泽的不对劲,担忧的握住了他的肩膀,想要让自己微薄的力量撑起爱人的魂魄。 燕时洵却没有在意兰泽的异样——或者是,他看出来了,却贴心的装作没有看到,将思考的空间留给了对方。 “你就不要跟来了。” 燕时洵嫌弃的向想要冲过来的张无病摆了摆手:“你就和他待在一起吧。” 导演张无病惊呆了。 下一刻,他快要哭崩了:“燕哥你是嫌弃我吃得我还是嫌弃我碍事呜呜呜,你不要你的小病病了吗?我要是独自留在这里,还有命活吗?” 燕时洵认真道:“都嫌弃。” 导演张无病如遭雷击。 “还有,你不是一个人。”燕时洵说着,看向旁边另一个自己。 年轻的燕时洵默默的扭开脸去,不看学生张无病看向他的期冀的眼神。 学生张无病:“qaq燕!!哥!!!呜呜呜……” 但不管张无病怎么嘤嘤嘤,燕时洵都丝毫不为所动。 于是,两个张无病就都被塞给了兰泽。 兰泽神情恍惚的听着燕时洵的话,木木的觉得,自己怕不是幼稚园园长,家长临出门办事之前把幼崽扔给他带。 “别担心。” 成景眉眼温柔:“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 无论生死,跨越阴阳。 兰泽看着自己的爱人,眼眸中水光潋滟。 …… 随着鬼气越发蔓延,整座实验大楼中,逐渐挤满了游荡的恶鬼。 走廊里,拐角的阴影里,楼梯下……所有视线不能及之处,狰狞的恶鬼浑身血液,从血海中攀爬出来,枯骨上还带着同伴们的碎肉。 它们与黑暗融为一体,用满怀恶意的阴郁目光看向鲜活人间,择人而噬。 地狱中已经太久了。 千百年不见天日,日夜刑罚加深,痛苦的嚎叫声回荡在耳边,从最开始的绝望和悔恨,到最后的麻木憎恨。 它们怨恨着天地,不愿反思,只憎恨生命。 名薄里没有它们投胎的名字。 在刑罚的尽头,只有灰飞烟灭一途。 地府死死的压在地狱之上,让罪孽深重的恶鬼们没有丝毫翻身的机会。 然而,在百年前,一切悄然变化。 轰然巨响之中,地府坍塌,神位熄灭,阎王身死。 天地大道震颤,几欲倾倒。 地狱短暂的迎来了一丝人间的气息。 但就在恶鬼们贪婪的吸取着生人的阳气,想要爬进人间时,地府却竟然在崩碎之后重新合拢。 阎王在死之前,将所有的力量尽数留下,代替了他的存在,死死镇守着地府与其下的地狱。 但这份力量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恶鬼作祟,在逐渐消磨。 直到如今。 恶鬼们争先恐后的从地狱血海中翻涌而上,兴奋粗粝的嚎叫着,用贪婪的视线看向人间的新鲜血肉。 只要突破了鬼气构筑世界的这层薄纸,他们就能前往真实的现实,享受血肉与魂魄的美餐…… 它们这样想着,咧开的大嘴滴答下血液,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整个校园屠戮殆尽。 然而,就在它们满心兴奋的以为它们的想象很快就会实现的时候,一道金光忽然亮起。 “砰——!” 黑色直柄雨伞狠狠的抽中恶鬼,它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变成了一团了烂肉,摔在了另一侧的墙壁上。 黑红色的血液夹杂着碎肉,沿着墙壁缓缓滑下。 马丁靴从容踏来,从血泊中走过。 燕时洵身上的大衣连衣褶都没有乱,像是刚刚杀死了恶鬼的人不是他,连面容上没有温度的笑意都没有变化过。 “不赖啊。” 年轻的燕时洵紧随着从半空中跃下,一脚踩中一只想要从血海中挣扎出来的恶鬼头颅,生生踩碎了它的天灵盖,又将它摁了回去。 血海咕噜冒着泡。 年轻燕时洵身上的锐气无形中便对恶鬼造成了伤害,这样盛极的气势之下,没有恶鬼敢于上前。 来自魂魄深处的恐惧和求生本能压过了贪婪,它们恐惧的想要退后,却被早有准备的年轻燕时洵手中掐诀,金光闪过,符咒生效。 顿时,他脚下的血海“呼!”的燃烧起明亮的火焰。 无数厉鬼在其中哀嚎挣扎,狰狞可怖。 但是,却没有任何一只厉鬼,能够从胜负欲攀登到绝顶的驱鬼者脚下逃走。 年轻的燕时洵于火焰与血海中长身而立,火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中,明亮如日月辉映。 厉鬼哀嚎中,他漫不经心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朝火焰外的“自己”仰了仰下颔,像是挑衅又像是在宣告自己的胜利。 燕时洵侧眸看着“自己”,挑了挑眉,眼眸中染上笑意。 鬼气是符咒最好的导体。 而驱鬼者纯粹的锐气,是点燃一切的火星, 正常人见了年轻的燕时洵,只会觉得这青年的气场过于冷漠锋利,因为不好惹而绕着走,唯恐这青年伤害自己。 但是对于厉鬼而言,年轻的燕时洵,就是最恐怖的噩梦。 从来都是凶人镇恶鬼。 鬼也是欺软怕硬的东西,性格柔软的生人哀求它们放过自己只会让它们变本加厉,而凶残生人哪怕一个眼神,都会让鬼魂退避三舍。 更何况是燕时洵这样的驱鬼者。 燕时洵很清楚,自己在没有出师之前,虽然经验不如现在丰厚,但是那份无所畏惧的锐气,就是最好的武器。 所以他才避开自己的锋芒,让利刃向外。 现在,一切都按照他的设想进行。 年轻的燕时洵所点燃的符咒,顷刻间便沿着血海蔓延开去。 以实验大楼为中心,整个鬼气构筑的世界,瞬息便被烈烈火海所吞没,厉鬼在其中哀嚎颤抖,却无法逃离。 鬼气可以吞没寻常驱鬼者的阳气,让驱鬼者力竭而败。但——如果是恶鬼入骨相呢? 他们本就与鬼气共存,是以死亡的姿态存活行走于人间,鬼气是他们天然的盟友,又如何能够背叛他们? 并且,一股不易察觉的力量,在将所有恶鬼拖拽向实验大楼,让它们即便想要逃走都做不到。 恶鬼枯瘦的骨爪死死的扒着地面,想要留下自己的残躯,却还是被从身后传来的吸力脱向实验大楼,最后主动葬身于火海之中。 宿舍区的学生们看着前一刻还横行霸道,把他们吓得瑟瑟发抖的恶鬼,现在竟然如此狼狈的想要逃亡,一时之间都惊呆了。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学生怔怔的发问:“有人来救我们了吗?” 旁边的人立刻失声脱口而出:“燕时洵!” “那个大一学生,竟然真的做到了!” 被年轻燕时洵一路上随手救起来的学生们彼此对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与动容。 实验大楼中,张无病也瑟瑟发抖的看着外面的火光,心惊肉跳。 而兰泽满目惊叹,不敢相信锁链一般困住他魂魄的鬼气,竟然在燕时洵脚下就这样燃烧起来。 或许……有燕时洵在,他真的会得救也说不定。 兰泽怔怔的想着,剔透眼眸浮现出希望。 原本被黑暗笼罩的校园,此时却被火焰映照得明亮,到处都充斥着恶鬼撕心裂肺的惨叫哀嚎,颤抖着求饶想要逃离。 但是,已经晚了。 当以鬼气入人身的驱鬼者加入了战场,一切的胜利,都向他倾倒。 原本的狩猎者变成了狼狈逃窜的猎物,在驱鬼者脚下惊慌逃亡,却终究逃不过魂飞魄散。 火光鲜活跳跃,照亮了燕时洵的俊容。 他修长的手指灵活掐诀,眼眸含笑看着另一个自己:“准备好了吗?” 年轻的燕时洵不屑嗤笑:“来啊。” 一个负责驱散恶鬼,使得被鬼气遮蔽的天地重新浮现。 而另一个,则引动经脉中所有的力量,借由邺澧借给他的神力,扭转阴阳乾坤。 鬼气燃烧后,血海逐渐褪去,像是海水落潮,露出了下方的地面。 于是原本被遮蔽的方位,重新显露出来。 燕时洵微微阖上眼眸,清晰沉稳的字句从薄唇中吐出。 “无极之前,有象之后,戌亥为孤,辰巳为虚,空亡为孤……”1 “生门开!” 厉声喝下,金光大盛——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并化用《易经》、《烟波钓叟歌》 第176章 耀眼的光芒以燕时洵为中心,迅速向四周蔓延,几乎是顷刻间,便笼罩了整个滨大校园。 原本被黑暗笼罩的校园,明亮如白昼。 所有的恶鬼没有任何可以藏身之地,鬼气无所遁形。 它们惨叫着,颤抖着,却依旧无法逃脱的在强盛光芒之下化为齑粉,原本狰狞可怖的身形一点点消散。 这力量迅猛而强大,以不可阻挡之势宣告主权。 就仿佛……天地大道与它同在。 即便是站在光芒中央的燕时洵,见此也不由得挑了挑眉,侧眸看向身边的邺澧。 邺澧垂下眼眸,唇边带着一丝轻笑,给出的回应却是伸出微凉的手掌,握住了燕时洵的手。 顿时,金光彻底冲破了黑暗,从原地直冲云霄,将原本沉沉乌云都驱散开来。 整个鬼气的世界都轰然颤抖着开始一块块倒塌。 大地震颤,轰隆巨响。 恶鬼惊慌想要遁走,却被建筑脱落下来的砖块砸了个结结实实,恐惧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光芒将它连鬼气一起吞噬。 在震动的世界中,燕时洵与邺澧双手紧握,怡然如山岳。 无论是燕时洵,还是年轻的他,心中都很清楚—— 这个被鬼气凝固住时间,从现实切割开来的世界,很快就要彻底崩塌了。 隔着光芒,年轻的燕时洵站在遍野火焰之中,歪了歪头,咧开了唇瓣。 ‘还不赖,未来的我。’ 声音被天塌地陷的轰鸣声遮掩,但燕时洵读懂了他的口形。 ‘等下次再相遇,再打一架吧。’ ——‘胜利者一定是我。’ 燕时洵缓缓柔和了眉眼,轻笑出来:“不,你已经赢了。” “你还拥有李乘云。而我,已经失去了。” “再见,年轻的我。” 不同时空的同一个人能在某一个相同的时间节点相遇,本来就是因为鬼气世界扰乱了天地大道的秩序。 当燕时洵破开了这个虚假的世界,那年轻的燕时洵也就会回到他本来应该在的时间线上,他们就此别过,再不会有相见的机会。 燕时洵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他笑着向过去的自己道别。 话音落下,力量冲破黑暗,符咒的力量彻底生效,对鬼气的全面碾压直达天地。 金色的光芒覆盖一切,连同燕时洵与邺澧修长高大的身形也渐渐消失在其中。 唯独剩下年轻的燕时洵站在原地,脚下的火焰渐渐熄灭,周围的影像抽离模糊,像是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风一吹就晃荡着破碎。 年轻的燕时洵知道,这是因为在鬼气被碾碎之后,原本虚假的世界在消失,而他和其他被拉进这个鬼气世界的魂魄,都会重新回到自己的现实世界。 所有人都只会当做自己做了一个过分真实的梦,甚至留存的记忆只截止到梦将醒的时分,当他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照进房间里来,阳气驱散了鬼气,他们就会彻底忘记夜晚时分做的梦。 而此时残留在他们心中的恐惧,也只会在他们醒来后,让他们心悸却又疑惑,任由他们苦苦思索却也就是想不起来,于是只好半信半疑的将此事扔在一边,再也不会想起来。 年轻的燕时洵知道,自己也会迎来这样一个时刻。 所以他拼命的在心中反复暗示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忘不要忘。 但还有一件事,令他有些疑惑。 刚刚的光芒遮盖了未来“自己”的身形,让他有些看不清楚对面的口形。 他只隐隐约约看出来了“李乘云”的意思。 所以,未来的自己想要告诉他什么? 是他师父发生了什么吗? 年轻的燕时洵沉下了眸光,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冲进逐渐熄灭的金光中,向未来的自己问个清楚。 他长腿一迈,紧绷的肌肉昭示着野性力量的狠厉,身姿敏捷的直冲向未来的自己原本站立的地方。 但是,就仿佛一切都在天地的掌控之中,所有已经成为既定历史的过去都无法被更改,扰乱时间与空间的鬼气被清理干净,于是一切也到了回归秩序的时候。 就在年轻的燕时洵手掌将将触碰到金光的前一秒,光芒彻底熄灭。 整个世界轰然破碎。 大地坍塌,建筑物倾倒,玻璃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无数晶莹的玻璃碎片中,年轻的燕时洵脚下一空,土地坠落向下方的深渊。 他不甘心的咬了咬牙,伸手指向天空,明亮的眼眸带着绝不甘于命运的锋利。 “李……” “乘,云!” 年轻的燕时洵咬紧了牙关,逼迫自己在巨大的压迫之下,一个字一个字吐出音节,将这个名字牢牢的刻在心脏上,让自己不要遗忘此刻的疑惑,在醒来之后继续去追寻真相。 “轰——!” 他眼前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黑甜的梦乡将他包裹,柔软温暖的接引他回到现实。 …… 滨大校园内,情况绝不能算得上好。 纵使海云观已经派来了三批道长,但是成千上万不知道积压在地狱中多少年的恶鬼,又怎么是十几位道长能够弥补的漏洞。 尤其是还有上万的滨大学子,此时分散在占地辽阔的校园的各个建筑物里,每一处都需要道长前去保护。 人手不足,让道长们分身乏术。 而杀了一轮还有一轮扑过来,仿佛无穷无尽的恶鬼,让道长们的力量和体力都渐渐被消磨干净,逐渐有力不从心之感。 所有人都在咬牙支撑着自己,身后保护着的生命就是他们坚定的信念。 他们很清楚,在恶鬼与生命之间,他们是最后一堵安全的墙,将所有死亡的威胁挡在外面。 所以,他们绝对不可以倒下,绝对不可以让这些恶鬼越过他们,向身后的学生们下手! “孽畜!滚!” 八字胡道长厉声大喝,怀中最后一张黄符缠绕着滋滋啦啦的雷光,力道十足的投掷向前方的恶鬼。 “轰!”的一声,雷光符炸开,附近一整片的恶鬼都烧成了灰烬。 血海向此处扩张的范围,短暂的停住了。 八字胡道长脱力般差点跌倒在地,他赶快伸手扶住了身边的石雕,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形,这才勉强能够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赶紧趁机深呼吸了两下,调整好自己紊乱的气息。 在临出发前,监院特意叮嘱了他们有关于滨大校园内棺材大讲堂的事情,言明这下面不仅镇压着当年不肯离开的恶鬼,也还有很多仁人志士的魂魄长眠于此,切不可横加驱离,但也绝不可掉以轻心,将恶鬼从镇物下放出来。 所以,在其他道长都忙着保护学生们的同时,也留下了几位道长看守棺材大讲堂。 局势已经艰难,如果再放了恶鬼出来,那就是两面受敌,到时候要应对的敌人激增,绝不是他们任何人愿意看到的局面。 可是…… 八字胡道长目中萧瑟,视线扫过眼前的树林和大讲堂前的空地,心中无可抑制的蔓延上无力感。 杀不尽,看不到尽头和希望,所有做出的努力都如泥牛入海,力量不断流失,但恶鬼却分毫未少。 原本种在大讲堂前,寓意“香火不绝”的树林,早就已经变成了骸骨之林。 象征着“香炉”的草地也已经被血海吞没。 香炉踢翻,火烛熄灭。 安睡于棺材中的恶鬼与英魂,开始渐渐苏醒。 鬼气渗透进土壤,丝丝缕缕的渗入棺材大讲堂下的地面,缠绕向那些鬼魂,试图将他们也拉进血海地狱之中,与群鬼为伍。 鬼魂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 幽深的黑暗之中,一双双无机质的眼睛出现,密密麻麻的看向棺材外的人间。 刚刚因为八字胡道长的雷光符而停滞片刻的血海,重新开始冲刷起土地,一寸寸的吞噬正常的土地,向棺材大讲堂蔓延。 枯骨手掌从血海中伸出又被拉下去,恶鬼你争我抢的踩着彼此的头颅想要爬出来,更多的鬼气传递进棺材之中。 道长敏锐的发现了这件事,但是他已经用光了身上带来的所有符咒,残余的力量也无法支撑着他沟通天地,向四方神明借力,镇鬼驱邪。 他咬了咬牙,勉强自己抽出背后八卦剑,从兽面鹿角的石像上撑起身躯,独立于大讲堂之前。 腥臭的风吹来,吹拂起道长的袍角,而他眼神坚毅,面无惧色。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1 扑上来的所有恶鬼都被他斩于剑下,没有符咒,那就用剑术,八卦剑折断,那就肉搏。手臂抬不起来,那就用牙,用所有能够使用的武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但,即便道长存了必死之意,还是无法阻止鬼气的侵蚀。 整座沉重的棺材大讲堂,开始从边缘发出细碎的断裂声。 “咔嚓……咔嚓!” 声音如此清晰,令人不安。 细细密密的裂纹很快就爬满了棺材大讲堂的外墙,就像是被敲碎了外壳的鸡蛋,只需要最后一击,一切就都会轰然破碎。 “不——!” 道长目眦欲裂,飞身扑过来,想要以身以血液填补裂纹。 但是这已经不是寻常力量能够抗衡的存在了。 即便道长心中再不愿见此场景,棺材大讲堂还是在一瞬间的静止后,彻底崩塌。 碎石土块迎面而来,击中了道长的脑袋,让他的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师兄!” 其他道长的惊呼从远处传来。 这一声巨大的轰鸣,响彻了整个校园,让滨大内所有的道长和学生们,都下意识的抬头,向巨响传来的地方望去。 宿舍中,无数学生揪紧了心,暗中疯狂祈祷一切平安无事。 很多学生冲到阳台上想要看个清楚,却被远处的建筑挡住了视野,只能看到从远处传来的隐约粉尘,听到巨大的声响,却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不由得在心中更加焦急。 滨大校园内的信号都断开了,学生们无法联系上外界,也无法从通知群里得知校园内其他地方的情况,忐忑与惊慌积压在心中缓缓发酵,最终的泡沫淹没口鼻,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又无法像以往一样登上校园论坛讨论。 有些寝室里还有些学生没有赶回来,舍友们心中惦念,焦急的想要等待一个平安的消息。 他们反复的刷新着手机上的界面,但是鲜红的提示令他们心中更加惶惶。 而通知群里最后的消息,还停留在“不要去图书馆和大讲堂附近”上,这让他们更加心生猜疑。 “大讲堂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好害怕。” “那边原本就很诡异,暑假赶上鬼节的时候,从大讲堂旁边走都阴风阵阵的。” “为什么要特意说不要去大讲堂啊!那边肯定是出事了,该不会是下面镇压的恶鬼跑出来了吧?” “我听说的版本是下面埋着蛟龙骨,一旦镇压松动,它就会搅个天翻地覆。” “刚刚的声音好像就是从大讲堂那边传来的!” 在寝室离得近的学生们站在阳台上彼此交流的时候,有住在最边上寝室的学生喊道:“我看都了!大讲堂那边塌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和颤抖,情绪的感染力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原本还在讨论着的学生们,头皮都快要炸开了。 “你们记不记得……” 有人咽了口唾液,颤抖着说:“在那个‘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里,燕时洵的分屏直播黑屏之前,就有我们学校的学生在里面发弹幕,说是在大讲堂旁边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他的话像是一个导火索,让不少人都纷纷回想起来。 “好像是,好多人还戳他让他报个平安,但是他一直没有再上线。” “不……是吧,这世上不是没有鬼吗?我哲学白学了?” “好像是真的,我舍友晚上回来的时候被吓个半死,他说大讲堂那边,今天晚上特别诡异。就在那个弹幕发出来之前,他回来的。” “会不会是你舍友先一步离开,逃过一劫,后面那兄弟就正好中招了?” “我觉得。” 有人带着哭腔道:“好像真的有鬼。我寝室窗户正对着林荫大道,我看到那边的树好像变成了尸体。” 惊慌的喊叫声响起。 各个寝室都乱作一团,他们惊恐却不知道应该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 不少人寝室甚至都在讨论,怎么拿起马桶搋拖布扫帚羽毛球拍应对鬼魂。 辅导员的敲门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 “同学们不要担心!学校已经派了人在处理了!” 辅导员嗓子喊到哑:“我们所有人都是安全的,不会有危险!请大家放心!” “你们的考试复习完了吗?明天的大一大二同学的英语考试,大三同学的通识实习,大四要交的报告和答辩,都完成了吗?” 辅导员喊:“学校不接受任何理由的推延考试时间,所以你们是看热闹还是复习?挂科的人明年取消奖学金资格!” “好几千块呢,同学们想想清楚!” 此话一出,学生们刚刚的恐慌荡然无存。 考试逼近的危机立刻压下了对鬼魂的恐惧,原本还站在阳台上伸脖子想要看看大讲堂那边情况的学生们,都火速冲回寝室里,跳上椅子就掏出教材。 缩在被窝里的同学也哆哆嗦嗦的从枕头下面掏出了复印资料,哽咽着开始背复习题。 一时间,原本惊慌混乱的宿舍楼,顿时安静了下来,重新归于秩序。 就连因为大讲堂的变故,而赶快从另一边赶过来,确保宿舍区安全的道长,见了这场面都叹为观止。 “您很擅长这份工作。” 跟在辅导员身边的道长感叹的称赞道:“要是换做我来,一个人绝对压不下这么大规模的情绪恐慌。” 辅导员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从毕业后就留校和这些学生们打交道了,了解他们的程度比了解我自己还深。” “不过。”她抿了抿唇,眼带担忧:“真的不会有事吗?” 道长目光坚定:“贫道必定死于所有人之先。” “况且。”道长微笑,带着希望的光亮:“燕道友也在这里,贫道相信,一切必将转危为安。” 乘云居士的亲传弟子,李道长的师侄,恶鬼入骨相,不世出的天资绝艳。 他相信,燕道友会是大道之下的奇迹,算不尽的最后一卦。 “燕?” 辅导员喃喃着重复这个姓氏,勾起了久远的记忆。 她记得,当年在滨大的宿舍里,也有一位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学生,就姓燕。 好多年了啊…… 辅导员眼神恍惚,但再看向大讲堂方向的眼神,却不再像刚刚那样带着慌乱。 道长坚定的姿态给了她安心感,她知道,就像她会保护在所有学生身前一样,也会有人保护在她前面,最勇敢坚定之人,以身筑人墙,守卫生命的安全。 而大讲堂前面。 当八字胡道长重新恢复意识时,他发现眼前的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另一位道长撑着他的肩膀,让他不至于摔在地面上。 他往下一看,就见地面上尸骸遍地,血海无边无际,死相狰狞的尸体堆积如山。 血海之上,尸山几乎遮住了天空。 堆积起来的死人眼睛瞪得老大,像是不甘心自己的死亡。 而其中很多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到辨认不出来原本的面目,甚至有些连皮肉都残缺不全,像是被野狗撕咬过一样狰狞。 千百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八字胡道长,他刚一睁开眼睛就猝不及防遭此暴击,让他倒吸一口气,差点这口气没提起来又昏厥过去。 “师兄!” 身边的道长发现了他的清醒,急急道:“镇魂阵失效,棺材下面压着的所有鬼魂都逃出来了!” 他本来想要施展法决将那些恶鬼扫荡出去,但是他还顾忌着其中仍旧有不少纯粹无罪孽的魂魄,害怕自己在驱散恶鬼的时候误伤了那些功德满身的英魂,于是两相犹豫之下,束手束脚。 就在八字胡道长力竭昏迷的这几分钟内,整个埋在棺材大讲堂下面的镇魂阵已经彻底失效,鬼气将那些百年前的亡魂拉进了血海地狱之中,于是百年前尸骸堆积的场景重现,被鬼气蒙蔽了神智的鬼魂渐渐摇晃着,从血海中一具具起身。 “宋道长呢?”八字胡道长一把拽住身边的道长,急急问道:“他一定有办法,他在哪里?” “宋道长在保护着图书馆的学生们,但是他比我们还要先一步进入滨大校园,即便是他,到现在力量也损耗得差不多了。” 那道长神情急迫担忧。 八字胡道长愣愣的松开了拽着对方道袍的手。 “这是……大道让我等死于此处吗?” 以身殉道,绝无可惧。 但令他担忧的是,当他们身死之后,那些学生,还有滨海市的普通市民们,是否会得到安全的保障。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宋一道长在担忧的。 大讲堂的轰鸣声让他担忧不已,却要应付一波接一波冲上图书馆台阶的恶鬼,无法前往支应。 他眉头紧皱,忧心的看向鬼气最为浓郁的那栋建筑物,不知道前去探查的那位道长解决得如何了。 宋一道长寄希望于那位道长,但那位道长站在实验大楼门前,却只想苦笑。 他在被告知此处是鬼气最浓郁之地时,就已经料想到此行不会太简单。 但是他即便心有准备,却还是将此地想得太简单了。 能够向整个校园源源不断输送大量鬼气的泉眼,又怎么会能够轻易被解决。 道长深一脚浅一脚的从泥泞沼泽中踩过,身上的道袍破破烂烂,到处都是被撕裂开的口子,染着血污和碎肉。 而新鲜的血液从衣袍之下渗出来,将原本深蓝色的道袍染得近乎于黑色,血腥气浓重。 手臂被恶鬼枯骨划得伤口纵横,血液黏腻沾染了满手,让道长几乎握不住八卦剑的剑柄,几次差点脱手。 他的神情恍惚,全是凭借着一股不能后退的信念,才咬牙走到了实验大楼门前。 但是……他可能也就到这里了。 道长踉跄一步,赶紧用手中的长剑拄在地上,才晃晃悠悠的支撑住了自己差点跌坐下去的身体。 他一路走来,所遭遇的阻力是其他地方的成百上千倍。 几乎每走一步,都要耗费他全部的力量,苦战许久,才在恶鬼中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但是,作为鬼气最初原点的实验大楼,远比门外道长刚刚走过的路更加难以通行。 相当于门内是地狱,门外是人间。 还活着的人,如何能够跨越生死,进入死亡的领域? 那是被鬼气彻底遮蔽,一切术式手段失效,连天地都不会垂眼之地。 道长恍惚着抬头,看向眼前的实验大楼,眼中有绝望闪过。 难道,大道注定他止步于此吗?滨海市千万生命难道就要因此而陷入危险之中吗? 就,没有奇迹的存在吗? 天地不仁,可你的生机何在? 道长心中无限悲凉,深秋的冷风钻进血肉模糊的胸膛,将他一颗心脏几乎冻得无法继续跳动。 但是,就在道长悲愤诘问天地的下一刻,整栋实验大楼,忽然开始震动起来。 一开始只是轻微的震动,但很快就像是地震一样,整栋楼都发出了可怕的“轰轰!”声,玻璃外立面裂纹蔓延,一声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传来。 道长疑惑的抬头,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然后,一点光亮,从大楼的最中央缓缓亮起。 就像是瓦数最大的灯泡,被在全是玻璃的实验大楼里被人按下了开关。 但很快,道长就发现这绝不是开了灯。 那光芒丝丝缕缕的从每一道缝隙中透过来,就像是竭力将根茎伸进岩石缝隙的小草,生机盎然而顽强不肯放弃。 就好像……那光芒,本身就是万千生命带着对未来的期望,共同点亮的辉光。 光芒越来越亮,很快就从大楼里蔓延了出来,整个玻璃建筑都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电灯泡,将周围一整片天地的黑暗驱散。 这种亮光吸引了校园内外所有人的注意。 道长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看向实验大楼的方向,手中迅速起卦试图在鬼气中掐算。 而刚刚被安抚下来的学生们,也察觉到了从窗户外面照进来的亮光,有人疑惑难道是外面开了灯吗。 热浪从实验大楼中传递出来,轻柔而不可抵挡的席卷了整片血海。 即便是身在校园内其他地方的道长,都感觉到了一股生机而温暖的力量,充盈了他们原本枯竭的经脉,让他们脱力支撑不住的身躯重新有了力量。 道长们惊愕的看向那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鬼气最浓郁之地,一点生机也没有的死地,却为何……” 有道长问出了心中疑问。 八字胡道长却恍惚了一瞬后,轻声感慨:“物极必反,衰极必盛。” 正因为一切都落入了死地里,所以在最深的绝望中,才能诞生出最盎然的生机与希望。 而可能做到这种事情的…… “是燕道友吗?燕师弟……哈哈!”八字胡道长呢喃着,忽然大笑出声。 “大道,大道!天地之下一盘棋,你早就已经算好了一切!” 而站在实验大楼门前的道长,甚至不得不抬手挡在眼前,才能在强烈的光芒中勉强睁开着眼睛,看着这一切发生。 金乌坠地,亮如白昼。 太阳落进了最深的深夜中,照亮了鬼气深渊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以为自己能够从地狱拘束中侥幸逃脱的鬼魂,惨叫着踩踏着彼此,争先恐后的从人间逃回地狱。 稍慢一点的鬼魂,立刻就在光芒之下灰飞烟灭。 而整栋实验大楼都在剧烈的颤抖,轰然倒塌在原地。灰尘四散,砖瓦破碎。 一块块砖石簌簌落下,晶莹的玻璃碎片折射着剔透的光,直坠向地面。 道长眼睁睁的看着碎玻璃向自己冲来,想要抬手抵挡,但奈何肌肉严重拉伤身躯重伤,他的手不听使唤。 就在道长心中苦笑的时候,却忽然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从自己视野中略过。 下一秒,所有砖石瓦块竟然都停滞在半空中,违背了物理规律静止。 道长呆住,愣愣的逆光看去。 却见青年墨绿色的大衣飞扬在半空中,黑色的衬衫勾勒出他结实流畅的胸膛线条。 而他俊美的容颜上带着一往无前的锋利,唇边还噙着一丝笑意。 如神明从天而降,拯救人间。 青年一手并指掐诀于身前,金色的文字一圈圈缠绕在他修长的手掌上,让人绝不会认错那明亮光芒的来源。 “道长,还站得住吗?”青年垂下眼睫,另一只手伸向身躯颤抖摇晃着仿佛随时都要倒下的道长。 愣神了好半天的道长,这时才忽然发现这张脸令他熟悉。 “你……”道长犹豫了一下,不可置信的问道:“燕道友??” 燕时洵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随即,另一道高大的身影在燕时洵身后从高处跳了下来。 身材高大的男人冷着脸,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嫌弃,他修长的手臂间,一边挎着一具软得和面条一样的青年,另一手拎着两个青年的衣领。 刚一落地,男人就直接将这三人扔在了地面上。 其中一名青年赶紧伸手抱住了身边的青年,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免得他被地面撞伤。 而另一个没人疼的就没那么好运气的,直接来了个脸刹车,还和一个燃烧得只剩下一半的焦黑骷髅头正好对视上了。 青年当时就“汪叽”一声哭了出来。 道长恍恍惚惚的看着这一幕,好半天才认出来:“张,张无病导演?” 张无病哭唧唧的揉着发疼的软乎乎脸颊,一个人颤抖着肩膀从地面上爬起来,还眼含热泪的握拳给自己打气:“导演不能哭!” 然后才用一双泪眼看向那道长。 “道长你好,我是张无病。” 张无病吸了吸鼻子,强撑着身为导演的“尊严”,向那道长介绍自己。 道长:“…………” 啊……要不,你先擦擦鼻涕? 紧张的局势没有留给燕时洵与道长叙旧的时间,他迅速扫过周围的环境,确定自己目前所身处的,正是真正的滨大校园。 ——连引导着阴路走向的兰泽都被他从鬼气深渊中抢了出来,鬼气构筑的世界也在堪比鬼神威压的强大力量下被击碎,侵蚀滨大的鬼气源泉已经不复存在。 原本肆意蔓延在校园内的鬼气,停了下来。 血海翻滚着,恶鬼却都哀嚎颤抖着向更深处的深渊跑去,不肯再在血海之上露面,迎接来自那光芒的威力。 “滨大现在情况如何?鬼气蔓延到什么程度了?” 燕时洵皱着眉,迅速向道长问道:“滨大学生们的情况如何?可有伤亡?” “燕道友放心。”道长声音坚定:“所有伤害都已经被我等挡了下来,学生们安然无恙。” 燕时洵抬眸远眺,便看到了不远处棺材大讲堂的方向,尸体高高摞成了山。 他心下微沉。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棺材大讲堂的镇魂阵失效,恶鬼出逃。更加令他头疼的是,鬼气会侵蚀那些没有罪孽的魂魄,将他们原本无垢的魂魄也缠绕上孽业。 “不必担忧。” 邺澧低沉磁性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始终注视着燕时洵的邺澧,看出了他心中的忧虑。 燕时洵侧眸看向他,就见他微微笑了起来。 “没有罪孽的魂魄,不会被任何鬼气侵蚀。而身缠孽业者,将永堕地狱。” 话音落下,黑色的雾气从邺澧身下升腾而起,化作两道黑影,迅猛飞扑向大讲堂的方向。 原本立在大讲堂门口的两尊兽面鹿角的石雕,瞬间生动了起来,坚硬的石质身体竟然灵活如兽。 石雕张开尖牙锐利的大嘴,嘶吼着扑向前方的尸山,利爪一挥便准确的将恶鬼按在自己爪下,坚硬如钢鞭的尾巴随即将恶鬼甩进了旁边还未退去的血海。 一直被镇在棺材之下刚刚苏醒的恶鬼,哪里是地狱中满怀着怨恨经受酷刑绝望的厉鬼的对手。 它们错愕惊恐的在血海中扑腾了几下,就被拖拽着沉没了下去。 而原本浑噩迷茫的魂魄,则像是身周的迷雾被清扫干净,眼神重新变得温润坚定。 百年前死亡的英魂,想起了一切。 他们环视战场,也加入了对那些恶鬼的斗争中去。 ——百年前,他们身死以求进步,如今,又怎么会放任恶鬼伤害他们后世的孩子们! 敢打他们后世孩子们的主意?问过他们这些前辈们吗!他们以性命守护的盛世,可不是它们这些恶鬼能够搅乱的! 英魂们一身正气,哪里是恶鬼敢于抵挡的。 石兽与英魂面前,恶鬼连连败退。 甚至不少原本在生前就暴脾气的英魂,此时逮着恶鬼就是一顿暴揍,那恶鬼的哀嚎声简直惨绝人寰。 另一侧,英魂直接揪住其中一个恶鬼的辫子,照着恶鬼的脑袋就“啪啪啪!”一顿狂扇,扇得恶鬼晕乎乎的摔进了血海中,随即被吞没了进去。 甚至有道长眼尖的看到了百年前身死于此的海云观道长,那位道长的魂魄按着恶鬼的脑袋,就“咣咣咣!”的往地面上撞,嘴里还疯狂输出,骂得那恶鬼痛哭流涕,后悔从棺材里跑出来了。 道长:“……” 啊……原来百年前的前辈们,是这种风格的吗? 几位眼睁睁看完了全程的道长,目瞪口呆。 八字胡道长愣愣的看了看那石兽,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边只剩下一个石头底座的地方,震惊之余,只能吐出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镇墓兽! 当时被当做镇物的镇墓兽,竟然被激活了?! 但是,怎么做到的,谁做到的?与其他镇物不同,镇墓兽只有死气才能驱使,可现场都是海云观的道士,没有谁有这种本领才对啊。 在道长们震惊的时候,实验大楼前的燕时洵却慢条斯理的挑了下眉,看向邺澧。 “所以,门派祖师?”燕时洵假笑着,笑容不带一丝温度。 邺澧丝毫不慌,回以笑容:“我从来没有承认过。” “时洵,你自己猜错了。”邺澧笑吟吟的看向他:“不过,你有重新猜测的机会。” “几次都可以,直到你探索尽我的全部。” 燕时洵冷哼一声,扭过头去看滨大校园。 金色的光芒以他为中心,将整个滨大校园都照亮如白昼,没有一丝阴霾。 而鬼气也在逐渐退散,地面上的血海畏惧般迅速退去,恶鬼向来时的地方逃窜。 剩下的一些零星砸碎,只要交给海云观的道长们就好。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捏了捏指骨,发出“咔吧!”的清脆声响。 令旁边的道长打了个哆嗦,竟然莫名觉得一股危险的气息蔓延了过来。 “既然那些恶鬼已经从人口密集的地方跑了……” 燕时洵眸光沉沉,唇边咧开没有温度的笑意:“那么接下来,就到了可以愉快的大施拳脚的时间了。” 滨大的学生和滨海市千万人口就像是鬼气的人质,让燕时洵和道长们想做什么都要先考虑再三,放不开拳脚。 但是现在,恶鬼畏惧生机,已经逃回原本阴路的方向,去往了没有人的公路,令燕时洵再无顾虑。 “走吧,据说是门派祖师却身份不明的邺澧。” 燕时洵侧眸看他,似笑非笑:“该去往真正的战场了。” 邺澧微笑:“所以张无病和另外两个……” “交给你了。” 燕时洵嫌弃的看了眼哭唧唧的张无病,侧了侧身:“我不想让张大病的鼻涕蹭到我身上,很恶心。” 邺澧黑了脸。 正巧,他也不想。 张无病更是哭唧唧的问:“能换一种方式拎我吗?我要求不高,别像拎面粉袋子一样就行,哪怕你抱着我呢。” 邺澧漠然扫过去一眼。 张无病立刻重新怂怂的退到了一旁。 道长见状,不由得建议道:“张导演可以暂时交给我们,燕道友放心,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他也觉得刚刚张无病晃荡在臂弯中的样子,实在是可怜了点,有点不忍心。 “不必,我刚刚忽然发现,张大病还是有点用处的。” 燕时洵向张无病瞥过去一眼,道:“做个自动导航还是不错的。” 他刚才在鬼气世界中能够顺利的烧毁所有恶鬼,当时身在实验楼的张无病也出了一份力。 ——所有恶鬼都自主向张无病靠近。 恶鬼高度集中,符咒生效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燕时洵很满意。 燕时洵:养儿多日,用儿一时。 张无病:qaq。 “那么道长,滨大校园就交给你们了。” 燕时洵转身向道长郑重道:“感谢你们在我力所不能及的时候,保护了滨大的生命。” 道长立刻回以一礼:“如果不是燕道友及时解决了鬼气源头,滨大才是要面临真正的危机,任由我等如何解决流于表面的威胁也无济于事。” “请放心,滨大残留的恶鬼,就都交由我等。” 旁边的兰泽见燕时洵作势要离开的模样,犹豫上前:“燕先生,我……” 道长也看到了这个亡魂,眼睛微微睁大。 成景警惕的挡在前面,害怕这位道长会说出要驱散兰泽魂魄的话。 “你们跟着我一起走。” 燕时洵的声音平静,却像是一颗定心丸:“因果起于何处,自然要终于何处。缠绕在你身上困住你的鬼气还没有彻底消失。” “事情还没有完。而接下来……” 燕时洵的唇角勾起笑容,眼眸明亮锋利。 第177章 幽暗森林中,树枝枯草折断的声音交叠重合,惨白的趾骨踩过灌木丛,仓皇想要逃离。 然而,身后投掷过来的头颅却仿佛长了眼睛,直直的砸向骸骨逃亡的方向。 盆骨应声破碎。 奔跑中的骸骨跌倒在灌木丛中,一身骨架散落了满地。 小皮鞋踩过泥泞潮湿的地面,孩童抬起带着肉窝的小爪爪,将滑落下来的肩带重新挑回肩膀上去,然后不高兴的撅着红嫩的嘴巴,哒哒哒的走过来。 “跑得好慢。” 井小宝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摔在灌木丛中的骸骨,背光而立,只有一团稚嫩的剪影。 但是,那双大而漂亮的眼眸中,却沉满了冰冷的恶意。 不像是人间的孩童,而是在地狱中从反复经历的生死悟得大道后的冷漠,远比只懂得浅薄怨恨的恶鬼更加恐怖。 他是,从最深的深渊中,硬生生爬回人间的厉鬼。 令群鬼颤栗。 骸骨颤抖着,散落了满地的骨节发出“咔咔”的撞击声。 太长时间的囿困磨灭了它的神智,它浑浑噩噩的魂魄只能隐约记得住怨恨与嫉妒,想要将所有从囚笼周围的魂魄,都拉进与它相同的地狱中。 但是此时,百年来模糊的魂魄却在这种恐怖的威压之下,记起了相似的畏惧。 ——那是,百年前地府还高高在上镇压地狱时,阎王所带来的深重威严,令群鬼莫敢不从。 骸骨黝黑的眼窝注视着小小一团的孩童,从没有任何一刻像此刻这样后悔过。 如果再重新给它一次机会,它宁可永远被困在牢笼之中,也绝不贪图这片刻的自由气息,结果惹上了这么一个魔王! 但是,无论对鬼还是对人而言,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无法改变,没有后悔的方法。 而井小宝的兴致已经被提起,他怎么会放过自己能够愉快玩耍的机会? 好不容易现在燕时洵不在,他就算做得再过分也没有人能管他,既然如此,他当然是…… 井小宝咧开了嘴巴,瞪得圆溜溜的眼睛中光芒炯炯。 “你不跑了吗?” 井小宝乖巧的站在原地,歪了歪头,礼貌的问前面恐惧到抖如筛糠的骸骨:“那你是不是就报废了呀?” “没有用处的玩具,当然要销毁掉呀~” 井小宝咯咯笑着,一副天真稚童的模样:“燕燕说过,不可以随地乱扔垃圾呢,尤其是在山里。” “既然这样的话……” 井小宝抱着怀中剔透如玉的头骨,哒哒哒的走过去,在畏惧得想要爬走的骸骨面前蹲下身来。 就像是孩子再普通不过的与蚂蚁玩耍一样,井小宝伸出肉乎乎的小爪爪,轻易的抓住了骸骨的小腿骨,慢悠悠的将奋力往前爬的骸骨拉了回来。 骸骨的的骨头一寸寸在井小宝手下碎成齑粉,纷纷扬扬的落在湿润的土壤中。 它张开了牙颌骨,粗粝凄厉的哀嚎声在死寂的树林中回响。 惨烈的声音一圈圈的回荡,更加显得空灵骇人。 所有听到同类哀嚎的骸骨们,都沉默了下来。 它们融身于树林中的黑暗,默默注视着外面的情形,不肯踏出阴影一步,唯恐自己也被那个魔王发现。 而“咔咔啦啦”的声音还在井小宝的手下响起,他像是找到了报废玩具最后的价值,开心得“咯咯咯”的笑了出来。 骸骨在绝望的挣扎中,最后化为一摊齑粉,残破的头骨落了下来,从树枝中穿过挂在了上面。 湿润的土壤翻滚,蠕动着将那些齑粉吞噬。 转瞬间,就什么都不剩了。 井小宝有些失望的“啊”了一声,瘪了瘪嘴巴像是要哭出来一般委屈。 “怎么就没了呀。”井小宝不高兴:“我才刚刚开始呀。” 他拍了拍手掌上的骨粉,委屈的站起身,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向四周望去,像是在寻找新的玩具。 而他很快就锁定了新的目标。 “大哥哥,我看到你了~嘻嘻。” 井小宝摇晃着小脑袋,慢悠悠的往山林的更深处走去。 “你的脚露出来啦~小宝看到啦,你一定是想要让小宝和你一起玩吧?” 井小宝笑嘻嘻:“大哥哥真是个好人,我这就来。” 隐藏在树后面的骸骨颤抖着,慌不择路的扯断身上的藤蔓,转身就跑。 井小宝也不急着追过去,甚至还好心情的哼起了童谣,他的脚步雀跃,一蹦一跳的往黑暗中走去。 遮天蔽日的枝叶很久就吞没了孩童小小的身影。 唯有不成调的童谣天真稚嫩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荡在诡异渗人的山林之中,间杂着孩童愉快的“咯咯咯”声。 女嘉宾瑟瑟发抖的站在原地,肌肉僵硬到一步也迈不开,连想要跑出这诡异的树林都做不到,只能恐惧得将眼睛瞪得老大,神经质的环视着周围,心中疯狂祈祷着有谁能来救自己出去。 就连屏幕前的观众们,隔着镜头听着从直播里传出来的笑声,都不寒而栗。 [弟弟,弟弟求你别笑了,姐姐害怕呜呜呜。] [沃日啊……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小孩的笑声这么恐怖啊!] [我踏马差点直接被吓飞!我那倒霉弟弟突然跑进来咯咯笑,我还以为是闹鬼,直接吓得嗷嗷喊。] [哆哆嗦嗦的从厕所跑回来,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刺滑进被窝,又冷又害怕。] [哭了,爸妈今晚不在家,我害怕,想让家里听起来热闹一点,就随便从视频平台首页里点了一个节目,结果……我哭得好大声,我感觉我家现在可太热闹了,哪哪都是鬼呜呜呜。] [本来听说姐姐参加了个综艺,想来支持一下……对不起姐姐,你我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告辞!] [我家是3d立体音响,现在整个宅子上下三层都环绕着这个笑声,谁懂我的苦?] [我在阳台上边看边抽烟,被隔壁开窗骂了说我大半夜装神弄鬼……] 因为李雪堂,大部分人都将井小宝认为是潜力巨大的可爱童星,结果没想到猝不及防给他们来了这么一下,让不少人哭着喊着发动态说姐姐不想等你长大了你快走。 还有人被吓得哆哆嗦嗦的在社交平台上求助,问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本来焦急的蹲在燕时洵依旧黑了屏的分屏前,不断的刷新分屏,试图刷新出来直播的鹅哥,一转眼就看到了新粉怀疑人生的哽咽问题。 鹅哥想起了自己,他在几个月前也是这样,世界观被燕时洵砸得稀巴烂。 于是,他眼睛转了转,嘿嘿嘿的笑了出来,回复那个新粉:“别担心,你再看看其他人的分屏,就会发现新世界~真的,鹅哥不骗你,鹅哥只是一只鹅,嘎嘎嘎。” 新粉:“?” 不少因为女嘉宾的加入才刚开始看节目的新粉,都因为鹅哥的建议而将信将疑的打开了其他嘉宾的分屏。 新粉刚点开赵真的分屏,就在家里被吓得惨叫,吓得直接将手机狠狠的扔了出去。 也有些人一点进分屏,猝不及防之下就对上了朝着赵真和宋辞而来的鬼魂,差点被吓疯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鬼啊!!!!] 原本就蹲在赵真和宋辞的分屏前,虽然也被吓得在“啊啊啊”,但好歹还留了几分神智的原住民们:[……?] 当看到有人比自己更加害怕时,有的老粉忽然就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他们兴致勃勃的过来,围观着新出现的画风与众不同的弹幕,原本的畏惧情绪被好奇压了下去。 [我们都已经被吓了一晚上了吧?就算再害怕也已经习惯了。这个新出现的画风是什么情况?] [笑死,鹅哥在外面骗人,说这边不吓人,然后他们就傻乎乎的跳进来了。] [鹅鹅鹅鹅,鹅哥这个罪恶的男人啊鹅鹅鹅。] [???今晚在各个分屏反复横跳的我敢发誓,赵真这边的分屏现在是最吓人的好吗。] 赵真和宋辞还身处在公路上。 两个人一起跑,总比一个人背负着另外一个人的重量跑,要快很多。 所以赵真没跑多远,宋辞就不高兴的“啪!”的一掌糊在了赵真头顶:“放我下来!” 小少爷激烈挣扎,赵真怕摔到他,也只得无奈的一弯腰,让他落了地。 “小少爷,这是怎么了?”赵真纳闷:“你不是腿疼?” 宋辞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跑得还没有我家马快,要是指着你背着我跑,我们两个谁都不用活了!” 小少爷气打不出一处来,抬腿踢了脚照真的小腿:“废物!” 但下一秒,小少爷就疼得眼泪汪汪,恶狠狠的问:“你肌肉为什么这么硬!白长了肉还跑不快,废物!” 赵真无奈,走过去搀住小少爷。 但小少爷却一把拂开他的手,不耐烦道:“我能自己跑,你不用管我。” 他抿了抿唇,眼神有些黯淡:“你自己跑也行,我一会去追你。” 这…… 赵真哭笑不得。 果然是小少爷脾气啊,不想拖累他就直说,还非要搞得这么凶巴巴,要是换个情商低的人在这,怕不是就真的被小少爷骗过去了。 “行了可以了。” 赵真带着薄茧的手掌落在宋辞的头顶,轻轻呼噜了一把对方柔顺的头毛,笑着道:“我没说过要扔下你,小少爷你别擅作主张。” “放心,后面的东西还没有追上来,我们还有时间,也不差你给我省的这几步。” 宋辞还想说什么,却被赵真坚定包容的神色堵了回来。 “小少爷,我不是在盲目安慰你,而是因为,我相信燕哥。” 赵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绝对的信任:“我相信,燕哥一定会发现我们出了事,来救我们,而我们都会平安得救,不会落下一个人。” “所以,别再说那种傻话了。” 赵真不由分说的拽起宋辞纤细的手臂,就拖着他向前走:“要不然,你让我在见到燕哥的时候怎么说?” “说我把同伴扔下了,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 赵真无奈苦笑:“如果那种事情真的发生了,小少爷,我向你保证,我接下来的大半辈子都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宋辞眸光闪了闪,一瘸一拐的跟在赵真身边小跑,却倔强的不愿意再让赵真背他。 “你才是傻子。”宋辞声音闷闷的指责。 赵真错愕,随即笑了开来,无奈道:“对,我是傻子。” 整条公路都被森森鬼气覆盖,如同遇到了鬼打墙一样,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从身边略过的,也是同样的景色。 人在这样不断重复看不到终点的旅程中,很容易就会疲惫绝望。 赵真和宋辞也不例外。 手机不知所踪,手表停止工作,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也没办法从身边路过的景色判断出自己跑了多久。 两人在看不到尽头的公路上无休止的向前,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的沉重,身躯也仿佛有千斤重。 沉沉的绝望压在两人的心上,让两人的意志力和体力都迅速流失。 甚至如果不是两人互相搀扶着前行,恐怕早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的想要放弃。 宋辞紧紧的咬住牙关,小脸煞白,纤细的身形摇摇欲坠,而之前扭过的脚腕,也随着跑动而越发刺痛到难以忍受,让他的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 赵真将宋辞的情况看在眼里,他心中虽然焦急,但一时也没有其他办法。 而更糟糕的,是他们已经跑过了一个循环。 最开始追在他们身后的阴兵,已经变成了在他们前面的远处。 赵真的提议起了作用,为他们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 但是,这终究只是个暂时缓解的办法,等那些阴兵追上来,或者他们体力耗尽,就只能绝望等死。 阴兵走过的路上遍布着浓郁的森森鬼气,甚至散落着不少枯骨血液,腥臭的味道熏得宋辞不快的皱了皱眉。 与赵真不同,宋辞只是当代随处可见的体力废年轻人,没有足够的阳气能够抵御从四面八方侵蚀来的鬼气。 那些鬼气趁机钻进他的经脉,游走在他的五脏六腑之内,搅得他肚子里生疼。 但是宋辞什么都没有说。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此时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走出去! 和赵真一起,离开这里! 被隔绝在黑线之外的路星星,一直心急如焚的想要帮助两人,但是任由他往前跑了多远,那黑线就像是无限延伸,没有尽头。 无底深渊下面沉沉的黑暗令人望而生畏,路星星几次都想要直接跳下去算了,想要赌一把能不能就这么跨过去。 但都被安南原一把拽住,捞了回来。 “路星星,你疯了吗!” 安南原看着自己的脚下,被他踢掉的石子落进深渊里就被吞没,连一声声响都没有发出,这让他有些后怕,心脏砰砰砰直跳。 他面色苍白的看着路星星,眼中带着对失去朋友的恐惧。 路星星急得抓耳挠腮,指着另一侧的两个人:“那你让我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送死吗?” “撞上阴兵借道的,有几个活下来了?” 路星星道:“怎么说我也是海云观的道士,从我拜在我师父门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有一天会死,早死晚死而已。” 他梗了梗脖子,倔强道:“要是我活着,结果那两个人死了,就算我回到海云观,也只会被我师父打出来!” “那你就没想过后果吗?” 安南原低喝着打断了路星星,额角迸起青筋:“如果你跳下去之后没有救到他们,反而只是白白送死怎么办?谁赔给我一个朋友?你担心他们,我也担心,但是难道你自己的命就不是命吗?” “你让我要眼睁睁的看着你以命换命?” 安南原眼角发红:“他们是我的朋友,你也是。世上只有一个路星星!不是赵真也不是宋辞!” 路星星原本想要说的话,就这样忽然被哽在了喉咙中,他喉结滚动,却无论怎样也说不出来刚刚的话了。 他愣愣的看着安南原气到浑身发抖的模样,一时失语。 从来他在海云观看到的,就是各位师叔师祖忙碌的往来,为天下太平生命不被鬼怪侵扰而奔波,哪怕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而观中供后世子弟参考的前人手札,也都忠实的记录了前人为了保护生命不惜死亡的道心。 路星星贪玩,年轻,沉不下心。 但他是宋一道长一手带起来的孩子,出身国内三大道观之一海云观,身边只有一心为大道苍生的道士,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他心中装着生命与苍生。 ——虽然他还太过于稚嫩,远远达不到道长们的境界。 但他的天资,已经让他隐隐约约在模糊中摸到了一点界限。 他悟不出道义,没有自己的道。 于是,他聪明的将别人的道当做了自己的道,觉得只要自己走上海云观所有道长的道,就是正确的。 但是,路星星只对了一半。 而此时,安南原的话就像是一击重锤,狠狠的砸在了路星星的魂魄上。 他忽然想起—— 是啊,他自己也是生命啊。 如果他死了,也会有人为他哭泣悲伤,他师父师祖也再不能中气十足的追着他满山揍。 他还怀念着海云观山上开着的大片大片嫩黄的山花,风吹过时花浪一阵阵涟漪。 师父在山崖练剑,师祖入定打坐,功课师叔坐在轮椅上悠闲的吹着春风…… 他是……怀念着那样的场面的。 他还不想失去。 路星星的喉结滚了滚,然后才重新冷静了下来。 他偏过头去不肯再看那深渊一眼,却一时不知道应该和安南原说什么。 两人冷静之后,安南原也慢慢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 他咳了一声:“对不住。就是……如果你真的死在了下面,那如果我又遇到了危险,谁来保护我?” “山上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森林里那些尸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出来攻击人,我完全没有自保之力。” 安南原轻轻皱着眉,有些悲伤:“刚刚是你救了我,但如果你死了……谁还能来及时来救我?” 路星星眨了眨,逼退了眼眸下面溢出来的水光,然后才重新抬起头。 就像是一瞬间长大,从稚童到成人。 原本由长辈顶起的天,此时也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的肩膀稚嫩脆弱,但是他即便咬牙将自己逼到极限,也发誓为了朋友们的生命,一定要将这天顶起来。 “我知道了,你放心。” 路星星郑重点头:“这条命绝对不会随便送出去。” “赵真他们……” 路星星转过身,看向公路。 阴差压着恶鬼,所过之处生机断绝。 赵真和宋辞相互搀扶着往前走,但是他们的体力很快就会耗尽,等速度慢下来被阴兵追上,正面撞上那些东西的两人,只会迎来魂魄受损甚至魂飞魄散的结局。 路星星的大脑飞速转动着,像是考场上被逼到极限的差生,疯狂从记忆里捞出老师的讲解,想要解答眼前的题目。 ‘星星,你又没有听课。’ 温和无奈的声音,从记忆深处传来。 功课师叔坐在花窗下,阳光从窗栅透过来,明亮的花纹落在师叔的衣袍上。 他手中执一卷经书,无奈的看着睡得迷迷糊糊的路星星,像是包容着小辈胡闹的强大长辈。 ‘你仔细想想,我讲过这一课。该如何化解阴兵借道,你知道的。’ 师叔温和的提醒:‘最为艰难绝望的境地,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 删繁就简。 物极必反。 没有人能够撞上阴兵借道后完好无损的活下来,除非……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装上阴兵借道。 路星星的眼睛缓缓睁大。 脑海中一直打结的思维,在这一刻忽然被捋直了。 他解决不了阴兵借道,但也无需解决。 因为那根本不是他的目的,他也没有那样强大的实力。 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公路上的两人安全撤下来。 至于剩下的…… 路星星忽然笑了,感觉肩上一片轻松。 他有师叔啊! 他不必什么都一个人自己扛,反正他只是个没出师的小道士,但是他上面有那么多长辈呢。 往常管燕时洵喊了那么多声的师叔是白喊的吗? 路星星想着,骄傲的挺了挺胸膛,底气重新回来了。 他脸上带着笑意,胸有成竹的手中起势掐诀,口中低声念出符咒。 “谨请本坛燕时洵,英雄勇猛变天下,判断阳间实分明,收斩邪魔不正神……”1 清晰的吐音散落在空气中,形成玄妙的韵律,古老的符咒与天地应和颤动,勾动空气荡起一波波涟漪。 此时路星星眼神明亮,眉目如星。 就如海云观诸位道长一般,在这一刻,他借应神力,沟通天地,庇护生命。 安南原愣愣的看着路星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转变。 路星星本来就是知名独立音乐人,不仅编词作曲也自己唱,声音条件本来就非常好。 此时当古老玄妙的音节从他唇间吐出,简直吸引得人移不开眼。 不仅是安南原,原本在路星星分屏前焦急的观众们,也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弹幕一片空白。 所有人都在静静听着路星星的声音。 但安南原在恍惚中,艰难的从神智中扒拉出一个问题:真的会有符咒内容里带上“燕时洵”三个字吗?该不会是路星星临时瞎编的吧,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呢? 下一刻,就像是为了回应安南原的疑问一样,一点微弱的光芒,一点点在路星星手掌中亮起,逐渐扩大。 如星星坠入了他掌中。 安南原眼睛缓缓大睁。 却见星星燎原,明亮的光芒“呼!”的一下沿着大地蔓延,光墙照亮了整片空间。 原本幽暗的森林也亮如白昼,树下的阴影节节败退。 本来玩耍得“咯咯”直笑的井小宝,猛地停住了脚步,惊恐的向后面亮光的地方看去,连爱不释手的光滑头骨从怀中掉了下去都没有发觉。 就连路星星自己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成功了,一时头脑发蒙。 “是你请神?” 一声低沉磁性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不快。 路星星被吓了一跳,赶紧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海云观没有教过你正经符咒吗,为什么要请时洵过来?” 男人高大修长的身躯长身而立,如山岳巍峨不可冒犯。 他背对着黑暗站在路星星不远处,墨色的长发被微风吹拂起,轻轻飘荡。 那那双狭长的眼眸里带着冷冰的不悦,像是被人打扰了与心爱驱鬼者的相处。 路星星:阿巴阿巴,这不是燕哥旁边那个助理吗?为什么现在看着这么恐怖? 路星星愣愣的下意识回答:“我师父教我的,他说要是危急时刻请不来神借力,就喊燕哥。” 邺澧顿时黑了脸。 他抬眸看了眼周围的环境,然后将手里拎着的三个人扔麻袋一样扔在了旁边的地面上。 呆滞的安南原和路星星下意识看去,就见张无病眼泪汪汪的从地面上爬起来,浑身滚了一下枯草。 至于旁边的两个人……不认识。 安南原和路星星的小脑瓜,齐齐冒出了一排问号:??? 什么情况? 路星星更是纳闷,他特意修改了请神咒,想要向燕时洵借力,却没想到力量还没借到,竟然是燕哥身边的那个人先出现。 发生了什么?他记得他没点亮白袍法师召唤技能啊? 路星星觉得自己刚刚清明了一会的思维,重新变成了一团毛线,打成了死结。 而旁边的邺澧,气压低到简直突破生人的下限。 吓得路星星简直想要和安南原抱成一团,最好现在就变成空气不要被这个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邺澧没有将眼神分给他们,而是看向旁边无限延伸的黑线,锐利的目光穿透了黑暗,直直的看向深渊之中。 即便鬼气遮蔽,但他依旧第一眼就锁定住了他的驱鬼者。 燕时洵修长敏捷身姿不断在黑暗的深渊中跃身腾挪,从滨大随意折下来的树枝在他手里如同长剑一般锐不可当,所有阻碍他向更深处进发的恶鬼,都被他毫不留情的斩于剑下。 没有任何事物能挡住他的道。 人神鬼,天地大道,皆不可。 耀眼到不可直视。 邺澧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是如何在他的胸膛中颤粟,他几乎想要扔下身边的所有东西,立刻就回到燕时洵的身边。 对他来说,整个人间,不如燕时洵一人。 但是……不行。 邺澧顿了顿,又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冷峻的面容黑得可怕。 滨大的鬼气源头已经被燕时洵斩断,牵引走了阴路的兰泽也已经被燕时洵找到,剩下的不过一些杂碎,燕时洵相信海云观道长们能够处理好。 于是,燕时洵借助于兰泽魂魄上残留的鬼气,反推了兰泽牵引阴路而来的路线,逆向行走,带着所有鬼气离开滨大回到滨海市外的公路。 他们落进了公路之下最深的深渊中。 一如燕时洵跳下公路时,曾经见过兰泽的那片黑暗。 血海之下一张张鬼面拥挤变形,哀嚎着想要突破束缚冲出来。 枯骨为树,人皮为叶,血肉当做养分假作土壤。 枝条上,一张张鬼面扭曲呐喊着,密密麻麻的眼睛遍布着枝干,不细看甚至会以为那是病树上的虫卵。 成景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胃中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 他只是个年轻的学生,一直与学习和实验为伍,怎么会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而且根本没有留给他适应的时间,直接就把最恐怖难捱的场面呈现在他面前。 如果不是要保护爱人的念头支撑着他,成景几乎想要昏过去。 兰泽担忧的看着成景,心中惴惴不安。 他既担心成景被这一幕吓到,又深知自己真正的模样与这些东西无异,害怕成景会因此而厌恶他。 原本因为燕时洵而安定下来的魂魄,重新因为爱人的反应而动摇了起来。 几乎是瞬间,兰泽的情绪就反应在了深渊之中。 血海翻滚,人形树舒展枝叶。 燕时洵敏锐的朝兰泽看去:“你在担忧什么?” 他平静的道:“逃避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恐惧永远会追赶在你身后,误会造就悲剧。兰泽,你的顾虑,不如和成景说开。” 驱鬼镇邪的年月里,燕时洵见过很多因为害怕而逃避,却最终造就悲剧的事情。 战士可以用坚硬的铠甲护卫身体,但是他们的心,永远会因为所爱之人而柔软。 也因此更容易受伤。 再勇敢坚强的人,在面对所爱之人时,也会有所畏惧,患得患失。 就如同袭霜。 她害怕她视为亲生母亲的奶妈责怪她,于是逃避了百年,却不想,是与亲人生生错过。 正因为见过,所以燕时洵才不想兰泽也有这样的经历。 更何况…… 燕时洵的眼眸微微一暗。 鬼气束缚住了兰泽,将他拖进了地狱不得挣脱,但也将强大的力量结果了兰泽,让他有能力为自己复仇。 正因为如此,所以兰泽的情绪也会对应的影响着鬼气深渊。 如果兰泽一心想要让鬼气消散,人间重归平静,那对于燕时洵来说,深渊就有了薄弱处可以趁机击碎。 在听到了燕时洵的话之后,兰泽犹豫了一下。 却是成景率先握住了兰泽的手。 他什么都没问,只有满眼的心疼。 在这一眼之下,兰泽所有的畏惧都如堤坝溃散。 情绪的洪水开闸,厉鬼的执念动摇。 整个鬼气深渊都像是迎来了地震一样,在剧烈晃动中,血浪滔天,凶猛拍击着四周无形的枷锁。 沉闷的锁链声从更深处响起。 燕时洵迅速确定了方位,修长的手指灵活掐诀,经脉中邺澧借给他的力量快速被调动了起来。 他锋利的眼眸明亮,马丁靴借力一蹬地面便飞身而起,直冲向黑暗。 但就在这时,路星星虔诚的声音却响在燕时洵耳边。 同样听到这声音的,还有借给燕时洵力量的邺澧。 邺澧原本带着赞叹与惊艳的眼眸,顿时沉了下来,有些不快,觉得路星星这个小辈一点不会看时机,打扰了他的驱鬼者的战斗。 燕时洵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路星星是用的正经请神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傻子要把神名改成他的名字。 不过,这足以让燕时洵知道,路星星是遇上了危险,需要帮助。 而且路星星的声音在燕时洵听起来,简直像是可怜的哈士奇幼崽,呜咽汪呜的蹲在大腿脚下,眼巴巴的试图让大腿心软。 燕时洵:啧。 他是什么,养狗之家吗?还是托儿所?怎么张大病路星星井小宝一个两个都这个样子?当他很清闲吗? 燕时洵不高兴的看向邺澧:“你去帮他。” 邺澧眨了眨眼眸,委屈的看着燕时洵,试图让他改变心意。 燕时洵冷笑:“我可不是神,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路星星能借由请神咒呼唤我——难道不是你的力量导致的吗?” 因为邺澧将力量与神名借给了燕时洵,所以在天地看来,燕时洵也在可以被凡人请下的神明之列。 而路星星误打误撞,竟然在顿悟的瞬间触摸到了边界,成功把声音传了过来。 邺澧:“……” 不待邺澧再说什么,燕时洵就直接一股脑的把三个人塞进他手里,手掌往邺澧后背上一拍,将他推出了深渊。 “别碍事!” 燕时洵不耐烦道:“打架呢。” 于是,被心爱的驱鬼者踢出来的邺澧,只能哀叹着站在公路之上,眼巴巴的往深渊里看。 时洵真是……耀眼到像是人间日月,让他移不开眼。 可惜离得太远,不能近距离感受时洵的气息,也无法亲眼见证他战斗的英姿,在他踩在恶鬼尸骸之上拿走胜利时,他也不能及时为他送上掌声。 邺澧心中遗憾。 旁边的路星星抖了抖,颤巍巍上前:“那,那个……” 他咽了口唾沫,以往欢脱的哈士奇模样半点不敢在邺澧面前展现,死死的夹着尾巴,怂到不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喊的是燕哥,来的却是你……” 在邺澧冷漠瞥过来的一眼中,路星星一个激灵,求生本能的道:“师婶,您能来帮我真是太好了!赵真和宋辞,还有其他不知道去哪了的人就拜托师婶了!” 邺澧慢慢挑了下眉,看向路星星的目光慢慢缓和了下来。 路星星长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这时候才活了过来。 路星星:曾经我也是潇洒不羁爱自由,直到我被师叔师婶联手揍qaq 第178章 公路之下,深渊万丈。 甚至让人怀疑,是否整个大地都已经被挖穿了。 没有了碍事的人需要分神去注意之后,燕时洵终于能够沉下心来对付眼下的浓重鬼气。 本来对于生人来说,就算燕时洵是恶鬼入骨相,但是他仍旧是人身,对鬼气的利用无法彻底,最多只能引导而不能溯源追踪。 除非是井小宝那样以恶鬼入骨相成为厉鬼,才能够拥有对鬼气的全盘掌握与镇压。 但是这其中,却横生了两次变数。 一次,是兰泽与鬼气的纠缠。 鬼气在抓住兰泽的同时,相当于兰泽也抓住了鬼气,让燕时洵能够从原本理不清因果的一团污糟罪孽中,找出通往深渊终点的路。 另一次……是连燕时洵也没有想到的,邺澧的力量。 虽然世上驱鬼镇邪的流派众多,有神婆有阿公,也有出马仙和姑婆,但是无论手段是正是邪,他们的力量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还都是活人,所以,就算是最阴毒的力量,也还保持在生人所能达到的下限之上。 可邺澧却不同。 他的力量没有任何邪恶罪孽,却偏偏一丝生气也无,是纯粹的阴冷死气。 邺澧与死亡同在,他是,死亡的神明。 在天地大道被重创,各方神明纷纷消失之后,燕时洵没有想到竟然还有活生生的神明,并且就出现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行走人间。 这着实惊到了燕时洵。 不过正因为邺澧不同于生人的力量,所以深渊才接纳了燕时洵,而天地大道此时就仿佛落在了燕时洵的肩上,认可他的神名。 这一刻,燕时洵体会到了以往邺澧的感受。 ——整个世界所有的罪孽与公正,都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就像是有无形的文字标示在每个人神鬼的头上,清晰的在述说着他的一生。 燕时洵侧眸看向人形树,枝桠上哀嚎着的鬼面狰狞可怖,但他心中平静,丝毫不受干扰,对鬼面的惨痛无动于衷甚至隐隐厌恶。 因为他能够清楚的看到,那鬼面作孽的一生。 鬼面是百年前生人,五岁因为贪玩,像肢解一只蚂蚁那样切开了弟弟的身体,并在父亲发现崩溃的时候,说是家中仆人所为。 长大后,鬼面与花街柳巷中流连,死在他手上的风尘女子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再后来城里大乱,鬼面为了求生卖了不该卖的情报,导致无数人因此身死。 鬼面很快就迎来了自己的报应,得了重病痛苦而死。 地府之下,鬼面被判打入地狱承受千年酷刑,直到灰飞烟灭,再不得投胎。 鬼面的生前死后,像是展开的画卷,一幕幕迅速在燕时洵眼前滑过。 燕时洵又转头,看向另一个在血海中哀嚎着想要挣扎出来的骷髅。 骷髅生前行骗天下,不管是否是对方的活命钱都贪进口袋里,造成很多人家破人亡。 他人对他的怨恨变成了他必须背负的沉重罪孽,一日日缠绕在他身上吞噬他的血肉,让他变成了血海中的一具骷髅,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面容。 燕时洵眼眸微沉。 所以……邺澧一直以来看待人间的视角,都是这样的吗? 少见阳光与良善,每一个擦肩而过的魂魄上,都像是雪白的雕像落了尘埃,变得丑陋不堪。 燕时洵忽然想起,曾经邺澧对他说“人间无救”。 他现在能够理解,为什么邺澧会有这样的结论了。 就算是再心中无阴霾的太阳,落进了阴暗的绝望中,举目四望不见光亮,也会渐渐熄灭于深渊吧。 不过…… 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睫,眸中泛起笑意,修长的手指迅速结印在身前,没有因为四面无穷无尽的恶鬼而受影响,反而眼眸越发明亮。 人间还有救。 人间一直都有救。 永远有人在为了保护生命而战,希望的火种在每个人坚毅的眼中,在林婷的笔下,在井世文的每一次据理力争寸土不让中,在先辈英魂的信念中。 就算人间有诸恶行,但是有恶就审判,罪孽的魂魄就送入地狱,生死之间,公正永恒流转。 即便罪恶的阴霾多到遮蔽天日也无需畏惧,只要能清扫一点,就多一个魂魄得到救赎,人间就多一点公正。 ——而那一点公正,就是燕时洵所追求的。 就算万千恶鬼中,有一个纯白的魂魄值得拯救,他也愿意下潜到最深的地狱,将那魂魄引导向毫无阴霾的下一世。 玄妙古老的手印逐渐结成在燕时洵掌中,原本对于生人而言晦涩难懂的图印,因为有邺澧源源不断仿佛永远没有枯竭的力量做后盾,也顺利的展现在燕时洵身前。 低沉符咒咬字清晰的落在深渊中的那一瞬间,所有被囿困于地狱的恶鬼,都似有所感的向燕时洵所在的位置望来。 本不应该存在于此的凡人身姿修长,挺拔如无法被摧折的长刀,锐利横在阴阳之间的界限上,任何恶鬼都无法跨过此线,迈进人间。 光芒在他的手中迅速聚集,一点烛火瞬息间便变作了日月光华,像是金乌落进了他掌中。 恶鬼面带惊恐,颤抖着连怨恨都无法生出,拼命的四肢并用着向远离燕时洵的方向逃去。 一开始被生人味道吸引来的人形树发出着凄厉的嚎叫,从碎肉堆积的土壤中拔出脚来,用坠满了骷髅头的根茎,艰难的拖着浑身沉重鬼面与脏器,畏惧的想要离开这个令它们恐惧的生人。 它们浑浑噩噩的魂魄能够感受得到,这个生人的身上有恐怖的威压传来,如山岳压顶而来,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碾压成碎片。 而在那人身上,属于人间的生机竟然在反向侵蚀着恶鬼深渊,光芒所过之处,鬼气竟然烟消云散,化作一缕青烟向更深的黑暗中飘荡去。 为他指引了方向。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迈开长腿向青烟所指向的方位走去。 就像路星星打不过敌人会回来找家长。 恶鬼若是有打不过的力量,会去找谁呢? 深渊之下,埋藏着什么东西一直牵扯着恶鬼,也让被鬼气缠绕的兰泽无法离开。 那些恶鬼哀嚎着,就连它们长久以来被地狱中的鬼气和酷刑,消磨到所剩无几的神智,也感受到了深入魂魄的恐惧。 那是被看透了所有罪恶,站在审判席上,等待着上方阎王殿投掷下最后酷刑时的惊惶不安。 从来只会被生人畏惧的恶鬼们,第一次如此畏惧一个生人。 但是,不论它们如何挣扎,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生人踩踏过碎肉焦土,一脚踏进血海之上。 金光落了海。 深渊静止了一瞬,随即,滔天惊浪而起,汹涌冲击向四周的碎肉土壤。 人形树甚至连惊呼都没有来得及发出来,就被气势汹汹而来的血海吞噬。 而如同摩西分海一般,燕时洵面前疯狂旋转着的血色旋涡中,竟然渐渐开辟出了一条通往下方的路。 刚刚为燕时洵指引了方向的青烟飘落进海底,却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深不可测的黑暗,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在那里存活。 甚至就连恶鬼,都无法承受从下方传上来的威压,还保持着逃跑的姿势就已经哀嚎着魂飞魄散。 燕时洵没有丝毫犹豫,跃身向下,主动跳进了黑暗之中。 狂风从下面吹卷而上,将他的大衣吹刮得烈烈作响,他也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眸,抵御过快的风对眼睛的伤害,勉强能借助着手中的光芒,看清下方的模样。 随着燕时洵不断向下坠去,腥臭的血腥味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冷的潮湿气味。 像是多年无人居住打扫的屋子,长久被阴寒的温度环绕。 那气味凛冽死寂,不带有一丝一毫的生机与温度,凛然威严,不可冒犯。 却独独没有身处地狱时应有的血腥味道。 燕时洵皱起眉,在狂风中拼命睁开着眼眸,想要看清下方的环境。 阻力一层层增加,燕时洵坠落的速度越来越慢,像是他每向下一寸,就要承受翻倍的压力。 如果不是邺澧借给他的力量还在他的经脉中源源不断的支撑着他,而来自邺澧的神名加身,令大道此刻就落在燕时洵的肩上,他恐怕自己根本无法走进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在地府崩塌之后,还能拘束了所有的恶鬼与鬼气,甚至那些恶鬼只是一照面就化为一捧齑粉散落。 燕时洵心脏向下沉了沉。 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邺澧告诉他,百年前地府崩塌,阎王将要消散之前,拼尽全力将自己的神名与所有力量都留在了地府,支撑着生死正常运转百年。 而这里的气息明显区别于鬼气,却让所有恶鬼畏惧……这里,难道是阎王的埋骨地? 燕时洵很快就感觉到,他的脚下踩实到了一片坚硬的地面。 不像是地狱中沁满了血液泥泞软烂的土壤,而是以坚石铺地的触感。 一丝疑惑从燕时洵心头划过,他很快就调整了姿势,长腿微屈卸掉了冲击的力道,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燕时洵缓缓直起身,借助着手中光芒打量着周围。 直到此刻,没有了狂风和层层阻隔,燕时洵才真正看清他所落进来的,是怎样的地方。 四面皆是百米高的雕像,神佛面目威严,不怒自威。 不像是菩萨垂眸温润和善。 此处的神佛雕像眼如铜铃,炯炯不可直视,而面容上线条坚硬带着锋利的棱角,手持武器,姿态生动,仿佛下一刻就会抖落一身泥土尘埃,从沉睡中活过来,将所有入侵者和魂魄斩于此地。 在这样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下,人会不由自主的觉得恐惧与渺小。 场地空旷,黑色地面在突如其来的光亮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仿佛是等待着接受审判的罪孽魂魄,在此处惴惴不安的哀嚎求饶,却连上方的一个眼神都换不来。 燕时洵警惕的环顾四周,发现那些高大的神佛像在细看之下,竟然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而在光线的边界,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很多砸下来的巨石石块,狰狞锋利。 就好像是这里曾经遭受过毁灭性的打击,所有往日里威严不可冒犯的装饰,都变成了残破的遗迹。 燕时洵眼眸沉了沉,迈开长腿跨过脚下的石块,轻声走了过去。 “咔嚓……咔嚓。” 碎石与鞋底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回荡在空旷无人的穹顶黑暗下,显得更加寂寥死寂。 坍塌的房顶,砸下来的梁木,横倒在地的枯骨身上还套着旧时的官袍…… 所有的一切,无不在昭示着这里曾经是什么地方。 地府。 邺澧说的没有错,虽然与他之前所猜测的埋骨地有些区别,但是地府现在已经空荡荡没有了任何管理者。 不管是阴差还是十殿阎罗,传闻中所有应该存在于地府的官职都不见踪影。 只有大灾难之后残留下来的一地狼藉。 “咔嚓!” 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起。 燕时洵心中一惊,赶紧低下头看去。 焦黑的枯骨手臂横斜,与下面黑色的砖石融为一体,在废墟中看得不真切,让燕时洵在不均匀的光亮中一时没有注意到,踩碎了臂骨。 燕时洵赶紧后退一步,低声道了声“抱歉”。 然后他才看清,那枯骨手臂的主人,身上同样穿着官服,另一只已经化为焦黑骨节的手中,还死死抓着一本厚厚的名薄。 燕时洵的目光顺着这具骸骨往远处望去,就看到在大殿倾倒的废墟中,还隐约露出了其他穿着官服的骸骨,形象各不一致,却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们的身份。 ——那些地府曾经的掌权者,哪里是不知所踪。 他们……都死在了百年前的浩劫中。 燕时洵抿了抿唇,有些愣神。 因此此刻邺澧借给他的神名,大道将所有的前因,悉数说予了凡人听。 百年前,阴阳失衡,大道为了在混沌中求得一线生机,保住人间不因天地崩塌而遭受灾祸,只得将所有分散出去的神位与力量回收,重新支撑起将要倾倒的大道。 虽非长久之计,但只要还没到最后,就有一线生机可言。 大道看透过去与未来,无情无私的守护阴阳,为了苍生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但是对于地府,却是致命的打击。 所有的神位陨落,地府塌陷,十殿阎罗连同着所有地府神明都耗尽了力量。 唯一剩下的……只有现在展现在燕时洵面前的废墟,还在无声诉说着当年毁天灭地般的恐惧。 燕时洵本想进一步看向未来,大道却在他面前忽然模糊成一片烟雾,再也看不真切。 他皱了皱眉,手中起卦想要询问。 但是他却连手指都无法屈伸。 就仿佛虚空中的力量制止了他的行为,大道叹息,不予展示未来。 ——也或者……连大道,都无法确定未来。 变数入局,所有既定的结局都起了变化。 原本的死局重新开始活泛,一线生机终究在人间显现,所有的因果都在这一刻汇集,开始朝向一个可能的光明未来前行。 燕时洵隐隐约约触到了什么,但是等他转神再想去追索的时候,却一切都化为泡影,消失不见。 他下意识的伸手向前,想要抓住那一瞬间的顿悟。 但就在这时,从光芒没有照到的更深处,却忽然响起了轻微的转动声。 燕时洵立刻敏锐抬头看去,目光如厉电。 却见高台之上,已经化为一片废墟的大殿,那些倒塌下来的砖石碎瓦,在一股看不到的玄妙力量下缓缓升起,重新回归它本应该在的位置。 就在燕时洵眼前,废墟重新建立。 “砰!” 最后一声巨响,深渊震颤。 原本建立在最高处的无头神像,失去的头颅归位。 燕时洵眯了眯眼眸,仰头看去。 神像雕刻的是一张俊秀年轻的面孔,虽不怒自威让人心生敬意,却绝不会错认那张面孔的年龄。 而最令燕时洵惊诧的,是那张面孔竟然隐约让他有些熟悉感。 在哪里见过…… 燕时洵长眉紧皱,却像是那一段意识被大道屏蔽了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从记忆中找出这张脸来。 但不对,他一定见过,甚至熟悉这张脸。 燕时洵如此直觉到。 没有留给他太多疑惑的时间。 看不到的力量缓缓推开重于千斤的石门,复原的大殿缓缓在燕时洵面前开启。 道路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 就像是有谁在无声的说:既然找到此处,那便入内。 燕时洵身形顿了顿,随即平静的迈开长腿走了上去。 随着光芒的靠近,幽深昏暗的大殿内被一寸寸照亮。 威严冰冷的大殿尽头,高座之上,静静的坐着一道身影。 只是黑暗模糊了那道身影所有的模样,只留下一道剪影,让燕时洵看不清那究竟是谁。 燕时洵正待念起金光咒,却忽听得上方传来的细微声响。 那身影动了。 千百年来所有的死亡都匍匐于他的大殿之下,无数魂魄曾在此忐忑等待判决,而他始终高高在上,神像冰冷没有温度,不曾向人间投掷过一个眼神。 阴阳的规则不可更改,天地不仁,公正无私。 他所言,既是死亡的法度。 “你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我已经找到了你。” 那身影声音冰冷清越,仿佛缠绕阴森鬼气。 “索性一切尚为晚时,大道终究垂眼。” 燕时洵眉头紧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声音的意思。 但阴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背向上蔓延,将他冻得连牙齿都在颤抖,结实的肌肉因为警惕而紧绷僵硬。 燕时洵为自己的生理性反应而诧异,对那声音的身份更加戒备。 按理说,他所有畏惧的情绪,早就已经在跟随李乘云游历四方的时候,因为遇到的那些恐怖或悲伤之事而逐渐被消磨,更在经手过的数不尽魂魄中,日渐将心智磨练得坚硬平静,寻常鬼怪撼动不了他分毫。 但是此时,他却只因为一道声音几句话,就感觉冷到了骨子里。 况且,什么叫“我”找到了“你”? 是说找到了他吗?谁,兰泽,还是别的什么人? 燕时洵本想要开口询问,但大殿上方的身影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半明半暗之中,那道剪影似乎挥动了一下衣袖。 下一刻,燕时洵忽然觉得一股强硬的力量向自己袭来。 狂风烈烈吹卷起他的发丝,缭乱了他的视野,他只能尽量睁开眼眸向上看去。 但不论燕时洵如何再手中结印输出力量,想要抵御这股狂风,风依旧不容拒绝却轻柔的在将他推出大殿。 “地府陷落,神名之威将要耗尽,唯有一线生机可救生死轮回。” “地府之下,既为我界,生死平等,唯我至高。” “但现在,我将这份力量,借给你。” “地狱……” 四周所有的高大神像都在剧烈颤抖着,大殿之上的砖石梁木在震颤中一块块脱落,刚刚修复好的巍峨大殿,就像是百年前灾难重演一般,重新坍塌在燕时洵眼前。 只有那道冰冷入骨的声音,穿透所有轰鸣,清晰的回响在燕时洵耳旁。 燕时洵能够感受到自己在被推出这片幽暗深渊,从来时的血海回到地狱。 像是这片深渊的主人拒绝了他的拜访,重新大门紧闭,不再见客。 透过缭乱的风与发丝,燕时洵在剧烈晃动的光芒之中,隐约看到了那道身影的一点面容。 还有对方最后泯灭在狂风中的声音,和模糊的口形。 燕时洵努力侧耳倾听,想要听到最后的那句话,但耳边却只剩下烈烈风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下一瞬,燕时洵的视野天旋地转,光暗颠倒。 所有的一切都旋转着扭曲。 他立刻反应过来,掐诀驱邪稳住了身形。 但等燕时洵再次抬头看去时,刚刚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了。 他稳稳的落在了潮湿泥泞的血地之上,耳边重新充斥着恶鬼不曾断绝的哀嚎,血海巨浪翻滚。 却唯独不见刚刚倾倒的大殿和神像。 仿佛那一切不过是他恍惚中的幻象。 但燕时洵身躯中残留的寒冷,却在提醒着他——不,在血海之下,埋葬着地府的残骸。 像是最后一片思维的碎片被那个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双手奉上,燕时洵明白,那些鬼气之所以会被禁锢在深渊,囿困不得离开,是因为地府的遗迹尚有余威存在,牢牢困守着地狱中接受酷刑惩罚的群鬼。 而现在,百年时间将过。 九为神之下的极致,是轮回之数,到十臻至圆满。 所以,昔日死去的阎王留下的力量,在下一个轮回前,终究被消磨殆尽。 一切将要重新洗牌。 但就在这个时候,张无病所在的车队从公路开进了本不应该存在的阴路,撞上了心怀不甘执念的兰泽。 而燕时洵为了救出被鬼气缠绕不得脱身的兰泽,下潜到了地狱深渊,却得知了地府的真实…… 其中稍有一环缺失,或者燕时洵不曾对兰泽心怀善意,想要帮他……燕时洵都会错过唯一一次获得真相的机会。 而地狱中,恶鬼将倾巢而出,吞噬人间。 到那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燕时洵站在原地微微愣神,心中涌现出玄妙的怪异感。 就好像,天地大道一直在寻找着生机,但最终的奇迹,却始终缺损,无法凑成结局。 而就在燕时洵怀疑猜测的时候,一直落在他肩膀上的大道,却回应了他。 从来只想鬼神低语的大道,向一个凡人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玄妙的境界,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得到天地。 这是…… 燕时洵心中微颤。 但很快,大道抽离,燕时洵的神智重新被拉回。 他定了定神,眸光重新坚定。 虽然走了一趟深渊,让他心中产生了诸多疑问,但是好在总有收获。 比如……此时涌入他体内的力量。 与邺澧借给他的力量不一样。 虽然邺澧的力量同样阴冷不带有温度,但却要更加冷漠肃杀,像是战将浴血从白骨累累的战场走下,心中杀意尚未退去,对整个天地都抱有敌意与怨恨,想要奋力嘶吼,反抗不公的命运。 但是在那道身影话音落下后,却有一股暗藏着生机的力量,落在了燕时洵的身上。 生与死循环交替,太极图阴阳旋转。 生机与死亡在一念之间。 最关键的是——这股力量涌入身体后,燕时洵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深渊就在他脚下。 仿佛这一刻,他就是地狱的主宰者。 燕时洵不知道那道身影的身份究竟为何,也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过忌惮,但是他绝非腐朽不知变通之人。 既然这股力量对他需要解决的事情有用,那……当然是欣然使用。 况且,他对于那身影的身份也有所猜测。 百年前就已经身死的阎王。 除了管理地府的阎王,还有谁能够说出那样狂傲却理所应当的话?力量也与地府如此贴合? 燕时洵心中平静,明亮的眼眸中沾染笑意。 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掐诀。 “今请……” 低沉平静的声音,从燕时洵唇间清晰的念出。 “……江河日月山海星辰在吾掌中 ,吾即明即明 ,即暗即暗,三十三天神皆在吾法之下……”1 所有哀嚎着的恶鬼,都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没了声音。 它们惊恐的看向燕时洵,拼命想要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渐渐明亮的金光之下挣脱。 像是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拽住了群鬼,将他们拖向燕时洵。 血海翻腾,吞噬了所有恶鬼。 深渊的黑暗扭曲破碎,爆鸣声一声接一声响起,整片空间摇摇欲坠。 终于,在几声“咔嚓!”巨响之下,所有的黑暗轰然退散,恶鬼哭嚎着被燕时洵踩在脚下。 整个被从现实里切割出来的世界,终于在巨大的鸣响中破碎。 原本静止的时间重新流转,一直延伸到远方,却循环看不到尽头的公路,从阴路之中脱离,重新回到现实的世界。 深渊之上的公路,地动山摇。 路星星一下没站稳,踉跄着直接向前扑去。 邺澧微微皱眉,一侧身避开了路星星摔倒过来的身影。 于是路星星眼睁睁的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内心啊啊啊疯狂大叫,却还是直接“噗通!”来了个狗啃泥,摔得头晕目眩。 路星星本来想爬起来,但整个大地都仿佛变成了蹦蹦床,让他根本稳不住身形。 但从这个角度,路星星忽然发现——之前一直阻碍着他去救人的深渊,竟然在渐渐合拢。 黑线逐渐抿成了一条虚线,山林与公路重新接壤。 可是……燕时洵还在下面啊!!! 路星星简直想要咆哮,惊慌淹没了他,他仓皇爬起来想要抓住身旁邺澧的衣角求助。 “师婶!师婶我师叔还在下面啊!!他还没有上来,怎么就合拢了?” 路星星急得一身热汗,几乎想要哭出来:“我要是那个时候跳下去帮师叔就好了。” 旁边的安南原,更是比不得路星星常年被宋一道长满山撵着揍锻炼出来的身体素质,直接摔在了一旁的灌木丛中,爬都爬不起来,眼前全是一圈圈金色的小星星。 因为路星星的话,邺澧微微侧眸,终于肯给他一个正眼。 “路星星。” 邺澧低沉的声音平稳的喊着路星星的名字。 路星星当即一抖,有种被犯了错之后被师祖喊了全名的恐惧,赶紧下意识站得笔直。 “你是觉得,我还比不上一个没出师的小道士吗?” 邺澧似乎在笑。 但是没有燕时洵在身边,他像是被抽离走了所有的温度。 冰冷的神像高高立于神台之上,俯瞰人间。 “我与时洵同在。” 邺澧垂下长长如鸦羽的眼睫,披散在肩上的墨色长发无风自动,轻轻漂浮在半空。 而在他身后,大片大片金色的光芒从地面下升腾,公路和山林都在颤动中裂开巨缝,光芒从其间透出来,逐渐扩散到了整片天地,最后遮天蔽日,吞噬一切黑暗。 而邺澧背光而立,鬼神超然在上。 鬼神对于人间再无留恋,甚至做出了人间无救的判断,拒绝了大道的求助,作为最特殊而唯一存留的神,却不愿支撑起将倾的大道。 却唯独,为唯一一个璀璨的魂魄动了心。 从那时起,鬼神所有仅剩的情感都化作了对所爱之人的偏爱。 人间无救,却因他而有救。 大道不存,却因他而存在。 而此时,当燕时洵在深渊之下念起符咒时,深渊之上,邺澧回应了燕时洵的每一话。 “汝即明即明,即暗即暗。” “大道于此,汝于公。” “江河日月山海星辰,三十三天神,皆在汝之下。” “汝所行皆为道,所惩皆为恶。凡汝所言,既为大道。” “此既……酆都之判。” 低沉磁性的声音落下。 天地垂眸,承认了邺澧所言。 从这一刻起,被鬼神郑重做出了承诺的凡人,就已立于三界五行之上。 他拥有掌管死亡的鬼神所有的回护,他是鬼神与天地之间唯一的链接。 虚空中仿佛有“咔嚓!咔嚓!”的声音不断传来。 邺澧狭长的眼眸冰冷无光,不带一丝温度,垂眼向大道。 于是—— “轰——!” 鬼气构筑的世界,彻底在光芒中燃烧殆尽。 公路与山林都重归现实。 而还在公路上的官方负责人和所有派来的人员,都在如同地震一般的剧烈颤抖中,身形摇晃着差点站不稳。 刚刚接到滨大现场负责人的电话,说滨大已经脱离了危险,他们后续人员在进入进行扫尾清理的工作,官方负责人提了一夜的心才将将落回到胸膛里,就猛地迎来了他所在地点的剧烈变动。 “马道长!” 官方负责人嘶吼:“快救人!!!” 和特殊部门人员不同,在现场的可还有其他正常的部门,他们不应该搅进特殊事件送死,危机当前,保护他们就是第一要务! 旁边的制服人员刚刚扶着车辆勉强站稳,就听到了官方负责人的话,不由得错愕。 从来只有他们保护市民们安全的时候,竟然也有别人来保护他们…… 制服人员看向官方负责人的眼神复杂。 他们所有人,都拼命想要保护其他人,想要为其他人提供更加安全的环境。 在这一刻,制服人员忽然理解了特殊部门存在的意义,心中升起敬意。 而不用官方负责人说,马道长就已经在第一时间,眼疾手快的捞回来两个车祸调查小组的人,避免了对方摔出公路围栏。 但等他严阵以待,肃穆着面容一回身,却错愕:“不对啊!” 马道长甚至连声音都变了调:“阴路,阴路消失了!!” 其他进入山林想要探查进入阴路救人的道长们,也感受到了这股剧烈的晃动。 道长赶紧扶住身边的树木稳住身形,但是一抬头,就发现前面的树林里跌坐着一个呆呆的女人。 她满脸泪痕,精致的妆容早就哭花了,却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吓到了一样,失魂落魄。 有眼尖的道长立刻认出了女人:“这不是燕道友那个节目的成员吗?” “那位女嘉宾!” 道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赶紧跑过去要救人。 羊须胡道长手中掐诀起卦,面目严肃:“阴路……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 旁边的道长声音带着颤抖,指向山林外剧烈的光芒:“被带进阴路的公路也回来了,山林也回到了现实……难道这一切,都是燕道友所为!” 恶鬼入骨相,不世出的天资,竟然恐怖至此吗! 道长们彼此对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愕与震撼。 金色的光芒铺天盖地,将深夜的郊外照亮得丝毫毕现,亮如白昼。 太阳在大地燃烧,生机落进了人间。 路星星跌坐在地面上,愣愣的抬头看着背光而立的邺澧,慢慢屏住了呼吸。 男人修长高大的身躯挺立,冷峻的面容漠然没有表情,墨色的长发轻轻飞扬在身后,仿佛所有的光暗天地都变成了他的背景板。 而有他在,天地大道,日月星辰,就不会停止运行。 路星星没有摸到过大道,他没有到那个境界。 但是他在这一刻,却忽然觉得,如果大道有具现化的载体,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路星星被邺澧强大巍峨的气场差点吓哭,却非常有眼力见的一声都不敢出。 光芒之中,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踏来,大衣在身后烈烈翻卷,气势惊人。 邺澧回眸看去,原本冰冷的眼眸染上笑意。 “时洵。” 他轻轻唤着对方的名字,语气缱绻温柔。 第179章 白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低低的呻吟了一声,扶着脑袋坐起身来,才看清自己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车厢里一片狼藉,但所有人的身影都消失了,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座位上。 原本应该别在她肩膀上的分屏镜头,也好像经历过什么重击,被砸得粉碎,镜头的碎片就散落在白霜的衣褶里。 白霜心中疑惑,但更加奇怪的是,她总觉得眼前的场景看着令她很是别扭,却偏偏说不出古怪在哪里。 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大脑尚在混沌中,混乱的思维不足以支撑她想清楚到底是哪里让她觉得不对劲,但是在昏迷之前的记忆,却慢慢浮现了出来。 翻倒的车厢,惊慌的叫喊,还有路星星的那一声“白霜!”…… 是了,碎玻璃。 她记得自己眼睁睁的看到玻璃破碎之后,有金属片飞向自己。 白霜怔怔的拿下按着太阳穴的手,从自己脸上摸过。 但触感却依旧是光滑的,没有受伤的痕迹。 随之想起来的,就是路星星毅然挡在她面前的身影,还有在她耳边响起的痛苦闷哼。 路星星受伤了!!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白霜一下子慌乱起来。 同伴受伤,她绝对不会置之不理,更何况路星星还是为了救她而受伤! 她慌忙从座位上起身,眼角的余光扫过旁边的车窗,没有放在心上的继续往前走,想要赶紧下车去找路星星和其他人。 但就在白霜快要走到车门的时候,她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明明车内的地面上到处都散落着碎玻璃,那为什么,现在她周围的这些车窗,却是完好无损的? 第一个念头浮上来之后,所有的不对劲都紧跟着从思维的海洋中浮了上来。 白霜记得很清楚,车辆绝对是翻滚发生了车祸,但此时的车子却正正方方的停在路边,如果不是地面上乱滚的物品和碎玻璃,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出过车祸。 而当时路星星为了救她,她是眼看着路星星的手上全都是血的,可现在她却闻不到一丝血腥的味道,甚至刚刚的座椅旁边也没有血液的痕迹。 “现实”与记忆不符合的地方一一点点被排查出来,冷意细细密密的爬上脊背。 细思恐极。 白霜纤细的身体僵住了,她感觉自己每一块肌肉都在因为恐惧而颤栗,肩膀和脖颈僵硬到甚至没有办法回头。 她呼吸急促,本来伸出去想要推门的手都是颤抖着的,手掌心里的冷汗湿滑,让她几次都没办法握住门把手。 白霜下意识的想要去找燕时洵,但是透过车门玻璃,她却根本看不到车子外面的世界。 黑暗吞噬了车子外面的所有景色,没有公路也没有农田。 就好像她现在身处在摄影棚内,所有的布景只有这一辆车,除此区域之外,她没有任何可以去的地方,边界都被蒙上了黑布。 白霜害怕到心跳疯狂加速,血液上涌,极力想要逃避的本能让她在惊慌之下疯狂想要去拉车门。 却被身后的一道声音阻止了。 “你在这里,很安全。” 是男孩子的声音。 年轻而干净,透着清爽的沉静意味。 身为歌手的白霜对声线很是敏感,这样的嗓音让她联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阳光下爽朗干净的笑容……当年一切美好的事物。 但这声音并没能安抚下来白霜。 因为……她很确定,本来在这辆车上的人,没有一个人的声音是这样的。 所以,在车里对她说话的,到底是谁?周围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场景又是怎么回事? 白霜的思绪乱成了一团麻线,但是她也是节目中难得的老嘉宾了,从第一期规山开始就跟到现在,所以她还是艰难的从恐惧中拔出了一条清晰的意识——她绝对是又撞鬼了! 比与鬼怪身处同一片空间更可怕的是什么? 是鬼怪就在你身后,你根本不知道它的动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悄无声息的躲在你的背后,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伸出利爪准备杀掉你…… 越是细想,恐惧越是抓住了白霜的心。 她吞了口唾沫,还是一咬牙,颤巍巍回身看去。 ——原本白霜所在的座椅上,安安静静坐着一位年轻人。 他垂着头,发丝散落在眼前,令人看不清他具体的模样,瘦削的身躯掩盖在白衬衫和长裤中,带着沉静的学生气。 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是命运的死劫捉弄于人。 实验室才是他本应该大放异彩,意气风发之地。 但是鲜红的纹路爬满了年轻人俊秀的面容,破碎后的瓷器就算重新拼凑,也还是留下了伤痕。 触目惊心。 白霜快要被吓哭了。 她拼命压下自己眼里的泪水,一边警惕的注视着年轻人,一边疯狂去掰动车门,想要从有鬼怪的地方逃出去。 年轻人看出了白霜的畏惧,他像是被这份畏惧刺伤了一般,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本来舒展着的肩膀也向中间紧扣,像是容貌有缺陷而羞于见人,拼命想要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抱歉。” 年轻人抿了抿唇,愧疚的向白霜道歉。 然后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谢谢你,之前关心我。” “抱歉不能向你报一声平安,我已经没有平安可言。但是,我现在能够做到的,是护你平安。” 说完,就像是怕再吓到白霜一样,年轻人的身形迅速变淡,与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然后消失不见。 但白霜还是看到了那年轻人在消失之前,似乎是因为他做出了表情牵动了面部肌肉,所以那些脸上血红色的纹路都像是崩裂开了一般,血液缓缓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像是厉鬼索命般骇人。 白霜被吓得心脏差点停跳。 但是任由她如何折腾车门,甚至跑去试图打开车窗,全都无功而返。 像是整个空间都是密闭没有出口。 白霜折腾累了,再加上那年轻人消失之后,车里确实也没再有别的可怕的东西出现,于是她又累又冷的坐在别的座位上,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臂膀发抖。 很快,白霜隐约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敲锣,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在走过路面,拖带着的重物耷拉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似乎还有人在哭嚎,呜呜咽咽和惨叫声混成一片,在寂静的环境中极为骇人。 白霜只扭头一看,就觉得自己的血液迅速发冷几乎降到冰点。 从车子旁边过去的,哪里是什么人。 那分明是……鬼啊! 群鬼夜行,鸣锣开路,重重锁链束缚鬼魂,阴差头戴高帽,面遮白纸,阴兵身着铠甲,手中兵器寒芒闪过。 令人心惊。 白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一寸寸僵硬,恍然已经变成了一尊石雕。 她想要弯腰把自己的身形藏在椅子下面,生怕那些鬼魂一转头,就能从车窗里看到自己。 但是僵硬的肌肉没有办法支撑她做出这样的动作,她在心中喊得声嘶力竭,疯狂催促自己动一动,却只能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鬼魂走过。 白霜心脏“咚咚咚!”跳得如擂鼓,热血倒涌上头,绝望的以为自己的命就要交待在这了。 有几次她都几乎以为,鬼魂其中一个很快就会扭过头看到自己,但是却几次都有惊无险。 这让她反复松了口气又提起来,心情紧了又松,大起大落像是过山车。 可奇怪的是,直到整队长长的鬼魂渐渐从车子旁边过去,都没有任何鬼魂和阴差扭头看到白霜。 白霜担心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发生。 就好像是……她在它们眼中,只是一团空气。 白霜愣愣的看着车窗外面的黑暗,和在鬼魂走过之后才逐渐显现的公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极端的恐惧之后,白霜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进入了极度的疲惫中,她上下眼皮耷拉,困得几乎想要就这么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想起了那个消失的年轻人对她说的话。 ——“谢谢你,关心我。” 关心谁? 意识朦胧间,白霜疑惑而艰难的翻着自己过去的记忆。 然后她想起来,自己最近确实是关心着一件事来着。 滨大学子失踪案。 是……你吗? 那个失踪的学生? 白霜终于无法抵挡身体中蔓延上来的疲惫,一歪头昏睡了过去。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唇边却带着笑意。 唤醒白霜的,是隔着眼皮都能透过来的明亮光芒,还有剧烈的拍门声。 咦?是太阳出来了吗?经纪人这么早来找我吗? 睡得迷迷糊糊的白霜糊涂的想着。 她一睁开眼睛,就差点被眼前刺眼的光线亮瞎眼睛,刺激得连生理性眼泪都出来了。 她赶紧抬手遮在眼前,避开这份光芒。 等她定了定神时,已经有人从外面打开了车门急急的跑了上来。 见到白霜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跑上来的道长被吓得心脏差点停了。 他快跑几步到白霜身边,没有了前面座椅阻隔视线,这才看到白霜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 甚至白皙漂亮的脸上还是粉扑扑的,一副睡得舒服又温热的样子。 道长:啊…… 白霜也看到了跑过来的道长。 虽然不是她之前见过的宋道长或者马道长,但他身上的道袍还是表明了他的身份。 因为燕时洵和几位道长而对海云观心生好感,对海云观很是信任的白霜没有多想,就开心的问道长道谢。 道长却是一脸复杂的看着毫不知情的白霜。 在山林和公路如同地震一样颤抖之后,原本被分割出去的空间也因为没有鬼气支撑,在破碎之后重新与现实合二为一。 道长们分布在公路和山林上,想要找到那些被拽进阴路的人。而他远远的就看到,路边竟然停着一辆完好无损的车。 虽然错愕明明节目组的车已经发生了车祸,怎么会如此整洁,但道长透过外面的车窗看到了里面一动不动的嘉宾,情急之下也来不及细想,赶紧救人要紧的冲了上来。 结果这位名为白霜的嘉宾,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过什么,完全没有路星星那样的经历不说,还说自己从一开始就在车上从来没下过车。 道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当他听到白霜说到车上有过一个脸上带着血痕的年轻人时,还是急急追问那年轻人的下落和所作所为。 负责追踪阴路的他很清楚,那个在白霜描述中的年轻人,分明就是将阴路引走了的新丧鬼! 白霜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说什么谢谢我关心他,他要保护我什么的。” “保护你?” 道长有些发愣。 一个满怀着怨恨和不甘,心中执念甚至强烈到能够引动阴路,作为鬼气临时载体的鬼魂……竟然,也会想要保护其他人吗? 但是不管道长如何疑惑,事实如山摆在眼前,白霜确实一点伤都没受,不像其他嘉宾在分屏中表现得那么狼狈。 这让道长有些动摇,同时心中涌现出愧意。 在燕时洵没有表现出他能够解决整件事之前,为了能够阻止事态继续恶化,他们八名道士本来的计划是斩杀新丧鬼,强夺缠绕在新丧鬼身上的鬼气,合力将阴路从滨海大学引回公路上解决。 虽然道长之前也对这个方案有所犹豫,但一个不确定善恶的鬼魂,和滨海市千万生命,天平从一开始就没有平衡过。 道长并不后悔这个决定,直到他听到了白霜的话。 如果不是燕时洵力挽狂澜,将滑向深渊的恶劣事态硬生生拽回正轨,那恐怕他们就要白白让一个心怀善念的鬼魂魂飞魄散了。 “上面有危险吗?” 因为道长迟迟不下来,另一位道长在车门外警惕的问:“需要我上去帮一把吗?” 道长恍然回神:“没有。” 他定了定神,言简意赅的向白霜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并说要送白霜回到官方负责人那里,确保她的安全。 白霜听完后,顿时一阵阵后怕,赶快从座位上起身,跟着道长一起下了车。 但就在白霜的脚步从车上下来的一瞬间,整辆车竟然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刚下了车的两人错愕回头,就看到像是有看不到的手捏住了车身,将原本完好无损的车辆逐渐捏成一块废铁球。 然后轰然爆开,四散成一片黑色的烟雾。 白霜心中后怕,说幸好他们下来得及时,不然要跟着被捏扁了。 但是道长却逐渐皱起了眉头:“不是。” “是因为……白小姐你下了车,所以这辆车所带有的屏障失效。因为它不再需要保护你,所以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道长转头看向白霜:“你刚刚说,那些鬼魂看不到你?” 白霜点点头。 “但是我就是从车窗外面看到了你,才会上去救你。” 道长叹息一声:“那个鬼魂……确实是在保护你。” 在群鬼之前,将你保护在鬼气构筑的屏障之下。而在可以救你的人面前,解开了屏障,将你送往安全之地。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节目组的车明明出了车祸,白霜却还能待在完好无损的车上。 那个名为兰泽的鬼魂,在感谢白霜曾经因为新闻而对他的担忧和关注。 他对于杀死了自己的凶手满心怨恨,不甘的执念深重到能够撼动恶鬼阴兵。 他执着追索的东西让他不惜连累伤害滨海大学的学生,却对关心着他的人,对他付出了丁点善意的人,也心怀善念,于群鬼之中保护白霜不受半点伤害。 道长护送着白霜沿着公路往回走,语气平静的向她解释着这一切。 白霜心神剧烈动荡,心中骇浪滔天,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什么。 直到她被平安送到官方负责人所在的地方,救援队员关切的围过来,想要检查她的伤势和情况,白霜才缓慢的回过神来。 “哎!等,等等!” 眼看着道长转身就要重新走回公路,情急之下,白霜赶紧抓住了道长的道袍:“道长,请,请问那个大学生……” 水光浸透了白霜的眼睛,她眨了眨眼,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他……他死了是吗?” 白霜的声音带着颤抖。 直到此刻,重新开始工作的大脑,才恍然意识到之前那年轻人对他说的话的意思。 我已经死了,所以没有平安可言。 但最起码,我希望对我心怀有善意的善良之人,可以平安,有人……在等你回去。 白霜执着的看着道长,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她想要道长告诉她,那个大学生还活着。 他还那么年轻!大好的人生还没有展开,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她,她宁愿没有被保护宁愿面对危险,也想要那个大学生活下去啊! 道长定定的看着白霜,片刻后,他长叹一口气:“抱歉……” “我等追查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因为死前的执念化作了厉鬼,我们没有救回他的机会。” 即便知道当时的情况如何,但面对着白霜真挚期冀的眼神,道长就算见惯了生离死别,此时还是有些不忍。 即便心中早有答案,但白霜还是觉得眼前一黑。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身为一个有良知的正常人,对社会新闻的关注和担忧,白霜其实对那个大学生只有最基本的关心,希望他能够获救。 可是,就是这一点萤火一样的关心,却也被那死去的大学生珍而重之的报答…… 不对等的付出让白霜难受得不行。 本来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就因此而拉近了距离,让她更加无法接受对方没能获救的结局。 旁边还没有走的失踪案小组看到这一幕,心中也难受得不行。 他们亲眼看到了失踪大学生的尸体,知道他在死之前遭受了怎样堪比酷刑的折磨,心中本就愤怒。 但此时,他们却又直面了本该已经死亡的人,在死亡后都没有遗落的善意…… 善与恶强烈的反差,让他们胸臆间的愤怒几乎喷涌而出。 救援队员知道前因后果,但也只能叹息了一声,取了毛毯披在白霜瑟瑟发抖的纤细身躯上。 “不要难过了,白霜姐。” 女队员叹息着抱了抱白霜,想要给她一点力量,安慰她心中的痛苦:“还有燕先生呢,等燕先生回来,白霜姐可以问问燕先生,说不定先生会有办法呢。” “最起码,能让那个叫兰泽的大学生,在死后得到些许慰藉也是好的。” 白霜泪流满面,紧紧抱住女队员。 …… 燕时洵此时顾不上兰泽的事情。 因为在血海之下的地府中借得了力量,燕时洵一口气将整个深渊全都从人间连根拔起,重新镇压向地府,让那些因为神力削弱而松动了镇压跑出来的恶鬼,都被再次打入地狱。 原本随着阴路而蔓延到公路之下的深渊,彻底被从人间割裂出去。 群鬼再无侵扰人间的可能。 燕时洵刚从深渊之中回到公路之上,就迎面被有力的手臂拉住,撞入结实微凉的胸膛。 “噗通……噗通!” 燕时洵听到在自己耳边,那颗在胸膛之下的心脏在缓慢却稳健的跳动。 他眨了眨眼眸,原本想要推开邺澧的动作顿住了。 与死亡有关的神明……为什么会有心跳? 正因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每当燕时洵注意到邺澧时,邺澧就一直保持着和常人无异的心跳和呼吸,所以燕时洵即便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却从来没有向鬼神的方向考虑。 因为邺澧展露出来的力量,燕时洵只当他是隐世不出的某位祖师。 ——否则,鬼如何能有心跳,一如生人? “你……” 燕时洵停顿了一下,向邺澧问道:“是鬼神吗?” 邺澧微微垂眸,静静的注视着怀中的驱鬼者。 他的心中充溢着满足的平静。 最璀璨的光芒落进了他的怀中,连带着千百年来空荡荡的胸膛也重新被填满,从此人间对他的有了温度,山河草木有了存在的意义。 邺澧本以为,自己已经对人间失望。 但直到遇到燕时洵他才明白,那是因为他曾经见过的山河天地,没有他。 “是。” 邺澧平静的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从不回应生人请求借力的鬼神,让燕时洵问出口的字字句句,都没有落空。 他一直站在燕时洵回眸就能看到的地方,只要燕时洵任何时候看向他,都能得到他回应的笑容。 他一直聆听着燕时洵的话语,每一字句都是他最珍贵的藏品。 “我是……执掌审判与死亡的鬼神。” 邺澧轻声笑着,狭长的眼眸中满是笑意,雪山化作春水。 “当你呼唤我,我就只是你一个人的神。所以时洵。” 邺澧抓住了燕时洵的手掌,轻轻握住:“呼唤我的名吧……” 你的每一次呼唤,都会让我多一点人间的温度。 燕时洵错愕的看向邺澧,从来敏锐的思维一时间竟然没有想通邺澧的意思。 “你是说……” 燕时洵迟疑着问道:“想让我供奉你?” 不过大道之下神明殒身,如果邺澧也需要香火供奉,倒是确实有道理。 而且这样一来,之前与邺澧相处时偶尔会感觉到的不自在,也就能说得通了。 ——邺澧想让他或者海云观供奉自己,所以才几次帮他,向他展现力量。 燕时洵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像是出马仙那一支,堂上供奉的仙家也不是平白吃供奉香火的,在被供奉之前也是要展现一下自己的力量,就像是试吃一样,好吃才能购买不是? 但也就只有燕时洵自己觉得有道理了。 这话一出,邺澧的面容上就展现出了错愕。 就连旁边一直努力把自己缩成个团的路星星,都没忍住“噗!”了一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直咳嗽。 “时洵……”邺澧有些无奈。 他本想要再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很快就放弃了解释,只化作一声浅浅的叹息。 ——十几年前,那个小小少年被父母遗弃在集市上,却没有哭也没有闹,只冷眼看待这人间悲欢。 小燕时洵曾经丰富的情绪,都已经尽数埋葬在被父母抛弃的那一刻。 前十几年的遭遇,普通人对绝艳惊才的不理解甚至嘲笑,同龄人对小燕时洵的欺负和嘲笑,已经慢慢消磨掉了他原本的柔软,面容上的笑意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化作对人间的清醒旁观。 磨练出的冷静与理智支撑着小燕时洵存活下来,让他没有因为被遗弃而有任何恐慌,甚至愿意相信一个集市上满身鲜血刀伤的可疑男人,善意的送出一颗糖,希望男人珍惜生命,心怀希望。 可,那份理智同时也让燕时洵失去了如普通人一样对温情爱意的感知。 李乘云一生未婚未爱,他没有教会燕时洵什么是情爱。 他自己都不理解的东西,要如何教会弟子? 所以,燕时洵也没有学会这份情感。 邺澧清楚,所以,他愿意慢慢等,让燕时洵慢慢开窍。 温水包围,坚冰总会融化。 只是…… 从不后悔的邺澧,竟然在这一刻难得的产生了悔意。 ——如果早知如今会爱上燕时洵,他应该在十几年前就领燕时洵走! 李乘云是个好师父,甚至邺澧在人间找不出比李乘云更称职的师父了,但是……李乘云,他单身到死啊。 邺澧有些郁闷的黑了脸。 燕时洵:“???” 他满头问号。 而旁边被啥摔得眼冒金星的安南原刚一回神,就看到了光芒中相拥的两人,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安南原:“…………” 卧!!!槽!!! 原来这个一直跟在燕哥身边的人,对燕哥是这种看法吗? 怪不得之前在井公馆的时候,井小宝强调每一个身份都与现实关系是对应的。 所以,井小宝虽然因为没有体会过情爱,而不知道为什么邺澧会和燕时洵扮演了一对夫妇,但是井小宝身为已死的恶鬼入骨相而感知天地,还是让他潜意识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吗? 这个人喜欢燕哥! 但蹲在安南原分屏前的观众们,却什么都没听到,不仅没有和安南原有同样的想法,甚至还变得更加困惑。 [亮瞎我的狗眼!我本来因为害怕躲在被窝里看的,结果屏幕的亮度突然拔高了!] [我外放平板之后亮得村头大爷都以为天亮了起床干活,亮得隔壁老头都直呼再也不用开灯了。这踏马是太阳摔在地上了吗???亮得离谱了,兄弟!] [嗯…………燕哥和那个人在说什么呢?谁听见了?] [无,只有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我一个怕吓到舍友所以戴耳机看的人,差点被电聋了。面无表情.jpg] [笑死,别说听见声音了,连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都看不清好吗?完全就是一团马赛克。] [这好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之前这个一直站在燕哥身边的人,就不知道为什么,永远拍不到脸。] [对对对,而且好奇怪,我明明应该之前见过他,但就是记不起来。] [震惊了!我刚刚去倒杯水的功夫,就把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回来之后重新看屏幕,才记起还有这么个人。] [真的很诡异……就像是这个人不想让我们看到听到记住,我们就根本记不住一样。] [他们抱在一起了呜呜呜呜,燕麦哭成了燕麦汤,燕哥这是要谈恋爱的节奏吗?] [嗯……虽然我听不到那个人在说什么,但是从燕哥的话来看,对方应该只是个同行吧?] [兄弟吧,这不是很正常吗?我打游戏赢了兴奋的时候也抱我哥们儿,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啊……是,是吗?] 但安南原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就迎来了燕时洵对此正气凛然的严肃表态。 “我不会收徒,我师父的传承就到我这里为止了。你要是想要让我供奉你香火的话,未免太亏了。” 燕时洵斟酌了几秒,道:“等回滨海市之后,我去和海云观的李道长说一声?” 燕时洵语气特别诚恳,一副为了朋友打算,不想让朋友吃亏的模样:“海云观香火旺盛,传承不绝,绝对是不二之选。” 邺澧:“……” 安南原默默合上了自己刚刚惊掉的下巴。 路星星疯狂捂嘴不让自己出声,憋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燕时洵:“?” 嗯?这个回答还不满意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邺澧的回应,是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捂住了燕时洵带着疑问的眼眸。 “我不要供奉。” 邺澧堪称咬牙切齿。 成也如此,败也如此。 他爱极了他的驱鬼者坚定向前的坚韧和生机,却没想到这种坚定对他来说却变成了另一种阻碍,让他在此刻恨得想要磨牙,咬上一口近在咫尺的脖颈。 邺澧在几个呼吸间迅速平静下了自己的情绪,赶在燕时洵心生警觉之前,恢复了平日里的姿态。 “算了。” 邺澧有些郁闷,连带着语气都带上了一丝委屈:“下次再讨论这个话题。” 燕时洵:啧,这个性格也太难猜了,搞不懂。 原本还因为恶鬼而心中惶恐的路星星和安南原,因为燕时洵的出现而把心重新放回了胸膛里,松了口气。 地面彻底合拢,光芒也渐渐消散。 高速公路本来的模样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安南原简直热泪盈眶。 “终于,终于回来了。” 安南原哽咽:“我差点以为我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路星星:“……我怀疑你在质疑我的实力。” 不过,等所有的光芒消失之后,众人却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宋辞呢?赵真呢?” 安南原迟疑:“他们不是就在公路上吗?怎么现在没看到他们了。” 燕时洵没有回答。 他看向公路的眼神严肃,带着戒备。 深渊之下的恶鬼地狱被解决了,但是,阴路还在,那些行走在阴路上的东西,也还在。 而且与之前鬼气构筑的世界不同,从刚刚起,所有的虚假世界破碎,一切归入现实。 这意味着,与公路重合了轨迹的阴路,此时就在这里。 以燕时洵对于官方负责人的了解,他知道在他看到车祸给官方负责人发消息之后,对方一定会赶过来。 并且直播事故,特殊部门必定有所行动。 燕时洵在滨大校园遇到海云观的道长时,询问过对方现实的对策,知道在公路和滨大校园,到处都已经布置好了人手,防备着最糟糕情况的发生。 这就意味着…… 现实的公路上,必定聚集着大量的人。 其中有海云观的道长,但也有救援队和其他人。 这些人的生命,此时都被燕时洵当做了责任。 他不会让那些人的生命遭到威胁。 带着明亮生机的光芒消失,公路上冷白的灯光照亮了方寸空间,显得寂寥而死气沉沉,不带一丝温度。 安南原心中惶惶,看着前方燕时洵的背影,大气不敢出。 兰泽俊秀的面容上透露出惶恐,仓皇看向燕时洵:“燕先生,我,我不想离开。” 燕时洵眉目肃杀:“有我在,别担心。” 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公路的远方,渐渐升起浓雾。 丑时,阳气坠入谷底,阴气迅速攀升。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阴气张牙舞爪,肆意蔓延。 从冷白幽暗的浓雾中,一道道身影隐约显现。 剪影相互重叠,绰绰摇晃。 “锵——!” 清脆的锣声响起,尾音颤颤,缭绕在无人的公路与山野间。 阴兵借道,生人——避让! 见之者…… 死! 第180章 海云观的八名道长,本来在公路上各个方位掐算,既是搜救节目组失踪的人,也是想要知道阴路如今的下落。 但其中一位道长手中的罗盘,却忽然剧烈的震动了起来,指针疯狂旋转发出嗡鸣,力道之大差点让道长脱手而出。 道长错愕的低头看着罗盘,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金属材质坚硬的罗盘,竟然就这么“啪!”的一声,在他手中四分五裂。 碎屑纷纷扬扬落下。 道长有一瞬间的呆滞。 另一侧的道长也忽然传来了惊呼:“刚刚才下降的阴气重新浓郁起来了,怎么回事!” “阴路现在就在公路上!” 羊须胡道长脚踩着树冠一路飞身过来,面色严肃的向其他道长说明自己的发现。 “不对劲,虽然鬼气构筑的世界消失,但是阴路没有!我在山林里发现了尸骸残骨,应该就是那队阴兵遗留下来的东西,它们还在这附近。” 旁边的道长面色大变:“怎会如此!官方负责人和几个部门的人,现在就在公路上啊!” 为首的道长心中权衡,然后一咬牙,艰难做出了决定:“回去!把所有人安全撤离这里!” “师兄?” 旁边道长错愕:“那阴路怎么办?我等追踪数年,这是最接近它的一次。这次放手,下次就再也说不准了。” “况且……” “这已经是李道长示警之后,阴路第九次出现在人间,很快就会臻至圆满。” 道长咬牙说:“这些年来,我等追着阴路走过了各个方位,八个方位已经完全,如果从生门死门来看,滨海市就是它们最后一程。过了这一次……” 蛟蛇化龙,恶鬼成神。 凡人再也没有与之抗衡的可能。 为首道长的面色也沉痛。 他何尝不知道! 李道长只是窥见一丝天机,就已经濒死僵局,花费数年才堪堪恢复。 人想要与鬼神斗,谈何容易! 从几十年前开始,各地就常有鬼怪挣脱原本的镇压,侵扰人间。 山城僵尸凶恶伤人,古都公墓起尸掀棺而起,规山村民频频失踪,野狼峰荒村无人,南溟山骸骨浮江…… 正是因此,所以才会有特殊部门的存在,一直在与这些东西对抗,从鬼怪手中保护普通人的生命。 但是,各家各派都在百年前元气大伤,即便是海云观这种数得上数的大观,也因为百年前的全观近乎覆灭的打击,而遗失了不少的传承,丢了不少经籍法器。 更遑论其他小门小派了。 甚至有不少门派,直接满门皆灭,再无来者。 所有与特殊部门合作的大师和道士们,不是不想彻底解决这些灾祸,他们很清楚事情继续发展下去,最终会演变成更加恐怖的灾难。 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们恨自己能力不够,却也只能拼命压下了各处事件,虽然无法彻底解决,却也拼尽全力联手镇压,努力想要调动起天地自己的生机来,盖过事故之地的死气。 于是,鬼山从百年前就被压在规山之下,百年前的海云观道长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将鬼山赶到了阴阳交接之处,驱离出了人间。 野狼峰开放游客进入,借由游客的生气来调动山川本来的生机,并且年年大批量种树,请了生态专家来系统规划,想要恢复当地的生态。 …… 他们做出了所有能够做到的努力。 可是,就像是伤口被敷了药绑了纱布,即便表面上看着还算好,下面却已经在溃烂发炎。 如果找不到对应的方式根治,最后还是会恶化爆发更加猛烈的病症。 而一旦真的走到那一步……药石无医。 在普通民众快乐生活的时候,有另外一些人,沉默的以身躯驻守在阴阳的界限上,构筑起了保护的围墙。 道长们看到了真相,为此忧心忡忡,却无能为力。 就连海云观的李道长也叹息,如果他那个天赋最高的师弟在就好了,狗蛋儿一定能找出解决的方法。只是可惜,他在多年前一别后再无师弟的音讯。 直到,张无病开办了节目。 这个命里注定有鬼的导演,误打误撞竟然进入了被镇压在规山下面的鬼山,而节目组中的燕时洵,竟然也真的彻底解开了鬼山!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海云观监院震惊到长久无言。 而李道长说,他看到了天地之间的一丝奇迹。 ——他那个失去了踪影的师弟,真的为人间留下了避免灾祸的办法。 燕时洵。 他就像是最冷酷无情的医生,利落的剜掉了患者腐烂的肉,让创口重新拥有愈合的机会,生命得以延续。 那些令道长们头疼的大凶之地,还有家子坟村这样因为偏僻闭塞而一直无人所知的腐烂之处,全都被一一挑开,焕发新生。 监院在燕时洵身上,看到了生机。 李道长说的没错,燕时洵……是天地之间的奇迹。 在刚刚将搜寻到的节目组成员送回到安全之地时,为首道长也向官方负责人详细了解了燕时洵,知道了这位乘云居士的亲传弟子,到底直接和间接拯救了多少生命。 虽然没有与燕时洵共过事,但是为首道长相信,能做出之前许多事迹的驱鬼者,足以被委以信任。 “阴兵交给燕道友。” 为首道长咬牙说:“我等,回去保护公路上其他人的生命!” 羊须胡道长还欲劝说,为首道长却已经一锤敲定:“我相信燕道友。” “燕道友既然能够被阴路拽到滨海大学,就说明他原本就已经与阴路鬼气纠缠,无论是直接出手还是寻找阴兵,都远比我们来得轻松。” 为首道长苦笑:“反观我们,从追踪阴路至此之后,竟然连进入阴路的死门都没有找到。” 虽然为首道长如此说,但是事实上,并非道长们太弱。 而是因为,阴兵的力量在逐渐增强。 海云观很重视阴路一事,能够被派来解决阴路的几位道长,都是这一代的佼佼者。 但是却依旧抵挡不住超越了凡人的鬼神之力。 这些年的追踪中,道长们发现,阴路并非随机出现在各地,而是有其隐含的目的。 八个方位下来,意图更加明显。 这分明就是古久之前划分开地府与人间的阵法方位! 每走过一处,阴兵就会获得方位节点的力量,将原本镇压恶鬼的力量吞噬,壮大阴兵的队伍,而对于阴间的镇压力量,也就会相对应薄弱一分。 道长们一开始不懂,等后来他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拼了命也只能阻止阴兵二三,让镇压的阵法不要全部被阴兵吞噬。 可,那也不过只保下了微少的一部分而已。 所以这一次,道长们原本追踪到滨海市郊外山上时,心中就已经极为警惕,唯恐阴兵伤人。 虽然他们没有料到兰泽的出现改变了一切,但是结果却也大差不差。 恶鬼倾巢而出,像是地狱重现在了人间。 阴兵导致了镇压的力量越来越松动,终于到这一次,最后一颗螺丝钉被拧开,灾祸被放出。 道长们在看到公路与滨海大学的情况之后,只觉内心萧瑟绝望。 第九次……最后一次,抵达圆满,阴兵此时的力量,要有多强? 那可是曾经守卫阴阳界限的全部力量,如今却落进了不正确的鬼手里,阳间一方……要如何才能战胜鬼神?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身后就是滨海市市民的生命,信念化为了力量支撑着道长们前行,恐怕他们早就已经被绝望和窒息所击倒。 而此时,听到为首道长的话,其余道长面带羞赧,低下头去。 他们很快达成了一致,留下几名道长继续在公路和山林中搜寻节目组人员,在燕时洵需要时予以帮助。 其余几名道长则向官方负责人等人的所在地跑去,挂念众人的安危。 临转身之前,为首道长深深的看了眼公路已经浓雾渐起的另一端,心中郑重拜托燕时洵。 燕道友,阴路……就拜托了。请务必,将阴路终止于九之前。 同一时间,燕时洵似有所感,转身抬眸,冷冷向公路的另一侧看去。 “时洵?”邺澧轻声询问,顺着燕时洵的目光向那边看去。 穿过寂静无人的公路,邺澧看到远处道长纵身飞跃又落下,迅速奔跑向官方负责人和其他人的所在地。 “在担心其他人吗?” 邺澧含笑低声道:“放心,海云观的道士就在附近,他们在驱鬼者中还算得上不错。” “你挂念的生命,会被他们保护得很好。” 邺澧伸手捉住了燕时洵的手腕,与他对视:“你想要保护的人,也会是我将要保护的。” 燕时洵原本紧皱的长眉渐渐松开,向邺澧点了点头:“我信任海云观。” 邺澧挑了下眉:“那我呢?” 燕时洵:“?” 邺澧:“你就不信任我吗?” 燕时洵:“…………” 他无语的看着邺澧,像是在问:你在说什么呢? 旁边路星星看得心惊胆战。 他既是高兴师婶肯定了海云观——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高兴,就像是被老师夸奖了的学生一样,但他又有些担心,该不会这两个人下一刻会打起来吧? 神仙打架,他们遭殃啊。 安南原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还因为感受到了从靠在自己身上的路星星传来的颤抖,而纳闷的扭头看路星星。 干什么呢?你憋尿? 路星星:你才憋尿!滚!我这是为了我们的小命着想,你不懂。 要是师婶想要揍他,他可以向师叔求助。要是师叔揍他,他可以喊师婶救他。 但是如果这两个人打起来,波及到了旁边的他们…… 路星星想象了一下以前见过的燕时洵斩杀邪物的场面,不自觉又抖了抖。 安南原无语。 和路星星专心于做音乐,独立音乐工作室的环境相对要简单很多不同,安南原是一路从大公司底层拼杀上来的练习生,见多了这里面的东西,自然也看到过不少人谈恋爱的模样。 安南原虽然专心事业,从没有对情情爱爱感兴趣过,但是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在这一方面,他眼光毒辣。 从刚才一看到邺澧对待燕时洵的模样,他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很喜欢燕哥。 不是三四个月两三年的欢愉,也没有任何因素掺杂其中。 这个人……深深的被燕时洵所吸引,那是恨不得与燕时洵合二为一没有任何失去他可能的眼神。 令安南原心惊。 他刚刚无意间瞥到那个人看着燕时洵热烈如火山的眼神时,觉得整个人都被骇住了。 他没见过如此浓烈纯粹的情感。 不过好在燕哥不解风情的发言,打破了安南原的震撼,让他瞬间就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 所以安南原才会对路星星的担忧不屑一顾。 没什么可担忧的,只要燕哥在,燕哥还想要护着他们,他们就绝不会有事。 燕时洵向周围扫了一圈,冲路星星招了招手:“安南原和成景暂时交给你,你在这里等我。” 路星星眨了下眼睛,还在担忧另一件事的大脑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接了句:“……你去买几个橘子?” 燕时洵:…… 你看我像你爹吗! 他的额角迸出青筋。 然后燕时洵果断看向兰泽:“兰泽,我去把另外两个人带回来,这期间,其他人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兰泽没想到燕时洵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一时愣住了。 刚一回神的路星星,就猛然听到了燕时洵的话,顿时口水呛住了。 “哈?” 路星星不可思议的看了看兰泽,又看向燕时洵:“可是他是……” 燕时洵没有理会路星星,只挑眉看向兰泽:“怎么,做不到?” “不是……” 兰泽抿了抿唇,发丝从耳后散落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眸,在他俊秀苍白的面容上落下一片阴影。 他还记得生前,滨大校园中往日可亲的同学们,只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利益和误解,就对他恶语相向,任由他如何解释也不肯相信他。 而死亡之后,他听到在节目组的车中,有人关心他的新闻,真诚的祈祷他平安无事。 他想要帮那个女孩,回报那一点善意。 可是人鬼终究已经阴阳相隔,为人所忌惮异类是否会伤及自身,满心警惕。 那个女孩看向他时眼中的畏惧,刺伤了兰泽。 这是他第一次对死亡有了实感。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和人完全不一样的鬼魂了。 人不会信任他。 可,燕时洵却不仅没有对他出手,像电影中演过的道士那样把鬼魂打得魂飞魄散,反倒将一直纠缠着他,侵蚀着他的鬼气从他的魂魄中最大程度的剔除了出来。 而现在,燕时洵又一副信任着自己的样子,说要让自己保护生人…… 兰泽踌躇不敢应下,怕自己在接受了燕时洵的信任之后,却辜负了这份信任,让其他人受了伤。 他甚至不敢回头,生怕看到旁边道士看着自己怀疑的眼神。 就像是车上的那个女孩一样。 每一眼都在提醒着他,他已经不是活人了。 他与深爱着的爱人阴阳相隔,再无延续爱意的可能,而世人也都惧怕他,视他为伤人厉鬼…… “就这么说定了。” 燕时洵不再给兰泽犹豫思考的时间,点了点头平静道:“他们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 燕时洵看出了兰泽的犹豫不决,只是在等谁来推他一把,让他在迷茫中得以找到方向。 所以,燕时洵愿意来做这个人。 “燕先生!” 兰泽错愕抬头。 “成景和他们一样,都是生人,你不必害怕,只要把他们当做是普通的生人就可以。” 燕时洵嗤笑:“放心,旁边那个道士不及成景万分聪慧,他还没有那个脑子对付你,你安心就好。” 路星星:“???” 师叔!我怀疑你在骂我,但我不敢说! “你对于成景的执念强烈到跨越生死,甚至引动了阴路。你身上的鬼气与阴路同根同源,虽然对你来说必须要防备因此而被阴路带走,但却是最好的保护其他人的工具。” 燕时洵隔空点了点兰泽魂魄上缠绕着的丝丝缕缕黑气,道:“它就像是迷彩服,可以迷惑阴兵,让它们发现不了鬼气中的人。” “兰泽,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们,包括成景。” 燕时洵定定的看着兰泽:“所以,我相信你。” 兰泽愕然。 但同时,一股暖意也流入了他心中,让他早就已经冰冷的残躯也温暖了起来。 在燕时洵面前,他不是怪物,他还是兰泽。 也只是兰泽。 是可以被信任的同伴,可以交付后背的同类。 他不是吃人的厉鬼。 兰泽还想再说什么,但当他抬头,留给他的,只是燕时洵转身向前走去的背影。 燕时洵长腿微屈借力弹跳,手掌握紧公路的栏杆向上跃去,敏捷的越过栏杆,稳稳的落在公路上,在渐渐蔓延过来的雾气中,坚定向前走去。 邺澧借给他的力量还在他的经脉中奔涌,像是广阔深海,从无枯竭。 这也支撑着燕时洵在鬼气遮蔽天地的此刻,还能起卦问卜,沟通天地。 燕时洵沉稳迈步,手中一刻不停的掐算着赵真和宋辞如今的方位。 东南,在下,属木。 像是看不到前面远方正对着他走来的阴兵,燕时洵直直的走在公路上,不避不闪。 他按照卦象给出的指引,默念到九十九之后,停住了脚步,视线平静的向公路旁边看去。 深秋的凌晨,郊外冷风瑟瑟,寒霜挂在了已经枯萎的草木上。 田野里被收割了作物后,剩下的杂草秸秆堆积成了小山包立在边缘。 而小山包旁边的田埂上还残留着凌乱的脚印,枯草被踩踏,本来被村民捆好的杂草也凌乱的散落了很多下来。 看来是有人动过了这里。 燕时洵的眼眸中浮现出笑意。 找到了。 正如卦象所言,赵真和宋辞就躲在这里。 就在燕时洵停下脚步观察的同时,草垛后面,宋辞也像是竖起耳朵警惕的猫一样,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透过草垛的缝隙向外看去,生怕那些东西找到了他们的藏身处。 鬼气世界坍塌的那一瞬间,当时就在公路上行走的两人对此的感受是最深刻的。 他们彼此搀扶着试图稳住身形,本就力竭的宋辞要是没有赵真抓住他,早就已经跌倒在地上了。 等地震一样的震动过去之后,两人惊愕的发现,原本横在他们和路星星中间的那条深渊,竟然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熟悉的公路围栏。 他们在兴奋之余,却发现路星星等人并不在他们印象中的地方。 赵真冷静分析,说这可能是他们被从鬼打墙里放出来的时候,他们原本因为空间重合而相近的位置,发生了差值,让他们落在了截然不同的地方。 两人在公路上看不到路标,确定不了自己的具体位置,也没有手机可以求助和查询,只好依靠着路边的指示牌,摸索着想要回到一开始节目组出车祸的地方。 但没等他们走出多远,公路上忽然大雾弥漫。 之前紧追在他们身后的阴兵,重又出现在远方。 宋辞和赵真对视一眼,大概换算了一下距离和他们速度,然后果断翻过围栏向旁边跑去。 小少爷体力不支,跨在围栏上下不来也翻不过去,又羞又怒红了脸炸毛。 赵真好笑又无奈的伸出手,直接把小少爷从腋下举起,轻松将小少爷从围栏上取了下来。 两人看了一圈,深秋树叶都掉光了,小少爷担心躲在树后面会被发现,于是拽着赵真躲进了堆积成小山包的草垛里。 赵真原本紧张的心情在看到宋辞猫一样的模样后,也不觉有些好笑,竟然就这么放松了下来。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逃难,他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够支撑多久。 但是有同伴在身边,互相扶持着——尤其猫猫生气的时候还会挠你两爪子,让你清醒清醒,根本生不出绝望等死的念头。 赵真忽然觉得,在所有的倒霉中,能找到宋辞和他一起走,也算是幸运了。 宋辞翻了个白眼,觉得赵真说给他听的感慨像是有病。 布偶猫冷漠脸:奴才又发疯了,但我要包容他,毕竟是我家奴才。 护短,哼! 这么想着的时候,宋辞却忽然发现,公路上的薄雾中,竟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站在公路的围栏后,静静的向这边望来,平静的模样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中极为骇人。 宋辞被吓得心中一突,一时也顾不上自己脚扭得疼,拽起赵真就往后跑。 赵真却敏锐的发现了那道身影是燕时洵。 “等下,等下。” 赵真好笑的安抚炸毛猫咪:“那是燕哥,不是鬼。” 而这时,燕时洵也屈起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金属围栏,发出声响示意两人看过来。 “你们往远跑,越远越好,别回头。” 燕时洵平静道:“从这一刻起,无论你们听到什么声音,别回头,别看,别回答任何人呼唤你们的名字,不要呼唤彼此的全名。” “我会在公路上,确保不会有切实的危险危及到你们。” 越发浓郁的大雾和阴寒气息,让燕时洵的眼眸锋利如刀,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带上了足以刺伤人的锐度。 但却是令赵真和宋辞心安的源泉。 他们一直提着的心,忽然就落回了胸膛中,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宋辞仰头看了眼燕时洵,郑重的向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拽起赵真就往田野另一端跑,从身边刮过的狂风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猫一样。 赵真奇怪:“这么开心?” “嗯!” 宋辞心情好到飞扬,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这就是我一直追求的东西,当然开心!” 曾经只有张无病能够感受到的快乐,现在终于也轮到他了! 他身边那些富二代三代只会无聊的豪车名表,顶多爬雪山玩降落伞,极限运动的刺激也有限,无聊得经常让人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但是,但是! 这种以生命做赌注,输了就会迎来死亡被恶鬼吞噬的游戏,难道不是最有趣最令人心跳加速的趣味吗! 燕时洵,燕时洵! 他今年做过最正确的事情,就是用节目播出权和张无病换了嘉宾位,参与了这档节目! 宋辞快乐得像是扑蝴蝶的猫。 赵真却眼神复杂。 他之前,好像低估了小少爷啊…… 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燕时洵这才收回目光,冷漠看向公路前方。 浓雾重到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只有公路上稀薄的灯光穿不透浓雾,只能照亮一块狭小空间,模糊了光暗的界限,让人分不清何处是人间。 鬼影绰绰。 锁链从公路上拖过,交织在一起的哀嚎声骇人心神。 但是燕时洵就站在此处,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相反,他垂着眼眸,在等待。 令他束手束脚的生命都已经被妥善安排,现在……就是他们的战场了。 燕时洵静静垂眸,半晌,唇边勾起一个笑来。 “锵——!” 锣声就敲响在燕时洵身前不远处。 极近的距离之下,鬼影已经穿过浓雾,显现在燕时洵面前。 他抬眸,不带丝毫畏惧的平静向前看去,以凡人之身,直面阴兵厉鬼。 燕时洵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身上缠绕着沉重锁链的小吏,眼珠通红如血,面色青黑交织,皮肤如焦炭,看不清本来面目,而小吏身上穿着的服饰也已经朝代久远。 小吏干枯僵硬的手像是碳化的鸡爪,手中拎着锣,一路走来为身后众阴差阴兵开路。 而在小吏身后,上百阴差穿着粗布白服,头戴白色高帽,面覆白纸遮住面孔。 从阴差的袖?中,垂下一根根锁链,延伸向身后与身侧。 那里,是数不尽的恶鬼。 它们死状各异,残躯魂魄你腐烂各不一致,只有牢牢缠绕在它们身上的锁链,和锁链扣眼里残留的斑驳血迹和碎肉,表明了它们的身份。 恶鬼每走一步,就像是行走在刀尖上一样,疼痛得它们只能张开嘴厉声哀嚎,原本就狰狞骇人的鬼面越发扭曲丑陋,令人见之畏惧。 可就在它们张开嘴的那一刹那,烧红的炭块被无形的力量塞进它们的嘴里,通过细细的嗓子眼,硬生生塞进喉咙。 滚烫的火焰灼烧着它们,透过残缺的身躯都能看到那一团火在它们腹部熊熊燃烧,时刻灼烧着它们的魂魄。 每一分疼痛,都让它们重新回忆起自己是因何而遭受地狱惩罚,于是悔恨与痛苦一层层积累在它们的鬼魂中。 虽然它们挣脱了地狱,但是地狱从来没有离开它们。 阴差沉默不语,只扬起锁链,重重抽打在恶鬼身上。 恶鬼愈发痛苦哀嚎,回荡在寂寥的山野间,空荡荡渗人。 而在远处,还有身披铠甲的阴兵。 他们身上重甲加身,凛冽寒光,手持武器,令人生畏。 只是在重重的铠甲之下,每一张在盔甲下的脸都只有黑黝黝的一团,像是那里面根本就没有脸,只有黑气在支撑着整具铠甲行走。 马蹄落在地面上,长矛彼此交错发出金属清脆撞击声,寒光冰冷,鬼气阴森。 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够直面的场景。 甚至只要一眼,就会被厚重的死气所伤,魂魄动摇离体死亡。 但是燕时洵天生的恶鬼入骨相,却让他对此适应良好,没有任何不适。 甚至这份鬼气一丝丝渗透进他的经脉,反而让他本来平静的心境荡起波纹,眼眸明亮锋利,如长刀出鞘。 刀光胜雪。 走在最前面开路的小吏没有想到竟然会有生人敢来拦路,它早已经死亡的大脑迟钝的想要转动,不能理解为什么眼前的生人竟然没有流露出一丝畏惧,甚至还隐隐有所期待。 但鬼吏源自于魂魄中的求生本能,还是让它定住了脚步,原本敲锣的焦黑枯骨,无论怎样都敲不下去。 燕时洵看过来的那一眼,令鬼吏心惊。 而随着最前方的鬼吏停下,后面本来垂着头不发一言前行的阴差,也一个接一个站住了脚,缓缓抬起头,用被白纸遮住的面孔冷冷的向前方看去。 燕时洵咧开笑容:“朋友,走错路了。” “这是通往人间的路,而你们……应该回到地府才对。” 阴差没有接话,但是死气和寒意都透过白纸传了出来。 它们夸大的白色袖子中,垂下一根根锁链,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下一秒,所有的锁链都毫无征兆的直接疾速向燕时洵飞来。 燕时洵早有准备,他敏捷的一矮身,避过原本所站立的地方,然后催动起了一直掐在手中的符咒。 金色的光芒在他身周一圈圈扩大,像是波纹荡漾在空气中。 而燕时洵抓住凝实如有实质的金色符咒,凭空画符后就直接手指一伸,贴向前面的阴差。 白色的遮面纸迅速燃烧,露出了下面腐烂狰狞的脸。 燕时洵刚一看到那张脸,目光就一凝。 这不对……这不是阴差应该有的面孔! 与其他在这个没落的时代,连请神或请阴差帮忙都费力的驱鬼者或道长不同,因为李乘云走遍了大江南北,有鬼怪作祟之地,必有他的身影,所以李乘云是真正见过阴差,甚至请动过阴差帮忙的人。 也因此,李乘云向燕时洵说过阴差形成的来源。 它们都是已死却身有因果的鬼魂,除了力量之外,它们与恶鬼不同的是,它们在身带罪孽的同时,也身有些许功德。 所以阎王判它们在地府服役,直到偿还的罪孽低于功德,方可转世为人,或者留在地府担任真正的官职。 就像是人间的实习转正。 所以,阴差因此而得以保住原本的面容,乍一看就与殡仪馆里的死人无异,而非是恶鬼那样的狰狞恐怖。 可是现在出现在燕时洵面前的,却是一张高度腐烂的脸,眼球坠在外面,嘴唇已经腐烂得丁点不剩,甚至能够看到里面黑色的舌头和被腐蚀的牙颌骨。 一如燕时洵见过无数次的恶鬼。 燕时洵心中一惊,看向阴差的目光也带上了探究。 地府早已经坍塌,但是阴差却没有在地府继续看守鬼魂,而是出现在了阳间。 甚至按照海云观道长的说法,这不是阴路第一次出现,多年间已经有过数次,并且一次比一次危险。 是期间发生过什么无人所知的事情吗? 阎王身死,力量逐渐消弭,连带着地府的阴差阴兵也受到了影响? 燕时洵迅速思考,手下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止。 那些金色的符咒在空气中触碰到阴差手中的锁链,就将锁链截断,无法再攻击他。 而被金光笼罩的恶鬼和鬼吏,都开始痛苦嚎叫起来,像是被点了火一样,灼烧得剧痛。 隔着雾气,阴差冷冷的看向前方的燕时洵,并没有因为恶鬼们的嚎叫而有任何动容。 整队延伸到浓雾之后,漫长看不到终点的阴兵,都渐次停了下来。 马蹄落下,长矛拄地,铠甲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浓雾包围之下,一道道惨白的身影显现。 燕时洵不由得呼吸一轻。 成千上万数不尽的阴差,逐渐出现在他眼前,身后还带着来时刮过的浓雾,缥缈幽冷。 一双双在遮面纸下的眼睛,冷冷的看向燕时洵,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下一刻,千万锁链的声音响起。 带着血液锈迹的锁链从四面八方冲向燕时洵,交织如天罗地网,没有逃跑的空隙。 “看来,你们迷路了啊……那就,让我送你们,下地狱!” 燕时洵眼神一厉,横冲向前。 第181章 锁链铺天盖地袭来。 燕时洵甚至能够看清锁链扣眼中残留的斑驳血迹,鼻尖也缭绕着长久堆积下来的腥臭气息。 他微微侧身,就避过了直冲他天灵盖而来的锁链,堪堪擦身而过。 燕时洵修长的身姿在锁链中辗转腾挪,轻盈灵活,像是敏捷的豹子。 他精准的踩在锁链与锁链之间微小的间隙中,在血腥气的风中和擦身而过的锁链中,沉稳而从容向前,一步步靠近前方的阴差。 打头的鬼吏承受不住燕时洵手中符咒的力量,已经在哀嚎中迅速风化,身上本就腐烂的血肉干瘪了下去紧贴着骨头,很快就化作一堆支离枯骨,古旧的官服空荡荡的落下来,罩在枯骨之上。 而那面不知道传承了几百年的锣,也从鬼吏手中落了下来。 “锵!”的一声,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 原本沉默站在原地注视着燕时洵的阴差们,一个接一个,缓缓抬起了头,遮面纸纷纷扬扬落下。 像是纷杨洒在空中的纸钱,抬棺送葬。 这一瞬间,燕时洵看清了所有阴差的面目。 他们都与李乘云曾经描述过的、燕时洵曾经看到过的不同,不再是带着官方的威严,而变得丑陋狰狞,就像是刚刚第一个脱落了遮面纸的阴差那样。 鲜红的眼珠没有震慑的官威,却充斥着浓郁的怨恨和不甘,几乎喷涌而出。 而他们的脸上也都坠着腐肉,高度腐烂的面容下看得见骷髅,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燕时洵心中一惊,他没有想到,不仅只有一个阴差出现了问题……竟然是,所有的阴差都变成了厉鬼模样。 当他们失去了遮面纸带来的震慑力之后,看起来竟然与他们身边被铁链拴着的恶鬼,没什么差别。 在滨大遇到海云观道长的时候,对方也有提及,在公路这边的道长,本来是负责追踪阴路的……这些阴差,不是第一次押送恶鬼,开辟阴路从人间穿行。 但是,地府已经塌陷,所有的管理者身死道消,连阎王都没能逃得过,这些阴差本应该在地府更加严苛的看守,防备恶鬼因为镇压的力量松动而出逃才对。 又为什么会如此高调的出现在人间? 况且。 燕时洵手中的符咒逐渐驱散开了周围阴气化作的浓雾,看不到尽头的远方慢慢显露在他的眼前。 他的眼眸,缓缓睁大。 ——这队阴兵阴差所押送的恶鬼,竟然一眼望不到头! 恶鬼们身上穿着的服饰各异,哀嚎中所经受的刑罚也各不相同,看起来朝代很多已经间隔千年百年。 即便是燕时洵粗略在心中估计,这一队也要有上万恶鬼。 在看清的一瞬间,燕时洵甚至怀疑,难不成是地狱全都跑出来了吗,为什么会有这么众多的恶鬼。 而且从阴差们灵活有力的动作来看,他刚刚封锁了整个鬼气深渊,将地狱重新镇压在人间之下的事,对这些阴差并无影响。 可是……怎么会? 燕时洵心中惊涛骇浪,面容上半点不显,依旧是唇边带笑,丝毫不畏惧阴差的模样。 从白茫茫一片的阴差身后吹来的狂风猛烈吹向燕时洵,阻力如有千斤。 但他行于风中,大衣衣角在身后烈烈翻飞,却依旧步履从容,像是丝毫不受阻力的干扰,马丁靴坚实落在地面上。 而随着他的行走,符咒金色的光芒一圈圈荡开,不可抵挡的驱散开周围的阴气,扫荡出一片干净的空间。 但被波及到的恶鬼却并不这么想。 它们疯狂颤抖着,哀嚎着,却还是只能感受着血肉一块块从枯骨上剥落的痛苦,眼睁睁的看着带着强大震慑之力的符咒向它们靠近,想要逃跑却偏偏被阴差的锁链锁着,无处可逃。 为首的阴差被远远超出生人极限的符咒力量所惊动,他缓缓抬起头,白色高帽下的血红色眼珠定定的看向燕时洵,视线阴冷的扫视过眼前的生人。 “你……是什么东西?” 阴差张开了嘴,用残缺不全的牙颌骨开开合合,声音嘶哑呕哳像是树皮磨过石头,比贴地而行的冷血蛇类还要阴冷令人惧怕。 “你不是人。” 阴差笃定道:“人神鬼中,都没有你的位置。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燕时洵掀了掀眼眸,唇边扬起笑意。 他仰了仰首,桀骜回应:“我是,大道注定了能杀你的凡人。” “你可以称我为怪物,因为我杀的,本来就是你们这种怪物……” 话音未落,燕时洵已经脚下发力,迅如离弦之箭,手中掐诀冲向阴差。 “说过了,这不是你们应该走的路!” 燕时洵眸光冷肃,连语气中都夹杂着冰霜一般的锐利:“你们若是不想离开,那我就帮你们离开!” 过于讯速的动作掀起狂风,在空气中带起一连串的破空呼啸。 他掐诀的修长手指伸向空气,无形的空气在金色的光芒中化作有形之物,八卦剑的模样逐渐成型,被他一把握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燕时洵此时与大道同在,天地垂眼向他,于是草木山河,皆倾倒向他。 无害的空气化作最锋利的长剑,横扫身前。 阴阳之间本就有其界限,不得扰乱人间。 即便有什么存在想要突破那一道无形的界限,但只要大道在,界限就永远在,沉默守护生死。 而现在,那道被大量的阴气模糊了的界限,就在燕时洵身前,重新出现。 历风刮过,在公路上划下一道深深的沟壑,碎石飞溅。 所有被剑风扫过的恶鬼,都和最前方的鬼吏一样,哀嚎着化为一滩枯骨,迅速倒在地面上,血液和碎肉流淌了满地。 燕时洵剑指向下,咧开笑意直视阴差。 “就此转身吧,阴阳有别,再向前……” 明明没有刀锋,也没有剑气,但是不可冒犯的威严依旧震慑住了对面的众阴差。 白色的高帽下,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直视着金光中的燕时洵。 他们意识到,这个挡住了他们前路却没有化为碎肉枯骨的生人,与他们之前所见到的所有生人,全都不同。 一直站在原地的阴差,终于动了。 白色的孝布拖在地面上,半掩在其下的脚步却始终悬空,没有落在公路之上。 在阴差们的脚下,阴路一直向前蔓延,甚至冲向燕时洵本来划下的界限,准备冲破它吞噬整片公路与山林。 然而,就在阴气与界限相接触的瞬间,空气中响起尖啸的爆鸣声,金色的火花爆开,“呼!”的一瞬间燃烧了起来,火墙窜起数米高。 本来飘过去的一个阴差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火舌卷到了白色孝布,瞬间火势沿着衣角迅猛向上蔓延。 顷刻间,火焰竟然直接吞噬了阴差。 其他阴差被震在原地,一时连伸出去的手都垂了下来,看向在火焰中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化为灰烬的同类,震撼到久久无言。 然后,他们缓缓转向燕时洵的视线,带上了阴冷的杀意。 “我说了,过此线者死。” 燕时洵挑了挑眉:“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是在和你们开玩笑吧?” “那可真是对不住你们了,我这个人脾气差得不行,但就是有一个优点。” 燕时洵勾了勾唇:“我并不擅长开玩笑,我只喜欢……以行动来解决问题。” “凡人,找死。” 千百阴差齐齐开口,阴冷嘶哑的声音一声叠一声,像是在空旷之地一圈圈回荡,越发阴冷空寂。 成千上万双眼睛齐齐落在燕时洵身上,带着森森鬼气的视线像是在打量一个死人。 因为燕时洵做出的实际行动,原本没有将燕时洵放在眼中,只漠然认为他会像其他凡人一样化为齑粉尸骨无存的阴差们,终于迟缓的意识到,这个胆大妄为的凡人,竟然真的想要阻碍他们的前路。 阴差们被激怒了。 白色的身影一道道重叠,绰绰分不清到底哪里是阴差哪里是雾气,残影相互牵连成一整片白,令人眼花缭乱辨不清到底什么是什么。 白色袖??下的枯骨手臂就在这样一片模糊中,猛然刺破空气,恶狠狠向燕时洵的天灵盖抓去,想要直接捏碎生人的神魂之所在,让狂妄生人认识到他的渺小。 阴差腐烂的脸上碎肉蠕动,咧开的森森笑意满盈恶意,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这个生人哀嚎求饶的狼狈模样。 但是下一刻—— 燕时洵轻轻抬眼,看向阴差的目光中甚至带着轻松嘲讽的笑意。 阴差心中一悚,本来被阴气鬼气交织而被腐蚀得几乎空荡的神智,也迟缓艰涩的重新动了起来。 他下意识的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阴差眼中,近在咫尺的凡人每一抬手都像是慢动作停顿,一秒的时间被拉到无限。 他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凡人伸出手臂,掌心刻印着金色符咒的手掌,竟然丝毫不畏惧被鬼气侵蚀一样,生生抓向他的白色长服。 那手掌紧紧的扣住了他的手臂,甚至让已经死亡数百年的他,重新感知到了疼痛。 火焰灼烧般的痛苦从臂骨上一直蔓延到魂魄深处,阴差甚至没忍住张开了腐烂的嘴巴,发出了低沉凄厉的嚎叫。 与阴差的挣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燕时洵始终胜券在握的傲然。 “猜对了。” 燕时洵看着在自己手掌下逐渐燃烧,像是被火舌燎到边缘而开始焦黑卷曲的白色孝布,在确定了心中猜测的同时,却也忍不住眼瞳一缩,心下悚然。 他能够直面阴差而不被鬼气伤害,是因为他天生的恶鬼入骨相。 但是此时支撑起他符咒力量的,却是邺澧借给他的。 虽然他不清楚,为什么在所有神明都身死道消的如今,邺澧还能够作为鬼神留存。 但是,邺澧的力量虽然阴冷带着死亡的气息,却也同样纯粹。 与厉鬼繁杂污秽的力量不同,邺澧的气场坚定而有力。 那是感悟大道才会拥有的正气,被天地承认的存在。 所以,在发现不仅是恶鬼,就连阴差都会被这份力量所伤及甚至焚烧殆尽,一如恶鬼的时候,燕时洵心中就产生了怀疑。 邺澧是与生死有关的鬼神,如果这些阴差真的是地府阴差,那某种程度上应该是与邺澧同在一方阵营,又为何会被邺澧的力量所伤? 此时,当燕时洵近距离看着手掌下抓住的阴差时,忽然得到了答案。 他最开始的直觉是正确的。 这些阴差浑身腐烂,气息杂乱污秽,哪里像是地府公务人员?反倒像是被押送的囚犯,与那些恶鬼无异。 “你已经不再是地府阴差了吧?” 燕时洵没有被阴差脸上逐渐脱落的烂肉狰狞所吓倒,他笑着,平静问道:“你已经是恶鬼了。” 这话一出,拼命在燕时洵手中挣扎的阴差僵住,看向燕时洵的目光堪称悚然。 区区一个凡人,区区一个凡人……为什么! 而整片公路上,都徒然一静。 就像是最不愿意与人言之事,忽然之间却被一个没看在眼里的渺小之人点破,戳穿了真相。 阴差们感觉到惊惧和愤怒在胸臆间涌动。 他们终于严肃的看向燕时洵,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凡人,与他们之前所有曾经见过的驱鬼者和道士都不尽相同。 甚至这份力量……这真的是凡人能够拥有的力量吗! 划定阴阳,阻碍阴路,伤及阴差鬼吏。 燕时洵的存在开始让阴差们忌惮,他们互相交换眼神,从彼此腐烂冰冷的脸上,看到了对方的意思。 阻碍者……不可留! 下一刻,异变突生。 原本被阴差们手中锁链拴着的恶鬼们,竟然爆发出了更加凄厉的高声哀嚎,束缚住它们的锁链飞速向内收紧,勒进它们皮肉甚至折断它们的骨头,最后整个恶鬼都像是被挤压到极限的气球,猛然爆裂开来。 血花四溅,碎肉喷涌。 恶鬼一个接一个的爆开,在无人的公路上不断发出“砰!砰!”的声音。 血雾如水霜,丝丝缕缕的笼住一片天地。 燕时洵只觉得视野中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血红色。 他错愕的看着所有恶鬼都死在了阴差手中,原本拘束恶鬼的阴差,此时比恶鬼更加可怖。 惩罚罪孽的存在被力量蛊惑,心中的不满与贪婪,在失去管理者的地狱肆意生长,无法抑制。 于是有一日,他们忽然想到——如果我将这份力量,据为己有呢? 于是所有的恶鬼,都变成了阴差们增强力量的来源。 恶鬼灰飞烟灭,它们魂魄上的罪孽与因果因此而转移到了阴差身上,一日复一日的腐蚀他们的身躯,让他们原本威严的面孔变得腐烂狰狞。 阴差们畏惧,唯恐被天地感知到自己的所为,于是他们孝布加身,白纸覆面,尽力不露出丝毫错漏,想要躲避过天地的责罚。 他们的行事一直顺利。 直到,滨海市郊外的山上,原本应该作为定点的鬼山不知去向,而执念深重的新丧亡魂引动了鬼气,竟然将阴路引向了未知的方向。 鬼气吞噬着新丧亡魂,阴差漠然等待,不急不躁。 只等那亡魂被鬼气彻底吞没,阴路就会重新回到正轨,他们就可以通往原本的目的地。 只要再等等…… 可是这一等,却只等来了那新丧亡魂与鬼气的牵连断开,而阴路之前,狂妄却手握恐怖力量的凡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阴差们不知凡人的身份,但他们却达成了一个共识。 ——绝不能因为一个凡人泄露消息,就让他们暴露在大道之下。 必须将这凡人杀死在此处! 青筋与血色迅速在阴差们失去了遮面纸的脸上蔓延,让本就狰狞的面孔彻底失去了人形,骇人如妖魔。 一地血肉中,千百阴差冲向阴路前方,以自身的力量猛烈撞击着被燕时洵划分开的界限,将这碍事之人杀死在此处,再无后患。 而在阴差后方,马蹄刨动,马鸣嘶声,长矛被重新举起,缓缓向前。 原本驻步等待的阴兵,继续向前。 他们古老的铠甲下看不到面孔与皮肤,所有的模样都被黑暗所覆盖,像是盔甲下原本就没有脸,只是鬼气侵蚀了亡者迷茫的魂魄,古战场上游荡不知归处的亡灵,被心怀恶意的阴差收押为己用,从此魂魄被束缚,浑浑噩噩行走在阴路上,不知是要前往何方。 看不到尽头的庞然队伍涌动,阴气凝聚几乎变成了实质,全都猛烈的扑向燕时洵身前的界限,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而在这样的重击之下,千万鬼魂的死气与符咒的生机相对抗,阴与阳相互斗争拉扯,都想要吞没彼此。 不断向前的阴兵就像是锋利的矛戈,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燕时洵长剑横于胸前,眼神坚定锋利,没有丝毫退缩,悍守此地。 一夫当关,万鬼莫开。1 但是符咒有其极限。 燕时洵相当于力量的载体,他借用了邺澧的力量,却并非邺澧本人,所以施展出来的效果有其限度。 寻常道士就算是对敌一位阴差,都已经足够吃力,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命来。 即便是海云观的得道高功,面对阴差也谨慎不敢大意,知道稍有踏错,就会迎来死亡。 从来没有听说哪个凡人,以肉身可抵阴差之力。 ——更遑论燕时洵此时面对的,几乎曾经地府中全部的阴差! 有记载以来,从未有万千阴差阴兵敌对唯一一个凡人之事! 阴兵压境,燕时洵却依旧咧着唇角在笑。 哪怕身前无形的屏障,依旧有裂纹在迅速蔓延开来,像是被击碎很快就要碎裂成万千碎片的玻璃。而他手中的符咒也越来越浅淡,金光逐渐降低微弱了下去。 但是燕时洵,始终没有一丝慌乱表露出来。 “想要冲撞人间?” 燕时洵嗤笑:“痴心妄想!” 地狱有万千阴兵,但人间也有万千驱鬼者。 而他,是第一道也必须是最牢固的防线。 在他的身后,是节目组所有人,是兰泽与成景,是救援队与各部门众人,还有滨海市千万生命。 无论哪一条,他都绝不允许这些已经堕落成恶鬼的阴差,越过阴阳的界限,伤及人间! 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注视着燕时洵,阴差腐烂的脸上,一张张诡异渗人的笑容扬起。 “阴兵借道,自然,生者,死!” 嘶哑阴森的声音落地,整道界限开始剧烈的颤抖,终于承受不住阴气的开始一点点溃散。 金色的光点散落,纷杨如雪花。 “咔……嚓!” 裂纹最终破碎,看不到的屏障轰然倒塌。 白布下的血色骸骨,直掏向燕时洵的胸口,似乎想要直接用锐利的骨爪破开皮肉,掏出下面跳动着的温热心脏,让这胆敢阻碍阴路的凡人,在痛苦中满怀悔恨的死去。 但,不等触及到燕时洵的一片衣角,从远处忽然响起愤怒的暴喝。 “尔敢!” 低沉冷冽的声线裹挟着怒气与狂风,直从后方而来。 燕时洵本来还在肌肉紧绷的戒备着冲过来的阴差,下一刻,忽然感觉到腰间一紧,有人扣住了他的腰身将他向后拉去,然后撞进了一个冷冽坚实的胸膛。 像是巍峨山岳,顶天立地。 有他在,天地就永远不会倾倒,人间有救。 燕时洵心中泛起疑惑,但很快意识到这声音的主人,是邺澧。 他错愕抬头看去,从这个角度,却只看到邺澧紧绷着的下颔线。 邺澧死死抿着的唇像是在积蓄着怒意,长眉斜飞,鬓边一道道黑色玄妙的纹路涌动,狭长的眼眸凛冽更胜寒冬。 他紧紧将燕时洵扣在怀中,有力的臂膀将心爱的驱鬼者护得密不透风,而看向对面的目光冰冷肃杀,凶戾的杀意毕现。 他抬起结实有力的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掌直指向前,迅速结印。 繁复而玄妙的轨迹引动了所有的阴气与生机,像是海浪拍堤岸,发出巨大的轰鸣。 阴差们满目惊诧,看着忽然出现在此的男人,恐惧从魂魄的最深处升腾而起。 他们早就死亡,却在这一刻,重新感受到了将要死亡的恐惧。 不是曾经在面对阎王时的恭敬与畏惧,而是……更深处的,更接近生死阴阳,来源于魂魄本身对于生死的恐惧。 而最接近燕时洵的、只差一步之遥马上就会触碰到燕时洵的那个阴差,更是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有搞清楚,狰狞的面目上还带着错愕,就已经在邺澧的怒视之下,颤抖着化为了一滩血水,砸落在公路上。 令其他阴差更加惊惧,不知这人究竟是谁,怎么会拥有如此力量。 ……不。 他们知道。 只是那个猜测被颤抖着压进了口舌之下,不敢承认事实。 酆都……大帝。 与天地大道同在,感知日月阴阳,自为受籙。 超越五行,飞升八卦,在九之外,取得大圆满之境。 一切人神鬼,皆在其下,尽听差遣。 酆都军所过之处,无不胆寒俯首。 有些年代久远的阴差,只要稍微想象曾经酆都还出现在人间审判生死时的景象,就忍不住发起抖来,看向前面相拥两人的目光也不由得流露出恐惧。 怎么……怎么可能会是酆都! 酆都已经百年不理人间,更言人间无救,不值得酆都门开。 别说酆都的存在已经渐渐消弭于人间,很多年轻道士甚至以为酆都不过是一个传说。 就连他们阴差,都已经百年未见酆都之人行走人间。 早已经闭山不出的酆都大帝,为什么会出现在此! 有的阴差却忽然间回想起——阻碍他们的凡人,原本所持有的力量……似乎就与此时席卷天地山林的恐怖力量,有所相似。 只是因为这凡人身带鬼气,遮蔽了原本的命盘,甚至让他们看不清这凡人究竟是生人还是恶鬼,所以才干扰了他们的认知。 就连阎王都已经身死道消的此时,酆都大帝又怎么可能出现在人间! 这样的想法让阴差们忽略了最明显的真相,始终没有意识到燕时洵与酆都之间的联系。 直到此时。 直到酆都大帝就出现在他们面前,震怒惊动天地。 阴差们突然生出难言的悔意,更有阴差仓皇悲鸣,认为是天地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所以才会请动酆都大帝,来审判他们的罪孽因果。 毕竟酆都之前,所有罪恶皆得审判,所有因果皆得公正。 没有酆都审判不了的人神鬼,阴阳五行皆在酆都之下。 阴差们猜对了酆都大帝的来意,却猜错了原因。 ——哪里是天地请动了酆都。 是酆都大帝震怒,为保护心爱的驱鬼者而来。 阴差们面目惊恐狰狞,在这几乎毁天灭地的威压之下,求生欲本能的转身便逃。 残留的恶鬼被阴差践踏而过,满地的碎肉折骨和痛苦哭嚎。 阴兵座下马蹄烦躁敲击地面,惊马转身疾驰,矛戈相碰发出混乱嗡鸣。 整支漫长看不到尾的阴兵,竟然就这样溃不成军,散沙一般四散开来。 但是阴差已经顾不上这许多。 他们包裹在白色孝布之下的身躯颤抖,血红的眼球几乎瞪到从眼眶中脱落下来,魂魄紧绷充满惊骇。 唯有他们的脚步,没有一刻敢停止。 死亡的阴冷从身后迅速传来,刀锋寒芒直抵后脖颈。 阴差们甚至有种感觉,只要自己稍一回头或是停顿,就会被来自身后的愤怒击杀,血溅当场,魂飞魄散。 原本寂静的山林间,回荡起恶鬼阴差哭嚎,交替重叠,呜咽渗人。 狂风与黑雾在邺澧脚下升起,原本阴阳争锋的公路,竟然迅速被蔓延开来的黑暗吞噬,整条公路连带着山林,都迅速坠入其中。 被邺澧护在怀中的燕时洵清晰的看到,就在邺澧身侧,一个个绰绰鬼影出现。 那些鬼影沉默的立在邺澧的身后,身披精锐铠甲,凛冽寒光如雪。 他们就像是追随将领的士兵,在战场上血战厮杀出的十万精兵,却在主将面前心甘情愿的低垂下头颅,献上自己所有的忠诚。 主将生,他们跟随驰骋沙场,为国为民。 主将死,他们追随黄泉阴台,悍守阴阳。 一道道黑色的鬼魂凝实在邺澧身后,他们整齐排列,不发一言就已气势惊人。 那是生前真正见过血,尸山血海里拼杀出于的气势,锐不可当。 大军压境,惊天动地。 肃杀威严的气势席卷整片山林与公路。 即便是被远远保护在公路另一侧的官方负责人等,都能隐约在凌晨太阳升起前最深的黑暗中,看到几道模糊鬼影。 几名保护众人的道长们心中焦急,不断的伸头向远方看去,想要知道如今局势如何,燕道友能否将阴路拦截在此,避免那些恶鬼阴差进入滨海市区人口密集之地,危及市民。 被留在路边的兰泽,也隐隐约约感知到了阴路散发的鬼气对他的感召,他的神智甚至有一瞬间的模糊,被鬼气蒙蔽了神魂,浑噩抬腿想要迈向阴路。 成景愕然拽住兰泽,将他扯回自己的怀中。 感受到爱人的温度和疯狂跳动的心跳,兰泽这才恍然回神。 成景的脸上满是对差点失去爱人的后怕,紧紧将兰泽拥在怀中不肯放手。 路星星焦急的连蹦带跳,恨不得自己直接冲过去,也比在这里干着急等待强。 而被所有人密切关注的公路这一侧,燕时洵还在邺澧的怀中,好几秒都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邺澧会突然出现,身后又为什么会跟随这许多士兵。 燕时洵看得出来,这些出现的鬼士兵,与阴路之上仓皇逃离的阴兵不同。 阴路之上的阴兵本来惊人的架势,在新出现的大军面前,比对之下简直是散兵游勇,一盘散沙。 而这支大军,却是真真正正经受过千锤百炼的精锐。 无论是生死还是其他,都已经撼动不了他们。 他们沉默不语,只忠诚追随。 从残阳如血的古战场上走下来,他们魂魄中,只剩下一个坚定的执念—— 为主将,冲锋! 在此之上,震撼天地,诘问大道! 邺澧紧紧怀抱着燕时洵的腰身,差点失去驱鬼者的恐惧悉数化为惊怒。 他的目光如利刃,直指向前方四散奔逃的阴差阴兵,此时,刀锋出鞘。 “扰乱阴阳生死者,无有存活之意。” “此为,酆都判。” 低沉冰冷的声音落下。 与此同时,邺澧结印的手掌重重挥下。 顿时,黑色的雾气化作狰狞巨兽,张开血盆大口直扑向逃跑的恶鬼阴差。 而旌旗烈烈,寒光凛然。 将士们手中刀剑出鞘,铁甲动地而来。 长剑高高扬起。 阴差跌倒在地面上,惊恐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剑锋挥下。 腥臭的血肉喷溅满地。 惊马被斩断马腿,阴兵跌落马背。 长矛斜里刺来,将阴兵捅了个对穿,鲜血蜿蜒而下,长矛上的尸体成为了新的旌旗。 灭顶而来的威严和重压,让群鬼惊惧到神魂俱裂。 但是无论怎样疯狂的逃跑,都逃不出十万精锐的围剿。 一个个阴差在长剑下哀嚎,血肉涂抹于地。 群鬼哀嚎,回荡山林,惊飞夜鸟。 天地垂眼,默许酆都所为。 而燕时洵难得愣神的看着在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时竟然反应不过来。 突如其来的压倒性胜利就像是一块不属于思维拼图的碎片,让燕时洵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错误的拼图拼回原本的地方,理顺不了整件事的脉络。 燕时洵甚至忘记了此时自己就被邺澧拥在怀中,力道之大,几乎想要将燕时洵与自己融为一体。 邺澧无法忘记,因为燕时洵不想让他插手,而将张无病等人交给了他,让他保证众人的安全在原地等待。 他虽然不情愿,但也更加不愿让他的驱鬼者受到限制,于是应了下来。 但是,他在远处却忽然察觉到,自己借出去的那份力量竟然在迅速消耗流失,而燕时洵似乎陷入了苦战之中。 因为担心燕时洵再一次以伤换伤,像之前那样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才伤好,所以邺澧前来查看。 却没想到,那一眼,几乎让他肝胆俱裂。 ——竟有恶鬼,想要伤及他的驱鬼者! 狰狞鬼爪甚至距离燕时洵不足几寸,很快就会伤害到燕时洵。 惊怒之下,邺澧手结酆都印。 酆都门大开,十万旌旗重现人间,大军压境。 恶鬼四散逃窜,却终究不敌精兵锐气,被斩于剑下。 公路和山野间,到处都洒遍了群鬼的鲜血碎肉。 燕时洵注视良久,才恍然回神。 “你……” 燕时洵转过头,抬眼向身侧看去,神情复杂。 “这就是,你借给我的力量吗?” 十万阴兵……这才是,真正的阴兵借道! 之前那些阴差与这相比,不过污秽。 燕时洵心中震撼,对邺澧的猜测更加深重。 但邺澧在听到燕时洵的声音之后,原本冰冷锋利的面容,竟然一点点缓和了下来。 他冷冽的俊容上重新浮现出笑意,温和的低下头去,回应自己的驱鬼者:“不。” “我能够借给你的力量,是包括我在内的全部。” “只要你想要……任由索取。” “唯一一个前提,就是。” 邺澧轻轻握住了燕时洵的手掌,轻声却郑重的向他做出了自己的承诺:“你与我同行。” “直到抵达生死,穿越生死……无论是人是神是鬼,我都跟随。” 燕时洵抬眸与邺澧对视,却只觉自己落入了一片浩瀚天地之中。 日月星辰皆在此运行。 但是从他落进了那一片天地之后,日月星辰,就皆因他而运行。 第182章 燕时洵注视着邺澧,几乎被那双眼眸中的光亮吞没。 邺澧将神名借给了他,因此此时,大道尚与他同在。 透过那双眼眸,燕时洵像是看到了堆积了千百年的死亡,可是最深的黑暗里,却升腾起唯一一点光亮,刹那间深海燃烧起火焰,冰雪消融,火山岩浆喷薄而出,整片黑暗,亮如金乌燃烧。 而倒映在双墨色眼眸里的……是自己的面容。 燕时洵感觉到了难以形容的疑惑,他隐隐约约觉得,邺澧所说的话并非神与人之间的对话,而只是单纯是两个人没有任何距离的低喃。 邺澧不需要自己的供奉,也不想要人间香火……那他,想要什么? 十几年前,在看到父母的眼泪和恐惧之时,燕时洵就明白,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付出,他们所有的笑脸和关爱,都想要得到对等的东西。 比如可以与人炫耀的资本,比如可以通过孩子看到的可以希冀的美好未来。 后来,燕时洵走街串巷,接触到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无论是富贾一方的豪奢,还是老城区守着小摊维持生计的普通人,都有着相似的情感,他们都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争分夺秒的学者想要一天有二十五小时,创业总裁想要健康的身体,母亲惦念着的孩子想要的新书包,父亲发了工资喜气洋洋的去割了两斤肉给家中女儿做红烧肉…… 人间烟火,不外如是。 燕时洵看得懂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在除了驱邪镇鬼,守护其他生命平安之外,想要的是什么。 他也曾在结束了委托,将上身恶鬼驱散之后,坐在小巷的老树下静静的看着喜极而泣相拥的一家人,心中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我想要的,是什么呢? 也许是那顿没能吃上的,李乘云亲手做的元宵。 也或许是再见李乘云一眼,告诉他不必担心自己,他不再是十几年前那个小少年了,就算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虽然,偶尔也会在烟火热闹的间隙,忽然感到从心底深处蔓延上来的孤独……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1 燕时洵不知道。 当局者迷,他看不清自己。 但这一刻,燕时洵看不懂的人里,还要再加一个。 ——邺澧。 邺澧想要什么呢? 鬼神在乎的东西,邺澧都拒绝。 邺澧能够沟通天地大道,世上还有什么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呢? 燕时洵的眼眸中,难得浮现出一丝迷茫。 “你……” 他看着邺澧的神情复杂:“你的意思是,想要和我一起同行?” 图什么? 他和其他日进斗金的驱鬼者不一样,他口袋里的钱永远只能维持普通生活而已。 即便张无病支付给他的酬劳不菲,过往也有很多家庭条件不差的委托者不容他拒绝的塞给他很多酬劳,但是燕时洵从来不在意,看到谁需要就给对方打了过去。 比如那位意外而死的医生的父母。 燕时洵不需要这么多钱,他对物质的要求程度很低。 所以他乐得看到那些钱在真正需要的人手里,帮助那些人重建生活。 和他同行……可是竹篮打水,什么都得不到。 “即便是道士们请借神力,所能借来的也不过是些许残留在四方神位上的力量,降神术更是早在百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人成功施展过,人间早就没有了神明的痕迹。” 燕时洵诚恳道:“无论你想要什么,海云观或者其他大门派,能够给你的东西都远远多于和我在一起所得。” 邺澧已经不像是刚刚震怒之时的冷冽肃杀。 心爱之人在怀,连带着他也沾染上了人间的温度。 “我想要的很少。”邺澧语气中带笑:“我只想要你。” “有你就已经足够。” 足够慰我千百年失望与冰冷。 “能培养出李乘云,海云观确实很好,但是……海云观没有你。所以时洵。” 邺澧低低笑着,带起胸膛一片震动:“下次再想要说服我的时候,记得找一个有你的。” “比如,我看你那个小院子就不错。” 燕时洵:“……???” 燕时洵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他曾经看过的推销员,并且是非常有良心,生怕对面吃亏的那一种。 只是与推销员不同的是,他疯狂向对面推荐别家,对面却疯狂表示自己就要这一家。 燕时洵有些怀疑,难道神明与凡人之间有这么大差距吗?为什么想的东西截然不同。 他感受到了难言的烦躁,一向能够看清真相的思绪卡了壳,像是石子卡住了齿轮,没办法继续运行下去。 这样的情绪让燕时洵感觉血液向脑部的供血都加快了,身体温度上升,脸颊发热甚至连耳朵都红透。 “啧。” 燕时洵摸了摸自己热得和暖手宝一样的耳朵,烦得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但也亏了这个动作,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到现在还在邺澧怀里。 燕时洵果断推开邺澧:“行了,你那些阴兵差不多结束了吧?” “道长们过来了,阴气太重,和我不一样,他们承受不住。” 燕时洵平静道:“是时候鸣金收兵了。” 他回身向公路另一侧看去。 远远就可以看到,好几名身着道袍的海云观道长,正在急速向这边跑来。 看来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另一侧的人,很快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如果不收敛好浓重阴气,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负担。 燕时洵皱了皱眉,严肃看向田野之上。 弥漫开来的血雾和腥臭气味中,之前还高高在上的阴差已经如丧家之犬般狼狈奔逃,但依旧逃不出精锐大军的长刀范围。 很快,整片山野就逐渐安静了下来,那些恶鬼的哭嚎和阴差求饶的声音,都渐渐弱了下去。 只剩下深秋的冷风从旷野上吹过,带来阴冷的寒意。 冷风从燕时洵因为剧烈动作而松散的衣服缝隙中钻进去,原本温热的肌肤碰到凉风,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燕时洵抖了抖。 邺澧立刻就注意到了他的模样,原本退后的脚步重又上前,抬手摸了摸燕时洵半隐在发丝下的耳朵。 柔软的,热的…… 邺澧晃了晃神,修长冰凉的指腹几乎克制不住想要揉捻指下的软肉,但他还是凭借着恐怖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惊动燕时洵,让还没有彻底落进猎人陷阱里的大猫猫受惊跑走。 “穿的太少了。” 邺澧回神,皱了皱眉:“深秋郊外,温度太低了。” 阴气也是造成此地格外寒冷的原因之一。 他不动声色的掀了掀长长如鸦羽的眼睫,冷漠看向旷野上的十万阴兵。 像是得到了某种讯号,扫荡完战场的精锐大军沉默后退,原本凝实的身躯溃散成丝丝缕缕的黑雾,与黑暗环境融为一体,很快就有序的逐渐消失不见。 正如来时一样寂静无声。 而说着话,邺澧平静收回视线,极为自然的手掌滑下,帮燕时洵整理了一下衬衫,抚平上面的皱褶,又平静的帮燕时洵拢好了大衣。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燕时洵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邺澧冰凉的手掌,甚至连对方手指游走的轨迹都能够感觉得出来。 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微凉,像是冬夜守着火炉温热时的一丝醒神凉意,令人记忆深刻,下意识给出了反应。 过大的温度差,让燕时洵忍不住绷了绷结实的腹肌,瑟缩了一下。 但不等燕时洵皱起眉出言,邺澧就已经刚好卡在他所能接受的限度上,沉稳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那种莫名其妙的诡异氛围也随之消散,让燕时洵松了口气。 脸颊和耳朵上的热度也渐渐退去。 燕时洵迅速收拾好了情绪,等他再重新抬眼看向前方时,就发现刚刚还在的精锐大军,竟然荡然无存。 只剩下无人的旷野,寒风吹过,枯枝草叶籁籁抖动,轻微的声响更加显得天地寂寥空旷。 唯有地面上到处遍布的血液碎肉和恶鬼枯骨,还在证明着刚刚的一切并非一场错觉。 燕时洵:“……?” 邺澧什么时候让这些阴兵撤退的,他怎么没注意到? 不过,他只是提了一句,邺澧就放在了心上…… 燕时洵皱起了眉。 他总觉得,邺澧对他的态度太奇怪了。他一个凡人,能对神明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 燕时洵在心中暗暗记下疑惑,但同时也意识到,邺澧对他也造成了影响,甚至让他没有注意到阴兵是何时撤退的,失去了对环境的警惕性。 这足以让燕时洵戒备。 但不等燕时洵再问出口,另一侧的道长们就已经赶到。 燕时洵听到了脚步声一转身,就对上了道长们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脸。 道长们来的时候,离老远就看到了旷野之上浑身缠绕着黑色雾气的阴兵,也看到了两方之间的互相拼杀。 不,那根本就是一方压倒性的胜利,另一方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只能等着长刀落下,血肉喷溅。 即便是阴差,也逃不了死于刀下。 这让道长们心中大骇,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地府阴差与阴兵自相残杀。 因为没有看到前因,再加之酆都早已经百年闭门,没有人再见过他们的踪迹,甚至已经渐渐成为了传说,被年轻一代质疑真实,所以道长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两方阴兵根本不是同一阵营的可能。 他们看到的,就是地府之人分成了两派,一方在屠杀另一方。 其中一位道长当时就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福生无量天尊!这,这,这……” 这几位道长都是多年来一直追查阴路方位的,比燕时洵更加了解阴差押送恶鬼一事。 即便阴差的举动奇怪,也吞噬镇压地府的力量增强自身,但是在他们看来,这都是地府自家事,并没有想到阴差早就已经随着阎王死去而有了二心。 监守自盗。 “这是在内讧吗?” 一位道长忧心忡忡:“我们要不要上前?” 地府到底执掌着阴阳轮回,如果地府真的出了事,死去的亡魂无法往生,都堆积在人间,那绝对是一场灾难。 这位道长想要从根源上杜绝这种可能。 但是其余道长注视战场片刻,却有些迟疑:“……等等再看。” “燕道友就在前方,但一直没有动作。” 道长遥指前方的燕时洵:“燕道友还在和友人聊天,看起来情况并不紧急。” “我等毕竟没有看到之前的情况,还是向燕道友问明情况之后,再做决定,这样妥当些。” 达成了统一想法后,道长们就迅速上前,想要与燕时洵汇合。 结果刚一靠近,还没等说话,就看到了燕时洵身边高大的男人凑近了燕时洵。 男人微微弯下腰,墨色的长发从肩膀滑落,低垂下的眉眼间笑意柔化了锋利,抬手细心的为燕时洵整理稍显凌乱的衣物,还摸了摸燕时洵的耳朵,态度很是亲昵。 燕时洵并没有拒绝,看起来态度也很是平常,还在与对方低语。 而从风中隐约递过来的话语中,道长们还听到了天冷加衣服之类的话。 再强大锋利的人,也有自己的软肋。 那是他心甘情愿为之付出所有情感和柔软之人。 所有道长齐齐停下了脚步,目光不断游离在燕时洵和这个男人之间。 “燕道友……” 好半天,才有道长颤巍巍出声:“是,是谈恋爱了吗?” “和,和这个人吗?” 几名道长中,唯一一个因为自家徒弟崇拜燕时洵而对他多少有些关注的道长,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没,没听燕道友提起过啊。” “而且,性别是不是不太对……是朋友吧?” 那道长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自己闭了嘴。 朋友之间……会亲密至此吗? 道长想了想自己和友人之间日常弹琴论道的场景,又试图想象了一下友人要是像这个男人一样的举止…… 他抖了抖,目露惊恐。 但其他道长的疑问,反倒激起了一名与宋一道长一脉交好的道长的叛逆心。 他重重一哼:“怎么了?我们又不是全真派,谈个恋爱怎么了,你们是从棺材里挖出来的老古董吗?这都要说?” “恋爱自由没听说过吗?” 道长一梗脖子,硬气道:“燕师弟想和谁谈恋爱就谈,关你们这些老家伙屁事!” 其余道长:“…………” 嗯……不愧是与李道长那一脉交好的道长,连脾气也和李道长如出一辙的暴躁。 这一脉真的让人又爱又恨,天资高到其余人望尘莫及,却偏偏个顶个的脾气不好。 李道长就不用说了,他要是生起气来,连监院都拎起来揍,他弟子宋一道长就算是年轻一代佼佼者,四十几了还被满山追着打,经常被游客震惊围观,也算是海云观一景了。 还有游客特意跑来想要看宋一道长被揍,没赶上还会遗憾的问道观里的小道士,揍道长的节目哪天有表演,搞得小道士人都疯了,大喊我们是正经道观没有这种节目! 宋一道长倒是个严肃不苟的性格,但偏偏门下的入室弟子路星星是个不靠谱的,于是他们师门依旧每天揍徒弟追着满山跑。 整个海云观都已经习惯了。 就连这个与宋一道长关系好的,都连带着被影响成了这个性格。 那道长还在维护燕时洵和“燕时洵的恋人”。 “年龄光长褶子没长修养,别人恋爱干尔等何事?管那么宽要不明年马道友不用设立结界了,台风一来就把你放海面,当时就遮住了整个海岸线。” 道长横眉立眼,抬手一指邺澧:“就这长相,和我家燕师弟不般配吗!多有夫妻相啊!燕师弟不找这样的,难道找你吗?脸可大。” 其余道长:“!!!” 可以了!闭嘴吧!知道了! 唯有早就注意到几名道长之间争论的邺澧,眼眸染上了笑意。 海云观……真是不错。 下次如果这位道长请神,回应一下也占不了太多时间。 邺澧默然想着。 而道长们接连承受了几波精神攻击,等走到燕时洵面前时,明明根本没打过架,却一副体虚力竭的心累模样。 燕时洵:“?道长们在来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吗?” 道长们:“……唉。” 别提了,不想回忆,他们怎么会有个这么暴躁的道友?简直洗脑,他们现在脑海中还回荡着“脸可大人可宽干你们何事”的声音。 维护“燕师弟恋爱”的那位道长,亲亲热热的上前,伸手就从怀里掏出一枚法器,直接拽过燕时洵的手,往他手掌心一拍,豪迈道:“份子钱!” 燕时洵:“……???” 他觉得他和这位道长对于“份子钱”的定义,可能不太一样。或许这位道长想要说的是见面礼? 看到燕时洵疑惑的模样,那道长本来消退下去的维护之意又熊熊燃烧了起来,看着燕时洵的眼神简直堪称是慈爱。 道长之前就听说了,乘云居士只有这唯一一个弟子,结果多年来乘云居士下落不明生死未知,这个弟子也没有认回海云观,一直孤狼一样独行。 说不准燕师弟一直都没有体会过被师门保护的安全感,才一副根本不相信有人支持他恋情的模样。 这么一想,燕师弟也太惨了! 道长护短的心思一起来,连带着看身边其余几位道长的眼神都不对了,带着谴责。 其余道长:“???” 福生无量天尊!你在想什么呢?别乱想!!! 但道长已经拉着燕时洵的手,语重心长的道:“燕师弟,有什么困难就和师门说,乘云居士不在,我等就是你的师门中人,随时准备为你撑腰,你放心大胆的做想做的事情,不用顾虑别人的目光。” 说罢,道长又掏出一沓黄符,直接往邺澧手里塞:“别客气,和燕师弟好好的。” 燕时洵一头雾水,邺澧却轻轻笑了起来。 “你叫什么?”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主动询问这位道长的姓名。 “我姓王。” 道长一副面对自家人,诚恳亲切的模样,道:“要是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海云观找我,我要是不在就找我徒弟,一样的。” “当年乘云居士带你回海云观的时候,我还没有出师,跟在我师父身边做个小道童,没在观中,也没有看到你。” 道长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带着感慨:“之前倒是听宋道友提起过你,没想到你已经长到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想了想,道长还回忆着自己印象中年轻人的模样,僵硬生疏的向燕时洵握了握拳,干巴巴的说:“加油,冲压。” 他记得,之前路过商业街的时候,就见过年轻的女孩这么祝福有了恋情的朋友。 虽然他不懂“冲压”是什么意思,但总归是年轻人搞出来的新奇东西,跟着说准没错。 道长:我刚骂完身后这堆人是老古董,绝不能暴露我也不太懂年轻人时尚的事实,不然就太丢脸了。 燕时洵看着手里的法器,沉默了好半天,才低低笑了出来。 “谢谢,王道长。” 燕时洵眸中带着轻柔的笑意:“如果王道长有需要帮忙的,就来找我吧。” 那句不伦不类的“冲鸭”,让燕时洵认为这位道长应该是想要贴合年轻人的用词,结果搞了个乌龙,误用了“份子钱”这个说法。 但是,王道长在乎他的感受,愿意为了他而调整态度的事,燕时洵还是领情的。 燕时洵不随意与人结因果,但是这份带着暖意的因果,他愿意接下。 王道长和燕时洵的理解虽然南辕北辙,但依旧愉快的达成了共识。 看着燕时洵和邺澧“小两口”和谐相处的模样,王道长还得意洋洋的扫了眼身边的道长们。 那眼神简直是在说:看见没?事业爱情双丰收,这么优秀的年轻人,我家的! 其余道长们:“……” 有道长痛苦捂眼。 监院,监院我申请换个工作! 几人之间的寒暄很快结束,燕时洵也正色向道长们简要说明了刚刚的情况,解释了那些阴差的事情。 “什么!” 道长震惊:“怎么会这样,地府无人管理这种事情吗?” 燕时洵与邺澧对视一眼,没有说明阎王已死的情况。 天机不可泄露。 在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的前提下,或是大道认为此人没有资格窥得天机,那此人在听到天机之后将要面临的,就是生死绝境。 不少得道之人都曾试图窥见天意大道,但是其中一部分,都在窥见的那一瞬间身死。 即便如李道长那样道法高深,也几乎濒死。 燕时洵此时若是说出了真相,才是在害道长们。 所以,他只平静垂眸:“不可说。” 道长们了悟,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懂了。” 其中一位道长感慨的向燕时洵一抱礼:“辛苦燕道友帮助我等解决阴路之事。” “若今夜没能守住阴路,让那些已经异变了的阴差进入滨海市。” 道长抬头看向旷野中仍旧残余的血液碎肉,声线下压抑着轻微颤抖:“那就是……我即便身死也不可被饶恕的罪过了。” 海云观以苍生为道,保护生命是他们的责任。 但如果真的因为他们力所不能及,让千万人口的安全被威胁,那道长们就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甚至道心崩塌,即便活着也修为再无寸进了。 王道长也感慨,燕师弟不仅是救了滨海市的生命,也救了他们啊。 在确认过这边的阴路已经彻底解决了之后,道长们赶紧联系官方负责人,告诉对方危机已经解除。 而道长们则手持法器符咒进入了田野公路,开始清理落在地面上的血液和碎肉,驱除阴气,重新恢复此地的生机。 救援队也赶了过来。 整条公路被封锁,救援队和道长们地毯式清理所有的缝隙,确保不会留下一丝阴气影响过路人的安全,或是影响到周围村庄。 地面上的血迹也被冲刷干净,碎肉被清扫成一堆。 在深秋初冬的寒夜里,空气中清爽的水汽味道取代了血液的腥臭,生机取代了死气。 而在山林尽头,一轮朝日,缓缓升起。 最深的黑暗已经过去,整个山野都迎来了光明。 金红色的霞光散落下来,为山林镀上了一层金边,美轮美奂。 再不见昨日的幽暗。 综艺咖被找到的时候,整个人屁股朝外撅着把自己埋在灌木杂草之间,瑟瑟发抖的似乎想要掩盖住自己的身形,却偏偏更像是鸵鸟,顾头不顾尾。 救援队员看到都“噗呲!”一声,乐了。 综艺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乍一听见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救援队员见吓到了综艺咖,有些抱歉的蹲下来,笑着道:“放心吧,都安全了。” “不冷吗?车上有毯子和食物,走吧,灌木丛里没吃的。”他打趣道。 几次过来救援,连队员都已经和节目组众人熟悉了。 综艺咖起于末微,精于人情世故,对于身边人的声音和长相身份都会记住,所以一下就听出来了这声音是救援队员的。 他赶紧把自己的头从灌木丛里拔出来,结果没想到拔到一半…… 卡主了。 综艺咖模样滑稽又可怜,像是被缠住了鹿角的大胖鹿。 “哎呀,哎呀!”综艺咖可怜的喊:“我的脖子,头,头!” 救援队员憋着笑上前,拿开横枝交缠的树枝:“拔都拔不出去,所以你是怎么把头伸进来的?” 综艺咖哭丧着脸:“没见过爬上去爬不下来的猫吗?没见过吞了电灯泡吐不出来的人吗?我这算什么,已经很好了好吗!” 救援队员安慰道:“好好,特别好,你别动哈,放着我来,我是专业受过训练的,你放心。” 综艺咖欲哭无泪。 但是旁边的救援队员们都快要笑疯了。 虽然他们还在顾虑着综艺咖的心情,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但是紧张提起了一夜的心,却慢慢放松了下来。 紧绷和担忧过后,所有人都迎来了轻松的安全感。 包括综艺咖本人……和他屏幕前的观众们。 蹲了一夜的观众,觉得自己脚都快蹲麻了,看到综艺咖和救援队的人在一起,才放下心来。 [讲真,我也快要吓死了。天亮了,我也终于能安心睡觉了。疲惫.jpg] [只有他的分屏和别人画风都不一样,躲了一夜,好家伙,不愧是你。] [鹅鹅鹅鹅鹅鹅多敬业啊!请各位综艺节目导演看看他,都到这份上了还不忘拉满节目效果,这个被卡主的姿势也好笑了。] [所以……灯泡真的能吞进去吗?有点好奇,心动想要试试。] [???你别随便心动,这档节目的经验告诉我们,凡是“心动”的,最后都变成了“心惊”。] [笑死,前面的要是真去试了就有意思了。] 屏幕前的观众们都在轻松的聊天,但官方负责人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他的几个手机轮番响起,接了这个还没挂断就接起了另一个,看得旁边第一次亲眼看到特殊部门是如何工作的制服人员们,都大开眼界。 “好像也和我们没什么区别?” 有人嘀咕着:“就是比我们更忙了。” 官方负责人听到了这话,笑着抬头:“当然,我们都是一样的——为了保护生命而奋斗。” 节目组的人很快就都被找了回来,除了路星星安南原他们是实打实的被吓得半死,其余人状态都很好,顶多有几个因为吹了山里的冷风,有些着凉,和救援队一起回来的时候一直打着喷嚏,没一会儿就用完了一整包纸。 感冒是其余人受到的最重的“伤”了。 倒是找到井小宝的时候,救援队员觉得自己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孩童纠结的背着手,软嫩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来回掰,像是在畏惧什么东西,犹豫不敢上前。 救援队员心都化了。 “小朋友,和叔叔一起回去找家长吧。”救援队员掏出糖:“叔叔这有糖吃。” 有些救援队员并不知道井小宝的身份,当时井公馆出事时,他们没去,而是守在了其他地方。 他们看井小宝年龄小,还穿着不太厚的小西装背带裤,有些担忧这么冷的天气,会不会把孩子冻出病来,所以想要赶快带着井小宝回去查查身体。 井小宝犹豫又害怕的开口:“我不敢回去找家长。” 他抿了抿嘴巴,欲哭无泪:“燕燕一定会揍我屁股。” 救援队员:?燕先生家的孩子吗? “不会的。” 救援队员温声劝道:“别看燕先生看着凶巴巴的,但是他是最讲道理的人了,他不会揍你的。” 这孩子也太乖了,燕先生真会教孩子,也太懂事了。 有些年长的救援队员感慨着,和家里皮猴一样的臭小子一对比,对井小宝的好感度疯狂上升。 还有救援队员向井小宝承诺,要是燕先生要揍他,自己一定拉着燕时洵不让揍。 井小宝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对方:“说话算话。” 救援队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与厉鬼做约定,于是毫不在意的一点头:“当然。” 毕竟谁家孩子要是丢在山里一夜,家长不得急哭了?怎么还会揍孩子呢?心疼还来不及。 救援队员如是想到。 但是他不知道…… 井小宝这一夜,真的在山林里玩疯了。 那不断回荡在山林间的“咯咯咯”稚嫩笑声,就是对恶鬼最恐怖的催命符。 很多恶鬼在魂飞魄散之前,都将这声音印刻进了魂魄,深深恐惧着这个看起来小小一团的孩童。 恶鬼:妈妈我要回家!这孩子比我还恐怖,吓死鬼了! 不,已经死了! 因为燕时洵忙于其他地方,所以没有燕时洵的监管,井小宝开开心心玩了个爽。 直到他发现燕时洵的气息出现在公路上,而整个鬼气构筑的虚假世界破碎,阴气消散,这才想起来…… 他是有家长的鬼来着! 井小宝:qaq 就像是出门尽情玩耍的孩童,带着一身泥巴回家的时候,才想起来害怕。 不过井小宝坏心的找了个看起来就心软的生人为自己背书,他觉得,既然已经做下了承诺,那燕就没有再揍他的可能啦! 井小宝:嘿嘿嘿~ 燕时洵和邺澧并肩而行,初升的朝阳将金红色的光芒洒了他们一身。 两人修长的身躯相互靠近,互相低语时,俊美的面容上都带着笑意。 而他们彼此的影子在身后相互交融,成为一体。 从不对他人展露笑容的人,在面对唯一心爱之人,才将柔软一面展现出来,任由索取情感。 也因此十足珍贵。 王道长锤了锤老腰,一直起身,远远就看到朝阳下的两道身影。 他不由得感慨:“多般配啊。” 本来向这边走想要帮忙的道长顿了顿,立刻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 莫名有种饱了的感觉呢,呵呵。 等看到燕时洵两人沿着公路悠闲踱步过来,路星星高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师叔,师婶!” 路星星兴高采烈的迎了上去:“怎么样,都解决了吗?你们受伤了吗?” 简直就像是看到人回来的二哈,嗖嗖嗖的就冲过去,尾巴摇得飞快。 不等燕时洵回答,路星星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愧是我师叔,真帅!” 路星星:太给我长脸了!以后都有资本和小伙伴们炫耀了! 燕时洵:“?” 邺澧的眼眸中却沁满笑意,满意的分给了路星星一个认同的眼神。 然后他侧眸,看向燕时洵。 “因为是时洵啊,是……我的驱鬼者。” 邺澧的声音很轻,缱绻低喃。 燕时洵觉得脸上有些热。 奇怪,受凉了吗? 第183章 官方负责人看到沿着公路走回来的燕时洵时,挂断了现场负责人打来说明情况的电话,笑着迎了上去。 “燕先生,这次您解决的太及时了。” 官方负责人诚恳道谢:“刚刚滨大那边统计过全校的情况了,除了几名学生受到了惊吓需要心理辅导,还有两名学生有轻微擦伤之外,没有重伤或死亡的情况。” “要不是燕先生及时阻断了鬼气向滨大的输送,像大学校园那样人口密集的地带,真不知道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 官方负责人还没有从得到全员平安的好消息里平缓过来,颇有些激动的伸手握住了燕时洵的手剧烈摇晃:“谢谢,真的太谢谢了。” 燕时洵不喜欢与人靠得太近,但是看着官方负责人这样一副激动的模样,也没说任何败坏现在气氛的话,只是笑着,真心实意的应和着官方负责人。 “没有伤亡就是最好的,不过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燕时洵也被官方负责人感染了好心情,轻笑着道:“感谢所有为了保护生命而不懈努力的同仁,海云观和特殊部门都辛苦了。” 虽然是分内的事情,但是被人肯定——尤其还是自己尊重的人肯定,心情当然要更加好。 官方负责人笑得眯起了眼睛,昨夜的紧张焦急荡然无存。 此时他看着一副波澜不惊平静模样的燕时洵,心中不由得感慨。 功成而弗居,这就是……燕时洵啊。1 明明他所做下的功绩远远超出同行驱鬼者,明明他力挽狂澜,在必死之局中拯救了千万生命,这份功绩足以为他挣得所有世俗的荣耀,令所有驱鬼者仰望。 但是,燕时洵却统统拒绝了。 就好像他只对生命和因果本身在意,在此之外所有,都是虚无。 但正因如此,才更加令人尊重敬佩。 官方负责人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兴奋,那几乎是死里逃生后的新生。 就在昨晚,滨海市官方被惊动,滨大所有领导层紧张守在屏幕前,滨大附近整片区域被紧急疏散,封锁通往滨大所有的道路……滨海市官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就连去往现场的人员,都没有想过能够活着回来。 海云观派去的道长,更是从一开始就抱着以身殉道的信念,做好了尸骨被带回观内的准备。 但,就在这样的绝境中,却偏偏有一线生机,破开了全部的黑暗。 ——燕时洵。 昨夜数千人看到了滨大校园内的光芒,像是太阳燃烧了整个黑夜。 壮观震撼,令无数人屏住了呼吸抬头仰望,久久无法回神。 海云观道长们亲眼看着鬼气被扫荡一空,而生机重新焕发。 甚至有道长在那一瞬间,感悟到了大道。 所有人都相信,就算几十年过去,他们仍旧会对这一夜的群鬼夜行金乌坠地无法遗忘。 那是触及魂魄的震撼。 而官方负责人的心情更是大起大落。 他主导指挥着所有特殊部门人员,所有消息汇集在他这里。 前一刻刚听到滨大平安,下一刻就发现公路上迷雾破碎,马道长刚说完鬼气构筑的世界坍塌可以进入救援,他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那边就又喊道阴兵借道。 简直像是做过山车。 官方负责人表示——如果当时有人记录了他的心电图,那绝对会看到什么叫做云间飞车。 他到现在甚至还没有实感,总觉得下一秒可能还会有别的什么事情出现,不敢相信危机真的已经过去了。 好在燕时洵看出了官方负责人复杂兴奋的心理,没有拒绝他释放出自己的情绪,而是轻笑着引导官方负责人说起这一夜的安排,让他将积压过多的压力和恐惧全都释放下来。 因为他是指挥所有人的主心骨,所以他不能表露出一点担忧和不确定,让其他人也被动摇。 官方负责人所有的焦急和恐惧都被深深压在心中,他不知道自己做出的决定会不会导致不好的后果,会不会来不及救那些生命,过重的压力几乎将他压垮。 直到现在,在燕时洵的引导下,官方负责人重新梳理了这一夜所有的安排,原本的心绪也慢慢平稳了下来。 恢复了平静之后,官方负责人看着燕时洵了然的笑意,才恍然他的用意,顿时感激的向他笑了笑。 “这位是……?” 官方负责人一松懈下来,就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与燕时洵交握着的手上。他纳闷的一抬头,才发现燕时洵身边,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男人身材高大,容貌俊美,气场强大到是绝不会被轻易忽略的类型。 但令官方负责人奇怪的是,他竟然对这么一号人物毫无印象。 可是这不应该啊! 官方负责人在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心中一惊。 因为工作常常要与特殊事件打交道,所以对于这类一看便知与普通人不同的人物,他一般都会有所留意。 但是这个人…… 官方负责人反复看了邺澧好几眼,觉得自己的印象中仿佛模模糊糊见过这张脸,也觉得他好像就应该是和燕时洵在一起的。 可是……是谁来着? 就像是用粉笔写在黑板上的字,轻轻一擦就整个都模糊掉了,只能隐约记起一点当时的轮廓,却根本没有清晰的印象。 官方负责人一手握着燕时洵的手,绞尽脑汁的看着邺澧,一时走了神。 邺澧的目光不带温度的下滑,落在握着燕时洵手掌的那只手上,眸光逐渐幽深。 猫科动物警惕性太高,以致于想要拥抱大猫猫的猎人只敢小心翼翼的前进,生怕踏错一步,就让大猫猫警惕跑走,以致于一直压抑着心中冲动,连猫猫都没有好好摸过。 但是却有人可以没有顾虑的靠近他的大猫猫…… 官方负责人抖了抖:好像忽然降温了?好冷。奇怪,太阳不是出来了吗,怎么感觉像午夜一样冷。 “我的私人助理。” 燕时洵不知道官方负责人对于邺澧模糊印象的事情,只当官方负责人眼中的迷茫,是对邺澧不熟悉。 于是,燕时洵主动开口介绍道:“他姓邺,脾气不太好,你别在意。” 在听到燕时洵对自己身份的肯定,甚至是在维护自己之后,邺澧收回原本冰冷的目光,侧眸看向他,眼中泛起柔和的笑意。 私人…… 邺澧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轻轻捻磨,近乎于缱绻的轻柔感叹,心中涌上喜悦。 看来时洵还是承认了他的身份的。 他如今也是有了身份的人,算是离时洵更近一步了。 笑意柔和了邺澧锋利的眉眼,让他周身强大的气场忽然间柔化成春水,不再如刚刚一般带着恐怖的威慑力。 但燕时洵的思维和邺澧并不在一个层面上。 他只是在提醒官方负责人,不要用太随意的态度对待邺澧。 虽然燕时洵不知道邺澧为什么对他态度不错,但是作为他迄今为止仅见的还在人间的神明——尤其是与执掌死亡相关,还拥有精锐阴兵可以斩杀阴差的力量,无论哪一条单列出来,都足以让他对邺澧心怀警惕,谨慎对待。 如果不是在今天亲眼看到十万阴兵之前,燕时洵已经与邺澧相处良久,知道邺澧虽然看起来危险,深不可测,但对于生命却并无恶意,甚至邺澧对他的态度也带着怪异的亲近,柔化了他对邺澧警惕的棱角,他不会是此时平淡的反应。 若是换做是几个月前,在毫无了解的情况下突然看到邺澧这样的存在,燕时洵绝对会与之拼杀一战, 但即便燕时洵现在逐渐确认了邺澧对他和其他生命没有恶意,也开始默认邺澧与自己同行,但他并不能担保邺澧对所有人的态度都与对自己一样无害。 燕时洵可没有漏看,无论是路星星还是张无病,甚至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井小宝,都对邺澧很是害怕。 路星星到现在都没敢放下井公馆时对邺澧的称呼,还试图用“师婶”这样的称呼弱化邺澧对他的影响,在燕时洵看来,就是最好的证据之一。 ——证明邺澧对待其他人,与对待自己的态度并不一致。 除了在野狼峰之前的第一次见面,邺澧令燕时洵莫名有种天然的不爽和忌惮,在那之后,邺澧从来没有用冷面对待过燕时洵,无论燕时洵说什么问什么,他似乎永远都在笑。 在燕时洵面前,邺澧是个好脾气的人。 但也只是在他面前了。 燕时洵逐渐清楚了这件事,所以为了官方负责人的安全着想,不要惹怒神明招来祸患,还是提前给官方负责人提个醒吧。 毕竟惹怒神明对于凡人来说,可绝非一件敢于轻松谈起的事情。 官方负责人在听到燕时洵的介绍时,迷茫的眨了眨眼睛,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他隐约记得,这个人好像是张无病导演的助理? 咦?仔细一想好像又不对了,那这个人,他是在哪里见过? 官方负责人只觉得越想头越疼,长针扎进脑髓里一样令人难受。 像是从魂魄中传来天地的提醒,求生的本能在告诉他:天机不可窥,不要妄自招惹灾祸。 在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后,下一秒,官方负责人释然放开了之前的纠结。 所有的疑惑在脑海中烟消云散,之前所有的印象都被无形的手彻底抹除。此时此刻,就是他与燕时洵的这位私人助理第一次见面。 “叶先生?初次见面,你好。” 官方负责人自然的伸出手去,笑着想要与邺澧握手。 “其实之前我就觉得燕先生应该找一个助理了。” 官方负责人笑着说:“特殊部门接洽过这么多位大师道长,每一位身边都有弟子或者助理帮忙打理琐事,唯独燕先生一直是一个人。 “毕竟燕先生时间宝贵,很多小事交给旁人打理就可以,没必要全部亲力亲为。说实话,要不是燕先生主动说已经有私人助理了,我本来都想要问问燕先生,要不要特殊部门帮燕先生配置一位了。” “这几次严重的特殊事件,都是燕先生帮着处理的,几番下来其实也和特殊部门的人没什么区别了嘛,这种事情本来就应该我们来考虑。” 官方负责人笑得爽朗,并没有注意到邺澧原本缓和的面容又重新阴沉了下来。 因为燕时洵就在身边,邺澧即便不愿意与其他生人接触,但看在燕时洵的份上,不想让他的驱鬼者在人间的社交中尴尬,他本来是想要勉强自己伸手的。 但现在…… 邺澧冷冷的看着官方负责人,眼神危险。 竟然想要让其他人与时洵亲密接触?还是私人助理? 是不是也和他之前一样,和时洵同住在小院里,帮洗澡忘记拿毛巾的时洵递毛巾,帮不喜欢吹风机的时洵吹干湿法,甚至手指穿插在时洵的发丝间,轻轻帮时洵按摩? 甚至在时洵早起迷糊的时候,还能看到他没有拢好的睡衣缝隙间露出的肌肉,漂亮的线条从脖颈锁骨一直蔓延到腹肌…… 是这种私人助理吗? 一想到自己费心争取来的权益,全都可能轻易被另外一个陌生人看到,邺澧的面色简直阴沉得可怕。 “呃……” 官方负责人迟疑的蜷了蜷手指,尴尬的收回手。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叶先生好像不太高兴? 是他刚刚说了什么错话吗? 官方负责人觉得自己有点卡壳。 不过他倒是感慨,看来人以群分这话是真没错,光是看叶先生这高冷的做派,一看就是大师,说不定是和燕先生同样厉害的人物! 这么一想,官方负责人又重新高兴了起来。 这说明什么?说明以后特殊部门能够接洽的力量又增强了呀!是好事。 脾气不好算什么?他见过脾气更怪异的! 叶先生这样的,在他接触过的大师中都算是脾气好的了。 只要是有实力的大师,哪个没点脾气? 光是官方负责人知道的,京圈那位之前与井家交好的大师,走路都仰着头鼻孔看人。 想要预约让大师做事?对不住了您嘞,拿着钱在后面排着队去吧,排个十年八年都是你。 官方负责人对此适应良好。 毕竟是技术工种,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傲气一点也值得,反正只要最后一切平安就好。 像是燕时洵这样的,在官方负责人看来,才是这一行里的特立独行者。 虽然燕时洵看起来不好相处,锋利到能将来人割伤,从不会温言软语安慰人,不像一些大师一样做出高人宽容的做派,从来只是懒洋洋爱答不理的模样,但是燕时洵才反倒是更温柔的那个。 他的温柔,掩藏在他的冷漠之下。 官方负责人看得清楚,虽然燕时洵说不与人结因果,说想要请他就要拿钱。 但是,燕时洵从来没有拒绝过保护生命,甚至与他本应无关,只是被他看到了的事情,他也会主动揽过责任,扛在肩上。 像是家子坟村的江嫣然。 如果不是燕时洵,各方的力量不会因此而联合到一起,合力劈开那个闭塞落后的村子,也不会连根拔起剜除当地的腐肉。 而江嫣然,也不会因此而得到一个公正。 因为有杨滨生和各方在看着,并且人证物证俱在,燕时洵所找到的江嫣然的日记本也起了大作用,所以这件事很快就有了定论。 江嫣然直到死后都耿耿于怀的公正,终于被归还给她。 她的魂魄可以含笑安息了。 如果换做其他人,不说能不能仔细的找到江嫣然留下的物证,就算能,也很大程度不会管。 各家自扫门前雪,对待一个陌生的鬼魂,大师们为何要那样上心? 更何况对上的还是整个宗族的势力。 很多大师稍微了解情况,就会跑得比兔子还快。 不管他们之前表现得多么和蔼可亲,但实质还是保护自己,甚至利己。 唯独燕时洵。 他态度冷漠,行事锋利,却温柔的给了含冤而死的鬼魂一个期盼已久的公道,送她回家。 他嘴上说一手交钱一手救命因果两清,可是那些钱,却都捐给了野狼峰绿色重建计划,捐给了意外而死的医生的父母,捐给了更需要钱的人和地方。 燕时洵不觉得自己是在做什么很值得称赞的事情,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是官方负责人和其他很多官方人员,都将这些看在眼里。 海云观监院在得知此事时,甚至一声叹息,迷茫向身边道长问,是不是海云观近年来才是迷失了初衷的那一个。 和蔼的大师,亲切的神棍,在富贾家中敛财,在街头骗人。 不言不语者,却反倒是最温柔之人。 官方负责人甚至有一瞬间在想,感谢张无病导演这个招鬼的体质,要不是这个生活优渥的富三代有个导演梦,他还遇不到燕先生这样的人呢。 “叶先生的联系方式是多少?我们互换一下联系方式吧。” 想着想着,官方负责人看向邺澧的眼神更加热切。 邺澧:“……” 生人都是这样坚韧不拔的吗? 因为燕时洵在身边,他才不得不开口道:“我没有手机。” 官方负责人一听,眼睛更亮了。 噢噢噢!不喜欢电子产品这一点也和燕先生这么像,说不定还真是燕先生从哪里请来的隐士高人,不好对他讲明身份,所以才说是私人助理。 他就说嘛!这个气场,真的不像是拎包的小道童或者处理琐事的助理。 “知道知道,是我唐突了。这是我的名片,叶先生有需要可以找我。” 官方负责人热情的介绍特殊部门:“燕先生也在特殊部门工作,叶先生要是有兴趣可以来了解一下,说不定就有兴趣了。” “真好啊,能人齐聚,以后世间就更安全了。” 几件喜事赶在一起,让官方负责人喜上眉梢,心满意足的感叹着。 叶先生不来没关系啊,燕先生在,作为私人助理的叶先生肯定跟来嘛,一样的。 今天的收获真不错! 周围其他特殊部门的人也笑着围了过来,向燕时洵嘘寒问暖,感谢他这次这么及时的解决危机,关心他有没有受伤。 一些人也看到了负责人春风满面的得意模样,不由得好奇邺澧的身份。 他们虽然奇怪自己莫名其妙看不清晰邺澧的脸,就像是隔着磨砂玻璃一样模糊。 但好在他们只要一转过头,就根本记不住邺澧这个人,所以连带着自己的好奇也被忘到一边,很快就散开了,各忙各的。 倒是马道长走过来时,眼神复杂。 “燕师弟。”马道长的目光游离在燕时洵和邺澧之间,半天没能讲得出话来,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反复几次,嗫嚅犹豫。 燕时洵:“???” 他颇为无语的看着马道长:“道长,有什么事情直说。” 在这打哑谜玩呢? 马道长憋了半天,最后直憋出来一句:“恭喜。” 燕时洵:“……什么东西?” 这些道长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今天都这么奇怪? 马道长听王道长说了,燕时洵最近在谈恋爱。 本来是去帮忙的马道长,刚和王道长一照面,就被对方拉住,眼带谴责的问:“你不是和宋道长关系不错吗?怎么不知道帮燕师弟一把呢?怎么当的师兄!” 马道长:“??你在说什么疯话!燕师弟用我帮吗?” 燕师弟救他还差不多。 王道长一听,眼神更不满了。 “没听说过再厉害的年轻人,在谈恋爱的时候都还是希望得到家里的支持吗?燕师弟厉害是厉害,但这不是你忽略他的理由。” 王道长痛心疾首锤胸口:“你看看,你看看!就因为你们的疏忽,燕师弟连谈个恋爱都这么小心翼翼,看着也太心疼了,你这个师兄当的呀,我要是你师父非要揍你一顿不可。” 马道长惊悚:“你醒醒!你不是我师父!没有这种假设!让我师父听见了我看你先被揍才对。” “不过……” 马道长后知后觉:“燕师弟?谈恋爱???” 马道长丈二摸不着头脑。 他印象中,燕时洵不是会谈恋爱的人啊?而且看王道长这态度,好像不仅确有其事,并且还不是一日两日了。 因为王道长看起来太过于痛心疾首,搞得马道长都不免有些心虚,回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忙于工作,忘了关注燕师弟的家庭情况。 怀着这样的疑惑,马道长在带着路星星等人回来的时候,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件事的真实性。 “你问师婶啊。” 路星星听了马道长的疑问之后,大大咧咧的道:“我师婶多厉害啊,我以后出门,看谁敢欺负我,哈哈哈。” 没听说过打了小的来了大的吗?他以后出门就更有底气,不怕被人套麻袋了。 ——他师叔师婶会帮他套回去的! 路星星骄傲的一挺胸膛,看着别提多嘚瑟多欠揍了。 反正宋辞的拳头是硬了。 不过,马道长听了之后,眼神堪称惊悚。 “师婶??!!” 因为惊讶,马道长的声音连着变了几次调,直接破了音,听起来简直是认知被打破了。 “你这个臭小子都已经叫人家师婶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因为马道长与宋一道长交好,所以路星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知道这孩子脾气有多倔,驴一样的脾气,绝不会轻易向旁人认输。 没看最开始得知燕时洵的存在时,路星星还不服气的想要去和燕时洵比试一番,证明自己更厉害吗? ——虽然最后结果,是路星星被压着打反复揍,到现在已经对燕时洵心服口服,一点没了脾气。 就是这样的路星星,竟然已经改口承认了燕时洵的恋人? 那这恋情得有多久了啊! 马道长惊呆了。 并且深刻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太过迟钝了,怎么一直都没发现这件事? “就井公馆的时候改口的啊。” 路星星挠了挠头,不甚在意:“他们不是夫妻嘛,既然燕时洵是我师叔,那他当然就是师婶咯。” 路星星说的是井玢夫妇。 马道长听的是燕时洵和他恋人。 一时间,马道长整个人都恍惚了。 倒是旁边跟过来的兰泽,有些犹豫着没有相信。 因为他本身就有挚爱之人,所以知道陷入恋情之人应该是怎样的神情。 可在兰泽看来,燕时洵并不像是有了心爱之人的模样。 反倒是燕时洵身边那个令他恐惧的高大男人,看起来像是爱极了燕时洵,时常用专注的目光注视着燕时洵,不肯移开视线。 可燕时洵看起来,好像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 兰泽不由得有些疑惑,搞不懂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成景侧眸,看到爱人疑惑的歪着头思考的模样,觉得爱人的小动作简直可爱得他心都化了。 就像是棉花糖一样,咕嘟嘟融化成了柔软甜蜜的一滩,在心间流淌。 唯一所幸……在经历过所有恐怖的劫难之后,他还能够与心爱之人在一起。 成景连一眼都舍不得移开,生怕下一秒,兰泽就会变成泡沫飞走了。 同时成景也在忐忑,不确定那些道士会如何对待兰泽。 他看过电影也读过聊斋,在他印象中,那些道士就是会说一声“人鬼殊途”,然后强制将鬼送走。 可他根本不想与兰泽分别。 即便燕先生对兰泽做出了承诺,但成景还是担忧着,想要让公路再长一点,最好永远不要迎来面对道士的那一刻。 但是,他们还是走到了官方负责人旁边。 燕时洵虽然对马道长的举动满头问号,但还是果断出口,拒绝道:“别给我份子钱,不需要谢谢。” 王道长那样的,一个就可以了! 马道长:“……啊。” 果然,燕师弟是觉得他发现的晚了是吗? 唉,果然,王道友说对了,他应该更关注一下燕师弟的家庭的。 这么想着,马道长转过眼神看向旁边的邺澧,愧疚又欣慰的向他点了点头示意。 马道长:我家师弟,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了! 邺澧清楚马道长在想什么,他但笑不语,并没有解释这是个乌龙。 而是正大光明的在燕时洵亲友面前,占据了“燕时洵恋人”这个身份。 海云观真不错。 邺澧愉快的想着。 道长们将从四处找到的节目组众人送回来之后,又很快就离开去继续忙碌。 马道长也在和“燕师弟恋人”打过招呼后,就很快就投身到工作中,钻进了山林。 因为滨大那边同时也需要道长去驱除邪气,扫清残余恶鬼,所以海云观没有更多的人手往这边派,九名道长在诺大的公路和山林间忙得团团转,脚都不沾地的踏着枯草飞身过去,节省时间。 这一幕,看得旁边的调查小组连眼睛都直了。 “不,不不是说没有鬼吗?” 组员颤巍巍的指着道长一跃飞上树冠的身影:“这这是什么?” 因为他们之前一直被救援队员保护在车里,生怕鬼怪吓到他们,所以他们这是在下车之后才第一次看到道长们这副模样。 旁边有个组员拿着手机,也惊呼出声:“短视频平台上,昨天晚上有人发布了个视频,有个道长竟然从高架桥上直接跳了下去!” “那可是十几米啊!” 官方负责人耳朵动了动,大跨步向这边走来。 等他礼貌的借了组员的手机一看…… 宋一道长身负桃木剑,严肃的纵身跳下堵车的高架桥,引起周围车主的一阵惊呼。 不少人都下意识仓皇伸手,想要拉住这个“跳桥的人”。 还有人下车冲到桥边往下看,焦急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 结果旁边的拍摄者镜头扫过去,就看到宋一道长轻盈落在地面上,几个跃身就跳到了人行路上,然后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短视频旁白还响起拍摄者抖抖索索的问话:“这难道就是失传已久的轻功!?” 官方负责人:“…………” 宋一道长!!!!知道你救人心切赶时间,但是你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幸好李道长入定了不知道这事,要不然宋一道长非得被扔去和路星星一起重新学习! 官方负责人心里就一个想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宋道长和路星星都一样令人头疼!! 他的神情扭曲了一瞬间,但很快就整理好了表情,看向那名组员。 “世界上没有鬼。” 官方负责人笑眯眯:“你们负责相信科学,其他的是我们的事。” 组员迟疑的指着道长远去的身影:“但是……” 官方负责人斩钉截铁:“是功夫!” 组员恍然大悟:“竟然真的有!” 等组员想要再看一遍那个视频时,短视频已经被标上了“危险行为,非专业人士请勿模仿”的字样,然后一刷新,视频消失了。 社交平台上,滨海市官方账号发了消息。 @平安滨海:路上车多,请安全驾驶哦@海云观 接到群众举报,御剑飞行在城区违反交通法哦,三日内来报道处理哦。 下面的配图,是一张模糊到退化三十年像素水平的截图。 正是从短视频里截下来的图。 宋一道长跳桥,身后车上驾驶位的道长伸手出车窗似乎是想要阻止。 评论区顿时一阵“哈哈哈”。 “难道在郊区就不违法了吗?” “真有御剑飞行吗?我以为是影视作品才有呢。” “说起来,昨天滨大附近真的看到了好几位道长诶,是道长们去那边团建吗?” “该不会那边有鬼什么的吧?我亲戚家在那边,他们昨天都紧急疏散去了五星级酒店,还车接车送,羡慕死我了,我也想见鬼。” “小编玩梗而已,不用那么当真啦。” “御剑飞行要提前申请飞行路线,避免与其他飞友相撞。行剑不规范,亲人两行泪。滑稽.jpg” “鹅鹅鹅鹅鹅鹅忽然觉得道长们好接地气啊。” 但另一边,滨大校园内,接到监院电话的道长,欲哭无泪。 “宋道友!!!” 道长奔溃喊道:“要是因为你,我的驾驶证被扣完了所有分,我明年还要再考一次!” 宋一道长自知理亏的摸了摸鼻子,假咳一声:“重新学也不费什么时间,我可以帮你做完学车耽误的工作。” “你还说!” 道长悲愤:“就因为你之前学车结果把车开到了墙上,那家驾校后来对海云观就涨价了,翻倍呢!还要特意叮嘱海云观去学车的人不要起飞,别人去学车都没有这种待遇!” 宋一道长:“咳……” 驾驶证……比轻功难学多了。 道长:qaq不想学车,昨天就不应该载宋道友来! 官方负责人不知道宋一道长已经提前迎来了“惩罚”,他随口在电话里交待了舆论小组一声,让他们注意引导有关滨大的敏感话题。 恰好另一边的人在叫他过去看,他就向燕时洵等人笑着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而调查小组的组员,也因此看到了之前被官方负责人和马道长挡住的身影。 青年安静站在那里,牵着身边人的手,十指相扣,俊秀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笑颜。 干净而纯粹,像是没有经受过任何苦难与绝望。 但这张脸,却一点点与调查小组之前查到的照片相重合。 还有小屋中浓重的血腥气,到处散落的碎肉与鲜血…… 调查小组的成员一阵恍惚。 沉默良久,有人问:“他是……兰泽吗?” “可是,兰泽他……已经死了啊。” 生锈的钝刀,一刀刀切割开皮肉,斩断骨头,反复的折磨与痛苦之间,昏暗的小屋成为眼中最后的场景。 一路跟着案件,清楚每一个细节的调查小组成员,都面露不忍之色。 哪怕稍微换位思考一下,他们就是当时在小屋中等待屠刀最后落下,迎来最终死亡的年轻大学生,他们都觉得痛苦窒息到无法呼吸。 有在调查中习惯沉浸式体验的组员,当时在小屋中为了还原案发现场而假设自己就是兰泽,却没几分钟就惊叫着睁开眼睛,目露惊恐。 即便是多年经验的人,都无法忍受那种钝刀子磨肉,不知死亡何时会来的折磨。 身与心双重痛苦,绝非寻常人能够承受。 调查小组因此而更加愤怒于那行凶者,也同情怜惜那个正是好年华的大学生。 “听说他还是个优秀学者,可惜了。” 没有人不感叹,愤怒让他们更加热切的想要抓住嫌疑犯,于是一路紧紧跟随车辆至此。 而照片上兰泽笑着的面容,也深深印在了调查小组成员的脑海中,让他们此刻一眼就认出了面前青年的身份。 但是……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有人忽然觉得,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真切的希望,世界上真的有鬼,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兰泽。 而那嫌疑犯的车祸,就是兰泽所为。 血债血偿。 兰泽没有注意到一旁调查小组成员看着他的目光。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燕时洵身上。 “燕先生。” 兰泽犹豫着开口:“阴路消失了,我……” 燕时洵微笑:“你自由了。” “昨夜那些阴差已经与地府有二心,但是从地府轮回还在维持正常的情况来看,还有正常的阴差存在。他们会来接你前往地府,重新进入轮回。” 燕时洵宽慰着忐忑不安的兰泽:“你虽有行错之事,但幸好还在因果允许的范围之内,地府不会审判你,你还能迎来第二次人生,别担心。” 却没想到,听到这话之后,兰泽竟然仓皇失色。 “不!” 一声惊叫脱口。 在看到燕时洵诧异的神色之后,兰泽才匆忙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压抑着颤抖道:“我不想投胎。” “燕先生,别送我走。” 兰泽俊秀的面容上,几乎是恳求。 燕时洵皱了下眉:“你要是担心你父母的话,请放心,我会联系社区,让社区照顾他们,他们也会收到一笔匿名捐款,足够他们幸福悠闲的养老……” “不,不是。” 兰泽的声线剧烈颤抖,声音破碎,几乎不成音。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 但看着燕时洵皱眉的神情,兰泽本就不安的心中,忽然涌上一股绝望。 真的,真的还能继续和成景在一起吗? 难道人鬼终究殊途…… 成景的手掌伸过来,牵住了兰泽的手。 十指相扣,紧密不分离。 燕时洵的目光下滑,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皱着眉迟疑的眨了下眼眸。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燕先生。” 成景递给自己的爱人一个笑颜,温和的安抚着兰泽。 之前一直不安的成景,却反倒是现在平静的那个。 成景已经想好了,反正无论结局如何,他都不会与兰泽分离。 兰泽生,他陪兰泽追求理想,一同踏上学术的至高殿堂。 兰泽死……那他就陪着兰泽,一起黄泉赴死。 总归碧落黄泉,永不分离。 这样想着,成景心中一片平静,笑着向燕时洵道:“谢谢燕先生帮助兰泽,您不仅救了他,也救了我。” “不过,如果兰泽确实没有办法留下来的话,我们也不会强求。” 成景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沉稳开口:“我会陪兰泽一起死亡。” “唯一所求,就是在我自杀后,请将我与兰泽合葬,骨灰混于一处,永结同心,再不分离。” 燕时洵缓缓睁大了眼眸,俊美的面容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一时没有听懂成景的话。 兰泽也猛然抬起头,震惊的看向成景。 成景却只微笑回望:“能与你在一起,才是人间。” “除此之外,皆是地狱。” 兰泽失神,低声呢喃:“成景,成景你何必……” 他哽咽,话再也说不下去,眼眸蓄起鲜红的泪光。 厉鬼落泪。 燕时洵感觉到了难言的震撼。 他没有想到……子期死,伯牙摔琴绝响的故事,竟然在这个遗忘了过往深重情感的时代,还能再现。 而且就在他的面前。 燕时洵心弦震颤。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惊呼。 “出现了!在这!” “车祸的车找到了,失踪案的嫌疑犯就在这!” 救援队员几声惊呼之后,调查小组听到立刻跑向那边。 成景和兰泽也闻声抬头望去。 成景下意识抬腿,想要过去,向那个杀死了自己爱人的行凶者复仇。 却被兰泽拉住了袖子。 “别,别看……” 兰泽俊秀的面容上带着慌乱的恳求:“很丑。” 他的尸骨,也在那辆车里。 如果救援队找到了车……那也找到了他。 他害怕成景会因此而畏惧他,被那副恐怖的血骷髅死相惊吓到。 他不想在爱人心中留下那样可怖的形象。 成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兰泽的顾虑。 他叹息一声,抬手拥抱住自己的爱人,低下头,温柔的在爱人发间落下一吻。 “兰泽……我爱的是你,不论你是怎样的形象,不论你生或死。” “只是你。” “只有你。” 成景的眼中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心疼,紧紧抱住怀中瑟瑟发抖的爱人,想要传递给他一点温暖和力量。 “别怕,兰泽,不论怎样,我永远在你身边,死生阴阳都不是分开我们的理由。” 成景叹息般,却已经哽咽:“我爱你,兰泽,从生到死都是。” 兰泽眼角的血泪落了下来,沾湿了成景的衣衫。 而站在一旁的燕时洵,却整个人几乎石化,僵立在当场,久久不能回神。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过载的芯片,连带着脸颊都开始发热。 伯牙子期……是这样的吗??? 燕时洵感到难言的困惑和震撼。 第184章 最开始令燕时洵生疑的,就是车祸现场挥手求助的男人。 而最开始令官方负责人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就是车祸现场消失的车和人。 现在,消失的车祸现场重新出现在了公路上。 救援队员惊呼着跑过去。 原本就已经破旧到几乎报废的车辆,早就已经因为翻滚而变形,撞得面目全非,整个车头几乎都被挤成了一块铁饼,但后座却是大致完好的。 救援队员本来是想要看看车内还有没有需要救援的人,但在跑近了之后,看到车辆这样的情况,他们心中就已经隐约有了数。 在这样惨烈的撞击下,驾驶位的人不可能还活着的。 事实也果然如此。 救援队员顺着已经破裂的车窗向内看,就见驾驶位上一片血肉模糊,常年劳作的粗糙大手无力的耷拉在方向盘上,还保持着努力向前伸的姿势,像是在死亡之前还想要逃离。 那队员直起身,朝后面的人遗憾的摇了摇头。 同伴意会,知道这是没有生命迹象了,于是叹了口气,准备用更加高效的暴力手段撬开车辆,将尸体搬出来。 但无论救援队员如何拉动车门,车门都纹丝不动。 “奇怪。” 队员嘟囔着:“是门栓变形卡住了吗?” 队员正想和同伴说拿工具来,调查小组的人就已经急忙跑了过来。 “这……” 调查小组的组员一打眼,只看到一点模糊不清的轮廓,就已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司机身上穿着的羽绒服,就是失踪案里那名大学生失踪时的穿着。 虽然血污将羽绒服污糟得面目全非,但是还是能从款式和面料看出来这件衣服的不便宜,绝非开着报废车辆的人会选择的款式和价位。 “门打不开啊。” “嗯?等等,好像车后座还有东西!我看到了人手!” “后座还有人?但是之前监控不是看到只有一个人吗?” “先开门!” 救援队员苦恼想办法的时候,不远处的兰泽,也牵着成景的手,忐忑的走了过来。 就在兰泽靠近车辆的那一瞬间,原本无论用什么专业工具也撬不开的车门,忽然就能轻松的拉开了。 “哗啦!” 在救援队员拉开车门的同一时刻,原本被堵在车里的血液和碎肉,竟然像是被堵塞的水管突然通畅一样,全都争先恐后的冲了出来。 溅了救援队员一身,让他整个裤腿都是血。 随即,浓重的腥臭味弥漫开来,像是腐烂的肉在密闭的空间发酵了整个夏天一样,恶臭到几乎和生化武器有一拼,臭得周围所有人都面色一青,忍不住干呕起来。 有两个年轻的调查组员更是死死捂住鼓起的腮帮子,赶快扭头就往旁边跑。 很快就响起了呕吐的声音。 所有人都得以看清了车辆内的情况。 驾驶位上的男人有一张风霜粗糙的脸,因为一直干苦力活而风吹日晒,脸上沟壑纵横,更显得眉目凶神恶煞,是在人群中看到就会不自觉绕路的那种长相。 但现在,这张脸却已经僵硬发黑,眼眶因为恐惧而生生瞪裂开来,鲜红的血液顺着眼角流淌下来,爬满了整张脸。 他的瞳孔紧缩,整个眼球乍一看就像是全白,像是他在死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而死亡将那一刻决定的恐惧留在了他的脸上,作为他对人间最后的印象。 穿在中年司机身上有些小的羽绒服敞开着怀,里面被洗得泛白全是毛球的内搭已经被血液浸透,氧化成了黑红色。 调查组长捂住口鼻,皱着眉上前查看,半晌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姿势是不是不太对?” 调查组长奇怪道:“像是全身都骨折了,而且……” 怎么会有这么大量的鲜血? 老型号的报废车辆没有安全气囊,但是司机在撞击中残留下来的姿势,却完全不符合以往的经验。 司机没有在惯性下向前冲去,撞破前窗。反倒是被一股力量牢牢的锁在座椅上一般。 而且,肉眼检查之下,司机的外伤并不在露出的肌肤上。 那鲜血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伤痕? 调查小组的人戴上了手套,上前开始干活。 但是他们刚一掀开司机的衣服,就觉得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从被鲜血浸透后沉重的衣服下面掉了下来,砸在公路的地面上。 组员低头一看,就看到一块猪肉一样的东西落在自己脚边。 随即,就像是一直堵塞着出口的塞子被拿走,原本被衣服勉强兜住的东西,全都顺着滑了下来,噼里啪啦散落在公路上。 借着朝阳,众人清楚的看到了那些红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全都是一片片的碎肉,还有被切割得凌乱的肝脏,一个人躯干上的所有零部件,都变成了现在堆在地上的这一堆。 肝脏上面还残留着抓痕,像是被爪子抓过一样,搞得到处乱七八糟,看起来极骇人。 而最开始掀开衣服的那个组员,眼睁睁的看着原本肥胖壮实的中年人,就这样迅速“消瘦”下去,空荡荡撑不起宽大的衣服。 他看到,在衣服下面的,只剩下了鲜红的骨骼。 组员当场色变。 这简直就像是屠宰场屠夫杀猪,一块块肉削下来,剔骨剥筋。 但组长在短暂的惊骇之后,就立刻恢复了平静,蹲下身去翻看那一块块的碎肉,大致拼凑出原本的样子。 “少了心脏。”组长抬头问:“你看看,心脏在衣服下面吗?” 被肋骨挡住了吗?所以才没有掉出来。 还是杀害司机的“人”让司机活到了最后,没有剜走他的心脏,而是让他看着自己一块块血肉脱离身体,最后才血液流尽而死? 就像是失踪案里死亡的那名大学生一样。 组长眉头紧皱,在心中迅速根据现场的情况反推当时的情况。 “心脏不在那里。” 组长没等来组员的回答,反倒是一道平静干净的年轻声音,回应了他。 组长下意识看去,先扫到的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长腿——以及腿下面没有阴影,空荡荡的地面。 他的眼睛一缩,严肃警惕的慢慢抬头。 就对上了一张带着清浅笑意的俊秀面容。 兰泽笑着垂眸,诚恳向组长道:“他的心脏,在他的胃里。” “既然他没有良心,那我就把他的心重新放回他的肚子里。” 兰泽的声音平静,丝毫不忌讳让组长知道这个人的死亡,是自己所为。 “他一开始不肯吃,不过没关系,喂给他就好了,别的鬼都很乐意帮助他。” 兰泽笑道:“他的魂魄也已经跟着那些鬼一起走了。既然燕先生已经将地狱送回该在的地方,那他应该也已经被那些恶鬼吃掉了吧。很抱歉,但,你们可能找不到他了。” 满怀死亡的不甘和痛苦,最后变成了厉鬼的兰泽,直到此时平静说出残忍话语的模样,才让旁边听到这话的救援队员意识到—— 这个俊秀的青年,已经不再是人了啊。 而是足以引动阴路的厉鬼。 兰泽的目光,平静的落在被削掉了浑身肉块脏器,几乎变成了一具骷髅的司机身上。 杀死他的凶手,在昏暗的小屋里手持屠刀,面目狰狞带着残杀生命的快意,无论他怎样恳求,凶手都没有放过他,反而看着他一次次痛到昏厥却笑得开心。 所以,兰泽将这份“快乐”,重新归还给了凶手。 中年人被恶鬼生生拖进地狱,被恶鬼一块块撕下肉块,求饶声凄惨,但恶鬼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惨叫,而是肆意吞吃着他的魂魄,像是凌迟一样,享受着中年人逐渐死亡前的绝望和痛苦。 中年人没有心,所以,兰泽亲手摘下了他的心,塞进了他的嘴里,让他重新感受自己的心在哪里。 兰泽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中年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惊恐带着求饶,想要让自己放他一马。 可…… 没有人放过他啊。 兰泽想,他也无助绝望的颤抖,想要求得一线生机,可是屠刀依旧毫不留情的落下。 所以现在,你在以什么样的资格来求我呢? 兰泽毫不犹豫的将中年人推进了血海,恶鬼地狱翻涌间,中年人的魂魄再无轮回的可能。 也许现在,中年人缠满罪孽的魂魄,就已经成为了其他恶鬼的养分。 也正因为此,所以连同中年人尸体所在之处,都被血海所粘连,所以调查小组开车门的时候才会有大量的血液碎肉涌出。 兰泽心中漫不经心的想着,向组长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我是不是妨碍你们工作了?”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调查组的人都抬起头,目瞪口呆的看着兰泽。 他们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如果换做另外一个人在这里说这些,他们肯定已经做出行动了。 可是,“残忍”杀死司机的,却是曾经被司机杀死的苦主,而司机死亡的模样,也一如司机曾经对受害者所为的那样。 无论怎么看,都只能说一句善恶有报,因果循环,却没有责怪兰泽的理由。 更重要的是……厉鬼杀人,那厉鬼在阳间,怎么算罪行呢?也没见过哪条规定是针对这种情况制定的啊。 组员愣愣的呢喃:“真有鬼啊……特殊部门的负责人骗我,他还让我相信科学来着。” 组长最先反应过来。 他站起身,摘下带血的手套,伸手想要与兰泽握手:“兰同学你好,我是你的案子的负责人。” 话一出口,组长就觉得有些别扭。 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还是第一次和已经死亡的受害者面对面。无论怎么想,都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兰泽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伸手去握住组长的手:“谢谢你们,我看到了你们在为了我的事情而忙碌,很感谢你们对我的关心。只是,握手就不必了。” “我已经死了,阴气会影响到你的身体健康。” 组员们听了,顿时一阵恍惚。 啊……这个鬼好有礼貌。事情变得更奇怪了啊! 组长连着问了兰泽很多问题,比如凶器被遗弃的地点,当时事情发生时的具体情况。 所有在调查中遇到的阻碍,都因为当事人之一在此,而迎刃而解。 组长严肃的向兰泽点头示意:“请放心,就算凶手已经死亡,兰同学也已经用自己的方法报了仇,这起案件,我们也依旧会还你一个公道。凶手会得到他在阳间应得的恶名和审判。” 兰泽动容:“谢谢。” 就在组长和兰泽交谈时,成景的目光却投向了车子的后座。 严重的车祸没有波及到后座,依稀能够看到一截手骨无力的从后座垂下,被削去了血肉的骨节还带着血色。 那臂骨上套着的,是被鲜血染红的白衬衫。 成景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晃了晃。 他想起,在他送爱人离开学校,目送着爱人上车时,对方羽绒服下穿着的就是干净的白衬衫,凑近时还会有干爽的皂味,让人想到阳光和洁净的气息。 他的爱人曾鲜活的向他微笑,冲他摇摆着手臂,让他不要在寒风中站太久,赶快回去不要感冒。 可现在…… 即便成景已经清晰的知道兰泽已经死亡的事实,清楚站在自己身边的,是兰泽的魂魄。 但是当他亲眼目睹爱人的尸骨,他才知道,自己远远比想象中更加无法承受这一幕的冲击。 成景颤抖着上前,冰冷的手掌几乎扶不住车门。 他弯下腰,看清了狭小昏暗的车后座上,摆着的是怎样一具尸骸。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心中悲伤和痛苦一具将他整个人淹没,而他溺毙其中,不得拯救,无法呼吸,悲鸣几乎无法抑制。 他的兰泽啊!!! 成景伸出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轻柔坚定的,将那一具连面容上的血肉都被生生剜去的血骷髅,拥抱进怀中。 泪水砸在血骷髅的脸颊上,又缓缓沿着血骷髅的脸颊滑下。 像是血骷髅也在跟着哭泣。 就在成景贴近血骷髅的那一刹那,所有被封锁在骷髅中对于死亡的记忆,全部涌入了成景的脑海中。 他觉得整个视野天旋地转,然后自己出现在了山中,背着背包,对面是满脸横肉的中年人。 然后是昏暗的小屋,血腥的气息,屠刀上干涸的血迹和寒光…… 疼痛顺着成景的肌肉骨骼蔓延,此时他就是兰泽,就是与他灵魂相依的爱人,而他在经受着兰泽死亡前经历的所有事情,感受着兰泽每一寸的疼痛和绝望。 成景像是受了伤的动物,哀鸣呜咽,因自己爱侣的死亡而绝望痛苦,整个人抱着怀中残躯抖成了瑟缩一团。 兰泽似有所感,恍然回头。 他在发现成景的动作之后,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原本在调查组长面前的平静荡然无存。 兰泽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将成景从自己的残骸身边拉开,不要让成景继续注视着丑陋狰狞的自己。 但他又僵硬的顿住了。 如果……成景已经因此而畏惧自己,不想和自己在一起…… 兰泽瑟缩不敢上前,心中拼命祈祷。 但微凉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不可拒绝的一推,将他推向了成景。 在兰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抱住了成景。 不等兰泽手足无措的想要直起身,成景就已经回身抱住了他。 邺澧漠然站立在车祸现场旁边,看着这对阴阳相隔的爱侣重新拥抱在一处,哭泣的诉说着爱语。 被邺澧牵住了手腕的燕时洵,明显还是一副没有回神的模样,以往犀利的俊容看起来呆呆的。 邺澧一转眸,就看到了燕时洵这副模样。 简直像是懵了神的大型猫科动物,收起了利爪,用软乎乎的肉垫试探着向前,却不知所措。 可爱到邺澧整颗心都化了。 他笑着抬起手,趁着燕时洵没有回神,落在了燕时洵的发顶,然后缓缓顺着微凉的发丝,一路落在燕时洵的耳廓上,顺应心意的偷偷揉了揉。 心满意足。 调查组长本来认出了燕时洵,想要上前问问燕时洵有关鬼神的知识。 毕竟他相信科学了这么多年,忽然间看到了超出常理的认知,最关键的是他竟然不觉得受害者化作的厉鬼做错了事,所以他有些担忧,怕燕时洵这样的大师会对兰泽做些什么,想要来求情。 ——调查组长毕竟不了解燕时洵也不了解这一行,只能尽力在脑海中翻出从电影作品中获得的有关大师的印象,按照自己的理解想要维护兰泽。 但他没走两步,就猝不及防对上了邺澧与燕时洵的互动。 调查组长:啊………… 他默默看了眼相拥哭泣的爱侣,又看了看气氛亲密的大师,很有眼力见的后退了几步,将空间留给他们。 调查组长:妨碍别人姻缘走霉运啊,况且,看大师这副态度,应该不会对兰泽做什么吧?毕竟大师自己也有恋人,应该会理解兰泽的。 调查组长决定旁观,并且顺便带走了组员。 只剩下几人的现场,兰泽与成景相对着哭哭笑笑,最后含泪带笑的为对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成景脱下外套,罩在血色的尸骨上,算是暂时让爱人得到了安息。 他眼带悲伤的注视着尸骨良久,才恍惚着神情直起身,牵住了兰泽的手。 兰泽担忧的看着他,怕这样恐怖的景象还是对他造成了影响。但成景回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没关系,小泽。”成景眼眶鲜红带着湿意,笑着笑着,眼泪又重新落了下来。 “从今以后,我们永不分离。” 兰泽哽咽,缓缓点头:“好。” 厉鬼与生人,做出了最深厚的约定。 燕时洵整个人都是木的,大脑中只剩下了一片嗡嗡的白噪音。 他的目光在兰泽和成景之间反复游离,惊疑不定,心中的猜测逐渐破土而出,嫩苗生长。 兰泽抱歉的向燕时洵笑了笑:“燕先生,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是很抱歉……我想要和成景永远在一起。” 燕时洵迟缓的眨了下眼眸,道:“就算你吸收了一部分鬼气,力量增强,但是如果你长时间滞留人间,最后还是会魂飞魄散……” 他的目光转向成景:“因为你的鬼气侵蚀,连带他的健康也会受影响,也许下个月,也许明年,说不定哪一天夜里就会阳气枯竭,暴毙而亡。” 听到这样恐怖的死法,成景却毫不在意,依旧笑得从容而无所畏惧。 “如果能与小泽一起死亡,那就再好不过了。”成景坦荡道:“那是我梦寐以求的结局。” 兰泽也抿唇笑着,因为成景的话语而脸颊微红。 “燕先生。” 兰泽唤道:“我能在诟病与质疑声中坚持与成景在一起,也就无畏惧生死间隔。如果成景都不在意,那我又有什么可以担忧的呢?” “死亡和阴阳间隔,不该成为分开我们的理由。” 燕时洵木木的听着兰泽对他说的话,还想要再劝时,却被旁边的邺澧拦了下来。 “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邺澧垂下鸦羽般的眼睫,专注的注视着燕时洵:“时洵,不必再劝。” 燕时洵茫然喃喃:“可是……他留在人间,最后只会落得个一方灰飞烟灭,一方鬼气入侵而亡的结局,为何不早早投胎?那才是最正确理智的选择。” “就算他们还有没有终结的缘分因果,但只要还没有结束,那下一世,他们依旧会再相遇。” “又何必执着于这一时片刻?” 邺澧叹息,握紧了燕时洵的手腕。 他道:“时洵,人会乞求任何事物,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甚至有一些在旁人看来无异于地狱,但是对他本人而言,却已经是感念鬼神恩德的好事。” 人间请神借力的声音从来没有停止,虽然邺澧从不回应,但他很清楚生人所求为何。 他曾行走人间,听遍人间哀嚎与乞求,却从未被那些情感所打动。 但此时,当邺澧握着燕时洵的手,注视着这一对爱侣,忽然叹息。 因为心爱的驱鬼者,鬼神动容。 “既然有情,又怎么会舍得几十年不见,阴阳相隔?” 邺澧低沉的声音在燕时洵耳边响起:“因为爱他啊……因为深切的爱着他,以致于无法忍受没有他的每分每秒,不想错过他生命中的每一个画面,想要永远与他同在。” “时洵,你看。” 邺澧垂眸,认真的与燕时洵对视:“人间什么都会变化,沧海桑田,朝代更迭,能抓住的东西太过于稀少。而唯一不变的,唯一能够抓住的……” “只有深刻的情感。” “只有情人间诉说的爱语。” “就比如现在……” 邺澧眼眸中带着笑意,没有血色的薄唇间碾磨着缱绻朦胧的字眼:“我爱你。” 燕时洵缓缓睁大眼眸。 他忽然间意识到了,自己之前觉得不对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成景和兰泽之间的情感,已经超出了朋友间关系好的界限。 那分明是……人间情爱啊。 燕时洵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良久,他才眨了眨眼,回过神来。 “没想到你身为鬼神,远离人间,竟然比我还懂人间的情感。”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瞥了邺澧一眼,神情间没有任何不自在,反而真情实意的道了声谢。 要不是邺澧提醒他,他还想不到这一层啊。 一时间,燕时洵心中有些感慨。 看来修道一途,永远无止境。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人间与情感时,就会发现还有未知之物等待他去探索。 向前的路,还很长啊…… 燕时洵:难为邺澧为了提醒自己,还对自己说出那种话了。不过这份开悟之情,他领了。 邺澧从燕时洵的面容上看出了他所想,高大的身躯逐渐僵硬。 邺澧:……唉。 慢慢来吧。 曾经无所不能的鬼神,怅然无声的叹了口气。 燕时洵不清楚邺澧的心路历程,他转身向忐忑等待的兰泽两人看去,眼带笑意。 “看来,要想个办法,让他们避免最糟糕的结局了。” 笑意柔和了燕时洵锋利的眉眼,他挑了挑眉,打趣道:“那么看着我干什么?我是破坏姻缘的王母娘娘吗?” 兰泽被逗笑了。 他与成景对视一眼,原本不安的心重新落回胸膛。 他们十指相扣,永不分离。 …… 滨大校园中发生的事情,很就有了定论,向外界公布。 根据官方的说法,是滨大化学院遗失了危险试剂,被安保人员发现是团伙作案,于是及时上报,疏散周围居民,封锁通往滨大的道路以免让无辜市民被波及,也让学生们都留在宿舍里集中保护。 而这个犯罪团伙为了逃避追捕,一路上装神弄鬼,试图恐吓官方人员,行为极其恶劣。 并且在逃跑途中,犯罪团伙不慎将化学试剂打翻,造成了爆炸和扩散。 因此,在滨大校园内有强烈的震感和剧烈声音,连化学院实验大楼都因爆炸而坍塌。 官方强烈谴责了这一行为,并给出了一系列清晰的照片。 上面燃烧着火焰的化学大楼,窗户外面带着恐怖面具的人,还有制服人员在校园内行动的场景,都在证实着官方给出的结论。 本来因为直播和滨大学子的弹幕而怀疑滨大闹鬼的人们,一时间有些迷糊了,将信将疑。 “那为什么会有道士出现在那边啊?” “滨大不一直都有棺材大讲堂的传闻吗?是不是那下面真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之前弹幕不是有滨大的人说闹鬼吗?” “直播是怎么回事?” 在人们发出疑问的时候,早就等待多时的舆论小组下场,不动声色的引导舆论走向。 “道长们好像是去那边的酒店开会吧,海云观公告上有,他们本来要去的不是滨大,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才顺手救人。” “也有道理,毕竟道士炼丹么,估计也懂点化学哈哈哈。” “棺材大讲堂是因为设计师是外国人,想搞国风结果搞了个四不像,唉,真丑。” “不是说犯罪集团装神弄鬼吗?估计学生们看到的是那个吧。” “现在人皮套做的都可逼真了,上次万圣节我买了一个鬼面具,我朋友吓得疯狂打我。” “燕哥是去帮忙的吧,没想到燕哥毕业这么多年了,还牵挂着母校。” …… 众人:“???” 有些评论怎么看起来怪怪的,但越读好像就越像那么回事呢? 三人成虎,尤其是主流舆论如此的时候,更容易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了错。 即便有些人依旧不相信这一说法,但总体的舆论稳定下来,事件定性,对官方而言就足够了。 剩下的,交给时间和遗忘。 网络上永远有层出不穷的新鲜事物,今天在乎的事情明天就会遗忘,新的新闻取代旧闻,时间模糊记忆。 等以后的人再翻出来这件事,看到的也只会是定性的新闻,看不到如今的讨论。 更好在“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是直播节目,视频平台接到通知,禁止了所有录屏和截图功能,取消回放,并且针对全网短视频进行检索,只要找到相对应的录屏就立刻下架。 因此,直播的影响被降低到了最小。 主流舆论和各种被舆论小组放出的假消息掺杂在一起,时间一长,连观众们自己都糊涂,是不是有些细节自己真的记错了。 ——毕竟他们没办法回头去看录屏,确认自己的记忆。 舆论组长看着屏幕上被主流声音占据了的舆论,满意的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秃秃如灯泡的头顶,沉稳的打开抽屉,掏出了假发。 舆论组长:冬天的风好冷,只有这假发还有一丝温暖。 几方联手,网络上的声音很快就得到了统一,热度逐渐消退。 更多人的关注点开始转移向节目的嘉宾和节目本身。 节目组官方发出了声明,说在公路上遭遇了车祸,并且因为地形不熟悉和天色太黑而迷路,又遇上了送葬队伍,让几名嘉宾被吓到,深表歉意。 同时,嘉宾们也已经在第一时间送往医院检查身体,感谢粉丝们的挂念,请各位放心,节目组一定会照顾好嘉宾们。而被耽误的下一期节目录制,则会在嘉宾们身体无恙后再进行。 老观众已经习惯这一套话术了。 就算他们不相信什么送葬队伍——毕竟就从路星星等人那个直播里看可比送葬恐怖多了,但他们依旧老神在在,心照不宣吗,并没有反驳节目组官方的声明。 老观众:我懂,这都是为了过审,节目组辛苦了! 而有些迷茫的新观众,虽然还疑惑的想要反驳,但在社交平台上发出去的评论但凡涉及敏感词汇,就会显示“拒绝迷信,相信科学”的字样。 老观众们也会暗戳戳的暗示新观众,舆论也在影响着他们的判断。 观众们更多在意的,就变成了女嘉宾退出节目。 因为节目组是在前往录制的路上遭遇的车祸,所以这位女嘉宾相当于是一期都没有录,都要退出,这让很多粉丝们不解。 女嘉宾的工作室给出的原因,是她身体不适,受惊过度需要静养。 但很多老观众和节目组自己人都知道,女嘉宾这是想赌一把赢得流量翻身升咖位的机会,却没想到真的有鬼,女嘉宾赌输了,还被吓得不轻。 毕竟和综艺咖、赵真这样拼不了爹只能拼自己的不一样,女嘉宾出身演艺世家,完全不需要冒着风险博出位,所以会退出也让其他嘉宾并不奇怪。 节目组也给足了女嘉宾面子,诚恳的向她道歉,说没能为她提供一次舒心愉快的轻松之旅,但节目组永远是女嘉宾的朋友,欢迎女嘉宾下次再来做客。 不管女嘉宾内心是如何尖叫“老娘绝对不来了!!!”,但她还是得体的在社交账号上与节目组互动,给外界留下了一个风光的退场。 张无病在看到网络上逐渐消退下去的议论之后,长舒一口气,将自己重重摔在燕时洵家柔软的地毯上,装死不想动了。 哪怕窗户外面还传来着井小宝哭哭啼啼的声音,可怜巴巴的喊“燕我知道错了”,张无病也没有心思出去嘲笑井小宝了。 从公路上回来之后,张无病就没有一刻休息过,一直马不停蹄的配合着官方平息舆论,累得整个人都快要散架子了。 张无病此时真切的想要永远就这么躺着,柔软的毛毯,暖烘烘的加热器……他们永不分离。 燕时洵整理着袖口,从房间里一出来,就看到了张无病眯着眼幸福躺在地毯上的傻眼,一时有些无语。 这个小傻子…… “大病,我出门一趟,你记得稍后去检查井小宝的功课。” 燕时洵说着,就从衣架上拿下大衣,利落一抖披在肩上穿好,对着镜子正了正衣领,一副要正式赴约的模样。 张无病闻言一惊,保持着不顾及形象瘫倒的姿势,用惊恐的眼神仰望着燕时洵问:“我检查那臭小孩的功课???” 因为燕时洵从盯着女嘉宾分屏直播的舆论小组成员那里,得知了井小宝一部分的行为,所以推导出了井小宝那一夜到底干了什么,因此从回来之后,燕时洵就拎起井小宝,在孩童哭唧唧的求饶中,毫不留情的结结实实揍了井小宝屁股,让他整个鬼都耷拉着像个长耳兔,看起来可怜极了。 张无病一看,这不就是嘲笑井小宝的时机吗! 于是他就嘚瑟的走了过去,说燕哥如何如何对他好,都没揍过他。 得到了井小宝兔子一样红眼睛的瞪视。 然后,张无病就倒了大霉了。 ——只要燕时洵不在,井小宝就阴森森的笑着,放出了恶鬼去找张无病麻烦。 那些恶鬼就算畏惧于小院内遍布着的恶鬼入骨相的气息,但也同样畏惧于井小宝的恐怖气息,因此只能硬着头皮去吓张无病,却又提心吊胆,生怕那两个气场恐怖的人突然回来。 于是就导致了恶鬼和张无病都很害怕。 只有井小宝抱着皮球,在旁边“咯咯咯”笑得迷了眼。 然后就被回家的燕时洵抓了个正着,被提溜去学习《三字经》了。 井小宝:背东西什么的太讨厌了qaq。 张无病:我不想检查一个厉鬼的功课啊!!!我还想多活几年。 燕时洵一转身,就看到了张无病惊悚的脸。 他了然的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指了指旁边:“放心,邺澧也在这陪着你们,小宝不会对你做什么。” 张无病一转头,就对上了邺澧黑着的脸。 因为燕时洵出门不准备带他,所以邺澧从今天一早,心情就十分糟糕,连带着气场都阴沉了下来。 如果有道士现在来找燕时洵,就会惊讶的发现,燕时洵的小院周围,一丝鬼气也无,比脸都干净。 ——全被邺澧的低气压吓跑了。 “时洵……你真的不准备带上我吗?” 邺澧幽幽的道:“我觉得,海云观的人应该不会介意。” 燕时洵敷衍的“嗯”了两声,并不准备改变主意,只说今天回来的晚,晚饭不用等他。 邺澧:……要分开这么久吗。 于是,邺澧的气压更低了。 张无病:……更害怕了!!! 燕时洵在身后的哭哭啼啼和幽深目光中,还是一个人独自出了门。 他要去一趟海云观。 有关兰泽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就算兰泽自己坚持,但燕时洵并不想看到这一对情侣最后凄惨的结局,他想要做些什么。 初冬的寒冷中,燕时洵回想起当时兰泽所说的话,有些发愣。 第185章 海云观坐落于滨海市主城区,附近一整片山林溪流青葱翠绿,是滨海市钢铁丛林的繁华中,一点怡然的绿色。 因此,很多来滨海市旅游的游客,都会把海云观算进旅游必去攻略中,不管信不信道教,都乐意来这里看一看数百年的文化古迹,感受滨海市市民对于海云观的推崇和热情。 今天明明是周末,游人香客最多的时候,但海云观却早在前一天就在社交平台的官方账号上发了通知,说明今日除非与各位道长有预约,否则平常游客不售票,不接待。 游客们很是奇怪,但奈何海云观负责运营平台的小道士,是个高冷的性格,根本不理会失望的游客们在账号下面的哀嚎。 也有人奇怪:“会不会是和之前道长们去滨大的事情有关啊?” “我妈是护士,她们医院那天送来了很多道长呢,受的伤都不轻。” “还真是啊!天……” 虽然当时海云观官方给出的解释,是道长们路过滨大拔刀相助,但一部分还是将信将疑,一直都坚持滨大闹鬼论,想要从蛛丝马迹中找不同,推翻官方的定论。 不过很多人并不关心这件事。 滨大闹鬼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家闹鬼。 所以,一部分的疑问并没有在官方账号下面溅起水花,还有人觉得这不是正常的吗。 “你们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就是原因吗?道长们见义勇为,受伤了,所以为了不打扰道长们静养,闭观了。” “对啊,我也觉得是这样,周末海云观有多少游客,本市的人心里都有数吧?平时就算了,周末吵吵闹闹的,多不利于道长们养病啊。” “这样一说,还挺人道主义的。” “好啦好啦,今天去不成就明天呗,有什么区别,海云观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啊……嗯……自从我看了那个道长御剑飞行的短视频,总觉得海云观也有这个功能呢。” “???所以别的城市会多出一座飞来观?” “笑死,收收脑洞吧,我亲爱的沙雕网友们。” 负责运营的小道士面无表情的坐在门口售票处,一手不断划着平板上的评论消息,一边时不时的抬头往山门前看。 在看到有人哭唧唧的评论能不能“约一下运营小道长拿到进道观的资格”时,小道士眉头一皱,冷哼了一声。 关闭道观是为了保护他们好吗? 因为担心有些人是真的需要求助,所以海云观常年开放,除了重要的科仪等场面以外,很少闭观。 就算是这次二十几位道长全都受了轻重不同程度的伤,也不是因此才闭观的。 而是…… 小道士一抬头,远远的就看到沿着山路拾级而上的青年。 对方神色冷淡,眉眼锋利,周身气场像是生死中走过几遭后的锐利淡漠,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物,寻常的犯罪分子见了都会赶紧收心跑路,生怕招惹到了狠角色。 但偏偏这样锋利的气质,却被青年身上的衬衫大衣包裹,野兽的凶狠被文明束缚,反倒更加平添一分西装暴徒的复杂气质,令人见了移不开眼。 黑色衬衫很好的勾勒出了青年紧实的胸肌线条,最上面解开的两颗扣子露出了漂亮的锁骨和喉结,因为初冬天气微凉,他的肩上搭了一条驼色的长围巾,坠在墨绿色大衣外面,随着他的走动而微微摆动。 一路从山路走来,路边高大古老的树林中带着未散去的寒冷雾气,在青年挺括的肩膀上结了薄薄一点寒霜,但他对此并无所觉,只垂着眉眼面目沉静。 就好像,无论是如何艰难之事落在他的肩上,他坚实挺拔的身躯都永远能挑起沉重的责任,没有什么能压垮他的傲骨脊梁。 就算是天塌地陷,他也会是第一个主动走出来,成为撑起天地的那个人。 马丁靴踩在山路上,在落了一层白霜的古老台阶上,留下沉稳坚实的脚印。 青年走得不急不缓,却令小道士立刻激动了起来。 他“哗啦!”一下站起身来,差点将平摊在膝盖上的平板掀到地面上,往日里的高冷不见踪影,眼睛中满满都是崇拜和惊喜。 “燕师祖!” 小道士喊得声音都破了音,像是追星现场的狂热粉丝,远远看到偶像的身形就已经在内心疯狂“啊啊啊!”。 燕时洵听了这称呼,差点脚下一滑没站稳。 他抬眸看去,就见一个年轻道士站在海云观门口等着自己,神色激动得不知所措。 于是刚刚被叫了“师祖”的惊诧,全都变成了好笑的包容。 还没出师的小道士啊……也不知道是哪一位与他相识道长的徒弟徒孙,竟然上来就喊他“师祖”,生生把他二十多的年纪喊成了耄耋之年一样。 燕时洵失笑,但没有拒绝小道士的激动,而是轻笑着缓步走过去,问:“马道长呢?我与他有约。” 小道士就像是被偶像搭了话的狂热粉丝,近距离接触偶像,连脸都憋红了,兴奋得快要不会说话了,磕磕巴巴的道:“知,知道,马道长在等您呢。” “师,师祖,我给您带路,这边。” 小道士转身的时候因为眼睛一直盯着燕时洵,差点直接撞上旁边的门框,还是燕时洵眼疾手快捞了一把,才把小道士拽了回来。 “好,你看着路。”燕时洵有些无奈。 虽然他愿意包容对方过分的热情,但也不想看着对方因为自己来个血光之灾啊。 想着,燕时洵随手从怀里掏出笔记本撕下一页,以手指代笔在纸上迅速画了个安神符,交到小道士手里。 “虽然不知道你师父是谁,又为什么称呼我为师祖,但毕竟你喊了一声,我不给个见面礼也不合适。” 燕时洵垂眸微笑:“拿去吧,祝福你能触及大道。” 小道士原本还在因为在崇拜之人面前丢脸,而尴尬到几乎想要就这么昏过去,但没想到燕时洵不仅没有笑话自己,竟然还送了自己符咒。 他惊呆了。 等缓过神来之后,小道士伸出去接过符咒的手都是颤抖着的。 “谢,谢谢师祖!”小道士激动道:“我会努力的!” 海云观之所以闭观,就是因为燕时洵今天要来办的事情。 兰泽与成景执意在一起,哪怕会对生人躯体有损伤,会让鬼魂魂飞魄散再也无法投胎,也在所不惜。 但是,燕时洵虽然在邺澧的提醒下理解了兰泽,却也不会真的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真的走向悲惨的结局。 于是燕时洵与海云观商议,想要借助海云观数百年的正气,来帮助成景抵消鬼气带来的伤害。 燕时洵本来以为像海云观这样数一数二的大道观,应该会很难以沟通,程序繁琐。 却没有想到,他刚把想法和马道长说清,马道长就立刻郑重的给海云观监院拨通了电话。 监院直接与燕时洵交谈,只听了个开头就立刻同意了。 这让燕时洵有些诧异。 毕竟以他之前与得道隐士之人的接触经验来看,得道之人都颇有自己的脾气性格,绝非世人眼中毫无脾气的温和。 尤其是道长们,更是一个比一个暴脾气,像是李道长那样的简直不要太寻常,和他们一比,燕时洵都算是好接触的。 但监院却回答得爽快,完全没有燕时洵计划中的那样需要耗费时间。 显然,对海云观内部不甚关心的燕时洵,并不知道海云观众人对他的尊敬和信任。 ——几次危机以来,都是燕时洵力挽狂澜,甚至解决了海云观心头的旧年重疴,让不少以往没能解决危机而心有愧疚,以致于在修道一途再无寸进的道长们,都豁然开朗,重新向前。 比如二十年前没能救回野狼峰村民的马道长。 因此,即便燕时洵并未主动认回海云观,甚至他自己认为自己之于海云观只是个外人,但是在海云观众人看来,燕时洵却是一位足以得到他们敬重的得道道友。 “燕道友本就是乘云居士的亲传弟子,要是论起来,你还要叫我一声师叔。自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监院在电话里笑呵呵道:“况且,我相信燕道友,也愿意帮那两位一把——我等道观存在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入世帮助众生,才是我等的道。” 因为监院和其他道长的支持,所以兰泽和成景进入海云观的事情,很快就被敲定了下来。 既然兰泽的鬼气会伤害到成景,那就用海云观的正气来镇。既然兰泽长久滞留人间会导致魂魄消散,那也用海云观的符咒阵法来留住。 太极流转,阴阳平衡。 只要两人待在海云观,海云观就会相当于一个中转站,为他们两人过滤掉不需要的阴阳之气,让他们可以继续与彼此在一处,却免去了最后彼此伤害的结局。 但兰泽毕竟是厉鬼。 他死前的痛苦和不甘化为的执念,甚至勾动了阴路,这就足以看出他的强大。 而他曾经与地狱鬼气纠缠,坠入血海的经历,也让他身周缠绕着森森鬼气,会对所有靠近他的生人造成负面影响。 因此,海云观决定在兰泽前来这一天,闭观禁止所有游客入内。 这既是怕吓到游客,让他们亲眼见了鬼打破世界观,也是为了避免游客们被兰泽的鬼气影响。 甚至观内一些刚入门的小道士,都被嘱咐在阵法建成前,不要出门。 厉鬼从地狱里带出来的鬼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马道长早早就在自己房间准备好了阵法所需要的符咒法器,等燕时洵刚一踏进后院,马道长就推门笑着迎了上来。 “燕师弟。”马道长好奇的往燕时洵身后看了看:“那两位呢?” 燕时洵平静开口:“成景还有些事情要与兰泽父母说明,他们会在稍后前来,我们先布置阵法。” 海云观毕竟还担心兰泽会不会伤害生人,每当阴气鬼气强盛之时,鬼气重到一定程度,也会影响鬼魂神智,即便他们本身不想,也可能会遵循本能去伤害生人。 因此,海云观决定将镇住兰泽的法阵放在海云观内,破例为两人单独辟出一个小房间,让成景像是其他道长一样,可以待在海云观内,时刻与被镇在这里的兰泽相处。 燕时洵和海云观,尽最大可能给出了一个温柔的结局。 在这里,两人可以像寻常人一样相处,而没有死生的界限与顾虑。 马道长看两人还没来,也没什么所谓,直接带着燕时洵就往被清理出来的空房间走。 “听说成同学是滨海大学的高材生,也算是燕师弟的学弟,这样一来,他也算是我师弟了。” 马道长笑着说:“我给我成师弟选了个向阴的房间,虽然别人都喜欢阳光多,但我估计成师弟一定会愿意在阴面对厉鬼影响最低的地方住。” “就是……” 马道长有些犹豫:“虽然海云观比起其他道观已经算是与时俱进,又不是远在深山的清苦,但是和年轻人们多姿多彩的生活比,还是无聊枯燥了不少,也不知道成师弟会不会习惯。” “他会的。” 燕时洵笑着肯定:“有什么比他们彼此在一起,更让他们感到满足的事情?”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燕时洵也最后向成景说明过利弊。 毕竟成景本来的目标是要考研到京城大学研究所,而在兰泽死后,这个保研的名额顺位下移,又落回了成景身上。 只要成景愿意,他还可以继续走科研的道路。 但如果要接受燕时洵的方案,在海云观陪着被法阵压住无法移动位置的兰泽,离不开海云观的成景,很可能无法继续他的研究。 燕时洵难得为成景算了命盘,告诉成景只要他继续科研,十几年之后,他就会取得巨大的成功。 但是成景丝毫没有犹豫的拒绝了。 “在大二进入课题组遇到兰泽之前,我的世界里只有符号和公式,每个人都是一段抽象的分子式,对于我来说,他们没有意义。” 成景笑着,神色满足:“从爱上兰泽那一刻起,我的理想就已经从化学,变成了他。” “他是我的全世界,我又怎么会拒绝能与他继续在一起的机会?” 成景这样说着,拒绝了京城大学研究所的保研名额,向滨大请了假,去了兰泽的家,向兰泽父母郑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承诺以后兰泽父母就是他的父母,他会代替兰泽做好后续所有的事情。 兰泽父母从知道兰泽真实的死因之后,哭得几次昏了过去。但成景带来的消息和成景的存在,为兰泽父母重新注入了希望。 怕兰泽的遗骸吓到他的父母,所以兰泽的后事都是由成景来操办的。 见到这个年轻人亲手为爱人操办后事,每一处的工作人员都觉得遗憾和心疼,宽慰着成景,生怕他想不开也自杀跟着殉情。 但成景一直心态平静,对于其他人的安慰和鼓励,也都笑着礼貌道谢。 他的眉眼间满是知足。 ——那些人看不到,兰泽,一直就在他身边,与他在一起。 成景觉得,自己已经是最幸福的人了,能够永远与爱人不分离。 见燕时洵回答的坚定,马道长也点了点头,一路将他引向成景以后在海云观内的新房间。 镇压兰泽的法阵,就会设立在这里,这也是为了成景考虑,为了让他以后能时刻与兰泽相处。 马道长在听说了两人的故事之后颇为唏嘘,甚至还和其他道长吐槽“我们也不是全真派,怎么就都是单身呢?”。 其他道长:“……传统吧,海云观好像一直都是单身,结婚的道长少到可怜。” 马道长长叹一口气,对成景兰泽两人的事情更为上心,设立结界的每一道符咒都是用了心在画。 从被王道长骂了说对师弟不上心之后,马道长就憋着一股气,对燕时洵的事情格外上心,连带着爱屋及乌,成景的事情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即便公路那边扫尾的工作忙得他脚不沾地,也倔强的一定要抽出时间,绝不让王道长再有骂自己的机会。 马道长斜眼看王道长:呵呵,谁还没点小脾气了? 王道长羡慕的看了看马道长,回身就劈头盖脸骂了自己徒弟一句:“你怎么没有对象?是不是以为你是师父是老古董,不支持你谈恋爱?” 王道长徒弟猝不及防,满脸茫然:“师父你说什么呢?咱们道观不就是单身道观吗?一百多年也没听说哪位道长成家啊。” 王道长暴跳如雷:“去找对象去!找不到今年过年就别回来了!你看看燕师弟,再看看成景,怎么人家找得到就你找不到!” 徒弟:啊这……没想到我都是道士了,还要承担着被催婚的压力??? 这算是祸及池鱼吗?? 太阳升起到日中之前,成景一手牵着兰泽的手,一手抱着兰泽的骨灰盒,一步一步登上了前往海云观的山路。 小道士惊奇的看着兰泽,又看了看成景手中的骨灰盒。 很少有鬼魂主动来海云观这种地方,这位还是第一个。 兰泽温和的笑着向小道士点了点头,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死亡的现实。 只要能与成景继续在一起,生与死对他而言没有区别。 马道长为成景所选的房间外面,还种着一颗百年金桂,每到秋日金桂飘香,黄澄澄的花朵铺落满地,煞是好看。 兰泽原本害怕其他道长会厌恶他厉鬼的身份,甚至是想要驱赶他,但看到马道长表现出的热情之后,原本忐忑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因为燕时洵的关系,马道长热情的向他们介绍着海云观和观内的一切事物,嘱咐他们如果有需要就随时来找自己,不必客气。 “成师弟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去藏书阁帮忙,那边老旧的经籍手札很多,需要时常整理晾晒,驱虫装订。” 马道长善意的建议道:“或者成师弟也可以看看售票处那边的工作,虽然给的工资不高,但是吃住都在观内,其实用钱的地方也不多。” 虽然海云观地处滨海市区内,网线和现代化设施都有,但毕竟与现在很多年轻人灯红酒绿的生活不同,马道长不了解成景以前的生活,担心他会不会对此感到厌烦,所以给了不少意见。 成景听出了马道长的好意,笑着向他道了谢。 “以前是实验室,现在的道观,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成景眼中荡漾着春水的温柔,转身看向站在桂花树下的兰泽:“他在,就够了。” 兰泽的骨灰盒被安放在阵法之中,就在房间窗外的桂花树下,成景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 而兰泽的魂魄也可以因为在骨灰旁边而维持稳定。 虽然这种亲眼看着自己骨灰的感受是挺新奇的,但是两人都很知足。 如果没有燕时洵,兰泽会迷失与浓郁鬼气中,失去神智,变成厉鬼。 而成景失去爱人,最后郁郁自杀,追随爱人而去,却不知道爱人的魂魄已经与地狱鬼气交缠束缚,他再也找不到爱人。 或者如果没有燕时洵提出如今的解决方法,最后成景也只会因为鬼气入侵,虚弱而死,兰泽愧疚伏在爱人的尸体上哭泣。 而现在,燕时洵从源头避免掉了这样的可能,给了两人一份安稳的人生。 他们会在桂花浮动的暗香中,度过他们在海云观的每一个春秋冬夏,直到成景老去,直到头发花白的成景在爱人含着热泪的注视下,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然后,成景的魂魄重新化为年轻时的模样,温和的笑着牵住兰泽的手,两人一起被前来的阴差接引去地府投胎。 当小道士早晨来成居士的房间敲门时,就会发现在大开着窗户的房间内,老去的成景身上落满了桂花花瓣,安详笑着,永远睡去。 而在桌上,残留着墨迹的宣纸在暗香微风中轻轻鼓动。 那上面,是成景留在人间的最后一行字——唯不忘相思。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1 与兰泽相守的一生……是成景呵护的奇迹。 燕时洵看着桂花树下站立的两人,脑海中模糊的片段闪过,像是天地在向他展示两人未来的一生,直到死亡。 燕时洵久久不能回神。 “燕先生。”兰泽含笑向燕时洵道谢,然后奇怪的问道:“那位一直跟在您身边的先生,今天没有来吗?” 燕时洵眨了下眼眸,回过神来。 “他不适合来海云观,” 燕时洵笼统的给了个理由。 天机不可窥视,鬼神真身也同样。 寻常人若是见了鬼神真身,重则当场暴毙身亡,轻则对神魂造成影响。 所以邺澧在行走人间的时候,才会一直借由力量覆盖住自己的模样,让旁人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也记不住自己的存在。 那是鬼神对人间最后的温柔。 不过,海云观因为数百年的底蕴积累,大殿诸神像中还残留着不少各方神力。如果邺澧前来海云观,与那些与他属性不相同的神力相碰撞,燕时洵不知道会不会造成什么旁人无法承受的后果,所以才没有让邺澧跟着他一起前来。 ——毕竟对于执掌生机、镇邪驱魔的神明来说,邺澧这样与死亡有关的鬼神登门,简直和来踢馆无异。 燕时洵想了想,还是算了。 海云观与他无冤无仇,他干嘛要拆了人家的大殿? 装修钱和医药费也很贵来着。 兰泽不知道燕时洵所想,他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向燕时洵问道:“燕先生……您没有和那位先生在一起的想法吗?” “……???” 燕时洵歪了歪头,皱起眉一副疑惑迷茫的模样。 什么意思?他和邺澧不是一直在一起吗?这人还说自己没有钱,所以非要借住在他家呢,他也没赶他走。 “为什么这么问?” 燕时洵想了想,又道:“如果不是来海云观的话,我会和他一起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兰泽看着燕时洵,表情惊诧。 他愣了好半天,与燕时洵对脸茫然,随即才慢慢反应过来。 啊……怪不得。 所以他才会看到那位先生对燕先生一直情深意切,一副深陷爱河不可自拔的模样,燕先生却一直反应平静。 这两人,竟然是一个把对方视为爱人,一个只当对方是朋友。 想明白了之后,一时间,兰泽啼笑皆非。 不过,为了感谢燕时洵对自己的帮助,兰泽还是打定主意,帮这两人一把。 “燕先生,我觉得,那位先生应该是喜欢您呢。” 兰泽斟酌着措辞,努力用即便是幼儿园小朋友也能明白的表述,向燕时洵道:“那位先生对燕先生,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不是亲情友情,而是爱情呢。” “是像我和成景这样,想要一辈子和对方一起走下去,永远不分开的情感。” 兰泽笑着道:“那位先生身份非凡,我即便身为厉鬼,在那位先生面前也恐惧想要逃离。” “不过,唯独燕先生您在他身边的时候,这样恐怖的感觉,会削弱到最低。” 兰泽诚恳的道:“燕先生是唯一能够影响那位先生的人,那位先生对您的情感,早就已经不是天地阴阳能够阻隔的了,远远比我与成景之间的感情更加深厚沉重。” “燕先生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考虑一下那位先生。” 成景也走过来拥住兰泽,真诚道:“我看得出来,那位先生身上有和我相似但远超于我的东西。小泽如果出事,我会发疯,如果燕先生出事……那位先生也同样。” 正因为成景经历过,所以他看得出来。 可也就到这里了。 他们不知道邺澧的具体身份,只能凭借一丝隐约的感觉来劝燕时洵,但听到这话的燕时洵,所要想的就多得多。 燕时洵的眼眸缓缓睁大,俊容上带着不可置信。 所以,邺澧说不要香火供奉……他所求的,是自己吗? 怎么可能!!!!! 燕时洵觉得脑子里面搅成了一团,什么都无法思考,耳边的世界也都抽离成了电流声。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看似得体的向成景兰泽和马道长等人告别,然后转身准备离开海云观。 与来时的沉稳不同,燕时洵的精力被脑海中的胡思乱想牵扯去,一时没注意到脚下,差点被绊倒。 但是一股阴冷的力量从山外吹来,轻柔的拖起了燕时洵,没有让他被海云观高达几十厘米的门槛绊倒,而是晃了晃就稳住了身形。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燕时洵没有发现这件事。 他站在山门外,抬眸从山上向滨海市繁华城区眺望,眼中带着恍惚。 兰泽所说的……是真的吗? 还是那只是兰泽的错觉? 毕竟邺澧是鬼神,兰泽对邺澧的猜测有所偏移也是正常的。 但同时另一个声音在燕时洵的脑海中响起,大声问他:既然你说所有人付出物质和情感都是为了得到什么,那邺澧想要得到什么? 燕时洵晕晕乎乎的想着,深一脚浅一脚下了山。 好在今日海云观闭观,没有游客上山,不然狭窄的山路台阶,燕时洵非得撞到人不可。 兰泽注视着燕时洵的身影远去,眼带担忧。 “燕先生看起来无所不能,但是对于感情,却意外的和幼儿园的孩子差不多呢。” 成景笑着紧了紧拥抱兰泽的手,道:“那就只能祝福那位先生,希望燕先生早点认清自己的情感了。” 兰泽温和的笑着仰头,与爱人对视。 桂花残香幽幽浮动,甜腻中带着初冬的凛冽清爽。 燕时洵从海云观离开之后,就准备去滨海大学校园。 之前他向成景舍友借了平板,承诺了一定会还给对方。 却没想到平板和分屏镜头,都在当时追踪兰泽时被兰泽所损坏。 因此,燕时洵准备走一趟滨大校园,赔偿成景舍友。 去往滨大的路曾经是燕时洵走习惯的,他大学四年都在此度过,因为辅导员害怕他没有家长而没有人照顾,所以总是格外关注他,让他整个大学期间都安稳在滨大读书,直到毕业后才做了驱鬼者,四方云游。 多年没有走过这条路,让燕时洵有些感慨。 身边往来的都是年轻的学子,脸上洋溢着朝气和没有被社会打磨的纯粹,干净炽烈的情绪令人见了微微笑起,心情颇好。 滨大旁边走过的人还在谈论着之前紧急疏散的事情,但面上一点担心的情绪都没有。 “五星级酒店环境真不错,白钻石餐厅也好吃。这种哪是疏散啊,分明是去度假。” “嗐,官方就是太重视我们了,才有一点危险都赶快要保护我们,怕我们受伤。” “有官方在,一点都不担心会出事哈哈。” 讨论的声音传入燕时洵的耳朵,他的注意力逐渐从之前的事情里抽离,眼神恢复清明,微笑着看向另一边走过的人。 也恰好看到了那边的零食商店。 甜腻的糖果味道从蹦跳着的孩童身上传过来,是燕时洵曾经熟悉的味道。 劣质的,简单的工业流水线产品。 应该是十几年前了吧…… 燕时洵眼眸中带上了怀念。 最便宜的糖果,在那时候也是他根本舍不得吃的战略物资,放在口袋里攒着,担忧哪一天父母遗弃了他,有几块糖随身带着,他也能当做充饥的食物挺过艰难。 不过,自己那时候还是分了一块糖给陌生人。 燕时洵后来也偶尔会想起当年集市上的那个人,他想知道,那个分走了他一半口粮的人,后来活下去了吗? 那人一身血污,满眼失望,像是放弃了人间。 小小的燕时洵想让那个陌生的人活下去,他想告诉他,别放弃希望,生机永远存在。 ——就像那个陌生人遇到了他一样,他会分给他一颗糖,所以……活下去,抓住生机活下去,人间还有希望。 不过可惜,萍水相逢,后来燕时洵跟着李乘云离开了集市,即便多年后故地重游,也没有看到过那个人的身影。 到现在,那个人的模样已经浅淡到几乎从燕时洵的记忆里消失了,但燕时洵还记挂着那个人的生死。 如果认真算来,那应该是自己救的第一个人吧。 还是在自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情况下。 两颗糖,分开成两份,支撑两个生命活下去。 燕时洵想着,笑意柔和了眉眼。他迈开长腿,平静向那家零食小商店走去。 店主热情的接待了他,麻利的装了花花绿绿的糖果递给他。 燕时洵随手掂起一颗,红红的糖纸上画着形象的苹果。 苹果味道的。 他眉眼带着笑意,忽然想起,当年自己没有吃到的那颗糖,就是苹果味道的。 即便后来与李乘云一起,生活无忧,但燕时洵一次都没有再吃过糖。 他已经对人间的情感再无索取的想法,因此连甜味都不再渴求,李乘云亲手所做的饭菜已经能够保证他对食物的需求,他重新有了家。 可是再后来…… 李乘云死在了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运送回来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小院里也再也没有等他回家的人,没有一盏为他而留的灯。 每次回家,他都是一个人平静打开灯,然后静静睡去,侧躺在冰冷的被子下,安静合眼到天明。 如孤狼独行。 不过……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两个鬼一个人,在等自己回家。 那个曾经死一样安静的小院,现在已经充斥着小宝的哭闹声和张无病蠢兮兮的发言,热闹又明亮。 第186章 社交平台上,有关于滨大的热度并未消退。 毕竟是国内与京城大学并立的顶尖高校,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被外界关注,何况这次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而有些滨大学子也因为心中不满,所以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不少对之前事情言辞激烈的评价,重新带起了讨论度。 有的人在抱怨考试,说滨大应该推迟考试时间,要不然他也不会挂科。 也有的人在骂滨大处理事情不透明,这次的事情没有公布真相,和上次有人偷保研名额一样不作为,太让人失望了。 因为大学生失踪案已经有了结果,官方给出了相关的信息,确定是滨大学子兰某已经遇害,凶手发生车祸死亡,所以这一段时间,有不少人自发的前往滨大,在滨大正门前放下代表怀念的白花蜡烛,还有不少贺卡,祝福兰同学下一世安好。 在外界看来,这是滨大优秀学子不幸遇害,令人痛心惋惜。 滨大的很多学子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也是一声叹息,觉得可惜了兰泽的才华学识。 不过因为考试周还没有完全过去,所以很多学子也只能挤出不多的时间关注一下,甚至连校内之前的危机都没时间害怕,就赶紧匆匆重新投入复习了。 ——毕竟滨大自由开放,但在学业一途上,对待学子们可算得上是冷酷无情。 教授们实力非凡,但最看不上不学无术的学生。 滨大领导最开始也动过心要延后考试时间,但出题的教授翻了个白眼,直说爱学学不学可以转系转校,他无所谓。 说完就直接把领导轰出去了。 这样的场景接连在很多院系发生。 滨大领导摸了摸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觉得不能光自己一个人头秃,于是干脆大手一挥,大家都别延迟考试时间了,照常考吧! 这样一来,原本刚接触到直播节目,觉得这节目好像挺有意思的学生们,顿时一个跑得比一个快,滨大内到处可见步履匆匆捧着书的学子,脸色憔悴一副复习得神志不清的模样。 哪有时间再分出来谈论八卦?先保证自己不会挂在严厉的教授手里吧! 但在一部分校内学子看来,就是兰泽死有余辜,偷了东西遭了报应,大快人心。 也因此,这部分人对有人来给兰泽送花的事情非常不满。 旧恨新怨加一起,有人不满:“真就兰泽只手通天了呗,有个好爹就是好哈,偷了成神保研名额不说,死了还有人来追悼他,哈哈,可太讽刺了。” 因为滨大学子遇害一事最近几天讨论度正高,看到有人一副知情内部人的模样,顿时有不少人围了过来,想要知道内部消息。 那人看着自己发出去的评论迅速被点赞追捧,顿时得意洋洋,痛骂兰泽是个不要脸的小偷。 但很快,就有另外一位化学科普大v发了动态,反驳这人的言论。 这位大v是滨大化学院的学子,本硕博连读已经在校多年,因为科普风趣幽默,也有很多粉丝,很多人都将他视为滨大态度的一个代表。 大v反驳:“兰泽同学是非常优秀的科研学者,以他的科研能力,完全可以预见到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他将来在化学领域中,会走在所有人前列。他虽然还是本科,但是科研能力已经和博士在读的我差不多了,我认为兰同学绝对会是这一领域的开拓者!” “只是可惜,天妒英才。” 因为惋惜,所以大v对于有人抹黑兰泽的行为更加愤怒,立刻贴出了一系列截图,力争兰泽的清白。 原本还不明就里的网友们,在看到大v整理出来的时间线和证据之后,这才知道了前因后果根本不是之前那个滨大学子说的那样。 因为大v也恰好是化学院的,并且兰泽所在的科研组,领头人恰好是大v的博导,所以大v对兰泽也算得上是了解,给出的截图包括兰泽在科研组群里的发言和导师的肯定。 并且,因为大v不需要顾虑官方正式态度,所以大v列出来的证据看起来更能让常人感同身受,而非滨大官方之前给出的解释那样公事公办。 兰泽在科研组里表现优异,导师还曾经问过兰泽要不要做他的研究生,但因为京城大学研究所的钻研方向更符合兰泽的理念,所以兰泽婉拒了导师,还让导师很是遗憾。 在科研组期间,兰泽所有做过的事情和导师的肯定,都是兰泽足以有资格被保研的证据。 之前那些骂兰泽说他偷了成景保研名额的话,不攻自破。 并且大v还特意捋了时间线,证明了在滨大官方给出证明,并且成景本人也亲自发出声明,表示兰泽比他更有资格保研,是当之无愧的优秀学者,呼吁恳请大家不要再对兰泽进行网络攻击之后,滨大校园论坛内仍旧有一部分人不依不饶,甚至很多个群里的聊天记录中,都带有对兰泽的人身攻击和侮辱。 其中就包括先前发言骂兰泽的那个学子。 大v很是气愤:“兰泽同学在这期间,不仅承受着名誉上的损失,还要被一部分人言语攻击,甚至我有一次还看到有人当着兰泽同学的面,故意大声骂人。太过分了!” “我之前本来想着兰泽同学已经离去,就不想再打扰他的宁静,但没想到有些人仍旧不依不饶!连他走之后的安静都要打扰!我看不过去了,所以才选择发声。” 大v给出的证据中,有一张是兰泽穿着白色实验服,在实验室做实验的照片。 阳光穿透剔透的玻璃仪器,落在兰泽白皙修长的手指上,素圈戒指闪烁着亮光,而兰泽俊秀的眉眼认真,气质干净纯粹,他专注的看着手中的玻璃器皿,没有发现有人在拍照。 很多人看着这张照片,都惋惜不已。 最有前途的年轻学者,还长得如此俊秀,光凭这张照片,兰泽都足以被网友票选出一个滨大男神的名声,却没想到…… “唉,太难受了,兰泽明明这么优秀啊。” “如果是京城大学化学研究所的话,那边研究的方向和新型材料有关,兰泽过去说不定能够发现做出更好的材料,让未来的科研领域大跨步甚至领先世界……太可惜了。” “我就是京大化研的……兰泽本来应该会是我师弟,导师听说兰泽的事情之后,都快哭昏过去了。” “之前那个人还骂兰泽呢,说兰泽是小偷。呵呵,我看他才是。” “道歉!凭什么!” “呜……兰泽小哥哥真的好帅,太可怜了。” “嫉妒别人的成就,不如自己努力,比如这次不要挂科——别人放眼未来,你在骂教授出题太难才让你挂科,呵呵。” 有人顺着最开始发言的那个人的社交账号摸过去,发现他的账号里全是指责滨大的话。 他骂滨大出题太难,骂舍友都去学习了太卷,骂学校不公平为什么只有自己挂科。 眼看着被人发现了真面目,那个滨大学子慌忙下线,心脏砰砰跳。 但没想到没几分钟,他刚觉得安全了,开始在寝室破口大骂网民没素质不支持他,就听到寝室门被“砰砰砰!”的砸响。 “开门!妈的你给老子开门!” 外面的人骂骂咧咧:“你是不是以为在网线一拔恩怨去踏马?你个臭傻逼你是不是忘了之前在社交账号上发过多少照片了?门牌号都露出来了专业书名都在那,你以为你糊弄得过去你爷爷我?给老子开门!!” 外面的人听起来气疯了,开始激烈的踹门。 本来这人回寝室的时候就是随手一带,也没有锁门,所以一下就被外面的人冲了进来。 这人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发现,来人他竟然还认识,就是成景的舍友! 成景舍友一反往日懒嗒嗒的咸鱼模样,把手骨按得“咔吧!”作响,眼眶通红,骂着骂着,自己却先咬牙切齿的哭了出来。 “你踏马的敢骂我嫂子,就怪你这种傻逼玩意儿,成神都退学了,连保研都拒绝了。” 成景舍友气得浑身发抖,从成景回宿舍收拾东西笑着说明了一切然后向他告别后,就一直积攒在他心中的怒气,如今终于有了切实的出口。 “你踏马的是不是还以为你特正义?特厉害?别人都得感谢你仗义执言?” 成景舍友低吼:“你踏马的就是个把别人网爆逼死的大傻逼!!!” “还我成神!还成神兰泽!把兰泽的人生还给他!” 这人目瞪口呆,想要骂回去也被成景舍友这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得不行,往后退缩。 “你有病吧?兰泽有不是我杀的!” 这人口不择言:“兰泽被杀不是他的报应吗?他活该!” 成景舍友冷笑:“不,你现在被揍才是你的报应——你个因为挂科毕不了业就想让别人保不了研的大傻逼!!!” 寝室门一关,乒乒乓乓和惨叫声传来。 好几个气势汹汹本来要走过来的人靠近了一听,面上露出了微笑,守在了门口。 路过的人犹豫的往这边看,委婉劝道:“哥们,打打闹闹就算了,别太过。” 守在门口的几人相视一笑,虽然他们之前不认识,但是他们在共同的傻子面前,就是兄弟了。 “放心。”守门的人笑道:“里面的人之前也是闹着玩玩,所以我们现在也和他闹着玩玩。” 守门的人道:“不过,我们和他不一样,我们不会吧自己的道德底线拉到与牲畜为伍。所以不用担心。” 他笑眯眯:“他肯定还能剩口气。” 路过的人:……啊这? 社交平台上,看客在大v给出证据之后,也都恍然大悟。 但等他们想要摸过去骂最开始那个辱骂兰泽的人时,却发现那人一直不吭声,和他之前暴躁的性格完全不相符。 众人:??? 他们不知道,他们气得捏紧了拳头想要做的“线下快打”业务,已经被悲愤的成景舍友实现了。 ——并且,要不是好几个人都因为住的远慢了一步,那人还可能会享受到被围攻的体验。 有了这一个被直接掀了老底的翻车示例在前,其他几个原本还心怀不满,想要继续举例说兰泽如何如何坏的人,都纷纷安静无声,退了。 大v被气得手都在抖,从兰泽的死讯传回来之后,他不知道多痛心优秀学弟的死亡,失眠到现在。 直到现在,看到其中带头抹黑兰泽的人闭嘴了,他才算觉得心中的愧疚稍微减弱。 不过,滨大学子倒是没有说太多有关鬼神的东西,被网友问及,也顶多说说棺材大讲堂闹鬼的事情——毕竟当时所有的学生都被好好保护了起来,很多人只是害怕,但并不知道宿舍楼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棺材大讲堂,原本还激动的网友们顿觉一盆冷水泼了下来,瘪着嘴走了。 “无聊,散了散了,还以为有什么内部消息呢。结果就这?” “……棺材大讲堂的事情,都快烂大街了,真有不知道的人吗?” “滨大自己都玩梗的东西,你们就不要继续掏出来了吧。要是没有更有意思的消息,我可就走了啊。” “不是说棺材大讲堂之前是乱葬岗吗,听了多少年了都,嘁。” 这部分想要吐槽的滨大学子茫然了。 他们当时确实听说棺材大讲堂闹鬼了啊,有的滞留在图书馆的学生也说了,确实看到棺材大讲堂那边有可怕的东西靠近。 怎么到别人嘴里,就这么没意思了? 也有“心动环游九十九天”的观众顺着标签摸过来,本来还好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怎么又有新的讨论。 结果一来就发现………… 哦,是这种流传得快要变成都市怪谈一样的老故事啊。 冷漠脸。 尤其是节目的老观众,顿觉索然无味:“嗐,我还以为有多刺激呢,原来是这种啊,我小时候就听过了。” “已阅,下一个。” “嗯……请问你们是不是没看过燕哥的节目?看过之后再看棺材大讲堂,简直是在听童话故事。” “所以节目什么时候能继续开播啊,没有这节目看,我都没有综艺看了。” “前面的别瞎说啊,我们节目可乖了,从不搞神神鬼鬼的,我们相信科学来着!” 这部分滨大学子一头雾水。 但也有人不服气,还在试图辩论:“别信民科好吧,那个什么燕哥是哪里来的民科,糊弄得你们团团转?” 本来还算得体的争论,很快就因为水军和营销号的下场而变成了一团混战。 因为牵扯到燕时洵的话题,很多燕麦看到相关标签,也好奇的点了进来,想知道燕时洵最近又有什么消息。 结果没想到,兴冲冲进来,气鼓鼓敲击屏幕反驳对方。 因为燕时洵始终拒绝签约各家娱乐公司,之前还因为女团成员迟小爱的事情,对上了整个娱记,所以很多公司和工作室都怀恨在心,想要找个机会给燕时洵一个教训,非要看燕时洵倒霉才解恨。 但奈何燕时洵的名声越来越好,还和偏南地区官方合作,这次甚至连滨海市官方都肯定了燕时洵,表示对热心市民燕先生的感谢,就连燕麦都迅速壮大,光是标签下每天领徽章打卡的人数,都已经五千万了。 所以,本来就因为之前燕时洵表现出的“邪性的算命能力”而惶惶自危的娱乐公司,都不敢贸然出手,怕像之前那个惹了燕时洵的娱记一样,下场凄惨。 这次滨大少数几个人引发的讨论,倒是给了这几家娱乐公司一个切入点。 他们开心的指挥着水军和营销号杀进去,浑水摸鱼,要么装作自己是滨大的人,要么说自己是燕时洵身边的人。 真真假假的迷雾弹放出去,有说燕时洵是个连学都没上过的文盲,也有说燕时洵中途退学大字不识。 好几种说法间杂在一起,一开始还真唬住了不少人。 但也有燕麦迟疑:“之前我看有人说燕哥是滨大的学生啊?” 水军:“那是他骗你们这些小傻子的,就是立个高学历的人设。你想想啊,滨大那么难考的地方,多少状元都坠机了,怎么可能轮到一个娱乐圈的人呢?” 水军:“还有人不知道这个圈子普遍学历低吗?光说路星星,据说他就没文化。” 有滨大的人纳闷:“不能啊,燕时洵就是滨大的啊,前两天考试的时候,我老师还特别高兴的指着燕哥的新闻说这是我们学长呢。” 水军:“你说吧,燕时洵买水军多少钱?五毛一条括号删除?” 水军:“快把群发出来,有这水军的钱,我们一起挣啊!” 这些娱乐公司别的不在行,但浑水摸鱼,经营舆论,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几番下来,真真假假的说法间杂在一起,反装忠忠跳反,很快就忽悠得看客眼睛发直,不知道该信什么了。 甚至有燕麦看所有人都在说,也有些动摇了:“真的吗?燕哥没文化?不认识字?” 水军鼓动:“你想想,到现在为止有官方站出来说燕时洵就是滨大的吗?没有吧!” 水军叫嚣:“要是燕时洵真是滨大的,那你让滨大发一条证明啊,证明燕时洵真是滨大的学生。呵呵,说不出来话了吧?” 气得管理标签的燕麦都想骂人了:“呸!谁不知道滨大官方一向高冷,人家顶尖学府姿态高着呢,根本不理会这些舆论好吧!” “上次那个科技企业老总想要让滨大发条官方动态,证明他是滨大校友,滨大都没看人家一眼好吧!” 管理者燕麦虽然喜欢燕时洵,但心里并不认为燕时洵能够和企业老总比。 水军看到这话,却乐了。 他心中暗爽,他当然知道啊!不然他哪里来的胆量敢说这话?等着被滨大官方打脸吗? 哈哈,他又不傻! 滨大的高冷是出了名的,除了科研学术相关的话题,滨大一向没兴趣参与。 滨大官方账号里的动态,除了各种官方声明和学校停水停电关闭图书馆等等通知,就是欢迎xxx院士演讲交流,欢迎xxx博士来访,祝贺xxx发表…… 甚至被很多人看做是科学怪人。 滨大虽然自己也有金融系,甚至金融系是滨大四大难考专业之一,但是滨大本身却对钱不甚热情。 滨大:钱什么?什么钱?能推动社会进步吗?能推动科研发展吗?不能?不能你老几! 很多燕麦吵着吵着,也觉得好累。 毕竟燕时洵到现在都没有出道,将近五千万粉丝连个正经管理的人都没有,全靠燕麦们自觉维护。 在这种情形下,自然也就没有详细的计划和指挥,燕麦们干着急却没什么办法。 尤其是涉及到学历问题,燕麦们也真的不敢打包票。 虽然之前有人说过燕时洵是滨大出身,但毕竟只是道听途说,没有切实的证据,要是真的想彻底反驳对方,还是差了一口气。 燕麦们看着对方越发得意洋洋的借题发挥,骂燕时洵是个文盲,气得都快哭了。 而被挤出战场中心的滨大学子们,一脸懵逼:啥?最开始我们吵的是这个东西吗? 我们不是在讨论兰泽吗!!为什么变成了燕时洵!! 水军:浑水摸鱼成功嘿嘿。 结果没想到,两方吵得正热烈的时候,很多燕麦却忽然沉默撤退了。 水军洋洋得意。 下一刻—— “别特么吵架了!!!滨大,滨大发声明了!!!” 懵了的娱乐公司赶紧去看,却发现滨大官方真的发了动态。 @滨大小小读书郎:欢迎优秀校友燕时洵先生回校!感谢燕时洵先生之前对滨大做出的帮助,不论毕业多少年,母校与小小读书郎永远是一家人。 配图是一张燕时洵站在棺材大讲堂前的照片。 只不过,这张照片有些怪异。 燕时洵阴沉着俊美的脸颊,低气压简直要溢出照片。 更诡异的是燕时洵一身剪裁合体的墨绿色大衣配驼色围巾,气场惊人,可手里却拎着一包花花绿绿的糖果,和他整个人的气势相比,违和极了。 而站在燕时洵旁边的秃顶校长,却挽着燕时洵的胳膊笑得格外开心,还热情的冲着镜头比了个耶。 照片看起来简直是另外一个故事——优秀校友燕时洵回校找人,正悠闲的准备剥开糖纸,就被校长抓了个正着,于是立刻被热情的拽过去道谢之前的事情,还要合影。 优秀校友想要骂人,但架不住校长热情笑眯眯,还特别隆重的正了正自己的格子衫,抻了抻条绒西装,捋了下没剩几根的头毛,倔强的用周围一圈所剩无几的头发捋过来郑重的放在了头顶,假装自己并未秃顶。 燕时洵:“…………” 啧……算了,拍就拍吧。 阳光透过枯枝,细细碎碎如碎钻般的洒在燕时洵的发顶,让他看起来如此耀眼,只第一眼就能抓住人的心神。 在照片的最边缘,大讲堂前还蹲着一只鹿角兽面石雕,怪异的造型平添了一点诡异的气氛。 但也多亏了环境,很多去过滨大的人一下就认出来,这就是这个季节的滨大棺材大讲堂。 照片是刚照出来的!燕时洵现在就在滨大! 燕麦看着这张两边态度对比鲜明的合影,觉得整个人都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在哪要干什么照片里的人又是谁。 之前还兴高采烈的水军傻眼了。 娱乐公司也傻眼了。 跟风骂娱乐圈全都是低学历的路人,也懵了。 不是,大哥,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说好的文盲呢? 有人沧桑点烟:“要是滨大金融系都算是文盲的话,那我大概从上辈子起就是文盲了。” “刚刚就说了燕时洵是滨大的,你们还不信……这下好了吧,滨大亲自出来证明了,脸疼吗?” “我裂了,那可是滨大啊!从来高冷对舆论不屑一顾的滨大啊!燕时洵是谁?为什么滨大会给他背书?” “会不会是高仿的官方号啊,这个合影也是燕时洵找演员拍的?之前不就是有吗,在别人的名车别墅门口拍照,假装是自己的,在大学前面拍照,假装自己学历高。” 滨大官方的运营是交给学生会来管理的。 而恰好,负责运营的那名学生,就是被宋一道长从大讲堂前面捞回一条命的。 从被宋一道长救了之后,那学生就一直惦记着想要道谢,但没想到宋一道长一改严肃,笑着摆手,告诉他自己的师弟就是滨大的学生,算起来他们也是师兄弟,不必道谢。 那学生惊呆了。 等回去一查历届校友花名册,果然翻到了燕时洵多年前刚入学时的照片。 今天也是这学生先眼尖看到了燕时洵从校园里走过的身影,然后激动的冲过去,才引起了校长的注意。 现在一看到有人质疑燕时洵,那学生立刻热情上线:“同人你好!这位格子衫确实是滨大校长哦!滨大官网可查。” “燕先生当年入学时候的照片可以作证,燕先生就是滨大金融系的。” 很快,一张图片就上传了上来。 点开一看,很多人都差点被上面黄澄澄的“金融系新生入学留念”几个大字闪瞎眼。 而合影中的燕时洵,明显比现在要年轻很多,眉眼也更加锐利,目光雪亮如刀,看一眼都生怕被割伤。 众人:“…………” 那边,因为宋一道长的救命之恩,连带着对燕时洵也崇拜了起来的学生,还在热情的掏出自己找到的证明,一张张燕时洵曾经在学生时代获得的荣誉,参加过的竞赛,拿过的奖项…… 水军:别掏了别掏了!脸都肿了! 水军:说好的滨大高冷呢?麻蛋被雇主骗了!加钱,加钱!!! 娱乐公司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导向。 他们本来是想要抹黑燕时洵的形象,让其他人对他产生恶感,但没想到,竟然被滨大官方亲自下场打脸。 而好不容易被他们买水军带起来的热度,原本是用来散播燕时洵文盲形象的,此时却变成了买给燕时洵的流量! 路人:!这个小哥好帅,还是滨大高材生?关注了! 路人:叫燕时洵?还有在拍摄的综艺?关注了看看。 娱乐公司眼睁睁看着领取燕麦徽章的人数迅速飙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突破了五千万,觉得心都在滴血。 而燕麦在扬眉吐气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丢丢心虚。 燕麦1:别家都是粉丝冲锋陷阵,我家是正主亲自打脸,完全不给粉丝表现的机会……唉。 燕麦2:我攒了钱想给燕哥花,没想到燕哥到现在一共就出了一张五块钱的海报!五块钱!可太清纯不做作了,而且还是我占便宜的那种,包邮还给名导电影票。 燕麦3:粉燕哥之前,万万没想到竟然连艰难都如此清新脱俗,这个星追的,颠覆了我的追星观。 燕麦4:唉……算了姐妹,捐给野狼峰重建计划吧,我刚刚又去捐了。 而野狼峰重建计划的负责人,看着突然暴涨的捐款,整个人都麻了。 不用看,绝对又是燕先生有什么新闻了。 现在燕先生粉丝的团建活动,都变成了参加志愿者和给环境重建计划捐款。 就,生生活成了娱乐圈的一股泥石流…… 但燕时洵对社交平台上发生的事情,都并不知情。 他手机里甚至没有安装社交平台,又没有时刻看手机的习惯,怎么会注意到网上的混战和动向? 除了这个负责拍照的学生过分热情,校长也过分热情,被他们近距离靠近的燕时洵感受到了不自在之外,他并没有对学生一直哒哒哒敲击手机的动作产生兴趣。 “我去找人,先走一步。” 燕时洵向校长点了下头,就准备走。 结果校长笑眯眯问:“燕同学也是海云观出身的吧?你看看这棺材大讲堂……” 燕时洵往旁边一看。 恰好大讲堂前的鹿角兽面石雕趁人不备,向燕时洵眨了眨铜铃般的大眼睛,明明长相狰狞,却偏偏在卖萌。 看得燕时洵差点笑了出来。 他记得,之前邺澧帮忙镇压大讲堂下的恶鬼,将自己的力量注入到了镇墓兽中,让石雕重新具有了镇墓兽的能力。 现在看,邺澧可能是把力量遗忘在了镇墓兽里,让它还活生生的有着生命力。 燕时洵正了正神色,假装查看环境一样走上前去,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拍了拍石雕的头,低声道:“别吓到人。” 要是学生晚上下课从大讲堂前面走过,却发现石雕活蹦乱跳的玩耍,怕不是要被吓出个好歹。 石雕亲昵的用头顶了顶燕时洵的掌心,一副亲昵的模样。 燕时洵笑着摸了摸镇墓兽的头,然后回身向校长表明大讲堂不会再出问题。 ——鬼神的一缕力量在此,还有什么阴邪力量能突破镇墓兽的保护? 校长听到大讲堂下的恶鬼不会危及学生们的安全,也松了口气。 燕时洵赶紧找个机会走了。 等他到宿舍楼的时候,迎头就和嘴里骂骂咧咧的成景舍友撞了面。 “燕哥!” 成景舍友傻了两秒,随即高兴的喊出声:“你怎么来了!” “来找成景的吗?可惜成神已经走了,燕哥你来晚了。” 提起成景,舍友就悲伤得快要哭出来:“我没想到,成神的小男友竟然就是失踪案的大学生,就是之前一直被骂的兰泽,我说那一阵成神怎么心情不好,我这都没发现,我真是傻逼我……” “成景做的决定,是对他而言会幸福的决定。” 燕时洵道:“如果成景知道你这样关心他,他一定很高兴有你这样的朋友。” 成景舍友原本低落的心情被安慰,也重新高兴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燕时洵手里拎着的糖果,傻呵呵的笑着伸手想要接过来:“燕哥你说你,来就来嘛,带什么礼物,也太客气了。” 燕时洵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对面捧着糖笑得像个傻狗的舍友,觉得自己额角青筋迸起。 但随即,舍友絮絮叨叨说起了刚刚他做的事情,还表达了一下成景不在自己的失落。 燕时洵:…… 他默默放下了攥成拳头的手。 “燕哥你说,怎么会有人嘴这么坏啊。” 舍友神情忧郁:“像我,要么做条咸鱼什么都不想,要么抱大腿你喊爸爸什么都有,但我也知道不属于我的荣誉,它就是不属于我,就算把原本的得主拉下来也一样。” “那些人这么做,是害了两个人啊……我的成神啊呜呜呜,还有他的小男友呜呜呜呜好惨啊呜呜,啊,这糖好甜啊呜呜呜甜得我牙疼。” 舍友边吃糖边哭,一个大男生,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前,哭得泣不成声。 从成景走之后就一直压抑的痛苦,终于被他全部释放出来。 甚至舍友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兰泽的死亡,还是对间接逼死兰泽的那些人的愤怒,或是对成景这个挚友离开的伤感。 燕时洵沉默片刻,再抬眸时,目光平静冰冷。 造下的口业会一直跟着人,不然也不会有修闭口禅一说。 那些以言语为武器的人伤害了一条生命,这份孽业自然会跟着他们,直到恶鬼自吞,方得闭环。 燕时洵本来只是来赔偿成景舍友的平板,却没想到耽误了这么久,等成景舍友终于不再哭了恋恋不舍的和他挥手告别的时候,外面的天色都已经黑了下来。 冬日天黑的早。 校园内的路灯依次亮起,昏黄明亮。 燕时洵仰起头时,丝丝缕缕的寒雾落了下来,让他不自觉抖了抖长长的睫毛。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燕时洵一时有些恍惚。 他其实是不喜欢滨大的,从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大一那个初春,樱花枝头横斜,最明媚的春光里,却传来了将他打回寒冬的消息。 辅导员面带担忧和悲伤,哽咽的告诉他,李乘云被发现身亡在别的地区。 当时的燕时洵还太年轻。 即便他看遍了其他人的生死离别,但对于唯一一个亲近之人的死亡,仍旧无法接受。 那时候,燕时洵整个人都像是雕塑一样,是麻木的。 听到消息的张无病急忙逃课赶回来,一照面就给了迷茫浑噩的燕时洵一个熊抱,说燕哥你别担心,咱师父的事情我们一起来。 因为滨大大一有一次转系机会,所以当时张无病在特别努力的想要转去喜欢的导演系,而不是继续按照张父的要求学经济。 张父也因此气得拒绝和张无病讲话。 张无病自己根本没有独立过,也不知道要怎么把李乘云的尸骨从千里之外运回来安葬。 他硬着头皮打了张父的电话,服了软,说爸我不转系了,你帮帮我,我燕哥现在身边就剩我了,我得照顾好他。 所有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张父推了公司业务,带着十几个助理,帮着尽心尽力的操办。 而在李乘云的灵堂上,张父郑重的鞠了躬,上了香,转身又严肃的向那时候根本没有名气的燕时洵说,有困难就找他。 燕时洵是张无病唯一的朋友,和保护了张无病这么久的人,所以张家,愿意帮助燕时洵。 至于张无病,他抱着燕时洵嚎得像个悲伤的二哈,哭得眼睛肿得比核桃都大。 燕时洵没有眼泪,李乘云死亡的消息来得太突然,让他根本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浑噩如游魂。 张无病就替他哭出了所有泪水,在他身边支撑着他,以他朋友的身份自居,打理好了所有事情。 可等后来,燕时洵缓过来之后恢复了正常,张无病却再没有提过这回事,就好像当时出人出力出钱,尽心尽力帮助燕时洵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张无病也没有再提过导演系的事情,依旧每天买最新的电影杂志,对着李雪堂的电影逐帧分析学习,快乐的抱燕时洵的大腿,安安稳稳做大佬的腿部挂件。 燕时洵总是会被他蠢到气笑,但想想李乘云死后自己欠他的因果,又忍了下来。 后来,好像也习惯了身边的吵闹声,也就默认了张无病原本自居的朋友身份。 等张无病终于要实现梦想,想要拍综艺却缺人,所以哭唧唧的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燕时洵就想起了大一那年,张无病没能转成的导演系。 ……算了。 燕时洵叹了口气,答应了。 此刻,燕时洵看着熟悉的场景,却不再像那时一样满心寒冷与迷茫。 他记得,在鬼气构筑的世界里,邺澧一直就走在他身边,仿佛永远只要他侧过身就能看到邺澧。 而他,也可以放心的将后背交给邺澧,不担心鬼神会从背后袭击他。 他不再是一个人。 燕时洵沁着寒意的眼角眉梢,逐渐缓和了下来。 我有一个朋友,家里还有个被揍了屁股嗷嗷哭的小鬼,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鬼神在等着我去探索。 …… 不等燕时洵伸手推开小院的门,张无病就先像个炮弹一样冲了出来。 “燕哥啊啊啊!!”张无病哭得脸上都是鼻涕眼泪,神情还残留着惊恐:“救命啊!!” 燕时洵:??? 邺澧不是在家吗?井小宝不也在家吗?你这样,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地狱又炸了一次。 但随后,井小宝也像个炮弹一样冲了出来,直接扑进燕时洵的怀里,挂在他手臂上撞了个满怀。 “燕燕!那个人好可怕!” 井小宝哭哭啼啼:“他做的饭好难吃,鬼都吃不下!” 燕时洵纳闷一抬头,就正对上了灯光中扶着门框,长身而立的邺澧。 邺澧在微笑:“时洵。” 第187章 燕时洵离开的时候,小院里还是夹杂着干净皂香的冬日凛冽清爽的味道。 但现在,小院的门被推开之后,和光亮一起扑面而来的,是焦糊的味道。 燕时洵沉默了片刻后,遥遥望着房屋门口的邺澧,问道:“你是在烧房子吗?” 张无病和井小宝疯狂点头,一副认同燕时洵所言的模样。 邺澧神情不变,像是根本看不到这两人的反应一样,依旧从容笑着,长腿迈出房间走过来,姿态自然的抬手帮燕时洵摘下搭在肩上的围巾。 “因为你说今晚回来得晚,所以我就试了试厨房的现代厨具。” 邺澧由衷赞叹道:“人间的发展真快,我都没有认出来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张无病抖成了一团,惊恐道:“那你也不能开着天然气干烧烤鱼啊!电饭煲也不能直接加水啊!” 这是他一个从来没自己做过饭的人都知道的常识!常识!! 邺澧微凉的目光瞥过去。 张无病果断闭嘴,把自己缩进燕时洵的大衣后面。 “所以……” 燕时洵挑了挑眉,从这几人的反应中大概猜出了缘由:“你是在炸厨房?” 邺澧没有否认:“第一次使用现代化厨房,不太熟练。” 他想了想,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在心爱的驱鬼者面前显得好像没那么有能力了,于是又加了一句:“多练习几次就可以了,别担心。” 井小宝欲哭无泪:“啊?还要练啊?” 他想要离家出走了,总觉得这人是记仇他之前捣乱的事情,想要杀鬼呜呜。 邺澧也对自己的厨艺有自知之明,毕竟从千百年前开始,他就不再需要食物,也就没有再操持过饭食,对于烹饪的技术还停留在曾经的行军时代。 ——但那对于现代人来讲,已经算得上是野外生存技能了,并不适用于城市生活。 而这一段时间以来,都是燕时洵在做饭。 毕竟在李乘云离去后,他就一直都是一个人,做饭算得上必备技能。不说多好吃,但总归能够填饱肚子。 邺澧看得有些心疼,想要改善一下燕时洵的食谱,但又有点担忧自己有不擅长的东西这件事被燕时洵看到,会不会有损自己在燕时洵心中的形象,所以一直都没有找到尝试的机会。 ——对于心爱的驱鬼者,邺澧还是想要留下一个好的形象。 所以,今天在听到燕时洵说会回来得很晚,不在家吃晚饭之后,邺澧就动了心,深觉这是练习的机会。 然后就苦了张无病和井小宝。 井小宝原本看燕时洵走了,邺澧也在厨房不知道在做什么,一时没有人看管自己,心思就重新活泛了起来,坐不住的招来了鬼气,让附近的厉鬼陪他玩球。 至于背书什么的……他才不呢。 井小宝瘪了瘪软乎乎的嘴巴,一副不情愿又机灵的模样。 因为小院之前人最多的时候也就两个人,所以空间算得上是宽阔,不像是寸土寸金的滨海市常见的拥挤,甚至还有空房间。 而李乘云又喜好云游四方,常常能从各个集市或别人家老旧的书箱中,翻到不少绝版或已经失传于市面的好书,于是就都搜罗了回来。 那些隐居山中的居士听说了李乘云有搜集书的习惯,所以在李乘云来拜访的时候,也愿意将自己珍藏的书赠送给李乘云,或大方的让李乘云自行抄录回去。 多年积攒下来,李乘云的书多到需要单独开辟出一间书房来存放。 因为井小宝死亡的时候太早,所以燕时洵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教井小宝读书,不然林婷先生的孩子是个文盲,说出去都觉得不太合适。 况且,燕时洵也想要借经籍所蕴含的正气,来让井小宝这个厉鬼靠向人间,让他知道善恶是非,以后也不会漠视生命。 但毕竟只有人有义务教育,还没听说过哪里有厉鬼幼儿园,所以教导井小宝的事,就落在了燕时洵身上,只能进行家庭教育了。 当燕时洵领着井小宝走进书房的时候,一推门,井小宝整个鬼都懵了,手里抱着的小皮球“啪嗒!”就掉在了地上。 ——展现在井小宝眼前的书房,和曾经井公馆林婷的书房似曾相识。 通顶的大书柜上面,摆满了古旧的书籍,在阳光下飞舞的细碎尘埃中安静伫立,像是千年的智慧都传承于此,静静等待着后人前来探索。 井小宝仰望得脖子都酸了,整个小小一团的小身体差点没仰过去。 最恐怖的是,当时燕时洵竟然指着这一书房的书,告诉井小宝说这都是他以后要学的,《三字经》是第一步。 井小宝:??? “燕燕不要光要求我,你都看完了吗?”孩童鼓着软乎乎的脸颊,不服气的反驳。 但燕时洵却只是平静垂眸:“我也同样是恶鬼入骨相。” 然后他单手插兜靠在书柜侧边,另一手漫不经心的指了指满当当的书房,道:“随便你抽出一本试着考我都行。但是井小宝。” 燕时洵嗤笑:“你认识字吗?” 井小宝:!!! 我觉得你才是厉鬼!!最恐怖的那种!! 那时候,井小宝被燕时洵从书房里拎出来的时候,圆溜溜的眼睛里蓄了一层水光,哭哭啼啼像个可怜的兔子玩偶,连呆毛都无精打采的垂下来了。 从那一刻起,古旧安静的书香在井小宝看来,简直比地狱的血腥臭味还要恐怖,只要闻到那股油墨旧书的味道,井小宝就条件反射的响起燕时洵对他的嘲笑,心生恐惧。 而浩如烟海的书也让井小宝意识到,就算他今天背完了《三字经》,这种痛苦的折磨也不会结束,只会有下一本书,下下本书…… 他背得越快,受的折磨就越多。 既然这样,那他还不如慢慢背呢!只要找到机会就偷懒,这样燕燕就不能压榨他啦~ 井小宝:我好棒嘿嘿嘿ovo~ 但井小宝忘记了还有个张无病。 张无病对他燕哥那可算得上日月可鉴忠心,只要是他燕哥说的话,那就是奉为圭臬。 原本缩在客厅的取暖器旁边,围着毛毯边和副导演打电话商量节目的事情,边昏昏欲睡的张无病,就在半梦半醒之中,隐约听到了院子里传进来的“咯咯咯”笑声,还伴随着孩童规律拍皮球的声音。 当时就把张无病吓精神了。 副导演正纳闷对面怎么不“嗯嗯嗯”敷衍自己了,就听张无病抖着声音说有鬼。 副导演:“…………导演,我觉得,要是燕先生家都能有鬼的话,你最好还是焚香沐浴,再换身好看的衣服。” 张无病:“?这样能驱鬼吗?” 副导演诚恳道:“不,这样会让导演死得体面一点。” 张无病:“…………” 不过副导演的话,也提醒了原本因为困意而脑子发愣的张无病。 对哦!这可是燕哥家,要是这里都有鬼了,那可不就是全部沦陷了吗?他当然连能求助的人都没有了。 这么一想,张无病反应了过来。 井小宝! 张无病气冲冲走出房门的时候,就和一院子的恶鬼正对上了眼睛。 察觉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和生人气息的出现,恶鬼们齐齐的扭过头往这边看。 张无病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头皮发麻。 恶鬼们也面露惊恐。 啊啊啊啊是那个跟在恶鬼入骨相身边的小弟,好恐怖!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僵持。 只有井小宝还在开开心心的拍皮球,“砰!砰!”的声音规律响起。 张无病也因此想起了自己出来的目的,意识到了这些鬼应该是井小宝叫来的陪玩。 堂堂厉鬼,放出去都能搅动一方风云,让道观寺庙头疼不已,此时却堆白菜一样出现在小院里,不情愿又不敢跑,只能哭丧着脸陪一个孩童玩皮球。 ——偶尔还要贡献出自己的脑袋,给孩童当皮球玩。 也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了。 井小宝玩得脸颊红扑扑的,在看到张无病快要厥过去的模样时,还坏心的拉起旁边骷髅的臂骨摇了摇,向张无病招手。 “大病,你出来啦~要和鬼鬼们一起玩嘛?我们比谁的肠子更长好不好?嘻嘻~” 张无病怒气冲冲:“井!小!宝!!!燕哥不是让你背书吗!你为什么在这里玩?书背完了吗?我来考考你!” 井小宝:啊……忘了张大病是燕燕的腿部挂件了。 啧。 一人一鬼在小院里吵嘴到不可开交,张无病眉毛一竖,双手一叉腰,低头朝着刚到自己膝盖高的孩童就“哒哒哒”的输出。 孩童也不服气,抱着不知道是哪个厉鬼的头骨,仰着头气鼓鼓着两腮就怼回去。 然后,这两人就被从厨房里出来的邺澧逮了个正着,一手一个被拎去试菜。 回忆起刚刚在燕时洵没回来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张无病哭得好不伤心:“我闻到了糊味,但我就没多想!呜呜呜早知道我就应该那个时候就立刻跑路的呜呜呜。” 井小宝也扒着燕时洵的肩膀,在他怀里哭得抽抽提提:“那哪是试菜啊,是试毒!他绝对是在找一种能够毒死鬼的方法!” 燕时洵听完了两人的哭诉,默默抬头看向邺澧。 邺澧的视线缓缓偏向一旁,难得没有回应燕时洵的目光。 “燕先生,你回来了。” 一声苍老的声音,从小院外面传来。 燕时洵闻声转头,就看到了隔壁的老婆婆佝偻着腰,拄着拐杖站在小巷里看着自己。 因为燕时洵还没等进门就要管这几人的官司,所以也没来得及关门,声音被旁边的人听了去,再加上从燕时洵家飘出来的焦糊味道,所以婆婆担心是燕时洵家那个小崽崽一个人在家出了事,就赶快过来看看。 燕时洵听了婆婆说完之后,视线不动声色的看了邺澧一眼。 邺澧抬起修长的手指,默默摸了摸挺拔的鼻梁,一时说不出借口来。 “婆婆费心了。” 燕时洵微微弯下腰,视线与老婆婆平齐,让老婆婆不会因为他的身高太高而仰着头和他说话。 他笑着解释道:“我朋友在家里练习做饭,但是厨艺不精烧了厨房,没什么大事。” “呀!这么晚还没吃饭呐?” 老婆婆脸上展露出关切,急急朝燕时洵道:“燕先生等等我,我中午刚好做了不少蒸肉,我给燕先生端过来。” 燕时洵想要拒绝,却被老婆婆笑呵呵打断了:“老婆子一个人在家,做饭都没个数量的,脑子糊涂啦,还以为我家那口子还在呢,做多了,也吃不完。” “再说,小宝这么小的孩子可不能饿着。” 老婆婆慈爱的看向燕时洵怀中的孩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小宝吃多多,长高高。” 听老婆婆这么说,燕时洵也就不再推拒,只嘱咐老婆婆天黑慢行,别着急,他就在这慢慢等着。 等老婆婆拄着拐杖转身后,燕时洵看向自己怀里的孩童。 井小宝坐在燕时洵修长有力的手臂上,骄傲的挺了挺胸膛:“小宝挣来的肉。” 说话间,他还炫耀又嫌弃的低头,瞥了眼抱着燕时洵大腿的张无病,用软糯的语气说出扎心的话:“大病什么都挣不来~” 张无病:“!!!” 燕时洵:“……?” 他陷入了沉思,总觉得这场面,这么像他之前看到的二胎争宠呢?是错觉吧? 因为燕时洵说厨房被烧了,所以老婆婆端过来的不止有蒸肉,还有好多饭菜,都贴心的热好了,看着丰盛又诱人。 临走时,老婆婆慈爱的伸出枯瘦布满青筋的手,握住井小宝暖呼呼的小爪爪,道:“小宝,谢谢你之前帮阿婆,见了阿公之后,阿婆最近都很开心。” 井小宝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厉鬼冷硬充满阴森鬼气的心,也柔软了下来。 他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呀……怎么阿婆看起来这么感激自己,感觉受之有愧。 招来死去后迷茫的鬼魂,让死去的阿公重新和还活着的阿婆见面,相互扶持着走过一生的老夫妇重新见到彼此,知道对方过得好,心中的担忧和惦念也都放下。 对井小宝来说,是举手之劳。 但对老婆婆来说,却是救命之恩。 不然,她真的会思念到想要追随阿公而去。 燕时洵将井小宝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在和老婆婆告别之后,井小宝直到坐在餐桌前,都咧着嘴巴止不住的在笑,脸颊红红的。 就像是老婆婆之前送给他的那颗红苹果一样。 因为天色已晚,所以燕时洵准备明天再修理被邺澧炸了的厨房。这样一来,老婆婆送来的饭菜就太及时了,正好填上张无病饿得咕噜噜在叫的胃。 ——毕竟只有张无病一个人需要吃饭,井小宝一向是吃也行不吃也无所谓,邺澧就更是全看燕时洵。 在温暖带着家一样味道的饭香中,原本不饿的燕时洵也准备吃一些。 于是邺澧也跟着坐了过来。 燕时洵失笑,他刚准备脱下带着寒气的大衣,脑海中忽然回响起兰泽的声音。 ‘他喜欢你。’ 燕时洵的动作僵住,肌肉紧绷。 但他很快恢复了正常,若无其事的将手中的大衣挂在衣架上。 在邺澧的注视下,走过来的燕时洵脚步一顿,然后拐了个方向,硬生生坐在了张无病和井小宝中间。 井小宝还沉浸在被老婆婆夸奖的喜悦中,软乎乎的傻笑,没注意到燕时洵的异常。张无病埋头干饭,蒸肉和米饭的绝妙搭配好吃到感动流泪,也没心思注意旁边的动静。 只有邺澧,黑了脸。 燕时洵咳了一声,假装镇定的指了指邺澧面前的饭菜:“快吃,一会凉了,家里的锅被你烧漏底了,没办法热菜。” 邺澧皱了皱眉,不知道在海云观是否发生了什么,不然燕时洵怎么看起来在躲他? 因为海云观内有其他四方神明数百年积累下来的神力,而燕时洵和李乘云都出身海云观,所以邺澧为表对海云观的尊重,没有注视海云观内发生的事情。 毕竟那样看起来,就像是去砸观内供奉神明的场子。 对于心爱的驱鬼者的来处,邺澧还是愿意尊重的。 但现在注视着明显不太对劲的燕时洵,邺澧在疑惑的同时,忽然觉得他之前还是应该去看一看好了。 这种异常一直持续到晚上,让邺澧确定了绝对是发生了什么。 ——或者有谁对燕时洵说了什么。 “你是说……要让我出去住?” 邺澧扶着门框,眉眼阴沉。 燕时洵镇定的点了点头:“之前同意你暂住在这里,是因为那时候我以为你是刚出山的门派祖师,没钱也不了解现代社会,怕你冻死在桥洞下面,所以才会同意。” “但现在,你既然身为神明,那也不需要这些东西吧?” 燕时洵道:“你和生人不同,没有衣食住行也死不了,况且,你随意找个道观庙宇,甚至一尊神像都能住,所以……” 在张无病吃完饭又懒嗒嗒赖着消食之后,依依不舍的就准备和燕时洵告别回家。 结果没想到,燕时洵直接让邺澧也离开。 张无病拢着厚厚的羽绒服,把自己包成一颗球但还是觉得冷。 他瑟瑟抬头,站在小院门外恐惧的看向旁边的邺澧,觉得自己身边站的简直是个移动大冰箱。 这也太可怕了! 为什么燕哥和这人对峙,受伤的是自己啊啊啊啊!! 张无病在内心疯狂呐喊。 但明显,燕时洵并没有听到张无病的呐喊——或者听到了也不在意。 他平静的站在小院内,与门外的邺澧对视。 只有站在燕时洵小腿边的井小宝高兴了,开开心心的朝邺澧挥爪爪。 再见再见!走了就别回来了! 邺澧脸色一黑,指着井小宝,不可置信的问燕时洵:“我不能住,这小鬼能住?” 这小鬼差一步鬼神,和他有什么区别吗? 为什么待遇差这么多? 燕时洵平静点了点头:“小宝还小,而且放出去容易伤人。” 井小宝疯狂点头如啄米:“嗯嗯嗯!小宝只是个宝宝,可凶可凶了得燕燕看着才行!” 虽然他也不高兴燕燕让他背书还不让他玩的事情,但看到别人想要的东西自己有,他就又重新快乐了。 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讨厌害怕的人,那就更加快乐了! 邺澧的面色已经黑得没法看了,垂眸看向井小宝的眼神冰冷得简直像是要杀鬼。 井小宝怂怂的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又抱住燕时洵的小腿,找到了靠山一样,重新笑嘻嘻了起来。 邺澧见燕时洵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赶自己走,顿时心中危机。 他定定的看着燕时洵,见燕时洵并没有半分松口的意思,抿了抿唇,心中有了打算。 原本高大挺拔站立如山岳巍峨的男人,忽然虚弱的倒向一旁,靠在门框上。 “走不动了。” 邺澧注视着燕时洵:“我受伤了。” 燕时洵:“……” 燕时洵:“???” 你的演技能再烂一点吗! 他无语的看着邺澧:“没听说过神明会受伤……” “就是之前为了救时洵,一时太激动用力过猛,所以伤到了。” 邺澧诚恳的看着燕时洵,强调:“很虚弱,移动就会死的那种。” 燕时洵:“……” 井小宝:“……” 他圆溜溜的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邺澧,被这份为了留在燕时洵身边,甚至面不改色撒谎的厚脸皮所惊呆了。 说好的很厉害的鬼神呢?怎么这样! 井小宝觉得,这个人在自己心中恐怖的形象都要坍塌了。 但邺澧并不在乎这些,比起能和燕时洵朝夕相处,其他都是小事。 邺澧注视着燕时洵的时候,他沉默陷入了思考。 燕时洵本来只将邺澧当做同性,毕竟经历过大学宿舍生活,和同性在一个院子里住对燕时洵没什么心理压力,更何况有不少同一间房,一张床,这有什么? 大学的时候,几个舍友还公用一间浴室呢,在寝室时也抬头不见低头见。 燕时洵本来觉得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从兰泽告诉他邺澧喜欢他之后,燕时洵再与邺澧相处,就觉得哪哪都不太对劲,浑身不自在。 像是邺澧原本和空气没两样的存在感,忽然变得鲜明了起来,就在自己身边,存在感强烈的入侵他的领地。 就算见过很多其他人的情感,但燕时洵对此一向漠然,也不准备开启自己的情感,他觉得像李乘云那样就挺好。 也因此,他一直没有这方面的思维。 直到兰泽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燕时洵就像是置身于完全陌生的领域,茫然让他想要逃避,连与邺澧的相处都变得不自在了起来。 如果邺澧离自己远一点的话,这种情况应该就不存在了吧。 或许兰泽只是看错了,毕竟兰泽有成景,可能也因此看别人也像,但其实邺澧并没有那种想法。 燕时洵这样想着,想要让邺澧先离开小院,好让他冷静冷静,重新梳理一下思绪,也重新考虑一下应该怎么继续与邺澧相处。 他觉得自己的不自在只是暂时的,平静之后就好了。 ——前提是,邺澧这个源头别在自己身边。 却没想到,邺澧根本没有搬离小院的想法。 并且从邺澧紧紧握着小院大门的模样来看,要是燕时洵不改变注意,他就要在大门口长成一棵树。 燕时洵看着邺澧一副忽然被猫打了头一样的神情,也在心里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反应太激烈了,反而有点不对劲? 正常的朋友间,听到被鄙人误解,不应该一笑而过吗? 燕时洵心中两种想法交战的时候,邺澧已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虚弱可怜了。 ——原本强势的男人装起可怜来,因为那张俊美面容的存在,竟然也看着让人于心不忍。 燕时洵沉默良久,终于在张无病要被活生生冻死在“冰箱”旁边时,点了头。 但是…… “你睡另一侧的房间。” 燕时洵面不改色的指了指离自己房间最远的一间房,道:“我有半夜梦游杀人的毛病,怕早上起来给你收尸。” 要是放在以往,邺澧一定会说自己不怕被杀,如果燕时洵喜欢,还可以多杀几次。 ——毕竟他自己就执掌死亡,他本身一直处于生与死的界线上,漠视生死。 但是此时情况不同,邺澧看出燕时洵这是退了一步,所以他也就不再逼迫,而是顺势重新进了小院,“砰!”的一声锁了门。 不给燕时洵再赶自己离开的机会。 而单独被锁在门外的张无病:“……” 他傻眼的看着转眼间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门外,在冷风中可怜的吸了吸鼻子,裹着羽绒服凄凄凉凉的转身。 张无病:只有我一个人不配待在这个家里,嘤qaq。 …… 邺澧虽然不知道燕时洵在海云观内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并不想逼迫燕时洵太紧。 领地意识最强的猫科动物,对于所有可能和自己争地盘的雄性,都会抱有绝对的警惕心。 唯一能与他分享地盘的,只有他的伴侣。 听着从浴室传出来的水流声,邺澧眸光暗了下来。 他定定的注视着从浴室磨砂玻璃门透出来的温暖光亮,喉结滚了滚,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强制自己转身。 慢慢来,他的时间有很多,可以与他心爱的驱鬼者耗到天塌地陷,只要时洵身边没有其他竞争的追求者……他可以慢慢等。 一股苹果糖的甜腻香气,从旁边传来。 邺澧走过去的脚步落下,在衣架旁边站定。 廉价的苹果糖是化工业糖精的味道,但是,却是邺澧千百年来唯一品尝过的一点甜味。 但那份甜,远远比不上给他糖的那个人……令他神魂震动。 邺澧静静垂下鸦羽般的眼睫,看向甜香传出来的方向,正是燕时洵大衣的口袋。 在浴室里的水声停下之前,邺澧伸出手,平静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那颗糖。 印刷廉价的糖果圆滚滚的躺在邺澧修长漂亮的掌心,他定定注视片刻,眼眸染上笑意。 时洵…… 邺澧的唇齿间轻轻捻磨着心爱之人的名字,仿佛连名字都带上了苹果酸甜可口的香气。 …… 在观众们的期待中,节目组的官方账号终于重新公布了这一次的行程。 因为之前是在前往拍摄地点的途中遭遇了危险,所以重新拍摄的地点和嘉宾阵容都没有改动,只有那位女嘉宾因为“身体原因”而退出节目。 很多娱乐公司看到节目组空出一个嘉宾位,都虎狼一样扑过来想要抢这唯一一个名额。 女嘉宾家世好,不在乎这一个名额,但他们可不一样!! 多少人一辈子都成不了“明星”,在流量和话题度里苦苦熬着青春年华,最后遗憾退场。 如果有一个能被人看到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拼上性命又何妨! 不就是可能有危险吗?他们不在乎!富贵险中求,只要有一线成功的可能,很多公司和旗下艺人拼命也想要抓住。 看看节目组的这些嘉宾吧,哪个不是粉丝翻倍再翻倍,咖位一升再升? 安南原一个选秀出道的男团偶像,就算在粉丝眼里他已经算得上是咖位不错,但是在他所属的公司和其他娱乐公司眼里,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消耗的产品而已。 可在安南原执意参加这档节目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如今安南原将近八千万的粉丝和全民的讨论度,已经奠定了他顶级流量的地位。就算是他本来的公司,都无法再随意指使他做什么。 甚至安南原因为在节目中认识了宋家小少爷宋辞,这个脾气坏又傲气的小少爷,竟然愿意出人出钱,帮安南原脱离原本的公司另立工作室! 而路星星的独立音乐工作室,也在几日前发了公告,公开声援安南原,表示安南原是他过了命的兄弟,他愿意支持好兄弟所有的决定。 粉丝哗然。 要知道,路星星的脾气是真的差劲。 粉丝们和合作方爱他的音乐才华,却也头疼路星星火爆直率的脾气。 这家伙可不和你讲什么人情往来娱乐圈情面,只要他看不顺眼,就敢在镜头前直接骂你,把你不想公之于众的阴私全都抖个干净。 这样的路星星,是娱乐圈里没有谁愿意惹的“疯子”。 毕竟穿鞋的……怕脱了鞋敢揍人的疯子啊! 有了路星星和宋辞的支持,再有八千万粉丝加持,在很多娱乐公司眼里,安南原已经是不能随意动的人物了。 就连综艺咖,他原本只是个在搞笑综艺里混出来的“谐星”,很多艺人都对他不屑一顾,综艺导演就算想要他来活跃节目气氛,但心里对他也并不在意,觉得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像这样的人多得是。 综艺咖摸爬滚打,给钱就干,就算再努力也要忍受着那些大咖的白眼和嘲讽,综艺里受伤了也只能忍痛微笑。 可是现在,因为这档节目,综艺咖已经被更多人认识,变成了不可被取代的笑星。 很多人一提到综艺咖就笑得停下来,觉得这个人怎么住在了自己的笑点上。 综艺咖的报酬标准水涨船高,“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还没结束,其他综艺的工作邀约就雪片一样飞过来,以往看不起他的综艺导演,都言辞诚恳的请他来参加自己的节目,还主动多加了不少报酬。 这让综艺咖在感慨人有两张面孔之余,也更加感激燕时洵和张无病。 娱乐公司也将这些看在眼里,因此女嘉宾空出一个缺位,立刻就争得头破血流,还提前好几天就纷纷买通稿和营销号,说“xx说心动节目是自己最喜欢的综艺节目,想要合作”、“网民们投票表示,xx简直和心动节目不要太搭!”、“xx是最适合参加心动节目的明星”等等。 看得节目的观众们一头雾水:什么网民投票?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被代表的? 结果没想到,娱乐公司争抢得正盛的时候,张无病却一脸茫然的在先导直播中表示:“没要加人啊,你们听谁说的?” 张无病挠了挠头,一副大脑转不过来弯的模样:“上次不是在公路上出了车祸吗,这次的行程目的地和上次一样,还是长寿村,自然行程嘉宾表也不会变啊,不加人,就算女嘉宾退出也不加。” ——他才不想要加人呢!每次和各个娱乐公司商量人选,他都像是被扒了一层皮一样,好累,太可怕了。 张无病活了二十几年,在独当一面作为导演的时候,才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是不是社恐来着!外面的人好可怕qaq。 观众们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开始疯狂“哈哈哈”。 “那边好几个公司争得你死我活,导演这边岁月静好。” “张导:要加人?我怎么不知道?” 娱乐公司的人脸涨得通红,却也只敢借营销号阴阳怪气几句,说节目组不尊重人、浪费别人时间、耽误明星行程安排。 但在张无病面前,却半点不敢说重话。 虽然张无病自己不知道,还是那团怂叽叽的腿部挂件。 但是在其他人眼中,凭借着这档综艺节目的热度和绝对成功,张无病已经跃身一线综艺导演,不是能轻易招惹的人了。 ——在张无病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因为燕时洵,他终于向着梦想前进了一小步。 “这次的拍摄地点,是长寿村。” 对着直播镜头,张无病开心得像个狗子。 第188章 白霜重新回到节目中来时,看着熟悉的伙伴们,忍不住眼眶一热。 要不是面对着镜头,她都几乎要哭出来。 等所有人被救援队和道长们找到之后,白霜才知道,自己是几名嘉宾中经历最轻松的,其他像是路星星等人,光是他们将自己的经历讲给白霜听,她都快要吓死了。 而这份轻松,得益于她之前对于失踪新闻微不足道的关心。 白霜从来没有想到,自己随口的几句关心,竟然会被兰泽放在心上还出手帮她,但她却因为兰泽厉鬼的身份而恐惧他,伤及了对方的善意…… 这样鲜明的对比,对白霜造成了强烈的冲击,她也因此第一次正视了人和鬼之间的区别,开始理解燕时洵每一次谨慎对待鬼怪了解真相,而非不由分说赶尽杀绝的用心。 ——厉鬼中,也有良善的魂魄啊。 他们不应该就这样带着罪孽被拖进地狱,他们还有被拯救的机会。 良心谴责着白霜。 尤其是在她从调查小组口中,得知了有关兰泽死前的遭遇。 虽然节目组给了足够的时间,让嘉宾们休养调整,但是白霜并没有像其他嘉宾一样放松,每每闭眼或是独处,她都能想起当时兰泽想要帮自己而自己却恐惧时,兰泽受伤的表情。 在失眠多天后,白霜终于向燕时洵说明了自己的情况,诚恳表示自己想要做些什么,来弥补之前的错误。 白霜匿名给兰泽的父母捐了一笔钱,说自己是兰泽生前帮助过的人,听说兰泽的遭遇所以才捐款,让二老以后好好生活。 兰泽父母特意打来电话道谢,哽咽着说他们在兰泽死亡之后,才知道兰泽在学校里承受过怎样的压力,而兰泽曾经共事过的导师和同学,也都纷纷送来花束。 滨大更是在之后再次发出了措辞严厉的声明,表示兰泽之前得到的所有荣誉,都是他真才实学得到的,绝无任何不透明不公开之处,敬告所有造谣者自重。 滨大校园论坛内,很多学子也都自发的盖起了祭奠的高楼,在论坛上为兰泽送上一盏蜡烛,祝福他下一世一切都好。 很多曾经猜忌中伤过兰泽的人,也都愧疚道歉。 虽然还有些人依旧嘴硬,继续阴谋论。但是他们的言论发出来就会被其他人谴责,很快也受到了兰泽曾经体会过的被追着骂的痛苦。 但更多的年轻学子却从这次事件中迅速成长,不再随意相信网络上真真假假的消息,不再随意听到几句传闻就“冲锋陷阵”,而是开始保持自己的判断。 在考试周的忙碌加持下,滨大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附近的居民也重新过上了正常的生活,只有紧急疏散时候的酒店和餐厅成为他们的美好回忆,不少人甚至还觉得这种经历很有趣,算是丰富了人生。 只有海云观道长们和滨大领导,依旧头疼不已。 滨大化学实验大楼坍塌的后续处理还在继续,唯独好在学生们很快就会放假,可以趁着这段假期迅速清理重建,尽最大努力降低对教学的影响。 ——不过,滨大的校园十大奇谈里,倒是多了一个化学实验大楼的传闻。 据说化学实验大楼晚上最后一个关灯离开的学生,会在关灯之后,看到实验室里的鬼魂。 那是意外死亡的化学院学子,在等待他的爱人。 这则传闻愈演愈烈,与棺材大讲堂并列为滨大双雄。 后来经过一代代学子的添加改动,已经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说是最后一个关灯离开实验室的人会被鬼魂永远留在实验室。 这导致了后来在化学实验大楼重建之后,每到晚上,很多学生都争先恐后的往外跑,唯恐自己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至于需要熬夜实验的科研组……他们战战兢兢的反锁实验室大门,憋死也坚决不出去上厕所,不给鬼魂杀死他们的机会,直到天亮才冲出去上厕所憋得都快翻白眼了。 这也成为了滨大的特殊学风,让很多游客和交流学者津津乐道。 只有作为当事人的兰泽,在听到成景说起这件事之后,短暂的惊愕后“噗呲”笑了出来。 “怎么会传成这么离谱的样子,和当时发生的事情都快一点不挨着了。” 兰泽无奈的摇头笑道:“除了成景,我可谁都不想留住。” 成景温柔抬手,为爱人摘去发间的桂花花瓣。 至于海云观的道长们,因为棺材大讲堂镇压松动的事情,所以即便在鬼气入侵时重伤,依旧拖着病体去滨大想要加固大讲堂。 结果一到大讲堂,几名道长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阴气……哪去了??? 棺材大讲堂一直难以处理,就是因为这下面不仅有恶鬼,还有英魂,和海云观百年前死亡的前辈魂魄。 因为当年尸身严重腐烂破碎,分不清谁是谁,所以就连所有的鬼魂缠绕在一起,没办法驱离恶鬼,送英魂投胎转世。 但现在展现在道长们眼前的,却是清正肃穆的气场,毫无之前混乱阴森之感。 一位道长立刻开了阴眼,然后就看到百年前死亡的前辈道长魂魄,就坐在大讲堂前的石雕旁打坐,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道长:……?什么情况? 得益于这位前辈道长的魂魄,众道长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燕时洵在离开滨大不久之后,阴差前来,将所有身缠罪孽的恶鬼全部锁走。 那一夜,滨大校园里恶鬼悲哭求饶的呜咽声,和阴差手中的锁链声相重叠,不少耳朵灵的学生们瑟瑟发抖一直到天明,不知道到底是真的闹鬼,还是风声。 而那些之前因为尸身不全,或浑噩而无法投胎的英魂,也被阴差恭敬的接引走,前往地府投胎。 但还有一些英魂不肯离去,恢复了清明之后的眉眼温和的注视着滨大,说想要继续守护着孩子们,让他们免受恶鬼侵扰。 前辈道长魂魄笑着,边说边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大讲堂:“就是苦了那些孩子们啦,因为我们的存在,大讲堂得一直凉着了哈哈。” 道长们听完真相之后,下巴差点合不拢。 “是……燕师弟请来的阴差吗?” 其中一位经历过公路阴差作祟的道长,怀疑的说:“可是,之前的阴路出现问题,就是地府阴差所为,这还是燕师弟亲口告诉我的。怎么现在又请了阴差呢?” 旁边的道长同样一头雾水。 前辈道长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吟片刻,道:“那阴差,看着像从酆都而来。” 他含笑道:“酆都神将神兵,果然不同反响,震慑审判人间恶鬼。百年过去,也只有这件事依旧如昨。” 海云观道长犹豫着开口:“前辈,酆都……已经百年未曾出现过了。您是看错了吗?” “啊?”前辈道长迷茫。 两方对视,面面相觑。 唯有大讲堂前石雕的镇墓兽,眨了眨铜铃般的大眼睛,似乎是笑了一下。 深藏功与名。 等节目组放出重新恢复录制的消息时,围绕着滨大和兰泽的话题热度也渐渐消退,很多人哀叹着天妒英才,叹息着在滨大校门前放上花束和蜡烛,然后也温柔的将安宁归还给了兰泽,没有再继续让争论打扰到他。 倒是社交平台的官方,自从节目第一期火了之后,每次节目组再放出拍摄消息,官方看着燕麦标签下不断增长彻底粉丝人数,都觉得金钱在哗啦啦的流失。 为什么燕时洵不来社交平台开账号啊! 没有管理都能野蛮暴涨到五千万粉丝,这要是开了账号经营,保守估计都要八千万左右的粉丝量。如果再签个运营公司,那岂不是直接破亿? 这是多少的流量!多少的钱啊! 社交平台官方不是没做过努力,但是即便上属公司领导层亲自去找燕时洵的联系方式,要遍了整个娱乐圈都没要来。 这让公司领导一时间开始怀疑人生。 你们都疯了吗?燕时洵就算是有流量还会算卦,是难得有实力的大师,但也不至于严防死守到这个程度吧? 但同在娱乐圈里的宋家,却委婉的表示了自家公司与燕时洵站在一方的立场。 宋辞哥哥:我瞎吗?肯定是燕先生更重要。 至于张家,那就更不用说。 因为在滨大期间直播掉线,无法看到张无病的影像,张父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要失去这个崽了,差点直接昏过去。 等得知张无病跟在燕时洵身边毫发无损之后,张父才把一颗心重新放回胸膛里。 但即便这样,张父依旧有种失而复得的紧张感,也因此更加感谢燕时洵。 张父在接到社交公司老总的电话时,直接翻了个白眼,讲电话的措辞礼貌有疏离,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窗户都没有,滚! 社交公司老总:……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最开始无人关注的素人,如今竟然已经火透了整个网络。 即便是从不关注综艺和娱乐圈的人,也会觉得燕时洵眼熟。 但最令所有娱乐公司痛苦的,并不是燕时洵不开账号不出道不签约,而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在燕时洵看来却如此平常到不值得一提,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甚至燕时洵还在嫌弃。 “……别说五千万,五个亿也和我没关系。” 燕时洵在听到导演组的人传话过来时,无语反问道:“他们不上学不上班吗?他们认识我本人,了解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关注我干什么。” 导演组的人挠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向燕时洵解释。 这,这粉丝喜欢偶像,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怎么到了燕哥嘴里,就忽然变成这么奇怪的事情了? 不过…… “燕,燕哥。”导演组的人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指了指旁边的直播主镜头:“直播已经开了。” 虽然没有直接拍这边,但是是能听得到声音的啊! 燕哥你不要当着粉丝的面说这样的话,会掉粉的! 燕时洵:你看我在乎吗:) 不过,导演组的人确实是多虑了。 因为张无病半路出家,对娱乐圈和综艺的事情两眼一抹黑,所以导演组的人都是从各处招来的有经验的人,他们常在娱乐圈工作,思维也定型于此,因此也下意识的将燕麦们当做正常粉丝来看待。 但是他们忘了……燕麦,素有娱乐圈泥石流之名。 很多人顺着直播公告赶来,正因为主屏里没有燕时洵的身影而失望的时候,就听到了从旁传来的燕时洵的声音。 燕麦们激动了:[哦哦哦!终于能看到燕哥了!] [哈哈哈燕哥日常嫌弃燕麦,燕哥:莫挨老子!] [总算开播了,盼望得人都要成为望燕石了。] [别家偶像日常都要经营,还要做宠粉人设拉好感,经纪公司生怕让粉丝老爷们不高兴就跑没了。结果我们家,正主努力试图赶走粉丝,粉丝反而觉得带劲。] [不过我还是希望燕哥能够开个账号的,也能让燕麦们有种仪式感啊,唉,这追星追的,团建是去种树。] [笑死,上次一个妹妹点进燕麦标签领徽章,兴冲冲问燕哥在哪呢,然后一群燕麦围观,怜爱这个傻孩子。] [燕麦标签里全是粉丝,唯独没有正主哈哈哈。] 导演组的人被燕时洵的反问噎住,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回答时,白霜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笑着走了过来。 “因为她们会因为燕哥而变成更好的人啊。” 白霜笑眯眯的道:“虽然燕哥觉得自己对其他人的帮助只是平常,但对很多人来讲,都是很重要的恩情,自然会感激燕哥,想要为燕哥做点什么。” 燕时洵静静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视线,看向白霜。 半晌,他轻轻笑了出来。 “如果他们需要一个媒介才能成为更好的人……” 燕时洵耸了耸肩,没有再理会:“那就这样吧。” 本来在各自讨论得热烈的燕麦们,没想到竟然会听到燕时洵说这种话。 她们呆滞了几秒钟,连屏幕上的弹幕一时都空了下来,然后才慢慢反应了过来燕时洵的意思。 [啊啊啊啊啊!!燕哥这是承认我们了吗?是吗!] [呜呜呜燕哥是不是过分温柔了?他不想让我们追星,但是听说我们因为他而更努力的时候,他又松口了。] [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该死的有魅力啊!] 燕麦激动得不行,有种一直以来的努力和改变,忽然被人认可了的喜悦感。 更多人都暗暗在心中发誓,一定不能辜负燕哥对他们的信任,真的要成为更好的人。 还有……谢谢白霜小姐姐!!以后我也是你的粉丝了! 白霜对这些弹幕里对她的感激并不清楚,她只是看了燕时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燕哥,小宝呢?” 白霜往燕时洵身后和车身旁边看了一圈,都没看到那个小小孩童的身影。 “他一个人在家吗?还是送去幼儿园了?” 白霜笑着指了指不远处自己的助理,道:“上次小宝说特别喜欢一款巧克力,我还带来了呢,想要给小宝吃。” 燕时洵语气平静:“吃太多糖,那小鬼别蛀了牙。” 要不然也没有牙医能给厉鬼看牙。 不过,井小宝确实不在。 因为地府镇压的力量松动导致恶鬼出逃,虽然这次燕时洵将整个地狱都按回了地底,但是他毕竟不能时刻看守着地府什么都不做,不能保证每一只恶鬼都永远待在它该在的地方。 所以,为地府重新找到镇压的方法,就是迫在眉睫之事。 恰好,燕时洵从官方负责人那里,看到了完整的直播回放,知道了井小宝在山林里追着恶鬼玩游戏的事情。 而女嘉宾也在之后特意来找过燕时洵,向燕时洵道了歉,还眼带惊恐的请求不要让井小宝去找她,她已经知道错了。 燕时洵:“?” 他一时有些无语,觉得井小宝确实是把别人吓得不轻。 官方负责人将视频拿给燕时洵看的时候,还忧心忡忡的说:“燕先生,这次井小宝虽然顽皮,但结果还算是好的,毕竟他玩的都是鬼。” “但如果井小宝下次想要玩人……” 燕时洵听出了官方负责人言下的未尽之意。 井小宝反复经历生死,早已经突破了厉鬼的限度,仅差一步就可位列鬼神。 甚至如果不是如今大道势弱,井小宝已经可以是凡人无法抗衡的鬼神存在。 因为这份强大而不受控的实力,官方负责人在忌惮井小宝,害怕这个年幼却强大的厉鬼,会伤及生人性命,所以在让燕时洵严加看管井小宝,或者永绝后患。 燕时洵知道井小宝本意无辜,但除了燕时洵以外的大多数大师毕竟不这样想,说不准哪天井小宝调皮被哪位大师发现,会让那位大师动了驱除井小宝的心思。 但以井小宝的实力,绝对是惹上他的人倒霉。 燕时洵平静的向官方负责人做了保证,在外人面前维护了井小宝的面子。 然后回家关上门就揍了井小宝屁股,还拎着他背《三字经》,想要让他多靠近生人立场一些。 井小宝以恶鬼入骨相成为厉鬼,可以说是目前镇压地府最好的选择。 但燕时洵担忧井小宝年幼贪玩,无法承担起这份责任。 直到那天,燕时洵看到了井小宝在面对老婆婆感谢时的羞涩喜悦。 井小宝毕竟的林婷先生的孩子,又是恶鬼入骨相。 如果不是池滟对养小鬼动了心思,让井小宝死后都承受了无妄之灾,井小宝本来还是纯粹的魂魄,从未作恶,他心中还留存着对世人的温柔。 井玢与林婷的坚持和信仰,也曾在井小宝稚嫩的心中点燃过一把火焰。 虽然穿越过黑暗,长久的死亡和折磨怨恨让那把火焰熄灭了,但终究还残留着一颗火种。 如今,燕时洵做出的榜样,还有生人的温柔,重新让井小宝心中的火种渐渐燃烧。 燕时洵看出了井小宝的转变,于是他稍加思索,就决定将井小宝扔去地府。 ——对于恶鬼,不需要繁琐的手段,那里力量说话,是最残酷的弱肉强食,而最强者为王。 燕时洵相信,以井小宝的实力,只要把他扔进地狱,剩下的他自己会搞定。 况且,燕时洵手中,还有当时在深渊下,那道似乎是阎王的身影借给他的力量和神名。 井小宝自身的实力,再加上这两样,燕时洵半点不担心井小宝无法胜任。 实在不行他就再下阴一次,再揍一次恶鬼。 燕时洵漠然想到,又不是没揍过。 井小宝一开始倒是不愿意去地府,他两只爪爪抱住燕时洵的小腿,仰着头眼泪汪汪的问燕时洵:“是小宝不可爱了吗?燕燕不要小宝了吗?” 见燕时洵不为所动,井小宝想了想,忍痛做出承诺:“那,那小宝以后不半夜溜出去和鬼鬼们玩皮球了。燕燕不要赶小宝走好不好?小宝乖,小宝不调皮了。” 燕时洵:…… 我睡着的时候,你就溜出去玩? 井小宝见燕时洵没有反应,犹豫又试探着继续道:“以后小宝也不去乱坟岗了。” “不去监狱进入那些人的梦里,让他们陪小宝玩游戏了。” “不在大病哥哥睡着了之后揍他了。” “不……” 燕时洵面无表情,井小宝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做出了“犯罪陈述”,将自己背着燕时洵做的事情一条条说了出来。 听得燕时洵越发神情木然。 他想起来,之前是有一则新闻,说滨海市监狱的所有犯人早上起来的时候都被吓得哭爹喊娘,忏悔自己的罪孽,说自己晚上做梦被迫和一个小孩玩皮球,玩做捉迷藏,结果最后自己死得四分五裂。 那时候网上很多人说这些犯人是做了亏心事,害怕鬼敲门。 燕时洵也听说了这件事。 但是他没想到,竟然是井小宝做的。 还有,张无病前几天确实是抱怨他睡觉特别累来着,早上起来像是被人揍了一晚上一样,半点没有休息过的感觉。 原来,这件事也是井小宝做的。 井小宝“哒哒哒”的说完了自己所有玩过的游戏之后,就看到燕时洵不仅没有回心转意,反倒脸色越发阴沉。 井小宝:“?” 然后,他就被燕时洵拎起来,又揍了屁股。 小小一团的孩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软乎乎的雪白脸蛋都哭得粉红一片,连鼻头都是红的,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年幼的厉鬼不知道……他要是不主动说出那些事情,也许还能免去一顿揍。 不过,最终井小宝还是同意了去地府镇压。 ——因为张无病要忙着筹办下一次的节目拍摄,所以连着好几天都没有时间来燕时洵家,于是,被邺澧抓去试菜的,就只剩下井小宝一个鬼了。 张无病是人,邺澧顾虑着对方是燕时洵的朋友,在菜式的尝试中还会有所收敛,怕张无病吃坏了肚子,会让燕时洵生他的气。 但对于井小宝,邺澧就完全没有这种顾虑了。 毕竟都是厉鬼了,又不像生人那样脆弱,结实得很。 井小宝吃得眼泪汪汪,最后几乎逃命一样夺门而出,迫不及待的冲进了地狱里。 ——连他心爱的小皮球都没来得及拿。 “他根本就是看燕燕喜欢我,所以想杀鬼!” 井小宝悲愤:“太坏了!” 去地狱玩都比试菜强! 于是,等燕时洵晚上回家时,就只看到了邺澧的身影。 邺澧平静的告诉燕时洵:“井小宝说他不喜欢你,地狱都比和你在一起强,所以跑了。” 燕时洵:“…………” 兄弟你下次撒谎敢不敢真诚点,糊弄谁呢?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看着邺澧:“你又让小宝试菜了?” 邺澧干咳一声,努力挽回形象:“等春天,我们去野营,抓兔子打猎烤肉,我都很擅长。” 燕时洵:“现在不允许偷猎,你那是哪个朝代的野营?” 邺澧:“…………” 但出于对邺澧的恐惧,井小宝哭唧唧的表示,他一定要把地狱打下来当做燕燕的新家,躲开邺澧! 燕时洵都有些怜爱井小宝了。 以他之前见到的邺澧对于地府的威慑力来看,井小宝就算打下地狱,邺澧也能来去自如,井小宝的计划算是从一开始就落空了。 但是燕时洵想了想,也没打击井小宝的积极性。 反正以他对井小宝的了解,等他在地狱玩得开心了,也就不会记得这些事情了。 此时面对白霜的疑惑,燕时洵只说井小宝去游乐园玩去了。 他向白霜道了谢,说巧克力会等井小宝回家后转交给他。 在他们交谈期间,其他嘉宾也都陆陆续续的被节目组的车接过来了。 多日不见的嘉宾们互相笑着打招呼,气氛融洽,像是多年老友重聚,彼此问着对方的情况。 虽然上一次嘉宾们都或多或少受了惊吓,但是在收到张无病发的确认函之后,还是所有人都签了危险告知书,开开心心的来继续参加节目。 像安南原和白霜这样坚持到现在的始发嘉宾,都已经逐渐习惯了节目经常遇险的倒霉程度,或者说,如果现在节目顺利得一点危险都没遇到,他们反而会觉得缺了点什么不够刺激。 安南原靠着这档节目积攒下来的人气升咖翻身,扬眉吐气不说,还认识了路星星赵真这样的朋友,心中感激不已。 参加节目在他看来已经不是工作了,而是朋友们一起去郊游,齐心协力解决困难。 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是他一个,宋辞也同样。 原本高傲得像是坏脾气布偶猫的小少爷,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是心里已经将嘉宾们当做了朋友,就算他现在又在抱怨赵真来得晚让大家等,眼角眉梢也带着笑意。 反倒是实现了张无病最开始办这档节目的初衷——朋友们悠闲愉快的轻松旅游。 而直播主屏前的观众们,在看到嘉宾们发自内心的笑容和轻松神色后,也不自觉被这样美好的氛围所感染。 [真好啊……看着这节目,就好像我也和我朋友一起出去旅游了一样,简直是梦中的旅途。] [上班被派系斗争搞得心力憔悴,看到这一幕,我一下就哭出来了,整个紧绷到不行的神经都放松下来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好长时间没联系朋友了,嗐,我这就去给她打个电话。] [莫名好治愈是怎么回事?他们也没做什么,就很正常的关心着对方的生活,但我就……眼睛好酸。] [有朋友在身边,真好啊。] [张导没有想到,弯弯绕绕之后,节目竟然真的变成了轻松治愈的旅游节目。] [嗯?啥?旅游节目?这不是一档恐怖真人秀吗?我们看的是一个吗,我迷茫了。] [老观众笑而不语。] [噗哈哈哈哈哈,张导听见都要哭了哈哈哈。] 燕时洵来得早,已经在车上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导演组的人说着话,手里还在和官方负责人发着消息。 因为上次在公路上出了意外的事,官方负责人还特意守在了高速口,说要亲自看着他们过去才放心。 燕时洵简短回复了个“好”,一抬头,就正对上了正在抬腿上车的路星星背后的大背包。 一向打扮最新潮酷炫的路星星,此时却一副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脊梁的沉重感,背着背包像个小乌龟一样,一步一叹息,苦大仇深的模样。 燕时洵:“?”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看起来格外沉重且巨大的背包,怀疑路星星是不是觉得这节目是野营,把所有的东西都背了过来。 不然怎么会这么重。 面对燕时洵的询问,路星星沧桑的叹了口气,不想说话。 倒是官方负责人给了答案。 [海云观的道长们不是受伤很重么,然后路星星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宋一道长脱力躺在一旁闭目休息的模样,结果路星星误会了……] 官方负责人回答着燕时洵,又重新想起了之前的事。 宋一道长受了重伤仍旧坚持,最后的结果就是彻底脱力,只能靠着旁边道士的搀扶才能勉强移动,就一直在医疗车的担架上躺着恢复体力。 因为白天光线刺眼,宋一道长受了伤失血导致寒冷,就索性拉过旁边的毛毯盖住了整个人,想要睡一会。 结果路星星担忧他师父,风尘仆仆从市区外赶回来,问了别人宋道长在哪,那人忙碌中随便一指,路星星离得远,看到的就是宋一道长浑身是血,连着头都盖在白色毛毯下,一动不动。 路星星当时眼泪就喷了出来,哭嚎着扑向医疗车,扒着担架就疯狂喊师父我来晚了。 他以为,他师父死了。 巨大的悲伤差点撞碎了路星星,原本骄傲又顽劣的天才音乐人,抱着宋一道长的“尸体”哭得不能自已,说自己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学习绝不逃课,师父能不能起来再揍他一次。 被弟子的摇晃和哭嚎吵醒的宋一道长:“…………” 宋一道长无语的睁开眼睛,路星星愣了两秒,然后哭得嗷一声抱住了他,说师父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发现你诈尸了的,咱们赶快偷着走,我去找尸体都养你。 然后,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原本虚弱的宋一道长,被路星星气得直接从担架上跳了起来,生龙活虎的满场追着路星星打。 宋一道长:我一生修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子!这是天地给我的考验吗? 而路星星,则被暴怒的宋一道长塞了一书包的书,告诉他背不完就别回来了。 于是就有了燕时洵看到的,路星星背着巨大的背包,像个小乌龟一样的形象。 知道了内情的燕时洵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 路星星幽怨的看过来:“师~~叔……你为什么不帮我说几句好话?” 燕时洵单手撑着脸颊,悠闲的道:“我没觉得宋道长做的有什么问题。路星星,你连经籍都背不下来,还指望着什么?” 路星星一噎,不服气想要反驳,就看到了坐在燕时洵身边低气压的邺澧。 从意识到燕时洵在有意无意躲着自己之后,邺澧就一直心情不好。 此时看到路星星这个后辈竟然能和燕时洵正常的说话,他自然也就看路星星不顺眼了。 路星星的求生欲瞬间上线,他顿时怂怂的缩了缩脖子,一句话不敢说,苦着脸上车往后面的座位去了。 观众们:[嗯???] [那人什么来历?竟然让脾气最爆的路星星都一句话不敢多说?] 安南原看着路星星这副模样,倒是颇有些欣慰。 从上次他发现路星星根本不拿自己的性命安危当回事之后,就很担心路星星哪天会不会为了救人死在什么地方,自己失去这个朋友。 现在看,还有人能压得住路星星,有人教,就不担心路星星走上歧途了。 安南原开心的上了车,眉飞色舞的和宋辞说着自己这段时间退出男团、组建工作室等等的事,烦得小少爷简直想打人。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之后,张无病清点了一下人数,愉快的宣布出发。 “长寿村在偏南地区,风景秀美,山水非凡,而且最重要的是,那边的人都很长寿,老人都过百呢。” 张无病笑着向众人介绍这次的目的地:“正好上次大家都被吓到了,这次好好放松一下,是一次养生之旅。” 嘉宾们起哄:“不求长生不老,但求头发不少。” 张无病比了个大拇指:“没问题!” 第189章 本来去长寿村的行程,是与偏南地区官方的合作项目,却没想到中途出现了这样的意外。 偏南地区官方在表达了对节目组关心的同时,也特意让一位对长寿村所处地带熟悉的向导过来,既是向节目组和观众们介绍有关长寿村的风土人情,达到旅游宣传的目的,也是为了防止节目组再走错路。 ——偏南地区官方虽然在之前决定与节目组合作的时候,就已经进行过调研,知道了前几期节目遇险的事情,但是他们本来没想到,这次竟然也能继续倒霉的遇险! 原本预计要接待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在发现节目组没有按时到达之后,一上直播就发现节目组在公路上出车祸,当时工作人员整个人都懵了。 真没见过这么倒霉的,虽然知道人倒霉喝水都塞牙缝,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节目压根就是连续遇险啊! 连滨海市地界都没能出得去,就先遭遇了车祸,还遇到了凶恶之徒。 从直播里看,嘉宾们可都受惊了。 工作人员看得都傻眼了。 这次节目组重新上路之前,那边的工作人员还特意和张无病打了个电话,担忧的询问他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张无病抬头看了眼晴朗的天空和车外面划过去的景色,觉得心情一片大好,笑眯眯的让对方放心,而且派来的向导也很专业,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司机都忍不住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他。 ……导演,话可以不用说这么满,真的,我觉得有点难度。 司机自从上一次在公路上遇到突然出现的年轻人,还有接下来的一系列诡异事件,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头的公路,出殡时一样的哀哭声……他其实是有点被吓到了。 在得救之后,司机原本积攒了一肚子的怒火和后怕,想要咆哮狂骂张无病,比如“老子不干了,爱谁谁!”这种,将辞职信直接扔到张无病脸上。 但没想到,张无病的遭遇比他还惨不说,而且自己都一副逃生后惊魂未定的狼狈模样,看到他还赶紧过来关心他,问他有没有受伤,还主动给他加薪…… 司机觉得这是自己遇到的最好的老板了。 事情少,脾气好,工资多,最重要的是人心也是肉长的。 张无病当时的模样,连司机看了都觉得惨,但张无病还能来关心别人……司机原本想要骂出口的话,就堵在了嗓子里。 于是他叹息了一声,还是决定继续干了。 原本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是张无病开播前临时扯起来的草台班子,谁都不熟悉谁。 但这几次节目跟下来,留下来的人竟然也渐渐有了家一样的感觉。 原本副导演和司机这样感慨的时候,司机还不以为然。 直到这次轮到他,司机才觉得……张无病这个导演,傻是傻了点,但真的是好人啊,好到让别人不忍心辜负他的信任。 司机稍微走神了几秒钟,就很快强制拉回了自己的注意力,全神贯注看向前面。 上次的事情可给他长了个教训,这次绝不能再出车祸了。 好在一路上都很顺利,众人原本提着的心也慢慢落回了原地。 在经过高速路口的时候,张无病还惊讶的看到了官方负责人的车。 要知道滨大和阴路的后续事情还在处理中,再加上海云观道长几乎整体负伤,所以官方负责人没有往日合作了习惯的人帮忙,自己忙得不可开交。 前几天张无病和他通话的时候,还听到他旁边人说,他已经连续好几天不眠不休,连吃饭都是随便面包加水。 但官方负责人此时却将车子停在高速路口旁边,自己依靠在车上,注视着车队从自己眼前经过。 他还笑着抬手,向车内众人挥了挥手臂,做了个“一路顺风”的口形。 嘉宾们也像是出去春游的小朋友看到了家长一样,开开心心的向官方负责人挥手回应。 燕时洵托腮侧眸,从车窗里看到官方负责人连续忙碌而憔悴的脸时,他忽然顿了顿,注意力被对方有些暗沉的前额吸引去,下意识起手掐算。 然后他掏出手机,给官方负责人发消息:[金火生灾,小心胃病,有时间去医院看看。] 官方负责人听到消息提示声掏出手机,在看到燕时洵的提醒时,面容上展现出一抹惊讶,随即笑着柔和了眉眼。 [好,等我忙完就去。] 谁说燕先生冷漠来着……对于熟悉的人,他明明是如此细水流长的细致温柔啊。 官方负责人抬头看着车队行驶得越来越远,心中感慨。 不过,这种被朋友关心的感觉,可真好。 官方负责人笑着,真心实意的将燕时洵当做了自己的朋友,而不仅仅是工作上对接的公事公办。 直到车队稳稳从之前出事过的地点驶过,一直到了下一个高速路口,官方负责人才放下心来,重新上车回了市区。 而商务车内,那位来自偏南地区的向导,还在笑着向众人介绍这次的目的地。 偏南地区想要扩展自己的旅游业,以此来拉动偏僻山区的经济,改善周边人群的生活水准,所以对于合作拍摄地点的选择,也是颇废了些心思的。 现在城市的节奏越来越快,很多上班族被折磨得身心俱疲,但盯着热门景点出游,却又要排队,排队,还有排队。 旅游高不高兴不知道,反正是没达到放松的目的。 偏南地区此次主打的,就是放松和养生,为城市忙碌的人群提供一处天然氧吧,不仅可以放松他们的心情,还能用纯净的环境调节他们的身体健康。 所以,长寿村顺势被推了出来。 长寿村本来叫山洼村,是偏南地区十万大山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小村子。 但是几十年前,一队考察人员在山中迷路,误入了山脚的村子得救,然后就发现这个村子里老人的数量虽然多,但各个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在田间干农活的时候健步如飞,随便挑起几桶水都不在话下。 考察人员本来只以为村民们是因为常年劳作,所以身体状态很好,但没想到细问之下,这些老人竟然各个年已过百。 知道实情的考察人员惊呆了,忙问村民是怎么保持这样良好健康的状态的。 村民们想了想,也很困惑,说自己没有特意做什么,就是吃自己种的东西,喝山中的泉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考察人员没有怀疑,只是感慨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他们在离开的时候,依照职业习惯的带走了一试管溪水,带走了一捧黄土,想要回去顺便做个检测留档。 但没想到,检测的结果让考察人员大吃一惊。 这个村子的土壤和水源,都对人的健康非常有益处。 难怪那些老人们身体状态那么好! 这件事最开始在小范围里传开,后来被考察人员中的一位年轻实习生,写在了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当做日记感慨山川的奇迹。 一些看到了这篇考察日记的人,觉得年轻实习生是在哗众取宠,因此对她进行了激烈的反驳。 怎么会有一整个村子都是百岁老人的呢?而且身体状态还那么好。 连京城最好的疗养院都不敢这么说。 年轻实习生忍不住拿出了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话。 而同时,山洼村的位置也被人找到,又不服气的人亲自去了那里查看,还和实习生做了赌约。 实习生毕竟年轻,被人这样无端的质疑,气得她当场就同意打赌,而当时的网友就都是见证。 两个月过去,去了的人没有消息,很多人都觉得要么是实习生买通了那个人,不让他发现自己在说谎,要么就是那个人跑了,根本没去。 就在议论纷纷的时候,那个人突然重新出现在了实习生的社交账号下,情绪激动。 “大家,是真的!” 那个人发出来的话带着一连串的感叹号,并且组词颠三倒四,一看就是激动得不行:“那个村子真的存在,并且人人都能活到百岁高龄,太不可思议了!” 原本还在质疑实习生的人纷纷过来,询问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说,因为山洼村在深山中,地理位置偏僻不说,并且周围磁场干扰严重让指南针失灵,他这个资深驴友都差点没找到地方,所以才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 后来还是一个回村的中年人知道了他的来意,才把他带进了村子里。 “我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后,连我年轻时候受过的伤都在渐渐减轻,太神奇了!” 那个人激动道:“这是名副其实的长寿村啊!” 听到这人如此盛赞山洼村,去过的实习生也力证那里的水土极佳,围观的人一片哗然,在错愕和不敢相信之余,又有点动心。 毕竟过了青春岁月之后,谁没点小毛病?积小成大,也让他们很难受,就算去了医院,很多要不了命但折磨人的小毛病也无法根治。 可是这个人却现身说法,说他的那些小毛病都好了,现在每天都像是回到了十八岁一样身体轻盈。 “就是可惜,因为是水土问题,所以我从那个村子离开之后,原本的毛病好像都慢慢找回来了。” 那人遗憾道:“所以我这次是准备打点好在城里的工作和事情,拿着存款去山洼村常住了。” “奋斗了大半辈子,也该退休养老了。” 那个人这样说着,就没有再上过线。 这让看客更加抓心挠肝,想要知道这个村子到底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神奇。 好在那人提供了山洼村的位置和路线,让很多动心的人都顺势摸了过去。 这个村子就像是有神奇的魔力,所有去过的人都对它赞不绝口,说自己的身体都因为那里的山水而健康了很多。 并且很多人都决定打点好在山外的一切,收拾行李到山洼村定居一段时间。 这种异口同声的赞美和追捧,让山洼村逐渐名声在外,越来越多的人刷到了山洼村游记。 看着驴友发出来的照片里,有青翠开阔的山水,古朴秀美的村落,还有驴友本人和村中老人们开怀大笑的合影,很多人都不觉感慨,真是疗养的绝佳地点。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山洼村的名声渐渐传开,并且在传播途中,因为很多人都称它为长寿村,所以后来者也都忘了山洼村的本名,就叫它是长寿村。 偏南地区也因为网络上的事情而注意到了长寿村,发现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人来此旅游甚至定居,也有人在这里开旅店,拉动了附近一带的经济。 在实地考察之后,偏南地区认为长寿村确实具有价值,所以在这次与节目组的合作中,才尝试着推出长寿村。 ——只要长寿村成功,就能起到“伞”作用,辐射周围所有的村落,带动起他们的经济活力,而且修路开山的计划也可以稳步推进。 偏南地区几乎已经看到了未来的一片大好光景。 “长寿村之所以会让人感觉更加健康,就是因为那里的水质非常好,是直接从上游下来的,中间没有经过任何污染,反而将山林土壤的有益矿物质带了下来,对人体自然调节可以起到帮助作用,所以喝过那里水的人,都会有种不一样的感受。” 向导笑着对所有人介绍道:“这次各位也可以好好体验一下,长寿村最有名的菜式长寿鱼,是必须要尝试的名菜。” “不过,各位观众朋友如果对长寿村好奇的话,请不要在网络上购买打着长寿村旗号的东西哦。” 向导还尽职尽责的冲着镜头提示道:“所有市面上号称是长寿村的农作物及泉水,都是假的,是无效的。” 安南原听了有些纳闷:“怎么这么肯定?虽然假的多,但应该也有真的吧。” 说话间,安南原还真打开了购物软件,果然发现了里面有卖长寿村农作物的。 但是无论是哪家店铺,评价都不是很好,很多人都说和普通的东西没什么区别,反而更加贵,就是智商税。 这些店铺中,也有商家无奈的解释说东西确实是亲自从长寿村背出来的,水也是现场从溪水里接的,绝对不存在假冒伪劣一说,可以提供现场拍摄的视频证明。 但是评论依旧有人愤怒,说自己觉得水难喝就倒进了鱼缸里,结果鱼都死了,绝对是这水不好。 不过也有人指出,家养的鱼不能直接使用这样的水,忽然改变生存环境,鱼受不了而死掉是正常的。 安南原翻了好几家店铺,越看越奇怪。 他知道这个东西就像是代购或者票贩子一样,肯定是有假的,但也不应该一个真的都没有吧? 向导听安南原说完疑惑之后,笑着解释道:“其实也不能说所有卖长寿村东西的,都是假的,其中确实有一些是从长寿村出来的,我在那边住的时候,也见过一些住在那边旅店的人是做这样的生意。” “但是安先生有所不知,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是有道理的。” 向导耐心的解释道:“长寿村的水土要在长寿村才有效,就算你把水拿走,也是没有用的。出了长寿村,那就是普通的水而已。” 原本蔫嗒嗒的在背书的路星星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还有这种事?” 向导点点头:“我老家就是长寿村附近的,那边的地理位置很特殊,正处在两个板块的交界处,而且磁场也很混乱,寻常的传统手段在山中都会失效,也因此才造就了那里独特的水土。” “也有人说是因为长寿村有山神,不过我是不相信这种迷信的说法。” 他笑得憨厚诚恳,挠了挠头,说:“我觉得长寿村的水土之所以好,也是因为在山里没什么烦恼,而且周围人都很友善。你要是在城里边和别人吵架边喝,那也没有用啊。” 安南原:……你说的好有道理,我都相信科学了。 一直静静听着没有说话的燕时洵,这时才侧过被手掌半托着的脸颊,半眯着眼看向向导。 燕时洵曾经与李乘云去过偏南地区,虽然不是长寿村,但也是另外一个地处深山的村子。 当时是一位绝望的母亲冲到大路上,扑在李乘云的车前向他求助,说自己的女儿被认为是巫婆要被村民烧死,求求李乘云救她女儿。 两人本是过路,却没想到有这样的突发情况,李乘云便说这是天地的指引,让他帮助这位母亲,然后就随着这位母亲进了山。 那是年少的燕时洵第一次走过那样险的山势。 峡谷河水湍流,激烈拍击山崖,人只要掉下去,转瞬就会被水卷走,没有被救上来的可能。 然而连接两边山崖的,却只有两根麻绳绑着几根木头,就算作是桥了。 年少的燕时洵走过麻绳时大气不敢出,唯恐自己稍有不平衡歪一下身体,就会落入湍急的河中。 那位母亲带着他们去了一个偏僻的村子,他们到的时候,篝火已经被立了起来,绝望的女孩被绑在木架上无助的哭泣,说自己不是巫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燕时洵以为李乘云会救那女孩,却没想到李乘云只是看了几眼,就一揣手,退到了一旁,任由那位母亲如何求助都不为所动。 年少的燕时洵不解。 李乘云无奈笑着解释道,因为那女孩身上,缠绕着数个枉死的魂魄。 燕时洵按照李乘云教导的方法看去,果然看到了女孩的衣服下面,有一团团蛆虫一样的东西在蠕动,细看之下,竟然拼出了一张狰狞的人脸。 李乘云心中感慨于自己这个弟子的天资,他花了几十年的经验才磨练出的观察力和判断力,自己这个弟子竟然一点就通。 但他面上不显,继续教导燕时洵,说这是将人炼成了蛊养在自己身上。 而女孩虽然看着楚楚可怜,似乎无辜令人心软想要帮助,可她身上那些残留还没有消散的魂魄,却还是证明了她的罪孽。 说着,李乘云看向了带他们前来的那位母亲,说年轻的巫婆要是想要快速入门,可以选取与他们至亲至爱之人的魂魄做蛊,这样会大大提高成功率。 至亲之人的爱与恨,感情都浓烈,所以才最容易练就人蛊。 那位母亲听到李乘云的话,面色大变,原本的温柔担忧都消失不见,瞬间狰狞的扑向李乘云。 却被早有防备的李乘云斩杀在桃木剑下。 村民愕然的同时,原本哭泣着的女孩却凄厉尖叫起来,像是发狂。 李乘云半点不受干扰,他站在那位母亲在被斩开身体的瞬间化作的满地尸水中,眉目平静的看向燕时洵,依旧温和的教导着自己的弟子。 他告诉燕时洵,不是所有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人都必然有罪,也不是所有看起来可怜又弱势的人都真的无辜,作为驱鬼者,一旦做错了判断,就会杀死无辜者,或是放跑作恶者。 像是那母亲,其实早就被她的女儿做成了人蛊,空荡荡的躯壳被驱使着站在路边,拦住可能帮助女儿脱困的人,想要借此从村民们手中逃离。 眼前凶神恶煞的村民,不过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而可怜哭泣的女孩,竟是始作俑者。 那是年少的燕时洵学到的珍贵一课,也因此而对偏南地区的巫蛊之术印象颇深。 此时听到向导说起偏南地区的山水,也将燕时洵以往的记忆勾了出来,一时回忆起和李乘云一起云游四方时的情形,微微笑了出来。 可是……李乘云已经离开很久了。 总是穿一身白的居士笑眯眯的拢着袖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动摇心中信念,无论什么样的危机也不会让他失去笑容,好像永远都在温和的笑着,侧眸问身边人:“小洵,记住了吗?” 记住了,师父。 燕时洵轻轻垂下眼。 旁里伸出手掌,轻轻握住他的手臂,微凉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来,却有种安心感。 燕时洵恍然回神,眉眼间的愣神和悲伤都立刻收拾起来,恢复成往日的平静,侧眸向身边看去。 邺澧在向他微笑:“时洵,我在。” 燕时洵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好半天才轻笑出来,却将原本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你在有什么用?”燕时洵似笑非笑:“做个饭都能炸厨房的人。” 家里的厨房这几天可没少修理。 好几次官方负责人或者海云观的人来找燕时洵,都看到他挽起黑色衬衫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结实的小臂,在全神贯注的修理厨房。 他们还诧异,难道自己的记忆重置了吗,怎么每次来都是一样的场面? 官方负责人还调侃,说燕时洵看起来像是游戏里卡了bug的npc,一直都在做同一件事。 燕时洵无奈,却无法反驳。 他原本面对邺澧的时候还有些不自在,却没想到最近只要他不在家,邺澧就抓到时机练习厨艺(炸厨房),原本邺澧在他心目中的鬼神形象,也渐渐变成了会看着一地废墟尴尬欲解释的模样。 像是神台上泥塑的神明活了过来,变成了近在咫尺的人,触手便可以摸到鲜活的温度。 这样几次打岔,燕时洵对于邺澧那点不自在,也渐渐的削弱下去。 不过,邺澧倒是不知道此事。 他没想到自己最不愿意让燕时洵看到的笨拙一面,却反而消弭了燕时洵对他的距离感。 此时听到燕时洵提到这件事,邺澧沉默了下来,冷峻的面容上展露些许尴尬的情绪。 “如果可以露营的话,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邺澧强作镇定:“时洵你可以试试。” “冬天?露营?” 燕时洵挑了挑眉,不敢苟同:“就算偏南地区冬天也不算太冷,但山里的温度还是没多高吧,这个季节露营,第二天起来就变成冰雕了。” 邺澧:“……” 时洵,给个台阶。 “哦哦哦!师婶好厉害,竟然还会野外生存技能吗?” 后面的路星星,还指着燕时洵帮他在宋一道长面前说几句好话呢,因此也就时不时的关注着最前方坐着的两人,刚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他果断扔下书,扒着座椅兴奋的往燕时洵那边伸脖子,一副春游小朋友和隔着中间的人和其他小朋友聊天的架势。 路星星崇拜的看着邺澧,觉得会野外生存还露营简直太酷了。 他看着邺澧的眼睛里简直闪烁着小星星,让诧异转头看过来的燕时洵都差点被闪到眼睛。 “既然师叔说冬天不适合露营,那我们春天去吧!” 路星星美滋滋的建议道:“海云观的山真的很适合露营,正好师叔也可以回海云观看看,多合适啊。” 燕时洵嗤笑:“你自己贪玩就自己去,就算是一起去露营,你猜他会不会管你的饭?” 对邺澧的这点了解,他还是有的。 好歹也一起相处了这么久,燕时洵虽然还没太明白为何邺澧对自己总是不同的,但他也看出了邺澧对于人间的冷漠态度,知道邺澧绝不是会无缘无故帮助人的性格。 路星星要是觉得一起去露营就能分摊到邺澧的照顾,那他的计划算是落空了。 “露营?什么露营?” 旁边睡得一脸印子的宋辞迷迷糊糊睁眼,就听到了零星几个词,一时也被勾起了兴趣。 小少爷和路星星凑在一起,眉飞色舞的说起了露营的事情。 而这边,燕时洵回过头看向邺澧,挑了挑眉,问他:“你看起来也不像是很虚弱的样子啊,既然如此,你到后面坐着去吧。” 邺澧皱眉:“为什么?” 燕时洵:“上车的时候,不是你说身体不适,所以一定要和我坐一起吗?” 他懒洋洋的道:“到长寿村还有好长一段路,我准备睡一会,你在旁边太碍事了。” 燕时洵晃了晃长腿示意,道:“太挤,腿都伸不开。” 简直就像是伸出肉垫拒绝人的大猫猫,慵懒的守着自己的领地。 邺澧猝不及防被燕时洵笑着的模样可爱到,连呼吸都屏住了片刻。 随即他柔和下眉眼,迅速往椅子上一倒,笑着道:“好疼,扯到伤走不动了。” 燕时洵嗤笑,明显是不相信邺澧的话。 邺澧一点都没有不走心的谎言被拆穿的尴尬,而是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我在也不影响时洵的睡眠。” “而且,有我在,时洵还能睡得更舒服吧。”邺澧笑着建议道:“人肉垫子,还能调整角度,不好吗?” “按照你们现在的话说,这是人工智能。” 燕时洵:不,这是鬼亲自调整的“智能。” 长途坐车难免疲乏,燕时洵又坐在最前面,不像其他嘉宾在镜头前互动打闹,因此在热闹嬉笑声的背景音里,他支着头,昏昏欲睡。 安南原凑过来,小声的疑惑问道:“燕哥,你说那个长寿村真的有那么神奇吗?同样的东西怎么会在一个地方有用,另一个地方就没了效果啊?” 因为向导是偏南地区的人,又对长寿村的事情坚信不疑,所以安南原怕自己的疑惑伤了向导的心,还特意挑了避开向导的时候过来。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看向蹲在自己身边的安南原。 他虽然没有去过长寿村,之前也没有听说过这个村子,但是水离了水源地就不生效这件事,他倒是没什么疑问。 民间本就有水质认地的说法流传。 比如某地的泉水酿酒极为优质,但如果把泉水引走到别的地方建厂酿酒,名酒也变了味道,一定要在水源地才会有那样的效果。 比如某村的酱,一定要用村里特定水井的水,才有那股子清香醇厚的味道。但把井水打上来运出村再做酱,也没有了那股子味道。 百思不得其解的研究之下,得出的答案是发源地有特定的霉菌,只在那种环境下存活。 而水经过菌群,也将特殊的风味和效果带了进来,离了源头就失活,所以才没有效果。 燕时洵简单向安南原说了自己的猜测,道:“也许长寿村也是这样的情况。” 毕竟山河广阔,无奇不有。 安南原听得一脸惊奇,大呼神奇。 他从小生长在城市,还真的没有见过燕时洵说的那些事情。 因为安南原不小心拔高的声音,向导也注意到了这边。 他笑着过来,道:“燕先生确实博学,当时考察长寿村的人员也是这样说的,毕竟长寿村与世隔绝,上游也没有污染,所以水流下来的时候,说不定带下来了什么好东西。” “等到了地点,各位一定要试试。” 向导感叹道:“那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水了,就算是空口喝都喝不够,胜过所有美食珍馐。” 直播前的观众们听到向导这样说,也被勾得心痒痒的。 [这得是什么水啊,真有这么好喝?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我只听说国外的高端圈子有什么品水会,不同地方的水有不同的风味,这么看,咱们国内的也根本就不差嘛,完全可以搞起来。] [哈哈哈因为偏南地区太淳朴了吧,看看网友们都替偏南着急,想要出点子让他们挣钱。] [我觉得真的可以,像我这种不愿意喝水的,就算没什么功效,只要水好喝我也愿意掏钱。] [这位向导以前是干推销的吗?听他介绍完我都觉得好渴。] 观众们兴奋的讨论着长寿村,不少第一次听说这个村子的人都说,要是待会看到这个村子真的像介绍的那么好,下次旅游一定考虑这里。 也有人已经预定好了下一次去这里。 [我刚刚搜了一下,真的像向导说的一样,以前有不少驴友去过那里诶!看着环境真不错,下次就去——还不用排队!感动到流泪好么。] 观众们“哈哈哈”的打趣着,也被嘉宾们的互动逗得连连开怀。 在欢笑声中,燕时洵浅浅睡了过去。 等他再一睁眼的时候,偏南地区已经到了。 向导一副游子归家的模样,远远的看到群山的轮廓就已经颇为激动。 他笑着指了指窗外的景色,怀念又感慨道:“那边进山就是长寿村了,是不是景色还不错?” “不过前方的路还在修建中,所以往山里就不能过车了,大家受累,得下车走过去了。” 向导笑着道:“不用担心车辆,这边的旅游设施已经在逐渐完善了,会有专门的停车场可以保管车辆。” 正好大家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都觉得腰酸腿疼,路星星更是抱怨他屁股都快要麻得找不到了。 此时听到向导说要下车走过去,大家不仅没有嫌弃累,反而欢呼着跃跃欲试。 “正好舒展一下筋骨。” 赵真用尽全身力气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都在“咔吧”作响,他笑着道:“过了十八岁,这身体健康就走下坡路了,奔三啦。” 旁边的宋辞嫌弃的退后两步,远离了赵真。 他就算八十都十八,赵真这人怎么老气横秋的,嘁,看着不开心。 小少爷回身想要找路星星,却看到他还在对着自己的大背包发愁。 宋一道长塞给他的书可沉啊! 宋辞:“……” 我的队友都是傻子。 宋辞果断去找了燕时洵。 在停好车之后,众人也说说笑笑的跟着向导往山里走,沿途看到不少颇具民俗风格的民宿,老板或老板娘笑着回应他们的招呼。 天空晴朗,高山沉默。 树下,黄色的菊花开在初冬,随风微微摇晃。 第190章 偏南地区在滨海市南边,整体上来说要比滨海市温暖许多,即便是初冬也不需要裹上厚重的衣服。 但是在下车的时候,向导好心提醒大家,要记得带上厚衣服。 “大家可能一直都生活在城市里,所以对山里的情况不太了解,即使是偏南地区,山里也很冷的。” 向导笑着解释道:“之前有不少背包客想来这边露营,但都是到后半夜就冻得受不了,哆哆嗦嗦的来找我们帮忙下山。” “这次我们虽然是住在村民家中,但是大家毕竟是第一次来,也不知道能不能住得习惯,还是多带上几件衣服的好。” 边说着,向导边用手中的登山杖向前插进泥地里,像是在稳固身体,然后再走一步才再将登山杖拔出来,反复重复这个动作。 嘉宾们的注意力都被四周的景色所吸引,还有说有笑的和沿途的民宿旅店老板打招呼,没有人注意到向导奇怪的走路方式。 燕时洵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向导的腿上。 步伐没有问题,但对登山杖的使用来看……习惯于常年走山路吗? 否则也不会在平路上还保持登山的习惯。 燕时洵随意收回目光,没有太在意。 毕竟向导自己也说了,他就是偏南地区的人,这边多山多水,可能向导的老家是在山里,常登山养成了习惯。 因为现在是初冬,属于旅游淡季,所以即便节目组没有像其他直播综艺一样清空附近的人员,保持相对封闭的拍摄环境,这附近的旅店仍然没什么人。 木质的二层小楼上飞扬着五彩斑斓的编织丝带,各种古老玄妙的图案被巧手勾出来,飞舞在空中,在晴空下烈烈作响,吸引着众人的眼球。 索性节目组一路上顺利,原本计划出来留给突发事件的时间全都没有用上,远比一开始设想的来得早,所以向导和张无病也就都没有催促众人,而是真的像大家一起来旅游一样,悠闲的欣赏着沿途的风光。 不少民宿还会在门口挂着小的民俗饰品售卖,鲜艳的颜色很抓人眼球。 宋辞很少会来这种没有被开发成熟的旅游景点,也被这些朴素但带着古老韵味的手工织品所吸引,凑上前去,向老板娘询问着价格。 因为怕小少爷口袋里没有带钱,所以安南原也自觉的跟了过来,准备随时充当着小少爷的临时钱包。 见宋辞感兴趣,嘉宾中的一名三线男明星也凑了上来,指着这些色彩各异的小物件向宋辞讲解。 男明星似乎对这些很熟悉,宋辞只是看着这些织物的图案好看,但他却能够说出每一种图案对应的含义,甚至不同颜色的搭配也有说法。 “偏南这边是不喜欢白色和黄色的,因为这里扫墓祭祀的时候多喜欢用黄白两色的菊花,所以时间久了,大家就说这是死亡的颜色,也就对它有所排斥。” 男明星指着被宋辞拿在手里的斑斓织物,笑着道:“像是你拿在手里的这一种,寓意就是平安长寿,所以它就不会用黄白两色。” “但如果是这种。” 男明星指了指老板娘手中另一种图案的织物,道:“这是用来安神静气的图案,所以会少量的使用白色来代表安宁,黄色用来代表祝福。” 宋辞将信将疑的看向手中的织物,不知道怎么一个配饰还有这么多说法,但他看男明星侃侃而谈眼睛都在发光的样子,也就很有礼貌的没有出言质疑。 小少爷虽然脾气差,但还是不会在别人兴头上败坏别人的兴致。 就算宋辞听着听着,被男明星科普一样的长篇大论说得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很给面子的一直发出单音应和着。 老板娘惊讶的看向男明星:“小哥儿,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在这边做了十几年旅店了,还是第一次知道得这么详细的说法。” 老板娘笑道:“感觉我是顾客,小哥儿你才是卖家了。” 男明星这才停了嘴,恍然意识到自己话好像太多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老板娘常年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也看出了男明星的尴尬,但她本意是真心实意的决定男明星博学,一时也有些愧疚。 随即,她爽快的一挥手,招呼着在不远处四散开各看各的节目组,让大家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为了感谢这小哥儿的讲解,今天全都她来送了。 嘉宾们欢呼一声,也都开开心心的过来,好奇的想要看宋辞到底看中了什么。 毕竟宋家的小少爷,什么样的国际奢侈品牌高定没有见过,却在民宿门口挑了这么久。 宋辞眼神死:…………好挤,你们离远点! 还是赵真眼疾手快,将被嘉宾们包围在其中的宋辞一把捞了出来,免去了娇贵的布偶猫被蹭乱一身高贵皮毛的命运。 宋辞却不高兴的抬头看向赵真。 赵真:“?” 他莫名其妙的摸了摸头,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做的不对,惹小少爷不高兴了。 宋辞气急的跺了跺脚:“我挑好的样式还在那挂着呢!傻子,去拿出来啊!” 赵真无奈,只能仗着自己手长脚长,又重新挤进了众人中。 大家倒不是差这一个小饰品,但是老板娘笑呵呵爽朗的模样一看就让人心情好,而且别人送的民俗小挂件也是一份心意,让众人还没有到长寿村,就先对长寿村有了好感。 路星星一高兴就满嘴跑火车,姐姐长姐姐短的喊着老板娘,嘴上的彩虹屁吹得几乎可以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听得老板娘就算明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在夸自己,但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被俊秀的年轻人嘴甜的喊姐姐,还说她是高山里开出来的花,这怎么能让她不高兴嘛。 本来就是来当钱包的安南原想要付钱,却被老板娘拒绝了。 “我看你们都带着摄像机,是不是在拍宣传片啊?” 老板娘笑着道:“你们好好宣传一下长寿村,我这边生意也好,我高兴来来不及呢,要你的钱干嘛。” “你们现在年轻人不都讲究人设吗。”老板娘说着,正了正自己的衣领,一副骄傲的小模样:“我就给自己立一个……呃,那什么,热心又大方的形象,是不是招游客喜欢?” 老板娘长时间经营民宿,山中生活清闲,很少关注网络上的东西,因此也不知道“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是什么,也不知道她面前的这些人是在直播中。 不过,她大大方方说要给自己立人设的模样,让观众们在惊讶之余,忽然觉得这老板娘很有意思。 暗中立人设让人觉得不舒服,但是正大光明的说出来,忽然就变得可爱了起来。 一时间,弹幕上刷过去的都是“去长寿村一定去姐姐家的民俗”、“姐姐看起来性格真好哈哈哈”。 安南原哭笑不得,没推拒过老板娘,也只好收起了钱包。 “老板娘一定生意兴隆。” 他诚恳的道:“我猜看到我们节目的人,都会喜欢老板娘的人设,真的,特别棒。” 被一群相貌极佳的年轻人围着,而且还有路星星这样嘴甜吹起来彩虹屁可绕地球三圈的,老板娘被逗得哈哈大笑。 她笑着看向还在向嘉宾们介绍织物的男明星,好奇的问道:“小哥儿,听你口音,好像是偏南地区的人吧?你老家是哪里的?” 男明星的脸上闪过一抹怀念。 他小时候是阿婆带大的,后来就去了城市里,然后进了娱乐圈一直到现在,口音早已经遗落得七七八八的了,现在让他猛然说家乡话,他也开口忘词。 却没想到,还是能被老家的人听出自己的乡音。 一时间,男明星忽然有种自己从未离开的感觉,他和阔别已久的家乡又重新联系到了一起。 “我小时候是在偏南过的,后来被父母接走了。” 男明星笑着道:“我老家离这还真不远,口音应该和这边也差不多。” 一听男明星就是偏南地区的人,旁边坐着的民宿工作人员好奇的走了过来,说了一串本地话。 男明星听到的——“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他的脸上展现了一抹茫然,抱歉的笑道:“对不住,我老家和这边隔了几座山,所以真的有点听不懂。” 民宿人员虽然遗憾,但也无所谓的挥了挥手,切换成了普通话:“嗐,正常,偏南这边就是隔一座山习俗都不一样,听不懂可太正常了。” 在男明星介绍每种图案代表着什么意思之后,众人也都挑到了各自喜欢的织物,满意的归队。 男明星有些好奇的问老板娘:“我知道这个还是因为我阿婆原来和我说过,她也会做这个,不过这些织物应该快要失传了,怎么你这里有这么多?” 而且最重要的,是男明星惊叹于这些织物的准确程度。 他阿婆算得上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对传统的习俗很是了解,所以在他小时候撞鬼的时候,才能及时把他救了回来,也才会教给他这么多村民的民俗知识。 可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从他阿婆死去,他被父母接走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编织得这么好的民俗饰品,即便是很多传人,都会不小心用错颜色或者织错图案。 但是男明星在老板娘这里看到的,却是精美而准确的,就像是他阿婆亲自织出来的一样。 这让他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些织物的来源。 老板娘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隐瞒的,就算被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货源,也对她造不成什么竞争关系。 况且,她也只是看那姐妹两个可怜,才心软的收了她们拿来的这些手工品,直接把钱给了她们,想着反正这样的小东西也不好卖,她就当做个善事了。 能被节目组的这些人喜欢,老板娘觉得像是自家的民俗被别人肯定了一样,一高兴也就随手送了,小来小去的也没几个钱,结个善缘。 但当男明星问起这些织物是谁做的,老板娘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那两姐妹。 毕竟看她们穿的破旧衣服,和每次偷偷摸摸来的样子,像是不想被人发现一样。 她说是没什么,就是怕万一打扰了那两姐妹的生活…… 想了想,老板娘就道:“是山后面村子里的人拿给我的,想要做点手工补贴家用,拿着换点钱。” 男明星笑着道了谢,除了有些感慨这些习俗还没有失传,高兴山里原来还有人记得这些东西以外,也就没有多想什么。 燕时洵看着众人撒欢一样跑去民宿,连相对来讲比较沉稳的综艺咖都凑过去了,顿时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 怎么更像是小学生春游了? 那他是什么,幼儿园带队老师吗? 张无病本来也想要凑过去的,但毕竟现在摄像开着,工作人员也都看着自己等着自己指挥,他还在工作中,也就不好意思做出有损“导演威严”的事情,只能伸长脖子眼巴巴的看着,一脸羡慕。 燕时洵无语:“想要就去。” 张无病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狗子,羡慕的看着笼子外面玩耍的小伙伴。 听到燕时洵的话,张无病往前了两步,但想了想又强忍了下来。 “不用了。” 张无病说话的时候,都在定定的看着路星星手里色彩鲜艳的织物,眼巴巴的口是心非。 主镜头前的观众们注意到这边的互动,快要笑疯了。 [燕哥像是稳重的大家长,小病像是努力表现出自己成熟一面的大儿子。] [噗,病崽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像是没分到糖的幼儿园小朋友。] [不过我刚刚在那边的分屏听讲解,我自己都心动了,想要拥有。] [把长寿村记在小本本上,下次可以考虑到这里来玩,顺便买那个织物,看着真好看。] 零星几个住在旅店里的游客一出门,就看到了这一队举着摄像机的人,其中也有人认出了这是最近最火的综艺节,不由得在呆愣片刻后喜悦的凑过来,激动的询问能不能签名合照。 燕时洵本来想要拒绝,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给别人签名合影的必要,又不是明星。 他这么想着,漫不经心的回头想要抓一个谁来给这人签名时,就发现所有人都玩疯了,这里站着的只有他和张无病。 张无病倒是看出来了燕时洵的不情愿,想要过来给这人签名。 但是这人却迷茫的看着张无病:“不好意思,你谁?” 张无病:!!!扎心了哥! 张无病被打击得抽成一团不明物质,燕时洵嗤笑着将他甩到另一侧,但也只好叹了口气,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纸笔,随意的在纸上画了个护身符又递了回去。 燕时洵分屏前的燕麦们:[???] [呜呜呜燕哥的签名啊,我也好想要。] [这个鬼画符……等等!这就是符啊!燕哥是给他画了个符?] [震惊了,是不是属实有点超纲了这操作。] [噗,不愧是燕哥,别人家都正经签名要么就画个简笔画,只有我们家签名,是画了个符。] 那人在拿到燕时洵的签名时,一时也有点懵。 他倒是没那么真情实感的喜欢这节目或者燕时洵,只是看了两眼,知道这节目的存在而已。 出于一种“看是大明星!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机会难得不要个签名就亏了”的心态,他才想要一张签名。 却没想到……直接画符是什么操作?? 燕时洵也看到了这人身上穿着的户外服,奇怪道:“初冬还来爬山吗?” 刚刚向导说过,这个季节山里很冷,如果是露营的话还是比较遭罪。 那人本来兴趣缺缺,想要转身回去找同队的伙伴一起走。但一听到燕时洵对他的专业领域好奇,也重新来了兴致,解释道:“来这边无论什么季节都值得。” 那人介绍道,长寿村比起正常游客会选择的旅游景点,更像是他们这些登山背包客的圣地。 因为从一开始,长寿村的名声就是从背包客那里传出来的,在没有被开发初期,也都是他们这些喜欢自由行的爱好者一点点探索出来的路线。 “长寿村一年四季都好看,但是我们嫌其他季节有游客,所以才特意选了这个季节来,清静。” 那人乐呵呵的道:“而且我们几个人这次来,也是想要在这边多待一阵,游客多的时候不方便。” 很多人会来长寿村,不仅是因为它的风景秀美,更多也是因为长寿村一直以来在外的“长寿”名声。 有些得了病但又治不好的人,也会在万念俱焚之下想要来这边碰碰运气,借这里的水土想要治病。 本来最开始这么做的那个癌症患者都被很多人劝阻,说还不如去找个靠谱的医院。 但患者已经被折磨得消瘦不堪,手里的钱也支撑不了他继续治疗,所以抱着必死的心来碰碰运气。 结果没想到,几个月之后,再从长寿村出去的患者,却容光焕发,一副病已经好了的样子。 他兴高采烈的和别人说,是长寿村治好了他的病,他觉得整个人连同心灵都被净化了,所以这次想要处理好在山外的事,把钱都留给老婆孩子,然后就一个人进山再也不出来了。 其他人诧异追问,患者也只是说这样利于他的病症。 然后患者就回到了长寿村,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在此定居,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的身影。 他老婆孩子本来想要来探望他,但是山路难走容易迷路,折腾几次,最后还是放弃了。 也有人质疑,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忍心连累家人,所以才这样说,其实是找个地方等死。 但有别的患者听说这件事后,也试着去了长寿村,回来的时候竟然也和之前那患者一样,说自己的病好了,长寿村是真的,没有在骗人,他也决定去长寿村定居了。 这样传来传去,很多人都对长寿村深信不疑,觉得那里的山水就是好。 这一队碰上节目组的背包客里,也有一个这样的患者,家底因为治病被掏空了,他不忍心连累家里,就在交待了之后来了长寿村。 “我们几个都是来这里疗养身心的,就那一个老哥是来治病的。” 来找燕时洵签名的那人笑着道:“之前已经拜托村里的人帮我们找好了空房子,我们这就要进山了。” 那人感慨道:“来了长寿村之后,才觉得这才是生活原本的模样啊。” 他这样说完后,其他几个背着包走过来的人都点了点头,一副认同的神情。 燕时洵皱了皱,觉得怪异。 一个旅游的地方……为什么会被人视为心灵圣地一样? 张无病倒是理解点了点头:“我懂,就像是那些去高原地区的人,说是离天最近,净化心灵。” 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样净化身心方式的燕时洵:“……” 他看的经籍上,没有一句这么说的。你们都是从哪看到的这种说法?真的有作用吗? 燕时洵将信将疑,但毕竟是别人做出的选择,他也不会插手,于是就点了点头后退了两步,没有再理会。 只是在那个病重的人从燕时洵身前走过的时候,他看清了那个人深陷黝黑的眼窝,整个印堂黑得像是挖煤后几年没洗过脸,甚至连本来的长相都被黑气遮住了。 分明已经是必死之相。 燕时洵一愣,随手掐指卜卦,发现这人确实是病入膏肓并且耗尽了家中钱财,病灶入骨侵蚀经脉,已经命不久矣。 可这些人,却信誓旦旦的说长寿村能够治病…… 还有之前那些慕名而来的病患的经历作证。 燕时洵眸光微沉,视线追随着这一队人偏离。 “燕哥不去挑一个吗?” 白霜高兴的拿着一个漂亮的织物走回来,道:“真的很好看,没想到手工做的东西能这么精美,回去我就挂在家里。” 宋辞一开始对织物的兴趣,都因为其他人叽叽喳喳的凑过去拥挤而消失了,但他看着手里的小饰品,纳闷的忽然抬头问张无病:“张大病,你的滨大毕业证是买的吗?” 张无病:“???” 我找你惹你了,你怎么突然这么质疑我? 宋辞无语:“你不觉得,这个东西很适合节目组买回去,在社交账号上抽奖送一送吗?” “这样其他没有抽到奖的人会有种遗憾感,偏南地区就可以顺势推出这个作为文创产品售卖,拉动偏南地区经济,也可以为很多家庭式劳作的人提供工作机会。而且最重要的,节目观众也会因为这种小活动而更加有粘性。” 张无病惊呆了。 他原本还想要指责回去,但没想到宋辞说的好有道理,他怎么都没想到还可以这样,一时忽然也有点怀疑自己了。 难道我的毕业证真的买来的? 张无病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导演组已经眼神亮晶晶的疯狂点头,副导演也往民宿那边走,想要问问这个能不能大批量进货。 老板娘犯了难:“送这些手工艺品过来的人,来的时间不规律,有的时候一年来一次,有的时候几天就过来。” 她怕副导演以为自己是小气不分享货源,又赶忙道:“这个东西不值几个钱,她们也是来换钱买点吃的用的,毕竟女孩子长大了总有些必需品……” 老板娘不小心顺嘴说出了那两姐妹,一时懊恼的拍了拍自己这张保不了密的嘴巴,又立刻换了说法:“你要是多要,估计也没有,毕竟人不是机器。” 副导演没有在意什么女孩子,在他看来,这么精美的手工艺品就是很像村里女孩子做的,所以也没有意识到老板娘的遮掩。 倒是刚走过来的燕时洵,听到了女孩子这个词,习惯性的放在了记忆里存储。 “老板娘,向你打听一下,像这样的人……” 燕时洵指了指已经出发的那队背包客的背影:“他们时常冬天来吗?” 老板娘虽然不是本地人,但也在这里靠着长寿村的景点做了十几年民宿,算是了解。 “小哥儿你要是问这几个的话,我是第一次见他们。不过你要是问背包客的话,长寿村一年四季不缺。” 老板娘笑着说:“我遇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和游客不一样,游客来了就走,他们会觉得长寿村环境好,考虑在这里定居呢。” “十几年前不就有人来这边定居么,还发什么博客,记录生活。说起来我还是因为那个博客主才起了心思来这边做生意,不过后来他停更了,我也没再见过他。” 老板娘感慨:“这些年来的人越来越多了,有人是因为压力大,有人是找个地方等死,想要赌一赌能不能治病。不过这些人去了长寿村也真的定居在那了,这些年都没见过他们出山。” 旁边的员工打趣道:“隐士那种吧。” 老板娘笑道:“差不多,不过我一个做生意要生活的,理解不了他们的境界了哈哈。” 员工还待说什么,就忽然眼前一亮,从小板凳上起身,小跑着往燕时洵身后的方向去。 “老板,我来拎。” 燕时洵闻声看去,就见一个被晒得黢黑的汉子走过来。 那汉子穿着当地的民俗服饰,初冬还露着两条肌肉虬结的胳膊,像是血热不怕冷。 他手里各拎着两个大水桶,后背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包,从里面隐约露出些泥土和农作物。 员工接过去水桶后,汉子长喘了一口气,用汗巾擦了擦汗。 但燕时洵没见到他头上有汗水的反光。 老板娘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笑着问道:“路上顺利吗?” 汉子点了点头,但眼带忧愁:“手机拍不了视频,没有证据证明我真的是现打的溪水。唉,等发出去这些水,那些人要是说没有用打差评,咱家网店的评分又要低了。” 老板娘安慰道:“没事,咱们不做亏心事,问心无愧就行了,别人理解不了咱们也没办法不是?” 汉子被安慰到了,舒展了眉眼。 他一侧身就看到了燕时洵和其他人,笑呵呵的说欢迎光临,就被老板娘不轻不重打了一下,说他们是要去长寿村,不是来住宿。 汉子恍然大悟,然后笑着向燕时洵道:“那你们可来对地方了,长寿村可是个好地方,我几天不去都不舒服。” “你要是有什么病啊或者不舒服,去了长寿村待一段时间,保准你百病全消。” 那汉子耿直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打包票。 老板娘被气乐了,说哪有咒别人生病的,然后不好意思的回头向燕时洵道歉。 汉子也乐呵呵的不生气,说自己嘴笨不会说话。 看着夫妻二人温馨的相处,燕时洵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向他们示意,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民宿,没有打扰他们的相处。 刚好那边向导也在招呼大家出发,说是现在时间刚刚好可以进山,再晚就怕天黑了。 山路难走,众人又背着自己的行李包,负重很快就消耗了他们的体力,除了赵真安南原这样常年锻炼的,其他人很快就气喘吁吁起来。 但是因为之前被送了一个小饰品的缘故,大家的心情都很好,一时也就忽略了劳累,还在笑着和彼此说着话,互相看对方手里的织物,好奇的问对方选这个有什么寓意,怎么想着选这个寓意的。 进了山之后,燕时洵因为早就来过偏南地区,对这边的山势有所了解,所以也就没什么意外,轻松自如的应对了艰险的地势。 别人提着裤角,小心翼翼的踩着溪水里的石头过河时,燕时洵的身姿轻盈如燕,直接长腿一跃就落在了对岸,然后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悠闲的看着众人艰难的模样。 宋辞咬牙:“燕哥,你知道你现在很欠揍吗?就像大学军训时候大家在挨累,旁边有人看热闹的那种。” 燕时洵挑了挑眉:“想揍我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有这实力。” 宋辞:“…………” 他深刻意识到,有些人欠揍,是因为得罪人还没实力。但像燕时洵这样实力几乎不是正常人的……只有别人忍的份,根本不能惹。 毕竟打不过! 可恶。 小少爷脸都憋红了,但也只能忍着,吭哧吭哧的继续埋头看路。 溪水里巨石湿滑,稍不留意就要掉进水里,宋辞还不想在这么冷的天气弄湿衣服,一旦生病,在这种山里就是累赘。 赵真一边忍着笑,一边伸手给宋辞借力。 向导安慰道:“没事,习惯就好了,像这么难走的路前面还有二十几次。” 众人:“…………” 你是这么安慰人的吗!! 众人唉声叹气的时候,燕时洵的目光却落在了邺澧身上。 从下车之后,邺澧的情绪似乎就不太高,一直阴沉着面容没什么温度。 虽然邺澧一直以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但因为他在燕时洵面前的区别对待,还是让见过了他两种不同情绪的燕时洵,可以分辨出他的真正想法。 邺澧……在生气。 燕时洵皱了皱眉,问道:“不舒服?还是看到什么东西了?” 会惹鬼神不高兴的东西吗? 邺澧薄唇动了动,却只沉声道:“不,只是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是在集市上遇到时洵之前。 既然如今他的想法已经变了,那也不必再让过去的记忆,干扰他如今的判断。 邺澧的视线漠然从陡峭山势上划过,最后重新落回燕时洵身上。 他看到了燕时洵眼中微不可察的担忧,于是刚刚的坏心情忽然就消失不见。 “走吧。” 邺澧笑着道。 等众人终于在向导的加油和鼓励下,过了那二十几道难走的山路,穿过山林越过小溪之后,终于抵达了长寿村。 远远看到村落的模样,路星星就脱力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像被溜到眼神发直的哈士奇,说什么都不想动了。 “你们倒是容易了,倒是看看我!” 路星星“啪!啪!”的拍着自己的背包,悲愤喊道:“我这可是一背包的书啊,书!最沉最不好背的东西!” 宋辞无语:“谁让你背来了?” 路星星:“我师父都要打死我了,我敢不背吗!” 燕时洵悠闲的迈开长腿,从路星星身边走过,还好心情的向他做了个加油握拳的手势。 “知识就是力量,宋道长良苦用心。” 路星星:“…………” 最想要揍的人偏偏打不过! 向导乐呵呵的道:“大家在这里稍等,我这就喊村里人过来。” 除了燕时洵,其他人也都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只想赶快找个床躺下,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 民宿里,老板娘在收拾着吃完饭的碗筷。 在看到丈夫剩下的满满一碗汤时,老板娘奇怪的“咦?”了一声。 一口都没喝,今天的汤做的不好吗? 她纳闷的试了下,觉得味道还行,百思不得其解又去问丈夫:“换一种汤再给你做?” 刚劈了一堆柴火的汉子直起身,擦了下头上的汗,摆了摆手:“不用,我去长寿村的时候喝了不少水,不渴。” 老板娘看了看汉子手边摆着的大茶杯,里面倒的水也是满满一杯,没有动过。 干这么多体力活也不渴吗? 老板娘心中奇怪,但也没当回身,只点点头往回走。 在路过水桶的时候,老板娘又想起之前网店有人评价,说养鱼养死。 她自己试了一口,纳闷的想,也没什么问题啊,怎么会呢。 第191章 虽然长寿村在很多小圈子里名声很高,但偏南地区官方在此之前,一直都没有正式宣传过长寿村,连这一次与节目合作,也不过是一次不确定的尝试,所以网络上鲜少能见到长寿村的官方宣传图片,能找到的也只是背包客自己拍的照片。 因此,嘉宾们在来之前,虽然听了向导的介绍,但还真的对长寿村没有太多概念,想象中也是和家子坟村差不多的样子。 但直到此刻,在极度的疲劳之后,因为到达了目的地而松懈下来的众人,才慢慢有心情欣赏长寿村的模样。 与本来就有过在老家生活经历的综艺咖等人不同,安南原对于城市外的认知,大部分都来源于这档节目的经历。 此时看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优美景色,安南原不由得慢慢放松了下来,他深呼一口气,感受着山间干净的空气,觉得整个人都有种从内到外被净化的感觉。 长寿村地处深山,正如它原本的名字山洼村所展示的,它本就在山洼里。 因为地势险要——在这么多年已经开发了不少之后,节目组进来仍旧要爬山涉水,连嘉宾中相对来说身体素质很好的赵真都累得不行,就能看出它的地理位置之偏僻。 所以,长寿村与俗世隔绝,就像是桃花源一样,最大限度保留了原生态景色,没有被现代化所污染。 就连空气都是纯净的甘甜。 安南原不由得闭着眼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一副沉醉的模样。 “张导这次真的选了个好地方。” 安南原恋恋不舍的睁开眼睛,由衷的称赞张无病道:“真的好久没有这么舒服的感觉了,连之前在医院疗养都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 赵真和综艺咖等人也都赞许的点了点头,跟着一起夸赞张无病,在镜头前真心实意的为偏南地区做宣传,告诉观众们光是这么好的环境,就值得来一趟。 像赵真他们已经过了十几岁二十出头年轻岁月的人,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过来,身上多少都会因为工作而带上伤,比如赵真因为拍戏吊威亚而受损的腰,安南原跳舞磨得快废掉的膝盖。 这样的伤并非致命,但细密的伤痛却还是时时刻刻的在折磨着他们,让他们感慨自己真的已经不再年轻。 但从进入山中开始,这些已经被他们习惯的小伤痛,竟然在逐渐消失。 一开始因为要反复爬山下水,累得他们腾不出精力关注别的,直到此时才慢慢反应过来。 安南原脸上带着连自己都没发觉的轻松微笑,像是已经找到了人间桃花源,满心幸福得像是一滩热牛奶,暖呼呼的放松,懒洋洋提不起半点精力去关注别的。 就好像是睡在温暖柔软的床铺间,轻柔的植物清香萦绕鼻间,于是连大脑都停止了工作,半梦半醒之间的朦胧幸福。 不仅是安南原有这样的感受,先是综艺咖等人,再是白霜,就连一向对生活品质要求挑剔的小少爷宋辞,都没对长寿村提出任何不满。 要知道这位小少爷虽然一直忍受着节目的拍摄环境,但这可不代表着他真的喜欢,一直以来嘴上对于节目组的不满可没停过。 但现在小少爷叉着腰,微眯着眼仰头看向陡峭山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虽然滨海市的冬天也有树木,但毕竟温度季节摆在那里,树木也进入了冬藏阶段,树叶不再翠绿,而是老叶的深绿色,沉沉霭霭。 可长寿村附近的树林却依旧是生机的翠绿,因为没有污染,所以连树叶都像是水洗过的一样剔透,伴随着山间的鸟鸣与泉水叮咚,令人心旷神怡。 远离城市的喧嚣,回归大自然,说的就是这样的地方了吧。 不仅嘉宾们由有此感叹,就连没有置身其中全方位感受环境的观众们,光是凭着镜头下的画面,都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放松感。 [眼睛一下变得好舒服……明天下班买几盆绿植回来吧,绿绿的看着真好。] [感觉回到了小时候,家里有院子,有狗有大鹅,还有满院子爷爷侍弄的花草,我在院子里面疯玩,奶奶喊我进屋吃饭……突然好幸福。] [想哭,因为上次考试排名下降,我焦虑了一个月了每天失眠,现在看到这个,真的一下子就卸下了重担的感觉,很轻松。] [什么都不想做,和老师闹矛盾的事也不想去思考了,只想舒舒服服的躺下来睡觉。] 就连没心没肺的张无病都感叹,偏南地区官方真的会挑,果然专业的人就是比自己眼光好多了,长寿村可真是个好地方。 因为张无病有个导演梦,一直都坚持不懈的努力,所以他本来是不能理解那些躲避世事的人,是何心态。 但现在,看着长寿村周围的山水,张无病第一次觉得他可以理解了。 “真是个好地方啊。” 张无病感慨:“怪不得那些人都愿意来这边定居养病,要是换我,我也愿意在这里一直待着。” 有那么一瞬间,张无病都觉得好像这档节目做不做都无所谓了,什么导演梦什么李雪堂,都比不过长寿村的一草一木。 他想就这么放弃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一切,不问世俗就在这里定居。 不仅是张无病,连事业正盛的安南原等人,都心中生出同样的想法来。 他们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围的环境,一时无言。 燕时洵皱了皱眉,奇怪嘉宾们怎么如此喜欢长寿村的环境,还一副深深陶醉其中的模样。 但确实偏南地区以山水出名,长寿村又是其中佼佼者,满目翠绿看着心旷神怡。 而且,燕时洵其实也能看出来为何安南原等人会有如此舒适的表现。 如果按照科学的说法,就是这里的空气含氧量高,污染少。 要是按燕时洵来说,这里处处充满生机。 从进入山中开始,燕时洵就一直在观察着沿途的景色和环境。 偏南地区虽然气候宜人,但也不至于冬季与春季无甚差别,甚至树枝都在抽发新芽。 而空气中扑面而来都是带着浓郁生机的清爽,被严重损耗的魂魄能够得到最大限度的修补,像是鱼归了水。 越向长寿村走,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像是热水蒸汽浸透了每一个毛孔,将所有的疲惫和污脏统统丢走,只剩下身躯最天然的灵性和对天地的感悟,归化于自然草木之中。 正如向导介绍的那样,没有被现代工业污染过的长寿村,确实有良好的水土。 所以疑惑在燕时洵心头转过一圈,就落回在了他的心中,并没有太过疑惑。 而刚刚进了村子里找人的向导,也从进村的大路走了出来,他的身边跟着一位老爷爷,笑呵呵的眉眼慈善,虽然须发皆白,但却眼睛明亮面色红润,一看身体素质就很好。 “各位客人辛苦了,我早就听阿野说了,房子也早早就收拾好,就等你们来了。” 老爷爷笑着将众人迎向村中,说是家中妻子已经备好了饭菜,大家进山劳累,还是早点安顿下来。 进村的沿途中,众人也觉得眼前一亮。 村中的房屋修建得和山外民宿差别不大,都是木质小楼,各家门楼上都挂着不同风格的装饰品,有扎染布料剪裁好的窗帘,也或者有用五彩斑斓丝线编织好的编织物,在清爽的山风中上下翻飞。 各家门前都干净整洁,手工烧制的粗泥石板铺地,避免了泥泞的可能,让人一看就有好感。 而不少人家门前的石板上,还残留着水迹,像是刚刚细致的整理过卫生,用清水洗刷过地面,水汽扑面而来,令人愉快。 白霜一眼就觉得喜欢这样的环境,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有下去过。 那位来接他们进村的老爷爷还带着歉意,说村里的主事人刚巧有事不在,只能由他来招待大家,让大家原谅他们礼数不周到之处。 白霜连连摆手,笑道:“劳烦您来接我们才是让我们过意不去。” 尊老的传统,毕竟的刻在骨子里的。 路星星有些好奇,没忍住问了老爷爷的年龄。 他觉得这人和师祖给他的感觉有些相似,但细看之下,却又有很大的不同。 师祖已经年过百岁,但毕竟道不言寿,随意问道士年龄是很失礼的事情,所以路星星还真不知道师祖的具体年龄,只听宋一道长推算过,说是应该有百岁再近半。 这让路星星有些好奇,师祖之所以能保持住那样的状态,是因为常年修行,锻炼身心,那这个老爷爷是怎么回事? 除了师祖,路星星还真是少见这样的人。 老爷爷爽朗大笑:“我今年有一百三十九了。” 话一出口,其他原本还在好奇张望的嘉宾们都愕然回头,看向老爷爷。 虽然这位老人一看便与众不同,但众人也就以为是八九十,没想到向导所说的年过百岁竟然真的一点没掺水! 还不是刚过百岁的那种平时可以在身边见到的,而是扎扎实实的百岁以上。 老爷爷大大方方的任由众人大量,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惊诧的眼神。 他一边将众人领向为他们准备好的小楼,一边耐心的向众人介绍自己的养生经,看来已经在常年向游客讲解中,连介绍的说词都熟练得就在嘴边,随时可以脱口而出。 虽然安南原自觉不算老,但还是被老爷爷的介绍说得自我反思,觉得自己确实是很久没有注重过养生,真的要开始保温杯泡枸杞,养生起来了。 众人走在前面,围在老爷爷身边,听着他介绍自己是怎么养生的,欢笑声和惊呼声时有传来。 燕时洵则走在最后面,单手插兜,目光漫不经心的从村落里滑过。 每个村子都会因为地势和习俗的不同,而有各自不同的表现模式。 但是最关键的一点,是村子里一定会有保证饮食的农作物。 不过似乎是因为长寿村所处的位置在山洼,周围山势险峻,直指天空,像是不可被翻越的天然屏障。所以在这样的地势之下,并不太好种植农作物,就将算得上是平整的地块都用来盖了村屋。 燕时洵一眼扫过去,除了各家各户旁边的小菜园以外,并没有看到像是之前去过的几个村子那样的大片田地。 注意到燕时洵的视线,原本在自家门口坐着晒太阳的老人抬头,笑眯眯的看着燕时洵,和善的向他摇了摇手打招呼。 老人衣衫干净整洁,已经苍老的脸上虽然有着层层皱褶,但是却面容饱满,一看便知道身体状况很好。 燕时洵猝不及防对上老人笑眯眯的眼睛,也扯开一抹笑容,向老人微微躬身回应。 只是在收回视线的时候,燕时洵扫到那老人身旁的门口,摆放着几盆菊花。 白的,黄的,迎风轻摇,舒展花瓣。 菊花开得艳丽,毫无往日印象中的寡淡,衬在白发老人身边,更加显得生机勃勃,对比强烈。 不仅如此,老人似乎很喜欢菊花,在她身后的木质小楼上,也到处雕刻着菊花的纹样,纤长的花瓣舒展,生动又漂亮,灵活得像是真正的菊花开在木头上,只要沾了水就会重新从木头上开出花来。 老人对此视若无睹,已经很是习惯周围的环境。 她并不觉得这样过于生动的花纹有什么问题,只是请来的工匠手巧而已。 因为老人的神色自然,原本浮现出来的一丝怪异感也消弭了下去。 燕时洵很快就转过眼,继续向前走。 但是因为他刚刚注意到了小楼上的装饰花纹,所以接下来一路也都或多或少,有意识的看向小楼的房梁门栋。 细看之下,竟然家家户户都刻着菊花花纹,同样的艳丽灵动,仿佛下一刻木头生花,娇嫩舒展。 燕时洵皱了皱眉,快走几步到来接他们的那位老人身边,向他询问菊花花纹的事情。 “阿野没有向你们介绍吗?”老爷爷有些惊讶,还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向导。 向导想了想,还真是。 他就光顾着要按照偏南地区官方要求的那样,尽可能的多的介绍可以吸引游客的点了,倒是忘了介绍长寿村本身。 老爷爷不以为意,乐呵呵的向众人补上介绍:“我们这个村子啊,虽然来这里的大家都说,是因为这里的山水好,所以我们才长寿,也没什么病,但是我们自己觉得,山水好主要是水好。” “你们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山中到处都是小溪,这些水的源头,就在再往山里走的地方,而那里开遍了大片大片的菊花。” 说起源头的地方,老爷爷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怀念。 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笑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河水,问道:“看到那条河了吗?” “我们村子里吃水,都是靠的那条河,因为上游开的菊花败落时,花瓣会落进河水里,所以连河水都有了菊花的灵性,我们用了这水,自然就身体好。” 老爷爷笑呵呵的,看起来和善又好脾气,像是最常见的邻家爷爷。 “在我看来啊,这条河才是我们身体好真正的缘由。” 说起河水时,老爷爷的表情很是自豪。 向导也点头应和:“很多游客来长寿村,都会试试这里的山泉水,甘甜清澈,我保证比你们在外面喝的饮料都好喝。” 他感慨的笑道:“也就是这条河了,每次都让我忍不住的往村里跑,一来二去都和这里的阿公阿婆熟悉了,反倒像是这里才是我的家一样。” 老爷爷哈哈笑着,抬手拍了拍向导的后背。 他虽然年过百岁,却身体素质极好,看着没怎么用力的几下,就拍得“啪啪!”作响,差点把向导拍进地里。 “就当成你自己家,阿野这么多年总来,这里早就是你的家了,想要走我们都不同意。” 老爷爷也笑着回头看向节目组众人,说:“你们也都一样,把这里当自己家看待,想吃什么,缺什么东西,就和我说,别客气。” 张无病笑着道了谢。 而其他人也都在笑着回答之后,又重新好奇的伸头往旁边的河水看,想要知道备受赞誉的河水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但没走几步,就听老爷爷在不远处喊:“到了,这一栋就是你们的房子了。” 村里为众人准备的房子刚好就在河水不远处,走几步就能看到叮叮咚咚清澈的河水,而木质小楼古朴干净,上面还带着白黄两色的编织物,在微微晃荡,装饰了木色。 看起来极具民俗特色又温馨,颇有家的感觉。 白霜眼带惊艳,“哇”了一声走过去,欢喜的伸手摸了摸小楼外面的木质栏杆,笑着向老爷爷道谢,夸赞村里的房子真漂亮。 老爷爷很高兴:“你们喜欢就好,毕竟要住很久,还是要挑自己喜欢的睡。” 他第一个迈上台阶,推开小楼的大门。 木质门板发出“吱嘎!”的一声,在阳光下,尘埃四散。 像是多日没有人居住的房屋一样,落了薄薄的灰尘。 有些许洁癖的小少爷宋辞注意到了这一点,下意识退后了两步,眉头皱了皱。 不是说早就准备好房子了吗?怎么还这么多灰。 燕时洵看到了宋辞的动作,正巧宋辞没看到自己退后的地方有凸起的石子,于是他随意伸手一抓,就拎着宋辞的衣领,将差点要绊倒的小少爷拎着重新站好。 “怎么了?”燕时洵垂眸问他。 要是换成山外面的酒店,宋辞一定已经叫了客房经理来,质问他是怎么收拾卫生的,为什么会这么脏。 但毕竟这里是村子里,看这栋小楼和其他小楼一样的制式,就能猜出这也不是专业做民宿的,应该也就是村里的房子空出来了一栋给他们住,个人打理,不专业才是应该的。 所以小少爷脸色变了好几遭,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别人好心腾出空余的房子,他也不能像高级vip客户对待酒店员工那样的态度。 小少爷的涵养让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在这边两人还站在外面的时候,其他人已经跟着老爷爷上了台阶,进了小楼。 里面的风格也和小楼外面一样,古朴大方,还摆了不少颇有民俗特色的装饰品,看起来很有生活的温馨气息,像是之前的主人刚刚出门,很快就会回来一样。 白霜看到这些精致的装饰品,喜欢的不得了。 其他人也都在礼貌的询问过老爷爷之后,各自参观起小楼里的房间来。 小楼一共两层,因为临河的缘故,在一楼的地板下面还有半米的腾空来躲避潮气。 不过,因为并不是专业用来做民宿的,所以房间上并不是很够用。 虽然一整栋小楼看着开阔,但是毕竟节目组的人员众多,分一分也就没有了。 众人数了数,所有房间加起来也就是九间,所以也就只能让嘉宾们委屈一下,三人一间了。 毕竟有白霜这样的女嘉宾和其他女性工作人员,还有节目组的人,算一算,还真的要挤着睡才行。 因为不喜欢灰尘,所以等灰尘散得差不多了才进来的宋辞,刚一踏进小楼就听到他们说要三人间,顿时脸都绿了。 “我不要和安南原一间。” 宋辞咬牙切齿:“这家伙睡觉手舞足蹈的,一点都不老实,我坚决不和这傻子一间。” 安南原错愕,安南原委屈。 “睡觉怎么会手舞足蹈的呢。” 安南原弱弱反驳:“可能我睡觉是会翻身什么的,但宋辞你不能这样在镜头前诋毁我……我,我好歹还是个偶像来着。” 偶像包袱还是要的! 宋辞重重哼了一声,毫不留情的对着镜头揭短:“安南原睡觉不仅手舞足蹈,还会大喊大叫,非常讨厌!” 之前在野狼峰的时候就是,气得宋辞想要揍人了。 镜头前的观众们惊愕,然后哈哈哈笑得不行。 [自从上了这节目,哥哥的男团偶像身份就越发的保不住了。] [以前大风天都要捂着自己的刘海保持发型的哥哥,终于还是到了被人揭短的地步,偶像形象哗啦碎了一地。] [不,那是哥哥心碎的声音哈哈哈哈哈。] [宋家小公子快要嫌弃死安南原了,恐怕这期节目之后,整个娱乐圈都要知道安南原睡觉这么精彩了哈哈哈。] [笑死我了,哥哥你睡觉都干点什么啊?别人是睡觉的时候最安稳,怎么到你这,你就睡觉的时候最折腾了呢?] [!!!我不嫌弃!我可以和哥哥睡一间!] 安南原被宋辞抖开了老底,俊脸一红,不好意思的假咳了一声:“那不是因为,之前是做了噩梦吗……” 他越说底气越弱,到最后几乎听不到声音。 不过安南原还是强行把自己碎了一地的面子强行拼起来,拍着胸膛保证道:“你放心,这次肯定不会了,长寿村空气这么好,我一定会一觉睡到大天亮。” 倒也不是安南原想要和宋辞一间房,他原本也不在意和谁睡,毕竟几期节目下来,这群人对他来说早就不单单是同事了,而是过了命的朋友,连性命都敢交付对方的那种。 生死都不在乎了,还介意其他的? 但是宋辞一旦嫌弃他,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安南原被激起了胜负欲,虽然也有点心虚,知道宋辞嫌弃自己睡觉不老实是事出有因,但还是想强行挽回面子,证明自己睡觉其实也还可以。 所以他强行拉着宋辞,软磨硬泡一定要和宋辞一间房。 宋辞被烦得不行:“安南原你是幼儿园小朋友吗?请独立行走好吗!” 弹幕快要笑疯了。 [以前只听说过别人捆绑哥哥的,头一次看到哥哥试图捆绑别人,还被嫌弃了。] [我这是粉了个嘛玩意儿?人麻嘞。] [原来的安南原粉丝:啊啊啊哥哥好帅哥哥看我!现在:你谁?] [谁会不喜欢宋猫猫呢?我宣布我以后就是宋猫猫的粉丝了!] [没错!谁家的可爱小猫咪没有点脾气啦?我们宋猫猫这么可爱,有点小脾气不正常吗?] [安南原请你做一个合格的猫奴好吗,别惹猫主子生气。滑稽.jpg] [噗,听说宋家大少爷特别宠这个弟弟,大少爷可是现在宋家的主事人,他要是知道你们这么觊觎他弟弟,怕不是提刀就杀过来了。] 吵吵闹闹中,最后不胜其扰的宋辞还是点了头,同意和安南原一间房。 小少爷看了一圈,选定了一楼的一间房。 这间房有巨大的窗户,正对着不远处的清澈河水,推开窗看去时,还能看到河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钻石磨成了粉,落进了喝水中,漂亮得令人心动。 走出落地窗,还能走上外面的走廊,蹲下身就能与河水近距离接触,稍微伸长手臂就能触碰到河水,薄薄的水雾落在衣袖上,清凉怡人。 小少爷很满意这样的景色。 和两人同屋的,还有三线男明星。 老爷爷听出了男明星的口音,好奇的问:“孩子你家是哪里的?怎么听你口音,和我们村子这么像?” 男明星礼貌笑着说自己以前老家是偏南地区的。 “太可惜了。” 老爷爷听说男明星后来搬去了城里,有些遗憾的道:“外面的环境不如这里好,孩子你受了不少罪吧。” 男明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虽然喜欢阿婆,也喜欢在村子里不用上学,漫山遍野疯玩的时光,但是他对村子里的其他人是真的没什么好感,甚至因为那些人,还留下了一生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如果不是父母将他接走,他其实那时候也已经在村子里待的不舒服了。 而阿婆死之后,他也从来都没有再回去过,也不知道老家如今的情形如何。 现在老爷爷猛然问起,还一副老家好,去外面才是受苦遭罪的语气,让男明星有些尴尬,不能反驳但也不敢苟同,于是只能僵硬的笑着。 好在老爷爷也没有在意,只是指了指身边的向导,道:“好多年没回来,应该还是想念老家的吧?孩子你就把这里当成一辈子的家,别客气。” “有什么想要的,你就和阿野说,阿野常来,和我们村的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老爷爷宽慰完男明星,还想嘱咐向导上上心,但却卡在了男明星的名字上。 “孩子,你叫什么?” 老爷爷笑眯眯的道:“你和阿野年龄差不多,应该能聊得来。” 男明星看了看向导那张被阳光晒得微黑憨厚的脸,一时间差点以为老爷爷是在说自己老。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对老爷爷这个百岁高龄,应该一百岁以下都是孩子,都是年龄差不多。老爷爷也不是娱乐圈的人,又不是他的竞争对手,怎么可能内涵他老。 男明星无奈的摇了摇头,嘲笑自己常年在娱乐圈,真的被思维定式了,可能老爷爷说的也没错,在外面都被污染了。 “我叫南天,爷爷你喊我小天就行。”男明星笑着回应。 老爷爷点了点头:“阿天你们收拾着,我去看看我家老婆子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一会喊你们吃饭。” “请等一下。” 燕时洵叫住了他:“我想问一下您,这房子,之前是村里人在住吗?” 他环视小楼内的装饰,总觉得不太对。 像这样节奏非常缓慢的村子,而且也没有现代的电子产品等可以解闷,只是遵照最传统古老的作息方式,连带着村里的人审美也相较更为古朴。 就像是燕时洵一路走过来时所看到的,很多老人的房子都会用花朵和扎染布装点,但是在这栋小楼里,燕时洵甚至看到了现代化的黑胶唱片,还有零星几张随手放在五斗柜上的胶卷冲洗照片。 这些东西要么年代久远,要么就是有钱又有闲的人在玩,毕竟现在会使用唱片的人很少,会钟情于胶卷冲洗这种已经被淘汰掉的方式的,也更像是专业背包采景的摄影师所为。 或者……更像是会背包来山中隐居之人的形象。 从与村子里的风格不太相似的五斗柜,古典餐边柜等等家具来看,燕时洵依据着这些东西,在脑海中寥寥数笔,勾勒出了文艺青年的形象。 并且那些唱片和冲洗照片,并不像是主人知道自己要远行而将东西仔细的收拾好,而是随意放置,好像主人只是去隔壁窜了个门,很快就会回来。 这些违和感,让燕时洵心中奇怪。 “是孩子们住的,不过他们现在不在了,空着也是空着,就收拾出来你们住了。” 老爷爷笑着安慰道:“放心住,都很干净,这边景色也好,外面就正对着河水,是村里最好的位置了。” “你们要是渴了,直接喝河水就行,很甜很干净的,别嫌弃。” 老爷爷像是害怕被晚辈嫌弃脏的长辈,极力推荐自己认为的好东西,想要让心疼的晚辈过的开心:“这肯定是你们喝过最好喝的水了,相信爷爷的。” 向导也跟着老爷爷往外走,还笑着朝节目组众人道:“我去帮把手,一会就回来,你们先休息着。” 他们走出去之后,节目组众人还能隐约听到向导说:“好久没来喝水了,可渴死我了。” 本来瘫坐在客厅沙发里的路星星,顿时好奇起来:“真有那么好喝吗?” 赵真摸了摸下巴:“水……能好喝到哪里去?” 但路星星来了兴致,不由分说拉了赵真往外走:“走走走,试试去。” “反正不好喝也是水嘛,走了这么长的路也正好渴了,没听人家说喝水在这喝吗。” 路星星诉苦道:“背了一路的书,可累死我了,好渴。” 赵真无奈:“你是幼儿园小孩子吗,喝水也要手牵手一起。” 不过路星星还是撒了欢一样拽着赵真跑了,连房间都没去看,沉重的背包也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其他人还在分房间。 因为节目组中女性成员不多,房间也少,所以考虑到女性成员的安危,白霜等人的房间安排在了二楼。 “这样就算有人冲进来,我们一楼的也能先当个肉盾。” 男明星南天冲白霜眨了眨眼睛,笑道:“然后你们几个女孩就可以趁机逃跑。” 白霜被逗笑了。 其他人也哈哈大笑,说南天的想象力真丰富,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情况。 一片欢笑声中,燕时洵还真的考虑了一下南天的话,然后选在了一楼另一侧的房间,就守在大门口,和宋辞他们那间是一样的构造。 本来燕时洵是不愿意和邺澧睡一间房的,在滨海市的小院里,他现在和邺澧的房间已经隔成了斜对角线,恨不得房子有多长就隔多远。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燕时洵即便不想和邺澧一间房,但考虑到邺澧的身份,让他和其他人一间房的结果更可怕,于是他也就只能叹了口气,同意了和邺澧睡一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巨大的床,占了房间大半面积,正好在窗户下。 应该是这边的习俗,不管几个人都是这样一张寝具。 在燕时洵头疼今晚要怎么睡的时候,从进山开始就气压极低的邺澧,倒是露出了愉快的笑意。 小楼里,花瓶里插着几支还带着露水的菊花,黄的白的,间杂其中,安静而生机。 小楼腾空的地板下面,刻着的菊花花纹肆意舒展花瓣,在上面隐约传来的人声中,含苞待放的花蕾缓缓展开,怒放的花芯中,一张人脸露出来。 朝着湿润的泥土无声哀嚎,狰狞悲伤。 第192章 除了玩水到无法自拔的路星星,以及需要“看孩子”的赵真,其他人都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白霜还开心的边哼着自己新出的歌,边将之前送的织物挂在房间里,装点着自己的新房间。 房间内的书架上摆放着黄白两色的菊花,随着窗外吹来的风轻轻摆动,吸引了白霜的注意力。 她凑过去嗅了嗅,觉得柔和的花香顿时融化在了她的鼻尖,让她整个人都放松到什么都不想做。 菊花应该是这个味道的吗? 疑惑只从白霜的心头划过一瞬间,转眼她就忘了这件事,放松到极点的大脑不想思考任何东西,只想要遵从眼前的现实。 旁边的女工作人员笑着摸了摸书架,道:“我还以为这边应该是民俗特色的那种,没什么现代化的东西。没想到这和我们也差不多嘛,家具我都能认得出来。” 白霜深以为然。 从进来开始,白霜就觉得这里比起深山里的村子,更像是外面人来这里开的民宿。 无论是家具还是摆件,或是遗留下来的几张照片,都在说明着这里曾经住过的人,是现代化的生活习惯。 女工作人员手指碰到一个塑料片一样的东西,她奇怪的摸了下来,才发现是一张冲洗出来的照片。 上面几个男人一副户外旅行的打扮,背着巨大的登山包,冲照片开笑得开怀。 左下角还有日期,以及一句“与三友人徒步留念”。 女工作人员不自觉在脑海中换算了一下时间,应该是十多年前。 她有些惊奇,没想到这么久之前长寿村就出名了吗? 虽然早就知道长寿村是因为背包客的口口相传而名声大噪,但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让女工作人员颇有些感慨,有种穿透了时光触摸历史的感觉。 不过因为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做,所以女工作人员也只是在心中惊奇了几分钟,就笑着祝白霜玩得愉快,然后自己放下行李走了。 因为要进山,所以节目组的很多设备都只能拆成一块块,由工作人员人力背进来,此时到了地方,工作人员刚喘了口气,就要赶紧把设备重新连接固定好。 毕竟冬日天短,不赶快把设备都整理好的话,等天黑了再做更加麻烦。 路星星跑回来的时候,半边衣服都是湿的,因为玩得太开心而不停的哈着气,活像个玩疯了搞得一身都是湿漉漉的哈士奇。 跟在他后面的赵真叹息的捂住眼睛,一副不想看的模样。 但路星星显然对赵真并没有求生欲,半点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被赵真当成三岁小孩的事。 “师叔!欸?我师叔呢?” 路星星傻乎乎转过一圈,没看到燕时洵。 正蹲在地上整理设备配件的工作人员,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房间示意。 “星星,你手里怎么拎着水?” 那工作人员好奇的指了指路星星手里巨大的瓶子。 路星星虽然脾气不好,但那是对惹到了他的人或者他看不顺眼的人而言,至于其他人,路星星一向毫无明星架子不说,还特别自来熟,总能兴奋的和对方达成一致。 ——堪称是狗界哈士奇,音乐路星星。 所以几期下来,工作人员也都大多和路星星混熟得差不多,喊对方的名字也成了顺口的事。 被别人发现了自己的战利品,让路星星有种幼儿园孩子想要炫耀小红花的兴奋感。 他“嘿嘿嘿”笑着,得意的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水瓶:“我在后面河里打回来的。” “哇,和你讲,这边的环境真的超级绝,我在海云观都没见过这么清澈的山泉水,哪怕是海云观的水,也总有些落叶或者别的杂物呢,但是这里竟然真的干干净净,我尝了两口,嘿!味道还真的很不错……” 在柔和明亮的午后阳光下,泉水在透明瓶子里微微摇晃,折射着耀眼的光线。 工作人员本来一路奔波劳累就口渴,刚刚不过是因为忙于工作而暂时忘了这件事,此时见路星星在那里炫耀,本来压制的口渴之感忽然间就无法再抑制,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直接扑上去咬开瓶盖,咕咚咚把一整瓶水都喝下去。 好像只有那样才能解渴。 他咽了口唾沫,已经听不见路星星在说什么了,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中闪过一道红芒,就要起身往路星星那边冲。 但他旁边的人先一步起身,笑嘻嘻的跑过去,趁路星星不备直接从他手里抢过了水瓶。 “好兄弟,知道大家口渴没时间去打水,还帮我们带回来了。” 抢水的工作人员像兔子一样火速冲回来,一边唯恐路星星揍自己,一边笑嘻嘻的道:“谢啦兄弟!” “诶……” 那是我给师叔师婶带回来的…… 路星星伸手想要拿回来,但看着工作人员们忙了半天的样子,原本想要说出来的话也就咽了下去。 他挠了挠头,看着那些人开始找杯子分水喝,一副很渴的样子,也就没忍心再说什么。 进山的时候为了减轻负重,瓶装水这种又沉又非必要的后备资源,都被扔在了车上没有带进来,而工作人员干活又重,喝就喝了吧,他一会再去打就是了。 “你们记得把瓶子还我!” 路星星叉腰喊道:“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装水容器,就这一个。” 工作人员比了个“ok”的手势,笑嘻嘻道:“放心吧兄弟,绝对完好无损的把瓶子还给你。” 见到有水,其他人都欢呼了一声,暂时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跑过来喝水。 尤其是最开始见到路星星的那名工作人员,在其他人分水的时候,像是野兽护食一样死死的盯着别人手里的水,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他恨不得直接冲上去。 将水递给他的那人不小心与这种眼神对视,都被这份不似正常人的凶悍骇得手抖,差点没拿稳水杯。 工作人员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一把抢过来就往嘴巴里面倒,嘴一张就把所有水都喝了进去,像是在沙漠里待了一辈子没见过水一样急切。 那人害怕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又心有余悸的看向对方。 工作人员正在眯着眼舔着水杯杯沿,一副没有喝够水的模样,但整张脸上都弥漫着幸福的感觉,倒又不是很可怕。 那人心里犯嘀咕,纳闷不就是一阵子没喝水,又这么渴吗? 不过,他也没有在意,毕竟在娱乐圈各个组里辗转待了这么多年,傻子和聪明人都见过,什么样的同事都有,他也只认为这个同事或许比较喜欢喝水才这么急切,所以转眼就忘到脑后去了。 那人笑着和其他工作人员打趣,客厅里重新恢复了热闹。 路星星本来有点不高兴自己想拿给燕时洵的东西被抢,但看工作人员是真的渴了,也就没说什么,只是惋惜的摇了摇头,准备稍后等水瓶还给他,他再去打水。 他玩水玩开心了,直接蹲在河边伸嘴喝了个痛快,又兴致勃勃的想要把自己认为的好东西分享给燕时洵,却苦恼于没有容器。 ——他怎么知道自己会想要装水回去!当然不会先带个杯子来。 不过好在,路星星在河水周围看了一圈,还真的被他找到了一个拴在木架子上的大水瓶。 以这个容量和造型来看,应该是哪家户外运动品牌的登山水瓶。 路星星本来还担心会不会脏,结果将水瓶的拎绳从木架上解下来一看,竟然刷得干干净净的,像是之前的主人专门把它放在这里打水一样,正好能用。 他立刻开心了, 赵真本来还想劝劝,但路星星挠了挠头,觉得以燕时洵的性格,应该不会像他这样像青蛙一样蹲着喝,最后还不是要用杯子装。 赵真一听,好像也是,就没再说什么。 结果没想到河边的石头湿滑,路星星打水的时候一个没踩稳就“啪叽!”掉了进去。 差点没把赵真吓死,他赶快伸手想要去捞,却没想到路星星在短暂的受惊之后,竟然发现了玩水是如此之好玩,就在清澈的河水里扑腾了半天,活像个玩疯了的狗子。 赵真:“…………” 唉……星星啊,你改名叫路哈哈得了,路·哈士奇·星星。 不过,虽然拎回来的水被大家分着喝了,路星星却没怎么伤心,依旧兴高采烈的去敲燕时洵的门。 “燕哥你怎么大白天的还关门呢?在里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路星星边敲门边大嗓门嚷嚷,大大咧咧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燕哥你干什么呢?你要是不方便我就一会再来……” 话没等说完,门就被从里面一下拽开,燕时洵黑着脸站在门口。 因为进了房间之后,燕时洵越看那束菊花越觉得奇怪,再加上所有的家具木头上全雕刻着菊花花纹,所以他就索性脱了外套,袖口一挽,毫不在乎形象的在房间里的各个缝隙之间查看,比对那些花纹。 路星星敲门的时候,燕时洵正好整个人都躺在木床下面半米高的空隙中,查看着木板下面刻着的菊花花纹,也因此没能及时过来开门。 结果就这几分钟的功夫,路星星就活像个成了精的大喇叭,开始大声嚷嚷了。 吵得燕时洵头疼。 见燕时洵脸色不好,路星星“嘎!”的就闭了嘴。 他有预感,他要是再说下去……会被燕时洵揍。 路星星伸手在自己嘴巴前面做出了个拉链的手势,示意自己已经把嘴巴缝上了,然后才小心翼翼的从门框外面伸出一颗头,从燕时洵身侧的空档往里看。 ——他其实还真的挺好奇燕时洵刚刚在做什么来着。 毕竟他师父快要把他骂死了,最大的参照物就是燕时洵,天天恨铁不成钢“看看你师叔看看你”,路星星虽然不敢顶嘴,但其实也很好奇,燕时洵在没人的时候会背书吗?会练习符咒吗? 结果,路星星就正对上了房间里邺澧黑沉沉的眼眸。 对方的目光冰冷,几乎能在他身上看出两个洞来。 路星星:“!!!” 他头皮差点直接炸开。 “对不起师婶!我不知道你和师叔在一间房里!对不起打扰了,我这就关门。” 路星星火速转身就跑。 但是那些因为他之前的嚷嚷声而好奇看过来的工作人员:“……?” 因为角度问题,他们看不到燕时洵房间里到底有什么,只能从路星星的反应中大概判断事情的发生。 而路星星这种像是撞破了别人好事的反应……再加上房间里有两个人…… 工作人员默默看向站在房间门口的燕时洵。 燕时洵黑着脸缓缓看过来,然后,扯开了一个狞笑。 “路,星,星!” 路星星一把拎起沙发上的书包就往楼上跑,因为书包过重的重量还差点拽得他一个趔趄摔倒,看起来更像是撞破了好事之后的狼狈尴尬。 原本不明就里的工作人员都沉默了。 “……” 不是……燕先生,真不是我们误会,是这个实在是的太真了。 不过燕先生你放心!我们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工作人员望天望地,就是不去看黑着脸的燕时洵,但指缝里的小眼神却控制不住的往燕时洵那边飘。 燕时洵生生被气笑了。 邺澧之前被打扰了与心爱之人独处的不愉快,倒是因为路星星的反应而慢慢消退了下去。 他挑了下眉,面容上慢慢洇开轻柔的笑意,换了个放松的姿势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半撑着脸颊,含笑注视着燕时洵的后背。 燕时洵结实流畅的背肌乍然收紧,像是受了惊的大猫一样警惕回头。 “路星星那傻子。” 燕时洵磨了磨牙:“要不是他跑得快,我非要把他拎回来考他那一大包书不可。” 刚冲进楼上房间,惊魂未定的赶快关门的路星星:“阿嚏!阿嚏!” 一想二骂,绝对是燕时洵在骂他! 幸好他跑得快,不然可能要挨揍了,哈哈哈打不着吧。 邺澧看着燕时洵,挑了挑长眉,慢悠悠的笑道:“嗯,路星星是傻子。” 他低沉磁性的轻笑声带起胸膛的震动,但偏偏是最冰冷威严的声线,却带上了缱绻笑意,于是连应和都像是在说情话。 燕时洵本来整理好的情绪立刻重新翻涌,他僵立在门口好半天,才缓缓眨了下眼眸,若无其事的重新走回来。 但是他蹲在床旁边半天,却像是走神了一样,忘记自己想要重新钻进床下面看花纹。 “时洵?” 邺澧前倾身躯,姿态自然的伸手揉了揉燕时洵微凉的发丝,像是随手撸了一把大猫一样,在不动声色的平静下面,是剧烈爆发的火山喷涌。 他捻了捻指腹,像是在遗憾这样的触感只能短暂停顿几秒,然后才笑着问:“怎么了?要帮忙吗。” 燕时洵本来不喜欢与别人离得太近,但他一抬头刚想说什么,就撞进了邺澧望过来的目光。 像是坠入了一片温暖的星光之海。 燕时洵张了张嘴,还是郁闷的扭过头去,抿了抿唇闷声道:“不用。” 邺澧的目光看得他不自在,但是如果在这种氛围下提出来,反倒像是他真的怎么样了一样,更加不自在。 所以燕时洵只好强制将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收了收,几个深呼吸迅速平静下来,眼神重新坚定的看着眼前的木头寝具。 因为临近水源,又地处深山,所以房子里的潮气很重,如果床板离地面太近的话甚至能感受到那股子冰凉。 因此,无论是之前燕时洵在客厅里看到的沙发,还是安南原他们房间的床,或者这边的床,全都是有离地半米的空隙,用以尽量隔绝开来自地面的潮气。 整栋楼下面也同样架空了半米,也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一开始燕时洵虽然注意到了家具上刻着的花纹,但也只以为是小楼主人和村民的审美,虽然疑惑,但没有过多关注。 直到他的目光从装饰的菊花上划过去十七次。 每一次看到菊花,燕时洵都会纳闷,怎么这个季节和温度还有菊花,但这种疑惑很快就会消失。 等他再看过去,又会觉得奇怪,然后再次忘记。 就好像是有人进了厨房却忘了自己想要做什么。 可对正常人来说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燕时洵却并没有轻易放过。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忘记,那来回反复呢? 出于这样的疑问,燕时洵连带着对房间中的菊花花纹都警惕了起来。 然后,在大范围查看中,燕时洵发现连这些家具看不到的背板上,都刻着菊花花纹。 寻常人会在家具上雕刻花纹,是为了美观和寓意。 那在背板上雕刻花纹呢?既然没有人看得到,那它被雕刻出来的用处是什么? 尤其是,当燕时洵看到床板下面的菊花雕刻得更加生动灵活时,这种怪异感达到了顶峰。 燕时洵走过不少偏僻的村子,见过很多几乎失传的手艺,那些匠人可以用灵巧的手雕刻出令人惊叹的作品,活灵活现如同有了生命。 但是即便如此,这也是燕时洵见过最灵动的菊花。 大片大片的菊花开在木板上,纤长的花瓣微卷,肆意舒展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力,下一刻风吹来就会微微晃动,艳丽浓烈。 如果这样的雕刻手艺摆在明面上,燕时洵一定会惊叹于手艺之高超,但是这样被隐藏起来的……却只让他感到怪异。 燕时洵再从床下面出来时,就看到伸到自己面前,等着自己握上去的手掌。 冷白的手掌不带一丝温度,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近看之下,指腹上还有一层薄茧。 这是一双拿剑的手。 燕时洵恍然想起,那一晚在公路上,他看到十万阴兵旌旗烈烈,在这双手挥下的瞬间,铁甲动地扑向战场。 这是一双,执掌天地权柄,审判生死的手。 但现在,却在安静耐心的等着自己握上去,好像不管自己什么时候回头,都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愿意借出力量。 一瞬间的晃神后,燕时洵迅速定了定神,面容上看不出半点动摇,拽着邺澧的手臂借力起身,自然的避开了和邺澧手掌的接触。 因为视角变换,燕时洵看到了门口地面上遗落下来的水渍。 正是刚刚路星星过来时留下的。 “路星星……” 燕时洵沉吟,想起来刚刚路星星一身是水的造型。 后面那条河吗? 燕时洵这样想着,走到窗边推开拉门,站在木质阳台向下望去。 河水清澈见底,石头的棱角早已在长年累月的水流中被打磨得光滑,河水从石头间流淌过时被分流,高低错落,水流汇聚分开,叮叮咚咚,水波缭乱潋滟,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煞是好看。 但燕时洵看着看着,却忽然觉得有些口渴。 这种渴意来得奇怪,不是想要转身去喝水,而是想要就这样继续向前走,被漂亮的河水吸引。 燕时洵皱了皱眉,手一撑木质栏杆就想直接跳下去看个清楚,搞明白那种怪异感到底从何而来。 但就在这时,小楼前门响起了向导的声音。 “饭已经好了,但是太多了我一个人拿不动,能烦劳各位端过来吗?” 向导的脸上带着笑意,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比进山之前看起来精神头更好了。 燕时洵转身望过来时就注意都了这一点,他目光微凝,觉得向导的面貌有些奇怪。 虽然他从不给人算命卜卦,但是对这些知识他都算得上是精通,以面相看人气运也一样。 进山前,向导的气运很清晰,燕时洵能够轻易看出他一生的轨迹,知道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烦恼和愁苦,劫难也伴随着他一生。 可现在,当燕时洵因为向导明显更加活力的声音而注意向他时,却发现……向导的面相,没有了。 空荡荡一片。 明明这张脸就摆在这里,但是燕时洵却看不出气运的走向。 不,不是看不出来。 而是所有的气运杂乱在一起,每一丝缕的空隙都被其他气运填满,导致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完全消失了一样。 就好像白纸上落了一点纸屑,一点很明显,但如果整张纸都被覆盖,就分不清到底哪里是纸屑哪里是纸,也找不出最开始的那点纸屑。 向导注意到了燕时洵看向他的目光,他笑呵呵的抬头看向燕时洵,爽朗的道:“燕先生喜欢房间吗?怎么样,景色还合心意吗?” “毕竟是要住很久的房间,还是合心意比较好。” 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眸,眸光不带一丝温度,从头到脚的审视着向导,想要找出到底是哪里变了,才让他直觉不对劲。 向导没有遮掩,大大方方任由燕时洵打量,甚至还主动询问:“燕先生是觉得有什么疑问吗?” 听到向导的声音,所以走出来帮忙的白霜听到了最后一句,好奇的问:“怎么了?” 向导摇了摇头,笑道:“燕先生对长寿村很感兴趣,不过不用客气,我来就是为大家介绍村子的,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直接问我。” 说话间,其他人也都各自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说说笑笑的往门口走,准备跟着向导一起去把食物端过来。 毕竟节目组这么多人,大家心里稍微算了算,就觉得这个数量不是一个人能够拿得动的,所以也都自发的出来帮忙。 安南原只听到了向导最后一句话,好奇的问:“向导,长寿村真的每个人都很长寿吗?像是刚刚那位爷爷,哇,一百四可太厉害了。” 向导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虽然大家的年龄不太一样,但都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吧。” 众人:“哦哦哦!厉害!” 向导带着大家说说笑笑的就准备去取食物,那位老爷爷家离这边还有点距离,嘉宾们听着向导说起村中的事情,时不时惊呼出声,气氛一片热烈。 越过人群,向导扭过身仰着脸,灿烂的朝燕时洵笑着。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眸光无波。 众人离开之后,小楼附近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得到后面河水的叮咚流淌声,还有窸窸窣窣的杂音。 小楼旁边的邻居,也是一栋风格相似的木质小楼,上面挂着不少黄白菊花装点,但没有织物。 坐在窗前晒太阳的是一位老奶奶,她半眯着眼,头一点一点的,像是随时都会睡过去。 燕时洵走过去时,老奶奶却像是恍然有所意识,抬起头慈祥的看向来人。 “伢,饿了吗?” 老奶奶笑呵呵的,温和的眉眼间沉淀着岁月的温柔,每一道皱褶都写着曾经的故事。 但现在,她已经不再试图向外人讲述那些被掩埋的故事和尸骸,岁月将她打磨成河中圆润的石头,没有半点棱角。 她唯一关心的,只是还活着的人。 “奶奶家还有些饭,来。” 老奶奶笑着朝燕时洵招了招手,像是偷偷摸摸给晚辈留了糖的老人,慈祥可亲。 燕时洵注视了老奶奶家两秒钟,然后迈开长腿,走进了老奶奶家的篱笆院子。 院子中种着大片大片的菊花,艳丽舒展着纤细的花瓣,恍然让燕时洵以为自己看到了之前在床板背面的图案。 而在花丛中,隐约露出了水井的一角。 但那水井已经荒废多时,上面长满了青苔,青黑色的石头上带着斑驳痕迹,不知道是在以前的岁月中泼洒了什么上去,留下了印记。 而石头也已经损坏碎裂,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荒凉意味,与繁花丛丛的花园格格不入。 老奶奶颤巍巍的扶着窗台起身,真如她所说,准备去厨房里为她眼中还真正活着的年轻孩子端来饭食。 她一站起来,燕时洵这才发现…… 老奶奶从腰部往下,都是扭曲着的。 他最开始看了两眼还没发现哪里有问题,但眼睛和大脑都在疯狂提示他,让他在细看之下,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 正常人的腿弯曲的弧度和方向是固定的,没办法向前掰过去。 但是老奶奶的腿却恰恰相反。 她就是向前掰的。 连同着左右脚的方向,膝盖弯曲的弧度……就像是积木玩具,顽皮的孩子从中切开了玩具小人的身体,却在安装回去的时候搞错了方向,让下半身朝向了相反的方向。 并且,与之前燕时洵看到的村里老人的样子不同,老奶奶不仅做不到健步如飞,甚至连寻常老人的健康程度也比不上,整个人都缩水的佝偻着腰,肉眼可见的苍老。 老奶奶对此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虽然走得来回摇晃,但也已经熟练的扶住门框借力。 燕时洵皱了皱眉,大跨步几步上前,扶住了老奶奶的手臂,借力支撑住她的身体。 老奶奶抬起头,慈祥的朝燕时洵笑了下。 燕时洵本来对饭食没什么兴趣,但看老奶奶一直念叨着,他也不好丢下老奶奶一个人,只好叹了口气,跟进了厨房。 “奶奶。” 安静的厨房里,燕时洵蹲下身,目光与老奶奶平齐直视,诚恳发问:“我一路走来,没有在村里看到年轻人,他们都去哪了?” 长寿村,以老人长寿得名。 可是……年轻人呢? 一般家里有百岁老人,四世同堂之乐,满屋欢声笑语,稚儿学走牙牙学语。 就算不是如此,那村中也应该有中年人与年轻人,各个年龄层即便再不均匀,但也不至于断层。 但是燕时洵一路看过来,心中的诡异感却越来越重。 长寿村,竟然真的一个年轻人都没有……可是,怎么可能呢? 哪怕只有一个呢? 老奶奶看出了燕时洵面容上的疑惑,她停下了准备饭食的手,静静的看着燕时洵。 “伢,你还活着。” 老奶奶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皱成了一团,虽然面容不似其他老人般红润,却慈祥可亲。 她颤巍巍伸出手,轻柔的拍了拍燕时洵的肩膀,将落在他肩上的菊花瓣拂落。 “还活着,就够了。” 老奶奶笑眯眯看着好亲近,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透露一点关于村里的事情,只反反复复的在说活着,活着最重要。 小楼外传来喧闹的欢笑声,还有向导爽朗的哈哈笑声。 老奶奶像是忽然被惊醒了一样,看了看自己手边准备到一半的饭食,又抬头看了看半蹲在自己身边的燕时洵,原本苍老的眼睛闪过一丝明亮,随即又熄灭,变成了浑浊黄色。 “走吧。”老奶奶轻轻将燕时洵向外推:“外面在等你。” 燕时洵起身时,顺着老奶奶房屋的窗户向外看去,正对上了一双笑得灿烂的眼睛。 向导一直就站在篱笆外,眼睛阴冷的注视着里面的一切,咧开的嘴角挂着狞笑。 直到燕时洵看来,眨眼间,向导重新换了笑颜。 “阿婆,我们的客人跑到你这里来啦?” 向导乐呵呵的,依旧是那副淳朴的模样。 老奶奶不紧不慢的“嗯”了一声,说客人看花好看,走错了路进来。 “阿野,你又来喝水啦?” 老奶奶眯着眼,一副慈祥询问晚辈近况的模样。 向导点点头:“也想村里其他人了,正好一起来看看。” 老奶奶点了点头,重新坐回了她在窗边的藤椅上,对燕时洵看向他的目光视若无睹,慢慢阖上了眼,继续晒着太阳昏昏欲睡。 像是院子外面的事情,都不再与他相关。 燕时洵看了老奶奶几眼,在经过花园向外走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掌漫不经心的从花丛上划过。 一瓣黄色的花瓣,眨眼间便被迅速的藏进了他的手掌心里,被手指挡得严实。 向导笑着引燕时洵往几米开外的小楼走:“阿婆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燕先生你有什么事情问我就行。” 燕时洵在阳光下停顿住了身影,平静的看着向导。 “长寿村的老人都很健康,为什么只有那位阿婆,看起来身体不太好?” 燕时洵问:“你们这里不是疗养的好地方吗?” 向导摆了摆手:“医院也不能保证每个人身体都好不是,阿婆她啊,体质不太一样。” “谢谢燕先生关心阿婆,她要是知道,一定很高兴。” 向导推开嘉宾们所在的小楼的门,笑着道:“不过,燕先生就算知道又能做什么呢?这是阿婆的命。” 嘉宾们的欢笑声就在客厅里响起,但燕时洵却觉得这声音如此遥远。 他侧身与向导对视,想要看清对方笑着的脸下,到底是怎样一个魂魄。 但向导依旧是憨厚笑容。 …… 村里为众人准备的都是自家种的农作物,没有肉鱼但也足够丰盛。 小少爷原本瘪着嘴不想吃,但尝了一点红薯之后,甜糯得他眼睛瞬间亮了,主动走过来加入午饭。 其他嘉宾也都很高兴,虽然只是简单的煮了煮,连复杂的调味也没有,但是每一口都带着植物自己的甘甜。 “这就是无污染的长寿村吗?果然名不虚传,我现在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去买长寿村的特产了,真的好吃。” 安南原吃得一脸幸福,最重视身材管理的偶像,撑到要躲到一边去尴尬的解开两扣皮带扣,才觉得肚子松快了下来。 综艺咖深以为然:“要是我,我也愿意在这里定居,这才是生活啊。” 欢笑声掩盖了窸窸窣窣的杂音,水流破开又落下,声音不再悦耳。 水痕从河边一路蔓延到小楼下面的架空阴影中,消失不见。 只有滴答水滴,从木板滴落在地面上。 阳光下,老奶奶睁开了眼睛。 又重新合上。 第193章 燕时洵一直记着隔壁小木楼的事情,因此午饭吃得心不在焉,只路星星看他半筷子没动,非要举着红薯到他面前,他才随意吃了两口。 无论是之前到处雕刻的菊花纹,还是那下半身古怪残疾的老婆婆,都让他隐约觉得哪里有不对劲。 但是更奇怪的,是他自己。 燕时洵自问不是个健忘之人,然而光是午饭这一小会儿,他明明在心中记着要去隔壁再询问那老婆婆,听听她没说出来的话到底是什么,但是转眼就会把这个念头忘掉。 他能够清醒冷静的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如同泡在了热水中一般,蒸汽将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打开,所有积累在身体里的疲惫和负面情绪,都被彻底清除。 只剩下幸福和愉快。 人在极乐之时是什么样的呢? 大脑停止转动,原本警惕的戒备懈怠,除了懒散的任由时间苍白流过之外,不会提起任何会让大脑经受劳累的念头。 燕时洵能够察觉到,自己此刻就是这样的状态。 但恰恰是这样的情绪,让他感到好笑。 很少能有什么地方能够真正让他卸下所有的防备,到目前也只有滨海市的那个小院子而已。 从李乘云死之后,他自己顶起了自己的天地,钢骨一般的脊梁从来没有被肩头的重担压弯过。 但也相对应的……他从来没有放下过对人神鬼的警惕。 燕时洵在因为自己的状态反而有所戒备之时,也发觉了自己似乎无法记住让他警惕之事的情况。 就算进了厨房忘了自己想要拿什么东西是人之常情,但是在短短时间内发生十几次,仍旧是不合理的表现。 像是他一直在向自己的头脑输入数据,而有一双无形的手,一直在删除对应的数据。 燕时洵掀了掀眼眸,冷静看向周围的人。 嘉宾们还在高高兴兴的讨论着刚才看到的一切,村里的景色和那些和善的老人们,他们说到兴头处眉飞色舞,似乎谁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因为嘉宾们要拍摄,所以他们和工作人员是一样的食物,分开在两边吃。 这边嘉宾还在不断惊叹于农作物纯粹的甘甜绿色,但是那边面对一样的食物,工作人员们却显得提不起精神。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太过劳累,几名工作人员都一直在喝水。 有的还边喝边挠自己的脖子,皮肤已经红了一大片带着斑斑红点,看起来已经受损严重,再挠下去一定会破皮。 燕时洵原本想要看看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有类似的感受,却没想到那边的工作人员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起身走过去,问道:“过敏了吗?” 工作人员正在一脸烦躁的挠着脖子,一点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把自己挠伤了。 此时听到燕时洵的问话,他一惊抬头,才在燕时洵隔空点了点他脖子的动作下顺势看去,发现自己脖子的异样。 他抬起手看时,指甲缝里也有些许血丝,正是挠坏了的皮肤组织。 工作人员一惊,恍然回神,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干了什么才会这样,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整个皮肤都在发痒。 “不好意思啊燕先生。” 工作人员见燕时洵拍摄中还过来这边,担心影响节目的正常拍摄,于是歉疚的笑了下,道:“我确实是对花粉过敏,应该是不小心沾到哪了。” 花粉? 对花粉过敏的人在春秋两季是最难熬的,尤其是春天。但是冬天相比之下,在四个季节里还算是舒适。 这人能在冬天沾到花粉…… 燕时洵想起了隔壁小木楼的开了满院子的菊花。 但是,燕时洵对工作人员的动向都心中有数,他虽然没有在意他们具体都做了什么,但在查看自己房间里古怪的花纹时,也都分出了心神留意工作人员们的安全。 他记得很清楚,工作人员们需要在天黑前处理完的工作很多,所以一直都在小楼的客厅里,零星几个去拍了外景,用作后期剪辑旅游宣传片所用。 但过敏的这人,一直都在客厅里,按理说没有碰到那些菊花的机会才对。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燕时洵直接抬手握住了这人的手臂,将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近距离仔细看他脖子上的皮肤。 “你知道自己过敏,那你带药了吗?” 燕时洵皱眉问道:“别挠,破皮不好处理。” 在野外,最怕的就是开放性伤口。 如果没有破皮,有了皮肤这层保护,就可以避免掉绝大多数的细菌,让伤势依靠人体的自愈能力慢慢恢复。 但一旦破皮,没了保护的伤口接触空气和其他不明物品,很可能会被感染,引发更严重的并发症。 毕竟山中野外,谁都说不好有什么潜在的危险,如果真的出了大问题,偏偏又出山困难,无法得到及时专业的救助。 此时燕时洵紧紧攥住那人的双手,防止他再继续挠破皮肤。 工作人员虽然还是觉得皮肤痒得不行,但他自己毕竟也是跟过很多节目组的,知道不少急救和野外生存知识,明白燕时洵这是在为自己考虑。 于是他感激的朝燕时洵一笑:“我随身都带着药的,就在楼上,我自己去拿就行,燕先生赶快回去吧,别耽误拍摄。” 对方的表情很是诚恳,燕时洵也不会强制违背别人的意愿,尤其这也算不上什么事情,对方既然常年过敏而且自己随身带药,那肯定是有应对的经验。 他要是强硬插手,反而耽误事。 燕时洵站在原地,眉头紧紧皱着,看着工作人员将木质楼梯踩得吱嘎作响,上了楼。 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燕时洵会关注这边的工作人员。 [一般的综艺节目,都会避免幕后人员出镜吧?怎么燕哥还主动来找了?] [嗐,你看燕哥什么时候记得他在直播……别人都是在直播前尽量好好表现,燕哥?他能在乎直播都是好的了。] [不过刚刚离得近的时候,镜头差点怼到对方的身上,吓了我一跳!那也太红了,过敏好可怕。] [虽然我也过敏,也泛红起小疙瘩,但是刚刚也惊到我了。] [抓出来的一道道的划痕,看起来还有点像菊花诶?有点好看是怎么回事?] [差不多吧,有种菊花是长长的花瓣,自己手指甲挠的也是长长一条,不细看确实有点像。] [血红色的菊花,怪不得我刚刚看怎么都觉得渗人,我们这边上坟扫墓都是用菊花祭奠的。看到这花就不舒服。] [啊?那我们习俗不太一样,我们这边菊花代表着长寿,梅兰竹菊嘛,菊花其实还是很好的。] 因为那名工作人员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镜头前,所以观众们只是随口聊了几句,很快就失去了兴趣,转移到了别的话题上。 倒是燕时洵,他在原地久久站立,直到那边安南原发现少了个人找过来。 “燕哥,你看什么呢?” 安南原叼着一颗红薯,好奇的越过燕时洵的肩膀,想要看看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在吸引着燕时洵的注意。 但只有空荡荡的木质楼梯。 似乎是因为建筑时间久远,又临近水边,木质结构受潮膨胀又缩小,所以即便无人走过,木质楼梯也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像是有看不到的人,咧开嘴巴,就站在楼梯上静静的注视着房间里一无所知的人们。 血液从那人脚下蜿蜒流淌,楼梯染成了红木色。 他空洞洞咧开的嘴巴里透着光,像是一层纸皮,在光线下变成了黑白的剪影。 安南原被自己的脑补吓得打了个抖,他赶紧闭了闭眼再看去,楼梯上分明什么都没有。 唯有木质楼梯,还在吱吱嘎嘎的响着。 安南原本来是要来燕时洵的,却没想到他好像自己把自己给吓到了,赶紧敏捷拉住燕时洵的手臂寻求安慰。 燕时洵看了看安南原蹭到自己衬衫袖口的红薯残渣。 “…………” 他抬眸,无语的看向安南原,眼神像是在说:你是被张大病带坏了吗? 他身边这些人怕不是都需要改下名字,安有病,路有病,张有病……怎么都喜欢往他身上蹭东西? 燕时洵额角一跳,连带着营业性假笑都变得狰狞了起来。 安南原刚刚被吓到的时候下意识反应,没想起了自己手上还有东西,一时尴尬的笑了下,试图抬手抹除“罪证”。 燕时洵轻轻抬手避过,却是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安南原,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开心?” 燕时洵定定的看着安南原,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平静发问:“你还在和原公司打官司,还要防备来自之前组合成员的诋毁,也要从零开始组建工作室,这么多事情堆在一起,即便有宋辞他们帮你,也绝非轻易就可以解决的。” “但你为什么从进山开始,就一直都没有表现出担心那些杂事的情绪?” 燕时洵只是不在乎娱乐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对耳边的声音略过不听。 在来的一路上,安南原在商务车上一直都在和路星星说话,还时不时带上几句宋辞,说起的内容都是他最近一段时间身上的合同纠纷。 安南原现在毕竟也是顶级流量,原公司不可能就这样心甘情愿的直接放手,就算有宋家站在安南原那一边,原公司在私底下的动作也从来没少过。 再加上组建工作室,安南原需要从原来“被管理”的状态切换进“管理”的状态,新手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之前根本想不到的问题。 在来参加这一期的拍摄之前,安南原已经快要忙疯了,脑子里堆积着数不清的工作,别说快乐,他都快要被压抑得麻木了。 这些压力没有合适的倾诉者,因为升咖太快,安南原在圈中也没有朋友,只有同事和竞争对手,所以抱怨的话也就堆积在了安南原心里。 直到他看到了路星星和宋辞,才开心的拉着对方大倒苦水。 说得宋辞都想要打人了。 不过也正因为此,燕时洵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他们聊天,也知道了安南原最近的经历。 可是从进山之后,安南原却对这些事情只字未提。 如果是进山时山路艰险难走,让安南原没有心思在乎这些,那还可以理解。 可现在呢? 安南原一直都在笑,脸上洋溢着轻松幸福的神情,不是男团营业性质的假笑,而是发自真心的。 ——他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 燕时洵不觉得安南原是个心大的人,他和路星星不一样,一直对自己有清晰的规划,不会因为一时贪玩就把工作扔下。 也正因为了解,所以燕时洵怎么看都觉得安南原的笑不对劲。 “啊?” 安南原被问懵了一瞬,随即才仰着头努力回忆。 “嗯……好像是吧。” 他挠了挠头,也有些困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刚一想起来,就会忘记那些东西,只觉得应该关注更开心的事情。” 安南原努力回想,但之前那些令他烦心的工作依旧像是滑溜溜的鱼一样,抓不住的溜走。 他试图向燕时洵表明自己的感受:“就像是有个漏斗,会把所有让我觉得不快乐的事情过滤下去,只留下开心的事情。像是脑袋里有个洞,那些东西根本抓不住。” 见安南原也和自己有类似的感受,燕时洵的脸色慢慢严肃了下来。 人有保护自己的本能,大脑会将人无法承受的事情处理成可以被接受的图像,防止人因为接受不了刺激而整个崩溃。 但燕时洵不觉得自己此时的情况是因为这个……它们有着本质的差别。 像是某个存在不想让人记住痛苦的事情,于是人连回忆都是快乐的。 安南原也只在与燕时洵说话的这短短时间里,回想起了自己其实在山外还有一大堆需要解决的事情。 随即他就立刻忘记了这件事,重新笑着问燕时洵要不要再吃点,这里的农作物真的很好吃。 安南原还感慨道:“之前在山外的生活忙忙碌碌,都不知道自己在活什么。现在想想真是恍如隔世,遥远得都快要想不起来了。” 他举起手中的红薯,对着太阳看透过来的暖黄光线,自己也被红薯的热气和香甜所沾染,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真好啊,这才是生活……慢悠悠的过完一辈子,还有好吃的食物,真是幸福得我都不想回去了。” 燕时洵见过很多人在极大的压力之下,也都说过类似的话,说要从城市生活抽离出来,去过田园牧歌的日子。 但很多说这话的人即便真心,也不会真的去做。 成年人,有太多牵绊和责任。 就比如安南原如果此时真的留在了山中不再出去,那那些支持他从公司脱离的人,还有被他从原公司带走的助理运营化妆师等等人员,可都要面临着严重的经济和事业危机。 说说可以,但不能真的去做。 不过此时燕时洵看着安南原,忽然觉得,安南原是真心的。 燕时洵皱了下眉,还想问什么,那边嘉宾就发现了两人在这边独自说话,顿时笑着喊道:“你们在那边说什么悄悄话呢?让我们也听听。” 路星星手里举着食物起哄:“师婶就在房间里呢,燕哥你竟然做这种事情,真是太可恶了!你对得起师婶吗?” 因为路星星声音故意搞怪,所以按照路星星一贯的性格,大家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也被逗得放声大笑,倒是没有人当真。 安南原也笑骂道:“路星星你让你粉丝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还独立音乐人,怕是不独立三岁小孩吧?” 说着,安南原就跑过去追着路星星打,两人绕着客厅里巨大的木桌跑,像是玩疯了的狗子。 客厅里众人的欢笑声几乎要掀翻房顶,气氛一片融洽,找不出半点异常。 燕时洵静静注视了片刻,想要出门去找向导。 但一抬手,他就看到了自己袖口上沾着的红薯碎屑。 黑色的衬衫布料上,橘红色的红薯块如此显眼,还带着一点湿润。 燕时洵:“…………” 啧。 燕时洵拒绝穿着这么一件脏了的衣服,所以他回房间准备换一件,推门却看到邺澧不在房间。 他心中疑问,快走了两步之后视野转变,才看到邺澧站在外面的阳台上,高大的身躯沉默屹立,像是一尊没有生机的雕像。 燕时洵心中奇怪。 之前无论他走到哪,随时一回身都能看到邺澧就在自己身边,但刚刚却没有。 并且今天从进山起,邺澧的表现就不太对劲,脸色一直阴沉着,像是在生气。 可,还有什么事情是鬼神无法解决的? 在燕时洵看来,邺澧应该和自己差不多,都是有仇当场报的性格。尤其是邺澧掌握着如此巨大的力量,他如果生气怎么会一人在无人处生闷气? 怎么想都有古怪。 “邺澧?” 燕时洵奇怪的走过去,站在邺澧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木质阳台下的河水欢快奔腾,冲击河中巨石时溅起的水雾扑过来,带来清凉和甘甜的气息。 但能够吸引邺澧注意力的东西,或是异常的东西,却并不存在。 燕时洵看了好几眼,都没看出这河水有什么问题,反倒充满着勃勃生机,灵性十足。 即便他因为一些古怪的细节而对长寿村充满警惕,但是平心而论,长寿村的环境确实好。 虽然他走过大江南北,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清澈没有杂质的水源,甘甜清冽,并且最重要的是,带着其他地方所没有的生机。 如果野狼峰没有因为邪神而毁灭,在山神的庇佑下,那里的水也差不多可以达到这种程度。 但事实是,连像野狼峰这样曾经有山神幸存的地方,都是少数,更别提近年来天地间残留的神力越发消退,早就没有了这样的灵气。 燕时洵站在邺澧身边看了好半天,都没有找出来他在看什么,于是纳闷问道:“你单纯在这里看风景?” 在他印象中,邺澧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邺澧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在抬眸的瞬间,将眼眸里的深沉暗光藏进了更深处,再看向燕时洵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笑容。 “不,只是在回忆。” 燕时洵的存在,让邺澧周身的寒冷一点点消退下去,重新恢复了人间鲜活的温度。 “你来过这边?”燕时洵惊奇道:“看你这么不喜欢人间,我还以为你会离得远远的。” “我曾经也行走过人间啊。” 邺澧没想到自己在燕时洵心中的形象会被误会成这种模样,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又包容的轻笑道:“我也给过人间机会……很多次。” “是人间自己抓不住。” 邺澧微微侧眸,远眺群山,眼神变得幽深:“我对偏南地区……没有好印象。” “不过那是在遇到你之前了,在遇到你之后,我对人间也有些好感。” 邺澧轻笑:“若是你在偏南地区,那我或许会因此而更喜欢偏南地区一点,也未尝不可能。” 燕时洵没想到自己只是回来换个衣服,都能被邺澧说上这些,一时僵立在了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只是对感情不敏感,也本对自己的感情并不上心,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与人结下这样的因果缘分,自然也就不会往这方面想。 但是,之前兰泽直言不讳的挑明,却让燕时洵有种进退两难的不知所措。 他不觉得兰泽所说是真的,甚至有种荒谬和不真实感。 但是每每燕时洵觉得,确实是兰泽看错了,其实邺澧并不是像兰泽所说的那样时,邺澧又总能做出一些打破他判断的事情。 比如现在。 邺澧丝毫不加掩饰的爱屋及乌,在燕时洵看来如此明显。 他的唇瓣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好半天才咳了一声,逃避般迅速将邺澧往外面推。 邺澧:“嗯?” 燕时洵正色:“我要换衣服,你回避一下。” 邺澧好笑:“你之前不是早就在我面前换过衣服了吗?都是男的不需要避讳,可是你之前说的。” 燕时洵面色平静,倒是鬓边被散落下来的发丝遮挡住的肌肤,泛起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红色。 “现在我觉得需要了。”燕时洵的神色看起来与寻常无异,音调也没有变化:“或者你去和张无病换,我和他一间房。” 邺澧无奈的举了举手臂,示意自己这就出去。 直到房门关上,燕时洵才长出一口气,抬手用微凉的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手掌温度太低了,不然怎么会觉得脸颊这么滚烫。 他站在原地深呼吸几口气,才平缓下来心情,重新恢复正常,迅速从背包里掏出备用的衬衫换上。 门外的邺澧听着从房间里隐约传来的布料摩擦声,眼眸中泛起一丝笑意。 他轻轻摇了摇头,无视了客厅里的欢笑声,从小楼大门走了出去。 阳光洒落下来,邺澧鸦羽般浓密的长长眼睫微颤,在眼眸下方落下一片阴影,将原本就冰冷锋利的眼眸衬得更加幽暗危险。 他看向长寿村的目光,阴冷不带一丝温度。 无论是天地间人神鬼,在对上这样眼神的瞬间,都会畏惧的躲避。 但长寿村里,坐在屋外晒着太阳的老人们依旧笑眯眯的平和,似乎邺澧的存在本身对他们而言并无意义。 老人们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或是挑着扁担打水回家,或是在菜园里健步如飞,或是中气十足的互相打着招呼。 半点看不出他们其实已经年过百岁。 甚至有老人看到嘉宾们的小楼门前站着一道身影,还笑眯眯的抬手,遥遥向这边打着招呼。 邺澧的目光从那个与自己打招呼的老人身上扫过,冰冷的眼眸映不出对方的身影。 他的视线穿过重重木屋,投向远方缠绕着雾气的山涧。 …… 燕时洵修长灵活的手指一颗颗将衬衫扣子系上,原本波动的心情也恢复了平静。 就在他想要开门出去找向导的时候,却听到阳台外面传来声音。 两个老人挽起裤脚,正站在河水旁边打水,他们的脚边还放着扁担和木桶,看来是采用着嘴传统的方式打水回家。 只是在打水之前,两个老人蹲下身,向着河水又轻又快的念着些什么。 像是某种古老玄妙的韵律,但所有音节都含混在一处,让燕时洵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什么。 老人嘀嘀咕咕好半天,才神色极为郑重的向河水躬了躬身,像是虔诚的信众在寺庙中参拜佛像。 然后他们才拎起木桶,动作熟练的取水。 因为老人们背对着燕时洵,所以他看不到老人正面在做什么,只能快走几步靠近,想要从老人们的动作中判断。 老人打水后一起身,就看到了不远处阳台上的燕时洵,顿时换上了一副乐呵呵的笑脸,爽朗的和燕时洵打招呼。 “是客人啊,怎么样,还习惯吗?” 老人笑着道:“村里没有养猪一类的家畜,也就只好给你们准备的都是些我们常吃的菜,也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怕让你们在这边过的不高兴,刚才我还骂了阿野几句呢。” 另一个老人接话道:“是啊,你们这些孩子,在山外苦得很,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就怕怠慢了你们。” 虽然同样是问吃饭的问题,但是两位老人和之前燕时洵在隔壁遇到的老婆婆不同。 老婆婆给燕时洵的感觉,是她真心实意的想要为晚辈操持饭食。而这两位老人……态度就像是在问喂没喂猪一样。 燕时洵皱了下眉,但因为对方一直笑呵呵的又是老人,他也不好冷着脸,于是就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回答。 因为一楼下面有半米的架空层,所以老人和燕时洵说话要仰着说,不太方便。 燕时洵注意到了这件事,也是想要近距离看看老人打水的样子,便手一撑木质栏杆,修长的身躯直接从阳台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地面上。 老人没料到这次的客人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手,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乐呵呵的模样:“客人好身手。” 燕时洵凑近看时,就看到对方的木桶里荡漾着清澈的河水。 “老人家,我看院子里有水井,怎么不用井水?那样比你们这样挑水要方便很多。” 燕时洵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村子,道:“怎么连水井都荒废这么久了。” 老人没料到燕时洵会注意到水井,猝不及防之下愣住了,好半天才重新开口:“这有什么原因的,不想用……” 话说到一半,旁边的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接过了话,道:“不知道客人听没听说过我们村子的传闻。” “虽然很多人都说我们这里水土好,但其实我们自己认为,应该是河水的水质好。” 接话的老人道:“井水是地下水,河水是上游山上流下来的水,当然不一样。客人你没有尝过井水,又涩又苦,很难喝。但是这河水就不一样了。” 老人笑道:“有了甜的,谁喜欢苦的呢?” 燕时洵做出一副关切对方的模样,疑问道:“那老人家也可以让家中小辈来挑水,不用自己来做这样重的活。不过,我一路走来,好像没看到有年轻人?他们出去玩了吗?” 之前在老婆婆那里,燕时洵就想问出这个疑惑,老婆婆却反复的说“活着就好”,怎样也不肯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此时,燕时洵存了试探的意味,想要从老人的反应中得到答案。 ——对方说的话可能是在骗他,但是对方最细微的反应却无法骗人,那是人的本能。 但是,老人却并不觉得这是个敏感冒犯的话题,只是叹了口气:“年轻的孩子嘛,他们有自己的事业,不要我们这些老人咯。” 另一位老人点点头:“幸好我们自己的身子骨还算硬朗,要不然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下去。” 他叹息般道:“孩子们都出去打工了,我们就是想要让他们留在身边也不忍心啊,时间长了,他们不愿意回来,也就这样了。” 老人们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寂寞和惆怅,其中一名老人一瞬间神色悔恨,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燕时洵认可了这个说法。 确实,现在年轻人外出打工,整村老人留守的情况,确实是存在的。再加上长寿村地处偏僻,外出的人不方便回来也可以理解。 “那之前来定居的那些人呢?” 燕时洵敏锐的注意到了村子里并没有任何外人,此时也没有直接相信对方的说法,而是一针见血说出异常之处。 要知道长寿村之所以出名,就是得益于最早起的那批背包客和定居者,因为他们发出去的照片和游记,大家才知道原来有这么个村子,然后才慕名而来。 而被吸引来的,自然也是有相似倾向的人。 比如重病不想再拖累家里的人,比如厌倦了城市生活想要悠闲养老退休的人。 那些人可都是中年甚至年轻人,可燕时洵依旧没有在村子里看到他们的身影,甚至没有找到他们定居的房子。 老人不慌不忙,道:“嗐,山里没什么好东西,那些人倒是来住了一段时间,但都坚持不了太久就忍受不了山中无聊,就走了。” 另一个老人点点头,有些惋惜:“我还挺喜欢那个摄影师的,可惜了。” 燕时洵皱眉:“可是外界并没听说过他们回去的消息。” 那些来长寿村定居的人,一般都是先在长寿村居住几个月,然后返回家中处理好一切事情后,就从此来了长寿村,外界无论妻儿亲友,都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所有人都觉得,长寿村真是个神仙地方,竟然吸引了这么多人去隐居。 可落在老人们口中,却变成了另外一个故事。 面的燕时洵的疑问,老人平静的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他们走了之后,我也不清楚他们在村外面的情况。” 另一位笑着道:“和你们年轻人比不了,我们不用手机之类的东西,你看我们这地形,进山出山都困难,和外界没什么联系。” 无论燕时洵问什么,老人都能给出似乎没什么问题的回答,从头到尾神色都没有异常,诚恳又亲切,像是家中有问必答的长辈。 但偏偏燕时洵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人很快就打好了水,挑着扁担向燕时洵挥手告别,还邀请燕时洵等人有时间去他们家做客。 燕时洵礼貌的与老人们告别,却没有回应他们的话。 因为之前的异常,燕时洵警惕着,不想与老人结下这样的因果。 对于普通人来说,客套话的敷衍已经是常见,但要是对方来路不正,就贸然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燕时洵眸光暗了暗,站在河水边,侧着身一直注视着两位老人结伴而行,走回村子里。 直到再也看不到两位老人,他才大跨步向隔壁小木楼走去,想要再去看看那老婆婆。 因为老婆婆与到目前为止见到的所有老人都不同,所以燕时洵断定,如果村子里真的有异常,那能将这异常告知他的,也就只有那老婆婆了。 但是,隔壁的小木楼静悄悄的,没有人。 窗户后面的摇椅还在吱嘎吱嘎的摇着。 坐在上面的老婆婆,却不见了踪影。 第194章 刚刚燕时洵来的时候,还有大片大片灿烂的阳光落在花园里,将黄色白色的菊花照耀得鲜艳剔透,美不胜收。 但是冬日太阳下山的早,不过一顿午饭的功夫,开始偏移了角度的太阳被山峰挡住,不再有一丝光芒落进小院里。 失去了阳光的花园变得阴冷肃杀,满院子开放的白色黄色的菊花,都仿佛跟随着一起阴森了下来。 像是下雨天阴阴的墓园,凄风哀嚎穿过,菊花无声祭奠。 诡异渗人。 燕时洵站在篱笆院外,注意力还落在窗户后面的摇椅上,皱着眉想要看清老婆婆的所在。 但是蹲在他分屏前的观众们,却先一步炸了。 燕时洵常年与鬼怪打交道,连乱葬岗都能够在夜半无人时分面不改色的穿过,丝毫不会畏惧于鬼怪。 但与燕时洵不同,观众们一直生活在正常的世界,就算节目开播之后跟着看到了一些恐怖骇人的场景,但本质上来说还是对鬼怪有所畏惧的,并不能做到燕时洵这样面不改色。 而此时的开满菊花的阴森小院,让很多观众都觉得,光是这么看着,就有一丝丝的寒气顺着脚底向上蔓延。 [刚,刚刚有太阳的时候不觉得,怎么现在看着这么吓人啊?] [我靠!花后面还有长满青苔的水井,更吓人啊了!我的脑子开始自动联想会不会水井里面有尸体,下一刻就会爬出来……] [呜呜我就说菊花很恐怖了,尤其是白菊,我真的很害怕白菊,总能让我想起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去上坟结果看到鬼的事。] [嘶……刚刚还开开心心的坐在客厅里看,现在忽然觉得有点冷呢?不行我支撑不住了,我得先进个被窝。] [燕哥是看什么呢?总觉得他好像是在找人。] [之前有事没看直播,刚刚才看,请问,燕哥找的是一个老婆婆吗?好像有点残疾的那种?] [你没看之前的直播,那你怎么知道的?咱们这节目没有回放录播啊。] [我觉得我知道为什么……你们换个大一点的屏幕,然后把亮度拉到最高,一直盯着窗户里面。我现在整个人从头凉到脚,太恐怖了,我不敢回头看我家窗户了。] 看到有人说窗户后面的阴影有东西,不少观众努力睁大眼睛,但就是看不到到底哪里有问题,弹幕上顿时多了不少“???”。 还有人质疑,之前那条弹幕是不是在装神弄鬼,想要博得大家的关注。 但这样的质疑声,很快就消失在一条新出现的弹幕之后。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我踏马现在头皮发麻,整个人都是冷的!真的各位,信我的,千万不要换成电脑或者平板,然后拉高亮度看,太可怕了我的天,我现在开始怀疑我身后是不是也站着人了。] 看来这个人是相信了之前那条弹幕的操作指南,于是也看到了与之前那人看到的一样的东西。 不少观众顿时来了兴致,还有人有逆反心理,觉得“你不让我做我就不做了?我这么没有面子的吗?我偏做!”。 一时间,不少人都翻出手边其他更大屏幕的电子设备,按照之前的操作指南,把亮度调到最大,然后努力眯着眼睛盯着看。 最开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色模糊的像素点。 观众们还犯着嘀咕,什么都没有啊,该不会是被骗了吧?之前那个特意回来警告的该不会是托吧? 但看着看着,不少人开始发现了不对劲。 正常来说,在室外的亮度比室内的亮度要高时,打开的窗户后面就会变成无法看清具体情况的阴影,光线落进去之后不再反射。 但是那样的阴影,用肉眼来看应该是一片平坦,无法判断出阴影的形状。 可现在不少人看到,镜头下屋子里的阴影,似乎并不平坦,而是带着起伏的形状。 他们眯着眼凑近,想要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然后,他们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样的起伏,不正好是人体的弧度曲线吗! 窗户后面的黑色根本不是什么阴影,分明就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在和一个在窗户后面的人对视——甚至脸贴脸试图凑近看得更清楚。 意识到这一点,不少观众倒吸了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手里的平板扔出去。 更有激动者直接将眼前的屏幕击飞出去,“啊啊啊”的疯狂大喊。 [哪个龟孙儿说要看清楚的?我踏马差点没把心脏吐出来,吓死老子了。] [那特么根本就是个人啊,是人啊!我人都吓飞了。] [所以说,都告诉你们不要看了,好奇害死猫……我头皮到现在都是麻的,整个人吓得一点力气提不起来,想要回身上床但又害怕身后站着人,连头都不敢回。] [你要是不说还好,你说完我们才更想看了好吧!!!] [我刚刚看清楚的时候,整个人都贴在屏幕上,吓得我直接把电脑掀飞了出去。但是,我是在公司摸鱼看直播啊……现在周围的同事都在看着我,社死了。] [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个黑色的人影,姿势不太对?] [有没有人记得,一开始那个人是在问燕哥是不是在看老婆婆?还把老婆婆的形象形容了出来。你们再仔细看看那阴影像什么……] 被提醒了的观众们吞了吞口水,颤巍巍的鼓起勇气重新看向阴影。 然后他们发现……那阴影,像是老婆婆穿着黑色的衣服,悬空在窗户后面,与阴影融为一体。 就像是…… 吊死在了那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清的瞬间,无数人感受到了头皮发麻的阴森冷意。 无论穿着多厚的衣服,都仿佛一股冷气顺着脖子吹了进来,将原本温暖的身躯慢慢变得寒冷。 他们僵立在原地,手脚冷到几乎失去知觉。 但燕时洵并不知道屏幕后面的情况。 他皱着眉在篱笆院外站立片刻,然后抬手屈指,礼貌的敲了敲篱笆:“阿婆,你在家吗?”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燕时洵稍等了几分钟,果断推开院门大步走进去。 因为村子地处偏僻深山,没什么外人,所以连带着锁门都没有必要,燕时洵轻而易举的就穿过进入了小楼。 和刚刚来的时候满室阳光不同,现在没有了阳光之后,木质结构的小楼忽然变得阴暗压抑起来,没有了那份贴近自然的原木悠闲。 摇椅已经不再摇晃了,它慢慢停了下来。 燕时洵向四周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老婆婆的身影。 像是他刚刚来的时候,刚好是老婆婆刚走,所以摇椅才在摇晃。 不过…… 燕时洵皱眉扫视整个小楼,将屋内面貌尽收眼底,独独没有老婆婆的身影。 老婆婆能去哪里呢? 她下半身残疾,连在房间里走路都费劲,需要扶着墙支撑自己。 这样的体力,为什么明明摇椅还在摇晃,她就已经不见人影?这种速度,不该是她的身体素质能够做得到的。 况且村里也不像城市,有很多可以娱乐的地方。 这里的生活虽然清闲,但也没有什么可以解闷的事情,以燕时洵一路看来,老人们要么是早干活养活自己的口粮,要么就是趁着有太阳在晒太阳,没有聚集在一起聊天的场景。 而且老婆婆的小木楼和其他村民的不一样,这栋小木楼,离其他村民的房子格外的远。 沿着河边的,只有两栋房子,一栋是老婆婆,一栋是节目组嘉宾。 其余人,都在村中央种着的那大片大片菊花与树木所隔开的另一边。 燕时洵怀着这样的疑问在小楼里找寻老婆婆的身影,却许久未果。 眼看着太阳越发偏移下落,燕时洵也只好暂时放弃,准备去找了向导之后再回来,看看那时候老婆婆有没有回来。 但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忽然嗅到一缕血腥的气味。 冷冽的血腥气中带着一缕水汽的甘甜,纷纷绕绕的融化在空气中暗暗浮动。 如果不仔细去注意,很快就会错过它的存在。 燕时洵也只是嗅到了一瞬间,很快就失去了它的踪迹。 当他眼神一凛,迅速转身向周围警惕看去时,那缕血腥味道已经消失不见。 整个逐渐被阴影侵袭的小木楼,就像是在黑暗中静静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想要将所有靠近的人都吞噬其中。 黑暗中和夹缝里,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 像是老鼠从木板上跑过,也像是有人在踮着脚走路,但也可能不过是风声的错觉。 木头衣柜打开了一条缝,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阴冷的向外看去,冷冷注视生人。 床下伸出肿胀惨白的手,掀起垂下的床单,偷偷露出一只眼睛。 木质房梁上,浑身肿胀的人像是泡发了的白馒头,静静的看向下方。 燕时洵站在小木楼的门口,平静抬眸环视整个房间,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依旧是那个整齐摆满着生活用品,却偏偏有一丝诡异的老人的家。 燕时洵站立片刻,才漠然收回视线,转身向小楼外走去。 他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掌紧握,修剪漂亮的指甲硬生生在手掌心划下印记,力道之大,几乎出现了血线。 他在心中拼命一遍遍默念,让自己记得现在所感受到的这份异常,绝对不可以忘记,要注意探查异常之后的真相。 但是随着他迈开脚步,那些记忆还是如潮水般悄然退去,想要抓却都从指缝漏出去,徒劳无功。 当燕时洵走到篱笆院门时,之前在小楼里的警惕已经彻底松懈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冬日咕嘟咕嘟煮热牛奶一般的幸福和放松,像是没什么事情能够让人忧心,只想要不去管那些事情,就这样保持着大脑放空的状态。 但……不对! 这绝不是他的性格! 燕时洵的脚步轻轻在院门口站定,修长的身躯背对着小木楼,背影微僵,却看不出他到底在思考着什么。 沿着木质楼梯滑下来的身躯拖拽了一路血痕,它本来想要从旁边的窗户滑进水里,却没料到那个生人竟然停留在了院子里,一时僵在楼梯上放轻了声音。 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缓缓睁开了眼睛,用被泡得肿胀腐烂的眼球,空洞僵直的向小楼外看去。 一道道目光,无声落在燕时洵的后背上。 燕时洵能够感受到手掌心传来的微弱刺痛。 他垂下眼,伸展开掌心,上面还残留着一道道半弯的指甲痕迹,最深处已经隐隐渗出血点。 燕时洵很确定,自己不是会自残的人,如果有什么是他想要改变的,那他也不会生闷气一般紧握拳头,而是果断出击。 那这血痕…… 他不动声色的放下手掌,重新将手掌心里的血痕收拢起来,让别人看不到这一点伤势。 然后他平静的推开门,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离开了院子。 就在燕时洵踏出院门的一瞬间,一道身影猛然从窗户边垂了下来,绳子向下抻了抻,然后轻轻在原地晃荡。 一双畸形的腿,露在窗户边。 反穿着的鞋让人分不出哪边是正,哪边是后背。 但是沿着鞋面向上看去……垂脸向下的,赫然是老婆婆的面容。 她的脖子上套着麻绳,绳子的另一端牢牢系在木质房梁上,将她整个人吊在空中,像是钟摆一样来回轻轻晃荡。 老婆婆紧闭着眼,面容安详甚至带着放松,身躯也自然下垂,不再有挣扎,手脚僵硬,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肿胀发白,已经没有了皮肤的纹路,完全是一张囊掉了的面皮,像是已经被泡了许久。 但是即便麻绳已经紧勒进了皮肤,老婆婆的脖子上却并没有留下青红痕迹。像是脖子上勒得死死的麻绳,对她而言并没有影响一样。 跟随着燕时洵镜头视角走的观众们,同样没有看到这一幕。 但是他们很确定,自己之前分明就在窗户后面看到了吊在半空中的老婆婆,怎么燕时洵进去之后,就没有发现呢? 有的人急得不行,恨不得顺着直播,从镜头爬出去找燕时洵报信。 [啊啊啊啊啊燕哥,燕哥你看一眼窗户后面啊!那里吊着一个老奶奶,救人啊!] [不对啊,我记得燕哥是往那个方向看过来着,怎么就没看到呢?] [我有印象,而且我当时也看了那个方向,但……真的什么都没有。我记得很清楚,那里吊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老奶奶,但燕哥进了房间再看,真就什么都没有。] [你,你们不觉得很可怕吗?那身黑色衣服我看着特别眼熟,刚刚才想起来,那就是我们这边的寿衣啊!人死的时候穿的!] [卧槽你们别说了,我本来不害怕,你们越说我越害怕。] [太诡异了,我发誓我之前真的看到了……看到了什么?奇怪,我刚刚想发什么来着?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你们在讨论什么?] [咦?奇怪,我怎么觉得记忆在从我脑海里溜走?抓不住的感觉。] [什么黑衣服?] [哪有老奶奶啊?你们记混了吧,一直看到的不都是老爷爷吗?] [哇,这个村子真的不错诶,我光是看直播都觉得好幸福的感觉,暖洋洋的像是泡在了热水里。] 观众们很快就遗忘了自己之前的惊疑,弹幕重新变得和睦起来,开开心心的在讨论着村里沿途的风光。 只有逐渐被阴影吞噬的老婆婆,被遗忘在黑暗中。 她就挂在自己家的窗边,随着穿堂而过的寒风,轻轻晃动,带起木质房梁发出微弱的声响。 “吱嘎!” “吱嘎…………” …… 燕时洵找到向导时,他正在最开始接待节目组的那位老爷爷家中,蹲在地上扒着手里烤红薯的表皮。 烤得金黄橘红的红薯沉淀了大量的糖分,剥开皮来就会有黏黏的糖水粘在手指上,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温暖又美好的记忆,足以驱散冬日的寒冷。 向导面前还有一堆没有熄灭的火,灰黑的灰烬散落在他脚边,连手上都沾到了不少,看来他是心急得刚刚烤了红薯就从火里取了出来。 但看向导一脸的笑意,手上剥着红薯的动作也悠闲熟练,他似乎并没有被红薯烫到,并没有寻常人拿着热东西会有的反应。 燕时洵的目光从向导手里滑过,皱了皱眉。 正和向导笑着聊天的老爷爷就坐在向导对面,面朝着院子大门,因此看到了燕时洵走过来。 “客人,怎么过来了?” 老爷爷抬头,笑着问道:“是午饭做少了没够吃吗?” 说着,老爷爷就从椅子上起身,利落的往身后小木楼里走。 “客人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喊我家老婆子再做点。” “不用。”燕时洵叫住了老人:“午饭很丰盛,感谢招待。” 他看向一边的向导:“我是来找他的。” 向导惊讶的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燕时洵此行的目的竟然是自己。 他一手举着红薯,一手拍了拍腿上沾到的灰尘站起身,笑着问:“燕先生有什么事?” 燕时洵注视着向导,心中忽然翻滚起很多画面。 床板下妖异艳丽的菊花花纹,老婆婆家奇怪的声响,村中老人的古怪之处,还有向导之前诡异灿烂的笑脸…… 那些画面只闪现了一瞬间,就忽然从脑海中消失,变成一片空白。 很快就有温暖的幸福感填补了进来,让大脑本能的不想去追究,只想要待在温暖安全的地方。 燕时洵晃了下神,很快就重新坚定下来。 “村里现在还有在定居的外面人吗?不知道他们在不在,节目组想要采访他们。” 燕时洵面不改色的编:“毕竟是为了做宣传,有以前过来定居的人更有说服力。” 听到这个问题,向导面露难色。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道:“实不相瞒,燕先生,现在是没有外面的人在村子里,只有你们。” 老爷爷也点点头,接话道:“冬天来了,很多人受不了山里的阴冷,就都出去过冬了。等春天来的时候,他们会重新回来。” “客人你没有在我们这边山里长时间待过,你不知道。” 老人指了指河水的方向,道:“别的季节,那条河都让大家过的很开心,但是唯独是冬天,河水的水汽让这边阴冷潮湿,如果不是住习惯了,很难适应这种环境。” “那些孩子也就是嘴上说来定居,其实不少人都已经离开了,或是暂时离开了。” 老人遗憾的叹息:“要是客人你想要见他们,那可真是不凑巧。” 就这么巧吗?一个人都不在?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 即便确实是有人无法适应山中生活,但那些前来定居的人当中,还有不少常年野外徒步的背包客,他们对于野外环境已经算得上是适应,为什么连他们也不在? 真的是因为天气原因才离开的吗? 但外界为什么一直没有听说过这回事?从来没有人发动态或者照片,说自己会在冬季离开,或者已经离开长寿村。 燕时洵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就被向导笑眯眯的塞了个烤红薯过来。 “燕先生还想问什么?” 向导笑着问:“今天太累了,大家都翻山越岭进的村子,不如先休息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说吧。” “反正现在想要出山也不行了。” 向导无奈的摊了摊手,道:“这边的河水会随着时间逐渐涨水,只有太阳过正午之前水位是正常的,过了正午之后,涨水会淹没出山的路和路标,贸然出山怕是会迷路。” “毕竟这里的地理情况比较特殊,按照你们文化人的说法就是磁场混乱,所有传统的手段都会失效,在山里一旦迷路,很有可能就出不去了。” 向导一副老实巴交的诚恳模样,似乎所言都是真的。 燕时洵原本准备问出口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咙间。 他静静看了向导两眼,向导也丝毫不惧,大大方方的任由他打量,像是坦荡不怕查的诚恳模样。 手里滚烫的热度拉回了燕时洵的注意力。 他垂眸看去,被用纸包着送到他手里的烤红薯还带着刚从火里出来的热度,将他的手掌烫得一片发红。 但在他身前的向导同样捏着烤红薯,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对滚烫的温度无感。 常年劳作,手里有厚茧所以不怕烫吗? 疑问从燕时洵心头一晃而过。 燕时洵点了点头,没有将自己的疑问表现出来,而是做出了一副遗憾的表情,道:“那可真是不凑巧,看来只能下次有机会再采访他们了。” 老爷爷笑眯眯的道:“会有的,会有的,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向导也笑着准备送燕时洵出门:“这边天黑得很快,别看现在还有太阳,等燕先生走回去的时候,估计天就要黑了。趁着这段时间,燕先生再看看村里的景色吧,要不然就看不到了。” “燕先生慢走。” 向导站在院子门边朝燕时洵挥着手,表情寻常。 但是,在眼看着燕时洵的身影从自己的视野内消失之后,向导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他回过身看向院子里的老爷爷时,表情冰冷狰狞。 “真的不用管吗?” 向导的声音很冷:“所以我就说,不要同意和什么狗屁官方合作,万一那些人里有奇人异士,我们就危险了。” “前几次官方来人,将他们糊弄过去的时候,我都悬着心。” 向导冷笑:“结果你们还不长记性,这次又来。” 老爷爷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神情依旧和善:“放心,有他在,不会的。” “他会保护我们,免受生老病死的苦痛,免去人间的忧愁烦恼。” 老爷爷笑着说:“不用担心,反正……很快就是了。” 向导闻言顿了顿,然后才反问道:“是这几天?” 老爷爷点了点头:“是今天。” 一时间,向导的神情有些恍然。 但他很快收回表情,冷哼道:“贪得无厌,有一个还想要两个,你们这样迟早会出事。” 老爷爷无奈:“阿野。” 向导哼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院子。 他没注意脚下,一下踢翻了刚刚烧起来烤红薯的火堆。 从灰黑的灰烬里,滚出几颗没有被烧透的牙齿,已经被火熏得发黄发黑。 老爷爷平静的拿起旁边的扫帚走过去,不紧不慢的弯下腰,将地面上的灰烬清理到一处。 “冬天来了,要准备柴火过冬才对。” 老爷爷自言自语:“家里的柴火剩的不多了……到哪里去找新的柴火呢?” 边喃喃自语着,老爷爷脚步稳健的向小木楼后面走去,熟练的将灰烬倒进了角落里。 旁边柴房的门半开着,一截白生生的手骨,从门缝滚落出来。 老爷爷看到了,弯下腰将手骨拉住,顺势竟然将整具倒在地面上的骸骨拉了起来。 他打开柴房的门,平静的将手中的骸骨扔了进去。 柴房里,顿时响起一片骨骼撞击的声音。 惨白的骸骨砸在了其他骸骨上,原本像是被捆好的柴火一样摆放得整齐的骸骨,顿时骨碌碌的倒了下来,一个砸一个,从原本站立的姿势摔在了地面上。 有的骨骼似乎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风化,在摔在地面上的瞬间,砸碎成一地白色的骨头渣,四散开来。 “吱——嘎!” 柴房门开了又合上,落锁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脚步声渐行渐远。 恢复了平静的柴房内,忽然重新响起细碎的声音。 骸骨艰难的扭过颈骨,将黑黝黝的眼窝,对准了柴房门。 即便已经失去了眼睛和血肉,但依旧能够感受到它的绝望。 它伸出手骨,从满地狼藉的骨节中,试图伸向柴房的大门,打开门,离开…… ……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自己在出门找向导的时候,阳光的热度虽然已经下降,但还是明亮的照耀着村子,黄色的菊花也迎着太阳招展,美不胜收。 但此时当他离开村中老人家,走在村子里时,却发现阳光在一点点变得浅淡阴暗。 而现在不过是午后三点。 天黑得这么早? 燕时洵皱了皱眉,想起刚刚向导对自己说的话。 河水涨水,所以午后无法进山出山。 这件事倒是燕时洵在来之前就听向导说过的。 在前期筹备拍摄的时候,向导就与导演组沟通过拍摄的进程,并且明确说明,一定要在正午之前进山。 因为一旦天黑下来,对于这种开发不完全的深山而言,就是危险的开始。 失去了太阳指引方向,就很可能会在山中迷路,而黑暗也会蒙蔽人对地形的感知,山中多坑多崖,说不准哪一脚没踩对就踩进了危险里。 燕时洵和导演组都认可这个说法。 尤其是经常会进入深山寻找那些隐居之人的燕时洵,他很清楚,越是原始自然的山水,虽然漂亮,但也越是暗藏危机。 如果是没有野外经验的人贸然进入,很可能会受伤休克而死,或是因为迷路最后饿死冻死。 不过,即便是心中有准备,但看到长寿村的日照时间如此之短,还是让燕时洵有些奇怪,连带着也对向导说的其他话产生了怀疑。 于是他迈开长腿向河边走去。 沿着河水顺流而下,燕时洵注意到,刚来时看到的河中巨石,现在已经没顶,只能透过清澈的河水,看到巨石被淹没在河底。 而岸边的土壤也因为水位的上升而湿润,并且河面比燕时洵最开始注意到的,要宽上不少。 并且,这种上涨的趋势并没有停止,而是依旧在迅速蔓延。 看来向导没有骗他,水位确实在持续上涨。 现在他能够看到的河水是这样的,其他地方水流湍急却河床窄小,恐怕那些地方的水位还要更高。 正午之后,进出山确实存在危险。 燕时洵长身静立在河边,在无人之地,他才有机会重新梳理自己的思绪。 他垂眸思索,却总是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但……他忘了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只隐约能够记住,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再次探查,所以记在心里想要等无人时再走一趟。 可是这样的印象却浅淡得像是写在沙滩上的文字,潮水冲刷一次,就浅淡一次,最后化为一片虚无。 燕时洵意识到,自己越是拼命想要回想,那些记忆消失得就越快,瞬息就在自己的脑海中消失。 但是手掌心的疼痛还在提醒着他……不对劲。 我一定是忘记了重要的东西。 可,那是什么? 燕时洵紧紧皱着眉,原本薄红的唇死死抿到发白,抿成了一条线。 他的牙齿咬着自己口腔里的软肉,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不要走神,专注去回想。 寻常人靠意志力控制自己。 而燕时洵此刻,却像是清醒的困于浑噩之中,于是操纵着自己与自己的意志力做斗争。 有什么东西想要让他忘记? 那他就一定要记住! 燕时洵站立良久,直到初冬的寒意和水边的冷意顺着马丁靴向上蔓延,他整个小腿都冷得快要失去知觉,他才恍然回神。 而这一次,他清晰的记得——长寿村,有不对劲的地方,必须尽快离开。 虽然燕时洵现在还找不出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但他相信自己长久与鬼怪斗争的意识所带来的直觉。 并且一直遗忘不对劲的地方的这件事,反而让燕时洵察觉到了怪异之处。 即便现在涨水无法离开,那也没有关系,明天一早,天亮启程。 燕时洵很快就做下了决定。 等将所有节目组的人都送出长寿村之后,他再独身返回来,看看到底是他多疑冤枉了长寿村,还是长寿村……真的隐藏了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古怪遍地。 …… 山外,民宿。 老板娘一边看守着炉子,往炉膛里添柴,一边听着从后院传来的劈柴声。 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后院的劈柴声,都让她有种岁月温柔的幸福感,好像这样安安稳稳的悠闲过完一生,就是她能够找到的最幸福的事。 感受着身前的温暖,老板娘搓了搓手,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连山外都这么冷了,山里不知道该有多冷,等下次家里的那口子再进山去挑水,向长寿村买农作物的时候,给他多添几件衣服吧,别着凉了。 “也不知道那些去定居的人是怎么忍受下来的,这么冷的季节,也不见他们出山。” 老板娘小声嘀咕着。 她一抬头,忽然发现屋子外面的天都黑了下来,顿时有些纳闷:“这才三点不到,怎么天黑得这么早?要变天了吗?” 老板娘在这做了十几年的民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早天黑的,不由有些奇怪。 后院的砍柴声音停止了。 令人牙酸的声音咯咯楞楞的响起。 像是斧头被人拖着,刀锋从地面上划过,压过石子和木头,发出难听的声音。 但是在炉火噼里啪啦的声音掩盖下,老板娘没有注意到这些轻微的声音。 注意到不对劲时,是因为老板娘发着呆,忽然发现一道身影被拉得老长,投射在自己眼前的墙壁上。 那阴影随着火焰一起跳动,忽明忽暗,狰狞如鬼。 老板娘心中一惊,赶紧回头看去,却只看到自己的丈夫站在门口。 她原本的害怕顿时消退,笑道:“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吓死我了。” 汉子手里提着斧头,没有说话。 他舔了舔缺水干裂的嘴唇,眼睛被火焰映照得赤红如血。 “你?” “啊啊啊啊!!” 第195章 长寿村不大,但是当燕时洵走回到小楼时,太阳已经完全隐匿在山峰后。 明亮的灯光落了下来,铺了小楼外满地,成为了驱散黑暗唯一的光源,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但燕时洵却在小楼外停住了脚,仰起头冷冷的注视着落在窗户上的灯光和人影。 有那么一瞬间,人影闪现狰狞,恐怖如鬼魅。 却又很快恢复正常,不过眨眼的间歇,又是那个欢笑着的房间。 燕时洵刚一推开门,就对上了路星星站在沙发上做鬼脸的模样,周围的人已经快要笑疯过去了。 看到燕时洵的身影,路星星忽然有种小时候在家胡闹,被突然回家的家长抓了现行的心虚感。 他摸了摸鼻子,悻悻的从沙发上跳了下来:“燕哥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天都黑了。” 因为进山耗费了太多体力,所以嘉宾们在午饭后就想着歇一歇再出门。 却没有想到,这一歇就到了现在。 听到路星星的话,一直没怎么关注外面的嘉宾们才恍然意识到,窗户外面的天色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 “我们玩了这么久吗?一下午?没怎么感觉到啊。” 安南原有些茫然,还抬手看了眼手腕的手表。 在他看到现在不过的下午三点的时候,整个人都惊了一下。 “啊?”安南原吃惊:“下午三点就这么黑了?” 其他人也都在这句提醒下纷纷意识到这件事,都有些被惊到了。 “我本来还想出去逛逛的。” 宋辞发出了一声哀叹,随即恶狠狠的瞪了路星星一眼:“你要是不表演得这么有趣,我就不会忘记出去玩的事情。” 路星星:“???这也能怪我?” 他很无辜的好吧! 而且他也是在燕时洵回来之后,才从燕时洵身后门外的黑暗,意识到现在已经天黑的事情,要不然他也一直没有反应过来。 路星星心里犯嘀咕,虽然不高兴宋辞骂他,但他自己其实也很奇怪,明明自己不是会在一个地方呆得住的人,况且天黑这么明显的光线变化,本来应该是能被感知到的。 但偏偏,他一直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像是大脑被放进了冬天的热水池里,被蒸汽熏得暖呼呼,也就不想要再去管水池外面的事情,温暖和寒冷的对比,让大脑停止了转动,丝毫不想去思考。 如果不是燕时洵推门走进来的时候带进来了寒风,他身后的黑暗也让路星星觉得奇怪,路星星根本不会意识到一点问题。 一丝怪异感从路星星心头划过,他觉得这样的情况似乎有点耳熟,但是到底是什么…… 很多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师祖严肃的脸,还有被运回来的道长尸身,师叔们的叹息。 模模糊糊中,路星星回忆起了很多模糊成一团的人声,似乎是道观中的师叔们在议论之前的事情。 ‘过去的几个神婆和道长都死了……有的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就剩下了一个头颅。’ ‘究竟是什么东西作祟?竟然还没有查到吗?’ ‘奇怪啊,太奇怪了,后面好几位道长去了之后,竟然什么都没做就回来了,我问他们的时候,他们竟然说太幸福了,忘了原本想要干什么了。’ ‘怎么会……那边骸骨浮江,江底沉尸,密密麻麻数不清死了多少人在那里,怎么会觉得幸福?’ ‘不仅是那几位道长,去了好几批人,不仅是我们海云观,还有其他门派,巫婆也去过,但都无功而返,甚至问起来的时候,那些人根本说不出在那边到底发生过什么。’ ‘唉……就连我们海云观,都已经折了五六位道长进去,怎会如此!’ ‘李道长……’ 那些声音杂乱在脑海中,纷纷攘攘辨不清谁是谁。 路星星觉得整个人都恍然了起来,像是行走在漫天大雪里将死的旅人,在极致的寒冷下甚至冻出了幻觉,不知今夕何夕,分不清真实和虚假,而脑海中的声音都变得缥缈而遥远。 却又近在咫尺,好像刚刚才发生。 路星星努力回想起来,这好像是发生在很多年前,自己刚进娱乐圈,成立了音乐工作室,结果第一支配乐就直接斩获电影配乐大奖。 他开心得不行,又臭屁又骄傲,乐滋滋的想要向师父炫耀,向师父证明自己不是不学无术,也不是单纯因为贪玩才逃课。 他是有天分并且努力想要做出好音乐来的。 而现在,出道就获奖的事实,也有力的证明了这一点。 路星星觉得,有了这个奖,他就能在道观里昂首挺胸的横着走了。 但当他兴冲冲的直接从颁奖现场扔下一众粉丝和记者,连漂亮的手工西装都没换,就直接跑回了道观里,想要找师父炫耀时,却发现道观中气氛沉重。 当时路星星才拜入宋一道长门下不久,别说出师,就连拎包小道童都轮不到他来做。 因此观内的很多事情,路星星根本不清楚,也没有资格过问。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从众人凝重悲伤的神色还有停在院中的棺木,读出了此时事情之沉重艰难。 那时,路星星尴尬的脱下了自己身上还在闪光的亮片小西服,在寒冷的风中只穿着一件黑色内搭,向院中停放的棺木深深鞠躬到底,送那位以身殉道的道长最后一程。 而躲在梁柱后的路星星,也模糊听到了那些道长们的谈话,还有他们的叹息声。 仿佛一直被长辈们顶着的天,要塌了。 那是路星星长到成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识到了长辈们的死亡。 也是从那一刻起,天不怕地不怕的路星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恐慌。 刻骨的记忆,无法磨灭的天将要塌陷的恐慌感。 停放在院子中的棺木,搬运中隐约露出来的鲜血白骨,狰狞残酷的死状,还有师叔们垂着头低声念诵往生咒的肃穆…… 那一夜,刚红了就想要飘的路星星,直接被其他道长的死亡,从天上打回了地面,让他开始学着收心,安安稳稳做音乐。 而那刻进魂魄的一幕,也让年轻的路星星决定,要将那位道长死时没有完成的道,当做自己的道,保护生命。 哪怕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路星星呆愣的坐在沙发上,脑海中乱糟糟的回忆着以前的事情,但是那些记忆就像是写在沙滩上的字,即便他拼命想要抓住,却都很快随着潮水退去。 浅淡得留不下一丝痕迹。 旁边众人还在因为天黑得这么早而在讨论,有的人在好奇难道这也是偏南地区的特色,这么早就黑天,有的人在懊恼没来得及出门看看村里。 说笑间,有人不小心碰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路星星。 然而,路星星就只这么被旁边的人轻轻推了一下,之前他一直努力想要抓住的记忆,就像是滑不溜手的鱼,瞬间找到了空隙,在路星星晃神的片刻溜走。 路星星再抬起头时,脸上还残留着之前想起来记忆时的急切和紧迫,但他的眼睛,却只剩下了满满的茫然。 我本来……要说什么来着? 路星星迷茫的仰头看着燕时洵,无力的张了张嘴。 燕时洵注意到了路星星的目光,示意他道:“想说什么?” “海……” 路星星努力从嗓子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然而起了一个头之后,后面想要说出来的话,路星星确实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努力了几次之后,路星星只好迷茫无助的摇了摇头:“海,水吗?” 路星星无奈的叹了口气,挫败的摸了一把脸,就着自己刚刚的话说下去:“我忘了,可能我想问的是燕哥你去没去河边吧?” “哦哦对了,本来我中午是想要让燕哥尝尝这里的河水来着,真的很甜。” 路星星错以为这就是自己本来想要说的东西,于是也开心起来,快快乐乐的和燕时洵分享道:“真的不能错过,这是我喝过最甜的水了。” 其他嘉宾好奇:“诶?真的吗,我没有去试过,真的很好喝吗?” “水能好喝到哪里去,总归是水,再贵都一样。” 宋辞不屑的撇了撇嘴:“之前那个还带个天使雕像纯金瓶盖水晶瓶子的水,吹得天花乱坠,一群人说多么多么好喝,其实喝起来也没什么区别,顶多比水管子里的水好喝点吧。” 宋辞所说的水,其他人听到描述也想起来了,是之前震惊全网的水,号称世界第一,每年限量生产两千瓶,一瓶售价十万。 以宋辞小少爷的身份……他能喝过而且还这么嫌弃,似乎也很正常? 白霜默默想了想宋辞说的那瓶水的价格,原本对河水没兴趣的她,也忽然感兴趣了起来。 “真的很好喝吗?” 白霜好奇的拉住路星星问:“比十万的水都好喝?” 路星星觉得宋辞就是专门来找茬的,这小少爷指不定哪里看自己不顺眼,就想要拆自己台。 他横了小少爷一眼,哼道:“十万块是包装费,可没说水值钱,谁让总有些好虚荣的冤大头呢。长寿村的水可没那么包装过,如假你可以不喝,又没要你钱。” 小少爷也被激起脾气来:“路星星你是不是在骂我?你竟敢骂我,你完蛋了!” 小少爷气鼓鼓的像个炸了毛的猫,一边撸着袖子一边就要冲向路星星,简直像是被气得狠了在喵喵叫着挥爪子的猫。 离路星星最近的安南原赶忙懒拦腰抱住小少爷,抱着他不让他继续往前冲。 被挡了路的宋辞依旧在安南原怀里张牙舞爪,不挠到路星星誓不罢休。 不过路星星有没有被挠到,安南原不知道。 他只知道……宋辞这小少爷挠人是真的狠啊,他觉得脸颊和脖子都像是被猫挠了一样,火辣辣的还有些疼。 就算不出血也一定留下印子了。 唯一好在现在直播还开着,不然他可真害怕明天就传出来绯闻,说“解约男团偶像放纵与人啪,身上都是被抓出来的红道道”。 安南原叹了口气,一边生无可恋的抱着宋辞还被他推得摇晃,一边还要苦中作乐的让自己往好处想。 路星星先是被吓了一跳,求生本能的往后跳了好几步拉开距离。 但等看到宋辞喊得凶,却根本近不了自己身之后,又重新得意洋洋起来。 “嘁,我好怕怕哦,求你赶快让我完蛋。” 路星星凉凉的优雅翻了个白眼,嘴上不饶人:“诶,我就是好日子过多了,还没体会过什么叫完蛋呢,毕竟有这么多人喜欢我,呵呵,太优秀太耀眼也是件坏事。” 这话一出,周围对宋辞的性格有所了解的嘉宾们,都倒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的扭头,呆呆的看向路星星。 他们心中统一浮现出了同一句话:路星星,真勇士。 宋辞原本张牙舞爪的动作也停住了,他僵在安南原怀里,不可置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一时间看向路星星的眼神都有些呆滞。 就连屏幕前的观众们都连连抽气。 [卧槽!星星求你别作死,这个我们真惹不起,这可是宋家小少爷啊!宋氏集团的那个宋家!你还想不想在娱乐圈混了?] [笑死,之前路星星和宋辞都为安南原出头的时候,你们星粉还说什么‘啊星星和宋家小少爷关系真好,前途无量’,结果今天一看?屁的朋友,仇敌还差不多,星粉可真会给自家正主抬咖。] [??水军吗?滚,现在没工夫理你。星星你别作死啊!!!妈妈求你了。] [别家要是有个地位高的朋友,恨不得天天营销,跪舔小太子。到星星这……疯狂diss宋家小少爷,把人家小少爷都说不会了。] [草,这回你们信了吧?路星星真的让人又爱又恨,之前他参加那个音乐综艺,就是这么怼得所有人都差点气疯了的。] 除了路星星还自我感觉良好之外,所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果然,宋辞在短暂的呆滞之后,开始更猛烈的挣扎,气得小脸都憋成粉色的,浑身的毛都炸开了。 路星星被吓得果断跳到了燕时洵身后。 他死死抓着燕时洵的衣袖,借由燕时洵修长挺拔的身躯挡住自己的身形,只小心翼翼的露出个头看向宋辞。 就像是找到了靠山的哈士奇,前一刻还被吓得落荒而逃,下一刻就重新翘起了尾巴。 “你来啊,来啊!” 路星星得意的朝宋辞勾手指,挑衅般道:“看见这儿没?我师叔——诶,咱就说,厉害!” “你打得过吗?哈哈哈。” 鉴于路星星“哈哈哈”得实在太欠揍,其他人都默默捏紧了拳头,想要揍路星星一顿让他不要说话了。 而燕时洵……燕时洵的做法是直接攥紧了拳头,“砰!”的一声,砸在了路星星的头顶上。 路星星眼冒金星:qaq。 宋辞都呆住了,没想到被路星星视为靠山的燕时洵会直接出手。 燕时洵平静收回手,向路星星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救你?谁给你的错觉?” 路星星:“你不是我师叔吗?quq” 燕时洵奇怪道:“所以呢?我同意接下你的事情了吗?你付钱了吗?我像是会善良到随便与人结因果的人吗?” 他冷笑:“路星星,你大概对我有什么误解。” 说着,燕时洵直接拎起路星星的衣领,将他放到了宋辞前面。 路星星和宋辞相对而视,然后…… 路星星怂怂的在燕时洵的注视下,缩成了一团。 这回轮到宋辞冷哼了。 不过小少爷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转而向之前跟着路星星一起出去的赵真问道:“河水的水着呢的好喝吗?” “你不是跟着他一起出去的吗,你没尝尝?” 闻言,赵真摸了摸下巴,一副回味的模样:“嗯……” 在宋辞期待的注视下,赵真诚恳道:“还真比我之前喝过的水都好喝。” 宋辞:“…………” 我特意问你,是让你来拆我台的吗?啊??! 路星星却瞬间支棱了起来,得意洋洋的晃悠,指了指赵真说道:“看见没有,赵真,我兄弟,从来不说谎的老实人。他都说河水好喝了,你还在这倔什么呢?哈哈哈。” 小少爷气得直接从安南原怀里冲出来,照着赵真的小腿就踹了一脚,一时连原本好奇的村里风景也不想看了,气鼓鼓的捏紧小拳头就往房间走,一副不想看到别人的模样。 “砰!”的一声,原本眼睁睁看着宋辞回房间的众人抖了抖。 不过,他们倒是更好奇了,能让路星星和宋辞吵起来的水,到底有多好喝? 路星星遗憾道:“可惜了,我原本打了一大瓶水,但是工作人员口渴,就给他们先喝了。” “我本来想着吃完午饭就再去打一瓶水回来的,结果就和你们一起玩到了现在。” 路星星摸了摸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在回想之前的事情时,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想起了什么事情,想要和燕时洵说。 但是他所能记得的,就只剩下“有事情要告诉燕时洵”这件事了。 至于具体要说什么…… 路星星歪了歪头,努力的想要回想,却只能无功放弃。 那边,被勾起了好奇心的嘉宾们听到路星星这么说,也合计道:“那现在想起来也不晚,反正河水就在下面,我们去试试不就得了。” 这个提议一出,很多人响应。 而且直到现在他们才反应过来,他们竟然一下午都没出过门。 这让嘉宾们觉得好浪费时间,毕竟长寿村环境这么好,却偏偏地势偏远艰险,他们下次来说不准什么时候了,当然要一次玩个够才行。 说着,他们都兴奋的开始找自己的外套,想要出门去打水。 “不要落单。” 燕时洵提醒道:“外面天黑,别单独跑太远。” 嘉宾们乖巧点了点头,然后就欢呼一声,拎起手边的水瓶就往门口跑。 小楼本就建在河边,走过去也就一分钟的事情。 即便刚一开门,嘉宾们就被扑面而来的阴冷山风给吹了个透心凉,但依旧浇不灭他们的热情,裹了裹衣服抖了抖,小跑着往河边跑。 只剩下路星星还站在燕时洵面前,嘴巴张开又合上,眼睛里带迷茫。 燕时洵看了看他,用眼神询问:干什么? 路星星绞尽脑汁的回想,都没想起自己到底想要和燕时洵说什么。 最后他只好放弃的叹了口气,也跟着那些嘉宾出了门。 倒是张无病兴冲冲地拎着自己的导演专用一升大水壶往外冲时,被燕时洵拦住了。 “明天一早,太阳出来之后,收拾一下离开长寿村。” 燕时洵言简意赅道:“长寿村不对劲。” 张无病一惊:“怎么会?这可是偏南地区官方推荐的合作地,而且之前我找马道长算过卦了,他说没事。” 马道长? 燕时洵听到张无病提起马道长,不由得皱了下眉。 从阴路鬼气爆发之后,海云观的道长们受伤严重,所以仅剩下的几位道长不得不担起了海云观全观的所有事务,包括马道长在内,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怎么会有时间给张无病算卦? 要知道现在已经出师了的道长们,连特殊部门的事件都忙不过来,官方负责人常常要临时抓人。 至于海云观观内,现在都是些没出师的小道士在维持日常运营,但已经连观内负责帮游客们解签的道长都被调走去负责其他工作了。 人力紧张到这种程度,马道长在面对一堆需要处理的工作时,一定会优先那些更严重的事态,不会抽出时间来帮张无病算卦。 ——再说,马道长的卜算是出了名的差劲。 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自己平时想算什么都会去找其他道长帮忙,又怎么会浪费时间只为了帮张无病算一次不一定准的卦? 张无病听到燕时洵的疑问,也迷茫的回答道:“啊?就是公路出事之前啊,那时候马道长还不是很忙。” 两人对视,一时无言。 燕时洵:“…………” 张无病:“???” “怎,怎么了吗?” 张无病被燕时洵严肃的神情吓得够呛,小心翼翼的开口问:“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燕时洵无语:“你不知道解卦也有时效性的吗?八百年前问现在,能准吗?” 就像是新闻需要五要素一样,卜算也需要各种信息纵横交织,来定位精准性。 而时间和空间,就是影响最大的两项因素。 寻常熟悉的八字,就像是时间,而姓名,则是空间。 二者纵横交织,如坐标轴一样精准定位事件,以此才能沟通天地,询问出最正确的那个答案。 比如同样是超市打折,问今天打折还是明天打折,结果都可能会有很大的差别。 而哪一间超市打折,同样有不同的结果。 像张无病这样很多天前问的…… 再加上马道长本来就不准的卜卦…… 燕时洵觉得自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张无病。 张无病战战兢兢:“我不知道啊qaq,那,那不会有事吧?” 燕时洵假笑:“一半可能有事,一半可能没事。” 张无病:那不就是根本不确定吗……咸鱼绝望瘫。 “燕哥你说长寿村有不对劲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我怎么一点没有感觉到?” 张无病疑惑:“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这里有鬼呢?相反,我觉得这里才是人间,环境太舒服了。” “正因为这里太舒服,一点不对劲的地方都没有,所以才反而不对劲。” 燕时洵静静垂眼。 他隐约记得自己发现了很多异常之处,但却一遍遍忘记,只能依靠着意志力在做斗争,拼命才能抓住些许。 而刚刚路星星的表现,同样让燕时洵觉得不对劲。 路星星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却几次都没能对自己说出些什么来。 但他的反应,已经在向燕时洵说明问题了。 路星星提醒了燕时洵,让他重新回想起又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虽然在没有找到切实证据之前,燕时洵不想要随意给长寿村定性,但是他也同样不会拿节目组所有人的安全去赌。 大多数人即便看到了异常,都会本能的想要逃避危险,从而变成一边战战兢兢熬时间,一边害怕危险真正发生。 但燕时洵绝非如此。 常年与鬼怪打交道得到的经验,让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常。 而现在……遗忘就是最大的异常。 张无病听完燕时洵的话之后,整个人都快要凉透了。 他赶紧伸手从旁边拽了一件羽绒服裹上,哆哆嗦嗦的问:“那,那我们现在走?” 总感觉好可怕的样子qaq。 燕时洵轻轻摇了摇头,在说起河水正午之后涨水的事情后,又向张无病问道:“你了解那个向导吗?和偏南地区对接的时候,他们是怎么介绍向导的?” 张无病挠了挠头:“主要是导演组在和他们对接,不过我记得,那个向导好像家就在这附近,土生土长的偏南人,四十多年都没出过偏南地区,一直在这附近打转。” “他好像经常进山,对这附近的地形很了解,平时也是靠着给那些徒步爬山的,还有要进山的人带路挣钱。所以这次官方才向我们推荐了他。” “说是山势复杂险峻,磁场紊乱而且冬日日照时间短,怕我们在山里迷路又无法依靠正常手段找到方向,所以才让向导跟着我们。” 张无病的脑子转了转,警惕的凑近燕时洵,压低了声音问道:“是他有问题吗?” “不清楚。” 燕时洵镇定的眉眼下隐藏着汹涌波涛:“现在什么都无法确定,我意识到,我一直都在忘记之前看到的不对劲的东西。” 不过,燕时洵还是凭借着强大意志力,模糊记住了向导递给自己烤红薯的那一幕。 滚烫的烤红薯,对方要么是常年干活,手上有老茧不怕烫,要么就是对方确实有问题。 而燕时洵直觉偏向后者。 况且,向导的笑也让燕时洵觉得不对劲。 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礼貌性假笑,更不是老实人憨厚的笑容,反倒灿烂得像是花一样。 就好像是站在岸边上,看着河水里溺水呼救的人逐渐沉没,他自己却哈哈大笑到开怀。 张无病对燕时洵一向信任,虽然他自己半点不对劲的东西没发现,但还是遵照着燕时洵说的,开始着手准备明天离开的事情。 “我去和导演组说一下。” 张无病裹着羽绒服仍然被冻得瑟瑟发抖,他吸了吸鼻子,道:“因为是和偏南地区官方的合作,所以就这么离开的话,还有些困难。而且几个到山里去拍空镜外景的人还没回来,我也要联系上他们,告诉他们行程有变。” 不过,就算张无病列举出了一长条的困难,但他却没有半句反驳燕时洵的决定,只是嘴里嘀咕着要做哪些事情,就转身往楼上走了。 而楼上的房间里,工作人员一脸烦躁的拼命抓着自己的脖子,丝毫不在乎皮肤已经红了一大片,一道道指甲的抓痕像是鲜红的鱼鳞,很快就渗出血来。 原本涂上的过敏药膏,都已经被抓挠进了工作人员的指甲盖里,白色的药膏混合着红色的血丝,像是摔碎一地的脑浆,看起来很是诡异。 另一个住这间房间的人一回来,看到工作人员这副模样,顿时惊呼:“我的天!你的皮肤是怎么回事,过敏能这么严重吗?” 在工作人员列开怀的衣服露出的皮肤上,一道道红色的抓痕就像是菊花的花瓣,在皮肤上肆意舒展。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朵鲜红的菊花,开在人皮上,根植骨髓,摇曳生姿。 楼上的后勤人员手忙脚乱给同事找药膏的时候,欢笑声和泼水声从楼下传来。 河边,众人都蹲在岸上,惊叹于这河水的清冽。 虽然天色已晚,阴冷的风裹挟着水汽从河水上游刮过来,吹得人冷得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但是寒冷依旧无法驱散众人的好奇心与欢乐。 他们还真的没见过比这还清澈的河水,而且光是凑近,就已经有甘甜的味道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白霜都笑着向宋辞道:“完了少爷,这次是星星赢了,他说对了,这水真的很棒。” 小少爷本来生闷气,打定主意不出门。 却没想到河水正对他的房间阳台,看着大家玩得这么开心,小少爷也被勾得心痒痒,直接就想跨过栏杆,学燕时洵那样随意的跳下来。 但宋辞没想到,他不仅体力和燕时洵不是一个等级,连身高也不是。 于是他跳到一半,就被栏杆卡住了。 最后还是赵真憋着笑,伸手将挂在栏杆上的猫猫举了下来。 猫猫已经死鱼眼了。 宋辞看着河水,奇怪道:“守着这么一条河,为什么这里还这么穷?不拿去做产业吗?” 虽然小少爷平日里从来懒得管理公司事务,都是扔给哥哥操心。 但是他毕竟是个富三代,在这个圈子里耳濡目染,早就对商业运作很有了解,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比张无病那种二十几年来,所有时间都用来操心活命问题和做导演梦的人可不一样。 宋辞是有商业能力的。 所以宋辞更加不能理解长寿村和这附近的不发达。 “靠水吃水,他们只要把这水冠上长寿村之名,找几个运营拿以前定居的那些人举例证明,就说他们都是奔着水来的,长寿村也是因为水才长寿。再做个好看的包装,走高端线直接一卖。” 宋辞疑惑道:“这事不就成了吗?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人想到?” 安南原想了想,不确定的接话道:“可能是这里的人不喜欢过度开发吧?就像是野狼峰那样。” 宋辞无语:“那还挺极端的,一个开发到死,一个死都不开发。” 这时,路星星也得意洋洋的走了过来:“怎么样,水好吧?我跟你们说,你们是来的晚了,没看到河水在阳光下面的样子,那才是真的好看啧啧啧。在阳光下也一点杂质没有……” 说着说着,路星星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的视线落在河水上,呆呆的出神。 众人奇怪,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被手亮筒照亮的那一块河水,出现了几瓣菊花。 黄的,白的,顺流而下。 宋辞立刻抓住了路星星话里的漏洞,朝他挑了挑眉:“哈?一点杂质都没有?” 路星星:“…………” 可恶! 直到众人打好了水回到小楼,路星星都仿佛一只在陆地上跳跃的河豚。 和路星星一间房睡的赵真不得不哄着路星星,让他赶紧去洗澡,毕竟只有一间浴室这么多人用,不能耽误时间。 赵真看着路星星甩着小黄鸭毛巾,一路走一路甩着空鞭的幼稚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男保姆带孩子了,一个路星星一个宋辞,偶尔还要加个安南原…… 唉。 在众人离开河边之后,原本只有一两片菊花花瓣漂浮的水面上,花瓣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最后当小楼里路星星洗澡的时候,河面上的菊花花瓣已经多到掩盖住了整个水面。 黄的白的花瓣缝隙间,隐约能看到白惨惨的河底。 那不是岩石的颜色。 反倒……像是人的骸骨。 “哗啦!” 一声破水声响起。 随即,一只被泡到肿胀发白的手臂,从河面下伸了出来。 然后是肩膀,头颅…… 一具肿胀的尸体,僵硬的站在河中央,抬头仰望向小楼的灯光。 第196章 因为晚上吵架最后还是没吵嬴宋辞,路星星连洗澡的时候都气得不行。 但偏偏他又不能做什么——他说河里没杂质,结果眼睁睁看着飘过来菊花瓣,这已经是打在他脸上了。 要是继续吵下去,反倒显得他更丢人。 道理路星星懂,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浴室里的水流声哗啦啦回响,一时间,路星星耳边也只剩下水流声,纯净规律的白噪音让他一点点放松心情,整个人软在花洒下来,舒舒服服的任由被冷风吹得冰棍一样的身躯,重新被热水温暖。 但就是这么一晃神,路星星再想接着想之前的事情时,却忽然有些迷茫。 我刚才……在想什么来着? 风将本来就没有关严的窗户吹开一点,寒冷的风顺着缝隙溜了进来,将路星星冷得打了个寒颤,头脑忽然有一瞬间的清醒。 他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潮湿阴冷的,像是长时间积压在水面下的腐尸,风将烂肉和水汽的味道一起送过来,路星星抓住了那一瞬间的怪异。 他一时顾不上自己正在洗澡,赶紧几步快走到窗户旁边,想要搞清楚那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因为情急,他几次差点摔倒在湿滑的地面上,直接扑在了窗户上。 等路星星站稳一抬头,就猛地正对上一双赤红的眼珠。 猝不及防之下,路星星差点吓得直接把心脏吐出来,整个人都坠入了阴冷的河。 浴室在一楼,窗户正对着河水。 而从窗户缝里,路星星看到那双赤红眼珠的主人,正静静的站在河中央,抬头仰视着小楼。 那是一具人类的尸骸。 即便已经被泡发到整具身躯都肿胀起来,像是一个四百斤的胖子,连面目都像是被水泡过又脱落的墙皮,皮肤片片剥落,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但是,从四肢和形状依稀可以看出,它曾经也是人。 在与路星星目光相对的下一刻,那东西似乎感知到了路星星对它的恐惧,它僵硬迟缓的抬起脚步,缓慢的从河中起步,走向小楼。 从窗户缝里吹进来的寒风让路星星冻得牙齿打颤,他光裸着的脊背和手臂上都一颗颗冒出鸡皮疙瘩,原本被热水温暖的皮肤重新变得冷硬,青紫的血管在皮肤下面浮现出来。 路星星想要做些什么,他的本能在告诉他,他必须要保护所有人。 在看到这么诡异恶心的尸体时,他第一反应就是诈尸了,然后就意识到,他应该阻止那个东西继续往小楼里走。 再不济,他也应该去告诉燕时洵。 可是,他就像是整个人变成了冰雕一样,站在窗户后面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东西上岸。 水从那东西的身上淌下来,在河岸上留下长长的一道水痕。 然后,它僵硬一抬手抓住了木质栏杆,像是一具坏掉了的玩具一样,将自己的大腿举过头顶,笨拙而诡异的迈过栏杆,出现在了浴室的窗户外面。 隔着窗户,路星星在昏黄的灯光下,几乎能看清那东西每一道肌肤纹理。 正常人会有的肌肤纹路早就被泡得模糊消失,本应该紧致的皮肤变得松垮,与下面的肌肉都分离开来,像是豆腐一样失去了弹性,不知道已经死亡了多久。 而一直浸泡在水中,也让皮肤在腐烂的同时高度浮肿,让人觉得只要按一下,皮肤就会整个凹陷下去。 如此近距离的程度,路星星能看清那东西充满恶意和死气的眼珠,赤红色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择人而噬。 他想要伸手去阻止那东西,但是却连手脚都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东西伸出肿胀惨白的手臂,推开了浴室的窗户。 “吱……嘎——” 随着冷风一起进来的,还有那东西。 它笨拙迟缓的跨过窗户,然后从路星星身边擦身而过,向里面走去。 路星星被充满了浴室的臭味差点恶心到吐出来,那股子陈年腐败的味道混合着超市内后的闷气,直冲天灵盖。 但也正因为这样的刺激,他短暂的夺回了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立刻回身往那东西的方向跑,下意识的伸手向怀里想要拿自己的符咒。 可是路星星摸了个空。 触手所感受到的,只有被寒风吹得冷硬的肌肤,鸡皮疙瘩一粒粒在手指下凹凸不平。 这时他才想起来——是了,自己是在洗澡,当然不会随身带那些东西。 而就在路星星走神的这几秒钟,那东西已经推开了浴室的门,走进了小楼中。 “砰!”的一声,浴室门摔上,路星星扑到的只是门板。 他哆哆嗦嗦的用僵硬的手指急切的想要拧开门锁,但是寒冷之下手指几乎失去知觉,完全不听从大脑使唤。 路星星急得直用身体撞门板,想要赶紧出去追那个东西。 但越急越是出错误,平日里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开门动作,此时却艰难无比。 还是赵真听到了浴室的声音,奇怪的走过来:“路星星,你是洗完了吗?洗完就出来,别玩门。” 赵真觉得自己已经逐渐开始习惯自己这个幼儿园老师的身份了,对待路星星这样的大龄儿童,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充满了耐心和无奈,还试图教会路星星不要玩水。 本来等在客厅沙发上的赵真在走向浴室的时候,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味道从自己鼻尖飘过去,像是臭鱼烂虾的味道,还带着些许水汽的潮湿。 赵真心里奇怪,不知道小楼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味道。 他本没有当回事。 但是…… “滴答” 水珠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响起。 赵真下意识循声看去,却看到了地板上,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行水渍,就出现在自己脚边。 就好像是……有人挨着自己的位置,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可是,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赵真保持着半扭过身体的姿势,就这样站在原地定定的往后看去,狐疑的目光扫过整个客厅,好半天才收回目光,重新向浴室走去。 浴室单薄的门板还在“砰砰砰!”的被从里面敲响。 赵真无奈:“你该不会自己把自己锁里面了吧?” 他摊了摊手:“我从外面打不开门,星星你自己想想办法,会不会拧开锁?顺时针旋转,来,跟着我说的做……” 虽然赵真没办法进入浴室帮路星星开门,但是他镇定的声音还是让路星星刚刚的急躁逐渐平缓了下来。 他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努力定下心来,专心对付门锁。 这一次很快就打开了。 听到开门声,赵真本来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穿戴整齐的路星星。 结果门刚一开一条缝,赵真就瞥到了在昏黄灯光下闪着光的肌肤。 赵真:“!!!” 星星你个熊孩子!为什么不穿衣服?!我还在直播啊! 在意识到之后,赵真反应迅速,立刻转过身背对着路星星,然后一把捂住了肩膀上别着的分屏镜头。 观众们:[???] 因为赵真动作太快,他们根本没看清什么,就立刻被捂住了镜头。 即便有眼尖的,也只隐约看到了一堆斑斓色块而已。 “星星!”赵真又气又恼。 路星星纳闷的看了眼赵真背着身耳朵还红了的模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虽然好奇赵真到底怎么了,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在浴室门终于打开的那一瞬间,路星星看到了那个东西的身影,从客厅一闪而过。 路星星顾不上赵真,立刻就往外冲,想要跟着那个东西看看它到底要干什么。 虽然路星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本能的察觉到了那东西身上的死气,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放任它进到小楼里有可能伤害到其他人! 路星星连拖鞋都没穿,直接就从赵真旁边冲出去,直奔向他看到那东西最后一眼的地方。 赵真本来以为,自己背过身去,路星星也就有时间去穿好衣服了。 结果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直接光着就跑了! 在看到路星星一身带着水的皮肤在灯光下闪着光时,赵真错愕到张大了嘴,一时间整个人都懵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眼看着路星星就要冲进客厅里了,赶紧迈腿追过去:“路星星,你给我站住!别再往前跑了!” 前面就是直播主屏了! 赵真心里又是庆幸又是紧张,一时间简直想要骂脏话了。 幸好他刚刚第一时间就捂住了分屏。 但不幸的是,主屏还开着,并且如果他来不及抓住路星星,恐怕整个主屏前的观众们都能看到路星星裸奔的豪放姿态了。 那一刻,赵真脑海中已经想出了很多种针对路星星的流言,几千万人目睹…… 他已经能看得到未来的灰暗了。 赵真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立刻加快脚步,拼了命的往前跑,腿撞到柜子也不管不顾,连指尖都在用尽全力的向前伸。 终于,在路星星跑进主屏拍摄范围之前,赵真一把抓住了路星星的手臂,将他强制拽了回来。 他一手抬起去关自己的分屏,一手直接将自己的外套拽下来,又急又气的直接把路星星裹住。 “你是疯了吗?” 赵真咬牙切齿:“你再往前走一米,就是主屏幕的范围,你是想让几千万观众同时看到你这模样吗?” 路星星一时没反应,只愣愣的注视着前面空荡荡的客厅。 明明他就是紧跟着那东西跑过来的,但奇怪的是就是一眨眼的时间,那东西就不见了? 可这周围无论的矮几还是柜子,到处都没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那东西又能藏去哪里? 路星星觉得,寒冷顺着脚底蔓延上来,将他一颗心都冻透了。 比起看到虫子,更可怕的是什么? ——你知道虫子在这里,但你却已经看不到它了。 它不知道躲藏在了哪里。 可能是大衣柜,可能是床下,可能是矮柜的每一扇门后……在每一个被人忽略的缝隙里,赤红色的眼珠无声的注视着外面的人,用阴冷的目光梭巡生人鲜活的血肉。 只等黑暗彻底笼罩房间,就是它离开藏身之处,袭击生人的时刻。 路星星整个人都在抖,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燕时洵,必须要告诉燕时洵! 但只是赵真拉住他的这么一个动作,冻得发僵的手腕被赵真手掌的温度刺激,一时间回过神来,原本涣散的眼瞳重新聚焦,然后就看到了赵真气得发狠了的脸。 路星星:“?” 可是就这么一打岔,路星星竟然觉得,刚刚还清晰的记忆竟然又渐渐消失。 他慌忙抓住赵真的袖子,语速极快的想要把自己脑海中的东西统统交给赵真:“别去浴室!浴室里有,有……” 有什么来着? 就像是春日融雪,太阳一出来,原来落在花枝上的冰雪骤然融化成水,又在阳光下蒸发,彻底消失不见。 话才说到一半,路星星就觉得,原本那么清晰停留在脑海中的东西,就这样消失了。 他抓着赵真的袖口,站在原地,一时间茫然得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 而赵真本来见路星星的神情,也以为真的发生了什么,于是严肃下脸,认真的准备听路星星说。 结果路星星就只说了一半,再没继续,反而一副出神的模样。 赵真:“……?” 他耐心的等了好半天,都没等来路星星的下一句,一时被气笑了。 “星星,你在逗我开心吗?” 赵真皮笑肉不笑,抬手狠狠的帮路星星拢了拢外套:“衣服没穿鞋也不穿,你干什么呢?想要开玩笑也先把衣服穿上,还是你想要演得更逼真一些,嗯?” 听到赵真的话,顺着对方的目光一低头,路星星才发现—— “卧槽?!我衣服呢!” 路星星火速裹紧衣服,将整个人都拢在赵真的大衣里,警惕的看向赵真:“变态!” 宛如落了水之后炸毛乱挠的猫。 赵真:“……”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觉得额角隐隐有青筋迸起。 这时,旁边的房门被打开。 “干什么呢?在我房间门口喊什么?” 燕时洵皱着眉,一副心情不爽的模样看向外面。 然后他就与光着腿的路星星,正好对上了视线。 燕时洵:“…………?” 他默默的用目光将路星星从头扫到脚,嘴角抽了抽:“你还有这种喜好?”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路星星条件反射的激烈反对。 他本来还想要说什么,就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燕时洵身后,狭长的眼眸不带温度的注视着他。 路星星当即就怂了,默默将自己往赵真身后挤。 邺澧则一副嫌弃的模样,抬手虚虚挡在了燕时洵眼眸前:“别看,有脏东西,对眼睛不好。” 路星星:!!!你是不是在说我!我才不是,我……qaq算了,打不过。 燕时洵抬手握住邺澧的手掌拿下来,虽然被路星星打断了和邺澧的询问,让他很不高兴。 但是见路星星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再加上那张桀骜不驯的俊脸在垂下眉眼时,竟然也有点被压榨的小可怜的味道,一时让燕时洵有些被逗笑了。 他的唇角动了动才抻平了笑意,朝路星星仰了仰下颔,问道:“这身打扮又是怎么回事?” 被问起这个,路星星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闪光。 “燕哥,别去浴室!浴室有东西!” 路星星急切:“你信我!” 燕时洵疑惑的看着路星星,又看向赵真,用眼神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赵真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听到声音过去的时候,星星就非要往外跑,又说浴室危险。” “路星星,浴室有什么?” 燕时洵了解路星星,他绝对不是什么细心的人。 如果连路星星都觉得不对劲…… 可路星星却一脸茫然的回望:“我忘了。” 他像是终于找到家长的小朋友,还有些委屈:“我本来是记住了的,但是莫名其妙就忘了。” 这话一出口,心大如路星星都觉得好像不对。 怎么这么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说有事然后又说自己忘了,小学生都不会找这样的借口。 完了,估计燕时洵是不会相信他了。 路星星心中哀叹。 忘了……和自己一样。 燕时洵眼眸暗了暗,并没有像路星星以为的那样想,而是郑重的上了心。 “既然这样,那浴室就暂时不要使用了。” 燕时洵皱眉向赵真道:“反正明天早上就离开,也不差这一会,其他人先将就一下吧。” 赵真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因为对燕时洵的信赖而一口答应了下来。 路星星也被冻得受不了,在将事情告诉了燕时洵之后觉得重担卸了下去,就开开心心的往自己房间跑,准备去穿衣服去了。 虽然他忘了刚刚在浴室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一件事他记得很清楚——无助的绝望。 洗澡的时候身上带不了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那种失去了所有保护的无助感……路星星痛恨那种感觉。 赵真则上了楼,告诉楼上的工作人员和其他还没有使用浴室的人,说了燕时洵的话。 不过,在敲开一间工作人员的房间门之后,原本神情放松着的赵真,忽然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他被吓得心中一跳,后退了几步。 然后才看清,那竟然是一名工作人员。 不过那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抓挠着自己,像是很难受的模样。 听到赵真说的事情之后,那人又重新“砰!”的一声重重甩上了门。 要不是赵真后退得快,差一点就要被撞到鼻子了。 他心里有些奇怪,工作人员是白天工作太累了吗,怎么这个脾气?明明节目组的人脾气都不错来着。 想着,赵真就怀着疑惑往楼下走。 但刚走了两步,他忽然嗅到了血腥气,而脑海中也回想起刚刚在那人开门的瞬间,看到的门内的景象。 似乎有人躺在床上,也有人趴在椅子上。 房间里光线昏暗,让赵真第一眼时没有看出来那些人的情况。但现在他慢慢回想,却发觉了不对劲。 那些人怎么一动不动? 而且现在虽然已经黑天,但是时间其实还算早,拍摄还没有结束,工作人员怎么会先睡觉? 这么想着,赵真本来下楼的脚步又退了回去,重新敲开了那间房门。 再次打开门的工作人员显得比刚刚还要烦躁,像是得了狂犬症一样,眼睛赤红到几乎滴出血来,喉咙间发出“呼嗬——呼嗬!”的声音,两只手一刻不停的挠着自己,整个露在外面的脖子都已经挠出了血。 最严重的是他的脖子。 就在食道的那一条位置上,鲜红的血痕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甚至赵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他竟然觉得,那花骨朵好像晃了晃,像是有生命力一样。 但再仔细看去,却又不动了。 赵真一时心里纳闷,怪异感油然而生。 “干什么?” 工作人员的声音粗粝嘶哑,像是几百年没用过声带一样,带着砂纸磨过石头的刺耳感觉,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没事就滚。” 说着,工作人员就要重新关门。 赵真先是短暂的被工作人员的态度惊到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工作人员现在的状态绝对不正常——脾气再不好的人,也不会在共事者面前说这种话。 他一把扣住了房门不让对方关门,态度强硬的往房间里挤:“让我看看房间里其他人。” 如果这个人真的有问题,那很可能房间里其他人在遭受着危险。 工作人员鲜红的眼睛冷冷的盯着赵真,然后他咧开了嘴巴,一直抓挠着皮肤的手也放了下来。 “渴啊,我很渴。” 他嗓音沙哑的问:“你有水吗?”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赵真身上,像是终于找到了水源一样,嗬嗬笑着道:“血水也行。” 赵真心里一惊,意识到这人已经不是心理有问题,而应该是邪祟作祟! 他立刻收回本来想迈进房间的脚,转身就往楼下跑去:“燕哥!” 而工作人员却超乎了人类能达到的速度,敏捷的直接冲向赵真的后背。 他变得尖利的指甲距离赵真的后背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触碰到…… “砰!” 灯泡忽然闪了闪,然后一声巨响。 整个小楼都陷入了黑暗中。 …… 燕时洵在目送路星星离开之后,就重新关上门,转身面对邺澧。 邺澧的眉眼间都是笑意:“被打断了。” 燕时洵想起刚刚的场景,也觉得路星星来的实在不是时候,不由得脸色一黑,明晃晃的透露着自己的不爽。 因为邺澧从进山开始就一直情绪不对劲,所以燕时洵意识到长寿村有问题之后,就向邺澧询问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燕时洵本来已经做好了邺澧不会告诉他的准备,毕竟鬼神与人有别,更别提邺澧可能是现在仅剩的唯一一位鬼神,想要从鬼神口中得到准确答案,与窥见天机没有区别。 但就在燕时洵在心中计划着如何才能让邺澧开口,或是自己再去村中探寻时,邺澧却在定定的看了燕时洵片刻后,叹息了一声。 鬼神叹息,天地静默。 那一瞬间,整个山谷中仿佛没有了声音,所有的虫鸟声音消失,风声停止。 而邺澧微微掀起鸦羽般的眼睫,眼眸中没有一丝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肃杀。 “我给过偏南地区机会。” 邺澧低沉的声线里还带着在燕时洵身边才会有的温和柔软,可说起以往,却连一丝温度也没有。 “时洵,即便是鬼神,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对人间失去希望的。” 邺澧定定的看着燕时洵,一字一顿的道:“我曾行走人间,想要找到继续支撑人间的理由,但人间展示给我的,却只有一次次淋漓血色。” “在十几年前,我来过偏南地区。” 李乘云一生云游四方,带着燕时洵走过了大江南北。 邺澧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神明从高高的神台上走下,身披粗布麻衣,头带斗笠,以一副再寻常不过的生人形象,在人间的苦难和欢笑中走过,冷眼旁观世间,想要找到自己继续支撑天地轮回的理由。 但是,他所见的,皆是罪孽和贪婪。 神明每一次伸出去的手,都只握紧了一把无辜生命逝去的怨恨。 执掌酆都的神,怒了。 那一年,被道士们称为“鬼年”。 神明所在之处,所有人的魂魄都被拉去酆都审判,无罪者还阳,有罪者死。 于是那一年,很多个村子整村整村的在死人,人心惶惶,却找不到原因。 村子里年老的南阿婆站了出来,冷笑着指着村人道:‘你们往日里杀的那些女童,将过路人杀了作为献祭,做过的那些恶事,现在报应终于来了,神明开眼!’ 村人震惊,后悔哭嚎乞求原谅。 但是,当时就站在树下阴影中的神,目睹了全部的过程,看透了每一个魂魄隐藏在最深处的罪孽。 透过草帽的间隙,邺澧看到那些人悔恨的脸和几乎哭昏过去的模样,却不为所动。 他很清楚,那些人不是后悔做了孽,而是悔恨为什么会被发现。 那一年,偏南地区死了很多人。 而邺澧只带着深深的失望,转身离去。 也是在那一次之后,邺澧仰头望着晴朗天空,想着那些几乎被罪孽的黑色雾气吞噬的魂魄,心中忽然觉得如此可笑。 他曾经想要保护、即便是在战场上咬牙坚守到最后一刻也想要保护的人间,已经变了模样。 而人间…… 人间无救。 神明转身回到了高高的神台,冷眼俯视魂魄哀嚎,却再不为所动,只沉默的做一尊雕塑,不再回应,不再理会。 酆都中门长闭不开。 大道倾倒后唯一的神,却不愿意拯救人间。 邺澧缓缓眨了下眼眸,从过去的回忆中脱身而出,沉声道:“他们没有被拯救的价值,就连酆都也不会有他们的位置,只会一直游荡,直至灰飞烟灭。” “尸骸沉江,血水浮面,十几年前的偏南地区,曾是地狱。” 邺澧嗤笑,带着冰冷的嘲讽:“如何还有脸面来求到我面前。” 燕时洵没想到邺澧会回应他,更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他静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邺澧说,那是在遇到他之前发生的事情,而现在邺澧自己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所以没有必要再提起旧事,但燕时洵依旧坚持。 在燕时洵看来,既然是十几年前,那自然是和在和他遇见之前发生的。 但邺澧却知道,自己所说的意思,是那是在集市上遇到小燕时洵之前。 心灰意冷的神阖了眼眸,以一身血污战甲的形象,安坐在集市边缘,想要给自己最后一个放弃的理由。 却没想到,在最深重的失望中,神遇到了他的珍宝。 一颗来自人间的糖。 邺澧看向燕时洵的目光变得柔软,不复刚刚的冰冷。 像是糖在高温下,开始缓慢的融化成一片,香甜的气息刻骨记忆。 在燕时洵的注视下,邺澧笑着开了口,丝毫不准备隐瞒的将往事说出。 虽然在他看来,在遇到燕时洵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没有提起的必要,但既然他心爱的驱鬼者想要知道,那自然无不可言。 结果就在这时,路星星在门外大声嚷嚷,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等燕时洵终于赶走了路星星,再回到房间时,面对着邺澧认真的注视,却又忽然觉得,之前那样轻松的谈话氛围已经消失了。 即便他想要重新提起,也觉得哪里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在邺澧这样,仿佛只有对他才知无不言,任由索取的坦荡面前。 燕时洵不由自主的重新想起兰泽对他说过的话。 以往的记忆落在心中,就变成一颗种子种下。 即便当时并不以为意,但所有与邺澧的相处和谈话,甚至邺澧每一个笑容和眼神,都变成了润物细无声的养分,滋养着那颗种子。 燕时洵不由得开始想,难道……兰泽说的是对的? 可,他自认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和其他忙碌生存的人并无什么区别。 ——不,燕时洵认为,有千千万万耀眼的人,先辈英魂,同人志士,他们才是不平凡的人。 与那些人相比,燕时洵觉得自己不过是人间最不起眼的,并无可以吸引其他人的地方。尤其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的脾气并不好,也绝非善良之人。 既然如此,如果兰泽说的是对的,那邺澧的情感因何而起? 燕时洵有些迷茫。 但是不等他理顺清楚自己的思绪,就忽听得“啪!”的一声巨响。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黑暗。 燕时洵眼神一凛,立刻把对情感的困惑抛到脑后,直接冲出房门。 小楼里接二连三的响起众人的惊叫声。 “怎么回事?” “停电了吗?” “好黑啊,我有点害怕。” 因为天黑得早,完全没有开发过的村子不像是城市那样灯火辉煌,而是全靠着房间内的灯光照明。 现在熄了灯之后,就全部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根本看不清自己身边是什么。 一楼对面的房间打开,宋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张无病也摸着楼梯栏杆赶紧下了楼:“别慌别慌,村里电压不稳,来之前我们就已经被告知了这件事,所以后勤有准备手电筒和蜡烛。” 在最初的慌乱过去之后,之前出门打水的安南原也想起来,为了看清河水,自己是拿了手电筒的。 他赶紧往房间里走,想要去摸手电筒放在了哪里。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全凭安南原的感觉一点点摸过去。 他按照记忆中的地方查找,翻过了桌子上放的小少爷的行李包,心中暗暗道手电筒就放在这里了。 安南原心中提前一喜,就放松了下来。 太好了,有手电筒就不怕了。 他安慰自己,自己觉得身边有声音在响,还有腐臭的味道,一定是因为黑暗影响了他的判断,让他出于对未知危险的恐惧而胡思乱想。 什么鬼啊腐尸啊,肯定是不存在的。 从灯黑下去的时候,原本坐在床上的安南原,就忽然觉得自己坐着的床下面震动了一下,随即一股冷风从自己脚腕旁边吹过,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藏在床底下。 安南原想起来床下面是空的,刚刚好能藏人的高度——然后他就开始了胡思乱想。 他先是觉得一股腐烂的尸臭味从床底下钻出来,接着,他又觉得衣柜里响起轻微的响动,像是里面藏了人。 不仅如此,他还觉得窗户外面隐约有人影走过去,但是那些人影却像是胖子,比正常人要肿好几圈。 就像是整个坠入黑暗的房间,都已经被腐尸包围。 安南原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不行,抓住当时在房间里的宋辞就疯狂输出自己的想象,觉得这样可以减轻自己的恐惧。 宋辞被安南原烦的不行,所以才出了门。 现在房间里,只有一个因为太累而昏睡过去的男明星南天,还有安南原。 安南原战战兢兢的安慰自己,等拿到手电筒能看清房间就好了,其实就是自己吓自己。 靠着这样的想法,他终于强撑到放手电筒的地方。 但是当他长松了一口气,开心的摸向手电筒时,却摸到了一片冰冷的湿滑。 那东西一节一节的,带着诡异的柔软触感,像是失去了弹性的肉,因为泡得太久而肿胀,一按就是一个坑,而触手的光滑感觉,更像是人的皮肤。 就像是……腐尸的手。 因为自己的想象,安南原整个人都慢慢僵住了。 他伸出去拿手电筒的手都僵住了,哪怕知道自己应该把手收回来,但是恐惧让他的肌肉僵硬紧绷,根本不听使唤。 即便他在脑海中拼命的命令四肢,连牙都在因为那种蚀骨的寒冷而打颤,但却依旧动不了。 就好像身在噩梦中,眼睁睁看着怪物朝自己追来,却连躲避都做不到。 而在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安南原终于慢慢看清了自己身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具被泡到几乎不成人形的尸体。 它就站在柜子旁边,与黑暗融为一体,静静的注视着安南原。 似乎是感受到了安南原的恐惧,它轻轻咧开嘴巴,想要笑出来。 但是肿胀的面部和松弛的肌肉无法支撑它做出人类的表情,于是这个笑容狰狞恐怖,几乎让安南原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吓死过去。 “燕……燕,燕哥!” 安南原牙齿打着颤,带着哭腔的嚎道:“有尸体!!!救命啊!” 他嚎得凄厉无比,破了音的嗓音听起来更加带着真心实感的恐惧。 听得宋辞抖了抖,被吓了一大跳。 他刚想要回身骂安南原,就觉得一阵风从自己身边吹刮过,直冲向房间里。 燕时洵修长的身形敏捷,迅疾如雷电,在安南原发出第一声的时候就已经起步,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他的手中紧握着随意从旁边捞过的烛台,尖刺直指向黑暗中隐约的两个人影。 只一打眼,燕时洵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死气! 从进入到长寿村之后,他所能感受到的一直就是充沛到不正常的生气,仿佛浓缩的力量,而长寿村是一片世外桃源。 可现在,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死气,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因为两道身影离得很近,并且其中一个浮肿偏胖的身形还高高举起了手臂,一副要向身前人进攻的架势。 燕时洵立刻判断出,那带着死气的尸体要袭击安南原。 他也没有了要留下那东西问一问情况的心,手中烛台毫不留情的刺向那偏胖的身影。 “噗呲!” 锋利的烛台直直的插进那身影的天灵盖。 但是燕时洵却忽然觉得,手底下的触感不太对劲。 天灵盖是人全身最坚硬的骨头之一,也是人的灵性所在。 所以对于正常人而言,要害是心脏或者大脑,但对邪祟而言,要害是天灵盖。 也正因为此,所以它们会将自己的弱点保护得很好,坚硬到不会轻易被伤到。 可燕时洵此时所感受到的,却是一片柔软。 烛台像是扎进了水囊一样,甚至还弹了两下,没有碰到任何坚硬的障碍物。 这不应该是天灵盖的触感。 燕时洵皱眉。 但那具身影,却像是立刻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像一个漏了气的气球一样,瞬间就软绵绵的向下倒去。 “啪叽!” 像是装了水的气球砸在地上。 无论是安南原还是燕时洵,离得近的两人都能感受到,好像有什么液体飞溅到了自己脚边。 “燕,燕哥。” 安南原哆哆嗦嗦的往来人身上靠,想要寻求安全感。 虽然安南原看不清来者的面貌,但这份强大的安心感,仿佛有他在天就不会塌的沉稳气场,还是让安南原认出了燕时洵。 这时,张无病那边也摸索着找到了沙发上的背包,翻出了手电筒。 “啪!”的一声,手电筒的光线照亮了一方空间。 紧搂着燕时洵手臂的安南原哆哆嗦嗦的往脚下看,这才看清了那是什么。 摊在一地血水里的人皮和碎肉。 但那又不单纯是人皮,仿佛是整个人被从中抽走了骨骼,剩下的东西泡了水,变成了肿胀的一团,出现在了这里。 安南原倒吸了一口气,好悬没昏过去。 但燕时洵皱了皱眉,忽然听到了某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大踏步走向窗户,猛地拉开窗帘。 然后,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燕时洵看到—— 河水中,一张张肿胀苍白的脸,密密麻麻的从水面下浮出,仰头看向小木楼。 第197章 安南原本来还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脚下,那一滩血水混合着完整人皮的东西,委实有些震撼到他。 即便已经跟了节目这么多期拍摄,但是这一滩软软的东西,还是让安南原有些犯恶心。 尤其是当他想到,刚刚在黑暗中时,自己竟然还摸过那东西…… 鸡皮疙瘩一点点在安南原的手臂上蔓延,他没有洁癖,但此时他依旧想要冲出去疯狂搓洗自己的手掌。 安南原盯着地上的一滩血肉干呕的时候,张无病直接从门口大跨步走过来,站到了燕时洵身边。 本来在看到燕时洵一直在窗外的走廊上站立不动时,张无病还有些担心燕时洵。 但是,当张无病循着燕时洵的目光,看清楚河里的东西时,他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密密麻麻的人脸。 每一张都肿胀发白,辨认不出原本的面目,只有一双眼珠是赤红色的,在手电筒的映照下反射着红色的光,诡异渗人。 似乎是手电筒惊扰到了它们,原本在河水中静立的尸身竟然一具具慢慢游向河岸。 它们带着浑身的腐臭味道,泡肿的皮肉踩在了岸边的泥土上,然后,迟缓而笨拙的向小木楼走来。 而整个河面都已经被菊花花瓣覆盖,看不清下面到底还有多少相似的腐尸。 像是源源不绝,永远没有尽头。 张无病只觉得头皮发麻,颤巍巍的抱住身边燕时洵的手臂,声音中带着哭腔:“燕,燕哥,这,这这这……” 马道长骗我! 张无病内心悲愤大喊。 明明他找马道长算过,马道长还说长寿村没问题,那这是什么? 即便经常遇鬼,不论是车祸的还是跳楼的,多狰狞的死相张无病都见过。 但是,张无病还是要承认,眼前的这些东西,真的惊到他了。 人死亡之后的尸体,在长久被水浸泡之后,变成了难以言喻的形状。 并且,和最开始被燕时洵刺死在房间里的那个东西类似,从河里走出来的腐尸,也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浑身软绵绵又肿胀,像是一个充满了水的大气球。 张无病颤抖着声音问:“燕,燕哥,这该怎么办?” 燕时洵一把甩开张无病,直接手撑着栏杆就利落的翻了过去,跃身向下。 “其他的事情去找邺澧和路星星,所有人都待在小楼里,哪里都不许去。” 燕时洵只干脆利落的留下一句话,就将手里的烛台当做刀用,抛到半空中又接在手中,尖刺调转方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然后眸光凛冽的冲进那些浮上岸来的死尸。 烛台刺下去就带起一阵血花,天灵感被搅合得乱七八糟,整具肿胀的尸体都像是被扎破了的气球,软软的瘫了下去,在燕时洵脚下变成一地血花。 血水浸透了土地,像是开在河岸上血色的菊花。 燕时洵眉眼坚定锋利,眸光如划过的刀光,手中烛台的尖刺上已经挂满了血液碎肉,连尖刺都开始钝了起来。 但燕时洵却像是不知疲倦,连动作都没有变形,依旧一手一具尸体。 血水顺着土壤流进了河水里,将原本清澈见底的河水染得鲜红。 整条血河之上,漂浮着满满的菊花花瓣,黄的,白的,安静流淌。 似乎并不受外界的影响。 无论燕时洵和腐尸如何战斗,都不会影响到安静流淌着的河流。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路星星一手扶着栏杆,愣愣的往下看去。 在张无病手中手电筒照亮的一方空间里,路星星看到,燕时洵如同杀神降临人间,所有想要越过他冲向小楼的腐尸,都尽数变成了他脚下的一滩血液。 完整的人皮随着那些腐尸的瘫软而脱落,一张张落在地面上。 神情各异的人皮哀嚎着,在手电筒灯光的映照下,似乎在向上方的人无声诉说着心中怨恨。 张无病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心脏砰砰直跳。 但路星星却站在栏杆后,怔怔的看向燕时洵……以及燕时洵脚下的血河。 恐怖的场景激发了路星星的记忆,他忽然回想起,自己之前忘记的,是什么了。 ——尸骸浮江,血色流了十天仍不休止。 海云观多年来的一块心病。 南溟山尸骸之谜。 多年前,路星星在回到道观时,无意中听到了道长们的谈话,第一次听说了南溟山这个词。 事情最开始,是发生在几十年前。 那个时候,南溟山山脚下,常常能看到被抛弃在野外的婴孩尸体,被野兽啃得面目全非。 那些小小的尸身被找到时,往往只剩下了一小半,令找到的人痛心不已,几乎不忍去看。 但是,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却又无法责备太多。 ——毕竟连人自己都吃不饱,又如何能够养活孩子?对于努力活命的村人而言,能被指责的道德,都建立能活下去的基础上。 即便是有道士或神婆路过,也只能叹息一声,送那小小的孩子往生下一世。 没有人在意这些小尸体。 直到十几年前,南溟山,爆发了尸潮。 当时闻讯赶往南溟山的道长,在见到南溟山的景象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大量的尸骨。 那些尸体静静漂浮在南溟山山脚下的河水上,顺流而下,一具跟着一具,简直像是地狱才会有的景象。 道长循着河边溯源,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生不见人,死不仅尸。 而在后面十几年间,海云观都在向南溟山派驻道长,却无一不是无功而返。 像规山和野狼峰一样,南溟山是海云观的一块心病,多年来几次试图解决却都无果。 而路星星印象最深刻的那次道长死亡,就是因为南溟山。 本来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但是眼前的血河,却像是个关键词一样,忽然让路星星想起了曾经听其他师叔说过的场景。 曾经的南溟山,也如现在展现在他眼前的这样,整条河都是血水。 只是不同的是,这里是长寿村。 而河水中,也没有漂浮着尸体——那些尸体都“活”了过来,正被燕时洵一个接一个的斩杀在手掌下。 路星星跑过来的急,没有穿鞋,凉气一直顺着脚底蔓延向上,让他冷得直打哆嗦。 但他倔强的不肯从栏杆后面离开,他注视着燕时洵,像是在注视着大道。 师父……你曾经试图教会我领会的道义,是这样的吗? 路星星有些发怔。 腥臭的血液飞溅到了燕时洵脸上,他毫不在意的抬手抹去,残留的血迹让那张面容显得更加锐利不羁,是看一眼都会被割伤的程度。 可即便只有他一人,也依旧像是高山长河,将所有危险挡在外面,不让它们有机会靠近被他保护的生命。 “噗呲!” 烛台早就被磨得卷了边,锋利不再。 最后一击,燕时洵跃身而起,又重重落下,直直将烛台插进了尸体的天灵感中。 装满了血水的气球爆开,喷洒一地。 血水汇入河面,殷红水波拍击着河岸。 而河岸上,已经再无腐尸。 燕时洵站在河岸边喘了口气,抬起有些酸软的手臂,擦了下自己脸上的血迹,眼眸死死的盯着河面,防备着有腐尸再出现。 半晌,燕时洵平息了喘息,转身重新走向小楼。 张无病忙不送迭的帮燕时洵照亮了脚下的路:“燕哥,我下去接你……” “不用。” 燕时洵嗤笑:“你当我是多无能?” 说话间,燕时洵已经手握住栏杆,腰部一发力,整个人直接荡了上来,稳稳的落在木质走廊上。 他侧眸回望,河水还带着涟漪,温柔的拍击着河岸,水声动人。 却已经不复白日的悠闲怡人,大片的红色触目惊心。 燕时洵漠然看了河面两眼,随手拿过路星星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血液,行走间向身边的张无病道:“告诉所有人,不要落单,一直守到明天早上出太阳,我们立刻离开。” 如果向导所说的正午之后涨水,指的是河水中有尸体的话……不知道这片山谷里,还有多少类似的东西。 只有他一个人的话无所畏惧,但是节目组里有这么多普通人,他不能用他们的安全来冒险。 最稳妥的方式,就是等待阳气上升,天亮之后,邪祟的力量就会被大大削弱。 到那时,就是离开的最好时节。 不过,既然向导能说出正午后涨水,还常年进出长寿村,连和那些老人的关系都不错,看来那向导必然知道些什么。 燕时洵打定主意,要去找向导问个清楚。 他片刻没有耽误,立即就告诉张无病,所有人停留在小楼里,有事去找邺澧和路星星。 “邺先生吗?哦哦好的。” 张无病看了眼自己身后一脸被震撼到还没回神的路星星,无声的摇了摇头。 总感觉,主要还是得依靠邺先生。 但是这又面临着另外一个现实的问题……如果燕时洵不在,他一个人不敢独自面对邺先生。 张无病:qaq太难了。 房间里本来在昏睡着的南天,也因为打开窗户的冷风和周围的噪音而被吵醒。 他睡眼朦胧的揉着眼睛坐起身,迷糊的向同在房间的安南原问:“怎么了?怎么这么吵?” 安南原看了看南天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心中有种难言的羡慕感。 他也好想就这么睡过去,一觉起来就什么都解决了,唉。 但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河岸上,那些浸透土地的鲜血,摇曳着开出了美艳的血红色菊花。 先是根茎,再是花蕊花苞,最后花瓣颤巍巍的舒展开来。 在血河岸边,血色的菊花迅速褪去颜色,变成了纯洁无瑕的白色,微微摇晃。 而在那些菊花开出来的下一刻,原本瘫在地上的一张张人皮,就像是吹了气一般,重新鼓了起来。 血肉充盈,却唯独没有骨骼,软得像一条永远没有自主能力的虫子。 腐尸抬起头,用面目全非的恐怖面孔,静静看向小楼,然后,僵硬而笨拙的迈开了肿胀的双腿。 就在菊花开放的那一瞬间,本来走在小楼客厅中的燕时洵,忽然顿住了脚。 他能够感受到,刚刚所有有关于腐尸和战斗的记忆,都在迅速从脑海中退去。 其他所有人也一样,之前惊魂夺魄的那一幕,迅速从记忆中消失。 就好像这里只允许存在快乐幸福的记忆,而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被抹消掉,不允许存在。 几个呼吸的时间,本来还紧张警惕的众人,忽然就放松了下来。 唯有燕时洵,他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掌,瞪着前方的眼神狠戾到如有实质,拼了命的在和自己的意志力做斗争。 最后,即便记忆以已经浅淡,但燕时洵依旧记住了一件事。 ——去找向导,问清楚长寿村的事情。 向导在隐瞒着重要的事情。 可其他的……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总觉得有什么念头从心头一闪而过,却根本无法抓住。 奇怪……就像是有看不见的手抹除掉了一段记忆一样。 燕时洵眸光阴沉。 他能记得自己忘记了东西,却根本记不住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也许,这件事会在找到向导问清楚之后,得到答案。 燕时洵定了定神,推开了小木楼的门,走了出去。 而其他人在眼看着燕时洵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忽然也忘记了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奇怪,我是睡一半要出来上厕所吗?” 南天嘀咕着就往房间里走,疑惑不解的挠着头发。 他本来就是睡一半被吵醒的,也不知道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而其他嘉宾,则都或多或少记得一些。 但那些记忆却都像是梦一样遥远,虚幻和真实叠加,让他们分不清那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晚上睡觉梦魇了的后遗症。 众人站在客厅里嘀咕了半天,面面相觑。 “这都停电了,不睡觉站在这里干嘛呢?” “我好像记得,明天要赶路?快睡吧快睡吧,不然起不来床。” “奇怪啊,我出来是干什么来着?” 众人丈二摸不着头脑,只能抱着满腹的疑惑回到各自房间。 只有路星星,他像是在和看不见的东西在做斗争,神情一时激动一时低落,纠结了好半天,神情终于恢复了平静。 路星星扫视了客厅一圈,发现已经没有人了,诺大的客厅里一片黑暗,只有自己手边的手电筒照亮一点空间。 他隐约记得,好像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说,有事找他? 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但自觉身挑重担的路星星还是抱了被子,郑重的往沙发上一铺,准备睡在沙发上了。 ——虽然他忘了被委托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但是他睡在客厅,不就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不管是谁要进来,都必须从他面前走过,这样就能确保其他人的安全了。 路星星满意的点了点头,喟叹一声,将冰冷的身躯滑进了被子里。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暗中悄然响起。 重新充盈起肿胀身躯的腐尸翻过窗户,爬上栏杆,进入了小木楼。 但是,不管是在腐尸经过时就睡在房间里的南天,还是心神不宁看着窗外担心燕时洵的张无病,所有人都对从自己面前经过的腐尸视若无睹。 冰冷的河水从腐尸身上滴下来,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水迹。 几乎是眨眼间,那些进入小楼的腐尸,就又都重新消失不见。 打定主意睡在客厅里的路星星猛地打了个喷嚏,忽然觉得客厅果然比不上卧室,怎么有点冷啊? 他揉了揉鼻子,却没注意到,阴影从他身边投射了下来,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而楼上,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邺澧脚下踩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工作人员,居高临下的看着靠墙坐着的赵真,狭长的眼眸中不带一丝情感。 赵真心惊肉跳的看着邺澧,又看了看那已经倒在地面上的工作人员,心中涌现出惊奇和后怕。 他还真的没有想过,在燕哥身边的这个男人,竟然会有不逊于燕哥的力量。 赵真本来以为自己在工作人员那样近距离且迅速的攻击下,必然会受伤。 却没想到,就在自己呼唤燕时洵帮助的时候,这个人却出现了。 而原本要攻击自己的工作人员,竟然被这人一脚踢翻,毫不费力的救下来自己。 赵真忽然有些理解路星星对这位“师婶”的尊重了。 这种力量……太可怕了。 赵真心生感慨。 邺澧却眸光沉寂,看向小木楼外面。 时洵的气息……从小木楼消失了。 第198章 虽然邺澧一直都在燕时洵身边,但是赵真等节目组所有人,都对这个男人没有印象,也记不住脸。 即便面对面,但只要一转身,有关于这个男人的记忆就会消失。 直到今晚,赵真才真正看清了男人的形象。 距离如此之近,赵真甚至能够感受到从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 男人长腿横扫,直接将扑向赵真的工作人员踹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墙上又摔了下来,然后被男人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工作人员翻了个白眼,原本赤红的眼珠上的血色慢慢消退,然后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赵真默默的往后退了两步,抵着墙才觉得自己能够堪堪呼吸。 刚刚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对方要连自己也一起踹飞出去。 毕竟他和工作人员纠缠打斗在一处,距离那么近的情况下,还是力道那么强的一脚,带起来的历风刮得赵真脸发疼,在心惊的同时,也做好了会被连带着被波及的准备。 却没想到对方如此之准。 他毫发无伤,发狂的工作人员却已经被制服。 赵真大气不敢出,邺澧侧身看向窗户外面的黑暗时,他也只敢注视着邺澧,想要说什么但话在嘴边过了几次,却都觉得不妥当。 好半晌,赵真看着躺在地上的工作人员一点动静都没有,才终于鼓起勇气:“那个……您……” 邺澧漠然回眸看向赵真,面无表情的等着听他说完。 虽然邺澧脸上没有表情,但赵真却硬是看出了一种“因为燕时洵才愿意听你说话,快说”的感觉。 赵真原本生升起的勇气,就像是烟雾一样溃散了。 他后背冷汗津津,也是这时候才忽然觉得,路星星不愧是海云观出身的道士,之前在这样的人面前,竟然还能正常说话。 他觉得光是被这人这么看着,就仿佛被看穿了魂魄,连同出生到现在做过的所有善恶大小事,全部被从魂魄深处翻出来。 像是站在审判台下忐忑等待被宣判罪行的人,焦急无助。 赵真张了张嘴巴,在邺澧失去耐心之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师婶。” 赵真眼睛一闭,回忆着路星星面对邺澧时的态度,也学着模仿。 他豁出去的道:“这人您给留口气,千万别杀!他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不是鬼怪,应该是被邪祟上了身。” 毕竟冬天寒冷,地板上这么躺着,时间长了必然要生病。 而且这人刚刚被一脚踹了出去,连赵真都听到了骨头断裂的清脆“咔嚓”声,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所以赵真看到邺澧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模样,也有些担忧起昏死过去的工作人员了。 听到称呼,邺澧原本冷肃的面容一点点化开。 他瞥了赵真一眼,随即退后一步,放开了脚下踩着的人。 工作人员软软的瘫了下来。 赵真赶紧过去,半蹲在地上看他的情况。 只是很奇怪的是,赵真一碰工作人员的衣服,就有很多白色的花瓣被抖了出来。 定睛一看,竟是和村中一样的白菊。 “这……”赵真讶然。 刚刚他可是亲眼看着这人发狂的,那时候这人身上分明没有菊花瓣,这是什么时候有的? “他确实是被邪祟上身。” 邺澧轻轻垂眼,漠然看向脚边蹲着的赵真:“既然你想救,那就救。不过,后果要自己承担。” 赵真讶然抬头:“他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邺澧低沉的声音平静道:“种了因果,自然要偿还。拿了别人生命,就要补自己的生命回去,如是而已。” “你最好希望他晚一点醒,不然,就有的闹了。” 能对赵真说这么多,已经是邺澧对除了燕时洵以外的人耐心的极限了。 话音落下,他便迈开长腿,漠然从赵真旁边擦身而过,下了楼。 邺澧的眉眼都因为不快而阴沉了下来。 燕时洵不在小楼,去了村子里,连气息都从小楼抽离走了。 可偏偏,燕时洵在临走前又把小楼里所有的生命都交到了他手上,让他连追过去都不行。 邺澧在心中艰难权衡,一边是心爱的驱鬼者,另一边,却是心爱之人交付他的信任,到底选哪个? 而赵真在听到了邺澧的话之后,思索片刻,也意识到了邺澧话中的意思。 是说……这人等醒来之后,可能会伤害其他人吗? 赵真低头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人,他现在显得很正常,除了眼下浓重的黑青显得格外憔悴以外,依旧是赵真认识的那个工作人员。 赵真咬了咬牙,还是弯腰将工作人员抱了起来,直接往房间里走。 就算是有邪祟在身,可能伤害其他人,但工作人员本身毕竟还是肉体凡胎,扔在这冻一晚上,命就别想要了。 至于会伤害其他人…… 赵真将工作人员扔在椅子上坐好,就立即在房间里寻觅了一圈,将床单拧成绳子,把工作人员绑了起来。 做完这些之后,赵真又立刻去看房间里其他人的情况。 他记得很清楚,一开始他感觉到不对劲,就是因为透过房门看到了房间里一动不动的人们。 而这一看,却让赵真心凉了半截。 其他人哪里是昏睡过去,分明就是被袭击了。 有的人头上青肿起一块大包,也有的人满脸都是血红色的抓痕,以别扭的姿势倒在床上和地面上,像是根本没有戒备袭击者,就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击中。 赵真在试探过所有人的脉搏,发现几人只是昏迷过去,生命体征还是稳定的之后,也才敢松了口气,又忙着将几人搬起来。 这时,对面房间的白霜在听到外面的声音弱下去之后,才敢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朝外看去。 “赵真?是你吗?” 白霜看到对面房间的赵真,颤抖着声音问:“刚刚发生什么了?我听到有人在喊,还停了电。” 黑暗袭来的那一瞬间,白霜的第一反应就是出门去找燕时洵。 但是转念一想,白霜又害怕门外有危险,要是自己贸然出去,会不会正好撞上可能蹲守在门外的鬼怪,给燕时洵添麻烦。 所以,她就一边揪紧了心,一边瑟瑟发抖的缩在门后。 外面每一声巨响和惊呼,都会让她心中一跳,对于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恐惧在心中蔓延,逼得她喘不过来气。 白霜一边焦灼的胡思乱想,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其他人,连眼泪都吓出来了,一边却也只能死死的抓住房门,听着外面的声音,防备着万一有鬼怪冲进来。 就连赵真和人谈话的声音响起,白霜都没有敢出门,生怕是什么东西在骗自己开门。 直到外面安静下来,白霜才敢悄悄的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看。 赵真听到声音一回头,就看到了白霜扶着门框一副忐忑小心的模样。 他一边咬着牙将有些沉的工作人员搬上床,一边露出个笑容,试图安慰白霜。 “是我,别怕,导演说是村里电压不稳所以才断电。” 赵真道:“不过,确实是又有邪祟出没,白霜你自己也小心点。” 听到赵真讲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之后,白霜瞪大了眼睛,一副被惊到的模样。 在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之前,白霜觉得如果自己知道了,应该就会感到害怕。 但此时她意识到,在知道了具体情况之后……她开始畏惧周围的黑暗。 仿佛那些看不清的角落里,就潜伏着危险,伺机而动。 赵真忙着给受伤的几人包扎,一时也顾不上白霜。 白霜倒是想要过来帮忙,但是赵真想了想,还是道:“既然你刚刚在房间里是安全的,那还是继续在房间里吧。” “燕哥现在好像不在小楼,我刚刚喊燕哥求助,来的是一直在燕哥身边那位。现在只有那位和星星两个人在保护我们,人手紧缺,还是避免走动。” 虽然黑暗下,两人只能模糊分辨出对方的模样,但赵真还是尽可能让自己的笑容显得令人心安,安抚白霜道:“别怕,我就在这里守着他们,离你也很近,你要是有什么事情直接喊我。” 毕竟几名工作人员都已经昏迷过去,毫无自保之力。 权衡之下,赵真还是留在了这边的房间。 他觉得,只要自己不关房门,就可以同时保护白霜和工作人员。毕竟白霜是女孩子,他也不好让白霜过来和自己一间房。 燕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危险也不知何时过去,如果要这么守一夜,白霜和他们几个人待在一起也休息不好。 赵真的心思过了一圈,提出了折中的办法。 白霜点点头,还是不放心的看了赵真一眼:“你也是,有忙不过来的就叫我。” 赵真笑道:“好,你快回房间把门锁好。” 等将几名工作人员都搬上床之后,赵真抹了把额头的汗,就在黑暗中摸索着去找医药箱,想要帮几人简单处理下伤口。 毕竟这里是工作人员房间,后勤物资还是全的。 而赵真虽然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但也因此常年拍戏受伤,所以对处理伤口算得上是熟练。 赵真摸索了半天,不仅找到了医药箱,还有和医药箱放在一起的备用手电筒。 他心中一阵惊喜,刚准备起身,就觉得自己好像撞到了柜子。 “啪!”的一声,一个东西砸了下来。 赵真纳闷的拧亮手电筒看去,就见一本落满了灰尘的书本面朝下扣在了地面上。 他捡起来之后,才发现那其实是一本笔记本。 看款式并不像是村里人会使用的,让赵真不由得猜测,这是否是以前来这里的游客留下的。 赵真带着好奇的在旁边坐下,翻开了这本笔记。 开头注明着笔记本主人的身份,还夹杂了两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专业的户外徒步装备,带着护目镜,朝照片外笑得灿烂。 在男人身边,还站着几个差不多穿戴的人,他们身后还能隐约看到“长寿村徒步队”的旗帜。 看来,这是徒步前徒步队的合影。 笔记本上留下的记录也证实了这一点。 赵真想起来,在来长寿村的路上,向导就介绍过,长寿村最开始就是因为徒步背包客的口口相传而出名的,甚至因为长寿村环境太好,还有很多人最后定居在了这里。 可是,今天并没有看到定居的人啊? 怀着好奇和疑惑,赵真翻开了笔记本。 最开始,笔记本的主人还在扎实的记录着每一天的行程,还有团队的分配和后勤保障,可以看出来是真的在认真组织一次徒步。 紧接着,就是笔记本的主人高兴的写下来,说他们已经到达了长寿村,这里的山水就像是传闻中的那样好,村民们也都很热情,不仅给他们辟出来一栋没人住的小楼,还有丰盛的食物和干净的水源。 他盛赞长寿村的水质,感慨这是他喝过最好喝的水,真是舒服得不想走。 赵真翻了几页,都是在记录在长寿村快乐生活的点滴。 但慢慢的,记述的内容开始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一开始标准的一天一页纸,开始有了空页,上面只有凌乱和不通顺的字句,像是人在困极了的情况下依旧努力坚持写下来的。 赵真努力分辨,却在读懂了的那一瞬间,心脏猛然一跳。 [不对劲,河里有] 笔迹之重,甚至透过了纸面,划到了下一页。 可是话没有说完。 赵真翻到下一页,却是另外的风格。 字迹工整漂亮,行文间满是对长寿村的赞叹,还说这是自己度过的最舒服的一段时间,一点烦恼都没有。 凌乱和整齐,对比鲜明。 再翻过一页,又是重重划下的字迹。 [水!水不] 下一页,却依旧变成了对长寿村的赞美。 赵真心中止不住的慌乱,他开始接连翻了数页,却发现整本笔记都充满了这样的割裂感。 前一页还像是绝望之下的挣扎,似乎拼了命的想要记下些什么。 可后一页,就变成了岁月安好的轻松闲适,话语间满是对长寿村的赞叹,像是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在拼命的痛苦挣扎。 赵真几乎能够通过扎透了纸面的笔迹,看出那人曾经反复的努力和挣扎,但最后却都失败了。 笔记本的主人忘记了自己所有的不快乐,连带着那些会让他产生负面情绪和不安的事情,也一并忘记了。 在最后的几页上,笔记本的主人一副幸福的口吻,感叹说自己果然还是想在长寿村定居,等出村打点好一切,他就会回来,永永远远的留在长寿村。 可在最后几行,他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笔迹凌乱的试图写下些什么。 [长寿村有尸体,会动,快走,是因为……] 话没说完,笔尖一直停顿在纸页上,洇开了一大片墨迹,像是写字的人在茫然的沉思。 不过最后,笔记本的主人还是补上了一段话。 [我忘了。我忘了我到底忘了什么,我好像是想要记下来,或是告诉同伴们什么,不过同伴们一个个消失不见,我也忘了他们到哪里去了。村民告诉我,他们都受不了山中苦寒,所以走了。可是,我为什么没有印象?] [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如果我现在还能确定什么,那就一定是这句话。 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可我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赵真在看到最后一段话时,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泼了下来,将他浇得透心凉。 他忽然想起来,他好像……也忘记了很多东西。 第199章 在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可能也像是笔记本的主人那样,同样变得有异常的时候,赵真只觉得自己的胸膛里都仿佛有寒风呼啸穿过,吹得他整个人都冷到发僵。 他勉强将自己从狂浪惊骇的思绪中拽了回来,定了定神,就像是疯了一样立刻往回翻笔记本,越过每一页正常的叙述,只去看那些笔迹凌乱而力透纸背的记叙。 赵真意识到,如果真的如笔记本的主人所自述的,他遗忘了所有不对劲的记忆,那么那些话说到一半就被翻页的记叙,才是那个人真正想要记下来的东西。 这也就意味着,他能够从那些疯狂凌乱的记叙中,拼凑出那个人忘记的到底是什么! 就着手电筒冷白刺眼的光,赵真用冻得僵硬的手指一页页翻过去,小声自言自语的重复着那些残缺不全的语句。 记述的人当时应该思维已经混乱,记下来的东西也颠三倒四,让赵真颇废了一些功夫,才辨认出那些乱成一团的线条到底是什么字,捋顺了隐藏在那些凌乱字句下的真相。 徒步队进入了长寿村前两天,一切都还是正常的,他们在这个世外桃源一样的村子悠闲的享受着阳光,清风,还有漂亮的山水。 但是某一天,一位队员在打水时,竟然看到了沉在河底的尸体。 ——那正是队里的其他队员! 尸体的眼睛大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眼睛赤红不似正常人,直直的看向河水外面的世界,像是压抑着满心的怨恨。 队员被吓得大叫,踉跄跑回小木楼,找到了笔记本的主人,也就是当时徒步队的队长,想要说这件事。 但是话才说到一半,队员就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他站在队长面前,满脸迷茫。 队长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当回事,只是在例行的记录时,想要把这件事记录下来。 但是却只写了几句话,就再也没有后续。 ——队长也忘记了这件事。 然后,他们就像是根本意识不到队里缺了一个人一样,继续悠闲的生活。 可是,队长发现,自己的房间里经常会被水淋湿。 他觉得奇怪,于是某一天早上,他没有离开,而是躲进了衣柜里,想要看看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他就看到,一位早已经被他遗忘的队员,竟然推开了门,带着浑身的尸臭,四肢僵硬的走进了房间。 水从尸体身上滴落下来,沾湿了房间里的家具和布料,而那队员已经开始浮肿,腐肉和松垮的皮肤一起坠在身上,要落不落,随着他的行走而摇晃。 队长在看到队员的脸时,终于想起了这个人。 对啊!他是我的朋友,我队里的人,为什么他消失了这么久我却没有发现?为什么他现在是这副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队长胆战心惊,又是关切又是害怕。 结果就是这一着急,他在衣柜里弄出了声响。 腐烂的尸体听到了声音,慢慢转回头,看向衣柜,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队长差点被尸体的腐臭味熏昏过去,距离近到他能够清晰的看到昔日朋友身上被泡得浮肿的肉块,而他的心跳也已经提到了最高。 但接下来的事情,队长忘记了,也没有在笔记本上写明。 不过,虽然队长忘记了这件事,但大脑却帮他记住了当时的恐惧。 因此,他开始用审视的目光看待长寿村。 也因此,他发现了很多奇怪之处。 比如,村里没有年轻人和孩子,一个都没有。 虽然村里的老人说,年轻的孩子们都出去打工了所以才不在村里,可是队长在村里呆了许久,却根本没有在村里发现过任何年轻人的用品,也没有相对应的小木楼和房间。 比如,村里的菊花仿佛无时不刻不在盛开。 队长在进山的时候,在民宿遇到了其他要出山打点好事情然后回来隐居的人,他们都说村里的菊花开了两三个月,而队长又在村里待了几个月,却从来没有见过菊花枯萎。 仿佛一年四季,菊花常开不败。 比如,村里虽然家家户户有水井,却早已经荒废不用,而是饮用河水。 河水每逢有阳光的时候,就会清澈见底,甘甜清冽得没有一丝杂质。可一旦到了太阳落山之后,河水就会变成血水。 队长也曾问过村民这是怎么回事,村民却给了他一个奇怪的答案“反正你也记不住,就当是上游死了动物吧”。 …… 种种奇诡之处,开始让队长感到害怕了。 他想要离开村子,却没有想到,每每当他刚提起这个念头,转眼就会遗忘。 队长在笔记本上划下了正字,每一次当他还能记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就在本子上划下一道,最后,积攒了上百次。 而队长也终于想起来,他之前忘记的是什么。 ——他忘记了村子里的异常,更忘记了自己在忘记这件事。 无论队长如何拼命的想要记住,但那些记忆都转瞬即逝,连让他完整书写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即便队长试图想要将这些事情记录在笔记本上,但他永远无法记下来一件事,总是写了几个字,就会忘记自己本来在想的是什么。 到最后,队长被自己记忆缺失的无力感,和村里越发显现的异常,逼得精神几乎崩溃。 人在绝境之中,依旧可以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力找寻生机。 但,如果意志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呢? 如果连你的大脑都背叛了你,你的眼睛看不到本来应该看到的东西,你的耳朵听不到最真实的声音,就连可以作为证据的记忆也全部缺失。 当你想要做些什么,环顾四周,却只剩下茫然。 那—— 你要如何走出绝境? 你唯一能依靠的你自己,都背叛了你…… 笔记越是向后,字迹就越是潦草和混乱,连思维都逐渐变得浑噩,措辞越发疯狂。 如果不是笔记最前面的几页表明了主人的身份,赵真几乎要以为,自己在看的是一个精神病人的笔记本。 赵真每翻过一页,都会觉得触目惊心。 很多事情并没有被笔记本的主人成功记录下来,而是赵真在结合了前后几页的记叙之后,还有页面上残留的一些笔尖划过的笔画,最后艰难推断出来的。 赵真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笔记本的主人即便记录了这些,但他从来没有想起来过,自己曾经将脑海中的东西记录下来。 就像是因为笔记里那些绝望的字字句句,会让队长产生不快乐的情绪,于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这些记忆尽数抹除,从根源上防止了队长不快乐的可能。 也正因为队长的遗忘,所以他才会在想起来自己要写笔记时,从容的翻开下一页,以一副岁月无恙的模样,从容写下那些对长寿村的称赞。 可是,翻开到下一页,队长的挣扎却还在继续。 就像是课上困到无法再管控大脑的学生,却依旧想要努力睁开眼睛,跟着老师记录下知识点。 但是,大脑和神智已经无法支撑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便只能依靠着最后一个执念,强撑着写下一团凌乱的笔画。 字与字想重叠,句子之间失去逻辑,叙述变得艰难,大脑背叛了意志。 赵真光是看着那些笔画和一团团笔尖洇开的墨迹,都仿佛能置身处地的感受到队长的绝望和无助。 当他最后翻遍了整本笔记后,愣愣的坐在沙发上,一时没能缓过来神来。 当年队长的情绪,仿佛穿越过时光,狠狠攥住了赵真的心脏,让他也跟着一同体会到了那样无力的绝望。 要……要把笔记给燕哥看,长寿村,长寿村有问题啊! 不能留。 赵真的脑海,被这个念头彻底占据。 他站起身时,差点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还是手掌扶住了旁边的柜子,才免去了摔倒在地的结果。 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失去参照物的黑暗中难以计时,赵真已经坐得连腿都是麻的。 他扶着柜子颤巍巍的站直了软麻的腿脚,目光不经意扫过柜子的时候,忽然联想起笔记本里记录的事情。 队长的记录到他躲进柜子,即将要被发现的时候,就戛然而止。 赵真无法推断出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现在,当赵真看着柜子的时候,后知后觉的想起,既然他是在这个房间里找到的笔记本,那就说明当年那位队长,也是这个房间。 ……而队长藏身以逃避腐尸队员的地方,就是这个柜子。 赵真扶着柜子的手,顿时僵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祟,他忽然觉得,有股阴冷的气息,从自己手掌下的柜门后面传来。 赵真吞了吞口水,死死的盯着衣柜半天,终于有勇气伸出手,去打开衣柜门查看个究竟。 平日里娱乐圈提起赵真,都会觉得他不仅是个敬业的演员,还是个有担当有勇气的男人,很多导演说起赵真的吃苦精神,都要忍不住竖起个大拇指。 但是此时,赵真却觉得自己连心脏都在剧烈颤抖,血管里的血液疯狂流动,心跳声如擂鼓响彻耳边。 短短几十厘米的距离,对赵真而言,却漫长如已经经过了数年。 他伸出去的手指颤抖着抓住了柜门的把手,尝试了几次却都想要就这么退缩。 赵真一咬牙,终于猛地用力将柜门迅速拉开。 “吱嘎!” 因为潮湿的天气而造就生了锈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手电筒的光照亮了柜子里的景象。 早就落满了灰尘的衣柜里,一滩水迹落下来,顺着打开的柜门缺口流淌了下来,轻微的“滴答”声回响在黑暗死寂的空间。 赵真颤抖着慢慢抬起头,目光沿着水迹,从下到上的看去。 然后,他就与一张狰狞浮肿的脸相对视。 那尸体身上还残留着荧光色的布料,看起来像是登山装备的一种。 但是因为泡发而肿胀的尸身,早已经将衣服撑裂了来开,腐肉像是被切开的鱼肉,一片片挂在死尸的身上,要落不落。 而惨白的皮肤早就已经从血肉上剥离了下来,在手电筒下几乎透明,甚至能够看到皮肤下面腐烂的肉块和青黑色的筋条。 ——衣柜里竟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藏着一具死状可怖的尸体。 细细密密的凉意沿着赵真的脊背,向上攀升。 他不由得想,工作人员在房间里睡觉的时候,整理物品的时候,干活的时候,是否这具尸体都在透过衣柜的门,在无声的用已经涣散浑浊的眼珠,盯着房间里的人? 即便工作人员察觉不对劲回身看去,也无法发现异常,只能嘀咕一声就疑惑的摸了摸头,重新转身干活。 而在赵真他进入房间后,无论是他搬动昏迷的工作人员,还是全神贯注的看着笔记时,这尸体……都在用毫无温度的空洞眼珠,在暗处注视着他。 在反应过来这件事之后,赵真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下意识松开扶着柜门的手,踉跄后退,想要拉开与衣柜里尸体的距离。 毕竟笔记里写着,那个队员是在死亡之后自行走进了房间。 这也就意味着,他面前的这具尸体…… 也可能会,诈尸! 就在赵真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的下一刻,那具佝偻着腰背被硬塞在狭小衣柜中的尸体,竟然缓缓抬起了头,用高度腐败的脸正对向赵真。 它被塞进衣柜里的姿势很是奇怪,已经突破了正常人骨骼能够弯曲的极限。 就好像这是一团完全没有了骨头的软肉一样。 而现在,它正一点一点的将自己从衣柜里挪出来,迟缓但是坚定的朝向赵真的方向走去, 赵真感觉连自己的小腿肚都在发抖,他立刻转身,想要往房间外跑。 但他的目光却瞥到了昏迷不醒的工作人员们,原本奔跑的姿势立刻僵住了。 他走了,那谁来保护这几个人? 他还能跑还有自己的意识,但这几个人,可是完全失去了自保能力,甚至可能他前脚刚离开,后脚这几个人就会死在那尸体手中。 赵真一咬牙,就重新转身,想要冲过去将那几个人搬走。 但就在这时,被赵真绑在椅子上的工作人员,却幽幽转醒。 一双赤红色的眼珠,在手电筒的光亮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赵真瞳孔紧缩。 …… 白霜在回到房间之后就锁了门。 原本她是和几个女工作人员一间房的,但是断电的时候,几个工作人员都正好不在房间里,而是要么在一楼,要么在其他地方,都在忙着手上的工作。 所以,白霜就一个人被留在了房间里。 她坐在床上却肌肉紧绷,半点不敢放松,眼神频频的往房门处看去,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等燕时洵回来保护他们,或是,等待危险最终的来临。 白霜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站在一把悬在半空的剑下面。 她不知道那把剑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带来死亡,也不知道那把剑会不会掉下来。 等待死亡的过程,比死亡更加煎熬。 但等着等着,一股困意向白霜袭来。 似乎是因为寒冷和紧张耗费了她大量的精力和体力,而黑暗中没有变化的场景,感知不到流速的时间,都在麻痹着白霜的神经,让她逐渐失去了专注力,因为黑暗的环境而生理性的变得困倦。 她的身体本能在告诉她,天已经黑了,到了要睡觉的时间了。 不行。 白霜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还不能睡,她要等着,等着……等着什么来着? 白霜的眼中划过一丝迷茫。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但只是困意侵袭的那一下,她忽然就记不起来自己到底要等什么了。 甚至当她努力回溯之前的事情,也觉得大脑浑噩空白,根本无法回想起之前的记忆。 就像是大脑先她一步睡了过去。 白霜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但是身体却在本能的想要追寻温暖和床铺,床铺此时在她看来,忽然变得极具吸引力。 挣扎了片刻后,大脑几乎凝固住无法运转的白霜,最终还是抵不过对温暖和睡眠的渴望,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在落进不算柔软的床铺间时,白霜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疲惫了一天的肌肉终于能够得到放松。 翻山跨河带来的身体上的疲惫,还有一直紧绷着神经带来的心理性疲惫的双重作用下,原本想着只稍稍睡五分钟的白霜,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她面色安详,眉眼舒展,像是在疲惫后的睡眠,就是世界上最顶级的幸福。 但就在白霜睡过去的几分钟之后,床板下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皮肉从身躯上脱离,半坠着一摇一晃,在爬行的时候,拍击着地面,发出细微的声音。 床板也被从下面不规律的撞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床下面隐匿。 但是睡得正香的白霜已经失去了对身边事物的感知,依旧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沉沉睡着。 微弱的光亮下,一只肿胀惨白的手掌,突然从床底下伸出来。 那东西扣住床板,一点一点笨拙迟缓的将自己“肥胖”的身躯,从床底下拉出来。 然后它就站在床边,低着头,用赤红的眼珠注视着睡得正香的白霜。 腐臭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带着水汽的潮湿闷臭的味道。 白霜皱了皱眉,在睡梦中忽然有种被怪物盯上了的不安感,扭了扭身体。 原本一片黑甜的梦乡中,忽然闯进来了一具尸体,那东西浑身腐烂,甚至还有蛆虫在裸露的血肉里翻滚,面目全非的脸辨认不出原本的长相。 正沉浸在幸福和安心的舒适感的白霜只觉得心脏怦怦跳,她想要转身拔腿就跑,但是睡梦中,她的双腿却完全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东西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白霜急得几乎想要哭出来,她拼命的告诉自己,这是梦这绝对是梦!只要醒来就不用再面对了。 快醒过来,醒过来!! 白霜猛然睁开了眼睛,惊魂未定的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即便房间里温度不高,但额前依旧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 好半天,白霜才从刚刚的惊吓里回神。 她苦笑一声,觉得自己怕不是睡觉前胡思乱想,才会做梦梦到那么恐怖的怪物。 这么想着,白霜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目光没有目的的四处看着。 房间里没有光亮,一切都被黑暗吞没,分不出什么是什么。 但在看到自己身边的黑暗时,白霜的目光忽然顿了顿。 她怎么觉得……自己旁边这片黑暗,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其他地方的黑暗都是平坦的,没有起伏的。 却唯独自己身边这一小块地方,却好像是有了起伏感一样。 如果再仔细看看…… 白霜原本眯着眼凑近了想要看清楚的动作,猛然顿住。 好像是个人形! 她心中一惊,原本的迷蒙睡意也荡然无存,后背冷汗津津。 像是卡顿的机器人一样,白霜一点一点的抬起头,又是害怕又是想要得个痛快,想要看清自己旁边的到底是个什么。 然而,白霜却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珠。 “啪嗒!” 一块腐肉从上面掉了下来。 正好砸在了白霜的手掌上。 黏腻阴冷的触感立刻从手掌上,一路传到了白霜的大脑中。 她整个人都仿佛僵硬成了一块石头。 白霜动了动嘴巴,却连舌头都僵直了一样,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本能的惊叫声都被卡在了喉咙中,卡得她喉咙生疼,一下子连眼泪都从眼角浸了出来。 而那腐尸,却已经缓慢的伸出了气球一样肿胀惨白的手掌,向她的头顶伸过来。 白霜的脑海中拼命的对自己的四肢下命令,心中疯狂喊着动起来啊!给我动起来啊!!! 就在她眼睁睁的看着那手掌很快就会落在自己的脸上,甚至连腐臭和水汽的味道也近在咫尺时,她终于在挣扎中夺回了自己身体的主控权,一把掀开了被子,连滚带爬的往后退,拼了命的想要拉开与那东西的距离。 “滚!!滚啊!!燕哥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小楼中响起。 …… 燕时洵在离开小木楼之后,就立刻直奔向之前那位接待节目组的老爷爷的家中。 在天黑前去找向导时,他已经听向导说过,向导自己在村里没有房子,每次来都会借住在那位老人的家中。 但是燕时洵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了从隔壁小木楼里传出来的细微声响。 就像是绳子与木头相摩擦所产生的“吱嘎……吱嘎”的声音。 不,更准确的描述是,坠着重物的绳子在与木头摩擦。 就好像……什么吊在房梁上的东西,在随风慢慢摆动。 燕时洵顿住了脚步,目光沉沉的转身看向隔壁的小楼。 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有一段浅淡到几乎消失的印象,在说让他去重新查看隔壁的小屋。 隔壁,隔壁有什么? 记忆中只有一团混乱斑斓的色彩,还有抽象到几乎看不出原型的线条,白的,黄的,间杂其中,温暖和诡异的记忆交织存在。 所有截然相反的印象,都在燕时洵的脑海中,熬成一锅无法被辨认出原状的浆糊,让他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燕时洵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想要让自己努力回想。 但是他的指腹,却忽然触碰到一道半弯形的印记。 指甲按出来的痕迹,并且从这个方向和弧度来看,是自己在手掌心里扣出来的。 燕时洵愣了一下,他本来还在疑惑,自己明明不是会生闷气靠着自残来克制的脾气,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指甲痕。 但是就在他向记忆更深处探索的时候,却像是忽然打开了一扇原本被外力关闭的门,被封锁其中的记忆猛然喷薄而出。 他记起来了。 之所以对隔壁小木楼抱着奇特的警惕感,是因为他在下午的时候,在小木楼里遇到了一位与村民们都截然不同的老婆婆。 她下半身残疾,却有着真心的慈爱与关心,还告诉他,“活着就好”。 可是当他察觉异常,再想回小木楼找那位老婆婆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像是出了门一样,并不在家中。 什么样的人会说出“活着就好”这样的话? 经历过生死之间挣扎的人,或是,已经死亡了的人。 燕时洵定了定神,脚下的方向调转,直接走向隔壁老婆婆的小木楼。 他在篱笆外面站住脚步,观察了片刻。 没有光亮,没有人声。 除了“吱嘎吱嘎”的噪音以外,没有任何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死寂。 这一次,燕时洵没有敲响大门,而是直接手扣住篱笆一撑,就跃进了院子里。 他像是敏捷而充满力量感的大型猫科动物,顶级的狩猎者在靠近猎物时,肉垫落在地面上,连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 燕时洵轻轻推开了小木楼的房门,走进了已经来过两次却无功而返的地方。 刚一推开门,他就猛然对上一双脚。 燕时洵瞳孔一缩,立刻顺着与他视线平齐的那双脚向上看去。 下午见面时还安稳活着的老婆婆,此时就从上方俯视着他。 绳子死死的拴在她的脖子上,打了死结的绳扣让她没有逃脱的可能。 似乎是因为窒息,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溢鲜血,整个眼球几乎都要从眼眶中脱离。 但即便如此,老婆婆的面容却依旧残留着慈祥平和,并没有因为被吊死而吐出舌头,也没有变成狰狞的死相。 就好像,即便到死亡,她都良善的不愿吓到其他人。 燕时洵仰头与已经死亡的老婆婆对视,不敢相信下午时还慈祥的劝他“活着就好”的老婆婆,竟然只是隔了几个小时,原本鲜活的生命就已经成了僵硬的尸体。 甚至,燕时洵在想,会不会在他第二次来到小楼的时候,老婆婆就已经死亡? 在门口仰头默立半晌,燕时洵才收回了视线,重新迈开了脚步。 他走上前去,丝毫没有因为老婆婆已经死亡而有所嫌弃或畏惧,而是一抬手抱住了老婆婆的双腿,将她从悬挂着的绳索中抱了下来,随即温柔的将已经僵硬的尸身放在了沙发上。 燕时洵拽过一旁的沙发毯,最后看了眼老婆婆即便死亡也依旧慈祥的面容,无声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将毯子披在了老婆婆身上。 即便他下午在老婆婆这里,并没有吃那一顿饭,但是老婆婆对他关心的这一份情,他领。 不随意与人结下因果的驱鬼者,也有自己心中的柔软,愿意主动结下原本不必由他来担的因果。 燕时洵垂眸,低声而迅速的念起了往生咒。 如果你没有罪孽的话……那就去前往投胎吧。 无论你这一生都做过什么,地府自会审判你的罪孽,衡量你的功过。 你若是纯粹的魂魄,那自然会前往你的下一世。 燕时洵在沙发前站立了几秒钟,当他重新抬起眼眸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与锐利。 既然知道内情的老婆婆已经死亡,那这里对他而言,就只剩下了花园里那些菊花和枯井,还有些值得探索的意义。 但就在燕时洵刚要迈开长腿离开小木楼时,他的耳朵却忽然动了动,敏锐的听到了从楼上传来的声音。 像是动物临死前最后的呼嗬,粗重的呼吸每一口都带着血沫的模糊感,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间,没有办法说出来。 而每一寸的前进,都是用尽了浑身力气的艰难爬行,轻微到几乎无法引起他人注意力的声音,就是一个生命在死亡前,能留在世界上全部的东西。 燕时洵果断转身上楼。 然后他看到,他原本想要村中老人家找寻的向导,竟然就倒在老婆婆家的木质楼梯上。 向导的喉咙被锋利的刀片隔开,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伤口喷涌出来,顺着楼梯向下流淌,汇聚成了蜿蜒的血河。 不管向导如何努力的用两只手拼命捂住脖子上的刀伤,但也只是徒劳。 他大头朝下的仰倒在楼梯上,已经僵硬到几乎无法转动的眼珠,却第一眼就捕捉到了燕时洵的身影。 向导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向燕时洵说什么,但是一开口却只有“嗬嗬”的声音,血沫充斥着他的口腔,血液顺着嘴角向下,流淌了满脸。 向导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带着无助的绝望,再也没有之前在村民家中相遇时莫名的傲慢。 他似乎在向燕时洵求助,可却连一句话都无法完整说出来。 燕时洵甚至不需要思考,就立刻冲到向导身边蹲下,修长的手臂一把捞起向导的头,另一边修长的手指并指做剑,迅速从向导的伤口上抹过。 而他唇瓣开合,止血咒迅速吐露在空气中。 “……三声喝断长流水,止住经脉血不留。” 向导脖子上伤口的出血量应声而止。 但是,向导的情况却并没有好转。 他的脸色比原本更加迅速的灰败起来,转瞬间就失去了所有血色,额间青黑像是将死之人。 向导将燕时洵的举止尽收眼底。 他艰难的扯开嘴角,苦笑了一声,原本捂住脖子伤口的手抬起,拉住了燕时洵的袖子。 “没用的。” 向导的声音沙哑虚弱,仿佛风一吹就熄灭的烛火:“他把我献给了神,我注定要死在今晚,不管你做什么,都一样。” 他惨然一笑,原本憨厚的脸显露出绝望的无力与渺小。 “人……怎么和神斗。” “是神给了生命,现在,神要收回去了,我阻止不了,不能……” 向导死死的抓着燕时洵的袖子,眼瞳却在逐渐涣散。 燕时洵意识到向导一定知道些长寿村的秘密,立刻抓住向导,急促问道:“长寿村!长寿村究竟怎么回事?这里是有鬼怪作祟吗?” 向导艰难的仰头看向燕时洵。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1 向导原本并不想要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山外的人,他甚至是带着一种恶意的快感,想要看着愚蠢的山外人一个个跳进地狱,而他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们临死前的挣扎。 可是他没有想到,竟然有一天,他和那些被献祭的人,会沦落到同一地步。 向导以为自己是村中一员,却没料到,在村人眼中,他同样是山外人,是不值得一提的生命。 下午在老人家中发过脾气之后,向导就气呼呼的走了,准备去其他村民家中借宿。 但老人却好脾气的找到他,告诉他“小菊死了,你去处理她的尸体,像往常一样”,并且,老人还笑呵呵的向他道歉,说了不少好话。 向导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高兴的应了下来,就在天黑之后,摸来了老婆婆的家中。 却没想到,等待他的,是充斥着整栋小木楼的腐尸。 不敌的向导最终还是败在了那些腐尸手中,感受着血液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连同着身为人的温度也一起消失。 他绝望的仰躺在楼梯上,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好像都只是个笑话。 什么最完满的人生,什么永远不会痛苦的生命……哈,哈哈! 其实在那些人眼里,自己和其他那些外乡人,没什么两样。 都只是献祭用的肉猪而已。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向导觉得自己将要迎来死亡的时候,却没想到自己最不喜欢的燕时洵,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中,并且还一副想要救他的架势。 向导觉得可笑,觉得燕时洵伪善,可是却依旧折服于这份被关怀的温暖。 所以,他抓着燕时洵的袖子,拼尽了全身力气,从喉咙的血沫中,艰难挤出音节:“离开……长寿村。” “河水,上游,菊花,献祭神明……” 向导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个音节已经变作了气音,刚一出口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而他拽着燕时洵袖口的手,也随之滑落,摔在楼梯上。 燕时洵的面容上一瞬间闪过错愕,随即陷入了沉思。 向导临死前最后的话语,显然是在真心实意的想要提醒他什么。 河水的上游…… 燕时洵轻轻放下向导的尸体,随手扯过一旁的窗帘,利落抖开,窗帘在空气中翻飞,随即落在向导身上,将尸身裹住。 给了向导最后一份尊严。 燕时洵没有再留给小楼一个眼神,迈开长腿从小楼走了出去。 向导所言如果是真实的,那他就势必要去河水上游看一看,那里究竟有什么。 如果长寿村的异常来源于上游,想要根除,就必定要走这一趟。 燕时洵眸光阴沉,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他站在小楼门口,目光沉沉的看向黑暗。 但院子里,白色黄色相间的菊花,依旧在妖异的舒展着花瓣,随风轻轻摆动。 相似的环境激起了燕时洵原本已经被遗忘到浅淡的记忆,身处小木楼时,他重新记起了之前拼命记住的诡异之处,所有的疑点重新从记忆中浮现。 为什么无论村里什么地方,都能看到菊花?甚至在向导死之前,都会最后提示一句菊花? 这到底有什么异常之处? 燕时洵眉头紧皱。 他慢慢记起,之前在离开小楼的时候,自己曾将菊花瓣拿走。 而那瓣菊花……现在应该在他的口袋里。 燕时洵忽然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事情,他随手揣进了口袋里,指腹却碰到了微凉柔软的东西。 是那片菊花花瓣。 那一瞬间,燕时洵忽然觉得,自己眼前的整个世界,都重新变得清明了起来。 就像是原本阻碍在自己与世界之间的磨砂玻璃被撤掉,于是原本模糊不清的景色变得清晰,只剩下滋滋啦啦白噪音的耳朵开始能够接收正常的声音。 整个虚假的世界,重新变得真实。 一切都豁然开朗。 从进山开始就笼罩着燕时洵的那层薄纱,被猛烈撕去,原本世界的面目在他面前呈现,就连神智都变得明朗了起来。 燕时洵能够感觉到,自己原本迟钝而容易遗忘的思维,就像是上了润滑油的齿轮,终于能够重新运转。 于是,眼前的一切真相都变得触手可及,原本遗忘的记忆重新回到脑海中。 所有被忽略掉的疑点,在他快速运转的思维中,被拼凑出完整的模样。 燕时洵揣在口袋里的手指捻着菊花花瓣,而他的唇边,勾起了一丝笑意。 河水上游,还有向导提到的祭祀…… 第200章 官方负责人在节目组出发前,随口问了在自己身边的马道长一句,问节目组这次的目的地怎么样。 马道长还在忙着阴路和滨大的事情,听到问题也没有细想,直接脱口而出,告诉官方负责人,之前自己算过一次,节目组那个时候去长寿村没有问题,这次就不知道了,张导演没有找他。 不过马道长也没在意,只留下一句“张导演应该是找了其他道长算过了吧,看张导演最近心情都不错,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吧?”,就又被人急匆匆的叫走,忙得脚不沾地。 在走之前,马道长想了想,又向官方负责人道:“还是和张导演问问吧,最近海云观各位道长伤的伤,养病的养病,我忙得已经好久没回观里了,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官方负责人应了下来。 不过,他也同样忙得脚不沾地,往往是这个电话还没有挂断,另外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连着好几天连轴转,连睡觉都是开会的时候坐在椅子上囵囤睡一觉。 这件事也就被官方负责人忘记了。 毕竟长寿村是偏南地区官方推出来的实验性项目,在他看来也算是有了个兜底的保障,本能的觉得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等他再想起来的时候,节目组已经进了山。 官方负责人在打电话的途中猛然想起这件事,赶紧向旁边人招了招手,拿过平板看了眼节目组的情况。 主屏镜头下,是一片悠闲轻松的旅游氛围,蓝天白云,碧水青山,看起来一派自在。 与前几期节目一触即发的危机感,形成鲜明的对比。 官方负责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心中也松了口气。 如果连和偏南地区官方的合作都出现问题,那他真的要同情张无病了。 哪里有这么倒霉的导演?走到哪哪撞鬼。 好在这一期节目,总算是顺利进行了下来,并且看起来也和寻常的旅游节目没什么区别,张无病开办节目的本意总算是实现了。 官方负责人都为张无病感到高兴。 他顺手给张无病拨了个电话,想要问问张无病出行前算卦的结果,但电话没有接通。 不过直播镜头扫过,张无病还在和旁边的工作人员说说笑笑着干活,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听到电话,并没有危险。 于是官方负责人也就摇摇头笑了下,准备等稍后张无病忙完再给他打电话。 但是,不等官方负责人再次想起来这件事,特殊部门的人就已经给他打来了电话。 “负责关注直播的人说,现在所有镜头都是黑的,并且似乎出现了危险,从直播中听到了嘉宾的惨叫。” 工作人员担忧道:“可能是节目又出现了问题。” 几期节目拍下来,特殊部门也已经习惯了节目组经常会撞鬼的事情,这一次更是在观众们还在疑惑的时候,就先一步发现了问题,向官方负责人汇报。 官方负责人捂住隐隐作痛的胃,直接从会议中起身大步往外走,迅速从身边人手中接过平板。 果然,无论是主屏还是各个嘉宾的分屏,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与官方负责人之前看到的悠闲怡然不一样,现在的镜头下,变得诡异而带着令人紧张的危机感。 嘉宾们手中的手电筒打出来的光来回晃着,小楼中忽明忽暗,让氛围更加紧张,连观众都开始慢慢发现了不对劲,心慌慌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观众关切的发着弹幕,想要向节目组询问是否平安。 [是停电了吗?有备用电源吗?大家都平安吗?] [山里这么黑,一定要小心啊,很容易摔伤碰伤的。] [导演组的人在吗?能给个回话吗?我看着有点害怕。] [啊啊啊张导你别再晃手电筒了!我真的越看越害怕,像是在逃生一样。] [赵真的分屏关了,有人知道为什么吗?] [好几个嘉宾好像是要洗漱换衣服,所以才关了分屏。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我真的希望他们不要关啊!看不到他们的情况真的让我很慌。] 但是,本应该有导演组的人专门留意弹幕和评论,此时却一点回应都没有,就连乱晃的镜头下也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 得不到回应的观众们只能悬着心,在屏幕前祈祷不会有事。 很多人手停不下来的一直在刷新着评论,想要看看有没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来回应。 但是每一次刷新,都是希望的落空,恐慌感一层层叠加。 [你们要是没有事就报个平安!这样我真的很害怕,都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了呜呜呜。] [我也……我已经在想他们是不是又遇到危险了,毕竟刚刚的求助声……] [呸呸呸乌鸦嘴,不要说,病崽已经很可怜了,要是这次又出事……emmm病崽你上辈子是毁灭地球了吗?这什么鬼运气啊。] 观众们还在等待着节目组的回应,官方负责人却已经迅速拿到了特殊部门的分析报告。 在停电造成的黑暗中,很多嘉宾都慌了神,连带着他们的分屏镜头也跟着乱晃,在手电筒四处摇晃的照明下生生营造出了更加恐怖的氛围。 不过,也正因为此,所以镜头扫到了不少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 一直关注着节目的特殊部门,迅速联系了直播平台拿到了直播存留的视频文件,整个技术组出动,一帧一帧的反复慢回放,想要看清在被手电筒照亮的那片刻,小木楼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然而,最终的发现却令技术组头皮发麻。 即便他们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在全都是人的办公室里,身后和身边坐着的都是自己熟悉的同事,头顶上的灯光明亮,空调的暖气开得很足。 但是他们莫名的就是觉得有一股冷气,顺着他们的脊背蔓延上来。 就好像,在他们看不到的视野死角里,也有什么东西静静的躲在那里,无声无息的用充满死气的赤红眼珠,死死的盯着他们…… 最先发现了真实情况的技术组人员,不由得每隔几秒,就要疑神疑鬼的往自己身边和身后看,生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自己身后也站着死尸。 就连有人进出办公室,门一开一关,技术人员们都会因为从身后和脖子上飘过去的冷风都抖一抖,惊恐的往身后看。 官方负责人在电话里听技术组长的简报时,还纳闷到底是什么情况才把众人吓成这样,明明直播里看,嘉宾们的状态也都还好啊,似乎并没有被吓到。 这样的疑问直到官方负责人点开文件,才得到了解答。 ——一具具肿胀惨白的腐尸,就静静的站在黑暗里,用赤红的眼珠盯着嘉宾们。 可嘉宾们却毫无觉察,哪怕就从那些腐尸前面走过,也像是看不到一样,面色没有丝毫改变。 虽然张无病手里摇晃不止的手电筒所营造出的逃难的紧张感,吓到了观众,让观众们纷纷埋怨张无病。 但是,这却让技术组人员看清了黑暗中的大部分角落。 在静止截图的每一帧里,都能看到被手电筒照亮的腐尸。 整具腐尸都已经被泡到肿胀,像是被吹了气的气球,整个鼓了起来,像是四五百斤的大胖子。 它们静静的站在房间没有人走过的角落里,站在落地灯后面,沙发后面……每一个无人注意到的角落中,都有它们骇人的身影。 而一双双赤红的眼珠反射着手电筒的光线,在黑暗中幽幽亮起,令人见之骇然。 就连官方负责人在第一眼猛地对上这样的画面时,手都不由得抖了抖,和旁边人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足足有好几秒钟,他才回过神来。 “给海云观打电话!马道长在哪,宋道长呢!” 情急之下,官方负责人的声音都变了调,破了音的喊声让他显出了几分焦急:“海云观还有哪位道长能动!赶快!” 他立刻让身边人准备出发,前往长寿村。 整个特殊部门立刻行动了起来,救援队也迅速集结,所有人手立刻到位。 官方负责人大步流星的往外走,边走边翻看着手里的分析报告,却越看越心惊。 在几张截图中,明明安南原等人就从那些腐尸身边经过,甚至有几次,他们的目光已经扫到了那些腐尸身上,可却硬是没有看到它们的存在。 就像是在他们眼中……那些会引起他们不快乐的负面情绪的腐尸,根本不存在。 最令官方负责人感到恐慌的,是一张路星星的截图。 路星星似乎还是刚从浴室跑出来的状态,水顺着他的发梢向下滴,身上只囵囤裹着一件赵真的大衣,赤着脚站在地面上,一副狼狈的模样。 但他却像是在看着什么一样,眼神警惕的看向前面的角落。 可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映出来。 路星星看起来就像是在寻找老鼠的哈士奇,看着凶狠不好惹,可眼睛里却全是迷茫空洞,根本不知道老鼠在哪。 但是从官方负责人手中的截图看,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路星星看着的那个角落里,分明就站着一具腐尸! 路星星找对了方位,却根本没有看到他要找的东西。 官方负责人觉得自己的心都凉了。 他意识到,节目组的人……根本不知道腐尸就在他们身边。 可无论是电话还是弹幕,都无法联系上在山中的节目组,就像是他们把手机这个东西遗忘掉了一样。 这让官方负责人连想要提醒他们都做不到。 惶惶然的情绪让官方负责人的胃更加疼痛,他一手捂着胃,一边大跨步上了车,以最快速度赶往长寿村,同时也立刻联系上了偏南地区的人,语气严肃的向他们询问长寿村的情况。 一个有这么多腐尸的村子,为什么会成为合作拍摄宣传的项目! 但偏南地区的人在接到电话时,也丈二摸不着头脑。 “不对啊,我们之前去过很多次,主管旅游和宣传那边的人都去实地考察过,他们回来的时候,都异口同声的说长寿村是个好地方。” 电话那边的人奇怪道:“去过的人都说好,他们还说,连他们自己都想提前退休去长寿村定居呢。” 官方负责人觉得自己眼前的局势变得荒谬。 无论是去过长寿村的人,还是之前去过的人发出来的社交动态或博客照片,都无一不在表明着,长寿村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好地方。 可现在在直播的镜头下,危险就潜伏在黑暗之下。 这样的割裂感,让官方负责人一时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假。 或者…… 是一直被掩藏的真相,终于被直播掀开了来。 在官方负责人迅速赶往长寿村的同时,马道长也接到了电话。 他忙得连口水都没喝上,在接通电话时脱口而出的声音直接破了音:“长寿村?不可能啊!” 马道长记得,张无病是来找他算过的,那时候的卦象表明一切都好,怎么会呢? “后来是哪位道长帮张导演算的?结果如何?” 马道长赶紧拉住了身边经过的道长询问。 但那道长却茫然的摇了摇头:“没听说过啊。” “滨大的事情,还有阴路异常遗留下来的事情,到现在都没有清理干净,加上道友们大多都受了伤,人手不足,所以海云观能动的人几乎都在外面了。” 那道长诚恳道:“就算张导演去了海云观,也没有人啊。” “而且,也没听人说起张导演去了观中。” 那就是……没算过。 马道长愣愣的抬起头,目光忽然晕眩。 第201章 在意识到张无病此行长寿村,根本没有提前卜算过之后,马道长立刻联系了海云观监院,向他说明了情况。 监院皱眉,从繁多的事务中抬起头来,向恰好在自己身边的王道长询问这件事。 王道长愕然:“张导演?哦哦,燕师弟参加的那个节目是吗。” 他摸了摸下巴,迟疑道:“好像……还真没见过。” 说话间,王道长手中起势,迅速掐算起长寿村的情况来。 但算着算着,王道长的表情越发严肃,最后脸色难看到极点。 “长寿村……盛极必衰,寓意最好的名字,却反而暗藏着最大的危机。” 王道长看向监院:“您刚刚说,长寿村在偏南地区?” “对于那里,我能最优先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王道长和监院对视,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惊涛骇浪。 ——南溟山。 这时,忽然有小道童急切的跑了进来,甚至因为太急没有看脚下,“咚!”的一声踢到了高高的门槛上,差点把他自己绊倒。 监院皱了皱眉,移开视线看去,因为小道童的莽撞而有些严肃下了脸。 却见小道童一手指着后面想要说话,几口粗气堪堪喘匀了气息就立刻喊道:“李道长,李道长出来了!” 监院闻声愕然,随即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起身,也顾不上王道长和小道童了,直接快步往老道长的房间走。 老道长作为海云观现存辈分最高且实力最强的道长,对整个海云观都有着强大的影响力。 每逢重要之事,众位打理观中杂事的高功道长和监院,必定会向老道长寻求意见。 但是在从规山回来不久,老道长就频频入定,这次更是入定了将近一个月。 监院想要向老道长询问阴路一事都没有机会,只能焦灼的等待。 没有老道长最后下定论,总是让他有些不放心。 因此,在听到小道童说李道长醒过来之后,监院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冲到李道长面前,优先级压过了所有事情。 但监院还没迈进老道长的房间,还没见到人,就看到一只鞋“咻!”的被扔了出来。 “你是怎么当师父的!路星星你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能不能有点师父的模样了!” 老道长的咆哮声中气十足的从房间里传出来:“孽徒,孽徒啊!你给我滚去和路星星一起从头学起!” 监院眼睁睁的看着,宋一道长颇有些狼狈的从老道长房间里被赶了出来。 平日里严肃的宋一道长此时显得很是局促,在老道长追着他揍的间隙,还试图插话解释。 但是老道长显然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让宋一道长不得不狼狈的抬手抵挡,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甚至连胸前缠着的绷带都渗出了血迹,显然是之前在滨海大学受的伤,又重新崩裂了开来。 “不是,师父,我……” 宋一道长手足无措的想要张口。 老道长顺手就把手边的桃木剑砸了过去:“受了伤就回去养伤!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还凑到我面前,是想要演苦肉计吗!” 在外人面前不怒自威,气场十足的宋一道长,此时却被他师父撵得满院子跑,一点没有了在外面的气势。 看得监院心生感慨。 这一脉真是……从李道长一直到路星星,连带着燕道友都脾气不怎么好。 也就是中间有个宋一道长,算得上是一丝不苟的严肃性格,却还是被两头暴脾气夹在中间,屡屡破功。 但却也正是这一脉,个顶个的天资过人。 就连最不靠谱的路星星,都在从滨海大学回来后稍微收了收心,开始愿意沉下心真正的跟着功课师叔学习经籍了。 这一学,就是一日千里。 简直就像是班里最聪明的那个学生,平日里仗着天资胡闹,也还能保持个平均分。 但当他真正想要认真的时候,那份平时被埋没在吊儿郎当的笑嘻嘻之下的天赋,才算是展现了出来。 而李道长最喜欢也是最小的师弟,乘云居士,更是不世出的天资。 就连乘云居士的徒弟燕时洵,都是难得一见的恶鬼入骨相——更是迄今为止,唯一成功活了下来的恶鬼入骨相。 稍微一捋顺思维,监院忽然在感慨之余,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难道,只有这样的暴脾气才能更好的触摸大道,在修行一途上更进一步吗? 监院摸着下巴沉思。 宋一道长在看到监院的时候,还特意停了下来,向监院行礼致意。 因为在滨海大学的时候,宋一道长是所有前往的道长中伤势最重的一个,他自己甚至都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回来,已经做好了用性命守护滨大学子的打算。 如果不是燕时洵力挽狂澜,宋一道长已经以身殉道,埋骨滨海。 但即便活着回来,宋一道长也在床上躺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动,还是最近伤势好转,才揪着路星星教训。 ——却没想到,即便如此,老道长入定结束之后,还是揪了他回来,因为路星星的事情连带着把他也骂上了。 宋一道长原本匆忙出门而披在肩上的道袍,早就滑落了下来又被老道长扔了出来,被他抓在手中,也来不及披上。 他的发髻还带着些许凌乱,衣衫也因为老道长追着他揍而有些散开来,包裹在胸膛前的绷带透出点点血迹,连带着雪白的中衣都沾上了些许,形象颇有些狼狈。 监院忍俊不住,朝宋一道长摆了摆手:“宋道长赶紧回去继续静养,冬日风冷,别你伤口再恶化。” 老道长听到监院的声音,哼了一声,让他进了来。 “李道长,在您入定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情,阴路……” 监院朝老道长一躬身,就要急切的说出自己最担忧的事情。 却被老道长一摆手制止了。 “我问你,南溟山是怎么回事?” 老道长神情严肃,已经灰白的眉毛紧紧皱成一团:“我在入定之时,得见一丝天意,直指向南溟山。” 从很多年前,老道长窥得天机却濒死开始,他就已经意识到了大道将倾,天地将乱。 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时刻做好了以身殉道的准备。 老道长看得很清楚,在他幼年时经常能见到的师父师叔请神借力的场景,随着他长大甚至衰老,已经越发的少见。 就算是国内最出名的几间道观,也很少听说谁成功的请神。 平日里的符咒所能借来的,只有一丝神力而已。 并且还不是所有道士都能成功。 不仅如此,就连出马仙堂口都传出来了话,说是不见神。 这让老道长开始怀疑,是否是天下神明皆已经殒身。 逐渐失控的阴路,就是这个猜测最好的证明。 而这次入定,老道长的魂魄环游太虚,隐隐看到了前所未见的景象。 ——南溟山,生机盎然,远胜人间。 可是就在南溟山的生机达到顶峰之后,大道却开始加快了崩塌的速度。 人间恶鬼横行,哀哭不止,因鬼怪而亡的人数在短短数月内激增不止,令勉强恢复了秩序的地府重新变得忙碌。 可大量的新丧鬼魂统统挤在还没有完全修复,尚且脆弱的地府内,很快就让地府本来就勉强维系的运转出了问题。 地府崩塌,亡魂无处可归,恶鬼出逃人间。 死亡遍野,尸骸浮江。 整条贯穿南溟山上下的河水中,到处都漂浮着不肯瞑目的死尸。 与之鲜明对照的,却是南溟山冲天的生机。 像是一半地狱,一半桃花源。 诡异得令人脊背发凉。 只是寥寥几幅景象,就几乎耗尽了老道长的生机,也让他的魂魄差一点就没能回到身躯内。 睁开眼时,老道长明显感受到了身体的虚弱,像是下一秒就会油尽灯枯。 而在老道长将自己所看到的东西,言简意赅的告知监院的时候,监院眼睁睁的看着老道长原本乌黑如中年人的头发一点点开始变白,红润饱满的脸颊迅速干瘪下去,皱纹层层堆叠。 老道长的声音也越发沙哑,有血沫从喉咙间涌上来,又被他勉强吞咽下去。 却依旧染红了牙齿。 监院惊骇,几乎神魂俱裂。 他一把扑上去,直接按住老道长就将他往旁边的椅子上带,大声阻止了老道长继续说下去的趋势。 “李道长!别说了,可以了!” 监院目眦欲裂,心脏和手抖得停不下来。 这就是……这就是窥见天机的后果啊! 凡人之躯,怎能承受天地大道? 可偏偏就是凡人之躯,却顶起了将要塌陷的天地,牢牢的将普通民众护在安全之地。 哪怕消耗尽自己的生命,也想要保护生命。 这是他的道。 监院看得心惊肉跳,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到天地不仁之下的公正和残酷。 直到老道长不再说话,衰老的趋势也渐渐停止了下来,监院的心脏仍旧砰砰跳个不停。 老道长静静的注视着身前的监院。 即便是被外界一致敬重的监院,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还年轻的孩子,是海云观的传承者。 而看着监院表现出来的关切,老道长忽然有些想笑。 海云观的后代子弟,无一辜负海云观之名…… 就算他身死于此又如何?有更多的子弟会接过他没有做完的事情,继续用他们的肩膀,撑起天地大道,坚定的守护在生命面前。 不过,既然他是长辈,那这天,就还是暂时由他来撑吧。 老道长微微一笑,丝毫不见之前面对宋一道长的暴躁。 “我不说,但你知,是吗?” 老道长声音平静,目光牢牢锁定着监院,想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监院连连点头,眼眶下泛起湿润的水汽。 “李道长,您放心,南溟山……不会有事。” 监院有些哽咽:“我等这就出发去南溟山,誓会将危机阻隔在山中,不让它有任何蔓延波及附近居民的可能。” 老道长定定的看着监院良久,然后,轻轻的笑了出来。 “好。” …… 直到监院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仍旧久久没能回神。 而老道长虽然刚结束入定,却因为寥寥几语而迅速耗费了生机,其他还留在海云观内的高功道长已经急急赶了过去,请的医生也已经在路上。 监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办公桌上摞得高高的文件,眼神发愣。 静坐良久,他起身,找出了当年南溟山事件的资料夹,一份份文件摊开,字字句句,残酷写明当年所发生之事。 还有因此而死在了南溟山的道长们。 南溟山尸骸横江之事,惊动的不仅是海云观,还有其他门派。 不论是出马仙还是神婆,道士还是僧人,都前往南溟山想要探明真相。 但是,很多人却连南溟山都没有找到。 他们迷失在了南溟山周围。 南溟山地处偏南地区,地理位置很是特殊,混乱的磁场和多变的天气,让这座一直没能被成功开发的原始山林,变得极其具有挑战性。 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下探索真相,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一切失效的传统定位手段,还要面临后勤接续不上,很可能因迷路而死亡在山中的残酷现实。 更何况南溟山如此惨烈的情况,已经摆明了是有邪祟在山中。 进入山中的驱鬼者们要一边保证自己的生存,一边还要防备着来自暗处可能的攻击……谈何容易。 但即便如此,很多门派仍旧没有预料到,他们派过来探查的人,竟然连南溟山都没有找到。 那些迷路的道长和大师回来之后,只有一脸迷茫,根本不记得到底发生过什么。 按照他们所说,他们记忆只停留在将要进入南溟山的时候,再回过神,就已经身处在南溟山附近的山野,或是旁边的村镇中了。 唯一能够记得的,就是幸福到完全不想离开的轻松感。 ‘我不知道,但那就好像是人生本来的目的。’ 当年一名回来的道长,茫然道:‘人生于世不应该是承受苦难的,即便我们将那命名为修行,但我们真的需要它吗?为什么不去追寻快乐和幸福呢?’ ‘不必去做任何艰难的抉择,不必去思考那些会让自己伤心痛苦的事情,只需要快乐健康的活着……这样的世外桃源,难道不对吗?’ 那位道长道心剧烈动摇,没过多久就还俗从海云观离开了。 他临走时,说自己想要追寻桃花源,不想在艰苦的修行甚至为了保护其他人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位离开的道长。 可那位道长的好友卜算,却发现那位道长已然身死。 而其他从南溟山回来的道长,也都情况不是很好。 有的精神恍惚,有的在修行一途上再无法寸进一步,有的则很快就死于其他鬼怪的袭击之下。 甚至还有几个门派,连门下弟子都失踪了,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海云观接连试过几次,但却皆是铩羽而归。 没有解决问题,却反而折损了不少道长在里面,连带的影响则更加广泛。 对于当时的几个门派而言,南溟山变成了一块心病。 他们想要探明南溟山的具体情况,却又不想要让门下弟子再做无用的牺牲。 无奈之下,驱鬼者们只能采用了折中的办法,在南溟山周围拦截,将南溟山的危险牢牢控制在山内,不让影响范围继续扩大。 但即便如此,南溟山下的村子,仍旧受到了波及。 村里的人一波接一波的死去。 最开始的时候,失去了亲人的家属还会悲伤的哭泣,郑重的操持祭奠,用早已经为老人准备好的棺木下葬。 可是很快,死亡的范围已经不再是老人,而是将中年人甚至正值壮年的年轻人也囊括其中。 死了家人的村民强忍悲伤,在送走了老人之后,又开始送走家中的顶梁柱和年轻人。 村子附近的棺材铺很快就卖完了所有棺材,雕刻墓碑的匠人忙得昼夜不眠。 但即便如此,依旧跟不上村人死亡的速度。 而隆重的灵堂和考究的棺木,也变成了潦草的丧葬和随意买到的棺木。 到最后,甚至村人连棺木都无法买到,放在家中的尸体在炎热的天气下开始腐烂,尸水流淌了满床,虫蝇爬满墙壁,嗡嗡作响。 还活着的村人,已经没有眼泪了。 他们对死亡已经麻木,痛到没有了感觉。 有些人家甚至整家灭门死亡,无一活口。 尸体堆积在家中,却再也没有人能够操持他们的丧葬。 而邻居们也都忙着自家的葬仪,筋疲力尽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又怎么抽得出精力去管隔壁灭门的尸体? 当时去往村子查看情况的海云观道长中,就有王道长。 年轻的王道长一踏进村子,就差点被尸体的恶臭熏了个仰倒。 虫蝇嗡嗡响着在空中盘旋,无人耕种的荒废田野间残留着纸钱,随风被轻轻吹起。 而村中的道路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安静无声。 就连嬉戏的孩童都没有。 一片死寂和萧条。 王道长站在村口,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这样死寂的场景攥住,连跳动都慢了下来。 满心荒凉。 村子里的三岔路口站着迷茫的魂魄,浑噩不知应该往哪个方向离去。 没有了活人的村屋中,茫然的魂魄坐在椅子上,脚下就倒着自己已经腐烂的尸体。 一路走进村里,越是看,王道长就越是心惊。 他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年轻和没有阅历也让他更加容易心软,同情起这些村人,想要尽可能的拯救活人,送亡者离去。 但一名苍老却精神矍铄的阿婆,却制止了王道长。 ‘死亡的都是有罪之人,年轻人,你最好不要管这件事,立刻离开村子。’ 阿婆自称姓南,干练简洁的向王道长说明了原因。 村中的人在死亡之前,都有着相似的经历,就是魂魄离体。 不仅死亡的人有,还活着的人也同样有。 只是,有的人魂魄被留在了阴间,有的人,则平安还阳。 南阿婆也同样经历过这一遭。 ‘阎王爷发怒,要带所有有罪的魂魄前去审判,有罪的要偿还他们的罪孽。’ 南阿婆冷笑:‘如果有些人不是为了要金孙,接连送走了刚出生的女童,又怎么会有此下场?如果有人不是逼死了年轻媳妇,又怎么会被阎王爷审判?’ ‘甚至还有些人,竟然想要和南溟山里的那位一起胡闹,枉顾生命,献上祭品,和邪巫又有何异?’ 王道长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层原因,一时错愕无法回神。 南阿婆却催着他离开,告诉他亡者皆有其罪,不必同情。 ‘我已经把我家幼儿送走,接下来,就是去南溟山内,乞求那位停手。村中剩下的人也都和我是同样的想法。’ 南阿婆眼神坚定:‘既然我们村的人也参与其中,那我们就有义务制止。’ 因为南阿婆在村中德高望重,还会主持村中丧葬新生,算是村中巫婆,所以她对村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心如明镜。 尚且稚嫩的王道长被南阿婆轰走,还没出师的他也不敢擅自拿主意,就出了村去询问海云观的道长们。 等道长们闻讯匆匆进了村,却只看到了空无一人的村子。 南阿婆和其他幸存的村人,消失了。 道长们无法确认他们是否是进了南溟山,因为他们循着村民们踩出来的小路想要进山,却再次迷路,走到最后又绕回了村子。 像是南阿婆担忧其他人无辜送命,所以拒绝了他们的进入。 后来,那些人再也没有了下落,村子也渐渐荒废。 好在那一年之后,南溟山原本爆发出的死亡竟然渐渐平息了下来,江水中也再不见尸体踪迹,所有有关于鬼怪的事情,竟然消失殆尽。 就好像那里忽然从人间地狱变成了世外桃源。 而南溟山的事情,也渐渐被人遗忘,年轻些的孩子们再也不知道那里曾经发生的事情。 所有的资料,都被归档在了海云观内。 直到这一次,监院郑重的将文件翻出来,让当年的一切死亡,重见天日。 但是,在监院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文件夹中一份当年的手绘地图时,却忽然眼神一凝。 ——他看到,河水顺着南溟山向下,流经的村子中,就有一个地处深山中的村子,名为山洼村。 正是长寿村的本名。 监院心中一惊,立刻给官方负责人打了电话。 “不是长寿村,是南溟山!” 监院难得如此失态,声音都带着颤抖:“长寿村就在南溟山的下游,河水从南溟山发端,流经长寿村向下。” “恐怕长寿村……也和南溟山的情况相似。” 当年折损了数十驱鬼者的性命,甚至不少人迄今为止都没有找到尸体的南溟山,竟然重新以长寿村之名,出了事。 监院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解决南溟山一事,甚至十几年前,在那场人与未知的对抗中,他们也从来都没有赢过。 要不是南溟山的威胁忽然就停止了发酵,他们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而如今,节目组进入长寿村拍摄,却再次出事。 直播镜头里出现腐尸,嘉宾们似乎有所遗忘…… 监院想起了官方负责人刚刚交给他的分析报告,里面的背景介绍中就说明,长寿村出名是因其世外桃源般的幸福,而河水贯穿村中。 这一幕,与十几年前何其相似! 一时间,电话两边,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身处特殊部门,知晓当年南溟山一事的官方负责人,重重僵在了原地。 手机从他手中脱落。 摔得粉碎。 第202章 因为出事的节目与燕时洵有关,所以本应该离开道观去工作的王道长,因为忧心燕时洵而留了下来。 在王道长看来,燕时洵就是自家人。 即便燕时洵如今名声大振,驱鬼一行里无人不知其名,权贵富贾争求燕时洵一卦。 但王道长心中,燕时洵就是失去了师父、还被人欺负,甚至连谈了恋爱都不敢说出来、也无人祝福的“可怜孩子”。 也因此,他颇有些心疼燕时洵,更是屡次在其他道长面前维护燕时洵。 但凡是提到燕时洵的话题,王道长必定像是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虎视眈眈盯着对面的道长,只要对方敢说燕时洵一点不好,他就立刻大声激烈反驳。 搞得对方每每皮笑肉不笑,险些破了自己休养的朝王道长翻白眼。 ——这一脉是怎么回事!过于护犊子了吧! 而且他们也只说了个燕道友为人不太热情,怎么就成了说燕道友坏话了呢?后面紧跟着的一长串夸燕道友实力强有担当的话,是白说了吗? 时间一长,海云观的道长们也都对王道长的这副做派习惯了。 他们麻木的想,这简直就像是丢了崽的家长好不容易找回崽的反应…… 因此,在匆匆回道观的道长见到王道长时,立即就将长寿村和节目组的事与他说了。 王道长惊愕:“南溟山?!” 他转身就朝监院那里跑,“砰!”的一声一把推开了门。 “南溟山本就是我以前去过的地方,这次燕师弟也在,我必须走这一趟!” 监院闻声抬头,看向王道长的神色,竟然有些怔愣的寂然。 “长寿村……” 监院的声音带着些颤抖:“山洼村,竟然就是南溟山下游的村落,这些年,它就在我等眼皮子下面,可我等竟无一人发现。” 监院愧疚悔恨万分,自责到无以复加。 他万万没想到,他们千防万防,可却还是忽略了在网络上颇有声名的长寿村。 很奇怪,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阻碍了他们的感知,让他们即便看到了这个名字,也一无所觉的略了过去,下意识觉得这里不过是个风景优美的旅游景点,无需过多关注。 就像是直播里,那些嘉宾看不到近在咫尺的腐尸。 大师和道长们也看不到长寿村的存在。 直到节目组前往长寿村拍摄,黑暗中隐藏的腐尸出现在了镜头中,才终于像是一击重锤,敲碎了安稳平和的假象。 将遍布着危机的现实,血淋淋的扒开给他们看。 监院在意识到这件事时,觉得整颗心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王道长原本急躁的步伐慢了下来,他扶着门框,怔愣的与监院对视。 片刻后,王道长笑了。 “此行艰险,若是我没能回来……” 王道长平静道:“不必寻我。” “便是身死南溟,也誓要让鬼魂驻守南溟。” “直至亲眼得见南溟险平。” 监院的嘴唇动了动,他眨了眨眼,将眼角的湿意逼退下去,然后郑重的点了头。 “好。” …… 官方负责人在带着救援队前往长寿村的时候,海云观的道长们也立即出发,以最快的速度赶往。 在知道了长寿村就在南溟山下游之后,官方负责人对长寿村就打起了十二万分警惕。 他一边揉着发疼的胃,咬牙切齿的强忍着疼痛,一边与偏南地区官方的人打电话,省略了很多与鬼怪有关的信息,只简要将长寿村的危险性告知了对方。 偏南地区官方的工作人员有些迟疑:“虽然十几年前的事情,我从长辈那里听说过一些,但……说是之前那些行凶作恶的人,都藏在长寿村?不可能吧?” “长寿村是那一带公认的旅游胜地,很多人都愿意为了长寿村安稳幸福的生活去隐居呢。” 对方的话,也提醒了官方负责人。 从几十年前山洼村第一次被迷路的考察人员发现后,一直流传着的,就是山洼村的宜居。 这让包括很多徒步者,登山背包客,旅行者,摄影师,前往采风的画家等等,都或是公开表达,或是向亲友说明了自己要去长寿村定居的意愿。 而他们的选择,和他们发表出来的文章照片视频,又会吸引更多人对长寿村产生了兴趣,想要前往一探究竟。 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人进入了长寿村定居,而外界的人,也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但…… 官方负责人长久负责统筹规划,也因此意识到这其中最为矛盾的问题。 “长寿村的食物和建筑,能够供应得起这么庞大数量的定居人吗?” “你们任何人在进山的时候,看到了那些定居人的后续情况了吗?他们过得怎么样,现状如何?” 官方负责人一连串的问题,一时间问住了对方。 电话里久久无声,半晌才道:“没有见到过……没有考虑过这类问题。” 对方似乎有些茫然,像是刚刚从一场好梦中被人叫醒,思维还带着懒怠的惺忪睡意,就要面对与虚假梦境截然不同的现实。 “我们去过长寿村调研过几次,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长寿村,就幸福得根本不想要想那些会让自己劳累,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本来应该问的东西,总是在出了村子之后才想起来。” 电话那头,对方也因为官方负责人的问题而陷入了疑惑,思维重新开始运转,将以往见到的那些不对劲却被自己下意识忽略的东西,再次想了起来。 “不过,我们在发现长寿村里没有来定居的人时,也曾问过村民。据他们所说,那些定居的人是受不了山里清贫的生活,所以离开了。” 对方努力回想着之前去长寿村的所见,思维逐渐变得顺滑。 官方负责人却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问道:“所有定居者,都离开了?” “没有一个人能受得了长寿村的生活?” 官方负责人无声冷笑了一声:“几乎所有想要去定居的人,都早早就在长寿村居住过一段时间,对长寿村的情况应该足够了解才对。” “在有过了解的情况下,等真正定居了才说受不了?是不是有些晚了?” “要是一个两个人如此,那很正常。可是……” 官方负责人接过了身边人递过来的分析报告。 上面记录了从几十年前长寿村出现在众人视野内之后,至今为止,所有公开表达过自己要去长寿村定居的人,还有新闻中那些在亲友口中已经去定居了的人…… 林林总总,加起来竟然也有了将近千人之数。 “一千人全部反悔的可能性。” 官方负责人的声音放得很轻,在电话中与电流混杂,几乎是气音的问道:“你觉得有多大?” 对方哑口无言。 官方负责人缓了缓语气,向着电话那头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追究以前的工作没有意义。最重要的,是要及时制止将要发生的事情,将危险就此阻隔。” “长寿村的事情已经由特殊部门接手,接下来,就拜托你们查一查那些到长寿村定居的人……” 官方负责人眼睛暗了下来:“他们真的,因为忍受不了山中清苦而离开了吗?” 若说几十年前,那时候交通和通讯都不便利,一个人离开了家乡前往其他城市,在刻意隐瞒行踪的情况下,家乡亲友就算一生都再寻不到人,那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在十几年前至今,一个人的出行信息,监控摄像,行程定位……只要想找,就能找到。 从知道长寿村与南溟山有关之后,官方负责人对那些定居者的情况就已经无法再抱有希望。 理智告诉他,早期的定居者,很可能已经成为了沉江尸骸中的一员。而后续的定居者,也凶多吉少。 可他的感性却想要抓住那些人哪怕一点点的生机,监控,行程,车票……所有可能知道他们去向的证明,都能带来生的希望。 电话那边的负责人郑重做出了承诺。 而救援队也已经抵达了长寿村山外。 远远的,他们就在黑暗中,借助着车灯看到了停在前方的节目组的车,。 因为山中没有修路,车辆无法通行,所以他们也只能背着包裹,负重徒步走进山里。 有经验的救援队员都很清楚,这样会大大增加危险的可能性,让他们在山林中变成活靶子。 危险在暗,他们在明。 徒步进山就相当于主动放弃了车辆这第一层保护,并且要精简装备,放弃很多东西,对体能的消耗也不容小觑。 种种劣势,让救援队长心中沉甸甸的,危机感让他神经紧绷。 但是,没有一人提出要退缩,所有人都目光雪亮,带着势必要将山中众人救出来、彻查长寿村的坚定。 官方负责人也揉了揉疼得令他整个人发颤的胃,一手捂着胃,一手扶着车门,克制着颤抖的肌肉,下了车。 救援队长的耳朵动了动,严肃的向身边人问道:“你们听到惨叫了吗?” 队员屏息,侧耳倾听。 死寂的黑暗中,群山静默,没有一丝人气。 而前方的民宿中,却有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间或夹杂着哭声和救命声,在群山中一圈圈回响。 民宿中,老板娘哭得脸上花成了一片,却丝毫不敢停下脚步。 原本温馨的家变成了生死的狩猎场,恩爱老实的丈夫变成了凶残的刽子手。 老板娘在民宿中迅速奔跑,转过楼梯踉跄扑进房间,哆嗦着手锁上了门。 她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满心绝望。 第203章 老板娘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以往老实勤恳的丈夫突然发狂,提着劈柴的斧子就要砍向坐在炉火旁边的她。 如果不是自己踉跄着躲避,现在已经死在了炉火旁边。 老板娘惊恐的询问丈夫,想要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她自认这么多年来,就算不像是年轻人一样甜蜜浪漫,但是她和丈夫就在山外开民宿十几年,算得上是相互扶持着走了下来,早就是家人间的亲厚感情。 可是她的丈夫却想要杀她! 老板娘看着丈夫赤红着眼珠的模样,又怕又怒。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一向老实巴交的丈夫会这么恨她,甚至要杀死她! 但是,无论老板娘怎么询问,丈夫都一言不发,只是在一击不中之后,又再次追了过来。 老板娘无法,只能拼命逃跑躲避。 她仓皇狂奔,恐惧和伤心的泪水糊了她一脸,在吹过来的寒冷山风中冻得脸细细密密的发疼,体力的快速消耗也让她眼前的东西开始模糊不清。 但是老板娘一刻都不敢停下。 只要稍稍停留,或者还抱着一丝希望想要与丈夫讲道理,就会立刻被丈夫抡起斧头劈过来。 有好几次,老板娘甚至只是堪堪与斧头擦身而过,好悬就会死在丈夫的斧头之下。 即便如此,老板娘还是在奔跑中撞得浑身青紫,肩膀和脸颊上也都带着躲避斧头时留下的伤痕,头发也被削掉了一大半。 老板娘现在半长不短的头发搭在肩膀上,一脸鼻涕眼泪,形容狼狈。 她抑制不住的颤抖着,躲在门口在心中疯狂祈祷,希望丈夫不要找到自己,希望周围有谁能听到她家的声音,前来救她。 可是,民宿外面一片漆黑。 零星有其他家民宿,也只是亮着灯,微弱的照亮一小块土地,无声无息。 而楼梯上,锈迹斑斑的斧子被拖着从台阶上走过,发出规律而缓慢的“咯楞、咯楞”的声音。 像是死亡靠近的声音。 每一声,都敲在老板娘的心脏上。 汉子打着赤膊,脚步重重的踩在楼梯上,将木质结构踩得吱嘎作响。 但是比这更响的,是他喉咙间粗粝的呼嗬声。 就像是凶残的野兽。 汉子的嘴唇已经干裂出血,即便他一直在舔着嘴巴,但他的嘴巴和周围的一大片皮肤,仍旧沿着皮肤的纹路开裂,鲜血从中渗了出来,沿着他的下巴砸在他的衣服上。 他身上的皮肤纹路,同样开裂着血红色的裂痕,仿佛下一秒,整张皮就会承受不住血肉而猛然爆裂开来,触目惊心。 原本被两人一起打理得整洁干净的民宿,早就在老板娘的逃跑中变得凌乱不堪,到处都倒着椅子柜子,漂亮的窗帘窝成一团破布,花瓶碎在地面上。 插在花瓶里的菊花,黄色白色,在流淌了一地的水里,肆意伸展着花瓣。 汉子赤红的眼珠转了转,看到了一排房间里,只有正对着楼梯的一间关了门。 他舔了舔血肉模糊的嘴唇,咧开一个疯狂而充满杀意的狰狞笑容,拖着斧子缓缓走了过去。 一门之隔,老板娘心惊肉跳,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去,眼泪控制不住的流淌。 但是,无论老板娘如何祈祷,那声音还是越来越近。 直到……在门口停了下来。 老板娘隐约能听到从门外传来的细碎声音,像是外面的人换了个拿斧子的姿势,将原本拖在地面上的斧子高高举起,准备挥下来。 她赶忙从门后跑走,仓皇环顾房间里的摆设想要寻找藏身之处。 最后,她的目光定在了窗户上。 “砰!” 门板发出巨大的声响,门板剧烈颤抖,只能勉力支撑不被外面的人破开。 老板娘看得心惊肉跳,一狠心,直接快速冲向了窗户。 …… 官方负责人在救援队长说了有声音之后,也疑惑而警惕的侧耳倾听。 很快,众人惊疑不定的对视了一眼。 “好像……有人在喊救命。” “应该就是从前面传过来的!” “快去看看!” 救援队立刻锁定了求助声传来的方位,在灯光的照明下迅速向前跑去。 但等靠近了相邻的几家民宿之后,却有人迟疑了。 “好像不太对?” 看着同伴都迅速朝传来巨响的小木楼里跑去,一名队员严肃的向官方负责人道:“这几家民宿离得这么近,一家传出来这么大而且不对劲的声音,就算关系不好,也应该出来看看情况才对吧。” “但是……” 队员和官方负责人同时抬头,看向旁边的几家民宿。 昏黄的灯光从一排小木楼里照出来,将外面民俗性的装饰品和花朵微微照亮。 这明明应该是温馨放松的场景,像是电影镜头一样精致令人向往。 但是,一排民宿里,却没有一家有声音传出来。 只有一片死寂,安静而诡异。 队员看了两眼,就觉得心里发毛,凉意将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激起来了,恨不得挠两下才能缓解心中的恐惧和紧张。 官方负责人严肃的告诉身边人,让每两名救援队员一组,去挨家挨户敲门问问,既是了解下情况,问清楚为什么这家民宿会有这么大的声音传出来,也是看看其他家民宿是否平安无事。 队员们立刻行动。 官方负责人的目光,却被民宿旁边的花丛吸引了。 扫过去的冷白手电筒光线下,沿着墙边生长的花丛随着山风微微晃动,没心没肺的生长着。 黄白相间的颜色却没有一丝干净温馨的感觉,反倒在冷白光线下显出不真实感来。 菊花。 官方负责人皱了皱眉。 现在是初冬,按理来说不应该是菊花盛开的季节。 而且从太阳消失之后,山里的温度急剧下降,现在已经接近零度。 这些花,为什么会在完全不符合花期和适宜温度的环境下生长?而且开放得如此艳丽? 官方负责人心中奇怪,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的慢慢抬脚走去。 没等他弯腰将那些花看个清楚,就忽然听到从头顶传来的巨响。 他戒备抬头,正对上上方窗户里伸出来的一张脸。 女人满脸泪水,神情绝望,跨过窗户松开了手。 官方负责人眼瞳紧缩,下意识张开手臂,奔向窗户正下方…… 去其他民宿敲门的队员在门口等了许久,也没见到有人出来应门。 队员不由得奇怪,又温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后,纳闷的看向身边人:“睡了吗?不可能吧,这才下午啊。” 身边人却没有回应,只是颤抖着伸出手,示意队员往旁边看。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小木楼上原本挂着的花花绿绿的装饰品,竟然迅速褪色,变成了黄白两色。 在他们手中手电筒冷白的光线下,恍然如灵堂。 而在窗户下面,一丛植物以完全不正常的速度迅速抽芽生长,黄白两色的花苞鲜艳,然后,颤巍巍的伸开了花瓣。 是菊花。 这样的场景乍一看,竟然真与灵堂一致,而菊花供奉。 两人心中一惊。 但不等他们两人做出反应,就听到后面传来的喝止声和哭喊声。 他们迅速扭头看去,却看到在传出声音的民宿侧面,一道身影迅速从上面掉了下来,直直砸向正在下面站着紧张仰视的官方负责人。 两人下意识迈开腿奔去:“负责人!” “砰!” 一声巨响。 官方负责人只觉得视野天旋地转,重物死死砸在他的身上,惯性带着他直接摔向地面。 他的后脑勺重重的磕在地面上凸起的石块上,原本就疼得令他肌肉颤抖的胃也被砸中,疼得他眼前发黑,口腔里涌上血腥气。 但即便如此,官方负责人仍旧伸手牢牢的护住跳下来的女人,完美的充当了缓冲的人肉垫子,没有让女人受到一点伤害。 不等官方负责人从眩晕中回神向女人询问缘由,以他这个角度,就看到一个汉子的身影出现在窗口,俯身向下看。 即便汉子背光而站,但官方负责人依旧能够借着手电筒看到对方的模样。 汉子手持斧头,身上还有零星木屑,死死的盯着刚刚跳下去的女人,嘴角的笑容诡异狰狞。 官方负责人心中一惊,下意识朝上面嘶声喊道:“控制住他!” 救援队员们刚进了民宿,还在楼梯上,就听到了官方负责人的声音。 他们眼神顿时一凛,直接循着声音冲了过去。 有的队员眼尖的发现了汉子,立刻冲上去夺过汉子手里的斧头,另有人死死的锁住汉子的臂膀,想要控制住他的行动。 但是原本注意力全在老板娘身上的汉子却忽然发狂,咆哮着拼命挣扎,打中了他身后的救援队员好几拳。 力道之大,差点让救援队员被甩飞出去。 好在这边的声音很快让其他救援队员赶了过来,迅速上前援助,几人合力,才将汉子双手反剪在身后,压在地面上制服住了。 见危机暂时解除,官方负责人也终于能把视线重新转回女人身上,安抚道:“别怕,别怕,我们来救你了,现在你已经安全了。” 老板娘哆嗦着嘴唇哭泣,好半天,被死亡的恐惧吓到木木的脑袋,才重新转动了起来。 她红肿着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终于找到了安心的靠山,于是想要将刚刚所有的恐惧都哭出来。 官方负责人也耐心的安抚着老板娘,等她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才委婉的表示,自己正被她压着。 老板娘跳下来的时候,因为害怕她受伤,所以官方负责人无暇顾及自己。 但她的膝盖刚刚好跪在了官方负责人的胃部,极大的加剧了他的痛苦,就连安慰老板娘的话,都是他强忍着疼痛咬着牙挤出来的。 等老板娘意识到官方负责人的处境,赶紧起身站到了一旁时,官方负责人却疼得全身肌肉都在颤抖,根本没办法自主起身。 还是赶过来的几名队员,赶紧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官方负责人没时间去管自己的疼痛,而是赶忙向老板娘问这都是怎么回事。 老板娘红着眼圈道:“我也不知道,我家那口子本来是个老实巴交的,平时旅客来的时候他都很热心肠的会帮对方,但今晚,今晚他竟然要杀我。” 她哽咽道:“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会让他这么恨我,恨不得要让我死……” 哭声中,老板娘断断续续的向官方负责人说明了情况。 而其他几名去旁边民宿敲门的队员,却张惶跑了回来。 “负责人,负责人!” 那人眼睛大睁着,像是被什么极恐怖的东西吓到,气都没喘匀就颤抖着手指向后面的一间民宿。 “那里面……” 刚刚看到的景象让那人哽咽到几乎说不下去,带着哭腔道:“全死了!” 官方负责人心中一惊,赶忙嘱咐旁边的人保护老板娘,然后迅速跟着跑向那边的民宿。 刚一打开门,浓重的血腥味就扑了过来。 室内的灯光还开着,投射着温暖的光晕,在漆黑寒冷的山野,显得如此温馨,像是随时可以倒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安定而悠闲。 可是,满地的血液和尸体却在讲述着完全不同的故事。 桌子上的菜才吃了一半,却已经被溅出来的鲜血泼洒。 饭碗打翻,食物滚落了一地。 而原本在吃饭的人,已经大睁着双眼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他的双手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喉咙,鲜血却依旧从手指缝间流了出来,浸透了身下的地毯。 还有人倒在了柜子上,上半身躺在柜面,下半身悬空垂下,后心口插着一根木棍,尸体早就开始慢慢变凉。 也有的尸体倒在楼梯上,地面上,沙发上…… 血液浸透了每一寸地板,死不瞑目的尸体用大睁的眼睛,死死的瞪着来人。 他们似乎在问: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是我? 官方负责人心中情绪翻涌,眉毛死死皱着,将眼中的湿意逼退下去。然后依旧极有职业素养的上前,半跪在尸体身边查看死因。 有的尸体还是温热的,看起来是刚刚死亡,有的则不是。 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毫无防备。 除了后面几具尸体,其他的身上甚至连打斗挣扎痕迹都没有,像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 而一进门就看到的这具尸体,手边还散落着食物和筷子,看起来是正在吃饭的时候被杀。 他的脸上除了恐惧,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像是杀他的人是他认识的人,而他根本不认为对方会威胁到他的生命,因此丝毫没有防范之意。 官方负责人缓缓放下手臂,低垂着头,心情沉重。 但去后面检查的队员却传来一声惊呼:“负责人!快来看!有,有怪物啊!!” 官方负责人一惊,赶紧跑过去。 然后他就看到…… 一个男人将整个上半身都伸进了水缸里,口渴得像是几百年没有喝过水一样。 但即便如此,他却依旧不满足,悬在水缸外面的腿还在挣扎着往里爬,像是想要将自己整个人泡进水里。 而在水缸旁边的地面上,丢弃着几块血肉。 血液的痕迹也一直从民宿里延伸到水缸旁边,顺着男人的鞋跟滴落下来。 男人一身都是湿淋淋的血液,衣服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让众人可以眼睁睁的看待,男人的身躯竟然像是失了水的枸杞一样,迅速的干瘪了下去。 即便见过众多诡异场面,但亲眼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还是让队员满眼惊骇,倒吸了一口气。 官方负责人却想得更多一些。 他在看到地上有啃噬痕迹的血肉后,第一时间想起了前面民宿里那些尸体的残缺。 就好像是在杀了他们之后,那人又从他们的尸体上拽下血肉啃噬充饥。 可是不管如何,官方负责人都不能理解面前男人此时的行为。 在凶杀现场,疑似凶手的人却在拼命的喝水? 他看过很多案子,更亲手处理过很多特殊事件。 但即便如此,还是没有哪一桩事件能像现在这样,让他根本找不到可以参考的前事。 救援队员们也死死的盯着男人,戒备着他的发难。 随着男人越发的往水缸里钻,他的肚子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 明明四肢和躯干上的血肉在迅速干瘪,可是细胳膊细腿却顶着一个越来越多的肚子。 这样的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令队员心里毛毛的。 等男人终于将水缸喝了个见底,从水缸里面传出来声音都带着空响之后,他才像是不满足却不甘心的从里面拔出上半身。 在看清男人面容的那一瞬间,官方负责人瞳孔颤抖。 男人的脸竟然被泡得肿胀惨白,像是一块烂肉被水泡了几个月一样。 可就在这样的一张脸上,却还残留着血迹,像是刚刚他满脸的血液都被水缸里的水稀释了一样。而他的嘴巴上,血肉模糊。 和之前那家民宿里,被控制住的汉子一模一样。 早有准备的救援队员也立刻行动,拿着随手从客厅里捡的登山绳冲上去,趁着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将他牢牢绑了起来。 男人剧烈挣扎着,赤红着眼睛嘶吼咆哮,像是发狂的野兽。 看得众人心惊肉跳。 队员从来不知道,一个活人的形象竟然能狰狞至此,已经快要脱离了人的范畴。 可他们还能在男人身上感受到人的体温,男人还活着,并不是死尸。 紧接着,一整排所有的民宿里,都传来了前往查看情况的救援队员们的惊呼和喊叫。 各家民宿里的情况接二连三的传了回来,但每一家的情况都非常糟糕。 有的民宿内所有人都已经死亡,有的还有人重伤堪堪留住了一口气。 不过,每一家出事的民宿里,都有浑身皮肤开裂渗血的人。 他们看上去像是身处在极为干燥的地区,浑身皮肤都干燥到沿着皮肤纹路裂开,可却对摆在房间里的瓶装矿泉水视若无睹,只疯狂的去喝水桶或水缸里的水。 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不满足,痛苦的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救援队员赶紧将疑似凶手的人控制住,又将还活着的人立刻救了出来,让医疗组过来急救。 原本死寂的山外,因为救援队的到来而重新有了人气和光亮,在彼此之间的呼喊声中透露着忙碌。 老板娘裹着救援队员给她的羽绒服,瑟瑟发抖的站在民宿门口,看着一个个浑身是血的人从各家民宿里被抬了出来,咆哮发狂的人被控制在外面的空地上,被救援队的人统一看管。 就连自己的丈夫,此时也被救援队员推了出去,看着他不让他再有挣扎出来伤人的可能。 那其中,很多张脸都是老板娘认识的。 平日里笑容和善的隔壁民宿老板,现在浑身是血的倒在担架上,围绕在他身旁的医疗人员还在抢救,拼命想要将他从死亡手里抢回来。 而原本说想要定居的背包客,他本来是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是个很儒雅又自律的人,每次见到老板娘都会很有礼貌的和她打招呼。 可现在,他被绳子一圈圈捆住,张大着血肉模糊的嘴巴拼命嘶吼,已经狰狞到看不出原本的儒雅模样。 老板娘心中的悲凉翻涌上来。 她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老板娘,我想和你打听一下这附近几家民宿的情况。” 官方负责人走过来,温声询问:“你看,你认识那些人吗?他们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如果可以,官方负责人也不想再用这样的事情刺激惊魂未定的老板娘。 但是奈何一圈搜查下来,所有幸存者里,竟然只有老板娘因为救援队的及时赶到和救援,受伤最轻,还保持着正常的理智。 其余人要么已经被吓破了胆,说话颠三倒四,要么就已经伤重到无法说话。 老板娘虽然害怕,但也感激官方负责人救了她,于是知无不言。 “不是的,他们平日里……平日里都是很好的人。” 老板娘哽咽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死了这么多人。” 官方负责人递过去纸巾,温声道:“能和我说说他们吗?” 据老板娘所说,因为冬季是旅游淡季,所以靠着长寿村这个景点生存的民宿都并没有许多客人,只有零星几个从山里出来的背包客。 他们都是之前民宿就接待过的人,在进山几个月之后,又在前几天出来,说要回家打点好事情,然后再回来定居。 然而,那些人现在都变成了失去理智的野兽,形象狰狞可怖,被救援队牢牢制住。 官方负责人皱起了眉:“你是说……那些行凶者,全部都是从山里出来的背包客?” 老板娘道:“不全是。” 她指了指刚刚还想杀了她的丈夫,还有其他几个人,道:“因为长寿村不是个很红火的大景点,所以我们这些在这经营民宿的,其实也赚不到很多钱,还要应对旅游淡季。” “不过,因为网上有传言,说吃了长寿村的食物之后身体好,是现在人最喜欢的有机绿色,水也非常甘甜清冽。所以很多人或者来不了,或者不想劳累的翻山进村,就想要人帮他们带村里的食物和水过去,想要尝尝。” 老板娘道:“所以我们几家民宿,其实也都开了网店,卖些长寿村里的农作物和水。” “那边的几个……” 老板娘看了眼被压在地上的行凶者们,又被他们发狂的嘶吼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行凶的除了背包客以外,其他的都是各家民宿负责进山打水和买农作物的人。我丈夫也是,我家卖的水都是他去山里打的,每隔几天他就要去一次,不然他说不舒服。” “这不,他今天中午才刚从山里回来。” 说着说着,老板娘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 她心中大骇,惊悚的看向官方负责人:“该不会是……山里的什么东西有问题吧!” 官方负责人越听就越心发冷,但他还是温言安抚老板娘。 等他转过身时,神情已经冷了下来。 官方负责人拨通了偏南地区官方的电话,严肃着道:“请立刻对长寿村附近进行人员疏散,河水流经的所有村庄,全部人员必须撤离,越快越好!” “并且,请发出声明,说河水上游已经被污染,让沿河的所有人不要接触河水,不要饮用河水!” 偏南地区也从官方负责人口中得知了大概发生的事情,虽然官方负责人没有说出自己对邪祟的猜测,但这已经足够偏南地区的人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立刻行动了起来。 再一次拨打张无病的电话无果之后,官方负责人周围一片浓重的血腥气中,缓缓抬头,看向隐没在黑暗中的山峰轮廓,心中焦急担忧。 而忙着统筹任务的官方负责人和忙于救人的救援队员们,谁都没有看到,在民宿的墙壁下面,刚刚才开放的菊花,竟然一点点枯萎,散落了一地枯黄花瓣和叶子,然后蔫蔫的死去。 就好像是,它们是为了承接跳下来的老板娘的血肉才会开放。 如今老板娘被救,没有了血肉的滋养,它们就失去了养分和水源,慢慢枯萎。 而远处黑暗的树林里,响起一阵轻微的摩擦声。 像是人从草地上走过,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隐约的惨白色,在树林中一闪而过。 唯有一双双赤红的眼珠,缓缓在黑暗中睁开,散发着幽幽红光,死死盯着远处人声热闹的灯火之处。 …… 燕时洵在从向导那里得到了有关于河水的提示之后,就片刻没有耽误的离开了老婆婆的小木楼,直奔向河水而去。 而这一看,却令燕时洵心中惊骇。 原本在节目组暂住的小木楼出了事之后,燕时洵发现了河水中有腐尸,就干脆利落的杀了所有想要扑向小木楼的腐尸。 可是现在,河岸上的血肉竟然荡然无存,就连一丝血腥气也没有。 就像是有人专门来打扫了河岸,将原本洒落满地的血肉统统带走处理掉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不说现在节目组的人都在小木楼里,村人也没有往这边走,就说哪怕是有人清理,也不可能清理得如此干净,连一丝血迹和碎肉都没有! 那些腐尸都已经被水泡发得肿胀发白,在燕时洵手里像是一个个被挑破的水气球,已经膨胀到巨人观的尸体砰然炸开,血肉飞溅,渗透了泥土。 如果清理,那土地上也应该残留下血液的痕迹才对。 而不是现在这样……仿佛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燕时洵回想起了向导的提醒,他的眸光沉了下来,在原地静立了几秒钟后,重新沉稳的迈开长腿,凑近河边查看。 河面上依旧漂浮着大量的菊花花瓣,在黑暗中带着诡异的美感。 但是却也让燕时洵看不清水下的东西。 他四处看了一眼,从旁边捡起一根树枝,伸进河水中划开了一片花瓣,露出下面被覆盖的水面。 但是因为天色昏暗,即便借助着旁边微弱的光线,燕时洵眯着眼眸也依旧看不清下面有什么东西。 但是,树枝却在河水中搅合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燕时洵手中的动作一顿。 与石头那样的坚硬不同,树枝传来的触感,更像是带着些许柔软的硬,如果树枝用力戳下去,还能插进那里面。 燕时洵心中浮现出不好的猜测。 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他又用树枝向下捅了捅,然后猛然将树枝从河水中抽出来。 一缕血色,慢慢在被拨开了菊花花瓣的水面上洇开。 而同时,举到燕时洵眼前的树枝前端,也带着一点血色。 ……河底下,还有腐尸。 在燕时洵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哗啦!”的破水声响起。 一道道模糊的身影从河水下冲出来,裹挟着潮湿的腐臭味直扑向燕时洵。 即便对方速度很快,但燕时洵依旧在对方的行动轨迹中捕捉到了对方的模样。 ——与之前那些袭击小楼的腐尸,高度相似。 不过,它们还与那些腐尸不完全相同。 之前那些腐尸浑身肿胀,像是没骨头一样。但眼前这些扑向他的腐尸,却四肢都干瘦到只有骨头和裹在上面已经腐烂的人皮,而身躯肿胀。 不留给燕时洵一点反应的时间,那些腐尸迅速从四面八方围攻燕时洵。 一声声破水声响起,黄色白色的菊花花瓣随着水波被扬起来,又再次从半空中落下。 像是出殡时撒出来的纸钱,黄的白的,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这些花瓣也挡住了燕时洵的视线,让他原本有条不紊的对应慢了一瞬间。 就在这一空隙里,就有腐尸找准机会冲了过来,干瘦的爪子直直指向燕时洵所有要害。 咽喉,心脏,天灵盖。 生命与魂魄的精髓所在,全都被腐尸一个不落的围攻。 似乎不管燕时洵如何躲避,都无法毫发无损的从它们的围攻中脱身。 但是燕时洵却记得,向导说过这河水有问题。 他瞥了眼剧烈波动的河水,看到因为腐尸冲出来的翻卷,让河水和花瓣四散开去,露出了河底的东西。 即便燕时洵走南闯北,见过远超于常人的诡异场景,但此时还是微微睁大了眼眸,被河底的景象惊到。 ——河底密密麻麻,全都是惨白空洞的脸。 那些尸体不知道在河底躺了多久,已经被河水泡得肿胀,变形了的身躯和脸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只有一双双赤红的眼珠,死不瞑目的睁开,直直的看向河水上面的世界。 并且,那些尸体还在一具具的起身,冲出水面扑向他。 燕时洵一边敏捷的躲避着朝向自己的攻击,一边在心中快速计算着这些尸体的数量。 一算之下,更为心惊。 如果整条河道都是如此,那恐怕……足有上千之数! 长寿村最负盛名的河水中,竟然隐藏着上千具尸体。 燕时洵想到了中午时路星星说河水甘甜,还有很多工作人员也喝了河水。 他也想起来,在太阳没有落山之前,他看到的河水清澈见底。 那时候的河水里,并没有这些尸体,而是再寻常不过的石头。 ……那这些尸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天黑之后?还是在菊花花瓣出现之后?满河的花瓣,是不是就是为了掩盖这些腐尸的存在? 燕时洵的心脏沉了下去,看向眼前腐尸的眼神也带着探究。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但手下的动作也丝毫未停。 即便手中只有一段干细的树枝,好像一碰就折,但是燕时洵却没有丝毫慌张。 他的眉眼平静犀利,好像被他拿在手里的不是树枝,而是锋利宝剑,挥下便可斩去敌人首级。 事实也证明,燕时洵确实有这个底气。 他口中默念符咒,浅金色的光芒一圈圈缠住树枝,让原本脆弱的树枝变得坚不可摧,削铁如泥,挥下后就有一具腐尸应声而倒,血液喷溅。 燕时洵修长的身躯结实而敏捷,辗转腾挪间灵巧的避开了所有腐尸伸向他的利爪,却在回身时将手中树枝送进了腐尸的天灵盖中,搅碎了对方的头骨。 战局似乎一片顺利,可燕时洵却很清楚,自己的体力在因为寒冷和战斗在流失。 如果河中上千具尸体全部起尸,在车轮战下,他一定会被耗尽力量。 ……不,不需要车轮战。 在感受到从脖颈后面吹过的冷风时,燕时洵心中一惊。 “噗通!” 第204章 在燕时洵察觉到从后面吹来的冷风时,就迅速意识到了是有腐尸在从后面偷袭。 他立刻调整姿势想要避过。 但是因为燕时洵身前和周围同样围绕着一层叠一层的腐尸,陷在其中的燕时洵没有太多空间可以躲避。 因此,即便他依靠强大的战斗直觉和经验,在群敌环伺中拗出了恰好躲避开所有攻击的轨迹,但却依旧无法彻底远离腐尸。 留给他的空间太小了。 燕时洵只觉后背传来一道历风,他无法,只能前倾身躯躲避。 随即,他迅速扭身向后,凭借着风声辨认位置,甚至都没有看清后面的情形,手中树枝就已经送了出去。 树枝准确无误的贯穿了身后腐尸的天灵盖。 那腐尸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珠,早已经死亡空洞的眼睛里,此时却清晰的露出了一个意思:怎么可能! 这么近的距离,怎么还能躲过!这个家伙……真的是人吗? 但不管如何,被破坏了天灵盖的腐尸,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腐烂的身躯迅速崩塌。 骨骼支离,血肉却像是剪开了塑料袋一样,泄了一地。 不过,虽然燕时洵敏捷的动作让他避开了身后致命一击,却也同时将自身的破绽露出。 旁边一直紧盯着燕时洵的腐尸立刻找准了时机,迅速扑了上去。 一口气还没喘匀,燕时洵就又重新挥起手中树枝,抬起又落下,血液泼洒土地。 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所做都是无用功。 ——那些摔在地面上的骨骼和血水,竟然重新摇晃着从地面上站起。 落在血泊中的人皮像是重新被吹鼓起来的气球,所有落在地面上的血液,都重新被包裹其中,变成了之前燕时洵所见到的腐尸模样。 燕时洵惊诧,却是知道为什么他刚刚看到的河岸,干净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恐怕之前那些被自己斩杀的,想要冲进小楼的腐尸,也是如此。 那些血肉不是被人清理了。 而是……那些腐尸,根本就没有死。 在想通了真相之后,燕时洵心中惊涛骇浪,看向眼前腐尸的眼神也更加警惕。 已经被搅碎了天灵盖,却还能继续“重生”,和之前看起来无异。 这些腐尸,究竟是什么? 或者,是河水有什么问题? 燕时洵的目光落在身边的河面上。 电光火石之间,他做下了决定。 向导提到的几件事里,河水,上游,还有菊花,其实指向的是同一件事。 毕竟在之前村人接他们进村时,就说过他们村人都认为,他们的健康是得益于河水,而上游开着大片的菊花。 如此一来,长寿村的异常,其实根源并不在长寿村。 ——而是在长寿村上游。 燕时洵不知道上游有什么,但是他直觉相信,上游的东西,也和腐尸无法被真正杀死有关。 这样一来,他就必须去一趟上游。 否则,腐尸源源不断,即便被杀死还是会“复活”,永远没有尽头。 如果现在不果断做出决定,等被车轮战耗费尽了力气之后,再想要去往上游探查也来不及了。 至于节目组众人的安危…… 燕时洵想到张无病等人时,忽然惊觉,自己竟然没有担心他们。 他在临走时,将小木楼里众人的安全交给了邺澧,而在潜意识中,他竟然也真的信任了邺澧,相信邺澧会作为自己的同伴,帮助他扫清后顾之忧。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信任邺澧的?明明他最开始,还是将邺澧当做可能的威胁而留在身边观察防备。 燕时洵难得在战斗中分了心,一时有些茫然,回忆不起来转变的节点在哪里。 邺澧的陪伴润物细无声,让本来不喜欢与他人过多接触的燕时洵,都一点点接受了他的存在。 先是靠近燕时洵,与他同行。 再是进入了燕时洵的家,就睡在他的隔壁。 当燕时洵习惯了原本冷清的家中多了个邺澧时,他甚至在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就开始逐渐习惯了邺澧的存在。更是在从家子坟村开始,慢慢与邺澧磨合同行,默认了他在自己身边的事实。 直到现在,燕时洵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下意识的,将邺澧当做了可以信任的自己人。 燕时洵不喜欢与人结因果,能被他划进自己人范畴的,也唯有李乘云和张无病。 但现在,这个名单里,要加上一个邺澧。 可,李乘云是他的师父,张无病是他的朋友。 邺澧又是什么? 燕时洵凭借着肌肉记忆依旧在斩杀腐尸,只用一根树枝,就让那些想要攻击他的腐尸,连他的衣角都挨不着半点。 从外表来看,他依旧冷肃着俊容,令人见之胆寒。 但实际上,燕时洵心里已经满是迷茫。 这是他碰到的最难的问题——为邺澧在自己心中定位。 可是偏偏,在面对最凶险残酷的危机也能从容冷静的大脑,却在此时卡了壳。 像是被大型猫科动物用爪子将毛线球玩成的一团,乱糟糟理不出头绪。 邺澧,是……并肩作战的同伴吗? 燕时洵缓缓眨了下眼眸,连带着动作滞涩了一瞬,差点被腐尸近了身。 意识到自己的走神,他迅速将邺澧的事情扔在脑后,重新严肃下神色,准备前往河水上游。 等回去之后,或许可以再去一趟海云观,问问兰泽他当时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或者等回来的时候,向邺澧问清楚。 想到也许会有一个人从此和自己并肩同行,习惯了独行的燕时洵在短暂的别扭之后,想想那个人是邺澧,竟然也有些期待在心中冒头。 燕时洵最后看了一眼小木楼,然后转身,果决踏进了河水。 瞬间,所有岸上的腐尸像是畏惧着什么一样,放弃了继续对燕时洵攻击,反而后退了数步,远离河水。 沉在河底的腐尸却在瞬间消失不见。 河水不深,白天时看去甚至会觉得不过到小腿的高度。 但是在燕时洵接触到河水的那一瞬间,原本安静的河水忽然间掀起滔天巨浪,凶猛扑向燕时洵。 而在燕时洵的视野中,岸上看去时还是正常宽度的河面,在他踏进河水之后,竟然宽广到像是没有边际的海面。 他的意识告诉他,他不过刚刚踏进来,河岸应该就在他身边。 但是当他看去时,却发现自己身处汪洋大海,如海上孤岛,无法离开。 恐怕,这也是之前在河岸上无法发现腐尸的原因。 因为河水上下,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只有在太阳消失,阴气急剧上升之后,才会在进入河水之后,看到最真实的模样。 这个发现让燕时洵的唇边勾起一丝笑容。 既然他要去除掉真正影响村子,危及节目组众人的危险源头,那自然越是诡异奇特,才越说明他找对了方向。 巨浪狠狠拍过来。 燕时洵转眸平静看去,无声默念符咒。 任由海浪滔天,他自屹然不动。 河水中央形成巨大猛烈的旋涡,水流从半空中重重拍击下来,将整个河面上所有的花瓣与挣扎着想要逃离的腐尸,都包裹在河水中,拖拽向旋涡。 等河水重新开始恢复平静时,河面上,已经没有了燕时洵的身影。 河岸上的腐尸静止在原地,像是失去了目标一样茫然。 但它们就像是在忌惮着河水一样,虽然是从河水中出来,但在刚刚燕时洵踏进河水之后,它们就尽可能的想要往后退,不让河水碰到自己。 最靠近河水的腐尸躲闪不及,一声声“噗通!”水花声响起,也被巨浪卷入其中。 现在,河面上逐渐恢复了平静,只有一圈圈涟漪从河中央向外荡去。 可即便没有了花瓣的遮掩,河底也不再有沉尸,也不见刚刚掉下去的腐尸。 同类的遭遇,让即便是已经死亡的腐尸,也本能的想要躲避。 而沿着小楼的墙壁下,白色黄色的菊花静静开放,被水汽带来的风吹得微微摇晃。 腐尸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样,原本空洞的赤红眼珠迟缓的转了转,竟然有了生动的愤怒。 它们整齐的缓缓转过身,齐齐看向后面的村庄。 整个长寿村都已经陷入了宁静,各家村民的小木楼里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来,像是遵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传统作息,已经早早睡下。 如果忽略沿河的两栋小木楼,一切都显得如此宁静闲适。 可腐尸却像是看到了令自己痛恨的东西,早已经被泡得皮肉分离的脸皮剧烈抖动着,像是堪堪坠在脸上的肉块很快就会掉下来。 它们面目狰狞愤怒,缓缓向长寿村里走去。 黑暗成为了上百具腐尸最好的隐蔽色,没有村民发现它们的靠近。 唯有河边的小木楼里,原本吊死在房梁上的老婆婆,忽然间眼皮剧烈抖动。 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 同一时刻,在小楼里的邺澧抬起了眼眸。 他站定了脚步,阴沉锋利的眸光直直射向小楼后面的河水。 他能够感觉得到,时洵的气息……消失了。 邺澧立刻迈开长腿,准备去河边寻找燕时洵。 但他刚有此准备,就听到从楼上传来的惨叫声。 是节目组嘉宾中的那名女性。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另外一声男性的呼救声也间杂着重物翻倒的杂音,从楼上传来。 邺澧迈出去的脚步顿住。 是追着燕时洵而去,还是留在小木楼保护生人? 早已对人间彻底失望的神明,已经放弃了承担生命,只会用冷漠的眼神漠然旁观。 可是,现在却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邺澧本来应该冷漠无视,但他却想到另一件事。 ——如果是时洵在他身边,会希望他怎么做? 他想起燕时洵明亮坚定的眼眸,还有那其中对他的信任。 他不想失去。 从千百年前起,邺澧就不再有任何畏惧之物,即便是天地大道,他也毫无畏惧坦然以对。 但直到现在,邺澧才忽然意识到,他还是有畏惧之物的。 ——他害怕在心爱的驱鬼者眼中,看到对他的失望和戒备。 于是,邺澧只站定了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黑色的雾气从邺澧站立之地升腾而起,在黑暗中化形猛兽,咆哮着扑向楼上。 巨兽带起的历风从赵真脸颊划过,凛冽阴冷,让他有被割伤的疼痛感。 狂风之下,赵真下意识闭眼,耳边却传来了“嗬嗬!”的惨叫声。 赵真赶忙睁眼看去,却见原本朝自己扑来的腐尸已经摔倒在地,被一团黑暗死死压制。 野兽利爪划过,腐尸化为一地鲜血人皮,随即无火自燃,迅速化为一缕灰烬。 而在他背后袭击他的工作人员,也骤然晕了过去,倒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赵真看着瞬间被解决的生死危机,目瞪口呆。 前一刻他还在满心绝望,觉得前后夹击之下自己必定无法逃脱,可下一刻,自己竟然依旧毫发无损的站在这里,反而是想要袭击他的邪祟死亡。 这是……发生了什么? 赵真借着手电筒的光,看到那威风凛凛的黑色巨兽,一时失语。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白霜的房间里。 她本来眼睁睁的看着站在自己床边的腐尸伸出手向她抓来,无力的惶恐几乎逼疯她。 可是下一刻,腐尸猛然被黑暗中的什么东西扑倒,裹挟而来的狂风吹得白霜下意识偏过头去。 等她再看去时,腐尸已经消失不见。 剩下的,只有满室焦糊的腥臭味,还有居高临下冷漠注视她的黑色巨兽。 野兽甩了甩尾巴,见人已平安,瞬间溃散成黑色的雾气,消失在黑暗中。 白霜坐在床上愣了好久,才像是被一击重锤击中了大脑,恍然回神。 她赶忙掀开被子冲向房门,一时也顾不得外面是否还有其他危险,只想要看看赵真等同伴们的安危。 但赵真比她更快一步,已经在门外敲响了门:“白霜,你没事吧?还安全吗?” 白霜赶紧开门。 她的眼角还带着泪水,却强制自己憋回去,勉强维系着冷静:“我没事,其他人怎么样?” 但她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她。 赵真在和白霜互相交换了各自的情况之后,也意识到了不对。 “那些邪祟……就藏在楼里。” 赵真脸色一僵,拔腿就想要往楼下跑。 一楼一直没有响动,很可能是还没有遭遇危险,他得去提醒楼下的人才行! 但刚冲到楼梯口,赵真就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楼梯转角的平台上。 邺澧鸦羽微垂,神色冷峻静默。 明明邺澧不发一言,所站立之地也不过是最寻常的建筑。 但赵真恍然间就是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神明矗立于高高的神台上,冷漠俯视人间,审判生命。 赵真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邺澧听到了从上方传来的细微声响,他掀了掀眼睫,漠然向上看去。 而在他身边,一道道黑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重新汇聚。 小木楼中,焦糊的腥臭味逐渐弥漫开来。 在无人注意到的黑暗角落中,只有墙壁上留下的灰烬痕迹,证明着这里曾经有东西存在。 听到从楼上传来的惨叫声,几个房间里的嘉宾和工作人员都警觉了起来,急急开门出来看情况。 睡在一楼沙发上想要保护众人的路星星,反倒是所有人里睡得最香的。 直到他在睡梦中都感受到一道冷冽压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才一哆嗦,醒了。 然后路星星就看到,邺澧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似乎满眼嫌弃。 路星星:qvq? 第205章 张无病急急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歉疚。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既然已经发现了河水里有腐尸,明明应该提高警惕的。 可是莫名其妙的,等他回到房间时,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想要扑进柔软的被窝里睡觉。 像是大脑拒绝了所有会令他劳累和不开心的事情,将令他戒备的画面全部从记忆中删除掉了。 直到一声连着一声的呼救声传来,张无病才猛地从半睡半醒的舒适中惊醒。 随即,他因为脑海中重新浮现的记忆,而惊出一身冷汗。 怎么会……明明燕哥离开小木楼的时候,还特意叮嘱过他,他一向不会忘记燕哥说过的话,深知只有老老实实抱紧燕哥才能活命。 但这次,他却忘得一干二净。 要不是白霜的尖叫声,张无病甚至觉得自己会就这么直接睡过去,彻底忘记身边的危险。 张无病一边疑惑,一边慌忙迎向白霜和赵真,关切的询问他们的情况。 赵真赶紧安抚住张无病:“导演,我没什么事,那位……先生,解救我和白霜很及时,没让我们受伤。” “不过,几位工作人员的情况不是很好。” 赵真担忧的指了指自己刚刚在的房间,向张无病和其他闻声出来的人,简要说明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张无病愕然,他怎么也没想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会出这种事。 原本在其他房间而避过一劫的工作人员,赶紧去查看昏倒在房间里的几人。 在看清了那昏死过去的几人身上轻重不一的伤口之后,房间里顿时传来一阵惊呼声。 工作人员焦急的喊着同事去拿医疗箱,也有人喊着要打手电筒,还有人让帮忙抬个人他好包扎。 整个房间里人仰马翻,忙成一团。 等张无病在安顿好了二楼的事情后下楼时,邺澧已经离开了楼梯转角的平台,长腿一迈走到了客厅的沙发旁边,在路星星身钱站定。 邺澧高大修长的身躯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向路星星投去一片阴影。他即便一言不发,却依旧气势惊人,让人不敢随意对待。 整个人都被邺澧的阴影笼罩的路星星,更是又茫然又畏惧,不知道邺澧这是怎么了。 “师,师婶啊哈,哈哈。” 路星星摸了摸鼻子,自以为隐蔽的将自己从被子下面挪出来,手脚并拢在一起坐在沙发上,说不出的乖巧,像是小学生上课。 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但坚决认为自己是被穿堂的冷风吹得,绝对不是怂。 “那什么,师婶有事吗?” 路星星笑得比哭还难看:“有什么事您直接吩咐。” 旁边没见过路星星如此乖巧时候的人,一时有些惊奇。 谁不知道路星星在音乐圈里是出了名的刺头,别人对他的评价一向是年轻气盛脾气不好,但可没谁说过路星星还有这么乖巧的一面。 那些人再看向邺澧的眼神,也更加带着揣摩和好奇。 不知道能让路星星怕到这种程度的,究竟是什么人?海云观的吗? 邺澧对除了燕时洵以外的人,一向没什么感情,像是塑像一样冷漠。 不过现在,他看向路星星的眼神,透露着明晃晃的嫌弃。 邺澧:要不是这个小辈太弱,他就可以将小木楼扔给小辈,自己去找时洵了。 “你这么弱,也能算是道士?”邺澧低沉着声线问道。 路星星:“???” 师婶你特意跑到我面前,就是为了骂我的吗!! 但路星星才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呢,他瘪了瘪嘴,俊秀的脸颊气得鼓了起来,活像个河豚。 “我这不是,还没出师吗。” 路星星声音闷闷的道:“又不是谁都像师叔那样变态……” 即便路星星说到最后声如蚊呐,但邺澧还是听到了他说的话,一个眼神扫了过去,路星星吓得打了个嗝,赶紧急中生智扭转过自己的意思。 “……变态的天赋。师叔可是恶鬼入骨相,几百年也没见过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他这都称得上是不世出的人物了,我萤火之光,怎么能和师叔日月之辉相提并论。” 路星星努力挤出自己最甜的笑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特别真诚:“师婶您就是看习惯了师叔那样的人物,等再看我自然没什么用了。” 他暗自腹诽,就算在海云观一众同年的小道士里,他都算得上是天赋卓绝的。但是人才能和惊才绝艳的天才比吗?不可能的。 要是以燕时洵当做衡量标准,全天下也就李道长和李乘云算得上是道士了,其他都完蛋。 邺澧的目光直直的看向路星星,像是要把他的魂魄都看透。半晌,邺澧的眼眸难得染上一丝笑意,看着路星星虽然嫌弃,但却也觉得路星星颇有些顺眼。 大多数人没有自知之明,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但路星星,他虽然愚钝,却好在有自知之明,对时洵也是发自魂魄的敬重。 这让邺澧觉得路星星还算过得去。 “过来。” 邺澧低沉的声音响起,示意路星星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路星星虽然疑惑还害怕邺澧要揍他——就像燕时洵揍井小宝一样,但是他到底没有勇气反驳,只好一步三挪的走到邺澧面前。 却见邺澧抬起手臂,修长的手指灵活结印,带着古老玄妙的美感,令路星星看直了眼睛,心中惊涛骇浪。 路星星不是没见过道士结印,因为他师父和师祖都是他们各自辈分里的领头人,所以他有幸得见到很多旁人没机会见到的高深术法,也亲眼见过师祖结印时飞沙走石的威力。 但是,那些感受在此时见到的场景之下,都黯然失色。 就仿佛,在邺澧手掌中的,是轮转的日月星辰,天地大道。 这,这! 燕时洵到底给自己找了个什么人当师婶啊!他倒是知道师婶绝非一般人物,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会如此不一般啊! 路星星只觉得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将他整个大脑都过了电。 等他重新找回神智之后,再看向邺澧的眼神更加敬重和畏惧。 路星星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惊扰到了邺澧。 然后他就惊讶的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间落在了他的身上,像是山岳压顶而下,被他扛在了肩上。 路星星愕然看向邺澧,却看到对方缓缓放下了手臂。 “力量暂借给你,这里也交给你。” 邺澧垂下眼眸,注视着路星星,一字一句的问他:“能做到吗?” 明明是邺澧难得一见的与其他生人平和对话,但却生生让路星星感到了一股寒气。 路星星感觉自己就像是逐渐被冻住的雕像,汗毛直立。 师婶这个表情……分明就是在说,‘如果你做不到,我就杀了你’。 路星星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抖了抖,忙不送迭的赶快应了下来:“师婶你就放心交给我吧,我来保护大家,师婶你就去追师叔吧。像我这么靠谱的人肯定不会出问题。” 虽然路星星对自己没信心,但是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现在轻盈到不似凡人的身躯,还有邺澧借给他的力量,忽然觉得自己又行了。 ——就算他不行,难道师婶的力量还信不过吗? 路星星现在也看出来了,邺澧根本就是对燕时洵有好感,只不过自己那个优良继承了海云观单身传统的师叔,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既然如此,有燕时洵在,他还用担心师婶害他吗? 路星星边拍着胸脯做保证,一边美滋滋的想着,等这次回去之后,也可以把这事告诉师父师祖了。 路星星是个脸上表情藏不住事情的,邺澧扫过去一眼,就看清了他在想些什么。 不过,邺澧对此乐见其成,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张无病走过来时,就听到了路星星说邺澧要走,他顿时大惊失色。 “不行啊,指着路星星?他要是能靠谱,就没有不靠谱的人了。” 张无病将之前与燕时洵相处的习惯带了过来,习惯性的往邺澧身边冲:“燕哥不在,要是你也不在,那我们不就完蛋了!” 邺澧冷冷的看过去。 张无病顿时一个急刹车,被震在原地,不敢再靠近邺澧。 邺澧漠然收回视线,转身向外走去。 其余人在他背后伸手一副想要挽留的模样,但却也没有人敢上前真的拦下邺澧。 小木楼的门被推开,阴冷潮湿的山风顿时吹进了客厅里,呼呼作响。 邺澧长眉皱了皱,意识到什么,抬眸看向村庄的方向。 在他的视野里,黑暗的掩护下,一具具腐尸正迟缓的走向村民们的房子。 山风呼啸,掩盖了腐尸行走时细碎的摩擦声。 它们或是弯下腰,钻进小木楼下架空的空间,或是翻过篱笆进了院子,将自己肿胀惨白的庞大身躯无声无息的藏进了房屋的角落中。 村民们似乎已经安睡,谁都没有发现,自己家中的柜子后面,地板下面……所有会被忽视的角落里,都藏着死相狰狞的死尸。 邺澧静静收回视线,没有去管。 因果循环,如是而已。 “砰!” 小木楼的门被关上。 顿时,路星星就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样,软绵绵的向后倒在了沙发上。 “吓死我了。” 路星星伸手向后摸了摸后背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我差点以为要被揍了。” 张无病频频用小眼神偷着看路星星,犹豫道:“你……能行吗?” “要不我们还是把那位请回来吧。” 张无病诚恳道:“虽然他看着特别吓人,但如果他站在我们这一边,一下就觉得安心了,我们肯定没问题。但是星星你……” 路星星嘴角抽了抽:张导,你可以不用那么诚实,真的。 不过路星星转过眼,原本酣睡带来的迷蒙,早已经被邺澧开门时吹进来的冷风吹散,让他变得精神了起来。 而邺澧暂时借给路星星的力量,也让他的头脑清晰。 他意识到了自己睡过去这件事的不正常。 很奇怪,他之所以会选择待在客厅,就是为了让自己清醒些,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危险的来袭。 而且客厅这么冷,小木楼的木质结构四处漏风,开阔的空间根本存不住热量,他本不应该睡过去才对。 ——谁会愿意睡在冷得打哆嗦的地方呢?温暖安心的地方才会让人放下戒备,昏昏欲睡。 可路星星却还是在心中反复叮嘱自己的情况下,毫无防备的睡了过去。 并且…… “我之前,忘记了很多东西。” 路星星愣愣的道:“但我连自己忘了东西这件事都忘了。” 刚下楼的赵真一惊,立刻快步走过来,急急问道:“你也忘了东西?” 他将手中拿着的陈旧笔记本递向路星星,表情凝重:“我在楼上的房间,找到了这个。” 赵真原本应该忘记笔记本的存在,他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就忘了自己还找到过笔记本的事。 但在邺澧动用力量,漆黑的野兽撕碎了腐尸的那一瞬间,赵真忽然间模模糊糊想起了很多东西。 就像是沾了水的磨砂玻璃,虽然依旧隔着玻璃,但也勉强算是看清了些许。 “不仅你的记忆有问题,我的也一样,并且不止是我们……很多年前住过这里的徒步队,也发生了一样的情况。只是。” 赵真顿了顿,才继续道:“他们似乎,全员都已经死亡。” 这话一出口,客厅里的空气死寂。 路星星诧异的伸出手接过笔记本,迅速翻过后,表情也严肃了下来。 “和我们一样的情况。” 路星星抬头与赵真对视:“笔记里一直在提到水有问题,他们几次出事,都是在靠近河水之后。” “但,我中午的时候明明去河里玩耍过,为什么我没事?” 赵真也对此很是不解。 但就在赵真冥思苦想的时候,路星星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低头掏着自己的口袋。 一团漆黑的东西,被路星星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托在掌心里。 赵真疑惑:“这是?” 路星星的手掌微颤:“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山外的时候,民宿老板娘送了我们一个民俗小饰品?这就是了。” 赵真看着这一团烧焦后的残骸,一声惊呼堵在嗓子里。 他记得很清楚,那些手工编织的小饰品都有着漂亮的色彩,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可眼前的这一堆…… “或许,是因为它帮我挡了一下,所以我才没出事。” 路星星问道:“楼上出事的工作人员都是哪几个?” 随着赵真说出他们的名字和相貌特征,路星星的神情也越发严肃。 “当时我在玩水,赵真你一直在岸上没有碰到过,但是我拎回来一大瓶河水,本来是想要给燕哥的,但中途被他们截了下来说渴。” 路星星木着脸,眼中闪过一丝自责:“我看他们都说渴,就把水给了他们。” “如果真的是河水有问题,那赵真你看到的发狂的工作人员,就是因为这个才变得不对劲。” 路星星颓然用双手捂住了脸,懊恼道:“我不该给他们的……如果当时没有被他们拿走水,而是直接给了燕哥,说不定那个时候燕哥就能发现不对劲,及时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赵真默然片刻,然后走上去,拍了拍路星星的肩膀:“不怪你,你本意也是看他们口渴才心软。我们谁都想不到,河水竟然会有问题。” “不过这个民俗织物。” 赵真看着被路星星扔到一旁的那一团黑灰,回想起了进山前的情景:“南天不是对这些特别熟悉吗?我们去问问他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起到保护你的作用。” 路星星蔫蔫的回答了一声,垂下来的眉眼丝毫看不出以往骄傲又闪亮的小模样。 他坦然接受师父师祖的责备,因为他知道自己确实没有做到师父师祖的要求。 可是,他无法接受自己违背了自己的道心,伤害了原本应该被自己保护的生命。 那几名工作人员出事,是他间接导致的…… 赵真发现了路星星的不对劲。 他双手握住路星星的肩膀,认真的与他对视:“路星星,燕哥和那位先生都已经离开了,现在我们中只有你能保护我们,懂吗?路星星,你不是孩子了!” “我不懂你们道士什么叫出师没出师,但是路星星,有人在等着你来保护。” 赵真的话像是一击重锤,让本来懊恼的路星星抹了一把脸,努力重新振作起来。 “你说得对,师婶信任我,把力量暂时借给了我,我就不能辜负师婶的信任。” 路星星郑重的点了点头:“我要让我师叔和师父看看,我也是值得被托付重任的。” 之前的错误已经犯下,但接下来,不能……不能再有人被伤害了! 既然师婶将这里交给他,那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要把天顶回去。 路星星咬了咬牙,心中做出了决定。 见路星星恢复了平日里的骄傲模样,赵真也笑了出来。 因为他们站立的地方刚好在客厅里直播主屏的拍摄范围内,所以屏幕前的观众们也看到了这一幕。 原本因为大多数嘉宾们的分屏关闭而担忧着的观众们,也总算能把悬着的心落回到了胸膛里。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刚才大家都去准备洗漱睡觉,结果分屏一个接一个的关,等我从主屏里听到喊叫声的时候,差点没担心死。节目组能不能让哥哥姐姐们把分屏打开啊?] [好奇怪,我联系不上节目组。原本应该是有个专门负责运营平台的工作人员的,但是现在发过去多少消息都是未读。] [刚才看到星星在客厅里睡得像个小香猪一样,差点没气死我,我都想从屏幕里爬出去摇醒他了。不过听星星和赵真说那话的意思,难道他睡觉是另有内情?] [卧槽……是不是有人在水里放了安眠药什么的啊?这难道是个黑店?] [燕哥为什么不在啊啊啊啊!好担心。] [我本来还挺喜欢长寿村的,做了很多旅游攻略都说那里很适合疗养身体。但怎么现在看,有点怪怪的?我有点害怕了……] [你不是一个人!] 和路星星两人不同,张无病依旧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团浆糊,一时记得住,一时又会忘记。 但他还记得自己是导演,要对所有人的安全负责,所以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在心中反复的默念着想要记住的信息。 路星星同情的看了嘀嘀咕咕的张无病一眼,转身从自己沉重的背包里摸出了两张符咒,塞给了张无病。 只有经历过大脑根本记不住东西的情况,才知道那有多难受和无助。 “临走前我师父给我的。” 路星星叮嘱道:“张导你没拿老板娘送的民俗织物,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但你先拿着个顶替一下,以防万一。” 几人站在客厅里快速商量了一下对策,然后分头行动。 路星星去了一楼的房间,想要找南天问个清楚。 结果一推开门,他心中就是一惊。 房间朝向河水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带着潮湿阴冷气息的山风从外面吹进来,吹拂起纯白的床单一角。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角落的白墙上和地板上,残余了些许灰烬,是之前邺澧的力量所为。 ……这里,曾有过邪祟存在。 而南天的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双目紧闭,静静躺在床上。 他的胸前,则堆放着几支菊花。 黄的,白的。 像是灵堂上安详死亡的尸体。 第206章 燕时洵在被河水卷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默念符咒,一层薄薄的气流浮在他的身周,没有让那些河水真的触碰到他。 毕竟现在还不清楚河水到底把上游的什么带了下来——在触碰到口袋中的花瓣,恢复了正常记忆之后,燕时洵就回想起来,在进山的时候,向导说河水有益处是因为从上游带下来了矿物质。 以现在长寿村的情况,燕时洵不相信什么矿物质,却相信隐藏在这句话下的另一个真相。 ——河水有问题,是因为上游有东西融进了河水。 燕时洵刻意放松了肌肉,任由河水将他裹挟着冲向未知的方向。 想要找到蜘蛛? 顺着蜘蛛网,就会变得轻而易举。 燕时洵勾了勾唇角,从容阖上了眼眸。 耳边所过,只有水流的巨大声响。 他能感受到自己在随着水波上下起伏,迅速下降后又随着巨浪被卷上半空,然后疾速下降,重重摔进深深的河底。 当薄薄的光亮透过眼皮被眼球所感知到的时候,在燕时洵的耳边,清脆的鸟鸣声也取代了水流声,悦耳空灵。 空气中暗香浮动,令人心旷神怡。 燕时洵颤了颤眼睫,缓缓睁开了眼眸。 与长寿村失去太阳后的黑暗阴冷不同,他眼前的地方一片灿烂阳光,沿着河道开满了簇簇菊花,黄色白色的花瓣散落在河边,随着水流向下飘去。 在看到花瓣时,燕时洵忽然皱了皱眉。 花瓣是向下,说明水流也是向下,可是他现在仰躺在河面上……却是向上飘去。 燕时洵一个鲤鱼打挺就从河水中翻身站稳,双脚准确的踩中了河底,没有被水波的冲刷和河底光滑巨大的岩石所干扰。 他举目四望,看清了现在他所处之地的全貌。 无论是几十年来网络上对于长寿村的游记和评价,还是向导的介绍,都盛赞长寿村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好地方。 但此时,燕时洵却觉得,呈现在他面前的才是桃花源。 阳光从繁茂的树枝间透过来,在地面上形成漂亮的光影,而清脆婉转的鸟鸣从远处传来,空谷回响,却不见鸟羽。 这里没有枯萎与死亡,只有勃勃生机。 燕时洵迈开长腿,向河岸边走去。 他伸手拂过河道边盛开的菊花,灵活的手指在接触的瞬间就将花瓣折了下来,挽进自己掌心,然后若无其事的跃身向上,动作敏捷而轻盈的落在了河岸上。 因为符咒的保护,燕时洵并没有被河水打湿。 但是,就在他上岸的那一瞬间,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在自己没有主动撤掉自己身上的符咒效果时,那一层阻挡在他身上与河水间的薄薄屏障,就像是冰壳摆在了太阳下面一样,迅速消融退去。 燕时洵眼眸沉了下来,脚步站定,回身望向河水。 长寿村的河水在有太阳时清澈见底,没有一点杂质。而在太阳落山后,菊花铺满河面,下面暗藏腐尸。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会出现在日常里的寻常景象。 但是这里的河水,却似乎再普通不过。 零星的菊花瓣漂浮在水面上,随着阳光的晃动折射着不同的光线,光影晃动间,如水晶般剔透美好。 令人见之便徒然觉得愉悦。 如果说长寿村的安宁带给燕时洵的感受,是虚假的平和,那这里,却反倒像是真正的“长寿”之地,似乎没有任何需要担忧的事情。 如果不是燕时洵在来的时候,身上就带着符咒,并且符咒在他上岸的瞬间无故消融,也许他还会更相信眼前的美好场景一些。 只可惜…… 燕时洵低低冷哼了一声,眸光冰冷。 他不动声色的转身,向前方走去。 沿着河岸的树林后面,盖着几栋木质结构的房子,看起来和长寿村的极为相似。 小楼上面同样挂着手工编织的民俗饰品,与山外民宿老板娘那里的款式相似。 不过不同的是,老板娘手里的有各种各样的颜色,五彩缤纷看起来便心情好。但这里的,却只有单调的白黄两色。 在山外时,南天曾为嘉宾们介绍过这些民俗饰品,每一种不同的花样都有不同的寓意。 虽然那时燕时洵并不感兴趣,但是风将南天的声音送过来,他还是下意识的听了全程。 燕时洵眯着眼眸,仔细分辨着那些装饰的织物,读出了那些花样的寓意。 新生。 无论是老板娘手里还是长寿村那里的织物,更多的都是“平安”、“吉祥”、“幸福”这样比较常见的寓意,虽然也夹杂着其他的纹样,但是却少见和这里相同的花样,所以颇耗了燕时洵些时间,才让他辨认出来。 不过燕时洵也同样记得,南天介绍说,白色代表安息,黄色代表祝福。 ……用这两种颜色来编织“新生”的寓意? 如果按照南天的说法,这就是对这种民俗一知半解,所以配错了花纹与颜色。 等再靠近些时,燕时洵就发现这里似乎酷爱菊花,不仅河道有,就连树下都盛开着菊花。 甚至沿着小木楼的外墙,也有簇簇黄白花朵。 小木楼里似乎没有人。 在燕时洵这个距离,他听不到任何从小木楼里传来的声响。 不过,小木楼外面的地面上还放着木桶和其他生活用品,证明着这里确实有人在居住。 就连蹲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都不由得为这样的景色所感叹。 [这就是梦想中的隐居生活啊……] [这也是长寿村吗?总觉得不太一样?] [奇怪,燕哥不是不在小木楼了吗?我切到主屏去看了一眼,那边现在是星星他们。那燕哥这是在哪?] [是我网络不好吗,怎么刚刚黑屏了好长时间?燕哥上岸的时候,我这边才恢复直播。] [我也,我也以为是我的问题,现在看好像是直播的问题?] [燕哥刚才是掉水里了吧,可能那时候镜头进水了?不知道,我猜的。] [我去看了一眼那个定居在长寿村的摄影师发的游记,里面有好几张照片都和这个场景相似啊,所以这也应该是长寿村吧?毕竟那个摄影师在这里住过。] [可能是一个村子被分开了?我们村就是,被山隔开成了两截,只有几家住在另一边。] [呜呜这才是我心中的桃花源啊!有机会一定要去,现在这样看着也太美了!] [……你们就没人意识到太阳的问题吗?长寿村明明黑了天,为什么这里有太阳?不管山不山的,太阳总应该是统一的吧!] [卧槽,我还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你一说我汗毛都起来了。对啊!太阳是怎么回事?明明现在别的地方都是下午,长寿村是黑天,那为什么这里看着像是早上?] 燕时洵刚想要举步上前,忽然听到一道声音。 “你是谁?” 年轻干净的女孩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 但是……在女孩出声之前,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他! 燕时洵瞳孔紧缩,却在转身的短暂瞬间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的向后看去。 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女孩歪了歪头,好奇的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燕时洵的视线迅速扫过女孩。 在记忆不再受到干扰之后,像是一直摆在自己面前的磨砂玻璃被拿走,连带着他的视野也重新清晰起来。 离开长寿村之后,燕时洵再回想当时见到的村民,之前那些被放在心中却反复遗忘的怪异之处,全都重新回到了脑海。 虽然接待他们的老人说,长寿村每一个人都是百岁以上,并且燕时洵也亲眼见到了他们健步如飞,强壮如年轻人的模样。但如今想来,那种生机和年轻感,却正是因为太完美而显得虚假。 像是被过多修整后的照片,一眼望过去都是美好,可再仔细思考时,却会慢慢意识到,那根本不是真正的模样。 老人们的脸上永远带着笑容,生活悠闲,似乎没有任何会让他们烦恼的事情。 可他们身上,却没有正常人会有的活人气息。 而无声无息出现在燕时洵身后的女孩,是与他之前在长寿村所见村民不同的剔透,充满着生命的活力,更加接近在进山前随时可见的普通人。 “我在村里没有见过你,你是谁?” 见燕时洵没有回答,女孩又耐心的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燕时洵定了定神,在不知道女孩身份的情况下,并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身份。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河水,面不改色的乱编:“我在山里迷了路,以为沿着河走能出山,结果就走到了这里。”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叫什么村?” 女孩听燕时洵说完,似乎有些犹豫,她回头看了眼依旧在欢快流淌的河水,咬了咬嘴唇,神情有一瞬间的动摇。 但似乎又想到了别的,她很快就在纠结中下了决心。 “这里是长寿村。” 女孩似乎有些急,向前一步靠近了燕时洵。 但不等她说什么,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小木楼里传来。 “妹子,是有客人来了吗?” 燕时洵看到,在那男声响起时,女孩的眼神瞬间变了,像是把所有的情绪都收拢了起来,不再像刚刚那样怀着善意,毫不戒备。 他转身循声看去,就见男人从小木楼里走出来,手上还端着放满了食物的木盆,很有生活气息。 而男人身上穿着民俗短打,精壮有力的肌肉一看就是常年体力劳作的成果。他晒成深麦色的脸上带着清爽干净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淳朴又老实的模样。 无论怎么看,男人都不像是会让女孩如此戒备的人。 况且男人刚刚对女孩的称呼是“妹子”,就算不是亲兄妹,应该也是熟人了才对。 燕时洵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轻笑着向男人点了下头:“我迷路走到了这里,请问你是……” 男人丝毫不见外的走过来,笑道:“我叫柳名,住在这村子里。” “不过我们村子位置有点偏,你要是迷路过来可就难办了。” 柳名挠了挠头,思索道:“要不你先住在我们村子吧,等明天正好我们有事情要出村子,就把你也一起顺便送出去。” 柳名诚恳的笑容不似作假,看起来真诚又热情,似乎真的在为燕时洵考虑。 不过燕时洵也不担心柳名是不是有别的主意,不如说,现在的情况正是他愿意见到的。 向导死之前一定要让他关注河水上游,而这个村子刚巧在上游——甚至巧合的也叫长寿村。 燕时洵不觉得这真的是巧合。 那既然想要搞清楚长寿村的异常,必然要深入虎穴,近距离观察才能找出真相。 他的思维迅速转过一圈,装作犹豫的模样思考了两秒,才点点头朝柳名道:“那就麻烦你了。” 听见燕时洵的回答,柳名很高兴,他热情的为燕时洵带路,朝小木楼走去。 “阿玉,你也赶紧回家去吧,说不准他什么时候找你。” 临走前,柳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朝女孩喊道:“他要是看不到你,又要生气了。” 燕时洵注意到,在提到那个人时,女孩的脸色明显变得不太好看,连笑容都勉强了起来。 女孩应了一声,手指局促的在搅了搅,就匆匆离开。 “那位是叫阿玉吗?” 燕时洵注视着女孩的动向,暗自记下了她离开的方向,然后才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向柳名问道:“我看你刚刚喊她妹子,还以为你们是一家人。” 柳名笑道:“不是,我们所有人都认识阿玉,是我们村里难得的女孩子,所以才习惯性喊她妹子。” “你怎么称呼?” 柳名问道:“看你的模样,是从山外来的吧?” 燕时洵点了点头,并没有遮掩这件事:“我姓燕,你随意称呼就好。” 毕竟村子看起来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在这种地方,谁都认识谁,就算他说自己不是从山外来的,也不过是拙劣到一戳就破的谎言,完全没有必要。 况且,燕时洵还等着村人因为他“山外人”的身份,而对他做些什么呢。 节目组的人不在身边,燕时洵没有了后顾之忧,不必担心节目组众人的安全,自然就放开了手脚行事。 柳名是个话很多的人,热情又爽朗,对燕时洵的问题没有隐瞒的打算,甚至还主动拉着燕时洵介绍村子。 按照柳名的说法,他们这个长寿村的人不多,因为地处深山,出山不仅要走很久而且还可能迷路,所以在年轻时尝试了两次之后,也就都放弃了,安安稳稳的在村子里过着悠闲生活。 好在村里一切自给自足,住起来也没什么区别。 柳名边说着,就将燕时洵引到他家。 “客人你在这里稍微坐一坐,我去问问村长,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柳名放下手里的蔬菜,擦了擦手就准备出门。 燕时洵好奇的叫住了他:“为什么要询问村长?我可以在你家睡一晚,按你说的,明天就离开。” 寻常的村子里,也没见谁家要留客人在家之前,还要询问村长意思的。 柳名解释道:“因为山里会有怪物来袭击村子,所以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怕怪物混进村子里,所有的事情都要先问问村长才行。” 怪物?混进村子? 燕时洵的眸光微微一暗。 不是没有村子要承受可能会被山中野兽袭击的危险,但正常人不会把野兽喊做怪物,而野兽也不会“混”进村子。 从柳名话里的意思来看,那东西是可能以人形的样子进村,不然,他为什么说来客人要告知村长? 柳名口中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燕时洵姿态自然的点了点头,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麻烦你了。” 他站在门口注视着柳名离开的方向,发现与之前那个叫阿玉的女孩,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直到柳名的身影转过房子的拐角,从他的视野里消失,燕时洵才平静收回了目光,查看着自己周围的环境。 如柳名所言,这个长寿村人很少。 但是,房子却很多。 从燕时洵的视角来看,周围一整片开阔的土地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山脚,全都是制式相同的小木楼。 一眼看去,简直就像是山外的开发商盖的小度假别墅,整齐划一。 不像是民俗村子里村人自己盖出来的房子,倒像是流水线上的产品。 燕时洵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大概能有大几百栋。 但是这些房子里,却大部分没有住人。 燕时洵甚至不需要进到小木楼内部,就能判断出来。 ——大部分小木楼的外立面,已经被风雨严重腐蚀,还有野草青苔爬满木质结构,一副腐朽到很快就会坍塌的模样。 甚至有几栋小木楼似乎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整个被绿色的植物所覆盖,空荡荡令人毛骨悚然。 而在被严重腐蚀的小木楼中间,零星有几间还有着生活的痕迹,外面被打理得很干净,这几家也统一都用黄白两色的织物装饰,山风吹过便轻轻飘扬。 燕时洵辨认了一下,发现那些织物统一都是“新生”的寓意。 这个长寿村不仅小木楼整齐划一,就连装饰品,竟然也如此一致。 不过,明明现在还是太阳正灿烂的白天,村里却没有人声,也不见人影走过。 只有风声,水声,鸟鸣声。 燕时洵扶着门框在门口静静站了片刻,才转身朝小木楼里走去。 那个柳名…… 燕时洵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竟然觉得柳名的相貌有些面熟,自己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而且,偏南地区有自己的方言,就算说普通话,也或多或少会带上一些足以让燕时洵轻易辨别出来的口音。 就像是向导和山外的老板娘。 至于河下游的长寿村,那里的老人则口音要更重一些。 燕时洵推测,他们应该是因为来往的游客众多,所以才会学了些普通话,便于日常交流。 但,河上游的长寿村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柳名自己介绍说,村子里的人没有出去过,一直就在山里。 可是他自己,却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甚至燕时洵还在其中听出了些许滨海市口音。 虽然只有不易察觉的一点,像是很快就会消融的冰块,但它确实存在。 ——深山里的人,为什么会有其他地区的口音? 燕时洵对柳名产生了疑问,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即便柳名表现得再友好,种种疑虑仍旧没有让燕时洵放下戒备。 直到柳名离开之后,他才皱着眉开始打量柳名的家,想要从中找到些什么。 而另一边,阿玉在离开之后,就匆匆往自家房子跑去。 跨进门后,她就直接奔向小楼的楼梯下面的死角而去。 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黑暗阴影里,有一扇极易被忽略的小木门,就隐藏在楼梯下面。 那扇门极小,只有孩童和身材瘦小的成年人才能透过。被磨得已经光滑的门把手上,一圈圈缠绕着粗重的锁链。 阿玉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钥匙,蹲下身熟练的打开了锁链。 只是在拉开小门之前,阿玉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深吸一口气,一把拉了开来。 潮湿腥臭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 …… 柳名很快就跑了回来。 他跨进门的时候,燕时洵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像是已经在这里安静等待了许久。 “放心吧,客人,村长说可以。” 柳名笑得灿烂:“而且村长还说,愿意让你到他那里去住。” “我这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房子也简陋,村长那里就不一样了,他那条件比我这好太多了。” 柳名解释道:“我们村子位置特别偏,客人你能走到这也是缘分,不能怠慢了客人。” 燕时洵颔首,起身跟着柳名往村长家走。 “不过,你们村都已经能自给自足了,是有什么事情要出村子吗?” 燕时洵问道:“从这也不太容易出山吧?明天还要麻烦你们送我一趟。” 提到明天的事情,柳名明显兴奋了起来。 “好事情,特别重要的好事情。” 柳名深麦色的脸颊都因为兴奋而起了红晕,他搓了搓手,一副等得迫不及待的样子。 “等明天之后,说不定村子里就有新生命了。” 柳名开心的向燕时洵邀请道:“客人要是好奇的话,等我问问村长,要是村长同意了,你也可以参观一下。” 燕时洵心头浮起疑惑。 一般有新生命出现,都是在说怀孕生产,但是柳名话里的意思,这不仅是一件很隆重的事情,还要出村才能做到。 两件听起来似乎并不相关的事情,为什么在柳名嘴里却是同一件事?而且还用了“说不定”这样的形容。 新生命还有死亡的可能? 燕时洵还没见过谁期待新生命降生的时候,就已经把死亡算在可能性里的。 ——没人会冲着孕妇说,这孩子可能生不出来。 就算是路星星都不可能会这么说。 纵然燕时洵心中疑虑重重,但他面上丝毫不显,只平稳向柳名道了谢,说自己很是好奇,想要围观明天的盛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往村子里面走了很久,穿过了无人居住的小木楼。 燕时洵的目光一直在从两侧的小木楼上扫过。 因为是木质结构,所以在湿度大的地方极容易受潮腐烂。 而河上游的长寿村四面环山,旁边还有河水经过,村中湿气无法散开,一直堆积在村子里,湿气重到燕时洵连呼吸都能感受到水汽。 他只在村子里待了这么一小会,就感觉自己的衣服从外到内,全都变成潮湿了起来。 就像是衣服洗完之后没有晒干便着急穿上,湿漉漉的贴着皮肤,连皮肤纹路都要泡软了,闷得人很不舒服。 而越向村子里走,这样的感受就越强烈。 燕时洵甚至觉得自己不是行走在陆地上,而是还在水里没出来。 在这样的环境下,木质结构的小楼自然逃不开水汽的侵蚀。 如果有人居住,很多人家都会在木头上刷清漆以防腐,在损坏的时候也会及时修缮维修。 但燕时洵在沿路上看到的小木楼,都已经腐朽,有的还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吱嘎”声音,让人担心会不会下一刻小木楼就倒塌下来。 不过,透过小木楼的窗户,却依稀可见里面残留有生活痕迹的模样。 锅碗瓢盆都整齐的摆放着,家具和物品全都在应该在的位置。虽然落满了灰尘,但却依旧整齐,像是主人家细心打理了住所,却没想到在某次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小木楼和里面的物品,全都在漫长的等待时光内,腐朽在水汽的潮湿中。 “村里房子这么多,怎么没多少人住?” 燕时洵做出好奇的模样,向柳名问道:“总不能是出山打工了吧?你刚刚不是说,村里人都不出山吗?” 柳名点点头,脸上虽然带着惋惜,却并不悲伤。 他似乎早就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山外面有什么好的?还是村里的生活舒服。” 柳名看了眼旁边的小木楼,语气淡漠:“他们没挺过去,当然没有资格留下。” 燕时洵心中一惊。 但不等他再向柳名询问,他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了在小木楼下面,有什么白色的东西。 于是原本已经划过去的视线又扫了回来,看向刚刚绝对异常的地方。 然后燕时洵就看到,在小木楼半米的架空层下面,竟然隐约露出了一截指骨。 惨白的指骨落在湿润的泥土里,半埋在其中辨不清全貌,被阴影覆盖其中。 如果不是这一点白色与环境格格不入,燕时洵也不会注意到这里。 柳名刚刚说,挺不过……这里又出现了人的手骨。 燕时洵微微垂眼,掩去了眼眸中的情绪。 “挺不过”,说的是……挺不过的人,就会死吗? 村长家靠近山脚,却远离河水,他们要穿过大半个村子才能到那里。 在意识到长寿村里曾经有人居住却已经死亡之后,燕时洵就更加警惕。 他巧妙的把自己真正想要问的问题掩盖在其他话语之间,或是故意说出错误的答案,然后成竹在胸的等着柳名反驳他。 这样的旁敲侧击之下,燕时洵从柳名那里问出了不少事情。 比如,长寿村每逢四个节气就会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而在祭祀之后,就可能会有新生命出现在长寿村,成为他们的邻居,和他们一起在村里悠闲生活。 而明天,就是冬至祭祀。 并且,按照柳名的说法,明天会是长寿村有史以来最隆重的一次祭祀。 神明的慈爱和庇佑会降临村子,保佑他们从此永远不再受生老病死的威胁,生命中不会有任何痛苦。 燕时洵俊容上依旧带着礼节性的浅笑,但心中却已经惊涛骇浪。 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面临生老病死的时候,虽然经历时痛苦,但正因为痛苦所以才是生命。 可柳名却说,神明会保佑长寿村远离这些。 “没想到村子里还信神?” 燕时洵做出一副对鬼神之事全然不知的模样,向柳名问道:“你们信的是哪位神?我怎么没看到有供奉神像的?” 提起神明,柳名骄傲的挺了挺后背,说:“我们不需要供奉神像。” “神就在我们身边,他一直在保佑我们。” 说话间,两人也已经穿过了村子。 柳名在一间小木楼前面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村长家了。”柳名向燕时洵指了指身后的小木楼:“正好还有另外一位客人也在,明天可以一起送你们出山。” “村长家条件很好,还有肉吃,客人你就放心在这里睡一晚吧。” 燕时洵仰头看去,然后瞳孔猛地一缩,被眼前的场景惊骇到。 入目所及之处,皆是白色。 小木楼上到处都悬挂着纯白的帘幔,那些粗糙的白布随着山风轻轻吹拂,漫卷在半空中。 乍一看,与灵堂无异。 而其他小木楼有的民俗性装饰品,这里也有。 只是,是纯白色的。 并且与其他小木楼织物纹样所代表的“新生”寓意不同,燕时洵辨认之下,发现这些织物的意思…… 是死亡。 白色的死亡。 见燕时洵站在原地没有上前,柳名丝毫不觉得这是他被吓到了,反而笑着问道:“是吧,村长家这个环境是不是比我那个好多了?” “这是我们村子最好的房子,客人你在这等等,我去喊村长过来。” 说着,柳名就没有再看燕时洵是什么反应,而是大步跑进了小木楼。 只留下燕时洵一个人,表情颇有些复杂的看向柳名的背影。 这个环境……叫好? 燕时洵不觉得这是习俗不同的原因。 在进山之前,他听到了南天的介绍,而他自己本身也对偏南地区有些了解,知道这里同样会用白色来送行亡者。 一个布置得像灵堂一样的地方,却被柳名称作好…… 燕时洵的第一反应,就是柳名的认知,被改变了。 之前在柳名离开的时候,因为怀疑柳名是否真的是偏南地区的人,所以燕时洵快速而细致的查看过了柳名的家。 若只是粗略扫过,柳名小木楼里的东西,确实符合一个山中村人的身份。 ——如果不是燕时洵在柜子里发现了摄影镜头,也会如此认为。 在一众手工缝制的粗布麻衣,粗糙的生活用品之中,那个贵重却落满了灰尘的摄影镜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即便是在山外,寻常人的家里也不会有这样的物品。 而且燕时洵仔细看过了镜头上面的品牌和型号,偶尔也会与节目组中的摄像师交谈的他,认出了这个镜头是已经在十几年前停产的型号。 那时,节目组摄影师用羡慕憧憬的口吻告诉燕时洵,他特别想要的一个镜头在停产之后价格越炒越高,但依旧有价无市,想买都买不到。 但就是这样贵重的镜头,此时却摆在一个普通村人的家中,被塞在了不见天日的柜子角落中,似乎早已经被主人遗忘。 燕时洵心中的疑惑,也在那时得到了解答。 ——柳名,根本不是他自己所说的长寿村村民。 他是从山外来的,并且在滨海市待过不短的时间,甚至可能本就是滨海市人,所以才会到现在依旧残留着滨海口音。 柳名要么是在骗他,要么根本是连自己都忘记了这些事,只以为自己从有记忆以来就在长寿村,所以才会在说起他自己时神态如此自然。 但是,要是柳名真的是在骗燕时洵,那在燕时洵看来,柳名看不出丝毫端倪的演技足以得奖,远胜于演技派的赵真。 所以……柳名为什么会忘记他本来的出身?而且对长寿村一副极为推崇依赖的模样,对山外不屑一顾,还相信所谓的“神”? 因为邺澧的身份,燕时洵也曾问过他,为何从某一个时间点之后,道士和驱鬼者等都无法再顺利请神。 当时邺澧给出的回答,是众神殒身。 邺澧已经是大道之下唯一的神明,执掌死亡。 燕时洵下意识选择相信邺澧,他不认为邺澧会骗他。 那既然如此,为何在柳名口中会有另外一个“神”? 是类似于山海关外的出马仙,或是如野狼峰一样的邪神,还是别的精怪一类? 难道是柳名不知道这其中区别,所以才喊那是神? 或是…… 燕时洵沉着眼眸看向眼前的小木楼,一刻不停的大脑快速运转,将从跟着向导进山开始的所有疑点都一点点联系起来,试图在其中找出“神”的真实身份。 但是,思维的拼图里还差了许多碎片,能证明他种种猜测的关键证据始终没有出现,让他无法顺利拼出完整的真相。 没有让燕时洵等太久,柳名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口,而在他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穿着山外的衣服,而且容貌俊秀。 燕时洵定了定神,从自己的思维里脱离出来,却在看向那人时面露诧异。 “南天?” 即便是燕时洵,也一时没忍住惊诧出声。 原本还侧着头和柳名说话的南天听到声音,下意识转过来,然后就看到了站在小楼前面的燕时洵。 燕时洵身披墨绿色大衣,修长的身躯挺拔,像是面对任何危险都不会弯折的长刀,带着令人心安的强大气场。 南天看到熟悉的身影时,鼻头一酸就觉得连眼睛都湿了,一直悬着的心脏终于落回了胸膛里。 他知道,有燕时洵在,自己就安全了。 “燕哥!”南天神情激动。 第207章 燕时洵在看清了南天的脸的那一瞬间,脑海中划过了很多种可能。 在他的认知里,南天应该在小木楼里,和节目组众人在一起。 就算路星星没能靠得住,那也还有邺澧兜底,可以保证所有人安全。 但是南天现在却出现在了河上游的长寿村里…… 就连燕时洵自己,现在都没有彻底搞清这个同名却不尽相同的长寿村,到底是怎么回事,具体位置又在哪里,进村的路线又是如何。 那南天是怎么来的? 燕时洵甚至想好了最坏的可能性,比如在他离开下游的长寿村后,村子突生巨变,发生了他之前没有料想到的事情。 小木楼受到重击,甚至连邺澧都没能保护住节目组众人。所以,南天才会离开村子,也同样通过河水来到了这里。 目前唯一已知并且成功的来到上游的方式,就是河水。 而如果路星星或者邺澧的保护防线失败,才有可能让小木楼里的人离开,触碰到河水。 燕时洵的思维迅速转过,原本对节目组众人的放心也变成了担忧,不知道在自己离开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而情绪激动的南天虽然有很多话想对燕时洵说,却也不傻,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旁边还有其他人在。 柳名看了看身边的南天,又惊奇的看向燕时洵:“你们之前认识?” “这位客人正好先你一步到了村里,我正要给你介绍他呢。看你们都是山外人,待在一处应该更有共同语言吧。” 柳名笑道:“没想到你们竟然认识,这就太好了。” 看来南天在进长寿村的时候,也是柳名带的路,引他来的村长家。 燕时洵不知道南天之前是怎么对柳名说的,因此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笑着看向南天。 南天立刻心领神会,一副与燕时洵久别重逢的模样,向柳名解释道:“我回老家的路上看到了他,因为都是要来南溟山的,就一起聊了聊,成了朋友。” “本来在进山的时候我们是分开走的,没想到这还能碰上,真是太好了。” 看到南天一脸的惊喜激动,柳名也不疑有他。 或者说,柳名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什么异常,哪怕南天给出的理由漏洞百出,他也只会笑着相信。 柳名笑着点点头,又热情的招呼燕时洵。 “那可太好了,正好离明天的祭祀还有一段时间,你们正好可以叙叙旧。” 说着,柳名就搓了搓手,也颇有些开心的道:“我先带客人去房间,然后再去看看村长在不在,给你们准备些饭食。” 燕时洵笑道:“我和他一间房就行,好多天没见,有太多话想聊的了。” 见燕时洵坚持,柳名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就往厨房的方向走。 见旁人离开,南天这才像是强撑着精神去考试的学生,等考试结束就猛地放松了下来。 他的腿都软了,差一点没站稳的往地上扑。 好在燕时洵眼疾手快,一把拽着南天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 “燕……” “回房间慢慢说。” 燕时洵打断了南天激动的呼唤,他一手拎着南天,沉着的走进小木楼:“你房间在哪?指给我看。” 南天不明就里,但还是遵照着燕时洵的要求,一手捂着嘴,另一手小心翼翼的缩在胸前,指了下小木楼二楼的右侧。 燕时洵掀了掀眼眸,确认了南天房间的位置。 虽然他还没有看清整个小木楼的架构,但是粗略看起来,这里和下游长寿村的构造都是一样的,应该是地方建筑特色。 因此,燕时洵直接在脑海中带入了下游小木楼的构造,整个村长家的模样就像是在3d模型一样,在他的脑海中展开。 不过,村长家的布置明显不同于下游。 节目组的小木楼布置温馨,更加贴近山外城市的习惯,像是安南原白霜这样没怎么去过村子的城市孩子,一点都没有不适应的感觉。 白霜更是感慨,这简直像是设计师布置出来的家,黑胶唱片鲜花画框咖啡杯,包括现代化风格的家具,无一不体现着以前住客贴近城市的审美,想不到这竟然是村里年轻人住过的房子。 而此时,当燕时洵一踏进村长家的小木楼,映入眼帘的,就是巨大的白色挽布,就悬在正中间的厅堂里。 白色的布幔垂下来,客厅里只有几把老式木椅子,没有多余的装饰。 而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空出来的一整面白墙,还有白墙下面摆着的簇簇黄白菊花,让这里看起来,更加像是等着宾客前来祭奠送别的灵堂。 唯一所缺少的,只有墙壁上的遗像,和应该摆在正中央的棺材。 先燕时洵一步到了长寿村的南天,显然已经在之前就看到了村长家这不像正常人家的装饰。 但即便如此,他再走进灵堂一样的客厅里时,还是被吓得猛然打了个哆嗦。 南天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在山里穿得少了的缘故,他觉得有股凉风,刚好在他进门的时候,轻轻擦过了他的后腰,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紧缩的瞳孔里,埋藏着深重的恐惧。 要不是燕时洵拽着他肩膀的手掌,始终在源源不断的传过来热量,他恐怕已经吓得走不动路。 南天对鬼神之事从来都怕得不行,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在他身边的人都能清楚的看到他掩饰不了的恐惧。 也唯有燕时洵在他身边,让他堪堪有了些安全感。 南天一边在心里拼命的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要相信燕时洵,有燕哥在,就一定不会出事,一边强行克制住自己僵硬到几乎无法动弹的肌肉,像个机器人一样,脖子一卡一卡的扭过去,看向身边的燕时洵。 燕时洵也在进门之后,迎来了灵堂带来的视觉冲击。 他的脚步微顿,感觉耳边好像吹拂过若有若无的幽幽叹息。 等他再想要仔细听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不同于恐惧的南天,燕时洵在短短两秒内就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平静无波的表情没有泄露任何一丝多余的东西。 紧接着,他才在白板一样的脸上,重新覆盖上新的面具,做出了惊讶的模样。 就好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在乍一面对这样的情形时所会做出的反应。 旁边的南天:“?” 赵真的演技摆过来,恐怕都要甘拜下风。 然后,燕时洵迈开长腿,就准备走向二楼左侧。 南天讶然,还以为自己指的位置没让燕时洵看清楚。他正想要提醒燕时洵,就看到对方横过来的冰冷一眼,带着阻止和警告。 燕时洵在告诉他,闭嘴,不需要提示。 因为山中潮湿,所以主要的卧房都在二楼,像是厨房这类都放在了一楼。 燕时洵在老婆婆的小木楼里,就发现了她的小木楼与节目组小木楼的构造有些许不同。 节目组的小木楼没有厨房,原本应该空旷的乘凉空间,也被做成了房间,应该是从最开始建造的时候,就想要作为招待客人之用,尽可能多的安排了房间。 而村长家则介于两者之间。 虽然一楼有厨房,但另一侧却并非卧房,而是一间上了锁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房间。 柳名在厨房里开心的哼着民俗小曲,为客人准备食物,熟练得像是这里是自家。 燕时洵在经过厨房门口的时候,也装作漫不经心的用目光从那边扫了一眼。 堆在灶台上的蔬菜清脆新鲜,还带着露水,一应食物和容器似乎都再正常不过。 但是,燕时洵却敏锐的嗅到了从身旁飘过的奇异味道。 像是中药,但却并非单纯的药味,而是带着腐臭血腥之气。 像是敷在已经腐烂伤口上的药膏,又被绷带牢牢绑住,所有的异味都被封在了里面,不得溢散。 直到很久之后拆开绷带,那股子腥臭异味才混合着中药味道,一股脑扑了过来,直冲天灵盖。 就连不太敏锐的南天都皱起了眉,被熏得眼圈发红。 燕时洵极缓慢的走了两步,然后以味道的浓淡和方位迅速确定了来源。 正是那间闭锁的房门。 他在与那间房间擦身而过的时候,垂眸看了过去。 一把重锁,就挂在门上。 上面锈迹斑斑,还带着黑红污渍,看起来已经使用了很多年。 而在细看之下,燕时洵在门缝下看到了些许渗出来的黄黑色水渍。 像是腐烂的尸体沁出来的尸油,却又不知道为何混上了中药的汤汁,于是形成了连同颜色和气味都如此古怪的汤水。 并且,连带着木门下面都染上了一层层轻重不一的黄黑色,像是长久浸泡在这样的东西下,已经年代久远。 中药吗? 燕时洵皱了皱眉。 偏南地区并不以中医闻名才对。 不过,因为旁边不远处就是柳名,在没有摸清情况之前,燕时洵并不准备将自己的意图和计划曝光,让柳名这样长寿村的住民看出任何异常。 所以,他只是放缓了脚步,像是一个走路稳重的正常人一样,在尽可能拖延时间的情况下飞快的多看了那房间两眼,随即,才走上楼梯。 听着木质楼梯响起的吱嘎声,原本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摘边菜的柳名,忽然停下了唱曲声,原本拿在手里的蔬菜,也被他随意扔进了旁边的木盆里,发出“啪!”的一声。 一只腐烂到皮肉不全的手,立刻从炉灶的缝隙中伸了出来,短暂而急切的摸索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将那把被扔掉的蔬菜抓在手里,然后迅速缩回了炉灶下面。 但柳名却对此漠不关心,没有分出一丝目光给下面的异响。 不知道是他没有听见,还是早已经知道那下面藏着的是什么,已经习以为常。 柳名缓缓抬起头,开朗笑着的表情也在抬头的过程中慢慢消失,直到面无表情。 他直勾勾的看着厨房门外已经不见了那两人身影的灵堂,许久,才重新咧开嘴巴,扯开一个笑容。 可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冷黑暗,没有半点笑意。 …… 燕时洵在踏上二楼之后,立刻拽着南天往与房间相反的房间走。 他的神情自然得像是就是在回自己的房间,还转过头来与南天轻松的说笑:“没想到还能看到你,我以为你已经躺在家里房间了呢。” “南溟山真是个好地方,来之前我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世外桃源。” “兄弟,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不过现在也不迟。” 南天一头雾水的看着燕时洵的笑容,一时不知道燕时洵在说什么。 他是不想让别的人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和身份,所以才会编出一个“进山前巧合相遇然后分开,没想到在山里迷路到了一个地方”的故事。 但是,别人不知道,身为当事人之一的燕时洵不知道吗? 这根本就是他乱编的故事而已。 不过,燕时洵那声“兄弟”还是让南天受宠若惊。 这几期节目的拍摄下来,南天也发现了燕时洵并不是个热情的人。 别说普通的关系,就连其他人可望而不可及却在燕时洵面前被双手奉上的权贵人脉,燕时洵都嫌弃得连看一眼都不。要说朋友,那燕时洵也不是个朋友很多的人。 正如燕时洵自己所说,他并不轻易与人结因果。 即便南天因为身为节目组嘉宾,所以也在燕时洵的保护之下,几次都惊险逃过危机。但是他很清醒的知道,那是因为导演张无病的缘故。 南天感激燕时洵保护了他的安全,也感激这档节目带给他的流量和资源,但他只体现在具体行动上。 积极与节目组官方互动,在社交平台和其他对自己的采访中,都一次不落的宣传这档节目。 而张无病和节目组需要的人脉和关系,他也毫不藏私的拿出来,帮助节目组。 之前张无病头疼与直播平台的沟通,就是南天翻出了自己朋友的联系方式,在其中牵线搭桥。 虽然以张无病本身背靠张家的后盾和如今节目的体量,与直播平台官方达成良好沟通也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但南天的帮助,还是让节目组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时间和烦恼。 这让张无病和导演组都非常高兴。 甚至不少南天的粉丝都调侃他,说他是节目组野生代言人。 不过,南天自己却清楚。 那是因为自己无法从口头上表示对燕时洵的感激。 人人都想要与优秀的人做朋友,南天也不例外。 但是,他也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张无病,羡慕他可以毫无顾忌的靠着燕时洵撒娇抱大腿,而他自己,却一步都没有迈出去过。 因为幼年时的经历,让南天对于鬼神之事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 虽然在多年前,阿婆很快就意识到了小南天的恐惧,果断将他送出了村子,放到城市里父母的身边长大,但是对于南天来说,伤害已经造成,无法挽回。 回到父母身边后的几年之中,幼小的南天都一直在做噩梦,不管焦急的父母请了多少神佛,看了多少大师,都没有效果。 那些看到小南天的大师神婆,都疑惑明明小南天的身上并没有被邪祟入侵的痕迹,阳气旺盛没有问题,那为何会做噩梦? 看着父母焦急内疚的脸,小南天懂事的隐瞒了这件事,只说自己不再做噩梦了。 可是,直到已经成年长大,直到进入娱乐圈成为明星,站在镁光灯下的南天闪闪发亮,被很多人追捧,他依旧没有逃离童年时的阴影。 噩梦一直在纠缠着他,从未离去。 他总是在做一个相同的梦。 他梦见小小的自己站在家门口,手里捧着吃到一半的食物,僵硬的看着不远处村子里的三岔路口。 有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在从三岔路口走过。 那人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存在,微微抬起斗笠,斜来的那一眼里不带一丝感情。 冰冷得不似凡人。 南天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在梦里是如何僵硬在那一眼之下,仿佛整个人被看了个透,一生中做过的所有善恶都被赤裸裸曝晒于阳光之下,无法藏起一点阴私。 梦中,他僵立在家门口。 想要跑回家里赶快锁上门,想要张嘴喊阿婆来救自己,但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好像被那一眼看得失去了所有力气。 直到那道黑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南天才重新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松了口气想要转身回家。 可是,那才是噩梦真正的开始。 就在低下头的时候,南天看到自己手里吃到一半的食物,忽然间变成了冰冷的泥土沙石。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团泥土顺着自己的指缝漏了下去,砸在自己的鞋上,触感如此真实。 可他的嘴里,明明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 紧接着,整个村子的植物都迅速枯萎,像是南天曾在末日电影里见过的那样,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变成枯黄没有生机的黑白两色。 而腐烂的尸体,从村子的转角处冒出了头。 ——隔壁早已经死亡的邻居婆婆,竟然又出现在墙后面! 不仅是隔壁婆婆,还有无数早就已经死亡的村人……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此时都失去了原来的生机,脸上带着丑陋的尸斑,脸皮都松垮得几乎要从骨头上掉下来,随着行走一摇一晃,慢慢出现在了南天的视野里。 原本游魂一样漫无目的的死尸意识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他们僵硬迟缓的扭过头,向南天看来。 猝不及防之下,南天与他们对上了视线。 然后,那些死尸就像是找到了目标一样,调转了脚步,直愣愣的朝南天过来。 小小一团的南天害怕到哭泣,嚎啕着要阿婆。 而南天也会惊恐的大叫,喊着阿婆浑身冷汗的从床铺上翻身坐起,心脏剧烈跳动如擂鼓,然后在反应过来又一次梦到了同样的场景之后,脱力一般捂住脸,再也无法入睡,睁眼到天亮。 但是,即便这个噩梦纠缠南天多年,他甚至越来越熟练,像做清醒梦一样居高临下的旁观,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几乎可以默背下来所有的场景。 可他,从未再见过阿婆的脸。 噩梦永远在小南天哭嚎着要阿婆救命的时候戛然而止。 这么多年来……最疼爱他的阿婆,他最喜欢的阿婆,从未来梦里看他一眼。 南天也曾迷茫的去过寺庙道观,问遍了那些道士僧人,却一无所获。 而幼年时的经历,直到现在依旧严重影响着南天的行事和选择。 身为明星,南天一向注重自己的形象和风评,但他却依旧有一个无法否认的黑点。 耍大牌。 即便是南天的粉丝,都对此无法辩驳。 有的明星耍大牌还会看看场合和对方的咖位,但南天的“耍大牌”,从来不分场合轻重。 ——他拒绝在正对着三岔路口的房间。 只要能从窗户里看到三岔路口,南天就会反应激烈,脾气控制不住的暴躁,坚持让工作人员为他更换房间。 就算主办方的体量远远不是南天能够得罪的起的,哪怕工作人员拉上了窗帘,南天都坚决要求离开。 好像再在这样的房间待一秒,他就会死一样。 其他人无法理解南天为什么会这样,于是觉得他是在耍大牌。 可是,就连南天自己家的房子,都一定要地处房屋中心,四周绝不能有任何临街的房间,更不能有面对着三岔路口的窗户。 他就像是受过伤的人,在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 除此之外,进门后习惯性反锁门,在房间里就会检查每一扇窗户是否关闭,临进门前就会大跨步冲刺,仿佛慢一步就会有危险出现…… 这都是曾经的经历留给南天的小习惯。 南天也痛恨着这样的自己,但进行过几次心理干预,都没能得到缓解。 那是来自于魂魄深处的恐惧,求生本能已经被刻进了骨子里,已经不是大脑能够控制的维度。 正因为如此,所以南天在节目组遇到燕时洵时,他看着燕时洵背对着他们挡在鬼怪之前的修长背影,愣神许久都无法收回视线。 一直畏惧着鬼神的南天,直到那一刻,才真正感觉到了心安。 像是一个失眠几十年的人,终于能够安稳睡去。 燕时洵在南天心里的位置拔得很高,与日月比肩。 也正因为这个,所以南天才无法鼓起勇气走上前,像张无病那样作为燕时洵的朋友。 他只能仰视燕时洵。 可现在,现在! 燕哥称呼他为兄弟! 南天激动得脸都憋红了,甚至有那么一刻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忘记了小木楼和长寿村的诡异之处,高兴得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燕时洵,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燕时洵一垂眼,就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狗狗眼。 猝不及防的燕时洵:“……?” 南天在搞什么?想什么呢,自己问他的问题他是没听出来吗? 燕时洵无语的看着南天,觉得自己和对方的思维应该是没接上弦。 在燕时洵冷冽的注视和隐晦的提醒下,南天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 哦……燕哥是话里藏了音,在问他是怎么从节目组休息的地方出现在了这里,南溟山是哪里,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他讲给他听啊。 在意识到燕时洵的本来目的之后,南天心里的小人“啪叽!”一下跪倒了下来。 他就像是被冷水猛地泼了一身的萨摩耶,连耳朵都蔫嗒嗒的垂了下来缩在湿淋淋的皮毛里,垂着眉眼,原本晶亮的狗狗眼显得好不可怜。 不过,在燕时洵堪称死亡的注视下,南天还是强撑起精神,露出了一个追星失败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气无力的道:“是啊,有很多话想要和燕哥聊聊,我们回房间慢慢说。” 南天内心简直下起了倾盆大雨。 燕时洵却终于满意的收回了视线。 他觉得,南天虽然反应迟钝了些,但总归比路星星强,还是及时反应了过来。 在两人演出来的说笑间,燕时洵一把推开了二楼左侧最尽头的房间。 门没锁,燕时洵一推就开了。 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间再正常不过的客房。 虽然里面家具比较简陋,但并没有任何不应该出现在正常人身边的东西,只是个四壁光秃秃的普通房间。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们,坐在床上。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是委顿,不知道是经受了什么样的打击,像是无法承受生活重担的中年人,被压弯了脊背,于是空洞而无助的坐着发呆,不知道应该如何重新恢复希望。 南天好奇的往房间里看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异常的东西,就又抬头看向燕时洵,想从他脸上得到些答案。 燕时洵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啊,我走错房间了,抱歉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燕时洵的脸上挤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扬声向房间里的人问道:“不过,你也是迷路了才走到这里的吗?” 男人听到陌生的声线之后,原本连推开门的声音都没有在意的他,忽然僵了一下,然后才迟缓的转过身来,朝门口望去。 燕时洵也因此看清了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到处都是苦难留下的痕迹,像是男人之前为了生活受尽了苦楚,最终被压垮了脊梁。 男人满是皱纹的脸上都是麻木,不像是柳名那样热情,却也没有过于深重的绝望。 像是大多数的情绪都已经从他的身躯里被抽离了出去,连带着生机也不复存在,只有“活着”的本能在驱使着他喘气,习惯性的在活着而已。 麻木而平静。 男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燕时洵,然后,缓慢的摇了摇头。 “不是。” 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男人的声音粗粝沙哑:“我来这里……我来这里,治病。” 似乎是燕时洵身上镇定的气场感染了男人,或者男人看出了燕时洵对他没有恶意,他顿了顿,才重新开口。 “你的房间,不在这一侧,走吧。” 奇怪的用词。 燕时洵的心里浮现出疑惑。 大部分人在别人找错房间之后,下意识会说不是这一“间”,而不是这一侧。 这人为什么将整个二楼左侧都排除了出去? 燕时洵心中疑惑,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笑着点头向男人道谢,本想继续从男人口中问出些什么,但男人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木然的转过头去,继续呆坐在床边看向窗户,一副拒绝交谈的样子。 燕时洵也只好最后扫了眼房间内的布置和物品,暗暗记在心里,然后关上房门,继续往下一间走去。 从最左侧一路走过来,燕时洵像个忘记了自己房间在哪的人一样,挨个拉开房间的门,然后与里面的人问话交谈。 但是越看,燕时洵的心脏就越是沉沉的往下坠去。 就连旁边本来不明所以的南天,都看得心惊胆战,逐渐明白了燕时洵在做什么。 ——既然村长家有这么多房间,与其他正常结构的小木楼不同,反而像是旅店一样,一个房间挨一个房间,那燕时洵自然要看看每个房间都是什么情况。 而忘记了房间在哪,就是最好的借口。 每个房间看下来之后,燕时洵发现,每个房间里的人都是一样的麻木,就像是第一个房间的男人一样,已经对生命失去了感知和兴趣一样,已经无所谓身边发生什么了。 甚至很多个房间里的人,还不如第一个房间的男人。 有些人转过身来时,燕时洵看到他们的眼睛只剩下迷蒙浑浊的眼白,看不到了瞳仁。 还有些人,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口舌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最严重的,甚至连床都起不来,只是睁着眼睛仰视着天花板,像是植物人一样。 不过,这种情况也只截止到中间。 像是有一道无形的间隔隔开了两边的世界。 以中间为界限,左边房间的人都举止古怪,像是临终疗养院一样,每个人都麻木而没有生机。 可从中间向右,除了南天住的那间房间以外,每间房都锁了门,敲门也没有人回应,像是并没有人住。 南天看着燕时洵的行动,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颇有些神经质的慌张往身后看,生怕他们在做这些的时候,那个叫柳名的村名正好上楼抓他们个现行。 没有做这种事情经验的南天,畏畏缩缩的看着像个小偷。 ——还是刚入行的那种。 连燕时洵都在无意间一低头时,被南天这副模样逗笑了。 燕时洵轻笑着摇了摇头,要是以南天这副模样,才是真的暴露了。 而且…… 想到楼下厨房里的柳名,和他口中本应该在这里却从未出现的村长,燕时洵的眼眸暗了暗。 他可以说出天衣无缝的谎言,以假乱真不会有人怀疑。 但是燕时洵在和柳名一起走向村长家的路上,他有意无意的说了几次前后矛盾的话,可是,柳名却依旧毫无察觉一样选择了相信。 这反而让燕时洵产生了怀疑。 要么是柳名真的愚笨迟钝,听不出来别人在说谎,要么…… 就是柳名根本不在意别人对他说的是谎话还是真话。 ——猎物已经进了陷阱,四面环山没有路,插翅难逃,猎人自然放松了警惕,洋洋自得的觉得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这样的表现让燕时洵意识到,不管柳名之前到底是什么人,他现在都已经是长寿村的村民了。 所以,燕时洵才会在进入小木楼之后,一步步试探着柳名能够容许的界限,也是借助这一机会摸清小木楼的情况。 柳名之前说过,他们村民的家中条件不好,所以来的客人都会住到村长家。 不说下游的长寿村和河水又诸多诡异,就说这深山之内,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迷路到一个偏僻村子? 况且,柳名的行动看起来还那么熟练。 燕时洵甚至怀疑,是否连柳名住在河水旁边都是故意安排的。 以目前已知的手段,也就只有河水一条路能够抵达上游的长寿村了。 而每一个从河水上岸的人,都会第一时间被柳名发现,然后被他带到村长家来。 但如果是这样,他第一个遇到的女孩阿玉,就变得毫无作用了起来。 燕时洵心中沉思,却动作不停的往南天的房间走。 他一把将一直拎在手里的南天扔进了房间里,然后迅速关上门又拧上了锁,欺身而上。 在南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燕时洵就拽过了南天的手掌,强制让他伸平了手掌,修长的手指落在南天的手掌心里。 两人的距离极近,惶恐的南天甚至能够看清燕时洵微微垂下的浓密睫毛。 借着身形的掩护,燕时洵微凉的指腹划过南天的手掌。 [你怎么来的?] [其他人还安全吗?] [发生了什么?] 南天被划得有些痒,下意识想要缩回手,却被燕时洵强势的拽了回去。 然后他才慢慢意识到,燕时洵是在他手心里写字,无声的向他询问。 南天定了定神,也伸出手,在燕时洵的手掌心里一笔一划的写下了回答。 [我不知道,我只是睡了个觉,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燕时洵心中一惊,抬眸与南天对视。 同一时刻,在节目组休息的小木楼里,路星星扶着门框傻在了门口半天,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赵真看到了路星星的不对劲,他纳闷的走过来,就看到了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的南天。 “南天!” 第208章 赵真焦急的越过路星星,直朝床上的南天扑去。 被撞到了肩膀,路星星却毫无反应,只是愣愣的看着仿佛被死后被安放于此的南天,他的体温也跟着急剧下降,手脚冰凉。 怎么会这样…… 刚刚师婶才把力量借给自己,自己也信誓旦旦的向师婶保证,有他在,就不会让节目组其他人受伤。 可就是这一转身的功夫,南天竟然就死了?死了?? 因为天黑之后路星星要洗澡,所以他关掉了自己的分屏直播,然后就再没有想起来开分屏。而赵真的分屏,也因为担忧扫到路星星衣衫不整的样子而关掉了。 所以,现在观众们根本看不到房间里具体的情况,只能听到从主屏镜头里传来的惊呼声。 他们不由得又是着急又是担忧,不知道南天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一向持重的赵真也如此慌张。 赵真扑过去的时候冲得急,膝盖直接磕在了床脚上才停下来,但他没时间去管自己,而是急切的伸手探向南天的鼻息。 在感受到那一丝丝呼出来的热气时,赵真原本被攥成一团的心脏,总算放了下来。 他这时才发现,因为自己过于紧张,竟然连呼吸都忘记了。 赵真赶忙喘了口气,又去探南天的脉搏。 因为赵真从出道起就混迹在各个剧组之间,为了钻研角色,他学习了不少技能。虽然算不上是精通,但也略知一二,在生活中应用总还是没问题的。 在屏息沉心,感受到了指腹下虽然微弱还还算平稳的脉搏之后,赵真这才彻底的松了口气,原本半跪在床边的身体瘫软在床沿上,有种极度紧张之后的虚弱感。 他疲惫又带着庆幸的回身,朝还呆呆站在门口的路星星道:“放心,人还活着。” “但是……” 赵真转过头,看向床上的南天,眉头紧皱。 他不明白,为什么南天会变成这副模样。 叫不醒,也似乎对外界不再有感知,像个植物人一样。 偏偏南天的神情如此恬淡舒适,像是找到了幸福之地。他的睡姿也像是被特意调整好的一样,还有那些菊花…… 赵真弯下腰,将放在南天腹部的那捧菊花拿了下来。 要不是这些菊花和南天睡棺材一样的姿势,他和路星星也不会先入为主的觉得南天已经死了。 但是,就在菊花离开南天的瞬间,原本开得艳丽的花开始迅速枯萎,褪色,纤长的花瓣卷曲萎缩。 赵真眼睁睁的看着菊花在自己手里变成了一把齑粉,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齑粉纷纷扬扬的洒落。 他手里,什么都没留下。 赵真没料到会这样,一时间有些转不过神来,愣愣的低头看向南天。 而在赵真说南天还活着的时候,路星星也脱力般倒向门框,堪堪撑住了自己软得像面条一样的身体。 他就像是等在手术室外的家属,想要确定所关心之人的安危,却又害怕揭开盖子看到结果,害怕那是自己不想要面对的结果。 直到其他人传来了好消息,他才终于从自我折磨中脱离出来。 路星星强制自己压下砰砰直跳的心脏,直起还带着些颤抖的身体走进房间,警惕的到大开着的窗户旁边看了一圈,害怕阳台上藏着没有被发现的危机。 但他的视线从阳台上转过一圈,除了几堆烧成黑灰的东西以外,并没有看到别的。 路星星心中顿时了然。 恐怕是那些腐尸之前就隐藏在了阳台上,趁着没人发现它们的时候,偷袭房间里的人。 但是那些腐尸没有想到的是,邺澧的存在。 路星星不知道邺澧的身份,甚至不知道邺澧的名字,但他知道,自己每次面对邺澧时的畏惧,是实打实的。 邺澧很强,强到远超出路星星的认知范畴。 在记忆恢复正常之后,路星星不知道在自己莫名其妙睡着的期间,邺澧到底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 但是他在得到邺澧短暂借给他的力量之后,却很清楚——这些黑灰,正是那些腐尸被烧灼殆尽后唯一留下的东西,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 仔细看过阳台上每一个角落,发现很多黑灰的位置都是自己根本不会注意的地方时,路星星后怕般倒吸了一口气。 要是没有师婶……恐怕真的要出事了! 人的视野有自己的角度范畴,多数时候更是不会注意到很多墙角、柜子后的阴影处等等地方的细节问题。 可这些腐尸,却偏偏躲避开了正常人会注意到的地方,即便再警惕的人,也不会细致到每时每刻地毯式搜查。 而一旦漏过它们的存在,如果它们发难,众人就会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打个措手不及,甚至受伤死亡。 ——当然,燕时洵那种怪胎除外。 路星星腹诽,他就没见过比燕时洵和乘云居士更怪、却也更接近大道的人,就好像他们生来都是凑数的,燕时洵师徒才是被大道喜爱和期待之人。 这么想着,路星星也一手拉住了阳台的窗户把手,想要将大开的窗户拉上。 冷啊! 冬季山里的夜风这么吹着,南天就算之前没事,也要被冻死了。 但当路星星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阳台下的河水时,却在视线已经扫过去之后,又发现了什么一样,震惊的赶快重新看去。 ……原本漂浮在河水上面的菊花花瓣,竟然消失了。 因为没有灯光,河水无法反射光亮,所以在路星星看来,整条河水都是黑色的,没有了花瓣之后,显得更加诡异骇人,令他不自觉想要猜测,那些黑色下面,究竟隐藏着什么。 路星星有心想要去看个究竟。 但他想到整个小木楼现在只有自己能保护大家之后,一咬牙就关上了窗户,转身去看南天的情况。 要是调虎离山之计呢? 一边是几十号人的安全,一边是连有没有都不确定的危险,路星星赌不起。 他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告诉自己,既然他没出师,做不到像燕时洵和师婶那样可以直抵真相,探究本源,那他就做好他能做的事。 比如,在燕时洵和师婶离开的时候,确保大家的安全,让他们不再有后顾之忧。 路星星深呼一口气,眼神坚毅。 “星星……这些菊花。” 赵真嘴唇颤抖着,因为刚刚的事情大脑乱糟糟的,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向路星星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的视线从自己还保持着捧花姿势的手掌中,看向路星星。 “别担心。” 路星星安慰赵真道:“它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南天身上,就说明它本身就是邪祟之物。燕哥离开这里,为的不就是去解决邪祟根源?” “我虽然做不到,但是燕哥可以,赵真,你信燕哥。” 路星星握住赵真的肩膀按了按,郑重道:“能让我心服口服的人不多,但是燕哥算一个。他是我师叔,他是奇迹。” “不管这菊花到底有什么古怪……”路星星看到了赵真一直伸在半空中维持着姿势的手。 他缓缓伸手过去,握住赵真冰凉的手掌,带着那双止不住的在颤抖的手一起向下滑去,落回到赵真身侧。 路星星用力捏了捏赵真的手,想要传递给他一点力量。 “只要我们在小木楼里,撑到燕哥他们回来,就可以了。” 路星星语气郑重,一字一句,都用足了力气。 赵真定定的看着路星星良久,然后也跟着笑了出来,眼神重新坚定。 “你说得对。” 赵真的声音很轻,却如同磐石,再没有什么能击垮他在无望困境中坚守的勇气。 “我们在这里,平安等着燕哥回来。” “南天没事吧!” 听到赵真之前那声惊呼的张无病,也在确认了楼上众人的安全之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楼梯上踉跄跑了下来,直扑向南天所在的房间。 在得到路星星肯定的回答之后,张无病在短暂的安心之后,又哭丧着脸问路星星:“你真能行吗?我怎么有点害怕呢。” 赵真笑着扬起头,像是晒过太阳的植物一样精神饱满,比起之前被南天吓出来的绝望无助的情绪,好得不是一点半点。 “张导,星星只有一个人,但是我们节目组,可是有这么多人呢。” 赵真道:“我们可以看看楼里还有没有可以当武器的东西,组织人手守住各个门窗,严防外面有什么东西混进来,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袭击我们。” “星星说的对,只要我们能撑到燕哥他们回来,就赢了。” 这时,路星星也弯下腰去查看南天的情况。 他伸手撑开南天的眼皮,又扒开南天的嘴巴看了看舌头,手掌沿着身体的经脉一路按下去,随即一惊。 在看到南天这样一幅模样但还活着之后,路星星就以为南天是离魂。 但是离魂之人,阳气都会低迷到一个临界点,如此才会让不稳定的魂魄脱离身体。 可南天却并非如此。 他的阳气充足,并不是离魂之人剩下的躯体会有的情况。 并且,路星星在跟着宋一道长出去帮人驱鬼消灾的时候,因为离魂之症相对没那么危险,所以宋一道长也放心路星星跟着自己去历练,路星星得以亲眼见过宋一道长是如何为人判断离魂之症的。 照葫芦画瓢,路星星还是会的。 但是一路检查下来,南天没有任何一样状况符合离魂的。 反倒像是,真的只是睡着了,等他睡饱了就会醒来。 路星星觉得自己的思维都要搅成一团乱麻了。 他思考了一下,果断去拎了自己沉重的背包进来,在翻了半天后掏出一本海云观前辈的手札,就坐在南天旁边的床沿上,借着手电筒的光开始读了起来。 张无病:“?” 他跟在燕哥身边这么多年,还没见过燕哥驱鬼到一半掏出书看的!现学现卖可还行? 张无病不由担忧起来,路星星真的靠谱吗? 路星星对自己的菜却接受良好:“要不然,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南天生命体征稳定,最差也不过是就这么睡几个小时,等燕哥回来就有燕哥帮他看出来问题。” 路星星耸了耸肩:“说不定我翻着翻着,就能从前人手记里找到相对应的症状呢?他还能早一点醒过来。要不然……” 路星星担忧的看了南天一眼。 危机当前,最怕自身受到重伤难以移动,而像南天这样毫无自保之力的情况,又是其中最糟糕的。 哪怕南天早醒过来一点,也会让整个节目组所有人都更安全一点。 要不然,就会一直分散着人手和精力,用来保护南天,也拖住了所有人的脚步。 路星星和张无病谈话的时候,赵真却恍然意识到,这房间里,少了点什么。 他带着一头问号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在看到摆在旁边桌子上的私人物品和背包时,才猛然一惊,想起来了被自己忽略掉的是什么。 “宋辞呢!” 赵真猛地惊恐看向路星星:“你们不是分到了一间房吗?他人呢!” 路星星被赵真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他真的没见过宋辞。 “我在客厅沙发上的时候,没感觉到宋辞出来啊!” 张无病也赶忙道:“我刚从楼上下来,宋辞不在楼上。” 三人对视了一眼,心中凉了半截。 完了,把小少爷弄丢了。 赵真赶紧就要往外走,去找宋辞。 “欸你等等,和导演一起去……” 路星星赶忙站起来想要叫住赵真,但因为姿势的改变,他向后踢去的脚下,却好像碰到了个什么东西。 软软的,带着一点弹性。 不像是床脚。 反倒像是……腐尸那样的东西。 路星星一僵,脖子卡顿着往脚下看去。 张无病也注意到了路星星的动作,疑惑的顺着看去。 以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一截衣角。 柔软光滑的丝质面料,在手电筒的映照下还反射着漂亮贵气的光。 张无病缓慢的眨了下眼睛,反应了过来那到底是什么。 宋辞的睡衣。 全组里,也只有小少爷宋辞活得像个豌豆公主,别人都尽量精简行李少带衣物,他连睡衣都要带专门的。 而且还是他惯穿的丝绸睡衣。 “你……” 张无病吞了口唾沫:“你脚下,好像是宋辞。” 路星星:“???” 被张无病的话惊到,路星星赶紧就往床底下钻。 然后他就看到,在床板背面,倒着盛放着妖艳花丛。 那些菊花,正对着宋辞。 小少爷仰躺在满是黑灰的地面上,面色惨白,昏死过去。 第209章 谁都没有想到,在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南天吸引了过去的时候,宋辞竟然就躺在又黑又冷的床底下,失去了意识。 要不是赵真提醒,在这种兵荒马乱还到处乌漆嘛黑的时候,等其他人想起来宋辞不见了,说不定是什么时候了。 这可是冬天啊! 宋辞就穿着这么一身薄薄的睡衣,身下是冷硬的地板,从河水和土地反上来的湿冷之气,全都透过地板源源不断的侵蚀着他单薄的身体。 偏偏之前房间里又窗户大开,冷冽山风吹得室内温度极具降低。 在看到宋辞现在的模样时,路星星连心脏都不会跳了。 他看着往常和他斗嘴能把他气死的小少爷,现在死气沉沉的躺在床底,面容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像是死了一样。 反倒是宋辞面容正上方倒着开放的菊花,显得如此妖艳美丽,充满生机。 强烈的视觉对比令人惊骇。 路星星二话不说,直接一个呲溜就像泥鳅一样滑进了床底,伸手想要把宋辞赶紧抱出来。 刚一碰到宋辞的皮肤,路星星就是一惊。 太冷了。 不像是正常人温暖柔软的触感,反倒像是冰块,路星星甚至快要感受不到宋辞的脉搏在哪了。 “星星,宋辞情况怎么样?” 床底空间狭小,赵真只能在外面等着,不由得焦急出声发问。 路星星却没有心思回答赵真。 宋辞……抱不起来。 小少爷身娇肉贵,平日里偷懒不喜欢运动,单薄身躯的那一百多斤对于路星星而言,本来不过是扛米一般的轻松。 但是现在莫名其妙的,路星星试了几次,都没能将宋辞从地面上抱起来。 不是抱不动,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路星星。 他心里疑惑,本来争分夺秒想要将宋辞送出床底,赶紧恢复温度,所以被他忽略了的床底情况,也被他重新看进眼里。 几次尝试失败之后,路星星发现了原因。 每次他想要抱宋辞起来的时候,都只能抱动手臂,再往身躯走,就变得沉重无比。 至于宋辞的脑袋,更像是长在了地板上一样,纹丝不动。 “张大病,把手电筒扔给我!” 路星星朝床外喝了一声,张无病差点以为是他燕哥在喊他,一个激灵赶紧把手电筒丢进床下面。 路星星也来不及朝外面解释现在的情况,赶紧将手电筒照向宋辞的脑袋,凑上前眯着眼想要看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细看之下,路星星只觉得连同自己的温度都在急剧下降,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住了。 在宋辞的头发中间……散落着不少细微的金丝。 路星星上手摸上那些金丝,一点点在发丝里顺出了它们的走向。 那些金丝最后都延伸向地板,最后消失在地板缝隙中,还要继续向下。 好像在一楼楼板的下面,才是那些金丝的本体。 摸着摸着,路星星终于知道自己心中的怪异感从何而来。 这些金丝,简直就像是植物蔓延在土壤里细细的根须一样。 而这植物是什么…… 路星星一仰头,被他叼在嘴里的手电筒直接照向宋辞头顶上的菊花丛。 就在他的眼前,那些纤长漂亮的花瓣,一点点舒展开来,肆意抖动着自己的身躯,发出细碎的声响。 然后,盛放得更加艳丽。 就像是一个抻着腰的人一样,在嘲笑着路星星。 它好像在说:想救他?你要怎么做?废物。 路星星从来不知道,植物开花竟然还会有声音,并且如此骇人。 他光是看着都觉得诡异。 短暂的晃神之后,路星星立刻调整了计划,朝外面喊道:“宋辞暂时运不出去,他被连在地板上了!快把被子衣服给我丢进来。” 因为那些根须一样的金丝将宋辞的头牢牢固定在地板上,路星星不敢贸然行动,所以就只能先用厚衣服把小少爷包裹起来,防止他真的被冻出个好歹。 路星星屏住了呼吸,肌肉僵硬着,生怕自己一个手抖就动到了宋辞的脑袋。 之前不知道的时候还好,发现了之后,路星星紧张得不行。明明房间里如此寒冷,他却出了一身的热汗。 脑袋不仅是身躯的中枢,同样也是魂灵所在。 路星星不知道那些金丝到底是什么,但他确定一件事——那东西关乎宋辞的魂魄和身躯。 他不知道如果看起来如此纤细的金丝被掰折之后会是什么结果,他不敢赌。 路星星小心翼翼的将被子从宋辞身下塞过去,又用厚衣服将宋辞严严实实的包裹成一颗茧,确保宋辞不会被冻到之后,他才分出精力仰头去看那簇妖异的菊花。 他不是喜欢风花雪月的人,平日里也对花草没什么研究,但是,他常识还是有的。 冬天不应该是菊花的季节,菊花也不会开在谁家的床板上。 而且……菊花不会如此妖异。 像是吸饱了生机的怪物,带着远超过正常限度的勃勃生机,每一瓣微微颤抖着的花瓣,都显得如此张扬肆意,像是凌驾于生命之上,蔑视生命。 路星星神情严肃,伸手去触碰那菊花花瓣,同时在心中默念着符咒,调动起邺澧借给他的力量。 他的指尖很快燃烧起一点火光,火焰凶猛扑向花丛,瞬息就将那丛菊花吞噬其中。 原本漂亮的花瓣在火焰中疯狂舞动,像是浑身火焰的火人挣扎着求生,但很快就化作了一团团黑色的灰烬。 路星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幻觉,他竟然还听到了从那火焰中传来的惨叫声。 但当他再仔细听去,却只剩下了火焰燃烧的声音。 将所有花瓣烧灼殆尽之后,火焰也很快熄灭。 焦糊和木板被炙烤的木头味道,弥漫开来。 路星星伸手挡在宋辞的脸上,避免那些掉下来的灰烬砸到他。 然后他就看到,在火焰过后,原本盛开着菊花的地方除了炙烤的焦黑色之外,还有大片大片的花纹。 即便是手艺最高超的匠人,也难以雕琢出如此生动精美的花纹,栩栩如生,仿佛当真有一丛菊花在此盛开。 路星星盯着盯着,忽然发现自己的视野发生了变化。 ——本应该是死物的花纹,竟然在晃动旋转,然后,一点嫩黄色,从花纹中花蕊的部分生发出来。 暗香浮动。 路星星大骇。 他立刻下意识朝宋辞看,但这一看,却让他的心脏彻底坠入了谷底。 宋辞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灰败,并且肉眼可见的开始苍老,生命力迅速流逝。 路星星一把握住宋辞的手,按住他的经脉就开始默念起符咒,尽最大可能恢复宋辞的生机。 但是,路星星不知道的是,邺澧是执掌死亡的神明,他的力量自然也与死亡息息相关,充满了与人间不同的阴森鬼气。 除了燕时洵这样先天的恶鬼入骨相,没有第二个生人能够承接住邺澧的力量。 所以,邺澧在临走前,将自己借给路星星的力量做出了限制,让它能够为身为凡人的路星星所用。 但这也势必意味着威力大打折扣。 与邺澧将力量全盘托付给燕时洵时的情况不同,路星星无法真正掌握邺澧暂时借给他的这份力量,也不能百分百的发挥出力量的效果。 他只能咬着牙拼上自己的全部力气,不管不顾的去救宋辞。 和床上失去意识却阳气充足的南天不同,宋辞的生机和阳气在随着菊花的盛开而迅速下降。 短短瞬息,床板上的菊花抽条重开,一朵接一朵,挤挤簇簇,好不漂亮。 而相对应的,是宋辞看上去越发和殡仪馆死尸没什么两样的脸。 路星星没出师,也没有过独当一面的经验。 他从来没有独自做出过什么决定。 即便是在遇到燕时洵之后,路星星慢慢开始接触真正的鬼神之事,但更多的也是燕时洵说什么他做什么,要么就是师父师祖做决定,他只负责听话。 ——还经常只听一半的话。 直到现在,看着宋辞越发死气沉沉的脸,路星星的心脏仓皇探不到底,也才知道做决定有多么艰难。 独当一面,远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要负责保护所有人的生命,因此他做出的每个决定,都关乎众人的生命。 一旦做错了决定,那么有人受伤乃至死亡,就都是他的责任。 沉重到将路星星压得喘不过气来。 要是宋辞真的出了意外……他就是间接害死宋辞的凶手。 路星星万万没想到,那菊花竟然在吸取着宋辞的生命力,如果是这样,那宋辞脑袋上根须一样的金丝,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那是菊花的根须。 它将宋辞当做了扎根的土壤,肆意汲取着宋辞的生命力以滋养自己。而路星星一把火烧光了菊花的举动,则让菊花需要更多的生命力以重新开放。 因此,宋辞才会比刚刚的情况更加糟糕。 张无病和赵真看不到床底下的情形,只能焦急的等待着路星星。 好在路星星发现得及时,宋辞的衰败刚有端倪,他就立刻行动,用自己的力量填补上了宋辞的空缺,让他的生命得以稳定。 不过,当宋辞因为痛苦而下意识紧皱的眉眼慢慢舒展开,灰败的面色也渐渐好转,脸颊重新红润有了温度,路星星也像是脱力一般,猛地仰倒在地板上。 他死死的瞪着正对着宋辞的那丛菊花,恨得简直想要伸手过去,一把将那些漂亮的花朵撕得稀巴烂。 似乎是感受到了路星星的情绪,那丛菊花炫耀一样摇了摇花瓣,得意得像是在说:恨我有什么用?还不是杀不死我。 路星星磨了磨牙。 他最后看了眼呼吸逐渐平缓的宋辞,又伸手探了探宋辞的体温,在确认了对方的情况已经好转稳定了之后,这才长舒一口气。 然后他用瘫软的双手撑着地板,颤巍巍的从床底爬了出来。 守在床边的赵真本来已经做好了接应宋辞出来的准备,却没想到,出来的是路星星。 赵真狐疑的猛然弯下腰,压低了身躯往床底下看:“宋辞呢?你出来干嘛?” 路星星黑着脸,简直想要骂人。 兄弟你知道我刚刚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差点没把我榨干了,现在经脉都是空的,手脚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结果你不说关心一下我就算了,竟然还质疑我??还是朋友吗! 不过,路星星已经虚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优雅又有力的朝赵真翻了个白眼,然后才伸手向张无病:“快拉我一把,我不太好爬。” 张无病双臂从路星星腋下穿过去,半拖半抱的将他从床底下拉了起来。 路星星也顾不上自己蹭得一身灰尘,赶紧拖着发软的腿脚往放背包的地方扑,哆嗦着手从里面翻出两块巧克力,就狼吞虎咽的往嘴巴里塞,急切得像是几百年没吃饭一样。 赵真看得莫名其妙,但看路星星确实状态不好,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担忧的看一眼路星星,再担忧的看看床下,想要去看看宋辞到底什么情况。 两块巧克力下肚,再加上邺澧借给他的力量在支撑着他,路星星这才勉强缓了过来。 “宋辞在床底下,不能搬动。” 路星星看向赵真,严肃道:“床板下面的菊花和宋辞是相连的,我解决不了。我刚才试了,但是差点伤到宋辞……恐怕只能等燕哥回来再说。” “那宋辞就在下面一直躺着吗?” 赵真错愕:“这天气这么冷!” 路星星摇了摇头:“你当我不想吗?那些菊花的根须穿过宋辞的脑袋一直往下延伸,恐怕已经扎在一楼木板的下面了。想要看清楚那到底怎么回事,需要出去到楼下查看才行。” “但是现在就我一个人,我不能扔下你们出去。” 路星星从未有过如此认真的神情。 刚刚宋辞差一点因为他的决定而死亡的事情,让他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责任。 以及与责任相对应的沉重压力。 每一个决定都必须小心谨慎,否则就会伤及本想要保护的生命。 这一刻,路星星忽然间有些懂燕时洵了。 燕哥一直都站在所有人的前面,为所有人抗下死亡的威胁,保护着他们向前走。 他是不能倒下的天,他是不能出错的人。 路星星不知道燕时洵这么多年是怎么撑下来的,他自己光是这短短几个小时都觉得艰难,可听师父说,燕时洵从乘云居士死亡之后,就出师行走大江南北了。 这么多年,燕时洵竟然都是一个人做出决定,保护生命,驱除鬼怪…… 路星星愣神了两秒,心中对燕时洵佩服到无以复加。 他定了定神,重新开口向赵真道:“我不能确保这是不是调虎离山之计,如果我在出去探查的时候,你们被袭击了,我无法及时赶回来保护你们。所以……” 路星星转过身看向床铺,咬着后槽牙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宋辞只能先躺在这里,等燕哥他们回来再议。”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稳定住了宋辞的生命体征,他不会有事。” 路星星看了看赵真无法掩饰关心的脸,又道:“反正南天也一样醒不过来,这里总是要留人看着,要不然赵真你就在这守着他们吧。” 赵真看了眼张无病,张无病读懂了他眼里的情绪,点点头道:“别担心,你刚刚说的没错,我们这么多人,有手有脚的,总能保护住自己。” “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吧,要不然我们也要担忧宋辞和南天的情况。” 赵真笑着应了,然后一矮身,滑进了床底下去查看宋辞的情况。 路星星则严肃回头,向张无病道:“大病,我们需要检查所有房间的床底,还有所有木板,看看其他床底是不是也有菊花,木板上有没有菊花纹路。” 刚刚菊花汲取宋辞生命开放的那一幕,着实吓到了路星星,让他半点不敢怠慢。 他也福至心灵的意识到,长寿村的异常,恐怕和菊花有关系。 如果不将小木楼里的菊花一一排查出来,在它们对其他人下手之前阻止,恐怕会有更多人变成宋辞的模样。 更恐怖的是,因为菊花一旦扎根在某人身上就会与其性命相连,所有对菊花的攻击都会变成对人的攻击人,加速人的衰败和死亡。 这让路星星束手束脚,根本不敢动宋辞头顶那丛菊花。 而如果所有人都变成这副模样,那保护也就无从谈起。 不仅如此,路星星还在床底下发现了同样的黑色灰烬。 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他师婶出手之前,那些腐尸也有的就藏在床底下,伺机而动。 甚至,宋辞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床底,就可能是那些腐尸搞得鬼。 小木楼的危险,远远超出路星星原本的想象。 路星星年轻,没有经历过太多事情,但是他也有其聪明的一点。 ——他不会没关系啊,他可以看着长辈怎么做的,然后照老虎画个猫出来。 路星星将自己代入了燕时洵的位置,用他以往见过的燕时洵的行事风格,来揣摩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燕时洵,他会怎么做。 而以燕时洵的性格…… 自然是,从源头铲除所有危险! 如果菊花从一开始就被连根拔起,那不就安全了吗? 路星星将自己在床底下见到的情形和自己的猜测,都快速的说给张无病听。 张无病听得脑壳发昏,觉得自己的思维都被路星星绕得一团乱麻。 以往他只负责抱他燕哥大腿就行,燕哥说什么他做什么,只需要执行,不需要做决定。 “行,我勉强懂了。” 路星星停下嘴时,张无病已经快要蚊香眼了:“我这就去上楼,让大家挨个检查有没有菊花。不过路星星……” 最后几个字,张无病重重的咬了音节。 路星星:“?干嘛?” 他美滋滋的晃了晃头:“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聪明,你特别崇拜,甘拜下风?” 张无病怒吼:“管谁叫大病呢!无病无病无病!别乱给别人改名字!” 路星星:“???燕哥喊你怎么不见你生气?” 张无病理直气壮:“那是我爸爸,你是吗?我爸爸叫我什么都正常。” “…………” 路星星无语:“我怀疑你在针对我,张大病。” 但房间里原本紧绷到丝弦将断的紧张气氛,也就此缓和了下来。 即便是躺在床下的赵真,也一边帮宋辞掖了掖厚衣服,将他裹得密不透风,一边在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张无病哼了一声,但看向路星星的眼神,却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他忽然觉得,路星星好像也不是不靠谱的人…… 听了张无病所言之后,节目组众人迅速动了起来。 每个房间的床板都被掀了个底朝天,每扇木板都被仔仔细细查看。 在这样地毯式的细致搜查下,众人很快就有了发现。 ——在其他房间的床板下面,竟然真的有盛开的菊花! 背板上描绘着栩栩如生的花纹,而在花纹中央,嫩黄的花蕊颤巍巍的开放,显得如此无害,惹人怜惜。 但只要一想到宋辞的遭遇,众人再看向那菊花,就觉得毛骨悚然。 在他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危险一直就潜伏在他们身边…… 如果不是赵真发现了宋辞不在,路星星发现了菊花和花纹的秘密,那对危险一无所知的众人在毫无防备的躺在床上时,就是他们将要送命的时候。 每张床都被翻了个个,让床底下再也不能藏有东西。 众人心有余悸,连带着看向柜子的眼神也带着猜忌,生怕那里面也藏着菊花。 就算平日里再心大的人,此时也有些神经质,反复去翻看各个能够隐藏东西的角落,将柜子开了又合上。 可是,就算再提防,也无法彻底避免来自花纹的危险。 众人在排查之后,才发现,整栋小木楼的每一块木板上,竟然都刻着花纹! 这种密集程度,简直就像是被人提前布置下的天罗地网,让他们无处可逃。 “长寿村的人绝对有问题。” 路星星面色铁青:“这是他们故意安排我们入住的房子,他们就是打着杀死我们的准备。” 人心惶惶。 但好在节目组并非第一次遭遇危险,所以众人虽然害怕,但也没有情绪崩溃,做出过激的事情。 在短暂的惊惶无措之后,众人就拿起所有可能成为武器的东西,守住每一扇门窗,紧盯着那些刻着花纹的木板。 他们背靠着背,生怕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又有什么鬼怪会突然从背后袭击他们。 在排查花纹时,他们在各个角落里发现了不少黑灰。按照路星星所说,这都是腐尸死亡后残留的灰烬。 也就是说……那些东西,之前一直在黑暗中死死盯着他们。 众人骇然,手脚冰凉。 但是,他们虽然惴惴不安,却依旧坚定的保护着自己和其他人。 而从主屏里听到只言片语的观众们,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完了,我家衣柜和墙纸上都是花纹,我现在开始害怕了。] [我也……] [艹,该不会我家衣柜里也藏着鬼吧?] [踏马的我床底下就有好大一条缝隙啊!!我现在不敢躺在床上了,害怕床底下有东西在等我睡着了之后,出来杀我。] [我反而害怕,会不会我家养的花也会吃人啊。] [我在瞪着眼睛盯着我家的花纹墙纸……我觉得,我今晚是不用睡了。] 同样不准备睡的,还有路星星。 他大马金刀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严阵以待。 路星星的眼中闪过坚定和沉痛。 不能,不能再有人受伤了! 第210章 路星星从来不知道,安静是这么难捱的事情。 他坐在小木楼的客厅中央,按照记忆中燕时洵的样子,拿着从房间里找到的长木杆当做武器。 但他死死攥紧木杆让指关节都泛起的白色,还是出卖了他隐藏在强制平静下的慌乱。 路星星以往旁观燕时洵,都觉得那些事情不过是信手拈来,熟练得不要再自然。 直到如今他的身前再也没有人帮他顶住青天,反而要让他自己来做支撑,保护所有人,他才知道,能做到以往他所看到的燕时洵的程度,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看到了前面就关注不了后面,过于专注于视野都听不到耳边的声音,每一缕风吹进来造成的声响都会让心脏紧张得突突狂跳…… 路星星简直像是精神病患者,稍有风吹草动,他就立刻慌张看去。但没有声音的时候却反而让他更加害怕,每隔几秒钟就神经质的猛地甩头往身后看去。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他身后,他只要趁那东西不注意立刻回头看,就能让那东西躲避不及的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路星星浑身肌肉紧绷,神经也崩得紧紧的,生怕因为自己的不注意而漏掉了危险。 而楼上的众人,同样提心吊胆,不敢稍微安下心来。 要是燕时洵在这里,那众人虽然害怕,却还是会觉得心安,不会有现在这样空落落踩不到地面的悬空感。 可现在负责保护他们的,是路星星…… 大家倒不是对路星星有什么意见,只是……在他们的印象中,贴在路星星身上的标签,仍旧是“天才独立音乐人路星星”,而不是“海云观很厉害的能够保护其他人的道士路星星”。 众人不免有些担忧,要是真的有危险该怎么办?要是有鬼怪想要冲进小木楼,或是从缝隙里爬进来,路星星真的能保护住他们吗? 张无病对此倒适应良好。 他不信任路星星的能力,但他信任燕哥和邺澧。 燕哥不会将他们的生命随意托付给靠不住的人。 况且,路星星不是燕哥的师侄吗? 因为张无病常年遇鬼,导致张家与各处庙宇道观的关系都不错,国内只要是有些名气的大师,张家都知道联系方式。 得益于此,张无病在从燕时洵那里得知了乘云居士和老道长的关系之后,也打听到了老道长这一脉的情况。 看到资料的时候,张无病直到读完了才发现自己忘了合上嘴巴,口水都淌了下来。 ——这一脉,各个是顶尖人物啊! 老道长和乘云居士自然不必说,宋一道长也是这一辈里的领头人物,至于他燕哥……他燕哥简直是降维打击,放在这里和其他道士比,相当于巨人走路踩死蚂蚁一样,太欺负其他道士了。 在一众大佬里,只有路星星菜得格格不入。 不过,如果把路星星拎出去,和其他同样年龄辈分的道士比,就能看出来路星星的天赋其实已经算是优秀。 他就像是班上最聪明但是顽皮的学生,其他人都埋头苦读,他却疯玩不守心。可即便如此,每次考试他也能轻松及格。 一旦他真的沉下心想要去学什么,那就是突飞猛进的进步。 ——这次宋一道长被路星星错以为他死了而嚎啕大哭的事,气得有些狠,于是连来长寿村都让路星星背着书,勒令他背不下来就不用回海云观了。 而路星星被逼到极限,之前死活背不下来的符咒,这一路上竟然也背得七七八八。 甚至就在刚刚,张无病还亲眼看到路星星现学现卖,边翻着前辈道长的手札边给南天看,磕磕绊绊的但也真的奏效了。 常年被燕时洵这样不世出的绝顶天分,潜移默化提高了评价标准的张无病,不由得摇头失笑。 其实,哈士奇偶尔还是能有狼一样的威慑力的嘛。 ——虽然路星星经常帅不过三秒就是了。 听到张无病为路星星说的好话,众人也有些犹豫。 “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人选。” 张无病无辜的摊了摊手,道:“只要撑到燕哥回来就行,应该没有问题。” 安南原犹豫了一下,但想到路星星和自己也算是过了命的兄弟,他脱离原来经纪公司的时候,路星星还公开表态支持自己,路星星这么对他,他还怀疑路星星,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张导说的对。” 内心天人交战之后,安南原点头道:“要不是星星,刚刚我们也不会发现床底的事情,要是真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睡过去,恐怕就真的全军覆没了。” 被安南原提醒,众人也看向了房间里被掀了个四脚朝天的床。 原本在背面的床板正对着众人,栩栩如生到如同有生命力的菊花花纹,即便在黑暗中也隐约流转着奇异的光华。 其中,更是有一张床的背板上已经开出了一点嫩黄的花蕊,只是在被及时发现后,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众人不寒而栗。 这也说服了他们,让他们对脱离危险重新充满了信心,比刚刚的精神状态要好得多。 安南原见状,也轻轻笑了起来。 他也知道路星星有很多小毛病,但是作为路星星的朋友,被路星星用真心对待的人,他还是同样真心希望其他人认同路星星。 不过…… 想到刚刚听到声音打开门时,看到的那道身影,安南原心中又充满了疑惑。 他觉得自己应该见过那个人,并且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可他的脑子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主动将有关那个人的所有信息点和样貌,统统打上了马赛克,连记忆也同样模糊不清。 就好像……是源自于魂魄深处的求生欲,只有遗忘那个人,他才能活下来。 虽然刚刚赵真向所有人分享了他找到的笔记本,说明了在这个村子里,记忆会受到影响,遗忘很多事情。 但安南原并不觉得那个人同样也是因为这个,才被他遗忘的。 况且,那种气势,还有那个人抬眸时漠然瞥过来的一眼…… 简直冷透了魂魄。 怀抱着这样的疑惑,安南原下了楼去找路星星,好奇想要问个清楚。 路星星正担惊受怕着呢,听到木质楼梯的吱嘎声,吓得直接从沙发上原地起飞,挥着手里的棍子就想揍过来。 ——然后就轻而易举的被安南原夺了棍子。 两人视线相对,面面相觑。 安南原:“…………” 他无语又嫌弃,赶紧把棍子重新塞回到路星星手里。 安南原忽然很想要收回自己刚刚为路星星说的好话。 这家伙,是真的帅不过三秒啊,两秒,不能更多了! “看你拿个棍子,还以为你真能像燕哥那么能打呢。” 安南原嫌弃道:“我一个跳舞的都能缴了你的械,真要是面对鬼怪,你要怎么办?” 路星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又心虚又不甘的为自己辩解:“道士里也不是每个人都是武术派啊,寺庙里还分武僧呢,怎么换到我这就必须得全能了?” “……那也没见你专精哪一门功课了。” 安南原眼神死:“像燕哥那样的叫全能,你这样的,算无能。” 路星星:“……兄弟,这话说的可太扎心了。” 不过,路星星别的优点不多,重在有自知之明,于是迅速转换了话题,不准继续和燕时洵比然后丢脸。 “你跑下来干嘛的?” 路星星鄙夷道:“该不会是特意来羞辱我的吧?” 安南原:“……星星,你其实是哈士奇投错胎了吧?” 和被人在路过时不小心踩了尾巴,就觉得那人是专程来踩自己尾巴的哈士奇有什么区别? 听到安南原说起与邺澧有关的话题之后,路星星摸了摸下巴,毫不在意的随意一挥手:“嗐,你说师婶啊。” 安南原:“……?” 他只得燕时洵是路星星师叔,所以师婶……燕哥和那个人在谈恋爱吗! 安南原的眼神堪称惊悚,不管他怎么仔细回想,都不觉得以他所了解的燕时洵,是能够谈恋爱的性格。 还是那样气场恐怖的人! “那个人,和燕哥?” 安南原没忍住,质疑道:“他是什么来头啊?看着也太可怕了,燕哥真能接受他吗?” 那不小心被扫过的一眼,让安南原直到现在仍旧心有余悸。 其实路星星本来也不知道邺澧和燕时洵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会称呼邺澧做师婶,也是因为在井公馆的时候,因为邺澧和燕时洵扮做了井氏夫妇而延续下来的习惯。 不过,安南原这样质疑真实性的口吻,一下子就把路星星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脾气给点燃了。 路星星不满道:“你什么意思?那可是我师叔!我路星星的师叔,配天仙就没问题,哪怕是个神都配得,怎么了,我师叔想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关你屁事!” “再说,我师婶这样的不强吗?” 想了想邺澧借给他的力量,路星星就觉得又是高兴又害怕,对邺澧更加敬畏恐惧,半点不敢违逆邺澧。 “我还真就说了,我师叔师婶,那就是天作之合,万中无一的好姻缘!” 路星星的话语坚定又有力,掷地有声。 连安南原都被震在了原地。 旁边房间里,陪着宋辞躺在床下的赵真,也忍不住偏过头朝客厅里看去。 啊……原来一直跟在燕哥身边的那个人,是燕哥的另一半吗? 赵真暗暗记下了这件事,并准备从此之后,对那个人像对燕哥一样尊重。 “怎么着?你有意见?” 说完之后,路星星还挑衅一般得意的向安南原投去一眼。 安南原:“……不敢。” 是真的不敢。 哪怕稍微在脑海中想想那道目光,安南原都能感受到源自于魂魄的恐惧,又怎么可能敢对那个人有什么意见? 更何况,如果这是燕时洵的选择,以安南原把燕时洵当做自己偶像的信赖和狂热,只会双手举高高说燕哥说的都对燕哥真厉害,怎么会提出半点反对意见? 与路星星以为的正相反,安南原此时就像是不小心窥见到了偶像恋情的忠诚粉丝,满心的兴奋和狂热不知道该怎么宣泄,憋得他脸通红。 等回去之后,一定要发动态祝福燕哥!让燕哥感受到粉丝们的支持和祝福。 安南原多动症一般扭了扭身体,兴奋的想到。 不过,有安南原在,路星星反倒安心了些。 他强烈要求安南原坐在他身后,和他背靠背。 这样他就不用担心有怪物从身后袭击自己了。 “人要是在脑袋后面也能长两个眼睛该多好。” 路星星感叹道:“我怀疑燕哥脑袋后面就长眼睛了,要不然他怎么能连后面有什么都知道,我怎么就做不到?” 安南原:“……幸好燕哥不在,要不然你就等着被揍吧星星。” 因为小木楼里一片安静,所以楼上的人,也都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 许久,才有人犹豫着开口:“燕哥……恋爱了?” 白霜茫然道:“啊?我是真没看出来啊。” 看燕哥一贯的镇定从容,也不像是沉迷于恋爱的模样啊? 张无病伤心的捂住心口,他觉得他不是阿爸最爱的崽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燕哥竟然没告诉他?那井小宝是不是知道! 果然,从井小宝跟着燕哥开始,他就有危机感了,觉得井小宝严重威胁到了他在燕哥心里的地位。 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虽,虽然他不太想多个妈,但如果这样会重新赢回燕哥,他倒也不是不可以。 张无病:“qaq。” 他在心里暗暗下决定,等燕哥回来之后,一定要在燕哥面前好好表现,夺回被井小宝领先一步的进度! 众人对此好一顿讨论,原本紧张的神经也慢慢松弛了下来。 不过,人在一个全然黑暗的环境下,而且时间还逐渐滑向平日里休息的时刻,身体会自然而然的想起休息的本能,慢慢变得困倦。 众人就算强制睁开眼睛,甩甩头想要让自己精神起来,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打起了哈欠,困意席卷身体,让大脑变得迟缓。 就在所有人都松懈下来的时候,那些雕刻在木板上的花纹,却像是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众人一样,以极为缓慢而不易被察觉的速度,慢慢在木板上旋转绽放。 花纹中,纤长的花瓣微微颤抖,像是被风中逐渐开放、尚带着露珠的新鲜花朵。 然后,之前一直默默累积的力量,在一瞬间猛然爆发! 整栋小木楼中,所有木板上雕刻的花纹,都在同一时间齐齐开放。 白的,黄的。 争相竞放。 一簇簇菊花掩盖住了下面的木板,整个小楼都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变成了花的海洋。 最先发觉这件事的是赵真。 他担心宋辞再出什么事情,所以一直眼不错珠的盯着宋辞,和头顶那丛开得艳丽的菊花。 身底下传来的凉意,也让赵真一直保持着清醒。 所以,当宋辞原本已经恢复了正常温度的红润面容,转眼间就突然开始变得灰白,温度也急剧下降的时候,赵真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 “路星星!” 赵真嘶吼:“花,花!” 路星星一个激灵立刻起身。 但还不等他跑到赵真所在的房间里,他就忽然发现——在他目之所及之处,所有的花纹上,都在缓缓绽开着艳丽的菊花。 花苞从花纹中间冒出头来抖了抖,呼吸间便从嫩黄的小花苞立刻长大,花瓣缓缓舒展开来,变成一如之前所见的妖异美丽。 而楼上,也忽然间传来惶恐的惊呼声。 “花!开花了啊!” “木头怎么能开花呢!这都是什么东西啊啊!燕哥,燕哥!!” 路星星心下一跳,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一时间顾不上赵真,迅速低声念起符咒,将邺澧借给他的力量迅速抽调出来,按照之前宋一道长教给他的步骤进行,声音也逐渐从磕磕绊绊到顺滑流畅。 黑色的雾气从路星星周围溢散出来,顷刻间便席卷了整栋小木楼。 巨兽从丝丝缕缕的雾气中缓缓步出,尖利的爪子在地板上留下深刻的抓痕。 它压低了庞大的身躯,像是进攻的前奏,喉咙间发出咕噜噜的低沉声响,震慑着敌人。 威严不可冒犯。 而透过旁边的窗户,路星星看到,在小木楼外面的黑暗中,一道道身影摇摇晃晃,腐尸的轮廓若隐若现。 只有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赤红眼珠,漂浮在黑暗中,死死的盯着小木楼。 路星星的心脏像是坠入了万丈悬崖,沉重得无法呼吸。 在小楼外面的河水中,黄白相间的花瓣,不知何时又重新覆盖住了整条河面。 一具接一具的腐尸从河底起尸,随着溅起的水花和水流滴答声,迟缓僵硬的爬上河岸。 潮湿腐臭的气味,挤满了整个村子。 而腐尸原本空洞僵直的眼珠,现在充斥着悔恨和怨气。 它们用妒恨的目光看着近在咫尺的小木楼,隐约飘来的生人气息,让它们心中的怨气更加浓重。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还能活着,我却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你们不和我一样死去?为什么变成这样的是我? 如果……将你们也拖进死亡的地狱中,是不是我就能得救? 赤红的眼珠充斥怨恨,一步步向小木楼靠近。 一具具腐尸,将小木楼围得密不透风。 腐烂的臭味顺着门窗的缝隙向小木楼里吹去,即便是鼻子再不灵敏的人也被这股直冲天灵盖的臭味,差点熏了个仰倒。 更有人一边恐惧的看着到处都是的簇簇菊花,一边克制不住翻滚着的胃袋,发出干呕的声音。 有人一把拨开旁边的人,冲到角落里呕吐,酸臭的味道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被旁人的恐惧和恶心所影响,小木楼的气氛紧张而阴沉。 而在路星星看不到的地方,小木楼架空的楼板下面,金色的根须穿透楼板一路向下,深深扎进了泥土里。 楼板下面的菊花花纹,却没有像小木楼中一样开出菊花,而是…… 开出了人脸。 一张张无声哀嚎着的惨白人脸,挤挤簇蔟的布满了整个楼板背面。 他们面色痛苦,嘴巴张大到极致似乎是在痛苦求助。 然而,没有人能听得到他们的呼救声,没有人能来帮他们。 所有被索取过的好处,都变成了因果,反噬自身。 而还有更多的腐尸,却直愣愣的穿过河边两栋小木楼中间的小路,直接走进了村子里。 盛开在村子空地上的菊花丛,随着山风轻轻摇晃,像是在喃喃低语。 老人的家中已经点起了蜡烛。 白色的蜡烛立在空荡荡的墙壁前,随着风而烛光狂舞,将老人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妖魔般可怖。 老人平静的坐在房间中,身前火炉里跳动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 半明半暗之间,那张原本和善的脸,显得狰狞骇人。 而在他眼前的矮几上,还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肉。 烂熟的肉质散发着浓香,勾人食欲,在蒸汽缭绕中显得无比诱人。 只是,在热气的白烟中,那一大块肉中,忽然掉下了一颗圆滚滚的东西。 像是烂熟的筋肉再也兜不住里面的东西,于是从原本应该在的位置里脱离了出来。 只留下空空的洞。 那东西掉下盘子,顺着地板一路咕噜噜的滚到了火炉旁边才停住。 老人弯下腰,丝毫不嫌弃脏的将那珠子捡了起来。 在指缝中,那珠子上点缀在白色中的黑色清晰可见。 就像是…… 人的眼珠。 老人一张嘴,就将珠子扔进了嘴巴里,有力的牙齿嚼得咯吱作响,在嘴巴里爆开滚热的浆水。 门外原本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因为被吓住而猛然停住了。 空气中只剩下炉火噼里啪啦的火花爆开声。 老人轻蔑的瞥了眼窗外的黑暗,丝毫不惧。 “活着的时候奈何不了我,死了又能做什么?废物。” 他冷哼一声,然后伸出满是油光的手,抓起堆在自己脚边的骸骨,一把丢进了身前的炉子里。 瞬间火焰高涨。 而在盘子里,一张人脸松散的摊开,在热气中还维持着曾经面目的轮廓。 老人的小木楼外,原本怨恨盯着窗户里光亮的腐尸,像是在畏惧什么一般,畏畏缩缩的向后退去。 长寿村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有火光的明亮透过窗户,将外面的菊花丛映照的更为鲜艳。 同时,也将炉火前老人们的身影拉得老长,不似人形。 噼里啪啦的柴火声响起,浓郁的肉香顺着门缝飘散出去,勾得人食欲大开。 可遍布在一栋栋小楼外面的腐尸,骇然后退。 …… 燕时洵在将南天拎回房间之后,就立刻通过写在彼此手掌上的方式,无声的向南天询问清楚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正如南天所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在节目组休息的小木楼里时,从天黑开始,南天就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像是身躯上的每一缕肌肉,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嚷着想要休息,就连魂魄都不肯再动弹一下。 南天也曾参加过马拉松,也在之前参加综艺的时候攀登过国内著名的险峻山峰,在万丈的云层之下拉着紧紧勒在山壁上的锁链,一步一挪动,身后就是深渊,一失手就是死亡。 他体会过那种耗费尽了全部体力的疲惫,在沾床的一瞬间就会入睡。 但即便如此,南天仍旧对天黑之后的困意心有余悸。 就像是一个醒不过来的梦,仿佛梦境才是真实,他睁开眼之后看到的现实,反而是虚假的梦境。 抵抗不住睡梦的感召,南天在几次被旁人惊醒后,就彻底的放松下所有警惕,沉沉睡去。 南天再次梦到了那个从儿时开始,就纠缠自己至今的噩梦。 但是这一次,一直一成不变的噩梦,有了改动。 南天感觉自己就像是悬浮在梦境的半空中,看着年幼的自己走在村子的小路上,而一道微微佝偻着腰的苍老身影,就走在他的身边,紧紧攥着他的手。 ‘我们天天以后就要去城里生活了,开心吗?’ 声音响在南天的耳边,带着令他熟悉的慈爱和苍老。 南天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他呆愣着偏过头,视线从自己身上转向旁边。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令他思念了几十年,却再也没有再见过的脸。 是他的阿婆。 不知道为什么,南天从被阿婆送回到城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那时他年纪小,哭着喊着要找阿婆,他和从小就不在身边的父母并不亲近,也不喜欢父母买来逗他的玩具零食。 他只想要回到村子里,陪阿婆一起种菜,在阿婆干农活的时候调皮的在田埂里来回跑,调皮的捉弄阿婆,然后再背阿婆轻轻的揍一顿,咯咯咯的去找小伙伴去山上摘果子,下河摸鱼。 城市里的生活太无聊,小南天很想念自己在村子里的小伙伴们。 几次哭喊之后,母亲被磨得没了耐心,崩溃般大哭着朝小南天喊道:‘他们都死了!死了!你回去也找不到他们,要不是你阿婆,你也会死在那里!’ 小南天不懂什么是死。 但是他听小伙伴提起过,山上,有被吊死的人,也有撞在石头上摔碎了脑袋的人。 那一年,村子里很多小南天熟悉的脸,都再也没出现过。 小南天也问过小伙伴什么是死,小伙伴想了想,把自己的头从脖子上拧了下来,奶声奶气的道:‘就像这样,就是死。’ 那时候,他惊呆了。 但并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好酷好厉害,自己就没办法把头从脖子上摘下来。 小伙伴也很得意。 可阿婆很快就找了过来,不顾小南天的哀求将他抱回了家。 阿婆告诉他,那个小伙伴是因为从出生就是不正常的,现在,大道来追讨生命欠下的因果,所以那个小伙伴就死在了因果之下。 ‘他阿婆为了有个孙子,把前面六个女婴都送进了山里。’ 阿婆冷笑,眼里是小南天从没见过的冷酷:‘他的生命建立在六个姐姐和一个母亲之上,又怎么能逃得过阎王爷的审判。’ ‘鬼年鬼门开,鬼王巡游,审判罪孽,作恶者……死。’ 小南天隐约记得当时阿婆说的话,所以,当母亲哭得浑身发抖的时候,他却只是懵懵懂懂的有些遗憾,自己拥有不了把头从脖子上摘下来这个很酷的技能了。 那天夜里,小南天在出门喝水的时候,听到了父亲哽咽着安慰母亲的话。 父亲说,阿婆已经死了,不可复生,但是南天还在,生活还要继续。 父亲说,不要再回去了,阿婆也不希望我们回去,她把南天送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一家远离危险,平安的活下去。 小南天不懂死亡的难过。 可后来,逐渐长大的南天开始理解死亡。 他再也见不到阿婆朝他笑了,他的阿婆,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埋在阴暗潮湿的地底下,被虫蚁啃噬,逐渐腐烂。 可是,家里却从来没有过阿婆的遗像,逢年过节时也不见父母祭拜阿婆,他们对阿婆的死亡忌讳莫深。 即便南天询问阿婆到底葬在了哪里,他想要去给阿婆扫墓,迎来的也只有父母的泪眼和叹息。 而几十年来,南天更是一次都没有梦到过阿婆。 久到他已经忘记了阿婆的音容笑貌。 甚至有的时候,他都会在怀疑,他真的有过阿婆吗?还是说,那都不过是童年时的幻想? 直到现在,南天在这个清醒梦里,再一次看到了阿婆的脸。 那一瞬间,尘封的记忆被唤醒,久远前的那张脸,和眼前的面容相互重叠,重新变得鲜活。 阿婆弯下腰,朝不高兴的小南天解释道:‘因为邻居们做了错事,酿成了后果,如果没有人去管的话,不仅是我们村子,还有南溟山附近一整片的村落,都会受到影响。’ ‘所有人都会死去,被当做祭祀的肉畜摆在神台前,请神降临。’ ‘等那个时候,灾难就再也不可逆,没有任何人能拯救人间。’ ‘阿婆是这个村的人,也是村里的神婆……这一切的灾难,都会变成阿婆的罪孽,连阿婆都无法饶恕自己。所以啊,天天。’ 阿婆慈祥的笑着,看着幼小的南天:‘阿婆要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道场上,不能退缩。’ ‘阿婆要进山啦,唯一担心的,只有你,天天……出山之后,永远不要再回来,永远不要靠近南溟山。’ ‘切记。’ 小南天牵着阿婆的手,走到了村里的三岔路口前。 他不能理解阿婆在说什么,只是疑惑的抬起头看着阿婆。 可一直旁观的南天,却终于因为这个梦,回想起了早就被自己遗忘的记忆。 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思念和疑惑,不自觉向前迈了几步,动容的喊道:“阿婆!” 那一瞬间,原本弯着腰笑得慈祥的阿婆瞬间严肃,却在抬头看到南天时,眼神变得错愕。 “你……” 阿婆一把拍在快步走过来的南天背上,将他推向了前面的三岔路口:“快走!” 南天错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阿婆的手劲极大,他踉跄了几步,扑向了三岔路口。 他感觉到身体失重落下,下意识回过头看向阿婆。 却惊恐的发现,就在阿婆身后,一道道如同黑雾的身影站在村子里,眼睛嘴巴只剩下了空荡荡的黑洞,却在无声的跟着阿婆注视着他,张开的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缠绕着黑雾的手臂也抬了起来指向他,似乎想要将他留下来。 可挡在三岔路口前的阿婆,却将一切都隔绝在身后,绝不让那些黑影跨出村子一步。 她以往佝偻着脊背的身影,此时显得如此高大。 而南天越发下坠。 像是梦境坠进了现实,将要从深层的意识中苏醒。 “阿婆!” 南天满头大汗,被噩梦惊醒后猛然翻身坐起。 但是他喘着粗气张惶向身边看去时,却已经没有了阿婆的身影。 而他也发现了自己身边的场景……不对劲。 他竟然躺在一大片菊花丛中,白黄相见,让南天恍然以为自己看到了殡仪馆告别厅,自己死后躺在花里…… 不等南天胡思乱想完,一个打着赤膊的男人就笑呵呵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男人像是偶然路过,在看到南天后很是惊讶,然后说自己是这附近的村民,可以让南天先住在村子里,等明天再送南天出去。 听南天叙述完,燕时洵伸手向下,指了指地面,示意南天:是柳名吗? 南天点了点头。 燕时洵的眉头一点点皱起。 他通过河水逆流而上到了村子的方式就已经够奇怪的了,没想到,南天到达这里的方式比自己还奇怪。 若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就只有菊花了。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沿着河岸盛开的菊花,南天更是睡在菊花丛中。 不过,按照南天的叙述,南阿婆绝对与他到这里来脱不开干系。 可,一个爱着自家孩子的阿婆,为什么会把南天送到这样处处透露着诡异的地方? 应该送到安全之地才对。 还是说,南阿婆在死后无法做到更多,能将南天送到上游的长寿村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或者,南阿婆认为,在这样的地方,还藏有生机? 燕时洵满心疑惑,抬眼看向窗外明媚阳光下荒凉了大半的长寿村。 南溟山…… 他在心中默念。 第211章 虽然按照柳名的说法,村长家常常招待客人,条件好。 但是以燕时洵来看,这里绝对不是什么条件好的地方,房间里只有最基本的家具,不见半点多余的东西。 从走廊最尽头一路走过来,所有能推开门的房间里,都只放着一张摆在正中央的床,四周空荡荡的,就像是…… 灵堂。 国内并没有将床摆放在中间的习惯,只有棺材会放在房屋正中央。 而房间里门对窗,窗对床,房间外门门相对的结构,既不符合风水,也不符合居住习惯。 山中风冷,在这样多风的地方居住,不仅在心理上没有安全感,在生理上也会因为吹风而生病。 这房子从最开始建造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会给生人居住的问题。 而柳名能指着这样的房子,说出是条件好…… 柳名显然也知道,不论条件到底好不好,他们都会来居住,所以连借口都如此敷衍,不怕被他们拆穿。 就像是柳名同样不在乎他们的借口一样。 燕时洵有种感觉,柳名和他们,谁都知道对方说的不是真话,但是谁都不在乎。 柳名想要将他们留在村子里,更甚是故意引他们来村长家。 而燕时洵,则是为了探查清楚在长寿村的上游,究竟有什么在影响着下游,更让向导直到死亡之前仍旧深深忌惮。 就算明知有问题,也要走进去。 见燕时洵眉眼阴沉的模样,南天忽然觉得有些发冷,像是房间从四面八方每一个缝隙中都透了风进来。 南天咽了口唾沫,向燕时洵无声询问:燕哥,我们要现在就走吗? 燕时洵收回自己的思维,轻轻摇了摇头:柳名口中所说的,有关明天的祭典,我需要看清那到底是什么。最起码要等到明天,我们才能走。 对于南天的意外出现,燕时洵也有些无奈。 他专门将节目组众人留在下游的长寿村里,就是为了防备自己在探查情况的时候出现危险,顾及不上身边的人。 但没想到,还是会有南天在这里。 而南天所讲述的有关于他来到上游长寿村的经历,也让燕时洵心中警惕更重。 他意识到,长寿村的问题已经由来已久,绝非近几年形成的,也因此意味着一旦他向更深处探索,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更加危险的事情在等待着他。 燕时洵想要将南天送走,让他免于被波及被伤到。但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找到能离开村子的方法。 所以,即便他心中无奈,却也就只能将南天放在身边看着。 而明天的祭典…… 不等燕时洵问出口,他忽然发现南天的神情有些焦急,从他说要等待明天祭典之后,南天就一直有意无意的往门口瞄。 像是在害怕着有什么东西从门外冲进来。 燕时洵皱起眉,无声询问:你了解这里的祭典? 他知道南天是个害怕鬼怪的人,能够让南天这副表现的,应该是南天本身就知道些什么,认为门外可能有鬼怪。 而南天做出这样的反应,恰好是在他提到祭典之后。 燕时洵心里有了猜测。 既然南天的老家就在这附近,幼年时还有过遇鬼的经历,那他可能确实对附近山中的事情有所了解。 从在家子坟村,南天借着给大家讲鬼故事的机会,将他自己小时候遇鬼的事情讲了出来之后,燕时洵就一直关注着南天。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 寻常人就算因为阳气低迷而撞到了不干净的东西,那也只是一时的,只要后续恢复了阳气,鬼怪也会畏惧被灼烧受伤而远离于他。 可是,南天明确的说出了他在成年之后,依旧会梦到幼年撞鬼的经历。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些鬼气和因果,一直缠绕在南天身上,并且早已经穿过表皮,渗入了魂魄中。 所以才会不管南天怎么去寺庙道观,都无法发现问题。 因为那已经不是人的问题,而是魂魄中的因果。 这让燕时洵感到疑惑。 即便是在遇鬼的诸多情况中最为凶险的情形之一的三岔路口,又正逢村里大批量死人,阴气厚重浓郁,使得南天在幼年时差一点就被鬼魂带着走上了阴路,那也只是当年的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旧账也该翻篇了。 更何况南天从那之后就再没遇到过鬼,他害怕鬼怪纯粹是因为幼年时的心理阴影,这也证明了南天现在本身的气运没有问题。 可偏偏当年的噩梦就一直缠绕着南天,甚至引着他前来了这里…… 燕时洵不由得开始怀疑南天老家的那个村子,还有南天的阿婆。 据南天所说,他偷听到的父母谈话内容里,老家的村子已经包括阿婆在内所有人全部死光了,而他这些年也确实没有再听说过任何有关村子的事情,父母对此闭口不言,忌讳莫深。 像是只要他们开了口向南天说出了当年的事情,南天就活不了了。 在南天成年之后进了娱乐圈,也曾经驾车按照当年的记忆,自行前往老家的村子。 但是,谈何容易。 偏南地区十万大山,山林重重叠叠,进山,进一层就是多累加一层的危险,即便是专业的考察队带着最专业完备的装备,都可能在此失手,更何况是南天一个没有接受过训练的娱乐圈明星。 况且,当年南天被阿婆送出山的时候还太小,对出山的路线只有模模糊糊的记忆。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他已经从幼童变成了成熟的大人,岁月变迁,沧海桑田,当年的路,早已经消失在密林的杂草中,连路线上能够作为记忆点的参照物也已经再寻不到。 南天在南溟山附近无望的绕了数圈,却也只能遗憾离开。 后来,他也拜托过认识的人想要去搞清楚村子如今的情况,可是当年的村子地处深山,连个正式的名称都没有,也因为年代久远而没有进入大规模的信息化处理。 想要寻找,太难了。 南天不甘心,但是却也知道,也许他一生,都再也无法回到承载了他所有童年记忆的村落。 不过在燕时洵看来,这件事就变得可疑了起来。 如果南天父母没有说错,那村子就是整村灭门,只剩下了南天一个人,在灾难来临前逃了出来。 那南阿婆口中的祭祀,还有神,是否就是灾难的原因? 她所说的进山,又是为了什么? 燕时洵无法向南阿婆询问,于是在他面前的南天,就变成了他与几十年前那桩惨事的唯一桥梁。 在燕时洵冷静而带着疑问的注视下,南天先是下意识飞快的摇了摇头,但终究是抵挡不住燕时洵眼神带来的压力,好一会儿,他才又犹豫的点了点头。 南天无声道:我老家旁边就是南溟山,小时候贪玩,总是进山玩耍,所以也有些印象。这里的山形,我看着和南溟山很相似。 因为南天的阿婆在村里负责主持各种大事小事,所以南天跟着耳濡目染,倒也知道不少村子里重大的活动和流程。 比如,老家的村子逢四个节气,就会举行隆重的祭典。 其中最被村民们重视的,当属立冬祭。 而每次立冬的祭典,都必会使用当年死亡的村人尸体,来向天地祷告,乞求一村人来年的平安和富足。 在久远的以前,祭祀都会用活人活畜,甚至在有些文化中,祭祀用的人和牲畜会现场屠宰。 后来,馒头取代了人头,香果乳猪成为了常见的祭品。 但对于地处深山,与外界接触甚少的一些民俗而言,依旧会延续着古老的习惯。 只是南天老家的村子,用的是死人尸体。 当年死去的村人,会在祭祀的前一夜被所有人恭敬的从坟墓里挖出来,然后请上祭台,作为村子对天地敬意的证明。 等所有仪式都走过,祭典结束之后,尸体又会被所有人带着敬意的送回坟墓,而尸体还活着的家属也会获得一整年村人的敬意。 因为在他们看来,是死去的人为他们挡下了所有病痛灾难,保佑他们平安健康。 不过,如果尸体是刚死不久,或是已经变成白骨的,倒也还好。 就怕尸体已经腐烂到了一半,就被村人挖出来。 南天小时候有着所有孩子的共性,顽皮好玩。 虽然每次祭典,阿婆都会把南天锁在家里,拒绝让他前往参加。 但是有一年,南天还是在家里老狗的帮助下,踩着狗背翻墙跳了出去。 然后,小南天离得远远的,就看到了被摆在高台上的死尸。 腐烂到一半的皮肉泛着黑色,脓水将白布染成焦黄色,顺着布料滴落在地面上。 而在血肉中间,露着白惨惨的骨头。可是细看之下才会发现,那是一坨又一坨蠕动着的蛆虫。 白色的蛆带着粘液缓慢移动,然后不小心翻滚下来,掉在地上还依旧在蠕动着白胖的身躯,令人头皮发麻。 小南天吓得想要哭嚎,但阿婆已经先一步发现了他的存在,赶紧冲过来将他抱回家,又锁上了门。 从那之后,南天就对一切祭典心有戚戚。 在他心里,提到祭典,就等于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 之前柳名提起祭典的时候,南天完全是因为当时他是自己孤身一人,就算再害怕也要硬着头皮撑下去。 但现在有了燕时洵在,南天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在放松了神经的情形下,也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了原本的情绪,这才被燕时洵看出了端倪。 在燕时洵的询问下,南天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事都说了出来。 末了,他还追着解释了一句:我不是怕外面有鬼,我就是,看看门有没有锁。 燕时洵被南天试图挽回一点面子的举动逗笑了,不过他也没戳破南天的小心思,只是点了点头,假装自己相信了。 南天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眼看着三十的人了,竟然还怕这么多东西……说出来确实有点丢人。 燕时洵很快就收敛了笑意,为南天所说的祭祀而眉头紧皱。 虽然用尸体祭祀这种事,听起来确实不太舒服,但总归没有伤及生命,也是人家自己的风俗文化,外人不好说什么。 只是,在村子还正常的时候,会用死尸。 那……如果村子不正常了呢? 燕时洵听得很清楚,按照南天所说,南阿婆对村人鄙夷,并曾直接说有些村人为了求男孩,将以前生下来的女婴送进了山里,新生的男婴建立在六个女婴的死亡之上,而母亲也死于难产。 至于其他死亡的村人,南阿婆也毫不客气的说他们是罪有应得,说死去的人是因为有罪才会被阎王爷留在了地府。 可是,南阿婆不知道,在经历过阴路一事之后,甚至在地狱鬼气深渊走了个来回、亲眼见到了地府崩塌后废墟的燕时洵却很清楚。 ——哪有什么阎王爷? 早在百年前,阎王爷就已经身死于大道之下,就连地府也只是因为阎王留下的力量而勉强维持着运转,甚至到最后,连阴差都逐渐脱离了控制,开始监守自盗。 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地府怎么可能会巡游人间,还把如此多数量的村人一一拉去地府审判? 这让燕时洵产生了怀疑。 不过,南天的经历却也在说明着,当年村子,确实死了很多人,南阿婆所言并非虚妄。 从南天的叙述中,南阿婆的形象一点点在燕时洵心中被拼凑了出来。而在他的观点中,南阿婆并非会是用活人祭的性格。 还是说,在南天被送走之后,村子又出了很多南天所不知道的事? 燕时洵这样想着,也对柳名提到的明天的祭典产生了怀疑。 也同样是立冬,也同样是逢节气举行祭典。 柳名口中的村子习惯,与南天老家的村子一模一样。 并且,柳名还说明天的祭典会是最隆重盛大的一次,他们为此还要出村子。 如果长寿村的祭典与南天口中的习俗相似的话,那今天夜里,长寿村就应该去准备尸体才对。 可是看柳名还在慢悠悠的招待客人准备饭食的模样,可并不像是要迎来晚上忙碌的架势。 那祭品从何而来? 燕时洵越是捋顺南天的话,对长寿村的疑虑就越发深重。 他抬眸看了眼还在自己面前惴惴不安等待着的南天,下了决定。 “走吧,去村里逛一逛。” 燕时洵的俊容上浮起假笑:“这里风景这么好,在天黑之前不看看就太可惜了。” 南天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燕时洵怎么就忽然提起来要去村里看看。 他想说自己不想出门,只有锁上门的小房间才能让他安心。 不过,一想到要是燕时洵离开了,自己就要一个人待在空房间里,南天又有些害怕。 他只要稍微想想那个画面,都觉得疑神疑鬼的不行,好像每个墙缝里都藏着窥视的鬼魂。 甚至南天看着与隔壁相接的那面墙,都觉得自己仿佛出了幻觉,他竟然看到有一只隐约赤红着的眼珠就从木板的缝隙里,死死的盯着他。 南天一惊,面上浮现出惶恐的神色。 背对着墙的燕时洵看到了南天脸上害怕的情绪,他立刻警惕起来,猛地回身看去。 可墙壁上空空荡荡,除了搭建小楼的木板以外,什么都没有。 燕时洵谨慎的走到墙边,修长的手指落在木板上,沿着木楞一点点滑过去。 但是一路从头滑到尾,他都没发现任何异常。 他狐疑的侧身看向南天,无声的询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南天白着脸,定了定神后,却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应该是太害怕了,看错了。 不过,在这么一吓之后,南天也不敢继续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了。 他为数不多的勇气,都被刚刚的幻觉吓得蒸发了。 南天跟着燕时洵出了门,两人装作一副出门游玩的轻松模样,惊魂未定的南天将自己的恐惧深埋眼底,用上了自己最强的表情管理的意志力,使得自己看上去与寻常无异。 不过,在走下楼梯时,燕时洵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声音。 “咚,咚!” 像是有人在单脚跳在地板上,或轻或重,踉踉跄跄。 那声音的来源处,正是一楼另一侧的房间。 第一眼,燕时洵就注意到了在房门下面的门缝处,浑浊的黄色液体渗透的面积比之前更大了,将整个木板下方都沁成了黑色。 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散发着腥臭难闻的气味,还泛着泡沫,在门缝下一点点的向外溢出。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无意间从房门前经过。 可是,就在他靠近那房间外面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静悄悄的一片。 像是刚刚燕时洵听到的那些声音,都是他的错觉。 很多人在日常中都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东西被移动了位置,除了第一眼的敏锐之外,后面越是想,就越会觉得是自己记错了。坐在家里听到奇怪的声音,除了最开始的惊吓和警惕之后,如果声音不再继续,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人的大脑总是会让人偏向喜欢安全,逃避危险。 但是,燕时洵相信自己,同时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房间里,刚刚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奇怪的声音,还有莫名的恶臭液体在渗漏。 这时,在厨房里哼着山中小调的柳名,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发现了客厅中的两人。 他擦了擦手,热情的迎了出来。 “客人是饿了吗?真是不好意思,村长不知道去哪了,耽误了我准备食物的时间。” “你在楼上坐坐,我马上就来。” 柳名的脸上带着歉疚,却不会让人责怪他,只会觉得他是个真诚热情的人。 燕时洵也在说了些场面话,夸了柳名,表达了自己对柳名的感谢和信任之后,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来意。 “不好再麻烦你了,不用着急,你慢慢做。” 燕时洵一副为对方着想的诚恳模样,嘴里却道:“我们出门看看风景,估计要等一会再回来,你慢慢来就行。正好一直都没看到村长,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估计村长也差不多回来了,我们再向村长道谢。” 说话间,燕时洵脚下的步伐一直没停,自然而然的跨出了小木楼的大门,临转身前还真诚的朝柳名摆了摆手。 然后就拽着南天,头也不回的走了。 根本没打算给柳名留下反应的时间。 “欸!” 柳名一急,就想要追过来拦住两人。 但就在这时,一楼的房间却发出重重的一声“咚!”。 那声音极大,像是有重物从半空中掉了下来,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 柳名看了看身旁的房间,不甘心的磨了磨牙,心中暗恨。 但他却也只能怨毒的深深看了一眼燕时洵两人离去的背影,然后怒气冲冲的走向那房间。 “闹什么闹!” 柳名一拳砸在门板上,原本热情真诚的脸因为怒气而显得扭曲狰狞:“这是给你的恩赐,让你有机会远离凡俗生老病死的折磨,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这一拳完全没有收力,将门板砸得剧烈颤动。 而房间里的东西,也像是被吓到了一般,重新安静了下来。 柳名满脸鄙夷,冷哼道:“就算你后悔,现在也已经晚了。” “长寿长寿,你既然想要,那当然要付出点什么才行。” 看着重新安静了下来的房间,柳名哼了一声,又抬头看向自己的头顶。 “那些估计也快要熟成好了……” 他低声喃喃着:“估计也差不多可以用了,让村长去告诉师公吧。”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柳名兴奋得脸都红了起来,呼吸急促粗重。 “明天的祭典,一定,一定能成功!” 他的眼中带着狂热的崇拜:“等过了明天之后,我们就真正超脱所有苦难了!哈,哈哈哈哈——!” 笑声破了音,让本来正常的嗓音变得扭曲骇人。 整座小木楼都瞬间安静了下来,一直融化在山间白噪音中的细碎声音,也全都跟着停了下来。 好半晌,柳名才停住笑声。 柳名转过身,摇摇晃晃的走向厨房,但他的嘴里,却还一直兴奋的喃喃低语:“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太苦了,太苦了,凡人脱离不了,可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幸福的。” “这才该是生命……” 死一样的安静中,柳名的声音显得如此渗人。 而在二楼,那些上了锁没能被推开的房间里。 摆在正中央的床上铺着惨白的床单,四周空空荡荡。 一个穿着登山装的男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巴一点血色也没有,像是殡仪馆陈列的尸体,被摆在大厅里准备告别。 另一个房间里,同样躺着穿着登山装的男人。 还有下一个,下下个…… 如果燕时洵在这里,他一定会错愕的发现—— 这些人里,有好几张面孔,他是见过的。 正是在进山的时候,节目组在山外民宿遇到的那些人。 他们曾告诉节目组,他们有的是为了来体验长寿村的美丽风光,有的是因为重病不想拖累家人所以来碰碰运气。 而节目组也曾在进入下游长寿村却没发现他们的身影时,发出过疑问。 向导和下游长寿村的村人,只说应该是迷了路,绕了远,所以还没有到。 但是现在…… 他们却躺在这里。 只是,再也没有了山外的生机。 只剩下了冰冷的死气。 …… 燕时洵带着南天走进村子后,并没有按照柳名带他进来时的路线行走,而是大胆的向更深处走去。 南天看着周围外形看起来差不多的房子,在一片没有人气的死寂中,只觉得毛骨悚然。 “燕哥。” 南天的声音有些抖:“我们这么走,会不会迷路啊?” 在荒村野山里迷路,找不到可以回去的地方,最后还可能饿死在外面…… 光是想象一下那副场景,就让南天害怕到喘不过气来。 因为童年时的经历,只有待在狭小的、门窗关好的房间里,才会让南天感到心安。 像是这种旷野或是无人荒废的村子,南天只觉得心脏惶惶的找不到落处。 燕时洵的步伐却依旧沉稳,平静面容上没有一丝畏惧或急切的神情,他从容的走在村里的小路上,自然得像是在自家楼下的公园里散步。 不过,害怕的不仅是南天一个人,还有蹲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 [作为一个从没靠近过山山水水的城市孩子,我本来以为我会喜欢田园牧歌的生活的,现在看到这个村子……对不起,是我太天真了!] [诶呀妈呀,这个村子也太吓人了!人都去哪了?就算都出去打工了,也不至于这样吧?我就住在老家村里,但我以前还真没觉得害怕,直到我看到这个。我先去锁个门再回来!] [草草草!我以前还嘲笑过南天,说他一个男的怎么什么都害怕,怂蛋一个。不过要是我在这种地方,我也顶不住啊!我错了。] [呜呜呜可怜下孩子吧,父母出门玩了,我一个人睡在山上大别墅里,现在我已经觉得门外有人经过的声音了,好可怕!救救我救救我!] [看着直播,真的莫名觉得好冷啊,穿多厚的衣服都不行。] [我觉得,我以后再也不能直视那种老楼满墙的爬山虎了……这个看起来真的也太恐怖了!该不会里面还有尸体吧?] 从被柳名带着走来时,燕时洵就从柳名口中得知了长寿村村民很少的事。 而这里荒废的小木楼,就像是被代谢出来的垃圾,一层堆一层,从本来应该温馨的住所,变成了空无一人的旧物的坟场。 因为村子处于洼地,四面环山,旁边紧挨着河水,所以潮气极重,让这些无人居住的小木楼,很快就长满了青苔。 原本应该沁人心脾的绿色放在空荡荡的荒村里,只会让人觉得恐慌,像是在那些被青苔和植物团团围住的房子里,有什么东西躲在阴影里,死死的盯着来人。 而透过小木楼的窗户能隐约看到的生活场景,更是平添了恐怖的气氛。 那些已经落满了灰尘甚至被杂草覆盖的衣服和生活用品,让人无端的忍不住联想,到底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原本的主人离开? 甚至房子里还保持着生活的模样,像是主人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南天抖着手,默默的靠近燕时洵抓住了他的大衣袖子。 南天觉得,自己忽然能够理解张导平日里为何那么依赖燕时洵了——真的害怕啊!只有靠近燕时洵,才能有一点安心的感觉。 燕时洵察觉到身边人的靠近,不太舒服的皱了皱眉,不喜欢别人靠他太近。 不过,当他垂下眼眸却看到南天一副害怕得快要窒息、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倒过去的模样,虽然不高兴,但也只能紧皱着眉头,什么都没说。 啧。 所以他才想要把节目组的人都放到安全的地方啊。 要不这一个两个的都凑过来…… 燕时洵的脑海里,想起了之前被路星星张无病安南原团团围住抱大腿的场景。 他顿时觉得,自己也快要窒息了。 不过好在,现在只有一个南天,让燕时洵觉得也还可以接受。 那你为什么就不反感邺澧靠近你呢? 脑海中突然间冒出一个声音,向燕时洵询问。 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有些怔愣。 我没…… 你有。 那个声音反驳了燕时洵的狡辩。 邺澧靠近你的时候,你没有反感过。 你让他进入了你的生活,在你的家中占据了一角,甚至习惯于一回身就能看到邺澧。 为什么其他人不可以,唯独邺澧可以? 那个声音质问燕时洵,将他问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燕哥?” 南天见燕时洵停住了脚步,不明所以的回头看向燕时洵,想问问他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立刻将燕时洵走神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燕时洵定了定神,眸光沉了下来,在脑海中回应那个声音。 邺澧之所以独特,只是因为他是鬼神,不是人。 他的体温很低,他的呼吸比平常人更加缓慢,所以,他的靠近,不会让自己感受到不自在。 至于自己现在偶尔也会习惯性的往旁边看,觉得邺澧应该在那里…… 只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邺澧的存在而已。 就像是张无病,他不也从最开始的厌烦变得习以为常? 人终究是习惯的动物。 仅此而已,再没有其他理由。 燕时洵的眼神重新坚定,将脑海中的杂音抛到一边,脚下的方向一拐,带着南天走向旁边的小木楼。 在来的时候,这栋小木楼就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经意的一瞥之下,燕时洵看到了在架空层下面阴影里的惨白手骨。 不过,等现在再折回来查看的时候,燕时洵却惊奇的发现,楼板下的土壤中,那截引起他怀疑的手骨,已经消失了。 这反而让他对小木楼更加充满了怀疑。 马丁靴踏上木质的楼梯时,已经被严重腐蚀的木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声,还伴随着木板断裂的几声“咔吧!”声。 这不由得让他怀疑,会不会下一秒木板就会彻底断开,让他们踩了个空直接摔下去。 南天走得心惊肉跳,满心都是抗拒。 但他却也知道燕时洵一定是为了摸清楚情况才来查看,即便他出言,也改变不了燕时洵的心意,反而只会让自己被留在外面等着。 不想独自一人的南天,只好硬着头皮,跟着燕时洵一起走上了小木楼。 燕时洵倒是眉眼平静,像是没有什么能够令他畏惧。 他在大门前定了定,然后伸出手,推开了大门。 “吱,嘎——!” 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锈死的轴承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让南天不自觉抖了抖。 分屏前的不少观众,也赶忙调低了音量,才敢颤巍巍的继续看下去。 大门被推开,山风顺着吹进小木楼,带起厚重的灰尘。 没有准备的南天被呛得直咳嗽,赶忙将手做扇子在自己面前扇风。 倒是燕时洵早有准备,掏出了口袋里的手帕,捂住了口鼻,避免了南天那样被呛得眼圈红红的模样。 燕时洵的目光落在正对大门的客厅里,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独居人士的房间。 这里和下游长寿村的小木楼构造相同,不过在看过村长家过于简洁的装修之后,燕时洵的心里也有了对比。 比起村长的小木楼,这里更加偏向于像是柳名家的小木楼。 进入视野的很多家具,虽然带着手工制作的粗糙痕迹,但是比起村中的民俗风格,更加偏向于山外的家具和摆件款式。 房子里虽然到处都落着灰尘,但收拾得还算是整洁。 看起来,这房子原本的主人是个动手能力很强、习惯于照顾自己的人。 搭在一楼沙发上的外套,引起了燕时洵注意。 他走过去,轻轻提起那件外套。 是登山服。 燕时洵心中当即断定,以这一看便知是山外衣物的款式来看,以往也有人或是迷路或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来到了长寿村,并且看房间里的布置,那人应该还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这样也就说得通房间里更加偏向于现代化的家具款式了。 不过,这个款式和颜色…… 将灰尘从外套上拂去再抖落开之后,燕时洵越看越觉得这件外套令他眼熟,像是他在哪里见到过。 外套的胸前还缝着一块胸牌,因为角度的变化而折射着毫无生气的冷光。 燕时洵目光一凝,立刻看去。 胸牌上写着衣服主人的名字,后面还坠着“队长”的字样。 而在胸牌下面的口袋里,还缝着一块布,上面写满了主人的血型等医疗数据。 看起来,就像是担忧自己会在外面受伤被急救,所以提前准备好了急救人员可能会需要的数据,让自己可以更快的得到救治。 这样的习惯,加上登山服…… 燕时洵皱起眉头,举着自己手里的外套,努力在脑海中翻找以往的印象。 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直接见过这个人,而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形象,不过登山这种…… 等等,也不一定是登山。 徒步的人和背包客,也会选择这种更加利于在野外活动和保暖的衣服款式。 燕时洵想起来,进山前在向导介绍的资料里,也有徒步的人前来长寿村。 然后,他们就在长寿村隐居。 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第212章 燕时洵想过上游长寿村里的荒屋有问题,但他最初的设想,是这里住的人,是下游村里那些不见踪影的年轻人。 外套的款式和上面的名字,却让燕时洵明白,住在这里的,是那些对外界而言在长寿村隐居的人。 从几十年前长寿村第一次进入大家的视野到现在,有多少背包客和重病不治的人前来这里,多少人宣布要定居在长寿村。 而在他面前的,又是多大一片的荒废小木楼…… 以燕时洵之前看到的手骨,还有这里多年无人居住的灰尘来看,恐怕这位队长,已经遭遇不幸。 如果其他小木楼也和这里的情况一样,每一位宣称要隐居的人,最后都会在这里死去,那按照向导之前所介绍的愿意来此隐居的人数,还有这里荒废小木楼的数量来看,足足有几百人之多。 燕时洵的眼眸阴沉了下来。 他放下手里的外套,转而去仔细翻找小木楼里所有可能放东西的地方。 既然这里的一切都维持着原样,那就说明那位队长的个人物品大概率也会被遗留在这里。 如果幸运的话,翻到那位队长留下的只言片语,那燕时洵也能以此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本应该悠闲隐居的人们,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南天光是看着这样破旧的屋子,就已经觉得有些毛毛的。 但燕时洵聚精会神翻找起来之后,也顾不上他,他也不想让燕时洵因为自己而碍手碍脚,于是就拘束的站在客厅里,像个大型的路障一样,紧张让他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等南天把大门关上后,总算觉得心里有了些安慰,稍稍松了口气。 另一边,迅速搜查过整栋小木楼的燕时洵,还真的有了收获。 所有的柜子中都没放多少东西,顶多有两件衣服或者木工雕像,而厨房和储藏食物的柜子里,那些食物早就已经变成了一整块黑炭状的东西,不过,还是能够依稀辨别出,它本来应该是一些肉类,而非农作物。 燕时洵在短暂的疑惑之后,只当那些蔬菜都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彻底腐烂,没能留下什么,然后便继续翻找。 在他走到灶台旁边时,马丁靴踩过木质地板,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燕时洵忽然停住了脚步。 这声音,有些空。 他垂眸,缓缓看向自己的脚下。 灶台旁边的地面长年被火焰炙烤,已经黝黑发亮,即便现在被灰尘覆盖着,也与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但是吸引燕时洵目光的,却并不是这个。 而是木板和木板中间的缝隙。 正因为有了灰尘,所以这一条本来不起眼的缝隙,才能被发现。 唯独这一线,灰尘像是顺着缝隙向下落了一样,刚好在一片灰色中露出了一道黑线。 燕时洵重新踩了踩这块地板,在听到吱嘎还带着些微回响的声音后,他迅速蹲下身,伸手去摸索着那块木板。 实心和空心的声音有所不动,敲击空鼓的地方时,声音要更空,更脆。 就像他刚刚听到的那样。 修长的手指沿着缝隙仔细滑过,很快就找到了能够撬开木板的地方。 伴随着“嘭!”的一声细微声响,已经被灰尘覆盖被人遗忘多年的木板,再一次被撬开。 就像是被打开了壳的蚌,将内里隐藏的珍珠向世人展示。 只不过,在很多年前,被人小心翼翼藏在木板下的,并不是珍珠。 而是一团污脏的布料。 不规整的形状和边缘毛刺,看上去像是随意从哪件衣服上撕下来的。 燕时洵将布团拿在手里,轻轻展开后,才看到那上面是写有字迹的。 字迹很凌乱,并且所使用的并不是常见的笔,更像是被人用手指沾着碳粉,艰难的一笔一划写下来的。 因为时间久远,又被团成了一团,所以很多字迹都已经相互摩擦变得模糊,让燕时洵不得不凑到极近的地方,耐下心仔细辨认。 住在这栋小木楼的人,似乎对自己将要发生什么心有预感,或是早早就察觉了不对劲,所以,他将自己的异常简要的记录在了布片上,想要提醒自己。 但是,捋着顺序从第一句开始,就令燕时洵皱起了眉。 [我死了,但我又活了。] 记录下这一句时,这人还有些茫然,碳末在布料上结成了一团,像是他在下笔时长久的愣神,碳末不自觉染开了一大片。 燕时洵却觉得诧异,于是接着向下看。 从凌乱而混乱的叙述中,燕时洵颇花费了些时间,才捋顺清楚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这人是徒步队队长,在多年前,带领着一支徒步队进了长寿村。 但是他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有去无回的死亡。 徒步队的人在长寿村一个个失踪,队长在太阳落山之后发现异常,却会在白天时忘记所有的痛苦和悲伤,继续悠闲的生活。 直到徒步队所有人都从队长身边消失,而他也在一个夜晚,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人以一副浑身被泡发得肿胀的可怖形象,从河水中爬了出来。 队长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可对方却满心怨恨的扑过来,咬穿了队长的喉咙。 在等待死亡的寒冷中,倒在地面上的队长,模糊看到了村民的身影。 原本永远笑呵呵的老人变得如此冷酷,居高临下的看着鲜血迅速流逝的队长,让他觉得这张脸陌生而恐怖。 随即,队长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疼痛,甚至让本就痛苦万分的他不可抑制的嘶吼出来。 ——那老人……竟然在徒手剥离他的血肉。 老人的手法很熟练,似乎做过很多次。 像是在将牲畜的血肉从骨架上分离一样。 还没有咽气的队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整具皮肉从骨架上脱离,白惨惨的骨骼暴露在空气中,而自己鲜红的心脏还在跳动着。 他昏死过去,模糊中只记得冰冷刺骨的河水,他在猜测,是否老人是在毁尸灭迹,把自己扔进了后面的河中。 而他的那些队员,是不是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经历过如此惨绝的痛苦。 队长本以为自己最后会变成那些队员死后浑身腐败的样子,却没想到,当他一睁眼,却身处在一片鸟语花香之地。 他的身躯完好无损,没有什么腐尸也没有疼痛,好像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噩梦。 而如今,梦醒了,他回到了现实。 名叫柳名的男人惊讶的问他为什么会睡在地上,还说他们都是长寿村的村民,于是将队长送回了所谓的“家”里。 可是,队长看着空荡荡的家,只觉得怪异感油然而生。 紧接着,队长惊恐的发现,自己之前残留下来的记忆,竟然在慢慢消退。 害怕的队长对这个长寿村充满了警惕,并没有完全相信柳名的话。 他努力在记忆彻底消失之前记下了只言片语,以提醒自己不要被眼前的平和所迷惑。 而另一边,队长却错愕的发现,村子里竟然还有其他队员! 只是,对方一副并不认识自己的模样,笑呵呵的说他是长寿村的村民,从出生就在这里了,还说自己没有出过山,也不认识队长。 队长却只觉得血液都凉了。 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人像是被置换了所有记忆一样,将以往的事情全然忘记? 很快,队长就发现不止一个队员,甚至还有好几个他曾经认识或听说过的徒步爱好者,都在这个村子里。 在这之前,他们都对外界宣称自己因为喜欢长寿村而要在此定居,甚至队长的徒步队,也是因为他们的经验才会被吸引来到这里。 可现在,那些人却口口声声说他们自己是长寿村的村民,从出生就在这里。 那些人还对队长表达了疑惑,问他是不是想太多了,还劝他不要有任何烦恼,在这里开开心心的活着就行。 身边所有人都是如此一致的态度,这令队长开始感到茫然和自我怀疑。 ——是不是不正常的,其实是他自己?记忆里那些有关山外的场景,是否只是他的臆想? 就在队长开始动摇的那一瞬间,就像是一直蛰伏在暗中的巨兽终于发现了猎物的弱点,于是猛然扑上来,啃噬队长的记忆。 他开始迅速遗忘,稍微回想就会头痛欲裂。 渐渐的,队长也开始觉得,自己就是长寿村的村民,从生到死,从未出山。 不过,燕时洵知道,能够在一片迷蒙中坚持了那么久的队长,绝不是会轻易服输的人。 因为在队长遗忘的期间,他似乎也忘记了布条的存在,再也没有记叙过一个字。 等队长再次记述的时候,笔迹更加匆忙。 像是就有人守在门外等着他出门,他只好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哆嗦着手跪在灶台旁边匆匆记录,然后又慌忙将所有的一切复原,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笑着走出小木楼,走向未知的未来。 最后一段话里,队长用肯定的口吻说,自己一定是忘了很多东西。 [一直没有出现过的村长回来了,柳名在喊我去见村长,说要商议明天祭祀的事情。柳名说,这是我的荣耀,因为我,村子会继续平安下去。] [但是,以前被柳名叫走的邻居,都没有回来。] [我想起来了,我是已经死过一次又活了的人。可是已经太晚了,我无法逃离。如果后人有缘分看到这张布条,相信我,快跑!!!] 最后两个字力道之大,生生划破了布条,碳末也硌破了队长的手指,在布条上留下些许血迹。 燕时洵静静站立了几秒,才慢慢将手中的布条叠好,重新放回到木板下面,一切归位。 不过,在他准备起身时,却发现灶台下面的黑灰中,似乎有些许白色。 他疑惑着前倾身躯,伸手向内探去。 触手的微凉坚硬的手感,却让他心中一惊,赶紧将那东西向外拽。 但是,被塞在灶台下面的东西,大得超乎燕时洵想象。 狭小的空间和覆盖住它的柴火灰烬影响了燕时洵的判断,他用力一拉,就觉得重量和大小都不对劲。 触感让燕时洵以为那是一截骨头,但现在看来……却更像是一个成年男性整具骸骨的重量。 南天在客厅里越等越害怕,也小心翼翼的走进厨房,想要问问燕时洵情况如何了。 “燕……” 然而,话还没出口,南天的目光就先被燕时洵手里的骸骨吸引了过去。 眼前的场景过于恐怖,让本来就害怕鬼怪的南天,连眼神都僵直了。 ——燕时洵抓着骸骨的手臂,将整具骸骨都从炉膛里掏出来,刚好拽到一半,骸骨一半在燕时洵手里,一半还隐没在炉膛里。 而骸骨无力垂下去的头颅,那空荡荡的眼窝……正对着南天。 那一瞬间,南天觉得自己头皮都炸开了。 同样已经吓傻了的,还有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本来看一个旅游综艺好好的,竟然看着看着,来了个人体骨骼超近距离特写。 ——而且以这个节目的风格,这绝对不是什么模型。 这就是真的!! 南天想要尖叫,却被燕时洵轻飘飘横过来的一眼制止在喉咙里。 “你既然害怕就退开些,腾点地方出来。” 燕时洵眉眼平静,像是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手里拎着一具骸骨有什么问题。 南天显得无比乖巧,立刻退到厨房门口,大气不敢出的看着燕时洵将那具骸骨放在地面上。 燕时洵蹲下身,从头顶开始一路向下,细细的看着这具骸骨上是否有任何伤痕。 从刚刚布条上所记叙的内容,他已经确定了这具骸骨的身份。 正是这栋小木楼的原住民,在长寿村被村民分离开血肉的徒步队队长。 燕时洵唯一不清楚的,是为什么柳名叫走后死亡的队长,骸骨反倒会被塞进自家的炉膛里。 不过,即便他仔细看过整具骨骼,都没能发现任何伤痕。 这上面,并没有队长的死因。 因为没有了血肉,所以即便是燕时洵,时隔这么多年,也无法无中生有的准确判断出在记录截止之后,队长到底又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燕时洵缓缓直起身,掏出手帕擦拭过沾满了灰尘的手指。 在他垂下眼眸时,刚好和骸骨的眼窝对视上。 燕时洵愣了下,不知道是否是他自己的主观情绪在作祟,他竟然觉得骸骨失去了眼珠已经空荡荡的黝黑眼窝,竟然显出了一丝恳切的哀求。 就像是那位队长的痛苦和执念穿透过生死和光阴,重新回到已经失去生命的骸骨里,在向来到眼前的驱鬼者恳求—— 请,将我从生死的痛苦中解救出去,请找回我当年带队前来的队友们。 燕时洵擦拭双手的动作一点点停顿,手臂垂了下来。 他默然与骸骨对视片刻,然后勾起一丝笑意,轻声道:“会的。” 南天在旁边看着自言自语的燕时洵,觉得像是有冷风从自己脖子后面吹过来,不由得害怕的抖了抖。 直到离开队长的小木楼,燕时洵的心绪都带着沉重。 因为队长在记录中提到了,他在村中遇到了不少队友还有认识的人。 所以,燕时洵以队长家为中心,迅速搜查了附近几十栋小木楼,累得跟在他身边的南天都有些发虚,燕时洵却依旧精力充沛,半点看不出他刚刚高效率的做了这么多事。 在检查了附近的小木楼之后,燕时洵发现,并不是只有队长遗忘了事情。 其他一些小木楼里的墙壁或地板上,都能看到或是用指甲或是用尖锐物品划下的痕迹,那些人也曾在遗忘之间苦苦挣扎,也有人发出了疑问,想要知道本来已经死了的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同伴们又为什么变成了腐尸。 但是,那些人看起来很快就遗忘了曾经的事情,在划下那些痕迹之后,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经那样痛苦的想要记住些什么,再也没有回去查看过。 连那些划痕上……都早已经被厚重的灰尘覆盖。 不过,燕时洵也在其中几栋小木楼里发现了不同之处。 在落满了灰尘的柜子顶上,或是床下面,留有一个看起来方方正正像是笔记本的印痕,比其他地方的灰尘要薄很多。 看上去,这里曾经放过一个本子。 燕时洵想到了队长将布条藏在地板下的事情。 也许,比旁人更加心思细腻的队长,发现了村人会将他们记录所用的载体拿走,所以才会如此小心的隐藏自己的记录。 而那些没有掩饰的人,他们所记录下来的东西,都已经被旁人拿走了。 不过,从所有人零碎的记录里,燕时洵还是从众多视角中,勉强拼凑出了完整的事件经历,知道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会出现在上游长寿村的人,都会经历过下游的长寿村。 他们或是为了赌一线生机,或是为了网上流传的长寿村的景色,在去往长寿村之后,无一例外都被深深的吸引住了。 一切会让他们不快乐的情绪和记忆都会被遗忘,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在长寿村活着。 他们不会记得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只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这才应该是生命本来的模样。 失去了所有痛苦,剩下的只有快乐。 然后,在某一天太阳落山之后,事情却开始起了变化。、 腐尸从河水中爬出,潜藏进河边的小木楼。 一些人在睡梦中,就被藏在床下面的腐尸所袭击,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忽然出现的村民剥离了血肉。 这些人还有另外一个共同点——他们在莫名其妙前来了上游的长寿村之后,都有过记忆慢慢消失的经历。 并且,其中一些情况还算好的人,都在挣扎着留下最后一句记录后,再也没有了消息。 ——他们去见了村长,为祭祀做准备。 燕时洵不知道那些人在经历过活剥血肉之后,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并且变得完好无损。 但是,他却因为被反复提到的祭祀,和相似的离开的信息,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南天提到过,他在南溟山附近的老家,有用死尸祭祀的习惯。 那长寿村里那些一去不复返的人们,是否是被用于活祭? 燕时洵的心脏沉甸甸的向下坠去,那些饱含着血泪和痛苦的记述沉重的压在他心上,让他一瞬间恍然回到了当年的长寿村,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被叫走。 就像是,养肥待宰的牲畜。 燕时洵一时间站在村道上有些愣神,南天也不敢多问,只能害怕的看一圈周围,再担忧的看看燕时洵,生怕他是被邪祟伤到了神智才会这样的表现。 沉思中,燕时洵忽然觉得自己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亮色。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就见一道穿着裙子的身影仓皇从不远处跑过。 虽然在楼与楼之间,那身影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很快就重新被小木楼挡住,但燕时洵还是迅速认出了那人。 正是他一开始顺着河水逆流而上抵达长寿村时,第一个看到的女孩。 不过,和女孩那时的纯真烂漫不同,刚刚那匆匆一眼里,燕时洵注意到,她的面色焦急,像是在赶时间一样要去做什么,连呼吸都带着喘息,似乎已经跑了很久。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做出了决定,长腿一用力就飞奔出去,身手敏锐的一撑旁边小木楼的栏杆,直接攀檐走壁,以最短的路径迅速接近那女孩。 “等等!” 燕时洵低喝:“阿玉!” 他记得清楚,当时柳名就是这么称呼这女孩的。 听到呼喊声后,原本急切奔跑的女孩果然停下了脚步,诧异的看向身后。 在看清了燕时洵的打扮之后,女孩瞳孔紧缩。 “外乡人?怎么会……” 女孩没有回应燕时洵的称呼,只是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看向燕时洵的眼神也带上了担忧。 那是良善之人在看到有人将要赴死的时候,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不忍神色。 她似乎想要开口阻止悲剧的发生,向燕时洵说点什么。但她很快又犹豫了,稚嫩年轻的面容上显露出一点畏惧,像是在害怕着什么存在。 因为女孩停下了脚步,所以燕时洵立刻就追上了她。 不过,不等燕时洵再次喊出女孩的名字,就注意到了女孩看着自己似乎有些陌生的样子。 明明之前还见过面,并且那时女孩面容上有显而易见的担忧。要不是柳名突然出现,还想要和他说什么。 那现在为什么……等等! 燕时洵忽然注意到,在他眼前的女孩,和他一开始来到长寿村见到的那个女孩,长相有些许不同。 那种不同过于细微,更多的是因为性格而后天被改变的面相。 比起最开始见到的阿玉的天真稚嫩,现在在他眼前的女孩,明显要更加沉着而心思深,像是常年要操心而养出的老成。 双胞胎吗? 燕时洵的心里略过这个想法。 而这时,女孩也在短暂的犹豫和思考后,开口问道:“你见过我妹妹?” 燕时洵决定赌一把。 无论是之前的妹妹还是现在的姐姐,他都没有从她们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而之前阿玉想要说出口却没来得及的话,燕时洵也在搜查过几十栋小木楼后,心中有了猜测。 他觉得,当时阿玉想要对自己说的话,应该是“快走”。 这种与柳名截然不同的态度,让燕时洵相信阿玉对他并无恶意,并且一定知道些什么。 所以…… “对,我见过阿玉。” 燕时洵做出一副困惑的模样,诚恳道:“她那个时候告诉我快走,然后她就没再说什么,直接走了。” “你是阿玉的姐姐吗?你知道阿玉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听到燕时洵的话,姐姐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似乎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燕时洵跺了跺脚,压低了声音恨恨道:“阿玉都告诉你了,那你为什么不走!” 燕时洵装作茫然无辜的神情:“我不知道该怎么离开,村子四周好像没有路。而且。” 他看着姐姐的眼睛,真诚道:“我觉得阿玉不喜欢这里,所以,我想要带她一起走。” 姐姐没想到燕时洵会说出这种话,猝不及防之下有些呆愣。 随即,她立刻回过神来,却比刚才的神情更加柔和。 她朝四周看了看,确认他们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立刻靠近了燕时洵,低声道:“你要是刚进来村子的时候倒还好走了,手持菊花顺着河水向上走就行。但是现在你既然已经进了村子,还深入来到了这里,这个方法就已经失效了。” 姐姐似乎是在犹豫自己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但她看了眼燕时洵真诚的脸,还是咬了下牙,道:“现如今,想要离开村子,也就只有等他们出村的时候带你一起出去了。” “我不知道他们选定的祭品会是谁,如果不是你的话,你就找机会跟着一起躺进棺材里,别出声,别喘气,忍到出村子再呼吸。” 姐姐严肃又担忧的低声道:“如果你能做到的话,那就能离开。但这个方法非常冒险,要是你做不到的话……只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你都会被他们发现,到那时候,可就真的会死。” “方法告诉你了,是赌一把离开村子面对现实的痛苦,还是快乐的在村里生活一段时间,怎么选你自己决定吧,我也帮不了你太多。” 在姐姐说话的时候,燕时洵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姐姐的神情。 他觉得有些奇怪,姐姐说起离开村子的方法时,显得很是熟练,像是已经向很多人说过一样的话。 但是,明明应该是善意的提醒,姐姐却表现得像是死水一样平静,根本没有寻常人在帮助其他人时的热血和激情。 就好像,姐姐根本不期待其他人被她帮助后的结果,也不觉得对方能够按照她所说的做。 她只负责善意的提供方法,却早早就知道对方会失败。 这让燕时洵有些好奇,是否是姐姐也对之前的那些人说过一样的话,但因为她眼睁睁的看过他们最后留下来的选择,一次次满怀期待一次次落空,最后才会变成这样死水一般的态度。 燕时洵并没有让姐姐在说完后离开,而是在姐姐刚想要转身继续奔跑的时候,诚恳的向姐姐道谢:“谢谢你,我一定会尝试的。” “你知道阿玉在哪吗?我想要把她也一起带出村子。” 姐姐因为燕时洵的话重新定住了脚步,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看着燕时洵,嘴唇微微颤抖。 燕时洵看上去真诚极了:“你应该也不喜欢这个村子吧?我们可以一起走。” 姐姐愣了几秒,随即眼神复杂的看了燕时洵几眼:“你……” 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东西在靠近,警惕的抬头往另一侧看去,然后迅速的压低声音向燕时洵道:“谢谢你愿意帮阿玉,不过我们姐妹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你能有这样的想法,阿玉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我会告诉她的。” “还有。” 姐姐一把扯下自己腰上挂着的装饰品一样的东西,抛进了燕时洵的怀里:“你要真准备离开,在他们做法事之前就把这个挂在身上,不论发生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别摘下来。” “也许……” 姐姐动了动嘴唇,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只最后深深的看了燕时洵一眼,就转身提裙奔跑,身影很快消失在小木楼后面。 燕时洵看了眼怀里,发现姐姐扔给他的东西,与之前在山外民宿老板娘那里看到的民俗织物,一模一样。 只有纹样和颜色有所不同。 被燕时洵甩在后面的南天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扶着燕时洵的肩膀大口喘着粗气。 因为燕时洵的速度太快,并且简直算得上的半个空中飞人,取的最短路径,所以南天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已经失去了燕时洵的身影。 他分辨了好久,才连蒙带猜的指出燕时洵可能离开的方向,还跑错了两次,才终于找了过来。 不等南天把气喘匀,问清楚燕时洵刚刚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先看到了被燕时洵拿在手里的民俗织物。 “燕哥,这是哪里来的?” 南天惊讶的往四周看了一圈:“是刚刚有人来过吗?” 南天记得很清楚,在山外的时候,所有嘉宾都在挑选自己喜欢的纹样和颜色,但燕时洵一直站在后面和张导他们说话,并没有拿走一个织物。 而再遇到燕时洵之后,他也没见到他手里有这个。 唯一的解释,就是燕时洵刚刚跑过来的时候遇到了某人,从对方手里拿到了织物。 “这个村子……也有人会这些吗?”南天有些失神的喃喃。 其实从在民宿的时候,南天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这么人数稀少的传统文化,会在他老家的村子已经没有半点消息之后,还能得到完整且精准的传承,无论是颜色还是纹样都是正确的,且编织精美,一看便知是用心做出来的。 现在看到燕时洵手里拿着的织物,南天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猜想。 会不会,当年他老家的村子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人活了下来,并且就在这个村子里? 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有些好笑。 怎么可能……要是老家没事的话,为何父母多年来对此闭口不谈?自己也根本找不到有关老家的只言片语? 要知道和以前不同,现在可是信息时代,只要老家的人出了村子,在南溟山外面有监控的地方逛一圈,或是在外面有什么动向,就会被捕捉到。 而他花费了那么大量的时间精力,却一无所获。 连他自己都已经放弃了,怎么还会有奇迹出现? 南天蔫嗒嗒的想着,目光漫不经心的从燕时洵手中的织物上划过。 下一秒,南天低低的惊呼出声:“燕哥!这,这个织物,是谁给你的?他和你有仇吗?” 燕时洵皱眉望去:“为什么这么说?” 南天指了指织物,道:“纯白色,配上这个纹样,它的意思……是永远的死亡。” 燕时洵垂下眼,眸光沉沉的看向手里的织物。 刚刚姐姐告诉他的,分明是不要摘下来,以姐姐那时的口吻来看,她是在为他着想,觉得只要带着它就能保住性命。 燕时洵不觉得姐姐想要害自己。 他在人间见多了人们深刻的情感,自然也就分得清到底什么样的才是恶意。 至于南天,他就更不可能骗自己了。 况且,南天也算是对这些民俗最了解的人了,他所说的,不会错。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种解释…… “客人,你们怎么走到这了?” 柳名的声音突兀的从身后传来。 南天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在跟着燕时洵见过那些小木楼里残留的信息之后,南天就意识到了柳名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柳名就像是死亡的宣告者一样,只要谁被柳名敲响了家门,很快就会被带走,再也没能回来。 南天害怕现在轮到他们了。 燕时洵感觉到了身旁南天的不自在,他一手迅速将织物藏进了怀里的大衣暗袋中,一手立刻握住南天的手臂,有力的捏了捏,无声的示意南天不要慌。 随即,他从容转身,笑着看向身后的柳名:“村里的景色好,不知不觉走到这里的。” 柳名欣然接受了这个解释。 不,对于其他人向他说的话,他从不表示出半点怀疑,就好像别人说什么他都会信。 可是在燕时洵看来,这更像是在说:无论你说什么,都逃不过已经注定的死亡。 柳名竟然如此自信……是哪里来的底气? 况且,柳名也是山外人,也和那些已经失去了主人的小木楼住民一样,是被长寿村的景色名气吸引来之后,经历了其他人同样经历的事。 但是,为什么柳名没有出事?甚至还像是站在了山外人的对立面。 帮长寿村村长做事,一直活到了现在。 燕时洵看向柳名的目光带上了探究。 “客人走了这么长时间,应该也累了饿了吧。” 柳名搓了搓手,态度自然的道:“食物已经做好了,可以回去吃了。况且,再等一会儿天色就要黑了,到那时候,村路可就难走了。” 燕时洵点了点头,紧握着南天的手臂,带着他走上前:“那就一起回去吧。” “对了。” 柳名笑着向燕时洵道:“村长也回来了,就在家里等着呢。” “客人来了村里都没能让村长来招待,真是太怠慢了。我们赶紧回去,一起见见村长。” 燕时洵的眼眸微微睁大,闪过一丝错愕。 但很快,不等任何人察觉到他外泄的情绪,他的面色就立刻重新平静下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倒是南天,即便他用上了自己最强的意志力,也没能成功表情管理,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在了脸上。 要不是燕时洵还抓着他的手臂,他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 刚刚看到的那些小木楼里,将他们带走时用的借口,无一不是“去见村长”,而来接他们的,也一样是柳名。 难不成……现在真的要轮到他们了吗? 南天的心脏突突直跳,让他难受到几乎有窒息的错觉。 他慌忙看向燕时洵,眼中带着哀求,想要让燕时洵赶紧想办法救救他们。 柳名一直在观察着两人的面容,在看到燕时洵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时,他还有些失望。 当发现南天的恐惧时,他终于像是被取悦了一样,咧开嘴笑了出来。 燕时洵面容上平静,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刚刚姐姐将出村的方法告诉他时,有一个前提。 就是,这次祭祀被选中的,不是他们。 后面姐姐说的所有流程和方法,都是基于没有选中的情况所言。她怀有善意,却一直没有提起过如果被选中该怎么办。 是否在姐姐看来,一旦被选中,就是必死无疑,再也没有离开村子的办法? 但偏偏,从柳名欢快的语气和带着笑的模样来看,恐怕这次祭祀,被选中的就是他们。 可为什么? 南天和他的到来都具有偶然性,如果是盛大的祭典,选取的应该是早早就准备好的祭品,这样才不会出错。 如果他和南天没有来呢?那他们要选什么? 燕时洵心脏紧了紧。 不过很快,他的唇边就重新浮现出笑意。 虽然意外,不过,倒也可以算是意外之喜。 他如果是祭品,那刚好可以全程跟着祭祀流程下来,这可是观赏仪式的最佳席位啊,而且不必担心会跟丢村人。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吗? 既然有胆量选中他,那就要有胆量承担后果。 不是吗? 燕时洵扯了扯唇角,咧开了笑意。 将要隐没在山峰间的太阳,照亮了他半边的脸颊,让他的笑容在半明半暗间,显得危险而疯狂。 就像是被生人身躯束缚的恶鬼,终于在阴阳交界之时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悍守阴阳界限的刀,于此刻??开刀鞘,一段如雪刀锋折射着锋利危险的光芒,直指向黑暗。 原本笑得开心的柳名,在对上燕时洵笑容的时候,忽然间觉得寒意顺着后背蔓延,阴森恐怖的恶鬼从四面八方向他围困而来,讥讽着他的天真和无知。 柳名下意识抖了抖,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燕时洵竟然觉得有些恐惧。 但等他再想仔细看去时,却发现燕时洵的俊容在夕阳下镀上一层金光,并没有任何阴森恐怖之感。 柳名只当自己是糊涂了,于是蔑然的哼了一声,没有在意。 第213章 山外,民宿区。 等官方负责人带着救援队将每一间民宿都排查清楚之后,天已经黑了。 救援队将所有幸存的人都赶紧带去了治疗,行凶者和明显有狂躁倾向的人,都被专门看守在一边。 而死去的人,也都被救援队从民宿里搬了出来,放进装尸袋中。 这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 即便救援队员因为工作性质,这些年来赶赴过数不清的特殊案件现场,自从“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开播之后,他们所见到的场景更是一次比一次恐怖,接连挑战他们的承受能力。 但是,没有一次,救援队员们像这一次一样难受。 他们在每一栋民宿中有序进出,合力将那些死去的人们搬出房子,并且尽可能的寻找一些人已经残缺的身体部件。 每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的脸上,都是悲伤的沉默。 这些人死去得太过于凄惨,沿着纹路裂开的皮肤让他们看起来恐怖狰狞。 但更重要的是,有很多尸体,血液还没有凉透,他们的尸身还残留着温度。 这就意味着,如果他们能够早来一些,或许,或许……就能救下这些死去的人。 人有感情的温度,看到其他人死去,也会为他感到悲伤。 更何况是救援队这样,日常任务就是保护他人的人。 所有人都心情低沉,一言不发。 整个民宿区死一样的寂静,唯有阴冷的山风,吹散浓重的血腥气。 老板娘在被救下来之后,很快就在救援队员的安抚下恢复了平静。 她毕竟是能够在丈夫进山时独自撑起一整间民宿的人,十几年的风吹雨打,也让她被磨练得坚强。 不过,要说难,当属官方负责人。 他本来就因为最近的忙碌而顾不上吃饭,不规律和简陋的饮食,让他本来就不太好的胃疼痛难忍。 而雪上加霜的是,他刚刚为了救下老板娘,情急之下直接用自己当做肉垫接住了跳楼求生的老板娘,自己反被冲击到腹部,五脏六腑都觉得移了位。 尤其是胃。 官方负责人一边指挥着救援队,一边还要统筹协调各方。 即便他已经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连说话的声音都止不住的颤抖,沙哑得每说一个字,对他而言都是折磨,连电话对面都担忧的询问他的情况,但他仍旧不能得到稍微的休息。 明明冬夜的山中寒冷,但负责人却是硬生生疼出了一身热汗。 他抓着救援队长的胳膊,每和对方说几句话,就要暂停下来缓一缓,然后再接着忍耐着疼痛继续。 队长不忍,想要让负责人去医疗人员那边看看,但他却只是摆了摆手,说不能浪费时间,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耽误所有人的工作。 老板娘也看到了这一幕。 她认出来那就是刚刚接住了自己,让自己免于受伤的人。 见对方一副痛苦忍耐的模样,老板娘不由得有些担心,是不是对方因为接了自己那一下而受了伤。 老板娘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指着官方负责人,小声向队员询问了他的身份。 队员没有说出特殊部门,只说他们是接到电话知道这里出事,所以赶过来看看,而那个人是他们行动的负责人。 老板娘震惊,没想到负责人竟然也会做这样的事。 队员只是笑笑,说只要是为了拯救生命,只有职能的不同,没有高低之分。 官方负责人远远的就看到老板娘披着保温毯,一脸愧疚感动的朝自己走来。 他猜到了对方的意思,于是赶紧强制克制住自己的神情,露出一个笑容。 “身体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官方负责人关切的道:“要是有磕到碰到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和医疗人员说,让他们给你看一下。” 老板娘感激的道了谢,对刚刚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我家那口子虽然负责民宿里的重活粗活,力气大,但是他一直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我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平时我都担心他被别人骗了欺负了,怎么今天,好好的人就突然说疯就疯呢。” 提到丈夫,听着旁边隐约传来的丈夫的嘶吼声,老板娘难过的红了眼圈:“你们没来之前,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官方负责人摆了摆手,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刚才救援队将每家民宿都查看了个遍,最后发现,只有老板娘的民宿还算是“安全”。 其他民宿一踏进大门,就能嗅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场面之惨烈,甚至让几个年轻的队员都跑出去吐得昏天暗地。 而幸存者里,也只有老板娘受伤最轻,除了一些摔倒和奔跑时没注意带上的擦伤,她连血都没怎么流,没有骨折也没有大伤口。 其他零星一两个幸存者,都已经浑身血肉模糊,只剩下一口气了。 能活下来,全靠着救援队赶到的及时,医疗人员经验丰富。 这样鲜明的对比,让官方负责人不由得心中生疑。 这种情况下,要么是老板娘本身就与袭击民宿的东西有关联,毕竟日夜与她一起生活的老板现在这副模样,确实可疑。 要么,就是有什么东西在保护着老板娘,让她逃过一劫。 “冒昧问一下,你平时喜欢佩戴平安扣玉佩之类的东西吗?” 官方负责人微笑着询问,选了个不太相关的问题。 在没有确定真实情况之前,他不想打草惊蛇。 老板娘摇了摇头:“没有,我平常要干活,不习惯戴这些易碎的东西。” 说完后,老板娘想了想,又犹豫道:“不过……我戴了其他东西。” 她将自己腰间挂着的织物拿了下来,给官方负责人看。 “这是……” 官方负责人眼神一凝,赶紧在礼貌征求老板娘同意之后,将那色彩艳丽的织物拿在手里,借着手电筒仔细看去。 “因为中午的时候,有个要拍什么综艺的节目组过来,有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看上了这些花花绿绿的,就过来问我,还有人好像对这些东西很熟悉,介绍了不少,我就送了他们一些。” 老板娘道:“等他们走了之后,我听那人讲的好,就也拿了一个戴在身上。” 看到官方负责人一脸凝重小心,老板娘担忧的问道:“是这个东西有问题吗?” “我看那个小哥儿讲的特别好,还保平安什么的,就拿来带着的。难道是这东西让我丈夫出事的?” 中午的时候,宋辞本来看上了色彩斑斓的“保佑生命”纹样,但看老板娘在听到南天的讲解之后,也对他手里那个纹样很感兴趣的样子,他就干脆一副不喜欢那个配色的样子,将原本挑中的又放了下来,换了另外一个。 而在节目组众人走后,老板娘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被宋辞拿起来过的那个织物很好看,就神使鬼差的将那个被挑剩下的织物挂在了自己身上。 人有时候总是这样奇怪。 明明那对姐妹送织物过来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板娘一直都当自己是做善事帮帮那两个孩子,所以才收下来,一直也没对那些织物怎么看上眼。 但节目组的人一来,看着他们满脸惊喜的说喜欢,老板娘忽然也被带动了,觉得这些织物确实挺好看。 尤其是小少爷一样的宋辞拿过的。 老板娘觉得,那孩子一看就是挑剔的性格,都能被他喜欢,那这个织物确实好看。 就这样,她把织物挂在身上后,对着镜子美了一会就又继续去干活了,也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直到官方负责人提出了疑问。 听完老板娘说完这些织物的来历后,官方负责人沉吟片刻,意识到很有可能正是老板娘将织物挂在身上的举动,才保住了她的性命,让她在所有人都重伤或者死亡的情况下,只受了轻伤。 况且,听老板娘刚刚的讲述,按照南天对于这些织物的科普,每种纹样都有着不同的寓意。 是不是因为老板娘刚好拿到了可以解开危机的纹样,才产生了保护的效果? 官方负责人心中有了猜测,但不敢确定。 毕竟偏南地区十万大山,山山间隔之间习俗和文化都多有不同,即便是最权威的民俗专家,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有的时候在山这边的好寓意,翻过山就是诅咒人死亡。 相差之大,令人不得不谨慎判断。 官方负责人很快就给相熟的专家发了消息,也得到了回复,又在网络上查询类似的织物进行对比。 一番对比下来,他惊愕的发现,南天的说法是对的。 ——编织这些织物的人,对民俗出乎意料的了解深刻,一点都没有错漏之处。 这才使得织物发挥出了最大的效果。 官方负责人意识到,如果能够找到编织织物的人,向对方询问有关长寿村和南溟山的事情,以对方对民俗和传承的了解之深,一定能告诉他们很多有用的情况。 他向老板娘问道:“你刚刚说,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将这些送来的?那你知道她们住在哪里吗?” 老板娘抱歉的摇了摇头:“她们害怕被人打扰,听她们的意思,好像是家中的长辈很严格,不喜欢她们和外人见面。每次都是她们趁着凌晨的时候过来,把织物送到民宿,和我换一些女孩子需要的东西,然后就走了。” “我只知道她们住在山里,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老板娘道:“她们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们的存在,要不是您救了我,而且看您这样子,好像这些织物有别的说法,我也不会把她们的事情说出来。” 一提到那对姐妹,老板娘就一脸不忍心,她叹了口气,伸手在自己腰的高度上比划着:“我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她们才这么一点点大,连鞋都没有,挤在外面墙角怯生生的看着我,瞧着那么可怜。” “也不知道她们家长是怎么想的,竟然忍心那么对她们。” 旁边人听到了老板娘的话,忍不住捧着平板走过来:“冒昧问一下……你说的那对姐妹,是她们吗?” 官方负责人抬头看去,就见是负责关注节目直播的工作人员。 而平板上正在播放的,正是燕时洵的分屏。 燕时洵拦住了奔跑的少女,向她询问她的妹妹,得到了姐姐警惕而快速的告诫。 那些说的话光是旁人听着,就觉得毛骨悚然,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才会让姐姐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在看到屏幕上少女的模样之后,老板娘先是惊讶,然后肯定的点了点头:“是。” “这个好像是双胞胎里的姐姐。” 老板娘有些奇怪:“不过,怎么没见着妹妹,她们一向是一起出现的。” “不过,按照以前的经验来看,明天就是冬至了,她们应该明天就会来我这。” 官方负责人眉头一跳,赶紧追问:“冬至?她们每年冬至都会来吗?” “不是。” 老板娘有问必答,诚恳道:“一开始我也摸不准,只知道她们每个季节来一次。后来时间长了,才发现规律,是每个节气都会来。” 四个节气? 官方负责人皱眉沉思,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一定是四个节气。 因为民宿地点偏僻,信号总是不太好,再加上民宿事情多,所以老板娘劳累了一天之后,和丈夫说说话也就睡觉了,并不关注网络和综艺,因此也不知道这个中午路过的节目组是什么样的风格。 她看着屏幕里几人的背景,只是单纯感到新奇,没想到她从来没去过的山里是这样的环境,姐妹两个生活在这样的村子里。 但知道内情的官方负责人和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神情严肃了下来。 恐怕他们刚刚的猜测是对的,正是这织物保护了老板娘。 不过,看姐姐对燕时洵说的那些话,可能对方真的知道些什么。 “想问下这些织物还剩下多少?能卖给我们吗?” 官方负责人笑着向老板娘问道:“你还记得之前节目组里的人是怎么介绍这些织物吗,能告诉我吗?” 老板娘忙不送迭的指了指民宿一楼的客厅:“都堆在那里了,不要钱,送给你们。” “你们救了我的命,我怎么能好意思要钱。再说这些也不贵,我从那两姐妹手里买来的时候,就没指着要卖它赚钱。” 目前已经发生的种种事情,都表明山中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官方负责人不敢掉以轻心。 而既然这织物有保护人的效果,他自然想要配发给救援队和工作人员,避免他们受到伤害。 毕竟……这上游,可是南溟山啊。 光是想想几十年前的惨状,官方负责人就觉得心都在颤抖。 不过,他忧思一重,连带着胃也跟着剧烈抽动了起来。 他嘶嘶倒吸着冷气,双手揉着胃部,疼得整个人都不由得蜷缩了起来。 旁边人见状,赶紧搀着官方负责人往旁边的沙发上走:“负责人您带药了吗?赶快先休息一下,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您别急。” 官方负责人本来还倔强的想要拒绝,但是却因为疼得没有力气,被一把按在了沙发上。 本来是领着大家过来拿织物的老板娘,见状也赶紧担忧的过来询问,一脸愧疚的说是自己砸伤了负责人。 负责人连连摆手,咬着牙说这不是对方的问题,自己的胃病是老毛病了,不用在意。 他推了一把旁边人,让对方去向医疗队帮他要两片止疼药。 老板娘看着心酸,赶紧去旁边的火炉上提下一壶之前烧着的热水,给负责人倒了一杯递过去。 “喝点热水能缓解一下。” 负责人见老板娘红了的眼圈,知道自己要是再拒绝对方,会让她更加歉疚,于是叹息了一声,笑着从她手里接过了热水,道了谢。 因为老板娘就在一旁,负责人也不好就把热水放在一旁,只好一直拿在手上。 不过,在寒冷的山风中吹了这么久,他的双手早就冻僵了。现在有热乎乎的东西捂捂手,竟然也觉得有些幸福,好像连带着胃部的疼痛都减轻了。 负责人低头看着手里的热水,竟然觉得这杯普通的水看上去如此清澈甘甜。 他的喉结滚了滚,发现自己竟然前所未有的渴。 就像是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终于见到了能够救命的水源,于是不顾一切的想要喝进嘴里。 负责人鬼使神差的举起水杯。 热水刚一滑进喉咙,他就觉得整个腹部暖洋洋的,连刚刚还疼得人承受不住的胃部,也像是被安抚下来的猫咪,疼痛一扫而空。 负责人仰躺在沙发上,舒服的喟叹出声。 忽然间,就像是所有令他烦心的事情都离他远去,那些堆积得令他焦头烂额的工作,那些需要他去解决沟通的琐事,统统被抛到了一边。 一切会令他不快的记忆,都慢慢从脑海中被抹去。 连带着身体上的疼痛都消失了。 官方负责人觉得在这一刻,自己像是回到十几岁,身体轻盈得仿佛能飞起来。 见负责人脸上挂着笑意,老板娘也热情的笑着道:“是吧,喝热水就能缓解一下。” “正好我之前刚烧了一壶水,还没等喝呢,我家那口子就突然发疯,要不是回来取织物给你们,我都想不起来热水这回事。” 边说着,老板娘边又给负责人倒了一杯。 负责人这次没有拒绝。 连着倒了几杯水,负责人就喝了几杯,最后他都不好意思的让老板娘把壶就放在一旁,自己来倒。 恰好这时,去帮负责人取止疼药的人也回来了。 他急急的一跨进门,本来担心负责人会不会疼昏过去,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就是负责人带着轻松笑意的样子。 像是刚刚的疼痛已经统统离负责人远去,他看上去和一贯从容指挥的模样一样。 工作人员惊奇的问:“负责人,您还疼吗?看您这样子,好像好了不少?” 负责人也笑着道:“看来喝热水还真能缓解胃疼。” 他心中其实也疑惑,明明前一刻自己还疼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手掏进肚子里,将整个胃扯出来。怎么一喝上热水,就突然不疼了呢? 就算热水能够缓解胃疼,也不应该这样比特效药还立竿见影才对。 负责人还记得,上午的时候,燕时洵可是才提醒过他这个胃,让他好好注意。 他不认为以燕时洵的性格,小病小痛也会被对方放在心上,更多的可能,是更加严重的疾病。 能被燕时洵看在眼里的病,会因为一杯热水就消散吗? 负责人隐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但偏偏那一闪而过的疑惑就像是滑不留手的鱼,倏而逃离了脑海,连带着刚刚的印象也越来越淡。 他茫然的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在话出口之前,他想要说的东西就已经被他遗忘。 官方负责人觉得身心都轻盈了起来,于是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 他忽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之前那些说要来长寿村定居的人了。 就连山外的民宿都这么舒服,那山中的日子该是多美妙啊……要不是他还有工作,真想就这么留在这里,一直不离开。 工作……? 官方负责人的大脑慢了半拍,才恍然想起来,哦对了,他还要等海云观的道长们过来汇合,然后一起进山去长寿村来着。 几十年来工作勤恳的负责人,第一次觉得工作如此劳累。 要不是隐隐约约记得燕时洵之前对他胃病的嘱咐,让燕时洵这个名字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中,他真的想要彻底忘掉所有烦心的一切,就这么懒洋洋的守着寒冷冬日里的火炉,就这么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老板娘也热情的招呼着来给负责人送药的人,为他递上了一杯水,说天气冷,刚好有之前烧的水,赶快喝一口暖暖身体。 那人赶忙道谢,从老板娘手中接过水杯。 而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放在火炉不远处的水桶,盖子没有拧紧,原本满满一桶的水已经下去了很多。 正是汉子从山里挑出来的水。 …… 长寿村内,柳名带着燕时洵两人往村长家走,一路都笑呵呵的,一副兴奋的模样。 而在路途中,燕时洵发现,在向村长家走的,不仅是他们。 还有很多做村民打扮的人。 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和柳名差不多,不过,其中一部分笑得开心,一部分却表情麻木,像是已经对周围的事物失去了感知,对未来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如此强烈的对比,引起了燕时洵的注意力。 柳名不在意的解释道:“明天不就要举行祭典了吗?他们都是要来为明天做准备的。” 那些人从村子里的各个方向走出来,从四面八方汇聚向山脚下村长的家。 他们彼此间没有交谈,也没有发出声音。 唯有被他们提在手里的一盏盏蒙着白纸的灯笼,点亮了天色逐渐黑下去的村子,却没有添上任何温度和人气。 一盏盏白灯和无声的人们,乍一看,就像是送灵一样。 南天害怕的靠近了燕时洵,抓紧他的衣袖,大气不敢出。 燕时洵的目光却不动声色的向下看,落到那些人的脚下。 然后他就发现—— 在灯光的照亮下,所有人都没有影子。 不过,其中有些人走路时踮着脚后跟,所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显得姿势诡异。 有些人虽然脚落在地面上,但却不像是大多数人走路时会有上下起伏。他们就像是在做平移运动一样,连脑袋的高度都没有半分变化。 燕时洵心中一惊,垂在身侧的手指顺势掐算。 但卦象却像是受到了严重的干扰,如同磁场不稳定的罗盘,指南针在几个方向之间来回迅速转动,却始终指不出正确的方向。 卦象先是告诉他,这些人全部已经死了。 但下一秒,卦象自己推翻了自己,只留给燕时洵一个空白的答案。 燕时洵眉头紧皱,再次掐算。 这一次,卦象却告诉他,其中有些人已经死了,有些人却还活着。 比如那些踮着脚走路的人。 但是燕时洵却觉得这样的卦象,简直荒谬。 怎么可能呢! 这些踮着脚走路的人,燕时洵一眼看过去,就觉得他们是被鬼魂附身了。 因为鬼魂习惯于脚不落地飘着走,所以,即便他们进入到了身躯里,一时还是会保留这样的习惯,脚后跟不落地。 可偏偏,卦象却说这些人还活着。 燕时洵心中不解,对于长寿村更加忌惮万分。 之前他在看到队长留下的布条时,因为上面残留了队长的一点血迹,所以他得以在没见过队长的情况下,就更加精准的起卦,想要卜算队长是否真的遇害。 而最后的结果,也一如他的猜测。 卦象显示,队长已经死亡,生机早就溃散干净,连魂魄都找不到在哪里。 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些人,卦象先是说他们都已经死了,他所看到的也先是他们满是黑气的脸。 然后再看去时,却令燕时洵惊愕。 这些人身上的生机之充沛,简直像是健康的年轻人。不,甚至远远超过正常人的限度。 柳名察觉到了燕时洵看向那些人的视线,他摇了摇头,得意的道:“这些人都是我们村的村民,客人在村里闲逛的时候,没有看到他们吗?” 随即,不等燕时洵说什么,柳名就自顾自的笑了出来:“没事,你们会熟悉起来的。毕竟……” “要一起生活很久,很久啊。” 南天被柳名说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他惊恐的看着柳名,觉得这个人越发诡异。 就连屏幕前的观众,都有些受不了。 不少人赶快搓了搓手臂和身上,觉得自己莫名发冷,鸡皮疙瘩一层层的起来。 [这人说话怎么怪里怪气的?比我那个阴阳怪气的极品亲戚还恶心。] [最起码亲戚不会突然变成鬼来害你……刚刚燕哥突然看向他的时候,镜头猛地打过去看到他的笑容,我真的以为看到鬼了。] [第一次知道,原来笑也能笑得这么渗人。明明之前还有太阳的时候,看这人也挺正常的啊,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你们看这个视频,不觉得冷吗?我家空调开到三十度我还是觉得冷,浑身打哆嗦的那种。] [少迷信,多穿点,还不行就看看窗户是不是没关。] [不不不,还真不是。我刚刚实在是被吓得不行,就把直播暂时关了,结果就不冷了。等再打开,我觉得脖子后面都发凉,好像有什么东西趴在我肩膀上。] [???别吓我啊!我今晚一个人睡在村里六层楼大房子,一个人,一个人啊!] [明天到底是什么祭祀啊?听着怎么这么邪乎呢,我好害怕呜呜呜,好想快进到明天。] 唯一不受干扰的,也就只有燕时洵了。 柳名说完之后,就一直在观察着两人的脸,他的眼睛在黑暗下折射着不远处灯笼的白光,显得如此诡异。 在看到南天一副害怕得鹌鹑一样的模样,柳名满意的点了点头,就像是表演被人捧了场的演员,连嘴边的笑容都被扯开了更大的弧度。 然而,当柳名转而看向燕时洵时,却被对方面无表情的冷意搞得一噎,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燕时洵的目光冷漠的扫过柳名,就又投向那些所谓的村民。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热情的性格,之前对柳名的礼貌和笑容,也都是因为想要从柳名口中得知些消息,不想在没有摸清底之前打草惊蛇。 不过,现在他很清楚,无论他是什么表现,柳名该说的都会说,不能说的一个字都不会说。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浪费时间在柳名身上? 燕时洵觉得,两人现在就已经是半撕破了脸的情况,既然如此,他也懒得理会柳名。 反正不管怎么样,村长都会如约出现,明天的祭典也会按时到来。 燕时洵冷漠的态度打击到了柳名,让他本来疯狂到扭曲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死死的用妒恨的眼神盯着燕时洵。 吓得南天默默绕着燕时洵转了一圈,换到了远离柳名的另一边,并且全程都警惕的没有让自己脱离燕时洵的触碰。 柳名却偏偏和燕时洵杠上了。 他就像是不死心的玩家,不看到猎物在狩猎场里被吓得惊慌失措,就不肯罢休。 只有成功在燕时洵脸上看到害怕的情绪,他才会觉得自己赢过了对方,然后才好再次居高临下的得意洋洋。 可惜,即便柳名说了一路嘴不停,甚至将原本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出来,但在他眼不错珠的紧盯下,燕时洵却连眉毛都没再动一下。 反倒是南天,整个人都已经吓傻了,一副直愣愣被燕时洵拖着走的模样,连魂魄都不知道被吓到哪里去了。 眼看着前面就是村长家的小木楼,柳名恨恨的磨了磨牙,不甘心的闭了嘴。 燕时洵的眼眸中却浮现出了笑意。 倒是意外之喜。 原本嘴巴严实的柳名,却因为倔强的劲头上来了,不死心的一定想要看到燕时洵害怕的模样,所以吐露出了一些对燕时洵而言有用的信息。 比如,在那些前往村长家的村民里,他们虽然目的地相同,但承担的角色却不一样。 顺着柳名当时说话时看过去的视线,燕时洵确定了他所说的两类人是如何划分的。 那些没有踮脚走的村民,会在祭典中承担着苦力的角色。而另一半人,按照柳名的说法,就会得到幸福。 这种奇怪的分工让燕时洵心中疑惑。 不过,他在发现了柳名被挑战起来的心态之后,为了让柳名说出更多消息,就一直面无表情仿佛雕像,连话也没有再说过一句。 ——当然,就算问了,柳名也不会告诉他,反而会打草惊蛇。 因此,燕时洵只是一边细致观察着那些村民,一边将疑惑放在了心里。 村长家的小木楼已经在天黑之后点起了灯,将本就惨白的布幔映衬得更加冰冷没有温度。 在阴冷的山风中,从上而下垂地的帘布漫卷,风从门窗的缝隙中穿过,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如同哭泣。 整栋小木楼上下,每一扇窗户后面都亮着惨白的灯光,将人影映在窗户上。 包括那些燕时洵没能推开门的房间。 这些身影高矮胖瘦各异,但是仔细看去,却会发现它们从一开始就一动不动,仿佛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蜡像。 每一扇窗后面,都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的向下看着燕时洵。 乍一眼看去,整栋小木楼带来的压迫感令人心惊。 密密麻麻的眼睛仿佛形成了天罗地网,让猎物就算有所察觉,也无法飞出牢笼。 可是,狩猎者却没有想过。 ——要是,被它们当做猎物的人,从一开始就是“自投罗网”呢? 而小木楼的木门大开,一眼便能望穿整个客厅。 燕时洵抬起眼眸看去,随即眼神变得锋利了起来。 下午时他看到还空荡荡的墙壁,如此已经放上了黑色的牌位,密密麻麻的叠在白布下面,将正面墙壁都占满了。 而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客厅里,则整齐划一的放着棺木。 一具具棺木沉沉的互相挨着,将房间里的气压都压低了下来,四周的寒冷如有实质。 这些棺木的数量之多,却是一眼望不到头,连带着原本空间有限的客厅,都仿佛向后无限延伸。 就像是两面相对而立的镜子,反复倒映着对面镜子里倒映出的镜子里的场景,于是空间变得不可捉摸。 这让让燕时洵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棺木。 而准备这些数量棺木……又代表着多少数量的死人。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肺部都被空气中冷冽的空气灌满,鼻尖缭绕着若有若无的臭味。 又向前走了几步之后,燕时洵忽然发现,并不是所有棺材都合上了盖子。 放在最前方的那具棺材,盖子斜斜的放在上面,并没有严密的合上棺材。 在目光落在那具独特的棺材上之后,燕时洵的目光也因此看向了棺木旁边。 那扇被一层层粗重的锁链缠绕着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他所闻到的浓重腐臭味,就是从那扇门里传出来的。 而一道浑浊的黄水,从那房间里一直蔓延到棺木丛中,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个脚印,粘连着黑红的血液。 就像是……原本放在房间里的死尸,自己走进了棺材里。 燕时洵眯了眯眼眸。 南天更是在看清小木楼里的场景后,被彻底吓傻了,腿脚软得连站起来都费力。 如果不是燕时洵一直沉稳的撑着他的身躯,恐怕南天现在已经是瘫坐在地上的一团烂泥。 一道笑声从前面传来。 燕时洵循声望去,才发现在没有亮灯的小楼外面,竟然站着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人。 在老人主动笑出声之前,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燕时洵心中一惊,暗道了一声灯下黑。 老人却相似丝毫不觉得自己家的模样有多渗人,他咧开嘴,笑着用嘶哑的嗓音向燕时洵道:“欢迎客人,来长寿村做客,我是这个村的村长。” “想要健康长寿,无忧无虑吗?” 老人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听上去具有无与伦比的说服力,好像他所说的一切都会成真,他是真真切切的在关心你。 “在长寿村,你能得到你想要的所有安稳幸福的生活,再也不会有半点痛苦。” “就像你曾每年每月祈祷的那样,只是,神没有回应过你们,神早已关闭了大门,说人间无救。” 老人咧开嘴笑着,语调轻柔缓慢:“但是,长寿村可以。” “只要成为长寿村的村民,所有你所想要的一切,都会变得唾手可得。” 南天原本畏惧的面容变得木然,之前的害怕情绪在见到老人之后都一扫而空。 他真切的被老人所叙述的内容吸引住,甚至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构建着老人所描述的画面,觉得单是想象,都会让他觉得幸福。 就连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也都愣愣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由得屏息看向屏幕里的老人,被他所说的话而吸引住了。 健康,长寿……真的,能实现吗? 但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像是屏蔽了脑海中发出的警告,他们下意识的想要去追寻没有痛苦的幸福之地。 很多人嘴里喃喃着:“长寿,长寿……” 燕时洵看着南天一副被蛊惑的模样,眼眸冷了下来。 第214章 对于这个出现在小木楼前的老人,燕时洵的警惕瞬间就提升到最高。 无论是生人还是私人,只要靠近燕时洵,他本来就应该有所感应。即便是鬼怪有强弱之分,但他这么多年与鬼怪打交道养出的警惕性,也应该向他发出警告。 但是,这个自称村长的老人,却让燕时洵并没有这样的感受。 上一个与现在的情况有所相似的,就是不久前的妹妹阿玉。 不过,燕时洵心中很清楚,这两种情况不能相提并论。 一个是当时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村子上,所以没有注意到从身后出现的妹妹阿玉。一个却是他的的确确戒备着的小木楼,就在他的注视下,依旧没有发现眼前的老人。 这位村长……危险。 燕时洵眸光沉沉,不经意般抓住身边南天的手臂,借由着身形的遮挡,迅速在他手臂上画下安神符咒。 南天眨了眨眼,眼里还带着懵懂的雾气,转头看向燕时洵,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燕时洵挂上营业性的笑容,向村长道:“我们朋友二人不小心在山中迷路,全靠着长寿村的热情好客,才有暂时落脚的地方。” “不过,这样隆重的祭典,我们在别的地方从未见过,不知道村长可否为我们介绍一二。” 村长掀了掀耷拉下来的眼皮,似笑非笑的看着燕时洵。 “冬至祭,当然是……向我们长寿村的神,乞求健康与平安,保证从此以后的幸福。” 村长的声音嘶哑,夹杂着的笑意让他的话语听起来更为奇异,像是居高临下的怜悯和施舍。 “虽然你们来得奇怪不守规矩,但既然明天是最后的冬至祭,想必师公也愿意看到场面热闹,你们就留下来,在旁观看吧。” 村长的脸上,是奇异的仁慈:“长寿村的神,也会庇护于你们。” 话音落下,燕时洵敏锐的发现,在他身边逐渐聚集起来的村民们,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粗犷,像是野兽一样“呼嗬”着大口大口喘息。 就连一直笑得诡异的柳名,眼睛里都染上了狂热,看着村长的眼神像是在看着神,好像透过村长,他就看到了一切将要获得的幸福。 最令燕时洵头疼的,是他身边的南天。 这家伙简直像是中了蛊一样的表现。 明明南天刚刚才在安神符咒的作用下,恢复了神智和平静,但一旦村长开口,南天就重新变得眼神迷离,甚至还想要从燕时洵身边向村长走去。 好在燕时洵眼疾手快,在南天刚有动作的时候,借着身形的转换,直接一手肘击打在了南天的腹部上,让他猝不及防之下因为疼痛而没有站稳,摔向了地面。 然后,燕时洵做出惊讶的表情,一手捞着南天的腰,却没有将他拽起来,而是借势一起向地面摔去。 在这个过程中,燕时洵飞快的将怀里姐姐给的那个织物,塞进了南天的怀里。 在村长死亡一般的注视下,燕时洵就像是刚刚什么多余的事情都没有一样,甚至还心态稳定的演出了一把对朋友的关心。 “你是太高兴了吗?怎么都没站稳?赶快起来,不然村长要笑话我们了。” 燕时洵泰然自若的将南天一把拽了起来,还很贴心的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南天一哆嗦,仰视着燕时洵的目光也渐渐清明了起来。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泛起惊惧,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但燕时洵却只是闭了下眼眸。 南天立刻领会到了燕时洵的意识,闭了嘴什么都不说,任由燕时洵将他拽起来站好。 而这个时候,原本停留在小木楼外的村民们,都重新迈开脚步,越过燕时洵两人,向小木楼走去。 他们手里提着的惨白灯笼,在如同灵堂一般的小木楼布置下,像是前来为死者送葬的光亮,漂浮在黑暗之中,最终汇聚成光点的河流,涌向村长。 村长背着手站在小木楼前,在一片白色的河流中,与燕时洵遥遥相望。 燕时洵的俊容上还带着虚假的笑意,眼眸早已冷透,毫无退缩的与村长对视。 半晌,村长先后退了一步,抬手做出邀请的手势,侧身让开通往小木楼的道路。 “那么客人。” 村长死死盯着燕时洵,笑着道:“欢迎你,来参加长寿村有史以来最盛大的祭典。” “这也将是……最后的祭典。”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笑意不达眼底:“我已经期盼很久了,就请开始吧。” 他迈开长腿,丝毫没有惧色的向着村长的方向走去。 然后,就在燕时洵与村长擦身而过,踏上小木楼台阶的一瞬间,他忽然察觉到耳边仿佛有水滴落下的声音。 “滴,答……” 像是凝聚在指尖的血滴,最终承受不住重量,沉沉的向下坠去。 在黑暗中,摔得四分五裂。 燕时洵的眼眸微微睁大,他侧过身去,缓缓向村长的方向望去。 却只看到村长嘴角无限扩大的笑容,一直咧开到耳根,面容一分为二般骇人。 村长的整张脸都迅速干涸蜕皮,裂纹沿着皮肤的纹路迅速向上爬升,殷红的血液顺着纹路流淌下来,瞬间就将他的脸淹没,血肉模糊。 在村长咧开到极致的嘴巴深处,有一颗只剩下眼白的眼珠。 那眼珠转了转,忽然间,瞳仁从后方重新扭转过来,盯住了就在村长身前不远处的燕时洵。 那眼珠见到燕时洵时,先是惊骇,随即似乎是笑了一下。 然后,一只手臂,猛然从村长的喉咙中向外伸出来。 “噗呲!” 带着血水和粘液,手臂从村长大张着的嘴巴里伸了出来。 燕时洵强制让自己的心跳恢复到正常的程度上,他想要迈开腿走近村长,但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就定在原地,不能移动。 像是他的四肢都背叛了他的意志,不再听从他的指挥,而是有更高的存在取代了他的魂魄,控制了他的身体。 燕时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村长的整个头颅向后折去,像是被掰成了两半的血馒头。 那伸出来的手臂微微弹动了下手指,似乎是在确认它的灵活性。 随即,手臂弯折向下,手掌按住村长的胸膛,将自己努力向前拉去。 似乎还有很大一部分依旧在村长的皮囊之下,而手臂正在竭力将自己从这副衰老的皮囊中脱离出来。 先是手臂,然后是肩膀,胸膛,大腿…… 一整具完整的人形,逐渐脱离开村长出现,双脚稳稳的落在地面上。 在这个极近的距离下,燕时洵甚至能够看清那具身躯上鲜红的皮肤,每一道血管的鼓动都如此鲜明有力,却像是皮肤失去了原有的作用,让下面的血肉直接暴露在空气中。 连带着分屏前的观众们,都因此而看清了这惊悚一幕。 [卧槽卧槽卧槽啊啊啊!!!人嘴里为什么能有人啊!!] [这特么的是啥呀!!!我懵了啊,妈妈救命我要回家,我不玩了呜呜呜。] [呕,我要吐了,san值狂掉。] [恍恍惚惚,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我真的还活着而不是在什么地狱吗?我做错了什么要让我看这个啊啊啊啊!!!] [要疯了,头皮发麻。] [我本来在加班困得要死,现在直接吓清醒了,这玩意儿也太阴间了!] 就连视频平台都紧急收到了舆论小组的联络,立刻将原本高清的影像大幅度下调分辨率,让血糊糊的诡异场景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像素倒退三十年。 但即便如此,很多人仍旧心脏砰砰直跳。 在这样的场景下,还能保持镇静的,也唯有燕时洵一人。 最后从村长嘴巴里露出来的,是对方的头颅。 在对方彻底显露在空气中之后,原本村长的皮囊迅速干瘪了下去,落在地面上变成了一整张人皮,摊在四散开来的血肉中。 就仿佛燕时洵曾在下游长寿村见过的那些腐尸。 它们无法被彻底杀死,只是会变成一团人皮,然后再次裹着血肉出现。 不过,与燕时洵本来的猜测不同,这具从村长皮囊下拔出来的人形,并不狰狞。 相反,对方看起来极为亲切,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燕时洵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原本鲜红的手臂上,从指尖开始一点点长好人皮,变成正常人的模样。 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恐怕不会相信这人在几秒钟之前,刚从另一具皮囊下脱离出来,并且浑身血肉如同没有皮肤。 甚至是现在,但凡燕时洵没有那么相信自己,稍微动摇一点,他都会忘记刚刚看到的一切,相信现在自己所见到的形象。 对方看上去是一名六十岁左右的男性,满头银白色的发丝被整齐的束在脑后,披散在后背上。 他微微笑着,儒雅而有教养,眼眸温和包容,像是无论世人犯下何等错误,他都不会责怪,只会包容接纳。 燕时洵还注意到,对方身上所穿的服饰虽然充斥着民俗的元素,却与村人和村长的打扮并不相同,反倒更加接近他在很多年前随李乘云一起到偏南地区时,见到的一类人的穿着。 ——师公。 就像是大多数人会将道士和驱鬼者尊称为大师一样,负责村里族里一应生死祭祀的通灵者,也会被村人尊称为师公师婆。 至于偏南地区,这些地处偏僻深山中的师公师婆,除了主持祭祀等重要事务之外,其实还承担着村里医生的角色,村人若是生病,就会来找师公师婆。 而有些文化中,师公也会很多偏门的术法,或是会巫蛊之术……比起山外常常是专精一道的驱鬼者,师公师婆更加全能。 没有人知道他们过去有什么样的传承和奇遇,也就没人知道师公师婆到底身怀几项技能。 也因此,道长大师们最头疼的,就是与师公师婆碰上。 即便是李乘云,在偏南地区时的行事都要更加谨慎。 多年前,小燕时洵在看着那个村子里浑身蛊虫的女孩时,李乘云曾温声告诉他,不要看表面,对于这些狡猾的对手,更多是要从任何诡异的细节里,找出真相。 不过,那时李乘云同样也告诉他:‘小洵,若是你单独遇到了师公师婆,不要赌。只要你觉得自己赢不了……就快离开。’ 燕时洵在对面师公的温和笑意中微微恍神,但眼神立刻重新坚定下来。 师父,我为什么要离开?这正是我所追查的才对。 在看到燕时洵的反应时,师公有些惊讶,随即温和的笑道:“看来,你知道我是谁。” “这样也好,我也就不必再苦恼于该如何介绍自己。” 师公双手交叉置于腹前,一袭长及地面的袍子如水光波动潋滟,将他衬得更加仙风道骨,看不出半点阴暗诡异,只剩下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亲切高华。 “客人自远方来,虽然这在我的意料之外,让我有些惊讶。不过也可以算作意外之喜。” 师公的目光温和的移向一旁,眼神中带着些许怀念:“我还以为,此生都无法见到那孩子,只能等我走出南溟山之后,才能再去寻找那孩子。却没想到,他自己回来了。” “真好。” 师公笑道:“谁都没有离开南村。” 南村! 燕时洵心中一震。 那不就是南天的老家? 难不成,师公说的孩子是南天? 燕时洵记起,南天告诉他说,自己在梦里梦见阿婆让小南天永远不要再回来,永远不要靠近南溟山。 难道,南阿婆在防备的,就是师公找到南天? 可,南天身上到底有什么? 燕时洵咬紧牙关,强硬逼迫自己无法动弹的身躯转头,往身边看去。 结果这一眼之下,他心都凉了。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南天,消失不见了。 燕时洵赶紧在有限的视野内转动视线,搜寻着南天的身影。 他很快找到了南天。 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两盏惨白的灯笼一摇,一晃。 两个村人僵硬着面孔,一左一右的架着南天,将他往远处带去。 如果按照原本的情况,南天应该会被村长蛊惑,然后自发的在村人的引导下离开。 可是有了燕时洵刚刚几次叠加的安神符咒,让南天硬是从浑浑噩噩中突破了出来,恢复了自主意识。 南天惊慌挣扎着,不断开开合合的嘴巴看起来是在呼喊着“燕哥”,想要让燕时洵救他。 但是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村民的铜臂铁骨一样的钳制,只能不断拼命扭过身来看向燕时洵的方向,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越离越远。 燕时洵想要冲过去救回来南天,但他尝试了几次,马丁靴却像是用强力胶水粘在了原地一样,根本迈不开步子。 无论他如何咬紧牙关用力,四肢却根本不听他的使唤,纹丝不动。 师公静静看着燕时洵的挣扎,面容上始终带着从容的笑意,高高在上的轻蔑隐藏在他苍老却明亮的眼睛中。 半晌,他抬腿走过去,长袍从地面上划过,如水波流淌。 “何必挣扎呢?” 师公叹息,怜悯的看向燕时洵:“你在抗拒的,只是一个你虽然不了解,却是真正完美的世界。如果有所了解,就会发现你现在的挣扎,有多么愚昧可笑。” “客人,且在一旁等候。” 师公微笑,轻轻躬身向燕时洵行下一礼:“等你再次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将会变成如何完美的模样。” “人们不再有生离死别,魂魄不再有痛苦,所有的祈祷都会被回应,每一天,都是幸福快乐的。” 师公笑容慈悲,轻笑着与燕时洵擦身而过,步伐沉稳从容,走向南天离去的方向。 燕时洵拼命扭过头向后看去,却只看到他周围原本应该是村里的景象,全都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没有小木楼,也没有灯光。 只有一盏盏被村人提在手中的惨白灯笼,照亮了一片空间。 村人们面容僵硬,像是蜡像一般,机械的走向最前方的灵堂。 白色的帘幔飞舞,在黑暗中烈烈作响。 一个个牌位前,白色的蜡烛“呼!”的被风点燃,疯狂晃动着的光影将牌位一个个点亮。 而在牌位前面,供奉的祭品也已经摆得满满当当。 燕时洵定神看去,竟然发现那是什么祭品,分明就是一具具已经白骨化的骸骨! 这些骨骼被折叠到一处,像是被精心排盘上桌的乳猪。 在交叉着摆放的骨骼上,稳稳的放着头骨。 那黝黑的眼窝空洞洞的看着燕时洵,鲜血忽然顺着眼窝涌了出来,顺着骨骼和盘子向下流淌,将下面的白布染得鲜红。 触目惊心。 但燕时洵记得很清楚,在他踏上小木楼之前,他在外面看到的小木楼里面的情形,并非如此。 也同样没有这些骷髅当做祭品。 不过,借着白色火烛的光亮,倒是让燕时洵看清了那些牌位上的名字。 柳名的名字,赫然在列。 不仅如此,还有很多让燕时洵感到熟悉的名字。 徒步队队长的,队长写下的队员们的名字,村里小木楼中零星留下的名字,在网络上有消息的宣布要在长寿村隐居的人的名字…… 那些人,此时都变成了此时供奉在灵前的牌位,密密麻麻,向无限深处延伸。 在燕时洵眼睁睁的注视下,师公在那具没有合上棺盖的棺木前站定。 他伸出手平伸到棺木上方,微微阖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念起符咒。 菊花摇曳着从棺木盖子上曼妙长出,随着阴冷的风微微摇晃,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黄色的菊花在黑暗中似乎散发着莹莹光亮,几片花瓣轻轻落下,悠然飘散在棺材下方。 而此时,燕时洵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起,棺材下面竟然已经不再是小木楼的地板,而是变成了一片河水。 黄色的花瓣在河水中晃动,涟漪一圈圈散开,美得诡异。 然后,燕时洵眼睁睁的看着,原本被村民钳制着的南天,竟然被他们强硬拉着推向棺材。 南天一脸惊慌,拼命的想要回头看向燕时洵的方向,大张着的嘴巴做出“燕哥救我!”的唇形。 而站在棺木旁边的师公,微笑着张开嘴,向南天说着什么。 南天重重愣住了,看向师公的目光带着怔愣的茫然和回忆。 燕时洵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像是遗留在了原地,一道看不见的障碍隔绝了那边一切声音。 就像是单面镜一样,他看得见,却听不到。 不过,从师公的口形里,燕时洵还是模糊判断出了师公说的话。 师公问南天:还记得我吗,孩子,我是你们的神。是你阿婆的宿敌,也是你阿婆和你的村子,一手供奉起来的神。现在,我找到你了,所以也是时候了。 南天在短暂的愣神后更加拼命的嘶吼着,连眼圈都变得赤红。 他在诘问:我阿婆呢?是不是你对我阿婆做了什么?是不是你杀了她! 两人间的对话让燕时洵忽然反应过来,从一开始,南天就不是因为意外才出现在长寿村的。 南天是故意被带来这里的,为了师公那个所谓“人间幸福”的目的。 而恐怕,南阿婆早在很多年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才会叮嘱南天,让他不要靠近南溟山,不要回到村子里来。 南天这些年想要回到南溟山却屡屡失败,恐怕也是因为南阿婆做了什么,才会让南天无论怎么都找不到回到老家的路。 可是,南阿婆唯独没有料到一件事。 ——南天参加了张无病的综艺节目,而张无病带着所有人,走进了南溟山下游的长寿村。 也就,走进了南溟山的视线范围内。 南天在梦中梦到阿婆的同时,南阿婆也意识到了南天已经进入了南溟山,所以才会在梦里推着南天让他快走,帮他拦住了身边的魂魄,在阴阳混乱的三岔路口中,硬生生为南天找到了一条回去的生路。 可惜,也许是南阿婆的力量太弱,或是别的原因,南天并没有离开南溟山或是回到下游的长寿村,而是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了上游的长寿村。 这也让燕时洵最开始的疑惑迎刃而解。 南阿婆与长寿村有关联,长寿村与几十年前南村的全村死亡,甚至南溟山曾经的惨状,都息息相关。 甚至,当年南阿婆想要带领着残余的村人进入山中应对的“神”,可能就是这位师公。 也正因为此,所以燕时洵才会不清楚南天进入长寿村的途径。 ——因为南天根本不是自主进来的,从根源上就与所有人都不同。 南天……是师公所需要的重要祭品。 燕时洵心中豁然开朗,之前的疑惑都变成了一块块思维碎片,拼凑出了原本的真相。 他死死的盯着师公和南天,咬紧后槽牙想要从原地离开,然而即便他用力到修长的脖颈上青筋迸起,却依旧无法移动半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的发生。 师公半垂下眼睛,面容带着慈爱与平和。 一如摆在神台上的雕像,高高在上的俯视人间。 就好像南天所有的愤怒和悲伤,都不过是稚童的玩闹,而他包容这所有的一切。 这份慈爱……却让燕时洵感到心惊。 他简直觉得自己整颗心脏都冒着冷气,找不到一丝温暖。 村民们面对南天的崩溃和嘶吼,没有丝毫动容。 他们一个抬起南天的脚,一个按住南天的头,合力将南天举了起来,扔向棺材里。 “砰!” 南天被扔进了棺材里。 他伸出手,拼命的扒住棺材的边沿想要向外爬去。 但是村民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重新扔回到棺材里。 一次又一次。 南天所有的挣扎都如蚍蜉撼树,根本拼不过村民,最后筋疲力尽,手掌只能虚虚的搭在棺沿上,似乎想要恳求村民不要这样对待他。 然而,村民只是木着脸,毫不留情将沉重的棺材盖推过来。 合上了棺材。 再也看不见南天的身影。 而那些生长在棺材上的黄色菊花,开放得越发娇艳,像是吸饱了养分,身姿艳丽得渗人。 燕时洵眼看着这一切,却连一步都无法上前。 黑暗如水一般从后方袭来,没过燕时洵的脚腕,结实的大腿,然后是腹部,最后没过鼻腔和头顶。 就连那些惨白的灯笼,都变得模糊,如同是为他来送葬。 而原本摔在地上的村长的人皮,竟然在吸饱了水分之后,重新膨胀起来。 人皮裹挟着散落的血肉,像是商店门口的充气人偶,很快就重新站了起来,变回了最开始燕时洵见过的村长模样,没有半分不同。 就好像从嘴巴里吐出一整个人这件事,对村长而言已经习以为常,丝毫不受其影响。 村长阴恻恻的看了燕时洵一眼,然后背着手向后走去,渐行渐远。 在他身边,村民们逆向而行,在没顶的河水中依旧行动自如。 就好像…… 他们本身,就一直都在水中。 而在溺亡一般的窒息中,燕时洵的眼眸依旧雪亮锋利。 他想起来,南天曾经说过,在南村的习俗中,黄色代表的是祝福。 而之前无论是在上游还是下游的长寿村,他所见到的都是黄白并立的菊花,唯独这里的,是单纯的黄色。 不是祝愿安息。 而是,祝福获得新生。 溺水的痛苦和冰冷迅速夺走燕时洵的体力,恍然中,他看到师公转过头来,向他慈悲微笑。 而燕时洵最后一个念头,是—— 啊……幸好,姐姐给他的那个保命织物,他及时塞到了南天怀里。 这样,就算自己一时看不到南天,南天应该也不会出事。 然后,燕时洵被黑暗彻底吞没,重重阖上了眼眸,失去知觉。 然而在南天眼里,一切却并非如此。 从踏上小木楼台阶的第一步开始,燕时洵就猛地停顿在了原地,神情冰冷肃杀,像是看到了值得令他严阵以待的事情。 南天担忧的看了看周围的棺材,恐惧到浑身发抖,不自觉的靠近燕时洵,想要让燕时洵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他又应该做什么。 然而,燕时洵毫无反应。 就像是被魇住了一样。 村长就站在旁边“嗬嗬”的笑着,看向两人的眼神都带着阴毒和快意。 南天摇了摇燕时洵的手臂,想要让他赶紧回过神。可是,燕时洵却挣开了他,独自一人一步步踏上了小木楼的台阶,直直的走向那具被陈列在前方的棺材。 而在旁边那扇打开了的房间里,一道身影缓慢出现。 南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最开始看去时,那道身影是婴孩的模样,随后是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然后的衰老刻薄的妇人,老实巴交的村民,贼眉鼠眼的年轻人,背着登山包的旅者,面色蜡黄命不久矣的病患…… 短短瞬息,竟然有上百种不同的形象闪现。 南天惊呆了。 他一时也不顾上去追燕时洵,赶紧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重新看去。 结果站在那里的,分明是一位穿着长及地面的民俗长袍的老人。 他身上银白色的长袍闪耀着漂亮的光泽,像是月华落在了身上织做衣裳,波光潋滟。 而他一头长发都已经变成银白,整齐的披散在身后。 老人的形象让南天一时间愣住了,他忽然觉得,就算是衰老也能如此优雅气质。 光是老人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气度非凡。 而老人温和慈祥的面容,更是让人情不自禁的心生好感。 可是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却让南天大骇。 ——那老人,竟然引导着燕时洵走进了棺材里,然后伸手去合上了棺材盖子。 “燕哥!” 南天一时顾不上去赞叹老人的气质,目眦欲裂的几步冲上去,想要把燕时洵拽回来。 但村长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客人,要去哪?祭典可快要开始了。” 随着村长的声音落下,一具具腐尸竟然从小木楼的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们有的被水泡发了一样肿胀惨白,有的却像是被风干的腊肉,已经变成焦褐色的皮肉紧紧的扒在骨架上,将整具骨骼清晰的显露出来。 而这些尸体,竟然赤红着眼睛,晃晃悠悠的向南天走来。 南天心中一惊,不等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就看到更多的腐尸从四面八方向他汇聚而来。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然后就发现,自己和燕时洵已经被这些腐尸彻底隔离开来。 紧接着,“啪!”的一声,整栋小木楼的灯光都瞬间熄灭。 身边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笼罩。 山中没有灯光,就连月亮也远在山峰之外。 群山之间,没有一丝温暖的光亮。 唯一亮着的,只有被村民们提在手里的惨白灯笼。 然而,白纸糊就的灯笼微微转动,南天却看到那上面写着的,分明是一个恭贺的“恭”字。 像是在庆祝着盛大的祭典。 一双双赤红着的眼睛反射着惨白的光芒,在黑暗中上下漂浮着,向南天逐渐收紧靠拢。 南天心脏颤抖得厉害。 没有燕时洵在身边,旷野和黑暗的不安感又勾起了他童年的阴影,极度的恐惧和紧张之下,他连肌肉都紧绷到抽搐,几乎无法挪动。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小腿的疼痛。 南天暗道一声这是抽筋了,完了,恐怕跑不快。 心中绝望。 但是恐惧到一定程度,甚至在南天都能感受到腐尸的指甲马上就要触碰到自己的时候,他却忽然间觉得自己胸口传来一阵暖意,热得像是太阳落进了他的胸膛。 南天疑惑的抬手按了按,只摸到一个凸起。 然后他才恍然想起来,之前燕哥好像在他摔倒的时候,趁势往他怀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恐怕就是这个东西在试图救自己一命。 南天心中焦急,暗道燕哥怎么把这东西留给他了,明明现在看起来,是被封进了棺材里的燕哥更加危急才对。 但是现在即便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南天只能告诉自己,不能让燕哥白白把这东西给自己保命,他不能辜负燕哥。 燕时洵的名字就像是一种力量,让南天忽然生出勇气。 他一把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腐尸,扭头就往小木楼外面跑去。 南天能够感觉到在自己身边的黑暗中,不断有手臂和指尖在触碰着他,试图将他拦下。 但是他就像是发狂的牛犊,一路狂奔丝毫不敢停下。 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肺部炸裂一般的疼痛。 但是南天咬紧了牙关,将自己喉咙间浮上来的血腥气强行咽了下去,依旧埋头向前奔跑。 他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不能,不能成为燕哥的拖累! 既然燕哥把生的希望交给了他,那他现在只有拼命奔跑,跑到安全的地方去,才算是不辜负燕哥。 然而,一只腐烂的手臂,却忽然从斜里伸出来,在黑暗中死死攥住了南天的脚腕。 猝不及防之下,南天重重摔在了地面上,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血腥气直往喉头里涌。 南天觉得自己的头可能是磕在了什么尖锐物体上,疼得他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倒抽着凉气,克制不住痛苦低呼着抬起头。 而这一眼,却让他看清了自己刚刚砸中的是什么。 一颗骷髅头。 那骷髅上面空洞的眼窝正对着自己,像是在嘲笑他的无用功。 而一点血迹染在骷髅上面,顺着颅骨缝隙缓慢流淌下来。 南天恍惚着抬起手,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 果然摸到了一手的温热,鼻尖也嗅到了血腥气。 不知终点的剧烈奔跑,和丝毫没有收力的重击,让南天的神智开始恍惚不清。 在看到自己一手的血迹时,他竟然只是在心中感叹,啊……原来自己真的受伤了啊。 在一片模糊中,南天唯一还记得的,就是燕时洵将保命之物交给他的事。 求生也因为燕时洵的舍生,变成了南天必须完成的执念。 南天的十根手指死死的扣进眼前的泥地里,拼命的想要爬起来。 可是,十根手指在泥地上留下十道深深的沟壑,也露出了下面埋藏的东西。 竟然……是一具惨白的骸骨。 南天感受着自己手指下的阴冷触感,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 他竟然觉得,这骸骨好像在冲着他笑,牙颌骨开开合合,仿佛在对他说:我就是你。 ——看看我,我就是你的下场。 骸骨说,我是你必将抵达的死亡,迟来了几十年的结局。 南村,一个都逃不了。 而在这时,拽着南天脚腕的腐烂手臂上传来阴冷的触感,阴森凉意开始顺着他的经脉游走,冻得他连牙关都在不由自主的发颤,于是四肢都开始变得不灵活。 而一双接一双的手臂爬上来,拽住了南天的脚腕,小腿,腰…… 如果南天现在回身看看,就会发现一具具腐尸累加在他的身上,将他死死的压住,不让他再往前攀爬半分。 南天甚至用力到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他能够感受得到自己的牙龈和舌头都在出血,血腥味充斥着他的口腔。 他像是濒死的小兽,仰头发出最后的哀鸣嘶吼。 结果当南天仰起头时,却重重愣住了。 他竟然……看到了自己的阿婆。 阿婆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低下头,慈祥的冲他道:“我们天天,终于回家啦。” 阿婆伸出手,似乎想要将南天从地面上拉起来:“跟阿婆走吧,天天,从今以后,阿婆再也不离开天天,我们祖孙两个,幸福快乐的生活。” 南天恍惚的呢喃:“阿婆……” 阿婆慈祥的应着:“嗯,阿婆来接天天了。” 就像是被迫长大的孩童,虽然已经可以独挡一面,独自面对一切风霜,行走了千里万里,也咬紧了牙关从不喊痛。 但是,在看到慈爱长辈的那一刻,坚强的心理防线瞬间全线垮塌,委屈的泪水涌上眼眶,想要投进长辈怀里,向长辈诉说自己的一切苦痛。 就好像,还是多年前,会扑进长辈怀里撒娇的稚童。 南天猛然松懈下了所有提防,紧绷的肌肉放松,他轻轻伸出了手,想要搭住阿婆向他伸来的手掌。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阿婆你怎么才来,他们都说你死了……” 话说到一半,南天忽然愣住了。 对啊,阿婆已经死了。那,自己眼前这个人,又是谁? 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胸口的那一团,烫得像一块火炭,几乎难以忍受。 南天恍然回神,看向前面阿婆的目光沉痛:“你不是我阿婆。” “我阿婆,已经死了。” 在南天话音落下的瞬间,阿婆原本慈祥的面目瞬间狰狞,整个人像是融化的岩浆一般迅速坍塌。 南天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即便他在那保命东西的提醒下,意识到眼前的只是假的阿婆,但是亲眼看着最喜欢的阿婆以这个形象溃散,仍旧让他恍然有种这是自己的阿婆在走向死亡的错觉,让他心痛万分。 然后南天就看到,取代阿婆形象出现的…… 竟然是村长。 村长咧开笑容,语调轻柔迟缓:“客人要去哪里?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该让客人。进棺材了。” 这一声就像是某种提示,让南天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也恢复了清明。 他骇然回头,却发现自己身上,竟然压着一具沉重的棺材。 南天惊呼着想要挣扎出来,但他的腰部以下却被棺材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他抬起头,就见不仅自己这里是棺材。 他身旁的,竟然是一具接一具,密密麻麻的棺材。 南天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于棺材群之中! 就像是他最开始和燕时洵在小木楼外面,看到小木楼大厅里摆着的那一具具望不到尽头的棺材。 这让南天骇然。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以为的狂奔,真的是在向着小木楼外面狂奔吗? 还是……什么东西遮蔽了他的视线,让他以为的逃跑,变成了自投罗网。 南天心头涌上一阵绝望,觉得自己愧对于燕时洵的期望。 但是他很快发现了旁边的异响。 那些提着白灯笼的村民,其中一部分人的灯笼,竟然猛然被山风吹熄。 然后,一具具棺材发出了沉重的“吱嘎!”声。 那些灯笼熄灭的村民像是接受到了某种指令,眼神木然的走向棺材,迈开腿跨入其中。 竟然是自己淌进了棺材里! 南天大骇,下意识的想要去找燕时洵求助。 可是他发现,在最前头盖着燕时洵的那具棺材上,竟然颤巍巍的生长出白色的菊花。 迎风摇曳。 白色菊花的含义…… 是安息。 第215章 因为偏南地区与滨海市有一段距离,再加上出发的晚,所以即便海云观的道长们紧赶慢赶,还是比救援队要慢上许多。 王道长远远的看到山外民宿区的灯光,就不满的嘀咕着:“要不是怕监院找我,真想学宋一道长,直接飞奔过来。” 旁边的马道长笑了:“得了,宋道长那套,也只在市区内堵车的时候快。飞机不好吗?” 因为之前官方负责人已经联系过马道长,告诉了他民宿区的情况,幸存者都已经被救下,重伤者也及时送往最近的市区医院接受治疗。 所以,道长们在焦急之余,也稍稍安定了心。 “幸好这次有燕师弟在,不然我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 王道长苦笑:“要说马道长你的心结是野狼峰,那南溟山……就是我的拦路虎。”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王道长依旧无法忘记,当年在南溟山旁边的村子里,他见到的满村死尸的惨状,还有幸存下来的村民视死如归奔赴山中的神情。 当时为首的那位阿婆,更是神情肃杀。 就仿佛,她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怎样的存在,却依旧有着足以弑神的勇气。 王道长不知道村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但阿婆出于善意救了他,将他推离了南村。 却也从此成为了他的心障。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次,自己没能保护任何人。 他临阵脱逃了。 所以,这一次从监院那里得知节目组出事与南溟山有关,王道长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必须走这一趟。 既然这注定是他的道场,那他怎么能退缩? 王道长看着不远处的灯火和任由,眼神坚定。 道长们进入民宿区的时候,立刻就有救援队员迎了上来,边向他们详细说明情况,边把他们引向官方负责人所在的地方。 “等等。” 王道长忽然眼神一凝,注意力被旁边的阴影吸引过去。 其他人不明就里,就见王道长走到旁边民宿的墙角旁,蹲下身去仔细端详墙角已然败落的枯枝残花。 他伸出手去,小心的碾了碾已经枯萎的花瓣,发现这竟然是本应该开在秋天的菊花。 王道长抬起头,皱眉向四周望去,发现不仅只有这栋民宿建筑旁边有,其他的民宿也有。 全都是一片枯萎失去生机的模样。 但是忽然间,王道长眼神一闪。 他发现,在不远处的一间民宿外面,竟然盛开着黄白相间的菊花,正在迎风轻晃,并没有枯萎。 偏南地区这个季节……可不是菊花的花期。 王道长随口向旁边的人问道:“那是哪间民宿?” 工作人员顺着王道长指的方向看去,敬佩又了然的点点头:“道长真是厉害,竟然一眼就找到了。” 王道长皱眉看去,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工作人员没有注意到王道长的眼神,自顾自的道:“之前和道长说的那位唯一一位没怎么受伤的幸存者,就是这间民宿的老板娘,负责人他们也在那里。” 王道长闻言,神情凝重。 是巧合吗?唯一的幸存者,唯一没有枯萎的花朵。 当一众道长走进民宿的时候,第一眼,就都被坐在沙发上的官方负责人吸引去了注意力。 原因无他。 负责人的状态实在是太好了。 只要是和特殊部门打过交道的人,就都知道特殊部门日常有多忙,说一句连呼吸都要夹缝里抢时间都不为过。 而道长们平日里看到的官方负责人,也经常是皱着眉一副忙到分身乏术的模样,一眼就能分辨出的疲惫和空耗。 每时每刻都有处理不完的工作堆积在他的脑海里,让他根本放松不下来。 但是现在,官方负责人却在轻松的笑着,笑眯眯的模样像是没有什么能让他忧心的,眉眼都舒展了开来。 看到道长们的身影时,负责人还挥了挥手打招呼:“外面天冷,要不要喝点热水暖暖?” 王道长心中浮现出一丝怪异来。 负责人不是不知道南溟山的事,并且这一次,谁都担忧是否要迎来几十年前惨状的重现,每个人都提着心,监院和很多伤重未愈的道长在海云观急得彻夜难眠。 但怎么负责人,第一句话不是担忧南溟山的情况,反倒做这些无用的寒暄了? 不等王道长问出口,马道长就看着负责人惊奇道:“你的胃没事吗?” “你前几天不是一直胃不舒服吗?我还担心你来着。” 马道长上下打量了负责人一眼,道:“疼就说,千万别硬撑着,这么多年合作,我可太知道你那个倔脾气了。” 见道长们已经赶到汇合,救援队也可以前往山中一探长寿村究竟,负责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水杯站起身,笑着向道长们说道:“不用担心,我真没事。” 瞥见马道长狐疑的眼神,负责人为了证明自己,还专门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表示自己真的不疼。 和官方负责人合作这么多年,马道长和对方早就脱离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已经算是私交也很好的朋友了。 因此,即便官方负责人已经起身离开民宿,到外面开始组织起人员为进山做准备,马道长仍旧眉头紧皱,满怀担忧。 他对自己的卜算课业有多烂心知肚明——虽然这个“烂”的对照组,是老道长和燕时洵那样天资卓绝的人物。 生怕自己帮朋友算错了的马道长,赶紧拉住旁边王道长的道袍,小声拜托他帮负责人算一卦。 王道长压低了声音道:“南溟山附近磁场混乱,就算是卜算也不一定完全准确,几十年前就已经验证过这件事,各流派都拿这样阴阳乾坤混乱之地没有办法。” “不过,早些时候我见到负责人,还真的习惯性的帮他起了一卦。” 马道长本来被说得一脸失望,没想到王道长竟然说话大喘气。 他赶紧追问道:“怎么说?” 王道长盯着官方负责人走向救援队的背影,对方的身影隐没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背对着光亮走向黑暗,像是有鬼怪在黑暗中狩猎,静静等待着将负责人吞入腹中。 王道长眉头紧皱,低声道:“按照卦象来看,他的胃确实不太好。虽然当时并没有仔细算算,看看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不过,也不应该是他现在这副轻松的模样。” 马道长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何止是轻松了,简直是生机勃勃。” 如果说之前的负责人是遭到了虫害而打蔫的植物,那现在的负责人,简直是吸饱了水分,在阳光下带着盎然生机的嫩绿。 这样两级反转的鲜明对比,让几位道长都心中犯嘀咕。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因为急着进山,道长们一时也顾不上再纠结负责人的身体状况,赶紧清点人员和要带进山中的物资。 长寿村地处深山,在没有污染,适合居住疗养的同时,却也有另外一个弊端。 交通极其不便利。 节目组在进山的时候就不得不放弃了车辆,徒步进山,经历了数次淌河下沟的艰难之后,才进入长寿村。 现在,救援队也不例外。 考虑到山中寒冷和未知,所以食物和衣物都准备得足足的,怕节目组有人受伤,医疗用品也都带上了。 每个人的背包都鼓鼓的,像是负重几十公斤。 就连官方负责人都背着沉重的背包。 旁边人担心他,主动询问要不要帮他分担一点重量。 毕竟这次进山的人足有几十号人,其实也并不需要负责人一同背这些。 负责人却笑着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放心吧,我还没那么脆。” 官方负责人笑呵呵的摆了摆手,示意大家赶紧上路:“早点到长寿村,节目组的人就能早点脱险,我们别浪费时间了。” 旁边的人回应了,却越看负责人越觉得奇怪。 他怎么觉得……负责人有种急切感呢? 但他很快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 在想什么呢,负责人肯定是担忧节目组的人,当然会急迫想要进山了。 不过,进山的地势险恶,在一片漆黑之下条件更为恶劣,辨不清较远处的情况,而常规的探路方法又都因为附近混乱的磁场而失效,所以无论是救援队还是道长们,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节目组能够顺利进山,是因为有熟悉山势的向导带路。 但他们可没有。 毕竟偏南地区官方已经忙到脚不沾地,自然也没有精力,再去关注帮救援队再重新找向导这样的细节。 偏南地区官方没想到第一次旅游合作就搞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一时间也惊愕万分,不知道为何只要去考察过再回来的人就赞不绝口的长寿村,怎么就和几十年前惨烈的南溟山扯上关系了。 不过,因为官方负责人之前与他们的联络,他们也在排查那些宣称要定居在长寿村的人们的行踪。 无论是监控,所有芯片的使用痕迹,出山必经之地村落的走访…… 他们反应迅速,立刻开始调查。 结果却令他们错愕。 ——在长寿村老人们口中,那些因为受不了山中苦寒所以离开的人们,其实一次都没有出过山。 不仅如此,他们还发现,那些定居者,都像是按照一个既定的规律在行事。 先是进山,然后在三到九个月之间,在每年的四个节气前后,他们会出山,开心的告诉身边所有人,自己要进入长寿村定居,并且处理山外所有的琐事。 然后,他们会重新进山。 从此再无音讯。 不过,从调取的监控视频截图,或者定居者本人的自拍、采访画面中,偏南地区官方发现一件事。 这些人在出山之后,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令人见了就心情很好,由衷的觉得他们是真的找到了幸福。 但是,如果通过软件进行对比的话就会发现,他们脸上的笑容,连每一个弧度都相同,措辞也完全一致。 像是从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一样。 全部流程,都精准相似到每一个最细微的细节。 一旦心里有了疑惑,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原本在放松警惕时所被忽略掉的事情,就再无所遁形。 偏南地区越是往下查,就越是心惊。 他们给官方负责人回了消息,表示他们严重怀疑,在山里藏着一个邪教组织,而那些定居者,就是因为被他们洗脑了之后,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不过,偏南地区还是有所疑惑。 因为那些定居者中,不乏有亲人朋友前来寻找他们。 但是亲朋无论如何寻找,都一直在山外打转,连进山的入口都找不到,更别提再与那些人见面了。 虽然当时也因此而让网络上的很多人感慨,长寿村是名副其实的桃花源,没有缘分的人竟然连进山走做不到。 但如今再看,却分外诡异。 虽然知道南溟山附近磁场混乱,但偏南地区还是想不通,为何每次都如此精准的巧合,让所有想要进山寻找所关心之人的亲朋们,统统无功而返。 就好像是……有什么力量,在阻隔着他们相见。 接到偏南地区官方打过来的电话后,负责人一时无言。 他站在将要进山的路上,仰起头看向没有星星的漆黑夜空,只觉得喉咙酸涩,眼眶发热。 负责人很清楚,在这些人中,很多都是重病难愈,受困于经济和家庭,而不得不放弃治疗的人。 他们拿不出几十万上百万的治疗费用,也不想因为照顾自己而耗费尽家人的时间精力,甚至是爱。 久病床前无孝子,换做家人也一样。 他们不想让本来和睦的家庭,因为自己而变得整日争论不休,最后四分五裂。 看着家中还年轻的妻儿,和已经衰老的父母,他们最后咬牙做下了决定。 ——去长寿村,博最后一线生机。 或许网络上的传言是真的,他们真的能够因为长寿村独特的自然环境和水土,而得到治愈。 那样的话,他们就可以健康的回归家庭,和家人们继续开心生活。 就算是假的也没有关系。 如果长寿村治不好他们,那就让他们死在深山里的长寿村……死在家人的视线之外。 这样,家人们也不会太担心。 那些人怀着这样的想法进入长寿村,他们的家属还以为他们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健康生活。 可是,那些心怀着盼望和思念的家人们不知道,他们心心念念、以为活得开心的人…… 再也不会回来了。 恐怕,他们已经死了。 负责人眨了眨眼睛,话还没说出口,一行热泪就先淌了下来。 周围听到电话里声音的人,也同样沉默。 没有人嘲笑负责人的眼泪。 换位思考,他们深爱着的、以为还活着的家人,却早已经死在深山之中。 光是想想,就已经令他们心痛难忍,又如何会笑话负责人一时无法克制的感性。 “嗯……可能是南溟山的磁场太特殊了吧,毕竟之前连考察队都没能找到地方。” 负责人吸了吸鼻子,但声音里依旧带着压制不住的鼻音:“至于你们说的情况,确实有这个可能,我们进山后会注意的。辛苦你们了,谢谢。” 毕竟这件事已经进入了特殊事件范畴,所以,即便负责人知道对方猜测的情况并不正确,却也没有挑破,只是顺水推舟的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后,众人良久无言。 王道长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可怜无定河边骨啊……1 几十年前南溟山尸骸浮江,足有数百上千具之多。 而节目的直播里,又屡次出现了腐尸。 这些尸体,恐怕就是那些定居者。 一边是欢欢喜喜的等待和期盼,另一边,却已经沉尸江底,冰冷不见天日的腐朽。 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好受。 有几个有家室的救援队员,光是想想失踪的人要是他们的家人,就已经难受到哽咽。 不过,官方负责人最先振作起来。 几乎是眨眼之间,他原本通红的眼睛就已经收回去了眼泪,面容上的悲伤也被尽数收敛,剩下的只有笑容。 “走吧,逝者已逝,过去的事情我们改变不了。但是。” 负责人眼神坚定:“节目组的人还在,他们还活着。我们要快一点过去,这样才不会重蹈民宿区的悲剧,在危险发生之前,将他们救回来。” 众人也都被官方负责人说得连连点头,强制让自己振作起来,向上背了背沉重的背包,开始向老板娘指给他们的进山的路线进发。 不过,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在踏进山中之后,他们还是发现,情况远比他们设想的要复杂得多。 ——山中的河水,涨了。 今夜无星无月,天幕一片漆黑。 在民宿区时,尚且能够借助周边的光亮看清地形。 但是,进入山中之后,他们就像是进到了一个密闭的漆黑盒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有强光手电筒照亮,但依旧无法准确的对如此复杂艰险的地势进行判断。 而且最令众人担忧的是,河水涨得凶猛,将很多原本能够通行的土地都淹没过去,让他们不得不放弃好走的路,转而绕路去更加艰险的地方通行。 野外和深山的夜晚,再加上磁场混乱,常规手段失效,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野外生存专家,都不敢轻易行动。 毕竟在这种环境下,很容易就会失去方向。 而一旦迷路……失温,饥饿,野兽,失足等等可能导致死亡的恶劣情况,会是最可能的结局。 但是,就在所有人提心吊胆的一步一确认,生怕踩空脚滑的时候,负责人却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他自然得就像是回家一样。 在道长拿着罗盘手掐法决,谨慎严肃的辨认方向和路线的时候,负责人就大步流星的走在所有人前面,似乎脚下横斜过来的树枝和湿滑的鹅卵石,对他毫无影响。 马道长惊愕:“你什么时候会的野外生存技能?我怎么不知道?” 闻言,负责人也回过头来,奇怪的看向马道长:“你在说什么?这不是很容易就能看到吗?” 负责人伸手指了指自己前面:“这条路这么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去长寿村的路。” 马道长和旁边的工作人员交换了个眼神:他是拿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资料吗?怎么这么笃定? 工作人员犹豫:是不是在直播里看到的?毕竟中午节目组进山的时候也全程直播,或许,负责人是把路线记下来了? 看着负责人一副自信十足的模样,一些人就算心里犯嘀咕,却也不由得在想:难道负责人的工作做得这么细致?连节目组进山的路线都背下来了? 王道长为了避免被混乱磁场影响到卜算结果,反复掐算了几十次,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和负责人带的路差不多。 “这……” 王道长愕然。 负责人没有把其他人的神情放在心上,只是自顾自的在最前方领路。 只是,在有一些被河水淹没山路,需要绕路走过的地方,负责人却直直的踩进了河水中,自然的淌涉到对面。 也不知他是急迫的想要进入长寿村,还是对河水不再警惕,像是孩子回归母亲的怀抱一般眷恋而习惯。 “在那站着干什么呢?过来吧,河水不深。” 负责人笑着回身,向众人招手示意。 而在黑暗的山林中,树枝横斜,在手电筒的映照下,投射出如鬼怪般狂舞张狂的影子。 负责人微笑着的眼睛里,泛起一丝血色。 远处,隐约有窸窸窣窣的杂音。 第216章 黑暗的山中,没有一丝月亮投射下来的光亮,沉沉乌云遮蔽了天幕,像是天地被蒙住了视线,无法垂眼人间。 南溟山地势艰险,陡峭的山峰仿佛直插入云霄,以沉默高大的身姿将外界的一切都挡在后面,屏障一般不可跨越。 周围连绵不绝的山脉,更是将整片天地都围了起来,让山中的村落像是独立的小天地,不受其他任何人神鬼的侵扰。 就是这样的地势险恶之地,如果有风水堪舆大成的大师站在山峰之巅向下看去,就会惊愕的发现,这里,是阴阳交汇的边界。 也因此才导致了此地的磁场混乱。 以前的人们不知道宇宙的边界在哪里,科技的限制让他们无法探索真相,便说有天圆地方,更加有天涯海角,那会是一切的尽头。 而对于阴阳,以前的人们同样认为其有边界,即便是在人间,也有相接壤之处。 在传说中,每一个节气交接之时,二十八星宿轮转众神交接,会产生一瞬间的空隙,在此期间,正是乾坤阴阳最脆弱而没有保护之时。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恰好在阴阳边界,他就能从阳间的土地,跨进阴间。 而阴间的亡魂,也能够回到阳间。 生与死在这一刻,混乱无序。 只是,传说已经流传了太久,经籍散佚,连最初的源头也不可考,又在流传的过程中被反复润色和遗失,到最后已经面目全非。 很多人即便听到了,也只当做是说书先生的志怪小说,听了便笑笑遗忘。 可很多还尚有传承的门派,却知道这则传说,发源于偏南地区的十万大山。 而阴阳的界限,同样坐落于群山峻岭之间。 有人听说,世间尚有人和村子在守着这道边界,像是曾经守卫边关的村镇。 不过,也没有人真的见过这样的村子。于是,也只以为这是传说在流传过程中被润色的造物,并无其实。 这话其实也没什么错处。 死得只勉强剩下一人的村子,又有什么守卫之用? 南天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所有的什么小木楼、腐尸骸骨、棺材和阿婆,都统统离他远去。 等他再强制自己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身处在很多年前的阿婆家门口。 在看清周围景象的那一刻,南天心中一惊,觉得这是纠缠他多年的噩梦又重新回来了。 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一次和他印象中的噩梦有所不同。 他不再是稚童的形象,手中也没有拿着食物。 取而代之的,是他已经成年了的、现在的模样,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束黄色的菊花。 南天瞬间想起他在失去意识前,在燕时洵的棺材上面看到的白菊花。他一个激灵,立刻将手里的菊花扔了出去。 可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黄色的菊花竟然又回到他手上了。 南天惊恐的看着手里的菊花,下意识就想要往旁边阿婆家的大门里跑。 在他的认知中,只要回到家里锁上大门,就会安全。 可是,当南天转过头时,脚下的步子却再也迈不开。 ——大门打开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站着的,都是一具具腐尸。 他们的身躯似乎长时间泡在水里,已经被泡发得肿胀,像个四百斤的胖子。而被撑得半透明的青白皮肤下面,隐约还能看到流动的浑黄脓液,和已经与皮肤分离的血肉骸骨。 腐尸身上还穿着腐烂后残留着的布片,看上去并非山外的款式,反倒像是南天记忆中老家村子的衣着打扮。 这些腐尸肿胀的脸庞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形象,唯有一双双赤红的眼珠,在直愣愣的盯着南天。 南天差点被这景象恶心吐了,反胃的感觉直往喉头上涌。 他忽然觉得,这肯定是他做的梦——不然他早就吐出来了。 而在南天与那些腐尸对视之后,原本僵立着无知无觉的腐尸就像是收到了信号一样,它们缓缓抬起眼睛,赤红眼珠怨毒的死死盯着南天。 它们似乎在问——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身死于此,却只有你活了下来? 凭什么,凭什么!来吧,和我们变成一样的东西吧,我们村子所有人,都永远在一起。 腐尸伸出手臂,直愣愣的指向南天,艰难移动着的双腿也向南天的方向走来。 恶臭和潮湿混合后的气味扑鼻而来。 南天被这股酸臭浓郁的味道直冲天灵盖,瞬间反应了过来此时的局面,然后赶忙撒腿就跑。 然而,他很快发现,不仅是自家院子里站着腐尸。 沿途所有人家的院子里,都站着浑浑噩噩的腐尸。 在南天从门外的村路跑过之后,就像是生人的气息惊扰了亡魂,那些腐尸晃晃悠悠的从各个院子里走出来,踉跄着追在南天后面,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但是这些腐尸肿胀的身躯妨碍了它们的行动。 密密麻麻的腐尸群中,有几具腐尸被挤倒或绊倒在地,后面的腐尸无知觉的继续向前走,一脚踩在倒在地面上的腐尸身上。 “噗呲!”一声。 血肉飞溅开来。 南天听到声音下意识回头时,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团肿胀的水团爆开,连同里面的血肉都向四周飞溅而去。而原本的那具腐尸却迅速变成了一张人皮,干瘪的落在那滩血肉里。 但强烈的视觉刺激却也让南天久远的记忆重新复苏,他忽然认出了那张人皮上的脸。 正是自己小的时候死亡的邻居。 南天的瞳孔紧缩。 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这一个是当年死去的邻居,那,其他的腐尸,是不是也是当年村里死去的人? 那一年是“鬼年”,村里死了好多人……难不成,那些死去的人,都在时隔多年后的现在,重新进入了他的梦境? 南天心里乱糟糟的,连奔跑的举动也不由得慢了下来,魂不守舍的总是向后面看去。 可是,南天的速度慢了下来,沿途从各家各户里走出来追赶南天的腐尸,却从未停下过追逐的速度。 等南天察觉到危机恍然回神的时候,他惊恐的发现,竟然已经有腐尸追上了他! 他眼睁睁看着腐烂狰狞的手掌向自己伸来,就连腐臭味也近在咫尺,可是,就算他心中急切,却已经被腐尸拦住了去路,想要加速奔跑也成为了难事。 南天心中绝望悲凉,他看着近到快要贴到他脸上的腐尸,不知道是否自己真的会被这些东西杀死,而在梦里死了之后又会是什么下场,会不会同样变成这样恶心的东西…… 就在这时,南天却听到从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滚开!” 那道声音苍老,却气势惊人,震慑得原本围在南天周围的腐尸顿时四散开去,畏惧般往南天的身后看去,然后齐齐的转身,往它们本来出来的院子走去。 一时间,只剩下南天站在空荡荡的村路上,回不过来神。 要不是土路上还残留着腐尸爆开的血肉,南天甚至要怀疑,刚刚的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 是……谁帮了自己? 南天愣愣的转过身,却在看到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时,缓缓睁大了眼睛。 佝偻着腰的老妇人站在村路的尽头,背手而立,衰老的容颜严厉,肃杀到可以诛杀邪祟。 微风拂起她垂在鬓边的白发,轻轻吹拂在半空中。 老妇人的形象,逐渐与南天的记忆重合。 虽然她比印象中衰老了太多太多,像是硬生生被剥夺走了所有生机。但是南天依旧能认出来,她就是他思念了几十年,却再也没有入过梦的阿婆。 “阿婆!”南天惊喜的喊出声,迈开腿就往阿婆那里跑。 他激动的张开双臂,想要抱住阿婆。 却没想到,阿婆严厉的眉眼在见到他之后没有一丝松动,反倒显露出愤怒来。 “你回来干什么。” 南阿婆厉声询问:“不是告诉你,离开南村之后,永远都不要回来!” 南天错愕:“阿婆……” 他想要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其实他一直也没能进入南溟山。 要不是有张无病导演在,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回来。 他想说自己很想念阿婆,几十年来却从未梦到过阿婆,就连音容笑貌都要逐渐模糊淡去。 他想说的,太多了。 就像是远行的稚童回到长辈身边,所有强撑出来的坚强都变成了委屈的泪水,想要向长辈撒娇。 阿婆见南天这副模样,一时也有些动容的湿了眼眶。 她动了动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什么,背在身后的手也伸向前,想要摸一摸已经长大的孩子,好好的看一眼这个没能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 但是,阿婆很快就想到了什么。 她的眉眼一厉,伸出去的手没有迎接南天的怀抱,反而一掌狠狠拍在他胸口。 “醒醒!” 阿婆恨恨道:“看看你在什么地方,快要死了还在哭鼻子!” 这一掌丝毫没有留情,直将南天整个人拍飞出去,倒向三岔路口。 他愕然的睁大眼睛,看着阿婆离自己越来越远。 下一秒,南天猛地睁开眼睛。 他大口大口的拼命喘息,心脏剧烈跳动得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不等他回过神来,就忽然察觉,自己刚刚在梦里被阿婆拍过的胸口,烫得他龇牙咧嘴的疼。 简直像是一块烧红了的碳,被他揣进了胸口。 南天都没来得及看清自己周围的环境,就赶紧从胸前的衣服里摸出了那个东西。 然后,他就将一团莹莹光亮拿在了手里。 南天眯眼看了看,才发现这是民俗织物。 慢慢从噩梦中抽离的神志,让他很快意识到这就是燕时洵塞给他的那个保命的东西。 而借着这团光亮,南天这才看清了自己在哪。 逼仄,黑暗,潮湿。 上顶天下枕地,四周伸手便是木板。 他在……棺材里。 一颠一晃的棺材像是被人抬在肩上,阴森的山风透过木板夺走棺材里的温度,寒冷得像是在冰柜。 南天强行按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侧耳细听,却听到在棺材外,山风怒号呜咽,如群鬼哭山,环绕回荡。 陡峭的山峰上,唯有一条通往山外的狭窄小路,在山壁上盘旋而上。 而小路外面,就是深不可见底的万丈之渊,偶尔有碎石滚落,跌下悬崖,却久久听不到回声。 那路狭窄到不足一尺,仅限一人通过。 被脚印硬生生踩出来的土路上,到处都是坑洼和缺陷,让人担忧是否下一步没有踩好,就会踩空掉到山崖下。 而就在这样狭窄的小路上,却有一点点惨白的光亮,在缓慢的向前移动。 白光在山路上汇聚成一条长带,绵延不尽。 灯笼提在每一位村民的手里。 他们面容僵硬迟缓,神情木然,不似活人。 而他们一手提着灯,另一手却举起扶住肩膀上扛着的东西。 每两名村民的肩上,竟然扛着一具棺材。 他们一言不发,只麻木的跟着前方的领头人前行,整条队伍长得看不到尽头。 而最前头,银白色的长袍曳行于地,在惨白的灯笼下散发着莹莹如月色的光华。 师公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脸上挂着从容的笑意,眼睛里,却闪烁着迫不及待的兴奋。 就好像,将要完成的事情,是他一生的期盼。 ……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自己在与那位师公对峙,想要救下南天,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南天被塞进棺材里。 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就猛然翻身坐起,下意识做出戒备的姿势,还记得要去救南天。 然而,他身边却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大哥哥?” 燕时洵循声看去。 却发现,一个孩童仰头看着他,一脸错愕。 而那张脸……像极了缩小版的南天。 燕时洵眼瞳紧缩。 他迅速抬头向周围看去,然后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在长寿村的村长家小木楼外面,而他的面前,也没有腐尸,没有师公。 他现在所身处的,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民宅,到处挂着的物品生活气息浓郁。 环境平和安宁,外面炽烈的阳光照进来,还能隐约听到夏日的蝉鸣。 就好像他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刚刚的一切都不过是噩梦中的景象,是虚假的。 只有现在他所看到的,才是真实。 燕时洵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原本带着些许茫然的眼神重新坚定。 他垂下眼眸,向身边的孩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孩童眨了眨眼,道:“这是南村。” “大哥哥你忘了吗?我是南天。” 燕时洵低声呢喃,重复着对方的名字。 他认识南天。 只是,不应该是这一个。 第217章 燕时洵垂下眼眸,看着仰头看着自己,眼神期冀纯澈的孩童。 他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年幼的南天。 以他的年龄换算,南天这个年龄的时候,他应该还在父母家中,囿于小小四方房间,并没有在集市上遇到李乘云,与其一起走南闯北,见识广阔天地。 既然如此,那,为何年幼的南天会在这里? 燕时洵丝毫没有放松下警惕心,他弯腰做出温和的态度,向小南天询问:“那你记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燕时洵一向对人冷漠,所有不熟悉他的人,都会被那张锋利到能割伤他人的俊容劝退来开。 但是,如果他想要有计划的靠近某人,以他对于生人的了解,却也算得上是轻而易举。 当他想要亲近某人,没有人会忍心拒绝这样一张俊容。 小南天也不例外。 稚童明显被刚刚燕时洵刚醒来时还没收敛的攻击性吓了一跳,但当他看到燕时洵带着笑意的面容,又犹豫了。 小南天软嫩的手指搅啊搅,然后才小声道:“因为大哥哥,是阿婆请来的客人啊。” 燕时洵闻言惊讶。 他连小时候的南天都不认识,何来认识南天的阿婆? 但是……只有一种情况,会让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 他现在,身处于梦境中。 燕时洵沉了沉眼眸,他随口唤道:“邺澧。” 没有人回应他。 那道令他熟悉的身影,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身边。 但是燕时洵记得很清楚,邺澧曾经向他承诺,只要他呼唤他的名字,他就会出现在他身边。 燕时洵潜意识相信邺澧对他说过的话,并且也不知从何时起,习惯了一回身就能看到邺澧的相处模式。 现在的情景,让燕时洵在排除掉邺澧欺骗他的可能性之后,就只剩下了一种猜测。 ——邺澧不存在于这片天地,所以,没有回应他的呼唤。 邺澧是执掌死亡与审判的鬼神,燕时洵更是曾经在邺澧的借力之下,感受到过邺澧与大道共存的天人合一。 因此,他并不认为邺澧没有出现在此,是因为邺澧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燕时洵只以此排除掉了其他所有可能,确定了最后的猜测。 ——这里,并非现实。 在燕时洵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的魂魄就已经先意识一步,选择相信了邺澧,将自己的信任和背后都交给了对方。 甚至,以对方为基准,判断现实与虚假。 在小南天好奇的眼神中。燕时洵神色平缓,像是刚刚忽然出声呼唤着邺澧名字的人,并不是自己。 “既然我是你阿婆的客人,那,你阿婆在哪?” 燕时洵蹲下身,轻笑着向小南天询问。 小南天眨了眨眼,指了指房间外面。 但在燕时洵直起身想哟向外走去时,小南天却忽然拽住了燕时洵的裤腿。 “大哥哥,你知道我的小伙伴在哪吗?” 小南天瘪着嘴巴,可怜兮兮的问:“阿婆不许我去找他们,可是,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他们,也没有和他们玩了。” 看着小南天的泪眼,燕时洵忽然想起,曾经南天在野狼峰时对所有人讲过的鬼故事。 那时候,南天说,在村子里有人被吊死在了树林中,因此阿婆不允许他出门,可是顽皮的他依旧偷溜出门,结果却在村里的三岔路口,见到了想要带走他的鬼魂。 原来……是那个时候吗。 因为小南天的话,燕时洵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在哪里。 恐怕,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后,因为南天的阿婆,回到了几十年前还没有横遭毁灭的南村。 毕竟南天说过,他的老家就在南溟山的周围。 也正因为此,所以南天才会知道那些织物的含义,甚至会被师公惦念上。 燕时洵缓缓直起身,目光沉沉的向小南天刚刚指向的房间外面望去。 在院落里,一位老人鬓发已经银白,面容上的每一道皱褶间,都仿佛隐藏着过去的故事。 而她,正佝偻着腰看着自己。 似乎,她从自己醒来之前,就一直等在那里,想要向他说些什么。 无论是对面的南阿婆还是燕时洵,谁都没有穿着夏季的衣服,在这艳阳天之下,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燕时洵放开小南天,迈出长腿向外走去。 “南天说,我是你的客人。” 燕时洵轻笑着,上下打量着南阿婆的眼眸里没有多余的温度:“你没有告诉南天,他的小伙伴们都已经死了。” “但或许,你可以告诉我。” 燕时洵的笑颜逐渐收敛,俊容一如南阿婆的面容,变得严肃而冷酷。 “你为什么,会把南天送出村子。” “南阿婆,你当年知道,却隐瞒了南天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南村为什么从那之后消失匿迹,变成南天父母口中的禁忌,而南天数次寻找都无功而返。” “我不认为你将我当做‘客人’带到这里,仅仅只是来见一见小时候的南天。” “你从师公面前将我带到这里,遮蔽了对方的探查也想要告诉我的事情……是什么?” 燕时洵的目光幽深,注视着南阿婆的视线没有片刻离开她的身上。 呼唤邺澧对方却没有出现,这就像是反向的锚点,让燕时洵确认了自己所身处之地。 而在南天口中早已经应该死亡的南阿婆,还有年龄明显不对的南天,都让燕时洵意识到,恐怕他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 而是南阿婆故意所为。 一个已经死去之人,想要向自己诉说的,究竟是什么呢? 燕时洵心里本来已经有了猜测。 他不是第一次遇到类似的事情。 死去的冤魂诉苦,让自己主持公道。还有执念没有完成的魂魄,想要让自己完成最后的心愿。 无论是钱财,家人,或是怨恨,燕时洵在多年走南闯北的经历中,都已经习以为常。 然而此时,南阿婆却还是惊到了燕时洵。 南阿婆并没有说什么,她只是沉沉的望着燕时洵,然后,侧身让开了通往院子外面的路。 “是非是过,岂不是一见便知?又何必问我?” 南阿婆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嗓音沙哑,像是已经几十年没有用过声带般嘶哑难听。 “就算我说了,你是会随意相信他人之人吗?” 燕时洵定定的看着南阿婆,许久,他迈开长腿,跨出房屋的门槛。 在越过南阿婆踏出院子的瞬间,一切仿佛都变了天地。 原本在房屋里时,一切都和谐安宁的环境,顷刻间乾坤变色,风雨大作。 燕时洵站在院门外,看着暴雨淋在村路上,泥泞的土地上有村妇狂奔而过。 她的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可是却丝毫没有怜惜稚儿之情,任用大雨浇到襁褓之中,而稚儿的哭喊声越来越弱。 村妇“噗通!”一声跪倒在村路尽头的三岔路口前,将手中的襁褓高举,口中高呼:“求天神保佑我家大儿,能生出孙孙!” 说着,村妇将手中襁褓掷向三三岔路口。 燕时洵下意识想要冲过去制止,却被旁边的人拉住。 南阿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边,抬头看着他道:“年轻人,有点耐心。” 她的脸上浮现出讽刺悲哀的神色:“就算你想要救那孩子……晚了,太晚了。” 南阿婆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向燕时洵倾诉,只是喃喃道:“最开始,谁能想到……” 燕时洵的视线从南阿婆身上转向三岔路口。 然后他就看到,在那个襁褓还没落地之前,就忽然消失在雨幕之中。 村妇喜极而泣,燕时洵却惊疑得眼眸微微大睁。 “谢谢天神,谢谢天神。” 村妇连连向雨幕作揖:“一定要保佑我家生出金孙啊。” 村妇像是看不到燕时洵一样,从南阿婆家门前跑过时,丝毫没有发现门前站着的两个人。 而在村妇离开之后,燕时洵却看到,在三岔路口上。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雨幕避开那道身影瓢泼而下,而那道身影怀抱着襁褓,眼神温柔,却不及眼底。 “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那人悲悯的看着怀中婴孩,柔声道:“可是,凭什么你要经受如此的苦难呢?降生于世本就艰辛,可老天不公啊,它竟然还要让你忍受如此的对待。” 那人伸出手,轻柔的为婴孩掖了掖襁褓。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却捏在婴孩的脖颈上。随即,“咔嚓!”的轻微声响响起。 婴孩软软的垂在了手臂上。 “以你为开端……我将为所有生命,创造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 那道身影柔声道:“从你之后,所有人的生命里,都不必再有痛苦,只余欢乐。” 燕时洵惊骇的看向对方,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但是渐渐的,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那张脸,看起来就像是年轻化的师公。 如果,南天在梦里的这个时间节点倒退了几十年,那师公…… 燕时洵眸光阴沉,转头看向身边的南阿婆:“阿婆,你让我看的,就是这个吗?” “你想要告诉我……所有的开端,都在师公?” 南阿婆却叹息了一声,原本严厉的神情柔化,眉眼带上悲伤:“一切的罪孽,起源于南村。” “本来应该守护着边界的南村,却反而将自己千年的传承拱手让人,被所谓的神趁虚而入,窃取乾坤。” 南阿婆目光萧瑟:“我已无力阻止。可……” “大道之下,苍生又当如何得救?” “身为南村的神婆,我……有愧于天道啊。” 南阿婆仰头长叹,神色是燕时洵从未见过的悲愤。 而在雨幕之中,年轻时的师公站在三岔路口交汇之处,忽然间抱着襁褓抬起眼,看向燕时洵所站立之地。 燕时洵读懂了对方的口形。 师公在说:没用的。神婆已死,再无可阻碍我之人,不过蝼蚁挣扎而已。 天地将要倾覆,你又……能做什么呢? 南阿婆的话音落下,燕时洵眼前的场景,忽然间天翻地覆。 当燕时洵再睁开眼睛时,身边已经没有了南阿婆的身影。 他取代了之前师公的视角,就站在三岔路口,看着村人来往耕种,似乎一切都如此和睦。 然而,当夜幕落下之后,却有村妇抱着襁褓前来,将女婴扔在路口。 一次,两次…… 不仅是女婴,还有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妇人,哭着跪倒在三岔路口,乞求能够生出儿子。 她实在是,再不忍见自己的孩子被婆婆扔出来自生自灭。 而燕时洵一动也不能动,就如同一尊塑像一般,眼睁睁的看着婴孩被扔在三岔路口,然后死亡。 可幼小的孩童连名字也没有,不会有阴差前来接应它离去。 只有那道熟悉的身影——年轻的师公出现在三岔路口,将彷徨游离的魂魄,温柔的接引进山中。 最后,就连那孕妇,也因为难产而死,尚带有余温的尸体被扔在了三岔路口。 ——她的婆婆觉得,她连生了六个女婴才生出男孩,是不祥之兆。只有让她的魂魄游荡在三岔路口不得投胎,才不会再有生不出男孩的媳妇嫁给儿子。 燕时洵眼睁睁的看着脚下死不瞑目的尸体,目眦欲裂却也无法从原地挣脱。 而一双裹在银白色袖袍中的手伸过来,温柔的抱住了年轻孕妇的尸体。 师公轻轻将尸体抱起,回身温和的看向燕时洵。 他眼带着悲悯笑意,向燕时洵问道:“这样的人间,你觉得如何?” “那位神说,人间无救。” “可我不同。” 师公说:“我说,生命温柔,不需要苦痛。” “我想要,将所有痛苦之事,从世人的生命中剔除。既然只有短短百年,又为何要经受如此苦痛之事呢?” “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又何必执念。” 师公看着怀中死不瞑目的尸体,轻轻叹息道:“他们的人生,难道不值得温柔以待吗?” “我只是……想要人间再无苦痛,想要所有人,都能幸福快乐的生活,直到死亡。” 倾盆大雨淋湿了燕时洵的衣物,雨水顺着发丝在他脸颊上蜿蜒流淌。 他记起,这个时间点,地府早已经倾塌,阎王身死。 而唯一存在着的执掌死亡的神明…… 只剩下邺澧。 所有的思维碎片汇聚到一处,疑惑迎刃而解。 燕时洵忽然意识到,那一年亡魂众多的“鬼年”,不是阎王爷巡游人间。 是邺澧,在人间行走,审判罪孽。 南天和师公口中的“阎王爷”和“神”,指的…… 是邺澧。 第218章 就在燕时洵因为脑海里都是邺澧而愣神的时候,他脚下站立的土地,却忽然间凹凸起伏,有了变化。 被倾盆大雨浇灌得泥泞湿润的村道之下,黄黑色的泥巴翻涌,一只只腐烂的手臂破土而出,腐败的残缺处还挂着泥浆,狰狞骇人。 血肉粘连的手掌死死抓住泥地,用力将深埋于泥地之下的身躯拽了起来。 燕时洵在走神几秒后立即回神,就看到了眼前的场景。 一具具腐尸从泥地下起身,大雨冲刷掉它们身上的泥浆,露出残破衣服下面青白不全的皮肉,甚至能够看到其中隐约露出来的惨白骨架。 整条村路……不,是整个村子的土地下面,竟然到处都埋葬着尸骸。 从它们身上残余衣服上隐约可见的花纹款式中,燕时洵意识到,这些死尸在生前,恐怕都是南村的村民。 这个判断让燕时洵微微睁大了眼眸。 如此来说,那南天,可能就是南村剩下的最后一个人。 而现在,这些尸骸摇摇晃晃的向燕时洵走来,一只只伸过来的手臂穿透雨幕,似乎是想要抓住燕时洵。 与此同时,燕时洵忽然觉得自己脚下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 他垂眸看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青白僵硬的手臂从自己脚下的泥土中伸了出来,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腿。 旁边的师公神态自若,他笑着看向燕时洵,温声问道:“客人从山外来,锦衣玉食,却可曾见过人间苦难?” “我见过,这个村子里所有的可怜人,所有被当做祭品的无辜生命,他们也见过。” 师公的神情悲天悯人,他垂下眉眼时,像是高高摆在神台上,泥塑的神佛。 “你看,客人,他们都满怀着痛苦死去,诘问老天为何对他们如此不公。” 师公轻声道:“为何有人能够锦衣华服,衣食不愁,有人却要艰难苟活,受尽了苦楚。” 他抬手,动作轻柔的为抱在怀中的死尸拢去面容上的碎发。 虽然对师公忌惮万分,但燕时洵在没有摸清他真正的意图之前,并不准备惊扰他,也因此没有打断师公的话,只是顺着他的动作看去。 年轻的孕妇因难产而死,脸上还残留着狰狞痛苦,已经渐渐青白的皮肤斑驳,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虽然年轻却空耗得厉害的身躯让她虚弱不堪,四肢细细的,只有肚子巨大,看上去极为不协调,见之骇然。 腥臭的血液从死去妇人的身上流淌下来,染红了师公银白色的长袍。 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在意,只是温柔的为她仔细的整理着面容上被汗液浸透粘住的碎发,然后伸出手掌,轻轻拂过她的双眼。 为她闭上了双眼。 而年轻妇人的面容,也在那一刻安详了下来。 嘴角勾起了微笑。 师公叹息般怜悯道:“她的婆婆想要一个男孩,每一个女婴,都会被她的婆婆当做祭品,想要乞求下一个是男孩。但是,她自己却另有愿望。所以……” 他抬起头,静静的与燕时洵对视,然后轻声道:“所以,我做出了决定。” “这人间太苦,总要有人为他们做些什么。如果天道无为,那……我愿一试。” 燕时洵看着师公平静的面容,忽然间,像是福至心灵般,师公的话语是最后的碎片,让他想通了师公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南村有自己的传承和习俗,他们有更加贴近自然的古老崇拜。 比如,祭祀神明。 为了完成村人自己的心愿,他们会将死去的亲属尸骸祭祀给他们的“神”,以此来乞求钱财,平安。 或是生下男孩。 不过,南村的人不知道,正神不会受人祭,无论是大道崩塌前后。 而大道将倾之时,所有的神就已经以身补道,世间再无神明。 南村的祭祀,就更是无法交到神明面前。 其中,却有人趁虚而入,拿走了南村人想要祭祀给“神”的祭品。 那人因此而力量增强,也因此做了南溟山的“神”。 ——那个人,或者说“神”,就是师公。 正因为如此,所以燕时洵之前才会看到被送往三岔路口的尸体,会被师公接住。 而师公现在对燕时洵说的话,却让燕时洵意识到,师公恐怕是在接受了祭祀的力量之后,反倒用这份力量,对南村做了什么。 燕时洵看向师公的眼神凉得令人心惊。 而此时,一直在心中默念从未停止的符咒,终于勉强在师公对他的束缚下起了作用,顶开了一条缝隙,让他得以在有限的范围内重新恢复对身躯的掌控。 燕时洵咬着牙,开口向师公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话一出口,师公惊讶的停下了动作,没想到燕时洵竟然会在如此劣势之下,还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一时间,师公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带上了赞赏,不再像之前那样高高在上的俯视,而是像在看同类之人。 而燕时洵这时也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他清楚,这是因为他心中那个猜想……过于残酷,令他即便稍微想象都觉得难过。 长寿村在南溟山下游,却连上游的村子都叫长寿村,并且进入的方式如此独特,村民的状态又如此诡异。 燕时洵仔细查看过了,下游长寿村的那些老人,身上只有充沛的生机,就连面相上也一片大好,没有任何会遭遇危机的趋势。 再加上在村里时,若不是因为那瓣被他从老婆婆的花园里顺走的菊花,他的记忆就会一直出问题,遗忘所有会令他担忧戒备之事,只会一直单纯的放松快乐。 如此异常的状态,再加上师公说想要让生命里没有苦痛的话,只会让燕时洵得出一个猜测。 ——出问题的记忆,就是师公所为。 但是,最严重的却要属上游的长寿村。 徒步队队长拼命挣扎记录下来的只言片语,还有所有小木楼里能得到的记录,都在指明同一个事实。 那些号称会定居于长寿村之人,都会在下游死亡,然后通过死亡的途径出现在长寿村,获得他们的“新生”。 但却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真正新生。 很多人都在被柳名叫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可像柳名这样与那些人经历相似的人,却依旧正常的活在长寿村里。 和柳名状态相同的,还有一部分村民。 虽然燕时洵没能找到机会去那部分村民家中查看,但是却能从偶遇的一些人的面相中,看出与柳名一样的情况。 他们的命盘里,没有死亡和危机。 就好像他们的人生,就是那些祝福语、吉祥话所说的状态。 充满勃勃生机,甚至,过分有生机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加显得异常。 什么植物会永远没有枯枝虫害呢? 假花。 永远翠绿盎然,永远美丽,时间和状态都被定格在了同一时间。 这就是柳名他们,假花一样的美好。 在回到村长家的路上,燕时洵也看过了那些提着白灯笼的村民。 那时,燕时洵虽然疑惑,但却因为得到的信息不全而无法做出判断,只能将疑问暂时放在心中。 但现在,所有的碎片都被联系起来,思维的碎片逐渐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燕时洵意识到,所有他觉得诡异的那些村民,都是因为盎然的生命力。 不过,村民和村民之间的状态,还是有所不同的,他们带给燕时洵的感受存在着细微的差别。 要说的话,就是像柳名那样的,是完成品,而提灯村民中的一部分,还只是半成品。 他们的幸福和安稳还只是流于表面,皮骨之下依旧隐藏着来自魂魄的哀嚎和求助。 魂魄本能的觉得不对,所以即便只剩下最后一丝力量,仍旧拼了命的在向外界发出求助的信号,乞求路过的鬼神救救他们,乞求任何人将他们的魂魄带走。 在那部分村民木讷僵硬的外表之下,魂魄几乎流出血泪。 燕时洵的心脏在颤抖,这个猜想得到的最终结果过于惨烈,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那就意味着成百上千的生命都已经惨遭杀害,就连魂魄都已经消亡。 但是,他的俊容上却没有显露出真实的情绪,看向师公的眉眼依旧锋利坚定,静静等待着师公给他回应。 师公没能看透燕时洵心中所想。 但即便如此,光是燕时洵此时展露出来的对他的反抗成功,也已经让他心下赞叹。 师公笑吟吟的向燕时洵询问道:“从客人在看透了河水有问题之后,却仍旧有勇气主动踏进河水之后,我就知道,你和往日里前来长寿村乞求长寿幸福的人,都有所不同。”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想到……” 师公的目光仔细的将燕时洵从头看到脚,这种眼神让燕时洵感觉自己好像是待价而沽的物品,让他不快的皱起了眉。 但同时,燕时洵心中也在暗暗疑惑。 为何邺澧注视着他的时候,他就没有这样反胃的感觉?是因为邺澧的鬼神身份吗? 要不是燕时洵暂时无法移动,而他的理智也在让他不要随便出手,免得打草惊蛇。 否则,他心中无法压制的暴怒,都让他想要直冲过去将师公的眼珠抠出来。 但下一秒,师公的声音拉回了燕时洵的注意力。 “天道或许也认同了我的做法,竟然将气运倾向我。” 师公的语气中带着惊喜,甚至破了音,将之前悲悯的假象撕开,露出了下面隐藏着的虚假和贪婪。 这让将他从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神台,拉进了世俗的尘埃里。 师公喜道:“我没想到,竟然会是天生的恶鬼入骨相!” 他的面容上不掩喜色,感慨般道:“我花费了几十年,耗尽了上千祭品,于阴阳之间反复上千次,才在阴阳交界的混乱之地,勉强抓住了天道。” “却没想到,天道如此眷顾于我,在我将要大成之时,将恶鬼入骨相送到了我面前——这是我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事。” 对于天生的恶鬼入骨相,师公只听过传说,却从未见过真实的存在。 这让他一度以为,天生的恶鬼入骨相只是前人遗憾的臆想,昙花一现的奇迹,却并非人间之物。 以恶鬼入人身,阴阳在一具身躯中交融,阴阳循环共存,直抵大道本源,从出生起就与大道共存…… 即便听起来再令人震撼,可却存在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人身,如果承载得住阴寒鬼气? 就算恶鬼入骨相成功降生于世,可周围的鬼气源源不断的向恶鬼入骨相的身躯入侵,光是脆弱的婴孩时期,就难以熬过,又如何能活下来直到成人? 所以,即便师公对哪怕是一截枯骨、一具尸身的恶鬼入骨相都怀有莫大的兴趣,知道只要有恶鬼入骨相的尸骸在手,对于他计划的完成是事半功倍的喜事,但他依旧不得不遗憾的放弃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会有呢?更不要期待能见到成功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 也正因此,所以在最开始看到燕时洵的时候,师公并未认出来燕时洵的骨相,只当他是山外有些道行的驱鬼者。 直到燕时洵身处于被他完全操纵的天地间,却还能从劣势中挣脱出一线生机,师公才在愕然之下,重新仔细的查看过燕时洵,然后发现…… 大道之下,竟然真的有奇迹! 师公笑着向燕时洵道:“虽然我们传承和修行的方式都不尽相同,但是殊途同归,我们的目的,始终都是一致的。” “你难道不想让那些人再也不用经受苦痛,永远的幸福快乐吗?人们都乞求长生长寿,而现在,我做到了,我让长寿村的村人成功与天地大道共寿,他们的生命中不会再有苦痛。” “而现在,只要你和我一起。” 师公的眼睛中闪耀着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目标的实现:“我占据南溟山的天地,你与大道同在,我们各自所拥有的力量合在一起……整个天地,都会是我们的。” “到那时,不仅是南溟山的村人,还有更广阔土地上的所有,所有人!” 师公的声线带着颤抖,难掩激动:“所有的生命都不会再经受苦难,所有人都会不必再承受生离死别和病痛,他们会在幸福中永远,永远……” 然而,与师公激动神色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燕时洵冷漠甚至带着厌恶的神情。 燕时洵看着师公,就像在看着一只手舞足蹈的滑稽跳蚤。 师公所说的那些话,不仅没有打动燕时洵半分,反而让燕时洵在片刻的错愕之后,更加觉得荒谬和可笑。 说着要让所有生命获得幸福,可师公的做法却是将那些人做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非生非死,就连残留的魂魄也被困在已经死去的尸体中,不得离开。 甚至,师公力量最初的来源,就是南村那些被逼死的人的尸体。 建立在死亡上的所谓幸福,简直就是染着血的假慈悲。 燕时洵眉头紧皱,看着师公的眼神带着鄙夷的蔑然。 “如果我说不呢。” 燕时洵冷笑:“在我看来,你所谓的目标,简直可笑至极,是连狗路过都要嫌弃的东西。想要让我加入?” 他勾了勾唇,蔑然一笑:“呵。” 燕时洵的话让师公的激动戛然而止。 师公冷下了脸,之前一直显得慈悲的面目像是一张虚假的面具,而此时,他才露出了他本来的神情。 不过很快,师公重新笑了起来。 “那也没关系。” 师公轻声道:“只要是恶鬼入骨相,哪怕是尸体,也是一样的用途。” “我可是从几十年前,最开始有了决定开始,就没想过能看到活着的恶鬼入骨相。” 师公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微笑:“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你的尸体,会愿意的。” 话音未落,那些从泥地里伸出来死死拽着燕时洵的手臂,突然间发难,更加迅猛的向上攀爬而去,像是藤蔓缠绕着大树,想要夺取走大树的养分和阳光,将大树生生勒死在藤蔓之间。 而在枯树之上,藤蔓才得以开花。 就像……一直以来师公做的那样。 一双双带着泥土的手臂死死拽住燕时洵的小腿,并且逐渐向上抓住他的大腿,腰部…… 在被雨淋湿的衣服上,留下了一个个残缺不全的手掌印,混合着黑红血迹和泥土,显得诡异又狼狈。 一具具腐尸破土而出,几乎将燕时洵团团包围其中,而村道上的腐尸也离燕时洵咫尺之近,燕时洵甚至能够感受到从它们身上传来阴冷寒气。 那是死人特有的阴冷,让生人光是触碰,都能体会到来自魂魄的恐惧。 但是燕时洵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那些形象可怖的腐尸,反而早有准备的直接将大衣脱下,在手中迅速旋转将那些冲向他而来的腐尸兜头笼罩其中。 羊绒大衣吸饱了雨水,变得极为沉重。 落进燕时洵手里,就变成了最有力的武器,让那些腐尸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罩了个正着,并且沉重的大衣让行动僵硬的腐尸难以摆脱,一时间,竟反倒让燕时洵周围形成了一圈真空地带,腐尸不足为惧。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燕时洵默念着的符咒生效,之前被撕开的那条缝隙越来越大,终于让他完全挣脱了来自师公的压制,行动恢复了自由。 他的长腿狠狠踹下,马丁靴毫不留情的踩中腐尸的头颅,将腐尸原本就肿胀的面目像是被踩爆了的气球一样发出“嘭!”的一声巨响,血肉喷溅了一地,将他脚下的其他腐尸兜头淋了一身血肉。 而燕时洵则借力而上,如离弦之箭,速度极快的直冲向师公,甚至将身周的雨幕都甩飞出去,发出破空的爆鸣声。 燕时洵的眼眸雪亮如刀锋寒芒,湿透了的发丝间露出一段锋利眉眼,锐利不可抵挡。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住身前的师公,手掌并拢如刀,直指向师公的咽喉。 “……与我神方,收摄不祥。” 最后几句符咒低声散落在空气中。 燕时洵的手掌上缠绕起金光,在阴沉雨幕中显得如此正气逼人,连周围没有意识的腐尸都求生本能的四散奔逃。 师公缓缓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燕时洵。 他没想到,恶鬼入骨相,竟然,竟然如此强势有力! 但在惊骇之下,师公的脸上却反而浮起激动的颤粟,他兴奋的看向燕时洵,带着志在必得之意,也同时伸出了手。 “噗呲!” 第219章 从燕时洵口中念出来的符咒都化作一个个金色的文字,破开雨幕在空气中连成一圈圈金色的光芒,缠绕在他的手掌时,便化掌为刀。 何须桃木剑?胸臆间有大道,所行之法,便为杀鬼。 诛杀一切邪祟。 燕时洵的速度之快,甚至在飞溅的雨水中带出了残影。 他看着师公同时间裹挟着阴森死气冲他而来的手,眼眸里却泛上势在必得的笑意,嘲讽着师公的自以为是。 燕时洵从不对其他存在抱有幻想,单纯的期冀着敌对者会对他心软并不是他所长,多年来孤狼一般的行事风格,让他早就习惯了从一开始就规划好后续的一切,包括应对方法和退路。 所以,早在师公想要拉拢他的时候,他就不动声色的在引导着师公一步步靠近他,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变成了绝对适应他的攻击习惯的距离,将原本的劣势,在无声无息间变作了他的优势。 在从呼唤邺澧却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燕时洵就意识到,这里是被师公全盘掌控的梦境,与现实隔绝之地。 即便是呼唤天地也不一定会有回应,所有的符咒力量都被压制到最低。 而当师公因为燕时洵假装出来的惊骇神色,毫无防备的说出自己本来的计划之后,就更是让燕时洵确定—— 恐怕整个南溟山范围,都已经被师公掌控。 在此范围内,“抓住”了大道的师公,拥有与大道相似的力量。 虽然师公“神”的身份虚假,但却因为几十年来供奉得到的上前祭品,在生死阴阳之间穿梭上千次,而已经获得了类似于“神”的力量。 井小宝以恶鬼入骨相的鬼身在生死之间游走九次,就已经得到了远远超过所有厉鬼的强横力量,差一步鬼神之位。 又何况是师公上千次的践踏生死? 虽然师公并非恶鬼入骨相,这让他无法像燕时洵与井小宝一样,本就有感悟天地、触碰大道之能。 但是,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几十年来偏居南溟山一隅,竟然真的逃避了大道的监管,靠着数量的堆积硬生生触碰到了天地的高度。 这让燕时洵怀疑,能够随意操纵删除众人记忆、影响众人感知的师公,是否真的已经得到了他所想要的东西。 不过,因为逃避大道,所以师公一定没有得到大道的认可与垂眼。 恐怕,这也正是师公在知道他是恶鬼入骨相之后,如此兴奋激动的原因。 ——恶鬼入骨相,是大道之下的奇迹,为天地所垂眼者。 这本来应该成为燕时洵的危机,但他却将危机硬生生扭转成机会,反将一军,以此作为诱饵,让师公一步步主动靠近了他。 只要对方有想求得之物,那贪婪,就会成为对方的弱点,成为他制胜的关键。 燕时洵毫无即将被师公杀死的恐惧,反而在险境中疯狂的豪赌了一把。 符咒会在压制之下效果微弱?天地都为师公所掌控?那就将所有的力量都压缩在一次攻击里,让这一次将会消耗他所有力量的攻击,成为必胜一击! 丝毫不顾及后续之力,只求眼前一胜! 毕竟……若是连眼前都赢不过,又何谈后续? 不过会变成实现师公野心的工具,被腐尸围困,被师公杀死,变成冰冷冷的尸骸。 燕时洵对死亡并不感兴趣,他只对……赢过所有想要杀害他的鬼怪感兴趣! 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兴奋。 当他调动起经脉里的力量时,明明应该空耗的身躯,却激动得微微颤粟,让他在冰冷阴寒的雨幕中时,敏捷度提升到最高的身躯都散发着滚烫的热度。 所以,当此时师公突然间向燕时洵发难,以为会将燕时洵打个措手不及,可以顺利拿到恶鬼入骨相的尸骨时,却反而落进了燕时洵的计划里。 燕时洵俊美的容颜神色平静,却唯独雪亮锋利的眼眸泄露了他的兴奋和狂意。 他的行动没有因为师公的反击受到半点干扰,化掌为刀破开师公的力量,穿过重重阻碍,在师公缓缓大睁的眼睛中,直指向师公的咽喉。 速度与力量带起的历风甚至将师公的皮肤毫不留情切开,周围没来得及逃走的腐尸纷纷在这掌风之下被搅成一团肉泥。 不过,因为师公被割开的皮肤,在这个极近的距离之下,燕时洵也看清了师公皮肤下面包裹着的东西。 不是血肉骨骼,而是……一片又一片的菊花瓣。 白的,黄的,被从皮肤的创口下面吹飞出来,在雨幕与狂风中飞扬。 就像是一只塞满了棉花的玩偶,在看似完好的外表之下,其实都是虚假的填充物。 燕时洵想起了那些一碰就会爆开的腐尸,它们也不过是一张人皮包着一滩血肉。 现在看来,师公与它们倒是没什么两样。 而这些菊花…… 燕时洵的眸光微沉,电光火石之间,他想通了师公控制南溟山的手段。 ——开满各处的菊花。 它们既是师公监视南溟山的眼睛,也是师公汲取生机的方式。 南天棺材上摇曳着黄菊花的画面,依旧停留在燕时洵的脑海中。 而他在触碰到老婆婆花园里菊花瓣之后就恢复了记忆,恐怕也是因为师公是一切之源,并不受遗忘记忆之苦,所以连带着他也跟着记忆正常了起来。 虽然燕时洵还不清楚,为何师公好好的要将自己变成一大团埋藏在人皮下的菊花,但这并不妨碍他此时对师公的攻击。 管它是什么,先从梦境回到现实再说。 如果不能沟通天地,那对师公的彻底扫除,也就无从谈起。 燕时洵的心志坚定如磐石,在师公不可置信的骇然目光中,手掌锋利如刀锋,送进了师公的咽喉。 “噗呲!” 皮肤破开,千瓣万瓣菊花纷杨而起,又在雨幕中淋湿下落。 燕时洵的视野被菊花遮挡,但他依旧沉着变换手势,只凭着手感便准确的在皮肤和花瓣之中找到了骨骼,狠狠的抓住师公的颈骨向外一拽。 “咔吧!”一声,骨节错位。 师公的面容上还残留着惊骇,头颅却软绵绵的向下垂去,折到了诡异的角度。 他万万没想到,被他视为囊中物的恶鬼入骨相,竟然能于劣势中绝地反杀,做到如此的地步。 但即便眼见着师公的身躯缓缓向下倒去,燕时洵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出乎他意料的菊花瓣让他意识到,恐怕师公身后,还有很多他尚未发现的秘密。 这也就意味着……师公,很可能留有后手。 果然,就在师公倒在泥泞土地的一瞬间,他整个人猛然溃散成无数花瓣,遮蔽了燕时洵的视野。 等燕时洵迅速拂开眼前的花瓣再看去时,却发现原地只剩下白黄相间的花瓣,师公的皮囊不翼而飞。 燕时洵眼瞳一缩,知道现在师公在暗他在明,形势变得更为紧迫危急。 不等燕时洵调整身形向四周探查,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搭上了一双冰凉的手掌。 阴森寒气从肩膀顺着脖颈的皮肤蔓延向上,魂魄本能的在疯狂向他发出警告,告诉他他的身后有什么东西想要杀害于他。 ……师公。 燕时洵沉下了眼眸,眉眼阴沉危险。 他刚刚的一击破坏了师公的皮囊,也让师公有了戒备,连恢复身形都顾不上,就想要在他彻底从梦境脱离之前,将他强行留在这里。 燕时洵尚不清楚外面的真实世界如何,因此也无从判断如果他真的被困、甚至死在梦境中,那他原本的身躯会如何。 以师公之前所的话来看,死亡的可能性极大。 而一旦他死亡,恐怕南天也危矣。 燕时洵倒是不担心留在下游长寿村的节目组众人。 有邺澧在,他相信邺澧会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况且,一旦官方负责人从直播里看到不对的苗头,也一定会带着救援队前去营救节目组众人。 节目组的安全会得到保障。 但是,目前只有他一人深入南溟山腹地,探得了大部分真相,是离一切危险根源最近的人。 如果他在此失败,那其他人再想要靠近这里,不仅要面对提高了警惕更加危险的师公,并且要消耗的时间也会为危机增加砝码。 如果真的让师公成功取代了天地,那南溟山就再无挽救的可能。 况且,师公的野心绝不仅于此——他还妄图得到整个人间,让所有生命都变成他眼中的“幸福”模样。 燕时洵咬紧了牙关,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湿透的黑衬衫和长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每一道肌肉的线条,结实流畅,带着绝对力量的美感。 原本在刚刚一击中被耗尽了力量的经脉再次强行提起,疯狂压榨出自己任何一丝可以使用的力量。 燕时洵如流风回雪般迅速敏捷回身,凭借着直觉,手臂直指向身后阴寒气息传来的方向,想要再次重创师公。 但是,有了之前一次经历的师公,明显对恶鬼入骨相的危险和疯狂程度有了清晰的认知。 只剩下一具皮囊的师公悬浮在空中,形象诡异而骇人。 但是,正因为师公没有了实体,反而更加难以对付。 他轻而易举的就让自己的皮囊避过了燕时洵的攻击,被撕开了慈悲假面的脸狞笑着,手掌想要触碰燕时洵的天灵盖。 燕时洵看着师公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恐怕这次,又要伤得很重吧。 燕时洵心中无奈叹息,却唯独没有惊惶。 但是,就在燕时洵准备以伤换位,从师公的手底下脱离开时,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喝。 “滚!” 那道声音低沉而饱含怒意,肃杀如所有死亡的尽头。 却令燕时洵熟悉到瞬间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邺澧。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从后方伸来,毫不留情的直扣住师公的脑袋,将他向后扯去。 力道之大,几乎将只剩下皮囊的师公攥成一团。 师公不由得发出惊恐的高声痛呼,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能在他控制的世界里,对他压制到如此的地步。 然而,紧接着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却让师公恨不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这里过。 “既然你有勇气出现在我面前,那也做好了被酆都审判罪孽的准备。” “二十年前你于生死之间逃走,逃避酆都审判,现在,该到你还回来的时候了。” 邺澧高大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师公身后,长眉斜指鬓边,狭长的眼眸锐利如出鞘长刀,威严沉重的气势如山岳压顶而来,将师公震慑得整张人皮都剧烈颤抖起来,几乎瘫软在地。 而邺澧暴怒的目光居高临下的俯视师公,从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薄唇间,清晰的说出了师公的名字。 “南和也,汝罪,当诛!” 连师公都在漫长的岁月中遗忘了自己真正的名字,却没想到此时被一口叫破。 师公惊惧的睁大眼睛,相似的恐惧让他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一幕。 酆都巡游人间,审判南村罪孽,有罪的魂魄被从阳间带往酆都经受酷刑,无罪的魂魄还阳。 而他本来以南村为依托计划了许久的事情,也因为村人被摊开在酆都面前的罪孽,而曝光于酆都之主眼前。 酆都之主暴怒,师公不得不狼狈窜逃,甚至舍弃了几乎所有,才勉强苟活下最后一口气,靠着特殊的方法躲藏起身形。 也正因为此,所以师公在二十年前就该成功的计划惨败,他更是失去了所有力量,只能靠着汲取他人生机重新积蓄力量,狼狈不堪。 并且,师公多年来被囿困于南溟山之中,一步不敢踏出山外,唯恐再次撞到酆都之主巡游人间,将他杀灭在当场。 可以说,二十年前的酆都巡游人间的那一幕,令师公对天地大道尤为忌惮,成为了师公最深重的畏惧。 而此刻,当年的恐惧卷土重来,令师公连回头确认都不敢,光是听到声音就两股战战急于奔逃。 在邺澧的手掌下,师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之前的一切“神明”姿态荡然无存,反倒更像是将死的牲畜,狼狈丑陋。 下一秒,师公整具皮囊“嘭!”的一声爆开,巨大的声响如惊雷。 就像那些腐尸不符合寻常尸骸的诡异之处,师公在爆开之后却也不见血肉皮肤,竟然变成了一整团菊花花瓣,四散开来。 燕时洵被眼前急转直下的形势惊到,眼眸微微大睁。 透过纷纷扬扬的花瓣和雨幕,燕时洵清晰的看到,邺澧就站在自己对面,高大的身躯挺拔如山岳,挺括的肩膀像是能将整片天地扛在他的肩上。 那一瞬间,燕时洵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感受,但剧烈跳动的心脏所涌现出来的热度,却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燕时洵没有期待过任何人来帮助他。 他如孤狼独行,自然也冷漠而理智的准备好应对危机的所有后续,即便重伤,也只会冷着脸强撑着继续走下去,保护其他生命。 可这一次,邺澧却出现在他的身后,将本来要攻击他的师公毙于掌下。 一直以来毫不在意以受伤为代价保护其他人的驱鬼者,却被鬼神所保护。 这一刻,燕时洵的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丝冲动。 就算以后都将身后交给邺澧……也未尝不可吧。 燕时洵如是想着。 或许,他可以真正将邺澧当做同行一路之人。 不过,邺澧冷峻的面容上,是燕时洵从未见过的惊怒。 就连邺澧鬓边几道黑色的纹路都在波动,墨色的长发被狂风吹鼓起来,飘扬在邺澧的身后,气势强大到惊神骇魂。 鬼神一怒,天地变色。 狂风从邺澧身边涤荡开来,将整个南村都裹挟其中。 那些从泥地下爬出来的腐尸想要逃跑,却只能发出惊恐的“嗬嗬”声,在锋利的风刃下被撕扯成碎片,四散落去。 几乎是顷刻间,南村就如同被狂风推平了一样,腐尸荡然无存。 而因为师公的出现而导致的暴雨,也迅速停了下来。 邺澧抬了抬眼眸,原本冰冷的神色在看到燕时洵的时候,瞬间柔和了下来。 他迈开长腿几步上前,修长有力的臂膀将浑身湿透的燕时洵拥入怀中,原本的惊怒都化作后怕的珍惜。 邺澧轻轻垂下眼眸,在燕时洵的发丝上擦过轻盈一吻。 “时洵……抱歉,南和也将南溟山划出了天地范围,借由特殊方法隐蔽身形,又将你拉进了虚假的梦境。几重遮蔽之下,我没能及时赶到你身边。” 从未回应过世人的鬼神,却向心爱的驱鬼者满怀歉疚与后怕。 唯有将燕时洵紧紧拥入怀中,才让邺澧切实的知道,自己的珍宝还在自己身边,没有被满身罪孽的邪祟夺走。 燕时洵本来还在因为自己莫名其妙出现的新奇感受而有些不自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向邺澧开口。 却没想到邺澧直接大步走向他,而他眼前一花,就撞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这具身躯微凉,却有着可以撑起混乱的阴阳乾坤的力量,虽为鬼神,却足以保护生命。 燕时洵也不由得微微放松下了肌肉。 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轻笑着回抱住邺澧,拍了拍邺澧紧实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背。 这回浑身紧绷的,换成邺澧了。 邺澧没有想到,自己心爱的驱鬼者竟然给了自己回应。 在燕时洵看不到的角度,邺澧狭长锋利的眼眸重新恢复温度,带上了笑意。 不过,还没等邺澧动了动薄唇想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了从怀中传来的燕时洵的疑问声。 “你刚刚说的酆都,是什么意思?” “你与那位师公,早有渊源?” “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与南村灭门之灾有关系吗?你对南溟山曾经发生的事情清楚吗?” 燕时洵狐疑的抬眼看向邺澧,最后落下一问:“还有,不是让你留在长寿村保护节目组的人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小病他们的安全怎么保证?” 邺澧的身躯重新紧绷,来自燕时洵的每一问,都让他刚刚心中泛起的温情与动容被扎了个穿透。 他微微松开燕时洵,垂眸看向一见面不关心他、也不关心自身安危受伤与否的驱鬼者,又爱又恨的磨了磨牙,却最后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时洵,你啊……” 邺澧无奈的笑道:“放心,我将力量暂时借给了你师侄,他会负责保护那些人。我负责保护你。” “要是他连这件事都做不到。” 提到路星星,邺澧冷哼:“酆都会有他的位置。” 远在下游的路星星猛地抖了抖:“阿嚏!” 邺澧重新看向燕时洵,轻声问道:“可是时洵,你刚刚险些被那邪物所伤,却一点都不关心你自己吗?” 迎着燕时洵还想要说什么的目光,邺澧双手抬起,压了压他的肩膀,轻笑道:“别着急,你的问题那么多,我要一个个回答才行。” “之前我就向你承诺过,无论你向我询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我就在你身边,任由探索。” 邺澧轻轻直起身,薄唇从燕时洵耳边擦过,吐气落在燕时洵的耳后,激得他下意识抖了抖修长身躯。 看着燕时洵的反应和耳边泛起的薄红,邺澧的眼眸中染上笑意。 但是,当邺澧重新看向旁边的南村时,却冷下了眼眸,冷峻的面容带上厌恶。 “二十年前的南村,远胜地狱。” 第220章 燕时洵将刚刚师公的恐惧看在眼里,再听到邺澧提及二十年前的事,这让燕时洵意识到,此次节目组在长寿村遇险的源头,在长久之前。 听到燕时洵说出自己的想法,邺澧却摇了摇头:“不是二十年前,还要更早。” “时洵,你听说过南溟山事件吗?几十年前,南溟山上千尸骸。” 邺澧微微垂下眼眸,即便有燕时洵在身侧,但提到南溟山,依旧无法让他克制住自己的厌恶。 燕时洵对南溟山当年之事,并未亲自经历过。 虽然他也曾从同行的口中得知南溟山凶名一二,但毕竟没有全盘了解过。 此时听到邺澧说起南溟山,让燕时洵有些惊讶。 竟是……到了连对人间冷漠的鬼神,都记忆深刻的地步了吗? 冥冥之中,燕时洵忽然感觉,以张无病决定与偏南地区官方合作为开端,从他们靠近长寿村山外之时,就有什么事情不可逆转的开始转动了。 先是民宿里看到的那些想要前往长寿村定居的旅客,然后是长寿村里暗藏在幸福安稳之下的重重诡异,河里的腐尸,遗失的记忆,到处都雕刻着的菊花纹路。 那时,燕时洵以为长寿村的源头在上游,却没料到,上游的长寿村,远比下游更加惊险。 而当他再向更深处探索,却发现柳名身后的村长,村长皮囊下隐藏着的师公。 二十年前的南村灭村之事,连着几十年前南溟山尸骸遍野…… 就像是不断向下挖掘的深坑,越是向下,逐渐靠近的真相,就越是令人惊骇。 在这深山之中,隐藏着罪孽的深渊。 此时燕时洵明明就站在邺澧身旁,但他却有种站立在悬崖边缘的错觉,在他背后,就是万丈深渊。 燕时洵缓缓侧过身,循着邺澧的目光,看向南村。 以他们此时所站立的三岔路口为开端,浓重的黑色雾气从邺澧脚下升腾而起,迅速席卷了整个村落。 邺澧的力量取代师公占据了梦境,一切景象像是被投掷而下的巨石击碎的水面,波纹一圈圈涤荡开去。 所有的场景破碎重组,天地轰然色变。 当燕时洵再定睛看去时,南村已经变了模样。 村屋不再是燕时洵之前所见的荒芜破败,低矮的民房虽然朴素,但却充满生活的气息。 院子里晾晒着粮食,孩童的嬉戏声和狗吠声传来,夏日的微风吹过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炎热的天空下从深山中带来一丝凉意。 往来的村民就从三岔路口走过,但对擦肩而过的燕时洵和邺澧视若无睹,像是他们是置身于环境之外的透明人。 燕时洵还看到了几张让他觉得熟悉的面孔。 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那几张面孔都与南天有几分相似,但年龄却完全对不上。 邺澧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几十年前,南村在夏至祭之后,开始变得奇异。” 他抬手遥遥的指向村中一户,平静道:“有人向村中建言,主张取消古老守旧的祭祀,但被驳回。” 邺澧的话音刚落,燕时洵就听到“砰!”的一声。 被邺澧指着的那户人家的大门,猛地被从里面拽开,又重重甩上,惊得院中狗声狂吠。 而一名怒气冲冲的衰老妇人从院子里出来,她的眉头紧紧皱着,眉间一道竖纹让她看起来极为严厉而气势惊人,向下耷拉着的嘴角毫不掩饰的昭示着她的愤怒。 但更大声的男性怒吼声,从衰老妇人身后的院子里传来。 “你这是数典忘祖!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岂是你说扔就扔的?要是村子明年出事了,你来负责吗!南村的神婆你也不要当了,不为村子着想,你没这个资格!” 衰老妇人丝毫不受威胁,只猛地一回身,目光如雷电咄咄射向院中人,冷笑着咬牙切齿:“你们死守着的传承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吗?死人祭祀,南溟山中有神,多少途径南村附近的山外人都一去不复返……呵,南村,必将因你们而灭村!” 她仰了仰头,冷笑道:“我等着看你家破人亡的那一日。” 院中人暴怒:“你!” 但衰老妇人丝毫不给他继续骂下去的机会,转身就大步流星的离开。 在远处,一对年轻男女正焦急等待着。 一看到衰老妇人,那对男女就赶紧迎上去:“阿妈……”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衰老妇人伸手一推,她严肃着神情道:“你们现在立刻离开村子,去山外,远离南溟山。” “所有人都疯了,他们压根就是信错了神。” 衰老妇人每说一句话都恨恨的咬着牙,像是想要撕咬村人愚昧的坚持。 “说什么能够得到想要的一切,再也没有苦难。他们真以为用别人的尸骸做这种事情是值得传承的好东西吗?” 衰老妇人的眼中带上一抹沉痛:“他们有去确认过死祭重新下葬后的棺材吗!” 年轻男女听后一惊,惊惧而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阿妈,你是说……那些尸骸,都不在棺材里吗?” 衰老妇人点了点头:“我趁夜去挖开了完成祭祀后重新下葬的坟墓,但是棺材里面,什么都没有。” 一想起夜半看到的景象,衰老妇人就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又惊又怒。 昏暗山林下,密密麻麻的坟墓无声矗立,新立起来的墓碑前摆着黄白相间的菊花,代表着南村对已经死去的人献出遗骸完成祭祀的感谢。 她扛着锄头将刚回填还松软着的泥土刨开,在撬开盖子看到空荡荡只留下一丝腐臭气息的棺材后,她重重的愣住了。 原本只因为祭祀上村长和老神婆的怪异之处而心生疑惑,所以她才会在半夜,顶着惊扰死者的歉疚前来查看。 可她万万没想到,夏至祭时亲眼看着盖棺下葬的尸骸,却凭空消失了。 惊疑之下,她连续挖开了每一座坟墓,撬开了每一口棺材。 然后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每一年四次祭典后重新下葬的尸骸,都消失了。 她站在一片狼藉的坟地里,身边到处都是撬开的空棺。在混合潮湿腐臭的泥土气息中,锄头从手中无力脱落。 她知道,南村以往所有的祭祀……恐怕,要反噬回到南村自身了。 衰老妇人想要向村长和老神婆说明自己的所见和看法,劝他们及时收手,不要再让诡异莫名的祭典继续下去,恐怕一直以来南村都拜错了神。 虽然不知是邪神还是伪神,但却一定不会得到好结果。 然而,村长不仅没有当回事,反而大骂了她一顿。而老神婆则耷拉着眉眼,一言不发,衰老得像是一具融化了的蜡像。 这让衰老妇人意识到,恐怕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祭典有问题。 但是,既然村子能够受惠得利,又何乐而不为呢? 那些接受了祭祀所带来的健康平安的村民们,同样接受良好。只是用死尸而已,又危及不到他们,那为什么要管呢? 看着村人的态度,衰老妇人心都凉了。 她打定主意,将年轻一代送出村子,只留下自己一人在村中。 然后不等入夜,她就拿上了工具再次进了山。 她此次的目的地,是深山中历代神婆完成祭典最后一步的地方。 那里是南溟山河水的发源地,一切的源头。 大片大片黄白相间的菊花盛开在河岸上,随着微风吹落河中,令人心旷神怡,美不胜收。 但是,她却看到了令她惊骇到久久不能回神的一幕。 ——就在河水源头的泉眼,清澈的水面下竟然是一具接一具的尸骸。 有些是她熟悉的面孔,正是南村多少年来死去的人。有些穿着山外人的衣物,其中一些人曾因为徒步迷路而向她询问过山路。 密密麻麻,数不清数量。 死尸紧闭着双眼,皮肤被泡得青白肿胀,在柔柔波动的水波下轻轻晃动,已经不像是正常的人类。 凉意从头顶一路向下,她矗立在河边,在炎热夏日却如同身处冰窖。 她意识到,南村……为虎作伥,真的拜错了神,并且,还连带着害死了那些山外人。 南村一直以来的平静,竟然是建立在无数尸骸之上。 悲愤之下,衰老妇人泄愤般将河岸上的菊花拔起丢弃,然后跃身跳进河水中,想要将那些尸骸从河底捞上来。 不管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将他们放在这里的人又有什么目的……她只想把他们原本的安宁还给他们,让死者入土为安。 在听到那衰老妇人口中念念有词的古老咒语,看到她的在河水中扛起尸骸时做出的手势时,燕时洵恍然明白了,为何他会觉得这几张面孔眼熟。 这妇人,就是几十年前的南阿婆。 只是这个时候,南天还没有出生,就连他的父母都还年轻,刚刚被南阿婆送出村子。 一如后来南阿婆将南天送走。 无力劝阻村人的南阿婆,只能拼命保护自己的家人,然后再孤身一人做她认为对的事情,不让危机牵连到无辜之人。 但是,燕时洵却敏锐的看到,那些沉在河底的尸骸身上,分明生长着一根根金色的丝线,在阳光下的水波中折射着若有若无的金光。 就像是,变异了的植物根须。 而与此同时,南阿婆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还在伸手去将尸骸抱起,无意间触动到了一根根飘散在水中的金色根须。 燕时洵下意识上前一步,抬手张口想要提醒南阿婆小心。 却被身旁的邺澧长臂一伸,挡了下来。 “时洵,所有你所看到的,都是已经发生之事。” 邺澧垂眸,平静道:“即便你想要救他们……生死不可违逆。” 燕时洵与邺澧对视,半晌,他怔愣的缓缓放下手臂,回首重新向南阿婆看去。 果然如他所料,那些深深扎根在尸骸中的金色丝线被搅乱折断后,本应已经死去的尸骸,竟然直直睁开了眼睛,赤红空洞的眼珠死死的盯住南阿婆。 局势急转直下。 南阿婆很快发现了尸骸的异常,惊诧之下想要向水面浮去,远离尸骸。 但是却已经晚了。 河底的尸骸渐次睁开赤红的眼睛,伸出腐烂肿胀的手臂,抓住了南阿婆的脚,想要将她向更深处拖去。 人在水下闭气,即便用上了符咒,但毕竟有其极限。 南阿婆很快就耗尽了肺里的氧气,痛苦的皱眉想要向上游去,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波光之上的炽烈阳光,天幕都变得如此遥远,眼前只剩下一张张肿胀狰狞的死尸脸庞。 但是忽然间,南阿婆看到了岸上站着一个人。 燕时洵也同时注意到了那道身影。 银白色长袍曵行在地面上,白发编成几股,整齐的束在身后,虽然年华老去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俊秀眉眼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竟然是师公。 燕时洵心中一惊。 原来从这个时候,师公就已经参与到了南溟山的悲剧中。 ——不,南溟山的一切悲剧,都始于师公。 师公垂下眼眸,言笑晏晏的看着水底的南阿婆,他既不担心南阿婆会将水底的尸骸全部救上来,坏了他的计划,也不准备去将南阿婆救上来。 就像是人类看到一只虫子落了水,于是晓有兴致的围观,以看虫子的挣扎为乐。 南阿婆死死的盯着师公,同样身为南村神婆的她,在因为缺氧而渐渐迷蒙的意识中,依旧很快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南村多年来每一次的祭祀……拜的,竟然都是师公。 师公看着南阿婆的神情,悲悯般叹息:“何必深究呢?糊涂活着不好吗,就算我拿走了祭祀的尸骸,但南村不是依旧得到了想要的平静幸福吗。” 南阿婆却没有认同师公的话。 她拼上身为神婆的全部力量,将河底搅了个天翻地覆,尸骸在旋涡中嘶吼挣扎。 师公也惊诧看向南阿婆,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南阿婆心中只有最后一个执念——向外界求助,告诉南溟山外的人,南溟山内,藏着如此危险的罪孽。 她自知斗不过师公,但是这绝不代表着她会就此放弃。 菊花的根须尽数折断,原本被深深扎根固定在河底的尸骸漂浮而起,顺着激荡的河水迅猛向下冲去,泉眼溃败疯狂喷涌,暴涨的河水裹挟着无数尸骸向下游冲去。 师公想要阻止。 但是他的力量即便对于南阿婆而言算得上是强大,却依旧斗不过天地。 他扎根南溟山,汲取所有人的生机,也因此被困于南溟山,一步无法离开。 这是天地给他的因果。 所以,师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在南阿婆的殊死一搏之下,那些尸骸冲出南溟山。 整条江面,到处都漂浮着死不瞑目的尸骸。他们死状骇人,尸体已经被泡得肿胀,面目难以辨认,在炎热的天气下像一个个气球,漂浮在江面上。 还有一些尸骸却枯瘦得没有血肉,焦黑的皮肤紧紧绷出骨骼的模样。它们静静的沉在江底,被泥沙裹挟着冲出山外,终于得见天日。 早已经死亡并且泡得肿胀的尸骸,如何能经得起水流的冲击。 很多尸骸的皮肤被冲成一片片碎片,血肉也漂浮在江上,爆开的尸体中隐约可见惨白骸骨。 沿途流经之地,腥臭气息弥漫,令所有见到那一幕的人,都惊恐大叫。 满江上千具死状狰狞的死尸,成为了很多目击者挥之不去的噩梦。 而在脱离了南溟山之后,那些原本极具攻击性的尸骸,也彻底失去了起尸的力量,不过是一具正常的死尸。 它们终于能重新闭上眼睛,迎来死亡的安眠。 就仿佛天地大道都在暗中帮忙,倾向于南阿婆,让她的愿望得以实现,清扫了师公对南阿婆的阻碍。 那些尸骸,被山外恰巧路过的海云观道士发现。 很快,更多的驱鬼者发现了南溟山异常。 整个圈子内发生了巨大的轰动,各寺庙道观迅速前来,想要一探南溟山之事。 师公气急败坏,但他所能做的补救,只能是让那些道士僧人被挡在南溟山外,无法顺利进入山内探查,就连那些人的记忆,都被抹去。 甚至很多大师徘徊在山外数月,根本记不清自己前来南溟山的目的。 还有的大师因为失去了记忆而失足掉下山崖湍流,死在了南溟山。 南溟山的惨状和探查无果,令其余驱鬼者对此地更为忌惮。 而南溟山的凶名,也从此开始流传开来。 失去记忆的人中,也包括南阿婆。 被河水冲上岸的南阿婆昏迷许久,才被村人带回村里。 然而,当南阿婆回到村子里时,却忘记了自己去往深山做过什么。 她只隐约记得祭祀和神,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神又是谁……就好像她的大脑不想让她记住烦恼,于是从烦恼的源头上抹除了这一切。 不过,南村的村长和老神婆很快暴毙而死,死状狰狞。 南阿婆取代老神婆,成为了村里唯一的神婆。 可是,每当她主持祭典时,看着作为祭品的死尸,都觉得心中像是隐约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尸骸场景。 而当时还在南溟山范围内,没能离开的年轻夫妻,也遗忘了南阿婆对他们的叮嘱。 他们离开村子后,生下一个孩子,取名为南天。 他们只以为自己去城里,是要打工赚钱。 因为害怕南阿婆在村子里独居寂寞,所以,他们将南天送到了南阿婆身边,陪伴南阿婆。 直到二十年前,南村人的贪婪触动了师公,让他产生了想要将整个人间都收入囊中,让所有人的生命中都再无苦痛的想法。 而南阿婆,却敏锐的意识到—— 鬼年,来临了。 一直游离于南村之外,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这一切的燕时洵,却在看清了出现在南村的那道身影时,缓缓睁大了眼睛。 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与燕时洵熟悉的邺澧何其相似。 只是看到对方的身形,燕时洵就断定这是邺澧。 他疑惑的抬眸看向身边的邺澧,面容渐渐严肃下来,向邺澧问道:“为何……二十年前,你会出现在此?” 邺澧轻笑,毫不遮掩的道:“你想知道我和那满是孽业的魂魄有和渊源。” “这就是当年发生之事。” 燕时洵看到,二十年前出现在南村的邺澧,身上穿着染血的旧式衣服,头顶戴着的斗笠压得极低,看不到那张冷峻的面容。 但是,这副打扮,却让燕时洵愣住了。 相似的场景从记忆中浮现。 他记得…… 十几年前,自己在集市上遇到的那个男人,也是相似的打扮。 第221章 燕时洵不是会耽于过去之人,但是,他依旧对自己被父母遗弃的那一天,印象深刻。 那一天,小燕时洵将自己仅有的两颗糖分出去一半。 而同样也是那一天,他本以为自己会从此独身一人求生,却没想到,会遇到李乘云。 被他带走养育,得他教诲传承。 至于那颗糖,燕时洵记得,他给了坐在集市边缘、浑身血迹满目冷漠的男人。 也把生存下去的希望,分了那人一半。 他看起来像是快要哭了,好像人间再也没有能让他留恋的事物。 小燕时洵认真的看着人人畏惧避走的男人,心里却没有丝毫惧怕,只是觉得……这个人,和自己一样,也是孤身一人啊。 所以,小燕时洵的心中萌发出一股冲动。 他想要这个男人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希望。再痛苦也要活下去,哪怕手里只攥着一颗糖,也要以此作为支撑往下走。 带着这样的想法,小燕时洵走到男人身前,在他惊讶的眼神中,一字一句,劝他留在人间。 并且,他和男人做了约定。 他希望下一次再看到男人时,他们两人,都能好好的活着。 毕竟……是一起分享了糖果的人,小燕时洵不想看着男人继续绝望。 如果认真算起来,那个在集市上见到的男人,是燕时洵此生救起的第一个生命。 但是,燕时洵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作为驱鬼者第一个救起的…… 是天地大道之下,唯一仅剩的神。 也是唯一一个能够撑起大道的鬼神。 却数十年来,屡次冷漠回绝大道,不再回应人间。 当邺澧坐在集市边缘,冷眼看着人声鼎沸的热闹时,心中已经对人间厌恶至极,只余下漠然旁观的冰冷。 在那一天之后,人间本应该失去最后的鬼神,酆都从此中门紧闭,再无开放之日。 而地府坍塌,阴差堕恶,万千恶鬼侵扰人间,生灵哭嚎求助,无数驱鬼者以身赴死。 可,就在身形单薄的小少年,走到邺澧身前的那一刻,天地本来倾颓的气运徒然扭转,在一切死寂之中,重新焕发生机。 邺澧那双看透过无数魂魄的眼眸,直直的看着眼前一字一句认真劝告他的小少年,却愕然发现,小少年竟然是真心实意的在期待自己的生命,纯粹而没有半分虚假。 邺澧收下了小燕时洵递来的糖。 作为因果回报,他伸出手,将自己的一丝最为纯粹的力量,送给了那双伸向他、掌心有糖的手掌。 就在鬼神的力量进入小燕时洵经脉的那一瞬间,他的命局猛然转变。 本应该无法存活的恶鬼入骨相,因为鬼神的偏爱,重新拥有了强烈的生机。 而大道,也终于迎来了将要生发的奇迹。 李乘云从未向燕时洵说过,他为何会如此巧合的出现在集市上,又巧合的遇到了那个锋利冷漠的小少年,让一向闲云野鹤、不想被任何关系束缚的他,动了收徒的念头。 因为当时,李乘云已经察觉到了大道的倾颓之势,他算出能够重新支撑起大道,挽救万千生灵的生机,就在那最不起眼的小小集市上。 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浑身孤冷的小少年,就像是受了伤依旧眼神犀利的小狼崽,禹禹独行于人世。 可是,四周都是花团锦簇的彩色,却唯有小少年,是黑与白的交汇。 他是阴阳生死的交界,在气运低至最低谷之时,却猛然一飞而起,将死气尽数化作了生机。 李乘云心中大骇,掐指起卦,却愕然发现,这个吸引了他所有注意力的小少年,不仅是天生的恶鬼入骨相,并且,本应该因鬼气入体超出生人极限,而死于今日。 只是,小少年的死局之中,却被注入了一股强有力的生机。 物极必反,衰极必盛。 在死亡中,重获生命。 李乘云隔着人群定定注视着小少年,他甚至能够听到自己无限延缓的心跳,像是在这一刻他与大道同在,共同垂眼向小少年。 良久,他轻轻笑了。 这孩子的命局,简直与天地一模一样。 以生代死,他完成了自己的奇迹,而也将成为……天地大道的奇迹。 李乘云迈开长腿走过去,在小少年面前蹲下身,俊秀的面容笑得温和。 他笑着向小燕时洵伸出了手,因为这个倔强又可爱的孩子而融化了心脏,打定主意,要将自己的全部倾囊相授。 而在人群之外,一直冷漠却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小燕时洵的邺澧,见他有了归处,也放下了心。 鬼神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对这小少年的关注,已经超过了他千百年来对生人的情绪,甚至会为小少年的归处而忧心。 邺澧只是压低了自己的斗笠重新遮住面容,然后一转身,消失在了集市边缘。 被李乘云拉着手向前走的小燕时洵似有所感,回身看向邺澧所在之地。 却只余一片空荡荡的空气,再无邺澧身影。 十几年过去,那段记忆已经被燕时洵尘封于脑海之中,就连当时一面之缘的男人,都面容模糊了起来。 可是现在,当燕时洵站在南村的三岔路口,看着从远处缓步走行而来的高大身影时,却再次想起了从前的那一幕。 只是与他曾经在集市上见过的形象不尽相同。 那时燕时洵见到的男人,浑身血污,形容狼狈,却像是刚从战场上走下来一般气势锋利。 而出现在南村的男人虽然头戴斗笠,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容,但身上旧日样式的纯黑衣袍却气场磅礴惊人,不怒自威,令人心生畏惧,不敢冒犯。 男人每行一步,所过之处的草木都会颤抖着垂下枝叶,无声却敬畏。 就连整片山林都陷入了安静之中,没有胆敢惊扰男人的勇气。 鬼神巡游人间,审判罪孽。 燕时洵直直的看着被展现在他面前的景象重演,良久才回过神,眼神复杂的抬眸,看向身边的邺澧。 “你……” 燕时洵的喉结滚了滚,已经到唇边的问题却又在唇齿间碾磨了几次,才终于开了口。 他听到自己在问邺澧—— “当年,我在集市上遇到的人……是你吗?” 邺澧原本看向远处的目光慢慢收回,在短暂的惊讶后,他看向燕时洵的眼神里,满溢着温柔的笑意。 在燕时洵严肃的注视下,邺澧轻轻点了头,肯定了燕时洵的猜测。 “时洵,我和你第一次相遇,并不是在野狼峰之前,而是在十几年前的集市上。” 邺澧微微垂下的眉眼间,带着无尽的温柔缱绻,看不出一丝刚刚的冷肃锋利。 鬼神对人间并非没有情感,只是,他所有的情感,都给了当年拉起他的手,在他的掌心中放下一颗糖的小少年。 “不过,其实当时我也并不知道,原来你就是十几年前分给我一颗糖,告诉我要活下去的人。” 邺澧的目光仔细的勾画燕时洵的面容与眉眼,原本低沉的声音,都泛着笑意。 最开始的时候,邺澧只是发觉,有生魂进入了酆都,目睹了对袭霜的审判。 可是,酆都中门紧闭多年,从未回应过人间,为何会有生魂能准确寻到酆都所在,甚至在他没有察觉之前,就进入了酆都? 邺澧本猜测这是天地大道的又一次自救,向生人放开了鬼神卦象,让人间的驱鬼者得以进入酆都,以此来再次劝他承担大道。 或者,是人间乱象再起,甚至开始影响酆都。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代表着人间将沦为恶鬼地狱,生灵哀嚎死亡。 邺澧本想阖眼不见。 但是不知道为何,因为那道擅自进入了酆都的生魂,他竟然恍然回想起在人间与小少年的一遇。 本来对人间失望的酆都之主,终是走下神台,因为那一闪念的柔软,重新踏进人间。 当时张无病刚好在招聘导演助理,邺澧莫名注意被此吸引,并且因此而注意到了燕时洵的存在。 邺澧发现,这位名为燕时洵的人间驱鬼者,就是之前闯入酆都的生魂。 而袭霜的魂魄,也是燕时洵所救,他将袭霜从本来应该被其他驱鬼者杀灭得魂飞魄散,或是永困于鬼山成为厉鬼不得超生的死局里,拯救出来,亲手送往轮回。 燕时洵的判决,竟与邺澧的判决如此相似。 这让邺澧感到惊讶。 千百年来,他眼看着人间驱鬼者们诛杀一切鬼怪,庇护一切生人,却不问善恶,只问阵营。 他早已经对人间的驱鬼者失去了期待。 可是,燕时洵在这其中,却显得如此不同。 即便万千恶鬼中,只有一个鬼魂含有冤屈,燕时洵也会俯下身,从一片混乱中摸索着找出真相,还冤魂一个公道。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1 邺澧静静的注视着燕时洵的所作所为,心中却惊涛骇浪。 他从未想到,他找寻了千百年也没有找到过的,理想中的驱鬼者,竟然会在他彻底失望之后出现。 在一片荒芜死寂的荒原上,春风轻柔拂过,嫩芽破土新发。 越是注视着燕时洵,邺澧就越是被他吸引,无法挪开目光。 就连曾被他所厌恶的人间,都因为燕时洵的存在,而重新变得色彩斑斓,值得被期待。 终于找到的珍宝,怎能容他人抢夺? 邺澧不想将燕时洵带回酆都,那会让本璀璨耀眼的驱鬼者的光芒黯淡。 燕时洵所深爱的人间,便是他注定修行的道场。 所以,邺澧在确定了人间混乱将起之后,却也并没有回到酆都。 ——即便他很清楚,就算所有人间变成地狱,大道倾倒,也不会波及避世独立的酆都。 中门紧闭的酆都从未依靠过人间,也因此与人间没有因果,不会被人间牵连。 但是,邺澧想要守在燕时洵身边,守着自己珍贵的驱鬼者,不让燕时洵的光芒被损伤。 然而,越是注视着燕时洵,邺澧就越发为他惊叹和吸引,直到他再也无法将视线从燕时洵身上移开。 那是……连酆都鬼神都会被吸引的璀璨光华。 而邺澧也发现,燕时洵就是当年在集市上,分给他一块苹果糖的小少年。 还有比这更好的因果吗? 这个发现,让邺澧惊喜万分。 他没有想到,自己当年为了回报那一颗糖的因果,而救下的小少年,竟会是他心爱的驱鬼者。 在邺澧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亲手救下了所爱之人。 而在因果之上,邺澧为他与燕时洵,再添新因果。 让燕时洵和他永远会因为无法数清的因果而联系在一起,将珍宝牢牢拥在怀中。 而现在,燕时洵也终于发现,邺澧就是十几年前,他在集市上赠予生机的男人。 燕时洵缓缓睁大了眼眸,不可置信的看着邺澧,半晌才回神。 “这真是。” 燕时洵哭笑不得的轻轻摇头,即便他常与天地打交道,深知命运无常缘分玄妙,但此时,也依旧觉得因果如此奇妙。 当年他分享糖果、觉得对方也独身一人的男人,竟然就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路同行。 就好像是那颗被给出去的糖,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生机合二为一。 他找了十几年的人,作为驱鬼者救下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天地间唯一仅剩的神。 而他当时竟然还认真的劝对方活下去。 一时间,燕时洵也对当年自己所做的事情觉得惊奇。 邺澧伸手,温柔的为燕时洵将散落下来的发丝拢到耳后,他微微前倾身躯与燕时洵对视,认真的一字一句笑着道:“你给我的那颗糖,是我千百年来收到的唯一一份礼物。” “不过现在,我有更加贪心的想法。” 邺澧原本低沉的声音柔软下来:“我想要你,时洵——我想要从你手里得到的礼物,是你。” “时洵,人间用爱意表达欢喜,我用神名与大道赠予你,而天地会见证……” “我爱你。” 像是雪山融化成春水,死寂的荒原嫩芽抽枝花蕾绽放,一簇簇花团生机勃勃的艳丽。 燕时洵的视野被邺澧全部占据,再也看不到其他,耳边也只剩下邺澧的声音。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燕时洵的心弦微颤。 他的心里只剩下一句话。 啊……原来之前兰泽对他所说的,都是真实,并非兰泽错看。 原来邺澧,真的喜欢他。 不是想要与他成为朋友,也不是想要和他同行的伙伴,而是有情人之间的爱意。 燕时洵的唇瓣动了动,未言先笑。 第222章 此生会和谁在一起,执子之手共白头吗? 燕时洵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在此之前,他也没有在乎过。 身边接触的,无论是李乘云还是张无病,或是其他道长大师,似乎都是独身。或是从燕时洵认识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伴侣。 燕时洵没有见过他们从独身到有了爱人的状态转变,也不觉得自己独行有什么问题,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就很好。 他不喜欢与人结下因果,更是因此常年的走街串巷捉鬼驱邪,看了太多悲欢离合,于是连自身都冷了下来。 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寻找爱人呢?还有太多生命和冤魂等待着他的帮助,而闲暇时回到小院,光是读书睡觉,也可以有趣的度过,似乎并没有多余的空间留给所谓的爱人。 虽然偶尔也会生出寂寞之感,但是燕时洵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人总是孤独的,从生到死,死的时候也会一个人走。 燕时洵见过太多生死,他已经习以为常,并且深刻的认为自己会独身至死。 但是,兰泽和成景撼动了燕时洵的认知,而兰泽对他说过的话,也让燕时洵再看向邺澧的时候,常常不自觉的眼神复杂。 这位鬼神……爱他? 在没有前来长寿村之前,燕时洵也曾坐在小院里,在井小宝的背书声中,渐渐陷入了怀疑的愣神沉思中,反复回想着兰泽对他说过的话。 兰泽说,一个人就算隐藏得再好,真心深爱着另外一个人的时候,笑容和温暖也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就连气质也会改变。 虽然燕时洵在修行一道上远远高于兰泽,但他很清楚,术业有专攻,从兰泽和成景在海云观的相处日常里,就能看出兰泽精通爱情,远比他专业。 ——虽然兰泽在听到燕时洵虚心求问的理由时,被燕时洵这种把爱当做需要查验的真相一样对待的认真态度,搞得哭笑不得。 兰泽直言燕时洵什么都好,就是完全没有爱情那根弦。 怎么会有人把爱情称为“专业”呢? 不过,得益于兰泽的耐心讲解,燕时洵还是慢慢意识到,或许,邺澧确实对自己和其他人有所不同。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燕时洵还在犹豫怀疑,觉得邺澧就算对他特殊,但也应该不是爱,更多的应该是像海云观道长们之间的那样,相互扶持和信任。 但是邺澧此时的直言,却将燕时洵心中其他所有的猜测都统统砸得粉碎。 燕时洵没有爱别人或者别人所爱的意识,但是,他善于从最末微的细节中将真相连根拔起。 就在此刻,燕时洵直视着邺澧的眼眸,将那双眼眸中的郑重和认真,尽收眼底。 燕时洵意识到,邺澧……爱他。 这个认知让燕时洵睁大了眼睛,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不自觉的弯了弯。 明明邺澧的体温微凉,但燕时洵就是感觉有一股热度从他的身上蔓延过来,连带着将自己的温度都提升了起来,喉咙像是有火焰灼烧般干渴沙哑。 燕时洵眼神复杂的看着邺澧,知道他在等自己的回答。 可是,他的大脑却像是被大型猫科动物玩耍过的毛线团,原本畅通清晰的思维都纠结成了一团,乱糟糟理不出头绪,连带着语言系统都错乱一般,平日里的从容荡然无存。 燕时洵上下滚了滚喉结,唇边在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就带上了笑意。 但他想说些什么时,薄红的唇开开合合,却忽然失语。 邺澧眼不错珠的看着燕时洵,却良久都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 于是他试探性的展开双臂,动作轻柔迟缓的,将燕时洵拥入怀中。 温热结实的身躯落进怀里,像是这个怀抱中,本来就应该被对方填补空缺。 燕时洵没有拒绝。 邺澧的手臂慢慢收紧,然后喟叹般,缓缓靠近燕时洵的脖颈,呼出去的气息都落在燕时洵的耳廓和脖颈上。 他眼看着燕时洵的耳后和脖颈晕开一点粉红,而他的眼眸中染上笑意。 看,他心爱的驱鬼者对他并不是全无感觉。 邺澧本来想要率先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就在这时,燕时洵原本水波破碎的眼眸却突然重新犀利了起来。 以燕时洵正对着南村的角度,让他正好看到村子里的异动。 原本静谧祥和的村子,就在南阿婆家的隔壁院子里,一名老妇人推门走了出来。 她的行动鬼祟,滴溜溜转的眼珠神经质的往四周张望,像是在担忧被旁边的邻居看到自己的动向。 而她的怀里,抱着一整团被子,蹑手蹑脚的往三岔路口走。 燕时洵越过邺澧的肩膀,皱眉看着朝着他所站立的方向走来的老妇人。 连同她的动作和她怀里的被子,都让燕时洵觉得奇怪。 忽然之间,就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刚刚还毛线团一般的思维,燕时洵猛地睁大了眼睛,意识到了那老妇人怀里的到底是什么。 婴儿! 那哪里是什么被子,分明是个简易的襁褓。 老妇人急匆匆的往三岔路口走,嘴里还低声的念念有词:“我也不想的,但是谁让你是个女娃娃。记得这辈子受的苦,下辈子就别来我们家了,你再来我还摔死你,你回去也要和其他人说,是个女娃娃就不要来我们家,知道了吗……” 说着,老妇人就将那襁褓猛地抛向三岔路口,神情紧张。 燕时洵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现在逐渐消失在偏南地区的传统,而在这个时间节点,明显还在被南村使用着。 按照古旧腐朽的传统,若是谁家生了女婴又不想要,就会将女婴扔在外面人车流量众多的道路上,让往来的行人马车将女婴压死,碾压成一地肉泥。 这样,知道疼了的女婴会对这户人家心怀畏惧,等她去投胎的时候,也会告诉其他的魂魄,这家人会将生下来的女婴杀死。 如此一来,就再也没有女婴胆敢投胎到这户人家,于是,这户人家就能得偿所愿的生出男孩。 很显然,从老妇人念叨的那些话里,她也想要如此对待那女婴。 燕时洵来不及向邺澧说什么,一把将他推开,然后长腿迈开迅速奔向那老妇人,手臂下意识伸出去,想要在女婴落地之前接住襁褓。 邺澧看到了燕时洵的动作,从善如流的放开了他。 他知道,燕时洵这是在急切之下甚至遗忘了这里尚在梦境之中。 而无论是老妇人还是女婴,都是二十年前就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现在不过是重新展现在燕时洵的眼前。 就像是重新放映的幻灯片。 即便心中再焦急,又如何能够进入已经发生过的场景,改变既定的事实? 燕时洵的手掌在迅速接近被高高抛起又落下的襁褓,他屏息凝视,生怕自己没有衡量好落点而与襁褓擦身而过,让襁褓中的女婴落地受到伤害。 然而,襁褓离燕时洵的手掌越来越近,却在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接住的时候,直直穿过了他的手掌,“啪!”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燕时洵愣住了原地。 就像一团并非真实存在的空气,只是被投射出襁褓的模样。可人又如何能够接住并不存在的东西? 燕时洵低头看去,然后他发现,襁褓里的女婴面色青白没有血色,显然早就已经死亡。 老妇人从一开始,抱出来的就是个死尸。 是了。 南村的传统,死尸祭。 村人会将家属死亡后的尸体供奉给南溟山里的“神”,以此来乞求让自己获得别的所想要之物。 而这老妇人,明显是想要用女婴的尸体,来换取下一次家中生出男孩。 还不等燕时洵回神,他忽然听到一声低沉的怒喝。 “你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让燕时洵下意识侧身看向邺澧,但邺澧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朝他身后指去,示意他往后看。 燕时洵被刚刚邺澧的直言而搞得一团乱的思维,也迅速恢复了正常的运转,重新回到平日里冷静理智的状态。 ——这是二十年前的南村,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的再次投影。 而二十年前的那一年,被众多道长和驱鬼者,称为“鬼年”。 但审判罪孽的,却并非早已经消散身亡的阎王。 而是邺澧。 他刚刚听到的声音,也来自于二十年前的邺澧。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捋顺了一切,他迅速回身向后看去,眼神锐利。 在他身前不远处,一身黑衣的邺澧正面色阴沉的看着老妇人。 魂魄所有的罪孽,都在黑衣邺澧的注视之下无所遁形。 老妇人腿一软,颤抖的跪倒在地,她虽然不知道突然出现的这人是谁,但她却被从魂魄深处传来的巨大恐惧几乎压垮,不自觉想要求饶。 但不等老妇人哆哆嗦嗦的为自己辩解,黑衣邺澧就已经抬眸看向南村。 整个村子在鬼神眼中,都笼罩在沉重的黑气之下,一团团罪孽死死缠绕着众多院落,那是已经死亡之人对生人的怨恨,同样也昭示着生人的罪孽。 酆都之主震怒。 原本晴朗的天色迅速阴沉下来,阴风怒号。 狂风从山脉之间迅疾而过,呼啸如群鬼哭嚎哀鸣。 锁链拖行于地的声音规律的从黑暗深处传来。 鬼差自酆都来,奉酆都之主意志,接引南村所有魂魄,前往酆都接受审判。 无罪者还阳,而身缠罪孽者…… 长留酆都苦牢。 霎时间,整个南村哭喊惊呼声一片。 “你怎么了?说话呀,别吓我!” “醒醒,醒醒啊!” 家家户户亮了灯,却无法抵抗阴沉天幕下的黑暗蔓延。 但渐渐的,南村里嘈杂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到最后,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风吹过村路,草编筐骨碌碌滚过,扬起沙尘。 却没有一个人影。 所有村人都昏倒在自家,他们的魂魄被鬼差带走,一个接一个,审判一生的罪孽。 但是,能够回来的人,却没有几个。 燕时洵看到了南阿婆,她最先推开了院子的门。 看着村里的样子,还有之前像是睡梦一般从阴间走过的经历,南阿婆什么都明白了。 她衰老的面容阴沉下来,严厉得可怕。 因为酆都之行,更为纯粹的鬼神力量压顶而下,原本南溟山中“神”的力量不解自破,南阿婆原本被动了手脚的记忆恢复了正常。 她想起来了多年前在南溟山中遇到的师公,还有那些沉在河底的尸骸,以及南村从未停止过的死尸祭典。 南阿婆从自家门外向村路尽头望去,她看到了沉默站在三岔路口的高大身影。 男人一身黑色,压得极低的斗笠看不到面容。 南阿婆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神。 她颤抖着,向三岔路口深深躬下身,愧疚于自己多年来作为南村神婆,却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为虎作伥,主持过那么多次祭典。 南阿婆立下誓言——既然这是南村的罪孽,那么,就理应让南村来结束这一切。 她身为南村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等南阿婆直起身时,三岔路口已经空无一人。 鬼神原谅了她,给她自行了结因果的机会。 而小南天也已经醒了过来,揉着眼睛走到南阿婆身边,拽住了南阿婆的衣摆喊饿。 南阿婆很快就联系上了早已经离开村子的南天父母,向他们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曾经和现在发生的一切,并且将小南天交到父母手里,送出村子。 临行前,南阿婆叮嘱小南天绝对不可以再靠近南溟山,不可以回到南村。 她很清楚,她将要面对的师公是怎样的强敌,她带领剩余的南村人进山,就没有想过能够活着回来。 而南天身为见证了这一切的最后的南村人,就算她没能将师公杀死在南溟山中也一定会大幅度削弱师公的力量,如果师公想要恢复,就必定需要南天传承了南村习俗和南阿婆的血肉魂魄,来重新完成祭祀。 南阿婆让南天离开得远远的,既是为了保护他,也是为了防止师公死灰复燃。 另一边,对于魂魄的审判却并未停止。 在看到南村大部分都身缠不可饶恕的罪孽之后,二十年前的邺澧对人间失望至极,一怒之下,他将审判的范围扩张到整个南溟山附近。 而其他的村落虽然比南村的情况好些,却也有半数之多的魂魄,因为罪孽而被留在了酆都。 一时之间,整个南溟山地界,棺材供不应求,卖到最后甚至连草席裹身都做不到。 死尸横野,亡者在家中腐烂。 师公看到恢复了记忆的南阿婆,又看到南溟山附近的情况,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他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鬼神……注意到了南溟山。 如果任由鬼神查证下去,那么他多年来在南溟山所做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不过,师公虽然慌乱,却还是勉强稳住了阵脚。 毕竟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并非白做,就算他并非天地承认的神,但也已经摸到天地的边界。如果发现了南溟山的那位神,力量薄弱,也有很大可能会败于他手下。 毕竟天地大道已经倾颓,想必神明也已经势弱。 师公觉得,到那时,他反而可以踩着神明的尸骸,成为新的神,逼迫天地认可他。 师公志得意满。 他将根本不能与他抗衡的南阿婆等人杀死在南溟山中,成为了他力量的一部分。然后就看到了随后而来的黑色身影。 二十年前,邺澧给了南阿婆补救的机会,南阿婆的死亡是因为她自身曾经做下的罪孽,所以,邺澧不会插手。 但是在南阿婆身死之后,邺澧却不会放过南溟山中假作神明的师公。 因此,在南阿婆死后,邺澧现身于师公面前。 师公还在急切的想要看到神明死亡的场景,期待着一切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然而,不被天地所认可的师公,并不知道,即便百年之前大道安然无事,在所有神明之中,邺澧仍旧是最特殊的一位。 而在大道倾颓之后,邺澧因为他的特殊性,而成为了仅剩的最后一位鬼神。 就连大道都奈何不了邺澧,以及邺澧统率的酆都十万阴兵。 又何况一个靠着阴邪手段获取力量的师公? 师公败得干脆彻底,仓皇中逃窜求饶,在邺澧恐怖强横的威压之下抖如筛糠。 但就在邺澧将要杀死师公之时,师公的身影却猛然溃散成了一地菊花花瓣,不见了踪影。 邺澧感知天地,却愕然的发现,无论是阴阳生死,都没有师公的身影。 师公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邺澧在南溟山寻找无果,便将南溟山封锁,让师公即便用了特殊手段窜逃,也逃不出南溟山,不会对山外造成任何影响。 然后,因为南溟山附近村人的累累罪孽,而对人间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的邺澧,转身离开了南溟山。 他无声行走于人间,并最后在一个小镇落脚,坐在集市的边缘,冷眼旁观人间的热闹烟火。 邺澧想要再看人间最后一眼,然后就此回到酆都,再不踏入人间。 但是他没有料到,就在那个集市上,他遇到了名为燕时洵的小少年…… 燕时洵看着一切如幻灯片一般重演在他面前,直至最后,所有的景象消失,梦境之内只余一片黑暗,留他和邺澧两人独立。 而他久久无法回神。 邺澧没有说话,他定定的注视着燕时洵,耐心的等待着。 燕时洵抿了抿唇,缓缓抬眼,看向邺澧。 邺澧本来已经做好了迎接燕时洵任何疑问和制止的准备,比如责问他为何不救南阿婆,比如问他为何要带走那些有罪村人魂魄…… 邺澧很清楚,他作为鬼神做出的判断,虽然正确却理智,却不近乎常人情感。 就算燕时洵责骂怨恨他,他也能够理解。 但是,邺澧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却没料到燕时洵开口就道:“所以师公本应该早就死在二十年前,却又出现在了刚刚,并且又一次变成了菊花?” 邺澧难得有些茫然。 他纤长如鸦羽的眼睫轻颤,却在抬眸时,看到的只有燕时洵严肃郑重的面容。 邺澧从燕时洵的眼眸中,读懂了他心中所想。 ——燕时洵做出了与邺澧同样的判断。 既然早早种下恶因,想要利用他人尸骸得到自己本不应得到的东西,甚至残害幼小的生命,那这份恶果,就应该由那些村人自吞。 此为,因果循环。 罪孽可能不为外人知,甚至因身边环境都是如此行事,而将罪孽当做正常。 但是,天地永远注视着生灵,无声却公正的记录一切罪孽。 而阳间不判之事…… 阴间判。 燕时洵不认为邺澧在二十年前的所为有什么问题,虽然判决的结果没有温情和心软这种东西,但却是正确的。 否则,那些被村人害死的生命、无法投胎的魂魄,他们的冤屈又如何偿还? 所以,燕时洵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更别提邺澧本来准备好承受的指责。 燕时洵面色平常,但邺澧却一点点睁大了眼眸,狭长的眸中光华流转,如日月共存其中。 他看着眼前心爱的驱鬼者,只觉得巨大的惊喜在心中绽放。 这种同道而行的契合,让邺澧简直想要不顾一切将燕时洵紧紧拥抱在怀中,永远不放开。 不过,邺澧还是了解燕时洵性格的。 他知道燕时洵既然这样问,就意识到了师公并没有死亡,还存在于梦境之外,所以燕时洵一定会离开梦境追赶师公,保护南溟山中的生命。 要是他这个时候拥抱燕时洵,恐怕要被心爱的驱鬼者厌烦,觉得他妨碍他救人了。 所以邺澧很快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冷静的点点头:“是。二十年前,南和也就靠着这样特殊的手段逃开审判,而刚才,他又一次做了相同的事,逃离梦境。” 燕时洵听着邺澧的话,因为那句特殊手段而皱眉。 但忽然,他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师公的场景。 当时师公并非独立存在,而是撕开了村长的人皮、从村子的身躯里走出来的。 也许……师公的特殊手段,就是借由他人的存在,来覆盖自己的存在痕迹。 所以师公才只会在长寿村每年的祭典出现。 因为除开祭典之外,他都隐藏在别人的皮囊下面! 所以邺澧才无法在天地之间感知到师公,因为师公根本就是为了苟活而舍弃了一切! 想通了一切的燕时洵,猛地抓住邺澧的手臂。 “我们也立刻离开梦境。” 燕时洵眼神锐利的看向邺澧:“就算师公跑了,冬至祭没有完成,他也一定舍不得眼看着到手的成功,贪婪就是他最大的弱点,他现在一定就在南溟山中!” 邺澧垂眸,微笑着应和:“好,如你所言。” 话音落下,狂风从邺澧身周升腾而起,狂暴撕扯着整个梦境的世界。 而邺澧迈开长腿上前一步,将燕时洵拥入怀中,不让风刃伤及燕时洵半点。 “砰!”的一声,梦境坍塌。 一切归于黑暗。 燕时洵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像是落进了意识的深海中,直直下落。 不过,他始终能够感觉到,邺澧一直都在他的身边,紧紧抱着他。 燕时洵勾了勾唇角,从来紧绷着神经谨慎应对危机的他,第一次尝试着放开手,选择了信任邺澧。 从来都是站在危险的最前面,保护别人的燕时洵,忽然觉得,有邺澧在身边…… 很安心。 他的神经一松,放任自己彻底陷入黑暗。 燕时洵知道,邺澧会接住他。 无论身处何方。 第223章 在夜晚进入磁场混乱的深山,绝非什么明智之举。 尤其是山中涨水,河水的水位一再蔓延,几乎是一眨眼便是一次波动,短短的时间内,便已经将沿河的土地全部吞没。 救援队领头的部分过河的时候,河水尚在膝盖下面,当末尾几人准备过河时,就已经涨水到了大腿根。 这种快到诡异的速度,让众人心中惊颤。 “如果是夏季汛期,这种涨水速度还能理解,但是现在是冬季,即便是按照偏南地区的气候,这个速度也过于快了。” 救援队长眼疾手快,将后面差点被湍急水流冲得不稳的队员一把拉起,然后站在河岸边忧心忡忡的看着河水。 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能够清晰的看到河水清冽没有一丝杂质,像是透明的水晶。 即便是刚刚多人淌河而过,也没有带起一点浑浊。 但这也掩盖了河水的深度,让队员错判导致危险。 要不是救援队长担忧队员,所以在过河之后依旧返回来盯着队员的安全,恐怕刚刚几名走在队尾的队员就会摔在河里,背着的物资会被打湿不说,自身也会受伤。 不过,救援队长更在意的,是河水的过分清冽。 按照他的野外经验来说,涨水时,会有很多上游的泥沙被冲到下游,让河水变得浑浊。 可是这个…… 救援队长忽然眼尖的看到,几片菊花花瓣随着水流飘过。 “走吧,干什么呢?在这种地方掉队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前面的人奇怪的折身回来询问:“没看到负责人都赶着往长寿村走吗?山中地势艰险,停留越久,危机越大。” 旁边的王道长听到了两人间的对话,下意识往河水看去,沉吟道:“看起来倒像是上面有暗河溃堤,让上游的水与暗河的水并在了一处,所以才能这么迅速的涨水。” 王道长面色一凛,提高了声调向周围人道:“绕着河水走!就算绕路消耗时间也没关系,不要踩进河水里。” 马道长惊讶:“河水怎么了?” 王道长面色严肃:“我不是第一次进南溟山,在这里的所有人中,恐怕我对南溟山的地形是最了解的。” “南溟山地形复杂,因为处于板块交界,所以多暗河暗道,稍不小心就会采坑。如果一条暗河涌了上来,那无法确保其他暗河是否也会汇入河水,河水有可能涨势非常快。” “如果不事先避让,等水位真的涨起来的时候,再想要避开就已经太晚了。” 说着,王道长急匆匆的往前跑去,想要去和最前面开路的负责人说明情况。 几十年前南溟山出事的时候,有很多前来查看情况的大师,都并非死于邪祟。 而是因为南溟山复杂艰险的地形。 当时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大脑无法对危险进行精准的判断。哪怕上一秒看到了山崖,下一秒也会遗忘,然后继续向前走,导致滚落山坡。 也有人是因为不知道躲避山洪,结果死于河水。 虽然当年王道长还没有出师,只是个小道士,但是那些被运出来的死状惨烈的尸体,还是让他记忆深刻。 救援队长的话就像是一个开关,让王道长猛然想起了这件事。 现在的情况,简直像是几十年前的南溟山重演……但是这次,绝对,绝对不能再有那么多人死去了! 王道长心跳如擂鼓,甚至恍然觉得四周被强光手电晃着照亮的幽暗树林,都隐藏着重重鬼影。 而官方负责人却像是对周围的环境听而不闻,行走再这样幽深诡异的深山中,却依旧健步如飞,从没有回头看一眼。 “负责人!”王道长不由得出声喊道。 但是,负责人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甚至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王道长猛地冲过去,一把攥住了官方负责人的手臂。 从手臂上传来的疼痛,让官方负责人一个激灵,原本像是被浸泡在温水中的大脑,猛地一抖回过神来。 他愣愣的向身边看去,却见王道长眼睛睁得老大,呼吸都带上了急促。 “负责人,你在干什么!” 王道长后怕的看了看官方负责人前面湍急的河水,低声怒喝道:“河水涨水,这水位估计能到你腰,你这么迈进去是在等着受伤吗?不看脚下吗!” 官方负责人迟缓的眨了下眼睛,也下意识的跟着看去。 这一看,却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即便刚刚王道长拉住他,但他放在衣服口袋里的通讯设备却惯性的被甩了出去,掉进了河水中。 但本来重量不轻的通讯设备却没有直接沉底,而是被湍急的水流裹挟着,迅速往下游冲去。 不仅如此,就在他看着河水的这点时间里,水位就已经涨到将河岸边的巨石淹没其中。 显然如王道长所言,现在再想要淌河而过,是不明智的选择。 要是刚刚自己没有被王道长拉住…… 官方负责人死死的闭了闭眼又睁开,但依旧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一团浆糊一样,昏昏沉沉,根本没有清醒独立思考的能力。 连带着他的眼前都好像出现了幻影。 他看到,就在河水下面,仿佛出现了一张张被泡得肿胀发白的死尸面孔。 它们死不瞑目的眼睛透过河水,死死的盯着他,像是妒恨而无声的呼唤。 官方负责人有一种冲动,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干渴,而只有跳下河水尽情畅饮,才能一解他对水的渴望。 他的喉结滚了滚,抑制不住的觉得那些死尸在呼唤他跳下河水去。 ——要不是王道长一直死死的拽着负责人,他恐怕真的已经跳了下去。 而当负责人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时,才发现自己的嘴巴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干到了这种程度,甚至起了一层干皮,嘴巴上渗出了血珠。 不过,他没有发现,在自己与那些死尸对视的眼睛里,也闪过贪婪的红光。 “看什么呢?” 王道长见负责人久久没有说话,反倒一直低着头看河水,也不由得疑惑的跟着一起看去。 不过,王道长只看到清澈的河面上,漂浮着几瓣黄白相间的菊花瓣。 官方负责人直愣愣的抬起眼睛,他想要问王道长,难道没有看到河水下面的腐尸吗?它们在呼唤着自己下去成为它们的同伴。 但是,就在他的眼睛从河水上移开的瞬间,他忽然就遗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先是已经措辞好的语言,然后是记忆,再然后,连心中最后一丝戒备都荡然无存。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负责人愣了一下,然后就重新笑了起来,向王道长摇了摇头:“抱歉抱歉,走神了。” 他正了正神色,点头道:“那就加快速度,在河水彻底涨起来之前走过去,尽量避免绕路,这样可以加快到达长寿村。” 王道长疑惑的看了眼官方负责人。 他怎么隐约觉得,对方好像有点不对劲呢…… 但是,当王道长仔细看去时,又觉得负责人的面相和状态都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并且,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马上就要到长寿村的缘故,负责人看上去更加有生机……或者是干劲? 王道长松开了攥着负责人的手,看着他再正常不过的向救援队交待情况,像以往那样统筹计划方案,似乎并无异常。 所以,果然是自己看错了吗? 王道长的心头涌上一丝疑惑。 随即,他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南溟山给他留下的阴影,远比他想象的还大啊,都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了。 在官方负责人的安排下,所有人加速前进,力求赶在河水彻底涨起来之前通行山路。 节目组的人还被困在长寿村,早一点到,那些人就多一分生机。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 就在他们身边的湍急河水中,菊花花瓣越来越多,顺着水流而下,将整个河面铺得满满当当。 而一双双眼睛,在河底睁了开来。 一具具被泡得肿胀的腐尸,不知何时也跟着水流而下,沉在河水下面。 赤红的眼珠透过波动的河水,直直看向岸上的人影。 青白腐烂的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憎恨和嫉妒。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能在外面,而我却只能永远被困在腐烂的身躯中,出不了南溟山一步。 下来,下来陪我们一起…… 救援队员隐约觉得好像有人在看自己。 人总有自我保护的本能。在有眼睛从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看着自己的时候,哪怕自己都不知道,却还是会下意识的往视线传来的地方看去。 救援队员莫名其妙的扭过头,往河水里看。 然后他猛地发现,透过满河的菊花花瓣,他竟然在间隙中,看到了一张青白鬼脸! 队员没有准备,被吓得大喊了一声。 周围人瞬间都往他那里看去,关心的询问怎么了。 可是,当队员惊魂未定的再看向河水时,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清澈见底,没有杂质的河水。 而当队员想要将自己刚刚被惊吓到画面说出来时,那一幕的记忆却像是被摆在炽烈太阳下的雪球,瞬间就融化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队员迷茫的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几个单音,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面对着周围的视线,队员也只好抱歉的摇了摇头:“我担心河水……河水,河水再继续往上涨。” 第一句说出口后,队员后面的话就流利了起来,他高兴的觉得,自己想起了刚刚想要说什么。 “还是要赶快到才行,我担心节目组的人出什么意外。” 官方负责人发现了这边的异动,于是回身安慰道:“长寿村就在前面,再绕过这个山角就能到了。” 其他人只当负责人在望梅止渴式的安慰队员,并没有怀疑为何他会对这里的地势如此熟悉,甚至能够准确说出路线。 但是,王道长却古怪的看向负责人。 连他这个进过南溟山的,都因为黑暗和阴阳混乱,而算不出进入长寿村的准确路线。 负责人又是怎么会知道的…… 不过,不等王道长想出个所以然,刚刚的疑惑就已经消失殆尽。 如果此时有人能够看到救援队的状况,一定会被吓得魂不附体。 这是足够诡异的画面。 河水下一具具腐尸在波动的花瓣间若隐若现,甚至有腐尸缓缓从河底起身,腐烂的头颅缓缓浮出水面,赤红的眼珠死死的盯着岸上的人。 而河岸上,众人却丝毫没有察觉的继续前行。 就算有人发现了河水里的异常,却在面色惊恐的想要示警同伴的下一秒,彻底将自己看到的画面遗忘,继续正常的往前走。 就连道长们也不例外。 他们看着河水,只是疑惑为何这里如此富有生机,简直像是传说中的福地洞天。 却没有记住从水面上浮出来的一双双赤红眼珠。 一边是腐尸,一边却是活人。 像是阴阳两条线在此处混乱交织…… 众人在跟着官方负责人的脚步绕过山角后,远远的,就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看到了隐藏在层层树枝后的小木楼群。 长寿村已经近在眼前。 负责人竟然真的找对了地方! 王道长心中愕然。 原本神色紧绷的救援队员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笑容来。 太好了!节目组的人不会有事了。 但比救援队更加迫不及待的,竟然是官方负责人。 他的眼睛在摇晃的光亮中亮得惊人,脸上流露出无法掩饰的贪婪和渴望。 若是此时谁能站在他旁边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皮肤从脖颈处开始一路向下,全都像是进入了极度干涸的状态,如同干裂的大地一般显露出一道道皮肤纹路,从下面渗出点点血珠。 官方负责人率先大步流星的往长寿村走,甚至没有理会后面人的声音。 长寿村村口,一名老爷爷正笑着站在那里,像是已经等待多时。 “客人们竟然如此性急,深夜也要前来。” 老爷爷在看到官方负责人的时候,侧身让出了通往村子里的路,抬手做出邀请的手势:“不过没关系,好在村里还有空房间招待你们。” 老爷爷缓缓抬起头,眼睛从下向上的看去,嘴角咧开的笑容诡异。 “上一批客人,很快就会把房间让给你们。” “我保证。” 官方负责人被蛊惑了一般,对老爷爷的诡异视而不见,反而迈开腿就要跟着老爷爷往村里走。 本来就在后面看得奇怪的王道长立刻冲过来,一把将官方负责人拽了回来,警惕的看向老人。 道教几乎是公认的会养生,长生一词常常会与道教联想到一起,而海云观里的各位老道长们也多是年岁过百,很多道长的面容远比实际上的要年轻很多。 像是海云观里现存辈分最大的李道长,他就是上上个世纪生人,亲眼见过数个时代。 但即便如此,李道长的身体情况,依旧不及此时站在这里的老人。 不过,正因为王道长见过李道长那样真正的长寿,所以他才能够准确的分辨出来,这个老人所表现出来的年轻和健康,不对劲。 就像是再精心呵护的花,却依旧会有些许不完美。 只有假花,才能做到无暇。 老爷爷将王道长的戒备看在眼里,但他乐呵呵的却并未在意,反而抬手指了指村里,向王道长示意,让他向村子里看去。 王道长狐疑看去,却在下一瞬间,眼瞳紧缩。 ——在长寿村里的村路上,竟然密密麻麻的站着一具又一具腐尸。 它们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却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空气墙隔绝在村里,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老人。 腐尸那张青白肿胀的脸上神色狰狞,看向老人的神情充满愤怒,一声声低沉的嘶吼声从腐烂腥臭的口腔里发出,令听者胆寒。 但是,当老人轻飘飘的投过去一眼的时候,那些前一刻还愤怒得恨不得生生撕开老人的腐尸,竟然畏惧般向后退了一步,摇摇晃晃的身躯上,还在向下滴着混着腥臭血液的水珠。 救援队和道长们看到这样一幕,都惊呆在了当场。 他们知道长寿村出了事,也在之前的直播镜头里看到了腐尸的形象。 但此时,当他们亲眼所见的时候,才发现现场远远比从镜头里看到的情况要更加严重,并且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腐尸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回荡在群山之中,可家家户户亮着温暖灯光的长寿村里,却静默死寂。 除了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前来迎接他们的老人以外,在发出这样大动静的情况下,竟然没有一个村民从自家里走出来查看情况。 可道长们分明看到,在那些窗户上,隐约映出了黑色的人影。 就好像那些村人都站在窗户后面,一双双眼睛无声无息的盯视着来人。 王道长的戒备瞬间拔到最高,几十年前南溟山的惨状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对长寿村的态度谨慎戒备至极,没有直接进入村子。 但是下一秒,他却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滚!给老子滚踏马的出去!有老子在你们这些死东西别想踏进来一步!” 怒吼声从远处遥遥传来,还伴随着几声尖叫惊呼,让人只能隐约辨认出其中一部分。 但王道长却几乎是瞬间就认了出来—— 这分明是路星星的声音! “星星?”旁边的马道长也愕然抬头看去,想要从沉沉夜色中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道长们对视了一眼,彼此之间传递着信息。 路星星和节目组的人在一起,看来是节目组遇到了危险,有可能是节目组所在的小木楼被腐尸闯入,所以路星星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这时,负责关注直播的救援队员也急急上前:“负责人,燕先生的直播好像是掉了信号了,现在一片黑什么都看不到。节目组那边的主屏信号刚刚恢复正常,可以看到很多死尸围在他们的小木楼外面。” 王道长沉下了脸。 看来……长寿村,是必须要进一趟了。 “唰!”的一声,王道长拔出了手中桃木剑,带头大跨步走向长寿村。 明明是木质剑身,却在空气中嗡鸣不止,令人闻之心惊。 老人却没有丝毫慌张,他咧了下嘴巴,从容而缓慢的向后退了一步。 就这一步,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村口。 而被老人震慑所以不敢上前的腐尸却失去了束缚,嗅到了活人气息后,从四面八方狰狞扑向众人。 沉沉黑暗下,所有噪音混杂在一起,腥臭的气味弥漫开来。 但是,在腐尸冲过来的一片混乱中,谁都没有看到,被腐尸冲散了队形隔离在外的官方负责人,眼睛失去了焦距,摇摇晃晃的一步步走向村边的河水。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让他前往没有苦痛的幸福之地。 官方负责人的眼珠慢慢浮现出猩红的光芒。 然后,一脚踏进了河水。 “噗通!” 巨大的声音响起,水花四溅。 王道长闻声回头,却只看到负责人一闪而过的背影,还有伸出河面抓住他的腐尸手臂。 王道长目眦欲裂,大吼:“负责人——!” …… 燕时洵慢慢恢复意识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摇晃。 像是在乘坐绿皮火车一样,跟着车轮摇摇晃晃的前行。 没有彻底清醒的意识让他还有些纳闷,疑惑自己难道是在火车上,赶往委托人所在的地方去帮人驱邪吗? 难道是他睡了太久,所以连思维都混乱了? 但是很快,横在腰腹上的手臂,还有身边存在感强烈的结实身躯,都让燕时洵很快意识到自己并非在火车上。 ——毕竟以他的习惯,绝对不会让人睡在自己身边。 更别提火车的床铺根本挤不下两个人,以往他一个人都睡得勉强。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放在身边的手掌下意识弯了下手指,便很快向旁边摸索去,想要搞清楚此时自己所身处之地。 因为他眼前都是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这也是他刚醒来时分不清自己是梦还是真实的原因。 而很快,从手掌下反馈回来的信息让燕时洵意识到—— 棺材。 他身下有木板,旁边也是围起来的木板,上下左右都是木板。 并且从手掌大概丈量出来的尺寸来看,就是棺材无异。 不过,他身边的一侧还是有些差别的。 燕时洵伸出去的手掌只摸到一具微凉结实的身躯,在他疑惑的摸索下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的时候,低低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 “时洵,痒。” 邺澧无奈却真诚的道:“可以等出去再说。” 这一刻,燕时洵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是在黑暗中,所以脸上腾起的高热不会被人看出异常。 燕时洵假咳了一声,状若从容的收回手:“你也把手臂从我身上拿开,很沉。” 邺澧无辜道:“我不是故意的,棺材太小了,很挤,没地方放。” 他又真诚的接了一句:“我连腿都没能伸直。” 说着,邺澧还动了动自己的长腿,让燕时洵体会一下,他此时被迫缩在尺寸不合适的棺材里的窘迫。 “我倒不介意睡棺材,窄一点也没关系。但是,能做一个长一点的棺材吗?” 邺澧说话时的气息,尽数落在了燕时洵的耳廓上。 让燕时洵忍不住偏了偏头,觉得耳边发痒。 不过,因为棺材太小,两人不得不挤在一起,所以邺澧将大部分空间都让给了燕时洵,而他高大修长的身躯,却只能以一个极不舒服且窘迫的姿势侧着身躺着。 所以,当邺澧抬腿又落下时,恰好落在了燕时洵的身上。 这让燕时洵黑了脸,低沉着嗓音让邺澧把腿收回去。 邺澧无奈的叹了口气:“怪我,我要是瘦弱矮小一点就不至于这样了。” 燕时洵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所以,我为什么非要和你睡一口棺材?” “唔……” 邺澧眨了眨眼眸,在黑暗中泛起一丝笑意:“死同棺?” 燕时洵:“……滚!” 邺澧见好就收,在试探了燕时洵忍耐的极限后,从边缘从容后退,认真道:“时洵你还记得,在你进入梦境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燕时洵回忆道:“我看到,南天被扔进了棺材……等等,所以可能当时我也在棺材里。” 不等邺澧给出肯定的回答,燕时洵就疑惑道:“但我之前并没有看到你——你哪来的?就算睡棺材也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才对。” 邺澧笑道:“恐怕是因为,我们是一起从梦境中出来的吧。” “我比你早醒一些,棺材在被人扛着走。” 燕时洵无语:“既然你早就醒了,为什么我们还在棺材里?” 邺澧心里想,因为我一睁眼,就发现你在我怀里睡着,离开棺材恐怕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自然要珍惜。 不过,以邺澧对燕时洵的了解,如果他真的这样说了,燕时洵一定会生气。 所以邺澧眨了眨眼,委婉的换了一种说法:“我在等你醒来。”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蹲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几乎喜极而泣,一直高高吊起来的心总算是能落地了。 有些人在松了口气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了害怕。 [我快要被吓死了,燕哥分屏突然就黑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关键是连主屏那边都好半天没有画面,虽然视频平台说信号正常,可能是断电产生的影响。但我看不到发生了什么,真的快要急死了。] [啥?等等,按照燕哥说的话的意思,我们刚刚看到的根本不是黑屏,而是因为燕哥睡在棺材里??] [!!离谱!这是我听过的最恐怖的理由了。] [住宿舍的人瑟瑟发抖,赶紧拧开了小夜灯。晚上熄灯之前我还和朋友调侃,说我每天像是睡在棺材里……啊啊啊!!] [之前就被吓出了一身热汗,现在又被吓得汗毛直立,孩子人快没了。] [哆哆嗦嗦从被窝里爬出来,把自己抻成一长条去够台灯开关。呜呜呜好可怕,妈妈我能和你睡一个被窝吗?] [默默抱紧了喵子,反复催眠自己这只是自己没开灯,不是我也睡在了棺材……啊啊啊啊妈妈!!] [等等,还有人和燕哥在一起?谁?该不会燕哥在和鬼说话吧……] 棺材里没有一点光亮,让即便在夜间依旧能正常工作的分屏镜头,也拍不出一点有用的画面。 一片纯然的黑暗,让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看到之前燕时洵梦境的观众们,更加惶惶不安。 但是,即便阴冷的山风从棺材的缝隙里透进来,燕时洵依旧没有觉得寒冷。 反而还有点热,连额头都起了细密的汗珠。 别看邺澧的体温偏凉,是会让人怀疑他是否是刚从冷库里走出来的程度。 但当他抱着燕时洵睡棺材的时候,源源不断的鬼气渗入燕时洵的经脉中,却反倒让燕时洵获得了充足的力量,之前被消耗一空的经脉重新充盈。 燕时洵不自在的皱起眉,用手肘顶了顶邺澧:“让开点,我要掀棺材了。” 话音落下,燕时洵的手臂就伸出向上,有力的撑住了上方的棺材盖子。 邺澧也配合默契的将自己向后面靠去,他的手掌落在了身后的棺材板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人同时发力。 瞬间“砰!”的一声,原本被长钉死死钉住,又用铁水封边,被谨慎的封得死死的棺材,竟然瞬间四分五裂。 断裂的木板向四周飞去,木屑纷纷扬扬。 而燕时洵在瞬间将自己平躺着的姿势调整好,敏捷的在木板碎裂的时候长腿下落,稳稳的落在地面上,双腿微屈卸力。 但是,当燕时洵直起身抬头看去时,却猛地对上一张青白僵硬的面孔。 燕时洵瞳孔一缩,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况。 与燕时洵面对面的,正是之前他在长寿村里看到过的众多提灯村民中的一个。 村民手里依旧提着惨白的灯笼,眼神木楞发直,像是一具会行走的尸体,却没有自主的思考能力。 即便原本扛在肩上的棺材碎裂,他依旧维持着一手提灯一手扶棺的姿势,甚至没有停顿的继续按照原本的步调往前走。 沿着山壁而成的小路盘旋而上,宽度却不足一尺,只能容一人通行。 燕时洵避无可避,眼看着那村民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快要到脸贴脸的程度,连村民身上腐臭潮湿的气味都清晰可闻。 在没有搞清楚这些村民到底是什么,魂魄还有没有救的情况下,燕时洵在将村民踹下小路和自己避让的选项之间,无奈选择了避让。 刚刚才掀棺而出,思维还在惯性向前运行思考着之前想的事情,下一秒就又要面对选择,并且避让的动作也因为这样狭窄艰险的小路而变得困难。 燕时洵甚至看到从自己脚边的棺材木屑,就滚落向山崖之下。 他迅速抬手向上,一跃而上拽住上方一块凸起的石块,修长的身躯腾空而起,在万丈悬崖之上荡开,像是展翅欲飞的鹰。 跟着分屏视角看到了这一切的观众们,也跟着燕时洵体会了一把腾空的感受,把很多人吓得吱哇乱叫。 [啊啊啊啊啊妈妈我起飞了!!!] [这特么的是无敌旋转大摆轮吗??能拿世界纪录的那种高度??] [卧槽!卧槽啊啊!!] 在失重的感觉下,燕时洵却迅速平稳下心境,又在半空中调整好了姿势,然后在那村民刚走过去之后,就重新落向下面的小路。 危机暂时解除。 但是,刚刚在上面的高度看到的景象,依旧让燕时洵的心脏紧缩。 ——在整条蔓延向盘山尽头的小路上,到处都是像这样的村民。 他们提着灯,扛着棺材,毫无神志的向前走。 如果他不彻底避开这些村民,相似的选择只会每间隔几秒钟就重演一次。 这对他的体力明显是个不理智的消耗。 燕时洵还没想出应对的办法,忽然就感觉一道手臂从后面伸过来,有力的环住他的腰身。 然后,抱起他倒向小路旁边的山崖。 燕时洵能够感觉到自己向后撞入了一怀抱,坚实的胸膛和微凉的体温让他知道身后的是邺澧。 阴冷的山风从万丈之高的悬崖下吹上来,从燕时洵耳边呼啸吹过,也将他吹得睁不开眼,只能在一片涩意的生理性眼泪中勉强眯着眼眸,强撑着向上看去。 在一盏盏惨白灯笼的照耀下,燕时洵能够看到,山壁和小路离自己越来越远,那些扛着棺材的村民也是。 他的视野角度,在向下变换。 邺澧……竟然抱着他一起跳了崖。 失重的感觉让燕时洵心脏不自觉加速,眼眸微微睁大。 但是因为是邺澧,他没有任何挣扎和惊慌,而是静静等待着。 燕时洵不知道邺澧这么做的意图,但他很清楚,邺澧是可以被他信任的人。 两人迅速向下落去。 邺澧伸出手,一手单臂环抱着燕时洵,牢牢的承受住了一个成年人的体重,一手猛地扣向山壁,将他们下落的趋势稳住的同时也迅速调整好了角度。 下一刻,燕时洵感觉到自己的双脚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就在落地的瞬间,燕时洵也迅速伸出手抓住旁边的山壁。即便他知道邺澧的身份,但还是下意识的为邺澧减轻压力。 ……不,不是地面。 在晃。 燕时洵刚喘了口气,就立刻低头向下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被他和邺澧踩在脚下的,并不是什么地面。 而是一具棺材。 这具棺材贴着山壁横放,被深深夯进山壁的几根木杆承重。 褪了色的木板风化严重,明显已经有些年头了。 在承受了他和邺澧两个人的重量之后,棺材连同下面的承重木杆,都在上下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这!”燕时洵诧异。 “南和也用了特殊手段,一旦他感知到我的力量,应该又会逃窜,所以我暂时只能收敛力量,直到找到南和也的所在。” 邺澧平静的解释道:“正好小路下面有悬棺,可以供我们落脚。” “悬棺?” 燕时洵迅速抓住邺澧话语中的关键词。 邺澧抬手指了指远处。 燕时洵顺着看去。 然后在看清了那景象的一瞬间,燕时洵瞳孔紧缩,面容上不加掩饰的惊骇。 在一片黑暗的群山之中,一盏盏惨白的灯笼汇聚成一条盘山的灯带,在南溟山上绵延。 这让燕时洵得以看清—— 在对面的山壁上,密密麻麻,全都是一具接一具的悬棺。 第224章 燕时洵不是没有见过悬棺。 因为幅员辽阔,各地都有不同的风俗传统,出于对亡者的祝福,也都会对葬仪做出不同的解释,以此而衍派出了诸多殡葬形势。 而将亡者尸骨封棺,再由力士和家属抬棺而上,放置在早已经被固定在山壁的木杆上,让棺木高悬在半空中,不被野兽啃噬,魂魄也可得以顺利往生。 这样的殡葬方式远远看去,就像是棺材凭空悬在山壁上,放眼望去,像是亡者魂魄远离凡俗,极为震撼。 故被称为悬棺。 这代表了家人对于亡者最深沉的祝愿,希望亡者在死后的遗骸得以保全,希望亡者可以前往下一世轮回。 不过,因为悬棺而葬需要的技巧太重,如果不是熟练能手,很可能会连抬棺者带着棺材一起掉落山崖,或者因为承重木杆固定不稳而让棺材滑落。 所以,会这门手艺的人并不多,并且在传承中逐渐消失。 到了现在,这种古老而稀少的习俗传统,早已经绝迹。 燕时洵之前所看到的悬棺,也都是百年前留下的旧棺遗迹。 并且,他看到的悬棺,多是借用了地势,不仅让人可以在山壁上找到落脚点行走,也可以让棺材下面有所依靠。一旦承重木杆意外断裂,也不至于让棺材摔下山崖。 而即便是一个村落或种姓的悬棺遗迹,也不过是上百具之多,并且会随着时间流逝,木杆腐朽,再也支撑不住上面放置的悬棺,而让棺材摔下山崖,剩余下来的数量并不会太多。 虽然在第一眼看到时,会疑惑心惊于这些棺材独特的殡葬方式,并且震撼于从前工匠的手艺之高超,但毕竟数量不多,即便震撼也有所限度。 然而,燕时洵此时所看到的,却与他之前所见并不相同。 ——这是,在整片光滑而直上直下的陡峭山壁上,整齐悬挂着的上千具棺木。 翘头木棺错落有致的排列在山壁上,放眼望去如行军列队,震人心魄。 燕时洵一手扶着身边的山壁,脚踩在悬棺之上,山风从身下万丈深渊吹拂而上,大衣衣摆上下翻飞,猎猎作响。 他被震撼在了原地。 上千具棺材,意味着……上千生命的死亡啊。 他的心脏沉沉向下坠去,只觉得这上千具悬棺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的心上。 燕时洵从未想过,自己会见到这样一幕场景。 更不要提分屏前的观众。 他们之前还因为燕时洵与死人脸村民正面相遇而紧张万分,有些胆小的人被那张青白死人脸吓得放声尖叫,又差点被燕时洵不走寻常路的避让方式,刺激得心脏狂跳到蹦出心脏,有些有恐高症的人甚至被那一幕吓得吐了出来。 可观众们万万没想到,比刺激更加刺激的事情,永远在下一秒等待着他们。 画面一转,镜头对准山壁。 上千具悬棺被惨白的灯笼勉强照亮,在微弱的光线和山间阴冷的薄雾中沉默无声,却依旧诡异而震撼。 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顿时觉得头皮都麻得快要炸开了。 [日啊!这踏马是啥啊,是啥啊!!!别告诉我都是棺材啊!] [目瞪口呆,这是把棺材挂在山上了吗?咋做到的?孩子没见过这场面啊!] [卧槽,我一直以为公墓吓人是因为棺材埋在下面,我们看不到所以害怕。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其实棺材放在外面才更吓人啊!!] [我特么吓得直接一个原地弹射起跳,头撞到我上铺的床板了,好疼,哭得我停不下来了啊啊啊。] [能有我惨?我在火车上看直播,结果吓得下意识往后退,从上铺摔下来了……] [前几分钟我还在犹豫,我都二十多了还去找妈妈睡是不是太幼稚了。现在……妈!!!呜呜呜救救孩子救救孩子!] [默默把被子拉高盖过头顶。嗯,我觉得后背发凉,一定是因为被窝漏风,绝不是因为我身后有鬼。] [乍一看真的像鬼城一样,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嘶!] 当燕时洵意识到自己脚下踩着的同样也是悬棺,并却和对面山壁上并不在同一侧之后,就立刻垂眸向自己脚下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在自己的脚下,竟然和对面的山壁是相似的场景。 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悬棺! 就好像这万丈深渊垂直向下,两侧山壁静默对立,纵横交织间,到处都悬挂着棺木。 没有尽头。 这些被封在悬棺中的死尸,在这样寂静无人之地不知道待了多久,有些棺木已经因为漫长时间的侵蚀而风华褪色,有的还崭新,仿佛还能闻到棺木上刷的清漆气味。 最老的像是已有几十年,最新的…… 燕时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抬眼向上看去。 那些提灯村民们肩上扛着的,就是一具具的棺木。 这样看来,他们将棺木抬到这里的目的,可能就是要将棺木悬挂在山壁上。 这就是……冬至祭的真正面貌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几十年来,师公主持的祭典都会将死尸悬棺而葬,倒是真能对得上这震撼人心的数量。 燕时洵同样记起,自己醒来的时候就身处棺木之中,而在失去意识之前,也看到了在村长家的小木楼中,摆放着数不清数量的棺木。 而村长家里的房间各个大门打开,里面没有了之前的人。 恐怕,那些人就在此时村民们肩上的棺木里。 每年逢节气举行的四次祭典,如果每次祭典都像今天所见这样庞大的数量。 这就意味着,那些失踪在长寿村的人,还有再往前,死去的南村人甚至是南溟山附近其他村子的人们…… 他们的尸骸,都在这里。 都在悬棺之中。 燕时洵的喉结滚了滚,只觉得喉咙酸涩,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些悬棺中的死尸,也不知道他们曾经是谁点亮一盏灯等待归家的亲人,是谁满怀着盼望期待着的朋友,是谁临行前亲吻过的爱人。 那些失踪于长寿村的人,他们的亲朋会在节日时为他们真诚的祝福,希望他们过的好。 可是,山外的人不知道,他们都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悬挂于深山之中,无人看望和哭泣。 即便这个猜测是在捋顺所有线索之后,最靠近真相的,但是,燕时洵依旧有那么一瞬间,希望是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而不是……上千个生命都沉默死亡于此。 “时洵?” 邺澧注意到了燕时洵的沉默。 他轻轻叹息,伸出手臂环住燕时洵的肩膀,安抚般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些人的死亡都已经成为了事实,你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生死自有其规则,阴阳才能正常运转。” 邺澧轻声安慰着燕时洵道:“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 燕时洵快速的眨了眨眼眸,越过邺澧的肩膀看向那些悬棺的目光中带着沉痛。 但是,即便理智告诉他事实不可更改,但做为驱鬼者,甚至是同样作为人,他依旧为这些生命的逝去感到沉痛。 也因此,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更加愤怒。 师公…… 燕时洵的眉眼猛地阴沉下来。 师公口口声声说着要让那些人的生命里再也没有痛苦,可他所谓的办法,竟然就是将那些人杀死。 这算是哪门子的幸福! 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竟然杀害了数量如此众多的生命,简直罪孽缠身。 但同时,燕时洵也意识到,师公能在杀死这么人之后依旧安然无恙,甚至逃过来自鬼神的审判和追索,连邺澧也亲口证明师公使用了特殊方法,那很可能就如在梦境中时,师公为了拉拢他参与自己的计划时所说—— 师公,恐怕已经通过上千次的生死回游,抵达了生死的最本源,触摸到了大道。 这样才能解释得了,为何到现在天地大道也没能对师公做出些什么。 不过,如果真是如此,那这样奇特的送葬方式,应该另有其目的。 师公可能是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他所需要的力量。 如果菊花证明了师公对“生”的渴求,从生人身上获取生机,那“死”是怎么完成的? 有阳无阴,不成太极。 师公必须需要同样穿梭于“死”,才能完成对生死的理解和超脱。 这个答案,会隐藏在悬棺中吗? 燕时洵皱着眉,抬头看向山路上抬棺村民们。 刚刚燕时洵破开棺木掀棺而起的事情,并没有影响村民们的行动。 他们就像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人偶,只会听从指令行事。即便前面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他们依旧没有反应的继续向前走,没有惊慌也不会好奇。 就连抬着燕时洵所在棺材的那两名村民,在肩上没有了棺材之后,依旧机械的向前走去,甚至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像是根本没意识到棺材已经消失。 燕时洵抿了抿唇。 恐怕,这些抬棺的村民们,同样也已经死亡。 虽然燕时洵还不知道为何有一部分村民在棺材中,另一部分村民却承担着抬棺的作用。 但是他此时清楚了一件事—— 长寿村里,没有活人。 无论是徒步队,病患,柳名……他们都已经死了。 恐怕,就连下游长寿村里那些健康长寿到诡异的老人们,同样也是如此。 整条狭窄的山路上,一具接一具棺材沉默的被抬上山,惨白的灯笼成为了送行的最后一丝亮光。 燕时洵在此之前并未见过有近年的新悬棺,也从未亲眼见过悬棺被抬上去的葬仪全过程。 更是从未想过。 但就在此时,他见到了原本认知范围外的事物。 就算当年有悬棺而葬的习俗,恐怕也不会有人会想到,棺外之人,同样已死。 “我在进入梦境之前,看到南天也被塞进棺材里。” 燕时洵面色严肃:“既然我是在棺材里醒来,那南天现在应该也在棺材里,他就在这些棺材之中。”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师公要利用这些悬棺做什么,但是南天最好还先救出来再说。” 师公能两次从邺澧面前逃脱之事,让燕时洵心中戒备万分。 他还记得在滨海市外公路上时,在邺澧召来的十万阴兵之下,那些地府阴差是怎样惊慌逃窜最后却依旧死于阴兵剑下。 他毫不怀疑邺澧作为鬼神的力量,也因此,才更加怀疑师公。 所谓的特殊方法……到底是什么? 竟然能逃脱得了天地大道和鬼神追查。 在这样的危险之下,燕时洵不会置南天的安全以不顾。 邺澧点点头:“你准备怎么做?需要我帮忙吗。” “如果你想,可以站在这里稍等片刻,我会去解决所有事情回来。” 邺澧姿态自然的身躯前倾,靠近燕时洵,轻笑着道:“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天地都会应和于你。” 燕时洵丝毫不为所动,他假笑:“离我远点,挡路了。” 邺澧从善如流,笑着从容退开半步。 但在空间有限的悬棺之上,就算邺澧退开,两人离得仍旧很近。 以他们同样结实修长的体型来说,稍一转身,都会碰到彼此的肩膀。 燕时洵微微皱了下眉,但在看到邺澧无辜得好像对此也毫无办法的眼神,他也只能在心中叹息一声,尽可能的放松下紧绷的肌肉,让自己习惯于邺澧的靠近,而将注意力真正放在四面八方数不清的死尸。 他抬起头,向上看去的目光严肃沉思。 虽然燕时洵知道邺澧提出的是最好的办法,毕竟目前并不知道南天在哪一具棺木之中,不足一尺宽的狭窄山路,也让应对那些村民和查找棺木,变得极具困难。 但是,燕时洵同样也清楚,邺澧是鬼神,而生人之事……当由生人自行解决。 他还没有将本挑在他肩上的责任扔给其他人的习惯,即便他在逐渐习惯邺澧在身边,但已经形成的行事风格依旧难改。 邺澧看出了燕时洵心中所想,也并没有勉强。 以他对心爱的驱鬼者的了解,从说出这句话之前,就已经知道对方不会接受。 不过……这也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不是吗。 燕时洵抬眸严肃注视着那些村民,思索着如何找到南天并救出。 而邺澧注视着燕时洵,狭长的眼眸间满是笑意。 时洵会慢慢习惯于他的存在,信任于他,甚至……愿意依赖于他。 就在燕时洵在想着如何救南天的时候,南天也在疯狂想念着燕时洵,带着哭腔的祈祷燕时洵不会出事,并且早一点来救他。 南天在棺材里并不好过。 阴冷,黑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恐惧感,无时无刻不在步步紧逼向南天,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 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头顶的棺材盖板,手掌下意识死死揪住自己胸口前的衣服,拼命的想要克制住自己的惊慌和绝望。 南天理智上知道,自己必须保持冷静,努力自救,拖延自己还活着的时间,等燕时洵找到自己。 他咬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唯恐棺材外有更可怕的东西存在,而自己的声音会招来祸患。 既害了他自己,也拖了燕时洵后腿。 南天只能死死拽着胸口里的织物,感受着它在自己手掌中像是个热乎乎的暖手宝,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独身一人,想要保持冷静,谈何容易? 南天的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眼睛因为黑暗而失去作用,越是拼命安抚自己想要保持冷静,大脑就越像是要和他作对一样,胡思乱想。 更糟糕的是,当他听着自己砰砰剧烈的心跳声,努力告诉自己要活下去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却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我真的,还活着吗? 甚至,这些心跳声真的是真实存在,而不是我臆想出来的吗? 就像是盯着字时间久了就认不出字意,南天忽然也觉得,或许,这些心跳声也是自己的错觉呢? 或许,其实我已经死了呢? 南天想起来,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实际上是怎么出现在村子里的,他最后正常的记忆,是节目组的小木楼。 他应该睡在床上,而不是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他可没有梦游的习惯。 这样想的话……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其实已经死了。 在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话时,南天心脏冰冷,却也同时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心感。 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已经死了。 怪不得。 南天想起自己曾经在因为噩梦而求问大师时,听到的一种说法。 当梦里见到已死的人时,说明是亡者回来看望生人,或者,是生人将死,亡故的长辈回来接引孩子前往阴间,免得让孩子迷了路,或是渡不了河。 南天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对啊,之前那么多年,阿婆从来没有回来看望过自己,怎么就那么巧合这一次出现了呢? 而且阿婆看起来还那么生气,让自己走。 所以,自己当时就是死了嘛,阿婆才会想让自己回到阳间。 自觉想通了一切之后,南天忽然僵住了,整个人在阴冷的棺木里像是一具死尸一般,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黑暗,原本攥紧着织物的手缓缓松开,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那口气,忽然就松懈了下来。 一滴热泪,顺着南天的脸颊滑了下来。 在无人处,他哽咽难忍。 生死之前,即便再冷静理智之人,也不会毫无触动。 更何况南天本来就畏惧鬼怪,并非足够坚强之人。 就在南天的心神剧烈动摇之时,在黑暗之中,却有人咧开了笑容。 “生老病死,别离之痛。” 苍老的声音捻着玄妙的韵律,在南天耳边轻轻响起。 “既然你讨厌死亡,那何不寻找没有苦痛之地?” 那声音极具蛊惑性,让原本迷茫绝望的南天,忽然像是找到了可以理解他、为他指明方向的人。 他下意识的觉得,这声音的是可以被信任的。 南天迟缓的眨了下眼睛,扭过头想要向旁边看去。 他明明记得自己在棺材里,为什么会有声音…… 下一秒,南天的眼睛瞪的老大。 他看到,本来应该一片漆黑的棺木,竟然变成了一整片黄白的菊花丛。 大片大片的菊花盛开在自己身边,不远处清澈河水叮咚流淌,阳光透过树枝倾泄下来,落在他的眼皮上。 南天的眼睫颤了颤,他恍惚回想起来,当自己之前刚被阿婆推出噩梦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和这些相似的场景。 “这是……阴间吗?”南天跟着那道声音,下意识的怔愣问出口。 所以,我果然是死了吗 。 南天心中酸涩,抬起手盖在眼镜前。 不知道是想要遮蔽刺眼的阳光,还是想要逃避被他认定的事实。 原本南天还绷着的紧张警惕感,全都被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击垮,溃不成军。 在这个时候,那道苍老却温和的声音横插过来,自然而然的取代了南天的自信和戒备,成为了他新的依靠。 新的…… “神”。 “不,你不在阴间,这里没有阴差前来接应你。” 银白色的衣袍从菊花丛中滑过,带起一阵花瓣的轻柔波荡。 “你所身处的,是比阴间更加恐怖之处。你的魂魄再也无法投胎,没有下一世的可能 。却要继续被囿困于死去的身躯之中,永远被它束缚,哪怕最后腐烂成一瘫血肉。” “没有人会知道你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祭奠思念你。” 那声音微微叹息,带着无限的怜悯,像是真心实意为南天感到悲伤。 “真可怜啊。” 那道身影在阳光和微风的陪伴下缓缓行来,带着温和的气场,就像是人们常常会想象到的天神降临的场景。 南天也不例外。 他的目光从下到上的滑去,怔愣的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老人儒雅温和的笑着,面容慈祥,被编起拢在脑后的银发轻柔的落在肩上,垂顺而下拖曳在地面上,气场高华柔和。 南天在看清老人的时候,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恐惊动仙人。 他必须要承认,即便他这些年来因为噩梦而跑遍了国内各个寺庙道观,看遍了各位声名在外的大师,甚至也被燕时洵所带来的强大安心感所折服。 但是,此时当南天看到这位老人时,心中才忽然涌出一个强烈的念头——这才是,真正的神仙啊。 师公极具欺骗性的外表,让南天即便刚刚看到他,都对他心生好感,天然的开始相信起他来。 看到南天的神色,师公满意一笑,却忽然间神色狰狞扭曲了一瞬,连呼吸都粗粝起来。 但很快,不等南天发现师公的不对劲,他又立刻收敛好神情,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师公背后,就会骇然发现,师公……根本只剩下了一张人皮! 展现在南天面前的高华如仙人风骨的形象,已经是师公拼尽全力才勉强维持住的外壳。 但是剩下的,师公却再也没有力量去维系。 就在师公身后,能看到在一张人皮下面,只剩下了一片空洞,没有血肉也没有骨骼……甚至连一点伤口或血迹也没有,像是从一开始,这里就不应该存在那些寻常人都会有的东西。 只是,原本应该完美裹身的人皮,现在却像是一张被人撕毁了的破布,大片大片的残破和漏洞让它看起来丑陋不堪,无精打采的展露着内里的空洞。 感受到自身的状态,师公恨得咬了咬牙,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 那个该死的恶鬼入骨相……谁能想到,一个生人而已,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甚至能够伤到他。 若不是他反应及时,恐怕现在就已经真的变成一滩碎片,被永远困在梦境里了。 不过,鬼神竟然能够跨越重重阻碍,进入梦境找到他。 一想到邺澧,师公脸上流露出了退缩恐惧之意。 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一直都是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种在大道之下颤抖,濒临死亡的恐惧,让他对邺澧的敬畏深入骨髓,甚至未战先败,几欲奔逃。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从二十年前师公侥幸留下一口气之后,就一直在不停歇的思考着应对鬼神的方法,就连南溟山中,都为了防止被鬼神找到他,而布下了重重阻碍和阵法,确保他可以顺利隐身于生死之间。 就像是所有人会被抹除的记忆。 没有人会记得师公的存在,即便与他说过话,也会在下一刻遗忘。 就算是在上游的长寿村中,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实际上控制一切的,是师公。 连村长也不过是师公平日里藏身的傀儡。 借由村长的存在覆盖自己的气息,用村长的眼睛去注视一切。 这一切谨慎的源头,都是因为在二十年前将师公暴露在邺澧面前的,正是南村有罪魂魄的记忆。 没有任何魂魄中记载的善恶功过,能够逃脱得了鬼神的审判。 邺澧清晰的看到,在南村那些有罪的魂魄中,都出现了同样的形象,就是师公。 也因此,师公多年来的筹谋全盘暴露,被邺澧意识到师公的图谋,大怒之下剑指师公,将南溟山翻了个底朝天。 那一幕惊骇震撼,让师公每一刻都不敢忘却,对邺澧的恐惧和因此而产生的对大道的敬畏,深深印刻进了师公的魂魄中。 也因此,重起东山的师公,远比二十年前行事更加谨慎, 就连那些进入到长寿村里调查情况的偏南地区官方人员,或是大量的失踪人员的家属朋友,都没有任何人能够在南溟山中发现任何异常。 不,应该说,师公从一切的源头,抹除掉了异常的可能。 ——就算你看到了又能怎样呢? 你无法记住,不能向人讲述,转眼就会遗忘。 既然异常没有人知道,那就是正常。 因此,师公在南溟山中安稳度过了二十年,他的计划又一次走到了最后一步。 然而,一切竟然如之前一样重演! 这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师公想起燕时洵,被气得浑身发抖。 他本来以为那个恶鬼入骨相,是因为天地在向他求饶,所以才将助力送到他面前。 但现在看,那个燕时洵,分明就是天地引导着走到南溟山中,故意来打断他的! 既然如此,那为今之计,只有更快的……更快的完成一切! 必须在天地再一次横加阻挠之前,就完成他的计划。 否则,必会再生变故。 师公打定主意,他要赶在燕时洵还被困在梦境里没有出来、没有找到南天之前,就吞噬掉南天的魂魄,恢复之前被南阿婆压制的力量。 这有这样,才能修复他被鬼神重伤的魂魄和皮囊,有力量重新主持最后一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祭祀。 师公这样想着,面容上却依旧带着温和慈悲的笑容,他缓缓弯下腰,向南天伸出手去,声线蛊惑。 “你想要逃离痛苦吗?从此再也不用遭受生老病死之痛,恢复生命原本应该有的幸福和平静。” 师公微笑:“我可以帮你做到这一切,所有你所畏惧之物,都会远离你的生命,你将像花朵一般绽放,却永无枯萎之时。” “只要……” 师公低垂下眉眼,面目慈悲。 可南天却不知道为什么,从他这个仰视的角度看去,竟然觉得眼前的老人有一丝恐怖的冷酷感。 就好像自己在老人眼中,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物件。 南天的潜意识在颤抖。 他见过燕时洵挺身而出守护在所有人身前的模样,也从此都以此作为他对驱鬼者的印象。 即便他知道燕时洵在驱鬼者中已经算是顶级的实力,以燕时洵作为评价标准去衡量其他驱鬼者并不公平。 但是,他依旧克制不住去这么做,将每一个遇到的驱鬼者与燕时洵做对比。 而此时眼前的老人,虽然像是仙人一般,将他从棺材里救出去的事实也令人叹服,但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冷酷,依旧让南天感到恐惧。 虽然燕时洵并不是常人认知里好脾气的人,他暴躁,冷酷,甚至有时候理智得不近人情。 但是同时,燕时洵也守护生命,从不放弃一丝一毫的可能。 燕时洵可以横眉冷对敌人,却也可以俯下身,温柔的种下一颗种子,扶起跌入深渊的冤魂。 南天从来没在燕时洵身上,感受到过像此时的畏惧。 这让他原本毫不犹豫伸向老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师公看出了南天的迟疑,却再也不耐烦,他弯下腰,有力的手掌抓向南天。 菊花丛猛然破碎成万千片花瓣,被狂风吹卷上天又纷纷扬扬落下,将整片天地日月遮蔽。 也将一切景色落幕。 …… 在决定了先要去寻找南天之后,燕时洵就将目光紧紧锁定了山路上行走的村民们。 既然山壁上悬挂着的,都是以前祭典产生的尸骸,那他和南天同样因为这次冬日祭而身陷南溟山,南天很大概率就在村民肩上棺材里的其中一具中。 因为小路狭窄无法上前,燕时洵为了靠近查看,就只能将悬棺当做落脚点,连续在山壁上跳跃。 他修长的身躯敏捷轻盈,像是踮着爪垫的大型猫科动物,即便再不好落脚的地方,都能优雅稳住身形却不碰掉身旁任何东西。 却让旁观者惊出一身冷汗。 分屏前的观众们大气不敢出,因为晃动并且一直悬空在山崖之外的镜头视角而揪紧了心脏,即便他们知道自己在屏幕外面什么都做不到,但依旧下意识的害怕因为自己的呼吸,而让燕时洵被影响而遇险。 有胆小的人已经害怕到不敢看屏幕,生怕亲眼看到燕时洵摔下山崖的模样。 但燕时洵却行动自如,接连在整齐排列的悬棺上跳跃,落脚,翻身跃到小路上查看棺木,不是南天,下落到悬棺上避开村民,然后再紧接着循环这个过程。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燕时洵的体力在迅速消耗。 但是,为了在不使用邺澧的力量打草惊蛇惊扰师公的前提下,还能准确的找到南天,他并没有丝毫吝啬。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他当时看到南天被塞进的那口棺材,形状,尺寸,木材色泽纹路…… 从记忆中慢慢复原出的棺材模样,就是燕时洵此时寻找南天的依据之一。 虽然他同样记得,当时南天的棺材上开出了黄色的菊花,但是放眼望去,并没有哪口棺材能看到这样的场景。 这让燕时洵紧皱起了眉头。 现在他的记忆已经不受干扰,恢复了正常,那就是不会出错、可以信任的。既然如此,那为何当时的菊花不见了? 还是说,菊花的开放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 燕时洵怀着这样的疑问,一刻不停的寻找着南天的踪迹。 但是,当他再踩向下一具悬棺时,意外突生。 “咔嚓!”一声轻微的声响,悬棺棺盖应声断裂。 失重之感随之而来。 燕时洵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因为有些悬棺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因风化而腐烂,只能勉强维持外形。 此时他踩在悬棺上,腐朽的木板再也承受不住重量,自然就会碎裂。 他没有惊慌,而是迅速调整了落下的姿势,快速稳住了身形。 只是落脚点,却从悬棺外,变成了悬棺里。 棺盖碎裂的木板掉落在棺材里,砸在棺内的尸身上,燕时洵敏锐的在一晃眼中找到了合适的落脚点,稳稳站住。 但是,当他低下头向棺材里看时,却猛然眼眸一缩。 棺材里躺着的……是柳名。 虽然燕时洵早就知道柳名已经死亡的事实,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悬棺内看到这张脸。 不过,和长寿村看到的柳名有些许不同。 躺在棺材里的柳名身上穿着山外的衣服,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前,手里捧着一大把白黄相间的菊花。 菊花花瓣没有丝毫枯萎的痕迹,甚至在破开的棺材中,随着山风微微颤抖,艳丽非凡。 柳名的面色红润饱满,没有半分死亡后的青白僵硬,反倒像是只是入睡做了个美梦。 他紧闭的双眼,也像是下一刻还会重新睁开一样,就连嘴边都带着笑意。 而从柳名衣服没有遮盖住的皮肤来看,就连他的皮肉也像是活人一般,鲜活到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任何人见了柳名这样的形象,都不会相信他已经死亡。 燕时洵忽然想起,柳名曾说过,在祭典之后,长寿村会有新生。 ……哪种新生? 第225章 在发现了悬棺中尸体的诡异之后,燕时洵立刻借着寻找南天的机会,将所有作为落脚点的悬棺都一一掀开,查看里面的死尸。 然后燕时洵就发现,并非所有悬棺中的尸体,都像是柳名一样鲜活得仿佛还活着。 在更多的悬棺中,死尸早已经风化成了一捧枯骨。 不剩半点皮肉。 要说每一具悬棺中有什么共同之处,那就是每一具死尸的手里,都捧着一束菊花。 只是不同的是,像柳名一样仿佛还活着的尸体,连拿着的菊花都是鲜活的。但那些枯骨的骨爪中,却只剩下了几支干枯枯萎的花茎。 枯骨与干花,在悬棺之中用空洞黝黑的眼窝仰视着天空,像是在渴求迟来的自由。 燕时洵静静与骷髅的眼窝对视片刻,然后叹息一般,将原本想要合上的棺盖立在一旁,让流动的山风吹进来。 枯瘦骨爪里紧握着的干花,瞬间风化成一捧齑粉,随风散去。 燕时洵原本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只剩下骸骨的悬棺有什么问题,直到他在一具悬棺中的骸骨身上,看到了令他眼熟的衣物碎片。 他曾在一张合照中,看到类似的款式和颜色。 徒步队合照。 而根据徒步队队长所言,徒步队全员死亡,在上游长寿村里即便剩下几个队员,但也在祭典前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两者之间的不同,忽然间就明朗了起来。 那些像活人一样的尸骸,他们确实还活在上游的长寿村。而那些变只剩下一把枯骨的,经历过两次死亡,已经彻底消失在村子里。 因为骸骨已经腐烂到不剩下一丝血肉,又没有其他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所以燕时洵除了能看出这具悬棺的骸骨,曾是当年徒步队的一员之外,也无法得知他的具体身份。 但是,燕时洵却在弯下腰,想要将骸骨身上的残余布料拿起来查看的时候,愣住了。 ……那黝黑的眼窝里,竟然缓缓流下一行血泪。 这具骸骨的魂魄还被困在其中! 燕时洵原本和缓的眉眼瞬间锋利,立刻掐手起诀想要将魂魄从骸骨中拉出来。 正常来说,人死之后,魂魄就不会再继续留在身躯内,而是会被阴差接引走,前往地府接受审判,然后前往下一世或是留在地狱受罚。 虽然也有少数一些魂魄因为怨恨或执念而滞留人间,或是迷失了方向,所以没能顺利离开,但也不应该继续存留于身躯之内。 而当燕时洵准备将魂魄拉出来时,却再次心神一震。 魂魄被牢牢的困在骸骨之中,并非出于自身的意愿而继续留下来,而是原本的身躯变成了囚笼,让魂魄连想要离开都做不到。 在符咒生效之后,燕时洵的视野中能够清晰的看到,残破不全的魂魄像是风中残烛,微弱得随时都会魂飞魄散。 肋骨骷髅形成牢不可摧的监牢,让那团残魂即便拼了命的挣扎,也无法突破骸骨迈出一步,更不要提离开悬棺,或是被阴差接引走。 然而就在那团魂魄的正中央,一丝极细极微弱的金线,吸引了燕时洵的注意力。 那金线连接着骸骨手中的干花,就像是花的根须。 虽然菊花早已经枯萎,但金线却依旧坚韧的留了下来,并且穿过惨白肋骨和魂魄一路向下,没入棺木底板之中。 同时也像是钉子一样,将魂魄牢牢钉死在棺木之中。 燕时洵试着伸手去触碰那金线,刚一接近,那金线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凶兽,瞬间扑过来,想要狠狠扎进燕时洵的手指之中,吞吃血肉。 然而下一刻,另一只修长手掌伸过来,狠厉掌风将那金线拂开,然后将燕时洵的手紧握掌中。 邺澧的长眉紧皱,看向金线的目光凌厉严酷,因它想要伤害燕时洵而不快。 金线像是触碰到了火焰一般,迅速燃烧了起来,在阴冷山风中很快就烧得只剩下了一捧灰烬,随风散去。 被困在骸骨中的那一团残魂,也随之剧烈燃烧起来。 燕时洵一愣,然后想要扑过去将那魂魄从火焰中抢夺下来。 却被邺澧从后面环住了腰身,制止了他的动作。 “时洵。” 邺澧低沉的声音传来:“他早已经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亡,连魂魄也被从天地间抹去,酆都没有他的名字。” “你救不了他。” 邺澧在燕时洵耳边一声轻叹:“他的魂魄早已经溃散,你所看到的这一点,只是他死前最后留下的执念,残缺到如此程度,它只要离开这副棺材,就会立刻烟消云散。” “他已经在狭小棺材里被囿困太久,让他彻底死去,他才能安息。” 邺澧的手掌包着燕时洵的手,隔空点了点骸骨血肉腐败到只剩下骷髅的面目:“他会因此而感谢你。” 燕时洵果然看到,之前还流着血泪的骸骨,此时竟然像是在微笑,之前的狰狞荡然无存,就连传来的气息都柔和如春风。 骸骨的牙颌骨开开合合,发出“咯咯”声响,像是在向燕时洵和邺澧说—— 谢谢。 下一秒,山风吹来,整具骸骨化为齑粉,随风被吹散。 棺材中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片衣物残片,被山风吹得轻轻飘动。 燕时洵在邺澧怀里缓缓直起身,目光也跟随着看向那些齑粉被吹远的方向,逐渐变得冰冷而愤怒。 “师公……南和也,他是将所有人都当做了养分来使用,就连死去的魂魄也没有放过。” 燕时洵咬着牙克制着自己的愤怒:“这就是,他所谓的计划吗!” 邺澧垂眸,轻声道:“南和也的目的从来不是他口中所说的让生命幸福,他想要的,是成神。” “时洵,你知道在大道之下,神明也有诸多不同吧?” 回想起以往,邺澧的眸光逐渐幽深。 “有些神是天生地养,是大道之中诞生的神明,有些则是因为生前声望之盛,生民希望他能够成为神,所以他在死后成为神。” “不过也有的……是依靠着自己的力量,战胜天地甚至压制大道,所以成为了神。” “南和也在几十年前,曾想过以声名成神,南溟山附近的村落都将他当做神,年年供奉祭祀。但即便如此,力量仍旧太微弱,所以南和也将主意打到了生人身上,想要借由魂魄来探寻大道。” “不过,因为南村神婆,他的计划失败了。” 邺澧淡淡的道:“南和也曾想过从头再来,但是二十年前,我将这条路彻底堵死。所以后来,他才想要用最后一个方法。” “——压制大道以成神。” 燕时洵沉思:“所以他之前在梦境里,才想要对我出手吗?” 邺澧点点头,狭长的眼眸里染上一丝嘲讽:“即便借用了魂魄中天地本源的力量,南和也仍旧还不够格,天地不认可他的存在。毕竟他为了从我眼前逃跑,已经将他自己的名字连带着存在的证据都一并抹去。” “即便因为上千生命的堆积,让他对天地大道产生了切实的威胁。但是就他本身而言,他对于天地,不过就是一团污脏的空气。” “如果时洵你愿意帮他,天地才是真正奈何不了他。可惜。” 邺澧冷笑:“痴心妄想而已。” 燕时洵的眼眸阴沉下来:“梦境里的时候,为了拉拢我,师公在我故意的质疑和引导之下,说这次祭典是最关键的一次,也说过他抓住了大道。” “现在看来,他就是想要借由这次冬至祭,彻底与大道相融,甚至压制大道。” “而最后的力量……” 燕时洵的视线转向山路上的提灯村民,沉声道:“他既然第一次失败于南阿婆,那这最后一次的尝试,太极阴阳循环,能够助他成神的,恐怕就是南天了。” 毕竟南天本就是南阿婆的血脉传承。 如果不是当年南村出了事,南阿婆鄙夷村子的同时也担忧南天,所以将他送出村子,恐怕南天也会成为南村下一任的师公。 因果循环,当年南阿婆压制了师公,现在,师公只有压制甚至吞噬南天,才能重新拿回他曾经因为南阿婆而失去的力量。 燕时洵最后看了一眼已经空荡荡的悬棺,然后手掌紧紧抓住山壁凸起,向上跃身而起,稳稳落在村民肩上的棺材上。 即便棺材摇晃,也丝毫不影响燕时洵的平稳。 他抬头,向前方提灯村民蜿蜒的惨白灯带看去。 既然师公因为畏惧邺澧而从梦境里逃跑,已经知道邺澧发现了他的存在,并且就身在南溟山中,那出于对邺澧的畏惧和对计划失败的恐慌,师公一定会想尽办法,尽快获得力量,即便无法暂时无法与邺澧抗衡,也会加快冬至祭的速度,赶在被邺澧找到之前完成最后一步。 然后成神。 甚至,压制大道。 只有到那个时候,师公才会不再畏惧于邺澧。 如果是出于这样的想法,那师公会怎么做? 南天会被他放在哪里,才会让他觉得是安全而不被打断祭典的? 燕时洵拧眉沉思片刻,目光忽然抬起,直射向盘旋而上的山路尽头。 南溟山主峰陡峭艰险,几乎是直上直下的一根柱子,即便是多年来每年祭祀,也只有窄窄一条山路。 虽然燕时洵并不清楚冬至祭的具体形式,但是这样的山路,无论怎么看都并不适合举行祭祀。 不过,却唯有一处,地势与其他地方不同。 在南溟山接近于山巅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缺陷,像是天然的平台。 正如燕时洵之前所见过的悬棺一样,那些悬棺会借助于本来的地势放置棺材,以防止悬棺坠落山崖。 而那处凹陷,无论师公想要做什么,都比狭窄山路更适合操作。 如果师公想要尽快从南天那里,拿回因为南阿婆而失去的力量,也许师公会将南天放到临近于举行祭祀的地方,这样他就可以最大限度的压缩时间,赶在邺澧找到他之前完成一切。 这样看的话……也许南天就在村民队伍的最前端。 虽然也有可能,师公为了避免被邺澧找到而小心谨慎,将南天混杂在庞大的棺材群中,让燕时洵无法迅速找到。 但是,燕时洵决定赌一赌师公的急迫。 ——是小心谨慎占了上风,还是更快成为神的贪婪,占据了师公的理智。 并且,虽然因为山路盘旋于山体而上,让燕时洵看不清山体背面的情形,但那些抬棺村民前行的方向,分明就是朝着那凹陷的平台而去。 他们手中提着的灯既照亮了山路,也像是指引燕时洵的路标,让他看清了他们的走向。 在做出决定之后,燕时洵立刻足下一蹬发力,迅速向前奔去。 燕时洵修长的身姿敏捷轻盈,每一次落脚点都精准的控制在棺材之上。 原本因为村民们而被占据的狭窄山路,此时却在他脚下成为了一条通路,直指向队伍最前方。 村民们抬棺的动作微微摇晃,却并没有因为瞬间多出来的重量而受到影响。 但是,有些村民手中提着的惨白灯笼,却因为轻微的摇晃而熄灭。 在对面山壁天然形成的凹陷之上,师公忽然感知到了什么,惊慌抬头向远处看去。 他看到,原本完整链接成一整条长龙的灯带,竟然出现了间隔的黑点。 师公心中一惊,细密的恐慌抓住了他。 因为燕时洵的速度过快,在每一具棺材上都没有停留太久,迅疾的速度甚至出现了残影,借着黑暗与山壁融为一体,如果无法仔细看,就会以为那不过是黑暗的一部分。 而师公在被邺澧重伤之后,对南溟山的掌控也开始下降,因此,他无法看到燕时洵。 但是,因为师公在此之前已经抓住了大道,从中隐约感知了天地,所以,他此时也能够模糊的察觉到…… 他一直以来最为恐惧的存在,要来找他了。 师公的呼吸忽然间急促起来,他仓皇低下头,看向摆在自己脚边的棺材,赶快弯下腰就抖着手想要掀开棺材。 但是,邺澧在梦境中的一击,确实将师公伤得极重,他在惊慌之下为了逃避邺澧,几乎将浑身的血肉都舍弃了。 就和二十年前一样,师公舍弃了生死和姓名,将自己与山间草木同化,所以才得以逃脱。 可是,这也产生了更严重的问题—— 师公原本就仅剩下的人皮,开始因为邺澧残留在他身上的力量而开始腐烂。 原本完好的皮囊上,开始被腐蚀出一个接一个大小不一的洞,像是被浓硫酸泼过一样,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山中显得极为可怖。 而师公的动作也被严重限制,只是简单的弯下腰的动作,就耗费了他本就不多的力量,显得极为吃力。 甚至,他连掀开棺材的动作都做不到。 关住南天的棺材上,此时已经开满了黄色的菊花。 大片大片的菊花纹路自动在木板上显现,伴随着细碎的声音开始向四周蔓延,眨眼间便占据了整具棺材,像是蜘蛛网一样将棺材细密包裹其中,没有逃脱的可能。 金色的丝线沿着木板延伸,最后没入木板之中。 它们就像是植物的气根,轻轻柔柔的漂浮在半空中。而在金线聚集之处,黄色的菊花开得艳丽非凡,随风轻轻晃动。 在师公伸手过来的时候,那些菊花亲昵的凑过来,像是小动物一样蹭了蹭师公仅剩下人皮的手。在相接触的瞬间,师公的手掌肉眼可见的开始丰盈,不再像是瘪了气的气球那样软踏踏。 但是师公尝试数次,不知道他是因为过于慌张,还是仅剩的力量已经无法支撑他做出这样的动作,竟然都没能将棺木掀开。 眼看着棺材上的菊花在开始枯萎卷边,师公心急如焚,不由得抬头往旁边看去。 “阿玉,你来!” 师公急急的喊着旁边的人。 一道瘦弱的身影,几乎与巨石凹陷旁边的阴影融为一体。 直到师公喊她,少女才怯怯的从阴影里走出来。 她畏惧般抬头看了眼师公,又很快低下头去,不敢和师公对视。 如果燕时洵在这里,他会惊讶的发现,这少女就是他在刚进长寿村时看到的那一位妹妹。 只是,和他看到的不同的是,这时的妹妹并不像他所看到的那样活泼可爱,而是像是被吓破了胆一样,怯生生的。 在不远处同样沉默站着的姐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还有被压抑在眼底却不敢明目张胆显露出来的,对师公的愤怒。 但,妹妹阿玉也不敢违抗师公,她只能抿了抿因为恐惧而血色尽失的唇,犹豫了好几次才迈开脚,磨磨蹭蹭的往前走,想要尽可能拖延靠近棺材的时间一样。 师公早就等不及了。 此时他也撕开了原本装成神的温和慈悲的那一面,厉声朝少女怒喝:“快些!” 阿玉被这声怒喝吓得抖了抖,赶紧加快了步伐向棺材走去。 在她蹲下身,准备伸手去触碰棺材的时候,还抬起头像是想要求饶一般看向师公,似乎是想要让师公改变主意。 但是师公的眼中根本看不见阿玉,他满心满眼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棺材里的南天身上。 其实原本的冬至祭,要远比这样单纯拿取力量要复杂得多,但也因为繁复的仪式而更加能够沟通天地,因为生人的魂魄而游走生死,得到更多的力量。 但是,因为隐约感觉到那个恶鬼入骨相和鬼神在接近自己,所以师公也豁出去不管不顾了起来。 当务之急,已经不是完整的完成目标了。 师公不想让二十年前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那种弱小无力,只能在天地鬼神面前瑟瑟发抖的感受……他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师公的眼里闪过狠戾之色,狰狞扭曲的脸上,全都是对邺澧和燕时洵的恨意。 要不是那两个,他明明可以在更充足的准备下完成冬至祭。 虽然当年神婆的后代出现让他很是惊喜,但他原本的计划,却是利用这一次冬至祭,完成最后的力量循环。 就如鱼跃化龙。 在突破了最后一次阻碍之后,将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够再伤害到他。 他会借由所有的生命,成为真正的神。 然而因为那两个的逼迫——尤其是那个不识好歹的恶鬼入骨相,他只能如此狼狈的选择了神婆后代,这对他而言,简直像是因为弱小而耻辱的标记。 师公恨恨的想着,等他完成一切之后,首先就要让那两个试试永远被困于生死之间的痛苦,求生不能求生不得。 在师公的盯视下,阿玉抖着手在靠近棺材。 她见过以往每一次祭祀,也因此知道,除了师公之外的人靠近这些妖异菊花,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些人已经变成枯骨的尸骸,此时还就在下面山崖的悬棺之中,魂魄永远的被困在尸骸里,不得离开。 她不想变成那样,她,她还想要去山外看看,还有上次,山外的老板娘已经约定好等这次她去的时候,要给她带新衣服,她不想…… “你还在等什么,阿玉!” 师公发现了阿玉的迟疑,他愤怒的弯下腰,勉强恢复了正常的手掌向少女伸去:“还是说,你也有了异心?” 阿玉被吓得直哭,拼命的想要为自己辩解。 她不想让自己也变成那些尸骸之一,她亲眼见过被师公杀死的人,因此而对死亡满怀畏惧。 就在这时,一道平静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师公,阿玉胆子小,她笨手笨脚做不好,还是我来吧。” 姐姐面色沉稳的走出阴影,出现在师公的视野内。 师公转头看去,因为姐姐的懂事而面色有所缓和。 “不枉我留你们姐妹一命,这些年来让你们在我身边。阿兰,你是个好孩子。” 姐姐平静的向师公行礼:“是,我们两姐妹不敢忘记师公的恩德。” 只是在低下头时,姐姐的目光愤怒而不甘。 但为了妹妹的命,她也只能暂时压制住起伏的心情,强制让自己保持冷静的走向棺材,将妹妹从棺材前挤走。 “姐姐……” 妹妹心中一松,但依旧担忧的看着姐姐,心情又是忐忑不安又是愧疚。 姐姐向她安抚性的短暂一笑,然后蹲下身,深呼吸一口气,手掌伸向棺材。 在姐姐的皮肉接触棺材的瞬间,那些原本爬满棺材的花纹开始向她所在的地方游走,漂浮在空中的金色丝线也像是嗅到血腥味的猛兽,迅速向姐姐的手掌扑过来,狠狠地扎根其中。 生机源源不断的从姐姐身上输送向那些菊花,让花朵盛开得更加艳丽,而姐姐却闷哼一声,面色开始转向惨白,血色褪尽。 妹妹在旁边紧紧揪着衣角,急得快要哭出来。 然而,师公就在一旁看着她们,妹妹什么都不敢做。 沉重的棺木在姐姐的手中被缓缓抬起,发出了沉重刺耳的“吱嘎!”声。 在棺木掀开的那一瞬间,大量的生人气息从缝隙中泄露出去。 师公的眼睛里染上兴奋,他抖得根本无法止住的手伸向前,就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成为神的那一刻。 快意和激动充盈他的心中,在极致的诱惑之前,他原本的谨慎小心破功,让自己的气息被泄露出去一瞬。 姐姐在强忍着疼痛掀开棺材之后,却在看到棺材里躺着的人时,眼睛瞬间睁大。 ——这个人手中抓着的,竟然是她之前在村子里送出去的织物! 那个说要离开村子的人,却恰好是被选中的祭品吗? 那一瞬间,姐姐的心中几乎被绝望占满。 她还满心以为,最起码她救了一个人出去,原来并没有吗……她连最后因为不甘的反抗都做不到吗? 但是很快,姐姐就发现,那个人的脸似乎和村中所见并不相同,衣服也不太一样。 仔细看的话,这人反而像是曾经她见过的南村神婆的遗体的脸。 姐姐的心中,冒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难道,当年死在师公手下的神婆,她还有后人在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南溟山还有被拯救的可能? 原本绝望的姐姐,因为南天与南阿婆隐约相似的面容轮廓,而生出一线希望来。 而在远处,邺澧在师公泄露气息的一瞬间抬起眼眸,目光迅疾如雷电般直射向气息传来的方向。 找到了。 多年来放弃一切也要东躲西藏的罪孽魂魄……就在对面。 锁定住师公方位之后,邺澧迅速朝燕时洵而去,他长臂一伸,就环住燕时洵劲瘦的腰身,将他抱在怀中,然后从山路的棺材之上倒向旁边的万丈山崖。 从下方吹上来的气流在燕时洵耳边刮过,狂风差点吹得他睁不开眼睛。 燕时洵错愕的看向邺澧:“你干什么?” “之前我无法确定南和也的方位,所以没有使用力量,以免打草惊蛇,让他再一次逃脱。不过。” 邺澧的眼眸冰冷锋利:“现在,他逃不掉了。” 黑色的雾气在邺澧下方弥漫开来,迅速席卷了整个山谷。 那些雾气如有实质,将原本的深渊填满成平地,而邺澧环抱着燕时洵从上面疾驰而过,缩地成寸,几乎是瞬间就从这一侧的山崖抵达了另一侧。 即便远远隔着黑暗,但邺澧锐利的目光依旧紧紧锁定着山峰自然形成的凹槽处。 那里,有一道令邺澧厌恶的身影。 师公也若有所感,原来正准备伸向棺材里安睡着的南天的手一顿,他抬头向前看去,然后眼睛紧缩成点。 仿佛是二十年前的噩梦重现。 鬼神的面容肃杀,身周气场惊骇沉重,带起的历风席卷而来,像是刀刃般如有实质的锋利,就连坚硬的岩石上都被切割出深深的印痕,碎石滚落山崖。 二十年前,鬼神也是这样,在他杀死南村神婆之后,向他走来。 力量形成了天罗地网,让他无法逃离。 师公甚至以为,自己又重新死了一次。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惊慌却动作不停的往棺材里扑去,整张失去了血肉的人皮想要包裹住南天沉睡没有意识的身躯。 不过,同样看到邺澧的,还有就在棺材旁的姐姐。 她一直注意着师公的动向,心有不甘的想要找到师公的破绽,不想就这么死去。 但她很快就发现,师公竟然停住了动作再往旁边的山崖半空看去。 从这一对弃婴被师公捡回南溟山中之后,姐姐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师公如此惊骇失态的模样。 她不由得疑惑的同样侧身看去。 姐姐不认识邺澧,也不知道这是鬼神。从小到大都在南溟山中长大,与死人打交道,让姐姐对于生死的区别也变得麻木,分辨不出人神鬼的区别。 但是,姐姐一眼就认出了邺澧怀里的燕时洵。 她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个人,他在村子里对她姐妹两个展露出了善意,还想要把她妹妹从南溟山带出去。 或许,这个人能够帮助她和妹妹,打败师公吗…… 姐姐不敢确定。 但是她感受着身体中生机的流逝,又看到旁边令她憎恨恐惧的师公,终于还是一咬牙,下了决定。 反正她都要死了,还怕什么! 她害怕了十几年了,就连反抗也小心翼翼的隐晦,只敢偷着往山外送编织好的织物,想要让那些人活着离开,却一直都以失败告终。 现在,为了妹妹的命,她该拼一次了! 姐姐的目光瞬间坚毅。 就在师公急切想要扑向棺材的时候,姐姐却忽然松开了手,迅速将棺材重新合上。 “轰!” 一声巨响,棺材瞬间合拢。 师公撞在棺材外面,扑了个空。 他先是错愕,随即反应过来什么,迅速愤怒的看向旁边:“阿兰,你!” 姐姐面色苍白,却挑起唇冷笑:“去,死——老怪物!” 师公的目光从不敢置信转向暴怒,他伸手就将姐姐从原地大力推开出去,咆哮着拼命想要重新掀开棺材。 虚弱的姐姐无力反抗,只能跟着力道一起向外飞去,直冲出巨石之外,像是受伤的雏鸟一样,掉落山崖之下。 妹妹惊呼一声,撕心裂肺的扑过去:“姐姐!” 但就是这耽误的短短瞬间,已经足够邺澧从远处缩地成寸疾驰而来。 浓郁的雾气将一切包裹其中,惨白的灯光在山路上若隐若现,整座南溟山连同周围的整片天地,都瞬间进入了邺澧的感知之中。 原本因为被师公掌控而被隔绝于天地之外的南溟山,重新回到了鬼神的掌控之中,而天地垂眼注视于此。 力量将四周围得密不透风,邺澧将一切生死隔绝于黑雾之外,杜绝了任何二十年前的事情重新发生的可能性。 为此,在雾气笼罩范围内的所有事物,都瞬间被剥离了生死。 山路上抬棺的村民,棺材中的尸骸,山崖上的悬棺,甚至包括这对姐妹……除了燕时洵因为经脉内有邺澧的力量而不受影响之外,所有人,都瞬间失去了意识。 包括远在下游长寿村的节目组众人和救援队,就连那些村中长寿健康到诡异的老人,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命一样,上一刻还在说着话,下一刻就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那些原本在攻击节目组众人和救援队的腐尸,更是像是被扎破的水球,血肉轰然爆开四溅,只剩下一张人皮落下来,盖在没有骨头的血肉上。 之前还陷入着焦灼苦战的长寿村,瞬间安静了下来。 整个南溟山中,死寂一片。 只有因为暂时得到了邺澧力量的路星星,在所有人到底不起的时候,依旧好好的站在原地。 阴冷的山风从已经变成战场的长寿村中吹过,将腐尸的血腥味吹散开来,送来一丝清凉,也让原本杀腐尸杀红了眼的路星星冷静了下来。 路星星浑身上下都沾满着腐尸爆开的血肉,连发丝都被腥臭的味道浸透。 他手里拿着被他当做武器的长棍,迷茫的看着周围弥漫的黑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经脉里游走的力量,却对黑雾适应良好,甚至隐约有种狗崽见到了主人的欢快感。 ——当然是路星星自己的个人感受。 路星星眨了眨沾满了血液而沉重的睫毛,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卧槽……”他不可置信的低声喃喃:“难道是师婶做了什么吗。” 路星星难言自己此刻的心惊,甚至连带着对邺澧的身份都产生了惊骇,无法想象邺澧到底要有多强,才会做到这个地步。 不过,路星星在短暂的呆滞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急急的蹲下身去探所有人的鼻息。 然后他骇然发现—— 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没了呼吸脉搏,像是死了一样。 但是偏偏又没有死,生机依旧存在于他们的体内。 就好像,所有人的生死都被暂停在了这一刻。 既非生,也非死。 就像是长寿村的老人们那样,无论是生是死的界限里,都找不到他们的存在。 路星星先是焦急了一瞬,随即他意识到,师婶不会杀了所有人。 即便他畏惧邺澧,但他更加相信燕时洵,有他师叔在,所有人应该没事才对。 于是,路星星在战场上摸着下巴思考片刻,然后愉快的弯腰从一位老人手中抢走屠刀。 然后,他开心的在被暂停了的战场上手起刀落。 “噗呲!” 主屏镜头前的观众们眼睁睁看着所有人倒地不起,顿时惊骇:[发生了什么?不会是所有人都死了吧!!!] [路星星???他在干什么?啊啊啊啊!!] …… 师公并不知道下游长寿村都发生了什么。 他被隔离开了对整个南溟山的掌控,就连一直源源不断由菊花作为媒介供养着他,让他在重伤后依旧能够苟活的生机,都被阻断在外。 师公此时就像是需要昂贵药物和机器维持生命的重病老人,脸色一瞬间衰败,原本光泽的皮肤开始迅速爬满皱纹,变得狰狞恐怖,再也维持不住之前的仙人姿态。 他死死的趴在棺材上,不肯放弃的努力想要从南天的魂魄中夺回力量,一边抬起眼,双眼血红而怨恨的看向前方。 “你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师公的嗓音嘶哑而怨毒:“你和我有什么区别?鬼神,哈!不也是踩在那些活人上面的吗,为什么天地不承认我,却反而承认了你!” 邺澧微微垂下眼眸,看向师公的目光充满着冰冷的厌恶。 大道此时与他同在,天地垂眼向渺小蝼蚁,威势沉重。 “你曾借由生死逃避。” 邺澧沉声道:“这一次,你再无可避。” 第226章 二十年前,邺澧在南溟山和天地之前搜寻过每一个角落,却依旧没有发现师公的魂魄。 无论阴间阳间,生或死,都没有师公的存在。 直到这一次重新进入南溟山,因为燕时洵从那些悬棺之中,发现了失踪于南溟山的人们,也在辨别出柳名和徒步队队员尸体的区别之后,意识到了长寿村村人的诡异状态,这才让邺澧断定了二十年前师公逃避的手段。 酆都之主,执掌死亡,而天地之间阴阳流转循环。 若是说只有一个地方,是酆都之主找不到的,那就只有—— 非生非死。 在生死之间狭窄的缝隙中,师公将自己藏身于此。 燕时洵告诉邺澧,他亲眼看到从村长的嘴巴里,师公将自己从另一个人的身躯中拽了出来。 而村长也很快就变成了一张人皮,委顿于地。 分成上下游的长寿村,通过河水前往上游的方式,徒步队队长明确说他死亡后又活过来,长寿村里没有生机却还正常生活的村人…… 燕时洵将所有的诡异之处一一梳理出来,终于在邺澧向他说明了南溟山曾经发生的事情之后,也拼上了最后一块残缺的思维碎片,得出了最终结论。 所有失踪于长寿村的人,他们确实已经死亡。 悬棺中只剩下枯骨没有血肉的骸骨,河水中只有血肉皮囊没有骨头的腐尸,却同样出现在两边的徒步队队员,这让燕时洵明白过来,为什么在长寿村察觉不到半点有关于失踪人的气息。 那是因为,他们死在长寿村之后,魂魄和真正的尸骸,都已经通过河水逆流而上,抵达了上游的长寿村。 并且,统一“复活”在了上游长寿村里。 每一年的四次祭祀,就是师公从他们身上汲取力量的日子。 就像是被圈养的肉猪。 恐怕,村长家里的那些房间,还有房间里毫无存活意志的人,也正是如此。 翻看悬棺时,燕时洵发现,那些枯骨的成因,并不单单只是时间太久而风化。 很多都是棺材还崭新,里面的尸骨却已经只剩下的骨头,没有了血肉。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自然风化。 所有只剩下骸骨的尸体,它们的魂魄都被困于尸骸之中,枯萎的菊花却依旧将它们牢牢钉死在棺材中,它们本身再没有半点生机,就连残魂也没有再一次投胎的可能。 那是因为,它们根本就是被榨干了所有生机,然后像是被舍弃的甘蔗渣子一样,被丢弃在了这里。 燕时洵本以为那些悬棺是师公在祭祀结束后,存放榨取干净力量的“残渣”所用。 但是悬棺中虽然数量稀少,却像柳名一样鲜活的尸体,还有柳名在村中与常人无异的状态,却让燕时洵明白过来。 并非如此。 还有些人,在悬棺中完成了“复生”,回到了上游长寿村里,继续为师公管理长寿村,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在村子里。 可偏偏,燕时洵又没有在他们身上看到还活着的事实。 因此就和师公一样,那些人经历过两次死与生之后,同样变成了非生非死的怪物。 在生与死的狭窄间隙中,师公想要以此来达成他的目标,成为神,掌管一方。 而那些非生非死的长寿村村民,就是“神”存在并且执掌天地的证明。 师公想要以此来倒逼天地承认他的存在。 可惜,天地不仁,从无半分疏漏。 当年邺澧在找不到师公的情况下,为了将师公的威胁降到最低,在离开南溟山的时候,在南溟山外划定了界限。 即便师公没有因为谨慎而一步不出南溟山,就算他想要离开南溟山向外扩张,也会被邺澧留下的界限阻拦在山中。 而在那同时,师公也会因为进入鬼神感知天地的范围,而被邺澧发现。 只可惜,邺澧当年留给师公的阴影实在是过于深重,竟让师公小心谨慎至此,多年来披着别人的人皮,没有踏出过上游长寿村一步,甚至只在阴阳上升交替力量最强的四个气节出现,得到力量后又重新缩起来。 当燕时洵将所有从最细微之处的线索联系起来,终于拼凑成完整的真相时,即便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万千广大的邪祟和恶意,但依旧为师公的谨慎而震惊。 在燕时洵看来,这简直就像是重重验证关卡,一层层套住的箱子将师公的气息密闭到几乎于无,甚至能逃得过鬼神和天地的探查。 若不是这一次,因为张无病前来录制节目,而误打误撞的进入了南溟山,赶在最后一次冬至祭之前找到了师公,恐怕师公的计划真的会成功,并且真的通过阴阳循环,成为“神”。 到那时,即便是邺澧,也许都会对师公感到棘手。 不过好在,师公千算万算,算不过大道。 师公不知道的是—— 找到真相的燕时洵,和拥有杀死他力量的邺澧,就身处一处。 原本不会与鬼怪沟通的驱鬼者,和从不回应生人的酆都之主。 却因为前来的驱鬼者是燕时洵,因为他从来不吝啬于将自己的耐心和温柔给予鬼怪,听他们诉说自己的冤屈和真相,所以,他于虚妄之中,看到了真实。 而正因为是燕时洵,所以,邺澧温柔的回应了他,将自己的全部所知,告知了燕时洵。 两人交换了彼此所知道的信息,将有关于师公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捋顺得清晰而完整,没有半分疏漏。 在燕时洵和邺澧的合力之下,师公逃无可逃。 甚至,就连师公最后的希望,都因为燕时洵给予妹妹的善意,而让姐姐选择了信任他,豁出最后的勇气,帮了燕时洵一把。 燕时洵眼看着姐姐摔落山崖,他下意识伸手想要向前接住姐姐,却在与姐姐对视的时候,读懂了那双含着泪水和恐惧的决绝眼睛中,传递过来的意思。 姐姐在说:不要管我,去救我妹妹,去杀死师公,让从南村蔓延而来的罪孽终止于此! 燕时洵强制压下自己要去救少女的想法,尊重她本身的意愿,着眼于制止师公的计划。 只是,当他重新抬眼看向师公时,眼神更加冰冷愤怒,眼圈微微发红。 就连垂在身侧的手掌,都紧握成拳。 几十年,上千条人命,整个南村,被当做巢穴的南溟山。 师公毁掉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 他的罪孽……不可被放过! 怒火点亮了燕时洵的眼眸,在黑暗和阴冷雾气中,依旧熠熠生辉,耀眼到不可直视。 最严苛肃杀的符咒在燕时洵心中默念而起,天地大道垂眼于此,经脉中涌动着海潮般汹涌的力量。 邺澧注意到了燕时洵剧烈的情绪波动。 他的目光顺着燕时洵之前所落之处看向山崖下方,穿透黑雾看到了直直向下坠落的少女,微微停顿了片刻,才重新看向依旧死守着棺材的师公。 “主动放弃生死,将魂魄封闭在缝隙之间。” 邺澧低沉的声线没有半分温度:“你曾以此逃避审判。” “但是现在,整个南溟山,都处于非生非死的状态——你还有可逃之处吗?” 师公同样因邺澧如此利落干脆的决定而惊骇。 他留下游长寿村里的生人到现在,何尝不是谨慎的想要将那些人当做胁迫的手段,防止天地鬼神像二十年前一样,在他即将成功的最后关头阻碍于他。 可是师公万万没有想到,鬼神竟然完全没有被胁迫。 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这份冷酷让师公的魂魄都在颤抖。 “疯子,真是个疯子!” 师公咬牙切齿的低吼:“凭什么天地连你这样的都能承认,却不肯认可我?” “难道我为那些人做的还不够多吗!” 师公几近崩溃般嘶吼:“我给了那些人幸福!” “你是,把那些人死不死活不活的状态,称为‘幸福’吗?” 燕时洵的声音响起。 他漠然看向师公:“我以为,那才是人间所说的地狱。” 师公却冷笑反问:“驱鬼者,你见过人间吗?” “我见证了南村百年来的痛苦,听到被当做祭品的亡者的请求和哭泣,那些被摔死的女婴和难产而死的年轻母亲……她们的魂魄在问我,为什么人生会苦难至此。” 师公回想起二十年前,当他站在南村的三岔路口,看到抱着死去的女婴欢欢喜喜向他跑来的衰老妇人,心中并没有力量得以增强的喜悦。 只有悲哀。 当难产而死的年轻母亲哭着问他,为什么自己要过得这么苦,师公所能回应的,只有一声温柔悲愤的叹息。 他轻柔的为年轻母亲的尸体闭上眼,许诺会为她带来崭新幸福的人间。 那是所有生命共同的期望。 师公想,当他真的实现了期盼中的世外桃源时,就会是他真正成神的时候。 “还有山外来的那些人,从那些人的魂魄之中,我看到了南溟山外的所有苦难。” 在南溟山徒步散心的旅人,魂魄疲惫而衰败,像是失去了滋养的花,只是还维持着一个还活着的谎言。 可是压力、家庭、工作……所有一睁眼就要操劳的一切,都沉沉的压在旅人的心上。 师公听到了旅人的心声,他在说,为什么人生要如此疲倦,他不想再活下去了,却也不敢死。 还有那些因为重病而不想拖累家庭的病患。 他们的魂魄在愤怒的诘问,嘶吼着为什么要选中我,为什么不是别人生病而是我,明明一样都是人,为什么有人锦衣玉食一帆风顺,我却要承受这一切。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1 师公见到了太多这样的魂魄,所以,他回应了他们。 他说,在南溟山,你们可以放下一切忧愁烦恼,安稳幸福的生活。 如果从一开始就非生非死,那人就不需要再经历生老病死种种苦楚。 如果一切的烦恼和忧愁都从记忆中抹去,那人还有什么理由不会幸福平静? “我和那些生命,互相都得到了彼此想要的一切,这样有什么不好?” 师公质问燕时洵:“他们不想要的生命,我要。他们想要的幸福,我给。” “你在向我说出这样的话之前,又为人间做过什么?” 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都清晰的听到了从镜头里传来的话。 很多观众沉默了。 有些人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到衰老的父母病痛却因为没有钱而只能勉强维持的身体,想到遭遇飞来横祸的亲人,想到每一个在手术室外和殡仪馆前痛苦的瞬间。 所有的哭喊都撕心裂肺,不想要承受生离死别之痛,甚至会幼稚的希望家人和自己可以同日死亡,这样大家都不必经受这样的折磨和痛苦。 有些人想起了沉重到压得自己喘不过来气的工作,被领导将文件摔在脸上的时候,被甲方骂得像孙子却依旧只能陪着笑脸的无奈,在酒桌上喝到呕吐却还是在被客户劝酒的痛苦。 不是不想撸袖子撂挑子说老子不干了爱谁谁,只是,想到父母和孩子,想到家庭……一忍再忍,苦笑着往下走。 争吵,琐事,压力,病痛。 没有人敢说,自己的生命中没有半点苦痛。 师公所说的话,就算听起来幸福得像是根本不存在于人间,但是在蛊惑的声线和极具煽动感染力的诘问下,还是有很多观众,动摇了。 他们问自己,要是换成是他们,在面对有人可以提供“桃花源”的时候,会如何选择? [对不起……我知道这个人说的话,听起来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但是我真的活得太苦了,我支撑不下去了。我想要去长寿村,对不起,我想要幸福。] [唉,之前我还说那些去长寿村找什么健康的病患都是傻子,这种话都信。但,想想要是我,我应该也会去吧,我不想让我爸妈连养老钱都掏空了给我治病。] [只有我一个人听哭了吗?我很支持他说的话,他说的没错啊。] [我妈妈住院,我拿不出钱的时候,我也这么想过。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 [忽然有点讨厌燕哥了,他要是真的把桃花源拆了,我去哪啊?我也想要幸福。] [就算是假的也无所谓,我活得太累了,我想要去那里。] [只要他能让我幸福,想要我的命就拿去吧,反正烂命一条,不如换几天好日子。]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看向师公的目光依旧坚定而清醒,没有半分动摇。 师公问他,见没见过人间。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和李乘云一起云游四方的时候,独身走南闯北的岁月。 燕时洵走街串巷,和三教九流打交道,见过撒泼耍赖的恶人,也见过毫无阴霾的魂魄。 柴米油盐的人间,一直都在燕时洵身边。 他与生命同在。 很多驱鬼者都会为了金钱和声名,而选择为权贵富贾服务,为在众人间的盛名和厚实的身家而洋洋得意,将价格作为衡量驱鬼者实力的标杆。 但是,燕时洵却从一开始,就拒绝了算卦改运这些更容易在权贵那里取巧赚钱的方式。 即便有人骂过他“装什么清高”,燕时洵也只是漠然无视,独行于人群之中,向急需帮助的人伸出手。 燕时洵从来没有告诉过其他人,那些作为了结因果代价而收取的金钱,去往了哪里。 ——到了每一个急需金钱的地方去。 需要重建生态的野狼峰,失去医生儿子的衰老父母,因兰泽死去而痛苦的父母…… 从人群中得到的钱财,回到了人群中。 但是此刻,当师公诘问燕时洵的时候,他却对那些过往闭口不言。 像是他觉得,那不过是身为驱鬼者,最寻常不过的所为。 师公愤怒诘问,燕时洵却一片平静,语气近乎于漠然。 “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与城市里随处可见的生人没有区别,我和他们同样活在天地间。” 燕时洵平静道:“我所能做的,只是最微小不过之事,渺小得不值得一提。” 当燕时洵的声音顺着屏幕传到观众们耳边时,很多原本还在哭泣埋怨的人,忽然就愣住了。 燕时洵就像是一剂清醒苦药,将很多人原本发蒙而混乱的思维,从被蛊惑的边缘拉了回来。 有的观众开始慢慢反应了过来。 [如果燕哥这样的,都算是什么都没做,那我算什么?] [我老妈信佛,她告诉我,须菩提要做善事才是须菩提,但是当须菩提认为自己在做善事的时候,就不是须菩提了。我当时没懂,现在看着燕哥,我忽然有点懂了。] [好奇怪,刚刚那个老人说话的时候,不管他说什么我都觉得很对,像是被人下了药一样,燕哥出声的时候我才清醒过来。] [忽然觉得那个老人让我有点毛毛的,好可怕。] [我就想问问——有没有人来管路星星了啊啊!!!] [你们仔细看那个老人啊,他,他怎么看起来像是没有骨头一样?] [卧槽还真是!他的肉和骨头呢?好像只有人皮一样呢?] [妈妈呀!头皮发麻。] 燕时洵低声道:“但是……” 一直在燕时洵心中默念的符咒生效。 古老玄妙的符文化作一个个金色的文字,一圈圈环绕在他的手臂上,穿透浓重到看不清四周的黑色雾气,像是太阳闪耀在此。 燕时洵抬眸,愤怒到极点之后,就只剩下了冰冷的理智。 “我尊重生命,保护生命。” 燕时洵磁性的声音慷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着牙在清晰吐露唇间:“我不会随意插手他人的因果和选择,但,如果有人需要我的帮助和保护,我不会吝啬。” “你说这里是桃花源?” 燕时洵冷笑间带着嘲讽:“你为什么不去问问悬棺里的尸体,看看他们怎么说?” 话音落下,不等师公做出任何反应,燕时洵就像是离弦之箭,手持金光直冲向师公而去。 他的速度极快,瞬间便将所过之处的黑雾荡涤开来,像是一支直直射向师公的利箭,破空声爆鸣不止。 与此同时,师公也豁出去了所有,不管不顾的用自己的整张人皮包裹住了棺材。 情急之下他打不开棺材,无法顺利吞噬南天,那他也就只能这样,用最快的方法。 就算这样会导致冬至祭的效果大打折扣,但师公此时也不顾上了。 大片大片的菊花穿透师公皮囊上的破洞,从他的皮肤上开出来,轻轻晃动。 他整具身躯都因此内里棺材的棱角存在,而被撑得肿大狰狞,勉强才能辨认出人形。 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人都快要被吓傻了,还有人被恶心得干呕。 ——这简直就像是用人当容器,在皮肉上种花! 但是,此时对峙的三人,却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 邺澧和燕时洵的眉眼甚至没有动摇一下。 就在燕时洵的攻击抵达到师公身前的时候,师公却忽然咧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那张曾经恍然如神像般慈悲的脸,现在已经狰狞可怖。 “燕,时,洵。” 师公在称呼起了燕时洵的真名,恶意的笑容在嘴边扩散,一直咧到耳边:“我听到,南天说出了你的真名。他在怨恨你,为什么不来救他,让他受苦。” “所以,我准备……回应他的乞求。” 师公低声嘶语,粗粝难听:“鬼神重视你,对吗?” “那你们,就永困于南溟山的生死之间吧。” 与此同时,山崖上响起一声接一声的巨响。 “砰!” “砰!” 随之而来的,还有重物掉进山谷之中的回响。 所有杂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回荡于空寂山谷,显得更加阴森恐惧。 燕时洵手中金光送入师公胸膛,却像是扎穿了一片棉花一样,轻飘飘没有实感。 师公咧开笑容,下一瞬轰然炸开,化作一团团花瓣。 燕时洵愕然回身望去,却发现那些悬挂于山壁上的悬棺,一具接一具的掀棺而起。 刚刚传来的声响,就是那些悬棺发出的声音。 上千具尸骸从棺木中缓缓起尸。 它们有的只剩下一把枯骨,没有血肉的骷髅仰视着燕时洵,有的鲜活如生人,柳名的脸上还带着轻松却诡异的笑容,像是刚做完一场美梦。 但是,一双双赤红的眼珠在黑暗中渐次亮起。 每一双眼珠,都死死盯着燕时洵和邺澧。 “杀了他们,告诉他们,谁才是真正的神。” 师公嘶哑的声音回荡于黑暗中。 下一刻,死尸沿着山壁迅速攀爬而上,飞快直冲向燕时洵和邺澧。 如饿兽扑食,凶残狠戾。 第227章 虽然在邺澧的力量之下,整座南溟山都陷入了非生非死的静止状态。 但是,因为悬棺中的死尸,早就被师公做成了非人非鬼的怪物,所以在这种时刻,竟然意外的不受影响,反倒成为了活动最敏捷的存在。 上千具尸骸从四面八方围困过来,赤红的眼珠在黑雾之中阴森惊骇。 它们的移动速度很快。 虽然是死尸,但却因为有残魂被困在身躯中而没有彻底僵硬,还残留着曾经活着时对四肢的控制。 几乎是师公一声令下之后,这些死尸就顺着山壁攀爬而来,稍微眨下眼睛的功夫,就会发现那点点红光在细细碎碎的声音中越发靠近自己,甚至在黑雾中留下一道道赤红残影。 这是任何人看到都会惊骇到头皮发麻的景象。 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被吓得大气不敢出,紧紧揪着心脏祈祷着燕时洵能够逢凶化吉,一定不会有事。 然而当事人却一脸平静,俊容上看不出一丝惊慌。 燕时洵垂眸向下看去,所有的愤怒和痛惜此时都化作了冰冷的杀意。 那些尸骸中,又有几个还能够被拯救? 没有了。 要么已经变成了柳名那样的怪物,要么,就连魂魄都被生生困在枯骨之中,不得解脱安息。 如此,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师公嘴上说着要给生命以幸福,但却连人都不懂。哪怕这些尸骸中还剩下一个有被解救的可能,他都会因此而束手束脚。 但是,师公做得太绝了,却反而将施展的空间让给了他。 燕时洵如此想着,心中冷笑,长腿向前迈近一步,手掐法决想要向那些尸骸而去。 却被旁边的邺澧握住了手臂。 “不必你去。” 燕时洵微微挑了下眉,惊讶的看向邺澧。 而邺澧的目光穿过浓重的黑雾,一直落向万丈山崖的最下方。 那些尸骸连占据他视野的资格都没有。 被黑雾笼罩的深渊之下,一道道身影逐渐从雾气中凝实,隐约可辨出高大魁梧的轮廓。 他们身披铠甲,甲片寒光凛冽,手中紧握腰间长剑,盔甲笼罩下只有一片黑暗看不清面目,却像是随时等待将领命令拔剑出征般肃杀。 战马嘶吼,长矛直指深渊之上。 一排排将士整齐列队,一眼望不到尽头,像是整个山崖下的黑暗中一直延伸到远方,都是十万阴兵。 旌旗烈烈,威压沉重锐利。 就在邺澧垂眸看向山崖下时,将士们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原本沉默低垂着的盔甲整齐划一的扬起,看向上方。 一时之间,金属相撞的声音叠加回荡在群山之间。 刀剑出鞘,战马扬蹄,将士们坚毅冰冷的目光锁定住山崖上攀爬的尸骸,瞬间发起了进攻的冲锋。 将士们疾驰于山壁之上,即便是陡峭山峰也如履平地,锐利进攻的气势压顶而下,让即便是非生非死的尸骸,也遵循着魂魄残留的本能求生欲,迟疑的暂停住的动作,回身向下看去。 气势恢宏磅礴的列阵,倒映在每一双赤红的眼珠中。 黑暗丝毫没有干扰将士们的视线,阻碍他们的脚步。 他们本就存在于黑暗之中,与死亡相携而行,遵循主将的意志镇守酆都,守卫人间。 而在主将的命令之下—— 凡是扰乱生死秩序者,死——! 山壁上原本杀意凶猛直冲向燕时洵和邺澧而去的尸骸,在压顶而来的沉重威压之下,恐惧到整具骸骨都在剧烈的抖动着,骨头相撞发出“咯咯”的声音。 它们原本的凶骇气势,在真正的精锐阴兵之下,瞬间荡然无存,反而变得惊恐而慌乱,向各个方向四散而去,慌不择路的逃命。 在这样绝对的镇压之下,残魂中遗留的本能求生欲占据了上风,来自于师公的命令再也不能指挥它们。 原本还笑得猖狂得意的师公还没等高兴太久,就惊愕的发现那些尸骸像是被猛兽追杀的弱小猎物,在群山之中四散逃窜,却唯独不敢再靠近邺澧和燕时洵所在之地半分。 师公不由得怒吼:“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 “这就是,你想要用来对付我的东西吗。” 邺澧低沉磁性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如同鬼神高坐于神台之上,蔑视下方渺小的蝼蚁灰尘。 “不堪一击。” 邺澧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依旧准确的锁定了师公所在的方向。 他的视线穿透血肉纷飞的战场,在刀戈与骸骨之间,直直看向师公。 “南和也,二十年前,你侥幸逃脱,但现在所有的退路都已经被斩断,南溟山被割裂在天地之外,进入非生非死的间隙——你还有何处可逃?” 师公心中一惊,原本对于尸骸逃窜的愤怒,都在这一眼之下变成了对邺澧的恐惧。 仿佛他这二十年来日夜不敢停止的准备都是虚妄,他依旧是二十年前那个,在鬼神面前渺小无力得连反抗能力都没有的人。 曾经的阴影重新抓住了师公,让他刚刚才像是吹了气的气球一样鼓起来的底气,瞬间荡然无存。 他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眼睛仓皇向四周望去,想要躲藏进黑暗之中。 山崖下传来铠甲金属相撞的清脆嗡鸣之声,长刀落下,血肉溅起,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 战马嘶鸣着高昂起马蹄,然后重重落下,将活尸践踏成一片血肉,涂抹于山壁之上,又顺着石缝蜿蜒流淌而下。 腥臭的气味弥漫来开。 原本因为非生非死的尸骸而使得师公占据上风的战局,瞬间扭转。 ——酆都曾中门紧闭,鬼差不出,言人间无救。 但,即便他们不曾出现,却也没有任何驱鬼者,任何鬼怪,胆敢轻视酆都。 曾经驰骋沙场的将士,也随主将入主酆都,于阴阳生死之间沉默悍守。 而当十万阴兵重新出现在战场……他们凌驾于绝对的胜利之上。 燕时洵冷眼看着下方的一切,唇角微勾,冷笑一声迈开长腿。 “南天还在师公那里,我去把他带出来。” 燕时洵的眸光沉沉:“南阿婆曾经以自己的死亡来毁掉师公的力量,不能再让师公杀死南天,重新得到力量。” 邺澧微微颔首:“做你想做之事,不必有任何顾虑。时洵,我在你身边。” 燕时洵深深看了邺澧一眼,然后纵身一跃,直冲向师公所在的位置而去。 邺澧也随之动了起来,在师公没有注意到燕时洵之前,就踏在半空的黑雾中,一步步走向师公。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师公,狭长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视线锋利如有实质,让被注视着的师公有种被千刀万剐的疼痛错觉。 邺澧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却裹挟着狂风与沉重威压。 仿佛整个天地都垂眼于此,随着他的脚步一起,向师公压顶而去。 师公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艰难而颤抖。 他再也保持不住冷静。 冬至祭被恶鬼入骨相破坏,让他无法得到力量,就连他视为最大底气的尸骸,都被鬼神轻而易举的压制,甚至没能威胁到驱鬼者。 他此时就像是棋盘之上打空了所有底牌的对弈者,可对面,却大军压阵,虎视眈眈,威严不可冒犯。 狂风吹卷起邺澧墨色的长发,他像是从天上而来,悬空踏着黑暗走向罪孽的魂魄。 死亡在他脚下,尸骸垒就神台,而鬼神高高在上,漠然俯视人间,看着将要迎来审判的魂魄在他脚下颤抖畏惧。 “南和也,年三百有二,杀戮生命两千四百六十九,囚困魂魄三千七百八十三。逃避酆都审判,扰乱生死秩序,妄图夺取大道以成神。” “累累罪行,无任何可辩驳之处。” 邺澧居高临下俯视师公,不带一丝情绪的冰冷陈述:“酆都没有你的位置,人间与地府没有你的名字,你不存在于任何之地,没有归处。” “唯有最后的下场——灰飞烟灭,永世不存。” “此为,酆都判。” 邺澧每说一个字,师公面容上的恐惧就加重一分,下意识的摇着头往后退去,想要拉开与邺澧的距离,好像这样就能延缓既定结局的到来。 而与此同时,师公也丝毫不敢懈怠的在拼命汲取从棺材中传来的力量。 皮囊下棺材的存在,让师公的形象看起来狰狞可怖,甚至黄色的菊花从他的口鼻眼中冒出来,在每一个皮肤的伤口中摇曳开放。 但即便狼狈不堪,师公也再也不顾上。 他就像是将死却畏惧死亡的老人,为了最后一线生机,已经豁出去所有。 但是,注意力全都被上方的邺澧吸引去的师公,却没有看到…… 就在他的身后,一道修长的身影敏捷而无声无息的靠近。 燕时洵让自己隐没于黑暗之中,将黑雾当做自己最好的遮挡物,迅速从空中跃下,敏捷灵活如大型猫科动物的身躯借助着山壁上的每一个石块凸起,不断在跳跃间调整身姿和方向,让自己可以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无声的从师公背后靠近。 战场上,阴兵对尸骸单方面的斩杀还在继续。 但是,那些将士们却像是早就认可了燕时洵身份一样,不仅没有阻碍燕时洵的行动,反而会在他经过的时候,瞬间分开一条通路,手中长剑为燕时洵扫清障碍,沉默却恭敬的躬身,目送燕时洵疾驰而过。 尸骸被将士们钉死在刀戈之下,不让这些非生非死的怪物,有半点干扰燕时洵和邺澧的机会。 燕时洵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也不由得在疾驰间回身,疑惑的向两侧的阴兵看去。 然而,他却只得到了一个恭敬的垂首。 燕时洵:……?有那么一丝诡异,好像这些阴兵也奉他为主一样。 不过时间紧迫,所以燕时洵只是将疑惑暂时放在心中,就重新向自己的目标而去,悄无声息的在黑暗中,落在了师公身后。 当师公在心神剧烈动摇之时,所有的注意力和戒备都放在前面的邺澧身上,却因为慌乱而出现了破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身后,燕时洵在靠近。 等师公终于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何神不伏,何鬼敢当,南和也!” 厉声暴喝之下,燕时洵的手掌抓向空气,金光便将空气化作长剑,被他牢牢握紧在手中。 然后,从后方直指向师公的头颅。 “罪孽,该还了!” 邺澧和燕时洵一前一后,同时迅疾而动。 第228章 师公万万没有想到,燕时洵竟然会在他失去对后方的戒备的时候,趁势而上,从后方攻击他。 原本师公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身前,防备着来自鬼神的攻击。 可他却没料到,身后的燕时洵竟然会和前面的鬼神一起行动,这让他即便想要抽出力量,转而对付后面的燕时洵,都做不到。 进也不能,退也不能。 被前后夹击的师公,只能在满心的愤怒和惊恐之下,眼睁睁的看着强大到遮蔽天地的力量迅猛向他袭来。 燕时洵过快的速度带起一连串爆鸣声,手中紧握着的由一个个金色符文组成的长剑划破空气,顷刻间便抵达师公身后。 锐利的剑气让师公重新回想起,身为人时的种种恐惧和痛苦,柔软的人皮不堪一击。 邺澧抬起手臂,冰冷的指尖指向师公,动作间,鬼神的强横力量如猛兽嘶吼而至,狂风呼啸如厉鬼哭嚎,阴冷的将四面八方所有的退路斩断,风刃像是无形的牢笼,将师公笼罩其中,避无可避。 师公只能惊恐的瞪大眼睛,感受着锐利的剑刃从身后一点点没入他的头颅,劈开神魂凝聚之处。 剧烈的疼痛降临,师公无法忍受的大声嚎叫起来。 他紧皱成一团的脸狰狞扭曲,再也看不出一丝曾经的高华慈悲。 像是漂亮却虚假的外壳被无情扒下,露出丑陋真实的内里。 脚踩着生命做台阶,妄图抓住九万里青天的魂魄,哪里是什么神? 分明是恶鬼。 在毁天灭地的疼痛之下,师公激烈挣扎,想要从符文化作的长剑上逃脱开来。 但是所有注意力都被疼痛吸引去的师公没有注意到,他浑身的人皮都在因为来自邺澧和燕时洵的力量而燃烧着。 明亮的火焰跳跃,所有盛开在人皮上的菊花都被火焰笼罩其中,伸展的花瓣迅速卷边枯萎,眨眼间便烧灼成灰烬散去。 火舌舔舐着人皮,皮肉焦臭和血腥气混合而成的难闻味道弥漫开来,焦黑在人皮上迅速蔓延碳化,碎片脱落。 师公的惨叫撕心裂肺,却撼动不了燕时洵坚定果决的神智。 燕时洵一手紧握长剑,唇齿间清晰低沉的吐露出杀鬼咒,让师公即便挣扎得再激烈也无法逃脱,另一手则毫不犹豫的伸进火焰之中,直探向师公被烧毁出大洞的人皮。 但火焰却避让开了燕时洵的手掌,像是有意识一般向两边拨去,为燕时洵展露出了一条直抵师公的通路。 被师公吞噬的棺材,在人皮下清晰可见。 原本爬满整具棺材的菊花花纹和开满棺材的艳丽菊花,像是被火焰吓退了一样,潮水般退去,却依旧逃不过火焰的凶猛追击,只能拼命晃动着花瓣然后被灼烧成一把灰烬。 整座南溟山中,所有盛开着的菊花,都仿佛被师公此时身上的火焰所点燃,迅速在山中蔓延开来,明亮炙热的火焰跳跃在山中每一寸菊花盛开的角落。 但那些火焰却半分没有波及蔓延到旁边的植物和土地,像是专为烧噬菊花而来。 即便是清澈的河水之中,菊花也依旧无法逃脱被烧灼殆尽的结局。 河水波动荡开层层涟漪,倒映出跳动的火焰。水中之火,美艳而诡异。 无论上游还是下游的长寿村,或是南溟山山阴背面早已经荒芜的南村,还有深藏溶洞的地下暗河,抑或是南溟山外围的地界。 只要有菊花盛开的地方,便有明亮的火焰熊熊燃烧,刺破一切黑暗,将黑夜映得火红明亮如霞光坠地。 下游长寿村里,路星星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一点亮光。 他重重喘了口气抬起头来,却发现不远处村子里盛开的菊花丛,竟然无火自燃了起来。 路星星呆滞了片刻,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赶紧抬手揉了揉被腐尸腥臭血肉糊了一层的睫毛,想要看清眼前的场景,却忘了自己的手上同样堆积着大量的血肉脏兮兮的,反倒把污血揉在了眼睛里。 路星星一边因为眼睛疼得哇哇乱叫流出生理性眼泪来,一边疯狂眨眼努力让视野清晰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那并非是自己的错觉。 ——不仅是村子中央大片大片的菊花,就连每一栋小木楼旁边,甚至肉眼容易忽略的阴暗处,都燃烧起了熊熊火光。 路星星惊呆了。 “我的亲老天爷啊……” 他失神的低声喃喃:“我这个师婶,到底什么来头啊,师叔是不是过于牛了,这都行?” 与此同时,路星星也打了个寒颤,心中畏惧的人又多了一个。 他下定决心,以后师婶说东他不往西,师婶说闭嘴他不说一个字,绝对做个乖巧听话软萌的大师侄砸。 路星星:弱小,可怜,软萌qaq。 不过直播主屏前的观众们,倒是没有看到这一幕。 早在路星星愉快的哼着歌在被暂停的战场上撒欢时,视频平台就已经被他吓得一口水喷出来,赶快让技术人员对主屏画面做了降低清晰度处理,高清的屏幕硬生生倒退了四十年画质,还滋滋啦啦闪着雪花点。 让主屏前的观众们看着满屏的色块一头雾水,愣是没看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燕时洵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菊花上。 他的视线死死的落在师公破开了的大洞的人皮上,探手进去,准确而有力的拽住了棺材一角。 就在燕时洵的手掌与棺材相接触的时候,从棺材里忽然间响起了“砰砰!”的击打声。 将原本全神贯注的分屏观众们吓了一大跳。 有的人甚至啊啊惨叫着把手机扔了出去。 燕时洵却早有预料,丝毫没有被吓到。 并且,有声音传来,就说明南天还活蹦乱跳的没死,反倒让他稍稍放心了些下来。 燕时洵之所以这么急切的要靠近师公,就是因为棺材里的南天。 不仅是因为南天的死亡会为师公增加力量,让有了喘息机会的师公,有可能再一次从邺澧手底下逃脱。 也是因为南天本身。 燕时洵在梦境中看到了南阿婆,可以说,南阿婆不仅将南天从噩梦中救了出去,也将至关重要的提醒给了燕时洵。 南阿婆曾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虎作伥,主持了祭祀为师公增加了力量。这是她的恶因。 但是,从南阿婆因为酆都的审判而歪打正着恢复了记忆之后,痛恨师公所作所为的她,就已经在偿还恶果。 当南阿婆为了阻止师公而死亡的时候,她的罪已经被偿还干净,剩下的只有功德。 而燕时洵也感谢南阿婆对自己的提示。 燕时洵不想让南阿婆以付出生命为代价做出的努力,付之东流,也不想让南天受到伤害。 因此,他才舍弃了更加妥帖却耗时更长的方式,选择了虽然快但风险更大的方法。 好在,虽然燕时洵为了不惊动师公,而没有将自己的计划诉之于口,但邺澧却依旧从燕时洵的眼神和神情里,读懂了他想要做的事情。 两人配合无间,以几乎融为一体的默契,完成了对师公的前后夹击。 也让燕时洵赶在了师公对南天的魂魄造成切实伤害之前,触碰到了棺材,能够将南天救出来。 南天是被胸口前的滚烫惊醒的。 他本来恍惚看到了神仙,就和以前想象中的那样和蔼慈悲,所以,当神仙说要让他幸福的时候,他一口答应了下来。 再一晃眼,南天就发现自己身处于被菊花开遍的花园之中。 小木楼的窗前,藤椅轻轻晃动,像是主人才刚刚起身离开。 南天觉得奇怪,小心翼翼的从花丛中走过,想要看清小木楼里是不是节目组的人。 他总觉得花园的模样让他眼熟,似乎是在节目组所在的小木楼附近看到过。 但是,不等南天走进小木楼,就发现一道弓着腰的衰老身影出现在窗户后面,严厉的看着他。 南天惊呆了。 要是……他的阿婆还活着,还在衰老下去,也许,就会是此时他看到的模样。 “阿婆……”南天低声喃喃着,不敢置信的走过去。 他忘记了之前阿婆在噩梦中对他的叮嘱,记忆中只能留下幸福和快乐,所有的烦恼都会被从源头抹去。 南天只记得,神仙说会让他的生命幸福。 他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现在真的就在桃花源里,就连已经被父母说是死去的阿婆,都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花园,阳光,小木楼,还有他爱的阿婆。 他们会幸福安稳的活下去。 燕时洵没能来救自己,没能给自己的幸福,神仙做到了。 南天恍惚想着,啊……原来自己之前,都信错了神吗? “醒醒!” 衰老的妇人却暴喝一声,恨恨的一掌拍在旁边的墙壁上,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南天:“这个傻孩子,被骗了都不知道!” 竟然真是阿婆! 南天迷茫的看着阿婆,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重逢毫无喜悦。 南阿婆却推搡着让南天往花园外走:“走,立刻就走!离开南溟山……” 不等南阿婆把话说完,也没有留给南天向南阿婆询问原因,问问她这些年过的好不好,花园中的菊花丛,就忽然燃起猛烈的火焰。 南阿婆停下了推搡南天的动作,两人同时愣愣的看去。 南天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从小被南阿婆保护得很好,又早早被送离了南村,因此虽然有神婆的血脉,却没有传承到真正有用的知识。 他只是看着火焰满头问号,甚至惊慌的想要去找水救火。 但南阿婆却看着那些在火焰中迅速被烧成灰烬的菊花,迟缓的意识到了什么。 跳跃着的火焰倒映在她苍老浑浊的眼睛中,而她眼珠下隐隐渗出来的血红色,也迅速褪去,变成了常人会有的模样。 南阿婆不可置信的轻声呢喃:“他做到了,那个进了梦的驱鬼者,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南天奇怪的看着南阿婆:“阿婆,你认识燕哥吗?” 南阿婆皱眉重复他的称呼,南天点点头,毫无防备的道:“嗯,燕时洵,燕哥是很厉害的驱鬼者。” 就在南天说出燕时洵名字的瞬间,整个花园忽然掀起狂风,火焰跳跃狂舞,灰烬被吹散在风中。 南天被风吹得下意识偏头闭眼。 然而,当他察觉到风终于停了下来,然后睁眼再看去时,却发现周围原本阳光明媚而悠闲的场景,全都荡然无存。 就连阿婆也消失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独身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就像是投影仪被关闭,原本投射出来的美好却虚假的场景全都消失,只剩下了冰冷冷的真实。 南天心中一急,喊着阿婆就想要往前跑,寻找阿婆的身影。 却没料到,他刚一往前跑,脚下就像是踩空了一样猛然向下坠去。 强烈的失重感吓得南天大叫。 “啊啊啊啊!!” 南天大叫着,猛然睁开眼。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却有很多金色的丝线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像是蘑菇的根须一样全都扎在他的身上。 这样诡异的场景惊得南天头皮发麻,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同样也因为过载的刺激,让他忽然回想起来了一切。 他这是……在棺材里。 胸口灼热发烫的织物唤回了南天刚醒来还迷茫的思维,然后他就眼睁睁的看到,那些扎在自己身上的金色根须,竟然无火自燃,在棺材狭小的空间中燃烧起一团团火焰。 南天被吓得不轻,一边喊着“燕哥救我!”一边下意识捶打棺材,急切的想要从棺材中逃离出去,生怕自己被这些火焰烧死。 而在棺材外,在听到隐约传出来的呼唤声后,燕时洵原本肃杀冷酷的眉眼微微和缓,心脏落回胸膛。 隔着惨叫挣扎的师公,燕时洵抬眸与邺澧对视,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需要燕时洵说任何话语,邺澧懂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鬼神冷肃的眉眼染上笑意,朝着心爱的驱鬼者微微点头,回应了他。 然后,邺澧伸出手臂,在师公惊恐畏惧的目光中,一把扣住了师公的天灵盖。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将整个天灵盖都牢牢扣在其中,然后逐渐收紧,用力,威压铺天盖地而下,是能够将寻常人瞬间碾压成肉泥的力量。 “啊啊啊啊啊啊啊——!!!” 师公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惨烈而饱含惊惧。 他看起来似乎是想要向邺澧求饶。 妄图窃取大道之人,只有在真切的死亡恐惧来临的时候,才会真切的感到后悔。 但是,没有任何魂魄中的善恶能够逃过邺澧的眼眸。 邺澧早在二十年前,就看透了名为南和也的魂魄,知道他是怎样一个披着慈悲外皮的恶鬼。 那时,师公舍弃了一切才侥幸挣得一丝机会,从邺澧手中逃脱。 而现在,有燕时洵在。 那最后一线不应该留给罪孽魂魄的生机,重新回到了大道中。 师公只差最后一步,就能真正成为神。 但他也永远都会差这一步。 只要大道生机不绝,恶鬼入骨相行走人间,天地大道的奇迹,就会出现。 当燕时洵与邺澧合二为一……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的脚步。 ——人有千卦,而天地,只需一算。 邺澧不准备再让师公逃脱,于是连让对方求饶的机会都没有给。 在他收紧的手掌之中,师公的头颅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像是硬生生捏碎了整个颅骨的骨骼。 师公的面容狰狞扭曲,几乎看不出人形来。 只像是一团皱巴巴的破布,被邺澧攥在手中。 而在鬼神丝毫不加压制的强大力量之下,强烈的疼痛几乎让师公晕厥过去,这份疼痛甚至已经压过了师公浑身人皮的灼烧之痛,让他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师公视线看不到的背后,燕时洵手中的符咒化作利刃,将整张人皮从后面从上至下划开一条巨大的口子。 像是一张被强制摊开的破布。 原本被人皮包裹在其中的棺材,“砰!”的一声,从里面摔了出来。 燕时洵眼疾手快,在棺材与人皮脱离的瞬间,立刻一脚将棺材踢飞出去,让棺材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人皮。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重新严肃起眉眼,朝邺澧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对方南天已经脱险。 在没有了从南天处供给来的力量之后,原本就被阻断了生机的师公,立刻显得更加萎靡。如果不是被邺澧攥在手中,他都会瞬间委顿于地。 邺澧垂下鸦羽般浓密的眼睫,看向师公的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南和也。” 邺澧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 “所有你给予他人的苦痛,都将回到你自身,此为,因果循环之理。” “所有魂魄与生命承受苦痛的岁月,都会成为你苦痛的时长。” “你要在酆都经受烈火焚身之苦,直到偿还尽所有时间,火焰才会熄灭。直到那时,你的魂魄才会灰飞烟灭,消散于天地。” “直至彻底消亡,你都不会有一刻安宁。” “此为,酆都判。” 邺澧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天地垂眼,大道应和。 对师公的判决,于此刻生效。 师公原本就被烧灼焦黑的人皮,瞬间“呼!”的燃起熊熊烈火。 火焰将他彻底包围,变成了一个火团。 他的魂魄将被囿困于火焰之中,直到烧灼尽他所有的罪孽,偿还完上千生命失去的人生。 待千年过后,他才能够得到解脱。 ——所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师公原来让那些死去的生命得到的痛苦,从这一刻开始苦果自食。 即便他在漫长的时光中后悔,也只能一边痛苦哀嚎,一边悔恨流着眼泪,憎恨自己曾经的妄想和罪孽。 此后千百年,若有人得以进入酆都,就会看到被置于酆都鬼城中的用于照明的火焰中,无时无刻不再哀嚎着挣扎着的魂魄。 那是名为南和也的魂魄,在重新经历那上千人曾经感受的痛苦。 邺澧厌恶的看着手掌中的燃烧成一团的师公,然后随手一抛,将火球扔下山崖,坠向万丈深渊的黑暗中。 立刻就有阴兵接住了火球,将其带往酆都,经受刑罚。 燕时洵漠然注视着这一切,对师公的惨叫声听而不闻,没有半分动摇。 那些死于长寿村的人,还有南村被祭祀的魂魄……他们的怨恨和执念,终于可以因为师公的彻底溃败而放下了。 即便那些人其中,很多魂魄都因为过分残缺而失去了再一次投胎的可能,但,这样的结局,也足以告慰他们的魂魄,让他们终于能合眼,得到安息。 只差一步成神,只差最后一次的冬日祭。 但这是,永远都不会被举行的祭祀。 与此同时,整座南溟山,也在发生新的变化。 阴冷的死气散去,不该存在的充沛生机也渐渐落回到土壤中,重新滋养大地,孕育山水,菊花烧尽后的灰烬被山间冷冽的清风吹散。 上游长寿村里,那些成百上千、承载了每一个生命最后也是最痛苦记忆的小木楼,轰然倒塌,溅起一地尘埃。 不少枯骨和曾经留下的物件从其中滚落出来,然后迅速风化成灰。 魂魄最后的执念散去,留在人间的遗留之物,也再也没必要了。 腐烂腥臭的气味被风吹散,山林间凛冽清新的植物气息覆盖过来,将上游长寿村持续了几十年的苦痛,都轻柔的安抚其中。 像是母亲温柔的拍着婴孩,哼着摇篮曲轻轻摇晃,哄着婴孩入睡。 成百上千的残魂最后看了人间一眼,然后,微笑着阖眸,于天色将亮之前消散于天地。 轰然巨响之中,柳名惊恐惨叫着想要逃离,却在奔跑中骇然发现,自己的双腿开始从下至上的腐烂成枯骨,并且迅速蔓延向上。 他化作了一把枯骨,跌进了尘土中,然后和那些尸骸一样风化。 和柳名相似的,还有长寿村中的所有村民。 所有那些在悬棺之中死而复生,成为师公口中得到了幸福和新生的长寿村村民的非生非死的怪物,都在天地重新掌控南溟山的瞬间,将原本偷来的生机,还了回去。 生与死重新分开,阴阳之间的秩序归位。 邺澧也解除了对南溟山改变的力量,让所有人都回到了本应有的生死状态中。 锁链声拖行于地的声音,从飘荡着薄雾的幽暗山林中隐约传来,死寂空灵。 那是阴差前来接引亡魂前往地府的脚步声。 无罪者往生,有罪者,打落地狱。 柳名等村人,将在那里,偿还他们的罪孽。 潺潺流淌的河水冲刷而下,将上游的灰尘混入其中,原本清澈见底的河水变得浑浊。 却是真实的瑕疵。 假花不需要经历痛苦和生老病死,却也同时没有生机,只是虚假的鲜活。 唯有真正的植物,有虫害,有枯枝残叶,但也同样可以在阳光下舒展,在雨露下轻晃。 那是生命。 下游长寿村中,节目组众人只觉得头昏脑涨,连带着四肢都发冷。 他们昏头昏脑的从地面上爬起来,茫然的向四周望去。 张无病看着在火烧过后还残余着焦糊味道的村子,被四周飞溅血肉的可怖场景吓到了。 ——尤其是,就在他不远处,路星星一手提着沾满血肉的刀,一手满是血液的在摸着同样全是血的脸。 看起来简直像是恶鬼地狱图一样可怕。 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的张无病懵逼的看着这一切,随即,一个虽然荒谬,但因为他的体质而变得极为合理的猜想,从他心中冒了出来。 我该……不会是死了吧? 那这里就是地狱? 张无病嗷呜呜的哭了出来,伤心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燕哥啊呜呜呜,你最可爱的小病病死了呜呜呜怎么办啊。” 听到声音回头的路星星:“???” 怎么回事,张导被吓傻了吗? ——路星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形象有多么可怕,就像是杀人狂魔一样。 而放在这样的场景中……那就是吃人的厉鬼。 在路星星满头问号的茫然中,节目组其他人和救援队众人,也都迟缓的醒了过来。 不过,所有人还没彻底清醒过来,第一眼都看到了路星星此刻的形象,差点吓得连心脏都从嗓子里蹦出来。 “卧槽!!!” 路星星歪了歪头,头顶缓缓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嗯?” 而直到那团火球消失在黑雾之中,连同师公的惨叫也消失于群山之间之后,燕时洵才冷漠收回目光,迈开长腿,走向被他踹到一旁的棺材那里。 因为之前只想着要让南天立刻远离师公,省得师公再找到机会伤害南天,所以,燕时洵也就没顾得上南天的舒适性考虑。 棺材先是撞到了山壁上,然后又重重摔在地上,整具棺材都在翻滚了几次之后彻底倒扣向下。 被关在里面的南天,自然也跟着棺材体验了一次野性纯自然过山车的感受。 南天被摔得七荤八素,差点直接在棺材里吐了出来。 而在那些菊花都化为灰烬之后,棺材上的花纹褪尽,只是一具再普通不过的棺材,这一点重量对燕时洵而言,翻个面自然是轻而易举。 燕时洵一掀开棺材,南天就立刻一手捂着嘴,一手扒着棺材边缘,努力把自己从棺材里撑出来,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赶紧颤巍巍的迈出棺材踉跄跑到一旁,扶着山壁大吐特吐了起来。 燕时洵挑了挑眉,唇边漾起笑意。 不错,看起来生龙活虎的很有活力,估计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要是南天知道燕时洵心中所想,一定当场哭给他看。 你管这叫生龙活虎吗qaq。 不过,对比被师公拿走所有生机乃至生命的结果,现在这个结果简直好得不可想象。 南天又是难受又是感动,整个人的情绪扭曲得快要成了扭扭面。 倒是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在提心吊胆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在紧张的注视着屏幕片刻后,发现事情好像逐渐平缓了下来,不再像刚刚那样危险。 他们意识到,好像……已经安全了? 不少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也有人依旧担忧着生怕再起波澜。 [我这一夜都没敢合眼啊,生怕真出什么事。] [紧张死我了,麻蛋!我终于能从被窝里钻出来去上厕所了,呼,快要憋死我了。] [南天还好吗?他怎么脸色看起来那么差,还在吐?] [我的妈呀,我以前还敢和人争论这到底是道具还是真的鬼,现在我根本就不敢问了,生怕人家说这是真的呜呜呜,我宁可相信这是道具!] [我觉得,我从此都对黄菊有阴影了……] [谢邀,人在厕所,刚吐完回来。太恶心了,从皮肤里长花什么的,呕!] [一整夜都被吓得一动不敢动,我手都麻了。] [抱着猫才敢看的,结果现在猫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变态qvq。] [太好了!燕哥没事,大家都没事呜呜呜呜,我哭得枕头都湿透了。] [不会再出事了吧?啊啊啊好害怕。] “燕哥。”南天在看了燕时洵几眼之后,犹豫而虚弱的问他:“你肩上的那个,是分屏吗?” 南天迷糊的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奇怪道:“我的怎么不见了?” 燕时洵因为他的提醒而抬手摸向肩膀,指腹下感受到一个小小的凸起。 他没想到,自己顺着河水从下游抵达上游,分屏镜头竟然还在。 燕时洵也没有在意,随手将镜头摘了下来,抛向南天:“给你了。” 南天手忙脚乱的赶紧接住:“啊?燕哥我没想要啊……” 而因为被摘了下来,分屏也被关闭。 观众们刚想要说看看燕时洵受没受伤,结果就看到屏幕瞬间黑了下来。 […………] [燕哥啊啊qaq] 燕时洵见南天没什么事情,也就将注意力从他身上收了回来,转而看向旁边的邺澧。 邺澧静静站在原地,目光没有从燕时洵身上离开过。 此时见燕时洵看向他,邺澧也回以微笑:“时洵。” 燕时洵挑了挑眉,还没等想好要说什么,俊容上残留的锋利就已经先一步柔和了下来,笑意沁染眼眸。 他迈开长腿,走向邺澧。 在对方暗含期待的目光中,燕时洵轻笑着,声音柔和得刻意:“你之前说……你是酆都之主?之前情况紧急,这件事我好像还没来得及问你。” 邺澧忽然觉得,燕时洵的笑容好像有点冷。 他高大的身躯僵硬了一瞬,下意识将目光向后瞥去。 深渊之中,黑色的雾气散去,露出原本在下面清理战场残骸的将士们的身影。 在邺澧的目光看向将士们时,将士们原本孔武有力的身影也僵硬住了。 所以,驱鬼者是在生气吗?生气主将没有说出一切? 好问题,他们也不知道。 将士们的动作顿时像开了加速键一样,迅速清理战场然后迅速消失,原本威严震慑的形象竟然有些许狼狈的撤退之意。 而邺澧在默默思考了几秒后,还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主要是时洵一直都没有问,所以他才没有机会说。不过现在,不就恰好是机会吗。 邺澧转过身来,沉稳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慌乱。 不过,在与燕时洵的眼眸对视上时,邺澧还是没有忍住,先一步轻轻笑了起来。 “是。” 邺澧的面容融化开温柔的笑意:“我是,酆都之主,执掌生死。” “不过,我更愿意,是你的同行者——甚至是爱人。” 第229章 燕时洵没想到邺澧会用这种话来代替回答,一时也愣住了。 在之前的战斗中,燕时洵装作忙于对付师公的模样,将这件事对付过去了。他本以为邺澧也会就这么算了,却没想到,邺澧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表露心迹的机会。 就连他只是想要单纯确认邺澧的身份,都会被邺澧趁机再次向他询问。 邺澧这话,根本就是在问燕时洵——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爱人吗? 燕时洵当然不会回答。 从想明白邺澧的意思到现在,甚至还不到一个晚上,他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有理顺清楚,看不透自己是如何想的,又怎么会鲁莽的直接作出决定? 燕时洵可没有忘记,在此之外,邺澧还有一个鬼神的身份——现在甚至还是酆都之主。 这也就意味着,他向邺澧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有天地作证。 一旦准确的做出回应,就会被天地记录,不会有任何后悔或逃避的机会。 在邺澧期待的目光中,燕时洵从最开始的怔愣变成沉默,然后偏过头去,躲避了与邺澧的对视。 燕时洵抿了抿唇,即便斩杀邪祟,逆行伪神也毫不犹豫的坚定眼神早已动摇。他的眼眸中如水波破碎,层层涟漪交错荡漾,涟涟波光美不胜收。 但最终,燕时洵却对此什么都没有回应。 他只是道:“我上去看看山路上那些棺材。” “我们来的及时,师公最后一次的冬至祭还没有开始,那些棺材还没有被做成悬棺。” 燕时洵稳了稳心神,强作镇定的道:“那些棺材里的尸体,他们的魂魄说不定还有救。” 邺澧早已猜到燕时洵会这样说。 毕竟是他心爱的驱鬼者,他早已经在长久的注视下了解了燕时洵的性格,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不过,邺澧并没有失望,他只是温柔的笑着问:“我让酆都鬼差来?如果真有魂魄可以得救,鬼差会负责带他们前往酆都,接受审判。” ——他不着急。 反正……他有漫长的时间来等待。不管燕时洵什么时候下定决心,只要回身,他就在身边。 不会错过时洵的每一个眼神和每一句话语。 提到正事,燕时洵的面容也严肃起来,他摇了摇头:“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是酆都之主,也不知道酆都会参与进来帮忙,所以在我早就做好的计划中,是让井小宝来。” 在进入上游长寿村之后,燕时洵就意识到,那些河水中的腐尸还能看出残余的神智,这就说明很可能会有魂魄残留其中。 当时他还没有发现悬棺的事情,也不知道那些腐尸是榨干了汁水的甘蔗渣,而悬棺中真正的骸骨中,魂魄早已经残缺不全,无法往生下一世。 所以,当燕时洵被拉进梦境时,借由着南阿婆还在的短短间隙,燕时洵迅速用符咒喊了井小宝来。 师公早在几十年的钻营中,对南溟山彻底掌控,就连天地都被隔绝在外,奈他不了。 只有当曾经以死亡压制了师公力量的南阿婆在时,师公对南溟山的掌控才会有短短的疏漏,让燕时洵能够沟通天地,将消息传到外界。 不过,这个办法也只有燕时洵能用了。 ——毕竟全天下的驱鬼者,也只有燕时洵能用符咒喊来新任阎王。 要是其他道长或大师知道了燕时洵是怎么唤来井小宝的,恐怕要惊恐得恨不得自己昏过去。 因为时间紧迫,所以燕时洵为了尽量不浪费沟通天地的短短时间,就在双手结了请神印之后,冷漠的喊了一声“井小宝,过来,考你背诵”。 比起其余道长为了请借一丝神力,快要引经据典还要沾亲带故的介绍自己门上十八代师祖,只想让神看在大家师祖都有过交集的份上借出一点力量,而说出的洋洋洒洒一大篇的符咒内容。 燕时洵连个“请”字都没说的请神符…… 就显得尤为离谱。 更离谱的是,别人是拼了老命才能借到一丝神力。 到了燕时洵这里—— 他直接把阎王本尊喊来了。 新上任没几分钟的阎王爬上来的时候,眼睛里甚至还带着一泡泪水。 要落不落的,看着好像被燕时洵欺负了一样,很是可怜。 井小宝:“嘤qaq。” 井小宝:燕燕你让我来干活可以好好说嘛,我又不是不会做,但大家关系这么好,好端端的做什么要考背诵呢? 只要不提背书的事,我们还是亲如父子qaq。 但这些话,井小宝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 真的从嘴巴里说出来给燕时洵听到,他是万万不敢的。 ——燕时洵小院的书房藏书之多,浩如烟海,贯通古今一切杂学正史,可谓恐怖。 井小宝光是攥着《三字经》,都已经可以预料到自己黑暗无光的未来了。 都这样了,他怎么可能主动给燕时洵递把柄,让自己被加码多背书! 燕时洵的声音传来的时候,井小宝正抱着心爱的小皮球,甜蜜蜜的“咯咯”笑着满地狱追恶鬼,在一片乱糟糟的惨叫声中,井小宝笑得越发兴奋,玩得堪称是酣畅淋漓。 结果没想到,开心过头的下场,就是乐极生悲。 井小宝在听到燕时洵让他过去的时候,吓得手一松,皮球“咚咚咚!”的从手里滚落到了一旁。 恶鬼颤巍巍的从血池里伸出骨爪,将落进血池的皮球用自己当抹布擦得干干净净,恭敬的送了出来。 不过,井小宝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他漂亮的大眼睛里迅速积蓄起一层泪光,瘪了瘪嫩红的嘴巴,差点直接哭出来。 井小宝也考虑过,要不然干脆就假装自己不在服务区信号不好,没听见燕时洵的话。 但是想想要是被燕时洵发现他在说谎的后果…… 井小宝吓得抖了抖,蔫嗒嗒的从地狱跑到了人间。 而被新任阎王就这么扔在后面的恶鬼们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能随意呼喝阎王大人,还把阎王大人吓哭的生人……得多恐怖啊! 新上任的阎王就已经比从前的阎王恐怖上万倍了。 很多在阎王死后疯狂诅咒他的老鬼,在井小宝出现在地狱之后,反而开始怀念起前任阎王来,天天为前任阎王说好话。 无鬼不怀念从前。 ——毕竟前任阎王还是个正常思维啊!行事虽然威势严肃不可冒犯,令群鬼颤栗,但是毕竟前任阎王按照逻辑行事,也有迹可循。 但是,但是!!! 新任阎王他还是个孩童,死亡时间太早又吞吃了太多婴孩,所以还保留着幼小孩童的天真烂漫,爱玩耍,喜乐趣,从不冷肃着面容。 可是孩童他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啊!!! 小孩子的思维,是天底下最难懂的逻辑。 尤其是他还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 原本逞凶做威的恶鬼们被迫陪井小宝在地狱玩起了游戏,短短时间内,就折磨得不少凶残大鬼憔悴了不少,甚至连就这么灰飞烟灭的心都有了。 鬼:累了,毁灭吧,只要能逃离这位阎王的磋磨,爷不在乎了。 结果没想到,就在群鬼绝望之际,那位令所有恶鬼胆寒的阎王,竟然就这么被一个生人叫走了? 叫走了??? 而且那位生人的态度还那么随意的直呼阎王大名,连个请字都没说,鬼见愁的阎王就乖乖的跟着去了。 群鬼:嗯??? “那位……是什么来头?” 地狱的一片死寂之中,有恶鬼犹豫着发问:“以后我要是跑出地狱去人间,一定绕着道走。” “对对对,连阎王都害怕,一定非常恐怖了。” 但也有见过燕时洵牵着井小宝,并且经受过燕时洵暴打的厉鬼,感动得热泪盈眶。 “燕大师,好人啊!” 厉鬼激动道:“这要是放在我那个时代,是要立生祠的!” “燕大师?” 有恶鬼眨了下眼,然后面色逐渐惊恐:“是那个恶鬼入骨相!!!” “恶鬼入骨相!” 群鬼哀嚎:“怪不得!” “以后要是去人间,一定绕着所有姓燕的走!” “对对对,姓燕的太可怕了!” “恶鬼入骨相,是专门克恶鬼的吗?死了的恐怖,活着的更恐怖!” …… 孩童稚嫩的手掌抓着狭窄山路的边缘,磨磨蹭蹭又不情愿的从山崖旁冒出了头来。 “燕燕~” 刚一见面,井小宝就先亲昵的和燕时洵撒了个娇。 井小宝:我听路星星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这样,燕燕总不能揍我屁股了吧?撒娇小宝最好命~ 然而,燕时洵只冷淡的瞥了旁边眨巴着大眼睛试图卖萌讨好的井小宝一样,就将目光重新收了回来,落在面前的棺材上。 井小宝:“qaq燕燕你不喜欢小宝了吗,怎么不和小宝说话?” 燕时洵皱了皱眉:“你应该已经成为阎王了吧?怎么没带着阴差一起来?” “???” 井小宝歪了歪头,一脸问号。 燕时洵:“……那阴差的工作,就你自己来吧。” 井小宝:“!!我又不是成熟的大人,我怎么会知道还要带阴差这种事!” 因为那些抬棺的村民,同样早就在以往的祭祀中,被师公变成了非生非死的怪物。所以,酆都阴兵也将他们中尚有魂魄的,带往了酆都进行审判。 但更多的提灯村民,只剩下一点残魂,支撑着他们机械的跟着师公的指令做出行动。 他们无法投胎,只能在燕时洵的力量之下化为灰烬,得到真正的死亡,含笑着安稳睡去。 剩下的那些棺材,就这样被扔在了狭窄山路之上。 燕时洵一具具开棺看去,发现所有棺材中躺着的死尸都正如他所料,是刚刚从下游长寿村前往上游长寿村的失踪之人,只经历了第一次死亡,还没能在悬棺中进行第二次生死。 他们的魂魄还有的救,其中无罪的,可以跟随井小宝前往地府投胎。 除了之前在村长家房间里看到的几人之外,燕时洵甚至还看到了山外民宿偶遇的旅行者,他们安静的躺在棺材中,面色惨白,身躯僵硬,已经死亡。 看来,师公为了这一次冬至祭,真的已经不管不顾,连他自己一直以来遵守的仪式都不在乎了。 刚进山的人,就这样死亡。 那些在村长家暂时存放的死尸,还有上游长寿村里刚刚被柳名叫走的村民,山外怀着美好盼望的背包客…… 这些尸体都摆在一具具棺木之中,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前,一眼望不到尽头。 燕时洵垂眸看着棺木中的死尸,一声叹息,伸手为他们将瞪得老大的眼睛合上。 但是,当燕时洵打开另外一具棺材时,却在看清了棺材里的人时,瞬间瞪大了眼眸。 “负责人?” 第230章 燕时洵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这里看到官方负责人。 他知道负责人在看到直播里的异样之后,一定会带着救援队进入山中,即便南溟山情况危急复杂,但负责人不会退缩,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长寿村,找到节目组众人并保护他们。 在燕时洵原本的计划里,官方负责人和海云观的道长们,也是处于可以保护他人的一方的。 燕时洵在离开下游长寿村之前,为节目组众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如果说邺澧和路星星是第一道防线,那官方负责人和海云观道长们,就是最后的保护者,他们会负责将节目组众人带离长寿村,再不济也会在燕时洵回去之前撑住,保护众人。 但是燕时洵那时没有想到的是,邺澧会与师公在二十年前有那样一段渊源,并且因为路星星和他的关系,邺澧也连带着相信路星星,将力量借给路星星之后离开了长寿村。 而本来应该承担起保护者功能的官方负责人,却变成了受伤害者,莫名出现在了棺材中。 燕时洵原本的平静瞬间被打破,他扬手将掀开的盖子扔出山崖,然后紧忙弯腰查看官方负责人的情况。 负责人像是死了一样躺在棺材中,面色惨白如金纸,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却唯独眉眼平静,像是死前走的平静,没有半分苦痛和执念,在幸福中失去了意识。 而他交叉放在腹部前的双手,也让他乍一看去和殡仪馆告别的遗体一样安详。 负责人手里本来还拿着一束菊花,但是因为燕时洵和邺合力斩杀师公,夺回了对南溟山的控制,所以那些菊花也都一并化为灰烬,散落在棺木中。 燕时洵大致扫了一眼负责人的情况,发现他身上没有半点外伤,而他脸上像师公曾经说的“幸福安稳”的神情,也让燕时洵意识到,负责人此时的状况,与师公脱不了干系。 他猜测,负责人可能是在进入南溟山之后误将浸泡过菊花的河水喝下,或是直接碰到了菊花,所以才会和之前那些失踪的人一样。 不过,当燕时洵伸手探向官方负责人的脉搏时,眼中却划过一丝喜色。 还活着! 负责人还没有死。 虽然呼吸和体温都已经下降到了最低点,几乎和刚刚死去的尸体一样。但仔细探查时却能发现,负责人的脉搏虽然微弱,但却还存在着。 一下,一下。 生命的跳动。 刻不容缓,燕时洵立刻手掐法决,先为官方负责人稳固住了生命。 逐渐开始走向低沉的脉搏重新开始跳动,负责人的身躯也慢慢回温,不再像之前一样冷得像冰块一样。 在看到负责人的呼吸逐渐正常后,燕时洵才算是放下心来,然后回身看向身边的邺澧。 “我记得……你来的时候说,你把张无病他们都安顿好了才离开的?” 燕时洵皱眉沉思:“所以下游是发生了什么?负责人怎么会出现在这,还这副模样?” 因为已知的山外人从下游进入上游的方式就是死亡,又加上负责人躺在棺材中安详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真的死了一样,所以燕时洵乍一看时,是真的以为负责人已经在下游长寿村里遇害。 要不是探到了负责人的脉搏,燕时洵的脸色简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虽然燕时洵只是因为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下游具体发生了什么,所以感到疑惑,担忧着节目组和救援队的安危。 他没有指责邺澧的意思,也从来没有在事故发生后责怪谁的习惯。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无论再如何责骂做错事的人,哪怕让对方懊悔愧疚痛哭,也不再有意义。 倒不如把浪费的那些时间拿出来,探究事情发生的原因,研究补救的方案。 不过,无论燕时洵怎么想,就算将计划中的几个变数加上,他都想不出来官方负责人会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 不说路星星和邺澧言明借给路星星的力量,就单论官方负责人。 特殊部门很清楚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危险,绝不会天真的寄希望于邪祟恶鬼发善心饶过他们一命,因此每次处理特殊案件,都会与海云观或者其他声名在外的大师合作。 而这次事出紧急,官方负责人一定会就近原则的优先与海云观合作,前来南溟山的,也会是海云观的道长们。 虽然燕时洵很清楚,海云观在上次恶鬼入侵滨海大学的事件中损失严重,主要负责道观日常任务的众多道长们,至今还没有养好伤。 但燕时洵也同样清楚,海云观对南溟山事件的了解程度,是任何的流派或大师都赶不上的。 在南阿婆为他展示的梦境中,燕时洵看到了几十年前的南溟山惨状。 尸骸沉江。 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在河水中泡发成惨白的一团。 那绝非平常人能够接受得了的惊悚场景,也因此第一个被惊动而前来南溟山的,就是海云观的道长。 虽然包括海云观在内的诸多大师,连南溟山山中都没能进来,就死在了山外,让南溟山成为了这个圈子内众人不愿意提及的忌讳。 但是,海云观从来没有放弃过探查南溟山。 而南阿婆也亲口向燕时洵说过,她在很久之前,曾经救起过一个年轻小道士。 根据南阿婆描述的那小道士长相还有年龄,燕时洵差不多第一时间就猜到,那应该是如今早已经独当一面的海云观王道长。 而王道长精通于卦象和判断方位,像是对方位有执念一样,多年来一直都对这一门苦心研究。因此,他之前也承担着探查阴路的任务。 阴兵借道时,王道长在滨海市外的公路上,不在滨大校园。 因此,王道长并没太受伤。 这样一来,海云观此次前来长寿村的,极大概率是王道长。 燕时洵见过王道长,知道他的实力。 有王道长在,官方负责人不应该重伤到这个地步才对。 除非……就连王道长都根本没有意识到,官方负责人被师公控制伤害,而当王道长发现时,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问题源头应该出在救援队会触碰,但王道长没有接触的人或事。 比如,需要救治的民众。 就像是南溟山外的民宿区。 燕时洵沉思片刻后,意识到应该是连山外的民宿区都出了事。 而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形象,就是豪爽热情的民宿老板娘。 不过,当燕时洵皱眉垂眸看着官方负责人时,却忽然迟疑的“嗯?”了一声。 他伸出手去按了按负责人的腹部,发现本来在离开滨海市之前他看到的负责人会出问题的胃部,现在竟然一片正常,并没有任何病痛的趋势。 不仅如此,反而盈满了生机,让负责人这个被使用磨损了几十年的胃,像是新生儿一样健康。 就和柳名那种假花一样的生机类似。 不过,还是有区别的。 负责人的生机只集中在胃部,因为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向全身扩散。 因为负责人所得到的生机不多,所以需要归还给师公的因果也不多,这才留下了一条命,让燕时洵来得及为他稳固生命体征。 ……看来,负责人是喝了河水了。 燕时洵的目光没有从负责人身上移开,只是皱眉沉思道:“看来不仅是负责人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如果起因在于河水,我记得节目组里也有不少人都喝了水,民宿老板也喝了。” “恐怕他们也需要及时救治,驱散邪祟。” 燕时洵抬眸,严肃的看向邺澧:“我只是暂时用符咒帮负责人稳住了身体情况,驱散了邪祟,但其他的还需要医疗人员来。” “不知道这些本来准备用作冬至祭祭品的棺材里,还有没有其他的节目组或救援队的人,我要一一查看过去才放心。” 燕时洵姿态自然的向邺澧道:“你替我走一趟,将负责人送回下游的长寿村吧,救援队一定带来了随队的医疗人员,可以帮负责人治疗。” “哦对,你记得查看长寿村里其他人的情况,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接触过菊花或者河水的人,他们可能也会被邪祟所伤。” 燕时洵回想着下游的情况,想到小木楼里到处遍布着的菊花花纹,还有村子里的菊花丛之后,也不由得有些担心还留在下游的众人的情况。 他就像是叮嘱同伴一样,一一将自己想要做却暂时分身乏术的事情,都交待给了邺澧。 看得旁边的井小宝目瞪口呆。 孩童看了看燕时洵,又扭过头看看旁边的邺澧,惊得嘴巴微张都合不拢,不知道怎么自己离开家去游乐园玩了一圈,家里大家长的态度就转变了呢? 以前燕燕对鬼神有这么亲密吗? 井小宝歪了歪头,软嘟嘟的脸蛋摊在自己的小爪子上,被挤成了胖软的一团,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迷茫,不知道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井小宝:继张大病之后,又来了个和小宝争宠的——可惜这个打不过,欺负不了,呜呜。 孩童很伤心,并决定等见到张无病的时候,一定久违的欺负欺负张无病过把瘾。 远在下游长寿村的张无病:“?” 忽然觉得后背发冷是怎么回事? 燕时洵说的认真,不过在邺澧听来,就等同于自己没有将燕时洵因为信任而交给他的事情做好,让留在下游的节目组众人受了伤,所以燕时洵才如此担心。 而下游…… 邺澧的眸光沉了下来,想到了自己将力量暂时借给路星星时,那小子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做保证的样子。 他冷哼了一声,对路星星有些不满。 不过在燕时洵发觉邺澧的情绪之前,邺澧就已经暂时将路星星扔到了一边,重新在燕时洵面前挂上了笑容。 “好,我去下游,这样你也可以安心在这里收尾。” 邺澧温和的笑着劝道:“海云观的人就在长寿村,我让他们过来处理这些,时洵你不必事事操劳,交给海云观的人也可以。” 燕时洵抬眸,看了眼山路上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漆漆棺材,无奈的点了点头:“好,这些棺木确实太多了。” “海云观来的应该是王道长,正好听南阿婆说起过,他年轻的时候就来过南溟山。估计他应该很愿意回到曾经没能成功拯救的地方,对他本身的心境也是一件好事。” 燕时洵说一句,邺澧就温柔的应一句,眼眸一直定定的看着燕时洵,没有移开过目光。 最后还是燕时洵被看得像是炸了毛的大型猫科动物,赶紧将邺澧从身边赶走了。 邺澧低低笑着应了句“好”,又定定的看了燕时洵一眼,这才带着官方负责人转身离开。 但是燕时洵很确定,他看到邺澧直到转身时,苍白没有血色的薄唇边都带着笑。 燕时洵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不过他还没能捋顺好自己的思维,就觉得脸颊上先热了起来。 就连被散落下来的发丝盖住的耳朵,都有种高烧般的热度。 燕时洵假咳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又热又软的耳垂,被山风吹得冰冷的指腹冻得他自己一激灵,有些清醒了过劳。 不过,他还是将发丝都拢到了耳后,将耳朵露了出来,准备借着山风散散热。 被头发捂得有些发热吧。 燕时洵这么告诉自己,目光有些游离。 被燕时洵遗忘在一旁的井小宝,大为惊奇的看着全过程的发生,发出了“哇~~”的一声。 燕时洵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孩童。 随即而来的,就是燕时洵意识到,邺澧对他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他自己的想象。 明明现在师公已经死亡,他的记忆不再受到干扰。但是当邺澧与他说话时,他却还是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邺澧身上,甚至忽略了旁边还存在的井小宝。 这放在从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燕燕~” 井小宝歪着头,好奇的问:“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是偷偷结了个婚吗?” 燕时洵:“!!!” 在听清井小宝的话之后,燕时洵先是迟钝的眨了下眼眸,随即慢了半拍吗,才反应过来井小宝到底在说什么。 然后他就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大型猫科动物,直接原地起跳,瞬间从原本半蹲着长腿的姿势站直了身躯,堪称惊悚的看着井小宝。 而从认识燕时洵以来,井小宝还是第一次看到燕时洵如此剧烈的反应,这让他大为惊奇,用看待珍稀宝石一样的目光看着燕时洵,恨不得自己的眼睛有摄像机的功能,可以直接按下快门记录下这一刻。 井小宝眨了眨大眼睛,发出了稚嫩但情感十足的起哄声:“哇~~” 燕时洵的心神剧烈激荡,随即才在井小宝乐滋滋看稀奇一样的目光中,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他迅速将自己的情绪收拾好,原本因为热度而拢上一层薄薄颜色的俊容,也恢复了以往的锋利和冷静。 “我让你去地府,是去镇压厉鬼,成为新的阎王支撑起地府运行的。” 燕时洵嫌弃道:“你都学了些什么?谁教你的这些?” “没有结婚,更没有偷偷。” 燕时洵冷笑:“井小宝你要是不会用词,就不要乱用。书是白背了是吗?” 井小宝缩了缩,有种被家长喊了大名的恐惧。 他顿时一股脑的把“队友”全卖了,做出哭唧唧的模样,说地狱的恶鬼好可怕哦,都是坏鬼,教坏了小宝,所以才不是小宝的错。 地狱里饱受井小宝摧残,度日如年的恶鬼们:??? 被迫陪井小宝玩“皮球”和捉迷藏,结果被玩得比兔子都乖的凶残大鬼们:??? 你再说一遍?到底是谁可怕? 但从井小宝假装抹眼泪的手势里,胖乎乎的小肉爪分开了两条指缝,从中间小心翼翼的看向燕时洵,生怕燕时洵生气还没消,又要揍自己。 燕时洵:) 他微一弯腰,就拽着井小宝小西装背带裤的背带,像拎一只胖兔子一样将井小宝拎在了手里。 然后,井小宝因为说错了话,被大家长揍了屁股。 孩童哭得抽抽提提,连鼻尖都泛着红。 但他仍旧不服气的哭唧唧的道:“小宝没说错哇呜呜呜,燕燕看起来就是喜……呜呜呜!!” 井小宝眼里含着热泪,肉嘟嘟的小胳膊努力往后摸,想要阻止燕时洵揍他。 但却因为在地狱吃鬼气吃得太饱而胖了一圈,动作不灵敏,还是结结实实被揍了。 于是井小宝哭得更大声了。 “燕燕是坏人!呜呜呜!” 燕时洵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假笑着晃了晃手里缩成一团的孩童:“哦,知道了。” 他冷酷无情得仿佛压榨童工的大坏蛋:“既然你没带地府阴差来,那这些魂魄,就都需要你带回去。” “别耽误时间,来吧,开始干活。” “呜呜呜qaq我再也不喜欢燕燕了!” 孩童哭得凶猛,嘴里喊得伤心欲绝,但怂得连反抗燕时洵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甚至还亲昵的喊着燕时洵。 燕时洵营业性假笑:“哦,我就没喜欢过你。” 井小宝惊呆了。 他连哭声都停止了一瞬,用哭得红通通好不可怜的大眼睛愣愣的看着燕时洵,然后抽抽噎噎的哭得更惨了。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井小宝像是被家长讨厌了的孩童,发自内心的悲伤。 燕时洵看着井小宝与之前没什么异常的反应,眼眸中渐渐染上笑意。 看来让井小宝去承担起地府重任的决定是对的,井小宝从生人身上学到的温柔和感性,终于压制住了池滟带给井小宝的阴暗。 小宝会成为好的阎王。 燕时洵如此相信着。 刚被新任阎王呼唤,于是紧赶慢赶跑了过来的阴差们,刚一踏进南溟山,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万鬼畏惧的阎王,被一个生人拎在手里,而且看起来生人的面容如此冷酷,反倒是阎王哭得好不凄惨。 仿佛是身份对调了一样。 阴差们齐刷刷后退了一步,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充满了惊恐。 良久,阴差们才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信息,点点头示意。 看见没,就这人,以后都认清点——这可是连阎王都能随便揍,而且阎王连还手都不敢的人物! 于是刚刚出现时还手中拖着锁链,头戴白色高帽威风凛凛的阴差们,顿时像是被扎了气的气球一样,气势全无的塌了下去。 阴差们沉默的缩在阴影处,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第231章 虽然井小宝哭得快要抽过去了,但还是在被燕时洵拎过去的时候乖乖的开始工作。 “燕燕大坏蛋。” 井小宝瘪了瘪嫩红的嘴巴:“明明人间像我这么大的孩子,都在游乐园玩呢,燕燕这是雇佣童工,欺负弱小!”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瞥过去一眼:“需要我提醒你,你已经将近一百岁了吗?林婷先生之子井小宝。” 井小宝:“…………” 孩童若无其事的从半空中揪下来一块鬼魂,擦了擦眼泪鼻涕后又扔了回去,然后抬手将滑落的背带裤肩带重新提了上去,哒哒哒的主动往棺材走。 “不是说要工作吗?燕燕你还站在那里干嘛,不要偷懒,快来!” 井小宝义正辞严,仿佛刚刚耍赖皮的不是他一样。 燕时洵轻笑着没有拆穿他,微微摇了摇头,也走了上去:“好。” 直到看到燕时洵和井小宝之间的气氛和缓了下来,缩成一团的阴差们,才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也上前帮忙。 不,应该说,他们甚至是在抢着工作,接引棺材中死尸们的魂魄,用锁链将浑噩的魂魄们锁起,带向地府,接受审判或是往生。 ——哪有让顶头上司亲自动手的道理? 另一个就更不能劳累了,那可是连他们上司都能打的人物。 阴差们在离开前,甚至还会恭敬的向燕时洵和井小宝行礼,然后才向后退去,与黑暗融为一体。 这些以往对驱鬼者们不假辞色,就连愿意回应驱鬼者前往人间帮忙,都带着高高在上架子的阴差们,此时却乖巧得不能再乖了。 就连燕时洵都忍不住多看了阴差们一眼,奇怪道:“这是百年里没有阎王管理,所以有了新阎王就觉得不自在了吗?” 井小宝还在打着一连串的可爱小哭嗝,连带着对除了燕时洵之外的所有人都态度说不上好。 他在打着哭嗝的间隙中抽空侧首,冷冷的瞥了阴差一眼。 阴差顿时被吓得差点跪倒在地,等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加速了干活速度,力求在井小宝对他们不满意之前赶紧赶回地府。 得益于此,整条山路上的几百具棺木,都被以最快的速度开棺,由阴差带走了被困在棺材里的魂魄。 唯一令燕时洵心情好转的,就是除了官方负责人以外,他没再在这里面看到一个节目组或救援队的人。 不过这个结果也让燕时洵颇有些哭笑不得,摇头无奈的想着,负责人怕不是被小病传染了坏运气,怎么就他一个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到底怎么搞的。 见所有本来会沦为冬至祭祭品的魂魄,都已经有阴差交接带往地府,燕时洵也就放心的准备往山崖走去。 在师公想要吞噬南天的时候,还有一个人,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那对姐妹中的姐姐。 要不是当时姐姐将已经掀开的棺材重新合上,为燕时洵争取到了几秒钟的时间,恐怕南天就像是被撬开了蚌的蚌肉,会被师公一口吞下。 到那时,师公由南天而获得曾经被南阿婆毁掉的力量,提前一步完成冬至祭……才是真正的无力回天,已成定数。 不过,因为姐姐的所为,她也被暴怒的师公打落悬崖。 燕时洵不知道姐姐现在的情况,即便万丈深渊的高度足以将人摔得粉碎,但就算是尸体……他也想将姐姐带走,离开南溟山,好好安葬。 在长寿村中时,即便只是匆匆一瞥,但姐姐依旧会因为他的那句“想要将妹妹带出南溟山”而动容,这说明这对姐妹都不喜欢南溟山和长寿村,更想要离开去外面的世界。 所以,燕时洵想要让这对姐妹的心愿得到实现。 不过,就在燕时洵刚转身迈开长腿时,另外一边本来跟着阴差浑浑噩噩行走的魂魄,忽然间看到了他的背影,然后浑浊的眼珠渐渐清明,迟疑却惊喜的喊:“燕先生?” 燕时洵脚步一顿。 回头看去时,他就看到了一张隐约熟悉的脸。 那是在节目组进山之前,在山外民宿区遇见的背包客。 他们就住在老板娘的民宿,刚好与节目组众人擦肩而过,比节目组早一步进山。 却没能在长寿村看到他们。 燕时洵愣了下,然后笑着点点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本以为会是下游的长寿村。” 那样的话,他还能救这些背包客一命。 可现在,他们已经死亡。 燕时洵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也只剩下了将他们送往地府投胎这一件事。 对比起背包客脸上重逢的惊喜笑意,燕时洵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叹息。 背包客在经历过生死,也拿回了记忆之后,也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死亡之后,他反而看开了。 背包客不在意的向燕时洵摆了摆手,反过来安慰燕时洵道:“没事的,反正我也没两天可活了,早死晚死都一样。” “本来就是因为我这个病太费钱而且还没办法根治,所以我才放弃了治疗,想着把钱留给老婆孩子,我自己就算了,找个地方等死就行了。” 背包客笑道:“原本是想要来长寿村碰碰运气,没想到我这运气,是不太好啊。” “不过也没关系,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 背包客感慨道:“最起码,死的时候我确实没感觉到痛苦,反而非常幸福。” “就算是假的……我其实也想要啊,哪怕就这么短短一点时间。” 背包客说着说着,嘴边原本爽朗的笑容慢慢垂了下去,变得怔愣而悲伤。 燕时洵没有说话,只是陪着背包客一起沉默。 对方全都知道,在长久的病痛折磨中,也已经对生死没有了留念,他或许也只是,想要在留在人间最后的时间里,能够将自己此生最后的话语留在人间。 一旁的阴差不敢催促,只能垂手而立,静静等待着。 许久,背包客眨了眨眼睛,将眼泪逼退,向燕时洵点了点头,破开泪水笑了出来。 “燕先生,我看过你的节目,很好看,也救了很多人,给了很多人希望。我就走啦,燕先生你留在人间,继续加油。” 燕时洵轻轻点头:“地府有一位好阎王,你会在那里得到公正的判决。如若你没有罪孽,会投胎前往下一世为人。” 背包客却连连摆手:“这个就不用了。” 燕时洵挑了挑眉,有些惊奇。 从来都只看到拼命想要投胎的,倒是少见主动说不想的。 背包客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要是真有下辈子啊,我想投生成熊猫,天天躺着吃东西晒太阳就行。” “做人太苦啦,我不想再当人了。” 背包客调侃道:“当不成熊猫的话,做猫做熊都可以。” 燕时洵眼中漫上笑意,他点了点头:“或许会有机会的。” 把原本积压在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之后,背包客的神情看起来轻松了很多,连脚步都是轻快的。 他告别了燕时洵,笑着跟着阴差前往地府。 燕时洵目送他们离开,然后转身沿着山路下了山崖。 他本以为姐姐会摔进最下方的山谷,但没想到,等他下了些高度后视角转换,竟然看到姐姐就在山壁下面一处凸出来的巨石上。 姐姐呆坐在石块上,表情怔愣,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燕时洵的眼眸中闪过惊喜,然后迅速抓住旁边的石块,修长的身躯敏捷灵活的在半空中跳跃了过去,稳稳落在巨石上。 姐姐听到声音迷茫抬头,就看到了一张令她有些熟悉的脸。 是……在长寿村遇见的那个想要把妹妹带出南溟山的人。 也是,杀了师公的人。 姐姐想到师公,脸上有憎恨和愤怒一闪而过,但随即就因为燕时洵之前展露出来的对妹妹的善意,而柔和下了态度。 “是你,长寿村那个。” 姐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还没问过你名字呢。” 燕时洵轻笑着伸手向姐姐:“我是燕时洵,谢谢你之前给我的那个织物,也谢谢你及时做了决定合了棺材,你救了南天的命。” “不,是我该谢谢你。” 姐姐正色道:“我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是你的同伴叫来的阴兵接住了我,还将我稳妥的放在这里,才让我避免了摔死在山崖下的结局。” 燕时洵有些惊讶,随即他反应过来,是邺澧所为。 当时情况急迫,他只有匆匆扫了一眼被打落出去的姐姐,就立刻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师公身上。 但是,邺澧注意到了燕时洵的那一眼,并且立刻心领神会,知道了燕时洵想要做什么,就让阴兵将摔下去的姐姐在半空中稳稳接住,没让姐姐多受一点伤。 阴兵身上的重甲银光凛冽,但被锋利铁甲包裹着的手臂,却轻柔的将姐姐接进了怀中,然后按照主将的命令,将姐姐放在了远离战局的山壁下方,避免姐姐被尸骸伤害。 冷酷挥刀向尸骸怪物的阴兵拥有着强大的意志,在主将的率领下驰骋战场,无所不胜。 但也会坚定温柔的保护无辜的生命,不让姐姐受到伤害。 他们是阴阳生死之间的坚强防线,只要酆都不灭,邺澧依旧高坐神台,追随主将的十万阴兵,就会遵循主将的意志,悍守生死秩序。 听到姐姐说完邺澧做过的事,燕时洵在短暂的愣神后,唇边止也止不住的勾起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 邺澧,酆都之主,天地间唯一仅剩的鬼神。 却没想到,会与他默契至此,甚至一个眼神都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还处理得如此细致,让他不需要担心任何问题。 燕时洵轻轻摇了摇头,锋利的眉眼因此而柔和了下来。 不过,提到南天,姐姐有些愧疚:“我一开始不知道他是南阿婆的孙孙,要不然,我拼上性命也会想办法阻止。” 脱离了险境之后,姐姐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说给了她所信任的燕时洵听。 燕时洵本来以为,南天是南村最后的幸存者,但其实不是。 这对姐妹也是同样的南村遗孤。 不过与南天不同的是,这对姐妹从还是个婴儿时期,就成长在南溟山中,在师公身边长大。 她们本是南村弃婴,因为家人不想要女孩而扔到了三岔路口,还剩下一口气被师公捡走,却没有杀死她们,将她们同样作为祭祀的祭品。 而是让她们以正常人的状态活着。 那是师公在眼见南村残酷之后,心中悲凉感慨,所剩的最后一丝善意。 但这也让因果成为了枷锁,将姐妹两个牢牢困死在南溟山,不得离开。 而随着年龄增长,甚至偶尔也能与短暂恢复记忆的山外人交谈,所以姐姐渐渐意识到,师公做的事情是不对的。 她想要反抗,但是,她还有个妹妹。 她担心自己死后,妹妹会被欺负,会过的苦,所以只能一直苦苦支撑着,满心绝望的活着。 不过,姐姐还是心有不甘,因此作出了隐秘的反抗。 她和妹妹编织能够保命的织物,混在一堆其他别的寓意的织物中,避免让师公或长寿村村人发现她们的意图,然后将这些织物送出山外。 既是想要报答好心的老板娘这些年对她们的照顾,也是隐秘的希望,有谁能有缘分看到这些织物,能够保住一命。 但是,这么多年来,姐妹两个的期望都落了空。 直到节目组到了南溟山,而小少爷宋辞挑剔的目光,却偏偏被五颜六色的手工织物吸引。 却又把挑中的织物让给了老板娘。 因此,老板娘保下了一命。 她曾经给出去的善意,在危险来临时,成为了保她一命的护身符,让她从发疯丈夫的巨斧之下逃离,撑到了救援队抵达。 姐姐不知道老板娘在山外有危险的事情,不过她在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也确实想起了那个温柔照顾着她们姐妹两个的老板娘。 她只是很难过,按照约定,她应该在冬至祭天亮之后出山去找老板娘换东西的,不过这一次,她要失约了。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姐姐本以为的必死结局,因为鬼神而彻底消散。 她还好好的活着。 并且—— “带上你妹妹,我们离开南溟山。” 燕时洵笑着,声线低沉而柔软:“你们在南溟山待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也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燕时洵朝姐姐眨了下眼眸,然后抬手指了指上面:“走吧,你妹妹在上面很担心你。” 姐姐在呆愣之后,面容上展露出巨大的惊喜。 “好!” 第232章 从二十年前进入南溟山却险些死在这里之后,王道长就很清楚南溟山之凶险。 他虽然对当年没能救出那些南村人的事情始终放不下,但奈何南溟山附近磁场混乱不说,二十年间他数次想要重入南溟山,都会迷失于南溟山外,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忘记了。 直到这一次节目组进入长寿村拍摄,王道长才得知,原来长寿村就在南溟山下游,而也因此得以和特殊部门一起进入南溟山。 但是这一次,站在长寿村里,王道长是真的认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漫山遍野的腐尸,生机充盈到诡异已经脱离了正常范围的村人,还有到处都有防不胜防的菊花花纹…… 在一剑斩断想要从背后偷袭救援队员的菊花根须之后,即便是王道长,也颇有些感觉体力不支,用桃木剑撑着身体急切的喘了口气之后,他才重新转过身来,面相小木楼外的腐尸。 虽然救援队和海云观的道长们一路拼杀,终于在村子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根据从之前直播里得到的路线,冲到了节目组众人所在的小木楼,和节目组的人汇合。 结果刚一照面,王道长就被节目组众人现在恶劣艰险的处境震撼到了。 小木楼后面的河中源源不断的爬出腐尸,就连小木楼下面架空层的黑暗中都亮起一双双赤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如此渗人,昭示着潜伏着的危险。 王道长看到,在小木楼的门前,还守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当他定睛看去,顿时错愕的发现,那竟然是路星星! 但此时的路星星,却和王道长印象中懒散嬉笑的模样截然不同,反倒面容严厉气场锐利。 虽然路星星手里只拿着一根长杆指向围困住小木楼的腐尸群,都仿佛手里拿的是绝世宝剑,骁勇不可挡。 一人当关,万尸莫开。 连王道长都被震撼在了原地,恍惚觉得自己看到的,是燕时洵。 路星星脚下堆积着一滩血肉,身上面容上也到处都飞溅着腥臭血液,显然在海云观道长们抵达之前,就已经独自奋战了许久。 王道长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欣慰,一时神情复杂。 愧疚于他们没能及时赶来,让路星星一个没出师的小辈独自撑了这么久。但又欣慰于路星星竟然能撑到他们赶来,原来那个不爱背书总被师父满山追着打的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但还没等王道长感慨几秒,忽然发现在腐尸群里出现的几个风格迥异之人的路星星,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的存在,顿时喜笑颜开。 路星星站在小木楼门口兴奋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拼命的朝王道长等人挥着手:“师叔,师叔!我在这哈哈哈!” 活像个看到有人开门回家,所以跑过去兴奋得拼命摇尾巴的哈士奇。 原本威风凛凛的狼,顿时气场松懈了下来,恢复了哈士奇的真面目。 要是路星星身后真的有尾巴,现在都能摇得像个螺旋桨一样,带他上天了。 看到这一幕的马道长和王道长:“…………” 王道长瞬间冷漠脸:哦,没长大,还是那个星星。 马道长失笑摇头:“星星啊星星,怎么总是长大超不过三秒呢?” 路星星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长辈眼中立起来的成熟形象,存留还不到三秒钟,就轰然倒塌了。 但是,有了救援队和道长们的加入,让路星星的压力顿时小了不少。 而小木楼里节目组的很多人,更是喜极而泣,说终于得救了。 然而他们放心得太早了。 当真的与腐尸交上手之后,道长们才意识到这些东西的奇诡之处。 ——根本杀不死! 无论怎么做,这些腐尸也只是像装满了水的气球一样,爆开的满地血肉中,轻飘飘落下一张人皮。 可这张人皮很快就会充盈起来,重新站立在原地。 车轮战剧烈消耗着道长们的体力,还有菊花的根须飘扬在空气中,金色的丝线极容易被忽略,稍一不注意,就会被它们扎进血肉里,生机迅速被夺走。 已经有道长因为战斗中被四面八方的腐尸逼得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丝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像飘散的种子找到了土壤,迅速在他身上生根发芽,吸收着自己的血肉。 一朵白色的花苞,迅速在那位道长身上开放。 而道长也在白色菊花开放的同一时刻,眼睛一闭,面色惨白的昏死过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与此同时,就连官方负责人也出了事。 在所有人都忙着对付腐尸,尽量在战斗中逐渐靠近小木楼的时候,负责人却直愣愣的跳进了河里,生死未卜。 王道长心急如焚,却根本无法从庞大的腐尸群中脱身出来。 而现在,就连王道长自己,也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他剧烈的喘息着,面如金纸,即便是隔着宽大的道袍都遮不住他的颤抖,肌肉的承受度已经到了极限,每一缕肌肉都在发出着抗议。 王道长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在死死握住剑柄,拼命告诉自己不可以放下剑,否则,他已经脱力的手臂,连剑都不再能握住。 马道长发现了王道长的状态,不由得担忧的向他说道:“王道友,你向后退吧,最前面交给我们,你去看守后面的伤患。” 王道长却摇了摇头,面容严肃:“长寿村和二十年前的南村……越发相似。” “从这些腐尸即便被杀死也会复生的状态,还有那些老人过于健康长寿的情况,我只能做出一个猜测。” “——他们根本就不是活人,但也不是死人。” 在马道长惊诧的注视下,王道长缓缓沉声道:“或许,他们陷入了生死之间的缝隙中,是曾经‘鬼年’阎王巡游人间时的侥幸逃脱者。” 马道长闻言,心中一跳:“鬼年……你是说,当年的惨状,很可能会在长寿村重现?” 王道长摇摇头:“我不知道,再向上,就不是我能够探知的高度了,那是天机,不再是我一介修道者能够有资格卜算的范围。” “不过。” 王道长坚定道:“无论南溟山到底隐藏着什么,我们的任务都不会有所改变,那就是……绝不能让南溟山祸事,继续向外扩散。” 几位道长浑身上下都已经被厚重的血污包裹,救援队员们也筋疲力尽,所有人的体力和状态都在缓缓下降,并且不约而同的有种自己的生命力被抢走的感受。 马道长注意到了周围所有建筑上雕刻着的菊花花纹,从之前那位被菊花扎根寄生的道长身上,他猛然意识到,或许这些菊花花纹也是如此,不仅在拿走他们的生命力,也在无形之中,对他们的记忆和认知做出了干扰。 而王道长也终于到了极限,即便凭着意志,也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 桃木剑从手中脱落在地,王道长面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身体像是面条一样软绵绵的往下滑。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前面的腐尸冲自己而来,却连躲也躲不开。 好在马道长一直担忧着王道长的状况,即便在奋战中也没有忘记关注他,因此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王道长的不对劲。 他眼疾手快的拨开腐尸冲到王道长身边,一手掐诀指向腐尸,另一手拎住了王道长的衣领,用自己的力量帮王道长站稳了身形。 马道长甚至边咬紧了牙关勉力支撑,还有心情调侃王道长说:“王道友要减一减了,我都要拎不住你了。” 不等王道长反应过来,马道长就猛地发力,将王道长扔向小木楼的方向。 王道长的身躯越过下面的腐尸,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抛物线,直直冲向路星星而去。 路星星愣愣的仰起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影,然后—— “砰!” 王道长准确无误的砸中了路星星。 路星星被王道长压在下面,觉得五脏六腑差点被冲击得从嘴巴里吐出来,脸都绿了。 他抽抽了两口冷气,艰难的朝上面的王道长说:“师叔,我觉得马师叔说得对,您这体型是有点重,要不要考虑下减肥?” “这样你下次再砸我,我也能好受点。” 在长辈面前,路星星卑微,弱小,还可怜。 而王道长被猛地来这么一下,原本开始混沌的神智也恢复了清明,马上就要闭上了的眼睛重新睁开。 结果他刚一睁眼,就听到路星星这么说。 王道长:“…………” 难道,我真的重了? 王道长边陷入着自我怀疑,边赶快爬起来,省得把自家小辈压坏了。 马道长在战斗的间隙间瞥过来一眼,被路星星逗得摇头失笑。 这个星星啊,还是没什么经验,太年轻。自己扔人过去,接住然后卸力转几圈不就好了?偏他死心眼的实在,生生帮王道长做了人肉垫子。 不过,马道长对自己用的力度心里有数,他很清楚要是路星星想要避开,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孩子没有避开,是因为他担忧着王道长,害怕师叔道长在脱力之后又受伤,因此才生生接下了这么一次冲击。 星星啊。 马道长摇着头,心里感叹:宋道友养出来的,真是个好孩子啊。 “星星,过来,把你的位置交给王道友,你换过来帮我。” 马道长扬声向路星星说话,即便战局焦灼艰难,但脸上的笑容却止也止不住。 路星星立刻应了下来,他赶紧爬起来朝王道长行了个礼,就劈开腐尸群,向马道长跑去。 他也清楚马道长的意思,只要前面防得住,后面的人就会轻松一些。 在王道长体力不支的现在,换他一个年轻力壮的顶上去,非常合理。 路星星不觉得害怕或想要退缩,正相反,他甚至还美滋滋的有点骄傲。 看,他现在也是大人了呢,可以被师叔道长信任,和师叔一起并肩作战。 况且,他还有师婶借给他的力量,肯定不会掉链子的。 路星星整个人都因为这份信任而膨胀了起来,甚至觉得自己更爱邺澧了。 师婶世界第一好!他以后就是师婶身边的人形彩虹屁造屁机了!坚决支持师婶和师叔长长久久在一起! ——不过,邺澧要是知道路星星心中有这么个想法,或许会一边高兴但也隐隐嫌弃路星星,并且想要趁着燕时洵看不见的时候,揍路星星一顿。 而路星星刚到马道长身边,马道长就惊了。 “你身上……” 马道长本来已经转过去的视线又转了回来,疑惑的落在路星星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边,却越看越是心惊。 之前因为隔得远,腐尸和村民杂乱的气息遮蔽了他对路星星的感知,所以没有及时发现路星星身上的奇怪之处。 但此时在这个极近的距离,马道长却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强大到诡异的气场,甚至还隐隐有些熟悉。 就像是……每次当他在海云观正殿仰望着神像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庄严肃穆。 神明不怒自威,却让人连冒犯的想法都生不出。 抑或是在他念起请神咒时,只有在符咒生效,成功借得一丝神力相助时的感受。 但是,无论是那种感受,都比不上此时的震撼。 就像是浓缩了上千上万倍一样。 马道长惊疑不定的看着身边的路星星,问道:“你学会请神咒了?你请的是哪位神明?怎么会有如此浓郁的力量!” 路星星眨巴了下眼睛,才反应过来马道长想问的是什么。 他顿时骄傲的挺起了胸膛:“师婶借给我的!是不是很棒棒?” 马道长的头顶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谁?哪来的师婶?” 马道长一头雾水:“你不是只有师叔吗,没听说过观里谁结婚了啊?再说一介凡人怎么可能借给你这么强的力量,又不是神……” 话说到一半,马道长忽然卡了壳。 他心中冒出了一道身影,意识到了路星星口中的师婶,说的到底是谁。 而这时,路星星也开开心心的解释道:“是燕师叔啦,师婶不是一直和他在一起吗?燕师叔说要去查看源头,不然腐尸怎么杀都杀不完,所以就把大家交给了师婶。” “但是师婶又担心师叔,怕师叔受伤,所以他也去追师叔了,就把力量借给了我,让我看着这里。” 路星星嘿嘿嘿的笑着,骄傲到翘尾巴:“有师叔师婶罩着的感觉可真好。” 马道长的嘴巴张了张,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能眼神复杂的看着路星星,但不管看几次,都依旧被路星星身上的力量所震撼。 他可以肯定,路星星身上的力量,绝非普通人能够有的力量,反而更像是神……可是,人间已经很久都没能见到神了,就连请神咒也只能请借一丝神力,而无法使得正神真身出现。 据老道长所言,这是因为大道衰微,所以神明相救,因此众神殒身。 大道之下,再无神明。 可,路星星身上的力量又是怎么回事? 马道长不是没见过邺澧,因为邺澧一直紧紧跟在燕时洵身边,所以他也经常会与邺澧见面。 但是很奇怪的,他看不清邺澧的脸,也记不住他的存在。 就像是神不想让生人记住他曾现身于此,因此抹除了生人对他所有的记忆。但也更像是对生人的保护。 毕竟天机不可泄露,所有窥视天机者,都会受到惩罚。 就像是老道长窥见一丝天机,然后迅速衰败,几乎生机断绝。 如果在如今大道衰微的情况下,依旧有神明存在……那这位神的本身,也就与天机无异。 窥视他存在者,也会被大道惩罚警告,危及生命。 在想通这一切的那一瞬间,马道长瞪大了眼睛,看着路星星不断“嘶嘶!”的抽着冷气。 他还想到了之前王道长骂过他的,说他对燕时洵不够关心,还不准许燕时洵谈恋爱。 当时他还奇怪呢,怎么自己死活就记不住燕师弟身边有这么个人。 马道长现在简直想冲到王道长身边,剧烈摇晃他的衣领,咆哮着问问他:这是我能关心的吗?啊?!都别说那位到底是不是神,哪怕那位是个还能与神沟通的人物,都不是他能企及的高度,这怎么关心?怎么关心!!! 路星星看不出马道长此时的崩溃,他只是看着马道长青一阵红一阵的脸,奇怪道:“马师叔,你是肚子疼想拉屎憋不住了吗?” 他想了想,还自以为善解人意的道:“没事,我理解,人有三急憋不住嘛,就算现在正打架也一样,毕竟屎尿屁也不知道人这时候在打架呢,没工夫处理它们。” “要不然,马师叔你先忍忍?这里交给我,等稳定了些之后,你就赶紧去。” 马道长:“…………” 他瞬间冷漠脸看着路星星:哦,果然还是以前那个星星。什么长大了什么请神咒,都是假象。 路星星歪了歪头:“嗯?” 但不等路星星再说什么,忽然之间,黑色的浓雾从山间而来,在村中迅速席卷一切,所有人和建筑都被黑暗笼罩其中。 路星星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周围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巨响。 不管是道长们,救援队员们,或是腐尸和长寿村的老人们,竟然都倒在地面上。 路星星先是错愕,随即就觉得脑海中亮起了一盏灯泡。 哦哦哦!这怕不是师婶在给他送战绩吧。 所有人都昏倒了,只剩下他一个,那岂不是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还有这等好事? 路星星顿时兴奋了起来,他激动的搓手手,随即就捡起了刀,趁着所有腐尸都没有反抗之力的时候,从村头杀到了村尾,又从村尾杀了回来。 后来更是直接守在河边,对着漂下来的腐尸手起刀落,切头如砍瓜。 在长寿村老人手里用了几十年、砍过上百人骨都依旧锋利的屠刀,今晚在路星星手里,硬是被用得卷了刃。 路星星身上也满是血污和迸溅上来的碎肉沫,乍一看就像是个血人一样,形象恐怖极了。 等道长们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村子里的黑雾已经渐渐消散退去,地上的腐尸也荡然无存,长寿村的老人们更是没了气息,就连村子里大片大片的菊花,也早已经烧焦成了一地灰烬。 在他们昏迷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 只有渗透了土地的血液和遗留的碎肉骸骨,还在昭示着之前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马道长眨了眨眼,迷茫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这该不会就是,网络上那些观众们所说的“躺赢”吧? 躺一躺,等睡醒之后,莫名其妙就赢了。 马道长满头问号的从地面上爬起来,却发现所有人都倒在他最后记忆中的位置。 只除了路星星。 他眼瞳紧缩,心中一瞬间闪过很多种糟糕的可能性,一急之下立刻喊道:“星星!” 话音落下,一道血色的身影应声出现在小木楼后面。 那人手里拿着还在滴血的屠刀,浑身送头到脚都被血污笼罩,根本看不出半点面目。 随着他的走动,腥臭的血腥气飘来,可他自己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一样,甚至还咧开了一个笑容。 明晃晃的白牙和浑身血污形成了鲜明对比。 尤其是在这样危险的地方,又是如此诡异的情况。 马道长瞬间警觉,他立刻手掐法决指向那血人,暴喝道:“我以智慧力,但求伏诸魔!”1 那血人先是错愕,然后吱哇乱叫的喊道:“马师叔你干嘛!我星星,星星啊……啊啊啊疼啊!” 马道长定睛一看,这才慢慢看出来,那还有点像是路星星。 他赶紧收了符咒,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假咳一声:“哦,是星星啊,你怎么这个形象?我都看岔劈了。” 路星星从眼睛里流下两行热泪,顺着脸颊在血污中冲出一道极显眼的白条条。 “师叔,不是你喊我来的吗?” 路星星委屈极了:“难道是在钓鱼执法,故意的吗?” 马道长扭过头去,沉默了。 “……实在是,星星你这造型太吓人了。” 随即,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醒了过来,也都统一的被路星星此时血人一样的形象吓了一跳。 路星星哭得更凶了。 简直像是对月大声嗷呜的哈士奇。 其余人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去,假装忘记了自己刚刚看走了眼的事情。 王道长默默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道袍,递给了路星星。 “擦擦脸吧。” 王道长诚恳道:“你现在这个形象,能止小儿夜啼能驱邪。要是让谁看到你,怕不是明年又出新形象的门神了。” ——老道长这一脉别的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冲。 连带着和宋道长关系好的王道长也是如此,说话压根就不会有含蓄委婉的时候。 路星星被打击得抽成了一堆线条。 节目组众人在醒来之后,就发现小木楼外面的危机已经解除,众位道长在清扫着村里,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腐尸。 而救援队则赶快进了小木楼,查看众人的情况。 好在邺澧借给路星星的力量确实强大,即便是路星星这样的小傻子,又因为体质与鬼气不符而无法发挥出全部效果,都足以将节目组众人在四面围困的死局中,顺利保护下来。 更重要的是,燕时洵和邺澧及时从源头阻断了新危机的涌现,让下游的众人在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之前,解决了南溟山妄图夺取大道的祸事。 救援队挨个查看过去,发现节目组里除了那几个发狂的工作人员以外,其余人所受的伤都不重,只是擦伤或者受惊过度。 王道长来看那几个工作人员,又听到旁边张无病的解释后,严肃道:“他们既然是喝了河水才变成这样,那应该是邪祟入体,只要源头的邪祟已死,他们的问题就不大。” “等回去之后,让他们有时间来海云观一趟,烧一道符混在水里喝下去,就没什么问题了。” 王道长安慰道:“没事,不用担心,看来燕师弟在上游解决得很好很及时,他们只是短暂的邪祟入体,顶多影响最近一段时间的气运,不会对他们的日常生活有什么后遗症。” 但王道长看着张无病,想了想张无病的体质,又加了一句:“不过,他们还是要避开有鬼的地方,否则以他们现在极低的气运,比旁人更容易撞鬼。” 张无病闻言,也很诚恳的回道:“没事,道长您不用担心,有我在,肯定是我撞鬼,轮不到别人。” 王道长:“…………” 这话说的,给我说不会了。我该怎么接?怎么听着这么惨? 张无病倒是早已经习惯了,他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道:“我就像是最招蚊子的那个,只要有我在旁边,蚊子肯定叮我,别人安全得很。” 王道长一言难尽的看着张无病。 他虽然从上次阴路之事,就深刻意识到了这位导演的撞鬼体质之奇特,但现在看来,他显然认识得还不够深入,还得再了解了解。 不过,寻常人要是容易撞鬼的体质,一般都会哭天抢地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甚至产生更偏激的想法。 但现在看,这位导演倒是豁达得很,对自己非常有自知之明。 王道长看着张无病,默默想着,这何尝不是一种修道?要是导演愿意做道士修行,恐怕一日千里,光凭这份心性,就远比其他人能更快的领会道义。 不过,在排查之后,救援队很快就发现少了两个人。 “赵真呢?还有宋辞,他们两个人怎么都不在?” 路星星听到小木楼里传出来的慌乱翻找声音,赶紧大声喊道:“床底下床底下!他们两个人在一楼房间的床底下!” 救援队员闻声赶到房间,趴地上往床底一看,这两人果然在这! 不过,其中一个被棉被棉服裹得像个蚕宝宝一样,让救援队员辨认了半天都没看出来这是宋辞。 完全是凭着旁边的赵真认出来的这是这两人。 赵真刚一醒来,就心中猛地一跳,赶紧起身转头往旁边看,甚至连头磕在了床底板上都没注意到。 他赶紧伸手往旁边的一坨被子里探去,伸到宋辞鼻子下面探他的呼吸,屏息感受着,生怕宋辞在他莫名其妙昏睡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出什么事。 赵真心里满是自责,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以为自己是太困了睡过去的。 他在明知道身边人毫无自保之力,需要他帮助的情况下,却还是不管小少爷的安危,自私的睡了过去。 要是小少爷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就在赵真慌乱的探了鼻息探脉搏,在蚕宝宝里一顿翻找的时候,就听到从里面幽幽传来了一道虚弱的声音。 “赵真,你疯了吗,你给我把手拿开。” 宋辞的嗓子沙哑得厉害,像是大病初愈一样,软绵绵的连一点力气都没有,几乎是硬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气音。 要不是赵真离他近,又一直关注着他的动向,说不定还真听不到这一声。 不过,宋辞的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小少爷脾气,嫌弃赵真道:“手都没洗,还那么凉,你怎么敢伸过来?” 虽然被宋辞骂了,但赵真的面色却明显激动了起来,心中一松,顿时躺倒回地面上。 “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赵真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眼圈早已经湿了,声音也带着哽咽。 宋辞:“…………” 完了,一觉醒来,我的队友傻了。 宋辞本想要起身,但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衣棉被却制止了他的行动。 并且在刚醒来时眼前一片模糊的宋辞,直到现在才看清,自己头顶上的,竟然是一块木板,看起来有点像床底板。 宋辞满头问号,连带着看向旁边赵真的目光都带上了戒备的探究。 该不会是赵真疯了吧,趁着他睡觉的时候把他塞进床底下? 宋辞快要嫌弃死了,也不知道床底下多久没有打扫过了,一股子潮湿发霉的味道,而且说不定还有灰,现在全蹭他身上了。 他光是想想,就难受得想要赶紧去洗个澡。 但是这一动,宋辞却愣住了。 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虚弱。 简直就像是卧床数年刚醒的植物人,手脚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劲不说,他甚至有种自己身体被掏空了生机,只剩下一张人皮的错觉。 宋辞慢慢回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情,反应过来应该是节目组又遭遇了邪祟。 他顿时大失所望:“啊……怎么偏偏我一直睡着没看到啊?” 小少爷热衷于一切与鬼怪有关的事情,越是危急就越是让他在恐惧的同时,也能感受到更加强烈的兴奋。 一想到那么刺激的事情赵真全看到了,自己没看到,小少爷就幽幽的看向赵真,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道:“真好。” 赵真哭笑不得。 不过,宋辞这副表现倒是让他确定了,宋辞的身心应该都没受什么影响。 在救援队员出现之后,赵真就将蚕宝宝从床底下拖了出来,交给救援队员去检查身体。 听到赵真说了那些扎根在宋辞身上的丝线和菊花之后,队员的脸色渐渐严肃,然后点点头,道:“放心,医疗人员就在客厅里,会先做一个全身检查紧急处理,等负责人那边有消息了,就想办法将宋辞先生送出山外。” 宋辞撇了撇嘴,不高兴道:“好慢,你们难道还想爬山出去吗?” 救援队员:来了来了,传说中坏脾气小少爷的刁难! 他更加怀念负责人了,拼命盼望着负责人早点回来,这种能够和各种人打交道,统筹好一切的技能,只有负责人不在之后,他才真切的知道这种技能有多牛。 救援队员:负责人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呜呜。2 但没想到,队员已经做好了会被宋辞一顿骂的准备,甚至在暗中做好了心理建设后已经露出了一个礼貌性假笑准备迎接风暴,可宋辞却只是要了个能够与山外通讯的设备。 然后打给了宋辞哥哥。 电话刚一接通,宋辞就不满的朝电话那头喊道:“你是想冻死你弟弟好独吞家产吗?再不让直升机来接我们,你就别想再看到我了,我准备去张无病家当弟弟了!” 宋辞哥哥:“!!!” 旁边听到声音的张无病:“???” “不是,你为什么要来我家?” 张无病纳闷道:“你不是讨厌我吗?” 张无病和宋辞在一个圈子里这么多年,对小少爷的脾气有多矛盾深有了解。这可是唯一一个既是朋友也是敌人的人,又喜欢和他做朋友,又讨厌他。 搞得张无病这么多年来,都没搞清楚应该怎么应对宋辞。 但宋辞听到张无病的话,却只是翻了个白眼:“哼,你虽然不行,但你父母很厉害,我要是你妈妈生的就好了,这样我也能撞鬼了。” 赵真和救援队员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张无病却习以为常:来了来了,果然又是鬼的事,唉。 “这运气我可以不要,全给你。” 张无病诚恳道:“之前宋道长说我命里有一座鬼城。” 宋辞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喔喔喔!” 赵真哭笑不得,隔在了两人中间,不让两人像小孩子一样继续拌嘴。 “行了少爷,等你好了再说吧,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还顾得上吵架。” 赵真无奈道:“就算你哥哥让飞机过来也需要时间,你先去接受治疗。” 宋辞瘪了瘪嘴,但还是没再说什么。 救援队倒是有些急。 因为需要处理的事件过于特殊并且具有保密性,所以一直以来,特殊部门都是相对独立的存在,全靠官方负责人一人对接全部外界事务,统筹规划所有。 一旦官方负责人不在,就相当于对外界全部事务的中转站失联,工作断开,无法顺利对接。 现在既然危机已经解除,那剩下的,更多是各个部门之间的通力协作,包括舆论小组,紧急救援小组,还有与偏南地区官方的对接等等,都需要官方负责人。 可偏偏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负责人却生死未卜,连身在何方都不知道。 就在救援队员急得不行的时候,一道高大的身影却出现在了小木楼前。 邺澧手里拎着官方负责人,冷峻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并没有像之前燕时洵受伤时横抱着燕时洵那样抱着负责人。 对于除了燕时洵之外的生人,邺澧并没有什么温柔对待之意。 他的全部温柔和偏爱,全给了燕时洵,其他人分不到。 这也就让负责人整个人软软的耷拉在地面上。 让小木楼里注意到这一幕的救援队员既是高兴,又是心惊肉跳,生怕负责人是被拖过来的受到了二次伤害,赶紧跑出去,从邺澧手里接过负责人。 不过邺澧也心里有数,他本就是缩地成寸而来,根本不是队员想象的一路拖行过来,所以负责人在被燕时洵稳定住生命体征之后,只是昏睡过去而已,并没有受到更多的伤害。 虽然负责人还需要更精准的医疗,不过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路星星老远就看到了邺澧,顿时眼睛“噌!”的就亮了,赶紧欢呼雀跃的跑过来。 “师婶!” 邺澧的目光在看清路星星的形象之后,瞬间冷了下来,嫌弃道:“离我远点。” 路星星立刻原地刹车,头顶支棱的呆毛都软了下来。 像是哈士奇伤心到飞机耳。 但邺澧并没有立刻进入小木楼,而是静静的站在小木楼外,像是等待着什么。 路星星好奇的偷偷抬眼看去。 没让邺澧等很久,一道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了不远处。 是燕时洵。 邺澧刚刚还没什么温度的面容,立刻就展露出了温柔的笑意,迎了上去:“时洵……” 结果他话刚出口,就发现不仅是燕时洵一个人。 燕时洵简直像是“回娘家”的年轻媳妇,左手拎一个姐姐,右手拎一个妹妹,后背上还趴着一个井小宝。 井小宝趴在燕时洵挺括坚实的肩膀上,用小肉手撑着软嘟嘟的脸颊,另一只手环着燕时洵的脖颈,还在咯咯咯笑着和燕时洵说着自己的经历。 就像是找家长分享游乐园趣事的寻常孩童。 在发现邺澧扫过来的目光时,井小宝还挑衅般仰了仰头,得意得像是在说:我能这么抱着燕燕,你能嘛?嘿嘿嘿。 邺澧顿时黑了脸。 而路星星一路狂飙着眼泪扑过去,神情的喊着:“燕~~哥!!” 他浑身血污碎肉,只有一张脸被勉强擦干净了出来,能认出来五官。 简直像是在外面跳进泥塘里疯玩的狗子,在看到主人的瞬间快乐的带着浑身的泥扑向主人。 燕时洵看清路星星的形象之后,立刻嫌弃的喝止道:“站那,别过来。不然揍你。” 路星星泫然欲泣,觉得自己接连被师婶师叔嫌弃,已经伤心到快要被打击成一团了。 但是燕时洵丝毫不为所动。 ——以他对路星星脸皮的了解,这根本就不算个事。 而且他更不愿意被路星星蹭一身血污,脏死了。 燕时洵在看向姐妹两个时,面容上的嫌弃转变成安抚的笑意,轻轻将她们放了下来。 “我们离开南溟山的时候,你们就和我们一起走。” 燕时洵笑道:“外面会有人帮助你们适应新生活,别担心。” 妹妹扑进姐姐的怀里大哭,姐姐则哽咽的向燕时洵点点头:“谢谢。” 姐妹两个抱头哭泣。 邺澧走过去,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时候,手臂环上了燕时洵的腰身。 ——并装作不经意的将井小宝扔了出去。 第233章 邺澧的手臂环过来时,燕时洵立刻就发现了他的动向,修长的身躯瞬间僵硬。 但是很快,几乎没有任何人发觉的,燕时洵又迅速松懈下了紧绷的肌肉,没有让自己对邺澧的靠近做出过大的反应。 比起坦然接受,反应强烈的拒绝看起来才更加可疑。 燕时洵虽然逐渐在开始信任邺澧,但毕竟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一时间也不太习惯将自己的全部情绪都让旁人看透。 所以,他在邺澧面前依旧下意识的在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 邺澧却敏锐的注意到,燕时洵抿了抿唇,连看向那对姐妹的眼神中都透着些许不自在。 他了然的笑了笑,差不多猜到了燕时洵心中所想,不过却什么都没说。 反而不动声色的向燕时洵身边跨了一步,更加靠近他。 就连邺澧环住燕时洵腰身的手臂,都默默收紧了一些。 燕时洵没说什么,但以这个极近的距离,邺澧却能清晰的看到在燕时洵碎发下隐约可见红透了的耳尖。 这样的反差,让邺澧不由得低低笑了出来,忽然有种心跳动了一下的感觉,连带着看向燕时洵的目光都更加柔和,仿佛花蜜被春水冲刷而下。 燕时洵听到耳边传来的笑声,下意识正色了起来,就连本就挺拔的腰背都挺得更加笔直。 却反而更加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被邺澧扔到一旁的井小宝瞪大着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邺澧,试图想要恐吓邺澧。 然而,直到井小宝瞪得眼睛都干了,邺澧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直到燕时洵拍开邺澧的手臂往小木楼走去时,邺澧才终于有时间了一般,抽空出来掀了掀眼睫,似笑非笑的向后瞥了井小宝一眼。 像是在炫耀,一如井小宝之前做的那样。 井小宝顿时气得两腮都鼓了起来,小肉手捏得紧紧的,发出轻微的磨牙声。 但井小宝倒是对自己和邺澧之间的差距心知肚明。 自此之前,他虽然令所有厉鬼畏惧,除了燕时洵之外的驱鬼者再无一能将他怎么样,但是他毕竟还在厉鬼的范围内。 差一步鬼神,那一步,就是天与地的距离。 直到燕时洵借着在地狱里阎王借他的神名与力量,将井小宝扔进地狱,任由他和地狱数不尽的恶鬼厮杀,他才真正有机会得以完成最后那一步,成为鬼神。 井小宝对成为阎王这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要不是邺澧做饭实在是太难吃,还总是逼着他尝试,他才绝对不要离开燕时洵的小院。 不过,就像是所有被送去幼儿园的孩童一样。 井小宝是哭唧唧的离开小院的,但等他在地狱里玩了一圈之后,已经快乐到收不住心了。 燕时洵管井小宝管得严,鉴于井小宝曾经在租界区做过的事情,他一点都不放心放井小宝自己出去,也担忧着井小宝无法脱离恶鬼本性,对生人不曾怀有善意。 所以,井小宝虽然喜欢腻着燕时洵,但也实在是被没有“玩乐”的生活无聊得怕了。 等他到了地狱之后,这才开心的发现——这哪里是地狱嘛,这分明就是游乐园! 虽然苦了十八层地狱数不清的恶鬼,但就这个结果来说,燕时洵和井小宝都很满意。 一个是因为找到了合适的阎王继任者人选,一个是因为找到了 “玩伴”。 燕时洵看人很准,如果是海云观的道长们或者其他流派的人,必定不会放心把这么一个厉鬼放出去,甚至还将阎王的位置交给曾经憎恨生人的厉鬼。 但是燕时洵很清楚,人不凶,无法震恶鬼。 尤其是阎王这样一个位置。 如今大道势微将倾,地府力量薄弱,光是依靠着曾经阎王留下来的力量,已经无法再支撑。 而那些被关押在地狱中的恶鬼在有过出逃经历后,必定心会野起来,不会再乖乖待在地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再次逃离。 地府像是在经历一场大混乱。 而乱世中,唯有强硬武力可震慑流寇,讲什么大道理都是虚的。 这样一来,喜怒无常的井小宝,就是最好的阎王人选。 ——两边都不是什么好平息的存在,那干脆互相磋磨,总有一方压倒一方。 而燕时洵对恶鬼入骨相的力量毫不怀疑。 他早就知道,井小宝必定会成为新的阎王。 事实也确实如此。 短短的时间内,原本暴乱躁动的地狱,就已经乖乖平息了下来。 那些曾经在出逃或没有镇压在地狱中时,令无数人间驱鬼者头疼的厉鬼们,在井小宝面前乖得和兔子一样。 生怕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新阎王,一个不高兴就又想出什么新的玩乐点子来,到时候受折磨的还是厉鬼们。 ——摘头下来当皮球玩,或是掏出肠子翻花绳,都已经是井小宝玩腻的了。 他现在热衷于看厉鬼表演自己吃自己,像个没有尽头的莫斯乌比环一样,总能逗得他咯咯咯笑着摆手。 厉鬼摸了摸自己胃里的自己的头,还要硬要做出也很高兴的模样。 内心满是沧桑。 燕时洵的计划很成功。 而井小宝也登位阎王,成为被天地认可的鬼神之后,才真正的意识到他和邺澧之间的差距之大。 神和神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在大道倾颓之时,唯一一个能够与大道抗衡,安然无恙存活下来的鬼神,怎能是寻常神明? 那可是如今大道在寻求自救的途径上,最为依靠的鬼神,甚至多次想要让邺澧撑起大道,却都被邺澧冷漠拒绝。 要不是为了镇压井小宝,避免当时重伤未愈的燕时洵再次受伤,邺澧也不会同意撑起大道。 这也是邺澧到现在都不喜欢井小宝的原因之一。 除了会让燕时洵分神之外,还因为井小宝曾经差一点就会重伤燕时洵。 而鬼神对自己心爱的驱鬼者呵护至极,不想让自己的珍宝有一丝磕碰,却又总是因为燕时洵的坚持和信念,而无奈让步。 这样的情况下,邺澧怎么会可能会对井小宝有好印象? 井小宝在成为鬼神之后,也能够更加清晰的感受到邺澧的威压之重,远非他所能比拟。 也因此,井小宝偶尔也会在愤愤的偷着骂邺澧之后,又感受到心虚和后怕。 要不是燕燕,他可就真的会在邺澧的手下灰飞烟灭,还说什么阎王鬼神的。 所以,此时井小宝虽然想要再扑过去和邺澧抢燕时洵,却也被那瞥过来的一眼有些吓到了,只能边瞪着水汪汪大眼睛狠狠瞪着邺澧,边磨着牙嘴里叽里咕噜的低低骂着。 “酆都大坏蛋,呸!” 邺澧本来还疑惑井小宝在说什么,没想到侧耳细听之后,也就只剩几句来回骂却没什么杀伤力的车轱辘话。 他失笑的轻轻摇头,却也没再看后面的井小宝一眼,而是迈开长腿追着燕时洵而去。 ——谁要和井小宝浪费时间?时洵才是最重要的。 众人看到燕时洵回来的时候,都下意识的松了口气,那颗一直悬着,即便危机解除、看到海云观道长们,也隐隐害怕再发生什么的担忧,终于在看到燕时洵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燕哥呜哇!” 张无病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伸开双臂哭唧唧的朝燕时洵一路小跑着过来,就想要抱住燕时洵。 燕时洵眼睁睁的看着张无病脸上挂着的鼻涕眼泪,顿时嫌弃的一伸手,做出了个“停止”的手势,将张无病叫停在原地。 “别过来,脏死了。” 燕时洵嫌弃道:“你幼儿园还没有毕业吗?连擦脸都不知道?用不用给你准备口水巾啊张大病。” 张无病哭得好不可怜:“燕哥你都不知道,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呜呜呜,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情,竟然还有人藏在我的床底下,我都没发现。我觉得我回去都要不敢睡床了呜呜呜。” 救援队长也走过来,虽然脸上还残留着担忧,但总的来说还是松了口气。 他向燕时洵点头致意,感激的道谢:“燕先生,感谢您和您助理把负责人救了回来。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 燕时洵对救援队长的谢意不感兴趣,只是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然后便皱眉问道:“负责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本来应该在长寿村才对,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在棺材里,差一点就被拿去当了祭品。” 听到燕时洵言简意赅的说了负责人刚刚在南溟山上的恶劣情况时,救援队长也觉得心惊肉跳,心中隐隐有些后怕。 差一点,差一点负责人就回不来了……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负责人会出现在棺材里,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他突然就自己往河水里走。” 救援队长努力思索道:“负责人之前一直都挺正常的,所以大家才没能及时发现他的不对劲,没能来得及拦下他。” 毕竟官方负责人是个成年人,已经处理特殊事件几十年,早已经是被所有人信服的有能力的领导,其他人又怎么会像看孩子一样看着他。 即便看到他往哪里走,也只会觉得他是发现了什么要过去查看,当然不会加以阻止。 这就导致了等官方负责人真的跳了河,大家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救援队长心中有些愧疚,但是他仔细想了想,还真的让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之前负责人确实比平时更急切些,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往长寿村走。” 救援队长道:“那个时候我们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以为负责人是担心节目组的人,救人心切。” “再有什么的话……” 救援队长绞尽脑汁的想着,忽然间灵光一闪,“啊!”了一声。 燕时洵也看向队长,知道他可能是想到了什么,眉眼严肃了起来。 “负责人之前一直都胃疼,我们还担忧他能不能撑下来,也劝他可以在山外等着,不必进来,但负责人都拒绝了,打算带病强撑下来。” 救援队长担忧的道:“不过,民宿老板娘看负责人疼得厉害,就给了他热水,说热水止疼,能让胃舒服些。” “说来也奇怪,负责人喝了水之后,就真的不疼了,连止疼片都没吃。” “那时候没觉得什么,现在想想……好像还真的不太对劲。” 燕时洵皱眉:“老板娘?山外卖织物的那家吗?” 因为中途没有和官方负责人他们联系,所以燕时洵也不知道山外都发生了什么,直到此时听救援队长叙述,才知道原来山外民宿区死伤很多,而民宿老板则发狂差点杀了老板娘。 而燕时洵也记起来,节目组在离开民宿区的时候,刚好与民宿老板碰了一面,那时候老板正从长寿村里挑了河水回去,准备在网店当做长寿村特产售卖。 看来,应该是那些被挑回去的河水,被老板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烧了热水,又看着官方负责人因为胃疼而难受,所以热心肠的送了热水过去,想要让负责人缓缓。 而负责人面对热情爽朗的老板娘,在不知道山中的河水,会因为老板想要售卖而出现在山外的情况下,也不设防的喝下了河水。 这虽然让负责人从河水中得到了生机,缓解了胃痛。但也因此相当于欠了师公因果,最后被师公的力量控制,顺着河水逆流而上,出现在了棺材里。 倒是好心办了坏事了。 燕时洵一声叹息,回身看了看那两姐妹一眼,然后将那姐妹两个的事情告诉了救援队长,也说了她们和山外民宿老板娘的关系。 “啊?那些织物是她们编的?” 救援队长先是错愕,随即高兴又感激的道:“真是好孩子,负责人在山外也发现了,就是那些织物类似于护身符的力量,才让老板娘幸免于难。” “我们进山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也带了织物,还真的让好几个队员都捡回了一条命,没有被腐尸碰到要害处。” 救援队长正色,严肃的向燕时洵承诺道:“燕先生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联系山外的机构,让阿兰阿玉两姐妹在山外能重新生活。” 燕时洵点点头,他侧身看向还对此一无所知的姐妹两个,心中感慨。 姐姐曾经绝望于她的反抗无效,送出去的织物没有救下任何一个人,所以感到心灰意冷。但现在看,所有的善意都不会落空,付出的善因,会结出善果。 姐妹两个送出去的织物,救了对她们好的老板娘,也救了救援队的人。 这既让好心的老板娘得到了善心的回报,也证明了姐妹两个的反抗,并非没有意义。 燕时洵静静的看着那对姐妹良久,然后才转过身,笑着走进了小木楼。 官方负责人已经被医疗人员检查过身体状况,也进行过医学手段的急救,正在携带来的担架上呼吸平稳的安睡着,体温恢复了正常,就连眉头也舒展开来。 如果不是他还有些苍白的脸色,根本看不出他曾经经历过那么惊险的事情,只会觉得他是一夜好眠。 倒是医疗人员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官方负责人胃疼,所以在来的路上,医疗人员就替他看过,也发现了他的胃需要去医院进行正规治疗才行。 可现在看,明明前后相差不过几个小时,但官方负责人的胃却一点事都没有了,反而健康活力,像是年轻人从没有过损伤的健康器官一样。 医疗人员挠了挠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奇怪……” 倒是小少爷宋辞,虽然他之前还像没事人一样,但等知道危机真的彻底解除了,又听说了自己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有花扎根在他身上生长的时候,就疼得红了眼圈。 但在旁人担忧的目光下,小少爷坚决不想要破坏自己的形象哭出来,他吸了吸鼻子,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却抿着嘴巴就是不让眼泪掉下来。 宋辞甚至还强装镇定的在燕时洵路过他的时候,朝燕时洵点了点头,向他打了个招呼:“燕哥,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我又不是瓷器,没那么脆。” 小少爷骄傲的一扬下巴,即便虚弱的躺在棉被里,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但依旧张牙舞爪的虚张声势。 “我可不像南天那种差劲的家伙一样,他到现在都没醒,燕哥你还是去看看他吧。” 小少爷哼了一声:“身娇体弱,也不知道他平时怎么当的明星,都不锻炼的吗?” 燕时洵被宋辞逗笑了。 房间里的南天虽然还没有醒,但呼吸平稳,生命体征没有问题。宋辞虽然醒了,但一眼就看出来病歪歪的身体不好,像个软绵绵的精致娃娃一样。 甚至宋辞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带着些许鼻音,眼圈鼻尖都是红的。 但燕时洵知道宋辞的性格,也就点点头,没有拆穿他。 倒是旁边的赵真,哭笑不得的有些无奈:“行了小少爷,别说话躺一躺吧,虽然先给你打了葡萄糖恢复些体力,但不是让你这么消耗的。” “等你哥哥的飞机过来吧。” 说着,赵真帮宋辞掖了掖被角,又担忧的往旁边几个伤患那边看。 之前那几个发狂的工作人员,此时已经被医疗人员紧急处理过了。 他们干涸开裂的皮肤也赶紧抹上了厚厚一层凡士林保湿,想要让皮肤维持状态,而那些渗血开裂严重的部位,也已经做了包扎处理。 他们此时安睡着,眉眼疲惫憔悴,面容上没有一点血色,丝毫看不出之前拼命攻击赵真的疯狂。 赵真心里感叹,有些难受。 之前那些来徒步的人,他们追求的,就是这种幸福吗……还有多少人盲目的相信真有世外桃源,结果连性命都葬送于此。 像徒步队那些人,再也没有和家人朋友团聚的机会了。 唯一好在,他们还来得及被救回来。 而在燕时洵从源头上摧毁了南溟山祸患之后,从此往后,再无桃花源。 也再不会有新的受害者。 这也许会救回来成百上千的性命。 也,还不算晚。 赵真叹息了一声,心脏沉甸甸的有些难受,连一向刚毅的眉眼都难过的垂了下来。 旁边的宋辞本来不太高兴赵真那么和他说话,还想呛声回去。 但等他仰头看清了赵真的神色后,忽然愣住了。 宋辞从来没见过赵真这么伤心,看来在他昏睡过去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赵真经历的事情太过残酷。 小少爷心里叹了一声,冷哼了一下转过脑袋去,眼不见心不烦。 但也没有说什么。 节目组的直播主屏一直都架设在小木楼的客厅里,忙乱起来之后,也没有人顾得上机器设备的事,一心扑在人身上,主屏也就孤零零的被晾在了一边,被来回走动的人不经意间拖来带去的,根本没有什么拍摄的角度和手法可言了。 不过能够从直播里看到全员安好,还是让观众们松了口气,放心下来。 [有燕哥在就安全了!太好了!] [这是宋氏集团的小少爷?我的妈呀,之前看狗仔说宋家小少爷脾气特别差,是富三代里面的败类。现在看,这不是挺好的吗?] [连网络上营销号的言论都信?那次是宋氏的对手想要攻击宋氏啦,还说什么废物小少爷要和能干的太子爷争权夺势呢,好多人都准备吃瓜看热闹来着。] [我有印象,结果后来宋氏旗下的艺人都帮小少爷说话,说小少爷人特别好,嘴硬心软还容易脸红,每次他们在公司遇到小少爷,都愿意逗小少爷玩。] [退圈的那位歌神也是宋氏的吧?他之前接受采访的时候,还特意感谢小少爷,说小少爷帮了他很多,不然他真的会抑郁到想要跳海,全是被小少爷气回来的。哦对,“小少爷”这个宋氏内部称呼,都是从歌神那里泄露出来的,他接受采访时说的顺嘴又宠溺。] [宋家两个关系好着呢,营销号编也要编得像样点,但凡圈里人,谁不知道宋家哥哥宠弟弟放在手心里?那次舆论就是宋家哥哥撤的,发了好大的火呢。] [刚刚听赵真和医疗人员说宋辞的情况,我才知道在主屏没拍到的地方,竟然还发生了这么危险的事情,天啊。] [……我本来是躺在床上被窝里看的,觉得后背紧贴着床板很安心,很有安全感,肯定没有危险。但听赵真说完,我开始觉得后背发冷了,我床底下,真的有二十厘米的空档啊!] [啊啊啊啊别说了!我现在浑身发毛,已经开始害怕了。万一我睡觉的时候,也有尸体藏在床底下,等我睡着了就爬出来……呜呜呜!] [默默缩回被子外面的脚脚,嘤。] [宋辞不是说要让他哥哥派飞机来吗?得什么时候啊,能不能快点,我好担心他们。] [不过,我没看到南天?他跑哪去了?] 被观众担心的南天,现在应该是整座小木楼里过的最清闲的了。 所有人都忙里忙外,但南天还没有恢复意识,还睡在床上。 燕时洵扶着门框看到南天的情况后,担忧的皱了皱眉。 按理来说,南天是与他和邺澧一起从上游南溟山回来的,但现在所有人都在,却唯独南天不在。 而且,南天去往上游的方式,本来就与其他人都有所不同,或许是他的魂魄迷路在山中了吗? 就在燕时洵疑惑的时候,却听一道惊呼声从旁边的小木楼传来。 “天!这,这都是什么啊!” 是海云观王道长的声音。 燕时洵眼神一厉,连往大门走的时间都顾不上,立刻从房间的阳台冲了出去,手一撑栏杆就从上面飞身过去,稳稳的落在下面被血液浸透的地面上,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向旁边的小木楼。 之前燕时洵经过隔壁小木楼,因为老婆婆而进来查看时,花园里的菊花开放得艳丽,像是整片天空的阳光都洒落在了这里。 但现在,所有的菊花都连同根茎花瓣一齐消失得无影无踪,光秃秃的地面上,只剩下了一层覆盖一层的黑灰。 有风吹过时,便带起一地灰尘。 映衬着空档花园里的枯井,显得尤为死寂萧瑟。 王道长就站在窗口的地方,仰头网上看去的眼睛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愕。 燕时洵走过去的声音惊动了王道长。 他戒备的迅速看去,却在看到来人是燕时洵之后,喜笑颜开,热情的喊道:“燕师弟!” “来来来,让我看看,你没受伤吧?” 王道长一副看见了自家人的亲昵感,几个箭步冲过来,拉住了燕时洵的袖子,上下查看他的情况。 在看到燕时洵的精神很好,不像是重伤或有别的隐瞒不说的暗伤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我都听星星说了,燕师弟真是果决,能够在那么艰难抉择的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 王道长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感,说道:“燕师弟解决的太及时了,不然还不知道会造成多大范围的伤害。现在大家都没怎么受伤,只有几人需要治疗,海云观这边也只有两位道长受了伤,这都是燕师弟的救援及时啊。” “实不相瞒,我都没想着能活着回去,临行前都留了信把所有法器家当留给了我徒弟,没想到现在我还活着。” 王道长先是不敢置信的感叹着,随即他意识到什么,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思考。 “啊……对哦,还有法器的事。等回去之后,我得把东西拿回来。” 燕时洵:“…………” 我觉得你徒弟的心情怕不是坐了过山车。 燕时洵上次在海云观见过王道长的徒弟,看出来那是个重情义的人。 王道长的徒弟甚至还恭恭敬敬的向燕时洵行礼,口称师叔,态度是与路星星完全不同的郑重。 搞得燕时洵当时颇有些长辈空手见晚辈的尴尬,只能临时写了一沓符咒塞进了这个比他年龄还大不少的师侄手里。 以王道长的这番操作,燕时洵估计他徒弟怕不是在看到信的时候哭得不能自已。 不过王道长急着要回自己法器家当的模样,也很令燕时洵哭笑不得。 当燕时洵顺着王道长之前注视的方向仰头看去时,面容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燕时洵在离开下游长寿村之前,也曾想要来找过老婆婆,却空无一人。 而现在,老婆婆的尸体就吊死在窗口后面的房梁上,轻轻晃动。 但令王道长发出那样惊讶叫声的,并不是老婆婆死亡的事实。 而是老婆婆尸体的状态。 ——一块块血肉,正从老婆婆的尸体上脱落下来,露出下面的惨白骨骼。 血水“滴答”、“滴答”的流淌下来,在尸体下面汇聚成一滩血泊。 而当燕时洵仰头看去时,却发现老婆婆的脸,竟然令他有些熟悉。 如果这张脸皱纹再少一些,状态没那么憔悴衰老,并且从慈祥笑容换做严厉怒视……那不就是曾在梦境中帮了他的南阿婆吗? 这个事实让燕时洵一时有些呆愣,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南阿婆的脸上,竟然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明明南阿婆现在的状态,已经明显是死尸了,但南阿婆却缓缓笑了出来,瞪得老大的眼珠向下垂着,看向燕时洵。 她僵硬的皮肤勉强扯开,嘴巴开开合合,用早已经因为思维而失去本来作用的声带,艰难挤出沙哑粗粝的声音。 “谢……” “谢。” 即便南阿婆受限于身体状况,无法多说出自己本来的意思。 但是燕时洵在与南阿婆对视的时候,还是明白了她想要说什么。 ——南阿婆在感谢燕时洵救了南天,但更感谢的,是燕时洵阻止了师公的计划,让师公通过祭祀以成神的梦破灭。 曾经发生在南溟山的惨烈灾祸,就此止步于南溟山地界,不会再向外扩散。 南阿婆一直愧疚于几十年前自己在第一次看到师公时,没能彻底制止他,更是在之后遗忘了那段记忆,为虎作伥,作为神婆亲自主持了不少南村的祭典。 这份执念与愧疚,让南阿婆在死后也一直停留在南溟山,想要尽自己所能拯救后面的人。 师公憎恨南阿婆以死亡封锁了他的力量,因此他也不让南阿婆好过,在杀死南阿婆之后,像对待那些悬棺尸骸一样对待南阿婆,将她的魂魄囿困于病痛身躯,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痛苦。 可是师公没有想到的是,正是因为苦痛,才一直提醒着南阿婆什么是真实,才让她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迷失于师公的力量中。 也让南阿婆有力量帮助燕时洵和南天。 而现在,南阿婆最后的执念已经完成,她的愧疚,也终于因为师公的死亡和彻底破灭,而平息了下来。 她已经没有继续留存在人间的理由了。 既然她已经死亡,那阴间地府才应该是她的去处。 南阿婆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边残留着安心的笑意。 而她的尸骸上,血肉一块块脱落下去,很快就变成了一具枯骨。 风从窗口吹过,南阿婆化为了一捧粉末,纷纷扬扬散去。 燕时洵沉默而严肃的注视着这一切,在南阿婆的尸骸彻底风化成齑粉消失的那一刻,他微微躬身致意,送了南阿婆最后一程。 从南阿婆和燕时洵的对话里听懂了之前都发生了什么的王道长,也陷入了沉默。 他怀着崇高的敬意,向南阿婆行礼送行。 南阿婆以身修道,坚定不曾偏离自己的道,是令海云观道长们尊重的修道者。 井小宝抬起头,看向南阿婆消失的方向。 随即他转身,仰头看向身边,奶声奶气的喊道:“婆婆,走啦,我带你去投胎。” 南阿婆本来已经做好了魂飞魄散的准备,毕竟师公之前因为愤恨而对她进行了报复,不会留下她的魂魄。 却没有想到,她在彻底的死亡之后,竟然变成了鬼魂的状态。 南阿婆错愕片刻后,弯下腰慈祥的看向井小宝,用满是皱纹的手摸了摸孩童软嫩的脸颊,柔声问他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呀,迷路了吗?阿婆带你去找家人。” 井小宝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一抬手指向燕时洵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我没走丢哦婆婆,我家长在那呢。”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是成熟的大人了。” 井小宝不服气的鼓了鼓脸蛋,骄傲的挺了挺小胸膛,用软糯的声音嚷道:“我是阎王哦,很厉害很厉害的那种,比上一个厉害多了。” 南阿婆先是惊诧,然后被井小宝可爱得心都化了,几十年来一直沉浸在与师公的不断斗争而坚硬冰冷的心脏,都重新化冻,回到了人间温暖。 她本来想要哄着孩童,却在感受到井小宝释放出来的强大气场后,不可置信的意识到—— 这孩子,竟然没有开玩笑! 这么一点点大,看起来不过三岁左右的孩童,竟然是阎王?? 燕时洵注视着井小宝拉着南阿婆的手,一老一少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亮之前的山间薄雾中。 他轻轻的笑了。 与此同时,就在南阿婆离开人间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南天,也颤了颤睫毛,睁开了眼睛。 热泪止不住的从他眼睛里流淌出来。 “阿婆……”南天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圈通红,哭得浑身克制不住抽动。 他有种感觉,他好像,再也看不到他心爱的阿婆了。 之前梦里一别,就是阿婆最后来和他的告别。 南天抬起手,挡住眼睛。 热泪滑过冰凉的脸颊,浸透了衣衫。 倒是王道长,他虽然看不到井小宝和南阿婆的魂魄,但也能感受到魂魄的离去,像是有阴差刚刚来过。 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真心实意的为南阿婆高兴。 随即,王道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眨巴了下眼睛往燕时洵那边看,奇怪道:“燕师弟,你对象呢?” 不等燕时洵回答,王道长就一撸道袍袖子,气愤道:“难道有谁说闲话吗?燕师弟你别怕!就大胆和你对象在一起,不用顾忌别的,其他的放着我来!” “我家小师弟,我看谁敢说闲话!是马道长那个不关心自家师弟的家伙,还是其他的老顽固?” 王道长被自己的想象气得不行,看起来简直想要冲过去和那些道长打一架。 无辜中枪的马道长:“???” 他差点破功骂出声来,觉得自己快要冤死了。 燕时洵没想到王道长会问这种话,猝不及防之下感觉自己遭受了重击,修长的身躯僵在原地,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答。 他侧过身,神情复杂的看向王道长,不知道是应该辟谣自己没有“对象”,还是该解释没人说他和邺澧什么。 但不等燕时洵考虑好,邺澧就已经迈开长腿,神态自若的施施然走了过来,难得对除了燕时洵以外的人露出笑脸。 “谢谢。” 邺澧站在燕时洵身边,手臂从心爱的驱鬼者身后环过去,虚虚搭在燕时洵的肩膀上,姿态亲昵而自然。 俨然一副自家人的架势。 邺澧轻笑着向王道长点头。 即便只有短短两个字,在王道长听来,却立刻翻译成:我和燕时洵在一起了,谢谢你维护我家燕时洵。 王道长顿时高兴起来,摆摆手亲近道:“自家人,别客气!谁欺负你们了就告诉我。” 燕时洵不可置信的往邺澧那边看,无声的询问:你在干什么? 邺澧则回以微笑,连眼眸中都带着暖意。 他心道,当然是要告诉所有人,我们在一起了。 不过,这话邺澧并没有说出来。 怕吓走戒备的大型猫科动物。 王道长在一旁喜滋滋的想着:多般配啊。 第234章 因为官方负责人中途失去联系,所以很多需要他来协调的事情,都暂时搁置住了。 舆论小组组长差点没急死。 好在这并非第一次,各方早已经有了经验,轻车熟路的进行对接,让社交平台上的舆论平稳着地。 而视频平台及时将直播的画质降到最低,又好在节目组的各个分屏全都关闭,只剩下主屏和燕时洵的分屏,这让管理的难度下降,让观众们无法看清太多细节,使得事情的热度没有升上去。 等在主屏里看到官方负责人的身影后,舆论组长堪堪松了口气,原本在电脑前紧绷着的身体重重往后靠去,觉得自己心累得像是死了一回。 至于其他的工作,能够由特殊部门以外处理的,暂时由滨海市的杨滨生接手,协调各方,与偏南地区官方接洽。 但仍旧有一部分事务,还是只能等官方负责人好起来再说了。 宋辞哥哥的飞机很快就抵达了南溟山,将几名伤员率先带走治疗。 宋辞哥哥看到宋辞裹在棉被里病恹恹的模样时,差点没吓死。 很多嘉宾都知道这位宋氏的管理者,但对他的印象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精英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失态。 综艺咖送南天上飞机的时候,都不由得多看了宋辞哥哥几眼,感慨着在外面再冷静理智的人,面对家人的时候还是有柔软的那一面。 不过,这也让嘉宾们对宋氏的感官都好了不少。 倒是官方负责人在被绑在担架上送上飞机时,因为颠簸而戒备的醒了过来。 “不用担心,好好养病。” 燕时洵单手插兜,低下头平静的看着负责人道:“你这胃这次是因为南溟山而获得了不属于你的生机,真要反噬起来,生机偿还,就是胃癌甚至危及生命。赶在那之前赶快治疗吧。” 官方负责人眼前一片模糊,他从生死走过一遭,魂魄虽然回来了,但身体却还停留在已经死亡的记忆上,因此短期内都无法同步,连带着大脑对身体的指挥都下降了不少。 他迷蒙的看着视野里的马赛克,勉强辨认出这是燕时洵,于是张嘴想要说什么。 但是干涩的声带,却无法支持他的想法。 燕时洵读懂了负责人的神色,安抚他道:“南溟山的事情有海云观道长们在,你不用担心,先考虑怎么活下来的事情吧。” 燕时洵言简意赅的将官方负责人失去意识的前因后果,都说给了他听,还道:“虽然民宿在南溟山外,但恰好老板在你们去之前,刚从南溟山打了河水回去,你们不知道这件事,也就没能防备,不小心中了招。” 负责人愣了一下,表情似乎在说:老板娘当时那么愧疚,她补偿性的关心,我不接受只会伤了他的心。 燕时洵耸耸肩,道:“我知道,不过,你喝下河水也并非全然是祸事。” 上游的菊花落进河水中,使得河水也带上了浓郁的生机。 这既是长寿村老人们维持健康长寿的原因,也迅速抚平了官方负责人胃部的病变和疼痛。 长寿村老人们长年累月的接受不属于自己的生机,因果已经亏欠到无法偿还的地步,因此师公死后,他们在邺澧的力量之下,为了归还偷来的生机,连自己本来的命数都搭了进去还嫌不够,已经化为枯骨齑粉。 但负责人喝下河水的时间短,又与燕时洵等人一同救了囿困于南溟山的魂魄,让那些痛苦的残魂得以安睡。 所以,即便负责人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生机,但因为那些生机的来源正是死于南溟山的生命,所以也相当于因果偿还,不仅没有让负责人像长寿村老人们一样还不起债还性命,反倒真的让他的胃部变得健康起来。 只要负责人在因果平衡、不属于他的生机离开他的身体之前,好好治病,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甚至因祸得福,让他本来病变的脏器有了被治愈的机会。 听燕时洵说完,官方负责人明显愣住了。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体力不支的重新闭上了眼睛。 所有伤患离开之后,救援队等人也开始收拾长寿村的残局。 毕竟所有的木板都曾经雕刻菊花花纹,不知道是否还会死灰复燃,所以整个长寿村的建筑都会被拆除烧毁,不留下一丝卷土重来的机会。 在清理长寿村的时候,救援队员还惊悚的发现,长寿村老人们的家中,竟然堆积着枯骨和人肉。 那些从尸体里取下来的肉块就放在厨房,剔得就剩下骸骨的骨骼则扔在了柴房,甚至从已经熄灭的炉子里掏出了没有烧干净的牙颌骨。 这些无一不在说明,长寿村的老人,竟然在以那些死在长寿村的人为食,将尸体利用得半点不剩。 有的救援队员脸色青黑,拼命克制自己想要呕吐的想法。 燕时洵被喊过来之后,只是看了一眼便已了然。 “死去的人虽然会从河水逆流向上,去往上游的长寿村,但是师公想要做的,是非生非死的怪物。” 想到在悬棺里看到的不同,燕时洵平静道:“有些在悬棺内成功‘复活’,留在上游长寿村生活,像师公口中所谓的幸福活着。有些却没能活过来,而那些人……” “他们就会落进河水,成为师公汲取生机的养分,最后变成腐尸,用这样一副面容重新从河中爬回来。” “不甘和愤恨驱使着它们,将新进入长寿村的人拉进河水中,啃噬他们的身躯和魂魄,让他们和自己变成同类。它们同样恨着欺骗了它们的长寿村村民。” “而村里的老人为了避免被腐尸复仇………” 燕时洵的目光下落,看向那些被救援队员搜出来的血肉块。 死去的亡魂最不想要面对的,就是自己的死亡,因此它们会畏惧自己的尸体,出现在埋尸地周围时,就会因愤怒和恐惧而力量大增。 但也同时会对导致自己死亡的人,在怨恨的同时,不敢轻易靠近。 因此,长寿村的老人们不仅用死去旅人的尸体作为食物,更是为了防备着被腐尸无意间偷袭成功。 毕竟村里的菊花和河水会导致记忆出现异常,当太阳落山后,腐尸会借着黑暗作为掩护,从河水中爬出来。 它们无声无息的藏身于衣柜里,床板下,躲避在任何一个缝隙和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里。 只用一双赤红的眼珠看向外面,静静等待着小木楼中的人失去防备。 等他们睡去时,就是腐尸出没袭击的时候。 长寿村的老人们体会过长寿,就不愿意放手,对死亡充满抗拒。 对于死在他们眼前的山外人,他们更是以高高在上的态度俯视,不屑一顾,不认为已经变成腐尸的东西能够伤害到他们。 却又同时充满恐惧,害怕真的被怨恨的腐尸得手。 因此,长寿村老人以尸骸为食,震慑腐尸。 救援队听了燕时洵的解释后,先是惊愕,随即脸上显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 “畜牲!” 队员咬牙切齿,痛骂道:“尊老爱幼,尊的可绝对不是这种老!” 队员们看着被从各个小木楼里被搜出来,整齐放在地面上的尸块,慢慢陷入了沉默。 先是一个人摘下了帽子,然后是两个,三个…… 所有人都低垂下头,为逝去的生命默哀悲伤。 这些尸骸中,不知哪些是谁的丈夫,哪些是谁的儿子。 他们的家人还在等他们回家,还以为他们真的是厌倦了生活,选择在南溟山定居,过上了自己喜欢的生活,或是被一方水土治好了病症。 可是,那些家人们不知道…… 他们等待的人,已经死在了南溟山。 尸骨残骸,满怀怨恨,伤痕累累。 “这些尸体都会移交给偏南地区官方,由他们来核定身份,寻找对应的进山记录和时间。” 救援队长一声叹息,打破了死一样悲伤的寂静:“要怎么才能对他们的家人开得了口啊……” 年纪大些的队员偷偷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不说的话,他们的家人还会满怀期待等着,他们就没有死。可是说了的话,他们的死亡就成了事实,家人朋友怎么迎接这种打击。” 众人都心脏沉甸甸的,并不好受。 道长们也没有停下来过,忙得几乎起飞。 长寿村里到处都是残留的诡异生机和尸骸灰烬,整座南溟山都在几十年时间里,被师公的力量沁染了个透,甚至脱离了天地掌控足足二十年。 寻常驱邪的手段对南溟山不再适用,毕竟邪祟可除,却不能将整座山一寸寸挖下去,清理干净内里的邪气。 道长们冥思苦想,头发都要被抓乱了。 而跟着燕时洵给出的路线进入上游的长寿村,还有举行祭祀的南溟山主峰,道长们看到那里的场景之后,整个惊呆了。 这里……简直称不上是人间。 上游长寿村里,因为燕时洵斩杀了师公,使得力量断流,所以长寿村里本来就充斥着的非生非死的村民们,连同那些沁染了师公力量的小木楼,都一同灰飞烟灭。 留给道长们的,只剩下一地狼藉。 树木倾倒,河水浑浊,满地都倒塌着断裂的木杆房梁。 简直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战争后,遗留下来的残骸,充斥着荒凉没有生机的死寂。 而南溟山狭窄到仅能容一人通行的山路上,到处都摆放着掀开了棺盖的棺材。 还有山壁上挂满了的密密麻麻的悬棺。 即便是海云观的道长,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由得被震撼在当场。 “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悬棺。” 马道长愣愣的呢喃:“南溟山中,竟然藏着这样的恶毒的祭祀……” 虽然海云观的道长们平日里素来没有遗落下武术的锻炼,但是却依旧比不上久经打磨的燕时洵,与他那份大型猫科动物一般的敏锐灵活无法比拟。 也做不到像燕时洵那样,光是抓住山崖凸出来的石块,就能在山间荡来荡去,不曾踏空一步。 南溟山的情况过于艰险,山路都是几十年间死尸村民们一脚一脚踩出来的,并不能称得上牢固。 山间湿气重,连带着泥土都松软而无法夯实,还有时不时滚落的碎石,都让人担忧会不会下一脚没有踩稳,或是一脚踩在松散的山路上,就会跌落深渊。 尤其是此时山路上七零八落的棺材,更是为道长们增加了难度。 棺材的宽度已经占满了狭窄山路的全部宽度,甚至还剩下些部分悬在山路外,虽然面前维持住了平衡,但依旧在阴冷山风中发出“吱吱格格”的声音。 让人忍不住心惊肉跳的想象,会不会这些棺材下一秒就会跌落山崖。 道长们进退两难,站在山崖下方边仰视山路边发愁,不知道应该怎么上去。 燕时洵在处理好下游长寿村的事情,将节目组所有人都安全送出山之后,也想起了南溟山主峰上的情况。 他惦念着道长们能否处理好山路上的棺材,于是重新折返回来。 却没想到,还没靠近上山的路,燕时洵就先一步听到了从前面传来的道长们的争吵声。 ——准确的说,是王道长一力战群道。 王道长怒气冲冲:“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老顽固,是不是又趁我不在欺负我家师弟了!” 道长无辜中枪:“我没有啊!福生无量天尊,你可别乱说话!” 旁边道长迷茫还不在状态,抓住马道长偷偷问:“王道长师弟?谁?他师父不就他一个弟子吗?” 马道长悄悄道:“是燕师弟啦,王道长和宋道长交好,就觉得宋道长的师弟就是他师弟,宋道长师弟的事就是他的事。也就是他以前没有师弟,现在才发现,他竟然是这么护短的人吗?” 道长小声回道:“嗐,看他对他弟子就知道了,护短的很。不过,怎么人家宋道长的师弟,就成他的了?宋道长同意了吗?” 马道长:“……他连宋道长都一起骂了。之前在观中,宋道长揍星星,啊不,教星星,王道长看到了就很不高兴,说宋道长厚此薄彼,连自家师弟都不管,好一顿骂,听得宋道长一头雾水。” 旁边的道长:“…………” “在窃窃私语什么呢?” 王道长听到声音立刻看了过来,冷笑道:“你们之前是不是也是这么偷着说我家师弟坏话的?” “多好一个孩子啊!看看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连交个朋友都不敢正大光明的交往!” 王道长痛心疾首:“男未婚男未嫁,多好的姻缘啊!要是被你们给搅合黄了,可别怪我不客气!” 道长们:“……???” 道长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忽然扯到这上面了。 因为上次阴路事件中,海云观不少道长都受了重伤,其余一些参与的道长,也都继续在滨海市区外的公路周围驱除阴气,追查当时堕恶阴兵遗留下来的鬼气和法器,防止这些东西伤害到过往路人和附近村民。 所以,这一次前来南溟山的道长中,很多并没有经历过上次王道长痛骂其他道长的事。 很多道长也与燕时洵并不熟悉,虽然听过这个名字,知道燕时洵是老道长的师侄、乘云居士的亲传弟子,但是并没有亲自接触过,也不了解燕时洵的事情。 此时乍一听到王道长的指责,很多道长都是懵的。 好半天,才有道长迟疑的问道:“啊……乘云居士的那位弟子,是有爱人了吗?” 旁边的道长恍然大悟:“哦哦,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位青年,就是他爱人?” “他们结婚了?” “嗯?看乘云居士的那位弟子年纪轻轻,怎么就结婚了?” 王道长听到质疑的声音,顿时怒骂道:“听听,还说你没没有乱说话,就是因为你们这种语气,才会让那么好的孩子觉得他被孤立了,连大声介绍他爱人都不敢!” 道长懵逼的指了指自己:“啊?因为我吗?” 王道长坚定点头:“对!” 道长:“…………?” 走到近旁的燕时洵:“…………”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转身,就准备离开。 却没想到王道长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身影,又是高兴又是心疼的叫住了他:“燕师弟!” 王道长快乐的拉住燕时洵的大衣袖子,骄傲自豪的向道长们介绍道:“这位是燕时洵,乘云居士唯一的弟子,李道长唯一的师侄,也是我师弟。这次南溟山祸事就是他解决的,还有之前的野狼峰,鬼山,甚至阴兵借道,都是他。” 道长们刚刚还充满了迷茫的眼睛,顿时充满了惊叹赞扬。 然而王道长下一句:“我家师弟有爱人,就要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谈!我话放在这,不管燕师弟做什么我都支持!我看谁敢背着我乱说话。” 道长:哦哦哦,就是这位燕道友,他有爱人了。 道长:听说已经住在一起了。 道长:结婚了。 在道长们各自无声交换的眼神中,唯有与燕时洵早就认识而直到事实的马道长,面色一言难尽。 而作为当事人的燕时洵,直接眼神死。 …… 原本偏南地区官方,是将长寿村作为特色景点进行宣传,想要将它作为偏南地区美丽山水的代表推出去,形成“伞”效应,带动起偏南地区旅游行业。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与知名节目组做出了合作之后,竟然会出现了这么意外的事情。 海云观的道长们在南溟山中忙碌了足足有一周多,才将山中所有尸骸寻找到。 ——这个速度,都已经是在其他门派听说了南溟山出事之后,立刻驰援,跟着道长们一起地毯式搜寻南溟山,才得到的最快速度。 很多当年参与想要结局南溟山祸事的门派,都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这一次,倒是给了他们一个真正解开心结的机会。 狭窄的山路令所有人头疼,好在官方负责人及时得到了救治,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行动能力,他在医院的病床上就开始办公,电话一个接一个不曾停歇,忙碌着将所有耽搁下来的工作都迅速补上,协调好了各方。 在直升机和野外营救装备的支援下,道长们和来自各处的大师们齐心协力,将山路上的棺材运送了下来,并且还在山上找到了很多陈年暗洞,还有地下暗河的入口。 在那里,他们找到了更多已经腐烂的陈年尸骸。 专业人员认为,这些尸骸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百年前。 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从百年前,南村和周围的村子都开始了死祭,这些尸骸则是当年的祭品。 不过,当时的师公力量微弱,也还没有因为南村的弃婴事件而被触动,产生要建立世外桃源的想法。 所以,这些尸骸并没有被师公做成非生非死的怪物,倒是逃过了一劫,魂魄早早离开了此地。 面对着数量如此众多的尸骸,众人在震惊后,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地面上整齐的摆放着一具具装尸袋,一眼望不到头。 其中有些尸骸,身上还有能够佐证身份的物件,所以在装尸袋外贴上了他们的姓名和身份,以便于偏南地区官方联系他们的家人。 但更多的,却早已经被腐蚀得面目全非,辨认不了身份。 甚至有些尸骸,可能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就连他们的亲戚和熟人都已经亡故。 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们,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是谁。 他们只剩下一具骸骨,孤零零的沉在冰冷的地下暗河里,不见天地。 偏南地区官方尽最大努力的去一具具核实他们的身份,但无奈于南溟山本就地处偏僻又不发达,所以监控范围并不广泛,无法一一对应到每个人的身份。 若是稍早一些的,追查的难度就更大了。 不过,对于这些被找出身份的尸骸,偏南地区官方专门成立了一个工作组,在通知他们的秦人这个噩耗的同时,也对那些家庭中一些有困难的,给予了资金的帮助。 很多人在接到电话之后,哭得撕心裂肺,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有些人前来指认尸体,在看到亲人朋友如此狰狞腐烂的面目之后,更是哭得差点昏了过去。 燕时洵从官方负责人那里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正站在小院的窗户后面,单手插兜,沉默的看着清晨窗外飘落的细雪。 那些细细的白色雪粒刚一落地,就融化成水,打湿了小院的地面,让小院内的空气冷冽清新,带着冬日特有的干净气味,清爽而令人愉快。 井小宝在将南阿婆的魂魄送回地府,却在邺澧以为他会就此留在地府的时候,又开开心心的回到了小院,粘燕时洵粘得紧。 ——邺澧在一回家就看到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笑嘻嘻晃荡着小短腿的孩童时,脸色阴沉得像是结了冰。 不过,因为当时燕时洵就在旁边,所以井小宝像是有靠山一般挺了挺胸膛,半点不心虚,甚至还抬手主动和邺澧打了个招呼,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常住人口一样。 但在燕时洵一转身后,对着阴沉着脸的邺澧,井小宝怂得比张无病都快。 此时,天色尚早,太阳都没有从天空上升起,天幕一片沉沉青白,夜幕尚未完全从天际褪去。 井小宝还在隔壁卧室幸福的打着小呼噜,睡得正香。 燕时洵穿着家居服,宽松柔软的布料贴合着他紧致流畅的曲线落下来,将漂亮而充满力量美感的肌肉线条显露无疑。 冷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将燕时洵露在领口外的脖颈和锁骨都吹得微凉。 但他单手拿着手机,久久的沉默着,没有在乎这一点凉意。 不,正是这一点凉意,才让燕时洵感觉自己能够顺畅的呼吸。 而不是因官方负责人口中所讲述的消息,难受到窒息。 “燕先生?” 见电话对面一直没有出声,官方负责人不由得出声提醒了一句,纳闷难道是信号不好。 燕时洵眸光沉沉,从喉咙间挤出一个单音当做了回应:“嗯。” 他缓缓眨了下眼眸,慢慢回过神:“我在听。” 官方负责人叹息一声,连带着另一边单手打字在电脑上写报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我能理解燕先生的心情,说实话,大家都是一样的。但……” 官方负责人低低的道:“那些人已经出游得太久了,该回到他们家人的身旁了。” “他们的魂魄在南溟山经历了所有的痛苦,在最后的时刻,也应该回到他们所爱的人身边安眠。” “而有些人……一直都在等待着离去的人回家。” “哪怕只是一捧骨灰。” 游子出行,却一去不回。 老母亲在家里日夜盼望,也日夜悔恨,连带着年轻时火爆直爽的脾气,也被磨得沉默寡言,她以为,自己的孩子是因为不喜欢她的脾气,才会离开家,再也没有回来看她一眼。 当工作组的人根据尸骸的身份信息找到老母亲时,她已经陷入了弥留之际,多年的邻居站在她的床边低低哭泣,为她送行。 听到工作人员说清了来龙去脉,又看到被淞沪来的骨灰时,老母亲先是错愕,然后浑身颤抖,眼泪止不住的从衰老的眼睛中掉下来,花白的发丝凌乱的沾在脸上,显得狼狈而憔悴。 邻居又惊又喜,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哭着道:“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不是你的错,你儿子是被人害了,不是因为厌烦你才一直没回来。” 老母亲抱着骨灰盒,用满是皱纹的枯槁手指反复摩挲着盒盖,像是曾经孩子小时候,她摸着孩子脸颊那样,满是一个母亲的慈爱。 她喉咙酸涩,想要说什么却哽在喉中,反复张开嘴也无法说出什么。 最后,却只撕心裂肺的喊出了一声:“儿啊——!” 工作人员红了眼圈,不忍的扭过头去,偷偷擦眼泪。 官方负责人得知此事时,在医院的病床上呆坐了良久,然后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拿起已经被他遗忘而放得发冷的粥,一勺勺喝进嘴里。 眼泪却“啪嗒!”一声,掉进了粥碗里。 官方负责人久违的从忙碌的工作中挤出了一点时间,给他的母亲打了个电话,聊着聊着,却先哽咽了。 母亲连忙追问,担忧的问他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来看看他。却被官方负责人拒绝了。 “妈,我很好。” 官方负责人拼命眨眼睛,想要将眼泪憋回去:“我的工作,就是让所有的母亲……都能等到孩子回家。” 他还想说什么,但声音已经沙哑,便只能狼狈的匆匆挂断了电话,不想让母亲听出自己的异常。 就连和燕时洵说起这件事时,官方负责人都声音沙哑,显然是在压制着泣音。 燕时洵无声的叹息,然后说道:“去问问张无病吧,他家产业众多,能够帮到你更快的找到人。” “既然那些人的死亡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无法被改变。那就只能尽力挽救剩下的事情。” 燕时洵沉声道:“如果还有其他人,等了游人一生,那不能再让他们阴阳错过了。” 挂断和官方负责人的电话之后,燕时洵就给张无病打了电话,将忙碌到后半夜刚刚把被窝睡暖的张无病叫了起来。 张无病本来睡得迷迷糊糊的,刚想要不高兴的问问打电话的人是不是不看现在几点,敢不敢让他睡一会儿。 结果眼睛一扫,他就看到了来电显示的备注:爸爸。 张无病立刻吓得一哆嗦,立刻精神了起来,接了电话:“燕哥?” 听着听着,张无病的表情一点点严肃起来。 他点点头:“燕哥你放心,我这就联系负责人还有偏南地区官方,尽我所能。” “只是这件事不能让更多人知道,南溟山也已经封锁,暂时不再对外开放,只说是山体有滑坡的风险,正在修缮围挡,怕有危险所以才不让人进入。” 张无病叹息了一声,惋惜道:“要不然,在社交平台上直接发布消息找人,真的是最快了的……但是弊端也很大。” “燕哥你放心,我特别靠谱,这事交给我,妥当。” 张无病拍着胸脯做保证,语气却不再是刚办综艺节目时的天真茫然,而是真正的像一个久经风雨,可以独挡一面的成年人。 燕时洵一愣,随即轻轻笑了出来。 小病……也长大了啊。 燕时洵独处的感叹并没有持续很久,一道微凉但结实的身躯,就从身后靠近了过来。 轻微的重量搭在他的肩上。 燕时洵诧异回头,就看到了身边的邺澧,以及被邺澧披在他肩上的毛毯。 在熹微晨光中,邺澧侧首,朝燕时洵轻轻微笑:“下雪了。” 随即,他转过目光,看向窗外飘落的雪粒。 房间半开着的房门缝里,投射出一条温暖光线,将原本清冷的客厅映照出一丝暖意。 而热气从邺澧高大修长的身躯传来,是令人安心的温度。 燕时洵愣愣的看着邺澧,忽然之间,他竟然觉得,家里不再冷清了。 变得温暖而安心,仿佛在这里,他可以松懈下一切警惕,信任眼前的鬼神,将自己的安全交给他。 而鬼神在他身边,也成了可以陪伴他走下去的人。 邺澧冷峻的侧脸俊美却线条冷硬,带着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势,令人不敢靠近。 但此时,他看着窗外满地湿漉漉的院落,半垂下的眼眸中却带着笑意,面容柔和了下来。 燕时洵看着这样的邺澧,唇边不自觉也带上了笑意。 他同样转过头去,看向院子。 但…… “外面地面上的……” 燕时洵迟疑:“是不是一本书?” “嗯。” 邺澧的唇边带笑,愉快的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井小宝昨天晚上抓了鬼,从对方口中知道今天凌晨要下雪,所以故意将背的书落在了院子里。” 想了想,邺澧还补了一句:“他就像让书被雪水打湿用不了,以此来逃避背书。” 邺澧微微侧首,似笑非笑的瞥向后面:“真是个坏孩子。” 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而睡的正香却忽然直觉有危险要发生的井小宝,就扒着他的房门缝隙往外看,想要偷偷看一眼到底出了什么事。 当他看到燕时洵站在窗口时,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暗道不好。 结果井小宝万万没想到,邺澧竟然会一语说出他所有的小心思。 孩童原本睡得粉乎乎的脸蛋,顿时变得惊恐起来。 而燕时洵在听了邺澧的话之后,俊容挂上假笑,扭头向井小宝房间的方向看去:“井,小,宝。” 井小宝:“!!!” 孩童汗毛直立,像一只受惊而炸毛的兔子,大眼睛里含着一层水雾,悲愤的大喊道:“小心眼的鬼神!记仇的酆都!” “呜呜呜燕燕我毕竟是个阎王,给我留点面子嘛……啊啊呜呜呜!” 邺澧唇角勾起的弧度一点点上扬,他修长的身躯斜依在窗边,愉快的看着井小宝哭成一团的模样,然后才决定将昨天井小宝挑衅自己的事情忘掉。 ——要不是井小宝大声说出他想要靠近浴室的事,也许他就可以自然而然的给时洵递毛巾了。 说不定还能顺势而为,做点其他的。 邺澧挑了挑眉,看着井小宝轻笑。 井小宝:qaq酆都大坏蛋呜呜。 邺澧:呵。 …… 在接到导演组电话的时候,偏南地区官方先是惊愕,虽然感动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先不说帮助的事情,光是这份陈厚的心意,就令人动容。 也让很多工作人员更加愧疚。 “怎么就没发现南溟山里的异常呢,明明去调研了那么多次。”工作人员自责。 不光是张无病,还有节目组的嘉宾们,也立刻做出了自己的一份帮助。 有的捐钱捐物,有的借人借渠道,所有人都齐心一致的想要让那些尸骸回到熟悉的人身边,让他们的亲人朋友不再苦苦等待。 燕时洵将这一次录制的所有报酬全部匿名捐出,还耗费了一天时间,画了整整一沓寻人寻物符咒,交给了官方负责人,让他们能够加快寻找的速度。 而在社交平台上,节目组也和官方联合发出了声明,表示节目组在南溟山中遇险,是因为山里藏着一个穷凶极恶的传销组织。 这个组织之前就害了不少人,还装神弄鬼,试图将发现异常想要深究的节目组吓退。 但好在,最终还是被官方一网打尽,将这个组织以前做过的事情全部查了出来,相关人员也已经接受审查和处罚。 不过,以往那些被欺骗的人,却早已经死在了山里,再也回不来了。 在这个理由之下,张无病就可以合理的借由社交平台进行找人,让速度加快了不少。 观众们和其他人没有想到,南溟山中竟然还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一时之间也都难过又后怕,为亡者送上鲜花和蜡烛,送他们的魂魄最后一程。 也是庆幸节目组平安无事,燕时洵等人都安全的回来。 也有粉丝惊讶的发现,南天变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鬼神之说,甚至到了一定要锁门才安心的地步。 南天开始变得开朗,也主动加入了帮忙寻人的行列,他自己的很多商业工作都暂停了下来,专心忙碌于帮助那些死在南溟山的尸骸回到他们亲人爱人身边。 有粉丝担忧的在直播里问他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南天却愣住了。 良久,他才笑了起来,眼中带泪。 “那些死去的人,为人所惧怕的鬼怪。” “也有人在盼望着他们回家啊。” 第235章 虽然偏南地区想要借着“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宣传长寿村的事,是彻底黄了。 但是却没想到,因为后续与节目组一同为死于南溟山的尸骸寻找亲朋的事,竟然反而向观众们展示了最真实的偏南地区山水,也带动起了偏南地区的旅游。 因为这次长寿村的事,对外宣布的结果是传销组织借深山隐藏组织,所以为了证明此言非虚,也是为了让全过程更加透明,不让观众产生其他不好的联想,所以南溟山在清理出所有的尸骸和棺木之后,由大师们确定了不会再有任何邪祟之物,后续便交由偏南地区官方和节目组共同处理。 那些长寿村遗留下来的小木楼废墟,还有残留的生活痕迹,以及里面被清理出来的明显是山外风格的个人物品,反倒成为了证明这一结果的最好物证。 南天和导演组一同回到南溟山,在直播镜头下,观众们清楚的看到了村落的废墟,也看到了南溟山最真实的山水风光。 没有了师公的影响之后,南溟山重归天地,在逐渐恢复属于自己的生机。 河水颤颤,山峰陡峭多奇,翠绿盎然。 更加吸引了观众们注意力的,是山壁上残留的悬棺遗迹。 面对询问,导演组早就和特殊部门对好了说辞,大大方方的道:“这确实是南溟山附近村落的一种墓葬习俗,比较独特。” “等南溟山所有的后续事宜都妥善处理好之后,这里也会被收拾出来,作为正常的景点,重新对外开放。大家要是感兴趣的话,到时候也可以亲自来看看,是个很不错的民俗游览观光的地方。” 导演组卖力的宣传偏南地区,南天也笑着道:“我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南溟山可以说,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南天的眼睛中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怀念,俊美的面容上笑容真挚而快乐,好像他还是多年前那个缠着阿婆玩的小小孩童。 说起南溟山时,南天连语调都柔和了下来,开心的向所有观众们分享自己的童年趣事,间或夹杂着对这里习俗的解释和科普,吸引住了观众们的注意力。 “没想到在我离开南溟山之后,竟然会有坏人破坏了这里的美丽。不过,一切都还来得及,等这里清理完之后,一定会恢复以前的模样。” 偏南地区的工作人员也没有想到,南天竟然就是南溟山出去的孩子,并且还对南溟山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不由得多询问了几句。 南天笑着点点头:“等我退休之后,应该会回到南溟山吧。住在这里,完成我阿婆没有完成的心愿,让南溟山恢复以往美丽的样子。” 不少观众都跟随着镜头一起看了南天很久,也看得出来他来南溟山并不是明星做做样子的那种,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帮忙,一直都跟其他工作人员一样实打实的做事情。 因此,他们对南天的感官也好了不少。 光是这几天里,南天的社交账号粉丝数量就飞速上涨,甚至快要追赶上安南原的粉丝量了。 这让其他娱乐公司一边惊叹于一夜之间三线跃二线的奇迹,嫉妒南天的好运气,一边更加热情的向节目组投出意愿,想要参加下一期的录制。 南天的经纪人和团队也开心得不行,最近一直在谈合作忙得脚不沾地,商务邀约雪花一样飞过来。 他们很清楚,以南天现在的路人缘加上粉丝数量,只差代表性的作品,就能稳稳的站稳在一线明星的行列里。 但南天对此,却已经不再在意了。 要是以前,他还会很开心自己的事业更上一层楼,但现在他已经有了更加重要的事业。 ——继续守护阿婆以生命守护的南溟山。 至于其他的虚名和来自对手公司的抹黑谩骂,南天只是在从经纪人那里听到之后,就一笑了之,并不放在心上。 天地广阔,南溟山高远,他何须为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浪费自己的生命和时间? 经纪人也向南天提出过工作的事情,但南天却只是摇了摇头,笑着回道:“我现在的重心在南溟山,以后也会逐渐处理完所有的工作,然后彻底退圈,回到南溟山定居。” “当年我侥幸留下一条命,但我不能真的就这么忘记南溟山。南村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他们的罪孽,我不想说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南村对南溟山的伤害,我阿婆没有完成的事情,我想,到了我来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 南天说起这话的时候,眉目微垂带笑,神情平和,让经纪人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佛像。 “那……” 经纪人犹豫了一下,询问道:“节目下一期的拍摄,合同已经发过来了,你不想签了吗?” 南天:“!!当然要签!” “如果不是参加了这档节目,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回到南溟山,也不会在梦里见到我阿婆。” 南天笑道:“燕哥和张导是我的恩人,就算以后我退圈了,只要燕哥和张导需要我,我绝对一口答应下来。再说。” 说到燕时洵,南天就想起了之前他问过安南原的事情。 南天在接下这档节目之前,还只是个三线明星,属于大家感觉自己看过这张脸,但又不太认识的程度。 这份工作,已经是南天能找到的最好的选择了,价钱高,导演和善好说话,也没有过分的要求。 他没得挑。 况且在录制完一期节目之后,南天也看到了实打实的事业进步,原本没有人在乎的他开始被人重视,除了杂志和采访以外,连商业报价都开始主动提高,从对他冷眼漠视,到笑着亲近。 南天是为了事业,才勉强自己留在节目里,逼着自己直面本来害怕的鬼怪。 但那个时候,安南原就已经是流量偶像,大几百万的粉丝量,眼见着的前途光明。 可安南原却拒绝了所有看起来更好的选择,一心一意的加入了这档节目,对燕时洵的态度就和追星的小迷弟没什么区别。 南天好奇的问过安南原,为什么有选择却不选,甚至宁可得罪公司,在别人看来是自毁前程,也要留在节目里。 那时候,安南原笑着告诉南天:“因为我以前以为天就那么大一块,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直到我为了反抗公司而叛逆的参加了这档节目,遇到了燕哥,跟着燕哥见识了前所未有的世界,我才发现,天地广阔。” 曾经安南原有过的感受,现在,南天也同样体会到了。 跳出那个小小的圈子之后,他获得了更广阔的天地,连心胸和视野都开阔了起来,呼吸都开始顺畅和愉快。 每日不再从睁眼起就忧心自己的事业,一想到要面对工作就满心疲惫。 而是迫不及待的起床往外跑,想起今天要做的事情就干劲满满,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不休息的连轴干。 南天曾经觉得,不会有人会有那么精力十足的状态,没有人会喜欢工作。 但从参加了这档节目之后,跟着燕时洵一起走南闯北,他才发现,那是因为曾经他没有遇到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为了热爱和理想,是真的可以燃烧自己。 尤其是和导演组一起回到南溟山之后,南天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为了守护南溟山,守住他和阿婆共同的美好记忆,他可以赌上自己的性命。 就和曾经阿婆的选择一样。 经纪人看到南天现在的状态,也不胜唏嘘。 即便长年在圈子里工作,他已经逐渐开始对情感麻木,眼里变得只有利益。但是南天眼中明亮的光,还是震撼到了他。 如果是其他艺人提出说要放弃大好的事业退圈,他们的经纪人一般都不会高兴,觉得这是大把的金钱,也损害了经纪人自己的利益。 但是当南天说出他要退圈的时候,听到他的理由,经纪人也为之动容,觉得热血涌上心头,想要帮助南天完成他的目标。 南天的状态同样被直播前的观众们看在眼里。 青年笑容爽朗明亮,不带有一丝阴霾,眼睛里是满满的光。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心里充满阳光,满是生机的干劲。 只是看着这样的人,都会让观众们觉得,被感染了这份活力。 [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嘉宾,没想到节目里真是卧虎藏龙,一个两个都这么吸引人。] [我的南天啊呜呜,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当年你说希望更多人看到你,现在你做到了,你好棒!] [本来期末考试考砸了,心情特别不好,但是只要看到南天,我就忽然有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还有希望,奋斗还没有结束。] [看着南天的时候,我自己都忍不住跟着一起在笑。] [我以前不喜欢南天,觉得他事业心好重还耍大牌。但现在看着他,有种冬日里太阳暖洋洋洒满了卧室的感觉,很喜欢。] 也有本来就是南天的粉丝,发现了南天巨大的转变。 直播并非一直在户外进行,也有在室内的时候,并且窗户临街或是正对着十字路口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若是以往,南天一定会害怕得瞳孔紧缩浑身颤抖,强烈要求离开这样的房间,远离十字路口或三叉路口。 但是这次,南天却从未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原本的害怕变成了惆怅和怀念,南天甚至会在忙碌的间隙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窗外的路口出神,随即微笑起来。 不仅如此,以往南天只要在房间里,一定会迅速锁上门,这样才会感到安心。 仿佛门外有鬼怪在追杀他一样。 可是现在,南天却改掉了这样的习惯,即便房门大开,他也不会感到害怕。 这种转变被粉丝们看在眼里,有人好奇:[南天是经历了什么吗?感觉他不害怕了。] [他以前真的很害怕鬼吧,谁开个玩笑都会觉得害怕,我还纳闷他怎么会选这档“心动到九十九天吓死你”节目,现在看,他是被吓习惯了吗?] 但是也有不喜欢南天的人,重新翻出以往南天耍大牌的事,用南天现在的状态作为对比,说南天以前的那些什么害怕鬼的事,都是用来洗白他的,实际上就是耍大牌。 不过,这样的声音刚出现,就立刻被人怼了回去。 不仅是南天的粉丝,还有不少节目的观众,甚至只是因为南溟山寻人的事而关注直播的人,都在帮南天说话。 [南天现在的状态确实是好了不少,但我觉得他现在何止是不怕鬼怪了啊,他好像还有点期待鬼怪的出现。] [这个我熟悉,我妈妈走之后,我总是希望她能回来看看我,要是不能进入我的梦,那变成鬼回来也行。可惜,不管我怎么想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她一次都没有回来看过我。] [我经历过,我这边的习俗,头七会在地上洒米,如果亡者回来,就会在米上留下脚印,能让人看到亡者去了哪里。我奶奶的脚印去了我的床边,又去了厨房。我家人都说,她是在怕我饿,还想要给我做早饭。从那之后,本来害怕鬼的我再也没怕过。] [南天的奶奶好像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走了,该不会他也是这么想的吧?] [有可能,他不是说他老家就是南溟山的吗,说不定他阿婆的魂魄还在这里,等他回家再给他做一顿饭。] [唉,什么耍大牌啊,只是童年阴影而已。陪伴了南天这么多年的阴影,最终被对阿婆的爱覆盖。] [不过这么一看,南溟山确实是个好地方诶,真好看,想去旅游了。] [等等吧,虽然我也想,但现在不是还有工作人员在南溟山,处理传销组织的事情吗?去了也是给人家添乱。] [可以去偏南地区别的地方旅游啊!那边的特色就是山多水多,像南溟山这么漂亮的,偏南地区还有一千个!] [哇!真的吗?我心动了,真的太久没有看到这么好看的山水了,去度假一定很棒。] [走走走!加我一个。] [种草了偏南地区,我已经开始搜索偏南地区的旅游攻略了哈哈哈。] 观众们猜得八九不离十,经纪人看到时,本来想要做些什么,引导对南天的好言论。 但最后,他却只是慢慢放下了平板,在工作室愣愣的枯坐了一整天,最后叹息一声,什么都没做。 南天对他阿婆的情感,已经远远超出这些了。 无论团队做与不做,南天都不再在乎。 但是最让南天的团队开心的,莫过于来自偏南地区官方的旅游形象大使邀请了。 南天的努力和态度,都被偏南地区官方看在眼里,因为南天和节目组而被带动起来的旅游业,偏南地区也心里有数。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1 本来力推的长寿村夭折,却没想到,反而带动起了整个偏南地区的旅游行业。 再加上南天本来就是南溟山的孩子,是偏南人,所以偏南地区也干脆将旅游大使的合作发给了南天,让他为家乡代言。 对偏南地区发展有利的事情,南天没有再拒绝,而是高兴的零酬接下了合作。 他的社交账号上,现在每条动态都在夸偏南地区,还有分享偏南地区各个旅游景点的。 不知情的人看了,都差点以为他是个旅游大v。 就连南天的粉丝们都目瞪口呆,没想到他如此敬业。 网络小达人路星星在看到这件事之后,就愉快的和燕时洵说了。 “这次南天是真的高兴了,我还没见过他这么热情的时候呢。本来还以为他就那个性格,没想到他之前根本是没提起干劲嘛。” 路星星兴致勃勃的朝电话那头说:“我都心痒痒,想要和南天一起回南溟山帮忙了。” 燕时洵哼了一声:“宋道长放人吗?” 一提起自家师父,路星星当时就蔫了下来。 “别提我师父,我们还是好朋友。”路星星痛苦捂脸。 本来这次宋道长因为伤势没有愈合,所以没有前来南溟山,让路星星以为自己逃过一劫,还庆幸这次能够不被师父骂。 要是被师父看到了他在南溟山的表现,肯定要挑鼻子挑眼睛的骂他,说他废物了。 路星星委屈得很。 虽然他和他师父的师徒关系非常融洽——路星星自以为的,但是他只是个入门弟子啊,换以前那就是个拎包拎杂物的小道童,出去都不能说自己师父是谁的那种。 宋道长有自己的亲传弟子,那位弟子也像是宋道长一样不苟言笑又努力,早早就出了师,所以路星星这个入门弟子,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正因为如此,所以之前很多年,宋道长都对路星星算得上是放养状态。 即便对路星星三天晒网两天打鱼的状态不满,但宋道长也只会在忙碌中抽空,恨铁不成钢的骂他几句。 直到这档节目开始,考虑到路星星更广为人知的独立音乐人身份,宋道长才把他喊回来,塞进节目里,作为最开始保下这档节目的监管。 毕竟独立音乐人参加个综艺,同样一个圈子看起来也不违和,不会让人猜疑节目组是否真的撞鬼,就算被人发现路星星的道士身份,也只会觉得他是作为音乐人而不是道士来参加,不会多想。 要是真的换个道长去,那可就太显眼了,简直像是对所有人大声说“对,这节目就有问题,我是来驱鬼的”一样。 ——虽然观众们已经开始习惯这档节目与众不同的画风了,但毕竟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观众自己猜测的,和官方说明的,性质可大有不同。 不过就连路星星自己都没有想到,正因为他总是笑嘻嘻却自来熟的性格,可以和所有人都打好关系,瞬间成为朋友。 所以,他也让宋道长对他更加在意。 看到路星星追着燕时洵喊师叔的样子,宋道长暗自点头,觉得路星星真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孺子可教也。 但等他看到路星星笨拙到连符咒都背不下来的模样,又被气了个半死,觉得这个弟子真是丢人丢到燕师弟勉强了。 路星星成功激起了宋道长重新培养弟子的想法。 所以,宋一道长也从“有空揍路星星”,变成了“每日揍星星打卡1/1”。 ——如果路星星知道了这个理由,不知道他会不会哭。 不过,不管路星星知不知道,自从由南溟山回到海云观,他都每天被宋一道长压着揍。 哭嚎耍赖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海云观。 还有游客好奇的向门口小道童询问,这算不算传说中的海云观不定时的特殊表演。 小道童冷漠脸:哦,香客您要是来的早,还能看到祖师徒三代连成一串追着满山跑的场景呢,那才叫震撼。 路星星被宋一道长管得严,这对师徒两个每天都在后院教学,外面看不见人。 还让王道长特意跑过来一趟,大骂了宋道长一顿。 无辜被骂的宋一道长,一脸茫然:“我没说过燕师弟什么啊,他要是结婚,我肯定支持。” 毕竟那可是乘云居士的弟子,还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 就算燕时洵说他要飞在天上摘太阳,宋一道长都不会觉得多奇怪。 “你是什么都没说,但不久因为这个,才让燕师弟以为没人支持他吗!嘴巴除了吃饭就没有其他用途了吗?连句鼓励的话都不会说?你不说,燕师弟怎么能感受到大家对他的支持呢?” 王道长更生气了:“燕师弟结婚你都不知道?” 宋一道长:“???” 是他养伤养得与世隔绝了吗?他怎么没听说过燕时洵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宋一道长满头问号,还特意问了其他道长,想看看他们知不知道这件事。 结果羊须胡道长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沉吟片刻才道:“对,燕道友结婚了。” 宋一道长大为震撼:“啊——?” 路过的道长也点点头:“我也听说了,燕道友和一位年轻有为的驱鬼者结婚了,都已经住在一起很久了。” 旁边的道长恍然大悟:“哦哦!我想起来了,上次去燕道友家,我还真在他家看到了另外一位。原来那就是燕道友的爱人吗?哎呀,真是太失礼了,早知道应该打个招呼祝福一下的。” 说完,他转头看向宋一道长,奇怪道:“宋道长和燕道友不是师兄弟吗?老道长当年和乘云居士关系那么好,入定前也多次嘱咐宋道长看顾燕道友,结果宋道长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宋一道长震惊到眼睛瞪得老大,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许久,他才愧疚道:“是我疏忽了,连燕师弟是什么时候结婚的都不知道。” 王道长义愤填膺,把每个对“燕时洵已经结婚了,一直和他在一起出现的那位青年,就是他的爱人”这件事表示震撼的道长,都好一顿说。 表示正因为海云观对燕时洵太冷漠,连燕时洵的生活和情感状况都不关心,所以燕时洵才会觉得没有人支持他,也因此一直不肯认回海云观。 因此,在王道长从南溟山回来之后,不出几日,整个海云观上下都知道了“燕时洵结婚”这件事。 住在海云观的兰泽也连连点头,证明道:“对,燕先生身边的那位先生,早就对燕先生有了深厚的感情,他们在一起也是顺理成章的。” 说完,兰泽还好奇的问道长:“海云观是不能结婚吗?我看大家好像都是单身。” 道长们:“…………” 扎,扎心了。 虽然理论上来讲,海云观并非不可结婚的全真教,是可以结婚的。 但奈何海云观的道长们更多的将时间和精力放在了修道一途上,压根没有注意到感情问题。 再加上长辈和师父们都同样没结婚,也就没这个意识。 久而久之,竟然让单身成了传统,诺大的道观没一个结婚的。 甚至离谱到让海云观之外的人,觉得海云观的道长们是不能结婚的。 道长们哭笑不得的解释。 但同时也因为兰泽的作证,道长们打消了本来的怀疑。 他们从原本对王道长的话将信将疑的态度,转变成了深信不疑。 也因此让他们开始相信王道长的话,开始愧疚的反思,是不是他们真的对燕时洵太不关心了。 王道长气哼哼的道:“知道了还不赶紧亡羊补牢?就算燕师弟没有承认师承海云观,但他也是乘云居士唯一的弟子,李道长的师侄,你们这个冷冰冰的态度也太伤人了!” “燕师弟这么多年来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都是因为你们的漠不关心。看看好好一个孩子,谈个恋爱结个婚都不敢告诉你们,就知道你们这些年有多过分。” 王道长痛心疾首:“我可怜的燕师弟啊!” 道长们:啊…………我真的这么过分吗? 道长们一边怀疑人生,一边愧疚反思。 就连监院都在听说这个消息时傻了眼,还特意打电话向官方负责人确认了一下。 “啊?燕先生结婚了?爱人就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助理?” 官方负责人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惊得鼻孔都放大了两倍。 和海云观各有分工、不一定每个都见过燕时洵的道长们不同,官方负责人可是经常见到燕时洵,甚至除开公事之外,现在和燕时洵的私交也不错,算得上是朋友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不是从燕时洵口中听到的结婚的事。 而是从海云观监院那里听到的。 这让官方负责人有些愧疚,反思自己是不是一直忙于工作,连这么重大的事情都忽略了。 在听到监院愁眉苦脸的复述了一遍王道长“不知道就是不关心不支持”的话之后,官方负责人心虚的假咳了一声。 “我当,当然知道了。” 官方负责人强撑着道:“他们已经住在一起很久了,之前大闹租界区的那个厉鬼,也和他们住在一起。上次我去的时候,还看到燕先生教那孩子背书呢。” 旁边听到这话的救援队员们对视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队员:燕先生和那位助理已经结婚了? 队员:还有孩子? 队员:哇,果然大师就是大师,家庭组成都和我们不一样。 听到官方负责人的话,监院点点头,相信了王道长的说辞。 挂断了电话之后,监院冥思苦想,试图从脑海中翻出燕时洵爱人的模样。 却发现不管他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燕时洵爱人的脸。 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印象,燕时洵身边,确实一直都站着一位身材高大修长的青年,形影不离。 原来是爱人吗?怪不得。 监院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 “监院?”旁边的道长好奇于监院古怪复杂的神情,不由得问出声。 结果却得到了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燕道友连孩子都有了?也是恶鬼入骨相?” 那道长惊呼:“一家两个恶鬼入骨相,三个驱鬼者?哇,这可是海云观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神奇。” 于是,等路星星听到传遍了海云观的说法时,惊骇到特意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还以为自己耳屎太多听错了。 “啥?燕哥结婚了?还有小孩了?” 路星星沉吟:“虽然看师婶那架势,确实不会放燕哥走,但是小孩……是说井小宝吗?” 模模糊糊知道一点真相的路星星,被震撼在当场:“井小宝不是厉鬼头头吗?好像现在是地府的公务员小头目来着。什么时候变成燕哥家小孩了?” 最重要的是,要是井小宝是燕哥家的,那岂不是和他同辈了吗? 不可接受!! 路星星还美滋滋的想要当井小宝叔叔呢,他坚决不接受三岁小孩和自己同辈,他想要升辈分! 因为要决定下一次节目录制地点,所以张无病也回到了滨海市,来找燕时洵一起探讨几个备用的方案。 却没想到,他一下子从燕时洵的手机声音中,听到了这么离谱的事情。 张无病震惊了。 随即,他顾不上向路星星解释别的,赶紧同仇敌忾道:“没错!燕哥是我一个人的爸爸,井小宝算哪来的!” 绝不能给井小宝任何一丝丝上位的机会! 张无病有种强烈的感受,要是就这么放任井小宝在燕时洵身边不管,说不定下次再回来,这个小院就会被井小宝占领,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了。 他怎么能容忍自家的大腿被抢走,绝对不可以!!! 在被抛弃的危机感之下,张无病警惕又护食的瞬间抱住了燕时洵的胳膊,死也不撒开手,虎视眈眈的看向井小宝的方向。 莫名其妙被注视的井小宝:“…………” 听到路星星和张无病对话的燕时洵:“…………” 他站在自家的院子里,被生生气笑了。 “张小病,你改名叫张为什么有那个大病得了。” 燕时洵冷笑,一把将张无病薅下来扔到一旁,然后重新接过手机,向路星星质问:“你是说,整个海云观都在说我结婚了,还有小孩了?” 这是不是过于离谱了? 唯一一个知道所有真相的燕时洵,只觉得这种说法荒谬到极致。 要真按照那么说的话,那他的爱人是酆都之主,养的生物里面一个招鬼的张无病,一个厉鬼登位的阎王,还有一个海云观哈士奇?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什么呢! 当燕时洵冷下声音,丝毫不掩饰自己话语里的凌厉时,强大的气势根本不是路星星能够招架得住的。 路星星瞬间噤声。 就像是害怕被揍而嚎叫声戛然而止的哈士奇。 在人看不到的地方,蓬松漂亮的大尾巴垂下来,紧紧的夹在腿间。 “……是?” 路星星犹豫着,小小声的道:“现在观里都说,燕哥你是海云观之光。” 燕时洵:“?” 什么东西? “因为百年来,燕哥你是第一个打破了海云观单身传统的人。” 路星星老实的说:“海云观都五代道长了,一直都单身,结果到现在,大家都快忘了其实海云观道长是能结婚的。” “很多师叔道长都说,要守护燕哥你和师婶的爱情……” 即便隔着手机,路星星也能感受到对面燕时洵低沉的气压,于是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忍不住挂断了电话,逃得飞快。 ——开玩笑,当然要跑! 他的求生本能在提醒他,再说下去,怕是会被燕哥打死。 而且以路星星对燕时洵和邺澧的观察,他很清楚在他和燕时洵之中,师婶绝对是无理由偏向燕时洵的。 要是燕时洵揍他,邺澧只会担心燕时洵的手疼不疼,而不会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路星星:唉,我这叔不爱婶也不爱的命啊。 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的挂断声,燕时洵手掌用力收紧,简直想把手机当成路星星直接捏碎。 燕时洵被气笑了。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么离谱的情况,也不知道中间是出了什么差错,又是谁造的谣。 就在燕时洵捋顺思路想要找出罪魁祸首的时候,邺澧却抬手支着头,坐在窗户后面的椅子上,眼眸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燕时洵生动的面部表情,唇边泛起一丝笑容。 墨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下来,微微卷曲披散在身边,如水般凉滑。 竟有了几分居家的慵懒气息。 曾经令所有鬼神畏惧的酆都之主,此时却气场柔和安定,染上了人间的温度,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冰冷神像。 邺澧听到了外面小院里的对话,也知道“罪魁祸首”大概是海云观的王道长。不过,他不准备澄清。 这不是很好吗,反正不过时间早晚的事情,那王道长也没说错,顶多把时间提前说了一点而已。 邺澧对海云观更满意了。 不过,他倒是不敢将这话说给燕时洵听。 在用柔软和温度编织的陷阱,警惕的大型猫科动物还在戒备的向里面探视,只试探着伸出肉垫爪爪碰了碰边缘,没有彻底走进来。 这个时候,只要有一点可疑的声音,机警的大猫猫就会转身离开。 而不会落进他的怀中。 邺澧已经耐心的等了很久,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会在燕时洵身边,不管是谁,都无法从他身边抢走他的珍宝。 没有人能够从鬼神眼前,抢走鬼神心爱的人。 除非那人想要见识毁天灭地的鬼神之怒。 冬日的空气微凉凛冽,阳光却暖洋洋的照射下来,笼罩着整个小院。 邺澧微微垂下眼睫,注视着燕时洵修长挺拔的身影,目光从上到下滑过。 燕时洵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冷,是即便在太阳下也挥之不去的感受。 他疑惑的回身看去,却正对上邺澧带笑的眼眸。 邺澧笑着向燕时洵挥了挥手,薄唇做出口型,无声的问道:时洵,睡午觉吗? 燕时洵的怒气忽然间戛然而止。 他默默的想起前两天晚上,自己回家时莫名其妙走错了房间,早上起来发现他竟然和邺澧同睡在一张床上的事。 耳朵悄悄红了个透,在散落下来的发丝下热得像个小太阳。 燕时洵抿了抿唇,扭过视线,不再看向邺澧。 井小宝眨巴眨巴大眼睛,恍然大悟。 只有张无病还在蠢兮兮的抱着燕时洵不撒手,试图挽回自己在爸爸眼中的乖巧形象。 井小宝嫌弃的看了张无病一眼:连燕燕的脸色都看不出来,还能干点什么? 张无病顿时勃然大怒,却迫于燕时洵就在旁边,敢怒不敢言。 于是只好把自己气成了个河豚,圆鼓鼓的。 井小宝更嫌弃了:幸好阎王不是张大病,怪不得燕燕没有把大病扔去地狱,要不然这么傻,连骨头渣都不剩。 然而下一秒,燕时洵的声音传来:“小宝,发什么呆?背完了吗?” 井小宝反射性缩了缩脖子,立刻一头扎进书里。 井小宝:qaq凭什么路星星可以在外面玩得那么开心,我要在这里背书嘛,难道我不是阎王吗?谁家阎王这么丢脸嘛呜呜呜。 张无病同情的看了眼井小宝,庆幸自己不用背书。 但他高兴得太早了。 “大病,不用选下一次录制地点了?” 燕时洵双臂环抱在胸前,冷笑道:“不用就出去。” 张无病瞬间怂成一团:“选,选,这就来。” 在张无病开始介绍起各个备选方案的声音里,燕时洵下意识的微微侧首,向窗后看去。 邺澧阖着眼眸,正单手支着头,在阳光下浅眠小憩。 阳光洒在他俊美的面容上,将原本的冷峻中和,光影散落分割,如精心绘制的名画般令人移不开眼。 燕时洵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在发现邺澧已经睡着时,才稍稍放下心来,定定的注视着邺澧,目光认真的描绘着邺澧的轮廓。 “燕哥,燕哥?” 张无病呼唤的声音拉回燕时洵出走的神智,让他恍然回神。 “燕哥你想什么呢,你觉得哪个地点好?”张无病奇怪的问。 燕时洵眨了下眼眸,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将张无病刚刚的话听进去,注意力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一直落在邺澧的身上。 “你重说一遍。” 燕时洵镇定的转过身,平静的神情与寻常一样,没有让张无病看出一点不对劲。 张无病虽然奇怪,但还是听话的乖乖重说了一遍。 就在燕时洵转过身去的时候,邺澧的唇角轻轻上挑。 眼角眉梢,都是温暖笑意。 第236章 张无病这次,细心挑选了很多个备选地点。 经过阴兵借道和长寿村的事情之后,欲哭无泪的张无病觉得自己被深深伤害了。 他表示,没想到连官方给的地点都这么不靠谱,接连出了两次事情,妄他这么信任对方。 张无病给马道长打电话的时候,越说越委屈,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马道长:“啊……” 他摸着下巴沉思了好久,想说出实情,又怕伤了张无病的心让他真的哭出来,所以犹豫了好半天,才开口道:“张导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就是说。” 马道长委婉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偏南地区官方的问题,而是……张导你这个体质,确实是亿万里挑一。” 张无病呆住了。 他倒是对自己是个什么体质心里有数,毕竟撞鬼撞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 但是张无病也没有想到,就连官方的正经事,都能被他的体质而带累成这样。 听着从电话里传出来的哽咽声,马道长甚是同情,但是依旧补了一刀。 “其实如果张导第一次找我来算长寿村的时候,没有在公路上遇到阴兵借道,而是直接到了长寿村,节目组不会遇到这么凶残之事,顶多会觉得有些奇怪,也记不住在长寿村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就会这么顺顺利利的回来。” 马道长诚实的道:“我虽然算卦不是特别准,但其实也还可以,只是和海云观其他道长比有些差劲。所以张导也可以信信我来着,毕竟那个时候,离冬至还有些时间。” “海云观后来清理南溟山,也发现了那里是在四个阴阳交替,天地存在最为鲜明的四个气节,举行的祭祀。这一次,刚好是冬至祭。” 马道长说着说着,都有些同情张无病了。 “恰好是公路上遭遇了阴兵借道,耽误了一段时间,所以张导你们到长寿村的时候,才赶上了冬至祭,南溟山那个伪神急需力量,所以不肯放过任何人。” 马道长本来是有些不服气,觉得自己的卜算其实也没有那么烂。 尤其是他和其他几名道长一起清扫过南溟山残余秽气之后,又根据南溟山里被救出来的那对姐妹的话,也发现了长寿村最凶险的时刻,其实一年只有四天而已。 如果是其他时候前来长寿村,也会被留到节气再说,最起码也有一段安全的时间,并不会如此之快的遭遇腐尸。 可偏偏张无病就这么倒霉。 如果张无病按照偏南地区官方给的时间出发,不会如此凶险。而马道长当时算的卦也确实没有错。 唯一错的,大概是张无病的运气了。 马道长常年与邪祟打交道,也见过很多被鬼气影响了气运而倒霉的人。因为八字轻,或者因为祖上有先祖吃阴间饭,所以能看见鬼或是被鬼纠缠的,也见过不少。 但像张无病这种走一步撞三鬼的,马道长还真是第一次见。 一时间,本来是想要证明自己的马道长,都越说越觉得张无病倒霉了。 至于张无病,他已经听得傻了眼,呆呆的举着手机不说话。 马道长担忧的又喊了张无病几声,张无病才抽泣着回过神来,抖着声音问:“马道长,那,那之前宋道长说,我命里有一座鬼城。” 张无病的声音压不住哭腔:“难不成这话的意思,是我这辈子要见完所有这些鬼吗?” 马道长谨慎的组织了一下措辞,委婉的道:“张导,要不……平时多和燕师弟联络一下?” 张无病听懂了马道长话里的意思,就是让他这辈子都抱紧燕时洵的大腿,千万别松手,这样就能保住性命。 至于更深处的意思…… 马道长是在委婉的承认了宋道长这句话的真实性。 张无病“汪叽”一声就哭了出来,谁都哄不住的那种。 马道长手忙脚乱的好一阵安慰,还承诺这次只要有时间,就一定把海云观内卜算特别好的道长推荐给张无病,让卜算好的道长帮张无病算这次的行程。 张无病这才被勉强安抚下来。 挂断电话的时候,马道长往后一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这可真累。 房间外面传来吱哇的求饶声,一路带着风疾驰而过。 “师父哇啊啊啊啊啊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你最喜欢的小星星就闪不动了呜呜,我背书,我真的背!师父你不能拿井小宝当参照物啊,燕哥啊不是,燕师叔就更不行了!那可都是恶鬼入骨相,我怎么比嘛!” 那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马道长听到声音抬头往外看的时候,刚好看到了最后一抹浓郁的色彩“嗖!”的过去,带起的风将他鬓发边的碎发都吹了起来,“啪!”的一下抽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马道长:“…………” 他无奈的抬手将碎发拢好,从刚刚被风吹得堪比逃难的形象,重新恢复成道士的整齐模样。 就那个颜色,一定是路星星没得跑了。 毕竟整个海云观的所有道士里,也只有路星星会穿得那么鲜艳,完美符合他独立音乐人的身份。 而在路星星后面,宋一道长则怒吼着追过来。 “你给我站那!还跑!” 马道长一听到宋一道长的声音,赶紧一推窗户跃身出来,将宋一道长拦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路星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师侄,虽然蠢了点,但可爱啊,总是笑嘻嘻的,看了就让人心情好。 所以马道长想了想,还是觉得,得救路星星一命。 要不然以后就看不到路星星耍宝的可爱模样了。 “宋道长,宋师兄,可以了。” 马道长站在宋一道长的必经之路上,将师徒两个隔开在两边,无奈的笑着道:“消消气,难道你还能打死星星不成?” 宋一道长本就不苟言笑的脸阴沉着,看起来更加可怕。 听到马道长的话,他冷哼了一声,但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追路星星。 宋一道长将手里雪亮的薄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剑背在身后,就此作罢。 剑锋微颤,在空气中带起一阵嗡鸣。 悄悄在不远处躲起来的路星星,光是听着声音,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拍了拍胸膛,觉得这次自己是好悬免过去一顿揍,一时间看着马道长的目光都带上了崇拜。 路星星:马师叔,好人呐,好人一生平安! 但宋一道长虽然听了马道长的话,没有继续追,却还是恨铁不成钢,咬着牙恨恨道:“朽木不可雕也!” “马道长你有所不知,星星这孩子在南溟山的时候,请神符竟然生效了。” 宋一道长又是骄傲又是惋惜的道:“他竟然成功请借到了神力入体,这在他们这辈道士里,可是难得一见的事情。” “你说,这样的天赋,我怎能不着急?” 宋一道长叹息道:“就不该信他那劳什子的鬼话,说什么去做音乐追求自由也是修道。” 马道长先是讶然,随即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在长寿村的时候,能够在燕师弟不在的情况下,成功保护住了节目组所有人呢。我们所有人失去意识的时候,也只有星星一个人还保持清醒,原来是请借神力的原因啊。” 这样一想,刚刚还觉得“星星只是个孩子,别揍他”的马道长,顿时就改变了想法,觉得“路星星竟然还是个孩子,别放过他”。 马道长若有所思的回过头去,往路星星跑走的方向看去。 路星星虽然知道马道长看不到藏在房屋后面的他,但也在看到马道长眼神的时候,被吓得汗毛直立,赶紧狗狗祟祟的踮着脚一溜烟跑了。 路星星:溜了溜了,这个观我是待不下去了,所有人都想要揍我qaq。 “这事其实也怪我,要是我的伤能好的早一些,我就也能去南溟山,或许你们也不用经历那样的危机。” 宋一道长叹了口气,关切的向马道长询问着南溟山的现状。 虽然几十年前南溟山祸事的时候,宋一道长并没有实地进入南溟山,但它毕竟是堆积在海云观所有人心头上的一件大事。 这一次谁都没有想到,明明节目组去的是长寿村,却将南溟山的事情及时赶在冬至之前解决了,没有让灾祸进一步扩大。 马道长也说起了南村遗孤的两姐妹。 在后续道长们排查南溟山的时候,那对姐妹毫不藏私的给了他们很多帮助,甚至亲自带着他们去尸骸的埋骨地。 还有很多隐藏在小木楼废墟下的地下室,也是妹妹用钥匙开了门,让堆积在地下室里的尸骸和器物重见天日。 这让道长们搜出了很多属于师公的东西,还有密密麻麻记载了南溟山邪术的手札。 无论是祭祀器皿还是手札书籍,所记录和使用的手段之阴毒,令道长们都倒吸凉气,没想到师公竟然能狠毒至此,这根本已经超出人的极限了,甚至连鬼都比师公有人味。 但在愤怒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后怕。 在师公亲手所写的手札上,清晰的记录着他本来的计划和每一步的目的,包括他在最后一次冬至祭之后能够达成什么样的高度,都有着详细的分析和记录。 这些漂亮的字迹,却看得道长们浑身发冷。 要是师公真的成功了,那就是夺取大道,执掌天地。 然而这样一个阴毒扭曲,丝毫不尊重生命的人,如果真的被他掌握了天地…… 道长们不敢想象那会是如何惨烈的局面。 甚至为了所谓的没有一切苦痛和悲伤的桃花源,师公会将所有生命都做成非生非死的怪物也说不定。 即便宋一道长没有亲眼看到那样的局面,但光是听马道长描述,都觉得怒火在心中燃烧。 “那两姐妹呢?她们的情况可还好?” 宋一道长听到马道长说那两姐妹没有任何亲人,从出生起就师公养在身边,也没有出过南溟山之后,不由得担忧的关切询问。 “要是她们有什么困难的话,或是害怕被他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也可以让她们来海云观。她们帮了海云观,我们就要偿还这份因果。” 宋一道长说:“我们海云观没有乱七八糟的忌讳,是男是女也都不影响,她们可以在海云观住,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在山下的村子里住。要是想读书,海云观送她们去上学,不想接触外人的话,也可以在海云观跟着小道士们一起学习。” 虽然宋一道长不怒自威,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常常吓得人连声音都下意识放低,在他面前乖得和个团子一样。 但实际上,宋一道长考虑事情很是周全,已经为那对姐妹想好了一切的路,尽可能帮助她们又不让她们觉得不舒服。 马道长听到这话,先是愕然,随即哭笑不得的道:“放心吧,燕师弟早就安排好了。” 姐妹两个对南溟山没有留恋,但是,却对山外民宿的老板娘有着深厚的感情。 她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没有任何女性长辈,甚至连孩童本该有的正常童年都没有。 从她们有记忆起,就一直在和死尸打交道。 甚至很多长寿村没能成功“复活”的尸骸,都是经由她们的手被处理掉的。 即便她们才成年不久,但面对死尸和腐烂臭气的时候,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就连胆子相对较小的妹妹,都能面不改色的空手直接把死尸的皮肉一点点刮下来,然后把骸骨扔进河水里。 没有人能够帮她们,或者告诉她们什么是正确的。 除了她们彼此拥抱着取暖,扶持着对方一起走下来以外,唯一给过她们温暖的,就只剩下了民宿老板娘。 那年她们很小,才六岁。 在祭典过后,姐姐拉着妹妹悄悄的趁机离开南溟山,本来是想要逃离师公的掌控。 但是当走到山口的时候,姐姐却看到了山外同样生长着黄白相间的菊花。 这意味着,她们根本跑不出师公的掌控,只看师公想不想把她们叫回来而已。 就像家里养的小动物,就算在栅栏里到处乱跑,主人也只会觉得小动物活泼,乐呵呵的笑着看。 那一瞬间,姐姐心如死灰,想要带着妹妹直接跳河结束生命的念头都有了。 但是却被老板娘看到了。 老板娘看到,这两个小姑娘穿得破破烂烂的,身上的衣服一层叠一层,像是从死人堆里扒衣服套身上一样,甚至满是泥土污脏的小脚冻得僵硬发青,都没有穿鞋,被山里的石块割破在流血。 两姐妹在山口边抱成一团,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老板娘心都快碎了。 她赶紧把两个孩子抱回家,给她们喂了热水和食物,帮她们洗了脚穿了新鞋,又把自己以前的衣服掏出来改一改,给了两个女孩子穿。 那是两姐妹从出生之后,第一次被如此温暖的怀抱拥抱。 妹妹甚至哭了出来,想要留在民宿不想走。 但姐姐很清楚,如果她们两个不回去,一旦被师公发现,甚至会牵连老板娘,让她受到威胁。 所以,姐姐向老板娘道了谢,拉着妹妹离开。 却在下一次祭典之后,重新出现在民宿外面。 手里还攥着一把织物。 姐姐郑重的告诉老板娘,这是她们姐妹两个的手工,可以给老板娘当做报酬,来换衣服等物。 除此之外,姐姐其实还想要让这些根据传承编织而具有了特殊效果的织物,来保护老板娘安全。 不过,老板娘并不知道这件事。 她只是心软的觉得两姐妹太可怜了,所以即便不觉得这些织物真的能卖钱,但也收了下来,并且塞给两姐妹更多的东西。 十几年来,老板娘一直都承担着两姐妹“妈妈”的作用,给了她们关爱,也让她们没有像师公那样变得麻木而漠视生命。 两姐妹的善良,是老板娘给的。 因此,在听救援队说山外民宿区遭遇意外,老板娘险些丧命之后,姐姐就愤怒得简直想要冲回南溟山鞭尸师公。 燕时洵将两姐妹和老板娘的情感看在眼里,因此就告诉姐妹两人,既然喜欢老板娘,那就和她一起住吧,在她的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也让老板娘来温暖姐妹两个的生命。 民宿老板因为常年进入山中打水,所获得的生机已经超过了他本来的限度,因此在清算因果之时,直接赔上了性命。 在救援队和节目组众人还在山中时,被山外救援队员压制的民宿老板,就皮肤迅速龟裂出血,整个人炸开成一团模糊血肉死亡。 而老板娘,也失去了唯一的一个亲人。 她本来的家庭一团糟,从她成年之后毅然决然的离开之后,就再无回去的可能。 她又在南溟山外经营民宿多年,早已经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 丈夫如此惨烈的死亡,并且在知道了丈夫只是被邪祟入体,并不是真的出自于本身的意愿想要杀她后,老板娘嚎啕大哭,孤独而仓皇。 而两姐妹的到来,却刚好弥补了老板娘的孤独。 老板娘没想到,自己的善心救了自己一命。 两姐妹也没有预料到,她们感恩的回报,给自己带来了一个家。 三人抱头痛哭,然后决定继续留在南溟山外,一起经营民宿,在这里平静幸福的生活。 “因为感念燕师弟的帮助,所以那两姐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师公的老底抖了个干净。她们还说,只要是南溟山的事情,我们尽可以找她们不用客气,这是她们为了感谢燕师弟而唯一能做的事情。” 马道长失笑的摇了摇头,感慨道:“师公这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别想有任何卷土重来的机会。” 宋一道长听到这样一个圆满的结局,原本严肃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眼睛中也带上了笑意。 他温声说道:“我的伤好得也差不多了,这次燕师弟他们那边再出事,我一定第一个赶到……” “快住口!” 马道长惊恐的制止了宋一道长:“你在说什么,别说!说出来万一被天地神明听到了,以为是你的愿望所以实现了怎么办!” 两位道长也意识到了什么,整齐划一的扭过头往旁边看去。 还好,因为这是海云观后院,所以并没有供奉神像或祖师挂画。 厢房中,只有一尊古旧得看不出年头,被废弃已久的乌木雕塑。 漆黑又被划烂的面目,看不出是哪位神明或精怪的塑像。 不过一手长的乌木雕像被摆放在桌子上,早已经落满了灰尘,被人遗忘在这间久久没人会来的房间里。 马道长扫了一眼,大致有点印象,好像是哪位香客说是不敢擅自处理神像,所以拿来海云观,请道长帮着处理的。 不过,倒是不知道当时是哪位道长接的手,竟然就这么扔在了这里。忘了吗,还是有事耽误了? 这个念头也只是从马道长心头划过,随即就被他抛到了脑后,没有放在心上。 “幸好你没有在正殿说这话。” 马道长呼出一口气,原本砰砰直跳的心脏慢慢恢复平稳:“幸好不是在神像面前说的,要不然乱说话可要不得。” 宋一道长也懊恼的手持结印,朝天地深深躬身行礼,然后迅速的低声念起了净口神咒,将刚刚说错的话抹去。 “张无病导演那边,决定好下一次要去的地方了吗?” 宋一道长说:“眼看着要往年关去了,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观里上香请福的香客信众一定很多,要是赶上那时候,观内本就人手紧张,可就不好抽人去张无病导演那里。” 海云观作为国内最知名的道观之一,灵验和真才实学是有目共睹的。只要开放,前来寻求帮助或上香的信众,便络绎不绝。 并且,因为海云观百年来一直都扎根于滨海市,这个素来以新旧冲击融合而为人惊叹的大都市,也有着逢年过节拜海云观的传统。 很多人对于过年的童年记忆,都是被家长牵着,上山去看海云观上新年第一炷香,做第一场祝由科仪,为市民散福气。 无论是大人还是孩童,都兴高采烈的伸手去接道长们洒在空中的红纸,寓意清扫旧年,迎来新年的新福气。 还有算卦的,摇签的,在红色小木板上写好愿望挂在树上的,道长们送用红豆薏仁红枣等物熬煮的福粥,送给孩子的红色苹果和观里自己做的糖……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人来人往间,热闹得令每一个人都不自觉的被感染笑意。 甚至有滨海市的人说,没有任何一个滨海人的童年里,没有海云观的记忆。 那种人山人海,热热闹闹年味十足的场面,也年年都会被滨海市电视台直播,喜气洋洋的祝福所有市民。 不过,对于海云观的道长们来说,那就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 马道长听到宋一道长的顾虑后,也深以为然。 “虽然我很想说不用担心,要祝福张导。但是张导的运气实在是不争气,让我放心不下。” 马道长叹了口气,掏出手机说道:“我给张导说一下这个事情,问问他那边选的是哪个地点,我们也心里有个数。” “也不知道张导祖上到底出过什么人物,天师吗?怎么会招鬼到这种程度。” 马道长提起张无病,就长吁短叹:“本来以为这是个人体质问题,现在看,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张导的血脉问题。这种撞鬼程度,是真的能够存在的吗?” 宋一道长对张无病的事略有了解,便道:“张无病导演本来应该死在十九岁那一年,不管他父亲从前给他的找到的是谁,算出来的命盘都应该是如此。他不应该活过二十岁,他的命盘不属于人间。” “但是他遇到了燕师弟。” “从他们在滨海大学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两个人的命盘就开始互相影响,并导向了所有人都未知的方向。恐怕,只有天地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毕竟人有千卦,天却只需一算。” 宋一道长沉吟:“不过,当时乘云居士,应该是早就算到了这一幕。” 马道长叹气:“乘云居士早已经仙去,就算我们现在猜,也不知道真相到底为何。” “从鬼山开始,事情就早已经脱离了海云观和我们的掌控范围了。” 马道长仰起头,目光投向高远天空。 “大道在上,大道无情。” “却生育天地。” …… 被马道长挂念着这一次拍摄地点的张无病,却累得想要直接躺平在街上,像累惨了的萨摩耶一样任由别人怎么拽都坚决不想起来。 但是有导演组在后面催着,还有官方负责人、偏南地区官方、视频平台官方、滨海市……等等所有人的消息,都在张无病的私人账号里,等着他一一回复和确认,让他半点都抽不出时间。 张无病甚至恍惚觉得,自己快要连喘气的时间都要没有了。 “妈,你一定要帮我向你的助理表示崇高的敬意。” 在接到张母关心打来的电话时,张无病认真的说:“我以前错得离谱,竟然觉得家门外的世界是美好的。没想到要独当一面需要操心的事情有这么多,以前都是你和爸的助理秘书帮我做,我都不知道。” 他的语气诚恳,带着熬夜后的恍惚:“太强了,真的。现在换成我,每天都要打几百个电话,和上百号人打交道……要是我是社交恐惧症,恐怕已经吓死了。” 张母“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朝旁边做了自己十几年助理的职业女性悄悄比了个大拇指。 助理也在短暂的惊讶后,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 所以说,张家的崽虽然经常顶撞张父,但还能被张家所有人喜欢,甚至还能抱住燕大师的大腿成功活下来,都是有原因的啊。 说话真甜。 助理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就理解了张家所有人,甚至节目组接触到的人都喜欢张无病的原因。 张无病向张母抱怨,说自己除了敲定地点之外,还要选出来一位补进来的嘉宾。因为需要考虑各个递来合作意向的明星艺人后面的公司,还有其他很多影响因素,他依旧抓狂得快要头秃了。 “宋家的小儿子受伤,我前几天去看他,他还和他哥哥吵架,说是想要让之前那位退圈的歌神参加你的节目。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宋家小儿子竟然想管我叫妈,吓得我哟,难道他为了让公司艺人拿资源,已经这么拼了吗?” “但不应该啊,宋家小儿子的脾气出了名的差,而且从来不管公司事务,不应该这么上心才对。” 张母想了想,说道:“我当时装作没听到,不想要影响你的判断。你放心,不管你选谁,有我和你爸在,谁都不敢怎么样你。” “退圈的那位歌神啊……” 张无病摸了摸自己下巴,想起来一件事:“妈,那不是你年轻时候的男神吗?我爸还吃醋来着。” 张母一仰头,骄傲道:“那是,也不看看老娘选男人是什么眼光,不好的能被我看在眼里吗?” 张无病被逗笑了,也笑着应和,狂夸张母,听得张母心花怒放,感慨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儿子虽然从小撞鬼让她操碎了心流干了眼泪,但却是个实打实的好孩子。 “对了妈。” 临挂断电话之前,张无病忽然飞速的说:“我爱你,啾啾。” 张母拿着已经被挂断电话的手机,直到黑屏仍旧没有回过神来,愣在了原地。 助理好奇上前,张母才笑着快速眨了眨眼睛,将眼眶里的热泪逼退回去,笑骂了一句:“这孩子,说什么呢。” 不过,挂断了电话的张无病自己却知道,他是因为看到了南溟山的惨状,才会鼓起勇气,对母亲如此直白的表达亲情爱意。 那些尸骸的亲人,再也听不到来自他们的一声问候了。 南天也再也见不到心爱的阿婆。 看到他们,张无病才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家人朋友都好好的活在世上,没有生死别离,没有病痛衰老。 人生诸般苦楚,却只有见到过,才更加珍惜生命,不肯浪费时间,也不能错过每一个向亲人表达关心的机会。 张无病挂了电话之后,偷偷笑了好半天,脸都红了。 然后他才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给宋辞打了个电话。 小少爷一回来就被送进了专属病房,他哥被他虚弱得随时都会枯萎的模样吓得半死,直接在他病房里办公,不敢错过一眼。 结果小少爷却还是被他哥敲键盘打电话的声音吵得不行,怒气冲冲的朝他哥骂了很久。 宋辞哥哥:q皿q。 接到张无病电话的时候,宋辞还在和他哥争论,明明他身体已经一点事情都没有了,活蹦乱跳得能打死一头牛——宋辞自己认为的,真伪性存疑。 但是他哥却死活不让他出院,生怕他一出院就虚弱回去。 本来语气极差的宋辞,在听到张无病提起退圈歌神的时候,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语气瞬间好转。 “你决定让他来参加节目补位嘉宾吗?” 宋辞疯狂点赞:“张大病,这是你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了,相信我,你要是不选他,你就是臭傻子。” 张无病:“……???” 离谱! 话都被你说完了,路都给我堵死了,我还说什么! 难道真要当臭傻子吗! 不过,当张无病气呼呼的管导演组要来退圈歌神的参与意向书,又找人问过退圈歌神的情况,也自己在几个网络平台上搜了一圈他的风评后,忽然就觉得,这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年歌神盛极一时,却急流勇退,在数万人的演唱会上鞠躬谢幕,宣布退圈。 从那之后,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情况,却永远有人怀念他的黄金时代。 甚至在他之后,很多人模仿他的风格和形象,想要取代他成为歌神。 就连节目组之前请来的,和路星星同期进入节目的那位嘉宾,虽然被称为歌神,但谁都知道,那个“歌神”不过是凭着和退圈歌神相似的面容和声音,所以才被人奉上神坛的模仿品。 张无病在翻阅许久,又和导演组开了很久的会讨论,终于一锤定音,敲定了这一期的补位嘉宾就是那位退圈歌神。 “李鬼我们都请了,难道还差一个李逵吗?” 张无病道:“既然宋家帮他递了意向书过来,宋辞也极力推荐他,他本身有实力有人气风评也好,还是我妈年轻时的男神。那,我完全没有理由拒绝他嘛。” 燕时洵倒是不关心谁来补位、又是什么身份。 娱乐圈里的大咖小咖,粉丝多少,都与他没有关系。 他有自己的世界和生活。 小院外是天地大道,而小院里,鬼神阎王齐聚,相处“融洽”,平静而细水长流的幸福。 张无病打电话来的时候,燕时洵颤了颤眼睫,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拿电话。 这个时间其实不算晚,还没到燕时洵平常的休息时间。 但是今天却是个例外。 燕时洵本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生病的事情,这已经离他太过遥远,上次生病的记忆已经久远到模糊不清了。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这次不仅生病,而且还发烧了。 间接原因是邺澧。 因为小院是老式布局,所以并不像现在每个房间有单独的淋浴间,而是所有人共用一个。 燕时洵洗完澡之后才发现,自己忘记把毛巾拿进浴室了。 要是换成以前,他自己走出去拿就行。 但问题是—— 邺澧就坐在浴室外面的客厅。 这让燕时洵犹豫了很久,都没能下定决心出去。 于是,他就带着浑身逐渐变冷的水珠,在寒冷的冬天站了很久,还有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 燕时洵成功病倒了。 他躺在被子里,等睁开眼睛时,窗外已经是黄昏,金红色的夕阳洒落院子。 美丽却让人心生无限孤独。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从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还有冰冷的空气。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有些脆弱,更容易孤独。 燕时洵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早已经在李乘云走了之后,习惯了一个人的孤独,但此时,却忽然间让他无法再忍受。 似乎院子里应该有背书的井小宝,旁边应该坐着邺澧,或许还要再加一个路星星和张无病。 是因为之前习惯了邺澧在身边吗? 习惯了只要抬眼看去,就能看到邺澧吗? 好像是个坏习惯。 燕时洵昏昏沉沉的想着,眼睫不受控制的往下垂。他拉了拉被子,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些。 而这时,房门却被轻轻敲响。 不等燕时洵回应,房门就已经被推开。 邺澧手里拿着托盘走了进来。 他将手里的粥碗和热毛巾都先放在了一旁,然后默念起符咒让自己的手掌更热一些,接近于生人体温,才伸手去试探燕时洵的额头。 燕时洵半睁着眼眸看去,换来邺澧的微笑。 “好些了吗?” 邺澧又是无奈又是生气,但又不舍得说重话,只能道:“生人脆弱,下次洗澡忘了拿毛巾,也可以先让我离开,你再自己出来拿也行啊。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燕时洵抿了抿唇,也觉得奇怪。 自己明明不该是害羞内向的性格才对,但莫名的,他在邺澧面前,总会有些许不同。 额头上落下的手掌带来微凉的舒适触感,让燕时洵没忍住蹭了蹭。 邺澧眼瞳一缩,随即唇边克制不住的扬起笑容。 在他眼里,这简直是大型猫科动物主动伸头过来蹭蹭掌心,可爱得他心都软成一团。 有什么比平常里充满力量和攻击力的强大存在,忽然间露出的脆弱一面,更吸引人的吗? 对邺澧来说,这就是最极致的诱惑力。 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揉乱大猫猫的头毛,手感一定很好。 但当邺澧回神过来,再次看去时,才发现燕时洵已经在半梦半醒中重新阖上了眼眸,往日里俊美却锋利的容颜显露出一分柔软来,浓密的睫毛在眼眸下投下一片阴影。 似乎是因为邺澧微凉的体温反而让燕时洵觉得很舒服,于是,他抱着邺澧的手掌,沉沉睡了过去。 邺澧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轻轻的将燕时洵手中的手机抽走,直接按断了通话。 对面本来还在不停说着的张无病:“???” 完了,燕哥讨厌我了吗qaq。 对于邺澧而言,张无病现在就是个聒噪的蝉,“吱了哇吱了哇”的吵闹,影响燕时洵的休息。 就算张无病要说的是天塌了的大事,邺澧现在都不在乎。 没有比燕时洵的休息和康复更重要的事情。 邺澧坐在床边保持着这个姿势,唯恐惊醒燕时洵,但却没有丝毫不耐烦和疲惫,只是一动不动的用温软目光注视着燕时洵,整个人都被染上了燕时洵高热的温度。 金红色的夕阳洒进房间,美轮美奂,却因为两个人的存在而不再有孤寂之感,反而温馨柔软,暖进了心底。 不过,在房门外面,井小宝面无表情的扒着门缝往里看,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邺澧,像是要吃了他的血肉。 邺澧漠然投过去一眼,丝毫没有面对燕时洵时的温暖笑意。 井小宝顿时缩了缩,踮起脚去够门把手关了门。 他的大眼睛里蓄了一层眼泪,连软嘟嘟的脸颊都憋得通红,看起来委屈极了。 可惜,他唯一一个能够告状的人,现在正睡着呢。 井小宝瘪了瘪嘴想要哭,却先打了个饱嗝:“嗝~” 厨房里,堆满了邺澧尝试做粥的失败品。 不过,它们现在只剩下了空碗。 井小宝:qaq好撑呜呜好难吃。 第237章 张无病本来还以为南天不会答应新一期节目的拍摄,毕竟南天对南溟山表现出那么深厚的感情。 不仅是南天本身的工作团队,现在他调整了所有的商业合作,已经有了逐渐退圈的趋势,因此所有与南天的工作团队有接触的人,都猜测到了南天可能要退圈。 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南天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毕竟现在他的事业在飞速上升期,不出意外的话,以南天的实力和品行,再加上这档节目送上的热度,南天是实打实的下一代一线明星,未来一片大好。 他们又是惋惜,又是觉得南天大概是有毛病。 但张无病和其他一起经历过南溟山的节目组成员,却都很清楚,那是因为南天的阿婆。 南天一生的阴影来自于南村,而现在,他要花费剩余的所有人生,去将曾经的阴影和南溟山的罪孽,变作开满山坡的簇簇野花,盎然生机。 张无病一想到南天,就头疼着补位嘉宾的事情,毕竟每一次选择都意味着要平衡考虑所有因素,一不留神就会得罪人。 虽然张母给过他保障,背靠着张家,身为富三代的他也不必害怕任何事情。 但是,张无病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成年了还说要独当一面,那就不好再遇到什么都回家找家长。他应该像官方负责人或者海云观道长们那样,成为可靠的人。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张无病只是想要完成自己的导演梦才开始拍摄综艺,但是这一路上他所遇到的人,都在潜移默化的改变他,他们身上美好的品质在影响着他,让他也想要像那些人一样优秀。 但另一边,张无病在向南天询问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连祝福南天的话他都在心里打好了草稿。 毕竟是南阿婆没有完成的事业,南天又对南阿婆有那么深厚的眷恋,整个南村只有他一个人因为被南阿婆送出山而幸免于难。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质疑南天的立场。 可张无病没想到的是,南天竟然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这档节目也算是我的人生转折点了,见证了我太多重要的时刻,张导和燕哥也是我的恩人,我当然不会走。” 南天的声音爽朗,带着以往所没有的开阔:“我在节目里认识了这么多人,都已经是过了命的交情,能有和朋友一起出门旅游的机会,我怎么会拒绝?” 甚至担心张无病多想,南天还反过来安慰张无病道:“张导你别放在心上,我的很多商务合作都涵盖到几年后了,就算我想要退圈,也要一步步慢慢来,需要一点时间,所以继续拍摄节目完全没问题的,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才不得不留下来。” 张无病和南天交谈了很久,从南溟山以往的历史一直聊到师公,又聊到了祭典和织物等等传承,从白天一直聊到天黑,直到有人找南天,他们才挂断了电话。 但张无病手里拿着已经黑屏的手机,却呆坐许久。 导演组发现他的时候,就看到以往一向笑得无忧无虑的导演,竟然脸上有些惆怅,像是一夜之间成熟了一样。 副导演:“?” “导演。” 副导演思索着道:“难不成,张家破产了?” “啊?”张无病茫然看去。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的综艺办不下去,张家都不会破产。” 张无病叹了口气:“现在我才知道,以往看到的那些总裁助理有多强,铁人吗?竟然能把这么多工作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副导演奇怪的看着张无病,不理解富三代的心理。 要是他有张无病这个家世,就算父母打死他他都不会出门工作的,躺床上睡觉看电影多舒服? 也就只有他们导演了,明明可以躺平,却非要努力扑腾。 张无病其实自己也清楚,现在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落寞和悲凉。 在和南天谈完之后,张无病只觉得,南村明明将有着不输于符咒力量的织物传承了下来,却没有将其他值得传承的东西留下来,反倒将用死尸祭祀这种糟粕传承了下来。 但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应该也有其他美好的东西被留存了下来。 这样想着,张无病向副导演道:“我记得,我们的备选方案里,还有几个文化传承的?” 副导演点点头:“是啊,但是我们不是已经选好了吗?都拿去给海云观算过了,一切顺利,不会有问题。导演你就别担心了……” “换一个。” 张无病忽然出声,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副导演的话。 副导演眨了眨眼,慢了好几拍才意识到张无病说了什么。 “……啊?怎么好好的,又要换?”副导演茫然。 张无病的眼中却满是坚定:“我们一直都以拉动旅游为出发点,但其实仔细想想,以我们节目现在的订阅量,可以做到太多事情了,比如宣传将要失传的传承和手艺。” “像南天,他是因为南阿婆才会知道那些织物的含义,但其他人呢?都已经忘了。” 张无病看向副导演,笑着道:“正好我记得,有好几个备选方案都是有传承的手艺人的,我们可以在那里选嘛,反正选哪个都没什么区别,又不是和官方的合作。” “这样的话,何不选一个一箭双雕的呢?我们三嬴。” 张无病在胸前比比划划,意思是节目正常拍摄不影响,当地旅游也照常拉动,另外还能宣传下要失传的传承。 副导演本来还在犹豫,因为之前已经敲定并报备了拍摄地点,也已经让工作人员过去做了前期准备,现在要是更换的话,准备工作都要重新做。 但架不住张无病平时虽然不靠谱,可一旦遇到他打定主意想要坚持的,就会变得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这可是曾经连张父都招架不住的口才。 副导演和其他导演组的人,越听就越是觉得张无病说得有道理,甚至还有点愧疚,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冷漠了,被多年的工作磨砺得忘记了曾经的柔软和热血。 明明现在帮助宣传文化传承,对他们节目来说也不过是顺手的事,怎么就不能做了呢? 副导演最终没能抵得住张无病的口才,溃不成军,一口答应了下来。 张无病这才心满意足的长舒一口气,美滋滋的给燕时洵打电话,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他燕哥这个好消息。 倒是导演组的一名工作人员看着张无病的背影,有些担忧:“张导这回选的地方,不会又出什么事吧?” “呸呸呸!乌鸦嘴。” 副导演不高兴的看了那人一眼,但也心里没底,想尽了办法在安慰自己的说:“这次肯定没问题,你想啊,张导本来选的是另外一个地方,就算出事也应该是那里有问题。现在换了地点,肯定就更安全了。” “也对。” 那工作人员虽然口头上应了下来,但看着张无病手舞足蹈的背影,还是有些担忧。 不过,当新的拍摄地点发给各位嘉宾之后,那位退圈的歌神在看清了地名之后,十足十的惊讶在当场。 和他在一起的宋辞立刻伸头看过去:“怎么了谢麟,这次的拍摄地点你不喜欢?” 听到有人直呼歌神大名,旁边宋氏公司的员工都往这边看,愤怒的想着是哪个家伙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真以为歌神退圈就没粉丝了吗,竟然这么没礼貌。 但等他们看清坐在歌神对面的,是宋家小少爷之后,怒气顿时就蔫了下来。 员工:“啊……是小少爷啊,那叫就叫了吧,太正常了。” “小少爷对宋总都直呼其名,除了燕时洵先生,还没见哪个没被他喊过全名的,谁都没办法。” “最开始参加节目的时候,小少爷对燕先生也直呼其名来着,后来才改了口。” “主要是,小少爷真的帮了歌神很多,没有他的话,歌神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唉。” “小少爷是他的恩人和伯乐啊,歌神自己都亲口承认,连‘小少爷’这个称呼都是他在采访中亲口喊出来的,我们粉丝也没什么可说的。” 宋辞敏锐的听到了不远处的嘀嘀咕咕,但他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翻了个白眼:“你每次来公司,都能引起这么大阵仗,真不考虑复出吗?” “说到底,巅峰时期退圈,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这话出口后,宋辞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对,现在还多了南天。你们的傻简直是一脉相承。” 谢麟听到宋辞的话,无奈的摇头笑了笑,没有放在心上。 他的目光专注的看着手机上导演组发来的信息,腰背挺得笔直,修长的身躯坐在沙发上也仪态优雅完美,像一幅画一样。 虽然谢麟已经年过四十,但对自身的管理却多年来没有松懈过,即便退圈多年,却依旧保持着一个顶尖巨星该有的最好状态,身材紧实匀称没有一丝赘肉,面容也依旧如当年一般俊美。 谢麟年少成名,却又在巅峰时退圈,当时也不过才二十岁出头。 虽然他在歌坛只有短短几年,却引领起了一个黄金的时代,无论是谁谈论起歌坛甚至当年的时代,都绕不开谢麟的名字。 如今他应宋辞推拒不掉的邀请回来,却依旧和当年一样,没有什么变化,让人恍然觉得这些年的岁月都是虚妄。 岁月不曾败美人。1 不过,这些年的隐居岁月,还是让谢麟平添了一份沉稳和温和,那是历尽千帆后的平静。 当他垂眸笑起来时,虽然眼角有了皱纹,却比年轻时更加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像是美酒醇香,需要细细品味。 宋辞定定的看着谢麟,随即不高兴的撇了撇嘴,单手撑着脸颊道:“张大病那边的名额有限,每次出来一个,所有人都在争抢,就算是宋氏在这一堆里,也不好抢。” “所幸我留了个心眼,打听到张家夫人年轻时是你的粉丝,所以在她来看我的时候提了一嘴。” 小少爷懒怠的歪坐在沙发里,虽然腰背始终是挺拔笔直的,但坐也没个坐像,和仪态优秀的谢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南溟山的时候,宋辞的生机被师公汲取去许多,即便现在病好了养回来了,但比起之前仍旧是瘦了一大圈,本来就瘦削的身形越发纤细了,风一吹就能散架子一般。 他窝在沙发里时,整个人都被包裹住了一般,看起来更加小小的一团,让人担忧他的身体。 不过,谢麟却是知道,在宋辞看起来纤弱的身躯里,隐藏着多么巨大且坚韧的力量。 当年他退圈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浑浑噩噩,陷入了重度抑郁状态,甚至几次自杀。 虽然都被身边的助理和经纪人及时发现救了回来,但是,他的精神状态却一直都不好。 很多时候,他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走到了滨海市的外滩旁边,看着下面的水面,恍惚觉得江面下浮现出女孩甜美笑着的脸,在呼唤着他跳下去。 就连开车从跨江大桥上走过,他都会有种撞碎栏杆冲出去的冲动。 在谢麟浑噩不知道继续活下去有什么必要的时候,是宋辞拉了他一把。 那年宋辞还只是个小小的少年,背着板正的书包,身上穿着高级私立学校漂亮的英式校服,小皮鞋擦得能反光。 就是这么个谁看都觉得娇气得不行的富家孩子,却在谢麟一条腿跨出大桥的时候,冲过去一把将谢麟拽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宋辞抡圆了手臂给了谢麟一巴掌。 “啪!”的一声重响,惊醒了当时谢麟游离的神智。 “我记得你,你是谢麟,我哥那个废物没能留下的摇钱树。” 小小的少年冷笑,居高临下的看着谢麟,声音冰冷:“听说你退圈了,因为有要做的事情。那现在呢,事情没做完,你就想半途而废?懦夫!” “要是我哥失踪了,我会翻遍每一寸土地,十根手指磨光了也非要把他翻出来不可。就算我死,也要为了完成目标而死,那才算得上是没白来一回,我绝不认输。” 小宋辞轻蔑的打量着谢麟,道:“而不是像你这样,妹妹没找到,就先放弃了。” 当时本就崩溃的谢麟大受打击,想要将自己的一切悲伤和压力都发泄出来一半,对着小宋辞大声嘶吼怒喊,歇斯底里的模样,再也看不出原来歌神意气风发的神采。 但是谢麟没想到,小宋辞最擅长的,就是骂人。 谢麟说一句,小宋辞就不慌不忙的反驳一句,底气十足充满自信,轻蔑看着周围的眼神仿佛是在说,他说的全是对的,你觉得他说错了那就是你的错。 怼得谢麟哑口无言,怀疑人生。 不过,小宋辞并没有再骂完人之后就把谢麟扔在那,而是给他哥打了个电话,劈头盖脸就骂了他哥一顿,给他哥骂得一头雾水还不断点头称是。 宋氏公司赶紧翻出来以前谢麟的团队人员,派到了现场,把两个人都接到了公司。 在小宋辞的坚持和撑腰下,谢麟得到了来自公司的帮助。 医疗,生活,人手帮忙……小宋辞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哥,为谢麟配置好了所有需要的事务,让他可以安心的养病调养状态。 一颗巨大的摇钱树,哪怕放出一点消息,几篇报道,都能让公司赚得盆满钵满,哪怕在此基础上捧几个新人,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毕竟谢麟名声在外,堪称是所有人青春的意难平。 哪怕是最拙劣的模仿者,都可以安一个“小歌神”、“小谢麟”的称号顺利出道吸引粉丝。 更何况是老东家宋氏。 但是,宋氏什么都没做。 宋氏对谢麟就像是对待员工一样,每个月定期发工资打钱,还会帮他约医生,宋辞哥哥有空还会来和谢麟聊聊天。 却从不需要谢麟额外多做什么,甚至连他的现状都隐瞒得严严实实,没有向外透露一句。 直到今年,谢麟终于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在看到宋辞也参加了综艺,甚至还因为这档综艺节目而受伤的时候,他才决定正式复出。 不过他没想到,复出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和宋辞参加同一档节目。 “要是张大病不同意的话,我本来打算让你顶替我的位置参加一期的,还行,他还有点眼力见,没有蠢到无可救药。” 宋辞撇了撇嘴:“但凡是个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你的商业价值有多高,他要是拒绝你,那就真是瞎了,眼睛可以捐出去。” 谢麟惊讶的看着宋辞,然后眉眼带上温和的笑意,道:“小少爷和张导演关系很好啊。” 宋辞大惊失色:“你是老花眼了吗?谁会和一个傻子关系好?我顶多是嫉妒他有燕哥想要抢过来而已。” 说起来燕时洵,宋辞忽然间警惕的看着谢麟:“我本来的想法也不是直接把我的位置送你,只是借给你一期用来复出而已,你别误会了。毕竟我还是要和燕哥一起旅行的,除了这档节目以外,想找燕哥都找不到。” 谢麟还难得看到宋辞对谁态度这么恭敬,竟然没有直呼其名,并且话里话外都带着对那位的亲昵和敬佩。 他回想了一下节目组的成员,锁定住了燕时洵。 一时间,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对娱乐圈心如止水的谢麟,也不由得对燕时洵产生了好奇起来。 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让娇气又高傲的宋家小少爷,用如此的态度对待? 谢麟难得有些盼望起节目的拍摄了,想要亲眼看看燕时洵是什么样的人物。 不过…… 谢麟看着手机上的地名,神情有些恍惚。 白纸湖。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地方了啊…… 社交平台上,节目组本来已经在评论区里回复过下一期拍摄的地点,但节目的观众们却惊讶的发现,等节目正式宣布时,说的却是另一个地方。 “白纸湖?之前小编说的好像不是这个地方吧,我记错了吗?” “那个时候说的地名,有前提条件的吧,‘不出意外’,现在看,那就是出了意外呗。” 负责运营节目组官方账号的工作人员也委委屈屈的冒头,弱弱的道:“嗯,张导有他自己的想法……” 观众们被运营人员逗得哈哈大笑,再说本来之前就没有正式进行官方宣布,临时发现点什么不对劲就换地方,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尤其是换地点的,是遭遇意外的“经验”丰富的这档节目。 观众们竟然觉得没什么意外感,反倒因为换了地点而放心下来,有种“啊……能提前发现问题更换,那不是再好不过了吗?”的心态。 于是,评论区也没有抓着这个事情讨论,反倒都在调侃运营人员,开着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但是,当节目组放出这次参与拍摄的人员名单,并依次@嘉宾们的社交账号时,很多观众都惊呆了。 他们竟然看到,早已经退圈的歌神谢麟,也在嘉宾名单中。 顿时,很多人都疯了。 “啊啊啊啊啊啊!!!谢麟啊,是谢麟啊!我十年的男神啊啊啊啊!!!” “卧槽!这是什么梦幻联动,节目组竟然请到谢麟了吗?nb!” “我这辈子就觉得两个人唱歌好听,一个人是谢麟,另一个是我。” “呜呜呜我的意难平啊,他回来了!!!” “君封神时我还小,我长大时,君已退圈,唉……” “醒醒!你的遗憾现在可以弥补了!谢麟,谢麟回来了啊!!!” 而谢麟的社交账号上,也及时发了一条动态,感谢节目组对他的邀请。 同样发来祝贺的,还有宋氏娱乐公司,甚至连一向对社交平台上的风风雨雨爱答不理的小少爷,都难得给谢麟的动态点了个赞。 宋辞还留言道:“有困难找燕哥,不开心了就揍张大病出气。” 莫名中枪的张无病:“???” 谢麟哭笑不得。 在“歌神重新复出”的消息铺天盖地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注意到了这次节目的拍摄地点。 “白纸湖?哇,我知道那里,那边以前很有名气来着!” “对对!我爸是木工,他以前特别遗憾的告诉我,所有木工的梦想都是达到白纸湖的高度,那边的手艺人真的封神了。” “唉,那也只是以前了吧,后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忽然就没落了。” “你以为,白纸湖里面“白纸”这两个字是怎么来的?因为那里的手艺人都死了,纸钱洒满了湖面,所以才得名白纸湖啊。” “我的天,我光是听说过那边的手工艺品驰名海内外,但没想到它是因为这个没落的,好恐怖啊……” “这次节目去白纸湖可太好了!那边真的风景很美,我之前去的时候,还惋惜怎么这么好的地方没人来呢。有了节目的宣传,白纸湖一定会重新振作的!” “白纸湖……是在西南吗?好像谢麟的老家也在西南来着,他答应录制节目,是不是因为这个啊?” “呜呜我不管,歌神能回来,我死而无憾了。” 看到满评论区的热议之后,运营人员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觉得张导这次的决定真是厉害,这期节目一定会更上一层楼。 因为谢麟的存在,这次的节目格外受到重视。 不等这一期开始拍摄,有关节目的各种消息,就已经遍布了整个社交平台,实时热度榜上,连着十几个标签,都是与节目和谢麟有关的。 当年那些意难平的粉丝们,还有后来被谢麟的传说吸引的人,都因为谢麟的复出而兴奋不已,搓手手疯狂期待节目的播出。 在视频平台上,虽然还没有开播,但谢麟的分屏就已经迅速破了千万的订阅数。 看得张无病目瞪口呆,不由得颤巍巍的朝宋辞比了个大拇指。 小少爷骄傲的扬了扬头,得意的道:“就说了不是,请了谢麟,你绝对不亏啊张傻子。” 张无病:“??我都请了谢麟了,为什么你还喊我傻子!” 小少爷优雅的翻了个白眼:“行了张傻子,知道了张傻子,下次不喊你张傻子了张傻子。” “!!!” 张无病就地气成河豚。 而在旁边听到谢麟名字的燕时洵,则偏过头去,压低了声音问旁边的路星星:“谢麟是谁?” 路星星瞬间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啊?!” “燕哥,你竟然不知道谢麟吗?” 路星星表现得就像是在钢铁丛林里看到了个原始人一样,他反复向燕时洵确认了好几次,等发现燕时洵是真的不认识谢麟,而不是和他开玩笑之后,他咽了口唾沫,颤巍巍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燕哥,你……” 路星星看着燕时洵欲言又止,重复好几次,才神色复杂的道:“你这是在深山老林里呆了多久啊?” 燕时洵丝毫不觉得自己不认识谢麟有什么不对。 谢麟退圈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跟着父母生活每天都压抑到极点,唯一想的,就是怎么活下去,怎么吃饱饭。 而等他遇到李乘云之后,每天都沉浸在大量的经史典籍中,光是背书房里那几书架的书,一条条的符咒背过去,就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精力和时间。 怎么可能去关注歌神什么的? 燕时洵神色自若,坐在嘉宾车上姿态悠闲,脊背挺拔如青松,看起来赏心悦目极了。 旁边的邺澧看着燕时洵,也笑着接了一句:“嗯,不认识很正常,我也不认识。” 路星星:“…………” 好的,师叔师婶说完这话之后,我已经完全不敢说话了。 在宋一道长听说了路星星在南溟山的英勇表现后,就对他另眼相看,激起了宋一道长要培养路星星的熊熊胜负欲。 因此,路星星不得不将南民俗馆发生的所有事,事无巨细的向宋一道长说了出来。 而宋一道长远比路星星更加有经验,见识的也多。在听到路星星说起邺澧的奇特之处时,他沉吟良久,觉得邺澧很可能是某位隐居山林的门派老祖,还是罕见的能够与所供奉的神明沟通的那种,并且还残留着神力。 宋一道长甚至说,如果不是大道倾倒,甚至那位都可以成神了。 听到宋一道长的猜测,路星星人都快哭崩了。 他哪里想得到,他师婶的来历这么恐怖啊! 于是,本来就畏惧邺澧的路星星,此时再面对邺澧时,根本不敢反抗一句。 不过,路星星作为独立音乐人,还是真的热爱音乐、专心做音乐的那种,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谢麟。 他和所有粉丝一样,将谢麟奉为自己的偶像,发自内心的认可谢麟在音乐一途上取得的成就。 路星星有心想要帮谢麟说话,但犹豫了半天,却还是怂在了一旁。 他叹了口气,眉眼沧桑:“既生谢,何生路。既生燕,何生星!” 论音乐,他就算有天赋也比不过开创了一个流派的谢麟。 论道法,他在燕时洵面前就是个纯正的菜狗,凡人怎么比得上恶鬼入骨相? 这么一想,他竟然东不成西不就,忙忙碌碌这么多年,却两边都没做好。 完了,他好像个废物啊呜qaq…… 路星星蔫嗒嗒的垂着头,哭的心都有了。 在遇到燕时洵和谢麟之前,从来都是凭天赋横着走、被人骂“不就是有天赋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的路星星,此时也终于感受到了来自天赋的碾压,体会到了曾经骂他的那些人的心理。 不,燕时洵和谢麟还要更恐怖。 ——最怕的就是,人家不仅有天赋,还努力,更肯吃苦受累。 但世间极致的恐怖,莫过于燕时洵和谢麟同框出现。 这简直是相当于在对他的天赋全方面无死角打击。 路星星:自闭了。 燕时洵将路星星阴暗郁闷的气场看在眼里,他挑了挑眉,不由得对谢麟更加好奇了起来。 今天是节目组出发去录制地点的日子。 包括燕时洵在内,所有嘉宾都已经到了,就坐在车里彼此兴致勃勃的交谈,说起养伤没有见面这段时间的经历,车内充斥着关心的声音和哈哈笑声,热闹得不像是要拍摄节目,反倒更像是老朋友见面,彼此聊着各自的生活。 每个人面容上的神情都极为自然,连笑容都是放松的。 “毕竟是过了命的交情,早就脱离了普通朋友的范围了。” 综艺咖哈哈大笑着,手掌“啪!啪!”的拍着南天的后背,眉飞色舞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还有点小伤感,没想到你还在,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南天已经快要被综艺咖拍到地面上去了,只能扶着旁边的座椅撑着身躯。 他弱弱的提出抗议:“哥,我要倒了。” “啊哈哈抱歉抱歉,一时激动没注意到。” 综艺咖感慨道:“虽然师公做了很多错事,但他那句话我其实还是认同的,人生可太苦了,总是要面临分别。” “别看我都这个岁数了,但一要和朋友分别,我都会哭出来。” 综艺咖指了指南天:“你要是真走了,我可能要在家哭得稀里哗啦的了。” 听到综艺咖的话,旁边人都惊奇的探过身来询问道:“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特坚强,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很乐观的人呢。” “真没想到啊,哥你一看就是很成熟的那一挂,还会因为这种事哭鼻子吗?” 综艺咖摆了摆手:“当然了!我可是很重感情的人,要么就算进工作的范围里,工作结束就去下一场工作,要么就是一辈子的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 “我朋友来找我玩的时候,我都不敢送他们走,连看着他们离开的车屁股,都会偷偷抹眼泪,好几天缓不过来。” 虽然说起来的都是与形象不符合的事,但综艺咖却很是坦荡。 ——反正他现在没哭,也没人看得到。只要他不觉得尴尬,就完全没问题。 安南原惊奇的上下扫了综艺咖几眼,诚恳道:“真没看出来。” 综艺咖笑骂道:“臭小子!” 一片笑声中,白霜和路星星都频频往车窗外面看去,连脑袋的动作都整齐划一,脸上的激动根本掩饰不住。 安南原看了几眼,恍然大悟:“哦,白霜你也是唱歌的,谢麟也是你的男神吧?” “那不是肯定的吗!” 白霜一口答应道:“谢前辈可是我事业上的灯塔,我是以他为目标在奋斗的!” “不过,谢前辈怎么还不来?”白霜有些急。 路星星看了一圈车里,奇怪道:“宋辞也没来啊?哦,对,他们估计都是从宋氏公司出发的。”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顺着嘉宾们的目光朝车窗外看去。 阳光正好。 虽然是冬日,阳光不再那么温暖,但却依旧有刺眼的明亮光芒。 燕时洵眯了下眼眸,顺势以现在的时间起卦,修长的手指一掐,便道:“已经来了。” 嘉宾们听到燕时洵的话,正想问呢,就看到一辆车从不远处的拐角瞬间疾驰到几乎漂移着出现。 宋辞怒吼的声音还在空气中飘荡:“开快点!我都快迟到了!” “谢麟!!!你就不能来公司早一点吗?都怪你!” 众人:啊…………小少爷,你可以慢一点也没事的,反正我们也不会说什么。 但很显然,小少爷有自己的原则。 车子一个甩尾,稳稳的停在节目组的车队旁边。 小少爷阴沉着脸走出来。 另一边车门打开,谢麟姿态完美的起身下车,微笑着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内。 他的身姿挺拔,气质清贵又沉稳,唇边带着的微笑让他看起来像是沉淀后的醇酒,无论是谁都会对他心生好感。 但燕时洵却在谢麟出现的时候,瞬间皱紧了眉头。 这个谢麟……印堂黑得简直不像个活人。 燕时洵沉吟着起手掐算,看向谢麟的目光充满探究和戒备。 在谢麟神情无奈的哄着小少爷的时候,燕时洵也已经算出了卦象,甚至以谢麟的面相起了命盘,想要看看这人带给他的奇异感觉是怎么回事。 邺澧循着燕时洵的目光看去,随即不感兴趣的漠然收回视线。 “这人身上……” 燕时洵皱着眉头,低声呢喃。 有因果。 很重。 像是有万千鬼魂哭嚎着抓着谢麟的脚,想要将他拖进地面下的地狱一样。 虽然谢麟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丝毫鬼气,但因果却骗不了人。 这也让谢麟虽然站在阳光下,但脚下的阴影,却比他旁边的宋辞要重上很多,黑暗到浓郁,甚至让燕时洵恍然看到那阴影中疯狂乱舞的鬼影。 它们似乎在嘶吼着什么。 但当燕时洵一眨眼,那些因为谢麟与众不同的阴冷气场而生发的幻象,又都消失了。 这人以前到底发生了? 燕时洵不由得对谢麟起了探究的心思。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燕时洵的目光,谢麟转过身来,看向燕时洵所在的地方。 谢麟轻笑着,朝燕时洵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在和张无病等导演组的人一一寒暄握手后,谢麟迈开长腿走上嘉宾车,顿时引起了车内嘉宾们的一阵惊呼声。 路星星和白霜看起来简直兴奋得快要晕过去了,脸憋得通红在座位上乱蹦跶,活像个追星成功的小粉丝。 但谢麟的视线,却先落在了最前面的燕时洵。 “你好,我是谢麟。”他笑着向燕时洵伸出手,大方的介绍自己。 燕时洵不喜欢与人接触,但也不好这么让别人的手晾在半空中,只好抬手与谢麟的手碰了碰,一触即离。 “燕时洵。” 谢麟听到这个名字,一时有些惊讶:“您就是燕先生?” 他在面对燕时洵时表现出的尊敬,已经超出了礼节性的姿态,甚至有种多年来的寻找有了结果的高兴。 燕时洵见过很多次类似的表情。 那些想要请求他帮忙驱邪捉鬼的人,还有慕名而来想要得到“燕时洵大师”帮助的人,他们的脸上都出现过相似的神色。 正当燕时洵皱眉时,谢麟也意识到了自己过分显露出来的情绪,立刻收拢好自己的神情,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笑着道:“抱歉,因为之前听小少爷说过很多您的事,所以有些好奇您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搜过有关您在这个节目中的截屏图片,但没想到您这么年轻。” 燕时洵的目光在谢麟面容上扫过,唇角勾起一个礼节性的假笑:“没关系。” “你还有很多时间来了解我。” 或者,反过来。 第238章 虽然谢麟看上去有很多话想要对燕时洵说,但燕时洵显然对谢麟并不感兴趣,在最开始的寒暄过后,就懒怠的往后面一靠,阖眸养神,一副随时都能睡过去的架势。 看到燕时洵摆出这样的态度,谢麟也自然就明白了,这是不愿意再和自己说下去。 想到来之前,在网络上看到的有关燕时洵的评价,还有那些在燕时洵这里碰了壁的权贵富贾的抱怨,谢麟唇角的笑容变得苦涩。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燕时洵大师是个坏脾气的准备,但他没想到,等真的见到燕时洵时,对方不仅比自己下意识以为的还要年轻,并且,脾气也更古怪冷漠。 就连那些亚星娱乐的老总都在燕时洵这里碰了壁,邀请函都没递过来就灰溜溜的回去了,更何况他一个早已经退圈多年的艺人呢? 再加上燕时洵身后有张家护着…… 谢麟想起以往他找过的每一位大师,但凡有些声名的,都与权贵富贾关系很好,更何况是像燕时洵这样有几千万粉丝的大师了,这样的阵仗也正常。 他深深的看了燕时洵一眼,随即不动声色的恢复了温和笑颜,转身往嘉宾车后面走去,和其他人笑着打招呼,一派亲切平和的模样。 路星星激动得快要昏厥过去了,“啊啊啊!”喊个不停。 燕时洵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激动的模样,但是过于刺耳的声音还是让皱起了眉,连想要闭眼装睡都做不到。 啧,好吵。 一直注视着燕时洵的邺澧,在他皱眉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路星星的吵闹。 但邺澧正想要回身让路星星安静些时,却听旁边的燕时洵压低了声音向他问道:“你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什么?” 邺澧一愣,随即抬眸看向谢麟向后走的背影,直到这个时候才给了谢麟一个正眼。 谢麟魂魄中的罪孽与功德,在酆都之主的面前,没有任何可以遮拦的余地。 “谢麟,四十有三,父母早亡,无大罪过。” 邺澧迅速扫了谢麟一眼,便回身看向燕时洵,轻声问道:“怎么了,你觉得他有问题?” 燕时洵沉吟几秒,然后翻出了手机,向宋辞询问起了谢麟的背景和经历。 他记得张无病和他说过,谢麟是宋辞强烈推荐过来的,并且从谢麟的命格里看,确实是得遇贵人的命盘,多次死劫都是由这位贵人化解。 既然谢麟的贵人应该是宋辞,那宋辞对谢麟应该了如指掌。 看着燕时洵垂眸认真的看着手机的模样,即便知道他应该是觉得谢麟身上有问题,所以在探查谢麟的情况,但邺澧还是有种珍宝将要被抢走的危机感。 邺澧曾经对整个人间都漠然无视,即便天地将其灾祸,大道求助于他,他都拒绝了大道。对他而言,拥有与失去没有意义。 人间让他彻底失望。 但是现在不同了,有了燕时洵之后,邺澧开始害怕失去心爱的驱鬼者,得而复失,是比从来没有得到过还要恐怖的地狱。 邺澧连燕时洵的一个目光都不想错过。 可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他的驱鬼者是可以撑起天地的坚韧锋利,不是可以囿困一处的鸟雀。 他爱燕时洵,当然也爱这一份担当和强韧。 于是,当燕时洵专注的在与官方负责人和宋辞发消息,询问自己想要得知的信息时,邺澧就在一旁眼不错珠的注视着燕时洵,冷峻的面容竟然带上了点委屈。 像是无声的在询问:为什么不分出时间看看我? 路星星不小心扫到两人那边的时候,都被两人之间诡异的气场吓得一抖,看向邺澧的眼神带上惊恐。 他觉得自己怕不是瞎了! 他竟然会觉得那个来历恐怖的师婶,看上去有点委屈?? 邺澧感受到有人在看自己,微微掀了掀眼睫,冷冷看去。 冰冷的视线简直能把人冻伤。 路星星顿时怂成一团,缩了缩脖子移开视线。 但他心里却有种踏实的感觉,有种“果然是自己看错了”的念头——师婶这样的人物,谁敢让他委屈! 路星星低落的情绪没有持续很久,马上就重新加入到了和谢麟的谈话中。 他自来熟的性格在此时显得格外有感染力,眉飞色舞的说个不停,逗得其他人都哈哈大笑,彻底带动起了车内的气氛。 就连一开始有些紧绷的谢麟,都慢慢放松了下来,肉眼可见的自在轻松,被路星星和综艺咖你一句我一句的拉进了众人的聊天中,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而不是刚刚来加入的客人。 谢麟多年来不曾踏足娱乐圈,这次借由节目为复出热身,说一点不紧张那是假话。 再加上来自燕时洵强大气场的压力。 这都让谢麟下意识的拿出公事化的那一面,笑容虽然清贵,风姿卓绝,却也带着疏离和冷漠的距离感。 但现在,那份距离感被路星星打破了。 就算谢麟本来没有笑的想法,但也在听到路星星说起以往趣事的时候,先是挑眉惊讶,随即真心实意的大笑了起来。 至于其他人,都已经拍着桌子笑疯了。 南天边笑边拍着自己的大腿,笑得前仰后合的,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明星形象。 从来没见过南天这一面的粉丝们目瞪口呆:[哥哥,哥哥你收敛一下,牙龈都露出来了!] [以前那个八颗牙微笑、表情管理堪比教科书级别的南天去哪里了?妖孽!你把我的南天还回来!] [这何止是八颗牙了,八十颗牙都有了……哥,我都能看到胃了,你别吓着歌神啊。] 但要论起狂热,南天根本排不上号。 路星星和白霜的反应是最强烈的。 毕竟这两个人主业就是唱歌,和谢麟在同一个领域里,所以远比旁人更知道谢麟当年的唱功和嗓子有多厉害,望其项背,却远远不能及。 而恰好这两人都不是偶像派歌手,而偏向于用歌曲和成绩说话,由听众来判定他们的好坏功过,所以对于有真才实学的人,也是真心实意的敬佩。 路星星看着谢麟的眼神都快冒出火来了。 安南原无语的踢了踢路星星,小声提醒他道:“你别把人家吓走,人家才刚来。” 路星星脸一红,正想收敛点,就见谢麟摆了摆手,不在意的道:“没事,星星的性格很好,我很喜欢。” 要是现在路星星身后有尾巴,肯定已经“嗖嗖嗖!”旋转成螺旋桨了,让所有人都看到他有多开心。 本就喜欢被所有人注目的感觉的路星星,骄傲的挺了挺胸膛,得意的模样像是在说:听到了吗!我偶像夸我啦! 众人:“…………” 刚把行李放好的宋辞一上车,就看到了路星星傻乎乎的笑容,顿时嫌弃道:“路星星,你口水要淌出来了,收一收,狗吗你?” 观众们:[噗!] [还是宋家的小少爷敢说啊哈哈哈,换个别人说,星星非要冲上去干架不可。] 路星星浑身都要炸起来了,完全不能接受在偶像面前被人说。 但他正准备回头呛声回去的时候,却看到谢麟笑着朝宋辞招了招手,示意他往自己身边坐。 甚至谢麟还关切的问宋辞冷不冷,行李有没有放好等等琐碎小事。 根本不像是老板家儿子和旗下艺人的相处,反倒像是弟控哥哥和娇气弟弟的模式。 宋辞不耐烦的嗯嗯了好几声,最后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安南原身边坐去了。 然后安南原就发现,谢麟的目光竟然也随之一起落在了自己这边。 安南原:“!!!” 他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压力徒增。 即便他不像路星星那样对谢麟爱得深沉,但谢麟毕竟是曾经众神争锋的年代里杀出来封神的人物,从根本上的气场,就不是安南原一个刚出道没两年的偶像能比得了的。 光是谢麟的一个眼神,都让安南原下意识的挺了挺身板,活像是遇到班主任查班的小学生。 宋辞:“……他是能吃了你吗?” 安南原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那可是谢麟,歌坛传奇,开启了歌坛黄金十年,又亲手关闭了那个时代的男人。” 宋辞冷漠脸:所以呢?很牛吗? 对别人来说,谢麟是高不可攀的歌神。但对宋辞来说,他对谢麟的印象,永远都是当年跨江大桥上,那个满眼迷茫绝望,浑身狼狈的青年。 即便是宋辞,对于谢麟背后的家里事,也不能说十足十的了解。 他只知道,谢麟有个妹妹。 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谢麟的父母死的很早,他本来在村里吃百家饭,也没什么想要追求的目标,能活着就行。 但是,他却在田里,捡到了一个襁褓。 还是小少年的谢麟,笨手笨脚的拉扯着一个婴儿长大,自己都吃不饱饭的时候还要挤出口粮给这个小妹妹。 但是他也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 所以,为了养活妹妹,小少年背井离乡,准备去县城搬砖做苦力。 在那里,小少年遇到了他一生的转折点。 小小年纪的谢麟搬砖到两手磨得烂糊,累得连妹妹的一日三餐都不能准时回去,于是便去当了服务生,又因为形象好所以跳槽去了大酒店。 然后,他遇到了当时在那里拍戏的剧组。 那个导演本来看谢麟的形象好,想让他演个群演,但是谢麟却对剧本里热爱歌唱的音乐人形象所打动,在结束拍摄后,偷偷试了下道具组的话筒。 谢麟一开嗓,剧组所有人惊为天人。 那是从来没有人听过的嗓音和曲风,带着名为谢麟的强烈个人风格,足以劈开一个崭新的时代。 即便是剧组里那些早已经习惯这个圈子的人,都不由得被感染和动容。 很快,谢麟被带着一起回到了京城,又迅速本识人的伯乐挖掘,出唱片,大卖,一夜火遍大江南北。 所有人为之惊艳和震撼。 随着谢麟的成就日渐累高,他也越来越忙,逐渐没有时间陪伴妹妹,只能请了保姆在家里看着妹妹。 他是一个好哥哥,给了妹妹所有的爱和物质。 但是,他没能陪伴妹妹。 在有一天谢麟回到家时,却发现妹妹和保姆一起不见了。 他疯了一样去寻找,却只看到监控里妹妹和保姆被人带上了车。几日之后,保姆的尸体被官方发现。 可妹妹,却杳无音讯。 从那天之后,谢麟就疯了。 他一遍遍责怪自己,问自己为什么不能陪伴在妹妹身边,要让妹妹遭受这样的事情。 这样的心理压力,随着妹妹的丢失而日渐加重,到最后无可救药。 谢麟的精神彻底崩溃,他看着自己巅峰的事业,却深恶痛绝,觉得是自己的事业和音乐天赋害了妹妹。 因此,他在演唱会上宣布退圈,然后一心一意的寻找妹妹。 当小宋辞把谢麟从大桥的栏杆上拽下来时,谢麟已经找遍了每一个可能有妹妹的地方,问遍了每一个可能帮助他找到妹妹的人,却一切都落了空。 谢麟无法承受每日期盼着妹妹的折磨,悬在头顶的刀永不坠落,这份折磨是比死还可怕的地狱。 所以,他崩溃的想要结束这一切。 却被小宋辞的一巴掌打醒了。 宋辞目光沉沉的看着和嘉宾们谈笑的谢麟,这个清贵成熟的男人,现在已经再也看不出当年的崩溃绝望。 但宋辞很清楚,谢麟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要不然,谢麟也不会这些年散尽财富去寻找妹妹,甚至开始依赖非科学的手段,找遍了国内的大师,想要求大师们帮他算出他的妹妹在哪。 谢麟只是在苦苦熬着,等待着妹妹是生是死的最终消息。 缥缈的希望有的时候,比彻底的绝望要更加可怕。 小少年的眉眼怔愣片刻,随即叹了口气,低下头去看震动的手机。 一条来自燕时洵的消息。 [谢麟其人,你了解吗?] 宋辞眨了眨眼眸,刚刚的低落感慨一扫而尽,高高兴兴的回复燕时洵:[谢麟也找燕哥你了吗?哇,他可真有眼光,一眼就看出燕哥是最厉害的。] 看到回复的燕时洵:“?” 说什么呢? 但很快燕时洵就反应过来,刚刚谢麟看起来确实是有话想要对自己说,态度热切,就和那些想要寻求他帮助的人一样。 燕时洵稍加思索,发消息过去:[所以想了解下谢麟,再做决定。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 刚巧宋辞比谢麟晚上车一些,没有看到谢麟之前与燕时洵说话的场景,并不清楚前因,只当是谢麟想要像以往拜托大师算一算他妹妹那样,也找了燕时洵。 而在燕时洵引导性似是而非的话语之下,宋辞也果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直接爽快的将谢麟的情况告诉了燕时洵。 ——毕竟以燕时洵对宋辞的了解,这位小少爷可不是随意会将别人隐私说出口的人。 除非,是宋辞认为说出谢麟的身份背景,是在帮谢麟。 燕时洵很快就从宋辞那里得到了答案。 末了,宋辞还加一句:[谢麟真的有点惨,燕哥你要是觉得他能帮,就帮一把吧。] 燕时洵看着手机上的消息记录,久久没有回复。 有时候,可不是表面上看一个人可怜,这个人就值得帮啊。 多年走街串巷看到的挣扎和算计,甚至母子兄弟之间彼此的谋害和恶意,都让燕时洵在帮助别人之前,更多了一层戒备心。 在表象之下的事情还很深,没有探到底,就无法随意给出定论。 毕竟,因果不会出错。 谢麟发黑的印堂和缠绕满身的因果,都让他看起来并不像宋辞口中那样无害。 燕时洵按灭了手机屏幕,重新合上眼眸就准备假寐。 但没想到,前面的司机犹豫了好久,终于在张无病上车之前下定了决心,从驾驶位上起身走过来。 燕时洵察觉到有人在靠近自己,立刻警惕的睁眼看去,却正好对上了司机热情中带着些许羞赧的笑容。 “那个,那个什么。” 司机挠了挠耳朵,犹豫了一下,才把原本想要说的话说出口:“燕先生,祝你幸福。” 说完之后,司机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样长舒一口气,然后火速跑了回去。 只留下燕时洵坐在座位上,满脸问号。 燕时洵:“……?” 什么东西?为什么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句话? 燕时洵还特意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今天既不是过年,也不是自己生日,按道理来说不应该祝福自己才对。 就算司机想要说感谢他之前在公路时的帮忙,那表述是不是也太奇怪了?而且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慢了好几拍吧? 燕时洵百思不得解,皱眉看着司机的背影。 但是很显然,司机能说出这句话,就已经是鼓足了勇气。 等说完之后,他简直是落荒而逃,颇有种老脸红透的羞涩感。 此时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燕时洵在往自己这边看,就更是不敢回头了,也强撑着假装自己很自然,硬是不敢解释自己的本意。 燕时洵:?这人怎么回事? 旁边的邺澧倒是听懂了司机的意思,但是,他并不准备为燕时洵解答困惑,只是笑而不语。 之前在南溟山的时候,节目组的很多工作人员,可是留了下来,和海云观的道长,还有救援队员们一起,在南溟山中整理尸骸并登记,为它们寻找家人。 那时候,很多道长都说燕时洵结婚了,这话自然也传到了救援队和节目组中。 人的天性是八卦,有意识的话题在人群中的传播速度极快。 像燕时洵这样无论在那一方都很有人气的,就更是被人所关注。有关他的消息,很快就在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中口口相传。 很多人都知道了“燕时洵已经结婚,爱人就是他身边的助理”这件事。 工作人员们丝毫不觉得这传言有什么问题,甚至还恍然大悟,大呼怪不得。 工作人员:原本燕先生和那位助理是一家人啊,怪不得之前我们去接燕先生参加录制的时候,那位助理先生就住在燕先生家。 工作人员:何止啊,我好几次都看到那位助理帮燕哥整理头发和衣服呢,态度很亲密。我那时候还以为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嗐,我真傻,这都没看出来。 工作人员:我说张导怎么对小宝有种争风吃醋的感觉,原来是怕小宝抢走他的宠爱吗?毕竟小宝是跟着燕哥和助理住,可能这就是一胎和二胎的战争吧。 工作人员:这样一来,可不就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吗?我之前就觉得那位助理的态度不一般呢,原来是这样! 类似的话在节目组人员中不断流传,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并且深信不疑。 ——毕竟是海云观道长说的呢,那里是燕先生出身的道观,肯定更了解燕先生嘛,怎么会有错? 燕时洵从今天来集合出发的地点开始,就一直觉得周围的工作人员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但却完全没有恶意,反倒是有种过于兴奋、想要和倾诉一下自己内心激动想法的感觉。 作为海云观接连五代单身的优良传统继承者和试图发扬者,燕时洵哪里考虑过恋爱甚至结婚问题,他也就根本没把工作人员表露出来的情绪往那上面想,只当他们是要看到谢麟所以才激动。 不过,工作人员们也只敢暗自兴奋,没有勇气直面燕时洵的锐利目光。 只有司机因为感念之前燕时洵的救命之恩,又恰好在车上,现在车前面又没什么人,这才鼓起勇气向燕时洵送上了祝福。 这才让燕时洵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过,他还是没有想明白司机到底在说什么。 倒是邺澧,因为工作人员们的情绪是冲着燕时洵去的,所以一直关注着,也因此才发觉他们的本来想法。 邺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连带着对张无病的感官都好了不少。 “时洵,你之前不是说要等上车之后睡一会?” 邺澧的心情很好,连带着眼中的笑意都是暖的:“你感冒才好,多睡一会吧。” 燕时洵将信将疑的看了看邺澧,他总有种直觉,好像邺澧有什么瞒着他。 不过任由他如何查看,邺澧的神色都一切如常,顶多笑得比平日里更深。 燕时洵:……我身边的人,怎么都开始怪怪的。被张大病传染了吗? 最后一位嘉宾已经上车,因此张无病也开始在车下收拾好所有设备和物资,做好了最后的确认后,也上了嘉宾车,冲着直播主屏和车内的嘉宾们,郑重的宣布。 “这一期节目的拍摄就此开始,我们这次的目的地——西南地区,白纸湖!” 路星星特别给面子的海豹式鼓掌:“哦哦哦!要去谢神的老家了!” 旁边人:“哦哦……啥?” 白霜惊奇的回身看向谢麟,问道:“谢神你老家是白纸湖吗?” 谢麟做出沉思的回忆状,道:“倒也不是白纸湖,我老家虽然在西南地区,但实际上离白纸湖应该还挺远的。” “不必那么客气,你这么喊我,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谢麟笑吟吟的道:“喊我谢哥,或者谢叔都可以。” “毕竟按照我的年龄,都能做你叔叔了。” 他说着,朝白霜眨了眨眼睛,颇有些俏皮的少年感。 “不过,星星你怎么知道的?”谢麟好奇问道。 路星星骄傲一挺胸膛:“那当然,我可是做足了准备才来的。” 谢麟被逗得笑了起来,他看着路星星的眼神充满怀念,仿佛在看着年轻时的他自己,也是如此意气风发。 燕时洵没有按照原计划睡去,而是懒洋洋的单手撑着脸颊,侧身注视着谢麟。 车队上路,张无病也乐呵呵的开始向所有人介绍这次目的地。 本来导游的工作应该交给燕时洵来做,但奈何燕时洵深谙摸鱼敷衍的精髓,让他来介绍景点,只会言简意赅的告诉你“这是树”、“这是花”、“这是山”。 虽然也没有说错吧…… 但也完全没有了旅游的意义。 张无病有心想劝,但奈何人怂又菜,想了想还是不能让大腿跑了,于是只能无奈的接过导游的工作,详细又热情的介绍着白纸湖的历史,还有此次旅行的主要目的。 “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皮影?” 张无病冲着直播主屏道:“虽然现在有电影电视剧,看皮影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但在以前,最好的皮影匠人,就在白纸湖。” “我们这次去,也是为了参观这一古老而美好的传承文化。” 第239章 本来即便张无病临时更换拍摄地点,也有很多个方案可以供他选择。 节目组已经今非昔比,不是最开始那个不受重视的草台班子综艺了。 到目前为止,节目组每一期的拍摄地点,都受益颇丰,很多地点甚至是起死回生的效果。 不仅各个娱乐公司看到了这档节目的商业价值,各个地区也同样认识到了这档节目的正向拉动效应。 即便是联合合作失败的偏南地区,都无心插柳柳成荫,夭折了个南溟山景区,却盘活了整个偏南的旅游业。 那些看到南溟山的美景之后心动的观众们,不少都选择了出行偏南,真正的将偏南的山水推进了公众视野里。 那些去旅游的人,还有节目的观众们,还经常在偏南的官方社交账号下留言,祝福南溟山一切恢复正常,还说等南溟山重建完成后,他们一定第一个去南溟山捧场。 偏南的工作人员感动得一塌糊涂,无论是出于旅游经济还是个人情感,都对节目组好感倍增。 而这些,同样被其他地区看在眼里。 所以这一期节目拍摄前,投递到导演组的备选地点五花八门,差点让工作人员们挑花了眼,每一个都各有各的特色和意义,是能逼死选择恐惧症的局面。 即便张无病后来改了主意,说要做与传承相关的宣传,也有多种多样的“传承”课题可以供他选择。 有几百年来都专注于古法人工制作宣纸的镇子,有一直传承瓷器的地区,也有专研古琴的手艺人…… 但是在这其中,张无病选择了白纸湖的皮影。 原因无他。 白纸湖的皮影,要失传了。 和其他文化一样,皮影也分出很多种流派,各有各的特点和侧重,戏文传唱的故事也不尽相同。 其中有些流派为众人所知,甚至在大众中被代指以整个皮影,只要大家提到皮影,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流派。 比如川中皮影,两江皮影,京城皮影,临海皮影。 但也有些小流派,已经在面临失传的危险。 白纸湖皮影就是如此。 皮影的制作极为考究,从选皮,制皮,一直到缀结皮影人物道具的各个相连部位,使得皮影更加生动灵活,都有其相应的标准。 各地的皮影即便特殊,制作过程也大抵相同,只是因为地域和民俗的影响而最终的表现形式有所差别。 但是白纸湖皮影却并非如此。 其他流派的皮影重点在“皮”,白纸湖皮影,却重点在骨。 它得益于当地精良的木工,独特巧妙的将人物动作灵活的枢纽,从皮的链接,转到了骨的链接,这也被匠人称为“骨缝”,“骨结”。 白纸湖皮影先用细木棍做骨,再在骨上蒙皮,皮上描画眉眼色彩。 就像是真人那样,骨肉皮面俱全。 上个世纪,白纸湖皮影曾经进入过鼎盛时期。 当时的戏评家,也称赞它是“美人在骨不在皮”,认为它是皮影这座宝库中独一无二的美。 然而现在,白纸湖皮影却遭受重创,濒临失传,只能在过去的报纸和报道中,一窥它曾经的风光。 张无病看到夹杂在一大摞文件夹中的白纸湖方案时,就感觉它像是一个灰扑扑的小可怜,被一大群光鲜亮丽的大美人挤在中间,好不可怜。 却更加现眼。 因此,他神使鬼差的伸出手抽出了白纸湖文件夹,翻开了有关白纸湖皮影的千百年变迁历史,更为它如今的落寞和濒临失传而心痛。 张无病一瞬间想到了燕时洵。 他燕哥将本来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担在身上,为无数生命撑起天地。那他为什么不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呢? 比如,拯救白纸湖皮影。 只要将白纸湖皮影宣传出去,即便概率再小,也一定会有人喜欢它。甚至有年轻人愿意学习传承它,让它免于失传吧? 张无病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白纸湖皮影重振以往辉煌的模样了。 不过,因为现在还处于镜头下的拍摄中,所以张无病没有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毕竟这对观众而言,并不是必要得知的事情。 他着重渲染介绍了白纸湖皮影的悠远历史,还兴致勃勃的向嘉宾们说道:“为了让大家可以直观欣赏到白纸湖皮影,所以在去往白纸湖的路上,还安排了一次皮影博物馆的行程。” “虽然现在白纸湖皮影最后的传承人已经上了年纪,暂时无法为我们做皮影演出,但是在博物馆里,珍藏了许多以往的影像资料,大家可以看到巅峰时期的皮影戏。” 张无病摸了摸头,笑得有些腼腆:“说起来不太好意思,我之前都没有看过皮影呢。” “没事张导,不用不好意思,我也没看过。” 安南原笑着应和着,随即却“咦?”了一声,奇怪的问道:“可是,既然它能够有过巅峰时期,那为什么到现在就剩一位传承人了啊。是不是太快了?” 张无病:“啊…………” “你这个问题,真的问到我了。” 张无病火速低头“哗哗哗”翻着手里的台词本,但是显然,节目组的背景调查中,并没有这一项。 只是一笔带过而已。 谢麟却在安南原问起时,面容上闪过一瞬间的怔愣,似乎是陷入到了回忆之中。 这一瞬间的异常没有逃过燕时洵的眼睛,他微微眯了眯眼,手机在修长的手指间滑过漂亮的弧度,随即又被扣回手掌中,利落的点开官方负责人的私人账号。 于是,刚从医院取完药出来的官方负责人,就收到了来自燕时洵的询问。 燕时洵:[谢麟这个名字,在特殊部门办理过的事件中出现过吗,或是在这个圈子里,有谁听说过他的事?] 燕时洵:[还有白纸湖?] “谢麟?” 官方负责人在看到这个名字时,皱着眉低声呢喃,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倒是白纸湖这个名字,官方负责人还真有印象。 而且印象深刻。 毕竟整村被灭的案子,也确实不多见了…… “你也是谢麟的粉丝?” 旁边人好奇的问话,打断了官方负责人的思维。 官方负责人恍然回神,抬头向旁边看去,就见同样是刚从医院里出来的人,像是找到了同好一样,正兴奋的看着他。 显然,是刚刚官方负责人无意识重复谢麟名字的时候,被那人听了去,还以为官方负责人也和自己一样,是谢麟的粉丝。 而那人手里拿着的手机界面,赫然停留在有关于谢麟的热搜界面上。 官方负责人猛然想起来谢麟这个名字耳熟的原因。 是了,那位退圈的歌神。 官方负责人对这些关注的不多。 从他年轻时开始,就一直为了特殊部门耗费尽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因此对于娱乐方面的需求和时间都被压榨到最低点。 即便是谢麟这样曾经红透大江南北的名字,对他来说,也只是留下了浅淡的印象。 真正让官方负责人记住的,是谢麟在退圈后所做的事情。 因为特殊部门常年要处理各类与鬼怪邪祟有关的事件,所以也经常与各位有真才实学的大师打交道。 谢麟这个名字,官方负责人已经记不清从几位大师口中听说过了。 提起这位退圈的歌神,很多大师都是一声叹息。 “谢麟这孩子,命苦啊。” 即便大师们常常只是有感而发,随口说几句透露出一星半点的信息,但是听得多了,官方负责人还是被迫从大师们那里,拼凑出了有关于谢麟的身世。 他原本不叫谢麟,是后来被伯乐带进歌坛之后,自己改的名字。 那时谢麟还年轻,十几岁的年纪,意气风发,觉得天地尽在自己脚下,可与浮云比肩日月。 他觉得,自己既然有了这样的天赋,那就不是平凡人。 所以,他取了“麒麟儿”之意,给自己取名谢麟。 像是一个名字,就能斩断他以往所有的苦难和悲惨身世,从此开启新的人生。 谢麟也给自己的妹妹取了新名字,叫谢姣姣,想要她的人生花团锦簇,一生顺遂,再无苦难。 可是,名字起得太大了。 命格压不住。 “要是谢麟换一个平常些的名字,或许还不至于造成这样的结局,但……唉。” 大师摇着头,叹息道:“他命格硬,如果只有他自己还好,但是却会伤及身边人。再加上他那个妹妹命轻,自然就会造成这样的局面。气运都被谢麟带走了,谢姣姣便如无根浮萍,即便有家,却也无命。” 谢姣姣生死不知,谢麟疯了一样的找她,每一位大师都曾接到过来自谢麟的请求,也有很多大师同情这对兄妹,想要帮他们。 可无论怎么起卦,谢姣姣都仿佛从来不曾存在于天地间,上天入地也找不出她在哪里。 就好像,谢麟从一开始捡回家的,就是不存在的人。 大师们惊骇于这样的卦象,但面对满脸憔悴痛苦的谢麟,却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最终也只爱莫能助,告诉谢麟另寻高手。 也因此,这些年间,官方负责人在与大师们合作的时候,时不时的就会从大师们口中听到有关于谢麟的消息,知道他又去找了哪一位,事情的进展又是如何始终停滞的。 此时官方负责人的记忆被手机界面上硕大的谢麟照片唤醒,他愣了几秒钟,才向以为他也是粉丝的旁人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解释。 随即他便打开了社交平台,查看有关于谢麟和节目组的话题。 倒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张无病的体质太奇怪了,别人正常走的路,都能被他走成阴路。 现在再加上一个本来就为了寻找失踪的妹妹而遍访大师的谢麟,很难让官方负责人放下心来。 不过,与官方负责人的担忧不同,其余粉丝们对于谢麟重新出现在镜头下,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就算是本来不喜欢这档节目的人,都会为了谢麟而收看了这一期节目的直播。 整个实时热度榜上,几乎全是与谢麟有关的话题。 在燕时洵因为这档节目爆火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节目开播后,有关于燕时洵的标签没有出现在实时热度榜上,反而是有关于谢麟的讨论,铺天盖地。 官方负责人随便点开一个标签,都能看到仿佛几千只尖叫土拨鼠聚集的热闹场面。 “真的是谢麟啊!我的青春,他回来了!” “当年谁没有手抄过谢麟的歌词啊,我还记得小时候放学之后,大家都去买好看的本子,把歌词翻来覆去的看呢。” “因为谢麟,我才知道原来人还可以活得那样肆意自由,不必按部就班的像个流水线产品,哭了,我的偶像啊!” “可惜我年纪小,没能亲眼看到那个辉煌的时代。” “不知道他这些年都去了哪里,我好想他。” “好像很多年前他就回到宋氏娱乐了吧,就是宋辞家的公司。不过他一直没有复出的想法,所以公司也就没让他做什么。” “有过几次采访吧,要不然你们以为这些年有关于谢麟的剪辑画面是哪来的?” “他真的太绝了!我没想到他都四十多的人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这个岁数,保养得太好了,甚至比年轻时还好看,有种岁月沉淀后的沉稳成熟感。” “叔圈顶流,你当是和你开玩笑呢?就那几次采访,结果每年盘点娱乐圈美人的时候,谢麟都必上榜,他不是第一的榜单都不权威。” “唉,太令人扼腕了,也不知道他当年为什么退圈……” 官方负责人只大致刷了一下社交平台,就发现有关于谢麟的热度,随着节目直播的开始而肉眼可见的迅速上升,简直像是全网的热度都集中到了这档节目和谢麟身上。 这种关注度,令官方负责人心惊。 他立刻联系了舆论组长,严肃道:“这期节目和以往的都不相同,关注度太高了,绝对不能出问题。” 舆论组长立刻应了下来,也好奇问道:“前几天我还问过张导呢,他说已经让海云观的王道长看过了,说是节目地点没问题。负责人你怎么还这么担心?” “直觉?” 官方负责人想了想,苦笑着摇头道:“其实也不是,主要是……现在张无病导演都要把我搞出心理阴影了,怎么他走哪都能撞鬼?这概率,真不是平常人能达到的。” 舆论组长哈哈大笑:“人再怎么倒霉,也不能一直倒霉吧?张导都倒霉几期了,也该转运了。” 官方负责人叹了口气:“希望吧。” 但挂断电话后,官方负责人还是不太放心,给宋一道长打了过去。 听到官方负责人说完自己的担忧后,宋一道长沉吟片刻,立刻起身准备出发前往拍摄地点。 “你也别太担心,正好我才刚养好伤,还没有工作安排,就走一趟。” 宋一道长宽慰道:“王道长告诉我了,说是张无病导演拿来算的地点没问题。再加上我去这一趟,就算有什么事情发生也来得及,你放心。” 小道童听到声音过来,问宋一道长要去哪里。 宋一道长笑着给小道童看了王道长拿来的纸,上面清晰的写着北面的津港地区,还有对于津港地区一切平安的卜算结果。 正是张无病临时换地点之前决定好的拍摄地。 与此同时,在向嘉宾们介绍完白纸湖之后,张无病也美滋滋的打开了平板,查看现在节目的热度。 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 “我的妈呀……” 张无病看着节目组迅速飙升的订阅人数,顿时傻了眼,低声呢喃:“歌神这人气,也太恐怖了吧。” “燕哥,我觉得这次肯定能行。” 张无病凑到燕时洵身边,小小声道:“燕哥你看啊,就算有万分之一的人对皮影感兴趣,按照这个基数,都能有成千上万的人知道白纸湖皮影,这不就意味着它有市场了吗!” “等这期节目结束之后,咱们再和西南地区商量一下,联合办一次皮影演出,嘿!” 张无病一拍大腿,兴奋的说:“这不就把白纸湖皮影盘活了吗!” 他看起来对自己的主意很是得意,甚至已经开始畅想未来,美滋滋的想着以后的事情了。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懒洋洋的瞥过去一眼。 虽然他对皮影的发展持谨慎态度,毕竟现代人有更多更有趣的娱乐方式。 无论是短视频还是游戏,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远比作为旧时代娱乐方式的皮影更具有吸引力。 但是,毕竟不能打击自家小傻子的积极性,所以他还是敷衍的“嗯”了几声,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张无病显然没能看出来燕时洵的意思,还缠着他想要让他算一算以后白纸湖皮影有多风光,能不能走向国际。 燕时洵:“…………” 你要不是张大病,我现在就想打死你了。 燕时洵无语的看了张无病半晌,还是掐指起卦,算了一下。 但是他看着算出来的卦象,却意外的挑了下眉。 竟然还真的不错? 燕时洵有些疑惑,但在张无病饱含期待的注视下,还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道:“你倒是成了白纸湖皮影的变数,因为你,它还真能重新振作。” 张无病欢呼一声,对燕时洵刚刚复杂的心路历程一无所知,还在兴奋的搓手手,嘿嘿嘿直乐。 宋辞看到张无病这副模样,顿时嫌弃道:“大病你是狗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好恶心。” 燕时洵点了点头,认可了宋辞的话。 张无病:“呜呜呜燕哥qaq。” 车内众人将几人之间的互动看在眼里,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气氛一片融洽。 而另一边的后勤车上,导演组的工作人员翻着备忘录,忽然想起了什么。 “副导演,海云观道长后来算的结果是什么啊?我这只有更换地点前津港地区的结果。” 工作人员手里书写的动作不停,头也不抬的道:“结果给我一下,我记下来。” 副导演摸了摸脑袋,奇怪道:“啊?这事是张导负责的吧,那时候我们不是忙着重新勘察新的拍摄地点吗,反正张导和海云观那边更能说上话,就让张导去了吧。” 工作人员手下一停,迷茫道:“是吗?我怎么没印象?” 副导演掏出手机,给张无病发了消息:“我问问他。” 因为这一期有谢麟作为嘉宾,由他所引发的话题热度,还有与宋氏娱乐的对接,都让这一次的工作量倍增。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工作人员也顾不上要把时间分散出去,所以他比了个“ok”的手势,就重新低下头去埋头工作,将这件事搁置在了一旁。 嘉宾车内一片欢声笑语,盖过了手机轻微的震动声。 张无病正和其他嘉宾一起兴奋的起哄,请谢麟也唱几句。 “离皮影博物馆还有三百公里的车程,得几个小时呢。要是谢哥你不来一段,估计大家都要睡着了。” 白霜的眼里像是闪烁着小星星,期待的模样让人不忍心拒绝。 谢麟想了想,也无奈的摇了摇头:“那好吧,不过我很多年没有开嗓过了,也不知道现在的音色还准不准。要是唱的不好,你们别笑话我。” “怎么会呢!” “来一个,来一个!” 就连各个主屏和分屏前的观众们,都跟着一起心潮澎湃,心脏都快要激动得从胸膛里蹦出去了。 [白霜小姐姐我爱你!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有生之年啊!我竟然还能听到歌神的声音,好感动。] [死而无憾!!!] [我宣布从今天起我就是节目的死忠粉了!要不是这个节目,要不是宋辞,要不是张导,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听到歌神的声音。] [我的青春,回来了!] [有点忐忑,这期节目一定一定不要出事啊,老天保佑可别再遇到危险了,我还想多听歌神唱歌呢。] [想什么呢,看个皮影而已,能出什么事?] 燕时洵单手支着头,静静的看着与众人打成一片气氛良好的谢麟。 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激动,眼眸中是一如既往的冷静锋利,似乎想要将谢麟解剖来看看,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真相。 在燕时洵的视野内,谢麟印堂的黑气逐渐扩大,几乎将他整张脸都吞噬其中。 甚至有几条黑线,在顺着谢麟的天灵盖向下蔓延。 似乎是沿着经脉的走向,连接起了谢麟的四肢和躯干。 这些黑线在谢麟血肉的身躯中尤为显眼,贯穿其中像是与他融为一体那样自然。 燕时洵不由得慢慢皱紧了眉头。 无论是他向邺澧和宋辞询问,还是自行起卦卜算,谢麟都没有任何问题,顶多有些寻常人都会有的小毛病,但大是大非上却是没问题的。 可偏偏就和卜算的结果不同,他所看到谢麟,几乎整个人都被因果吞没。 就好像是陈旧的因果重新找上了谢麟,发誓要让他将从前的一切归还,怨恨的想要将谢麟拉进地狱。 如此矛盾的结果,让燕时洵对谢麟更加警惕。 若是换成以往几期节目,这样长时间的路途,都会让嘉宾们感到疲惫。 前半段热热闹闹,后半段睡倒一片。 不过这一次,因为有谢麟的存在,倒是让所有嘉宾都兴奋得不行,就连一向懒洋洋不屑于参与众人“幼稚”话题的小少爷宋辞,都忍不住被吸引而参与其中。 直到抵达了目的地的皮影博物馆,嘉宾们都没有丝毫困意。 甚至当张无病宣布可以下车的时候,众人还意犹未尽,有些不想下车。 “张导,要不我们这一期干脆改成和谢哥的谈话节目得了。” 白霜拽着座椅靠背不想下车,眼巴巴的看着张无病。 张无病:“…………” 那我花费了好大力气来干嘛来了? 谢麟笑着率先起身,响应张无病号召的往下走:“我还记得小时候有集市和庆典的时候,都会有皮影戏看,那时候所有小孩子都兴奋得不得了,围着皮影戏的摊子不肯走。现在一晃这么多年了,还能重温童年的记忆,真好。” “哦对了,忘了说。” 谢麟笑着回头,朝众人眨了眨眼:“我最喜欢的皮影戏是齐天大圣大闹天宫。” 白霜猝不及防对上了谢麟的眼神,她张了张嘴,话没能说出口,脸颊就先慢慢红了起来。 有了谢麟的带头作用,众人虽然不舍,但也起身说说笑笑的往下走。 白霜慌张的摸了摸高热的脸颊,假咳了一声,也赶紧下车。 燕时洵看着白霜的举动,总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 他本以为这是他的本能直觉在提醒他哪里有异常,但等他仔细回想时,才突然意识到眼熟的原因。 ——他之前在面对邺澧的时候,好像也有过类似的反应! 所以,他当时觉得并不显眼的举动,在旁人看来竟然如此明显吗? 燕时洵惊呆了。 “时洵?” 刚站起来准备和燕时洵一起下车的邺澧,就看到燕时洵忽然停住了脚步,他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燕时洵:这问题让我怎么回答?难道说我本来为了掩饰尴尬的自以为隐蔽的举动,其实比我本来的尴尬更尴尬吗? 意识到了自己之前在邺澧面前的反应有多明显的燕时洵,觉得被掩盖在发丝下面的耳朵都热得快要烧起来了。 他强制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恢复镇定,随即重新迈开长腿下车:“没什么,在回想集市上的皮影戏。” 邺澧将燕时洵的反应看在眼里,他轻轻眨了下眼眸,随即了然。 他的眼眸沁染上笑意,“好心”的提醒道:“时洵,当年我们第一次遇见的那个集市上,没有皮影戏。” 燕时洵:“…………” 好的可以了,知道你记忆好,可以不必拆穿我。 看着燕时洵落荒而逃有些慌乱的背影,邺澧在后面低低的笑出了声,看向燕时洵背影的目光,柔软得不像话。 等下了车之后,之前一直专注于谢麟而忽略了车窗外景色的嘉宾们,这才看清了西南地区的风景。 白纸湖所在的地区,刚好处于西南地区和偏南地区的交界处,地形结构融合了两地的特点,却明显要比偏南地区冷上一些。 因为正处于冬季,所以四面山上的植物都光秃秃的,露出了下面的黄土山坡。 冷风从山间呼啸吹过,就将人的衣服打了个透心凉。 乍一眼看去,没有了绿色植被的山区,显得格外的荒凉萧瑟。 原本在说笑的众人在看清了这里的景色之后,都统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皮影博物馆刚好在高速下来后不远的路口,柏油路渐渐消失,黄土飞扬的道路取代了之前平整的道路,车子走过就会扬起一片尘土被路上的石子和坑洼硌得晃晃悠悠。 节目组的车队在路口处停了下来,不过,还要再多走一段路,才能到皮影博物馆。 司机也很无奈,前面的路确实不好走,并且眼看着几个巨坑在那里,道路又窄,土路旁边就是山崖。这样的路不仅对宽敞的商务车很不友好,对轮胎也是。 要是在这种荒郊野岭爆了胎,可不好找修车的地方。 所以权衡之下,司机也只能在这里停了车,剩下的几百米让众人走过去,车队就在这里等着。 显然,没有提前了解白纸湖的众人,没有想到这边会是这样的情况。、 白霜抬手在眼前挥了挥,被车轮带起的灰尘呛得不停咳嗽,迷了眼也只能模模糊糊从满天灰尘中,隐约看到前面的景象。 土路尽头就是皮影博物馆。 说是博物馆,但实际上,只有一片低矮的平房,并不能和知名博物馆的恢宏大气相比。 它更像是喜爱皮影的人自行筹备起来的地方,只是找了个房间,放些和皮影有关的东西而已。 不过在皮影博物馆外面,还隐约能看到它以往的辉煌。 博物馆的门前做了巨大的牌楼,柱子和匾额的红绿油漆都已经风化脱落,变成老旧的浅淡脏粉色,更多的地方都已经能看到下面本来的木头,还在冷风中依旧坚强的支撑起摇摇欲坠的门脸。 就连博物馆本身的建筑,也早已经承受了太多风吹雨打,原本粉刷成红色的墙面都已经脱落,斑驳凹凸,简陋荒芜。 而风一吹过,就从博物馆那里响起的“吱嘎……吱嘎”声,也清晰的告诉了所有人,这里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修缮过建筑了。 土路的两边还立了两排石碑,如果不细看,就像是墓园里整齐排列的墓碑一样,阴森恐怖。 白霜被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赶紧再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并不是墓碑。 而是雕刻着人名的石碑。 上面除了人名之外,还有些简要的介绍,白话文和文言文结合不白不文,像是有人绞尽脑汁,努力的让碑文看起来更加正式一些,却无奈能力有限反倒让它看起来不伦不类。 直播前本来还在兴致勃勃讨论着谢麟的观众们,在看到这样的场景后,也被吓了一跳。 原本热闹的弹幕停滞了一瞬,才重新热闹起来。 [我靠!这是什么鬼东西,吓了我一大跳。] [正喝水呢就看到这一幕,差点没被水呛死,这也太渗人了。] [有点像我老家废弃的墓地,那是墓碑吗?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上面写的什么字。] [我最害怕这种废弃的房子了,总觉得有杀人狂魔躲在里面……] [现在不是大白天吗?我怎么突然觉得好冷。] 白霜犹豫了一下,回身看向张无病:“导演,这就是皮影博物馆吗?” 张无病其实也有些茫然。 来之前他倒是见过皮影博物馆的资料,但照片上面的建筑明显要比眼前所见的要新很多,最起码红漆雕粱还能看得出精美用心,而不是现在荒芜许久的模样。 工作人员小跑过来,不好意思的向张无病低语道:“因为临时更换拍摄地点之后时间紧张,所以只顾得上看白纸湖那边了,没能过来看博物馆,用的是网上的资料。” “我们刚刚才发现,网上的介绍似乎是十几年前上传的,已经很久没更新了。” 工作人员懊恼道:“我们没能及时确认这一点,还用的是以前的资料。” 张无病看他自责,赶紧安慰他说没关系,反正来都来了,事情已经这样又不能做什么,进去看看不同的风格也挺有意思的。 “倒是比较新奇。但是张导……” 安南原看着博物馆饱经风雨脱落墙皮的外表,迟疑道:“这地方,真的还有人在打理吗?” “感觉已经荒废了啊。” 张无病想了想,一咬牙就往前走去,率先去查看博物馆的情况。 他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你好,我们是来参观的游客,有人吗?” 连着问了几声,都没有人来应门。 张无病也大着胆子伸手去推门。 没有上锁的破旧木门发出“吱嘎!”一声,缓缓被推开。 院子中的场景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博物馆看起来是四合院的模样,中间一颗几人环抱不住的大树已经落光了叶子,枯叶落了满地,被风吹过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更加显得荒凉渗人。 院子里像是已经很久没有人清扫过,而门口用红油漆写着的“售票处”几个大字,也都变得斑驳。 未干时顺着字迹流淌在墙面上的红漆,更像是已经干涸的鲜血,让张无病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 张无病扶着大门,小心翼翼的伸头往里面看去。 他等了一会也没见有什么事情发生,这才颤巍巍的回身,朝等在几百米外的众人扬声喊道:“你们现在这里等等,我进去看一眼。” 工作人员连忙道:“张导我也一起。” 张无病看过来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感激,热泪盈眶,像是在夸工作人员是个贴心的好人。 ——他刚刚的大胆,明显是装出来的。 工作人员有些不好意思,抬腿跨过大门足有半米高的门槛时还在想着,张导真的是个好领导,本来是他自己的工作没做到位,现在都是弥补而已,但张导竟然一句话没有说他。 这么想着,工作人员也更加积极的跟着张无病往深了走,准备看看皮影博物馆的真面目。 要是真的早已经被荒废在这里,那就让众人上车,直接往白纸湖走。 两人很快就消失在建筑物的转角处,从众人的视野中离开了。 一开始大家还在围着谢麟说说笑笑,继续刚刚在车上没有说完的话题。 但等路星星说得嘴巴都干了,想要去拿瓶水喝的时候,才猛地意识到:“张导是不是进去有一会儿了?” 众人也恍然意识到:“好像还真是。” 安南原看了眼表,担忧的道:“我大概记得张导进去的时间,到现在已经十几分钟了吧?” “博物馆有那么大吗?” “张导好慢。” 倒是路星星,他本来还在和旁边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却慢慢察觉到了不对劲,笑容渐渐消失,面色严肃起来。 “我过去看看。” “不用,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看一眼。” 燕时洵抬手拦下了路星星。 他回眸看了邺澧一眼,邺澧立刻心领神会的点点头,示意他放心去做,这里交给自己。 燕时洵的唇角微不可察的勾起一点笑容,随即迈开长腿,大步流星的走向博物馆。 在燕时洵从牌楼下走过,马上就要到那片低矮建筑的时候,张无病和工作人员的身影终于重新出现在大门后面。 两人显得有些兴奋,像是有好消息要说。 张无病兴高采烈的朝众人挥了挥手:“博物馆里面都还能参观,我们看了,不仅有陈列柜,还有老式的碟片可以介绍皮影戏呢,和网上资料说的一样,快来!” 在走进去之后,张无病本来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和外面一样的荒凉,却没想到博物馆里面的建筑比外面看起来要打上不少,是个三进的院子。 虽然比不上京城里王爷和世家留下的四合院气派,但光是这个占地面积,就还真有那么点博物馆的意思。 所以他们才回来得比预计中要慢。 并且,在张无病尝试着推了几扇门之后,发现里面的东西虽然落了灰,但当年的物品都还在。 破是破了点,但博物馆也是真的博物馆。 跟着张无病一起进去的工作人员猜测,应该是这里没人来参观,没有了收益进项之后,自然也请不起打理这里的人,因此才显得陈旧。 在发现了这个好消息之后,两人迫不及待的就一路小跑回来,准备让众人进来看看。 不过最重要的是,张无病觉得有些害怕。 可能是这里的皮影技艺过于高超,让那些人物形象都栩栩如生。 即便皮影人物被摆在玻璃陈列柜里,隔着厚厚的灰尘,张无病仍然觉得那些皮影画像是活的一样,眼睛一直盯着他在看。 四面八方到处都是陈列的皮影,甚至墙上还挂着巨幅的皮影画,虽然已经油漆斑驳,但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 像是无数双眼睛,在无声无息的紧盯着来人。 甚至似乎在来人不注意的角落,那眼珠还会骨碌碌的转动。 活灵活现,如同真人。 张无病被眼前的场景和自己的联想吓得毛骨悚然,但问旁边的工作人员时,对方却茫然的摇了摇头,说他只觉得这里的画很逼真,其他的但没觉得有什么。 因此,在确认了博物馆的基本功能都在之后,张无病赶紧拽着工作人员往外走,想要赶紧回到燕时洵和众人身边,感受下人的气息。 在看到张无病两人的身影后,原本担忧着的众人也放下心来,重新笑着往前走。 “张导你是去环游世界了吗?怎么这么慢。” “破就破了点吧,不是说这边的皮影早就没落了吗?也能理解。” “也挺好的哈哈,这是纯粹的民俗文化,没有商业气息。” 但就在众人一脚迈过牌楼下方时,却忽然从博物馆里传来了乐器的声音。 那声音幽幽空寂,回荡在荒凉的院落里,二胡的悲凉和锣鼓的声音应和,民俗乐器带着独有的古老韵味,像是死寂中忽然惊起睁开的眼睛。 众人愕然:“不是说没有人吗?” 张无病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立,背后传来阴冷的气息。 一个佝偻着腰背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柱子后面的阴影中. 第240章 在博物馆中传来声音的刹那,燕时洵的眸光瞬间锋利。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敏捷的跃身从半米高的门槛上越过,目的明确的直冲向张无病。 张无病和工作人员都被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惊骇在当场,身体的肌肉麻痹不受控制,僵硬在原地动也不能动,唯有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恐神色,让对面的众人清晰的看出他们的真实情绪。 在这个极近的距离之下,燕时洵甚至能够看清张无病眼里恐惧的泪水,这小傻子看起来要被吓死了。 至于突然间出现在张无病身后阴影中的老人,自然也被燕时洵看在眼中。 燕时洵的视线如利刃般扫视过老人,瞬间做出了决断。 他长臂一捞,一手一个,将张无病和工作人员扔出了大门外,自己则稳稳的落在两人原本站立的位置,没有丝毫慌乱惧色的面对着老人。 马丁靴踩实了土路,溅起一片灰尘。 “嘭!”的一声,两人摔在大门外的路面上。 但一声痛呼还没出口,张无病就赶紧凭借着意志力生生咽了回去,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音干扰燕时洵。 倒是工作人员摔得脏器都在腹腔中颠了颠,摔出一声痛呼声。 燕时洵面色沉沉,浑身的肌肉紧绷,只要对面的老人胆敢做出任何异常的举动,已经进入了准备状态的他随时都会迅速出手。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众人在急促的惊呼声之后,就掩口揪心,紧张的注视着对峙中的两人。 邺澧冷峻的面容上没有半分笑意,冷漠的抿着唇,对那老人没有一星半点的情绪显露,也并不担心燕时洵。 像是他早就在第一眼看到那老人时,就看透了对方的魂魄。 倒是第一次参加节目的谢麟,紧张的来回看着身边的人,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看他急切的模样,恐怕是在担心着燕时洵,想要和大家一起冲过去救人。 结果没想到,所有人都与那边保持着安全距离。 这让谢麟有些茫然。 显然,他虽然在来之前对节目有过了解,提前做过准备工作,但因为舆论小组不希望有关节目的话题被无节制扩大,或者被营销号等截取一段视频出去断章取义,所以节目的直播不允许录屏和截图。 谢麟并没能看到以往嘉宾们的相处模式。 虽然宋辞也向他介绍过大概情况,但毕竟亲眼见过的事情和只是听说,还是有些差别。 宋辞眼尖的看到了谢麟想要迈出去的脚,伸手一把拽住了他,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无声的做着口型:别碍事。 谢麟万万没想到,节目组的人竟然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不是所有人都冲上去应对危机,而是在燕时洵在前面时,自觉的躲到安全的地方,不给燕时洵拖后腿。 谢麟:“?” 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朝前面燕时洵的背影看去。 这一刻,让他忽然觉得,燕时洵和以往他找过的那些大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而那老人与燕时洵对视了几秒钟后,干涸起皮的嘴巴忽然咧开一个笑容,声音嘶哑:“后生。” “你是没爹娘吗,谁教你的?” 老人抬起枯瘦如柴骨的手,指了指旁边墙壁上写着的红漆大字:“瞎吗,看不见这上面写的售票?” “买票了吗,就往里进。” 老人重重的哼了一声,仰头看向燕时洵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燕时洵冷漠的瞥过去一眼。 红油漆暗红蜕皮,未干时沿着墙壁流淌下的道道红痕,像是迸溅上去的鲜血,却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氧化发黑,看不出当年发生过什么。 门廊里的光线昏暗,在四散的尘埃下更加显得古旧破败,让墙壁上的暗红和污渍都显得如此不祥,令人毛骨悚然。 而红漆的“售票处”下面,正是以往的售票窗口。 只是,小小的玻璃窗已经很久都没有擦拭,落满了灰尘,玻璃也碎裂掉落了好几块。 从窗口往里看,房间里一片狼藉,老式的暖水壶倒在暗红如血的桌子上,杂物散落,不像是有人还生活在这里的样子。 反倒像是匆忙之下落荒而逃。 不过,燕时洵确实没有从这老人身上察觉到邪祟的气息。 虽然老人的形象可怖,出现的时机和地点也很是诡异,但他确实还是个活人。 不等燕时洵做出反应,站在不远处的白霜也听见了老人说的话,原本的畏惧转变为了愤怒。 “老人家,你说什么呢?会不会说话?” 白霜忿忿不平,扬声朝那老人问道:“你又没在门口坐着,谁知道售票处还有人啊?看博物馆这样子也不像有人打理,我们误会了是我们的不对,但你也可以好好解释啊。”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偏过视线就要往白霜的方向看。 一直没有放松对老人的注视的燕时洵,立刻就发现了老人的动向。 他往旁边跨了一步,挺拔结实的身躯如山岳一般,挡住了老人看向白霜的视线。 察觉到眼前的阳光被挡住,老人本就被层层皱纹和垂下来的松弛皮肤挡住的眼睛,不高兴的眯了眯,似乎还想要说什么。 恰在这时,燕时洵像是巧合一般,将自己的大衣袖口推了上去,露出结实而线条流畅的小臂,做出一副要从口袋里掏钱的模样。 但是那手臂充满着力量感,像是无声的威慑。 ——不管你想做什么,别轻举妄动。 否则,我可不是“尊老爱幼”的人。 燕时洵背光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老人,唇角咧开威胁性的笑容。 “行啊,那票怎么卖?” 燕时洵的声线磁性低沉,像是扥开一段刀鞘露出雪亮刀锋的刀,暗藏在寻常的对话之下。 “所有人的门票钱,我来掏。” 他本就锐利的俊容,在这一刻充满了攻击性。 老人眼珠里半点光亮也无,沉沉霭霭的朝燕时洵看去。 视线交锋,像一场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无声对峙。 片刻后,老人率先移开了眼,声音嘶嘶粗粝如蛇行。 “一人五角钱,交不起就滚蛋。” 老人哼了一声,本就佝偻着的腰背看起来更加弯曲了,活像个虾子一样,让人看了不舒服。 张无病龇牙咧嘴的从地面上爬起来,还顺手将旁边同样被扔出来的工作人员拽了起来。 听到两人的对话,他忙不送迭的就往前走,跨过门槛就要掏口袋。 “我来我来,燕……” “啪!”的一声,燕时洵头也没回,就精准的将修长手掌扣在了张无病的脸上,打断了他的话。 “我说,我来掏。” 燕时洵眼不错珠的盯着老人,“呵”了一声,道:“除了钱之外,你要是还想从我这掏走点别的什么,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老,人,家。” 最后几个音,燕时洵咬得极重。 他另一只手向老人伸去,修长漂亮的手指间,夹着几张钞票。 听了全程又被捂了嘴了张无病看着这一幕,心里冒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燕哥竟然随身带着纸币不说,竟然还这么快就知道该给多少了吗?虽热一人五角钱门票这个价格便宜得像是十几年前的物价……所以燕哥是随便掏了一沓钱过去吗? 但是,如果有人仔细数一下的话,就会发现,燕时洵刚好将车队所有人都算在了里面,不多不少。 ——虽热他从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也没有参与到工作人员的准备工作,或是嘉宾们的话题中,但他从始至终,都对身边的人心中有数,将一切记在了心里。 老人粗略一扫,心里就算了个八九不离十,还真的和靠近这里的活人数量相符合。 分毫不差,因果结清。 老人瘪了瘪嘴巴,整张皱褶遍布的老脸都扭曲狰狞了起来。 但最终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沉沉的看了燕时洵一眼,恶狠狠的从燕时洵手里抽走了那几张钞票,不高兴的从鼻子里发出几声气音,虽然不情愿,但也只得背着手转身,往院子里走去。 为众人让开了往里走的通路。 燕时洵这才松开了捂住张无病嘴巴的手。 他一收回手来,就发现了手掌里沾着几点唾液。 燕时洵:“…………” 他面色嫌弃的掏出手帕,迅速擦干净手掌:“张大病,你快要恶心死了。” 张无病还没反应过来这都是些什么事,就先被燕时洵骂了,顿时眼泪汪汪好不伤心。 燕时洵微微侧身向后看去,扬了扬下颔:“过来吧,不是说要参观博物馆?” “出入的门票钱都已经交了,要是不进去,可就是老人家欠我东西了。” 说话间,燕时洵眼角的余光还意味深长的瞥向不远处的老人。 老人没想到燕时洵竟然还谈起他,猝不及防之下露出些错愕来,随即心不甘情不愿,却又像是收了买命钱,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一样,没好气的道:“要进就快进,爱看什么就自己看。” 嘉宾们才不管这古怪的老头呢。 既然燕哥说可以,那他们就没在怕的了。 于是,众人重新恢复了之前春游一般的好奇和轻松,往大门走来。 “这唱戏一样的声音……” 安南原扶着门框往里伸头看,只露了半边身体在外面,犹豫着问道:“是,是什么东西啊?” 不怪安南原害怕。 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以往看过的所有恐怖电影和片段。 虽然他连靠近都没靠近,更别提实地看到博物馆里都有什么了,但他已经从贞子一路想到绣花鞋,又从黄皮坟子一直思维跳跃到了鬼戏班上。 安南原觉得,可能在院子里面藏着一群已经变成鬼魂的唱戏人,却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还在台上白脸红腮,水袖翻卷,咿咿呀呀的唱着戏。 而台下,则坐着浑浑噩噩的鬼魂,睁着无神的眼珠,机械的为鬼戏班叫好…… 老人在接过钱之后,就显得尤为不耐烦,像是燕时洵给了他门票钱这件事,反而坏了他好事一样。 听到有人提出疑问,他也不像刚刚白霜说话时那样神情诡异,反倒像是想要让众人赶紧走一样,虽然不耐烦却还是开口解释道:“不是你们自己擅自闯进来,还把光碟机打开的吗?” “啊?” 安南原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一时脸色茫然极了。 其余人倒是想起了什么,往张无病那边看去。 张无病这时也想起来了,自己和工作人员确实在进去查看的时候,看到有光碟和放映机,还特意试了一下能不能用。 但是,他明明记得自己看光碟机能用,就马上关了走出来了啊。 毕竟还有这么多人在外面等着他,他不能在里面耽误时间。 他记错了吗? 张无病奇怪的挠了挠头,回身朝工作人员看去。 工作人员也茫然的摇了摇头:“那时候太急,也没注意这种小事……” 不过,众人在发现这是虚惊一场之后,都重新挂上了笑颜,跟在燕时洵身后说说笑笑的往里面走。 燕时洵在走出门廊后就停了脚,等着邺澧走过来。 “这博物馆……我总觉得不太对,但细看之下,因果却是平衡的,也没有鬼气缠绕。” 燕时洵皱着眉,压低了声音向邺澧询问:“是我看错了吗?” 邺澧闻言,视线从四合院里扫过。 原本神色不耐的老人在接触到邺澧视线的瞬间,畏惧般缩了缩佝偻的身躯,试图将自己缩得更小,从邺澧面前消失。 那是被看穿一切的恐惧。 没有人会喜欢那样仿佛一切秘密都无处可藏的感觉。 更何况本就心里有鬼的人。 邺澧很快便收回了视线,低声向燕时洵道:“你没看错,这里确实没有多余的因果。” 如果他一个人看错也就罢了,但连执掌生死的鬼神都直言,这里没有因果…… 燕时洵眉头皱得紧紧的,一时间想不通眼前的局面。 与此同时,他也想起了自己在谢麟身上看到过的厚重因果。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不应该有因果的人,却因果缠身,罪孽环绕。 可到处弥漫着不舒服气场的地方,却反而没有因果。 这让燕时洵感到奇怪。 不过,也正因为那老人和博物馆都让燕时洵十足的警惕,所以在老人说起门票的时候,燕时洵就二话不说直接掏了所有人对应的钱递过去。 并且,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钱,亲手交给了老人。 节目组所有人参观博物馆可能带来的因果,也就从所有人那里,转移到了燕时洵身上。 虽然现在看,老人虽然有些古怪,但并没有做出超出正常界限外的事情。 但燕时洵还是谨慎的防备了一手。 并且,即便他很清楚,在嘉宾进入博物馆参观拍摄的时候,并不是节目组所有人都会进来,更多的后勤人员会留在外面的车上等候。 但是,他仍旧分毫没差的交了所有人的钱。 这里总让燕时洵有种因果失衡的感受,因此对于因果格外的警惕。 对于古怪的老人,他半点也不想欠对方。就算对方真的要索取因果或阳气,也只会从交了钱的他这里来拿,而不会波及到节目组众人。 燕时洵不是轻易会被动摇的人,对于自己,他有十足的自信。 更何况此时还有邺澧在他身边,可以作为佐证。 这样奇怪的结论,让燕时洵不由得心头冒出疑惑来,重新将目光投向谢麟。 谢麟本来还以为要出什么事,毕竟之前搜到的有关这档节目的评价,很多都在说这节目里有鬼,还经常遇到危险,导演特别倒霉。 就连宋辞,都在上一期节目中受了那么重的暗伤,在医院调养了这么久才好。 所以,谢麟在导演组寄过来的危险告知书上签字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以为这次节目也这么倒霉,刚到目的地就要遇到危险,甚至都提着心紧张的准备随时支援燕时洵,保护宋辞了。 却没想到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什么都没发生。 谢麟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笑着摇了摇头,暗道有些事情果然得是亲眼所见,不能道听途说。 这么看,节目也没什么危险嘛。 虽然皮影博物馆从外面看很是破败,但走到里面之后才会发现,它比外表看起来要大很多,并且几个房间里面,也都满满的堆放着东西,倒是真有点博物馆的意思。 老人除了收门票之外,似乎还兼任讲解员。 在收了钱之后,他虽然不耐烦,但还是不远不近的跟在节目组嘉宾们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介绍博物馆里的物品。 但嘉宾们并不愿意多靠近他。 除了因为老人对燕时洵的态度和话语而耿耿于怀的白霜,还有本就看什么都容易联想的安南原以外,其他人也是能避开就避开,并不与老人搭话。 原因无它。 老人虽然没做什么危险的事,但给人的感觉阴森森的,哪怕只是靠近他,都仿佛在冬天里靠近了一个大冰柜,让众人很不舒服。 老人倒也乐得轻松,反而高兴了些。 像是眼看着生意要赔了,所以及时止损的商人。 燕时洵站在门口,无声的观察了片刻,才迈开长腿向众人走去。 不过,燕时洵虽然对老人在除了戒备之外没有什么主观喜憎,但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却抑制不住的畏惧厌恶老人。 刚才所有的分屏都没有拍到,唯有离老人最近的燕时洵这里,清晰的看到了老人狰狞扭曲的面容。 这让很多观众都先入为主的生理性厌恶这老人。 [不是说人越老越慈祥吗?这老爷爷,看着也太可怕了……] [我爸推门进来喊我,刚好看到这老头,吓得我爸一屁股摔在地上,还以为看到鬼了emmm。] [不是说面由心生吗?是不是这人以前干过很多不好的事,看着才这么阴狠?] [默默穿好了我的羽绒服,从老头出来之后,就莫名其妙的低了好几度,冻得我直打喷嚏。] [靠!我家供在关公前面的香,拦腰折了!!!] 最开始那个跟着张无病一起进入探查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晃着脑袋努力的回想了半天,但还是想不起来他们到底关没关光碟机。 “我真的记得关了啊。” 工作人员小声嘀咕着:“记错了吗?” 他满头问号的跨过门槛,也跟在所有人的最后面往里走。 其余的工作人员则留在了外面,有的依旧待在车上,还有的在车下调整直播设备,干着活还时不时聊几句。 但就在其中一人直起腰站起来的瞬间,他的眼角余光忽然从博物馆那边扫过,觉得有什么红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他心中一惊,下意识扭过头往那边看,就见到了门口售票处的玻璃窗里,有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的映在了窗户上。 但因为窗户上落满了灰尘,在黄昏的光线下看不真切。 也没有影子。 他赶紧揉了揉眼睛,紧张的重新看过去。 那人影却并没有消失。 仿佛并非他的错觉一样,一张人脸猛地靠近窗户,紧紧的贴在玻璃上将五官都压得变了形,仿佛融化的蜡质一样搅成一团。 那张脸上带着诡异渗人的笑容,黑漆漆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工作人员,无声的注视着他,像是在说,自己已经盯上了他…… “啊!” 那工作人员急促的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被设备的线缆绊倒,摔在了地面上。 旁人闻声看过来,赶紧小跑过来将他搀扶起来。 “怎么了?怎么摔了。” “没事吧?” 那人却没有看向身边人,也没有回应他们的关心。而是哆哆嗦嗦的举起手,指向博物馆的方向。 他抖着嘴唇,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旁边人觉得奇怪,赶紧顺着看过去。 但是从东边看到西,几个人的扫视下,都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旁人不由得问道:“什么都没有啊……你刚刚是看到什么了吗?” 他们都不是刚进节目组工作的人,一想到之前节目的特性,顿时一激灵,害怕的抖了抖,也瞪大了眼睛询问最开始惊叫的那人:“该,该不会,你看到了鬼吧?” 那人听到这话,赶紧抬头往售票处的小房间看去。 但是,就像其他人说的那样,玻璃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脸,也没有诡异笑容。 那人听着从博物馆院内传来的燕时洵等人的声音,咽了口唾沫,勉强壮了壮胆子,颤抖着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走,想要看清售票处到底什么情况。 旁人也担忧的跟着过去。 结果到近前之后,众人才看清,并不是什么鬼。 而是一个制作粗糙的皮影人物,被贴在了售票处的窗户下面。 看着不像是用来演出的皮影,反倒像是用于宣传的贴画,告诉游客这里是皮影博物馆。 就和动物园售票处前贴着动物画像一样。 众人松了口气,重新笑了起来:“你刚刚应该是看错了这个贴画吧?乍一看确实像个真人,是有点可怕。” “放心吧,不是鬼,就是个皮影宣传画而已。” “都被太阳晒褪色了,有些年头了,当年留下的吧。” “有燕哥在,你怕什么?” 那人听到周围所有人都这么说,也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毕竟他也只是看到了一瞬间,没能来得及仔细看。要是说看错了,也是很有可能的。 “是,是吗?” 众人都四散而去,接着做手里的工作。只有那人惊魂未定的又看了售票处好几眼,然后才将信将疑的把这件事放到了一旁。 所有人都不再在意售票处。 黄昏的光线惊起尘埃,污脏模糊的玻璃后面,一张白惨惨如纸钱的人脸,就贴在窗户上,腮边两团红晕,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看向窗户外面。 无声的注视着所有人…… “对,都是以前这边的皮影。” 老人一副随时都会昏睡过去的模样,不情不愿的开口介绍着房间里摆放着的物品:“以前白纸湖出了不少有名的手艺人,办博物馆的时候,就向他们讨要了几件作品挂在了这。” 老人伸手指了指外面:“那些手艺人的名字,不就在外面的石碑上刻着吗?你们来的时候没看见?瞎吗?” 白霜有些不舒服的朝老人看去,觉得这真是她见过最差劲的博物馆了,还不如不讲解。 但老人丝毫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只是哼了一声,继续我行我素,在回荡于四合院里哀怨女声的戏文里,有一句每一句的讲解着。 这背影音听得嘉宾们都心里毛毛的,但又不敢脱离队伍,自己去关了碟片,也只好忍着。 张无病在路星星的瞪视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心说自己真有这么大大咧咧吗?怎么连光碟机都忘了关。 路星星翻了个白眼,不满的向老人说:“说谁瞎呢?就你们这搞得和墓碑一样的纪念石碑,谁没事愿意仔细看啊?我这眼睛是用来看人的,又不是用来看坟的,自己把博物馆做成这破样,还怪我们?” 老人面无表情的扭过去视线,盯着路星星看了片刻,随即露出一个惨然的诡异笑容:“哦,那些手艺匠人,他们确实是死了。” 路星星:“…………靠!” 众人:“…………” 老人还像是不解恨一样,又补了一句:“说是坟也没什么问题。” 众人:……背后发冷是怎么回事。 路星星抖了抖,默默往另一个方向缩了缩。 脾气暴躁如他,此时也安静如鸡的闭了嘴,没敢再向老人说什么。 ——他生怕自己再说点什么,老人又说这也死了那也死了。 那可就更恐怖了。 只有默然无言,一直站在一旁观察老人和博物馆建筑的燕时洵,听到老人这么说,皱着眉回身往外面看。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门外两排石碑在昏黄光线下投出阴影,连成一片,仿佛黑暗在逐渐从土路侧边的山崖和山壁,向中间侵袭,吞噬所有光亮。 燕时洵被阳光晃了眼,下意识眯了眯眼眸,抬手挡住了些许阳光。 邺澧在他身边适时低声道:“不是坟,下面没有死尸。” 嘉宾们有听到邺澧的话语的,顿时松了口气,不再像刚刚那样害怕了。 老人默默朝阴影里又缩了缩,努力远离邺澧所在的方向。 路星星看向老人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呸!竟然说这种话吓唬人! 老人:………… 他本来还想要说什么,但有邺澧在不远处,最后他还是闭了嘴,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个守着破败博物馆的平凡讲解员, 而老人讲解的房间里挂着的皮影,也逐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虽然对于皮影来说,最重要的是制皮和缀结,毕竟皮影皮影,重点在皮。 但是白纸湖皮影,却重点在于中间的骨架。 这也让本来容易皮革或纸张老化,不好保存的皮影人物,变得好保存了不少。 房间里悬挂着大幅的皮影人物,作为展览之用的皮影并非是完成品,而是利于参观者看清皮影构造的半成品。 人物的“皮”只蒙了半边,另外半边像是对照组一样,只有下面的木制骨架。 这样一来,就可以清晰的看到骨架制作之精巧。 就像真人一样,每一个关节和动作的地方,都由手巧的匠人磨出了一个小小的球形关节,连通着四肢和身躯,也巧妙的为最后要蒙上去的“皮”留下了连接点。 即便现在皮影人物是静止的,但众人光是看着这个半成品,就几乎能够想象出这人物动起来的时候,有多栩栩如生,灵活如同真人。 “没想到……以前的能工巧匠,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白霜震撼的喃喃道:“就算是现在用机械复刻,想要做到这样的程度,也是有难度的吧?” 老人闻言,不屑的撇了撇嘴:“白纸湖的精妙,怎么可能是你们这些外人能够比得上的?连精魂都没有的垃圾,还敢和白纸湖相比?” 就连脾气算得上稳重的谢麟,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为老人不善的语气而有些不快。 但因为之前老人身上的诡异之处,谁都没有多说什么,就连路星星都翻着白眼硬生生忍了下来。 不过,在房间里仰头看着四面墙壁上挂着的皮影,时间一久,众人都觉得不太舒服。 可能是因为这些为了展览而挂出来的皮影人物,为了让参观者看的仔细,所以都与平日里常用的尺寸不同。 一般在集市上常见的皮影戏,因为目的是吸引小孩子和过往行人,所以用的皮影人物大多都有些小,不过巴掌大小,便于移动,比起人物的雕琢更加注重戏文的有趣刺激。 而就算是大些的皮影人物,也多见于几十厘米到一米之内的区间,少有更大的。 毕竟是影子戏,如果想要让人物看起来大些,可以通过调整光影的大小和距离来大道目的,而不必费心做出难度更大的大皮影人物。 这毕竟不是普通的裁纸游戏,越大的皮影人物,就越考验工匠的手艺,对于制作用的原材料皮子,要求也就更高,制作过程也更容易失败。 无论是制皮还是发汗,过大的皮子都更容易出问题,要么就是最后做出来的皮子不平坦,要么就容易将原皮的瑕疵也带到人物上来,稍有不慎,都会让敷彩的人物画褪色或斑驳。 可是,挂在这里的皮影,却足足有真人大小。 此时嘉宾们站在房间里,四周墙壁上的皮影人物,就仿佛真人居高临下的从四面八方朝中间的众人看去,点了彩的眼睛栩栩如生,让众人被看得心里发毛。 就连隔着镜头的观众们都有类似的感受。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些皮影好是好,厉害是厉害,但吓人也是真的很恐怖吗?] [理智告诉我这是民俗文化,但感性告诉我我真的快要被吓哭了啊呜呜呜。] [……张无病导演,谢谢你,我现在看我家墙上贴的年画都害怕了。] [啊啊我就说!我就说了!这种像人一样的东西很恐怖!] [谢谢你,张大病,我现在面无表情的在撕我家墙上的明星照片。] [要是这个皮影小一点,就算它画的特别好和人一样,我也不会很害怕。可是,它和人一样高啊!看起来就好像挂了个人在墙上一样!] [为啥有的人物画得这么恐怖啊?脸色白惨惨的就算了,为啥要在脸上画两坨腮红?眉毛还那么黑嘴巴鲜红,这是什么审美!] [可能是当地的民俗审美吧。理解一下吧,有些能工巧匠是做东西很厉害,但人家又不是大画家,画的没那么好也是情有可原。] [这个是为了投影的时候更加显色吧,才画的那么重,就像演员都画浓妆一样,毕竟灯光吃妆。] 老人还在懒怠的讲解着每一个皮影人物都代表着什么,还有它们各自的工匠。 那不情愿的口气,像极了被迫上班的打工人。 听得张无病都深深怀疑,这个博物馆的主人是不是欠了老人钱,还是很久没发过工资了。 不然怎么会这么怨念? 但就算老人想要讲解,嘉宾们也忍不下去了。 最先转身走出去的是宋辞。 小少爷一路推开旁边的人闷头走,直到出了房间,才像是之前一直憋气一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因为房间不大,嘉宾们和张无病等导演组的人进去之后,就没什么空余地方可站了,所以燕时洵和邺澧并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等着。 此时看到宋辞这副模样,燕时洵挑了挑眉,问道:“不舒服?” 宋辞摆了摆手,脸色差劲的道:“太压抑了,我怀疑办这个博物馆的人根本没有艺术素养,本来好好的东西被他摆成这样,简直糟蹋东西。” 忍了忍,宋辞还是没忍住又道:“见哪个博物馆这么挂人物画?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还是这个尺寸的?” 宋辞作为宋氏娱乐的小少爷,不管他本身喜不喜欢,平日里确实接触过不少艺术家和博物馆,无聊的展览也看到吐。 就算他并不是学艺术的,也知道博物馆应该怎么展出藏品。 最起码,不能搞成这样压抑的氛围。 简直就像是在恶意的故意让参观者不舒服一样。 ——几十个人在同一个房间的四周一齐盯着你,几十双眼珠密密麻麻,逃不脱它们的视线。 还挂得那么高,压迫性十足。 无论是谁在那个房间里,都不会觉得好受。 燕时洵见宋辞不舒服,便走到近前去看。 他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张正对着房门的皮影人物。 这大概是所有等身高的人物里最矮的一个,画的是个青面獠牙的鬼怪,背后十八根手臂张牙舞爪的拿着各类阴器,眼睛瞪如铜铃,正矮身欲朝画面外扑去。 鬼物身上到处都是一层层堆叠的皱纹,形象看起来极为骇人。 燕时洵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鬼戏角色。 传统的戏文中,经常都会见到与地狱阎王有关的桥段。 有的是为了劝人向善,少做恶孽。有的则是为了让以前那些有冤仇无处伸的人们,最起码能在看戏的时候,出一口心中恶气。 因此,很多戏种里都能见到鬼戏。 对于孩子们而言,这也是他们很喜欢的桥段。 因为一般的鬼戏中为了体现鬼怪的恐怖,都会带上些杂耍来表现,表现形式比起其他角色来得更为痛快过瘾,常常能看得孩子们兴奋激动。 显然,传承了有千年历史的白纸湖皮影,也保留了鬼戏部分。 但知道和接受却是两码事。 即便燕时洵很清楚这应该是正常的,但还是因为鬼怪的形象而有些不舒服。 ——那十八条手臂中,除了寻常的阴器之外,还拎着人头人腿。 为了追求精妙,就连人头下面淌着的鲜血,都被用染红了的皮子表现了出来。 乍一看,真就如同鬼怪砍断了人头拿在手里,鲜血淋漓一地。 也不怪宋辞会不舒服了。 燕时洵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丝毫不显。 老人也注意到了走出去的宋辞和过来查看的燕时洵。 显然,老人还畏惧愤恨于最开始在大门对峙时,燕时洵表现出来的攻击性和敏锐。 因此老人不高兴的两只手往后面一背,佝偻着腰身就从众人中走过,往门口走去。 虽然老人比所有人都矮上很多,但在他走过的地方,众人都自觉的让开了位置让他通行,不想要对上他。 “你们不愿意听,我还不愿意讲呢。” 老人嘟嘟囔囔的道:“要不是你给了足分量的钱,当我愿意待在这里讲些没用的东西吗?去外面多好。” “你们自己看吧,有事再喊我。” 老人在走出房间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下,打了个晃没站稳,就从房檐下的阴影里扑了出去。 如鬼怪矮身扑向画面外。 一时间,老人的身影形象,竟与正对着房门挂的那张鬼角皮影相重叠,让燕时洵恍惚了刹那。 老人正好冲进了夕阳的光芒中。 他立刻就像是被刺痛了一般,以不符合他衰老佝偻形象的敏捷,连忙向后面退去,重新缩回到阴影中,这才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而当燕时洵再仔细看去时,皮影和老人又清晰的分了开来。 “这院子里都是成品和半成品的皮影,后面那院子,放的是制作皮影的工具,还有些没用完的皮子和木头。详细介绍和历史都写在屋子的墙上,不瞎就自己看。最后面的那进院子,就是以前录制的白纸湖皮影了,你们愿意看就看,不看就赶紧走。” 老人阴沉沉的朝燕时洵瞥了一眼,语调阴阳怪气的道:“命可真好啊,五角钱买了出门。” 燕时洵挑了挑眉,反问道:“不是你说的,票价五角钱吗?因果两清,概不赊欠,多好。” 老人被噎了一下,好半天都愣是说不出什么。 最后只能一甩手,气冲冲的走了。 而老人走了之后,其余还在房间里的嘉宾们都松了口气,觉得之前压抑紧绷的气氛都跟着松懈下来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这老人家可怕,还是皮影可怕。” 安南原摇了摇头。 但等他一抬头又对上皮影人物居高临下看过来的视线时,又吓得心里一跳,于是赶忙往房间外走。 不过倒也有真对这些皮影感兴趣的。 比如南天和谢麟。 南天是因为他本身就传承着将要失传的南溟山织物,所以对一切快要失去传承的民俗,都有种惋惜感叹,因此想要在白纸湖皮影真的彻底失传之前,多看多记录这些文化。 他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而是一字一句的将墙上写着的皮影人物介绍,念给自己分屏镜头前的观众们听。 “哪怕多一个人记住白纸湖皮影也好啊。” 南天笑着道:“多一个人记住,就少一分失传的可能。” 至于谢麟,他是因为本身就是西南地区的人。 虽然因为他离开家乡的早,几十年过去,世事变迁,很多当年的地名和村落都消失或合并,因此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的的老家具体到底是哪里。 但是白纸湖这样的标志性地名,谢麟还是记得住的。 当年他就是在白纸湖周围的农田里,捡到了他那时还在襁褓中的妹妹。 因此,谢麟看着白纸湖,就有种回到当年的怀念感。 他仰着头看向墙上挂着的皮影,目光逐渐陷入遥远的回忆。 其余嘉宾们虽然被吓到,或是因为房间里压抑的气场而有些不舒服,但毕竟现在还在录制节目中,而且他们也都从张无病那里听说了白纸湖皮影要失传的事,也真心实意的想要为白纸湖皮影做些什么。 因此,他们在院子里站着缓了缓,就又重新恢复了活力,笑着说要去其他房间看。 “没有了导游之后,逛起来才更自在啊。” 白霜也笑着道:“我买衣服的时候就不喜欢有人跟着我,像是被监视了一样。” 燕时洵看了眼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而之前他随手起卦算过这个博物馆,也是安全的,并没有什么邪祟鬼怪。 既然如此,那大家想要放开了玩,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这么想着,燕时洵便开口道:“那就自由活动一个小时,活动范围就是这三个院子,不准出去,不准独行,最起码要两两结伴。” 他指了指自己现在站的地方:“四点之前回到这里集合。” 嘉宾们欢呼了一声,像春游的小学生一样,各自拉着小伙伴,朝自己感兴趣的地方走去。 宋辞本来想要去找谢麟,但却被路星星中途截了胡。 “宋哥,宋爷爷,你之前怎么没说你和我男神关系这么好啊?” 路星星兴奋死了:“你快和我多说点谢麟的事情。” 宋辞:“……我不和精神病玩,你滚。” 路星星耍赖,一把抱住宋辞不撒手:“我不。” “…………” 张无病则冲过来死死抱着燕时洵的手臂,紧张道:“燕哥,我们先去后面把光碟机关了吧,这背景声音一直放着,实在是吓人。” 燕时洵想了下,就朝邺澧点了点头道:“你在这等着,要是他们谁先回来了,你就先看着他们别出事。我和小病过去一趟。 邺澧看着和燕时洵紧紧连在一起的张无病,脸都快要黑了。 不过,邺澧也清楚燕时洵的意思。 虽然无论是卦象,还是邺澧所见,全都是正常的,但燕时洵还是感知到了异常。 邺澧只能应了下来。 只是看向张无病的视线,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张无病:“阿嚏!” 第241章 即便宋辞百般不情愿,但毕竟之前受过伤,又本就身娇肉贵,没什么力气可言。 路星星也就硬是拽着小少爷往旁边的房间走,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兴奋的向小少爷全方位的问起谢麟的事情。 小少爷快被路星星缠疯了,没想到这家伙看着桀骜不驯,竟然根本不是什么狼,和燕时洵或宋一道长都不是一类人,分明就是个混在狼堆里的哈士奇! “路星星你粉丝知道你这么疯吗!你是不是有病!” 小少爷气得挥拳揍路星星:“想知道谢麟的事情,你就不能自己去看采访吗?采访里没有的都是谢麟不愿意说的,他自己都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当我会说?” “而且现在还在直播中!” 路星星卡顿了一下:“啊……” 他心虚的望天望地,就是不看小少爷。 总不能说,他一兴奋起来,还真忘了直播这回事了吧? 不过,路星星分屏前的观众们既是同情小少爷,又被两人的互动逗得快要笑疯了。 反倒是小少爷想象中骂路星星的言论,并没有出现。 [少爷啊,咱就忍一忍吧,就当让疯狗给扑了唉……我上次看到星崽这么兴奋,好像还是他第一支电影配乐就得了新人音乐大奖的时候吧?] [呜呜对不起小少爷,不怪星星,都怪谢神太诱人了,谁能抵抗得住近距离接触谢神的诱惑呢?] [啊这,本来还觉得路星星有点疯,你这么说的话,我代入了一下我自己。emmm要是换成我在那的话,大概比这还疯。] [你能有我疯?换成我的话,燕哥都能大喊一声“妖孽哪里逃!”收了我。] [我肯定是最疯的,你们不要再争了啦!张导去哪我都能出现在哪!] […………是我输了。] [???对不起是我的鲁莽了,你赢了你赢了。] [不敢惹,可惹不起。想想张导一般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嘶!] [哈哈哈哈你们在干嘛啊?为什么和其他分屏的画风这么不一样?哈士奇气质难道会传染吗?] [不过,星星这样好可爱哦。] [在路星星面前,连宋辞都没忍住破功了哈哈哈,这两人可太逗了。] 不仅是观众们这么想,就连还没走远的其他嘉宾们,看着那边两人打打闹闹的模样,都忍俊不禁。 “这两人啊。” 赵真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小少爷还能和星星玩在一起,他们看起来关系还挺好?” 安南原被宋辞吃瘪的愤愤神情逗得不行,笑得浑身都在抖动。 听到赵真的话,他耸了耸肩,道:“星星的性格,其实刚好能和小少爷对上吧,也没太大意外。” 安南原拍了拍赵真的肩膀,也学着路星星的动作,勾着赵真的肩膀将他往旁边的博物馆房间带。 “抓紧时间,我们可是只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安南原劝道:“来都来了,可不得看完再走。” “啊?” 赵真哭笑不得:“我没说不看,我又不是小少爷那个性格……其实我觉得有机会看看这些还挺好的,很能开阔眼界。” 毕竟赵真是个演员,并且是能够沉下心打磨自己演技和实力的人。 很多演员都会抱怨导演太严格,拍戏中很多一遍遍反复尝试的桥段太累人,也会不耐烦花时间去为了一部作品做幕后的准备工作。 但是赵真却并非如此。 他除了将演戏当做事业之外,也是真心热爱这一行业,将演戏当做自己的魂灵心神之所在。 童星出道后,他拍了十几年的戏,也就学了十几年。 在这个过程中,赵真学会了骑马射箭,潜水攀岩,开飞机也会一些,赛车也能跑得有模有样。 琴棋书画不能说精通,但在现代社会里也算得上是上乘,在镜头下扮演琴棋书画大家,都丝毫没有违和感。 虽然这也是赵真多年来戏红人不红的主要愿意,不过,这对于他个人的成长,却极为有利且迅速。 赵真很是享受这一过程。 ——还有什么比这样更快的开拓眼界,提升自己的途径吗? 最重要的,还是免费的。 剧组花钱,他只用学就行。 比起抱怨剧组耗费时间学习新技能太累的人,赵真甚至偶尔会觉得有些愧疚和窃喜,觉得是自己占便宜了。 这一次的白纸湖皮影也是。 赵真在听张无病说白纸湖皮影要失传了之后,甚至心理还盘算着,觉得要是有机会的话,他也可以试试学一些皮影相关的技能。 虽然肯定比不上人家专门的传承者,但是能学到些皮毛也很有趣。 甚至在来的路上,赵真还和经纪人发消息,询问有没有皮影戏艺人这样的角色,或许等他拍摄完这期节目之后,还可以尝试一下。 末了,赵真还补发过去一句:[咖位无所谓,就是集市或庆典上的群演也行,我觉得这个角色应该很有意思。] 经纪人:“???” 正好在和其他剧组进行谈判的经纪人,被赵真发来的消息骇得被刚入口的热茶烫了一哆嗦,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旁边人赶紧过来,关切的询问经纪人没什么事吧。 经纪人摆摆手,他一头问号的看了看自己手机上的消息,又看了看眼前桌子上摆着的几个亿的企划案,心道自家演员是真对自己现在的咖位和舆论没有数啊,还群演? 看看别的人,要是有赵真这样的机会,哪个不往大制作、名导演那里钻? 偏偏就赵真这个二愣子,竟然还特意发消息说要演群演? 哪有电视剧或者电影专门拍一下集市群演表演皮影戏啊!大家对这种背景板的东西,不都是随便做做就行吗! 信不信赵真今天演群演,明天小道消息就能说赵真糊了,没有导演愿意让他演主角或重要配角了? 经纪人气得直翻白眼。 但等冷静下来,他磨了磨牙,又边恨恨的在心里骂着赵真,一边挨个点开各个导演剧组的联系方式,帮赵真询问有没有皮影戏的角色。 收到询问的剧组们:“…………” 也不知道是我眼睛花了,还是赵真的经纪人疯了。怎么会有一线实力派和路人缘都绝佳的演员非要演群演啊? 就连名导演李雪堂的剧组也收到了联系。 选角导演默默望天,然后去找了李雪堂,一五一十的把赵真经纪人的话复述了一遍。 本来还以为赵真是火了之后想要特权指派角色,在选角导演开口之前,还有些不高兴的皱起眉头的李雪堂导演:“……?” 他默默的看向选角导演,选角导演沉痛的点了点头:对,您没听错,赵真就是疯了。 这话说出去谁信? 一线演员为了一个群演角色,问遍了各大剧组和导演不说,还试图用“特权”获得群演角色。 选角导演:只见过带资进组指定高人气角色的,没见过死活非要演群演的。怎么感觉燕先生身边的人都被他传染了,都越来越不像娱乐圈的风格了? 安南原是,路星星是,现在连赵真都疯了。 李雪堂沉吟片刻,还真拍板说要在群演戏里,给赵真加一个演皮影的角色。 反正赵真在《滨海夜曲》里的角色,就有一些乔装潜伏跟踪的桥段,皮影戏也符合百年前的时代背影,加这么一幕也无所谓。 就设定成赵真的角色假扮成皮影艺人嘛,一扫而过的镜头,换谁都一样演。 听到这个消息的编剧:…… 赵真还不知道,自己因为张无病对于白纸湖皮影的介绍,一时有感而发,心痛于白纸湖皮影将要失传,而想要演这么一个角色的事,会连带起各个剧组里的讨论。 他向安南原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时,神情极为诚恳。 分屏前的观众们听赵真说着,都觉得被触动了。 [像赵真这么认真的演员,真是不多见了。] [所以李雪堂导演才会找他来拍自己的电影啊,都是有原因的,人家是真有这份实力,还虚心好学。] [这给我整的,眼泪哗哗的,等有时间我也一定去看看白纸湖皮影!] 听到赵真这么说,安南原眼睛一下就亮了,像是找到了有着同样想法的小伙伴,连带着对赵真的态度都更加热情了。 “是吧,我早就知道了,跟着燕哥,我就能看到和我之前截然不同的广袤世界。” 安南原这么感慨着,就带着赵真一起推开了旁边博物馆房间的门。 然而正对着房门摆放着的一整具骨架,差点让没有防备的安南原被吓得原地起飞,脱口一句“卧槽”! 等定了定神之后,安南原这才看清,那并不是什么骨架。 而是用木棍,灵巧的雕琢出人体骨骼的模样。 安南原拍了拍狂跳的心脏,惊魂未定的给自己刚刚说的话,又加了一条限定语:“只要这个世界别再出事就行。” 赵真:“……要不,你还是许愿世界和平吧?那个难度小点。” 赵真:倒也不是我不信任张导,就是,这个事实,确实让人不好昧着良心说假话。 虽然赵真也没想到博物馆会摆放着骨架一样的东西,也跟着被吓了一大跳。 但他本身的性格就比安南原要沉稳,所以也没有太多外露的情绪,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上前细细查看。 人有二百零六块骨头,而眼前这具被摆放在正对房门处的木头骨架,也是如此。 就像是能工巧匠的炫技之作。 每一段骨头都用木头打磨,并且在所有关节处都做了最细致精妙的处理,每一个骨节都可以自由活动,无论是角度还是方向,都与真人无异。 就连赵真这样近距离的仔细观察,都看不出任何违和的地方。 如果不是木头的纹理,还真的人会让人以为这是人体骨骼。 赵真笑着直起身,感慨道:“真不知道这些师傅是怎么做到的,也太厉害了。” “如果当时白纸湖皮影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话,那位老爷爷还真没说错。” 赵真肯定道:“这还真不是机器能够追赶得上的。” 他曾经参观过古代不需要一颗钉子就可以完成的建筑,卯榫结构精妙绝伦,令人叹服。 而眼前的木头骨架,却更是远超出赵真的想象。 毕竟想要做到如此逼真的程度,不仅要求木匠拥有灵巧的双手,娴熟的技艺,还要对人体的构造极为熟悉,甚至连每一段骨头的位置和连接都要知道,才能完成这样高难度的作品。 赵真甚至有一瞬间怀疑,做出这副作品的木匠,是不是学过医? 听到赵真的话,安南原犹豫着靠近,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细细看着那具骨架。 果然。 木头的纹路非常明显的在提醒着参观者,这并非真实的骨骼,而是人力所能达到的顶尖技艺。 像是做出这样作品的能工巧匠故意的炫技,告诉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他所能站到的高度,远非其他人所能及。 即便匠人的目的如此明确,但被扎扎实实吓了一大跳的安南原却没有生气,反而发自内心的惊叹起来。 安南原扫视了一圈,见周围并没有“禁止触碰”的字样,也就试探着伸手,想要摸一摸骨架的触感。 “吱……嘎!” 骨架极为灵敏。 安南原只是轻轻碰了一下骨骼的小臂,它的手臂就荡了一下,所有的关节都真实且能够使用,像是生生从活人身躯内抽离出来骸骨一样。 不,甚至要远胜于骸骨。 骸骨已经没了生机,即便人为控制也动作迟缓。 但这里的骨架,却每个关节都光滑灵便,像是下一秒就会从支撑着它的斑斑锈迹的铁架上站起来,自己走动,恍如生人。 安南原吓了一跳,随即发出了“哇!”的一声惊叹。 “这可真是,可以算得上的瑰宝了吧!” 安南原看着骨架的目光亮晶晶的,像是在看一件顶级的艺术品。 而分屏前的观众们,反应也都和安南原相似。 甚至有的人已经打开了网页,想要搜索一下有关于白纸湖皮影的介绍。 [我承认我菜,刚刚真的被吓到了,差点就要跑去燕哥的分屏嚎叫求助了。] [真的和人体骨骼一样!太牛了!] [所以说,这么厉害的东西为什么会失传啊,好可惜。] [突然对皮影有了兴趣,正好我家附近在办皮影展览,火速买票,准备去实地参观一下。] [张导可太牛了!这种地方他是怎么找到的?] 关注着直播的工作人员,在高兴于订阅人数疯狂飙升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弹幕的内容。 他不由得有些好奇,向身边导演组负责选拍摄地点的同事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白纸湖这样的地方的?我之前听都没听说过。” 同事从工作中抬起头,想了想,也有些困惑:“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其他人找到的?反正就在那一堆备用方案里,张导还真就一眼看中了这个。” “反正不是哪个地区或者官方递过来的。” 同事看着资料上对白纸湖地区的介绍,嘟囔着:“这边好像没什么人烟来着,导致我们之前做准备工作的时候,找点什么都特别困难。” 工作人员也不寻求答案,顺口问了一句之后,就又重新被安南原的分屏吸引。 安南原和赵真进的这个房间,不仅摆放着这一具骨架,还有很多用木头做的皮影骨。 正如那个老人说的,第一进院子里都是成品半成品的皮影人物和皮影道具。 很显然,刚刚他们第一个进的那间屋子里,是最终成品的展示。 而这间房间里,则主要展示了皮影人物在皮下面的骨。 毕竟白纸湖皮影独特就在于支撑皮子的骨架,这也是白纸湖引以为傲的技艺,甚至能够专门用一整间屋子来介绍。 赵真环顾四周,就看到了不同大小的木制人骨架。 它们还没有蒙上画好形象的皮子,完成作为皮影的最后一步,而是单独列出来,孤零零的给参观者展示皮子下面的真实。 就像是在说—— 即便影子再真实,我也是虚假的。 赵真弯下腰去看摆放在台子上的骨架,无论多大多小,它们都一样精致真实,可见匠人之登峰造极。 但赵真一不在身边之后,安南原独自站在真人等身高的骨架面前,忽然就觉得有些发冷。 骨架的眼窝被用木头和锉刀仔细打磨,连骨缝都仿佛真人,此时黑黝黝的眼窝无声注视着安南原,让他觉得一股冷意顺着脊背慢慢向上攀爬。 不仅如此,安南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好像整个房间里所有的骨架,都发出了“咯楞……咯楞”的细微声音,木头雕刻的头颅缓缓扭转,朝向他所在的方向, 一双双黝黑没有眼珠的眼睛,都在死死注视着他,对他的一身皮囊露出垂涎的渴求神色。 空洞之处,总想被填补。 没有的东西,就想从别人那里抢夺过来。 骨架没有皮,算不上是真正被完成的皮影人物。 但是,它们被当做皮影制作出来,或许,也有执念想要成为完整的物品…… 安南原心里毛毛的,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来气了一样,大脑不由自主联想起自己以往看过的那些电影片段,还有前几期节目遇到的危险情景。 “南原?你站在那干什么?” 赵真本来想向安南原感慨这里的技艺之高超,结果一转头,发现人没站在自己身边。 他奇怪的往后看去,才发现安南原竟然站在那具骨架面前发呆。 被赵真这么一喊,安南原抖了抖,这才恍然回神。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看向四周。 但是,和他刚刚感受到的不同,这些骨架都依旧是死物,静静的被摆放在展览台上,落满了灰尘。 没有骨架看向他,也没有骨架在动。 一切都只是他因为恐惧而生发的幻象。 安南原定了定神,抬手疲惫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应道:“这就过来。” 他摇头哀叹了一声,觉得自己怎么越发的胆小了。却也没有多想,就往赵真那边走。 就在两人的视线调转,都统一看向赵真面前的那个小小皮影的骨架时,堆放了满屋的木头骨架,忽然轻微的动了动,转动起颈关节,迟缓而安静的慢慢向两人站立的方向看去。 所有木头骨架的视线,都齐刷刷落在了两人的背影上。 只是两人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着对灵巧木工的赞美,并没有发现在他们身后…… 无数黑黝黝的眼窝,无声的注视着他们。 立在门口的真人等高骨架,微微抽动了下垂在身边的指骨,然后从支撑着它的铁架子上缓缓站直了脊骨。 就像是失去了血肉的真人尸骸。 它转过头去,默然死寂的看向安南原。 许久,骨架歪了下头,明明没有血肉,脸上却仿佛在笑。 …… 宋辞本来还期待着谁能把自己从路星星手里“救”出去,结果不管是赵真还是综艺咖,他们都含笑看着自己被拉走,半点没有想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赵真那个见死不救的家伙! 小少爷磨了磨牙,不高兴的哼了一声,觉得赵真“背叛”了自己。 “不管你问什么,反正我就一句话,不知道。” 小少爷没好气的朝路星星道:“你在谢麟面前装得那么乖,他知道你其实野得和个哈士奇一样吗?小心我把你之前在节目里干的事全告诉谢麟。” 路星星一惊,看向宋辞的目光堪称惊悚。 “你好狠的心,竟然想让我在偶像面前形象全无?” 路星星一捂胸口,痛心疾首道:“我看错你了,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我要去燕哥面前告状!” 路星星:来啊!互相伤害啊! 宋辞:“…………” “你绝对是有病!” 他恶狠狠的撂下一句话,气鼓鼓的大步朝展品走去。 路星星见危机解除,也笑嘻嘻的摊了摊手,道:“有病的是张大病,我可没病。除了我,你在哪还能见到这么风流潇洒的道长?” 他跟在小少爷身后,注意力完全没放在展品上,而是双手插兜,懒洋洋的没个形象,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小少爷说着话,试图从小少爷嘴巴里套出点有关于谢麟的事情。 宋辞即便不耐烦,但奈何路星星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走,狗皮膏药一样贴着他。 他无可奈何,也只能生着闷气闷头往前走。 小少爷试图甩掉路星星,就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只要前面还有路,他根本就不抬头看看环境,而是一昧的往前冲。 而路星星也从原本散步一样懒洋洋的速度,开始逐渐提速。 到最后,两个人你追我赶,简直像是赛跑一样。 分屏前的观众们:……你们这是什么小学鸡的生气方式?敢不敢成熟一点打一架? “路星星!” 宋辞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停下脚步回身朝路星星看去,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明亮非凡。 “你到底有完没完!” 就连在外面对着除几位长辈道长和师婶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路星星,都被宋辞的眼神惊到了一瞬间,赶紧跟着急刹车站住脚步,鞋底和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在宋辞的怒目之下,路星星咳了一声,之前嚣张的气焰忽然就熄灭了。 他心里嘀咕着这小少爷别看身娇体弱一推就倒的,但真发起火来还真是吓人,光这份气场还真不愧是宋家的富三代少爷。 “行啦行啦,我错啦。” 路星星做出投降的手势,笑着道:“我不问谢神的事了,我们看展览?” “跑了这么远不看不就亏了?再说这博物馆看起来多少年都没维护过了,哪天塌了都不意外。说不定下次来,就再也看不到这了呢……” 路星星说着,就抬头试图往周围看,想要转移宋辞的注意力。 但是他的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伸出去想要指向旁边的手指悬在半空,久久都忘了收回来。 本来还在气头上的宋辞将路星星呆滞的模样看在眼里,他眉头一皱,骂道:“你又想干什么……” 然而,宋辞的话说到一半,也卡在了嗓子里。 ——顺着路星星指向的方向看去,就会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一片,只有被金红色夕阳洒满的空房间。 可是,这才是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现在身处的,本应该是堆满了皮影的博物馆房间啊。 皮影呢?展览品呢?怎么什么都消失了? 宋辞先是错愕,随即从脑海中慢慢回想起来,他们刚进房间的时候,他还隐约扫到过放在这里的皮影舞台。 虽然白布上已经落满了灰尘,也看不到后面有没有什么东西,但是宋辞很肯定,这个房间应该是放置除了皮影人物外其他道具和辅佐用具的。 可此时,他们周围却什么都没有。 路星星意识到,他追着宋辞已经走了很久。 在他反应过来之后,按照步速和印象粗略估算,也应该走了几百米。 ——这是一个房间该有的长度吗? 路星星站在原地转身往来的方向看去,却一眼望不到头,也看不到满房间的展览品。 只有一间连着一间的房间,洒满金红色的夕阳。 路星星再扭过身往前看,却也是一样的场景。 他和宋辞站在空荡荡的空间里,前后都是一望无尽的房间。 像是两面相对而立的镜子,反复成像对面的场景,空间在镜子深处无限延伸,一个套一个,却永远都没有尽头。 “这是……” 宋辞喃喃着问道:“怎么一回事?” 但并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们的问题。 每一扇窗户外面,都朝着四合院的院子,太阳悬于山峰之后,将要坠落。 光芒刺痛路星星的眼睛,让他偏了偏头,下意识朝旁边看去。 下一刻,路星星的眼睛瞬间大睁。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影竟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人脸色惨白如纸,脸颊上两坨红艳艳腮红,五官生硬仿佛匠人笔画,漆黑无光的眼珠正死死的盯着路星星的背影。 而他的嘴角勾起的僵硬笑容。 是正常人无法达到的弧度。 不远处,咿咿呀呀的戏文传来,古老的皮影戏声调踩着韵点,字字句句都充满着民俗韵味。 可是,当这声音回荡在如此空旷死寂的空间,却显得格外渗人。 分屏前的观众们只觉得汗毛根根直立,一路麻到了头皮。 …… “你说的光碟机,是在最后那进院子?” 燕时洵向身边的张无病问道:“你怎么和工作人员跑到那么深的地方了?” 三进的四合院,说小也不小,从头走到尾再走回去,就算中间不停顿也不四处走走看看,也需要个十几分钟才行。 可是燕时洵记得,刚刚张无病和工作人员进来看的时候,虽然众人觉得等的时间有些长,但实际上也就十几分钟那样,并没有耗费太长时间。 这让燕时洵在自己走进四合院,实际用双脚丈量了长度之后,不由得有些疑惑。 毕竟张无病进来是要确认博物馆是否还能参观的,他不可能四周的房间都不看,笔直的往后走到最后一进院子,像是事先预知到光碟机在最后面的房间一样,径直去打开播放的开关。 当燕时洵迈开长腿跨进最后一进院子的大门时,心中一直默默数着的时间也按下了暂停键。 从第一道大门走到最后一个院子大概需要的时间,还有长度,都浮现在他的心中。 时间上的落差,让燕时洵起了疑心。 听到燕时洵的疑问,张无病挠了挠头发,心里也有些纳闷。 他印象中刚刚来的时候,好像没像这样翻山越岭的走了好几个院子才找到光碟机,而是随便推了几扇门,就发现了随手堆积在角落中的光碟。 因为在来之前,导演组已经查好了有关于皮影博物馆的事情,所以张无病知道这里会有放映碟片,介绍以前的皮影戏这么一个环节。 他带着嘉宾来参观皮影博物馆,主要也是为了这些碟片中以往的影像资料。 毕竟白纸湖皮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传承人,并且从现有的资料来看,那位传承人年事已高,很久都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也不再进行皮影演出。 想要一睹白纸湖皮影当年的风光,碟片是唯一的途径。 在选定了白纸湖这个拍摄地点之后,导演组也派人过来率先查看,一是想要找到那位传承人,二来也是为了先走一遍通往白纸湖的路,避免到拍摄的时候出现什么意外。 但是那些工作人员却没亲眼看到传承人。 周围的村民们都说,那位传承人出去买菜了,等等就会回来。 结果工作人员等到天黑也没见到。 等第二天来的时候,传承人依旧没在家,大门也没上锁,靠近院子的话就能听到里面凶狠的狗吠声。 这让工作人员没敢再往前走。 村民说,传承人估计是去镇上看大夫了,毕竟人老了,身体毛病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工作人员连跑了几趟都没能见到人,但已经确定好的拍摄日期眼看着就到了,他们也只好打道回府。 因为白纸湖是张无病临时更换的,原本预留充足的准备时间,都被花费在了原本选定的津港地区上,所以留给白纸湖的准备时间就变得尤为紧张,很多工作都没能来得及仔细做。 所幸张无病也不是要求严苛的领导,再来也知道会时间紧张也是因为他自己临时变更,所以也没说什么,只是说到时候可以先去皮影博物馆。 这样既可以直观的看到白纸湖皮影演出所需要的道具和皮影人物,参观皮影是怎么被制作出来的,还能看看当年留存下来的演出视频。 这样一来,就算皮影传承人那边出了意外,最后真的因为没有和对方沟通好而错过了拜访传承人,也不会让嘉宾们跑了个空,什么都没看到。 只是,张无病计划的很好,却还是没有料到,皮影博物馆也能出意外,如此陈旧且看上去就无人搭理。 也正因为此,所以张无病才一进来就格外紧张,一心想要找网络资料上提到过的光碟机。 在试了光碟机发现能够正常使用后,张无病才松了口气。 但是,他放心得太早了。 此时在燕时洵提出自己的疑问之后,张无病也越想越不对。 但他也不像燕时洵那样在平时就是个谨慎而观察细致的人,所以之前进来的那趟,他还真没有多注意些什么。 即便他绞尽脑汁,也只能隐约想起些片段。 燕时洵的神情则从最开始的期待,到最后变成了嫌弃。 “张大病,你能长点心吗?” 燕时洵无语道:“为什么你会记不住之前都发生过什么,看到过什么?” 张无病抽泣一声,但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弱弱的出声辩解:“燕哥,我觉得大部分人都记不住,毕竟没有几个人随时随地的观察周围所有人事物,还能丝毫不差的背下来。” “最起码,这种类型的,我只认识燕哥你一个……” 在燕时洵冷酷的注视下,张无病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非常自觉的默默闭了嘴,只抱紧了燕时洵的手臂,让燕时洵没有甩掉他的可能。 张无病:虽然我人傻,但燕哥你不能扔掉我!别想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qaq。 说话间,燕时洵也循着声音,走到了戏文传出来的房间外面。 张无病不记得到底关没关的光碟机,还在房间里不知疲倦的播放着古老的戏曲,二胡声伴随着鼓点,成为了这罕无人至之地唯一的声音。 二胡凄凉的音色冲破死寂,在院子里回荡重叠,令人忍不住心生悲凉。 燕时洵仔细侧耳倾听了一下,隐约从唱腔里辨认出,这似乎是一个女声在哀婉哭诉自己的苦命,而周围的角色则一句句斥责女声,只有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在努力帮女声说话,似乎是个小孩子的角色。 各种流派的皮影戏都各有自己的侧重点。 有的重视呈现出的影子戏的有趣程度,要求节奏紧凑,人物一个动作接着一个动作,就连演腻了的三打白骨精都能使出十八般武艺,不留给观众一点喘气或走开的机会。 这样才能在集市上团得住人,让观众掏钱。 不过,这非常考验操纵皮影的艺人的手速和技艺, 现在当燕时洵听到戏文声后,就意识到白纸湖地区的皮影,或许比起人物的打戏和节奏,要更加注重唱腔,反而要更靠近京剧越剧一类,只是多出了影子的呈现形式。 光是凭借着声音,还没有推门进去亲眼看到里面的景象,就已经足够燕时洵判断出太多的信息量。 他在房间门口顿了顿,随即修长的手掌落在了房门上,手掌下一用力—— “吱嘎——!” 生锈的轴承发出难听的声音,夕阳从被推开的缝隙中一点点落进房间,惊起一地灰尘,在光线下乱舞。 老旧的电视机上还在播放着曾经演出的白纸湖皮影,屏幕上闪烁着雪花点,年久失修的机器时不时抽出一段白条,晃动的影像极具年代感,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 但是,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还停留在多年前的某一刻,丝毫没有前进。 墙面上还挂着冲洗出来的相片,每一张上面的人物都有着灿烂羞赧的笑容,满脸的皱纹都被挤在了一处,像是不太好意思面对着照相机镜头。 做了一辈子手艺人,只习惯于和木头皮子打交道,将一堆毫无生命力的物件,一点点细致打磨,花费数月的时间,耗费自己的心血和生命,让皮影栩栩如生的呈现在手中。 却不善于和镜头打交道。 只是在听说要成立皮影博物馆,自己的照片也会被挂在墙上,被所有人所知的时候,边说着不搞这些却又抑制不住嘴巴扬起来的弧度。 最后换了身好衣裳,在镜头前紧张又不自在,却还是忍不住笑得自豪,在白纸湖皮影的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模样。 可是在那之后,异变突生。 再也没有人来看白纸湖皮影,一切都渐渐没落。 就连挂在墙壁上的照片,都渐渐褪色,落满了灰尘。 直到……燕时洵推开了门。 当年静止下来的时间,仿佛重新流动,凝固的场景再次鲜活。 从电视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和影像,仿佛穿透了满室的尘埃和金红如蜡烛灯花的光芒,从过去抵达到了现在,重新在来者眼前上演。 张无病在看到电视机果然没关的时候,反倒松了口气。 “我这脑子。” 他走过去仔细看了看电视机,然后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头,不好意思的笑着道:“好像是光碟前面有一段黑屏,我打开开关的时候,刚好是在放那一段,所以走的时候就没想到它没关,直接走了。” 说着,张无病就蹲下身,去将电视机下面的光碟机停了下来。 电视上的画面也定格在了女性皮影人物跪倒在地的那一幕。 那女性皮影人物周围站满了村民形象的影子,他们手中高举着农具,似乎在叫嚷着什么。 但女性皮影人物却只顾着将另一团小小的影子护在怀中,像是相依为命的保护。 燕时洵背光而立,眸光沉沉的注视着电视。 许久,他才迈开长腿,跨进房间里。 马丁靴落在水泥地面上,踩进厚重的尘埃里。 张无病却一头雾水的嘟囔着:“奇怪,没有电啊,怎么开的机?” 第242章 因为临近年节,所以海云观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在为新年做准备。 而这个时间,滨海大学还有其他学校也都已经完成了期末考,被放出来的学生们有了空闲,便快快乐乐的开始了游玩之旅。 滨海市也正是进入了冬季旅游旺季。 作为著名景点之一的海云观,更是游客如织,人头攒动,山路被遮得看不到半点脚下的地面。 游客们的这份热情即便是飘起了小雨,也没有被熄灭。 “啪嗒啪嗒!” 布鞋踩进雨水里,溅起一连串水珠。 马道长一路狂奔回到房间,这才放下了遮雨的手掌,在廊下松了口气。 他回过身来看向外面的雨珠和阴沉天空,总觉得心头沉闷,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张无病导演他们应该已经离开滨海市了吧? 还真是赶了个好时候,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从中午开始就渐渐阴了天下起雨来。要是他们走的晚了,下雨可就难受了。 马道长这样想着,心里好受了些。 他觉得,张无病导演他们既然刚开始就赶上了这样的好运气,那看来这一期节目录制的会很顺利了。 张导应该不会再倒霉的遇到什么危险了吧,反正津港地区最近都挺太平的,看来总算顺利了一次。 马道长呼出一口浊气,轻轻笑了起来。 “道长,你不会用轻功吗?” 一声好奇的询问忽然从旁边传来。 马道长一扭头,就见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站在旁边,目光正落在他的脚上。 他低头一看,自己脚上的布鞋已经被打湿了些许,布料被水沁进去颜色越发深沉。 没人说还好,但马道长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忽然就觉得脚上湿冷得让他不舒服,刚刚才灿烂点的心情又掉了下去。 马道长:“…………” “这边不对外开放,香客是不是走错路了?游览区域在前面。” 年轻人看起来是来参观的游客,马道长怀疑他是不是为了躲雨而迷了路,就好心的给他指了个方向。 然而,年轻人看起来并没有跟着走的想法,而是依旧好奇的看着马道长,眼神有种“妈妈我看到活的老妖精了快来看!”的意思。 马道长心中无语,但还是好脾气的摇了摇头,笑笑没说什么,打算就这么揭过去。 结果没想到,年轻人对这个问题非常执着。 “所以道长,你为什么不用轻功呢?放心吧道长,你尽情用,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年轻人先是做了个缝上嘴的动作,随后见马道长无动于衷,又有些犹豫的问道:“啊……难不成,道长你不会吗?” 年轻人肉眼可见的失望,就连眼神里都透着“你竟然不会轻功你好垃圾”的鄙夷。 马道长:“!!!” “福生无量天尊!” 他没忍住喝了一声:“你到底看哪个道长用过轻功!孩子你醒醒,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年轻人没想到看起来笑呵呵一副好脾气的道长,也有这么一副怒目像。 他被吓得缩了缩,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服气的辩驳道:“燕哥就会!” 马道长本来想说的话顿时哽在了喉咙里。 行,挺好,竟然用恶鬼入骨相和他比……问题是,全天下还有哪个道长能和燕师弟比?开什么玩笑! 马道长:“……那你就没听到他每次劝你们相信科学吗?” 马道长心道,别想着蒙我,当我是那种从来不看节目和社会脱节的道长呢?我可是亲身参与了很多很多期这节目好吗? 年轻人被马道长说得懵了一下,原本外露的情绪也变得蔫嗒嗒下来。 “那我看,我看你们观里那个姓宋的道长也会。” 年轻人嚅嗫道:“还有个更老的也会……” 马道长听着对面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人头,越听越眼神死。 好家伙,这孩子情商不高,眼界倒是挺高,挨个拉出来都是那一辈里的顶尖人物。 李道长那一脉,哪一个不是天赋绝伦? 这么没有自知之明一定要和那一脉比的话,请选路星星当做参照物好吗。不然和其他人比,完全就是奔着没办法活了去的。 马道长正听得不耐烦,想要直接动手把这说话不好听的年轻人拎走,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急急的呼喊。 “马道长!” 他一抬头,就见另一位道长急切的往这边跑来,呼哧呼哧的急喘着,看起来很是紧迫。 马道长当即脸色一肃,觉得怕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准备听那道长说明白。 结果那道长开口却问道:“马道长,你在观中见没见过一个神像?” 那道长边说着,还伸手比比划划的演示着那神像的大小模样。 “是个通体乌黑的小神像,很窄很小的一个,不过巴掌大,看着很旧……” 马道长越听,就越觉得这个形象眼熟得很,似乎在哪里见过一眼。 但真要问起他来,却又死活想不起来这件事。 “这神像怎么了?你找它干什么?” 马道长皱起眉头:“听你的描述,好像并非海云观本来供奉的神像。” “确实不是。” 那道长连连点头:“是之前一位香客手里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拿到了我这里,想要让我帮着处理。” “中间我不是去了一趟向南地区吗,神像我就先收着,但法事却一时耽误了下来。” “这次我回来想起来这件事,怕再忘了,毕竟过一阵要到年节了,事情多而且更忙。所以就想着赶紧趁着这次回来,把那小神像处理了。结果没想到。” 那道长叹了口气,懊恼道:“竟然找不到那神像了。” 这位道长因为擅长风水堪舆,所以之前去了家子坟村,为那里更改风水,使得其不再能够聚集阴气,而是能够更加有利于当地的居民。 为此,他在那里耗费了不少时间。 等风水布置好之后,他又不放心的在那里观察许久,亲眼看着确实没问题了之后,这才折返了海云观。 刚好今日那位之前送来了神像的香客,也来了海云观,在看到道长之后就关切又担忧的询问道长,那神像是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后续怎么样。 那道长这才猛地想起来这么一件事,从自己繁重紧凑的工作中揪出了这项记忆。 他赶紧去记忆中放置神像的地方去翻找,却发现那神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问遍了周围的小道童,大家却也只是茫然的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看到什么神像。 道长急得不行,刚好那香客也发现自家孩子不知道跑哪去了,道长就强撑着耐心,陪她出来找孩子。 没想到正好看到了马道长。 那道长忽然想起来,马道长在观中的时间比他长,实力也比他高,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没想到没等马道长开口,追在那道长身后的香客却忽然惊呼了一声:“你怎么跑到这来了!这里面是能随便乱走的吗?” 两位道长循声看去,才发现原来在廊下躲雨的年轻人,就是那香客带来的孩子。 年轻人见到那道长似乎有些畏惧,半点没有在马道长面前的轻松自在,反倒像是做错了事面对家长的孩子,往马道长身后缩了缩。 马道长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挑了下眉,忽然意识到了为什么这孩子会认识那么多海云观的道长。 怪不得,他就说呢,正常的游客不应该知道这么多位海云观的道长才是。 就算看过节目知道燕师弟,宋一道长和李道长也不是那么好见的,要看运气。何况现在宋一道长去了津港地区,李道长在养身体,没人能在这趟来观中的时候见到这两人。 看来,这香客已经带着孩子来了很多次海云观了。 马道长心中冒出一个可能性,皱眉问那香客道:“你们一直来海云观,是因为神像和你家孩子有什么关系吗?” 道长和香客的脸上同时浮现出错愕的神情。 道长转过头看向香客,眼神有些茫然。 香客却眼神躲闪,支支吾吾。 至于之前在马道长面前说话随意的年轻人,此时更是将头垂得低低的,左脚踩右脚,又换过来踩。 假装自己在做别的事情,但就是不说话。 马道长神情渐渐严肃,从这三人的神色中看出了不对劲。 恐怕那香客拿来想要处理掉的神像,原本是这孩子拿回去的,内里的隐情令香客畏惧,却又害怕说出来被道长拒绝,因此才会隐瞒了下来。 马道长不再关注香客,转而看向身边的年轻人,口吻严厉的问道:“神像是你拿回家的?” 年轻人顿时瑟缩了一下。 马道长了然。 果然如此。 “道长,道长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还小还是个孩子,也没想到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香客见到马道长做出来的不怒自威的模样,顿时慌了,赶紧道:“我发现这孩子把神像拿回来之后,就立刻送到观上来了,真的没敢耽误,您别这样吓唬他。” 那道长和马道长对视了一眼,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恐怕还不小。 因为神像现在是在海云观内失踪的,如果不是观内的谁动过道长放置在一旁的神像,那要么就是外来人偷走了神像,要么……就是神像本身有了灵性,自己离开了海云观。 有些供奉许久的神像,确实会在日常供奉中沾染了灵性,有了生命力。 即便如今大道倾颓,连神明都早已经消失不见,留给神像的力量就更加稀少。但是,单纯的移动个位置这么简单的事情,神像还是能够做到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供奉神佛的家中,时常会发现佛龛或神台上的东西移了位,或是少了东西。 ——在科学之外的世界,还有很多亟待科学探索解释的空间。 而香客既然能够几次三番的跑来海云观,打听神像的事情,说明她本身就认为那神像会带来不好的事情,甚至会危及她家孩子。 所以,那神像到底是从哪里拿回来的? 马道长目光沉沉的看向年轻人。 他与宋一道长并非相同的性格,与常年不苟言笑的宋一道长相比,马道长这样平日里总是笑呵呵好说话的人,生起气来要更加恐怖。 年轻人的头越来越低,很快就抵抗不住来自马道长目光带来的压力,率先服了软。 “我就是……和同学们旅游的时候,看到这东西以为挺值钱的,就拿了回来。” 年轻人声如蚊呐,如果不是马道长本身就是修道之人耳聪目明,还真不一定能听得到。 “但谁知道,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年轻人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脸上浮现出真切的惊恐和厌恶。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后面的话也就顺畅了。 香客见自家孩子已经把事情说了出来,再加上现在神像丢失的事也让她心中惶惶,害怕真的发生些什么。 所以她一咬牙,也不再隐瞒,将事情全部如实相告。 大概半年前,年轻人和几个同学相约一起出门旅游,因为口袋里没有钱,就说好找攻略去不收门票的景点,爬爬山,看看当地特色的石雕大佛之类的。 他们去了西南地区,在从一处没有收费的野山爬下来之后,见到了一处荒村。 在村子后面的半山腰上,还有破败早已经废弃的神庙。 屋顶坍塌,砖石散乱一地,杂草青苔覆盖了褪色的红漆柱。 几个人年轻,胆子大,追求刺激,天不怕地不怕。当即就提议去神庙里看看,觉得说不定还能看到些金银器皿之类的。 就算什么都没有,也足够好玩了。 扒开神庙坍塌成一堆的砖石之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具已经风化的枯骨。 那骸骨不知道已经死了多久,早就没有了血肉,只剩下一层皮紧紧的裹在骨头上,在风雨中变作了酱色。 但在骸骨的怀中和身下,却牢牢的护着些什么。 骸骨空洞的眼窝注视着他们,杂草从眼眶中生长伸出,随风微微摇晃,诡异渗人。 几人虽然被吓到,到却强撑着不想在朋友眼前认怂,想要展现出自己勇敢无畏的那一面。 再加上他们也确实好奇于被骸骨护在身下的到底是什么,这个架势看起来很像是值钱的东西,所以,他们大着胆子将骸骨从神庙里扔了出去,露出了下面被保护的东西。 几人先是惊愕,随即兴奋激动的喊叫了起来。 他们最开始的设想,竟然歪打正着的达成了! ——那都是神庙以往使用过的供奉祭祀的器皿。 虽然有些已经被泥土埋在下面,污脏不堪,但却依旧能从边缘看出来金银的颜色。 几人嘻嘻哈哈的在废墟里好一顿翻找,就算不是为了钱财,这种寻宝的游戏也让他们觉得兴奋。 年轻人也在其中。 不过,他并没有去拿那些祭祀器皿,反而被废墟中的一个小小神像吸引住了。 年轻人看到那神像的时候,它已经被泥土半埋在其中,只露了一个头在外面,漆黑的头颅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 但那神像面目狰狞锋利,充满了古老诡异的神秘感,完美符合了年轻人心目中“酷”的定义,因此深深吸引了他。 他将神像挖了出来,带回家中,就遗忘在书包里,一假期都沉迷于游戏,几乎忘了这件事。 然而在开学的时候,年轻人傻眼了。 ——其他人告诉他,学校好几个人都出事了。 年轻人一一认过去,却发现出事的,都是之前和他一起出门旅游的朋友。 无一例外。 拿了金烛台的人,在楼梯上摔下来,正好被邻居放在楼道里的拖把杆子刺穿了喉咙,死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 敛尸的时候,殡仪馆的人废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把他的眼睛合上。 拿了金鼎的人,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死,脑浆涂抹满地,红红白白顺着铺路砖的缝隙流淌,高空抛物的人到现在都没有抓到。 那人的整个头颅都被砸烂了,脖子以上完全无法修复,传统的家人几乎哭昏过去,却也只能找了木匠雕刻了脑袋摆在上面,想要完完整整的送他走。 结果在告别厅里,家人守灵一夜,第二天早上,木头脑袋却不翼而飞,棺材里只有一具无头尸。 脑袋在水缸里被找到。 像是被端端正正的摆放在鼎里,神色安详带笑。 拿了银酒壶的人,吃饭时淹死在了自己的饭碗里。 他母亲只是回身去厨房端个菜的功夫,回来便发现儿子的头埋在饭碗里,不动了。 明明饭碗里只有米,他的脸上也沾满了米粒,但是偏偏口鼻和肺部胃里,全都是水。 因为死的蹊跷,法医开膛验尸,却发现那肺部的积水里,有只适合生存于湖里的浮游生物。 淹死他的,不是家中水管里的自来水。 而是不知哪里来的湖水。 几家人都悲痛万分,却因为几人出门游玩时并没有告知家长,而是从学校离校后玩了几天后回家,所以家长们不知道他们出去旅游过的事,也不知道他们去过哪里。 因为是在假期,所以下葬时,家长们也没有联系他们的同学,只告知了本地的朋友。 于是,直到开学的时候,年轻人才猛地发现—— 他竟然…… 成了这次旅游中,唯一的幸存者。 年轻人慌了神,赶紧跑回家,拼命的想要翻找带回来的神像。 母亲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是絮絮叨叨的和他说着辅导员打来的电话里的内容,一边感叹那些孩子死的可怜,一边叮嘱他,让他注意安全。 年轻人却在卧室中被惊骇到不敢动,仿佛自己的房间变成了阴森的停尸房,到处都开着足足的冷气,就连光线都瞬间暗了下来,让他在大夏天三十几度的高温中,只觉得整个人都冻成了冰块,脊背发凉。 那个被他遗忘在书包里的神像…… 自己出现在了他的桌子上。 神像通体乌黑,外皮上还带着没有清洗的泥土,显得古旧。 却更加古老阴森。 年轻人辨认不出这到底雕刻的是哪一位神佛。 但是以他对传统神学的浅薄认识,却也知道神佛大抵该是慈祥的,即便怒目也该有正气在身。 可是,这神像却统统没有。 污脏成一团的面部线条凌厉锋利,眉眼虽由刀刻,却比刀更锋利,是看一眼都会被惊骇的程度。 年轻人不由得吓得失神大喊,大脑一片空白,视野里只剩下神像黑色的脸。 母亲被吓了一大跳,赶紧过来。 而年轻人在惊慌失措下,哭着向母亲说出了全部的原委。 母亲错愕,随即便有种侥幸逃生的庆幸之感。 虽然知道这么想不好,但是她很高兴死的是其他孩子,而不是她的孩子。 其余那几个人的死法惊到了母亲,她坐立不安,然后决定将这烫手的山芋甩给道观。 这样一来,就算神像真的会导致祸事,也只会波及到那些道长们,就和她儿子没关系了。 她只想让自己儿子活,至于其他人死不死,她不在乎。 而且不是说海云观很厉害吗?那些道长既然是道长,那就应该保护他们这些普通人吧? 不是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吗?他们母子两个只是可怜弱势的普通人,那些道长应该帮他们的,就算因此而死了,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谁让他们是厉害的海云观道长呢? 母亲这么想着,带着儿子上了海云观。 因为担心海云观知道了真相后拒绝接收神像,所以母亲只谎称这神像是老家传下来的,是以前老人供奉的。 现在老人不在了,她们也不认识这是什么,也不想继续供奉,又怕出问题,所以才交还道观,想要道观来帮他们处理。 被母亲拜托的那位道长,当时刚好急着要出门救人。 于是在听完大概之后,道长也没有多想也没有细看,就匆匆收下了神像。 他还安慰母子两个不要多想,有什么问题等他回来后就会解决。 从那之后,道长一直在外奔波忙碌,又被家子坟村绊住了脚,直到现在才回来,想起那个被自己遗忘的神像。 却没想到,这对母子两个,竟然会被马道长的怒目冷脸,惊出这样恐怖骇人的真相。 “你,你,你……” 那道长抖着手指着母亲,嘴唇剧烈颤抖,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他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柔弱可怜需要帮助的母子两个,竟然是这样的! “道长,这也不怪孩子!他还小,他懂什么呢?” 母亲泪流满面,哭着道:“还不是那个什么破庙,都拆迁了为什么没人去管理那些东西!我家孩子当然以为是没人要的垃圾,看着好看就捡回来,当是废物利用还是做好事呢。” 道长气得快厥过去了,但良好的涵养却让他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抖得快要昏过去了。 那可是神庙啊!还是西南地区偏僻村落的神庙! 道长简直想要破口大骂。 越是往深山里走,科学渗透的就越少,而神性留存的就越多。 那里的人们相信有神存在,也因此而虔诚供奉。因此,即便如今大道倾倒,但那些古旧神庙里长年接受供奉香火的神像,大多还留有些力量。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村子整个荒废,神庙中却连神像都没有被恭敬请到新址,金银器皿也都扔在那里,几乎可以想到那里必定发生过什么,才让虔诚供奉的村民们顾不上神庙。 就算那里再荒废再破旧,却也还是神庙! 从神明眼前夺走祂的东西,甚至毫不恭敬的将神像也带离原址……就算是脾气再好的神像魂灵,也会忍不住动怒。 更何况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神像。 要是正神,那还好说。 就像是官方人员一样,就算生气,行事也会在正常的限度内。想要去请正神息怒,也有迹可循,还能在上香供奉的时候多说几位海云观祖上出过的天师姓名,说不定哪位祖师爷就和那位正神有交情,看在这份上,也能原谅冒犯之处。 但如果不是…… 道长光是想想,都觉得心凉了。 好在马道长经常和张无病的节目组打交道,对这种诡异危险的事情经验丰富,因此在错愕之后迅速调整好了情绪,恢复了冷静。 马道长皱眉问那年轻人:“别人都拿金银,为什么你不拿,反而拿了神像?” 年轻人悻悻道:“我觉得那神像挺朋克的,觉得很酷很暗黑,特别有个性。就,就拿了回来,想做个装饰品。” 马道长:“…………” 那可太福生无量天尊的有个性了! 道长站在旁边,笨拙的掏出手机开始搜索“什么是彭科?” 马道长:“是朋友的朋,克星的克……你就当是现在孩子们的新审美。” 道长:“哦哦哦,马道友经常和那边合作,都打入年轻人的圈子了呢,真厉害。” 马道长无语的看向紧张抱成一团的母子,道:“你倒真是朋友克星,也算是一种朋克了。” 年轻人茫然:“啊?” 马道长摇了摇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年轻人。 “就算不信鬼神,也当敬而远之,哪怕是为了保护自己呢?别半点忌讳都没有,什么都去拿。” 马道长叹了口气:“你要是早点说,早点发现这件事,或许,你的那几个朋友还能来得及救……等轮到你了你才说。不对,要不是我们发现不对劲,你连这都不说。” 也是那道长幸运。 要不是他恰好忙于家子坟村的事,就会处理那神像。 但并不知道这神像背后的这段故事,也被蒙蔽了神像真正来源的道长,只会按照正常的流程来做法事,将神像当做普通的供奉品来对待。 可问题是,按照之前那几人的死法,这神像……有邪性。 如果道长真的没有防备,按照正常的法事做了,恐怕会被神像反噬,暴毙而亡。 这样一想,倒是家子坟村帮助道长逃过了一劫。 想到这里,那道长冷汗津津,再好的脾气也有些愤怒。 “你们这是,这是真的想让我死啊。” 道长摇了摇头,忍不出朝马道长说:“等有机会,我真的要见见燕道长,他这是救了我一命啊!” 马道长朝年轻人伸出手,做出讨要的手势:“你既然说那神像很酷,那应该有拍过照片分享出去吧?不然你酷给谁看?照片呢,给我。” 年轻人犹豫不安,磨磨蹭蹭不太情愿。 香客也忍不住维护自家孩子:“道长,有什么事你和我说,他还小,还是个孩子,这种事本就把他吓得不轻,你别再吓着他……” “今年二十一了吧。” 马道长冷笑,往年轻人身上一打眼,随手掐算,便道:“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哪来的这么大的孩子?我在这个年龄的时候,就已经在野狼峰处理焦尸了,邪祟可没说我还是个“孩子”就放过我。” “动别的都不至于问题这么大,但是你家这个还小的孩子,他偏偏拿走了神像。” 马道长的声音很冷,面容上半点笑意都没有,令人见之生畏。 “这位香客,你怎么不去问问其他几家死了孩子的,看看他们的孩子有没有被吓到?” 马道长看向那母亲,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凡你们早一点站出来,早一点发现不对,早一点说出来!或许也能抢回来一条性命。” 香客来了海云观好几次,每次见到的道长都一副笑模样,时间长了就真的当道长都是好脾气,却没想到这次遇到的是马道长这样的性格。 她一时被马道长严厉的话语吓到了,站在那里不吭声。 年轻人见母亲不保护自己,顿时也没了底气,乖乖的掏出手机递给了马道长。 “我,我确实拍了几张照片,发在了社交账号上。” 在神像不翼而飞的现在,马道长只能依靠之前拍下来的照片,来确认那到底是哪一位的神像。 但是点开照片后,马道长辨认了许久,却越看越眉头紧锁,神情阴沉。 雕刻神像的刀锋极为锐利,不过一手长的神像,通体乌黑发亮,虽然有泥土覆盖,却依旧能够清晰的看到下面雕刻精妙的衣褶和珠串装饰,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很细致,可见是老道的匠人才能达到的精湛技艺。 可偏偏就是所有细节都如此精致的神像,浑身却连一处圆滑的线条都没有。 尤其是神像主体和面部,所有的线条都直上直下,像是匠人满心怒意之下落刀极重的作品,却使得神像看起来更加具有威慑力,令人见之胆寒畏惧。 “这个材质……” 另外一位道长也凑过来看,歪了歪头冥思苦想,总觉得神像的材质是他可以分辨出来的。 与擅长阵法的马道长不同,这位道长擅长风水堪舆,寻常富贾权贵也都喜欢找他来制作镇宅之物,重新布局家中风水。 那道长想了半晌,忽然错愕的意识到了什么,连声调都扬了起来:“乌木!” “是可以镇一切邪祟的乌木!” 道长一时顾不上其他,赶紧靠过来从马道长手里抢走手机,放大了图片细看。 “没错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能理解神像的造型为何会做成这样。” 道长一项项指给马道长看:“批鳞挂甲,手握佩刀,怒目而视,腰中戴龙,再加上这样锋利的线条和乌木的材质……这是镇物啊!” 马道长也渐渐反应了过来。 谁家正常供奉的神像会雕刻成这样? 如果不是匠人和主家有仇,那就说明供奉这尊神像的地方,曾经出现过不少鬼怪作祟之事,所以才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来镇压邪祟,想要当地重获安宁。 这样一来,马道长也明白了,为何除了年轻人以外的那几个朋友,全都死于非命。 ——年轻人拿走了镇物,所以原本被镇压的邪祟,开始反噬。 而那几个手里拿着残留有鬼气的祭祀器皿的人,就是它们最开始找到的目标。 虽然马道长不知道它最开始具体是用来镇压什么的,也不知道当地曾经发生过什么,但他却很清楚,镇物离开原地,不仅会让当地乱做一团,镇物本身的力量也会在脱离了应该镇压的范畴之后,渐渐衰弱下去。 到最后,不仅当地鬼怪四起兴风作浪,就连镇物也会被反噬报复。 那时,拿着乌木神像的年轻人,就会落得个比他所有朋友都惨烈恐怖的下场。 “真是朋友的克星啊。” 马道长连连摇头叹气。 那母亲在听到了全部真相后,崩溃的冲过来挥拳打着马道长,哭喊道:“你在说什么鬼话呢!不准诅咒我儿子!他什么事都不会有,不许你乱说!” 旁边的道长赶紧拉开那母亲,马道长眉头跳了跳,却还是看在母亲担忧儿子的份上而没有说什么。 他严厉的向年轻人问道:“你们当时去的地方,具体地址是哪里?神庙是在哪座山发现的,村子呢?” 年轻人被眼前母亲哭嚎的混乱场面吓傻了,哆哆嗦嗦的上下牙磕在一起发出声响,好半天才硬着头皮道:“具体我也记不清……就,就是西南地区。” “我们是学生,没有钱,所以没去要门票的地方,爬的是野山。光知道上山的地方是哪,但等翻过山之后,也不清楚是从哪里下的山了。” 在马道长的怒目瞪视下,年轻人不得不努力回想。 他带着哭腔道:“除了山以外,我记得还有个湖。那个湖形状很特殊,外面很圆,中间有个岛,像是扣了个四方形的洞,所以我还有印象。” 马道长紧皱的眉头慢慢展开。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另一位道长。 那位道长同样有了印象,错愕的脱口而出:“白纸湖?” 关于白纸湖这个名称的由来,有很多说法。 有的说,是因为住在白纸湖周围的人都死了,洒的纸钱落满了整个湖面。 但也有的是说,是因为湖的形状如同纸钱,由此得名。 像年轻人描述的形状,加上这个地区……两位道长能够想到的,只有白纸湖。 “你们一定得救救我儿子啊道长!求求你们了,要是我儿子出了什么事,你们就是杀人犯!” 母亲哭嚎,指着两位道长又是求又是骂。 年轻人也忍不出冲过去抱住母亲哭喊道:“妈,妈我不会有事吧?我不想死啊呜呜呜!” 母子抱头痛哭。 声音之大,吸引来了很多其他道长和小道童。 毕竟这后面不是前面供游客游览上香的地方,很多道长在此清修学习,很少有这么吵闹的时候。 所以很多人听到声音后,都出来查看情况。 马道长被哭声哭得脑袋一抽一抽的疼,他忍不住抬手揉着太阳穴,心里还想着白纸湖的事。 他暗道,幸好这次张无病导演他们去的是津港地区,总算是躲过一次危机,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马道长心中盘算着立刻前往白纸湖,毕竟不清楚那边的情况,越是拖延就越可能出事。 旁边的道长赶忙道:“我和你一起。” “不必,你留在这看顾着这对母子,别让他们出事。” 马道长叹了口气:“我先和官方负责人说一声,让他有事的话去找别人,毕竟张导演他们还在外面拍摄,津港地区虽然平安,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马道长刚把信息给官方负责人发过去,另一边就传来了王道长的声音。 “马道友,你该不会是个渣男吧?” 马道长:“……?” 他满头问号的循声望去,结果王道长比他还震惊。 王道长指了指那对哭得凄惨的母子,惊骇道:“你家的?” 马道长眼神死:“你脑子里能不能有点正常的东西?我单身,单身,单身!从生下来就一直单身!” 周围人:“啊……” 好的道长,知道了道长,倒也不必说的这么大声,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你单身了。 甚至还有人向马道长投去了同情的目光:辛苦你了马道长,为了自证清白,连自己的伤疤都要主动揭出来,竟然单身了一辈子……太惨了。 王道长这才收回手,不好意思的道了歉:“嗐,你们怎么就不能争气点,像燕师弟一样找个老婆呢?看看你们一个个单身的,我说起来就来气。” 马道长被气得翻白眼,刚想要反驳,却因为相似的对话内容而触动了记忆中的场景。 ……他记得,他之前和宋一道长说起过燕师弟结婚的事。 当时他和宋一道长似乎是站在某一间厢房门口,透过玻璃,他隐约看到了厢房中摆放的漆黑神像。 马道长面容上的表情渐渐回落,逐渐严肃。 他意识到,之前他看到的那尊神像,就是香客隐瞒事实送来的那一尊,也是白纸湖丢失的镇物。 恰在这时,官方负责人也给他回了消息。 [马道长你在说什么?张导和燕先生他们没去津港地区啊,一开始报备的虽然是津港地区,但后来张导改了主意,他们去了白纸湖,要参观那里的皮影。] 白纸湖! 马道长一惊,觉得心脏都坠入了冰冷的湖中。 丢失了镇物的白纸湖,再加上一个运气差到极点的张导…… 马道长心中只剩下两个大字。 完了。 “马道友?马道友?” 王道长有些奇怪的走过来,目光自然而然的瞥向被马道长拿在手里的手机。 这雕像,有点眼熟啊。 王道长心中沉吟。 但不等他看清楚,就被马道长一把拽住往外跑。 “你是不是不忙?走,去白纸湖!” 马道长足下一使力,跃身上了房顶,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带着王道长踏着屋顶下山。 目睹了这一切的年轻人:……轻功? 第243章 官方负责人在收到马道长的消息后,心中还觉得奇怪,怎么马道长像是不知道这次拍摄地点一样? 在他疑惑的时候,马道长又发来了第二条消息,询问他是否知道半年前的学生死亡案件。 看到马道长对那几起死亡案件的描述,官方负责人的眉头也逐渐皱紧了起来。 如果只是分开看这每一起死亡案件,都会在觉得诡异荒诞的同时,却也更多只会觉得人生无常,是偶然发生的惨剧。 毕竟摔倒,抛物,窒息……都是小概率的偶然事件。 只能说这几人运气太差,连如此小概率的事件都能遇得上。 但是,如果把这几起案件放在一起看,它们在同一时期内自然接连发生的可能性,却低到几乎无法被提及。 低到这种程度的概率,反而不再是偶然。 而是某种存在导致的必然。 官方负责人意识到,马道长必然是遇到了那个存在,所以才会反推回之前几起案件上。 因为那几起死亡都发生在放假期间,并且几名学生都是在家或家楼下发生的意外,他们离开学校后,就分散在了各个地区,看起来并不具有相连性。 也没有人会想到,他们的死亡会与非科学的存在有关。 因此,最开始的时候虽然还有疑惑,却也没有过多怀疑,就此结束,让逝者尽快得以下葬。 案件也因此没有进入特殊部门的视野。 但此时却不再相同了。 死亡的几人指向了同一个可能性。 官方负责人沉思着,钢笔在手指间缓缓转着圈。 随即,他回拨给了马道长,询问他提及这几起死亡的原因。 官方负责人得知了神像的事情。 “乌木神像?” 他诧异的提高了声调,半晌才回过神来,又追着询问道:“你是说,曾经供奉在白纸湖附近神庙里的镇物,被带离了白纸湖地区?” “我不确定镇物本身是要镇守什么的,但如果白纸湖真的有需要乌木神像镇守的东西,恐怕那东西早已经逃离了。” 马道长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西南地区,语调急切的向官方负责人道:“本来我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但是负责人你说张导演这一期的节目也在白纸湖……”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那白纸湖地区,必定会出事了。” 马道长叹息一声,道:“我已经和王道长一起赶往白纸湖地区了,负责人你要是不忙的话,也过去看看吧。” “虽然现在一切都还正常,没有听说发生了什么,但。” 马道长苦笑:“光是一个神像都能导致三人惨死,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电话挂断,官方负责人沉吟片刻,向旁边人要来了平板。 他先是查看了节目的主屏和各个嘉宾的分屏,确认了所有人都还平安无事。 只有几个嘉宾像是有些乏了,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坐着休息。 宋辞和路星星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周围摆满了皮影戏会用到的道具,而在他们前面,则放着皮影戏舞台的幕布。 这让他们看起来,像是在等待皮影戏开幕的观众。 舞台已经搭好,听戏人已经就位。 只能鸣锣敲鼓,好戏开场。 官方负责人担忧的看了好一阵这两人的分屏,但就算在极近的距离下,也能看出两人都平安无事,呼吸平稳。 似乎真的只是走累了,便到没有人的房间里偷个懒休息一下。 两人分屏上的弹幕也都一切如常,并没有观众发现不对。 [小少爷的身体果然还没有恢复吧,唉,就说他上次真的受伤很重了。] [来的时候宋辞的状态就不太好了吧,我看他在车上就快要睡着了。] [毕竟滨海市离西南地区还是有点距离的,谁坐车坐四五个小时,都不会很舒服。况且小少爷还刚刚痊愈。] [星星竟然也睡着了?哇,难得看到他这么安静的时候。] [可能玩疯了吧,感觉和家里养的大狗一样,在外面野的时候活力四射,然后就累成死狗,怎么说都不动,只能让家里人抱回去了。] [哈哈哈哈那么一说确实是,哈士猪睡得香香的感觉。] [哇,没想到路星星睡着的时候这么帅啊,我突然get到了他的颜值。] [好好的帅哥,偏偏长了嘴,有什么办法呢?他睡着的时候真的像是天使啊,疯狂心动。] [众筹缝上星星的嘴!] [呜呜这两小只靠在一起睡着的时候,看着真的很温馨啊,看得我都困了。] 官方负责人看了好半天两人的分屏,这才转到其他人的分屏上。 其余人看起来都兴致勃勃的很有活力,那个叫南天的嘉宾还充当了一回讲解员,在向观众们念着有关于皮影的介绍。 视角切换到节目主屏,官方负责人看到那位燕时洵的爱人就站在四合院中。 男人一袭黑衣,高大修长的身躯独立于落满枯叶的院落中,即便看不清面目,但透过镜头也能感受到那份惊人的气势。 就连官方负责人也在看到男人的时候,有种会被看穿一切的恐惧感。 但他同时也回想起来,之前在公路时,阴兵借道,危机万分,男人却及时出现,扫清了所有堕恶阴兵,让阴路彻底从人间消失。 那时候的那份被保护着的安心感,还残留在官方负责人脑海中,让他在来自魂魄深处的本能畏惧的同时,也在看到男人时松了口气,觉得有些心安。 对啊,不管白纸湖地区会不会真的发生什么,都有燕先生和他的爱人在。 官方负责人这样想着,稍稍放下心来,又给舆论小组打了电话,向他们询问之前的直播里是否有什么问题。 “没有吧。” 一直盯着节目直播的舆论组长挠了挠头,道:“倒是皮影博物馆的看门人吓到了张导演,不过后来也证明那只是虚惊一场。除了博物馆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很安全来着。” 官方负责人仔细的听了对方的汇报,点点头,又给张无病打了电话过去,询问现场是否有异常。 电话刚响了几声就被接了起来,信号也没有问题。 官方负责人觉得心又往胸膛里落回了一寸。 他按照排除法一个个排查过去,没有一个有问题的。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过于紧张了? 毕竟张无病之前几期的气运都令人印象深刻,连带着让官方负责人都跟着提心吊胆起来,因为马道长的猜测也起了猜测,唯恐这一期再出什么问题。 张无病带着笑意的声音,很快就从手机里传来:“怎么了,负责人?” “放心吧,我和燕哥在一起呢,我这边一切正常,没什么事。” 张无病语调轻松:“真要严格说起来的话,那就是这边的皮影博物馆和想象中的相差太多,哇——完全不是网上看到的那样,也不知道那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竟然能拍出那么气势恢宏的模样,摄影师也是个人才啊,真想知道是哪位,想让他来我节目里工作……” 一提起皮影博物馆,张无病就像是被家长欺骗了的小朋友,因为一开始许诺的游乐园和最后的老旧玩具落差太大,而开始喋喋不休的抱怨。 但官方负责人听着对方颇有活力的声音,却反而放下心来。 能抱怨,还能说这么多话,看来张导的身体健康,所处的环境也没有危机。 负责人松了口气,然后笑着道:“西南地区和其他地区相比较,地广人稀,也相对来说没有那么重视网络,所以在网上的信息更新不及时,也是正常的。” 两人说着话,就听到燕时洵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小病,过来帮把手。” “哦哦,来了燕哥。” 张无病匆匆向官方负责人道了别,还反过来安慰他,说自己这边都很正常让他不用担心,就挂掉了电话。 张无病转过头时,就看到燕时洵半蹲下身,在看着眼前的一张巨幅海报。 最后一进院子里,摆放的都是以往的影像资料,还有很多当年报道了白纸湖皮影的报纸和杂志。 燕时洵此时正在看的,就是当年白纸湖皮影如日中天时,为了宣传它的演出而做的一张海报。 上面除了写的参与演出人员名单之外,还放了一些白纸湖皮影经典剧目的演出图片。 燕时洵细细看去,看到那些皮影人物透过幕布,披红挂绿,惨白的面容上眉眼艳红如血,却也在漫长的岁月中褪了色,变成老旧斑驳的粉白色。 却更加能够让人一眼认出,这不是真人。 而是用颜料画就的皮影形象。 海报的另一侧,则放着著名皮影匠人的介绍。 几个男人脸上带着朴实灿烂的笑容,下面则是他们的名字还有成就。 这一列的最后一个男人,脸上却半点笑容也无,木着脸,眼神沉沉无光。 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对生命的期待。 不过,燕时洵之所以会注意到他,却并不是因为他与众不同的阴冷神情。 而是他照片下面的介绍。 郑树木,木工大师。 与其他人“皮影大师”的身份介绍不同,唯有这一个人,说的是他的木工很好,却半点没有提及他在皮影上的建树。 没等燕时洵想明白这人的情况,张无病就走到了他身边,也看到了海报上的皮影介绍。 “噢!” 张无病忽然短促的惊呼了一声。 燕时洵侧身向他看去,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这人……” 张无病指着那列皮影匠人介绍中的一个,惊讶道:“这位就是之前导演组想要拜访的传承人来着,他现在是白纸湖皮影官方记载上,最后一个还活着的传承人了。” “但是导演组的工作人员跑了好几次,都没能见到他。” 张无病努力回忆之前副导演和他说的话,道:“听村子里他的邻居们说,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刚好导演组去的时候,他去了镇上治病来着。” 张无病的神情很是遗憾。 毕竟曾经辉煌的皮影,最后却只剩下了这最后一位传承人,并且传承人也年老体衰,无法继续表演,也没有心力培养徒弟,眼看着白纸湖皮影就要就此失传。 这种眼睁睁看着美好事物逝去的感受,让张无病很是不舒服。 燕时洵转过头来,落在张无病指着的那个人身上。 海报上,这位姓白的皮影匠人,下面详细介绍了他的背景和成就。 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第二十八代传承白纸湖皮影,而他自己也说,自己会将白纸湖皮影继续传承下去,他会发扬皮影艺术,直到老死的那一天为止。 燕时洵忽然开口询问道:“小病,你之前说这位传承人已经不再演出了?” 张无病不知道燕时洵为何这么问,只点了点头,道:“对,他身体不好来着,从好多年前就不再表演皮影了。” “好像就是白纸湖皮影开始没落之后吧,他好像生了一场重病,等出院之后,倒是也有人来找他想要让他演出,但是他都拒绝了,说自己身体不好。” 张无病的神色有些茫然和惋惜:“其实要是他那时候收徒的话,皮影应该还有人能传承下来来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之前的徒弟出了事去世后,他就闭门不再收徒了。” “定下白纸湖皮影之后,其实我也犹豫过来着,因为这位传承人看起来……” 张无病搜肠刮肚的寻找着形容词,想要向燕时洵描述他的感受,最后却发现只有一种形容最为贴切:“他看起来,好像不想让白纸湖皮影传承下去。” “也不收徒教学,也不再表演,甚至之前西南地区想要帮扶白纸湖,宣扬皮影,也被他拒绝了。无论其他人邀请他做什么,他都用自己年事已高身体不好为由,统统拒绝了。” 张无病叹了口气,有些想不通这位传承人的心理想法。 “其实这一次,我也是想要试一试,不想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文化失传。但……我心里也没什么底,毕竟就连传承人本人的态度都这么抗拒。” “之前导演组去拜访的时候,他家邻居就劝导演组的人放弃,说他依旧很久没有见过外人了。” 在张无病的声音中,燕时洵无言的注视着眼前海报上的照片。 这个时候,传承人还正是壮年,五十岁,一个手艺人最黄金的年龄。 技巧娴熟,手艺达到顶峰,体力和脑力也还跟得上,不会一味守成,还有很多创新的想法想要去实现,进取的心还没有停下来。 海报上,传承人意气风发,灿烂的笑容中,带着对自己手艺和白纸湖皮影的绝对自信,似乎还有着将自己的传承推向更高峰的打算。 但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转变了态度,不再热衷于皮影了呢? 燕时洵见过不少手艺人,街巷之中,隐藏着很多奇人异士,他们都各有所长,但如果要说到他们之中的共同点,那大概就是—— 对自己所拥有技艺的爱。 有些人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并不喜欢自己所学习和传承的东西。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所学到的东西,已经与他们融为一体,不是简单的一句“喜欢”所能概括的。 那和呼吸一样,已经成为了本能。 就连肌肉都已经拥有了记忆。 不管他们想不想,木匠拿起刻刀,就知道应该如何雕刻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糖匠锅子里的糖琥珀晶莹,卖了一辈子糖葫芦的人,手下的糖葫芦各个红艳艳又脆生生。 皮影艺人也是如此。 那是什么才会让一个传承了几十代皮影的人,放弃了这门技艺? 张无病口中所说的传承人态度转变的时间节点,引起了燕时洵的注意。 “白纸湖皮影没落……” 他轻轻呢喃重复,定定的看着海报,陷入了沉思。 半晌,燕时洵站起身,挽起袖口,招呼着张无病帮他扶住另一边,他要把这占据了整面墙的海报,从靠墙的位置上挪开。 张无病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走过来帮把手。 “燕哥,动它干嘛呀?我们不是来关光碟机的吗,关了就走呗。” 张无病好奇的问道:“它靠着墙又不碍事。还是燕哥你东西掉在这里面了?” “不。” 燕时洵轻笑着指了指墙面:“你没看到,在海报后面的墙上,还有颜色吗?” 海报上画着映照在幕布上的影子。 红红绿绿,都被昏黄灯光所笼罩,影子独有的朦胧美感和古老韵味扑面而来。 但是燕时洵却眼尖的看到,在海报后面的墙面,露出了些许红绿颜色,像是勾画出来的人物一角。 仿佛海报就是皮影舞台上的幕布,所有的参观者都是皮影台下的看戏者。 而真正的皮影人物,还有幕后的操纵者,都被掩藏于幕布之后,透过幕布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移开海报的木板之后的墙面上,果然有画像。 燕时洵看到,满是焦黑污渍和裂缝的老旧墙面上,当年勾画出的颜料还未褪尽,栩栩如生的画着几个男人。 他们手里握着木棍,手掌或张开或合拢,面容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像是在熟稔的操纵着手下的皮影人物,让它们在幕布上映照出形态各异的影子。 台前上演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而台后的匠人在笑。 他们彼此对视时,脸上都浮现出满意的笑脸。 燕时洵一眼就认出来,墙上所画的这几人,正是海报上有过介绍的那几名皮影大师。 那位二十八代的传承人也在其中。 不过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站在中间,而是站在了最边缘,并且脸上的笑容也显得很是勉强,反倒显露出了几分忧心忡忡。 像是在焦虑的思考着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他想要阻止,却又举棋不定,犹豫后退缩闭口不言。 燕时洵仰着头看着墙上的画面,心中在感叹的同时,也冷静的从画面中提取信息。 画出这副画的人,应该是亲眼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并且拥有极为娴熟高超的画技,才会将每个人的神色都表现得如此生动。 如果不是漫长时间造成的风化褪色,还有屋檐漏下的雨水侵蚀,这幅画会比现在所看到的,还要逼真。 并且很巧合的,除了那位传承人以外的几个皮影大师,他们眼睛的部分都墙皮脱落,露出墙皮下面的红砖。 裂缝从房梁开始向下,一路裂开到最下面,这几个人的身体都被裂缝横竖贯穿。 就好像,他们整个人都被四分五裂,皮下的血液鲜红,肆意流淌在墙面上。 而眼珠赤红,如鬼怪躲藏于挂画之后,死死的注视着所有进入这间房间的人。 看客就如同真实的身处于现场,眼看着幕后发生的事情。 不过,少了一个人。 燕时洵敏锐的注意到,并非所有海报上介绍的人,都被画在墙面上。 那位名叫郑树木的木工匠人,并不在其中。 燕时洵略一沉吟,迈开长腿上前一步,仔细观察墙面,然后凭借着良好的视力注意到,在这几名皮影大师手里所指挥的木棍上,每一根上,都被刻上了一个“郑”字。 确实,毕竟是木匠。 如果画者所描画的是皮影幕后,那木匠没有出现在这里才是正常的。 不过,虽然燕时洵知道按照常理来说,这幅画看上去并没有问题,心中却还是隐约有些疑惑。 将这幅画画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被占据了整墙的海报挡着,就算画的再精美,也不会有人发现。 既然如此,那精心描画一副不会被看到的画,意义何在? 还着重将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刻画得栩栩如生…… 燕时洵这样想着,视线向下落去,忽然瞥到了手中的木板。 在看清了木板上的东西时,他的眼眸微微睁大。 ——画者本来的想法,就是要将幕后之人,隐藏在海报后面。 那个精心描画了这张画的人,在此耗费的心血,远超过燕时洵本来的想象。 在海报的木板背后,也同样画着画。 不过,与海报正面或墙面上的画面都不同。 木板背后所描画的,是被皮影匠人操控的皮影人物。 它们一个个眉眼精致,身上衣裳仔细描画着花纹,似乎在表明着它们每个人的身份。 而在它们面前,有一张昏黄的布。 布后面,则是影影绰绰的人影和模糊不清的人脸。 那些在幕布外面的人,五官都仿佛融化成了一团,只能隐约看清鼻子眼睛在哪里。 却更加因为这样,使得那些人乍一看如同鬼怪可怖,空荡荡的眼睛和咧开的嘴巴,像是在指着舞台上的表演哈哈大笑,嘲笑着皮影人物的经历和故事。 木板后面的画,竟然是从幕布后面的视角,刻画了幕后上演故事的皮影人物,还有幕前观众们的反应。 从画面风格和用色上来看,海报上,木板后,墙面上,一共三幅画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位画师竟然用心至此。 燕时洵微微皱起了眉。 不管这人是谁,他能够刻画到如此精细的程度,出发点都已经不再是为了酬劳。 那是什么? 想要为白纸湖皮影的宣传出一份力?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是,如果是为了让参观者惊叹赞美于这份巧思,那应该在海报外面就有所提示才对,这样才能被人发现海报后面的设计。 可现在来看,如果不是他习惯性的进行全场查看,也不会发现海报后面还别有画面。 燕时洵并不是过分谦虚的人,“中庸”这种传统的美德,并不存在于他的身上。 他对自己的力量很自信,在对自己有自知之明的同时,也对他人看得透彻。 燕时洵很清楚,自己的观察力放在所有人中,都可以算得上的顶尖的。 毕竟是生死危机中磨练出来的能力,只要疏忽半分,就可能导致全员陷入危险中,连他自己的生命也会被威胁。 这份能力也让他数次得以及时发现不对劲之处,最后力挽狂澜,转危为安,拯救生命。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发现海报后面隐藏的画面。 但这样一来,那位画者在十几年前留下这样一幅画的用意,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既然不想让人知道,那为何又要画出来? 还是说……这是愤怒或怨恨之下,无力反抗的自嘲产物? 画者想要怒吼谴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就像是那些幕布前在笑着的观众们一样,在所有人眼中,他不过只是一个愚蠢表演的影子,可以随意用来取笑,没有半分尊重或怜悯。 燕时洵因为自己的设想而一愣,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低头去仔细看着木板背后画着的皮影人物。 一共六个皮影人物,其中只有一名女性,还有一个孩童的角色。 女性跪倒在地,上身却向后仰去,手指苍天,似乎是在悲哭怒斥老天不公。 而那孩童张开双臂挡在女性角色前,想要替女性角色挡下所有的危险。 其余几名村民有的手持棍棒,有的高举起手中屠刀,还有人在冷眼旁观。 没有人来帮助这对女性和孩童。 甚至在幕布边缘的道具中,还摆放着几个村民形象。 它们从房屋中探出身来,嘴巴高高挑起形同弯月,看着这一切在笑。 还有妇人形象的人物在伸手指向中间跪倒在地的女性,像是在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 这让燕时洵联想起了曾经在村中见到的场景。 一家出事,其余人都出门来看热闹,围着出事的人指指点点说着闲话,将他人的悲惨经历,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聊,和邻里讥笑嘲讽。 当燕时洵的视线再落在中间那女性角色身上时去,却忽然顿了顿。 他眉眼间染上疑惑,不由得弯下腰去凝神细看。 戏剧中,为了最快将人物形象留给观众,一般都会额外凸显出人物的形象特征,以此来表明人物的身份。 影子戏也不例外。 并且因为是隔了一层幕布,所以在制作人物时,也会格外注重这一点,尽可能让观众在第一眼就能看出人物的善恶和身份地位。 中间的这名女性人物,很明显和周围的村民或妇人,都有很大的不同。 围在周围的妇人都一眼能看出他们本来的村人身份,头发被简单的梳起,衣服样式也简单朴素。 而跪倒在地的女性人物,却头上别着好几件珠翠,身上的长裙精致,上面还细心描画了花纹,一看便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从村庄之外的地方来的。 就连将她护在身后的孩童,都穿着不同款式的衣服,倒是与女性人物保持了一致。 女性人物处处精美,似乎想要刻画一个遭遇凄惨的美人,连悲愤指向苍天的手臂都纤细漂亮。 却有一处不同。 她的腰身圆润,隐约凸起。 燕时洵在第一眼的时候,还以为是衣服的皱褶,直到他弯下腰去仔细看时,才注意到在女性人物的腹部,还画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投射在幕布上,就如漆黑中唯一的亮色,直愣愣的盯着前方,像是在冷眼注视着村民们的所作所为。 “燕哥,这也太精致了,没想到那个时候的匠人就有这种新颖的设计啊。” 张无病赞叹着,却又觉得有些奇怪的道:“不过画的这个场景,是不是皮影里非常著名的曲目啊?” 他指了指旁边的电视机:“这个女人,好像和我们刚进来看到的有点像诶。” 作为金融系学生,还是曾经为了宣传节目而绞尽脑汁扩大宣传渠道的导演,张无病想的很简单。 既然能够被画在海报上,就连光碟机里都在放相关的戏剧,那肯定是博物馆的人想要用这个来宣传,向所有人展示白纸湖皮影有多好。 就像打广告一样。 既然如此,那肯定会选最出名的曲目吧,不然为什么要浪费珍贵的广告机会? 燕时洵眉头一皱,因为张无病的话而忽然意识到,这个女性人物和孩童,在他们刚一踏进房间的时候,确实看到它在电视上播放。 而因为张无病忘了关闭光碟机,节目组众人之前在皮影博物馆中时所听到的背景音,也都是这一幕戏。 海报后面的画面虽然精致,但也只截取到了某一幕。 要想知道具体的故事,还要去看当年录制下来的影像资料才行。 这么想着,燕时洵重新将沉重的木板海报立在墙边,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向电视机,重新打开了光碟机的开关。 在一阵老式电视“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之后,从一片模糊的雪花点中,播放起了光碟中的内容。 但是猛一放出来的唱腔带着嘶吼和坚定,与之前听到的凄切哀婉并不相同。 燕时洵定神一看,觉得这更像是《水浒传》。 他皱着眉回头问张无病:“你关机的时候,还顺便换了碟片?” “啊?没有啊。” 张无病也一头雾水,他走过来蹲下身,调试着机器:“是不是刚好放完之前那一段了啊?可能他们录制的时候,把好几个曲目都放在了一张光碟上?” 但是两人将播放进度调到最开始,前前后后反复查看了两遍,都没在这张光碟里,重新看到最开始进入房间时看到的那一段。 燕时洵将旁边放着碟片的架子拉过来,一张张的播放,快进,重新回放。 却没在任何一张光碟中,看到与那女性人物相关的片段。 他不由得转过身,看向墙面海报上的女性人物身影。 是哪一幕……画者将这一幕停留在墙面上,是什么意思? 燕时洵皱起眉,一时间无法理清思绪。 而官方负责人在挂断了和张无病的通话之后,沉吟了片刻,打电话要来了被马道长提及的几起死亡案件,又向可能知情的人询问了白纸湖地区都发生过什么大事。 “白纸湖?” 电话那边,那人敲了敲桌面,在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苦笑着开口:“老哥,你不是逗我呢吗?你还能不知道白纸湖发生了什么吗?” “你听听这个名字,白纸,湖。见过谁家用白纸命名吗?还不是因为当时发生的事传出来的外号,后来大家都这么叫习惯了。” “死的人多到下葬都葬不过来,洒出去的纸钱完全遮盖住了天空,等落在湖水里的时候,连湖面都被完全遮住了。” 那人叹息道:“那边的村子,都快要死绝了。” 官方负责人先是错愕,随后皱眉:“这么大面积的死亡……白纸湖是出了什么事吗?污染,投毒,病变,还是别的什么?” “这样的集体死亡事件,要么就由专门的小组来查办,要么就会转到我们特殊部门才对。” 官方负责人看着平板上在系统中查询白纸湖后一片空白的页面,不由得奇怪道:“但是我们这边并没有记录。怎么回事?” 那人诚实以告:“没有原因,无论是怎么检查都没有异常,所有人都是半夜突然暴毙而亡,即便是尸检,结果也只是心脏或大脑出了问题,都是自身的健康问题。” “也正因为这个,所以后来才没有报给特殊部门,毕竟找不到鬼怪出现过的痕迹。” 那人叹气摇头:“不过,我个人还是觉得,一起两起还能理解,但全村都这样……恐怕白纸湖那里肆虐着的,是远超出我们认知的邪祟。所以我们才找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官方负责人低头看向手中的几起学生死亡报告。 这几个学生,也是在从白纸湖回来后出的事。 仿佛所有与白纸湖扯上联系的人或事,都会变得不祥,最终迎来死亡的结局。 如果一起事件的发生概率是百分之一,那一百起相似事件全部发生的概率呢? 偶然的可能性降低到临界值。 必然的结论就会浮现。 正如对方所说,恐怕白纸湖地区所存在的,是他们从未见识过的鬼怪。 官方负责人怔愣着挂断了电话,拿起手中的报告。 几名学生中最后死亡的那起,引起了官方负责人的注意。 如果说摔死或砸死,还能用运气差来解释,但溺毙于饭碗中,可就不是单纯能用运气来解释的事情了。 况且,溺死学生的水,报告中怀疑是湖水…… 白纸湖? 官方负责人心中一惊,猛地从座位上起身。 他随手捞起椅背上的外套,迅速往外走去:“去白纸湖地区看看,亲眼确认那边没出事之后我才能安心。” 旁边人答应下来,联系救援队。 官方负责人则打给了张无病。 然而,电话里却只传来了“嘟嘟”声。 没有人接听。 第244章 宋辞没想到,就在自己一低头一闭眼的功夫,周围的场景竟然就此截然不同。 他觉得自己好像脱离了现实,就连之前虚弱的身体都像是离他远去,变得轻盈而灵活,没有了酸痛感和疲倦,而是变得健康且充满了力量。 小少爷还没想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先被旁边路星星的惊叫声给吓了一跳。 “路星星你是疯了吗?一惊一乍……” 小少爷不耐烦的转过头往路星星那边看去。 然而当他看清楚路星星身后的人形之后,却猛地一惊,连嘴里的话说到一半都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路星星视线相对的方向,站着一具不似活人的纸人。 从小少爷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人虽然眉眼五官栩栩如生,四肢俱全灵活看不出破绽。可是从侧面看去,那人却只有轻飘飘一张纸,没有半点厚度。 是真真正正的,纸片人。 纸人在笑。 它那双被用黑笔画出来的眼睛里,纯黑无光的眼珠转了转,嘴巴的弧度上扬,就连两腮的两团艳红,都像是变得更加殷红如血,仿佛是被血液沁染过的颜色。 纸人死死的盯着路星星,就在路星星被惊吓得浑身僵硬无法移动的时候,它缓缓抬起了手,手指伸向路星星,似乎要往他的眼睛摸去。 小少爷被眼前的景象惊骇到浑身冷汗,可是在路星星的视角看来,却并非纸片人。 而是活生生的人。 这个人笑得诡异,却在夸赞他的眼睛,说他的眼睛很美。 “可惜,我只有这样一双眼睛,你看到了吗?它丢了。” 那人僵硬的笑着,向路星星请求道:“没有人来帮我修缮眼睛,我好难过。能请你……把你的眼睛给我吗?” 路星星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想要开口骂这人,让他有病就去看医生,眼睛有问题就去手术,问一个道士眼睛坏了怎么办是不是找错人了。 但是,路星星却在想要张嘴的时候,惊恐的发现,明明前一刻还正常的嘴巴,现在却忽然无法开口。 并不是被胶水粘住了嘴巴,也不是喉咙发紧声带失去作用,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嘴巴! 路星星从对面人的眼睛中,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他的眼神惊恐,可原本应该是嘴巴的地方,却空荡荡一片光滑,没有一点裂口。 这让他原本俊美恣肆的面容变得怪异起来。 就好像是手法粗糙的画师,忘记了人还有嘴巴这回事,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嘴巴画在他的脸上。 怎么会这样! 这,这是什么情况! 出乎意料的发展让路星星变得惊慌,后背瞬间冒出了一阵热汗。 他想要跑,在那人的手真的摸到他的眼睛之前。 但是却有奇怪的力量拽住了他,不允许他离开。 路星星转了转眼珠,在脖颈无法动弹的情况下,拼了命的往下面滑去,想要看清是什么东西在制止他的脚步。 然后他就看到…… 在自己的脚下,原本应该是房间水泥地面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水面。 层层涟漪从他所站立的地方向外荡漾开去,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聚集在水面下,逐渐从深深的湖底浮上来,贴着水面仰头向上望去。 模糊的面目上,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却只剩下了透光的空洞,嘴巴却高高咧起。 就好像是景点观赏池里,看到了抛洒过来的食物,而聚集过来的鱼群。 只是现在身份调换,路星星才是吸引鱼群的鱼食。 却看不见,谁是扔出了这一把鱼食的看客…… “你是傻子吗!为什么不跑?” 就在路星星目眦欲裂拼命想要从原地挣扎离开时,却愕然发现自己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无功,像是噩梦中的一切跑动都无法影响床上沉睡的身躯一样。 但是,当路星星心中逐渐悲愤,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身前那人的手向自己伸来时,一股力量却猛地拽住了他的手臂,大力将他扯开。 被人触碰的那一刹那,路星星忽然觉得自己原本被禁锢在原地的身躯,重新能够活动了。 就好像定身符咒的效果退去。 路星星踉跄了几步,差点没跌倒。 他抬头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入目就是宋辞那张在怒火下格外艳丽生动的脸。 路星星甚至来不及向宋辞解释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也没有往旁边人的身上投去一眼。 他立刻反手抓住小少爷的手臂,反客为主带着小少爷拼命的大跨步朝前面跑去。 宋辞还没能理解这都是什么事,刚看着路星星那张显得呆滞甚至不可置信的脸,准备开骂,就有一阵失重感传来。 他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脚下踉跄了几步,才出于身体本能的迈开步子,为了不跌倒在地而被强制着跟着路星星往前跑去。 “路,路星星!” 宋辞气得咬牙切齿的大吼:“你干什么呢!” 路星星在疾速的奔跑中回头,越过宋辞往后看去。 那人还在原地站着。 他似乎也对路星星的逃脱有些惊讶,原本伸出去的手缓缓落下,恢复成站立的姿势。 那人微微转过身来,朝向路星星的方向,笑着咧开的鲜红嘴巴开开合合,似乎在说—— 你想,跑去哪? 就连路星星带着宋辞跑过的地面,都像是被劈开了河床的大地。 水泥地面寸寸龟裂,巨大的裂缝追着两人的脚步一路延伸,如蛛网追逐猎物。 而原本在路星星脚下的水流灌溉进来,汹涌磅礴的填满每一条沟壑。 那些从湖底浮现出的一张张模糊面容,也跟着水流一起前进,追赶在路星星身后。 那人站在一切的源头,漆黑无光的眼珠僵直注视着路星星,像是在围困猎物的垂钓者。 那一瞬间,路星星有种感觉。 好像他们所处的这整个空间,都属于不知来源的存在。不管他拼命的想要往哪里跑,都不过是在对方的手掌心里。 跑不出这五指山。 更糟糕的是,他不是孙悟空,没有齐天大圣可以搅乱天地的力量。 路星星原本因为惊骇而剧烈狂跳的心脏,在这一刻,猛地掉落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一丝绝望从他的心头浮现,燕时洵的名字就在嘴边。 我真的能够在这种情形下保护住宋辞吗? 为什么我不是燕哥那样的人物……为什么要让我遇到这一切! 路星星原本狂奔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像是想要放弃挣扎。 但是在宋辞的眼中,却是路星星被一个涂了颜色的纸人吓得惊慌逃窜,慌不择路的往房间深处跑去。 他们每跑动一步,脚下铺着的白纸就会因为脚步的摩擦而裂开,露出白纸糊住的下面的画面。 宋辞被拽着狂奔到差点喘不上来气,也只能在空隙中低头瞥向自己的脚下。 他看到,被白纸覆盖住的,是一张张漂亮的山水画。 就好像是皮影戏的背景板,每一幕剧目都有不同的背景,早就绘制好的漂亮山水和村落,在皮影匠人手中灵巧变换,瞬息便换了场景与天日。 不过与背景板相比,此时被白纸糊住又被他们踩在脚下的画面,要来的更大也更精致漂亮,真实到仿佛那并非是画出来的。 而是被截取了天地,放置在了画板上,所有的景物都定格于那一瞬间。 无论是青山树木,远处金红将落的夕阳,还是近处波光涟涟的湖水和村落,还有袅袅升起的炊烟…… 都让人仿佛真的置身其中。 并且,随着他们的奔跑,这些场景也像是在他们脚下永远没有尽头的,蔓延向远方一般。 但比起这样的画面带来的震撼,宋辞的注意力却并不全然在这上面。 反倒因为被路星星带走了注意力而分心,并没有因为这些绘画出来的精致场景而动摇心神,产生联想。 宋辞被迫跑得差点上不来气,想要骂死路星星的心都有了。 但奈何他从小到大都不善于运动,身娇肉贵,连学校的体测都从来是勉强在最后一秒及格,还会跑得小脸煞白,冲过终点线就被搬上救护车。 更别提此刻像是马拉松一样的跑法了。 宋辞只觉得自己像是出来遛狗的倒霉主人,拉绳子都拽不住撒欢的狗子,只能硬生生被哈士奇拽着一路狂奔,想要停下来都是奢望。 以后打死我我都不会养狗,尤其是哈士奇,绝不! 从今天开始,我和狗不共戴天! 宋辞内心悲愤。 但就在他怀疑自己要被路星星拽着跑一辈子的时候,却发现路星星的速度在下降,并且逐渐停了下来。 宋辞一喜,赶紧喘了口气调整下呼吸,就冲上来,照着路星星的脑袋就是狠狠一巴掌。 “啪!”的一声。 像是拍西瓜一样响亮。 “你是狗吗?” 小少爷厉声喝道:“什么都不说就疯了一样往前跑,你是没有嘴还是不会说话?跑什么跑?” 路星星眼神悲凉的转头看向宋辞,泛红的眼圈里甚至还浮现出一层水光,像是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一样。 小少爷:“…………” 小少爷:“!!!” 什么情况?路星星这家伙竟然还有哭的时候? 宋辞心中一惊,也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只见过路星星玩疯了的时候,哪里见过路星星哭?还是这么一副悲伤到哽咽的模样,仿佛被哈士奇被剃光了毛一样痛不欲生。 路星星可是出了名的刺头,娱乐圈里,只要他看不顺眼的,或是知道了对方阴私的,他都能毫不留情的开口骂对方,根本不在乎对方的身份和自己这么做的后果。 也因为这个,所以很多娱乐圈人都在厌恶路星星的同时,又畏惧于他,生怕他抖出点自己见不得人的事情来。 要说这么张狂敢说的路星星有怂的时候,宋辞也只在燕时洵或者燕时洵爱人在场的时候见过。 可是现在…… 宋辞一时也顾不上骂路星星了,赶紧拽住他不让他继续往前跑,然后急急的上手去查看路星星的情况。 “你这是怎么?受伤了吗?” 宋辞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个纸人就已经对路星星做了什么。 但路星星却一把攥住了宋辞想要撕他衣服的手,眼中含泪,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路星星:我的嘴呜呜呜,我没有嘴了,我不仅保护不了你,我还再也说不了话了。 对一个话痨而言,最恐怖的惩罚是什么? ——让他再也说不了话,连嘴巴都生生夺走。 路星星伤心欲绝,甚至已经在自暴自弃的盘算着,要不然他就死在这里得了,只要能把宋辞送出这样的危机之外就行,他就不想活了呜呜连嘴巴都没有的人生,简直一片灰暗! 宋辞:……? 发什么疯? 小少爷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纸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在了原地。 在他们跑过的地方,只有一间连着一间的空荡房间,看不到尽头在哪里。 四面墙都是白色的,就连地面也被白纸糊住。 只有窗外金红色的夕阳映照下来,透过玻璃,将一切都染上温暖的颜色。 一片暖洋洋的光亮下,却更加死寂空荡到令人心慌。 唯一还能够证明自己存在的,只有自己身边的伙伴。 宋辞顿了顿,立刻将自己从不舒服的心理状态中拔出来,同时也因为纸人的消失而松了口气。 最起码,路星星是安全了。 他借着被路星星攥住手掌的姿势,强硬的将路星星推向旁边的窗户,一把将他按在玻璃上,借着阳光将他从头到脚仔细的看了一遍。 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血液的颜色,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宋辞这才勉强松了口气,疑惑的问道:“你光是指着自己嘴在干嘛?声带被人割了?” 路星星更伤心了,疯狂向宋辞比划:你看不见我嘴都消失了吗! 宋辞:……行,这狗子是真的疯了。 “张嘴,说话!” 宋辞的耐心终于宣布告罄,不耐烦的扬手给了路星星的胸膛一拳。 “唔咳咳……” 路星星倒吸了一口气,猝不及防之下,不由得痛得咳了出来。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力气?这也太疼了,之前疗养的时候你哥哥是天天喂你成了精的人参吗?” 路星星一手捂着自己胸口,觉得被宋辞这一拳砸得眼冒金星,龇牙咧嘴的开口抱怨。 “你当我想?揍你不费力气?还不是因为你死活不说话和疯了一样。” 小少爷冷哼一声,翻了白眼,才不准备惯路星星那些搞怪的臭毛病。 况且他对自己的体力很有自知之明,要说人被他气死了他信,但要说人被他打死了打疼了……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他像是体力那么好的人吗? 小少爷被气得又一掌拍在路星星的手臂上。 路星星顿时疼得“嗷!”一声喊了出来。 但不等两人再说什么,他们像是忽然都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原本想要说的话停顿在了嗓子里,视线呆滞的向彼此看去。 面面相觑。 “我……我的嘴还在?” “我打人真那么疼?” 两人同时向对方发问。 随即,都因为对方的问题而渐渐皱起了眉。 “什么叫嘴还在?人会把嘴丢了吗?” 小少爷死死的皱着眉,抬手就揪住了路星星的嘴唇一顿毫不留情的揉捏。 “疼不疼?在不在?” “在在在,疼疼疼!” 路星星顿时眼泪都喷出来了:“快放手,真的超级疼啊啊啊嘴巴要被你揪掉了。” 宋辞冷哼一声,放开了手。 路星星立刻也松开了攥着宋辞的手,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住嘴巴,疼得眼睛里水光一片,潋滟好颜色。 在夕阳的光线下,路星星此时的形象颇有些西施捂心口的美,充满了破碎的剔透感。 令在娱乐圈里见惯了美色的宋辞,都一时愣在了原地,不由得被俊美青年的脆弱痛苦吸引去了目光。 ——但路星星一开口,这份美感立刻就被大锤抡碎了。 “我的嘴还在,我的嘴没有丢哈哈哈哈!” 路星星狂喜。 滤镜碎了一地。 小少爷瞬间恢复了冷漠脸。 果然,对于路星星这家伙而言,什么俊美什么形象,都根本就是假象。 不过,路星星不似作伪的狂喜,还是让宋辞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所以……你刚刚不说话,是因为你以为自己没有了嘴?” 宋辞疑惑道:“发生了什么,让你竟然有了这种想法?” 正常人会觉得自己没有嘴了吗? 路星星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刚刚经历的看到的,都说给了宋辞听。 “我真的差一点就以为我们要死在那了,怎么跑都根本跑不过那些水鬼,太恐怖了。” 说着,路星星就往地上一指,想要给宋辞看刚刚那些紧追不舍的鬼脸。 结果这一看,路星星却傻了眼。 ——哪有什么水鬼和河流? 分明只有被踩得皱巴巴裂开的白纸。 还有白纸下面露出来的山水画。 难不成,刚刚是他看错了吗? 路星星有些迟疑。 但问题是,那些东西都真实得过分,他丝毫不觉得那是假的。 不管怎么样,立体的东西和平面的画面,他还是分得清的吧?这种东西应该没有人会看错。 并且嘴巴消失、舌头舔不到嘴巴在哪里找不到出口的感觉,也真实得过分。 路星星一直伸舌头试图去舔自己的嘴巴外面,证明自己的嘴巴还在,这才觉得心安了下来。 宋辞的视线落在地面上,因为路星星的话,才想明白了路星星刚刚突然发疯的原因。 这傻子,竟然是想要带着他逃命吗? 宋辞又是生气又觉得好笑,因为路星星的举动,也无法真的对他生气,只好翻了个白眼骂道:“你看的根本就是水猴子吧?哪来的水鬼,你家的?” 路星星摸了摸下巴,沉吟道:“虽然我还真没见过水鬼,但如果你想看,我们可以去找张大病。” “我现在觉得,只要跟着张大病,就能看到所有的鬼。” 路星星诚恳的向宋辞道:“这要是放在以前,张大病说不定还能写一本《新山海经》,或者一本《百鬼图鉴》之类的。” “这家伙当导演,根本就是入错行了嘛。” 路星星指着他们周围的场景,抱怨道:“我敢肯定,我们绝对又是遇到了什么邪祟了。” “我记得很清楚,他们进来的时候,这还是个正常的房间,应该就是放皮影道具的。但我们聊了会儿天,就变成这副模样——绝对是张大病的功劳!” 要是路星星说别的,说不定小少爷还会看不惯他,和他怼上几句。 但要是说起张无病,宋辞却颇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和路星星达成了共识。 这倒是真的。 张无病遇鬼的运气,确实是宋辞这些年来见过最牛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想要来参加这节目。 “如果你刚刚嘴巴消失的事情是真的……” 小少爷犹豫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臂,指骨纤细的手掌张开又攥紧,纤细白皙的手臂上即便暴起青筋,也没有丝毫狰狞感。 这是一眼就能看出瘦弱无力的手臂,即便多年来不事劳动也不见阳光,被养得瓷白而软乎乎,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面对路星星这样虽然远不及燕时洵,却也常年锻炼的身体时,本来应该无法打疼他才对。 然而……他却仿佛有了原本不曾拥有的力量。 小少爷心中震撼,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下来。 “那也许,我也真的有了力气。” 宋辞恍神,轻声说着,抬起了头看向路星星身后的玻璃。 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下意识微微眯了起来。 随即,在路星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宋辞猛地捏紧了拳头,眼神变得狠厉,一拳迅速挥向路星星。 路星星错愕的瞪大了眼睛,身体本能先他一步的动作,双手交叉挡在身前,脑袋低下,做出防御的姿势准备躲过宋辞突然的袭击。 “砰!” 宋辞一拳砸在了路星星身后的玻璃上。 然而,准备迎来的玻璃碎裂声却没有出现。 宋辞的这一拳,是砸在了钢筋水泥上一般,发出了厚重的闷响声。 随即是墙皮砖石脱落的“哗啦!”声。 宋辞眼睁睁的看到,窗户上破了个大洞。 可洞后面,却不是外界的空气和院子,而是实打实的红砖,还有夹杂在砖缝中血红色的东西。 透过光线的玻璃窗,还有窗户上的砖石…… 这样的场景杂糅在一起,荒诞而诡异。 就像是没有了常识的画师,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材质拼接在了一起。 宋辞觉得这玻璃就像和他开了个玩笑一般,他想要打破没有尽头的房间,从唯一可能与外界沟通的窗户跳出去。 结果这窗户结结实实的告诉他——玻璃后面,不是自由和安全。 而是坚实的围困。 宋辞不可置信的微微摇着头,无意识后退了半步。 闭紧了眼睛准备迎来被揍的疼痛感的路星星,也大着胆子一点点睁开眼睛,从自己手臂交叉的缝隙中,朝宋辞看去。 这一眼之下,路星星原本悲愤的质问全都荡然无存,只剩下错愕。 他从宋辞的表情上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转头朝身后看去。 在看清玻璃上一切的瞬间,路星星眼睛大睁。 “这是……” 路星星不由得放慢了呼吸。 在两人的注视下,这一间房间里的窗户,渐渐从立体的景象,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回落到了单薄的形象中。 变成了一副挂在墙面上,破损了的画。 就好像宋辞一拳砸碎了假象,于是画面不再欺骗眼睛,露出了原本的真实。 ——从一开始,房间的窗户,根本就是画出来的。 不存在能够通往外界的地方。 路星星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迅速扭头朝两侧看去。 每一侧的房门后面,都连着下一个房间,下一个房间后面是下下个房间…… 永无尽头的延伸。 他们就像是被摆放在花盆边缘上的可怜动物,只能沿着狭窄空荡的边缘一直循环走下去。 却永远也找到出口,无法从这里逃离。 路星星陷入了沉默。 宋辞垂下头去,发丝从耳后散落下来,挡住了他精致漂亮的眉眼。 “我们这到底是……在哪里?” “燕哥,燕哥!” …… 燕时洵在查找光碟无果之后,就站直了修长身躯,视线从这个不大的房间里扫过。 且不说各地的皮影戏都有各自的特点,一般的经典曲目都会以本地区发生的故事为蓝本,进行创作,如果不是本地人,或对该流派的皮影戏很熟悉,那就无法知道曲目本来的名字和故事。 况且,燕时洵本身也不是会听皮影戏的人,对此就更没什么研究了。 他是个没有娱乐活动的人,生活中除了捉鬼驱邪,帮助他人之外,就是在家休息。 休息的时间也只会被他拿来睡觉,或是看书修行。 对于这个时代丰富多彩的娱乐,燕时洵都不甚了解,各类游戏或者视频平台甚至没有在他的手机里,连个社交账号都没注册过,手机只应用了最原始的功能。 就更别提已经落后于时代,曾经的娱乐活动了。 比如皮影戏。 燕时洵少年的时候,倒还曾在集市或庆典上,见过皮影戏的出现。 但那都并非是白纸湖皮影。 而近些年新的娱乐开始普及,原本会令孩子们很是兴奋的皮影戏,也渐渐消失在集市上。 变成了被摆在博物馆中,逐渐失去活力的古老传承。 燕时洵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的回想着刚走进房间里时看到的那几幕,努力与他见过的各类剧目进行对比,却只是无用功。 他问起张无病时,张无病也只是茫然的摇摇头:“来之前,我倒是翻了导演组准备的资料,也看到了几个白纸湖皮影比较有名气的剧目,但是没有任何一个里面的情节,是我们刚刚看到的啊。” 张无病虽然对这些传承文化了解的更少,但他就是单纯的比对人物,都觉得不相符。 毕竟他们看到的画面中,有个看起来哭得很惨的女性角色,这个特征还是很标志的,一个个比对过去,很清晰的就能发现这个情节并不在经典剧目中。 “不过燕哥,你要找那个干嘛呀?” 张无病奇怪的道:“是那个情节有什么问题吗?” “不。” 燕时洵眉头紧皱:“如果能找到它对应的剧目,就能知道它本身的背景和发展,知道它是个什么样的故事,那就没有问题。” “但如果没找到……” 就会让燕时洵怀疑,那剧目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莫名其妙的在自己播放。 对于燕时洵而言,没有偶然一说。 他了解张无病。 虽然这个小傻子总是大大咧咧,丢三落四,因为被家人一直保护着,所以对人情世故、为人处世也不熟悉,现在做了导演也还是磕磕绊绊的摸索着往前走。 要是这个小傻子身边的谁起了恶念,想要坑他,恐怕他被骗了还傻乎乎的没有发觉。 但是,即便有这么多缺点,张无病却并不会说谎,或者欺骗他。 张无病说,自己应该是关了光碟机的。 这句话,燕时洵信。 即便他们进来的时候,亲眼看到光碟机在播放,但燕时洵还是想要找到证据来证明,确实是张无病忘了关,才会真的相信是张无病记错了。 然而,找不到证据。 那张他们进来时被播放的光碟,并不在这堆光碟里。 不,燕时洵甚至怀疑,那到底是不是光碟——或是,有鬼怪作祟,兀自操纵皮影,上演出一幕全新的故事。 燕时洵的视线扫视过房间,落在了摆放着杂志的架子上。 其中一本杂志的封面吸引住了他。 他迈开长腿走过去,从架子上抽出了那本落满灰尘的杂志,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开。 尘埃在光线下浮动。 燕时洵微微垂下长长的眼睫,唇瓣逐渐抿了起来。 这是当年采访过白纸湖皮影几名大师的杂志,但是在访谈内容中,并没有白纸湖皮影的字样,取而代之的,是西南皮影。 燕时洵注意到,这几名大师就是海报上的那几位,并且每一位,都姓白。 这是一个同姓村子,所有人彼此之间都沾亲带故。而最出名的,就是那位被张无病寻找却无果的传承人。 白师傅的祖上从二十八代以前,就从其他地区搬来,在依山傍水的地方落了脚,重操旧业干起了皮影以维持生计。 其他亲戚前来投奔,因为可怜他们,所以第一代的白师傅,将这门手艺也教给了那些亲戚们。 村子发展到白师傅这一代,很多人都在学会了这门手艺,靠着它吃饭,并且形成了自己的流派,区别于其他地区的皮影,被称为西南皮影。 在杂志上,除了传承人白师傅为人低调谦和之外,其他几位接受采访的皮影大师,都对自己和皮影充满了过分的自信。 他们甚至说西南皮影将会成为皮影戏中的主流,从此以后只要提到皮影,大家就只会想起西南皮影,其他的都是劣质产品,不值一提。 杂志的记者似乎也对这个答案很是惊讶,甚至觉得荒诞,再次问起问题时,甚至无法掩饰自己讥讽的口吻,向几人问:凭什么这么有自信? 那几人似乎觉得自己被记者看不起,也被激怒了,说西南皮影的精髓在于皮下的骨,为了发扬西南皮影,他们专程请来了一位顶级的木工大师,专门研究撑起皮影的骨架。 等到那位大师研究出了新的技法的时候,就是西南皮影走向世界,享誉全球的时候。 几人还得意洋洋的告诉记者,要珍惜现在能够采访他们的机会,等以后他们成了世界大师的时候,像这种小杂志,连见他们一面都得排队,还要看他们愿不愿意见,给的钱不够就别想采访。 虽然燕时洵没有亲眼看到当年的采访现场,但光是从采访记录的行文中,就足够他在脑海中重新架构出每个人的形象和语气。 他仿佛穿行过时光,走到了当年的采访现场。 还被叫做西南皮影的白纸湖皮影盛极一时,很多杂志报纸都来采访和宣传。 在纸媒当道的年代,那对于很多手艺人而言,是一件很值得高兴和被肯定了成就的事情。 但显然,接受采访的几名皮影大师,除了传承人以外,其余几位都自视甚高,也让采访者的感官迅速下降,场面变得僵持。 最后还是传承人白师傅出声,自谦的说西南皮影还存在很多不足之处,还要继续努力提升,以此来缓和了局面,结束了采访。 燕时洵连翻了好几本当年的杂志,发现这些大师接受采访时拍的照片,要比海报上的模样年轻很多很多,能够差出几十岁来。 他翻看了一下这些杂志的时间。 果然,这些采访都是四十年前左右的事情,那个时候,谢麟都还是个孩子。 不过,随着燕时洵一一翻过杂志,就发现在这些人的采访中,口吻越来越高高在上,仿佛明天他们就会成为世界名人一般,对皮影的未来有着非常充分甚至满溢出来的自信。 倒是本来身为正统传承人的白师傅,越来越低调不语,即便采访场面尴尬,他也不再出声化解。 其中一份三十年前报纸上的报道,吸引了燕时洵的注意。 这份报道与其他所有的采访都不同。 有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出现在了这份报道中。 木工大师,郑师傅。 在一个所有人都姓白,并且都是皮影匠人的情况下,一位姓郑的木工…… 看来,这位就是在之前的采访中,其他几位皮影大师提到的,会帮助将西南皮影发扬光大的人了。 而这一次的报道中,白师傅也显得很是高兴,就连报纸上刊登的照片中,都能看出他脸上洋溢着的笑脸。 他亲切的挽着郑师傅的手臂,一起看向镜头,还笨拙的比了个“耶!”的手势,看起来颇有少年的活力。 燕时洵的目光落在照片中其他几名大师的身上。 除了白师傅以外,其他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 很奇怪。 虽然这几位大师在之前的采访中,都口口声声说请来木工大师后,他们的皮影会更好。但是当这位木工师傅真的来了之后,他们的脸色却变得很怪异。 看向郑师傅的眼神中,充满了掩饰不住的贪婪和嫉妒。 燕时洵拿着报纸的手顿了一下。 他不了解皮影。 但是这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 邪祟与鬼怪,常常因人的负面情绪而产生。 在所有人的嫉妒、恶意、愤怒之中,生命遭遇危险,生人成为冤魂。 燕时洵常年与鬼怪邪祟打交道,无论是三教九流或是街巷邻坊,他见过无数次这样的眼神。 这几位皮影大师,竟然像是想要从郑师傅手里抢夺生命一样。 只有在十年的采访过程中,逐渐被他们排挤到边缘的白师傅,虽然他从没有在嘴上过分夸赞过皮影,或者过于自信,但却是在真心实意的高兴。 这两个人站在照片的最前端,即便鬓边已经有了白发,眼角有了皱纹,却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想要一起成就一番事业。 白师傅在这份报道中很高兴,他说,有了郑师傅的加入,西南皮影最大的缺点就会被攻克。 燕时洵久久与照片上两人的面容相对视,然后扭过头,看向身后的海报。 以及海报后面墙壁上的画。 海报上也确实有一位郑姓的木工师傅,但他的眉眼很是阴沉,嘴巴抿着嘴角向下垂。 而海报上位置在最边缘的白师傅,也已经垂垂老矣,不再有活力,只是耷拉着眉眼,一副对生活失去了信心,甚至悔恨痛苦的模样。 两个人都与最开始照片上的模样不再相似。 墙壁上的画,也没有郑师傅的身影。 反倒是其余几位大师,都眉开眼笑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这些年间……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燕时洵随手抖落去这份报纸上的灰尘,仔细将报纸叠好,放进了自己的大衣怀中,准备回头查查这几人之间的事情。 “走了,既然光碟机已经关了,也找不到那张光碟,那还站在这干什么?” 燕时洵招呼着还在东张西望的张无病:“其他人不是还在前面院子?先去找他们。” 找不到有那位女性人物出现的剧目和光碟的事,让燕时洵颇有些在意,直觉有哪里不太对。 但如果真的有危险,那当务之急,就是先确认其余人的安全,将可能有危险的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有个准备。 燕时洵这样想着,准备回到第一进院子,等他亲眼确认了所有人的安全,将这边的事情告知邺澧之后,再独自回到这个院子。 张无病应了几声,甩着手一路小跑过来,跟在燕时洵身后,屁颠屁颠的往外走。 夕阳的光线投射下来。 院落中间种的树木已经枯萎,原本枝繁叶茂的场景已经消失,现在只剩下了巨大而枯枝狰狞如鬼舞的枯树残骸。 已经干枯脆弱的枯叶落了满地。 风一吹,哗啦啦的作响,空荡荡的回响在四合院里,令人仿佛心里也空空的没个着落。 张无病感觉自己都被冷风打透了,他抖了抖,赶紧抱住了燕时洵的手臂,这才觉得安心又暖和了起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热度从燕时洵那边源源不断的传来,让张无病一边在安心的同时,一边觉得这冬天确实是冷啊,在进这院子之前还好好的,这一转身的功夫,太阳又往下落了落,连带着温度都跟着降了下来。 张无病心里盘算着,等一会回到前面院子之后,得回一趟车上,加个衣服才行。 但燕时洵却不像是张无病这样轻松。 作为监护人,他不是无忧无虑一切有家长担着的孩子,他需要为所有人的安全负责,也因此更为敏锐的发现了院子里的不对劲。 枯树在院落中……困局。 燕时洵眉头一皱,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掐算。 下一秒,他错愕的微微睁大了眼眸。 无卦。 天地隔绝。 仿佛在这个院落中,天地并不存在,连大道都被遮蔽在外,因此连向天地询问的卦象都崩解。 燕时洵死死的盯着院子中的那棵枯树,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 在炽烈温暖的日光中,枯枝横斜的阴影落在石板破碎的地面上,好像在扭曲颤动着,如鬼影张牙舞爪的摇曳。 鬼魂藏于枯树之中,嘶吼尖啸,狰狞的想要扑向来者,却又偏偏被困在树中,无法脱离。 “燕,燕哥?” 张无病察觉到燕时洵停下来的脚步,不由得抬头也顺着燕时洵的视线看去:“怎么了?这树也不好看,看它干……” 忽然间,张无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惊悚的看向燕时洵:“该,该该该不会这树有问题吧?” 燕时洵扭过视线,一把拎起张无病就拽着他大跨步走向院门:“闭嘴,快走。” 但是,就在燕时洵跨过半米高的门槛,马丁靴踩进第二进院落中时,他一抬头,却看到了与刚刚所见一模一样的枯树。 连枯枝投下来的影子都相同。 旁边房间的门半开着,透过门缝,还能看到里面的陈列。 与他们刚刚离开的房间,一模一样。 光碟机,电视,海报,杂志…… 一切都静静安睡在尘埃中。 张无病看着眼熟的场景,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燕……” 燕时洵眉头紧紧皱起,拽着张无病快步穿过院子继续往前走。 然而,下一个,下下个…… 没有第二进院子。 也没有尽头和出口。 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全都是最后那个院子。 他们就像是站在两面相对而立的镜子中,只有无限延伸的相同空间,所有的一切都在重复,没有离开的方式。 燕时洵脚步停下,站在原地,缓缓扭过头向后看去。 在他身后的大门后面,是另一个院子和另一扇门。 也有另一个燕时洵和张无病,在扭过头往后看。 像是电影中蒙太奇的拍摄手法,门中有门。 人后有人。 张无病被吓傻了。 “这,这?” 他大着舌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金红色的夕阳悬挂在房檐后的天际,温暖如烛火摇曳。 枯树下的影子渐渐伸长,蔓延,在整个院子破碎陈旧的石板上,延伸向燕时洵的脚下。 而半开的房间里,本来关闭的光碟机自动打开,老旧的电视滋滋啦啦的响着,电流声刺耳。 随即,画面跃然而出。 女性皮影人物垂手而立,出现在电视的屏幕上。 她缓缓抬起头,描画着艳红色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屏幕外。 那目光仿佛透过房门的缝隙,一直看向燕时洵,与他沉沉对视。 燕时洵的心脏微沉。 他之前的预感,成了真。 没有被找到对应剧目的女性皮影人物,恐怕并不是皮影戏。而张无病的记忆也没有出错,他确实是关闭了光碟机。 只是,再次打开的光碟机,不仅没有放映任何一张光碟,反而上演的……是邪祟的剧目。 张无病不小心与那女性皮影人物对视了一眼,立刻被那份沉沉死气和怨恨的沉重,吓得头皮都快要炸开了。 枯树的影子落在两人的身上,像是恶鬼无声咧开了嘴角。 四合院里每一扇房门后面,都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像是有人踩在地面上,在走向房门。 一道影子,在夕阳下映在了纸糊的房门上。 他手里提着滴血的刀。 他在咧开嘴巴,开怀的笑。 燕时洵却抿紧了唇。 影子的方向,反了。 来者不是鬼却也非人,那是……什么? 随即,一道道影子逐渐出现在每一扇房门后面,映照出一个个不同的形象。 眼睛嘴巴镂空如弯月的妇人,叉腰得意的村民,手舞足蹈的男人…… 就像是一出无声的皮影戏,在燕时洵眼前上演。 所有人都是皮影。 每一扇门和窗,都是上演皮影的幕布。 影子戏,影子戏。 有影子的地方,就是皮影戏上演的地方。 这些人物从四面八方围住了燕时洵,将他困在院子中,四面皆是舞台,只有他坐在观众席。 忽然一声悲戚的二胡声,划破院子中死一样的寂静。 燕时洵抬眸看去,就见房门后的电视机上,那女性皮影人物,在哀哀的哭泣着。 在这一声之下,整个院子中所有的影子,瞬间活了过来。 “吱……嘎——!” 一扇扇房门,被从里面推开。 第245章 在进入第三进院子时,燕时洵曾经扫视过这处院子。 正如那个售票的老人所言,第三进院子里摆放着的,都是与白纸湖皮影影像资料相关的东西。 四周的房间里,除了一些光碟和纸质资料以外,并没有皮影人物或道具的摆放。 房间早已经没有居住或打理,灰尘累积了厚厚的一层,到处挂满了蜘蛛网,显出破败的荒芜来。 但是此刻,每一扇门窗上糊的纸,都变成了皮影戏的幕布,夕阳变成了影子戏的光源。 可是明明光源在外,影子本应该向里倾倒,此时却反而映照在枯黄脆弱的窗纸上。 眨眼间,燕时洵和张无病都觉得自己恍然并没有站在死寂无人的院子里。 而是坐在了皮影戏的台下。 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一张张老式木头的桌椅出现,在逐渐昏暗的光线下,红木漆油亮反光,一双双脚落在完好无损的青石砖上。 燕时洵的视线缓缓上移。 每一张长板凳上,都坐着面目模糊的村民。 他们身上穿着过去样式的衣服,五官像是融化成一团的颜料,变得浑浊而分辨不清。 但笑声却依旧清晰的传来。 村民们翘着二郎腿,手里抓着瓜子,兴高采烈的在锣鼓声中等待着皮影戏的开场。 一张张脸望过去,都隐没在半明半暗中,仿佛恶鬼咧开嘴巴,在为人间的哭嚎而拍手叫好,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生人的绝望哭嚎。 张无病和燕时洵坐在同一张长凳上,眼神还木愣愣的没有光亮,像是魂魄并没有在此,坐在燕时洵身边的,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燕时洵很快就发现了张无病的不对劲。 但是,他没有做出任何的举动,依旧沉稳坐在原地,冷眼注视着这一切。 天地不存在于院落之中,这个空间像是被隔绝开了一样。 没有了大道的掌控,所有的人神鬼都会变得混乱,就连燕时洵也说不清这里的村民究竟是人是鬼,此地是虚妄还是真实。 如果他此时所处的,只是恶鬼鬼气造就的噩梦之中,那他将张无病寻找回来的举动,安知在正常人看来,是否是将张无病主动拉进了噩梦里。 若真是如此,那就是他亲手害了张无病。 ——恶鬼的伎俩。 最喜欢看着人向着自以为的希望奔去,然后在人以为最后逃脱危机的那一刻,揭露所有的真相,看着人错愕崩溃,为亲手害了亲朋而哭嚎。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视线冷冷的转向前方的舞台上。 在没有搞清楚真相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安知这舞台……会不会上演与他有关的剧目。 燕时洵在长凳上安坐,黑色的长裤将一双笔直修长的长腿勾勒得流畅,黑色的长大衣披在他的肩膀上,又从长凳上滑下一角,弧度锐利。 而被大衣掩盖住的结实身形上,寸寸肌肉紧绷鼓起,蕴藏着的强大力量在无声处潜伏,准备着应付一切将要到来的危机。 只要周围的那些“村民”擅自动作一下…… 燕时洵就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他微微垂下眼睫,俊美的容颜像是收鞘的长刀,眠虎垂眸无声。 即便坐于完全陌生诡异之地,燕时洵也依旧冷静自在,面容上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仿佛身处自家院子一般平静。 燕时洵的脊背挺得笔直,如青松长剑,不曾弯折。 他挺括结实的肩膀将所有从四面八方看过来的阴冷视线,全都轻松自如的扛了下来,没有因为周围村民充满恶意的注视而有半分晃动。 张无病魂魄不知安危,节目组众人情况不知生死,就连他此时所身处的,都不知究竟是何地。 然而,燕时洵锋利的眉眼却依旧平稳,不曾被眼下的危机情况所动摇。 四合院化作了老式的戏院,四周的红灯笼一个个在黑暗中亮起,映红了所有人的脸。 锣鼓鸣响。 好戏将要开场。 村民们僵硬迟缓的转过头,原本死死盯着燕时洵的眼睛,整齐划一的看向舞台。 昏黄的幕布后面,燃起灯光。 一个女人的影子落在了幕布上,一闪而过。 随即,皮影戏正式上映,描画精致的皮影人物一个个出现在幕布后面,道具的山水在幕布上渐次展开。 燕时洵微微抬眼,却在看清了幕布上此时所演绎着的剧情时,瞬间睁大了眼眸。 即便此时只是手工描画的皮影,不及照片那样写实,但匠人登峰造极的技艺,却依旧将人物的五官和身形刻画得生动绝伦,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皮影人物的身份。 谢麟。 第一个出现在幕布上的皮影人物,竟然是曾经年幼稚嫩的谢麟。 燕时洵看到,衣衫褴褛的少年在月色下走进了农田,弯腰抱起了用裹尸布包裹的婴孩。 裹尸布上的血液浸透布料,仿佛一朵朵开出来的花。 那婴孩没有脸,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冷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皮影舞台两侧坐着穿长袍的乐人,他们同样面容模糊,但手中乐器却快如落玉缓如静水。 凄切悲凉的二胡声仿佛女人在夜色下低低的呜咽,最终以唢呐最高的音调刺破死寂的黑夜,仿佛生魂临死前最后的嘶吼与不甘。 少年谢麟抱着婴孩离开,身后远处村庄的轮廓,却逐渐被黑色的阴影笼罩,只有微弱的光亮从村屋的窗户里透出来。 那光亮与冷白月光纠缠,如死者不肯瞑目的眸光。 在某一户村屋的窗户后面,一个少年的身影一闪而过。 整个村庄随即被黑暗全然吞没,不留一丝光亮。 皮影幕布上,唯独留下了一个女人的身形。 在她身后,太阳升起复又落下。 被红灯笼映成一片血色通红的古老戏院中,燕时洵坐在台下,间隔着幕布,冷眼与隐藏于幕后的女人相对视。 他看到了三十次日出复日落。 阴阳循环,乾坤迭代,生与死交替兴盛与衰亡。 而血红的液体从幕布的最上方缓缓流淌而下,在灯光的映照下,逐渐浸透了昏黄幕布的每一寸。 也将女人的身影照得血红。 她的眼睛死死的注视着台下的每一个人,眼珠在眼眶中滚动,从左到右。 每一个被她看到的村民,都像是被看不见的刀斩断了脑袋,头颅猛地掉落下来,骨碌碌滚落在青石板上,只剩下脖颈上血液喷涌如泉。 整个戏场中,每一张桌椅下都滚动着头颅。 无头尸坐在长板凳上,血液染红了衣服,又沿着板凳流淌下来,在石板地面上汇聚成一汪又一汪的血池。 血液逐渐蔓延,延伸到了燕时洵的脚下,将马丁靴的鞋底染上血液,然后依旧不停的继续向上。 像是涨潮的水面,血水泛起波澜,一波一波拍击着燕时洵的鞋面,波动着想要将他吞没。 而他安坐于原地,不同如山。 燕时洵在弥漫的血腥气中抬眸,定定的注视着幕布后的女人,良久,他才张开了口,低声轻轻向女人询问。 “你,是谁?” 有关谢麟曾经年少时的故事,连与他关系最为亲近的宋辞,都无法了解到如此细致的地步。 而谢麟又出身于西南地区,据他所说,他出生的村庄,就在白纸湖附近。 既然这女人能够将当年发生过的事情,搬到皮影戏的幕布上演,那她是否是谢麟曾经认识的人。 村庄里的少年又是谁? 他之前在海报和报纸上所见全然不同精气神的白师傅,又是否是因为这些年间,村中发生了剧烈的变故? 看戏者对故事产生了兴趣,然而皮影戏幕后的操纵者,却不肯再解答。 女人的身影渐渐变淡。 戏台上,乐人手里的乐器还在继续。 然而,出现在幕布上的,却不再是当年的村庄。 而是如今西南地区的公路。 车队行驶在公路上,配乐欢快,从每一扇车窗里透出的人影,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燕时洵眼眸一眯,瞬间意识到——此时出现在幕布上的,竟然是节目组! 他心中一凉。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躲藏在幕后作祟的东西,从他们进入西南地界开始,就盯上了他们。 为什么? 是因为有谢麟在车上吗? 没有人为燕时洵解答疑问,就连幕布上那个女人的身影都已经消失。 冷白的圆月从戏院的屋檐后升起,巨大到仿佛就高悬于院落之上,低垂压下的巨轮带着沉重的压迫力。 四周的红色灯笼半点喜庆的意味都没有,轻轻摇晃于血腥气的风中,像是连灯笼纸都是用血液染色。 身边死亡的村民尸体,已经渐渐凉透,就连空气中浮动着的血腥气,都变得冷凝而越发腥臭,让人无法忍受。 然而燕时洵就坐在这样的环境中,眼眸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幕布上的场景变换,想要从中找到那个躲藏于幕后的鬼怪,到底想要借皮影戏,说些什么。 节目组的车队在牌楼之外停下,众人鱼贯而出,迈过牌楼。 就在那一瞬间—— “噗呲!”一声,血液从幕布后四散开来,飞溅到了幕布上。 像是一朵朵开出的花,妖冶艳丽。 然后,血液顺着花瓣缓缓流淌下来,像是冤魂死不瞑目的血泪。 燕时洵不由得全神贯注于幕布上,努力想要从血花后面看出,被遮挡住的场景到底是什么,血液又是从何处而来。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身边张无病从一开始就毫无温度的躯壳,忽然间动了动。 燕时洵眉眼一厉,猛地扭过头朝张无病看去,修长的手掌化为手刀直劈向张无病的咽喉。 迅疾的速度掀起一阵风,吹刮起燕时洵散落在鬓边的碎发。 红灯笼的光亮映照在他的眼眸中,透过细碎发丝,他锋利的眉眼如长刀出鞘,利不可挡。 掌风带起大衣翻卷,顷刻间直抵张无病颔下…… 张无病记得很清楚,在院落中发生异变的时候,自己分明是挽着燕时洵的手臂。 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燕时洵忽然就从他身边消失了。 他的手臂竟然扑了个空,差点跌倒在地面上。 张无病晃了晃脑袋,定神朝身边看去,却只剩空荡荡的一片空气。 还有夕阳越过房檐投下来的影子。 最糟糕的是,周围每一间屋子的房门,都在被剧烈晃动着。 像是有人在试图推开上了锁的门,从四面八方朝院子里的人走来。 张无病慌了神,他迅速扭头朝两侧看去,然而一切场景在他的视野中都仿佛天旋地转,找不到可以稳固的定点。 急切的慌乱之下,张无病的心脏剧烈跳动得像是下一秒就会从胸膛里蹦出来,耳边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已经听不清其他的东西。 而他的求生本能在疯狂呐喊着,让他跑,快跑! 张无病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逐渐变得僵硬,手抖到握不成拳。 人在害怕的时候,本能的想要逃避让自己害怕的东西,想要从无法解决的困境中逃离,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然而,张无病连这件事都做不到。 他逃无可逃,也不能逃。 前后的院子都是这处院子,无论他向前还是向后,都始终在一个院子中。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只做了这一个造景,在院子之外的天地,不存在。 最重要的是,燕时洵消失了。 张无病不知道在自己一眨眼的失神瞬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很清楚一件事—— 他的燕哥丢了,甚至很可能身处于危险之中。 他不能就这么离开,他得去找他燕哥,万一,万一他燕哥此时需要他呢? 哪怕燕哥不需要他,他也不能给燕哥拖后腿,要,要努力自救! 张无病连小腿肚子都在止不住的哆嗦,却强逼着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周围的房门一扇扇打开。 “砰!”的一声巨响传来。 张无病一惊,猛地回身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正对着他的那扇房门,被从里面猛地推开,摔碎在墙面上。 露出了房门后的人。 然而令张无病惊愕的是,房门后露出的那个东西,甚至称不上是人。 那是一具无头尸。 脖颈以上的头颅不翼而飞,甚至能够看清皮肤下涌动的血管肌肉,还有咕噜噜翻涌上来的血液,血沫堆积在脖颈的断面,像是虚幻的泡沫,一戳就会破裂。 还不等张无病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一声接一声的巨响,就在他周围响起。 “砰!” “砰!” 一扇扇房门被推开,露出了隐藏在后面的人。 然而,和投射到窗纸门板上的影子不同。 所有的“人”,都没有头颅。 血液顺着断裂的血管咕噜噜的流淌下来,一具具无头尸像是新的围墙,将张无病围困在其中。 张无病下意识往后蹭着后退了半步,却小腿一软,险些被凹凸不平的破碎石砖绊倒,跌倒在地。 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实际上,他并没有可以后退的地方。 以往保护他的燕时洵,此时却并不在他的身后,可以护他安全。 ……不。 甚至,他要越过这些无头尸,去寻找燕时洵此时到底身处何方。 张无病只觉得心下涌上来一阵绝望和无力感。 在平日里的闲聊时,他也曾听安南原说起过他自己看电影时的感受,也和赵真谈论过做演员时的所见。 那些爆炸,尸体,血浆,死亡……全部都是道具。 演员在电影里死去后,还会在一声“cut!”之后,。重新站起来,朝导演笑着问怎么样。 但是没有亲眼所见到真实死亡的人,无法透过电影屏幕,感受到那份真实的死亡和空洞。 血腥味萦绕在鼻尖,胃液在胃袋里翻滚上涌,喉头发紧,心跳剧烈跳动到危险的数值,耳边只有滋滋啦啦悠远的白噪音,大脑里的一切都被放空。 平日里再聪慧的思维,都会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停止运转,同类的死亡,还有真实的嗅觉视觉,无一不在告诉大脑—— 你,也会死。 就死于这些邪祟鬼怪的手下。 而这一次,不会再有一位强大到足以撑起天地的驱鬼者,冷肃着眉眼,踩踏过鲜血,来将你从鬼怪中救出来。 张无病耳边一片嗡嗡的响声。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声带却完全失去了作用,吐露不出来一个字。 四周房间里的无头尸,也不会因为张无病的恐惧就停滞不前。 他们迟缓僵硬的抬高腿,从房门中迈出来。 就在那一刹那,张无病眼睁睁的看到,原本血肉模糊的无头尸,忽然间变成了正常的村民。 头颅重新回到他们的脖子上面,裸露在衣服外面青紫冰冷的皮肤,也重新变得柔软而有了血色。 他们竟然……重新活了过来。 每一张脸上都带着狰狞恶意的笑容,却唯独眼窝里没有了眼珠,只有一片空荡荡的黝黑,在无神死寂的盯着张无病。 而在那些村民身后,原本隐约透露着夕阳光线的房间,却荡然无存。 反倒被一堵墙所取代。 好像他们原本就身处于一片幕布之后,在离开舞台之后,就隐于幕后。 不见天日。 张无病眼中蓄满了泪水,他仓皇扭过头,视线迅速从四合院中划过。 然后他忽然发现,唯有一间房间,没有村民出现。 ——那间房门从一开始就没有关上。 透过半掩着的房门,还能看到房间里滋滋啦啦闪烁着雪花点的老式电视机。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电视机里的女人消失,也不见了任何放映的皮影戏。 就像是信号接受不良一样。 或许,会不会燕哥就在那里? 这样的念头从张无病心头划过。 另一个想法也出现在张无病脑海中,觉得这也可能是另外一个陷阱,像是鬣狗围困猎物,将瑟瑟发抖的弱小猎物驱赶到角落中,再一举赶尽杀绝。 张无病知道,这可能是让他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自投罗网的死路。 但是,也有可能燕哥就在那里,也可能那里确实是安全之地。 张无病一咬牙,终于在从四面八方向自己走来的村民们越围越近,眼看着就要再无处可逃的瞬间,拔腿就跑。 他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飞速冲向那扇半掩着的房门,一把拽开房门的同时,长腿飞跃过门槛,落进那房间的地面上。 不等张无病站稳,他就立刻抬起头朝电视机看去。 这一眼之下,张无病瞳孔紧缩。 ——刚刚在房间外面看时还什么都没有的电视机,现在却出现了燕时洵的身影。 从他身边消失的燕时洵,此时就坐在电视机里的画面上,背对着他,像是坐在一处戏院中。 而燕时洵脚下的地面上,到处都倒伏着尸体,头颅滚落满地,无头尸堆积成山,血液汇聚如汪洋。 张无病的心都在颤抖。 他抖着手想要去伸向电视机,却感受到了从旁边而来的阴冷视线。 阴森的寒气顺着他的手臂和脊背,一寸寸蔓延向上,令他头皮发麻。 张无病一寸寸转过头,向旁边看去。 却见那张被挂在墙上的巨幅海报上,有人影绰约。 原本被印刷在海报上的皮影舞台,却好像幕布后面在真实的上演着一场皮影戏,幕后之人操纵着皮影人物,指挥它们或哭或笑。 栩栩如真人鲜活。 海报上的皮影幕布上,女人在仰天笑得颤抖,像是酣畅淋漓的复仇。而原本围在她身边的村民,却一个个的倒下。 血液蜿蜒流淌在女人的脚下。 在同一时刻,电视机上的画面中,燕时洵所观赏的皮影戏里,血液染红了幕布,覆盖了一切。 血色在从电视机画面的每一个边缘,向燕时洵蔓延靠近。 像是有无形的危险,恶意的注视着他。 张无病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他扑向电视机,双手拼命抱着电视屏幕,情急之下简直像是在试图寻找进入电视机的入口,想要冲进屏幕后面,大声提醒燕时洵有危险的到来。 “不行,不可以!燕哥,燕哥啊!” 张无病的哭喊声撕心裂肺,眼泪从眼眶下一瞬间蔓延上来,顺着他的脸颊蜿蜒流淌而下。 急迫仿佛冲破神魂。 直抵天地。 张无病的眼睫颤了颤,面容上的眼泪还在流淌,眼眸里的慌乱和无助却都已经消失,唇角渐渐回落到冰冷的弧度。 他从抱着电视机哭嚎的狼狈模样中缓缓直起身。 当他的面容上失去了所有温度和情绪时,就好像原本覆盖在神魂上的那一层假象被抹擦掉,露出下面真实的神魂。 直到这时,才会让人猛地发现—— 原来那个总是哭唧唧喊着燕哥燕哥的小傻子,也有着这样一张俊美而不怒自威的面容。 张无病冷冷的掀了掀眼睫,微微转过的目光看向旁边的海报,冷肃的眉眼间是高高在上的威严。 仿佛鬼神站在神台之上,审判魂魄与罪孽。 而地狱被他踩在脚下。 下面万鬼哭嚎,烈火终年不熄,灼烧着魂魄。 却不能让他有半分动摇。 无形的气场席卷开来,荡涤了整个院落。 原本聚集在房间门口,张牙舞爪的伸出手臂想要抓向张无病的村民们,也都被惊骇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注视着张无病的背景,空洞的眼窝也流露出真实的畏惧。 张无病却轻笑了起来。 他的声线很冷。 褪去了以往哭唧唧的软怂,像是沉寂于地下数万米之深的冷却岩浆。 即便张无病的声音不大,却没有任何的存在,敢于忽略他。 “尔等,现在是想要……阻拦我?” 张无病沉声向海报中的女人问道:“你的儿子褫夺生命与死亡,你也想,伤害天地大道期许的奇迹?” “燕时洵。” 张无病的目光从海报上收回,像是那一眼都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他重新看向电视机的屏幕,低声轻念着燕时洵的名字,低低的笑声响起,带起胸膛间的一阵震颤。 提及燕时洵时,连他本冷肃威严的眉梢,都仿佛被染上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恶鬼入骨相,唯一,且最后的生机……” 张无病缓缓伸出手,清秀干净的指节一点点靠近电视机,落在屏幕上。 就在他与电视屏幕相接触的那一瞬间,整张坚硬的屏幕,就仿佛融化了的铁水一般,任由张无病的手指探入。 他站立得笔直挺拔的身影一点点消失于房间中。 然而,再无半分人影的房间里,依旧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鬼或物敢发出一点声音。 村民僵立在房间门口,整具身躯一点点失去温度,重新变得僵硬而冰冷,然后在夕阳越过房檐照射过来的一瞬间,发出崩断碎裂的声音。 “咔,嚓!” 村民们的身躯像是烧制失败的陶俑,寸寸龟裂脱落,轰然倒塌于房门外的院落中,在青石板上化为一堆红砖石。 就连房间里的海报都一切归于原位,没有晃动的女人,也没有上演的皮影,仿佛它只是随处可见的人物海报,上面的人不过是单纯印刷出的颜色。 不会动也不会化身鬼怪。 …… 张无病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而他才从床铺中起身,手脚从被窝里带出的软绵热意还没有退去,就被迫睁开了眼睛。 然而这一看,差点把张无病吓没了半条命。 燕时洵竟然就坐在他旁边——但是却以平日里对待鬼怪的冷肃杀意来对待他,眼看着手刀就要劈在他的脖子上。 张无病赶紧撕心裂肺的大声喊叫求饶:“燕哥,燕哥是我啊!我小病啊!!” 他眼泪差点没淌下来,觉得自己人都快要吓没了,甚至连脸颊的皮肤都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掌风。 那种将要死亡于刀下的恐惧感,让张无病连呼吸都下意识停止了,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燕时洵。 而燕时洵在张无病发声的那一瞬间,敏锐的察觉到了张无病的气息。 坐在他身边的,是张无病没错。 而不是之前那具空荡荡没有魂魄的躯壳。 燕时洵猛地刹住闸,手刀劈在半空中就硬生生的往回收。 最后在张无病一副“要死要死”的神情中,堪堪停在了他的脖颈前方。 距离张无病的喉结只有不到一厘米。 燕时洵挑了挑眉,看向张无病的目光有了温度。 张无病则抖了抖嘴唇,随即像是在巨大的惊恐后脱力了一般,整个人瘫软在长凳上。 他把脑袋靠在燕时洵的腰身上,虚弱得嘤嘤嘤。 “燕,燕哥qaq你真想杀了我不成呜呜呜。” 燕时洵嗤笑一声,缓缓收回手:“放心,像你这么蠢的,已经找不出第二个了。之前坐在我身边的,可不是你。” 他一低头,就看到了张无病脸上,在红灯笼的光线下亮晶晶的反着光的泪痕,顿时更嫌弃了。 “你还哭了?” 燕时洵惊奇道:“什么时候的事,我一直看着你都没注意到。” 张无病闻言,下意识的一抬手往自己脸上摸去,果然摸到了一手冰凉。 什么时候哭的…… 张无病眼神茫然,脑海中恍惚出现了很多画面。 院子里的无头尸,电视机里的皮影戏,会动的海报……但是最后,这些画面都被眼前燕时洵的形象占据。 “哦哦,对。” 张无病恍然大悟,想起来了之前发生了什么:“燕哥你莫名其妙消失在了院子里,我找不到你,就急得哭了。” 燕时洵本想要嘲笑张无病,但却猛地抓住他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你是说,我从你身边消失?你是从我们之前在的那进院子进来这里的?” 张无病不明就里,却还是点点头道:“对,本来我死活都找不到燕哥,还差点被无头尸杀了。结果没想到我看了个电视,就出现在燕哥身边了。” 虽然张无病明明记得自己因为救不了燕时洵而急得想哭,对自己到底怎么出现在燕时洵身边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但他还是记得,在电视机上的画面,就是此时他和燕时洵所身处的地方。 听完张无病的讲述之后,燕时洵本来因为张无病的出现而显露的轻松笑意,也一点点消失在唇边。 “我知道了……我在电视里?”燕时洵低声重复着这句话,陷入了沉思中。 他是戏台下的看客。 可他又何尝不是在其他看客的戏台上? 在戏院的皮影幕布上,燕时洵看到了年少的谢麟和几十年前的村庄。 而张无病却看到了他出现在戏院中的身影。 在更早一些的时候,燕时洵刚和张无病一起,看到了电视机里播放的皮影戏,见证了那个女人的悲愤。 却没想到一转眼,自己也成为了皮影戏里的一员。 如果他真的死在戏院里,是不是下一个走进皮影博物馆的人,也会看到以他为主角的皮影戏,再疑惑这到底是哪一出剧目? 燕时洵沉吟片刻,便拉着张无病站起身,锋利的眉眼重新坚定下来。 他抬眸朝前方的戏台上看去。 从张无病进入戏院开始,戏台上的幕布就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画面和人物。两侧的乐人也在瞬间干瘪下去,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张轻薄如纸的皮影。 只剩下了一张染血的幕布,在灯光下孤零零的轻轻随着夜风摇晃。 血腥的气味和高高挂起的红灯笼,一起将院落笼罩于血色之中。 燕时洵的视线扫视过全程,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处空荡荡的坟墓,只剩下散落满地的碎尸残骸。 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头颅,在仰着头死死的注视着他们。 燕时洵丝毫没有将死人的目光放在眼里,张无病却吓得抓着他的袖子,怂唧唧的小心将自己藏在他燕哥的身后,目光躲闪不敢看那些死尸。 就像是找到了监护人的孩子。 在没有人保护自己的时候,他可以坚强的走过千里万里,即便恐惧也只会擦干眼泪继续向前。 却在看到监护人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坚强都化作了委屈的眼泪,哭唧唧的扑进监护人怀里寻求安慰和夸奖。 ——当然,燕时洵并不会夸奖他。 只会嫌弃他糊了满脸的鼻涕眼泪。 “张大病,你要是敢用我的大衣擦鼻涕,你就死了。” 燕时洵感受到身后的热度,嫌弃道:“我说到做到。” 但即便这么说着,他还是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了手帕,丝毫不温柔的“啪!”一声回手盖在了张无病脸上。 虽然他没有回身,却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样,光是凭借着声音和温度,就准确的判断出了张无病站在哪里,手帕精准的拍在张无病的脸上,手法粗鲁的一顿擦。 像是爸爸抽时间给儿子擦脸,还要赶着去玩游戏。 把张无病擦得嗷嗷直叫。 “燕哥燕哥我这是脸不是地面啊qaq。” 张无病:嘤嘤嘤。 燕时洵拎着张无病的衣服领子,提着他踩过满地的血液,面不改色的跨过横倒于地面的残尸,眉眼冷静的向外走去。 张无病的话让燕时洵意识到,他们此时并不在现实中,而是在某个厉鬼或其他什么东西构筑的戏曲中。 无论是他还是张无病,进入戏院之后,就都是皮影戏的一员。 燕时洵无可抑制的想起了之前在海报后面的墙壁上,看到的那张被描绘出来的画面。 皮影匠人躲在幕后,手里灵巧操纵着木棍,引导手下的皮影人物做出种种举动。 让他悲便悲,让他笑便笑。 虽然皮影人物绘制精美,却万般都在他人的掌控之下,无法自主做出任何举动。 这是燕时洵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情。 想要在根本找不出幕后之人的情况下脱离掌控,方法只有一个—— 离开被准备好的舞台。 血腥气顺着冰冷的夜风钻进鼻腔,燕时洵却丝毫不受干扰,每走一步,他的思维都在高速运转,整个戏院和四合院的结构都快速的在他脑海中重建。 刚刚在皮影戏中看到的车队抵达皮影博物馆的场景,还有燕时洵自己在进入博物馆之前,惯性的查看整个环境的面貌,都迅速在燕时洵的脑海中搭建了起来,让戏院外的场景也同样向外延伸。 一张立体的地图,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燕时洵唇角勾起一丝笑容。 在被幕后操纵皮影之人准备好的舞台之外……还有更广袤的天地。 没有世界,那他就自己搭建世界。 沟通不了天地,那就依靠他自己。 马丁靴踏上戏院的门廊,发出坚实的足音。 燕时洵微微侧头,垂眸看向身边的张无病,微笑着问道:“小病,准备好了吗?” “啊,啊?” 张无病茫然的抬头:“啥?” 燕时洵转回眼眸,轻轻点头:“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不等张无病再发出任何声音询问,燕时洵就已经猛地一伸手推开了戏院的大门,长腿跃过半米高的门槛,朝着门外漆黑无光的黑暗腾空跃去。 张无病原本迷茫的眼睛,渐渐惊恐的紧缩。 “啊啊啊啊——!!!燕!哥!啊!我没觉得我准备好了啊!!!” 在张无病的鬼哭狼嚎之下,两人纵身,越向未知危险的黑暗深渊。 疾速下降带起的猎猎风声从燕时洵的耳边刮过,他的眼眸逐渐明亮,如被点燃了熊熊烈焰。 里面没有畏惧和害怕,只有兴奋。 燕时洵甚至有大笑出声的冲动,畅快淋漓的直面危险和鬼怪所带来的兴奋,在他的胸膛中鼓动,化作新的生机在他的经脉中游走。 鬼气与生机交融,阴与阳融合轮转,太极阴阳循环。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来,带着错愕的不敢置信,紧了紧怀中抱着的木偶。 “竟然……消失了!” 四合院,摆放着电视机的房间里。 滋滋啦啦闪烁着雪花点的屏幕上,重新出现了影像。 然而,被血色笼罩的戏院中,只有一片死寂。 大红灯笼轻轻摇晃。 却没有半个人影。 而在房间外的四合院里,原本堆积的人形红砖石,轰然散落满地。 眨眼间,便化作了血水和肉块,“噼里啪啦”落在了地面上。 血液在砖石缝隙中蜿蜒流淌,枯树抖动,狰狞扭曲的树影晃动。 蔓延的影子将满地的血肉吞噬。 连一丁点血腥气都没剩下。 金红色的夕阳晃了晃,院子里一切如常,院门外,是第二进院子。 同样只剩下一片死寂。 …… 官方负责人在打不通张无病的电话之后,就意识到了不对,立刻出发赶往西南地区。 一路上,他一边紧紧盯着平板上各个分屏的动向,一边给所有在节目组内知道号码的人拨过去。 然而,电话里却只有一声接一声的“嘟嘟”声。 没有任何人接听电话。 可是偏偏,每一个分屏上,都一切如常。 只有在闭眼小憩的人,还有在观看光碟的人。 第246章 宋辞和路星星将房间里上下左右翻了个遍。 他们尝试过所有出去的方法,但是,不仅窗户是假的,门也是假的。 所有的希望都在被期待实现的时候,被打落深渊。 一次次的燃起希望却又失望,让本来就脾气不太好的小少爷更加烦躁,连带着翻找的动作都不耐烦了起来,泄愤般揪着墙上挂着的画。 ——是的,所有可能通往外界的出口,都不过是画工精湛的挂画而已。 被砸碎的窗户,变成了画着夕阳的纸。被敲碎的墙面后面,红砖石横平竖直,都是黑色的墨线。 他们两人就像是身处在画中世界,却偏偏找不到回到现实的方法。 可是在路星星的视野里,事物却又有所不同。 他看到窗户变成了幕布,烛台倒下,火光点燃了幕布一角,熊熊烈火便化作了天际金红色的落日。 被砸碎的墙面后面,没有什么红砖石。 而是一块块垒积起来的血肉。 人体被切割得四分五裂,沿着肌肉的纹理被精准切割下来,一片片都被当做了砌墙的砖块。 血液是粘合的水泥,眼珠的嵌缝的石子。 一颗颗死寂浑浊的眼珠,死不瞑目的直直看着砖墙外的人。 惊得路星星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小少爷不高兴的骂路星星,说他怂得连赵真都赶不上。 路星星却因为小少爷看着墙面时,毫无情绪变化的眼神,而意识到了什么。 他指着墙面,错愕的向宋辞发问:“你看到这里有什么?” 宋辞因为路星星严肃的面色而皱起眉,往墙面上瞥了一眼。 一切都并没有变化,依旧是被填涂在墨线之间的红色颜料,没有任何值得让路星星重视甚至被惊吓到的东西才对。 路星星与平时不同的态度引起了宋辞的注意,他的嘴角渐渐向下垂去,面无表情的将自己看到的所有场景,都悉数说给路星星听。 然而随着宋辞一句句说出口,路星星的面色逐渐凝重。 “纸片?画?不对!” 路星星眉头紧皱:“我看到的是尸体!刚刚我告诉你我的嘴丢了,也不是在骗你。” 路星星表情严肃:“刚刚真的有一段时间里,我的嘴消失了。” 宋辞一愣:“嘴会丢??”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路星星点了点头:“虽然比不上燕哥,但这种事情我还是能分得清的。没有任何夸大的成分,就是真真正正的,没有了嘴,像是从出生开始就没带这个零部件一样。” 两人都从对方与自己不同认知的话语中,意识到了不对劲。 于是两人边手下动作不停,继续在房间里翻找可能有用的东西,边将自己看到的东西说了出来,与对方所看到的摆在一起对比。 然后,他们发现了一个问题。 ——路星星看到的,真实得都像是现实中真的如此发生的事。 而宋辞看到的,却是轻拿轻放的虚惊一场。 无论是纸人还是红颜料,在最初那一眼的惊吓之后,就会立即意识到,那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眼花错看。 “所以你才会被吓成那个样子啊……” 宋辞恍然大悟,看向路星星的眼神稍稍和缓了些,不像之前那样嫌弃了。 他根据路星星的叙述稍微想象了一下,一个五官生硬诡异的人追在自己身后,自己的嘴还没有了,脚下还都是跑来抓自己的水鬼……确实是有点吓人。 也不怪路星星之前那么怂了。 毕竟路星星本来就菜啊,又不是燕哥那样的人物,遇到这种奇诡之事被吓成那样,倒也情有可原。 宋辞看着路星星的眼神中,甚至还带上了些许同情。 路星星哭笑不得,摊了摊手道:“小少爷你出身宋家,平日里就算见到道士僧人,也都多是得道道长和高僧,所以你从一开始对道士的衡量标准,其实就是在天上。别人的物价标准是一块钱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一万块钱了。” “结果你在这个节目又遇到了燕哥,那就更是强中之强。就算是本就是国内三大道观中的海云观里,能与燕哥相提并论的,恐怕也只有他师父乘云居士,和我师祖李道长了。” “我知道你瞧不上我的实力,虽然我也承认,在海云观里,我确实是个还没出师的小菜鸡,但是啊。” 路星星歪了歪头,唇边勾起的笑容带着恣肆的自信:“放眼望去,多少道士和驱鬼者,终其一生都无法真正踏上修行一途,常人能遇到的,更多是路边的瞎子算命。” “就算是我的这样在真正大佬面前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也已经是不错的实力了。” 路星星在宋辞愣神的时候吊儿郎当的走过去,手臂一勾宋辞的肩膀,就笑嘻嘻的将他带进自己怀里,唇边的笑容痞帅而漫不经心。 “放心吧,小少爷,我们能找到方法离开这里的。” “在燕哥找到我们之前,我保证,你一根汗毛都不会有事。” 路星星低下头,朝宋辞眨了眨眼:“我用性命起誓。” 如果是路星星的粉丝们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被他此时痞帅又可靠的模样,帅得失声尖叫。 然而,这里并没有分屏镜头,也没有路星星的粉丝。 只有一个不高兴了谁都敢骂的小少爷。 宋辞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冷下脸,面无表情的抬起手,在路星星不明就里的目光中,伸向自己耳边微卷着散落下来的头发。 他纤细白皙的手指分出其中一根头发,在手指上绕啊绕,然后猛地一用力。 “嘶——” 身娇体弱的小少爷痛呼了一声,漂亮的眉毛紧皱在一起。 路星星:“!!!” 他惊悚的看着宋辞,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然后,小少爷将自己手上的那根头发伸到路星星面前,展示给他看。 “骗子。” 小少爷眼神嫌弃:“你不是说一根汗毛都不会有事?现在我掉了一根头发了。” 路星星恍恍惚惚:还能这样玩吗!少爷你到底是什么脑回路! 但不管路星星如何挣扎,谁让说错了话又惹到了脾气不好的小少爷呢? 于是,原本这一次终于能够帅过三秒的路星星,在宋辞的镇压下,被迫三秒内又跪了,刚刚的张狂和痞帅都荡然无存。 只剩下一只眼含热泪表情幽怨的哈士奇。 “放完狠话之后,就该做点展示真正实力的事了吧,路大师。” 宋辞语气凉凉,明明口称“大师”,却嘲讽意味拉满。 路星星含泪点头,半蹲着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研究墙角和地面上满是死尸鬼面的画面。 不过,在宋辞转过身的那一刹那,他原本冰冷冷的面容瞬间融化,眼眸里染上笑意,连唇角都带着笑。 这个星星,自不量力。 小少爷摇了摇头,却连在心中骂着路星星的时候,都是笑着骂的。 被人关心和保护,总归是令人开心感动的事。 不管路星星是否真的有那份力量,但光是这份心,还有他和心意统一的行动,小少爷领情。 小少爷不由得想起来,之前在自己从南溟山被送回来,在疗养院养病的时候,他那个蠢兮兮的哥哥也问他,玩的开不开心,有没有交到好朋友。 他记得,那个时候,自己不高兴的怼了回去,说节目组里除了燕哥之外,都是傻子,或者勉强算个赵真是正常人。其余人,怎么可能会被他当成朋友。 哥哥一副感慨的模样,说弟弟真是长大了,留不住了,已经有自己交好的朋友和小团体了。 还试图伸手摸小少爷的头。 ——当然,结局是被小少爷不高兴的一巴掌拍掉了哥哥的爪子。 不过,现在当宋辞再次回想起那时候的事时,却忽然觉得,把路星星当做朋友也没什么。 反正多他一个不多。 小少爷哼了一声,继续低下头去研究被白纸糊住的地面。 在两个人对了口供,发现了彼此视野之间的异常之后,事情忽然就变得焕发了生机。 只要是在路星星眼中有血腥存在的地方,让小少爷去找,一定能发现单薄如纸的挂画。 路星星负责指出这些诡异之处,宋辞则负责将这些画揭下来,就挂在臂弯里,走到哪拿到哪。 毕竟这些房间一个连着一个,不知道最终通往哪里,也不知道走回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不是之前的那个房间。 好在挂画也不沉,所以宋辞干脆就抱着它们一起走。 鬼怪骇人。 但如果,鬼怪变成了画中的形象呢? 无论是杀伤力还是危险的数值,都瞬间下降了不少。 于是,两人中间就出现了诡异的场景。 路星星捏着鼻子一副嫌恶的模样指了指诡异之处,宋辞就走过去,面不改色的将在路星星眼中血糊糊的尸骸拎起来,抖一抖,就将自己眼里的挂画扔进臂弯。 反倒像是路星星才是那个普通人,而宋辞是道士了。 即便知道这些在宋辞的眼中,都是不真实的纸片,但路星星从自己的视角来看,还是觉得宋辞简直冷静得过分,不像个正常人。 小少爷精致的眉眼没有波澜,怀中抱着死不瞑目的尸骸,沉稳的侧过身来向路星星问道:“下一具。” ——倒像个精神变态的冷静杀人狂魔。 不过,路星星也只敢把这话放在心里嘀咕,让他说出来是万万不可能的,毕竟现在的小少爷看起来实在是不好惹。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没了嘴巴的痛苦。 他现在就是害怕,小少爷要是一个不高兴,把他的嘴巴拿走了该怎么办? “发什么呆呢?” 小少爷眉头一皱,狐疑道:“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没有没有,哪能呢。” 路星星赶紧颠颠的小跑着跟过去。 两人合力,效率提高得不是一点半点,很快就将所见到的可能对他们产生威胁的鬼怪尸骸,全都挂在了小少爷的手臂上。 要是那些尸骸变作的纸人想要挣扎反抗,不肯乖乖被宋辞捉住,宋辞就会一脸嫌弃的皱着眉把纸人团成皱巴巴一团,再扔保龄球一样把纸团甩到墙上,捡回来再扔…… 反复几次,纸人乖乖就擒。 路星星眼神惊悚。 在他眼里,这一切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看到的,分明就是宋辞把血淋淋的尸骸折叠成了一个巨大的肉球,甚至连尸骸本就浑浊无神的眼珠,都因为被折叠而挤得从眼眶里凸了出来。 那场面,不可谓不骇人。 路星星咽了口口水,不能惹的名单上暂时又多加了一个人名。 路星星:要惹小少爷生气,也等出去之后吧……现在这个,可真是不敢惹。 积累到最后,光是小少爷臂弯里的这一沓纸,都足足有了几十厘米厚。 要不是小少爷莫名其妙力气变大了,还真不一定能抱得动。 “所以,我力气变大就是为了干这种事的吗?” 小少爷朝路星星翻了个白眼:“要是燕哥在这,我绝对不用遭这种罪,等着嬴就行。” “是是是,好好好,我的错。” 生活不易,星星叹气。 要是换成别人敢这么说他,路星星绝对怼回去。 但奈何这么说的是小少爷,而且路星星有自知之明,也自知理亏,只得哄着小少爷来。 在路星星眼里,现在的宋辞就像是个无敌压缩包,尸山血海在宋辞手里,也不过是几十厘米厚的一沓纸,被他轻轻松松抱在手里,还一副神情冷漠恹恹的架势。 路星星:不敢惹。 而宋辞将那些挂画一一看去,也发现了它们中的问题。 “星星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刚进博物馆的时候,参观的第一个房间,就是半成品的皮影人物。” 宋辞拎起手里的纸人,迟疑道:“要是把它换成皮子而不是纸……是不是和那些皮影人物看起来差不多?” 路星星闻言,原本吊儿郎当的模样也迅速消失。 他快步走过来查看,却发现真如宋辞所说,这些纸人的画工,与之前所见到的那些挂在墙上的皮影人物,有着极为相似的笔法。 在书画中,一个书画家的走笔就如同他的指纹,当人在一个领域中钻研到一定高度之后,他就会形成他独有的风格,是别人模仿不来的独特。 那甚至会成为坚定真伪的关键要素,是他个人印刻在作品上的指纹。 而现在,与房间里挂了满墙的皮影人物相似的描画方法,也同样出现在了宋辞眼前。 出身宋家的小少爷,虽然一向对这个圈子里推崇的艺术,和被标榜品位的审美不屑一顾,但他毕竟看过太多的展览和艺术品。 即便这其中有滥竽充数的东西,但更多的,却也是集成了艺术家精髓心血的作品。 看的多了,宋辞自然而然也学会了鉴别一幅画的行墨走笔,能够从人物最细致的线条处理和枯笔洒脱中,辨认出画家的真伪身份。 而现在,很明显的,被宋辞抱在怀中的这一沓纸人,和最开始那个房间里挂了满墙的皮影人物,出自同一人之手。 并且,被两人联手找到的,不仅仅只有纸人,还有很多在路星星看来是沾满了血液碎肉的凶器,在宋辞眼中却是纸做的道具。 无论是金银首饰,文房四宝,座椅板凳……一切的杂物,都像是过家家里衬托人物,用来布景的道具。 宋辞想起之前他见过的一个同圈人,那位富三代是个不折不扣的宅男,对其他富豪圈子喜欢的跑车游艇都没有兴趣,唯独钟爱虚拟人物。 那个富三代的房间里摆满了纸片人的手办,让屏幕里虚假的形象“活”在现实里,对此痴迷万分。 他甚至会发动态,说自己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纸片人老公动了,摆在纸片人周围的道具也移动了位置,手办的衣服皱褶和前一天晚上的拍照不同了…… 虽然宋辞每次看到类似于这样的动态时,都会翻个白眼装作没看到的划过去。 但他在去那位富三代的家中做客时,也见到了摆满了整整一栋别墅的手办和景趣。 玻璃罩子里,除了纸片人手办之外,周围还摆放着很多假花假树,用等比缩小了的桌椅板凳和屏风,来为纸片人手办打造一个仿若真实的精致环境。 此时,宋辞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时看到的场景,并且逐渐与现在眼前的所见相重叠。 宋辞沉吟几秒,迟疑着开了口:“如果这些纸人就是皮影人物,那我们看到的其他这些……” 他看向路星星,轻声问道:“会不会就是皮影戏里需要的道具?” 两个对皮影戏一窍不通的人,因为宋辞的联想,也歪打正着猜出了正确的答案。 这句话一出,路星星心中就是一惊。 “少爷,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见宋辞作势要发怒的模样,路星星赶紧摆手:“我不是说你说的不对,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看到的所有死尸和摆件,实际上都是画在皮子上的皮影人物,还有用来映衬它们的舞台道具,那么……” 路星星认真发问:“我们又是什么?” 宋辞一愣:“什么意思?” 路星星指了指窗户,眼睛在直视夕阳的时候,下意识微微一眯,被刺痛得眼前都带着大片大片的光晕,一切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少爷你自己也说,那些道具是用来衬托人物的,既然我们和皮影人物在一个空间里共存,并且我所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皮影,就是真实的尸骸,那我们……是不是也是皮影?” 路星星沉声道:“我们所看到的太阳,实际上并不是太阳,而是烛光。我们看到的不是窗户,是幕布。” “就连我们两个,都是在幕布后面被人操纵在手里的皮影人物……” 路星星转过头,重新看向宋辞:“我们就是玻璃罩子里的纸人手办,供看客欣赏,而周围的一切,都是用来衬托我们的道具,死尸是追逐我们、让我们惊慌失措的手段。” 宋辞张了张嘴,本能的想要反驳这种荒谬的说法,但另一道声音却从脑海中浮现出来,问他自己:这真的只是星星在乱说吗? 他愣神的低下头,看向被自己抱在怀中的一整沓纸,脑海中真实和虚假交相辉映,让那个声音最后占了上风,心里充满了同一个声音。 我们现在……就是被人注视着的皮影人物啊。 说不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操纵着皮影的人,还有幕布前的看戏者,都在因为我的惊慌和犹豫,而在拍手畅快大笑,将我看做一出滑稽剧。 当我恐惧时,看戏者反而在兴奋欢呼。 他和星星,此时就是台上的小丑,斗兽场上的困兽。 就在宋辞愣神时,路星星伸过手来,握住了宋辞纤细白皙的手掌。 热度源源不断的从路星星手上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可靠感。 路星星朝宋辞露出了微笑,坚定的话语中带着安抚:“没关系,少爷,你别害怕,我不是在你身边呢吗?” “不管是怎样危险的情况,我们都有方法闯出去,别怕,相信我。” 路星星嘴角咧开笑容,骄傲的仰头道:“我可是燕时洵的师侄,我绝不会给那个男人丢脸。再说,我师叔师婶可都在身后给我撑腰呢,想要动我,也得看看它们能不能惹得起我师叔师婶。” 宋辞被逗笑了。 原本的紧张荡然无存,他笑着抬腿轻轻踢了路星星一脚,笑骂道:“没脸没皮这方面,你倒确实是比较强。” 路星星也不躲,龇牙咧嘴的接下了这一脚。 他嘻嘻笑着凑近宋辞,用气音在宋辞耳边轻轻说出了他已经想好了的计划。 宋辞错愕的看向路星星,路星星却只是朝他点了点头,鼓动他往前走。 路星星一手握着宋辞的手掌,沉稳的带着他一起走向窗边,然后宋辞深呼吸了一口气,按照路星星向他说出来的计划,将手中的一整沓纸都扔向窗户。 就在那一瞬间,宋辞迅速后撤,路星星火速上前,手掌按住了窗户。 两人的视线交汇,彼此的视野开始融合。 在宋辞眼中的纸片,“呼!”的一声被路星星眼中的烛火点燃。 火焰迅猛向上窜得老高,瞬息间便席卷了整张幕布。 和焦糊的血腥气一同传来的,还有刺耳的惨叫声。 路星星看到,那些死尸的身上燃烧着大火,僵硬的手指拼了命的扒住火焰外面的砖缝,试图向外爬逃离这一切。 却最终被火焰彻底吞噬。 血肉在火焰中迅速变成一整块焦炭,唯独眼窝透露着后面的火焰,骷髅在一片金红色中死死的注视着路星星,似乎是想要记住这张脸。 宋辞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路星星一把拽住了手臂,拉到了自己身后藏起来。 在宋辞眼中,纸人化作灰烬,只剩下焦糊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 但自知实力不够因此为了保护宋辞而一直警惕的路星星,却忽然察觉到脚下的波动。 像是被一个脑袋顶了下鞋底。 路星星低头看去,就见在自己的脚下,之前曾经见过的狰狞鬼面,重新出现。 他仿佛是站在一整片一望无尽的湖面上,四周无论是房间还是墙壁,都消失不见。 就连被烛火烟熏燎得边缘焦黑的幕布,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四面雾气聚拢,阴寒的气息打透了衣服钻进衣领,让皮肤上起了一连串的鸡皮疙瘩,汗毛根根直立。 路星星没有在乎自己的生理反应,只是皱着眉攥紧了身边宋辞的手腕,低声问他:“少爷,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宋辞看到,整个房间雪白的墙壁和棚顶都连成了一片,墙壁上不再有任何挂画,也没有窗户和虚假的夕阳。 只剩下了脚下被两人踩裂的白纸,一片片散落在地面上。 而在白纸碎片之下,半遮掩着冰冷的湖面。 以及紧紧贴着湖面,已经变了形的一张张狰狞鬼面。 而在路星星的眼中,这些破碎的白纸,就像是出殡时丧家哭嚎着洒向天空又落下的纸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铺满了整个湖面。 …… “咦?” 南天忽然奇怪的喊了一声,眯着眼凑近墙壁上挂着的皮影人物,想要确认一下,到底是他看错眼了,还是皮影人物的边缘真的被烧焦了。 像是无形的火焰在舔舐着皮影的边缘,让原本色彩艳丽的皮影人物,逐渐卷了边变得焦黑,还有一股子动物皮毛烧焦后的味道传来。 南天一惊,骇然的转头看向另一边的谢麟:“谢哥你过来看一眼,我怀疑我眼睛瞎了!” 怎么会有莫名其妙出现的火焰? 明明他一直注视着墙上的皮影,还在给分屏前的观众们念每一个皮影的介绍,却根本没有看到什么时候出现的火焰。 南天心中一慌,出于被这档节目训练出来的本能反应,他赶紧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分屏镜头,不想让观众看到这样奇怪的一幕。 ——他毕竟不是燕时洵,不会冲着屏幕说些什么要相信科学的话啊! 而且态度还那么坦荡自然。 南天怀疑,要是把自己和燕时洵的角色对调一下,估计他在刚冲着屏幕把那些鬼怪都说成是人偶的时候,就已经先心虚不自在的露馅了。 做完这些,南天才松了口气。 虽然现在的情况也很危急,但最起码,他不用面对镜头向观众们解释“科学”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是南天不知道,就算他不去捂住自己的分屏镜头,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从刚刚起,他的分屏镜头,就已经定格了。 不光是南天的,还有谢麟的也同样如此。 两人加起来超过千万的分屏订阅量,那些挤在分屏前看他们两个的观众们,现在正一脸茫然的看着镜头下,忽然坐下来背靠背休息的两人,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咦?南天刚刚不是还在介绍每一个皮影人物的身份吗,我听得津津有味的,怎么突然停了?] [有点奇怪啊,就算南天累了不想介绍了,也应该说一声再休息吧。他怎么不声不吭的就走到房间中间坐下来了呢?] [耍大牌吧,南天本来就是劣质艺人你们不知道吗?什么脑残粉,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喜欢南天的,他就应该滚出娱乐圈才对好吧。没见之前和他合作的很多人都说,他耍大牌要求换房间,一个化妆间的门锁怀了都不行,窗户外面是街道也不行,呵呵了。] [那是因为南天害怕鬼好吧!而且他现在已经不怕了好吗,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敢不敢看看真相再说话啊。] [要说南天耍大牌……可是谢神也坐下了啊,两个人怎么突然都一个反应?] [怎么直接坐地上了?冷不冷啊这大冬天的。] [心疼,节目组也太不细心了,嘉宾累了没看到吗?不能搬把椅子过来吗?后勤都是干什么吃的,一群废物!开除你们算了!] [啊啊你们粉丝先别吵了,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吗?我看这个节目下来,南天可不是会这么做的人,况且他现在特别积极的宣传传承文化,刚刚介绍的好好的,不应该就这么突兀的结束才对。] [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我们看不见的事情……] [嘶,没人说话的时候,这个房间看起来真的好诡异。] [妈妈呀,我觉得从现在开始,我要恐人物画了!周围都是等身高的画,一眼看过去就像是几十个人围着两个人,一句话不说的站着啊。心里发毛。] [可是很奇怪,就算他们累了,想要休息,但也不应该所有人都累了吧?其他人好像也在休息。] [你这么说,确实,我逛博物馆的时候会走累了休息,但还真没见过整个博物馆里,所有人都统一坐下来休息,一句话不说的场面。] [啊啊啊!本来我不害怕的,你这么一说我就想像了一下我逛博物馆时的画面……呜呜呜孩子不敢去博物馆了。] 南天最开始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是谢麟的不应声。 明明两个人就站在同一个房间里,距离不过几米,谢麟又是个很懂得接人待物的人,他不会在明明听到呼喊的情况下一声不吭,也不给回应。 可是,谢麟就这样背对着南天,站在一副皮影人物面前,仰头看着那皮影,身形一动不动。 南天犹豫了一下,有些毛骨悚然。 但最后对谢麟的担心还是压过了他的恐惧。 在死寂无声的房间里,南天迈开腿,小心翼翼的走向谢麟。 “谢,谢哥?” 南天犹疑出声询问:“你在看什么呢?你,你还好吗?” 此时两人的距离不足一米,但谢麟却依旧一言不发。 南天的手搭上了谢麟的肩膀。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从手掌下传来的冷意,却让南天一惊,赶忙松开了手,惊愕的看向谢麟。 ……这不是人该有的温度和柔软度。 在参加了这么多期节目之后,南天也算得上是半个专家,他知道死尸摸起来是怎样的触感,也知道人在最虚弱时候的体温。 然而,他刚刚摸到的谢麟的身躯,却根本不属于任何一个范围。 反而更像是纸。 南天回想了一下这种触感,觉得倒有些像是他翻开崭新打印纸时的感觉。 但人怎么可能会是纸呢? 谢麟明明一直就在他身边,甚至在他发现皮影人物烧焦了之前,他们还在笑着聊天,谢麟还在感叹的说起童年的不易。 怎么一转眼,就一切都变了? 南天放心不下谢麟,就算他眼前的谢麟真的是纸,那也只能说明谢麟需要他的帮助,更需要他及时发现谢麟的情况才对。 这么想着,他大着胆子一步步挪过去,心弦都在颤抖,却还是伸头去看谢麟的正面。 在看清的时候,南天的眼睛缓缓睁大。 他看见,谢麟原本清贵俊美的面容上,此时竟然没有了俊秀的五官。 取而代之的,是孩童蜡笔画一样的生硬线条。 谢麟的眉眼像是技艺不精画在纸上的画,腮边两团艳红,嘴唇鲜红如血,却唯独脸颊苍白到失去了所有血色,像是纸钱一样,透露出恐怖的诡异感。 不等南天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就在他眼前,谢麟忽然间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张纸,颓然向地面上倒去。 南天本能的伸手去接,却只扑了个空。 落在地面上的纸人,仰头与南天直愣愣的对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半分生机。 却反倒是在南天看不到的角度,在他背后墙壁上挂着的皮影人物,骨碌碌转动着眼珠,嘴巴咧开空洞恶意的弧度,原本被钉子扎穿挂在墙上的手脚,微微晃动。 南天被地上纸人的眼神吓得踉跄后退了两步,然而他仓皇四望,房间里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没有可以求助的人,也没有出口。 房门像是被清水洗去的线条,从原本应该存在的地方消失,只剩下一整面空荡的白墙。 而墙面上,缓缓浮现出一副新的皮影人物。 只是和其他的皮影人物不同,新出现的这一张只有一片空白,没有被画上任何色彩,也没有五官。 但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皮影被剪裁出来的身形…… 竟然与南天有几分相似。 南天在慌乱的骇然之下没有细看,他的视线只从周围墙壁上的皮影人物上扫过,仿佛原本所有挂在墙上的皮影都忽然间活了过来,被他赞不绝口的灵动五官和形象,都真的鲜活了起来,充斥血肉。 曾经在匠人手下被精心鞣制和描绘的皮子,有了皮囊和骨架,只差填充其中的血肉,就能从墙壁上走下来,成为真正的人。 那血肉从哪里寻找呢? 四面高高悬挂的皮影人物,视线都仿佛在投向房间中央的南天,从四面八方将他围困其中,不得脱离。 南天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 一切景象都在视野中旋转没有定点,模糊的视线下,皮影人物扭曲波动,仿佛在笑在闹。 而一声接一声的“嘻嘻”笑声,在他的耳边细细碎碎的响起。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 …… 马道长火速赶往西南地区,连一口气都没有喘匀,就往白纸湖地区奔去。 然而当他下了车之后,眼前却只有空荡荡的山路,以及古旧破败的牌楼。 和墙皮脱落,屋檐半塌的皮影博物馆。 冬日的冷风从夕阳下吹过,刮起一阵尘土,从马道长眼前席卷过去,枯草微微晃动。 却不见半点节目组和车队的影子。 第247章 马道长想过很多种情况,却唯独没有想到,当他赶到了本应该出了大问题的现场时,却发现这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和所有因为人员流失而破败的地方一样,这里一眼可见的荒芜,没有人来打理。 就连昔日多次被采访和出名的建筑,都已经风雨飘摇,说不定会彻底坍塌在某一场大雨中。 马道长站在原地,还保持着扶着车门从车上冲下来的姿势,整个人却已经愣住了。 那张脸上混合着焦急和错愕,眉头半拧半垂,显出几分滑稽的扭曲来。 这……这怎么会这样? 他在来的路上,分明就已经和官方负责人确认过了,也特意看过了节目的直播,确定就应该是在这里没错。 但现在他所看到的,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甚至,就连节目组的车队也不在这里。 就好像是节目组从未来过这里,是他又一次搞混了地点。 一时间,马道长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而被他堵在身后的王道长却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回事。明明几分钟前还急得和什么似的,怎么忽然就停住了? 王道长试探的伸手去推了推马道长:“马道友,你还好吗?” 话一出口,他就忽然警惕了起来:“难不成你这是被魇住了?这里的邪祟有这么难对付?” 一个成名已久的道长,刚往车下面迈出去一脚,就没有防备的中了招。 这得是多厉害的鬼怪啊? 王道长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在别人口中听说的,有关于西南地区的传闻。 在那人的口中,西南地区,有可以偷天换日之能。 把活的变成死的,死的留在人间,真实和虚假颠倒,阴阳倒行逆转。 那人说,他曾经亲眼看到整个村子的人,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连家中的杂物和家畜都不翼而飞,干净得根本不是正常人搬家能做得到的。 那人还说,他看见了死去的人重新出现在眼前,虽然只隔着一层窗户,但他很确定自己参加过亡者的葬礼,甚至为亡者抬棺,与丧家一同哭嚎,引路的米从他的手里撒出去,落在地面上却没有踩过的痕迹。 却没想到,回来的不是亡者的魂魄,而是亡者早就应该腐烂的身躯。 虽然那人神神秘秘的讲了许多,引得当时医院里的人都凑过来听,但是对于真正身处于驱鬼者圈子里的人来说,这根本就是荒谬之言,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那个时候,王道长虽然因为因为受伤住院,因此也听到了一耳朵,但也只是无语的笑着摇摇头。 那时他甚至还和旁边道长开玩笑一般说,对于这些似真似假的传闻,真的要加强管理了,得好好辟个谣做个科普才行,要不然这样类似的话在民众口中一流传,最后不一定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不过,话虽如此说,王道长却还是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因为西南地区,毕竟在千百年前,曾经有巫蛊盛行。 像是现在很多影视剧里会提到的,古代皇宫里最为忌讳的“扎小人”,其实名为压胜之术。 而厌胜之术,就兴盛于西南地区。 如果这则传闻是在其他地方听到的,王道长只会当那人是夜间电台听多了,自己疑神疑鬼看什么都像鬼。 但如果是西南地区…… 王道长也曾在自己的脑海中重演那人口中的情况,不过他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除非大道真的崩塌到连生死都不再能掌控得住,阴阳彻底混乱。 否则,不可能会发生死人复活这样的事。 而就算那人口中的话属实,他看到的窗户上的人影,可能是西南地区传承多代的木偶,或是其他活人另有目的而假扮亡者。 至于说村落里一夜之间一切消失,那就更好解释了。 说不定是因为村子附近赖以生存的什么东西没有了,因此才整村搬迁,又细致的收拾了村子里残留的东西。 毕竟那人都不一定真的和那个村子的关系好不好,人家为什么要把这种事情特意告诉他呢? 还是在那么一个交通和联系都很不方便的年代,打电话也是要花很多钱的,很贵,才没有必要为不熟悉的人浪费钱。 王道长也是从一个小道童做起来的,他跟着他师父见多了生人的装神弄鬼,为了自己的某些目的,却将原因推到鬼怪身上。 比如为了降低房价,就在半夜的时候,在小区里装神弄鬼,引得不少住户搬走。 比如装鬼吓死了老人,然后又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对着来调查原因的小组说这一切都是鬼怪作祟…… 所以,在很多人口中的“鬼怪”,在王道长看来,更多的却是掩藏在鬼怪皮套下的满怀恶意的人。 只是王道长没想到,将近三十年前听过的传闻,竟然真实的在他眼前上演了。 当他越过马道长的肩膀向车门外看去时,也和马道长一样重重愣住了。 原本想要说出的话堵在喉咙里,大脑被一片问号占据,最想问的只剩下—— “人呢???” 王道长愕然:“之前在节目直播里,我们不是看到了节目组的车就停在皮影博物馆外面吗?” 现在皮影博物馆有了,土路也有了,地标性的建筑和坐标都对得上。 却唯独缺少最重要的存在。 慢了一步下车的王道长,也开始经历了和几秒钟前马道长一样的头脑风暴,内心里惊涛骇浪,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在旁边人惊讶的时候,马道长却反而找回了神智。 他原本带着茫然的眼睛重新坚定,下垂的唇角紧紧抿着,真正进入了工作状态中。 马道长的视线从左扫到右,不放过任何一丝最细微的细节。 他将自己代入到了燕时洵的角色中,假设现在站在这里的是燕师弟的话……他会怎么做? 燕师弟在刚从车队上下车的时候,是否也是像以往和他每一次共事时的那样,先一步看清楚现场的每一个角落,将隐藏在细节中的真相毫不留情的揪出来。 马道长这样在心里问着自己,然后,借助着落日的余晖,还真的让他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车辙! 因为皮影博物馆刚好在下了高速后的转弯岔口,所以从前面一段路开始,路面就逐渐由柏油公路变成了尘土飞扬的土路。 虽然为了便于出行,路面已经被基本夯实,不会像村里的路那样难走。 但似乎是因为往这里拐弯的车实在太少,这边又常年无人居住走动,土路也欠缺保养和修复,所以有很多浮土在上面。 只要有车经过,就会在路面上留下车辙的痕迹。 更别提是节目组车队那样的重型车。 为了保障嘉宾们的安全,张无病给节目组配置都是大几百万的高级旅游车,在防撞击防弹的同时,也因为多加了钢板而格外的重。 其他后勤车也不遑多让,因为前几期节目的遇险,现在每一次拍摄,节目组都会带足了食物药品,每辆车都好几吨重。 这样的一行车队,走过的土路上都会被压进深深的车辙。 而现在在光线下,马道长可以看到被尘土笼罩下的光影栅格。 这个吃地深度和轮胎花纹,是节目组的车队没错。 马道长松开车子,跟着车辙的痕迹一路找过去,确认了确实是从公路上下来、开往皮影博物馆的方向,然后又追随着车辙小跑过去。 车辙最终消失在皮影博物馆的牌楼外面。 就和他们在来之前所知的一样,车子停在了外面,嘉宾们则进了博物馆。 虽然现在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马道长半蹲下身,看着地面上留下的车辙和凌乱脚印,摸着下巴沉吟,之前发生在此的画面重新在他的脑海中构筑。 车子停在了这里,有器材被搬下车,沿着土路留下了蛇行一样的细长痕迹,还有重型设备的小车轮,众人重叠的脚步…… 所有的痕迹,都终止在牌楼的地方。 车子也没有后退或掉头的迹象,最后留下的车辙完整而清晰,车子却从原地不翼而飞。 像是所有人在迈过牌楼下面的一瞬间凭空消失了一样,牌楼另一边的土地上,没留下任何的痕迹。 只有两侧整齐排列的石碑,像是墓碑一样沉沉无言,散发着阴森冷意,是阳光都照不亮的阴沉。 马道长眯了眯眼,隐约从那些被风沙磨损得厉害的石碑上,看出了它原本刻着的字。 似乎每一块石碑,都记载着一个名字,而每一个人,都姓白。 后面的字虽然因为过度磨损而有些模糊不清,但马道长还是联系前后文,连蒙带猜的解读出了上面的刻字。 这些姓白的人,都是西南皮影的皮影匠人。 因为他们在皮影上造诣匪浅,并且在共同修建皮影博物馆的时候,贡献出了不少自己的作品,也慷慨捐了很多钱,所以特意在建博物馆的时候,也立了这些石碑,作为对他们的感谢。 后面紧跟着的,就是各类歌功颂德的漂亮辞藻,文绉绉却又夹杂着白话,甚至在熟读了各类道家经典,而连带着对古文颇有造诣的马道长眼里,这些话里的错误简直让他读得直皱眉毛,还要反应一下才能猜出原本想要表达的意思。 看来,当时立这些石碑的人,并没有请专业的人来做,而是自己颇有自信的上了手。 虽然实际上看起来水平堪忧,但要是随意扫一眼,其实那些漂亮话看起来倒是花团锦簇的喜庆。 马道长紧皱着眉毛抬头看向牌楼,不知道为何所有人的痕迹都消失于牌楼处,不过这倒也给他提了醒,因此警惕的没有随意跨过牌楼,去近距离的看那些石碑。 他给官方负责人打了个电话,向负责人询问现在直播里的情况,他这里山路没有信号,无法看到直播里现在众人的安危与否。 “虽然看起来大家都很安全,但我不知道实际上到底怎么样。” 官方负责人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看着眼前平板上的画面,觉得自己的思维都变成了一团乱麻。 一开始的时候,只有路星星和宋辞坐在了堆放皮影道具的房间里。 他们坐在皮影戏台下面的座椅上,互相抵着脑袋,一副闭眼小憩的模样,并没有任何不妥,只是寻常走累了歇脚的架势,反而有些温馨。 但是紧接着,谢麟,南天……就连燕时洵都坐在了第三进院子的房间里。 在落满了灰尘的红木太师椅上,燕时洵静静的阖眸安坐,一手支着头,另一手垂下,放在了膝边毛茸茸的脑袋上。 张无病靠着他的膝盖坐在地面上,也闭上了眼呼吸平稳。 燕时洵的大衣衣角从太师椅上垂下来,张无病的手里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像是睡梦中也要抓住他燕哥,才肯睡得安稳。 他们相互依靠的姿态,在落满灰尘的房间里,平添一分温馨和安宁。 而在燕时洵旁边的电视机屏幕上,正不知疲倦的播放着皮影戏,滋滋啦啦的雪花点也掩盖不住曾经盛极一时的皮影精湛高超,唱腔凄婉悲切,如泣如诉。 就好像在这个房间里的时间,被静止定格在了某一瞬间。 从此再无生死离别,只剩下温暖夕阳下的平和安稳。 分屏前的观众们都不由得被这样的画面吸引了注意力,很多人都在说,自己被治愈了。 现在还没有人发现不对劲。 但是官方负责人却敏锐的知道,在平静的水面之下,另外一场海啸已经发生。 无论是打不通的电话,还是屏幕里的安详宁静,或是马道长打电话来说明的现场情况。 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节目组所有人,都陷入了危机之中。 并且,连燕时洵都没能避免。 官方负责人很了解燕时洵的性格,以他的谨慎来说,他不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这么睡去。 更何况,官方负责人还没见过所有逛博物馆的人,都同时间在博物馆里坐了下来,陷入了沉睡。 博物馆里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兀自唱响的曲目和二胡,还有墙上褪了色的斑驳挂画。 皮影人物的眼睛,在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马道长和官方负责人互相交换了彼此手里的信息之后,都意识到了现在情况的严重性。 唯一万幸的,就是展现在观众们眼前的场景还是岁月静好,看不出问题,网络上的舆论也暂时不需要担心。 “但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引爆所有问题,舆论是一方面,节目组的人员安全是另一方面,两样同等重要。” 官方负责人手捂着眼睛,觉得自己眼睛一跳一跳的抽疼。 他低低嘶哑的痛吟了两声,就立刻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拿出公事公办的严肃态度来,朝电话另一边的马道长说:“我们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会到,道长要是想要先行探查的话……” 官方负责人犹豫了一下,才郑重道:“务必注意安全。” 马道长点了点头,还在担忧牌楼的事,因此而叮嘱官方负责人:“直播看不到他们的情况,约等于失效,我没办法再等下去,就算里面是龙潭虎穴也只能走这一遭。” “但是我怀疑,节目组所有人都是因为牌楼后面的东西而失踪的。我和王道长进入牌楼后面后,也说不定会和他们情况一样。” “如果我们真的失联了,那外面的一切就交给负责人了。” 马道长郑重严肃的道:“原本应该由我来负责的工作,也只能暂时麻烦你了,负责人。” 官方负责人对此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摇头笑了笑,比起刚刚的头疼,现在倒是重新有了被嘱托的力量。 既然马道长已经根据他自己的判断做出了决定,那作为同一个部门并肩作战的同事,他能做的,当然就是支持。 挂断电话后,马道长缓缓站起身,目光遥遥看向昏黄风沙中的皮影博物馆。 王道长也看出了马道长的想法,就与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另一位道长嘱咐了几句,又将他和马道长想要做的计划,都言简意赅的向那位道长说明。 他直言,如果两人都像是节目组的人一样,一同失踪了,那最起码要留下一个人,将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后来者。 “你就看着我和马道长走过去,盯紧点,别错过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王道长朝那道长说:“但是,不管我们发生什么,你都别跟过来。就算我和马道长死在那,你的职责,也只是清晰冷静的将我们的死状以及原因,告诉后来者,让他们可以避免危险。” “听懂了吗?” 那道长眼神复杂的看着王道长,他眨了眨眼睛,眼圈下泛起了红色,连带着眼珠都爬上了红血丝,却还是努力扯开了一个笑容,笑骂道:“快走快走,谁会去救你?” “非要搞得那么生离死别一样,你是什么毛病?催婚你徒弟都不够了吗。” 那道长推了王道长一把,另一只手却死死的握着方向盘,道袍下的手臂用力到青筋毕露。 他笑着道:“赶紧去赶紧回来,还等着你给我讲燕道友的爱情故事呢,比说书好听多了。” 王道长也笑着轻轻踢了一脚车门,便回身跑向了马道长。 两人对视一眼,原本还带着沉思或笑意的面容沉了下来,目光坚定的迈开了腿,朝向牌楼的方向走去。 不曾退缩一步。 那道长全神贯注的注视着两人的背影,手掌死死的握着方向盘,几乎要将可怜的方向盘捏得粉碎,才克制住了自己追出去的冲动。 然后他就看到,就在两人跨过牌楼的一瞬间,空气竟然泛起了涟漪。 就像是戏台上主角登台退场时掀开帘子的时候,带动起了幕布的晃动。 随即,不等道长眯着眼睛仔细看清楚,就猛地发现—— 两位道长的身影,消失了! 只是眨眼之间的瞬息,两位道长原本站立的地方,忽然就只剩下了空荡荡的一片土地。 而牌楼之下,却有一瞬间的场景错乱。 像是接触不良的古旧电视机,滋滋啦啦的雪花点下,频道窜了台。 本不应该出现在同一处的场景相互重叠,虚假和真实融合了一瞬。 道长看到,牌楼下面,竟然悬挂着巨幅的幕布。 金红色的夕阳落在幕布上,所有被遮掩在幕布后面的事物都变得影影绰绰,像是皮影戏一样,只能看到一个影子,却分辨不出后面的真实,也看不到操纵皮影的匠人。 道长先是错愕了一瞬间,随后本能的打开车门,迅速朝那边跑去。 但他所看到的幕布,却只出现了一瞬,随即就像是错觉的泡影一般消失了。 皮影博物馆前,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看不出这里刚刚失踪了两位道长。 那道长颤抖着声音呼唤着马道长和王道长,却连一声回答也没有。 只有冷风卷着灰尘,“哗啦啦”的吹响枯木杂草。 王道长的话重新在耳边响起,那道长最后还是强行压抑着自己,终于在牌楼前面停下了脚步。 唯有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的握住。 而官方负责人在挂断了电话之后,就立刻向海云观监院去了电话,询问那尊失踪的乌木神像的情况。 另一边,有关于三名学生暑假意外身亡的事件,也在紧锣密鼓的重新调查中。 官方负责人不敢懈怠一秒钟,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电话一个接一个不曾停歇,这边电话还没有挂断,另外一边铃声又响了起来。 他的私人账号上,消息提示音不曾断绝,几百上千条消息红通通的塞满了整个联系列表。 不仅是需要提前准备的舆论防御问题,还有与西南地区的沟通、白纸湖地区以前发生过的事情的调查、被从白纸湖地区拿走的镇物所引发的悲剧,都需要官方负责人来协调。 与此同时,马道长手里耽误下来的工作,也被暂时转移到了官方负责人这边进行处理。 但他在忙碌于工作的时候,却始终分心的的注意着来电的号码,心焦的等待着一个来电。 电话铃声响起。 官方负责人扫过来电号码,迅速放下手里的手机,抄起那个手机就迫不及待的点了通话:“马道长?你那边情况还好吗?” 然而,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还是让官方负责人的心脏跌入谷底。 “马道长和王道长两人……消失了。” 被留在现场的道长苦笑:“正如马道长之前所怀疑的,皮影博物馆前的牌楼,确实是个分界线。过了那条线之后,两人的身形就消失不见了。” “就和节目组的人一样。” 官方负责人的喉结滚了滚,觉得喉咙发紧,一时间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道长安慰他道:“往好处想想,两方失去踪迹的方式一样,很大概率上来看,两方也会在同一个地方相遇。这样的话,他们就能遇到燕道友了。” “无论发生了什么,多两个帮手,情况总是好了不少不是?” 官方负责人低低的应了一声,随即重新振作起来,继续跟进乌木神像的事情。 道长说的没错,他不能因为马道长的失踪就拖慢了工作,最终的目的,是找出白纸湖地区的真相,让节目组的遭遇,还有那三名意外死亡的学生的遭遇,不会再有后来者遇到。 官方负责人沉吟了一下,还是给宋一道长打了电话:“宋道长,监院说你不在海云观?” 宋一道长被呼呼的海风吹得睁不开眼睛,适用于滨海市的温度却在外略显单薄的道袍,已经彻底被寒冷的海风打了个透,手脚都冻得发僵。 他站在码头上,鼻间全是鱼腥味,四周是无人的海滩。 却唯独没有节目组的身影。 宋一道长:?人呢?总不能这个时节下海潜水去了吧? 正在怀疑的时候,宋一道长就接到了官方负责人的电话。 他一张嘴,就被灌了一嘴的海风,只能勉强半睁开眼睛往前面看。 “负责人!” 在呼啸的海风中,宋一道长扯着嗓子喊着问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风大!” 官方负责人:“…………” 不知道最近是不是被王道长催婚荼毒得不轻,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宋一道长颇有些偶像剧的架势。 在短暂的联想失神之后,官方负责人赶紧拔高了声音,将节目组和两位道长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这一回,无语的轮到了宋一道长。 他被海风吹得瑟瑟发抖,一时间觉得整个天地就剩下他一个人,有种被节目组和道友们扔下了的孤独凄凉。 和可怜。 宋一道长:“……我知道了,我这就往西南地区赶。” 敢不敢早点说!他差点在北方的海边冻傻。 官方负责人咳了一声,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没敢说刚刚太忙了,忘记把这件事告诉宋一道长。 海云观监院的电话紧接着打了过来。 是有关于那对母子的说明。 从马道长从那对母子口中得知了乌木神像的来历之后,就丝毫不敢拖延的告诉了监院和其他道长。 在他和王道长赶往西南地区的时候,那对母子暂时被留在了海云观,接受来自道长们的询问。 母亲一开始还不高兴的大吵大闹,抱着自己年轻的孩子不撒手,嚎啕大哭好像要被人迫害了一样,让所有道长们都无可奈何。 他们能对付最凶残的鬼怪,甚至有着将性命交付给自己所行大道的觉悟,但是面对这样的香客……很多并不善于和人打交道的道长,觉得自己快要痛苦得头疼了起来。 道长:实不相瞒,其实当年我就是因为过于社恐,所以才选择了来当道士,以为这样就能躲避开和人打交道。 道长:谁说不是呢,马道长怎么跑了?他是所有道长里最擅长处理对外关系的,怎么他不在? 道长:放我离开!福生无量天尊,别哭了,我都快要跟着哭了…… 道长:啊啊有人看过来了看过来了啊啊他们怎么在看我?社恐要发作了啊!我宁可去抓鬼! 因为临近年关,来上香或游览的人可不少。 这对母子怪异的表现,还有围在他们身边的一圈好几个道长的隆重架势,都让这里格外引人注目。 不少游人和香客都纷纷朝这里看过来,指指点点的讨论着,还有人拍照发了社交账号。 好几名本来不处理对外关系工作的道长,觉得自己快要被看得窒息昏厥过去了。 最后拯救了他们的,是大步流星赶过来的海云观监院。 他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下的正式道袍,正红色上绣着精致的道家符文和山水祥云,显得格外的气势不凡。 袍角在他脚下如海浪翻滚,他所走过的地方都带起了一阵风,两边的游人下意识避让开。 本来在哭天抢地,说海云观道士都是山贼要害他们母子两个的香客,在看到监院的时候,就被这份气势所震撼到了一瞬,也下意识的闭了嘴,没有继续喊。 监院先看了眼旁边一副“得救了”表情的道长们,随即低头看向那位香客:“你儿子拿走的,确定是西南地区的镇物,因此本来被镇压的邪祟被放出来,害死了三条性命。” “你可以继续哭闹,我们也可以先去忙别的事情,等你什么时候平静下来了,我们再询问你儿子。” 监院平静的道:“但是你想好,邪祟现在已经在白纸湖蔓延开来,找到你儿子只是时间问题——你凭什么觉得,四个人同行,死了三个,你儿子就那么特殊会被放过?” 他好像嘴角勾了一下,但细看又没有:“天地不仁,难道你指望大道像你一样爱你儿子?” 香客被监院的话唬在原地,脸上还带着没干的泪痕,连头发都在撕打道长们的时候变得凌乱。 但此时,却一声不敢发了。 她犹豫的看了眼监院,问道:“也没那么严重吧,小孩子玩玩闹闹而已……” “普通孩子的玩闹不会造成三条人命,甚至,还可能有更多。” 监院想起失踪的节目组众人和两名道长,眼中闪过一丝沉痛,语调却依旧平静的道:“最终他们的死亡,都会被大道归结在你儿子身上,成为他的恶因。” “这位香客,你自己考虑好,你浪费的每一秒钟,都会回馈到你儿子身上。” 监院抬手看了眼时间:“调查小组的人在赶来的路上,你儿子要是更愿意对他们说,也可以。” 实际上,是特殊部门的人。 毕竟这起事情已经确定和邪祟有关,当然会被转交到特殊部门负责。 不过监院并没有说的那么细。 反倒起了良好的效果。 香客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松开了抱紧着儿子的手臂。 年轻人顿时慌了:“妈,妈我什么都没做错啊,为什么要让他们带走啊!我不去,我不!死人什么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就拿了个东西,又不是偷,反正都是扔在那的垃圾,凭什么这么对我啊!” 香客被儿子的哭喊声喊得心疼,原本就动摇的心又重新偏向儿子,想要上前将儿子护在身后。 却对上了监院的视线。 香客被这一眼看得一震,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后退,心如刀绞的看着儿子被道长请到另外的房间。 监院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本来只应该是正常的询问,却被这母子两个搞得好像海云观真的要迫害他们一样。 他也抬脚走了过去。 只是在走到香客身边的时候,轻声叹息道:“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也该放手了。你把他当孩子,但其他人却不是他的母亲,天地也不会因为他是个‘孩子’,就放过他的因果。” 监院朝香客微微点头致意,言尽于此。 只留下香客愣愣的站在原地,满脸泪痕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而没有了母亲保护的年轻人,也不像之前那么面对道长们时态度强硬恶劣。 他就像是一只被生生撬开了壳的蚌,慌张无措,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强装镇定,回答了道长的问题。 因此目前为止,年轻人已知的最早接触过乌木神像的人,并且和它相处了不短的时间,因此他的话对道长们而言,格外重要。 尤其是最早接下神像,答应了香客会处理那尊神像的道长,更是坐立不安,满脸悔恨。 虽然马道长想起了他曾见过那尊神像,但当这位道长根据马道长的回忆找过去的时候,神像早就消失不见。 所有道长又将海云观翻了个遍,也掷了茭杯向大殿供奉的神像求问,算了卦询问失物方位。 但显然,这并非寻常失物。 天地对那尊乌木神像的去向闭口不言,无论哪位道长尝试,卦象只有一片空白。 最后在道长们的锲而不舍之下,也只叹息般通过卦象告诉他们:别问了,这不是凡人能知道的事情。窥视鬼神者,亡。 就连海云观满殿的神像,都对此默然无言,无论道长如何掷茭杯尝试与神沟通,都没有答案。 于是,最后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这位亲手将乌木神像带离原址的年轻人。 被吓得失了神的年轻人知无不言,哆哆嗦嗦的回想那天发生过的事,还有神像在家时的变化。 在年轻人的回忆中,他们去爬山的时候查过天气,那一段时间里,白纸湖附近都应该是阴天。 并且虽然他们爬山时是夏天,但神庙和荒村附近,却比山上还冷。 可是,当他们合力将庙里的枯骨尸骸扔出去,将被尸骸护在身下的东西拿走——尤其是年轻人拿走了乌木神像的时候,天色却忽然放晴了。 太阳破开厚重云层,照耀大地。 满地都是金红色的夕阳,映照得整个村子像是着了火一样。 听到这,道长忍不住问道:“那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气温那么低,都没想过别的原因吗?” 年轻人委委屈屈的辩解道:“我怎么可能会想那么多!再说那旁边不是有湖吗,有水的地方气温低一点也正常吧。而且,捡个破烂儿而已,谁能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啊,你说话是不是太难听了?不能态度好点吗?” “要是你觉得我有错,那所有捡破烂儿的都有错了呢。” 年轻人梗着脖子,不高兴的看着对面的道长。 道长叹息了一声,捂住了眼睛:“……你自己也说了,有尸骨啊。” 虽然道长没有看到年轻人话语里的那具尸骨,但他严重怀疑,那是不是白纸湖当地的神婆一类。 或是在白纸湖邪祟作乱之后,前去镇压的大师,却不幸死于鬼怪之手,于是只好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保住了神像,让神像得以继续镇压白纸湖,不让邪祟逃脱。 可惜,那具尸骨在生前的计划,却被四个游玩的年轻人破坏了。 道长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剩下一声深深的叹息。 阴差阳错啊……可能这也在那邪祟的算计中,或是白纸湖合该有此一劫吧。 年轻人缩了缩脖子。 道长的神情让他有点害怕,但少年人的尊严却让他拉不下脸询问,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开口,继续说神像在家里的事情。 他拿着神像回家之后,就没有打开过旅行时的书包,连同神像也在一堆汗臭味的衣服里闷了一假期。 但是那个暑假,年轻人过的并不快乐。 虽然每日每夜的打游戏很开心,但是家里总有些细微的变化。 他通宵打游戏后补觉,却总能隐约听到房门外传来走动声,地板“嘎吱……嘎吱”的作响。 但他只觉得是他妈妈去上班了,或是回家吃饭,所以才有声音。 半夜上厕所的时候,厕所里的灯泡似乎烧坏了钨丝,明明灭灭闪个不停。 他换了个灯泡,却也是这样。 他只以为这是现在的产品质量差,也没有多想。后来懒的搞了就扔在那坏着,没再管。 他妈妈进他房间的时候,也抱怨过房间里太昏暗,让他拉开窗帘不要天天吹空调。 但他只以为那是他妈妈事情太多,烦得随口应了几句没有在意。 就连原本放书包的地方,周围的墙壁和家具,都变成了彻底的乌黑色。 不过,他也只以为是下雨下得太多了,才让墙壁和家具发了霉。 暑假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一直在下大暴雨,尤其他家在的地方,每次都是整个地区降雨量最多的地带,而且每一次暴雨都电闪雷鸣,乌云黑沉沉压着天幕翻滚,闪电劈开天空,大地震颤,仿佛世界末日。 可是他家那里,往年明明不是下雨最多的地方才对。 直到现在,当道长提起来的时候,年轻人才忽然意识到。 ……难道,那都是因为神像的缘故? “卧槽!我不知道啊,谁能想到这种事啊!” 年轻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恐怕自己在整个假期中,都无数次的与死亡擦肩而过。 他顿时被真相吓到了,哆嗦着哭嚎:“大师,大师救救我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现在该怎么办!” 道长们的脸色凝重,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光是从这年轻人的话语中的现象来看,或许,今年从夏天开始就下得格外大的暴雨和汛期,都与年轻人拿走了乌木神像有关。 那神像……到底是哪一位神明的雕像?竟有如此威力。 而且最奇怪的,那神像虽然是用来镇压邪祟的,并且有勾动天象的威力,却偏偏一次次保护了这年轻人。 那些被放出来的邪祟,不是没有找到这年轻人。 而是多次找到,却又多次消散在乌木神像面前。 否则,光是年轻人说的那些家中异常,每一次都足以让他死亡。 房间外传来的脚步声,不是母亲回家,而是恶鬼在白天行走时发出的声音。 它在靠近年轻人,想要在睡梦中杀死他。 家中反复坏掉的灯泡,不是灯泡本身有问题,而是因为鬼气影响,电压不稳。 昏暗的房间,是因为被鬼气笼罩,有恶鬼盯上了住在这里的生人。 在年轻人忘记现实在游戏里尽情拼杀的时候,隔着窗户,外面一双双眼睛,正死寂的注视着他,被他的血肉精魂勾动贪欲,蠢蠢欲动。 可是,年轻人却活到了现在,毫发无损。 与其他三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似乎是,鬼神冷酷之下,对生人最后的温柔。 道长犹豫的出声:“那雕像的长相即便在照片中,都辨认不出原来的样子,而且,卦象不许我等询问,难道……” 难道,那是真正的鬼神? 第248章 马道长和王道长在跨过牌楼的时候,打起了十二万分戒备,想要看清到底是什么样的邪祟在影响着这里,甚至导致了节目组全体消失。 就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脚步落在地面上,只有沙砾摩擦鞋底的轻微声响。 然而,任由两人一眨不眨的扫视周围,依旧没能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不仅四周没有任何变化,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感受到什么不同。 料想中的攻击没有到来,防备着的危险似乎也只是虚惊一场。 马道长缓缓停住了脚步,疑惑的向旁边看去。 就和他在牌楼外面看到的景象一样,跨过牌楼,并没有任何的不同,也没有看到节目组众人。 王道长摸着下巴沉吟,向马道长问道:“难道,是我们多虑了?” 是他们草木皆兵,才把牌楼看得好像很危险? 或许,实际上,所谓的危险只是他们的想多了? 马道长却皱着眉摇头:“那在这里消失的车辙印怎么说?” 说话间,他扭过身去,大步流星的往牌楼外走去,想要问问被留在原地的道长,在他们走进牌楼后面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对劲。 但是在跨出牌楼又走了两步之后,马道长就猛然顿住了。 ……原本应该停在路边的车,还有等在车里的道长,都消失了。 没有任何遭受攻击的痕迹,甚至不像是主动离开的,地面和周围都没有半点痕迹,能够证明这里曾经有辆车来过。 就好像和之前的节目组众人一样,凭空消失了。 马道长猛地想起了什么,赶紧低头往地面上看去。 然而,土路上一片干干净净,最开始令他怀疑起牌楼的车辙印,也荡然无存。 就在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就好像一切都是白纸上的沙画一般,轻而易举的就被抹除掉了所有的画面,连同活生生的人也消失在了昏黄沙石之中。 怎么……会这样? 马道长不可置信的看着不远处,一时之间甚至不敢迈开脚步向前。 王道长连忙走过来询问,也在发现车子消失之后惊呆了。 两人在牌楼内外寻找数次,却一无所获。 好像他们所身处的整个空间,都被割裂在天地之外,掉进了未知的老鼠洞,却不知道要沿着不断延伸的地洞掉落多久才会停下。 “节目组的人,当时也是这样的情况吗?” 马道长举起自己的手机示意:“我刚刚试了,对外没有信号。” “不,节目组的处境应该与我们不同。” 王道长紧皱眉头:“不管是我们之前看到的直播内容,还是与官方负责人的确认,他们自己本身都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到我们进来之前,直播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所有人看上去似乎都还是安全的。” “况且,虽然我们在进来之前猜测,是牌楼后面存在有某些东西,但进来之后却并没有看到他们。” 王道长:“就像是落入了不同球袋的两颗球。” “如果想要找到躲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到底是什么,恐怕,要往博物馆里走一趟了。” 王道长微微侧身,站在原地向博物馆的方向望去。 和在跨过牌楼的界限前一样,他们看到的皮影博物馆,依旧是一副半塌不塌的危房模样,脱落了一半的墙皮在风沙中被吹得颤动,最上面挂着的几个鲜红大字,早就已经褪色成了不匀称的粉白色,甚至油漆脱落露出了下面的木头。 王道长尝试掐指算卦,却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果然如他所猜想,被屏蔽了。 “这反而说明,我们找对了地方。” 王道长抬起头笑道:“看来,马道友你说的牌楼,确实是有问题。从牌楼开始,就进入了皮影博物馆的地界。” 他放下手掌,转头笑着向马道长说:“就算落进了不同的球袋,但如果逆向反推,终究是殊途同归。只要我们沿着节目组走过的路走一遍,应该就能找到他们最开始出现问题的地方,最后找到他们如今的所在。” “那就走吧。” 马道长最后向身后瞥了一眼,压下了自己对那位失去踪迹道长的担忧,大跨步走向了皮影博物馆。 虽然不知道那位道长现在的处境究竟如何,但是在两方的情况下,马道长也只能优先选择了可能被困在皮影博物馆中的节目组众人。 他叹了口气,心中暗道,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将节目组众人带回来,然后才能去找那位失踪的道长。 两人从两列石碑中间走过,像是穿行于坟场之中。 马道长一一扫视过那些石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些石碑上竟然贴上了照片! 虽然因为年代久远,石碑上照片原本的色彩都已经褪色严重,乍一看就如黑白照片,上面的人一身正式打扮,冲着镜头笑得和蔼,却更加像是遗照,也让石碑看起来更加像是墓碑。 坐实了马道长之前心中的隐约想法。 但在牌楼外看过来时,分明并没有照片,只有文字描述才对。 马道长心中犯嘀咕,脚下方向一转,朝向墓碑的方向走去。 他不认为自己之前会看错,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牌楼之后的天地,已经被看不见的邪祟所操纵而发生了变化。 如果他直觉这里像是墓碑的话,那说不定在石碑下面,确实埋藏着什么东西。 马道长在其中一座石碑前蹲下。 石碑上黑白的照片中,中年男人仰着头笑得得意,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一样,让人看了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风雨侵蚀,在男人脸上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却恰好被腐蚀出了两个黑黝黝的空洞,为这张脸平添了一份怪异的恐怖感。 马道长看得直皱眉,想起了以前流传的一种说法。 如果有和其他人的合影,那在那人死后,就算不将合照的照片焚烧掉,也要将亡者的脸从照片上烧毁。 否则,亡者的魂魄就可能顺着照片找过来。 因为人形是魂魄的另外一个载体,在身躯已经消失之后,如果魂魄游荡在人间,就会下意识的想要去找容身之处。 而与亡者有着一样面孔的照片,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这个说法也只是在几十年前流传过,当时的道士也确实抓到了想要借由照片害人的恶鬼。 那还是个照相很隆重的年代,是一件需要精心打扮和计划的大事,花费时间冲洗后才能拿到照片。 为了照片等待而付出的期待和热爱,还有摄影师和照片本人所灌注的精力,都赋予了照片这样可能的生命力。 不过后来,照片开始普及,自拍变成了大多数人日常就会选择的事情,不再对照片抱有充足的期待,也没有耗费在上面的时间和精力,甚至不再会冲洗出来。 也因此,照片很难再作为魂魄的载体。 近年来有关于这样的说法也日渐减少,不再为人所知。 但是现在,当马道长注视着石碑上的这张照片,却忽然重新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虽然照片看起来是意外被腐蚀掉了眼睛的位置,但却让马道长本能的感觉不太舒服。 就好像要是这双眼睛还在,亡者的魂魄就会借由照片重新出现。 马道长皱起眉,顺着照片下面的介绍看去。 这一看,却让他心中一惊。 因为之前看到石碑上的刻字,都是混杂着错误的半文半白,所以令马道长印象深刻,甚至还能记得其中一些的介绍词,出生年月和成就介绍,也大抵能够记得住。 但是现在他看到的刻字,却与之前的大不相同。 不再是歌功颂德的夸赞,而是变成了冷酷的批判,字里行间都充溢着对墓碑主人的愤怒。 在这些刻字中,墓碑主人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伙同村人杀死当家的男主人,然后欺凌孤儿寡母,还试图欺骗世人,让大家认为他是皮影技艺的传承人和大师。 但实际上,就连让墓碑主人出名的皮影技艺,都是他卑鄙无耻的偷来之物,将他人的东西占为己有。 马道长越是向下读,就越能感受到刻下这些文字之人的怒火和悲愤,充斥着血与泪,字字句句,都是控诉。 看得他心惊不已。 但同时马道长也疑惑,如果真的痛恨一个人,甚至可能连被毁去了眼睛的照片都是刻字人所为,那为何还要给所痛恨之人好好安葬,立下墓碑? 按照马道长以往见识过的很多事件来看,一般这样心怀怨恨之人,都恨不得将所痛恨之人挫骨扬灰,曝晒荒野,让他的魂魄不得安宁,甚至无法投胎只能日夜游荡于人间。 要说这个人因为心怀善意,所以才好好安葬了所痛恨的男人……但不管是刻字的遣词造句,还是愤怒指责的中年男人生前所做之事,都不像是要放过他的意思。 马道长正觉得自己的思维打了结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了石碑上另外一处被改动的地方。 中年男人的出生年月。 时间点,竟然是三十年前? 马道长只觉得荒谬。 不知道这石碑上的生辰是否是随意填写的,但是光从这照片和皮影博物馆的衰败程度来看,立石碑的时间应该也和博物馆建立的时间相同,是在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中年男人就应该有了四十岁左右才对。 又怎么可能出生于三十年前? “怎么,石碑有问题?” 王道长见他一直半蹲在石碑前,也怕他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因此走过来关切的询问。 但这一眼扫过,王道长却发现他所看到的所有石碑上,竟然都缓缓浮现出了如同黑白遗照一般的相片。 每一张照片上的男人,眼睛的位置都是漆黑一片。 有的照片边缘泛着焦黑,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火焰烧焦后的残留。 王道长看清了马道长刚刚所看到的东西,他的面容渐渐严肃了下来,二话不说就直接就近找了石碑蹲下身来,拿起旁边的枯枝当做铲子,向石碑下面的土地挖去。 马道长错愕:“你在干什么?” “看着像墓碑,对吗?” 王道长头也不抬的说:“被邪祟操纵的地方,却有坟墓出现。要么坟是邪祟的坟,要么,就是邪祟所憎恨之人的坟,除此之外,我想不出邪祟会主动提及死亡的原因。” 在王道长面前,逐渐被挖开的土层,露出了下面埋藏着的东西。 先是一截枯黄的骨节,从土壤中隐约露了出来。 王道长手下的动作一顿,在确定了骨节的位置之后就有了目标,更精准的在骨节附近挖下去,拂开尘土,露出下面埋着的完整尸骸。 但当尸骸的头颅露出来时,王道长却在看清头颅的瞬间,眼瞳紧缩成点。 这不是人的尸骨…… “这是!” 旁边的马道长惊呼了一声,赶紧凑到近处想要看清楚。 虽然乍一看与尸骨无异,但仔细看时却能发现,在那些骨头上,还有一圈圈的纹路。 是木头独有的木纹。 这不是一具血肉腐烂的人类骨架,而是用木头雕刻成了骨架的模样。 因为时间漫长,并且木头上还沁着黑色的颜色,被尘土半掩着,所以才会让两人认错。 直到木雕头颅上大面积的木纹露出来,两人这才发现尸骨的真面目。 “墓碑下面不是尸体,而是假作人形的骸骨?” 马道长愕然朝墓碑上看去,却发现不仅他刚刚看到的那一座墓碑,而是所有的石碑上的刻字,都写着相似的罪状。 以及同样的出生时间。 三十年前的今天。 在皮影博物馆前的所有石碑,都是罪人的坟墓。 墓碑下却没有棺材与死尸,只有一具具用木头雕刻而成的骨架,用空洞黝黑的眼窝,冰冷冷的向上直视着挖开土层的来人。 马道长在确认了所有墓碑下面都是木质骨架之后,反倒心里松了口气。 虽然博物馆前全是坟墓和“尸骨”的场面依旧诡异,但好在能够与墓碑刻字上透露出的情绪对应的上,证明埋在这里的众多皮影大师,都是为人所憎恨,甚至早已经死亡。 那个做出了这一切之人,也没有在皮影大师们死后突然扭转了性格,怀着善意将他们安葬。 而是使用了“替骨”。 传说中,关云长死亡的时候尸骸少了头颅,无法下葬,便请了技艺最为高超的木匠,为关云长雕刻了木质的头颅,让他得以完整下葬,魂魄前往地府。 从那之后,就一直有用木头雕刻身体残缺部分,充做完好的身躯以下葬的传统。 而阎王爷虽然知道,但也感念人间不易,因此放行了这一方式。 因此,雕刻成人形的木头,在阴差眼中,就与亡者本人的身躯无异,可以将亡者完整的魂魄接引去往阎王殿,审判一生的罪孽与功德。 但是马道长却不认为幕后的邪祟有如此的好心。 况且,就算亡者的尸身残缺,也不会整具骨骼都从身体里消失,还是如此众多的数目。 他的猜测更倾向于木骨的另一种用途—— 或许,那人是将所有人的尸体都替换成了没有生机的木头,阴差前来的时候看到无生机的骨架,就会以为这人死亡已久,魂魄早已经不在身躯中,因此将其名字从名录中划去,不再接引。 而亡者,则因此而永远的错过投胎的机会,魂魄从此游荡于荒郊野岭,成为无家可归也无香火祭祀的孤魂野鬼。 痛苦和折磨永远没有尽头。 就连地狱对亡者而言,都是慈悲。 马道长在想通这一切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愣愣的低下头,向重见天日的木骨看去,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如果是在这档节目开播、遇到燕时洵之前,马道长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一定会遵照天地的规则,将被扰乱的规则重新摆正,让一切回到本该有的模样中。 亡者前往地府,而扰乱阴差的幕后邪祟,则应当迎来该有的惩罚。 但是马道长却想起了燕时洵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马道长,他人自有他人的因果,就算在我等外人来看,很多事情多有不对,但往往真相却与我等所见的表象相反,加害者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那时,海云观山外的灯笼明明灭灭,雾气笼罩。 而燕时洵仰头轻叹:‘我们所看到的,大多数都已经是迟来了的复仇,是失去一切的亡魂,拼上一切的复仇和诘问。如果不仔细加以辨别,就会对复仇的亡魂造成更深的伤害,甚至做出不可扭转的悔恨之事。’ ‘阳间不判,阴间判。若地府酆都不问……’ 燕时洵垂下眉眼,语气冰冷:‘那苦主,当有自行复仇的权利。’ 马道长被燕时洵乍一听与离经叛道无异的话惊呆了。 无论是前辈道长或师父的教诲,还是经书典籍,从来都没有这样与扰乱天地阴阳无异的话。 这本不应该是守卫阴阳的道士应该做的事。 但是从燕时洵口中说出来,却又如此合理,像是本该如此,就连大道都要承认他的话。 马道长因此将这句话记了很久,也在空闲下来的时间里反复琢磨,想要理解燕时洵当时说出这话时的心态和用意。 但却一直无果。 直到现在。 当他看清了幕后邪祟对这些皮影大师的愤怒和怨恨时,忽然就重新回想起了燕时洵的话,一瞬间豁然开朗。 地府酆都不问啊…… 马道长仰头,长长叹息。 金红色的夕阳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眯了眯眼,也压下了眼眶泛起了湿意。 虽然从那邪祟的做法来看,是它主动遮蔽了阴差的视线,让这些亡魂脱离了地府的掌控,成为了它憎恨的出口。 但是凭石碑上的记叙,或许那邪祟,就与这些皮影大师之前害死的那一家人有关。 邪祟的真实身份,也许就是死去的那一家人中的某一个。 失去了家人和一切,悲切嚎哭之后,复仇的意愿从胸臆间迸发,即便因为怨恨和执念而被留下来成为恶鬼,也在所不惜。 马道长摇了摇头,站起身拂去身上沾染的灰尘。 他没有经历当年的一切,又如何能够有资格评价那人的做法?如果失去一切的人换做他,如果海云观所有道长和他认识的人都被人害死……或许他只会变得更加疯狂吧。 在这一刻,马道长忽然心生动摇,不想再因此而对那邪祟追究什么。 他能感受得到,自己在被燕时洵所影响,连所坚守的道都在潜移默化的发生着变化。 但是,马道长想要放任这样的变化。 “天地无常,诸法无常,我道亦无常。” 马道长低声呢喃了几句,然后招呼着旁边的王道长:“走了。” 王道长错愕,指着被挖出来的木质骨架问道:“你是被星星那孩子夺舍了吗?看不出这是‘替骨’吗?这些人的死亡恐怕都是一人所为,属于非自然死亡,你要放任不管?” 出乎王道长意料的,马道长竟然低低“嗯”了一声。 “只要那邪祟不伤及节目组性命,对我来说,可以当做今天什么都没看到。” 马道长说:“走吧,他们在里面等我们去找呢。” 说着,马道长就率先迈开了腿,走向博物馆。 只留下王道长一个人,满头问号。 “???” 他看了看身前的墓碑和骨架,又看了看马道长格外潇洒像是想通了什么难题的背影,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要转不过来了。 任由他想破了头,也猜不到是燕时洵在与马道长独处时说的话,影响了马道长的选择。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不管马道长怎么回事,先解决了当务之急再慢慢询问吧。 王道长连忙追了过去。 金红色的夕阳透过牌楼镂空雕花的空隙照射下来,落在木质的骨架上,一瞬间如同火焰点燃了木头,烈焰忽起。 燃烧着火焰的炉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柴火堆在另一边。 充斥满室的滋滋啦啦刀刃与木头摩擦的声音,忽然间停了下来。 坐在小木扎上的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慢慢直起身来,目视线透过旁边的窗子向外看去,心下犹豫沉吟。 “我们来客人了吗?” 女孩娇气的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抱着毛绒娃娃走过来,靠在门边好奇的问道:“这次是什么人?” 男人原本严肃沉思的眉眼在女孩走过来的时候,舒展了开来,就连眉间深深的皱纹都不再深陷于苦难,而是充满了温柔笑意。 “是个有趣的道士……是个难得的好人也说不定。” 男人这样说着,想了想还是从小马扎上起身,将手里的半成品放在一旁,脱下手套,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他们也许会遇到危险。” 男人笑着道:“既然他们对皮影感兴趣,那我去接他们过来吧,省得他们绕弯路。” 女孩点了点头,刚睡醒的脸颊带着粉扑扑的暖意,漂亮的眼睛下还坠着打哈欠带出的泪珠,显得漂亮又娇气。 她朝男人挥了挥手,乖巧道:“早去早回哦。” 男人点了点头,眉眼间都是幸福的笑意。 女孩转回来的视线在扫到炉火时,不高兴的皱了皱眉,拎水将火焰扑灭,然后目光才落在男人放下的那个半成品上面。 木质的骷髅只被雕刻出了一半,另一半还隐藏于未经雕琢的木料之中,只有一半的骨头粗糙,还未经过最后打磨,却已经能看出匠人的技艺高超,让木制品与真人无异。 女孩注视了那骷髅片刻,然后歪了歪头,蹦跳着走过去,粉红色的裙角俏皮的上下翻飞。 她的笑容甜如蜜糖,伸手拍了拍骷髅的颅顶,声音柔软而甜蜜。 “你好呀。” 女孩笑起来时毫无阴霾,带着纯粹的天真:“我的新玩伴。”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原本静静放置在案台上的骷髅头,忽然间眼珠转了转,只有一半的牙颌骨上下动了动,发出咯咯楞楞的声音,似乎在回应女孩。 你好,我的……小姑娘。 同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响起一声压一声的细碎声响,像是木头摩擦带起的声音,无数牙颌骨开开合合,手脚摆动。 女孩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她歪了歪头,光滑如绸缎的长发从肩膀上落下来,扎在头发上的蝴蝶结粉红。 她是整个被炉火熏黑的房间里,唯一的亮色。 …… 刚一踏进皮影博物馆,两位道长就有种走进了冷库的感觉。 阴森的冷气从脚底开始蔓延,像是赤脚踩在冰面上,令人不自觉的开始打着寒颤,想要从这里逃到温暖的地方去。 旁边墙壁上“售票处”几个大字红漆脱落,贴在玻璃上的宣传海报也半脱落下来,油墨在阳光下褪色老化,只能模糊看到上面印刷的几个皮影人物。 没有人打理博物馆,也没有人守着售票处。 两人像是来到了一处被彻底荒废的地方,这里没有任何人气,就连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已经快要消失,只剩下满院被遗弃的破烂。 马道长轻手轻脚的穿过门廊,手掌已经向胸口探去,黄符就夹在指间,随时准备应对危险。 一道高大的人影忽然映入两人的眼帘。 那人站在院落中的枯树下,背对着两人,修长挺拔的身躯站立如松,枯树的阴影落在他身后,张牙舞爪如鬼影。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或是看清那人的面容,马道长手中的黄符忽然就“呼!”的燃烧起来,明亮的火焰转瞬即逝,灰烬扑簌簌的从马道长手中落下。 不仅如此,就连两位道长原本准备带在身上的所有符咒,都猛烈燃烧起来,却连一秒钟都撑不到,就统统化为了灰烬。 这是! 两人俱是大骇。 符咒的力量来源于神,道士画符时向四方神明请借神力,符咒才得以生效。 但是,符咒却并非能够应对所有情况。 如果是远超于符咒能够请借神力限度的鬼怪邪祟,或是连四方神明都不敢轻易冒犯的存在,那符咒就连一张废纸都不如。 几期以来节目组所遭遇的危险,也多是符咒远远不能顾及的情况。 虽然两人知道,因此连准备的符咒都不过一直没怎么使用,但这一次普一照面就让所有符咒燃烧化为灰烬的情况,还是超乎了两人的认知极限。 那个院落枯树下的,究竟是什么存在! 为何不论是向哪位神明请借神力画出的符咒,无论是何种驱魔杀鬼的符咒,在那人面前都尽数失效? ——甚至那人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光是他们靠近那人所站立之地,就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 那,如果节目组众人的安危就被那人的存在所威胁,他们要怎么越过那人去找到节目组众人? 马道长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像是被冻住了,冬日的风呼啸着从他的胸膛穿过,他的手脚俱凉,血液好像都不再流淌,只能睁大着眼睛,死死的瞪着那人的背影。 倒是王道长,他在惊骇的同时,看着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却忽然沉吟着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仿佛,他之前好像在哪见过? 王道长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那人却微微偏过头来,向两人所站立之地看来。 男人墨色的长发从肩膀滑落,鬓边几道玄妙黑纹轻轻浮动,像是有生命力。 他一袭黑衣上绣着精致洒脱的乾坤山河暗纹,所站立之处投下的影子是最深的黑暗,在他脚下,就踩着万丈深渊,有无数鬼怪在那片黑暗中浮现又消失,嘶吼着狰狞着想要向外攀爬,却畏惧于男人的威严而再次坠落深渊。 男人的面容冷峻,眉眼锋利如刀,不怒自威的气场席卷整个院落,就连光线都瞬间黑了下来,如夜幕将临。 两位道长被男人看过来的目光惊骇僵硬在原地。 但随即,却是王道长率先反应了过来。 他眨了眨眼,惊讶的辨认出了男人的身份,失声喊道:“燕师弟他爱人?!” 在提到燕时洵的瞬间,男人本来威严沉重的气场,忽然间就慢慢缓和了下来。 邺澧掀了掀鸦羽般的纤长眼睫,沉沉无光的狭长眼眸中倒映出两人的身影,也认出了他们是海云观的道士,与燕时洵交好。 他还记得出声这位道士姓王,是个很不错的人。 尤其是,王道士很支持他和时洵的婚约,还多次在其他人面前宣扬他的时洵爱人身份。 邺澧眨了下眼眸,看过去的眼神带上了光亮。 在他脚下踩着的沉沉黑影,也悄无声息的退去,深渊和厉鬼全部消失,只剩下再正常不过的影子。 “弟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燕师弟呢,他没什么事吧,我怎么没看到他?” 王道长在认出邺澧之后,原本的紧张和紧绷忽然就松懈下来了。 就像是他信任着燕时洵一样,与燕时洵结婚的人,当然也在他的信任白名单上。 都是一家人嘛!怎么能怀疑弟媳呢? 况且燕师弟现在不在眼前,说不定弟媳会觉得不自在呢?这样当然就要更加关心和主动拉近和弟媳的关系才行,让弟媳感受到一家人的温暖。 要是弟媳有什么需要,不就更应该自己来帮忙了吗? 王道长这么想着,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在发现燕时洵似乎并不在院落中时,又关切的向邺澧询问着。 马道长连头都不敢转,只能动了动眼珠,用惊恐疑惑的目光瞥向身边的王道长,纳闷这人是真的感受不到院子里沉重阴森的鬼气吗?还是忘了刚刚无火自燃的所有黄符? 虽然他也隐约认出来了这人就是燕时洵的爱人,但他更加怀疑是不是邪祟化作了燕时洵爱人的模样来欺骗他们。 要不然这些鬼气怎么解释? 不过显然,王道长并没有接受到来自马道长的惊恐提示,依旧一副亲近的模样往邺澧旁边走。 邺澧定定的看着王道长,确认了这人确实是在真切的关心着时洵,是时洵家人一般的存在。 他的唇角努力勾了勾,似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点。 但燕时洵不在身边,他的尝试最后还是失败了。 想到燕时洵,邺澧的眸光暗了下来,苍白的薄唇抿了抿,压制着自己的愤怒,不让自己吓到两个道士。 “时洵他。” 邺澧开口时,声音喑哑粗粝,即便压抑着怒火,却依旧带着冰冷的愤怒:“他消失了。” “什么意思!” 王道长心中一惊,赶紧追问。 在面对着燕时洵信任的海云观之人时,邺澧也没有隐瞒,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情况。 燕时洵和张无病去了第三进院子关闭光碟机,其他人都在各个房间里参观皮影,邺澧则被燕时洵留下来,在第一进院子里看护着所有人的安全。 但是,邺澧在燕时洵离开后,等待了几分钟后,却忽然发觉到了不对劲。 ——燕时洵的气息,消失了。 不仅如此,就连节目组其他人的气息都荡然无存,像是被谁抹去了存在。 邺澧追到第三进院子想要寻找燕时洵,却一切都像是某个东西遮蔽了天地与大道一样。 他找不到燕时洵。 无论天上地下,都不见他的踪影。 而大道沉默,像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这是邺澧从未遇见过的情况。 身为鬼神,他已经千百年都没有这样的暴怒与忐忑之感。 他翻遍了整个皮影博物馆,没有找到燕时洵,却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在皮影博物馆之外,什么都不存在。 推门出去后,外面就是苍茫茫一片如纸纯白,但那里没有生机,也没有死亡。 是真正的连天地都不存在的荒芜之地。 而邺澧本来身为鬼神的模样,却渐渐出现在他的身上。 原本与燕时洵同款的衣物发生了变化,旧时千百年高高立于神台上的鬼神,重新出现,就连酆都深渊里数不尽的恶鬼,都倒映在他的影子中。 像是,他的影子被真实的描述在了这里。 覆盖在身躯和神魂上的虚假被揭开,露出真实的魂魄与影子。 就在邺澧错愕愤怒之时,两位道长闯入了博物馆中,王道长像是一家人一样的关切和絮絮叨叨,也让邺澧在听到燕时洵名字的同时,重新恢复了冷静。 “弟媳你也看着也像是哪个流派的亲传或者祖师,连你都找不到燕师弟,再加上我们刚进来的时候黄符燃烧……” 王道长沉思着摩挲着下巴,低声道:“这次的邪祟,可真是令人头疼啊唉。” “我们先去找燕师弟和其他人吧。” 王道长笑着招呼着邺澧:“我懂,你们新婚的小两口都这样,一分钟看不着对方都想念,还害怕对方出了什么事开始胡思乱想。爱情嘛哈哈哈,就是患得患失。” “不过你别担心,燕师弟是什么样的实力你还不知道吗?多相信相信他吧。” 王道长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道:“你们毕竟和普通情侣不太一样,总有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不过你放心,我觉得应该是遇到燕师弟的鬼怪更害怕,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招惹燕师弟。他不会有事的。” 以王道长的经验来看,遇到燕时洵的鬼怪实在是运气不好,说不定要哭着喊着质问老天,为什么要让它们遇到燕时洵呢。 虽然他理解邺澧丢了爱人的急切,但是倒是不太担忧燕时洵的安危,反而同情起那个遇到燕时洵的倒霉鬼。 ——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个最不能惹的。 小心老巢都给你掀喽! 听到王道长的安慰,邺澧的眼眸中浮上清浅到近乎于无的笑意,之前锋利愤怒的冷肃缓和了下来。 王道长笑着向邺澧说着话,却慢慢发觉,今天的邺澧好笑和他往日看到的形象有些不一样。 要说哪里不同……就像是之前一直都是隔着磨砂玻璃看人,虽然眼睛看到了,但大脑却只觉得模模糊糊的不真切,也记不住。 但是现在,他却好像能够清晰的看到邺澧了。 而王道长在看着邺澧的面容时,却慢慢觉得,这张面容让他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他好像在哪见过? 王道长苦思冥想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马道长眼神复杂的看着王道长的背影,觉得这人怕不是天天操心燕师弟的婚事操心傻了。 ——他怎么想都觉得,黄符燃烧的事是和燕时洵的爱人有关啊! 马道长没有直接将这话说出来,只是看向邺澧的时候,眼中带上了戒备。 邺澧感受到了,却没有在意。 倒是他脚下的影子中,恶鬼惊恐。 竟然有生人敢这么称呼酆都之主! 弟媳…… 这个道士到底什么来头! 第249章 邺澧在对着除了燕时洵以外的人,几乎没什么温度。 即便是海云观的道长们,他也没有那么多话,只是简略的说明了皮影博物馆的情况。 而这在了解外界情况的道长们听来,却是另外一重没有人见到过的场景。 甚至,如果嘉宾们此时在场,听到邺澧所言,就会错愕的发现,这与他们所经历和看到的,也不同。 就像是,只有邺澧站在了高于幕后操纵皮影之人的位置,看到了最真实的一切。 坐在戏台下的看客,幕布后被操纵的皮影,操纵着皮影的匠人,以及……站在匠人之上,俯瞰这一切发生的邺澧。 在邺澧看来,整个皮影博物馆都是皮影的戏台,燕时洵的离开,触发了某种条件,使得幕布被揭开,露出了藏在皮影幕布后的一切。 无论是嘉宾们还是燕时洵,都像是与皮影人物置换了位置,他们上演皮影戏,而原本被匠人提在手中的皮影,却反而成为了看客,观赏着嘉宾们的惊慌失措,为此而开怀大笑。 四合院里空无一人,所有人的气息全部消失。 但是,在屋檐廊下的每一处影子里,却时刻晃动着,藏着一声接一声的笑声。 同一时刻,邺澧也发现了这里对自己的影响。 生人或恶鬼,都不可窥鬼神真身,否则承担不起那份威势,只有灰飞烟灭。 因此,邺澧在行走人间时,都会将自己的形象从生人恶鬼的脑海中抹去。 没有人能一直记得住他的存在。 除了燕时洵以外,即便是常与他接触的节目组众人或张无病,也只是一次次的遗忘,再一次次的在看到他的时候重新记起。 在此之外,邺澧本来的形象也被掩藏于常服之下。 当他与燕时洵站在一起时,常常会被听说了传闻的工作人员们,惊叹一句情侣装般配。 即便他一人独立,也与现代都市青年无异。 而不是应该被供奉于高高神台之上的神像。 但是现在,邺澧却仿佛刚刚走下酆都。 他的影子,言明了一切。 邺澧微微垂下眼睫,冰冷的目光从地面上的影子扫过,顿时黑暗瑟缩后退,重新回到廊下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 没有什么恶鬼深渊,也没有群鬼哭嚎欲逃。 安静的四合院里,只有从不知名的角落中传出来的细碎笑声,轻得像是错觉。 “弟媳你是说,燕师弟他们,可能被拽进了另外的空间吗……” 王道长摩挲着下巴,一边习惯性的跟着邺澧的脚步,向第三进院子走去,一边陷入了沉思。 “会是哪里,画吗?还是别的什么。” “你们同样也不在原本的天地中。” 邺澧低沉的声音平静道:“从你们走进建筑的范围开始,就跨出了天地。而时洵他们,在更深的空间中。” 王道长错愕:“啊?” 他看了旁边的马道长一眼,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邺澧所说是真的,那根本就不是留在外面的道长出了事。 出事的是他们。 恐怕那道长还会看到他们两个凭空消失,就像是他们看节目组众人那样。 两人搞清楚了这是怎么回事,奈何这是一条单行道,跨出了天地也就与外界隔绝之后,他们连将真相传递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马道长无奈的叹了口气,颇觉棘手。 很少有驱鬼者愿意往西南地区来。 即便有人请驱鬼者来此解决鬼怪之事,就算看起来是一样难度的事情,要价也远远比其他地区的价格要高。 大师们闻西南色变。 对于驱鬼者圈子而言,有几个公认的危险之地。 往北走的雪山,往西北走的沙漠,中央的昆仑,东南的密林,以及……整个西南地区。 这些地方,要么就是鬼神封神成圣之地,本就与天地相连同,至今仍有神力残存,属于四方神位。 要么,就是如东南那样蛊虫成行,防不胜防。 而西南地区,却是另外一个维度的艰难。 ——在传闻中,西南是鬼域之城。 因为常年干旱无雨,地势险要而条件艰苦,所以在以前,这里并没有太多人居住,地广人稀,常常奔波数日也见不到人烟。 而也有传说流传下来,说是半夜露宿野外时,常能听到群鬼呜呜咽咽,寒风刺骨。 不过后来,这条传说倒是被搬上了荧幕,靠着《走近科学》成功得以辟谣。 所谓的鬼声,只是因为干旱使得岩石沙石化形成了孔洞,夜晚风从其中吹过,风声呜呜,乍一听便如鬼哭。 对于民众而言,这不过是以前愚昧又认知不足才导致的误解,解释清楚原理之后,也就只哈哈一笑,当做以后与友人谈起的趣闻。 但对于驱鬼者而言,却从未敢对西南地区放下戒备。 真正入了法门的人,或是真有实力能够吃阴间饭的,或是天生阴阳眼可以不依靠符咒手段就直接看见鬼的,他们在身处西南地区的时候,都能清晰的感受到,从地面以下传来的阴森鬼气。 那些迷途而没有阴差接引的鬼魂,即便浑浑噩噩,却都本能的在往西南地区走,像是遵循着古老的传说,认为这里就是所有亡魂的最终归处。 但是,这里早已经没有了它们的去处。 于是,千百年之中,越来越多的鬼魂滞留于此。 它们逐渐忘记了生前的一切,甚至忘了自己曾经的名字和所作所为,但却还是执拗的停驻于此,呜咽哭泣于自己的无所归。 西南地区的鬼气,远比其他地区浓厚,就连天地也像是对此默许,不加理会。 因此,当驱鬼者身处西南地区的时候,即便是符咒和所有驱鬼术法,效果都要大打折扣。 ——对于鬼魂而言,西南是它们的主场。 客场的驱鬼者,天然就占据劣势。 驱鬼者们往往事倍功半,要花费远超于其他地区的心力,才能成功驱除鬼怪。 时间一长,也就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往西南走。 而各门各派也会告诫还没出师的弟子,没有那个能力,就别想吃西南的饭。 否则,小心饭没吃进嘴,却反而把命搭在这里。 也因此,被积压下来的西南地区的事情,往往都会被交给海云观来做。 其他大师不喜欢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但这里总归有人居住,有人需要帮助,海云观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因此迫于无奈,也只好在圈内其他人软刀子的逼迫下,为了保护生命而接了下来。 像是王道长,他在刚出师那会,就经常被其他年长些的师叔道长带着往西南跑。 一个是因为人手不足,另一个也是为了让王道长迅速得到锻炼和成长。 ——说好听点叫“成长”,是年轻人应该得到锻炼。 实话就是这里要面临的艰难,远远超过其他地方。 马道长从今天听那去了观内的年轻人说,乌木神像是来自西南地区的时候,就颇觉得头疼。 这年轻人,别的不提,眼界是真的高。 道长要看就要看最厉害的,鬼怪要惹就惹个最大的,小一点的他都看不上眼。 而就算再如何有心理准备,马道长还是没有想到,从他刚下了公路开始,西南之行的艰难就已经开始了。 “在旧鬼域看见尸骨还敢上手,神像也敢拿……” 马道长摇了摇头,还没有结束的思维让他小声嘀咕出声,随后才看向王道长:“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的好消息吧,出事的是我们,不是留下来的那个。最起码,我们不用替他担心了。” 马道长:死贫道不要死道友。 王道长脸上露出笑容,刚想回答,却发现邺澧的目光看了过来。 “旧鬼域。” 邺澧沉声向马道长询问:“为何如此称呼?神像是什么事情?” 马道长疑惑的眨了眨眼:“道友不知道?一般门上在弟子出师的时候都会叮嘱弟子,还会将西南地区以前发生的事情讲给弟子听,以防止弟子粗心在西南地区出事。” 他觉得奇怪。 一直以来,他和其他道长都将燕时洵的爱人,看做是某些隐世不出的门派传人。虽然也有人猜测会不会是门派祖师,但也因为邺澧过于年轻的相貌身形,而对这个猜测持怀疑态度。 但,就算再怎么隐世不出,再怎么修道有成得以延年益寿,那也不能活了上千年吧? 那根本就脱离正常的修道者能达到的极限,已经进入了神仙的范畴了。 在千年中一直流传着的传闻,甚至越往前就越清晰详细接近真相的叙述,邺澧都不应该一点没听说过吧? 怎么邺澧现在看起来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马道长疑惑的片刻,但还是如实说了,并因为燕时洵的关系而关切的叮嘱邺澧:“既然这里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更要多加小心,这里不比其他区域,是……” “酆都不愿涉足之地。” 邺澧抬起眼眸,沉沉无光的看向天空,锐利的视线仿佛穿透云层和夕阳,直直的在看向大道。 如果不是此次拍摄张无病定了西南地区,邺澧不会踏足西南地区一步。 从千百年前那一战之后,他浑身染血,头也不回的离开,就再也没有回过头。 这里的鬼魂,一直都是由地府在管理,酆都不曾涉足。 “酆,酆都?” 旁边的王道长错愕,颇为惊奇的上下打量了邺澧两眼,高兴的夸赞道:“看来弟媳的传承很完整啊,现在很多年轻道士都不知道酆都的存在了。” “说实话,我也很久没有看到过酆都的鬼差了哈哈。” 王道长挠了挠头,颇为怀念:“我年纪小的时候,还见过一次酆都来人,就那么一次,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我师父当年说,酆都是比地府更加冷酷严苛的存在,地府办理不了的案子,自有酆都出手。” “我师父年轻那阵,就喜欢用酆都吓唬鬼,只要一说要把鬼魂送进酆都苦牢,它们都吓得屁滚尿流,多穷凶极恶的鬼都能痛哭流涕的配合。” 王道长哈哈大笑:“其实我师父怎么可能请的过来酆都鬼差?就连地府阴差或者城隍力士,都要用重金香火贿赂,它们才勉强能答应,这还是实力强的大师碰到好说话的阴差才会出现的局面。更别提远远比这两处更神秘的酆都了……” 说着说着,王道长却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话语猛地卡了壳,错愕的看向邺澧。 “弟媳你……” 王道长犹豫的看着邺澧,一副察觉到了什么又不太敢确定的模样。 三人已经走到了燕时洵失去踪影时的第三进院子。 察觉到王道长的视线,邺澧漠然回望,冷峻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波动,任由王道长打量。 毕竟是强烈鲜明的支持他与时洵婚姻的道士,他还是愿意容许这些小事情的,没有将直视当做冒犯。 马道长看着这两人的对峙,心脏不自觉提到喉咙眼,紧张的看着王道长,莫名有些害怕王道长说错什么话。 虽然他不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但是来自魂魄的求生本能在告诉他,如果在燕时洵爱人面前说错了话或者做了不该做的事……会迎来远比死亡更可怖的事情。 而王道长思考片刻,才迟疑的开口道:“怪不得我从刚刚就觉得莫名的眼熟,说起神像我才反应过来,弟媳你好像和神像有点像啊。” 乌木神像? 马道长精神一振,急急的也朝邺澧看去。 在与邺澧直面相对时,马道长觉得头疼如针扎,连同魂魄都被火焰炙烤得疼痛。 邺澧掀了掀眼睫,脚下的影子蔓延,不动声色的将马道长笼罩其中。 马道长这才得以喘息,觉得比刚刚好受了不少。 他不知道这是邺澧将他直面鬼神的回馈一并承担了下来,否则他会死于此处。 而他现在也顾不上去思考那么多,只是赶紧将邺澧的面容与乌木神像相对比。 也许是有了王道长那么一说之后,他先入为主了,但他却也是越看越觉得有些像。 尤其是那种阴森锋利的气息。 但邺澧看上去,还是与神像有很大的不同。 那神像浑身缠绕着浓重鬼气,不知已经度过了几许岁月,却鬼气愈加浓厚,从来没有因风雨而被磨圆了棱角,反倒每一道线条都锋利无比。 刀刻斧凿,莫不如是。 并且,那乌木神像身披盔甲,腰间挎刀,像是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战将,手中长刀收割过无数性命,带来死亡。 但在两位道长面前的邺澧,却墨色长发披肩而下,旧式长袍曳地。 虽然有别于现代的打扮,却如旧日帝王,威严中带着掌控一切的慵懒恣肆,再没有能让他付出一切的强敌。 而邺澧本身的气场虽然阴冷如鬼神临世,却也带着正统之气,与鬼邪有着截然不同的沉重气场。 马道长仔细辨认了一番,最后还是失望却又庆幸的摇了摇头:“王道长,你应该是看错了。” “乌木神像既然能镇得住白纸湖诸多害人邪祟,就说明神像要么是哪里供奉的鬼神,要么就远远比那些被震住的邪祟还要危险。” “那些害人邪祟可不是能够被感化的好东西,就因为那三个孩子动了祭祀礼器,报复心重得让他们挨个被形似礼器之物杀死,还让他们的亲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死亡却无法施救……这可不是寻常鬼怪会有的手段。” “要说起来,甚至可能当年白纸湖附近村落发生的事情,都那些邪祟有关。但即便如此,还是统统被乌木神像镇了这许多年。要不是那几个年轻人意外拿走了神像,可能还会继续镇守下去,不会出任何事情。” 马道长失笑道:“如此看来,就能看出乌木神像阴诡厉害至此了。又怎么可能与燕师弟的爱人是同一存在?” 王道长被这么一说,也觉得马道长的话颇有道理。 人毕竟总是无法保持自己的思考,很容易就会被旁人带走思路。 常人如此,喜欢人云亦云,用他人的结论假作自己的想法,常常会越想越觉得他人说的有道理,是正确的。 而王道长也不能免俗。 尤其是说出这话的,还是他信任和交好的马道长。 不过,他还是不死心的试图挣扎。 “弟媳,我看你做这身打扮,是之前为了救燕师弟做了法事吗?” 王道长看着邺澧与寻常不同的形象,问道:“你那个门派,供奉的神明是不是与鬼神地藏一类有关啊?或许你见过类似形象的神像,或是有什么头绪?” 邺澧看了王道长几眼,便收回了视线,不发一言的推开近在咫尺的房门。 既然时洵是在陪张无病关闭光碟机的时候失去气息的,那触发皮影博物馆突生异变的事件,很可能就与光碟机有关。 况且据那时候张无病所言,播放的光碟,是当年录制下来的皮影戏影像资料。 看来,邪祟躲藏于皮影之后。 而找回时洵的方法,也在皮影之中。 王道长本来还满怀期待的等着邺澧的回答,然后就看到了对方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没搭理自己。 王道长:qaq啊?我说错话了吗? “弟媳……” 王道长往前小跑了几步,想要叫住邺澧。 却被马道长一把拽住了手臂,拖了回来。 “关系再好,就算是一家人,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马道长无奈的说:“你非说一个活人和神像相似,人家不生气都是修养好的了,你还追问那么多……那神像恐怕与鬼神或西南供神有关,人家怎么可能见过?他又不是西南人。” 王道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一时情急,一时情急,确实是我不妥当了。” 但走在前面的邺澧,却将两人的对话尽数听在了耳中。 他原本伸向电视机的手微微顿住,沉下来的锋利眉眼间阴沉如黑夜。 脚下阴影的恶鬼深渊中,群鬼瑟瑟发抖,无一恶鬼胆敢向上逃脱,反而争先恐后的往更深处跑,生怕酆都之主心情不好杀个鬼助助兴。 邺澧没有在意群鬼反应,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他见过类似的形象吗? 见过。 在哪里?是谁? 千年前的战场,将士横尸堆积如山,血流漂橹,土地浸透鲜血三尺又三尺。 唯有最后的主将,撑着长刀,在死尸中站起身。 眉眼间都是杀意,胸臆间都是愤怒的诘问,欲与天地争锋试长刀,争个对错道义。 为死去的将士们,求一个天地公道。 邺澧浓密纤长如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身后传来的对话声和关切语调,还有身前电视机被开启后逐渐响起的戏曲鼓点,两相融为一体,将他从过去血色死寂的记忆中拉回人间。 不过,为何千年前战将的形象会被雕刻成神像,还被用来镇守白纸湖? 邺澧皱了下眉,怀疑是否是那时有生人见过了自己,才会留下这样的形象流传。 但除了这一尊乌木神像之外,一直以来都并无其他的文字或图画流传下来,在此之前,邺澧也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一尊神像。 在邺澧漫不经心的思考回忆的时候,眼前的电视剧逐渐放映起刻录在光碟中的皮影戏。 但是邺澧却在看到了其中的某道影子之后,眼眸微微紧缩,震惊之余带上了怒意。 是燕时洵! 燕时洵和张无病,竟然出现在了皮影戏中。 他们不再是真人的模样,而是变成了皮影人物,带着明显的匠人绘画笔触,影子投映在幕布上。 但即便如此,邺澧早就在长时间的相处和专注中,对燕时洵了解得刻骨,就算燕时洵换了出现方式,还是被他一眼认了出来。 更别提被燕时洵拽在手里的、那个明显在哭嚎着试图抱大腿的傻子。 燕时洵拽着张无病,从村庄中疾速奔跑而行。 在他们身后,还有不少鬼魂形象的皮影被操纵着追逐他们,而他们身边的村庄中,一道接一道身影,在夜晚村庄亮起灯光的窗口出现。 那些村民的眼睛只剩下空洞,嘴巴咧成弯月,像是在为这一场追杀而兴奋。 而在皮影的更远处、村庄上面本应该是月亮的地方,却被一尊神像的影子取而代之。 鬼神居高临下,注视一切,手中长刀染尽淋漓血色,身上铠甲寒光锋利。 邺澧隔着幕布,与那神像的影子相对视。 电光火石之间,邺澧意识到了自己为何无法察觉燕时洵的气息—— 他面对和交手的,是千年前的他自己! 遮蔽一切邪祟不让其逃向人间的,正是那乌木神像的力量。 燕时洵等人被拽进了秽气与鬼气之中,再次出现时,就是展现在幕布后的皮影戏。 身份置换,他们此时才是皮影人物。 对于乌木神像而言,皮影人物就是邪祟,是要阻隔在另外一重天地的。 因此,燕时洵等人被隔绝在幕布之后,外界失去了对他们的感知。 而邺澧…… ——当我与镜子博弈,我与镜子中的我,孰嬴孰输? 邺澧苍白的唇紧紧抿成直线,眼眸中光芒雪亮如刀锋出鞘,黑雾从他的脚下溢散,席卷整个院落,遮天蔽日,隔绝金红夕阳。 每一道阴影中,都有厉鬼嘶吼狂舞,哀嚎如鬼城阴森。 两位道长震惊的看向周围,视线最终落在了黑雾中隐约显露复又被遮蔽的高大身影。 邺澧墨色的长发被狂风鼓动漂浮于半空,袍角烈烈翻飞,而四周群鬼拱卫臣服,如奉其主。 他死死的盯着屏幕上的皮影戏,怒气不断高涨。 竟敢,竟敢用千年前的我,来伤害我的爱人…… 不可饶恕之罪——! “啪!”的一声巨响,电视屏幕不堪重负的碎裂,龟裂纹路迅速蔓延到每一寸屏幕。 …… 燕时洵在跃出戏院大门之前,猜测过戏院外是什么。 在漫长的坠落深渊,不辨时间的降落之后,他总算察觉到自己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眼前的黑暗也渐渐被血色的光亮驱散开。 而燕时洵则在看清了周围的时候,面容上浮现出了些许错愕。 ——在跃出了戏院,纵身跳入深渊之后,他竟然又落在了戏院。 只是这一次,他是站在戏院门前的石阶上,他的背后,才是戏院紧紧闭合着的大门。 大红灯笼高高挂在戏院大门两侧,将门外的一小片土地映得殷红。 灯笼中点燃着的红烛渐渐融化,蜡质堆积流淌,沿着灯笼滴滴答答落在石阶上,像是人的鲜血。 张无病被这样诡异的场景吓得赶紧抓住了燕时洵的袖子,燕时洵却只是瞥了那灯笼一眼后就冷漠的收回了视线,反倒借由烛光看清了不远处的场景。 这戏院,竟然建立在湖水中央。 四周俱是深不可见底的黑暗湖水,看不清湖水有多深,也看不见水面下到底有什么存在。 平静的水面上,连一丝涟漪也无,仿佛连风都消失了。 “燕,燕哥。” 张无病傻了眼,哆哆嗦嗦的问道:“这都是水啊,我们怎么走?没看见有船,难道要游过去吗?” 张无病问出这个问题时还有些忐忑,生怕燕时洵回答他真的要游过去,毕竟现在已经是冬季,湖水冰冷刺骨,要不是面临生死危机的话,他是真的不想下去游泳。 且不说冬泳有多难受,就这个温度,下去都容易抽筋溺死。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瞥了张无病一眼:“下去干什么?喂鱼?” 张无病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燕时洵已经抬手将旁边的红灯笼摘了下来。 烛光摇晃,映亮了水面,下面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燕时洵眯了眯眼眸,心中的猜测被证实了一半。 他手一松,红灯笼就被抛进了湖水中。 “啪叽!”一声,湖水激荡。 张无病正错愕的想要询问,忽然发现那灯笼的周围瞬间翻滚起水花,仿佛下面有一群群大鱼嗅到了铒食的味道,迅速从湖底聚拢过来。 但是在烛光被水熄灭之前的那短短几秒的光亮,还是让两人看清了“大鱼”的真面目。 那哪里是鱼,分明是一具具残缺不全的死尸! 那些尸骸不知道已经被泡在水中多久了,浑身的血肉都已经腐烂,脸上的肉也像是被其他尸骸撕咬过一样,一块块的半脱落下来,看得见下面的骸骨。 狰狞的鬼脸上满是贪婪和欲望,向着黑暗水面下唯一的光亮冲去,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将那团光吞噬入腹。 然而下一秒,烛光被水打湿熄灭,一切归于黑暗。 恶鬼不甘的嘶吼声从湖中传来,水面不断被扑腾出水花,腥臭的血腥气也翻滚出来。 张无病看得心惊肉跳,紧紧拽着燕时洵的衣角往后躲。 倒是燕时洵,唇边带着笑意,垂眸看去时眼中带着满意的神色。 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如此,用贪婪来让湖水下的东西显形。 从在之前看得光碟中的皮影戏时,燕时洵就发现皮影戏中正反派鲜明,村民们的贪婪和狰狞,与女人的绝望无助,对比如此强烈。 而在戏院中出现在幕布后的女人,也与光碟中皮影戏里的女人像是同一人。 既然如此,那他们落进的戏院外的深渊,是否就是女人心中的怨恨? 她所怨恨和愤怒的对象,那些村民们,最大的恶和最大的弱点,都是贪婪。 而在燕时洵的这一试之下,果然。 在他没有进入身后的戏院之前,就已经试出了湖底的东西,还有它们的身份。 ——恐怕,就是皮影戏上,当年迫害女人的那些村民。 燕时洵唇边微微勾起笑意,这才满意的转身,掏出手帕裹在手上,然后才伸手去推开身后的大门。 与之前所见的破败和荒芜都不同,此时展现在他面前的戏院,朱漆大门光鲜,门把铜虎狰狞嘶吼,像是从前的高门大户,气场不凡。 如果细细嗅去,还能闻到从大门上传来的油漆气味。 不过那其中,却混杂着血腥的气味,而门上的红漆也凹凸不平,疙瘩点像是碎肉,被红色覆盖。 像是用来漆门的并非油漆。 而是罪人的血肉。 燕时洵虽然心中有数,但并没有那个兴趣爱好去无意义触碰死人的血肉,只嫌弃的看了一眼,手掌就落在了铜把手上。 沉重的门轴声闷闷响起,而被掩藏于大门后的场景,也慢慢出现在两人眼前。 红色的光芒一寸寸从门内照射出来,将两人笼罩其中。 但戏院之中,看台之下,却是一具具横倒满地的死尸。 桌椅横倒,有的死尸趴在长椅上,死不瞑目,木棍从后背插入,像是在仓皇逃跑时,被从后面杀死。 到处都是狼藉混乱。 就连幕布上都迸溅着鲜血,只有烛光兀自燃烧着,映亮的光线下,看得见被随意扔在戏台上的皮影人物。 原本出自匠人之手,精心鞣制而灌注了心血的皮影,此时却就这样被随意丢弃,操纵着皮影的匠人已经不见踪影。 不,他们死在了戏台下。 燕时洵的视线下落,看到在那死尸中间,有几个中年人身上穿着正装华服,颇具民俗特色,而他们奔逃和倒下的方向,也是从戏台而来。 他站在大门处,将一切尽收眼底,半晌,才迈开长腿跨过门槛,走进戏院中。 就像是之前的那一起群体死亡,被永久定格在了这一刻。 而他们走进来的时候,一切才刚刚发生。 血液还没有凝固,死尸还带着温热,就连幕布上的血点还在缓缓淌下来。 燕时洵跨过脚下的死尸,径直往戏台上走去。 “燕哥,这这这!我们进来真的能行吗?” 张无病每走一步都心惊胆战,刚一低头不小心对上地面上尸体死不瞑目的眼睛,他就受到了惊吓一般赶紧转过头去不敢看。 “要不,我们还是去找条船什么的吧?” 张无病小心翼翼的提议,难得聪明了一回:“既然戏院建在湖中间,那他们总得提前准备好离开的法子吧,这附近应该有船,我们找一找能行的,从这离开。” “虽然外面的湖看起来也好恐怖,但总觉得这里看起来更危险啊。”张无病连声音都带着哭腔。 燕时洵侧过身看来,轻笑着问他:“那如果船在湖中央被咬穿了呢?你来当鱼食?” 刚刚那些死尸的牙齿,可锋利得很。 张无病没想到这一点,被燕时洵说得顿时悻悻闭了嘴,也反应过来从湖上离开的方式有太多不确定危险。 “放心,就算你去找船,也不一定会有。” 燕时洵一跃跳上戏台,漫不经心的道:“等你真的想去找,船才会出现。忘了我们是怎么出现在这的吗?又不是现实,就抛弃你原本的想法吧。” 就像是皮影戏一样。 皮影人物需要的道具,才会出现,否则就不会出现在幕布上。 他们坠落许久出现在这里,显然与现实无关。 而看起来更加诡异危险的戏院……何尝不是另一种唬人的假象? 人不敢去的地方,才藏着鬼魂不愿提及的过往真相。 燕时洵已经意识到,这里的一切不寻常之处,恐怕都与那女人有关。 而眼前的屠杀,既然处于女人的魂魄鬼气深处,也就说明,这里才能找到她的执念和怨恨。 如何能够从鬼魂的地盘离开? 要么杀了鬼,要么,就解开它的执念。 燕时洵没有在看清真相前随意出手扰乱因果的习惯,自然也只剩下最后一种方式。 他走进幕布之后,影子映在了布上。 也看到了端坐在幕布远处的东西。 木雕的人形垂着眼,在微笑。 好像大仇得报。 第250章 张无病还在哆哆嗦嗦,在满地血液尸体中无处下脚的时候,燕时洵已经在粗略扫视过全场之后,锁定了整个戏院中最为关键之处。 显而易见的是,越靠近戏台的尸体,就越是血肉模糊,死状狰狞。 最严重的一具尸体,甚至整个炸成了一团血糊糊,肠子的另一端就挂在桌角,随风微微晃动。 而从戏台幕后扑出来做出逃命架势的皮影艺人,也满脸惊恐的脸朝下倒在地面上,或是戏台的台阶上。 他们身上本来正式的演出服都已经被血液浸透,再也看不出原本的华美精致。 燕时洵细细辨认了一下,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认出那几张半浸在血泊中的脸,正式之前他在海报上看到的那几个中年男人。 只是和那时海报上的洋洋得意不同,死尸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其中那个倒下的地点离戏台最远的中年男人脸上,还带着悔不当初的痛苦。 他的表情被定格在了死亡的那一瞬间,永远没有弥补过错的机会。 ——苦主不会允许。 已经死去之人,已经酿成的苦果,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放过的事。 不过燕时洵倒是颇觉得有趣的挑了挑眉。 这个人倒下的地方,起码要比其他几人远离戏台好几米,而且看他的体重腿长也不像是能比其他人跑得更快的样子。 这样的话…… 这人是在所有人意识到危险来临,开始逃命之前,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吗? 燕时洵在路过那人的时候顿了顿脚,在看清那人身下血泊中洒落着的灰烬时,心下了然。 是符咒燃烧过的余烬。 看来,这人心中有鬼,对自己做过什么心知肚明,因此才会将请来的符咒随身携带,所以才在恶鬼出现的第一时间,因为符咒的燃烧而被警醒。 可惜,只剩下执念和怨恨的恶鬼,不会放过所怨恨之人。 燕时洵本来猜测过幕布后面,会有导致了这场屠杀的恶鬼存在。 但是真正在挑起帘子弯腰走进戏台后方时,幕布后端坐着的木雕偶人,还是让他心中一惊。 而在燕时洵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烛光的方向悄无声息的转变,他站在戏台上的身影,被投射在了幕布上。 就与其他皮影人物无异。 一直紧紧盯着燕时洵,生怕自己被扔在这种地方的张无病,疑惑的“嗯?”了一声。 就在那一瞬间,他恍然看到幕布上的燕时洵,身处尸山血海之中。 幕布上,燕时洵的脚下踩着累累尸骸,恶鬼攀爬尸山一双双枯骨手臂伸过来,想要拽住他的衣角。 然而他的大衣翻飞在身后,手掌缓缓拭去唇边脸颊飞溅上的鲜血,眼眸锋利坚定,每一步都将试图翻涌而上的恶鬼重新踩到脚下,生生从尸山中趟出一条血路来。 恶鬼嚎叫挣扎,却任由如何都碰不到他的一点衣角。 那是足以令鬼神天地都为之动容和震撼的坚定,向死而生,知死却成行。 张无病仰着头,愣愣的看着幕布上的画面,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他的眉眼微动,原本怂唧唧挤成一团的五官逐渐舒展开来,尤带着湿意的眼眸变得冷漠而不怒自威。 那张一直被过于丰富的表情所埋没的清贵俊秀的容颜,终于发挥出了它原本的美色。 张无病抬起手,轻轻拭去眼角堆积的泪痕,望着燕时洵投射在幕布上的身影,低低的笑出了声。 燕,时,洵。 他一字一顿,无声的念出了燕时洵的名字,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像是对眼下的情形满意而充满期待。 他注视着燕时洵,烛火倒映在他的眼眸中,点燃了簇簇火焰。 这么多次都没有找到,他原本以为,天地决绝至此,连一丝生机都不肯留下。却没料到,在最后一次无望的尝试时,却反而逐步达成了最初的计划。 也对,恶鬼入骨相……天地大道最大的变数。 又怎么能是其他人能够预料卜算的。 这唯一的变数,天地爱护到连鬼神都排除在外的程度,又怎么会让他这个本该魂飞魄散之人窥见其所在。 张无病缓缓眨了下眼,注意到了自己周围的处境,手指也摸到了自己满脸纵横的泪痕。 他皱了皱眉,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些嫌弃。 这个小蠢货……啧。 不过,张无病倒是因为这张幕布和燕时洵的身影,明白了自己得以出现的原因。 皮影戏,以影做戏,常人大多知道皮影人物制作的繁琐复杂,为这种古老的戏剧形式所呈现出的玄妙而拍手叫好,却大抵不知,皮影戏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鬼戏。 在几千年前,那个更加靠近神明的时代,巫祝以影象征鬼神,以此来向鬼神传递心愿完成祭祀。 而整个皮影博物馆,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皮影戏台。 他们所有走进博物馆的人,都不再是台前的看客,而是幕后的皮影人物。 因此,所有人神鬼的影子,都在这张幕布上显露无疑。 而本来不应该存在于凡人张无病身躯中的旧时鬼神,也在烛光之下被照出了身形,得以现身于此。 张无病轻轻呵笑了一声,眸光流转间,美不胜收。 他因为张无病的影子而出现,那幕布上燕时洵的身影,就来源于燕时洵最终的结局…… 一直以来被天地掩藏的秘密,在这一刻,让他得以通过影子,窥见了真实。 张无病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他正待离去,将身躯交还给那个小蠢货,忽然想起了另一个身影。 不知道那个同样被恶鬼入骨相吸引而来的鬼神,是否也像他一样显露出了本来的身形? 希望那位别一高兴把整座酆都搬来,地府如今衰弱,要是整个西南地区颠倒混乱,可无力应对。 不过有恶鬼入骨相在,那位鬼神应该不需要他再担忧。 张无病这样想着,放开了自己的神智,任由自己猛然坠向魂魄深处。 小蠢货再怎么说也是凡人身躯,即便他只剩下一点残魂,也不是小蠢货能够长时间承受得住的,时间一长,生起病来没完没了。 张无病“啧”了一声,心中对小蠢货的嫌弃有深了一层。 而下一秒,张无病猛然睁大了眼睛。 他就像是课堂上无知无觉入眠的学生,在察觉危机的时候,猛然惊醒,下意识环顾四周,生怕在自己睡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好在一切都没有变化。 张无病看着幕布,视野中却只有一团模糊,隐约看得到燕时洵杀伐于战场上的浴血身影。 他疑惑的眨了眨眼再看去时,燕时洵却又分明静静站立在原地,只是幕布上有一连串飞溅上去的鲜血,形成狰狞的模样。 他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应该是他把血迹和燕哥看得重叠在一起了,幸好只是错觉。 燕时洵对台下短短瞬息间发生的事情并不了解,他还在观察着幕后的木雕人偶。 他并非没有见过木雕,但是精细到这种程度的,却还是第一次见。 女性人偶栩栩如生,发鬓眉眼无一不精致,唇边带着的笑意让她看起来好像下一刻就会睁开眼,活过来。 她看上去像是三十岁左右,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可以看得出生活优渥养出的良好仪态,身上穿着几十年前的衣服样式,长裙拢在膝上,双手交叉轻柔的放在腹部前,手腕上还挂着一只木雕手镯。 她的脚边还散落着几根牵引着丝线的木棍,是皮影艺人用以操纵皮影的道具,看起来像是刚从她手里脱落掉下去。 女性人偶端坐在幕布之后,却远离幕布,坐在了更后面,所以燕时洵一开始在外面并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她就这样在无人可见之处,静静观赏着满院的屠杀和仓皇逃亡。 那些戏台下的看客们原本看戏的悠闲荡然无存,只剩下了一张张狰狞扭曲着也想逃离的面孔,血液滴滴答答的汇入血泊,充溢满青石砖的缝隙。 就好像台前幕后置换了身份。 台前的才是被匠人操纵在手里的皮影人物,而幕后端坐的,才是看客。 女人眼看着他们惊慌逃窜,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张扬得意,眼见着他们哭嚎着想要逃命求生,却还是死在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攻击之下。 她的脸上,浮现出快意的笑容。 与人高度相似的死物,会让人产生诡异恐惧之感,恍然觉得自己所看到的是鬼魂的载体。 燕时洵虽然对鬼怪并无畏惧,但是在看到与真人几乎无异的木雕时,还是有些不舒服的皱了皱眉。 与寻常人对人形死物的恐惧不同,燕时洵确实是知道有关于木雕的实情。 有一种名为“替骨”的方法,其中所使用的,就是用木头雕成的骨架,来代替残缺的死尸下葬,以此来让魂魄有个可以依附之处。 而他在看到这具过于精细的木雕女性时,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这是被用作“替骨”的木雕。 燕时洵猜测,女人已经死亡,是其他人雕刻了这具雕像放在了这里,让她的魂魄得以寄宿其中,亲眼见证这一场屠杀。 这也确认了他在进入戏院之前的猜想。 如果他们真的因为恐惧戏院中未知的危险,慌不择路的找船从湖面上离开,那他们就真的会永远背离真相,无法找到隐藏在朱漆大门之后的亡魂执念。 甚至,湖水下面的死尸会将他们驾驶的船咬穿大洞,让他们落入湖中。 到那时,即便他们没有死于死尸的利齿之下,也会被冰冷刺骨的湖水夺走体温,最后溺亡沉入湖底。 而这个隐藏于深渊之下的戏院…… 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已经死去的女人,魂魄的最深处。 这里埋藏着她所有的执念和痛恨,故事的最开始,因皮影而起,自然也要以皮影而终。 但与此同时,戏院也囿困了女人的魂魄,让她无法离开。 她的仇恨,成为了她的围墙。 而外面冰冷的湖水和湖面下的死尸,既是防止有生人或恶鬼来找到她不愿意示人的执念,也让她没有离开了离开这里的可能。 从来都没有一条向外的路。 虽然之前燕时洵在将灯笼丢进湖水中的时候,只短短的照亮了湖水刹那,但是他还是看清了那些聚集在一处的死尸的脸。 即便那些面孔已经腐烂青白,扭曲到不似人形,但燕时洵依旧辨认出了其中几个,就是之前在博物馆时,墙上挂着的海报中的皮影大师。 同时也是此时倒在幕布之外的死尸。 燕时洵眸光沉沉的看着那女性木雕,唇紧紧抿到发白。 不论从她对戏台前那些村民的痛恨复仇,还是从她与众不同的穿着打扮来看,她都像极了燕时洵之前在光碟中看到的那出皮影戏中,被村民围攻的女人。 眼前的场景和之前的皮影戏拼合在一起,在燕时洵的脑海中,重新构架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哭泣着乞求村民放过她的女人,最终还是因村民而死。 而在她死后,有人替她报了仇,将所有的村民聚集在戏院之中,锣鼓开场声声鼓点密集,二胡悲戚道道泣血啼哭,却是死亡到来的声音,和提前响起的孝子嚎哭。 女人亲眼看着那些她曾经苦苦哀求却丝毫不肯放过她的村民,一个接一个的带着悔恨和恐惧死亡,魂魄中的怨恨终于得以终结。 但是所有村民的死亡,却也成为了女人的魂魄必须背负的罪孽。他们死后化作湖中的“鱼”,生生断开了女人离开这里,前往投胎的可能性。 她在此,画地为牢。 燕时洵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村民那样对待女人,而女人明明是在复仇,因果却没有形成闭环,反而恶果多于恶因。 他沉吟半晌,正待更近一步的凑近那木雕观察,就听到张无病的声音传来。 “燕哥,你是在后面玩皮影呢吗?” 张无病疑问的声音里带着迷茫:“燕哥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这个了?” “什么皮影……” 燕时洵本以为张无病那个小蠢蛋又要干什么,皱着眉下意识转头,却在看到旁边的幕布时,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幕布上竟然上演起了皮影戏。 明明并没有人操纵皮影人物,但一个个影子却出现在了幕布上。 这些影子精致到足以以假乱真,让人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皮影戏,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村民们在夜色下的村庄中奔跑,追逐着最前方的女人。 女人一手扶着肚子,神色仓皇,时不时回头看去的眼睛中带着泪水。 她跑步的姿势很奇怪,身体笨拙又脚步无力,看得出身体状况并不能支持她高强度的跑动,但是她一点都不敢停。 后面的那些村民们的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像是追逐羊羔的饿狼,一双双眼睛在夜幕下冒着绿光。 为首的几个村民高声呼喝着,让女人更加惶恐颤抖。 而在那几个村民转过头来的时候,也让燕时洵看清了他们的脸。 正是他之前在海报上看到的那几个皮影大师。 不过,比起海报上的脸,皮影戏上的这几人要更加年轻些,也更加疯狂和暴力。 他们挥舞着农具,大声欢呼着,眼中根本就没有生命的存在,只有围猎猎物的兴奋。 女人跑得气喘吁吁,终于脚下一软,跌倒在了地面上。 她泪流满面的抬手拽住路边一个村民的裤脚,想要向他寻求帮助。 但是那衰老的村民弓着背闭着眼,一副看不见也不准备插手的模样。 女人懂了对方的意思,知道对方并不想为了一个普通交情的人,得罪相处了一辈子的同村人。 更何况老人已经衰老,但年轻人正力壮,他也在为自己的处境考虑。 女人渐渐绝望,松开了手。又在看到那些村民追过来的时候,踉跄着起身继续奔逃。 她所跑过的路面上,留下一长道蜿蜒的血迹。 女人跑得越来越慢,身后的村民们越来越近,慌不择路之下,却只听到“噗通!”一声巨响。 鼓点声忽起。 像是重物坠湖,水花迸溅。 与此同时,整个幕布的光亮都暗了下来,烛火被吹熄,影子戏也沉入黑暗中,所有的场面消失。 没有逃亡的女人,没有追捕围猎的村民。 只有被红灯笼的光芒笼罩的死寂戏院。 之前燃烧着的昏黄烛火尽数熄灭,只剩下了四角悬挂的四个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晃动,连带着暗红色的光影都在摇晃又破碎,显得格外诡异。 张无病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惊恐的看向忽然暗下来的环境。 他刚想问他燕哥这是怎么回事,就忽然发现,从他这个角度,竟然看到幕布上重新出现了影子。 但是与之前的明亮不同,被血色笼罩的幕布上尚带着飞溅上去的鲜血,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中显示出影子来,就更加的令张无病头皮发麻。 他连呼唤燕时洵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幕布上的影子动作。 这是一场追逐戏。 最前面的两个人在狂奔,而在他们身后,一具具尸骸有的在奔跑追逐,还有的拖着残躯在地面上爬行,努力的伸出只剩下枯骨的手掌,想要抓住那两人。 不仅如此,在那两人脚下和四周,到处都围绕着虎视眈眈的空洞眼睛。 他们就像是奔跑在湖面上,而水面之下,一张张鬼面从湖底向上浮去,想要抓住他们的脚,将他们也拖进冰冷黑暗的湖水中。 骷髅的影子被映照在幕布上,无声无息的注视着那两人,伺机而动,想要在那两人跑不动或放松了戒备的时候,趁虚而入。 张无病看得心惊胆战,心说这可太可怕了,幸好被这么追着的人不是我,要不然真的要吓死了。 但是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他就觉得最前面那两人的身影有些眼熟。 张无病不由得眯起眼睛凑近了想要看清。 然后,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这两人,好像是燕哥和他啊? 但在燕时洵的角度从后面看向那幕布,在烛光熄灭了之后,就再没有任何画面。 反而是从他身边,传来了“咯咯”的细微响动。 像是生涩的轴承在转动,摩擦声令人牙酸。 不过更令燕时洵在意的是,他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细听之下还有“沙沙”的声音,更像是木头的关节在彼此摩擦。 那一瞬间,第一个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就是他身边端坐的木雕! 燕时洵猛地向木雕看去,却见幽暗的红光下,那木雕人偶迟缓而不易察觉的在左右摆动着头颅。 就像是在长久的睡眠后苏醒,活动着关节唤醒身躯。 和真人没什么两样的人偶缓缓的扭了扭脖子,在一连串的摩擦声后,抬起头,看向燕时洵站立的方向。 人偶被涂抹了颜色的眼珠忽然间有了生命力,慢慢转了转,在没有眼白的黝黑眼睛中,看不见光亮,只有死寂和仇恨。 她在笑。 人偶的嘴巴咧开如弯月。 她歪了歪头,连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像是反向的弯月。 木雕人偶的嘴巴开开合合,发出的“咯楞楞”声音似乎是在问燕时洵—— 你,不跑吗? 燕时洵皱起眉,戒备着人偶的突然暴起。 不待他做出反应,原本被扔在人偶脚下的皮影人物,忽然彼此碰撞发出了声音。 燕时洵下意识低头看去,就见原本瘫倒在地的皮影,竟然一个个站了起来。 足有半米高的皮影人物仰起头,愣愣的直视着燕时洵。 它们脸色苍白,身上穿着下葬时死尸身上的寿衣,而脸颊两侧带着两团生硬的腮红,漆黑的眼睛透露出恶意。 缠绕在它们四肢和头颅上牵动着它们动作的丝线隐没于黑暗,木棍不知何时被木雕人偶拿在了手里。 女性人偶依旧端坐于原地,但是她夹着五根木棍的手指灵活的翻动着,带动起皮影人物摇摇晃晃的站立起来,然后猛地向燕时洵冲去。 就在此时,张无病饱含惊恐的大喊声从戏台下面传来。 “燕哥快跑!” 燕时洵闻声分出一个眼神看去,却忽然愣了一下。 越过幕布,他看到了神色焦灼的张无病。 以及,在张无病背后,晃晃悠悠从地面上站起身的死尸。 那些本来在燕时洵刚走入戏院时就已经确认过死亡的尸体,此时却四肢身躯扭曲着,僵硬的从血泊中爬起来。 还没有凉透的尸体尚带着几分柔软,即便不如生人灵活,却也足够伤害与它们近在咫尺的张无病。 燕时洵心脏一沉。 比起焦急担忧着他的张无病,他现在更担心这个连自己背后动静都没发现的小蠢蛋。 恰在此时,想要攻击燕时洵的皮影也被人偶操纵着扑向他。 他眼神一厉,一个箭步冲向戏台边缘,手掌拍向栏杆随即紧紧握住猛地发力,修长的身躯借力,立刻敏捷的横跃过栏杆飞出去,灵活避开了皮影人物的运动轨迹,随即轻盈的落在戏台下的青石板上。 马丁靴踩进血泊中,血液飞溅,衣角翻飞。 燕时洵脚踩着地面连续发力,没有丝毫停顿的直扑向张无病所站立的地方。 他一手捞过旁边的长板凳,随即抡起手臂肌肉寸寸迸起,长板凳砸向张无病身后冲过来的死尸,另一手直接拽向张无病的衣领,将这个一脸错愕被他的动作吓傻了的小傻子,拽向他怀中。 “砰!”的一声巨响。 长板凳砸中了那死尸,横飞出去的尸体连带着将后面几具尸骸也一起带着,直直的朝后面飞去。 直到撞上了墙壁才停下来。 与此同时,张无病也撞入了燕时洵结实的胸膛上,因为紧绷而坚硬的肌肉撞得他鼻子生疼,一酸就泛起了泪花。 但张无病感受着燕时洵带起的历风从自己脖颈后面吹刮过去的冷意,瑟缩了一下,到底是没敢说自己被燕时洵撞得好疼的事。 燕时洵一手将张无病扣进自己怀里,不让他碍自己的事,然后抬起头,眉目凌厉的越过张无病的头顶看向被砸向墙壁的那几具死尸。 刚刚那一击的力道之大,连带上几具死尸的重量,竟直接将墙壁撞得砖石掉落,粉尘扑簌簌的落下来。 墙壁不堪重负的发出“吱嘎”声。 随即,巨大的裂缝沿着受力中心向外迅速蔓延,龟裂纹遍布整面朱漆红墙。 在死尸从墙上重新砸向地面时,墙壁也在“轰!”的一声巨响之下,轰然倒塌,砖石滚落一地。 寒风吹刮过湖面,带着水汽的阴冷从破开的大洞中吹进来。 让张无病冷得抖了抖,苦中作乐的安慰自己下次要记得带围巾。 但是正对着墙壁的燕时洵却透过那个洞口,看到了外面的湖水中,一具具死尸正攀爬上戏院外的石阶。 那些已经腐烂的青白死尸,带着满身的水渍爬向戏院的大门,却在正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被巨大的声响吸引去了注意力,一双双眼睛转过头,透过大洞看向戏院里面。 很快就有死尸率先反应了过来,调转方向直扑向洞口而来。 这时,刚在燕时洵怀里悄悄抬起头想要透口气的张无病,也越过燕时洵的肩膀,看到了戏台上冲过来的皮影人物。 与此同时,整个戏院里的死尸都慢慢从血泊中起身,摇摇晃晃的转过脸来,正冲着燕时洵两人。 围攻从四面八方而来,堵住了所有的去路,逃无可逃。 张无病吓得结结巴巴的提醒燕时洵。 燕时洵缓缓转身,侧眸向戏台上看去。 女人的影子被映在了幕布上。 她咧开嘴巴,在笑。 …… 南天在发现他身边的谢麟只是一张纸画之后,经历过南溟山之事的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应该是陷入了鬼怪的鬼气中。 出事的可能是他,也可能是谢麟,但他们已经不在一个空间了。 在他还沉迷于墙上挂着的皮影人物时,谢麟就已经被替换成了一张纸人。 在心里冒出这个想法之后,南天忽然就听到了从房间四周传来的声音。 扑簌簌。 扑簌簌…… 像是纸张被风吹鼓时所发出的声音。 南天下意识一抬头,却看到原本被挂在墙壁上的皮影人物,竟然挣开了原本钉住他们手脚的钉子,从墙上飘然走了下来。 但是,这绝非是人鬼相恋凄美的聊斋故事。 而是真正的,杀机。 皮影人物从四周墙壁上走下来,它们身上的丝线在金红色的夕阳下隐约闪烁着光亮,有无形的手在操纵着它们的动作,让它们走向南天。 南天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在惊恐过后迅速冷静下来,伸手握向胸口的一团热源,一用力拽了下来,挡在自己身前。 那是在南溟山时,师公养在身边的姐姐送给燕时洵,又被燕时洵转送给了他的织物。 象征着平安,可抵邪祟。 就在南天从衣服下面掏出织物的时候,那些皮影人物的动作停住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而它们被墨点了的眼睛,也人性化的闪过惊恐。 趁着皮影人物停顿的空档,南天转身就往房门跑去。 南天记得之前燕时洵说过,他会把他的爱人留在第一进院子里以防万一。 所以现在,只要他跑出这间屋子去找燕哥的爱人,就安全了! 南天这样想着,却在一把推开门跑进院子里时,瞪大了眼睛。 院子里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连带着原本架设在院子里的主屏镜头,还有节目组放在这的那些设备和留在这的工作人员,统统消失不见。 四周的房间也是如此,一片死寂没有人声。 但是南天分明记得,除了燕哥和张导去了最后一进院子之外,其他人都挤在一进院子的各个房间里参观。 怎么现在一个人都不见了? 难不成……他们都已经先自己一步出事了? 南天心中一惊,一时也顾不上身后的皮影,赶紧就往他记忆中有嘉宾去的几个房间跑去。 不管他有多糟糕的猜测,都要先亲眼确认了才行,说不定,说不定其他人还没出事,还需要帮助呢! 南天这样想着,一把推开了离他最近的一扇门。 房门“砰!”的一声被大力推开,摔在墙面上带起一阵灰尘掉落,年久陈腐的木头几乎散了架子。 但是这房间里放着的,却只有一个用在集市上的小皮影舞台,被摆在中间当做展览品,沿墙面的四周还展出着各式各样的皮影道具,山水村屋,应有尽有。 屋子里却唯独没有路星星和宋辞两人的身影。 南天慌得手都在抖,他赶紧跑向下一个房间,一推开门就被正对着门的真人等高骨架吓了一跳,随后才反应过来,这好像是用木头雕刻的,并非真的骷髅。 但是房间里,依旧没有安南原和赵真的身影。 南天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压抑的死寂逼得窒息了,心脏跳得像是要从嗓子里蹦出来,热血直往头顶上涌,憋得他脸通红,赶紧大口大口喘了两口气,然后接着向下一个房间跑去。 可是他跑遍了整个院子,推开了每一扇房门,却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南天也试过往第二进院子跑去,但是他跨过门槛之后,却愕然发现展现在他眼前的,竟然还是第一进院子! 他就像是陷入了一个罗生门的循环,不管他如何左冲右突,都被禁锢在了这方寸院子中。 围墙中有木,是为困。 枯树沉默的看着来回奔跑的南天,轻轻晃了晃,在地面上投下张牙舞爪如鬼影的树影。 影子悄无声息的蔓延,在南天没有发现的时候,逐渐向他的脚下伸去。 更糟糕的是,之前被南天用织物震慑在房间里的皮影人物,像是被某种存在操纵着,重新动作了起来。 虽然被带着南溟山残余力量的织物影响,那些皮影人物不再像之前那样灵活,而是走得摇摇晃晃,却依旧坚定的向南天包围而来。 南天又是担忧着其他人,又是被眼前的像人却不是人的皮影惊骇到,连小腿肚都在抖,却还是倔强的撑着房间门口的墙壁。 比起昏睡的人,在危险之中保持清醒的人,要更加艰难。 尤其是他本身并不具备保护他人的力量时。 南天急得快要哭出声,在心里拼命默念着燕时洵的名字。 他甚至想,要是来个路星星也行啊,这种时候他也不挑了,有个路星星也比什么都没有强。 与此同时,在南天看不到的地方,路星星忽然错愕的抬起头,直视上方投射下来的金红夕阳。 直视太阳让他眼睛痛得本能的眯起来,随即他就意识到,这光亮并不来自于他们周围。 而是其他的天地。 从路星星和宋辞相互打配合,将那些死尸和道具都用实为烛火的太阳烧毁之后,他们所在的房间就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不再有太阳,而是变成了漆黑夜幕下的湖面。 他和宋辞就站在湖面上,一具具死尸像是嗅到了铒食的鱼将他们包围。 路星星不得不让宋辞紧闭起眼睛,不让湖面上的白色变成纸钱,随即踩着那些纸钱如同踩着荷叶,他公主抱着宋辞,一步一步跳过浮在湖面上不肯沉下去的白纸钱,小心翼翼的躲避过水下面的尸骸。 他带着宋辞,几次都与死亡擦肩而过。 如果宋辞没有闭上眼睛,一定会因为路星星像是扑棱翅膀的大鹅一样的动作而嫌弃他。 不过路星星对自己的表现倒是很满意,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路星星:就说这蛇皮走位,海云观就应该给我颁个奖!等回去之后就告诉师父师祖,让他们好好夸夸我嘿嘿。 但与此同时,路星星也深知,这并非长久之计。 那些尸骸黑黝黝的眼窝里满是对他们血肉的贪婪,几次可以耍过它们,但是时间一长,难保这些死尸不会想出什么别的方法来的对付他们。 路星星努力想着脱身的方法,想得头发都要掉光了,不由得怀念起有燕时洵或者宋一道长在的时候。 那时候他只需要傻乎乎的怎么说就怎么做就行,而不是像现在,还要自己拿主意。 尤其是,他现在还肩负着另外一个人的性命。 但凡他有一点差池,就会连累宋辞也受伤乃至送命,而其他人也不知道此时情况如何,需不需要他的帮助…… 如果只有自己的性命,路星星其实并没有多在乎,但是现在,他却感受到了肩膀上众多生命压下来的沉甸甸重量。 他苦笑着摇摇头,越发觉得燕时洵简直就是怪物根本不是凡人——之前燕时洵肩负着那么多生命,却还能够那么镇定自若,像是没什么能打破他的冷静。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怎么就学不会! 师父父,我想学这个! 就在路星星内心剧烈吐槽嘶吼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了有光线从旁边照射下来。 金红色的夕阳落在湖面上,涟漪都泛着细碎的金色,美不胜收。 路星星错愕转头看去,随即意识到,这是变数。 但是变数才是生命的转机! 路星星立刻摇了摇宋辞让他睁开眼睛,语气郑重的告诉他:“看好了,你星哥现在要展现真正的实力了!” 宋辞一脸无语的看着路星星,却猛地被路星星抱紧在怀里。 路星星深吸一口气,然后目光坚定的脚踏着湖面上的片片白纸,矫健奔跑冲向了那道光芒的来处。 湖面下的死尸愤怒的伸出骨爪破水而出,想要拽住路星星的脚腕。 他的脚下一歪,在迅疾的奔跑中没有看清脚下的落点,失误踩进了湖水里,即便他很快就重新调整了姿势,但依旧脚腕一痛。 大片大片的血迹在湖面上晕染开来,染红了白纸钱。 路星星疼得龇牙咧嘴,脸上的笑意却半分都没有少。 他畅快大笑着,猛地一踩扑过来的死尸借力发力,就跳跃而起,在宋辞的惊呼声中,冲进了那道光芒中。 路星星的眼睛被太阳灼痛得眯成一条缝,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而他的耳边只剩下了呼呼风声。 其他的,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等他再有感觉的时候,就发觉自己脚下好像踩在了地面上。 不过路星星的身体素质毕竟没有燕时洵好,他没能在短暂的瞬间调整好落地姿势应对冲击,因此脚一崴,踉跄了几步冲向前,最后还是“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面上。 从膝盖到脚腕的一整片皮肤全都火辣辣的疼,让路星星皱紧了眉眼一副痛苦像。 但下一秒传来的惊喜呼唤声,又让路星星笑了来。 “路星星!” 南天几乎喜极而泣。 路星星抬眼看去,哈哈大笑着打着招呼:“嘿,兄弟帅不帅!” 第251章 路星星笑嘻嘻的,连眼睛都倒映着金红色的光,闪亮亮的像是满天繁星。 他半跪在地面上,身后都是他一路滑行蹭出来的印子,却没让怀里的宋辞被伤到半点。 明明他刚才还痛得龇牙咧嘴,但在看到熟人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炫耀自己刚刚的高难度操作,一副等夸又骄傲的小模样。 南天先是惊喜,随即被路星星不按常理出牌的操作惊得愣了神,好几秒钟才重新笑开了来。 “对对,路星星最帅。” 南天边夸着,边朝路星星两人身后的房间看去:“不过,你们是怎么出现的?刚刚我去房间里看过,没看到你们啊?” 虽然刚才南天为了躲避皮影的追赶而有些分神,但是他还是看到了路星星抱着宋辞冲出来的地方,正是他之前查看过的那间摆放着皮影道具和小戏台的房间。 而且看路星星两人的模样,也不像是正常的走出来,反倒像是刚逃难成功。 这让南天有些诧异,不知道是自己眼睛不好使,还是中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路星星在听到南天说他去过房间的时候,原本笑嘻嘻的脸顿时一肃,连忙追问:“你走的时候是不是没关房间门?” 南天不明就里,但还是点了点头。 “怪不得。” 路星星看着南天喃喃:“原来那道突然出现的阳光,是这么来的……” “兄弟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路星星兴奋道:“要不是你把门打开了,我还真不一定能找到出口,那我和少爷可就真的被困死在里面了。” 他正说着,就感觉被宋辞拧了一下腰间的软肉,顿时“嗷!”的一声痛苦到整张脸皱起来,赶紧低头往下看。 一直被路星星只顾着向南天炫耀他的帅气,而被遗忘在怀里的宋辞,无语的扬手“啪啪!”拍了拍路星星的头发。 好像是炸了毛的坏脾气猫主子。 “放我下来!你觉得这个姿势我会舒服吗!” 宋辞低喝道:“你手不酸是吗?” 两人的姿势确实比较怪异,要是路星星是站着的倒也还好,但他跪在地上,南天就站在他前面,不仅让宋辞的姿势很是难受,也让宋辞看起来像是被献佛的花。 也幸好没人看到现在这一幕,要不然宋辞打死路星星的心都有了。 他气呼呼的从路星星怀里挣脱站起来,不等向南天询问清楚外面的情况,就先发现自己裤腿上沾着鲜血。 宋辞疑惑的顺着血迹看去,忽然发现路星星的脚腕一直在哗啦啦的往外淌血。 像是被人拧到了最小水流忘了拧紧的水龙头,路星星脚腕上的那道伤口虽然不大,但血液却一直在往外冒,甚至染红了他身下的地砖。 但路星星竟然还傻乎乎的冲他说着好话,试图安慰他,还分出精力还边向南天了解情况,边笑嘻嘻的问他自己是不是超级帅。 这个傻子! 宋辞勃然大怒,一把拽住路星星的衣领往上拎:“你是傻子吗?自己受伤了没发现?” 路星星差点被衣领勒得喘不上来气,脸都憋红了。 他倒没生气,甚至心里还在想着,宋辞现在的力气是真的大,果然这里还不是真正的现实。 不过宋辞这么一提醒,倒是让路星星想起了之前被打岔忘记了的事。 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本在他印象中是个小口子的伤口,竟然哗哗淌血,而且血液的颜色鲜红妖冶,一看便知这伤口来得不对劲。 路星星仰头思索,心里大概有了数。 估计他不是被湖面上的白纸划伤,而是湖水中的死尸伤了他,才导致血液的颜色不对,而且止血困难。 路星星还在出神的时候,宋辞都快要气死了。 小少爷赶快向南天询问有没有医药箱,他记得张无病准备了很多。 南天却声音发抖带着哭腔的告诉小少爷,别提医药箱了,所有人和东西都消失了。 宋辞恨恨的磨了磨牙,觉得路星星怕不是老天看他不顺眼,派来报复他的。 但不高兴归不高兴,他也不能就这么放任着路星星不管。要不是他发现了不对劲,这傻子怕不是等血流而死才能想起包扎。 小少爷一边咬牙切齿的低声骂着路星星,一边摘下了围巾重新蹲下来,拽过路星星的脚就开始缠圈。 他不会专业的包扎,身边也没有能止血的药,唯一仅剩的方法,就是拼了命的缠得紧紧的,压迫血管让血液无法流出来。 好在现在小少爷力气大得很,这一点倒是能做到。 也让路星星疼得龇牙咧嘴,赶紧回过神说让他自己来他会止血咒! 这可是他因为之前的事情而意识到的最实用的符咒,回海云观的时候,专门缠着他师父学会的呢! 结果,当宋辞面色不虞的退开给他让出地方的时候,路星星冲着自己的伤口嘀嘀咕咕了半天,都毫无效果。 路星星当即傻了眼。 无论是南天还是宋辞,都见过燕时洵用止血咒的模样,符咒一出,血液立止,玄妙神奇得能够让最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符咒的效果。 但路星星…… 他怎么看,都像路边对着自己的脚说话的二傻子。 宋辞:“……他在干什么?” 南天:“不知道,可能孩子开心傻了吧。” 宋辞无语的走过去:“行了打住吧,没燕哥的本事,就别学燕哥的事。” 路星星委委屈屈:“我真的学会了,真的,我前一阵在海云观的时候还特意划了一手臂的口子试效果呢,真的你信我……嗷!” 宋辞拽着围巾的两端,手上猛地一用力,路星星顿时疼得眼泪都下来了。 不过被扎得紧紧的围巾虽然被血液浸透,却也肉眼可见的有了效果,血液流淌的速度变得缓慢。 宋辞拎着路星星的手臂将他搀扶着站起来,眉头却皱得紧紧的。 这只是应急的方法,但要还是无法找到根治的解决办法,时间一长,路星星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有危险。 况且还是在这样一切情况都无法确定的危急情形下。 宋辞想起之前在房间里时,砸碎玻璃却只看到了砖块的事,便赶紧向南天询问。 双方将彼此所知道的信息都说给了对方听,房间和院子里的异状逐渐清晰。 “我和路星星一直都在那个房间里,而且我后来想了想,很可能是我们一进那房间,就开始出问题了,只是最开始的时候被我们忽略掉了而已。” 宋辞皱着眉道:“既然你说你那个房间也出了问题,而且谢麟还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这样的话,可能不仅是我们,而是所有房间都遭遇了危险。” “不过我们现在得先活下来,然后才能去找其他人。” 路星星的声音在两人身边弱弱响起。 两人向他看去,就见恰好与他们站了反方向的路星星,在朝他们身后指着。 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 南天猛地的一转头,就正对上了不远处几张惨白的脸。 正是之前追着他的皮影。 在路星星两人从房间里跑出来之前,这些皮影就在追着他,伸着手臂似乎想要抓住他,让他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摆脱了这些皮影片刻。 但就在他们处理路星星的伤口时,这些皮影又找了上来。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在路星星两人出来的那间房间里,响起了“滴答”的水声。 有了南天的经历在前,路星星和宋辞对视了一眼,心中冒出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该不会是…… 之前湖水里的那些死尸,追出来了吧? 不需要他们过多的猜测,房间的门很快就被从里面缓缓推开,发出“吱嘎——”的牙酸摩擦声。 几人看过去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沿着门槛流淌下来的水。 随即,一颗湿漉漉的头颅出现在门槛后面,黑色的头发尽数沾在青白僵硬的脸上,像是索命的水鬼。 路星星没忍住爆了句粗口:“该不会之前就追了我们半天的那堆尸体,又找上来了吧?” 嘴上还带着些许残留的侥幸,但是路星星的手已经死死拽住了宋辞,随时准备拉着他就跑。 但很快,逐渐大开的房门后显露出来的景象,扑灭了路星星最后一点侥幸心理。 ——整个摆放着道具的房间,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南天曾经见过的那些皮影道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看不见边际的水面。 水面上到处飘洒着纸钱,丧乐从不远处隐约传来。 而在门槛后面,一具具死尸从水面下浮现出来,层层叠叠的堆在门槛上,赤红的眼珠透过黑色的湿发,直直的看向院子里的几人,视线冰冷而死寂。 南天被那些死尸看得打了抖,没想到路星星之前遇到的是这种东西,比较之下,顿时觉得好像自己的还好一点。 死尸从门槛后面缓缓伸出僵直的手臂,看上去想要抓住院子里仅有的几个生人。 它艰难的张开嘴巴,用早已经失去作用的声带发出声音,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发出了“嗬嗬”的气音,令人头皮发麻。 路星星看着身后围过来的皮影,还有左边逐渐在从门槛里出来的死尸,立刻拽起宋辞招呼着南天就往前跑。 边跑他还边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试图使出符咒来。 但是路星星却很快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 他的经脉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感受不到。 修道之人长时间感悟天地和大道,冥冥之中与天地连接,就会感觉到“气”的存在,那种感觉妙不可言,玄之又玄,只有领悟过之后,才会知道原来真有这样的力量存在。 即便是路星星这样之前并不好学的人,也凭借着天赋感悟大道,体会过经脉身躯中有气流涌动的感觉。 但是现在,那种感觉消失了。 路星星一时愣住,脚步也慢了下来。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而原本还在期待着路星星用出符咒的宋辞:“…………” 在看到路星星表情的时候,宋辞就懂了,这是翻车了。 “……几秒钟之前还期待你的我,真是个傻子。” 宋辞面无表情的吐槽:“信一只狗会拆家都比信你会符咒强。” “不是,这不是我的错啊!我绝对是学会了才离开观里的,为了这个我师父和好几位师叔道长差点没打死我。” 路星星赶忙解释,狼哭鬼嚎的道:“是这里有问题!我沟通不了天地了,一定是这里是哪个厉鬼的地盘,厉害到连天地都被屏蔽在外了。” 宋辞眼神死:“哦。” 他转头就对南天说:“指望不上这傻子了,我们来吧。南天你不是出身南溟山吗?会些什么吗?” 南天边奔跑着逃脱身后的皮影,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说是神婆血脉,出身南溟山……其实我阿婆太早把我送走,我也没学到什么。” “虽然之前身上还放着几张燕哥给的符咒,但我在房间里的时候就看了,已经变成一团灰烬了。” 南天这么说着,将一直被他紧握在手里的织物,展现给宋辞看:“现在只剩下了这个,刚刚也是因为它,所以我才能从那房间里逃出来。” 宋辞在南天拿出织物的时候,神色有些动容。 路星星虽然被两人忽略在一旁,因为一条腿受伤,而不得不艰难的单脚跳着跑,嘴里还不断发出“嘶嘶”的疼痛抽冷声音。 但是,他却在思考之后,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证据之一,就是宋辞的力气。 要是没有宋辞即便无视他也不忘搀扶着他跑,就这么歪歪扭扭的蹦着,路星星一定会跌倒。 而原本,身娇肉贵的小少爷根本没有能够搀扶起他的力气。 要知道路星星虽然看着脸嫩年轻,天天笑嘻嘻没个正形,但他也是一米八个头七十一公斤体重的成年男性,想要搬动这一百多斤肉,可不是件容易事。 但宋辞做到了,而且轻松得像是根本没这回事一样。 再加上之前的止血符失效,现在的辟邪符驱鬼符也失效,就连他身体里的气流之感也消失不见。 还有变成纸人的谢麟,满院子失踪的众人…… 路星星觉得,他们现在根本没回到现实里,他和宋辞只是从一个空间跳到了另一层空间,但这远远不是现实。 而且还有其他人没有被找到,谢麟也不知去向,就连燕时洵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他们连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 路星星不由得有些担忧,欲哭无泪的疯狂祈祷燕哥赶紧回来。 路星星心中暗道,要是燕哥能立刻就出现在他面前救出所有人,他甚至可以喊燕哥爸爸! 而宋辞也在听南天详细的说明了那些皮影的来源之后,忧心忡忡的皱起了眉。 “虽然谢哥看起来是一张纸人,但是因为那个房间里全是皮影,我能对比,所以我是真的觉得,谢哥的纸人和那些皮影太像了,要是把纸换成皮子,那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南天诚恳的道:“我不是抗拒否定鬼怪存在的人,毕竟我阿婆和祖上都是干这个的。我敢肯定,谢哥的出事,和那些皮影脱不了干系。” 宋辞叹了口气:“就算确定和皮影有关系,我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最起码在燕哥找到我们之前,我们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再尽量找一找其他人在哪。” 他的唇瓣紧紧的抿着,失去了血色,显得小脸苍白而忧心。 身为宋家小少爷,还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忧心至此。 但是谢麟…… 宋辞想起,当年谢麟在丢了妹妹之后,是如何的歇斯底里,甚至数次想要自杀。 他抿着唇,在奔跑的途中回过身,看向身后追赶着他们的那些皮影。 “该不会……” 南天犹豫着开口:“谢哥变成了皮影人物吧?” “我忽然记起来,当时挂在房间墙上的皮影,可是一个都没有少,谢哥的纸人是凭空出现的。但是。” 出身南溟山的南天想起来南溟山的死人祭祀,那里遵循着古老的习俗,用的依旧是真正的死人头颅和尸骨。 但是在南溟山外,更加普及的祭祀,是用馒头来代替人头,用烤乳猪等等来代替死尸。 虽然用的东西不同,但在流程上来说,无论是死人头骨还是馒头,对神而言,都是一样的东西。 想到这里,南天沉声问道:“如果是置换呢?将墙上的皮影和活生生的谢哥调换了身份,谢哥成为了皮影,而皮影已经变成了谢哥。” 宋辞眼瞳紧缩。 …… 谢麟觉得,自己仿佛难得睡了一场香甜舒服的长觉,大梦不愿醒。 自从他丢了妹妹之后,就再也没有睡过一场好觉。 几十年如一场噩梦,却没有逃避的路途可言。 他克制不住的一遍遍回想起妹妹丢失的那一天。 早上出门的时候,妹妹还抱着小熊玩偶,乖巧的向他挥手再见,说哥哥晚上见。 他被可爱得心都像是被热化了的棉花糖,晕乎乎的觉得自己的妹妹简直就是小天使,正因为有她在,才支撑着他努力赚钱,想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妹妹。 谢麟确实做到了。 不过,快速上升直至顶峰的事业,却也带来了忙碌的副作用。 他注视着妹妹,心里甚至动摇,想着要不今天就不要出门工作了,反正是演唱会和电视采访,他应该可以推掉一天时间陪妹妹,亲自送妹妹去上学。 他在布置温馨的家门口半蹲下来,抱住妹妹好半天,却反而被妹妹拍了拍头安慰,奶声奶气的告诉他,要加油工作哦。 那时,谢麟蹭乱妹妹的头发,笑着应声说好。 然而,那却成为了他对妹妹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工作中,他接到了电话,对面急迫的告诉他,保姆和妹妹遭到了绑架,情况未知。 手机砸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那个时代最顶级的天王巨星,慌乱得眼前一片漆黑,站起身却踉跄跌倒,在旁边人的搀扶下起身,冲向事发地点。 从那一天起,谢麟就生活在地狱中。 他无限期推迟了所有工作,失去妹妹的每一天都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守着,哪怕最细微的进展和消息都能引起他的激动。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更深的噩梦。 保姆的尸体找到了。 同时找到的,还有绑匪的尸体。 郊外废弃的仓库中,刚一踏进去,就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保姆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已经没了气息。 但是在她周围,绑匪的死状却要更加凄惨恐怖万分。 十几个男人,没有一个人留下了全尸。 最完整的一个,也只留下了头颅连着脖子下面的一片胸膛。 更多的,都已经变成了一堆碎肉沫。 血液在落满了粉尘的宽敞地面上流淌,同样也肆意涂抹在四周的墙壁上,粘在墙上的碎肉中,偶尔还混合着一颗半颗眼珠,死死的瞪着来人。 肠子被抛了上去,挂在棚顶上轻轻摇晃,破碎的人脸上还残留着惊恐。 还有人整具尸体都在从仓库的最深处逐渐向大门蔓延,先是脚,腿,然后是流淌了满地的内脏,肠子拖出去十几米远,他的颅骨被砸碎在门边,手还在努力向外伸去。 血迹在他身下拖行了几十米。 像是他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想要逃离,却被人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他爬一下,就剁掉他的一块肉。 给他希望,然后再彻底打碎。当他以为自己能够爬出大门逃出生天的时候,却彻底死在了门里,永远的看着外面,却一步也走不出。 他的眼珠被抠了出来放在门槛上,最开始进来的人没注意,“噗呲!”一声踩爆成两团血液。 简直就像是杀死他的人最畅快的嘲讽和复仇。 绑架的人自以为掌控一切,却没有想到,他也是其他人围猎场中被狩猎的猎物。 猎人哼着童谣,迈着轻快的步伐,不紧不慢追逐着猎物。 整个仓库,都是猎人盛大光荣的战利品,墙上涂抹的碎肉,就是猎人胜利的勋章,如同传统中挂在墙上的鹿头。 但最为诡异的却并非是这些。 而是仓库里的那些人体模特。 这里曾经是某个服装厂的仓库,后来废弃,就干脆将同样被淘汰下来没什么用的塑料人体模样,也都扔在了这里。 那些人体模特浑身惨白无色,脸上被刻出来的五官生硬,眼珠直愣愣的看向前方。 因为是被淘汰下来的,所以身上还多有裂缝和损伤,不少缺胳膊少腿,甚至干脆只剩下一半身体的。 而现在,那些原本被堆放在角落里的人体模特,却就站在仓库中央。 原本惨白的模特身上,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甚至有的模特身上还搭着绑匪们的碎肉块,还有的模特,塑料的手中抓着绑匪的器官。 模特的脸上也被溅上了血迹,配合着它们直楞生硬的视线,看起来诡异骇人。 乍一看,就像是杀了这些绑匪的,是这些没有生命的塑料模特一样。 整个仓库到处遍布着碎肉血液。 一些年纪小或者经验不足的经办人员,刚一看清这场面,当即就冲出去哇哇吐到连酸水都空了。 但是看到这场景的谢麟,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所有人都死了,那,他的妹妹呢? 好在最后地毯式的进行化验,并没有发现他妹妹的dna,证明他妹妹并没有变成这堆碎肉的一员。 经办人员告诉谢麟,他们怀疑这是一起黑吃黑案件,合作的两方可能中途出现了什么差池,导致留在服装厂仓库的绑匪被灭口,并且试图将现场伪装成变态杀人狂魔犯案的情况,抹消了所有的证据,还装神弄鬼扰乱探查视线。 而谢麟的妹妹,则被另一方带走。 谢麟听到这话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但在别人眼中,他的神情扭曲癫狂,已经彻底崩溃了。 立刻就知道的死亡结局,或是留下一线生的可能,让人苦苦盼望却不得。 不知道哪个更加悲惨。 谢麟想,只要绑匪给他打电话,他愿意掏出所有的财富,甚至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只要……把妹妹还给他。 但是,他从未接到过等待的电话。 谢麟在巅峰时期宣布退圈,专心致志的耗费自己的全部的精力时间和财富,去寻找妹妹。 可是每一次,别人都是摇头叹气。 也有人看不过去谢麟一副疯癫落魄的模样,拍着他的肩膀,不忍心的劝他,不要再找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可是谢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很多年前,年仅十三岁的他,还是个在村庄里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有一顿就吃一顿,从来不期待明天,也不觉得生命有什么美好可言。 就,只是活着而已。 但是,那个在农田里啼哭不止的小婴儿,却给了他新的信仰和梦想。 谢麟至今都无法忘记,当他俯下身将婴孩抱起来的时候,那小小一团的婴孩,看着他,甜滋滋的笑了起来。 可爱极了。 噗通,噗通。 小小的心脏在跳动,那是生命的脉搏。 小少年忽然间福至心灵,“啊……这就是生命啊”的想法,油然而生。 从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和妹妹紧密相连在了一起。 与其说他们相依为命,不如说是妹妹给了他好好生活下去的动力。 也成就了如今的谢麟。 而失去了妹妹,他也就失去了一切。 谢麟游魂一样的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入目的一张张脸却看不清五官,连声音都渐渐从耳边远去。 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之疯狂尖叫摇旗呐喊崇拜不已的歌神,开启了一个黄金时代的传奇人物,其实所需要的很少。 少到只需要一个人——他的妹妹。 即便被宋辞救回来,又经过了漫长的治疗和康复时间,但谢麟却依旧没有放弃过寻找妹妹,每一夜都是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眼前的黑暗都出现了幻象,重新回到了当年的那天早上。 妹妹抱着小熊,乖乖的抬起肉乎乎的爪爪向他挥手告别。 谢麟总是愣愣的看着幻象,笑着笑着就有眼泪流下来,打湿了枕头。 “哥哥。” 妹妹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真让人放不下心呀,不是告诉你要加油工作嘛?现在怎么这样一幅样子,噫——你才不是皎皎的哥哥,皎皎的哥哥是大英雄。” 谢麟知道,自己又幻听了。 他竟然听到了妹妹的声音。 但即便如此,谢麟还是慌忙睁眼看去,不肯放弃一丝一毫看见妹妹的机会。 可这一次,眼前的景象却和往日的幻象不同。 妹妹穿着之前从未见过的漂亮小裙子,怀里抱着雕刻精美的木偶娃娃,笑眯眯的坐在火炉边,向他看来。 “哥哥早上好呀。” 妹妹欢快的向他说道:“没想到还能再看到哥哥,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嘛?” 谢麟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缓不过神来。 炉子里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砖石的房屋墙壁四处都被火焰熏得漆黑,透过窗户还能看到外面的村落景象,隐约还有深蓝色的湖水波荡。 而房屋里到处都打着木架子,上面搁置着不少雕刻到一半的木工作品,还有小小的木头人坐在木架上,细细的小木腿垂下来,小木头人的手臂撑着还没有被刻出脸的脑袋,朝谢麟看过来。 木架上摆放着的木雕人头和人形雕刻,整齐划一的扭过头,齐齐朝谢麟望去,黝黑的眼窝空洞,连注视都无声无息。 妹妹歪了歪头,她坐在比她还要高不少的椅子上晃荡着双腿,小小的一团可爱极了。 “哥哥好像不相信我还在,不过,没关系。” 妹妹笑得很甜:“我们马上就会相见,哥哥已经去接哥哥啦,还有哥哥的朋友,也一起来这里做客。” “哥哥,皎皎很想你,来陪皎皎好吗?” 谢麟注视着眼前这个女孩,喉结滚了滚。 不知是房屋中的炉火烧得太旺还是别的原因,他的后背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妹妹失踪的时候也不过几岁而已,现在几十年过去,要是妹妹还活着,也应该长成大姑娘了。 但是在他眼前的这个女孩,和很多年前失踪的妹妹,一模一样。 无论是样貌还是年龄,分毫不差。 谢麟也在寻找妹妹的过程中拜访过不少大师,想过借用玄学的手段寻人,因此也听说了不少传闻。 比如,鬼怪会窥见人心中最深的眷恋,假作成那人的模样,引诱生人一步步踏进死亡。 比如,当梦中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时,不要回答。 那是鬼怪在上身,想要抢走生人的魂魄和阳气。 他知道这一切。 但是,但是……他想念他的妹妹了啊。 在女孩的注视下,谢麟喉咙酸涩,抖着嘴唇开了口,声音嘶哑的应道:“好。” 就像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早上,他答应他妹妹早点结束工作回来陪她那样。 ——即便是鬼怪也行啊,让我,让我见一见我的妹妹。 热泪从谢麟的眼角滑落。 妹妹甜甜的冲他笑。 炉火猛然熄灭,房屋陷入一片黑暗。 一声巨响从黑暗中传来。 “砰!” 谢麟一惊,猛地睁开眼睛,不等他看清眼前的场景,燕时洵的脸就先进入了他的视线。 “谢麟?你怎么在这?” 燕时洵皱着眉,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一把拽住了谢麟的衣领就拎着他往前走。 “你们不是在第一进院子里参观吗,你怎么会跑到这里?前面出了什么事吗?” 谢麟头晕晕的反应了好半天,才逐渐在刺骨的寒风中渐渐回过神来。 他向四周望去,却发现山峦隐没于黑暗和冷雾,村庄的轮廓隐约可见,几盏昏黄灯光从远处的窗口透露出来,人影晃动。 “燕,燕先生?” 谢麟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这是哪,发生了什么?” 燕时洵诧异的看了谢麟一眼,嗤笑道:“这话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和其他人在一起?” 对于谢麟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燕时洵确实抓不到头绪。 他和张无病被死尸和皮影围攻于戏院之中,前后左右皆无退路,唯一仅剩下的一途,就是硬闯。 燕时洵不得不将戏台上的女性人偶算进他的计划中。 他本来不愿意这样做,毕竟无论是皮影戏还是木雕人偶,都在说明这女人生前含着怨恨而死,很可能是导致了目前困境的最大原因,但同时也可能是还有拯救可能的魂魄。 但眼下并无其他退路,燕时洵无奈,只得准备挟持女人以逼退所有的死尸和皮影,在戏院中找出一条通往湖水外面的路来。 ——所有死尸和皮影攻击他们,都是由这女人一手操纵。 既然如此,那想要强行破解困局,关键也在女人身上。 就在燕时洵刚准备动作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原本漆黑的夜幕中,竟然出现了一轮月亮。 月亮与太阳相对,一直都是阴气的代表,很多动物草木也有拜月的习惯,“拜月成精”的传说一直都在民间流传。 而从一开始,戏院中的空间就根本没有月亮,这在燕时洵看来,是另一重这里隔绝了外界天地的证据。 可现在,月亮却突兀出现。 同一时刻,周围的鬼气迅速暴涨,已经远远超过了寻常鬼怪所能带来的程度,也比戏院中之前的鬼气还要浓郁。 燕时洵心中先是戒备,但随即就发现,这些力量似乎对他很是亲昵,并没有伤害他的意图不说,还往他经脉里钻。 他停下原本的动作,抬头往月亮上看去,却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月亮上……是有一个人影吗? 嫦娥? 燕时洵纳闷。 但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之前邺澧将力量借给他的时候,也是如此! 也就是说,那月亮是邺澧在皮影戏之外送进来的力量的化形,象征着鬼神与天地比肩的超然地位的同时,也在向他输送着力量。 邺澧和他被隔绝在了不同的空间,却没有放弃寻找他,而是隔着虚假的天地找到了他,将自己的力量借给了他。 燕时洵刚想通前因后果,就发现夜幕上的月亮疾速坠落,砸向戏院。 昏黄的光明亮阴冷,却清透的照明了整个戏院,将原本的红烛光驱散。 不仅燕时洵发现了越来越近的月亮,戏台上的女性人偶也发现了这件事。 她的嘴巴猛地张开,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但是很快,更加巨大的撞击声轰然响起,吞没了所有的声音。 砖石脱落房梁倾倒的尘土中,燕时洵看到那些死尸和皮影都哀嚎着化为齑粉,而女性人偶从原本端坐的戏台上起身欲逃。 整个戏院在轰隆隆的声响中迅速坍塌。 只有被邺澧借给了力量的他,因为同源的力量,而在这样如同毁灭之灾的局面中,毫发无损。 那些尘埃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沾上。 张无病被他扣在怀里的时候还在吱哇乱叫着,但很快就随着戏院的残骸一起坠了湖。 张无病:咕噜噜哇咕咕…… 一连串的水泡从张无病嘴巴里冒出来,朝水面升起。 燕时洵睁着眼,借着月亮未消退的光辉,看清了幽暗湖水下的一切。 等他再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湖边的岸上。 身上却连一滴水都没有沾上。 反倒张无病被呛了一肚子水,跪在一边可怜兮兮的在吐水。 就像是鬼神的偏爱,不让自己的爱人沾上半点阴凉湖水。 燕时洵的眼眸中染上笑意。 邺,澧…… 他低声轻念着鬼神的名字。 但一转身,燕时洵就发现了不远处呆愣愣站着出神的谢麟。 燕时洵先是怀疑这是否是鬼怪假扮了谢麟的模样,但很快就在观察和试探中惊讶的发现,这竟然是谢麟本人。 于是他一把拎起还在吐水的张无病,走过去把一副魂魄出窍模样的谢麟也带着走。 他本来还想问问谢麟有关于其他人的情况,没想到谢麟茫然的摇了摇头,说自己好像睡了过去,一睁眼就在这了。 谢麟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南天冲着分屏镜头向观众们介绍皮影戏的画面。 虽然谢麟什么也不知道,但光是从他这几句话,燕时洵就知道,其他人绝对是出事了。 况且,如果其他人出事,那就说明被他留在院子里的邺澧,也发生了某些他不清楚的意外。 虽然暂时能够确定邺澧没有出事,毕竟邺澧还能从另一边帮他解决他这边的困境,但是燕时洵还是对现在失去掌控的局面有些担忧,想要立刻确认邺澧的情况。 他必须立刻赶回皮影博物馆才行。 但是刚走了两步,燕时洵眼角的余光从旁边的村庄扫过,却忽然顿住了。 ——他们现在经过的村庄,和皮影戏里两次三番出现过的村庄,几乎一模一样。 燕时洵停下了脚步,皱着眉朝村庄望去。 透过一个个亮着灯光的窗口,后面的人影隐约晃动,似乎是村民。 他们的眼中透露着恶意,无声无息的在黑暗中注视着燕时洵。 随即,房门被推开的“吱嘎”声,一声接一声响起。 村庄的灯光渐次点亮。 村民们一个个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就站在原地,不发一言的注视着燕时洵。 “燕哥我们……” 张无病吐水吐得连眼睛都冒水了,他可怜兮兮的抽着鼻子抬起头,刚想向燕时洵说些什么,就透过模糊的视野,和那些村民们对上了目光,顿时被吓得清醒了过来。 燕时洵果断出声:“跑!” 第252章 燕时洵一手拎着张无病另一手拽着谢麟,像是拎着两只麻袋一样,两个成年人的重量在他手里轻松得像是不存在。 张无病之前又是呛了水,又是被寒冷的湖水泡过,现下整个人软绵绵的没力气,全靠燕时洵撑着他在往前走。 谢麟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还沉溺在刚刚见到了妹妹的事,一部分神智还没回笼,完全是一副别人说什么他就下意识做什么的木楞模样。 看着这两人的情况,又看了看那些村庄里走出来的人,燕时洵颇觉有些头疼。 虽然刚刚只有短暂几秒钟,但燕时洵还是借由从窗户透露出的灯光,看清了最前面几个村民的脸。 正是之前那几个海报上得意骄傲的皮影大师。 也是湖水中的死尸,和戏院里满脸惊恐死去的皮影匠人。 反复出现的村庄意象和相似的面孔,以及最开始在电视机上放映过的皮影戏。这所有的碎片,都在燕时洵的脑海中逐渐被拼凑出了完整的拼图,让他捋顺了整个事件。 出问题的不是皮影博物馆,而是皮影。 张无病自己也说,他觉得自己应该关了光碟机。 现在看来,张无病的记忆没有出错。 燕时洵和他一起去关光碟机的时候,危机已经悄然降临,皮影戏里被村民围困攻击的那个女人,将他们拉进了皮影戏中。 所以他们才会一直无法离开第三进院子,就连天地也被隔绝在外,无法进行卜算或符咒。 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在天地中,而是在皮影戏里。 跑不出第三进院子,是因为皮影戏台搭建的景致就是这一方空间,在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所以之前在第一次进入戏院时,燕时洵两人才会在离开戏院大门后,坠入漫长深渊。 他们进入了操纵皮影的女性冤魂的神魂深处,因此才得以在此窥见一丝真实。 燕时洵猜测,他和张无病现在不是人,而是皮影人物。 人和皮影的身份对调,于是连天地鬼神都欺瞒了过去,没有发现这里的异常。 而一路上发生的所有事,也在证明着他们此时所在的皮影戏,就是当时他们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一出戏。 只是,曾经苦苦哀求村民放过她的女人,却成为了掌控皮影的人,而所有的村民,都是被操纵的皮影。 只有他们还尚能自主活动,有着自己的思维和意识。 但是燕时洵无法确定,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会有什么事发生,会不会到最后,他们也会像那些村民一样,变成没有了自主意识的皮影,被操纵着活在皮影世界里。 而这些村民…… 燕时洵抬眼看向村庄里的村民们。 他们已经从最开始静止不动的状态动作了起来,像是接到了指令,手里挥舞着农具,在向他们快速追赶而来。 当年追逐着女人的村民们,此时却被女人操纵着,盯上了他们。 从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上,燕时洵怀疑,是否村民们现在追赶他们,就是为了要将他们真正的变成皮影,永远留在这里。 理智告诉燕时洵,必须从这里离开,回到现实。 但实际情况却是,这里根本就没有向外通行的路,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和绵延的村庄,奔跑的道路永远没有尽头。 他们仿佛就是当年逃命的女人,景象渐渐重合。 身后的村民越来越近,逃出生天的可能越来越渺小。 女人愈发的绝望,疲惫到连哭泣的力量都没有了,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被山风吹得刺痛,疲惫到极限的身体让她感受不到自己的脚在哪里,却根本不敢停下来,只能靠着惯性机械的往前跑。 好像只要她不停下来,就能跑出噩梦一样的村庄。 没有人能来救她,她颤抖着瘦弱的肩膀,咬牙坚持,却最后还是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女人抬起头,夜幕上无星无月,照不亮她的路。 老天爷啊,为什么我要经历这种种,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过!为什么坏人杀我丈夫,抢我钱财,害我一家性命,却还能活得好好的。 你不开眼啊老天爷,不开眼啊——! 女人声声句句泣血的指责,绝望的在燕时洵耳边响起。 燕时洵能够感觉到,自己在这一刻仿佛就是几十年前的那个女人,他的胸臆间也充斥着对天地大道的愤怒,有想要摧毁一切的冲动。 但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他不是几十年前求救无门的那个女人。 没有人去救她。 但是,却有人在等他。 燕时洵看到,在道路的尽头,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邺澧身着一袭黑色长袍,就连四周的黑暗都被他暴怒的气势惊骇到而退却,而他的眼眸穿透过山间的冷雾和昏暗,紧紧注视着向他奔跑来的燕时洵。 他就像是不会倒塌的巍峨高山,就算天地陷落,他也能支撑起天空和大地,将有他所爱之人的人间,牢牢护于身前。 那是天地都承认的鬼神偏爱。 曾经冷眼注视人间,失望说出人间无救的鬼神,在被心爱的驱鬼者吸引之时,也重新踏进了人间。 因为心爱之人存在于人间,拯救生命,所以,鬼神也与驱鬼者并肩而立。 但是,一切都有一个前提,就是—— 不要,伤害,他的驱鬼者! 此刻,鬼神惊怒。 邺澧看到在燕时洵身后追赶他的村民,还有从村庄里溢散出的恶意和鬼气,从燕时洵消失在身边后就一直积攒在心中的怒气,喷薄而发,如巨涛咆哮着滔天。 黑色的雾气从邺澧身后升腾而起。 邺澧迈开长腿,迎向燕时洵而去。 他没走一步,脚下的土地就坍塌一寸,黑暗的深渊侵袭而来,恶鬼顺着断崖攀爬而上,从被酆都之主放开了限制的苦牢中离开,阴冷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村民和村庄上。 原本在燕时洵身后追赶着他的村民们,忽然有种被盯上了的恐惧感。 好像他们只是弱小的兔子,自以为是的想要狩猎猛兽,殊不知激怒了真正恐怖的存在,于是虎狼从围栏中被放出,死死的盯住了兔子的后颈,张开血盆大口。 村民们原本挥舞在手中的农具瞬间停顿住了,奔跑向前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在看清了前路的景象时,愣愣的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邺澧大跨步冲着燕时洵走去,虚假的天地山河在他身后分崩离析,发出巨大的轰响,像是毁天灭地的景象。 而取而代之的,却是从未在世人面前展示过的酆都苦牢。 高山险峰,山脉绵延,猩红血水汇聚成长河拍击两岸,死尸鬼面沉浮翻涌,锁链之声不绝于耳。 山峰长河,处处皆是凶悍恶鬼。生前罪不可恕,死后酆都偿还。 触目所及之处,都被血色与黑暗笼罩其中。 千百年来被囚困于此的鬼魂罪孽深重,日夜受罚不得离开,啼哭至泣血,惨叫声和嚎哭声绵延不绝,鬼差狰狞狠戾, 群鬼在邺澧脚下的深渊中狂喜尖啸,一只只骨爪扒着残余的地面爬上来,幽暗的目光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锁定住了那些村民。 然后,真正凶残的恶鬼咧开嘴巴在笑,刚刚还气焰高涨的村民,却在瑟瑟发抖。 他们扔下了手里重做武器的农具,转身就拔腿狂奔,拼了命的在往村庄和湖水里跑,好像那里能给他们些许安全的庇护。 但是比起被女人所怨恨而杀死的村民,能够被押入酆都的鬼魂,才是真正的穷凶恶极。 群鬼之中,有生前屠城之人,有杀戮千百人之人,它们的魂魄上,无不缠绕着沉重的罪孽。 而现在,群鬼狂喜高呼,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离开酆都苦牢的机会,兴奋的冲向那些村民,玩弄老鼠一般的戏耍恐吓,看着村民们惊恐的脸而尖锐狂笑。 做恶鬼就是有这样的风险。 ——总是有比恶鬼更恶之鬼,黑暗深处,还有更深的地狱,地府之上,也有酆都。 而当恶鬼惹怒了立于众鬼之上的酆都之主…… 只以为是恶鬼的鬼魂,终于在这一刻,见识到了真正的地狱。 他们发出呜呜哭声,悔恨不已。却连带着村庄和湖水一起,被群鬼步步紧逼围攻,肆意摧毁着村屋和村民罪孽的魂魄。 厉鬼嘻嘻笑着,用怜悯的口吻向爪下的村民问,你怎么有勇气去惹那位鬼神的爱人呢,你看,报应来了。 村民想要爬向湖水,却被恶鬼一脚踩碎了头颅。 湖水之下的死尸也被恶鬼捞了出来,抡在手中笑嘻嘻的戏弄。 原本建在湖中央的戏院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周围的村庄和湖水都一片狼藉,再也看不到之前的诡异莫测,只剩下被怒气裹挟扫荡后的断壁残垣。 戏院中,原本端坐于戏台上的女性偶人不知所踪。 但是现在,没有人注意到她。 张无病和谢麟都被眼前发生的景象惊呆了,酆都苦牢群鬼嚎叫,将张无病吓得瑟瑟发抖,眼含泪水。不过他还是大抵猜出,应该是燕哥身边的那个人来救他们了。 但本就是刚加入节目不久的谢麟,却根本不熟悉这些情况,也在看到邺澧之后就立刻遗忘了他,脑海中没有邺澧的存在。 他看着裹挟着狂风与黑暗走向他们的高大男人,还有周围狰狞的恶鬼,只当这是鬼要来杀他们了。他心中苦笑,只觉得自己怕不是要死在这里。 然而下一刻,两人的眼睛瞬间睁大,整个人都愣住了。 燕时洵不避不躲的站在原地,他看着向他走来的邺澧,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唇边已经先勾出了笑容的弧度,锋利的眉眼柔和了下来。 在李乘云死后,遇到邺澧之前,他从没有试过与其他人同行,也从不期待会有人来救他。 下雨了自己撑伞,遇到鬼怪一个人打,受伤也独自包扎。 但是,邺澧给了他这份期待,并且让他的信任和期待,从没有一次落空。 邺澧曾告诉他,呼唤他的名,他就会出现。 燕时洵没放在心上,但邺澧,却一直都认真对待。 而现在,燕时洵看着在必死的困局中忽然出现,生生敲碎了整个虚假天地的邺澧,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安定了下来。 有这样的一个人,似乎也不错。 不管是作为同行者,伙伴,或是……其他什么。 燕时洵笑着注视着走近的邺澧,还没等开口说什么,邺澧就长臂一捞,用力的将他抱进了怀中。 这是个足够坚实的怀抱,邺澧挺括的胸膛足以遮蔽任何风雨。 这也是一个足够用力的拥抱。 邺澧将燕时洵死死的拥在怀中,修长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像是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想要剖开自己的心脏神魂,将珍宝藏于其中,那样才能让珍宝不被他人抢夺觊觎,不受半点损伤。 燕时洵猛地撞入邺澧的怀中,下颔搁置在他的肩膀上,眼前就是他的脖颈侧面,甚至能够看到因为暴怒和紧张而迸起的青筋。 他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了起来,没有拒绝这个拥抱。 邺澧微微低下头,轻蹭着燕时洵的头发,颤抖着苍白的唇瓣,在他的发间落下细碎的吻,感受着怀中人的温热和心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真的在自己的怀中,毫发无损。 邺澧无法描述,当他发现阻止他寻找燕时洵的力量,竟然来源于千年前的他自己时,是如何的惊怒与担忧。 他在害怕,害怕燕时洵受伤,害怕失去燕时洵。 更害怕……是自己的力量导致了这一切。 所幸他来的还算及时,事情还没有滑入恐怖的深渊,还来得及护住他心爱的驱鬼者。 “放心,我没有受伤。” 燕时洵笑着道:“你来的很及时,我……” 不等燕时洵说完,他就察觉到邺澧稍稍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邺澧垂眸注视着燕时洵,然后,轻轻的低下头,靠近燕时洵的脸颊。 他满怀虔诚与爱意,在失而复得后的怒火和庆幸中,在燕时洵的额头上,落下了一吻。 微凉的吻一路向下,像是柔软清冽的晨风吹拂。 燕时洵愣了一下,已经伸向了邺澧的手臂却最终没有推开他,而是愣在了半空中。 最后,带着试探般的,轻轻环住了邺澧的腰身。 在群鬼尖啸和村民们的呜咽哭声中,酆都踩碎了虚假的天地,重现于人间,群鬼乱舞,血水成河,映红了夜幕。 而酆都之主和人间的驱鬼者,却不再将眼神分给鬼怪。 他们的眼中,只剩下了近在咫尺的彼此。 第253章 路星星觉得自己快要怀疑人生了。 他发誓,他真的在回到海云观的时候,和他师父宋一道长认真学了很多东西,这一次,他绝对非常认真真的没有偷懒! 不仅如此,他还被强制压着硬生生背了很多足有几十厘米厚的典籍手札,背得他都快吐了,还要被他师父骂,那几天简直是过的是暗无天日。 等到要参加节目这一期的拍摄时,好几位师叔道长还特意考了他功课,他合格了才放他走。 出海云观山门的时候,路星星热泪盈眶,喜极而泣,终于体会到了正常学生们补课和考试的痛苦,觉得自己可算是解放了可以撒欢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对自己那一段时间里学过的东西,堪称是记忆深刻。 为了不再重新体会一下那种背书地狱,路星星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就算他忘了自己叫什么,也绝对不会忘记符咒! 但是他膨胀的自信,此时却被满院子的皮影和死尸砸了个稀巴烂。 为什么这个符咒就算不生效啊! 这不可能! 路星星十根手指都要扭成面条了,结果一点效果没有不说,还让他看起来更像是村头智力不全玩手指的二傻子。 “真的,你信我啊,这题我真的会!” 路星星眼含热泪的看着宋辞。 宋辞:“…………” 宋辞果断的告诉南天:“就靠你了,你能记住什么就用什么吧,反正有这傻狗在,局面不会更糟糕了。” “喂!少爷!你听我说话……啊啊啊我手指抽筋了!好疼qaq!” 路星星捧着自己的手指,疼得龇牙咧嘴,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 宋辞一手掰下旁边年久失修的门板,拿在手中抡圆了就朝追上他们的死尸打过去,“啪!”的一声响就把那死尸爆了头,击飞出去老远。 眼前的危机暂时解除了,宋辞这才无语的回头看向路星星,对这个失血到手软脚软的家伙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路星星,你敢帅过三秒吗。” 路星星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一直都很帅。 他去年还被评上了十大最帅音乐人的榜单呢! 宋辞冷笑,并不相信他:“你要是做得到,宋家的公司送你。” 路星星:怎么有点扎心的感觉呢,是我的错觉吗? 不过,即便这么说着,宋辞还是叹了口气,认命的帮路星星把纠结在一起的手指头掰开。 “我说真的,这真的不是我的错,绝对是这个博物馆有什么猫腻,让所有的符咒或者别的术法都无法生效。” 路星星忧心忡忡的道:“我觉得这里比之前遇到的都要危险,远远要比我们看到的还要可怕。” 宋辞翻了个白眼,明显并不准备相信路星星的话:“你已经没信誉了,蠢星星。要是燕哥说这话,我信。你说?” 宋辞上下打量了路星星两眼,然后“呵!”了一声。 路星星:“???” 我觉得你在嘲讽我啊,是我的错觉吗? 南天同情的看了路星星一眼,但并不敢在宋辞明显不高兴的时候说什么。 况且,他也只是个猜测而已。 ——他也和路星星有同样的感觉。 因为南天被证实是南村最后剩下的人,是南阿婆的血脉,又有心维护南溟山的民俗,将那里好的文化传承下去。 因此,那两姐妹将南溟山留下来的东西,统统都甩给了南天,大致交待了他一些有关于术法和传承之后,就将这些都扔在脑后,开开心心的去和老板娘一起经营民宿去了。 得益于此,本就是神婆血脉的南天,也算是对这些东西有了粗略的了解。 虽然肯定比不上燕时洵,就连海云观随便一个没出师的小道童都比南天强,但他好歹也是有所顿悟,能够模糊的感受些什么。 而在南天绞尽脑汁想要驱赶那些皮影和死尸的时候,也惊讶的发现,就连自己仅会的那一点皮毛,都不起作用了。 不过,他毕竟是个初学的新手,对自己的判断并没有自信,只当自己是学艺不精,一知半解,所以才会之前有效果现在就不灵了。 但如果正统道学出身的路星星都这么说…… 南天又对自己的判断有些动摇了。 他是真的觉得,这里好像屏蔽了天地,连他们自己都不是人了,反而那些皮影看起来更有人鬼之气。 南天甚至怀疑,是不是他们在画里啊,就像是以前听说过的聊斋故事那样。 但是这话不管怎么听,都颇觉得有些离谱。怕宋辞呵呵自己一脸,南天也在有了路星星这个前车之鉴的情况下,默默闭了嘴,准备再看看。 因为路星星两人能够逃出房间,是南天打开了房门,给他们在没有出口的房间里辟开了一条生路。 所以,路星星怀疑是否其他人也是这样的情况。 几个人各自对了一下自己的记忆,确认了每位嘉宾在哪一个房间,然后在被追杀的途中,还不忘时不时去房间里看一圈,看看有没有其他人逃了出来。 毕竟路星星会些道术,但是其他人却只是普通人,和南天在一起的谢麟都能失踪,就更不要提其他人了。 路星星担忧他们只有短暂的生机,因此生怕错过,一定要确保他自己能够在其他人出现的第一时间发现他们。 可惜,不管看几次,房间里都依旧空荡荡的没有人影,路星星的期冀一寸寸落空。 他掰着自己抽筋的手指头,还在嘀嘀咕咕的说着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 但就在这时,路星星的耳朵动了动,忽然听到了从旁边房间里传出来的一声“咚!” 他错愕的看过去,随后眼睛里染上惊喜,立刻单腿蹦着往那边冲去。 因为脚腕的伤口一直不愈合,只能靠着物理方式延缓血液流失速度,所以对路星星而言,现在整只受伤的脚就像是消失在腿腿末端了一样,脚一放在地上,就像是用断肢走路一样疼。 所以他不得不滑稽的用不熟悉的单腿蹦的方式往前跑,跑得急了就忘了自己脚伤的事了又放在了地上,然后疼得又“嗷呜嗷呜!”的吱哇乱叫。 看得南天目瞪口呆,而宋辞满脸嫌弃:“这家伙,又要干什么?” 路星星判断出他听到的声音,是从安南原和赵真去参观的那间房间里发出来的。 他兴高采烈的一推开门,小伙伴的名字还卡在喉咙里没有喊出来,就看到正对着房门的那具等身高的木质骨架,在朝他倒来。 路星星刚刚听到的声音,就是从这具骨架发出来的。 骨架的手指还直直的向前,眼看着就要往路星星胸口的方向去,简直像是一把插进胸口的刀。 路星星哇哇乱叫着,赶紧扶着房门单脚往旁边跳去。 “轰!”的一声,骨架摔在地面上。 而路星星也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形。 安南原和赵真站在房间深处,但他们周围却围了一圈的木质骨架,有大有小,全都整齐的看向两人。 并且,那些骨架,会动。 木质骨架一步步向前,包围圈逐渐缩小,它们伸出去的手臂指向中间的两人,他们避无可避。 两人左冲右突,试图冲出包围。 但那些骨架被打磨得精细圆润,却唯独指骨锋利,稍一被它碰到,就是一道口子。 安南原的衣服都已经被划成了一块破布,看起来活像个英俊的乞丐。 崩溃大喊着的安南原,忽然就发现房间里的光线变亮了,像是谁打开了灯。 他疑惑的抬头看,却透过眼前的骨架,与站在门口的路星星对上了眼。 安南原一愣,然后瞬间兴奋了起来:“星星!” 他高高兴兴的朝路星星挥手:“快来!我们在这里,快来救我们!” 路星星也很高兴,他扶着门槛大喊:“救不了!你们自己想办法赶紧出来!” 路星星其实本意是想说这地方有古怪,他的符咒和术法全都失效了,脚还伤着,像这种差不多半米的门槛他属实是跳不过去,安南原和赵真最好赶快从里面出来,外面的院子都比里面安全多了,还有南天在,他们可以守望相助。 但是想了想,这话太多,他失血过多有点累,不想说那么一长串,就干脆缩略了一下。 于是,造成了房间里两人的误会。 安南原:“…………” 那你还那么高兴干嘛? 赵真无奈的摇摇头,却也不太失望。 都一起同行这么久了,他还能不了解路星星吗? 再说,他和安南原刚刚莫名其妙出现在一个村庄里,到处都是追赶着他们的骨架,他也是自力更生,计划里原本就没有路星星,因此现在也没什么失望可言。 不过,赵真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在村庄里时,每一户人家都空荡荡的,不像是真实存在的村庄,而像是被人画出来的,并且已经画了很长时间,连颜料都在氧化褪色。 所以才会色彩灰暗,建筑上却连一处划痕都没有。 眼见着他和安南原要陷入绝境中,被那些骨架追赶得在往湖边跑,他们站在湖边,前面是水,后面是追兵,看起来逃命的方法只剩下了跳进湖水游走。 但就在赵真提出这个方法之前,他们身后的村庄,竟然轰隆隆开始倒塌,而那些骨架也惊恐的上下牙齿敲击,似乎是遇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情,甚至开始逃跑。 赵真和安南原对视了一眼,满头问号。 发生了什么,地震吗?还是他们真的有这么吓人? 但不等他们想明白,四周的景象就忽然转换,再也没有村庄或湖水,而是回到了最开始参观的那间房间。 他们刚一睁开眼看清楚,就发现四周摆放着的那些木质骨架,竟然“咯咯”的扭过头看向他们,随即从原本的展台和支撑架上走下来,朝着他们围了过来。 安南原都快疯了。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自动为他开始播放以前看过的恐怖电影,会动的木偶,会杀人的木偶,杀了主人代替主人身份活下去的玩偶…… 不等那些骨架真的杀死他们,安南原就要被自己的联想吓得精神失常了。 不过他觉得,自己从此要对木头雕刻的东西有恐惧症了。 ——妈妈呀,这也太吓人了!顶不住啊。 赵真还保持着冷静,即便被木质骨架围攻,他还扬声向门口的路星星喊道:“星星你就站在那,帮我们开着门,我们一口气冲出去!” 路星星眼睛“噌!”的就亮了,瞬间懂了赵真的意思。 “哦哦我懂!然后在你们出来之后立刻关上门对不对!” 赵真的眼睛里染上笑意,大声应道:“对!” 旁边的安南原眼神复杂的看着这两人:大声密谋?你们就欺负这些骨架子没什么脑子智商吧。 不过在路星星无法使用符咒,他们又被围攻的情况下,这也确实是能找到的最好方法了。 安南原抓住赵真的手,深吸一口气,眼睛一闭,就“啊啊啊!”的闷头往外冲。 骨架锋利的指骨在他们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两人却不管不顾,丝毫不在意受伤的拼命往外冲。 要是怕受伤的话,只能越来越束手束脚,到最后连一点逃生的可能都没有了。 还不如趁着现在,立刻冲出一线生机! 路星星也很配合。 他紧张的注视着两人,在两人马上就要冲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握紧了大门,沉下心开始倒数,十,九,八…… 就在两人一跃身跨过门槛冲出来的瞬间,路星星立刻将手里的房门“砰!”的一声狠狠摔上,然后用自己的体重压上去,手指一刻不敢停的赶快去锁门。 因为路星星的时间卡得太过严实合缝,关门时带起的风都吹迷了安南原的眼睛,让他有种被风扇了一巴掌的感觉。 两人落在院外的地面上勉强站稳,赵真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然后在看到路星星还在忙活着门的时候,笑了出来。 虽然过程很惊险,但好在他们跑出来了,还找到了好几个伙伴,也挺好。 宋辞和南天在看到冲出来的两人时,都愣了下,随后惊喜的喊着对方的名字。 “没想到星星这家伙竟然也做了一次有用的事。” 宋辞笑着斜了路星星一眼,然后向赵真道:“不过,你们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赵真笑了:“确实,星星很厉害。” 他由衷的道:“其实我还担心,星星会不会时间点没卡好,在我和南原跑出来的时候正好关上门,把我们关在门里来着。但是事实证明,星星还是做到了。” 宋辞“噗呲!”笑了出来:“是那傻子能做出来的事。” 刚锁完门的路星星一抬头,就听到了这两人对话。 他背靠着被关在里面的骨架咚咚敲响的门板,赶紧自己像是莫名其妙被踹了一脚的狗。 路星星:感觉被这两人联手欺负了。 不等几人去找还没有回来的其他人,忽然就感觉整座皮影博物馆都在剧烈晃动。 院子里的枯树发出断裂声,缓缓倒下。那些死尸和皮影也都东倒西歪,像是在畏惧一般颤抖。 几人踉跄着稳住身形,错愕道:“发生了什么?地震?” 疑问刚出口,他们就发现在他们脚下的地面,一道道裂纹出现,而天空上也出现了同样的裂纹,金红色日轮周围燃烧起火焰,天空开始卷边,焦黑,刺鼻的烧焦味传来。 路星星抬头一看,忽然觉得这一幕让他联想到了之前房间里的皮影戏台,还有他们在房间里看到的视为挂画的窗户。 就好像整个天空都是皮影戏的幕布,蜡烛摇晃着倾倒,火苗吞噬幕布。 整个皮影博物馆连同上下的天地,都是被搭建出来的皮影戏台。而现在,被布置出来的场景开始毁灭,被火焰烧毁,虚假的一切开始坍塌。 几人正惊慌不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整个四合院突然轰然倒塌,砖石滚落,尘土飞扬。 而两道身影隐约出现在尘土中,在燃烧着的金红日轮的光芒下,相携而来。 路星星眯了眯眼,还没等看清那两人的面容,他的求生欲雷达就先响了起来。 于是路星星立刻意识到,是师婶,一定是他师婶! 那旁边和师婶走在一起的,明显就是燕时洵了。 路星星顿时激动的跳着脚朝那边挥舞着手臂,大喊道:“师叔!师婶!我们在这里!” 其他人先是因为路星星的话而错愕,但在有了第一印象后,再向那两人看去,也确实像是邺澧和燕时洵。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激动的喊着燕时洵的名字。 燕时洵看着院子里的众人,沉吟了一下,向邺澧问道:“你什么时候和路星星关系这么好了?他简直像是有人回家就疯狂兴奋的哈士奇。” 邺澧垂眸浅笑:“大概是因为他知道,他除了有师叔,还有师婶吧。” 燕时洵张了张嘴,还没能回答这话,眼角就先晕开一点血色。 他咳了一声,转头重新看向院子里的众人,清点人数后发现还少了几个。 “应该也被困在其他皮影戏剧目中了,我们去把他们找回来。” 燕时洵唇边的笑容渐渐回落:“但是,这里依旧不是现实,我们只是从更深一层的皮影戏里,回到了外层的皮影戏台。” 提到这件事,邺澧的面色也冷肃了起来。 他冷哼一声,对那个利用了乌木神像的家伙,更加心怀愤怒。 不过,他千年前的形象,究竟为什么能够流传下来…… 邺澧苍白无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第254章 燕时洵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管是宋辞还是安南原,都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有了笑模样。 对他们来说,不管局面如何艰难,只要有燕时洵在,就不必担忧。 况且,燕时洵也再一次用实际向他们证明了这份信任。 整个皮影博物馆都坍塌成了一片废墟,枯树倒塌,院落中原本追赶着众人的死尸和皮影,全都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变成了一张纸人,那些死尸更是变成了无数白纸钱。 风一吹,满院子都是哗啦啦的白纸钱,如同丧家出殡。 虽然这样的场面很不吉利,但众人现在都无暇顾及这些小细节了。 对他们而言,只要能够死里逃生,又迎回来了燕时洵,就已经很好了。 路星星单脚跳着不断的朝燕时洵两人挥手,兴奋得像个傻子,让宋辞不忍直视的别过脸去,不想承认自己竟然有这么傻的朋友。 “不过燕哥,这都是怎么回事?” 宋辞担忧的出声问道:“谢麟也不见了。” 谢麟? 燕时洵从身后抓出来两个身影。 “这呢,我捡回来了。”他平静的将谢麟展示给宋辞看。 不过,现在谢麟和张无病两个人灰头土脸的,歌神完全没有了之前清贵矜持的稳重模样。 宋辞大惊失色:“你们是去挖煤了吗!” 谢麟尴尬的咳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不过,他看上去总是要比张无病好不少——张无病本就被扑了一脸的灰,再加上他没忍住哭了出来,现在脸上一道道的黑灰印子,让他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宋辞本来还想骂张无病没照顾好谢麟,结果看到张无病这副模样,他眼神复杂的注视了这个小傻子半天,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南天也关切的走过来,询问谢麟是怎么突然在他身边消失的,他完全没有感觉啊。 提起这个,谢麟自己也是一脸茫然。 他努力回想半天,只记得自己好像是在看皮影的时候困得眯上了眼睛,做了一场香甜的美梦。 在梦里,他找回了妹妹,妹妹的模样和记忆中没有任何改变,还是那个喜欢小裙子喜欢玩偶的小女孩。 然后,他们幸福的一起生活下去,就好像从来没有绑架事件发生,中间他这二十几年的苦难和煎熬,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再一睁眼,他就看到了燕先生。 谢麟虽然有些不舍,但也正因为妹妹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脸,而清醒的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梦,于是虽然留恋但也只是惆怅的叹息一声。 和每一个从美梦中清醒后怅然若失的人,没什么不同。 “做梦?听起来没什么危险……那你为什么这副模样?” 宋辞狐疑的上下打量着谢麟。 谢麟这副灰扑扑像是刚从泥地里打滚回来的样子,也是不管怎么看,都不是安全度过的模样。 宋辞很清楚谢麟的抑郁症有多严重,他这些年多次寻死的经历,让宋辞已经习惯性的看顾着他,生怕一不留神,这人就又受什么刺激跑去寻死了。 他担忧谢麟是在梦到了妹妹之后想起伤心事,趁所有人不注意,又做了什么。 但一提起这个话题,宋辞却敏锐的发现,谢麟和张无病两个人眼神游离,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经回答。 张无病还悄悄的抬眼往邺澧的方向看,活生生一个受气包的窝囊模样。 然后不等邺澧重新看回来,张无病就火速收回了眼神,还掩饰般哼起了歌,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干,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这场面看得宋辞满头问号。 但是邺澧却只是冷淡的掀了掀眼睫,视线从张无病和谢麟身上扫了一圈,就漠然的收回了目光,并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在破开女人被村民追杀的皮影戏而出时,邺澧将燕时洵牢牢的护在怀中,鬼气缠绕护佑着他们,连村庄倒塌天塌地陷的尘土,都溅不到燕时洵一片衣角。 群鬼莫不敬畏垂首避让,唯恐惹得酆都另一位新主的不快。 不少恶鬼抱着自己脑袋拎着自己的肠子,努力把自己捯饬得像个人,看起来没那么狰狞,生怕自己浑身的血液碰脏了燕时洵的视野。 态度之恭敬,是人间的驱鬼者见到会大跌眼镜的程度。 他们就连做梦都不敢做这么大的,随意放出去一个都能为祸一方人间的大恶鬼,在燕时洵眼前竟然乖得像下属。 不,就连旧时代的长工都做不到这种份上。 但恶鬼们自己心中却很清楚,从此它们不可招惹的名单上,除了酆都之主之外,还要多加一个燕时洵。 它们大凶大恶是没错,但也因此而通晓人性中最深刻和最柔软的感情,更何况,不少老鬼都已经在酆都待了上千年了,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哪个鬼见过酆都之主如此震怒? 在此之前,又有谁敢说能令酆都之主重现酆都于人间的原因,竟然是一个生人? 燕时洵做到了。 因为他的消失,酆都之主在被隔绝了天地和大道的情况下,踏碎乾坤和假象,一路杀戮潜藏于这方虚假天地中的鬼怪追寻而来,凡是他所走过之处,血流成河,鬼怪惶恐谢罪。 又因为燕时洵被村民追杀,酆都之主打开了酆都苦牢,让被囚禁受刑的群鬼从深渊地狱中倾巢而出,毁天灭地。 就连燕时洵都不知道这期间的诸多事,因为邺澧并不认为这有必要烦恼他的驱鬼者。 但是,群鬼却将这些都看在眼里。 因为这里的天地气场极为特殊,与其他由鬼气构筑的世界不同,反而是与皮影戏相似,人物最真实的影子会投射在幕布上,所以连带着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将本来的模样显露了出来。 包括邺澧在内。 ——这位酆都之主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因为旧日的力量而束手束脚,千年前的他,坑了现在的他一把,让他本来行走人间时用的那一面消失,却让真正的酆都之主出现于此。 不过也正因此,群鬼和酆都,都存在于邺澧的影子中,看清了这一切的发展。 不少千年前屠过城屠过村的大厉鬼看得心惊肉跳,心说幸好它们看到了,不然以后要是不小心惹上那位驱鬼者,怎么被酆都之主捏死的都不知道。 但,燕时洵有邺澧在身边保护得严密,没在那种天崩地裂的摧毁中吹乱一丝头发,可其他人就没有这份待遇了。 谢麟和张无病两个人简直是难兄难弟,狂风中连眼睛都睁不开,一张嘴就是一口沙子,被沙石打得脸发疼,连衣服里面都能抖出两斤沙子。 他们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跟在前面那对的身后,艰难的往前走,努力不让自己被风吹跑。 张无病:这哪里是沙子,这就是狗粮,狗粮!我不吃都要硬生生喂到饱,还啪啪拍得我脸疼呜呜呜我的燕哥啊嗷呜呜。 张无病万万没想到,他千防万防的井小宝没有抢走燕哥,反而是他之前没怎么在意的邺澧抢走了他燕哥。 直到现在回到了皮影博物馆里,张无病仍旧眼含热泪,对此耿耿于怀。 要不是他是真的打不过邺澧,真想现在就哭着冲上去和对方理论。 不过一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份足以毁天灭地的武力值……张无病怂怂的缩了缩脖子,憋得要死。 他甚至莫名觉得,是不是自己前世就和邺澧不对付啊。 张无病摸了摸自己被风沙灌得硌手的头发,觉得有些奇怪。 他怎么隐隐约约的有种印象,好像他上辈子就不喜欢邺澧来着? 好怪,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张无病百思不得其解。 邺澧的视线只短暂的落在了张无病身上,很快就重新注视着燕时洵,原本冷漠的眼眸中带上了笑意。 ——鬼神的偏爱与呵护,都给了唯一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多分神在乎其他人。 而燕时洵则忙于清点院落中的人数,排查还有谁不在。 “不过,你不是说你看到了两位道长?” 燕时洵想起之前邺澧和他说的话,顿时奇怪的道:“两位道长没和你一起进皮影戏,也没有在院子里。他们人去哪了?” 对此,邺澧也有所猜测。 因为他迫切的想要尽快找到燕时洵,因此对那两位道长也没有多在意,反正他相信海云观的道士不会太弱,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况且,两位道长也在看到邺澧不加掩饰的屠戮鬼魂的模样后,被惊吓到了。 他们一直都以为邺澧是某个供奉了神明、传承完整的门派的驱鬼者,却没有想到,当邺澧真的再无任何束缚的出手时,身周却缠绕着滔天鬼气。 无论是那份鬼气,还是超乎道长认知极限的力量,都昭示着邺澧不同寻常的身份。 两位道长惊呆了。 然而也就是这一停顿,他们就追不上邺澧的脚步,没有和他前往同一个地方。 而是落到了其他未知的地方去。 邺澧则因为千年前自己的形象雕塑存在于此的缘故,而对此有所了解。 既然是皮影戏,那就不会只有单一的剧目。燕时洵因为当时张无病在身边,莫名进入了有那女人存在的最凶险的剧目,那里也是皮影博物馆一切异常的源头。 至于其他人,像是走失的两位道长,还有现在不在博物馆废墟的节目组众人,则应该去往了其他剧目中。 唯一的共性,就是他们现在所有人,都与皮影人物的身份进行了置换。 对于天地而言,他们现在不是人,是没有生命的皮影。 因此,大道被蒙蔽了判断,天地也无法插手这里的事情,术法卜算皆失效。 就算他们现在从皮影剧目中回到了博物馆,但也没有真的回到现实。 邺澧也记得那两位道长说过,他们在落后一步赶来时,博物馆空空荡荡,没有人也没有车队,凭空消失。 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的人,还没有真正出现,这一出皮影戏,也还在继续。 锣鼓敲响,二胡悲切。 戏台上灯花爆燃,幕布后,皮影人物被提着线,依旧在上演着这一幕影子戏。 邺澧将有关于乌木神像的事情也告诉了燕时洵,他先是错愕,随即沉吟了片刻。 “所以说,现在我们要对付的,不仅是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幕后主使,还要面对一个千年前流传下来的、拥有你以前力量的神像?”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看着邺澧。 邺澧无奈的点了点头,心中对导致了乌木神像流出的那人更加愤恨。 他忐忑的看着燕时洵,怕他心爱的驱鬼者觉得,是他让局面变得复杂棘手了起来。 但不管邺澧如何思索,翻找千年前的记忆,都不觉得当时会有人能够看到他的存在,并且还专门用乌木雕刻成了神像,更在现在用来镇压皮影博物馆和附近地区的邪祟。 好在燕时洵并没有因此而怪罪邺澧,他对邺澧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这位大道之下仅剩的神,连修道者的符咒香火都不曾回应过,酆都在近百年间越来越少出现在人间,很多流传下来的酆都大帝的画像也都各不相同,有不少道观里的酆都大帝像,甚至只有一整块木头雕成的意象而没有脸。 邺澧不可能主动让他自己的真正形象流传下来,甚至刻成神像。 ——还是选材乌木,用以镇压邪祟。 燕时洵心里清楚,这不是邺澧的行事风格。 “我和小病倒是在光碟机上看到了别的剧目,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其他所有人连同两位道长都掉进了别的剧目中,那我也对他们的去向有数了。” 在和邺澧对过各自的信息后,燕时洵就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其他人身上。 听到燕时洵这么说,张无病先是一头雾水,然后很快就意识到燕时洵说的是什么。 “哦哦对对!当时光碟机里,确实有另外一张碟来着。” 张无病恍然大悟:“我们那个时候还试着播放了那张光碟,但是根本不是我们一开始看到的有个女的被追着跑的情节,然后就关了。” 燕时洵点点头,肯定了张无病的说法:“对,既然我们进入戏剧的媒介是电视,那其他人既然没有进入和我们一样的剧目,也不像南天一样在院子里,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们都去了另外的剧目中。” “不过这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燕时洵道:“有两位道长在,节目组其他人在那里和道长们遇到,安危倒是得到了保障。” “现在既然光碟已经被毁了,无法去到那剧目中,那接下来,重点就落在了我们这边。” 燕时洵迅速捋顺了前因后果,敏锐的找出了最关键的节点。 在情况过于复杂棘手的时候,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快刀斩乱麻。 只有他尽快查清幕后操纵皮影之人,解开皮影戏,他们所有人回到现实,那些和他们走散了的人,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全。 除此之外,任何方法都可能会造成其他人的危机,在皮影戏中停驻的时间越长,情况越糟糕。 说到光碟机和操纵皮影,燕时洵猛然想起,在那间放着光碟和电视机的房间里,海报上,除了他看到的几名已经死在湖中戏院里变成死尸的皮影大师之外,还有两个人,并不在那里面。 一个是西南皮影第二十八代传承人的白师傅,还有一位,则是木匠郑树木。 要说是操纵皮影的话……是那位张无病和导演组几次三番前往,都没有见到面的白师傅吗? 燕时洵沉吟。 他将之前的记忆重新翻出来,一帧帧过滤,筛选违和的地方。 燕时洵想起,幕后的人出现过两次,一次是海报画板后面,被画在墙壁上操纵着皮影的大师们的画像。 还有一次,是湖中戏院里,端坐于戏台上的女性木雕。 当时张无病说,这种广告方式新颖有趣,前中后都有画像,让海报层次丰富了起来。 但是现在看来,那却不是在丰富海报。 ……海报的画像中,没有死的人,只剩下白师傅一个。 况且,和湖中戏院里的女性木雕相对比,海报后操纵着六个皮影人物,女性木雕手里,却只有五个。 少了一个。 会是白师傅吗? 燕时洵一边让众人检查有无伤口,身体情况如何,一边在心中暗自思索。 路星星眼泪汪汪的蹲在燕时洵脚下,说什么都站不起来了。 虽然有故意撒娇耍赖的成分在,但路星星现在的脸色确实说不上好,白得像纸一样透明,嘴巴也一点血色都没有,是放在网络上会被人夸“冷白皮浅唇色”的程度。 但是失血过多也造成他的体力迅速流失,体温也在下降,抱着燕时洵的小腿瑟瑟发抖。 “燕,燕哥,你要不把大衣脱给我吧。” 路星星上下牙直打架,冷得像是置身冰库。 紧紧绑在他脚腕上的围巾,已经彻底被血液浸透,现在甚至他坐在哪哪就能留下一个血印子。 不过,他倒是没让燕时洵帮他止血。 路星星听到了刚刚燕时洵说的话,知道现在止血咒起不了作用,他的伤又和死尸有关,寻常的医疗手段没有用。 所以他也就没准备烦燕时洵,而是乖乖的准备等燕时洵带着所有人回到现实,符咒能用了之后,再处理自己的伤。 燕时洵感觉自己被冰块抱住了。 他一低头,就看到路星星软绵绵靠在他腿上虚弱的模样。 燕时洵皱了下眉,看出了路星星现在糟糕的情况。 “邺澧。” 他语气平淡的喊着鬼神的真名,熟稔自然得没有半分生疏隔阂,也没有对鬼神相隔千里的恭敬。 就好像,鬼神一直就站在他身边,是他同行和信任的存在。 邺澧笑着应了一声,因为燕时洵亲近的态度而心情大好,连带着看抱住燕时洵的路星星,都顺眼了不少,不像刚刚一样不快。 “星星的伤,你能止血吗?” 见阴影覆盖过来,燕时洵抬眸看去,自然的问道:“再这么拖下去,他就变成死星星了。” “宋一道长虽然另有亲传弟子,但是少了个这么蠢的弟子,也少了不少乐趣吧。” 燕时洵低头看向路星星,笑着道:“不过你放心,要是真的死了,小病给你的赔偿金一定足够多,够给你盖一个气派的陵园,还能日日雇人上香,香火不绝了。” 路星星:“!!!” 他惊恐的看向燕时洵,连抱着燕时洵长腿的手都不自觉松开了,用以他虚弱程度不符合的速度,快速的坐在地上往后爬去,生怕燕时洵再给自己规划一下死后的事情。 他害怕燕时洵再继续说下去,连墓志铭都帮他想好了。 路星星:害怕!没想到师叔和师婶一样恐怖,是我之前年轻了,竟然觉得师婶比师叔可怕……呜呜。 就连宋辞等人看向路星星的眼神中,都带上了同情。 他们本以为是路星星学艺不精,所以才止不了血,没想到就连燕时洵都是这样的说法。 宋辞这才相信了路星星,也因此觉得这傻狗是真的惨,被燕哥来回逗,看起来都快嗷呜呜哭出来了。 但路星星爬到一半,忽然觉得一股力量制止了他的去向。 他抬头一看,就发现自己后背抵住的,竟然是邺澧。 邺澧一手拎住路星星的衣领,就将他拽了起来,严格按照燕时洵说的话来,对路星星的挣扎和惊恐视若无睹。 他修长的手掌拂过,一股泛着淡淡黑色的鬼气,就覆盖在了路星星脚腕上。 虽然对于生人而言,符咒术法无法使用。 但鬼神却本来就有力量,不必通过符咒沟通天地,向四方神明借力。 因此,邺澧并不受影响。 如果不是镇守此地邪祟的,竟然是千年前的他自己,他也不至于连此处都破不开。 一想到那尊乌木神像,邺澧眼眸一冷,心中愈发愤怒。 但路星星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威势,却错以为这是对他的不满,于是他被吓得抖了抖,欲哭无泪的停止了挣扎,垂头丧气的任由邺澧治疗。 不过与人间驱鬼者的治疗不同,邺澧执掌死亡,力量也多与死亡有关,被鬼气丝丝缕缕的浸没,是寻常生人无法承受,而普通厉鬼也无法招架应对的恐怖存在。 除了恶鬼入骨相这样天然就与鬼气共存的人之外,再没有能够与邺澧长时间相处甚至借力的存在。 ——这也是井小宝曾经能够成功坑了没承担大道之前的邺澧的原因。 井小宝虽然是厉鬼,但更是死了的恶鬼入骨相。 而眼前的路星星,虽然也曾在南溟山的时候,被邺澧主动借出力量给他,但终究是无法与鬼气相适配。 所以现在,邺澧也只能将鬼气碾成薄薄的一层,覆盖在路星星的伤口上。 既是用他的力量来震慑路星星伤口里的脏东西,让那东西不敢再作祟使得血流不止,也是代替围巾,更好的将伤口紧紧绷住,相当于暂时修补了路星星破损的血管。 路星星在发现自己真的不流血了之后,本来垂头丧气被邺澧拎在手里的他,顿时“嗷呜!”一声惊呼,重新恢复了活力。 “天,竟然真的有用!” 路星星被放下来之后,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脚,在发现不受影响后,就立刻活蹦乱跳了起来。 “谢谢师婶!你简直是天上地下最厉害的人,没有比我师婶更牛的了!哈哈哈谢谢师婶……还有师叔!” 其他人看着活力四射的路星星,虽然被他吱哇吱哇吵得头疼,却还是失笑摇头,觉得比起之前那个蔫嗒嗒的路星星,还是现在这样有活力的看着好。 倒是安南原,还陷在刚刚燕时洵说的话里思考着出不来。 “是说现在像是爱丽丝仙境,大家都随机掉进两个兔子洞吗?” 安南原向赵真问道:“你快帮我分析分析,我脑子快炸了。” 赵真无奈,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道:“应该是这样,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有燕哥在呢。” 安南原也笑开了:“这倒是,燕哥比星星靠谱太多了。” 路星星:“我听到你们在说我坏话了!” 燕时洵被路星星逗得笑了出来,却还是在“噗呲”一声笑声后,招手让众人离开博物馆的废墟。 现在这片土地没有像之前皮影戏中陷落,是因为他们还在这里,所以邺澧暂时没有彻底摧毁博物馆。 不过,也是时候了。 就在众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皮影博物馆残余的大门,却忽然被从外面敲响。 “咚……” “咚咚咚!” 燕时洵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声音,他立刻回身,目光迅疾如雷电的向大门处看去。 却见在断壁残垣之后,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正好奇又震惊的伸着脖子往博物馆的废墟里看。 中年男人看燕时洵注意到了他,立刻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着解释道:“我听到这边有特别大的声音传出去,就想着来看看热闹,没想到还有人在。” “你们是来旅游的吗?不过这里的皮影已经很多年都没人来看了,我还以为这里不会有人来呢。” 中年男人看起来是真的很惊讶,他的脸上带着被生活磨砺出的风霜和皱纹,眉眼间却没有邪气,清爽质朴之感扑面而来,是一张会让人下意识信任的脸。 他身后背着一个竹筐,里面横七竖八堆放着不少枯枝和木棍,看起来是出来捡木头当柴火用的。 而他的衣服也是虽然像是洗了很多次已经褪色,却还是干净整洁,一看便知道是个操持生活的人,而不是浑浑噩噩随便活着的那种人。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会让人有好感的人。 中年男人没有注意到燕时洵审视的目光,像是寻常的庄稼汉或者手艺人那样,有着这一类人身上的所有闪光点,却因为常年不和外人打交道,而对其他人的目光也感知迟钝。 “我就说这破房子多少年不修缮,早晚有一天要塌,村里还非不信我的话。看看,这不就出事了吗。” 中年男人小声嘀咕了几句,又赶紧向燕时洵问道:“你是导游吗?诶呀,你们来之前应该查查清楚再出发嘛,这博物馆都十几年没修过了,夏季汛期又被水给泡过,地基都酥了,本来就容易塌,已经是危房了。” “也怪我,应该找点油漆在这上面写个危房的。”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关切问道:“你们没事吧?有没有人受伤啊?” 燕时洵眉头轻皱,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中年男人,却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人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住在周围村庄的人,听到声音才跑过来查看。 他微微侧首看向身边的邺澧,用眼神询问着邺澧,这人的魂魄看起来如何,是否有罪孽,或是其他异常之处。 邺澧意会,朝燕时洵眨了眨眼:没有,这人身上既无因果也无鬼气,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 燕时洵虽然还有些疑惑,怎么他们现在分明在皮影戏中而不是现实,却还有村民在。 但既然他和邺澧两个人加起来,也没看出这人的不对…… 燕时洵开口向中年男人询问道:“我们没受伤,谢谢。皮影博物馆是你在管理吗?” “也不能说是我在管吧,其实是村里的产业,以前靠这个营收。” 中年男人挠了挠头,笑着道:“不过我们也不太懂怎么经营,再加上也没什么人看皮影戏了,现在有了时兴的新玩意儿,所以这里也就没人来了。村里嫌弃麻烦,就扔在这不管了。” “我也就是捡柴火或者路过的时候,顺便看一眼,算不上是管理。” 中年男人忧心忡忡的道:“夏天的时候,我就担心它会塌,现在你看,我担心的还真是对的,它果然塌了。” “也就好在你们没有受伤,不然就太对不住了。”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叹息道:“看衣着,你们都是城里来的吧?你们生活的好,有所不知,现在扒房子也要钱,而且这里以前还是村里人集资盖的。我想扒了它都不行,没钱,村里也不同意。” “这附近也没有旅店,现在太阳都下山了,你们今晚住哪?说句不好听的,这附近可都是荒郊野岭,除了我们村子,想要再看见人烟,得走五六十里地呢。” 他关切又热情的提议道:“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先到我们村子去住一晚,明早再走吧?我看你们的旅游大巴车也没回来接你们,是不是出什么差错了?” 从这人的话中,燕时洵能够听出来,这人是真的是皮影传承人所在村子的人,并且也经历过以前白纸湖皮影兴盛时的旅游场面,还知道大巴车和导游等等流程。 张无病也小声道:“博物馆旁边确实有个村子,就是传承人白师傅住的那个村,导演组去过好几次。我们本来定的就是那里的民居,不过中途没想到参观个博物馆都能出事……”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瞥过去一眼,张无病立刻默默闭了嘴,做出在嘴巴上拉拉链的动作。 好的,他不该说没想到能出事这种话的……但是他也不想啊qaq。 燕时洵将张无病扔到了前面,去向那中年男人对信息。 既然张无病说导演组之前在村里和村民定了房子,那对村里的情况就有些了解。如果真的能和中年男人对的上,那这人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哦,你们和白三叔定了他家房子啊。” 中年男人恍然大悟,拍了下大腿,道:“我说呢,他怎么最近一副发了财的样子。” “那就正好了,你们既然也要去村里,我也要回家了,就一起走吧,从小路穿过去不远,比你们走土路要快大半个小时呢。这山里呀,不比你们城里,得赶在天黑之前到家才行,不然这山上有狼,还容易撞到脏东西。” 中年男人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山:“这以前是村里的坟来着,好多娃娃都说在这看见脏东西了,吓得不行。那些下葬的尸体吸引来了不少狼和别的野兽呢,好多坟都被它们给刨了。山上可危险,你们要是真的在这呆一晚上,可太不安全了。” 他笑着道:“不过,我还在这瞎操心呢,没想到你们做事这么周到,早就想好了。” 燕时洵忽然出声,向中年男人问道:“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叫郑树木。” 他没有丝毫掩饰的想法,直爽的笑着道:“我偶尔也做做木匠活,你们喊我郑师傅就行。” 燕时洵立刻意识到了看到这人时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郑树木…… 之前在海报上的那个木工大师。 不过,海报上的郑树木神情隐约冷淡,虽然和眼前的人长相没有区别,但眼前的郑树木,明显要开朗很多,生活也过的不错的模样。 但除了这些,其他却并无问题,和张无病那边的信息也能对的上。 燕时洵点了点头,准备和郑树木一起,先去村子里“过夜”。 ——这一觉虽然肯定是睡不了了,但有个能安顿嘉宾的地方也不错,还能顺便在村里打听些消息,说不定就能发现离开的方法。 这样想着,燕时洵虽然没有松懈心中的戒备,却也和众人一起,和郑树木走上了他口中抄近道的小路,往村子里走。 …… 官方负责人要的白纸湖事件,已经摆在了他的眼前。 他翻开文件,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结局。 村中死亡众多。 第255章 官方负责人对白纸湖的案件,并不清楚。 一个是因为白纸湖出事时的年头较远,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不是负责人,所能得知的消息有限。 再来也是因为,白纸湖当年的整村死亡虽然结果震撼,但是整个过程其实是缓慢推进。并且因为地处偏僻,外界不清楚那里的具体情况,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引起注意。 白纸湖的异变,开始于二十几年前。 第一起死亡,只是村民在喝醉了酒回家时,失足落进了旁边的湖水。 要说有什么奇怪之处,也只是那个溺死的村民明明身上没有负重,却在溺亡后沉在了湖底,没有浮上来。 还是他的家人发现他没有回家,找了他好几天,才在湖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他的一只鞋,于是才在湖里打捞起了他的尸体。 当时那个村民所有的家属就站在湖边,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泡得肿胀变形的尸体被运上岸,老人当场又惊又悲,吓得直接死在了当场。 那村民家中年幼的孩子啼哭不止,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等到那个村民被敛尸出殡的当天,他家幼子高烧不退身亡。 一家老中少同时办丧事,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不吉利的事情。 但丧家的事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个意外,醉酒导致的连锁悲剧而已,不仅让他家作为皮影大师的顶梁柱没了,还带走了年幼的孩子,谁看了都心生不忍,而除此之外并无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村中人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没说什么。 但是,第一个皮影大师的死亡,就像是打开了村子里死亡的开关,意外接踵而来。 这是一个同姓村,全村人都姓白,祖坟就在离村子不远处的山上,下了高速就能看到山上修建气派的坟陵墓园。 在西南皮影兴盛到极点的时候,不少来此研究皮影的学者和参观的游客,都会在村民的引领下不得不花费高昂门票参观白氏墓园,学者将墓园当做研究西南丧葬习俗的地方,游客也只好当自己是来见证皮影的历史。 不过,当时的白姓村民们没有想到,他们卖出去的每一张门票,最后都变成了修建他们自己坟墓的砖石。 西南皮影,也真的在这座墓园里变成了历史。 ——整个村子的人,都陆陆续续死亡。 在第一个溺亡村民的出殡队伍经过湖水时,大风将火盆里的火吹到了孝布上,抬棺的几人变成了火人,慌不择路之下跳进了旁边的湖中。 因为几人都不熟悉水性,村民们七手八脚将他们救起来时,已经溺亡一人,而其他人几人也都在回家后缠绵病榻,最后死亡。 而原本隆重操办的丧礼,也因为棺木中的尸体再次落水导致仪容一塌糊涂,并且在丧礼上死了人,所以最后潦草收尾。 整个白姓村子开始排挤和孤立最开始的丧家,说他家一定是惹到了什么东西,人家这是来报复了,所以靠近他家的人才都会死。 那位皮影大师的遗属悲愤却又无能为力,每日出门都会被村人翻白眼看不起不说,不管是田间耕种还是日常生活,都被村人排挤欺负。 更可怕的是,那几名抬棺却死亡的村民的遗属,也找上了门,日夜哭闹不休。 在某一个清晨,其他人家忽然发现,这家人的院子里,没有炊烟升起。 推门一看,才发现剩下的那个媳妇不堪忍受长久以来的压力,买了农药,药死了一家人后自杀。 全家灭门。 白姓村人第一反应却是——太好了。 会带来厄运的一家人都已经死光了,那其他人家就安全了。 村民们松了口气,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却没想到,紧接而来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意外。 先是另一位皮影大师在鞣皮时,意外被木棍穿刺眼睛贯穿头颅而亡,然后是其他的皮影师傅烧炉子的时候意外跌进炉子里烧成火人的、上山时跌下悬崖而死的、半夜做噩梦惨叫着说有人要来找他复仇于是跑出家门却意外溺亡的…… 种种意外死亡,多到连官方负责人都大开眼界,没想到还能这么死。 不出一年,整个村子迅速萧条下去,掌握着皮影技艺的人,几乎都死绝了。 而剩下还活着的零星几个人,也都连夜仓皇逃离村子。 但这几人跑出村子之后,却也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接二连三的在别的城市村镇出意外死亡。 于是整个白姓村子,几乎全村灭门。 在记录上唯一一位逃过一劫的,只有早已经宣布退休,并因为身体不好而一直推拒俗务不见外人的皮影传承人。 官方负责人当年曾经听说过白纸湖这个名字的由来,但却还是第一次这么具体而直观的清楚看到白纸湖全部的死亡汇总。 即便是身处于特殊部门的他,也不由得被震撼了。 因为这些事件在当年发生的时候,都不具备连贯性,看似也没有任何关联和时间连续性,再加上白姓村子相对排外守旧,不肯让外界的法医和调查小队介入,只说死者为大,无法接受对死尸进行解剖,认为那样是在侮辱死者。 村民们一致认定,就算人是因为意外死的,那也是人倒霉或者惹上了山里的东西,应该找神婆,而不是什么调查人员。 面对抱团的同姓村民,再加上死因确实是意外,大概率排除他杀,因此外界也很无奈。 只有当年的一个经手人,觉得事有蹊跷,于是留了个心眼,装作是去那里旅游的游客,从同村人那里花了大价钱,套出不少话。 但这些话就算看起来有不对劲的地方,也无法作为证据使用,因此经手人也只得无奈作罢,只是将自己手里的档案全部归档,按照时间和社交关系捋顺了全部死亡事件,编织成了一张横竖交织巨大的网,呈现在了官方负责人面前。 不过就算如此,那位当年的经手人还是让官方负责人不要抱太大希望。 “你也知道,西南的村子一般都是一村一姓,有他们自己的一套习惯,排外不说,还不依赖于外界,因此很多村里的信息都不能得到及时的更新,就算实地去走访考察,也不一定能得到真相。” 电话里,经手人苦笑:“虽然现在登记在官方系统里的记录显示,那个村子只剩下一位老人,但是新搬来的人都不会特意跑出来登个记,你想要远程了解?不可能的。” “当年我去村子里的时候,还遇到了个姓郑的年轻人,明显是别的村子的,但记录上根本没有他。所以就算你看到了记录,它也有可能是错误的,不完整的。那些人的死亡就算我们觉得不对劲,但要是想追溯。” 他叹了口气:“太难了。” 官方负责人静静听完,沉声道了谢。 他没想到白纸湖这个因为死亡而得名的外号下面,竟然还掩盖着这些错综复杂的由来,一时有些愣神。 白纸湖本身的死亡,加上西南地区的特殊性…… 官方负责人心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猜想。 他猜测,既然地府出了事导致阴差堕恶,有了滨海大学一事,那是否当年在白姓村子里死去的魂魄,都没有及时被地府阴差接引走,一直在原地徘徊,成为了孤魂野鬼,形成了邪祟。 再加上张无病导演本身的撞鬼体质,所以才会之前整村灭门后,二十几年都没出过事,这次由张无病的体质做了引子,才突然全部爆发了出来。 官方负责人想起前往皮影博物馆却失踪的两位道长,沉吟着给宋一道长打了电话:“我记得,很多人形物体会吸引无处可归的孤魂野鬼寄宿其中,是这样吗宋道长?” 刚从能冻成冰棍的津港地区离开的宋一道长,无视旁座乘客惊恐的眼神,出声问道:“比如?” “很多亡者生前使用过多次的器物,或是陪葬品,冥器,也都可以暂时容纳亡魂。” 宋道长:“虽然很多与人外形高度相似的雕像或别的什么物品,确实可以容纳亡魂,但是实际上近年来能够有这个作用的人形雕像越来越少,毕竟大多都已经是机器流水线下的产品。” “想要容纳魂魄,首先这物品本身就要留有人的精魂。也就是说,你所说的情况,必须要同时达到两个前提条件。一个是人形,相似度越高越容易。还有一个,就是它必须要出自工匠之手,越是技艺高超的工匠,耗费了越多时间制作的物品,就越容易。” 说着说着,宋道长忽然间福至心灵,意识到了官方负责人所指的是什么。 “难不成……皮影?!” 官方负责人长久的沉默,变相回答了宋一道长。 宋一道长的面色不太好看:“如果是皮影的话,非常可能。皮影戏,本来就是影子戏,想要容纳亡魂,简直是最佳选择。” 恰好此时,官方负责人和救援队也已经抵达了皮影博物馆附近,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自己手上掌握的情况都发给了宋一道长,然后下了车去实地看看情况。 宋一道长看着已经黑了屏幕的手机,上面映照出他严肃低沉的脸。 以及……惊恐的邻座乘客。 乘客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出声问道:“大,大师,你的意思是说,塑料人体模特这种东西,会被孤魂野鬼上身吗?” 他看起来快要晕过去了,双下巴的肉都在抖。 宋一道长:“?” 宋一道长以为是自己刚刚说话的声音打扰到了邻座,便抱歉的朝那人道了歉。 却没想到邻座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带着哭腔道:“大师救我啊,我不想死!” 邻座乘客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的事情说给了宋一道长听。 他年轻的时候是干服装生意的,但质量太好款式却难看,于是很快就倒闭了,卖不掉的东西一股脑堆在了仓库里吃灰,然后这些年就忘在了脑后。 直到半年前,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个仓库的地皮,因此准备收拾收拾里面的东西,把地皮卖掉。 却没想到,工人在搬动废弃了多年的塑料模特时,因为模特的重量比预想中的要沉很多,所以不小心摔了。 一块块烂肉从里面滚了出来,还夹杂着不少骨头。 邻座旅客哆哆嗦嗦的说:“后来问了辖区才知道,二十几年前,有一伙绑匪死在了仓库里,不过因为那阵我不在当地,所以没能联系上我,我也不知道这回事……虽然后来检验后,说人体模特里面的都是野狗的,不是人的,但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啊。” “那塑料模特压根没有洞,那些肉是怎么塞进去的?再说谁有病吗,做这种无聊又恶心的事,我真的想象不出来。” 那乘客道:“我总是觉得,像是那些塑料模特活了,自己吃的野狗。但是我把这话和别人说,他们都让我去看心理医生,说我是被吓到了。” “但是真不是啊!” 怕宋一道长不相信他,乘客急急的将自己最近半年来的经历,全都说给了宋一道长听。 他回家的时候看到家里摆放的艺术品人形雕塑,觉得雕塑好像扭过头,眼珠在看着自己。 半夜睡觉的时候,总能听到客厅里传来的沉重摩擦声,以为进了贼结果出门一看,却发现雕塑自己挪动了地方。 不仅如此,他觉得自己儿子玩的那什么手办,也总是在看着自己。 有一次儿子嚷嚷着手办从盒子里丢了,结果看监控,却发现手办自己跑到了他的床下。全家人一掀床,发现手办果然就在他平时睡的枕头下面,并且手里的装饰品长剑莫名开了刃,就指向他的脑袋。 他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生活中的种种诡异事件快要逼疯了他,去看医生医生却不相信他说的话,只认为他是压力过大出现了幻觉。 他没办法,只好准备从老家去一趟滨海市的海云观,听说那里很灵验,想要求一道护身符。 “从半年前开始的?二十几年前的绑架案?” 宋一道长一愣,迅速看自己手里上的消息。 果然,马道长告诉他,在道观中丢失的那尊乌木神像,就是半年前被学生从白纸湖拿走。 而二十几年前……正是谢麟妹妹被绑架的案子。 乘客还在忐忑的注视着宋一道长,像是等待医生宣判的绝症患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救。 但宋一道长却忽然顿悟—— 也许他跑错了拍摄地点,并非真的跑错。 他来这一趟的目的,就是为了遇到这位乘客,从他这里得到之前无法调查的消息。 真是……祸兮福所倚啊。 宋一道长轻轻摇头,唇边勾上笑意。 他眯了眯眼睛,心中感慨,果然不管人如何推算,都算不过看到了一切的大道。或许正是大道不忍心见事情走进死胡同,才引导他走这一趟,遇到了正确答案。 “你别怕,我就是海云观的道士,要看我的道士证吗?你把你的事情详细和我说说……” 宋一道长耐心安抚着惊恐的乘客。 而另一边,在与官方负责人通完话之后,经手人在椅子上呆坐良久,才起身抻了个懒腰,放松了下疼痛的肩颈。 房间里亮着灯,天黑得早,外面已经一片漆黑,窗帘也已拉上。 他一边想着白纸湖的事,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忘了和官方负责人说,但又死活想不起来,只能端着咖啡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沉思。 忽然,他的脚步在窗边顿住了,影子投射在窗帘上。 他想起来,应该就是当年在村子里的时候,他好像听见一个家里人死光了的妇人,有些疯癫的嘴里念叨着“是她来复仇了,她回来要杀我们了,拿了他家的金银都得还,欠了他家命的就要拿全家抵命”。 不过周围的村民很快就把那疯妇人拖走了,说她是受了刺激精神不好,在说疯话。 村民们这么说着,还把疯妇人脖子上的金项链扯走,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疯妇人对此一无所觉,只顾着嘴里含混不清的嘀咕着“不该找木匠,都怪白师傅,都是他的错,不该让木匠来,姓郑的一家都是恶鬼”什么的。 不过,他当时没怎么听清疯妇人那夹杂着口水和方言的话,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件事要和负责人说一下吗? 经手人有些犹豫的低头看着桌上的手机,还是伸手准备拿手机发消息。 虽然有可能不太对,但说一下还是心安。 他这么想着,却因为背对着窗户,没有发现映在窗帘上的人影,已经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但是窗帘上,除了低头拿东西的影子之外,还有另外一道人影,四肢僵直,惨白的面容上两团腮红,像是被牵线行动的皮影戏。 它高高举起了手里的木棍,然后挥下。 “砰!” 血液飞溅在白窗帘上。 …… “马道长他们最后就消失在那个牌楼下面。” 被留在皮影博物馆外面的道长,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给官方负责人听。 马道长他们让他留在这里的用意,就是他们一旦出事,还有人能够向外界传递消息,不让后来者再重蹈覆辙。 官方负责人越听面色越严肃。 实地看到后他才发现,这里的情况比在电话里听到的,还要严重危险。 “那些是坟吗?” 官方负责人指了指牌楼后面的两列石碑。 道长摇头:“我看过了,是捐赠修建博物馆款项的人的功德碑。” 这倒也是常见。 大家集资一起修建宗庙桥梁道路的时候,总是会把捐款较多的人的姓名专门刻出来,也是一种吸引筹款的手段,很多道观寺庙也会这样做。 不过官方负责人却眯了眯眼,在越来越黑的天色下,隐约看到了那些石碑前面的土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正准备上前看清楚,就被道长担忧的拽住了手臂:“虽然现在认为牌楼是界限,但是这个结论并没有得到验证和确定,况且现在已经过了晚上的交界线,鬼气开始上升,也有邪祟范围扩大的可能性。” “马道长他们尚有自保之力,但负责人你。” 道长顿了下:“还是得多加小心,你要是出了事,很多工作都要搁置了,就像南溟山那时候一样。” 官方负责人无奈的做出投降的手势,表示自己绝不过线,就是看看。 “不过,道长你不觉得那些石碑前面的土壤,像是被翻动过吗?” 他指了指石碑,道:“我怎么看着有点像骨头……” 道长闻言,不放心的上前两步,在牌楼外面隔着很远的距离查看。 这一看之下,道长心惊:“好像……还真是!” 石碑前的土壤并没有踩实,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些白生生的东西埋在土壤中,露出一角。 明明这些石碑都立于几十年前,并且博物馆多年都没人前来了,按理来说,应该是一片夯实了的土地才对,此时却像是刚刚被人翻动过。 或者,是下面的东西想要出来,因此自行将夯实的土壤翻开。 最重要的是…… “马道长他们失去踪影后,我就查看过这里,那个时候都还是正常的。怎么太阳一下山,就出现了这种事。” 道长有些发愣的看着石碑:“怎么会……” “石碑上还有照片?” 官方负责人惊讶的挑了挑眉:“虽然道长说这是功德碑,但是这个制式,看起来确实是墓碑。” 道长的心一路往下坠去,手脚发凉。 他发现,在太阳下山前后的石碑,确实发生了变化。 昏暗的天色笼罩下,这里确实像是一个破败的坟场,一道道墓碑上挂着遗像,却与公墓中常见的刻字不同。 不是墓志铭或者家人的哀思追念,也不是生前功绩的记叙。 而是,生前作下恶事的罗列。 其中排在最上方的,就是他们参与了迫害一家人惨死。 每一个石碑上,都有着一模一样的记叙。 道长觉得,这里比起坟场,更像是来自地府判官的审判。 只是,既然地府坍塌,阴差不理,那满怀仇恨的某个存在,就自行作出了判决并执行。 …… “到了,这前面走过去就是白三叔家,隔壁就是我家。” 郑树木热情的在前面带路,进村后还帮着给村子不了解的众人指路。 果然按照郑树木说的小路走,他们花费的时间要少很多,很快就从田间穿过,走了直线避免了绕路,直接进了村子。 这个时间天色刚黑下来,太阳落山,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饭菜的香味也传了出来。 不远处人声交织,还有孩童的笑闹声,鸡鸭鹅狗的声音混成一片,让山野间也不显得死寂,反而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见到这副场景,一直紧绷着心弦的嘉宾们和张无病,都齐齐松了口气。 他们在走过来的时候,还担忧会不会这个叫郑树木的木匠也有问题,会不会把他们引到荒郊野岭去呢。 在远远看到村子轮廓和升起的炊烟时,他们也担心这会不会是幻觉。 直到进了村子,真正感受到周围浓浓的生活气息,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但随即而来的,就是冤枉了好人的愧疚感。 郑师傅好心帮他们带路,他们反而怀疑对方…… 众人怀着这样的心情,连对郑树木的笑容都更热情了,他说一句,众人应一句,绝不让话掉在地上。 “行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们赶紧过去吧,白三叔这会子应该在家。” 郑树木笑着挥了挥手:“要是有什么事,我就住旁边,你们来找我也行,在院子里喊我一声我也能听见。” 张无病连忙应了下来。 因为他们人数不少,而且一看穿着打扮就不是本地人,因此在他们和郑树木说话的时候,也有不少在田间泥地里疯玩的孩子好奇的凑近了过来,看着他们叽叽喳喳的问各种问题。 也有性格害羞的孩子躲在后面,不敢上前。 张无病笑着蹲下身,放软了声音和孩子们说着话。 他本来还习惯性的掏口袋想要拿糖哄孩子,但手一进口袋,摸到空荡荡的一片,这才恍然想起来后勤的物资都在车上,他们现在是又没有行李又没有各种物资,更别说糖了。 张无病抱歉的朝孩子们笑了笑,孩子们却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围着他们蹦跳着一起往白三叔家走。 “小朋友们,问你们一个事情,你们见没见过传承人爷爷啊?” 张无病想起之前导演组几次摆放都没能见到人的传承人,就低头问道:“他现在在家吗?前几天他不是去县城里看病了吗。” 孩子眨了眨眼睛:“白爷爷?他一直在呀。” 说着,他还指着不远处一处修建得气派的房子:“那不就是白爷爷的家。” 张无病顺着一看,果然那栋房子和导演组拍过的照片一模一样,看来是没错了。 但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既然小孩子说白师傅一直都在家,那看来之前导演组来的时候,人家根本就是不想见外人,所以才找的理由。 之前就听说这位仅剩的传承人闭门不见客,有其他的皮影戏匠人找过来的时候,也碰了一鼻子灰回去的。 张无病在做前期工作的时候,还听到有人抱怨,说这位白师傅一副根本不想让皮影传下去的样子,种种做派简直是奔着失传去的。 那个时候张无病还帮白师傅说话,说既然是传承人,那怎么会忍心眼睁睁看着传承的文化消失?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解,不可能会有那种事的。 但是当张无病真的自己到了这里之后,才忽然也有类似的感觉。 或许……真的是这样。 虽然培养一个能够继承传承的弟子极其耗费心力,大多都是要从小孩子就开始培养。 但是在白纸湖皮影已经衰弱到只剩下一位传承人的现在,哪怕多几个学艺不精的徒弟,也比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好。 如果是别的只剩下一人的文化传承,大概率会想方设法的找好的弟子、增加曝光率,以此来增加关注,尽可能的延续下去。 但是光是看到白师傅的家,那栋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的灰暗建筑,都像是在昭示着主人的心情,告诉张无病,白师傅就是不想救活白纸湖皮影。 那大门上缠绕着的粗重锁头,甚至让张无病有种感觉,那位白师傅,像是恨不得自己赶快死,白纸湖皮影赶紧失传一样。 怎么会这样? 张无病既对白师傅的做派有些愤怒,又很是不理解。 燕时洵却只是波澜不惊的掀了掀眼睫,除了因为张无病和孩子们说话时不自觉装可爱的声音,而恶心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他对这件事并没有多余的情绪。 “那是别人的选择,他是个成年人了,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选择,也知道要承担选择对应的后果。” 从张无病丝毫不加掩饰的表情上看出他的想法,燕时洵淡淡道:“无论他做出什么选择,都是他的自由。你不知道他身上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就别擅自为别人的选择做主。” 张无病眼里憋着眼泪:“可是燕哥,我不理解……” “那你不能理解的事情,可就要太多了。” 燕时洵面容上没有半分波澜,常年走街串巷,走遍大江南北,见过的太多人和事,已经让他见过人间各不相同的故事。 他很清楚,不管旁人如何看,都无法取代当事人作出选择。 “如果让你经历和那个人一样的事情,说不定你作出的选择,比他还要决绝。” 燕时洵嗤笑了一声,率先走向旁边白三叔家的院子:“人间发生什么都再正常不过了,张无病,不是所有人都是你,很多生命甚至刚出生就被剥夺了活下去的权利,像是池滟的孩子那样。极恶极善,都有可能。” “你这句不理解,等你真的经历过、看过所有人间事物之后,才有资格说。” 燕时洵见张无病呆立在原地,一副要哭不哭红了眼圈的模样,也只得无奈的扬了扬下颔,指着白三叔家的大门,道:“想什么呢,还不去敲门?不是你订的房子吗,人家又不认识我。” “外面这么冷,你想让大家站在外面?” 张无病这才恍然回神,不好意思的小跑了过来。 他刚敲响大铁门,门内即有人应声:“谁啊?” 还能听到有人踩着鞋蹭着地面走过来的声音。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一副村人打扮。他在看见门外这么多人之后,不等张无病的话说出口,他就已经恍然大悟。 “哦!你们是之前那个定了房间的对吧?” 白三叔赶快把大铁门全推开,热情的迎众人往里面走:“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 “哎呀,刚才我还纳闷呢,怎么你们还不来,还担心你们会不会是反悔了,觉得我们这边没意思所以不来了。我还差点以为,到手的钱要飞了呢哈哈。” 白三叔笑着道:“被褥啊什么的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房间也都打扫出来了,就等你们来了。” 等众人走进来之后,白三叔查着人数,奇怪的道:“咦?好像和之前的人说的人数不对啊?” 张无病赶忙道:“其他人有事没来,我们也在路途中耽误了一会,这才来晚了。” 白三叔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反正你们给钱,你们说了算哈哈。” “是不是饿了?下了高速之后,我们这边的路可不太好走啊,这个季节还这么冷。你们先自己坐坐,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 白三叔热情的往厨房走,还大声的提醒众人道:“你们的房间在二楼,一整层都给你们打扫出来了,你们随便看看随便挑。” 张无病连声应了下来,但也因为白三叔提到人数不对的事情,想起了另外一部分没和他们会合的人,眉眼上染上担忧。 白三叔家的院子是典型的农家院,除了种些菜之外,还放养着鸡鸭。 不过应该是冬天的缘故,菜地里现在是空着的,只有鸡鸭见到人,有些怕生的缩在了角落里。 众人虽然没什么心思参观院子逗鸡遛狗了,但是看到这样生活气息浓郁的地方,多少还是安心了不少。 在放松下来之后,众人才觉得自己又累又饿,之前因为紧张而被意志力强行压下去的疲惫感,一股脑的翻涌了上来。 安南原甚至觉得,他现在可以直接往地上一躺就呼呼大睡,累得连脑子都不想动了。 “总算能休息了。” 路星星哀叹一声,晃悠着手臂就往楼上走。 虽然他的伤口让邺澧帮他止了血,但毕竟邺澧的力量充斥着鬼气,不能直接帮他恢复力气,之前失血带来的虚弱感还在,累得他连眼皮都要睁不开了。 燕时洵站在门口,视线一寸寸扫过院落,没有放松警惕。 在他的视野里,这个院子里干干净净,和寻常村民的家没什么区别,并没有邪祟的痕迹。 燕时洵侧眸看向邺澧,邺澧也轻轻摇了摇头。 这让燕时洵皱起了眉。 “明明还在皮影戏里没出去,但村子却这么正常……” 燕时洵陷入了沉思,打定主意多加留心。 而在不远处的气派建筑中,一面玻璃后面,须发皆白的老人弓着腰,沉默的背手站着,静静注视着亮起灯光的院子,面容上却有些怔愣。 他想起刚刚那个年轻人说的话,一时心情复杂。 失传……也可以被理解吗? 第256章 先是在高速上长途奔波到西南,还没等喘口气,就又遇上了皮影博物馆的事情,每个人都被各自遭遇的危机追赶得筋疲力尽。 即便燕时洵在来村子的路上,也将整件事都简略的告诉了众人,让他们今夜不要睡死,警惕周围的危险。但众人在看到这样悠闲自得的农家院子,还是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放松了紧绷的心弦。 有了路星星开了第一个头,率先往二楼被收拾出来的房间走,其他人也都眼巴巴的看着燕时洵。 在燕时洵微一点头后,众人顿时脸上浮现出了笑意,小小的欢呼了一声,一起往二楼走,去看今晚要住的房间。 “离晚饭还有一会,我先去睡一觉。” 路星星看也没看,累得直接推开了二楼第一间房间就走了进去。 他把自己摔进床里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伸头看过来的安南原:“不到晚饭不用叫我,我现在眼睛都睁不开了。” 安南原点了点头,同情的看着路星星,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倒霉孩子,偏偏赶上了什么治疗手段都没有的时候受了伤。 安南原还盘算着,等挑好房间之后,就去楼下找张无病说说,看能不能向白三叔买只鸡炖了,给路星星这倒霉孩子补补血。 原本因为房间不够用,所以导演组在定住处的时候,是说三人一间。 毕竟白纸湖皮影已经没落了很多年,村子这些年一蹶不振,再也没有游客来这里参观,所以原本有过的几家住宿店也都倒闭了,只能定民房。 而村里白三叔家的空房,已经算是多的了。 但即便如此,要是按照节目组正常的人数来算,也不太够,只能挤一挤。 现在却倒好,一人一间,还能空出很多房间。 赵真扶着房门看着里面的设施,村子里的烟火声音都被隔绝在了玻璃外面,让没有开灯的房间,显得极为孤寂。 他愣了好半天,怀念着以往每次节目录制的时候,众人聚在一起挑房间互相聊天嬉笑的热闹。 也不知道另外的那些人到底去了哪里,有没有和道长们成功汇合,有没有危险…… “你站在这干什么呢?不走就靠边。” 小少爷不爽的抬腿踢了踢赵真的小腿,他双手抱臂,扬了扬精致的下颔问道:“你不知道自己一大坨吗?整条走廊就这么窄,全被你占上了,我怎么走?” 赵真恍然回神,往旁边让了让。 小少爷哼了一声,这才接着往前走。 白三叔家虽然宽敞,但也不是很多富裕农村的别墅制式,只是单纯的盖了很多房间而已,防风防沙,夜间保暖。 除了实用性之外,并没什么优点。 而整个二楼的结构也很简单,一排房间前面一条半米宽的走廊,走廊另一侧封着一整排窗户,已经被风沙糊得看不太清外面。 二楼最开头的那间房间,就是厕所。路星星因为太累,所以也顾不上嫌弃厕所的味道,在厕所隔壁的房间倒头就睡。 不过小少爷却没那么不讲究。 他在顺着狭窄的铁制楼梯上来的时候,就被厕所的骚臭味熏得翻白眼,差一点转身就想走。 安南原只得哄着小少爷来,安慰他这不比旱厕强? ——就给两个石板,蹲下去就担心会不会掉进粪坑里的那种。 宋辞差点被安南原的形容恶心吐了,怒气冲冲的推开他就往里走,就遇到了堵路的赵真。 但安南原的“安慰”还真的起了作用,有了堪称惨烈的旱厕做对比,宋辞也捏着鼻子接受了这个厕所。 只是,他还想着好好挑个房间,坚决不能闻到厕所味道的那种。 在与赵真擦肩而过的时候,宋辞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头来向他问道:“你在担心其他人?” 赵真点了点头:“虽然燕哥也说了他们会和道长们汇合,不会有事,但……他们身边没有燕哥在,就让我很不安心。” 宋辞定定的看了赵真几秒,随即嗤笑出声,扬手挥了挥,转过身继续往前走:“那你是白担心了。以我对张大病的了解来看,我们这边才是危险的。” “鬼死不死,燕哥说了算。但有没有鬼,得看张大病眼色。” 赵真闻言惊讶抬头,他看着小少爷纤细的背影,缓缓笑开了来,刚刚的担忧逐渐平缓了下来。 “小少爷。”他忽然出声叫住了宋辞。 宋辞疑惑侧身,却听赵真带着笑意道:“房间太靠里也不好,半夜要是想要上厕所的话,你要跑很久。” 说着,赵真还微微侧身,让出了原本被自己推开了房门的屋子。 他伸出手掌,比量着两侧走廊的长度展示给宋辞看。 “要不你住这间吧,正好在最中间。” 宋辞:“…………” 小少爷面无表情吐出了一个单音:“滚!” 被路星星那个二傻子传染了吗? 赵真低低笑出了声,随即笑声越来越大,畅快极了,再也不见刚刚的忧心忡忡。 其他几人都好奇的过来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然后摇着头去挑房间了。 “还是靠里面点好。” 南天说:“除了星星,估计也没人能在厕所旁边睡得着,我们还是往里面走吧。” “那星星不就左右都不挨着人了吗?” 安南原担忧的说:“要是夜里真出点什么事,他还受了伤,很难照顾好他自己吧。” “应该没事吧?” 南天有些犹豫,但还是被厕所的臭味打败了:“他现在就是太累了才不挑剔,以他的性格,等他一醒来发现旁边是厕所,绝对第一个跳起来要求换房间,放心吧,没人想要睡在粪坑旁边。” 安南原:“……文雅点,一会还要吃晚饭呢。” 即便燕时洵将这里并非现实,而是皮影戏中的事告诉了众人,但是与现实完全一致的环境,还是让众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一点,大脑依旧习惯性的将这里视作现实。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无论是气味还是食物,都是不应该存在于皮影戏里的东西。 这里俨然就是另外一个现实。 燕时洵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比起戒备,他却更加疑惑,那个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现在的情况的。 这根本不是寻常鬼怪邪祟可以做到的程度。 正如很多民间志怪传说曾经提及到的,有壶中天,画中界,聊斋中也多有描绘,道家也有福天洞地的说法。 现在“福天洞地”已经变成了现代人以为的古人想象,但是在以前,修道有成的人神鬼,确实是能够开辟属于自己的天地。 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昆仑山和长白的传说,那里是神仙的道场。 虽然很多人都只将这些传说当做单纯的故事来听,但是真正入了这一行的人却是知道,这并非故事,而是真实。 ——很多常人不愿相信的真相,就隐藏在流传下来的小说和传闻中,童谣里藏着真正的天地。 只是超出了普通人的常理之后,即便是真话,也只会被当做天马行空的想象。 燕时洵也很清楚这一点,并且,他这些年来也已经多次遇到类似的情况。 但是这一次的皮影戏,却还是超出了燕时洵以往的认知。 那些被拥有力量的存在开辟的空间,并不是真正的天地,即便再厉害的存在,只要留心观察,总能发现与现实不同之处,并借此而清醒过来。 就像是曾经被鬼气重新构筑的,虚假的滨海大学。 那是因为天地并未认可那些虚假,大道之下,乾坤依旧。 可是现在,不论燕时洵如何查看,都无法从周围的环境中看出违和之处。 安详的村庄,烧起炉火炊烟的柴火味道,还有农作物简单调味后的朴素香气。 这些气味纠结在一起,飘散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中,让人不自觉的感受到了温暖,想要放下戒备。 孩子们吵闹着的笑声从院子外面传来,时不时夹杂着几声狗吠,落日的光线逐渐坠下地平线,山峦隐没在渐起的雾气中。 这里就和任何一个平静生活的村庄没什么两样。 燕时洵站在门口,越是怀着戒备想要找出不对劲的地方,却越是只能看到再正常不过的画面,似乎他所有的怀疑,都只是草木皆兵的紧张。 但是燕时洵却一直没忘记,这里是没有幕布和戏台的皮影戏,远远比他之前在湖中见到的戏院还有湖边的村庄,要来得更加凶险。 他们存在于皮影戏中,却连戏台的边际在哪都摸不到,甚至不知道要对付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如果它存在些许违和之处,还会让燕时洵反而感到正常些,但现在的情况…… 燕时洵侧首看向旁边的邺澧:“如果是你的话,能把皮影戏扩展到这种真实程度的天地吗?” 邺澧挑了下眉:“看来,时洵你对酆都的了解还不够深。” “我的酆都和地府那种天地必须有的地方不同,是先有了我,才有了酆都。” 邺澧声音平淡的说出常人不可置信的话:“在我成为鬼神的那一刻,新的酆都拔地而起,容纳十万将士,矗立于千万恶鬼之上,审判人间罪孽。” “时洵你问我能否扩展皮影戏……” 邺澧轻笑:“我曾重构整个鬼城,也撑起倾倒的大道。小小壶中天画中界,自然易如反掌。” “不过,时洵你并没有问对问题。” 闻言,燕时洵讶然看向邺澧,用眼神询问他为何这么说。 “你应当问的是。” 邺澧掀了掀眼睫,看向眼前的村庄:“为何天地认可了它的存在。” “就算构筑出一千一万个空间,现实都只有一个,大道只存在于现实之中。但是这里,它却成为了另外一个被天地认可的现实。” 邺澧的声音越发阴冷:“千年前的我做不到这种程度。即便是现在的我,想要做到这种程度,唯一的方法,就是推翻现有的天地大道,另立新道。” “你是说……” 燕时洵从邺澧的话语中领会到了此时他们的处境,深深的皱起了眉:“我们要找的那个存在,甚至能够成为大道?” 邺澧没有回答,反而轻轻笑了起来。 “时洵,你以为大道是什么?有形之物吗?” “不,大道无形,于万千生命和死亡的反复循环中顿悟真理,然后诞生于天地。阴阳循环轮转流畅,大道才会正常运行日月。” “可是,一旦生死之间的轮转出现了问题,太极周游停住,生与死失衡,阴阳乾坤颠倒,大道就会出现危机。” 邺澧注视着燕时洵的眼眸,轻声问他:“南溟山时,南和也能够抓住大道一角,甚至差一步以此成为正位鬼神,也是因为如此。” “——他在千万次的死祭中,感悟到了死亡的至理,因此,大道向他倾倒。” “但是大道虽不仁,却也有自己的想法,它在拒绝承认南和也,因此才向你我求助。在生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被天地引导着走向布好的棋局,执行他被设定好的任务。也正因为此,所以张无病才会在南溟山最为凶险和关键的冬至祭那一天,赶到了南溟山。” “这是……大道的自救。” 燕时洵的眼眸微微睁大,他看着邺澧,一时间被庞大的信息量冲击而愣住。 邺澧也没有催促,只是耐心的等待着燕时洵处理完他所有所说的话并理解。 他相信燕时洵做得到。 如果这里站着的是任何一位道长,邺澧的这番话,都能帮助他们在修道一途上一日千里,顿悟大道。 而听到这番话的,是燕时洵。 天地间有史以来唯一成功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是大道为它自己留下的最后一线生机,天然便受到大道的垂眼。 领悟天地对于燕时洵而言,不过信手拈来。 “所以,你怀疑这里的幕后之人,是借用了你的力量,在此之上领悟了死亡,以此获得了天地的认可?” 燕时洵渐渐反应了过来。 邺澧的眼眸中染上笑意。 他心爱的驱鬼者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很快就意识到了真正的危险所在啊。 邺澧先是点了点头,却又轻轻摇头道:“不过,时洵你说错了一点。” “我所怀疑的,不是那东西领悟了死亡,而是……生机。” 因为皮影的特殊性,所以邺澧在看到了千年前自己的形象后,第一个怀疑的,并非是如今酆都之主执掌死亡的力量。 而是千年前的战将悍守生命,守护城池到最后一刻的力量。 就像邺澧的力量借给除燕时洵之外的任何生人,都会让对方的神魂因为承受不住鬼气而出现问题一样。 死亡的力量无法帮助生机,而相对应的,生机也同样无法执掌死亡。 虽然邺澧是大道之下唯一仅剩的神,但是,他与常人认知中更加推崇的福禄寿等神仙不同。 天地乾坤,他只执掌死亡,太极阴阳,他占据其中一半。 却对另一半的生机并不执掌。 虽然在大道倾倒之后,数次想要让酆都之主承担大道,撑起坍塌的地府,成为新的生死轮回之处。 但是邺澧对此却只冷眼漠视。 如果不是在井公馆时,眼看着井小宝就要伤害燕时洵,邺澧也不会为了挣脱出井小宝的鬼气构筑世界保护燕时洵,而松口应下了承担大道的重任。 但即便如此,邺澧仍旧不会成为新的大道,或是凌驾于大道之上。 ——酆都只属于太阳落山后的黑暗。 不过,皮影却不同。 这是一门极其考验工匠技艺和耐心的传承,需要工匠花费数周的时间,去做一只看似不起眼的皮影人物。 在整个鞣皮制皮的过程中,工匠将自己的心血倾注其中,也相当于在赋予皮影以生命精魂,让它可以在影子的世界里,代替真人的身份行走和动作。 与南溟山师公的死祭相对应的,每一次制作皮影,每一次表演皮影戏,都是在重复“生”的过程。 成千上万次的反复,已经足够从皮影中诞生出新的生机。 再加上千年前战将的力量…… 邺澧狭长的眼眸暗了暗。 “千年前的我,与现在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就连力量和所奉行之道都大不相同。” 邺澧道:“我不知道为何那个形象会流传下来,甚至因为鬼神真形,而连带着将当时的力量都封在了神像之中。但是,既然幕后的东西借由神像遮蔽了它的存在。” “想要找它,很难。” 燕时洵沉吟着抬手捂住了嘴唇,陷入了思考。 他虽然知道目前的情况很是棘手,却没有想到,会难处理到这个份上。 不过,这倒是能说得通为何他们会存在于皮影戏中了。 因为对于皮影戏中的天地而言,他们就是人,与他们在真正天地中的身份相同,因此即便两者对调,两边的天地都不会有任何的发觉。 更不用提,在皮影戏中,有新的天地大道将要诞生。 燕时洵想到这,颇觉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却也庆幸这次张无病改了拍摄地点,到了白纸湖,发现了这件事。 现在皮影戏中的道还没有真正的诞生,一切尚有挽回的机会。 一旦新的天地出现,那操纵了所有皮影的幕后存在,就会以此而得到天地大道,成为新的“老天爷”。 到那个时候,恐怕就算是邺澧,也无法在不波及任何一个生命的情况下,平稳解决这件事。 “所以,张大病这次还算是立功了?” 燕时洵哭笑不得的往院子里看,想要拽过张无病问问他,到底因为什么才会注意到这个地方,毕竟这里交通闭塞又落寞多年,确实是不起眼。 但张无病并不在院子里。 燕时洵看了一圈,才发现这个小傻子竟然跑到了厨房,眼巴巴的盯着白三叔做饭。 白三叔这个热情但质朴的村人被张无病看得浑身不自在,连带着手里煮面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抬头问张无病需要什么,一副迫不及待想要让张无病从旁边离开的样子。 张无病被热气腾腾的香气馋得吞了吞口水,连忙摆手让白三叔不要在乎他,他就看看。 白三叔:“…………” 要的就是你别看我啊!而且你这个眼神和饿狼盯肉一样,我怎么做得到不在乎? 白三叔被张无病看得浑身僵硬的时候,就从大开着的厨房窗户中,看到燕时洵从院子里朝他走来。 白三叔当即大喜,以为对方是要把张无病带走。 却没想到,燕时洵只是扫了眼旁边馋德抓耳挠腮的张无病一眼,就和白三叔攀谈了起来,问起了村中的情况。 “你问那些做皮影的啊?” 白三叔摇了摇头,并没有隐瞒的想法,大大方方的向燕时洵说:“早就死绝了。” “诺,你看隔壁那家,就是几十年前村里最开始死的那家。从他家开始,村里那可是实打实的死了不少人呢,而且这事情才奇怪的,就专门挑学过皮影的死,时间长了,各家的孩子当然都不愿意被送去学皮影。” “再说皮影这东西,又不是一天就能学得会的,那些已经出了师的都死了,剩下的几个徒弟也死的死跑的跑,就算有人想学,也没人教了啊。” “到现在的话,也只剩下白师傅一个人了。再加上白师傅那副态度,压根就看不起外乡人,藏私不想要教给村子外面的人……本村的人不愿意学,学会了的都死了,外村的人白师傅又不愿意教,时间长了,可不就这样子了?” 白三叔叹了口气:“所以之前你们来的时候,我就劝过你们,别抱太大希望,不过你们要是真想了解下西南皮影,我也拦不住。” 张无病知道,白三叔说的是之前来找白师傅的导演组人员。 导演组来了几次都没见到人,回来的时候就告诉张无病说,连村子里的人都劝他们放弃,不要幻想着能见到真人,还说白纸湖皮影没落了也好。 现在看来,向导演组说这话的,就是这位白三叔。 张无病不由得诧异问道:“有死人的话,是不是病症或者水源出问题之类的?怎么可能有人因为学了皮影就死了,不可能吧?” “嗐,没什么不可能的。” 白三叔叹了口气,手里烧水的动作不停,在热腾腾的雾气中边忙碌边和两人聊着天,一看就知道他已经做习惯了这样的事,平时在家应该也是他来做饭。 虽然白三叔没说,但燕时洵光是从对方的动作上,就已经了解到了大量的信息。 他不动声色的将目光从白三叔的手上移开,观察着小楼的一楼。 干净整洁到几乎家徒四壁,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并且颜色也都偏向于暗沉,符合白三叔的年龄和喜好。 却没有任何明亮的颜色,或是其他家庭成员的个人物品。 燕时洵立刻在心里做出了判断。 ——这是一个只有白三叔一人的家庭,没有其他的家庭成员。 燕时洵走过不少村镇,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对家庭极为看重。 只要家庭条件尚可,家长一般都会为孩子操办婚事,无论孩子是否健康智力是否健全,也无论孩子是生是死。 买走其他人的尸骨或骨灰,来给自家已经死亡的孩子陪阴婚的人家,大有人在,越往深山和村子里走,就越能见到。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显得独自居住生活的白三叔,有些怪异。 而且看这个院子和建筑的体量……如果白三叔家的房间不够多,导演组的人也不会将住宿地选在这里了。 一个人独身居住在有十几个房间的院子里? 燕时洵看着白三叔,心里起了疑惑。 这里毕竟不是那种会修缮老家房屋以显示气派发达的富裕村子,一路走来,每家每户都是正常的村屋,没有闲钱去多盖超出实际家庭成员的房间。 随着白纸湖皮影的没落,还有那些皮影匠人的死亡,这个村子已经逐渐落寞,恢复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与曾经皮影鼎盛时的做派已经不同了。 燕时洵这么想着,面容上却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情绪,只是问道:“这么大的院子,都是白三叔你一个人收拾?” 白三叔点了点头,理所当然的道:“就我一个人,当然我一个人收拾了。” “其实一个人活着也挺好的,随便做点什么吃的都能吃饱,挺好的。” 白三叔笑着叹息,脸上有些惆怅:“这些年……也习惯了。” 燕时洵敏锐的抓住白三叔话语里的时间,发问道:“那之前呢,之前是白三叔风父母或者妻子收拾吗?” 白三叔果然顺着燕时洵给出的预先设定说了下去,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就被燕时洵不动声色的套了话。 “以前是我家老婆子在做,后来就是我了。” 白三叔笑眯眯的道:“一开始我连生火烧水都不会,后来也逐渐什么都会一点了。没办法,总要吃饭嘛。” “白三叔你也别太伤心了。” 燕时洵没有打断白三叔的思维,依旧在按照他的猜测来对白三叔发问:“我能去给婶子上柱香吗?” 白三叔摆了摆手,手上的面粉落了下来:“不用不用,哎呦你们是客人,怎么反而这么客气了。而且村子里也没有把牌位摆在家里的习俗,想要祭奠烧纸,都得去山上的祖坟。” “不过平时我也没那么麻烦,直接烧几个好菜,往湖边一做,就当是见到我那老婆子了。” 在白三叔说话的时候,燕时洵一直都在观察着他的面容变化,来判断他说出的话是真是假,对此的态度又是如何。 虽然为了打草惊蛇而没有直接发问,但光是侧面引导,就已经让燕时洵大致了解到了白三叔家和村里的情况。 他也知道了二十多年前,死亡像是疾病一样席卷了整个村子,带走了很多村里人,也带走了白三叔的所有家人,就连他家最小的小儿子都没能幸免。 燕时洵的面容上一直都在根据白三叔说的话,而适时给出相对应的情绪反应,哭笑悲伤和高兴,都像是一张面具一样在燕时洵的脸上闪现。 他的大脑始终冷静,思维迅速运转个不停,快速的将白三叔话里的信息实时拆分并理解,拼凑出了很多碎片化的真相。 倒是张无病,这个本来饿得肚子咕咕叫,才跑过来眼巴巴等着吃的小傻子,真的被白三叔的经历给惊呆了。 张无病虽然是富三代,但是他家一向家风清正,父母恩爱相敬,对他也尽到了父母的职责,即便放在所有人中来看都是最好的父母。 因此,张无病没有感受过家庭带来的烦恼。 唯一让他心烦的,也就只有张父对他过于严密的管理。 但是即便如此,张无病也很清楚,那是因为张父害怕失去他,所以才会一直想要阻挠他实现自己的梦想,只希望他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富三代。 因此,张无病对于家庭的印象,始终是温暖的。 但是他没想到,白三叔家竟然这么惨,不到一年时间,白三叔家里十几口人,死得就剩白三叔一个人了。 从那之后,白三叔就一个人生活,直到现在。 “那您也太厉害了。” 张无病吸了吸鼻子,不知道眼睛是被热腾腾的蒸汽熏得,还是他本来就被白三叔的故事所打动,眼睛里一片水光涟涟。 燕时洵无语的瞥了张无病一眼,觉得这小傻子的情绪是不是过于丰富了? 就算故事听上去再怎么凄惨,但是实际情况就是这里并非是现实,而是皮影戏。 张无病同情可同情错人了。 再说那样大范围的死亡,还有乌木神像镇压邪祟…… 燕时洵结合着邺澧和白三叔的话,逐渐开始拼凑出这个村子曾经发生过的事,因此也对白三叔充满了怀疑。 当年的死亡,如果确定不是疾病或者其他外力因素,那更有可能的,就是鬼魂复仇。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鬼魂和当年村子里死去了的那些人之间的因果。 他没有随意插手的必要。 不过当着白三叔的面,燕时洵也不好提醒张无病,再加上这个小傻子听得眼泪汪汪的,还撸起袖子说要帮白三叔和面,他就更不好提醒对方了。 于是,燕时洵干脆就临时换了计划。 ——既然张无病从这里轰不走,那还不如让他发挥点别的作用。 比如,拖住白三叔,趁这个机会,他则去村子和附近查看情况,这样一来就避免了白三叔对他可能的干扰。 这么想着,燕时洵做出一副饭前无聊想要到处逛逛的模样,向白三叔问了吃饭时间,又问了第一个死亡村民的家在哪里,说他想要去看看。 白三叔朝院子隔壁的围墙努了努嘴,一副见过了大风大浪之后的平静模样。 燕时洵道了谢,在临走前又想起了一件事。 他问道:“白三叔,白纸湖是前面的湖吗?听说这个湖很有名,我准备去参观一下。” 却没想到,白三叔诧异的反问他道:“白纸湖?” 白三叔苦思良久,却还是疑惑的摇了摇头,说:“我在村子里住了一辈子了,从出生就在这,也没听说过有什么白纸湖啊,客人你是不是搞错了?” “村子倒是有一个湖,但它也没名字啊,大家就直接喊它叫湖。” 没有白纸湖? 燕时洵心中同样一惊。 就连皮影都以白纸湖命名,外界没人知道这个村子的名字,也不知道这个村子很多人姓白,但他们都知道,这片地方叫“白纸湖”。 这样标志性的名字,村子里的原住民却说不知道? 燕时洵只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没有将自己的惊讶流露出来。 在经过邺澧的时候,燕时洵笑着看了对方一眼,邺澧就了然的朝他眨了眨眼睛,默契十足。 燕时洵不放心将众人就这么放在自己顾及不到的地方,再加上白三叔不知道白纸湖的事也让他生疑,所以在他探查村子里的情况时,邺澧就留下来看护着众人。 好在第一个死亡的皮影大师,他家的遗址就在旁边,也算不上远。 燕时洵轻声向邺澧说了声“不用担心,我马上就回来”,随后就迈开长腿,去了隔壁的院子。 厨房里,白三叔在热气腾腾的水汽中平静的抬头,看向燕时洵离开的背影,良久才重新垂下头,忙活着手上的面团,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燕时洵出门一转弯,果然就看到了白三叔家旁边的破败院子。 和白三叔家的整洁和生活气息不同,这个院子已经荒废许久,就连屋顶和房梁都已经在雨水和风化中塌陷,变成了一堆长着杂草青苔的废砖石。 燕时洵站在大门前仰头看去,还能看到这户人家从前的辉煌。 高高的大门和房檐,还有门上雕刻着的精美花纹,门前曾经气派但现在已经碎裂的石狮子……看来第一个死去的皮影大师,不仅在村里的地位不低,而且颇有积蓄。 门两侧的红色春联早已经褪色成了白色,乍一看就像是丧葬时用的挽联,上面的字迹也已经模糊不清。 燕时洵在门口看了好半天,才从这堆废墟里找出了能够下脚的地方。 他正准备抬腿跨过腐朽的门槛进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声音。 “咦?燕先生,你怎么在这?” 熟悉的男性声音,只有纯然的好奇和友善,没有恶意。 燕时洵回身一看,是之前遇到的郑树木。 他奇怪的看了看燕时洵,又指了指旁边的院子道:“燕先生是不是走错了,白三叔家在隔壁。” 燕时洵没说自己是过来看第一个死亡的皮影大师的,只礼节性的笑着解释说,离晚饭时间还有一会,正好天还没有彻底黑下去,他想要逛逛村子里的风光。 “哦对,燕先生是从别的城市过来的,很少看到这种村子的环境吧。” 郑树木恍然大悟,随即不好意思的笑道:“这都是我们平常看习惯了的景,下雨天路不好走的时候还骂这是个倒霉地方来着,没想到燕先生竟然感兴趣,我也就忽略了这个。” “白三叔做饭呢吧?他家就他一个人来着,要招待你们这么多人,他也走不开。” 郑树木热情的邀请燕时洵道:“燕先生要是不嫌弃,我陪你一起逛逛村子吧,我也在这生活很久了,一草一木我都认识。” 在看到燕时洵面容上的讶然时,郑树木笑道:“燕先生放心,村里有几粒石子我都知道。” 燕时洵笑着点头,也只好暂时放弃了探查这堆废墟,转而和郑树木同行。 在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死寂的废墟里,忽然响起了石子滚落的声音。 “啪嗒!” 第257章 燕时洵没想到,郑树木会是这样热情到有些过分的性格。 不管问郑树木什么,他都会尽可能的解答,全无隐瞒。 并且他们走在村子里,郑树木还会指着某一栋房子向燕时洵介绍说,这里以前是哪位皮影大师的家,或是兴致勃勃的向燕时洵介绍沿途的树木是哪一种,年份是哪一年,这种木材适合于打造什么样的家具,或是用来雕刻摆件。 说起村子里的事,郑树木就如他最开始邀请燕时洵的时候所说,对村子里了解得很清楚,即便路边最容易被忽略的树木,郑树木也如数家珍,向燕时洵一一道来。 并非是书本上死板官套的说辞,郑树木说起这些树材的时候,眼神温柔得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连声调都充满了激情。 即便不认识郑树木的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都会认为他是真的喜爱这些树木,将它当做了自己热爱的事业在做。 这让本来意在查看村子里的情况,以此得到有关于皮影戏线索的燕时洵,也不由得慢慢被郑树木吸引了注意力,也听进去了郑树木的介绍。 像是柿子树很适合做船桨或者扁担,杨树最好不要用来打家具…… 在此之前,很多郑树木口中的小常识,燕时洵还真的不知道。 “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郑树木见燕时洵笑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抱歉,一说起来我就没注意,我妹妹也说过我这个毛病,但我一直没能改掉,这下打扰到你了。” “没事没事。” 燕时洵摆摆手,笑道:“我只是觉得,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说起来惭愧,虽然我这些年走过很多地方,但是你口中的常识,我确实知道的不多,今天还要感谢你让我多学到了这么多东西。” “要说我比较了解的树种,恐怕也只有槐树了。” 燕时洵朝郑树木眨了下眼睛,笑着接着说完下半句:“藏鬼。” 郑树木先是错愕,随即也笑了起来:“不,是我一时傲慢了,这些对木匠而言才是基本的知识,但是对不是木匠的人而言,确实没有知道的必要。” “不过燕先生也让我开了眼界,知道槐树还有这个用途。” 郑树木摇了摇头,失笑道:“看来就算对着一样的东西,不同的职业还是会带来不同的角度。燕先生你的工作和鬼有关吗?” 明明是皮影戏中的人物,却主动说起鬼? 一抹奇异从燕时洵心头闪过,他点了点头:“对,总是要和鬼打交道。” 和总是习惯性以为这里是现实的嘉宾们不同,燕时洵一直都记得他们还没有离开皮影戏,无论是村民还是村庄,很可能都是将影子投影在幕布上的道具。 如果一个只有人形的皮影,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皮影,不是人,只是影子,是鬼,那会发生什么? 燕时洵见过死亡却不自知的鬼魂,对于这一类鬼,最危险的时机,就是驱鬼者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那一刻。 鬼魂在那一瞬间爆发出的痛苦和愤怒,足以暴走杀掉一个成熟的驱鬼者。 很多同行都因此而死,其他驱鬼者也因此而叮嘱自己的弟子,一定要警惕鬼魂意识觉醒的时刻。 燕时洵也不例外。 他虽然也是顺着郑树木的话顺势说出了槐树,也有想要用“鬼”来刺激郑树木,最好让郑树木失去平静露出些端倪来,但是他依旧没有想到,郑树木会主动说出“鬼”这个字眼。 燕时洵虽然一直都在笑着,对郑树木的防备却一直都没有少。 但郑树木并没有像燕时洵料想的那样失态,好像这只是朋友间闲聊不经意提起的话题,没有在乎的必要。 他很快就重新说回了村子的历史。 燕时洵静静的注视了郑树木片刻,都没有看出他身上有任何异样。 是我想多了吗? 燕时洵有些疑惑。 但郑树木说的内容,很快还是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村子。 虽然它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偏僻的村子都没什么不同,但是实际上,这个村子已经存在了上千年。 皮影戏传承了二十八代,唱响着村落的过往。 “别看村子以前是以皮影戏出名的,但实际上,所有的皮影都来源于最开始的那户白姓人家。” 说到这,郑树木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朝燕时洵问道:“燕先生去看过白师傅吗?” “既然是来参观皮影的,那怎么能不去拜访白师傅,只有他的皮影戏才是最正宗的。” 郑树木一副为燕时洵着想的模样,但燕时洵回想起村里死亡的皮影戏大师们,却只觉得疑惑。 刚刚白三叔所说的村子和皮影没落的原因,还回荡在燕时洵的耳边。 怎么会有一种死亡,是只要学会皮影戏就如影随形。曾经大几十位皮影匠人的盛况,最终也只剩下最初的传承人,就像二十八代以前那样,只剩下了最开始掌握皮影技艺的那一脉。 这让燕时洵不由得猜测,难不成是白师傅和村中其他人闹了矛盾,所以想要以这种方式来,收回他的先祖教给其他人的皮影? 博物馆里的那张海报也是,在短短数年间,白师傅渐渐被排挤出了皮影匠人的圈子,越发边缘化。 与其他皮影大师的意气风发形成对比的,是白师傅愈发沉默木然的脸。 像是经历了重大的变故,从此对生命都失去了期待,只是浑浑噩噩的活着,在等待着什么来临。 当燕时洵问起博物馆中的那张海报,说起郑树木也在上面的事,郑树木摸着下巴回忆了好半天,才像是从很远前的记忆中想起了这件事。 他恍然大悟道:“哦,那个时候啊!没想到燕先生还看到了那张海报,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白师傅年纪大了吧,和其他人的观念不太一样,产生了隔阂也是正常的。” 郑树木对这件事的反应稀松平常,说村里其他皮影大师和白师傅的不和由来已久,分道扬镳也是正常的。 但是燕时洵注意到,在郑树木在说道其他的皮影大师时,语调明显低沉了下来,态度很是冷淡。 他心里起了疑惑。 刚刚郑树木说起村里皮影大师们的死亡时,还是一副兴奋的模样,现在说到皮影大师们曾经的辉煌,郑树木却漠然鄙夷,一笔带过。 燕时洵感觉得到,郑树木对那些人的不屑一顾。 反倒是不合群、被其他人排挤的白师傅,在郑树木话语中的反应要平淡很多。 于是,燕时洵就像是随口一问,态度自然的道:“不过我看,海报上其他人似乎都是皮影匠人,只有郑师傅你一个人是木匠,郑师傅也是因为听说了那个有关皮影戏的传闻,所以才没有学皮影,而是学的木工吗?” “木工啊……” 郑树木缓缓停下了脚步,感慨般仰起头,看向远处的村屋农舍。 两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边闲聊边走过了大半个村庄,重新绕回了最开始的起点。 燕时洵顺着郑树木的视线看去,借着旁边房子里透出来的灯光,隐约看清了视线尽头的房屋。 那是一间构造古旧的房屋,和周围的房子相比,它像是上个世纪的遗留物,砖瓦都已经变成了黑色。 它正好地处于白三叔家房子的对面,燕时洵记得,郑树木说过,那是他的家。 “其实,我小的时候,也喜欢过皮影戏。” 郑树木笑着转过头,问道:“燕先生在城里看过皮影戏吗?可好看了,红的,白的……明明只是个小人偶,却会动会唱,还会翻跟头。” 郑树木眼带怀念,在提起这段记忆的时候,连声音都放轻了。 “同村的孩子看得多了,都已经没那么喜欢皮影了,只有我,看到皮影戏就喜欢的不得了,不知道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神奇的东西。我父亲都笑话我,说别的孩子天天在山上田里疯玩,就我像个姑娘家一样文静,在皮影师傅身边一坐就能坐一天,看得入了迷。” “但是在跟着村里的人一起去镇上集市的时候,皮影师傅表演,戏台前围得水泄不通,我那时候还小,个子只有一点点大,根本看不到前面的皮影戏,急得抓耳挠腮。我父亲就把我举起来,我骑在他的肩膀上,看着皮影戏欢呼,激动得不得了。” 郑树木往自己的腰间比了比,他低下头看着身边的空气,像是在看当年的自己。 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燕时洵看到,他的眼神柔和,已经不再年轻甚至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眼泪脱落,砸进村落的黑暗中。 “燕先生,你喜欢哪一出剧目?” 良久,郑树木才抬起头,笑中带泪的看向燕时洵,却不等他回答就自问自答。 “小的时候,我喜欢齐天大圣,看大圣在幕布后面耍着长棍,激动得嗷嗷直叫,觉得大圣惩凶除恶真畅快,自由自在什么都做得到,真好。” 郑树木闭了闭眼,将眼泪尽数压回眼眶:“那年的集市上,我父亲举着我,看的就是齐天大圣。” 说罢,郑树木就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两人站在村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燕时洵才缓缓开口:“那后来呢,你不喜欢了吗?” 郑树木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中年的汉子,声音都混杂着哭腔带来的沙哑。 “我的齐天大圣,死了。” “所以我也不再喜欢皮影。” 燕时洵看得出来,不管这里是现实还是皮影,此时郑树木所流露出的,都是未加修饰的他本身的真实情感。 他因为郑树木的那句“齐天大圣死了”而微微皱起了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不管是故事中的齐天大圣,或者是幕布后的皮影人物,都不应该死,但是这却成为了改变郑树木的节点,让他讨厌起了原本喜欢的东西…… “不好意思燕先生,让你见笑了。” 郑树木忽然出声,打断了燕时洵的沉思。 他抱歉的朝燕时洵笑了笑,道:“人到中年就这样,喜欢伤春悲秋,喜欢回忆以前。燕先生这么年轻,一定不耐烦听我说这些吧?” “每次我说起以前的事,我妹妹就生我的气,时间长了,我也不说了。没想到今天和燕先生一见如故,竟然多说了这么多话。” 郑树木说着说着,忽然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在黑暗中微微变得幽深,却只是一闪而过,随后就像是自嘲般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刚刚的猜测。 怎么可能呢……那位先生已经死了,不会是他。 “燕先生的父亲也一定对燕先生很好吧。” 郑树木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想要转换话题:“我能看得出来,燕先生一定有个好出身,燕先生的父母很好的教导了燕先生,才培养出了这样的人物。” 虽然明知道郑树木说这番话,只是在礼节性的夸赞,实际上并不了解自己的情况。 但燕时洵还是愣了一下。 在别人提起父母这样的字眼时,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多年前将他抛弃在集市上的亲生父母。 而是李乘云。 郑树木只猜对了一半,他没有好的出身,却在命运拐点的地方,遇到了为他撑起了天地的人。 灰白色的长袍穿在李乘云清贵瘦削的身躯上,即便肩膀单薄,但是当还是个小少年的燕时洵从背后仰头看去时,却觉得那道不甚结实的背影,像是天地般辽阔磅礴。 为他阻挡风吹雨打,也为他撑起了将倾的天地,给了他一个归处,也让他有了想要抵达的大道。 若说是父亲…… 燕时洵缓缓柔和了眼眸,唇边不自觉露出了笑意:“那确实是一位承担了父亲职责的人,我敬爱于他。” 郑树木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燕时洵真的给出了反应,反而让他愣住了。 两人已经走到了郑树木家的旁边,向另一侧拐去就是白三叔的家。 但是神使鬼差的,郑树木想起多年前的那位先生,又看着眼前的燕时洵,只觉得眼中两人的身影相重合,在这昏暗的村庄里,简直像是金乌坠了深夜,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尽一切邪祟。 郑树木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说出让燕时洵回白三叔家的话,而是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大门:“燕先生要去我家坐坐吗?” 燕时洵闻言,颇有些惊讶的挑了下眉。 他没想到郑树木会主动将探查的机会递给他。 虽然郑树木一路的讲解看起来很是贴心和详尽,但是实际上,这却反而限制了他的行动,让他无法看到各家院落中的情况。 有外人在身边,警惕心重的他很多事都做不了。 因此,燕时洵是认为郑树木有可能是幕后之人派来监视和限制他的。 燕时洵本来打算等探查过那些已死皮影大师的家之后,再在入夜之后所有人都睡下时,再潜入郑树木家看看情况。 不过既然有了机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郑树木会这样做,但燕时洵还是从善如流的应了下来。 在走近郑树木家的房子后,燕时洵才看清,那些黑色的砖石并非只因为年代久远,而是被火灼烧过。 从墙面上遗留的痕迹来看,这里曾经发生过火灾。 郑树木推开门邀请燕时洵,一回身就看到了燕时洵的视线落处,他笑笑道:“我家以前发生过火灾,不过我和我妹妹都恋旧,就没有推了房子重盖,一直就这么将就着住着。” “甜甜,哥哥回来了!” 郑树木提高了声调往里面走,在房屋院落的一片漆黑中,熟练的摸黑将旁边的蜡烛点亮。 “这丫头,肯定又把炉子熄灭了。” 郑树木笑着摇了摇头,小声嘟囔着,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语气纵容,像是真心疼爱妹妹的哥哥。 “燕先生见谅,从那场火灾之后,我妹妹就特别怕火,我一不在家,她就把家里的火全扑灭了。” 郑树木无奈又头痛的道:“这丫头真是让人操心,也不知道要是我不在了,她怎么能照顾好自己。” 燕时洵只是抽出了一部分注意力应付着郑树木,嘴上说着套话应和着郑树木,但是眼睛却已经落在了其他地方。 最开始走进院子里时,一股松油的味道就扑鼻而来,但猛地从光亮的地方进入黑暗里,燕时洵看不清周围的事物。 直到郑树木点了蜡烛,燕时洵这才发现,这整个院子里,包括房子的窗户后面…… 竟然全是各式各样的木刻偶人! 这些偶人大小形态各不相同,无论男女老少,每一个都被雕刻得活灵活现,五官生动的表现着各自的喜憎爱恨,就连一道衣服皱褶都极尽精细的刻画,真实感扑面而来。 乍一看去,这些偶人简直并非木雕,而是真真正正的人。 它们堆满了院子里的每一处,无论是墙角屋下,甚至在房廊的拐角处,都隐没着偶人的一角。 燕时洵还看到,就在窗户后面,还有一个偶人的头半露在阳台上面,像是扒着阳台偷偷往外看。 这满院与真人无异的偶人,将燕时洵震撼在了原地。 很多雕像都不会特意开眼,怕开了眼就有精怪循人形上了身。 但是这些偶人,却每一个的眼睛都仔细的雕刻过。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眼珠里瞳孔的纹路。 燕时洵甚至能够凭借着匠人炫技一般的刀工,分辨出每一个偶人不同的五官特征,还有它们眼神里透露出的各式各样的愤怒和悲伤。 老人的眼珠浑浊,小孩的眼神懵懂,很多中年人痛不欲生。 这都是燕时洵从偶人眼睛中读出来的东西。 燕时洵向院子里走一步,就发现周围偶人的眼睛,也在随着他的行走而移动。 它们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向燕时洵看来,即便无人注意的阴影中也有它们的视线,数不清的目光无声无息的注视着燕时洵,就算他移动位置也没有放过他,而是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紧紧的盯着他。 偶人的眼睛精细却没有活人应该有的亮光,空有惟妙惟肖的人形,却内里空空没有魂魄和生命,这让它们所有的真实,都反而更加毛骨悚然。 它们的视线一层层叠加,带来无声却庞大阴冷的压迫力,却因为没有生命和动作,只是一具摆件,于是连能够追索和发泄对它们恐惧的途径都没有。 如果是普通人站在这里,恐怕会被惊吓到崩溃。 即便是燕时洵,也能感觉到沿着自己手臂逐渐蔓延的鸡皮疙瘩,像是身躯的本能在告诉他,那些偶人有危险。 “甜甜,甜甜?” 在燕时洵观察院落中木雕偶人的时候,郑树木也推门进了房子,在里面找了一圈,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回答。 他纳闷的嘀咕着:“这孩子,跑哪去了?” 郑树木一抬眼,就看到了燕时洵站在院子里注视着偶人的样子,他笑着走过去,颇为自豪的道:“怎么样,燕先生,我这个木匠做的还可以吧?” 燕时洵恍然回神,他修长的手指虚虚指着偶人,从院落里滑了一圈,问道:“这都是郑师傅你一个人做的?” 郑树木点了点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就在家做出了这些,不知不觉,这些年也做了这么多了。” “说起来不怕燕先生笑话,今天我妹妹还和我抱怨,要不一把火烧了这些偶人算了,堆在院子里都快没有能下脚的地方了。” 郑树木笑道:“人到中年,除了伤春悲秋,可不就剩下这点小爱好了?” “这可已经超出了小爱好的范畴。” 燕时洵指了指那些偶人,道:“这已经能称得上是神乎其技了。郑师傅是自学成才吗,还是有师承?” “其实是家学传承。” 郑树木爽快道:“刚刚燕先生不是问我为什么当木匠吗,我小的时候,是想当一个皮影匠人的,但是后来我讨厌起了皮影,也就改了目标,索性就将我父亲的那一套传承了下来。” “我父亲才是真正厉害的木匠,我觉得他可以被称为那个时代的大师。可惜了,他走的早,很多技巧我都没能学到悟到,竟成了不孝子,让我父亲坚持了一辈子的技艺失传了。” 提到父亲,郑树木微微失神,然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邀请燕时洵进屋子坐坐。 西南地区的冬天很冷,寒风能够打透衣服,刮着骨头吹,让人不管捂多少层衣服,都感觉四面透风。 燕时洵嘴上应着郑树木,视线却还是落在那些偶人身上没有挪走。 也因此,就在燕时洵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发现,院子里的几个偶人,竟然眨了眨眼! 燕时洵立刻一惊,转身大跨步走向那眨了眼的偶人。 郑树木听到声音,纳闷的看过来:“怎么了,燕先生?” 但是当燕时洵走到那偶人身前时,它却又恢复了静止,像是刚刚燕时洵看到的,都只是错觉。 燕时洵看着眨了眼睛的那偶人,越看越觉得面熟。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从湖中戏院里脱离,然后被湖边村民们追赶的时候,他也曾见过类似的东西。 戏台上端坐的女性偶人,和院子里这些偶人是如出一辙的精湛刀法,只是精致更胜院子里这些,两相对比之下,似乎可以窥见匠人在雕刻那位女性时,心中所怀着的柔软感情。 而这个眨了眼睛的偶人…… 燕时洵从记忆中翻出画面。 那时,他在奔跑中回身向后面看去,从村庄里追出来的村民中,就有和这个偶人长相相似的人。 得益于偶人的雕刻准确,五官都被详尽的表达了出来,因此燕时洵没有废太多力气,就将两边的形象对上了。 这门木工手艺……难道那些追杀他们的湖边村民,还有戏院中的女性,都与郑树木有关? 不等燕时洵心中的疑惑加重,郑树木就已经走了过来。 “哦,燕先生是看到木偶眨眼睛了吗?” 郑树木了然,笑得轻松。 燕时洵的眉眼瞬间阴沉了下来,他侧眸瞥向郑树木,掩盖在大衣之下的肌肉悄然紧绷,做好了应对郑树木发难的准备。 但郑树木却不知道是没有看到燕时洵的戒备,还是根本不在意,他依旧在笑着,还又上前了一步,靠近了燕时洵和他身前的偶人。 郑树木将手缓缓伸向偶人。 下一刻,燕时洵看到偶人再一次向他眨了眨眼睛,无机质僵硬的木雕眼珠配合着这样灵活的动作,说不出的诡异渗人。 就在燕时洵因为惊愕而眼眸微微大睁,垂在身侧的手掌下意识想要掐指成决的时候,却听到从旁边传来了郑树木哈哈的大笑声。 “怎么样,燕先生,是不是很有趣?” 郑树木笑着解释道:“这也算是继承自我父亲的技法之一,是我家祖传下来的小玩意,叫活嘴活眼木偶。” “因为在制作的时候先在里面做了小机关,一直连着脸上的眼睛和嘴,所以只要牵动机关,就能让木偶的眼睛和嘴动弹。” 说着,郑树木放在偶人身后的手又动了动,偶人的眼睛和嘴也随之开合。 好像就如郑树木所说,这都是机关带来的效果。 燕时洵将信将疑的侧身朝偶人身后看去,果然,在偶人身后雕刻的衣褶里,有一个不易被察觉的小机关,只要上下左右摇动,就能让偶人的嘴巴眼睛做出相对应的动作。 “要是我父亲,他能做得更好,还能让木偶像真人那样走路和动作。可惜我学木工的时候,我父亲已经不在了,我也只能从残留下来的笔记里学。” 郑树木带着感慨,笑着道:“真想让世人都看看木工的精湛啊,我父亲那样的木匠,本来应该像祖师爷鲁班那样也留下姓名的,可惜……” “你又在这吹牛呢吗,哥哥?” 一道稚嫩甜美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打断了郑树木的话。 燕时洵回身望去,就看到年幼的小女孩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就站在院子的大门处。 女孩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怀里抱着一个四肢躯干全都用丝线连接着的小木偶人,小木偶挂在她的手臂上,脸上被画上了讨喜可爱的神情,衬得小女孩也可爱又天真。 她圆滚滚的眼睛注视着两人,不满的撅着嘴巴,粉扑扑的脸蛋看起来可爱极了,能叫人把心融化掉。 但即便是西南冬季这样寒冷的温度,女孩还是穿着露出胳膊腿的裙子,却没有露出任何觉得冷的模样,郑树木也没有说。 像是宠爱妹妹却粗心大意的哥哥,连妹妹挨了冻都没有发现。 燕时洵皱了下眉,虽然这女孩可爱又无害,但他却总觉得这孩子哪里有些奇怪。 不仅是她穿得如此单薄,但因为气息…… “一个没注意就又和别人聊上了,和甜甜说这些,甜甜又不理会哥哥。” 郑树木笑着走了过去,弯腰牵起女孩的手:“甜甜出门了吗?刚刚喊你都没有回答,我还担心你来着。” “所以,这是客人吗?” 女孩朝燕时洵努了努嘴。 在得到郑树木肯定的回答后,女孩认真的看向燕时洵,很有礼貌的向他自我介绍:“大哥哥你好,我叫郑甜甜,是这个傻哥哥的亲妹妹。” 郑树木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甜甜嫌弃我了吗?” “嗯!和我吹牛也就算了,竟然连外人都不放过,还和人家说了那么多……” 哥哥和妹妹斗嘴的场面,本该是温馨轻松的,但是燕时洵却丝毫无法感受到这其中的温情。 他看着已经中年的郑树木,和还是个七八岁小女孩的郑甜甜,只觉得怪异。 疑问从燕时洵的心头浮现。 郑树木明确的说过,他的皮影梦破灭在小时候,而他学习木工的时机,是在他父亲死亡之后。 如果按照郑甜甜的年龄来推算,那郑树木父亲的死亡时间应该是不到十年前,也就是郑树木学习木工的时间。 但是这样一来,郑树木的人生从小时候到三十岁左右这段时间,就变成了空白。 是郑树木在那段时间里做了其他的事情,还是在两人的年龄上有别的隐情? 燕时洵不发一言,沉默注视着眼前这对兄妹吵吵闹闹的嬉笑模样。 “咔嗒……咔嗒。” 细微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循声看去。 站在他身边的偶人像是转换了视线,目光从他的身上挪到了那对兄妹身上,种种复杂情绪融化在那对无机质的木雕眼珠里,恐惧和愤怒杂糅成一团。 偶人的嘴巴上下开合,身体里的机关发出轻微的声响。 满院的偶人,都调转了视线,齐齐的看向那对兄妹。 它们的嘴巴开开合合,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没有喉舌的嘴巴里空空荡荡,空有人形的身躯里什么都没有。 它们无法说话,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也没有魂魄居于其中。 ——没人愿意听它们的话。 也没有人会听到它们。 …… 正在厨房里做面条的白三叔,忽然间猛地抬起头,目露惊恐的向厨房外某个方向看去。 他有些发福的身躯微微打着摆子,即便就站在锅边,热腾腾的水汽扑面而来,但是他依旧觉得浑身发冷,恐惧一路蔓延向下。 出,出来了……要跑,必须赶快跑!不然真的会死! “白三叔,这些也要放进去吗?” 张无病看着几个相似的调料罐子,只觉得满头问号。 从没做过饭的他只得向白三叔求助,举着调料罐子走过来。 但张无病的话刚说出口,就见白三叔一把将手里的东西也塞进他怀里,在雾气朦胧中,眼带惊恐与急迫。 “都行都行,你随意来。那个我突然不太舒服,想要去后面躺一躺,这里就交给你了。” 白三叔快速的说完一长串话,然后不等张无病答应,转身就往外跑。 从他这个速度来看,可是看不出哪里不舒服。 张无病本来在白三叔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担心他,想要问问他的情况。结果关切的话还没出口,白三叔撒腿就跑,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张无病站在厨房里傻了眼。 他看看左手里的罐子,又看了看右手的,一副“完蛋了,天塌了!”的表情。 “这怎么办,我不会啊……” 张无病急出了一身热汗,六神无主想要拽个人问问,但奈何所有人都在楼上,唯一能问的人跑得比兔子都快,把他扔在了这里。 他犹豫了半天,眼看着面条汤的热气都散开了,只得一咬牙一闭眼,拧开罐子就往里倒。 “这白的,白的应该是盐吧?放这么多能不能行?” 在张无病的嘀嘀咕咕中,他还是将灶台上所有的调料罐子都拧开看了一遍,感觉之前见到过的,就往面条里倒一点。 他觉得,就算一种调味不对,但这么多种调味放在一起,总有一种能让面条好吃吧? 张无病看着最后的成品,美滋滋的叉腰骄傲:“我真是个厉害的小机灵鬼,嘿嘿嘿~” 他快乐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就往厨房外跑去,准备将楼上的人都叫下来吃晚饭。 就在张无病从走出厨房的时候,他的影子被投射在了地面上。 张无病猛地顿住,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消失,像是冰霜一样冷酷威严。 他微微侧身,目光仿佛能够穿透围墙,看向对面的建筑。 燕时洵……所有人都曾以失败告终之事,你能做到吗? 张无病眉眼沉了下来。 第258章 舆论组长连打了好几次,才打通了官方负责人的电话。 他急得不行:“现在网络上的舆论风向开始变了,怎么办?” 一开始,嘉宾们在参观皮影博物馆时忽然坐了下来,观众们都只以为他们是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慢慢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仅是嘉宾们,直播主镜头扫到了院子里的场景,竟然连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们也都躺了一地。 虽然他们看起来呼呼睡得很香,但是观众们在最初的调侃和玩笑过后,逐渐有人发觉了不寻常之处。 就算再累,也不应该在几乎同一时刻,所有人全睡过去吧? 而且虽然对于观众们而言,看节目是为了娱乐,但是对于工作人员们而言,这可是工作。 没见过哪个公司在工作时间的时候,全员都睡觉啊! 类似的担忧言论逐渐增加,其他本来没有在意这一点的观众,也因此而关注到了这一点。 是啊……怎么会有一个地方,明明没到睡觉时间,所有人都全都睡了过去呢? 虽然无论是嘉宾们还是工作人员,看起来都生命体征平稳,很多人还美滋滋的打起了小呼噜,但是这依旧掩盖不了这件事的不寻常之处。 无论是在直播平台上“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的专属频道中,还是社交平台有关于节目的标签下,担忧的言论越来越多,逐渐顶成了话题。 节目前几期遭遇危险的经历,让观众们也格外担忧这一次的拍摄,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有人试探着打了官方热线,问接线人员管不管聚众睡觉。 接线人员:“?” 你怕不是在逗我,没事就别占热线好吗。 但是因为对方提及了这档节目,鉴于前几次的经历,所以接线人员也狐疑的打开了直播查看。 最开始的几眼,接线人员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甚至嘟囔了几句,说就算这节目一直不平安,但也不能用这个来开玩笑吧,太没有公德心了,怎么能占用热线。 但是当接线人员关掉了直播,却越想越不对劲。 她重新打开直播,从主屏到各个分屏挨个看过去,眉头越皱越紧。 不该是这样的。 所有人都睡过去的情况……就好像整个博物馆都中了昏睡魔咒,镜头下,安静得可怕。 不过,也有例外。 燕时洵的分屏与所有人都不同。 接线人员仔细看了分屏上的弹幕,发现很多弹幕都提到了燕时洵这里发生了变化,刚刚还能在镜头下看到燕时洵和张无病,但现在,镜头下却空空荡荡。 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在房间里,只有电视机还在兀自放着皮影戏,咿咿呀呀的唱腔带着极具年代感的电流声,从电视里传出来。 接线人员通过弹幕,捋顺了现在的情况。 一开始,燕时洵和张无病也像是其他嘉宾一样,他们在进入这间摆放着皮影影像资料的房间后,看着电视机发起了呆,然后电视机自动打开,皮影戏播放,他们就在房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像是在欣赏着皮影戏。 但是就在不久之前,燕时洵的分屏忽然黑了下来,像是镜头被什么挡住了一样。 等分屏再亮起来的时候,只剩下了镜头留在原地,两人却失去了踪迹。 镜头对着电视机,于是分屏前的观众们,就只能看着电视上皮影戏。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瘦弱的女人扶着圆鼓的肚子,牵着另外一个孩子,狂奔在村路上,而纵使女人拼尽了全力在奔跑,却还是被身后的村民追赶上了。 就在女人身边不远处,湖水荡漾,而夜幕无星无月,一片漆黑。 “噗通!”一声巨响。 慌不择路的女人看不清脚下的路,摔进了湖水中。 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的伸出手,挣扎着从湖水中伸出头来,想要求谁来救她。 然而,村民们放慢了追赶的脚步,渐渐围绕在湖水周围。 他们站在岸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女人反复狼狈的挣扎,却没有任何施救的意思。 幕布上,村民们眼睛的部位只有空荡荡的两个洞,在一片漆黑中透着光。 他们咧开嘴巴,在笑,在享受女人溺亡前的挣扎带来的快乐。 就连配乐的曲调也同样是欢快的,应和着鼓点,像是迫不及待的在等待着女人的死亡。 看着这一幕的观众们惊呆了。 他们在屏幕前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神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皮影,被女人的命运攥紧了心脏。 不少人都拼命的在弹幕中祈祷女人一定要平安,一定要得救。 还有人急切的拨打了热线电话,说有人逼迫别人跳了湖。 但对方详细询问和查证之后,才发现这些都是皮影戏里的情节,于是严厉的教育了打电话的人分清现实和戏剧,把热线留给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那人懵懵的道了歉,挂断了电话之后,才慢慢反应了过来,他看的……是皮影戏啊。 可是莫名其妙的,他刚刚真的有种在看着真实发生之事的感觉,好像这个女人是真实存在的,就连她遭遇的危险和绝望,都如此真实,甚至勾动得他都在为这个女人而焦急。 他将自己的经历发在了弹幕中,立刻就有很多人应和,表示自己也有类似的情况。 还有人说,自己是从来不看皮影戏的人,没有那艺术细胞也看不懂这种东西,但是他看着这个,却急得差点哭出来。 除此之外,接线人员还看到了弹幕中,有疑似驱鬼者的人出现。 在很多观众都因为这档节目接二连三的遇险带来的刺激感而关注它时,也有很多驱鬼者,因为在节目中多次出现的鬼怪而注意到了它。 普通人只是把“心动环游九十九天”当做放松或追求刺激的娱乐手段时,很多成名已久的大师,都通过圈子里一传十十传百的话,知道了燕时洵是海云观乘云居士唯一的弟子,也是天生的恶鬼入骨相。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档节目在驱鬼者的圈子里,是另一种程度的火爆和高人气。 大师们如获至宝,从知道燕时洵和这档节目的存在之后,就期期不落的在收看节目,时常因为节目组众人的遇险而紧张,也暗自想象,如果是自己的话,应该怎么做,要如何在保护身边人的同时,还将所有人带离险境。 但无论他们如何推演,如果跳出燕时洵的解决方法,他们的计划一直都在失败,好像不管怎么走,都像是走在一条仅容一人通过且无法转身的小巷中,路的尽头是死胡同。 这是无解的死局。 也因此,原本因为燕时洵名声不显,或者年轻,因而看轻他的大师们,都惊骇的看着这个他们原本没有放在心上的年轻人,竟然做到了他们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他们本以为一个年轻人能做得到,他们这种成名已久的,自然也不在话下。 这种自信只维持到他们着手进行类似的尝试为止。 然后他们才发现—— 并不是有人能做到,就意味着所有人能做到。 只是燕时洵每次都解决得如此轻而易举,身边人虽然有受伤,却一直都没有人死亡,因此,给了其他人“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大师们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郑重的将燕时洵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不少人都迂回曲折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了海云观的人,旁敲侧击打听与燕时洵有关的事情。 海云观道长似笑非笑,说燕时洵辈分很高,大半个海云观的道士都要喊燕时洵师叔,需要喊师祖的也不在少数。唯一比燕时洵辈分高的,现在也只剩下李道长那样的存在了。 还有参与过和特殊部门的合作,知道些有关燕时洵事情的道长,在知道很多大师都明里暗里打听燕时洵的时候,只觉得哭笑不得,反问那些大师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够比得上唯一一个成功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 也有直性子的道长,实话实说让来问的大师放弃,表示即便是海云观内,能够与燕时洵的实力相提并论,也只有李道长一人。 ‘那是大道垂眼之人,修道一日千里,怎么可能是寻常人比得上的。’ 大师们越是了解燕时洵,就越是心惊。 有聪明的已经放弃了无谓的攀比和胜负欲,转而将有燕时洵参与的这档节目,当做了宝贵的教学视频,不仅自己看,还用来教导门下弟子。 ——这就相当于顶尖学府出身的顶尖学者,就连本学府的学生想要得到教学都难,现在却有了直播这样的途径,当然不可以放过! 偷学的机会,是留给聪明人的! 也因此,在很多普通人没有发觉的时候,越来越多的驱鬼者涌入了直播中。 有些驱鬼者可能最开始是抱着挑刺的想法来的,却被节目组几次三番遇到的惊险揪紧了心,也被燕时洵展现出来的力量和敏锐的判断而震撼,反而成为了节目的忠实观众。 驱鬼者:我本来是想来找到证据证明燕时洵不行的,没想到现在只想跪下喊爸爸。请问燕哥收徒吗?我能报名吗? 倒是观众们隐隐有所感觉。 毕竟最近的弹幕中,越来越多看起来就很厉害的专业发言。 观众:这条弹幕每个字我都认识,但组合到了一起,就变成了有字天书,我怎么就理解不了呢? 比起最开始张无病开办这档节目的娱乐目的,它现在看起来,反而更像是驱鬼者学术交流,一本正经的发言吓到过不少观众。 观众:我只是来追求个刺激,当恐怖片看的。但你不要真告诉我这世上真的有鬼啊啊啊! 不过也得益于此,对鬼怪并不了解的接线人员,才能第一时间意识到节目组遭遇了什么。 和普通观众将信将疑的态度不同,接线人员是真的被告知了有关这档节目的一些真相,知道世间确实有鬼怪存在,因此并没有将那些看起来画风迥异的弹幕当做玩笑,而是认真的记录。 有驱鬼者在弹幕上说,这种手法看起来,有点像是西南曾经有过的替骨之术。 接线人员立刻将此事上报,无论是官方负责人还是舆论组长,都接到了汇报。 因为白纸湖这边不仅偏僻,还少有人烟,因此信号塔分布稀薄,信号时有时无。 官方负责人废了好大的力气,在荒郊野岭里跑了好半天,才成功找到了有信号的地方,和舆论组长保持了稳定的通话。 “舆论那边你看着办,不幸中的万幸,现在并没有任何不适宜的画面出现在直播中,看马道长两位失踪的架势,这样的情况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我也问过宋道长了,他的意思是既然出问题的已经确定是博物馆,那除非这件事彻底解决,否则所有人都暂时会保持现在的情况。” 官方负责人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在舆论引导这方面,你才是专家,按照你的步调来,一口咬死没出事就行。” 舆论组长点了点头,计划迅速在脑海中成形。 但他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之前在燕先生的分屏里,有一个人说他可能知道些导致现在情况的原因,所以我就联系了直播平台那边,和他取得了联系。” 那个发弹幕提到替骨之术的,是一位西南本土的驱鬼者,因为这才节目在西南录制,鉴于以往节目组期期遇险的好运气,这位深刻了解西南情况的驱鬼者很是担忧,因此一直在关注着这期节目。 幸运的是,就在燕时洵失去踪迹的前后,他也一直在看着直播,因此没有错过任何细节,成功在那短短的几秒钟里,看到了燕时洵所在房间里电视机的异样。 他意识到,之所以直播前的观众们会觉得皮影戏惟妙惟肖,让他有过分真实之感,是因为压根那些演出皮影戏的,就不是什么皮影。 而是真正的魂魄! “什么意思?” 官方负责人错愕,赶忙追问:“他是在说,皮影戏和现实互换了?” 舆论组长精通舆论,但是对鬼神之事确实是只知道个皮毛,于是干脆让那位驱鬼者直接和负责人通话。 “竟然真的有这种部门!我就说,很多事情都解决得太快了,根本不像是没有人在管的样子。” 驱鬼者在听到官方负责人自报家门的时候,先是惊诧,随即就像是找到了外星人的狂热外星迷,顿时兴奋了起来,有种追星成功的感觉。 官方负责人哭笑不得,随即正色听他解释。 据驱鬼者所说,因为西南地区常年积压着无处可归的孤魂野鬼,从祖师爷留下的记录来看,以前一直都还是能够处理得过来的数量。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百年前开始,西南的鬼魂就再也无法离开,就算驱鬼者们想尽办法,耗费了全部力气,却也只能在运气好的时候送走一两个鬼魂。 这和所有鬼魂庞大的数量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不足万分之一。 越来越多的鬼魂从山野田间一直蔓延到人口密集的城市村镇中,如果有人开了阴眼,就会发现那段时间里,西南到处都飘荡着鬼魂,过于浓郁的鬼气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普通人的正常生活。 西南人在一点点接受鬼气,扩张能够承受鬼气的极限,所以感受并不深刻,只是奇怪怎么容易过敏或者发烧的人这么多,很多人家供奉的神佛雕像开裂,但不明就里的人们也只是抱怨现在东西的质量越来越差了。 但是很多外地人刚到西南的时候,却会真切的觉得西南的昼夜温差之大,比天气预报报道的还要强烈,而且很多对鬼气敏感的人,还会发起高烧,或者生病住院。 不过,那也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的西南并没有这样的情况。 为了将鬼魂送走,不再影响人们的正常生活,很多西南的大师们聚集在一起,最终共同商量出了应对的方法。 ——以古籍中的记载为灵感,采用替骨之术,将鬼魂与死物进行对调,以此将鬼魂封印到死物中,再统一处理死物。 而当时大师们认为最好的鬼魂载体,一个是木雕的人形,再有就是画像。 鬼魂无形,不好对付,而且数量庞大,解决了一个很容易惊动其他鬼魂报复。 但是,一旦鬼魂和木雕或画像进行了对调,就徒然变得容易了起来。 让鬼魂变成有形之物。 而这些有形之物,无论是木头还是纸,都怕火。 一把火就能烧得干干净净,永绝后患。 “虽然负责人可能会觉得这样的方法很残忍,很多魂魄也确实因此而失去了再次投胎的资格,但是两相取舍只能取其轻。” 年轻的驱鬼者说起当年的事,语气沉重:“一边是已经死去的亡魂,一边是还活着的人……祖师们只能选择一边,所以他们只能出此下策,尽量保全普通人的正常生活不被干扰。” “不过您放心,当时并没有对所有鬼魂都赶尽杀绝,祖师们也心有不忍,因此只是将鬼魂的数量控制在了不会影响普通人的范围内,就停用了这个方法。” “但是现在,几十年过去,西南的鬼魂数量,再次发展到了极限的边界。” 驱鬼者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西南就像是一个只进水却不出水的木桶,总是有满的那一天。 鬼魂无法离开人间的西南,阴阳早已经在百年前就已经失衡。 一生一死,一阴一阳,才算平衡。 但是西南却失去了最关键的一环。 就算有人看清了本质,但也无能为力。他们能做很多,但他们能做到的其实也很少。 大道不可窥视,天地却不仁,从来不曾回应他们的期待。 为了自救,他们只能采取替骨之术。 “不过因为这个方法确实有违阴阳常理,对那些生前并未作恶的鬼魂来说并不公平,所以几十年前,当鬼魂数量得到控制之后,祖师们就停止使用了这个方法,并且销毁了所有具体施展术法的记载,以防这样的方法落入心有不轨之人的手里,变成害人的东西。” 驱鬼者想起自己在直播中看到的皮影戏,犹豫着道:“但是我刚刚看直播,感觉那些皮影戏……好像就用了这样的方法。” “因为我师父生前讲给我听过,所以我在看到那些皮影特别能引动其他人魂魄的感触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方法。我个人怀疑,可能燕大师和节目组的人现在昏睡,就是因为魂魄被置换到了皮影戏中。” “这样一来,皮影戏里是真人,人的躯壳里没有魂魄,就说得通现在的情况了。” 官方负责人心中一惊,连忙向驱鬼者追问道:“那现在还有人会使用这种方法吗?你有怀疑的名单吗?” 驱鬼者摇了摇头:“那应该是不可能的。” 他诚恳的道:“为了防止这个无奈之下实施的方法被滥用,当年的参与者们瞒得很严实,除了各自的师门,很少有人知道。而且很多门派都已经失传,或者传承并不完全,手札经籍毁于动荡,还能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如果不是我师父生前遇到过一位云游的居士,从对方手里找到了我们师门从前散佚的手札,我师父也不知道这件事。我师父和那位居士两个人研究了好久,才搞清楚这件事……” 说着说着,驱鬼者忽然卡了壳,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过,还真有可能有人知道具体方法。” 官方负责人眼睛一亮,屏息倾听。 驱鬼者一边回想着之前他师父和他说过的话,一边说:“当时在使用替骨之术的时候,祖师们选择的载体中,有木雕。所以祖师们找了一位木匠,帮他们雕刻了很多人形木雕。” “您听说过有一种叫做活嘴活眼的木雕吗?就是当年的产物。不过,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它了,不确定是否已经失传。” “我敢确定的是,祖师们将记录有具体实施细节的所有纸质资料都销毁了,目前西南并没有听说过哪位会这种方法。但是,木匠那边有没有传承,我并不清楚。” 驱鬼者诚恳的道:“毕竟祖师们又不是皇帝修陵墓,修完陵墓就把工匠杀了灭口。虽然当年祖师们也一定叮嘱了那位木匠不要外传,但是他到底有没有照做,我也不清楚了。” “木匠需要根据祖师们的要求来雕刻载体,所以,如果真的有人还知道这个方法的具体实施操作,可能也就是木匠了。” 驱鬼者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并不确定,说错了的话您别生气。” 官方负责人连忙感激的表示,这是帮了大忙。 ——最起码,他们这些在外面的人,总算是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了。有了探查的方向,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大海捞针一样到处找人要强太多了。 “你师父当年和你说过那位木匠的姓名吗?” 官方负责人抱着一丝侥幸,询问道:“或许,你对那位木匠后代的身份有没有猜测?” 驱鬼者抱歉的道:“毕竟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而且我的传承也是残缺的,要不是我师父在生前有过一次奇遇,我连这些也不知道。抱歉,这个我帮不上忙了。” 官方负责人连连道谢,请这位驱鬼者继续关注直播,和他们保持联系,如果看到任何异常或者有想起来的事情,都请立刻和他们联系。 在挂断电话之后,他看着被快速记录在本子上的凌乱笔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那么多驱鬼者会闻西南色变,这块土地上,隐藏在太多不为人知的事情了。 他没想到,西南在百年前竟然还有这样的变故。 不过,活嘴活眼木雕,木匠…… 官方负责人看着本子上被他记下来的几个重点关键词,手里的笔不自觉的在关键词外面画着圈,眉头越皱越紧。 他脚下的步伐没有停,但也同样没有停止思考。 直到救援队长提醒他:“那个幸存者说的地方到了。” 因为乌木神像的诡异之处,再加上节目组就是在白纸湖附近出的事,因此海云观那边也没有放松对那个拿了乌木神像的年轻人的询问。 好在有海云观监院在,善于和人打交道的他,很快就从年轻人那里拿到了他们之前去旅游和捡到神像的地方,发给了救援队这边,好让他们可以实地查看。 年轻人口中的荒村和破庙,就在皮影博物馆附近不远处。 所以官方负责人队伍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博物馆,一部分则跟着他一起去找那个破庙。 此时听到提醒,官方负责人从沉思中脱离,却一抬头就是一惊。 即便现在天色已晚,但是借由着手里的强光手电筒,官方负责人还是能够清楚的看到不远处的景象。 正如年轻人所描述的,在白纸湖旁边的村子,已经是一片断壁残垣,废墟里长满了杂草,厚厚的青苔覆盖了所有曾经村民活动的痕迹。 展现在他眼前的荒村空无一人,唯一仅有的,只是到处疯长的杂草,从山上延伸下来的绿色埋葬了一切。 但是忽然间,救援队长眼尖的瞥到一点光亮,不由得惊呼着摇了摇官方负责人的手臂。 “看那边,那边好像有人!” 官方负责人循着救援队长所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满地的荒凉中,只有一间村屋,从树枝藤蔓交织密布的阴影中,隐约透露出一点光亮。 在初步确认了没有危险之后,官方负责人小心翼翼的前进,拨开周围的杂草,在泥地里艰难前行,靠近那间村屋。 这是一间曾经气派的村屋,足有几层楼,并且院子周围用的铁制雕花围栏和红铜大门,也能依稀看出这间村屋主人曾经的辉煌和富有。 但是这些东西都因此常年没有人打理,逐渐被风雨侵蚀,变得生锈腐朽,斑驳不堪。 足有一人高的杂草长满了花园,也隔绝了外界和村屋,这让它看起来简直像是个长满了杂草的孤坟。 如果不是从里面透露出点点亮光,官方负责人真的会认为这房子和其他的建筑一样都已经被荒废,只是因为运气好还没有倒塌而已。 靠近之后,官方负责人从窗户的地方看到了一道身影。 那人不断的咳嗽,声音沙哑苍老,而佝偻着腰的影子,也在说明着这是一位依旧留守村子的老人。 官方负责人想起来,之前经手过白纸湖事件的人告诉他,记录和实际情况大概率有出入,虽然记录中白纸湖旁边村子的人大多数都死了,但也不排除后来又有人搬到这里来的可能。 也有人要求不高,只求有个能容身能遮风挡雨的住处。 那样的话,荒村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不过,刚刚他们往这边走的时候,道长也提醒过他们,对于孤魂野鬼而言,荒村同样也是一个好去处。 比起无家可归,很多死去的鬼魂都还残留着生前的习惯,想要一处像家一样的归处。 长时间没有人居住的屋子在进入或居住之前,一定要先做法事,因为那里极容易成为鬼魂聚集之处。 这也是为何很多深山中荒废的别墅宅院,看起来都鬼气森森。 如果在进入这样的房子之前,没有提前告知“屋主”,或者恭敬的奉上香火祭品,请离对方,那很可能会被“屋主”认为是不告擅闯。 来自鬼魂的报复,可不是可以轻易开玩笑的事情。 两种不同的说法在官方负责人的脑海中打架,让他有些犹豫。 所以,这里到底是后来者借无主的房子居住,还是荒村吸引了鬼魂?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一咬牙,一边握紧了手掌中的黄符,一边扣响了大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耽误的每一秒都可能会让节目组的人遭遇危机。 如果必须有一方要遇到危险,官方负责人希望会是他。 那道投射在窗户上的苍老身影在听到声音后,就从窗户前向房门走来。 烛火跳跃,明明灭灭,逐渐被拉长的身影不断摇晃,像是鬼影乱舞。 官方负责人心跳如擂鼓,紧张的等待着一个结果。 “吱嘎——!” 房门缓缓打开。 满头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腰,背手站在门口。 他的脸上满是皱纹,浑浊的眼睛里沉沉无光,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像是失去了所有人生能够期待的东西,整个人也如死灰一般,只剩下了还活着这件事依旧在惯性的执行着。 但是,生与死对老人而言,已经没有了区别。 老人抬起眼睛,看向站在门口一身正装气度不凡的官方负责人,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死物,没有任何波动。 官方负责人被看得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正想礼貌的说明来意,就见老人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后的空间。 “进来吧。” 老人的嗓音嘶哑难听,像是长久没有和人说过话,语言功能都已经半退化,几个字也说的很是缓慢。 他没有给官方负责人足够的反应时间,也没有等官方负责人反应过来,就径自背着手,转身往房屋里走。 只剩下一扇打开着的大门,让官方负责人在恍然回神后,反应过来这是要让他跟着进去的意思。 他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一咬牙抬起了腿,走向大门。 他手里的强光手电筒开合,用海上航行时的灯光密码,向等在不远处的救援队人员传递了他的意思。 官方负责人在告诉救援队,等在原地,不要过来,由他一个人来向老人询问情况。 这样一来,如果有危险,也只会伤及他一人。 救援队眼睁睁看着那间房子的大门开了又关,负责人的身影出现在窗户后面。 “会没事的,对吧?” 救援队长向旁边的人询问,不知道是在焦虑的安慰他自己,还是真的在寻求答案。 …… 张无病将楼上的人都叫下来吃晚饭,唯有一个路星星还呼呼大睡,失血过多后的疲惫只能靠睡眠来补足。 “让他睡吧,星星今天也尽力了。” 赵真摇了摇头,制止了张无病去叫路星星的动作:“大不了等他醒了之后,再把晚饭给他热一热。” “啊?可是我们晚饭是热汤面,等他起来的时候,都泡成一坨了……” 张无病担忧的朝路星星的房间看了好几眼,不等他做出决定,就听到下面厨房里传来的“噗呲!”一声,还有紧接着响起的剧烈咳嗽声。 “张导演!!!这面是怎么回事!” 安南原的怒吼声传来:“快跑,这家店是黑店!那个什么白三叔,他肯定是想要用面条毒死我们!这是什么毒?是不是放太多了,这也太难吃了,狗都能吃出不对!” 张无病赶紧往下跑。 然后他就看到,厨房里几个人拿着面碗,神情都不太好。 而饿得已经吃了好几口的安南原,更是直接喷面,神色惊恐一副“有人要害朕”的模样。 但张无病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挠了挠头,奇怪的道:“不是啊,面是我和白三叔一起做的,我看着他做的,肯定没问题啊。” 宋辞的神情阴晴不定,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向张无病问道:“白三叔负责做什么,你负责做什么?打下手吗?” 张无病摇了摇头:“没有啊,白三叔烧水揉面做面条,但是面出锅之后,他说他不舒服,就先走了,我就负责了下调味。” 此话一出,刚刚还在怒吼的安南原就像是被人攥住了脖子的鸭子,“嘎”的一声就不说话了。 安南原看了看手里的面,又抬头看了看一脸无辜的张无病,他咂了下嘴巴,感受了一下到现在还残留在他嘴巴里的诡异味道,面色青了又绿,绿了又黄,五彩斑斓,好不精彩。 “张导……听说你是个富三代,那你,平时做饭吗?” 安南原犹豫着委婉询问:“你平时都是怎么解决吃饭问题的?” 张无病爽快道:“要么家里阿姨做,或者我父母下厨,要么就在外面饭店吃,或者燕哥做饭。” “虽然燕哥做饭比不上阿姨,但其实要是不怎么挑的话,也挺好吃的。” 张无病回答得很诚恳,但众人的脸色却齐刷刷的阴沉了下来。 “怪,怪不得会这么难吃。” 安南原颤抖着捂住了嘴巴,制止住自己想吐的冲动,被那股子所有调料混合在一起的诡异味道恶心得眼泪汪汪,深刻的觉得自己错怪白三叔了。 想让他们死的,分明就是张导啊! 这已经是可以成为杀人工具的难吃了啊张导! 南天连连摇头:“幸好星星没下来,他这是逃过一劫啊,要不然他本来就虚,要是再一吐就更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不过,燕哥去哪了?燕哥是知道张导做饭难吃,所以机智的提前跑路了吗?” 听到南天的话,宋辞也抬头看了一圈院子:“白三叔也不在,他不舒服是去哪了?” 张无病诚实的道:“燕哥说他要趁着晚饭出门,白三叔……可能是肚子疼去拉屎去了?” “不过你们放心,肯定没危险。” 张无病笑着看向院子里,神情又骄傲又酸:“燕哥的爱人在这守着呢,我们是安全的。” 张无病:这人竟然这么有用……好烦他啊。 邺澧感受到张无病和其他人看过来的视线,抱臂斜倚在院落黑暗中的他掀了掀眼睫,看向张无病的眼神同样透露着些许厌恶。 总跟在时洵身边的这个傻子身上,刚刚传来了令他讨厌的气息,让他回想起了曾经的事情。 他和地府阎王互相看不顺眼,认为对方坚守的道是错的,也因此,酆都和地府长年不对付。 后来,地府坍塌,阎王身死,却在临死前将所有力量都从魂魄和神名中剥离了出来,那一部分力量并没有融身大道,而是留在了阎王的位置上,代替阎王撑起了地府,让地府在接下来的百年间都勉强维持着运行。 邺澧虽然厌恶这个曾经的对手,但也因为阎王临死前的做法而有些触动,试图寻找过阎王的魂魄。 可惜,应该是阎王在失去力量后已经彻底灰飞烟灭,并没有魂魄留下来。 邺澧也没有再深究这件事。 却没想到,就在刚刚,他从张无病身上,感受到相似的厌恶之感。 邺澧注视着张无病,想要看清真相。 张无病却在觉得毛骨森竖的同时,只觉得莫名其妙。 看他干嘛?是觉得他刚刚夸的很好吗? 张无病虽然丈二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美滋滋的觉得自己的彩虹屁功力应该是有精进了,就连他本来不太喜欢的人都喜欢他的夸赞。 张无病觉得,要是这人不和他抢燕哥,其实他还能对这人多一点好感。 他撇了撇嘴,赶紧躲到旁边人的身后,有种快要被邺澧看透了的悚然之感。 而邺澧也在看到张无病一如既往傻乎乎的模样之后,不感兴趣的移开了视线,看向郑树木家的方向。 邺澧能够感觉得到,本来计划去隔壁皮影大师家遗址查看的燕时洵,此时就在对面郑树木的家里,目前并没有遇到危险。 所以,即便邺澧想要立刻就出现在燕时洵身边,但还是回想起燕时洵对他的叮嘱,只能强压着冲到燕时洵身边的冲动,在这里守着其他人的安全。 不过,邺澧还是能够感觉到,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乌木神像加大了镇守的力量,像是所镇压的邪祟力量增强。 发生了什么? 邺澧轻轻皱起了眉。 第259章 虽然郑树木家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木雕偶人,无论燕时洵走到哪里,这些偶人的眼珠都会随着他移动,用那双无机质的木刻眼珠僵硬的盯着他,让燕时洵只要一回头,就能发现看着自己的偶人,显得格外恐怖渗人。 但是郑树木和他过于年幼的妹妹,在这些偶人的对比下,就显得过于正常了。 郑树木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朴实村民,热情的邀请燕时洵进屋子暖一暖。 “天冷,燕先生在村子里走了这么长时间,有些冷了吧?” 郑树木拉开房子的大门,向燕时洵做出邀请的手势:“燕先生先和甜甜坐着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把炉子点上,烧点热水。” 小女孩也仰起头,睁着漂亮天真的眼睛,定定的注视着燕时洵。 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她刚好站在院子的大门前,就算燕时洵说想要离开,她也足以挡住燕时洵的去路。 燕时洵看出来了这一点,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平淡的扫了小女孩一眼,就随意的向郑树木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郑树木摆了摆手,说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平常也没有客人来,也就只能烧个热水暖暖身体了。 他热情的为燕时洵引路,让燕时洵在客厅的沙发中坐一坐。 话说完,郑树木就朝旁边的房子走去,很快就传来了掰折树枝的噼里啪啦声音。 燕时洵的视线跟着看过去,就见郑树木去的应该是他的平日里的工作室,除了炉子之外,还摆放着很多木材和未完工的雕刻作品。 郑树木正认真的蹲在地上,处理竹编筐里的枯枝和柴火,熟练的点火。 看来他们下午在遇到郑树木的时候,他并没有说谎,当时他确实是去山上捡柴火去了。 燕时洵静静的看了郑树木几分钟,就转回了视线。 但是他却猛地对上了小女孩面无表情的脸。 猝不及防之下,燕时洵的眼眸瞬间睁大。 ——原本站在院子大门处的小女孩,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已经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可是,他不仅没有听到声音,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和不对劲之处! 要知道人具有自我保护的潜意识,就算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别人注视,人也会在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对这些目光有反应,莫名其妙就会转头往目光的来处看去,确认自己是否被危险盯上了。 更何况是燕时洵这样常年与鬼怪打交道的人。 对他而言,除了那间滨海市老城区的小院子以外的地方,都不是能够放松警惕的地方,更别提他一直都记着这里还是在皮影戏中而非现实,就更不可能松懈。 可是这个小女孩…… 燕时洵一点知觉都没有。 小女孩静静的看着燕时洵,不发一言。 她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手里抱着做工精湛的小木偶人,可爱的面容让她看起来和同龄人没什么不同。不论任何人看到她,都不会对她产生恶感或戒备。 可是,燕时洵却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生人气息。 ——但也没有鬼气。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这里是皮影戏中,小女孩让燕时洵更加感觉像是个死物。 就像不会有人评价一个雕塑摆件是死是活那样。 小女孩带给燕时洵的直觉,也是如此。 在发现燕时洵注意到了自己之后,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甜甜的笑了起来。 “哥哥是来陪甜甜玩的吗?” 小女孩好奇的问:“哥哥你叫什么呀?” 她看起来和那些有客人上门时的小孩子没什么不同,对陌生人充满了好奇,有问不完的问题。 如果是白霜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被小女孩可爱得晕乎乎连心都化了。 可惜,燕时洵一向对小孩子没什么特殊照顾的想法,他身边接触过的只有一个小孩。 井小宝。 那还是个厉鬼。 ——就算在外面揍得整个地狱的厉鬼瑟瑟发抖,就算成为了新任阎王,在燕时洵面前,也永远是被全方面镇压得哭唧唧的胖兔子。 对于小孩子,燕时洵只有和井小宝相处的经验。 小女孩要是想要勾起燕时洵对待小孩子的柔软一面,那她要失望了。 ——燕时洵不拎起来揍屁股,已经是看在她是个女孩的份上做出了忍耐了。 况且,燕时洵可没有忘记,这个看似正常的小女孩,带给他的是怎样的戒备和不同寻常的直觉。 所以,即便小女孩围着燕时洵叽叽喳喳,但燕时洵却只是漠然平静的半垂着眼眸,反倒将小女孩的声音当做了背景乐,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整个房间的布置。 正如郑树木所言,他是个木匠。 不管是院子里还是房屋里,到处都能看到郑树木作为木匠留下的轨迹。 到处都摆放着成品半成品的木雕,还有随手放置的各个尺寸型号的刻刀。 除了院子里那些活嘴活眼,与真人无异的木雕偶人以外,房间里还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飞鸟走兽,山川湖泊,村屋田埂。 它们就像是将现实存在的景色定比例缩小,被郑树木用手下的这一柄刻刀,完美的在木头上进行了重现。 这些也足以证明,郑树木是一名技艺精湛高超的木匠,并且他并没有“偏科”,不是专注于某一类的雕刻,而是无论什么都能在他手中被复现出来,好像用木头重新为那些死物死景赋予了生命。 燕时洵觉得,如果这些木雕的影子落在幕布上被放大,那看起来也就和现实没什么区别了。 不知道郑树木是不是把平时用来练手的东西,也随意的丢在了这些木雕里。 燕时洵还能看到在堆得老高的木雕旁边,偶尔还能窥到半个摆放在台子上的人头,或是随便扔在墙角的人体骨架的一截。 他甚至还看到,就在不远处的玻璃罐子里,放着一大把的球形物体。 仔细看之后他才发现,那些都是用木头雕刻的人眼珠,虽然并非是真的眼珠,但是郑树木的巧手赋予了它生命,将每一道眼瞳里的纹路都雕刻了出来,层次感和细节感无一不俱全。 甚至每一颗眼球都有自己的特色,在眼型和细节上都有不同的体现。 燕时洵光是看着这些眼球,就能猜测出它所表现出来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真实得像是刚从人的眼眶中抠出来。 不过,这也让这些眼球有了另外一个问题。 因为过于真实,所以当燕时洵注视着这些眼球的时候,无端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在和真人相对视的错觉。 只是,它们已经死亡。 那些死尸只剩下一对对失去了光亮的眼珠,直愣愣的看着燕时洵,似乎是想要向他传递什么信息,却只能乖乖在玻璃罐子里,像小女孩的糖果一样。 这种错觉忽然间让燕时洵觉得,自己此刻仿佛并不是坐在一个木匠的家中,周围也并不是什么木雕作品。 而是身处于死尸群之中。 无论是院子里还是房屋里,到处都密密麻麻的摆放着尸体和残肢。 而笑容甜美的小女孩坐在这样的环境中,却依旧可爱又灿烂,像是根本没有产生这样的恐怖之感。 她见燕时洵一直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也不着急,只是轻轻踮脚坐在了另一张太师椅上,边哼着歌边晃悠着两条小腿。 小女孩的注意力似乎被怀里的小木偶人带走了,她低着头看着小木偶人,手不断的摆弄着小木偶人,让它做出各种各样的姿势,逗得她自己咯咯笑起来。 也让燕时洵从自己的思考中恍然回神。 而旁边房间里烧火的郑树木也走了出来,一边擦着手上的黑灰,一边招呼着燕时洵:“燕先生过来烤烤火,这边房间暖和一些。” 郑树木笑着看向小女孩:“甜甜有没有和客人好好相处啊,有没有做个乖孩子?” 小女孩不高兴的撅了撅嘴巴,看来还是因为刚刚燕时洵不理会她而有些生气。 郑树木奇怪的看向燕时洵,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燕时洵却只是平静的道:“不好意思,我有社交恐惧症,不敢和女性或者小孩说话。” 小女孩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着燕时洵有些发懵。 郑树木也惊讶的看着燕时洵:“还有这种事?” 燕时洵点了点头:“对,我是个很害羞内向的人,和别人说话会很害怕。” 小女孩:……感觉我被针对了。 郑树木:害怕……?怎么看不出来呢? 不过燕时洵的神情淡定极了,不管两人如何打量他,都看不出一点破绽。 有种自信,叫“只要我自信,我说的就全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别问,问就是真相”。 两人看了一会,也只好放弃。 郑树木恢复了刚刚的热情,将燕时洵迎进他的工作室。 而小女孩一个人被留在客厅里,颇有些气鼓鼓的不太高兴,泄愤一般掰了掰手里的小木偶人,木头发出吱吱咯咯不堪重负的声音,像是下一刻躯体就会断开。 小木偶人被雕刻出的五官中,也显露出万分的痛苦,鼻子眼睛皱在了一起,像是在哭,却因为畏惧而什么都不敢做。 同一时刻,在另一边,王道长忽然痛得大喊了一声。 马道长立刻转身朝他看去,就见王道长扶着自己的肩膀,面容痛得扭曲了起来,就连微胖的身躯都痛得发起抖来。 “这是怎么了?” 马道长惊呼一声,赶紧向王道长跑去,一把扶住了他。 但他刚一碰到王道长,王道长就看起来疼得更厉害了。 马道长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如何帮王道长了。 而旁边的白霜也揪紧了心,又想上前帮忙,又怕拖累两位道长。 她本来在皮影博物馆里到处乱逛,好奇的看着那些陈列着的乐器,颇有兴致的去读墙上贴着的介绍。 白霜毕竟是个专业歌手,就算她出来游玩,也总是出于职业习惯,更容易关注到音乐相关的话题。 而皮影戏里的唱腔和配乐,就引起了白霜的兴趣。 她本来看那些介绍看得入迷,心里也在揣摩着,在稍后看皮影戏的影像资料的时候,一定要多加注意皮影戏的唱腔,看看能不能融入自己的音乐,作为下一首发行的新歌。 白霜在来白纸湖的路上,也听张无病说起了他选择这里的理由,因此也被张无病带动得有些惋惜,这么优秀的皮影戏竟然就这么落寞了,有种眼睁睁看着好东西被打碎的心痛感。 她也想为白纸湖皮影的再次发扬光大做点什么。 所以,白霜也是在带着自己的想法参观博物馆,思考如果自己的新歌里带上皮影戏的元素,会不会以此能够让她的粉丝们,还有听到这首歌的人们,注意到白纸湖皮影,为古老的文化注入新的动力。 白霜想的入迷,也没注意到脚下的路和周围环境的变化。 等她注意到不对劲的时候,还是因为周围的冷风吹得她睁不开眼。 回过神之后,白霜愕然的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身处于和皮影博物馆截然不同的地方了。 这里是一处戏院。 四周高高悬挂起大红灯笼,露天的中庭能够看到漆黑无光的夜幕,一切都被殷红的光芒染上血色,仿佛到处都是泼洒的血液。 而白霜端坐在戏台上,她一低头,就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把二胡,身上的打扮也变成了以前的长衫样式。 旁边则摆着皮影戏的幕布。 从白霜的角度看去,还能看到幕布后面坐着几个身影。 她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以前戏台上的乐人。 可是,虽然这种莫名其妙的变化令她恐惧,想要逃跑,但就算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无法从原地移动一丝一毫。 她的手脚好像已经不再属于她了,而是被其他什么人操控着。 白霜惊恐的想要大喊,想要让燕哥来救她。 她记得其他人就在博物馆旁边的房间里,她想要告诉他们自己在这里,赶快从这个诡异的地方离开。 然而到这个时候,白霜才恐惧的发现,就连她的嘴巴也不属于她了,大脑失去了对四肢和口舌的指挥权,她就像一个植物人,或者魂魄被塞进了人形雕像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种种诡异发生在自己身上,却连自救或者呼喊求助都做不到。 唯一还能用的,就只剩下了转动的眼珠。 白霜强忍着恐惧,拼命回忆着以往燕时洵应对这种情况的模样,努力让自己模仿燕时洵,恢复冷静和思考,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可这一看之下,白霜却觉得晴天霹雳,整个人傻在了原地。 ——她看到,自己视野里拿着二胡的手,竟然并非印象中人应该有的皮肤模样。 而是带着木头的纹理。 不仅如此,白霜拼命压制着自己慌乱的呼吸,看清了整个戏院里,竟然在她刚刚出神慌乱的短短瞬间,就坐满了人。 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戏台下的宽阔中庭摆放着的长椅上,挤挤簇蔟的坐满了“人”。 他们五官和四肢俱全,乍一看和生人无异。 但是如果仔细看,却会发现他们虽然五官栩栩如生与真人无异,可眼睛却是呆滞无神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剩下全然的一片黑色,齐刷刷的看向戏台上的幕布,好像是来看戏的人,在静静等待锣鼓开场,好戏上演。 而他们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 分明和白霜一样,也带着木头的纹理。 这一切笼罩在殷红昏暗的光线中,令人毛骨悚然。 白霜越看越心惊,却连逃跑或者哭喊都做不到,只能坐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看着事情走向未知的方向。 这时,幕布后几个人的窃窃私语传入了白霜的耳朵里。 “那个外村人,你解决完了吗?” “老哥你放心,我办事稳妥,昨天晚上就已经处理好了,尸体就扔在库房的杂物堆里,等过一阵他家那口子盯着没那么紧了,我就把他扔出去埋了,保准没人发现。” “他死之前说了吗?” “啧啧,做木匠的可真有钱,可比咱们搞这什么皮影来钱多太多了。” “早知道我也去当木匠了,谁稀罕学这破玩意儿,又累又不赚钱。” “现在也就白师傅那个傻子,还在那说什么坚持……哈!坚持能当饭吃还是能换金子?要不是他家十八代祖宗非要教咱们祖上皮影,咱们会落到现在这穷酸模样?” “不过现在也行了,那个外村人搬家过来的时候,你没看见卡车上那些家伙事吗?啧啧,那金子,差点闪瞎了我。” “可不是?咱们虽然入错了行当,但好在有这么个肥羊可以宰宰,也还不错?” “其实也不怪咱们,要是姓郑的懂点事,主动把金子和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孝敬咱们,咱们也不至于做到这一步。” “老郑这个人啊,就是不懂事,死了也不怪不了咱们,下辈子投胎当个聪明人吧……” 讨论的声音越来越低,锣鼓响起,覆盖了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幕布后的烛光点燃,将皮影人物的影子投射在幕布上。 皮影戏开始,而白霜手里的二胡,也不受她控制的开始演奏。 可是白霜的心,却冷硬得像是一块木头。 她不傻。 那些人说的,分明是一场由他们几人合力做成的谋杀案。 因为那个姓郑的外村人搬来村里时露了富,被这几个人盯上,所以求财心切的他们,索性杀了那个姓郑的,准备抢夺他的财产。 而姓郑的那人的尸体,就被他们扔在角落里。 在参加这档节目之前,白霜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能亲耳听到一场谋杀案的始末。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 可是她很快就想起,自己现在就是个能动的木质雕像,除了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什么都做不了。 那我就记住他们的脸! 反正有燕哥在,燕哥一定能找到我把我救出去,我一定要把这几个杀人犯的脸牢牢的记住,等出去之后就画下来,抓他们! 白霜愤愤的想着,拼命的转动着眼珠往幕后看,想要看清刚刚说话的人都是哪几个。 可是,当白霜得偿所愿成功看清幕后之人的时候,她惊呆了。 ——幕后坐着的五个皮影匠人,竟然也是木头雕成的。 那,那刚刚说话的……是谁? 并且更加令白霜感到诡异恐惧的,是她忽然发现,在那些皮影匠人的身后,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尊木雕人像。 那是一个女性,面容姣好。 丝线和木棍缠绕在她木雕的手掌中,丝线分别连着前面的五个木雕皮影匠人,在皮影匠人和皮影之间,也有一层幕布,他们的影子就投射在前面的幕布上。 这就像是一出戏中戏。 皮影匠人自以为在操纵着皮影,可是他们自己,也是别人手中被操纵的木雕。 白霜眼睁睁的看到,女性偶人的手,动了。 幕布上光影转换,皮影戏上演。 一个淳朴的男人出现在了幕布上,在他四周围绕着几个男人,旁边就是一处村屋。 几人之间起了争执,淳朴的男人在惊愕的质问着其他人,为什么会趁着他家里没人的时候翻墙进去。 其他人被男人戳破了做的事情,恼羞成怒,骂骂咧咧的和男人推搡成一团。 几人不欢而散。 幕布上太阳落山,夜晚时,其他人埋伏在男人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然后将他捂住了嘴巴带走,在隐秘的柴房里对男人拳打脚踢,询问财物都放在了哪里。 最后,一把刀抹了男人的脖子,血花“噗呲!”飞溅到了幕布上,男人缓缓倒下,死不瞑目的瞪大了眼睛,一直注视着幕布外面。 那眼神让白霜心里发毛,几乎喘不过来气。 男人眼中尚带着不敢置信,但更加浓烈的,却是他的悔恨和愤怒。 即便死亡,他也努力在咽气之前转向了家的方向,眼睛死死的看着那里,似乎在担忧着家人的安危。 他死了,那谁来保护他的家人呢? 白霜鼻头一酸。 读懂了男人眼里流露出的情感,还有从男人眼角滑落的血泪,白霜也不再是单纯的畏惧于男人。 她看着皮影戏,忽然有种感觉,这不是刚刚发生的事,而是……已经被人遗忘的旧事,却被心有不甘和愤怒之人,写进了皮影戏里,让所有参与其中或袖手旁观的人,一遍遍看着曾经的故事重新上演。 也一遍遍回忆起自己被困在这里不得而出的原因。 日复一日,如同地狱。 白霜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这一刻,她由衷的希望,那些杀了郑姓男人的人,能够得到应有的惩罚。 她想要祈祷复仇之人,成功复仇。 就在她心里浮现出这个想法的下一刻,她的耳边忽然传来猎猎风声,眼前的场景由殷红快速转变成深红如黑墨。 随即就是马道长担忧的声音。 当白霜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戏院里,却也不在博物馆里。 而是躺在了一片漆黑的野外天地里。 不过好消息是,她重新恢复了对四肢的掌控。 她“啊啊”了几声试了试声音,又抬手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高兴的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正常。 但是旁边蹲着的马道长,却忧愁的转头向王道长说,完了,这孩子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好像傻了。 等从刚刚在戏院里的情绪脱离了出来之后,白霜才惊喜的发现两位道长找到了自己。 她将自己的经历尽数告诉了两位道长,道长们越听面色就越严肃。 他们将各自掌握的消息都互通了一下,渐渐意识到了现在的处境。 而在从田里离开的路上,他们看到了旁边荒废的村子。 两位道长立刻认出来,这就是白纸湖旁边的那个村子,和他们在来之前看的资料一模一样,也符合那个拿了乌木神像的年轻人的描述。 于是,两位道长决定探查荒村的情况。 整个村子都被杂草和灌木丛淹没,似乎已经荒芜了几十年。 在人们离开之后,植被吞噬掉了所有他们存在过的证明,渐渐将这里重新变成了山林的一部分。 破败的房屋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尚未被植物完全覆盖。 白霜仰头看着那些窗口,觉得自己没走一步,心脏都在颤抖。 她不知道那些屋子里会不会有鬼魂居住,而他们在从村子里走过时,那些窗口后面,会不会有鬼魂在一直冷冷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伺机而动。 黑暗和死寂让白霜越发惴惴不安,即便旁边传来的一点轻微声音,都能把她吓得够呛。 但道长们却很快就发现,荒村的房子里,竟然真的还有人! 却不是村民,而是失踪的节目组众人。 道长们在皮影博物馆里除了邺澧,没有看到任何人。 他们只看到邺澧在发怒,然后就发觉天地四周变得漆黑一片,随即就来到了这个村子,遇到了白霜。 而现在,他们逐渐在村子里找到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他们有的倒在长满了青苔和蜘蛛网的房间里呼呼大睡,有的被老鼠和蜘蛛吓得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还有人遇到了蛇直接吓昏了过去。 但好在所有人都没有受伤。 因此,道长们也都将他们带在身边保护安全。 综艺咖在看到道长们的身影时,直接哭了出来。 这个在片场和各个节目组里打杂从最底层一路爬上来的坚强汉子,不管之前在工作中遇到什么样的刁难和艰苦,都咬着牙挺了过来,却在荒村短短一段时间,被击溃了心理防线。 死寂和黑暗,孤独得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有人救自己而忐忑不安。 种种情感,几乎将综艺咖逼疯。 如果不是道长们及时找到了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那个漆黑潮湿的荒废房间里,继续坚持多久。 虽然他的身体上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是心理上的折磨却也足够恐怖。 道长们好一顿安慰他,白霜也觉得和她相比,好像综艺咖要更惨些。 虽然找不到其他的嘉宾,但是道长们觉得,既然有燕时洵在,再加上那个实力莫测的燕时洵爱人,如果他们确实找不到,那那些人应该是和燕时洵在一起。 众人本以为接下来的路程也会是有惊无险,然而王道长突如其来的剧痛,却打破了所有人美好的幻想。 就连马道长也手足无措,不知道王道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王道长咬牙挺过了这一波疼痛,额头上全是汗水,他才像是虚脱般喘了口气,向马道长说:“厌胜之术。” 马道长闻言心惊:“你是说,你刚刚的疼痛是因为有人在操纵你的身体?” 王道长点了点头:“白小姐刚刚也说过,她看到自己变成了木雕,并且失去对身躯的控制。恐怕我和她是一样的情况,只不过那人是让白小姐无法挪动,而我就是和厌胜共感。” 旁边听得茫然又恐惧的综艺咖询问:“就是说,有人在扎小人诅咒道长吗?” “不,远比那样要强力恐怖很多。” 王道长和马道长对视一眼:“所以,很可能对方用的,是比厌胜之术还要精细的方法,我们所有人很可能都在对方的操纵之下。” 马道长的心沉沉向下坠去:“我本来以为就算有危险,也应该从荒村而来,没想到,我们从一开始就是被操纵的……何来安全可言?” 王道长也跟着叹了口气。 但他忽然想起来,在皮影博物馆牌楼后的那些墓碑。 “你之前说过,替骨之术。那些坟里没有尸体,只有木雕的骨头,而白小姐也说她看到了会动的木雕人偶。而且听白小姐的描述,那几个皮影匠人,也和石碑上的遗照相似。” 王道长一惊,意识到了什么:“所以说,那些木雕的皮影匠人之所以会被操纵着移动,是因为替骨之术。那我们岂不是同样如此,也是因为替骨之术!” 马道长的脸色严肃阴沉。 两位道长在隐约猜透现在的情况后,却没有任何激动喜悦之感。 他们发现,现在的情况远远比他们之前的猜测都要棘手,于是更加沉重的压力压在了他们的心口上。 马道长张了张嘴,却喉咙发紧,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他想起赶往博物馆的官方负责人,还有不知去向的燕时洵,只能暗自希望,恶鬼入骨相这一次,也依旧能像之前几次一样,将生机和奇迹带给他们。 否则…… 这是必死的困局啊。 马道长的心脏颤了颤,周围几十条生命的沉重压力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不能找到那个操纵一切的人,破坏掉替骨之术,那么就算他和王道长拼上这条性命不要了,甚至整个海云观奔赴白纸湖,恐怕都无法将所有人平安的救出这里。 半年前,那个年轻人拿走了乌木神像,就像是开启了有去无回的地狱。 他们至今仍旧不知道乌木神像所镇压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邪祟。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拖得越久,那邪祟屠戮生命就会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局面也就越发棘手。 如果这一次不能将那邪祟连根拔起,放任它蔓延肆虐,再加上西南的特殊性…… 等到以后,如果局面真的滑向不可挽回的深渊,那么就算整个海云观以身殉道,用道长的性命来填,都再也无法挽回了。 不管驱鬼者如何强大,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像是木雕偶人一样,无论做什么都被人操纵,那又要如何才能赢? 滔天祸难,起于此。 马道长在脑海中模拟可能的走向,却越想越觉得绝望。 这是不可解的死局。 恐怕在他们之前来到白纸湖的驱鬼者——也就是那几个游玩的年轻人从破庙中扔出去的尸骨,他应该也看到了这一切。 所以,为了不让白纸湖之祸蔓延,那位驱鬼者付出了生命,最后成功找到了乌木神像,以此镇压住了所有邪祟。 可是现在,乌木神像不知所踪,两位道长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第二个乌木神像。 “我见过的所有镇物,都不足以镇压能够造成如此局面的邪祟。” 马道长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位前辈,真是厉害的人物,竟然能找到这么一尊神像……如今又该如何是好?” “如果我们无法成功将白纸湖邪祟重新镇压,将所有人从这里就出去,那第一个遭殃的,就是那个年轻人。不管死了几个人,他作为第一个拿走了乌木神像的人,恐怕天地都会把因果也算一份在他头上。恶果之下,他会暴毙而亡,连抢救的机会都不会有。” 马道长叹息,满心茫然和绝望。 王道长却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我之前说,弟媳和那乌木神像长得很像,并不是在开玩笑,我是真的觉得,他们之间太像了,就像是有人在弟媳的基础上做出了一些改变和臆造,然后雕刻出的那尊神像。” “所以你说,我们照着弟媳再重新用乌木雕一个类似的,能不能行?” 听到王道长的话,马道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弟媳?谁?” 马道长错愕:“你说的该不会是燕师弟的爱人吧?” “开什么玩笑呢,太离谱了!” 马道长皱眉反驳:“且不说生人真身被雕成神像对他本身造成的伤害,就算排除掉所有影响因素,危急之下也不顾上那许多。但是那神像能够强力镇压邪祟,靠的不只是乌木和雕刻出来的凶煞之气,而是它本身一定是按照某位鬼神的真身雕出来的,因为高度相似,所以才能借到更多神力。” “你照着燕师弟爱人的形象雕刻,哪来的力量?借的燕师弟的力量吗?” 马道长:“那不就等同于我说的另一个可能,就是寄希望于燕师弟能够找到幕后操纵之人吗?你这样曲折的来一下,和脱裤子放屁有什么区别?”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们看着两位道长吵架,整齐划一的默默后退了一步,不少人看向马道长的眼神带上了敬畏,暗道之前怎么没发现,原来马道长也是个暴脾气。 怎么海云观的道长们都这么有个性,和听说的修身养性完全不同的风格了。 王道长注意到旁边人的动作,也不由得朝马道长摆了摆手:“文雅一点,文雅一点,现在不是讲究偶像包袱吗,马道友你多少注意一点。” 马道长:“讲究个屁!命都要没了,这么多人都快死了,还文雅?文雅能救人吗?” 王道长也被激怒了。 他的脾气也没比马道长好过。 再说了,马道长这话里外里不就是不相信燕师弟的爱人吗? 这让王道长很是不满。 弟媳怎么了? 弟媳一看就是实力强大的隐士门派人物,很大可能还与鬼神有关联,说不定人家门派供奉的神特别偏心人家的弟子呢,弟媳见过鬼神真身或者能借到鬼神之力都很有可能。 怎么就不行了? 反正王道长是觉得,要是按照邺澧的形象重新雕刻一个神像,说不定还真能成事。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反正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了。 ——在王道长心里,他师弟是除了李道长以外全天下最厉害的,眼光也肯定是最好的,找的爱人也气势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弟媳一看就配得上师弟,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师弟那么厉害,那弟媳肯定也不会差。 这么想着,王道长梗了梗脖子,倔强道:“你等着,我去找木料和刻刀,这就刻一个出来!” “今日非要叫你看看有没有用不可!” 马道长:“…………” 完了,这人疯了。 但看劝不动王道长,马道长也索性甩手不管了,自己按照自己的计划去保护众人。 他就等着王道长撞南墙才知道疼! 邺澧似有所感,掀了掀眼睫,看向漆黑的夜幕。 有人想要窥视鬼神真身? 他挑了挑长眉,颇觉得有趣。 邺澧本来没有放在心上,毕竟鬼神真身等同于大道,修行不够之人私自窥视,就如他能够窥探大道,会迎来堪称恐怖的后果。 就算他不加理会,对方也不会成功。 但是本来漠然无视的邺澧,却忽然想起来,窥见了鬼神真身的人……还真有。 在皮影博物馆时,那两位道长。 邺澧:…… 他想了想时洵和那两位道长交好的关系,还有其中一位道长一直都支持他和时洵的婚事,一时眼神有些复杂。 最后,邺澧也只得无声的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掌随意的挥了挥,一缕黑雾溢散了出去。 如果真是那两位道长想要窥视鬼神真身做些什么,那就先由他来代替对方承担这份因果的重压,等解决了这边的事情,再仔细探清那两位道长到底要做什么。 总不能让时洵回去的时候,发现那两位道长暴毙死亡吧? 邺澧漠然想着,就看到一名嘉宾在朝院子大门走来。 谢麟对邺澧还很陌生,只是礼貌疏离的笑了下,道:“晚饭时间了,我去看看燕先生在哪,喊他回来。” 郑树木家就在对面,出了大门几步远的距离,邺澧在这里也能看到往那边走的路,因此也没有阻拦谢麟。 邺澧只是随意的抬手指了下对面的院子,示意谢麟往那边走,然后就垂下眼眸,一副对外界不予理会的模样。 他抱臂于胸前,修长的身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除了燕时洵以外的生人,邺澧并没有过多关心和理会的想法。 如果不是燕时洵临走前的叮嘱,他连这些人都不想管。 谢麟等了几秒,见邺澧好像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想管的样子,就笑了笑,说了声“谢谢指路”,就越过邺澧走向对面的院子。 而郑树木家,燕时洵在走进他的工作室时,除了扑面而来的热意,首先被吸引去注意力的,就是漆黑的墙壁。 燕时洵想到,郑树木家外面的围墙上,也都是像这样的焦黑,看起来是经历了一场火灾,整个房子都是在火灾后残留的遗址上重新修建的。 毕竟房梁的木头明显是新换过的,比周围的颜色浅很多。 但是郑树木一个技艺如此高超的木匠,想要盖一间新房子并不是多费力的事情,为何一定要坚持在遗址上修缮旧屋呢? 郑树木又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他的妹妹生活。看郑甜甜的穿着和神态,两个人的互动,都能看出他很疼爱这个妹妹。 既然如此,他就不想为妹妹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吗? 还是说……旧址承载着郑树木和妹妹特殊的思念,让他们不舍得离开这里另外建造新屋,也不舍得丢弃旧日的砖瓦,尽可能的延续曾经的模样? 怀着满心的疑惑,燕时洵的面容上却依旧一片平静,在郑树木的引导下,坐在了火炉旁边的椅子上。 水壶在炉子上咕嘟嘟的烧着,郑树木笑着在和燕时洵说着话,话语中提及他的妹妹,都带着疼爱和温柔。 这个被风霜摧残过的满手老茧的汉子,唯一的柔情就是他的妹妹了。 “不过,甜甜她不过来这边坐吗?” 燕时洵也因此而察觉到了违和之处,疑惑的向郑树木问道:“外面没有烧炉子,也没有留灯,她不会冷不会怕黑吗?” 一个疼爱妹妹的人,不应该如此粗心。 郑树木闻言一愣,神色暗了暗,抿紧的嘴巴似乎在压抑着愤怒。 随后,郑树木才疼惜的道:“不用了……甜甜她,怕火。” 第260章 燕时洵能够看得出来,郑树木在说起郑甜甜害怕火的时候,本来淳朴的面容克制不住愤怒的扭曲了一瞬。 除了对郑甜甜的疼爱怜惜,还有对此事的愤怒。 燕时洵不由得猜测,是否是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的郑甜甜害怕火焰,也让疼爱妹妹的郑树木会有如此复杂的神情。 就比如,一场烧毁了一切的大火。 如果当时郑甜甜就在房子里,而他们的父母死于火灾,那么郑树木的一切反应,似乎就能说得通了。 墙壁上的焦黑和火烧的印痕已经逐渐淡化,看起来火灾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 倒也对得上郑树木说过的他学习木工的时间点。 不过,郑树木明显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 他只说了一句郑甜甜怕火,然后就重新笑了起来,转身去拎炉子上的热水壶,准备给燕时洵倒水沏茶。 但是郑树木脸上有些勉强的笑容,还是透露出了他本来的情绪。 燕时洵默不作声,却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他做出一副随口闲聊的模样,关切的道:“冬天这么冷,别冻到甜甜。郑师傅没考虑带甜甜去看医生吗?也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在提起妹妹的时候,郑树木总是会露出比别的时候更多的情绪。 就好像他平时那副淳朴的面容只是一张面具,既掩盖了他所有的真实,也约束了他自己。 只有在有关郑甜甜的话题上,郑树木才有了真实感。 听到燕时洵的话,郑树木原本拎起水壶的动作顿住。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炉子,火焰跳跃着倒映在他的眼睛里,没有人说话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噼里啪啦的烧柴声。 良久,郑树木才缓缓摇了摇头,叹息般道:“没用的。” “甜甜她……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郑树木的声音哽咽:“怪我,怪我没有保护好甜甜和母亲,是我的错。” 燕时洵看出郑树木在说起郑甜甜和母亲的事情时,心理防线已经有溃败的趋势,因此乘胜追击,没有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不过,未免打草惊蛇,他也没有表现得过于急切,而是像寻常人在听说别人的悲惨经历时所表现出的同情心和好奇。 燕时洵叹息了一声,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郑树木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把甜甜照顾得很好,她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不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别这么早就放弃希望,去医院看看,说不定还来得及。” 燕时洵也没指望郑树木能一问就说出全部的真相,毕竟在皮影戏里,郑树木连个真正的人都算不上,他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相信郑树木。 所以,他一边语气低沉关切的说着话,一边仔细的观察着郑树木的表情。 比起语言,肢体和环境带来的线索,才更加接近真相。 燕时洵发现,他在提起当年的事情时,郑树木的神情极为痛苦,像是坠入了过往的回忆中。 不过,郑树木在听到燕时洵说去医院的时候,却完全没有动容。 一个疼爱妹妹的哥哥,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郑树木很清楚,郑甜甜害怕火这件事,医院解决不了。 这个村子怎么说都经历过一段黄金时期,和外界多有接触,而郑树木也是从村外来这里定居的,不存在一辈子不出村子,不清楚医院的情况。 火克金,金克木。 郑甜甜……一个木匠世家的女儿,与木息息相关,畏惧火。 燕时洵的心里有了结论,猜测郑甜甜并不是因为当年的火灾而导致的心理问题,而是本身的存在就是木属性,因此才会怕火。 这应该也是郑树木带着他刚走进院子时,房屋一片漆黑的原因。 村子没有电,用的还是最原始的照明和取暖方式——火焰。 燕时洵并没有直截了当的向郑树木询问,验证自己的猜测。 他没有打扰明显陷入回忆中的郑树木,而是趁此机会,迅速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作为一个木匠的工作室,这里比客厅里摆放着更多的木料和半成品。 只不过,这里的半成品,与院子或客厅里的,都是不同的风格。 这里更像是院子里那些活嘴活眼偶人的加工厂。 也得益于此,所以燕时洵才能如此直观的,看清了外面那些偶人的本来构造。 燕时洵是第一次听说活嘴活眼木雕,在此之前,他对木雕的印象,一直都是一整块巨大的木材刨花雕刻,一气呵成。 但是现在他却看到,郑树木所采用的手法,并非他之前所想,而是使用了拆分组合的方式。 就像做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样,先建立骨骼,然后在此之上,再填充血肉,最后蒙上一层皮。 虽然现在这堆木料还是各不相干的一堆,但是在燕时洵的脑海中,他已经根据那些半成品留下的卯榫接口和断面,迅速判断出了它们本来的作用和应该存在的位置,并且在脑海中将这些零件拼凑了出来,实时模拟出了整个组合过程。 然后,即便是见过其他木匠雕刻过程的燕时洵,也不由得惊叹于这种技艺的精湛高超。 在骨骼之上重新构建四肢和躯体,将另外雕刻好的头颅手臂等部件组装好之后,再在这上面雕刻如同真人皮肤的纹理,仔细刻画的五官上,就连眉毛眼睫都根根分明,嘴唇上的干裂起皮的小细节都没有放过。 正因此如此,所以每一个偶人的脸才会完全不同,各有各的鲜明辨识点。 燕时洵还看到了其中一个摆放在台子上的上半身,雕刻的是一个老人。 虽然他的脸还没有完全雕刻完成,但是他稀疏凌乱的头发,疏于打理的胡子,脸上的皱纹,还有样式陈旧且褶皱的衣服,这些小细节不仅表明了老人的年龄,还将他并不舒心的处境也表现了出来,栩栩如生。 燕时洵惊叹于郑树木的技艺之高超,同时也意识到,郑树木的观察能力细致入微,并且很可能对人们的心态也揣摩得透彻。 不然的话,郑树木不会将老人雕刻得如此生动传神。 而抛开郑树木兄妹身上的诡异之处,不谈目前的情况,这也是燕时洵第一次与这样出神入化到堪称绝顶的技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当他直面郑树木的作品,忽然觉得,自己的魂魄也被触动了。 这是机器永远也取代不了的东西。 匠人在长时间的雕刻中,不仅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和精力,将自己对作品和人间的理解全部融化在每一道一划中,也相当于将自己的精魂融入其中,赋予了原本是死物的作品以生命力。 木材有阴寒与温润之分,人也有。 而匠人在与树木漫长的相处中,准确的掌握住了每一种木材的特点,并将木材的特制也带进了作品中,以此来将表现出来的人物走兽,更加像是鲜活的新生命。 燕时洵本来只准备在郑树木没有注意的时候,看清工作室的情况,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反而被这些半成品吸引,没注意到郑树木已经回过了神来。 郑树木看到燕时洵一副对这些作品很感兴趣的样子,也很高兴。 像是曲高和寡之人,终于遇到了能够听懂他所想要表达之物的人。 “燕先生也对木雕有兴趣?” 郑树木笑着指了指燕时洵正看着的那尊老人半身像:“这还是个半成品,本来是想今天完工的,不过现在看来,工期要拖延了。” “这个作品做好之后,郑师傅还是要放在院子里吗?” 燕时洵有些惋惜:“如果将它运出村子,让更多人看到它……” “不啦。” 郑树木笑得轻松,却眼带感慨:“它注定是要失传的,让那么多人看到又有什么用?” 燕时洵惊讶的看向郑树木。 类似的话,他之前在另一位传承人那里听到过。 按照白三叔所说,作为西南皮影第二十八代传人的白师傅,就有想要让皮影失传的想法。 郑树木竟然也想让自己的技艺失传…… 他之前分明说过,他是在对皮影失去兴趣之后,继承的祖传木工手艺。 在经历过那么多人生变故之后,继承自父辈的手艺,原本应该是将郑树木从深渊中拉上来的一根鱼线,让他不至于迷失于痛苦绝望之中。 可是,郑树木却如此坚定的说,他要让祖传的手艺失传。 就算郑树木没有后代,也没有让郑甜甜学习木工的打算,那他也完全可以收徒,只要想,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这份手艺传承下去。 可郑树木统统拒绝考虑,铁了心要失传。 并且最让燕时洵觉得奇怪的,是两位传承人,竟然都有一样的想法。 当时他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那张海报上,除了郑树木和白师傅以外,其他五位皮影匠人都已经死在了很多年前,甚至变成了鬼魂,被幕后之人操纵着活在皮影戏里,痛苦的惩罚看不到尽头。 但是还活着的两个,却异口同声的说要让各自的传承失传……是巧合吗? 还是说,这两个人之间,有着他现在还不清楚的联系? 燕时洵将自己的疑惑掩饰得很好。 即便他攒了满心的疑惑,但从他的面容上却半点也看不出来,他依旧在笑着听郑树木向他介绍着堆满了工作室的木雕。 听着听着,燕时洵也察觉到了郑树木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和他对郑树木的猜测,存在有一定的偏差。 或许,郑树木表现得这样热情,是因为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能和他说话,也没有人能够听他满怀自豪和热情的介绍这些木雕作品,听他将每一种技艺之间的区别。 他满身才华,本该成为被众人尊敬的木工大师,扬名一方,却甘愿囿困于这个小村落中,陪着妹妹住在曾经发生过火灾的房子里。 可能,郑树木也是寂寞的,可是偏偏他连这样的话也不能对任何人说。 郑树木对着木雕侃侃而谈的时候,燕时洵就静静的注视着郑树木,从他每一个最细微的表情中,慢慢揣摩着这个人。 在皮影博物馆里,除了海报,燕时洵还看到了当年杂志对几位皮影大师的介绍。 当时白师傅曾经提到过,为了提升西南皮影,取长补短,他邀请了一位木匠来村子里。 可是后来,海报上无论是白师傅,还是当年要比现在年轻很多的郑树木,两个人的神情都阴郁沉寂。 而那些皮影大师死亡后的现在,站在他面前的郑树木,却比那个时候要开朗和快乐很多。 像是将生命中沉重的东西彻底放下了,原本的绝望和痛苦,就都变成了轻松和对未来的期盼。 燕时洵不知道这是否是郑甜甜带来的改变,不过,他看着那具只有半身的老人木雕,却忽然发现—— 这老人……好像和之前海报中的白师傅有些相似? 因为郑树木还没有将老人的五官完全雕刻出来,再加上燕时洵本身并没有亲眼见过白师傅,只看到过很多年前白师傅印在海报上的脸,所以给辨认增加了很多难度。 但是不管人如何变老,面貌如何改变,骨骼的走向却是不变的。 眉骨,鼻梁,下颔……这些都可以作为辨认出一个人的证据。 “郑师傅,这位老人是你见过的人吗?” 燕时洵状似不经意的询问道:“实在是太逼真了,像是真的有这个人存在一样。如果是凭空想象就雕刻出来的,那郑师傅的技艺真的是超出了我的认知,木工竟然能到达这个高度。” 郑树木连忙摆手否认。 在木工的问题上,他出乎燕时洵意料的诚恳。 “没有燕先生说的那么厉害哈哈,我父亲和祖上能做到,但我不行。” 郑树木说:“这都是我见过很多次的人,按照你们城里的说法,就是有模特。” “活嘴活眼木雕,最讲究的就是逼真,为了让五官手脚都能动起来,必须要让木雕和真人达到同样的比例和状态,模拟真人的动作轨迹,这样才不会让木雕内嵌的机关出现卡顿的问题。” 说起这个,郑树木有些愧疚:“怪我小的时候太贪玩,没有沉下心来和我父亲好好学这些,后来想要学,也没有机会了,只能从残本上自己揣摩推敲,做出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东西,没有真人比照就什么都做不出来。和祖辈的技艺比,我实在是丢人了。” 燕时洵:……郑师傅,你知道什么叫凡尔赛吗?要是连这种技艺都叫丢人,那其他木匠师傅算什么:) 燕时洵觉得,郑树木和张大病一定有共同话题可以聊,这两个凡尔赛而不自知的人。 好在燕时洵也发现了郑树木的特点,只要和他谈起专业性的问题,他就会格外的真诚。 所以燕时洵果断改变了策略,从木工方面入手,做出一副自己对木工感兴趣的模样,借此姿态自然的向郑树木问出了很多话。 就比如,这尊没有完工的木雕,确实雕刻的是白师傅。 不仅如此,院子里那些已经是成品的活嘴活眼偶人,雕刻的无一不是村民。 他们大多数都已经死亡,是郑树木在很多年前雕刻的。也有一些,是郑树木怀念以往和他们相处的时光,所以将他们雕刻成木雕,以此来纪念。 “可是,白师傅已经不怎么见外人了?” 燕时洵颇为遗憾的道:“可惜了,我们本来是要参观皮影的,没能亲眼看到皮影的传承人,实在是有些遗憾。郑师傅你以白师傅为模特做木雕,现在还能看到他吗?” “能吧。” 郑树木仰头想了想,也拉过燕时洵旁边的椅子坐下,一手捧着热水,火红的炉火映亮了他的脸颊。 两人守着暖意盎然的炉子,喝着热水,耳边是柴火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下,竟然也有了老朋友对坐闲聊的模样。 “燕先生要是想见白师傅的话,刚好明天我要去白师傅家,燕先生也可以跟着我一起去。” 郑树木好奇的问道:“燕先生对皮影竟然这么感兴趣吗?” 燕时洵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无论是郑师傅你还是白师傅,传承了这么久的文化就此失传,实在是有些惋惜。谁愿意看到好的东西被摧毁在眼前呢?太可惜了。” “因为,是时候了啊。” 郑树木说:“燕先生既然是驱鬼者,那应该也有家学传承或是师承吧?我还以为,燕先生会懂这种感受。” “每个时代都有它自己的文化,而已经脱离了时代的,或者存在的本身就象征着罪孽的东西……没有继续留存下来的必要。” 郑树木说这话时,就连脸上的皱纹都绷得紧紧的。 虽然他之前在谈及木工时显得尤为热情,看得出他是真心喜爱着自己的手艺。但是此时在说起让技艺失传,他却显得格外的冷酷不近人情。 比起理智,他更像是愤怒到极致后的压抑。 燕时洵抿了抿唇,因为郑树木的话,也重新想起了很多年前,还是滨海大学大一学生时的自己,在听到李乘云的死讯传来时,是如何的愤怒。 再理智的人,也无法永远都保持绝对的理智冷静。 只要是人而不是机器,就有着自己在意的事物和软肋。 而燕时洵曾经的世界里,唯一驻足的,只有李乘云。 不管是被鬼怪威胁了生命的委托者,还是身边的同学或邻居,于燕时洵而言,都不过是过客。 他很清醒的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会太深刻,萍水相逢,一触即离。 但是李乘云不一样。 在那个集市上,李乘云笑眯眯的在还是个小少年的他面前蹲下来,从那一刻起,他有了家,也有了心安的归处。 燕时洵不可被触碰的柔软,是李乘云。 当李乘云的死讯传到他耳边的时候,他只觉得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存在的必要。 燕时洵想过要为李乘云复仇,可是李乘云殉身于自己所坚持的道,他明知道自己会死,却从来没有动摇过,向着必死的结局前进。 除了将李乘云的尸骨安葬,燕时洵连能够为李乘云做的事情都没有。 李乘云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一句话。 他们之间最后一句话,是在元宵节的那一天,李乘云站在院子门口,看着燕时洵离开家前去学校的身影,拢着袖子笑着对这个弟子说,明年一定亲手给他做元宵吃。 明年一定。 一定…… 从那之后,李乘云的死亡,成了燕时洵不可提及的痛,甚至因此而连带着将滨海大学也一并划入了不愿回忆的范围,只要稍稍想起,那时的情绪就会铺天盖地的蔓延上来。 在和张无病一起办完了李乘云的葬礼之后,燕时洵枯坐在无人的院子里,也曾有过那么一瞬间,想过就此放弃成为驱鬼者。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迁怒。 但是他无法克制。 浓烈的悲伤之下,燕时洵甚至将他们所修行的道,也归入了李乘云的死因中,也有“要不干脆就让它失传吧”的想法一闪而过。 虽然他很快就收拾好的自己情绪,没有让自己动摇太久。 等再次回到滨海大学时,他已经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没人知道他曾经也有过那样痛苦和动摇的时光,甚至不理智的迁怒于李乘云死亡时周围的所有因素。 而现在,郑树木的话,重新勾起了燕时洵的记忆。 “我师父……是一位值得敬佩的驱鬼者。” 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睫,声音低沉:“郑师傅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有师承。在很多年前我师父死亡的时候,我也曾想过,要让导致了我师父死亡的这份力量就此失传,愤怒的不想让它继续传承下去,所有的孤本古籍也干脆一把火烧掉。” “我师父为了保护其他人而死,可是对我而言,在师父和其他人之中,我更想要我师父活下来。其他人又与我何干呢?他们没有教导爱护过我,我为何要保护他们?这不是正确的因果。” 燕时洵缓缓摇头:“但是我很快就发觉了自己想法的偏激。” “师父死后,我就算是不想出师,也只能独当一面。那时候我还年轻,其实很多东西都还没有学,毫无防备就要面对残酷的世界,再也没人帮我遮风挡雨,也没人会在驱鬼的时候,就站在不远处守着我,在我体力不支或者不敌的时候,出手帮我,再摇摇晃晃背着我回家。” “有时候要面对的鬼怪太强了,远非那个时候的我可以应付的。但是,我身后只有需要保护的弱者,没有退路。”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在明亮的炉火映照下,那双本锋利的眼眸潋滟波光,眼神复杂。 在郑树木就像是蚌壳打开的蚌,露出他的弱点时,燕时洵乘胜追击,想要让郑树木在情绪被刺激的情况下透露出更多的信息,也因此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想要借此引起郑树木的共鸣,让他在共情的同时说出更多。 但是燕时洵没有料到的是,即便他本身是出于理智的目的,可是在说起李乘云的时候,还是让他本身也动了真感情。 那确实是一段艰难的岁月。 李乘云走的太早,燕时洵的出师完全是迫于无奈。 在同龄的驱鬼者还躲在他们师父的身后观摩时,燕时洵就已经独身行走于鬼怪之中,受伤了还是遇到了危险,能够依靠的,都只有他自己而已。 那段时间,燕时洵迅速成长变强。 他的每一次成长,都伴随着身上多出来的伤疤,每一条经验背后,都有着他的受伤和疼痛。 某次暴雨的夜里,燕时洵在杀光了凶宅里的恶鬼后,带着满身的血迹伤口,漠然从大门走出来时,刚好看到另外一位大师在斥责自己的弟子。 可是,即便那位大师气急败坏,也没有忘记帮他的弟子撑一把伞。 燕时洵站在原地看了很久,任由暴雨冲刷走自己身上的血迹,直到那对师徒消失在雨幕中,他才冷漠转身,扶着墙壁忍着剧痛,一步一步挪回家。 他是恶鬼入骨相,但是他每一分力量,都成长于实战之中。 天地给了他绝顶的天赋和相对应的危险,他则践行自己的道,将这份天赋发挥到了极致。 即便在很多年过去的现在,燕时洵已经远比任何一位驱鬼者更加强,再没有鬼怪能够轻易伤到他,他可以游刃有余的行走在阴阳之间,群鬼退却。 他甚至可以在闲聊时,用轻松的口吻重新提及旧事。 但是,他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也都是真的。 郑树木没想到燕时洵还有这样一段经历,在听到他毫不在意的用最浅淡的字眼说出来的时候,郑树木愣了好久。 他看着燕时洵,却在这个年轻而坚定的驱鬼者身上,恍然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一袭白衫,拢袖站在院门外,笑颜扬声喊,树木兄。 那人知道他做过什么,可是在他满心戒备和愤怒时,看向他的眼神平淡无波,没有任何鄙夷或谴责。 好像他做过的那些事,天经地义。 所以,当那人说“树木兄你来帮我,我们一起做这件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他很清楚自己满手鲜血,即便他并不曾后悔,却也知道公序良俗本应该是怎样的,不论有何起因,他所做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世俗能够理解的范畴。 可那位驱鬼者,看着他的目光里,却没有任何异样。 依旧清澈纯粹,闲云野鹤。 那人笑言,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那人说,树木兄,天地永远留有一线生机,不要放弃。 那人说,树木兄,你还可以有另外一种选择……帮我一起,撑起将倾的天地。 所以,即便那人已经离开了很久,他依旧遵循着那人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留在这里,守着这一切。 郑树木神情恍惚的看着燕时洵,良久,他忽然问:“燕先生,你的师父……姓什么?” 燕时洵惊讶的挑了挑眉,但还是如实以告:“先师姓李。” 郑树木的眼睛瞬间睁大,连呼吸都停滞了。 房间里瞬间寂静。 郑甜甜不知道在客厅里做什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整个房屋中,虽然炉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却依旧陷入了死寂之中。 两个人相对而视,一时间谁都没有先说话。 郑树木眼神复杂,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但他动了动嘴巴,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向旁边瞥了一眼,没能说出口。 就在这时,院子的大门被叩响,清贵温润的男声从外面传来。 “燕先生,你在这里吗?” 谢麟屈指叩响大门,站在门外耐心的等待着回应:“燕先生,晚饭已经做好了,再等等就冷了。” 工作室里的两个人也从刚刚诡异的氛围里脱离出来。 燕时洵笑着向郑树木微微颔首:“看来是我朋友来找我了。” 他不紧不慢的站起身:“谢谢郑师傅陪我逛了村子,还给我讲了这么多木工知识,很有趣。” 郑树木也随之起身:“我送送你。” 院子的大门缓缓打开。 谢麟本能的抬头看去,却没有看到燕时洵的身影,反而和院子里整整齐齐看过来的木雕偶人对上了眼。 那些偶人站在一片昏暗中,乍一看就像是真人一样,但是它们僵硬的身躯还是透露出些许不对,大脑自动将偶人替换成了死尸。 谢麟顿时汗毛直立,微微睁大的眼睛里露出了惊诧。 燕时洵不在……那是谁给他开的门? 直到谢麟觉得有人在看自己,视线下移的时候,才发现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可怕。 帮他开门的是一个还不到他腰高的小女孩,因为视线高度的原因,他才一开始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女孩仰头看着谢麟的视线专注而认真,没有挪开分毫。 谢麟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这孩子,和他妹妹很像……但是,如果他妹妹还活着的话,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而不是还保持着幼年的模样。 在失去了妹妹之后,谢麟这些年已经认错过很多次妹妹,在他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还干出过看到年幼的女孩就觉得对方是自己妹妹的事。 幻听,幻视,分不清现实和想象。 谢麟经历过所有最糟糕的情况,对自己的五感已经无法信任。 尤其是在经历过巨大的刺激之后,复发的可能性很大。 ——就比如他们这一次遇险。 谢麟觉得,自己之前梦到妹妹的事情,就是他的病症有复发苗头的预兆。 因此,对自己的情况很了解的谢麟,苦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回去之后可能还需要去看看医生,不能总是这样出现幻觉,觉得所有相似年龄的女孩都是他妹妹。 谢麟这样想着,心中叹了口气,对这个小女孩感到愧疚。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刚才想到了什么,但随便把别人看成自己的妹妹,这对别人来说也是一种不礼貌的冒犯吧。 谢麟在小女孩面前蹲下身,视线和她齐平,声音温柔的道:“小妹妹你好,请问你家有没有一个大哥哥来做客?我是来找他的。” 郑甜甜抱着小木偶人的手臂逐渐收紧,稚嫩的手掌甚至用力到泛白。 她原本一直带着甜甜笑容的面容上,现在也没有了笑意,嘴唇抿得紧紧的。 谢麟在门外,郑甜甜站在门内。 只是一道门槛之隔,却相距太远。 谢麟看着不说话的小女孩,又想起连他都被院子里的木雕偶人吓了一跳,不由得在心里埋怨起小女孩的家长,觉得对方真是不称职,怎么能让年幼的孩子生活在这样压抑的环境里。 他只当小女孩的性格就比较内向,并没有多想,而是笑着耐心的和她说着话。 这时,燕时洵和郑树木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燕时洵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那两人。 清贵成熟的男人,还有年幼天真的小女孩。 这两人看起来真如兄妹一般,温馨极了。 就连郑树木都愣了一下,然后才喊了一声“甜甜”。 郑甜甜回头看向自己的哥哥,应了一声“哥哥”,然后就伸手向郑树木,一副要哥哥牵手的样子。 郑树木快走了几步过去,弯了弯腰,笑着牵起了郑甜甜的手。 谢麟见状,也站起了身,微笑向郑树木点了点头:“令妹很可爱。” 燕时洵正准备迈开长腿走过去,但眼角的余光却忽然扫到客厅的角落。 在堆放得高高的杂物和木雕后面的墙面上,挂着几幅画。 其中一幅已经因为潮湿而被侵蚀斑驳的画,引起了燕时洵的注意。 ……画上那个寥寥墨迹勾勒出来的人形,是令他刻骨的眼熟。 画中那人拢袖昂首轻笑,长衫的衣角在身后翻飞,如仙鹤展翅欲飞,却身姿坚定的踏向未知的远方。 但最令燕时洵心神动摇的,还是画边的题字。 笔走龙蛇,枯笔洒脱肆意,自成一段闲云野鹤的风流。 虽然部分纸张已经因为潮湿而腐烂发黑,看不清原本写的是什么。但是燕时洵还是认了出来,那分明……就是他师父,李乘云的笔迹。 题字中提到了郑树木的名字,并且态度很是亲近,言“树木兄”。 李乘云生前便喜爱云游四方,广交朋友,无论燕时洵跟着他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他的朋友,也见过他迅速交到新朋友并且互相引为知己的场景。 比起孤狼独行的燕时洵,李乘云的朋友遍天下,好像就没有李乘云不认识的人。 燕时洵以前还问过李乘云他到底有多少朋友,李乘云想了想,哈哈大笑回答说,天上多少颗星星,大江大河中多少沙砾,他就有多少朋友。 所以后来,燕时洵也放弃探究这个问题了。 但是燕时洵还是没能想到,李乘云竟然还认识郑树木! 并且从这幅画来看,似乎还并不是李乘云单方面将郑树木当做朋友,郑树木同样对李乘云有深厚友情。 燕时洵认识李乘云的画风,这幅画并不是李乘云所画,大开大合之势反倒更符合郑树木在木雕时的刻刀走笔之风。 一人画像,一人题字,这两人的关系之深厚,绝非点头之交。 而题字中,李乘云留给郑树木的其中几句话,也让燕时洵疑惑当年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题字言:树木兄,此去一别,愿兄长寿,但守天地。 燕时洵的眉头慢慢皱紧。 他师父当年为什么要留下这样的话给一位木匠? 而现在,两人中一人已死,一人却在皮影戏中。 不管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的情况。 “燕先生,燕先生?” 谢麟本来准备向郑树木兄妹告别了,结果一抬头,就发现燕时洵竟然站在不远处发呆,这让他有些奇怪,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喊着燕时洵。 燕时洵这才恍然回神。 在郑树木看过来之前,燕时洵最后看了眼那副画,随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了过来。 “燕先生要是想要去看皮影的话,白师傅的家就在后面,他现在应该还没睡,你要是去的话就早点去。” 就在燕时洵准备与郑树木告别的时候,郑树木忽然抬手朝侧后方指了指,嘱咐了他一句:“今天的话,白师傅还在。” 这话乍一听,就好像郑树木在回答燕时洵之前对那尊没有完工的木雕的好奇,好心的想办法让燕时洵看到感兴趣的皮影戏。 但是燕时洵刚点了点头,却越想越觉得奇怪。 怎么听郑树木这话说的,像是明天就再也看不见白师傅了呢?而且之前在村子里的时候,郑树木还说过白师傅不愿见客,现在却改口,反而帮他想办法。 郑甜甜扬了扬手,声音软糯的朝两人说再见。 谢麟被可爱得一塌糊涂,即便知道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妹妹,但还是笑得真切,朝郑甜甜挥了挥手,声音柔和的告别。 “甜甜,那孩子的父母一定很爱她吧,希望她这一生都甜甜蜜蜜,无忧无虑。” 直到大门关上,郑树木兄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谢麟仍旧站在大门外,有些出神的看着门板,不愿意离开。 谢麟觉得自己又犯病了。 他竟然在郑甜甜开口向他说再见的时候,有一种把郑甜甜从郑树木身边抢过来的冲动。 他觉得那就是他妹妹,他想要像很多年前那样,和妹妹快乐的在一起生活,永远不分开。 燕时洵虽然之前听宋辞说过一点有关谢麟的背景,但也只是知道个皮毛而已。 他没有太在意,只是拍了拍谢麟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发呆。 谢麟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看着已经关闭了的院门。 从郑树木家到白三叔家这一段短短的路程,却像是走了几万里。 “你觉得那是你妹妹?” 燕时洵看出了谢麟的不对劲,但他想起在院子里时这个小女孩带给他的诡异之感,只是皱了皱眉,对郑甜甜的怀疑程度越发加深了。 不过,谢麟还保持着清醒。 他遗憾的摇了摇头,神情怅然若失:“不是……我妹妹,她叫谢姣姣,而且今年应该是个大姑娘了。” “她还在某个地方,等着我找到她。” 谢麟垂下眼,笑容混合着苦涩。 刚一踏进白三叔家的院子,远远看到两人身影就迎出来的宋辞,一见到谢麟这副模样,就先愣了下,随后看向燕时洵,用眼神询问发生什么。 燕时洵:“他以为对方郑师傅的妹妹是他妹妹。” 宋辞顿时气了个仰倒:“谢麟!你是不是最近没有按时吃药?你自己的健康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 小少爷一生气,谢麟立刻也不顾上别的了,赶紧小跑了几步过去哄着小少爷,连连道歉,解释自己按时吃药了,刚才也就是认错了几秒钟。 白三叔家本来安静的院子里,顿时热闹了许多。 邺澧也笑着抬手,为燕时洵将散落下来的发丝拢到耳后:“怎么样?” 燕时洵的部分神智一直停留在郑树木家的那副画上,直到邺澧询问,他才回身锁了大门,低声将他看到的东西简略的告诉了邺澧。 “你有头绪吗,我师父和郑树木?” 燕时洵认真的看着邺澧,压低了声音道:“既然我师父认识郑树木,那这个村子,他是来过的。” “一般我师父出门的时候都会带上我,他只有两段时间,是我不曾见证的。” “一是在捡到我之前,二是,在我上大学之后。” 李乘云不是常规的家长,时常会帮燕时洵请假,然后带着他一起云游四方。 行万里路和读万卷书一样重要。 而因为燕时洵恶鬼入骨相的体质,他学什么都很快,就算旷课一整个学期,还是能在期末前学习两天然后考个顶尖的分数。 所以即便老师们不太情愿,但还是拿这对奇怪的家长和孩子没什么办法,只能无奈的放行。 不过这样愉快的模式,只持续到大学。 然后这对师徒就遇到了辅导员。 辅导员担忧燕时洵会相信玄学而不是科学,很怕李乘云带跑了燕时洵,所以苦口婆心的劝过李乘云,说燕时洵长大了也该在学校里像个正常孩子一样交朋友了,大学生活的体验也很重要。 涉及到燕时洵的成长,李乘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决定只在假期再带燕时洵出门。 而那一年,也是李乘云的最后一年。 燕时洵不清楚李乘云在那段时间里都经历过什么。 他只隐约从李乘云的朋友们那里知道,李乘云是去找了酆都旧址。 那时,一位隐世多年的祖师,在燕时洵找来向他询问有关李乘云的事情时,无奈的摇头叹气,言明李乘云在走一条他自己明知会死亡的路,早在出发之前,就做好了以身殉道的准备。 李乘云……在窥视天机。 他做了从未有修道者敢做,也从来没有人成功的事。 ——他在和天地相争,为人间争取一线生机。 “我怀疑,我师父正是在死亡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到过这个村子,也认识了郑树木本人。” 燕时洵严肃道:“这里曾经有我师父在意的事情,我必须知道那是什么。” 而那段时间内和李乘云相识的郑树木,很可能就对此有所了解。 虽然燕时洵不知道,目前他们身处于皮影戏中,郑树木还是不是当年李乘云认识的郑树木,但他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 燕时洵打算再去找一趟郑树木,避开郑甜甜,单独向他询问。 邺澧定定的注视着燕时洵,良久,才低声道了一句:“好。” “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有我在。” 第261章 没有人愿意在一眼诡异的村庄里,接受一个看起来就古怪的老人的邀请,独身进入老人的家里。 除了天不怕地不怕追寻刺激的年轻人之外,就是官方负责人了。 他并不是不怕,只是……不得不往前走。 除了还被困在皮影博物馆里的节目组众人之外,还有整个白纸湖附近的安危,都被他保护在身后,他不能后退。 官方负责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在给不远处的救援队留下信号后,就跟着老人一同进去了。 屋子里和外面保持了一致的破败,被一支蜡烛勉强照亮一方空间。 似乎是因为地处于湖边湿气重,墙壁上长满了青黑色的霉点,在昏暗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是阴森森看过来的一张张人脸,让官方负责人不舒服的皱了皱眉。 因为冷也因为那些霉菌看起来太恶心,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人却是因为久居于此,对这样的环境已经很适应了,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佝偻着腰,垂着眉眼往里走。 官方负责人也看清了房屋的全貌。 即便现在因为疏于打理,而让房屋变得破败,但从青苔霉菌下面,依旧可以看得出来曾经的风光气派。 很多木质家具都还没有腐朽,整套的黄花梨阔气又精致,上面雕刻满了山水人物,依稀可辨当年主人家是如何的意气风发。 只可惜,现在它们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在昏暗破旧的房屋中,渐渐失去了曾经的光华。 好像在和屋主人一起,将这里当做了最后埋葬的坟墓。 所有精致昂贵的家具都被弃用,堆积在角落里。空荡荡的房屋中还算得上是干净的,也就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还有一张破旧的沙发。 这应该是老人一直使用的家具,虽然磨损严重,但是和其他家具相对比,却也没有堆积灰尘。 老人随意的往沙发上一指,然后自己就在床板上坐了下来。 官方负责人看懂了他的意思,道了声谢,就往沙发走。 老人守着旁边的蜡烛,昏黄的光亮勉强将他衰老的脸照亮一半,层层皱褶耷拉下来,在半明半暗之中,显得老人有种不似真人的诡异感。 烛光将老人的影子扯得老长,投射在窗户上,让落了厚厚一层灰的玻璃仿佛是一张幕布,随着烛火的晃动而阴影乱舞。 官方负责人刚坐下一抬头,猝不及防之下就对上了窗户上的影子。 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一张张恶鬼脸狰狞紧贴在窗户上,挤压得变形扭曲,还在嘶吼着挣扎着想要冲进房屋里,它们空洞黝黑的眼窝死死的瞪着背对着窗户的老人。 而老人恰在这时抬眼,那双暮气沉沉的眼睛从耷拉着的眼皮下,看向官方负责人。 “你,想问什么?” 老人的声音嘶哑粗粝,像是磨砂纸划过砖石。 这声音像一根针刺进官方负责人的脑子里,也让他一个激灵回神,冷汗津津的看向老人。 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刚刚因为出神而涣散的瞳孔,好半天才重新聚拢目光。他看向老人时的脸色惊疑不定,又赶紧往窗户上看。 但是,那扇积着厚厚灰尘的窗户上,什么都没有。 只有因为烛火的高热而上下浮动的灰絮。 官方负责人差一点指着窗户脱口问出自己的疑问,但是老人冰冷死寂的目光,却像是一盆冷水,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对不住,我……我刚刚走了下神。” 官方负责人双手捂住眼睛,手掌用力的搓了搓自己的脸颊,靠着疼痛重新让神智回笼,迅速镇定下来。 老人坐在原地耷拉着眉眼,像是睡着了,或者只是毫不在意官方负责人的行为。 在岁月和痛苦留下的皱纹中,每一道褶皱后面,都隐藏着难以言说的沉重故事。 那些惨痛刻骨的经历磨灭了他所有对于生命的激情,到了现在,无论是什么都已经激不起他的丝毫情绪波动了。 就如同一滩死水。 只是还维持着呼吸,延续着还活着的这个事实,直到那人前来拿走他的命,终结他做过的孽,他才能够安稳的闭上眼睛。 老人的视线微微朝旁边转去,冷漠的瞥了一眼旁边的窗户。 他那双什么都映不出来的眼珠没有光亮,却好像将所有都看了进去。 房屋外面随风摇摆甩在窗户上的枯枝,忽然间就停止了动作,窗户外细碎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 老人转回眼睛,依旧是那副耷拉着眼皮,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模样,静静的等待着官方负责人调整好状态。 “您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官方负责人看了一圈,确定这个房屋中只有零星几件家具还在使用,没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迹。 但就是老人留下来的生活痕迹,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没有好看保暖的衣物,也没有松软温暖的床铺,更没有美味的食物。 简易的炉子上放着使用了很久,坑坑洼洼的不锈钢盆,里面只有一团看不出是什么的黑色团团,已经因为炉火的熄灭而冷凝。 老人的生活堪称贫苦,只能说是还活着而已。 即便知道老人可能有异常,但这样的生活环境,还是看得官方负责人鼻头一酸。 他想起燕时洵以前对他说过的话,在没有确实的验证面对的是人是鬼,有无帮助价值之前,就姑且将对方算进还能拯救的范围内吧,即便自己受伤,也不能伤害无辜之人。 官方负责人不知道老人究竟是人是鬼,但是他想,一个人不应该活成这个样子。 他想帮老人。 “您的家人呢?和孩子一起住会轻松很多吧。” 官方负责人关切的询问:“如果您需要的话,和我一起来的朋友里有会点医学的,可以帮您检查下身体,也可以帮您联系官方,到养老院或者……” “不用那么麻烦。” 老人打断了负责人的话,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老人掀了掀眼皮,从负责人找过来之后,第一次正眼看向他。 “我既然出生在这里,一切祸事也都因我而起,那我也要死在这里,看着一切祸事终结于此。我是长在这片土壤上的一棵树,不会离开,离开就会死。” 老人很平静。 在说起村子和自己的事情时,他漠然得像是一个局外人。 “从那个年轻孩子拿走了神像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明明官方负责人还没有说明他的来意,但是老人却已经准确的说了出来:“皮影,出事了,是吗?” 官方负责人重重的愣住:“您怎么知道……难道那个时候,您看到了那几个学生闯神庙拿神像?” “那您怎么没有制止?!” 老人却反问:“我为什么要制止?人应该要承担自己的选择带来的后果,他们如此,我亦如此。” “你能找过来,是有人失踪了吧,在皮影博物馆。” 官方负责人看着老人,一时陷入了迷茫。 他不知道,为何这位老人看起来与世隔绝,却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老人活得过于透彻,万事万物在他眼中似乎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律,他不会插手改变,也不会出手相救。 也因此而显得格外的冷酷。 令官方负责人光是看着他,就觉得浑身都在冷得发抖。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原本对于老人的关切也都被这份冷意压下,荡然无存。 “村子……村子是搬走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您怎么会知道皮影博物馆里发生的事情,您到底是什么人?” 好半天,官方负责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线下压抑着急迫和颤抖。 老人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是要连肺都一并呕出来。每咳一声,他就压低一分脊背,整个人蜷缩在窗户前面,原本清瘦衰老的身躯显得更加凄惨。 风中残烛,一吹就会熄灭。 官方负责人立刻顾不上他原本的目的,赶快小跑过来扶住老人,急切的帮他顺着气,询问他有没有药,药放在哪里。 老人咳得说不出话,嗓子里一片血沫。 负责人见状,赶紧拉开旁边柜子的抽屉翻找着有没有药片,一般老人或者病患,都会把常用药放在离床近、一伸手就能摸得到的地方,以防半夜发病没办法及时拿到药。 他现在也只能赌一把了,要是找不到,他也不顾不上老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有无异常,准备把老人背出去,让救援队里的医疗人员先急救。 好在他运气不错,抽屉里确实放着很多药片,药片外面包着的牛皮纸上写明了用法和次数,还有对应的开药时间。 看来老人之前就看过病,是从医生手里拿的药。 这也让负责人松了口气,赶紧抖着手拆开,将药片喂给了老人。 但是负责人在想要合上抽屉的时候,却发现了不对。 类似的牛皮纸包有好几个,上面写明的时间最早的是半年前,显然已经过了牛皮纸上写的拿药期限。 也就是说,从半年前开始,老人虽然还在领药,但却不再吃药,而是全都堆在了这里。 就像是在等死一样。 半年前……正好是那个年轻人拿走了乌木神像的时候。 负责人的手指悬停在牛皮纸包上面,有些怔愣。 老人亲眼看着那几个游玩的年轻人误入了荒村,找到神庙,并且将以身镇守邪祟而死在那里的驱鬼者的尸骨扔出去,像个土匪一样,将里面的金银祭祀器皿搜刮一空。 最重要的是,拿走了那尊乌木神像。 老人没有加以制止或者提醒,只是在回来之后,就在明知自己身体不好的情况下,停了自己的药。 他忍受着身体一日复一日破败下去的疼痛,然后安静的坐在荒村里,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这到底……是为什么? 官方负责人见过很多为了活下去而不顾一切的人,哪怕害死别人的命也在所不惜,就像是长寿村里的那些村人。 但是现在他眼前的这位老人,却是一心求死。 是赎罪吗,因为做过让自己悔恨却无法弥补的事情,所以想要用死来偿还他的罪孽吗?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之前都在好好的吃药看病活下来,却偏偏是半年前? 那个乌木神像,到底是哪位神的,老人又知道些什么? 官方负责人的思绪一片混乱。 但是在昏黄的烛光下,他忽然发现,在牛皮纸包下面,还放着几张有些褪色的红纸,和几张合影的相片。 负责人好奇的瞥了一眼,然后惊呆在原地。 他的手搭在那几张红纸上,忘了自己本来想要合上抽屉的动作。 这位老人……竟然有官方认证的证书。 红底烫金的大字写的很清楚,老人姓白。 是西南皮影,第二十八代传承人。 也是西南皮影目前仅剩的唯一一位,皮影匠人。 另外几张合影里,白师傅在很多年前站在众多人前面开怀大笑,阳光正好,意气风发。 那时候,白师傅脸上还有对未来的期待。 但是现在的白师傅……却好像只剩下了一具空壳,浑浑噩噩的活着。 “世事无常,对吧?” 老人疲惫嘶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人在事业正好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想到还有一天,自己会落得个失去一切的下场。” 白师傅眨了眨眼,他靠在床头仰头看向楼板,浑浊无光的眼睛中充满了感慨。 这栋房子,曾经也充满着欢声笑语,孩童噔噔噔的从地板上跑过,欢呼雀跃的声音好像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那时,老妻温柔关切的声音,儿子儿媳的谈笑声,朋友来访时的大笑声,还有从厨房里传来的油锅和柴火燃烧的声音……所有这一切的声音组合在一切,构建起了名为家的地方。 然而现在,一切都消失了。 老妻躺在病床上,满怀悲痛的问他,他们是不是真的做错,是他们太贪心,想要让西南皮影发扬光大,才会请了郑木匠一家来村子里定居,也让一切的祸端,因他们而起。 那时他就坐在老妻的病床旁,医院的消毒水味弥漫,却刺激得他重新想起那一个黄昏,小少年惊恐愤怒的大喊声传来,他循声去看时,在仓库里看到的已经腐败的尸体,挥之不去的苍蝇和蛆虫。 还有直冲鼻子的尸体腐臭味道。 白师傅垂着头,喉头酸紧难以回答。 老妻哭湿了枕头,没再看白师傅一眼,嘴里念叨着那可怜的孩子,还有那可怜的媳妇,都已经足月份要生产的人,竟然就这样…… 被白师傅握在手心里的手,无力的滑落,砸在病床上。 老妻死不瞑目。 到死,她都不肯原谅自己和白师傅,痛心着郑师傅一家的遭遇。 白师傅红着眼圈脖颈青筋迸起,哭到干呕却连一声都发不出来。 办完了老妻的丧事,白师傅沉默的回到家,和所有家人决裂,独自住在柴房里。 直到有一天,一个青年背着木匣子,站在了村头。 他笑着向白师傅打招呼,说白叔叔,我回来了。 白师傅看着青年,数年前的一幕幕重新涌上心头。 他知道青年的身份,却不发一言,依旧像以往那样沉默寡言,像个透明人一样活在村子里。 他既没有提醒村人,也没有勇气去找青年。 老妻的死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早就压垮了白师傅。 他总是在想,如果不是他盲目的相信村人,如果不是他邀请了郑木匠一家,那郑木匠一家不会横遭此劫,他的妻子也不会怒火攻心满怀着悔恨死去。 是他导致了这一切。 他必须要赎罪。 白师傅活得就像是苦行僧,他无视其他村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嘲讽的目光,也对儿子儿媳来找他炫耀如今的家产无动于衷。 儿子气急败坏,骂他是过时的老古董,说现在是笑贫不笑女昌的年代,别管钱是怎么来的,只要有钱就行。 儿子质问他,是不是真以为皮影是个值钱玩意儿,知不知道现在根本没人在意什么正宗和童子功,不管传承与否,人家现在都只要一个能宣传的噱头就行,只要多上几次电视多让杂志采访几次,就连村头的二傻子都能靠着皮影戏这张大旗被人称作大师。 ‘爸你醒醒!你那老一套已经过时了,现在没有用了!你花费几个月做一个皮影人物有用吗?他们一堆外行根本看不出好坏之分,你演给瞎子看!’ 儿子气得砸烂了柴房里的东西。 但白师傅却如老僧入定,耷拉着眼皮,任由儿子在自己面前发疯,扔过来的佛像砸伤了他的额角。 儿子慌忙扑过来,愧疚的想要帮他止血。 但是越过儿子的肩膀,白师傅看到,青年就站在他家院子的门外,笑盈盈的看着他。 佛像碎裂在地上,似乎是在嘲讽他。 你看,这就是你造下的孽。 当年郑木匠一家出事的时候,他的儿子虽然不是直接的参与者,却是知情者。 知情,却不阻止。 冷眼旁观,任由死亡,又与杀人者有什么区别? 白师傅挥开了儿子,只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他有预感,他们所有人犯下的过错,到了要偿还的时候了。 一语成谶。 从那天起,整个白姓村子,迎来了庞大的死亡。 青年背着木匣子,站在送葬必经的村路上,笑盈盈的看着丧家哭嚎,纸钱纷纷落下。 白师傅站在青年背后的小路上,沉默不语的注视着这一切。 青年回过头,笑着问他,白叔,我爸妈连个葬礼都没能办,我这个为人子的,是不是过于不孝了? 青年也没准备等到白师傅的回答,只是笑着道,所以我想为我爸妈补办一场葬礼,坟墓就用这个害死了他们还有我弟弟或妹妹的村子吧。 白师傅看着青年,青年大笑得畅快,笑着笑着,却泪流满面。 他也闭上了眼,静静等待死亡轮到自己。 送行的队伍越来越短,祖坟葬不下就随意扔在地上,没有人再在意家人的死亡,也不顾得悲伤。 整个村子人心惶惶,唯恐下一个死亡的会是自己。 可是,直到村子里所有人都死亡,男女老少一个没有逃过,白师傅却还活着。 想要活的都死了,唯一一个想要死的,却活了下来。 白师傅不觉得高兴,只觉得这是莫大的讽刺。 他沉默的帮那些绝了户的人家处理好了所有的尸体,当他低头注视着一张张青白的脸时,也回想起了当年郑木匠的死。 郑木匠当年是否也求过饶,让那些人放过自己,哽咽的说过他还有妻儿,妻子还怀着身孕。 可是,当年那些人没放过郑木匠。 于是当郑木匠的儿子回来复仇,也没有饶过他们。 白师傅将自己惨死的儿子儿媳连同孙子,都好好的安葬了,然后去敲响了青年的家。 ‘树木,我知道你恨我,恨这个村子。’ 白师傅看着开门的青年,沉声恳求他杀死自己:‘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死了,只剩下我,所以我来了。我死之后,也许,你就能放下仇恨,重新生活了吧。’ 青年笑得前所未有的畅快轻松,说出的话却如毒蛇吐信,令白师傅浑身发冷。 ‘白叔,一切都因你而起,但一切其实和你又没什么干系。’ 青年说:‘我父母死的时候,你都不在,你唯一做错的,好像只有最开始邀请我们一家来村子……不,这件事上,做错的其实是我。’ ‘如果我没有在集市上看到皮影,喜欢上皮影戏,或许我父亲也不会下定决心应邀前来。是我缠着父亲在集市上多看了几眼大闹天宫,才导致了这一切。’ 说着说着,青年笑着哭了出来:‘所以你看,白叔,我们同样是罪孽深重的人。我们就该这么痛苦的活着,直到死,直到偿还完罪孽才行。’ 白师傅长叹一声,闭了闭眼。 当他睁开眼时,过去的一切都如水中泡影般消失,唯一仅剩下的,就是结满了蜘蛛网的昏暗房梁。 还有半蹲在身边,眼带关切和震惊的官方负责人。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1 白师傅声如蚊呐,低低唱起的曲调破碎不成句,曾经的一幕幕重新在他眼前上演又破碎,最后都变成了一张张青白失去生机的死人脸。 他苦笑着缓缓摇头:“早知道,早知道当年……可人哪能早知道,哪有后悔药?” “孩子,你有过因为你的错误,导致其他人死亡的时候吗?” 白师傅看向官方负责人,眼神幽深:“千万不要有。” “否则,连呼吸对你而言,都会成为酷刑。” 官方负责人放在牛皮纸药包的手掌抖了抖:“所以,您才会放弃吃药,在这里……” 等死? 但那两个字,负责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白师傅却点了点头:“看到那几个年轻的孩子拿走神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终于能迎来我的死亡了。” “他们在犯下和我当年一样的错误,而错误的后果,需要自己承担。” “我错误的相信村里的人们,以为很多人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就是个好人,但我错得离谱。在面对钱财的时候,没有好人。” “而那些孩子……” 白师傅笑了起来:“他们放出了所有死去村人的鬼魂,并且让原本镇压在这里的东西也放了出来。就算我劝阻,他们也不会听,就和当年我的妻子劝我而我没有理会一样。” “所有人都在重复着一样的错误,没有人有被救的必要。” 白师傅摇了摇头,却在视线扫过官方负责人时,衰老的身躯顿了顿。 官方负责人没有想到,这个村子竟然隐藏着这样一段往事,而当年诡异的白纸湖群体死亡,竟然源于最初的一起谋财害命。 郑木匠因为在搬进村子的时候不小心露了财,惦记着财物的村民伺机杀死了郑木匠,他的妻子也带着腹中的胎儿一起死亡。 只有那个小少年跳了湖,死不见尸。 很多年之后,小少年长大。 背着木匣子的木匠驻步在村子前,笑着向村民询问,能不能借宿于此。 隐瞒了姓名的木匠在村子里定居,唯一一个认出他的白师傅,因为愧疚而闭口不言。 青年开始了自己的复仇。 于是,整个村子,包括他自己和白师傅,他都没有放过。 却不知道,是死了后魂魄囿困于这片土地上不得离开更痛苦,还是活着日夜辗转重新想起往事备受煎熬,要来的更痛苦。 死罪活罪,为当年惨死的郑木匠夫妇送行一程。 官方负责人听白师傅讲完,只觉得浑身发冷,一路凉到心脏。 “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 白师傅伸手,从官方负责人手里轻轻抽回那张所有皮影匠人的合影,苍老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老化的照片,曾经灵巧的手指,早已经放弃了继续制作精美的皮影,如今僵硬粗苯,连最简单的动作都显得迟缓。 他痛恨自己,连带着痛恨上了他本来想要发扬传承的皮影,当年村人随意对待皮影的态度更令他愤怒。 因此,白师傅在全村灭门后,当着郑树木的面,砸碎了自己的十根手指。 指骨断裂又重新长好,已经失去了精巧的能力。 却反而让白师傅得以喘息。 “我就要死了,可你怎么办呢,孩子?如果你知道这一切,或是停留在此,被邪祟缠上,你该如何是好?” 白师傅定定的看了官方负责人许久,然后才轻声道:“趁着现在还能走,快走吧。” “听我一句劝。” “我觉得,你说的很多话,都不是在对我说,而是另有其人。” 燕时洵安坐在椅子上,一双长腿交叠。 他放下手中的一沓照片,抬眸看向对面佝偻着身躯的老人。 “但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又在对谁说话,白师傅?” 燕时洵笑着,眼眸里却只有一片冰冷的探究:“是你的皮影戏吗,传承人。” 对面的老人耷拉着眉眼,虽然就坐在燕时洵面前,却并没有任何热情待客的模样,任由燕时洵如何询问,也没有再说话。 燕时洵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翻看着手里的照片。 这些照片囊括了整个村子的人,但是燕时洵却从这些照片上感受不到丝毫鲜活气息,仿佛照片里的人是没有生命的死物。 但是,本不应该是这样。 在正常的情况下,因为照片上留下的是人本来的面貌,所以基于此,就可以精准定位到这个人,即便没有生辰八字,也可以直接以面相三庭五眼起卦,向天地询问有关这个人的生死和近况。 虽然这种方式对大多数人都难度不小,很多人更是只将它当做传说的谬误来听,但是实际上,是可以做到的。 燕时洵就可以。 在正常的天地中,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凭借着一张照片,算出照片中人的一切。 但是现在,他所看到的照片,却完全看不透照片中人的信息。 并不仅仅是天地被屏蔽在外,而是因为天地将这些人当做了死物。 ——人和皮影人物,身份替换,欺瞒过天地。 就连这样细微之处,都没有放过。 燕时洵感觉得到,他现在就像是身处于人造的密闭空间中,不仅被屏蔽了外界的一切联系和力量,还被蒙住了眼睛塞住了耳朵,虚假严重干扰了他对实际的判断。 不过…… “哦,说反了。” 燕时洵耸了耸肩,语调轻松的道:“并不是你在和皮影戏里的人物说话,毕竟我们现在才在皮影戏里——你是在和现实中的人说话,是吗,白师傅?” “你同时存在于现实和皮影戏里,就像是两个世界的连接点一样。” 燕时洵笑意加深。 白师傅掀了掀眼皮,注视着燕时洵却不言不语。 “想要骗过天地可没那么容易,虽然很多人都不喜欢大道,喊着老天爷不公,但是实际上,它看到的东西,远远比任何人神鬼都多。” 燕时洵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道:“虽然我也不得不承认,用皮影戏以假乱真这一招非常高明,但真的想要实现,却必须做到和现实一模一样。这也就意味着,从你们开始这个计划开始,就只能一直被困在村子里,一直到死。” “现实和皮影戏都在这个村子上映,所有的鬼魂和生人也必须留在这里,没有离开的可能。” “既然如此,你想要和现实中的人说话,那就必须是那个人主动走进现实里的村子。” 燕时洵歪了歪头,心里了然,答案呼之欲出。 “看来是负责人他们找过来了。” 他点了点头:“也对,毕竟我们都进入皮影戏这么久了,就连两位道长都已经到了这里,负责人不可能没有发现。” “不过,白师傅你刚刚是想让负责人离开村子吗?” 燕时洵挑了挑眉,做出惊讶的模样:“这是我没有想到的,看来白师傅还有良心未泯?” “或者,我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白师傅,你并不是幕后之人。” 燕时洵的声音冷了下来:“所有人陷在皮影戏里,并不是白师傅你做的。幕后操纵这一切的,另有其人。” 白师傅阖了眼,他坐在昏暗房屋中的椅子上,再不发一言。 无声却胜有声。 白师傅的举动,已经给了燕时洵答案。 他不是愚笨之人,所有线索的碎片逐渐在他的脑海中链接,破碎的拼图重新被一块块拼上,皮影戏的本来面目,渐渐被揭开。 燕时洵在回到白三叔的院子后,就发现了白三叔并不在这里。 从张无病那里,他听说了白三叔“不舒服离开”的事,但他却没有像张无病那样傻乎乎的说什么信什么,而是敏锐的发现,白三叔跑了的事实。 是什么会让白三叔恐惧到要逃跑? 明明刚见面的时候,白三叔的一切反应还是正常的。 燕时洵的第一反应,就是住在对面的郑树木兄妹,以及不远处的白师傅。 这两人作为海报上唯二还活着的人,让燕时洵格外警惕。 而在郑树木家的时候,临走时郑树木多说的那几句话,燕时洵也一直记着。 郑树木在提醒他,如果有想要从白师傅那里得知的事情,那就尽快去,最好是今晚。 燕时洵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是因为郑树木家的那副画,因为郑树木与李乘云相识,所以燕时洵选择了相信郑树木这一次。 却没想到,走这一趟竟然有这么大的收获。 燕时洵在和白师傅交谈的时候发现,白师傅总是说着说着话,忽然就像是在向另外一个人对话一样,前言不搭后语,所答非所问。 这引起了燕时洵的注意,也因此而确定了白师傅的特殊性。 有人利用皮影戏欺瞒天地不假,但是这个人却不是白师傅。 白师傅只是幕后之人达成目的的工具,也是链接皮影戏和现实的节点。 如果想要从皮影戏里出去,出路在白师傅身上。 这件事,郑树木也知道。 甚至燕时洵怀疑,一旦白师傅身死,皮影戏和现实的节点断开,他们就会永远留在皮影戏里。 而这里……也会作假成真。 真正的诞生,成为天地不得不认可的天地。 就像是酆都或者地府那样,成为独立的世界。 甚至,取代天地,成为新的天地和大道。 燕时洵紧紧抿着唇,神情严肃。 他感到紧迫感,留给他抢在那个幕后之人之前结束这一切的时间,不多了。 第262章 院子的大门缓缓合上。 直到燕时洵和谢麟离开了很久,郑甜甜都一直抱着小木偶人,垂着头站在大门后面,不吭声也不肯动。 像是和她怀里的小木偶,玩起了木偶人的游戏。 郑树木也陪着郑甜甜站着,不发一言。 他不再是刚刚燕时洵面前那个无条件宠溺妹妹的哥哥,在笑容回落之后,那张朴实而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出几分无奈和疲惫。 “甜甜,你……” 郑树木想要说什么。 但是郑甜甜听到声音抬头,看过来的那双眼睛,冷得像是白纸湖的湖水。 忽然之间,郑树木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被水熄灭的火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想要说什么呢,哥哥。” 郑甜甜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了。 她定定的看着郑树木,漂亮的大眼睛却看不出任何可爱之感,沉沉无光的眼珠让人想到精致娃娃的玻璃眼球,无机质的清澈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我无能的哥哥,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呢?哥哥到现在,反而想要指责我吗?” 郑甜甜掀了掀嘴唇,笑得有些讽刺:“可是哥哥没救过我呢,怎么办,我只能靠自己自救。” “不管是你,还是哥哥,谁都没来救甜甜……甜甜很疼啊,很疼,在流血,但是哥哥没有出现,也没人来救我。我不想死,那只好让其他人死了。很公平,不是吗?” “哥哥现在才想起来指责我,是不是晚了?啊,我知道了。” 郑甜甜笑眯眯的仰头看着郑树木,但说出的话,却让郑树木的一颗心都直直的往下坠去。 “那个姓燕的,是之前那个驱鬼者的后代弟子吧?” 郑甜甜歪了歪头,声音甜美:“哥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是吗?就是那个驱鬼者给你的神像吧。这一次,你还想要保护那个姓燕的?就因为他和之前的驱鬼者有关?” “甜甜很伤心啊,哥哥。” 郑甜甜撅着嘴巴,很是委屈:“明明我才是你妹妹,可你为什么不保护我呢,哥哥?你是想看到那时候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吗?” “不是!” 郑树木被郑甜甜的话刺得心里一痛,猛地大吼着打断了郑甜甜的话。 他瞳孔紧缩,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就连垂在身侧的手掌都克制不住的颤抖着。 郑树木的眼前重新出现了当年的景象,黑暗的村庄,不断晃动的视野,拽着他的冰冷的手,还有身后的呐喊和脚步声,奔跑到直至力竭也不敢稍微停下来…… 最深处的绝望和痛苦,重新被郑甜甜挖出来,赤果果的摊开在眼前。 郑树木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看向郑甜甜的目光充满浓重的愧疚和心疼。 郑甜甜却只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一句话,就转身朝房屋里走去。 她漂亮的裙角在空中划过弧线,臂弯里挂着的小木偶人手脚相撞发出轻微的声音。 而随着她从院子里走过,那些被摆放在院子里的木雕偶人,一双双空洞的眼眶,也都随之缓缓移动视线,始终注视着她。 像是遵从于主将的士兵。 只剩下郑树木一个人站在大门后面,缓缓转身看向郑甜甜的背影,眼神酸涩难言。 心中诸多话语,最后都只化作一声叹息。 一瞬间,郑树木就像是衰老了十岁,满心满眼都是疲惫。 他拖沓着脚步,迟缓的走向工作间的小屋。 炉火还在噼里啪啦的烧着,但是旁边摆着的两张椅子,已经没有了人。 郑树木垂头看着那把椅子,想起刚刚燕时洵坐在那里脊背挺拔如青松的卓绝风姿,还有燕时洵谈起他自己所坚守的道时,那双明亮锋利的眼眸。 像。 太像了。 和当年那位先生,如出一辙的坚定令人憧憬,高山仰止,不可冒犯。 郑树木愣了好久,才慢慢拉过那张椅子,坐在了刚刚燕时洵做过的地方。 炉火映红了他的脸颊,火焰在他的眼中跳跃,忽明忽暗间,他恍然觉得,和那位现实好像昨日才刚刚告别。 郑树木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甚至他时常怀疑,是不是自己上辈子做了坏事,所以这辈子才要过得如此坎坷艰难,就连老天爷也不喜欢他,让他家破人亡,让他尝尽世间百苦。 但那位在早春时节,着一身白,出现在白纸湖的先生,却是郑树木此生最大的幸运。 那位先生笑意吟吟,拢袖隔湖向他高声询问去路,却一眼就看出了他浑身的因果罪孽。 可是,那位先生看着他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变化,不沾带任何的鄙夷或恐惧,依旧清澈温润。 那个时候,郑树木不由得奇怪,难道这个人不知道害怕吗?还是可笑的善良? 郑树木对此嗤之以鼻,心头冒出恶意的想法。 他想要毁掉这人脸上的笑容,让这人白色的长衫沾满泥泞,不折的青松坠入深渊,善良的外皮被撕掉。 可是…… 当那天早晨,郑树木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听到了院外传来的敲门声。 那人依旧白衫干净,笑吟吟站在枯枝下面,喊他,树木兄。 郑树木在震惊于那人竟然能活下来之余,也深觉错愕。 ‘没想到你竟然还有命出来……’ 郑树木冷笑:‘不过,看到了那些东西,你竟然还能这样称呼我吗?把禽兽喊成人,真是令人恶心的伪善。’ 可那人不仅不怒,却反而仰头大笑,神色俊朗潇洒:‘树木兄,天下之事,皆有因果,一啄一饮而已。你杀他们,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本就做了错事吗?’ ‘我可没有说过我是个善良之人,在下一介居士,闲游四方,光交好友而已。’ 那人笑意吟吟:‘我好像还没有做过介绍?失礼了。在下李乘云,法号乘云,名与道合一。’ 不等郑树木反应过来,那人就姿态自然的住进了他家,像是与他相交多年的挚友一般。 甚至让郑树木自己都开始怀疑起自己,难道他多次进出生死,让记忆力都衰退了,忘了自己其实还有这么一号朋友吗? 郑树木嘴上说得生气,但是每每李乘云邀请他饮酒闲游时,脚步却又不自觉的走了过去,不情不愿的抱怨下,是怎么都压不下来的微笑的嘴角。 他没有朋友。 从母亲死亡的那一夜开始,他就一直活在仇恨和痛苦中。 直到大仇得报,他好像才能够重新呼吸。 但是在快意之后,郑树木并没有像之前每次想象中那样快乐轻松,反而变得迷茫无助。 甚至因为在生死之间穿行多次,他连自己原本的身份和目的都开始模糊了,每每入梦,总是会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夜。 就好像,他其实早已经和母亲一起死在了那一夜冰冷的湖水中,只是他自己忘记了。 余下所有还活着的记忆,都是虚假。 李乘云就出现在了那个时间节点,将逐渐迷茫浑噩的郑树木,从选择的三岔路口前,拉回了人间。 郑树木也慢慢觉得,自己好像直到现在,才逐渐开始活得像个人。 而不是那些死物的木雕。 也不是被人操纵着出现在幕布后的皮影。 “啪!” 炉火爆开火花,惊醒了沉溺于回忆的郑树木。 他猛地回神,眨了眨眼睛,神智回笼。 外面的房间依旧一片漆黑,不喜欢火焰的郑甜甜并没有点亮蜡烛,只是在深深的黑暗中,欢快的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她的裙摆在空中转着圈,像是盛开的花,漂亮极了。 郑树木循着歌声望去,眼神沉沉无光。 在郑甜甜的歌声下,逐渐有细细碎碎的敲击声应和着她,像是木头相撞时发出的声音。 那些被摆放在客厅里的木雕偶人,也僵硬迟缓的抬起了手臂,为郑甜甜打起了拍子。 而放在台子上的小木偶,也摇头晃脑,晃荡着小腿。 在郑甜甜的带动下,所有木雕偶人,一瞬间都好像拥有了生命,一举一动与生人无异。 昏暗的客厅里,明明无一活人,却热闹非凡。 木雕偶人挤挤簇蔟,在没有光亮之处,像是潜藏于水面下的恶鬼。 郑甜甜漫不经心看向一旁,眼神讥讽。 ——你看,有的人站在光中,就错以为自己也是那里的一员,忘了从前做过的事情。 明明做了坏事,却装出一副好人模样,真让人讨厌啊……你说是吗,小木偶人? 郑树木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原本被身边的炉火烤得温暖的身躯,也慢慢冷了下去。 他垂下头,眼神晦暗不明。 许久,郑树木迟缓的转身,拖着脚步,慢慢朝工作间里那尊只雕刻到一半的老人雕像走去。 有些事情,拖得太久,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白叔。 …… 燕时洵站在白师傅的家中,白师傅垂着头,依旧耷拉着眼皮不愿意开口的模样。 房间里一片死寂。 就连院子外面,也慢慢的没有了声音。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夜色渐深,村民习惯于早睡的缘故,在燕时洵一行人刚到村子时还热闹的氛围已经消失了,家家户户,寂静无声,也不闻狗吠鹅叫。 好像整个村子都陷入了安眠中。 燕时洵皱了皱眉,侧头朝一旁的窗户看去,忽然觉得外面安静得不正常,甚至连空气都徒然冷了几度,阴冷的气息沿着脚底向上蔓延。 他起身走向窗边,单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抬眸向外看去时,却只从落满了灰尘变得模糊不清的玻璃中,隐约看到了外面村庄一盏盏的亮灯。 村庄的轮廓被隐约勾勒,无星无月的夜幕下,一切都被模糊,就连那些房屋被映亮的窗户,都仿佛是昏黄的幕布,从窗户前走过的人影是被人操纵的皮影。 燕时洵心跳空了一拍。 窗户外的村庄场景和之前离开湖中戏院时的情形逐渐重合,那个时候他所看到的村庄,似乎也是这样的。 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的村庄存在。 只有皮影戏的道具,被幕后之人反复使用,于是相似的场景重复上演。 刹那间,燕时洵忽然想起,不仅之前看到的杂志访谈中有提起过白师傅邀请了木匠来村里,刚刚白师傅似乎在和现实中的官方负责人说话时,也提到了郑木匠。 燕时洵能够从白师傅的神情中看得出来,白师傅自觉有愧于郑木匠一家。 郑……郑树木,木匠。 所以,当年被白师傅邀请来村子里的,就是郑树木的父亲。 那个时候,郑树木并没有继承学习木工的打算,而是痴迷于皮影戏。 甚至很有可能,郑木匠会同意白师傅的邀请,举家搬迁到白姓村子里,就是因为小时候的郑树木喜欢皮影戏。 所以做父亲的想要给孩子提供最好的学习环境,宠着自家的孩子,就算孩子不想继承祖传的木工手艺也无所谓,只要孩子喜欢,以后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在白姓村子里,郑木匠夫妇却出了意外身亡。 并且,他们的死亡和白姓村子里的人有关。 所以郑树木会记恨村人,也恨上了皮影戏。他放弃了本来喜爱的皮影戏,重新捡起了家传的木工,将这份手艺继承了下来的同时,也以此为工具,向村人复仇。 也因此,白师傅才会对郑树木心怀愧疚,甚至可能因为这份情感,白师傅会对郑树木所有做的事情睁一只闭一只眼。 或者…… 心甘情愿的被郑树木利用。 短短瞬间,因为村庄相似的死寂,之前所有的线索碎片,都在燕时洵脑海中连成完整的一条线。 他立刻回身看向白师傅,错愕的问道:“一直以来利用皮影戏作为幌子,欺瞒过天地的,是郑树木?” “利用你的技艺,隐藏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也把我们困在这里的人,是他吗?” 白师傅的眼皮颤了颤。 在耷拉着的皮肤下,他的眼珠迟缓的滚动着,然后掀开了一条缝,认真的看向眼前的燕时洵。 他定定的看了燕时洵好一会儿,才重新低下头去。 即便被人看透了真相,于他而言,也只能引起这一点震动,惊诧于眼前青年的敏锐,随即,就重归于死寂。 像是一颗小石子被砸进了湖水,惊起几个水花,随后一切就重归死寂。 白师傅安坐在太师椅上,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几乎消失于空气中。 气派客厅的四面墙壁上,到处都挂着皮影戏人物。当白师傅闭上了眼睛时,就好像和周围融为了一体。 他也是被人遗忘而落灰的皮影,和其他的皮影人物,没什么区别。 只是在无人前来的房屋中,渐渐风化破碎,最后埋没于黄沙中,再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一个村子。 和盛极一时的皮影。 白师傅没有说话,但这副态度,就已经间接给了燕时洵答案。 燕时洵读懂了白师傅想要告诉他的事情,也因为白师傅的举动而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他们不仅身处于皮影戏中。 并且,那个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的人,也在一直看着他们。 就好像是坐在戏台下的看客,津津有味的看着台上的皮影人物被操纵着,做出各种动作,看着他们因为遇到的艰险苦难而绝望挣扎。 可戏台下的看客,却哈哈大笑,拍手叫好。 想通了一切的燕时洵立刻转身,大跨步就准备离开白师傅家。 但他刚迈开腿,忽然听到白师傅的声音,低沉的从昏暗中传来。 “……树木。” 白师傅长久没有和人交谈过的嗓子嘶哑粗粝,像是恶鬼嘶音:“把树木,带走。” 燕时洵的身躯一僵,错愕的转身看向白师傅。 怎么回事? 他刚才向白师傅询问幕后之人时,白师傅并没有否认,但现在却透露出想要让他保护郑树木的意思。 是因为白师傅对郑树木的愧疚吗? 不等燕时洵询问,白师傅就掀起了耷拉着的眼皮,目光死寂的看着他,轻声询问:“你看到的,真的是活人吗?” 白师傅嘴边咧开笑意:“孩子,你知道,皮影戏还有一个别名……叫鬼戏吗?” 燕时洵的眼眸缓缓睁大。 电光火石之间,他意识到了白师傅想要提醒他的话,究竟是什么。 鬼戏,所有在现实中死亡的人,都可以在这里继续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更别提那个幕后之人,本来就为了躲避天地的探查,而将皮影和现实颠倒了位置。 既然如此,那除了疑似是幕后之人的郑树木,还有本身就作为皮影戏媒介的白师傅,其他的村民……真的存在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燕时洵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们借宿的白三叔家。 在他之前询问的时候,白三叔大大方方的告诉他,村里只要会皮影戏的人都死了。 但这个村子,最开始本就是一名姓白的皮影匠人居住于此,所以其他亲戚前来投奔,几十代以来都靠着这门手艺吃饭,耳濡目染之下,很难说谁是完全不会皮影戏的。 ……那白三叔呢? 白三叔就住在皮影大师家旁边,他为什么会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却还能活下来? 或者换一种说法——白三叔,真的还活着吗? 还有他这一路在村子里看到的所有村民和孩童,他们真的都还活着吗? 燕时洵的思维忽然卡顿了一下。 他意识到,自己被思维的惯性欺骗了。 实际上,他在村子里除了白三叔和郑树木以外,几乎没有看到成年的村民。 他亲眼看到的,还活蹦乱跳的,只有在外面玩耍的孩子们,至于其他的村民,他只听到声音,或是透过窗户看到了模糊的影子。 因为他们到村子的时候,正好是晚饭的时间,本就应该是所有人在家的时间。 所以燕时洵一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直到现在在白师傅的提醒下,燕时洵才忽然意识到其中的漏洞。 如果只有影子和声音的话,又与皮影戏有什么区别? 而如果白三叔的那张脸再衰老一些,脸上的皱纹再多一些…… 燕时洵在脑海中迅速涂抹着白三叔的那张脸。 然后他发现,这张脸和之前在皮影博物馆里见过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那个守着皮影博物馆,说要收门票的老人,分明就是更加衰老沧桑的白三叔。 而更巧的是,白三叔家也在村头的位置。 就像是,守墓人。 燕时洵愕然的抬眸看向白师傅,白师傅也从这张俊容上,清晰的意识到,这个青年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句提醒,就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白师傅低低的笑了起来,然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连胸膛都在震颤。 但他很快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笑声中夹杂着咳嗽和喉间血沫翻涌的声音。 他衰老如风中残烛的身体,根本承载不了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 但是白师傅却觉得很畅快。 多年来偏居一隅,生命也逐渐死寂,愧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连带着对一切都失去了期待。 他希望那个孩子能过得好,也从不拒绝那孩子的任何要求。 可是,他却只眼睁睁的看到那个孩子,深陷于泥潭。 明明应该是复仇之人,怎么却活得比仇人还要痛苦呢? 白师傅想要做些什么,即便他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这样的资格。 然而,他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就像很多年前郑木匠一家遇害的时候,被整个村子排挤孤立的他,也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除了在面对着尸体时,流着眼泪怒吼和摔打着桌子,反而被其他村民讥讽是伪善以外,他无力得什么都做不到。 白师傅在很早之前,甚至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村子里的人不再耐烦于皮影戏,他们更加向往外面纸醉金迷的世界。 但那个时候,他的父亲只是摸着他的头,慈爱的告诉他,只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不管其他人如何,只要他们这一脉安静踏实的学好皮影戏,从祖辈传下来的皮影戏,就不会失传。 那也是他父亲第一次告诉了他,西南皮影的真面目。 ‘儿啊,你以为我们祖辈传下来的皮影是什么?只是集市上逗孩子们开心的东西吗?’ 他父亲轻轻摇头:‘皮影戏里,有我们千年的时光,还有千年前的真相。’ ‘我们所传承的,不仅是皮影戏,也是这块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当后来者想要知道千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的时候,他们会来寻找西南皮影。’ ‘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它传承下去,不要叫它失传,使得后来者遗忘了过往。’ 他父亲这样教导他。 所以,白师傅也按照教导,只专注于磨砺自己的技艺,打磨自己的作品,将过去那些依靠口口相传得到的传承,都整理记录在纸上。 他欣慰的觉得就算有一天自己出了意外,皮影戏也不会失传断代。 后来的传承人,会依靠这些笔记,重新得知曾经皮影戏的模样。 可是到最后,他好像真的也只做到了独善其身。 一直被他忽略的环境,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已经慢慢变质,成了令他陌生的模样。 那些儿时的玩伴已经不会像幼时第一次看到皮影戏时那样惊叹欣喜,他们不再喜欢齐天大圣,不会为了大闹天宫而激动得把手掌都拍得通红,声嘶力竭的喊着大圣的名字。 他们张口闭口,就是钱,就是地位。 不是炫耀自己的作品被谁谁谁买走,就是骄傲于自己又接受了哪家电视台的采访,或是现在自己的一场演出有多少钱。 甚至同出一源的皮影匠人们为了彼此攀比竞争,掏空了心思要创新和宣传。 有的丢弃了传统的剧目和特色,编的新剧更加受到年轻观众的喜爱。也有的不服气,干脆宣传自己可以用脚来演皮影。 还有的会在其他人要登台演出的时候使了坏,让对方拉肚子上不了台坐不住,于是自己顺理成章的顶替了演出。 同行相轻,各显神通。 明明是以皮影戏大师这个头衔出的名,可在他们的话语中,皮影戏所占据的比重越来越少, 白师傅看到了这些。 不愿意和其他人同一个做派的他,也渐渐被村人排挤到了边缘,只是碍于他这个官方认证的传承人的头衔,才不得不捏着鼻子和他相处,却也经常翻着白眼对他说要不干脆就把传承人这个头衔让出来,其他人才能更好的发扬西南皮影戏。 白师傅笑笑不说话,琢磨了很久,他决定邀请偶然相识的郑木匠前来,帮他完善以“骨”著称的西南皮影。 既然西南皮影和其他皮影最大的区别,就是在骨架制作上的精巧灵活上,那他从骨架的改良入手,一定可以让西南皮影更加精湛。 郑木匠家中世代木匠,在原本的居住地成名已久,远近皆知。 对于搬家这件事,郑木匠很是犹豫。 他虽然也很想要和朋友一起做成点什么,对于热爱所传承手艺的匠人来说,能够让自己的技艺精进,是远远要比金钱高兴很多的事情。 那是个人价值和成就感的实现。 但是,郑木匠不仅因为家中几代积累了庞大的杂物,还有妻儿。 搬家对于他来说,是一件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 但就在郑木匠带着儿子从白师傅家离开的时候,正赶上了白师傅要去集市上演出皮影戏,就邀请了父子两个同去。 当年还是小孩子的郑树木,高兴的喊着齐天大圣的名字,拍得手掌都红了。 小郑树木激动得满头大汗,脸蛋红扑扑的告诉父亲,他找到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东西,他立志要做最优秀的皮影匠人! 郑木匠看着孩子,也跟着笑了。 然后很快,郑木匠就带着一家搬来了村子。 村民们在听说郑木匠是个有名气的人时,也很热情的前来帮忙搬家。 但在从皮卡车上往下搬箱子的时候,几个年轻人却奇怪于手中箱子的沉重,于是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悄悄打开了箱子。 然后他们看到的,是郑木匠家里数代积累下来的财富的一部分,还有很多一克一黄金的名贵木材。 年轻人们动了心思,垂涎于郑木匠家的钱财。 他们就像是蛰伏在草丛中的毒蛇。 适合动手的时机很快就到来,他们不顾郑木匠的苦苦哀求,杀了郑木匠后藏尸于仓库杂物的幕布后面,然后拿走了一部分财物。 年轻人不会掩藏自己的心思,有了钱总是想要得意的炫耀,也买了很多超出他们原本财富的物品。 他们的长辈和亲朋,很快就发现了他们手里多出来的财物。 但是,他们却只是斥责年轻人们为什么不早说,郑木匠家一看就比这有钱多了,光是抢这一点有什么用。 现在郑木匠家孤儿寡母,那些财富简直唾手可得。 于是所有人商量好,要除掉那对母子,然后将郑木匠家的财富据为己有,所有参与的人平分。 而这时,发现了丈夫失踪的郑木匠妻子,挺着大肚子苦苦寻找。 最后,她看到了像一块烂肉一样被扔在仓库里,幕布后,死不瞑目的丈夫的尸体。 妻子哭昏过去。 却因此打草惊蛇,惊动了其他村人。 他们一边假惺惺的安慰郑木匠的妻子,说一定会找出杀害郑木匠的人,一边却给彼此使了眼色,当夜就登门想要杀了她和那个孩子。 等白师傅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白师傅语调沙哑,说几句就体力不支的停歇一会,当他说到最后的时候,浑浊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 室内一片寂静。 燕时洵单手插兜站在不远处的昏暗中,他微微垂着头,发丝散落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谁都没有先说话。 燕时洵没有想到,这个村子以前竟然发生过这种事情,而郑树木身后……还有如此血海深仇。 “我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有一个条件。” 白师傅缓缓抬起头的刹那,眼泪顺着他凹凸不平的脸颊流淌了下来。 “把树木……带走。” “别让他再留在这里了,也别让他再被仇恨困住,他早就应该开始他自己的人生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活在过去,为了向那些人复仇,连带着毁了他自己的人生。” 白师傅哽咽:“你……或许,你能做到。” 燕时洵抬眸时,就看到了白师傅老泪纵横的脸。 他沉默了片刻,才轻声的问道:“即便他导致了所有人的死亡,将我们困在皮影戏里,邪祟的力量甚至强到不得不请来乌木神像镇压,你还是觉得,他有被拯救的价值?” 听到燕时洵的话,白师傅显得很是错愕:“你知道乌木神像?” “不,不对。你觉得乌木神像,是用来镇压树木的?” 白师傅像是听到了很可笑的话,他摇了摇头,道:“村里所有人的死亡,确实是树木做的,但是在几年前那位居士误打误撞进入了白纸湖之后,树木就已经改了,他现在是个好孩子。” 居士? 燕时洵想到了郑树木家挂着的那副画,连忙追问:“那位居士的名讳,白师傅你知道吗?” 白师傅点点头:“是一位很独特的人,他是为了寻西南皮影而来,向我询问千年前的事情。皮影戏毁了树木的人生……却也给他留了一线生机,让他活得开始像个人。” 白师傅苦笑:“那位乘云居士,是位厉害的人物。但是后来听说,他以身殉道,已经死了。” 在听到白师傅的话的一瞬间,燕时洵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刹那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就好像身边所有的场景都在坍塌消失,当年与李乘云相见的最后一面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那人拢着袖,在横斜的花枝下轻浅笑着,说着团圆。 却再也没能团圆。 燕时洵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用力到指骨发白,指甲深深嵌进了手掌心里。 即便他很清楚李乘云早已经在几年前死亡,是他亲自操办的李乘云的葬仪,以李乘云亲传弟子和儿子的身份,送了李乘云最后一程,亲眼看着李乘云下葬。 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勇气转身,再次直面李乘云的死亡。 那是不能提的痛楚。 而现在,白师傅的话将他已经愈合的伤疤生生撕开,曾经溃烂的伤口再次涌现鲜血。 燕时洵强迫自己在李乘云的死亡中冷静下来。 他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嘶哑:“那,你知道那位,那位乘云居士……是怎么死亡的吗?” 曾经敏锐的思维像是卡了壳的磁盘,艰涩的继续运转。 可强行压下的强烈情绪,却让燕时洵眼眶赤红,喉咙酸涩难言,就连四肢百骸都颤抖了起来。 当年李乘云的死讯,是经由其他人传回来的,年轻的燕时洵并不知道李乘云具体的死亡原因,也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他的死亡。 他所看到的,只有一具冰冷却唇带笑意的尸体。 李乘云,师父啊……知道死亡的终点,都没有对人世间留有任何愤怒。 他是带着笑走的,像是死得所愿。 燕时洵快速的眨了眨眼睛,将涌上来的眼泪逼退回去。 白师傅看到燕时洵这副情绪外露的模样,也慢慢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严肃了下来,询问他:“你和乘云居士,是什么关系?他的后代,还是弟子?” 燕时洵张了张嘴,却几次都没能成功发出声音。 在眼泪顺着眼角滚落的时候,燕时洵艰难的扯开了笑意。 “他曾经是,为我遮挡风雨的人。” “是我的师父,父亲,挚友。” 第263章 白师傅没有想到,燕时洵竟然和多年前来到白纸湖的李乘云之间,有如此深厚的关系。 他看到燕时洵的神情,也想起了自己对郑树木的那份情感,不由得动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他是郑树木憎恨着的人,可是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何尝不像是父子。 这份拳拳关爱之心,不是假的。 也因此,在李乘云离开之后,看着逐渐振作起来,脸上也有了笑模样的郑树木,白师傅是真心感激李乘云。 此时当白师傅得知,燕时洵就是李乘云的弟子后,他在错愕之后,连带着对燕时洵也有了好感,比起原本的交易嘱托,更多添了几分感情。 他和树木,乘云居士和这个青年……何其相似。 因为这份疼惜之情,白师傅看着燕时洵,忽然间觉得,这大概也是天意。 当年乘云居士想要完成却失败的事情,或许,他的弟子能够做完。 白师傅看着燕时洵的目光渐渐柔软,一直深埋在心中的事情,也被他重新挖了出来,就堵在喉咙中。 燕时洵没有忘记这里还是皮影戏中而非现实,即便他再一次听到李乘云的死亡,也只是短暂的情绪崩溃,随即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恢复成了往日冷静理智的模样。 唯有发红的眼眶,还证明着他刚刚的悲怮。 李乘云在死亡之前最后一个拜访的地方,就是白纸湖,目的不是驱邪捉鬼,他不是为了白姓村子的亡魂而来,也无意插手于郑树木的仇恨。 他是为了白师傅所传承的皮影戏而来。 但是,隐藏在皮影戏下面的究竟是什么秘密,才会让李乘云寻找至此,甚至导致了李乘云的死亡? 燕时洵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在确认李乘云和燕时洵的关系之前,白师傅原本并不打算将这件事说出来。即便他想要与燕时洵做交易,以此救出郑树木,但他依旧没打算将世代相传的秘密吐露出来。 在千年前死去的,就该留在千年前,和皮影戏一起,被他带着入土埋进坟里,再无人得知,而导致了一切悲剧的皮影戏,也会终结在他的这里。 再也不会有人,以皮影戏为噱头,伤害他人。 但是,在提起李乘云的时候,白师傅又犹豫了。 当年在李乘云离开之前,白师傅也曾前去送别,担忧的询问过李乘云,如果他这一去,没有成功,怎么办? 那时,李乘云站在白纸湖边,山风吹荡起他的衣袖,恍然如谪仙乘风欲归。 李乘云含笑回身,让白师傅安心。 ‘如果我身死于此,无法上抵大道,那自会有后来者,替我走这一条路。’ 他垂眸笑着的时候,眼底有无限温情:‘天地会将生机引到此处,如我失败,衰极必盛,死局中,恶鬼入骨相会前来于此,生死循环,太极新生。我家小洵……会代替我,走完这条路。’ ‘虽千万人,吾往矣。’1 李乘云大笑着离开,足音坚定。 留下白师傅站在湖边的冷风中,隔着被吹乱的灰白发丝,注视着李乘云的背影渐行渐远。 而现在,白师傅见到了一直被李乘云挂在嘴边的“小洵”。 这个青年,一如李乘云所言那样优秀,甚至让白师傅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时,就已经决定孤注一掷相信他,在死局成为无法更改的定数之前,从那个存在手里,救回郑树木。 因此,白师傅没有多犹豫,就将所有埋藏的秘密,悉数讲给了燕时洵听。 ——有关于西南。 也有关于皮影戏。 很多人都知道西南皮影起于千年前,却没有人知道,西南皮影,从一开始,就是鬼戏。 真相和传闻中的描述不尽相符,起因与结果倒置。 不是皮影匠人迁居于西南,其余白姓族人因此投奔而来,形成了传承皮影戏的村落。 而是白姓先祖在西南遇到了鬼差,从鬼差那里习得鬼戏,然后改为皮影戏,从此传承技艺,以此糊口。 第一个白姓的先祖在逃亡时濒死,被路过的某个存在救起,为了感念救命恩人,白姓先祖决定留在这里,等救命恩人再回来时,向他道谢。 白姓先祖没有等来救命恩人,却在那里遇到了非人之物。 酆都,鬼差。 不过还要加一个限定词。 ——旧酆都鬼差。 白姓先祖捡到鬼差时,对方伤痕累累,气息奄奄。 本来想要避开的白姓先祖,却在转身的时候犹豫了。之前救下他的那个存在,于黑夜中疾驰而行,缩地成寸,仿佛有能令人起死回生之能,绝非常人。 白姓先祖在看到鬼差时忽然想到,会不会当时救下他的存在,就是某位鬼神? 怀着被救过的善意,他将鬼差带回了家,也从鬼差口中得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酆都坍塌。 酆都长于天地之间,不受四方神明管辖,任何神明都奈何不了酆都,是独立的所在。 但是,却有一鬼魂昼夜驰骋千里,悍然击碎了整个酆都,让存在了几千年之久的酆都化为一片废墟。 曾经的庞然大物,如今只剩下满地齑粉,鬼神皆化为灰烬,重归天地。 就连鬼差,也只是侥幸逃出来,本来应该同样化为一捧尘土,却在触碰到白姓先祖的家门口时,奇怪的停止了死亡的趋势,保住了一条命。 鬼差在白姓先祖家养伤的同时,也将自己所看到的所有画面一页页画了下来,并交给了白姓先祖。 为了报答白姓先祖,鬼差送了先祖无数黄金,还有鬼戏这一门手艺,然后才离开。 鬼差临行前告诉他,新的酆都将取代旧酆都破土而出,那位怀着愤怒抗争天地的战将,终将成为新的酆都之主。 而它们这些旧酆都遗民,就算一时得以偷生,最终也会因为被天地遗忘和否定,而渐渐衰亡。 天地不仁,无论人神鬼,于天地而言,都不过沧海一粟,瞬息而已。 鬼差虽然不明白,为何白姓先祖能够救自己,但它经受无数亡魂,对生死之事看得透彻,也无甚遗憾,只是拜别了白姓先祖,便失去了踪迹,不知去向。 白姓先祖将鬼差引为知己,因此决定将鬼戏传承下去,以此来让白氏后人记住当年恩人相救和鬼差赠戏的恩情。 而听闻有族人一夜暴富,很多白姓族人都前来投奔。 白姓先祖一直感念于曾经的救命之恩,因此不吝啬救济其他人。 只是,他有一个要求——想要留在这里,就必须传承鬼戏。 几百上千年过去,当年的事情渐渐被人遗忘,鬼戏也彻底演变成了皮影戏,古老的曲目依旧唱着千年前的旧事,但只被今人当做曾经说书人光怪陆离的想象,真相掩盖于传闻之下,再也没有人相信。 而这段往事,也只有传承人这一脉口口相传,即便中途还是无法规避的遗失了很大一部分,但也总算是勉强传了下来,没有失传。 但是在整个白姓村子遭遇灭门之后,还知道这件事的,也只剩下了白师傅一人。 当年李乘云找到白姓村子,就是因为从知情的西南驱鬼者口中,得知了西南皮影的前身是鬼戏,因此察觉到了不对,所以前来查看。 “我师父来找鬼戏干什么……难道是旧酆都?” 燕时洵愕然看向白师傅。 白师傅点了点头:“是,西南皮影的特点之一,就是来源于真实发生的故事。先祖也将当年发生的事情编成了曲目唱段,而旧酆都的位置,也在那里面。居士来找的,也就是那个。” “虽然很多师承长久的门派也经历过那个时候的事情,但是他们本来的记载和传承,也都多次散佚和断代。到最后完整保留下来的,竟然是我这个老头子手里的皮影戏。” 白师傅苦笑着摇摇头:“谁能想到,在集市上唱给孩子们听的皮影戏,竟然还隐藏着这样古老的故事,就连我自己,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其实并不清楚到底哪一句或者哪一段里,暗藏着旧酆都的位置。” 虽然偶尔也见过驱鬼者,但是将所有时间精力都拿出来钻研技艺的白师傅,并没有想到,他也有与鬼神邪祟打交道的时候。 他曾经以为那是离他太遥远的东西。 甚至再往下,他儿子那一辈里,很多人压根就不相信鬼神之说。 他儿子当年为了和他赌气,还带着一帮朋友,叫嚣着砸碎过村后面山上的神庙。 ‘连自己的雕像和庙都护不住,它算个什么神?有本事就让它自己来找我啊,我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一个什么狗屁神明吗?我今天就去借几杆猎枪,倒要看看到底是神厉害,还是我的火厉害。’ 那时候,儿子这么对他说。 后来,整个村子,就只剩下了白师傅一个人。 邪祟滔天,驱鬼者前赴后继的赶来。 直到那个时候,白师傅才恍然意识到,原来鬼神离自己如此之近。 不过即便如此,白师傅依旧没有想到,传说中的酆都,竟然就隐藏在自己每日温习的唱词里。 如果不是李乘云听说了鬼戏,又在前来白纸湖的时候,发觉白纸湖邪祟滔天远胜人间,最后确定了源头藏在皮影戏里,白师傅恐怕直到死亡的时候,也不会意识到这个秘密。 “我本来想要把皮影戏带进坟墓里,但是你师父,还有你,都找到了我。” 白师傅叹了口气:“这就是天意吗?” “那我师父找到了吗,酆都旧址?” 燕时洵追问:“他有没有说过,他找酆都旧址的目的?” 白师傅沉吟着,陷入了回忆:“居士他,似乎是想要找酆都里的某个鬼神,但是他并没有和我说太多。” 这倒也在燕时洵本来的猜测中,听到白师傅这么说,燕时洵并没有太失望。 很多人想要真相。 但他们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实际上,能够承担真相背后的残酷性的,只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人。甚至很多人在面临这样的抉择之前,都从来不会想到,自己原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燕时洵见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亡者的家人想要知道亡者死前的经历,哭求着驱鬼者或者辖区的负责人,说自己一定要知道真相才能安心。 但是很多家人亲朋得知亡者死前最后的遭遇后,往往都会惊吓到昏死过去,甚至有人因此悲怮过甚而导致了死亡。 兰泽的具体死因,就一直没有详细的告知他的父母,也没有让他父母看到他破碎到拼不出人形的遗骸。 一应后事,都是由成景在操办的。 这也是很多成熟驱鬼者的共识——不要,把自己所知所想,随意告诉其他人。 哪怕是事主。 没有人能够预料到事主会不会被真相惊吓到,甚至会不会做出过激举动,导致驱鬼最后以失败告终,或是害了事主本人。 李乘云自然也知道。 并且,作为在燕时洵进入驱鬼者这一行之前,天赋最高的人,李乘云曾经很多次在入定时得见天地,也知道窥视大道的代价。 没有与得到的信息相匹配的力量,只会死于真相之下。 天地不仁,自然也不会允许有人能够窥见大道布下的棋局,任何微小的变数都可能改变未来。 而生人有情,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可以处于永远的理智冷静,不偏袒自己所熟悉或偏爱的人。 ——如果大道定下的未来,会以你所熟悉亲近之人的死亡为代价达成,你会眼睁睁的看着亲友死亡吗?能够忍得住什么都不做吗? 大道不会让自己缜密的布局经受任何风险,因此,不论任何人神鬼以何理由窥视大道,只要不是大道认可之人,就必然会死于强烈的因果反扑之下。 李乘云没有将实情告诉白师傅,是在保护他。 知道的人越少,事情才越有实现的可能。 天地之间唯一留下的一线生机,狭窄却捉摸不定。 即便是李乘云,他想要改变天地,也必须要慎之又慎。 但李乘云的目的是酆都…… 燕时洵抿了抿唇,想起了邺澧。 邺澧之前告诉过他,大道数次想要让酆都承担天地,在大道势微地府坍塌的现在,必须要有新的力量支撑起将倾的天地。 但是那几次,邺澧无一不拒绝了。 酆都对世事并不多加理会,除非地府也无法处理的时候,酆都才会作为天地最后的危机处理对策而出手,不让厉鬼冤魂影响人间生人。 有冤的复仇,有罪的受刑。 但是这样的平衡,在二十年前南溟山之后,被打破了。 对人间的失望逐渐累加在邺澧心中,而南村村人对生命的漠视和自私,让邺澧失去了对人间最后的期望。 他最后一次拒绝了大道,然后酆都中门紧闭,再不理会世事。 直到占据一方夹杂于阴阳之间的鬼山,终于与阳间的规山合二为一,而囚困了鬼山的袭霜也得以前往投胎,因为强大的力量而让地府在无法处理的情况下,去往了酆都。 邺澧看见了燕时洵。 酆都之主走下神台,迈进了人间。 也成为了大道倾颓之下,最后的可能性。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李乘云死亡之后。 燕时洵死死的抿着唇,他知道了他师父当年因何而死。 李乘云,想要前往酆都,寻找天地的生机,以撑起大道。 他看到了一部分未来,也因此,死于大道之下。 “燕先生,燕先生?” 白师傅的呼唤声,猛然拉回了燕时洵游离的神智。 他眨了眨眼眸看向白师傅,就对上了白师傅关切的眼神。 “抱歉,走神了……” 燕时洵连忙侧首,散落下来的发丝掩盖住了他发红的眼眶,但是他沙哑的嗓音依旧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白师傅了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看着燕时洵的眼神也逐渐柔软。 不再是看着可以交换利益之人的陌生警惕,也不单纯只因为燕时洵本身的实力,或是他与李乘云之间的关系。 而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白师傅甚至有些羡慕李乘云。 那位居士,还有这样一位对他敬爱的优秀弟子,即便他身亡已久,却还记得他,将他视为自己的父亲与挚友。 但是他死了,郑树木大概只会拍手叫好吧……那孩子恨他。 这是他犯下的罪孽,他合该承受。 白师傅的笑容带上了一丝苦涩。 他抬头看向窗外,在看到村庄里逐渐有人家点亮烛火时,心里暗自记着时间,数着节拍。 像是在迎接自己死亡的倒计时。 白师傅转回视线时,燕时洵已经重新整理好了情绪。 在涉及到自己最亲密敬重之人的生死,即便再理智冷静的人,也会忍不住心神动摇。 每一个夜晚暗自的溃烂然后再愈合,伤口没能彻底痊愈,就先被燕时洵掩盖在了衣服下面,无人所知。 直到伤疤被撕开,直到再也承受不住那份痛苦。 “燕先生,你还好吗?” 白师傅看了眼窗外,不经意间随口喃喃:“时间……近了。” 燕时洵的眼睫上尚带着些许湿意,他眨了眨眼眸,向白师傅微微颔首:“抱歉,我失态了,我们继续。” 他询问道:“那我师父,当年找到酆都旧址了吗?” 燕时洵在十几年前遇到李乘云开始,到他上大学为止,一直与李乘云形影不离,朝夕相处。 这对师徒对彼此的了解和关心,甚至更甚过对他们自己。 燕时洵很清楚,虽然李乘云看起来永远是安步当车的悠闲之姿,但是万事万物,都被那双微笑的眼睛看了进去。 看似最漫不经心,万事不在心中的人,反而是最执着和坚定之人。 李乘云所走的那条道,他从来偏离过一刻。 既然李乘云因为卓绝的天赋而感知天地,提前预知到了将要到来的祸事,那提前寻找解决根源的方法,也是李乘云必定会做的事情。 ——昔有扁鹊,却言医术不精。 他说,最厉害的医术,是在发于肤表之前,就医治得当。 李乘云就是在病症发出来之前,发现了它的存在,并且准确的知道医治的方法。 他认定了能够撑起大道的最后方法,在酆都。 那他就绝不会半途而废,没有找到答案就离开白纸湖。 酆都旧址……为什么李乘云没有去找新的酆都,没有去找邺澧? 是不知道酆都有所变迁,还是有其他的理由? 燕时洵眉头紧皱,一时猜不透当年李乘云的想法。 白师傅也恰在此时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就算有当年的记载传下来,但想要找到鬼神的居所,谈何容易。” “千百年,早已经沧海桑田,唱段里曾经能够作为寻找地标的山河湖泊,早已经变化了位置或者干脆消失。” “乘云居士很努力的找过,但是,他最后也只确定了酆都旧址,就在这附近,更多的却无法确定。” 燕时洵疑惑道:“师父是以什么为根据确定的?” “祟气。” 白师傅语气确定的道:“乘云居士找过来的时候,刚好白纸湖爆发了一次祟气。” 那个时候,整个荒村连带着附近的山林湖泊,全都被灰黑色的浓雾笼罩,半米之外不可见人。 白师傅也在收音机的广播里,听到了西南地区对出行市民的提醒,说白纸湖附近雾霾指数很高,非必要请不要经行。 唯一一个前来于此的,是一个西南的驱鬼者。 那位驱鬼者发现了这里根本不是雾霾,而是被积压在地表下的邪祟像是火山一样喷发了出来。 如果不加以制止,很有可能继续向外蔓延,附近十几公里内的村镇都会被邪祟影响,不仅是气运下降,也会健康受到严重的威胁。 所以,那位驱鬼者进入了荒村,试图驱散这些邪祟。 白师傅将那位驱鬼者的所为看在眼里,最后在驱鬼者将要死亡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软,打破了他自己给他定下来的不理会外界事物的守则,将驱鬼者扔出了荒村。 驱鬼者被焦急等在村外的徒弟带走。 可不到一天的时间,那位驱鬼者又回来了。 还带着李乘云。 ——驱鬼者的徒弟救治不了他,只好哭着向其他同行求助,但众人纷纷摇头,爱莫能助。 恰好李乘云寻找酆都旧址,按照传闻中所言,行至西南。 在看到驱鬼者的惨状后,李乘云救治了他,并且从他口中得知了白纸湖发生的事情,于是和他一起回到了白纸湖。 既是为了平息邪祟,也是为了寻找鬼戏。 ——作为对李乘云的报答,那位生于西南长于西南的驱鬼者知无不言,告知了李乘云,鬼戏的所在。 “居士说,那不是寻常的邪祟,更像是以前没有处理好的恶鬼遗骸在酝酿后的爆发。能到达那样的程度,要么是地府,要么是酆都。” 白师傅道:“燕先生既然是驱鬼者,那也一定听说过有关西南的传闻吧?几千年来,西南一直都被认为是酆都鬼城的所在。” “估计是因为这个,所以居士才确定了这里是酆都旧址。” “但是具体在哪里……” 白师傅摇了摇头:“也许,只有鬼神,或者当年的先祖知道吧。” 燕时洵绷紧了下颔线,嘴唇抿到发白。 白师傅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和秘密,统统告诉了燕时洵,并且还从柜子里拿出了深埋已久的祖传手札,交到了燕时洵手上。 纸张早已经泛黄,即便经人精心保护,但是依旧抵不过岁月的侵袭,让这本千年前从白姓先祖手中传下来的手札,变得无比脆弱。 只要稍微用力,就会将纸张撕烂。 捧着这本手札时,燕时洵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唯恐自己的气息会让它化为齑粉。 “我留着它也没什么用了,原本就是打算带着一起进坟墓的东西,既然你可能用得上,那就拿去吧。” 白师傅早已经不再能制作出精美皮影的粗糙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札的封皮,眼里带着怀念。 好像这一生因为皮影戏而生发的所有故事,从牙牙学语跟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制作皮影戏,到从父亲口中得知皮影戏中隐藏的秘密,再到他亲手砸烂了自己十根手指,打定主意要让皮影戏就此失传……所有的画面,都在他眼前滑过。 最后,变成了拢袖微笑着乘风欲归的李乘云。 还有此时站在他面前,眉眼锋利坚定的燕时洵。 白师傅终于释然般阖了眼,收回了手指。 “在看到你的时候,我才发现,或许这都是命运注定要让它发生的,老天爷早就规划好了一切。无论是乘云居士,还是你的到来……” 白师傅郑重的嘱托燕时洵,道:“一定,一定要救出郑树木。” 燕时洵收下了手札,在大致翻看过其中所记录的唱词和故事之后,就将这薄薄一册仔细放好,向白师傅点了点头。 “放心。” 燕时洵道:“我这就去郑师傅家。正好,我也有其他的话想要问他。等处理好了之后,我再回来。” 与燕时洵刚来时的冷淡不同,白师傅亲自将燕时洵送到了房子门口。 他佝偻着腰,注视着燕时洵挺拔修长的背影,朝着郑树木家的方向,渐渐在村路上远去。 寒冬山间的冷风吹拂起白师傅灰白干枯的头发,他抖了抖嘴唇,最后像是脱力一般,重重的跌坐了门槛上。 村庄里,一户户人家逐渐点亮了烛火。 与此同时,白师傅也发生了惊人而奇异的变化。 他的腿脚逐渐僵硬,即便包裹在衣服下面,也能看得出僵直得不像活人。在露出来的些许皮肤上,一圈圈木质纹路逐渐出现,代替了皮肤原本应该有的肌理。 像是原本由血肉骨骼组成的腿脚,变成了木雕的人形。 白师傅痛得满头冷汗,但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他只用那双在疼痛下恍惚的眼睛,艰难的抬起头,看向郑树木家的方向。 视野一片片黑暗,天旋地转找不到定点。 白师傅依旧艰难的扯开笑容,嘶哑着喃喃:“树木……” “铛!” 刻刀脱手,掉在了地面上。 摔成了两半。 郑树木低下头,看着断刀沉默不语。 在他面前,那尊在燕时洵看到时只有一半的老人雕像,已经被他雕刻出了大半,只剩下了腿脚的部分还没有完成。 之前留下空白的脸,也已经雕刻出了五官。 炉膛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工作间变得阴冷,丝丝缕缕的鬼气无声无息的沿着墙壁蔓延,笼罩住了整个空间。 郑树木弯下腰,伸出手,将那柄断刀捡了起来。 他将断刀拿在手里,沉默无言。 这柄刻刀,他已经用了很长时间了。 是他父亲的遗物之一。 却是由他的仇人转交到他的手里。 郑树木想起,自己在回到村庄时,白师傅看到他时惊愕的眼神。 他畅快而恶意的告诉白师傅,他会亲手杀死所有人,让所有参与或冷眼旁观了他父亲母亲死亡的人,全都以死亡来赎罪。 但白师傅却没有任何惊慌。 他只是沉默了许久,然后转身找出了当年郑木匠赠予他的刻刀,亲手交到了郑树木的手里。 杀我的时候,用这柄刀吧。 白师傅那样对郑树木说。 但在杀我之前……你父亲原来告诉过我,他其实,也很希望你成为一名优秀的木匠。这柄刻刀是你父亲赠予我的,但是我没有资格使用它,我更适合成为刀下的那个人。 白师傅像个关心孩子的长辈,语气循循沉寂。 那个时候,郑树木只觉得白师傅伪善又恶心。 他发誓,一定要用这柄刀杀死白师傅,为他父亲报仇。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反而在这柄刀的陪伴下,经历了所有痛苦和难得的快乐时光,也靠着这柄刀雕刻出了所有村民的木雕偶人。 一转眼,只剩下了白师傅。 而现在,也终于轮到了白师傅。 可是……刀却在这个时候断了。 郑树木拿着刀的手掌,渐渐收紧。 他垂着头,早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容上布满了皱纹和暮气,再也看不到曾经少年时的明亮坚定。 即便是仇恨,但他曾经,也有着鲜明坚定的期待啊。 可现在,他却只剩下一具迷茫的躯壳,还按照当年李乘云所言,继续守在村庄里。 “哥哥,你在做什么呢?” 郑甜甜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小女孩穿着漂亮的裙子,笑得甜滋滋的,说出的话却带着森森恶意:“哥哥该不会是犹豫了吧?” “当年间接杀死妈妈,杀死我的人,你想要就这么放过他吗?” “我没有,我只是……” 郑树木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听不清。 只是,只是什么呢? 因为白师傅多年来的陪伴,还是当年李乘云的那句劝告,还是他在亲眼看到李乘云死亡时所感受到的震撼和顿悟? 当郑树木将自己的满心痛苦都说给李乘云听,告诉他自己恨着白姓村子和白师傅时,李乘云没有反驳却也没有附和他,只是静静的注视他良久,然后才开口。 他说,树木兄你知道吗,真正坏的人,是不会自省也不会愧疚的,只有好人,才会愧疚悔恨。 他说,其实因果从来就不在白师傅身上,是树木兄你执着了,才看不清真相。 那是与郑树木一直以来的仇恨截然不同的观念,但是因为说那些话的是李乘云,所以郑树木听进去了,也一直记在心里。 很多年。 偶尔郑树木想起白师傅,也会迷茫的询问自己,难道真的是我着相了吗?或许,李乘云说的才是对的? 因为这份犹豫不定,所以郑树木迟迟没有雕刻白师傅的偶人。 而今天白天,郑甜甜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样,歇斯底里的尖叫,一遍遍的重复说不可能,不可能有人从她的皮影戏里消失。 郑树木担忧,郑甜甜却抓着他的手臂,恨恨的问他为什么还少一个人,村里明明还有一个人没有死。 郑甜甜说,就是因为那一个人没有死,所以她才会一直一直失败,就差一个人的死亡,她就可以成功了。 郑树木看着那张和母亲极为相似的脸,想起了从前甜甜和母亲受过的苦难,于是心软又愧疚的点了头,开始着手雕刻最后一尊雕像。 可是就差一点的时候,刻刀,断了。 像是天地都看不过眼,在警醒于他。 郑树木低头看着断刀发呆的样子,引起了郑甜甜的不满。 她快步走过去,一把夺下那柄断刀,不等郑树木反应过来,就扬手扔进了旁边的炉火中。 郑树木下意识去抓,却只扑了个空。 “我就知道,没有人爱我,我只能自救。” 郑甜甜将郑树木的反应看在眼里,冷笑道:“我早该知道这一点的,哥哥,知道……你从来不爱我,也不想保护我这一点。” “怎么办呢哥哥,妈妈给我起错了名字,她想让我甜甜过完一生,可我从还没出生开始,就全都是苦难。” 郑甜甜歪了歪头,失去了笑容的脸上一片漠然,像是没有生命的偶人。 她一字一顿道:“没有人爱我,那我只能爱自己,没有人救我,所以我只能自救。” “这些都是因为你的无能和懦弱,我和妈妈的死,都是因为你。” 郑树木低垂着头,肩膀渐渐颤抖了起来。 他抬起手,捂住了眼睛,满脸痛苦和愧疚:“甜甜,甜甜……对不起。是我的错,要是那个时候,我再强一点,跑得再快一点……”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郑甜甜冷声问:“郑树木。” 第264章 燕时洵在离开白师傅家之后,就一直回想着手札上的记载。 白姓先祖是个谨慎的人,在接触过旧酆都鬼差之后,他意识到这绝非寻常小事,所以即便有心将当年发生过的事情传下来,也警惕着万一记录在纸面上,落进不得当人之手造成的后果。 毕竟旧酆都虽已毁却,但也是鬼神所在。 光是里面残留的鬼气和力量,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一旦有心人想要借助旧酆都的鬼气做些什么,那对于人间而言,就会是堪称恐怖的灾难。 尤其是没有鬼神存在的人间,更加无法抵御来自古老酆都的威压。 所以,白姓先祖并没有将全部的事情都记在手札里。 绝大部分事情,都由他这一脉的白姓后代口口相传,传承了千年。 至于有关于酆都旧址的信息,则被隐晦的藏在唱词里,层层掩盖在五行八卦的卦象和方位之下,没有直接给明位置,而是需要人一层层的去解开对应的标志性地点,依靠山水之间的位置,才能最终定位到酆都旧址。 白姓先祖想的很周全。 如果是真心需要找到酆都旧址以救人间的驱鬼者,那这些防范手段对他而言,并不会是拦路虎,只会是验明身份和实力的测验而已。 如果是实力不够,或者想要盗墓、心怀不轨之人,那也合该被拦在外面,没有去往酆都旧址的资格。 白姓先祖感念于不知名之人的被救之恩,也愿意为被他引为知己的鬼差做些什么,即便并没有人要求过他,但他依旧愿意守着旧酆都。 像是守墓之人。 白姓先祖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何时在何种可怖的灾难之下,才会有人来寻旧酆都。 也或许不会有人来寻。 但是白姓先祖还是出于对天地鬼神的敬畏,选择了将古老的故事传承下去。 就像是在后代子孙,早早预备好了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用得上的退路。 只是白姓先祖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沧海桑田,早已经换了人间。 他当年留下的山川湖泊的位置记号,在过去了千年之后,早已经变了位置,甚至高山化为平地,湖泊拔地而起成为山峰。 于是本来精巧的设计,现在却反倒成了阻碍所有人找到旧酆都的拦路虎。 李乘云在从白师傅那里拿到手札之后,也在白纸湖停留了很久,才将所有作为旧酆都对照的位置信息一一解构出来,然后对照着白师傅所知道的以前的情况,也才大致确定了旧酆都就在白纸湖附近。 但是具体在哪里,李乘云离开白纸湖之后又去了哪里。 白师傅不知道。 燕时洵的手掌隔着大衣握住了细致放在口袋里的手札,轻轻摩挲,好像能够通过这一本手札,和数年前的李乘云,隔空相望。 他师父相信他。 相信他会成为优秀的驱鬼者,强大到足以将重担接过去,代替自己继续寻找旧酆都,找到可以撑起天地的方法。 燕时洵不知道旧酆都里究竟有什么,让李乘云没有直接去寻找真正的酆都所在,反而执着于此。 但是,他会代替李乘云走完这一程没走完的路。 燕时洵微微抿了抿唇,沉下来的眉眼褪去了刚刚在白师傅眼前时外露的情绪,重新变得锋利坚定。 当他再次抬起抬眸时,眼中只剩下了一片漠然的冷静。 他看向周围的村庄,恍然觉得好像比他走来时要亮上许多,似乎是旁边几户人家都亮了灯的关系。 这一幕,与之前湖中戏院旁边的村庄何其相似。 燕时洵警惕的走过去,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像是踮着脚无声无息的大猫一样,迅速将自己融身在窗户旁边的黑暗中,侧首看向窗户里面的情形。 人影时不时的从窗户后面出现又消失。 从远处看时,一切好像都是正常的,眼睛会自然而然的告诉大脑,这是人留在窗户上的黑影。 但是只有当离得近时,才会发现端倪。 ——并不是人的影子落在窗户上。 而是,那根本就没有人,只有一个黑色的人形剪影。 燕时洵心中一突,迅速意识到可能整个村庄的每一户人家都是这样的情况,所以他才没有看到任何村民,只听到了声音。 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村民。 像是掩人耳目的放映机。 上演着村子里还有活人的谎言。 燕时洵试探性的伸手落在房门上,轻轻一推。 “吱嘎——!” 常年无人居住的房子,门轴早已经锈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房间里,烛火跳动,却空荡荡没有一人。 就连家具上都肉眼可见厚厚的一层灰尘,房屋内部更是破败而布满了青黑色的污渍霉斑,一副久无人住的模样。 唯有窗前的地方,立着一人。 那人身上穿着多年前的旧式衣服,白惨惨的脸上两团红晕,视线直勾勾的看向房门的方向。 燕时洵没有防备的和那人对上视线,心中一惊之后,才发现那并非真人。 而是皮影人物。 一如白师傅所说,西南皮影戏注重将生活融入曲目。而这个皮影人物,也仿佛是做成了当年住在此处的村民模样,穿着一样的衣服,日复一日,不厌其烦的在窗前出现又消失。 影子落在窗户上,烛火明亮温暖。 就好像村子依旧维持在曾经的安宁上,一切的悲剧都还没有发生。 燕时洵本想就此离开这间房屋,去别的人家看看是否也是如此,验证自己的猜想。 但不等他转身,忽然就看到那皮影人物原本黑黝黝的眼窝里,竟然缓缓流下了血泪来。 皮影人物抬起手,灵活精巧的骨架支撑着它如真人一样的行动,伸向燕时洵。 似乎是想要拽住燕时洵,将他留在这里。 灯花爆燃,发出一声火花的鸣响。 刹那间,整个房屋连同着外面的院子全部黑了下来,燕时洵的视野内天旋地转。 他像是一脚踩进了沼泽里的旅人,空落落踏不上实地,被黑暗拖拽着滑向深处。 等燕时洵再次睁开眼眸,视野内的黑暗逐渐退去时,他定了定神,发现自己依旧站在村子里。 只不过,和刚刚安宁祥和的夜晚村庄不同。 这里……是山雨欲来前,最后的平静。 燕时洵看到,自己依旧在刚刚的村屋里,只是从摆设和收拾得干净整齐的物品上来看,这里是有人居住的,但是现在人并不在房子里。 反倒是院子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吵闹和欢呼声。 燕时洵推开门,循声望去,就看到不远处在夜幕下,一簇簇火把忽上忽下,像是很多举着火把照明的村民在跑动。 他眯了眯眼眸,随即因为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而心脏一颤,赶紧迈开长腿飞奔向火把的方向。 橘红色的光亮像是夕阳将坠的日轮,将无星无月的天幕映成血一般的红。 村民们欢呼着,怪叫着,火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晃动着像是狰狞鬼影。 而在他们前面,女人紧紧拽着年幼男孩的手,仓皇奔逃。 她面如金纸,汗珠豆大,没有半点血色的苍白唇瓣被牙齿深深咬出了血痕,看来身体情况并不好,只是在勉力支撑着而已。 女人扶着圆滚的肚子,时不时面面带惶恐的向后张望,但是却依旧无法抵抗身体的虚弱,脚步很快就虚浮着慢了下来,踉跄欲倒。 她身边的男孩即便年幼,却已经懂事,用稚嫩瘦弱的肩膀试图支撑起母亲摇摇欲坠的身体。 但是,他太小了。 无论是身后豺狼般兴奋狂欢的村民们,还是眼前他的母亲,和母亲腹中未出生的孩子。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滑向悲剧的深渊,什么都做不到。 女人摔倒在地,血色在她的裙摆上晕开,她绝望的哭求路边的村民,但村民却只是闭上了眼睛,在重重顾虑下没有向女人伸出援手。 看着身后很快就追上来的村民,女人一咬牙,强撑着爬起来,带着身边的男孩继续踉跄着向前奔跑。 但体力不支的女人和孩子,与身后年轻力壮的村民们相对比,就像是兔子一般柔弱,可以毫不费力的咬穿喉咙。 可是村民们显然并不准备这么快结束一切。 他们像是围猎兔子的野兽,大笑着驱赶着女人,以她的狼狈和哀求取乐。 高举的火把映亮了湖水,荡漾的水面倒映出一张张扭曲狰狞的脸,如同鬼面。 而女人慌不择路,被石块绊倒,惊呼着歪倒向湖水。 妈妈——! 男孩瞪大了眼睛,发了疯一样飞扑过去,想要拽住母亲。 但却失之交臂。 女人的神情定格在仓皇恐惧之上,但笨重脱力的身躯,依旧不可制止的摔进了湖水中。 “噗通!”一声巨响。 女人在冰冷的湖水中大声呼救,奋力挣扎,湿漉漉的头颅浮出又沉下。 她拼命的伸出手臂,想要谁来拉她一把。 但是村民们已经跑到了湖边,慢慢停下了脚步,围在湖边冷眼看着湖水中挣扎的女人,因为她的痛苦而哈哈大笑。 想要冲进湖水里救回母亲的男孩,也被身强力壮的村民抓住,提在手里任由他扑腾挣扎,悲愤怒吼,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女人慢慢挣扎不动了。 冰冷的湖水呛进了她的口鼻,带走她的体温,让她本就无力的身躯,越发的虚弱冰冷,提不起半分力气。 好冷,好疼……好累。 女人隔着冰冷的湖水,最后疲惫而深重的看了岸上的男孩一眼。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再也无力抬起手臂挣扎,慢慢的沉下了湖水。 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映照着火把,夕阳破碎于此。 女人再也没有浮上来过。 男孩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带着还没有出生的孩子,沉入了湖底。 寒冷的山风带走他的体温,耳边只有哄笑和欢呼的怪叫声,兴高采烈的人群中,他母亲的挣扎和死亡,都像是供人取乐的皮影戏。 男孩目眦欲裂,恸哭声撕心裂肺,如同幼兽失母咳血以泣。 哭声回荡于群山湖泊之间,一层层回荡叠加,宛如群鬼嚎哭不止。 村民们被吓了一跳,随后恼羞成怒般对男孩拳打脚踢。 然而凌厉的拳风刮过,重重摔倒在地的,却是动手的村民。 燕时洵眼眸赤红,压抑着怒气的身躯微微颤抖,紧握成拳的指骨用力到泛白,所有挡在他身前的村民,都被他毫不留情的一拳掀翻。 原本围在男孩身边的村民们也发现了燕时洵这个陌生人,纷纷放开孱弱幼小的男孩,往燕时洵的方向涌来,大声质问他是什么人。 燕时洵紧紧抿着唇,冷冽的眉眼间除了愤怒之外,没有半点被包围的恐惧,拳拳到肉的沉重声音越发激起了燕时洵的战意,一拳比一拳狠厉,将村民们砸得满脸鲜血,摔飞出去。 很快,刚刚还趾高气昂的村民们,就在湖边躺了满地,捂着自己的伤口哀嚎。 而被村民们扔下的男孩,也已经第一时间就冲进了湖水中,试图救起自己的母亲。 只剩下燕时洵站在湖边,垂着头望向湖中的男孩,一言不发。 双拳的指关节带着擦伤血痕,血液沿着他的手指慢慢滴落下来,但他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般,站在满地哀嚎的村民中,看着男孩的眸光带着不忍。 让一个孩子,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带着尚未出世的妹妹沉入湖底……这是野兽也达不到的残忍。 但更残酷的是—— 燕时洵很清楚,他所看到的,都只是皮影戏而已。 这一切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发生,早已经成了定局。 他救不了坠湖而亡的女人,也救不了被仇恨和愤怒淹没的郑树木。 即便他现在踏着满地哀嚎的村民,也有可以掀翻整个村庄的力量,但是……他来迟了几十年。 燕时洵沉默良久,耳边是男孩哀恸的哭嚎和哗啦啦被拨动的水声。 但就在燕时洵发觉了湖水中男孩渐渐被冻得青白的面色,上前一步,想要将男孩从湖水中捞出来的时候,轻盈的脚步声,忽然在他身后出现。 燕时洵立刻警惕的回头望去。 却见郑树木拨开湖边树木垂下的枝条,从坡上缓步走来。 他垂着头,散落下来的头发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花白,早已经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难以言说的沉痛。 “燕先生。” 郑树木的目光越过燕时洵的肩膀,看向湖水中哭嚎至嘶哑的男孩:“你发现了……对吗。” “那就是我,和我死去的母亲。” 第265章 在听到郑树木的问话时,燕时洵沉默了一瞬,随即才抬眸重新看向他。 他能够察觉到,此时站在他眼前的,就是之前他在郑树木家中见到的同一人。 而郑树木能够出现在这里,也印证了燕时洵之前的猜测。 ——郑树木,就是主导了皮影戏的幕后之人。 白师傅的愧疚是对郑树木的,他亲眼看着郑树木从满怀天真梦想的孩童,变成了只剩下仇恨的恶鬼。 因此,白师傅对郑树木予索予求,不管郑树木想要做什么,白师傅都只会点头答应,不会拒绝。 也因此,郑树木得以将整个村子都带入了皮影戏中,并且置换了皮影戏人物和真人的身份,甚至欺瞒过了天地。 但燕时洵还是有些疑惑。 为何在白师傅口中,郑树木并非幕后之人,甚至还要他去救郑树木? 从哪里救,明明郑树木才是这一幕皮影戏的主导之人,白师傅才是切实掌握着皮影戏的人…… 燕时洵皱了皱眉,刚刚对男孩的维护之情,立刻变成了对郑树木的戒备。 郑树木看出了燕时洵对他的态度转变,却只是苦笑着摇头,并没有为自己解释一句。 “谢谢你,燕先生。” 郑树木的视线扫过满地哀嚎的村民,最后看向燕时洵的时候,泛红的眼珠带着湿意。 他的声音沙哑,喉结不断的上下滚动着,像是在努力压制着自己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当年,并没有人愿意帮我啊……帮一个孩子,救回他的母亲,和妹妹。” 郑树木的嘴边扯开笑意,却比哭还要难看:“最起码现在,有人愿意帮帮那个孩子,为他出头。哪怕,哪怕这是假的呢,是假的也好。” 即便是在虚假的皮影戏中,这一点微小的改变,也足以告慰当年与母亲的性命失之交臂的痛苦。 郑树木颤抖着抬头,看向湖中男孩渐渐力竭的身影,嘴巴抖动得厉害,酸涩发紧的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等他说话,眼泪就先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流淌了下来。 却是血泪。 燕时洵一惊,下意识上前一步。 但他本来抬起来握紧成拳的手掌,却还是在微微的停顿之后,慢慢松开了。 即便他对郑树木有所戒备和怀疑,但此时他面对的,只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 用这样的态度和举止对郑树木……不合适。 燕时洵的指关节上满是擦破的血痕,他的手掌重新垂下,也缓缓转过身,顺着郑树木的视线向湖水中看去。 当年那个幼小无力的孩子,已经哭累了,也耗费尽了所有的力气,在冰冷的湖水中晕厥过去,慢慢向下沉去。 “你想要看着你自己死亡吗,郑树木。” 燕时洵沉声向身边已经人到中年的郑树木询问:“你不准备去救他吗?” 郑树木注视着从前的自己渐渐被湖水淹没,苦笑着缓缓摇头:“就当,就当从前的我……已经死在了那一夜吧。” “燕先生,你知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淹死在自己眼前,是什么感觉吗?” 郑树木仰起头,飞快的眨了眨眼,想要将快要喷涌出来的泪水压下去。 但嘶哑的嗓音却出卖了他。 “我知道。” “我亲眼看着母亲死在我的面前,却无能为力。当年没有燕先生,什么都没有,我站在湖边,眼见着母亲沉入了湖底。然后……” 郑树木抖了抖,停顿了好半天,才用沙哑到压制不了哭音的声音说道:“又眼见着母亲的尸骸,从湖底浮了上来。” 燕时洵闻言,眼眸微微大睁。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郑树木,一时无言。 “我有多想要和母亲一起,死在那个晚上。和母亲一同死在湖水里,对我来说,已经算得上是莫大的幸福了,我想要寻求那种幸福。可是。” 郑树木苦笑摇头:“我是有罪之人,我连这样的幸福,都不配拥有。” 死亡对于郑树木而言,都已经算得上是鬼神的恩赐。 从多年前的那一夜亲眼看着母亲死亡后,侥幸逃脱离开白姓村子的郑树木,就活在仇恨的地狱中。 母亲死亡的景象反复出现在他的噩梦中,每一个日夜都不曾放过他。 像是母亲从冰冷的湖水中爬了出来,浑身湿漉漉的流淌着血泪,诘问他为什么不救自己,为什么不救妹妹。 为什么……不帮她们报仇。 郑树木每每从噩梦中大叫着翻身惊醒,却早已经泪流满面。 日思夜想,也只剩下杀掉所有当年的参与者和旁观者,为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复仇。 曾经眼里有光仰头看着皮影戏的孩子,最终却变成了满心仇恨的阴沉青年。 他的生命中,只剩下了唯一一件事。 ——复仇。 让所有禽兽不如的村民,为他们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在郑树木努力保持着平静与燕时洵说话的时候,湖中的男孩,已经彻底的沉了底,消失不见。 燕时洵上前一步,手臂下意识往前送。 郑树木将燕时洵的动作看在眼里,知道这位驱鬼者,是本能的想要保护那个孩子,把他从湖水中救出来。 即便已经历尽风霜,于生死之间穿行过无数次,甚至早已经遗忘了死亡应当是何种模样,但郑树木在看到有人愿意毫无杂念的,去救曾经孤立无援的自己时,还是在那一刹那,被触动了心里仅剩的最柔软的那块肉。 如果,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该多好? 当年被逼上死路的自己和母亲,要是也能遇到燕先生,是不是母亲和妹妹就不会死,自己也不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郑树木闭了闭眼,长长一声叹息,飘散在阴冷的夜里。 可惜,一切早已经成了定局…… 郑树木拽住了燕时洵的手臂,没有让他去救那个沉进了湖底的男孩,只是沉默的示意他,让他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下一刻,原本因为燕时洵的出现而导致的改变,逐渐消退。 事情恢复成了它原本应该有的模样。 像是端坐在幕布后面操控着所有皮影人物的匠人,灵活而沉默的勾动手中的木棍丝线,牵动着皮影人物的一举一动,场景变化。 在燕时洵眼前,一切疾速倒退。 哀嚎着倒伏满地的村民重新站了起来,掉在旁边的火把自动回到村民们的手里,男孩被村民拎在手里,一拳拳砸下。 但是,男孩却像是感受不到痛一样,他的眼睛里熄灭了光,黑黝黝的死死注视着湖面,痛苦的向所有过往的鬼神精怪乞求,救救他的母亲,救救他还没有出生的弟弟妹妹。 男孩像是个沙包,迎来村民们没有宣泄出去的兴奋和怒意,很快就浑身鲜血,面容青肿得难以辨认出本来的面目。 村民们终于打累了的时候,男孩已经遍体鳞伤,像一具死尸一样被人拎在手里,气息奄奄。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执拗的看向湖水,乞求着奇迹的发生。 村民们踹着男孩痛骂了几句,就嬉笑着商量先把男孩带回去关在柴房里,等明天再玩一次今晚的围猎。 就在他们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湖水中央荡漾起波纹,像是水面下有什么东西。 男孩的眼睛瞬间被点亮。 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奋力从村民手中挣脱出来,手脚并用的往湖边爬去,手臂拼命的往湖水里伸,被打得堆满了血沫说不出话的声带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泪水涌出来,在满是血液伤痕的脸上,冲刷出了两道泪痕。 他在期待着他母亲回来。 村民们不知道这个已经被他们打得像是下一刻就要咽气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挣脱出去的,但还是骂骂咧咧的几步追上去,弯腰就揪着男孩的头发想要将他拎起来。 湖水中央的波荡越来越大,动静也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 他们抬头看去的时候,就见一具女尸,缓缓从湖底浮了上来。 正是刚刚的女人。 女人静静躺在湖水中央,双手交叉做出保护腹部的动作,神色安详宁静。 像是她并非为人所害,而是在亲友含泪的注视下死亡,被隆重的葬于水中。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愣住了。 而男孩眼里刚刚点燃起的光亮,终于彻底熄灭了。 火焰的光也温暖不了他魂魄深处的寒冷和绝望。 男孩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被村民拽着头发拖行,十根手指插进湿润的土地里想要制止自己被拽走的趋势,却只是在土地上留下了十道深深的痕迹,指甲断裂,手指磨碎露骨。 满是血污的狼狈。 燕时洵看着这一切,数次想要冲过去将那男孩护在身后,却都被郑树木死死的拽住了手臂,没有让他过去。 “燕先生,这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郑树木静静的看着与自己长相相似的男孩,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拎走,好半天,才重新出声道:“我很感激,燕先生想要救我。但……太迟了。” “燕先生来晚了几十年,如今即便是天地鬼神,也无法救我于恶鬼地狱。” 燕时洵的胸膛剧烈起伏,被包裹在黑色衬衫下的结实肌肉寸寸紧绷,他咬紧了牙,恶狠狠的注视着那些村民的背影。 就像是压低了身躯低吼准备攻击猎物的顶级猎人。 如果是一个成年人,燕时洵不会愤怒至此。 但是遭受伤害的,却是怀着身孕的女人,还有年幼的孩子。 那些年轻力壮的村民为了侵占郑木匠家的财产,连孤儿寡母都没有放过。 可是最让燕时洵愤怒的,却是他们对弱者的欺凌。 ——如果对手是同样年轻力壮的成年人,你们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如果你们的对手是我,你们敢稍微再动一丝念头吗? 欺软怕硬的懦夫!只敢攻击伤害弱势者的渣滓! 村民们那种猫戏老鼠一样的恶劣,激怒了燕时洵。 他想要以牙还牙,让村民们也尝试下被围猎和戏弄的滋味。 只是这一次,身份对调。 ——狩猎者是他。 被围猎的猎物,就是村民们自己。 对于燕时洵而言,只有这样才算是公平的了结了所有因果。 但燕时洵在愤怒之余,却也冷静的知道,郑树木说的没错。 村民们都已经死了,郑树木的母亲也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溺亡于湖中。 他能为他们做的事情……很少。 如今,也只剩下还活着的郑树木,尚可以被救回来。 燕时洵垂在身边的手掌紧握成拳,剧烈的喘息了几口气,才让自己逐渐恢复平静。 郑树木也慢慢放开了拽着燕时洵手臂的手,迟缓的后退了两步,眼中带着泪水的重新看向湖水。 燕时洵凌厉的眉眼也才渐渐平缓下来,抿成直线的嘴唇像是压抑着愤怒和悲伤。他站在原地半晌,才慢慢转过身,看向湖水中女人的尸体。 和在惊吓之后很快就没当回事的村民们不同,常年游历在南北山川间的燕时洵很清楚,寻常死尸并不会在溺亡后立刻浮出水面,只有一口怨气未散的死尸…… 才会不甘心就此沉寂于水底慢慢腐烂,于是含着怨气,重新回到人间。 以厉鬼的身份。 在民间的传闻中,沉湖复起的死尸,是因为连阎王爷都看不过眼,所以放冤魂回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虽然燕时洵很清楚那个时候阎王已死,不会有什么阎王爷让女人还魂复仇。 但是他也很清楚,这意味着女人现在充盈着鬼气。 可鬼气……从何而来? 燕时洵的视线落在了女人的腹部上。 女人的尸体已经冰冷青白,但是圆滚的肚皮下,还时不时的有剧烈的起伏,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踢打着女人的腹部,想要出来。 那一瞬间,燕时洵的眼眸猛然睁大,愕然的回身看向身边的郑树木。 “郑甜甜……” 燕时洵动了动唇瓣。 话没说完,郑树木就已经知道燕时洵想要询问什么。 他沉默的垂下了头,鲜红的血泪顺着眼眶,砸落在地面上。 下一刻,燕时洵看到,女人的手指甲猛然暴涨,锋利如刀,切开了她自己的肚子。 一团黑色,被女人从腹中掏了出来。 ——是鬼婴! 燕时洵感觉自己的喉咙如同被无形的手掌掐住,眼前一阵阵发黑,窒息到难以喘气。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鬼婴。 无论是家子坟村差一点就成为了阴神的杨朵,还是用腹中胎儿喂养小鬼的池滟,她们虽然都以此获得了远超凡人的强大力量,但是她们并不能与眼前的鬼婴相比。 杨朵和池滟,占据上风的一直都是母体。 虽然杨朵因为死亡时腹中怀着胎儿,所以在阴神之争中远胜过所有厉鬼,但是杨朵本身对那个胎儿并无太多感情,胎儿也只得依附于杨朵存活。 可这个鬼婴却和之前的鬼婴都不尽相同。 鬼婴已经足了月份,母体本就该到了生产的时候,却在最后的关头死亡,让婴孩活活闷死在腹中。 这种只差最后一步却投胎失败所带来的愤怒和怨恨,浓烈深刻到远胜所有情绪,使得鬼婴凶性大发,无差别的憎恨整个人间和所有人。 更致命的是,母体对这个婴孩,是有着深厚的期待和感情的。 女人宁愿划开自己的腹部,让自己尸身有损,也要产下婴孩,这会让原本聚集在母体中的鬼气也都遵循着母体的意志,尽数涌向婴孩。 这使得这个鬼婴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凌驾于厉鬼之上的强大鬼王。 燕时洵心惊不止,随后才重新想起,他所看到的这一切,都是郑树木想要告诉他的事情。 发生于几十年前。 无论他看到什么,都挽回不了。 这个鬼婴,已经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成长到了难以应对的地步。 而这个鬼婴的身份…… 就是郑甜甜。 那一瞬间,燕时洵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一起坠入了湖底,冰冷刺骨。 他甚至忍不住想,来迟了几十年,已经成了定数的局面,又该如何才能扭转? 燕时洵心中苦笑,叹息道天地真是给他出了个难题。 这一题…… 难解。 而郑树木想要展示给燕时洵的画面,还没有结束。 乌黑的血液在湖面上逐渐扩散晕开。 女人双手高高举起那一团黑色的肉团,然后从湖水中游向岸边,浑身湿漉漉的踩在了土地上。 湿润的土地污脏了女人的腿脚和裙摆,脏器和肠子从她破开的腹部里掉落下来,耷拉在地面上,随着她迟缓僵硬的脚步而晃动着散落了一地,又被女人自己无意识的踩碎。 没有襁褓,她就撕了自己的衣服,包裹住手里的婴孩。 没有吃食,她就用自己的血水喂给满怀着自己的期待和怨恨出生的婴孩。 女人慈爱的将婴孩抱在怀中,像是死亡未曾降临到她们身上那样,用已经渐渐僵硬的声带,哼着嘶哑粗粝的童谣,摇晃着哄着婴孩。 鬼气和力量顺着血水,从女人身上转移到婴孩身上。 原本漆黑一团的婴孩迅速长开,皮肤重新变得柔软,脸颊粉嫩可爱,吃饱了一样咂着嘴巴,安详的睡在女人的怀里。 而女人却因为母体的破损和力量的流失而越来越弱。 当她走到田野间时,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猛然倾颓在地,散落成支离骸骨。 但即便如此,女人也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没有让熟睡的婴孩被摔痛惊醒。 尸骨倒伏在杂草间,慈爱的静静望着她用全部的生命和鬼气诞下的孩子。 杂草晃动。 衣着破旧的少年,出现在了田埂上。 第266章 白三叔家的院子里。 虽然白三叔借口说自己不舒服而离开,但是对大家并没有什么影响,反而让大家更自在了起来。 唯一的坏处是,晚饭是别想了。 因为张无病糟糕的调味,毁掉了好好一锅面条,所以大家边心疼那锅面条,边骂着张无病。 其中情绪最激烈的,当属安南原。 因为他嘴快,所有人都一起下楼吃饭的时候,就他一个人先端起了面碗,因此尝到了张无病难吃到差点把他送走的手艺。 安南原现在坐在厨房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张无病,嘴巴里还含了一口温水咕噜噜的漱着口。 张无病心虚的摸着鼻子,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安南原。 旁边的赵真哭笑不得:“南原你也真相信张导的手艺啊,他一看就不像是会做饭的人,你怎么能这么信任他挑了那么一大筷子面,还吃得一点犹豫都没有的?” 张无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连连点头:“对对对,你怎么能信任我呢……” “我不是以为这是滨海风格的浓油赤酱面条吗!” 安南原悲愤道:“别人家黑乎乎一团一般都很好吃,怎么这定律到了张导这就不好使了?张导你是什么反常体质吗?” 刚刚还想顺着赵真的话,为自己辩解的张无病:“…………” 赵真更是一言难尽的看着安南原。 该说不愧是选秀出道的吗?真会说话,那黑乎乎中药一样的一碗东西,还能被美化成浓油赤酱……滨海菜系大厨同意吗? 而听说了有晚饭吃,所以才艰难的扶着楼梯下楼的路星星,等他颤巍巍走到厨房的时候,就看到大家或坐或立,横眉立眼,空气中的气氛剑拔弩张。 大家在还残余着些许面食香味的厨房里神态各异,但就是唯独没有人在吃饭。 路星星:“?” “你们这群牲口,生产队的驴都没有你们能吃!” 路星星惊恐的看向众人:“我就多睡了这么一小会儿,你们就一点都没给我留饭?这朋友还能不能做了!” 众人:“呃……” 张无病努力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一路小跑着去里面的热水壶里倒了一杯热水,给伤员端回来。 “面,面是没有了。” 张无病心虚道:“要不星星你喝口水顶顶饿吧,等燕哥回来再做饭,我燕哥做饭其实还挺好吃的,最起码毒不死人。” 没有底气的张无病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呐呐如蚊。 路星星疑惑的看着张无病,他在厨房里扫了一圈,这段时间跟着燕时洵而硬生生被锻炼出来的眼力,让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安南原旁边灶台上的几碗面。 虽然面碗里的面汤黑黄难辨,但在灯光下泛着油星,对于失血过多继续补充体力的路星星而言,也极具吸引力。 “说什么呢?这不是有面吗?” 路星星一把推开身前的张无病,古怪的上下看了他几眼:“一碗面你都不肯给我吃?大病,至于这么抠门吗?你放心,吃你一碗面,回滨海我还你十碗。” 说着,路星星就往安南原旁边走,伸手就要去拿面碗。 却被赵真赶忙制止下来。 “欸欸欸不行!你本来就有伤在身,不能再这么自毁健康了,不要想不开。” 路星星发现,赵真和安南原的视线竟然都落在了他身上,眼带紧张。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看了看眼前的面碗,又看了看那边明显心虚的张无病,渐渐想明白了什么。 “张大病你……” 路星星惊恐的看着张无病:“你真是,不愧是和燕哥师婶他们住在一起的啊!连这种事情你都要遗传师婶吗!” 张无病:“啊是是是……嗯?啥?” 本来以为路星星要指责他,所以虚心愧疚的做好了被骂准备的张无病,刚点头道一半,就懵住了。 他抬起头,满脸茫然的看着路星星,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路星星说的是邺澧的厨艺。 在滨海市的时候,张无病也好几次都以事情太多谈到太晚现在出门回家不安全为理由,耍赖留在了燕时洵家几次。 毕竟以他的体质,说自己怕走夜路撞见鬼简直是最好的理由,就算是邺澧也不好挑出什么。 但问题是,虽然张无病本来想要针对的是井小宝,不想让这个会说甜言蜜语的小鬼单独留在他燕哥身边,抢走属于他的宠爱。 可也同时招惹上了邺澧。 毕竟有张无病在,燕时洵的注意力就会被分出去很多,就连操心的事情都变成了张无病的节目,经常和张无病谈论到深夜。 这引起了邺澧强烈的不满。 ——他都没有和心爱的驱鬼者深夜秉烛夜谈呢。 于是,张无病顺理成章的被邺澧当成了试菜的工具人,也和井小宝一起,负责尝试邺澧的厨艺。 邺澧把他们当做提升自己厨艺的工具人,但无论是井小宝还是张无病,都恍然有种自己是个垃圾桶的错觉。 然后,井小宝连夜逃回地府,哭着说做阎王都比吃邺澧的饭要轻松。 而张无病眼含热泪的给家里司机打了电话求他来接自己,表示就算自己向张父低头,都要比邺澧的菜要容易下咽。 邺澧:“……” 不过那个时候,邺澧虽然很不高兴他们对自己厨艺的不支持,但总体上而言,还是很满意家里就剩下他和时洵两个人的情况。 而这种场面,路星星也“有幸”撞见过几次。 因此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但路星星没想到的是……张无病这家伙,怎么连这种东西都要遗传邺澧??真是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话了。 路星星和张无病面面相觑,旁边赵真和安南原迷茫的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等路星星为他们解释了缘由,并且重点介绍了一下张无病和邺澧厨艺的相似之处时,就连沉稳如赵真,都不由得惊叹。 “这还能遗传的吗?啊不是,张导也和燕哥他们不是一家的吧?不能用遗传这个词。” 从童星出道开始,就一直是自己照顾自己的赵真,真情实感的向张无病询问道:“张导是怎么做到的?做菜这种事情,正常人不都是一进厨房自然而然就会的吗?” 旁边只会煮泡面的安南原:感觉你连我都一起骂上了。 但是张无病并不服气,一股冲动从他心里涌现,像是来源于魂魄深处的身胜负欲,驱使着他道:“那不行,要是他做饭难吃,那我必须比他还难吃!” 不管是比什么,反正绝对不能输给酆都的那家伙! 众人:“啊……这个不用比也行。” 头一次看到这种事情还要攀比的,张导你醒醒!你在做什么? 话一出口,张无病才像是惊醒了一样猛然回神。 他眨了眨眼,看到众人都在围着自己看的时候,不得不硬着头皮打补丁,道:“不行,我爸爸只能有我一个好大儿,当然是我来遗传!” 一说起来这件事,张无病就想起了井小宝,顿时真心实意的生起气来。 张无病:看到没?我才和我爸爸是一家的,井小宝这个半路出现的是哪里来的小鬼? 众人沉默良久,就听安南原面无表情的道:“对,人家白三叔把面都做好了,就差放点调料就大功告成的事情,张导你都能做出这个东西,当然是天赋异禀,常人难以望其项背。” 安南原双手合十,做出虔诚的模样道:“感谢张导,让我们现在只能喝水了。” 路星星按了按自己咕噜噜叫着的肚子,只能垂头丧气的猛灌热水。 张无病:“……” 有,有杀气qaq。 他默默的退后,生怕他们谁一个不冷静就对自己干点什么,兔子一样跑得飞快。 宋辞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但是平常对生活品质格外挑剔的小少爷,这一次却一言不发。 他只是坐在厨房门口的凳子上,背对着厨房的光亮和温暖,静静的注视着不远处的谢麟,眼带担忧。 刚刚谢麟从外面回来后说的那句看到妹妹的话,让宋辞对谢麟的状态很是担忧。 但即便小少爷怀疑谢麟是不是又没按时吃药,毕竟谢麟之前就干过这种事。可现在这山林野外的,也没有医生可以看。 他只能按捺着心中的焦急,强制让自己冷静,并打定主意只要离开白纸湖,就第一时间压着谢麟去看医生。 谢麟虽然也对宋辞解释过,但宋辞明显没有相信。 而且现在以宋辞对谢麟的观察,这份担忧也逐渐加深。 谢麟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走神。 就算有人和他说话或者打招呼,他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连笑容都是明显的敷衍,一看便是脑子还停留在外面那个妹妹身上还没有回来。 宋辞抿了抿唇,漂亮的眉眼间满是烦躁。 其实,很多人并没有对谢麟说实话,反而是他这个数次捡回谢麟的人,被人当成了谢麟的监护人,告知了全部的真相。 谢麟……不可能找得到他的妹妹。 当年的鉴定报告已经说了,被绑架的谢姣姣,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极大概率在绑架团伙的黑吃黑中遭到了波及,被带走杀害了。 之前,宋辞也通过宋家的关系,想要帮谢麟找到谢姣姣。 虽然小少爷从来唯我独尊,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把生命的意义放在其他人身上,因为其他人的死亡,连自己的命都不珍惜了。 但是如果找回谢姣姣,能让谢麟重新振作,再次成为很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站在神台上振臂一呼万众欢呼雀跃的歌神。 那宋辞不介意帮谢麟找回谢姣姣。 ——找回谢麟生命的意义。 作为与谢麟最亲近也最了解他的人,宋辞即便不高兴,但也知道谢麟这个人啊,从来不珍惜他自己。 谢麟的命,是谢姣姣的。 离开村子进县城打工端盘子也好,被慧眼识人的导演带进娱乐圈从此大放异彩也好,谢麟做的所有事,最开始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养活谢姣姣,给这个妹妹最好的生活。 从吃百家饭浑噩长大的少年,到万众瞩目无限风光的歌神……只差一个谢姣姣。 宋辞眼神复杂的看着院子里的谢麟。 谢麟从回来之后,就一直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对面房子的方向,不管谁和他说话都心不在焉。 宋辞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看不过谢麟这副颓然的模样,转身上楼,准备去翻翻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有没有带着谢麟的药。 而宋辞前脚刚上楼,谢麟终于打定了主意,抬脚往大门的方向走。 融身于黑暗中的邺澧掀了掀眼睫,漠然看向又走过来了的谢麟,抬起手臂拦住了他。 谢麟莫名其妙的看向邺澧,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没有燕时洵在,邺澧明显对生人兴致缺缺,连想要解释一句的想法都没有。 本就是不理人间的鬼神,邺澧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女娲那种舍己为天下的,也无意效仿在人间多有信众的诸神明,他就没把善良和救世这种事情看成过自己的责任。 酆都本职,本来就是审判和死亡。 邺澧此时能守在院子大门口,都只是因为这是燕时洵希望他保护众人,所以他才这么做了。 ——能用鬼神看大门,也只有燕时洵一个人能做得到了。 还是天地间如今仅剩的最后一位鬼神,连大道都想尽了办法才能艰难请动的存在。 至于对其他人多余的解释…… 邺澧漠然的站在黑暗中,即便谢麟注视着他,也没有半点开口的想法。 千百年来,酆都之主从未回应过人间。 无论是得道高僧,还是门派祖师爷,在酆都之主眼里,都是一视同仁的漠视不加理会。 唯一的例外,就是拥有鬼神全部偏爱的恶鬼入骨相。 想要让鬼神亲切的解答? 做梦都会比这现实一点。 谢麟耐心的等了片刻,还用眼神示意了邺澧多次,但邺澧都无动于衷。 他无奈,只得文质彬彬的向邺澧问道:“这位……助理先生,我准备出门一趟,能让开吗?” 邺澧重新垂下了眼睫,一副睡过去的模样,维持着原本伸手拦下谢麟的动作,不发一言。 谢麟说了很多,结果发现邺澧依旧是那副听不到看不到的模样,心头也渐渐火起。 他是这一期才因为宋辞的关系而补位进来的嘉宾,无论是燕时洵还是邺澧,他都不熟悉,只是听宋辞介绍过一些,只知道燕时洵身边的这位助理,名为助理实为燕时洵的恋人。 但此时邺澧阻拦他去找对面,还是让谢麟有些生气,语气不由得渐渐加重,带上了质问。 邺澧这才掀了掀眼睫,脚下的阴影悄然蔓延,将谢麟笼罩其中,替他拂去了不敬鬼神而带来的因果。 酆都虽为鬼城,却是天地认可的正神。 辱骂鬼神,即便鬼神无心责备,天地也不会任由发展。 邺澧无所谓他人对自己的态度,他所看重的,也唯有一个燕时洵而已。 但他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就折损谢麟的气运。 不过,既然谢麟已经把话说到了这种程度,邺澧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善良的圣人,也不是割肉喂鹰的佛祖。 在他看来,所有人神鬼,都不过是因果自负,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生人拥有这种自由。 ——如果这是他们本来的意志。 因此,邺澧只瞥了谢麟一眼,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自负因果?” 这可和谢麟之前出门不同,那个时候,燕时洵就在对面,谢麟就算去那里,也会从邺澧的保护范围进入燕时洵的视线内,不会有任何危险的可能。 但现在,邺澧一眼便看出谢麟焦急心系于对面的房子,急迫的想要去那里找人,可燕时洵并不在那里。 因为这里的皮影戏被乌木神像镇守,所以即便是邺澧,在面对千年前的自己时,也在失去了沟通天地之能的同时,看不清被掩盖于神像力量下的真相。 谢麟不知邺澧所想,只冷笑道:“我做什么是我的事情,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不用,谢谢。” 邺澧收回手臂,不再阻拦重新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 而谢麟则神情激动的大跨步走出了大门,直奔向对面郑树木的家而去。 邺澧微微侧首,看到谢麟敲响了对面的大门。 那个在面对所有人时都清隽沉稳的歌神,此时却像是青涩的年轻人一样急切,站在郑树木家的大门前,急迫的想要立刻得到一个肯定或否定的结果。 或者…… 只是单纯的看一眼让他想起妹妹的小女孩,以解他对妹妹痛苦的思念,也能令他稍感安心,这苦痛的生命,也还有继续撑下去的力量。 谢麟等了片刻,门内才响起细碎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朝大门走来。 门板被谨慎的打开了一条缝隙。 小女孩不高兴的撅着嘴巴,手背揉着眼睛朝外面看去,像是睡梦中被人吵醒了一样。 “谁呀?” 郑甜甜眨了眨眼,才抬头看向谢麟,惊讶的道:“哥哥你怎么来啦?” 谢麟在看到郑甜甜的笑容时,也被感染而扬起了嘴角。 但等听到她的话时,才惊觉自己来得确实毫无理由。 即便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搞清,自己在看到郑甜甜时,为何会想起自己的妹妹,为何总觉得郑甜甜那么像他的妹妹。 但是无缘无故的和一个陌生的小女孩说这种话…… 谢麟抿了抿唇,担忧自己会吓到郑甜甜。 就在谢麟绞尽脑汁想要编理由的时候,却见郑甜甜乖乖巧巧的侧身让开了大门的空间,示意谢麟进来。 “哥哥进来说吧。” 郑甜甜皱着眉头,不太高兴的说:“我不喜欢我家的门开着,总要担心有调皮的小动物跑出去。” “你还养宠物吗?” 谢麟顺口问着,应邀迈进了门槛。 大门也在他身后慢慢闭合,发出沉重的闷响声。 不远处的黑暗中,邺澧半垂着眼眸,注视着这一切。 当谢麟的身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时,他便兴致缺缺的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院内厨房的方向。 邺澧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觉得,今晚的张无病,让他格外的厌烦。 还有刚刚那可笑的胜负欲…… 邺澧阴冷的注视着张无病,低不可闻的冷哼了一声。 总会让他想起百年前地府的那个鬼神。 恰在此时,张无病也似有所感的回首,在温暖明亮的厨房中,望向黑暗院落中的邺澧。 但这个总是哭唧唧追着燕时洵抱大腿的小傻子,此时看向邺澧的眼眸,却只有一片清透的平静。 就好像,他已经穿行过无数次生死,直面过天塌地陷的灾难,人间所有黎民的哭嚎和血色,都刺痛着他的眼眸,群鬼哀嚎却不得救。 而后,所有的苦痛和愤怒都堆积在他的魂魄中,逐渐沉淀下来,变得厚重而沉稳。 张无病的眼眸沉沉无光,在转眸低头的刹那,唇角带上一丝笑意。 厨房里缭绕的雾气升腾在他身周,而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只露出一截白皙的后脖颈。 就如仙鹤,于缭绕雾气中优雅独立。 张无病偏了偏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唇边的笑意加深。 燕时洵…… 天幕无光。 田埂间一片昏暗。 足有一人高的植物覆盖了整片田地,让人分辨不出哪里是哪里。 燕时洵追寻着女人和鬼婴的脚步一路前来,却在看到少年的身影忽然出现时,猛地顿住了脚步。 那少年瘦骨嶙峋,头发乱如杂草,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手脚袖口都短了一大截不说,还每一块都是不同颜色的布料,看起来是用别人家施舍的碎布头勉强做出来的衣服。 他像是游魂一般走在田埂间,时不时弯下腰摸索着地面。 少年支离可见的骨头让人担忧,会不会下一刻他就会摔倒在地,再也起不来。 燕时洵知道少年在做什么。 捡粮食。 其他人家遗留在田里的些许粮食,都是这少年弥足珍贵的口粮。 从少年的体型和衣着来看,他过着的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饿得头昏眼花只能捡些别人不要的东西来吃。 但是现在,田埂里不仅有零星粮食,还有…… 燕时洵的视线下落,落在了鬼婴身上。 刚刚乌黑狰狞的一团,现在汲取干净了母亲的全部力量,已经在血染的襁褓中安详睡去,脸颊粉嫩。 但似乎是被少年的动静惊醒,鬼婴不舒服的啼哭了几声。 引得少年警惕而惊愕的看了过来。 燕时洵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拦少年,但是少年却更快一步踉跄着跑向襁褓。 在看清啼哭的婴孩时,少年的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惊讶,随即是愤怒的张望。 他大概是以为这是哪户人家丢出来不要的弃婴,气愤的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干的。 但是婴孩的声音让少年很快就顾不上愤怒,赶紧手忙脚乱的将襁褓从田埂里抱起来。 少年姿势笨拙,却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骨头硌到婴孩,弄疼了她或是吓到她。 在被少年抱进怀里的时候,婴孩仰起头,看向少年时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扑腾着肉乎乎藕节般的手臂,咯咯的笑了起来。 少年的神情一瞬间柔和了下来,软得一塌糊涂。 “你是被放弃的生命,我也是。” 燕时洵听到,少年对那鬼婴满怀着柔软亲昵的道:“他们不要你,没关系,哥哥要你,以后哥哥来养你,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 少年握住了鬼婴的手,做下了一生的誓言:“我来保护你。” 雷霆与闪电突然暴起,划破夜幕,轰隆巨响,天地都在震颤着。 像是天地大道在怒吼着要斩碎鬼婴。 然而鬼婴被生人抱在怀里,就像是被保护在其中,令大道无法越过生人斥责,雷电也只能无力的闪耀于天幕。 燕时洵看着这一幕,忽然就明白了那个从生下来就代表着大凶之兆,甚至耗尽了母亲生命的鬼婴,为何能够存活下来。 ——来自于生人的誓言和保护。 天地不仁,却不会在毫无因果的情况下,无理由的伤害无辜的生命。 即便大道看到了一切,知晓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但,只要未来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因果还没有落实,大道就不能在生命还没有背负因果罪孽之前,做出任何举动。 正因为一视同仁的约束所有存在,所以才会是大道。 但这无形的限制,也会被狡猾的鬼婴钻了空子。 当少年抬起头时,闪电划破整个天空,照亮大地,也照亮了少年的脸。 燕时洵锋利的眼眸缓缓睁大。 即便那张脸此时尚稚嫩,又因常年的营养不良而枯槁,瘦得脱了像,但是燕时洵依旧能够在那张脸上,看到熟悉的痕迹。 燕时洵深知,当这少年长大之后,那张脸渐渐长开,会引起无数人如何的疯狂和追捧。 这少年,将会开启一个黄金的时代,大江南北都将传唱着他的名字,将他奉为偶像与神明,狂热的将一切美誉和褒义的词汇冠以他的名字。 他是…… 谢麟。 那这个鬼婴…… 燕时洵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愣神的视线下滑,落在咯咯笑着的鬼婴身上。 他想起了从宋辞那里听说过的有关于谢麟的事。 谢麟有一个捡来的妹妹,没有血缘关系,却格外的疼爱,甚至将妹妹当做自己生命和奋斗的意义。 谢姣姣…… “这是你的妹妹,她死在母亲的腹中,以鬼婴之身出生,母亲为她取名郑甜甜。” 燕时洵声线喑哑的向身边的郑树木道:“她也是谢麟那个失踪的妹妹,谢姣姣。” 郑树木长长的一声叹息,而后,轻轻的闭了眼,偏过头去不再看眼前的画面。 “燕先生,如果是你,你要如何选择?” 郑树木声音低落:“当你满怀愧疚和遗憾之人,有可能会带来毁天灭地的灾难,但是她毁掉的,只是你厌恶的东西……你会,制止她吗?或者,你会如何对待她?” “以亲人的身份,还是以驱鬼者的身份?” 郑树木苦笑。 他明明是在笑着,却比哭还要难看,浑浊的眼珠里没有光亮,只有血泪从眼底翻涌而上。 郑树木缓步走向旁边,他蹲下身,伸出手,将倒在地面上皮包骨没有了血肉的骸骨,轻柔的抱进怀里。 血泪一滴滴砸下来,落在那尸骸身上。 女人被郑甜甜带走了所有力量,此时只剩下一具狰狞的骨架。 但即便如此,她的眼睛依旧瞪得老大,死死的注视着郑甜甜的方向。 像是想要呼唤一声—— 甜甜。 第267章 谢麟在被郑甜甜迎进家门的时候,还下意识的去找郑树木的身影。 虽然他总觉得郑甜甜是自己的妹妹,但是在他的观念里,郑甜甜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他来别人家拜访,自然要先和家里的大人打招呼才行。 但是院子里所有的光都熄灭了,漆黑的一片中,隐约能看到一些人形的轮廓。 谢麟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才想起来,这是他之前来拜访时看到的院子里的那些木雕偶人。 在有亮光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关了灯,被这些木雕偶人这么注视着,还真有些吓人。 谢麟本来还担心会不会吓到郑甜甜,但他看过去时,却发现郑甜甜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走在院子里这些木雕偶人中间,自然得像是寻常女孩子在逛洋娃娃的商店。 他先是愣了下,随即失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暗自叹息,觉得自己这么大人了,胆子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小女孩,还会被木雕吓到。 谢麟安慰着自己,这和商场里的塑料模特没什么区别,不用害怕,都是死物而已。 这么想着,他重新恢复了笑意,向郑甜甜轻声询问道:“你哥哥呢?他不在家吗?” 郑甜甜仰头看向谢麟,歪着头道:“嗯,哥哥不在家,他和另外一个大哥哥出去了。不过,哥哥你也不是来找他的吧?你难道不是来看甜甜的吗?” 谢麟的第一反应,却是担忧起郑甜甜的安危。 “家里没有大人,怎么可以随便开门呢?” 谢麟在郑甜甜身前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严肃的告诉她:“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甜甜你要是受了伤,等你哥哥回来看到该多伤心,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才行,不要被坏人带走。” 听说郑树木这么晚还不在家,谢麟对他的印象也跌进了谷底,不高兴的嘀咕道:“这么晚了,扔下妹妹一个人在家……真是个不称职的哥哥。” 郑甜甜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怀里依旧抱着自己心爱的小木偶人,她抬头看向郑树木,乖乖巧巧的点了头,说自己记住了。 工作间的炉火早已经熄灭,院子里阴冷而黑暗,像是深埋于湖水之下的棺木。 郑甜甜行走在这样的环境中,脚步却依旧轻快。 而她走过的地方,木雕偶人也无一不恭敬畏惧的低垂下头颅。 但谢麟的注意力还放在如何在这样的黑暗里保持平衡,看不清也没有注意到两侧木雕偶人的动作。 郑甜甜将谢麟带进客厅的一路上,他都在为身边经过的物品而惊叹。 在最初的惊吓过去,谢麟就逐渐发现了这些能够吓到他的木雕偶人,做得到底有多逼真,让他有种在看着真人的错觉。 等进到客厅里时,那些无处不在的木雕头骨和偶人,也让谢麟心中在感叹于郑树木作为木匠的技艺之精湛的同时,觉得郑树木的爱好审美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在谢麟的认知中,木匠这一传统的技艺所带来的作品,应该也更加偏向于传统的审美,雕个二龙戏珠或者关公神像,才比较符合谢麟的想象。 不过就算如此,谢麟还是在惊讶之后,尊重并欣赏起了郑树木的审美和作品。 作为二十年前开创了一整个音乐黄金年代的歌神,时至今日依旧有很多音乐人在怀念着当年的盛世,谢麟曾经的歌曲放到现在,依旧是前卫而潮流的。 他开放的思想和这些年来沉淀下来的良好休养,都让他愿意尊重所有人的审美偏好,并且觉得郑树木意外的紧跟时代,比较摇滚风。 谢麟为自己的想法而哭笑不得。 郑甜甜已经蜷缩在了客厅的太师椅上。 小女孩收回了晃荡的小腿,瘦弱单薄的身躯包裹在漂亮的小裙子里,蜷成一团时,也依旧填不满整张椅子。 黑暗中,她瘦得让人心惊。 脆弱得像是一折就会断的芦苇。 于人间,不过是无根飘荡。 谢麟被这一幕刺痛了眼睛,在心疼郑甜甜的同时,也不由得埋怨起郑树木。 作为同样有妹妹的人,谢麟见不得这样的场景。 他的心里甚至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将郑甜甜从这里带走。既然郑树木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那不如让他来当这个哥哥! “所以,哥哥你来有什么事呀?” 郑甜甜昏昏欲睡,不高兴的道:“哥哥没有话想对甜甜说吗,不想甜甜吗?” 谢麟心头划过一丝怪异之感,总觉得郑甜甜对他是不是过于亲昵了一点。 虽然他自知不是坏人,但作为一个陌生人而言,郑甜甜对他也太没有防备心了。 虽然谢麟因为郑甜甜亲昵没有隔阂的态度而不自觉的高兴了起来,但还是勉强压下了自己上扬的嘴角,关切的循循劝导郑甜甜,想要她不要随意相信其他人。 至于那一丝怪异之感,已经被谢麟见到和妹妹相似之人的激动而压了下去。 郑甜甜嘴上答应得乖巧,却暗中撇了撇嘴,并没有将谢麟的话当回事。 坏人? 郑甜甜歪了歪头,眉眼天真清澈,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打翻了的蜜糖般甜美。 有她坏吗? 再坏的家伙,现在不都站在院子里,做一个动不了的木雕? 院子里的木雕偶人似乎察觉到了郑甜甜的想法,恐怖的发起抖来,木头相撞间发出“咯咯”的细碎声音,回荡在黑暗死寂的院子里,更加显得诡异阴森。 但谢麟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郑甜甜身上,并没有发觉身边的变化。 “你……” 谢麟眼神复杂的看着郑甜甜,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将这话问出口:“甜甜你……或许,甜甜你认不认识一个小姑娘?她叫谢姣姣,长得和你很相似。” 谢麟的话一出口,郑甜甜原本挂在唇边的笑意,渐渐浅淡了下去。 她抿着唇,在无光的黑暗中死死的看着谢麟,像是厉鬼发怒,阴森难辨。 但谢麟仍旧在描述着自己的妹妹,因为陷入回忆中而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他在自己身边比划着高度,仿佛当年的妹妹就站在他身边,从来没有丢失过。 “姣姣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喜欢漂亮的裙子,喜欢娃娃,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天都亮了。” 谢麟说着说着,唇边的笑意加深,眼里却涌上了泪水,就连声音都喑哑了下去。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 她穿着漂亮的裙子,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向日葵那样明朗可爱,仿佛整个天空的阳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她会甜甜的喊哥哥,会哭着说哥哥你不要受伤,还会乖巧的在哥哥疲惫回家时,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说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她叫谢姣姣。 她是我的妹妹,是我生命的意义和奋斗的唯一动力。 我想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让她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姑娘,一辈子无忧无虑,永远是快乐的小公主。 但是,我弄丢了她…… 从几十年前的那起绑架案之后,谢麟终日浑噩痛苦,发病最严重的时候分不清现实和虚假,踉跄的跑到街上,逢人就询问,看没看到自己的妹妹。 路过的人本欲发怒,却在看到青年狼狈的模样,听到青年所说的话后,怜悯的看着他,叹息了一声。 这是个丢失了妹妹的可怜哥哥。 没有人认出来,这个蓬头垢面,一身泥土狼狈的青年,就是曾经风光无限的歌神谢麟。 丢掉所有的光环,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哥哥,在寻找自己的妹妹,日夜痛苦悔恨不得拯救。 谢麟看着郑甜甜的目光柔软,像是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妹妹。 甚至现在他自己也分不清,坐在他眼前的,究竟是郑甜甜…… 还是谢姣姣。 太像了。 眼角眉梢,无一不是自己妹妹的模样。 但谢麟却又不敢确认。 他唯一能想到的,自己妹妹时隔几十年依旧容貌不变的可能,就是妹妹已经死亡,变成了鬼魂。 唯有鬼魂,才会容颜不朽啊。 但那个事实太痛了,让谢麟光是想想,就觉得心痛得浑身颤抖,无法呼吸。 当年仓库里那样惨烈的现场……姣姣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谢麟不自觉揪紧了自己胸口的衬衫,连挺拔的脊背也弯折了下去,整个人佝偻如虾子。 郑甜甜就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冷眼看着谢麟痛苦,却没有丝毫伸出手去扶起谢麟的意思。 她漂亮的大眼睛中,甚至浮现出一丝畅快,就连唇角都勾起了笑容。 “哥哥,你知道木雕吗?” 郑甜甜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落如烧灼纸钱后的灰烬。 “他们就和人一样,从树木开始生长,被打磨成各自独有的模样,被赋予生命,从死到生。” 郑甜甜半垂下眼睛,低声喃喃:“最好的一点,是他们和人不一样……他们不会像人一样,会丢弃我,会背弃他们的誓言。他们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一直,一直。” 谢麟听到声音,抬头看向郑甜甜。 而郑甜甜被满室的昏暗包裹,像是深陷于沼泽泥潭,不得而出。 她垂着头,神情都被黑暗笼罩,让谢麟看不清她现在的表情。 不等谢麟上前,郑甜甜就扬起头,甜滋滋的笑着朝谢麟问道:“哥哥可以给甜甜当模特吗?甜甜想要雕一个哥哥的偶人,永远陪在甜甜身边。” 谢麟深深注视着郑甜甜,他找不出拒绝女孩的任何理由。 就像是当年面对着他的妹妹。 他曾经对妹妹发誓,说哥哥会永远陪在姣姣身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姣姣,不管是谁,他都会负责打回去。 可是,他失约了。 他让妹妹一个人面对着被绑架的恐惧,不知道妹妹是如何哭泣着求哥哥来救她…… 谢麟满心愧疚悔恨。 又如何能够拒绝妹妹。 他轻笑着,朝郑甜甜点了头:“好。” 郑甜甜也笑着眯起了眼睛,如弯月可爱。 但魂魄深处,鬼气汹涌咆哮如海浪滔天,将整个院落包裹其中。 “哥哥当年说过,要保护姣姣,一直在姣姣身边呢。” “哥哥是个坏哥哥。” “没有人爱我,没有人救我,所有说会保护我的人,他们都失言了,他们没有来。” 所以,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无论是人,还是鬼,抑或是天地,都不能再将任何人从我身边夺走,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再欺负我! 郑甜甜缓缓从太师椅上起身,光脚踩进了一地血泊中,染红了漂亮的裙摆。 她歪了歪头,笑得开怀。 “这一次,哥哥可以永远陪在姣姣身边了。” “我们永不分离。” 第268章 还是个少年的谢麟,抱着鬼婴已经走远了。 在田埂上,只剩下了燕时洵和郑树木。 寒冷的山风从不远处吹来,却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燕时洵敏锐的回首向上风处看去,却发现那边是白姓村子的方向。 女人经历过丈夫的死亡和自己被追杀,已经深刻知道了白姓村子里都是些什么人,她在愤怒怨恨之余,也担忧着自己的孩子的安危,害怕自己的孩子会被村人所害。 即便是死亡,对孩子的担忧依旧刻在女人的魂魄中。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已经变成了鬼婴,而是撑着越来越虚弱的身体,强撑着走向了远处,想要尽可能的让孩子远离白姓村子。 直至她力竭倒下,化为骸骨。 燕时洵他们现在所站立的地方,离村子已经有很长一段距离,但从白姓村子里飘过来的血腥味依旧浓厚。 他心中不由得浮现出最糟糕的猜想,低头向郑树木看去。 鬼婴被带走之后,女人也像是完成了最后的执念,她的尸骸在郑树木怀中渐渐化为齑粉,散落下去。 任由郑树木如何伸出手想要攥住这一捧灰烬,也依旧被夜风吹散。 低低的呜咽声从郑树木喉咙间破碎的挤压出来。 他双目赤红欲裂,脖颈上青筋迸起,像是将死的幼兽,声声泣血。 因为现实中他母亲死去的时候,他没有在场,所以即便是在虚假的皮影戏中,他的母亲也没有留给他一眼,只是一直死死的注视着鬼婴的方向,直到最后一刻。 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的郑树木,被村民们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被扔在柴房里自生自灭。 夜晚的山风很冷,即便年幼的郑树木努力抱紧自己,将自己埋在杂草中,被柴火扎得伤口痛到无法呼吸,却也依旧找寻不到半点温暖。 他那个时候没有考虑过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他还在惦记着母亲。 幼小的孩子怀着天真的幻想。 万一呢?万一母亲其实还活着呢? 他拼命乞求这一点侥幸。 却在趁着夜色踉跄跑出柴房,来到湖边的时候,被残酷的现实击垮了所有的坚持。 那个时候,郑树木愣愣的跪倒在湖边,连哭都已经哭不出来。 他听到不远处传来喊叫声,一盏盏灯光渐次亮起,他只得这是有人发现了他的逃走。 年幼的郑树木最后含着恨意回望了一眼村子,就踉跄奔逃去了田野间。 他发誓,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 就是屠杀整个村子所有村民的时候! 那些参与杀害他父母的人有罪。 那些袖手旁观,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同样有罪! 而那些知道自己家人犯下罪孽却杀掉家人的人,也与杀害他父母的凶手无异! 他要所有人,都血债血偿。 郑树木带着一身伤痕,即便力竭,却也咬牙坚持着不肯停下脚步,直到昏迷倒在很远处的另一个村子门前,被那个村子的村民所救。 他当过学徒,做过苦力,也拜师过西南巫蛊。 只要可以作为复仇手段的,他都一一尝试过,最后,却大概还是遗传下来的天赋,他靠着找到的几本祖传残册,自学成为了优秀的木匠。 即便那个时候他所拜师的父亲的朋友,也惊呼郑式后继有人,不愧是曾经与西南驱鬼者联合欺瞒过阴曹地府的郑家。 很多年后,青年终于完成了他曾经立下的誓言,笑得开怀畅快。 可现在,已经中年的郑树木,却只剩下了满心的疲惫。 和迷茫。 他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真的是对的吗? 郑树木颤抖着攥紧了手掌,拼命的想要将母亲仅剩的灰烬留在自己的掌中。 他缓缓站起身,眼神空洞的看向燕时洵。 燕时洵没有催促郑树木。 他在等一个答案,等……郑树木亲口将这一切,告诉他。 “燕先生……” 郑树木嘴巴动了动,嘶哑的声带勉强挤出几个音节。不等他将话说出口,就先艰难牵动着脸上的肌肉笑了起来,眉毛眼睛皱到一起,扭曲得比哭还要难看。 “乘云居士,或许说的是对的。我……真的做错了。” “但是,就算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走得太远,太久,回不去了。” 郑树木哭哭笑笑,状若疯癫。 可他的声音却慢慢低沉了下去。 他不是在说给燕时洵听。 而是像在面对着自己的魂魄,向自己发出多年来困惑压抑后的诘问。 ——我到底,在做什么? 明明一开始,他只是想要复仇而已,但是,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呢? 郑树木想起,当年李乘云没有因为他所做的事情责备他,只是平静的告诉他,自有因果。 你选了那条路,那你就要承担那条路所带来的因果,无论是好是坏。 但那个时候,李乘云看着屠村后仅剩下的白师傅,也提醒过郑树木,他的因果过头了,如果不及时停下来,恶果终有反噬的一天。 白师傅所偿还的果,早早就大于了他欠下的因。 杀人的不是白师傅,袖手旁观的不是白师傅,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参与到郑木匠夫妇的悲剧中。 他唯一做错的,也只是他选择了成为一名匠人,钻研技艺而不是管理村民,因此活得天真纯粹,看不透周围村民的想法早就变了质。 他以为他是在邀请郑木匠,一起完成可以在皮影戏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推进皮影戏再向前发展一步。 可他绝没有想到,那会是郑木匠一家悲剧的开始。 杀人者和旁观者,是白姓村人。 从先祖起,其他所有白姓村人,都是在依附于白姓先祖而存活,从他那里拿到鬼差赠金,从他那里学得皮影技艺,以此糊口。 不论往上翻几代,白师傅都没有更多的错事。 但郑树木却一直记恨着他,觉得要是白师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后面所有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因此,他没有杀了白师傅,却也没有放过白师傅,而是将白师傅留在村子里,帮他将整个村子与皮影戏置换,欺瞒过天地,也让白师傅日夜重温当年的那一幕,饱受痛苦折磨。 每逢子时,荒村之上,二胡拉响,锣鼓声声。 皮影戏开场。 作为媒介点同时存在于皮影戏和现实中的白师傅,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日复一日。 郑树木站在一人高的草木丛旁,低垂着头表情灰暗,他被笼罩在植物投下来的大片阴影中,阴郁而森寒。而他嘴里嘀嘀咕咕着含混的一片,让燕时洵听不太清他在说水面。 但是燕时洵也已经顾不上去仔细辨别郑树木的话了。 火星从远处而起,迅速烧灼着整片田野。 浓烟滚滚,空气中血腥与火焰的气味交织,间杂着远处传来的惨叫和嚎哭声,人间的惨剧在上演。 遍布于整个空气中的烟尘就像是幕布,那些人的影子投射在幕布上,仿佛一场巨大的皮影戏,所有的一切就在燕时洵眼前上映,重演当年之事。 村民们在哭嚎着窜逃,村屋被火焰吞噬,还有人在火海里哭喊着抢救自己的财产。 但是青年的身影,已经绰绰出现。 他在笑。 有人认出了青年,抹着眼泪喊着木匠快来帮帮我。 可青年却只是回过身,轻声询问他们,记不记得很多年前,这个所有人都学习皮影戏的村子里,也有过一个木匠。 姓郑。 青年笑着向所有人再次做了一次自我介绍。 他说,我叫郑树木,是郑木匠的儿子。 当年你们欠我的,欠我一家人的……该还了。 你们让我亲眼看到父亲横死后腐烂生蛆的尸体,眼睁睁看着母亲带着未出生的孩子沉入了湖底,那么现在,你们和你们的孩子,也要重新经历这样的痛苦。 你们的孩子会看到你们惨死的尸体,村里无处不在却无法逃离的死亡,他们会在恐惧中,像当年我的母亲那样被围猎被追杀,然后恐惧死去。 而你们,你们会看到你们的孩子死在你们眼前,却无能为力,哭嚎着也无法救下他们的命。 村民们惊呆了。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当年那个瘦瘦小小的男孩,竟然在逃脱村子之后,成功活了下来,还回来复仇了。 皮影大师老泪纵横,跪地哀求说自己不能死啊,他刚刚功成名就,还有大好的前程和票子等着他呢,就这么在这死去算是什么,那他这辈子的苦心经营甚至不惜杀人谋财,不都是白费了辛苦吗。 也有的皮影匠人气愤的在人群中寻找白师傅的身影,大声质问他是不是知道郑树木的身份,骂他为什么不早说,那样大家就能合力把这个狼崽子提前打死。 白师傅站在人群边缘,闭了眼。 他说,当年我没能救回郑木匠一家,那现在,我也应该闭眼当做没有看到你们的求助,才算是公平。 而年轻的郑树木静静看着眼前的闹剧,看着这些被他含着恨意记住的一张张脸,竟是和从前没有半分改变,丑陋又市侩,为了名利就可以随意伤害其他人,高傲又自大。 令人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 他的父母,竟然就因为这些人而死…… 有村民发现了郑树木在愣神,就想要趁他不备扑过去,偷袭杀了他。 很多村民都经历过多年前的那件事,当时牵头的几个年轻人在杀了郑木匠夫妇,而郑树木又不知所踪之后,他们就将郑木匠家世代积累下来的财富,统统据为了己有,就算当时没有参与的村民,都分到了些许零钱。 有的人倒也觉得很不安心,毕竟郑木匠的妻子死的时候还是个孕妇,很多年轻的妇人听到郑木匠妻子的遭遇后,也多少有些同情她,和丈夫大吵了一架。 也有年长的人,在听年轻人说起郑木匠妻子死了后立刻就浮出湖水后,立刻紧张的想要请驱鬼者来做一场法事,念叨着浮尸大凶,这是一口怨气没散啊,怕是会化为厉鬼,回来找他们报仇。 但是年轻人们却毫不在意,讽刺年长的人胆小又守旧,都什么年代了还说什么鬼鬼神神的,挂一把猎枪在家里,看哪个鬼敢来。 他们能杀郑木匠妻子一次,就敢杀第二次。 这么说着,牵头的年轻人们,还是顾虑着村子里的氛围,而将郑木匠家的财产,分出了些许,给那些没有参与的村民。 郑木匠家传悠久,据说以前还和吃阴间饭的人打过交道,几辈子积攒下来的财富金银,晃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分到钱财的人们默不作声,恢复了安静,有些妇人就算不安,但还是被家人骂有钱赚难道不好吗,妇人之仁。 而那五个年轻人,也被村民们当做了有勇有谋的主心骨,渐渐在村里有了话语权,连带着他们的家人都被人尊敬。 反倒是白师傅一家,因为白师傅的发怒和斥责,被村民们记恨,慢慢排挤和孤立到了边缘。 那五位年轻人,后来也成了西南皮影戏有名的大师,电视杂志,无一不缺,一时风光无限,连自家坟地都开放给游客,收取高昂的门票钱。 整个村子赚得盆满钵满,自然也就渐渐忘记了什么是敬畏。 直到面对着回来复仇的郑树木,很多人依旧没有放在心上。 在他们印象中的郑树木,还是多年前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男孩。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 年轻的郑树木垂下了眼睛,他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偷袭声,却依旧笑得开怀。 燕时洵定定的看着这一幕,忽然间福至心灵的意识到了郑树木家院子里那些木雕偶人,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等他向旁边的郑树木询问出口,皮影戏再次动了起来。 木雕偶人从每家每户走了出来。 它们的动作虽然还有些僵硬,但是五官却栩栩如生,穿上衣服时看起来和真人一模一样。 但更加令村民们感到惊悚的是,那些木雕偶人,每一个都有对应长相的村民。 当偶人和村民站在一起的时候,甚至会分不清谁是真人,谁是木雕。 惨叫声响彻夜空。 大片大片的血迹泼洒泥土,火焰浓烟滚滚。 火光同样跳跃在燕时洵的眼瞳中。 他紧紧的抿着唇,没有上前一步,没有去救那些村民。 燕时洵心下浅浅叹息,暗道了一声,果然如此。 他的猜测得以被证实。 白纸湖之名得于多年前附近村子接连的死亡,指的就是郑树木复仇的这一次。 但真相却远远不止于此。 既然当年没有任何人发觉村民们的死亡有蹊跷,甚至能够放任张无病选中这个地点进行拍摄,就说明当年所有人的死亡最起码在表面上,都是正常的,可以用科学的理论解释得通。 这样,才没有让西南的驱鬼者们注意到这里,消息也没有传到官方负责人或是海云观那里。 但是,既然是郑树木在操纵着皮影戏,那他不必用虚假的场景来欺骗燕时洵,这一切必然是只有郑树木和白师傅才知道的真相。 所以他们才能用皮影戏,将那一晚的场景复现出来。 表面平静的死亡,和暗藏在其下另一面截然不同的真相。 矛盾的两面只能让燕时洵想到一种可能—— 在那些村民们死亡之前,他们的魂魄,就已经被郑树木用替骨之术,置换进了木雕偶人中,然后封锁进皮影戏里。 后来,当死亡被外界知道的时候,剩下的那些村民,恐怕也只剩下了空空如也的躯壳。 反正西南对于所有驱鬼者而言,都是个足够特殊的地方,因为无论是地府还是酆都,都不曾涉足于此,所以魂魄长期处在游荡的状态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至于整个村子的村民死亡之后,都没有看到他们的魂魄,也可以被当做新一则令所有人恐惧西南的传闻,令驱鬼者不敢前来仔细查看。 尸体被匆匆下葬,魂魄留在皮影戏里,村民们没有完全的死亡,他们甚至连死亡的安宁都不够资格拥有,只能一遍遍被在皮影戏里被“自己”杀死,承受着所有亲人和朋友死亡的痛苦。 就如郑树木曾经承受和怨恨的那样,他把自己的经历,还给了所有村民。 也因此,因为那些村民在天地眼中已经是死人,所以并没有察觉他们的魂魄有异,成功被郑树木和白师傅联手骗了过去,只白纸湖旁边的,是死物的皮影戏。 而非真正被囚困于天地之外的真实天地。 如果不是这一次张无病误打误撞的选择了白纸湖,说不定这里不会有任何人发现,直到新的天地彻底成形,威胁甚至取代原本的天地,人间所有的驱鬼者,甚至连同鬼神,都无法再挽回什么。 这是…… 生与死新的循环往复,太极阴阳重新运转,新的天地和大道将要从虚假中诞生,弄假成真。 燕时洵在想通所有事情的刹那,脑海中一片惊骇,心脏跟随着亡者一并沉入了冰冷的白纸湖。 他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颤抖,良久,才勉强紧握成拳,压下表面平静之下的惊涛骇浪。 燕时洵早已经意识到了这里并不是能够轻松解决的事情,但是他依旧没有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整个新生的天地。 他不由得想起李乘云。 他师父当年在白纸湖,是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知道新的天地将要在这里诞生,或是更可怕的……他师父的死亡,和这里到底有没有关联? 郑甜甜…… 燕时洵的眼眸暗沉了下去,手掌死死的握紧。 站在燕时洵身边的郑树木阴郁的抬起头时,也将燕时洵的反应看在了眼里。 迅猛的火势在山风的助力下,顷刻间便已经从村子蔓延到了他们所站立的地方。 两人站在一片火海之中,入耳就剩下噼里啪啦的声响,谁都没有说话。 但那些火焰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没有伤及两人分毫,而是绕着两人烧了过去,在两人周围形成了一圈安全的真空地带。 燕时洵注意到了郑树木没有被烧灼的事实,心中恍然,将郑树木和郑甜甜认定是幕后操纵一切之人。 而郑树木也将燕时洵的安全看在眼里,他苦笑,知道白师傅比起自己,已经更相信了燕时洵。 也对,毕竟是乘云居士的弟子,光风霁月,气势非凡,又怎么会有人不拜服于他们的凛然大义。 郑树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终于因为这一幕而下定了决心。 “燕先生。” 再次开口的时候,郑树木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直视着转身向他看来的燕时洵,一字一顿的道:“请您,把白师傅带走。” 在听清了郑树木话语中的内容时,燕时洵微微睁大了眼眸,惊讶于郑树木竟然会放过自己的“仇人”。 “我知道燕先生聪慧远超常人,但是有一件事,或许燕先生没有猜到。” 郑树木说道:“燕先生之前所看到的满院子的木雕,每一个,都对应着它们代替了的生命。人形的代替了村民,动物雕像也代替了对应的动物。每杀一个人,就会对应出现一具新的木雕。” “而白师傅的木雕……” 郑树木无力的垂下了头,像是被生命和仇恨的沉重彻底压垮,瞬间沧桑了不少。 但不等郑树木说完,燕时洵忽然间福至心灵的想起,他之前摆放郑树木家的时候,除了满院子的木雕,还有一尊在工作间里没有完工的木雕。 郑树木以为燕时洵没有猜到,但他不知道大道之下,还有恶鬼入骨相的存在,那是大道为了自救所留下的最后手段,可以从任何死局中找到生机的奇迹,又如何会囿困于郑树木对于寻常驱鬼者的认知? 他低估了燕时洵。 燕时洵也低估了郑树木的狠心程度。 那尊只有上半身的木雕老人像……竟然是为了白师傅所准备的! 而按照郑树木的行事来看,当木雕完工之时,也就是对应的生人死亡之时。 也就是说,白师傅将会在今晚死亡! 燕时洵想起之前他在拜访白师傅家的时候,白师傅当时脸上的表情,是他所没有读懂的复杂,甚至话语中都有托孤之意。 白师傅很清楚,郑树木会在今晚完成那尊木雕,而他会迎来死亡。 可即便他知道这一切,却还是平静的准备迎接属于他的死亡,没有任何想要逃避或恐惧的想法。 白师傅最后放心不下的,却还是郑树木。 他托孤一样,将自己所有知道的秘密、掌握的筹码,都尽数道出,只为了让燕时洵能够救出郑树木。 白师傅很清楚,郑树木虽然复仇成功,但却活得并不快乐。 因为郑树木对于母亲死亡的耿耿于怀,还有对郑甜甜的愧疚,他每时每刻,都活在地狱中。 而郑甜甜反复的提及当年的事情,冷眼旁观着郑树木的辗转痛苦,一遍遍揭开郑树木的伤疤不允许它愈合,更是加深了郑树木的痛苦。 白师傅很心疼郑树木。 他虽然对郑甜甜也有所愧疚,但是毕竟郑树木才是他当年看着长大的孩子。 在没有出事之前,他和郑木匠因为有着相同的志趣而引为挚友。 就连郑树木也是因为看过了他演出的皮影戏,才会喜欢上皮影戏,欢快的告诉郑木匠自己想要成为皮影匠人而非木匠。 挚友之子,白师傅怎么能够忍心看着他受苦。 在郑树木重新回到村子里之后,白师傅和郑树木也相处了这许多年,对于白师傅而言,郑树木就与自己的孩子无异。 他宁可自己死亡,也不想要郑树木再受任何苦了。 燕时洵也明白了白师傅口中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郑甜甜。 白师傅分明是要他,将郑树木从郑甜甜身边带走。 而现在…… 燕时洵静静看着眼前的郑树木,忽然笑着轻轻摇起了头。 郑树木竟然在拜托他,将白师傅从郑甜甜身边救走。 这两个人,每个人都在最后的关头忘却了自己,独独为对方考虑一条生路。 可这么多年,却过得如同死敌。 “燕先生?” 郑树木被燕时洵的笑容惊到,小心的询问道:“燕先生是不同意吗?” 他顿时有些急了:“当年乘云居士,您的师父,也曾经提醒过我白师傅的事情,只不过我现在才想通!我承认这一点是我做错了,我迟了数年,但是白师傅还有救!燕先生,请您相信我!” “白师傅的木雕……” 郑树木说着说着,忽然顿了一下,才重新开口道:“我在雕刻到最后的时候,刻刀突然断了,木雕并没有完工。我觉得这是乘云居士在冥冥之中提醒我,三思而后行。所以,所以我没有继续雕下去,而是来找了燕先生,想要请您将白师傅从这里带走。”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觉得你们两人之间,真是……” 燕时洵眼带笑意的看向郑树木,轻声询问道:“你知道,白师傅最后和我说了什么吗?” “他说,让我救走你,从郑甜甜身边。” 郑树木不可置信的缓缓瞪大了眼睛。 他死死的盯着燕时洵,想要找出他说谎的证据。 燕时洵却只是含笑道:“白师傅希望你能够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不是每日囿困于仇恨的地狱,而是最平凡安宁的幸福。他宁可自己死亡,也希望你能够获救。” 那一瞬间,郑树木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耳边只剩下渐渐拉长的白噪音。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脑海中,也只剩下了燕时洵所说的话。 而因为操纵皮影戏的人心神剧烈动摇,整个场景也摇晃着坍塌。 蔓延的火焰一寸寸熄灭,山野田间连同远处的村落湖泊,全部坠入了黑暗之中。 只剩下村庄中的一盏烛光,在寒风中被吹得来回晃动,却倔强的不肯熄灭。 想要为远行未归的孩子,留一盏灯。 留一条回家的路。 燕时洵回眸望去,却见烛光旁,守着老人佝偻瘦削的身影。 他心下了然,知道那是白师傅。 郑树木所做的事情,如果将他的计划说给任何一位驱鬼者听,包括燕时洵在内,都不会认为他能成功。 但偏偏就是郑树木,做成了这一切。 燕时洵清楚,这是在鬼婴强大的鬼气基础上,加上了白师傅无条件的信任和任由操控,掏出了所有的魂魄和生命,因为愧疚悔恨所以在全力帮助郑树木,才让这一切最终得以实现。 白师傅就像是皮影戏后的那一抹烛光。 守着皮影戏的传承。 也守着郑树木。 无论郑树木如何恨他,只要郑树木回头,永远能够看到那一盏亮着的烛光,不会因为走得太远而遗忘了回家的路。 燕时洵在想明白所有事情时,没有掌握了真相的快意,只有一声浅浅的叹息。 人生不如意事,十八九……白师傅当年意气风发的邀请郑木匠的时候,也一定想不到,最后会发展到这种局面。 燕时洵侧眸看向郑树木。 郑树木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而他们已经从刚刚的田地里,回到了最开始燕时洵推开大门发现真相的院落中。 燕时洵看着四周空荡荡没有人影的死寂,只剩下窗户后面的木质机关,依旧在尽职的将皮影人物的影子投射在窗户上,走动举手,俨然一副家中有人的模样。 但他在看到木质机关的瞬间,忽然想起了郑树木刚刚说起木雕的事情。 还有同时被郑树木和白师傅视为主导了这一切的郑甜甜。 谢麟的妹妹谢姣姣……就是郑甜甜。 “郑甜甜!” 燕时洵猛地回身看向郑树木,眉眼锋利:“她会木雕吗?” 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的郑树木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头:“燕先生也看到了,甜甜是鬼婴,她本来就比我的天赋要高,比起我,她才是真正继承了郑家木雕的那一挂。” 郑树木话音刚落,燕时洵就拔腿狂奔,一把推开院子的大门,他顾不上向郑树木解释,立刻就往所有人居住的白三叔家跑去。 即便燕时洵和谢麟并不熟悉,但也因为宋辞的存在而对谢麟对妹妹的深刻感情有所了解。 况且,之前谢麟在看到郑甜甜的时候,也说过一句她像自己的妹妹。 谢麟唯一犹豫的,就是郑甜甜的年龄。 和当年谢姣姣失踪的时候,一模一样。 而现在,燕时洵在看过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之后,终于知道了为何谢麟会有这种感触。 ——因为谢姣姣或者郑甜甜,根本就是鬼婴! 从她还没有出生之前,她就已经死亡了,本来就不应该有长大的机会。 就像是井小宝,即便他是恶鬼入骨相,但是他在死亡几十年后,也依旧和死亡的时候保持着差不多的年龄。 即便他后来获得了堪称恐怖的强大力量,乃至成为了阎王,也没有能够让他长大太多,顶多比死亡时候的模样长大了一两岁。 燕时洵不知道为何谢姣姣会从一个婴孩长大到如此的地步,但他光是猜测,就已经足够心惊。 到底要有多强大的力量,才能支撑着谢姣姣的魂魄从婴孩长大到小女孩的程度?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谢姣姣,就是比井小宝还要恐怖的存在。 燕时洵只是想想,就觉得自己的胸膛间有寒风呼啸穿过,让他手脚俱凉。 更加令他担忧的是,以谢麟对于谢姣姣失踪的执念,很有可能会再次去往郑树木家,试图确认谢姣姣和郑甜甜之间的关系。 但谢麟不知道的是,他将要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可爱的妹妹。 而是比阎王还要恐怖强大的鬼婴。 更别提,谢姣姣还会郑氏的木工技艺,可以像郑树木一样,用木雕来顶替活人的身份。 但凡谢姣姣对谢麟有一丝恶意,都绝不是谢麟能够抵挡得住的。 燕时洵心跳如擂鼓,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白三叔家的院子外面,视线扫过旁边郑树木家依旧紧闭的大门,就冲向白三叔家的院子大门。 刚一推开门,邺澧看到心爱的驱鬼者回来,还没来得及展开笑容,就被燕时洵一把拽住了手臂。 “谢麟呢?” 燕时洵一口气都没有喘匀,就死死的盯着邺澧询问:“告诉我,他还在这里。” 邺澧本来要展露的笑容收了回去,他抿了抿苍白的薄唇,轻叹着向燕时洵道:“时洵,你要知道,凡人可以乞求他们想要的一切事物。无论他们所想要的东西在旁人眼里,是幸福还是苦难。” “生人会选择自己的因果,苦难或欢愉,也会因此而由他们自己来承受。” 邺澧半垂下长长的眼睫,认真的注视着燕时洵,一字一顿的道:“无非是,因果自负。” 作为鬼神,千百年间,邺澧听到过无数来自人间的祈祷和哀求,不仅有驱鬼者的,也有普通人痛彻魂魄的迫切恳求,顺着魂魄抵达酆都,落入邺澧耳边。 邺澧听到过求财求官的请求,但也听到过想要死亡的哀求。 作为执掌死亡和审判的鬼神,邺澧所见,远超其余所有的鬼神或生人。 他看到了人神鬼埋藏在魂魄最深处的哀求,对于很多人而言,死亡都是他们所渴求的幸福,寻常人觉得是悲惨的事情,却被那些人日夜向鬼神哭泣寻求。 一如谢麟。 在邺澧看来,谢麟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该为了自己的选择而承担后果,知道离开了这个院子之后,就要承担风险。 邺澧劝阻过。 但他绝非良善的神,不会在对方不情愿的情况下,还以“为对方的安全着想”的想法,一昧的加以阻拦。 就连那漫长寂静的阻拦,都已经是鬼神因为所心爱之人,而无奈做出的妥协。 燕时洵听着邺澧说完,拽着邺澧手臂的手掌渐渐收紧,力道之大,甚至在邺澧苍白没有血色的手臂上,留下了明显而鲜红的掐痕。 邺澧注意到了这一点,却并没有在意。 他只是伸开双臂,将还在愣神的燕时洵拥入怀中,丝毫不在意自己将最脆弱的咽喉和胸膛,全部暴露在燕时洵的眼前。 也许他心爱的驱鬼者会愤怒于他的冷眼漠然,或者不理解他所作出的判断。 毕竟生人最易心软,感情用事。 邺澧很清楚这一点,也见过很多人在危急关头依旧作出不理智的感性决定。他知道,如果是生人面对谢麟的情况,或许,会选择为了谢麟自身的安全和生命而拼命拦下谢麟。 为了谢麟好。 但是作为酆都之主,邺澧并不准备否认自己的判决。 却也不会因为燕时洵可能会与自己不同的想法,而对燕时洵有任何戒备或隔阂。 所以,邺澧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燕时洵。 大道曾数次扣响酆都中门却被冷漠拒绝,即便是天地在前,都要向其低头的鬼神存在,此时,却向心爱的驱鬼者低下了头。 邺澧的咽喉,就在燕时洵触手可及之处。 他在静静等待着燕时洵做出判断。 但出乎邺澧意料的是,燕时洵很快就回过了神,却并没有指责他的选择,而是语速飞快的询问起了路星星的情况。 “路星星醒了吗,这里交给他能撑得住吗?” 燕时洵一把拽起了邺澧的手臂就往外走,边走边道:“把你的力量暂时借给路星星,像南溟山那时候一样,让他在这里先守着,你跟我去郑树木家。” 邺澧狭长的眼眸瞬间紧缩成点。 但随即,他注视着燕时洵的背影,轻轻笑了出来:“好。” 时洵……如此耀眼甚至不逊于任何鬼神的魂魄,我要如何才能不爱你…… 燕时洵没有注意到邺澧看着他越发柔和的眼神,而是利落的向院中众人交待了目前的情况,告诉他们暂时待在院子里哪里都不要去,等他和邺澧回来再说。 然后,他便拽着邺澧往郑树木家的方向走去。 路星星本来还一肚子闷气的坐在厨房里灌着热水,没了面条也就只剩下个水饱。 在看到燕时洵回来的身影时,路星星瞬间眼前一亮,像是独自被锁在家里饿惨了的狗子,就差没摇尾巴了。 然而没等路星星高兴超过一秒,就听到了燕时洵言简意赅说明情况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和南溟山时忽然涌入经脉内的力量相似的感触。 路星星先是愕然,随即欢呼了一声,兴高采烈的冲着邺澧连连说谢谢师婶。 他本就失血过多的身体虚弱而阳气低迷,其实并不适合再接受来自邺澧的力量。毕竟的与死亡有关的力量,缠绕着阴森鬼气,除了燕时洵之外的任何人,都无法轻易承受。 况且路星星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 但是在燕时洵询问他时,路星星却根本不在意自己越发惨白没有血色的脸,只是拍着胸脯向燕时洵承诺,说自己好歹也算是海云观的道士,就算没出师也必不可能临阵脱逃。 从来只有赴死的海云观道长,没有逃避的海云观懦夫。 燕时洵在忙碌中瞥过路星星一眼,在看到路星星脸上的骄傲时,也不由得失笑,向身边的邺澧感慨,这个星星,也算是真的长大了。 “或许等回去之后再多历练历练,以星星的资质,很快就能出师了。” 燕时洵笑着看向邺澧,向他问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不指责你没有阻止谢麟?” 邺澧面容上本来的笑容顿住,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燕时洵微垂下眼睫,轻声感叹道:“星星虽然不知道你来自酆都,但是他很清楚,你的力量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他上次从南溟山回去之后,即便有海云观的众位道长在,他依旧虚了很久才调养好。” “他清楚,但这一次,他却还是没有拒绝我对他的信任,一口应承了下这份保护的责任。” 燕时洵笑道:“星星理解了驱鬼者的担当和责任,然后才能成年。” “谢麟又何尝不是。” 燕时洵看向近在咫尺的郑树木家院子,脚步微微停顿,便上前敲响了大门。 “谢麟是个成年人了,他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无论结果是好,还是坏。从他坚持要离开院子大门的时候,他就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找到妹妹,或者……被妹妹杀死。” 而他们所来做的,也无非是救出谢麟,或者。 为谢麟收尸。 燕时洵话音落下,郑树木家院子的大门,便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缓缓打开。 透过窄窄的门缝,燕时洵看到在门后站着的,并非是郑甜甜或者郑树木。 而是原本摆在院子里的一具木雕。 活嘴活眼的偶人,嘴巴开开合合,发出“咯咯”的声音,仿佛真人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但这一次,燕时洵读懂了木雕偶人的口型。 对方在说—— 救救我,让我离开,让我去死。 …… “白师傅!” 官方负责人本来还在和白师傅说着话,被隐藏在荒村后面的沉重真相而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是忽然之间,原本垂着头坐着的佝偻老人,猛地闭上了眼睛向前倒去。 官方负责人猛地一惊,就连心脏都忘记了跳动,赶忙伸手以最快的速度想要去接住白师傅倒下来的身躯。 有了刚刚没有吃药的中药包之事,官方负责人还以为这是因为白师傅的身体实在是虚得不行,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焦急得在心里暗暗想着,要立刻让救援队的随队医生来看看。 但这个时候,却有强光手电筒从外面晃了进来。 负责人因为光线的变化而被提示,下意识回身看去,就看到窗户外面站着几个绰绰人影。 猝不及防之下,负责人被吓出一身的冷汗,差点没接住手里的白师傅。 但很快,窗户被敲响,救援队员急切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负责人,您得出来看看这个情况。” 救援队员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一些,但语气中依旧带着骇然。 “村,村民们,都出现了!” “怎么可能?” 负责人愕然:“来之前不就看到档案了吗,这里的村民都死了,怎么还有村民?” 解答他疑问的,却是白师傅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猛然抓住他手臂的手。 枯瘦的手掌用力到青筋迸起,白师傅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单音,警醒着负责人:“快……走!” 说着,白师傅用最后的力气推了负责人一把,自己则跌落在了地面上,立刻昏死过去。 他气息微弱,如同死亡。 明明没有伤痕,但血迹却从白师傅的头颅下面开始蔓延,很快就在他身下积起了一滩血泊。 负责人看着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一切,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立刻起身冲向房门,向外面的救援队员大喊:“赶快让医疗人员过来!这里有人需要急救!” 等在远处的队员立刻飞奔过来,接手了这边的事情。 但医疗人员在检查白师傅伤情的时候,却愕然发现——就是没有伤口!那血液又从哪里来? 负责人带着被沾了满身的血液,迅速跟着救援队员去看他们口中的村民。 但当他看清远处的一幕时,才猛然意识到,为何刚刚救援队员说起村民时,并不是找到幸存者的狂喜激动,而是看见了鬼怪般的骇然和急迫。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村民。 而是长相与村民极度相似的木雕偶人。 那些偶人从荒废的村屋中迟缓的走出来,在早已经没有了人类生活气息的荒村中,与寻常人无异的走在一人高的杂草中。 这样矛盾而对比鲜明的画面,显得格外的诡异渗人。 负责人只觉鸡皮疙瘩沿着自己的手臂蔓延,让他下意识的躲藏起来。 求生的本能在告诉他,这些偶人,比他看到的还要危险。 不幸中的万幸是,因为负责瞭望的救援队员发现这个情况及时,立刻告诉了负责人,所以在这些木雕偶人还没有展现出攻击性之前,负责人就已经有了反应时间。 但是跑已经是来不及了,还会惊动这些木雕偶人。 况且,他们本来就是为救援而来,怎么可能半路退缩。 他立刻吩咐所有人关闭手电筒,不允许任何光亮和声音,所有人就近隐蔽,屏住呼吸,不要惊动这些偶人。 官方负责人想要看看,这些与真人相似的偶人,到底要做什么。 他爬伏在另外一间荒屋已经没有了玻璃的窗户后面,屏息注视着外面的偶人。 然后他愕然的发现,那些偶人看起来很是面熟,竟然像是他之前在档案里看过的那些死去的村民。 但是,官方负责人没有注意到—— 荒屋中,就在他身后的黑暗里,也有一具木雕偶人站在角落里,忽然转动起了眼珠。 第269章 在来白纸湖之前,救援队员就已经大致从负责人那里得知了这里的情况,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就是一个所有村民早已经死亡的荒村。 这样的预设之下,荒凉而遍布青苔杂草的村子并没有让救援队员们感到奇怪,反而是现在的情况,令他们觉得,仿佛山间的寒气丝丝缕缕的渗进了自己的衣服里,让他们慢慢冷得发起抖来。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趴伏在草丛之中,或是就近躲在旁边的荒屋之中,静静观察着外面走过的木雕偶人,等待着它们从这附近离开。 今夜无星无月。 为了防止木雕偶人因为光亮注意到白师傅,官方负责人在离开之前,还顺手将白师傅房间里的蜡烛熄灭了。 最后一点光亮消失,荒村沉寂在一整片黑暗中。 唯有冷风顺着破碎的窗户吹刮进来,发出呜呜咽咽的呼啸声,如同鬼泣。 官方负责人屏息注视着慢慢走到他眼前的木雕偶人,趁着这个时候迅速观察着偶人,想要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是被恶鬼侵占的人形物体吗? 官方负责人想起很多年前发生过的事情,石膏模特被惨死的恶鬼寄居其中,并且数次杀人,早上时,案发现场只剩下了一地破碎的血肉脏器,还有连同着石膏像在一起都被喷溅满鲜血的室内惨状。 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有些被匠人用心雕琢出来的人形物,会因为中间空荡没有魂魄和血肉,而成为很多鬼魂的寄居选择。 行人在经过时漠然无视的人形雕塑里,很可能就藏着恶鬼。 但是类似的事情,从大概二十年前开始,就渐渐不再发生了。 官方负责人也好奇的询问过驱鬼者,为什么以前时有发生的恶鬼占据人形物的事情,现在越来越少了?偶尔才会恍惚想起,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这样的案件了。 那时驱鬼者给出的回答,是因为现在的人形物大多都来自于工厂流水线,没有在生产成形的过程中长时间与人相处,吸收人散落在外的阳气生机,也没有匠人灌注的心血和期待,所以只是个冰冷冷的死物。 不过,驱鬼者也并没有百分百的否定。 他说,有一种情况是例外的。 ——用槐树雕刻的人形雕像。 槐,木旁有鬼。 这种树木本就因为性属阴极寒,与鬼的习性需求相符,所以对鬼而言,是很好的寄居容器。 更别提还是人形雕像。 俗语惯常喜欢用树与人的成长相比,它本身也蕴含着生机,象征着新生。 如果有鬼寄居于木雕人像中,时间长了,也可以借助树木重新成为像人一样的东西,摆脱恶鬼的身份,欺瞒过天地,行走人间。 到那个时候,就连很多道行不够的驱鬼者,都只能对这样的鬼魂束手无策。 在看到这些木雕偶人的时候,官方负责人不可抑止的想起了之前从驱鬼者那里听过的话,也不由得担忧起来。 他侧头看向一边的道长,比比划划的想要向道长询问是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 但是这位道长原本在海云观里是负责其他事物的,之前很少和特殊部门合作,不像马道长或宋道长他们,那样,已经和官方负责人磨合出了默契。 因此,道长看着官方负责人比比划划的样子,只觉得满头问号。 干嘛呢? 道长以为负责人是在担心,于是向他做了个安心的手势,告诉他别担心,只要不发出声音,假装自己是颗草,外面那些木雕偶人发现不了他们。 而官方负责人看到的,就是道长肯定了他的说法。 他顿时忧心忡忡了起来。 之前那乌木神像……难道是为了镇守这些鬼魂的吗? 但游玩的年轻人拿走了乌木神像,现在神像消失在海云观内,任由道长们如何寻找都找不到,那又该用什么来镇压? 留在海云观负责询问年轻人的道长们,也试过卜算测出乌木神像的位置,或者向大殿内供奉的神像询问,或是托同行请坛中老祖告知神像的所在。 整个海云观在游客最多的时候紧急疏散,紧闭大门,做起了庄重的法事,还奉上了足量的香火,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恭敬请回那尊乌木神像。 最开始接受这尊神像却没有在意的那位道长,已经急得直接哭出来了。 一个气度不凡的成年汉子,用能吓退群鬼的脸哭得泣不成声,连赶去协助的特殊部门人员都觉得这画面着实恍惚了。 但是他们所有人的一切努力,都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甚至几位想要请神帮忙的道长和出马仙,还被力量反扑受伤,像是他们所询问的神仙发怒,责怪他们为什么要窥视天机。 监院看着院子里一片慌乱的将吐血的道长抬走的场面,背后的房门里还传来着香客的哭泣求助,整个海云观上下都乱成了一团,每个人都焦头烂额。 但监院却反而因此而有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猜测。 他交待了身边的道长,嘱咐道长注意海云观内的事务,并且跟踪那些后增派去白纸湖的道长们的消息。 随后,他便转身去了李道长入定的房间所在。 即便对于道长们而言,入定也不是家常便饭那样简单,很多道长寻道不得,一生都摸不到入定的法门。 随着现代化的发展,娱乐手段令人眼花缭乱,极大的分散了人们的专注力,寻常人来道观寺庙体验修行的时候,甚至打坐不到几分钟就焦躁不安的想要去摸手机,想要去打游戏。 就算道长们对这些比较淡漠,但入定对于修道者而言相比以往,依旧是难上加难。 就算是目前公认的海云观最顶尖力量的李道长,也不过是一年两三次入定的频率。 但不知道为什么,李道长从规山回来后,就频频入定,时常能够感受到天地。 从最开始的入定几个小时,几天,到现在一入定就是数个月。 李道长几乎全部的时间都沉浸在与天地的沟通中。 监院将这种情况看在眼里,他既忧心于是否有大难将起,天地才会如此频繁的有所动作,但同时他也因为李道长的存在而感到些许安心。 如果真有大灾来临,那有李道长这样的存在,还是令人有种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的安全感。 即便监院早已经出师几十年,这些年与各方打交道协调所积累下来的手段和威势,都远非常人可比。 但他在面对这样庞大到超出了认知和能力范围的事情时,依旧会因为有长辈在,而感到心里有了底气。 有长辈在,就有人擎着天,不必他一人孤身面对倾颓天地。 监院心神稍定,在李道长门口站住了脚步,低声轻唤着李道长,向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虽然监院很清楚,在入定的大多数时候,人会对身边的事物感知下降,转而去感悟沟通天地。即便他说再多再大声,李道长也不一定能够听到。 但是他相信,天地自有安排。 道法自然。 如果天地想要让李道长听到他的声音……那李道长会听到的。 “师叔……观里丢了一尊乌木神像,是被一个孩子从西南地区白纸湖附近捡回来的,怀疑是镇物,但是却无法探明神像所雕刻的是哪位神仙,所有的手段全都无效。” 监院叹了口气:“所以弟子怀疑,会不会,那乌木神像,真的是流传下来的鬼神真身?” 要不然,为何群神静默,天地震怒,不许常人随意探测?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监院所能想象到的,只有鬼神真身。 因为身处于这个位置,所以监院知道的消息远远多于常人。 在普通人还在开开心心的玩耍,平静生活的时候,海云观的道长们就前赴后继的以身填补大道倾颓后的漏洞,尽全力将鬼怪挡在普通人的世界之外。 监院成长于这样的时期,他送走了他的师父,师叔,同期道士,也亲手安葬过他的后辈,为他弟子的弟子举行过往生科仪,沉默的祝愿那些死去的道长们。 他们不修来世,只为此世众生。 监院很清楚的一点就是——大道出事了,就连鬼神都已经不再现身,不知生死。 在这样的情况下,却忽然出现了疑似鬼神真身的乌木神像,还是西南这样敏感的地区。 监院忍不住多想。 他站在李道长门前,将自己的猜测和担忧都尽数说给李道长听,然后才在漫长的沉默后,向依旧紧闭的房门行礼作揖,转身准备回到前院,重新主持局面。 鉴于白纸湖现场发回来的情况,还有直播中节目组众人依旧沉睡不醒的情况,海云观已经紧急终结了所有面向普通人的游玩观赏,抽调出了所有还能动的道长,火速前往白纸湖增援。 但即便如此,人手依旧严重不足。 海云观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道观不假,但绝不是寻常人脑海中道士三千的景象。 观内常驻的道长,也只有一百多名。 毕竟现在这个时代,肯放下一切俗务,吃苦受累潜心修行的人,少之又少。 而海云观还要更挑剔许多,没有真才实学的道士,无法留在海云观处理全国各地汇总到海云观的事务。 虽然对比起很多只有两三名道士的道观,海云观已经算是规模很大的大道观。 但是这其中,还有很多实力不足以独当一面的道士,和之前受过伤还没好全的。 再加上年关岁末,各处都要处理堆积的杂事,邪祟也都趁此时节而起…… 监院能够抽调去白纸湖的道长,就更少了。 他心里盘算着再给跑错地方的宋道长打个电话,问问宋道长现在到哪了。 但就在监院这样漫不经心想着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从身后传来的轻微声音。 “吱嘎……” 监院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转过身迅速看去。 却见李道长站在逐渐大开的房门后面,精神矍铄的背着手,发须皆白,却满面红光,目光炯炯。 “师叔……”监院下意识喃喃。 李道长重重哼了一声:“每天在我门口嘚嘚嘚说个不停的就是你小子?你知不知道很吵?” “鬼神真身?还有这种事!” 不等监院反应过来,李道长就一扬道袍袖??,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李道长虽然年已过百,但脊背却依旧挺拔得像是高山,撑起了整个海云观的希望。 无论道长们面对何等的困境,只要想到有李道长在,即便身死,他们也能够含笑着闭上眼睛,知道自己没有完成的事情,会有人继续。 而现在,监院愣愣的注视着李道长的背影,虽然他已经中年,却还是忍不住眼睛酸涩湿润,有种长辈还在的安心感。 李道长察觉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疑惑的一回头,就看到监院像个小傻子一样站在原地。 他立刻斥道:“站在那干什么?当自己是棵树等着开花呢?” “不过,宋一那孩子呢?” 李道长中气十足的怒吼:“让他给我过来!” ——就算久负盛名的道长们在外面再怎么风光气派,令人尊敬不敢冒犯,但是在李道长眼里,他们都是孩子。 很多年前他们因为连典籍里的字都不认识,哭哭啼啼的罚站时的一幕幕,还被李道长记着呢。 而人在外面的宋一道长,刚一接起电话,就差点被电话那头的咆哮震碎了耳膜。 “师父?您出来了?” 宋一道长克制不住的惊喜。 但李道长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还是扩散到了外面,让宋一道长身边的乘客都被吓了一跳。 “再不出来天就塌了!” 李道长嫌弃道:“和星星一个没用的德行,啧。” 宋一道长愧疚的低下了头。 原本严肃而气势惊人,让乘客们只敢偷偷摸摸看几眼就赶快低下头,不敢冒犯的道长,此时捧着手机,好声好气的和对面解释着自己的行踪和目的。 这让周围一圈的乘客都默默的支棱起了耳朵,努力凑近想要多听几句。 乘客:这是……要去拯救世界? 乘客:不像啊,我看那好莱坞大片,人家拯救世界都有特别酷炫的座驾,再不济也能开着车飚一段又飒又野,但,坐火车去拯救世界??? 乘客:是不是过于接地气了一点?道长,您的剑呢!说好的御剑飞行呢! 就连坐在宋一道长内侧座位上的那个倒闭服装厂老板,看着宋一道长前后截然不同的反差,都恍恍惚惚觉得世界魔幻了起来。 不过他定神一想,觉得自己家仓库里的塑料模特都有可能吃人吃野狗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趁着宋一道长专心打电话的这段时间,周围的乘客见到了宋一道长和刚刚相比过于乖巧的模样,也大起胆子抬起头,好奇的观察着宋一道长。 还有人偷偷拍照,发到了自己的社交账号上。 @用户123:总觉得自己好像参与到了不得了的事情里,坐个高铁还能遇到一位道长,更离谱的是,这道长还准备去拯救世界!四舍五入我也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了。 配图就是宋一道长的偷拍照。 虽然这人没什么粉丝,但是他没想到,他顺手加上的道士标签,最近也因为燕时洵而热度爆火。 不少人都把道士和海云观紧密联系了起来,还有很多燕麦固定蹲守在标签下面,津津有味的看着道士日常,觉得自己又多了解了燕时洵一点。 燕麦:我了解道士=我是道士=我是海云观的,四舍五入,我也是燕哥娘家人啦! 这位乘客发出的照片,也因此很快就被燕麦们注意到。 立刻就有人认出来——这不是经常和节目一起行动的那位宋道长吗? “拯救世界?宋道长?啊……该不会是燕哥那边又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吧?我还开着直播看呢,他们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因为累了在睡觉。” “要是这次再出事,那岂不是大满贯了?张导也太倒霉了点吧,次次中标?” “噗,张导考不考虑买个彩票啊。我觉得遇到鬼这种事,正常人一辈子经历一次都算多的了,张导竟然次次中,这算是什么,天道逆子?” “张导,另一种程度的封神。” 乘客本来只是自己发着好玩,当是记录自己的生活,却没想到有这么多人看到了这条动态,热度很快就被燕麦顶了起来。 也有人认出,宋道长就是之前滨海大学封路的时候,那位“御剑飞行”被滨海市交通提醒了的道长。 “难不成这道长真的是去拯救世界的?上次滨海大学的时候,他也在。” “我想起来了!这位道长就在我家车前面跳的桥!我爸快要吓死了,后来听说这是海云观的道长,本来是坚定无神论的他,今年都去海云观上香了,说要去问问海云观管不管姻缘,给我求个帅气的小哥哥。” “……海云观有很多种业务,但唯独不管姻缘。” “那什么,大妹砸啊,你不知道海云观在驱鬼者这行当里,是有名的单身道观吗?他们观已经一百多年没有人结婚了。” “海云观供奉的三清像:我和我徒子徒孙都单着,还给你姻缘??想屁吃。” “完了姑娘,反向求姻缘了,看来你今年还得单着了。” “……” “哈哈哈哈哈!” 也有人好奇的询问发动态的那位乘客,知不知道宋一道长到底要去干什么,真的是要去拯救世界吗?会不会是和最近特别火的那档旅游综艺有关啊。 那位乘客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高的热度,甚至已经上了实时热搜榜,搞了个#坐着火车拯救世界#的标签。 他颇有点受宠若惊,因此赶忙往宋一道长那边伸了伸耳朵,想要听清宋一道长在说什么。 但宋一道长却恰在此时挂断了电话,列车也在滨海市靠站停下。 宋一道长站起身,似有所感的扫了那乘客一眼。 乘客被吓了一跳,立刻心虚的一矮身缩在座椅背后。 宋一道长没有在意,而是扶着身边那个倒霉的服装厂老板下了车。 他本来的目的地是直达白纸湖,却没想到中途遇到了与当年谢麟妹妹绑架案相关的人,听了服装厂老板的叙述之后,宋一道长也不忍心就这么把他扔下。 再说,宋一道长也从官方负责人那里听说了谢麟就在此次拍摄中,因此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就转而决定在滨海市下车,跟着服装厂老板先去看看他那个报废的仓库。 最重要的是——仓库里那些吞吃了野狗野猫血肉的塑料模特。 宋一道长将这件事也告诉了监院和官方负责人。 虽然官方负责人现在还没有回复消息,但是监院立刻就将之前马道长传回来的消息转告给了他,告知了在西南发现了替骨之术。 宋一道长不免心惊,立刻联想起了那些塑料模特。 如果真的按照服装厂老板所说,那些塑料模特并没有和外面沟通的入口,而是一体塑性的完整模型,那存在于塑料中的血肉,确实就显得不合理了起来。 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还可以用旧时期的科学解释。 有鬼怪存在。 宋一道长带着服装厂老板,立刻赶往郊区那处荒废的仓库。 据服装厂老板所说,因为发生过绑架案还死过人,所以他和家人一直都嫌弃那个地方晦气。 附近的人也不敢靠近,都传说会在半夜看到鬼影出没在仓库附近,说是当年惨死的绑匪和小女孩心有不甘,所以才会在那附近游荡。 如果不是现在服装厂老板的资金周转不灵,急需不良资产变现,他也不会重新想起那个仓库,更不会因此而接连做起了噩梦,被吓得魂不守舍。 “大师你不知道啊,那噩梦可太吓人了,血糊糊一片。” 服装厂老板愁眉不展:“我也找过认识的出马仙,想要看看是不是有鬼跟在我身边,或者是家中有客鬼作祟。但是出马仙看过我之后,就说管不了,说这是鬼神的事,仙家不好插手。” “但是我都这个年纪了,天天不敢睡觉,真是撑不住啊。” 服装厂老板说这话时,眼下的两团青黑极具说服力:“那噩梦里,我总看到有个小女孩在唱歌,周围全都是血,还有人被砍得就剩一半了,还爬过来拽我的腿,让我救他出去……我都快吓死了,还救他?” 宋一道长站在破旧的仓库门前,厚厚的灰尘和锈死的门锁也都印证了服装厂老板的话。 从人的角度来看,这里确实很久都没有人进出。 但是对鬼而言,却不一定了。 宋一道长感受着从踏上这块土地开始就骤然寒冷的空气,还有从脚底开始蔓延而上的丝丝缕缕的寒气,神情逐渐严肃了下来。 服装厂老板不断搓着胳膊,奇怪的嘟囔着:“怎么忽然变冷了?滨海的冬天真是难熬,唉,怀念暖气……” 宋一道长却很清楚,不是天气变冷。 而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看着他们。 此时正是子时,一天中最黑也阴气最盛的时刻。 鬼神之时,生人没有任何优势。 宋一道长咬了咬牙,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手表,还是决定走这一遭。 修道久了,自然也就发觉有很多事情,天地早已经做好了安排,他们所有遇到的突发情况,都是天地在引导他们向着有可能存在生机的未来行走。 既然他能在上亿人中恰巧遇到了服装厂老板,还是在这种时刻,碰巧节目组又出了事……宋一道长觉得,冥冥之中,天地在看着他,催促着他前行。 他悄无声息的在手掌里扣了一张黄符,手指结印做出戒备的手势,然后举步上前,用从服装厂老板手里拿来的钥匙开了门。 锈死的大门发出刺耳沉重的摩擦声,厚重的灰尘四起,扑向宋一道长。 他下意识的偏过头去躲避那些灰尘。 等他再重新看向仓库时,心脏却有一瞬间停跳。 ——就在仓库的大门后,一个个塑料模特密密麻麻的排列着,无机质的眼球死死盯着大门外的来人。 无声无息的死寂,渗人到毛骨悚然。 几十年前的塑料模特早已经发黄老化,但是它们黄褐色的外表,却让人忍不住心生联想,是不是曾经溅到身上的血液一层层叠加,最后变成了这样的污渍。 服装厂老板猝不及防之下和这些人体模特对上了眼睛,顿时大声惨叫了一声,踉跄向后跌坐在地上。 宋一道长心里却冒出一个疑问。 他在刚刚打开大门的时候……这些模特就在吗?可没有人把杂物堆在门口堵着门。 几百个人体模特的视线整齐划一的落在人身上,即便明知道它们是没有生命的死物,还是忍不住心生畏惧。 服装厂老板更是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的噩梦,他被吓得哭了出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连滚带爬的想要往后跑,却奈何脚早就软了,一步都走不了,只能狼狈的在灰尘里打滚。 宋一道长却不顾得身边的倒霉老板。 他眼尖的发现,在这些塑料模特中,有几个模特的手掌和手臂上,还喷溅着鲜血,正缓缓顺着指尖滴落下来,空气中也弥漫着血腥气。 这是新鲜的血液。 绝非曾经遗留的污渍。 ……这些塑料模特,和真人一样会动。 并且很可能,刚刚杀过猫狗。 宋一道长的眉眼瞬间锋利了起来,他横眉立目,如刀锋凌厉。 桃木剑被悄然握在了手里。 …… “死了?!” 接到电话的特殊部门人员错愕不止。 他回过神来后,连连追问电话对面的人:“你确定吗?就是之前负责人联系过的那位,经手过几十年前白姓村子死亡案件的?” 对面声音低落,却给了肯定的答复。 “因为他明天退休,所以今天约好了和几个老同事一起出去吃饭,但是从晚上一直等到半夜,都不见他人,也不接电话,所以那几个老同事就想着来他家看看情况,结果……” 推开门之后,原本布置温馨整洁的家里,到处都喷溅着血液。 尤其是书房,更是重灾区。 经手人的尸体死不瞑目的躺在地上,血液一路从窗帘一直飞溅到棚顶,雪白的墙壁被染得通红一片。 而尸体被开膛破肚,中间没有了任何血肉或者脏器,只留下了完整的一具骸骨。 还有外面的一层皮。 除了骨骼和皮肤没有遭到任何损坏之外,血肉和脏器却已经变成了一整团碎肉末,被随手涂抹在沙发地面和墙壁上。 整个房间,都是丧心病狂的杀人现场。 在直面了这样的场景之后,经手人的几个老同事当场就有人被吓得犯了心脏病,剩下的人也受了不轻的惊吓,手脚俱软的倚着门走不动路。 经手人的妻子和女儿站在楼梯间,哭成了泪人。 他的女儿摔坐在地面上,哭得眼睛肿得比核桃大。而在她的脚边,包装精美的蛋糕被所有人遗忘。 漂亮的蛋糕上还写着鲜红的“退休快乐,做个快乐的小老头”的字样,但现在它已经被摔成了糊糊一团,却没有人再关注它。 女儿原本今天特意从外地赶了回来,开心的取了蛋糕,想要为父亲庆祝退休,想到父亲看到蛋糕时候的惊喜,就止不住笑意。 经手人的妻子也很高兴。 她担惊受怕了一辈子,生怕丈夫哪一天在外面出了意外,就这么终于还算平安的熬到了退休这一天,想到从明天起丈夫就可以和自己一起出门旅游,她就笑得合不拢嘴。 她们怀着对明天美好的憧憬,快乐雀跃的回到家中,却意外的发现楼下面红蓝的光亮闪烁,拉起的警戒线外围满了人。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她们走近时,就有辖区的人迎了上来,面带不忍的询问她们是否是经手人的家人。 糟糕的预感成了真,所有的祈祷和恳求摔得粉碎。 她们期盼着明天。 可惨死在血泊中的人,再也迎不来明天了。 特殊部门的工作人员沉默良久,才强压下悲痛,努力保持冷静理智的询问:“死因呢?家里丢了什么东西吗?” “很奇怪,家里所有贵重物品都没有丢,反而是他放在桌子上的所有档案,全都被血液和碎肉沫毁了。我翻了下,好像有西南,白,这些字样。” 他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凶手在家里留下了手印脚印,但是却不像是人,反而像是塑料玩具……这栋楼的居民也有人说,晚上看到有塑料模特摆在楼道里,吓了他们一大跳。” 居民们抱怨,说天这么黑也看不到楼道的转角里竟然摆了这种东西,也不知道是谁家扔出来的,竟然还带着血,不知道是不是杀鸡杀鱼的血抹在了上面,差点吓死他们,真是缺德。 但特殊部门的人在听到这话时,却意识到大事不妙。 “塑料模特??!!” 工作人员情急之下破了音,想到刚刚宋一道长说要去查看当年谢麟妹妹被绑架的现场,人差点崩了。 那个服装厂的仓库里,可不就摆满了塑料模特吗! 而且当年谢姣姣案件时,也和经手人的死亡是极为相似的场面,却更为血腥残酷。 绑匪们被撕成了碎肉,而旁边沉默伫立的塑料模特,则浑身涂满了鲜血,还有的塑料模特内部装着绑匪的血肉。 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就不会在科学的范畴里,将商场里常见的塑料模特当做凶手。 但如果被划进特殊案件的范畴,用非科学去解释…… 工作人员挂断了电话,立刻给官方负责人打了电话,想要向他说明这个情况,让他注意所有塑料模特或者别的什么材质的人形雕像。 与此同时,原本趴在荒废村屋的窗户后面的官方负责人,口袋里的电话忽然震动响了起来。 嗡嗡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显眼。 道长和官方负责人都瞬间瞪大了眼睛,往手机的地方看去。 屏幕亮起时的微弱光亮从下到上照亮了官方负责人的脸,让他的脸孔显得青白狰狞如死人。 他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拿手机,抖着手去挂断电话。 但是,即便声音和光亮短暂,却还是吸引了外面村道上的木雕偶人的注意力。 它们停下了迟缓的脚步,站在原地缓缓转过头,用那双无机质的木头眼珠,死死的看向声音的来源。 官方负责人将自己尽可能的压低身躯,藏在窗户下面。 但木雕偶人静静站立了片刻后,却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确认了什么一样,转过方向,往官方负责人等人所在的村屋走来。 负责人意识到不妙,不肯坐以待毙,就弓着身躯想要后退,从村屋后面的窗户翻出去。 但是他刚一动作,没向后退两步,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在黑暗中撞到了什么东西。 负责人心中纳闷,觉得自己在刚进村屋的时候快速看过房屋的构造,墙壁应该没这么近才对。 他一边死死的注视着外面越来越靠近的木雕偶人,手掌下意识的向后伸去,摸着自己撞到的东西,想要确认墙壁和窗户的位置。 大脑比手掌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手底下的触感和形状,更像什么。 ……人。 一个,死人。 触感虽然滑腻却僵硬冰冷,但又不是墙壁的砖石和青苔的感觉。 以摸到的东西在脑海中组成,负责人唯一能够想到的,只有死尸。 他的身躯瞬间僵硬,眼瞳紧缩。 几秒之后,他才强行让自己僵直的肌肉恢复行动,让自己慢慢转头向后看去。 然后负责人就看到,他撞到的,并不是死尸,也不是墙壁。 而是,一具木雕偶人。 偶人和外面的那几个的长相完全不相同,但栩栩如生的五官却依旧像是真人一般,穿着衣服就与住在这里的村民没什么两样。 但是偶人没有光亮的眼珠和露在外面的木质纹理,还是在说明着它的身份。 木雕偶人在看到负责人看着自己的时候,原本就做成了微笑模样的嘴巴,像是扬起了嘴角笑了一下。 随即,他的嘴巴开开合合,连带着眼珠也转动了起来,像是在看着藏身在这间荒屋里的所有人,对他们说着什么。 然后,木雕偶人伸出手,死死的攥住了负责人的手臂。 旁边的道长一惊,赶紧冲过去想要将负责人拽到身后。 但是没想到木雕偶人远远比看起来还有力气,它掐住负责人的手就像是铁箍一样用力,负责人和道长两个体力不差的成年男人都掰不开。 更要命的是,当道长的视线无意间划过旁边的黑暗时,却蓦然发现,荒屋中的木雕偶人并不只有这一个。 在落满了灰尘的架子床上,一具木雕偶人静静的缩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 而在衣柜转角的黑暗里,也无声无息的伫立着一具偶人。 与此同时,外面的木雕偶人也已经走到了村屋前,伸出手去推破烂的大门。 “吱嘎……” “吱嘎——!” 燕时洵在郑树木家的大门完全打开之后,就看清了站在门后的木雕偶人。 除了这一具之外,原本摆放在院子里的所有木雕偶人都聚集了过来,围在大门后面,像是预先知道了燕时洵会来一样,在这里静静的等着他。 上百双眼睛整齐划一的看向燕时洵,密密麻麻的视线带来沉重的压迫力。 但燕时洵却只是阴沉了眉眼,并没有任何畏惧之色。 不等他做出反应,忽然间眼前一黑,随即传来“嘭!”的一声。 他竟然不知道为何从大门外转到了大门内,并且,大门就在他身后,重重的关闭。 但被燕时洵拽住了手臂的邺澧,却没有被关在门外,而是依旧站在他的身边。 感受着手掌下微凉结实的肌肉触感,燕时洵原本冷厉的眉眼间,忽然染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木雕。 他身边,还有邺澧。 整个院子里,两人面对着上百具木雕,却气势惊人,半点没有被包围的自觉。 反而从容得像是两个人包围了整个院子。 燕时洵轻轻笑了起来,看着从四面八方愈发向自己靠近的木雕偶人,低声向它们询问道:“你们知道有一个词,叫关门打狗吗?” “既然你们这么懂事,主动帮我准备好了场地,那我总不能让你们失望。” 燕时洵抬眸,明亮锋利的目光越过周围的木雕偶人,直直的看向后面的房屋,像是要穿透窗户,与窗后的人对视。 “你说对吗?谢姣姣。” 女孩抱着怀里的新木偶,猛地沉下了眉眼,几欲发怒。 第270章 燕时洵看得分明,郑甜甜……不,谢姣姣,就站在窗户后面,曾经郑树木站过的位置上。 工作间里的炉火已经熄灭,那些没有完工的半成品模糊隐没于黑暗之中,只能勉强看清骷髅和骸骨的轮廓,空洞黝黑的眼眶直直的望向院子里被木雕偶人包围的两人。 虽然间隔很远,但燕时洵却依稀能够读出那些空洞眼珠里所表达的意思。 它们在说…… 救我。 因为活嘴活眼的缘故,这些木雕偶人无法自主的说话,而是喉舌被体内的机关控制。 机关虽然赋予了木雕偶人如同真人一样的动作,但也同样控制住了它们,让它们无法自主的行动,或是准确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燕时洵想起他之前在湖中戏院看到的那些木雕偶人,还有皮影博物馆里追杀南天等人的尸骸和皮影。 它们的嘴巴一直开开合合,想要对人说些什么。 只是因为它们狰狞诡异的外表,让所有人都下意识的以为,它们是想要伤害生人,就连燕时洵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 直到白师傅和郑树木,都分别拜托他救出对方,燕时洵再看到这些木雕偶人时,才终于知道它们本来想要说的什么。 它们凭借着本能追逐生人,并非是想要用生人的血肉填满自己木头身体里的空洞,而是在被幕后之人操控着追杀生人时,想要向节目组这些从外面来的人,寻求帮助。 曾经对郑木匠一家犯下过罪孽的村民们,都被郑树木兄妹留在了村子里,即便死亡,魂魄也被禁锢在木雕身躯里,不得投胎和安宁,一日日重复痛苦。 它们想要寻求一个解脱。 但是…… 燕时洵冷漠的隔着满院的木雕偶人,目光如刀锋般尖锐,直直看向谢姣姣。 无论是做过错事而受罚的村民们,还是因为愧疚而甘愿被利用的白师傅,他们都被谢姣姣操控,无法从白姓村子离开。 虽然燕时洵还不清楚降生即为鬼婴的谢姣姣,到底是怎么在后续不断的逃过天地捕杀的,按理来说,天地不会容忍鬼婴这种一旦成长起来就即为可怖的存在,势必会在鬼婴觉醒力量之前,尽可能化解所有可能带来的危机。 但是谢姣姣却活了下来,还长到了这个年岁。 就像是恶鬼入骨相几乎不可能活下来一样,鬼婴也是如此。 每到中元节和鬼月,鬼婴附近的邪祟鬼怪就会不由自主的被鬼婴吸引,向它靠近,聚集起来的庞大力量,会引起驱鬼者的注意。 而天地也会引导可能杀死鬼婴的驱鬼者或事件靠近鬼婴,鬼婴到真正死亡为止,都会一直多灾难。 于是,成功活下赖的谢姣姣,就成为了天地无可奈何的存在。 她本身就是由最纯粹的鬼气和怨恨构成,鬼气笼罩村子,再加上郑树木和白师傅的帮助…… 白姓村子,已经是有来无回之地,在天地的掌控之外。 是因为谢麟吗? 燕时洵所能想到的变数,也只有那个在田野间抱走了襁褓的小少年。 以谢麟对于谢姣姣的保护和溺爱,恐怕就算他知道了谢姣姣的真实身份,也不会对她做些什么,反而会愈发严密的将她保护在羽翼之下。 就像现在,即便知道离开邺澧的保护可能迎来危险,但谢麟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向郑甜甜寻求一个答案。 ——他想知道,郑甜甜和谢姣姣之间的联系。 哪怕得知真相的代价,过于沉重。 燕时洵没有在院子里看到谢麟的身影,也没有听到从房屋里传来任何声音,他出于对谢姣姣的警惕,已经在心里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谢姣姣,谢麟呢?” 在将问题问出口的时候,燕时洵的心脏就已经被可能的真相压得沉沉向下坠去。 而站在窗户后面的谢姣姣,看着被木雕偶人包围却依旧平静从容的燕时洵,不高兴的扯了扯手指。 她细嫩的手指远比常人灵魂,却在最柔软的指腹上带着一层薄茧,而在她的掌心里,握着数百根细长木棍搭建起来的小巧机关,像是木工匠人登峰造极的技艺所完成的心血之作,复杂精巧,足以让任何见到它的人惊叹。 也就是这样小巧的机关,灵敏的操控着院落中的木雕偶人,让原本行动迟缓的偶人,都立刻扑向燕时洵两人。 谢姣姣恨恨的咬住了唇瓣,看着燕时洵的眼神带着憎恶。 凭什么这个人可以看起来这么平静?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求饶!她想看的不是这样的场面! 她想看到所有人都畏惧于她,再也没有人胆敢伤她分毫,那样,那样才对! 谢姣姣没有回答,但是木雕偶人猛然的攻击,却已经代替话语,给了燕时洵答案。 他顿时心里一痛,知道谢麟已经可能出事了。 燕时洵灵敏的一侧身躲过眼前木雕偶人的攻击,身姿如流风回雪,在转身时迅速回手扣住偶人的脖颈,全凭着肌肉记忆下意识反击,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便听到“咔吧!”一声。 偶人的脖颈被捏碎。 木雕的头颅立刻从身躯上脱落,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与此同时,腐臭的血液从木雕的身躯中喷薄而出,猝不及防之下,溅了燕时洵一身。 他错愕的看去,就见失去了头颅的木雕偶人并没有倒下。 和生人不同。 即便没有了头,也只是让偶人的行动慢了几拍,身躯似乎在茫然的寻找着头颅的踪迹,原本伸向燕时洵的手,也迷茫的去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脖子。 但也正因为木雕偶人的这一倾身,让燕时洵看清了它失去了头颅后的身躯内部,并非如他所想是木质的。 而是……腐烂血红的肉。 一瞬间,燕时洵的眼眸大睁,意识到了什么。 这些木雕偶人从来就没有渴求过生人的血肉,因为它们中空的木质身躯中,一直都放着它们本来的血肉。 ——那些死去的村民,他们的尸体恐怕并没有得到安葬。 而是被塞进了木雕中。 民间常说,入土为安。 但郑树木兄妹对村民们的滔天恨意,让他们不肯让村民们得到哪怕一丁点的安息,自然也不会将村民们的尸骸好好安葬。 他们就是要村民们即便死亡,也要经受着魂魄和身躯双重的折磨。 魂魄在皮影戏中日夜回忆受苦,身躯则被风吹雨打,渐渐腐烂却得不到安宁。 所以那些村民们,才会不惜向不知根底的陌生人求助,也想要离开这里。 ——眼看着自己的血肉腐烂,是何等的酷刑。 就在燕时洵走神思考的几秒内,旁边又有木雕偶人被谢姣姣操纵着扑了过来。 燕时洵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偷袭的偶人,但不等他做出反应,就见长臂从身边伸过来,一把将他拽到身后,结实的臂膀将他密不透风的护住。 随即,那具本来想要扑向燕时洵的偶人,就在邺澧的手掌下破碎成了数段,“哗啦!”一声,摔在地面上。 腥臭的血液在地面上肆意蔓延,却避让过了邺澧所站立之地。 像是恶鬼在本能的畏惧着邺澧。 见此场景,无论是注视着这边的谢姣姣,还是周围的木雕偶人,俱是一愣,没想到这个之前存在感并不强甚至让所有鬼怪都忽略的人,竟然强到这种程度。 在邺澧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时,除了燕时洵之外,没有任何人神鬼能够发现他的存在,更何况此时本就到处弥漫着浓郁的鬼气。 邺澧站立在其中,便如木藏于林。 但是,当邺澧不再对人间留有这最后的一丝温柔,将原本遮蔽鬼神真身的那一层假象抽离掉。 没有任何鬼怪能够忽略他的存在。 即便被谢姣姣操控着,那些木雕偶人仍旧下意识的在往后退,想要尽力远离邺澧。 燕时洵注意到了那些木雕偶人的动作,他挑了挑眉,目光瞥向邺澧,用眼神示意他。 邺澧立刻含笑微微眨了下眼眸,默契十足的稳步上前,将周围包围着他们的木雕偶人全部反向包围,任由偶人如何颤抖着发出木头相撞的“咯咯”声,也密不透风的将它们置于自己的掌控中。 燕时洵则借此机会立刻向前,绕开了木雕偶人走向房屋,步履平稳不见一丝慌乱。 就好像现在掌控局势的,不是以鬼气遮蔽天地构筑了整个皮影戏的谢姣姣。 而是他。 “谢姣姣,谢麟是你的哥哥没错吧?” 燕时洵语调平稳,甚至带着笑意,像是根本没有在乎谢麟的生命,但视线却直直的落在谢姣姣身上。 “谢麟丢过一个妹妹,他为此疯了大半辈子。” 燕时洵坚定沉稳的将之前从宋辞那里听到的真相,一字一顿的说给谢姣姣听:“谢麟在妹妹失踪的那一天开始,就疯了。” “他找过全国所有的地方,放弃了自己的事业,花费了全部的金钱和时间,到所有可能有他妹妹在的地方去寻找,不相信别人对他说的妹妹已死的话,只拼了命的去找妹妹。” “他活得像个乞丐,不,比乞丐还要不如。乞丐最起码还有偶尔的幸福可言,但谢麟却生活在痛苦中几十年,从来不得解脱。” “他因此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十几次试图自杀甚至多次走失。很多时候他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却还牢牢的记着,他要寻找他失踪的妹妹。曾经风光无限的歌神,却沦落到比乞丐还要落魄憔悴的模样。” “他逢人就问:你见过我的妹妹吗?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姑娘。” “谢麟他啊,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哥哥。” 燕时洵的话语穿透黑暗,传进了房屋中。 被谢姣姣抱在怀里的小木偶人垂着头,却在听到燕时洵的声音时,手臂晃了晃,似乎有所感应。 谢姣姣看着院子中纷飞的木雕四肢和腥臭血液,还有在这样残酷景象中依旧稳步向她走过来的燕时洵,恨得咬紧了嘴唇,留下一排深深的牙印血痕。 “你知道什么!” 谢姣姣声音尖利的大喊:“一个驱鬼者,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吗?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是哥哥,哥哥先离开我的!” 很多年前血肉纷飞的画面,重新出现在谢姣姣脑海中,她歇斯底里的朝着燕时洵质问:“你根本就不是我,也不知道我都经历过什么,你凭什么为他们说话反而指责我!” “我根本就没做错什么,一直都是你们逼我的!” 燕时洵将几十年前的绑架案翻出来,准确无误的踩中了谢姣姣的痛处,令刚刚还从容的小女孩逼到崩溃,露出了平静表面下一直都没有熄灭过的愤怒和怨恨。 整个房屋院落都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浓郁的鬼气裹挟着飓风,从房屋中向外席卷而来,毫不留情的摧毁所经过的一切。 邺澧顿时眉眼一厉,强横的鬼气直冲燕时洵而去,将他牢牢护在其中。 于狂风中,燕时洵逆流而上,步履沉稳的一步步走线谢姣姣。 他的眼眸雪亮如刀,在一片黑暗和混乱中,亮得惊人。 不仅是为了谢麟,更是为了白师傅和郑树木。 人有选择的权利,谢麟选择了谢姣姣,但是白师傅和郑树木……他们想要让对方活下去。 遗忘过往所有痛苦,在接下来残留的生命里,像个寻常人一般,安稳幸福的活下去。 燕时洵听到了他们真挚诚恳的请求,他们是尚可以被拯救的魂魄。 最起码……不至于永远被困于鬼戏中,承受暗无天日的折磨苦痛。 他还记得,白师傅的木雕,就摆在郑树木的工作间。 按照郑树木所言,那尊木雕只剩下最后一刀就会完工,而白师傅也会因此失去性命,变成和院落中木雕偶人一样的东西,魂魄和尸骸都被困在木雕中,不得离开。 燕时洵要做的,就是要抢在谢姣姣之前,把那尊木雕彻底摧毁,让白师傅远离近在咫尺的死亡。 而谢麟…… 燕时洵的思维顿了顿,只剩下浅浅一声叹息。 恐怕,他已经来晚了。 谢姣姣惊骇的看着院子中在飓风中稳如泰山的邺澧,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能够在她为自己创造的世界里,抵御来自她的力量。 “你是什么东西……” 谢姣姣不可置信的喃喃:“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这是不可能的!” “这明明是我的世界!!!没有,没有任何人能够再伤害我!” 谢姣姣目眦欲裂,痛苦的抬手捂住自己的头尖叫着,原本抱在怀里的小木偶人摔在了地上。 因为操控着整个鬼戏的鬼婴剧烈动摇,她的意志和情绪反馈在整片天地上,让整个白姓村落连同周围的山林湖泊,都一起震动了起来,像是恐怖的地震。 留守在白三叔院子里的众人,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摇晃而东倒西歪的站不稳,很多人都摔在了地上,还有人赶忙扶住旁边的家具柱子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是怎么了?地震了吗?” 赵真急急的道:“燕哥和谢哥他们都还在外面,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张无病一屁股摔坐在了地面上,疼得泪花都翻涌了出来。他本来揉着屁股想要撑着地面站起来,但下一波震动已经到来,让他又一次摔在了地面上,更加失去了稳住身形的力量,反而像个在蹦蹦床上来回颠的死鱼一样。 不过鉴于张无病是在院子里摔得,周围空旷得不会有能砸到他的东西,所以众人也就眼睁睁的看着张无病满地乱爬试图起身,却没有人去扶他一把。 宋辞此时的全部心神都挂在谢麟身上,他握着柱子的手逐渐收紧,目光死死的盯着旁边的院墙,像是想要从那堵墙上盯出个洞来,立刻确认谢麟的安危。 “谢麟现在和燕哥在一起……他不会有事的,对吗?” 宋辞眉头紧皱,喃喃般向旁边的路星星询问,却更像是在急切的寻求一个肯定答案的安慰。 路星星看出了宋辞的心神不宁,不由得有些纳闷:“少爷你担心什么呢?有燕哥在,你还怕什么?倒不如说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我觉得我可能没有燕哥那样靠谱。” 旁边的赵真在听到这话时,看向路星星的目光顿时带上了慈爱,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赵真:星星竟然认识到了自己的情况,真是长大了啊。 路星星注意到了赵真的视线,他下意识瞥过自己的脚腕,将自己受伤的那只脚往后缩了缩,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他的伤口。 然后他才无语的道:“那么看我干嘛?爷们儿别的说不上,但还是输得起的。燕哥就是比我强,那我也没办法啊!谁能比得上恶鬼入骨相谁去,反正我师父都比不上,我就更没必要不信那个邪了。” 路星星:我之前被燕哥揍得还不够丢脸吗?这都不肯认,是想要燕哥再揍我一次吗?阎王他都敢拎着揍屁股,我这种菜狗就安静的缩着得了,要不然更没面子。 宋辞却没有在意路星星的话。 按照以往他的性格,绝对会讥讽的反呛回去,不把路星星说到怂决不罢休。 但是现在,他却出乎意料的安静,唯有看向谢麟和燕时洵离开方向的目光,越发担忧。 在谢麟生病神志不清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宋辞代替他办理好所有事情的,所有要告知谢麟的事项,都会先经过他的手。 也因此,对于谢麟和谢姣姣失踪的事情,宋辞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甚至连谢麟本人知道的,都不如宋辞多且详细。 当年在谢姣姣失踪后,因为涉及民众关注度如此巨大的歌神,现场又如此惨烈,十几个绑匪连同保姆全部死于仓库里,除了保姆的死状尚在正常范围内之外,绑匪们的残余尸块甚至拼不出完整的人形。 因此,负责这起案子的专门小组格外重视,用了很多手段,找遍了附近所有监控,尽力拼凑出了那个时候的原貌。 原本是要通知谢麟前去确认监控视频里的人,是否是谢姣姣。 但是宋辞从电话里听出了对方语气的沉重,知道不会是好事情,因此担忧刺激到谢麟,只自己带着秘书前去确认。 然后当年还是个少年的宋辞,就看到了令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可磨灭忘记的恐怖场面。 绑匪们在将保姆和谢姣姣带进仓库的时候,一切还是正常的,在众人的预料之中。 谢姣姣哭花了脸,保姆将她死死的护在怀里,像是护犊子的母狮子一样,向周围的绑匪们嘶吼,不许他们伤害谢姣姣。 其中一名绑匪被激怒,在谢姣姣面前杀了保姆。 血液落在谢姣姣身上。 保姆直到死亡都一直死死的注视着谢姣姣,担忧她的安危。 死不瞑目。 谢姣姣似乎被吓傻了,连哭泣都忘记了,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保姆的尸体。 她喊了一句,妈妈。 在这之后,所有监控镜头全都遭受了干扰,变成了一片看不清画面的雪花点。 等监控再次恢复正常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 镜头下,天色已经黑了。 郊外无人的荒凉街道上,谢姣姣漂亮的裙子被血液浸透,皮肤和头发上还沾着碎肉沫,形象狼狈而恐怖渗人。 但小女孩稚嫩的脸上,却一片茫然。 她站在十字路口中央,迷茫不知去处。 赤裸的双脚上沾满了血液碎肉,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而在谢姣姣身后,仓库只露出一条门缝的大门,发出着刺耳的声音,缓缓合上。 就在大门彻底关上之前,监控捕捉到了诡异的画面。 绑匪中的其中一人倒在大门后面,手臂伸出了门外,似乎是在努力向外爬着想要逃离。 但是下一刻,就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拽他一样,硬生生将他拖拽回了仓库里。 仓库前的水泥地面上留下十道血痕。 大门也成功关上。 恢复了宁静的街道上,只剩下了谢姣姣一人。 她站了很久,直到天将亮起之前,她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确认了自己要前往的方向,迈开了双脚。 谢姣姣就这么赤裸着双脚,从监控下消失了。 但令负责此案的小组感到奇怪的是,下一段的监控中,并没有谢姣姣的身影。 他们拿到的这段视频,就是谢姣姣最后留下的影像资料。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谢姣姣。 她像是从此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论所有人怎么寻找她,甚至谢麟花费尽了巨额的财产,请遍了有名望的大师和私家侦探,都无法再得到有关她的消息。 宋辞一直都记得监控里的那一幕。 谢姣姣浑身是血,眼神空洞的模样,给少年时期的宋辞造成了巨大的震撼。 也是从那之后,宋辞开始热衷于寻找鬼怪的身影,寻常的事物再也提不起他的兴趣。 宋辞很想要问问路过的鬼魂,问它们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女孩。 她叫谢姣姣。 是谢麟的妹妹。 只要找回她,就能让谢麟这颗闪耀到无与伦比的星星,重新挂回到天幕上。 那个时候,宋辞听说同一个圈子里的张家少爷张无病,是天生容易撞鬼的体质。所以他在学校里堵住了张无病,说让张无病给他看看鬼。 张无病不知道宋辞的想法,小少爷才不会放下自己的架子好声好气的给别人解释,于是,同样出身富贵人家的张无病也被激怒,就骂了一句有病,觉得宋辞是在拿他的痛苦取乐,然后扬长而去。 也因此,张无病和宋辞一直关系都不好。 直到张无病办了这档节目。 宋辞想,或许节目这么常常遇鬼,他都一直没有找到谢姣姣的鬼魂,是因为谢麟这个做哥哥的不在。 所以,当他仔细询问过谢麟的医师,确定了谢麟现在精神状况很好,已经不再会轻易受到刺激之后,就拍板将谢麟带进了这档节目。 等这期拍摄结束,他就求燕哥招魂,看看能不能找回谢姣姣。 毕竟有张无病这个天天撞鬼的人在,这一次,肯定能够成功吧。 ……吧。 宋辞愣愣的想着。 耳边是轰隆巨响,但他却只顾着担忧望向谢麟离开的方向,急迫的想要在下一刻就看到谢麟的身影。 没有人比宋辞更清楚,谢姣姣,分明已经死了啊! 如果是人,怎么可能做出监控视频里那样的事? 那些绑匪的惨烈死亡,只有恶鬼才做得到。 经历过几期节目之后,宋辞更加如此坚信着谢姣姣死亡的真相。 所以他才会在谢麟说郑甜甜像妹妹的时候,更加担忧谢麟的精神情况。 没有见过郑甜甜的宋辞不知道,并不是谢麟又出现了幻觉,而是因为,郑甜甜长得和当年失踪时的谢姣姣一模一样。 鬼婴的时间,永远定格在了保姆死亡在她眼前的那一刻。 曾经的时候,谢姣姣真的很喜欢那个保姆。 她在哥哥的爱中长大。 虽然没有父母长辈,但哥哥的存在填补了谢姣姣所有的遗憾,是哥哥的爱,让谢姣姣像寻常女孩一样,欢快的笑着,无忧无虑的成长。 因为谢麟真心实意的将谢姣姣当成妹妹,看做一个正常的活人。 所以,从出生起就间接导致了母亲魂魄的彻底死亡,并且遗忘了这一切睡得香甜的谢姣姣,不知道自己真实的出身,只按照谢麟的期待,快快乐乐的生活。 后来,谢麟越来越忙,即便他尽力抽时间陪伴谢姣姣,但还是不得不请了个保姆,在他工作的时间照顾谢姣姣。 那是个淳朴善良的女人,真心实意的疼爱着谢姣姣,把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照看。 谢姣姣嘴上不说,但当同学朋友们问起她妈妈的时候,她是把保姆当做母亲这一角色的。 然后,就在谢姣姣面前,保姆被绑匪杀死。 相似的一幕,激起了谢姣姣遗忘在魂魄深处的记忆。 黑暗的田野,穿着破旧的少年,还有……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关切望着自己的骸骨。 那是她的亲生母亲。 ……是了。 她不是谢姣姣。 她是郑甜甜,是父母满怀着爱意盼望着出生的孩子,却和母亲一起,死在冰冷的湖水中。 她不是人,是鬼。 还没出生就已经死亡的孩子。 谢姣姣想起有关自己的全部真相。 曾经因为谢麟的爱而被压下去的鬼气,在绝望和愤怒之下,全面爆发。 “是你们先放弃的我,是哥哥没有保护好我,明明说过会保护我,但是我哭着喊你名字的时候,你没来!你不在啊!” 谢姣姣站在剧烈摇晃的房屋中,歇斯底里的尖叫。 她原本漂亮白皙的双手此时血管青筋暴起,狰狞如鬼爪,捂住自己的头痛苦的摇晃着脑袋,想要将过往的一幕幕甩出脑海。 但是鬼婴从在母体中开始便有记忆,当初在冰冷湖水中的绝望和窒息,所有的一切痛苦,都被鬼婴的魂魄深深牢记。 想要遗忘都不被允许。 像是大道对本不该存在的鬼婴的惩罚。 谢姣姣瘦弱的肩膀剧烈颤抖着,泪水从眼眶脱离就化作血液,大颗大颗的砸在地面上的小木偶身上。 木偶仰头看着女孩,五官悲伤而愧疚。 它伸出手,似乎想要安慰女孩。但手臂举到眼前,它才忽然看清自己此时的模样,知道自己只是个木偶而已,什么都做不到。 小木偶人颓然的放下了手臂。 就在谢姣姣神魂崩溃之时,燕时洵已经逆风行走到房门前,他伸出手掌落在门上,隔着一道门静静的望着谢姣姣。 正当燕时洵想要推开门,趁着谢姣姣失去冷静之时拽住她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燕先生。” 燕时洵循声侧眸,却见失踪的谢麟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他。 ——只是,是以半透明的状态。 燕时洵在看到谢麟虚虚飘在地面上,双脚并没有落在地上时,就已经清楚了一切。 他知道,自己的猜测成了真。谢麟……已经死了。 虽然这里并非现实,但是鬼戏之中,魂魄俱在。 就算是现在立刻回到现实,谢麟最好的结果,也是一具空荡荡还维持着呼吸的躯壳。 已经,救不回来了。 谢麟自己选择了自己的死亡。 燕时洵望着谢麟,喉结滚了滚,想要说什么最后却还是心中一声浅叹,只是用眼神询问谢麟要做什么。 “燕先生,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谢麟没有解释自己如今的状态,他偏过头去,神情悲伤的望着窗户后面的谢姣姣。 “别伤害姣姣,就这么离开吧。” 谢麟哽咽着道:“我知道姣姣她杀了人,我看到了……在她的魂魄记忆中,我看到了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但是,错的不是她,是我这个不尽职的哥哥。” “现在木已成舟,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姣姣她只是怨恨我这个失职的哥哥,和燕先生,和其他人都没有恩怨。所以,燕先生可以不再追究之前姣姣做过的事情,安静的离开吗?” 谢麟悲伤的看向燕时洵:“姣姣已经受过太多苦,我不想让她再被伤害了。我从来没有想到,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姣姣竟然还有过哪些经历,是我没有保护好姣姣。” “但现在,我重新找到了她,所以我想从今往后,一直陪着她。” “求燕先生,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就这么离开……” “你以为。” 燕时洵忽然打断了谢麟的话,平静的询问他:“谢姣姣真的会按照你的想法,放我们走吗?” 燕时洵原本看向谢麟还带着些许感情的眼神,已经冷漠了下来。 “在你眼里,谢姣姣是你的妹妹,但是在我看来,谢姣姣早已经死了,现在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完全成型的鬼婴。” 燕时洵放在门板上的手渐渐收紧,他冷声道:“谢麟,从你和郑树木的爱中,诞生了新的鬼神。她憎恨所有生人,在经历过从前所有事情之后,已经遗忘了爱一个人的本能。” “她想要把所有人,都拖进她曾经体会过的地狱,白姓村子的村民和郑树木的经历,就是最好的证明……就算我同意了你的话,想要安静的离开,她也绝对不会放我们离开。” 谢麟错愕:“不可能,姣姣是个好姑娘……” “那我们就来试试吧。” 说话间,燕时洵已经握住了房门把手。他眉眼平静微垂,视线落在谢姣姣身上,然后手掌用力,拉开了房门。 就在那一刹那,原本漂亮稚嫩的小女孩,身形瞬间暴涨就几百上千倍,黑色的鬼影张牙舞爪的占据了整个村子,狰狞垂首向燕时洵嘶吼,腥臭的血腥气顿时席卷了整个村子。 那个哭泣的小女孩消失了。 正如燕时洵所说,谢姣姣已经死了,现在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满心怨恨,以死亡和尸骸滋养成长的鬼婴。 他们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幕布上的皮影戏。 可真正的鬼,坐在幕布后面,操纵着这一切。 ——如果才能看清真相? 走到幕布后面去,站在鬼的面前,询问她最不想回首的真相。 狂风骤起,吹乱了燕时洵的发丝衣角,而他眉眼平静,看着鬼婴巨大的身影缓缓出现在眼前。 他之前就猜测,既然整个村子都落进了皮影戏里,那必然说明这片天地都被幕后之人划进了自己的范围,可偏偏李乘云还能进来,并且无论白师傅还是郑树木,在描述当年的事情时,都提到李乘云“离开”。 可李乘云本来就是奔白纸湖而来。 如果李乘云发觉这里有鬼,即便他认为这是他人的因果,不会轻易插手,但也不会任由鬼魂伤害无辜之人。 所以,李乘云当年一定是做过什么事情,为白纸湖上了一层保险,然后才“离开”。 从哪里离开去往哪里? 从鬼戏离开,回到现实。 而当年李乘云所做的事情…… 他用乌木神像,镇压了吞噬整个白纸湖和白姓村子的鬼婴,也就是导致了这一切的谢姣姣。 乌木神像,镇的就是谢姣姣。 而在年轻的学生拿走神像之后,尝过被镇压滋味的谢姣姣对人间更加愤恨,凶猛反扑,占据了周围所有的鬼气,借由木雕偶人的“新生”参悟透了生与死的循环,以此彻底占据整片地区,成为了连天地都奈何不了的恐怖存在。 这样的一个鬼婴,怎么会像谢麟天真以为的那样,放弃她在愤怒之上铸就的天地,和谢麟这个哥哥转而去过什么平静幸福的生活? 不可能的。 燕时洵缓缓仰首,与低垂下巨大头颅的鬼婴对视,即便血腥味缭绕在他周围,甚至鬼婴可以一口吞掉他,他依旧从容以对,甚至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笑容。 下一刻,鬼婴张开了几乎可以吞噬天地的血盆大口,向燕时洵等人扑来。 就在这时,燕时洵才终于动了。 他没有逃跑,而是猛然主动的冲向鬼婴,邺澧借给他的力量在经脉中流转,支撑着他所有的动作。 燕时洵在心中倒着诵咏杀鬼咒,于鬼戏之中重新颠倒摆正乾坤,让原本脱离现实而伤不到幕后操纵者的力量,重新变成可对鬼婴生效的力量。 符咒化作一个个黑色的符文,散落在他的手边连成一圈圈的雾气,随即化为实质,被他伸手一捞便如长剑般锋利,直指向鬼婴垂下头时近在咫尺的天灵盖。 鬼婴没有弱点。 在她操控的世界里,新的天地已经借由鬼戏欺瞒过天地成形,她本身也已经在无数次的死亡和新生交替中,登位新的鬼神。 如今,也只差在新的天地中,有新的大道成形,就可以彻底压过原本的天地,取而代之。 到那时,倾颓的大道再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恐怕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鬼婴取代所有身死的神明,成为新的神。 然而,诞生于鬼婴之中的大道,实为鬼道。 不知善意,不知拯救,只有怨恨和杀戮。 到那时,人间便化作地狱,恶鬼与生人的地位颠倒,就算驱鬼者们想要挽回,也无法再请借神力。 那里将会成为恶鬼的主场,而生人和驱鬼者,才是喊打的老鼠,会被恶鬼轻而易举的杀死。 因为有邺澧这个鬼神在,燕时洵通过与鬼神相连的身份,在鬼婴暴起的瞬间窥见了大道。 他到此时才肯定,当年李乘云在白纸湖窥见的大道……恐怕就是如此。 所以李乘云才会不惜以身殉道,也要在病未发于形之前,彻底根除所有危险的可能。 可惜,他失败了。 他所想要改变的,是上千万上亿人死亡的结局。 那是过于庞大的未来,因此所需要的力量,也庞大到远非常人所能承受,即便是鬼神,恐怕也只有独立于天地之外的酆都,才能够承担起这样沉重的未来。 因果反扑,李乘云身死。 他在死亡前最后做的事情,就是找到了乌木神像。 死局被延缓了到来的时间,一直按捺到恶鬼入骨相成长到足够强大的地步,一直到酆都愿意走进人间。 而现在,曾经被李乘云压制的鬼婴,终究还是爆发了。 她只有唯一一个弱点。 ——谢姣姣,因为谢麟一直都记挂着她,所以她一直都与人间相连。 即便鬼婴的本体在她自己操控的鬼戏中,无法被伤害。 但是当她想要吞噬所有人的时候,势必有一瞬间与现实相连。 那一瞬间,就是燕时洵想要得到的生机。 鬼婴越来越近,燕时洵眉眼凌厉,挥剑向前。 “咯……嗒!” 然而,预料之中的触感没有来,剑锋下面触碰到的,并非是湿润粘稠的触感,而是坚硬如木雕。 燕时洵错愕。 随后他看到,谢麟的身影猛然出现在鬼婴身前,张开双臂,以一副保护鬼婴的姿态,挡在剑锋之前。 符文组成的长剑并没有顺利劈进鬼婴的天灵盖中,而是刺中了谢麟的魂魄。 他竟是……代替鬼婴,承受了这一剑。 燕时洵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几乎拿不住剑。 他很清楚组成这柄剑的符文是哪些,谢麟现在已经是鬼魂,势必会死亡在这一剑之下。 但更致命的,是他错过了这唯一一次近距离靠近鬼婴弱点的机会。 谢麟原本清贵沉稳的俊容上满是痛苦,他疼得甚至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魂魄在灼烧,黑色的火焰正在迅速吞噬掉他。 鬼婴看着眼前这一幕,愣了一瞬,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疯狂崩溃的尖啸,巨大的鬼影骨爪接住了谢麟的残魂。 “啊啊啊啊啊——!!” 而天地,彻底坠入黑暗。 第271章 宋一道长一手将服装厂老板扔毫不留情的扔出仓库大门,然后提着桃木剑冲进了仓库。 大门在他身后重重的合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没有光源的仓库里,失去了外面路灯勉强照进来的昏黄光亮,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而那些塑料模特,却在黑暗中仿佛眼睛闪烁着红色的光,眼珠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宋一道长。 它们没有动。 即便身上沾满了鲜血,有的模特手里还残留着碎肉,但它们就像是再常见不过的死物一样,一直安静的站在原地。 就好像宋一道长对它们所有的猜疑和戒备,都不过是他多疑的错觉。 宋一道长看到了,却丝毫没有松懈,手中桃木剑裹挟着十足十的力道劈下,狠狠的劈中了其中一具塑料模特。 “哗啦!”一声。 塑料模特被劈成两半的身体迅速向两边倒去,原本被盛放在中空的塑料身躯中的血肉,也像是冲破堤坝的海水一样全部涌了出来,蔓延开了好大一滩。 原本宋一道长因为在黑暗中看不清,还以为是潮湿造成的积水,等他嗅到浓郁的血腥味时,顿时脸色大变,原本就严肃的面容更是眉头皱成了川字型。 但不等宋一道长上前查看那滩碎肉到底是人肉,还是之前服装厂老板说的野狗野猫,那些之前一动不动的塑料模型,忽然间全都动了起来。 就在宋一道长的注意力被血肉吸引的时候,在他的视野死角里,塑料模特僵硬的转动着脑袋,可以转动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几十个塑料头颅转过一百八十度后顶着怪异的身躯,视线整齐划一的落在宋一道长的身上。 它们缓缓伸出手,塑料做成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锐利如刀,狰狞的握成爪子的模样,抓向防范有所疏漏的道长。 那手指上还画着粗制滥造的红指甲,显得与真人截然不同,但明晃晃的人形,却又让它们有种真实和虚假交织的诡异感。但沿着手臂缓缓流淌滴落的鲜血和指甲里的碎肉,却让人一时不知道那到底是红油漆,还是…… 刚刚杀戮生人后,残留下来的鲜血。 宋一道长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身陷于塑料模特的包围中。 他一惊,立刻顾不上查看从塑料模特身体里流出来的那滩碎肉血液,赶紧回身,手中桃木剑指向他察觉到视线的方向。 然而宋一道长刚举起手,从斜里立刻就伸出一只僵硬发黄的手臂来,丝毫不畏惧受伤一样,直接拦在他的剑前,阻挡了桃木剑的去势。 手臂被桃木剑毫不留情的斩断,血液和碎肉沿着手臂被斩开的缺口里冲了出来。 而宋一道长被这么一拦,直接停顿的剑风也瞬间使得他错失了最好的反击机会,彻底被周围的塑料模特一层层包围住。 有的手掌拽住了宋一道长的道袍,又的伸向他的脖颈,又的去抢他的桃木剑。 塑料模特虽然有形,但不怕受伤不怕痛,被斩断了手脚,掉下去的那部分依旧能够行动,从地面上绊住宋一道长的脚步,让他几次都踉跄着差点没站稳,原本精准的剑法大大被削减。 宋一道长分身乏术,随着塑料模特的攻击,他身上被它们刀子一样锋利的手掌划出来的伤口也越来越多,他原本敏捷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 然后就像是恶性循环一样,很快,他就彻底落了下风。 失去了最好的反击时间,宋一道长就像落进了狼群的猎物,伤口的血腥味越发激起了周围塑料模特的凶性。 它们描画粗糙的眼珠在昏暗的仓库中闪烁着红光,僵硬的五官带上凶残狰狞之意,像是想要抓过眼前活人的血肉,填满它们空洞的塑料身躯。 而仓库外面,也传来了服装厂老板的惨叫。 “卧槽,卧槽这是什么……啊啊啊啊滚,滚啊!!踏马的为什么塑料会动啊啊啊!!” 那些塑料模特……已经蔓延到外面去了吗? 宋一道长眼前的景色晃了晃,他强行克制住自己的眩晕,粗粗喘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应对眼前的塑料模特,想要尽可能的速战速决,然后将这里的事情告诉外面的人。 虽然从前就有过孤魂野鬼占据无主的人形物的事情,但是仓库里这个数量,且按照服装厂老板的说法,这样的情况从几十年前绑架案之后就已经开始了,宋一道长无法再认为现在包围他的,都是寄身于塑料模特里的鬼魂。 在这些塑料模特后面,明显有更强大的厉鬼在操控着这一切。 宋一道长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但是如果放任不管,他很担心…… 恰在此时,宋一道长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用带着血的手指去摸手机,几次都湿滑的从手掌中脱落,又要分神去应付眼前的攻击。 在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宋一道长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那边还没等说话,就先听到了回荡在仓库里的细碎声响,以及宋道长粗重力竭的声音。 对面顿时沉默了片刻。 随即,一声暴喝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滚——!” 这一声中气十足,如狮吼龙怒。 无形的声波向四周荡漾开去,在空荡的仓库里反复回响,甚至震得墙皮脱落。 而原本围绕在宋一道长周围的塑料模特们,也都俱是一震,顿时定在原地不敢再上前半步。 宋一道长得以喘息,他迅速调整好状态,强撑着挥剑,口中低声而快速的念诵着符咒,手中桃木剑毫不留情的横扫过去。 刹那间,那些塑料模特都被从中间拦腰斩断。 腥臭的鲜血混合着肉块,从塑料模特的身躯中喷薄而出,纷扬泼洒在半空中,然后又如落雨一样洋洋洒洒的覆盖了一地。 宋一道长分明看到,那其中确实有野猫野狗的碎肢,但是更多的……却反倒像是人体的一部分。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怒斥于那些塑料模特背后邪祟的残忍。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连忙将手上的鲜血擦了擦,就去掏自己的手机。 能用一个字做到刚刚那样的效果,宋一道长只知道两个人,一个是燕时洵,还有一个,就是他师父。 而听那声音,很明显是他师父打来的。 刚刚面对邪祟还满眼肃杀的道长,在接起电话时,乖巧得像是小学生。 “师父,您稍等等,我马上回来。” 宋一道长一边听着电话,一边迅速飞奔向仓库外面。 他推门出去,回身锁门,掏出怀里的符咒又用自己手指上残余的鲜血再添一重新符,然后一掌贴在门上。 随即转过身就伸手一把拎起服装厂老板的衣领,将瘫软在地的老板拽起来,同时一脚踹向老板旁边的塑料模特。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还不等服装厂老板回过神来,宋一道长就已经将他从邪祟手里救了出来,暂时稳住了现在的局面。 做完这一切,宋一道长喘了口气,严肃的手中掐诀指向仓库大门。 “邪祟不惧,太清太上立于此……”1 服装厂老板的脸上还带着两道狼狈的泪痕,就愣愣的看着在火车上遇到的道长,在他身边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什么,手指比比划划,然后仓库的大门上,就一瞬间浮现出了玄奇的图案,那图案闪了一下,才重新熄灭暗了下去。 一切都像是他的一场错觉。 但如果是错觉……那,那些能动的塑料又是怎么回事? 整个世界都在小老板面前支离破碎,他过往几十年的世界观遭遇重创,一时间回不过神,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得救的事实,只知道直愣愣的看着宋一道长。 宋一道长正快速的向李道长言简意赅的说明情况,严肃的将仓库中的那些模特的情况汇报上去。 “师父,我怀疑当年谢麟妹妹失踪的事情另有隐情,塑料模特恐怕并非是做了鬼魂的容器,而是被人用了替骨之术,或是……” “我知道。” 李道长打断了弟子的话,他淡淡的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你?我实在没什么事情做,来给你当保姆来了?” 他冷哼一声,嫌弃道:“和星星一个德行,我怎么就收不到狗蛋徒弟那样的弟子……打电话给你,当然是算出你有危险了。” “你说的替骨之术,也已经证实了,而且还不止是你那里。” 李道长难得有这样严肃的时候,每一句话一个字里,都淬了冷意:“全国范围内,所有的人形物,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不该有生命的东西,从来没有被大道赋予过生命和死亡的存在,活了过来。” “鬼道……将生。” 就在宋一道长本能的察觉不对,而随服装厂老板过来查看情况的时候,海云观和特殊部门,也都陆陆续续的接到了电话。 很多市民都惊慌的拨打热线电话,说自己家里摆放的人像或者手办在动,还有人带着哭腔被吓得已经濒临崩溃,说公园里的雕像活了。 不仅是滨海市,更多的还要集中在西南。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又有几个电话打到了海云观这里来,都是西南驱鬼者们的求助。 据他们所说,西南的几个大商场,都传来了类似的消息,说是在商场关门后,巡视的保安组发现有很多人还在商场里走动,本以为是小偷的保安靠近了之后才发现,那些人影竟然都是商场里的塑料模特。 不仅如此,西南很多个地点都报告了人形物活动的事件。 本就有过巫蛊和厌胜之术的西南,再发生这样的事,立刻让西南驱鬼者们心中的警报拉响。 他们知道这不是光靠着他们本身就能解决的事情,如果贸然冲过去,只会莽撞的把性命留在那里。 所以权衡之下,他们还是联系了特殊部门,又通过一层层关系向外递出求助信号。 很多平日里风光无限,颇受追捧的大门派,在听闻出事的是西南地区,又疑似是替骨之术重新出现后,都立刻挂断了电话不予理睬,任由西南的驱鬼者再如何想要求助,知道了他们来意后,很多门派都假装夜深已睡,不接电话。 寻求了一圈帮助后,应下西南驱鬼者的门派寥寥无几。 他们虽然心里知道这是人本能的自保,那些人为名为利但不想多招惹祸事,是情有可原。 但他们还是忍不住的心生悲凉。 而其中一位和官方负责人联系过的西南驱鬼者,却在悲愤的破口大骂后,忽然想起了当时跟在官方负责人身边的,就是海云观的道长。 他立刻提议说要向海云观和特殊部门求助。 很多人已经心灰意冷,死马当活马医的打了电话。 却没想到,海云观那边的电话还没等铃响三声,很快就接通了。 电话那边的小道童在听到他们所说的话之后,立刻严肃的让他们稍等,随即蹬蹬蹬的大喊着师父跑走。 再次接起电话的,显然是一位已经独立处理事务的道长。 海云观的道长认真详细的记下了西南驱鬼者所说的话,问清楚了时间地点,有无人员伤亡,然后语速飞快的向他们承诺道:“海云观已经有一批道长在前往西南了,请不要惊慌,援助很快就到。” “现在道观里也在抽调人手,中止所有其他的事务,专心支援西南。特殊部门那边也已经联系好了很多驱鬼者,所有人都在陆续抵达西南。” 道长耐心的安抚着西南的驱鬼者们。 虽然他心中也焦急于现在从各地传回来的消息,更加对这些人形物背后的邪祟之恐怖心生惊骇之意,但是,他却维持住了镇定,并没有陷入慌乱。 原因很简单。 海云观的主心骨,已经从入定中清醒过来了,正在与监院一起主持大局。 有李道长在,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让所有海云观的道长们都可以放心的做好安排给自己的事情,而没有自乱阵脚。 李道长醒来的很及时。 他在离开海云观的时候,还特意站住了脚,卜算了一卦,随即他发现,祸乱起于西南,鬼道将生于西南而落进滨海。 这样的卜算结果惊骇到了所有人。 但没有人质疑李道长的卦象,而是迅速的按照李道长所说,集中人手守住滨海和西南。 接下来几分钟内发生的事情,也都印证了李道长所言非虚。 倒是李道长自己,反而觉得有些心慌。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将要失去门下的弟子。 出于这种预知,他才给宋一道长打了个电话,也救了宋一道长一命。 “你既然在滨海,那就先不用往西南赶了,就留在那里吧。” 李道长语速极快的道:“我刚刚算了一卦,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刚好是鬼道将落的地方,你就守好那里,连带着看好那附近。” 宋一道长没有想到,自己就跑了滨海市郊区这一趟,外面就发生了这样的巨变。 他在惊愕过后,很快就一口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之后,宋一道长回身看着身后传来“砰砰!”撞击声的仓库大门,不由得心生疑惑。 鬼道,以厉鬼之身,代替大道而存在。 那样的东西,究竟是怎么欺瞒过大道而诞生的?要知道那对大道而言,可是意味着陨落。 没有任何存在会放任能够杀死自己的东西成长,大道就更是如此,任何可能的苗头都会被扼杀在源头中,不会有成长的可能。 可是现在,就算宋一道长想破头也想不通,但事实就摆在他眼前,由不得他再怀疑。 他想起李道长告诉他,这里就是鬼道将落之地……要说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也就是几十年前发生在仓库里的那起绑架案。 绑架案…… 宋一道长神色一怔。 谢麟,不就是本身在西南,又与这个仓库有关吗? 难道鬼道,指的是谢麟? 不等宋一道长想清楚,旁边的厂区就传来了一声尖叫。 宋一道长目光如厉电,立刻回身看过去。 宽敞空旷的大道上,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正在尖叫着狂奔,她时不时的回身向后望去,神色惊恐。 而在她身后,一具人体骨骼模型,正在紧追不舍。 宋一道长一愣,随即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服装厂老板买下这处的仓库时间过早,几十年前的郊区,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成熟的工业园区,很多制药厂和实验室都设立在这里。 而女人的衣着打扮,看起来就是这附近的制药厂员工。 既然全市范围内都接到了有关人形物活过来的求助,那作为源头之一的这里,就更是重灾区。 这样一来,那些制药厂实验室里的人形物体,岂不是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宋一道长在想通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像是塞满了薄荷叶子,在胸膛里冒着寒气。 他不敢耽误,赶紧手提桃木剑冲了过去,布鞋点在树枝上,几步就跃身过去,一把将女人拽到身后,手中桃木剑重重挥向她身后的人体模型。 剑啸声过去后,只剩下满地的塑料碎片。 女人惊魂未定的浑身颤抖着,拽着宋一道长的道袍,像是拽住了救命稻草。 她磕磕绊绊的向宋一道长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如宋一道长所料,她就是旁边制药厂的员工。 本来今晚是她值班,她正坐在椅子上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到实验室里有异响,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原本应该摆放在角落里的模型,竟然就站在她面前,低着头,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被吓得惊出一身冷汗,刚想抱怨这是哪个同事的恶作剧,就眼睁睁的看着模型在她面前动了起来,并且抬手掐向她的脖子,一副要杀死她的架势。 女人被吓得失了神,慌不择路的被模型一路追着跑出了制药厂,这才被宋一道长救下。 “里面……我在从大厅跑过来的时候,还看到很多模型,也动了。” 女人颤抖着手指向身后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大楼,哽咽道:“我还有很多同事和朋友,也在那里,他们还没有跑出来。大师,求你救救他们!你要多少钱都行,求你一定要把他们救出来!” 宋一道长在匆匆问了女人几个问题之后,就立刻赶往制药厂。 如果真如她所说,那现在周围的整个工业园区里生人,恐怕都深陷于这种危机中。 宋一道长片刻都不敢耽误。 与此同时,滨海市和西南地区都面临着相似的困境。 现在正是深夜,很多人家都已经熟睡,却听到家中隐隐有声音传来。 很多人原本还以为是家里进了贼,惊醒后赶紧蹑手蹑脚的摸黑靠近。 却看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贼。 而是摆放在家里的雕像……动了。 不少年轻人熬夜打着游戏正高兴,忽然也发觉旁边放着的手办好像是动了下手脚。 他们赶紧揉了揉眼睛重新看过去,以为自己熬夜熬得眼睛花了。 却没想到,手办真的当着他们的面转动起了身躯,从僵硬到灵活,像是逐渐在适应新的身躯。 不等他们高兴,其中一部分人就迎来了手办模型手中武器的攻击。 还有人瑟瑟发抖的在社交平台上发动态,说自己再也不敢熬夜了,怕是要猝死了,竟然都有幻觉了。 但人们很快就发现,不止他们一个人有这样的遭遇。 社交平台上,随处可见类似的动态,无一不是在说自己家小区里的石雕铜塑动了,家里的手办玩偶洋娃娃活了。 家里没有人形物的人没有这样的经历,有的依旧睡得香甜,不知道家门外已经乱成了一团。 也有的人还没有睡,刷着手机看到这种消息,跟着骂了一句神经病,大半夜的吓唬人。 但是最忙的,却要属接线人员和特殊部门。 对于很多人来说,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接线人员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一通电话接一通电话的记录地址和情况,街上红蓝光芒闪个不停,车辆鸣笛呼啸而过,前往救助人们。 而无论是海云观还是其他门派,很多愿意伸出援手的驱鬼者,整个门派上下都动了起来,紧急赶往各地。 有些和特殊部门在平日里就有联系的大师,也从工作人员那里得知了真相。 “西南的替骨之术?!” 大师错愕到变了声调,随即立刻严肃的认识到了现在是怎样危机的情况。 西南,自古就是鬼城,更有传言说,酆都就在那里。 虽然千年来从来都没有人真正在西南找到酆都,但是那里鬼魂的异常,却是所有驱鬼者的共识,自以为有实力却在那里折戟的大师不知凡几。 时间一长,很多驱鬼者也就都不愿意接下西南的事务了。 但很多人在看清了现在的情况后,却都知道,现在已经不是能够挑剔的时候了。 “海云观的李道长说,鬼道将生于西南而落于滨海。” 这样的话,在驱鬼者中间渐渐传开。 越来越多的驱鬼者在听到李道长的名头后,都改变了之前的态度,加入了救助普通人的队伍中。 街道上随处可见急切穿梭在街巷中的驱鬼者。 他们所用的法器各异,门派传承各不相同,但是保护生人和大道的心,却是一致的。 也有敏锐的大师,很快就联想到了张无病的那档综艺节目,向特殊部门的人员追问,是否与那档节目有关,燕道长能否解决此次危机。 “虽然我很信任李道长,但是恕我直言,滨海和西南,离得太远了。” 那位大师苦笑:“与鬼神的抗争,哪怕错失一秒,局势都不尽相同,生机和死局都在一念之间,瞬息万变中,可能生机只有一次。我很怕李道长因为没有及时赶到,而错失了阻止鬼道的最佳时机。” “所以我想请你给我一个准话。” 大师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将那句话问出了口:“大道……还有没有得救?燕道长,能在李道长赶到之前,控制住局面吗?” “如果真的会迎来最坏的局面,我也能提前安顿好我门下的弟子们。” 和大师对接的工作人员一反平日里客套的官腔,斩钉截铁道:“一定可以!” “燕先生在那里——有燕先生在的地方,就有生机!” 被很多人押上了全部希冀的燕时洵,此时却并不像那些人想象的那样从容。 他在鬼戏中冷眼观察许久,才找到已成为鬼神的鬼婴,唯一的弱点。 但是就那样一刹那绝不可以失手的机会,却还是因为谢麟而错失了。 燕时洵在错愕之下,一时也无法再弥补一击不成的失误,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坠入了黑暗之中。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从悬崖上扔了下去,耳边是呼呼风声,鼻尖萦绕着腥臭的味道,冷风顺着衣角钻进去,将皮肤冻得发僵。 但很快,他感觉自己被一只手拽住了手臂,然后被拉进了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 燕时洵的眼睫颤了颤,还没有睁开眼,就已经知道他身边的是邺澧。 等他终于挣扎着从一片混沌黑暗中找回自己的神智,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在郑树木家的院子里。 无论是鬼婴还是谢麟的身影,都不在这里。 四周只有一片漆黑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像是深陷于沼泽。 只有邺澧的温度和呼吸声从旁边传来,还提醒着燕时洵,这里不是梦境,而是鬼婴的内部。 古书曾有记载吞天兽。 虽然谢姣姣不是那样的存在,但是她成长到这个地步,在燕时洵看来,她远比吞天兽要来得令人戒备。 鬼婴想要取代大道而立,最后一步就是要吞噬原本的天地,让新的天地取而代之,鬼道也因此才能成为大道。 但大道不会轻易让鬼婴成功,因此在鬼婴完成最后一步之前,也恰好会是鬼婴最脆弱的时候。 只可惜…… 燕时洵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过多责备谢麟,就立刻重新打起精神,看向四周。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再多说也无益,还不如另寻他法,再找到新的生机。 燕时洵不相信就此陷入了死局。 他坚定的认为,在自己没有发现之处,仍有生机潜藏其中。 “这么自信?” 邺澧低笑着发问。 燕时洵回眸,似笑非笑的道:“不自信的话,难道现在坐着等死吗?谢麟选择了死亡,但是大道之下的万千生机可没有放弃希望,他们还想活下去呢。” “我既然是驱鬼者,自然要为他们找出一条生路来。” 燕时洵的语气平淡,像是没有什么能够真正撼动他的意志:“除非我死,除非大道崩解,否则此行不止。” 当年他师父李乘云在病未发于形之前,就已经发觉了天地的病症存在,并且只身来到白纸湖。 他师父一定是在这里发现了什么可以于危机中挽救死局的事物,所以才会如郑树木所言,明知前路是注定的死亡,依旧含笑着前行。 而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将他师父当年发现的事物找出来,重新找到能够杀死鬼婴的办法。 邺澧听到他说的话,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这大概是我成为酆都之主后,第一次被他物吞噬腹中,倒是新奇的体验。” “不过,这也让我回忆了很久之前的熟悉感。” 邺澧转过眼眸,视线落向前方的黑暗中。 燕时洵疑惑的顺着望去,刚想问邺澧在看什么,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却见前方的远处,在黑暗的最深处中,忽然有浅薄的光亮在闪烁。 燕时洵眯了眯眼眸,错愕的发现,那一点光亮,竟然是戏院的红灯笼。 就在他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后,下一秒,整个视野忽然间天旋地转,黑暗和亮光被打碎重组。 他就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里,顺着黑暗旋转得头晕。 然后,他察觉到自己的双脚接触到了坚实的地面,他本身也像是坐在了椅子上。 燕时洵忍不住抬手扶额,晃了晃刺痛的大脑,眼前的景象慢慢稳定。 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黑暗里了。 而是在戏院里,就坐在台下的长凳上。 第三次出现在戏院了。 燕时洵的眼眸暗了暗,他心里暗道,自己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戏院了。 只不过,这一次,邺澧就坐在他身边,一直与他十指相扣,没有被黑暗和摇晃所分开。 燕时洵眨了眨眼,不动声色的向四周望去。 他看到,自己现在所在之处,和之前的湖中戏院很是相似,同样的戏台幕布,同样的台下桌椅和四周殷红灯笼。 但不同的是,不仅是他和邺澧坐在这里,节目组所有人,包括马道长和王道长等人,也都坐在这里。 他们眼睛直愣愣的往戏台上看去,不像是活人,而像是木雕偶人。 燕时洵心中一惊,想起了之前郑树木家院子里的木雕偶人。 那些偶人是顶替了村民们的身份,永远的留在了皮影戏里。而这些偶人……它们恐怕将要顶替的,就是节目组众人的身份。 一旦真的被鬼婴得手,那不论这里发生的事会如何影响外界,节目组的人必将首当其冲的受到伤害,就算能够将他们的魂魄再从皮影戏里带出去,恐怕也会有所损伤。 必须要在鬼婴有所动作之间,将所有人从戏院里带走。 燕时洵打定了注意,就准备动作。 此时戏台上,乐人分坐两侧,幕布落下,烛光在后面随风晃动,将一个女人端坐的模样映在上面。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皮影人物出场。 因为白师傅说过,皮影戏和现实必须要一模一样才能欺瞒过天地,所以燕时洵猜测,鬼婴想要置换皮影戏和现实,也必须要当着这些木雕偶人的面,上演它们将要取代之人的一生记忆,这样才能将身份对调。 这也是他们此时坐在戏院里的原因。 要赶在皮影戏开场之前…… 燕时洵刚准备起身,就看到坐在他前面的那道身影动了下。 “燕先生。” 听声音,竟是谢麟。 那道身影缓缓转过头来,正是谢麟无疑。 只是他比之前看上去要憔悴太多,不知道是否是帮鬼婴挡下那一剑造成的。 谢麟看着燕时洵的目光悲凉带泪,紧皱的眉头间,像是隐藏着一生的痛苦风霜。 燕时洵在重新看到毁掉了他原本计划之人的时候,知道按照常理,自己应该发怒或质问。 但是他不需要询问,就已经知道谢麟心中所想。 所以,他的目光微动,最后却也只是一声叹息。 “谢麟,我知道你有愧于你妹妹。但是你要清楚的是,现在不是你和你妹妹之间的兄妹因果,而是涉及到了整个天地大道,无数生命。” 燕时洵无奈道:“因为你妹妹杀过太多人,连带着最初救下她,让她得以活下去的你,都被天地判定为背上了因果,就算你前去地府,恐怕也无法投胎……即便如此,你还要护着她吗?” 谢麟眼中含泪,他的嘴唇惨白干涸,却还是惨笑着道:“可,她是我妹妹啊。” “她说的没错,在最开始,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没有在别人欺负她的时候,站在她那边。” 说着,谢麟缓缓站起身,转身面向燕时洵:“所以我决定,从那之后,我都只站在她身边,无论她做什么……我甘愿,在她身边当一个木雕偶人,永远陪伴着她。” 眼泪顺着谢麟清贵俊美的脸颊淌下来。 他挡在燕时洵和幕布之间,不让燕时洵看到幕布上渐渐开始上演的戏剧。 “燕先生,我留下了,但你们并非如此。” “跑!燕先生,带着其他人,快跑——!” “离开戏院,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往幕布上看。” 谢麟颤抖着声音道:“不要,不要被姣姣留在皮影戏里,回到现实中去。” 至于他…… 谢麟长长的叹息一声,残余的魂魄终于支撑不住,在完成了最后的心愿后,便缓缓阖上了眼眸,当着燕时洵的面,逐渐木质化,彻底成为了一具木雕偶人。 木头的纹路取代了皮肤,他原本柔软温热的身躯也变得僵硬冰冷,再也找不出一丝身为人的证据。 ——就让他,从此永远陪着姣姣吧。 他不是一个好哥哥,没有保护好姣姣,所以现在,该由他来赎罪了。 从此,他永远都会站在姣姣这一方,不会再背弃她,不会伤害她。 最后一滴眼泪砸在地面上的时候,名为谢麟的魂魄,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白皙纤细的手臂伸过来,将小木偶人抱进怀中。 女孩歪了歪头,看着燕时洵笑得恶意:“呀,你怎么不跑呢?” 第272章 刚刚消失不见的谢姣姣,在燕时洵没有察觉的时候,重新出现在了他身前。 他甚至都没有看清谢姣姣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邺澧也微皱起了眉头,看向谢姣姣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在大道倾颓之后,属于天地的力量逐渐衰退,此消彼长,人慢慢占据了绝对的上风,而鬼神也再无法诞生于天地间。 对于这一方面,邺澧知道得比任何驱鬼者都要清楚。 无论是哪一种登位鬼神的路,都被势弱的大道用尽全力封死,不允许本就衰微的力量再次分散。否则,只会让天地崩塌得更加迅速。 合众为一,尚能有一线生机可拼,即便渺茫,但大道从未放弃。 因此,井小宝诞生,燕时洵临世。 大道在耗尽所有积攒下来的力量,于死局之中,进行最后的自救。 但即便如此,明生暗既生,太极阴阳循环不止。 有生机出现时,对应就会有远超于生人认知极限的危机出现,想要将大道最后的生机碾碎于死亡之中。 一如最后成为了厉鬼的井小宝。 他没能成功活下来。 所以那一位唯一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就成为了所有邪祟鬼怪虎视眈眈想要杀死的存在。 名为燕时洵的奇迹,是李乘云曾经耗费尽了经脉里最后一丝力气,才算出的生机。 而十几年前偏远喧闹的集市上,当鬼神和恶鬼入骨相对视,鬼神选择接下了恶鬼入骨相递来的糖,他们的因果开始交缠。 使得恶鬼入骨相从此被鬼神划进了自己的保护范围,群鬼见而避退,莫不敢上前。 即便是在千年前,酆都对于所有驱鬼者而言,都是神秘而暗藏于传说之下的存在,很多人试图探索却死于中途。 没有生人,能够准确记述下酆都的模样,更遑论酆都之主。 以及……酆都的新旧交替。 但是身为酆都之主的邺澧,却很清楚自己这一条鬼神之路,铺就怎样的淋漓血色与死亡。 鬼神登位,绝非简单之事,更别提现在大道倾颓,鬼婴又想以鬼道代之。 燕时洵或许没有发觉,但是邺澧却在再次看到谢姣姣的时候,敏锐的发觉,对方虽然已有鬼神之实,却并没有鬼神真名。 天地还没有认可谢姣姣的鬼神身份。 大道……还没有放弃自救。 大道依旧垂眼于燕时洵,等待着奇迹之下,生机于死局之中焕发。 就如同九九八十一难,少了最后一关,终究不成神。 而如果谢姣姣想要逼得天地认可,那就只能有一种方法。 ——彻底斩断大道最后的期盼。 让身为恶鬼入骨相的燕时洵,死亡于鬼戏之中。 只有那样,谢姣姣才能算得上是圆满得成,成就鬼神之名。 大道阴阳相争,却只留其一。 邺澧冰冷的视线落在谢姣姣身上,锋利的眉眼如刀锋,暴怒到了极致便反而压缩成了彻骨的寒冷,他苍白的薄唇紧紧抿着,周围磅礴的气势足以割伤任何人神鬼。 谢姣姣也注意到了这道存在感过强的视线。 她掀了掀红润的唇瓣,笑起来时漂亮极了,像是工匠耗尽一生时间雕琢出的作品。 “啊……我知道了。” 谢姣姣歪着头,看着邺澧笑得甜蜜极了:“你喜欢这个恶鬼入骨相,是吗?但怎么办呢,同为鬼神,你想要护他,我却也想要他。” “要不这样怎么样呀?我们各留他的一半好不好,也算是公平。” 在听到谢姣姣所言的瞬间,邺澧浑身的鬼气徒然暴涨。 戏院中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剧烈摇晃了起来,殷红的光影晃动不明,投射在邺澧冷峻的面容上,忽明忽暗中,显得尤为阴森可怖。 如果不是此时燕时洵在旁,顾忌着被燕时洵所重视保护着的节目组众人,邺澧甚至想要直接掀了这戏院,将这不知天高地厚,敢当着他的面动他心爱驱鬼者的鬼婴,直接斩于身前,让她后悔打上燕时洵的主意。 燕时洵也感受到了邺澧和寻常不同的恐怖气势,他眉头微皱,侧眸看向邺澧,却不知道谢姣姣为何会对邺澧说出这种话。 挑拨离间吗?还是什么。 单是听谢姣姣说话间透露出的信息,燕时洵就知道,谢姣姣必然还有隐藏在话语后没有明说的真正意图。 他可不会认为鬼婴是真的对他有什么想法,一直都没有放下过的戒备,让他在听到谢姣姣所言后,第一反应就是—— 谢姣姣想要让自己留在鬼戏里。 并且,这并非是什么小女孩的任性举动。 现在就连谢麟都已经身死。 燕时洵很清楚,就算他立刻离开鬼戏前往现实,任由浑身神通也救不回谢麟消散的魂魄。 从此天上地下,再也没有谢麟这个人,这个魂魄,他无法再入轮回,只能永远留在鬼戏之中。 就如他自己所盼望的那样,一直陪在谢姣姣身边。 不医求死之人,不救无救魂魄。 燕时洵并不担忧谢麟,他只是奇怪,为何能够看出邺澧身份的谢姣姣,还会向邺澧说出这种带有挑衅意味的话,而且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将他留在鬼戏中。 是他会导致什么变化吗? 很多个猜测从燕时洵心头划过。 但邺澧并没有回答燕时洵的疑惑。 飓风从他所站立之地升腾而起,瞬息间便将周围的砖石尽数掀开,发出巨大的轰响声。 碎石板砖被掀飞扑向谢姣姣,却在距离她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都被无形的力量挡下,悬停于空,然后纷纷掉落,重新砸向地面。 因为邺澧的攻击,谢姣姣原本带着笑容的脸也冷了下来,目光怨毒的看着邺澧,抱住小木偶人的双手也逐渐收紧用力。 小木偶人在她的怀里抬起头,看向邺澧的瞬间,戏院四周的阴影中,慢慢显露出了一个个人形的轮廓。 邺澧的视线里不夹杂任何温度,冷得像是冰川。 但是当他抬眸看向戏院四周的黑暗时,那些渐渐显露出身形的木雕偶人,却并没有像以往的鬼怪那样畏惧退避于邺澧,而是依旧直愣愣的顶着狂风向前走。 木雕偶人的四肢身躯很快就被来源于邺澧的鬼气所伤,木屑血水伴随着残肢纷飞。 但下一秒,从它们损伤的地方,又重新长出了四肢,宛如新生。 邺澧看到这一幕,狭长的眼眸暗了下来。 虽然鬼婴缠绕鬼气,但她偏偏感悟的却是生机,生与死得以融合,如大道日月运转。 他可以杀掉鬼婴几千几万次,但是鬼婴却会依靠着感悟的力量再次获得新生,更甚至在自身的生死轮回间,越发得到强大的力量。 远超于常理的棘手。 而更令邺澧戒备的,是从谢姣姣身上传来的熟悉感。 这种感受,从他和燕时洵落进戏院中开始,就被他捕捉到了。但当谢姣姣动用力量的时候,这份感受更加鲜明。 在他所行走过的千年时间里,他也曾与这份力量交过手。 这种熟悉感,是…… 酆都旧主。 这一刹那,邺澧明白了鬼婴得以诞生,甚至在此之上得以成长的原因。 ——谢姣姣的力量基础,来源于旧酆都。 这份力量支撑起了鬼婴成长前期的复仇杀戮,像是最开始雪球的核心,然后才在死亡和新生的交替中,越滚越大,直到变成了如今连天地都奈何不了的模样。 邺澧缓缓抬眸,视线漠然冰冷的穿透过漫天纷飞的血雨和残肢,看向不远处站立的谢姣姣。 小女孩穿着漂亮的裙子,白皙纤细的双腿笔直,怀抱着小木偶人的模样乖巧又可爱,像是现实里寻常可见的孩子。 但是当她的面容上失去了笑容时,却像是拿走了她身上仅剩的一点人气,让她冰冷死寂,如同一具没有生命的精致洋娃娃。 谢姣姣看到邺澧的神情时,先是挑起眉毛有些惊讶,没有想到这个鬼神竟然能看穿她的来处。 但是很快,她就重新笑了起来。 “真是个坏人啊,想要欺负姣姣。不过没关系。” 谢姣姣笑得开怀:“我有哥哥保护我,有哥哥在,他一定不会再让我受伤了……对吧,哥哥?” 谢姣姣怀里的小木偶人发出“咯咯”的声音,似乎是在应和着她的话。 与此同时,来自四面八方木雕偶人的攻击也徒然密集了起来。 邺澧眼神一厉,反应迅速的长臂一捞,就将身边的燕时洵带着跃身而起。 同一时间,他们原本站立之地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想要从破碎砖石下面出来。 燕时洵下意识的一手搭在邺澧的臂弯上,听到声响连忙看去,却在看清那砖石下面埋葬的东西时,眼瞳一缩。 ——在坚硬的砖石下,密密麻麻摆放着的,全都是一具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还有木雕的残肢散落在其中。 不仅有白姓村子的村民,还有很多陌生的面孔。 那些人身上穿着的衣服虽然已经被血液和潮湿侵蚀,但依旧能够看得出,和周围的村民尸体有着明显的不同,带着鲜明的年代断层。 他们不是村子里的人。 有可能是过路人,或者游客,或是其他途径白纸湖的什么人。 并且从衣服款式和腐烂程度来看,他们死在这里的时间,也就是近期而已。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看着从土壤中缓缓坐起来的尸体,忽然间明白他们此时身处的戏院,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之前张无病拽着他坠入的湖中戏院,那个端坐在幕布后面的女性偶人,就是谢姣姣的母亲。 她因为心有怨气,所以被困在了这里,离不开也不想走,只守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也要亲眼见证当年导致了她们母女死亡的凶手们,一个个身陷于日复一日的煎熬之中。 谢姣姣母亲的怨气,构筑起了她的戏院,上演着她的戏目。 而谢姣姣自己的怨恨和愤怒,则在鬼戏之中,重新筑起了新的戏院。 燕时洵想要攻击鬼婴却失败之后,就被鬼婴连带着周围的整个村庄山野,一起吞入了腹中,却也因此抵达了谢姣姣魂魄中最核心的地带。 鬼婴成长的基础,是怨恨。 她在出生之前就已经死亡,这份怨恨在白纸湖的溺亡中得到了庞大力量的支撑,因此,她的核心和她的母亲一样,建立在白纸湖中。 戏院就相当于谢姣姣魂魄的具现化,怨气化作湖水,拱卫着戏院,却也阻止所有鬼包括谢姣姣自己从这里离开。 死亡和愤怒,仇人的尸骸,杀戮过的生命……谢姣姣一生的悲剧和仇恨,都凝聚于此。 而因为谢姣姣想要将谢麟妥帖安放,才引得当时和谢麟在一起的他们,没有落入湖水中,而是在戏院中醒来。 燕时洵也知道了鬼婴得以成长的原因。 来自谢麟的爱。 和谢姣姣自身对生命的屠戮。 因为谢麟真切的将谢姣姣视作普通的孩子,所以在爱中成长的谢姣姣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死亡和愤怒,回应了谢麟的期许,天真烂漫的成长。 但被绑架时的痛苦,让谢姣姣重新回忆起了在遇到谢麟之前的事情,从而重新变回了当年的鬼婴,从滨海市一路向西,回到西南她死亡之地。 鬼魂在自己死亡和埋骨之地,都会获得远超于寻常的力量,愤怒使得它们成为了更加恐怖的存在。 郑树木杀死的整村村民的尸体,则成为了养育妹妹的养分。 愧疚和自责,让郑树木极为娇惯失而复得的妹妹。正如他自己所说过的,无论妹妹说什么,他都只有一口应下的份。 鬼婴在成长。 但是白姓村子的死亡很快就不够养育她了,于是,她开始将主意打到了过路人的身上。 因为西南幅员辽阔,地势艰险多变,所以很多被西南的壮美吸引而来的骑行者和背包客,都有会传出失踪或死亡消息的时候。 那些消息被当做新闻报道,也激不起几个水花,除了几条同情或辱骂的评论外,很快就会被人遗忘。 燕时洵见过那些新闻,也知道有些失踪者的家属会去找驱鬼者,想要算出失踪的人如今下落何处。 但因为地处西南,所以少有驱鬼者愿意应下这种事情。 燕时洵之前在偶遇同行的时候,也听过他们嘴上的抱怨,说是费力不讨好,没必要为了几个钱把自己的命也搭在西南。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失踪于西南的旅行者,也会和谢姣姣产生关联。 在诸多的失踪中,很多发生在白纸湖周围的失踪案,都是谢姣姣做下的杀戮。 燕时洵猜测,李乘云当年很可能是从郑树木那里听说,或是发现了谢姣姣身后的秘密。 乌木神像的作用之一,也是将谢姣姣囿困于此,使得她的力量无法再向外蔓延,无法再伤害其他人。 李乘云一时无法杀死谢姣姣,也需要去寻找真正能够支撑天地的鬼神,而非鬼婴这样心怀鬼道的新鬼神。所以,他选择了将谢姣姣镇压。 可惜,李乘云在死局中走出来的唯一一条活路,因为乌木神像的丢失而坍塌。 从游玩的年轻人拿走乌木神像后,白纸湖周围的失踪案重新发生。 而属于谢姣姣的戏院里,尸骸铺就地面,也铸成围墙。 鬼婴强大,却也永远囿困于幼年的痛苦。 她害怕有人伤害她,她害怕身边的人离开自己,让坏人有机可乘。 她想要保护自己。 寻常人有这种想法无可厚非。 但是现在产生了这种想法的,却是有着不同寻常的强大力量的鬼婴,她可以将自己所有的想法付诸现实。 但是实现的方法,却远远比寻常人来得残酷恶意。 无论那会不会伤害其他生命,是否为天地所不允。 只要她赶在所有人可能伤害她之前,杀死对方,不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欺负她了吗? 只要她把喜欢的人做成雕像,对方不就再也无法从自己身边离开了吗? 鬼婴这样想着,也如此做了。 构筑起戏院的成堆尸骸,就是最好的证明。 燕时洵在邺澧怀中低头望向起尸冲他们扑来的腐烂尸骸,一时间因为自己发觉的真相而有些怔愣。 随即,他的眉眼间染上冰冷的愤怒。 对谢姣姣的愧疚,裹挟了三个人的一生。 白师傅和郑树木永远留在了白纸湖,而谢麟身死。 可谢姣姣并不满足。 她就像是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不断的想要证明自己是安全的,所有靠近她,靠近白纸湖的人,都会被她第一时间判断为是要伤害她,然后先手杀害。 谢,姣,姣——! 燕时洵目光如厉电,转头直直的看向谢姣姣。 “你想要我留在鬼戏里?” 燕时洵的声音很冷:“但是怎么办,我不想留在这里,只要看到你浑身缠绕杀孽的鬼魂,我就只觉作呕。” “要不然这样如何。” 燕时洵缓缓推开护他在怀的邺澧,脚步坚定的踩在地面上,向谢姣姣走去。 “鬼戏,我就不留了。除此之外,我还要带走所有本不属于这里的魂魄。” 影子从邺澧脚下一路蔓延,将燕时洵的影子包裹其中。 黑雾缭绕在燕时洵身周,无数厉鬼在其中若隐若现,朝谢姣姣的方向咆哮嘶吼,声震天地。 如同被主将点兵的将士,誓死也要于主将麾下听令守卫。 燕时洵所行走的道路上,那些扑过来的腐烂尸骸还不等近身,就已经先被黑雾掀飞摔了出去。 他黑色的大衣被狂风吹鼓而起,在风中烈烈翻飞,气势惊人。 一片殷红昏暗中,唯有燕时洵的那双眼眸,雪亮如长刀出鞘,锐不可挡。 谢姣姣看着这样的燕时洵,先是错愕,随即,漂亮的脸蛋染上了妒恨,阴森鬼气扭曲了本来精致的五官。 “人间的驱鬼者,天真又爱幻想,以为世界真的像你们经文里写的那样美好……我无法理解,大道选择你的原因。凭什么,就凭你有一个好出身,天生就是被大道钟爱的生命?” 谢姣姣声音阴冷,如毒舌吐信。 “像你这种出身良好的驱鬼者,一生都活在赞誉和鲜花里吧?” “你没有经历过我看到的那一切,又有什么资格来高高在上的指责我?” 谢姣姣死死的盯着燕时洵,眼珠逐渐赤红:“我和我母亲溺亡于冰冷湖水中时,你们在哪里?我被坏人绑架,眼睁睁看着母亲一样的存在,就被杀死在我眼前……你们,又在哪里?” “从来没有人帮过我,那我又为什么不能自己报仇!” 谢姣姣的胸膛剧烈起伏,瘦削的肩膀颤抖着,过去两次的伤害就是她不能提的死穴,愤怒让她狂暴。 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震耳欲聋:“都该死!所有人都该死!” 所有加害者,所有袖手旁观冷眼看待的人,所有任由伤害发展的人……都统统应该去死!!! 在那之上,鬼婴的道得以成形。 谢姣姣的愤怒和狂暴的力量,掀起了戏院外的湖水,波浪凶悍拍击着戏院四周的墙壁,声势浩大响动滔天,地面的震动让人惊慌于这里是否将要连带着被湖水吞没。 但在来自邺澧力量的加持下,燕时洵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来自鬼婴的愤怒影响不了他分毫。 即便此时他身处于鬼戏之中,隔绝天地与四方神明。 但就如邺澧曾经对燕时洵所言—— “呼唤我的名,我为你的神。” 邺澧缓缓抬起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指下,古老玄妙的酆都印逐渐成形,浮现于空中。 他冰冷的目光在注视着燕时洵的背影时,难得浮现出了暖意。 力量汹涌澎湃的从邺澧所站立之处,向燕时洵源源不断的涌去,灌注进他的经脉内。 阴森鬼气入体,但燕时洵却习惯得仿佛那就是自身的力量,没有半点不适。 随着燕时洵的行走,力量一层层的叠加,来自酆都的鬼气与他自身融合得浑然天成,威势惊人。 在谢姣姣眼中,燕时洵也从一个生人,逐步与鬼神的身影重合,身姿庞大如山岳,令她即便在丧失理智的暴怒中,也不由得惊愕的瞪大了眼眸,愣愣的仰起头,看向燕时洵身后直抵上空天幕的磅礴黑影。 那是……酆都之主,鬼神真身。 “谢姣姣。” 燕时洵呼唤着鬼婴曾经身为生人时的名字:“我自认不是迂腐之人,不会轻易插手他人因果,也不会阻拦受害者亲自复仇。” “倒不如说,我反而是支持鬼魂复仇的,离经叛道的驱鬼者。” 说着,燕时洵唇边勾起一点清浅笑意:“你大概不相信,我以前也是被很多同行排挤,多有诟病的不完美驱鬼者。” “脾气差,服务态度不好,不为权贵分忧,不彻底铲除所遇到的鬼魂,不帮人改运不为人算卦,委托人伤心的时候也没有温柔的安慰对方,就连驱鬼的排场看起来都不够厉害。” 他的笑容没有温度:“你看,我有这么多缺点,我从来没有过被人前呼后拥捧着的经历,甚至……” 燕时洵的话语顿了顿。 很多年前幼年时的记忆翻涌而上,在燕时洵眼前一一划过。 小燕时洵懵懂的告诉老师,身后背着苍老的恶鬼,却被老师当做恶作剧忽略厌恶。 他试图向同龄的孩子解释自己眼前群鬼横行的场景,却被孩童们笑嘻嘻的用石头追着打,编了歌谣骂他是个厚脸皮的骗子。 小燕时洵在孤立和排挤中日渐沉默,他开始学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却依旧没有逃过来自父母的哭嚎和咒骂。 他们指着小小一团的孩童,歇斯底里的哭着问,为什么自己生出来的是这样一个怪物。 他们问,你为什么不去死。 孩童清澈懵懂的眼神,也慢慢失去了光亮,变得沉寂而漠然。 没有老师会为他撑腰,即便顽皮的同龄人将他推搡着伤害,他也只能一个人默默的缩回家里的狭小空间,自己为自己处理伤口。 然而第二天,再用那副沉默寡言的姿态出门。 小燕时洵从来没有被来自外界的伤害击垮,也没有任何自暴自弃或堕落的想法,他在努力活着。 即便所有人都希望他快一点去死。 那时候他还小,却已经冷眼看尽了人间百态。 谢姣姣口中锦衣玉食风光无限的驱鬼者……从来就不是他。 燕时洵是走街串巷,在人最危急和需要帮助时伸出援手的驱鬼者,他帮助人,也帮助鬼。 马丁靴从巷道石子路上踩过,青年身姿挺拔,眼神冷漠。 却从来没有拒绝过在绝望里求助的人。 即便于必死的困局中,他也能带着浑身的鲜血伤口,咬着牙生生踏平一条大道出来。 谢姣姣不了解燕时洵,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触动不了燕时洵的魂魄。 还有那颗被深深埋藏于冷漠外壳下,柔软的心脏。 但是与此相反的是—— 常年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燕时洵,见过世间所有最浓烈的感情,了解人心。 也看清了谢姣姣的软肋。 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睫,唇边勾起的笑容逐渐扩大。 “谢姣姣,无论人间还是地府,都没有完美的驱鬼者和受害者。” “你想要复仇,我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阳间不还你公道,那就让鬼魂手刃仇敌,酆都审判。” “但是,你为了保护自己,伤害了除你之外的所有人。包括……那些爱你的人。” 燕时洵长叹一声,再抬首时却没有看向谢姣姣,而是直直看向了谢姣姣身后的浓郁黑暗。 “郑树木,你在看到谢麟的死亡时,没有想起些什么吗?” “忘了对你说了。” 燕时洵的笑意不达眼底:“你想要让我救白师傅?抱歉,我拒绝。” 话音落下,黑暗中有什么动了动。 燕时洵咧开唇角,只道:“你想要救的人,那就你自己来救,你想要保护的人,就自己保护。你还没有死,郑树木,你还是个活人——还有太多你可以改变的事情。” “所以。” 燕时洵朝黑暗里的某个方向耸了耸肩:“放心,我会眼睁睁的看着白师傅被困在这里,在属于他的地狱里永远受苦。” “郑树木。” 他轻声问:“谢麟和当年的你,可有区别?” “从今往后,还有无数个你,无数个谢麟,会遭遇一模一样的事情。而这些的源头,都是因为你今日的袖手旁观。” “郑树木,你憎恨当年村子里不肯帮助你和你母亲的村民,但是现在,无论是谢麟,还是和我一同前来的那些人,他们又和当年的你有什么区别?而你,又和那些被你怨恨的村民有什么区别?” 从燕时洵的唇间,清晰而坚定的吐出短促的音节,却铿锵有力:“帮凶。” 黑暗中的身形抖了抖,肩膀颓然垮下,像是痛苦煎熬一般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而随着燕时洵一字一句的吐露,谢姣姣的眼睛缓缓睁大。 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回身往身后的黑暗看去,不可置信的看向燕时洵看着的方向。 “哥哥……” 谢姣姣的声音有些发愣,轻盈得像是一句撒娇的呢喃,饱含的不可置信和茫然,足以让任何爱她的人心碎。 郑树木本来想要回答,但刚一开口,温热的眼泪就先滑落了下来,渗进嘴巴里。 咸得发苦。 他的喉咙哽了哽,随即才勉强整顿好了情绪,从黑暗中走出来,身形笼罩在红灯笼昏暗殷红的光线下。 郑树木憔悴而苍老,比起燕时洵最初见到他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失神的看着向自己望来的妹妹,不舍又贪心的用目光描绘着妹妹的面容轮廓,想要伸手,帮妹妹拿走面容上所有的忧思和痛苦。 老天爷啊……不管是什么,为什么都要由妹妹来承受,为什么不是他? 当年死亡的不是他,被伤害的不是他,为何他不能代妹妹受过? 郑树木的目光中满含温情与痛苦。 谢姣姣却根本没有想到,郑树木竟然也跟着一起进入到了她的湖中戏院。 这里可以说是她魂魄的最核心,也是她想要杀死燕时洵以此逼退大道的地方,为何郑树木会在这里? “妹妹……” 郑树木闭了闭眼,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够了,妹妹,够了……无论是什么,都已经足够了。” “当年父母死亡的仇恨,我已经杀尽了村里所有人,而无论是没有保护好你的我还是谢麟,也已经身处于此。” 郑树木声音颤抖着,睁开眼时再次看向谢姣姣的眼神里,带着浓重的哀求:“就让我们几人,一起在这里生活下去吧,行吗?只有我们,谁都不带,从此幸福平静的生活,不理会外面发生的任何事,也不会让外面的人伤害到我们。” “甜甜,行吗?” 郑树木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 燕时洵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狠狠的砸在了郑树木的心上。 他不由得想起多年前来到这里的李乘云,还有在鬼戏中,看到的属于燕时洵一生的记忆和经历。 郑树木从来没有想到过,竟然会有人可以冷漠至此,却也柔软至此。 燕时洵曾经的经历被投映在幕布上,一幕幕在郑树木眼前闪现,他被这些超乎认知的场景震撼到了。 为什么,燕时洵不杀了幼年时伤害他的人?为什么不杀了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为什么不周围的人畏惧自己再不敢冒犯? 哪怕,哪怕你与寻常人多相似一点,我也不至于被动摇至此啊……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那些有危险的人到底与你何干,你完全可以视而不见啊! 郑树木的内心在咆哮,在动摇。 他本来只是因为看到了谢麟被妹妹杀死,所以才因为担忧而跟了进来。 可没想到,妹妹本来想完成的真人与木雕偶人的替换,将燕时洵魂魄中的记忆挖掘出来,想要灌输给木雕偶人。 却被他看到了全程。 这让郑树木不可抑止的想起当年来到这里的李乘云。 那位居士,改变了他从那之后的生命。 郑树木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妹妹曾经是完全一致的魂魄,满心仇恨想要倾泻到所看到的每一个生命身上。 但是,李乘云却制止了他,说因果自有时,如今已达平衡,该是停下来的时候了。 郑树木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从李乘云口中说出来的话,天然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甚至看到李乘云的身影,都会让人不自觉的安定下来,想要融入云雾山林,合化天地。 李乘云离开的时候,郑树木有过挽留,也问过他为何明知前路将死,却还执着前行。 李乘云的笑容如清风明月,朗照江河山川,却也如野鹤乘云,青空直上,不是凡人可伸手捉摸。 ‘因为这就是我的道。’ 郑树木眼睁睁看着李乘云仰头大笑着迈向死亡。 就在李乘云死亡的那一刹那间,春日落雪,枝头上花苞开了又落,落了复开。 生与死反复循环,花瓣纷纷扬扬落下,覆盖了李乘云所有的踪迹,落了他满身。 他一身白衣,含笑死于无人的大雪中。 只有大道见证了他的死亡。 在李乘云死亡的那一刹那,天地以生死循环,承认了他的道。 也令眼见着这一幕的郑树木,感受到了来自魂魄的颤抖和惊骇。 从那一天起,郑树木再也没有伤害过一个生命。 而现在,郑树木再一次见证了燕时洵的一生。 这对师徒有着不同的成长经历,却都有着坚定不曾动摇的道。 上抵青天。 热泪从郑树木的眼眶中滑落,他哽咽着,向妹妹伸出了手。 “够了……该是停止的时候了,妹妹。” 谢姣姣看着郑树木的眼神从惊愕到愤怒,她不可置信的质问道:“哥哥你现在,是也要背叛我吗?” “有人在伤害我,你却要和他们站在一方?” 郑树木流着眼泪摇头,缓步走向妹妹。 他张开双臂,将妹妹拥入怀中:“不……妹妹,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身边。” 谢姣姣的心刚放下,就听郑树木接着道:“但是,正如燕先生所言,不能,不能再有下一个我,或者下一个谢麟了。” “我们最开始的目的,就只是复仇而已。本来说好要快快乐乐的一起生活,但是妹妹,我不觉得我们现在的样子是快乐的,无论是你还是我。” 郑树木抱着谢姣姣的手臂逐渐收紧,甚至让谢姣姣怀中的小木偶人刺破了他的皮肤,渗出鲜血来。 但他就像感受不到痛一样,只是在谢姣姣耳边,轻声道:“我会做一个好哥哥。”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 第273章 郑树木的脊背深深弯了下来。 常年劳作使得他有着结实高大的身躯,带着成年男性的力量,多年来从来没有停止过的痛苦折磨淬炼他,像是火中淬钢,坚硬顽强。 正是这双手,沾染过上百村民的鲜血,试探过血肉的温热和冰冷。 也是这双手,拿起了刻刀,一刀一刀,将自己的仇恨倾注进了一具具木雕偶人中,然后冷眼看着那些年幼时仇恨却无能为力的仇人,日夜痛苦哀嚎于鬼戏之中。 可是现在,这双手却只抱住了小女孩单薄的肩膀。 却颤抖得像是捧住了一整个世界,唯恐这颗被自己保护的珍宝,被其他人所伤。 可是…… 可是燕先生说的对,这份罪孽,到底要波及到什么时候才算完?他已经被困在仇恨中太久了,难道还要甜甜也承受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吗? 明明……明明母亲最初起名甜甜,是想让这个妹妹一生无忧,为什么却反而事与愿违? 郑树木痛苦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谢姣姣一时呆愣在了郑树木的怀中,她的头脑乱糟糟的,没有想过竟然会有一天,从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哥哥,竟然会反驳她的话。 “甜甜,哥哥杀够了,也杀累了,对于那些村民的折磨,又何尝没有反馈回到我们自身?” 郑树木的眸光一片模糊,像是冰花蔓延在玻璃,就连他的声音都带着不真切的飘忽感:“镇守地狱的……从来就不是生人,而同样是恶鬼啊……” 乘云居士曾说,西南就是旧酆都所在,那里是群鬼居所,终年哀嚎声不断,鬼差巡游镇守恶鬼。 如果村民们是恶鬼,那亲手送他们进了地狱,眼看着他们经受酷刑的他,又是什么? 如果燕先生和外乡来人是当年的他,那如今的他……又与恶鬼何异? 他岂不是变成了曾经最被他厌恶的人? 郑树木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如今的模样,直到燕时洵厉声质问,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画地为牢,无论是自己还是妹妹,都被自己亲手囿困于此。 这不是复仇。 他期待的未来依旧没有来。 “甜甜,哥哥错了太多次,但是这一次,这一次……” 郑树木哽咽着,他低下头,双手颤抖着捧起妹妹稚嫩的脸颊,眼泪掉下来,砸在妹妹的脸颊上,然后缓缓滑落。 “哥哥,想做一次正确的事情。” “就像是乘云居士,或是燕先生那样……” 他没有自己的道,也不是修道之人。但是他见过天地间最伟大的修道者以身殉道的那一刹那,见过天地也为之动容认可的瞬间。 他曾于地狱中,仰头望见了纯白的鹤影,方知自己已堕落至深,想要追逐却无法挣脱群鬼的沼泽。 可他也想要于天地,见云雾。 而现在,他再一次看到了曾经错过的那一线希望。 ——驱鬼者潜入地狱,于群鬼之中,向他伸出了手。 而这一次,郑树木不想再错过,然后在下一个五年十年里,日夜悔恨。 “在乘云居士死后,我曾发誓,从此再不伤害一条生命,不离开村子半步,守着你,直到我死。” 郑树木沙哑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柔情,他甚至抬手,为妹妹将散落在脸颊上的发丝拢到了耳后。 他嘴边的笑意,是将死之人放弃了整个世界时的释然和解脱。 “妹妹,哥哥放不下你,所以……和哥哥一起走吧。” “在一切还没有糟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之前,终结这一切,然后等待下一辈子,我还做你的哥哥。” “到那个时候,再让我来弥补这辈子做错的所有事情,做一个合格的哥哥。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伤害你。” 郑树木的声音越发低沉,最后微弱如灰烬,风一吹便散了。 谢姣姣在听到郑树木说的话时,心里就涌现出了不好的预感。 她想要挣脱郑树木的怀抱,但是郑树木的手臂却像是铜墙铁壁,任由她如何挣扎都撼动不了半分。 “郑树木!” 谢姣姣气疯了:“你现在是要背叛我吗!为什么,为什么!你难道不是我哥哥吗?你不是对母亲的遗骸发过誓,要保护好我吗?你是个言而无信的懦夫!骗子!” 女孩尖锐的喊叫声,每一声都刺痛着郑树木的心。 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手,只是默默流着眼泪,任由谢姣姣在自己怀里挣扎,拳打脚踢。 郑树木隔着戏院里重重鬼气腐尸,深深的看向燕时洵,苍老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疲惫和苦痛后的平淡,坚定得不可被撼动。 燕时洵的眼眸一眨不眨的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在郑树木看过来时,他微微垂下头,朝郑树木致意。 “剩下的……请放心交给我。”燕时洵的声音很轻,带着喟叹。 面对着连天地都奈何不了的鬼婴,燕时洵从来不敢放松警惕。他深知鬼婴的强大恐怖,因此本就谨慎的行事也越发小心,在一击不成之后,就迅速重新在脑海中重构出了数个解决方案,一一验证可行性。 就在那个时候,燕时洵注意到了属于郑树木的气息。 也因此,他心中萌发出了说服郑树木,让郑树木出手解决鬼婴的想法。 虽然郑树木是生人,但实际上,他不仅继承了郑家传承下来的替骨之术,也在木工一途上登峰造极。 在谢姣姣因为绑架案而被唤醒记忆之前,是郑树木据守一方,手刃仇敌,将白姓村子的人一个个亲手送进死亡,一手缔造出了白纸湖灭村惨案。 纸钱纷扬铺满了湖面,恸哭声数月不绝。 郑树木同样在反复的死亡和新生中,顿悟了生机。 只是后来,他将这一切拱手让给了谢姣姣,又因为李乘云的出现而大受震动,选择了从此收手。 但说到力量。 与谢姣姣几乎是相同人生轨迹……不,甚至比谢姣姣还要悲凉苦痛的郑树木,他所拥有的力量,与谢姣姣同源,毫不逊色于鬼婴的谢姣姣。 谢姣姣最起码还拥有过谢麟九年掏心掏肺的疼爱,失踪的几十年间,也一直被谢麟挂心,她有真心爱她的人。 但是郑树木,什么都没有。 当年那个小少年,眼睁睁目睹着怀有身孕的母亲沉湖复又浮出来,撕心裂肺的苦痛却无人安慰,他带着一身伤痕,在濒临死亡的绝境中,逃出了村子,颠沛流离十几年,尝尽人间百态,体会过所有的艰难困苦,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苦难淬炼了他。 还是个青年的郑树木,在学成出师之后,亲手策划了整个村子的死亡,却无一人能与他分享快乐和痛苦。 当他站在满地尸骸间回头望去时,只有冰冷山风呼啸而过,没有人站在他的身边。 除了白师傅,再无人记挂过郑树木,不知道曾有这样惊才绝艳的木匠存在过。 他本该是受尽赞誉的木匠大师,却深陷于此,不得离开。 痛苦和愤怒是酝酿一杯酒最好的原材料。 燕时洵断定,如果不是李乘云在多年前途径白纸湖,身体力行使得郑树木大受震动甚至决心就此收手,那郑树木会在之后的几年内,成长到足以与鬼婴抗衡的地步。 甚至到最后是谁诞生出新的天地,都有待商榷。 因此,燕时洵的计划之一,就是在李乘云的基础上,再推郑树木一把。 他就像是冷酷理智的机器,毫不留情的掀开郑树木的伤口,让他重新回忆起以往的痛苦回忆,感同身受于节目组众人。 ——郑树木的软肋,从来都是他的家人。 燕时洵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刺进郑树木的心脏。 谢姣姣自以为的挑拨离间没能动摇燕时洵,她再如何是鬼婴,是所有怨恨和鬼气的集合体,但终究没有见过更加广阔的天地。 为人时被谢麟的爱保护得密不透风,堕为恶鬼时又有郑树木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她所见到的痛苦与人间,不及燕时洵万分。 却反而被燕时洵回马枪,动摇了郑树木。 燕时洵在向着郑树木垂下头的一刹那,唇边勾起笑容,然后又在他抬起头时,如雪般消融。 郑树木有了燕时洵的保证,终于含笑阖了眼,像是交待完了此生最后留恋之事,然后抱紧了谢姣姣、 火焰猛地在他身边升腾而起,瞬息便将两人团团包围,空气在高温下剧烈颤动,倒映在谢姣姣的眼眸中,将她阴沉的眼睛点亮如金红夕阳。 皮影戏台上,烛火倾倒,火焰瞬间顺着幕布蔓延,燃烧了整个戏院。 腐尸和木雕偶人转身欲逃,却根本比不过火势蔓延的速度,转瞬便被火焰吞噬。 谢姣姣惊恐的看着周围的火焰,颤抖着哭喊到歇斯底里。 她操控着所有的木雕偶人,因果反馈,她操纵生命,也被生命操纵。 槐木帮助她将所有鬼魂困在了这里,却也同时将木属性的弱点赋予了她,让她的魂魄与树木牢牢的捆绑在一处,无形的鬼婴因此有形,也有了可以被攻击的弱点。 她畏惧来源于郑树木的火焰。 那把大火,曾经在所有白姓村民的魂魄中烧灼,甚至投射在皮影戏中,使得郑树木家和村子的房屋上都带着火焰烧灼的痕迹,那是郑树木向天地和李乘云做下不踏出白纸湖半步的誓言的见证。 郑树木一直都有机会压制妹妹,但是他舍不得。 可现在,做哥哥的终于狠下了心,回应了很多年前对李乘云的誓言。 火焰迅猛吞噬戏院,原本昏暗的空间被映照得金红,滚滚热浪驱散阴森寒意。 谢姣姣尖利的喊叫声从火海中传来。 “郑树木!郑树木!!!我恨你,我不会原谅你啊啊啊啊!!!” “哥哥,哥哥救我……救救姣姣,别……” 谢姣姣在哭。 她怀中的小木偶人摔在了地面上,浑身血液,仰躺着看向被火焰照亮的天幕,直愣愣的眼珠忽然眨了下。 随即,血泪从小木偶人的眼眶里流淌下来。 它努力伸出手臂向谢姣姣,想要将谢姣姣护在自己身后,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可是被做成了木偶的身躯,就连这样微小的事情也做不到。 小木偶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终于,当火焰烧灼到它身上的时候,它深深眷恋着抬头看着谢姣姣。 然后,无力的垂下了手臂。 被火焰彻底吞没。 “妹妹……” 火光映红了燕时洵的俊容,他微微眯起眼眸,被跳动的光亮刺得眼眶发酸,薄薄的水雾涌上来,眸光潋滟如夕阳落了水面,碎金波澜。 而一直守在燕时洵身后的邺澧,也缓步上前,走到了燕时洵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邺澧漠然的注视着想要伤害燕时洵的鬼神,就这样惨叫着在火焰中挣扎着身形晃动,内心却掀不起半点波澜。 就算谢姣姣不死于郑树木之手,他也不会放过她。 穷尽酆都将士鬼差,他也定要口出狂言的新鬼神为这份狂妄而身死于此,不给她丝毫伤害燕时洵的机会。 倒不如说,郑树木及时认清形势的举动,反而救了谢姣姣,让她最起码死的不是太痛苦。 郑树木以肉身承火焰,一寸寸烧灼之痛,他却一声都没有吭,到死亡的时候,依旧眼带释然的笑意。 无论是他的罪孽,还是父母的仇恨,都终结于此,从此再无延续。 郑树木全不了对于李乘云的追寻和对妹妹的愧疚,挣扎之中,他也只好以身做瓮。 最起码,当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终于获得了魂魄上的宁静。 他看着被烧灼成灰烬的谢麟,浅浅叹息一声,也在火焰中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无穷无尽安宁的黑暗中。 谢姣姣的哭喊声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埋没于火焰的噼啪声。 火海中的身形轰然倒下,摔落成满地灰烬。 同时被灼烧殆尽的,还有整个戏院里所有的腐尸和木雕偶人。 无论是囚困着村民们魂魄的偶人,还是尚未来得及替换、为节目组众人准备的偶人。 整个承载了谢姣姣一生悲剧与苦痛的湖中戏院,都在火焰中轰然坍塌,无论是传承千年的鬼戏,还是被困在其中有罪的魂魄,全都葬于火海之中,被郑树木的死亡带走。 邺澧微微垂眸。 他看着燕时洵垂在身侧的手掌,缓缓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掌轻柔的将燕时洵的手包裹其中。 微凉的触感唤回了燕时洵的神智,他收回定定注视着火焰的目光,侧眸看向身边的邺澧。 随即,轻轻笑了出来。 第274章 留在白三叔家院子里的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在地震之后,随之而来的就算整个院子连同村落的坍塌。 大地一寸寸龟裂,不远处的白纸湖倒灌而来,冰冷的湖水淹没每一寸土地,瞬息间便蔓延到了众人脚下。 众人顿时慌乱了起来,想要往高处走,避开迅速上涨的湖水,但是他们刚想要往楼上跑,就听到旁边荒废的房子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原本就破旧的楼房彻底坍塌进了湖水中。 众人目瞪口呆,颤巍巍看了眼旁边白三叔家的房子,咽了口唾沫,终究是不敢赌这一次。 更糟糕的是,不仅是湖水和地震,在围墙碎裂之后,他们看到,就在院子外面,竟然静静站立着一具具的木雕偶人,无声无息的用死寂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 一想到刚刚他们在说笑的时候,这些木雕就站在外面,而他们还无知无觉,安南原就觉得头皮发麻,看向那些木雕的眼神也变得惊恐。 那些与真人无异的木雕,却偏偏没有半分生机,死寂而空洞。 被这样的眼珠注视着,安南原不自觉后退了几步,脑海中自动为他播放起了以前看过的所有恐怖电影,令他汗毛直立。 因为安南原的异常,其他人奇怪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院子外面的那些木雕,顿时一声“卧槽!”脱口而出。 路星星直接炸了毛,抬手就想要结印对付那些木雕,却被旁边的赵真拦了下来。 “等等,星星,你有没有看到别的?” 赵真看向围墙外的村庄,表情严肃:“我记得,燕哥和他爱人,是不是去了对面?但是现在……” 郑树木家的院子,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被湖水淹没,只剩下了一小部分砖石还能勉强看见一点尖尖。 木雕的手臂从水面上伸出来,直指向天空,却又无力垂着。 骷髅半隐半现于砖石之间,黑黝黝的眼窝在水面下空洞而没有落点。 赵真不小心和那半边骷髅对上视线,就被那股阴森寒气惊得汗毛直立。 “这不像是地震……” 南天喃喃出神的道:“倒像是,鬼气构筑的世界在坍塌。” 从南溟山之后,南天本来被刻意遗忘的神婆血脉,就因为南村遗孤姐妹赠予的秘术手札,而慢慢被重新唤醒。 虽然南阿婆为了让他避开死劫而将他送出南村,并且从那之后,他的大脑就像是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让他刻意遗忘了很多事情。 但是他幼年时跟在南阿婆身边,毕竟耳渲目染,又有着神婆血脉,想要捡起来也轻而易举。 得益于此,南天从手札中知道了很多以往并不了解的,另外一个神秘领域的事情。 就连路星星也不由得对南天飞快的进步侧目,有了深深的危机感。 “鬼气……” 路星星愣愣的重复着,随即,他忽然间想到了之前的皮影博物馆,还有燕时洵叮嘱过他的,他们现在并不在现实世界而是皮影戏里的事情。 “难不成是皮影戏被燕哥破开了?那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路星星顿时兴奋了起来,搓手手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南天哭笑不得,并没有放松对周围的警惕。 “既然我们现在是在皮影戏里,那就说明在背后一定有个操纵这一切的人,燕哥和那位先生应该就是去对付幕后之人了,但我想,对方都能做到这种地步,那应该也不会忽略身处皮影戏里的我们。” 即便在木雕偶人的包围下,南天依旧维持着冷静,在没有燕时洵在身边的情况下,努力依靠自己,分析当下的局面以自救。 “我们现在就相当于是燕哥的弱点,如果对方拿捏住了我们,那我们就相当于是对方威胁燕哥的人质。” 南天冷静道:“别的我们也做不到,但最起码,我们要在燕哥回来之前自保,不给燕哥添麻烦。” 路星星挠了挠头,看着南天的眼神带着惊悚和敬佩,深深觉得自己要被南天追上进度了。 这就是后来居上吗? 路星星欲哭无泪,并且暗暗握紧了爪子,立志等他回到海云观,一定更加努力跟着师叔道长学习,绝对不逃课不走神了。 要不然,他一个正了八经的海云观道士,竟然还比不上南天一个半路出家的,岂不是太没面子了吗? 万一以后师婶也嫌弃他,不信任他反而信任南天去了该怎么办? 路星星这么想着,斗志熊熊燃烧。 整个村子都在向湖水沉没,他们所站立的地方很快就被水吞没,水位一涨再涨,已经到了腰间。 路星星双手结印,调动起邺澧借给他的力量,口中念念有词念诵起驱鬼符咒。 如果是正常的水,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从天灾里保护所有人。但是在确定了这里是皮影戏后,路星星也意识到虽然四周的一草一木看起来和现实无异,但都是鬼气构成的。 既然如此,那湖水也与鬼气紧密相关。 甚至很可能就是由鬼气化成的。 这样一来,只要他不让鬼气近身,那这些湖水就无法淹没危及他们。 路星星这样想着,而在符咒生效后的情况,也印证了他猜想的正确。 湖水很快就将整个村庄吞没,却独独避开了他们所在之地。 四面的水位越来越高,甚至需要众人仰视。 他们就像是站在一个黑乎乎的泡泡里,潜行在了沉沉湖底,抬眼所见就是湖水下的场景。 而那些原本将他们团团围住的木雕偶人,也都被湖水冲散,顾不上再来攻击他们。 安南原目瞪口呆,伸手指着旁边的湖水横截面直哆嗦,嘴巴开开合合,却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好。 “这,这。” 好半天,安南原才憋出了一句:“星星厉害了!” 路星星美滋滋的一扬头,就像是被夸奖了然后疯狂摇尾巴的哈士奇,开心又骄傲得不得了。 但不等路星星多骄傲一会儿,众人的目光忽然就被不远处的一团亮光吸引了注意力。 火焰在湖水中安静的燃烧。 郑树木家的院子连同房屋的废墟,彻底被湖水吞没,橘红色的火光渐渐在废墟上扩大,直到彻底将整片废墟吞没其中,仍旧不肯停止,而是随着湖水向四周迅速蔓延开来,就好像这不是水,而是汽油。 冰冷的湖水幽蓝,晃动着橘红色明亮的火光。 像是一轮太阳坠入了深深海底。 美到惊心动魄,也危险到了极致,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死寂之中,谁都没有先说话,只是看着这样诡异的场景,目瞪口呆。 好半晌,路星星才颤巍巍的带着哭腔问:“那,那不是我燕哥和师婶去的地方吗?怎么这样了,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句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宋辞更是担忧得一直看着那团火光,不肯移开视线。 那里不仅有燕哥,还有谢麟……谢麟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小少爷心中烦躁又焦急,显得躁动不安。 他不寻常的举止也吸引了其他人的视线,几人对视一眼,便知道小少爷在担心什么,不由得无声的叹了口气。 只要是在娱乐圈的人,没有人不知道谢麟背后站着的,是宋氏。 这个最怕过气的圈子,谢麟却能站在神坛上几十年如一日,没有任何人敢对谢麟口出狂言。 除了谢麟本身创造的音乐世界,在强横到多年过去也无人能超越的实力之外,也有宋氏的保驾护航。 宋家的小少爷,青睐于这位缔造了黄金时代的歌神。 也有记者幸灾乐祸的采访过小少爷,问他,这算不算他做过最亏本的投资。 本以为歌神能够东山再起,再次缔造神话,成为吸金的摇钱树,却没想到歌神成了个废物,一蹶不振天天喊着要妹妹,三岁小孩子一样。 小少爷听到这话的时候,就立刻翻了脸。 那家公司很快就被并购进了宋氏,而那位娱记也再也没有人在圈子里见过他。 不过,也有人传出了那次采访中的细节。 小少爷在甩袖离开之前,认真的驳斥了娱记的质疑。 ‘我从来不是为了投资,我是不想让一颗星星失去他本身的耀眼光芒。’ 传闻中,小少爷这样说:‘我在谢麟身上,看到了成就音乐下一个巅峰的可能,我希望他能重回神坛,但并不强迫——所有人都有随意浪费天赋的自由,无论其他人如何惋惜痛心,那是他本身做出的选择。’ ‘他不是三岁小孩,他只是把爱只给了一个人。他在保护他的家人,我不认为这是错的。’ 在知道这次拍摄会有谢麟加入后,赵真也向圈内好友询问过谢麟和宋辞的事情,也从好友那里听说了之前的这起传闻。 赵真本来是不相信的。 毕竟宋辞一向少爷脾气,就连他亲哥都只有挨骂的份,怎么可能会有人得他如此关注。 但现在看到宋辞焦急的模样,赵真浅浅叹了口气,终于是相信了。 旁边的南天无声的向赵真摇了摇头,做口型道:不用担心,有燕哥。 只要谢麟不是自己想死,有燕哥在,他一定是安全的。 南天如此相信着。 但众人很快也没有精力再担忧谢麟了。 顺着湖水,火焰很快就蔓延到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路星星惊呼一声,赶紧手忙脚乱的双手结印,想要阻止火势。 但是他本就因为之前失血过多而身体虚弱,又因为还是个活人,根本就和邺澧的力量属性相反,即便他努力咬牙硬撑着,也无法将邺澧借给他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在这样高强度的力量输出下,路星星很快就脸色惨白如纸钱,身形摇摇欲坠。 南天担忧的看着路星星的背影,双手都伸出在路星星的身体两侧,生怕他就这么倒下来了。 路星星的虚弱很快就体现在了符咒的效果上。 一声声的碎裂声在众人耳边响起,他们循声看去,却发现原本将他们包裹其中,让他们避免了落进湖水中的那层外壳,竟然有细细的裂纹出现。 像是泡沫承受不住重压,将要碎裂。 蜘蛛纹还在蔓延,看得众人心惊胆战。 安南原仰头看着头顶的裂纹,脑海中已经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湖水倒灌下来的场景,忐忑不安。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因为符咒的效果衰减,原本被湖水淹没的那些木雕偶人,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也被吸引得靠近了这里,敲打着本就摇摇欲坠的透明外壳。 黑色的符咒纹路不断在无形的罩子上闪现,却还是像接触不良的屏幕,明明灭灭,好像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路星星知道事情的利害,他不敢放松半点,即便牙齿深深咬进了唇肉里,鲜血顺着唇瓣流淌下来,他的脸色很快就惨白中透着青灰,体温极具下降,他也依旧没有停下来。 他能很清晰的感受到,邺澧借给他的力量在他的经脉中与他本身的生机相争夺,好像他越靠近死亡,才能将力量发挥到最大限度,否则也就是使用了那份力量的一点皮毛。 只要我无限靠近死亡,就可以,可以保护所有人…… 路星星牙齿一用力,靠着痛楚让自己开始浑噩的大脑重新清醒,不要命的想要撑住。 但就算他心里清楚,身体情况却违逆了他的意志。 他的身体很快就到了极限,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路星星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口气闷了一整瓶白酒一样,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天旋地转,忽明又忽暗,让他找不到能够支撑起身躯的定点。 黑暗终于侵袭而来。 路星星再也撑不住,那根绷到极致的弦,彻底崩断了。 他猛地向后倒去,结印的手势散开,软软的瘫向地面。 众人惊呼一声,纷纷下意识的伸手向前,想要接住路星星倒下的身体。 与此同时,保护他们的透明罩子也瞬间碎裂。 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的挤压而来,湖水中游荡的腐尸也伸出手,想要抓向众人。 一直注视着路星星的南天一个箭步上前,手疾眼快的将路星星软绵绵的身体捞进了怀里。 刚一接触到路星星的皮肤,南天就心里一惊。温度太低了,他觉得自己简直在摸一具尸体。 他连忙低头看向怀里的路星星,这才发现对方的脸上透着青黑,俨然一副耗尽了全部生机,被鬼气侵吞身躯的模样。 短短的时间内,南天忧心着路星星,根本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 在湖水扑面而来的时候,他所能做的,也唯有下意识一低头,将路星星牢牢护在怀中,不想让本就状态危急的路星星受到更多鬼气的伤害。 南天将眼睛闭得死死的,心里已经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做出了预判。 但是,料想中的寒冷和溺水的窒息,都没有到来。 周围除了符咒失效如玻璃破碎的声音之外,再无任何杂音。 南天心中诧异,试探着慢慢睁开眼睛,往身边看去。 然后他惊愕的发现,一切都仿佛被定格在了原地一样。 破碎后散落的符咒碎片依旧纷纷扬扬,停在半空中,而本来被符咒挡在后面的湖水,也维持着水珠飞溅的激荡模样,停滞在了符咒破碎那一刻的状态,却没有如预料一般倒灌进来。 无论时间还是空间,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这……是怎么回事? 南天抱着路星星冰冷如死尸的身躯,愣愣的抬头看去,就发现诧异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所有人都目露惊讶,统一看向同一个方向,脸上是根本没有想到的震惊。 南天也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 却见他们的视线交汇处,赫然是张无病。 不…… 那不是张无病。 青年长身鹤立于原地,旧日的长衫在力量掀起的风中微微飘荡,衣袍上满绣的凶兽恶鬼张牙舞爪,狰狞骇人,随着衣袍微动,栩栩如生像是下一刻就会咆哮而至。 而他拢着窄袖,纤长的眼睫微微垂下,眼眸半眯半睁间,如微风乍破湖面,水光潋滟间拢着寒冷的雾气,令人看不清他眼中真实的情绪。 在青年身周有雾气缭绕,他的唇角带着一点清浅笑意,像是鬼神居高临下的悲悯,细看之下却只有一片冰冷。 所有人看着这样的青年,都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 明明是和张无病一模一样的脸,但没有人想到,当平日里嬉笑软萌的张无病没有了笑意之后,那张令所有人都忍不住心生好感的面容,竟然也会有如此恐怖的震慑力,俊美却冷冰,令人不敢上前冒犯。 无形的威势压制着空气中的温度,众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唯恐惊动了青年。 直到青年微微动了动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似笑非笑的抬起眼眸,扬起的下颔线利落清隽,蕴含着千百年间沉淀下来的威势与贵气。 他的视线越过众人,直直的看向众人身后幽蓝寒冷的湖水。 下一刻,郑树木家在火焰中被烧灼殆尽,随即火焰熄灭,湖水爆炸般猛地向四周飞溅。 水波滔天,声势浩大,如同海啸。 两道修长的身影从那片火焰中跃身而起,携手冲出湖水。 紧接着,所有人都只觉眼前一花,湖水顷刻间消失不见,他们重新站立在地面上,像是经历了一场涨潮退潮。 马丁靴稳稳的踩在实地上,燕时洵还不等一口气喘匀,就忽听得从他身后传来的一声呼唤。 “燕时洵。” 磁性的声音里夹杂着低低的笑声,简单的音节从唇间吐露出时,仿佛带着千百年才沉淀下来的醇厚醉人之意。 燕时洵一愣,随即疑惑从心头涌现。 节目组的人,应该没人会直呼他全名才对?而且听这个声音……怎么像是张无病? 这小蠢蛋终于疯了吗? 燕时洵纳闷的转过身,循声望去。 却在看清了不远处站立的身影时,眼眸微微睁大。 呼唤他名字的,是张无病不假。 却,不是张无病。 而是张无病体内的其他什么存在。 那人拢着袖,悠闲从容的站在那里,却仿佛一座独立的鬼城。 他清隽的眉眼间不曾有半分阴霾,干净如山林云雾。可所有人看到他的时候,都会知道—— 在他身后,埋藏着神秘古老的厚重历史。 燕时洵锋利的眉眼立刻阴沉了下来。 “从张无病身体里滚出去。”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不知名的东西。” 张无病却没有生气,而是笑着眯了眼眸。 他的手掌缓缓从袖中拿出,合起的折扇抵着唇,轻声道:“我就是张无病。” “从来都是。” 第275章 “砰!” 最后一个人体模型被狠狠摔碎在地上时,宋一道长身上的道袍已经被鲜血浸透。 原本明亮空旷的制药厂里,现在已经一片狼藉,满地玻璃碎片和杂物,带着人们仓皇逃跑后遗留的痕迹。 大厅里很安静,只能偶尔听到几声延迟的金属碎裂声。 人们躲在角落和墙柱后瑟瑟发抖,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声多余的声音,眼里还带着惊吓出来的泪水,小心翼翼的看着大厅里的道长。 宋一道长重重的喘了口气,扶着腰缓了好一会,才拄着桃木剑慢慢直起了身,往众人藏身的地方看去。 “没有人受伤吧?”宋一道长注意到了有些人哭得止不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严肃询问。 他站在一地破碎的人体模型中,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来,又顺着手里的桃木剑滴落下来,在身边的地面上汇集成了一小片血泊。 直到这时,众人看着这样的场景,被吓懵了的大脑才慢了一拍,然后意识到,他们好像已经得救了。 一直苦苦支撑着的人们,也终于能松了口气,失去了那份危机感的支撑后,立刻就软绵绵的向旁边倒去,倚着墙才勉强让自己没有丢脸到站不起来。 众人抱头痛哭,劫后余生的哭喊声响成一片。 而宋一道长看到这些留在制药厂里的人没有受伤,也终于堪堪安下了心。 他从当年发生过绑架案的仓库离开之后,很快就因为那个被人体模型追杀的女人,而意识到了这整片工业园区,都已经陷入了危机中。 当宋一道长赶到制药厂大楼的时候,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地恐怖的场景。 不论是园区内摆放的石雕铜雕,还是大楼里随处可见的人体模型,这些根本不应该有生死概念的东西,都动了起来。 员工们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发现这些人形雕像像个真人那样动了起来。 他们惊呆了。 有人还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却仍然觉得眼前的场景带着不真实的虚幻感,愣了好半天才嘟囔着自己是不是熬夜太多要猝死了,怎么会产生这种幻觉。 但不等众人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形雕像,就已经对所有人无差别发起了攻击。 众人惊叫着四散逃跑,但人形雕像却神出鬼没,藏身于每一个转角和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中,在众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猛然出现,向生人伸出手骨,似乎是在渴求着生人的血肉,想要以此来填补自己空荡荡的身躯。 也有人试图抵抗,抡起身边的桌椅板凳就朝人形雕像砸去。 但是这些雕像除了有与人有相似的外表和构造之外,并不像血肉之躯那样脆弱,它们不知道疼痛,就算断了手脚,也照样能够在地面上攀爬着扑向众人。 无效的抵抗令众人慢慢心生出绝望来,最终丢盔卸甲,仓皇逃跑。 宋一道长冲进制药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惨绝人寰的场景。 他在看清那些人形物之后,心中第一反应就是—— 坏了。 宋一道长本来以为这是替骨之术,即便他在电话里听到了从白纸湖和各地传回来的消息,但是亲眼所见,和听别人转述,是不同的效果。 直到亲眼看到那些人形物里大多数都是流水线产品后,宋一道长才惊觉,现在的形势竟然危机至此。 如果是传统的替骨之术,最起码会把需要戒备的范围划定得小一点,只需要留意看到的木雕,或是出自匠人之手的人形物就可以。 因为树木类人,天然就可以作为鬼魂的寄居处,匠人的作品也沾染了人的生气,因此也有了与人相似的属性。 可一旦这个范围无限扩散出去…… 就意味着,所有驱鬼者都会陷入汪洋大海。 流水线产品的数量,和匠人精心制作的物品的数量,绝非一个量级! 仓库里的塑料模特毕竟经历过当年的绑架案,即便它们出现异常,宋一道长也只认为这些是在多年前的秽气残留了下来,保存在塑料模特体内。 可除了那里之外的其他地方,可并非如此。 并且最关键的是—— 那个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的存在,甚至能够突破替骨之术的限制,让根本没有焕发出生机的可能的东西,也获得了活过来的力量,像真人那样行动。 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那个东西,都令宋一道长倒吸一口凉气,深知这绝对不是可以轻易对付的存在。 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个东西所拥有的力量,简直强到恐怖,甚至如同天地,能够任意掌握生机。 怪不得,他师父从长时间的入定中苏醒,还告诫所有人鬼道将生。 到这种时候,宋一道长才慢了李道长好几拍,终于清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此时,他也福至心灵般,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 发生的所有事情,很可能还真的与谢麟兄妹紧密相关。 鬼道生……难不成,是谢麟的妹妹当年在绑架案中死亡,心怀不甘成了厉鬼,以此诞生出了鬼道?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宋一道长就觉得不对,否决了这个可能。 虽然他很同情谢麟兄妹的遭遇,但在他这个年纪和位置,光是亲手处理过的死亡案件,都已经足够多了。 说句残酷但是真实的话,就是谢麟兄妹虽然凄惨,但光是凭借着当年的绑架案,还不足以诞生出能够强大至此的厉鬼。 除非有海量的死亡滋养着厉鬼,让它可以从量到质飞跃式的成长,才可能于仇恨和鬼气的深渊,诞生出这样的存在。 可,当年的绑架案之后,并没听说这附近还死了人啊? 也唯有当年的那些绑匪惨死……怎么回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 宋一道长跃身冲进制药厂大厅里时,刚好从一尊铜像手里救下一个男人,他利落的向男人询问制药厂里人形物的数量。 男人还不等道谢,就听到了宋道长的问题,不由得诧异的看着宋道长,说这里可是制药厂,最不缺的就是那些东西,不管是中医针灸人形像还是西医人体模特,还有日常用来做各种实验和联系的模型,以及…… 一部分在实验室里保管的捐赠遗体。 男人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颤巍巍的与宋一道长对视,带着哭腔的求宋一道长告诉他是他想多了,绝对不会出现死尸复活那种事……吧? 不用宋一道长回答,四周此起彼伏响起的惊叫声,就已经给了男人答案。 宋一道长立刻扔下男人往里面冲,只来得及叮嘱男人小心所有的人形物。 ——除了生人本身之外,所有的人形物,都变成了生人的威胁。 它们想要用生人的血肉,来填补自己空荡荡的身躯,以此来做出自己就是人的假象。 就像是仓库里那些塑料模特里面,装满了野猫野狗的尸体,间或夹杂着不知是谁的人类血肉。 相似的一幕,现在在整个园区里重新上演。 宋一道长的身上还带着之前留下的伤,但是他一刻都不敢耽误,口中念念有词念起符咒,手中桃木剑横扫,将所有正准备杀害制药厂员工的人形物,都斩碎成了一地碎块。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忽然觉得之前想不通的事情,也慢慢拨开了云雾,让他窥见了一丝真实。 替骨之术……本意是以木雕代替尸骸,让亡者可以完完整整的去地府投胎。 但是现在,燕时洵他们在白纸湖拍摄地,就遇到了替骨之术,却显然不是为了它最初被发明出来时的原始目的。 再加上马道长和王道长也在那边失踪…… 替骨之术,替的不是骨。 是人的身份。 宋一道长猛然一顿,眼睛中染上了错愕。 明明是他自己的猜测,却然而惊到了他自己,让他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个幕后操纵这一起的厉鬼,想要的不是单纯的杀掉生命。 而是想要用这些人形物,装满了生人的血肉甚至囚困魂魄,以此来欺瞒过天地,用人形物来代替生人,活在另外一个生人不曾触及的地方。 身份颠倒。 因此,才会有鬼道诞生。 宋一道长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严重至此。他在想通这一切的时候,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浸泡在了薄荷水里,每一个细孔里都冒着凉气。 他想要立刻将这件事告诉海云观,却苦于此时陷入了被整个园区的人形物包围的汪洋,一时间分身乏术,只能在竭尽全力保护住所有员工之余,努力支撑着自己受伤越来越多的身躯,不让自己倒下。 特殊部门的人还没有来,这里现在只有他一人在,他不能倒下,也不能死。 就算死,也要等亲眼看着所有人有了安全的保障之后才行。 宋一道长眸光沉沉,眼神坚定。 此时他唯一庆幸的事情,就是现在是深夜,工业园区里除了少部分值班的员工之外,大部分人都不在这里。 这也让需要他保护的人少了很多。 不然,宋一道长真是恨不得吹一根头发分出一百零八个自己。 强力的信念感支撑着宋一道长,让他强行超越了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咬牙将最后一个人形物也斩碎在桃木剑下,才终于得以喘息。 但他没有让自己休息太久,而是立刻摸出了手机,拨给了李道长。 因为近年来李道长越发频繁的陷入了入定的状态,所以他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离开滨海市太远,到别处去处理事情了。 他的活动范围一般都在滨海市内。 也就燕时洵参加的那档节目能够让他破例,让他既是牵挂于自己最疼爱的那个小师弟唯一的徒弟,又隐隐觉得恶鬼入骨相是生机所在,所以这半年来,李道长才会接连几次参与到了节目相关的事件中。 海云观的道长们都很担忧李道长。 并非是要限制李道长的活动,或是不信任他的实力。 而是因为道士在入定的时候,会陷入如同假死一般的状态。在不懂得的人看来,就是这个人死了。 他们或者也是出于好心,不希望道士暴露在天地间而死,连块裹尸布都没有,所以常常会怀着敬意的将道士安葬。 但是问题是—— 道士并没有死,他只是入定的时间太长。 百年前,海云观就有一位师祖,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因为在回到观中的路途中突然间心生感悟,于是席地入定,却被人当做死亡而下葬,结果真的导致了他的死亡。 随着感悟天地的程度加深,李道长入定的时间也越发漫长。 因此,海云观的道长们很是担心李道长,生怕李道长要是在外面入定时出了意外,或是被人误会而好心办坏事。 这一次前往白纸湖,就是李道长时隔多年,再一次离开滨海市。 接到来自宋一道长的电话时,李道长等一行人刚刚下了高速,远远的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皮影博物馆。 废旧的四合院在深夜的黑暗中,只能勉强看清一个大概的轮廓。 但是却有人影在其中,影影绰绰,飘忽不似常人,若隐若现如鬼魂。 道长们刚一下车,就见远处牌楼下面,似乎站着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那孩子手里抱着一个娃娃样的东西,穿着漂亮的裙子,可面容和眼神却很冷。 一位道长不小心和那小女孩对视了一眼,顿时觉得自己周身的温度下降,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女孩漂亮稚嫩的面容上没有半分表情,视线阴冷的直直看向众人,血泪无声无息的从眼眶中缓缓滑落。 道长一惊,心跳都上下波动了半拍。 等他定了定神再看去时,牌楼下面却已经没有了那个小女孩的身影。 道长下意识上前一步,随后又想起来,之前已经有一整个节目组的人连同两位道长,一并失踪在这里,这里绝非良善之地。 他立刻心生警惕,转头低声问旁边的道长,刚刚见没见到牌楼下有个小女孩。 他敢肯定,这绝不是自己眼花。 和不相信鬼神之说,也大多数一辈子都遇不到鬼的普通人不同,道长经历过恶鬼围城,也见证过阴路牵连整个滨海市。 他亲手解决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庞大数量的鬼魂,知道在科学之外,还有旧科学的世界在顺从阴阳乾坤的运行着。 鬼怪邪祟,是真实存在的。 它们就藏身于眼角的余光,视野的死角,看不见的身后,和被忽略的角落里。 每一次大脑自以为的错觉,都可能是来自天地的提醒。 道长对此深信不疑,并因为这份理论而躲避过很多次死亡和危机。 他下意识的觉得,刚刚那个只出现了一瞬间的小女孩,带给了他不用寻常的危险感。 而他旁边的道长,也证实了他的感觉。 “那个小女孩……” 旁边道长的神情逐渐严肃了起来:“我好像在哪见过。” 听到旁边道长这话,其他人俱是一惊,连忙追问。 那道长苦思良久,忽然间瞪大了眼睛:“谢麟!” 其他人闻言诧异:“谢麟不是个男的吗?” “刚刚明明是小女孩……你是在嘲笑我不关注娱乐圈吗?” “不是。” 那道长急道:“是谢麟妹妹的绑架案,因为来之前听宋道友说他在当年谢麟妹妹绑架案发生的地方,所以我在路上向特殊部门要了档案,看过了当年的事情。” “还有谢麟妹妹的照片。” 越说,那道长就越觉得两者相似:“那小女孩,可能还真是谢麟的妹妹!” 众人一片错愕,你看我我看你,愣在了原地。 而李道长站在车旁边,因为电话里宋一道长的话而逐渐眉头紧皱。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你的意思是……有新的鬼神出现,另造了天地,因此才另起了大道?” 虽然宋一道长说的看似很正常,找不出什么毛病,但是却又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能够支撑起一整个完整世界的力量,非同小可。 那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程度,甚至没有人能够准确的估量出那种力量的范畴。 就如科学的理论发展也需要硬件支持。 连能够供应足够电量的发电厂都没有,又何谈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宋一道长沉默了一下,才继续道:“师父,既然您卜卦的结果,是鬼道将生,那如果造就了那个天地的,正是谢麟或者他妹妹,是为鬼身,那不就是……” “鬼道。” 鬼道已经在向外侵蚀现实世界,范围不再局限于西南。 无论是驱鬼者圈子还是特殊部门,今夜都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很多人在半夜惊醒,哭喊声刺破凌晨的安宁,回荡在楼宇之间,令人闻之心惊肉跳。 也有人听到小区里传来的惨叫声,好奇的想要凑热闹,却在点亮了自家房间灯的一瞬间,成为了邪祟新的狩猎对象。 惨叫声此起彼伏,呼喊着救命。 血腥气在楼道和小区里蔓延。 凌晨本应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昏黄路灯的映照下,有人满脸惊慌的踉跄奔逃,却没有注意到周围一具具塑料模特,在随着他的跑动而三百六十度的转动着头颅。 官方和各大道观庙宇的热线电话,都已经被市民们打爆了。 随处可见哭喊求助声。 还有人怀抱着受伤的亲人爱人,哭到几乎昏厥,请求路过的人能够帮帮她。 有热心肠的人冲过去想要施救,却没料到自己的对手根本连人都不是。 是被恶鬼侵占了的人形雕像。 不怕疼,也不知死亡,就算碎成一地残片,依旧能够发起攻击。 驱鬼者们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将被鬼怪威胁了生命的人从家中救走。 社交平台上,也随处可见有人在发动态求助。 官方为此特意紧急开辟出了一个求助专区,让需要帮助的人可以描述自己遇到的事情,并且留下地址和联系方式,再由官方转到第一线的驱鬼者那里,实施救援。 舆论组长声音已经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喉咙干渴到冒烟,却忙得端着水杯到处走也硬是没时间喝上一口,一直在和各个平台的负责人联系,也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向其他部门的人给出早就内部商量好的说辞。 以滨海市和西南为两个中心,类似的事情一再的向四周扩散,重复上演。 社交平台上也发布了消息,紧急提醒所有人,一定要将家里带有人形外表的雕像扔出门外,然后确认门窗紧闭,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家门。 在人手严重不足的时候,特殊部门职能绞尽脑汁的用让普通人能够接受的说法,让他们尽可能的自救实施自我保护。 因为官方负责人的失联,这些消息一时间无法实时传到他手上,并且由他做出决断,统筹局面。 好在有南溟山的事情在前,官方负责人也多加了一层保护措施。 为了避免自己一旦出事就会导致整个部门运转缓慢,所以官方负责人在前往白纸湖的时候,就郑重的向留守在滨海市的那部分人员交待过,如果他失联,那所有的事务,都相应转到海云观和留下来的小组长手里,由海云观监院进行判断。 特殊部门的人员一边担忧着官方负责人的安全,一边也将事情全部汇报给了海云观监院。 又被传递到了李道长手上。 当宋一道长听到如此详尽的局势后,也不由得沉默了好半天,才重新开口:“师父,最初的源头,就在谢麟兄妹身上,很可能是哪个妹妹当年在绑架中死亡,化作厉鬼,才导致了现在的一切。” “只是我不清楚,厉鬼怎么能够影响到这么大的范围?还有鬼道……” 宋一道长本就严肃的脸越发沉重,他眉间形成的川字型皱纹,让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极为骇人。 李道长却在听着宋一道长说话的同时,也听到了旁边道长的话。 他立即转头向旁边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看到谢麟的妹妹了?” 旁边的道长恭敬拱手应是:“错不了,弟子之前确实见过那张脸。从刚刚的事情看,宋道长说的应该是对的,谢麟的妹妹已然身死化鬼。” “但弟子唯一想不通的是,为何谢麟那个失踪的妹妹,会出现在白纸湖,还在皮影博物馆?” 那道长纳闷的说:“难不成,是他妹妹知道他在这里,所以才特意来找他的吗?” “那皮影博物馆你怎么说?” 旁人立刻反驳了他的漏洞:“马道长和王道长都失踪于此,在此之前,燕道友和节目组的人也都消失于此,后面紧接着跟来的救援队也是如此。这里简直就是个黑洞,有来无回。” “既然谢麟的妹妹出现在皮影博物馆,那她很可能就与皮影和白纸湖有关……” 李道长静静听着众道长在自己身边辩驳,听着听着,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立刻诧异的瞪圆了眼睛抬头往皮影博物馆看。 皮影戏,古亦称为鬼戏。 虽然这里的皮影戏在官方的备案上,并没有提到与祭祀和鬼神有关,只说西南皮影是表现风土人情,但是西南的风土…… 西南,自古就是传闻中的酆都所在之地。 如果那厉鬼是利用了皮影戏,借由鬼戏重构天地,借用酆都的力量,那迄今为止他们所有走了死胡同的猜测,就都瞬间通顺了。 ——谢麟的妹妹化作厉鬼,在酆都的力量之上,建立了鬼戏,自成一派,并且于鬼戏中诞生出大道,以此来取代天地。 那一瞬间,李道长觉得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在逐渐离他远去。 无论是身边道长们的争论声,还是呼啸着从山谷间吹刮过的风声,亦或是手机里弟子宋一的声音……统统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天地本身。 他能够感觉得到,自己此时就站在无尽苍穹之下,而大道就与他同在,让他看清了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一直紧闭不肯对李道长开放的大道,终于在这一刻认可了他所坚守的道,向他开启了一条缝隙,让他得以看到大道眼中的未来。 以及导致如此未来的,究竟是怎样的危机。 ——恶鬼横行。 那里不是人间,而是地狱。 李道长触目所及之处,就是鲜血与骸骨。 生人在哭喊着求助,驱鬼者以身赴死,却只是无力的填补着巨大的空缺,没有填满死亡的时候。 满街追杀着生人的恶鬼狰狞大笑,却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他们的举动。 天地不应,大道沉寂,乾坤阴阳颠倒。 人不再是万物灵长。 鬼怪才是。 驱鬼者的力量来源于向四方神明的借力,道法自然,运行日月。 但如果阴阳颠倒了呢?正确的变成了错误的,错误的却反而占据了绝对地位。 那驱鬼者所能做的,还剩下什么? 白白送死罢了。 那是再无半分生机的死局,一切的自救手段失效,天地间再无任何奇迹可以发生,大道彻底被鬼道取代,天与地换了方位。 李道长能够感觉到,自己就像是飘散于天空的云,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他想要做些什么,但最后却只能无力的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才是……失去了一切希望的恶鬼地狱。 “道长?师祖?” 旁边传来的关切呼唤声,唤回了李道长的神智。 他定了定神,眼前原本的玄妙大道散去,血与火的地狱重新变成了被笼罩在昏暗中的山林。 他所看到的那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现在还有挽回的机会。 李道长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旁边的道长关切的看着李道长,知道他这是差一点又陷入了入定中。 如此频繁的入定,虽然是道士本身悟道的证明,但却也证明了将有祸事发生,绝非什么好事情。 道长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无声的叹息。 “李道长,我先去探查皮影博物馆吧。” 那道长说着,看向身边的人,道:“官方负责人就是在这附近失联的,他们的车还留了一台在这里备用,肯定就在这附近不远。卜卦现在肯定是失效了,就劳累诸位道友,亲自去找一找。” 众人点头,当即领了任务四散而去,并且不放心的留了一位道长在李道长身边,怕李道长又就此入定,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入定,就如送肉入狼口。 李道长看着众人的动作,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这一次的入定,忽然让他明白了,他不久前结束的那次入定,为何会如此准确的醒来。 ——大道在引导他们来此。 对于李道长这样的天赋而言,大道的所为简直就是出题老师不仅给了张开卷,还把参考答案放在了他手边,焦急的告诉他,问题就出在这里,你要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否则就会出大问题。 李道长恍惚了片刻,忽然间苦笑着摇头。 即便所有人都说他天赋卓绝,但他很清楚,他那个最小的师弟,才是真正的惊才绝艳。 他如今才找到白纸湖,那他那个师弟……是否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窥见大道,找到了这里? 甚至,在这里以身殉道。 而现在,他师弟那个唯一的弟子,也是有记载中唯一一个成功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也先他一步到了这里。 这一切,都是大道在冥冥之中的安排。 无形的手润物细无声,将所有的人和事都导向此处,向他们示警这里的危险。 可是正如其他道长所说,这里就像是一个填不满的大洞,所有人,有来无回,都死在了这里。 那这一次呢?燕时洵,这个唯一的恶鬼入骨相,真的能够解决这一切,重匡乾坤吗? 李道长的心,沉甸甸的坠了下去。 …… 燕时洵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从郑树木家走过一趟,等回来的时候,张无病就出问题了。 而是最令他感到心惊的是……当这个与平日里张无病的模样完全相同,可气质却截然不同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并且说自己就是张无病的时候,他所感受到的第一直觉,却是对方并没有说谎欺骗他。 在他面前的,就是张无病本人没错。 但怎么可能! 燕时洵的目光打量着张无病,锋利的眉眼渐渐皱了起来。 他从大一那一年认识张无病,本来不想理会这个好像个没脾气的软馒头,冲谁都能傻乎乎的笑着的富三代,但因为李乘云的叮嘱,说要他多交朋友,所以他也就勉强忍了,任由这个傻乎乎的富三代在自己面前来回乱窜,没有一腿把这个傻子踹走。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只要张无病想,他是个和谁都能迅速打好关系的性格。 毕竟聪明人都喜欢傻子,和傻子相处起来没有烦恼,不用担心傻子在身边算计自己。 再加上张无病那张让人生不出恶感的脸,还有他软乎乎又仗义的性格,没有人会真的讨厌张无病。 可眼前这个张无病,却和燕时洵印象中的小傻子截然不同。 没有了那份亲和力,脸上也不见了笑容,目光薄凉没有温度,仿佛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没有生与死的分别,也没有任何能够让他恐惧的事情。 当张无病不再笑的时候,他清隽的眉眼就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周身的强大气场,令人不敢上前半步。 仿佛看他一眼,都是对他的冒犯。 燕时洵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副姿态,给了他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谁呢? 想着,燕时洵缓缓偏过头去,诧异的看向身边的邺澧。 邺澧本来也沉着眼眸在看着张无病,心情绝对说不上是美妙。 在看到张无病这般姿态的那一瞬间,邺澧甚至难得的心生出了后悔之感。 ——早知道天天黏着时洵的,竟然是这家伙,就应该在还在滨海市的小院时,想办法赶走他。 或者干脆借着试菜之名,让这家伙再投一次胎算了。 不过也得益于此,邺澧终于知道了自己之前为何看张无病如此不顺眼。 这家伙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格外的令鬼神生厌。 先是和他对立了千百年,就连身死道消也不肯彻底消停,还阴魂不散的纠缠着他心爱的驱鬼者。 甚至那一瞬间,邺澧都基于以往对于这家伙的了解,对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做出了最坏的猜测。 难不成……这家伙是特意投胎到了时洵身边的? 邺澧看向张无病的目光中带上了怀疑,并且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真相。 要论起对这家伙的了解,恐怕在大道将倾,其余鬼神皆殒身的现在,没有任何存在比邺澧更了解这家伙了。 ——那可是,即便身死道消,神位破碎,依旧反手坑了大道一把的家伙。 就算邺澧和他不对付了千百年,但是在得知他死亡的时候,邺澧也曾走下神坛,进入阴阳轮回,想要找寻他的魂魄。 也算是对宿敌的敬意。 邺澧不想让那家伙死亡后的魂魄,就此消散于天地间,彻底合身大道,从此再也没有人记得这家伙的存在。 但邺澧没有想到,这家伙比自己想的还要疯。 和邺澧争了千年的宿敌,将自己的力量强行从魂魄和神名中剥离,留在了阴阳之间的界限,代替自己继续守卫阴阳。 大道想要从他那里拿走力量以支撑天地的计划,落了空。 即便大道很快就发现了不对,立刻追索于他,但他却像个狡猾的狐狸,将自己的神名与魂魄相剥离,然后将自己的魂魄藏匿于群鬼之中。 藏木于林。 最好的障眼法。 愣是让大道至今都没有找到他。 就连邺澧也没有找到。 直到现在,邺澧才忽然发现,那家伙的魂魄,竟然一直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还天天正大光明的抱着他心爱的驱鬼者! 时洵还一副早已经习惯了的模样! 要是张无病真的是个傻子,邺澧也就忍了。但他现在才发现,原来在张无病的那张人皮下面,还藏着百年前的算计与反杀。 那个狡猾的魂魄,把自己藏在了恶鬼入骨相身边。 无论是大道还是邺澧,视线无数次从他身上划过,却都视而不见的略过。 灯下黑。 邺澧想到这里,硬生生气笑了。 “张,无,病?” 邺澧咬重着对方名字的音节,声线寒冷低沉,令所有嘉宾都情不自禁的抖了抖。 张无病却像是受到了绝世的赞誉一样,此时才将视线回转,落在燕时洵旁边的邺澧身上。 他手中的折扇抵着唇,微挑了下长眉,似乎被邺澧几欲发怒的模样逗笑了。 “好久不见。” 张无病笑吟吟的道:“酆都之主。” 此话一出,嘉宾们顿时愣住了。 宋辞赵真等人还算平静,毕竟他们过去很长时间都是普通人,生活在没有鬼怪的世界里,赵真还曾经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他们并不知道酆都是什么,只是觉得张无病和邺澧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很是恐怖。 但是南天这样继承了完成传承的神婆后代,却知道酆都是什么地方。 酆都之主…… 南天抱着怀里冰冷得像具尸体的路星星,觉得自己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连自己都变得和路星星一个温度了,凉飕飕的,让他忍不住想要把自己缩成一团,最好任何人都不要注意到他。 尤其是站在那边的那三个人。 南天很清楚的一点是,鬼神之事,凡人无法插手。 少好奇,才能活得久。 但燕时洵却丝毫不受邺澧和张无病之间诡异气氛的干扰,他沉吟了片刻,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终于知道张无病身上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分明和他最开始见到邺澧时所感受到的薄凉,如出一辙。 那是…… 曾高高供奉于神台之上的鬼神。 第276章 燕时洵想起他在野狼峰之前见到邺澧的第一眼,他留给自己的印象,也是如此。 冷漠的置身事外,好像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无论眼前人的生死,都与他毫不相干,即便死在他面前,他看过去的视线,也漠然如见尘埃。 而现在的张无病,与当时的邺澧何其相似。 因为现在所有人都身处于鬼戏之中,即便邺澧想要屏蔽所有人对鬼神的认知,也难以做到。所以众人也就目睹了张无病变化的全程,以及他和邺澧之间的对话。 众人狐疑的视线在两人间扫荡,惊疑不定,猜测千奇百怪。 安南原看着张无病的目光堪称惊悚。 他万万没想到,之前一直怂唧唧哭着抱燕哥大腿的张无病,竟然会有这样一面。 而且一直和燕时洵在一起的那个男人,虽然大家都跟着路星星一起,从两人还没有宣布关系之前就半开玩笑式的喊他师婶,但是谁都心知肚明,这绝对不是个好惹的存在。 就连路星星这种怼天怼地的性格,在那个男人面前,都怂得像是呜咽着夹着尾巴的哈士奇。 然而一向比路星星更怂、随时随地准备嚎叫燕哥抱大腿的张无病,竟然和燕时洵那个气场恐怖的伴侣对上了…… 一时间,安南原的脑袋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想象。 他还猜测,是不是他们在的这个地方鬼比较多,所以不知道哪个孤魂野鬼上了张无病的身? 要么就是张无病是人格分裂?只是他们之前没看出来? 宋辞注视着张无病,也慢慢发现了不对劲,嘴唇抿得紧紧的。 虽然他这么多年都和张无病不对付,但是,正因为看不惯张无病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做派,他才更加密切的关注着张无病。 宋辞很清楚,这不应该是张无病的模样做派。 那现在顶着张无病的身体,站在那里的是谁? 燕哥回来了,那为什么谢麟没有跟在燕哥身边?他去哪里了? 宋辞担忧的仰头注视着三人对峙的方向,心中急切,却也知道现在不是上前询问的好时机,只能咬牙压制自己的冲动,静静等待着燕时洵解决这一切,然后走到他面前。 他信任着燕时洵。 安南原注意到了宋辞面容上的担忧,他顿了顿,知道小少爷是在担忧着张无病和谢麟。 他有心走过去安慰宋辞,但奈何现在一片安静,他总觉得在这种时候就他一个人说话有些心虚,便只好不断向宋辞身边的赵真使着眼色。 但赵真又何尝没有注意到宋辞的不对劲。 他却只保持了沉默。 从燕时洵刚一回来,赵真就注意到了谢麟并不在燕时洵身边。 以赵真对于燕时洵的了解,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谢麟出事了,甚至是死亡,永远的留在了院子外面沉没进湖底的白姓村子。 赵真不知道该如何向宋辞说明自己的猜测。 直到这种时候,他才忽然惊觉,胜于常人的敏锐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那势必会体验到远超常人的痛苦,还有艰难的抉择。 但这样的痛苦,却是燕时洵每时每刻都要经受的,他不知道会因此而遭受过多少不被理解的时候,还要独自做出决定…… 赵真无声的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是心疼宋辞,又觉得满心疲惫。 护了谢麟这么多年的小少爷,真的能接受这个真相吗?还是为了他着想,隐瞒这件事……赵真不知道。 他难得感受到了满心的迷茫脆弱,最后将目光看向了燕时洵,一咬牙,还是决定等燕时洵亲口说出结果,而不是他在这里猜测。 说不定,谢麟还有可能并没有出事,是他想多了呢? 一丝希望从赵真的心头浮出。 燕时洵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众人身上。 他在细细思考过张无病和邺澧之间的对话后,慢慢意识到了张无病身上与鬼神相近之感,究竟从何而来。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般模样的张无病。 记忆在复苏,相似的场景将经历过的事情从大脑中重新浮现。 滨海市郊,公路之下的恶鬼深渊,坍塌后只剩一片废墟的地府。 在那时的昏暗之中,燕时洵见到过一尊神像模糊的轮廓。 那神像高坐于神台之上,垂眼闭目时威仪不可冒犯,即便神明已死,余下的残躯依旧带着曾经震慑群鬼的恐怖气势。 地府之外恶鬼动荡,欲攀爬地狱逃脱。但镇守于地狱之上的地府,却无一恶鬼胆敢靠近或进入。 直到燕时洵从群鬼避让中窥见真相,方才走进了这一方被遗忘于天地之外的空间。 得见旧日鬼神。 那神像清隽的轮廓隐约显露在黑暗中,令燕时洵莫名其妙的感到眼熟。 但那时时间紧急,他没有太多时间去回想,便在从神像处得到借力之后离开了那里。 借由地府阎王残留在神像中的力量,燕时洵重新镇压群鬼,让地狱退回地府之下,悍守阴阳,没有让恶鬼侵扰人间。 当燕时洵离开恶鬼地狱,就好像鬼神不想让自己的真身暴露于人前,不想让第二个生人知道地府的真相,所以,燕时洵那时在地狱中的记忆,也慢慢从他的脑海中退去。 在地府坍塌时便剥离了力量后身死的阎王,为了躲避天地的探查,将自己藏于阴影和鬼气中。 没有让被大道垂眼的恶鬼入骨相,发现他的真身。 直到现在,鬼戏屏蔽了天地,借由鬼婴撑起的这方皮影戏,隐没在张无病影子中的鬼神真身,得以重新出现。 而燕时洵的记忆重新涌现,让他忽然间意识到—— 他曾经在坍塌的地府中见到的那尊神像,分明就与张无病有几分相似。 只是要比他所认识的张无病,更加的冷酷凉薄,带着久居高位的威势。 所以,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作为生人的张无病,而是曾经身死于大道之下的阎王,也是在他下潜到地府时,借力给他的那位阎王…… 燕时洵在想通一切之后,再看向张无病的眼神中就带上了复杂和微妙之意。 燕时洵万万没有想到,本应该身死的鬼神,竟然一直都跟在他身边。 不过这样一来,燕时洵也顿时明白了,为何张无病和邺澧之间现在的气氛如此剑拔弩张。 之前邺澧就和他说过,酆都一向不认同地府的行事,觉得地府不判因果判罪孽,会使得很多含恨而死不得公正,于是化身恶鬼自行复仇的魂魄,在死后依旧蒙受冤屈不得解脱。 不过地府也一直不怎么看得上酆都,上位者的态度同样体现在下面的阴差身上。 以往燕时洵在遇到阴差,或是请阴差帮忙将魂魄送往投胎的时候,不止一次的听那些阴差抱怨过酆都。 那些阴差大多都经历过数百年的光阴,和后来那些引导着阴兵借道重现人间的堕恶阴差不同,它们见过酆都还行走人间的模样,也震撼于鬼神威势,从此敬畏天地大道,不敢逾越本分。 在那些阴差嘴里,酆都就是蛮横的代表,脏活累活从来不干,偶尔做几件事就被人间的驱鬼者歌功颂德,属于是地府植树酆都摘果的恶劣行为。 不过那些阴差说起这些事时神情激动,忿忿不平,一看便知道带着自己的主观情绪。 于是燕时洵也只是挑了挑眉,当成说书的听了,没有针对当真。 阴差讲的故事做的判断可能并非真实,但它们的情绪却是真的。 从那个时候,燕时洵就模糊怀疑过是否数百年前,酆都与地府关系很是糟糕,两方主事者可能互相看不顺眼。 现在,当年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一直怀疑的阎王也出现在眼前——以燕时洵从未想到过的方式。 折扇在骨节分明的瘦削手掌中转过一圈,然后轻轻点着胸膛,拍带间带着玄奇古老的韵律,像是曾经庙宇道观中祭祀科仪时的乐声。 张无病在与邺澧说话间,注意到了燕时洵看向他的眼神出现了变化。 他心中了然,唇边带上了微笑,也抬眸回望向燕时洵,笑吟吟的问道:“你猜出来了,是吗?恶鬼入骨相。” 当张无病笑起来的时候,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中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曾怀着愤怒主动投身死亡以抗大道的鬼神,也重新踏进了人间,想要亲眼见证生机降临的那一刻。 燕时洵锋利的眉眼沉了沉,但终究不像刚刚意识到张无病身上不对劲时,那样冷冽暴怒。 他顿了下,才缓缓吐露出那两个音节:“阎王。” “你是在井小宝之前,身死道消的那一位阎王。” 燕时洵目光沉沉的看向张无病:“你的力量留在了地府百年之久,将本应该坍塌的地府,继续支撑了百年。你也是将力量与神名借给我之人,而井小宝,也因为这一份馈赠,得以成为新的阎王。” 随着燕时洵的话音落下,本来缩在一旁的众人俱是露出了愕然的神色,看向张无病的眼神惊疑不定。 安南原更是一时没忍住,惊呼出声。 他很快就发觉自己惊吓到变了调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格外引人注目,于是连忙双手死死的捂住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用惊恐的目光看向张无病,同时脑海中闪现出以往和张无病相处的片段。 完了…… 安南原一想到以前和张无病勾肩搭背哥俩好式的相处模式,就觉得眼前一黑,人生无光。 他,他这是疯了吗?竟然敢和传说中的阎王这种态度,不是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吗,那,那那那阎王不会也让他死一死吧? 主要这也不怪他啊!谁能想到自己身边的同事朋友,竟然是阎王! 安南原欲哭无泪,觉得自己要是之前就知道这事的话,说什么他都不敢这么对张无病啊! 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球球了! 安南原被自己的联想吓得六神无主,其余人虽然不至于像安南原那样喜欢脑补,但也都因为燕时洵的话而对张无病多了几分警惕,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把张无病看成可爱又倒霉的小导演。 毕竟普通人的世界里,连鬼怪都没有,在他们的认知中,阎王更像是书里遥远奇诡的故事,而非会在现实里遇到的存在。 可现在,事实告诉他们——阎王真的存在。 而且就在他们身边。 ……还在他们面前哭唧唧的抱过燕时洵大腿。 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差,令众人恍惚有种不真实的割裂感。 但是没有人质疑燕时洵所说的话。 一路走来,所有人早就将燕时洵当做这档节目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所有人都会有种踏实的安心感,更是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南天将自己的身形又缩了缩,抱着路星星毫无知觉的身躯,看向张无病的眼神充满了警惕。 路星星现在的状态很差,南天甚至担忧他能否撑过去。 虽然在燕时洵回来之前,张无病及时出手,救了所有人,令南天在错愕之余很是感激。 但是路星星…… 南天不敢赌,如果这个阎王发现路星星的情况,会不会就此将他的魂魄带走。 他所能做的,只是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张无病含笑的视线从神态各异的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在看向南天时,微不可察的顿了下,也对他怀中路星星的情况心知肚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在意的转回视线,深深注视着燕时洵。 “我曾担忧,你是否能将鬼婴斩杀于未成之前,也担忧于你能否承担起这份沉重职责。” “在你之前的百年间,有过太多人间的驱鬼者怀壮志而来,却以身殉道。前赴后继之人数不胜数,却无一成功。” 张无病的声线磁性而剔透,像是穿行过百年的时光而来:“我亲眼见过他们的死亡,也亲手埋葬了他们的尸骨,更甚者,我曾经使用过的躯壳,也死亡于其中,曝尸荒野。” “我也犹豫过,是否要选择你……” 张无病轻轻垂下纤长的眼睫,半掩去眼眸中的波动的神色。 没有人能够相信,原本执掌生死轮回的阎王,有朝一日,竟然连自己的魂魄都要东躲西藏,丧失了所有权柄,狼狈得像是人人喊打的老鼠。 但这是张无病自己的选择。 百年前,大道倾颓,天地将崩。 这片辽阔土地上千万年来形成的传承与保护,在崩塌陷落,而生命在哭泣,鬼魂日夜哭嚎不止,仇恨滔天。 无论是人神鬼,还是天地大道,都在苦寻自救,于一片哀鸣中,寻找生机。 而当时大道做出的判断是,如果改变现状,大道将会因为阴阳失衡而崩塌。 天地看得到未来。 生人无论如何卜算,都算不过天地的棋局。 大道很清楚的一件事,就是鬼神将被时间淘汰,褪色成旧日的科学,将有新的科学和新的信仰取鬼神以代之。 生命需要鬼神的庇佑,间隔于鬼怪的侵扰之外。 却不需要鬼神。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1 在绝境中,大道做出了最为理智、但对诸神而言也是最残酷的判断。 ——让众神陨落,集众神之力,以撑大道。 虽然这并不是能够根治大道倾颓的最佳办法,却已然是那个时候平衡各方后,最能走出一条生路的方法。 只要能够撑过最艰难的时机,只要还存活,就能找到新的希望。 最重要的是,先活下来。 众神殒身,大道得以喘息,并且努力寻找新的生机。 但顺应天地而诞生的恶鬼入骨相,却没有完成大道的期许,而是自我戟戮,死在了幼年。 成为鬼的恶鬼入骨相即便依旧拥有强大到恐怖的力量,却已经不再是生人。 它的时间和生机停止在了死亡的那一刻,不再能够改变生人的未来。 大道的计划落了空。 但对于这样的未来,一直冷眼观察着人间的阎王,却早已经料到。 阎王不相信天地的判断。 诸神殒身,可人皆有一死,鬼怪依旧留在人间。到那时,谁来从鬼怪手里保护生人? 人间的驱鬼者,又如何能够抗衡天地大势? 作为执掌生死轮回,数千年以来镇守地府与诸恶鬼的阎王,他太了解恶鬼劣性,并且知道鬼气绝非寻常人能够承担得起的东西。 恶鬼入骨相,虽以鬼气入生人体内,生死阴阳融合而效法大道平衡,因此可以得到强大的力量,却并不被阎王看好。 阎王不相信恶鬼入骨相,能够承担起天地最后的生机。 那实在是一份过于沉重的责任,就连鬼神都无法承担得起,一个生人又如何能够撑起大道? 但天地已经做出决意,大道正因为它不偏不倚的公正无情,所以才最是对人间的温柔。 阎王虽为鬼神,但终究是天地赋予的权柄,他无法改变大道。 就只能改变自己。 于诸神的死亡中,阎王将自己的神名与力量剥离出魂魄,舍弃了自己身为鬼神的一切,甚至连魂魄都浑噩而无名,一旦进入轮回,就再也没有折返的可能。 到那时,他或许连自己是谁都不会记得。 但是阎王心志坚定,即便知道前路苦难,却依旧没有丝毫动摇。 他忍着贯穿魂魄的剧痛,没有将力量尽数合归大道,而是偷偷截下了很大一部分,留在地府支撑起地府的正常运转。 让自己即便身死,也不影响地府生死轮回,让那些死亡的魂魄得以投胎,有罪的鬼魂可以得到审判。 做完这一切之后,阎王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天地,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残酷的将自己虚弱到甚至比不上寻常人的魂魄,藏于群鬼之中。 张无病记得很清楚,百年间,他投胎了几十次,想要留在人间,找寻出真正能够在大道倾倒前力挽狂澜之人。 男女老少,都曾是他的面孔。 他做过极贵人家的孩子,也曾是权贵本身。 他甚至曾经是外交官井玢家的孩子,对前事毫无所知的生人,在来自于魂魄深处的引导下,在接近所有可能拯救天地之人。 比如井玢和林婷。 那也是张无病几十次投胎为人的经历中,最靠近成功却也最惊险的一次。 他没有算到的是,天地将恶鬼入骨相也投胎于井玢家中,因此垂眼于井玢和林婷,险些发现他的存在。 后来幸与不幸,他与恶鬼入骨相擦肩而过,没有被天地发现。 可也死亡于幼年时,没能得到长大的机会。 他是井玢与井氏婉秀的孩子,那个在林婷的悉心教导下满怀壮志激情的女孩,曾经是他的化身。 可是最后,他也只是躺在井公馆里那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渐渐失去了光亮的眼珠无神的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还有街上传进来的人间烟火声,终于在死亡与生命交界的那一瞬间,重新从混沌中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和肩负的责任。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跳出天地以寻找真正能够拯救大道之人。 只可惜…… 他缓缓抽离出了自己的魂魄,遗憾的叹息着,前往自己的下一世。 因为他做了几千年的阎王,就连魂魄中都残余着曾经鬼神的生机与死亡,所以在大道和地府的判定看来,他同时拥有绝顶的功德和罪孽。 因此,每一世他都要么投胎于权贵之家,要么就是即便起于微寒却命格有帝王相。 在被旁人羡慕“命好”的同时,他也必须要应对紧随而来的危险,最后死在自己的“罪孽”之下。 一如曾经井公馆的死亡。 以及此世作为张无病的危机。 他投胎于顶尖的富贵人家,父母慈爱,亲朋爱护,生命似乎一帆风顺,没有需要忧心的事情。 但因为魂魄随着不间断的投胎而逐渐耗空力量,阎王的魂魄已经撑不到下一次轮回,这很可能会是他的最后一世,死亡后消散于天地。 而紧随着而来的,就是魂魄中本来沁染的神名与力量,将会因为他的死亡而回归天地。 到那时,天地就会发现阎王百年来背离大道的所作所为。 因此,他在自己投身进人间之前,对自己丝毫不留情的做出了最理智也最残酷的安排。 ——他将隐藏于群鬼之间,借由鬼气遮蔽天地对他的感知。 并且,当他死亡时,他将命丧于厉鬼之口,以防止天地在他死后发现他的存在。如果那时他还有残余的力量,也将回归地府,继续支撑地府的正常运转。 张无病本应该死亡于十九岁那一年。 这是他的轮回的最后一世,他花费了十九年,依旧没有找到可以撑起大道的生人,潜藏在影子中的鬼神真身,渐渐陷入了绝望中。 阎王开始理解大道当年做出的判断,甚至怀疑过自己是否做错,就应该散去力量合身大道才对。 偶尔在遭遇恶鬼的濒死间,他也借由张无病的眼睛注视着这人间,却只有满心悲凉和绝望。 他预见到群鬼将会侵扰人间,祸事将起,人间化为地狱而生人横尸。 但是已经不再是阎王的他,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去改变这一切。 他仅仅所能做的,似乎也只剩下了亲眼见证这一切悲惨的发生。 然而,就在十九岁那一年,张无病入学滨海大学。 初秋的阳光炽烈明朗,天空无限高远晴朗。 在熙熙攘攘满脸喜气的学生中,张无病一眼就看到了当时还年轻的燕时洵。 青年单手插兜站在树下,不耐烦的皱起锋利的长眉,似乎不适应这种人多又喧闹的场面,因此就连神情都显得格外冷酷,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站在人群中,如此显眼。 但站在青年身边的年长者,成熟温润,看什么都好似带着新奇的眼神,笑吟吟的回应所有与他搭话的人。 那个时候,身为生人的张无病只觉得冥冥之中有道声音在告诉自己,去与李乘云搭话,去靠近燕时洵。 张无病以为那是自己的想法,因此顺从大脑的声音走向李乘云,用一张乖巧而人畜无害的脸,赢得了李乘云的信任和欢心。 张无病最擅长吹彩虹屁抱大腿,这是他在多年鬼口逃生的经历下磨练出来的特殊技能。不过他不知道,一切都在为他与燕时洵的相遇做准备。 深夜无人的办公室,电脑自动开机,屏幕上的新生名单不断滑动,最后落在了燕时洵和张无病的名字上。 等第二天名单出炉,燕时洵和张无病,就是住同一间寝室的室友。 张无病获得了靠近燕时洵的机会,阎王也隐藏在张无病的影子中,借由张无病的眼,静静观察着燕时洵。 因为燕时洵,张无病得以活过十九岁,迈过了死劫。 而因为恶鬼入骨相,阎王渐渐死寂的眼眸中,重新焕发出了神采。 ——在燕时洵身上,他看到了天地间新的生机。 但看到了太多的未来,耗尽了力量去卜算,让魂魄中属于阎王的那一部分很快就空耗,昏昏沉沉的陷入沉睡。 身为生人的张无病对此一无所知,依旧在快乐的追星名导演李雪堂,每天一副哭唧唧的模样,靠抱紧燕时洵的大腿而挺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 燕时洵虽然每每总是嫌弃这个小傻子,但最初还是因为李乘云对他的叮嘱,而将张无病一次次救于生死之间,渐渐接受了自己有了个腿部挂件的事实。 张无病哭唧唧的抱紧燕时洵大腿的模样,也慢慢被其余人所熟知。 所有人都在潜移默化的习惯他们之间关系好的事实。 后来,李乘云身死,张无病毫无保留的掏空一颗心脏关心燕时洵,竭尽所能做一切所能做之事,支撑燕时洵挺过最难熬的那段时间,也将李乘云的遗体好好安葬。 燕时洵不喜欢欠别人因果。 但他与张无病的因果,越来越深,直到根本数不清,彻底交织在一起。 半年前,阎王感应到混乱将生,几年的休养生息也让他的魂魄渐渐缓了过来,因此得以苏醒。 生人张无病也因此在那个时候,觉得自己的魂魄在告诉自己,是时候鼓起勇气勇敢追梦了。 毕竟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他想要成为名导演也不是一日之功,就先从最简单的事情做起吧。 ——比如,开办一档综艺节目。 这档旅游综艺的名字,叫“心动环游九十九天”。 张无病神使鬼差选中的拍摄地点,都是阎王耗费心力,在躲避过大道探查的情况下,卜算出的祸乱将生之地。 不仅如此,大道也在暗中引导着张无病,让他与燕时洵一起,走向将会导致死局之地。 人间的驱鬼者不知道,那些节目组去往的地方,虽然现在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那个地点的存在,但是在以后,从死地诞生的厉鬼阴神,将会成为威胁天地与生人的恐怖存在。 治病,需于病未发于形。 无论是鬼山,野狼峰,或是家子坟村等等,这些地点看似毫无关联,却是在卜算之中,最终导致了天地死局之时,最关键的节点。 就如九连环,环环相扣,但凡其中之一留存,都会不可抑制的让事情发展趋势滑落深渊。 到那时,就再无拯救的可能。 张无病引路,燕时洵破局,在所有人还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死局之中力挽狂澜,让很多危险消弭于无形。 危险降临在张无病身上,分摊在节目组所有嘉宾身上,以嘉宾之众代表生人众多,以此让危险就此打住,不再向外发散,危及其他所有普通人。 节目组的所有人,一起抗下了本来应该由所有人间生灵承受的危险和死亡。 ——并不是所有劫数都能化解,一时片刻的安全,只会酝酿更大的危机。 当危机反扑,就远远非常人能够解决。 堵不如疏。 身为阎王的张无病,很清楚这一点。 借由节目组来承担,就会让危险消弭于此,不让它引发后面更恐怖的危机,甚至最后成为直接导致了无解死局的导火线。 也是为了让节目组之外的所有普通人,都能够得到安全。 鬼神之事,无需说予凡人听。 这并非鬼神的高傲,恰恰相反,这才是鬼神真正的温柔。 ——只要鬼神存在一天,生人就会得鬼神庇护一天。 直到鬼神消亡,直到天地间再无魑魅魍魉,鬼怪妖魔。 即便生人张无病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会觉得哪条路一看就顺眼,结果走上去是阴路,他想不通为什么合自己心意的地方,总是能遇到鬼。 但阎王隐没于阴影中浅笑,深藏功与名。 没有人知道阎王所做过的事情,他也没有兴趣将自己做过的事情说给别人听。 只要结果是好的,其余的已经不再重要了。 但张无病也有没有算到的事情。 ——他没想到,当年那个承载着天地的期盼却最后死亡的恶鬼入骨相,竟然会因为一个凡人而被当成小鬼饲养,最后成为了厉鬼,还将他也一并拉入了井公馆。 扮演的竟然还是他曾经投身过的躯壳。 他没有想到,井小宝的力量竟然丰盈至此,甚至看穿了他曾经的身份。 有那么一瞬间,阎王差点以为自己暴露在天地间了,这就是天地给自己的警告。 虽然后来证明了这是虚惊一场,但阎王还是看井小宝格外的不顺眼。 若不是当年井小宝这个恶鬼入骨相死亡,他也不会差一点绝望。 井公馆的时候,他也不会被惊吓到,差一点就取张无病而代之,想要破釜沉舟一战。 没人知道,要不是燕时洵及时出现在井公馆,那里将会整个坠入地狱,阎王将出现在那里,耗尽最后的力气也要尽可能的将人间游荡的鬼魂压入地狱。 ——虽然后来发现燕时洵扮演的是井玢这件事,依旧让阎王心情复杂,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没想到,张无病这个小蠢蛋喊燕时洵爸爸就算了,怎么燕时洵还真的扮演成了他几世之前的爸爸了呢? 阎王差点心态崩了,也因此把井小宝这个可恶的恶鬼入骨相记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每次遇到必吵架。 张无病以为自己是害怕井小宝抢走燕时洵,殊不知在魂魄中,还潜藏着其他更加复杂的理由。 另一件阎王没有料到的事情,就是阴差堕恶,叛变地府。 原本还能够支撑地府再运转几十年的力量,因为这些堕恶阴差的贪恋,监守自盗,使得地府的力量渐渐衰弱,甚至镇压不住地狱。 阎王也是那个时候,不得不现身于地府,将自己的神名与权柄,交到了燕时洵手中。 ——如果是这一位恶鬼入骨相的话……阎王相信,他能够拯救这一切。 事实也证明,燕时洵确实没有辜负阎王的信任。 唯一令阎王不快的,就是井小宝成为新阎王这件事。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是最合理的处理方式。 死去的恶鬼入骨相如果不担当鬼神,以职责束缚,很可能会反过来伤害人间。 但是在情感上,阎王还是对这个吓了自己两次的小鬼耿耿于怀。 不过现在…… 张无病轻轻抬眸,看着燕时洵笑了起来。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重现人间的一天。” “恶鬼入骨相,燕时洵……谢谢。” “当年我没有做到的事情,由你做到了。” 还没等燕时洵有什么反应,他身边的邺澧长臂一捞,就将他拥在怀中,警惕的看向对面的张无病。 “这是我的驱鬼者。” 那种眼神看着我的驱鬼者做什么,是不是想抢?去找自己的驱鬼者去! 他就知道! 自家驱鬼者太优秀,总是会引来些奇怪的东西,比如某个早该死了的鬼神。 啧。 邺澧的面容越发阴沉危险,看向张无病的目光都带着刀子。 燕时洵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向邺澧,在看清邺澧隐藏在冰冷愤怒之下的醋意之后,颇有些哭笑不得。 就算张无病的魂魄与常人不同,而是阎王投胎转世,但他认识和熟悉的张无病,永远都是那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脏兮兮的小傻子啊。 燕时洵觉得邺澧是多虑了。 但邺澧却有种自己的珍宝被人发现了璀璨光华,要被人抢走的危机感。 张无病挑了挑眉,折扇在手掌中转了一圈,抵唇轻笑:“百年不见,酆都之主这副野蛮的做派依旧如初啊,希望恶鬼入骨相不会被你吓到。不过,也没关系。” “井小宝现在也是新任阎王了,燕时洵,不打算去地府做做客吗?” 邺澧咬牙切齿:“滚——!” 第277章 “师祖,弟子问过留在这附近的救援队员了。” 道长一路跑过来,布鞋轻点地面几乎没有落下来过,风一样刮过来,在李道长身前恭敬站定:“负责人他们是察觉白纸湖附近的村子有问题,所以去了那个村子,现在因为信号不好,处于失联状态中。” 不远处的救援队员焦急的不断伸头伸脑,往这边看来,急迫的想要一个负责人和其他人都平安无事的答案。 李道长抬头时,也将那些队员的神情看在眼里,但却没有出言安慰他们,只是眉间的皱纹皱得越发的深。 官方负责人带着的这批救援队员,是继马道长和王道长之后到的这里,在进入白纸湖附近后,就因为信号不好而和外界断了联系,身边也只有一名道长。 因此,无论是负责人,还是留守在这里的救援队员,他们所知道的消息,都落后了些许。 相较来说,李道长他们所知道的,已经是目前最全面的消息。 无论是那个邪祟所波及的范围,还是已经造成的伤亡情况。 当年经受过白纸湖案件的经手人,已经被特殊部门接手,由官方授予荣誉,好生安顿后事。 去查看的道长已经确定,经手人就是死于人形雕像。并且,很可能就是滨海市郊区,曾经发生绑架案的仓库里的那些人形塑料模特所为。 以小窥大,这也就说明,那个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邪祟,可以任意指挥人形物对特定的人发起攻击,甚至杀害。 不仅如此,现在就连与西南接壤的地区,都慢慢有了类似的事件,开始有人报告说看到雕像在动。 驱鬼者们就像是陷入了汪洋大海,打了一个,还有一群在等着,这样的状况让他们疲惫不堪,如果再拖延下去,只可能是驱鬼者先倒下,然后人形物占领上风,再也没人能保护普通人。 当务之急,就是从源头解决问题。 听闻了李道长的卜算结果后,很多门派都主动联系了特殊部门和海云观监院,表明自己也愿意加入到这一场战斗中来,绝不让鬼怪有可乘之机,伤及普通人。 为表诚意,众多门派都准备将自家门下优秀的弟子派到西南来。 先一步发到海云观监院手上的履历表,各个都是顶尖的优秀人物。 但李道长只扫了一眼,就摇了头,一个都没同意。 “西南本就是鬼城,十死无归之地。再加上鬼道生于此,更为凶险。” 李道长对着电话那边的监院,语气平淡:“我等赶往白纸湖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以身殉于此,镇守鬼城。” “但是那些人就不必白白来送死了,实力不够,来几个也没有用。” 李道长哼了一声:“如果我等身死于此,那些人就留在自己门派里,好好传承下去吧,别让后世子弟连经籍都不知道是什么。” “如果此战必须有人身死。” 李道长眉眼淡漠,明明是个暴躁脾气,但在提及自己的生死时,却格外的冷静,仿佛置身事外,并不担忧自己的生死。 他顿了下,才继续道:“那就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来吧,和其光,同其尘,也算是行道未偏。” “海云观,既然这些年来得了所有人的崇敬,那就要做当做之事。” 李道长低沉的话语,掷地有声:“天塌了,我来撑!” 电话挂断,监院在原位静坐良久,呆愣出神。 还握在手里的手机响个不停,桌子上面的电话也亮起又自动挂断,消息界面不断有新消息涌入,很快就99+差一点卡死了电脑。 但是监院就像是对这些已经没有了反应一样,他的视线僵直的转动过来,落在了屏幕上,大脑却一片空白。 上一次海云观全观覆灭,是在百年前。 道士下山,一去不回,十室九空,传承几乎断代。 李道长那一辈里,也只有李道长和乘云居士活了下来。 可现在,乘云居士在几年前以身殉道,死于西南,李道长又奔赴西南,前途未知…… 监院慢慢握紧了掌中的手机,被棱角硌得生疼也无知无觉。 西南这个地区,就如同阴影一样覆盖在监院的心头,让他只要稍微想想,就觉得呼吸困难。 为了处理西南的事务,海云观几乎停下了手里所有的事务,抽调走所有实力足够的道长前往西南,目前海云观内剩下的,也只有年幼的小道童。 就连未出师的道士,也都紧急被派往了滨海市区各个街巷,将遭遇危险的市民从鬼怪手中救出来。 如果西南真的出事,道长们全军覆没,那海云观的传承,就会迎来再一次的灭顶之灾。 即便监院对此早在很多年前接任过监院这个职务时,就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临。 一时间,他茫然极了,无限的悲凉从心底涌现出来。 好半晌,监院才在小道童的敲门声中回过神来,机械的抬头看去。 “监院,特殊部门转过来的事务都在等您处理。” 小道童一鞠躬,然后脆生生的道:“还有,那个拿走了乌木神像的大学生,吵着说要见您。” “他说,我们没资格扣留他这么久,他嫌弃观中饭食太差,说要我们帮忙定外面的饭店,要求我们放他回家。” 乌木神像?是了…… 监院艰难的转动着眼珠,好半天才将思维从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抢回来。 如果不是半年前那几个大学生游玩时误入荒废神庙,拿走了镇守邪祟的神像,事情也不会发展至此。 监院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对,但是在面对着很可能倾覆的海云观,他还是忍不住心生怒意。 他猛地起身,终于因为怒意而彻底从刚刚的茫然空洞中脱离了出来,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手里的电话响个不停,监院一边听小道童复述那个年轻人的话,一边回应着电话那边的部门间联络。 整个滨海都动了起来。 在这个深冬的寒夜里,明明年关将近,很多商场都已经做好了新年的布置,大红灯笼和福字高高挂起,喜庆又热闹。 但应和着远处的惨叫和求助声,却让投射在地面上的红光看起来殷红如血,喜庆不再,只余下令人惊心动魄的恐怖感。 滨海市安全主管杨滨生深夜接到消息,立刻从床上翻身而起,边走边匆忙披着衣服,直接冲进了门外等待他的车队里,调动起所有力量保护滨海市的普通市民。 有海云观监院传过来的消息,他们立刻确定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郊外那处废弃多年的仓库,因为立刻调动人手前去支援在那里单打独斗的宋一道长,并且组织人手对那附近的区域紧急撤离。 事出突然,人手一时半会无法尽数到岗,杨滨生就撸袖子直接上。 他身边的副手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毕竟也是老人的年龄了,受累再一受冻,说不定会出什么问题。 但杨滨生却摆手阻止了副手,严肃的表示现在不是讨论个人的时候,先保证普通人的安全。 官方也发出了紧急提醒,说有不法分子利用塑料人偶等装载危险品,进行报复社会的危险行动,请市民们清理家中的人形物,并关好门窗。 除此之外,官方还公布了一系列的驱鬼者联系方式。 这些往日里难以寻找的成名已久的大师,此时都奔赴了各区各片,只要接到该区内的求助电话,就立刻赶去救援。 虽然特殊部门联系不上官方负责人,但是暂代了职务的海云观监院,却做得半点不比负责人差。 甚至由他出面与各门派和大师联络,比负责人的效果还要好。 听到监院说李道长拒绝了各门派前往西南的理由后,各个门派的大师都沉默了很久。 有年长的大师,也恍惚想起来自己幼年时从长辈听说的事情。 海云观,逢乱必出,从无退缩。 这一次,也是同样。 所有大师都没有想到,李道长那样久负盛名的人物,竟然真的对功名利禄视如尘埃,甚至连生死都置之度外。 明明只要李道长想,他可以成为所有权贵高门的座上宾,他可以敛财无数坐拥金山银山,但是,他却选择了最艰苦的那条路。 此为,修道者。 大师们都被海云观的做法震撼到了。 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下,很多大师都心生愧疚,开始反思起自己的行事。 当所有人都在黑暗里行走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这是错误的,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选择更为舒适的那条路。 但在所有路中,却唯有一条路,鬼怪横行,危险和死亡如影随形。 却上抵青天,大道垂眼。 走在那条路上的人,仿佛在发着光,令所有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都忽然惊觉,自己竟然在没有察觉的时候,和那条路上的人拉开了那样长的距离。 而他们只能仰头注视着那些人毅然坚定的背影,看他风华无双,看他身姿如青松,可撑天地。 之前不肯让门下弟子出来参与此事的人,也在漫长的沉默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松了口气,让所有弟子尽数去主动与特殊部门的人员联系,参与到这次的劫难中。 “说什么要死就死他一家,李老头到现在还是这么狂!他这话说的,当我是不存在吗?” 年长的大师听到弟子传回来的话,当即骂骂咧咧的拎起自己的桃木剑就踹门出去:“开玩笑!我和他斗了一辈子,凭什么他连死都死在我前头?你告诉他,想都别想!要死也肯定我先死,这一局,我赢定了!” 弟子:“这种胜负欲可以不要的师父!” 长年在街上摆个摊子替人算卦的术士,也被外面的哭喊声吵醒,在打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术士摔了碗,批起衣服就向外走。 “这算是驱鬼者团建活动吗?也不知道告诉我们一声,真是太不够意思了。虽然咱爷俩儿是没什么好师承,但竟然不带我们一起玩,真是不够意思——徒弟!快起床走了!” 徒弟应了一声,抱起平常出摊子用的家伙事就颠颠的往外跑。 术士一打眼,嫌弃的一脚踹过去:“你拿我墨镜干什么?大半夜的这么黑,装瞎子给鬼看吗?拿签筒是要给鬼算一卦再收几张冥币怎么的?去拿为师的桃木剑镇魂铃!你个傻子。” 徒弟被踹得一脸懵逼,赶紧嘴上应着回身往房间里跑。 术士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将之前没有挂断的电话重新拿起了,放在耳边:“监院,我只是个小人物,街上和邻居都喊我神棍。但我毕竟也在海云观学过几日经书,替三清扫过香灰……” “我只是个蝼蚁般不起眼的市侩小民,但我也同样是人,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街坊邻居遇险?” 术士哈哈笑着,一甩衣摆仰头迈出了大门:“若天明时,监院在街上见到我的尸体,记得帮我收尸,碑文上一定要写明,我可也是海云观的弟子。” 监院静静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原本冷肃的面容漫上笑意。 他轻轻点了头:“好。” 电话里,整个滨海市的情况都言简意赅的传过来,语速极快带着一触即燃的紧迫感。 而电话外,从监院面前的房门后,传来了年轻人和母亲的大骂指责声。 母亲在忿忿不平的质问,为什么要扣押她的孩子,为什么不放他们离开,海云观一个小小道观,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守着这对母子的小道童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看来早已经解释得累了烦了,最后干脆不加理会,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监院推开门时,刚好年轻人泄愤扔过来的枕头砸向门板,却落了空直直的往监院头上砸。 几个小道童都没想到竟然这么巧,一时间瞪圆了眼睛,惊诧又担忧的仰头看向监院。 监院一抬手,手掌牢牢的抓住了枕头,没有被它碰到半点。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的看向那对母子。 因为始终没有找到乌木神像的下落,年轻人既是目前唯一一个亲眼见过乌木神像的人,又是当时去过荒废神庙的几人里唯一的幸存者,所以为了得到更多寻找乌木神像的线索,海云观暂时将这对母子留了下来。 况且就现在外面这种情况,将这对母子放出去,才是真正害了他们。 不管如何,海云观数百年历史,大殿供奉的神像早已经被神力沁染,带着曾经诸位神明天尊的力量,非寻常邪祟敢来撒野之地。 在现在风声鹤唳的滨海市,没有比海云观更安全的地方了。 这里也暂时作为驱鬼者后撤的大本营,开放接纳所有前来避难的人群,还有受了重伤难以支撑的驱鬼者。 小道童不是没有将现在的情况向这对母子解释,但母亲一口认定这就是用来欺骗他们的谎言。 她说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雕像怎么会动呢?她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一定是这些道士拿根本不存在的东西骗她。 年轻人也不耐烦起来,扭动着身躯坐不住,嚷嚷着要点外卖要玩游戏,让小道童赶紧放他们走,不然他要给官方打电话了。 监院进来的时候,母子两个刚被不言不语的小道童激怒,想要动手。 却没想到房门直接被推开来,下午见过的那位气势惊人的道士垂着头站在门外,道袍被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吹鼓起来,猎猎作响。 这是曾经杀鬼无数,真正淌涉过死亡和鲜血的道士。 他眼见过身边师父同辈一个个死亡,见过海云观盛极又衰落,诺大的道观里曾经只剩下他一个小道童看守,昔日的欢笑和人来人往的热闹都消失不见,只有秋风送落叶,无边萧落。 他也曾见过海云观大开山门,隆重迎回道士的尸骸,所有道士垂首,肃穆将往日熟悉的人亲手下葬。 而有些道长……甚至命丧于厉鬼,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就连身后,也只能立一座衣冠冢,聊以寄托哀思。 当他成为监院的时候,曾经熟悉的人们,已经一个个死去,他甚至亲手为自己的弟子合上棺木,操持弟子的往生科仪。 而他也越发低沉严肃,不苟言笑。 他驻守于阴阳之间,不许恶鬼侵扰生人,以身做墙,悍守普通人的平静幸福。 就像是数百年来,海云观所有道士所做的那样。 所有人都在说,海云观的监院,是个不可招惹的厉害人物。 但只有监院知道,这份成熟和强大背后,埋葬过多少同门的死亡。 明明不该迁怒于普通人的。 他也很清楚,就算这个年轻人不拿走那尊乌木神像,或许也会有别人去拿,或者再拖延许久,使得小疾变恶疾,爆发出来时,就会是远远比现在更棘手危险的状况。 理智在说,不是这个年轻人的错。 他是道士,守护普通人本就是他的职责,要冷静理智的分析局势,而不是任由情感占上风,怪罪于一个年轻人。 但他…… 监院闭了闭眼,无声的叹了口气,心中酸涩。 当他再睁开眼时,面容上已经只余下一片与寻常无异的平静。 “你们有晚饭,手边有供你们消遣的经籍,甚至。” 监院扬了扬手中的枕头,讽刺一笑,摇着头道:“你们还有枕头和松软被褥,可以供你们休息。” “但外面那些疲惫奔波的道长和驱鬼者们,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可能再也见不到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时的朝霞。他们连最后一口热乎饭都没能吃上,曝尸于天地间,睡的是冷硬街头。” 监院的声音不大,声调平静辨不出喜怒。 但母子两个却就是莫名觉得监院恐怖得令他们惧怕,不由得瑟瑟发抖,母亲将儿子藏在身后,大气不敢出一副害怕监院伤害他们的模样。 再也没有了刚刚面对着小道童时的颐指气使。 “你们想离开?” 监院轻声问:“如果你半年前没有拿走那尊乌木神像,或者,你在几个月前将乌木神像拿到海云观来的时候,向我们说实话,你现在都不用在这里呆着,可以回到家尽情的打你的游戏,参加你口中的比赛。” “但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很多人都已经失去了从危险中离开的可能,滨海市和整个西南,都已经沦为恶鬼地狱。” “因为你一人之过,千万人承受灾难。” 监院在开口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告诉自己不可以动怒。 但是当他真的提起此事时,想到从各方汇聚过来的消息,想起外面街道上的哭喊声和绝望的求助声,还有源源不断的传回来的,驱鬼者受重伤甚至身死的消息…… 他还是忍不住怒从心头起。 但凡这个年轻人在这半年中,有一次没有隐瞒真实情况,而是尽快上报,或许都不会走到如此地步。 监院想不通,为何年轻人对鬼神不怀有敬畏之心,眼见着荒废神庙,甚至其中还有尸骸枯骨,却也敢走进去,在那样诡异的环境中,胆大包天的拿走祭祀礼器和镇物。 哪怕,胆小一点呢,哪怕,还残留一点敬畏之心,不去搞什么试胆游戏,而是将那里的异常告知西南的驱鬼者呢? 但事已至此,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了。 监院甚至怀疑,是否这也在大道的计划中。 他无法窥视大道,也做不到大道无情,不偏不倚。 他只想让自己熟悉的人们,活下来,别死…… 见监院沉默不语,刚刚被监院说得恼羞成怒的母亲,也不高兴的开口反驳:“道长,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按你说的,难不成我家孩子是有心要害那些人吗?” “他就是一个孩子,他懂什么?都是无心之失,就不能轻拿轻放吗?说两句得了,怎么你还蹬鼻子上脸说个不停了呢?要是吓到他怎么办?” 母亲不满的将孩子护在身后,梗着脖子向监院说:“就算有人死,和我家孩子有什么关系?他不是一直坐在这呢吗,这叫那什么,啊不在场证明。和他没关系的事情,就别把屎盆子往我家孩子身上扣,你这叫诽谤,小心我去告你。” “你们不是有那个什么,道教协会吗?我要去告你恐吓,让你当不成道士。” 母亲冷笑:“我家多听话多乖的一个孩子,在你嘴里怎么就和那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一样了?别人死不死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见母亲给自己撑腰,刚刚还被监院说得怂成一团的年轻人,也重新直起了腰杆子,理直气壮的道:“对啊,他们自己找死,和我没什么关系。” “那些道士什么的,他们不去不就不死了吗?自己非要去,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年轻人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一天被关在海云观里错过了游戏比赛所积攒的怨气,让他一时忘了之前乌木神像和同学死亡带给他的恐惧,事情过了就忘了那时的情绪。 他嘟囔了一句:“神经病。” 小道童听到了,年纪小比不得监院的养气功夫,立刻被激怒了,一撸袖子就冲过去:“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知不知道我师父也在西南,明天,明天我就没师父了。你凭什么这么说!” 小道童声音里都带着哽咽,倔强的不让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来。 年轻人惊恐的大喊,手忙脚乱掏出手机对着小道童录像:“快来看啊,道士打人了!还有没有人管了,海云观打人了!” “我要把视频发到网站上,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你们海云观的真面目!” 小道童被激得心头火气,蒙足了一口气像小牛犊一样冲了过去。 “打的就是你怎么样!反正我都快没有师父了,这个道士我不当了又怎么样!就是要打你,打你!” 小道童年纪小,但力气可不小。 日常在海云观打扫清洁,包揽杂事,跟随师叔道长练功练剑,他在为以后独当一面可以从鬼怪手里拯救生命做准备,吃的苦都变成了他的力气。 母子两个惊叫着和小道童扭成一团,场面一片混乱。 监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天看地看鞋面,手里电话一个个接起来,忙得没有时间去管小道童。 ——他清楚这孩子的心中悲愤。 他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时刻,眼睁睁看着师父和师叔们奔赴死亡,却连挽留的借口都没有。 监院甚至觉得,小道童就是很多年前的他,在完成他曾经因为克制的理智而没有完成的事情。 但一通电话打进来,对面说出的话,让监院本来缓和了的神情重新严肃起来。 是一名西南的驱鬼者。 他话语急切的请求监院,让他前往白纸湖,增援官方负责人一行人。 “西南现在已经是十死无生之地,你还是……” 监院皱着眉想劝,却被对方打断了话语。 “我知道!” 那位年轻的驱鬼者哽咽着道:“我知道……因为那里,是我师父身死之地啊!” 在多年前的一天夜里,一名着白衣的居士叩响了他们师徒家的房门。 那时他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起身,就看到师父出门迎接,口称乘云居士,与那居士关系颇为亲近。 那居士也笑吟吟的,温润俊美。 但说出的话,却如晴天霹雳。 ‘老友,鬼道将生,我需要你来帮我,如果我身死于西南,需要有人继续帮我镇守鬼道,直到天地找寻到生机,或是我那弟子成长到足以应付这一切沉重真相的程度,被大道引到白纸湖,了结一切因果。’ 白衣居士言明此行凶险,并道:‘我听闻老友的师门,曾在多年前参与过西南替骨之术的施放,令西南免遭恶鬼侵扰。现在,西南将有大难起,我们必须重新镇压恶鬼。’ ‘老友可还记得当年承接替骨之术所用木雕的木匠,都有哪些?’ 师父先是愕然,随即一口答应下来,匆匆转身和年轻的驱鬼者交待了一句,就跟着那居士一道出门离开。 年轻的驱鬼者看到,那位居士在门外,向他微微躬身致意,声音柔和带着笑意的向他道:‘多年之后,也烦劳你再走一趟白纸湖了。’ 说罢,居士便转身离去,只有白衣一角翻飞在他身后,如野鹤腾云。 那一幕,年轻的驱鬼者记了很多年。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师父,从那之后,他甚至连师父的骸骨都没有见过。 “我问过其他人,他们都说,我师父是将遗骸留在了镇守之地,以身做阵法,镇压恶鬼。” 西南驱鬼者哽咽道:“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当年那位乘云居士,应当是早早就算到了今天的状况,所以才会留了那么一句话给我。” “我师父绝对还留在白纸湖!我要去帮我师父收尸,然后,继续我师父没有完成的事情。” 西南驱鬼者恳求道:“我无所谓断不断传承,身为弟子,却连一炷香都没为师父烧过,何其不孝!让我过去吧,否则,我就算活着也已有心结,修行再难寸进,与死亡无异。” 监院有些错愕,没想到这名驱鬼者还有这样的经历。 他刚想要答应下来,忽然愣了一下,福至心灵一般想到了那间荒废神庙。 据年轻人所说,那神庙中的尸骸已成枯骨,但依旧牢牢的将乌木神像压在身下。 年轻人以为是那个人在贪恋钱财,不想让别人抢走那些金银。 但是监院却光是从讲述中就听得出来,那化为枯骨的驱鬼者,分明是耗空了全部的力量,只能在无奈之下以肉身镇守,不让鬼怪有破坏阵法的机会,使得乌木神像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力量,镇压白纸湖邪祟。 ——被年轻人无所谓扔到一边的骸骨,却是别人找寻了多年,挂念了多年之人。 当年……乘云居士早早便算出了鬼道将生,祸难将起,因此与那位驱鬼者一起找寻到了乌木神像,并且安排好了身后的一切事宜,就连今夜的动荡都在他的卜算之中。 监院在想通的瞬间,只觉得心惊。 这一刻,他清晰的看到在修道一途,天赋如同天堑,惊才绝艳的人物是如何的身带无限光华,令人仰望却不及。 乘云居士哪里是算出的,到这种程度……分明是窥见了大道! 所以最后才会身死于大道的因果之下啊。 这么说来,那荒废神庙中的枯骨,就是这位驱鬼者失去了踪迹的师父。 西南驱鬼者恳切哀泣的说辞打动了监院,他也很清楚,既然对方的师父早早参与了白纸湖之事,那他们这些迟了许多年才前往的人,也没有资格拦下对方。 于是监院叹了口气,松了口。 西南驱鬼者喜极而泣,哽咽着连连道谢。 “但是你必须要知道。” 在挂断电话之前,监院将神庙枯骨之事告知了对方,并且严肃的叮嘱道:“你师父当年都无力招架身死于神庙,那里的邪祟远非你平日里见到的那些鬼魂所能及,那里是鬼道将生之地,凶险万分,甚至连你都可能身死白纸湖,你……” “这正是我所追求的。” 西南驱鬼者斩钉截铁的道:“当年西南群鬼,本就是我师门祖上参与的镇压。现在鬼祸再起,我自然当仁不让。” “也算是售后吧。” 他挠了挠头,一想到将要接师父的骸骨回家,就止不住笑意,显得格外憨厚。 从监院那里拿到了李道长的联系方式后,本来就在附近想要上前的西南驱鬼者,立刻半秒钟都等不了的冲过去。 在海云观道长拦下他时,西南驱鬼者美滋滋的向对方展示了监院发给他的许可。 道长有些诧异,想不通为何监院会让其他人过来。 但在听着西南驱鬼者的讲述后,道长的神情逐渐严肃,并带着他去找了李道长。 几名道长已经在皮影博物馆的牌楼前盘腿安坐,口中念念有词,手结法印,阵法开始在他们之间成形。 结合之前两拨人都消失在这里的事情,再加上刚刚很多人都看到的小女孩,道长们很快就确认了那些失踪的人,就在皮影博物馆的某张皮影中。 很可能就是谢麟的妹妹谢姣姣主导了这一切,用替骨之术,将那些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替换到了皮影戏中。 因此他们列阵于此,准备破局。 而李道长则带着另一部分道长,准备去白纸湖旁的荒村寻找官方负责人。 皮影戏起于白姓村子,又曾被屠村,就连经办这些案件的人都死于邪祟之下,这让李道长立刻锁定住了谢姣姣和白姓村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 既然因在那里,那果也在那里,终结这一切的方法,必然也存在于此。 李道长刚准备离开,另一位道长就拽着西南驱鬼者跑了过来,向他说明了原委。 李道长的面容渐渐严肃,良久才感叹道:“不愧是狗蛋儿,这都能算到。” 西南驱鬼者:……?狗蛋是谁?和我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李道长一脸为小师弟骄傲的喜滋滋神情,西南驱鬼者还处于茫然中,唯有知道实情的道长们,沉默了。 原本专心结成阵法的道长,都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瞥了眼李道长,暗暗心道,这也就是燕道友不在,要不然又要迎来燕道友的黑脸了。 ……怎么说乘云居士也是久负盛名的人物,云游四方,朋友遍天下,无人不知乘云之名。 但一到李道长这个做师兄的嘴里,再怎么惊才绝艳的人物,也只是他记忆里那个脏兮兮啃馒头的小狗蛋儿。 道长哭笑不得,但李道长辈分太高,他想说什么好像也不合适,只能摇头笑着,暗暗希望李道长不要当着燕道友的面也这么称呼乘云居士。 ——以他对燕时洵的了解,绝对会为了这个称呼而和李道长吵成一团。 被很多人挂心的官方负责人,此时的状态绝对说不上好。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藏身的地方,竟然还有木雕偶人藏在这里,而且他还没有发现,一时不慎落到了对方手里! 官方负责人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寒气,连苦笑的力气都没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木雕偶人越发靠近自己,他甚至能够从对方的木头眼珠里看出贪婪的意味。 跟在负责人身边的道长惊呼一声,赶紧从怀中抽出黄符,疾跑间不断将指间夹着的黄符飞向各个方位,以结阵法。 但是道长没有料到的是,就在瞬息间,白纸湖周围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鬼道在此,取代了大道。 从这一刻开始,在白纸湖周围,鬼怪才是主宰,而生人变成了需要逃窜的老鼠。 即便燕时洵在鬼戏中借由郑树木杀死了谢姣姣,但是已经诞生的鬼道不会终结自己成长的速度。 就如天地大道一般。 大道起源于万千生灵,却不会听从生灵,而是做出最理智的判断,以保生灵。 而鬼道诞生于群鬼之中,如果谢姣姣未死,她将成为掌控鬼道的鬼神。 她死之后,鬼道再无养分,为了求生便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向周围蔓延,尽可能的将生人血肉囊括怀中,作为鬼道继续成长的养分。 直到鬼道能够真正在整个天地间与大道抗衡,而不是仅仅局限于白纸湖,或是西南地区。 无形的鬼道在黑暗中叫嚣着成长,想要掌控天地。 这份意志,也体现在了所有被赋予了生命的木雕偶人身上。 过于浓郁的鬼气损伤了道长手中的黄符,不等阵法成形,黄符就先被鬼气点燃,剧烈燃烧。 一滴水,如何与海水抗衡? 道长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心中大骇。 但负责人就在眼前,眼看着就要被偶人所伤,道长一时也顾不上别的,只能大吼一声,手持桃木剑冲上前。 “邪祟滚开!” 桃木剑劈下的同时,道长一把拽住负责人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电光火石之间,木雕偶人像是忽然间被解开了限制,原本只能发出“咯咯”声音的嘴巴,猛地发出凄厉长啸。 它回身反击,手掌同样劈向就在它不远处的道长。 “噗呲!”一声,血肉被穿透的声音传来。 道长的身躯猛然僵住。 木雕偶人的手臂,生生从他的胸膛间掏了过去,穿透了他的肺部。 那一瞬间,整个天地间的空气都离他而去,他张开嘴巴,却像是破旧的风箱,疼痛和窒息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道长!” 负责人目眦欲裂,大喊着想要将道长救下来。 却被道长一手挥开:“走!” “去找燕道友!大道生变,燕道友一定知道真相。” “那是我们成功的希望。” 道长强撑着让自己镇定下来,抬手紧紧攥住了木雕偶人贯穿了自己胸膛的手臂,让自己的肉身成为囚困对方的牢笼。 他沉声向负责人道:“带上白师傅,离开荒村,找到燕道友。” 负责人深深的看了道长一眼,随即转身,咬着牙带着所有人撤离荒村。 整个荒村,都好像从死亡中活了过来。 每一户荒废的村屋中,都有木雕偶人出现在黑暗中。 它们转动着灵活的木头眼珠,原本被谢姣姣操纵着的活嘴活眼得了自由,贪念压过了之前想要挣脱地狱的想法,被生人鲜活的血肉气息吸引来,慢慢向负责人一行人靠近。 白纸湖附近的所有鬼邪之物都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变天了。 阴阳乾坤颠倒,鬼与人身份调换。 在白纸湖这片天地,鬼道取大道而暂代之。 在此之下,恶鬼才是万物之灵长。 第278章 在谢姣姣随着郑树木一起死亡的同时,这个以谢姣姣和郑树木的怨恨为基础构建的天地,也在坍塌。 郑树木的一生都被困在白姓村子里。 即便他在成长期间求学四方,但他身不在此,心却一直被束缚于此,日思夜想,都是仇恨。 到后来,郑树木屠戮全村村民,然后亲眼看着村民们连同尸身和魂魄,一并被困在木雕偶人中受苦。 可他又何尝不是也被困在了这里,和仇人一起在地狱中经受折磨? 直到李乘云和燕时洵的接连到来,一个先是解救了郑树木的魂魄,让他不至于继续向下沦落,而燕时洵…… 他让郑树木终于下定了决心,终结了开始走向错误方向的复仇。 也因此,作为郑树木这一生怨恨和痛苦集合体象征的村落,被湖水吞没。 郑树木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终于得到了解脱,他的魂魄得以离开村庄。 囿困他的村庄,也就没有了继续存在的必要。 在燕时洵等人没有脱离湖中戏院之前,路星星等人面临着的,就是村庄塌陷后所面临的鬼气。 ——有谢姣姣这个鬼婴在,白纸湖周围、乃至西南地区的所有鬼气,都会自发的向鬼婴所在的地方汇集。 那些裹挟着所有鬼魂怨气和仇恨的阴郁鬼气,憎恨大道和天地,仇恨人间,自然会愿意投身于此,以诞生鬼道。 燕时洵站在白三叔家残存的院子里,视线从周围被挡在保护罩外面的湖水扫了两眼,心中了然。 那湖水里还是尸骸。 看来,白姓村子的村民就算被郑树木杀死,又被困在这里几十年,依旧没有好好悔改,对自己曾经做下的事情毫无悔意,反而在怨恨着杀死他们的郑树木兄妹。 所以,那些尸骸才会在郑树木的怨恨所具现化的村庄塌陷之后,自然而然的融入了鬼气汇聚形成的湖水。 “燕哥,星星的情况不太好。” 南天本来想要将路星星一直藏在怀里,唯恐他被阎王发现。但随着路星星的面色迅速灰败,南天焦急不已,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向燕时洵说明情况。 因为南天之前防备着这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张无病,所以将路星星藏得密不透风,又缩成一团借由众人的身影挡着,还真让燕时洵一时没有发现路星星此时的模样。 听到南天的话,燕时洵眉头一皱,大跨步走过去推开众人,却在看清了路星星的面色时,心中一惊。 路星星的眉眼间聚集着大量死气,几乎将他整张脸都吞没了。 那已经不是正常活人会有的脸色,而是变成了青黑色,丝丝缕缕的黑气在他惨白黯淡的皮肤下面游走,皮肤时而鼓起又落下,触目惊心。 燕时洵扬手一撩大衣,就在路星星身前半蹲了下来,将他的手腕拉过来试探他的经脉。 随即,他感受到了熟悉的阴森寒冷,顿时了然造成路星星此时状态的原因。 ——邺澧的力量。 邺澧在千百年来,除了燕时洵之外,从未回应过任何一个生人的借力。 无论是驱鬼者还是神婆师公,邺澧都漠然无视。 鬼神很清楚一件事,就是自己的力量,绝非常人能够承受。 而那些穷尽一生也执着的想要向鬼神借力之人,分明知道鬼神力量会导致的后果,最初的目的就站在了生人的对立面。 无非是想要借由执掌死亡的鬼神的力量,制造出更多的死亡。 至于其余那些道士和驱鬼者,他们身为生人的身躯不足以承担鬼气。 除了燕时洵这个天生的恶鬼入骨相之外,其余生人若是引鬼气入体,阳气就会被鬼气压制,直到降到生人最低的临界点,身体和魂魄都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 酆都之主的力量虽然强大,但也对应着恐怖的危险。对于生人而言,就是死亡的加速符。 而路星星,邺澧之所以会把力量暂时借给他,一是因为路星星本身与燕时洵牵连有因果,这会在一定程度上保护路星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邺澧主动将会伤害路星星的那部分因果挡了下来。 只要路星星不过分使用这份力量,在一定的范围和时间内,路星星虽然会承担鬼气造成的困倦和气运低迷等问题,但在众人的安危面前,路星星并不在乎,这在他的认可范围之内。 可是这一次…… 路星星使用那份鬼神之力,已经过了线。 燕时洵探查他的经脉时,发现鬼气不仅游走于经脉中,甚至在向他的五脏六腑渗透,并且沿着穴位脉络,在向他的天灵盖进发。 一旦鬼气彻底覆盖了天灵盖,就会污染路星星的魂魄。 到那时,鬼神难救。 燕时洵垂眼看着路星星,喉结滚了滚,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这个师侄…… 远比所有人以为的,还要坚韧顽强。 燕时洵了解邺澧,他在借力给路星星的时候,一定很清楚的向路星星说明了使用这份力量的禁忌。 所有的前提,都建立在一定的范围内。 一旦路星星强行突破了邺澧设置在这份力量中的限制,过载的鬼气就会压倒阳气,占据路星星的身躯。 阴阳相争,阳胜为人,反之,死。 路星星必然清楚这一点。 但是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死去,被倒灌的湖水和其中的腐尸所伤,所以,他在明知道这么做会导致什么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了咬牙坚持。 然后,也倒在了这里。 如果不是隐没于张无病阴影中的阎王,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出现,并且拉了路星星一把,让路星星的魂魄依旧待在身体里,恐怕…… 路星星撑不到燕时洵回来。 阎王虽然同样为鬼神,却与酆都不同。 酆都主审判,可地府却主轮回投胎,阎王除了死亡,也执掌生机,可以让路星星身躯里的鬼气勉强回溯到生人的范围里,令他有了一线生机。 “邺澧,把鬼气从路星星经脉里撤出来。” 燕时洵边喊着邺澧,就已经迅速上手,不等邺澧动作,就已经口中默念起符咒,将路星星体内的鬼气引渡到自己的经脉中。 恶鬼入骨相,本就是以鬼气入人身。 路星星此时所经历的痛苦,很多年前在燕时洵还没有遇到邺澧的幼年时期,也曾经历过。 那是千针刺穿血管的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衰弱下去的折磨。 但只要是成功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也会因为鬼气而得到远超常人的强大力量。 阴阳在此平衡。 燕时洵在将鬼气从路星星的经脉中尽数导出去之后,邺澧也已经将暂时借出去的这份力量所导致的后果,都从路星星身上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但即便如此,路星星依旧陷入着深度昏迷,眉间虽然不再笼罩着浓重死气,可面色依旧青黑惨白。 鬼气对身体的伤害,在他下定决心保护所有人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 燕时洵双手结印置于路星星的天灵盖上方,口中念诵起声调玄妙的符咒,驱邪咒,金光咒,增气运符咒……对于很多道士而言一辈子都难得一见的符咒,此时都情绪而迅速的从燕时洵口中吐露出来,一层层叠加在路星星身上。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无论是什么符咒,落在路星星身上,效果都比他印象中的要大打折扣。 那一瞬间,燕时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错愕的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张无病。 “你既然是藏在张无病阴影中,那你能出现在此,就是因为谢姣姣控制下的皮影戏,颠倒了人和鬼的身份,反而让你得以从另一面翻倒过来。但现在谢姣姣已死,你却没有消失……” 再加上符咒的效果被严重削弱。 燕时洵所能想到的,唯有一种可能。 ——鬼道降临,并且已经开始生效。 恐怕就在皮影戏外,鬼道也已经取代了大道,主宰一切的从人变成了鬼,阴阳颠倒。 谢姣姣! 燕时洵锋利的眼眸暗了下来。 他磨了磨后槽牙,心中默念着那个小女孩的名字,没有料到鬼婴竟然强大至此,甚至在身死之后,仍旧没有阻止得了鬼道的蔓延。 可是,鬼婴的力量从何而来? 甚至在很多年前女人带着胎儿一并沉入湖水的那个夜里,单论死亡的怨恨,并不足够支撑鬼婴被大道忌惮至此才对。那时候,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撑起了鬼婴? 这个念头在燕时洵心头一闪而过。 而张无病挑了挑眉,拢着刺绣精美凶兽咆哮的衣袖,轻笑着点了点头,承认了燕时洵所猜测的真实性。 不需要燕时洵真正说出口,他便已经知道,这位感知敏锐的恶鬼入骨相,已然猜到了真相。 “你发现了啊,燕时洵。” 张无病笑道:“鬼戏之外,仍是鬼戏。除非你能找到真正诞生了鬼道的源头,否则,它就会继续蔓延下去,直到彻底取代大道。” “到那个时候,灾难延迟了百年,仍要上演。而很明显,一旦走到那样的境地,所有人间的驱鬼者,有心也无力,人间再无可救。” 鬼道…… 发丝散落在额前,投下的阴影挡住了燕时洵锋利的眉眼,让他的眸光沉沉一片,看起来极为危险。 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音节,随即轻轻笑了出声,语带轻蔑:“妄想伤害生灵,也要有点自知之明。既然已经死亡,那就应该好好呆在地府酆都,不要再不知天高地厚,妄图颠覆大道,侵扰人间。” “如果这个道理自己不知道,那就只好……” 燕时洵将路星星接过来,横抱在怀中缓缓站起身,眼神冰冷。 “我来教教它们,怎么做鬼。” ……天罡大圣,威光万千。 上天下地,断绝邪源——!1 一直被燕时洵默念在心中的符咒,终于在这一刻生效。 原本在鬼戏中本应无法使用的符咒,却因为力量的提供者是酆都之主,反而在两次颠倒后重新扶正,恢复了原本的磅礴力度。 随着燕时洵的行走,他脚步所落下之处,天塌地陷,轰隆声巨响,震耳欲聋。 白姓村子里仅剩的这一处院落,也终于开始了崩塌。 嘉宾们谁都没有想到,燕时洵竟然反其道而行,不仅没有继续保护院落,反而主动击碎了这里。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呼出声,眼睁睁看着那层无形的保护罩瞬间遍布龟裂纹,然后乍然破碎。 安南原甚至害怕得闭上了眼睛,根本不敢看。 但是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死定了,马上就会溺毙于湖水中时,忽然发现另一道黑色的雾气,在飞速将他们笼罩其中。 符咒的文字化作黑色的纹路,在燕时洵脚下如水波般荡漾开去,清脆的嗡鸣声像是镇魂铃发出的声响,令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都猛然觉得魂魄一肃,通体舒泰。 他们觉得往日里那些杂七杂八令他们烦心的事情,都瞬间离他们远去了,他们感觉不到自己的肉身在哪里,仿佛只剩下了轻飘飘的魂魄,甚至一蹬脚就能飞起来。 这样奇异的感受,令众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时洵横抱着昏迷而无所觉的路星星,他的身姿挺拔如青松不折,每迈出一步,都坚定沉重得像是踩在大道上。 他所行之道,既是大道。 无一人能够动摇他分毫。 燕时洵眼眸坚定低沉,他抬头,毫无惧色的直面猛冲过来的湖水,黑色的雾气迅速在他身周形成完整繁复的阵法,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狂风掀起他的衣角和发丝,他却如定海神针,没有偏移分毫。 任由冰冷的湖水汹涌咆哮而来,腐尸在昏暗中向他们咧开腐烂的嘴巴,露出惨白的牙颌骨。 而燕时洵微微敛眸,薄红的唇扯开笑意,最后几个音节重重落下。 “斩邪灭踪,回死登神!”1 那一瞬间,整个翻滚着的湖底连同所有砖瓦碎片,都静止了下来,天地静谧一刻。 随即,水波更为汹涌的拍击过来。 而所有被黑雾包裹着的人们,都只觉得失重感袭来,身躯一空,便猛地向下坠去。 眼前一片黑暗。 唯有一直静静注视着燕时洵作为的张无病,了然了他想要做什么。 他手中的折扇半掩着唇,笑起来时带着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恣肆畅快。 “燕时洵,燕时洵……哈哈哈哈哈!” 张无病抬手,将散落下来的发丝缓缓拢上去,修长干净的手指插在发丝间,黑与白对比分明。 在连同燕时洵在内的所有生人都坠向鬼戏另一侧的时候,燕时洵看不到的地方,张无病肆意露出了自己锋利的那一面。 没有了发丝的阻挡,他清晰露出来的五官利落剔透,弧度分明的下颔线绷出锋利如刀的冷酷。 “邺澧,我算了百年,终究没有算过天地。” 张无病沉醉般长长喟叹:“我以为,恶鬼入骨相不过是天地自欺欺人的谎言,井小宝的失败在前,我没想过,燕时洵会成功。” “但是现在看,他出乎意料的敏锐。” 张无病微微侧眸,眼尾带着一段笑意,瞥向另一侧的邺澧:“我更没想到的是,一向厌烦人间驱鬼者的酆都之主,竟然会主动踏入人间,和生人结下因果。” 邺澧漠然回望:“总比某个被大道算计了的家伙好,连神名都保不住的废物,差点让地府崩塌,还要让时洵费心费力给你收拾烂摊子,啧。” “这副野蛮的做派也很令我怀念。” 张无病丝毫没有自己被言语攻击了的自觉,而是笑言道:“千年前在战场上,某个死心眼的主将在求助天师被拒之后,好像说过什么……啊,想起来了,那家伙说,从此诘问天地大道,拒绝一应驱鬼者。” “燕时洵好像是驱鬼者吧?” 张无病朝邺澧眨了下眼眸,却半点没有俏皮之感,反而像是狡诈的狐狸:“鬼神也会说谎啊。” 来啊,互揭老底啊,我活得比你长,知道你所有的底细,怎么样? 张无病神情坦荡,毫无惧色。 反观邺澧,却黑了脸,捏碎这家伙残魂的心都有了。 不过,阎王的魂魄没有彻底消散于百年前,还是令邺澧稍稍放下了心。 他虽然不喜这家伙,看不惯阎王一向的行事,但却也尊敬这位宿敌。 能够执掌地府数千年之久,阎王也算得上是尽心竭力。 最起码在曾经诸神高高在上的时代,同样执掌死亡,阎王也算得上所有神里面,邺澧勉强看得上眼的了。 他不希望这位宿敌真的被大道算计至死,失去了神名与力量,连魂魄都留不下来。 比起对大道的厌恶,阎王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忍受了。 邺澧想起,他和阎王的第一次见面,是千年前的战场。 浑身血污看不清面容的战将,撑着残剑从尸骸中踉跄起身,举目四望,却皆是死亡和鲜血。 所有追随于他的将士,都已经身死于此。想要保护的人们,也都在城破后被屠戮至尽。 曾经有孩童唱着歌,蹦跳着跑过街角的城池,已经只剩下了死不瞑目的尸体。 残烟散去,战旗倾倒。 在一片死亡的荒芜中,邺澧看到,一道身影站在不远处的血海之中。 那人拢着衣袖,身姿清贵而挺拔,比起战场好似更适合站在庙堂之上,执掌权柄,满身荣华。 但在那人身边缭绕着的厉鬼与凶兽,却表明了此人绝非寻常权贵。 那人察觉到了看向自己的视线,于是笑吟吟的回望,轻声问——不甘吗? ——不甘这大道,如此对待你和你的部下吗? 那为何不违逆天道而行? “即便身为鬼神,执掌轮回数千年,但有时候也不由得感叹,真是天地大道无常法。” 张无病的声音拉回了邺澧陷入记忆中的神智。 “在我作为鬼神死亡的时候,我可真是想不到,竟然有一天,酆都之主也会爱上某个存在,还在天地的见证下,主动与生人结下姻缘。” 张无病抬起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却是看向邺澧,撇了撇嘴说道:“毕竟某个鬼神,脑子里好像根本没有感情那根弦,连人间都漠视如尘土。” “虽然我猜到大道会去找你,毕竟在一众鬼神之中,你实在是过于特殊了。但我本以为,就算天地坍塌,你也不会同意大道的求助。而且。” 张无病顿了下,才眼带笑意的道:“我以为直到你身死道消,都会一个人死亡。没想到,你竟然和恶鬼入骨相在一起了。” “说准确一点,是时洵。我的爱人是燕时洵。” 邺澧咬着重音提醒,像是在警告张无病,不要随意迈入凶兽的领地,觊觎凶兽紧紧藏在怀中的珍宝。 张无病微讶的挑了挑眉,随即眼波流转,像是碎星撒在了他的眼眸中。 他笑吟吟的道:“你这样,让我忽然也对燕时洵有了别样的好奇心……” “想都别想。” 邺澧压根没把张无病恶意的挑衅放在眼里,他冷哼了一声,漠然道:“一日为父,终身为父。在时洵眼里,你就是他儿子。” 张无病:“……” 你这个鬼神,好不会说话哦,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邺澧还嫌不够,又乘胜追击,唇边挑起僵硬的笑意,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往常都跟着路星星和井小宝一起称呼,忘了?快叫妈。” 张无病:“…………” 啧,那个小蠢蛋,净给他找麻烦。 但严格来说,他们都是同一个人,他骂那个小蠢蛋好像就是在骂自己……啊,好烦。 张无病的眉眼间拢上一层阴郁之气,他鼓了鼓两腮,气鼓鼓的却不好说什么,不想在邺澧面前给另一个自己拆台,就只能憋屈的生闷气,快要憋出内伤了。 难不成是投胎太多次,魂魄有所损耗,那个小蠢蛋在轮回的过程中撞了脑袋? 张无病在心里快要把另一个自己骂死了,却果断忽略了当年抱燕时洵大腿的时候,自己也很欢乐的事实。 张无病:输了!!! 邺澧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缓和了神情,率先迈开了长腿,向着燕时洵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走吧,我家好大儿。” 他忽然觉得,生人张无病也没那么碍眼了。 ——最起码让他涨了一个辈分,还从源头就去除掉一个潜在情敌的事情,让他很是满意。 邺澧:时洵的这个好大儿,我认可了。 张无病:“…………” 阎王黑着脸,恨恨的磨了磨牙,却还是拎着折扇跟了上去。 能怎么办!大道还要靠这一对救,他连转身甩袖离开的自由都没有。 不过,阎王也没有想到,燕时洵不仅感知敏锐,就连决定也如此果决。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沉睡在张无病阴影中的阎王,并不像生人张无病那样无时无刻的跟在燕时洵身边,对燕时洵的性格了如指掌。 当燕时洵果断下了决定,击碎在湖水中的保护罩脱离鬼戏的时候,阎王望着燕时洵卓绝不凡的身姿,眼眸中闪过惊艳。 这就是……被大道选中的人物啊。 有那么几个瞬息,阎王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视野被燕时洵的身影填满。 常人都习惯留在安全之处,拒绝未知的改变,也做不到当机立断转变方向。 他们会被现在的安全和舒适迷了眼,看不到平静下潜伏的危险。 但是燕时洵,却看破了一时平静的虚妄,毅然选择了前路未知却更可能是正确的那条路。 身为前鬼神的阎王看得很清楚,白三叔家院子的安全,只是一时的,即便有他撑着,如果一直留在这里,最后也只有死亡一条路可走。 这里是鬼戏,失去了谢姣姣这个主导的鬼婴,就等同于群鬼无主,只会让留在这里的鬼魂陷入厮杀,争夺这方天地的主导权。 就算燕时洵能够一力压下群鬼,但是却依旧会被留在鬼戏之中。 一旦作为鬼戏和现实链接媒介的白师傅身亡,那连同燕时洵在内的所有人的魂魄,都将永远被困在这里,就像曾经白姓村民们所经历过的那样。 阎王已经做好了由他来引导所有人离开鬼戏的准备。 却没想到,燕时洵先他一步,已经剥离开所有人的魂魄和虚假的肉身,果断击碎鬼戏,让所有人的魂魄坠向鬼戏边缘,前往现实。 那一刻,阎王忽然明白了大道选择燕时洵的原因。 这样的人……即便不是恶鬼入骨相,也一定能够从死局中,拼尽全力找寻到唯一一线生机,令生机重新焕发。 燕时洵从不绝望,他不畏惧失败和死亡,只问如何达成最好的结果,所有的努力都在向着成功靠近。 这份坚韧,也连带着感染了他身边的所有人。 好像有他在,太阳便永不坠落。 阎王的眼眸中染上笑意,在魂魄与现实交接的天旋地转中,低低的笑出声,引起胸膛的一片震动。 燕时洵啊……大道真是,算无遗策。 随即,无论是阎王还是邺澧,都彻底坠入黑暗。 所有人的魂魄都好像坠入幽暗的海底,失重感紧随而来,然后猛然又升向海平面,抬起眼时,仿佛还能看到太阳的光线透过海面洒进来,波荡间如破碎的金鳞,美不胜收。 “砰!” 巨响传来响彻耳边的瞬间,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仿佛破水而出,回到了海面上的现实。 当他们睁开眼,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白三叔家的院子,也不在湖底。 而是……一片昏暗的荒村。 荒废的村屋早就没有了人类的踪迹,被厚厚的青绿苔藓覆盖,杂草掩去了道路,只剩下窗口黑洞洞的在苔藓下露出来,一片黑暗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混合着腐臭的潮湿血腥味道钻入鼻腔,令众人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已经从刚刚的鬼戏中脱离了出来。 那他们现在……这是在哪? 燕时洵环视四周,村庄虽然已经破败,但熟悉的轮廓依旧唤起了他的记忆,让他回想起了之前郑树木带着他参观村子时的所见。 这里才是真实的白姓村子。 在几十年前郑树木灭村之后,村民们的魂魄和尸体都被郑树木扔进了鬼戏中,剩下的村庄自然也就荒废了。 按理来说,这里应该只剩下白师傅一个人还在居住。 他们这是彻底离开鬼戏,回到现实了。 但不等燕时洵松口气,下一刻,他忽然神色一肃,发觉了这方天地的异常。 燕时洵重新感知到了天地,但奇怪的是,他隐隐有种四面八方都有力量向他涌来的感觉。 那是…… 鬼气。 荒村附近,占据了主导位置的不是人,而是鬼。 阴阳已经颠倒了。 虽然在鬼戏中时,燕时洵就已经因为张无病持续的异常而发觉了这件事,但真正看到时,仍然令他心惊。 谢姣姣死亡后,鬼道依旧没有死亡,反而像是挣脱了缰绳的野马,在疯狂的向四周席卷。 现在是白纸湖,但如果不立刻找到谢姣姣最初诞生的源头,鬼道还会一直向外蔓延,直到彻底吞没天地。 而谢姣姣最初的悲剧…… 燕时洵抬眸,越过低矮青绿的村屋,看向不远处那一片闪烁着微光的湖面。 是白纸湖。 谢姣姣还在母亲腹中时,就已经死于白纸湖。 或许是湖水有问题? 不等燕时洵想清楚,忽然有光线不断抖动着晃过来又移走,在昏暗中格外显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燕时洵很快就辨认出,那应该是被人拿在手里的强光手电筒。 救援队! 燕时洵心中一惊。 而下一刻,从村屋转角后跑过来的人影,也证实了燕时洵的猜测。 正是官方负责人和救援队员们。 他们的神情间夹杂着悲痛,紧咬着牙关往前跑,除了奔跑的声音外一声不吭,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他们手中的强光手电筒在向着相反的方向照去,假装自己在往那个方向跑,尽量迷惑后面追上来的东西。 但生人的血肉味却是掩盖不住的。 除非他们所有人真的死亡,否则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温度和血肉味,就会让他们像是标靶一样,即便在黑暗中也格外显眼。 身后那些木雕偶人依旧紧追不舍。 并且随着救援队众人被木雕偶人左右拦截,被逼着深入村庄,从四周扑向他们的木雕偶人也越来越多。 一双双无机质的木质眼珠亮起猩红的微光,在黑暗中依旧掩饰不住其中的贪婪狰狞,对血肉的渴望。 救援队众人拼了命的奔跑。 但是在鬼怪为主宰的地方,他们所有的防御手段都尽数失效,更别提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白师傅,越发拖累了速度。 很多人心里都不由得浮出绝望,悲凉苦笑着自问,难道他们今天真的要身死于此了吗?成为那些鬼怪的养分。 但救援队没有想到,在他们转过一个拐角后,竟然看到一道道身影就站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救援队本来以为又是那些木雕偶人,悲愤之下咬着牙想要硬冲,以自己的身躯作为盾牌,为其他人冲出一条生路来。 却没想到强光手电晃过,在紧绷的神经下,他们竟然产生了那些身影有些熟悉的幻觉。 这些木雕这么厉害吗?都能制造幻觉了? 救援队员心中一惊。 但不等他们有所动作,忽然听到官方负责人惊呼出声:“燕先生!” 燕……燕时洵吗! 他在这吗? 救援队员们一愣,随后带着一丝侥幸的期冀向前看去。 却见黑色大衣穿在燕时洵身上,显得他本就挺括的肩膀越发坚实有力,好像可以挑起天地重担。 在他怀里,还打横抱着一具身躯。 而他眉眼锋利冷肃,威势惊人。 却没有让救援队员们被惊到,反而在看清了前方那道身影的模样后,忽然有种安心感从心头涌起。 “真的是燕先生吗?不是我们的错觉?” “天啊,是燕先生!” “但燕先生他们不是失踪在皮影博物馆里了吗?怎么会在这?” 燕时洵听到对面的声音,也确认了他们就是前来寻找节目组众人的救援队员。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追赶在救援队员身后的木雕偶人。 果然,那些村民们就算死了也没有悔改过。 以前被郑树木兄妹囚困在鬼戏中时,拼了命的想要投胎想要离开。现在有了脱离鬼戏的机会,它们反而不满足于此,还想要血肉和力量。 燕时洵冷哼一声,上前一步的同时,符咒清晰的音节从他唇间吐露出。 “上天下地,断绝邪源——!” 无形的气势从他身周猛地向四面八方溢散开去,惊起四面尘土。 不等木雕偶人感受到害怕而退缩,就见黑雾化作凶兽,嘶吼着正面扑向它们,直接将它们扑倒在地,发出一声声重重的摔地闷响。 黑色的凶兽张开血盆大口,狰狞锐利的尖牙几下就将木雕偶人撕碎,不等它们惨叫出声,就已经被吞入腹中。 唯余几声破碎的木头骨节相撞的声音,在荒村的死寂中显得格外的骇人。 远处落后了一长段还没有跑过来的木雕偶人见状,畏惧得连魂魄都颤抖了起来。 对于幽冥的恐惧终于压倒了贪婪,让它们被生人血肉激起的贪欲而混乱的魂魄,终于重新记起鬼神的恐怖。 它们立刻转身欲逃。 一瞬间,猎物和猎人的地位颠倒。 燕时洵抬起眼眸,越过救援队众人的身影,目光沉沉的看向飞快跑远的木雕偶人。 不等他追过去,就听到旁边传来几声轻浅笑意。 燕时洵侧眸看去,却见张无病微微垂着眼眸,清隽的俊容上是压抑许久后的恣肆淋漓。 张无病将抵着唇的折扇缓缓移开,漫不经心的扣着折敲了敲自己的手臂。 顿时,原本只是刺绣在张无病一袭长衫上的狰狞凶兽,立刻活了过来,咆哮着冲进黑暗中。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好像有什么从他们身前跑过去,掀起的狂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 等他们缓过神来再看去,就见远处的木雕偶人,全都惨叫着破碎成混杂着腐肉枯骨的碎片,倒在地上。 包括救援队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只能听到有人在恐惧惊骇的吞口水,声音在一片安静中,格外的显眼。 不少之前就与生人张无病相熟的救援队员,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良久,才终于颤巍巍转过头,神色复杂惊恐的看向张无病。 这,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倒霉小导演吗? 不对! 这真的是人能够做到的吗?难道这是燕先生分裂出来的? 在神情各异的目光中,张无病不紧不慢的敲了敲手中的折扇,这才带着笑意掀了掀纤长眼睫,缓缓抬眸看向身旁的燕时洵。 “再怎么失去了鬼神身份,我曾经也是群鬼之主,居于亿万群鬼之上。这种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张无病轻笑,声线磁性清澈,却令所有不明真相之人胆寒:“阎王要你三更死……自然是,当即赴死。” 燕时洵扫了眼呆若木鸡的救援队员们,皱眉看向张无病:“你吓到他们了。” 张无病耸了耸肩,嘴上说着抱歉,却毫无诚意,面容上依旧带着笑意。 他抬起手中折扇,遥遥指了指天上地下:“既然这里鬼道做主,岂不是鬼婴主动为我做的嫁衣裳?” “不出手试试,怎么对得住鬼婴的热情呢?” 明明张无病在笑,但所有救援队员,连同官方负责人在内,却只觉得寒气从脚底升起,一路蔓延而上,几乎冻僵了身躯。 但站在燕时洵和张无病身后的嘉宾们,却都眼观鼻鼻观心,就连往常脾气最差的宋辞都默然无言,谁都没有主动开口为对面的队友解释。 ……我要说这个倒霉到天天遇见鬼的小导演,就是阎王,你信吗? 张无病低低笑着,眼眸中波光粼粼,像是长久被压制到一动都不能动之后,终于有了舒展身躯的机会那般畅快。 从百年前鬼神殒身之后,他已经躲避了大道太久,投胎轮回了太多次,甚至快要连自己是谁都要忘记了。 而现在,终于! 大道在此式微,鬼怪当道,遮蔽天地感知。 这岂不是他舒展筋骨的最佳之处吗? 阎王有那么一时间,忽然觉得鬼婴也没那么可恶了。 他漫不经心的左右掰了掰脖颈,关节发出清脆的一声声“嘎嘣”声。 这声音在一片安静中,更加令众人觉得心中惶惶。 官方负责人惊疑不定的注视着张无病,不明白张导演这是怎么了。被鬼上身了吗? 燕时洵扫过官方负责人的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微微皱了下眉,还是平静的道:“不用担心他,能上身阎王的鬼,还没出世呢。” 阎王? 什么意思,外号吗,还是什么搞怪的称呼? 总不能是真正的那个阎王吧! 官方负责人只觉得恍恍惚惚,连思维都混乱成了一团。 他想说什么,但张开嘴却连语言都组织不起来,总觉得他熟悉的世界整个碎了。 张无病轻笑着抬眸看向燕时洵:“那我就去了。”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张无病俊容上带着清浅愉快的笑意,缓步走向荒村深处。 折扇在他的手掌心敲击出古老玄妙的韵律,每一下似乎都有其渊源出处,只可惜人间断了传承,早已不知道其中含义。 黑暗很快吞没了张无病的身影。 下一刻,惨叫声从荒村深处传来。 随后是跑动声,木头撞击声……像是木雕偶人在逃亡。 救援队员满脸不可置信的错愕。 燕时洵眼神死——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北斗大神咒》 第279章 整个荒村中,没有人说话。 一片安静中,唯有从村落深处的黑暗里传来的接连不断的撞击声,显得格外渗人。 凶兽被从长久的束缚中放归,所以积攒的埋怨和绝望,都于黑暗中尽情宣泄。 于是,本来猎杀生人的恶鬼冤魂,就一头撞上了凶兽之口,成为了最先倒霉的炮灰。 燕时洵听着耳边裹挟着风声传回来的杂乱声音,也感觉到了身后嘉宾们自以为小心隐蔽看过来的目光,他的脸色越发麻木,一副并不想解释的架势。 之前好歹从张无病最开始转变模样就眼睁睁看过来的嘉宾们,倒还好一点。 毕竟张无病出现的时机,刚好是路星星体力不支倒下的时候,在滔天湖水中保护了众人。所以即便他们有疑惑,却还是多少相信张无病不会随意伤害他们的。 更何况还有燕时洵在。 即便张无病现在和之前的模样截然不同,但是他日常哭唧唧抱大腿的模样,还是深深印刻在了嘉宾们心里,让他们总是习惯性的将张无病归在燕时洵那一方,觉得就算张无病真的想做什么危及众人的事,燕时洵也能压住他。 问题不大。 一物降一物嘛。 但是救援队员们却完全没有这个认知转变的过程。 在他们眼里,就是上一次见面时还笑得傻乎乎的小导演,现在突然雷厉风行大杀四方。 救援队员们:……? 你这个……不说你是鬼上身,真的很难让我们理解啊。 官方负责人也犹豫着凑近燕时洵,压低了声音问他:“张导演,真的没问题吗?” 该不会这里又有什么邪神,还上了张无病的身吧? 燕时洵:我就知道! 并不喜欢向其他人解释的燕时洵,还是黑着脸,简略的向官方负责人说明了前因后果。 官方负责人顿时惊愕得半天没有回过来神。 就连旁边听到的救援队员,都满脸惊恐。 妈妈我看到阎王了! “这里……” 有人犹豫着发问:“这里还是阳间吗?难道在我们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这里其实是阴曹地府?” “好像也有可能,以前不是常见到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鬼魂吗?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也是这样了。” “可我真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死的……” “难道是在进荒村的时候?还是看见那些木雕的时候?” “不过,阎王竟然和张导演长得这么像。所以张导演才一直撞鬼吗?就类似于没避开名讳那种?” “嘶……” 听着从救援队员那边传来的嘀嘀咕咕声,燕时洵只觉得自己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 不过他倒是也能理解众人的心态。 毕竟突然告诉谁眼前的是阎王,对方都不会立刻就相信。 ——认知之外的事情,人根本就没有接受过于跳跃的信息的准备。 “我看你们是从村子里面跑出来的。” 燕时洵皱眉向官方负责人询问道:“你们是先去了白姓村子里找我们,然后遇到了那些木雕?那你们看到白师傅现在在哪里了吗?” 官方负责人连忙向后面指了指:“何止是看到了,要不是白师傅,我们连发生了什么都不会知道,真的要感谢他了。” “但奇怪的是,白师傅突然受了重伤,明明没有外伤,但却血流不止,现在陷入了昏迷。” 官方负责人担忧的向后面望去:“我们转移的时候带上了白师傅,他现在还在医疗人员那里,虽然状态总算是稳定下来了,但没有苏醒的迹象。” 燕时洵瞥了一眼荒村,虽然夜色太黑又到处弥漫着鬼气,他无法透过黑暗看清荒村里现在的情况。但是,他相信张无病。 虽然张无病向阴那一面的阎王颠倒浮现了出来,与燕时洵所熟悉的张无病是截然相反的性格,但是阎王带给他的感觉,并没有发生变化。 更何况邺澧也没有说什么。 ——除了酆都和地府旧有的恩怨,让邺澧看阎王怎么都不顺眼以外,邺澧对于阎王并没有往日里看到有罪魂魄的厌恶。 燕时洵相信自己的判断,也信任邺澧和张无病。 荒村有张无病在,就不用他再操心了。 这么想着,燕时洵横抱着怀里的路星星,快步走向被救援队员们护在中间的医疗人员。 白师傅虽然面色惨白,头上和衣服上还有残留的血迹,看起来形象有些狼狈,但呼吸和脉搏却是平稳的。 医疗人员为他进行了紧急处理,只等情况稳定下来,就立刻送出白纸湖,到地方医院做更详细的检查。 见燕时洵大跨步走过来,几次行动下来也对他熟悉了的医疗人员还没等惊喜,就先出于职业的缘故,一眼看到了失去知觉昏迷中的路星星。 “他这是怎么了?” 医疗人员急急迎上去,在看清路星星的脸色后顿时有些错愕。 路星星现在这副气息奄奄,脸色青黑冰冷的模样,就说这是一具尸体,医疗人员都觉得毫无问题。 燕时洵语速极快的将路星星的情况告诉了医疗人员,医疗人员越听就越皱紧了眉头。 “这,这……” 医疗人员下意识回头看向担架上的白师傅:“怎么和白师傅有点相似?” 作为常年跟随救援队的医护,她也多少知道鬼怪之事,并不是无神论者。 可即便如此,今夜的情况,还是出乎了她的认知。 “是替魂。” 燕时洵淡淡的叮嘱了她一句:“见到任何人形雕像都要小心,尤其是你觉得长得和你相似的雕像。” “您放心,燕先生,我先试着帮路星星平稳生命体征。既然您说已经为他驱除了体内鬼气,那剩下的就是我的工作范畴了。” 医疗人员郑重的向燕时洵点了点头,道:“我一定尽我所能,让路星星平安无事。” “多谢。” 燕时洵向医疗人员道了谢,便转身向担忧的望过来的官方负责人建议,先将伤员护送出去。 “负责人你大概也察觉到了,这里的气场发生了变化,阴阳乾坤颠倒,在这种环境中,生人受伤也很难恢复。” “白纸湖开始变得凶险,恐怕西南所有鬼魂都在向白纸湖靠拢,他们留在这里也会分散我们的精力。” 燕时洵想了想,道:“先让一部分救援队员送两名伤员回去吧,只留下几个人就行,这里已经不是寻常人能够插手之地。” 生人与恶鬼之间,战火将起。 燕时洵不能保证自己在战斗中,还能密不透风的将失去知觉的路星星两人保护下来。 在听到伤员这个词眼时,负责人沉默了一下,然后才怀着最后的期冀,小心翼翼的将之前掩护着所有人离开荒村的那位道长的情况,告诉了燕时洵。 “我知道现在回去有可能会导致危险,但。” 负责人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带着担忧:“我们离开的时候,道长已经受了伤,如果没有人去带他离开,我担心他会……” 负责人顿了顿,没能继续说下去。 他转而看向荒村中惨叫声传来的方向:“或许,张导演……不,阎王,可以帮我们找回那位道长?” 燕时洵在听到那道长的处境后,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随即立刻回身看向嘉宾们,安排他们和伤员一起撤离。 既然现在已经回到了现实,那就在局势还没有滑向真正的危险之前,能撤走一个是一个。 按照阎王所言,节目组众人本来就是代替众生遭遇危险,八名嘉宾加上一名导游,刚好是九之数,可抵众生。 但现在鬼道蔓延,恐怕在白纸湖之外的西南地区,全都已经遭遇了鬼道所导致的危险,嘉宾们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必要,还不如尽早远离危险。 南天作为这一行人里唯一一个还会些术法的,也被燕时洵着重叮嘱,告诉南天如果有危险,就呼唤他的名字借力。 南溟山长年死祭,南天也算是与死亡有关联。 如果是南天向鬼神请借神力的话,一时半会倒也支应得了。 虽然燕时洵并不想让南天这样的普通人卷进来,即便南天在摸索着继承南溟山的传承,在他眼里也还是个没出师的半吊子,应该属于被保护的范畴而非直面危险之人。 但是现在无奈之下,燕时洵也只得担忧的多叮嘱南天几句。 南天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他点点头向燕时洵笑道:“燕哥你放心吧,南溟山的时候,我明明是阿婆的孩子却没能保护大家,现在我不想再像那时一样了。” “矮子里面拔高个,这次也该轮到我保护大家了。” 南天笑着一口应下,然后带着众人就准备离开。 宋辞却倔强的站在原地不肯走,任凭赵真在旁边拉他的衣袖示意,也直直的看向燕时洵。 他的唇瓣抿得紧紧的,漂亮的眼眸中带着最后的期冀。 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要问什么。 燕时洵却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向宋辞道:“宋辞,人有选择的权利。” “无论最终的结果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要由选择这一切的人来承担。” 燕时洵的声音很轻,带着他特意压低下来安抚宋辞的声调,有令人心安的力量。 但宋辞的眼泪,依旧夺眶而出。 小少爷是个聪明人,他出生在那个圈子里,早就习惯了听其他人话语下隐含的意思,可以分辨他人真正想要说的话。 而现在,他很清楚,燕时洵在对他说—— 谢麟死了。 即便宋辞在看到谢麟没有和燕时洵一起回来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测。但燕时洵没有亲口告诉他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总有一丝侥幸,觉得,万一呢? 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谢麟还活着呢? 但现在,燕时洵肯定的答案,还是敲碎了宋辞所有的侥幸。 小少爷红了眼圈,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又在寒冷山风中冻得他细嫩的肌肤刺痛,却抿着唇一言不发,也不肯离开。 赵真担忧的站在小少爷身边,双手放在小少爷身侧虚虚扶着,害怕小少爷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出什么意外。 燕时洵没有过多温言安慰他人的习惯,他也很清楚,宋辞远远比其他人所看到的那层表象要来得坚强。 要不然,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也不会咬牙跟了节目这么多期,还没有被危险和鬼怪吓退。 燕时洵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宋辞的肩膀:“你尽力了,宋辞。但是最后做决定的,是谢麟。” “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是他人。而能为自己的未来和结局做出选择的,只有自己。” 燕时洵平静道:“谢麟选择了他的妹妹谢姣姣。” 也心甘情愿走向死亡。 只是为了再也不违背曾经对谢姣姣立下的誓言,再也不与谢姣姣分别。 宋辞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眸光剧烈动摇破碎。 他哽了哽,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的看了燕时洵一眼,便终于转身,跟着所有人一起,向着与荒村相反的方向离开。 燕时洵站在原地,静静的注视着所有人离开的背影。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转身,示意官方负责人跟上来。 除了几名年长而经验丰富的救援队员,燕时洵没有让多余的人留下。 他既然已经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何等艰险的局面,就不会让实力不够的人无谓送死。 无论是官方负责人还是邺澧,留下来的,都是有责任平息这场混乱的人。 让官方负责人离开,才是对他职责的不尊重。 “张无病。” 燕时洵迈开长腿,率先向荒村中走去,他平静的喊着张无病的名字,与往日里喊那个总是冲过来抱大腿的小傻子的态度,并没什么不同。 张无病就是在百年前身死的阎王这件事,并没有影响燕时洵对他的态度。 救援队员不由得惊恐的看向燕时洵,心里犯着嘀咕,心说难道刚刚说张导演是阎王,是在和他们开玩笑的? 怎么从燕先生的态度上,一点也看不出阎王该有的尊严呢? 燕时洵并没有故意提高音调,但却很奏效。 原本荒村中零星传出来的杂乱声音,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很快,一道挺拔清贵的身影,就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张无病拢着衣袖,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你们在找的,是个道士?” 不用燕时洵多说什么,张无病就偏过头去,望向官方负责人:“巧了,我在村子里,确实见到了一个活人。” 燕时洵闻言,看向张无病。 张无病接受到了燕时洵眼神里的询问,笑着向自己身后扬了扬下颔。 果然,穿着道袍的身影踉跄着落后了张无病一段距离,从黑暗的村落里走了出来。 道长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的手掌尽力压住伤口,但道袍还是已经被鲜血浸透,也顺着拎在手里的桃木剑滴滴答答的淌了一路。 他明显也对张无病与之前不同的转变有些疑惑,但还是因为张无病救下他的行为而选择了暂时信任他。 直到道长真的跟着张无病走过来,看到了燕时洵和并没有损伤的官方负责人,他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放下了心来。 “燕道友。” 道长向燕时洵拱手行礼,苦笑道:“见谅,我这副模样,实在是尽不到礼数。” 负责人连忙过去搀扶住道长,担忧的看着他询问伤势。 道长摆了摆手,说自己的情况已经比之前料想的要好很多了。 看到负责人不相信的谴责目光,道长知道他在想什么,便笑着解释道:“真的,没有在强撑着安慰你。” “在你们离开之后,我就已经做好了身死于此的准备,但是,我却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物品。” 道长的脸色严肃下来,郑重的吐露了几个音节:“乌木神像。”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道长身上。 就连一直警惕戒备着张无病的邺澧,都转眸看向那道长。 官方负责人更是错愕:“乌木神像?在海云观里丢失的那一尊?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两地相隔可有几百里!” 张无病若有所思的用折扇敲了敲手臂,然后抬头看向邺澧。 邺澧缓缓眨了下眼眸,当是回答。 张无病立刻了然,低声喃喃:“怪不得,我就说这里的力量气息怎么如此熟悉……” 其余人不知道乌木神像的真实情况,但两位鬼神却很清楚。 尤其是唯一见过千年前邺澧的张无病。 那时战场上唯一仅剩的战将,令阎王印象深刻。 千年前的屠城之战,死伤数十万人。 如此庞大的死亡数量,令整个地府几乎全都动了起来,阴差前往战场,想要将亡魂带回地府。 但是整个战场上,却没有一个亡魂肯与阴差离开。 将士即便战死依旧英魂不倒,目光凛冽铁衣寒光,坚毅而沉默的守在战场上。 似乎在这一地死亡中,还有他们值得追随和守卫的存在。 此事惊动了阎王。 当他走到战场上时,便看到那战将浑身浴血,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站起来,直面死亡。 那战将眉眼坚定锐利,对于死亡不仅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是愤怒。 那一幕久久印刻在阎王心中。 当后来酆都生变的消息传来时,鬼神哗然,可阎王却只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反而有种悬在半空中的刀,终于落了下来的安心感。 而刚刚张无病在荒村中时,越靠近他捡到道长的地方,他就越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强大,锋利,怒目诘问天地。 一如千年前那名战将,所留给他的印象。 燕时洵与邺澧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中顿时清楚了,为何之前邺澧的力量无法在这里生效。 就如邺澧所言,他面对的,是千年前的自己。 虽然尚不清楚千年前邺澧的形象是如何流传下来的,但是,乌木神像从一开始,明显就是奔着镇物去的。 无论是所选木材还是雕刻方式,都是为了应对凶煞恶鬼。 盘腿坐下来冲着恶鬼念诵经文感化它们,或许是文明慈悲的方式。 但恶鬼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家伙,邺澧并没有温情留给它们,一向的解决方式就是审判善恶,违逆者当场斩杀。 伤人恶鬼,还留着干什么? 邺澧做了千年的酆都之主,曾经的愤怒和锋利都已经沉淀下来,成为厚重的力量,深不可测。 但千年前的战将,却很显然连审判的耐心都不会有。 ——凡是恶鬼,诛杀不怠! 某种程度来说,千年前的战将,也与燕时洵的行事方式有了微妙的重合。 燕时洵很是理解乌木神像的做法。 恶鬼自然由凶相镇。 不然呢?还先请恶鬼坐下来听他三清曰道吗? 不过也正因为此,所以现在,乌木神像给燕时洵等人造成了一点阻碍。 白纸湖周围,已然是鬼道横行。 乌木神像虽然无法彻底镇压下足以与大道抗衡的鬼道,却也不会打不赢就放弃,而是更加拼尽全力的镇守邪祟。 连同整个被鬼道侵占的天地,都会处于乌木神像的镇压之下,不会允许鬼道之下的所有鬼怪随意离开。 ——包括被调换过身份,身上还残留着鬼气的燕时洵等人。 听完那道长详细的描述了那乌木神像的情况之后,燕时洵颇为头疼的揉着太阳穴。 他侧身向邺澧问道:“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和从前的你沟通一下?” 这把他们也当成邪祟一起镇压了……虽然乌木神像很敬业,但燕时洵也只剩下了无奈。 他不由得担忧起刚刚被送走的路星星等人,不知道他们能否顺利离开白纸湖。 燕时洵猜测,现在白纸湖附近,已经是准入不准出的状态了。 既然鬼气在疯狂涌向白纸湖,那乌木神像作为镇物,最可能的做法就是任由外界鬼气进入,但一缕风都不允许离开。 邺澧沉吟了一下,正准备回答燕时洵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的张无病嗤笑了一声。 “此邺澧,可非彼战将。” 张无病似笑非笑的瞥了邺澧一眼,道:“听说过鲤鱼跃龙门的故事吗?某个野蛮的家伙,虽然以前也不是什么锦鲤而是凶兽,但道理是大抵相同的。他成为鬼神后,过往的一切,就已经离他渐行渐远。” “他如今,只是酆都之主。” 张无病语气平淡。 但是另一边道长几人,却清晰的听到张无病说的话。 “什!” 道长差点没蹦起来,旁边的救援队员也惊恐的看向邺澧。 众人的视线惊疑不定的在张无病和邺澧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了燕时洵身上,眼神恳切的想要向他求证。 邺澧是燕时洵的爱人,张无病是燕时洵的挚友,那这两位的身份,燕时洵肯定知道吧? 燕时洵:“…………” 他皮笑肉不笑的缓缓转过头,看向张无病,指骨被他捏得咔吧作响。 别以为你现在是阎王,我就不敢揍你。别说你一个前任阎王,现任的我也揍了多少次了! 张无病咳了一声,默默转过头去。 但燕时洵再怎么不喜欢向其他人费口舌解释,此时也只得叹了口气,向众人大概说明了这两人的身份。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众人沉默了。 尤其是那位道长,更是眼神复杂,看着燕时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单是听说恶鬼入骨相很厉害,但他没想到,会厉害到这种程度啊! 在这个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请借到神力的时代,他竟然亲眼看到了鬼神,还一见就见到了两位各据一方的鬼神大帝…… 三清在上!师父啊,弟子出息了!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众人再看向张无病和邺澧的目光,也变得谨慎了不少。 但同时稍稍安下了心来。 众人觉得,既然有鬼神在这里——还是两位,那想要解决白纸湖祸事,应该不难。 如果是单独见到鬼神,众人还会戒备畏惧,但是现在这两位鬼神都与燕时洵有关,并且很明显燕时洵能压得住这两位,他们又十成十的信任燕时洵的为人。 那就没有问题了嘛! “道长,你现在往那边走,很快就能追上刚刚撤离的其他人。” 燕时洵扬手指了指路星星等人离开的方向,道:“负责人,我们一起去看看乌木神像出现过的地方。” 官方负责人刚要点头,道长就先不满出声,道:“燕道友,我去追撤离的人做什么?” “如果是顾虑我的身体状况,那不用担心,导演……呃,阎王,刚刚就已经帮我做了处理,我也用过止血咒了,不碍事。” 道长严肃说:“乌木神像丢失后,我是唯一一个见过它的,怎么能就这样离开?你们寻找神像,说不定会需要我呢。” 邺澧看了那道长一眼,平静的道:“神像会出现,应该是在重伤的状态下反而削弱了鬼怪之气,让神像发现了道士的生人身份,因此出现,从邪祟手中护了道士。” “倒是和鱼饵一个用途。” 邺澧垂眸看向燕时洵,道:“没有人逼迫他做出这样的选择,他有选择自己生死结局的自由。对于修道者而言,以身殉道也是幸福。” 见邺澧为自己说话,道长也顾不上自己在邺澧口中变成了毫无温情的鱼饵,赶紧点头应是,希望燕时洵看到他的用途,将他留下来。 道长在从燕时洵口中得知了白纸湖祸事之后,也想要为了解决白纸湖之事,而奉上自己的一份力。 燕时洵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道长立刻高兴了起来,连连向邺澧拱手道谢,对鬼神的印象有了大幅度的转变。 他之前还觉得这位传说中的酆都之主,和传说中一样神秘危险。但没想到实际一看,鬼神的冷静之下,分明还隐藏着温柔。 虽然那并不容易被察觉到。 道长这样想着,看向邺澧的眼神也不像是刚刚那样警惕,而是带上了愧疚和感激,颇有些自责自己是否也对鬼神有了刻板印象,因为传闻而先入为主了。 果然,传闻不可尽信啊。 道长心中感叹着,嘴上则严肃的向燕时洵说明自己刚刚看到的情形。 那个时候,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原本攻击他的木雕偶人突然全都停下了动作,然后被无形的手整个撕碎。 木片纷飞,连同被塞进偶人中的村人腐尸,也都破碎成满地的碎肉脓水,恶臭不可闻。 当他惊诧回身时,就看到了黑暗中隐约出现的乌木神像。 神像横眉怒目,通体乌黑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远处的微光晃过来时,可以见到神像熠熠生辉的眼瞳,在黑暗中雪亮如刀锋出鞘。 但不等道长快走几步过去查看清楚,只是一晃神的功夫,那神像就倏忽远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没多久,张无病就出现在了附近,将道长捡了回来。 “我在来之前,见过乌木神像的照片,所以很肯定那尊神像,就是在海云观丢失的那一尊。” 道长严肃的提出了自己的猜测:“燕道友,那尊乌木神像本就是在白纸湖附近丢失的,会不会它有自己的思想,所以才会从海云观消失,然后回到了这里?” 燕时洵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邺澧。 对于千年前的那名战将,邺澧比他要了解得清楚。 邺澧微微垂下了鸦羽般的眼睫,原本锋利的眉眼染上了一丝沉寂。 千年前的往事重提,昔日的愤怒和悲凉也卷土重来,令邺澧一时间好似重新置身于战场之上。 他不是高居神台之上万鬼叩拜畏惧的酆都之主,他是在战场上,率领将士冲锋,守卫城池与百姓的战将。 “它或许没有思想,但是,如果它确实有着与千年前一样的秉性脾气,那它,一定会回到本来镇守之地。” 邺澧低沉的声音喑哑:“无论多远,即便跨越江河,它也会守卫人间。” “这是,它曾经坚守的信念。” 燕时洵惊讶的看向邺澧。 他注意到,邺澧在提及千年前的事情时,话语里并没有把曾经的战将算成他自己,反而像是被间隔开的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而且,刚刚阎王在说起当年之事时,也说了此邺澧非彼邺澧。 燕时洵隐隐约约捉摸到了什么,但那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任由他再如何思索也找不回来。 奇怪…… 燕时洵的眼眸沉了沉。 “道长,你看到那神像消失的方向了吗?” 燕时洵问道:“如果我们要找回那神像,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道长努力回忆,却还是抱歉的摇了摇头:“天色太黑,我只隐约看到了乌木神像,似乎是往村子外面的方向消失的,但具体的方向……” 道长看出了身边救援队员脸上的失望,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随即伸手掐算,试图卜算出神像离开的方位。 但是,鬼神行踪,凡人如何能够窥得? 燕时洵却没有再关注道长,而是被身边的张无病吸引了。 张无病本来慢悠悠的踱步走在他身边不远处,走在鬼气丛生之地,就如回了家一般自在,闲庭信步,清贵而悠闲。 但就在其他人说着话时,张无病却偏离了原本走的直线,而是越发往燕时洵这边靠近,从原本的两米远到现在的十几厘米。 就连邺澧也一副不快的模样,死死盯着张无病。 像是守着珍宝害怕他人抢夺的凶兽。 甚至燕时洵能够发现张无病的不对劲,也是因为邺澧忽然间环住自己腰身的手臂,有力又强悍,让两人间没剩下一丝缝隙。 燕时洵本来以为邺澧是突然占有欲爆发,于是哭笑不得的低下头,想要将邺澧的手臂从腰间拍开。 却意外发现了张无病近在眼前的衣角。 燕时洵无语的向张无病问道:“你另一边是没有路吗?非要往我这边挤。” “张无病,你是回来了是吧?” 阎王拢着衣袖,无奈的耸了耸肩:“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但那个小傻子,得鬼道消失之后他才能回来,在那之前都是我。” “我倒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往你这边走……” 他刚说完,就收到了邺澧刀子一样看过来的目光。 邺澧:既然不喜欢,那你靠近时洵干什么?快滚! 阎王生生被气笑了,他将手掌从袖子里抽出来,手中折扇隔空点了点另一侧的方向,道:“我是因为讨厌那边,才会往这一侧靠近。” 燕时洵:“?” 他疑惑的上下打量了一圈张无病,颇有些无语的道:“你们鬼神这么矫情吗?路是惹你了还是怎么?” 邺澧立刻道:“只是他一个鬼神这样,其他鬼神都是正常的。” 张无病:“……” 你们夫妻两个是有什么毛病?联手怼我是吗? 燕时洵奇怪的看着张无病,觉得以他对阎王的印象来看,阎王不应该是莫名其妙做些什么的性格。 如果是他熟悉的那个生人张无病的话,燕时洵一定会觉得,应该是张无病在靠近的那个方向有鬼,毕竟张无病这个小蠢蛋与众不同的点就在于,他在倒霉这件事上,格外的有天赋。 别人觉得阴森森不祥的地方,对于张无病而言,就格外有吸引力,这件事也是燕时洵曾经数次验证过的,甚至觉得张无病简直是鬼气导航,而且比寻常人用的导航“良心”多了。 人间的导航app或许还会缺德的把人带进沟里,还干得出把位置定在海里这种事。 但张无病绝对童叟无欺,说带你见鬼,绝对让你见完这辈子数量和质量的鬼。 不过现在在这里的并不是那个小蠢蛋,也不存在鬼气导航这一说……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想着,忽然一愣,脚步也紧跟着顿住。 邺澧关切的询问:“时洵,是觉得阎王不顺眼吗?我现在就可以让他消失。” 等等! 阎王刚刚说过,他在捡回道长的时候,觉得那里的气息让他很熟悉,还说过他讨厌千年前的那名战将。 地府和酆都,千年来一直不对付。 那会让阎王感到讨厌的…… 燕时洵神情微愣,静静的转过头去,看向阎王下意识避开的方向。 不远处,湖面在手电筒晃过去的光亮下波光粼粼,水面安静,一如它几十年来守着满是尸骸的荒村,无言静默。 燕时洵想起来,之前郑树木和白师傅在提起李乘云时,都对李乘云的去向言辞模糊,并非他们不想说,而是他们确实不知道李乘云到底去了哪里。 而李乘云之所以会找到白纸湖,并非是为了皮影戏或屠村之事而来,而是因为李乘云认为,酆都在这里。 他到此,来寻找天地的生机。 千年前,恰好是白姓先祖救回旧酆都鬼差,并从鬼差那里习得鬼戏之时。 白姓先祖守着酆都旧址,建了村。 而千百年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所有白姓先祖在戏文里暗中留下的,能够指向旧酆都所在的山川河流,全都发生了变化。 唯一不变的,是白姓村子的所在。 以及,地府与酆都之间的相争。 也就是说,阎王不喜欢的地方,就是酆都所在,或者是那尊乌木神像现在所在之处。 白纸湖! 燕时洵只觉得思绪瞬间清明。 他在短暂的错愕后,立刻想通了之前的疑问。 是了,鬼婴能够获得强大力量的原因…… 因为千百年来所有人都没有找到的酆都旧址,就在白纸湖下面啊! 鬼婴和母亲溺毙于湖水中,在死亡的时刻,鬼婴的怨恨吸引了湖中鬼气向她靠近,旧酆都本来无主的残余力量,成为了鬼婴最初的力量基础。 也正因为此,所以从鬼婴之中,才能诞生大道。 ——因为旧酆都本就有鬼神气息残留,与现行的大道同源。 从旧酆都力量中再次诞生大道,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之所以用乌木神像镇守白纸湖,恐怕也是因为,当年李乘云就已经发现了他所找到的白纸湖,并非如今的酆都,而是酆都旧址。 因此,邺澧曾经打上旧酆都时的形象,就成为了镇压旧酆都最好的选择。 千年前,酆都灭于邺澧之手,也因此旧酆都本来就畏惧于邺澧。 曾经杀灭自己的人再次出现,旧酆都自然不敢再做出什么,就连残余的力量都静静隐没于黑暗。 直到乌木神像被拿走。 无论是满心怨恨的谢姣姣,还是旧酆都,都重新开始活跃。 以此,鬼道诞生。 最后一片思维碎片被拼上,短短瞬息间,燕时洵想通了一切。 他转过眼,神情复杂的看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阎王。 燕时洵没想到,即便是阴阳另一面的张无病,也有这种堪称导航的体质。 “小病,有没有考虑过做个导航app?” 燕时洵心情颇好的轻笑出声:“一定比缺德导航更精准。” 阎王:“???”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太久没有踏进人间,已经落后了。 不然他怎么听不懂燕时洵在说什么呢? 一直注视着燕时洵的邺澧,却将燕时洵所有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 他眨了眨眼眸,也了悟了燕时洵在想的事情。 阎王:“不是?你们夫妻怎么回事?能不能为我解个惑再玩你猜我猜的游戏?” 燕时洵笑着看向众人,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白纸湖:“诸位,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要换一个了。” “鬼道的根源,在酆都旧址,也就是——白纸湖之下。” 想要将向外蔓延的鬼道拦截下来,那他们就势必走一趟旧酆都。 ——釜底抽薪。 只要将原本诞生鬼道的鬼气基础毁掉,鬼道,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燕时洵的眼眸熠熠生辉,明亮带笑。 第280章 听到燕时洵提到白纸湖,邺澧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瞬息间便想明白了燕时洵的意思。 酆都旧址,现在就在白纸湖之下。 他偏过头看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迟缓的眨了下眼眸,重新回想起了千年前的酆都。 神秘而古老,高高在上的倨傲。 不肯施舍给凡人一次辩驳的机会。 当他在讲述的时候,没有鬼差阎罗肯听他说话。 所以,他就用自己的方式,让所有酆都鬼差大帝都从神台跌落,有了大把的时间来耐心听他说话。 但他却已经丧失了言说的欲望,看向酆都的目光,是与注视人间时如出一辙的失望和厌恶。 然后,他成为了邺澧。 转身离开西南,再没有踏足过一步。 在那之后,也再也没有生人知道酆都的具体所在。 传承在那一年断了代,在很多普通人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史书背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很多门派祖师和得道高僧,于那场巨变中,从缝隙中窥得一线天机,感悟天地,以此著书流传。 在那之后,后世的驱鬼者们中间,开始流传起了西南鬼域的名号。 邺澧曾经在巡行人间时,听到过驱鬼者自以为隐秘的讨论,他只得那些人说的酆都旧城,但他并没有在意,只是漠然转身离开。 千年之前作为战将的经历,都已经终止在最后那场战役中,他没有回顾的打算。 而旧酆都,自然也就被他排除在视野之外,从不关注。 邺澧一直都认为,旧酆都在遭受过那样的毁灭之后,在他有意给旧酆都留下最后尊严的情况下,必定会缩在某个角落,不再出现。 事实也一如邺澧所料。 但,这份平衡在几十年前的那个火光晃动的夜里,被打破了。 一开始只是一件最不起眼的小事。 对于大道而言,渺小得不值一提。 时刻都存在的死亡,每日都会产生的新的怨恨。 即便郑木匠一家苦痛绝望,但对于大道而言,它所要保护的,是人这个整体的存活,而不是个体的生存。 寻常得和每一个夜晚都没有区别。 无论是大道还是鬼神,所有存在都很清楚,欢笑和悲痛一直都在同时发生。 一户人家在举杯欢庆,满面笑容,另一户人家衣食短缺,冻死在寒风的大街上。 数不尽的时间和空间里,他们眼见过太多悲剧,以致于郑木匠家的惨烈结局,也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但是,蝼蚁尚有善恶,又何况生人恶鬼? 郑木匠家的两个孩子,一个跪倒在湖边,满心仇恨。 另一个在湖底,引来了旧酆都残留的鬼气向她聚拢。 以此,鬼婴出世。 旧酆都中堆积了数千年的怨恨和恶意,都在谢姣姣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数千年积攒下来的所有因果,都以鬼婴为牵引,开始了不可逆转的爆发。 当大道想要阻止的时候,却被郑树木和谢麟等人接连阻拦,因此错过了最好的拦截时机,终于还是在鬼气的意志下,让鬼婴成长到了足以抗衡天地的地步。 即便燕时洵于死局中力挽狂澜,利用另一个郑木匠家的孩子郑树木杀死了鬼婴,但是,鬼道依旧在蔓延。 虽然邺澧的力量因为乌木神像的存在而被压制了许多,但是作为酆都之主,立于群鬼之上的存在,他还是在离开鬼戏之后,清晰的感知到了鬼道颠倒乾坤,是怎样的感受。 ——仿佛他立于大道之上。 整片天地都于他的掌中,任由生杀夺予。 作为鬼神,在鬼道控制的天地中,自然比以往天道当道的时候还要来得自在强大。 邺澧相信,阎王此时也和他有相似的感受。 看阎王刚刚反杀荒村偶人时的愉快,就能够看出来了。 除了阎王百年来积压的对于大道的不满,让他想要将这份不快宣泄出来,同样也是因为突然暴增的力量。 如果是寻常鬼神,恐怕会因此而贪恋这份美妙的感受,不愿意再去匡扶乾坤。 但是在这里的,却是邺澧。 这位对于人间和权力,从来都没有丝毫温情眷恋的鬼神。 阎王在意识到邺澧在看向他之后,也沉思着敲了敲手中折扇,大概猜到了邺澧的想法。 能动摇邺澧的……大概只有来自于燕时洵的温柔乡吧。 阎王转了转眼眸,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带上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个小蠢蛋一直都是单身来着,这样日日跟在燕时洵这对夫妻身边,啧啧啧,小蠢蛋都快变成灯泡蛋了。 除了两位本就知晓天地真相的鬼神之外,无论是道长还是救援队的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官方负责人慢了半拍,才从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带,指着白纸湖半天没组织好语言。 “燕先生的意思……” 负责人看了眼白纸湖,犹豫着询问道:“是说我们要去湖底吗?” 燕时洵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 这不是当然的吗?不然呢,站在湖边钓鱼等着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去往湖底,找到进入旧酆都的方法,又如何能破局? 燕时洵对诞生于鬼婴中的鬼道看得很透彻,他很清楚,既然鬼道发展到现在,甚至已经隐隐压过乌木神像,继续向外蔓延,那想要彻底消除鬼道,就已经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鬼道在西南,一如大道之于天地。 而反抗天地,谈何容易? 鬼道无形,甚至连实体都没有,触摸不到,更遑论弱点。 想要对付鬼道,为今之计,也只有釜底抽薪一招。 鬼道虽然无形,但旧酆都却像是标靶一样存在于这里。 只要让鬼道诞生的基础坍塌,大厦倾倒,鬼道也将落入下风。 燕时洵一边向救援队员们说着话,心中却在缜密的计划每一步的行动,一如他以往所做的那样。 不过这一次,他将邺澧和阎王算进了自己的计划里。 ——不再是孤狼独行。 而是有了可以信任的同行者。 燕时洵信任天地间唯二的鬼神,也愿意将计划的一部分交由他们完成。 他这样想着,垂下的眉眼间染上了温暖笑意。 这让注视着燕时洵的阎王一愣,忽然觉得……他好像能够理解,那个小蠢蛋为何会发自内心的信任燕时洵了。 除了燕时洵是恶鬼入骨相,可以重新撑起大道之外,张无病并不仅是因为来自于魂魄阴影里的指引才靠近燕时洵。 而是因为,燕时洵本身,就在闪闪发光啊,谁会拒绝这样的人物呢? 阎王也不自觉挑起了唇角,跟着轻笑起来。 邺澧:………… 啧。 他就说,自家驱鬼者太优秀的同时,也总是会吸引来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比如某个百年前就已经该死了的阎王。 他之前的戒备绝非空穴来风,珍宝如果不严密保护,就有着被抢夺走的风险。 邺澧缓缓侧眸看向阎王,眸光阴森而饱含着震慑意味。 阎王微微耸了下肩膀,眼神无辜。 但就是不肯改。 邺澧冷漠脸,心想着要不然还是趁着时洵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将阎王踢走算了。 “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都没有告诉燕先生。” 而官方负责人犹豫了一下,言语极为诚恳的向燕时洵道:“其实我小时候家是京城的,城里虽然有好几个“海”但其实是个点点大的小湖,而我其实也是个旱鸭子。” 燕时洵歪了歪头,疑惑又迷茫的看着负责人,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和自己说起这个。 “就是说……” 负责人一咬牙,下了决心道:“我不会游泳,更不会潜水,让我下湖底,这,这我大概是做不到了。” 他倒不是想要退缩,只是作为一只旱鸭子,他看着水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觉得腿肚子都在抽筋啊。 寒冬腊月,西南可不是滨海市那样的温暖气候,更何况是在郊外山里,气温低到零下。 虽然白纸湖尚没有结冰,但那湖水的温度,想也可知是怎样的寒冷刺骨。 官方负责人严重怀疑,恐怕自己刚下了湖,不等潜水呢,就先要被冻死了。 其余救援队员虽然会水性,但看着白纸湖也有些犹豫。 这温度太冷,况且还要潜水到湖底……难度系数太高了啊。 燕时洵听到众人小心翼翼提出的建议,先是惊讶,随即哭笑不得。 “虽然旧酆都在白纸湖下面,但去旧酆都,并不需要常规中的潜水——我也做不到潜水入湖底,还能在这个温度下在湖底待个几小时啊。” 燕时洵被众人逗笑了,他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无奈的有种想要撬开他们的脑袋,看看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的想法。 他抬手指了指身边的邺澧:“既然我们要去的是旧酆都,酆都之主又在这里,那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官方负责人等人的视线,一时都转向了邺澧。 邺澧修长的身躯静静站立在燕时洵身边,对众人的视线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好像早已经习惯了在神台上被万众瞩目的情况。 他既然不在意燕时洵以外的人,那自然也不会因为那些人的关注而产生多余的情绪。 邺澧只是垂下鸦羽般的眼睫,看向燕时洵的眼眸中溢满笑意。 他喜欢燕时洵将他放在计划里的感觉。 信任他,与他并肩同行。 来自燕时洵的话,邺澧自然不会拒绝。 就连他的声线中带着温柔笑意,轻声道:“虽然我从千年前那一战之后,就再没有关注过旧酆都,但既然时洵想要前往……” 那旧酆都,就必须敞开中门。 随着邺澧的话音落下,黑雾从他所站立之地迅速向外扩散,将所有人都包裹其中,形成牢不可摧的屏障。 邺澧抬手,长臂一捞,就环住燕时洵劲瘦的腰身,将他带进了自己的怀中。 燕时洵只觉得眼前一花,就撞入了一片结实微凉的胸膛,邺澧挺括有力的臂膀,足以撑起整个将倾的天地。 他仰起头时,正对上了邺澧含笑望过来的眼。 “毕竟是已经关闭了千年的鬼城,尚不知其中情况。” 邺澧笑着道:“时洵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受伤,削弱后面应对鬼道的力量,所以现在就还是我来吧。” 说话间,邺澧的气息轻柔的落在燕时洵耳边眼尾,让他顿时觉得有些痒,就连耳廓也发热了起来。 邺澧这样一打岔,燕时洵本来想要让他松开自己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间,一时忘记了自己本来组织好的语言。 而邺澧在看到燕时洵没有加以阻止之后,也试探性的收紧了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掌没有落在燕时洵厚重的黑色大衣上,而是悄无声息的放在了衬衫上。 手掌下,就紧贴着燕时洵温热而形状漂亮的腹肌。 他就像是谨慎试探,一步步小心靠近的猎人,一点点试探着大型猫科动物可以接受的底线,然后再悄无声息的突破底线,让大猫猫的接受程度一提再提。 直到彻底习惯了有他在身边。 不远处的阎王:“…………” 他眼睁睁看着紧贴到不留一丝缝隙的两人,就恨自己为何眼神这么好,在黑暗中还能清楚看到景象。 阎王的手掌抖了抖,差点没拿稳手中折扇。 他的神情变化了几遭,才终于勉强镇定下来,恢复了悠闲清贵。 与阎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官方负责人和救援队员们脸上的惊慌。 即便早已经习惯了与鬼怪打交道,也在与各位大师道长打交道的时候,逐渐接受了原本在普通人认知范围外的事物。 但现在他们正在经历的这些,还是让众人惊愕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移山填海之能,已经随着大道衰微,而变成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故事,被后世修道者当做奇闻异事说说便罢,只当是前辈古人瑰丽磅礴的想象,却从来不认为,这是可以真正实现的事情。 官方负责人也是如此。 直到现在—— 黑雾迅速形成的保护罩密不透风的将所有人笼罩其中,而他们脚下的土地,隐约有阵法符咒的纹路忽明忽暗,带着阴冷的森森鬼气,却没有寻常恶鬼带给人的恶意之感。 官方负责人在这一瞬间,仿佛是站在审判台下接受鬼神审判的魂魄,任由上方审判席上的鬼神,将他一寸寸看透。 过往所有的功过因果,都尽数摊开在鬼神眼前,接受没有丝毫偏颇的公正审判。 与寻常遭遇恶鬼的感受不同。 鬼神虽无清正阳气,但于阴森寒意之中,却是漠然的一视同仁。 有罪者惶恐求饶,而无罪者……问心无愧,自然坦坦荡荡。 官方负责人在最初的惊愕之后,就立刻稳住身形,向黑雾之外望去。 大地在震动。 山林湖泊都在发出着巨大的声响,湖面激荡水波滔天,而屹立于不远处的山脉,也在轰然的震颤中,缓缓向下沉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谁都没有见过的山峰。 殷红光亮夹杂着火焰,渐次从夜幕下亮起,像是一盏盏亮起的宫灯。 缭绕在山峰周围的黑雾逐渐散去,而众人眯起眼睛仔细查看,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哪里是宫灯,分明就是一簇簇猛烈燃烧着的火焰。 血水顺着山峰蜿蜒而下,汩汩流淌,汇入山脚下破涛汹涌的血河之中。 而起伏的河面上,有恶鬼凄厉的喊叫着冒出头来,随即浪花打来,又重新将恶鬼淹没其中,拽入河底,不得离开。 一只只腐烂枯骨手臂拼命的从河水伸出来,想要攀爬上岸。 但岸上鬼差巡行,狰狞鬼面怒目可怖,不允许任何一个恶鬼逃离此处。 万仞如刀,隐没于黑暗和雾气之中,随着火焰而若隐若现。 山峰拔地而起,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从最深的地底,直指向高远血色的天空。 仿佛是在愤怒的诘问大道,质问所有的罪孽和因果。 凄厉的惨叫声和群鬼哭嚎声不绝于耳,厉鬼挣扎而火海滚滚。 众人看着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目瞪口呆回不过神来。 还是道长最先反应了过来。 他想起之前燕时洵介绍邺澧时所说的酆都之主,猛地意识到,这里…… 就是千百年来无数人寻找,却连位置和入口都找寻不到的酆都啊! 在传闻中最神秘而古老的所在,却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看到过酆都鬼差。 甚至有传言说,酆都之主言“人间无救”,因此鬼门紧闭,酆都再不踏足人间半步。 而现在,那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酆都,重现在了人间。 道长被震撼而呆立在原地,只知道愣愣的抬头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如果这里是酆都,那被他们踩在脚下的繁复阵法,难道是只有古籍中才出现过的酆都大帝印鉴? 道长只觉得自己连天灵盖都惊得通气了。 今天短短一晚,他所见到的事物,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以往几十年的所见。 道长甚至心神激荡的有种回家找师父来看看的冲动。 师父你看!徒儿出息了!不仅亲眼看到了酆都,还和酆都之主站在一起! 但对于救援队员们来说,虽然他们已经是救援队里专门挑选出来的经验老道的,但这样的场景对于并非修道者,只是个普通人的他们而言,还是远远超出了想象。 “原来,古人诗词中所描述的场景,都是真实存在的啊……” 有人震惊,无意识喃喃出声。 下一刻,整个在黑雾外的土地,都猛地向下塌陷,轰隆巨响震耳欲聋。 鬼道之下新生的天地无法承载沉重强大的酆都,在邺澧掌控下的鬼城,毫不留情的碾碎的大地,向着鬼道更深处坠落去。 ——旧酆都紧闭大门,隐没身形,找寻不到? 那就让他来劈碎旧酆都所有的伪装外壳,以磅礴威势碾压过去,直抵最深处! 大地开裂,土块滚落,湖水倒灌而来。 幽蓝的湖水汹涌拍击着大地与山川,咆哮着冲向众人。 有人下意识的闭了眼惊呼出声。 邺澧不避不躲,冷峻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情绪的波动。 他只是掀了掀眼睫,眸光冰冷的看向直冲他而来的湖水。 下一刻,整个被黑雾包裹住的空间,都被湖水吞没。 光亮在水面上动荡破碎,众人的眼前一片幽暗深蓝。 即便黑雾隔绝了外界的湖水,但众人光是看着仿佛触手可及的湖底,依旧有从心底蔓延上来的寒冷和本能的恐惧。 在一片昏暗中,燕时洵的眼眸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不曾放松过一瞬。 但是,燕时洵忽然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下。 环住他腰身的手臂收紧,而那人低垂下头,向他倾身而来。 冰凉却柔软的唇,落在了他的发间。 燕时洵听到,邺澧沙哑的声线压抑着轻柔笑意,在自己耳边响起。 “时洵……” 那声音带着缱绻爱意,温热气息落在耳边,边化作了雾气,像是有钩子勾住了耳廓。 燕时洵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邺澧。 他慢慢红了脸颊,只觉得眼尾热得惊人,连带着心脏都砰砰跳动得迅速。 燕时洵本来扣在邺澧手掌上的手,迟疑着却还是没有掰开环着他腰身的手,而是卸了力道,轻轻覆盖在邺澧手掌上。 波动湖光中,邺澧注意到了燕时洵的转变。 他的眸中染上笑意,再次低下头,靠近了燕时洵。 轻柔的吻落在了心爱之人挺拔的鼻梁上,一路细碎的吻上去。 黑暗中,所有人都难掩惊慌的忐忑等待未知之地的到来。 只有眼神过于好的阎王,脸色黑得和周围一个颜色。 他差点捏断了手中折扇,心里无声的骂着邺澧。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冷漠得像是整个人间都不入眼的酆都之主,竟然还有这么一面! 这家伙也太颠覆他的印象了。 最关键的是…… 阎王闭了闭眼,从来没觉得自己眼神好,竟然是这么讨厌的一件事。 让他简直想要自抠双眼! 黑暗之中,所有人对于空间和时间的判断,都被扰乱,再也做不得准。 等待的时间无限拉长,好似一生已经过完。 众人慢慢失去了对周围环境的判断,所有的忐忑不安,都在黑暗中渐渐化为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不自觉放轻了,针落可闻。 漫长的等待之后,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在众人的视野中,重新亮起了一点光亮。 那一点光亮在远处浮动,像是点亮在湖底的蜡烛,随时都会熄灭。 但就是那一点亮光,却越来越大,向周围扩散,直到将众人也包裹其中。 幽暗的湖底在身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狰狞而参差不齐的山势,犬牙交互,遍地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子和巨石,甚至还能看到骸骨横倒期间,杂草从骷髅的眼眶中生长出来,而黑黝黝的眼窝直直的注视着众人。 众人心中一惊,不等他们猜测这里是什么地方,就觉得原本笼罩在自己眼前的黑雾,就此散去。 好像连视野都紧跟着清晰了起来。 在光亮亮起的那一刹那,燕时洵也沉稳后退一步,拉开了与邺澧的距离。 邺澧从善如流的放开了燕时洵,并没有过多做什么。 他很清楚,怀里这只可爱的大型猫科动物,究竟有多警惕,只能一步步试探着底线慢慢前进。 贸然靠近,只会让大猫警觉的亮出利爪,拒绝他的靠近。 甚至转头跃身飞奔离开。 邺澧已经等了很久,从十几年前在集市上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目光就一直落在了燕时洵身上。 他不在乎再等这一时半刻。 只要他的驱鬼者,一直都在他怀里。 邺澧看向燕时洵背影的眼眸里,笑意如融化的雪水,几乎满溢出来。 而阎王…… 阎王默默向旁边跨了一步,站在了官方负责人另一侧,间隔开了和邺澧两人的距离。 阎王:关爱鬼神,从此刻做起。珍爱生命,远离酆都之主。 邺澧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阎王,冷笑着轻呵了一声。 但燕时洵并没有注意到两位鬼神之间的针锋相对,他迈开长腿率先走向前,站到众人身前,在未知危险的环境下,将所有人都保护在他的身后。 “这是……” 官方负责人举目四望,脸色茫然。 他心中虽然有猜测,但那个过于超出认知的可能,还是让他一时无法从容的说出口。 “这就是白纸湖的湖底了。”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沉声向官方负责人道:“千年沧海桑田,原本还处于人间的旧酆都,在力量被削弱到最低点之后,也只能寻找最好的掩护方式,以此沉入了水底,拒绝所有人的探查。” 以往并没有足够的技术,能够支持寻常人潜入湖底查看,即便是修道有成的人,就算挡得住一时的湖水,脆弱的肉身也无法承受得住如此深的湖底所带来的压强。 燕时洵换位思考,觉得如果是自己处于旧酆都的位置,也更愿意将这处破败鬼城藏入湖底。 毕竟,这里也曾是鬼神居所。 即便战败于他人之手,甚至承受了灭顶之灾,但是对于普通人而言,这里所蕴含的残留鬼神之力,依旧可以支撑他们做出足以危及人间之事。 而一旦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真的得手,大道在论处因果时,也会将看守不利的缘故归到旧酆都身上。 就如同谢麟身上的因果一样。 因为是他救起了鬼婴,将鬼婴带到了滨海市,又没有彻头彻尾的看护好鬼婴,导致了很多人因鬼婴而死。 同时,大道也看到了被鬼婴所影响的未来。 因此,鬼婴所犯下的一切罪孽,都有一部分被大道归结到了谢麟身上。 所以燕时洵在最开始看到谢麟的时候,才会错愕的发现,谢麟身上缠绕着厚重的因果,黑气几乎吞没谢麟。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1 旧酆都也和谢麟处在同样的位置上。 而失去了主宰者和权柄的旧酆都,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来自大道的威严惩处。 所以,为了保全自己残留的这部分,旧酆都主导了附近山川河流的变迁,让自己沉没于湖底,借由湖水掩盖自己的所在。 只是旧酆都残余鬼魂所没有料到的是,白姓先祖的存在。 以及,鬼婴的沉湖而死。 于是,旧酆都千年的谋算功亏一篑。 即便千方百计的躲避,还是沦为了鬼道的养分。 有邺澧和阎王在身边叙述数千年前的事情,鬼神良好的记忆力让他们不会忘记任何细节,因此,燕时洵就像是突然坐拥了两座塞满了古老传承的图书馆,很快就知道了旧酆都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前因后果。 在捋顺了旧酆都历史的时候,即便是燕时洵,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千算万算,却依旧没有逃得过天道一算啊。 正如一国不容二主。 酆都既然已有新主,大道就不会允许旧酆都继续存在。 就算邺澧在彻彻底底的赢过旧酆都大帝之后,就已经对旧酆都失去了兴趣,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任由旧酆都自生自灭。 但大道却不会放过旧酆都残骸。 即便它主动将自己沉入湖底,做足了不理世事的姿态。 燕时洵忍不住想,阎王被大道压制了百年,都心口存了一道怨气。 那,旧酆都呢? 旧酆都在邺澧之前的数千年里,也曾是群鬼之主,傲然立于天地之间而众人求索,香火不绝。 这份属于鬼神的傲气,即便被邺澧打得七零八落,再起不能,但也不会立刻转了性子,乖乖当起大道的小白兔。 旧酆都被大道压制了千年,真的没有一点怨气吗? 大道甚至想要令旧酆都融身天地,旧酆都难道会乖乖听从指令? 几十年前,鬼婴死亡的时候,对旧酆都而言,何尝不是一次反抗天地的机会。 鬼气涌入那个尚在母亲符咒的死胎之中,铸就了鬼婴之身。 在那之后,鬼气静静潜伏,直到鬼婴从谢麟爱的虚假中清醒过来,回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重新觉醒,回到西南。 白纸湖,因白姓村民的接连死亡而得名。 那……村人的死亡,郑树木的复仇成功,难道旧酆都从未插手影响过吗? 出于对鬼怪的警惕,燕时洵心中忍不住产生了很多猜测。 他沉思着抬眸向前方看去,看着旧酆都的目光,也不像是在看一个受害者。 而是,在猜测着一个可能参与到阴谋中的加害者。 “邺澧,我一直没懂的是,为什么千年前,你会选择打上酆都?” 在众人还在惊叹新奇的看着周围的时候,燕时洵侧眸,向走到他身边的邺澧压低了声音询问道:“之前在南溟山时,师公话里的意思,就是你在鬼神中是最特殊的一个,刚刚张无病也提到了这件事。” “这份特殊性……来源于你千年前和酆都的恩怨吗?” 燕时洵静静的看着邺澧,等待着一个答案。 他相信,只要他开口询问,邺澧就会给他答案。 这是曾经邺澧对他的承诺。 ——任由探索,永不欺骗。 邺澧唇边的笑意淡了些去,但看着燕时洵的眼眸,却温柔没有半分改变。 对于鬼怪而言,一切与死亡和埋骨地有关的话题,都是鬼怪死穴。 很多对鬼神之说一知半解,却好奇大胆的追寻刺激的年轻人,总会在玩起笔仙或是招魂时,犯下这个致命的错误。 ——询问鬼魂的死亡。 就算是井小宝,也在他母亲林婷关切问起他死亡的时候,没忍住力量暴走,险些酿成大祸。 寻常厉鬼尚且如此,又何况邺澧这位酆都之主。 若酆都之主震怒,就连大道都会颤抖退却,不敢激怒酆都十万阴兵,使得乾坤阴阳动荡失衡。 但此时,燕时洵却平静的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平淡得好像在问邺澧,晚上吃什么。 就连旁边本来在悠闲张望的阎王,在听到了燕时洵的问话后,都身躯僵了僵,颇有些惊悚的回头看向燕时洵,不敢置信生人竟然敢向酆都之主询问这种话题。 亲历过千年前战事的阎王很清楚,邺澧之所以能够登位鬼神,成为酆都之主,是绝非那些本就出身于天地的鬼神可比的凶险。 任何人神鬼胆敢冒犯,都会死于酆都的震怒之下。 而现在,燕时洵竟然就这么平淡的问出了口……即便是恶鬼入骨相,是不是也太刺激了一点? 阎王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他不动声色的紧密关注着两人,手掌紧紧握着折扇,指骨被捏得泛白,好像已经做好了一旦有异常和危险发生,就随时冲上去的准备。 阎王很清楚燕时洵的重要性。 虽然他曾经因为井小宝的死亡而绝望,甚至怀疑过大道的判断。 但是燕时洵的出现,以及这些年来生人张无病陪伴在燕时洵身边的所见所闻,还是让阎王意识到,大道确实有远超于众生的高瞻远瞩。 恶鬼入骨相,是大道倾颓的危机之下,天地唯一的生机。 如果说有人能够扭转死局,使得奇迹发生,那,那个人,一定是燕时洵这个恶鬼入骨相! 在阎王心中,燕时洵的重要性甚至要高于他自身。 他本来就没准备继续活下去,逃过大道留存下魂魄,也只是为了拯救大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解救大道的燕时洵,对于阎王有着无与伦比的重要性。 无关友情或任何情感,只是因为燕时洵本身的力量。 阎王在心中暗暗焦急,觉得燕时洵大概是过于胆大了,作为驱鬼者,他难道不知道这种问题不能问吗?竟然主动将他招致到这种地步。 但阎王埋怨是埋怨,另一边,却还是在紧紧注视着燕时洵,知道一旦邺澧暴怒,他必须要将燕时洵救下来。 龙有逆鳞。 而酆都之主的逆鳞,就是千年前死亡无数的那一战。 阎王大气不敢出的在旁边默默注视。 但是,邺澧却没有像阎王所料想的那样震怒,反而轻轻的笑了起来。 “时洵,你是,在好奇我的过去,想要更深的了解我吗?” 邺澧低低笑着,勾起胸膛一片震动。 “千年前的那一战啊……” 邺澧微微抬眸,眼眸中带上了怀念,似乎重新沉溺于旧日的记忆中。 燕时洵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依旧在等待着邺澧将答案告知于他。 “旧酆都没有被大道忌惮,似乎对于天地而言,旧酆都不足为惧。” 燕时洵轻轻皱眉,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对于大道而言,旧酆都和其他的鬼怪好像没什么两样。但这不应该是对传闻中镇压一切,天生地养不遵大道的酆都的态度。” “你当年对旧酆都,究竟做了什么,才让它沦落至此?” 天地不仁。 作为修道者,燕时洵虽然敬重天地,但同时却也很清楚的知道,天地是何等残酷清醒的存在。 为了撑起倾颓的大道,它可以让所有鬼神殒身,甚至差一点导致地府坍塌。 行事如此冷酷而不夹杂任何多余情绪的大道,不会无缘无故对旧酆都是这样的态度。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当年邺澧在与旧酆都大帝的一战中,彻底摧毁了旧酆都的立都之本,从旧酆都那里拿走了主控权,登位成为执掌审判和死亡的鬼神。 而旧酆都,则彻底落寞,再无复起的可能。 不过,这也只是燕时洵基于目前所知的信息所作出的合理猜测。 究竟真相如何,他还需要邺澧向他如实以告。 只有这样,燕时洵才能在真正进入旧酆都之前,对旧酆都的情况彻底了解,不至于作出错误的决定。 燕时洵这样想着,静静注视着邺澧。 第281章 因为白纸湖本就地处偏僻,无法确保信号稳定。 所以,在有了官方负责人一行人进入荒村却失联的情况在前,李道长等人也做足了事前准备,将所有需要着重注意的事情,都向监院交待了清楚,以免到了血药的关头却找不到人。 道长们都只说,让监院不要担心他们,专心去保护西南和滨海市内有危险的人们。 但是监院却宁可他们多提几句有关自身的话题。 如果真的出了意外,那这通电话,可能就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通话了。 可将要奔赴战场的人,却连一句遗言后事都没有交待。 “诶……” 听到那边要挂电话,监院情急之下开了口。但等对面的道长疑惑询问的时候,监院忽又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他只叹了口气,说了句彼此做好手里的工作,勿要担忧另一方,便挂断了电话。 而海云观里,已经挤满了前来避难的人们和伤员。 院子里的喧嚣声,让监院的眼神重新坚定下来,他大跨步走过去,三言两语将焦头烂额的小道童安排得妥帖,没几分钟,院子里都变得井井有条了起来。 小道童眨了眨眼,仰头看向监院的眼睛里写满了崇拜。 但也有人惴惴不安,一路从山脚下被家人拽着跑进了海云观,还是放不下心,四处找可以抵御的“武器”,握着观内扫落叶用的巨大扫帚不撒手,草木皆兵,稍有响动就惊得抬头看去。 “妈,这能行吗?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那年轻的白领用扫帚挡在家人身前,忧心忡忡的向母亲问道:“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呢,怎么还跑到庙会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来求签求姻缘?就算过年催婚是惯例了,咱能先安全了再说吗?” 他身上还穿着通勤的服装,只是衬衫皱皱巴巴沾着灰,发胶打理过的头发也支楞巴翘的在空中凌乱。 看起来他是刚下班回家没多久,就遭遇到了木雕偶人的危机,从家里一路护着家人们跑到海云观的路上,没少遇到危险。 他的母亲听了这话,先是错愕,随即哭笑不得,和周围人一起发出了善意的嘲笑声。 “你这傻孩子,该不会以为海云观是求姻缘的吧?” 母亲埋怨般轻轻打了下他,眼里的笑却止都止不住:“你妈我啊,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被海云观的道长救过,海云观可是很有名气的。不然你以为夏天的台风为什么常常雷声大雨点小,没造成过大的危害?” 年轻白领迷茫又奇怪的反问:“还能是什么,台风自己受气候影响跑了呗。难不成妈你你想说这也是因为海云观?” “诶呀都什么年代啦妈,可别再说你那神神叨叨的那一套了,咱得相信科学。” 母亲又是气又是好笑:“你这孩子,倔驴一样呢?说你妈接受不了科学,那你怎么也接受不了神学?” 即便海云观占地面积不小,但是以现在海云观大开山门不拒绝任何人求助的架势,还是很快就被人挤得满满当当,颇有晚高峰地铁里的架势。 人挤人,彼此之间都没能留出多少空隙来。 这对母子说话时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清晰的被周围的人听到了。 他们都将这对母子之间关心彼此的眼神看在眼里,而能在危急时刻首选了海云观避难的,大多都是有了些年岁的人,经历过从前的事,这才会拉着家里的小辈跑过来。 因此,他们对这位母亲也感同身受。 一时间,轻笑声交融。 大爷大妈笑呵呵的拉着年轻白领,道:“小伙子你放心,在海云观绝对安全。”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啊,当年海云观可不是以旅游景点出名的,还什么算卦算命求姻缘拜月老……我知道的海云观,可是以阵法和灵验出名的,要说起修行,还得是海云观。” “对嘛,是海云观先出的名,后来孩子们才注意有这么个地方,开始旅游的。” “唉,现在的年轻人好歹还知道跑这来求个姻缘,我估计到了我家孙孙长大的时候啊,他也就记得逛庙会看集市,热闹好玩了。” “你家里是不是也摆了石雕啊?” 还有大爷拉着白领的袖子,就忍不住好一顿诉苦:“唉,我家也是,前天刚拉回来一个石雕像想要做喷泉,结果今天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家老婆子边跑边揍……诶呦诶呦呦错了错了,疼疼疼。” 话不等说完,刚在人群中找到了老姐妹,确认了对方安全的气质老奶奶刚一挤回来,就听到了大爷说的话,顿时一撸袖子揪住了对方耳朵,大爷顿时怨言也没了,乖得像个被人拎在手里的兔子。 他还细声细语的劝老奶奶放手,不然新做的美甲要掉了。 老奶奶哼了一声,优雅的翻了个白眼,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关切的看向尚迷茫的年轻白领。 “你放一百个心吧,我姆妈和我哥哥小时候,都是海云观道长救下来,有海云观在,咱们只要别给道长们添麻烦就行。” “不用怕那些鬼魂,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你要是不怕鬼呀,就没有鬼能害得了你。”1 见年轻白领一副三观都要老奶奶震碎的模样,他母亲“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年轻白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点头道:“懂了,就是说海云观不是那种冒粉红泡泡的网红景观,不是拍照打卡出名的,而是少林寺武僧那种?” 众人欣慰点头。 只有在旁边踮着脚好奇倾听的小道童一脸黑线:跑到道观里说道长们是武僧……你和那个叫张无病的导演是朋友吧?他之前还说海云观是和尚庙都单身,你们都是来砸场子的吧? 有了这么个插曲,原本素不相识的人们也都迅速拉近了距离,开始交谈起了彼此的情况。 “我家是客厅里摆了个时尚摆件,怎么能想得到它还能活过来?” 提起这事,母亲心有余悸:“要不是我儿子加班加得厉害,半夜才下班,按我们一家晚上九点就睡觉的作息,真的睡得死死的,完全发现不了。” 年轻白领也想起自己刚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场面。 他本来摸黑蹑手蹑脚的往厨房摸,不想惊动熟睡的父母,饥肠辘辘的想做一碗面。结果没想到,在经过父母卧室的时候,他竟然看到有个人影就站在父母床头。 借着外面投进来五光十色的光亮,年轻白领骇然发现,那模糊的人影手里,竟然高高举着菜刀准备向下挥去。 他以为这是家里进了贼,连忙大吼一声扑过去将那人扑倒,不管不顾的去夺刀。 也就是那时,他才忽然发现,那人影根本不是什么小偷。 而是他几个月前刚买回来,摆在客厅里的塑料雕像。 年轻白领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塑料雕像根本不怕疼,就算砍掉了一条手臂砍了头,它也照样能追着人跑,似乎所有手段都对它不起作用。 年轻白领虽然心中纳闷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但还是赶忙拉起父母往外跑。 却发现刚刚还平静的街道上,已经充斥着哭喊和求助声,窗户破碎和打斗的声音此起彼伏,而街上红蓝变换的光更加令人紧张。 年轻白领本来想拽着父母去辖区寻求帮助,但是一路上见到有人求助,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就伸手帮助,不知不觉就偏向了海云观的方向。 于是父母大手一挥,干脆拽着他往海云观跑。而他也是那个时候才惊愕的发现,往海云观跑的人竟然那么多。 等所有人都七嘴八舌的说起自家的事情后,彼此一对比消息,才发现出事的全是家里有人形雕像的。 这让原本是无神论的年轻白领也忍不住动摇了。 难不成,真的是鬼魂作祟?要不然怎么解释雕像会动的事情? 就在年轻白领一脸迷茫的时候,就见一个小朋友努力的从众人中挤了进来,艰难程度堪比在通勤高峰时段下地铁。 那小朋友气得鼓起了两腮,圆滚滚白生生的,还倔强的捏紧了小拳头。 不过,他身上缩小版的道袍,还是表明了他的身份。 一开始因为小道童还没到众人腰高,所以很多人都没注意到他。 等发现他的时候,众人赶紧让出一条道,合手向小道童行礼道谢,感激海云观能在这种时候依旧帮助所有人。 “不用。” 小道童抿了抿唇,虽然神情严肃,但配上他两颊婴儿肥的模样,还是让他有种强装大人的可爱感,令众人忍俊不禁。 “现在观里人手不足,厨房的师父也跟着一起去外面了,观里没什么吃的,就煮了些年节的粥米。稍后有需要的,就自行去厨房排队领取。” 小道童说起这事,还有点害羞:“厨房的人都不在,也就我们几个人在操持,要是不好喝的话……” 他的头低了下去,不好意思的道:“那你们不要告诉我。” 众人先是吃惊,随即被小道童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连年轻白领都慢慢放下了戒备,手中的扫帚逐渐松开了来。 小道童注意到了年轻白领的举动,于是面无表情的要求他还扫帚,还状似奇怪的问了一句:“你拿我们观里扫厕所的扫帚干什么?” 年轻白领:“!!!” 旁边众人:哦豁! 众人立刻散开,年轻白领也赶紧把扫帚丢开来。 小道童沉稳的点点头,拎起了比自己还高的扫帚,见年轻白领被吓了一大跳之后,才满意的道:“哦,是我看错了,这是用来扫落叶的。” 他吐了吐舌头:谁让你说我们是武僧,哼。 监院在打着电话时,也注意到了院子里渐渐从焦灼缓和下来的气氛。 他看着那边的欢声笑语,也被感染了好心情,微笑着向身边人问:“这孩子……怎么见过燕道友两次之后,就越发的像燕道友那性格了?” 旁人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好像还真是有点像啊。我就说,他这脾气怎么越来越不像他师父了。” “燕道友啊。” 旁人摇头失笑:“这算什么?人格魅力?” 说起燕时洵,监院就有些担忧:“燕道友他们最先失踪在白纸湖,也没有个消息传出来,还有马道长王道长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希望能平安无事。” “三清在上,愿逢凶化吉。” 旁人叹了口气,由衷的希望此刻冲在白纸湖第一线的人,能够尽快解决这一切。 整个海云观的道士都忙得脚不沾地,就连道观中负责杂事的俗务弟子,都忙得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 那对原本被留在观中的香客母子两个,自然也就没有人看管。 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年轻人带着母亲翻了后窗,蹑手蹑脚一副做贼的姿势往外走,生怕被人发现了无法离开。 好在观内此时人员众多,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 周围的人见到了母子两个,也只是纳闷怎么所有人都在往海云观跑,这两个却反向操作,从海云观往外跑? 不过,自己的安危当前,大家也不顾不上好奇,只是心头嘀咕了两声就转回了视线。 这对母子也得以轻松的离开了海云观,回到了滨海市区内。 大街上冷冷清清,地面上还偶尔散落着杂物,像是有人在仓皇奔跑时遗落了东西来不及捡起。 在最初的混乱过去之后,有了特殊部门的人和海云观道士的帮助,很快就重新恢复了秩序,有条不紊的组织所有人远离危险。 像街面上这种开放性地带,完全没有遮挡物,和活靶子没区别的地方,自然也没有人愿意留下。 这对母子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此时见到这副虽然莫名有点荒凉,但完全不是监院口中危险的场景,心中不由得有种“果然是在骗我”的感觉。 年轻人更是张开双臂,沉醉的大口呼吸,有种重获自由的快乐感。 他心里盘算着等回家的时候一定先买好零食,然后痛痛快快的打一通宵游戏,才能散去被海云观恶心的晦气。 而这个时候,被派出海云观的道长们,更多的还在各个小区和街巷里救人,海云观内又一片忙碌。 没有人发现这对母子的去向。 母亲虽然莫名有种心慌慌的感觉,但现在毕竟是凌晨,街上没有人似乎也说得通,因此她也没有在意。 “还是我儿子聪明,要不然我们两个还得在海云观受那些人的气。以前我去上香拜神的时候怎么都没发现,他们竟然是这种道德败坏的人。” “这次也算是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以后别想再让我掏一分钱!以前捐的好几百块钱,就当给乞丐了。” 母亲愤愤骂完后,转身夸赞道:“不愧是我儿子。” 年轻人挺了挺胸膛,嘚瑟的道:“妈你放心,那个小道童打我的视频我都录下来了,明天白天我就发到网上去,也让大家一起都看看海云观的嘴脸。” “还什么网红道观,我呸!一群骗钱还害人的玩意儿。” 年轻人得意道:“我这也算是做好事,给大家排个雷嘛哈哈。” “我儿子真棒!” 母子两个其乐融融的往家走。 却没有发现,在街角的阴暗处,有僵硬的脸隐没于黑暗中,面色惨白而两腮殷红,无神的眼珠死死的盯着那母子两个。 在每一个小巷转弯后的阴影里,人形模糊,若隐若现。 …… “师祖,监院的电话。” 道长向李道长恭敬说:“该告诉监院的我都已经说好了,不用再担心外面的事情。” 李道长随意点了点头,注意力一直都没有从身边的西南驱鬼者身上离开。 虽然李道长是这一行人中修行最高的,但是他对于西南的了解,毕竟不如本身就师承于西南的驱鬼者。 更何况这位主动找到他们,还被破例准许跟他们一起进入高危地区的驱鬼者,师门上还亲历过西南的近代两件大事。 一是以厌胜之术为基础,重构术法,令西南因为无法投胎轮回而多到塞不下的鬼魂,被放入了活嘴活眼木偶中,使得鬼魂有形,然后一举处理干净了将要危及寻常人生活的鬼魂。 另一件,就是这位驱鬼者的师父,协助李乘云完成了当年对于白纸湖的镇压。 无论是哪一件,对于现在的局势都有着重要意义。 西南驱鬼者见周围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还都是传说中厉害得不得了,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海云观的道长们,顿时有些羞赧,连声音都弱了下去。 这一行队伍里,左看右看,全都是以往在道士大会或者重要科仪现场才能看到的人物,赫赫有名,声望在外。 即便是西南其他的门派负责人,见到这些道长其中任一个,都只有毕恭毕敬的份。 但现在,这些大佬竟然就这么轻易的出现在了他身边,不仅把他包围其中,还都在看着他…… 西南驱鬼者莫名有种,自己是混入了大佬中的小菜鸡的感觉。 注意到西南驱鬼者的惊慌,李道长哼了一声,扬手就重重拍在了他的后背上,毫不掺水的“啪!”的一声,生生把他本来因为害羞而弯下去的脊背给拍直了。 “站好了了,自信点!” 李道长嫌弃道:“就应该把我那个徒孙拉出来给你看看,你们倒也互补——他屁都不会都能成天乐颠颠的自信,你明明已经出师,是个足够优秀的驱鬼者,却还不自信,啧。” 李道长觉得,要是换了路星星有这人的一身本事,怕不是尾巴直接翘到天上去了。 还驼背弯腰? 路星星能跑去订十八面旗子写上自己会什么,然后绑在背后得意洋洋的出街——腰上还能挂个喇叭,大声说明自己有什么什么样的战绩,怎样怎样优秀厉害。 李道长:我怎么会有这么自信的徒孙!他不如去学唱京剧。 西南驱鬼者却先是愕然,随即涨红了脸,眼里隐隐有泪花打转。 因为师父离开的早,那个时候他年轻又没出师,所以后来一直都被其他驱鬼者看轻无视,从来没有人能如此重视他。 更别提李道长这样所有驱鬼者可望不可及的人物,竟然细心的注意到了他的情绪,还安慰他…… 西南驱鬼者心中酸涩,斗志却反而昂扬。 他觉得自己忽然能理解当年师父为何要以死来帮助乘云居士,也明白了那句“士为知己者死”的话了。 当年师父,也是因为乘云居士对师父的信任和郑重托付,所以才明知危险却也义无反顾的跟随前往吧、 毕竟是那位云游四方,朋友遍天下的乘云居士啊。 在他消失踪迹很多年之后,还有数不清的德高望重之人,在挂念着他的情况,甚至如今任何人以乘云居士的名号去寻求帮助,也必定是一呼百应。 这就是,乘云居士曾经留在所有人心中的人格魅力。 西南驱鬼者想起,他之前在读到那句话的时候并不理解,直到现在,他才觉得,单是为了此时李道长对他的看重安慰,他今夜也必定拼尽全力! 不成功便成仁!1 “后来我也复盘过师父当年的情况,乘云居士是奔着当年活嘴活眼木雕来的,而我师门的手札里记载,其中一位精通此术的木匠,就姓郑。” 西南驱鬼者诚恳道:“之前负责人问起的时候,我只知道最后一位有记载的会活嘴活眼木雕的,也就只有郑木匠了,不过他后来搬了家,再也没人知道他家去哪了。” 李道长等人越听,就越皱紧了眉头。 按照西南驱鬼者所言,最初之所以将木雕做成活嘴活眼,一是因为这样更加与生人的形象接近,对游荡的孤魂野鬼更具有吸引力,多的时候可以让七八个鬼魂附身在木雕上,这样也提高了驱鬼者的效率。 二来,也是为了控制木雕。 活嘴活眼的机关内置在木雕中,却可以由旁人操纵——比如驱鬼者。 这样,就不用担忧木雕中塞满了鬼魂后失控了。 但是,当年为驱鬼者开的控制后门,如今却在鬼道当道的情况下,反而方便了鬼气控制这些木雕。 道长不由得担忧起来:“既然你师父当年最后的落脚点是在白纸湖,乘云居士也来过这里,那看来失去踪迹的郑木匠,就在白纸湖旁边的村子。” 可是,当年的时候,邪祟就已经强大到杀死了驱鬼者的师父,那时隔多年的现在,再加上鬼道…… 即便道长早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心惊。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到了白纸湖旁边的荒村。 村落的轮廓隐约显露在黑暗中,虽然在档案上,这个村子因为全村人死亡而荒废多年。 但当众人真正走进了村子时,却发现这里似乎并没有太破旧,顶多因为无人打理而有些荒,有些砖墙和屋顶垮塌了下来。 就和道长曾经去过的贫困村子差不多,已经远远比道长所预料的要好上太多。 “这里,不像是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一名道长低头仔细观察,指着脚下沙土地上残留的印痕道:“还有鞋印残留,而且一看就不是负责人他们留下的。” 道长很清楚,官方负责人他们一般出外勤都会选择便于活动的靴子,但他看到的鞋印,很像是老式布鞋。 还不是外面卖的那种,而是自家会做的款式。 这个村子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屠村,今天陆续的来人里,也不会有人穿老式布鞋。 道长怀疑,要么就是当年村子的人死亡后,借由活嘴活眼木雕还“活”着,要么就是别村的人来拜访。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道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 在进入鬼道覆盖的天地后,众人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体内的力量被压制,有种呼吸不畅通的感觉。 像是鱼被扔到了陆地上。 一名道长打趣说:“没想到有生之年,我也能体会一把做‘鬼’的感觉,以往那些鬼魂躲在人间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吗?” 旁边的道长苦笑:“恐怕连符咒的效果都要大打折扣,要小心谨慎行事了。” “道长,您之前说,有个年轻人在荒废神庙里见到了我师父的骸骨?” 西南驱鬼者的声音里带着泣音,小心翼翼的问道:“等这里的事情解决完之后,我能去一趟那个神庙吗?道长您放心,我绝对不耽误正事。” “我只是……” 他垂下头去,闷闷道:“我只是,想要带我师父回家。” 李道长本来伸手去推旁边屋舍房门的动作顿住了。 他背对着众人,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师弟。 那个海云观有记载以来,最为天赋卓绝的弟子。 死了太多人了。 那个时候,李道长所有的师兄全都下山奔赴战场,为普通百姓提供救援和医药,最后回来的,寥寥无几。 而李道长的师父,就是在那个时候,捡回来一个年幼的孩子。 ‘人间将有大灾出。’ 师父当年注视着最小的这个孩子,叹息着道:‘不世出的天资,对应的也会是寻常难以抵挡的灾难。大道必然是看到了未来,才会提早做准备。这个孩子啊……将会成就人间的生机。’ 因为李乘云的天赋太高,师父怕上天收走这个孩子,所以在他成长起来之前,都喊他“狗蛋儿”,以此来平衡他的命格。 那时候,年幼的李道长不懂。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了他师父在百年前的推算,到底是何意。 李乘云,捡回了恶鬼入骨相,并且悉心将燕时洵培养成足够优秀的驱鬼者。 而在时机到来之前,李乘云窥视天机,以平祸事。 他的小师弟啊……当年也同样,孤零零死在了白纸湖。 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亲朋也无人为他哭泣。 唯有脚下的道,一直都在。 李道长沉默的站在原地,落在门板上的手掌慢慢紧握成拳。 他本以为自己经历过百多年的光阴,早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可当西南驱鬼者提起当年白纸湖之事,他才发现,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他最小的这个师弟的死亡。 “放心。” 李道长哼了一声:“难道我会让以身殉道之人曝尸荒野?你师父是大功德之人,以身镇守白纸湖多年,就算翻遍整座山,也要把他的遗骸带回来。” 西南驱鬼者连连道谢,泣不成声。 其余道长也被他感染得心情沉重。 他们叹息着拍了拍这个还年轻的驱鬼者,心里却很清楚,李道长说这话,已经算得上是安慰了。 他们所有人都极有可能死亡于此,以身填补因为乌木神像被拿走而破坏的阵法,拼尽全力重新镇压甚至驱除白纸湖邪祟。 无人能够分心去关注自己的身后事。 又如何能替这孩子,将他师父的遗骸带回去。 只是看到西南驱鬼者哭泣的脸,道长们还是没忍心将残酷的现实扒给他看。 他们摇了摇头,四散而去,查看村中情况。 “奇怪。” 一名道长转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平静的白纸湖,又回身重新看着眼前的屋舍,疑惑的嘟囔着道:“明明这么潮湿,怎么没有长青苔一类的东西?” 光看这个环境,屋舍在常年的湿气中,应该被侵蚀才对。 但这里的屋舍只是落了灰有些破旧,不仅没有长会在潮湿地带生长的苔藓类,甚至连木头等都还是完好的。 这让道长心中冒出疑问—— 这里,真的是现实中的白姓村子吗? 而当李道长推开另一间房屋的门时,一抬眼,就先和黑暗里的一双眼睛猛然对上了视线。 人形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随着大门被推开,微弱的光亮从外面照射进来,才为那人形物的身周镀上了一层光亮。 李道长猝不及防之下一惊,随即看清了那究竟是什么。 那人坐在正对着大门的厅堂中,他穿着早已经落后的衣服样式,一手搭在桌子上,端坐于椅子上,布满皱纹的面容上满是风雨沧桑。 可是如果细看,就会发现这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具制作极为精美的木雕偶人。 工匠细致到连每一个皱褶都没有放过,刻刀准确的刻画出了被当做模特之人的模样,简直和本人一模一样,就算被当做本人,也没什么问题。 李道长并没有被吓到,他的视线下滑,落在了木雕的衣服上。 这种上个世纪的款式,再加上白姓村子本身发生过的灭村惨案…… 是按照当年村民的模样,雕刻出的活嘴活眼木偶吗? 果然,他们找对了地方。 李道长这样想着,就看到那木雕直视着自己的眼珠,忽然滚了滚,有种诡异的生动感。 就像是死尸突然在停尸房坐直了身体,说自己还活着。 木雕的嘴巴发出“咔咔”的细微声响,随即,它的嘴巴咧开一个直到耳根的弧度,笑得生硬而恶意。 “欢迎……” 声音从木雕嘴巴里发出来,嘶哑难听,像是破锣一般。 它像是在适应这具身体,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带,从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能够流畅出声。 “欢迎,来白家村做客。” 木雕咧嘴笑着,缓缓道:“来了,就别离开。” 与此同时,示警的声音从李道长身后的村子里传来。 道长们的惊呼和提醒声此起彼伏。 “我看到活嘴活眼木雕了!” “我也,大家小心!” “当年的木匠恐怕雕刻了整个村的村民,所有人小心被围攻。” “我这边的房子里也有!” “这就是鬼道当道的下场吗……” 一名道长看着扑向自己的木雕,喃喃出声:“鬼才是人,人却是鬼,驱鬼者道士都是过街老鼠。” 但当木雕靠近他的时候,他依旧本能的提剑反击,挥向那木雕时,眼神坚毅不曾动摇。 木头撞击时的声音夹杂在道长们的话语中,划破了村子的寂静。 一户户人家仿佛被吵醒。 屋舍里亮起了灯光,人影绰绰投射在窗户上。 但是家家户户推门而出的,都是与道长们所遇到的相似的木雕。 还有不少从屋舍中的床板上坐起身的,也同样是木雕偶人。 一应行为,都与生人没有区别。 它们身上穿着曾经村民们的衣服,好像就是村民本人。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安稳的在家中熟睡,却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于是出门查看。 而外面那些道长们,才是闯入村子,破坏了这份平静的恶人。 道长们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得错愕僵立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向四周。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恍惚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们真的是海云观的道长,修行几十年捉鬼驱邪,守人间平安吗? 还是,他们其实是恶鬼,只是忘记了自己早已经死亡了的事情,被虚假的记忆所蒙蔽,久而久之,连他们自己都忘了真相? 道长只觉得自己的头针扎一样的疼,他赶紧抬手扶住脑袋,却眼前一片颠倒动摇的混乱,找不到可以稳住自己身形的那一点。 其余人也都陆陆续续出现了相似的症状,有的道长甚至拿着桃木剑的手都觉得灼烧刺痛,一片焦黑蔓延,皮肉翻卷带着火星,像是以往邪祟遇到清正之气所导致的模样。 道长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震惊又迷茫。 他这是……对于鬼道而言,道士才是应该被诛杀的恶鬼! 所有他们以往所学的术法,此时却尽数变成了对付他们自己的方法,却无法伤及眼前的木雕和他们眼中的恶鬼半分。 李道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眸光阴沉,白须飘动。 …… “门,门怎么自己开了!” 一声惊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白霜震惊的看着眼前缓缓打开的房门,指向那边的手指颤抖着,连声音都吓得变了调。 节目组众人虽然没有等来燕时洵,却和王道长马道长成功相遇,就跟着两位道长一起走,找到了一处村落。 虽然这里很多房屋都已经破败,但有些还是能住的,大家便收拾了一下,当做临时避风挡雨的地方。 所有人都聚集在一处,准备打个盹休息一会,然后再重新出发。 毕竟大家都又惊又累,虽然因为节目组后勤人员背包里有食物,让他们应了下急不至于饿肚子,但是精神上的疲惫却难以恢复。 马道长看大家萎靡不振,就拍板说让大家稍作休息,调整好状态之后再出发。 白霜也是如此。 她本来是躺在床上休息的,可半睡半醒之间,她迷迷糊糊的却忽然觉得,有一道冷风顺着自己的脖子往里灌。 结果她一抬头,就发现了房屋的大门自动打开,却没有人出入。 可……白霜记得很清楚,马道长为了防止大家出事,让大家休息之前,还谨慎的检查过门锁,特意锁了门。 也不应该是风把门吹开的。 难不成,是有鬼? 白霜被吓得不轻。 因为她的惊呼,其余本来迷迷糊糊睡着了的人,也都揉着眼睛抬头,顺着白霜颤抖着指的方向看过去。 “咦?是谁出去上厕所忘记关门了吗?” “好冷,阿嚏!” 坐在大厅中八仙椅上闭目养神的马道长,也立刻警觉的睁开了眼睛。 但他很清楚,不应该是谁出去上厕所。 他守在这里,就是为了看护所有人,而节目组的人都是普通人,如果走路靠近他,他不可能听不到。 鬼怪作祟。 几个大字从马道长的脑海中划过。 他抄起旁边的桃木剑起身,严肃道:“你们和王道长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第282章 马道长小心推门出去查看的时候,本来轮番休息而有些困意的王道长,也因为吹进来的冷风而瞬间清醒了过来。 王道长不敢大意,手提着桃木剑,符纸夹在另一手的指间,站在大厅的正中央,严肃的紧紧看着马道长的背影。 其余人也被两位道长感染了严肃的情绪。 交谈声全都消失,空气中气氛紧绷,众人大气不敢出,屏息缩成一团,心中疯狂祈祷绝对不要有什么东西,就这么让他们安安静静过一晚,然后赶紧顺利离开吧。 但是最怕什么,往往就会来什么。 伴随着门轴刺耳的吱嘎声,房门缓缓大开。 而马道长一抬头,猛然对上了一张僵硬的人脸。 他猝不及防之下被惊吓了一跳,随即才反应过来,那并不是一个活人。 而是一具木雕。 只不过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脸,让木雕乍一看就如真人一样。唯有它空洞僵直的眼珠,才能泄露出几分真实情绪。 它无神的盯着马道长,又似乎越过他望向了房屋中,就连周围的气温都阴寒如冰窖,令人忍不住发抖。 借由着微弱的光亮,马道长勉强分辨出了那尊木雕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马道长竟然觉得这张脸……和李道长有些相似。 更令他吃惊的是,这尊木雕的身上穿着的并非寻常村民服饰,而是道袍。 这就令它看起来更像是李道长本人。 可,那怎么可能! 即便马道长之前就做好了会遭遇鬼怪的心理准备,但此时看着他最敬重之人以一副鬼怪的模样出现,还是令他大吃了一惊,思绪不由得受到了影响,变成乱糟糟的一团。 马道长扶着门框的手不自觉慢慢放开,他眼睛大睁,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李道长,还是邪祟木雕。 抑或……其实鬼怪是他自己? 在马道长几十年来捉鬼驱邪的生涯中,他遭遇了很多次生死危机,也见过最惊险的时机。 他深知恶鬼劣性,远非寻常人可以想象。 堕为恶鬼的魂魄,不会再有善恶之分,被鬼气侵染神智越久,魂魄本来的记忆和情绪都会随之而模糊,到最后被污染成连本人也不认识的模样。 恶鬼憎恨生人,以生人的痛苦取乐。 或许,是恶鬼知道他们的道士身份,因此将李道长等人伪装成了木雕模样,用障眼法让他们以为,那些朝夕相处的同僚和师父,都是恶鬼,于是出手,让亲近敬重之人死在自己的手中? 又或者,其实是他们已经死亡却不自知,所以在他们看来,前来驱邪的海云观道长,反而是鬼怪模样? 很多种念头在马道长心头划过,乱糟糟搅成一团,让他一时间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应。 后面的王道长注意到了马道长僵硬的身姿,他皱起眉头,警惕的大跨步走上前去:“怎么了,外面有什么?” 随着走动,王道长很快就越过马道长,看到了外面那尊木雕。 他瞳孔瞬间紧缩,脱口而出:“李道长!” 但等话出口之后,王道长立刻反应了过来,眼前的木雕就算再像生人,也没有李道长那份不怒自威修道有成的气场。 是邪祟! 王道长一把拉住马道长的手臂,将他扔回房间里,然后自己手中桃木剑抬起,跃身冲向那木雕。 “噗呲!”一声。 桃木剑不偏不倚的刺进了木雕的胸膛。 然而,王道长的面容却半分喜色也无,只有惊惧。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桃木剑下的触感……不是木头,而是像人的血肉那样柔软。 好像他刚刚挥剑所向的不是木雕,而是生人。 本来以为马道长是不小心被邪祟魇住了的王道长,忽然理解了马道长刚刚的愣神。 因为他此时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我真的是在对付一个恶鬼吗?还是说被魇住的其实是我,鬼怪隐没在背后,让我以为眼前的生人是恶鬼,于是出手……难道,我伤害了一个无辜者? 更甚者,我难道伤害了李道长? 王道长心神震动,一时间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而留在房间里的众人,只看到了两位道长站在门口发呆,好几秒也没有动作。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外面发生了什么。 但空气中紧绷的氛围,还是让众人渐渐绷紧了心弦,猜测很可能外面真的有鬼怪,而且是很难对付的那种。 要不然两位道长怎么会在门口也没个反应? 众人忐忑的将自己努力向后缩,借由房屋中的家具和墙壁,隐藏自己的身形。 他们心跳如鼓点,耳边什么都听不清了,只剩下心里疯狂的祈祷。 而裹着外套坐在床上的白霜,却忽然觉得在自己的眼角处,有什么东西倏忽而逝。 她本能的偏过头,目光追寻着那抹光影而去,就见在破烂的窗户外面,好像有一道人影滑过。 但不等白霜看清楚,那人影就已经消失在了窗户边缘。 白霜惊叫一声,大声提醒两位道长:“道长,院子,院子里有东西!我看见了!” “好像有个人刚从窗户外面跑过去!” 这一声惊呼,就像是刀一样,劈开了马道长本来混混沌沌的思维,让他从一片沼泽地里拔出腿来,被迎面吹来的冷风冻得一抖,但也随即清醒了过来。 马道长眼神一凛,咬牙扑向堵住了门口的木雕。 不管真的是人还是邪祟,他选择暂时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真的伤及了无辜或亲朋,那也等离开之后,再让他道歉吧! 当务之急,是被他护在身后的这些人。 马道长这样想着,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印直击木雕的头颅。 他念诵的是杀鬼咒,如果眼前的是鬼,那就会被当场诛杀在此,但如果不是鬼,那顶多就是轻微脑震荡,不会有更严重的伤害。 但那木雕,却没有留给马道长靠近它的时间。 一直静静站在门口的木雕忽然动了起来,它抬起手,紧握住刺进他胸膛的桃木剑,然后手掌一用力,就生生将桃木剑掰折,反而将残剑握在手里,直指向马道长。 同时,木雕张开了嘴巴,灵活得像是真人那样。 嘶哑难听的声音,从他的嘴巴里发出。 即便对方的声音含混嘲哳,但马道长却还是马上就辨认出了对方在说什么。 因为那就是马道长刚刚说过的符咒,烂熟于胸的内容,字字句句都是从海云观习得。 杀鬼咒! 这木雕,不仅不惧怕桃木剑,反而可以随意使用桃木剑,甚至还会杀鬼咒。 而这些平日里被道士们用来对付鬼怪的手段,此时却被鬼怪握在手里,反过来对付道士自己。 何其荒唐! 马道长跟随着自己的肌肉记忆,下意识的一侧身,躲避过木雕偶人刺过来的桃木剑,但心中却是怎么都止不住的震惊。 如果在今天之前,有谁告诉马道长,恶鬼可以使用杀鬼咒对付道士,他一定觉得对方疯了。 但是现在,最不可能的事情,就发生在他眼前。 不等马道长从乱糟糟的思维里理出头绪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声的惊恐尖叫声。 他借着侧身的姿势回头看去,就见原本躲避在家具和墙角后面的众人,竟然疯狂向外涌,似乎在尽可能的远离家具。 马道长心中疑惑。 但很快,众人四散开之后,露出了隐没于家具后面,令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 是一个人。 不,准确说,是另一具木雕偶人。 那木雕同样有着栩栩如生的五官和面容,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一件衣服,正推开衣柜的门,缓慢的向外爬去。 它的表情被定格在笑容上,嘴巴咧开的弧度是标准的笑模样,但因为眼睛和面部肌肉根本就没有动过,反而让它的笑容看起来格外的惊悚骇人。 在木雕扶着衣柜门向外爬的时候,也有人大着胆子抄起身边的东西,向木雕扔去。 但铁制钢制的水壶锅碗砸在木雕身上,除了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外,却根本没有阻止得了它的动向。 反而让木雕迟缓的扭过脖子,向攻击它的人看去。 原本大胆挺身而出的工作人员,立刻被这一眼看得惊出一身冷汗,不自觉往后退了数步。 马道长想要冲过去对付那木雕,但奈何他身边就有一具木雕,而且还在攻击他,让他无法抽身出去。 “王道长,醒醒!” 马道长暴喝出声:“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但是现在,眼下要紧!” 比起虚无缥缈的可能性,马道长在两难的选择中,咬牙选择了眼前。 就算他们所有人可能都已经死亡,化作了恶鬼而不自知,那保护节目组众人也是他的职责。 燕师弟不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道长,节目组的人有一个受伤,他都无法向燕师弟交待,羞愧于再见到官方负责人和燕师弟。 马道长知道自己很可能中了障眼法,但是他更快的做出了决断,快刀斩乱麻。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就算是错误的选择,他也认了!所有后果,他一力承担。 马道长大吼了一声,大声念诵起了金光咒,庇护所有跟在他身边的人。 他在躲过木雕的剑势之后,就一矮身在空中转过一圈,避开了木雕手中的桃木剑,谨慎的没有让自己被桃木剑所伤,然后猛地扑向木雕。 马道长在不知对方是人是鬼的情况下,干脆舍弃了所有应对鬼怪的方法,只用最原始淳朴的方式,以肉身的重量压向木雕,借由在空中酝酿的势能不断累加力量,然后令木雕无法抗拒的被他压在了身下。 木雕那张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也一瞬间划过错愕。 但下一秒,天旋地转。 马道长将木雕扑倒在地的同时,直接伸手将桃木剑从对方的手里抢夺下来,随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喝一声,将桃木剑直直的刺向身下被死死压制着的木雕。 然后,马道长感受到了王道长曾经感受到的触感。 若软温热的,没有木头该有的冰冷坚硬。 桃木剑下的……不是木雕,而是一具真真正正的血肉之躯。 马道长一愣。 木雕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痛哼,然后大力挣扎起来,掀翻了马道长就踉跄向院子外面跑去。 马道长愣愣的注视着木雕的背影,以及……在木雕跑动时,淌了一路的温热血液。 他在地面上呆坐了两秒,看着自己手中桃木剑断剑上的血迹,一时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房间里众人的惊呼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才让马道长游魂一样的起身,转身冲回了房间里,准备对付那具吓到了众人的木雕。 即便马道长想要追出去探查个究竟,看清楚那到底是木雕还是真人,但是他也不敢恋战,唯恐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比起真相,他更挂心没有自保之力的节目组众人。 等马道长冲回房间后,就看到王道长已经从之前的愣神中和缓了过来,挡在所有人前面,强硬的将那木雕从衣柜中拽了出来。 随即王道长暴喝着抡起一旁的椅子,冲着手中的木雕哐哐砸下去,疾风骤雨般密集的攻击让木雕一时失去了反抗之力,无法还手。 然后不等木雕反应,王道长就徒手捏住木雕的四肢关节,猛地一用力,就听“咔吧!”一声,木雕的四肢都被王道长卸了下来。 木雕也躺倒在地面上,不动了。 它头颅在打斗中被扭过了一百八十度,拧到了后背上,那张僵硬的脸,依旧在笑着,没有停歇。 似乎是在嘲笑着所有人的徒劳无功。 然后,木雕那对木质雕刻的眼珠,竟然缓缓黯淡了下去。 “咔嚓!”一声,明明没有人继续攻击木雕,但它的胸腔猛地瘪了下去,随后是头颅,躯干,四肢…… 一声声的清脆响声响起,木雕就像是被重物碾过一样,整个坍塌了下去。 一股血腥臭味,从木雕破碎的身躯中溢散了出来。 黑色的脓水在木雕身下蔓延开来,在地面上肆无忌惮的流淌。 这股臭味就像是一块肉被放在盒子里几十年后才产生的,腐败发酵的味道。 直冲众人脑门。 他们被臭得干呕,赶紧抬手捂住口鼻。 但他们的眼睛都被臭味辣得睁不开,只能拼命眨着眼睛,生理性泪水顺着眼角淌出来湿润眼球,让他们稍稍好受了一点。 那股脓水所经过的地方,众人纷纷退避,唯恐被这不明液体沾到鞋底裤脚。 唯有王道长看着在他眼前坍塌损毁的木雕,重重的愣住。 木雕冲着他的那张脸,在笑。 却更像是嘲讽他。 王道长只觉得怒气和慌乱交织在心中,从他出师之后就从未有过的空落落之感,在他心中蔓延。 在修道一途上,王道长从来都没有迷茫过。 李道长和海云观,就像是所有海云观弟子的道标。 只要李道长还在,只要海云观依旧屹立不倒,所有人就不会迷失自己的方向。 海云观所有以身殉道的前辈们,用尸骸为后代弟子,早早就铺好了应行之道。 ——悍守阴阳,守卫普通人的安稳幸福。 海云观之道,在天下黎民。 这个目标一直都树立在远方,让王道长任何时候抬起头,都能看到自己的路在哪。 也因此坚定不移。 可现在,王道长却迷茫了。 眼前的场景颠覆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脑海中两种念头相互打架,不分胜负,却也让他一时间不知道什么才是真实,自己究竟是人是鬼。 而被他所打死的……又到底,是人是鬼。 王道长甚至不敢想,如果自己其实早已经死亡,而他以为的保护,其实是在伤害真正的无辜生人,更甚至是海云观其他道长。 那他又该如何自处? 就在王道长注视着这摊腐败血肉和木屑发呆的时候,一只手,轻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马道长叹了口气:“别想那么多,这种时候,就当自己是傻子吧。” “反向思考,如果那些邪祟就想让我们这样怀疑自己呢?” 正因为经历得多,所以越是成熟的道长,在面对危机的时候,想的就越多越复杂,要平衡所有获取到的信息,从这其中选择一条最适宜的处理方式。 就像是燕时洵,他从不轻易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表象。 只有在冷静缜密的观察和推断后,他才会谨慎而郑重的得出定论,决定如何对付眼前恶鬼。 ——是送往地府,受罚后投胎转世。 还是打入地狱,永生永世经受不断绝的苦痛折磨,以偿还罪孽。 马道长虽然不像是燕时洵那样,在未下定论之前,对所有恶鬼和生人都一视同仁。 他的立场天然的就偏向保护生人。 但他毕竟也几十年来独当一面,有自己缜密的思维,谨慎的参考过往所有经验。 可现在,这份让他可以在应对鬼怪时游刃有余的经验,却反而成为了束缚他的困绳,牢牢缠住了他的思维,让他举棋不定,让他左右犹豫。 王道长也是如此。 正因为马道长经历过相似的心理斗争,所以他能够理解王道长此时所想。 他叹了口气,在王道长身边蹲了下来,仔细查看这具腐尸。 然后,马道长的面容渐渐严肃。 他发现,这具躲藏在衣柜中袭击众人的木雕,和那具在门外的木雕,有很大的不同。 最显而易见的,就是两具木雕的衣着和模样。 这具木雕身上穿着的虽然也是道袍,却松松垮垮的披着,没有穿出寻常道士的清正之气,反而像是偷了别人衣服出门玩的街溜子,宽大的道袍穿在它身上,流里流气的像个混混。 更重要的是,门外那具长相酷似李道长,以致于动摇了两名道长心神的木雕,明显比这一具更加敏锐和强大,并且在受了重伤后就果断离开,洒了一路的血液,也是温热而新鲜的。 和刚刚受伤的生人无异。 可王道长杀死的这具木雕,却在“死亡”后,变成了一具腐尸。 像是死亡了很久的尸体被藏在了木雕中。 马道长对这股尸骸恶臭视而不见,即便被熏得眼眶生理性赤红,溢出眼泪,但他依旧仔细的翻看着腐尸,想要从其中得到更多线索。 他想得很清楚。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或者两种截然不同的猜测都是真的,那能证明真实性的证据,就存在于两句木雕不同的细节里。 马道长心中浮现出了一个新的猜测。 或许,是他们和李道长等人,同时被施放了障眼法呢? 而恶鬼混迹其中,掩盖踪迹,混淆所有道士的视线,想要搅乱战局,让他们自相残杀。 这些穿着道袍也不像道士、内里还藏着腐尸的木雕,就是恶鬼。 而刚刚那个面容酷似李道长的…… 很可能就是真正的李道长。 想到这里,马道长的手掌不自觉开始颤抖,他不由得后怕,但却也知道那个时候,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马道长将自己的猜测和王道长说了,周围的节目组众人也全神贯注的倾听,随即因为这堪称惊悚的真相而大吃一惊。 “等,等等。” 有人先被马道长扰乱了思维,犹豫着发问:“意思是,我们要面对的不仅有恶鬼,还有好人?然后对面的人也是,要在恶鬼和我们中间分辨出来到底谁是谁?” 旁人惊呼:“那岂不是!我们很容易会被对面的道长当成恶鬼,直接送走吗?” 众人顿时骚动了起来。 “那些道长厉不厉害啊?和燕哥比怎么样?他们可千万不能看错啊!” “对面的人要是分辨错了,那我们岂不是要完蛋了吗?” “为什么会这样啊!我们不是人吗?为什么会和恶鬼沦落到一个程度?” “我以前一直都不太理解燕哥,觉得他总是考虑太多,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像其他大师那样,直接除了恶鬼得了……但现在我收回我之前的想法,真诚的希望所有大师都和燕哥一样,仔细分辨之后再动手。” “万万没想到,我有一天也能体会到恶鬼的感受,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人生经历。” “道长,我们不会有事吧?” “那,那道长刚刚伤的那个,就可能是对面的道长?哎呀这,这!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来了,唉。” 众人忐忑不安的情绪,也只能通过和同伴之间的话语发泄出来。 但马道长却越听越沉重。 众人的话提醒了他一件事——为什么恶鬼会和生人看起来是一样的? 如果是寻常邪祟,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几十年前,白姓村子就因为那个邪祟而满村灭门,后面更是牺牲了驱鬼者,才用与鬼神有关的乌木神像镇压下来。 镇压失败后反扑的邪祟有多凶,马道长很清楚。 但做到这种程度,能够在天地面前堂而皇之的接连调换众人身份,先是皮影鬼戏躲避天地,再来更是变本加厉,将恶鬼和生人的位置颠倒…… 这分明就是,大道在偏向鬼怪! 人不再是万物灵长,鬼才是。 因为前来白纸湖的时候尚早,所以马道长两人并不知道李道长已经带着道长们来了白纸湖,也没有听到李道长的那句卜算。 但眼前发生的一起诡异,还是让马道长渐渐猜到了真相。 在想清楚的时候,他并没有得知真相的喜悦。 反而一颗心沉沉坠去。 道法自然,修行者超越科学范围的力量,本就来自于大道之下的万千生灵,得大道偏爱,借力四方神明。 这也是为何大道倾颓后,会对修道者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 ——他们无法借力,对鬼怪的震慑力自然削弱。 但那个时候,即便艰难,道长们还是能够借力四方,手中符咒和桃木剑,依旧能够震慑驱逐鬼怪。 可现在…… 恶鬼当道。 生人如何自处? 马道长的眼睛很冷。 他站起身,向王道长留下一句“王道长你守在这里,我出去看看,立刻就回”后,就立刻转身离开,向着院子大门走去。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他必须想办法向对面传递消息,让对面也意识到他们并非恶鬼,而是生人同僚。 他们不能陷入鬼怪的陷阱,自相残杀削弱力量。 为了这种无谓的事情牺牲,不知道! 马道长眼神坚定,迈出了院子。 荒村依旧是那个他熟悉的荒村。 早已经没有人居住的村屋上,到处都覆盖着青黑色的苔藓,道路被一人高的杂草覆盖,一片荒凉死寂之中,寒冷山风微微吹动着杂草。 似乎那个跑走的木雕的行踪,也被彻底隐没于杂草之中,再寻不到。 马道长沉思片刻,随即迈开腿,沿着杂草晃动的方向走去。 他发现,并不是所有杂草都在晃动,而是一部分杂草由近及远的在晃。 就像是,有看不见的人在杂草中穿行而过。 马道长很快就证明了自己的猜测,他跟着那道杂草晃动的路线,确实找到了一具木雕。 却不是之前他刺伤的那具。 这具木雕静静站立在屋檐下,半个身躯都被黑暗吞噬,而它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脸。 只有瘦削身躯上穿戴整齐的道袍,似乎在表明着他的身份。 马道长一愣,随即意识到,这可能是另外一位被他看成了恶鬼的道长。 他举步缓缓走过去,示意自己并没有攻击的意图,轻声询问着对方:“你是,海云观……” 不等马道长问完,就见那木雕迟缓着向前直直的倾倒去,“轰!”的一声,向前倒在了地面上。 然后露出了木雕后面的东西—— 是另一具木雕。 那木雕听到马道长的声音,缓缓抬起头看过来。 在它手中紧握着的桃木剑上,还有血液在滴落。 …… “李道长,这个村子里到处都是活嘴活眼木雕!” 急切的示警声从不远处传来。 道长一剑贯穿了扑向自己的木雕,没等喘匀一口气,危机感就发出了示警,让他警惕的回头向后方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在他后方隐没于墙壁后的阴影中,一直都有一具木雕,无声无息的静静注视着他。 道长本来想都没想就冲过去,想要将这具木雕也处理掉。 但他慢了半拍却忽然觉得,木雕的这张脸,让他很是眼熟。 这不是……马道长吗? 道长这么想着,手里的动作迟缓了下来,他眨了下眼睛,惊疑不定的看着那具木雕,一时不知道这木雕是怎么回事。 刚刚西南驱鬼者在介绍活嘴活眼木雕偶人时,也说起过对于很多被驱鬼者所知的强大厉鬼,为了能够顺利驱除这部分鬼魂,驱鬼者一般都会先找到这厉鬼生前的身份和样貌,然后按照厉鬼的样貌,做出一具完全相同的木雕。 这样一来,厉鬼就会被与自己长相相似的木雕吸引,从而寄宿在木雕中,从无形到有形,使得驱鬼者有了标靶。 道长不由得想到,马道长和王道长先他们一步进入白纸湖,至今失联,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有没有一种可能,马道长等人已经遇难,他们的魂魄在死亡后被鬼道利用,囿困于木雕之中。 要不然,为何这木雕长相与马道长如此相似? 一时间,道长束手束脚,不敢直接攻击。 他权衡了一下,果断转身跑向荒屋外面,高声向其他道长说明了自己的发现。 这一嗓子后,立刻得到了很多道长的响应。 在李道长最先发现不对之后,道长们就四散开去,检查整个村子。 这一翻找之下,他们惊愕的发现,其余的房屋中,也都有很多木雕存在。 并且,无论是起居习惯还是面容,都与生人无异。 就好像这里是个木雕偶人的聚集村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反而是他们莽撞的闯了进来,破坏了木雕们的平静生活。 虽然道长们很快就从这种迷茫假象中挣扎了出来,重新坚定的防守,将木雕的行动力废掉,再重新扔回荒屋之中,还顺手锁好了门不让它们出来打扰道长们的探查。 但是,道长们对于这样的奇异景象,多多少少还留有疑惑在心。 不少道长都陆续发现,很多从房屋中冲出来的木雕,都让他们觉得很是眼熟。 仔细回想之后,道长们惊呼这不就是节目组失踪的一部分人吗? 因为节目组很多工作人员都既没有出现在镜头下,也没有消息传回来,所以监院担忧道长们遇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认不出他们,误伤了自己人。 因此在道长们出发离开海云观之前,监院特意从特殊部门那里要来了一份节目组人员清单的备份,上面有所有参与了这次拍摄之人的档案履历和照片,便于道长们救人。 而现在,监院的准备发挥了作用。 却也困住了道长们的动作。 他们一时间无法分辨出,这些与节目组工作人员长相相似的木雕偶人,到底是真正的生人,还是恶鬼迷惑他们的恶劣手段。 西南驱鬼者眼睁睁看着原本占据上风的道长们,因为束手束脚不敢攻击,而渐渐落了下风,甚至很多道长都因此而受伤。 他急得不行,连连拍大腿,拼命回想着自己看过的师门手札,想要想起来些什么能够帮上道长们。 忽然间,灵光一现。 西南驱鬼者大喊:“白姓村子的祖坟都是空坟!我师父说过这件事,他说那些丢失的尸体,很可能被塞进了活嘴活眼木雕里。” “道长,别的不敢说,但木雕里面有臭味的,肯定是鬼!” 有了西南驱鬼者这话,立刻帮道长们排除了很多选项。 即便他们不知道其余木雕偶人的真正身份,但最起码能够辨认出其中一部分的真身了。 能杀一个就杀一个,杀一个就少一个恶鬼,局势也会好一些。 就在所有道长们都重新坚定下来,猛烈攻击恶鬼伪装的木雕时,李道长却因为其中一间屋舍里摆放的雕像而驻步。 这是一间满是火烧痕迹的房屋。 和其他房屋的破败荒芜不同,这间房屋里,到处都堆积着箱子,一些打开了盖子的箱子,还能看到里面装着的金银珠宝,即便在黑暗中也闪闪发亮。 这里就像是户主刚刚搬家到此。 只是在客厅里,整齐摆放着四把太师椅。 主位上坐着的,是一对夫妇的雕像。 男人笑容憨厚淳朴,侧头看向身边的眼睛里似乎流淌着蜂蜜,全是对美好未来的期盼。 那是他的妻子。 女性木雕偶人已经怀了身孕,圆滚的肚子看起来很快就要到了日子。 但她的面容上却和丈夫不是相似的喜悦,不是温婉笑意,而是狰狞的怨恨。 她手捧着肚子,直直的看向肚皮下的胎儿,大张到极致的嘴巴仿佛在歇斯底里的怒吼。 李道长甚至能够看到女性木雕偶人的肚皮,在上下弹动。 像是真的有个胎儿在木雕的肚子里。 而在两侧的太师椅上,则分列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已是中年,女的却还是个小姑娘。 他们彼此对视,却剑拔弩张,不像一家人,反而像是仇人。 在小姑娘身边,还站着一具身形修长清贵的男性木雕,他专注的看着小姑娘,俊美而成熟的面容上满是担忧和不忍。 但引起李道长注意的,却不仅仅是这房间里的木雕。 而是……缭绕在空气中的黑雾。 黑雾阴森冰冷如有实质,丝丝缕缕的缠绕着女性偶人肚子,似乎在亲昵的贴近那里面的胎儿,不愿意离去。 李道长几乎是在踏进这间格外富丽堂皇的房屋后,就意识到了这里的与众不同。 这里连空气中,都充盈着浓郁鬼气。 不……不止是鬼气。 李道长的神情渐渐严肃了下来。 除了鬼气之外,还有更为清正的气度,就像是来自于与死亡有关的鬼神之力。 已经有百余岁的李道长,经历过百年之前大道还未倾颓之时的时代,他幼年时成长于鬼神俱在的环境中,亲眼见过阴差和酆都鬼差,因此远比寻常驱鬼者和道士,对鬼气的分辨更加敏锐。 此时的这份鬼气,却让李道长一瞬间好似被重新拉回到了百年前的时候,让他想起了曾经见到酆都鬼差时的那一天。 这种感觉,和酆都鬼差带给他的感受何其相似! 难不成鬼气中夹杂着的那股若有若无的鬼神之力……就属于酆都? 难道酆都参与到了鬼道降生之事中? 李道长心中一惊。 就在此时,原本敞开着的大门突然在他身后紧闭,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隔绝开了屋舍和外界,独独将李道长留在了这里。 李道长猛地回身看去,就见大门自动落了锁。 而大门两侧的灯盏自动亮起,摇晃的烛火照亮了一方空间,投下来的影子却如恶鬼张牙舞爪。 黑雾越发浓重,几乎遮蔽了整个屋舍,除了模模糊糊的几个轮廓,再无法看清任何东西。 李道长沉稳转过身时,就见到原本坐在主位上的女性木雕,此时竟然就站在他身后,眼神沉沉死寂的直直盯着他,和他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厘米。 如果他刚刚又任何惊慌举动,动作过大,势必会和女性木雕撞在一起。 李道长的心中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惊起。 他只是长身鹤立,须发皆白,被黑雾微风吹拂着轻轻飘动。 他从容的背过手,看向女性木雕的肚子。 在那里,肚皮在剧烈的跳动,像是里面的胎儿等不及想要撕破母亲的肚皮,生生从里面冲出来。 李道长想起自己之前卜算出的话。 鬼道将生。 难道……被孕育着的胎儿,正是鬼道化身? 第283章 “我在向你询问,你来处的真相。” 燕时洵专注的看向邺澧时,仿佛他身边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 无论是近在眼前所有人都曾经苦寻而不得的旧酆都,还是身边其他道长和生人,此刻都不存在于他的视野中。 倒映在那双眼眸里的,只有邺澧一个人的身影。 点点光华,美不胜收。 邺澧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了滚,忍不住微笑了起来,狭长锋利的眼眸中,此刻满是温柔爱意。 他如何能抵挡得住时洵如此注视他的眼神啊…… 若是时洵愿意一直这样看着他,他愿意用整个酆都来换。 又何须时洵特意来询问这一遭? 邺澧轻轻喟叹着,向前迈近了一步。 这一点举动,却让旁边的阎王更加全神贯注的紧盯着邺澧,屏住呼吸,不敢错过半分。 他拢在袖子中的手掌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邺澧暴走,他就会立刻冲上去,将燕时洵救下来。 对于阎王而言,燕时洵是他拯救大道最后的希望,如果涉及到燕时洵的生死安全,他甚至不惜与酆都彻底撕破脸。 ——即便如今他的身后早已无地府,神名也早在百年前就已失去,属于他的力量彻底逝去,而酆都却日渐势大,令天地都不得不恭敬以待。 阎王对形势看得透彻,却没有半分畏惧。 当邺澧走向燕时洵时,阎王也不由得向前一步。 邺澧的视线漠然从阎王身上滑过,他看出了阎王心中在想什么,却只觉得可笑。 他怎么可能伤害时洵……这是他心爱的驱鬼者啊。 阎王被邺澧眼中隐含的警告之意惊了一下,随即眼眸阴沉了下来。虽然没有继续上前阻止,但也没有后退半步。 “时洵,天地之间从无定数,即便鬼神乃至大道,也绝非常行不变。” 邺澧轻笑着道:“千年前的那个酆都,确实是因为我,才变成旧酆都。” “我取上任北阴酆都大帝而代之,不过天地更迭,而我。” 邺澧的眸光暗了一下,似乎重新想起了那时的事情:“我不过是向天地证明了,在新旧交替之间,我所坚守的,才是正确的。” 对于邺澧而言,他从未在意过与旧酆都之间的恩怨。 或者对他来说,这并无关恩怨,只与对错有关。 ——看,是他所坚守的理是正确的。 抑或是……旧酆都。 既然他和旧酆都大帝之间,都各自坚守着自己的道,不肯让步,那就来看看,到底是谁的正确更加强大,可以守住酆都之名。 酆都一直都是个足够独特的地方。 大道起于万物生灵,而诸神起于大道。 无论在生人看来如何尊贵不可及的神仙,都处于大道之下,由大道监管,不允许神仙随意插手人间,打乱凡人生活。 但从数千年前,酆都诞生的那一刻起,它就是独立于人间和大道之外的。 酆都从未向人间寻求过一丝力量,一砖一瓦都由自己构建,从未与人间生灵产生过半分纠葛,它与万物生灵之间不存在任何因果,因此,大道也无法管束酆都。 曾经执掌酆都的,是天生地养出的存在,北阴酆都大帝数千年来都按照自己的道管理酆都,以及酆都鬼差。 而邺澧曾经,只是个凡人。 从无修行,不曾问道,也无仙人点化。 甚至在最后那一战之前,他连鬼神的存在都不曾知道。 ——何须叩问鬼神?苍生可以自立。 邺澧曾经立于城头与战场,对于他而言,手中的长剑是道,他身后的城池和黎民,是道。 可是最后,所有他拼上性命想要守卫的东西,全都被砸碎在他眼前,任由他嘶吼怒喝,拼了命的伸出手想要抓住,却还是一场空。 对方提着滴血的人头,高高在上的坐在马上,在笑。 在嘲笑他的一切无用功。 战将怎能甘心受死! 他于无人的战场上起身,如厉鬼从地狱攀爬回了人间,铁甲血迹斑驳,长带猎猎飘扬在身后。 战将满心仇恨抬眸的那一瞬间,所有死在战场上的将士,都重新站在了他的身后,旌旗招展,寒光铁衣动地而来。 追随主将的将士们,即便化身英魂,依旧不曾忘却对主将的忠心与敬重,他们从死亡中被主将唤醒,重归人间。 既然大道不曾对战将垂眼,将他视为万千生灵中的一员,不曾回应他半分,那战将,便自己寻求这一份公道! 为他身后战死的十万将士,为被屠城而亡的百姓们,求一个公道。 如果阳间不判,那便阴间判。 若阴间高高在上,不曾关切人间众生,那就……他来判! 这酆都,你若只守其位却不从其事,那拉你下了这神台又如何! 大道从未重视过战将。 死亡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悲剧每日上演。作为大道所能做到的最理智温柔之事,便是静默。 不偏不倚,不曾插手任何一方。 这就是大道的温柔。 无为,而无不为。1 但是大道没有算到的,是战将心中对于这一份公道的坚持,即便死后,也要求来。 ——若求不来,那他就自己立下公道,重新划分死亡。 战将以为自己并无所修之道,但是他日复一日从未动摇的坚守,又与修道何异? 他一直都行走在自己的道上,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这一点。 可也正因为此,道才为道。 足以撼动天地。 大道震颤,惊愕想要阻止。 但是涉及酆都,就连大道也无法插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 诸神注意到了这件事,千年前人间的驱鬼者也发觉了天地生变。 可没有任何人神鬼认为,战将可以赢。 ——他只是个凡人呢。 短短百年光阴既死,没有师承也没有师门,从来不曾踏入过鬼神的世界,又何来能与鬼神抗争之力。 更何况,那可是北阴酆都大帝,天生地养,连大道就敬畏三分的存在。 所有人神鬼都在笑,只当是无聊时打发时间的娱乐,漫不经心的关注着酆都一战,却早早就知道了答案,于是连兴致都提不起来,只嘲讽一句无知者无畏。 就连酆都本身,都是如此认为。 没有人将战将放在眼里,好像他卑微如蝼蚁,轻易便可碾碎。 得道的大师等在战将的必经之路上,怒斥他不曾将黎民生灵放在眼中,十万阴兵过境,不知会影响凡几,还不速速离去,乖乖投胎,不然休怪天下驱鬼者联手对付这十万阴兵,撕破了脸,连死后的尊荣都不会给战将留。 大师说,现在离开,还能保住战死英名,如若执迷不悟,只能沦为人人得而诛之的恶鬼。 可战将却反问大师:那我所守卫却惨死的那些人,他们就不是黎民中的一员吗? 你为保护黎民而来,为何不曾保护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 他们何错之有!为何要遭遇屠城惨事? 可有人,可有人为他们争一份公道! 大师错愕,却只说那些人虽然可怜可叹,但已然身死化为鬼魂,无论生前如何,都该就此打住,乖乖前往阴曹地府投胎。 战将冷笑,却说即便死后,这一份因果,也必要归还。 他将求索,直至终焉。 人间驱鬼者听闻此事,痛骂战将不知好歹,提笔著书怒述战将有累累罪行,罄竹难书,已然堕为恶鬼,为天下计,当扫之! 诸人纷纷附和。 可是,没有任何人神鬼看好的战将,却真的兵临酆都。 一战天昏地暗,西南群鬼啼哭不止,千里万里无归人。 到最后尘埃落定,却是北阴酆都大帝的一颗头颅,先落了地。 鬼神身死,惊动天地。 酆都鬼差震颤,两股战战伏地不起。 而人间驱鬼者一片哗然惊愕,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销毁所有斥责过战将的书卷,转而歌功颂德,大赞战将仁义道德。 天地之间,无不震惊。 唯有战将神情如旧,他站在酆都的废墟上,只平静垂眼,询问酆都鬼差:现在,能还那些无辜黎民,一个公道了吗? 话音落下,他所坚守的道,化作人间星辰,而新的酆都在远方拔地而起,轰隆声不曾休止。 十万阴兵踏碎了酆都,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战将不曾有赶尽杀绝的想法,但是鬼神阴阳之争,从来残酷,不是一方嬴,便是一方死。 战将赢了北阴酆都大帝,他便成为了新的酆都之主。 被遗留在原地的酆都旧址,真正变成了一座鬼城,慢慢埋没在了风沙之中。 即便有留守在此的鬼差,也不敢出现在人前,唯恐被新的酆都之主发现,连这条捡回来的命都要搭进去。 旧酆都很快沉寂,紧闭大门只求残喘。 而人间驱鬼者未曾料到竟有此绝地逆转,在惊愕的同时,也战战兢兢的毁去所有与酆都有关的记载,唯恐被曾经的战将,如今的酆都之主记恨而找上门来。 从那之后,酆都留在人间的消息越发稀少,自知理亏的各流派闭口不言,提酆都色变。 只有零星几个门派,因为身居深山不问世事,或是从未参与到此事之中因而问心无愧,因此保留下了完整的记载,传承到了后世弟子手中。 酆都之名,也逐渐变得神秘。 唯有西南鬼域,似乎还在证明着酆都的狠戾凶悍。 死过一位鬼神的大地上,余威仍在,寻常鬼差莫不敢靠近。 西南也因此成为了地府不愿涉足之地,群聚的鬼魂日夜哀哭不止。 而那个时候,背着行囊的人风尘仆仆在山下落了脚,为了感念鬼神救他于西南密林间的恩德,他决定在此定居,想要再一次遇到那位有恩于他的鬼神,亲自向那位不知名的鬼神道谢。 在酆都战场上勉强剩下一口气的鬼差,奄奄一息的倒在了那人的家门。 白姓生人饭食以待,鬼差馈赠以鬼戏。 金红日轮将坠的黄昏,鬼差恍惚着神情回忆,笑着向对面的人说起了战场旧事,以及……那一位新酆都之主的飒落英姿。 白姓生人听得认真,一笔一划记在了手中书卷上,提名——《西南鬼戏》。 鬼戏流传千年,早在传承中演变成了皮影戏,成为了一村人的谋生手段。 乐呵呵在集市上看着皮影戏拍手叫好的人们不知道,他们所看到的所有唱词,一字一句,都来源于千年前新旧交替之际的酆都。 可最后,皮影戏不再被传承它的人当做民俗文化,也不再认真的将它看做可娱乐孩童使众人欢笑的趣事,只敷衍的将它当成牟利的手段。 鬼戏亦有灵。 它主动选择了灭亡。 千年前从旧酆都鬼差那里流传下来的鬼戏,也在跨越了千年时间之后,抵达了酆都之主的眼前。 白姓先祖等待的鬼神,终于因为心爱的驱鬼者和暗中引路的阎王,重新踏足了西南,来到了白姓先祖曾经的落脚地。 因果终于形成了闭环。 白姓先祖的执念散去,鬼差报恩的目的达成,而承载着千年前真相的鬼戏,也没有了盼望它在集市上演的孩童。 鬼戏似乎,再也没有了继续存在的必要,于是选择顺应时节,自然消亡。 而旧酆都残留下来的鬼气,则将燕时洵和新酆都之主,引到了此处。 ——所有人都找寻不到的酆都旧址。 “并非我对旧酆都做了什么,而是对于天地大道而言,不会有两个酆都。” 邺澧平静的道:“既然旧北阴酆都大帝已死,那旧酆都,也不再有存在的必要了。” “时洵,你所见到的这片荒芜鬼城,只是因为旧酆都不甘心彻底消亡于大道之下,依旧苟延残喘,想要存活下去。而这份执念,也吸引来了西南附近所有的阴气鬼魂。” 至阴至柔为水。 旧酆都沉入白纸湖,也有借由阴气遮蔽大道对它的探查之意。 曾经就是那一战的当事者之一的邺澧,自然对这些事情心知肚明。 但他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为何自己千年前的形象被雕刻了下来,甚至被用来镇压白纸湖邪祟。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必定是对千年前那一战有所了解的,知道对于旧酆都这样即便衰落依旧远胜人间的庞然大物而言,最畏惧的,就是导致了旧酆都如今模样的战将。 那乌木神像,从一开始就借由了木料雕刻等有了力量,不仅有道士符咒加持过的痕迹,并且本身就带了一分鬼神之力,天然就是最好的镇物。 别说白纸湖邪祟或者旧酆都遗址,就算是陨落的大道,乌木神像也镇得。 但除此之外,邺澧很清楚,就算没有这些力量,单单雕刻一副战将形象,都足以使得旧酆都中的鬼魂不敢轻举妄动。 ——那些鬼差恶鬼早就在千年前的那一战中,就被吓破了胆,又如何胆敢试探有着战将外形的镇物? 就连曾经高高在上的北阴酆都大帝,都被那战将一剑斩落头颅,更何况它们这些小喽啰? 邺澧知道很多过往被光阴损毁的真相,也明白旧酆都鬼气为何会心甘情愿帮一个鬼婴,但却不清楚,究竟是谁有这份胆识和远见,能够用乌木神像镇压在此。 听到邺澧的话,燕时洵也缓缓皱紧了眉头,陷入了沉思中。 而在燕时洵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邺澧已经随着说话的时候,一步步漫不经心的走向了燕时洵,姿态极为自然的靠近他,就站在距离他不足几十厘米的地方。 他甚至还借由着帮燕时洵拂去发间灰尘的动作,手掌自然而然的向下滑落,修长的手指动作轻柔的揉捏着燕时洵柔软的耳垂。 邺澧做这些的时候,神情自然又理直气壮,好像他本来说话的时候就有这些小动作。 即便燕时洵中间察觉到好像哪里不太对,疑惑的抬眼看他,他也大大方方任由燕时洵打量。 好像他纯情极了,脑海里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想做。 一切都是燕时洵多想了。 燕时洵虽然疑惑,但他毕竟对感情之事没什么经验,不知道什么才是正常或者亲密的相处模式,因为邺澧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他也只好当是自己习惯一个人太久了,一时敏感不适应他人的靠近。 他只是纳闷了片刻,随即就没再多想,转头便将这件小事扔在了一旁,专心致志思考着旧酆都之事。 而旁边的阎王:“…………” 他面无表情的后退两步,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亏他还担心燕时洵,结果这个恶鬼入骨相,竟然靠自己就镇下了酆都。 阎王想起,似乎很久之前,他在生人张无病的影子中,听到有谁说过,当年李乘云为燕时洵批过命,说燕时洵会成为阴阳间重新沟通的桥梁,镇守一方恶鬼。 直到此时,阎王才对李乘云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只是心中还是忍不住想:原来李乘云卜算出来的镇守恶鬼,是这个镇法吗?! 燕时洵明明什么都没做,就看了酆都之主几眼,这就能撬开酆都之主的嘴巴,让他说出以往众人苦寻不得的真相,甚至连自己的死亡和惨烈往事都尽数说出? 阎王面无表情的转身,觉得自己算是白担心了。 现在的驱鬼者果然不可小觑——谁能想到还能这么镇恶鬼?? 啧。 阎王只觉得那对夫妻之间的气氛,简直和这里的阴森鬼气格格不入,生生把恶鬼死地变成了浪漫花园,让他简直没眼看。 “燕先生!” 先一步去周围查看的那位道长,也兴冲冲的跑了回来,往日的稳重半点不剩,全变成了止都止不住的笑容。 “燕先生,我看过了,这里虽然凶险,但基本可以确定,这里确实是鬼神居所。” 道长兴奋的说:“之前燕先生说过,鬼道之所以诞生,就是因为来自旧酆都所供的鬼气,这样看来,我们这次还真的来对了地方。只要我们进入旧酆都,其余的就简单多了。” 同样身为修道者,道长自然也对鬼怪之事知之甚悉。 虽然他不比燕时洵那样可以感悟天地,但是他毕竟有着几十年的驱鬼经验,多少能够判断出燕时洵话语间计划的可行性。 一开始听到燕时洵说要釜底抽薪,使得鬼道的基础坍塌,从而消灭鬼道的时候,道长又是震惊又是不敢相信。 在他的认知中,从来没有这样对付鬼怪的做法。 除了寻常的开坛做法,符咒桃木剑以外,再遇到强力的鬼怪,也只剩下了求助四方神明这一途。 可鬼道却连这唯一仅有的方式都斩断了。 ——恶鬼当道,那“神”也变成了“鬼”,如何才能请借神力? 在道长无论如何思考都只觉得前方是死胡同,甚至快要绝望的时候,燕时洵却大胆的给出了谁都想不到也不敢想的做法。 燕时洵竟然要直接对旧酆都动手! 这是寻常从其他人口中说出,会被旁人嘲笑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可从燕时洵口中说出,却显得如此有说服力。 那时候道长将信将疑,可现在当他发现,这里大概率就是旧酆都的时候,不由得敬佩不已,深深感叹原来是他自己作茧自缚而不自知。 他以为自己看到了整个天地,却没有想到,他过去的经验,反而成了囿困他的围墙,让他只能看到这一小块四四方方的天空。 可燕时洵,是真真正正的见天地,悟大道! 一提起要从旧酆都入手的事,道长就不由得心潮澎湃,激动得脸颊都红了。 道长感觉,他好像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虽然经验不够丰富和稳重,却有着敢冲敢干的力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 燕时洵被道长打断了思考,他抬起头,向道长微笑着点头,理解道长激动的原因。 毕竟如今大道式微,地府塌陷百年,而酆都几十年来中门紧闭。 以往还有请神术或者可以请阴差来帮忙,可是近年来,越来越少看到有阴差行走人间,更别提道长们能够请来阴差帮忙,看见阴差本体了。 见到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心心念念之物,换做是谁都会如此。 “走吧,道长。” 燕时洵向道长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轻笑道:“那就酆都走一圈,见见千年前就该坍塌毁灭的鬼城吧。” 道长兴奋得连连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燕时洵身边往前方走,激动得手都在抖。 但对于官方负责人和几位救援队员来说,这件事就有些惊悚了。 毕竟就算负责人参与工作已经几十年,自认为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但他还真的没见过这场面啊! 寻常的生人,哪有主动往阴曹地府里扑的?这不就是找死吗? 即便官方负责人并没有退缩之意,但还是深呼气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一咬牙,跟着燕时洵往里走。 算了,有燕先生在,身后又有太多等待他去保护的生命,就算前方是死路,也注定要走这一遭了! 是生是死,迈过去就知道了。 救援队员本来还想安慰负责人不要怕,没想到负责人直接抬脚往前走了,只剩下他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救援队员:我记得,负责人好像不会什么术法和防身术的? 救援队员:这样就显得我们更胆小了……赶紧跟上! 由燕时洵和道长打头阵,一行人向着前方被黑雾隐约覆盖的鬼城走去。 唯独落后了一步的邺澧,当他迈开长腿想要追上燕时洵的时候,却在和阎王擦肩而过时,因为阎王的一声冷哼而顿了顿脚步。 “我本来还以为,你要对燕时洵出手了。” 阎王轻笑:“没想到当年那个被所有鬼神畏惧的酆都之主,还有这样一面——就连生人向你询问死亡的真相,都没有动怒,也没有做出其他事情。” 邺澧掀了掀鸦羽般的眼睫,他的声音很冷:“如果是你问,我就不确保自己会做些什么了。” “还妄图与时洵相比吗?” 邺澧的视线冰冷的从阎王身上滑过,嘲讽他的自不量力。 阎王耸了耸肩,并没有因为邺澧的话而动怒。 他与邺澧认识千年之久,甚至亲眼见证了邺澧的成神登位,他自然知道邺澧是什么样的存在。 无论是在那成为鬼神的分界线之前,还是之后。 严格来说,阎王和旧北阴酆都大帝,才是更为相似的存在,就连执掌一方的年岁也大抵相同。 他曾经漠视酆都,即便那里再如何特殊,就连大道都不会轻易插手,但他依旧将酆都排除在了视野之外。 在千年之前,地府和酆都可不是现在这样的相处模式。 那时,地府对酆都视若无睹,无论外界如何评论探讨,地府之中,阎王提笔,却只有一声冰冷轻呵做评。 直到酆都易主,邺澧凭借着他自己的力量,生生将前北阴酆都大帝掀翻在地,扔下神台,甚至将那神台都砸了个稀巴烂,震惊了所有鬼神和知情的驱鬼者。 那个时候,阎王终于对换了主的新酆都正眼相待,也从此开始了和新酆都长达千年的不对付。 说来也有趣,明明各自都是执掌一方的鬼神,可被他们彼此看在眼中的,却唯有对方。 他们各自坚守着自己的道,互相看不惯对方的做法,觉得对方的行事对于恶鬼生人而言不够公正。 可却是实打实的认同对方。 在阎王看来,旧酆都即便尊崇,却连做他敌人的资格都没有。 最后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 无能者下台,真正的群鬼之主登位。 似乎是想起了往事,阎王低低的笑了起来,他漫不经心的道:“放心,我对自己在你眼中是个什么形象,很有自知之明。” “我也不会询问你有关当年之事的话题。” 阎王笑吟吟侧眸看去:“我本来就是亲眼见证新酆都登位,又何须询问你?倒不如说,你来询问我有关于你死亡的真相,这还差不多。” “燕时洵在旧酆都里会找到什么,你心中有数吗?” 阎王的声音逐渐低沉严肃:“鬼气能够从旧酆都泄露出去,本身就很奇怪,还聚集到了鬼婴身上……你不担心,旧酆都里还存在着别的什么东西,会伤害到燕时洵吗?” 对于阎王而言,燕时洵必须要活着,这样才能为天地翻出新的生机。 直到所有会影响大道的事情都被扫除,大道重新稳固,天地间再无灾祸,阎王才能够安心。 在那个目的达到之前,阎王不允许任何存在危及燕时洵的性命。 为了这一点,阎王即便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无论是旧酆都还是邺澧…… 阎王平静的将视线从邺澧身上收回,重新看向前方燕时洵的背影。 在他带着笑意的神情之下,隐藏着的,是坚定的决心。 邺澧感受到阎王的气场变化,但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只是专注的看着燕时洵,眼眸中满是柔情。 竟然觉得他会伤害他的驱鬼者……呵。 邺澧心中嘲讽,果然阎王是投胎了太多次,神魂都有所损毁,估计刚好是脑子的部分少了,这几十世投胎下来,可能阎王的脑子也比核桃仁大不了多少了,啧。 阎王:“阿嚏!!!” 谁,谁骂我! 阎王狐疑的看向邺澧,但邺澧连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径直大跨步向前,走到了燕时洵身边,与心爱的驱鬼者并肩而行。 阎王:“…………”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被邺澧这家伙鄙夷了? 在阎王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燕时洵已经带着道长查看起了眼前的这座鬼城。 从来没有生人能够活着走进酆都再离开,即便有人离魂游荡,也难以进入酆都,加之有关于酆都的记载少之又少,因此,人间对于酆都一向以地府为模板进行想象,却从来没人能够真正的亲眼看到。 直到现在,燕时洵等人穿行过缭绕在空气中的黑雾,一座巍峨城池,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城墙高耸入云,几乎将整片天地都隔绝在外,而城墙上所垒并非砖石,而是一颗颗骷髅头骨。 这些骷髅足有上千万颗,好像过往所有死亡的人,尸骸都被集中于此。 那些黑黝黝的眼窝空洞的注视着来人,却让人感觉,它们好像还活着,有自己的思考,就连注视着他们的目光也并非他们自己的臆想,而是恶鬼想要吞噬血肉的贪欲。 上千万双黑黝黝的眼窝,从四面八方无声无息的注视着来人,虽然一言不发,但压力却徒然沉重,就连空气都好像稀薄了下来。 救援队员不自觉打了个抖,他只是被骷髅看了一眼,就觉得通体生凉,好像天灵盖被人直直敲了一榔头,让他头晕目眩,好像凉气直冲着头顶往外冒出去。 他下意识的往燕时洵身后躲了躲,想要借此躲避骷髅看过来的视线。 直到邺澧气压极低的看过来,目光冰冷得比那数千万颗骷髅还要骇人。 救援队员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他不好意思的挠着脸就要往旁边走:“对不住啊,我还是第一次死,不太熟悉这边的流程和风土人情,见笑了……” 他哪知道人死了之后要面对这种东西啊! 这谁能遭得住! 他作为救援队的一员,虽然一般干的活都是从死亡手里抢人,但怎么说那工作地点也在人间啊,哪能想到还能来阴曹地府出差? 救援队员内心咆哮。 但他马上就发现,好像……在往旁边走的,不只是他一个? 他疑惑抬头,就发现不仅是自己。 几个救援队员都齐刷刷的往燕时洵身后躲,还挨个试图去拽燕时洵的大衣后摆。 救援队员上一次见这场面,还是幼儿园时玩老鹰捉小鸡。 就连官方负责人也颤抖着拽住了燕时洵的袖口,一副被吓得有些腿软的模样。 救援队员:……也不怪燕先生爱人不高兴了,这简直太像要抢亲了。 燕时洵察觉身后的声音回头的时候,就看到邺澧漠然的转头向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燕时洵:“?” 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错过了。 他没有纠结太久,很快就抵挡着从城墙那一方传来的压力,继续向前走。 得益于李乘云那一间收藏颇丰的书房,燕时洵知晓了很多与鬼神有关的事情。 比如,鬼神的居所,与鬼神本身有着莫大的联系。 就如昆仑山和长白雪山这些最为著名的神佛道场,道教中谈及福天洞地,也要合本身的八字与命格,才算得上相得益彰。 否则,就算是再好的风水格局,凡人命格压不住,那就要承担反噬的祸患。 鬼神的居所是由鬼神的力量构筑而成,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着鬼神的内心。 一如燕时洵之前所见到的,来自于邺澧的酆都。 那里到处都是惨叫着受苦的恶鬼,日夜哀嚎不休,就像是邺澧对于人间罪孽的痛恨和失望。 燕时洵本来以为,酆都就长那般模样。 但现在看却不尽然。 这座旧酆都,以死亡筑城……前一位的酆都大帝,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才会有如此的风格,还惹得千年前邺澧一怒之下,摧毁了曾经的酆都? 凡人一怒,亦可惊天动地,撼动鬼神。 想起刚刚邺澧向自己说的话,燕时洵的眉眼间微不可察的流露出心疼之意,却只是几近于无的叹息了一声,便率先走上前去,迈上了通往城池的桥梁。 燕时洵一垂眸,便能看到在桥下的护城河中,到处流淌着沸腾的腥臭血液,恶鬼哀嚎其中。 那些恶鬼仰着头,争先恐后的从血河中伸出头来,拼命伸手向上,看向燕时洵的眼睛中流露出贪婪之意,好像在等他一脚踩空掉下来,好落进群鬼的嘴巴里,变成滋养恶鬼的血肉。 燕时洵皱了皱眉,有些嫌弃。 啧,这让他以后怎么吃鸭血? 这座桥梁很窄,不是燕时洵以为的那样宽阔,反而更像是独木桥。 没有上桥时,眼见得桥梁宽阔,似乎鬼城半点危险也无,鬼神的居所可以随意进出。 但等踏上桥时才发现,这分明就只是窄窄一条,并且木条滚圆,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踩空掉下去。 ——死亡之事,终究一人独行。 这时,骨节分明的手掌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燕时洵的手。 “走吧,时洵。” 不知何时走到燕时洵身边的邺澧,轻笑着邀请道:“我陪你一起。” 无论阴间阳间,这一路,我与你同行。 燕时洵眉眼微动,随即,他原本严肃的面容展露笑意,缓缓眨了下眼,道:“好。” 第284章 旧酆都真正的面貌,采用的是古代城池的架构,高耸的围墙和护城河,让它将城内的景象牢牢护在后面,令城外的人无法窥视。 不过与寻常城池相比,这里要惊险太多。 就算能够无视骷髅头骨带来的沉重压迫感,但桥下的血河恶鬼却是真实存在的。 负责人向道长询问了两遍,确认眼前的景象并非是他的幻觉。 “这不是那种低级的障眼法。” 道长眉头紧皱,伸手入怀中,却只掏出了一捧燃烧后剩余的纸灰。 他随身携带着的黄符,早就在抵达旧酆都的时候,就已经自动燃烧了起来。 最后剩下的,也只有这一点灰烬。 道长将黄符的余烬展示给负责人看,道:“如果是障眼法,它做不到这种程度,况且燕先生亲口认证,这里就是酆都。” 虽然道长不清楚,为何酆都有新旧之分,但是对于燕时洵的话,他是愿意相信的。 而道长的话,也将负责人最后一丝侥幸心理打破。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自己也算是阅历丰富了,但亲身进入鬼城,这还是头一次。 负责人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迈上桥梁。 当他一步跨上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猛地一变,眼前不再是宽敞的木板,而是只容一人通行的独木桥。 四面没有围栏可以扶着,脚下只有一条窄而滚圆的木板,让人恍惚有种自己马上就要掉落下去的失衡感。 负责人连忙张开双手,努力稳住身形。 他这时才知道,为何刚刚燕时洵在踏上桥之后,会停顿了一会才走。 这场面……确实遭不住啊。 负责人想要回头提醒其他还没上桥的人,让他们也有个心理准备。 但是他小心翼翼的刚一扭过头,就觉得自己的平衡感在下降,身形也不由自主的乱动了起来。 他不由得惊呼一声,赶快重新去保持平衡,身体左扭右扭有些狼狈。 更糟糕的是,下面血河中的恶鬼也发现了这一幕,都发出了起哄一样的尖锐笑声,刺得人耳朵发疼。 它们伸出手,争先恐后的想要接住掉下来的血肉。 负责人只是向下瞥了一眼,就觉得脑子发蒙,嗡嗡作响。 对于没有经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来说,在高空保持平衡,是一件很难的事。 即便人的心里知道这样的宽度要是放在平地上,自己能很流畅的走出一条直线,但是却克制不住的在想如果真的掉下去会怎么办。 那可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求生的本能此刻仿佛成为了求生的阻碍,让负责人僵硬着身躯,不敢向前走,害怕自己一步没有走对,就会掉下去成为恶鬼的美餐。 负责人虽然信任燕时洵,但他还没到盲目的全然将希望,寄托在燕时洵身上的地步。 这里可是传说中的鬼城,燕先生再厉害,那也是对人间而言的。凡人怎么可能与鬼神斗? 还没有踏上桥梁的道长并不知道桥上的情况,只是在后面看着负责人停下来的模样有些奇怪。 但燕时洵握着邺澧的手掌从容从桥上走过后,一回身,就发现了负责人僵硬在半路上进退两难的窘境。 燕时洵挑了挑眉,视线扫过桥面下方,心中了然。 “负责人,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直接往前走。” 燕时洵提高了声调,扬声道:“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你只需要抬腿走路就行。” 说罢,他侧首看向邺澧。 不需燕时洵多言,邺澧已经了然他心中所想,于是上前一步,靠近了河岸边缘,垂眸向血河中看去。 在看清那些恶鬼的时候,邺澧眉头皱了皱,厌恶在眼中一闪而过。 即便因为乌木神像和旧酆都的存在,让邺澧在这里力量不像在外面时那般自如,但他毕竟是执掌审判的鬼神,对于这些沉溺在血河中无法挣脱的恶鬼,他依旧可以一眼看清这些恶鬼魂魄中的善恶。 旧酆都这座庞然大物,从千年前起就已经停止了运行,不再有新的鬼魂进来,只剩下过往的恶鬼,依旧被关押在这里承受刑罚折磨。 血河中的恶鬼也不例外。 它们无一不是千年前存留下来的鬼魂。 虽然恶鬼并没有见过新酆都的模样,但是仅仅是邺澧的一瞥之下,它们便已经感受到了铺天盖地压下来的恐怖威压,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山岳碾碎成齑粉。 刚刚还在尖利大笑着起哄的恶鬼们,顿时被割了舌头一样统统没了声音,它们转身就钻回了血河中,狰狞的鬼脸上满是恐惧,唯恐自己动作慢了,就会被看透不堪的魂魄,甚至被杀死在当场。 转瞬之间,原本一片喧嚣的沸腾血河,现在只剩下了一片安静。 除了隐约可以看到几个气泡从水面下浮出又破碎以外,连涟漪都没有被惊起。 负责人本来还苦笑着觉得来自燕时洵的安慰,虽然没什么用,但也聊胜于无。 可他没想到他这么想着的下一刻,局面徒然扭转,耳边重新安静了下来。 那些恶鬼在看到邺澧的时候,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负责人眨个眼的功夫再一低头,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 负责人震惊。 他直愣愣的看向邺澧,好像直到此时,才对酆都之主的身份渐渐有了具体的概念。 就像是对着穷人说一千吨黄金一样,他根本无法想象出那是多么大的体量。 负责人也是如此。 从来就没见过酆都或者地府来客的他,即便燕时洵亲口说出邺澧是酆都之主,他一开始也只是有了个平淡的印象,至于那到底是什么概念,他不知道。 而现在,负责人觉得,自己好像隐约看到了曾经鬼神时代的信仰。 邺澧掀了掀眼睫,漠然的瞥过负责人,然后转身走向燕时洵:“走了,时洵。” 这一声也恍然唤回了负责人游离的神智,让他抖了下猛地回神,然后趁着现在没有恶鬼干扰他的时候,赶紧一鼓作气跑过桥梁。 直到脚步踩在坚实的地面上,负责人还觉得自己的腿在发软,心脏砰砰直跳。 燕时洵眼疾手快的直接将负责人抄起,避免了他磕绊摔坐在地。 “怎么样,负责人,是不是比你寻常去游乐园玩什么过山车,玻璃栈道,都要刺激?” 燕时洵的眼眸中泛起笑意,轻松的神色看起来半点没有把此刻的惊险放在心里,还有心情和负责人看着玩笑:“下次特殊部门要是招聘,可以考虑把这一条加进福利待遇里。” “五险一金,工作时间灵活,还附带游乐项目。” 燕时洵耸了耸肩:“所以我师父才从来没有带我去过游乐园——我年幼的时候,同学嘲笑我没有去过游乐园,我就回家问我师父,什么是游乐园。然后我师父就带我一起去驱了鬼。”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还美其名曰,这就是鬼屋。” 负责人:“……” 乘云居士在这一方面,也是很强了。这才是至尊鬼屋啊! 别人都要花钱去玩假鬼屋,不像乘云居士,收钱去真鬼屋溜孩子玩,格局简直瞬间打开。 负责人看着燕时洵的神情复杂,一言难尽,但眼睛里明晃晃的透露出来的意思,都在说燕时洵这种认知还真有些离谱了。 但被燕时洵这么一打岔,负责人刚刚紧张的心情还真的缓和了下来,回神再一想,好像也有些道理? 负责人:……其实到现在我也没搞明白,燕先生到底有什么魔力,为什么我总觉得燕先生说出来的话都是对的? 燕时洵松开搀扶着负责人的手,抬头向桥对面看去。 因为不知道桥对面的情形,所以负责人身先士卒,第一个走了过来,其余的救援队员还在后面,最后一个则由道长垫后,防止突发事件。 在负责人之后,燕时洵也知道了会干扰到寻常人的因素是什么,于是就站在桥对岸一一安抚过去,让救援队员可以安下心来走过桥。 这几个平日里刚强的汉子,就算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在这样近距离接触恶鬼的情况下,还是忍不住有些腿软。 要是一步没有走好,直接掉下桥去,那可就要变成恶鬼的盘中餐了,简直比干脆利落的死亡还恐怖! 负责人撑着双腿稍作休息,看着那边救援队员们流露出的胆怯,也不由得自嘲摇头,喃喃自语:“一介寻常人,又如何斗得过鬼神……” 他的声音很轻,被掩盖在燕时洵和救援队员的对话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但静静站立在一旁等待着的阎王,还是耳尖的捕捉到了他的声音。 阎王轻轻偏头看向负责人,手中折扇抵唇沉吟,眼波流转间,都是笑意。 “负责人。” 阎王呼唤他的时候,负责人还不自觉的抖了抖,有种从魂魄中泛起的阴冷感。 ——任是谁被阎王在身后喊了一声,也遭不住啊。 “凡人如何斗得过鬼神……在你眼前,不就站着一个吗?” 阎王轻笑着,手中折扇隔空指了指邺澧:“那边的那位,当年就是以凡人之身,诘问天地。” 自古以来,成神成圣都有其道,但究其根本,也不过几条而已。 要么就是天生地养,从有意识起就是神仙,要么就是修道求仙,紫气东来以成仙,要么,就是被生民爱戴,供奉和香火的力量使得其拥有了足以成为神仙的力量,于是感召天地,原地封圣。 但像邺澧这样反抗天地,绝不服输的,却实属少见。 没有什么算了,也没什么乖乖听话,更不可能认命。 那一城数万无辜死亡的普通百姓,成为了战将的执念。 他想要让百姓们可以亲手复仇,了结因果,然后再无牵挂的前往投胎,忘记这一世的苦痛,来世可以重新为人。 但天地不许。 ——因为死亡过于惨烈,那些百姓们心有不甘怨气,即便死亡,依旧化为鬼魂,不肯离开城池。 鬼魂日夜哀哭不止,大骂老天爷你不长眼啊好人不长命。 但是大道却沉默以对,不曾动摇分毫。 那些鬼魂,因为魂魄中残留的执念和愤怒,而被判定为已经堕为恶鬼。 阎王熟悉曾经那个酆都的行事风格,因此千年前,在他得知屠城的发生后,就立刻赶往已经横尸遍野的战场。 但还是慢了一步。 那个时候,北阴酆都大帝判定那些鬼魂既然是恶鬼,就该押入苦牢受刑。 什么时候心甘情愿的接受死亡,不再有怨恨,什么时候再议投胎之事。 可这一等,很可能就是几百上千年之久。 阎王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 地府本就被酆都压过一头,又如何能够违抗酆都已经令下的判决? 他所能做的,似乎也只剩下叹息,以及,尽可能为这些枉死的百姓,争取一个还算幸福的来世。 可那战将眼睛流着血泪,嘶哑质问他:杀了你,还要你感恩戴德,不允许你对死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这算是什么道理! 阎王无奈想要规劝,毕竟酆都高高在上,别说战将一个凡人,就是鬼神和大道,都对此无可奈何。 战将却冷笑:那这道义,我就偏要争一争!若北阴酆都大帝认定了无论生前遭受什么,都不许怨恨死亡,否则就是恶鬼,那我倒要试试,若是北阴酆都大帝自己受死,会不会也是一样的想法! 阎王错愕,却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将率领十万阴兵奔赴酆都。 他为此懊恼良久,以为这位为了保护黎民而抗争到生前死后的战将,就要死在酆都之下,成为酆都护城河上的又一块砖石,昭示酆都的强大,震慑其余鬼神。 却没想到…… 阎王轻轻敲了敲手中折扇,他微微敛眸,唇边勾起笑意:“因为世有不平,所以心怀悲愤,因此反抗天地,从无乖乖受死一说……他证明了自己的正确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于是即便是天地大道,也要为他让行。” 酆都认可了邺澧的道,于是在最初那位北阴酆都大帝死后,新的酆都昭示着邺澧的道,拔地而起,取旧酆都而代之,重新规划阴阳与生死的规则。 他不满规则,反抗规则。 于是,他成为了规则的制定者。 并且,因为邺澧的道压过了旧酆都,所以另一项本来不属于酆都的权柄,也从大道之中剥离出来,赋予了邺澧。 酆都曾经立于死亡之地,执掌一切死亡,就连地府和城隍在酆都这样的庞然大物之前,也渺小如蝼蚁。 若不乖乖听命,就只剩下被酆都碾压成齑粉的结局。 可邺澧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作为新的酆都之主,邺澧执掌死亡与审判,拥有判定世间一切生魂死魂的权力。 但新酆都,却把死亡的权力,让度了一半给其余各方。 酆都和地府,从此成为了互相牵制制衡的两方。 魂魄死亡后的去留,不再是某一方的一锤定音,若鬼魂心有不满,便可向酆都寻求再一次的审判。 邺澧主动后退,明明酆都才是真正的与天地共同诞生的鬼都,但地府却反而更加广泛为人所知,成了最常在人间被生人看到的存在。 很多人只知地府,却不知酆都。 阎王也曾对邺澧的做法极为错愕,不明白为何邺澧会如此做。难道是战将以人身成鬼神,对鬼神之事不熟悉,所以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吗? 可漫长岁月之后,阎王站在地狱之上,忽然明白了邺澧当年的做法。 酆都让权,因此死亡得以新生。 如以往那位北阴酆都大帝一样独自论处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在此之下,鬼魂有了得以伸冤的机会。 那些被奸人所害,枉死的鬼魂,它们心怀有怨恨和执念,想要再看一眼自己的亲朋爱人,即便死亡也想要为自己报仇,让杀害了自己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它们不甘心死亡,它们怨恨死亡,但这绝不是随意将它们简单归类于恶鬼,然后扔进酆都苦牢的理由。 因果自有循环。 杀人者,鬼复仇。 这才是因果的终结。 阳间不判,阴间判。阴间不判,酆都判。 这就是,邺澧想要看到的局面。 ——如果像是兰泽那样被虐杀至死的鬼魂,难道要让他对死亡感恩戴德,忘记对凶手的仇恨,微笑着前去投胎吗? 如果兰泽反击复仇,杀死凶手,就被归为恶鬼然后扔进地狱,那做出这样审判的鬼神……又与第二凶手何异? 酆都判因果,而地府判罪孽。 两者相加,死亡之中,再无冤案。 阎王在千年之后,才看懂了邺澧在千年前所布下的大局,也是那一刻,他看到了鬼神冷漠下不易被察觉的温柔。 当被负责人的话勾起思绪时,阎王甚至有种冲动,他想要告诉负责人,告诉所有生人,曾经有一位鬼神,为了他们在死亡后的公道,都做了怎么震撼天地的事情。 那是即便同为鬼神的阎王,也决计想不到更不会去做的事。 正如坐拥金山者散尽家财,执掌一切权柄之人,分散手中权力。 怎么会有鬼神做这种事? 然而,邺澧做了。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连诸多鬼神都被他蒙在鼓里,如果不是一直关注酆都动向,甚至不会发现这一点细致而涓涓流长的温柔。 阎王好像懂了大道会选择邺澧的原因。 “听说某个家伙乐施好善,不如再大方一点怎么样?” 阎王白皙干净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唇瓣,笑起来时有着漂亮的弧度。 原本注视着燕时洵的邺澧皱了下眉,偏过头看向阎王时眼神嫌弃,明晃晃的带着“又有什么坏主意”的意味。 阎王指了指自己:“几千年了,我还单身,就连那个小蠢蛋二十几年也还是单身,被你家的驱鬼者带得连恋爱那根弦都没有,这算不算是你家驱鬼者的因果?” “我要的也不多。” 阎王爽快的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把燕时洵……” “滚!” 不等阎王说完,就见邺澧一扬手,宽袖下带起一道疾风,直接将阎王裹挟着扔向后面,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架势。 而阎王虽然知道邺澧对燕时洵的感情,但他本意只是想试探邺澧有没有伤害燕时洵的可能,却没想到邺澧直接暴怒。 猝不及防之下,阎王也被这股狂风吹卷起,直直的冲着后面而去。 随即,就听到“咚!”的一声巨响。 负责人目瞪口呆的看去,却见原本紧闭的城池大门,竟然就这样缓缓开启了一条小缝。 而阎王双手捂着头蹲在大门外面,原本松鹤一般挺拔清隽的身形,此时也团成一团,他漂亮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波光粼粼,好不可怜。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头。 负责人一时沉默了。 而这时,所有人也都已经陆续通过了桥梁,最后一位道长刚被燕时洵扶下来,燕时洵就听到后面猛然传来的巨响,不由得回头看去,然后惊愕的睁大了眼眸。 “张无病,你干什么呢?” 燕时洵:“……你当自己是撞门石吗?” “和那个小傻子真不愧是一个人,要不然以后他叫张无病,你叫张有病算了。” 燕时洵嫌弃的扫了阎王两眼,他这时候忽然觉得,就算张无病是阎王的残魂投胎,也让他毫无距离感了。 这家伙还是之前那个哭唧唧抱他大腿的小傻子,傻乎乎的没个聪明时候。 ——阎王顶多好在没有冲过来抱他大腿,顺便把鼻涕眼泪抹在他身上。 阎王接受到燕时洵眼里明晃晃的嫌弃,一时沉默了。 ……这是我自己想的吗?问你家那位去,问他刚刚做了什么! “虽然我在百年前就已经神名俱毁,但我不大不小也算个前任阎王,能不能尊重我一点。” 阎王面无表情的看向邺澧,眼眸中有着深深的怨念:“你见过谁家用阎王开门的吗?” 邺澧漠然转过视线:“我家。” 阎王:“…………” 不过,得益于阎王刚刚的那一头槌,燕时洵倒是省心不用去操心城门的事情。 旧酆都之中虽然早已经没有鬼神居住,但余威仍在。 对于寻常生人而言,还是有着不小的难度。 如果是燕时洵一人倒还好,但现在毕竟还有官方负责人等人在,他也要为他们提前做考虑。 注意力多数放在官方负责人等一行人身上的燕时洵,并没有注意到阎王和邺澧刚刚的剑拔弩张。 倒是官方负责人,他左看一眼阎王,又右看一眼邺澧,终于是有了这都是昔日鬼神的实感。 在确认了之后,他反而松了口气,有种悬空的脚踩在实地上的安心感。 随即,官方负责人就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从刚刚两人之间毫不避讳旁人的对话中,负责人意识到,这两人已经活了上千年,也就是说,这两人远远比现世任何一个驱鬼者,都有着更加完整和庞大的传承。 负责人眼睛瞬间就亮了——那岂不是说明,很多因为时间漫长和战火而散佚的经史典籍,道家经典,这两人都知道! 这简直是行走的图书馆啊! 还是绝版的! 负责人看向阎王的眼神,简直放着光像是饿狼见了肉。 这眼神看得阎王不由得抖了下肩膀,纳闷而迷茫的觉得,怎么负责人一个普通的生人,反而这么渗人呢? 阎王怎么想都想不到,他这是被当做了移动图书馆。 不过负责人再怎么兴奋,现在也并不是一个询问的好时机。 他只能遗憾的勉强压下自己的激动,紧紧跟在阎王身边,和众人一起向旧酆都大门走。 阎王陷入了沉思:负责人刚才还对他明显带着戒备,怎么现在又这副模样?是想找他打听邺澧的事情吗? 想着,阎王抬起头,看向走在最前面的那两人。 燕时洵和邺澧十字相扣,姿态自然从容的走向旧酆都大门。 无论是谁,都没有半分惊慌和退缩。 燕时洵将手掌落在厚重而带着血腥气的大门上,拒绝了邺澧代劳的好意。 他深呼一口气,然后眼神一厉,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大门也随之被缓缓推动,发出沉重的闷响。 两人各自推开一扇大门,伴随着轰隆的巨响,被遮掩在沉重大门后的景象,也慢慢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恶鬼地狱之景。 即便是曾经镇压十八层地狱的阎王,在看清城池内的景象后,都不由得握紧了折扇,屏住了呼吸。 阎王从来没有进入过酆都,无论是那一战前后的新旧哪个酆都,都不是他这样的身份应该去的。 独立于世外的酆都,从来都不在大道的监管之下,全权是酆都之主自己的地盘。 任何鬼神随意闯入,都会被酆都之主视为挑衅,即便当场斩杀,大道也说不出什么。 千年前,阎王不喜欢北阴酆都大帝的行事,厌恶酆都所谓的纯粹死亡,不可沾染罪孽怨恨一说,因此从来不曾靠近酆都。 而那一战之后,邺澧成为酆都之主,阎王也知道,自己没有靠近酆都的必要,因为他们两方,各自都会做好各自的职责。 直到此时,阎王才第一次见到了曾经的旧酆都之景。 ——在沉重的大门后,关押着的,是遍地的恶鬼。 酆都是酆都大帝所坚守之道的证明,因此酆都的具体景象,也跟随此而有着不同的变化。 而在曾经酆都大帝“不得对死亡抱有怨恨,否则当以恶鬼论处”的行事下,旧酆都里,塞满了生前也是平凡人的鬼魂。 它们有的生前只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老实农民,因为与邻居争田地,被邻居下毒害死了一家人侵占财产,因此怀有怨恨,被旧酆都打为恶鬼,关押入旧酆都。 有的是做些小买卖糊口的商贩,因为惹怒了权贵而被当街马踏致死。 也有的,是良家女子,却被逼良为娼,不堪忍受于是满怀着怨恨,红衣红鞋午时自缢,发誓要化为恶鬼归来复仇。 …… 这些鬼魂,全都因为魂魄中沾染的怨恨和执念,而被旧酆都视为恶鬼,打入此处。 后来旧酆都陷落,为了防止恶鬼脱逃,也将这些鬼魂一并包裹其中,一起沉入了白纸湖内。 曾经的旧酆都,成为了关押这些“恶鬼”的监牢,可鬼差却全都跑得无影无踪,不知道去了哪里。 满城里,只剩下随处可见的哀嚎恸哭,处处是恶鬼当道,在旧时的街巷中,怨恨的回忆着过往生前死后的一切经历。 即便经历了千年,恶鬼依旧无法对自己的死亡释怀。 就算有些恶鬼终于被漫长不见尽头的监牢,磨灭了所有情感和怨恨,只剩下麻木空洞的一具魂魄外壳,内里空荡荡不见半分神采,但也在没有鬼差可以放它们离开。 众人所看到的,就是这满街的血肉尸骸,疯疯癫癫的鬼魂嘶吼着大笑尖叫,处处悬挂的红色灯笼中,骷髅燃烧着烛光不灭。 即便是邺澧,都忍不住皱了下眉。 他身为酆都之主,自然可以看清这些所谓恶鬼的魂魄中,到底都记录着怎样的“罪孽”。 可比起真正罪大恶极,罄竹难书的凶残恶鬼,这些鬼魂,却更多的还是江嫣然兰泽那样经历的魂魄。 若是放在邺澧手里,这些魂魄早早便在死亡后还清残余因果,便可以投胎了。 但这些死亡时间在千年以前的鬼魂,却被囿困于此,数千年不得超生…… 邺澧皱紧了眉头,心底重新翻涌起暴怒,似乎重新回到了千年前战场上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 “邺澧,你曾经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吗?” 在震惊过后,燕时洵终于缓慢的找回了自己的神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千年前,让你下定决心,为无数黎民的魂魄一战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吗?” 邺澧沉默了一瞬,然后才勉强压下自己的怒气,不想让自己狰狞锋利的那一面伤害到燕时洵。 “千年前,我没有进入旧酆都。” 邺澧沉声道:“我虽战胜北阴酆都,但对我而言,只是为了求一份公道。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我又何必像那些屠城的家伙一样,踏进别人的城池。” 对于旧酆都,邺澧当年采取的对策,是任由自生自灭。 邺澧从登位鬼神的那一刻,就感应到了天地,自然也知道既然新酆都已离,那旧酆都自然会消亡,天地会出手,无需他再理会。 新旧交替,乾坤更迭,不外如是。 天地无常,所以才恒常。 千年前,邺澧只是将旧酆都限制在了原地,不允许它再继续向周围扩散,然后便转身离去,任由旧酆都消亡于天地间。 但是,本来应该在北阴酆都大帝死亡之后,继续将旧酆都之内的鬼魂加以监管处理的鬼差,却早早的不见了踪影。 树倒猢狲散。 有些鬼差本就对北阴酆都没什么忠诚,它们本身也是厉鬼化形,领了差职,又如何能够与新酆都十万将士相比? 那些鬼差四散奔逃,想要前往人间。 却没想到,邺澧早早就以酆都印镇了西南,不允许恶鬼逃离,因此那些鬼差本以为失去了鬼神监管,就可以前往人间肆意敛财害命,但还没能成功,就已经被堵死在了西南。 而那些鬼差一旦离开旧酆都,就进入了天地的视线内,因此无情的剿灭,不留一丝生还可能,继续危害人间。 旧酆都感应到了危机。 毕竟是曾经的鬼神居所,这座因着北阴酆都大帝的道才构筑而起的城池,也有着自己的力量,于是,旧酆都选择寻找掩体,将自己淹没其中。 这样一来,竟然让千百年来,没有一个人真正进入过旧酆都鬼城。 直到现在,阎王打开了旧酆都大门,这副恶鬼炼狱之景,才被众人看到。 邺澧无声的叹了口气,向燕时洵道:“抱歉……我当年,应该不给以前的酆都,留一丝作乱的可能。” 鬼神曾经的一丝温柔,却被践踏浪费。 燕时洵缓缓摇了摇头,并没有责备邺澧的准备。 他没有看向过去的习惯,他的视线,一直都放在未来。 纠结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意义,只有找到解决的办法,才存在着生机的可能。 不过也因此,燕时洵想起了之前白师傅说的话。 那个将鬼戏教给了白姓先祖的鬼差,就是旧酆都鬼差无疑了。 但是无论是那鬼差做的事情,还是挺白师傅的讲述,那鬼差似乎都不是邺澧口中旧酆都厉鬼鬼差的模样,而是真正心向着旧酆都的鬼魂官吏。 那鬼差当年告别了白姓先祖后,是去做什么了? 旧酆都如此景象,其他人不知,那鬼差却一定清晰的知道。既然鬼差心念着旧酆都,那就应该想办法拯救这样溃败的现状才对。 这样想着,燕时洵皱眉沉思,脚下迈近了一步,跨入旧酆都城池。 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眼角有一抹白光划过。 燕时洵只觉得一道好像很熟悉的身形,在从他眼前走过。 他本能的抬头看去,下一刻,却整个人都僵直在了当场,眼眸缓缓睁大,俊美面容上染上震惊。 “师父!” 那人着一身白,从满地血污骸骨的街道上轻盈走过,衣袍翻飞在身后,如仙鹤于缭绕雾气中展翅。 这遍地的恶鬼哀嚎,影响不了那人分毫。 他似乎听到了声音,笑吟吟的侧眸看来。 却在下一刻,重新消失在了转角处。 燕时洵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将那人留住。 但这时,却听“轰!”的一声巨响。 众人感觉脚下的大地都跟着一起剧烈震动,像是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他们惊愕的回身望去,却发现身后他们刚刚通过的大门,已经自动关闭。 不仅如此,发出巨响的,并非那扇厚重大门,而是整个用骷髅头骨堆砌而成的城墙,都在震动着倾倒,一颗颗头骨相撞,发出“咯咯”的声音。 随即,骷髅头骨破碎,高耸入云不见天地的城墙,裹挟着狂风向下倾倒而下。 旧酆都大门,彻底坍塌。 出口被掩埋在千万颗骷髅之下,再也找寻不到。 而废墟后面,则是黑黝黝不见底的黑暗,不知道通往何方。 邺澧反应迅速,黑雾立刻从他脚下向四周疾速扩散,将众人笼罩其中,没有被那些骷髅砸到,伤及分毫。 一颗头骨从骷髅堆里滚落出来,咕噜噜滚过来,停在了众人脚边。 众人低头看去,却发现那颗破碎不全的头骨,竟然恍惚是在笑。 终于得到解脱的,安心的微笑。 第285章 谁都没有想到,在外部看起来牢不可摧的旧酆都,竟然如此脆弱而不堪一击,在他们进入旧酆都的一瞬间,就整个垮塌了下来。 一时间,救援队员们都惊呆了。 “这是……我们成功了的意思吗?” 救援队员不可置信的喃喃,没有想到成功来得如此之快。 就连官方负责人都惊了,他已经做好了苦战一场的准备,但这高高拿起轻放下的局势,却是他没有想到的,甚至让他有种用力过猛摔了个跟头的感觉。 但与这几人相比,燕时洵和道长的面色就显得尤为严肃。 外行看热闹,但是真正踏上修道一途的人,却很清楚这绝非旧酆都的失败,这根本就不是他们赢了这种事。 真相与表面相反,从现在开始,众人对付旧酆都的难度反而剧烈加倍。这是真正的地狱模式,甚至很可能将性命连同魂魄都交待在这里。 旧酆都的城墙坍塌,虽然看似是旧酆都示弱,但细究之下,这何尝不是他们进入的通道被彻底阻断。 没有入口,自然也就没有了出口。 他们无法再通过正常的方式离开旧酆都,真正的陷入了恶鬼地狱中。 一旦他们失败,别说外界找不到他们的尸骸,就连他们的残魂都遍寻天地而不得。 到那时,他们将会彻底湮灭于此,成为旧酆都千万骷髅中的一个。 这算什么……请君入瓮? 燕时洵怒极反笑,他掀了掀唇瓣,仰头看向头顶黑红高远的天幕,笑容讥讽。 即便这对于道长而言极为棘手的情况,但燕时洵依旧从中推断出了有效信息。 其一,旧酆都确实如他所想,在鬼神死亡之后,依旧存有一定的神智,甚至有自主动作的权利。 其二,鬼道诞生之事,旧酆都确实参与到了其中。 燕时洵很清楚自己恶鬼入骨相的体质,在他从邺澧和阎王那里得知了有关天地大道的真相后,就知道了大道必定会垂眼于他。 换句话说,他是大道的重点关注对象。 所有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事物,都会进入大道的视线范围。 正因为如此,所以张无病这个阎王残魂转世,才不敢轻易从影子中现身,忌惮着被大道发现残魂的存在,这些年一直没有告诉他真相,直到进入了被鬼婴操纵的鬼戏,脱离了大道的掌控,阎王才终于现身。 燕时洵这个恶鬼入骨相在西南失去踪迹,再加上鬼道暴动,大道现在必定对西南尤为看重,不会放过任何与燕时洵有关的消息。 而一旦被大道发现燕时洵身处旧酆都,那一直隐瞒存在苟延残喘的旧酆都,也势必会暴露在大道的视野中。 这是旧酆都不肯看到的。 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的想要将燕时洵等人关死在城池中,唯恐放他们离开的话,会透露有关旧酆都的消息。 而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燕时洵意识到,旧酆都在畏惧于他,畏惧于邺澧这个酆都之主。 旧酆都想要灭口,却没想到,它过于急迫的行为,反而在燕时洵面前漏了怯。 ——旧酆都想要对燕时洵等人出手,却反而将自己的底牌透露给了燕时洵,让他敏锐而准确的抓住了有关旧酆都的真相,反而证明了他自己之前并无证据支撑的猜测。 大道鬼神之争,谁先害怕,谁先动摇了自己的道,谁就输了。 若说燕时洵原本有五成把握阻断鬼道的成形,那现在,这五成也变成了八成。 敌人先害怕,自然气势上就弱了一头。 而这种事情,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彻底压垮西风。 燕时洵仰头向旧酆都的黑红天幕讽刺一笑,锋利的眼眸亮得惊心动魄。 他做着口形,无声道:等我,杀了你。 原本平静的天幕瞬间起了波澜,黑云如风暴眼般狂乱吹卷,血色的天幕聚拢又散开,低低压下仿佛下一刻便会压顶而下,将下方所有存在碾碎。 燕时洵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心中被激起更加高涨的磅礴战意,几乎从胸臆间喷薄而出。 “燕先生,这……” 道长语气沉重,眉间皱成了川字纹,死死的盯着那堆骷髅废墟:“所有的退路都被截断了,如今就算我们想离开,恐怕也很难了。” “那不是更好吗。” 燕时洵轻描淡写,并不将此放在心上,他冷笑:“正因为没有退路,所以诸位务必拼尽全力——背水一战,赌上连同魂魄在内的所有明日,除了胜利,别无他路。” “区区一个早已经败落的旧鬼城,也敢猖狂叫嚣?” 燕时洵讽刺的呵了一声:“果然是酆都的手下败将。” 邺澧原本严肃看着脚下头骨的神情,也因为燕时洵的话而不由自主的松动了下来,唇边荡漾开一片笑意。 邺澧:时洵夸我了~ 旁边注视着邺澧两人的阎王,默默扭过了头去:………… 啧,要不然还是把那个小蠢蛋放出来吧,这对夫妻真的要了我这把老命了。 “这倒是从前北阴酆都会做的事情,完全符合它的行事风格。” 提及旧酆都时,邺澧唇边的笑容消失,语调淡淡的道:“北阴酆都大帝与天地共同诞生,从未行走过人间,对于死亡的态度,他比任何鬼神都要纯粹,认为死亡就只是单纯的死亡,不容许任何杂物存在,只要魂魄沾染了仇恨不甘这些负面情绪,就不是好的魂魄。” “对于曾经的酆都而言,死亡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邺澧掀了掀眼睫,冰冷的注视着骷髅废墟,被他直视着的头骨,也忍不住晃动了几下跌下骷髅堆,努力避开酆都之主的视线。 “城池坍塌,有进无出。” 邺澧平静道:“这是曾经北阴酆都所坚守之道的具现,北阴酆都大帝死亡后,旧酆都废墟继承了他的道。” “我本以为千年时间,足够大道消解掉旧酆都了,没想到它竟然还能残喘至今。” 身为鬼神,邺澧远远比其余人更加能够感知到其余鬼神的心思。 他向燕时洵提出了自己的猜想:“或许,这不仅是旧酆都在挣扎,而是北阴酆都想要复起。” 沉入白纸湖以做遮掩这一招,如果不是对天地大道尤为了解的存在,就做不到这种程度。 千百年沧海桑田,但哪里来的这种巧合,会让旧酆都就这么巧,直接被白纸湖淹没? 并且这个方位,本就是至阴,非常利于周围的阴气向白纸湖聚拢,完美的掩盖住了湖底旧都向外溢散的鬼气,让大道错以为白纸湖及周围的阴气来自于西南,而非旧酆都在苟活。 邺澧不相信巧合。 任何世人以为的巧合,都是一生积攒因果的结果,由大道精密安排。 常有人说“万幸”,但那一瞬间的幸运,何尝不是曾经积累下来的功德,在发挥作用,挽救生命? 监控里差一秒躲过的车祸,回家时突然不想走的路避开的杀人案件,高空坠物中多走一步的惊险一刻…… 世人喜欢以幸运和倒霉来定义意外。 但在鬼神看来,不过是魂魄一生积累的善恶功德,积毁销骨,无人在意的小善小恶,也累积成最终的因果。 旧酆都存续期间,数千年的冤魂恶鬼积累下来的因果,最终由邺澧一战终结。 阎王等诸鬼神与世人,将那凡人战胜鬼神的一战。命名为奇迹。 可那又何尝不是旧酆都自己的因果作祟? 邺澧不是自己一人在对阵旧酆都。 在他身后,有誓死追随他的十万将士,满城被屠戮百姓的冤魂。以及…… 数千年来,所有被旧酆都打入苦牢的“恶鬼”的怨恨。 每一缕怨恨,每一个枉死却不得复仇的魂魄,都将力量压给了邺澧,郑重的将自己复仇的希望,托付给了愿意为寻常黎民和公道一战的战将。 这力量将他高高拱上神台,让他面对天生地养的鬼神,依旧毫无惧色。 一啄一饮,皆有报应。 诸法无常,唯此为常理。 明明应该消亡,回归天地重新成为生人养分的旧酆都,却违反了常理,能够存活至今,甚至搅得西南恶鬼遍地…… 这一刻,邺澧看到了大道没能看到的因果,也看到了大道预料到的未来。 邺澧平静的转过视线,看向阎王。 阎王:……? 他被邺澧莫名其妙的注视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却不知道邺澧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 不过,他也因此而错过了邺澧千年来对他唯一一次的认可。 邺澧:虽然这人总是缠着时洵,很讨厌,但不得不承认,他在带路这方面,确实很精准。 生人张无病引路,所有人前往白纸湖,西南鬼域的动荡得以被各方重视。 而阎王在破开鬼戏后,将所有人引入白纸湖湖底,得见酆都旧址。 甚至一头锤敲开了旧酆都大门。 邺澧:“等你回人间,也可以考虑去做开锁生意。” 他本来迈开长腿就打算转身走向城池内的街道,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按照时洵的意见,做个导航应该也很好。” 邺澧的神色是难得一见的诚恳:“我看见的所有人神鬼中,你是最适合做这个的。” 阎王:?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堂堂阎王,去开锁?? 但旁边的燕时洵听到两人的对话,摩挲着下颔沉吟片刻,还真的真诚建议阎王道:“虽然现在阎王是井小宝,你这个被大道销毁了神名的前鬼神,肯定是不能再做阎王了。但是,你要不要考虑下做个开锁行当或者导航行当的祖师爷?” 燕时洵诚恳的帮阎王分析道:“你看,人间多有供奉关公的,香火一直不曾断绝,不仅如此,继承替骨之术的驱鬼者也会供奉关公——毕竟替骨之术最开始被发明出来,是为了使得关公能够安心下葬。” “你要是做了哪个行业的祖师爷,以后做这个行当的人,都会供奉你,你就不必担心香火问题了。” “这样几百年,若大道形势好转,不需要诸神的力量归一以擎大道,那你还真有可能重新成为神仙。” 燕时洵笑着道:“就算比不得阎王,但一个锁神,导航神应该还是可以的——想想现在有多少人用导航,有多少人需要开锁,就觉得这个建议很可靠。” 阎王:“???你们夫妻两个怎么回事,联手嘲讽我?” 锁神是什么东西!他再怎么不济也是个阎王,导航……咳,那叫引路!都是为了大局做出的牺牲而已。 有了燕时洵和邺澧的解释,众人也明白了此时局势的紧张。 但不等他们紧张起来,就因为燕时洵几人面容上的笑意而重新缓和了下来。 如果燕先生脸上有笑容的话,那局势应该还不到最糟糕的地步吧。 救援队员如是想着,也因为燕时洵的话而笑了出来。 听得真切的阎王,顿时神情一言难尽:……你们跟着笑什么呢?难不成你们真想以后打开导航的时候,先拜拜阎王? 阎王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不需要鬼神的年代,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阎王爷,已经沦落到了打零工求生的地步了。 生活不易,阎王叹气。 燕时洵轻笑了两声,随即正色了起来,向邺澧说出了自己刚刚看到的情况。 “我看到我师父了。” 燕时洵低声道:“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我不认为那是我的错觉。” 邺澧给了燕时洵肯定的答案:“鬼神的居所中,不存在错觉,尤其时洵你是恶鬼入骨相。时洵,在进入旧酆都之后,你就应该有所感应了吧?” 燕时洵眼神一暗。 没错。 比起救援队员等人的不适,他反而如鱼得水,连呼吸都是顺畅清新的,仿佛他天然就属于这里。 上一次有类似的感受,还是在滨海市郊公路下的恶鬼深渊。 会令生人恐惧和难受的恶鬼聚集之处,反而会让燕时洵如龙入海,完全是放开了手脚可以酣畅一战的畅快。 邺澧注意到燕时洵的脸色变化,点了点头,道:“生人只以为恶鬼入骨相因为同时占据了阴阳,所以可以效法天地乾坤,阴阳平衡循环,得以拥有更强的力量。” “但实际上,这才是恶鬼入骨相对于鬼神来说最恐怖之处——恶鬼入骨相,可以任意穿行于阴间,无惧于鬼气,甚至反而在阴间得到更强的力量。” 邺澧抬手,轻轻握住燕时洵的手掌,然后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在那温热修长的手掌下,邺澧微凉轻薄的肌肤之下,心脏在慢慢跳动。 强大如鬼神,此时也好像极为脆弱。 只要燕时洵有想要杀死邺澧的想法,此时就可以刺破他的胸膛,握住他的心脏。 燕时洵不解抬头,却见邺澧在对他轻笑:“时洵,恶鬼入骨相,代表着阴阳五行一切的平衡,在道法上,与大道无异,未处于人神鬼三条线唯一的交汇点上。” “你可以杀死任何人神鬼。” “你也可以成为人神鬼任何一方,为神为人,不过你一念间。” 邺澧轻轻垂下眼睫,他倾身向前,与燕时洵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寸,甚至彼此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 “所以,因果和大道指引你,前来了旧酆都。” “大道无法彻底消灭的旧酆都……会由你来终结。” 一如千年前,他杀死北阴酆都大帝。 邺澧眼神专注的看着燕时洵,严肃的神情不似作伪。 随着邺澧的话音落下,燕时洵的眼眸也缓缓睁大。 他虽然已经习惯于自己特殊体质所带来的与众不同,但是他也没有想过,会如邺澧所言,肩负着如此沉重的责任。 旧酆都,曾经鬼神的居所,直接导致了邺澧反抗天地,最终登位鬼神的最初原因。 燕时洵心神动荡,耳廓也不由得发红发热,心跳剧烈密集如鼓点。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却只发出了零星不成句的单音。 燕时洵很清楚,以邺澧的性格,他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邺澧所言,都是真实。 虽然猝不及防之下,就得知了自己要承担如此巨大的责任,但燕时洵只说短暂的失神后,就立刻收拢了复杂情绪,重新恢复了平静。 只剩下尚且发热的脸颊和耳廓,还在提醒着燕时洵,他刚刚都听到了什么。 他人生的选择中,从来没有逃避责任这一选项。 除了坚定向前,挑起重任,他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而旁边见证了一切的官方负责人,觉得自己现在饱得想打嗝,还想给自己妻子打个电话。 官方负责人:是我曾经无知了,之前救援队传闻燕先生已经结婚了的时候,我还帮燕先生辟过几次谣,虽然后来也被动摇了想法……但现在这可是直接证据啊!铁证如山。 他甚至有些遗憾,自己的手机要不是在荒村中被恶鬼追杀时,不知道掉在哪里了,现在他还能赶紧拍个照片,等回去的时候给海云观监院看,证明他真的很关心燕时洵。 至于道长,已经震惊脸了。 他一直以为王道长在观中所言虽然不至于说谎,但以王道长那个偶尔胜负欲极强的性格,应该多少也有夸大的成分,想要气气其他道长。 但他没想到,王道长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此时看到眼前一幕的道长,只觉得满心愧疚:王道长没批评错,他真的是太不关心燕道友了,连燕道友结婚都不知道……等回去之后,一定补上份子钱。 阎王用后背对着燕时洵两人,瓮声瓮气的道:“简单一个托付大道,为什么会被你们搞得这么……嗯……算了,你们自己在这诉说衷肠吧,我先走了。” 燕时洵听到阎王的声音,才猛地被惊醒。 他一低头,就发现自己的手掌还被邺澧紧握着,就贴在邺澧的胸膛上。 手掌下肌肉的纹理线条,紧致而结实,蕴含着恐怖的爆发力。 燕时洵:“……” 他默默的抽回自己的手掌,平静的向身后众人扬了扬下颔:“走吧。” 假装刚刚无事发生。 邺澧眼眸中染上笑意,也知道自家大猫猫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不能逼得太紧。 于是他顺势应声松开手,和燕时洵一起走向城池深处。 因为燕时洵提到了李乘云,又发生了城墙倒塌斩断退路的事,所以他原本在心中规划的行程被打乱,只能重新规划。 “但是,我师父的遗体是由我亲自接回来,我为他重新穿好寿衣,为他合上棺木,亲眼看着他下葬……” 提到李乘云的死亡,燕时洵即便努力想要维持平静,但依旧喉咙酸涩,哽咽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本来应该安心长眠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旧酆都鬼城?” 邺澧轻轻叹息:“酆都之内,何来生人?” 想起曾经在酆都中看到燕时洵魂魄时的惊艳,邺澧道:“数千年来,也唯有时洵你一人,以生人的身份踏入过酆都,在一众鬼魂中,耀眼得根本无法无视。” “就算是现在,救援队那些人能进入旧酆都,也是因为西南的乾坤已然颠倒,鬼道当道,人间混乱。而所有人刚脱离鬼戏,魂魄还没有彻底与身躯契合。” 邺澧道:“若不是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旧酆都也只有你我,还有那边的蠢货能进入。恶鬼入骨相,上天入地也不会有所阻碍。” 阎王:……我希望你口中的“蠢货”不是在说我,一定是说生人张无病吧? 燕时洵没有注意旁人的反应,他原本带着期冀看向邺澧的眼眸中,星星般的光芒熄灭了。 他之前甚至想要抱有一丝侥幸,觉得或许是自己错看了呢? 毕竟李乘云以身殉道,生前已经承受过诸般苦楚,既然死亡,那最起码,就让曾经肩挑重担前行的人,得到片刻的休息安宁吧。 燕时洵不愿意看到,李乘云在死亡后,还要尽心竭力的为大道和生人考虑。 更甚者,魂魄被鬼怪打扰,无法安眠。 燕时洵最无法接受的一种可能,就是李乘云死后的魂魄并没有前往投胎,或者因为大道的因果而消散。 而是被留在了旧酆都,与那些恶鬼一起,日夜承受折磨苦痛。 到了这时,燕时洵已经知道了为何白师傅和郑树木说,他师父当年在离开白纸湖不远后,就不知去向。 因为李乘云根本就没有离开白纸湖。 以乘云居士惊才绝艳的天资,何以算不出酆都旧址的具体所在? 他甚至没有浅尝辄止,而是深入了群鬼畏惧的旧酆都。 或许,乘云居士是想在这里找寻一线生机,又或者,是早早就预料到了邺澧所言的旧酆都复起野望,所以才于此镇守。 拨开云雾后,燕时洵清晰的看到了曾经被天下驱鬼者称颂的乘云居士,究竟是何等的远见超然。 即便他是那个人唯一的弟子,也不由得被震撼了。 但来自邺澧的证言,却还是冷静的让燕时洵回归了理智。 燕时洵缓缓眨了下眼眸,勉强收拢好自己散乱的思绪,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师父啊……” 为天地计深远。 如果是燕时洵自己做这些事,他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光是猜测李乘云可能做了这些事,更因此而导致李乘云的一缕残魂被留在旧酆都,多年不得安稳,他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比起让别人来承受,燕时洵更希望所有苦痛都由自己一力承担。 ——由他来终结这一切,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他人受苦,却无能为力。 “不管我师父是因为什么才出现在这里,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这种地方受苦。” 行走间,当燕时洵经过街道两侧瘫倒哭泣哀嚎的恶鬼时,他不由得联想到李乘云。 只要稍微想象下,在他没有看到的时候,李乘云会和这些恶鬼一般受苦,燕时洵的眼眸中就满是沉痛之色,心有愧疚,深觉自己绝非一个好底子。 “我要找到我师父,然后带他离开。” 燕时洵勉强让自己的声线保持着平静:“就算师父只剩下残魂,魂魄不全无法投胎……我也要带他走。” “他的归宿,不应该是这里。” 为了天地众生付出一生的人,不应该和旧酆都这座必然沉没的鬼城,一起陷落。 邺澧点点头,安抚般握住燕时洵的手掌:“放心,时洵。” 为众生安危而去窥视大道,以身殉道者,旧酆都配不上。 三言两语间,燕时洵已经和邺澧一起,重新敲定了计划。 他身边的众人听到了全程,但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没有人说必须以局势为先不能去寻找李乘云。 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救援队员心中也多有哀叹。 他们虽不及乘云居士,但与乘云居士是相似的工作。 只不过他们在科学的范围内,而乘云居士负责科学之外的范围。 同为救助众人,他们看到乘云居士,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免不了有物伤其类之感。 虽然他们并未见过乘云居士,对他不熟悉。 但乘云居士能够得以安眠,就好像他们在活着的时候也看到自己安详的后事一样,多少有些慰藉。 那位道长的眼中,亦是有沉痛之色闪过。 海云观内,谁人不知乘云居士当年卓绝风姿?可如今为了众生,乘云居士已然破碎得拼都拼不起来…… 这是任何人都不愿见之事。 燕时洵以为自己是因为师父而存有自私之心,但在旁人看来,这对师徒已经付出了太多,他们就算倾尽全力回报,也无法补足一二。 又如何会反驳? “我见到我师父的时候,他的状态有些奇怪,和这里格格不入……” 燕时洵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 但因为那是旧酆都城墙恰好倒塌,巨大的声响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令他担忧身后众人受伤,所以只来得及匆匆瞥了师父一眼,就只能转身优先确认众人的情况。 那短短一眼中,令燕时洵印象深刻的,只有李乘云依旧风轻云淡的笑容。 和很多年前他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半分变化。 “乌木神像……” 燕时洵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邺澧主动提起了曾经被邺澧自己舍弃的形象:“那尊神像,会不会是我师父,从旧酆都找到的?” “按照你之前所言,那一战中并无生人参与,除了鬼魂和大道之外,也没有其他见证者。那看到你当年形象的,也只剩下两方鬼魂了。” 燕时洵想起之前见到的十万阴兵,率先排除了是邺澧率领下的酆都泄露此事的可能。 以那些将士死生追随的忠诚,想让他们背叛邺澧,流出曾经的形象,很难。 况且,按照郑树木所言,李乘云当年的活动范围,一直都在白纸湖周围。 诸多因素之下,能令燕时洵想到的,也只剩下了唯一一种可能。 ——千年前,旧酆都鬼差亲眼看到了战将的形象,并将其刻画了下来,后来流入旧酆都,被李乘云算出神像的所在,因此进入旧酆都寻找神像,用以镇守白纸湖邪祟。 鬼婴的力量本就来源于旧酆都,而旧酆都最畏惧的,就是当年打上旧酆都甚至狂怒之下杀死北阴酆都大帝的战将。 这尊乌木神像对于白纸湖地区而言,可谓再合适不过。 当燕时洵根据目前已知的结果,反推李乘云当年所做之事时,都不由得被李乘云提前了几年的预判而震惊到。 李乘云走的每一步棋,都正正好压在了关键之处,没有一步有所错漏。 甚至燕时洵有合理的证据怀疑,如果不是李乘云,恐怕在几年之前,这场灾祸就已经降临。 但是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好,生人还没有准备迎来一场大灾,而鬼山等地,厉鬼邪神依旧肆虐,他亦没有成长到足够面对这一切艰难的程度。 如果那个时候,这场足以让天地倾覆的灾祸发生,那一切都必然会被指引向最不可挽救的深渊,即便邺澧重新踏入人间力挽狂澜,也无法保证所有生人都能存活下来。 势必会有很多人,在这场灾祸中丧生。 光是鬼山等地一处,一旦厉鬼阴神成形,周围一整片地区都会受到波及,那就是几十万条生命。 而如果大道全面崩塌,妖邪肆虐鬼怪横行,死亡的人数,就已经不是能够数的清的了。 或许,酆都之主终究会因为不忍心见到人间悲惨,从而出手相救。 但被保证活下来的,却也只是生人这一个广泛的概念。 而不是每个人的安全。 ——对于每一个人而言,不存在概率和侥幸之说,个体的死亡是百分百。 燕时洵如此想着,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得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了街道中间。 当他真正读懂李乘云的一生时,才惊觉他师父,是怎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即便他亲眼见证了李乘云的十年光阴,但终究还是因为不曾参与李乘云的来处和归宿,而无法看到整个局面。 直到他看清这一切。 就算如今已经成长到巅峰时期的燕时洵,足以与李道长并肩相比,但依旧惊艳震撼于李乘云其人。 邺澧看出了燕时洵杂乱的思绪。 但他既没有出言安慰燕时洵,也没有催促。 他只是握紧了燕时洵的手,想要告诉燕时洵,自己永远都会在他身边。 然后他便不发一言的静静等待着,让燕时洵自己安静的调节。 道长的注意力,则被街道两侧吸引了。 旧酆都的风貌,随着北阴酆都大帝的死亡,而停留在了千年前。 街道建筑,无一不是旧时的模样。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看似雕刻精美的房梁柱石上,刻的并不是人间传统的祥瑞寓意,而是截然相反的凶煞恶鬼。 那些恶鬼的形象在梁柱上狰狞咆哮,恍然如真正的凶戾鬼差。 而缩在墙角和路边沟渠中的“恶鬼”,也明显对那些雕刻极为畏惧,只敢卑微的所在角落中低低啜泣,唯恐惊动了雕刻,让鬼差发现了自己。 在鬼差出逃后,如今的旧酆都早已经没有了对众恶鬼施加酷刑的鬼差,只有恶鬼们自己日复一日的回忆着生前死后,因为那口不肯放下的气,胸臆中的仇恨执念,而日夜受着痛苦折磨,嚎哭不得解脱。 ——杀人者凭什么可以安安稳稳投胎,受害者却在旧酆都受苦! 恶鬼们不甘心,却也无法离开城池。 漫长的折磨让很多恶鬼彻底发了疯,终于忘记了生前的怨恨,转而开始怨恨自己眼前看到的所有东西。 而旧酆都却只剩下“果然如此”的判定,更加坚定的认为最初的判定没有错,这个鬼魂果然变成了会危害人间的恶鬼。 旧酆都没有错判,是千年前的战将疯癫。 道长侧耳倾听那些恶鬼口中哭哭笑笑的癫狂呢喃,只觉得自己也好笑被它们的情绪感染,变得难过起来。 虽然街道和建筑看似精致,可行走在其中的恶鬼,却使得这里还是沦为了地狱。 恶鬼被逼到发狂,彼此之间撕咬伤害着,口中哭嚎怒斥着曾经仇人的名字,却不知千年过去,仇人早已经不知道安详轮回投胎了几世,忘记了曾经对受害者的所作所为。 或许它知道。 所以它才越发的不甘仇恨,无处宣泄的执念,最终逼疯了自己。 没有经历过千年前模样的道长,在仔细倾听过数十恶鬼嚎叫后,已经被震惊得失语,没想到曾经的酆都是如此行事。 “所以我才说,我讨厌旧酆都。” 走在道长身边的阎王平淡的出声。 他虽然也是第一次踏进旧酆都,却对此早有猜测,也见怪不怪了。 阎王曾经在生人张无病的影子里,听到旁边有人说羡慕以往的年岁,想要回到千年前。 但阎王不想。 他喜欢现在。 他喜欢被邺澧执掌的酆都,发自内心的觉得,这才是他连设想都不敢过于大胆的理想模样。 阎王心中如镜鉴,他很清楚,地府能够与酆都对立,是邺澧期冀的局面。 否则光是以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若是邺澧铁血手腕,镇压一切不满之声,那阎王只是起了个心思,都会被酆都碾压成一把灰。 ——邺澧登位鬼神这件事里,大道不曾插手,也因此与大道没有没有,令大道无法命令和监管邺澧,以及邺澧执掌下的酆都。 甚至因为邺澧战胜了曾经的北阴酆都,还使得他硬生生从大道那里剥离出了审判一切魂魄的权柄,让如今的酆都,更胜曾经的旧酆都。 也因此,邺澧成为了所有鬼神中,最特殊的一个。 他是以凡人之身,一步登于天之上。 就连大道倾颓,诸神殒身之时,大道都对酆都无可奈何,邺澧毫发无损,如今成为了唯一的鬼神。 阎王要从大道之下,拼上所有力量,尽心尽力谋划,才能保下一缕残魂逃脱。 可邺澧却是大道数次恳请撑起大道的对象。 两者之间的深重差距,阎王一直都看得清晰。 也因此更深刻的意识到,邺澧曾经主动放出死亡权柄之事,放在其他鬼神身上,又多不可能。 阎王微微敛眸,看向横倒在自己脚边痴呆呓语的鬼魂,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他弯下腰,干净白皙的手掌伸过去,主动将一身血污腐肉的狰狞鬼魂,搀扶到一旁。 最起码,不要在死后,还要被鬼魂践踏。 为这个满心仇恨的鬼魂,留下一丝尊严。 道长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喉头酸涩到无法发出声音。 他从出生起所接受的,就已经是在邺澧主导下改变了许多的死亡,即便是道士,也认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会强硬逼得鬼魂放弃复仇。 当他猛地面对曾经不允许仇恨的纯粹死亡,一时间也有些接受不了。 光是看着这些鬼魂,就觉得心中难受得不得了。 谁人无死? 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出半点意外,平静生活直到自然死亡? 道长看着这些鬼魂,就恍然觉得看到的是自己。 “我们不能为它们做些什么吗?” 道长声音低哑的向阎王询问:“我不能,送它去投胎吗?” “如何送?送去何处?” 阎王半蹲着颀长身躯,刺绣精美的衣袍散落在满地血污中,却丝毫没有嫌恶的神情。 他轻轻抬眸,反问道长:“这是已经被关押进旧酆都的魂魄,北阴酆都大帝曾经已经对它做下了判决……你何时见过,人间两名法官相争对同一人宣判?” “况且。” 阎王修长的手指一勾,就将那鬼魂破烂的衣服扒开来,露出了下面血肉模糊的模样。 道长不忍的皱了皱眉,但随即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这,这鬼魂的魂魄上,竟然到处都烙着罪行名称。 鬼魂的一身狰狞伤口也多是因为此,皮肉翻卷,焦黑腐臭的流着脓水,比人间乱世的乞丐还不如。 “炮烙之刑,你没有听说过吗?” 阎王平静垂眼,轻声道:“它已经被旧酆都打上了烙印,相当于在生死簿上被抹去,除了旧酆都,没有别处可以再对它宣判,因为它生前死后的一应记载,都在旧酆都手中。在别处看来,这些都已经被销毁。” “即便如今地府有井小宝支应,得以重新运转,那个小鬼也判不了这个。” 阎王的声音轻浅到几近于无:“那个来过人间一遭,心里还留有柔软的小鬼,如何能胜过北阴酆都……” “难道为今之计,就只剩下眼睁睁看着它们受苦了吗?” 道长从未发觉自己的胆子如此之大,还敢与阎王呛声,但他依旧忍不住想要为这些鬼魂争一争。 既然新法取代旧法,那这些在新法看来情有可原的魂魄,凭什么还要留在旧酆都受苦! 道长重新想起了之前听阎王说起的酆都往事,这一刻,他忽然能够理解千年前邺澧的挺身而出。 但凡有心,谁人能忍! 阎王静默了几秒,只是缓缓摇头:“理论上讲,确实没有办法。” 道长的脸上有失望和不甘的神色交织。 “但是。” 可这时,阎王顿了顿,却又说道:“如果是邺澧的话……可行。” 他缓缓直起身驱,沾染了满手掌的血污瞬间化为灰烬消失。而他抬眸,看向前方与燕时洵并肩而行,举止亲密的酆都之主。 既然旧酆都是战败于邺澧手上,而酆都之主执掌审判的权柄,让他可以看透魂魄中记载的一生。 那这个看似被判了死刑的鬼魂,就可以被转到酆都之手,重新接受审判。 前提是——旧酆都彻底坍塌,失去对这些“恶鬼”的掌控。 阎王的眼眸中,重新燃起光亮。 第286章 燕时洵被阎王喊住,听他说起旧酆都鬼魂之事的时候,眉头越皱越紧。 他没有想到,千年前的魂魄竟然是这样划分的,那些“恶鬼”就算心中怨恨,也无法改变现状。 “地府刚恢复运行不久,井小宝那个小鬼,燕时洵你很清楚,他是个贪玩性格,还是新登位鬼神。虽然撑起地府可以,但论及旧酆都里的千万鬼魂,就不够看了。” 阎王故意做出一副叹息怜悯的模样,侧眸看向街道两侧倒伏满地的鬼魂。 燕时洵循着阎王的视线看过去,恰巧怯生生抬起头看过来的浑身流脓满是污血的妇人,也与他怼上了视线。 那双盛满血泪的浑浊眼珠,早就已经被掏空了希望,只剩下一片混混沌沌的绝望。 死与生皆不能,无法逃离这片地狱。 可那眼睛里,并没有贪婪和恶意。 只有对自身的哀叹和怨恨——怨自己命不好,怨自己无力挽救。 燕时洵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不由得一愣,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 不疼,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难过。 酆都之内难有生人,魂魄更加能够体会,所有被深深埋藏的情绪,都会更加容易的被其他魂魄感知到。 燕时洵知道,他这是体会到了那妇人的情绪。 可让他觉得诧异,却是因为他没从那妇人身上看出任何作恶的迹象。 常与穷凶极恶之人打交道,就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谁是真正的恶人,谁只是个可怜人。 在那妇人的眼睛里,燕时洵没有看到对于他人的冷漠,或是对于血肉的贪恋和对外界的憎恶。 妇人流着脓血的眼睛里,只有无穷无尽的自责。 燕时洵怔了下,向邺澧轻声问道:“这个人,她犯了什么罪?” 原本没有在意街边恶鬼的邺澧掀了掀眼睫,从善如流的看去。 仅一眼瞥过,就让邺澧微皱起了眉头。 却不是因为她身负罪孽而厌恶,而是对她生前死后遭遇的愕然。 “她一家被山贼屠杀,因为心有怨恨,所以被旧酆都押入苦牢。” 不过是去了一趟集市,等再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村中遍地横尸,自己一家老小死不瞑目,孩子被剁成了细碎的一滩肉泥,母亲的肠子一路从屋内挂到了门外的树上。 妇人哭嚎却无力,奔走状告却反被扔进了冰冷河水,死在了初春未消融的雪水中。 她满心怨恨,想要为一家和村人报仇。 但在她化作厉鬼的一瞬间,酆都鬼差前来带走了她,从此不见苦牢中不见天日。 可仇人却大快朵颐,用抢来的金银珠宝享乐,就算最后被人杀死,也安稳的投胎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还不肯放下当年的仇恨执念。 于是日日夜夜,嚎哭在旧酆都的街角,细碎的呢喃着仇人的名字如啖其血肉。 “她在自责,生前没有保护好家人,死后也没能为家人复仇。” 邺澧的声线平静,话音落下后,唇角却抿得紧紧的。 原本想要逼得邺澧出手的阎王,唇边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燕时洵心中缓缓叹息。 真正的恶人从来不会自省,只有好人才常常道歉。 他迈开长腿,在一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缓缓走向那形容狼狈的妇人,没有半分嫌恶的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 “你想离开这里吗?” 燕时洵的询问轻描淡写,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但从不轻易与人结因果的燕时洵,却主动向厉鬼伸出了手,询问她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 阎王敛眸轻笑。 官方负责人先是错愕,随即也同情的看着那妇人,叹了口气。 刚刚还担忧着旧酆都千万恶鬼去向的道长,此时见到燕时洵愿意接下这份沉重的担子,也不由得泪湿眼眶。 那妇人听到声音,有些茫然的回望向燕时洵,嘴巴里含混嘟囔着什么,却因为太久没有和外界交流而磕磕绊绊。 即便在漫长的苦痛折磨中,她已经逐渐浑噩,甚至有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旧酆都苦牢,还是依旧在当年那个横尸满地的村子里。 但是,她看到了眼前这个青年闪耀着光芒的魂魄。 人和鬼或许会说谎,但他们的魂魄不会。 那妇人恍惚也感受到了燕时洵的情绪,浑浊的血泪顺着她粗糙腐烂的脸颊滑下来,她哆嗦着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拽住了燕时洵的衣角。 “大人。” 妇人的嗓音粗粝难听,她执着的磕磕绊绊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不肯放弃眼前的希望:“复仇,大人,复仇……” 她反反复复的重复这两个字眼,所剩不多的神智似乎无法支撑她再做出更多的反应。 不远处的道长看着这一幕,又是揪心的难受,又有些担忧燕时洵的安危,上前一步防范妇人暴起伤人。 但燕时洵却垂下了眼眸,郑重的向那妇人点了点头:“会的。” “伤害你的那人,因果会永世跟随他,印刻在他的魂魄上跟着他进入轮回,直到他偿还完所有亏欠你的因果。” 燕时洵顿了顿,又道:“他会体会到比你所遭受的更加痛苦的折磨,这一千年来你的痛苦遭遇,都会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我向你保证。” 燕时洵平静道:“所有的因果,都终有结果。到那个时候,你也能……再没有执念的离开这里了吧?酆都会送你们前往投胎。” “虽然这份公正迟来了一千年。” 燕时洵垂眸,随着他的动作而散落下来的发丝挡住了他的面容,让旁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阎王的唇角勾起笑意,半掩在折扇后。 果然,与其废时间和酆都商议,不如直接寻求燕时洵的帮助,比和邺澧说话畅快多了。 得燕时洵者得酆都啊。 阎王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邺澧。 邺澧对他在打什么主意心知肚明。 但是因为阎王所求之事并非为私,而是为了旧酆都积压的鬼魂,再加上燕时洵也已经同意,所以,邺澧并没有说什么。 他默认了燕时洵的说法,甘愿将酆都的主控权交到燕时洵手中,由燕时洵来审判这一切。 ——他与时洵心意相通,想法不谋而合,让时洵来审判,还会增加他与时洵间的因果,最好纠缠到连天地大道也再分不清的地步。 既然如此,那何乐而不为? 原本到处遍布着哀嚎的街道上,从燕时洵在那妇人身前蹲下时,就忽然寂静了下来。 所有痛苦哭嚎着的恶鬼,都愣愣的注视着燕时洵的身影。 即便是再不通鬼神之事的凡人,有过生死一遭见过鬼差,也都知道了世上原来还有驱鬼者的存在。 可那些驱鬼者,多锦衣玉食,出入有高头大马好不气派,高高在上的尊贵,如何能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能够接触得了的? 即便有人曾经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尝试过向那些驱鬼者求助,但也多是没有结果。 这让这些数千年前的鬼魂,除了对驱鬼者天然的感应外,还有对这一身份的畏惧。 但眼前这行人的做派,却令所有鬼魂都茫然了起来。 再动听的话语,也比不过从魂魄中流露出的怜悯和同情。 这一行人明明是生人无疑,还有几名格外恐怖的存在。他们本来可以仰着头走过,无视街边的腐臭熏天,就和过往那些鬼差一般。 但是,他们不仅没有那样做,反而想要帮助它们,说要送它们去投胎。 那个身为驱鬼者的青年,甚至亲口承诺,说会帮它们复仇! 群鬼沸腾了。 它们按捺不住心中激动,虽然有些迟疑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的真实性,但又无法拒绝能够复仇,能手刃仇敌的诱惑。 于是,恶鬼从每一个阴影的角落中缓缓爬出。 原本空荡荡一片狼藉的街道上,忽然变得拥挤了起来。 还没有习惯自己是进了恶鬼老巢的救援队员们,只觉得眼角好像红乎乎的一片覆盖,他们迟钝的眨了下眼睛看过去,猛地就被数量众多的恶鬼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想戒备起来。 但官方负责人按住了身边队员的手,缓缓摇头,然后指了指燕时洵示意给他看。 燕时洵看到了这些出现在街道上的鬼魂,但是他并没有任何站在这些恶鬼对面的意思,他的肌肉放松,没有做出反击的架势。 他在静静等待着。 等恶鬼开口,诉说自己的冤屈。 或者……攻击他。 反倒是邺澧皱起了眉,有些紧张,担忧这些恶鬼会伤到燕时洵。 但这毕竟是燕时洵自己的意志,他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强迫自己等在原地,静静注视着事情的发展。 那些恶鬼衣着形象各异,但都衣衫褴褛,浑身的血污和脓水,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有的甚至开膛破肚,脏器都垂在肚子外面,随着行走一摇一晃,腐臭的血液滴落了满地。 还有的鬼,头颅被砸得粉碎,白花花的脑浆混合着血液糊了满脸,凸出来的眼球几乎要脱离眼眶,看起来极为骇人。 就算是早已经见过太多惨烈现场,自以为足够坚强,习惯了这些场面的官方负责人,也觉得胃里翻滚,有酸水顺着喉管向上涌来。 恶鬼从四面八方缓缓走向燕时洵,逐渐将他包围其中。 燕时洵垂手而立,不避亦不惧,目光平静的落在眼前的恶鬼身上。 它们向燕时洵缓缓伸出手,却似乎没有攻击他的想法。 ——它们的眼中,在流着血泪。 这些数千年来冤屈却无处可诉说的恶鬼,终于在彻底落入绝望之前,亲眼见证了旧酆都城墙塌陷,从外面而来的光,照在了它们眼前。 燕时洵刚刚一路走来时,就一直用眼角余光注意着这些恶鬼的动向,看到了它们彼此撕咬伤害的场面,有些恶鬼已然被逼疯神智不轻,疯疯癫癫的模样更加渗人。 但现在,这些鬼魂中即便再没有神智的,也没有贸然攻击燕时洵。 漫长的时间已经让很多鬼魂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许久不用的口舌,就像是锈死了的铁门,即便有诸多怨恨和苦痛想要说出来,却也只能憋在心里。 “不用着急。” 燕时洵看懂了恶鬼眼中的急切,他刻意放柔和了声调,带着足以安抚周围一切存在的安心力量。 “不论你们曾经是因为什么才被关押进酆都,但北阴酆都已死,旧酆都已被废除,有新的酆都会来接手你们的冤情。无需你们重述生前死后的一切,新的酆都之主,会审判你们的功过因果,然后送你们前往投胎。” 燕时洵的声音柔和,却无比坚定:“即便过了一千年,两千年……错的也无法成为对的,这份公理道义,终究要还给你们。” “旧酆都彻底毁灭之日,就是你们脱离这里,前往新的酆都接受审判之时。” 有的恶鬼静静的听着,张嘴想要说话,眼泪却先下来了。 它们站在燕时洵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他围在其中,却没有任何鬼魂展露出恶意,反而乖顺的听着燕时洵的话。猛然垮下的肩膀和松懈下来的魂魄,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够倾听它们怨恨不甘的主心骨。 驱鬼者对妇人的态度,被所有恶鬼看在眼里。 它们虽然因为心中愤怒而时常与其他鬼魂撕打,但千年时光孤寂,没有了鬼差之后,好像连曾经被带去受刑罚都成为记忆中的趣事,总好过无事可做时一遍遍又一遍回忆起生前。 不过也因此,这些鬼魂对附近其他鬼魂的情况,都大抵知晓。 当燕时洵向那妇人做出承诺时,又何尝不是在说给其余鬼魂听? 那些鬼魂也都感同身受,与妇人一并,感受到了那份直抵魂魄深处的撼动。 它们在此之前并未见过燕时洵,也不知道他是否会信守承诺。 但是,它们别无选择。 旧酆都等了千年,才等来了一个燕时洵。如果错过了这一次,它们不知道下一次还要多久。 千年又千年,它们……快要撑不住了。 鬼气越发浓重,侵占神智,属于人的那一部分就越来越少,到最后,它们会忘记自己的姓名和来处,甚至忘记自己的仇恨,只成为旧酆都街道上的疯癫恶鬼。 而被它们牢牢记了千年的仇人,也再不会有人记得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仇恨被埋没于沙土中。 鬼魂不想堕落到那种地步,它还拼了命的想要复仇。 为自己的死亡和不甘,为自己的亲朋爱人。 为此,它们愿意相信燕时洵。 燕时洵将恶鬼魂魄中的动摇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的等待着,等恶鬼主动低头,向他求助。 虽然他有心救助这些恶鬼,不忍心看这些原本不应该在阴曹地府受苦的魂魄,被困在旧酆都不得解脱。 但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这些是鬼,不是人。 他不知道这千年中,是否有魂魄支撑不住于是堕恶,也不清楚会不会有魂魄因为不愿离开旧酆都而又其他动作。 燕时洵在救助恶鬼的同时,也警惕着它们。 任劳任怨的付出从来不是燕时洵所擅长的,因果相抵才是他所认同的方式。 除此之外,燕时洵还想要从这些恶鬼口中,询问出有关李乘云和鬼婴之事。 既然它们一直都在旧酆都,那多少会听到些消息。 街道上能看到最多的事情,也是消息流传得最快最广的地方。 虽然它们已经是鬼魂,或许对外界并不感兴趣,只执着于自己的苦痛。但只要有一个鬼魂,告诉燕时洵一条线索,对他来说都是很大的助力。 燕时洵将鱼饵抛出去,然后习惯性的将底牌抓到手里,将主动权牢牢握在手里。 ——如果他求着鬼魂,让它们允许自己帮助它们,那鬼魂必定不会珍惜,甚至狮子大开口,或者反手坑他一把。 但如果反过来,让鬼魂在看到希望之后苦苦索求,经历艰难才得到离开的机会,它们反而会格外珍惜。 虽然两种行事的结果看起来相似,但燕时洵并没有做烂好人付出一切的习惯。 他可以救,但恶鬼不可以是理所当然的态度。 燕时洵的心思转过几圈,对之前白师傅口中有关李乘云的叙述又回想了几次,更加想要尽快找到李乘云。 还有那尊失踪在海云观的乌木神像。 没有让燕时洵等太久,鬼魂们互相对视着,达成了某种共识。 其中一名老者被推举出来,鬼魂们自发的向两侧挪动让出通路,让老者从鬼群中走到燕时洵面前,向他说明群鬼心意。 老者对突然到来的希望还有些不真实感,连连问了燕时洵几遍,确认燕时洵是否是真的要帮助它们。 旧酆都数千年来堆积的千万鬼魂,有进无出,全都被困在这片废墟中,想要一个个审判因果然后送往投胎,谈何容易! 况且,老者印象中的酆都,是北阴酆都大帝的酆都,纯粹的死亡里没有因果一说。 它乍一听得邺澧口中所言的审判,先是觉得荒谬可细究之下却是惊喜,反而忐忑不安,不知道这样好的事情到底能不能实现。 燕时洵郑重的点了头,给予了老者肯定的答复:“您所顾虑的一切,对我们而言都不是难事。” 老者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但此时,燕时洵又做出迟疑的神情:“只是……” 燕时洵的声音不大,但短短两个字,却让刚刚兴奋起来的群鬼都不由得屏住呼吸,齐齐的向燕时洵看来,忐忑又迷茫。 “这件事确实有一些我们难以完成的地方。” 燕时洵面容上的神情是真切的担忧:“想要让你们离开这里的一个前提,就是旧酆都必须消亡。否则后续的一切,都是空谈。” “我学艺不精,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实在无法对抗旧酆都这样的庞然大物。” 燕时洵叹气:“我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渺小了。” 顿时就有不少鬼魂急了。 比起永不见光亮,最无法忍受之事,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光亮消亡。 那一瞬间的痛苦,甚至比千年来的折磨还要更难受。 于是,很快就有鬼魂小心翼翼的出言询问,有没有什么它们能帮到燕时洵的。 无论是什么,只要能让燕时洵成功,它们都愿意做。 短短时间内,在燕时洵等人进入旧酆都时还冷眼旁观,对外界的变化漠不关心的鬼魂们,立刻就转变成了燕时洵忠实的拥簇者。 那一张张原本了无生气的浑噩面孔看过去,此时却群情激奋,比他们这一行生人都要更关心破除旧酆都这个目的。 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展,心中涌现无限惊叹。 官方负责人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复杂又敬佩。 如果不是他亲眼见到,他真的很难相信会有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散沙一样的敌人,转化成了拧成一股绳的助力。 而且那些鬼魂看起来很是急切,生怕燕时洵反悔离开,主动搜刮着自己知道的消息,纷纷将底牌亮给燕时洵看。 是真切的有求于燕时洵的架势。 官方负责人只觉得心绪复杂,就算那些鬼魂在千年前是错判,但它们毕竟在酆都苦牢中经受了这么久的折磨,很难说它们还维持着千年前最初的模样。 毕竟再好的人,监牢中走一遭,都多多少少有些变化。 从此堕恶的也不是没有。 但就是这样的鬼魂,却在燕时洵面前乖巧得像是猫咪,争先恐后的要追随燕时洵。 官方负责人好久才找回自己游离的神智,同时也庆幸,幸好燕时洵站在他们这一方。 他甚至摸着下巴在思考,要不要等回去之后,问问燕时洵对特殊部门的工作有没有兴趣? 五险一金,工作时间灵活,对于已经成婚的员工,还分房子——特指某一对。 本来只是个玩笑般的想法,但当官方负责人回神后再看去,却见群鬼拱卫着燕时洵,争先恐后的为他出谋划策,主动说出有关于旧酆都的秘密时,也不由得有了几分认真。 他打定主意,等回到滨海市,一定要争取把燕时洵留在特殊部门。 ——要是实在不行,那退一步,让燕时洵成为特殊部门的常年合作大师也行。 而其他的救援队员,人都已经傻了。 甚至有人揉了揉眼睛,试图确认这是真实发生的,还是障眼法。 队员:“感觉我好像回到了上数学课的时候……” 旁边人:“是说燕先生像数学老师一样恐怖吗?” 队员的表情一言难尽:“不,有种大学上复变函数课,一走神漏听了一分钟,结果老师讲完了一个宇宙的感觉……你刚刚看清楚燕先生是怎么操作的了吗?怎么这些恶鬼都对燕先生这么热情了?” 简直像是见到了青天大老爷! 旁边人:“……好问题,我也不知道。” 大学只要是数学就全挂科的学渣,感觉受到了伤害!干什么用数学举例,戳我肺管子! 众人愣神的时候,唯有邺澧眼不错珠的注视着燕时洵,看那道风姿卓绝的身影在群鬼中游刃有余,风轻云淡的几句就让鬼魂迫不及待的吐露秘密。 他的唇边克制不住的勾起笑意。 可爱……想摸一把。 邺澧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不自觉摩挲,觉得自家骄傲又慵懒的大型猫科动物,实在是吸引着他想要去摸一把那身顺滑光泽的漂亮皮毛。 这份好心情,甚至压过了邺澧走入旧酆都之后,就一直极低的气压。 而燕时洵也迅速在一片高低交杂的鬼语中,敏锐的捕捉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你刚刚是说,在城里还有鬼差的存在?能详细说说吗?你是在哪里,什么时候看到的?那鬼差既然在,又为何不理会城内事务?” 被点了名的鬼魂点点头,知无不言。 据这名鬼魂所说,千年前它们虽然没有离开酆都苦牢,但也多少意识到了酆都应该是出事了。 因为很多鬼差都在仓皇逃离。 就像是城池将破的时候,那些抱着钱匣逃离城池的富人。 以往颐气指使的鬼差,那时却狼狈得顾不上周围的鬼魂,拼了命的在往外跑,很快就留下了空荡荡的城池,只剩下恶鬼们面面相觑。 也有恶鬼试图跟着一起逃离酆都,想要前往人间复仇。 但不等它逃出城,就在靠近城墙的时候魂飞魄散,只剩下一颗头骨,增加了城墙的一分高度,也震慑住了其余蠢蠢欲动的恶鬼,让它们知道只要是死亡后进入酆都的魂魄,就别想再离开。 群鬼本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光景,却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有一名鬼差回来了。 恶鬼们瑟瑟发抖,惧怕鬼差找它们算账。 但那鬼差无视了所有恶鬼,看起来失魂落魄的行走在旧酆都城池,没有理会任何鬼魂,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履行鬼差的职责。 它很快就消失在了群鬼的视野中。 从那之后,就好像过起了隐居生活,很少有恶鬼再看到那鬼差出现。 “不过,您要是找它的话,我知道它在哪里。” 有鬼魂接过话,殷勤的向燕时洵指了个城池深处的方向。 “这里的构造与人间传闻多有相似,是倒斗型九层结构,您现在所在的,是第一层,也是传闻中十八层地狱关押罪孽最轻鬼魂的一层。” “若是想要找那鬼差,需向下走。” 燕时洵皱眉追问道:“那向下面几层走的入口在哪里?” 几个鬼魂互相看了一眼,浮现出善意的笑容,却反而让本就狰狞的面容显得更加骇人。 “这里是酆都,虽然一应风貌看似与阳间相同,但它并不属于阳间,而是诸多魂魄聚集之地。” 那老者点了点头,躬身道:“想要向下,需愤怒与罪孽。” 与燕时洵曾经亲自走过一遭的地狱不同,在那里,十八层地狱就如字面意思,是一层层相扣,有着具象的体现。 但是北阴酆都起于天地生发之时,对于死亡更加纯粹。 这里没有肉身,只有魂魄。 也因此,它的九层结构并非物理意义上的,而是取决于魂魄中裹挟的愤怒和怨恨。 那怨恨越深,就会坠入越向下的地狱。 燕时洵在听到鬼魂的解释后,沉默了一瞬。 然后他才嗓音嘶哑着,问出了自己心里最不愿意触及的那个问题。 “那你们,有没有见过一名白衣居士?” 燕时洵缓缓抬手,在身边的空气比划着高度和身形:“他大概这样高,长这样的模样,与我相似……” 随着燕时洵一字一句的描述,李乘云的形象,也重新在他的脑海中生动起来。 那个一直不敢回首的初春,他终于还是主动靠近,让那个已经逐渐模糊的身影,重新被自己牢牢记住。 他将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混杂在很多问题之中,不让鬼魂发现他的脆弱之处。 鬼魂果然没有发觉燕时洵的真正情绪,只是在听了燕时洵的描述之后,认真的思索回忆着。 但是其余听到燕时洵话语的人,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道长不忍的侧过脸去,眼中有难过的情绪浮现。 谁都没有先说话,打破这一片平静。 阎王侧过头,无声的向邺澧做着口型:你不担心你家的驱鬼者?他看起来快要哭了。 邺澧垂在身侧的手掌已经紧握成拳,指骨被他捏得泛白。 他想要上前,将心爱的驱鬼者拥入怀中,告诉他从此不会再有离别,任何的死亡他都会一力承担。 他想要为心爱的驱鬼者撑起一片天地,若时洵喜爱这人间,那他也如此。只要是时序希望,那大道就永不倾颓。 他想让他的驱鬼者可以从此安心的欢笑,不会再遭遇任何危险。 但是邺澧却很清楚,他的燕时洵,自己就能为需要保护的生命撑起一片天。 燕时洵需要的不是安慰,他不会走在任何人身后躲避危险,也不需要邺澧来帮他挡下一切重任。 他于风暴中成长,守卫阴阳,匡扶乾坤。 邺澧惊叹于燕时洵坚定而璀璨的光华,自然也就不会做出会让燕时洵不快的事情。 即便他再想……也不行。 阎王视线下滑,注意到了邺澧泛白的指骨。 他轻叹一声,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就算他此刻身死,也可以安心赴死了。 酆都已经重新与人间链接,那座牢不可摧的桥梁,就是燕时洵。 阎王可以肯定,不管以后如何,有酆都在,最起码阴阳不会失衡,死去的魂魄得以被公正的审判善恶因果,然后投胎前往下一世。 生与死重新达到平衡,大道将会重新恢复生机。 至于鬼道…… 阎王的眸光暗了暗,看向燕时洵。 在燕时洵描述过李乘云的形象后,群鬼苦苦思索,还真的有鬼魂见过。 “应该就是不久前的事情,那位驱鬼者确实走进了这里。因为他一身白与这里实在是格格不入,所以我多看了两眼。” 那鬼魂犹豫道:“具体的去向和目的不清楚,但是看那个方向……他似乎在向下走。” 向下? 燕时洵皱了下眉,敏锐的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 那鬼差也是在下面某一层。 师父来这里,会不会就是去找那鬼差? 毕竟若说谁曾见过千年前的战将,那就只剩下旧酆都的鬼差了。 如果那鬼差在回到旧酆都后,将当时的所见雕刻成木雕,倒也说得通。 就是不知道师父是怎么得知的此事,又准确的找到了旧酆都。 燕时洵将心中的疑惑暂时放在一旁,抬手便唤阎王过来:“小病,过来。” 阎王一开始还有些茫然,但不等他走到燕时洵身边,很快就想明白了燕时洵要做什么。 ——刚刚那鬼魂说,想要向下走,就必须检验魂魄中的罪孽和愤怒。 而很显然,燕时洵在这个评判标准下,很难通往下面几层的地狱。 要是比功德还差不多。 燕时洵直接间接救下的生命数都数不清,让他去地狱有点困难,立地飞升更有可能。 还很容易。 ……而这一行人里,要说谁的罪孽最深,那就非他和酆都之主莫属了。 阎王想起自己投胎时的每一世。 因为他从前与死亡打交道,经受过无数鬼魂,所以当他隐瞒身份残魂投胎时,大道都会把死气判断成他的罪孽,因此,他总是会遇到旁人一生都遇不到的危险。 然后总是早早就死亡。 “……你是想,让我当导航吗?” 虽然阎王想通了燕时洵的意思,但他并不怎么高兴,无语的道:“人间有句俗语,杀鸡焉用宰牛刀,你用阎王当导航,是不是……” 话没等说完,就见燕时洵平静的转头向他看来。 想起之前生人张无病与燕时洵结下的因果,想想以后还要拜托燕时洵拯救大道之事,阎王沉默了。 然后,他沉重的点了点头:“……行。” 不然呢,难道我有得选? 没看到旁边酆都都在看着他,大有只要他拒绝就要出手的架势? 旧酆都本就败在邺澧手里,如果邺澧释放出魂魄中积累下的杀孽,怕是会立刻惊动旧酆都,原本能到达下层的地狱,现在都要捅穿个洞了。 只是想想那种场面,阎王就坚定了想法,绝不能让邺澧随意出手。 阎王:唉……最终还是我承担了一切。 他叹了口气,然后微微垂下眼睫,口中快速而低沉的念诵着地府印,同时双手结印。 那一刹那,被记录在阎王残魂中的所有死气,尽数喷薄而出。 而众人所站立的地方,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 大地碎裂。 失重感猛然袭来。 众人只觉眼前一黑,就感觉自己向下坠去。 第287章 燕时洵最后的视野,定格在一张张满是希冀的鬼面上。 与他刚进入城池时所见的浑噩截然不同,群鬼原本浑浊僵直的眼珠中,重新有了光亮,爆发出对生机和复仇的强烈盼望。 它们努力的张开嘴,在向燕时洵说:一定,一定要成功,然后回来救我们! 所有浑噩游走的鬼魂,在满怀怨恨而死之后,第一次心中生出柔软之意,虔诚的祝福着燕时洵一行人能够一切顺利。 摧毁旧酆都,让它们得以重见天日。 它们已经等待了千年,现在一刻都不愿意再多等了。 而燕时洵在迅速向下坠落,狂风从下面猛烈吹卷向上,将他的大衣吹得猎猎作响,发丝在眼前狂乱,缭乱了视野。 这时,却有微凉的手掌伸过来,轻轻握住了燕时洵的手。 不需要去看,燕时洵就已经在长时间的陪伴下,习惯了这份感觉,知道是谁在靠近他。 不等他反应过来,笑容已经先大脑一步,展露在他的唇边。 邺澧…… 燕时洵将他的名字轻轻碾磨在齿间,好像一个简单的名字,也因为是他,而重新被赋予了缱绻意味。 但是下一刻,燕时洵却猛地推开了邺澧,借力让自己坠落得更快,超过众人直直向下坠去,伸手向最下方的阎王,几次在狂风中错过后,终于拽住了阎王翻飞如云鹤的长衫。 邺澧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没想到燕时洵会拒绝他。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燕时洵的意思。 ——利用因果,确定李乘云的所在。 鬼神真身,难以窥视。 即便阎王只剩下一缕残魂,但余威仍在,其余人等无法轻易的看到记录在阎王魂魄中的善恶功过。 邺澧对查看阎王魂魄这种事没兴趣,至于旧酆都……这座失去了北阴酆都大帝的城池,虽然还苟延残喘着,但毕竟只是当年的余威震慑, 没了靠山,旧酆都就算城池诞生了神智,却也不敢轻易窥探阎王真身,更遑论审判他魂魄中的罪孽。 所以阎王才用了地府印,主动将自己数千年来积攒下来的死气,全都展现给旧酆都。 这座城池之所以还能在北阴酆都大帝死亡后维持着运行,全靠着因为鬼神居所,而残留下来的鬼神之力。 城池就算再有神智,只要它不想眼睁睁看着旧酆都崩塌,就只能按照以往的规则来。 也因此,按照以往旧酆都的行事,阎王魂魄中的“罪孽”,足够他下到任何一层地狱。 燕时洵让阎王解开死气,也是为了倒逼城池,不得不让他们进入下层地狱。 ——在鬼魂告诉燕时洵,通往下层地狱的入口并非实际存在的任何建筑,而是单纯以罪孽论处之后,燕时洵就意识到了这座城池对他的恶意。 无形的通道,意味着燕时洵如果找不到真正进入的方式,那么任由他搜寻过整个城池,也只会徒劳无功的留在地面上一如千年前风貌的城中。 如果燕时洵没有想要救城中恶鬼的心,而是像正常驱鬼者会有的重重反应,漠然略过形象狰狞丑陋的恶鬼,那从一开始,他就选错了路。 并且在给群鬼留下糟糕印象之后,他再想获得群鬼的信任,从它们那里得到李乘云和鬼差的去向,以及正确进入下层地狱的方式,就变得尤为困难。 而如果燕时洵没有使手段让群鬼信服于他,让群鬼唯恐他因为困难而放弃,所以竹筒倒豆子的主动说出鬼差的存在,那燕时洵连应该询问的正确问题都找不到。 又遑论得知鬼差和消息。 燕时洵若是无差别心软的好人,只会因为不够凶悍而被群鬼欺负。 至于主动亮底牌? 呵,想都别想。 也好在燕时洵早在与鬼怪打交道的这些年间,看透了这一点,深知就算对恶鬼怀有善意,但也不能随意就全然信任恶鬼。 主控权,必须始终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否则,一旦被恶鬼发现没有它强,或是被它抓住了把柄,那对驱鬼者而言,就是死亡的灾难。 当燕时洵重新复盘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旧酆都城池,竟然在无声无息间,给他布下了这么多的陷阱。 只要这个过程中他走错了一步,都别想顺利通往下层地狱。 他只能被一直困在地面上,找寻不到离开旧酆都的出路,眼睁睁看着鬼道彻底取代大道,然后在之后的每一个日夜中反复悔恨自责,最终沦为其余恶鬼那副模样。 ——悔恨,是最恐怖的无间地狱。 不需要鬼差和刑罚,只要悔恨成了事实,就是没有出口可以逃脱的牢笼。 要是真到那时,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但旧酆都城池却偏偏没有算到,燕时洵与它还停留在千年前认知中的驱鬼者,并不相同。 仰首擎天倾,俯身以救魂。 只要燕时洵知道了旧酆都“恶鬼”的真相,就不会冷眼相对,看着这些鬼魂继续在旧酆都受苦。 而最先引发了燕时洵对于“恶鬼”狰狞皮囊下,所隐藏了千年真相的探寻的,正是阎王。 燕时洵的手掌稳稳的抓住阎王的长衫,然后将阎王拽着拉向自己。 他的眼眸中染上笑意。 如果不是风太大,燕时洵真的很想真诚的向阎王问一问——你真的不是导航的祖师爷吗? 不过,燕时洵虽然没说出口,但阎王却从他的表情上看了出来。 并且当即就黑了脸。 阎王:别以为你没说出口,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一定要强调一下,我是阎王,不是锁匠也不是导航! 燕时洵无声微笑:哦。 阎王:…… 但是阎王虽然无奈,却没有拒绝燕时洵靠近他。 他比邺澧早一步就知道了燕时洵要做什么。 从燕时洵喊他过去导航……不是,是找到通往向下地狱的入口,他就知道,燕时洵除了要借由他的“罪孽”,让旧酆都进行判定之外,还要借由燕时洵本身与李乘云之间的因果,确定李乘云的位置。 毕竟那些鬼魂只知道“白衣居士”在下层的地狱,但是九层地狱也就被排除了一层,还剩下八层无法确定。 如果任由阎王跟着罪孽往下坠,也有找错地方的可能。到时候一层层筛,耗费太多时间。 鬼道已经在向西南之外蔓延,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让他们慢悠悠找李乘云。 因此,由燕时洵来利用因果定位,是最好的方法。 阎王本来在想清楚燕时洵的计划时,还赞叹了一句。 但随即,当他发现自己下意识的也用了导航和定位来形容自己,就立刻黑了脸。 阎王:绝对是燕时洵的错,让我一不小心也被带跑了…… 不过,就算阎王有心想纠正一下燕时洵,现在也不是恰当的时候。 他只能无声的叹了口气,认命的握住燕时洵伸来的手掌。 力量与力量交融,来自燕时洵的力量本身就缠绕着他的因果,与阎王的罪孽混杂在一起,在两人的故意为之之下,被旧酆都捕捉到。 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加快速的坠落。 燕时洵拽着阎王,迎头扎进一片黑暗之中。 除了黑暗和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也唯有从身后传来的几声惊呼,让燕时洵在失去意识之前,模模糊糊的要求自己记住,他还有要保护的人,绝对不可以忘记。 而救援队员们本来就因为跳崖一样的感受,被刺激得心脏砰砰直跳。 却没想到坠落还有加速一说! 强烈的失重感之下,几人本能的惊呼出声,却被灌了一嘴的风,赶紧又伸手去捂嘴巴。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落进了全然的黑暗中,失去了意识。 …… “师兄,你怎么看那孩子说的厌胜之术?” 皮影博物馆前,几名道长合力布阵,终于将原本笼罩在皮影博物馆周围的假象破除,得以进入寻找失踪的节目组众人。 但一名道长看到了牌楼后面那两排整齐得像是坟的石碑,心中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虽然他身为道士,又常年与鬼怪打交道,对于坟墓的感官远远不像是寻常人那样避讳。 可是现在,眼前石碑上模糊的黑白照片,还是让道长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他也因此而想起了那位西南驱鬼者说过的话。 西南的鬼魂无法投胎,也无法离开,最后只能借由活嘴活眼木雕被驱除。 被他询问的那位八字胡道长脚步一顿,没有跟着前面的道长们一起进入皮影博物馆,而是在石碑旁驻足。 “你是担心,石碑下面藏着木雕,还有鬼魂没有被驱除?” 八字胡道长一打眼,就猜到了自己这个师弟在想什么。 师弟叹了口气:“就怕不是我多虑,而是确实如此。我甚至在想,有没有可能整个西南的墓葬中,都藏着这样的事情。” “毕竟入土为安,西南没有捡骨的习俗,如无意外也不会再开棺查看。如果真有活嘴活眼木雕混在其中,也很难被发觉。” “况且,那位郑木匠的后人,不就住在这里吗?” 师弟忧心忡忡的向他师兄询问道:“师兄,你见过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危机当前,哪有什么巧合可言。 这一局棋甚至已经不是生人在下,执棋人是大道与鬼道,诸多算计,一切看似巧合和超出常人认知范围的事情,都不过是双方对弈下早早布下的局而已。 毕竟人有千算,天却只需一棋局。 八字胡道长被说服了。 他本来想要走过去仔细看看那石碑,但忽然觉得自己眼角的余光,好像瞥到了什么。 当他本能抬眼看过去时,就发现引起他注意的,是旁边山上的树林。 郊外不比城市,一入夜就黑漆漆看不见东西。 而道长们怕打草惊蛇,也只是随手拿了个仅能微弱照明的手电筒,因此山上的模样对于道长而言,看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 更别提树林中枝叶重叠,阻挡视线,更加不利于观察。 八字胡道长眯起了眼睛,手中的手电筒打过去,努力朝树林中看。 “怎么了师兄,在看什么?” 师弟有些纳闷,也跟着一起仰头看去。 但几秒之后,两人已经冷汗津津,在寒冷的深冬荒野,后背汗湿了一大片。 ——引起八字胡道长注意的,哪里是什么树木。 分明是,用树木雕刻出的活嘴活眼木雕! 而令两人惊吓至此的,是那些木雕的形象。 和西南驱鬼者描述过的活嘴活眼木雕不同,那些用于驱鬼的木雕,为了让鬼魂肯寄居其中,都在尽可能的贴合人形,乍一看与真人无异。 但他们现在看到的,却并非如此。 那些木雕每一个都足有两三米高,面容狰狞,有些还多出了几个头和手臂,有些则干脆没剩下多少人形,反而更像是野兽。 木雕张牙舞爪的矗立在山上,取代了原本树木的位置,无声无息的用铜铃样的大眼珠死死盯着山下的皮影博物馆,却很难被发觉。 也正因为这个,所以八字胡道长才第一眼将木雕错认成了树林。 灯光由下及上的晃过,显得那些木雕的模样更加狰狞。它们高大的影子被投射在后面的山体上,恍然如鬼魂从地底爬出。 “这,这是……” 八字胡道长还记得西南驱鬼者说过的,活嘴活眼木雕的逻辑。 ——越贴近要模仿之物越好。 因为这样,才能获得更强的力量,并且吸引来模仿之物的魂魄。 如果是这样,那这些巨大不似人形的木雕……在准备吸引什么前来? 八字胡道长在想通的瞬间,立刻疾速跑向皮影博物馆,人未至就扬声咆哮道:“鬼差!这附近有酆都鬼差!” 前面的几位道长已经在查看皮影博物馆中的情况,听到声音后赶紧从各个房间里走出来,错愕的追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西南本就是鬼域,能被活嘴活眼木雕吸引来的不会是正神,雕刻成那个形象,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传闻中地处西南的酆都。” 八字胡道长严肃道:“有人故意雕刻了那些木雕,用以吸引来酆都鬼差。” 道长们闻言向外看去,却在看到外面有光亮往山上后,瞬间变了脸。 “谁在外面?快关手电筒!别产生影子!” 一名道长提影子色变,想到刚刚在皮影博物馆里看到的介绍,说西南皮影变种于西南鬼戏,就觉得心惊肉跳。 如果鬼戏至今还是真实存在的,加上刚刚酆都鬼差的猜测…… 道长的心瞬间落入了谷底,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留在外面的师弟连忙关了灯,其余道长也纷纷熄灭了手中光亮,联系等在外面的车子关闭所有灯光,不给这里的未知之物制造影子的机会。 整个皮影博物馆连同周围的山林,立刻重新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所有人的呼吸都放的很轻,唯恐惊动了什么。 眼睛刚从明亮的地方陷入黑暗里,还没能立刻适应。道长站在原地没有动,想要静静等待着眼睛适应期过去。 慌乱之下莽撞行动,是为大忌。 但这时,道长却忽然觉得自己的潜意识在提醒他,好像有哪里奇怪。 就好像……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看着他。 道长立刻沉下了眉眼,垂在袖子中的手掌暗暗结印,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可突然间,道长觉得好像有水珠掉在了他的脖颈上,然后顺着皮肤慢慢滑进了衣领。 突如其来的凉意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有麻痒之感。 他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生理反应的本能想向后看,但还是沉下了目光,心中暴喝了一句八字真言,让自己的神智猛地回到原地。然后迅速转身,手指结印直冲后面。 但道长的视野里,只有一片空荡荡的黑暗。 他皱眉努力辨认了片刻,却发现似乎真的是他过于紧张了,他身后只有沉寂在黑暗中的院子,哪有什么水珠和鬼影? 可这时,另一名道长的声音却从旁边传来:“道友,你的身后……有东西。” 那道长即便努力克制,想要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的本来情绪。 令他恐慌的不是鬼怪,而是其余人看不到鬼怪这件事。 他本来就没有被光晃到眼睛,因此在黑暗中最快恢复了视野,比其余道长先一步看清了黑暗笼罩下的皮影博物馆。 道长分明看见,在每一名道长身后,都无声无息的站着一道黑影,虽然看不太清脸,但身形与那道长很是相似。 就好像,是那位道长的影子。 或者……是被按照影子雕刻出来的活嘴活眼木雕。 道长第一反应就是往自己身后看,却只扑了个空。 不等他松口气,就见另一位道长迅速转身冲向身后,看来也发现了身后的东西。 可问题是,就在另一位道长转身的瞬间,那道影子也立刻移动了位置。 重新站到了他现在的身后。 就像是,不会被本人发现的、被落在身后的影子。 道长因此而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是他身后没有,而是他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后背。 他因此赶紧出声提醒其余的道长,将自己的发现飞快说给其他人听。 但八字胡道长却苦笑:“晚了……” 众道长之中,只有他和师弟亲眼见到了那些鬼差木雕。没有见过的人,即便由别人转述与那些木雕对视时的惊诧,也无法真正理解那一刹那深入魂魄的恐惧。 那是……魂魄本能的在提醒生人,快跑,会死! 冬夜的冷风吹过,打透了八字胡道长汗湿的道袍,令他脊背冷到发抖。 他屏住呼吸,视线直直的看向皮影博物馆外面,不敢稍稍挪开注意力。 在一团漆黑之中,有轻微的动静响起。 “砰……砰!” 像是巨石从山坡上滚落时,碰撞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 八字胡道长勉强从视野内深深浅浅的黑色中,辨认出了外面到底是什么声音。 那些在山上与树林混为一谈的巨大木雕,从原地拔起了脚步,在一步步走下山坡,越发的靠近皮影博物馆。 留在外面车辆上的救援队一声都不敢吭,努力的将自己的存在淹没在黑暗中,不想让自己被黑暗中未知的危险抓到,给道长们拖后腿。 他们深深弯下腰,藏在车座旁边,借由车子隐蔽自己的身形。 熄灭了发动机之后,车子里温度迅速流失,很快就冷得让几人有些受不了,忍不住扭动了下身躯。 车子内,安静得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黑暗扰乱了人对时间的认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救援队员忍不住抬起头,想要向车窗外看看现在外面的情况。不然就这样缩在角落里,实在让他心中没底。 车窗外漆黑一片,队员废了一番功夫,才让眼睛适应了黑暗,慢慢的能够从黑暗中的轮廓和深浅色块里,分辨出什么是什么。 但当他看清了外面时,却整个人猛地僵住,肌肉紧绷得死死的,像是石头般坚硬。 挨着他的人发现了他的异常,用气音询问:“怎么了,外面怎么样,你看到什么了?” 可那救援队员却眼睛睁得老大,冷汗顺着额角流淌下来,他直勾勾看着窗外,却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像是被猛兽盯上的可怜猎物。 在适应了黑暗后,他才忽然看清,就在他们的车窗外面,有一道人影无声无息的站着,一直在看着车里众人。 那人影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如果不是队员觉得心里没底想要查看一下,不知道还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它可能是在最开始他们熄了车灯时,就已经在这里了,或者是在他们自以为藏得隐蔽的时候。 当他们以为自己是安全的时候,殊不知,在黑暗中,一直有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他们,未知的危险与他们仅有一张铁皮的距离。 可他们却毫无所知……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后知后觉的队员吓得心脏都停了,只觉得寒意从头顶向下,窜过脊柱蔓延到全身,整个人都紧张到肌肉紧绷得像石头。 他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发紧的喉咙发出“嗬嗬”的气音,颤抖着抬起手指向车窗外面,想要提醒同伴们。 众人在看到队员的不对劲之后,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一定是坏事了,赶忙抬头也往外面看。 这一看之下,所有人震惊。 车子外面,人影晃动,影子张牙舞爪的落下来,像是纠缠成一团扭动的长蛆,令人头皮发麻。 ……原来车子外面,一直都有东西在看着他们。 他们自以为隐蔽的躲藏,无异于一场笑话。 有年轻的队员顿时就觉得,脑海中那根弦,崩了。 心理防线全线溃败,平静消失得无影无踪,深重的无力感和愤怒上扬。 队员又是后怕,又是愤怒的想要冲出去抓着那东西大声质问,难道他们的一切努力看起来就那么可笑吗?它凭什么这么对他们! 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队员积累了一整天的担忧和紧张,都在此时尽数爆发。 他猛地从原本藏身的狭小空间里直起身,神情激动。 旁边的队员们注意到了他突然的动作,纷纷惊愕的看着他,他身边的人还试图伸出手去拽住他,拼命朝他做口形,有些急切的想要将他拉下来重新藏好。 虽然车外是有东西,但天黑看不清,他们根本判断不出外面的是人是鬼,贸然给出反应,太冒险了! 但很快,队员们眼中的焦急,都变成了震惊和恐慌。 ——那队员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竟然把手伸向了物理车门锁,想要强行打开车门冲出去。 他身边的人眼疾手快,赶紧一个飞扑抱住了他的腰,将他重新拖了回来,死死的按住他不让他做傻事。 而领队看到队员呼呲呼呲喘着粗气,双目赤红的狂怒模样,很有经验的他几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与鬼怪做斗争,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们这些人并不是驱鬼者,也不曾修道,每一次都是赌上自己有可能回不去的概率,以凡人之身去救助遭遇危险的普通人。 在这个过程中,除了身体上的伤痛,他们还要面临着魂魄受损的危机,要承担比寻常人更沉重百倍千倍的压力。 因此,很多年轻没有经验的救援队员,都会反复数次的崩溃再愈合,然后才会被打磨成真正锋利的剑。 可重压之下,绷得太紧的弦,会断。 领队叹了口气,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示意旁边人压住崩溃的队员,然后自己转过身,警惕的观察着车窗外的情况。 他本来是想要假装车里没有人,静静等待着外面的东西离开,然后再联系道长们做出下一步的计划。 领队很清楚,在面对鬼怪时,是属于道长们的战场,他们贸然上前只会打乱道长们的节奏。 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刚小心翼翼的从车窗上冒出半个头颅高度,想要看清外面的时候,却猛地看到了在黑暗中飘忽不定的两团红色。 他慢了好几拍,才缓缓反应过来,那红色,应该就是外面那东西的眼睛。 ……而他,刚好与那东西对上了视线。 不。 是那东西一直在透过车窗,无声无息的观察着车内的情况,将他们所有人的惊慌和恐惧,都尽收眼底。 那东西咧开嘴巴,张开的血盆大口是弯月的弧度。 它在向着领队笑。 嘲讽他们的弱小和挣扎,像是猫戏老鼠一般的恶劣,尽情看着他们濒死前的挣扎,以此取乐。 在看清的一瞬间,领队只觉得自己冒出了一后背的冷汗,连心都冷了下去。 更糟糕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本来应该紧锁的车门,发出了“啪嗒”一声微弱的声响。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人产生很多不祥的预感。 原本在车里制止那崩溃队员的挣扎的众人,都听到了这一声响,愣愣的抬头看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就在他们眼前,所有车门,都被从外面缓缓拉开。 黑暗裹挟着冷风冲进车内,将剩余的温度悉数驱赶走。 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时间,他们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危险而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如何自救。 因为他们看见,在车门外面的模糊人影,根本不是人。 而是活嘴活眼木雕。 不是一个,而是数不清数量的一群,将车辆团团围住。 那些木雕的面容看起来是如此的熟悉,就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同事们没什么区别。 只是赤红的眼珠和僵硬的面容,明晃晃透露着它们的不正常。 在看到那些木雕的面容后,救援队员们才在迟了好几拍后意识到,这些木雕……雕刻的不正是他们自己和救援队的同僚吗? 当人照镜子,却发现镜子里的那个自己,与本人有着完全一致的模样,却是截然不同的动态,会是什么反应? 队员只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间,如坠冰窟,寒意一路蔓延到了心脏,好像连心跳都消失了。 他甚至恍惚辨认不清楚,到底自己是影子,还是对面的是鬼怪? 不等他们考虑好到底要怎么做,就见那些木雕抬起手,直直指向他们。木头雕刻出的锋利手指紧握成爪,抓向车内众人。 队员们这才恍然回神,赶紧紧握住就近的硬物当做武器,不肯就这样认输的将武器挡在身前,咬紧了牙关准备与那些木雕殊死一战。 和队员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木雕咧开嘴巴,嘲笑队员的徒劳无功。 何必挣扎?反正结局只有一死,不如束手就擒,将这个身份让给它,还能死得不至于太痛苦。 如今鬼道已经成为一切主宰,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自以为万物灵长的生人,也终于轮到他们尝试东躲西藏被驱赶的滋味了。 至于这个身份……它会代替他,好好使用的。 ——在鬼道之下。 队员嘶吼着冲上去,但手中武器却在碰到木雕的手掌时应声断裂,那锋利的木质身躯被鬼道赋予了强大的力量,削铁如泥,任何挡在木雕面前的阻碍物,都被轻而易举的挥开。 木雕的手掌破开武器后依旧没有停下,而是直直的冲向队员的胸膛。 队员的眼睛缓缓睁大,只觉得视野中的一切都放慢了速度,使得木雕那尖刀一样的手掌的动向,在他眼中无比清晰。 他眼睁睁的看到,那手掌越发靠近自己的胸膛。 然后,猛然破开柔软温热的血肉。 “噗呲!” 血液飞溅了其余人一脸。 他们目露惊慌,想要冲过去将队友救回来,但是每一扇被强制打开的车门外面,都站着一个与他们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木雕。 木雕齐齐出手,重复着相似的动作。 其余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液在空中四散开来,却无能为力。 那队员捂住胸膛的创口,想要说话却只有一口血涌了上来,然后无力的向下倒去。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忽然从车外闪过,一把冲撞开了与众人近在咫尺的木雕,猛地将它扑倒在地。 “砰!” …… 燕时洵最先听到的,就是耳边呜呜咽咽的哭声。 不等他睁开眼睛,就能察觉到身边的声音和气味,还伴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杂音,像是什么被拖行在地。 鼻尖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让燕时洵厌恶的皱了皱眉,眼睫剧烈颤动,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眸。 意识从黑暗中渐渐回笼,随之而来的是对身周所处环境的更多感知。 他似乎躺在一片阴暗潮湿的地方,身下冰冷坚硬的触感,以及透过厚重大衣蔓延上来的冷意,都在向他说明着现在的情况。 ——他现在已经结束了坠落,成功进入了下层地狱。 燕时洵唇边勾起一点笑意,终于睁开了眼眸。 他先是眸光晃了晃,眼睛乍然从黑暗中离开,还有些不适应,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野,让他不得不静静等待了片刻,让眼睛重新适应现在的环境。 然后,燕时洵这才看清了自己现在到底在哪。 乱葬岗。 一条青黑僵硬的手臂从旁边的高处垂落下来,就搭在他的视野上方,他的眼眸和那青黑色无力垂落的指尖,相隔只有不到十厘米。 无论是早已经失去弹性和光泽的皮肤,还是在伤口上缓慢蠕动的蛆虫,都在说明这条手臂的主人已经死亡多时。 而在他的目之所能及之处,到处都是横七竖八被扔在这里的尸骸,积压在最下面的尸骸已经腐化成枯骨,血污脓水静静流淌。最上面的尸体还尚且新鲜,能够看到完整没能来得及腐烂的面目。 燕时洵眉头一皱,忽然发现最上面那具尸体的脸,他认识。 正是之前在节目组进入皮影博物馆的时候,向他们索要门票钱的驼背老人。 那时的老人狡诈而恶意,想要欺骗他们索要因果,被燕时洵轻描淡写的打发走。 可现在,他却被扔到了这里,眼睛瞪得老大,连眼珠都快要从眼眶中脱落出来,死不瞑目。 怎么回事?这里就是下层地狱? 燕时洵动了动手脚,确认自己的身体机能一切正常,随即缓慢而小心的将自己从尸体堆里挪了出来,没有让任何尸体自己。 当他终于撑着地面摇晃着身形站起来时,才看清了自己所在地的大致模样。 ——一望无际的尸骨堆,连成一座座山脉。 燕时洵一个生人站在这样的尸山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他很快就意识到……只有自己。 其他人,不见了。 第288章 这处乱葬岗已经不知道堆积了多少年,燕时洵一眼扫过去,就已经大致看到了很多腐烂后剩余的衣服残片,并非是现代的装束,而是具有深厚的历史感。 那些人的衣着身份各异,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死后被丢弃在这里,曝尸于荒野之上。 这就是旧酆都的地狱? 燕时洵皱了皱眉,虽然腥臭味并不足以令他难受,但这种无数尸骸暴露腐烂的景象,还是让作为驱鬼者的他看了之后,心里并不舒服。 他不仅保护生人,也拯救尚有可救之处的亡魂,在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时候,也曾亲手为枉死的人收捡尸骨,在亡魂的感谢声中让尸骨得以安葬。 但是乱葬岗,一眼望不到头。 这里不是人间,尸体曝尸荒野的人会变成孤魂野鬼。 燕时洵还记得邺澧告诉他的那句话,在酆都,没有生人,皆是亡魂。 这些亡魂被扔在这里的结局,会是什么? 灰飞烟灭吗? 燕时洵的眸光暗了暗。 以旧酆都的规则来算,就是罪孽越深的人,会坠落向更下层的地狱,那也就对应着更加恐怖的惩罚。 对于地上的第一层地狱,那些亡魂都被自己生前的不甘怨恨折磨了一千年之久,被逼到发疯。 那下层地狱的惩罚,会是什么? 燕时洵举目四望,但是乱葬岗一眼望不头,一直到阴沉沉透露着不祥的天幕尽头,都是一层叠一层的尸骸,一座座尸山起伏绵延。 除了他之外,竟然再没有第二个站着的人或鬼魂,好像这里除了尸体还是尸体。 恐怖而沉重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黑沉沉的云层压得极低,几乎压地而来,好像随时都可以碾碎地面上的一切,令人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没来由的心慌。 燕时洵却一丝情绪波动也无,面无表情的俊容上看不出丁点真实想法。 他只是平静而细致的查看着周围的场景,在没有确认清楚自己的处境之前,没有贸贸然的行动。 他记得很清楚,在坠落时陷入昏迷前,他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确认了他们离自己的距离并不远。 但现在,那些人却不在自己的周围。 就连他当时紧紧拽在手里的阎王,都不知道去向。 更加令燕时洵感到不对劲的,是他本来的目的和现在呈现的结果,好像存在很大的差距。 在最开始从邺澧那里证实了酆都是与因果有关的鬼城之后,燕时洵就计划好了,要利用自己与李乘云之间的因果,将自己引到李乘云所在的位置。 可现在,他却根本没有看到这里有任何与李乘云相关的线索。 难不成,师父也和这些尸骸一样被弃置于乱葬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燕时洵心中就是一突。 但他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会的。 他亲自为师父扶灵回到滨海市,亲眼看着师父的遗骸被好好安葬,主持了师父的往生科仪。 就算师父因为曾经到过白纸湖,而在旧酆都里留下了一丝残魂,但凭着师父本身,也不会让自己沦落到乱葬岗的地步才对。 虽然大脑在理智的给予否定,但燕时洵咬紧了后槽牙,下颔线紧绷出利落的线条。 他强行将这个猜测从脑海中删除,然后重新利用眼前有限的线索,想要推断自己如今的处境。 既然阎王的“罪孽”确实让他得以进入下层地狱,那就说明他最开始的判断并没有错。 这也就意味着,因果确实应该把他带向李乘云。 其他人也一样。 但理论和现状,却存在着偏差。是什么导致的? 况且,他在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分明听到了拖动尸体的声音和哭声……那是从哪里传来的? 燕时洵迈开长腿,在凹凸不平的尸山中也如履平地。 他行走的速度很快,但依旧记得小心的避开地面上倒伏着的尸体,尽可能的从旁边的土块上踏过。 燕时洵修长的身姿敏捷的接连跳跃在尸体堆成的小山包上,黑色的大衣也在身后翻飞,如苍鹰展翼。 借助着这个高度带来的更辽阔的视野,他可以更加全面的看到整个乱葬岗的模样,将所有场景尽收眼底,视线迅速扫过目之所及之处,想要寻找到在他没有醒来时,听到的哭声的源头。 燕时洵没有看到哭泣的女人。 却看到了在乱葬岗的远处,似乎有袅袅炊烟升起。仔细看之下,还有搭建起来的简易小屋。 有人居住……在这种地方? 燕时洵的心头涌起一丝怪异感。 他停下脚步遥遥看去,没等看清那小屋的情况,目光却猛地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存在。 一座尸山的最顶上,那具新鲜的尸体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却分明是郑树木的脸。 燕时洵挑了挑眉,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郑树木应该和郑甜甜一起灰飞烟灭了,却原来,郑树木的魂魄落进了这里吗? 当他走到那具尸骸旁边,蹲下身仔细观察的时候,就看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燕时洵是亲眼看着郑树木死亡的,甚至连这对兄妹的灰飞烟灭,都是由他导向的。 毕竟成长到这种地步的鬼婴,没有弱点,却唯独还与两个哥哥存在着因果纠葛。 谢麟的立场从一开始就很分明了,所以燕时洵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谢麟算在自己的计划中。 燕时洵尊重他人的选择,不会去阻止他人选择的自由,况且,他也有这份自信。 ——不论谢麟做什么,都在他能力所能解决的范围之内。 不过,燕时洵一向习惯于早做打算。 所有人还没有动作之前,他就已经从对方的举手投足之间,看清了对方是什么样的性格和心理,提前了太多步预先料到了对方之后的所作所为,因此早早就能布下局。 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之前。 燕时洵因此看出,破局的关键在于郑树木。 他将血淋淋的残酷现实扒开给郑树木看,让郑树木意识到白纸湖的一切已经失控,使得郑树木从摇摆不定的挣扎中终于坚定了立场,站在他这一方,帮他带走了郑甜甜。 这是一场双赢的局。 燕时洵救下了所有人,而郑树木,也令白师傅和郑甜甜从无间地狱中获得了解脱。 ……虽然鬼婴早已经扭曲了心智,身在地狱而不自知。 不过,操纵着所有活嘴活眼木雕的鬼婴怕火,因此,亲自帮妹妹达成如今局面的郑树木深知妹妹的弱点,他选择在火焰中带走妹妹。 一场几十年前没有烧尽的大火,终于彻底终结了白姓村子的罪孽,也带走了两对兄妹三个人之间的因果。 也因此,燕时洵认为,就算郑树木的魂魄上有伤,也应该是烧伤。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开膛破肚,满身血污,腹腔中却空空荡荡。 燕时洵掏出手帕裹在手上,以尊重郑树木遗骸的姿态,小心的伸手查看着郑树木的胸膛上的伤口。 很奇怪。 伤口平滑不像是任何利器所致,而是……沿着人身体中间天然存在的那道线,向两边分开来。 就像是一个开了线裂成两半的布偶娃娃。 腹腔中的脏器也没有任何刀印划痕,不像是被利器取出。 所有的连接点都是一片平滑,好像这人天生就没有长脏器一样。 魂魄上出现这种伤痕,最后还被打入了旧酆都的下层地狱,丢弃在乱葬岗上……是因果和罪孽所致吗? 阎王所说的千年前旧酆都的评判规则,燕时洵还记得很清楚。 只看是否有罪孽,不看前因。所有对死亡发起复仇的行为,都算是罪孽,不被旧酆都容忍。 如果以这个标准来看,那郑树木简直罪无可赦。 燕时洵甚至可以根据阎王的描述,复原出旧酆都对郑树木下的判决。 郑树木年幼时虽然家破人亡,但是他不是没有死吗,这就不算是对郑树木本人的直接伤害,更加没有复仇的资格。 而郑树木成年之后,屠戮了白姓村子上百人,这份杀孽,足够旧酆都判他为厉鬼了。 燕时洵的视线下移。 果然,在郑树木身下的尸山堆中,燕时洵看到了与曾经在白姓村子里见到的那些木雕,有着相似模样的尸骸。 所有村民都倒在这里,尸骸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在他们的尸骸上,高高放着郑树木的尸体。 就好像这个村子的人,终于在这里得以“团聚”。 燕时洵不适的皱了皱眉。 让受害者和加害者共处一地,对受害者而言,何异于二次伤害? 不过,他倒是明白旧酆都的逻辑了。 因为这些村民死亡后,魂魄被困在了活嘴活眼木雕中,日夜受着折磨,反复回想着生前死后的一切,因此对死亡抱有怨恨。 所以,旧酆都认定,这些魂魄也是恶鬼。 在鬼婴死亡之后,本来从旧酆都流向她的力量还有她后来积攒起来的力量,失去了承载的容器,自然也就向外释放,回归了鬼道和旧酆都。 所以这些原本被困在活嘴活眼木雕里的村民魂魄,才会离开木雕,因为它们也曾经被鬼婴所操控折磨,属于鬼婴力量的一部分。因此,它们坠入了旧酆都的下层地狱。 也就是说,现在承载鬼道的,是旧酆都。 ——旧酆都城池决计想不到,光是几具尸骸,就能让燕时洵看透重重障眼法,将隐秘埋藏在最深处的真相,一眼看破。 在想通的瞬间,燕时洵的眸光猛地沉了下来。 啧,旧酆都…… 他的舌尖顶了顶上牙膛,从未有一刻如此厌恶旧酆都。 无论是地府,还是酆都旧酆都,燕时洵本来都是漠然的一视同仁,并没有什么特殊情感。 即便新酆都由邺澧执掌,并且酆都十万阴兵也曾力挽狂澜,燕时洵也理智冷静的不曾多分给酆都一丝情感。 但是现在,燕时洵心中的天平忽然剧烈向新的酆都倒去。 就在看清了旧酆都的所作所为之后,燕时洵觉得,自己对邺澧当年战胜了旧酆都取而代之的事情,还有些高兴。 连带着对邺澧的情感都多增加了几分,有种“做得好”的畅快感。 他忽然有些好奇,想要知道千年前的战将,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乌木神像…… 燕时洵的眼眸中满溢着笑意,以及浓厚的兴趣。 他垂眸看了眼死不瞑目的郑树木,还是叹了口气,伸手轻轻为郑树木合上了眼睛,将手中的手帕盖在他的脸上,又为他整理好了伤口,让他看起来,最起码死亡得体面一点,保有死后的尊严。 而不是像那些因果之中的加害者一样,同样曝尸野外。 燕时洵并不认为郑树木做错了。 虽然郑树木的手段是激烈了很多,并不是普世的善良。 但燕时洵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心软善良的人。 在他的判定中,没什么以德报怨,只有因果相抵。 因此,此时的燕时洵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绪,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想要让旧酆都彻底消亡于天地。 到那时,他必定要将旧酆都内所有关押着的鬼魂,全都送往酆都,再次审判。 确有罪孽者,酆都苦牢受刑,而只是为了复仇的冤魂……他们会得到这份死后的公正,得以前往投胎。 燕时洵缓缓站直了身躯,目光坚定,雪亮如刀。 厚重的大衣下摆划过锐利的弧度,他转过身,向矗立在一片尸骸中的小屋走去。 这似乎是一处再寻常不过的村屋,燕时洵曾经在穷苦落后的村子里,见过类似模样的屋舍。 袅袅炊烟从房顶烟筒飘出,灰色的烟雾散开,缭绕在屋舍周围,反而将它衬托得有几分朦胧美感。 如果不是周围环境确实骇人,这里甚至可以被看做是某个人的隐居之处。 走近之后,燕时洵才发现,不仅是这座小屋存在于乱葬岗最中间如此突兀,更诡异的是,小屋门前的一片地都被细心的打理过,清扫出一片没有尸骸的空地。 这里堆放着生活用品,看起来很有人间的烟火气。 与燕时洵曾经在山中见过的隐居修行者,很是相似。 如果是在山中见到这样的小屋,燕时洵不会如此奇怪,但这里……是旧酆都地狱啊。 他走上前去,礼貌的屈指叩响了房门。 几声之后,房屋里依旧一片安静,并没有人应声。 但炊烟的存在还是让燕时洵认为,房屋的主人要么在家要么就在附近。 所以他耐心的等待着,四声一组的叩响。 三声为人四声鬼。 鬼敲门,恰好是四声。 既然是在旧酆都地狱,那燕时洵也并不认为房屋的主人还是个生人,对于鬼而言,四声敲门才算是礼貌。 鉴于之前旧酆都城池那样缜密的想要坑他,燕时洵决定还是谨慎为妙。 在燕时洵敲到第四组叩门声时,终于,有声音传了过来。 “吓我一跳。” ——却不是从房门里传出来的,而是从燕时洵身后传来。 燕时洵挺直的脊背一僵,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 这种不能全面掌握局势的感觉,让燕时洵对眼下的情况更加谨慎。 他缓缓转过身,视线平移向声音源头看去。 却在看清身后的景象时,惊讶得微微睁大了眼眸。 他所看到的,与他所料想的完全不同。 燕时洵本来以为,能在这种荒无人烟的乱葬岗之上盖房子居住的,应该也是鬼魂,或者是曾经旧酆都留下来的遗民。 但他看到的,却只是一名老人。 老人坐在尸山下面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副悠闲晒太阳的姿势,手边还放着茶盅。 简直和燕时洵之前在走街串巷时见过的那些退休老大爷,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老人身后的不是什么公园精致,而是血淋淋腐臭的狰狞尸骸,燕时洵真的觉得自己会认错。 不过,尸体和笑眯眯“晒太阳”的老人,现在竟然也搭配得如此和谐。 “哪来的小子,迷路了?” 老人抖着腿,啧啧道:“那你也够本事的,竟然能迷路到这么远,还跑到我家门口来了。你敲门的时候差点没把我吓死,我这一把老骨头哟……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轻点吗?” 燕时洵沉稳的向老人一点头:“抱歉,恰好路过。” 老人:“…………” “路过个屁!你唬我呢?” 老人狐疑的上下打量着燕时洵:“谁能从这路过?你见过谁能从地狱路过的吗?” 燕时洵:“你先问我是不是迷路的,我只是顺着你的话说下去。怎么,这不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他面不改色,对这个简陋的谎言被戳穿的事,没有半点反应:“你先唬我,我才唬你,这叫公平。” 老人:“……哪来的混小子!” 没能成功逗着燕时洵玩,也让老人瞬间失去了兴趣,立刻向后一躺,懒洋洋瘫坐在椅子里,抖着腿抠脚,嘴里还哼着古老的小曲,就是不肯再给燕时洵一个眼神。 燕时洵也没有被人晾在这里不加理会的手足无措和不自在——他完全没有那种情绪。 除了在面对邺澧的有些时候,那人总是有办法让他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自在以外。 他迈开脚步走向老人,姿态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样,俯身将茶盅从老人旁边的凳子上拿开,然后一撩大衣,手里端着茶盅就坐在了凳子上。 燕时洵的姿态即便是放在娱乐圈或者海云观中,也是一顶一的好。 无论是站是坐,他都始终肩背挺拔如松柏。 当他坐在凳子上一双长腿交叠,手里还端着茶盅的时候,就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清贵而姿态从容闲适。 主客瞬间颠倒。 燕时洵成竹在胸,稳超胜券。 反倒是老人,看起来像是跑来寻求帮助的。 老人:“???” “你倒是不客气……” 燕时洵微一点头,从容优雅道:“谢谢。” 老人:“谁夸你了!是不是听不懂鬼话!” “现在,我们应该能来谈谈这里的情况了。” 燕时洵手掌朝下一压,向老人做出一个让他平复心情的手势,一副主人风范的平静问道:“这里是旧酆都下层地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居住?” 听到燕时洵提及旧酆都的时候,老人惊讶的挑了挑眉,原本瘫坐在椅子里的身体也直起来了些,没想到这个一看就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生魂,竟然还会知道酆都更迭之事。 一时间,老人对待燕时洵的态度比刚刚慎重了许多,不敢再随意将他晾在一旁。 ——当一无所知的去询问时,只会被掌握情况的那一方不耐烦的驱赶走,瞧不上懵懂愚钝的外行。 但是,如果对方认为你掌握着很多消息时,局面就全然不同了。 燕时洵深知人的心理,即便面前的老人是鬼魂,也逃不过本能的下意识反应。 老人的反应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就是要让老人认为,他掌握着足够多的消息,以此有筹码来换取老人所知的旧酆都情况。 燕时洵的说法极为巧妙,他只让老人看到了冰山一角,使得老人摸不准他到底知道多少又想要干什么,因此就会无限向外扩展想象,以为水面下藏着的,是一整座冰山。 老人警惕的打量着燕时洵,但这一次,他的眼神极为慎重,不像是刚刚漫不经心的敷衍。 “……打从我在这住开始,还第一次遇到敲我家门的。” 老人无语:“你不觉得敲一个老鬼的房门很奇怪吗?我死都死了,你还这么吵我,像话么?” “你要是不喜欢这个问题的话,那我们换一个。” 燕时洵没有表现得好像自己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立刻顺着老人的话转了话题,看起来很是体贴。 “你还见过其他像我这样迷路的吗?他们大概这么高,长这个样子。” 燕时洵抬手在自己身边的空气比划着,末了还诚恳的补上一句:“看起来都比你年轻很多。” “你真是好福气啊,老人家。” 不等老人发怒,燕时洵就由衷的叹道:“你看,你活到这么老才死,不像我那几个同伴,年纪轻轻的……” “就迷路了。” 老人:“…………” 他只觉得自己胸口的这一口气,随着燕时洵的话语而忽上忽下,差点没把自己憋死在原地。 但偏偏燕时洵的话乍一听很离谱,可仔细想想,却又很合理。 年老而亡,可不就是喜丧。 老人连正当反驳的理由都没有,这一口气噎得他直接朝燕时洵翻了个白眼。 “没看见!” 拿他寻开心还想让他回答问题……门都没有! 老人愤愤的想着,要是换成以往酆都没有更迭易主的时候,哪轮得到一个生魂这么和他说话? 那时人间的驱鬼者想要见上他们一面,都要将供奉香火准备得足足的,恭恭敬敬请他们去,还要看他们心情,才肯屈尊纡贵的下人间一趟。 要不是,要不是那可抗天地的战将…… 老人被遮盖在眼皮下面的眼睛一暗,心中对燕时洵的不满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只剩下微不可察的疲惫叹息。 燕时洵虽然垂着眼眸,一副稳操胜券的从容模样,但他眼角的余光,一直都在紧密注意着老人的神情,不放过老人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敏锐的意识到,老人并非是被扔在乱葬岗的鬼魂。 在提到旧酆都的时候,老人的反应并不像那些浑浑噩噩不关心周围的鬼魂,而是对旧酆都有着深切的眷恋,像是在怀念追忆着以往的岁月。 能有这种反应的,只有一种身份。 旧酆都遗民。 比如,旧酆都的鬼差。 对于小卒而言,所背靠的靠山尤为重要。 就像是地府虽然与酆都一直不对付,地府阴差也对酆都骂骂咧咧多有怨言,言语间都是贬低。 但如果地府阴差和酆都鬼差狭路相逢,那一定是地府阴差先退。 毕竟酆都有鬼神执掌,可地府不说本就低于酆都,在井小宝还没有成为阎王之前,地府无主,几次濒临停摆。 对于旧酆都鬼差而言也是如此。 以往可以凭借着所属酆都这个身份在人间耀武扬威的鬼差们,从北阴酆都倒塌的时候,就变成了灰溜溜夹着尾巴的丧家犬。 死的死,逃得逃,再没有人神鬼看到过它们的身影。 ……除了某一个鬼差。 在所有人或鬼魂向燕时洵讲述的过往中,一直都有一个鬼差存在。 为报恩将鬼戏教给白姓先祖的濒死鬼差,以及在所有鬼差逃难旧酆都颓败之后,再次回到旧酆都的鬼差。 也是那么“巧合”,那位鬼差,也前往了下层地狱,然后再也没有鬼魂看到他。 短短瞬息之间,燕时洵意识到了眼前老人的身份。 他的眼眸中微不可察的染上笑意,但面容上的神情一切如常,半点看不出他的心中所想。 老人还在气哼哼的撇过头去不愿意看燕时洵,连抠脚的动作都不由得加快了速度下手极恨,好像他抠的不是脚,是仇人的脑浆。 燕时洵微微挑眉,语气诚恳的道:“看你一直都在批评我,这样看起来,你应该比我有教养多了,不愧是活了那么久的老人家。” 老人抠脚的动作一停,纳闷这说话太难听的生魂,怎么突然夸起他来了? 不等他高兴起来呢,就听燕时洵继续补了一句。 “这么有教养的老人家,肯定不愿意看到年轻的孩子因为迷路而饿死在家门口吧?” 燕时洵的语气纯善的不得了,好像真心实意的在夸赞老人:“谢谢你收留我一顿饭,老人家。” “我什么时候说的!!!你骗谁呢!” 老人咆哮,觉得自己几千年的修身养性都破功了。 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自说自话的家伙!!!这小子什么来路,太可恶了! 有那么一瞬间,老人甚至怀疑,是不是旧酆都城池残留的灵智出了问题,把他也算成了需要在地狱里受刑罚的那些家伙。 要不然怎么会让这么个糟心家伙“迷路”到他家门口!坐他的凳子端他的茶,还要吃他的饭住他的屋子!!! 燕时洵却已经从容起身,唇边带着笑意,优雅的向老人微微一点头,举起手中的茶盅示意:“感谢招待,真是个善良的老人家。” “像你这么好的人,现在已经不多见了。” 他意味深长的道:“这样的美德,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经灭亡了吧。” 燕时洵特意在“一千年”几个字上,咬重了音节。 原本想要暴力驱赶燕时洵的老人刚从椅子里起身到一半,忽然就愣住了。 他听懂了燕时洵话里的意思。 明明是现在的生魂,却不仅知道酆都更迭,还知道如此准确的时间。 千年前的那一战……可没有生人记载,就连人间驱鬼者的相关记录都寥寥无几,早已经散佚断代于漫长的时间中。 那这个生魂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的怒容慢慢缓和,最后只剩下面无表情的严肃,抿直了嘴巴,死死的盯着燕时洵,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但燕时洵不仅没有半点慌乱,甚至还笑吟吟的展开双臂,大方的任由老人查看,一副坦坦荡荡的诚恳模样。 老人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卡在喉咙里哽得不上不下的气,给憋得不行。 连那张苍老的脸皮都被气红了。 燕时洵却反而一副关心老人身体的态度,关切的道:“是不是吹了风着凉了?快进屋子暖一暖。” 老人气呼呼的猛地一起身,试图无视燕时洵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却听燕时洵又感慨般道:“没想到人死了之后还会生病啊,真是不容易。” 老人:……好烦这小子,他能不能现在就死一死? 不过,碍于燕时洵的身份不明,还对酆都之事如此清晰的知晓,老人一时摸不准燕时洵的情况,也不敢轻易动作,只好憋了一肚子气往家走。 他一把推开家门,没好气的朝后面扬了扬下巴:“进来吧。” 燕时洵轻笑着,却没有立刻动作,而是目光从老人刚刚坐着的椅子后面转了一圈。 那座尸山和其他的尸山相比,似乎有些低矮,也格外的松,并不像是堆积了很久的样子。 而是近期才出现的。 这让燕时洵有些奇怪,心中产生了怀疑。 旧酆都早在千年前就已经被新酆都取而代之,从邺澧的话语来判断,天地已经将旧酆都视为垃圾一样的东西,一直在想要让旧酆都彻底消亡。 就更不要说将收押鬼魂的事情交到旧酆都手里了。 要不然,西南也不会堆积着这么多的鬼魂,甚至严重挤压了普通人的生活空间,使得西南驱鬼者们不得不对西南的鬼魂进行清扫,而其他驱鬼者闻西南色变。 这里并不应该有从那一战时间点之后的鬼魂,更何况是近期新堆起来的尸山。 就连郑树木等人会落到这里,也是因为他们本身就身处白纸湖旁边,并且因为鬼婴的关系,与旧酆都有着紧密的联系。 如若没有鬼婴,郑树木等人也应该在死亡之后,鬼魂游荡于西南。 但现在,那座尸山却显而易见的与周围有着明显的不同……那些尸体的身份,会是什么? 不等燕时洵抬脚走过去查看,就听老人哼了一声,不快的道:“刚刚硬赖上我想要吃这一顿饭,现在我同意了,怎么你又不动了?” “是不是害怕了,不敢了?” 老人幸灾乐祸的道:“年轻人啊,不要那么狂,说话留一分,也给自己留个面子。要不然硬逞能结果输了,多丢人啊。” 那语气中,写满了快乐。 老人还记得自己刚刚被燕时洵全程话语压制的憋屈,因此一看到机会,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回面子。 燕时洵察觉到了老人的情绪。 他挑了挑眉,唇边荡漾开一点笑意。 此时他半侧着身躯,面对着老人刚刚坐的地方,而与现在的老人背对着。 老人看不到燕时洵的面容,自然也无法从收敛情绪极为严谨的燕时洵身上,看出他本来的心中所想。 燕时洵的心思转了一圈,有了新的决定。 他没有立刻转过身,而是任由老人兀自说着话,却还站在原地。 他甚至细微的操控着自己全身的肌肉,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好像很僵硬。 就好像他被老人说中了心思,因此惧怕而下不来台在硬撑一样。 对于情绪和自己身体的掌控,燕时洵在捉鬼驱邪的漫长时间中,已经臻至出神入化。 即便是鬼神都看不出来。 而老人很明显也被燕时洵骗了过去,跟着燕时洵的节奏,以为他真的是怕了不敢动了。 于是他更加快乐,沾沾自喜的还再按照自己以为的事实,刺激着燕时洵道:“要不然这样吧,你要是敢进来,我不仅真就招待你一顿饭,还让你睡在我家,怎么样?” 老人嘿嘿轻笑了起来。 吃鬼饭,睡鬼冢——我敢许诺,就看你敢不敢应了。 燕时洵却半垂下眼睫,唇边的笑容越发扩大。 却不仅没有老人以为的畏惧之情,反而对自己计划的结果很是满意。 他终于转过身,面对着老人,微微点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就说这小子肯定不敢,敢…… 等等,他刚刚说什么? 老人迟疑的眨了下眼睛,缓缓转过视线,看向燕时洵。 燕时洵微笑,风轻云淡,脊背挺直如松柏。 好像一个优秀的后辈。 老人:“…………” 燕时洵还笑着用诚恳的语气补了一刀:“谢谢你,老人家,旧酆都知道了也一定很感动。” 老人:“!!!” 第289章 老人能够看得出来,这个“迷路”到自己家门口的年轻人,是个生魂。 但他以往所认知中的生人,都是诚惶诚恐畏惧鬼神的模样,多是逆来顺受,连酆都明显不对等的评判规则,都敢怒不敢言。 他虽然对那样的状况无奈,却也很清楚生人确实没有与鬼神抗衡的力量。 不过也正因为此,老人对生人留下了善良却胆小的评价。 可他万万没想到……时代变了! 就连人间的驱鬼者,都不是他印象中的模样了,更何况是燕时洵这样在驱鬼者中特立独行的存在。 老人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一个后生小辈骗过去了。 ——害怕个鬼!这小子刚才全是装出来的,就是在骗他呢! 老人气得呼呼直喘,手掌发力几乎要把扶着的门框捏碎了。 燕时洵看到了老人反应过来被骗后的愤怒,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他单手插兜,另一手端着茶盅,遥遥向老人举杯示意,然后轻笑着迈开一双被西装裤包裹得笔直的长腿,从容走向老人。 “感谢你的招待,走吧。” 他在门前站定,看着扶着门挡住去路的老人,歪了歪头:“怎么,鬼差也想要否定自己说过的话?刚刚不是还在热情的邀请我?” “世风日下,鬼差心不古啊。” 燕时洵缓缓摇头,啧啧感慨着。 被燕时洵一语道破身份的老人,瞳孔瞬间紧缩。 他震惊的看向燕时洵,愣愣的回不过神。 这个身份……已经被埋没了千年之久,在漫长的时间里,都没有人在呼唤起这个身份,就连曾经知道的人和鬼,都已经尽数死亡,只剩下他一个。 怎么会……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老人严肃下面容,目光冰冷的看着燕时洵。 短短一段时间内,他的心绪大起大落,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就一直跟着燕时洵的步调走,完全被燕时洵牵动着情绪的起伏,再也不能像最开始那样悠闲的喝茶抠脚了。 燕时洵也任由打量,大大方方的站在老人面前让他看,纯善又无辜,好像真的是个再诚恳不过的年轻俊后生。 唯有那双被微垂下的浓密眼睫半遮掩住的眼眸里,荡漾起笑意的波纹,隐约透露出几分真实。 他一点点的放出自己手里掌握的信息,精密掌控着节奏,让对方摸不准自己到底知道多少真相。 想要看清他的底细,就必须跟着他的节奏走,让对方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将主控权交到了他手里。 就算对方反应过来这是一场骗局,燕时洵也完全无所谓。 这本来就是阳谋。 ——因为对方是鬼差,对旧酆都的深刻眷恋,就是他最明显的弱点。 所以,对方就算看透了这是做出的局,再无可奈何,也只能主动踏进来。 被他人看透了心理,掌握住了弱点,就会有这样的风险。 燕时洵不紧不慢的从四面围堵,让眼前这位旧酆都鬼差无路可退,明知前面是坑,也只能硬着头皮跳进来。 他慢悠悠的站在鬼差面前,耐心的等着鬼差自己多琢磨一会。 然后……鬼差就会发现,唯一仅剩下的,就只有他留给鬼差的那条路。 老人看着燕时洵的眼神极为不善,他把牙磨得咯吱吱作响,令人牙酸。 但是好半晌之后,他却也只能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扶着门框的手,侧身让出空间,示意燕时洵进去。 “要吃饭就吃,那么多废话。” 老人没好气的从鼻孔喷了口气,不想再看到燕时洵那张俊脸徒惹自己生气又不能揍两拳出气,就只能转过身气哼哼的往里面走。 但从燕时洵的角度看,老人现在的背影,简直就像是他曾经瞥过一眼的动画片里的猫,外强中干。 他笑着摇了摇头,抬腿迈进了小屋里。 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乱葬岗的天空一直阴沉低垂,不见阳光。 而这处像是被随手搭建起来的简易小屋,采光就更是糟糕。 昏暗的房间狭小逼仄,灰尘在零星透露进来的光线下浮浮沉沉,一眼望去,就是一片灰暗,死寂看不到希望。 好像屋主的心境,也影响了房屋的模样,暮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机。 燕时洵曾经在穷困的山村,见过这样的屋子。 但当屋子的主人是曾经地位很高的旧酆都鬼差时,就显得极为违和。 燕时洵站在房屋门口,一边听着老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一边不动声色的环视着眼前屋子里的布局。 房子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底。 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摆着简陋的床铺和桌椅,厨房也就连在旁边,但凡有点空闲的空间,全都塞满了一卷卷书籍一样的东西。 虽然看不清上面到底写的什么,但从侧面来看,古旧的纸张早已经泛黄散开,似乎一碰就会碎成一片纸灰。 和外面院子里的浓重生活气息有些不同,房间里看起来更像是心有执念之人,在不肯放弃的追查着什么。 连生活都顾不上,没有时间去打理自己的日常,所有的时间都被屋主用来翻阅这些塞满了房间角落的书卷,想要从里面找到些什么。 ——从房间的布局和物品中,也能很清晰的看出屋主的性格和处境。 但最吸引得燕时洵侧目的,是房间里的那些家具,并非是由木头打造的。 光泽而凉滑,泛着老旧的黄。 是骨质。 无论是柜子还是桌椅,都带着一段段的骨节凸起,很像是用人类的大腿骨和肋骨打磨而成的。 也只有这些东西,才让燕时洵有了些实感,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不过这并没有让燕时洵多惊讶。 毕竟这里是旧酆都的下层地狱,外面的乱葬岗上没有树也没有石头,最多的材料,就是随处可见的骨头。 作为旧酆都鬼差,随手使用这种材料才是合情合理的,正与他猜想的一样。 燕时洵感兴趣的挑了挑眉,他走进房子里,随手将手上的茶盅放在骨桌子上,然后很自然的拿起了半摊开在桌面上的书卷,好像真的只是无所事事的闲逛。 只是在拿起书卷后,燕时洵才看到被书卷压在下面的桌面上,嵌着一张骷髅鬼面。 没有了眼珠的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两个黑洞直直的向上看去,像是来自死亡的凝视。 毫无防备的对上这么一双眼睛,燕时洵却只是在稍微惊讶之后,就立刻重新恢复了笑容。 他甚至笑眯眯的向骷髅挥了挥手。 那副悠闲的姿态,简直就像是在别人家做客的时候看到别人家养了宠物狗,于是随手打个招呼逗一逗一样。 骷髅:“…………” 鬼面的上下颔骨不自觉张开了一条缝,像是因为震惊而长大了嘴巴。 随即,它努力的扭动着头骨,想要在桌面上向老人的方向看去,惊恐的问问老人,这到底是个什么生物! 骨头相撞,发出了咯咯的轻微声响。 老人嘟嘟囔囔的指桑骂槐,却也耳朵动了动,敏锐的听到了从旁边传来的声音。 他轻描淡写的抬头瞥了一眼,就继续低下头,狠狠用力的处理手底下的食材。 他还在碎碎念念的骂着,嘀咕着“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尊老爱幼”、“说谎应该下地狱才对”、“尤其是骗我这一把老骨头的家伙”。 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燕时洵的动向一样。 燕时洵眼角的余光瞥过老人,也注意到了老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他心中无声轻笑,知道老人应该也在好奇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想要借由这件事来探探他的底,看看他到底知道多少。 他们一人一鬼,现在都对彼此之间的不寻常之处心知肚明,各自在用着自己的方法,想要从对方那里试探出什么来。 谁先漏了底牌,谁就输了。 燕时洵很清楚,但他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修长的手指顺着泛黄的脆弱纸张向下,一字一句的看清了书卷上的每个字。 得益于李乘云丰富的藏书古籍,燕时洵对所有的字体和旧时的措辞都适应良好,无论是怎么古老的书册,都没有阅读障碍。 因此,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本书并非什么书籍,而是曾经旧酆都使用过的名册。 就如同民间传说中的生死簿,谁的名字在上面,阴差就会来抓他走。 但是对于阴曹地府来说,所谓的生死簿,其实就是工作笔记,让阴差知道自己被安排的工作内容有哪些。 而此时被燕时洵拿在手里的,就是曾经旧酆都在千年前使用过的名册。 判决虽然由北阴酆都大帝来做,但是实际执行的,都是下面的鬼差,这名册就相当于是他们的工作日记,记载着某年某日,于某处的某个人因何而死,犯下何等的罪孽,对应要处以什么样的惩罚。 燕时洵掀了掀眼眸,视线从周围那些被塞在角落里的书卷上划过。 都是与他手里的名册一样的制式。 看来,这位鬼差在回到旧酆都之后的年岁里,一直都在搜集着当年的名册,并且一卷卷翻看。 燕时洵不了解曾经的旧酆都,但是他身边是有人可以询问的。 无论是身为阎王的张无病和井小宝,还是酆都之主邺澧。 从他们那里,燕时洵对于阴曹地府的一应疑惑,都可以得到诚恳详尽的解答。 虽然之前燕时洵并不知道张无病是阎王残魂转世这件事,但是因为井小宝刚接手地府,虽然他的力量足以支撑起地府的运转,但毕竟死的时候年龄太小,现在又玩心重,所以燕时洵担心他无法处理好地府繁杂的事务,考验过井小宝好几次有关地府的功课。 而通过井小宝磕磕巴巴的心虚叙述,燕时洵听得多了,也大抵知道了地府这种地方是如何运转的。 对于每个阴差来说,它们都有自己要做的工作。 为了防止阴差插手人间事务,扰乱阴阳,所以它们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却不知道别人的工作内容。 也就类似于现在的保密方式。 这套工作方法,是上任阎王留下来的,在他死亡后的一百年间,使得地府依旧有序运行。 如果不是后来,一部分阴差因为久无监管而对地府的力量垂涎,因此监守自盗,使得地府动荡。那按照上任阎王留下来的这些安排,是可以支撑地府继续运行下去的。 井小宝用他聪明的小脑瓜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更好的方法。于是他一拍胖爪爪,愉快的决定沿用上一任阎王留下的所有东西,然后快快乐乐的扑去地狱找厉鬼玩耍了。 那时燕时洵只觉得又气又好笑。 但现在,知道了阎王和邺澧之间在千年间互相制衡的关系后,他心里有了别的猜测。 酆都和地府,采用的应该是类似的工作方法。 不论鬼神如何高居神台,去人间将鬼魂羁押到阴间的,都是阴差鬼差。 这套方法,确实可以保证它们的工作有序进行。 但很显然的一件事是,以邺澧在千年前的愤怒来看,当时参与到那一场战斗中的旧酆都鬼差,不会被战将放过。 更何况在战将看来,那些旧酆都鬼差身上同样背负着因果,间接使得怀着怨恨而死的鬼魂无法复仇,所以没有留下它们的必要。 所有参与了战斗的旧酆都鬼差,都尽数死在了千年前的战场上。 而白姓先祖,是在家门口捡到的濒死鬼差。 按照白师傅所言,白姓先祖又是在进入西南密林的时候,被途径密林离开西南的鬼神所救…… 燕时洵的思绪转了一圈,微微皱起了眉。 他猜测,当年救下白姓先祖的,是刚刚杀死了北阴酆都大帝的邺澧。 但以邺澧的行事风格来看,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发善心,放过某一个鬼差。 光是从阎王对千年前事情的叙述中,燕时洵就能够感受到邺澧当年的愤怒。 又何况是身为当事人、正在怒气头上的邺澧。 不会有旧酆都鬼差,能从战场上逃离。 它们都为曾经的高高在上而付出了代价,因果循环,它们从前如何冷眼看着鬼魂哭嚎乞求一个复仇的机会而无动于衷,那时它们就如何哭嚎着求十万阴兵放过它们。 却最终还是被满怀愤怒的忠诚将士们,重重挥刀向下,斩碎了魂魄。 既然如此,那当年逃脱了已死,并且倒在了白姓先祖门口的鬼差,就必定不是在旧酆都负责战斗的。 可能是后勤,又或是文书。 燕时洵不清楚。 但是单看先祖房间里堆积如山的书卷,燕时洵就看得出来,鬼差在旧酆都失势后的一片混乱中,想要搜集这些原本不是自己工作内容的资料,又多不容易。 况且,那些书卷的泛黄程度多有不同,有些保存完好,有些已经破破烂烂,看起来经历过不少磋磨。 鬼差应该像是老鼠搬家一样,一点点从废墟中找到了这些书卷,带回家,想要从当年的名册里翻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 燕时洵眸光暗了暗。 他注意到自己手中的名册上,有一个人的名字,被鬼差圈了出来。 是一个死在千年前的人。 死因是,战死。 罪名是……仇恨。 燕时洵蓦地想起邺澧在千年前的那一战。 他见过跟随在邺澧身后的十万阴兵,那都是生前追随邺澧的将士,和邺澧一起战死在沙场上,从人间追随到阴间依旧忠诚不变。 这个被鬼差格外关注的亡者,是那十万阴兵中的一员吗? 燕时洵仔细而迅速的翻看过整本书册,发现很多个名字都被鬼差圈了出来。 这些人姓氏各异,出生地也各不相同。 但却有着鲜明的共同点。 ——他们都于千年前,在邺地,战死。 罪名,仇恨。 ……也就是说,这些人,真的都是当年追随邺澧的将士。 燕时洵翻过书页的手指一顿,脊背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 鬼差搜集这些死亡名册的目的,是找出当年追随邺澧的人都有哪些,或者是查看他们的罪名,想要知道他们当年为何要攻打旧酆都? 燕时洵首先排除了鬼差想要复仇这个可能。 鬼差在被白姓先祖救回家之后,不仅没有对白姓先祖做些什么,还馈赠了他大量的黄金,将曾经战场上和酆都里的事情编成了鬼戏,教给了白姓先祖,任由他传承下去,并没有干预。 一个想要复仇的鬼,不会如此平和且有条理。 那……难道是鬼差想要知道,旧酆都败落的真相吗? 毕竟无论怎么看,当年身为一介凡人,根本没有接触过鬼神之事的邺澧,实在是不应该战胜北阴酆都。 即便是千年后的今天,主流的看法依旧是凡人不可以抗衡鬼神,燕时洵从来都只看到那些同行们毕恭毕敬的供奉,没见过哪个驱鬼者踩着神像破口大骂的。 毕竟那些人还要指着四方鬼神借力以驱除邪祟,保生人平安。 又怎么会得罪鬼神。 可偏偏,所有人都不认为能成功的事情,成了。 即便是阎王不久前对燕时洵重新提起千年前的旧事时,也是一副感慨又惊奇的口吻。 没有任何人神鬼看好邺澧,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邺澧的笑话,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战将,到失败的时候会如何的悔不当初。 可惜,所有人看乐子的想法都落了空,结果令所有人神鬼震惊。 邺澧不仅战胜了北阴酆都,还正大光明的得到了天地的认可,甚至从大道那里剥离得到了旧酆都不曾拥有的权柄,成为了执掌死亡和审判的酆都之主。 身处于漩涡中心的旧酆都鬼差,应该是最震惊的了。 如果鬼差是想要重新复原旧酆都败落的真相,倒也说得通。 燕时洵的眉头微皱,眼眸中满是慎重。 他忽然发觉,有视线在隐晦的落在他身上。 借由着散落下来的发丝半遮着面容,燕时洵很好的将自己在沉思间不小心泄露的一丝情绪,重新掩盖在平静之下。 他定了定神,将自己从千年前的旧事中抽离了出来,重新将注意力聚集在老人身上,准备应付老人对自己的怀疑和试探。 燕时洵不怕老人试探。 应该说,这才是他引导着老人必须要做的事情。 如果老人不表达,就不会流露出破绽,那样的话,老人本身就是铜墙铁壁,无法让燕时洵看到任何一丝泄露出来的信息。 但燕时洵还想要从老人那里知道,有关于李乘云和乌木神像的事情。 以及,有关旧酆都的秘密。 虽然燕时洵与李乘云之间的因果,并没有将他指引向李乘云的所在地,而是让他在乱葬岗遇到了曾经的旧酆都鬼差。 但是燕时洵很快就意识到,这是知道如何彻底毁却旧酆都的绝佳时机。 既然老人当年不是旧酆都负责战斗的鬼差,千年来又查阅了如此巨量的书册,那他必定对旧酆都的情况心中有数。 或许,在旧酆都衰落苟活的现在,也只有老人才知道这件事了。 燕时洵这样想着,心中很快就打定了主意,然后唇边勾起一丝纯善的笑意,缓缓抬起头,坦荡的向着视线的来处看去。 老人在与燕时洵对上视线的瞬间,没忍住暴露了一丝错愕,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平静的转回视线,继续手里准备饭食的动作。 他大概是没有想到,燕时洵竟然会在看书册入神的时候也如此敏锐,并且还敢大大方方的看回来。 “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的家伙。” 老人恼羞成怒,不高兴的嘟囔着:“看到我在这干活,也不知道过来帮把手,现在的年轻人啊啧啧啧,世风日下。” 燕时洵顿了下,在听到和自己刚刚说老人的话极为相似的句式时,眼中染上了真切的笑意。 没想到老人还挺记仇,一定要“报复”回来。 燕时洵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放松了肌肉,并不像刚刚那样对老人满是暗藏的戒备。 因为老人这样外露的情绪,燕时洵最起码确认了一件事——老人并不是站在他的对立面。 心思深沉想做坏事的人,不会如此轻易的就将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 口头上的场子也要找回来……更像是公园里的退休暴躁老大爷了。 燕时洵笑着摇了摇头,从桌子后面起身走向老人:“老人家,这可怪不得我,客随主便,你刚刚又是当家做主全权处理的架势,我怎么敢冒犯了你的权威。” “这其实也怪你。” 燕时洵的神色很是真诚:“我还以为你就喜欢做菜呢,都没敢打扰你。谁能想到你还需要我帮忙?你又没说。” 老人:“???” 他本来因为燕时洵前一段的夸赞而逐渐翘尾巴的心情,重新摔了下来。 是不是离谱了,现在明明是我在指责你,为什么现在反过来变成你在埋怨我了? 他就眨了下眼睛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况? 老人百思不得其解,并且因为心情的反复大起大落,都快要怀疑鬼生了。 一个生魂怎么可能如此熟练的戏弄他……难不成是真的有什么发生了?? 就在老人逐渐怀疑自己的时候,燕时洵不紧不慢的走过去。 他扬手将身上的黑色大衣脱了下来,随手一甩,便利落的搭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随即,他漫不经心的将黑色衬衫的袖口摘了下来,随意放进口袋里,然后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线条漂亮的紧实小臂。 “你看,现在你说了需要帮助,我这不就来了。” 燕时洵不由分说的站进本来就狭小的厨房,和老人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一尺。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燕时洵笑得真诚:“我想了想,老人家你这么善良的愿意收留我,我也不能坐着看你忙碌,还是要做点什么,才好报答你的恩情。所以说吧,让我做什么?” 老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生魂完全不按照他的预料出牌。 他随意指了指旁边的炉子,表情狐疑的随口道:“生炉子,你行吗?” 燕时洵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 在满是黑灰色炉灰的小炉子下面,一截白生生的指骨从里面露了出来,无力的被掩埋在炉灰之中。 被老人当做柴火引燃的,竟然是人的尸骨。 燕时洵平静的将视线移向旁边,就看到在炉子旁确实堆放着几根骨头,看起来像是人的臂骨。 老人紧紧盯着燕时洵的脸看,想要从上面找出些他被吓到了的证据,这样他才有种出了口气的心满意足感。 不过老人没料到的是,对于燕时洵而言,这种场景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作为驱鬼者本就要与鬼怪打交道,更何况燕时洵一个恶鬼入骨相,再加上身边还有一个比缺德导航好用得多的张无病。 简直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燕时洵虽然年轻,但他见过的邪祟数量和质量,恐怕是很多驱鬼者整个门派加起来也比不上的。 更别提南溟山处理尸骨的方式之一,就是让长寿村村民把尸骨当柴烧。 燕时洵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没有半点犹豫的走过去,利落的将尸骨拖过来,双手握住骨头的两端,猛地一用力,就听“咔嚓!”一声响。 骨头被折成了两半。 老人“嘶——!”了一声,觉得自己牙疼。 燕时洵面不改色的蹲下身,将手里的骨头塞进炉膛里,然后回身问老人怎么打火。 老人的神情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可能是太长时间没有去过人间了,他这是和人间脱轨了吗? 现在外面的人,都这么恐怖了吗?看着这种用同类骨头烧火的行为,半点负面情绪都没有就不说了,竟然还接受良好吗? 老人的脸上带着一种不真实感,愣愣的将火折子递给了燕时洵,呆愣的看着燕时洵动作数量的生火,炉膛里很快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烧火声,橘红的火光映亮了昏暗的房屋。 在这一刻,老人对于燕时洵的真实身份多了无数次猜测,甚至怀疑燕时洵是不是阎王,或者是什么厉鬼头子。 要不然怎么既知道千年前的新旧更迭,又能面不改色的做这种事情? 老人甚至觉得,燕时洵是个生人的这种猜测,才是最不靠谱的。 “老人家,你就一直住在这里吗?” 燕时洵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炉火,火焰跳跃着倒映在他的眼眸中:“就没想过要从这里搬走?” “虽然旧酆都有自己的一套规则,但以你对旧酆都的了解,想要离开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老人被燕时洵问得一愣,随即,他苍老的眼睛黯淡了下去,似乎因为想起了什么而伤神。 “故土难离,落叶归根……哪里是那么好走的。” 老人叹了口气,在触及自己耿耿于怀的事情时,再警惕也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丝真实情绪:“毕竟我也是酆都的鬼差啊,本来就应该与酆都共存亡。” 燕时洵的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一下,在老人根本没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唇角垂向下,做出了一副理解的关切模样。 “确实,如果连你也走了的话,就再也没有谁能守住旧酆都了吧。” “不过,你把时间全都耗在这种事情上,有意义吗?” 燕时洵的语气夹杂着悲悯的同情:“守着一堆尸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这座城池早就已经没有了主人,就算一直苟延残喘,但也总有被大道发现的时候吧?” “难不成你真的想和旧酆都一起灭亡?” 燕时洵道:“明明你早就已经获得了自由,也该为自己想想了吧。” 老人手中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他站在灶台前,仰起头感慨般看向屋顶。 “后生,你年轻,你不懂……” 他轻轻叹了口气:“不能离开,还有事情要做。” 燕时洵诧异的挑了下眉。 他能听得出来,老人并没有骗他,而是真的已经有计划要做什么,并且目标清晰。 对人而言,最能激起对方解释欲的,就是用错误的说法去质疑。 老人那句“落叶归根”,就已经帮燕时洵印证了他的身份。 即便作为旧酆都鬼差,不仅不想复仇,还守着旧酆都说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并且一直在调查邺澧…… 难道,老人也察觉到了鬼道将生,想要阻止? 毕竟当他说起旧酆都会消亡在大道之下的时候,他注意到了老人撇了撇嘴,对这个说法不屑一顾的模样。 鬼道将生这件事,是他师父很多年前就已经预料到的,而现在看,鬼差也知道。 他师父又在白纸湖消失过,再出现的时候,就是死亡之时。 燕时洵不相信巧合。 他合理怀疑,自己被因果引向鬼差,是因为他师父曾经与鬼差接触过,而他师父希望自己与鬼差之间没有完成的事情,能由他来接手。 李乘云的死亡对于燕时洵而言过于突然,没有给他留下一句话。 但是他毕竟与李乘云朝夕相处,得李乘云教导了那么多年,他最开始尝试摸索人的心理时的实验对象,就是李乘云。 只要能找到线索,那对于燕时洵来说,想要猜到师父死亡前的真实想法,不难。 燕时洵的思维转过两圈,立刻调整了语气,做出一副低落的怀念。 “您这样,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燕时洵垂下眼睫,平静的声线下难掩难过的情绪:“我师父,和您很像。” 师父? 老人诧异的回头看向燕时洵。 他既迷惑于燕时洵为何突然对他改变了态度,甚至用上了尊称,要知道这小子刚刚对他可是你来你去的。 但同时,他也在纳闷,怎么自己的猜测竟然是错的?有师父,那就不是阎王或者厉鬼了吧? 不是被伪装成生魂的厉鬼,而是真的从外面进入到旧酆都的人……完了! 老人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鬼道真的开始在外界生效了! “我师父曾经说预料到鬼道将生,他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也和您一样,他有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 燕时洵垂下头,散落的发丝间隙中,看不清他的神情:“您没有失去酆都,我却失去了我的师父。” 老人愣愣的看着燕时洵,就算他有所防备,却还是不由得被燕时洵的情绪所感染,真切的为他而感到难过。 因为燕时洵真情实意的将老人和师父做比,所以老人在这份真切情感的渲染下,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就是燕时洵的师父。 他看向燕时洵的眼神,也慢慢柔和了下来,不再像刚刚那样戒备。 老人长长叹息了一声:“虽千万人……吾往矣。”1 “你师父,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向理想者诉说理想,向坚守道义之人宣扬道义。 再坚硬的盔甲,也有薄弱之处。 而一旦被人摸透了心理,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判断出哪里是薄弱之处,然后集中发起攻击,令对方的一切心理防线,溃不成军。 在燕时洵有意识操纵情绪之下,一张一弛之间,老人在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立场就已经开始偏向了燕时洵,站在了燕时洵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燕时洵勾了勾唇角,继续道:“但是我师父没能成功。” “天地无情,我师父死在了大道之下。” “但是他没有做完的事情,我这个做弟子的,要接过来,挑在肩上,继续完成他生前的愿望。” 燕时洵缓缓仰起头,认真的看向老人,郑重的询问道:“所以我来到这里,向您寻求帮助。” “您或许觉得,我一个生人想要做这种事情很可笑,但请恕我坚持。” “酆都更迭,群鬼哀嚎。而如何大道更迭,只会造成更多更多数不过来的悲哭,一如当年酆都之战后的狼藉……您想看到昔日的景象重现吗?” “所以,请帮帮我。” 燕时洵缓缓站起身。 他伸出还沾着炉灰的手掌,伸向老人,郑重的道:“拜托了。请让我们一起,完成这件事,不让曾经的景象再次上演。” 真实的情绪才最为打动人。 燕时洵虽然操纵着谈话的节奏和走向,让这位如今仅剩的唯一一位旧酆都鬼差,在没有察觉的时候,就走进了他的布局中。 但是他在说起李乘云时的情绪,都是真的。 真真假假之间,即便再经验老道的鬼差,都被燕时洵唬住了。 老人低头看着燕时洵伸过来的手,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握上去,而是在思考着什么。 燕时洵也丝毫没有被晾着的尴尬之感,而是一副程门立雪的架势,只要老人不答应,他就一直坚持。 良久,老人才哑着声音问:“你师父……是李乘云?” 果然!他师父当年,确实来过旧酆都,还与鬼差碰过面。 燕时洵心头一颤。 他做出惊讶的神情:“您认识先师?” “李乘云……还有弟子的吗?他完全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老人闭了闭眼,叹息道:“何止是认识,何止是认识!” 他抬起枯瘦的手臂,指向窗户外面的一座座尸山,向燕时洵道:“看到外面的尸体了吗?” “那些都是酆都在数千年的时间里,累积下来的鬼魂。” 而他和那位白衣居士就站在尸山旁,看着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做出了决定。 ——阻止鬼道的降生! 绝不可以,再让旧酆都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燕时洵猜错了一件事。 老人虽然怀念旧酆都,却从来不想让旧酆都重立。 “失德之君,不可立。” 老人看着燕时洵,目光坚定:“既然已有新的酆都之主取而代之,那就已经证明了天地的判断,对于万千亡魂而言,新酆都才是正确。” “后生,你很厉害,我好像什么都没说,就已经被你看透了太多。如果李乘云真的有弟子,那应该就是你这样的孩子。但是。” 老人顿了顿,才道:“你说错了一句话。” “我从未站在过旧酆都的立场上。我与……那位新的酆都之主,有因果。” 他垂眼,仿佛在回忆:“酆都之主,救了一个凡人,而那凡人,救了我。” 当鬼差在村屋简陋的床上睁开眼,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又是怎样的状况。 他归属于旧酆都,而旧酆都已经灭亡。 在他的认知中,他应该随着旧酆都一起灰飞烟灭才对。 可现在,他却依旧存在于人间。 鬼差从热情的白姓先祖那里得知了前因后果,然后他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是应该恨新的酆都之主的。 如果没有新酆都,他也不会像丧家犬一样,沦落到重伤无法动弹的地步。 但是随着在白姓先祖家中养伤的岁月一点点过去,失去了力量的鬼差,第一次以凡人的视角看待人间。 他意识到,人是会对死亡产生怨恨的。 任何伤害导致的无辜枉死,都可以成为人死后的正当复仇理由。 就像是他在刚醒来时,仇恨着新酆都那样。 可,当鬼差调换了立场,站在以往鬼魂的位置时,他才忽然惊觉,以往旧酆都的规则,是如此的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纯粹的死亡,不允许任何仇恨污染。 可人不是泥塑的,鬼也不是! 如何能不对无端遭受的灾祸产生恨意? 那段时间里,鬼差思维一片乱糟糟的想了很多,在他疯疯癫癫的时候,白姓先祖一直悉心照料他。 鬼差被生人打动,也有了生人的温度。 他慢慢开始接受了新酆都的法则。 并且意识到,或许,旧酆都的灭亡和新酆都的拔地而起,都是因果的结果。 是天地之间的自然更迭。 “旧的既然逝去,那就应该存在于回忆里,不要破坏我对它的美好追忆。” 老人平静道:“后生,你猜错了,我从未想让旧酆都复活。新的酆都……才是未来。” “但鬼道不是。” 老人冷笑:“鬼有鬼道,人有人道,各行其道,不外如是。” “想要越界者,天地之间人神鬼,共诛之。” 老人抬头看向窗外,好像看到了曾经他和白衣居士立下誓言的那一天。 他躲藏在地狱之中,也是为了借由众多魂魄隐藏自己,不让已经诞生了神智的城池发现自己真正的目的,阻碍他的计划。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敲响他的家门。 白衣居士拢袖站在门外,长身鹤立,笑吟吟的向他一点头,从容邀请他通行。 “我想起来了!” 老人突然大叫了一声,指着燕时洵道:“你肯定是李乘云是弟子!” “你们这对师徒,连借口也是一样的敷衍啊!” “你师父当年也说他是迷路的!!!”—— 作者有话要说: 鬼差:我大概欠这对怨种师徒的!!! 第290章 在确认了燕时洵和李乘云的关系之后,老人对待燕时洵的态度,立刻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他虽然不再戒备燕时洵……但也对燕时洵没了好脸色。 “你骗我一个老头子的时候我就该猜到的,能做得出这种事情的,也就李乘云那家伙了,现在再多加个你!” 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在本来就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转圈走,每一脚都踩得很用力,大有把地面跺碎了的架势。 他憋着一肚子气,加上想起来从前李乘云明里暗里坑他的事,新仇加旧账,气得他脸都快紫了,但偏偏就是没办法讨要回来。 想了想,更气了! 燕时洵将老人的反应看在眼里,轻笑着摇了摇头,很是熟练的上前开始哄人。 “老人家,做我们这一行的,防鬼之心不可无,更别提您还是酆都鬼差,比寻常鬼怪更加厉害,自然会在和您不熟悉的时候有所防备。” “但是和您接触了之后我就发现了。” 燕时洵直视着老人,眼神真诚极了:“您是个令人尊敬的好鬼差,一定不会伤害我。” 老人愤怒的指责戛然而止。 他在原地停住脚步,扭过身狐疑的看向燕时洵:“真的?” “小子,这是不是也是唬我的?” 老人发誓,自己做鬼差也做了这么多年了,就没见过李乘云和燕时洵这对师徒一样的生人! 嘴里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但偏偏听上去哪句都很真诚,唬得他一愣一愣的,总要过去好久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被骗了。 从李乘云离开之后,老人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憋气又无处撒的感觉了。 燕时洵帮他重新回忆起了这种痛苦。 谢谢你,诡计多端的生魂! 在意识到燕时洵是李乘云的弟子后,老人不免用狐疑的视线来回打量着他,努力想要从他身上找出破绽来,连对刚刚燕时洵说的所有话都保持怀疑态度,不肯再轻易相信他。 被骗了太多次,还是连他自己都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的那种,所以老人拒绝再相信燕时洵。 ——但是问出“真的?”的时候,老人骄傲得都要翘尾巴了。 燕时洵努力克制住了自己情绪的外露,但眼眸中的笑意依旧渐渐堆积得浓郁。 虽然老人说自己怀念旧酆都却不希望旧酆都重立,但燕时洵同样看得清楚,老人对旧酆都时期,是有感情的。 就像是在人间,迟暮的老人追忆自己青春时代的意气风发。 哄人,当然要顺毛捋。 燕时洵将鬼差的正反弱点都看得分明,自然手到擒来,三言两语就让老人忘记了刚刚的愤怒,又重新得意了起来。 老人心情颇好的仰着头,一副想要骄傲的炫耀,又要努力克制得意笑容的模样。 “如今您已经是旧酆都唯一仅剩下的鬼差了,对于这一千年来,甚至数千年的因果,您是唯一知情的。” 燕时洵郑重的道:“请您一定要帮助我,我们一起,阻止鬼道彻底颠覆大道。” “能做到这件事的,也就只有您了。” 老人没想到燕时洵对他的评价会这么高,一时也不在房子里绕圈圈了,就直愣愣的看着燕时洵,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这还是刚刚那个说话能气死人的小子吗?转变也太大了吧! 不过老人转念一想,更高兴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确实很重要啊!就算这小子再不情不愿,说话不好听还不尊重老人,不也只能对着他说好话求他? 虽然老人隐约觉得,燕时洵话里的意思带给了他过于沉重的责任感,让他稍微仔细想想,都觉得压迫得他直想翻白眼。 但是燕时洵前后形成了鲜明反差的尊敬和看重,让老人很是受用。 只要一想想自己要是拒绝了燕时洵,就看不到这小子堪称变脸的态度,他就有种舍不得的感觉。 老人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他咳了一声无视自己的心虚,硬着头皮道:“那当然!你这个后生,现在才知道尊敬老人了?现在知道了吧,我可是很厉害的。” 燕时洵做出一副心虚接受指点的模样,只有在点头的时候,唇边勾起了一点笑容:“那就拜托您了,我现在能够依赖的,只有您的帮助。” “我相信,您一定不会让我失望。对吧?毕竟您是这么厉害的人物。” 老人心虚的弓了弓腰,有些气短。 但他马上就直起身大声道:“那是当然的了!后生,你看不起谁呢?” 燕时洵轻笑出声。 ——如何说服本来固执的对手? 肯定他,赞美他,将他高高送上高台,摆在无人可及的地位。 然后告诉他,这是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做得到的重要之事。而如果他做不到……我会很失望,于是就连那些赞誉,我也要统统剥夺走。 看,这不是很简单吗。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垂下眼睫,整理自己的衬衫袖子。 有了老人的承诺之后,就相当于所有的关键信息和人物,都站在了他这一边。 现在整个旧酆都城池里,除了城池本身,已经很少有和城池神智站在一方的了。 旧酆都城池诞生的灵智决计想不到,它不过是想要在第一层地狱坑燕时洵一把,却反而被他敏锐的拽住了尾巴不说,还在战斗没有真正打响之前,就轻而易举的瓦解掉了本来站在城池那一方的力量。 无论是被燕时洵以帮助它们复仇和投胎的许诺打动的恶鬼,还是被他掌控着节奏强制拉到自己一方的鬼差,所有存在,都有它们自己能够做的事情。 从恶鬼口中得到的有关鬼差和李乘云的情报。 以及,将要从鬼差那里得知的,有关旧酆都的真相和李乘云的去向。 “我如今也不知道李乘云去了哪里。” 提起当年的白衣居士,老人嘴边的笑容渐渐收敛,变得严肃起来。 “曾经旧酆都没有出事之前,我就在这一层地狱看管鬼魂。后来旧酆都陷落,我九死一生回到这里,为了防止城池神智发现我,也就一直待在了这里,没敢离开。” “一旦进入被它掌握的地盘,因为我与旧酆都的从属关系,它可以轻而易举的看透我在想什么。那样一来,保存在我脑子里的计划和情报,就全都曝光了。” “我只能被困在这里,守着秘密,寻找那一战的真相,等待时机的到来。” 鬼差曾经也并不知道,他所等待的时机,到底是什么。 在告别了白姓先祖之后,鬼差漫无目的的走在西南的土地上,不知道自己是再确认什么,还是单纯的想要用旧酆都在这片土地上曾经存在过的证明,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聊以慰藉。 作为酆都鬼差的时间太过漫长,使得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生前的身份与记忆,唯一接受的,就只剩下了鬼差这个身份。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一切存在的意义都与酆都紧密相连。 酆都在,他是鬼差。 酆都亡……他什么都不是。 鬼差浑浑噩噩的走在西南的大地上,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得救的稻草,想要寻找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可是他看到的,却是千里饿殍,群鬼哀哭。 这片大地上,到处都是死亡后迷茫徘徊的鬼魂,人间与阴间,乱成了一团。 旧酆都坍塌时,很多鬼差死在了与新酆都十万阴兵的战场上,还有更多的鬼差逃离旧酆都城池,仓皇潜藏人间。 它们的存在,扰乱了西南安定的生活。 这些从旧酆都城池里搜刮了法器后逃离的鬼差,有着远远比人间的驱鬼者更加强大的力量,和居高临下的轻蔑漠视。 它们见多了死亡,习惯了人间那些大师们对它们顶礼膜拜,诚惶诚恐的恳求它们的帮助。 它们还以为自己依旧是酆都的鬼差,有着北阴酆都大帝赋予的力量和地位,可以在人间横行无度。 酆都鬼差,即便是有官职在身,却毕竟早已经是鬼魂,并不属于人间。 在它们身上缠绕的鬼气,使得它们所过之处,百姓生病农作物凋零,人间找不到原因,只以为是天灾。 当西南的大师们开坛做法,想要像以往那样,向鬼神寻求帮助,驱除邪祟重还人间平静的时候,却骇然的发现,情况变了。 他们再也无法请来鬼神相助。 反而惹怒了逃离到人间的鬼差们,让它们在愤怒之下,对百姓出了手。 就连白姓先祖都没有放过。 因为白姓先祖帮助过鬼差,本身又被新酆都之主所救,所以平日里寻常邪祟莫不敢近身,使得他所在之处,竟然成为了方圆百里中最为平静安全的地方。 不少白姓族人活不下去,都从原本的居住地迁徙,投奔了白姓先祖。 在鬼差离开之后,那里形成了白姓的村落。 白姓先祖毕竟与鬼差打过交道,在那些心怀恶意蔑视生命的鬼差们靠近村子时,他就已经有所警觉,并且在祭坛前燃起了香,向离开的鬼差求助。 鬼差一日千里,终于在白姓先祖被伤害之后赶到。 然后他看到的,就是昔日同僚们一张张狰狞的脸。 当他身处于旧酆都之中时,也曾经是众多鬼差中的一员,没有作为生人的记忆,没有对于死亡的怨恨,他和其他鬼差一样,因为拥有力量于是连视角都高高在上,从来无法理解亡魂的怨恨,也不曾在乎过那些生命。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鬼差走遍了西南大地上每一个角落,看够了新丧鬼伏尸哀泣,不忍再见亲朋为亡者哭到昏厥。 他重新落回了大地,将自己摆在了与所有生灵一样的高度,与他们感同身受。 当他经历过这些之后再看到昔日的同僚,竟觉得那一张张脸,如此可憎。 那些鬼差们在叫嚣,也有驱鬼者和门派觊觎鬼差们的力量,以及他们手里从旧酆都搜刮出来的法器,因此跟在鬼差们身后,为虎作伥。 原本应该保护生人的驱鬼者,反而成为了加害者。 那些倒戈的驱鬼者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离最开始出事的邺地太远,也不曾与远方的驱鬼者们互通消息。 他们并不知道,酆都已经易主,大道有了变化,天地巨变。 他们的眼睛中只能看得见鬼差们的强大和富有,流露出想要据为己有的贪婪。 鬼差看到了那些人人鬼鬼的面孔,只觉得可笑。 酆都曾经维持生死之间的秩序,守卫的人间,竟然是这样。 而那些本应该守在阴阳之间的同僚们,却是如此嘴脸。 鬼差依旧满心迷茫,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是什么身份。 但是他却做出一个决定。 ——没有任何人神鬼知道,他在战场上,见到过新的酆都之主登位鬼神的那一瞬间。 鬼差看到了战将到鬼神的转变,无意间窥见了鬼神真身。 即便非他本来所愿,但对于天地而言,这已经是沉重的因果。 哪怕只是匆匆一眼。 鬼差依旧被那份窥视鬼神真身的沉重因果反噬,因此而垂死,失去了所有力量,倒在了白姓先祖的家门口。 不过也正得益于此,鬼差知道,他找到了应对昔日同僚们的方法。 他将那匆匆一眼间看到的战将形象,苦思良久终于成功雕刻在木材上,使得鬼神登位前一瞬间的形象,被留在了人间。 鬼差或许没有看清战将的脸,但战将那时敢与天斗问鬼神的惊人气势,却被他牢牢记在了心里。 并成功的在木雕上复原。 数千年形成的珍贵乌木在鬼差手中木屑纷飞,神像没有一丝柔软慈悲,怒目诘问,锋利得像是一柄永不归鞘的剑。 当鬼差终于完成这尊神像时,连他自己都惊呆了。 他看着神像,浑身颤抖如筛糠,不敢有丝毫冒犯之意,只想跪倒在神像面前,将自己一生的善恶因果悉数说出,乞求审判。 明明是由他雕刻的神像,可他却如此畏惧,连神魂都在震颤。 当这尊神像现世的瞬间,天地垂眼向西南大地,所有逃离旧酆都的鬼差都无所遁形,暴露在神像和天地面前。 暴雨的夜,乌木神像睁开了眼,手中长刀寒光凛冽。 鬼差们惊恐喊叫,慌不择路的奔逃。 却被天地尽数拦截于西南之中,然后,死在了神像的长刀之下。 战将本就满心愤怒,诘问大道与所有鬼神,就连北阴酆都大帝也死在他的刀下。 而鬼差以乌木为载体,记录下来的,是酆都之主作为战将的最后一刻。 愤怒到达了极点,杀意撼动天地,诸神震撼莫不敢拦。 这尊神像作为战将的缩影,它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杀灭一切扰乱人间的邪祟,守卫身后的生命。 暴雨如天倾,暴涨的河水汹涌拍击着堤岸。 无人的旷野上,只剩下瞪大了眼睛横倒在地的逃跑鬼差,似乎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如蝼蚁一样死在这里。 鬼差眼睁睁看着那些被战将杀死的同僚们,逐渐化为了一把灰烬,被暴雨冲刷后,什么都不曾剩下。 而因为鬼差曾经被白姓先祖所救,又亲眼看到了战将的形象并雕刻了下来,也与战将有了间接的因果。 即便是曾经在旧酆都时期,鬼差也一直都守着地狱的恶鬼。 他并非负责战斗的鬼差,也从未踏入过人间羁押鬼魂,所以,不曾背负这份罪孽。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响起,闪电撕裂天空,雨幕中光影错乱。 照亮了乌木神像怒目的脸,和手中的刀。 乌木神像看到了最后仅剩的鬼差,却漠然转过了视线,没有杀死他。 没想到自己能捡回一条命的鬼差,在暴雨中愣了很久,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被乌木神像和西南的现状所震惊,为了验证心中的疑惑,他回到旧酆都城池,寻找真相。 “后生,怎么样?我当年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来着。” 老人坐在人骨打造的椅子上,一边抠着脚一边得意洋洋的反问道:“现在你知道我有多重要了吧,还想骗我?不知好歹。” “我可是……” 老人的声音低沉了一瞬,从刚刚的欢快转变成不可探知的厚重:“杀了所有的同僚,让旧酆都的鬼差,彻底死绝。” “旧酆都的历史,彻底终结于那一个暴雨夜。” 老人重新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堆积成一层层褶子,看不清他眼底的光:“我成为了旧酆都仅剩下的,唯一一个鬼差。” 燕时洵愣在了原地。 他虽然猜测过乌木神像的来源,也怀疑那尊神像在海云观失踪后回到了白纸湖,并且从邺澧的反应来看,很可能现在就藏在旧酆都之内。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那尊乌木神像,是由眼前这名鬼差雕刻的。 那是……就连邺澧本身,都不知道神像的存在,甚至惊诧于千年前的战将形象竟然能够流传下来。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人间的驱鬼者留下来的。 而是旧酆都鬼差的亲眼所见,亲手雕刻。 为此,他甚至差一点身死,而且是两次都与死亡擦肩而过。 但是燕时洵也因此而能够确认了另一件事。 当年镇压了白纸湖邪祟数年的乌木神像,确实是李乘云寻来的。 无论是鬼魂还是鬼差口中,都只有李乘云一人在旧酆都出现过,所有叙述中都没有其他人出现。 能够进入旧酆都,谈何容易。 也唯有李乘云那样卓绝的天资,才有可能从一片混乱的线索中抽丝剥茧,找到旧酆都的所在,并且成功进入。 ——还把唯一的旧酆都鬼差忽悠走了。 燕时洵怀疑,西南千年来一直都有酆都传闻,就是那些逃亡鬼差传出去的。 而见过那些鬼差的驱鬼者们,也因为觊觎它们手中的法器而对这件事念念不忘,所以才会演变成了传闻,流传开来。 但不论是邺澧这个真身,还是传闻中,都没有乌木神像的存在。 甚至如果不是此刻,作为参与了全程的当事者的鬼差,亲口将千年前那一战的后续讲给燕时洵听,燕时洵也不会知道有关于乌木神像的来龙去脉。 所以燕时洵猜测,那尊乌木神像,是被鬼差带走了。 李乘云来这里的目的之一,恐怕也是那尊神像。 虽然燕时洵不知道李乘云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不过以李乘云朋友遍天下、能与三教九流把酒言欢的社交情况来看,就算再不可能的事情,似乎也变得可能了起来。 李乘云深知一生有限,他看到了太多东西,除了他以外,恐怕其余人很难挑起重任。 所以在燕时洵成长起来接过重担之前,李乘云争分夺秒的布置自己的计划,不肯浪费一秒钟的时间。 燕时洵在得知了有关李乘云当年所做之事后,也渐渐看清了李乘云的目的。 他很熟悉李乘云的性格,因此他以此为基础,立刻就顺势猜出了李乘云原本的计划,心中了然。 老人等了半天,都没听到燕时洵夸他,顿时不高兴的低下头,恶狠狠的瞪了燕时洵一眼:“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燕时洵礼节性假笑:“不必了,您继续说就行。” 老人纳闷的打量着燕时洵:“这么不求甚解?不太像李乘云那家伙的弟子会做的事情啊。” 有了先头的经历,就算老人被燕时洵夸得飘飘然一时间找不到北,差点以为自己比北阴酆都大帝还重要了,但他也算是对燕时洵一句真一句假的行事有了阴影,怎么看燕时洵都觉得这家伙是在谋算着什么的模样。 在老人的心里,燕时洵是最阴险狡诈的生魂。 ——和他师父一个模样! 结果老人都做好准备了,燕时洵却轻轻放下。 这让他有种蓄足了力量却抡了个空的感觉,差点一个趔趄摔下去。 在老人的扫视下,燕时洵淡淡的道:“那倒也不是。主要是,您说的话都太好猜了,您起个头,我就知道后面的走向。” 他礼节性微笑:“您继续,放心,我听得懂。” 老人:“…………” 可恶,失算了。 这哪里是生魂,分明是个恐怖的怪物!!! 在这一刻,老人的心中不可抑止的涌上一股后怕。 这样敏锐的人物,更何况还有大道的加持,更能随意进入早已经戒严不进不出的旧酆都……幸好刚刚他没有拒绝这小子。 如果与这样的人为敌,哪里还有胜算。 老人从未如此感谢自己站对了位置,要不然,很可能千年前的事情又要再一次上演了。 当年那位新酆都之主,掀了整个旧酆都。 如果与这小子为敌……恐怕他能把旧酆都的废墟直接扬了。 老人心中剧烈波动,但面上却没有显露,依旧一副骄傲的模样。 他冷哼了一声,嘟囔了两句不知道尊老爱幼的小子,但也再没多说什么。 “你刚刚既然翻过了房间里的名册,自然也应该知道我在这里的目的。” 老人平静道:“没错,我是想要找出,旧酆都之所以会败落的真相。” 当年回到旧酆都之后,鬼差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那战将为何能赢得过北阴酆都大帝,还能得到天地大道的认可,就连大道的公正都在向那战将倾斜。 甚至,单单是战将形象留下的一尊神像,都足以引动天地,使得大道垂眼向群鬼聚集之地。 鬼差不认为这是因为战将的力量比北阴酆都大帝强。 曾经为旧酆都效力的他很清楚,天生地养,与天地一同诞生于混沌中的酆都,是如何独立却强大的存在。 从有死亡开始,就有酆都的存在。 可就是这样屹立不倒数千年的存在,却败落于区区一个凡人手中…… 如果是曾经一直待在旧酆都的鬼差,他就算是想破了头也不会想明白这个原因。 但是他在人间走过一圈,举目皆是死亡的哀泣,也与万千生民感同身受过,当他再回来时,已经隐隐约约有所感悟。 酆都独立而强大。 却也因为强大而自傲,自以为酆都所制定的规则,就是万民所向。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鬼差想,或许,是无数鬼魂对于死亡的怨恨,逐渐了满心愤怒和复仇执念的战将。 为了知道战将的来处,鬼差用尽了手段,在躲避旧酆都残留意识的情况下,拼命搜集那些被当做废纸扔掉的名册。 那些鬼差逃离旧酆都的时候,都只带走了法器和有力量的东西。 至于这些曾经记录着无数鬼魂信息的名册,已经既无人管理,也无人在乎,只是变成了废纸,四散在旧酆都的各个角落。 虽然有关于那战将的信息,鬼差并没有找到。 但是他找到了战场上那十万阴兵的记录。 所有将士都有着相同的经历。 他们死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为了同一件事而死,死后又因为同一个罪名而登上了酆都名册。 ——那些追随着主将的将士们,想要为被屠城而死的百姓们复仇。 鬼魂可夜行千里,打上敌人面前,继续生前没有完成的事情。 然后,那些将士们,希望百姓们枉死的魂魄,可以投胎。 可酆都不允。 无论是将士们想要复仇的举动,还是百姓们对于死亡的仇恨,都已经大跨步踏过了酆都的规则和底线。 以旧酆都的判定来算,十万将士连同主将,全都是凶残厉鬼,会危害人间。 当押往旧酆都苦牢,直到魂魄灰飞烟灭。 鬼差通读完当年的记录后,只觉得神魂震荡。 如果是曾经,他一定不理解。 但是现在,他已经在看过人间的悲惨与苦难后,明白了生灵是可以怨恨死亡的。 无故惨死,谁人能不怨,谁人能不恨。 谁人不想复仇! 哪怕是一个死后的公正,他们也想要得到。 可酆都不肯给。 在那之前数千年,无数鬼魂哭嚎着却只能认命,被押入苦牢。 即便有魂魄曾经试图反抗,却终究是因为执念不够深重,或是力量太过渺小,最后落得个失败后灰飞烟灭的下场。 但是这一次,道,变了。 战将不肯放弃,咬着牙诘问天地,愤怒誓言定要向大道鬼神要一份公道。 如果天地不肯给…… 那就他自己来给! 十万阴兵昼夜疾驰,如一道裹挟着狂怒的阴风,打上旧酆都,逼得北阴酆都大帝现身。 最后一卷名册从手中脱落时,鬼差愣愣的坐在桌子后面,看着名册上的将士名字,良久无言。 他终于明白,旧酆都败落的原因。 ——因为万千魂魄所向。 那些魂魄无法自己讨要一份公道,无法与天地抗衡,就将所有的希望和力量,全都压在了战将身上。 便是萤火之光,聚千上万,也可撼动日月! 蔑视生命者,自然会被生命抛弃。 北阴酆都大帝的气数,尽了。 而酆都,认可了战将的道,承认战将为新主。 在想通一切的时候,鬼差只想苦笑。 笑他愚钝的傲慢。 身处鬼城,竟然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天地了,那些同僚甚至满不在乎的肆意践踏生命…… 又哪里会有胜利的可能? 就在那时,鬼差听到了自己的房门被敲响。 那人身如青松云鹤,拢一身白,笑吟吟的站在门外向他问道:“做了千百年的缩头乌龟,也该是结束的时候了吧?” “鬼道将生,劫难将起,你要和我同行吗?” 鬼差的愤怒还不等燃起来,就被一盆水熄灭了。 他扭着头,愣愣的看着那人,不知道为何会有生魂出现在旧酆都。 但刚刚经历过震撼的鬼差,却只能想到唯一一种可能。 ——这也是天地的安排,大道默许。 于是他鬼使神差的站起来,应了那人一句:“好。” 鬼差没想到,那一句话应下,就交付了所有的生命与精力。 即便那人最后身死,生魂成鬼魂……他却依旧继续着和那人的约定,执行着未完成的计划,替那人等待鬼道来临。 “所以我说啊,你师父那家伙,真是个混蛋。” 老人吧嗒了一下嘴,啧啧不满的道:“怎么会有人这么会使唤别人?我堂堂酆都鬼差,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他当我是什么呢?把我扔在这这么多年,我想走都走不了。” 老人一脸的嫌弃抱怨。 但燕时洵却听得直想笑。 堂堂酆都鬼差,就算是落魄了也比寻常驱鬼者强,更何况占据着身在旧酆都的主场优势,城池也已经开了神智。就算鬼差打不过,大喊一声吸引来城池神智,也足以碾碎任何生魂。 如果老人真的不想帮李乘云,他有很多种选择可以做。 而不是殚精竭虑的帮助李乘云。 即便李乘云死后,也一直在继续行走在他们早就约定好的道。 地狱可没有墙,如果老人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他毕竟在旧酆都待了一千年,想要糊弄过城池神智,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的事。 老人满口抱怨,可千年来所践行的事情,却恰恰与他不满的指责相反。 燕时洵歪了歪头,姿态从容的向后靠去,双臂自然的放在扶手的骨架上。 看清一个人,不要听他在说什么。 要看他一直以来,在做什么。 ——尤其是他赌上了所有的时间和生命,顶着风险在做的事情。 那才是,关于他的真相。 “老人家。” 燕时洵忽然笑着打断了老人的抱怨。 在老人看过来时,他轻轻笑道:“您已经不是酆都鬼差了。” 老人:“……你这小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没了官职这件事,就这么让这小子在意吗?来来回回的提,以为他会在乎?哼! “那尊乌木神像,在人间现身过。” 不等老人不高兴,燕时洵立即转了话题,淡淡的道:“乌木神像甚至不在西南,而是去了其他地区。” 老人一开始像是没听懂燕时洵在说什么一样,眼睛里还有着迷茫。 当他反应过来之后,眼睛缓缓大睁。 “什么!!!” 老人咆哮着怒吼:“谁干的!!!我就说,我就说!有那位的神像在,不应该这么快才对!” “李乘云的计划万无一失,是我生平仅见的缜密。只要他的计划不出错,一直在执行,鬼道就别想有降生的那一天——在那之前,大道就足以恢复到往日的强势,鬼道也自然不足为惧。” 老人的面容上一片肃杀,满是阴冷的怨怼。 直到此时,他才显露出了他曾经身为鬼差的那一面。 很多年前,他和李乘云在最初定下计划时,目的就是尽可能拖延鬼道降生的时间,让大道有足够长的恢复期,寻找到可以支撑起式微大道的强有力存在。 李乘云虽然平日里万事不放在心上,一副闲云野鹤的从容之姿,但是他缜密的心思,难有人及。 也只有成长起来之后的燕时洵,在很多年后做到了青出于蓝胜于蓝。 从算到十几年前的一线生机,在集市上遇到燕时洵开始,李乘云对天地的布局就开始了。 而被保存在旧酆都的乌木神像,则是李乘云计划中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虽然计划是尽可能拖延时间,但以乌木神像的力量来看,只要当年被鬼差当做参照的那位鬼神不死,乌木神像的力量就不灭。 即便是几百几千年,都支撑得下去。 只要大道没有彻底倒塌,那就算是再微弱,也是大道。 也有生机存在。 李乘云计划得很好。 却唯独没有算到,大道自己的意志。 它并不想苟延残喘。 只靠一口气狼狈苟活着,那是阴沟里的老鼠,不是大道。 它想要……重新回到曾经的力量。 所以,当燕时洵成长到了足以与天地鬼神抗衡的地步,当酆都之主转变心意,愿意撑起大道,大道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镇守白纸湖邪祟,以及湖下无人所知的旧酆都的乌木神像,被游玩时恰好路过白纸湖的年轻学生拿走。 白纸湖邪祟反扑,鬼婴愤怒想要复仇,整个西南的所有鬼魂和阴气开始向风暴眼中的白纸湖聚集。 而旧酆都以为自己获得了最佳的反抗时机,开始蠢蠢欲动。 鬼气占据了鬼婴全部的神智,扭曲了她本来的意志,让她忘记了自己也曾经被当做珍宝爱护的生人岁月,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憎恨和复仇。 在鬼婴力量增强的同时,旧酆都的力量也侵入了鬼婴,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了鬼婴,使得她认为,是自己想要颠覆大道。 郑树木和白师傅因为愧疚而帮助鬼婴,遮蔽大道。 可大道在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对大道而言,大道也同样是可以被利用的存在。 它感受着自己的日渐虚弱,忍耐着西南的混乱,静静等待所有的时机成熟的时刻到来。 然后,灾祸彻底爆发。 大道才会有机会,快刀斩乱麻,永绝后患,寸草不留。 燕时洵微微仰起头,看着暴怒的鬼差,忽然间福至心灵一般,想通了这一切。 数千年的因果堆积,本就到了一个临界值。 虽然寻常人感受不到这种细水长流的变化,但大道却看得清晰。 大道知道,如果放任不管,将就着忍受这样的混乱,终有一天会彻底无法挽救。 到那时,所有生灵都会横遭毁灭。 唯有一计。 借由灾祸,彻底清空数千年来堆积的全部秽气和因果,让人间彻底清朗。 为此,千年前,作为死亡源头的酆都,败在邺澧手中,新酆都拔地而起,重新审判死亡。 天地的这局棋,也正式开始。 执棋人,一方是邺澧,一方是天地。 最后的目的却是殊途同归。 ——为了万物生灵。 第291章 很多修道者穷尽一生,也不曾摸到道的边缘。 可就在旧酆都尸骸成山的地狱里,燕时洵却忽然顿悟了大道的本意。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彻底的领略到大道的残酷和温柔。 呼吸不能,思考不能,神魂震荡好像从身躯里向上飘去,俯身望去就是辽阔土地。 燕时洵看到,在这片山峦起长河汹涌的壮美土地上,有点点明亮的光芒,或分散或聚集,美不胜收。但更多的,却是一团团的黑雾,像是陈年的污垢,破坏了这副美丽景象。 他皱了下眉,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直到他慢慢回忆起,这种凌空跃身的感觉令他很熟悉。 在邺澧将神明和力量借给他的时候,他也有过类似的玄奇感受,仿佛融身天地。 那现在…… 燕时洵神情怔愣,眨了下眼眸才惊讶的意识到,或许他现在看到的一切,就是往常大道查看人间的视角。 如果能被大道看到,那这些或明或暗的光团……是功德和罪孽吗? 燕时洵的心中刚冒出这个猜测,就立刻恍惚觉得谁在肯定他的猜测。 明明耳边只有风声,眼前也只有大地,但燕时洵就是莫名的觉得,此刻有什么存在,就站在他的身边,耐心的将这人间指给他看。 无论是生人还是恶鬼,只要勉强过得去,似乎也可以就这样将就,不再去追索更多。 就如同数千年前,那些在旧酆都的威压下认了命的鬼魂。 可今日能削减一分,明日就能削减两分,生机不是做买卖,没有讨价还价一说,只要生机被罪孽挤压,就很难再复起。 大道看得分明,焦急暗叹于生人的不知抗争,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由它来,为未来滑落到最艰难时局的时刻,争一线生机。 当一切因果被彻底清扫,以这一线生机为索引,天地将会重回最初的模样。 衰极必盛,生机盎然。 燕时洵感觉,此时就像是有谁在温和耐心的站在他身边,指引着他看向人间,手把手的教他看数千年洪流沧海。 就像是……此时他与大道共存于九万里高空之上,跳出五行三界,以局外人的姿态,冷静看待人间万千生灵。 于是这一刻,他之前的疑惑,都迎刃而解。 从邺澧决心为鬼魂而战之时,他就已经被大道注意到。 涉及酆都之事,大道无法插手。 但是,当邺澧真的赢过北阴酆都之时,他就已经坐在了这场棋局中,成为了唯二的执棋人。 至于鬼道,它虽然对大道有着堪称恐怖的威胁,却依旧没有资格成为这盘局的执棋人。 大道在为重启后的新天地,选定新的支撑者。 而被大道认定的人,是邺澧。 “小子,小子?” 老人纳闷的看着眼眸无神的燕时洵,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在他面前挥挥手,想要看他有没有反应。 这一声呼唤将燕时洵重新拉了回来。 他的神魂从高空疾速直坠下来,重新回到身躯内,刚刚眼前所见到的一切景象都悉数消失,重新变得正常。 燕时洵搭在扶手上的修长手指颤了颤,眼神重新恢复清明。 只是在神魂脱离之前那种玄妙之感时,他仿佛听到有谁在笑,用温柔的眼深深注视了他一眼,随即转身消失。 燕时洵皱着眉微微转头,下意识向两边看去。在他看清狭小逼仄的房间里堆满的书册后,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回来了,此时身处在鬼差的家中。 “又打什么坏主意呢,这诡计多端的臭小子……” 老人被燕时洵猛然恢复光彩的眼眸吓了一跳,有些心虚的跳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好像做坏事时被抓到一样的心虚。 慢了几拍,他才想起来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是燕时洵在发呆来着!那为什么是他心虚啊? 老人狐疑的上下打量着燕时洵,掩饰自己心虚的抱怨了几句。 “没有,刚刚听您说以前的真相,太震撼了。” 燕时洵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平复了一下自己刚刚见天地时的震撼,平缓心绪过后,便向老人轻轻点头致意:“感谢您和我师父一起,守护阴阳。” 但这一次,老人有经验了。 他警惕的看着燕时洵,被夸得高兴也不说,就静静盯着燕时洵,等着他还有没有什么没说完的话。 “不过。” 燕时洵顿了下,又道:“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乌木神像被从白纸湖拿走之后,在人间几经辗转,现在已经失去了具体的下落。” “从现在掌握的线索来看,我也只能把乌木神像目前可能会在的范围,缩小在旧酆都城池里。” “但是它具体在哪,我不知道。” 燕时洵眉头紧皱,用真诚的眼神看着老人:“以您对旧酆都和乌木神像的了解,您觉得,它会出现在哪?” 果然,就说这小子不可能真心实意的夸他,后面肯定还有没说完的话。 老人这才彻底高兴起来,他摸着下巴沉吟片刻,犹疑着道:“从李乘云死之后,我担心旧酆都发现我脑子里的计划,所以谨慎起见,再也没从这里离开过。” 因为他和李乘云所制定的计划事关重大,主要针对的又是旧酆都,所以他一改之前遮蔽身份偶尔溜出去四处寻找书册的行事,开始死守地狱,坚决不给旧酆都发现他的机会。 毕竟是在旧酆都的眼皮子底下要对旧酆都不利,老人甚至都不用想,就知道被发现的下场。 他不怕死,从千年前他就应该死了,只是多捡回来一条命而已。 但他唯独怕的,是没有完成李乘云临死前托付给他的计划。 如果真的是因为他而计划失败,那对他而言,是比死还难受的事情,无异于身处无间地狱。 就连原本应该镇守者白纸湖的乌木神像丢失的事情,都是燕时洵带进来告知他的,他对外界消息的掌控力,已经大大降低。 但是,老人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他是唯一一个见过战将登位鬼神的存在,更是亲手雕刻了神像,对于那尊神像,没有任何存在比他更了解。 老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渐渐严肃了起来。 “虽然我对外面现在的情况不太清楚,但是,如果以那尊神像的行事来看,我倒是知道几个它可能会在的地方。” 燕时洵挑了挑眉,想起之前在白姓村子时,邺澧对自己说起那尊乌木神像时的惊愕神情。 邺澧完全不知道这尊神像的存在,对于他而言,甚至可能连曾经随手救过白姓先祖的事情,都不会专门去记忆,更别提鬼差的事情了。 结果到最后剥开真相,一点点反推回去,却反而是邺澧自己,促成了这尊乌木神像的现世。 倒也是一啄一饮之间了。 不过,燕时洵现在稍微回想起邺澧那时的表情,就觉得忍俊不禁。 ……那人当时,简直像是猛地被猫打了头一样的懵,竟然还有几分可爱。 老人说着说着,声音戛然而止。 他发现小屋里的气氛忽然间不太对,有种春天花开了的格格不入之感,寻找源头,竟然是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无端微笑着的燕时洵。 他眼神死的看着燕时洵,揣摩不透这小子又在想什么坏事情。 察觉到老人的视线,燕时洵咳了一声,重新正色道:“您继续,我听着呢。” “按照您的意思,那尊乌木神像不仅有自己的意志,还可以自主移动……也就是说,它是动态的,我们无法准确掌控它的位置。” 老人点了点头:“没错。” “虽说我雕刻的是酆都之主曾经的形象,但是我当时瞥见的那一眼,刚刚卡在了从人到神飞跃的临界点上,属于战将的力量刚好到达顶峰。” “与其说那是酆都之主,不如说,那尊神像是独立的,他是曾经那位执着的战将。” 老人垂下眼,看着桌子上摊开的那卷名册,平静道:“他最深重的执念,就是会造成人间悲苦的邪祟。” “也就是说……” 燕时洵的眸光闪了闪,猛地从椅子中站起身:“它会出现在旧酆都中,鬼气最重的地方。” 老人点了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而对于旧酆都城池,有三处鬼气最浓郁的地方。” 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直视着燕时洵一字一顿的道:“一个,是曾经北阴酆都大帝的神台,那里也是整个旧酆都的最核心之处。但是你想要靠近那里,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对于乌木神像来说,也有困难。因为那里是诞生了城池神智的地方,它势必会对自己所在之处严防死守,任何人神鬼靠近那里,都会被它发现。” 老人伸出的手指折回去一根。 “一处,是最深处的地狱,那里关押着的,都是在旧酆都的判决中十恶不赦的厉鬼。只要落进那里,就有去无回,只有灰飞烟灭这一种可能。” “后生,我承认你是我生平仅见的厉害,甚至已经超过了你师父李乘云。但是我劝你,不要贸然往最下层走,否则,我也救不回来你,只能明年吃饭的时候给你上柱香。” “最后。” 老人飒落的一甩手,指向窗外的乱葬岗:“是这里。” 燕时洵皱了皱眉,不解其意。 前两处他都觉得顺理成章,但是乱葬岗……这里处于地狱的中间,既不像最下层地狱那样罪孽深重,也不像最上层地狱一样鬼魂多到数不尽。 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为何会是鬼气最浓郁之地? 老人看出了燕时洵的疑惑,他短暂的笑了下:“你既然知道镇守白纸湖的乌木神像丢失,那一定去过白纸湖旁边的村子吧。” “那里诞生过一个鬼婴。而与那鬼婴的因果紧密相连的,就是这里。对于旧酆都而言,那鬼婴所憎恨的人,死后都应该落进这一层地狱。而旧酆都又在利用鬼婴作为自己的掩护,想要在大道没有发现自己的动作之前,潜伏行军,增强力量。” 老人说到这里,燕时洵已经豁然开朗。 鬼道就像是想要篡位的臣子,不堪压迫想要取而代之。 但是篡位这种事,必须一击必杀。 所以旧酆都利用鬼婴当做幌子,所有鬼婴增加的力量,其实最终都会汇聚到与她紧密相连的这一层地狱,却又不会惊动大道。 燕时洵想起之前在乱葬岗上看到的,郑树木和其余村民的尸骸。 他不忍的皱眉道:“就没有办法让鬼婴的哥哥换个地方吗?” 生前怨恨,死后却又和仇人共处一地……对于郑树木而言,现在的处境太憋屈了。 老人遗憾的摇了摇头:“虽然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很遗憾,不可以。” “他与鬼婴的关联,就注定了他要留在这里——除非旧酆都坍塌。” “这也是旧酆都在给自己增加力量。” 说起死亡时,老人语气平淡:“看着吧,还会有更多人,会因为与鬼婴有所关联,然后在死后落进这里,成为旧酆都积攒的养分。” “后生,你想要阻止鬼道,那你要加快速度找到乌木神像了。” 老人遗憾的摇了摇头:“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李乘云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未来需要的是年轻人,不是我这种活了几千年的老头子。我所能想到的破局之法,为今也只有找到神像,让神像对付旧酆都。” “你若是有自己的想法,可以尽情去实现,但我就无法再帮你什么了。” 燕时洵静静听着,忽然抓住了老人话语中的关键:“等等!” “您说,还会有人死?” 老人莫名其妙的看着燕时洵,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 他指了指窗外那座新鲜的尸山:“有什么问题?喏,那不就是。” 作为旧酆都鬼差,老人虽然保护生人,但他要保护的,是生人这个整体。 只要阴阳平衡,生人这个整体得以延续,对于老人而言,他并不关心个体的生死。 与身为驱鬼者的燕时洵不同,老人对于人间的温柔,也是另一种概念的冷酷。 燕时洵的眼眸微微睁大,他猛地想起了什么,顺着老人指向的地方看去。 之前他就觉得那座尸山和其他的尸山相比,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的不同之处。 现在在老人说完之后,他的思维豁然开朗,找到了会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到底是什么。 那座尸山,太新鲜且松散了。 就像是水泥会沉降,谷堆会夯实一样,重物堆积得时间久了,就会因为重量而慢慢向下,变成一个整体,显得更加的结实。 但这座尸山却不是。 它刚被堆积在这里,尸骸还没有来得及腐烂,每一具尸骸之间还留有些微空隙。 那时,燕时洵虽然注意到了,但因为并不知道老人的底细,所以他并没有贸然询问。 而现在,那座尸山前面再无遮挡之物,使得燕时洵可以清晰的看到它的模样。 以及…… 那下面的横七竖八堆积着的尸体。 在其中,燕时洵看到了令他眼熟的衣服样式。 他先看到的,是尸骸间露出来的一角道袍。 道袍之间也有制式和颜色的差异,而让燕时洵觉得眼熟的那一角衣袍,显然更像是海云观常用的款式。 他的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立刻起身,大跨步快速走向外面的尸山,在老人纳闷的视线下,他徒手将那座尸山中的尸骸一具具搬开。 海云观的道袍,救援队的队服,官方负责人身上的公务西装和衬衫,印有“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组”字样的马甲…… 更多令燕时洵眼熟的衣服样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熟悉的脸。 无论是海云观的道长,救援队的队员们,还是节目组的嘉宾和工作人员。 不仅是节目组失去踪迹的那一部分人,就连刚刚被燕时洵亲手送出白姓村子的路星星等人,也在其中。 就好像,所有在白纸湖地区的人,都已经死亡。 并且魂魄落入了这里。 那一瞬间,燕时洵连呼吸都遗忘了,他的眸光剧烈动摇破碎,修长的手掌止不住的颤抖,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抬起来去查看他们具体的状态。 那些尸骸原本横七竖八的随便丢弃着,高高堆成了一座小山。 燕时洵将他们翻了过来,露出了一张张青白没有血色的脸。 那些人浑身伤痕累累,有的是脖子上一道刀痕切开了喉管,有的是贯穿心脏的一刀,还有的是胸膛破开的大洞…… 鲜血淋漓,白骨狰狞。 这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一眨眼间,前一眼还鲜活的人,再见时就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甚至死状惨烈。 所有认识的人,接触的人,悉数死亡。 只留下自己一个人,站在他们的尸体面前,却连他们为何而死都不知道。 即便冷静如燕时洵,在这一刻也不由得思维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来。 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他明明亲眼看着路星星他们离开的,官方负责人又是之前就待在他身边的,直到落入下层地狱的时候才分开。 怎么会死? 据官方负责人所说,海云观已经派出了整个观中实力最顶尖的道长,支援白纸湖。 有那十几位道长在,就算再恐怖的邪祟,也不至于这样被灭得干干净净,怎么会连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没能逃得过? 燕时洵的心中冒出很多个猜测,却没有一条证据能够支撑他的猜测。 他踉跄了一步后退,一直平静从容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情绪的裂缝。他捂着额头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有些无法接受眼前的情况。 在燕时洵作为驱鬼者的生涯中,他从未有一次失手过,更别提会令这样庞大数量的人死亡。 他想不明白,他的计划不应该有问题才对。 那些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身边有两位道长,其余救援队员也都应该与后来支援的道长们汇合,路星星等人身边也有南天和救援队员。 怎么会…… 在燕时洵痛苦疑惑的同时,还有一具具尸骸在凭空增加,落在尸山上。 当他看去时,熟悉的衣服制式刺痛了他的眼眸。 燕时洵只觉得一座大山压顶而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老人看到了燕时洵的不对劲,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赶紧跑过来询问。 在看到那些尸体的时候,老人反应平淡,并不觉得有什么。 他本来就负责看守地狱,曾经在酆都没有更迭之时,在这里,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魂魄落下来,死亡变成了不痛不痒的日常。 谁死谁生,老人并不在乎。 更何况他也不认识这些人。 但是当燕时洵因此而痛苦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对于老人而言,这件事就从寻常事,变成了与他有关的重要之事。 这小子明明刚刚忽悠他,能把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怎么现在这样了?不像这小子的风格啊。 老人心里泛着嘀咕。 但是在从燕时洵那里听到了原因之后,老人的神情开始严肃起来。 “你是说,这些人都是现在聚集在白纸湖的?” 老人惊愕的反问,不可置信的确认道:“每一个都是吗?” “对。” 燕时洵点点头:“我认识他们,这其中绝大多数面孔我都见过,少部分人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们,但我认识他们的制服,知道他们属于哪里。” 海云观常年忙碌,各地无法解决的异常事件最终都会汇集到海云观那里,由观内自行向道长们分配任务。 但如今的年代,修道者少,能够修真道的人,更少。 不管是海云观还是各个门派,都面临人手不足的窘境,即便是海云观这种数一数二的大道观,真正能够放心放出去独当一面的道长,也就只有几十位。 大道式微,阴阳失衡,对应的鬼怪就开始渐渐起来,时常会传出普通人被鬼怪扰乱生活甚至危及生命的事。 事件增多,人手下降,于是每个人都加班加到没有休息的时间。 海云观的道长们也因此而常年奔波在各地,少有全员聚集的时候。 这其中很多道长,燕时洵都没有见过,仅仅只是凭借着他们身上的道袍认人。 不过在思维最混乱的时候,燕时洵依旧从这些生面孔里,看出了海云观对此事的重视。 正逢年节,很多道长都会回到海云观参加重要的科仪。 不过也正得益于此,海云观现在能够调动的人手,已经比平时多很多了。 虽然谁都不愿意看到灾祸发生,但是这个时候出事,总好过其他人手欠缺的时候出事。 燕时洵猜测,海云观这是把差不多能派来的道长都派来了。 但是,他没在这里看到宋一道长。 宋道长不是会逃避的性格,海云观也不是在面临大事时会保留力量的行事风格。 那也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宋一道长,在解决与白纸湖同样棘手的事件。 而能令海云观重视至此的事情,在这个节点上,燕时洵的第一反应,只有一个。 ——鬼道。 看来,海云观也发现了这件事。 鬼道与鬼婴相关,若说还有什么能够与白纸湖处于同一个重量级,那就只剩下对于鬼婴而言,非常重要的转折点。 比如,几十年前谢姣姣被绑架的那个仓库。 宋一道长应该就在滨海市郊外的仓库。 鬼道已经蔓延到了滨海市吗?那白纸湖外的人们,也在面临着危险,所以海云观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燕时洵的情绪因为所有人的死亡而遭遇剧烈冲击,但即便这样,他的思维转过几圈,还是在根本不清楚外界现状的情况下,理顺出了所有事情。 并不在乎生人每一个个体死亡的老人,也因此而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挠了挠腿蹲下来,开始一个个翻那些尸骸,查看他们的情况。 没翻几个,老人本来紧皱成一团的五官,就猛地舒展开来。 “啊呸!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差点没吓死我。” 老人愤愤道:“要是所有在白纸湖的人真的都死了,那就说明鬼道已经扩展到了不可被阻止的地步,再说什么都是白费。” 听出老人话语中的另一重意思,燕时洵的身形顿了顿。 他放下捂住额头的手掌,目光重新凝实,看向老人:“你的意思是,这些人还没死?” “对。” 老人点了点头:“它唬得了傻子,唬不了我,它以为我在这看守了几千年的鬼魂?是不是鬼我看不出来吗?” 老人随手捞起一具尸体,枯瘦的手臂绷得紧紧的,将尸体高高举起,又重重摔在地面上。 “砰!”的一声,尸体碎成几十块。 却不像是血肉。 而像是,木头。 燕时洵皱眉看去,随即猛地意识到:“替骨之术!” “就是这东西。” 老人掰了掰手腕,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嫌恶道:“放心吧,这些人都没来得及死,只是鬼道想用它来伪装死亡,逼另一个存在现身而已。” 老人看着燕时洵,淡淡的道:“小子,你不用担心,这些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听过活嘴活眼木雕吗?西南曾经用这玩意儿来代替亡者尸骸,估计现在又被鬼道用来伪装成鬼魂了。” “鬼道会使得鬼和人的身份对调,所以现在对于鬼道而言,木雕是人,但是对你而言,这些就单纯只是木雕而已。” “你还有挽救这一切的时间。” 老人抬起头,直视着燕时洵的双眼:“只要你能赶在鬼道真的得逞之前力挽狂澜,这些人就不会死。少操心死后的事情吧,小子,重要的是眼下的事情。” “鬼道想用它逼出什么?” 燕时洵喃喃,但他的面容上很快就流露出一丝惊愕,脱口而出:“乌木神像?” 老人:“……你就不能等我告诉你吗?你这样在中间拦一下,让别人话没说完就很难受啊!” 就不能让他完完整整装一把吗? 他想在李乘云面前帅一把已经很久了,想要看到李乘云看向他的崇拜目光,可惜一直都没能实现,李乘云就已经死亡。 现在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李乘云的弟子——在师父面前没装成功的,在弟子面前实现也行啊! 这对师徒怎么都一个毛病,半点不给别人留机会的? 老人气呼呼的翻了个白眼。 燕时洵哭笑不得:“您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经非常厉害了,不差这一回。” 在知道那些人并没有死,“死”的只是替身的木雕后,燕时洵就立刻冷静了下来,重新恢复了克制敏锐到恐怖的理智。 他的思维飞速运转,几个呼吸间,就已经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 “这里本就与鬼婴的因果有关,所以鬼道将所有出现在白纸湖的人,都以替身受死,扔在了这里。” 燕时洵轻声道:“您刚刚说,乌木神像会出现在鬼气最重的地方。也就是说……” 鬼道想要逼出来的,就是乌木神像。 而从现在看,很可能,鬼道会得偿所愿。 老人点头,肯定了燕时洵的猜测:“其他两处对于旧酆都而言,都过于关键,无论是曾经北阴酆都大帝的神台,还是最下层的地狱,都触及到了旧酆都的核心。一旦真的打起来,只要毁了那两处中的任意一处,对旧酆都而言,都是不可承受的重伤。” “现在承载鬼道的,是旧酆都,它不会让自己受这种伤,就连任何可能都要杜绝。” “所以三者相比,这里就成为了最合适的战场。对于鬼道而言,只有先发制人,把乌木神像引来这里现身,它才有可能赶在乌木神像真的伤到它之前,破坏神像。” 老人抬头,他看着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尸山,眯了眯眼睛:“是我忽略了这一点……我与外界脱离了太久,虽然这防止了旧酆都找到我,但也同样影响了我的判断。” “竟然真的让鬼道在我眼皮子底下,积累了这么大量的替骨。” 如果不是燕时洵说,这些人此时都聚集在白纸湖,老人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还依旧会美滋滋的抠着脚。 直到鬼道准备好了一切气势汹汹来袭。 那他就再无胜算。 “但是现在也有些晚了,乌木神像应该已经被这里的鬼气吸引,鬼道也势必会注意到这里,你……” 燕时洵严肃抬眸看向老人。 但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他惊愕的发现,老人的脸上,浮现出了平静的笑容。 就好像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而老人也释然再无挂心之事。 老人回望燕时洵,目光柔和而透着怀念。 “当年我和李乘云,也像是这样,站在尸山边,对着万千尸骸许下誓言。” 老人喟叹般道:“到现在我都没有想明白,怎么会有李乘云那样的人物呢?他如果想求功名利禄,必定会在生人的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偏偏,他跑到了这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死得轰轰烈烈,却又无声无息。” “没有人知道他都做了怎样前无来者的事,没有人会为他写书作传,感念他为人间所做的一切。可他根本不在乎,哈!那家伙,活得像个神仙一样。” 老人笑了一声。 虽然话语里全是嫌弃,可温柔的认可和称赞,却根本掩饰不住。 “只可惜,他死得太早了,而现在,也要轮到我了。” 老人平静的看向燕时洵,郑重的嘱托道:“后生,你是李乘云的弟子,我也将我所有所知的事情都告诉了你,别辜负我和你师父的期望。” “鬼道,就交给你了。” 燕时洵听着老人临终遗言一样的话,心中的诡异感止都止不住。 他心弦一颤,不可置信的询问道:“你……” 老人却没给燕时洵留下询问的机会。 他只是朝燕时洵微微一笑,然后双手抬起,缓缓放在了自己颈骨两侧。 下一刻,手掌猛地用力。 “咔吧!”一声清脆声响,老人的头颅软软的垂了下来。 脖颈,断了。 旧酆都最后一位鬼差,选择自己杀了自己。 老人面容上还残留着心满意足的安详笑意,然后无力的倒向地面。 “嘭——!” 就在老人的身体倒在地面上的那一刻,他的身上忽然燃起猛烈的大火,顷刻间就将他吞噬其中。 凶猛的火焰很快就将老人烧得皮肉翻卷,骨骼崩裂。 瞬息之间,原本还骄傲又臭屁的老人,就被烧得只剩下了一把骨灰。 随风轻轻扬起。 看到了全程的燕时洵,甚至连阻止和询问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老人自杀,魂魄灰飞烟灭,消散于地狱中。 从此,再也没有这个魂魄,鬼差的一切都被他尽数带走,所有秘密和计划,都化为了灰烬。 不留给任何存在探查窥视的机会。 燕时洵眼眸中剧烈波动,眸光破碎荡漾,久久回不过神来。 在老人选择燃烧魂魄的瞬间,他终于意识到了老人在做什么。 鬼道想要将这里作为杀死乌木神像的战场,借由大量与白纸湖邪祟,也就是与鬼婴有相关因果的魂魄鬼气,逼出了乌木神像。 乌木神像曾经被李乘云从老人手中借去,用以镇压白纸湖邪祟,因此神像对邪祟的气息极为敏锐。 它一定会被鬼气吸引到这里来。 但是,随着乌木神像在这里现身,鬼道和旧酆都城池,也必然会看向这里。 到那时,一直藏身于此的老人,势必会曝光在旧酆都城池面前。 ——按照老人所言,因为他和旧酆都的从属关系,他所记录在魂魄中的一切,都会被旧酆都看得清清楚楚。 当旧酆都出现在这里时,也就是老人和李乘云的计划曝光之时。 老人不可能会让那种事情出现。 为了保守秘密,他可以数年如一日的忍耐,守在这里一步不出。 又怎么会允许在最后关头,因为他而让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老人唯一庆幸之事,就是李乘云的弟子找到了这里,而他又被这小子忽悠得掏心掏肺的把真相都说了出来。 倒也算是提前说完了遗嘱。 老人心满意足,选择了自杀,以此来保全整个计划。 可…… 燕时洵下意识上前了一步,伸手向老人飘散的灰烬,心神震撼。 老人的死亡太过于惨烈与决绝,在将燕时洵震撼在当场的同时,也让他见到了曾经能够冷酷杀死旧酆都所有残余鬼差的,究竟是怎么杀伐果敢的人物。 虽然现在老人抠着脚一副喜欢被夸赞的臭屁模样,但他确实如他自己所言,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他没吹牛。 燕时洵在原地僵立半晌,眼角余光扫到跳跃的金红色火光。 他侧眸看去,就看到老人那间狭小的房屋,也燃烧起了大火。 凶猛的火势吞噬了一切,包括老人在千年的时间里搜集到的,所有有关于邺澧和酆都的真相,也都尽数烧毁于此。 那些书册在火焰中卷边,燃烧,化为一捧黑灰。 所有的证据和真相,全都烧了个干干净净,不给旧酆都和鬼道留下只言片语的秘密。 老人确实履行了他自己所言。 ——将所有的秘密,都随着他的死亡而带走。绝不留给旧酆都任何东西。 火焰将黑沉沉的乌云映得通红,黑红色压得低低的云层透露着不祥,阴冷的风从远处吹过,打透了燕时洵厚重的黑色大衣。 他垂下眼睫,向着老人与小屋燃烧死亡的方向,垂首默立了三秒,也留给自己三秒钟平复心绪的时间。 当他再抬起头,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眼眸冰冷而锋利,像一柄出鞘的剑。 燕时洵抬眸,冰冷看向天空,丝毫不畏惧压下来如同天塌的厚重云层。 一滴雨水落了下来。 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砸下来的豆大雨滴。 云层在翻滚,轰隆雷声从远处传来,粗壮闪电从天幕划过,劈开了阴沉云层,得见高远天幕。 “轰隆——!” 闪电照亮了整片昏暗的地狱。 也倒映在燕时洵的眼眸中,像是点燃了一团火焰。 随后燕时洵立刻发现,在尸山上,多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先是只能看到一个高大修长的轮廓,矗立在闪电的光亮与黑暗之间,像是悍守着阴阳的界限。 当燕时洵的眼睛适应了这样的光影后,他慢慢看清了那道身影的模样。 身披铁甲,寒光凛冽,腰间战甲鬼面狰狞咆哮,手中长刀向下。 那人背对着燕时洵站在尸山之上,高大如不可撼动的山岳。 然后,那人缓缓转过头来,视线冰冷的垂下眼,看向远处的燕时洵。 “轰隆——!” 闪电划过,照亮了那人冷峻锋利的面容。 燕时洵的眼眸缓缓睁大。 那分明就是……邺澧的脸。 只是,那人的气势远远要比燕时洵所认识的邺澧要更加凛冽,气势锐利到不可靠近,好像看一眼都会被割伤。 那人不是邺澧。 那分明是,曾经那位为了身后枉死的百姓冤魂,敢与天地大道争锋问公道的战将。 乌木神像……出现了。 燕时洵在亲眼看到那人的这一刻,终于能够理解千年前鬼差为何受到震动,转变了思想。 任何人看到战将时,都会清晰的意识到,无论是怎样的道,在战将面前,只有折戟的结果。 他可以战胜任何不公,为所有枉死者抗争,为一个正确拼上所有。 以凡人之身,超越鬼神。 燕时洵仰头与那人遥遥相望,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 那人原本冷冽的狭长眼眸,却在倒映进燕时洵的身影时,有一瞬间微不可察的停顿。 同一时间,行走在地狱中的邺澧,停住了脚步。 “时洵?”—— 作者有话要说: 邺澧:有种时洵要被抢走的危机感…… 第292章 对于鬼道,李道长有过很多种猜测。 毕竟是他于间隙中窥见的未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做好了直面鬼道的准备。 但是,当李道长真正进入白纸湖,走入荒村之后,他才发现,鬼道远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危险。 李道长站在村屋院中,神情严肃的直视着房屋中的木雕。 堂上如同其乐融融一家人的木雕们,似乎感受到了李道长看向他们的视线,在昏暗中也缓缓转过头,直直的望向李道长。 涌动的黑暗中,一个个人形的轮廓若隐若现。 李道长皱了皱眉,无视了后背传来的阴冷寒意。 其余道长们彼此之间的高呼提醒和惊叫的声音,从他背后的围墙外传来,划破了无人荒村本该寂静的夜。 每一间村屋中,都陆陆续续走出来了活嘴活眼木雕。 它们一派生活在这里的模样,像是在听到了异响后出门查看的无辜村民,在看到闯入者之后,就随意抄起手边的东西当做武器,愤怒的冲向道长们。 仿佛道长们才是应该被驱逐出去的妖邪。 木雕的姿态很是自然,好像它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木雕,并非生人。 围困住道长们的木雕越来越多,几位道长陷在其中应付不暇。 符咒失效,四方无法借力,道长们只能靠着武力咬牙硬拼,手中的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倒也一时没能让木雕近了身。 有的道长此时很是庆幸,平日里没有放松习武练剑,否则要是像驱鬼者这行里主流的做法那样只学符咒,那现在就要在这里吃个大亏了。 但是,道长们血肉之躯,会痛会累。 对面的木雕却不会。 即便被砍断手脚,它们依旧可以在地面上爬行蠕动,即便被劈碎身躯,散落的木碎也依旧绊住了道长们的脚步。 最令道长们觉得心里发冷的,是木雕的眼睛。 活嘴活眼木雕,本就是木匠尽情施展技艺的登峰造极之作,曾经为了让西南的鬼魂愿意主动进入木雕,木匠们使出浑身解数,使得木雕与真人别无二致。 但现在,道长们却感受到了木雕与真人过于相似的弊端。 ——那双灵活的眼珠,像是真的有魂魄居住在内。 当它直直的看着你时,你会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个在向你哀求的魂魄,在不可置信的哭着问你,为什么要杀它。 就好像……道长们现在在伤害的,并不是邪祟。 而是真的居住在此的村民。 道长手中原本紧握的桃木剑颤抖了。 他无法抑制自己的猜测,不知道自己是否是被魇住的那一个,或许眼前的真的是生人,只是他自己被鬼气遮住了眼睛,分辨不出哪个是人哪个是鬼。 何其荒谬! 原本应该保护生命的人,现在却反而把剑指向了生命。 那双眼睛里,分明是在怨他质问他啊! “道友,道友!” 旁边的道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发现不远处的道长在看着木雕发呆,手里的桃木剑都脱落在地。 更糟糕的是,那道长放弃了攻击,木雕却没有停手,依旧在扑向那位道长。 此时,已经眼看着木雕锋利的手掌指向了那道长的胸膛,好像下一刻就会将那道长的心脏贯穿。 旁边道长一惊,顾不得自己这边,赶紧提剑去支援那位道长。 他一边大吼着想要喊醒那道长,一边挥剑向木雕,剑势惊人,顷刻间便扫开一整片空地,扑过来的木雕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剑气扫到向后倒去。 也给两名道长留下了能够喘口气的空间。 他赶紧去查看那道长的情况,焦急的拍着那道长想让他回过神来:“道友,情况危急,你得醒过来才行!道友!” 一声暴喝之下,如醍醐灌顶,那道长一个激灵终于从自己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眼神茫然的看向眼前的道长。 他向自己身周看了一圈,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到底都发生了什么,顿时也涌上一阵后怕。 “我刚刚……忽然觉得,眼前的不是木雕,而是村民。” 道长摇了摇头,不明白刚刚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抱歉,我走神了。” 旁边道长却理解的看着他,没有指责什么。 这种事情换给任何一位道长,都是一样的结果。毕竟海云观以保护生命为己任,道长们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自己伤害生命的事情。 况且……光是从这位道长的叙述上来看,旁边道长就已经起了疑心,怀疑是否这些木雕魇住了他们。 详细的询问之后,旁边道长也知道了原因。 他沉吟片刻,转而看向周围的木雕。 其余道长也被埋没在了数量庞大的木雕中,常常是顾得前面顾不了后面,就算手中握剑,很多道长也有着各种各样的顾虑,不敢尽情施展。 相比之下,他们这边的情况竟然还算是好的了。 虽然道长一时被魇住,分不清自己对付的到底是鬼是人而走神,但好在当时恰好有其他道长在他身边,帮了他一大把。 更重要的是,他眼前这些木雕的脸,都不是他所熟悉或见过的。 别的道长却没有这份好运气了。 他们束手束脚的原因之一,就是围困住他们的木雕,竟然有他们见过的脸。 有些道长认出来,眼前的木雕正是曾经白纸湖灭村案件中死去的村民。 也有的道长发现了和节目组工作人员长相相似的木雕。 几乎每位道长都思维有些混乱,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对付什么。 “这样下去不是个事。” 有道长看出了问题所在,愤愤怒道:“白纸湖邪祟,属实诡计多端!光是凭借着几张不知底细的脸,就将我们分化至此。” 即便知道这很可能只是白纸湖邪祟的诡计,但是道长们不敢去赌那些与失踪的节目组人员长相相似的木雕,到底只是单纯的木雕,还是真的是节目组人员。 哪怕错伤了一个,都足够令道长崩溃自责。 真真假假之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唯恐伤害到了无辜的生命,因此束手束脚,反倒给了邪祟可乘之机。 荒村的面积不小,再加上从前搭建村屋时并没有整村规划,所以小路曲折,再加上杂草覆盖,令道长们在与木雕对阵的时候,时不时就会走到了小路上,渐渐远离了最开始聚集的地方。 道长们被有意无意的分散开之后,心里也清楚这样会有危险,有心想要重新聚集起来守望相助。 木雕也同样看出了道长的目的。 它们堵在道长们面前,逼得道长在躲开伤害时不得不向远处走,竟是难以聚集在一起。 不过,道长们虽然彻底被木雕分散了开来,却也借此看清了木雕真正的意图。 如果这些真的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不会做这种事情。 他们虽然很少和节目组的人打交道,但毕竟那里也是燕道友一直参加的节目,导演还是给所有见过他的道长都留下了好印象的张无病。 对于节目组的信任,道长们还是有的。 想要分散他们,是觉得落单的一个比一群好对付? 道长们遥遥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计较。 他们握紧手中的桃木剑,不再有所顾虑,而是大开大合的横扫木雕。 所有木雕都被砍折了双腿双手,无法再站起来,也没办法再像刚刚那样阻碍道长们的行动。 然后,道长随意从旁边房屋里翻出很多以前遗留下来的编织袋,动作利落的将编织袋扯成长条,然后将丧失绝大部分行动能力的木雕聚集起来,将它们摆成互相卡着对方的姿势,然后又用编织袋绳子将它们捆成一堆。 几名道长做完这些之后,才终于能够缓了一口气。 “这些邪祟,着实可恶。” 一名道长皱眉,低头看着自己还在颤抖的手掌:“我刚刚差点以为,我真的杀了节目组的人……” 另一名道长叹气:“我也……” “实不相瞒,如果不是这些邪祟急功近利,露了马脚出来,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回去后向监院请辞的准备。如果之前我们的顾虑成了真,那我在修行一途上,也就停止了。心结已生,如何能跨越。” “不过。” 这时,一名道长背手仗剑,在查看清了四周没有残留的木雕后,总算能稍微松了口气。他走回来问道:“你们刚刚还有人看到马道长了吗?” “我刚刚在某一间村屋里,看到了形似马道长的木雕。” 他皱眉回忆道:“不仅如此,就连那木雕的手法动作,都与马道长如出一辙。我怀疑,那就是马道长。” “有这种可能。” 另一位道长沉吟片刻,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那些邪祟想要看到的,恐怕就是这种场面,想要让我们自相残杀。” 真假混杂之间,分不清到底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 人一旦犹豫,力量就会被大大削弱,开始畏手畏脚,哪怕危险逼近眼前,也不敢随意出手。 白纸湖邪祟看透了道长们的弱点,并且加以利用到了极致。 既然道长们不想伤害生命,更唯恐伤到那些无辜的失踪人员,那白纸湖邪祟就用这一点来对付他们,让他们分不清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是藏身在木雕中的鬼魂。 但也有可能是他们前来寻找的节目组众人和救援队队员。 看透了这一次,那下一次呢? 当道长以为这些都是假的,下一次果断出手却发现杀死的是昔日同僚道长……那对一名道长而言,足以令他心理全线崩塌。 在彼此之间交换了消息,想通了邪祟的目的时,很多道长都气得眼珠发红。 “其心可诛!” 道长骂道:“差一点就上了当!” 另一位道长说:“不过,既然不止一人看见了马道长,还有人看到了王道长,就说明他们很可能确实在村子里。只不过,在的不是我们这个维度的村子,而是被用障眼法或其他什么手段隔开的,另外一个村子。” 道长:“那两位道友先我们一步前来时,还对鬼道一事并不知情,他们本就是为了节目组失踪的人员而来,出现在荒村倒也合理。” 旁边的道长皱眉道:“这样一来,就说明我们刚刚看到的马道长,就是他本人,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所以他在我们眼中是木雕的样子。” “如果我们做出了所有木雕都是鬼的判断,就不会再留手的对付后面出现的木雕。到那时,就算是先来到这里的两位道友出现,也会被我们伤害,不,是两败俱伤……” 蚌鹤相争,渔翁得利。 白纸湖邪祟,这是想要让他们彼此之间互相对付,消耗掉互不知情两方的力量,然后最后的赢家,就会是白纸湖邪祟。 反观他们,却成为了杀害同僚的恶人…… 在想清此地邪祟的计谋目的时,很多道长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心肺间都充斥着寒意。 如果真的到那个时候,就真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每个人都陷入到痛苦的自责中,只有白纸湖邪祟,赢了满盘。 他们在反应过来之后,心中都不可抑制的有些庆幸,暗叹幸好现在早早发现了,还来得及挽回。 最开始那个出主意,让道长们都砍折木雕的四肢却不杀死的道长,也下意识向被捆成一堆的木雕那里望去。 他怕就怕出现最不可挽回的局面,所以才采用了这种的办法。 在限制了木雕行动的同时,也没有让木雕变成一堆碎片。这样虽然也要承担木雕有可能反扑的风险,但总好过他们真的是生人的局面。 “如果有谁再见到马道长或王道长,一定要想办法传递消息给他们,告诉他们,我们是从海云观前来增援的。” 道长沉重的道:“绝不可以让自相残杀的事情发生。” 其余道长赞同的点了点头,也都补充道:“各位道友如果见到与失踪者相似长相的木雕,也一定要采用废去他们行动能力的方法,以防止他们真的是本人的可能。” “没错,用这种方法,就算出现了最不想看到的局面,也有能够挽回的机会。至于那些与白姓村子已经死亡的村民一样的木雕,大家就随意处置了。” “马道长他们一定还在村子里,大家多留意,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将他们从另外一个村子里,拽到我们这边来。” “不过幸好,我们还没有真正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应该是鬼道导致了目前的局面。” 一名一直没有说话的道长,忽然出言道:“之前因为李道长为了让我们理解而浅显易懂的说明,使得我们的思维被局限在了这一范围里,没能举一反三,看透真相。但事实上,我想,鬼道不应该是只能将鬼和人的身份对调。” “鬼道是可以随意操纵鬼的身份,鬼可以是鬼,也可以让我们以为它们是人。” 周围的道长沉默了片刻,各自思索起来。 “如果这么说,那解决目前困境的关键,还是在鬼道上。” 一名道长眉头紧锁:“我们在这里做再多,也无法伤及鬼道分毫,只是一层可以随意丢弃的皮毛而已。” 活嘴活眼木雕,对于鬼道而言恐怕连蝼蚁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好用趁手的工具,为了达成它的目的而存在。 就算杀了成千上万个木雕,也阻止不了鬼道的继续蔓延,根本没有触及到鬼道存在的核心。 “说起来……我们谁都没有见过燕道友。” 忽然有道长问:“会不会,燕道友已经找到了鬼道的所在,并且已经在着手解决了?” 这个猜测,在道长们的心中猛地点燃了一把火,让本来因为感觉走进了死胡同而有些低落的道长们,重新有了动力和希望。 虽然这些道长中很多都是刚从各地回到海云观,然后就被紧急抽调派到白纸湖的,但是也有道长确实近距离接触过燕时洵,和他共过事。 就算不至于对燕时洵了解透彻,但也多少熟悉他的行事风格。 以燕时洵一向直击邪祟源头的行事来看,这个猜测大概率是真的。 道长们重新觉得有一股力量注入了自己体内,就连冬日里的寒冷山风都让他们不再觉得寒冷,反而像一座火山一样充满了动力。 “恶鬼入骨相。” 道长低笑着摇了摇头:“乘云居士,还是我年轻时仰望的那位乘云居士啊,他的弟子,不会错的。” “既然大家都没有看到燕道友,那就说明鬼道的关键,根本就不是这个村子。” 另一位道长沉声道:“各位道友,我们必须快速解决和对面村子的问题了,尽可能加快速度,将另两位道友和节目组失踪的人们找回来。” “最起码,在燕道友成功解决鬼道之前,我们不能让任何事情牵扯他的心力。” 各在其位,各行其事。 以他们的天资来看,或许他们终其一生都触摸不到真正的大道,更无法在现在深入鬼道触及核心。 但是在他们身后的,是整个西南的无辜生命。 只要能够延缓鬼道蔓延的速度,削弱鬼道的力量,支撑李道长和燕时洵这样真正能够触及鬼道之人前行,就是他们的成功。 不过…… 有道长皱了皱眉,忽然发现好像哪里不太对:“你们有谁见过李道长吗?” “李道长去哪里了?” 道长们面面相觑,却都茫然无言。 而在众道长面前失踪的李道长,现在正被困在大门紧锁的院子里。 两盏自动点燃的烛火在深夜寒风中狂舞摇曳,明暗之间如同恶鬼低吼,张牙舞爪。 堂上一片富丽堂皇,即便灯光昏暗,却依旧可见得这户人家的富贵和精致,金丝楠木在烛光下反射着漂亮的光线。 可满堂的庄重富贵,却伴随着压低的气压,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好像这不是装潢精致的屋子,而是,深埋于地下的坟墓。 那几人昏暗房屋中齐齐向李道长看来,露出的笑容,也显得如此的渗人,僵硬而没有生气,与灵堂上的陶木俑无异。 李道长依旧面色从容,没有被眼前的诡异景象吓到。 他平静抬眼回望向那几尊木雕,同时也没有放松对身后院子外面声音的捕捉。 在听到外面渐渐安静下来之后,李道长就知道,应该是其余的那些道长,已经解决了外面的那些木雕。 他也可以放下心来,全神贯注的应对眼前的邪祟。 从看到堂上几人第一眼起,李道长就认出了其中几人的身份。 分坐两侧的,分别是曾经西南皮影鼎盛时期接受过采访的郑树木,是个木匠,另一边坐着的女孩虽然没有相关的消息,但是站在她身后的,却是谢麟。 对于谢麟,不关注娱乐圈的李道长,对他的印象只有一个。 ——丢失了妹妹的哥哥。 当年谢麟妹妹绑架案之后,很多道观和大师都接待过谢麟,也有很多大师因为心有不忍,动容的为谢麟卜算过他妹妹的情况。 虽然海云观没有接下谢麟的请求,但是李道长却也在和其他老友交谈时,听说过这件事。 他之前就看过谢麟那张脸,很显然的,谢麟的兄弟宫一片黯淡煞气。 谢麟的妹妹早就死了。 甚至,谢麟根本就没有妹妹,他是独生子,任何他的兄弟姐妹,都会造成他的死亡。 李道长早在几十年前,就看清了这件事。 但是,修道越深,就越能感受到命运的无常和不可说。 本来李道长也不是什么烂好心的人,他对上赶着去帮别人解决鸡毛蒜皮小事这种事,不感兴趣。 所以,他也只是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向老友透露了几句,就轻描淡写带过。 李道长没有想到,再次看到谢麟的这张脸,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与几十年前相比,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经历了太多苦难,已经沉淀成熟了下来。 但在李道长眼里,没有好看与难看之分,他看见的是面相而不是长相。 这张曾经事业旺盛却兄弟宫黯淡的脸,此时已经全部灰暗了下去。 ……谢麟,死了。 李道长皱了下眉,没想到节目组有燕时洵在,竟然还能发生这种事。 也因此,他看向谢麟前面坐着的那个小女孩时,眼睛中探究和防备的意味更盛。 能让一个喜爱妹妹的哥哥如此对待的小女孩,似乎也只剩下了妹妹这个身份了。 这孩子,就是谢麟以前疯了一样在找的那个? 但是,这孩子也是死的啊? 李道长心头冒出一连串的疑惑。 他虽然不给人看相算命,但并不代表他并不精通于此。 事实上,李道长对这些事情极为熟练,此时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前面那个小女孩,根本就连八字都没有。 完完全全的,是不属于人间也不属于阴间的扭曲之物。 八字是人生下来时才会产生的,可以用来猜测大道对此人的安排,看透人一生的命盘。 但如果,站在你面前的人,根本连出生都没出生呢? 又何来八字和命格? 这孩子,是个鬼婴…… 她的母亲,就是堂上坐在主位上那位柔美的妇人。 那妇人的肚子里,没有除了这几人之外的生命,就连个死胎都没有,只有一整团浓郁鬼气。 李道长的视线快速在几具木雕身上打了个转,心中已经了然这是怎样的局面。 这里也确实是不是生人的居所,而是……灵堂的布局。 就在李道长心中有了定论的那一刹那,从远方忽然响起巨大的轰隆惊雷声,昏暗的天幕上有闪电裹挟着惊人气势,直直劈下,几乎要撕裂一片漆黑的天幕。 闪电透过窗柩和围墙落进来,照亮了小院。 那一瞬间,整个房屋突然发生了巨变。 惨白的布幔从上方滚落下来,堂上白烛燃烧,主位上的男人消失,只剩下一座牌位放在了太师椅上。 桌面上摆放着的,则是一个个供品盘碟,上面放着的却不是寻常瓜果,而是叠起来的几个骷髅人头,像是在祭奠死者,让死者得以安心闭眼。 至于随意摆在地面上的满箱金银珠宝,也在眨眼之间,变成了纸叠的金元宝和烧纸时所用的白黄纸钱。 阴冷的风穿堂而过,惨白的布幔随风轻轻翻卷,缭乱了整个房间。纸钱上下晃动,发出“哗啦啦”的纸张轻响。 在如此寂静空旷的环境中,轻微的声音反复重叠回响,恐怖骇人。 李道长抬头瞥了一眼天空,心中有诡异的预感出现。 天地,在愤怒。 但是现在在白纸湖乃至整个西南,都已经是鬼道当道,所以,是鬼道看到了什么事情,所以惊怒? 燕时洵! 李道长的眼睛微微睁大,燕时洵的名字从他的心头划过。 如今能引动得占尽了优势的鬼道能够愤怒至此的,恐怕也只剩下燕时洵那个恶鬼入骨相。 李道长想不出还有谁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所以,狗蛋他徒弟不仅已经找到了鬼道的核心所在,还已经上手做了什么,很可能是令鬼道处于不利之地,甚至是威胁到了鬼道的生存…… 不愧是狗蛋!徒弟都这么优秀! 李道长刚刚还平静低沉的情绪,一下子重新扬了起来,连带着脸上都有了笑模样。 他背着手,转回视线看向眼前的灵堂,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愚蠢鬼婴,连自己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李道长看向那个小女孩,连连摇头:“连自己应该恨什么,应该找谁报仇都分不清,真是白死了一回。” 话音落下,灵堂上狂风骤起,白布翻卷,风声尖锐如厉鬼嘶吼。 李道长一眨眼再睁开,就看到原本应该坐在灵堂上的小女孩,已经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她手里拎着一只小木偶,仰着头看着李道长,无机质的眼球带着冰冷的怒意,白裙子下的木质关节发出“咯咯”的撞击声,像是在愤怒得想要冲过来动手,却被困于木质的身躯。 鬼婴……已经死了? 李道长发现了小女孩的异常,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 他猛地意识到,既然鬼婴被鬼道利用,那燕时洵为了顺藤摸瓜靠近鬼道,必定要先杀死鬼婴,幕后操纵一切的鬼道才能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现身。 那对于鬼婴来说,她现在已经死亡,只有一丝残余的执念被强行留在了这具躯壳中,支撑着她的一举一动。 可就连这一点,也已经被鬼道利用。 否则,小女孩不会像现在这样,即便愤怒也无法自主行动。 被小女孩拎在手里来回晃荡的小木偶,吸引了李道长的注意力。 当他看去时,就觉得那个小木偶的脸,看起来有些眼熟。 他慢慢反应过来,这个小木偶,应该是仿照着燕时洵的模样雕刻的。 怎么回事?鬼道想要对燕时洵做什么? 李道长瞬间眉头紧锁,抬头看向灵堂。 而堂上几人都垂着头,不再看向李道长。 尤其是郑树木。 他将头垂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唯有他放在太师椅上的木质手掌,在尝试着慢慢收紧,紧扣着椅子。 李道长没有注意到郑树木微小的变化,他在看到灵堂上的挂画和摆件之后,反应了过来自己为何会被引来这里。 那些摆件,根本不是什么寻常可见的文房摆件。 而是祭祀礼器。 挂画上的五行八卦还有暗合的符咒,以及祭祀天地时所要用到的礼器,再加上曾经被鬼道利用的鬼婴一家…… ——鬼道想要以此来祭祀天地,斩断自己与鬼婴之间的联系,彻底清扫干净鬼道留在大地上的因果。 鬼道起于白纸湖,却也因此而将因果留在了地面上。 如果它想要彻底取代大道,就意味着它必须斩断与大地上所有的关联,才能真正的超脱三界五行。 但鬼道却苦于没有一个可以切入的点。 恰好这时,李道长出现在了白纸湖。 能够感悟天地甚至窥见一线大道的李道长,对于鬼道而言,就是最好的药引子。 李道长在想明白的瞬间,不仅不怕,还感兴趣的挑了挑眉。 “行,合着你们这是给我准备的灵堂,拿我当祭品?” 李道长怒极反笑:“那就来试试,看看究竟谁才是用到灵堂的那个——我赌是你,鬼道。” “轰隆——!” 惊雷如怒吼,闪电从高空直直劈下,砸进灵堂上。 刹那间,尘埃四散,砖瓦纷飞。 谢麟的木雕偶人将女孩护在怀中,自己却被砸得粉碎,木屑纷飞。 李道长挥了挥眼前的灰尘,视野中的场景终于渐渐重新清晰了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刚刚他所站立的地方,已经被闪电劈出了一个大坑,焦黑泛着难闻的烧焦气味,碎石滚落。 如果他没有及时躲开,现在变成一把灰的人,就是他了。 而在紧要关头拽了他一把,让他能够及时发现异样的…… 李道长微微转身,面色肃穆的看向身边的人形。 竟然,是刚刚还在灵堂上的郑树木。 木雕偶人被闪电劈掉了一半的身躯,只剩下另外一半,摇摇欲坠。 此时李道长才看清,在活嘴活眼木雕的里面,是中空的。 而这个空出来的空间,竟然刚刚好装着一具尸体。 现在木雕被毁,里面的东西也露了出来,血肉淋漓间碎骨散落一地。 但郑树木的木雕,却依旧执着的站立着,拽着李道长的道袍袖子。 像是有没有完成的事情,支撑着他倔强的不肯倒下。 “燕……” 木雕颤巍巍张开嘴巴,嘶哑难听的声音轻到难以辨认,风一吹就能打散。 但他依旧坚持,不肯放弃的想要向李道长传递什么消息。 李道长听到燕时洵的姓,立刻脸色一肃,沉下心侧耳倾听。 木雕的嘴巴开开合合。 而李道长的眼睛缓缓睁大,看向木雕的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远超于他本身预料的震惊。 阴沉天空中,乌云翻滚,惊雷怒起。 “轰隆——!” 再一次的闪电劈下时,燕时洵终于借助这一点亮光,彻底看清了那道站在尸山之上的身影,到底是谁。 所有人都没有找到的乌木神像,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燕时洵眉头一皱,虽然以鬼差的话来看,乌木神像是站在人间一方,但他依旧不敢放松警惕。 毕竟,神像雕刻时所参考的形象虽然起于邺澧,但他本身已经有了神性和力量,与邺澧名为一体,却更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燕时洵还记得之前邺澧说起乌木神像时的阴沉面色,也从阎王那里听说过曾经战将的事迹,他摸不准现在出现的这人究竟是什么性格,一时也就按捺不动,引而不发。 但与燕时洵的反应相反的,是那矗立于尸山上的战将。 他的余光瞥过燕时洵,冷肃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困惑,充溢心中的杀意和愤怒也停顿了一瞬。 战将觉得很奇怪。 从未知人间温情柔软,神魂早已赋予愤怒的抗争,本应该满心满眼都是作乱邪祟和鬼神。 却在此刻,有一生魂撞入了他的视野。 战将模模糊糊的觉得,他是认识这生魂的。 ——在未来,他会与这生魂相遇。 就如他曾经在登位鬼神的那一刹那,看到的未来和死亡。 人与神交融的那一瞬间,临界值产生玄妙的飞跃,战将曾经那在一瞬间,看到了一张凡人的俊美面孔。 他看到,自己的因果,终将汇聚在那凡人身上。 只是战将曾经并无情感,也漠然将那一瞬的记忆扔在脑后。 而现在,记忆重新翻涌,那张面孔在战将的脑海中再次鲜活。 战将缓缓转过身,正面面对着燕时洵所在的方向。 他低垂下锋利眉眼,专注的看向燕时洵,似乎是在思索着燕时洵的身份,想要知道这个生魂为何会在登位鬼神的那一瞬间,出现在自己的未来和终点。 随即,战将迈开长腿,一步一步,坚实的踏过脚下的尸骸,从山顶走下来,朝着燕时洵的方向走去。 他身上闪烁着寒光的重甲相撞,发出金属之声,手中锐不可当的长刀上尚有未干血迹蜿蜒滴落,气势惊人好像刚从战场上走下来,裹挟着冲天煞气,旁人莫不敢近身。 但燕时洵却没有半分躲避和惧怕,他只是轻轻抬眼,遥遥与那战将相望。 邺,澧…… 那个烂熟于胸的名字,在燕时洵的唇齿间无声的缓缓碾过。 他看向那战将的眼神极为专注,却不是在看战将,而是在看着他更为熟悉的那个,千年后的酆都之主。 第293章 燕时洵并不是一个会对其他人的过去好奇的人。 他对插手其他人的因果并不感兴趣,深知展现在他眼前的现在,都是个人选择的结果。 无论他人曾经选择了怎么的现在,都是他人自己的事。 燕时洵对此不探究,不好奇。 克制的尊重下,有隐约的温柔显露。 但是,当邺澧出现之后,似乎情况有所不同。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主动将自己的一切展露在他面前,如邺澧自己所言,任由探索。 可,当邺澧对他说起乌木神像时,虽然邺澧依旧如实以告,没有半分隐瞒,但燕时洵还是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对千年前旧事的漠视。 燕时洵看得出来,邺澧对他自己的过往,虽然没有故意遮掩,却并不喜欢,提及时也多是对乌木神像能够流传下来的错愕,没有多余的正向情绪。 所以当阎王说起那一战时,燕时洵也难得被勾起了兴趣,愿意听一听别人的过去。 那时,即便燕时洵自认见识过人间百态,三教九流,却依旧被阎王口中的那位敢与天地争锋的战将震撼到了。 何等的狂气恣肆! 因为不公,因为认为天地不正确,所以就一定要争一争,看看究竟谁才是正确。 没有哀求哭泣,没有软弱认命,而是赌上所有也要为身后保护的万千魂魄,争一个能够复仇投胎的结局。 燕时洵能够感觉到在那一刻,自己心弦颤动,神魂剧烈摇晃。 直到现在,那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依旧在他心中激荡。 虽然那时情势危机,燕时洵习惯性的收敛情绪,没有让任何人看出自己心底的真实想法,但是就从那时,他的心底就种下了对邺澧的好奇。 想要探究邺澧的过去,知道在与他相遇之前的千年,这人还有过怎样惊心动魄的过往。 他更加好奇的是,那位过了千年依旧让邺澧忌惮而不多提及的战将,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这份好奇心,在与鬼差交谈的时候,也被一点点累加,直至顶峰。 在燕时洵对战将最为好奇的时候,战将出现了。 以锋利不可冒犯的姿态。 就好像,千年前那个诘问天地的战将,又一次回来了。 燕时洵抬眸看向那人时,眼眸中染上微不可察的笑意,看着那人一步步足音坚定的向自己走来,却不避亦不躲,没有半分畏惧。 反而想要近距离看看,这到底是怎样的人物,才能被鬼道惧怕至此,接连做局也要把战将引到这里来。 按照鬼差的说法,这是只要出现在旧酆都核心,就会对旧酆都造成重创的存在。 在此之前数年间,更是牢牢镇守住了鬼婴和白纸湖,让旧酆都半点动弹不得。 这份威势,令从来对诸神没有什么特殊感想的燕时洵,都不由得有了浓厚的兴趣。 当战将一步步从尸骸堆积的山顶走下来时,他看到燕时洵就站在原地含笑望着他,并没有躲避的意思。 他不由得脚下的步伐停顿了一瞬,冷硬的内心像是被大猫伸爪子挠了一下那样,有些发痒发颤,像是被燕时洵撞入了神魂。 这种感觉,很奇妙。 战将难得有了好奇的感受。 他在猜测,难得在那个曾经被他短暂看到的未来中,眼前的这个生魂,真的参与到了他作为鬼神的岁月吗? 没有任何人神鬼猜得到,即便是有幸窥见了战将最后一眼的鬼差,也不会知道,在战将登位鬼神的那一刹那,他回头看了一眼人间。 也就是那一眼,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以及千年后横尸遍野邪祟横行的人间。 即便是独立于天地存在的酆都,最后都踏进了人间,十万阴兵不曾退缩的守在生民身前,代替已经坠毁的天地大道,撑起最后的秩序。 鬼怪与阴兵混战,遍地都是留下的尸骸,残魂消散在太阳下。 但是唯一令战将记忆深刻的,却只有一道身影。 ——那是站在一地混乱中,依旧不曾放弃过生机和希望的,决绝的眉眼。 当那道身影踩踏着鲜血和恶鬼残尸走来时,鬼怪无不畏惧退散,而生民在欢呼。 那人抬起冷漠锋利的眼,与战将对视。 也就是那一眼,尖刀一样直直扎进战将的神魂中。 即便战将很快就登位鬼神,将那一眼中看到的所有未来和记忆,全都遗忘在神魂深处,埋没了千年之久,但是此时,当他看到燕时洵时,眼前的景象和千年前那惊鸿一眼重叠。 青年身姿挺拔,大衣在身后翻卷猎猎作响,在黑红色的昏暗天幕下尸骸遍地,可就是在最绝望的死地,唯有青年那双眼眸,亮得惊人。 像是在战将的神魂上点燃了一把火。 瞬间燎原。 战将微皱起了长眉,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的走向燕时洵。 他想要知道,自己曾经看到的未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青年又是谁……怎么会有因果,可以持续千年? 但就在战将走向燕时洵的时候,四周异变突生。 原本横七竖八被抛弃在乱葬岗上的尸骸,浑浊死寂的眼珠猛地颤了颤,腐烂黝黑的眼眶里流出脓血来,已经破烂不堪的腐尸开始剧烈抖动,挣扎着从躺倒的地方站起来,癫颤抽搐着,摇摇晃晃向战将走去。 从第一具尸体站起身的时候,战将就已经敏锐的注意到了异响。 他脚下的步伐停顿住,威严垂眼,看向下方冲着他逐渐包围而来尸骸,眸光漠然。 燕时洵很快也发现了那些尸骸的异常。 他心中一惊,立刻向四周看去。 整个乱葬岗内,堆着数不清的尸骸,都是从有旧酆都存在的那天起,就开始堆积起的鬼魂。 每一具尸骸,都是曾经憎恨死亡的鬼魂,在死后被旧酆都判定是恶鬼,因此压入地狱,由鬼差看管。 即便是鬼差自己,也说不上这里到底有多少鬼魂。 而在怨恨之中……又酝酿了多少怨恨。 但现在,那些尸骸都一个个站起来,虽然动作迟缓僵硬,却坚定的向燕时洵和战将所在的地点走来,很快就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燕时洵在短暂的惊诧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旧酆都城池的神智,是继承自北阴酆都大帝死后一缕残余的鬼神之力。无论是对北阴酆都大帝还是旧酆都而言,最怨恨和畏惧的,都是曾经千年前那名以凡人之身推翻酆都的战将。 这份畏惧,即便过了千年,依旧不曾消退。 反而被刻进了神魂。 亲眼见证了北阴酆都大帝身死道消,旧酆都瞬间没落,甚至从高高在上执掌死亡的神台,沦落到之后深埋于白纸湖下苟延残喘,城池对战将,不可谓不恨。 它会选择这一层地狱,不仅是因为这里的鬼气足够浓郁,可以吸引来战将。 更是因为,这里同样有着足够的力量,可以用来对付战将。 而现在这些“死而复生”的尸骸,很明显就是被旧酆都操纵着,想要将战将彻底杀死在这里。 ——对于承载着鬼道的旧酆都而言,它唯一畏惧的,就是鬼差在机缘巧合之时看到的战将登位鬼神的临界一眼下,灌注了全部的心血和力量,悉心雕刻出的乌木神像。 那与战将本身无异。 更像是,将千年前那一瞬间战将的状态和形象,定格在了乌木神像中。 因此,不仅乌木神像获得了力量,战将也保留下了最巅峰的实力。 以及最顶端的愤怒。 这对于旧酆都而言,绝非一个好消息。 战将的愤怒……比起邪祟,更是对准旧酆都的。 再加上现在旧酆都还承载着鬼道,即便是在所有鬼怪中,依旧是最显眼的那个。 这简直就是在神像面前树立了一个靶子,战将不打都说不过去。 燕时洵这样想着,原本带着戒备的眼眸中泛上笑意。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管战将与邺澧之间有何异同之处,邺澧又对千年前的他自己保有怎样复杂的情绪,现在对于燕时洵而言,战将都是最好的盟友。 燕时洵的心思转过几圈,转瞬之间就捋清了现在的局势,并做了决定,暂时站在战将这一方。 心思已定,他不再犹豫的立刻冲了上去。 他有力的手臂一伸,就在疾速冲向战将的路途中随手捞过了旁边一具已经腐化成白骨的尸骸,他修长的手掌紧握着骸骨的颈骨,像是握住了一把锋利的宝剑。 即便这柄宝剑的形状过于奇特,也丝毫不妨碍燕时洵将它舞的虎虎生风,真如宝剑一样锋利,重重抡去,就横扫了一整片冲过来的腐尸。 原本就行动僵硬的腐尸在猝不及防之下,立刻被燕时洵手中当做长剑来使用的白骨扫到,被重伤后摔倒在地上,四肢颤动着难以起身。 燕时洵的面容上一片平静,唯有熠熠生辉的眼眸中,隐约透露出了他心底已经被眼前的战局激起的汹涌战意。 越是毫无生机之地,燕时洵心中的磅礴战意就越发喷薄而出。 最艰难绝望的局势,只会激发出他更加酣畅的疯狂。畏惧于他,才是空谈。 天地有错?那就反抗天地剑指诘问。鬼神有错? 那就把鬼神从高台上拉下来,将它重重扔下去,砸个稀巴烂。 鬼神大道?不,苍生自己的事,自己会看着办,鬼神只要安安静静做个鬼神就行,不要妄想插手人间,搅乱苍生平静。 如果做不到……那就去死。 尤其是,在千年前就早该灭亡的旧鬼神! 狂风吹拂起燕时洵额前的碎发,露出了那双明亮得如同快刀出鞘的眼眸,锋利不可直视。 他的唇边咧开笑容,看着那些腐尸的眼神里只有凶狠的愤怒,没有半分退缩之意。 ——即便越来越多的腐尸从尸山中蠕动着站起身,几十上百万的鬼魂一个个站在昏暗天幕下,整齐划一的用死寂的眼珠死死盯着他,眼神是想要将他撕成碎片的恶意。 一场围攻无法避免。 燕时洵却主动跃身踏进了战场,他修长的身姿灵活的辗转腾挪,大衣在身后翻飞,如展翅苍鹰。 被他握手中的骸骨裹挟着千钧之力,明明根本不应该是武器的东西,却被他使用得灵活而有力,横劈竖砍,大开大合。 一时之间,所有腐尸都无法近得燕时洵的身。 连带着他周围的一整片空间,都被清理出了一片空地。 那些腐尸,全都被当做垃圾一样扔了出去,在远处重新堆成了一座尸山,却再也动弹不得。 因为用力,燕时洵的手掌心也已经被骸骨的颈骨割破,鲜血顺着他的手掌蜿蜒而下,染红了雪白的骸骨。 血液从骸骨上缓缓滴落。 红与白,极致的对比。 战将也不由得侧眸,第一次在战斗的间隙被晃了神,注意力被燕时洵吸引过去。 那青年明明是生魂,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受伤,反而抬起手,在停顿的间隙扬手将散落的发丝拢到脑后,修长的手指插进发间,清晰的露出俊美锋利的五官。 他在笑。 那薄红的唇边,勾起的分明是笑意。 战将手中长剑向下,在他脚下踩着的是满地死在剑下的鬼魂,残酷与血腥的绝对力量美感,在战将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战将却丝毫没有看到自己,他全部的目光,都落在了燕时洵身上。 青年这般桀骜恣肆的模样,与年轻时也曾率领百万大军驰骋疆场意气风发的战将,何其相似。 曾经没有任何人神鬼,能够理解战将反抗天地的决定。 战将记得清晰。 当他在战场上重新站起身时,迎来的除了地府阴差,还有人间的驱鬼者。 那些大师锦衣华服,用高高在上的姿态轻蔑的看着一地的将士尸骸,却只捂住了口鼻,说秽气。 大师说,既然已经死亡,那就应该立刻离开人间,不得逗留,否则一定会令所有心有不甘的鬼魂魂飞魄散。 大师说,不要妄想着反抗死亡,酆都在上,不会放任鬼魂胡来,束手就擒才是明智之举。 那时,战将微微垂首,浑身尚带着未曾干涸的血污,就站在那些所谓德高望重的大师们面前。 可他听到那些大师的劝说,却怒极反笑。 他只想问问——如果我在此杀了你,你也会坦然接受死亡吗? 是鬼就要驱除,是人就要保护。这是,这是什么道理! 为何不问因果罪孽,只以身份论处? 战将不喜欢驱鬼者,更厌恶满口堂皇的大师。 但是此刻,战将遥遥注视着战意凛然快意的燕时洵,心中却忽然生出一种想法。 ——或许,这个生魂是与众不同的。 如果那时他遇到的是这个生魂,也许,这个生魂不会否定他的想法。 这个青年……他或许还会赞同他的想法,甚至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同反抗天地鬼神。 战将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但是更荒谬的是,他坚信眼前的青年,就会如此做。 他是,独一无二的,驱鬼者。 战将手中的长刀停顿,狭长凛冽的眼眸中,渐渐倒映出了燕时洵的身影。 燕时洵一人,却已经抵过千军万马。 染血的雪白骸骨被燕时洵抡出了残影,快到肉眼难以分辨骸骨的行动轨迹,只能依靠倒地不起的尸骸来判断他的“剑”,究竟到了何处。 这把特殊的剑,在燕时洵手中不仅没有妨碍他的行动,反而更为他添了一份助力。 凡他所过之处,尸骸倒伏一地,血花飞溅,像是迎接胜利者的鲜花。 而清脆骨响剑鸣,就是最热烈的掌声。 “砰!” 燕时洵高高腾空而起,又重重落下,压下全身的力气猛地踩中脚下的尸山,手中的骸骨深深插进尸山之中。 像一把贯穿山岳的长剑。 巨大的轰鸣声中,大地都仿佛在颤抖。 天空响起惊雷,咆哮如同旧酆都的愤怒。 燕时洵却缓缓站起身,身姿也如长剑,不曾弯折半分。 他轻笑着微微歪了下头,循着看向自己的视线,俯视回望向远处的战将。 战将不发一言,定定的看着他。 燕时洵却只是漫不经心的抬手,拭去脸颊上迸溅到的血迹,然后向战将咧开了笑容,无声的做着口型:你好啊,邺澧。 千年前我不曾见过的那个你……邺澧。 战将的眼眸微不可察的暗了暗,整个天幕中的闪电与飞卷乌云,都像是落入了他的眼眸里。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忽然有种冲动,想要询问他的名字,想要将他拉进自己的未来。 就如同,他曾经在那一眼间看到的那样。 因为隔得远,燕时洵又不太有感情的那根弦,所以也并没有看清战将微妙却深邃的变化。 他笑着仰头,看向天幕时展露出的笑意,充满着挑衅意味的嘲讽。 他说:等着,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天幕上行云遏止了一瞬,随即乌云更加疯狂愤怒的翻滚涌来,像是整个天空都要坍塌下来,向燕时洵压顶而来。 恐怖的压迫感,令寻常人都只能瑟瑟发抖的想要逃跑躲避。 可燕时洵却满意的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瞥过天幕,随即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自己周围的情况。 以他为中心,四周的腐尸已经被清理一空,难得的露出了最下面沁满了血液早已经变成黑红色的土地。 整个乱葬岗上,现在的景象格外诡异。 燕时洵和战将就像本来各不相融的两个中点,周围是属于他们的真空地带。 但是这两个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尸骸中如此显眼的圆,却在随着扩大而逐渐靠近,交融,连成一片。 像是原本都习惯于孤身奋战的两个人,试探着渐渐靠近对方,尝试着伸出手,与对方合作,并肩战斗于围困的千万腐尸之中。 那些腐尸已经不知道死了多久了,在漫长的痛苦刑罚之下,魂魄早已经混沌迷茫,日夜被困在地狱中看不见尽头和希望,已经变得麻木僵硬。 此时被旧酆都操控着想要攻击战将,也不过是当做消耗品的炮灰,死多少都无所谓,后面依旧会有源源不断的鬼魂补充上来。 可是旧酆都没有想到的是,执念深重锐不可当的乌木神像,竟然会愿意放任一个生魂在自己身边,与自己并肩同行。 旧酆都更没想到的是,这个生魂……是恶鬼入骨相。 寻常人到了阴曹地府,浓重的鬼气会成为他们最大的阻碍,不仅扰乱他们的认知,还会影响他们魂魄和身躯的健康,甚至最后发了疯,乃至引起过重而死亡。 可偏偏生人中,有燕时洵这个异类。 对他而言,越是鬼气浓重之地,就越是会令他行动自如,姿态自然从容得像是他本来就应该属于这里,天然便是这里的主宰。 无论何等凶恶的厉鬼,最终都只能战战兢兢匍匐在他脚下,俯首称臣。 更何况,燕时洵对于如何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和想法,称得上是得心应手。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旧酆都面前表露出半点弱势之意。 不管面对怎样的局面,燕时洵都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看不透燕时洵的旧酆都更加疑惑焦急,不知道燕时洵为何会有这样从容的底气。 是燕时洵知道了什么?还是燕时洵尚有强力的底牌没有翻开? 旧酆都忌惮于燕时洵的不可预知,也不敢贸然出手。 它本有意让腐尸围困燕时洵,使得燕时洵死于群鬼围攻之下。 毕竟以旧酆都的认知,乌木神像虽然镇压邪祟,却绝非什么热心良善的存在,根本不会对燕时洵施以援手。 到那时,燕时洵就只能痛苦的死在地狱中。 旧酆都隐约察觉到了燕时洵与酆都之主间的因果,它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和酆都之主产生了联系,这样的局势让它看不清也无法理解。 但是这不妨碍旧酆都利用这一点。 虽然旧酆都无法战胜酆都之主,却可以将燕时洵当做切入点,靠近并且重伤燕时洵,以此来使得酆都之主失去寻常的冷静判断,扰乱他的思维神智。 而在混乱中,旧酆都知道,或许自己可以找到胜利的时机。 ——与敌人对战时就是这样。 你所显露出的每一个弱点,都会成为敌人发起猛攻的攻击点。而一旦弱点被击破,必败无疑。 除非……所谓的弱点只是自以为。 实际上,这个“弱点”,是天生的恶鬼入骨相。 最好的镇压邪祟的体质。 此刻,燕时洵不仅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在腐尸群中游刃有余的反杀,轻松得不像是行走在乱葬岗上,唇边的笑意更像是在逛花园。 旧酆都看着这样的局势,满满腔都是被压抑的愤怒,嘶吼咆哮着想要碾碎燕时洵,让胆敢挑衅鬼神的生人,知道下什么叫天高地厚。 可战将却平静抬眼,锋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天空。 旧酆都一惊。 它觉得在战将看过来的时候,好像自己的整个核心都寸寸冰冻,僵硬到什么都做不到。 只剩下重新回到千年前那一战时的深重畏惧。 燕时洵挑了挑眉,因为这戛然而止的雷声而意识到了什么,转眸看向战将。 “或许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轻笑着补充:“未来的那个。” 战将侧首,回望向燕时洵。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却摆出了倾听的姿态。 从杀死旧酆都逃亡鬼差后,在千年间从未再次现身,甚至从未倾听过生人乞求,从未回应过任何人神鬼的战将,此刻在静静等待着燕时洵说下去。 “我是,燕时洵。” 燕时洵低低笑着,一字一顿的道:“要不要和我联手,一起应对旧酆都?” “鬼道已起,如果不加以阻止,很快就会取大道而代之。到那时,所有生灵都会遭遇灾祸,生命被威胁。” 燕时洵的语气郑重:“我不认为你在决心反抗天地时,想要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幕。” “你现在是旧酆都唯一的束缚,但是,你同样身在局中。” 燕时洵歪了歪头,笑着问道:“所以,需要外力来破局吗?” “我会用我的方式,和你一起,终结旧酆都的所有——以及鬼道的妄想。” 燕时洵话音落下,乱葬岗上重新恢复了死寂,只能听得到从远处传来的轰隆雷声。 战将与燕时洵遥遥相望。 那锋利的眉眼间,有一瞬间微不可察的笑意,但随即又恢复了一向展露在外的冷漠。 如果这个生魂,是千年前出现在他面前的驱鬼者的话,或许,生魂真的会助他一把,一同反抗古旧的酆都。 这个生魂说,他叫燕……时洵。 名字落进了战将的心间,他微微垂眼。 再抬眼时,他的眼眸中已经恢复了冰冷神色。 同一时刻,被战将踩在脚下的土地,万千腐尸汇聚成的血河,在缓缓变换着模样,向着他所站立之地而来。 在他脚下,血河勾画出玄妙图案,一笔一划的起势与落点都好像踩着古老的阵法,逐渐形成了一副完整的符咒模样。 战将也终于开了口,低沉冰冷的音节吐露出:“退开。” 燕时洵匆匆瞥过战将脚下很快成形的符咒,大脑飞速运转,与自己印象中所有见到过的阵法相比对,想要找出这到底是什么阵法。 但是战将所用的阵法过于古老,很可能已经散佚在漫长的时间里,早已经不是现在所惯常使用的阵法,这让燕时洵比对确认的速度降了下来。 好在,燕时洵的师父,是李乘云。 那个朋友遍天下的居士,除了云游四方广交好友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爱好。 他喜欢搜集孤本和古籍,更愿意散尽千金只为修复一本残卷手札。 很少有人知道,滨海市老城区那个不起眼的小院里,保存着如今绝大多数门派都已经失去的传承。 从古至今,无一不有。 得益于此,燕时洵对阵法符咒的涉猎范围,不仅仅局限在现在,而是纵观古今都有所了解。 甚至精通。 在战将出声提醒燕时洵的时候,他一秒都没有耽搁,立刻疾速向后退开,拉开了与战将之间的距离。 虽然他还不清楚战将提醒的具体原因,但是因为战将同样也是邺澧,所以,他愿意相信他。 就在燕时洵退到某个界限之时,战将终于收回了关注他的余光,垂眸向自己脚下由血河勾画而成的巨型阵法。 低沉的音节,从战将口中清晰的吐露出。 “赦——” 就在那个音节散落在空气中的瞬间,大地和天空都开始了剧烈的颤动。 像是有千军万马,从更远处动地而来,铁蹄践踏过每一寸被鬼气污染的土地,长刀毫不留情的收割着鬼魂的头颅。 轰隆隆——! 惊雷几乎震碎了天幕。 燕时洵缓缓睁大了眼眸。 就在异变徒生的那一瞬间,他终于从记忆中翻找出了那阵法,究竟是什么。 敬天地神阵。 但是所有的五行八卦都是反向的。 也就是说,战将的脚下虽然成形了敬天地神阵,却对天地根本没有任何敬意。 他是要,踏碎这天地! 燕时洵踩在被影响范围的边界上,眼看着浓重的黑雾裹挟着狂风与巨响,从远方快速袭来。 黑雾中,一个个轮廓影影绰绰,将士骑在高头大马上,手中矛戈直指天空。 战马扬蹄嘶鸣,寒光于昏暗中显现,手起刀落,所过之处鬼魂皆化为一堆碎肉,然后随风破碎成一捧灰烬。 这样一支军队,在电闪雷鸣的天幕之下,踩踏着不可阻拦的锐利气势,席卷了整个乱葬岗。 燕时洵不过眨眼之间,就看到所有挡在战马铁蹄之下的尸山血海,都被重重踏碎,散落成纷纷扬扬的轻灰。 虽然燕时洵曾经见过隶属于邺澧的这一支军队,但是现在,这支军队却重新刷新了燕时洵对他们的认知。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这是曾经跟随主将驰骋疆场的虎势之军,不可被消灭,不可被杀死,不可被瓦解。 即便曾经横尸沙场,但他们身死后尤化作英魂归来,重新矗立于战场之上,依旧追随于他们的主将。 千年未变。 在这支军队出现的瞬间,局势立刻反转。 原本数量众多的千万鬼魂,现在也被将士们手中的矛戈长刀,追赶得惊慌逃亡,再也没有了刚刚想要围困战将时的气焰。 就连旧酆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它眼睁睁看着局势急转直下,明明这里是它的主场,却反而是它落进了劣势,不管是鬼气还是鬼魂,都阻挡不住阴兵铁蹄。 天幕上惊雷滚滚,闪电疯狂得像是要撕裂地狱。 可在燕时洵看来,这却已经是旧酆都无能为力的体现。 宣泄不了的愤怒,只能借由咆哮嘶吼的气势来补足,可惜,就连这些,都沦为了胜利者的背景板。 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睫,眼眸中像是落入了万千碎星,明暗闪亮间,美不胜收。 他丝毫没有被眼前的阴兵惊吓到,反倒觉得心中一直被憋闷的郁气,在缓缓吐露出。 从在皮影博物馆看到曾经发生在白姓村子里的惨事开始,再到白师傅和郑树木画地为牢,被已经变成了荒村的白姓村子囚困之事,再到鬼婴和谢麟,以及被鬼道颠覆的阴阳…… 一路上一直被他压在心中的愤怒,都好像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宣泄。 燕时洵低低的笑出声来。 随即,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到最后 ,他畅快的仰天大笑,胸膛被震得微微响动,却只有畅快淋漓之感。 在战马奔腾的黑雾间,战将屹立在原地,一直静静注视着燕时洵。 他在笑。 他在看着他。 良久,战将也好像被感染了这份快意一般,唇边僵硬而不熟练的勾起一丝笑意。 而当燕时洵终于笑够了的时候,眼眸中已经浮起一层生理性的泪光,波光粼粼中,却暗藏着锋利的光。 他仰头看向天幕,像是透过了这一层假象,直直的看向躲藏在最核心之处的旧酆都。 “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去找你。” 燕时洵的声音很轻,像是朋友间的低语。 “本该死亡在千年前的东西,既然气数已尽,就不要再妄图挣扎。鬼道?呵。” 燕时洵嘲讽的轻蔑一笑:“到最后你会发现,天地乾坤依旧,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濒死挣扎而已。” 但是他话语中暗藏着的威胁和冷意,却能让听者可以清晰的分辨出,这根本不是朋友间的交谈。 而是,战书。 旧酆都在愤怒的嘶吼,可是在大地上,没有任何人在乎旧酆都的感想。 无论是燕时洵还是战将,他们看向旧酆都的眼神,都如同在看不值一提的蝼蚁。 ——明明此刻,是旧酆都在上他们在下。 可任何见到那眼神的存在都会明白,旧酆都之于他们,不过是落在肩膀上的旧日尘埃。 只要伸手轻轻拂过,尘埃就会散落在空气中…… 再也拼不起来。 燕时洵侧首看向战将,笑着扬声道:“走啊,该是——” “破局的时候了!” 战将轻轻颔首,破天荒的给了燕时洵以回应。 而在这时,战马铁蹄重重落下,大地像是被踏碎的冰面,巨大的裂痕迅速蔓延,爬满了整个地面。 “咔嚓……咔嚓!” 碎裂声接连响起。 空气都仿佛静止了一瞬。 随即,在燕时洵的注视下,整个大地轰然龟裂,土块向四周飞掷而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从大地下面破土而出。 沙土碎石散去时,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燕时洵的视野里。 折扇轻转,划过漂亮的弧度,最后重新落回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掌中。 阎王笑吟吟的抬起眼眸,看向燕时洵:“看来,这次是找对地方了。” 在阎王身后,一个接一个身影慢慢站了起来。 那几人抬手挥去眼前的尘土,被浓重的血腥味和尘埃呛得连连咳嗽。 燕时洵皱着眉看去,也渐渐看清了那些人,正是之前在下坠地狱的时候,与他分开的官方负责人等人。 不过看负责人和救援队员们身上的狼狈来看,他们应该并不是一直在和阎王在一起的,颇受了些挫折。 燕时洵挑了挑眉,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阎王。 阎王一摊手:“已经很快了,为了找回这几个,废了我不少功夫,不然还能更快。” “不过,燕时洵你怎么独自一人掉进了这……” 阎王的话说到一半,就在抬眸向四周望去却看到了战将时,戛然而止。 他原本的从容笑意瞬间消失,手中折扇差点没拿住。 阎王:这人怎么在这!!! 第294章 在此之前,阎王并没有踏足过旧酆都。 即便地府和酆都同为执掌死亡之地,但是在千年前酆都之主还不是邺澧的时候,比起相对立平等的两个与死亡有关的机构,酆都和地府更像是上下级的关系。 那个时候,阎王怎么可能会踏进北阴酆都大帝的居所。 就算在曾经来说,相较于其他存在,阎王已经算是对旧酆都了解得较多的,但对于旧酆都下方镇守的地狱,他依旧是只听说过酆都苦牢的大名,也从旧酆都鬼差的口中听到过相关的叙述。 但是亲眼所见,这还是第一次。 在下坠的过程中,阎王也曾猜测过下层地狱的模样,为他们落地时的情况提前模拟对策,防止会在落入地狱后,遭到来自旧酆都的攻击。 即便如此,当阎王真正感觉到脚下踩中了实物地面,睁开眼眸看去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挑了挑眉,有些出乎意料。 但更令阎王惊讶的是,他身边空无一人。 不管是燕时洵还是邺澧,抑或是其他的救援队员……全都不在。 他独身一人,落入了一片猩红粘稠的海洋。 触目所及之处,皆是深红浅红。 骸骨地狱,血浆喷涂高大的溶洞,又顺着石壁缓缓滴落,在地面的低洼处汇聚成望不到头的血河。 而血河之上,有斗笠老叟撑着小舟,慢悠悠划过。 老叟手中并不是船杆,而是一节长长的人骨,每落进血河,就会准确无误的戳中一个想要从河面上翻滚出的魂魄,硬生生将那魂魄的头颅重新压进血河之中。 惨叫声和呼救声此起彼伏,飘荡在血河之上。 然而,无论是船上的老叟,还是岸上奇形怪状的狰狞恶鬼,都一副麻木习惯的模样,没有任何鬼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早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若是寻常人落到这里,早已经被吓得恨不得晕死过去。 那样也好过身处在厉鬼群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身旁擦肩而过的厉鬼发现的忐忑恐慌,令人大气不敢出,几乎能将人逼死。 阎王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眉眼无波的扫视过周围,对自己所处的环境差不多心里有了数。 他曾经听闻过,旧酆都下方镇守的地狱共有九层,每向下一层,罪孽就深重一倍。 若说最开始他们进入城池时所看到的,都是因为对自身的死亡心怀怨恨,不肯坦然接受死亡的魂魄,那每向下一层,魂魄积累的罪孽就更深。 从杀人囚徒,到屠村屠城,灭国灭城,不一而足。 这里的血河,就是被囿困在此的恶鬼的罪孽。 它们生前造就过多少杀孽,死后就要被多少杀孽淹没,不得上岸。 阎王不仅没有被眼前的景象惊骇到,反而颇感兴趣的挑了挑眉。 虽然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旧酆都的地狱模式,但阎王也不由得感慨,酆都苦牢,确实和传闻中一样恐怖。 比起地府中让魂魄承受刑罚,酆都更像是对神魂的惩罚,让厉鬼日复一日的回忆起曾经的过往,然后深刻的意识到,自己为何会被囚困在这里不得离开。 厉鬼本身,就是自己的牢笼。 虽然阎王不喜欢北阴酆都大帝,但是对于旧酆都的手段,也称得上的佩服。 幸好落到这里的是他,要是那几个生魂在这里,怕不是直接被吓得丢了魂。不过,要是邺澧那人在这里…… 阎王的耳朵动了动,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轻微响动。 他的眼眸立刻冷了下来,手中折扇轻捻,不急不缓的敲在手臂上,发出规律的轻响,从容而镇静。 余光里,深红到发黑的身影在缓慢的靠近他,腥臭的气味也越发逼近。 很显然,岸上的厉鬼发现了阎王这个陌生的存在,立刻就像是一块肉被扔进了鳄鱼群,群鬼将阎王看做是其他层地狱掉落下来的懵懂鬼魂,垂涎着魂魄,在向他靠近。 阎王的眼眸中带着居高临下的悲悯神色,却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刺绣华丽精致的长袍垂顺在脚边,忽然间无风自动。 以阎王所站立之地为中心,鬼气迅速向四周席卷开来,悄无声息间便将围过来的厉鬼笼罩其中,甚至蔓延到了血河之上。 遏止了小舟漂流。 老叟冷冷的抬起头,一直压低的斗笠下,露出了一双全然黑色没有眼白的眼珠,向岸上看去。 然而,老叟却在看清了岸上的情形时,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形象狰狞的厉鬼目露凶光,在缓缓靠近着自己的猎物。 被群鬼围困在正中央的青年一袭长衫,其上刺绣着栩栩如生的诸般厉鬼,皆是曾经数千年间卓有凶名的大鬼,张牙舞爪,仿佛在愤怒咆哮。 连见过那些大鬼还能活下来的鬼都少,却被这青年刺绣在衣袍上,好像这些狰狞鬼面,和山水花草没什么不同。 但更令老叟感到诧异的,却是这青年的周身清贵,不似恶鬼。 却反倒像是……常年久居高位,见识过广阔天地,与大道同行的鬼神。 明明身陷于如此凶悍之地,可青年却连一丝畏惧都没有,反倒唇边噙一抹笑,眼睫低垂,清隽白皙的面容是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干净,好像只是个儒雅书生。 可青年周围席卷开来的鬼气,却不是这样说的。 老叟在血河之上,愣愣的撑着船杆仰头向上看去。 ——在青年的背后,巨大狰狞的黑影投映到他身后的石壁溶洞上,无声嘶吼,将所有厉鬼笼罩在影子下。 巨大得像是可以将整个地狱都吞入腹中。 但那些厉鬼却只专注于眼前的东西,根本没有注意到原本被它们认为是猎物的存在,已经以一人之力,将它们所有厉鬼反向包围了。 它们依旧做着垂涎魂魄的美梦,凶光毕露的眼睛里满是贪婪的神情,在一步一步靠近着“被吓傻了”而站在原地的青年。 阎王低低的笑出声,手中折扇抵唇,掩去唇边笑意。 “所谓围攻这种事呀,你的包围圈总要比你的猎物大,才算得上是成功包围了猎物,让猎物无处可逃。可你们。” 阎王轻笑,语气温柔的询问眼前的厉鬼:“你们为什么要在猎物的包围圈里,再设一个小小的包围圈呢?” 他抬手,白皙的手指间捏出一个小小的缝隙,眼带轻蔑的向厉鬼比量着这一点点的距离,示意道:“包围包围,怎么说也要把猎物包在里面,才算是围住吧?” “你们这算是什么?” 阎王缓缓眨了下眼眸,笑眯眯的问:“为了欢迎我,所以为我准备的笑话吗?” 数千年不和外界交流,厉鬼早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只能艰难的分辨着眼前青年在说什么。 但是青年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轻蔑,还是令厉鬼轻易察觉到了青年对他们的不屑一顾,激怒了厉鬼。 它们愤怒嘶吼着发出怪叫,冲青年扑过去,想要将他撕得粉碎,想象着青年痛哭流涕乞求它们放过的模样。 可是,厉鬼们要失望了。 厉鬼扑过来时掀起的狂风,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在了阎王眼前,原本来势汹汹的狂风,却只剩下了微风拂面,轻轻扬起阎王鬓角的碎发。 他轻笑着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俊美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惊慌,或者厉鬼想象中的痛哭流涕。 反而像是在笑着嘲讽厉鬼们的愚蠢,挑错了下手的对象。 厉鬼枯瘦锋利的指骨直直刺向阎王,却停顿在了半空,再也不能寸进一步。 它先是错愕,随即才发现自己竟然被定格在了半空中。 在它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黑雾弥漫开来,像是强有力的锁链,从四面八方斜横冲过来,将它牢牢捆在半空。 不仅是它,所有的厉鬼全都是一视同仁的待遇,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远处安然站立的青年,却不管如何挣扎,也无法从半空的黑雾锁链中挣脱出来。 “嗯?” 阎王用鼻音轻缓的发出疑惑的声音,他歪了歪头,做出惊讶的模样:“为什么你们看起来这么惊讶?难道不认识吗?” 他抬起手中折扇,随意敲了敲在身边不远处擦过去的锁链,笑道:“勾魂锁链,没见过吗?” “难道酆都鬼差用的不是这个?” 阎王眨了眨眼眸,似乎是在真心疑惑:“难不成,只有地府阴差用?” 厉鬼看着阎王的眼神,渐渐染上了惊恐的神色。 也有的厉鬼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狰狞的鬼面上立刻满是畏惧和悔恨,疯狂在半空中挣扎,让交织缠绕的锁链发出一阵阵“哗啦啦”的响动。 回响在高大空旷的溶洞中,层层叠加,空洞死寂得渗人。 “倒也是佩服你们。” 阎王像是看不到厉鬼脸上悔恨狼狈的求饶一样,只轻轻摇头,叹息道:“只听说过柿子挑软的捏,捏到花岗岩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遗言就不必了,反正也不会再见。” 阎王微笑:“那么。” 他手中的折扇轻轻敲打着手臂,像是旧时王公子弟听曲看戏时应和着韵律的悠闲自得。 但随之而来的,却不是戏曲的华美,而是听得命令疯狂涌动的黑雾,嘶吼着冲向半空中的厉鬼,张开大口就将厉鬼吞没入腹。 混沌的黑暗中,分辨不出哪里还是厉鬼。 或者只是空气。 “再见。” 阎王的话音落下,周围黑雾散去。 投映在石壁上晃动的巨大黑影,也随之消失。 一切都仿佛一如往常,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就连半空中的那些厉鬼,也都尽数消失了,连一缕轻烟都没能留下。 唯有阎王身周被扫荡干净的一大片空间,才隐约暗示着刚刚这里发生过什么。 地狱之中,随处可见厉鬼,从无干净一说。 唯独阎王。 他长身鹤立,拢着衣袖站在岸边,神情轻松得好像是来参观地狱的游客,笑吟吟望着溶洞穹顶下的风景。 可见识了全程的小舟老叟,却只觉得不寒而栗。 能在瞬息间轻而易举扫清这一片所有厉鬼,真身鬼影巨大得足以吞噬地狱……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不。 应该问,酆都地狱之内,什么时候有了这等人物? 老叟感觉到手中船杆似乎被解开了限制,可以继续滑动,立刻就一撑杆,想要赶紧驾着小舟逃离这片是非之地,远离岸上那个深不可测的存在。 可老叟刚一动,就听到岸上传来了一声带着笑意的轻唤。 “匆匆忙忙,要到哪里去?” 阎王抬手,拢起自己长衫的下摆,看着脚下踩着的血污碎肉,眉头微皱有些嫌弃。 他举步靠近岸边,原本冲刷着岸边巨石骸骨的血河,就立刻退开半尺又半尺,唯恐打湿弄脏了他的鞋底。 可还是被阎王嫌弃的瞥过一眼,“啧”了一声。 他站在一块巨石上,随手放下长衫下摆,用折扇隔空虚点着那老叟,笑吟吟的问道:“有话想要问你,来。” 老叟一僵,原本泛舟血河的悠闲再也看不见,只剩下惊恐的战战兢兢。 他乖乖的划舟过来,摘下斗笠,向岸上的身影深深躬下身,不敢直视那身影一眼。 “你可曾见过其他人来这里?” 阎王没有在意老叟突然恭敬的举动,只是漫不经心的描述着邺澧和救援队几人的形象,向老叟询问是否知道那几人的行踪。 于他而言,无论其他鬼魂对他是恭敬还是恶意,都没有分别。 因为不论其他鬼魂在打什么主意,他都有应付自如的底气。 但老叟见他如此,更是大气不敢出,头颅低低垂下,几乎埋进肋骨里。 不论阎王问什么,老叟都知无不言,唯恐他一个不高兴,就让自己也落得个那些厉鬼的下场。 久居地狱,数千年来老叟还是第一次见到,竟然又存在可以绝对压制如此数量的厉鬼,甚至轻松如闲庭信步,好像不过随手扯断一根花枝那样自然。 往日里,只有厉鬼吞吃其他鬼魂的份,今日却因为这样一位人物翻了船,连灰烬都没剩下…… 老叟恭恭敬敬的据实以告。 阎王却听得皱起了眉。 看来,还真是只有他自己落进了这里? 可,最起码燕时洵应该在这里才对,明明在进入下层地狱的时候,他是和燕时洵在一起,并且力量和缠绕在一处……怎么回事? “这是第几层地狱,在旧酆都又是做什么用途?” 阎王心中涌出一个猜测,于是向那老叟询问。 据那老叟所言,这一层地狱已经靠近最底层,所关押的都是曾经屠戮过成千上万人的凶恶鬼魂。 血河之中的每一滴血,都是那些厉鬼曾经杀死之人的血液。唯有涉河而起,方能上岸,逃过刑罚折磨。 在北阴酆都大帝死后,就连旧酆都的鬼差也尽数逃离,地狱中只剩下了忍受折磨的厉鬼。 于是它们彼此争抢吞噬,努力得到更强大的力量,然后登上岸,逃离血河中的痛苦。 那些在岸上攻击阎王的,已经是这一层地狱中最强力的厉鬼。 却还是在瞬息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老叟的眼神闪了闪,想到这里,声音嘶哑道:“不过,如果您在找的魂魄曾有屠城的罪孽,倒是可以向下寻找。” 老叟枯瘦如树皮的手指一指血河,道:“只要血河群鬼尽皆魂飞魄散,河中滴血不剩,所有罪孽都被扫荡一空,您便可走到最底层的地狱。” 阎王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看了那老叟一眼。 摆渡人。 却不是渡人,而是渡鬼。 什么上岸就是逃离了惩罚啊……骗鬼的话而已。 如果留在血河之中,尚有罪孽被偿还而重获安宁的一日,即便数千年苦痛折磨,但魂魄终究可以得到被释放的时候。 可如果吞噬了血河中的其它鬼魂得以上岸,那就彻底失去了离开囚笼的机会。 只能站在岸上,洋洋自得以为自己摆脱了苦海,殊不知反而做下了错误的选择,永远与地狱共存,再无可以离开的时日。 啧。 诡计多端的摆渡人。 鬼话,一半真一半假。尽信或不信,都只能招惹来死亡的结局。 但好在阎王对此倒是早就习以为常。 毕竟他在地府时,也冷眼旁观过那些鬼魂自以为逃离的挣扎,却反而堕向更深的地狱,痛苦乞求却不得离开。 生前作恶,罪孽积累,因果堆积而成的沉重负担,都要压在魂魄上。 何时偿还完,何时离开。 无论百年还是数千年,鬼神永远冷眼公正的审判善恶因果,微小的恶因也会积累成恶果,不会逃过鬼神法眼。 阎王的视线漫不经心的从血河上扫过,对血河中哀嚎挣扎的鬼魂视若无睹,自顾自的思考起老叟的话。 屠城啊……他认识并且要寻找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有过这种经历。 不过,是被人屠戮了身后城池百姓。 邺澧会在最下层的地狱中吗? 阎王觉得,按照老叟所言,好像很麻烦的样子,他不太想大费周章只为了去找邺澧那个家伙呢。 反正身为酆都之主,邺澧肯定不会出什么事,那就让邺澧自己照顾自己好了。 毕竟,那些救援队的脆弱生魂,还等着他去救呢,邺澧也不能因此而说什么不是。 阎王的眼眸里泛起层层波澜,笑意涟涟:“燕时洵肯定也希望我这么做,对吧,邺澧。” 打定了主意,阎王便抬起头,向那老叟轻轻一点头,便举步走向血河。 在老叟和血河群鬼不可置信的注视下,他行走在河面,却如履平地,就连长衫衣角都没有被血水打湿染脏。 反而是刚刚还水流湍急暗流涌动的血河,忽然间静止了下来。 乖巧得像是被拎住了后脖颈的猫。 阎王走在血河上时,群鬼才终于直面了刚刚被岸上厉鬼所感知到的恐惧,立刻争先恐后的沉入河底,唯恐动作稍一放慢,就被阎王发现,随手将它们像清理灰尘那样清理掉。 老叟眼睁睁的看着阎王横渡血河的举动,神魂只剩下一片寒意。 他意识到,自己没说出的那一半真相,竟然被眼前这青年看破了! 要去往下层地狱,就必须将整条广阔血河清理干净,群鬼得以偿还完生前罪孽。 可,群鬼的累累罪行,如何清理? 地藏王菩萨曾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但数千年过去,可曾成功? 老叟并未说谎。 他只是提出了一个不可能被办到的方法。 那又该如何去往上层地狱呢?难不成,登天吗? 老叟也未曾说谎。 他只是,没说。 却不想,老叟自以为挖的陷阱,在阎王眼里却清晰得不堪一击。 阎王微笑:论地狱,或许,我比你更了解? 他轻笑着横渡过血河,不曾回头再看身后的场景,也没有像寻常人心态的向老叟炫耀。 在阎王渡河踏上岸边土地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有一瞬间的黑暗。 当他的视野再亮起来时,已经不再是刚刚在河对岸所看到的模样。 而是身处另一重地狱。 阎王眼中漫上笑意。 向下是罪孽,向上,自然是被原谅的因果。 想要前往上层地狱,势必要渡过罪孽之河,魂魄比罪孽轻,就代表着偿还完所有的罪孽,方可离开。 也就是,魂魄不可以再次落进河中。 那些血河中的鬼魂,也因此才会一直都被淹没在河中,无法浮起来。 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问题。 ——不可以回头。 一旦回头,对于地狱而言,就意味着鬼魂在留恋以往的罪孽,有再犯的可能性,因此就算曾经获得的原谅,也不应该再给予鬼魂。 只能留在那一层地狱中,失去离开的机会。 地府长久镇压在十八层地狱之上,即便不曾与旧酆都有过深的接触,但若说起对鬼魂的了解,恐怕没有任何存在能比得过阎王。 他将老叟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老叟即便迫于威压而不得不说出离开的办法,也不会尽数说出来。 谁会蠢到完全相信一个恶鬼呢? 老叟没有说谎,他只是在话语中不动声色的挖了几个坑而已。 阎王轻轻笑着,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长衫翻滚在他身后,刺绣栩栩如生,如同在半空中嘶吼咆哮。 不过,老叟的话也不是全然没有用。 最起码,他帮阎王做了排除法,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找那些救援队员。 那些救援队员还都是生魂,能够进入旧酆都,全是因为鬼道和燕时洵。 他们的魂魄缠绕着功德金光,想要坠入地狱更加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当他们跟着阎王和燕时洵落进地狱,唯一可能的去处,就是在沾染上阎王的“罪孽”后,应该去往的相应地狱。 作为传染源的阎王,“罪孽”最为浓郁,因此落进了最靠近底层地狱之地。 至于那些队员以及官方负责人…… 阎王刚一踏入这层地狱,远远就听到了传过来的撕心裂肺的惊恐喊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过来啊!!!” “卧槽,卧槽!!!我们这是进了恶鬼的老巢吧!!” 对方喊得真情实意,阎王却满意的点了点头。 嗯,没错,这次也成功找对了地方。 没走几步,转过山体后,阎王果然如自己所想,看到了他在寻找的救援队员们。 不过,队员们看起来神情惊恐,可怜得像是落在鸡群里的猫,不知所措的挤在角落里,努力想要突破重围。 而嗅到生魂气息的恶鬼,也都慢慢在向着队员们靠近,将他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惊得队员们更加努力的想要突出重围,却屡屡都被恶鬼挡了回来。 队员:“放我离开啊啊啊!!!” “妈妈,妈妈我见着鬼了!”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并非分散开,而是聚集在了一处,这倒是让阎王省心了不少。 阎王:……噗。 他也不急着救人,慢悠悠的摇晃着折扇向那边走去,甚至还心情颇好的向擦肩而过的恶鬼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恶鬼:?这人谁?他好有礼貌哦。 下一秒,恶鬼魂飞魄散。 在那些围困着救援队员们的恶鬼,还被生魂吸引去所有注意力的时候,它们根本没有发现,就在它们身后不远处,一场针对恶鬼的屠戮正在进行。 而屠戮恶鬼的,却只有一个人。 他甚至笑得眯起了眼眸,看不出半分凶恶之感。 却偏偏是如此清隽贵气之人,他所走过的道路上,群鬼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反抗,就崩散成了漫天的黑灰,在他身后纷纷扬扬散落。 可就连一粒灰尘,都不敢落在阎王的衣角上。 唯恐脏了他的长衫。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还是被围困的队员。 他们正好面朝着阎王走来的方向,在努力想要向上攀登摆脱群鬼的时候,反而刚好越过了群鬼,看到了阎王那张让他们略觉得熟悉的脸。 队员惊疑不定:“张无病导演?不不不,好像是……” “阎王”两个字生生被队员吞了下去,愣是没敢说出口。 实在是,此时的阎王,和他们认知中的那人太过于不同。 明明是相似的面容,甚至此时阎王的面容上还带着笑容。 可与救援队员们熟悉的导演张无病,却一丝相同的气质也没有。 张无病笑起来的时候,是傻乎乎的真诚,具有感染力一样,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不自觉的想要跟着他一起笑起来,知道张无病是可以被信任的人。 即便张无病也有着一张不属于娱乐圈明星的好容颜,但他俊美的五官,总是会被他哭唧唧或蠢兮兮的笑容覆盖,让人忽略了他的长相。 但是眼前向队员们走来的这道身影,虽然也是在笑着的,却令人不寒而栗,队员觉得自己的脊背都在冒着凉气,甚至远超于身边群鬼带给他的压迫感。 那人脊背挺拔如青松,瘦削的肩膀上,精致的刺绣栩栩如生,如同厉鬼凶兽盘亘在他肩上,虎视眈眈直视前方,随时准备着咆哮而去。 明明群鬼狰狞,那人却脚踩在尸山血海上,恬淡轻松得像是走过花园小径。 眉眼间,笑容温柔却冰冷。 队员看着这样的“张无病”,愣在了原地。 即便他们在进入旧酆都之前,就被燕时洵告知了阎王的身份,还有阎王与张无病的关系。 但是他从未如此清晰深刻的意识到,这人真的不是导演张无病,而是…… 曾经执掌地府数千年,镇压地狱万千恶鬼,甚至身死道消之时,依旧可以凭着毅力咬牙剥离神魂,从大道眼前逃脱死局的。 阎王。 队员看着从容向他们走来的阎王,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一时间会不过神来。 “怎么了?你发什么呆呢?” 下面撑着队员的体重让他往上爬的其他队员,很快就发现了队员的不对劲,不由得担忧询问。 他们焦急的向周围的群鬼看去,想要看清到底是什么才让同伴有这种反应。 奈何层层围困的群鬼遮蔽了他们向外看去的视线,让他们的视野里只剩下一张张狰狞鬼面,死寂的眼珠近在咫尺,却唯独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事情。 但就在这时,一声带着笑的磁性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想,他应该是在看我。” 队员们先是愣了一下,奇怪这里怎么还会有除了他们以外的人在。 但是他们慢慢回忆起,这声音…… 好像和张无病导演的声音有些像? 不等他们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原本围绕在他们身边的群鬼开始骚动。 原本肆无忌惮的恶鬼们,像是看到了比它们自身还要可怖的存在。 但是一声惊恐的喊叫还卡在喉咙里,就被一股强势威严的力量扫荡开,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向后四散飞去。 队员们还维持着刚刚的动作,就被这始料未及的发展惊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切的发生。 而在群鬼四散开去后,原本被它们挡住的身影,也逐渐出现在了队员们的视野里。 他们首先看到的,就是长衫衣角翻飞的厉鬼刺绣。 目光缓缓向上。 那人手持折扇,抵唇轻笑的模样,终于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虽然来迟了一步,但好在也不算晚不是?” 阎王笑吟吟的看着队员们,他轻轻眨了下眼眸,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抵在唇前:“不要告诉燕时洵。” “要是谁向燕时洵或者邺澧告状……” 阎王歪了歪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队员们。 队员们:“……” 虽然很高兴被救了,但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威胁了是怎么回事? 不过,阎王也怕燕先生吗? 现任阎王井小宝,日常被燕先生拎着背带裤打屁股,前任阎王张无病,救了人还要恐吓一下,唯恐他们告状…… 这就是驱鬼者的正确认知方式吗?原来驱鬼者这么厉害啊。 其中一名队员甚至想着,等回去之后,一定要向燕先生和其他大师表达敬意,他都不知道,原来驱鬼者是可以镇压阎王的职业吗?太令人肃然起敬了! 此时,远处白姓村子的一名道长,猛地打了个喷嚏:“谁在念叨我?” 队员们恍恍惚惚的看着阎王,糊里糊涂的就点了头。 阎王满意微笑,单方面觉得自己处理得很完美,是肯定可以胜过酆都之主的优秀表现。 谁都没有再注意那些被扫荡开的恶鬼们。 不少恶鬼被阎王的力量直击,当场魂飞魄散,在其他恶鬼的眼前化成一缕灰烬。 而被扫荡到的恶鬼们被这样的下场惊吓到,原本的喊叫声也硬生生憋了回来,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唯恐自己的声音引来那位煞神的注意,再补一刀送它灰飞烟灭。 侥幸捡回一条命的恶鬼们摔在地面上,就赶忙爬起来战战兢兢地跪好,拼命的想要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但阎王救出救援队员的目的已经达到,就失去了对那些恶鬼的关注,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施舍给它们,对跪倒满地瑟瑟发抖的恶鬼视而不见。 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做出邀请的手势,笑着向队员们示意道:“走吧,等什么呢?” “噢,哦哦哦好的。” 队员们这才恍然回神,小跑着从原本僵立住的地方跑过来。 “不过,怎么没见到负责人和道长?” 阎王的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问道:“他们二人和你们走散了?” 队员忧心忡忡点头:“我们一睁眼就在这了,周围都是鬼魂,但负责人他们不知道去了哪里。” 队员们从黑暗中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到处流淌着血与火的地面上,凹凸不平的沙石硌得他们后背疼。 但更惊吓到他们的,却是他们身边同样躺在地面上的狰狞腐尸骸骨。 他们身边除了同伴,还有恶鬼。 那些腐尸有的皮肤青白灰黑,唯独死死睁着一双浑浊眼珠,直直的看向天空。 也有的已经高度腐烂,甚至可以从爬满蛆虫的伤口间看到白骨。 但相同的是,每一具腐尸都双手交叉在腹部,躺得笔直而整齐。 在它们头顶的地方,都立着一块石碑。 队员看了一眼,然后惊觉那哪里是石碑,分明就是墓碑! 他们也根本不是随意躺在地面上,更像是被“埋葬”在了一座没有土包的坟上。 没有棺材,没有土堆。 只有一块墓碑写满生前罪孽。 而魂魄尸骨,曝晒于荒野,永无宁日。 有细心的队员发现,那些腐尸和真正意义上的尸体不尽相同,如果仔细看,腐尸的肌肉在抽动着,蛆虫在眼眶和嘴巴里来回翻出时,腐尸的眼珠也会轻微的转动。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惊动了这些腐尸,它们很可能会起身攻击他们。 因为他们惊扰了它们的死亡。 队员立刻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僵硬的躺在地面上,连声音都不敢发出。 他们小心翼翼的左右扭动着脑袋,和同伴间交换着眼神,确认着彼此的情报。 他们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一直躺在这里不是个办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呼吸一重就会惊动身边近在咫尺的腐尸,更不要提官方负责人和道长也不在这里,他们担忧想要去寻找。 队员停止呼吸,用尽平生最强的控制力,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的从原地起身,肌肉用力到发抖。 其余队员也都担忧的看着自己的队友,同时悄无声息的起身,想要在那些腐尸没有发现他们之前离开这里。 但是最怕什么来什么。 一名队员身上的金属拉链还是发出了轻微的撞击声。 就这一点声音,旁边的腐尸立刻被惊动,转过那双全然被眼白占据的青白色浑浊眼珠,看向队员。 一具腐尸被惊醒,随即就是第二具,第三具…… 原本想要安静离开的队员们,彻底陷入了腐尸的汪洋大海中,恶鬼紧追不舍,直到被逼到角落,眼看着就要沦为恶鬼们的盘中餐。 也就是在这时,阎王及时出现了。 “我们从一睁眼,就没看到负责人他们。” 队员苦笑着摇头:“我们也很担心他们,但,至于他们现在在哪里……就拜托阎王您帮忙寻找了。” 阎王沉思半晌,终于意识到了哪里觉得不太对。 “按照你们这个说法,就是我救援不及时了……” 阎王缓缓转过头,毫无温度的微笑:“所以,你们是想把这段话也对燕时洵说吗?让恶鬼入骨相认为,我不是值得他信任的人?” 队员:“!!!” “我没这么想啊……啊不是,燕先生会这么想吗?” 旁边的队员小小声道:“您好像很在乎燕先生对您的印象……” 阎王:“没有。” 他面无表情:“你猜错了。” 队员茫然:“啊?是吗……” “是。” 阎王斩钉截铁的点点头:“总而言之,刚才那段错误的猜测,不许告诉燕时洵。” 队员神情复杂的看着阎王,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不过负责人和道长的安危更重要,队员也就立刻放弃深究,转而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消息都告诉阎王,想要尽快找到那两人。 阎王也很自然的顺势转换了话题,半点看不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虽然我不了解旧酆都苦牢,但是对地狱,我倒是很熟悉。” 阎王沉吟:“如果我是旧酆都城池的话……” 我会把那两人扔去哪? 阎王已经渐渐意识到,除了燕时洵本人是真的靠着“罪孽”和因果的纠缠,去往了和李乘云有关联的那一层地狱之外,其他人恐怕都被旧酆都动了手脚,绕过了北阴酆都大帝残留下的判定规则,擅自将几个生魂按照旧酆都自己的意愿,扔去了旧酆都想要让它们去往的地方。 ……不,邺澧如果在最底层地狱的话,那旧酆都应该还是没能顺利操控他。 毕竟以旧酆都的判定来看,取北阴酆都大帝而代之的新酆都之主,才是真正的罪无可赦之徒,应该打下最深的地狱,永远承受折磨和苦难。 阎王也因此而再一次认识到了新旧酆都之间的剑拔弩张,并且确认了旧酆都如今力量扩张的程度。 既然旧酆都暂且还操控不了邺澧,就说明鬼道还没有彻底取代大道,留给他们的时间还算是充足。 至于邺澧。 阎王轻笑,轻松将邺澧扔到了脑后。 他相信以酆都之主的力量,即便是最底层地狱,也可以轻而易举的离开。 就不用他这个本应该已经死亡的前阎王操心了。 至于官方负责人和道长……对于他们而言,最恐怖的折磨,莫过于让他们眼睁睁看着本应该被他们保护的生命,死在他们面前。 也就是说,那两人还应该在这里。 只是,是在另一重空间的另一重身份中。 比如,恶鬼。 阎王停顿下了脚步,折扇在他手中转过一圈,他侧身看向身旁密密麻麻一望无尽的墓碑,眼眸顿时冷了下来。 这个数量……诡计多端的旧酆都! 阎王猜到了旧酆都很可能会让官方负责人和救援队员自相残杀,却没想到,旧酆都对这几个生魂的恶意会如此大,并且行事如此谨慎。 即便有谁猜出了这一层,但一时之间,也无法从如此庞大数量的墓碑中,准确的找出被伪装成恶鬼的官方负责人和道长。 现在浪费的每一秒钟,对于那两人而言,都是死亡逼近的声音。 阎王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这些坟墓少说也有几十万之数。 想要立刻找到,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但就在这时,阎王蓦然想起之前燕时洵对自己说的话,说他可以去做“导航”。 虽然阎王不太喜欢燕时洵的说法,但是他仔细想想,现在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他叹了口气,还是妥协的闭上了眼眸,凭着直觉向坟墓群中走去,放任自己在庞大看不到尽头的坟墓中行走。 然后,在某一处坟墓前,停下了脚步。 当阎王睁开眼,带着一丝不可能准确的侥幸心理垂眼看去时,就看到了躺在自己脚边的官方负责人。 以及,旁边的道长。 阎王:…………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如此不希望燕时洵说的准确。 却偏偏又一次验证了燕时洵的准确性。 阎王:我为燕时洵付出了太多…… 在找到官方负责人和道长后,对阎王而言,事情就不再棘手了。 虽然他为了躲避大道,将神名与魂魄强制剥离,折损了大部分力量留在地府,但是他毕竟也是与执掌死亡的鬼神。 在失去了北阴酆都大帝的旧酆都中,能够阻碍他行动的事物,少之又少,是宛如回家一样的从容自在。 将一个被剥离了神智的生魂重新恢复正常,对人间的驱鬼者而言,是极为艰难之事,但对阎王而言,简直就是专业对口,易如反掌。 唯独令阎王感觉不对劲的,就是官方负责人在清醒过来后的复杂脸色。 “阎王您这是……自动巡航系统吧?” 显然,官方负责人也注意到了之前燕时洵说过的话。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的提出建议道:“等回到滨海市之后,您要不要考虑一下,去自动巡航系统研究所一趟,为他们提供些参考和帮助?” 阎王:我费心费力救你,你竟然想把我上交??? 阎王震惊了。 并且深刻的感受到了生人的“恐怖”之处。 道长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缓和下现在的气氛,毕竟再怎么说对面的也是阎王,即便有着和张无病一样的脸,但并不像张无病那样好脾气。 若是激怒了阎王,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但是当道长从救援队员那里听完了前因后果之后,也沉默了。 道长眼神复杂的看着阎王,觉得自己修行的道不让自己说假话欺骗阎王。 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阎王:不用说了,你们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管内心如何波涛汹涌,但阎王很清楚轻重缓急,知道现在的紧迫之事,是找到燕时洵,共同在旧酆都进一步扩大力量之前,将鬼道拦截下来。 阎王再次凭借着直觉成功找到燕时洵所在的地狱时,已经不想回头看身后众人的眼神了。 ——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但是,阎王好好感受一下和燕时洵汇合的快乐,就在没等来燕时洵的肯定之前,先看到了邺澧的身影。 不,准确来说,是千年前那名战将的身影。 阎王冷漠脸:我懂了,旧酆都就是来克我的。 “你怎么会在这?” 阎王震惊:“我以为……” 邺澧在最底层地狱,难道乌木神像不在那吗? 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阎王: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其实我是阎王,不是导航??? 第295章 因为鬼差在身死之前,就已经言明了旧酆都内有三处鬼气浓郁之地,早早提醒了燕时洵,这里很可能会被旧酆都当做引来战将的战场,所以燕时洵对战将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感到惊奇。 但他没想到的是,阎王刚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没说明他们之前遇到过什么,就先注意到了战将的存在。 燕时洵不了解阎王,但他了解张无病。 既然张无病那个小蠢蛋是阎王残魂转世,那就算再傻,也与阎王是一体,多多少少会体现些原主的本来性格吧。 以他对张无病的了解,张无病可不是会在意身边琐事的人。 至于阎王,他能够在诸神殒身之时,从必死的局面里挣出一条命,燕时洵不认为他会分不清轻重缓急,无缘无故被其他事情吸引走注意力。 燕时洵的视线落在阎王身上,话没问出口之前,心中就已经有了判断。 “那你认为,他应该出现在哪里才对?” 燕时洵挑了下眉,向阎王询问。 即便他的声音并没有故意提高声调,但是在这战场上,依旧足以清晰的被所有人听到。 无论是对官方负责人等人,还是对远处的战将而言,燕时洵只要存在,就已经足够耀眼,令所有人都会下意识看向他,想要寻求他的建议,知晓他的想法。 燕时洵是,无需大声说话,也会被所有人关注的人。 在他身边的人会主动降低声音屏住呼吸,郑重的侧耳倾听他的声音。 阎王诧异的向战将发问时,战将并没有多余的眼神分给阎王。 战将的目光如同淬满了寒霜的刀锋,依旧在注视着下方的战场,将那些尚有一息的恶鬼看在眼中,心念微动,就立刻有将士裹挟着黑雾疾驰到恶鬼身前,手中长矛重重穿刺向恶鬼。 血花飞溅。 阎王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终于慢了半拍,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犯了一个错误。 ……在他眼前的,并非之前众人所关注的乌木神像。 而更像是,千年前那位战将穿梭过光阴,重新抵达了旧酆都之前的战场上,为道义和因果而战。 但是。 “怎么可能……” 阎王的声音很轻,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似乎是在向自己发问:“邺澧成为新的酆都之主之后,曾经作为凡人的形象就应该消散了才对,为什么还会留下来。” 难不成,还是那尊乌木神像的问题吗? 阎王不知道鬼差的事,因此总觉得脑海中的线索缺了一块,无论如何也拼不出真相的模样,百思不得其解。 “他应该在最底层地狱才是合理的。燕时洵,在我没有找到你之前,他一直都在这里吗?” 阎王的话是向着燕时洵问的,但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战将,不肯将视线转回来。 燕时洵哭笑不得的看着阎王,第一次发现,阎王比起邺澧本身,似乎更忌惮千年前的战将。 奇怪……无论是旧酆都还是阎王,就连鬼差也是,似乎只要是参与过千年前那一战的存在,都更在乎战将的存在与否,反而对邺澧并不那么忌惮。 就好像,所有人神鬼都承认了邺澧的存在。 但是战将,却是所有存在共同忌惮的。 是因为战将曾经成功反抗过天地鬼神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有一道模模糊糊的想法从燕时洵心里闪过,但又太过于讯速的消散,让他只能抓住一点尾巴。 像是大道不愿意让他知道,于是这个想法根本无法留在他的思维中。 燕时洵皱了皱眉,唇边的笑意淡了。 他本来只是觉得阎王对战将的过分关注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太放在心中,更多是只是因为看到了,便随口一问。 可是现在,燕时洵反而因为一闪念间的古怪,而真正将这件事记了起来。 不过与此同时,燕时洵也因此而注意到了与自身有关的另一个问题。 ——他是因为邺澧本身才注意到的这件事,还是单纯在为大道和万物生灵考虑? 如果是为了邺澧……可是,他在担忧什么? 邺澧是天地间唯一仅存的鬼神,酆都之主,十万阴兵誓死追随的主将,唯一以凡人之身击杀鬼神而登位之人。 不论是哪一个身份,显而易见,邺澧绝不是能够被轻易伤害的存在。 那他自己心里的第一反应,为什么不是酆都或者大道,而是浮现出了邺澧的面容,在担忧邺澧是否会因为战将形象的存在而受到伤害? 燕时洵在分析别人的同时,也时刻分析着自己,习惯性冷静理智的将自己的情绪在脑海中摊开来,不允许自己错漏任何的异常和细节。 邪祟躲藏在生人看不见的细节中,和容易被忽视的余光里。 这是燕时洵作为驱鬼者,在多年与三教九流,魑魅魍魉打过交道,多次与死亡擦身而过甚至反杀了死亡之后,得出的结论。 越谨慎小心,越容易活下去。 但燕时洵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有一天会将个人情绪排在冷静之前。 在考虑到战将对于旧酆都的影响之前,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邺澧的安危。 燕时洵修长的身躯微不可察的顿了顿,随即立刻掩去自己的情绪。 扰乱理智的情感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就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发现的时候,被燕时洵果断压下,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战场上。 他遥遥望向战将。 战将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回望过来的视线虽然依旧漠然,却不像是看阎王时那样看空气的眼神。 燕时洵的身影,真真切切的映在了他的眼眸中。 “他是被旧酆都吸引过来的。” 碍于现在有更紧迫的事情,燕时洵暂时放下了心底隐含对邺澧的担忧,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的说给阎王听。 在得知了有关乌木神像的来龙去脉后,不仅是身边默默旁听的官方负责人等人,就连阎王都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件事。 “这真是……谁能想得到,竟然还有这样一桩因果。” 阎王眉头微皱,有些不快:“鬼差也死得太干脆了,啧,来晚了一步。要不然,真想亲手做点什么。” 虽然他很清楚,既然邺澧当年确实是在登位鬼神后顺手救了白姓先祖,那千年后的现在,无论是鬼差因白姓先祖而存活了下来,甚至将曾经的战将执念深深刻画进了乌木神像中,以此得以流传下来,还是因白姓先祖和鬼差赠金而立起来的白姓村子被灭门,都不过是因果循环而已。 但是他一时之间,依旧难以接受战将再次出现的现实。 他人或许不知,但因为最靠近死亡而更加了解因果和大道的阎王,却很清楚战将代表着什么。 对于天地大道而言,战将已经不再单纯只是一条生命,一个魂魄。 而是,一种符号。 在曾经没有邺澧的数千年间,阎王曾亲眼见证了酆都行事,也看到了慢慢堆积起来的因果。 虽然阎王不是大道,看不到久远之后的未来。 但是,阎王有着对于死亡的敏锐度。 按照现状,他可以合理推测以后的发展,模糊意识到了这些因果积少成多,终究有一天,会令大道再无法承受,因此而彻底崩塌。 阎王虽然担忧,但也只能在自己能够管辖的领域内尽可能的改变,从北阴酆都大帝手下尽快抢夺新丧的鬼魂,将懵懂的鬼魂引渡到地府而非酆都,按照自己的审判,令鬼魂得以投胎往生。 即便鬼魂无法复仇消除执念,但最起码,它不会成为堆积的因果,变成天地大道的负担。 阎王的行事谨慎又隐蔽,没有任何存在看出他本来的意图。 直到邺地一战,屠城纵火,尸横遍野。 过于大量的死亡和冲天的怨恨怒气,不仅引起了阎王的注意,也引来了北阴酆都。 阎王紧赶慢赶,但终究是落后了一步,没能将那些死去的将士和百姓们,接引前往地府。 ——十万将士和被屠城而死的百姓们,想要的也不是投胎的机会。 而是一个公道。 酆都不给,战将给。 在听到战将饱含着怒意的诘问后,阎王就已经意识到,恐怕战将,会打破数千年来形成的格局,改变天地甚至大道。 后来,阎王的猜测真的应验了。 以战将的反抗为开端,死亡的格局被重新规划,而天地重启。 邺澧成为鬼神这件事,对于天地来说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他是唯一一个,以人身战胜大道的存在。 也因此成为了诸神中最特殊的一个,即便大道倾颓,也没有影响到邺澧。 但现在,曾经改变天地大道的战将,重新出现在了旧酆都的战场上。 阎王看着此时尸山上战将冷肃锋利的身影,感觉自己好像模模糊糊摸到了大道的边缘,他意识到,如果“巧合”让乌木神像得以流传下来,甚至让战将重新出现。 那或许,这本就是大道与邺澧之间的棋局。 借由这一盘棋,大道……想要彻底清扫过往的一切。 重新开始。 既然如此,那战将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就意味着,新的开始要到来了? 阎王站在众人中间,却仿佛游离于所有人之外,恍惚重新与大道站在了一起,垂首看向白纸湖祸事,静静等待邪祟到达最顶峰,然后,再一举荡涤干净。 还是燕时洵的声音,将阎王游离的神智拽了回来。 “旧酆都将他引到这里,倒也是方便了我们,不然很难寻找乌木神像的具体位置,毕竟是能够从海云观所有神像和道长眼前失踪的存在。” “不过,你刚刚提到了邺澧?” 燕时洵追问阎王:“你看到了他在哪?” “那倒不是。” 阎王眨了眨眼眸,重新安定下心神,将自己在与燕时洵汇合前所看到的事情,尽数说给他听。 燕时洵没想到邺澧竟然会坠入最底层的地狱,本来他在进入下层地狱时加入了自己与李乘云的因果,就是想要避免这种事,却没料到,最后竟然独独他自己成功找到了与李乘云有关系的鬼差,其他人全都落去了错误的地方。 尤其是邺澧…… 燕时洵还记得鬼差所言,最底层地狱,也差不多是整个旧酆都的力量核心所在了。 不论那里是在战斗中被波及,还是被有目的的摧毁,对于旧酆都而言,都绝不是什么好事。 旧酆都想尽办法把战将引到这里,想让战将远离最底层地狱的核心,却没想到反而漏下了邺澧,将真正恐怖的那个放进了自己的后方。 燕时洵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在想通了这一切之后,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仅不再担心邺澧,反而真切的为旧酆都默哀了起来。 燕时洵:我见过最倒霉的,非张无病那个小蠢蛋莫属。但就算这样,也比不过旧酆都……怕什么来什么,噗。 所有人都各有忧虑,唯独燕时洵心情颇好,还有闲情逸致去关注战将。 虽然燕时洵自认为是普普通通一介生人,但是在这层地狱的万千恶鬼眼中,可绝不是如此。 这两尊杀神,几乎将整一层地狱都打穿了,无数恶鬼当场魂飞魄散。 尤其是燕时洵一个生魂,竟然有撼动地狱之能。 他抡着惨白骸骨当重剑用的场面,被无数恶鬼看在眼里,成为了它们深深刻进魂魄中的噩梦,对这恐怖得超出认知的生魂避之唯恐不及。 原本疯狂冲向燕时洵的恶鬼们也在认清现状的瞬间,熙熙攘攘的疯狂往后挤,反向冲刺想要尽可能拉开与燕时洵的距离。 但是被它们重新盯上的十万阴兵,显然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存在。 黑雾缭绕周身的将士们威风凛凛骑在鬼魂战马上,手中长刀毫不犹豫的劈砍向恶鬼,手起刀落,就只剩下一地残秽。 剩下的不少恶鬼眼睁睁看着同类的下场,顿时被吓破了胆。 它们神魂中的求生本能,甚至压过了旧酆都对它们的操控,让它们尽可能的往远处跑,一头扎进远处的尸山,假装自己是一具不会动的腐尸,想要借此逃避过阴兵的追杀。 然而,战将在难得分出目光关注着燕时洵的同时,也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 千年前的战将,对鬼神之事并不了解,却精通于战场的所有事宜。 当他出现在战场上时,就如龙入海,战无不胜。 对于这些本就贪图着生魂血肉,或是身负罪孽的恶鬼,战将丝毫不留情,心念一动,十万阴兵领命,立刻四散开去,清扫战场上所有被旧酆都控制着袭击过他们的恶鬼。 燕时洵看到了这一幕,但他丝毫没有被此起彼伏的恶鬼惨叫求饶影响到,反而颇感兴趣的挑挑眉,在走到战将身边时停顿下脚步,驻足观赏这场很快就压倒性胜利的战斗。 他之前见过追随在邺澧身后的十万阴兵,也因此敏锐的意识到了眼前将士们和他记忆中的不同。 虽然依旧是同一名将士,但两者之间,却依旧有着本质的不同。 若要具体说,那应该就是——愤怒。 此刻在战场上追杀鬼魂的将士们,像是染血到卷刃的刀,带着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煞气,和残留在胸臆间不肯散去的愤怒。 他们锋利得不管不顾,根本不在意自己的魂魄是否可以继续留存下去,只想要追随主将,替那些被屠戮的生命,挣一个公道。 哪怕将天地捅个窟窿出来,也在所不惜。 但是燕时洵在滨海市郊区公路上第一次见到十万阴兵时,将士们的英魂留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威严。 那是一支经历过千年的沉淀后,变得成熟而沉稳,追随酆都之主,悍守阴阳生死秩序的精锐之军。 倒是和邺澧本人的状态有些像。 燕时洵想到这里,唇边荡开一抹笑意。 当他侧眸看向身边的战将时,眼神也不像是最开始那样警惕戒备。 战将绝不是会对任何人神鬼留情面的存在,他只看因果罪孽。 凡是有罪者,即便是北阴酆都大帝,他也只会冷酷挥起长刀。 但是在燕时洵走向他的时候,战将看到了,却什么也没说,甚至默认了燕时洵站在他身边。 两人之间的距离,别说互相有防备的陌生敌人,甚至已经超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对于寻常的点头之交而言,都已经过于近了。 战将隐没在重甲之下的高大身躯,微不可察的僵了下,似乎不太习惯其他人靠近他,却又不舍得将这位与众不同的驱鬼者赶走,只能在心中默默的天人交战。 燕时洵倒是没注意到距离的问题。 因为邺澧只要一有机会就会靠近他,找各种借口留在他身边,他现在已经邺澧站在自己身边,甚至对两人之间渐渐不存在的距离,也开始习以为常了。 甚至在滨海市老城区的小院里,邺澧也从最开始借口没有钱租房子于是登堂入室,演变成了到现在两人宿在同一间房间里。 邺澧还理直气壮的说这是井小宝的错,因为井小宝和张无病总是留宿,经常还加一个路星星,所以小院里房间不太够,只能由他来和燕时洵挤一间房。 最开始燕时洵是没有那根弦,觉得大学寝室也是这么睡的,问题不大,所以略加思考就同意了。 等后来他察觉到不妥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个时候再说要让邺澧去别的房间,总是觉得太刻意,好像他自己心虚有什么一样。 时间一长,燕时洵也慢慢默认了这种相处模式。 当他察觉到战将和邺澧之间的关系,甚至亲眼看到了两者之间的异同,也因此而将对邺澧的信任,分了些给战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有相同的目标。 燕时洵抬眼看向身边的战将:“我不认识你,但是对千年之后的酆都之主,你的未来,很熟悉。” “如果是邺澧,我不认为他会看不出来这是旧酆都的计谋,专门想要将他引来这一层地狱,用错误的战场让他远离真正的核心。” 战将闻言,原本薄唇便不自觉勾起的笑意也慢慢落了回去,恢复了平素的冷峻。 燕时洵也不着急,只是从容的带着笑意,静静等待着战将的回答。 一望无尽的乱葬岗上,不断传来恶鬼痛哭流涕的求饶和惊恐的尖叫。但随之而来的,是血肉飞溅和刀剑相撞的声音。 这声音惊得救援队员等人不自觉放低了声音,彼此间在交谈和互换信息的同时,也警惕着四周,戒备着那些阴兵杀红了眼,也对他们下手。 在队员看来,这毕竟是鬼。 虽然鬼中也有好鬼,但他在工作中看到的,更多的都是要害人的恶鬼,而他不想用同伴们的生命去赌那个概率,就干脆对所有鬼都天然有着戒备心。 阎王察觉到了身边人的情绪变化。 他掀了掀眼睫,视线淡漠的从将士们身上滑过,然后平静的收回:“放心,只要你没有做过恶,他们就什么都不会对你们做。” “毕竟是注重因果的一群倔驴,当年劝都劝不回来的家伙……和他们的主将一个样。” 阎王轻嗤了一声,声音渐渐低下去。 比起形象威严锐利,行走在乱葬岗间,比恶鬼还要恐怖的十万阴兵,救援队员们明显更相信刚刚救了他们的阎王。 再说阎王明显对燕时洵有所忌惮,这也让信任燕时洵的众人安心了不少。 一物降一物。 有燕先生在,他们就不用再担忧鬼怪会对他们造成伤害。 “不好意思,刚刚鬼叫声太响了,我没有听清。您说什么?” 队员抱歉的笑了下,觉得自己已经快要习惯耳边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了。 阎王却轻轻摇了摇头。 他拢袖站在原地,轻轻垂眼时,像是旧时的儒生般文雅清隽,长身鹤立,看不出半分与地狱相似的凶残之处。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清楚,这是怎样一位凶煞的存在,一抬手间折扇轻摇,群鬼生死未卜。 可就是这样的存在,却在看向那些阴兵时,眼带感慨和怀念。 好像重新回到了千年前的战场上。 阎王活了数千年,但执念如此深重的,却只见过这一个。 深重到……甚至可以改变整个死亡的格局,让大道以他为中心,重新铺开了一场长达千年之久的棋局。 再次见到将士英魂时,阎王才惊觉,这些追随战将的将士们,竟和他记忆中完全一致。 千年的时光好像并不存在,战场定格在那一刹那。 就连战将本身,也和他曾经见过的那位一模一样。 尤其是当燕时洵说起那位逃脱一死的鬼差时,阎王心中更是掀起惊涛骇浪。 如果换做是阎王,他扪心自问,会放任一个知晓所有真相的鬼差离开,让自己的计划承担着被发现和扰乱的危险吗? 毕竟那鬼差见过战将身为凡人时的最后一眼,更将那一瞬间临界的力量雕刻了下来,使得神像流传。 邺澧不知道,但战将在千年前的那个暴雨夜追杀旧酆都逃亡鬼差时,却是知道此事,也见到了鬼差本身。 却还是放鬼差离开,让他多活了千年。 阎王能够明白战将的逻辑。 因为鬼差本身没有多余的罪孽,曾经积累的因果,也已经因为他主动保护白姓村子和西南的举动,而被偿还,所以因果结清,没有再对鬼差出手的理由。 但是当阎王设身处地的思考时,却最终还是得出结论。 如果是他的话……很抱歉,他不会放任任何可能影响到重要计划的人神鬼离开。 这是他身为执掌死亡的阎王,对死亡和轮回的负责。 无论是其余的人神鬼还是他自己,都逃不出这个逻辑,一切只能为了局势让路。 在看清自己的想法时,阎王也因此意识到了战将除了执念之外的理智,以及对大局的掌控,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可怖地步。 战将之所以会放过鬼差,并不是因为他善良仁慈。 而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力量有这份自信——相信无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都可以承担得起对应的后果。 无论会发生什么。 战将都可以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也就是这一刻,阎王感觉,自己好像明白大道会选择邺澧的原因了。 ……这一盘棋局,除了邺澧,再无任何存在有资格做大道对面的执棋人。 不仅是因为邺澧的力量,更因为那份接近于冷酷的公正,与大道何其相似。 就算抛开邺澧的酆都之主的身份,他也是最适合承担起大道的存在。 阎王的唇瓣紧紧抿到发白,一直挂在他唇角的笑意消失了。 他看向战将的视线认真而郑重,像是在继千年前那一战后,重新认识了邺澧这个整体。 乌木神像作为印刻了战将力量和真身的存在,从现世开始,战将一共只出现过两次。 一次是千年前的暴雨夜,剿灭一切作恶的旧酆都鬼差,让西南重新得到了千年的平静。 再来,就是现在,鬼道将起,而战将出现,为阻止鬼道而来。 甚至在这一次之前,战将真身虽然没有显现,但乌木神像却一直镇守着白纸湖邪祟,使得鬼婴和旧酆都想要挣脱却不得,给燕时洵留下的足够的成长时间。 当燕时洵强大到足以承担任何危机风霜后,乌木神像因“意外”而无法再镇守白纸湖,而战将也终于再次出现。 ……与燕时洵并肩,共同应对鬼道。 阎王看着远处并肩而立的两人,思绪如狂风呼啸下的海面,波涛汹涌拍击着堤岸。 从百年前诸神殒身起,他再也没有真正信任过大道。但直到现在,他才慢慢读懂了大道的全部作为。 曾经他看不懂甚至担忧的每一步,都是大道为一个真正安定的未来,所铺垫下的伏笔。 阎王静静立在原地,许久,才终于从疾风骤雨般的思绪中重新抽离出来。 他定了定神,轻笑着缓缓摇头,忽然间理解了大道,放下了戒备。 也看清了他与邺澧之间的差距。 “真是……我还担忧过燕时洵能不能压得住邺澧那种野蛮的家伙。” 阎王轻笑着看着远处的两人,虽然在抱怨,但语气却是轻松的:“看来是我多虑了。” “如果当年人间的驱鬼者们,有燕时洵的万分之一,或许情形都会有所不同,邺澧也不至于如此厌恶人间的驱鬼者。” 千年前拦下疾驰的十万大军,却只是愤怒训斥战将的大师,口口声声为天下苍生,却只是在质问战将为什么不肯认命,为什么一定要反抗,乖乖的任由摆布不好吗? 那时,阎王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人间的驱鬼者们不仅没有平息战将心中怒气,也不曾同意战将想让他们送屠城而死的百姓鬼魂前往投胎的托付,反而火上浇油,更加让战将怒火中烧,坚定了反抗天地的决心。 在那些德高望重久负盛名的门派联起手来,扬言要讨伐战将时,阎王气得在地府摔了印鉴,夜半闯入那些门派,砸了那些驱鬼者供奉的神像和供坛,吓得前一刻还趾高气扬的驱鬼者们,战战兢兢的跪倒了满地,唯恐地府带走他们。 但阎王却很清楚,木已成舟,不管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不过现在看来,无论是千年前的战将还是如今的邺澧,燕时洵都适应良好。 恶鬼入骨相…… 阎王的唇边重新勾起了笑意,他侧首向官方负责人道:“你捡到了宝藏。” 负责人先是错愕,随即意识到阎王指的是燕时洵,便哈哈大笑:“那也要感谢你啊,张导,不,阎王。如果不是您办了这档综艺节目,我也遇不到燕先生。” “不过这么看,燕先生说的真的很准确。” 官方负责人欣慰的点点头:“原来导航真正的意思,不仅是引路,还引人吗?” “阎王,等回到滨海市之后,您有兴趣和我们特殊部门合作吗?” 阎王:“…………” 他唇角抽了抽:“不了,我觉得你话里有话。况且那个小蠢蛋想做的是导演,不是导航。” 负责人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都一样,两不耽误!” 阎王:……我好像,不小心坑了那个小蠢蛋一把。 而燕时洵也注意到了被阴兵惊吓到的救援队员,虽然离得有些远,他只能大致看到队员们的表情,但还是了然了他们的想法,知道他们在忌惮什么。 他理解的轻笑,并不觉得队员做的有什么不对,保持戒备是好事。 但他还是迈开长腿,准备走过去向队员解释清楚。 对于并肩同行的队友,一旦有了误解,最好及时解开,在萌芽时就将误解掐灭掉。 否则一旦成长起来,必定酿成大祸。 就在燕时洵想要动身时,余光里忽然出现了被战甲覆盖着的手臂,寒光凛冽。 然后他就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拽住了。 他惊讶的挑了挑眉尾,侧身看去,就见战将沉默的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拽住他手臂的力量却轻柔得不可思议。 战将甚至将战甲褪开了不少,像是收了爪尖小心翼翼将爪垫放在人类手臂上的猫。 燕时洵觉得自己的心被挠了一下,瞬间溃不成军。 “怎么?” 燕时洵哭笑不得:“现在才发现自己被旧酆都耍了吗?” 战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久久的注视着燕时洵。 他冷峻的面容锋利得令人难以直视,但对燕时洵而言,这却是一张已经看熟练了的脸。 燕时洵甚至在怀疑,眼前的战将该不会是在害羞吧?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就轻笑着摇头,将这个离谱的猜测从脑海中扔了出去。 而战将也终于决定开口。 却并不是在回答燕时洵,而是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你……燕时洵,你,为何不惧怕?” 似乎是很久没有开口的原因,战将低沉的声线有些嘶哑,却更平添了韵味。 像是没有彻底沉淀酝酿好的酒,还带着最初的凛冽,呛得足以令人两颊泛红。 燕时洵眨了下眼眸,才意识到战将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那些阴兵屠戮恶鬼的场景。 “因为相信你不是会随意对鬼魂出手的人,即便是恶鬼,你也会在看清他们本身的罪孽因果之后,才做出最恰当的判处。” 燕时洵说起这话时,神色极为认真:“我所认识的邺澧,就是这样一个人,而你和邺澧是同一个存在,不过是人和神的不同具象。所以这份信任,我愿意交付。” 战将握着燕时洵手臂的修长手掌慢慢放开,他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容,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眼底有不曾出现过的怔愣洇开。 好像在燕时洵说信任他时,整个战场所有的魂魄和连绵不绝的腐尸,都尽数消失了。 在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燕时洵一人。 和他所认知中的所有驱鬼者都不同,却反而与他曾经想象过的驱鬼者应该有的模样,分毫不差。 这是……人间的驱鬼者啊。 熠熠生辉,无价的珍稀之宝。 战将心神震动,冷峻的面容却依旧一片平静,习惯性的内敛情绪,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燕时洵也没有多想,只是笑着抬手,遥遥指向远处清扫恶鬼已经接近尾声的十万阴兵。 “看来他们也马上就结束了。” 燕时洵:我会有这种想法不是很正常的吗?毕竟邺澧在成为酆都之主的时候,都将原本不应该属于酆都的审判之责从大道中剥离了出来,成为执掌死亡与审判的鬼神。 大道能做出这种判断,不就是因为邺澧的冷酷和公正,与大道如出一辙吗? 但很显然,燕时洵和战将的思维并没能接到同一条线路上。 燕时洵认为再正常不过的话语,却使得战将心神巨震,颠覆了他对人间的认知。 当燕时洵看向远处的阴兵时,战将的目光却一直紧紧的看着他。 就好像,在看一颗坠落在战场阴霾里,却依旧不曾被折损光辉的宝石。 闪耀到令人移不开眼。 “你认为,我是被苟活之物所骗?” 战将轻声向燕时洵发问。 燕时洵听出了不对劲,他的思维迅速飞转,随即眼眸一点点睁大,回身看向战将:“难不成……” “如你所言,我与你认识的酆都之主,虽为不同的具象,但实为一体。” 战将的语气淡漠,但说出的话,却是燕时洵不曾猜测到的真相:“苟活邪祟将我引来此处,我便顺势而为,吸引走邪祟的注意力,于是邪祟后防失守。” “酆都之主,得以前往。” 在看到燕时洵的惊讶时,战将唇边难得勾起了一丝笑意。 他冷硬的面容,顿时有了温度。 燕时洵在震惊中,喃喃出声:“两相配合……” 战将自然的接下话:“兵不厌诈。” 而在这一层所有被旧酆都操控的鬼魂,都被十万阴兵尽数屠戮之后,对于旧酆都而言,短时间内力量大大折损。 也就是这种时候—— “锵——!” 金属的清越之声响起,层层回荡在战场之上。 战将的手掌握住腰间佩剑,缓缓拔剑而出,直指向前方。 刀刃雪亮,锐不可当。 像是出征前的号令,立刻让所有将士向战将看来。 随即,将士们整齐划一的列队,战马奔腾嘶吼,裹挟着锐利的杀意疾驰动地而来。 众人注意到这一幕,一时间看呆在了原地。 “这是在拍电影吗……” 队员愣愣呢喃:“还是我在做梦?” 最先意识到战将要做什么的,是燕时洵和阎王。 两相配合,自然是一个削减力量,一个趁虚而入,直抵核心。 既然兵分两路,那么在各自的任务完成之后,自然是要汇合到一处。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要去往的—— 是最底层地狱。 旧酆都的核心所在。 阎王皱了下眉,上前一步:“旧酆都虽然式微,但是终归也是执掌死亡的鬼神居所,还有残留的力量,不可小觑。想去往最底层地狱不仅重重艰难阻隔,并且势必会迎来旧酆都的反扑阻挡,还是……” 他那句想要让战将小心计划的话还没说完,就猛地发现战将依旧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然后,重重落下。 长剑裹挟着万钧之力,刺破空气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掀起的狂风飞沙走石,腐尸血肉横飞,令众人睁不开眼。 “砰——!” 这灌注了战将全部力量与执念的一剑,深深没入地面,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就连乌云翻滚的天幕都在颤抖,乌云如同张大嘴咆哮的恶鬼,低低的压过来,想要阻止战将要做的事情。 但,已经来不及了。 以战将那一剑的落点为中心,沟壑般的巨大裂缝迅速向四周蔓延开去,直抵目之不能及的远方。 大地龟裂,土石一块块掉落,露出下方的血海深渊,浓郁的鬼气冲天而起,如有实质般尖啸嘶鸣。 乱葬岗在地震一样的震动中,很快就向着密布在整片大地的沟壑中倾斜,腐尸恶鬼一具具落入深渊。 很快就被黑暗吞没,再也看不到一点身影。 寸步不离保护着众人的道长,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被震撼到失语,大脑停止运转,不知道怎么才能从这样天崩地裂的灾祸中,保住众人。 “到我身边。” 就在所有人愣神无措之时,阎王轻描淡写的出声。 狂风掀起他的长衫,烈烈作响如旌旗翻卷,而他长身鹤立在原地,不曾被影响分毫,脚下牢牢踩着地面,没有因为地震而偏移晃动半分。 发丝飞舞在他鬓边,缭乱了他看向战将的视线。 但是他的眸光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带着无论怎样的情形也能够保住身后生命的决心和自信。 战将全力一击,然后缓缓直起身,修长高大的身躯像是不可被摧毁的山岳,沉默却强大。 飓风与沙石间,战将和阎王遥遥对视了一眼,随即错开。 燕时洵嘶吼的声音也穿透过狂风而来:“张无病!保护他们!” 阎王唇角勾了勾,笑容从容:“放心。” “我可不是……那个小蠢蛋。” 众人在听到阎王和燕时洵的话之后,立刻向阎王靠拢。 只听“唰!”的一声,一直被阎王握在手中却不曾打开的折扇,终于利落的展开,白皙的手指灵活的掌控着折扇,如同在操控一柄软剑。 折扇上绘制着九州大地,天干地支,日月星辰都运行在其间,而光亮在大地上忽明忽暗的闪烁,正如生与死的交替。 阎王轻笑,执扇挡于胸前。 就在那一刹那,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脚下大地的变化。 大地仍在震动龟裂。 但唯独他们脚下的这一块土地,重新被夯实而不再分裂坠落。就连狂风与沙石也在碰到阎王前,仿佛被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从他身侧两边绕行。 阎王身边,竟成了天塌地陷的狂风中,唯一的安全岛。 连带着被他保护在身后的众人也都安然无恙,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道长被震惊到几乎失语,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依旧觉得自己的神魂在颤动。 原来修道者,真有移山填海,转换乾坤之能……曾经流传下来的前人手札,竟然是真的!没有半分夸大! 这一刻,道长只觉得自己的眼前,更加广阔的天地被打开来,而他踏上了那条直抵青天的大道,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冥冥之中的玄奇。 道长一直被局限在瓶颈之下的道路,因为鬼神之战,彻底被打开了。 而燕时洵看到阎王很好的保护了众人,也放下心来,眼眸中漫上笑意。 养崽千日,用崽一时。 小病竟然也有能靠得住的一天,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 战将在狂风和威势中侧眸,看了身边的燕时洵一眼。 在与旧酆都无形的激烈斗争中,他依旧留了一丝注意力在燕时洵身上,关注着燕时洵的情况。 即便他知道能够被大道托付重任,甚至顺利进入旧酆都的驱鬼者,必然有自保之能。 但这并不妨碍他关切燕时洵,不想看到燕时洵在他身边受到任何伤害。 战将伸出手,包裹在坚硬战甲下的手臂尽可能放轻了动作,环住燕时洵劲瘦的腰身,有力的勾住他将他带向自己的方向。 燕时洵在猝不及防之下流露了几分错愕,随即意识到战将的意图,也放松了瞬间紧绷的肌肉,手掌自然而然的搭在了战将的手臂上。 “你这一击,竟然凿穿了整个旧酆都九层地狱。” 燕时洵低低笑出声,在嘶吼的狂风中,他凑近战将的耳边,笑着轻声说:“疯子。” 真是疯了,怎么会有人行事如此疯狂不循常理? 根本不按照旧酆都原本规划好的去往最底层地狱的路线来,于是不管旧酆都准备了怎样的阻碍,都尽数失效。 反而一力降十会,一剑击碎了整个旧酆都,让他们可以直接坠落进最底层地狱。 如此疯狂,但却又如此的恣肆畅快,高效得令人惊叹。 更……完全符合他的心意。 燕时洵低低的笑声勾起胸膛的震动,也顺着他与战将相接触的身躯传递过去,让战将环住燕时洵的手掌微微颤动,也被这份快意所感染,眼眸中染上笑意,陪着燕时洵一同笑了起来。 燕时洵的笑声越来越大,畅快的回荡在狂风中。 “旧酆都!” 燕时洵仰头看向天幕,眼眸中仍带着未褪去的笑意,以及深重的嘲讽。 “我说过,会杀了你。” 他咧开笑容:“现在,我来了。” “轰隆——!!!” 大地彻底坍塌,坠落向深渊。 战马昂首嘶鸣,十万阴兵身上缠绕起幽绿色的光芒,踏在一块块坠落的土块上,一并冲杀进深渊,追随主将而去。 而战将一手执剑向前,一手环着燕时洵,率先跃进了深渊。 狂风呼啸,他们在坠落。 燕时洵的发丝缭绕擦过战将冷峻的脸颊,他侧首看去,就看到燕时洵眼眸中的点点光芒,如破碎后坠落其中的日月星辰,波光潋滟,美不胜收。 战将一愣,为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而心神震动。 随即,他看清了燕时洵唇边的笑意和疯狂。 战将微微敛眸轻笑。 冰冻了千年的雪山,也仿佛融化成叮咚春水,涓涓流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妈妈啊!!!” “这是我这辈子玩过最牛的跳楼机!!” 深渊中回荡着队员撕心裂肺的喊叫,还有燕时洵的大笑声。 风缭乱了战将看向燕时洵的眸光。 但他记得很清楚,当燕时洵在耳边笑骂他是疯子时,他心中的震颤。 燕时洵…… 第296章 邺澧应当是所有人中,最早从黑暗中恢复了意识的。 但是当他睁开眼时,还不等看清眼前的场景,就立刻发觉了燕时洵并不在自己的身边。 那抹会令他感到安心和暖意的气息,消失了。 邺澧心下一惊,顿时冷下了脸。 他扫视四周,发现连同燕时洵在内的所有人,都并不在这里。 一望无尽的黑暗中,只有他一人。 没有声音,没有光线,完全密闭不知出口的黑屋。 黑暗吞没了一切,让人无法准确判断出远处有什么,未知的危险使得恐惧在心中蔓延,惶惶不知要往哪里走。 完全被剥夺了五感的惊慌感,可以在短时间就将人逼疯。 这是被世界抛弃的绝望。 但是邺澧却连表情变化都没有,除了最开始发现燕时洵并不在自己身边的惊怒后,他对自己身边的处境并不感兴趣。 似乎对他而言,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人间抑或地狱,本来就没有区别。 即便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看不清脚下的路,也看不到四周可能的危险,邺澧却没有丝毫恐慌感,而是立刻适应了黑暗,甚至如龙入渊般的自在。 耳朵听不到声音,眼睛看不到东西,于是对环境的触感,就被拔高到了最顶峰。 邺澧能够感觉到,在自己身边,黑雾化作的凶兽乖乖的蹲坐在旁,巨大的头颅轻蹭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掌,而他的长袍垂落在地,凶兽绕行时令衣料轻轻晃动。 在感知到身侧黑雾在没有自己命令的情况下,就率先化为凶兽时,邺澧便知道了此时自己身处何方。 ——旧酆都力量最浓郁之地。 也就是,旧酆都核心之所在。 如果不是这样,他本身的神名也不会先他一步做出反应,在他还没有恢复意识前,就率先化形凶兽,在旁警惕的守着他,虎视眈眈看向四周的黑暗。 因为邺澧曾压倒性的战胜旧酆都,所以旧酆都对于邺澧的怨恨,是与旧酆都的力量保持着同步的状态。 力量越浓郁之地,针对邺澧的怨恨和恶意就越重。 也正是因为此,邺澧在神智没有归位之前,就潜意识的察觉到了危机,最快醒来。 这是邺澧没有想到的。 他感兴趣的挑了挑眉,不仅没有惊慌,反而更加好奇于旧酆都究竟在做什么。 竟然敢把他放进旧酆都的核心……旧酆都是苟活了太长时间,以致于发了疯一心求死吗? 这和将狼放进羊圈有什么区别? 即便是邺澧,也不由得有些惊讶,觉得颇有些看不懂旧酆都的行事。 总不能是因为旧酆都眼看着鬼道成功在即,所以放松了警惕,提前得意起来,想要向昔日仇敌炫耀一把自己的力量吧? 邺澧心中闪过很多种猜测,但又都一一否决。 他虽然愤怒于北阴酆都大帝独断专行的判决,更看不上旧酆都,但对于自己曾经的敌人,他还是有着详细全面的了解的。 旧酆都不惜将自己沉入白纸湖,也要苟延残喘,利用鬼婴不择手段也要活下来,就不会是破釜沉舟会与他堂堂正正一战的行事风格。 比起主动将他放进核心之地,邺澧更偏向于,旧酆都会拼命遮掩它的弱点,用尽手段将他吸引到别处,让他远离核心之地。 但从现在的情形看,旧酆都偏偏是截然相反的行事。 那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邺澧漫不经心搭在凶兽头颅上的手掌顿了下,忽然意识到,除了自己以外,旧酆都还另有忌惮的人。 一个是身为恶鬼入骨相的燕时洵。 还有一个,就是雕刻着千年前战将形象,并且流传下来的乌木神像。 旧酆都对于乌木神像,可谓是新仇加旧恨。 不仅是千年前那一战杀死北阴酆都大帝,使得曾经的酆都成为历史,迅速衰败下去,几近消亡。 更是在数年前,镇守白纸湖邪祟,使得鬼婴和背后的旧酆都动弹不得,复起的计划一推再推。 如果不是大道有心想要一举彻底解决所有的因果,而不是继续放任旧酆都苟活,旧酆都甚至等不到乌木神像离开白纸湖的那一天。 相较于乌木神像和邺澧,虽然两者实为一体,但是旧酆都更加怨恨和畏惧的,显然是乌木神像。 只有乌木神像出现在旧酆都的视野内,才会让旧酆都方寸大乱,一时混乱不察,误将邺澧放进了最核心之地。 而在邺澧失去意识之前,他正与燕时洵等人一起,前往下层地狱。 也就意味着,最核心之地,就是最底层地狱。 邺澧的思维转过几圈,就立刻在视觉听觉全被剥夺的情况下,想通了前因后果,了然自己此刻所身处的究竟是何地。 恐惧最重要的,就是未知。 一旦被人探得黑暗中哪怕一点情况,这份恐惧,都会立刻如潮水般消退。 对于邺澧而言,就更是从容以待。 现在唯一能让他担忧的,只有燕时洵的情况。 他还挂念着不知去向的燕时洵,想要尽可能快速解决最底层地狱中的一切,然后立刻前往去寻找燕时洵,防止他心爱的驱鬼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被伤害,或者…… 遇到乌木神像。 除此之外,邺澧并没有多余的情绪。 倒不如说,眼前的黑暗和死寂,反而让他想起了曾经在酆都的千年岁月。 高高的神台上,只有他一人独立。 垂眸看去时,只能看到敬畏地压得低低的头颅,还有惊慌等待着审判的鬼魂。 他是执掌死亡与审判的鬼神,好像也正因为此,所以身边注定了不会再有其他存在。 即便他巡游人间,审判善恶,触目所及之处也只有累累罪行,以及冤魂扑倒在他身前痛哭乞求一个公道。 邺澧曾经看了太多人间恶行,甚至生人劣性,更因驱鬼者们对于人鬼泾渭分明的态度而彻底失望,直到失去最后一丝期待。 在遇到燕时洵之前,酆都之主曾经高高站立于神台之上,俯瞰人间与地狱,眼眸漠然冰冷,没有半分情感能够阻碍他的判决和行为。 那是比燕时洵所认识的邺澧,更加恐怖的存在。 当酆都之主暴怒,他不会有丝毫留情,不会顾及是否会伤害人间山河,使得天地动荡。 直到邺澧遇到了燕时洵,才重新对人间抱有了期待,愿意因为燕时洵而接纳人间善恶,重整阴阳秩序。 可现在,当邺澧独身一人处在最底层地狱,身边没有了燕时洵,也就没有了那唯一仅存的温暖。 他冷下了眼眸,每向前方的黑暗行走一步,脚下的黑暗就坍塌一块,隆隆巨响回荡在底层地狱中,层层叠加仿佛天塌地陷。 当邺澧不再怜惜天地,天地也不再有存在的必要。 ——只是现在直面邺澧冰冷怒意的,是鬼道和旧酆都。 旧酆都万万想不到,它在注意力被乌木神像吸引走的时候,不仅不小心将邺澧放进了最底层地狱,还让这可怖的煞神,因为原本作为惩罚而存在的无尽黑暗而被激起了怒意。 这一刻,他不是邺澧,只是酆都之主。 为审判罪孽而存在。 而现在他眼前最为罪孽深重的,无疑就是旧酆都。 黑暗在剧烈摇晃,凶兽迈着坚实有力的步伐,环绕在邺澧身边,为他探查周围黑暗中的危险。 很快,一声声厉鬼惨叫就在黑暗中响起,却尖啸着戛然而止。 像是被咬断了喉咙。 邺澧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声音来源之地,只是平静的敛眸,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笔直向前。 无论前方有什么,都被他身周的力量和凶兽清扫殆尽。 凡是邺澧走过之处,黑暗崩塌。 无形的裂缝迅速向整个黑暗蔓延,蛛丝一样密布,发出一声声重叠的“咔嚓”声,令人牙酸。 然后,声音停滞了一瞬,整个黑暗好像完全静止了下来。 在这一刻,邺澧也停下了脚步,修长的身躯静静站立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咔——嚓!” 如同玻璃破碎,清脆的声响从黑暗深处传来,然后迅速向远方蔓延。 在地动山摇的剧烈震颤中,先是有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裂缝照射了进来,在黑暗中交织成一张立体的光网。 光线落在邺澧冷峻的脸颊上,却无法照亮他沉沉无光的狭长眼眸。 他抬眸,平静直视前方,唇间平静吐出单音:“谏。” 声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整个黑暗终于彻底破碎。 纷纷扬扬的黑色飞扬在空中,随即消融在明亮灿烂的光芒中,整个地狱中到处都洒落着明亮的光,再无阴影更遑论黑暗。 惨叫声和仓皇奔逃的声音一声声传来。 直到此时,原本被遮蔽在黑暗中的场景,才慢慢显现。 邺澧眯了眯眼眸,稍微适应了一下从黑暗到光芒的转变,便重新睁开了眼眸,视野清晰了起来。 然后他看到,那些被凶兽追杀的,皆是形象狰狞的厉鬼腐尸。 它们借由黑暗隐蔽身形,想要悄无声息的伏击邺澧。 却万万没想到,一向只有落入此地的鬼魂哀嚎哭泣的最底层地狱,却偏偏落进了一位煞神,于是踢到了铁板的厉鬼,也被毫无悬念的反杀,狼狈奔逃也捡不回一缕残魂。 邺澧的视线淡漠的从那些厉鬼身上滑过,便看透了记载在它们魂魄上的罪孽,内心了然。 最前面那个惊恐得瞪出了眼珠的厉鬼,在数千年前曾经是个赤脚大夫,为了金钱而动了歹念,给一城白姓下毒,想要以此贩卖解药赚钱,但因为水平有限,解药并没能救回白姓,于是造成了上万人的死亡。 甚至在百姓们死亡后,那里的土地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再长出庄稼,被毒水污染,使得无数生灵死亡。 被凶兽按在爪下一口咬掉头颅的腐尸,曾经是小国之君,却荒淫无度,使得城破国亡,百姓的怨恨将他送入了地狱。 跪倒在凶兽面前哭泣着乞求一条生路的厉鬼,他生前是大奸大恶之臣,无数忠臣良将因为他的私欲而被陷害死亡…… 那些罪孽深重的鬼魂,都被旧酆都扔进了最底层地狱,无数鬼魂对它们的仇恨,也成为了它们的力量,让旧酆都认为可以利用它们作为阻碍,保护住最核心之处。 如果身处此地的不是邺澧,那旧酆都的办法确实可以奏效。 可惜,在慌乱应对乌木神像的时候,旧酆都犯了最不可以犯的错误,让邺澧得以进入了这里。 于是,那些厉鬼不仅没有起到阻碍来人的效果,反而被邺澧一举彻底消灭。 邺澧没有兴趣和旧酆都玩一场你躲我藏的游戏,对于他而言,手下败将的旧酆都,还没有资格成为坐在他对面的执棋人,和他共处同一局棋中。 所以,他干脆掀了这游戏场。 一力降十会,彻底破局。 任由旧酆都准备了多少应对方法,也无法奏效。 ——你想用黑暗逼疯我? 那我就打碎你的黑暗,让你整个地狱都被废掉。 你当又如何? 邺澧的面容上没有半分动容,只是平静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很快,他就失去了兴趣,漫不经心的收回了视线,心中思考着燕时洵可能会在哪里,准备去那里找他心爱的驱鬼者。 在邺澧动手掀了整个地狱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现在的局面并非巧合,而是乌木神像做下的计划。 一个负责吸引仇恨,一个则趁机动手。 既然同样强力的存在有两个,那就算再棘手的事情,也好办了起来。 两相夹击,不怕旧酆都不崩溃。 虽然邺澧已经很少回忆起千年前的旧事,也对自己曾经的战将经历不再提及,但是他终究和战将是一体,思维一转就明白了另一个自己的计划。 不过,现在驱使着邺澧去找燕时洵的动力,却不是担忧燕时洵受伤。 而是因为乌木神像的存在而产生的危机感。 邺澧很清楚,如果想要彻底吸引走旧酆都的注意,让它放松了对于最底层地狱的防范,那最高效的办法,就是由乌木神像引起的一场足够混乱的动荡。 甚至让乌木神像摧毁一层地狱。 而在这样浩大的声势下,燕时洵不会注意不到。 也就是说,被乌木神像吸引去的,除了旧酆都之外,很可能还有燕时洵。 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千年前的战将会和燕时洵站在一起,邺澧就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他怎么敢放心让燕时洵独自一人与战将见面甚至相处! 万一战将说些什么,挑拨他和时洵的关系,或者战将也注意到了时洵闪闪发光的那一面,因此进一步产生了不一样的情绪…… 毕竟战将和酆都之主,实为一体。 邺澧很清楚,既然自己会爱上燕时洵,那战将,很大概率也会。 那可是他耐心的一步步靠近的驱鬼者,好不容易才让警惕的大猫落进了他的怀里,愿意让他顺毛,甚至逐渐开始松动,习惯了他的靠近和存在。 偏偏在这种时候! 万一战将惊走了他的大猫怎么办! 要是战将抢走他的珍宝怎么办! 邺澧只要稍微想想,就对旧酆都恨得咬紧了后槽牙,心中想着自己在千年前,就不应该想着旧酆都内残留着大量的鬼魂,而给旧酆都留下一口气。 就该直接让十万大军踏碎旧酆都城池,踏平成土地再寻不到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这样想着,邺澧刚刚面对黑暗和危险,还平静得激不起一丝波澜的心绪,就立刻激动了起来,恨不得现在立刻出现在燕时洵身边,将自己心爱的驱鬼者牢牢护在怀里,不允许任何一丝被抢走的可能出现。 但就在邺澧转身的那一瞬间,他眼尾的余光,忽然瞥到一片纯白翻飞如鹤的衣角。 邺澧愣了一下。 他记得,在进入城池不久后,燕时洵告诉他,自己看到了李乘云。 虽然只有一刹那。 而“巧合”的是,现在邺澧自己也看到了一角白衣,与从燕时洵那里听来的叙述一模一样。 邺澧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转过身追随余光里的那一抹白看去。 好在这一次,那抹白没有顷刻间消失,如令人抓不住的云雾。 那人拢一身白,矗立在被凶兽撕咬着发出哀嚎的厉鬼不远处,凝眉垂眸,注视着这场针对厉鬼的屠戮。 他俊美温和的面容上,并不像燕时洵回忆提及时那样带着笑意,而是做沉思状。 那人并没有被眼前血肉模糊的景象惊吓到,也没有出手去救的打算,只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旁观这一切的发生。 并且在疑惑,突然之间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黑暗尽数褪去,反而让光芒透了进来。 邺澧在看清那人的身影时,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十几年前的景象。 他站在集市边缘,从斗笠的缝隙中默默看着那人牵着小燕时洵的手,离开人来人往的集市。 ……此时他眼前拢一身白的那人,确实是李乘云。 “乘云居士。” 邺澧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友好一些,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没有贸然向李乘云走去,而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李乘云看来,留了充足的时间给李乘云做准备,不至于被他惊吓到。 邺澧在回想起十几年前之事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在集市上牵走当年倔强的小小少年,而不是看着李乘云带走燕时洵,便放心离开。 虽然李乘云对燕时洵的教导养育都尽心尽力,也让燕时洵成长为优秀到璀璨的驱鬼者。 但邺澧却还是有些遗憾,没有参与到燕时洵过往的十几年生命中。 从不后悔自己选择的鬼神,难得有了一丝丝后悔。 不过邺澧依旧很好的将情绪尽数遮掩了下来,就连面容上原本的冷意和怒气都被替换成亲善的笑意,努力让李乘云对他有个良好的第一印象。 在听到呼唤声后,李乘云明显有些惊讶,没想到除了他之外,还有人能够抵达最底层地狱,甚至知道他的身份。 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难道是哪一位故人吗? 李乘云轻轻转头,疑惑的向邺澧看过来。 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袭黑袍垂顺在地,衣袍满绣日月星辰,凶兽厉鬼,天干地支隐没其中,暗纹隐约反射着光线,更显得男人尊贵威严。 他墨色的长发散落在挺括的肩膀上,冷峻的面容没有温度,眼眸里的冷意使得他看起来像是局外人,无论人间如何,他都冷眼旁观。 李乘云在看见邺澧的第一眼,就意识到这大抵是一位鬼神。 甚至很可能,就是他曾经在卜算时窥见大道,得知的那位在诸神殒身之时,唯一留存下来的酆都之主。 不过,令李乘云觉得有些奇怪的,是邺澧脸上有些生硬的笑容。 他看得出,这位鬼神绝非温柔慈善的神,却在看见他的时候硬挤出笑容…… 李乘云摩挲着下颔,看着邺澧沉吟半晌,然后恍然大悟:“哦,您是新的酆都大帝?是认识我家小洵吗?” 要不然,好像也没有其他理由能够解释这人生硬的笑容了。 李乘云眨了眨眼眸,心中暗暗欣慰点头。 看来在他离开之后,小洵也交了很多朋友,真好。 邺澧在此之前并没有接触过李乘云,除了十几年前集市上那匆匆一眼,确认了李乘云魂魄中并无罪孽,是可以放心托付小燕时洵的人选后,他就没有再关注过这位白衣居士了。 后来,也只是从燕时洵口中,听到过有关于李乘云的零星叙述。 但是邺澧没有料到,李乘云竟然敏锐至此。 他们只是打了一个照面,他还没有说什么,李乘云就已经将真相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这就是在人间驱鬼者口中天资卓绝的乘云居士吗……以一人之力,生生将即将复起的旧酆都,重新镇压了数年,甚至可以在大道之局中插入一手,令局势扭转变化。 邺澧心中有惊叹一闪而过。 再多的听闻,也比不上实际一见。 即便邺澧早就从他人口中听过数次对乘云居士的夸赞,但直到此时,他才有了实感,意识到他当年将小燕时洵托付给了怎样的人物。 惊才绝艳,温润剔透。 这样一看,他当年倒是没有选错人。 唯独有些遗憾的是,现在时洵心里,李乘云的重要性还是远远高于他。 邺澧在心中暗叹了一声,正准备点头回应李乘云,却听李乘云“唔”了一声,似乎又发现了什么。 “你和我家小洵……不止是认识的关系吧?” 李乘云迟疑的眨了下眼眸:“难不成,你们是在恋爱?” 邺澧:“…………” 邺澧:!!! 即便冷静如酆都之主,在这一刻,心中也不由得掀起了惊涛骇浪,不知道眼前的居士是怎么看出来这一点的。 不过,邺澧倒是丝毫不畏惧他与燕时洵的恋情曝光。 倒不如说,越多人知道越好。 在想要将珍宝深藏在怀中不让任何人看到,和想要向所有人甚至大道宣告他和燕时洵在一起了这两种想法之中,邺澧时常来回犹豫,患得患失。 即便是毫无畏惧的鬼神,也在有了心爱之人后,有了弱点。 他害怕自己心爱的驱鬼者被抢走,又喜悦到想要向所有人宣示拥有权,防止不长眼的某些东西靠近燕时洵。 比如千年前的战将。 但是能被李乘云一眼看出来,还是有些超乎邺澧的意料。 不过惊讶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遗憾。 邺澧:时洵怎么就没能学到这份对于情感的敏锐呢……唉,他家大猫猫,根本没有情感那根弦。 他很快就重新整理好了情绪,郑重的向李乘云微微躬身致意:“您猜的没错。” “我确实和时洵在一起了。” 邺澧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师父。” 李乘云:“啊……” 改口好快! 即便是李乘云,也被邺澧这份神情自若直接改口的速度和脸皮惊到了,没想到自己的话刚问出口,对方直接打蛇顺杆上,不仅一口承认了下来,还瞬间改口,立刻坐实了身份。 李乘云:幸好我记忆力不错,还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弟子。不然这份自然而然的态度,真的会让我怀疑一下记忆力。 不过他想了想,又觉得能够理解。 毕竟自家孩子自己了解。 李乘云很清楚,自家小洵什么都好,唯独一件事,令他直到死亡那一刻都放心不下。 就是燕时洵的情感状况。 李乘云倒是不太担忧燕时洵会但身到死,毕竟他自己也一直独身。 他只是担忧,他家小洵会不会拒绝交朋友,会不会觉得孤单。 在死于大道的因果之下时,李乘云的心中,除了一条条事关天地却还没有来得及完成的计划之外,就是燕时洵了。 他承诺了那孩子,会在下一个元宵节,亲手做一碗元宵,他们师徒两个团团圆圆。 可惜,他失约了。 这也成了李乘云深重的遗憾。 在他独自身处旧酆都地狱不辨天日的时间里,他除了思考大道,就是在担忧燕时洵。 即便他知道,终有一天,大道会指引他家小洵来到旧酆都。 或许,他还有与小洵重逢的时刻。 不过李乘云没想到的是,小洵是来了。 只是还多带了一个。 这位酆都之主,还意料之外的自来熟,改口得毫不犹豫……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李乘云才相信了邺澧所说。 毕竟以小洵那个对于情感有些冷的性格,如果不是另一方主动,小洵绝不会有这根弦。 “我在很多年前,倒是为小洵算过一次命盘。” 李乘云的眉眼缓和了下来,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当时我虽然算到,小洵会成为人间与鬼神沟通的桥梁,但我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实现的。” 恶鬼入骨相,可镇世间最凶。 但李乘云没有想到,是这种镇法。 他虽然一生独身,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不了解人间情爱。 李乘云能够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位酆都之主,对于自家小洵,绝非嘴上说说,而是真心实意的恳切郑重,想要期许一生,乃至永远。 酆都之主对自家小洵有如此深重的情感,还是先动心先主动的那一个,又怎么会背离小洵的意志,去做小洵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呢? 即便李乘云曾经窥见大道,也体会过与天地同在的感受,但是这一刻,他还不是不由得感慨,命运无常,难以揣摩。 他当年为小洵算命盘的时候,可没想到竟是这种镇法…… 邺澧仔细的观察着李乘云的神情,在看到李乘云对他和燕时洵的事情似乎并无不满之后,才堪堪放下心来。 “在从郑树木口中得知了您在此处后,时洵一直都想要找到您,也告诉我,他见到了您一眼。” 邺澧平静的语气下隐含着不满,他问道:“为何您不与时洵相见?” 爱屋及乌,不外如是。 邺澧对于李乘云的敬意,除了李乘云自身的璀璨强大和为天地所做之事外,更多是因为燕时洵。 想到之前燕时洵仅仅瞥见了李乘云一眼,便情绪大乱,邺澧就有些心疼自家驱鬼者。 李乘云听出了邺澧言下的指责之意,但他并没有在意,只是笑吟吟的道:“我无法离开这里,小洵看到我,看到的也不过是我曾经留在那里的一道残影,并非真的我。” “反而是您。” 李乘云挑了下眉,语气温和的问道:“既然您是酆都之主,那对于旧酆都而言,您应该是它最为忌惮的存在,绝不会放您靠近核心一步。但是现在。” 他抬手指了指远处血肉淋漓的战场,神情并未因为眼前的骇人景象而有所变化,只是奇怪道:“旧酆都不应该会料不到这种结局才对。” 放任仇敌靠近自身最核心之处的后果,就是整层地狱都被酆都之主掀了个天翻地覆。 在今日之后,最底层地狱相当于彻底毁了,就连关押的厉鬼都全部死亡,力量大大折损。 李乘云在没有看到邺澧之前,还颇有些惊讶于地狱的变化,疑惑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情况。 但在看到邺澧之后,之前的疑惑都荡然无存。 酆都之主,曾经杀死北阴酆都大帝的存在。 区区一个地狱的厉鬼,又算得了什么。 邺澧想到乌木神像,神情就冷了冷。 但发问的是李乘云,燕时洵看重的师父,于是他虽然不太喜欢提及乌木神像,但还是据实以告,向李乘云说出了自己的全部猜测,包括与战将共同配合打击旧酆都之事。 李乘云听罢,微微一愣:“乌木神像,被一个孩子从白纸湖拿走了吗?” 他温和的眉眼间染上担忧:“看来那孩子,要背负过于沉重的因果了。” 李乘云虽然窥见了大道,但大道埋下的计划一层叠一层,就连邺澧这位鬼神最开始都没能一眼看透大道真正的目的。所以,李乘云也只看到了祸事将起。 却没料到,大道会想要借此清扫因果。 而那个在恰当的时候,被鬼气蛊惑而拿走了乌木神像,放出了白纸湖邪祟的年轻人,也因此而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背负沉重的因果。 甚至,死于因果。 李乘云是真正经历过大道之下因果的。 他在决心窥视大道之前,就已经料到自己的死亡,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任何动摇,为了能够提前为将要到来的灾祸做准备,他甘愿付出生命。 道之所向,以身殉之又何妨? 但看到其他人会因为大道因果而丧命,还是让李乘云的眼眸黯淡了一瞬。 邺澧的神情没有半分动容:“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因果自负而已。他既然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就该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无论那后果是好是坏,都是他自己导致的,与他人无关。” “倒是您,乘云居士。” 邺澧疑惑道:“为何您会说,自己无法离开这里?” 李乘云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是我提前看到了白纸湖祸事,算到了鬼差所在,又从他手里借来了乌木神像,镇守白纸湖邪祟。对于旧酆都而言,我何其可恶,何其罪孽深重。” “我所做之事,当然值得一个最底层地狱。” 他笑着拢袖,向邺澧眨了眨眼:“所谓敌人的同伴就是敌人,我想,旧酆都对我的恨意,应该仅次于您吧?” “‘罪孽’反而成为了你我的功德和认可呢。” 李乘云笑眯眯道:“我怎么舍得离开这里。” 邺澧惊讶,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是,现在看,被旧酆都记恨的,反而是应当功德加身。既然您是我敌人的敌人,那看来,我们天然就是同一立场的了。” 李乘云摆了摆手,笑意慢慢回落:“逗你的,你还真的信了。” 邺澧笑而不语,静静等着李乘云说出真相。 广袤的地狱失去了黑暗的笼罩,原本躲避在黑暗中的厉鬼,都被凶兽尽数铲除,只剩下土地上的斑驳血迹和碎肉残骸,还在诉说着刚刚发生过什么。 李乘云仰首远眺,看了眼此时的地狱景象,唇边笑意温和,有些感慨:“在地狱待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清地狱真正的模样,也算是颇有意趣的旅程了。” 他笑吟吟的转眸看向邺澧:“一张进地狱的直通车票,反而看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色,仔细想想,还是我赚到了。” “原来地狱的黑暗里,也有山川江河,广袤大地……可惜,旧酆都执念曾经的高高在上,不曾看到自身的美。” 李乘云看向地狱时,眼眸剔透清澈,没有半分怨恨或不满。在他身上,永远找不到负面的情绪。 哪怕再艰难绝望的境地里,他依旧能从容的谈笑风生,说起过往的苦难,也如在说一折有趣的评书,多有趣味的轻松恬淡。 在他的视野中,永远都是生机和希望。 即便是绝望无解的死局,李乘云也不曾放弃过任何一丝可能。 永远坚定,永远生机勃勃。 “我之前还曾对老友遗憾说过,生得晚了,没能有机会前往地府或酆都游览,也当得人生憾事。” 李乘云笑道:“没想到峰回路转,我也有了旧酆都一游的机会。” 邺澧顺势接话:“我也没有想到,您会前来旧酆都,这确实让我有些惊讶。” 即便李乘云是在死于大道的因果之后,被愤怒的旧酆都以鬼气引渡进了城池,因为怨恨李乘云带着乌木神像破坏了自己的计划,所以想要报复于他。 但对李乘云自己而言,好像早有预料。 并且接受得坦坦荡荡,没有半分怨恨或不满。 “难以寻觅的生机,往往在死局的最深处,只是前行艰险,很多人顾虑生死,放弃了寻觅。” 李乘云的眼眸中波光粼粼,温和如羊脂美玉:“我不过是,走得比其他人更远些而已。” 从很小的时候,李乘云第一次感悟天地,发现自己的天资远胜其他人之时,他就意识到了,与自己的天资相对应的,将是自己要承担起的重担。 很久之前,李乘云就在夜观星象时,发现有灾难将起。 邪祟侵扰人间,而生灵哭泣。 而他算出的唯一生机,在偏远小镇的集市上。 当李乘云看到还是个小少年的燕时洵,他就发觉了这个满脸倔强冷漠的小少年,是恶鬼入骨相。 大道为它自己留下的唯一一线生机,天地之间的奇迹。 李乘云既是欣喜,又担忧于小燕时洵的命格。 毕竟有记载以来,就从未有过成功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 他担心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子,也会夭折在成长之中。 所以李乘云费劲心血,为燕时洵卜算命盘,打定主意哪怕耗费尽自己的性命,也要逆天改命,让燕时洵活下来。 他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只因为命盘特殊就死亡在自己眼前。 也是那个时候,李乘云发现了燕时洵的特殊之处。 这孩子……和鬼神之间,有因果纠缠。 也正因为这份因果,让这孩子得以顺利的活下来,甚至有远胜于常人的健康和力量。 或许,他以后可以成为人间与鬼神沟通的桥梁。 不过,李乘云并无揠苗助长之意,他更希望小燕时洵的成长可以与寻常孩子一样,多交朋友,多见识山川河流。 有他在,小洵就可以快乐的做个小朋友。 “我不想让小洵过早承担一切,我在,我就可以为他遮风挡雨。” 李乘云垂下眼睫,轻声道:“在小洵成长到足以面对这一切残酷真相之前,这天地,我来撑。” 第297章 在确认了邺澧与燕时洵的关系之后,李乘云才恍然惊觉,自己曾经为燕时洵算的命盘,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他也终于意识到,或许,燕时洵能够成功活下来,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位酆都之主。 鬼神将自己的力量赠予了燕时洵,让本来应该逐渐因为鬼气而衰弱的生命,重新注入了生机和活力,顺利成长。 燕时洵也因此,和鬼神有了因果。 李乘云在想清楚这一切的时候,不禁有些惊叹,鬼神的因果果然不好还。 ——到最后,竟然是以身偿还? 李乘云没想到当他再听到自家小洵的消息时,小洵竟然已经和鬼神在一起了。 不过看邺澧的态度,他倒是也稍稍放下心来。 鬼神所言,即为天地见证,不得毁誓。 酆都之主对小洵的态度,是连李乘云也看得出来的认真和郑重,这让他在失落之余,也高兴小洵不再是独身一人。 爱屋及乌,因为对于燕时洵的爱护,所以李乘云在向邺澧说起自己过去几年的经历时,也并无隐瞒。 除了他自己对邺澧的判断,他同样也信任小洵的判断。 他相信,小洵既然已经能够顺利找到旧酆都,那在自己离开的几年间,小洵一定已经成长到了足以撑起天地的程度。 哪怕小洵对情感并不擅长,却也不会错看人的内心。酆都之主,可信。 李乘云不紧不慢的走在已经被清理一空的战场上,一撩长衫,便随意在巨石上坐下,轻笑着向邺澧说起自己生前死后的所见。 燕时洵一直对李乘云抱有愧疚之情,他以为,如果那一年他没有在滨海大学上学,就会和往常一样,与李乘云一同前往西南,共赴白纸湖解决邪祟。 那样的话,或许李乘云就不会死。 最起码,不会孤零零一个人身死在陌生的山野。 但是燕时洵不知道的是,即便那时他在李乘云身边,李乘云也不会带他前来。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比如死亡。 那年元宵,小院外腊梅横斜,雪落宫灯。 李乘云拢袖站在小院门口,静静的看着燕时洵的身影远去。 直到视野里再看不见青年挺拔的背影,他面容上清浅温润的笑容,才渐渐敛去,落寞的叹了口气。 老友的电话也是那时打了过来,告诉他,他一直寻找的西南驱除鬼魂之法,有了下落。 李乘云立刻从滨海市动身,知道当年西南驱鬼者们在无奈之下选择驱魂的方法,早已经泄露了出去。 名为,替骨之法。 西南群鬼无法投胎,千百年积攒下来,已经严重挤压了普通人的生活空间。 驱鬼者们虽然迫于无奈,只能将鬼魂引渡到活嘴活眼木雕之中,然后予以驱除。但他们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毁人魂魄,终有因果。 驱鬼者们心中清楚,但为了普通人的平静,依旧狠下了心,选择清扫群鬼。 他们在奔赴一场已知的死亡。 而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了驱鬼者们料想的正确。 驱鬼者们知道用替骨之术毁人魂魄,已经超出了驱鬼者行使力量的范围。 因此在鬼魂被顺利驱除之后,几个参与了此事的门派,就一同默默将术法封存,所有记录销毁,就连当时被用作载体的活嘴活眼木雕,也殷切嘱咐木匠不要外传,忘记此事,就当没发生过。 在那之后的数年间,所有参与者,接连死于意外。 只剩下门派里一些没有直接参与其中的年轻弟子,侥幸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但是,本应该被所有人闭口不言遗忘的秘密,却重新现世。 白纸湖附近,有游人看到了活嘴活眼木雕。 被木雕在山林间追杀的游人仓皇逃亡,终于在木雕杀死他之前,恰好太阳初升,鸡鸣三声,木雕重新变成了不会动作的死物,让游人捡回一条性命。 他在离开白纸湖之后,就立刻去找了大师,哭着说出了所有经历,求大师救救他。 那位大师,刚好是李乘云的老友,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就立刻打电话告知了李乘云 而李乘云在得知了当年的来龙去脉后,发现自己一名故友,恰好是其中一个门派的后代弟子。 门派早已经凋零,曾经的年轻弟子也已然华发遮青丝,却依旧在默默守着这个秘密,想要就此闭口不言直到死亡。 李乘云找到了这位故友,郑重的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知对方,请求对方与自己同行,一同前往邪祟最浓郁的白纸湖,共同镇守白纸湖邪祟。 那位驱鬼者万万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因为当年的木匠而泄露了秘密。 他在惊愕之余,没有丝毫犹豫的一口答应了李乘云。 唯独在转身离开的时候,那位驱鬼者扶着门框,眼神复杂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个还在熟睡的弟子。 他知道,自己这一去……或许,就回不来了。 而和他相依为命的唯一的弟子还太小,还没有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 以后的路,却只能那孩子一个人走。 即便年轻,即便艰难,也,只剩那孩子一个人了。 李乘云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忽然想起自家小洵,也和故友的弟子是相似的年轻。但是不同的是,他相信小洵终有一天,可以成长到足以保护万物生灵的高度,在他死后,撑起将倾的天地。 十年前集市上捡到小少年,却不是他给了小少年一个家。 而是那孩子,给了他一个家。 从那之后,悠闲的游云有了想要驻足的地方,四海为家的云鹤也有了挂念之人,无论走到多远,都会回来。 只是,终于也到了别离的时候了。 李乘云一声叹息,闭了闭眼,遮掩去眼眸中所有的挂念回忆。 当他再睁开眼,依旧是那个笑起来风轻云淡的白衣居士。 李乘云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外,等着故友与弟子告别。 故友却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合上了门。 “风冷,那孩子睡得正香,不要冻到他。” 他没有再回头,踏出去的步伐坚定有力:“走吧,去白纸湖。” “不用担心,你的弟子,是个好孩子。” 李乘云喟叹般轻声安慰道:“即便我们不在,他也会成长为优秀的驱鬼者。他会继续我们没有做完的事,将这条死路……” “踏平成通天大道。” 故友忍不住看向李乘云,而白衣居士的神情,无比认真郑重。 他在想,乘云居士所说的,究竟是他的弟子,还是居士那个恶鬼入骨相的弟子? 故友分辨不清。 但是他知道,李乘云说的没错。 终有一天,他的弟子会找到他。 或许只剩下一把骸骨,或许连骸骨都留不下,只有一捧骨灰……但是他的弟子,会带他回家。然后,继续他没有做完的事。 大道传承,不曾断绝。 在前往白纸湖之前,李乘云就已经算出,此湖阴气重,有冤魂不散。 但真的亲眼看到白纸湖时,两人还是被惊到了。 何止是阴气重……这分明,整个湖水都像是阴气所化一般。旁人看到的是湖,但两人看到的,却是一潭怨气冲天的沉沉死水。 就好像曾经被从西南驱除的所有鬼魂,都尽数归于此湖,恶鬼嚎哭不分昼夜。 在白纸湖边早已经无人居住的荒村里,一应物品皆在,不像是搬家,反倒像是房屋主人出了意外,再不曾回来过。 根据那些残留的物件,李乘云卜算推演出了白纸湖的前因后果。 他清晰的看到,曾经居住在村子里的那些人,都做过什么,以致于招来屠村之祸。 可同时,李乘云也惊愕的发现,村民的鬼魂,既没有被阴差接引前往投胎,也离开此地。 而是依旧被留在了荒村里。 明明天色正亮,但沿着墙壁攀爬,将房屋门窗缠绕得密不透风的爬山虎绿植,却使得屋子里依旧漆黑一片。 那些鬼魂就静静站在屋子的窗户后面,用空洞的眼睛沉默的向外面看着,注视着李乘云和驱鬼者。 像是伺机而动的豺狼。 驱鬼者见状叹息,说西南在传闻中是鬼城,可是偏偏就是这片鬼域,却连阴差的身影都见不到,所有死去的魂魄都被困在了这里。 但李乘云一眼就看出,那些村民的鬼魂,有问题。 ——它们并不是因为没有阴差接引而在这里徘徊的,它们是,被某个存在操控着,不允许它们离开这里。 从卜算结果中,李乘云看到,这些村民们都是曾经直接或间接导致了其他人的死亡,所以背负上了罪孽。 但又不仅是如此。 村民鬼魂所背负的恶果,远远超出了杀死一两个人的限度,反而深重得像是害死了一村一城的人。 李乘云在短暂的疑惑后,立刻意识到,不是村民杀了一城的人。 而是村民们害死了某个人,那人因为怨恨而化为厉鬼,最后害了无数生灵。 天地将这份因果,也归结在了村民们身上,罪孽压得它们的魂魄透不过气来。 它们曾经生活和作恶的地方,如今在它们死后,成为了囚困它们的牢笼,让它们只能日夜在此游荡,逐渐浑浑噩噩,忘却了自己是谁却还记得自己的罪孽,饱受着痛苦的折磨却没有尽头。 但村子里并不是真的空无一人。 在看到那个名叫郑树木的男人时,李乘云就察觉到了那些鬼魂在颤抖,争先恐后的向黑暗中退去,好像在害怕被郑树木发现而引来新的折磨。 可下一刻,李乘云就看到了细微的差距。 那些鬼魂确实忌惮郑树木,却还没到惧怕的程度,那种指向性明显的情绪,更像是在怨恨郑树木杀死了它们。 鬼魂真正畏惧的…… 是被郑树木牵在身边的那个可爱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漂亮的裙子,一手牵着郑树木的手,笑着喊哥哥,一手抱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小木偶人。 那小木偶人随着她蹦蹦跳跳的走路,而上下颤动着细细的手脚。它裸露在外的木制关节可以让人一眼就认出它是一件木雕,可那张脸…… 却是活嘴活眼木雕技艺中,登峰造极的存在。 一眼看去,和真人无异。 驱鬼者顺着李乘云的视线看去,在看到活嘴活眼木雕时,惊愕得立刻就想上前询问。 却被李乘云拦下了。 他轻笑着向故友缓缓摇头,手中结印,没有让那对略显怪异的兄妹发现他们二人。 郑树木兄妹就从李乘云面前走过,却没有发现这里有两名陌生人。 但妹妹在走过去的时候,她怀中的小木偶人却动了动手脚,抬手拽住了她的头发。 “嗯?” 妹妹疑惑出声,顿住了脚步,缓缓转身看过来,视线直直看向李乘云二人藏身之处。 在看清了小女孩的眼睛时,驱鬼者心中大惊,赶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这一次,不需要李乘云提醒,他就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小女孩发现他们的存在。 与故友的紧张相比,李乘云显得如此从容,隔着一层看不到的阵法,他甚至在笑吟吟的垂眸看着小女孩,几眼就看出了她的真实身份。 这孩子……是鬼婴。 满怀怨恨的死在降生之前,却不甘心就此失去投胎出生的机会,于是生生撕开了母亲的肚子爬了出来。 却被当做人来养育,成长到了天真烂漫的年龄。 然后,鬼婴觉醒,想起了曾经的怨恨,于是成为了无比凶恶的厉鬼。 甚至,控制了整个村子。 所以那些鬼魂才如此惧怕她啊。 李乘云挑了挑眉,看向小女孩的眼神幽深而探究。 并非所有死去的胎儿,都能成为鬼婴。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最重要的,是支撑胎儿稚嫩的魂魄成为鬼婴的力量。 李乘云并非第一次看到鬼婴,在自己搜集来的那些藏书中,也多有“制作”鬼婴的邪术记载。 一些剑走偏锋的驱鬼者为了增加自己的力量,弥补自己不足的天资,就会把主意打到脆弱的孕妇身上。 通过控制时间地点和鬼气,在最为阴煞的时刻杀死孕妇,然后剖腹取出被憋死在腹中的胎儿,向死胎输送力量,就可以人为的制造出鬼婴。 因为死于降生的前一刻,在投胎成功的最后关头失败,所以鬼婴往往有着非同凡响的怨恨,和因此而带来的力量。 那些使用邪术的驱鬼者将鬼婴带在身边,操控鬼婴为自己所用,就可以震慑群鬼,甚至掠夺他人气运,为出钱的大金主服务。 但是用这种手段的驱鬼者,李乘云还没见过有好下场的。 虽然很多人并不相信因果,但因果一直都存在,无形却无所不在。即便是小善小恶,也能累积成山。 更何况是这种利用鬼婴强抢的手段。 偷窃他人者,皆加倍奉还。害人者,终死于非命。 无论是鬼婴本身的怨恨,还是偷走他人所有物的因果,最后那些驱鬼者,大多死于鬼婴觉醒反噬。 虽然很多人对此并不了解。 包括那些付钱买气运的大金主,很多其实也不知道具体的操作方法,只是听到了驱鬼者的承诺便动了心付钱。 但是李乘云显然并不在那部分人当中。 即便是鬼婴反噬驱鬼者,闹到最后收不了场的事,李乘云也见过甚至亲自解决过。 所以,他可以轻易的分辨出鬼婴之间细微的不同之处,稍加分辨就能看出鬼婴具体的成形原因,究竟是人祸,还是…… 鬼气作祟。 而很显然的一点是,眼前这个小女孩,并非是人为制造出的鬼婴。 她周身缠绕着的黑气,几乎将她整个吞没。 即便她站在阳光下,在李乘云看来,她也是一团阳光照不透的鬼影。 这样浓郁且强大的鬼气,能让李乘云想起的唯一一个原因,就是旧酆都。 ——他来白姓村子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发源于此的西南皮影。 传说中,所有人都探寻不到的酆都所在,就隐藏在西南皮影的戏文里。 因为西南皮影的前身,是鬼戏。 李乘云虽然为此而来,但是却对这个说法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直到他看到了鬼婴,才恍然意识到,传闻极有可能是真的。 否则,无法解释形成鬼婴的鬼气从何而来。 小女孩就像是盯上了鱼的猫,一直看着空无一物的黑暗却不肯离去。 她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半分孩童的秀美天真,反而空洞死寂得可怕,像是两个无机质的黑玻璃珠。 躲在阵法后的驱鬼者,也被小女孩的低着头向上看的眼神骇到了,心脏砰砰跳,被发现的恐惧如影随形。 李乘云拢袖垂眸,一直挂在唇边的笑意早已淡去,只剩下沉静的眉眼,在隔着阵法与小女孩对视。 “甜甜。” 就在这时,郑树木看到一直不肯走的妹妹,疑惑的出声,喊妹妹回家。 小女孩撇了撇嘴,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眼前的空气,然后蹦蹦跳跳的跟着郑树木一起离开。 但李乘云却注意到,郑树木在牵走妹妹的时候,视线若有若无的从他身上扫过,又很快收了回去。 好像只是漫不经心一瞥之下的巧合。 却还是被李乘云敏锐的捕捉到了。 郑树木的眼神,和鬼婴不一样。 鬼婴只是因为鬼气的存在,所以能大概感觉到他们藏身之地似乎有些异常。 但是她看过来的视线,却是没有落点的乱晃。她知道这里有东西,知道这里不对劲,但是她却看不到究竟有什么。 可郑树木的视线,却是在看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找到了目标。 ——郑树木看到了他们,却没有告诉鬼婴,甚至主动帮他们引走了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的鬼婴。 他不知道他们的确切身份,却想要留一条生路给他们。 李乘云颇感兴趣的注视着郑树木逐渐远去的背影,记下了这位传承了活嘴活眼木雕的木匠。 故友也被吓得浑身发软,好半天才终于从鬼婴的眼神里缓过来,却还是忍不住腿软。 在李乘云关切询问的时候,故友苦笑,说自己几十年的驱鬼生涯里,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存在,光是一个眼神,就已经远远胜过寻常恶鬼。 不,比起鬼,那孩子更像是所有鬼的集合体。 好像整个西南地区所有鬼魂聚集起来怨恨,都汇集在她的眼睛里。 听到故友的话,李乘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将自己的猜测向故友说明,然后决定推迟去寻找鬼戏的传人,转而先去验证酆都与鬼婴的关系。 故友当即说好,伸手入怀想要拿罗盘出来。 但罗盘却在刚解开布条之后,就立刻炸裂在故友手里。 村子里的鬼气,已经远远超出了罗盘所能承受的范围。 好在就在罗盘炸裂的那一瞬间,李乘云眼尖的看到,引爆罗盘的力量来源方向,指向村子外面。 而那里阴气最重的……是白纸湖。 曾经村民们在因为“意外”死亡时,就从临湖的那条大路离开村子,去往山上的祖坟埋葬。出殡时,纸钱纷纷扬扬洒向天空,又落满了湖面。 层层叠叠的纸钱将湖水掩盖得不见缝隙,就像是村民们的鬼魂,永无离开湖水得见天日之时。 李乘云对白纸湖心有疑惑,决定在落日之前查看清楚整个荒废村落。 若是对于寻常的驱鬼者而言,明知整村村民都已经身死,甚至到处遍布着浓郁鬼气,却还留在这里,简直与寻死无异。 但无论是李乘云还是驱鬼者,两人都是经验丰富之人,更加不畏死亡,因此走在村子里时,也格外坦荡。 在转过村路,却猛地与一道静默站立在角落黑暗中的鬼魂脸贴脸的时候,李乘云不慌不忙的退后两步,拉开了与鬼魂之间的距离。 甚至笑着温和询问那鬼魂,是否知道有关于那鬼婴的事情。 鬼魂只是听到李乘云说起“小女孩”这三个字,就被吓得惊恐转身欲逃。 却被李乘云拎着头颅拖了回来,笑眯眯的对鬼魂道:“你要是不肯告诉我的话,我就去和鬼婴说,你把一切都告诉了我。相反,要是你告诉我,我就为你保密。” 鬼魂看向李乘云的眼神充满了受伤般的不敢置信,万万没有想到,一个生人竟然比恶鬼还要像恶鬼。 如果被鬼婴知道是它泄密,本就被鬼婴囚困在此的鬼魂,将要面对的只会是更加恐怖的折磨。 李乘云借了鬼婴的势,吓了鬼婴的小卒,没废多少工夫,就从鬼魂那里准确的得知了曾经发生在白姓村子的一切。 但他却并没有计划顺利进行的喜悦,只剩下了“果然如此”的感慨,怀着对鬼婴曾经遭遇的悲悯,拎着鬼魂将它丢进了白纸湖中。 鬼魂嘶吼着破口大骂,在对白纸湖的恐惧下拼了命的想要挣扎离开,却有无形的力量拉住了它,将它渐渐拖下水面,逐渐被湖水淹没。 李乘云就拢袖站在岸边,平静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在鬼魂骂他的时候,他还有心情笑眯眯的回道:“哪里骗你了?不是说好了你告诉我之后,我为你保密吗?你看,这样的保密方法绝对万无一失,鬼婴就算知道了,也找不到你。” 李乘云轻笑着向身边故友道:“现在的年轻鬼呀,怎么能信人话呢?像我们教导弟子不也是要叮嘱,不要相信鬼话吗。” 他摊了摊手,一片风轻云淡的姿态,丝毫看不出他刚刚将一个恶鬼耍得晕头转向。 而被李乘云扔进白纸湖的恶鬼,更是证实了他对白纸湖的猜测。 恶鬼就像是率先扔进鳄鱼池探路的生肉,让岸上的人,可以充分看清池下险恶。 在故友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李乘云转身重新进了村子,将那鬼魂提到的与郑木匠一家之死有关的人家,全都彻底翻了一遍。 除了房屋里灼烧的痕迹以外,李乘云还看到了隐没在黑暗中的木雕。 每一家的活嘴活眼木雕,都与这一家曾经的主人长相一模一样。 故友断定,这一定是郑树木为了复仇,所以在村民死亡后,将村民的鬼魂塞进了木雕中,想要彻底清扫鬼魂。 但李乘云却有另外一种猜测。 “不是郑树木。” 李乘云想起郑树木在明明看到了他们的情况下,依旧愿意为他们解围的事,淡淡的道:“是鬼婴所为。” 故友惊愕:“可,鬼婴会活嘴活眼木雕吗?” “愧疚。” 李乘云缓缓说出自己的答案:“对他人的愧疚,会成为束缚自己的地狱。” 李乘云看得清晰,从卜算结果里来看,杀死村民的并不是鬼婴,而是郑树木。 可很多年前,当那个青年屠杀了整个村子的人,来为曾经父母妹妹的死亡报仇的时候,他却并没有就此回到人间。 而是坠落进了更深的地狱。 郑树木明明在笑,妹妹就在他身边。 但是他无时无刻,不身处地狱,饱受煎熬。 李乘云因此而猜测,村民木雕是由郑树木雕刻,然后由鬼婴控制。 ——出于对妹妹的愧疚,郑树木不会拒绝她任何的要求。 对他来说,能够被妹妹利用,也是减轻自己愧疚的途径,这是他在赎罪。 李乘云叹了口气:“也是可怜人啊。” 不过,每户人家中都有的木雕,也引起了李乘云的警惕。 他立刻与故友一起,动身去了白姓村子的祖坟。 白衣居士一卷袖子,折了旁边的树枝念起符咒,就开始刨人家祖坟。 故友被李乘云的操作惊得长大了嘴巴,半晌回不过神。 “刨人家坟,不太好吧。”故友有些犹豫。 但李乘云动作迅速而熟练,在故友迟疑的时候,他已经将所有墓碑上死亡时间与当年屠村时间相同的坟墓,一具具挖了开来。 棺材打开。 故友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冲过去,扒着棺材向里看,确认了好几次。 ——棺材里空空荡荡。 没有腐烂的尸体,也没有白骨,甚至连血肉腐烂后留下的脓水污渍都没有。 从一开始,尸体就没有被安置在棺木中下葬。 “那对兄妹恨着村民,连死后魂魄的安宁都不想给它们,又怎么会让它们的尸身得以安稳下葬。” 李乘云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脚下一蹬便从坟坑里一跃而起,轻盈落在地面上,拂去身上的零星尘土,依旧是那个闲云野鹤的居士。 像是刚刚在下面挖坟开棺得果断迅速的人,不是他一样。 故友还没缓过来神的时候,李乘云已经仰起头,看向了祖坟后面的一片树林。 他向故友发问,觉不觉得这些树木眼熟? “槐树。” “刚刚我们在村子里看到的那些木雕,也是槐树雕刻而成。” 李乘云微微垂眼,瞬间想通了一切。 槐树本就是最容易被鬼魂寄生的树种,再加上本就是为了让鬼魂能够寄生而产生的活嘴活眼木雕…… 这个在白纸湖旁不为人所知的小村子里,酝酿着庞大的鬼气。如果不加以制止,终有一天会彻底爆发,波及整个西南地区。 两人从山上回来的途中,看到了同样已经荒废的神庙。 里面的神像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东倒西歪的礼器,早已经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壁画上画着的,并非是曾经供奉在此地的神仙,而是出资修建这里的村民的脸。一张张喜气洋洋,意气风发。 故友俯身将礼器一一捡起,在神台上摆好,拭去灰尘,然后向着没有了神像的神台,恭敬而郑重的鞠躬行礼。 “还都是金银材质的。这个村子,曾经也富裕风光过,可惜,人无德,守不住财。” “庙中没有神像,或是早就在鬼婴现身之时,就已经反抗不支而碎裂。” 李乘云平静道:“想要压下白纸湖邪祟,我们只能再另寻镇物。” “能镇住那种鬼婴的吗?” 故友苦笑:“谈何容易。” 故友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应对办法,但李乘云却将这句话记住了。 他不由得在想,如果酆都确实是在这里的话,那为何会千年来无论怎样的高僧大能,都没有人能够找得到? 或许……是因为,酆都也被镇物镇压了呢? 不是没有人能够找到酆都,而是酆都根本无法再踏足人间,所以除了传闻流传开来以外,再没有人见过酆都。 带着这样的猜测,李乘云在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了郑树木。 他站在郑树木面前,身姿挺拔如青松,雪白长衫衣角轻扬,而他笑吟吟向郑树木道:“你有救下更多人的能力。” “你很清楚你妹妹的情况,那也必然知道,一旦她失控,会有怎样的后果。” 李乘云轻叹:“为何不放过自己?你画地为牢已经够久了,既然已经复了仇,那也该像个普通人一样,过几天安安静静的幸福日子了。” 从郑树木主动为他解围的那一刻起,在李乘云心中,有关郑树木的评价,除了是活嘴活眼木雕的传承人,为父母复仇的儿子以外,还多了一条。 ——对人间还怀有一丝善意的人。 郑树木虽然有恨,却是对白姓村子村民的。 他在离开白姓村子在外求生的时候,很多善良的人们都伸出了手,拉了他一把。对于那些人,郑树木并没有杀害之意。 但一边是妹妹,一边是陌生人。 郑树木在天平的两边犹豫了。 只有李乘云,看到了深藏在郑树木心中的善意,并且愿意主动出手,为天平的一边再次增加砝码。 李乘云暂时留在了白姓村子里。 除了郑树木以外,他还发现了另外一个人也住在这里。 就是传承了西南鬼戏的白师傅。 从白师傅那里,李乘云听到了完整的传承,隐约窥见了千年前的真相,也知道了酆都更迭之事。 那一刻,李乘云如福至心灵般,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他也更加确定,旧酆都恐怕就在白纸湖下面,并且,有镇物在镇守着旧酆都,不允许旧酆都重新出现。 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李乘云向郑树木辞别。 虽然相处不过短短数日,但是郑树木却真切的被这位白衣居士所折服,不仅将李乘云视为挚友,更将李乘云看做是自己的导师,解开了他多年的疑惑,疏导他的痛苦。 得知李乘云要走,郑树木很是忧虑。 他知道李乘云的目的,也因此知道,李乘云这一走,恐怕……就回不来了。 “有人苟活百年,但每日郁郁,不过与猪狗无异。” 李乘云温和的看着郑树木,最后一次劝他道:“不论有怎样的过往和因果,不论是怎样的身份,只要坚守自己的道,保护万物生灵,就足以成为修道者。” “以身殉道,也是一种幸福。” 李乘云向郑树木微微颔首:“我走之后,西南的平安,就拜托你了。” “树木兄。” 郑树木眼睁睁看着李乘云离开了白姓村子。 但是郑树木不知道的是,李乘云在出了村子后,就跳入了白纸湖中。 他放任自己沉入湖底。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李乘云看清了湖底的景象。 ——那里,有一座废弃的城池。 城池裹挟在浓郁的鬼气中,周围零星散落着已经化为白骨的尸骨,却没有一条鱼。 有的,是循着味道向李乘云游过来的腐尸。 但李乘云却笑了出来。 一连串泡泡升上去,白色长衫漂浮在水中,美如幻境。 在幽暗的湖底,李乘云眸光平静,坦然的伸开双臂,任由那些腐尸将自己团团围住。 他唇边,是计划成功的笑。 第298章 李乘云在纵身跃进白纸湖之前,就对白纸湖底隐藏的秘密,多有猜测。 尤其是在郑树木流着泪对他说起往事时,说起自己眼睁睁看着母亲怀着妹妹沉湖时是如何的悲痛,又眼看着母亲死不瞑目的尸体浮上来,李乘云就意识到,白纸湖湖底,恐怕就是旧酆都的藏身之处。 鬼婴的力量来源,也是那里。 在确定了自己的目标所在之后,李乘云就立刻开始布局。 他让故友留在荒村后山荒废的神庙里,借由鬼婴因为厌恶神明连带着捣毁了神庙,不肯靠近的事,让故友逃过了鬼婴对村子掌控的探查,进而遮掩住了故友的存在。 李乘云嘱咐故友,一定要提前在神庙中布好阵法,以便在他寻到镇物的第一时间,就可以立即将镇物摆入阵法中,镇压鬼婴。 接着,李乘云又来到了白师傅家中,主动向白师傅提出,要看皮影戏。 白师傅虽然一开始没有听懂李乘云的话,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李乘云的真正意思。 ——李乘云已经发现了白师傅用皮影戏,帮助鬼婴一起欺瞒天地的事。 白师傅在反应过来之后,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颓然的垮下肩膀,向李乘云垂下了头颅,已经做好了被当做邪祟杀死的准备。 毕竟白师傅祖上所传,便是鬼戏。他对于驱鬼者和鬼差的行事也多有了解,知道对于驱鬼者而言,他的所作所为,已经称得上是罪孽。 可李乘云却没有如白师傅所想那般,对他动手。 白衣居士从容在皮影戏台下面坐下,笑吟吟的告诉白师傅,他想看的,是一出新剧。 讲的,是居士和木匠谈话,没有任何存在能够发现他们的故事。 李乘云轻笑着问白师傅,能演吗? 白师傅原本颓败的面色,一点点重新红润了起来。他疑惑的看向李乘云,没有想到身为驱鬼者,对方竟然会轻轻放下协助邪祟的自己,并没有杀了他的打算。 而李乘云的那番话,白师傅一回味,也品出了不对劲。 他惊愕的看向李乘云,李乘云却只是笑着闭了闭眼眸,向他微一点头。 一副“你知我知”的默契感。 白师傅没有想到,李乘云不仅没有因为自己过去帮助鬼婴的事生气,反而要借助他的皮影戏,请他帮忙。 他看得出来,李乘云静静看着他的时候,眼眸里的神情,分明是对他的理解。 ——李乘云知道他所有的愧疚和悔恨,知道他对于郑木匠一家的亏欠感,足以驱使着他为郑木匠一家做任何事。 即便那些事,伤天害理。 从郑木匠夫妇死亡那天起,就没有一个人像李乘云这样理解并包容他,白师傅泪湿了眼眶,向李乘云连连点头。 他清楚,李乘云愿意主动进入他的皮影戏,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信任。 否则,一名以驱邪捉鬼为己任的驱鬼者,又怎么会将所有的主导权都交给一个会帮助邪祟的帮凶? 为了这份信任,白师傅甚至愿意赌上性命,也要保证李乘云的平安无虞。 @正版阅读只在晋江文学城! 在白师傅的皮影戏中,李乘云得以彻底绕过鬼婴的探查,与郑树木促膝长谈。 郑木匠夫妇死的早,在郑树木还是个小少年的时候,就离他而去,还在死亡时让他看到了那样触目惊心的场面,给郑树木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当他逃出白姓村子时,又一心只想要复仇,完全没有其他想法。所以即便他曾经被很多人帮助过,却也因为萍水相逢,并未真正触及郑树木的内心。 直到李乘云在荒村看到郑树木,意识到郑树木与鬼婴有着实质上的不同,他感受过人间温暖,因此也对人间众生怀有不愿被他自己承认的留恋。 于是李乘云知道,想要保白纸湖平静,郑树木会是最重要的一个突破口。 鬼婴没有弱点,可帮助她的白师傅和郑树木,在为她的复仇提供便利的同时,也成为了她的弱点。 从外部进攻,永远没有从内部瓦解的效果,要来得好。 李乘云语调温和平静,将自己所看到的未来中的一部分,说给郑树木听。 他告诉郑树木,如果任由鬼婴继续任性下去而不加阻止,最后的结果,就是整个西南所有生命,都会被波及而痛苦。 包括那些在郑树木垂死时,救了他的人们,以及每一个帮过他的人,都会间接因他而死。 李乘云眉眼平静,淡淡的向郑树木问,这是你想要的吗? 为了复仇,卷上所有无辜的生命……这是你惨死的父母想要的结果吗?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那郑树木的所作所为,又与将父母的魂魄拉下地狱有什么不同? “你最开始想要的,明明只是一家人在一起,幸福平静的生活。” 李乘云轻声问他:“不是吗?” 郑树木心神大恸。 这个咬着牙硬生生踩出了一条复仇血路的汉子,可以撑过所有艰难险阻,即便被所有村民攻击也能放声大笑。 却只因为李乘云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在他面前逐渐塌下了肩膀,捂着眼睛泣不成声。 李乘云知道,因为心中愧疚,郑树木绝不会轻易背叛鬼婴。而他也没有一蹴而就的想法,因此,他只是让郑树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不会伤害鬼婴,只是让鬼婴被困在白纸湖,无法走出这里半步。他不希望鬼婴影响西南,也在这个大前提下,保住了鬼婴和郑树木相依为命的生活。 而郑树木,也会对李乘云的所有动向视而不见,不会阻拦李乘云。 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郑树木答应了李乘云。 只是,他犹豫着向李乘云询问,能不能找到他父亲的魂魄,送他父亲去投胎。 李乘云抱歉的摇了摇头,言明自己要去往的旧酆都凶险未知,他这一去,可能就会身死于旧酆都,无法再帮郑树木。 “不过,我有一个弟子,他是我生平所见最优秀的孩子。” 提起燕时洵的时候,李乘云平静的眉眼也柔和了下来。 他轻笑着道:“在几年后,他会循着我的足迹,找到这里,继续我没有做完的事。到那时,树木兄可以请他为你找寻你父亲的魂魄,他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树木兄,如果你有一天见到了我家小洵,请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 “并且帮我转告他——抱歉,我失约了,没能陪他一起度过今年的元宵节。” 李乘云起身离开后,郑树木坐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他被李乘云所震撼,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人物,向死而生,为万千生灵甘愿赴死。 在心神震荡间,郑树木突然很惭愧。 当人长久的待在黑屋子里时,是无法意识到自己身周的黑暗的。直到有光透了进来,他才忽然发觉,自己竟然已经身处黑暗如此之久,甚至忘了自己最初的模样。 那一刻,郑树木觉得自己即便成功复仇,却依旧渺小如蝼蚁,为了自己的幸福,甚至会害死所有曾经帮助过他的人,乃至整个西南。 可他坚持到最后,幸福也依旧没有到来。 他和妹妹,依旧生活在地狱中。 当郑树木从皮影戏离开后,他变了。 首先发现这一点的,就是白师傅。 从来见到他只会怨恨仇视的郑树木,竟然也对着他露出了复杂甚至理解的眼神,还会不经意般提醒他,记得看医生吃药。 白师傅愣了很久,然后,泪流满面。 而回到家的郑树木,则以雕刻新木雕为名,将妹妹留在自己的工作间里,不让她出去,更加不让她离开村子。 因此,李乘云得以顺利潜入白纸湖。 他任由湖底数不清的腐尸将自己拖向更深的湖底,默默忍受着利齿撕扯皮肉之痛,静静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就在他的阳气降低到临界值,而白纸湖的鬼气缠绕他周身的时候,他终于动了。 李乘云用腐尸作为挡箭牌,混淆了旧酆都对他的判断,然后一鼓作气冲进了城池中。 从旧酆都里的恶鬼口中,李乘云得知了一位鬼差逆流而行,在所有鬼差逃离旧酆都时,反而回到了这里的事。 他立刻就意识到,恶鬼所说的鬼差,就是千年前被白姓先祖所救,并且传授白姓先祖以鬼戏的那位鬼差。 李乘云没有急着去找鬼差,而是颇花费了些时间,在旧酆都里转了转,几个照面的功夫,就与数量庞大的恶鬼成为了朋友。 恶鬼哭诉自己的悲惨和冤屈,李乘云充当最好的倾听者,然后不动声色的从它们口中的叙述,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有关于千年前酆都一战。 以及旧酆都苟延残喘,却依旧想要伺机复起。 即便是旧酆都城池诞生的灵智,也决计想不到,它本想要将这个胆敢探寻旧酆都的生魂引入城中杀死,关门打狗。 却反而被李乘云探知了所有真相。 放任李乘云这样惯常与三教九流接触,朋友遍天下的人物,与旧酆都内的万千鬼魂接触,就是旧酆都所做的最错的决定。 只要让李乘云听到与真相有关的三言两语,他就能抽丝剥茧,从中推算出整个真相。 一如现在。 在旧酆都没有发觉到的时候,李乘云就已经探听到了鬼差的所在地,并且前往。 李乘云与鬼差进行了一番“友好”交谈,并且在鬼差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从鬼差那里得知了乌木神像的存在。 那尊印刻下了作为新酆都之主的鬼神,身为凡人最后一刻形象的木雕,拥有作为凡人能够拥有的力量的极限,以及能够掀翻天地的执念意志。 最重要的,是乌木神像拥有旧酆都对它无比深重的畏惧,和仇恨。 如果想要镇压住被旧酆都操控的鬼婴,乌木神像无疑是最好的镇物。 但唯一的问题是,在千年前乌木神像化身战将,扫清所有逃亡鬼差之后,幸存下来的这名鬼差,就珍而重之的将乌木神像收好,藏在了连旧酆都也发现不了的地方。 李乘云不得不在鬼差家中多留了数日,被鬼差“热情”的招待。 无论鬼差被气得如何啊啊啊大叫,白衣居士都拢着衣袖,笑眯眯的看着鬼差。 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大发脾气满地打滚的熊孩子。 对于李乘云而言,优哉游哉逗鬼差的那段时间,可以算得上是一段轻松快乐的体验。但很显然,对鬼差而言,就并没有那么快乐了。 地狱里没有日月轮转,不分白天黑夜,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对于鬼魂而言,这也同样是一种折磨,在惩罚它们生前所犯下的罪孽。 鬼差本就看守地狱鬼魂,因此早已习以为常。他本以为,这名从外面来的白衣居士,应该很快就会受不了而离开。 却没想到,李乘云不仅适应良好,还兴致勃勃的开始了在鬼差家中的寻宝之旅,常常为发现几张早已散佚的经籍残片而惊喜笑出来。 每每气得鬼差吹胡子瞪眼,觉得自己都快要被气活过来了。 但也正是那段时间,鬼差发现,李乘云将他搜集起来的书册,全都浏览了一遍,并且立刻就从他所写的批注和勾画中,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不需要鬼差说,李乘云就已经自己从蛛丝马迹中,猜出了属于酆都的更迭历史,并且知道了新酆都之主的来历和身份。 “我家小洵,命盘里所提到的鬼神,大概就是这位吧。” 李乘云笑着向鬼差道:“那位酆都之主既然放你活下来,就说明你本身早已经因果抵消,并无罪孽。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守着马上就要沉没的旧酆都不肯离去?” “我相信,以你的实力,只要去往人间,就会成为所有门派的座上宾。不论你想要名声地位,或是功德珠宝,都不过轻而易举。无论怎么选择,都好过你在这里慢慢死去,没有人知道你做过什么。” 鬼差撇撇嘴,对李乘云的话不屑一顾:“我还以为你和人间那帮驱鬼者不一样,看来也没什么不同。你说的那些,和粪土又何异常?” “凡人一生追求功名利禄,金银财宝,却可有半分能够带到酆都来?” 鬼差嘲讽一笑,指着乱葬岗对李乘云说:“还都是以功过罪孽论处?有罪者下地狱,魂魄曝于此,直到灰飞烟灭为止。” 李乘云静静听着鬼差的嘲讽,却没有半分恼怒之意,甚至赞同的点点头,像是听不出鬼差话语里讥讽的对象,是他刚刚的那番话一样。 等鬼差气呼呼骂得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下来满地找水的时候,李乘云却拽着鬼差,带他来到了乱葬岗边缘,让他看这数千年间积攒了多少的鬼魂腐尸。 “有些魂魄有罪,所以入地狱,承酷刑。可你来告诉我,安安稳稳活着的普通人,他们何错之有?” 李乘云平静的向鬼差问:“凭什么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因为别人的仇恨而承担死亡?” 鬼差诧异:“你疯了吧?你说什么呢……” “我看到了未来。” 李乘云微微垂眼,清贵沉稳的面容上一片平静,可说出的话,却震动天地:“我窥见了大道。” 鬼差瞠目结舌,愣愣的看着李乘云,好半天都没找回自己的舌头在哪。 “窥……你踏马的是疯子吗???我活了几千年,就没见过有哪位鬼神敢窥视大道的,更遑论你一个小小居士。一个生魂,活腻了是吗??” 鬼差气得满地乱转,差点揪秃了自己的头发:“下次我再见到你,是不是你就真的死了?快滚!快去看看谁还能救你!” 李乘云却只是微笑,对自己的生死满不在乎:“如果不能得证大道,生与死,又有何区别?” “更何况,你可知——鬼道将生于世,天地大乱,恶鬼侵扰人间,生人将永无宁日。” 李乘云语调淡淡的反问鬼差:“如果是你,你在预感到会有如此祸事发生之后,会放弃一丝窥见大道和未来的机会吗?” “你会,眼睁睁看着拯救生民的机会,从你手中溜掉吗?” 李乘云微笑着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声音铿锵有力:“我不能忍受,我有机会阻止祸事发生,却什么都不做。” “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了,那才是我的地狱。” 鬼差被李乘云掷地有声的回答震撼在当场,他愣神的注视着眼前的白衣居士,像是第一次见到生人一样新奇而惊叹。 李乘云颠覆了他对人间的认知。 而从李乘云口中,鬼差得知了他曾经看到的未来。 最重要的一点,是鬼道——生于旧酆都。 旧酆都从诞生了神智开始,就一直没有放弃挣扎,一边将自己沉入白纸湖底以逃过天地探查,苟延残喘,一边勾动西南千百年的鬼魂,想要集合全部的力量,打造出足以对抗大道的底牌。 不论是大道还是新的酆都,旧酆都都深深怨恨着。 它想要颠覆乾坤,让旧酆都重现人间,立于万物生灵之上,重获超然地位。 哪怕代价,是整个人间大乱,无数生命悲惨死去。 “你想要看到那样的场景发生吗?” 李乘云俊美沉静的眉眼间带着温和笑意,眼神却坚定锋利:“你我提前看到了未来,并且有改变未来的能力——即便如此,你也不想做些什么,避免那样的未来到来吗?” “视而不见,冷眼旁观。” 李乘云微笑:“这会成为你的罪孽,鬼差。当你坠入悔恨的地狱日夜饱受折磨的时候,你要记得,是你的不作为,造成了万千生命的死亡。” “而他们,本来应该幸福生活下去,直到自然死亡的。” “而不是因为鬼怪作祟而死。” 鬼差被气歪了鼻子,从未觉得有谁能够笑得如此可恨,他指着李乘云大骂,骂到嗓子都冒出了青烟快要着起了火,哑得不成样子,只剩下气音了。 李乘云却依旧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鬼差:“……你才是恶鬼吧?”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李乘云,看懂了这位居士所坚守的道,还有肩上的重担。 鬼差的心理防线全线坍塌,终于在剧烈动摇中,毫无悬念的倒向了李乘云。 “我会帮你。” 鬼差叹气:“你想要的,是那尊乌木神像,是吗?” “即便你在拿到神像之后,就会无可避让的被大道发现你的作为,并且,你本身也将死于大道追查的因果之下,你,你也不后悔现在的决定吗?” 李乘云敛眸轻笑:“求之不得。” 话音落下,鬼差重重一跺脚。 顿时,大地碎裂,乱葬岗的所有尸骸全都被狂风吹裹着卷向天空。 血水倒灌,阴云旋转怒吼。 数千年来所堆积的庞大数目的尸骸,足够将整片一望无际的大地彻底覆盖。 但是现在,那些尸骸全都在鬼差的动作下离开了大地,同时,也露出了被那些尸骸掩埋的东西。 李乘云下意识看向大地,随即屏住了呼吸。 ——在那些尸骸下面掩埋的,分明是一尊乌木神像。 没有神台,没有神龛,更加没有香火供奉。 但是乌木神像不需要那些外物的装饰,也足够让所有看到它的人,在第一眼就认出,它就是神像无疑。 神像通体乌黑,所有光线落在它身上也只剩下被吞噬的份。 它不似寻常神像一般慈眉善目,悲悯众生。相反,它对人间怒目而视,诘问天地,锋利得好像光是看一眼就能被割伤。 属于鬼神的威严在整个乱葬岗席卷开来。 李乘云双手作揖,向那神像躬身行礼。 然后,他迈步向前,顶着猛烈吹刮的狂风所带来的阻力,缓步走向那神像。 白衫被狂风扬起,烈烈翻飞在李乘云身后,如云鹤展翅欲飞。发丝缭乱了他的眼眸,可他唇边,却始终噙着笑意,丝毫不曾畏惧神像对旁人靠近的警告。 狂风中,李乘云轻声问道:“白纸祸事,酆都作祟,您,镇还是不镇?” 话音落下。 时间都好像停滞了一瞬,整个乱葬岗死寂无声。 李乘云却只是静静注视着乌木神像,等一个答案。 然后,狂风消失了,再也没有阻力阻挡李乘云向前靠近乌木神像。 神像在原地矗立,目光沉稳的看着李乘云一步步走向自己,似乎以行动在回答着李乘云。 ——凡是世间邪祟,无不可镇之物。 扫清一切魑魅魍魉,镇人间凶恶,还生灵安宁。 李乘云眉眼动容,良久,他笑了起来,恭敬将乌木神像捧起。 鬼差站在原地,眼神复杂的注视着李乘云的背影。 半晌,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前有酆都之主,后有白衣居士,人间始终有有义之士,远超于寻常人看到灾难,并且代替他们坚定向前,将所有灾祸挡在宁静的生活之外。 以身殉道,在所不惜。 鬼差在拜别李乘云的时候,心中就已经对李乘云的结局无比清晰。 千年前的那位战将,是数千年历史中,唯一一位以凡人之身反抗天地甚至诛杀鬼神大帝的存在。 乌木神像又与战将真身何异。 一旦乌木神像重新现世,大道不可能发现不了乌木神像,也因此会连带着看到持有神像的李乘云。 到那时,大道势必会清算李乘云所有的因果。 包括……窥视大道的沉重因果。 那是凡人无法承受的因果,唯一的结果,只能是身死道消。 也就是说,只要李乘云手捧乌木神像离开旧酆都,回到人间,他就会立刻死在大道之下。 但相反,如果李乘云愿意留在旧酆都,或者放弃乌木神像,结局又多有不同。 鬼差想要劝李乘云留下来,但当他看到李乘云温柔却坚定的笑容时,想要说的话却尽数消失在喉咙里了。 对于一名坚定的修道者而言,让他放弃自己所坚守的道,无异于羞辱他。 李乘云看出了鬼差的想法,但他一句都没有提及,只是笑吟吟的嘱咐道:“看来我的旅程很快就要结束了,后面的事,只能交给你了。” “拜托了,鬼兄。” 鬼差疯狂眨眼逼退泪水,囔声囔气的一扬手:“快滚吧。” 在鬼差的帮助下,李乘云得以通过隐秘的道路离开旧酆都,重新回到人间。 就在李乘云重新现身人间的那一刻开始,窥视大道的因果开始生效。 他没走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那样疼痛,呼吸间都能嗅到浓重的血腥气,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在排斥他的存在。 天地广阔,却不肯再给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剧烈的疼痛沿着经脉迅速在体内蔓延,每一束肌肉都在颤抖,几乎无法支撑起身躯的正常运转。 但李乘云却丝毫没有显露出自己的艰难,他依旧笑得风轻云淡,掩盖在白衫下的身躯看不出半点异常。 唯独他咬紧了的牙关,泄露了痛苦的真相。 李乘云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在迅速流失,但他却依旧咬着牙,硬生生靠着意志力撑了下来。 他手中高举着乌木神像,一步,一步。 走向早已荒废的神庙。 在那里,他的故友早早等在那里,只等乌木神像的出现,阵法生效,镇压白纸湖邪祟。 驱鬼者在看到李乘云的时候,焦急的心终于落了地,他长舒一口气迎上去,想要向李乘云询问一路艰险有无受伤。 但是他在靠近了李乘云时,却蓦然发现了李乘云迅速灰败下去的脸色。 于是最开始看到乌木神像的喜悦,全都转化为了惊恐的错愕。 “乘云兄你……” 李乘云却只是轻笑着将手中神像,亲自安放在阵法中央。 符咒声一声声落下,神庙内顿时有风平底吹刮而起,轻轻卷起了李乘云的衣摆。 阵法生效。 李乘云的执念,也终于散了。 一直坚持着咬牙不肯放弃的顽强意志,也缓缓化作一口气,呼了出来。 李乘云在笑,连眉眼都柔和了下来,眸光涟涟如水光,笑意渲染开来,美不胜收。 “我就要死了,剩下的事情,只能交给你来完成了。” 他笑着垂下眼睫,朝故友微微躬身致意:“我的旅程结束了,以后,白纸湖的安定,就由你来镇守了。” 故友大恸,咬破了嘴唇血液流淌,勉强将哭声憋回嗓子里,眼含热泪的看着自己引为一生挚友的乘云居士转过身,一步步离开神庙,不让大道的因果连累到神庙中的阵法。 白衫烈烈翻飞,衣带当风。 李乘云能够感觉得到,自己体内的生机已经下降到一个可怖的最低点,甚至自己眼前都一阵阵发黑模糊,几乎快要看不清这个灿烂人间。 他喟叹般仰起头,看向春日里高远的天空。 然后,他阖了眼,摔倒在地。 天空晴朗,群岚如黛,没有一丝阴霾的明亮灿烂。 李乘云长长的眼睫颤了颤,终于还是唇边噙着笑意,彻底闭上了眼睛。 他在坠入黑暗前最后的意识里,除了挂念天地大道之外,就是闪过脑海的,燕时洵的面容。 元宵节,落雪梅花。 他向那孩子承诺,一定会学会做元宵,然后他们一起过一个团圆的元宵节。 可惜,他做不到了。 他失约了,小洵…… 李乘云停止了呼吸。 晶莹的雪花落在了他的鼻尖,落在他唇边的笑容。 那一刹那,白纸湖周围的山花齐齐怒放,生机盎然。 像是李乘云的死亡,拯救了万千生灵,而草木有灵,山川同悲。 浅粉深红的花瓣盛放,枝头横斜。 而后,所有花瓣又瞬间衰败,从枝头落下,纷纷扬扬落了李乘云满身。 山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 反复三次,阴阳生死循环。 只留生机。 落在白衫上的花瓣剔透柔软,可那惊才绝艳的白衣居士,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看看了。 察觉到什么赶过来的郑树木,只看到了李乘云葬于繁花之下安然入睡的景象,那一刻,他心神大震,呆呆的望着李乘云,很久也无法回神。 而春日的西南,下了一场大雪,覆盖了所有通向李乘云的路。 以身殉道,天地动容。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1 天地终究没有忍心让李乘云落得个身死道消的境地。 李乘云为天地争一线生机,天地,也留给他一线生机。 他的道,有后来者继承。 而他在离开旧酆都时遗留的一缕残魂,得以重新睁开眼眸,继续守护着他的人间。 李乘云在最底层地狱死寂的黑暗中,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岁月。 他静静在心中数着日子,记着又是一年复一年的元宵节,也笑着在想,不知道小洵有没有交到很多朋友,身边有没有爱他的人,会不会觉得孤单寂寞。 而元宵节的时候……可有人,陪小洵吃一碗元宵。 李乘云垂眼温柔,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依旧坚守着自己的神智清明,挺过了寻常人无法忍受的黑暗死寂,静静等待着。 当人有了坚强到可抗天地的意志力,心中有值得期待的未来,那么好像再难熬的时间,也变得轻松起来。 李乘云在黑暗中一遍遍诵咏着经籍,将曾经被他搜集到小院书房里那些浩如烟海的藏书,全都倒背如流,以此保持心智清明,不曾紊乱。 然后,他就惊讶的等来了一位访客。 ——酆都之主,邺澧。 “我家小洵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其实是个很害怕寂寞的孩子。毕竟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将他遗弃在了集市上……他不喜欢孤单一人,可他又不愿意让其他人发现这一点。” 李乘云笑吟吟的向邺澧道:“不知道你厨艺怎么样?我答应了小洵要为他做一碗元宵,只可惜多年未能成行。” 本来在专注倾听着的邺澧,在李乘云问及自己的厨艺时,被黑色长袍包裹的高大身躯微不可察的僵了僵,眼神难得有些漂移。 他想起了以往每次试菜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井小宝,难得有些心虚。 但在李乘云的注视下,邺澧依旧让自己保持住了毫无破绽的完美形象,看不出半点心虚的沉稳点了点头:“和时洵在一起之后,我一直在积极学习厨艺,进步显著。” 李乘云看着邺澧,慢慢觉得有些眼熟。 说起燕时洵小时候在集市上的事,曾经的记忆翻滚,他忽然觉得,自己那时在集市上见过邺澧。 “你。” 李乘云眨了下眼眸,摩挲着下颔沉吟了片刻,道:“你当年是不是,也在那集市上?” “我好像看到过你一眼。” 那个时候,李乘云是根据卦象,前往集市寻找生机,却意外发现了燕时洵这个恶鬼入骨相。 他也自然而然的认为,燕时洵就是卦象中显示的那一线生机。 不过此时,李乘云才迟了十几年的意识到,或许卦象中显示的生机,不仅仅是燕时洵。 而是当燕时洵和邺澧在一起的时候,方是生机。 邺澧微笑,点头承认:“当年在集市,是我与时洵的第一次见面。他将天地间最珍惜之物馈赠予我,所以,我还他一片晴朗山河。” 那颗苹果糖,已然胜过人间无数。 “我也并非第一次见到您。” 邺澧回忆起那时的事情,轻笑着摇头:“那时,我没有料到与时洵的姻缘,只想还了因果,就离开人间。所以,我是看着您带走时洵的。” 那时,他以为他做的很正确,将小燕时洵交给了足够可靠的人来养育。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后悔当时的选择,没能亲眼看到小燕时洵十几年间的成长。 李乘云闻言挑了挑眉,笑着眯起了眼,唇间却吐出几个重音:“想得美。” “小洵是我家弟子,做出了选择就不能后悔啊,酆都之主。” 邺澧轻轻摆手:“虽有后悔,却并无此意。我很感谢您,您给了时洵一个家,您将他……养育得很好。” 李乘云正准备说什么,却忽然听到从地狱上方的天空,传来了轻微的震颤感。 同样感觉到地狱在颤抖的,还有邺澧。 他立刻仰头看去,却见黑红色的天幕从最开始的轻微摇晃,很快便愈演愈烈,就连他脚下踩着的大地都在剧烈摇晃,好像下一刻就要天塌地陷。 轰隆隆巨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像是旧酆都之内的层层阵法,被谁迅速破开。 而那声音,直冲向地狱而来。 邺澧的唇边勾起笑意,心中了然。 李乘云也在最初的惊愕后,立刻反应了过来。 “看来,是小洵来了。” 李乘云笑吟吟背手而立,在昏暗天幕的狂风下如乘风归去的谪仙。 他侧眸看向身旁的邺澧,微微点头,也轻声道:“谢谢你,陪伴小洵。” 大地在颤抖,血红到沉重的乌云疯狂旋转咆哮,云层在狂风的裹挟下迅速下压,形成的龙卷风从低沉云层一直连接向大地。 阴风怒号如鬼哭。 但无论是李乘云还是邺澧,他们谁都没有被身边恶劣可怖的环境惊吓到,反而仰起头看向天幕,期待着将要到来的那个身影。 终于—— “轰隆隆——!” 闪电劈下,惊雷咆哮。 好像有无形的大手撕裂天空,就连阴沉乌云也被从中劈开。 光线从外面透了进来,照亮了一块土地。 随之而来的,就是从天幕上方裹挟着狂风迅速下落的身影。 青年眉眼锋利,眸光明亮而坚定,像是劈开一切黑暗地狱的利剑,直直的插进旧酆都最深处。 那是,人间的驱鬼者。 为万物生灵而来,为天地大道而战。 邺澧的唇边勾起笑意,上前一步:“时洵……” 但他话音刚出口,就猛地发现,来的不仅是燕时洵。 ……在燕时洵身边,还有一道看起来就很烦的身影。 那人身披战甲,寒光凛冽,手持利剑向前的模样,仿佛即便挡在他面前的是天地鬼神,他也可以无所畏惧的一剑斩下,劈碎这天地。 可就是这样冷硬的存在,却刻意的将自己浑身的尖锐收起来,唯恐伤及身边青年,曾经拿剑训马的手掌,此时却极尽温柔,轻轻环住身边青年的腰身。 像是在担忧自己的力道重了,就会伤到青年。 战将环住燕时洵腰身的姿势,彻底激怒了邺澧。 邺澧刚刚看到燕时洵的笑容还没持续两秒钟,就迅速黑了脸,看向战将的眼神冰冷如有实质。 如万箭齐发。 战将察觉到了那道想要杀死自己的阴冷目光,但他只是掀了掀眼睫,视线在下方矗立在大地上的邺澧身上转过一圈,就重新收了回来,仿佛在看空气一样的不以为意。 他的手掌甚至微微用力,抱紧了怀中的燕时洵。 邺澧:“!!!” 该死的,粗鄙的家伙!!! 循着战将的目光,燕时洵也看到了站在地狱残骸间,仰头看向他的邺澧。 但是更加吸引去他的目光的,却是和邺澧站在一起的那道身影。 那人面容温润,笑意吟吟,仰头看向他的时候,眼眸中的温柔如水般光华流转。 离别的岁月没有在那人身上留下痕迹,反而更加将那人所有的力量都沉淀了下来,醇厚柔和,风华昳丽。 燕时洵在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时,眼眸不可置信的缓缓睁大。 那分明是……他的师父,李乘云。 可是在他师父离去之后,却连入梦来看看他都不肯,让他几乎快要忘记了师父的模样。 但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分明是他师父李乘云无异。 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乘云缓缓上前一步,笑意吟吟的轻声唤道:“小洵。” 小洵。 那一声呼唤,和记忆中重叠。 一瞬间,燕时洵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呼吸不能,言语不能。 视野中,无论是地狱还是鬼魂,全都消失不见。 唯一仅剩下来的,只有笑着仰头看向他的李乘云。 那人长身鹤立,依旧是记忆中那般永远风轻云淡,波澜不惊的模样,好像他们离别的那数年并存在,那人只是出了个远门,忘记了回家。 而他,来这里寻那人,带他回家。 燕时洵的泪水一瞬间冲向眼眶,喉咙哽咽发紧,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平日里能欺瞒鬼怪指使天地的敏锐思维,此刻却连一声呼唤都喊不出。 他有太多想要问李乘云的话,可到最后,所有的巧言妙语,却只汇聚成了一声呼唤。 “师父。” 而邺澧果断上前,伸出双臂迎燕时洵下来。 黑雾化作的凶兽阻挠,将战将和燕时洵分开。 青年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分毫不差的扑了邺澧满怀。 邺澧收紧手臂,抱紧了怀中的珍宝:“时洵,我也在这里。” 第299章 燕时洵设想过很多次,他是否还能再有与师父重逢的那一天。 但无论他如何排布,在浩如烟海的藏书中查找可能性,最后推演的结果,无一例外全都走进了死胡同,沉默的嘲笑着他的侥幸妄想。 不过这样满怀期冀的设想,也只出现在燕时洵的大学时期。 在李乘云刚离开的那几年,燕时洵偶尔会在课堂上撑着脸颊看着窗外发愣,想要从杂乱的思绪中,理顺出李乘云死亡的真相。 为了得知李乘云在死亡前究竟在做什么,又去了哪里,是什么导致了李乘云的死亡,燕时洵拜访过很多李乘云的老友,想要从他们那里得到有关李乘云的只言片语。 李乘云生前朋友遍天下,上至达官权贵,下至贩夫走卒,他能与三教九流把酒言欢,所有人都将他引为知己挚友。 燕时洵曾经怀抱着那样的期待,走遍了大江南北,想要从各门各派的大师口中,得知李乘云死亡的真相。 但是所有人在听明他的来意之后,都沉默良久,最终沉重的摇头,告诉他:如果你师父没有告诉你,那,我们也不能说。 也有人惊愕于李乘云的死亡,不敢置信的反问燕时洵,说李乘云不可能会死,就算天塌了都敢去撑起天的人物,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离开。 燕时洵心中苦笑,想的却是,他也想知道,怎么可能呢? 明明分别前,李乘云还是那副笑吟吟悠然自得的模样,与平时并无不同。怎么还没有等到他放假回家,先回来的,却是李乘云的遗体呢? 李乘云有无数好友,但却无一人肯告诉燕时洵其中真相。 他们只是摇着头叹息,注视着这个还没等到出师就不得不独当一面的年轻人,告诉他,有困难的时候就来找他们,虽然老友走了,但老友的弟子,就是他们的弟子。 燕时洵点头道了谢,却从未真的向这些门派祖师和中流砥柱,寻求过帮助。 如果有人拿到燕时洵的手机,翻开他的通讯录,就会惊愕的发现,他拥有所有声名在外的大师们的联系方式,却没有一个拨打记录。 这些大师们或者早已经退隐后山,不问俗事,或者隐居山林,任由外人如何寻找都找不到踪迹,抑或是各门各派德高望重的祖师。 即便是特殊部门手里掌握着的应急通讯方式,都没有燕时洵的通讯录全面且精深。 这些人,无一不是李乘云生前的至交好友。 只要燕时洵愿意,他可以在一夜之间改变整片土地上的驱鬼者圈子,无论他想要做什么,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各个与李乘云有交情的门派,都愿意响应燕时洵的号召。 但是燕时洵却毫不在意,让那些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珍贵资源的号码,静静躺在手机的通讯录里,甚至几次丢了手机也心无波动。 没有人知道,滨海大学里那个总是带着哭唧唧腿部挂件的冷漠青年,掌握着所有人可望却不可得的顶级资源。 却被他自己漠然无视。 而燕时洵利用所有的周末和假期离开学校,遍访门派的事,也引起了辅导员的注意。 她担忧的找到燕时洵谈话,想要开导这个失去了如同父亲一样的师父的青年。 燕时洵漠然听完,只是反问辅导员道:“无意冒犯,但如何您所有的家人长辈良师益友,全都死亡,您会是什么感受?” “对我来说,他是父亲也是师父,更是朋友。” 燕时洵向辅导员点了下头,说了句抱歉,便转身离开。 以往放假回家,虽然滨海大学和小院同在一个城市,但李乘云总是布置得很有仪式感,也会确保自己一定不会被行程耽误以致于不在家中。 让燕时洵一进家门的第一眼就能看到他,然后忍不住的微笑,有种回家的安心感。 但李乘云走后,没有人为燕时洵准备这些了。 拉开小院的大门,只有孤零零的一室冷肃。 燕时洵越发的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提及李乘云的事情。他拒绝了滨海大学内所有的活动,转而钻进了街巷,为人驱邪捉鬼,一个人迅速的独立起来。 所有到了他手里的求助,无一失手,被鬼怪打扰了安宁的家属感激的向燕时洵道谢,也分毫看不出这是一个初出茅庐,甚至还没有出师的人。 燕时洵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并成熟了起来。 像他这个年龄的驱鬼者还跟着师父身边拎包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独自一人,漫不经心的走进布满阴煞厉鬼的凶宅险地,天亮时从容的走出来。 有关燕时洵的名声,渐渐在街巷之间口口相传。 滨海市老城区的人们,都知道乘云居士的弟子也是一位很厉害的大师,虽然脾气不好,但实力确实没得挑。 可一同流传开来的,还有燕时洵的“怪癖”。 他不为人算命改名,也不接风水堪舆,唯一的业务,就是驱邪捉鬼,并且还时常不会听从主家的意愿剿灭鬼魂,反而帮着鬼魂指控主家罪孽。 不管再多的钱放在他面前,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接,就连看都不肯看一眼。 甚至偶尔还会识破委托人的心里有鬼,直接拎着委托人扔去了辖区,言明是什么罪,然后沉稳的一条条列举罪行。 最恐怖的是,凡是出自燕时洵之口的事情,都是正确的。 辖区的人也听得目瞪口呆,问燕时洵这难道是算出来的吗? 燕时洵却嫌弃的告诉对方,要相信科学,不要迷信。 这样的做法,让燕时洵无意中在辖区官方那里积累了好感的同时,也被很多委托人记恨上,驱鬼者同行的圈子里,对他也颇有微词,觉得他没有“服务意识”。 但燕时洵依旧我行我素,对这种种说法嗤之以鼻。 他很清楚自己所行走的,是怎样一条路。 在李乘云第一次带着他一起出门解决委托的时候,就曾告诉过他,世间的驱鬼者,大多爱锦上添花,可雪中送炭者少,为天地治病的人,更少。 那是,李乘云半蹲下身,对还是个小少年的燕时洵,笑眯眯的说,就算做不了能够匡扶天地的那个,也要做保护生命的人。 燕时洵记住了。 并且始终践行。 但是随着燕时洵走街串巷,深入险地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见到了数不清的人间惨事,邪祟残忍,却只是更加深刻的意识到,李乘云当年独身一人去做的事情,到底会有多凶险。 生死面前,即便是燕时洵不得不承认,他很可能……再也见不到李乘云了。 那年李乘云的遗体合棺前的那一眼,就是他此生见到李乘云的最后一眼。 可为什么,他师父从来不曾入梦看他呢? 在替一个学生解决了恶鬼压床,凿开了那学生卧室里的墙壁,将很久远之前埋进去、已经化为枯骨的尸骸拿出来后,燕时洵听着学生在自己身边断断续续的哭声,忽然想到了自己。 燕时洵听很多人说过,去世的亲人会回来入梦看他们,说起这话的时候,那些人的脸上都有幸福的追思。 那是他不曾体会过的幸福。 他不曾梦到李乘云,甚至已经开始渐渐遗忘了李乘云的长相。 直到张无病开办综艺,燕时洵敏锐的看清了天地的布局。 他也终于意识到,当年他师父,究竟因何而死。 大道倾颓,天地祸事将起,而他师父李乘云,窥视大道,以身殉道。 或已经……魂魄不存。 在想通的那个清晨,燕时洵将手臂横在眼前,静静的在逐渐亮起的晨光中躺了许久,才终于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可燕时洵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旧酆都最底层的地狱中,他竟然,还能再看到他师父。 战将的那一剑灌注全力,彻底劈碎了整个地狱,让他们所有人都得以进入旧酆都最核心之地。 燕时洵做好了迎接危险苦战的准备。 可他没想到的是,在这里除了危险,还有最大的一个惊喜在等着他。 李乘云笑吟吟看向燕时洵,温和的眸光中满是包容和慈爱。他的目光慢慢扫过燕时洵,从头到脚,像是在确认他的成长和健康。 燕时洵刚一触及这样的视线,就觉得眼眶一热,有泪光模糊了视野。 他迈开长腿走向李乘云,能踏碎大地的有力双腿,此时却连落地都如此轻盈。 唯恐眼前的李乘云只是旧酆都看穿了他的弱点,呈现出的幻境。而他稍一用力,幻境就会破碎。 李乘云将燕时洵的反应看在眼里,但他同时也清楚的看到,当年他离开时还过于锋利的青年,如今已经成长得成熟稳重,挺括结实的肩膀可以挑起一切重担。 即便是天地崩塌,他这个弟子,也足以重新撑起天地。 李乘云欣慰的笑了。 他向燕时洵缓缓张开双臂,笑着唤他:“小洵。” “抱歉,我当年没有告诉你白纸湖之事,事关大道,我不能冒险让你也暴露在因果中。” 李乘云温柔的声线里包裹着笑意,像是清晨时温暖的阳光:“不过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找到我。而我没能做完的事情,没有走完的道,会有你来继承。因为有你在,所以我才能安心在这里等待。” “而现在,我等到了。” 燕时洵定定的看着李乘云,终于大步迈开长腿,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李乘云。 李乘云也接住了燕时洵。 就像接住了整个下坠的人间。 在他自己的坠落中,他伸出手,托举起一轮朝阳。 乾坤依旧。 第300章 邺澧刚抱了下燕时洵,还没焐热呢,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燕时洵转头扑向了李乘云。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做出挽留的姿势,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于燕时洵而言,显然是李乘云比他更重要。 况且是多年未见。 邺澧心中浅浅叹息,还是慢慢收回了手,退开几步,将空间留给这对跨越过生死方才重逢的师徒。 “嗤。” 还没等邺澧先有什么反应,就听到旁边传来的一声轻笑。 好像是在嘲讽他:你在时洵心中的地位,不过如此。 邺澧:………… 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哪个家伙干的。 他黑着脸缓缓转过头去,皮笑肉不笑的看向战将:“也是该试试声音了,千百年都没说过话,不找找存在感,别人看到你都会忽略掉。” 战将静静矗立在不远处,沉静的模样让人看不出他刚刚会嘲讽邺澧,好像一切都是邺澧的无聊假想。 在听到邺澧的声音后,战将缓缓抬起头,终于肯给邺澧一个正眼。 但还没有维持一秒钟,他就翻了个白眼,随即冷漠的移开视线。 好像自己刚刚什么都没有做。 邺澧:“……啧。” 好想和这家伙打一架。 邺澧垂在身侧的手掌都握紧了,但看到随后从地狱破开大洞的天幕出现的众人,他眉头跳了跳,还是忍了下来。 鬼道当前,孰轻孰重,他很清楚。 更何况比起这个鲁莽讨厌的家伙,时洵对他的印象显然更重要,他不会让任何人有向时洵告状,破坏他在时洵心中形象的机会。 但邺澧也只是勉强压下了明面上对战将的厌恶而已,看向战将时的眼神依旧充斥着冰冷的厌恶。 “或许你能够认清,时洵是我的?” 邺澧的声音很冷:“下次要是再让我看到你靠近时洵……就不会是今日这样轻放下了。” 战将丝毫没有被威胁的自觉,反而在这种时候,终于笑了出来:“你又能做什么?连旧酆都没有自然消亡都没有发现的家伙。” 邺澧:……他和这家伙绝对是气场不和,他不想提哪件事,对方偏偏要说哪件事。 他克制的咬了咬牙,冷笑道:“严格来说,这件事你如果要怪怨,应该去找大道,这是它的问题。” “况且,如果你真有自以为的那样无所不能,为什么还需要我提前扫清底层地狱?” 邺澧轻轻“呵”了一声:“没礼貌的家伙,需要别人帮忙也不会提前说一声,自以为是。” 战将顿了顿,却是没有反驳邺澧。 邺澧说的没错。 旧酆都没有消亡这件事,确实与新酆都没有关系,而是大道有意的“疏漏”。 对于神仙而言,也有各自的地盘,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绝不会轻易去往别人的地盘。 要不然,神仙也不会各自有各自的道场、福天洞地之说了。 邺澧在杀死北阴酆都大帝之后登位鬼神,成为新的酆都之主。 对于他而言,旧酆都已经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反而作为已经殒身鬼神的旧地,需要他离开,前往自己的道场。 而旧酆都一日不消亡,西南就一日是鬼城,不在新酆都的管辖范围内,新酆都鬼差也就无法前往西南,接引鬼魂前往接受审判并投胎。 原本应该一环扣一环的因果,却因为旧酆都拼尽全力躲避大道苟活,而出现了岔子,开始了恶性循环,让西南成为了一片无神之地。 鬼魂越堆积越多,引发了西南驱鬼者们的驱魂行为,最终诞生出了如今沦为鬼道爪牙的活嘴活眼木雕。 乌木神像虽然在千年间都没有化形战将,但神像应李乘云之邀,前往白纸湖镇守邪祟,冷眼看清了掩埋在因果下的真相。 无人可窥视的大道,却尽数呈现在乌木神像的眼前。 旁观者清。 它眼看着郑氏兄妹的悲剧,也看到了前来游玩却对神庙产生了好奇心的年轻人们。 被李乘云所托,在李乘云死后依旧守着白纸湖的西南驱鬼者,早就死在了鬼婴愤怒的报复之下。 在阵法成形之时,整个白纸湖都被乌木神像锋利的力量镇压,如山岳压顶而下,不可挣脱。 亲眼看到了李乘云的死亡并且大受触动的郑树木,知道这是李乘云的计划成功了,他沉默的立在窗户后面,仰头看纷纷扬扬的大雪,就像是天地为李乘云送行而洒落的纸钱。 但鬼婴却直到此时,才惊愕的发现,那个来过白姓村子的居士,竟然是为了镇压她而来。 鬼婴愤怒嘶吼,拼了命的反扑。 西南驱鬼者为了保证阵法不被影响,咬牙顶在前面,不给鬼婴一丝一毫突破的可能。 鬼婴很聪明,她很快就意识到对方请来的镇物太过强大,远远不是现阶段她能够抗衡的。 而阵法有了镇物力量的注入,在成形的那一刻就变得坚不可摧,找不到一个能够作为切入点的弱点。 却唯独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 ——西南驱鬼者本身。 生人血肉之躯,会死会痛,远远比不上镇物和鬼神。 对于鬼婴而言,这似乎是最好的下手之处。 但鬼婴没想到的是,西南驱鬼者早已经在答应了李乘云的邀约,来到白纸湖的时候,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用死亡来威胁他,毫无用处。 驱鬼者守着阵法,直到力竭死亡倒下,依旧死死的将阵法护在自己身下,绝不允许有任何人能够破坏阵法,伤害天地大道万千生灵。 即便死亡,这股顽强坚定的执念,也依旧不肯消散。 直到多年后,年轻人们被鬼气蛊惑,走进了废弃的神庙。 当那年轻人伸手要拿神像的时候,他没有发现,乌木神像的眼珠,一直都在冷冷的注视着他,看清了他的过去和未来,预知了他的死亡。 驱鬼者的执念和乌木神像的力量,让几名年轻人使出浑身的力量,都没能搬动驱鬼者只剩下枯骨的尸骸。 可也就在那个时候,乌木神像注视着几名“巧合”发现神庙的年轻人,忽然看清了大道的本意。 ——大道,想要让白纸湖邪祟重新出现,连带着拔出原本掩藏在鬼气后的旧酆都。 乌木神像沉默良久,终于松开了力量。 年轻人们将驱鬼者的尸骸从阵法上抬起的时候,像是完成了一项壮举一般欢呼雀跃,怪叫着手舞足蹈,随即想起刚刚自己没有抬起尸骸的丢脸模样,泄愤般将尸骸扔出了神庙,嘴里骂骂咧咧。 可一切都被乌木神像看在眼里。 举头三尺有神明。 人永远不知道,在自己做恶事的时候,会不会有冷漠的神一直在旁观,看透他们的因果。 在年轻人从神庙里搜刮金银祭祀礼器,甚至拿走乌木神像的时候,乌木神像就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死亡。 看似是意外的死亡,实则是因果报应。 即便是大道默许,但年轻人们的所作所为,毁掉了李乘云等一众驱鬼者压上了生命才完成的计划,以此导致的所有死亡,都会被大道算到他们头上。 乌木神像给过他们一次机会。 如果他们在第一次没有抬起西南驱鬼者的尸骸时,就意识到不对,道歉离开,也不过是回去之后发烧几个月而已。 但他们没有珍惜。 而乌木神像并不是心软的鬼神,并不会追在他人身后苦口婆心的规劝。 既然年轻人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他们就必须承担随之而来的因果。 鬼神无救。 乌木神像辗转落进了海云观。 在那里,他发现了大道之所以会放任年轻人们破坏白纸湖阵法,使得邪祟重新出现,是因为大道本身的力量在快速削减,几乎到了危险的地步。 大道在想尽办法自救,更是拯救天地生灵。 百年前诸神殒身,以撑大道。 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乌木神像看着整个海云观无一有神力的神像,在日升月落间,听着那些金身神像空荡荡的回响,逐渐参悟透了大道本身的想法。 所以,当他看到星宿坠落,而一线生机冉冉升于西南的时候,他知道,是时候了。 ——是时候回到最初的战场,再次大战一场,将旧酆都连同所有积攒下的因果一起,一并扫清。 乌木神像消失在海云观,而重新出现在了白纸湖,无声无息的潜入西南。 在旧酆都气急败坏的翻找时,乌木神像早已经化身为战将,守在黑暗中,冷冷的看着鬼道与大道此消彼长的斗争,静待着时机的来临。 但是有一件事,是战将没有料到的。 就是,燕时洵。 当他站在乱葬岗的尸山上回首看去,那青年明亮的眼眸,瞬间就看进了他的心里,撞入了他的神魂。 并且最关键的是,那青年认识自己,轻松叫出了他未来成为鬼神后的名字。 战将有些惋惜。 他镇守西南千百年,从未踏足过人间,更不曾为任何人神鬼动摇过信念。 却唯独燕时洵…… 他后悔,先遇到燕时洵的,不是他。 而是酆都之主。 “就算我不曾说明,你也会知道,我想要做什么。” 战将的声音很冷,还带着无法解决邺澧的遗憾:“虽然我也不想,但很显然,我们不过是一体的两种状态化形。” “让我不要靠近时洵……” 战将轻笑:“这句话,你先对自己说比较好。” 邺澧怒极反笑,终于忍不住大步流星走向战将,拳头捏到关节发白,裹挟着威势怒意的模样,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而官方负责人等人,也终于在经历过漫长的坠落后,终于从过于惊险的刺激中缓过神来,撑着软到发抖的双腿,勉强在地面上站住了脚步。 等他们一抬头,就看到两道相似的身形剑拔弩张。 其中一个,更是准备挥拳向另外一个的脸上砸去。 官方负责人:“!!!” 什么情况,自相残杀??? 不了解之前情况的众人所看到的,就是邺澧要对战将出手,而战将静静站在原地,没有还手也没有丝毫防御的姿态。 大抵听阎王说过战将与邺澧实为一体的众人,顿时脑海中闪过五花八门的猜测。 但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却有一道身影迅速向两人冲去。 折扇“唰啦!”一声利落展开,灵敏的在一触即发的两人间见缝插针,扇面隔在两人中间。 同时被挡下的,还有邺澧将要挥出去的拳头。 原本剑拔弩张的紧绷气氛停滞一瞬,暗流涌动的力量消散于无形。 折扇轻颤,虽然看似脆弱,却还是坚韧的挡在两名当世最危险不可测的鬼神之间,让一场将要冲突的打斗就此消弭。 “和我印象中是一模一样的鲁莽啊,酆都之主。” 阎王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明明鬼道当前,更重要的却是先和以前的自己打上一架吗?” “我看看燕时洵在哪,这种趣事当然要先和他分享一下。” 说着,阎王就势转过头要去看燕时洵的身影。 听到燕时洵的名字,邺澧刚刚对战将想要抢夺燕时洵,而野心勃勃的那番话的怒火,顿时就像是兜头被冷水泼下,立刻重新冷静了下来。 战将无动于衷的冷峻面容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情。 他挑起长眉,意味深长的深深看了邺澧一眼,然后才转过头去,看向依旧在远处和李乘云低语的燕时洵,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再分给邺澧。 邺澧在读懂战将表情的时候,周身的力量狂乱了一瞬,他脚下的大地立刻碎裂,裂纹迅速向四周蔓延开去。 但很快就又重归平静。 邺澧咬着牙,硬生生将这份怒气重新压回了心间。 因为他发觉,战将的目的就是激怒他,让他在燕时洵面前动手。 在燕时洵身边的这些时日,邺澧也对人间多了不少了解。此时他不可抑止的觉得,人间有一种说法,特别适合用来形容战将的作为。 邺澧:绿茶!!! 他发现了,战将就是想要踩着他衬托自己,最好在燕时洵面前多表现自己一番,这样才能通过拉低他在燕时洵心中的印象,转而弥补自己晚出现的劣势,从而在他和燕时洵之间制造裂缝,趁机而入。 不管这番猜测正确与否,都让邺澧对战将的印象跌入谷底。 对于千年前的自己,邺澧毫不吝啬的用最阴谋恶毒的想法去猜测。 毕竟对战将最了解的,莫过于经历过那个时段的邺澧自己。 熟读兵书,驰骋沙场十余年从无败绩。 兵不厌诈几个大字,在战将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见自己本来的想法失败,战将也就没有兴趣再与邺澧浪费时间,对他来说,这个同体错形的酆都之主,不过是他清扫旧酆都的工具而已。 借用了他与酆都之主同一神魂带来的默契,并不是说他就真的在乎酆都了。 更何况现在对于战将而言,有更重要的存在。 燕时洵。 战将这样想着,朝邺澧轻声呵笑了一声,便要走向燕时洵所在的地方。 “不必拦我,当年是李乘云请我去镇守白纸湖邪祟,现在他在这里,我自然要去和李乘云见一面。” 战将垂眼,平静的看向邺澧又向他伸出来的手掌:“还是,你想要让燕时洵看到你这一面?” 邺澧:……我信你的话才有鬼了!“我”什么时候是这么热情的性格了,还与驱鬼者见面?呵。 但战将的话,还是让邺澧犹豫了一下,恨恨的放下了手掌。 战将唇角一勾,微不可察的笑了下,随即大跨步走向燕时洵。 邺澧纵有千般不情愿,但在李乘云和燕时洵面前,还是只能压制下来。 他深感自己在面对旧酆都和大道时,都没有这样憋屈过,有力却不能用……该死的! “要不然怎么说,最了解自己的是自己呢。” 阎王漫不经心的利落合上折扇,扇骨在手中灵活的滑过一圈又被他重新握住,抵着下颔笑吟吟道:“人间有一句话,叫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不过说这话的人,应该不是想要形容现在的场面。” 阎王耸了耸肩,也循着邺澧的视线一同向战将的背影看去:“看来你最大的情敌,就是千年前的你自己啊。对于酆都之主来说,也算是难得的奇观了,竟然还有酆都之主应付不来的时候。” “就是可惜,大道现在无法穿透鬼道看到旧酆都内部,不然大道一定很高兴。” 阎王笑着道:“毕竟大道求了你不知道多少次,都被你拒之门外,在酆都紧闭的中门外面吃了多少次闭门羹。现在,也轮到你尝尝这种滋味了。” “真是,因果循环啊。” 阎王啧啧称奇,一反常态的对邺澧有了闲聊的想法,兴致勃勃的向他说着战将的好话,劝他接受战将的存在。 毕竟想要对付旧酆都,就是邺澧这个酆都之主在这里,都不及战将对旧酆都的威慑力。 但是阎王脸上不曾消退的笑容,却让他的话听起来,诡异的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想要趁机火上浇油的感觉。 邺澧冷冷的扫过去一眼。 阎王顿时闭了嘴不再说话。 “我知道轻重缓急,不会现在对他做什么。” 邺澧死死的盯着战将靠近燕时洵的背影,冷笑道:“可惜,那个时候一直关注北阴酆都,反而漏了一个小小鬼差,竟然让曾经的形象流传了下来。” “啧。” 邺澧嫌弃的看了战将几眼,然后重新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神色,也迈开脚步走向燕时洵。 被留在原地的阎王:……你那语气听起来,可不像是这么想的,反而像是还想冲过去做点什么。 不过好在有燕时洵在,邺澧迅速从刚刚冷肃的鬼神变得春风拂面,笑意融融看不出半分之前的暴怒。 阎王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他挺拔的身躯甚至颓了下来,像是耗尽了心神的疲惫。 阎王看着被自己握在手中的折扇,苦笑着摇了摇头。 即便刚刚在邺澧面前时,他清隽的面容上一派云淡风轻,好像并不在意这一场小小的冲突。 但没有任何人知道,当时阎王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接下来这两位会先打起来。 如今对于酆都最为了解的,非阎王莫属。 他很清楚千年前战胜旧酆都的战将有多强,更清楚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死亡格局的酆都之主,是怎样的不可撼动。 如果这两个人打起来…… 镜子内外的两个人打起来,会有好结果吗? 但更加恐怖的是,这两个人的力量,足以在掀翻旧酆都的同时,波及到旧酆都之外的整个西南地区。 庶人之怒,以头抢地尔。1 可鬼神一怒,乾坤震颤,非同小可。 阎王不会让那种情况出现,但更清晰的看到,自己在阻拦那两位时,他手中本应不可摧毁的折扇,已经在震颤着扭曲变形,好像下一刻就会被撕裂。 像是战旗挥下,双方开战。 不过好在,现在有燕时洵在。 阎王缓缓转过头,看向对这场小风波并不知情的燕时洵,唇边的笑容苦涩极了。 果然,欠别人的总是要还的……但为什么是那个小蠢货欠债,他来还啊! 从不后悔自己剥离神名逃脱大道的阎王,甚至在认真思考,是不是他太过于小心了,为了躲避大道,好像让那个小蠢货变得过于痴傻了? 欠燕时洵这么多因果的下场,就是应在了这种时候吗? 道长忧心忡忡的走过来向阎王询问:“那两位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错?这样会不会影响对旧酆都的镇压。” 阎王哀叹着自己悲惨的命运,叹息着摇头:“成也燕时洵,败也燕时洵。” 他怎么会想到,战将和酆都之主竟然同样对燕时洵动了心,并且一去不复返,看起来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甚至彼此之间争起了燕时洵的关注。 虽然因为有燕时洵在,让这两位暂时熄了对彼此的怒火,但是仔细想想……起因也是燕时洵呢。 阎王觉得,自己瞬间都要老了十岁了。 “人间情爱,害神不浅。” 阎王摇着头,心有余悸的喃喃:“太恐怖了。” 旁边的道长:“?” 你自己就是阎王,竟然说别人恐怖? 而燕时洵笑中带泪,格外珍惜与李乘云的久别重逢。 跨越生死的相逢,对燕时洵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惊喜。 他心中很清楚,既然按照鬼差所言,李乘云只有一缕残魂留在旧酆都,那他能够与李乘云相见的机会,也只有在旧酆都的这短短时间。 一旦旧酆都消亡,李乘云的残魂……很可能也会随之消亡。 燕时洵并不擅长自欺欺人,即便心中再多的喜悦和复杂思绪,但他却依旧在理智冷静的思考,看到了必然的结局。 除非他为了留下李乘云而违背大道的意愿,置万物生灵于不顾,强行留下旧酆都,使得鬼道倾覆大道乾坤。 否则,他所能做到的,就只有珍惜当下,不放过与李乘云相处的每分每秒。 李乘云看着燕时洵笑中带泪的模样,心下了然。 但他只是暗自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并没有提及此事,而是笑着听燕时洵说起他离开后的事情。 ……那些燕时洵独自一人深入险境,九死一生闯荡天地,最终成长到了足以撑起天地的强大,一步步踏进旧酆都的过往。 李乘云看向燕时洵的眸光晃动,神情有些抱歉:“小洵……” “不用担心我,师父。” 燕时洵看出了李乘云想要说什么,却只是缓缓摇头:“能够触摸大道的,从来没有温室花朵。这不是师父的错,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 “驱邪捉鬼,保护生命,为天地奔走……没有任何人能够逼迫我做出这些事,我所做的,是在践行我自己的选择,而因果自负,绝无怨言。” 燕时洵笑着轻轻向李乘云点头:“我很高兴,师父能将这广阔天地展示在我面前,让我得以触摸大道。” “我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师父。” 他轻声道:“你曾经撑起的天地,保护的生命,现在,有我在。” “你没能来得及做完的事情,我都会一一接过来,继续完成——直到,天下无邪。” 李乘云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弟子,久久无法回神。 他这个弟子啊……因为恶鬼入骨相,早早就尝遍了世间冷暖苦楚,却在他离开之后,成长到了超乎他想象的地步,优秀到令他惊叹。 李乘云轻轻笑了起来:“好。” 他多年来一直绷着的心弦,也终于能够放下来了。 燕时洵见到李乘云的笑,也被感染了笑意,平日里锋利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片柔和暖意。 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寒光,意识到是战将在靠近他们,便微微收敛了笑意,侧身向后看去。 李乘云也被战将吸引了目光。 不过,他看着战将,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到你。” 李乘云缓缓眨了下眼眸,脑海中迅速回顾记忆,想要从过往的景象里,翻出与战将有关的片段。 战将敛尽了一身锋利,明明身披战甲,寒光凛冽,但当他在燕时洵身边站定脚步,任由李乘云打量的时候,却莫名有种乖巧的气质。 “乘云居士。” 战将向李乘云点头致意:“当年您请到白纸湖镇守邪祟的镇物,就是我。” 李乘云恍然大悟:“乌木神像!” 他的目光在战将面容上扫过,不由得称奇:“确实,一模一样。” 战将微笑。 但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邺澧,却黑了脸。 第301章 李乘云虽然从鬼差那里得知了乌木神像的前生今世,知道神像之所以有超越一切人神鬼的镇邪之力,是因为千年前雕刻神像的原型,是酆都之主登位前最后一刹那的巅峰。 但是他依旧想不到,乌木神像…… 是活的。 李乘云看着战将惊讶了好一会,才在燕时洵的解释下,理顺了有关于乌木神像和战将的真相。 “看来鬼差对我还是没有全说实话。” 李乘云轻笑着道:“他可没有和我提起,旧酆都的鬼差并不是全都死在了战场上,更没有说逃亡的鬼差,都是因为他和乌木神像而死。” “都说孤品珍贵,他这是强行给自己抬了抬身价啊。” 李乘云朝燕时洵眨了眨眼眸,也增添了几分少年人般的活泼俏皮:“等再去看他的时候,一定要和他说说这件事。” 燕时洵唇边的笑容一滞,猛地意识到,李乘云还不知道鬼差为了保住计划不被旧酆都看到,已经死亡的事情。 他的神情顿时苦涩了起来:“师父,其实……” 随着燕时洵说起在乱葬岗上发生的事情,李乘云原本带着轻浅笑意的面容,逐渐严肃了起来,看向战将的眼神也带上了郑重。 “虽然在最开始做出这个计划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是鬼差他。” 李乘云没有说下去。 但听到的人,都知道他本来的意思。 落后一步走过来的邺澧闻言,看向战将的眼神当即带上了谴责。 “身为主将,却无法考虑到全局,致使无辜者被波及丧命。” 邺澧淡淡的道:“主将失职。” 被指责的战将面色平静,没有半分慌乱愧疚:“他在参与这件事之前,就已经预知到会有危险和死亡,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后果自然也由他来承担,是无可指摘之事。” “况且。” 战将声线沉稳:“这一千年,已经是他捡回来的时间。他本应该死在千年前的那个暴雨夜。” “没有死亡,何以托起生机。既然想要于死局中挣得生机,那在入局之前,最好就做好死亡的准备,这是一条有来无回的路,非执着者,不可触摸。” 战将看向邺澧时的眼神隐含着不屑:“执掌酆都,却连这一点都没有看透。大道是否所托非人?” 邺澧冷笑,彻底被战将的话激怒,一时间连燕时洵都顾不上了,转而与战将你来我往,唇枪舌战。 李乘云看着眼前的一幕,沉吟半晌,侧眸看向燕时洵:“小洵,你是今天才与乌木神像的化形相识吗?” 燕时洵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在此之前,我连乌木神像的存在都不知道,在乱葬岗上时,才第一次见到千年前的这一位。” 印证了心中猜测,李乘云的眼眸中荡漾上层层笑意,眸光涟涟如暖阳细碎金光。 “现在我相信,他们二人是同体异位了。” 李乘云轻笑出声,低低呢喃道:“毕竟不管是千年前的那位,还是千年后的这位,都第一眼就对我家小洵……” 旁边的燕时洵:“?” 总觉得师父话里有话,是他的错觉吗? 燕时洵沉思了片刻,最后还是一头雾水。 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追随战将踏碎深渊而来的十万阴兵,都渐渐看懂了眼前是个什么情况。 “您之前说起千年前那一战时的忌惮,我还记得很清楚。” 官方负责人看着战将和邺澧的你来我往,一言难尽的向阎王道:“我本以为,那位战将应该是出鞘之剑,毕竟您的态度那样谨慎。但我没想到……那位战将,分明和酆都之主一模一样。” ——都对燕先生怀着深沉爱意。 阎王:………… 阎王自己也很怀疑鬼生,觉得自己怕不是记忆出错误了。 这位刚和燕时洵相识不到一天就深陷爱意的战将,真的和他曾在千年前的战场上见到的那一位,是同一人吗? 别是他记错了吧? 阎王看着燕时洵的眼神,复杂极了。 但在场的所有人里,独独只有燕时洵一人,没有看出战将对他的感情,还在以为战将与邺澧的对峙,单纯是因为邺澧不愿意看到曾经的自己。 阎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觉得自己差点没被自己呛死。 ……燕时洵,是不是过于迟钝了?这人完全没有情感那根弦啊,战将的区别对待都这么明显了,他竟然还以为对方是与邺澧有矛盾,并没有他的原因。 怎么做到的? 镜子正反面的两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讨厌对方至此?就没听说过谁照镜子的时候,想杀了镜子里的自己的。 阎王冥思苦想很久,终于还是放弃理解燕时洵的脑回路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平衡?” 阎王严肃的向身边的官方负责人问道:“你们人间不是常说,多了什么擅长之事,对应的就会在别的领域少些什么吗?” 官方负责人不明就里的点了点头。 就听阎王道:“那燕时洵就是其他方面全点满,所以为了平衡,就拿走了他对于情感的认知。” “要不然,什么天赋都被他占了,是不是听起来就很不公平,很让人生气?” 官方负责人:“啊……这个……” 旁边的救援队员疯狂摇头,心有戚戚的道:“不了不了,都给燕先生,非常公平!” 队员:“这份天赋,真的不是平常人能够承担得起的。” “燕先生不是唯一一个成功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吗?这种体质对于其他人而言,根本就是□□。” “如果天赋点满的后果,是要时时刻刻与死亡为伍,那我想,大多数人都宁可不要这种天赋,只想要平静的幸福。” “力量也对应责任,像燕先生一样乐于此道的,终究还是少数。大多数人包括我在内,还是更喜欢一日三餐的日常。” 队员叹了口气:“几亿人里才出一个燕先生,我们真的很服气,真的,毫无怨言!” 阎王:“……我说了什么,你们反应这么大?” 队员立刻闭口不言。 但是心里还在想着:您不是阎王吗?不是执掌轮回吗?万一我这一点头,等我一死,您直接把我天赋也点成这样,那我哭都没地哭去。 跟着节目组一路走下来的救援队员们,大多都亲眼见证了燕时洵的经历,看到了他是如何独自一人面对恐怖的生死危机,又是怎样带着一身血色淋漓的伤口,踏着满地恶鬼尸骸赢得的胜利。 所有看到过燕时洵在战斗中状态的队员,都打心底里佩服燕时洵。 身处特殊部门,队员们日常的任务,就是配合大师们一起保护生命。 但即便如此,像燕时洵这样的,他们也只见过这一个。 在佩服的同时,更多的却是震撼,和自省时的惭愧。 他们很多人扪心自问,是做不到燕时洵这个份上的,也因此对能做到的燕时洵更加钦佩,清楚的知道,就算把同样的天赋给他们,他们也成不了燕时洵。 “最关键的是。” 队员眼神复杂的看向燕时洵。 他正神情悠闲的旁观着战将和邺澧的对峙,明明距离如此之近,并且那两位鬼神的斗争也是因他而起,但他偏偏就是没受到半点影响,甚至还在笑着和李乘云说话。 队员深呼吸了一口气:“两位鬼神争起来,这种可怕的景象,恐怕也就只有燕先生能够毫无压力的承受得住了。” “我们……不行。” 阎王:“这话说的,像换成我就行了一样。” 就连原本静默站立在远处的十万阴兵,都放轻了动作,整齐划一的默默向后退去数里。 不知道是被两位主将自己打自己的场面吓到了,还是贴心的想要给主将留出足够发挥的场地。 注意到这一点的阎王先是错愕,随即哭笑不得的摇头:“邺澧真是把他自己的下属,吓得不轻。” 不过也能理解,换成谁家将士猛地发现有两个主将,主将还和主将打了起来,一时也会茫然,完全不知道应该帮哪边。 权衡之下,也只有默默退避了。 邺澧在与战将互不相让的指出对方错处的时候,也一直在分神关注着身边的情况。 在听到救援队员等人的议论时,他的眼眸中有了一丝笑意。 邺澧瞥了远处的大军一眼,便转过头来,挑衅般向战将挑了挑眉,无声的做着口型:失败者,别想斗过我,放弃吧。 邺澧心道:为了让时洵习惯我的存在,我花了多少的耐心和时间,细密的织成一张网,耐心的等着警惕心太重的大猫猫跳进来,想了多少办法,才终于让时洵开窍,意识到他对我也并非毫无感觉。 就凭你这短短时间和时洵的相处,想让时洵发觉你的想法?呵。 战将在读懂了邺澧的意思后,冷峻的面容越发肃杀。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邺澧说的没错。 燕时洵……确实没有这根弦。 李乘云这个不清楚几人之前相处情况的人,都反应了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燕时洵还毫无所知的在悠哉旁观,好像事不关己。 他甚至还在和李乘云认真探讨彻底砸碎地狱的方法。 可以说是毫无被爱着的自觉了。 战将唇边原本的淡淡笑意彻底消失,他注视着燕时洵,薄唇抿成毫无血色的直线。 邺澧却反而笑了起来。 他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瞥了战将一眼,带着胜利者的轻快步伐,转身走向燕时洵。 这一刻,胜负已分。 邺澧从未像现在这样,感激于燕时洵的迟钝。 他现在才发现,原来令他头疼的迟钝,也会成为别人追求燕时洵的阻碍,令其他想要从他怀里抢走燕时洵的人无法得逞。 “鬼差所说的三个鬼气最重的地方,北阴酆都大帝曾经的居所我们还不清楚,现在最清楚并且可行的,就是彻底击碎最底层地狱,毁了旧酆都的核心,釜底抽薪……” 燕时洵正严肃的向李乘云说明自己的计划,忽然就觉得一道气息靠近自己,并且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身。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诧异的侧眸向旁边看去。 映入眼帘的,就是邺澧发自真心的灿烂微笑。 燕时洵本来被打断的不快顿时被冲散,反而被邺澧感染了好心情,话还没出口,唇边就先挑起了笑容。 “干什么?” 燕时洵哭笑不得的伸手推了推邺澧坚实的胸膛:“我和师父正说话呢,你先在一旁等着我,这样很不方便说话。” 但话是这样说,燕时洵却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流露。 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邺澧的存在,就如同空气一般,时时刻刻环绕,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熟悉的面孔。 是令燕时洵心安的习惯。 李乘云默不作声的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唇边的笑意也一点点加深。 真好啊,小洵身边也有了愿意陪伴他的人,死生不会分离。 他也不用再担忧小洵会孤单了。 这次如果再离开,他大概……可以真正安心的走吧。 燕时洵伸手推开邺澧时,邺澧也并没有坚持,他本就是为了在战将面前宣示主权,让战将看清楚,他和时洵绝非战将可以插手的,让战将赶快死心放弃。 也因此,邺澧立刻退开了半步,保持了一个会让燕时洵安心的距离。 但燕时洵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即便是在拒绝邺澧的时候,唇边的笑容都一直没有放下。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真正会让他放心并且感到愉快的人。 燕时洵的潜意识已经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除了他自己,其余人都看清了这一点。 李乘云笑眯眯的道:“看来,我的卜算确实不错,连这样事都能算到,是我之前没有料到的。” 不过,更加是意外之喜不是吗。 燕时洵茫然的看向李乘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乘云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立刻转换了话题:“小洵你所说的办法,确实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 他语气平淡的道:“我在旧酆都这些年间,虽然因为执念而一直无法离开最底层地狱,但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旧酆都的弱点。” “没有鬼魂知道北阴酆都大帝曾经居所的所在,就好像随着鬼神的死亡而一同消亡。” “对于旧酆都而言,最致命的弱点。” 李乘云伸出手,指向脚下站立的大地:“就是这里。” “这里是整个旧酆都鬼气最为浓郁之地,并且是旧酆都存在的基础。正因为这里厉鬼众多,所以旧酆都城池诞生的灵智,放心的将核心安放在了最底层地狱,认为有了厉鬼阴气的层层阻碍,就无人能够靠近核心了。” 李乘云平静道:“傲慢只会招致灭亡,即便是旧酆都,也同样。” “它最大的弱点,就是它的自信。” 认为无人可以抵挡鬼道,认为大势已到一切定局,没有人再能阻止旧酆都的复起……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就提前骄傲自得起来。 李乘云敛眸轻笑。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即便是最后一刻,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一线生机,也足够——绝地翻盘! “只要摧毁最底层地狱,一切难事迎刃而解。” 李乘云笑着看向燕时洵,轻声道:“鬼道已生,与大道博弈,但它永不可能成功。” “因为有你在,小洵。” 曾经窥视大道的乘云居士,在亲眼看到邺澧和战将同时出现的时候,终于恍然,彻底读懂了大道本来的计划。 这是一局从千年前就开始了的棋局。 以新旧酆都更迭为界限,棋盘对面终于有了能够与大道旗鼓相当的执棋人。 而大道埋下的第一个因果,就是战将曾经看到未来的那一眼。 战将看到了燕时洵,但那个时候,他还并没有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那是,大道的奇迹,跳处一切束缚的生机。 即便是绝望的死局中,燕时洵也足以力挽狂澜,扶天地于将倾。 对人间失望而拒绝大道的酆都之主,对鬼神执念而沉默镇守一方邪祟的战将,对大道怀疑而逃离诸神陨身的阎王。 还有所有的驱鬼者,海云观的道长们,特殊部门和救援队,自发自救的人们…… 所有人神鬼,都因为燕时洵的存在而聚集了起来,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生命的信任和向往,是比任何存在都要更加有力的力量。 它在让燕时洵承担起沉重责任的同时,也赋予了燕时洵强大的力量,让他可以带领着他们一起,抗衡鬼道,匡扶乾坤。 “小洵,只要你坚信我们能赢。” 李乘云笑得云淡风轻:“我们就一定会压制鬼道,重扶大道。” 随着李乘云的话音散落在空中,燕时洵的眼眸一点点睁大,定定的注视着自己的师父,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李乘云离开的时候,燕时洵还没有出师。 那个时候他看着李乘云的目光,还充满了崇拜,像是在看不可逾越的高山和行云。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可现在,李乘云却语气坚定的认可了他的成长。 燕时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压下心中震荡,郑重的向李乘云点头承诺:“不赢鬼道誓不还,万物生灵不需要一个会屠戮生命的鬼道,它背离生命,那所有生命,也厌弃于它。” 在燕时洵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整个地狱的天幕猛地阴沉了下来。 乌云聚拢,雷鸣电闪,沉甸甸的威压席卷开来。 被战将劈开的天幕依旧撕裂开着巨大的裂口,粗壮的闪电接连从巨大的裂缝中劈向大地,山石崩裂,飞沙走石。 震耳欲聋的雷声中,夹杂着如同群鬼嘶吼哭嚎的尖啸。 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来气,刚刚才轻松了一点的众人,立刻又紧绷起神经,警惕的看向四周。 所有人的神情都立刻一肃,意识到这是旧酆都发现了他们已经进入了最底层地狱,靠近旧酆都核心,因此才如此暴怒着想要杀死他们。 在一众紧张的面孔中,邺澧却波澜不惊,并不将旧酆都的威胁放在眼里。 他却似笑非笑的看向战将:“因为你,我的力量一直被压制。主将做不到谋划大计,也眼瞎分不清谁是鬼神,谁才是邪祟吗?” “现在,你也该解开镇守邪祟的力量了。” 邺澧的声线平静低沉:“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 战将眸光沉沉的看向邺澧,立刻确认了邺澧话语的真实性。 他顿了顿,还是缓缓闭上了眼眸。 那一瞬间,以战将为中心,无形的力量席卷开去。 天地变色。 第302章 就在战将解开力量的限制时,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花,原本的天空大地出现了重影,像是两个相同却异位的存在,在进行着交替。 整个地狱内,空气都为之一滞。 无论是疾风骤雨还是哀鸣鬼哭,统统戛然而止。 就连救援队众人也都停下了动作,他们明明有的人还张着嘴在说什么,有的在警惕的环顾四周,还有的在急切的向旁边的道长看去,似乎想要知道眼前这都是怎么回事。 但他们的动作神情,全都凝固在了这一刻。 道长也保持着扭身向后,焦急看向燕时洵的动作。 不仅是道长,官方负责人,甚至是阎王,都在那一瞬间的变故中,第一反应向燕时洵看去,一副以他为主心骨的架势,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扭身回头看向燕时洵,视线从四面八方汇聚于他,但疑问惊呼却都被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眼睛里的茫然惊慌。 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燕时洵站在视线的最中心,在最开始的时候也停滞了一瞬,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咬紧牙关凭借着可怖的意志力,硬生生从静止中挣脱了出来。 他缓缓眨了下眼眸,一切恢复如常。 然后燕时洵就看到,原本站在他身边的邺澧,正缓步走向不远处的战将。 随着邺澧的行走,他每走过一步,脚下本应该坚硬的土地立刻就出现了巨大的裂缝,碎裂成一块块的土地向下陷落,坠入深不可测的深渊。 被压制在深渊中的群鬼趁机探出头来,争先恐后的从地底伸出手,想要拽向地面上众人,将他们也一起拉进深渊。 但下一刻,原本碎裂的大地就又有新的石块泥土填补上来,覆盖了深渊,镇压恶鬼,重新成为大地。 站在战将身后,浑身缠绕着幽暗绿芒的将士们,也随着邺澧的靠近,而一个个化为黑雾消散在原地。 战马垂首静默,以示臣服。将士手中利刃归鞘,矛戈斜指,战无不胜的大军只有在面对主将时,才会收敛锋芒。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一道道出现在邺澧身后的高大战马和将士身影。 他们包裹在黑雾中,盔甲寒光闪烁,目光炯炯直视前方,握紧了手中长剑,好像随时准备跟随酆都之主再次驰骋沙场。 一场新旧的更迭,正在轰轰烈烈的进行。 战将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邺澧走向他。 曾有将,死于邺地,渡澧水而过,以登神位,执掌酆都。 酆都之主成为鬼神的那一刹那,新的神名形成,而凡人之身陨落。 再无人可知,曾经那位凡人战将的姓名。 就连知道鬼神真名的存在,也越发稀少,直到如今,只剩下燕时洵一人。 ——鬼神以真名馈赠,交付真心,以酆都十万阴兵千万鬼魂可抗天地之力,以聘珍宝。 而现在,鬼神在向过往的自己,要求交还被压制的力量。 黑色长袍曳行于地,精致刺绣栩栩如生,凶鬼猛兽在其上嘶吼咆哮,震慑骇人。 而日月星辰斗转运行于其间,山川河海波纹怒浪于衣袍下摆,随着邺澧的走动而波动,恍然如同踏浪而行,执掌天地日月。 邺澧向战将伸出手,缓缓舒展伸平手掌:“云篆太虚,浩劫之初,昭昭其有,冥冥其无。”1 “被你镇压住的力量,该到还给我的时候了。” “而在此之后,酆都——在此!” 话音落下,飓风平地而生,在邺澧脚下迅速成形,风势之大几乎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声,直抵阴沉天幕而上,顷刻间就扫清了一整片沉沉乌云,露出本来血红色的天空。 狂风吹鼓起邺澧的袖袍,他临风而立,眸光沉寂却坚定,像是没有任何存在可以动摇他身为酆都之主的意志。 而在他身后,战马踩着马蹄,将士们腰间佩剑金属声相撞清脆,像是迫不及待在等待着主将的命令,就此出征。 战将静静与邺澧对视,随即,他微微敛下眼眸,笑了。 “旧日已死,新都屹立。我镇守的人间,也该交给你了。接下来,就是你的天地了。” “——邺澧。” 战将第一次,轻声唤起邺澧的名字。 就像是一种信号,在战将话音落下的瞬间,原本重影的大地山川剧烈震颤。 千百年来一直无声无息镇守西南的乌木神像,终于完成了他的任务,在撼动天地的巨响中,力量从西南的大地上撤走。 最先感知到变化的,是西南大地上残留的邪祟。 因为这股无形而恐怖的力量,千百年来,不仅是驱鬼者闻西南色变,就算是西南的鬼魂都叫苦不迭。 每每有鬼魂想要对生人做出恶意的举动,害人性命时,鬼魂常能感知到被一双眼睛从身后盯住的冰冷震慑,就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如果鬼魂枉顾警告,一意孤行要杀害生人,就会迎来悲惨的死亡。 越是靠近白纸湖,这种感受就越深。 游荡了太久的厉鬼本以为这份威慑,来自曾经的酆都。 就连旧酆都城池自己都认为,是聚集了整个白纸湖的鬼气导致了这样的局面,北阴酆都大帝残留的力量依旧在震慑西南。 但直到此刻,在大地的剧烈震颤中,群鬼才迟了千百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力量,不属于鬼神。 只属于凡人。 是凡人愤怒的嘶吼和抗争,不甘想要反抗天地的力量所带来的恐怖威压。 旧酆都看向最底层地狱中发生的一切,终于发觉了真相—— 乌木神像被鬼差藏在旧酆都之内千年,在这千年的时间里,乌木神像从未停止过守护人间。 即便他本身已经身处地狱。 群鬼惧怕的,哪里是旧酆都余威。 那分明是…… 凡人自己的力量。 镇压恶鬼,保一方平安的,从来不是泥塑的神像。 而是生人自己的意志。 可惜,旧酆都发现得太迟了。 在千百年丝丝缕缕的渗透中,战将的力量早已经深入整片西南的土地,无声无息的在黑暗中守护生命。 却从来没有人知道。 战将也没有兴趣让别人知道。 直到战将在彻底解除自己对白纸湖甚至西南大地的镇守力量,也将对西南大地的掌控力,交到了酆都之主手里。 世人才终于惊觉—— 原来在他们没有发现的时候,有人虽不曾言语,却从来没有放弃过这片群鬼横行作祟的土地。 酆都无法涉足旧酆都所在,他却不肯就此放弃,依旧想要从坠落的旧酆都手里,将西南抢夺回来。 耗尽力量,在所不惜。 此刻,西南的大地也在颤抖,民众惊呼着跑出建筑物,询问是否是地震了。 官方也立刻动了起来,组织起人员疏散和确认安全。 在短暂的惊慌之后,立刻重归秩序,开始井井有条的有序离开建筑物。 西南大地上一些镇守邪祟的宝塔,也在西南驱鬼者的提醒下,被立刻加以关注,调派人手过去看守,谨防有邪祟趁机逃离。 与茫然以为这只是单纯地震的普通市民们不同,驱鬼者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知道在颤动的大地下面,是想要破土而出的魑魅魍魉。 各个寺庙道观也都开始行动,在保护人们免受人形雕像攻击的同时,很多德高望重的高僧大德也聚集一处,列阵施法镇守邪祟,不让寺庙道观下面镇压的鬼怪逃离。 如果天地的灾祸注定无法避免,那他们依旧希望,能够拖住一只鬼怪就拖住一只,能够救回一条生命就救,拼尽全力也要保西南无虞。 “听闻乘云居士的弟子就在西南,不知是否是早早算到了这一场灾祸。” 有大师叹息道:“为今也只希望,那位弟子是个足够有实力的,可以平息万千恶鬼。” “燕先生做得到,我相信燕先生。” 一名曾被燕时洵从厉鬼口中救下的驱鬼者突然出声,眼神坚定:“有燕先生在的地方,就是生机。” 旧酆都暴怒,整个最底层地狱天塌地陷,飞沙走石间厉鬼影影绰绰的出现,嘶吼着扑向邺澧和战将,想要终止这场更迭。 但是曾经的手下败将,又如何能够赢得过压倒性的胜利者? 更何况是两名。 邺澧在发觉被交到自己手里的力量,多出了他之前不曾执掌的范围时,也挑了下眉,颇有些讶然的看向战将。 他本来只把战将看做是自己过往的一道旧影,却未想到,战将也有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战将却只是勾了勾唇角,轻笑道:“撤掉镇守的力量后,西南大地上,将有恶鬼横行侵扰人间。不过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 他的目光瞥向远处惊讶看向他的燕时洵,眼眸中笑意更浓,像是只要看到燕时洵,就会不可抑止的柔软下心神,唯恐自己的锋利伤害到燕时洵。 但战将的话却是对邺澧说的:“既然如今西南已经在你的执掌之下,那每一个伤亡的生命,都会被归算到你身上——我会做好统计,告诉时洵的。” 刚刚还有些动容的邺澧,“唰!”的一下瞬间冰冷下了面容,咬牙切齿的喊着战将,怒斥他的无耻。 战将却像是卸下了一直挑在肩上的重担般,变得轻松下来的同时,也从死寂的沉稳中恢复了生机和活力。 他甚至做出了耸肩的动作,轻松道:“兵不厌诈,忘了吗?” 邺澧:……行,原来我就是那个敌人。 邺澧生生气笑了。 而他的怒气也都叠加到了对阵旧酆都的狂暴中,像是此时站在他对面的不仅是旧酆都,更是战将。 邺澧抬手,指向乌云剧烈翻滚的血红天幕,他的目光锋利有如利刃,几乎穿透天幕一直看向背后的旧酆都,眼神中却只余一片高高在上的冰冷。 明明此刻邺澧站在大地上而旧酆都灵智在天,可邺澧不可抵挡的威势和上位者气场,却好像现在高高站在神台上的,是他。 而旧酆都,不过是一个站在神台下等待着审判的有罪存在。 旧酆都狂怒,闪电一道道劈下,直落在大地上,想要向救援队员等人劈去,动不了酆都之主就用弱者泄愤。 众人在新旧更迭的间隙,完全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闪电向自己劈来。 视野是过度明亮的亮光,内心却是一片绝望的恐惧,暗叹自己将死。 可就在闪电将要落在众人身上时,视野却猛然被阴影遮蔽。 众人惊讶看去,才发现盾牌从旁边斜伸过来,挡在他们头上。 浑身包裹在黑雾中的将士们,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间,疾速奔向众人,手中矛戈指向天空,盾牌却护在众人身前,将他们牢牢保护在方阵之内。 将士们神情坚毅,迎接着一道道劈下来的闪电,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剑尖坚定向前,对准旧酆都。 滋啦啦的声音不断从盾牌外传来,众人心惊肉跳惴惴不安,但保护着他们的盾牌,却始终没有离开。 即便有将士被闪电击中,在强光下魂飞魄散,化作一缕灰烬散去,也立刻有新的将士补上来,将生魂护在自己身后,绝不让众人被伤到一分一毫。 邺澧冷眼看着旧酆都的狂怒,却只轻蔑冷笑一声,丝毫不放在眼中。 好像在他眼里,能够被称为对手的,是战将,是大道。 至于苟延残喘狼狈逃生的旧酆都……连站在他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邺澧一手指天,声线低沉,却掷地有声:“上天下地。” 他的手掌重重挥下。 “威光万千——!”2 刹那间,以邺澧所站立之地为中心,黑雾在整个地狱席卷开来。 那些黑雾在落地的瞬间便化作凶狠恶兽,嘶吼着迎向闪电,踩着强光如登云梯直上天幕,目露凶光的奔向躲避在天幕之后的旧酆都灵智而去。 一只凶兽被劈碎化作黑灰,就立刻又下一只踩踏着凶兽的余烬登天而上。 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 闪电像是旧酆都愤怒的咆哮尖啸,照亮着所有人的视野,也将整个地狱劈得山石倒塌,大地开裂。 厉鬼趁机从大地下面钻出来,垂涎着生魂向众人而去。 但在邺澧的最后一个音节落地之时,整个天地都完成了更迭,新的力量彻底被确立,重影消失。 酆都之主的可怖力量,得以彻底展露在众人面前。 众人也终于能够再次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惊喜的发现自己能够活动了。 他们站在将士的保护之后,看万马奔腾嘶吼,尘土飞扬间,踏碎邪祟。 剑指旧都。 第303章 李道长在前来白纸湖之前,就已经看过白姓村子里所有有迹可查的村民的档案。 档案上郑树木的照片,是很多年前他接受杂志采访时的照片。 明明年龄并不大,但是他那张五官端正的脸上,却满是阴鸷戾气,低沉沉垂着头,看向镜头的眼睛里,满是对这个世界的厌恶。 所以在从西南驱鬼者那里得知有关郑木匠的事情时,李道长虽然惊讶,却并不奇怪。 有那样面相的人,要经历过多少苦难,才能成行。 可李道长万万没想到的是,郑树木,竟然是白纸湖事件中最重要的存在,甚至与多年前死亡的李乘云有关。 鬼道惊怒,阴云滚滚的天幕上,有惊雷闪电劈下,想要将李道长置于死地。 可有着和郑树木一模一样形象的活嘴活眼木雕,却拼死也要救下李道长。 从木雕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吐露的话语里,李道长终于得知,原来李乘云当年的死亡,就是为了潜入白纸湖之下的旧酆都,取回乌木神像,用以镇守白纸湖邪祟。 而燕时洵等人,也追寻着鬼气找到了旧酆都的所在,已经在对付鬼道。 “您是……燕先生的熟人,我,不能让您,死在这里。否则,我无颜再见,燕先生。” 郑树木拉着李道长的衣角,木雕的嘴巴开开合合,鲜血顺着嘴角蜿蜒流淌,他拖着被闪电劈中只剩下一半的尸骸,每说一句话都极为吃力,甚至要靠着李道长才能保持站立。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艰难的吞了口血沫,粗喘了两口气,继续说道:“请您,以及外面的驱鬼者们,都立刻,离开这里。这里,会成为,鬼道毁灭人间的起点,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鬼气夷为平地。” “您和燕先生一样,想要对付鬼道,我懂。但是,请不要无谓的浪费生命。” 郑树木被劈开成两半的身体断面处,原本在腹腔里的脏器,都因为没有了阻碍物而向外流淌,哗啦啦拖了一地的肠子,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血肉的焦糊味道,难闻得直冲鼻子。 但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情况,即便随着魂魄被破坏而越发虚弱,他依旧努力坚持着,将自己所看到的真相讲给李道长听,想要劝他们离开。 李道长将郑树木的情况看在眼里,他皱了皱眉,随手一掐指,想要施展符咒让郑树木的魂魄稳定下来。 却被郑树木拒绝了。 “乘云居士在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死,却依旧选择了赴死。我本来应该在那个时候,就应该和乘云居士同行,放下仇恨,为阻止鬼道而做些什么。但是,我有个妹妹。” 郑树木苦笑:“我舍不得,这份和妹妹来之不易的幸福平静,贪婪的想要更多时间。” “可现在,该是时候了。该是我用这条魂魄,抵罪西南的时候了。” “请您一定相信我。” 郑树木死死的拽着李道长的道袍,力道之大,甚至让木质的手指撕裂了道袍。 他执着的死死看向李道长,语气甚至带上了哀求:“白纸湖,被我妹妹,旧酆都,鬼道,大道,皮影戏,几层控制,现在已经彻底脱离了正常的轨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形成了几层世界。” “那些道长在对付的,有可能是鬼,但更有可能,是被困在其他地方的道长。你们现在,是在自相残杀。这是鬼道所乐见的。” “却是我们绝对不可以做的。” 郑树木的身体在慢慢向下滑,受损严重的魂魄支撑不起来木雕,也让他离魂飞魄散更进了一步。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不肯挪开视线的直视着李道长,因为李道长的毫无反应而心中焦急。 “鬼道有燕先生在,有乘云居士,一定没有问题。我相信,将我从地狱中解救回来的燕先生,一定可以阻止鬼道扩散。所以,请您和我一样相信燕先生,请您,优先保护好自己的命。” 燕时洵先前对郑树木的质问,振聋发聩,让郑树木在震惊到久久不能回神的同时,也牢牢将那番话深深刻在了魂魄上。 是他纵容了郑甜甜的作为,那些死在白纸湖的旅人,他也同样有罪孽在身。 但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从郑树木选择了和妹妹一起赴死的时候,他就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 绝不再让一条性命,死在他的眼前。绝不能再次放纵,使得鬼道蔓延,西南陷于灾祸。 这也是,郑树木会不顾一切救下李道长的原因。 李道长低头看着郑树木,竟从他那双空洞黝黑的眼眶里,看出了恳切的乞求之意。 但是他并没有按照郑树木的说法,放弃对付鬼道,转身立刻撤离。 而是眉眼坚定的伸出手,握住了郑树木伸向他的手。 “所有人在前来白纸湖之前,都已经做好了身死于此的准备,死亡于我,并无所惧,只有失去坚守之道,那才可怕。” 李道长须发皆白,随风轻轻吹拂,缭乱的目光里,满是不可被撼动的坚定。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让其他人注意。但撤退?我们做不到。” 郑树木怔怔的看着李道长,猛地意识到了这些修道之人坚守的信念,并非他可以劝阻的。 执念消散,郑树木也再撑不住,慢慢滑落向地面。 他被惊雷劈得焦糊的身躯已经呈现灰败的色泽,委顿在满地的血泊碎肉中,木雕的部分也微微抽动着各个关节,像是失去控制后的紊乱。 但是郑树木的脸上,却带着笑意。 以魂飞魄散为代价,他终于以彻底的死亡,摆脱了鬼道对他的控制,可以安安静静赴死,不必再去害任何人。 至于他挂心的西南…… 老天爷啊,我一生怨恨于你,质问你想要知道为什么只有我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可是现在,我只乞求你,请,保佑燕先生,一定要让他成功啊。 郑树木静静的想着,终于身躯猛地一僵,彻底不动了。 火焰在木雕身躯上燃烧,顷刻间便是一道熊熊大火。 惊雷之下,灰飞烟灭。 李道长低下头,火焰映红了他的面容,他只有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便收敛起对郑树木的所有感叹,神情严肃的抬头看向前方。 在灵堂的最中央,摆放着一具棺材,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纸钱火盆,随风哗啦啦的轻微响动。 李道长在看清棺材里的人之后,就眉毛一跳,面色发冷。 ——那棺材中躺着的,根本不是尸体,而是一具活嘴活眼木雕。 最关键的是,那具木雕,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李道长心中了然,知道这是鬼道在发现一击不成之后,被彻底激怒,失去了猫戏老鼠的悠闲从容,气急败坏的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彻底杀死他。 并且,操控他。 就像他见到的其他活嘴活眼木雕那样,尸体被塞进木雕之中,魂魄受鬼道操纵,像是提线木雕偶人一样。 李道长冷笑,他一扬袖袍,背着手向前走去,直接一脚踢翻了摆放在棺木前满是纸灰的火盆。 火星四散。 他的布鞋踏在地面上,顿时就是蜘蛛裂纹蔓延,像是有千钧之力。 这无异于是对身在幕后的鬼道的挑衅。 激怒鬼道的下场,郑树木身躯上的火焰依旧在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血肉焦糊的味道蔓延,惨烈的例子活生生摆在眼前。 但李道长无所畏惧,坦荡直视前方,甚至想要让鬼道立刻现身。 燕时洵既然在旧酆都之内对付鬼道根源,想要釜底抽薪,使得鬼道彻底失去力量来源。那他也不能停滞不前,更不可能在暴风雪来临的时候,独自躲在角落里避险。 他是要站在所有人前面,为人挡下风雪的山。 不是躲藏的花。 既然他现在无法前往旧酆都,那最起码的,在旧酆都之外的事情,就交由他来做! 最起码在燕时洵回来之前,他不可以让鬼道有继续扩散的可能。 郑树木虽然忧心他们的安全,劝说他们,鬼道就存在于白纸湖,但这对李道长而言,反而是个好消息。 只要他尽可能的牵制住鬼道,让鬼道无法从白纸湖撤走大部分关注和力量,鬼道就会被固定在这里,无法向西南远处进发。 “总不能让小辈觉得,我们这些老家伙没有用了。” 李道长冷哼一声:“廉颇老矣,尚能吃十缸!走着瞧吧,阴鸷鼠辈,也敢妄称天道?” 巨变之后,灵堂内已经再看不到几名男性木雕的身影。 仅剩下的,只有立于堂上冷冷看向他的妇人木雕。 还有在紧要关头,被谢麟以身保护下来的鬼婴。 鬼婴低头,愣愣的看着散落在她身边的木屑,像是一时无法接受谢麟木雕的彻底损毁。 当她终于慢慢反应过来后,整具被木头雕刻的身躯,都越发的颤抖得厉害,木制关节相撞发出“咯咯”声。 “啊啊啊啊啊!!!” 鬼婴仰头尖啸,痛苦欲泣。 然后她睁着一双血红的眼,死死盯着李道长,迅速向他扑去,锋利的手掌直直指着李道长的心口而去,嘴里更是含混的念念有词,被她另一手拿在手里的与燕时洵相似的小木雕,立刻就在符咒之下,缠绕上了血红色的雾气。 厌胜之术! 李道长眉头一跳,注意到了鬼婴的动向。 他没有丝毫畏惧的主动迎向鬼婴,像是要与鬼婴真正拼杀一番。 但是就在他与鬼婴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之时,却敏捷的一侧身,与鬼婴擦肩而过,反而冲向了灵堂上的木雕妇人。 李道长卷袖飞身,直击向那妇人的肚子。 他口中念诵起经文,却没有提到一句与杀鬼符咒有关的内容,反而一直在念及草木生灵。 鬼道当前,符咒早就已经失去了效用,如果莽撞不知变通的继续使用符咒,只会引火烧身,适得其反。 所以李道长立刻转换思维,抛弃符咒,转而开始诵读经文,称颂草木生灵,恳求身边所有生灵帮助他,助他一臂之力。 这种方法在数千年的记载中,从未有道士使用过,往日里使用符咒即可驱鬼的情形和现在的危局比起来,忽然都容易了太多太多。 李道长的选择,似乎已经是孤注一掷。 但他心中却没有半分慌张,只是按部就班的按照自己计划行事,眉眼沉静依旧。 先是一点莹莹光斑,在昏暗惨白的灵堂上亮起。 随即又是一点,如飘飞的萤火虫,虽然明亮却微弱,仿佛随时都可以熄灭,却顽强的在阴冷山风中挺了下来,努力照亮一点空间。 然后,一点光亮又一点光亮,渐次在灵堂上漂浮亮起。 顿时,整个灵堂就如同被萤火虫包围一般,所有微不足道的光点,都在努力驱赶黑暗,重新让光明降临。 哪怕被翻卷的白幡打散,光点也执拗的重新聚拢。 即便微小,却执着的不肯放弃。 这些光点聚集成光团,很快便照亮了周围的一片空间。 光亮越聚越多,很快就将整个灵堂照亮,如烛火在狂风中晃动却不肯熄灭。 萤火之光,也可与日月比肩。 所有生灵都努力想要活下去,直到真正死亡的那一刻,都不愿意放弃对生命的希望。 这些执着的坚持,在李道长念诵经文的恳切请求下,都被吸引了过来。哪怕再微弱,再会被忽略,生灵也想要为自己的人间,搏一搏可能的未来。 这份信念,因为李道长的存在和关注,而得以聚集,点点光亮,终于累积成庞大的力量,汇聚在李道长手上,最终形成了比符咒还要强力的效果。 鬼道万万没想到,李道长在一切符咒和驱鬼手段失效的死局中,竟然也能做到这样的程度,甚至那微弱光点汇聚成的璀璨光华,是如此的刺眼,将整个灵堂照得亮如白昼。 白幡剧烈翻卷,却再也没有一角阴影可以供鬼魂藏身其中,一切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短短瞬息之间,李道长突如其来的做法打得鬼道措手不及,惊愕之下没能及时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道长冲向木雕妇人,想要拦截的鬼气,全都在那光华之下破碎消散成烟尘。 而李道长的目光凛冽锋利,手中虽无桃木剑,却远比剑刃锋利。 他的手掌一寸寸靠近木雕妇人的肚子,妇人惊声尖啸,本能的伸手去保护自己的肚子,想要招来鬼婴保护自己。 但是鬼婴依旧沉浸在谢麟和郑树木接连死亡消散的打击之中,对李道长更加无法平息情绪,暴怒之下失去所有理智,像是野兽一样嘶吼,已经完全无法接受妇人的指令,眼里只有李道长的身影,毫无章法的攻击他。 却被光华阻隔在外,连靠近李道长都做不到。 失去一切保护手段的木雕妇人,在惊恐之下保护着肚子连连后退,却最终撞上了刻着李道长生辰姓名的牌位,退无可退。 灵坛摇晃,牌位左右晃动着最后跌下灵坛。 在牌位落地摔得粉碎的同时,李道长的手掌也已经触及到了木雕妇人。 他的手臂裹挟着光华,如刀锋一般,毫不费力的就没入了木雕肚子,切豆腐一样没有丝毫阻力的继续向前。 “噗呲!”一声,贯穿了木雕圆滚的腹部。 木雕妇人顿时僵住,所有保护肚子和挣扎嘶吼的动作都停滞住了。 而黑色浓稠的腐烂尸水飞溅,崩了李道长一脸。 李道长却丝毫没有受到干扰一般,眼神坚毅的保持着本来的动作,一丝一毫都不放过木雕。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触及到的,是一团软烂粘稠的东西。 不是木雕或是腐尸,而是……鬼气。 木雕妇人张开嘴,发出“嗬嗬”的声音,四肢关节抽搐着颤动,形象骇人。 而李道长的嘴边,也有鲜血蜿蜒流淌下来,血液透着不祥黑色,滴落在道袍上,晕染开来。 李道长的眉眼间,没有任何波动。 就在他靠近木雕妇人的同时,鬼道也在拼命的用尽一切方法,想要阻止他将要做的事情。 不过越是这样,李道长就越是坚定了想法,确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找到了鬼道控制白纸湖的要害。 但是与此同时,摔碎的牌位,仍旧给李道长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按照还活着的人雕刻出来的活嘴活眼木雕,目的就在于取生人而代之,调换身份。 无论是灵堂上棺材中那具木雕,还是写着生辰八字和姓名的牌位,在鬼道的操控之下,这些都代表的是李道长自己。 牌位摔碎,无异于李道长死亡一次。 在那一瞬间,李道长只觉得有谁当胸给了他重重一拳,从肉身到神魂,全都遭受重创,疼痛到令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控制不住身形。 但是,李道长依旧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生生忍了下来,连一声痛呼都没有,没受到任何阻碍一样继续向前,不放过这个能够靠近妇人的机会。 他心里很清楚,这一击有极大的概率可以成功,完全是因为鬼道之前并没有预料到他的行动,事出突然没有防备。 而一旦他现在放弃,转而去顾及自身安危,就正中了鬼道下怀,让鬼道得以喘息,有时间防备他。 到那个时候再想靠近木雕妇人,甚至伤害她腹中“胎儿”,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是根本不需要抉择的事情。 从一开始,李道长就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天平一边。 他所思考的,只有怎样才能赢过鬼道。 李道长的手掌在一片粘稠泥泞中,准确无误的抓住了唯一一个有些坚硬的东西。从手感上来看,那似乎是一个小木雕。 ……不。 不是木雕,是一尊小小的神像。 它是鬼道的一种化身,就像是乌木神像一样。 只不过乌木神像是镇物,它却是邪物。在它真正出世的时候,就是白纸湖和西南彻底被鬼气覆盖操控的时候。 李道长嗤笑一声,拽着那小小神像猛地向外抽出手臂。 脓血飞溅,腥臭非常。 而原本缠绕在李道长手臂上的光华,则被尽数留在了木雕腹中,搅得妇人不得安宁,张大嘴凄厉嘶吼。 李道长则匆匆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紧握住的小神像。 即便裹着污血,却依旧能够看清那神像的眉眼,似乎慈爱又悲悯,和寻常道观中的神像没什么不同。 可细看之下却会发现,那神像半分正气也无,通身邪气,连笑容都恶意诡异,根本不是什么神像,只是邪祟化身。 李道长冷笑一声,手掌攥紧用力。 “咔……嚓!” 小神像的脖子,立刻被他徒手扭断。 李道长冷肃着眉眼,虽然苍老却依旧有力的手掌,不急不缓的将小神像在手中碾碎,木屑簌簌从他手中落下。 而木雕妇人也立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量一样,“砰!”的一声,瘫软着倒向地面。 摔得粉碎。 灵堂上,一片寂静,所有的厉鬼哭嚎都在此刻戛然而止,鸦雀无声。 李道长缓缓站直身躯,咬紧牙关强忍住眼前一阵阵发黑的视野,沉稳回身,扫视整个灵堂。 黑红色的血液从李道长的胸口涌出,迅速在道袍上晕开一片粘稠血迹。 虽然小神像是邪祟,但在鬼道之下,它就像是大道的正神一样,有着正神该有的一切力量。 凡人破坏神像,与亵渎正神无异,自然招惹因果,伤及自身。 李道长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小神像的所做。 ——在小神像破碎的那一刹那,鬼道对于白纸湖和西南的掌控,顿时就被大大的削弱了。 这对李道长而言,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交换,连计算和犹豫都不需要。 从最开始看到木雕妇人隆起的肚子时,李道长就心生怀疑。 毕竟鬼婴已经降生,那妇人本来应该空荡荡的肚子,又是为什么被重新填满? 郑木匠妻子的肚子里能够诞生出鬼婴,即便这并非她生前所愿,但这对于鬼道而言,却是最好的寄居容器。 除了鬼气之外,也可以让“神”通过这种途径,堂堂正正诞生于世。 连大道都无法置喙。 可惜,被李道长一眼识破,鬼道的所有计划都被粉碎。 鬼婴也随着鬼道势弱而迅速衰败下去,雕刻得可爱的小女孩摔倒在地面上,被惊起又飘落的纸钱覆盖。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无法成功,却再也不会有哥哥伸出手,将她拉起来细语安慰。 李道长看了鬼婴一眼,心中连波动都没有。 他不是慈悲之人,更加不会看到伤病就不问前因的帮忙。 对于这样操纵着人形雕像在各地袭击生人,也害死了经手过白纸湖案件的经办人,更在过去多年间杀害了众多路过白纸湖之人的存在,李道长只觉死有余辜,绝非他会出手相救的对象。 李道长的心口处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出黑血,整件道袍都被从里到外的打湿,甚至顺着袍角,滴落在他走过的路上。 他的面色迅速苍白灰败下去,但他的行动却一切如常,似乎这样严重的伤势,也无法阻碍他。 布鞋从冰冷的砖石上踏过,染上了血液。 李道长目视前方,背着手走向灵堂外。 他只在路过灵堂正中央摆着的棺木时,停顿了一下脚步,瞥过去一眼,随即“呵”了一声。 “雕得什么玩意,丑死了。” 李道长嫌弃道:“远远不及我真人好看。这种东西,还是趁早消失得好。” 说罢,点点荧光顿时落进棺材中。 那具有着和李道长相似面容的木雕,立刻“呼!”的一声燃起了大火。 火势顺着山风晃动,点着了飘扬过来的白幡,随即迅速在灵堂蔓延开来。 熊熊大火不可阻挡。 地上和空中洒落的纸钱,也都被火焰点着,化为一缕灰烬,只剩下些许黑灰,卷曲坍塌。 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木雕妇人和鬼婴,也都被火焰迅速包围。 可是这一次,不会有哪一位哥哥来为鬼婴再挡下一击了。 李道长最后瞥了眼灵堂,看着那具雕刻着自己的脸的木雕猛地从棺材里翻身坐起,凄厉嘶吼着扶着棺材想要跳出来,却只能扭动着身躯被火焰吞没,逐渐变得焦黑。 火花爆裂的声音响起。 李道长收回视线。 他站在院子的大门后,伸手握住了死死锁住的门锁,轻轻一推,大门就在吱嘎摩擦声中,缓缓打开来。 被隔绝在院子外面的声音,立刻涌了进来。 道长们焦急的呼喊声传来。 李道长眯了眯眼睛,背对着火海,看向院外。 第304章 灵堂外面的荒村中,木雕偶人随处可见。 它们沉默躲藏在黑暗和角落中,床底和衣柜都是它们最好的藏身之所。 木雕在转角后无声无息的蹲守,耐心等待着没有防备的道士撞上来,突如其来的攻击让道长们来不及防御,就已经被木雕偶人击中。 最开始,道长们按照所有人逐渐摸索总结出的规律,去核对木雕的脸。 如果既不是救援队的人,更不是节目组的人,所有道长都没有见过这张脸,或者是在档案中见过的村民的脸,那么道长们就会将这具木雕判定为是被鬼道操纵的恶鬼,立刻不留情面的将木雕击碎成碎屑。 但很快,在背后操纵着木雕的鬼道,敏锐的发现了道长们的判断方法,于是改变方法,将木雕的脸随机变换。 第一个道长确认时可能还是村民的脸,在下一个道长看过来时,就已经变成了救援队员的脸。 这让道长们在惊愕的同时,却也不得不强忍着愤怒,在明知敌人险恶用心的情况下,依旧主动跳进对方挖的坑,因为失去了判断方法而重新变得束手束脚,不敢对眼前的木雕全力攻击。 鬼道可以将人命做筹码,和道长们玩一场赌局,输赢的代价是救援队员和节目组众人的生或死。 但道长们却不敢赌。 他们赌不起。 如果赢了,他们会减少一分敌对他们的力量。可如果输了…… 那他们就等于是,亲手杀死了本应该由他们保护的生命。 于是,在短暂的优势抢占后,道长们重新落入了下风,愤怒却无可奈何的眼睁睁看着鬼道重新占据上风。 那些木雕偶人不知道会从荒村的哪一个角落出现,这使得所有道长都不得不紧绷着心弦,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四周,草木皆兵。 这也落入了鬼道的圈套,用无用的猜测,大量耗费道长们的精力体力。 在高度紧张的环境下,道长们的体力消耗得很快,还没有等到真正的伏击,就先感受了身心双重的疲惫。 更何况,几乎所有道长都已经在荒村中受伤了,不过是或轻或重的区别而已。 因为符咒失效,道长无法像往常一样使用止血咒,为自己进行紧急处理。 他们只能用携带的后勤物资中的药物,包扎伤口勒紧血管,尽可能的减缓血液流失的速度。 可这样的处理带来的效果,也仅仅是聊胜于无罢了。 因为被木雕偶人追杀围堵,在战斗中,道长们往往不得不将自己携带的物资丢弃,或是当做工具用来对付木雕偶人,以此来弥补符咒失效带来的缺陷。 到了现在,只有少数几名道长身上还剩下绷带药粉等应急物资,却要供应所有轻伤重伤的道长。 更何况在粗略包扎了伤口后,道长也无法得到休息静养。 没有奢侈的时间可以留给伤口,等着伤口愈合。 道长们依旧活跃在战斗第一线,根本无法顾及到依旧受伤的躯干,无论是攻击或躲避,总是要做出大幅度的动作,将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一遍又一遍的重新撕裂。 鲜血一层层沁染透绷带,将原本藏蓝色的道袍染得深红如黑色。 到了现在,每一位道长都是在强撑着,勉强自己去应付木雕偶人,所有人的状态都糟糕到了极点。 但没有任何人叫停或退缩。 即便体力严重透支,伤口牵扯着肌肉,疼痛使得动作越来越慢,随之而来增添在身躯上的伤势也一道道增加,但道长们的眼睛,却依旧坚定不曾动摇过信念。 ——那些被困在荒村里的人们,那些他们要保护的生命,承担起的责任,都让他们不敢松懈。 更不能倒下。 道长们咬牙应对越来越多的木雕偶人,但动作到底是迟缓了下来。 “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的体力迟早都会被透支空。必须要想个办法,不能在继续这样下去,被邪祟牵着鼻子走了。” 其中一名长须道长在反杀了一个想要偷袭他的木雕之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的靠在旁边的砖墙上,力竭到肌肉不可抑止的在剧烈颤抖,手脚都逐渐失去掌控,连支撑着他站立都做不到。 旁边的道长眼疾手快,一剑扫过来,挥开了几个发现了长须道长的虚弱而想趁机攻击的木雕。 但躲过了这一次,终究会有避不开的时候,继续下去,情况只会恶性循环,直到所有人都再也没有了对付鬼道的力量。 “鬼道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料到了现在的情况,它把先前进入荒村的节目组人员扣下,放在不知道哪个地方,就是为了将他们当做人质,用以牵制我们的行动。” 长须道长苦笑着摇头:“鬼道早已经看透了我们所有人的弱点,它清楚怎么才能让我们主动跳进绝境里……即便我们知道这是鬼道一手策划的结果,却也做不到无视,就算不甘也只能主动走进来。” “这就是鬼道吗……” 长须道长怔愣,脸上的苦笑掺杂了丝丝缕缕的绝望:“虽然它诞生于鬼气,将鬼魂当做生灵,而生人为邪祟。但它终究还是道,能与天地大道抗衡争夺的存在。” 在西南地区和滨海市,鬼道甚至压倒了大道,群鬼越过了大道规定的生死界限,横行人间。 这样的存在,他们又如何能够战胜? 连一丝希望也看不到的前路……令人无法抑制的绝望。 其他道长的心情也极为沉重,知道长须道长说的都是现实。 即便残酷又沉重,却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能杀一个鬼就杀一个,能救回一条性命就救回一条。” 另一位道长喉咙干涩:“但如果,我们连对方是人是鬼都分不出呢?” 最可怕的情形,就是他们有力气,却连敌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甚至一个不小心,就会误伤自己人。 那种愧疚所带来的痛苦,可以让任何一位修道有成的道长,毁于一旦。 但比起自身的痛苦而言,道长们更加害怕的,是自己的行动会害了行踪不明的节目组众人,使得对面的情况雪上加霜。 他们不怕死,却害怕因为自己而导致其他生命的死亡。 一时间,死寂和苦涩在道长们中间悄然蔓延,所有人都不再言语,只是专注低落的思考着什么。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先前不知去向的李道长,忽然在众人身后远处,重重冷哼了一声。 “磨什么洋工呢?怎么,按小时付你们钱是吗?还是你们准备留着这些邪祟给我当礼物?那我是不是还要夸夸你们啊,小崽子们?” 李道长的声音不满,话语更是毫不客气。 但那嫌弃又暴躁的语气,却让所有道长都产生了亲切感,意识先于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重新燃起了希望。 所有道长都相信,只要李道长在,这位海云观辈分最高修行最深的师祖在,那么不管是如何艰险的局面,就都可以被顺利解决。 天,就不会塌。 李道长不留情面的责骂,却像是为所有道长注入了继续坚持的动力。 他们惊喜的回头向后看去,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夜幕下冲天的火光。 以及伴随着火星,被风吹扬起来的纸钱。 白色的纸钱纷纷扬扬落下,为亡者送行,却在触及火焰的一瞬间被点燃,在火焰燃烧的轻微声响中,火星伴随着未烧尽的纸片飘散。 所有道长心中一惊,不知道这场大火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都烧到这种程度了,他们才刚刚发现。 甚至如果不是李道长主动出声,他们还根本发现不了。 这样在意料之外的情况,令所有道长都再次对荒村加深了戒备。 而随着众人的视线从大火上移开,李道长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他背手而立,站在燃起大火那户人家的院门前,雪白的发须轻轻漂浮,火焰倒映在他苍老却精神矍铄的眼睛里,像是太阳在他眼中燃烧。 生机勃勃,不曾断绝。 刚刚还不可抑止的怀疑自己能否战胜鬼道的道长们,顿时感觉新的希望落进了自己心中,就连本已经力竭的身躯,都重新充满了力量。 保护生命的意志和信念,终于压倒了一切怀疑和绝望,作为新的动力,支撑起道长们的行动。 但是很快就有眼尖的道长,发现了李道长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迹。 血液濡湿了道袍,又顺着衣角滴落在李道长脚边,汇聚成一小滩血泊。 道长惊诧,短促喊了一声,不可置信的指着李道长脚边的血泊:“师祖,您,您受伤了!” 李道长却丝毫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即便胸口的血液依旧源源不断的涌出,他的面色也苍白灰败,但这样严重的伤势,却好像半点都没有影响李道长的动作。 他横了那惊叫出声的道长一眼,嫌弃道:“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受伤吗?怎么啦,我就不是人不能受伤了吗?我是你师祖!没资格受伤?” 有道长哭笑不得:“师叔祖,这不是您辈分高就要受更多伤的事啊,我们没那个意思。我们只是担心您,您的伤看起来太重了,而且……” 看起来并不是被重物利器所伤,反倒像是,邪祟造成的伤口。而被邪祟所伤的危险和棘手程度,远远大于普通的伤情。 后半句,道长没说。 但其余所有人,都已经心中“咯噔”一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看向李道长的目光也带着担忧和焦急。 李道长不在意的随手挥了挥,就迈开脚步向道长们走去:“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呢?事情做完了?都多大的人了,你们几乎都有弟子的人,怎么一点当师父的样子都没有。” “要不然等你们回海云观,就和我那个不争气的徒孙一起重修算了。” 李道长嫌弃道:“哦,还有宋一也干脆一起。” 道长们:“…………” 他们好像,不小心把宋道长师徒也一起坑了? 但等道长反应过来,立刻就上前一步,言简意赅的向李道长说明了刚刚的情况。 “不是我们不作为,只是,这种人鬼不分的情况下,我们实在是不敢。” 道长苦笑:“要是真的误伤了一个……” 李道长听懂了他的意思,也清楚对于这些道长们而言,现在的情况确实棘手。 天资卓绝之人总是无法理解普通人,常常疑惑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普通人都无法理解。 道长在听李道长沉稳讲起灵堂中的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在知道了李道长伤势的来源时,也一阵阵后怕。 但他感觉,自己更像是数学不及格的学生,在被费曼注视着疑惑发问。 不过,好在李道长也见识过“普通人”,他有个徒孙,叫路星星,每天都能把他气死过去又活过来。 所以他知道,对于普通人而言,理解大道有多艰难。 李道长的视线平静的扫视过整个荒村,在看到那些正与木雕缠斗的道长们的同时,也看到了那些有着各不相同的脸,却依旧无法准确分辨身份的木雕。 但是在李道长眼中,那些木雕是人是鬼,一目了然。 ——灵堂之上的鬼婴,本来就是这些木雕最初的操纵者,更是曾亲手将村民的尸体塞进木雕的空洞里,以此囚困村民的魂魄,作为对他们的惩罚。 而李道长,是在灵堂上战胜了鬼婴的存在。 即便鬼道再不愿意承认,但李道长的胜利毋庸置疑。 它想要成为道,就不得不按照规则公正行事。 就像在大道之下,厉鬼杀死驱鬼者,也会连带着轻松压制驱鬼者的附属。 此刻李道长对于鬼婴也是同样的状态。 所以,他一打眼就能看出那些木雕的真实身份,是恶鬼还是失踪的众人。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让李道长想起了在灵堂上时,郑树木向他说过的话。 ——整个白纸湖,已经被过多的力量分割得支离破碎,层层天地交叠,一不小心就会陷入不同的世界无法离开。 那些失踪的人既然在这里能够以木雕的身份示人,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在这里,与鬼无异。 而在失踪之人的世界里,道长们才是鬼。 两方对于彼此的认知都有错误,如果在这样斗下去,不过是在错过了真正对付鬼道的良机之外,还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鬼道在旁,渔翁得利。 这是李道长绝不会允许出现的情况。 也因此,他立刻打定了主意。 “这里不再需要你们管,往旁边去去,把地方让出来。” 李道长挥了挥衣袖,赶鸡崽一样赶着道长们。 而这些平日里在其他人面前都威仪不凡,声望在外的道长们,现在在李道长面前,也真如稚嫩茫然的小鸡崽一样,虽然不明所以,但依旧乖乖的停下了各自手里的动作,都往旁边站去。 几个呼吸之间,荒村就已经被空了下来。 道长们乖巧得像是幼儿园小朋友,站在李道长身旁一侧。 至于被鬼道操控着的木雕偶人,它们突然失去了对手,站在空荡荡的战场上,甚至能够从它们眼中看到迷茫之意。 而李道长沉稳迈步向前,手掌平伸向前。 他顿了顿,便垂下眼,静心念诵经文,而双手结印。 ——向白纸湖和西南大地,乃至整个天地之间的万物生灵,借一份力量。 在第一个音节落在空气中时,原本搞不清楚情况的木雕偶人,就开始骚动了起来,看着重新出现在战场上的老道长,立刻向他扑去。 但李道长丝毫不慌,他一撩道袍,双腿盘腿便利落的坐在地面上,口中经文不停,双手蘸取了自己心口的鲜血作为笔墨,在自己所坐的周围地面上,快速画起阵法来。 鲜红的血液带着李道长本身的修道灵性,落在土地上的瞬间,就联结起大地沟通地脉,甚至与整个天地都融为一体,让李道长的声音和请求,可以顺着地脉向更远的地方传去。 李道长一直垂着眼专注身前的阵法,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扑向他的木雕。 旁边看着的道长惊呼一声,立刻就担忧的想要冲过来。 却被旁边的道长拦下。 旁边道长慢慢摇了摇头,无声的做着口型向身边人解释。在听清了李道长所念诵的经文时,他忽然间福至心灵一般,明白了李道长想要做什么。 鬼道颠倒乾坤,暂时取代了大道,也让所有修道者无法再向四方神明借力,反而成为了人人喊打的“恶鬼”。 这严重削弱了修道者的力量,让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真正的恶鬼作祟,心急却无能为力。 即便是李道长,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请借神力。 但是,李道长却另辟蹊径,绝不因为无法请借神力便就此止步不前。 ——他转而向万物生灵借力。 即便大道被遮蔽,生人丧失了“人”的身份。 但是天地记得,草木记得,山间的风与月见证过生人数千年的历史。 它们知道,真正是万物灵长,到底是谁。 而李道长所需要的,就是生灵的记忆,以及所有人反抗鬼道的信念和力量。 那些人或许微小,所拥有的力量也微弱。 可,他们从来放弃对生的希望。 即便再微小的力量,也有自己坚定的执着,和对天地人间的善良留恋。 李道长的阵法很快生效,微弱的金光沿着阵法的血线游走,瞬间便填充了整个阵法。 而扑向李道长的木雕偶人,也瞬间被阵法拦在外面,反震了出去。 木雕偶人在猝不及防之下,就被一股巨力掀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发出“轰隆”声响。 随后,砖石倒塌,木雕偶人化为木屑和碎肉血泊。 而点点荧光,开始在阵法中缓缓升起。 美不胜收。 道长们愣愣的看着这一幕,都屏住了呼吸,唯恐惊扰到李道长。 李道长沉静坚定的眉眼被荧光照亮,刹那间,他的眼睛中有如日月初升,全都是对生命坚定不移的执着。 越来越多的荧光开始汇聚,从阵法上缓缓升起,像一个个萤火虫一般,轻柔飞舞在昏暗死寂的荒村中。 光团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将整个荒村照亮,甚至透进了幽暗的深林山野。 荒村之上,巨大的光团冉冉升起,有如一轮朝日初升。 道长们都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而光团倒映在白纸湖中,原本便是由鬼气汇聚而成的湖水,顿时像是煮开了的沸水般,剧烈沸腾了起来。 恶鬼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想要逃离,却依旧在光团下化为一缕轻烟。 只剩下一把枯骨,沉入湖底。 那一刹那,旧酆都和鬼道同时投眼向李道长,都发现了李道长的所作所为。 就算鬼道之前再不理解李道长在做什么,现在也都懂了。 ——李道长,分明是在集所有生命的力量,想要共同抗衡鬼道。 鬼道被激怒。 旧酆都暴怒,湖水掀起巨大的风浪拍击岸边,想要将那逐渐升向空中的光团熄灭。 可李道长见状,却丝毫没有慌乱。 他只是哼笑一声:“痴心妄想!” “那些人,他们有的是一日三餐的普通人,有的是知晓鬼神存在的人,也有的是不相信鬼神之人。但是他们的共同的信念,就是生命。” 李道长潇洒扬手一指光团,扬声暴喝道:“虽萤火之光,也可成日月,撑天地!” “去——!” 李道长话音落下的瞬间,光团立刻飞升上高空,撕裂整个昏暗低沉的天幕,直上云霄。 即便鬼气阻拦,却根本无法拦得住光团上升的趋势。 有荧光主动从光团中脱离出来,与鬼气缠斗在一起,牢牢护在光团附近,保证光团可以不受任何阻碍的向上。 随着鬼气增加,困难加剧,越来越多的荧光脱离出来,悍不畏死的冲向黑暗,与鬼气厮杀。 光团逐渐变小。 但下一刻,却有更多的荧光出现,加入到了光团内,使得光团以远超之前的速度重新变大。 李道长仰首看着光团的去向,脸上挂着欣慰的笑意。 随即,他脸色一肃,喝道:“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李道长将手直直刺进自己的心口,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落在阵法上就在阵法本身累加了新的阵法,力量更广泛的席卷开来,辐射向东南西北各方。 光团也以惊人的速度在增大。 到最后,它已经不能用光团来形容了。 ——那分明是,一轮明亮朝日。 没有人知道,它最开始,不过是风中一点萤火,脆弱得随时可以熄灭。 而这轮朝日,最终成功突破了层层阻碍,高悬天幕。 刹那间,整个白纸湖都被明亮的光芒笼罩。 恶鬼惊愕抬头,却只看到了日轮模模糊糊的轮廓,便已经在这样炽烈明亮的光线下,惨叫着化为一摊灰烬。 所有藏在木雕里的恶鬼,甚至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已经被木质身躯上被点燃的火焰吞没,烧焦成一块人形漆黑木炭。 几乎是瞬间,整个白纸湖地面上的邪祟,都被涤荡一空。 道长们目瞪口呆。 可李道长的面色,却越发灰败下去,道袍湿哒哒的沁满了血液,又被阵法吸收。 到最后,就连身躯的温度都流失了。 他盘腿打坐在阵法之中,面目庄严威仪,仰头望着天幕上的日轮。 然后,李道长轻轻笑了起来。 他吃力的抬起手,指向天幕,仰天哈哈大笑:“想翻天?等老子死了之后再妄想吧!” 李道长脸上带着笑意,终于,闭了眼睛。 手臂重重摔了下去。 他于阵法中打坐,却已经没了呼吸。 第305章 民间传说中,多有十八层地狱的身影出现。 拔舌地狱,孽镜地狱……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在数千年前的旧酆都中,亦是有地狱的存在。 九层地狱,不问缘由类别,只看罪孽。 越是罪孽深重之人,魂魄就下坠得越深,直至永世不得超生。 即便生前就是大奸大恶的魂魄,也多难以承受地狱中的折磨,有些彻底崩溃发疯,但更多的,是坠落成为更加凶恶的厉鬼。 而最底层地狱,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恐怖之地,即便是旧酆都内的鬼魂,也谈最底层而色变。 这里关押的厉鬼,每一个都背负着成千上万条人命,甚至直接或间接导致了数十万人的死亡,罄竹难书,不外如是。 它们本身的罪孽,和其他死去的鬼魂对它们的怨恨,皆化作了阴森黑雾,充斥满最底层地狱。 暗无天日的黑暗能将所有魂魄逼疯,即便是厉鬼本身,也很快就浑浑噩噩,失去了自己本来的意识。 但是,这就是旧酆都的目的所在。 ——藏一棵树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藏进树林中。 旧酆都想要借由群鬼的森森鬼气,遮蔽自己的存在,但是,它却不想要“树林”有自己的神智,窥视它的秘密。 在邺澧千年前的那一战之后,旧酆都是真的怕了。它咽不下这口气,却也不敢正面对上酆都之主和大道,在长达千年时间东躲西藏的苟活中,它已经养成了过于“谨慎”,或者说小家子气的行事方式。 旧酆都之所以能够存活下来,是因为它在北阴酆都大帝死后,借了一缕鬼神之力,使得城池有了灵智,开始本能的求生存。 也就是说,对于旧酆都而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一切源头的那缕鬼神之力,以及旧酆都灵智的化形真身。 正因为最开始的那一缕鬼神之力,在那之上,旧酆都才有了最初的开蒙神智,并且以此为基础进行发展。 即便是鬼道判定,那也是旧酆都最初的因果。 一旦被毁,就如地基崩塌,大厦将倾。 旧酆都知道那一缕力量的重要性,因此,它将力量藏进了最底层地狱,用层层阵法掩藏,并且覆盖于鬼气之下,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里存在着的秘密。 但是,旧酆都能够想到的,见证了旧酆都存在数千年的鬼差,也同样能够想到。 他甚至知道旧酆都就是把它自己最核心的存在,藏在了最底层地狱。 而为了万无一失,旧酆都在向下的每一层地狱里,都留下了足够的阻碍,确保即便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真的有人进入了旧酆都地狱,也会被层层阻碍拦住,不会真的进入最底层地狱。 但是旧酆都万万没想到,鬼差将战将的形象流传下来,乌木神像感应到邪祟的存在因此化形。 并且,战将并没有兴趣按照旧酆都的规则来。 他本身,就是打破规则重构死亡的存在,于他而言,只有破局新生,没有因循守旧。 战将一剑击穿了整个九层地狱,使得旧酆都留下的层层阻碍,全都变成了无用功,战将带着燕时洵等人顺利进入最底层地狱,旧酆都想要阻止,却连战将的身都近不了,就先被追随战将的十万阴兵斩于马下,所有厉鬼统统化为灰烬。 而等在最底层地狱的邺澧,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他直接掀了整个地狱,让鬼气散开,黑暗被驱散,就连大地都崩塌后重构。 至此,旧酆都为了隐瞒那一缕鬼神之力所做的所有准备,都被邺澧和战将默契的联手毁掉。 如同皮肉被掀开,赤果果的露出白骨中跳动的鲜红心脏。 脆弱得仿佛再没有保护。 当阎王紧张的看着战将解除他自己的力量时,心脏已经提到了最上方,下意识死死捏住手中折扇,指骨泛白。 在场的官方负责人等人只看到了表面的好转,却不知道下方暗流涌动的,才是真正的危机。 地府无法踏足西南,在旧酆都彻底消亡之前,酆都也不会将这里归入管辖范围。 千年来西南的一切平静稳定,都有赖于乌木神像的存在。 战将虽不曾化形更不曾言语,但他一直都在默默守护着西南大地,将真正危险得触及到他的力量,并因此进入他视野内的邪祟,都尽数铲除,不让那些邪祟惊扰生人的平静生活。 人间的驱鬼者常常提西南而色变,这里是公认的鬼域和危险之地,都知道这里鬼魂堆积无法投胎,游荡于人群之中,经常一转过墙角就能看到迷茫浑噩的鬼魂。 像地铁这样深埋地下的场所,更是连普通人都能看到出没的鬼魂,社交平台上总是能看到西南撞鬼经历的分享。 但是人间的驱鬼者所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乌木神像的存在,西南的情况会比现在恶劣千百倍不止。 阎王却是在看到乌木神像的时候,心里就已经了然。 他曾亲眼见证酆都拔地而起,更见过战将于血流千里的战场上站起身,愤怒嘶吼着立下誓言,要向鬼神讨一个公道。 即便是在诸神未曾殒身的时代,阎王也是最了解战将一切过往和行事的存在。 也因此,阎王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战将解除力量,就意味着整个西南都失去了保护,像是没有了外壳保护的珍珠,贪婪之人可以随意拿取。 这也就意味着,从此刻起,他们再也没有回头路。 邺澧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战胜旧酆都灵智,使得旧酆都消亡,将西南重新划进酆都的管辖范围,为整片大地和大地上的生命,重新提供保护,将邪祟隔绝在外。 否则,晚一刻钟,都可能发生不可挽回的惨事。 虽然阎王一直嘴上嫌弃邺澧,总是笑着激怒邺澧,但是同时,他也比任何人都更加肯定邺澧的力量。 可即便如此,真的到了这一刻,阎王依旧不可抑制的开始紧张起来。 他没有向身边的官方负责人等人说明这样的情况,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引起恐慌。 但他脸上区别于往日游刃有余轻松的神情,还是吸引了燕时洵的注意。 燕时洵本来在注视着邺澧。 酆都之主独立在万马奔腾的沙场上的身影挺拔沉稳,令一向对美丑和个人情感并不敏感的燕时洵,都不由得被吸引去全部视线。 邺澧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而他的眼眸中闪过惊艳。 此时,燕时洵终于对邺澧的身份有了实感。 这个人,并不仅仅只是每日在燕时洵身边,只要他一回身就能看到的邺澧。 他更是酆都之主,执掌死亡与审判,所有死亡的鬼魂,都尽在他之下。就连大道也敬畏他三分,请求他承担大道。 ——天地之间,唯一淌涉过旧日的死亡殒身,依旧存在的鬼神。 当邺澧一令之下,十万阴兵气势磅礴直冲旧酆都灵智而去的时候,燕时洵甚至有种感觉,觉得战马的铁蹄踩在大地上的时候,也落在了他的心脏上。 每一声铁蹄刀剑之声,都是他心跳的声音。 燕时洵深深看向邺澧,他一向装载着广阔天地的眼眸中,也终于有了只看得到一人身影的时候。 邺,澧…… 燕时洵在心中轻声唤着邺澧的名字,牙齿轻轻碾磨,颤音娓娓。 而他的唇边,也勾起了一丝笑意。 死亡和鲜血,力量与权柄交织。 在邺澧之下,地狱也在顷刻间化为了厮杀的战场。 这样的场景,深深撞进了燕时洵的眼眸中,更撞入了他的心脏。 他忽然觉得,生命中多了邺澧的存在,似乎……也不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燕时洵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阎王紧绷的面容,他不由得眉头微皱。 在燕时洵的印象中,阎王好像一直都是笑着的,仿佛经历过无数生死,已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扰乱他的思绪,足够令他放在心上。 游刃有余的轻松从容。 但是现在,阎王却肉眼可见的在紧张。 燕时洵的视线下滑,就看到了被阎王捏在手里几乎折断的折扇。 他眉尾一挑,唇边的笑意缓缓回落,看向阎王的眼神变得严肃。 带着惊人气势的目光存在感极强,在燕时洵有意为之之下,阎王很快就发现了燕时洵看过来带着询问意思的目光。 阎王在对上燕时洵视线的时候,就知道了他应该是已经猜出了他的心思,于是,他苦笑着缓缓向燕时洵摇头,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但也绝不轻松。 他无声的向燕时洵做着口型,道:留给邺澧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一个时辰后邺澧还没能让旧酆都彻底消亡,那西南就会有灾祸,死伤无数。 燕时洵的心,顿时向下沉了下去。 他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刻重整情绪,眸光坚定而明亮。 在一名缠绕着黑雾的骑兵从燕时洵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燕时洵手疾眼快,立刻从那将领腰间抽出长剑握在手里。 “你的剑暂时借我,谢了。” 说罢,燕时洵就直接手持长剑冲向前方,一脚踏在一个刚出大地下钻出来的厉鬼头上,一使力就借力一蹬,在将厉鬼的头颅生生碾碎的同时,也跃身而起,避让过地面上的障碍物一般的厉鬼尸骸,从半空中直接飞身而过。 快得甚至在空气中留下了残影。 注视着战场的官方负责人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刚才……什么过去了?” 就连刚刚还在和燕时洵无声对话的阎王,也没有想到燕时洵会反应得这么快,说做就立刻行动。 他在最初的错愕后,一直紧绷的心弦也稍稍放松了些许,眼眸中重新有了笑意。 如果是恶鬼入骨相的话,这一场新旧酆都的再一次相斗,似乎已经没有悬念了。 从燕时洵选择了邺澧开始,胜利就已经落在了邺澧身上。 “他是……天地之间的奇迹,大道寄予希望的生机啊。” 阎王垂下长长的眼睫,轻笑着缓缓喟叹。 而手持长戈疾驰在沙场上的将领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人如此轻松的夺了武器。这对一个武将而言,不仅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更是压制和否定,明晃晃的告诉他,技不如人。 更令将领震惊的是,当他抬起头看向前方时,才猛地发现,缴了他武器的人,竟然是一个生魂! 一向在战场上拼杀凶猛的将领,不由得呆愣在了战马上,呆滞的注视着燕时洵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来。 直到其他将士在将领身边驰骋而过的时候,注意到了他的怪异,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时,又重新了然。 有好心的将士向呆愣的将领解释:“那位是……主将夫人,酆都未来的主人。” ——那可是能够将酆都之主压制得死死的凶悍存在,就连酆都之主在他面前都弱气三分,更何况你了。夺你剑而已,显得多正常。 懂? 将领:……懂。 将领心情复杂的注视着燕时洵转瞬间就冲进群鬼之中的身影,认真的将燕时洵的模样记了下来,避免自己下次犯错误。 他还好心的将这件事告诉了别的尚不知情的将士。 毕竟并非所有将士都有着继承自生前的敏锐洞察力。 虽然在追随邺澧扫清邪祟的路途中,很多将士都见过燕时洵,甚至见过两人之间的互动,亲耳听到了邺澧将神名和力量交付给燕时洵的话语,知道两人的关系,以及酆都之主对于恶鬼入骨相的不可自拔。 但还有很多将士,并没有亲眼看到那样的场景,并不知道这件事。 将领:万一惹怒了酆都夫人,看起来似乎比反抗酆都之主还要恐怖。 一时间,在将士们之中,有关于酆都夫人的消息流传开来,若有若无的视线从黑暗和雾气中,自以为隐蔽的看向燕时洵。 十万阴兵默默将酆都未来主人的形象清晰的记在魂魄中,他们的视线交织成一片巨网。 但燕时洵却已经无暇顾及身边与他擦身而过的将士们。 他速度极快的冲杀进恶鬼之中,手起刀落,恶鬼魂飞魄散。 混乱厮杀的战场上,硬生生被燕时洵扯开了一条口子,直指向邺澧所站立之地。 黑压压的大地上,猛然被清扫出一条干净无障碍的道路,邺澧自然而然也注意到了这样的变化。 他在看到燕时洵手持长剑冲他而来的时候,也注意到了那柄长剑的剑柄上刻的“邺”字,知道这应该是燕时洵向某位将士借来的武器。 但即便心中清楚,邺澧还是因为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燕时洵身上,而眼眸中浮现出笑意,因为旧酆都的存在而坠入冰点的情绪,重新回暖。 “时洵?” 邺澧轻声唤着燕时洵,并没有因为燕时洵手拿武器靠近他,而产生任何警惕或紧张的情绪。 他反而在关切着燕时洵的安危,说刀剑无眼,这样踏进战场,可能会被旁边的武器所伤。 燕时洵并没有在乎自身的情况,只是认真的向邺澧确认道:“西南如果不能及时被划入酆都执掌的领域,西南的人们就会被恶鬼所伤,是吗?” 邺澧点了点头,郑重道:“放心,时洵,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他的视线从远处战将的身上扫过,一眼便转回来,淡淡的道:“某个家伙想要胜过我?再等下一次大道更迭吧。” 邺澧:别以为我不知道某个家伙心里怎么想的——通过贬低我而抬高他自己在时洵心中的印象?呵,想都别想! 但燕时洵并没有想到战将的身上,他全副身心都被眼前的战局和西南的平安牵动着。 对于有一战之力的人而言,最折磨人的煎熬,莫过于在战局边缘焦急的等待结果,却不能主导战局的走向。 燕时洵根本没有犹豫的必要,他直接将邺澧抛在脑后,自己手持长剑就冲进了蚂蟥一般聚集在大地上伺机而动的群鬼之中。 徒留下邺澧站在原地,伸出去想要握住燕时洵手掌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原本冷肃锋利的眉眼间,竟因此而有了一丝委屈之意。 因为注视着燕时洵而连带着注意到邺澧的将士们:………… 但邺澧不是燕时洵,他掀了掀鸦羽般的眼睫,冷冷的向四周扫视过去。 将士们默默扭过头,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依旧是威风凛凛的酆都阴兵。 但是将士们之间彼此对视时,都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知道那名生魂哪里是未来的酆都之主啊。 ——现在就已经是了。 厉鬼被战马铁蹄踏得粉碎,骸骨四散,甚至无法拼出一副完整的尸骸。 虽然最底层地狱对于几乎所有人神鬼而言,都是极为可怖的存在。 但放在酆都十万阴兵这样训练有素,有着千年经验的精锐面前,就显得很不够看了。 厉鬼在战马的冲杀下,很快就溃不成军,变成了一盘散沙,被阴兵手中刀剑劈砍成碎骨血肉,颓然跌落在大地上。 但更多的厉鬼源源不断的从大地之下冒出来,填补着之前死亡厉鬼的数量,重新出现在战场上。 旧酆都的目的昭然若揭,就是想要通过车轮战尽可能的消耗酆都的力量,拖延时间。 既然燕时洵等人在乎西南的生命,那旧酆都就将西南所有生命都当做自己的人质,无声威胁着燕时洵。 似乎是在说,如果真的在乎西南,那就束手就擒,放弃抵抗。 燕时洵大致看出来了旧酆都的想法,却连思考和商谈的机会都不想留给旧酆都,只是冷笑着朝天幕翻了个白眼,手中长剑毫不留情的收割着厉鬼。 他逆流而上,顶着所有阻力,向厉鬼最密集的地方前行,冷静的扫视着大地和天幕,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燕时洵在找旧酆都灵智。 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惯性的以为,旧酆都藏在底层地狱的那缕鬼神之力,形成了地狱的天空。 毕竟只有这样,才能最好的掌控整片空间。 但是当燕时洵冷静注意着身边的战局时,心中却缓缓冒出一个疑惑的声音。 ——为什么旧酆都还没有急躁? 就像是人被敌人靠近珍贵的宝物时,一定会焦急忧心。 这种情绪,或多或少都会被表露出来。 而燕时洵自认在驱邪捉鬼的战场上,对于敌人的恶意和情绪很是敏感,如果对方流露出负面的情绪,他一定会有所察觉。 但是现在,燕时洵直觉战场上的气氛,并没有陷入针锋相对的绝对紧张中。 酆都认为旧酆都不过手下败将,而旧酆都却认为,酆都并未触及自己生死存亡的核心。 两方的情绪,都没有调动到最高点。 对于酆都方面的情绪,燕时洵可以理解。毕竟以酆都如今的实力来看,他确实有轻松的资格。 但旧酆都悠闲的底气,又是从哪里来的? 更何况,燕时洵注意到,虽然恶鬼翻涌,车轮战避无可避,拖延的时间也让酆都重视。 但是旧酆都选择车轮战的这种选择结果,对于生死关头而言,还是太过于悠闲了,好像旧酆都并不担心自己的消亡。 它还没有被逼到绝境。 只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眼前的情况。 ——酆都对底层地狱的攻击虽然严重,但是在旧酆都看来,却在关键时刻找错了地方,并没有危及到它真正的核心。 也就是说,那一缕鬼神的力量,应该并不是天幕。 而是…… 燕时洵一低头,看向自己脚下被血液碎肉覆盖的地面。 ……大地。 很多人在掩饰自己的真实时,都喜欢用截然不同的方向来迷惑旁观者视线,让所有想要得到真实的人,都被误导向完全错误的方向,这样距离真相最远,让敌人完全无法触碰到真相,就会让人有种真相是安全的感觉。 或许,旧酆都也在这样想。 燕时洵垂眼看着脚下的土地,身形微顿。 他试着把自己摆在旧酆都的位置上,以旧酆都的角度去思考事情,以此来接近真相。 被邺澧吓破了胆的旧酆都,从以前的高高在上猛然坠入深渊,让旧酆都彻底失去了以往的从容,而变得拘束了起来。 千年的苟延残喘,更是让旧酆都变得谨小慎微,因为要躲避大道的追查,甚至让旧酆都变得多疑起来,永远不放心自己的安全。 因此,旧酆都对最关键的那一缕力量,必定是慎之又慎,即便深埋进最底层地狱,仍旧无法安心,还要再立一个虚假的标靶,做最坏的打算。 一旦所有拦截手段全部失效,大道真的找到了最底层地狱,那就给大道一个虚假的目标,在大道集中力量对付那个“旧酆都”的时候,真正的力量就可以被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走。 到那时,旧酆都还可以继续逃窜,接着苟活。 所以,当所有人都以为目标是在天幕的时候,就意味着对旧酆都最关键的基础,就被埋在大地下面。 燕时洵看向大地的眼神变得幽深。 而这时,李乘云的声音也从远处传来。 “小洵,我在地狱待了许多年,可并不是一直在黑暗里发呆。” 李乘云提高了声调,磁性的声音穿透战场的惨叫和金属相撞之声,清晰的抵达燕时洵耳边:“我看到,最深的力量,来源于地底。” “黑暗的并不是天幕,而是大地——生命最终的归宿,是深渊中浓郁的鬼气。” 李乘云不是会沉溺于环境所带来的情绪之中的人,不管身处什么样的境地,他的信念和目标都始终坚定,不曾动摇。 他知道生命指向的大道在哪里。 在所有人都会崩溃的全然黑暗中,李乘云却坚守神智清明,更在一遍遍诵咏经籍的过程中修行,力量和道义越发精进。 他能感知到天地,如今在旧酆都的地狱中,自然也能够感知地狱的“天地”。 黑暗中,李乘云清晰的感觉到,厉鬼所畏惧的,正是脚下的大地。支撑起整个地狱的力量源泉,也在大地下方。 他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却并不知道大地之下到底是什么。 直到李乘云看到,燕时洵在战场上停下了动作,定定的看向脚下的地面。 仿佛一道闪电从心头划过,李乘云瞬间就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反应过来燕时洵在疑惑着什么的同时,也得知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你寻找的东西,在大地之下。只要毁了大地连同下面的深渊,力量也会自然而然的消亡。” 在燕时洵惊讶看过来的视线中,李乘云轻笑着颔首致意:“既然决定了只身入险境,自然要有对应的能力——小洵,不要小看了你师父。” 燕时洵缓缓眨了下眼眸,也跟着一起笑了出来。 “我从未怀疑过师父你的力量,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物。更何况我也同样信任着自己的力量和判断。” 燕时洵笑着重新垂首看向脚下的大地,眼眸却冷了下来。 那缕鬼神之力并非有形之物,但是旧酆都想要以那缕力量为基础诞生灵智,甚至支撑旧酆都城池,就必须让那缕力量转化为有形之物。 这样既可以支撑起破败飘摇的旧酆都,使得这座早已经应该在千年前就烟消云散的城池,依旧支撑了千年的时间,还可以悄无声息的将力量隐藏起来。 ——最底层地狱的整片大地,就是那缕力量的化身。 只要击碎大地…… 燕时洵的眼眸彻底冷了下来,他手中原本指着恶鬼的长剑缓缓挪开,转而指向大地。 那一瞬间,燕时洵能够感觉到,他身边的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仿佛是旧酆都发现了燕时洵的意图,心惊胆战的想要阻止,却又怕燕时洵只是在猜测而并没有实际性的证据,于是即便焦急,却也只能暂时按兵不动,死死的注视着燕时洵,在等待一个结果。 就像是被砍头的人不知道刽子手的刀何时落下,那是比死亡更恐怖的折磨。 燕时洵唇角微微勾了起来,心中却在默默呼唤着邺澧的名字。 同时默念起的,还有符咒。 邺澧似有所感,立刻抬眸看向燕时洵。 战场上兵马嘶吼,人影错乱,却丝毫无法遮挡邺澧与燕时洵对视的目光。 他们于战场之中,穿过人与鬼生与死的界限,深深对望。 燕时洵缓缓向邺澧笑着眨了下眼眸,肯定了邺澧的猜测。 他道:“我在向你请借神力,酆都之主——你愿意把力量交给我吗?以抗衡鬼道,杀死旧酆都。” 邺澧锋利的眉眼染上笑意,原本低沉的声线中,注满了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甜意轻柔:“我愿意。” 他深深看了一眼燕时洵,像是想要把自己心爱的驱鬼者留在视野中,不肯让眼前问自己是否愿意的爱人,永远留在自己的眼眸中。 随即,邺澧垂下眼睫,看向自己脚下的大地。 同时,他低声念起了古老玄奇的符咒,修长的手指在身前灵活结印。 酆都大帝印,在邺澧的手中成形。 一直不愿意承担大道的酆都,一直对自己的鬼神身份漠然以待的邺澧,终于在这一刻,成为了整个旧酆都地狱中唯一的神。 鬼神从死亡中起身,冷漠与鬼道对峙。 酆都的力量以极快的速度,迅速覆盖整个战场。 因为鬼道当道而失去了所有驱鬼手段,符咒失效的道长,猛然惊觉,自己本来失去的力量,竟然在经脉中缓缓复苏。 虽然这股新的力量与以往有所不同,不像是来自大道和生机,更像是看透了死亡后的新生,但是对于道长而言,依旧是惊喜的发现。 这意味着,他不用再在战场边缘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不能做。可以请借神力,就可以使用符咒,他就可以保护身边众人,杀灭厉鬼。 道长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心神激荡,重新念起曾经自己烂熟于胸的符咒。 符咒生效。 而同一时间,燕时洵也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灌注进他的经脉之中,磅礴拍击着经脉,如大海广阔,深不可测。 每一个呼吸之间,他的力量都在震荡着剧烈上升,很快就拔高到了天地的高度。 燕时洵唇边勾起一个笑容,向远处的邺澧挑了挑眉,然后沉心静气,控制着力量在经脉中游走,凶猛汇聚向手中长剑。 他垂下眼眸,冰冷注视着大地,从唇间一字一顿吐露的音节清晰,极具穿透力,向整个地狱辐射而去。 “酆都之主教我杀鬼,与我神方……” 第一个音节落在空气中的时候,旧酆都终于意识到,这并非燕时洵的猜测。 ——不,就算是他没有证据,也可以悍然出手。 绝不放过旧酆都。 旧酆都惊怒,大地和天空剧烈颤动,数不尽的厉鬼倾巢而出,得到了死令一般,张牙舞爪扑向酆都阴兵和救援队员等人,想要将所有闯入最底层地狱的人撕成碎片。 发现了真相并立刻有所作为的燕时洵,更是被旧酆都视为眼中钉,恨不得立刻将燕时洵撕碎,食其肉啖其血。 无数厉鬼将燕时洵团团围住,想要在燕时洵的符咒没有彻底成型之前,将他拦截下来。 但是旧酆都只有对付寻常驱鬼者的经验,却显然并不了解燕时洵。 寻常驱鬼者多用心在符咒一途,体力与之相比就稍显薄弱。 可燕时洵却并非传统的驱鬼者,在这个行当中,他始终特立独行。 因为永远身在险境,常常与死亡擦肩而过,所以燕时洵早就习惯于和群鬼厮杀。 他可以轻松化解一场恶鬼对生人的围剿屠杀,也可以将马上就要死亡的人从厉鬼口中救下来。 支撑他游刃有余行走在生死之间,悍守阴阳界限的,除了符咒之外,最重要的是—— 他自己本身的力量。 燕时洵几乎将自己的体术修炼到极致,所以即便在没有符咒和神力之地,体术也可以支撑着他,让他丝毫不曾慌乱。 旧酆都想要借由厉鬼杀死燕时洵,却反而误入了燕时洵擅长的领域。 他修长的身躯敏捷轻盈,如苍鹰展翅,一抬手间便扫过一片厉鬼。 其中一个腐烂到只剩下瘦高骸骨的厉鬼,被燕时洵一眼看中,他故意放过那厉鬼,带着欣慰的笑意看着厉鬼向自己冲来。 然后,被他一把拧住了头颅。 那倒霉的厉鬼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就被燕时洵倒拎着抡得虎虎生风,顷刻间便将他身边的所有厉鬼,全都扫到了十米开外。 原本黑压压的战场上,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干净的圆。 就连灰尘都没能剩下。 而那倒霉厉鬼,更是被燕时洵当做清扫工具利用完之后,直接手掌用力错开了颈骨,“咔吧!”一声拧断了它的脖子,然后随手扔到被扫飞的厉鬼群中。 即便是厉鬼,看着眼前凶悍不输于厉鬼的燕时洵,也心有戚戚,胆怯的不敢向前。 趁此间隙,燕时洵高高举起手中长剑,然后灌注了万钧之力,重重将长剑狠狠向下掼去,直直插进了大地中,深到连剑柄都彻底没入了土地。 强横的力量波动立刻向四周震荡,一层层扩散开去。 所有站立在大地上的厉鬼,顿时都站立不稳的摇晃着,还有很多直接摔在倒,又在接触到大地上覆盖的力量的瞬间,惨叫着化为灰烬。 但这份力量对于酆都和官方负责人等人,却没有任何影响。 酆都将士们更是操纵着战马奔腾,迅速在密密麻麻的群鬼中生生扫除一条道路来,直通向燕时洵所在的方向。 战马扬蹄止步,在燕时洵不远处停住,用将士们的身躯围成一堵墙,虎视眈眈的阴冷直视周围群鬼,不允许它们上前一步,打扰到燕时洵。 燕时洵全神贯注的看着没入大地的长剑,口中符咒不停,力量从经脉中源源不断的涌向长剑。 “登山石裂,佩酆都印,头戴华盖,足蹑魁罡……” 符咒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仿佛是对恶鬼的催命符。 汇聚起来的气势滔天惊人,燕时洵的声调也随之扬起,他猛地睁大的眼眸,怒目看向大地,眼神锋利不可触碰,口中暴喝:“先杀恶鬼,后斩夜光。” “何神不伏,何鬼敢当,北阴酆都大帝,伏诛——!”1 铿锵有力的声音仿佛一把剑,劈开了最底层地狱而不止,甚至在向着整个旧酆都而去。 燕时洵掼进大地的那柄长剑,就像是钉在旧酆都死穴上的钉子,以此为切入点,他所有的力量都指向旧酆都。 大地在大地震一样的颤动中,以那柄长剑为中心,粗壮的的裂缝迅速向着远方扩散。 鬼气从深渊溢散,厉鬼攀爬。 可燕时洵,却在笑。 第306章 在燕时洵全力一击使得大地开裂的瞬间,阎王迅速反应了过来。 “唰!”的一声,折扇被阎王在手中展开,利落的在掌心转过一圈,重新落在手中时,轻盈灵动如花间舞蝶,但力量却是实打实的厚重沉稳。 在阎王将折扇挡在身前的瞬间,所有席卷向他们的力量,都尽数被折扇挡在了前方。 任由狂风呼啸,大地颤抖,但阎王和被他护在身后的众人,依旧稳稳站立,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刚刚还东倒西歪站不稳的官方负责人,就感觉短短一瞬间的功夫里,好像脚下的大地震停了下来,而刚适应了摇晃的他反而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身体惯性的向前扑去。 被旁边的道长眼疾手快的拉了回来。 官方负责人道了声谢,抬起头向前看去时,才发现阎王就如定海神针一般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 狂风吹鼓起他的长衫,其上刺绣翻飞,凶兽厉鬼咆哮栩栩如生。 但却没有让一缕风绕过他,吹向站在他身后的众人。 阎王站在那里,就将战场和所有隔绝开来,绝不留给战场上那些厉鬼伤害众人的机会。 而这时,一名被大地震动得晕乎乎的队员晃了晃头,终于能够看清自己脚下的大地。 然后,他的眼睛缓缓睁大,不可置信指着地面惊呼出声:“这,这是怎么回事!” 身边众人听到声音,都下意识的低头跟着一起看去。 可这一看,却让所有人都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原本站立着的地面,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塌陷,土块分崩离析,散作沙石向下方坠落。 而下方的,分明是深不可测的黑暗深渊。 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睁了开来,阴冷的向上望去。 密密麻麻,令人倒吸一口气,头皮发麻。 原本被压制在深渊,化作鬼气覆盖整个最底层地狱,以此掩盖旧酆都核心存在的厉鬼,都在燕时洵的这一击之下,彻底挣脱了束缚。 那些厉鬼沿着深渊争先恐后的向上攀爬,一个踩着一个,甚至不惜将被当做踏脚石的厉鬼直接踩碎成一滩血水。 浓郁的血腥气味在深渊中弥漫开来,混杂着腐臭烂肉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众人都不由得纷纷捂住了口鼻,一副快要被熏吐了的模样。 但更令他们感到后怕的,是因为他们此刻,竟然是悬空站在深渊上面。 无形的力量托住了他们,没有让他们在大地崩塌之后掉进深渊里,所以他们现在才能这样平静的旁观注视着这一切。 否则,他们如果掉进厉鬼深渊,下场远远比那些被杀死的厉鬼还要凄惨。 而让他们得以远离厉鬼的…… 众人慢慢抬起头,看向最前方的那道挺拔如修竹的身影,眼神复杂而感激。 生死之间走过,才知道与鬼怪邪祟对峙的惊险艰难。 在后怕的情绪稍稍缓解之后,浮现出来的,就是对阎王的感激和感慨。 最开始他们认识阎王的时候,还只是单纯的将对方当做一个娇生惯养的富三代,就算做综艺,大概也不过是玩票性质而已。 在从规山回来之后,还有人私下里闲聊时打赌,想要看看这个叫张无病的导演,什么时候会知难而退,回家守着花不完的家产好好当他的富三代。 毕竟不说这档节目的倒霉程度,足够令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可谓是多灾多难。 就算是一档顺风顺水没什么横生事故的节目,作为导演要统筹规划,要负责这么一大堆人的事情,也是劳心劳力,算不得轻松。 对于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庇荫的富三代而言,确实是太难了。 况且,也有人对张无病颇为不满,觉得他就应该在家里当个好看的花瓶,即便体质不好,那就应该找个角落乖乖等死,不要出来害人。 但是,不管最初认识张无病的人对他是什么样的印象,他们都万万没有写想到,在那副永远傻兮兮软乎乎笑着的皮囊下,是一个锋骨如剑的坚定鬼神。 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 官方负责人想起自己曾经听到过的对张无病的非议,此时再看着所有人都被阎王周密保护下来的局面,不由得笑了起来。 “回去之后,有些人是不是要道个歉才行?” 负责人压低了声音,向身边的救援队员淡淡问出口。 这几个经验丰富的救援队员虽然没有乱说过话,但也或多或少听到过队里人的话,还有一些媒体或部门内的声音。 此时听到官方负责人主动提出这件事,几个救援队员都郑重的点了点头。 “是应该。” “如果不是张导演,啊不是,阎王,我们现在……” 队员向脚下瞥了一眼,正巧看到厉鬼张开血盆大口,将旁边的厉鬼拦腰吞没,咔嚓一声,那厉鬼就只剩下了血淋淋的下半身,腰间血肉模糊的横截面正对着队员。 他被恶心得干呕了两声,甚至涌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如果不是阎王,或许被拦腰折断的,就是他们了。 道长看向阎王的背影,更加复杂难辨。 在他还没有出师的幼年,他确实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想象,偶尔也做过以后扬名立万、开山做著的梦,幻想自己以后可以有多厉害,一剑诛杀万鬼。 但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早在他第一次跟着师父见过厉鬼杀人的惨烈现场,第一次亲眼面对鬼怪,第一次独自将鬼怪斩于桃木剑下的时候,就已经消散了。 他开始逐渐认知到,天赋对于修道一途的重要性,知道自己与真正天才之间的差距。 即便如今他早已经声名在外,很多人都会恭敬的喊他一声道长,一句大师。 但是他自己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不过是肩上的重担,使得他与众不同。 可他不管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见到传说中的阎王……甚至被阎王保护。 道长心情复杂,特别想对自己早已经死在厉鬼险境中的师父说:师父,你徒弟我见到阎王竟然还没死!阎王还主动保护我! 道长:这经历太诡异了,简直想要写下来,流传下去让我徒弟徒孙都看看。 阎王在身后众人看向他的第一眼,就立刻有所感知。 他微微侧首,含笑着向后瞥去一眼,眸光流转间,全是对众人心思转变的剔透。 那个小蠢蛋虽然蠢兮兮的什么都不会,但是他却是阎王在几乎耗尽了自己魂魄中属于死亡的力量后,呈现出来的形象。 柔软,善良,善解人意,对人间怀有深沉的眷恋和爱护。 是剔除了死亡后,阎王魂魄中最柔软的具现。 而随着阎王力量的耗尽,以往他足以镇压万鬼的威势,也只剩下了一副空壳,像是被拔掉了刺的花,被所有恶鬼垂涎却没有自保之力。 如果张无病没有顺利遇到燕时洵,等待他的,只会是死亡。 不仅是因为张无病的体质,更是因为他不染尘埃的善良。 不过这算什么,傻人有傻福? 阎王在心中轻笑。 以他现在对燕时洵的了解,他很清楚,如果他与燕时洵第一次见面,是用如今的形象,那燕时洵根本就不会放任他靠近自己,只会警惕恶鬼一样戒备他,更不要提会信任他。 如果想要得到燕时洵的信任,却没有一个良好的开头,那这警惕的大型猫科动物,就再也不会交付信任。 更不要提,能够作为引路人,引燕时洵来到鬼道的最中心。 阎王远远的看着燕时洵,眼眸中泛起笑意。 即便天崩地裂,他站在一切震动的最中心,却依旧稳如山岳,作为所有人可以依靠的靠山,不曾有半分动摇。 大地陷落后的深渊之上,因为有阎王的存在,所有人都悬在半空。 而十万阴兵,也稳稳的踩踏在黑暗之上,并没有随大地一同坠入深渊。 他们本就在追随酆都的千年时光中,就一直守卫着阴阳生死,无惧于厉鬼横行。在这种所有人都无计可施的时刻,更加显露出他们的锋芒。 邺澧漠然扫过深渊中冲着他嘶吼威慑的厉鬼,将士们立刻就明白了邺澧的指令,立刻向着深渊冲杀而去。 而燕时洵缓缓直起身,他站在塌陷中心的深渊之上,手掌中紧握着的,就是那柄贯穿了大地,使得大地塌陷的长剑。 黑雾稳稳的擎在他的脚下,使得他站在半空中也如履平地,没有让他下落哪怕半寸。 燕时洵注意到了邺澧在看着自己,但他掀了掀眼睫,看向的却是阎王。 他能够抓住时机,在旧酆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发起攻击,没有提前向任何人商议,就是因为他信任着邺澧和阎王,相信他们彼此之间有所默契,知道各自应该做什么。 阎王也没有辜负燕时洵的信任,不需要他说,就已经知道要保护众人,免去他的后顾之忧。 燕时洵眨了下眼眸,轻轻向阎王一点头。 阎王也含笑着摇了摇手中折扇,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如果忽略在他脚下化作一片血雾的厉鬼的话。 “小洵,不要放松警惕。” 李乘云温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从深渊之上踏来,厉鬼莫不敢近身,被狂风吹鼓起的白衫,是这片昏暗中不可忽视的亮色。 李乘云在最底层地狱的黑暗中待了无法计数的时间,对于如今旧酆都的行事,他远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清楚,也因此更加警惕。 燕时洵抬眼看去,在与李乘云对上视线的瞬间,他恍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曾经的时光。 师父一直都站在他身边,笑吟吟的看着他,眼神温柔包容,好像就算他把天捅个窟窿,师父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为他兜底。 在师父身边,他好像可以卸下肩上的重担,只做一个快乐的小朋友也没有关系。 但很快,燕时洵的眼神重新坚定,明亮如利刃出鞘,刀光如雪光。 他迅速重新调整好呼吸,熟练的操控着劲瘦却结实的身躯上肌肉的紧绷与松缓,酝酿着强大爆发力的身躯,足以应对任何紧急情况,支撑他做出的任何决定。 也正是这时,原本攀爬出深渊,穷凶极恶扑向众人的厉鬼们,却忽然全部停滞了一瞬。 然后,本来不应该出现在它们脸上的惊慌无措神色,映入燕时洵眼帘。 燕时洵眉头一皱,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升起。 随即,预感立刻应验。 ——从最深的遥远深渊之下,传来一声低沉却迟缓的吼声。 像是某种凶兽狂怒之下的威慑吼叫。 那声音充满压迫感,在深渊中一层层回荡重叠,扩散开来的吼叫声惊心动魄,很快就在整个地狱中席卷开来。 刚刚才稍微放松了下来的救援队员,更是在这吼叫声中,感觉到一股凉意顺着脊椎向上蔓延,汗毛直立。 源自于魂魄深处本能的恐惧,几乎将他压趴下。 不仅是他一人有这样的感觉,其他人都能感受到了那种魂魄被压制的感受,像是被饿狼凶兽盯上的兔子,连动一下也做不到。 阎王面容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握着折扇的手掌不自觉收紧。 他已经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那就是,他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一直在寻找的,关键之中的关键。 ——使得旧酆都得以继续矗立了千年的最根本原因。 北阴酆都大帝在死亡之前,留下的那一缕鬼神之力。 不等阎王出声向燕时洵示警,深渊中,巨变突生。 在生魂乃至阴兵面前耀武扬威的厉鬼们,突然惊恐的拼命向上攀爬,像是稍微慢一点,就会当场死亡一样的急迫。 燕时洵眉头慢慢皱起,因为厉鬼的骚动而心下微沉,握紧了手中长剑。 黑雾在深渊中迅速蔓延向上,以极快的速度一直向天幕上延伸。 沿途所有的厉鬼,都被那黑雾吞噬,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在那黑雾之下血肉溶解,顷刻间只剩下一具焦黑的骨架,骨头又立刻一寸寸化为齑粉,散落在深渊中,被黑雾覆盖。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终于理解了厉鬼会如此恐惧的原因。 ——有更强的存在,在吞噬厉鬼,将它们化为自己的养分。 大鱼吃小鱼,强者吞噬弱者。 而鬼魂中最强者,为王。 深渊之下嘶吼着被所有厉鬼恐惧的巨兽,终于在李乘云和燕时洵的注视下,缓缓从黑暗中显露出身影。 最先从深渊中探出来的,是一颗硕大的头颅。 其上密密麻麻遍布着一点点红光,细看之下才恍然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红点,而是一双双赤红的眼珠。 在成千上万双眼珠的围绕中,巨兽的头颅上镶嵌着三只巨眼,一只是全然的眼白,一只是全然的黑色,而正中间的一只,却一直在向外涌出着脓血。 血液顺着巨兽的头颅蜿蜒流淌,腐臭的味道浓郁无法驱散。 “一只看生,一只看死,世间鬼魂皆居于第三只眼中,成为它的力量。” 李乘云的视线平静扫过那巨兽,心中就已经了然,极快的语速却半点没有急切之感,从容向燕时洵解释道:“想要成为大道,就必须让阴阳生死,乾坤五行,全都处于平衡之中。这是无常法度中唯一不变的定律。” “想要取代大道而代之,无论接下来的是谁,都逃不过这一条定律,即便是借着旧酆都的势诞生的鬼道,也是如此。” 李乘云抬眸,直视着距离他们不过数米远的巨兽,却半点慌乱也无。 他看向那巨兽的视线,更像是精巧纤薄的手术刀,在冷静的操控下,精准细致的一点点切割开表层的肌理,看透血肉之中的真实。 在李乘云的眼中,属于巨兽的真相,逐渐摊开。 “从旧酆都的鬼气中诞生出的鬼道,恐怕确实已经具备了取代大道的资格。” 李乘云轻轻一皱眉,他侧首看向远处的邺澧,在确认了邺澧的情况后,才重新转回身看向巨兽:“酆都之主只执掌死亡,但是眼前这巨兽,已经拥有了死亡与新生,力量达到了极致的平衡。想要彻底取代大道……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看来这家伙,就是那缕鬼神之力的化形了。” 李乘云一甩衣袖,面容上的担忧褪去,唇边重新勾起笑意:“做得好,小洵,将它从藏身之处逼了出来。” 最恐怖的事,就是敌人在暗不明,却连一个实体都没有。 你想要攻击,却连目标都找不到,只能茫然的站在原地,忐忑的等待着敌人主动现身。 只要对方从无形化作有形,由暗到明,就意味着有了一个目标。 远远胜过不知危险会从何方袭来的等待。 燕时洵没有答话,他严肃的看着那巨兽,视野中再容不下其他事物。 风声从耳边消失,战场在视野中疾速后退,身边人的声音不再清晰,取而代之的,是巨兽低沉的呼吸嘶吼声。 燕时洵将全部心神都灌注在了巨兽身上,心中极快的默念起符咒,垂在身侧的手掌结印。他将自己的呼吸放到最轻,精细的调整着自己的肌肉发力和姿势。 在短短瞬息的时间里,他已经迅速做出了决断,决定了对付眼前巨兽的方法。 那巨兽很快就注意到了燕时洵的存在。 在燕时洵身上,它察觉到了和惊扰它漫长睡眠的力量相同的气息。再加上旧酆都对于燕时洵的恨意,几乎是瞬间,燕时洵就吸引走了巨兽全部的仇恨和愤怒。 三只巨眼转动,齐齐的盯住燕时洵。 巨兽头颅上的皮肤在不断的蠕动,凸起又陷落,像是有数万只虫子在皮下涌动。 当离得近了,燕时洵这才看清,那并不是什么虫子,而是…… 无数的人脸。 那些被巨兽当做养分吞吃的鬼魂,或许是因为曾经北阴酆都大帝还残留的那一缕正神神格,所以并没有彻底失去所有的感知真的变成养分,而是多少残留了一些神智。 但这,却也不过是让它们更加痛苦而已。 鬼魂在巨兽的皮肤下挣扎,鬼面上是痛苦嘶吼的模样,似乎是想要挣脱巨兽对它们魂魄的拘束,但结果,却也不过是一次次无望的失败而已。 虽然那缕力量最初是属于北阴酆都大帝,但被旧酆都灵智得到后,没有神格的它为了增强自己的力量,选择了这种最快却也最阴邪增长力量的方法。 在掠夺鬼魂和它们力量的同时,鬼气也污染了原本纯正的鬼神之力,使得它堕落而忘记了最初曾为鬼神时的模样,变成了任由旧酆都操控的巨兽。 庞大,强力。 却臃肿,丑陋,令人作呕。 燕时洵不知道那些在巨兽皮肤下挣扎着嘶吼的魂魄中,多少鬼魂是因为曾经旧酆都的审判标准而被押入旧酆都,却实为无罪的魂魄。 他不知道那些魂魄在生前是否有过不公的遭遇,枉死而对死亡充满怨恨,如曾经的邺澧一样,想要争一份公正。 但是,现在也已经无法得知了。 即便那些魂魄曾经有怨恨,却也已经连一份死后的公正,都求不到了。 燕时洵无声的叹息一声,他缓缓仰起头,眉眼间满是锋利的攻击性。 巨兽逐渐从深渊中显露出了完整的模样,足有数百米高的庞大臃肿的身躯表面,是一张张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失败的鬼面。 所有人想要看向它,都不得不仰起头向上看去。 官方负责人觉得自己的心脏凉飕飕的漏着风。 这个看起来几乎与天空同高的巨兽,任是谁看都是不可能战胜的存在,那燕先生呢?燕先生真的能成功应对这种存在吗? 即便官方负责人一向信任燕时洵,但当他看清了巨兽时,都不由得向燕时洵投去担忧的目光,心中忐忑,变得不确定起来。 燕时洵站在那巨兽身前,都渺小如蝼蚁。 但他挺拔修长的身躯,却并没有一丝委顿和动摇之意。他的眼神坚定,并没有因为敌人超乎意料的强大而绝望,反而生出更加狂暴的战意。 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肌肉,都在激烈的叫嚣着要将眼前的巨兽杀死于自己的剑下。 燕时洵唇边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他手持长剑,踏步向前。 “小洵。” 李乘云轻声唤着自己的弟子,温润的声线下,是隐含的担忧。 但他却没有阻止燕时洵,只是在一声呼唤后就重新沉默了下来。 像是那一声,只是对燕时洵的担忧叮嘱,让他在杀敌的同时,也注意自己的安全。 亲身经历过死亡的李乘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修道者所坚持的,就是他们自己的道。 他又怎么会妨碍自己心爱的弟子,行走在艰险却正确的道路上。 于是所有担忧,都悉数化为了一声浅浅的嘱咐。 “小洵,活着回来。” 李乘云平静道:“有很多人,在等你。” 燕时洵的脚步微顿了下,随即重新恢复了自己的步伐节奏,提剑坚定向前。 在厉鬼惊恐奔逃的狂潮中,他逆流而上,直指巨兽。 巨兽仰天长啸。 嘶吼声如惊雷,使得整个地狱都在颤抖着摇晃。 周围的鬼气都在巨兽和旧酆都共同的操控下,化作万千利箭,直冲向燕时洵而去。 如果那些利箭真的都落在燕时洵身上,万箭穿身,尸骨无存。 旁观者紧张的捏紧了衣角,心跳如擂鼓。 燕时洵却面不改色,符咒始终横在他的胸臆间。 他沉稳的抬起手中长剑,横扫之下,鬼气立刻七零八落,利箭被斩断,化作齑粉消散在风中。 同一时间,燕时洵双腿瞬间发力,踩着脚下的力量跃身而起,如离弦之箭,穿破空气疾速冲向巨兽。 狂风吹起他散落在鬓边的发丝,露出他明亮锋利的眉眼。 被这样一双眼眸注视着,即便是巨兽都不由得心生畏惧。 它有种感觉,眼前的驱鬼者并不是一个人,在他背后的,是酆都之主和大道共同的垂眼注视,甚至是万千生灵共同托付的信任和期望。 沉重的责任,却也对应着强大的力量。 在被燕时洵盯住的那一瞬间,巨兽只觉得仿佛海浪滔天向它拍击而来,强大到堪称恐怖的震慑力,使得被当面冲击的巨兽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那些组成巨兽的无数鬼魂,都本能的恐惧想要逃离。 却又被旧酆都硬生生留在原地。 旧酆都气急败坏,只能不断加大着力量,想要在燕时洵靠近巨兽之前,就将他拦截斩杀在半路上。 但燕时洵却敏捷灵活的一侧身避过锐利的鬼气,更是反而踩踏在鬼气之上,借力打力,迅速在空中跃身向上,越发靠近巨兽。 如果在今天之前,有人用恶鬼入骨相威胁旧酆都,告诉它,会有一个生魂威胁到它筹备了千年的大计,它一定会嗤之以鼻,认为对方不过是狭小眼界下的自以为是。 即便是那个侥幸活了下来的鬼差,旧酆都都没有将他的异心放在眼里。 当自身足够强大,就再也没有任何外物能够威胁到自己。 随着力量的增长和计划的逐步完成,旧酆都逐渐重新变得傲慢而高高在上。 但是它拥有这样的资格。 因为对于失去了鬼神的人间,力量衰弱的大道而言,鬼道无异是不可抗衡的强大。 可是,也就是这份傲慢,让旧酆都忽略了被大道寄予厚望的恶鬼入骨相。 它本来以为,恶鬼入骨相不过是大道自欺欺人的无谓挣扎。 但是直到此刻,眼睁睁看着燕时洵轻盈敏捷的躲避过所有攻击,甚至连它的力量也被燕时洵当做可以利用的工具,一步步迅速靠近它,旧酆都才终于慌了神。 它终于意识到,大道一直以来的沉默不语,或许…… 就是为了这一刻。 为了让燕时洵,可以顺利的接近它,然后,完成惊天动地的不可能之事。 旧酆都就算再不愿意,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操控着巨兽应对燕时洵。 巨兽垂头低吼,扬起巨大的巴掌向燕时洵抡去。 狂风像是利刃一般,将燕时洵的脸颊刮得生疼,甚至几缕血丝出现在他不羁的俊容上。 巨兽的爪子远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即便燕时洵反应敏锐的及时侧身堪堪避过,但依旧被那爪子擦过肩膀而过,划开了他的手臂。 瞬间,鲜血喷薄而出,染透了黑色大衣。 但燕时洵却连停顿都没有停顿一下,反而一用力,将手中长剑狠狠的向距离自己极近的巨爪次去。 就像是一枚登山钉,深深的插进了悬崖峭壁上。 燕时洵借着这个发力点,迅速翻身向上,修长的身躯轻盈灵活的落在巨兽的爪子上。 然后他转过身,向着巨兽轻轻微笑。 巨兽一愣,被燕时洵笑得毛骨悚然,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又是哪里来的底气能够如此从容,即便受了伤也毫不在意的淡定。 难不成,是酆都之主和战将又要联手做些什么吗?难道连天地都不放在眼里的鬼神,真的会主动而彻底的帮助区区一个恶鬼入骨相? 猜测和对酆都之主的恐惧,让旧酆都更加急躁,彻底失去了平静。 连带着巨兽也失去了章法,攻击开始狂暴,不复冷静。 而这一切的动摇,却只是因为燕时洵的一个微笑。 ——攻心为上。 见目的达成,燕时洵眼眸中笑意渐浓。 他精细的调整好呼吸,没有再过多停顿,而是借着巨兽的攻击继续向上,手中长剑破空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剑身如雪的光亮反射在巨兽的眼睛中。 晃了巨兽的神。 训练有素的酆都十万阴兵在清扫厉鬼,阻断输送向巨兽的力量的同时,也在保护李乘云等人,不让他们被这场战斗相撞时的力量余波波及到。 虽然在战斗的是燕时洵和巨兽,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很清楚,这一场战斗,实为大道与鬼道相斗。 此消彼长,天地无二主。 两者之间,必定只会有一个胜利者。 而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希望,胜利者,会是燕时洵。 邺澧眼不错珠的注视着燕时洵,他知道这是一场自己无法插手的战斗。 从一开始,大道就选定了燕时洵,在死局之中,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燕时洵身上。 破釜沉舟的一战,大道压上了整个天地。 赢了,天地间的因果一扫而空,重新回到最初的清澈剔透,万物欣欣向荣。 输了…… 那就鬼道当道,哀鸿遍野。 正因为清楚的看到这一切前因后果,所以邺澧才知道,自己任何关心则乱的插手,都会破坏这种极限状态下燕时洵维持的平衡,导致最后战局出现颠倒的变数。 他唯一所能做的,也只剩下用神魂和神名信任燕时洵,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毫不吝啬的交给燕时洵。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燕时洵也不负众望。 他一个荡身在空中翻卷数圈,就立刻从巨兽臃肿的身躯上起跳,冲向了巨兽的头颅。 而他手中的长剑所指向的,正是巨兽头颅上那只流着脓血的巨眼。 因为现在这样巨大的动静,已经根本避不开旧酆都,使得旧酆都紧密的关注着地狱中的每一寸角落,所有人说的所有话语,都会落在旧酆都的耳中,得知他们的计划而提前做准备应对。 所以李乘云在与燕时洵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直截了当的说出他看到的东西,只是在暗示燕时洵。 ——象征着巨兽力量的,是那只脓血巨眼。 只要毁掉那只眼睛,巨兽就无法再从厉鬼身上汲取力量,就连已经聚集在身体内的力量,都会垮塌四散而去。 一旦进入那种情况,与之正相反的却是燕时洵的状态。 身为恶鬼入骨相,面对鬼怪甚至身处地狱时,燕时洵有着常人不可企及的优势。 所有的鬼气,都能为他所用。 并且越是鬼气浓郁之地,能顺着燕时洵的经脉为他所用的力量,就越是浓厚。 当巨兽虚弱,燕时洵的力量却反而会增长。 此消彼长,不外如是。 虽然李乘云说得隐晦,但燕时洵还是在听到的一瞬间,就已经了然李乘云的意思。 他对于李乘云绝对的信任,因此没有多浪费一秒钟思考,就已经在心中形成了计划,目标明确的直指那只脓血巨眼。 燕时洵全神贯注的注视着眼前越发靠近的巨兽,忽略了另外两只骇人的巨眼,和巨兽感应到了危险而狂乱蠕动的皮肤,一心一意的将长剑一寸寸送进那只巨眼。 而随着燕时洵的逐步接近,旧酆都也终于发觉了燕时洵的计划。 它在惊愕之后,立刻被气得发抖,嘶吼着想要阻止燕时洵,同时巨兽向后撤退,想要重新拉开与燕时洵之间的距离。 但是,旧酆都反应得太晚了。 那些溢散的鬼气连同邺澧借给燕时洵的力量,已经形成不可抵挡的滔天气势。 在冲向巨兽的时候,燕时洵每一个呼吸间,力量都会增强一次。 到了现在,已经很难再有谁能够忽略燕时洵强悍的存在感。 巨兽拍击过来的巨掌迎面向燕时洵而来,让他脸上有多了几条血道,就连大腿都被深深刺伤涌出鲜血,但燕时洵却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样,依旧坚定向前。 在他手中,灌注着全部力量的长剑以极快的速度,迅速被插进那只流着脓血的巨眼。 就连剑柄,也一并没入了其中。 燕时洵在完成了一击之后,丝毫没有恋战之意,立刻向旁边跃身跳开,轻盈落在巨兽的肩膀上,他缓了口气,看着脚下踩着的巨兽和高空,微笑起来。 而那一瞬间,巨兽僵硬在原地,久久不动。 地狱也为之静默。 巨兽仰着头张开血盆大口,臃肿高大的身躯横在天地之间,像是一座死亡后的火山。 所有仰头看着战局的人,都不由得揪紧了心脏,忐忑的想要等待一个结果。 良久,鲜红的血液开始从那只流着脓血的巨眼中,缓缓流淌了下来。 与之一直淌出来的,还有无数双红色的眼珠。 巨兽的身躯开始颤抖,像是终于缓过神来一样,因为疼痛和被一个区区生魂重伤所带来的屈辱,巨兽发狂一般疯狂嘶吼咆哮,毫无章法的胡乱向周围发出攻击,发了狠想要将伤了它的生魂杀死。 但是任由巨兽如何挣扎,燕时洵始终稳稳的站立在巨兽的肩膀上,轻松躲避过所有的攻击。 随着巨兽的虚弱,源源不断的力量开始从它身躯中溢散出来,反而争先恐后的涌向燕时洵。 他在这一刻,力量到达了顶峰。 无论是鬼道还是大道,凡是天地之间,再无一人能够匹及燕时洵此刻的力量。 无论他想要做什么,都再也没有能够阻挡他行动的存在。 即便是旧酆都,或者北阴酆都大帝再临,都无法赢过燕时洵。 更遑论一个被厉鬼力量东拼西凑起来的巨兽。 计划达成,但燕时洵却半点没有因此而狂妄,或是过早的放下心高兴。 成功不会使他昂起头高傲,反而会使得他越发的看向脚下大地,每一步都坚实如初。 他的自信从来不来源于外部。他的底气,始终都是他所坚守的道。 越是顺境,越是平静理智。 燕时洵没有立刻发起第二次攻击,而是静静等待着巨兽的力量不断下跌,一直到达谷底的时刻。 那就是他一直等待着的时机。 但就在这时,旧酆都为了自保拖延时间,却做出了一件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一道身影从那只巨眼中被抛出,迅速下坠。 第一时间发现的李乘云眯了眯眼眸,随即错愕道:“师兄!?” 第307章 在令所有人都揪紧了心脏的紧张战斗中,这样的意外,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一开始,官方负责人只是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形的东西,从半空中划过,但他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只是疑惑的想着怎么被那巨兽吞吃的厉鬼,还能剩下一具全尸? 但很快,李乘云的那一声惊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师兄。 道长缓了好几拍,才慢慢意识到李乘云所喊的到底是谁。 ——李乘云是海云观现存的所有道长中,辈分最大的那一代,即便是很多德高望重的道长,也要恭恭敬敬喊李乘云一声师叔。 李乘云是海云观老主持的关门弟子,最小的一个。 而他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师兄…… 正是海云观李道长。 被所有道长乃至特殊部门,都视为主心骨顶梁柱的存在。 只要李道长还在,所有道长就永远不会失去希望,迷失方向。 他是海云观乃至所有修道者的道标,可以使得所有修道者不分流派不问恩仇,团结在一起,共同抗击邪祟。 振臂一呼,四方响应。 可现在,这位李道长……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愣的抬起头,因为李乘云那失态的一声惊呼而仰头向上看去。 就连邺澧也皱起了眉看去。 他知道李乘云对于燕时洵的重要性,也知道即便燕时洵并没有认回海云观,无意用海云观的出身来给自己贴一层金,但是燕时洵,是认可海云观的。 尤其是这位李道长,正因为他的存在,力排众议护犊子的将燕时洵护在身后,所以才使得没有任何人敢对燕时洵有所非议。 即便邺澧对人间并没有过多关注,但他是知道李道长的。 而现在那道从高空坠落,须发皆白却眼睛紧闭的老道长,不是李道长又是谁。 燕时洵也因为李乘云的那一声而下意识的低下头,在对上那道身影的时候,心下一惊。 真的是李道长! 不过……李道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被巨兽吞噬,他却全然不知? 燕时洵微微皱眉,心思转过几圈,立刻做出了决断,暂时放弃对巨兽的进一步攻击,优先将李道长救回来。 不管李道长因为什么而出现在这里,以现在李道长昏死过去毫无知觉的状态,如果没有其他人来帮助他,那他摔下去,就必定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燕时洵心里很清楚这是旧酆都故意的伎俩,就像它把人间的万千生命当做人质来威胁他一样。 但是看清了陷阱,和做不做,是两回事。 即便他明知这是圈套,但因为对方是李道长,所以也必须有所行动。 燕时洵这样想着,就已经调整好了准备向下俯冲的姿势,准备将李道长从半空中捞回来。 可也就在这时,李乘云的声音从下方传了上来。 “小洵,这里不需要你,做好你的事!” 李乘云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就立刻冷静了下来,心中迅速形成规划:“师兄的事情交给我,你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 燕时洵与李乘云遥遥对视,明了师父所想。 他虽然心脏沉重,却也只能无声的叹了口气,郑重的向李乘云点点头,就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巨兽身上,准备趁巨兽力量衰弱的时候直接要了它命,对付那两只剩下的巨眼。 而李乘云,则双手灵活结印,口中符咒快速划过,向四方神明借力的符咒,被邺澧回应,力量源源不断的涌过来。 他快速的瞥了一眼邺澧,因为邺澧默契紧密的配合而眼眸中泛上笑意。然后,他的面色一肃,脚下踩着黑雾鬼气立刻发力一蹬,直冲向半空。 李乘云踩踏在阵法之上平步上青云,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迅速接近了向下坠落的李道长,他伸开双臂,做出接住李道长的姿势。 恰在这时,李道长也感应到了自己的危机一般,慢慢从昏死中苏醒。 他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视野内是狰狞巨兽,和黑红色不祥的天空,显然已经不再在荒村了。 而他耳边,则是呼啸风声,隐约还能听到略微耳熟的声音在惊呼,似乎是在焦急他的状况。 李道长的心中浮出疑惑,纳闷自己这是在哪? 他记得,自己应该是死在了荒村才对。 当李道长决定用己身为引,用他参悟过天地大道的肉身血液,向万物生灵请求帮助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但他丝毫没有犹豫。 结局也一如他所想。 李道长并没有任何后悔之意,只是坦坦荡荡面对自己的死亡。 只是李道长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死亡后魂魄的去向。 以西南曾经的情况来看,死亡后的魂魄都会停留在西南大地上。即便是如今鬼道当道,最坏的可能也不过是魂飞魄散。 李道长是笑着阖了眼的。 但是他却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他的意识,沉入了一片黑暗的深渊。 那里到处都是狰狞厉鬼,无时无刻不在哀嚎着诉说自己的绝望和怨恨,在他的耳边交织成一片杂音,甚至在动摇他的道心。 似乎连他自己也被这种绝望所感染。 李道长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很久,却没有看到半点光亮,好像这里是被鬼神和光明遗弃之地,无论魂魄在这里如何嚎叫求助,也得不到回应。 未知的黑暗会令人心生畏惧,惴惴不安直至恐惧累加到顶峰,彻底疯狂。 但是李道长却依旧平静理智,甚至能够分出注意力,去细致的辨别耳边的声音来源,以及那些鬼魂模糊不清的呢喃。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落入了关押厉鬼的地狱。 这让李道长不由得产生了疑惑,毕竟以他对西南大地的所知来看,这块土地在玄学上,堪称是三不管地带,从他年幼时酆都还行走人间的时候,西南就没有见过酆都鬼差的身影。 地府阴差更是直言,西南并不归他们管辖。 如今时代变迁,大道倾颓,情况越发的糟糕,就更不需要说了。 要不然,西南驱鬼者们也不会明知毁人魂魄会招致的沉重因果,依旧咬牙以活嘴活眼木雕驱除鬼魂。 如果既不是酆都,又不是地府,那应该是哪里? 李道长的疑问还不等得到解答,就突然发现,一道光线从上方洒了下来。 正好落在他的身前。 李道长诧异的仰头望去,却见深渊的最上方,有一线裂缝在迅速蔓延,不算明亮的光线从上方洒了下来。 虽然昏暗,却依旧足够驱散周围的黑暗,令李道长看清自己身旁的,是一张张怎样狰狞可怖的鬼面。 ……以及,一只臃肿而庞大的巨兽。 最先映入李道长眼帘的,就是那巨兽全然是眼白的巨眼。 青白色没有焦点的空洞,让被它盯住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心生恐惧,不知要如何应对甚至逃跑。 但李道长还没有搞清楚这巨兽到底是什么,就发现自己脚下的“地面”在摇晃。 当他低头看去时,这才发现一直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哪里是什么地面。 ——那分明是一张张涌动着鬼面的,巨兽的身躯。 下一刻,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腥臭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整个深渊连同深渊中的厉鬼,也一并被巨兽吞没。 李道长被裹挟其中,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睁开眼时,就已经是在半空的坠落中,没有任何着力点的悬空感,令魂魄本能的在感到不安。 李道长却冷静的回想自己之前的记忆。 然后他看到,就在他视野里的正上方,一张熟悉的面容从巨兽的头顶出现,向下看来。 燕时洵! 李道长心中一惊。 不等他彻底从死亡的混沌中脱离,想清楚为何能在这里看到燕时洵,就有一道带着轻浅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多年不见,师兄似乎老得格外的快啊,我差一点没有认出师兄来。” 那声音温润轻柔,带着无论面对怎样危机都从容不迫的平静底气。 却令李道长渐渐湿了眼眶。 “……师弟。” 当那句“师兄”一出口,李道长就已经知道了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他那个,已经十年没有见过面的,最小也最喜欢的小师弟。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柔和的力量,轻柔的拖住了李道长的身躯,将他包裹其中,很快就卸下了坠落下来积攒的冲击力。 当李乘云带着李道长落在地面上时,李道长已经有惊无险的平安着陆。 布鞋稳稳的踩在深渊上鬼气化作的地面上,李道长很快就调整好了姿势,稳当的站在了李乘云身边。 远处看到这一幕的道长连同官方负责人等人,都一并松了口气。 道长刚要笑出来,下一秒,就被猛然响起的声音把笑容硬生生怼了回去。 “狗蛋儿!我就知道一定还能再见到你哈哈哈,这么多年没见,你和上次见面好像没什么变化?哎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死了呢。” 道长:“…………” 官方负责人更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憋红了脸,赶紧背过身去一阵咳嗽。 旁观者被李道长不按常理的打招呼方式惊了一大跳,但两位当事人看起来好像并不在意,甚至还有些高兴。 李道长双手握着李乘云的肩膀,看着自己这个师弟风华如故的温润俊容,不由得一阵欣慰和骄傲。 李乘云在听到这个过于久远的称呼时,也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依旧笑眯眯的好脾气模样。 “不过,师兄的变化就太大了,记忆里师兄应该也是俊俏青年的模样,怎么一转眼就连头发胡子都花白了?海云观杂事太多吗?师兄你看起来已经几百岁的样子了,养气功夫没好好做吧。” 李乘云笑眯眯的点点头,一副追忆往昔的模样,不动声色的扬了声调道:“我还是喜欢当年喊你二柱子哥的时候,二柱子哥你贪吃多拿了新烙好的饼子,被烫得哇哇叫还不肯撒嘴就罢了,还被师父山上山下追了好几圈,嗷嗷叫着被师父按着揍屁股的样子,我记得可清晰了。” 在李乘云的有意为之下,他清透温润的声线极具穿透力,让整个战场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 众人:“…………” 谁都没敢先出声,打破这略显尴尬的场面。 就连酆都阴兵,都隐蔽的悄悄向这边看来,惊奇的看着这位德高望重的人间驱鬼者,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往事。 邺澧更是挑了挑眉,猝不及防之下也被这种事情逗笑了,眼眸中沁染上笑意。 他不由得想起了燕时洵。 在滨海市的小院里时,背不下来书的井小宝,也是这么哭唧唧的被燕时洵追着揍屁股来着,简直和李乘云描述中李道长曾经的经历,一模一样。 看来揍屁股这种事,是一脉相承传下来的啊…… 李道长的师父揍李道长,李道长揍宋一,宋一揍路星星……哦,还多了个燕时洵揍路星星。 这样一看,好像只有李乘云没有这种习惯。 不,应该说,是因为自家时洵太优秀,完全没有可以被苛责之处。 邺澧唇角勾了勾,笑起来时,一副以燕时洵为骄傲的样子。 不过官方负责人等人,就没有邺澧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休养了。 众人一个个傻愣愣的模样,目光呆滞的看向李道长,万万想象不出来,这位被所有人信重的老道长,也有过那样过于活泼的年轻岁月。 众人:反差也太大了…… 尤其是身为小辈的道长,乍一听到备受尊重的长辈年轻时的糗事,又是想笑又要顾及礼节,只能硬生生的憋回去,但还是偶尔漏了两声“噗”、“噗”的笑声。 脸都憋红了,看起来极为辛苦。 至于当事人的李道长:“…………”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师弟那张近在咫尺的俊容,好半天才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咳,这种久远往事,就不用拿出来说了吧,师弟。” 李道长努力微笑:“说起来这其实也不是我的错,实在是当年负责做饭的婶子厨艺太好,她烙的饼子天下一绝。我当年那不是,咳,还在长身体,多吃几个也是有情可原……” 明明在面对所有人时都中气十足,就连海云观监院都能毫不手软的上手揍,甚至身处死局也从容的李道长,却在面对李乘云的时候,莫名觉得气短。 尤其是李乘云还在笑的时候。 莫名其妙的,李道长就觉得有几分心虚。 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但李乘云好像很好心又善解人意的样子,并没有戳破李道长的心虚,而是点点头,笑吟吟的应和:“对对。” 李道长:……我怎么觉得你这话里有话呢,狗蛋儿。 李乘云笑眯眯的体贴解释道:“二柱子哥当年偷偷溜下山找村里的孩子打石头玩水上漂,也一定是在修行,不是贪玩,更没有被师父揍。” “二柱子哥你背不下来经籍,被师父追得满院子跑的时候,也一定是体贴师父,想要让师父多活动活动筋骨。” “二柱子哥……” “好了好了,可以了师弟。” 李道长眼疾手快一捂嘴,顶着额头上直冒的冷汗,赶紧打断了李乘云继续抖当年的旧事。 李乘云摊了摊手,从善如流的不再说话,好像很是体贴,又拿李道长这个不成熟的师兄无可奈何的模样。 旁人看了,甚至会怀疑他们两人中到底哪个才是师兄,哪个是师弟,谁才是更稳重的那个。 这样诡异又和谐的相处模式,看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半晌回不过神来。 因为李乘云喜欢云游四方,广交好友,遍访名山大泽,所以他在年轻时拒绝了接手海云观之后,就很少再回到观中。 上一次回到海云观,还是很久之前刚捡到小燕时洵,为了他命盘的事,才短暂的回了海云观。 所以海云观的道长们,很少有人亲眼见过李乘云其人,更遑论李道长和李乘云这对师兄弟之间的相处模式。 至于特殊部门,更是只通过李道长说起李乘云时的骄傲和自豪,大概对李乘云有着模糊的印象。 同时见到这对师兄弟,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都是第一次。 他们也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相处模式…… 而李乘云见李道长主动服软,也不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问起了李道长为何会来到这里。 当两人迅速交换了彼此之间所掌握的信息后,都不由自主的沉默了下来。 “师弟你……” 李道长看向李乘云的眼神复杂又痛心:“为何你当年不向我求助,而是独自前来白纸湖?难道你信不过我吗?” 李乘云缓缓摇头,平静反问道:“师兄不也是同样吗?什么事情都自己扛下来,有没有问过我?” 无论是李道长还是李乘云,在当世的驱鬼者中,两人都站在绝对的高度上。 一个因为感悟天地,看到了生民哭嚎遍地血色的未来,而迅速衰老甚至差一点身死当场。 一个更是因为窥视大道,于滑向深渊的死局中力挽狂澜,给燕时洵留下了足够的成长时间,而死于因果之下。 但是对于两人而言,都更想要将沉重的事情扛在自己肩上,而将轻松美好的未来留给别人。 两人互相指责了对方几句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于是重新沉默了下来。 李乘云长长的叹了口气,他闭了闭眼眸,掩去眼中沉痛。 道法自然,修行长生。 对于修道者而言,越是道法精深之人,样貌看起来就越是年轻,因此有童颜鹤发之说。 在知道了李道长多年来操心阴路,数次窥见天地的事情之后,李乘云这才知道,李道长即便精神矍铄,却看起来如此苍老的原因。 师兄弟两个都不是寻常心性,在得知对方死亡的伤痛之后,很快就将个人情绪抛在脑后,利用彼此之间所掌握的信息,开始对目前因为旧酆都而导致的困境,进行起冷静理智的分析,试图从中找出一条生路。 而官方负责人和道长虽然在猛然得知李道长已然身死后,痛心万分,却还是因为李道长和李乘云的在场,而立刻定下心来。 有燕时洵在,再加上李道长和乘云居士的分析辅助,这样的配置,让所有人相信,即便是鬼道…… 也杀得! “守护西南的力量已经被彻底解开,但如果此时直接杀死鬼道,虽然解了死局,却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李道长沉思道:“对于西南大地上的生灵而言,一旦酆都接手,虽然会使得所有作祟的鬼怪统统消失,但是被鬼道夺走的生机,却一时半会不会复原。” “也就是说,在漫长的一段时间内,所有人都会处于气运低迷,阳气虚弱的状态中。” 李道长郑重向李乘云道:“师弟,我们可以让它被更好的解决,平稳落地。” 李乘云立刻明白了李道长的意思,他的眉眼也随之一肃:“你是说,在旧酆都死亡的同时,为西南万民补上这一份生机?” 李道长点点头。 两人默契的同时转过身,看向站在远处的邺澧。 “我之前虽然也见过师侄身边的这位爱人,但却从未想到,竟然是酆都之主。” 李道长语气平淡的向邺澧微微躬身致意:“失敬。” 邺澧眉头一跳,赶紧还了一礼。 “但是。” 李道长下一句话的开头,反而让邺澧安下心来。 “酆都只能安定死亡,却暂时无法补足人间生机。” 李道长微微一笑:“不过,何时酆都之主领悟了生机,或许,那也就是酆都之主可以彻底取大道而代之的时候。” 邺澧轻笑:“我对成为大道,并没有兴趣。我只是……时洵的爱人而已。” 李乘云摩挲着下颔,沉吟着问邺澧道:“你这话,和小洵说过吗?我觉得,如果小洵知道你可以撑起大道却放弃,他可能会有别的想法。” 此话一出,正中邺澧死穴,让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乘云微笑:孩子是我养的,我会不了解吗?喜欢我家孩子的人,我还不能推断出对方的弱点吗? 邺澧沉默半晌,郑重的向李乘云点头道:“我知道了。” “不管以后是否会取代大道,至少今日,我会补足这份生机,得到成为大道的资格。” 邺澧的语气平淡,似乎这不过是最简单的一个决定。 不过,若是大道能够看到旧酆都内发生的事情,怕是能哭出来。 ——为了让酆都重新联结人间,大道不知恳求过几次,却每次都被拒之门外,酆都中门紧闭,半点不给大道面子。 然而现在,李乘云三言两语,加上燕时洵这个足够重的砝码,却令邺澧彻底改变了想法。 在得到邺澧肯定的回答后,李乘云含笑着点头致意:“那从今以后的人间,就交给酆都之主照顾了。” “而现在。” 李乘云与李道长对视了一眼,默契的确定了对方的想法。 两人相对而立,同时抬手一撩长衫道袍,便席地盘腿而坐,身姿挺拔,风骨傲然。 李乘云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微微垂眼看向自己手中的逐渐聚集起的力量。 微风吹鼓起李道长被血液浸透后发黑的道袍,他一手指地,怒目而视,清晰的符咒从他口中吐露,落在空气中便在他身周形成金色的光芒。 金线在李乘云和李道长两人身边的地面上迅速蔓延,勾画出玄奇古老的阵法。 两人各自念诵着不同的符咒,却身处同一个阵法中,截然不同的力量开始交融循环。 微风逐渐加快化作狂风,呼啸过耳,烈烈作响。 两道不同的气息在两人身周循环往复,黑白分明到交融,又再次分开。 一阴一阳,一生一死。 以邺澧的力量为基础,两位当世最强的道长共同坐镇,形成的阵法令阴阳得以循环。 从死亡中,有生机缓缓出现。 在场之人无一不屏住呼吸,震惊的看着两位道长远远超出他们想象的操作。 身为小辈的道长更是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自己原本认知的符咒,落在真正强力的修道者手中,竟然会发挥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道长羞愧的低下了头,深觉自己曾经的浅薄狭隘,未能真正领悟天地。 迅速在地狱中形成的太极阴阳图案,吸引了站在高处的燕时洵的注意。 在看清两位道长所做之事后,燕时洵立刻心中了然,知道他们是想要化死气为生机,将所有下坠的魂魄,沉稳有力的托起。 有了李乘云两人扫清一切后顾之忧,燕时洵也彻底放下心来,不再因为顾虑西南大地上的万千生灵而束手束脚。 他敛气屏息,让自己的意识下沉,所有的鬼气在经脉中游走汇集,最终聚集成庞大的力量,聚集在他手中的瞬间,他体内的鬼气和阳气彻底交融循环,达到了本不可能存在的极限平衡。 而这时,燕时洵一直等待着的时机,也已经到来。 巨兽的挣扎嘶吼越来越弱,粗重的呼吸和越来越多的休息间隙,让它的疲倦和无力看起来如此明显。 在被燕时洵毁掉了力量源头之后,巨兽体内的鬼气迅速向外溢散,全都化为了燕时洵的力量。 而当巨兽想要向外寻求新的力量时,却被邺澧冷酷的拦在旧酆都以内,不允许它伤及西南大地上的生命以增长力量,同一时间,整个最底层地狱内关押着的厉鬼,也在以极快的速度被酆都十万阴兵清扫殆尽。 巨兽所能获得力量的源头,被燕时洵和邺澧联手堵死。 旧酆都原本为了将燕时洵逼入绝境而封死的最底层地狱,有入无出,却反而被燕时洵利用,成为了重击旧酆都的手段,将原本在旧酆都操控下的最底层地狱,变成了旧酆都葬身之地。 随着巨兽的虚弱,旧酆都也越发急躁,拼命的想要向四周冲撞寻求存活,哪怕一息尚存,它也有自信能够再一次逃脱,躲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苟活,安静等待下一次反抗大道的时刻来临。 然而,燕时洵不会给它这样的机会。 在他看来,旧酆都此刻的挣扎,不过困兽之斗。 敌人将弱点暴露在他眼前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死亡的结局,再无悬念。 “本就应该死在千年前的腐朽之物,何必继续苟延残喘,只会徒惹人厌烦而已。” 燕时洵冷冷勾起唇角,嗤笑道:“不过看来,你好像忍不下心的样子。既然这样,那我就做一把好人。” 他微微向后仰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脚下踩踏着的巨兽:“就让我来……” 说话间,巨兽气喘吁吁。 而厉光从燕时洵眼眸中凛冽划过。 就是现在! 燕时洵脚下发力,立刻踩着巨兽肩头猛地向上高高跃起,如苍鹰振翅高飞。 他有力的手臂向旁伸去,手掌在空中逐渐握住,握住空气就好像握紧了一柄长剑。 之前那柄长剑,已经在刺穿巨兽那只巨眼时被留在了那里,燕时洵此刻看起来手无寸铁,好像并没有能够杀死巨兽的武器。 然而下一刻,燕时洵掌中的空气开始剧烈颤抖,飓风旋转。 生死阴阳循环轮转在他掌中,鬼气在太极中缓缓成形。 一柄长剑,猛然凭空出现在燕时洵的掌中,被他修长的手掌紧紧握住。 燕时洵的唇角勾起笑意。 然后,他撤掉了脚下借力的鬼气,放任自己向下坠落。 速度不断加快,狂风咆哮,力量聚集在长剑之上,形成的飓风甚至将天幕上黑红色的乌云都裹挟其中,龙卷风一样直直连接天空与大地,气势磅礴骇人。 即便是旧酆都,也因为燕时洵的举动而呆滞了一瞬。 它万万没想到,燕时洵竟然能够同时勾动生与死的力量。 在这样的循环之下,使得旧酆都避无可避,就连巨兽都被这样沉重的威势压得动弹不得,连抬头都做不到。 而燕时洵唇边咧开的笑容,却越来越大,恣肆畅快。 “——杀了你!” 长剑灌注满燕时洵所有的力量,裹挟着雷霆与闪电,在刺破空气的呼啸爆鸣声中,终于,被燕时洵掼进了巨兽的那只象征死亡的巨眼中。 犹如一道从天空劈下的闪电,没有任何存在可以阻碍疾速有力的剑势。 深深没入巨兽的眼珠。 燕时洵半跪在巨兽的头颅上,他垂下眼睫,看向自己脚下踩踏着的眼珠,咧开着笑意歪了歪头。 “就请你,安静彻底的去死好吗,不用再回来了。” 燕时洵眼带轻蔑,好像并不曾将旧酆都放在眼里。对于他而言,鬼道还没有资格坐在他的对面,与他同席言语。 他张狂肆意,但在这份狂傲之下,是一剑破万邪的绝对力量,稳稳的支撑起他的底气。 站在他身后的,是所有被他保护的生命,拯救的鬼魂。 万千生灵与鬼魂信任于他,愿意将期盼和力量全部托付给他。 天地大道,鬼神众生,都在这一刻,与他同在。 像是无数人和鬼共同伸出手,与燕时洵一起,握住了这柄长剑,亲手用它杀死了扰乱人间的恶兽,共同将鬼道斩于剑下。 酆都之主的力量始终环绕着燕时洵,不论生死危机,都与燕时洵一同面对。 这一刻,天地大道为之静默。 整个旧酆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没有风声,没有厉鬼哭嚎,就连乌云与狂风都停滞了下来,空气在剧烈的颤抖着,像是恐惧更像是狂怒。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忐忑焦急的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而燕时洵掀了掀眼睫,遥遥望向远处的邺澧。 两人对这场战斗的结果,已经心知肚明。 漫长的死寂后,巨兽睁着流血的巨眼,终于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量,缓缓向前倒去。 “轰隆——!” 失去了死亡的力量,巨兽庞大臃肿的身躯被劈开成两半,在倒地的瞬间,散开成无数肉块。 而与之一同散落的,还有被巨兽吞噬的所有鬼魂。 邺澧与燕时洵配合默契,在巨兽倒地之后,他立刻撤开了那一块的鬼气屏障,使得那些碎肉和血块,尽数向深渊落去。 天空下起了血雨。 邺澧抬眸,看向从半空中向下坠落的燕时洵。 他迈开长腿大跨步向前,缩地成寸,漫长的距离也变得近在咫尺。 邺澧伸开双臂,迎向燕时洵。 燕时洵也看到了长身独立于深渊之上的邺澧。 在万鬼哭嚎着死亡的时刻,邺澧成为了燕时洵眼中不可忽视的存在。 他轻轻笑了。 原本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下来,为了对付巨兽而倾尽所有力量后脱力的身躯,撤掉了所有警惕戒备,直直向邺澧坠落而去。 燕时洵相信,邺澧会接住他。 ——无论他坠落向怎样的深渊。 邺澧修长有力的臂膀从燕时洵臂下穿过,将心爱的驱鬼者抱了个满怀。 同一时间,深渊之中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整个地狱都在剧烈颤抖。 火焰从深渊燃烧,迅速蔓延开来。 而在烈烈火焰之上,邺澧和燕时洵紧密相拥。 邺澧有力的心跳声传进燕时洵的耳中,在燕时洵脸颊旁,就是邺澧坚实的胸膛。 这挺阔有力的肩膀,带着令人心安的可靠。 即便天塌地陷,也能够重新撑起天地,将生机还给人间。 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然后,轻轻笑了出来。 “邺澧。” 他轻声唤着。 邺澧的眼眸中染上笑意,以往低沉的声线中,满是温柔爱意:“我在。” “只要你需要我,我永远都在你身边,时洵。” “如果你喜欢这人间……我也会因此而喜爱山川大泽,为你,撑起将倾的大道。” 邺澧抱住燕时洵的手臂慢慢收紧,他低下头,与燕时洵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被忽略。 两人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深切信任,以及…… 爱意。 两人注视着彼此,温热与微凉的气息交融,最终汇聚到一处,不分彼此。 一次次为人间留下机会,却又一次次因为生人的深重恶意而失望,最终失去了对人间的温柔,只剩下冷眼旁观的漠然。 鬼神曾那样行走在人间,满心荒凉。 而驱鬼者自身独行,与阴阳之间沉默驻守,如孤狼般不曾将自己的欢喜与悲伤向他人分享,更不曾将自己的脆弱和伤口示人,永远心存警惕。 然而此时,两人终于拥抱住了彼此。 于是曾经所有的冷漠防线,瞬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邺澧曾好奇的那一颗苹果糖的味道,终于得以知晓。 ——从心爱之人的唇齿间。 火焰中,两人相拥而吻。 第308章 火焰从深渊最下方翻滚而上,熊熊烈焰迅速向整个地狱蔓延而去,顷刻间就将整个深渊都点燃了起来。 燕时洵的攻击极为巧妙,他很清楚,如果将旧酆都逼到绝路,旧酆都一定会想尽办法拼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 他自己不畏惧死亡,却要顾虑旧酆都一旦豁出去之后所造成的后果,对整个西南乃至天地大道的影响。 所以,燕时洵在攻击旧酆都的同时,还不能让自己的锋芒过分显露。 他知道,对于生人而言,几十天就足够养成习惯,而对于旧酆都,千年的时间,足够它遗忘曾经作为主宰死亡之地高高在上的尊崇,而变得行事谨小慎微,贪生怕死起来。 只要让旧酆都认为,它还有一线生机,那旧酆都就绝不会拼尽全力,而是会将一部分心思分散出去,想要尽可能的逃离这里,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如果想要做到这一点,那燕时洵就只剩下一击的机会。 巨眼却剩下两只。 一只看生,一只看死。 燕时洵稍加思索,立刻就选择了全力针对死亡的那只眼睛。 或许正常的思维中,燕时洵本应该针对代表生机的那一只巨眼。毕竟如今的酆都之主是邺澧,是他交付了信任的人。 只要旧酆都没有了对于生机的掌控,就只剩下了死亡。但是如今,执掌死亡的却早已经不是北阴酆都大帝。 新的酆都,早在邺澧登位鬼神的那一刻,就已经作为见证他所坚守之道的存在,拔地而起,天地认可。 一旦巨兽被毁掉了对生机的掌控,彻底进入了死亡的领域,就相当于被邺澧压在下方。 当旧酆都落入邺澧的掌握中时,就是危机解除之时。 但是燕时洵和旁人能够想到的,旧酆都自然也会想到,它很清楚自己最容易被攻击的点在哪里,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燕时洵耐心的留给了旧酆都反抗的时间。 巨兽虚弱,旧酆都如果想要自保,唯一的方法,就是让燕时洵的攻击落空,这样它反而会消耗掉燕时洵的力量,反败为胜,扭转战局。 为了做到这一点,旧酆都不得不集中力量保护一处。 也就是,巨兽代表死亡的那只巨眼。 当燕时洵耐心的等着旧酆都将残余的力量集结完毕之后,他的计划,才终于借由被他迷惑的敌人失误的判断,彻底达成。 他跃身向巨兽的时候,在高空清晰的看到了巨兽眼中的恶意和畅快,似乎已经看到了他失败死亡的样子。 然而燕时洵微微一笑,却是在狂风中,无声的告诉旧酆都:是我赢了。 长剑贯穿了代表死亡的那只巨眼,也将巨兽最后残余的力量,通过这一击彻底扫光。 旧酆都……已经再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力量。 燕时洵看清了巨兽仅剩的那一只看向生机的巨眼里,是如何的不可置信,但他歪了歪头,却笑得恣肆。 而在对上燕时洵酣畅淋漓的笑容时,旧酆都也终于慢慢反应了过来,燕时洵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鬼道。 如果旧酆都受挫,失去力量,原本聚集的鬼气溢散开,那对于它现在所承载的鬼道,将会是致命的打击,使得鬼道在失去了鬼气的支撑之下,变得虚弱起来。 要知道,现在鬼道还没有彻底取代大道。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大道不会轻易的将万千生灵,交托到鬼道这样枉顾生命的存在那里。 燕时洵也很清楚这一点。 他感悟过天地,也手执鬼神真名,大道落在他的肩膀,得见过广阔高远天地。 大道曾在他耳边低语,引他见过冥冥万物。 虽然燕时洵一直身处旧酆都城池之内,并不了解外部的情况,但是他相信,大道绝不会轻易放弃,让鬼道得逞。 而只要鬼道没有彻底胜利,那对他们而言,就是有生机存在。 釜底抽薪,北阴酆都大帝留下的那一缕力量消散,鬼气被撤掉,鬼道自然也无法再向上攀升,与大道相争。 最大的危机,在这一刻就已经解除。 除了西南大地之外的山河,已经得以平安。 但是,鬼道的坠落需要时间,并不是鬼气撤离之后,鬼道就立刻消亡。 燕时洵要利用的,就是这段时间的时间差。 鬼道依旧在掌管着白纸湖周围这一片的天地,对于这里来说,生人和鬼魂的身份,依旧处于被调换的状态。 生人和阳气,还是应该被驱除的“鬼”,而死亡,占据绝对的上风。 可在这种情况下,巨兽却偏偏占据着生机。 在鬼道的判定中,巨兽才是那个应该被杀死的“鬼”。 可承担鬼道的存在,却已经不再是旧酆都。 而是现在在这片大地上,执掌死亡的那一位存在。 ——邺澧。 在鬼道彻底消亡前的这短短时间差中,是邺澧在承担鬼道,眼看着鬼道杀死巨兽。 燕时洵这是,在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旧酆都在想通所有的一切时,只觉得心都凉了。 可是,不管它想要做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那一缕北阴酆都大帝留下的鬼神之力,已经在酆都和鬼道的共同作用下,被周围的鬼气围剿杀灭。 巨兽的残尸一落进最下方的深渊,它周身仅剩的生机,就立刻被死亡所点燃,顷刻间便燃起了不可被熄灭的大火。 就像是寻常可见的,驱鬼者在用符咒驱杀恶鬼,黄符燃烧,恶鬼哀嚎着死亡。 只是现在,乾坤调转,鬼道当道。 偏偏燕时洵又将“人”与“鬼”再次掉了个身份,负负得正。 竟然反而是让旧酆都死在了它自己的手里。 燕时洵巧妙的将杀死旧酆都的因果递了出去,没有落在他自己的身上,反而落在了旧酆都自己的身上。 竟也完成了因果闭环。 旧酆都在坠落入深渊的熊熊大火中时,仍在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燕时洵。 无数厉鬼的哀嚎就像是旧酆都迷茫愤怒的质问,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境地,竟是它自己杀了自己。 策划千年,功亏一篑。 好一个大道,竟然在知道它有取代之意的时候,还能按捺得住,反而在它的这一局最终成型之前,给了它沉重又彻底的一击。 燕时洵,恶鬼入骨相……大道赋予了全部希冀的存在,竟然,真的做到了。 恶鬼入骨相,恶鬼入骨相啊——!!! 怀着不甘的挣扎,旧酆都灵智依旧在凄厉的哀嚎声中,渐渐带着浑身的生机,慢慢衰弱在死亡的大火中。 然后,彻底没了声音。 燕时洵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旧酆都,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施舍给它。 他背对着漫天大火,纵身跃入了邺澧早就在等着他的怀抱中。 而在燕时洵身后,这个造成了无数人死亡、无数鬼魂怨恨却得不到复仇机会的古旧酆都,终于遵循了它早在千年前就应得的结局,在火海中,化为了一把齑粉。 北阴酆都大帝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丝力量,彻底消散。 旧酆都城池的核心被毁,整个城池也开始摇摇欲坠。 很多人都感觉到了脚下的震动。 “这是……真的结束了吗?” 救援队员愣愣的问着,恍惚没有真实感。 旁边的道长却笑着看向远处的李道长二人,喜悦的点头道:“是!鬼道是真的,再也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了!” 救援队员立刻惊喜万分,激动得手足无措,只知道笑着拍巴掌,把手心都拍红了。 官方负责人站在原地注视着这一切,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旁边的队员们在兴奋的彼此击掌雀跃的时候,才忽然发现官方负责人一直很安静。 他们也赶紧停下了似乎过于激动的庆祝,觉得负责人不愧是负责人,真是沉稳,遇到这种惊喜得远远超乎想象的好结果,竟然也能一点喜色都看不出来,颇有大将之风。 但站在官方负责人身后的队员们所没有看到的是,他的脸上,还恍惚有些发愣,还没有回过神来。 好半晌,官方负责人才终于找回自己的神智,声音却依旧飘忽在半空中,踩不到实地的真实感。 “终于,终于……” 负责人的嘴唇颤抖着,话未说完,眼泪就先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 道长理解的看着负责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李道长在,有乘云居士在,还有燕道友,甚至连酆都之主和阎王也在这里——这是大道压上了全部的信任,一定要让燕道友嬴啊。” 阎王听到自己被提及,眼眸中波光流转,笑着瞥过那道长一眼,便又重新看向了燕时洵。 但是下一刻,阎王却挑了挑眉,清隽的俊容上闪过一丝诧异。 随即,他利落的打开扇子,挡在了自己的眼前。 哎呀哎呀,这两人,啧啧啧,真是…… 想起刚刚那一眼看到的邺澧和燕时洵相拥在火海中的场景,阎王唇边的笑意,就止都止不住。 他笑着摇了摇头,从容的一转身,袍角翻飞,便摇着折扇潇洒的向后走去,并不准备去打扰那两人独处的时光。 阎王:打扰爱侣独处这种事,连厉鬼都不会做,我才不会给那个野蛮的家伙打我的机会呢。 道长等人本来想要向燕时洵道谢,并且询问他的伤势。毕竟在刚刚的战斗中,那巨兽也并不是好对付的存在,燕时洵也受了不少伤。 但当他们笑着到处看,想要去找燕时洵的时候,却发现这位彻底杀死了旧酆都的胜利者,正“躲”在旁边,和某人单独庆祝着这份胜利。 一直单身到现在的道长,只往那边看了一眼,就赶紧“诶呦诶呦”的瞬间装过头去,不肯再看一眼。 他的脸色憋得通红,别说脸了,简直是连脖子和手这种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红了个彻底。 道长还有心思去阻拦其他人往那边看,但架不住大家好奇,一个个伸头往那边努力看,想要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下一刻,官方负责人拳抵着嘴唇假咳了一声,看天看地就是不肯再看那边。 救援队员们则是彻底认清了。 “是吧,果然燕先生是有爱人的。” “负责人之前还说是我们八卦,现在看,根本就是负责人不懂情情爱爱还不许别人懂嘛!” “没想到燕先生看起来那么冷漠的一个人,还有这么热情的时候啊。” “我就说!之前我就觉得了,燕先生和他这个助理之间的气氛总是怪怪的,我说他们两个是爱人,你们还说我想得太多。现在看,你们就说是不是吧!” “真是没想到,看来王道长之前说的,还真都是对的。” 反倒是道长,在看到官方负责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时,笑着拽着他往旁边走。 “行了,我们也别在这里碍事了,燕道友现在一定很想要和酆都之主独处,我们就去旁边吧,还有工作没有做完呢。” 道长笑着说:“我们这种单身的老家伙,就不要打扰人家了。不然是会被驴踢的。” 没想到一听这话,原本下意识跟着道长往前走的官方负责人,反倒停下了脚步,诧异的看向道长。 “我不是单身啊。” 道长:“……嗯?” 负责人同样奇怪:“我没说过吗?” 道长:………… 行,合着到最后,就我们海云观是个单身道观是吧?你们所有人都有家有室有爱人,就我们没?? 这一刻,道长突然狠狠共情了王道长。 他决定,等他回海云观的时候,也一定要督促他徒弟,赶快去积极恋爱,抓紧相亲,绝不能输给这帮人! 又不是全真派,单什么身!!! 绝对要压压这帮人的气焰! 道长:哼! 负责人眨了眨眼睛,赶紧笑着小跑过去,拽着道长的手臂开始找补。 所有人都从刚刚心弦紧绷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放松下来逐渐有了笑意。 而在旧酆都式微的瞬间,酆都的力量就立刻反扑,将整个旧酆都都吞没其中,代替旧酆都灵智,接管了这座城池。 西南大地,也正式并入了酆都的管辖范围。 大道作证。 鬼道在渐渐消退,被鬼道所占据的天地也在飞快的缩小着,原本被鬼气操纵着的厉鬼,很快就从中摆脱了出来。 可以预见,当没有了力量支撑的鬼道彻底消亡的时候,就是这片土地逐渐回到正轨的时候。 到那时,西南驱鬼者们,也再也不用担心鬼魂聚集无法投胎的事,也不用再忍着愧疚做毁人魂魄的事。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扭转。 酆都十万阴兵迅速占领了整座城池,细心的清扫过每一寸角落,将旧酆都残余的力量尽数扫空,不让它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再翻身。 而酆都鬼差,也日行千里,迅速从酆都赶到了旧酆都,接手了千年前堆积在旧酆都城池里的数量庞大的鬼魂。 九层地狱。 酆都鬼差从第一层开始,不漏过任何一个鬼魂,蹲在每一个倒伏在街巷中的鬼魂身边,认真的听那些鬼魂诉说着自己生前的善恶功过,罪孽和仇恨,将这些事情,一笔一划的记在名簿上。 这些早就已经被逼疯,甚至彻底绝望的鬼魂们,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来自酆都的鬼差们一手拖拽着锁魂链,一手捧着名簿认真的登记,和鬼魂们记忆中本应该颐气指使的鬼差相差甚远,让不少鬼魂都愣愣的无法回神。 而当它们终于意识到,酆都鬼差记录它们生前死后经历的目的,是要重新审判它们的功过因果,重新还它们一个公道的时候,所有鬼魂都疯狂了。 它们挤挤簇蔟的挨着鬼差,热情的拼命向身边最近的鬼差挤去,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一生,悉数说予鬼差听。 酆都鬼差们也没有丝毫不耐烦,而是认真的倾听和记录,并且提醒这些鬼魂们,最终进行审判的会是酆都之主,而那位鬼神,是执掌审判的鬼神。 也就是说,如果它们说谎,是会被看出来的。 鬼魂眼含热泪,哽咽道:“大人,我哪里敢说慌,这个机会,我一盼就盼了一千年啊!” 这一声饱含着苦楚的哀恸喊声,勾起了群鬼太多痛苦的记忆,一时间,整个地狱一片哭声。 酆都鬼差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叹息着缓缓摇头。 在看到旧酆都之后,他们才知道,原来曾经对于死亡的规则,竟然是这样的“纯粹”,不允许任何复仇的行为“亵渎”死亡。 这种与酆都截然不同的行事方式,让酆都鬼差们在诧异的同时,也对这些鬼魂们格外的同情,觉得它们在这千年间,真是受苦了。 于是,鬼差合起了名簿,一向以狰狞面目示人的鬼差,此刻却坐在了群鬼中间,安静的听着身边的哭声,留给群鬼将这千年的痛苦全部哭出来的时间。 ——鬼神的温柔,永远藏在冷酷之下,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但,当魂魄落入无法攀爬的深渊时,就会发现这份细水长流的温柔,到底有多难能可贵。 远胜于任何被表露在表面上的亲近善良。 万千鬼魂在由衷的感谢酆都之主。 但邺澧却根本没有时间理会这些事情。 有燕时洵在怀,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分不出去,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心爱的驱鬼者。 而李乘云一抬眼,就看到了自家精心养护的花,被人连盆端跑了的场景。 他挑了挑眉,有些讶然。 没想到在他记忆中冷漠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小洵,竟然也有这样热情而具有攻击性的一面。 也不知是被酆都之主带坏了,还是小洵原本就有这样的性格。 只是李乘云自己没发现而已。 李乘云笑着摇了摇头,一撩长衫,优雅从盘腿打坐的姿势中起身站起,风骨翩然。 李道长之前刚在白纸湖经历过一次死亡,耗尽了全部的力量。对于他而言,刚刚与李乘云一起共建阵法,将死亡转化为生机的做法,还是有些吃力了。 他在原地缓了一会,让煞白的脸色微微好转了一些,这才慢慢站起身。 却依旧有些虚弱。 不过李道长并没有在意。 他站在李乘云身边,和自己这个多年没有见面,再相见时,却彼此都已经死亡的小师弟一起,远眺着深渊中熊熊燃烧的大火。 “狗蛋儿,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李道长的声音很平静,但声线之下,却压抑着哽咽的颤抖:“我也不敢去见师父,我怕师父问起你来,我没办法回答。” “如果师父问我,说家里的小师弟过的怎么样啊?我怎么能说,我连自己的师弟死亡之事,都不知道,更加没有为师弟做过一件事。” 温热的眼泪沾湿了李道长的眼角,他眨了眨眼,努力将泪水逼回去。 “燕时洵是个好孩子,狗蛋儿,你比我强,你教出了这世间……最好的一个弟子。” 李道长无法描述自己在从燕时洵口中,听到李乘云早已经死亡的消息时,是如何的震惊,随之而来的,又是怎样的愧疚。 李乘云以身殉道的时候,燕时洵不过是滨海大学的大一学生。虽然燕时洵远远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无论是滨大的学子还是各个门派的弟子,都不及燕时洵的冷静理智。 但在李道长看来,当年的燕时洵,依旧是个没有出师的孩子。 这天地,本来应该是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撑起来,却早早落在了那孩子尚显稚嫩的肩膀上。 虽然燕时洵强大到恐怖的意志力,支撑着他快速成长,从容面对这样的挑战。 可李道长却无法抹除心中愧疚。 当年接回李乘云尸骨的时候,甚至没有长辈帮一帮燕时洵,是燕时洵独自一人在朋友张无病的帮助下,操持了李乘云的所有后事。 李道长不曾说过这件事,但这,却是他心中不可抹平的痛事。 李乘云闻言,侧身看向自己早已经不再年轻的师兄,眼眸中荡漾起层层温和的笑意。 很久之前,师父门下还有很多位师兄的时候,他这个师兄,也曾贪玩活泼,招猫遛狗的顽皮,被师父不知道打过多少次,却总是在鬼哭狼嚎的求饶之后继续笑嘻嘻的我行我素,根本不改。 可那样鲜明灵动的青年,也在师兄们一个接一个死亡后,逐渐变得沉默,稳重。 曾经把师父气得大骂说不成材靠不住的这个师兄,却在师父死后,接过了海云观这个重担,可靠得山岳一般,令人心安。 他甚至强撑着海云观,走过了观内弟子凋零经籍散佚的那段最艰难的时光,咬牙将海云观重新带到如今的模样,恢复了海云观百年的繁盛。 功成身退,夫唯弗居。 李乘云看着李道长须发皆白的模样,想起刚刚李道长说他自己窥视未来差一点身死的经历,心中就有一阵阵酸涩翻涌上来。 这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啊。 如今却已垂垂老矣。 李乘云早走了几年,依旧维持着俊美清贵的模样,可李道长一人撑着所有重担,承载着所有驱鬼者对他的期望,作为修道者的道标,需要他劳心劳力的事情,太多了。 更别提窥见天地的那一夜,李道长一夜白发,生机几乎断绝。 可李道长什么都没说。 也不需要其他人知道这些。 李乘云定定的注视着李道长时,他依旧在喟叹般说起燕时洵,也提及了他自己的弟子。 “我有不少弟子,但唯有一个叫宋一的小弟子,总是让我生气。” 李道长轻轻笑着,眼带怀念:“他太乖了,不应该是小弟子。明明家里最小的那个孩子,应该如你一般灵动明媚,不该是那样老成又一丝不苟的样子……他明明可以撒娇,可以贪玩,可以做当年你做过的那些事情的。” “不过,我有一个徒孙,叫路星星。” 李道长缓缓侧身,看着自己的小师弟,笑着道:“他很活泼,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这孩子不仅天赋好,也命中合该是我门下,继承我们这一脉。” “年轻,贪玩,定不下心。” 李道长感叹般道:“却有最坚定的一颗心,愿意守护生命,永远都知道,脚下的路要往哪里走……” “听起来,很像师兄年轻的时候。师兄会收下那孩子,也是觉得那孩子和自己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吧。” 李乘云笑吟吟的接过话道:“我小的时候,做饭的婶子都说,那个最贪玩好动的年轻道士,注定了是指望不上的。可是。” “所有人都不看好,最好动又靠不住的那个道士,却反而成了最稳重的那一个,为后来所有的观中弟子,撑起了一片天。” “师兄。” 李乘云轻声唤道:“观中弟子还没有长大,路星星那孩子,也还太小,这天,还要你来撑。” 李道长沉默了片刻,笑着缓缓摇头:“正因为我贪玩,靠不住,又最差劲,所以才一直没能出师,被师父留在身边教导。而其他所有师兄,都年纪轻轻就已经天资超然,便下山入世去了。” 却没想到,这一去,就死在了战场上,再也没有回来。 一个都没有。 乱世海云观道士下山,十去九不回。 那不回的人里……就有他全部的师兄。 后来,连他师父都没有回来。 只剩下他和自己最小的这个师弟,相依为命。而他也咬着牙,硬撑起这把重担,直到如今。 “再说,有你教出来的那孩子在,你怕什么?这天交给燕时洵啊,就塌不了。” 李道长笑着遥遥一指远处的燕时洵两人:“连酆都也能镇得,还有什么可怕的?” 李乘云却故作不满道:“那样的话,我家小洵就太累了,师兄真是好算计,劳累我家小洵,反而让你自己的弟子全都轻松。” “师兄,还不到你死亡的时候——最起码现在不是。” 李乘云唇边的笑意缓缓回落,他看向李道长的眼神开始认真:“孩子们还小,你得回去,帮他们再撑一撑海云观的天。” 李道长哈哈大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能死后复生的。” 李乘云挑了下眉,微微一笑:“那看起来,师兄今天要开眼界了。” 话音落下,还不等李道长反应过来,李乘云就伸出手,重重一拍李道长的后背。 那一瞬间,李道长只觉得自己神魂一震,然后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向前倒去。 他错愕的转头向自己这个师弟看去,却只看到了对方面容上云淡风轻的笑意。 “师兄,回去吧,还有人在等你。” 李乘云轻笑着拢袖,长身鹤立,从容的笑吟吟道:“地狱走一遭,已然够了——不必久留。” 李道长下意识伸出手,想要伸向李乘云,却只握住了一捧空气。 “狗……蛋儿……” 李道长不可置信的音节还散落在空气中,可李乘云的身边,空气波动荡漾,却已经没有了李道长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阎王。 阎王冷眼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李道长的魂魄彻底离开酆都重新还阳,这才开口向李乘云问道:“值得吗?” “值得以您的残魂,换李道长的复生吗?” 李乘云,连大道都不忍心眼看着身死道消的存在,为他留下了一缕残魂,使得他能够留在旧酆都,亲眼看着他的计划成功。 而他从来不是被动等待的性格,即便身处旧酆都苦牢地狱,于不见天日的黑暗中,他也依旧在汲取着力量,静静等待着能够反击旧酆都的时机。 ——世人对真正惊才绝艳,令大道也不禁为之动容的人物,从来认知得太少,不曾见过其无双的风华。 独他一人,便已经是死局中的生机。 在旧酆都多年,李乘云暗中所积攒的力量,已经厚重到让他可以抗衡地狱。 或者,足够他回到人间重新投胎。 不会因为窥视大道的沉重因果,而魂飞魄散。 这是大道“漏”给李乘云的生机。 可现在,李乘云却放弃了这样珍贵得如同奇迹的机会,反而让给了李道长。 阎王身为执掌轮回的鬼神,将这一点看得清楚。 甚至如果不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乘云也不会如此顺利的,将李道长新丧不久的亡魂,送回阳间。 但阎王还是有些惊奇,不明白李乘云这样做的原因。 李乘云却只是笑吟吟的抬眸,遥遥望着燕时洵,轻轻点了头。 “我曾在多年前的集市上,见过一个小少年,他眼睛里的坚持,足以撼动天地。” “我知道,他会成为我的骄傲,会是天地大道最后的生机和奇迹。” “我已无憾。” 第309章 “阿嚏!” 南天被猛地在耳边响起的喷嚏声吓得一哆嗦,一低头才发现,被他横抱在怀里的路星星正一副萎靡不振样子,脸色苍白可怜兮兮的。 见南天看着自己,路星星可怜的吸了吸鼻子,声音囊里囔气的委屈道:“有点冷……” 旁边的医疗人员笑了,赶忙安慰道:“等离开了白纸湖,到医院就好了。你就是失血太多了,等回去好好包扎伤口止住血,你就觉得暖和了。” 南天无奈的向上颠了下路星星,尽量把他往自己的外套里靠了靠。 没办法,现在是物资紧张的特殊情况,连条多余的毛毯都没有,只能这样硬对付一下了。 好在路星星虽然总是笑嘻嘻靠不住的样子,但在面对真正的大事时,却是能够分得清轻重的。 他只是可怜巴巴解释了一下,说自己不是故意要打喷嚏的,就又重新窝回了南天的怀里。 燕时洵在进入旧酆都之前,并没有带上嘉宾们和所有救援队员,只是让官方负责人和少数几个经验丰富的救援队员与他同行。 至于其余人,燕时洵觉得还是让他们尽快离开白纸湖更安全,就让他们赶紧原路撤离。 但是在离开荒村的路上,却并非一帆风顺。 救援队员们之前从皮影博物馆摸过来的时候,一心急着救人,并没有觉得这段路有多长。 但等到回去的时候,却怎么走都好像走不到尽头,也令不少人从刚与燕时洵分别时的轻松,重新变得焦急起来。 救援队常年都要赶往一线现场救人,直接与恶鬼搏斗的时候,也并不是没有。按理来说,体力和耐力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可奇怪的是,等走出荒村之后,没走多久,就有越来越多的救援队员感觉到了疲惫。 像是已经不眠不休的走了几个昼夜那样,身心共同的疲惫,让救援队员们连迈开步子都觉得艰难。 好像脚下踩着的不是土地,而是刀尖。 每走一步,脚底都疼得令人直冒冷汗。 一开始只有零星几个救援队员有这种感觉,他们并没有在意,只是以为这是自己今天走了太多路,又过分紧张才导致的。 他们并不是温室里娇生惯养的孩子,不会因为自己的问题就脱离整体的进度,因此,最开始有这种感觉的队员们,并没有说出来,只是一个人咬牙忍耐。 但是随着走路,不仅越来越多的队员乃至嘉宾,都有这种四肢乏力,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感觉,并且脚下的疼痛也越来越难以忍受。 像宋辞这样本就身娇肉贵的小少爷,更是疼得冷汗津津,连腿都迈不开了,肌肉抖得筛糠一般,根本无法发力。 赵真见状,虽然他自己也累得不行,但毕竟是片场里摸滚打爬起来的演员,不管什么样的疼痛他都要咬牙自己忍,忍耐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所以他连犹豫都没有,就强忍着自己的疲惫和疼痛,走到宋辞身前蹲下来,示意宋辞趴在自己背上,他来背小少爷走回去。 宋辞嫌弃的一巴掌打在赵真被冷汗打湿的发顶上,拒绝赵真的好意。 他用纤细白皙的手指点着赵真的肩膀,嫌弃的说肌肉这么硬,硌人。 旁边有队员看不下去,觉得宋辞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但早已经在几个月的拍摄中了解了小少爷性格的赵真,却一眼就看出来了小少爷这嘴硬心软的虚张声势。 赵真哭笑不得的握住宋辞戳着自己的手指,劝道:“行了少爷,上来吧,不然等你累趴下了,还不是要我自己来抱你回去,到那个时候废的力气更多,还不如你现在赶快省省力气。” 宋辞立刻炸毛了:“你是看不起谁呢!” 赵真指了指旁边被南天抱着的伤患路星星,无辜道:“我现在背你,好歹你还能出几分力气,等你倒下了,所有重量都要压在我身上,我这是在替我自己的腰考虑。” 出了荒村之后全都是土路,因为从多年前白姓村子灭门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用过这条路,所以在漫长时间的荒废中,本来就不好走的路更加没有人修缮,变得极为难走。 杂草丛生,到处都是坑坑洼洼,还有巨坑横在路中间,碎石到处滚落。 一个没看清,就会在这条路上崴了脚摔下去。 因此,本来最开始因为重伤而躺在担架上的路星星,也因为担架在这种路况上太难走,一不小心就会翻车摔进深沟里,所以不得不在医疗人员帮他简单固定了伤口后,从担架转移到南天怀里。 路星星之前在皮影博物馆里的时候,就被邪祟划伤了脚腕,因为鬼气污染了伤口,所以一直血流不止,让他在鬼气入体和失血过多的双重原因下,从原本哈士奇一样过剩的精力,变成了现在蔫嗒嗒趴在南天怀里的模样。 虽然邺澧也用鬼气覆盖在路星星的伤口上,帮他压住了血管,减缓了血液流失的速度。 但路星星毕竟是正常的体质,不是燕时洵那样越是在浓郁鬼气中越如鱼得水的恶鬼入骨相。鬼气于他,虽然救他,却是饮鸩止渴。 邺澧只是确保路星星能够活到接受治疗的时候,但却无法免去路星星因为鬼气入体而照成的伤害。 对于路星星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赶快接受治疗,赶快让鬼道的影响过去,将鬼气从他体内驱除。 那才算是治了本。 路星星本来还有些抗拒被南天抱在怀里,推着南天的胸膛说自己一个一米八成年人,怎么能躺别人怀里,那画面也太难看了吧。 但当南天从善如流的将路星星像抗麻袋一样扛在肩上之后,没走两步,感受着被顶到痉挛的胃部和翻涌上来的呕吐感,路星星沉默了。 他别扭了几秒钟,就果断主动要求南天抱着他。 南·驯星高手·天,笑眯眯应是。 不仅是路星星,被医疗人员急救救回来的白师傅,也不得不从担架上转移到救援队员的后背上。 即便物资不全,条件有限,但所有人都在尽可能的做到自己的最好,不想因为自己而拖累其他人。 宋辞看了看旁边重伤没有行动力的路星星,沉默了。 ……好像说的也有点道理。 南天耸了耸肩,笑道:“等回去之后,一定要让星星多请我吃几顿饭,要不然就帮我找几本南溟山的手札回来。这臭小子,太沉了。” 安南原刚拽着队员的手臂,借力从脚下的泥泞深沟里拔出脚来,就听到了南天对路星星的嫌弃,顿时笑了出来,调侃道:“别看星星不显山不露水的,他可真没少挨他师父师祖甚至燕哥揍,练出的这身肌肉可轻不了。” 南天笑着摇了摇头:“得,我就是这受累的命。” 说笑中,刚刚因为疲惫和路程艰难而凝固的气氛,也慢慢缓和了下来。 一个人赶路总是会觉得格外的孤独和疲惫,但是身边有朋友说说笑笑一起走,好像即便疲惫也有动力了。 在所有人都说笑着往前走的时候,宋辞依旧在思考着赵真话里的真实性,还在犹豫,不像以往那样干脆果决。 ——虽然在不熟悉他的人看来,那是“任性”。 赵真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后背:“来吧小少爷,你那几斤肉还想压垮我?瞧不起谁呢。” 他朝前努了努嘴,示意道:“等所有人都走到前面去,再想追可就难了。在这种地方落单有多危险啊,怎么,小少爷想和我死同穴?” 小少爷狐疑的看了赵真好几眼,还是将信将疑的扑了上去。 而赵真咬着牙忽略掉了自己脚底刀割一样的痛,没事人一样直起身,颠了颠身上的小少爷,笑着道:“坐稳了。” 小少爷:“…………” 幼稚得没眼看。 他一巴掌拍在赵真头顶,无语道:“你当是小孩子骑马吗?还坐稳了。怎么,想当我爸爸?我可不是张无病那傻子。” 赵真笑了笑,长腿一跨,几步就追上了前面的人。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件很清楚的事情,就是他们必须要在力竭之前,彻底脱离危险,回到安全的大本营。 虽然燕时洵将他们从荒村里那些木雕和恶鬼的手里救出来,还叮嘱了他们回去的路线和注意事项,但是在燕时洵身上,他们学到的最深刻的一点就是,不到最后,永远没有确定的结果。 变数永远存在。 燕时洵能够在厉鬼洋洋得意的时候绝地反杀。 那些鬼怪也就可能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对他们发起攻击。 救援队员们警惕的看向四周的黑暗,手里强光手电筒的明亮光线,让众人稍稍有了些安全感。 但刚刚松弛下来的气氛,依旧很快又随着力气的流失和周围的死寂,重新紧绷了起来。 没有虫鸣鸟叫的冬日,格外孤寂。 山风呼呼的吹过枯叶,哗啦啦的震动声像是有谁在树林中穿行,用空洞的眼无声无息的注视着光亮中的人。 所有人走在这样的环境里,阴冷山风迅速的带走他们的体温和力量,在体力和温度的双重流失之下,所有人都疲惫得很快。 而路星星发现了异常。 “这有点……不太对啊。” 路星星挣扎着从南天怀里勉强直起腰背,疑惑的向旁边人问道:“我们走了多久了?” 旁边人一开始并没有在意,随意瞥了一眼手表,报了个时间。 路星星却在听到答案后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他急急追问道:“那你记得我们和燕哥分开的时候是几点吗?” “这个我有印象。” 救援队员掏出记录仪,却在看到之前的记录时,慢了几拍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怎么才……” 队员诧异抬头,看向同伴:“才过去了不到五分钟??” “什么?绝不可能!” 同伴下意识提高了声调,惊愕的急刹车停下了脚步:“我们少说也走了三四公里了,怎么可能才五分钟!你是不是看错时间了?” 队员也觉得不可能,赶紧去核对自己的时间。 而旁边的救援队员和医疗人员,也都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手表手机。 白纸湖依旧没有信号,但亮光刺眼的屏幕上,明晃晃的时间依旧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之前忙着逃命,忙着赶路,一直没有注意到时间流速的问题。 直到路星星的提问打破了表面上的平和,所有人才猛然惊觉——是啊,他们身体的疲惫,似乎也有些不正常。 不像是走了三四公里或者几分钟,反倒比走了三四十公里都要疲倦。 路星星的脸色也慢慢严肃了下来。 他扶着南天的手臂,要求南天把自己放下来。 南天无奈:“星星你别任性,我抱得动你。以你现在的状态,下来走不到几步就完蛋了,别逞强。” “不是。” 路星星却严肃得不像在开玩笑:“我看到有东西……” 在强光手电照亮的范围边缘,路星星感觉自己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道黑影划过去。 如果放在以前,路星星一定会觉得这是自己眼花了。 但是他跟在燕时洵身边,也学到了燕时洵的细致和谨慎。其中一点就是—— 永远不要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当做错觉。 第一反应,永远是怀疑。只有多去怀疑,才能确保被自己保护的生命可以安全。 而路星星模模糊糊的直觉,那道黑影,似乎很像是自己在白纸湖湖底看到过的腐尸。 南天听到路星星的话,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淡去,跟着路星星的目光往阴暗中看去。 他知道,路星星顽皮是顽皮,不靠谱的程度让宋一道长气得恨不得打死这个“孽徒”。但是,路星星绝不会用这种事情开玩笑。 不论怎么说,路星星都是海云观教出来的孩子。 他所坚守的道,是海云观所有道长身体力行,甚至以死亡来教导的。 路星星曾在那些死去的道长运回观中的遗体前,深深躬下身,送那些以死亡证道的道长们最后一程。 而那些道长们没有完成的道,也被他沉甸甸的记在了心里。他没有自己的道,不曾感悟天地,但是,海云观所有道长的道,就是他的道。 路星星始终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不曾偏航。 当最嬉皮笑脸的路星星都变得严肃的时候,其余人也不不自觉紧绷起精神来,警惕的跟着一起向四周看去。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连脚步声也没有的荒郊野岭中,好像只有阴冷山风呼啸穿行而过的声音,枯枝抖动,阵阵作响。 但是,也正是因为此,南天和路星星都意识到了哪里的不对劲。 ——并没有风。 他们并没有感觉到有风吹过。 南天一直栓在衣服上的织物,更是连坠着的流苏都没有多抖动一下。 可,如果没有风,那风声是从哪里来的? 南天和路星星下意识看向对方,在对视的瞬间,他们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惊愕和沉重。 唯一一种可能,就是……有恶鬼,在他们看不见的黑暗中,快速行进。 路星星的心脏,沉甸甸的坠了下去。 他想起燕时洵说过的,白纸湖连湖水都是阴气形成的,这里就是整个西南的风暴眼,所有的厉鬼和鬼气都会流向这里。 而现在,鬼道当道。 对于“天地”而言,他们现在不是人,是“鬼”。 如果真有恶鬼从白纸湖向外走,很容易会和他们走在同一条路上,而一旦那些恶鬼发现了他们,杀死他们也变成了“天经地义”的“驱鬼”。 再加上他们刚刚走了这么长的路才走了几分钟,不同寻常的疲惫和疼痛…… 路星星能想到的最可能的情况,就是,这里根本就没有回到现实。 他们虽然脱离了皮影戏,也从荒村离开,却没能从鬼道掌控的天地离开,甚至反而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 比如,刀山地狱。 有旧酆都在旁边,万千厉鬼被埋没于白纸湖中,这里是地狱这件事,似乎也不足为奇。 路星星舔了舔干涸开裂到流血的苍白嘴唇,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理智的思考眼前的情况。 在燕时洵和其他所有长辈都不在的情况下,现在能够保护众人安全的,只剩下了他的和南天。 但南天不久前才认回南溟山,开始重新将南溟山的传承捡起来,履行他自己的神婆血脉。 就算南天再怎么天赋异禀,也做不到在这短短几天内达到能够出师的水准。 ……现在能保护所有人的,就只有他了。 路星星无声的握了握拳,感受了一下自己虚弱身体里剩余的力量,无声的苦笑了一声。 怎么偏偏是现在? 他之前在白纸湖湖底为了保护众人,几乎用尽了邺澧借给他的力量,更因为鬼气侵入经脉而带来了严重的侵蚀后果。 现在可以说,是他有生以来最虚弱无力的时候。 路星星深深呼了一口气,虚到几乎无法自主站立,却还是坚定了眼神,冷静向旁边的救援队员压低了声音道:“关闭手电筒,所有人不要出声,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他现在唯一能赌的,也只有那些恶鬼发现不了他们,从他们身边直接过去而不为难他们了。 队员没有追问,果断的执行命令。 瞬间,原本被强光手电筒照亮的一片空间,重新陷入了黑暗中。 众人紧紧聚集在一处,每个人都拉着旁边人的手,生怕有人落了单在黑暗里被恶鬼伤害。 所有人紧紧挨着,大气不敢出的等待着。 唯有路星星,死死盯着前方,眼眸明亮坚定。 像是繁星落了下来。 第310章 路星星曾经很多次想过,如果有一天谁都没在自己身边,他应该怎么做,才能做到像燕哥那样保护生命。 为了这个问题,他也曾焦虑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遍遍在心里比比划划的演练,美其名曰做准备,觉得只要这样,就算准备充分,到关键时刻应该不会丢脸。 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如今也开始敬畏生命和天地。 可眼前的情况,却是路星星如何都想不到的。 黑暗中,所有人都在最紧张的时刻选择了相信路星星,心中祈祷着过路恶鬼可以忽略掉他们,直接走过去。 但事实往往并不如人所愿,越害怕什么,就越会到来。 连绵不绝行走在黑暗里的恶鬼,却察觉到了生人气息一样,在前面的众多恶鬼过去了之后,竟然有某个鬼魂,停了下来。 其他恶鬼虽不清楚原因,却还是跟着一起惯性的停了下来。 绰绰鬼影站在黑暗中,整齐的扭过头,向众人站立的地方看过来,视线阴冷。 安南原甚至能够想象出,那些恶鬼在发现了他们之后,会是如何的恶意和垂涎,也许也会将他们撕成碎片,甚至会把他们做成活嘴活眼木雕那种东西…… 越是想象,安南原就越是毛骨悚然。 鸡皮疙瘩细密的起了一层,肌肉僵硬得石块一样,连挪动逃跑都做不到。唯独心脏剧烈跳动,热流在胸膛心口涌动,让安南原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所有人都按照路星星所说,不说话也不移动。但是在紧张之下,他们的眼睛还是都转向了路星星,像往常向燕时洵寻求帮助和建议的那样,在看着他。 路星星注意到了。 但是他并没有燕时洵那样的底气。 况且现在,他也没有了邺澧暂时借给他的力量,自身的力量又早早就被透支殆尽……没有力量能够支撑起路星星的自信,他的心脏被紧紧攥成一团。 更糟糕的是,那些静静站着好像在分辨着他们的恶鬼,也开始有所动作了。 ……却不是向前面走过去。 而是,在向他们靠近。 南天也发现了这件事,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织物,依旧没有彻底从普通人的思维转向神婆驱鬼者的角度,第一反应依旧是想要掩盖他们的身份,尽可能的息事宁人,不与鬼怪起冲突。 但是路星星却在那一刹那间做出了决定。 他手中结印,心底默念起符咒,赶在恶鬼真的靠近他们之前,就率先发起了攻击。 “到南天身后!” 路星星扬声暴喝,一把将南天推向众人,而自己则大跨步向前,挡在了所有人身前。 他口中念念有词,死死盯着前方恶鬼的眼睛里,是想要将这些恶鬼斩杀在当场的决绝。 在恶鬼发现他们之前,躲避尚有用处。但只要被恶鬼发现了他们的存在,那些觊觎人血肉的家伙,只会饿狼一样扑过来,不管祈祷再多次都没有用。 唯一剩下的最优选择,也只有先发制人,率先出击! 当路星星直面恶鬼,以肉身做围墙将所有生命保护在自己身后时,他整个人好像都变了。 站在这里的,不是那个怼天怼地笑嘻嘻靠不住的音乐人路星星。 而是一名真真正正的海云观道士。 以保护生命为己任,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动摇他的坚持。 他年轻,贪玩,定不下心,还没有出师。 但是他有最坚定的一颗心,知道自己的路通向哪里。 “天有三奇日月星通天透地鬼神惊……”1 低沉清晰的符咒快速从路星星口中念出,却像是咬牙着硬生生从齿间挤出来的那样,好像每一个音节都沁透着他自己的血液和痛苦。 旁人在紧张中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南天却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惊愕的抬头看向路星星。 符咒……可怎么会? 在继承了南溟山神婆血脉后,南天很清楚鬼道当道的严重性。 这意味着所有驱鬼者都无法向四方神明借力,唯独有家传的,还有一丝丝可能,在生死存亡的时刻,也许能请到祖上大能祖师出手相助。 但路星星并不是家传,他只是因为资质好,被宋一道长和李道长看中,才入门做了个普通弟子。 即便是南天祖上世代神婆,他也不敢说自己能够在鬼道当道的时候,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因为符咒……开始生效了啊。 在路星星脚下,有浅浅光亮划过黑暗,逐渐勾画出玄妙古老的笔画,符咒在他身周一气呵成。 当那些恶鬼确认了他们生人的身份,眼带恶意贪婪的嘶吼着扑上来的时候,符咒彻底形成了一层密不透风的防护罩,将所有人保护在其中,隔绝了四面八方围过来的恶鬼。 长相狰狞的恶鬼就像是在空中被无形的力量挡下,无论它们怎么张牙舞爪的撕挠着空气,想要把那层该死的保护网撕掉,吞噬生人新鲜的血肉,却都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众人见状,远远高高悬着的心,也堪堪落了下来,重新有了希望。 也有救援队员看着路星星微微佝偻的背影,欣慰又敬佩的点点头,觉得这个从参加节目开始就爱玩爱闹的年轻道士,终于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了。 甚至有人在心中暗暗想着,或许以后也可以像信任燕先生一样,信任路星星了。 但是唯独路星星自己和南天知道,他远远没有看上去那样轻松。 路星星原本就处在阳气严重流失的状态,失血过多的贫血虚弱和鬼气入侵经脉的双重负面影响,都使得路星星状态极为糟糕,原本应该连站都站不住, 像刚刚那样一直躺在南天怀里,才是他应该有的模样。 但现在,路星星却根本没有时间精力去顾及到自身,而是咬着牙拼命的榨干自己经脉里的每一点力量,不顾后果的维持着符咒的效果,保护众人。 他只能顾及当下了。 鬼道之下,所有驱鬼者都无法使用传统的驱鬼方式,符咒更是不可能生效。 路星星能够使用符咒,也是因为邺澧。 之前邺澧暂时将力量借给路星星时,虽然眼见着他几乎被鬼气压垮,所以立刻将力量收了回来。但邺澧毕竟是鬼神,即便他在以往并未回应过任何人,但他见多了请借神力的驱鬼者。 他很清楚,如果将所有神力都从驱鬼者经脉中抽走,那对驱鬼者而言,会是个不小的负担,像是猛然从高压环境回到低压环境。 为了让路星星能够慢慢适应,也因为路星星失血过多脱力,所以邺澧在撤回力量的时候,还是留下了一丝力量给路星星,让他可以支撑到回到海云观道长身边。 等那个时候,再由海云观道长为路星星驱除鬼气,既确保了路星星体内没有残留鬼气,也尽可能保证了路星星的安全。 毕竟能够与海云观道长汇合,就说明了路星星已经脱离了险境。 邺澧相当于是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路星星的长辈。他知道路星星不够稳重,做出的判断不一定是对的。 所以他让海云观道长自行来决定驱除鬼气的时机。 如果是对于一般的人,邺澧不会如此细致,甚至走一步看十步棋,帮路星星把未来可能遇到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但路星星毕竟是燕时洵的师侄,还一口一个“师婶”叫他叫得甜。 邺澧很满意,自然也不会吝啬分出一点温柔。 而路星星引动符咒的基底,也正是那一缕既保护他也伤害着他的鬼气。 只是鬼气入侵经脉的疼痛,就像是千根针同时扎穿血管,此间疼痛,非常人可以忍受。 路星星疼得满头大汗,肌肉都在颤抖,就连脊背都下意识弯了下来,弓得像只虾米一样。 但即便如此,他口中的符咒却依旧没有停。 恶鬼从白纸湖出,怀着对人间最深重的恶意和怨恨。 以往数千年一直如过街老鼠的经历,它们忍耐到了头,一直被驱鬼者压制和驱赶的怨气,终于都能在现在报复回来。 恶鬼当然不会放过现在最好的报复机会。 它们有着鬼道赋予的“人”的身份,无论它们对生人做出什么事,天地也都会认为是正常的。 即便是杀光所有生人,天地也只会判定为是在“杀鬼”,而不会追查恶鬼做出惩罚。 路星星的符咒虽然生效,却抵不过恶鬼前赴后继的冲撞。 被阻止,再次激怒了恶鬼。 它们凄厉的嘶吼着,无机质的浑浊眼珠死死盯着路星星,恨得几乎有脓血从眼睛里流淌下来,想要把路星星从保护罩后面抓出来撕碎,就连攻击也越发狂暴不留余力。 在这样的猛攻之下,路星星只能继续拼命榨取自己的力量。 鲜红的血液从路星星的嘴角悄无声息的流淌下来,将他本来苍白的嘴唇也染得艳丽。 但更糟糕的是,符咒开始被攻破。 因为力量补足的不及时,无法支撑符咒完全展现力量,所以保护罩开始有破损出现。 细小的裂缝在空气中缓缓蔓延,谁都没有发现。 但是一直从四面八方不间断攻击的恶鬼,却很快就在攻击之下发现了这个问题。 它们咧开恶意狰狞的笑,看着还对此一无所知的众人,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撕扯生人血肉下肚的场面。 恶鬼开始向保护罩破损的地方聚集,集中力量攻击薄弱之处,原本细小的裂缝很快就被撕扯得越来越大。 终于——“哗啦!” 像是玻璃被击碎,清脆的破碎声如一记重拳,打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们下意识转头向声音来源的地方看去,脸上还带着错愕的神情,就眼睁睁的看着恶鬼从破开大洞的保护着攀爬了进来,桀桀笑着靠近众人。 下意识发出的尖利惊叫声此起彼伏。 南天一把拨开身边人,一手握着织物,一手直指向那率先冲进来的几只恶鬼,口中念念有词,施展起南溟山的控鬼之术。 虽然南天这个半路出家的神婆只能算是半吊子,但好在有惊无险,他的控鬼之术勉强起了效果。 恶鬼被控制着开始自相残杀,又把旁边的恶鬼全都扔到了外面。 仅剩的最后一只恶鬼,也被南天毫不客气的掀了天灵盖,当场做了简易的驱鬼术法,让恶鬼杀了它自己后,又用狰狞腐烂的尸骸堵在了那道破开的大洞上,制止了后面循着味道找过来的恶鬼冲进来。 但这只是暂缓危机的方法,依旧治标不治本。 南天喘了口气,就赶紧焦急的扬声向路星星说明情况,并说必须要杀死这些恶鬼,否则这么一直堵着,到最后只会到处漏洞。筛子一样想堵都堵不上的时候,再想要做什么就太晚了。 “来不及了,没有那些时间,也没有那样的力量。” 随着力量的流失,路星星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花,像是老旧电视机抽象的雪花点一样,让他渐渐看不清了眼前的东西。 他甚至连移动身躯都做不到,完全是凭着一口气在硬撑着。 鲜血染红了路星星的牙齿,让他每说一句话都能清晰的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就连说话这样简单的事情,对此刻的他来说都变得奢侈。 血液顺着下颔和脖颈流淌,染透了衣服,也将路星星衬得格外惨白,纸片一样毫无生气可言。 路星星深呼吸了几下倒过一口气,豁出去下定了决心。 “南天,你带他们所有人走,我来拖住这些垃圾,你带所有人往皮影博物馆走,不是说海云观的道长在那里吗?去向他们寻求帮助。” 话出口之后,路星星反而变得更加平静,心如止水没有一丝波澜。 南天焦急的看了眼越来越向这里围过来的恶鬼,也很快就意识到,路星星所说的方法是现在最可行有效的了。 但,只有一个严重的问题。 “星星,你呢?” 南天追问:“你怎么办?” 路星星勾了勾唇角,牵扯的肌肉立刻让他疼得眼前发黑。 但他依旧稳稳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只留给所有人一个背影,不让他们看到自己强撑的力竭。 “你们先走,我马上追过来。” 路星星艰难的咽下一口血沫,声音里甚至带上了笑意:“不用担心,我可是海云观的道士。我师父是宋一道长,我师叔是燕时洵,你还怕什么?” 见路星星甚至有心情在臭屁的自夸,南天一边哭笑不得,觉得这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说这个,一边又稍稍放下心来。 南天最后深深看了路星星一眼,终于一咬牙,拽着身边人就往前跑:“走!” 一旦被恶鬼盯上,就很难脱身。 即便是海云观已经出师的成熟道长,每年也都会因为邪祟鬼怪而有伤亡。 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把没有自保力量的普通人送到安全之地。然后再折回来,接应断后的道士。 南天在跑动中,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路星星,心里暗暗祈祷路星星一定要撑住,等他回来! 众人虽然不愿意让路星星一个人独自面对这样的险境,但他们也很清楚,自己在驱邪杀鬼上一点忙也帮不上,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有不拖累旁人。 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 他们只能拼命的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再痛再累也不能停下来,用最快的速度与海云观道长汇合。 然后再让道长回来救路星星。 但被所有人挂念着的路星星,却直到他们离开,也始终没有回头,依旧在硬撑着符咒,将本来想要追过去的恶鬼全都拦截下来。 “怎么可能让你们过去,垃圾。” 路星星咧开满是鲜血的口腔,笑起来时带着疯狂的狠戾,语气不屑:“没见过想吃唐僧肉的小妖怪都是什么下场吗?盯上我们,是你们找错人了,就算死了也自认倒霉吧。” 最开始冲过去想要追杀众人的恶鬼在挣扎后,发现了符咒一时半会难以破解。 于是后面的恶鬼改换了目标。 几百双空洞无神的眼珠,在黑暗中冷冷的注视着路星星,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路星星却丝毫没有畏惧,反而在看到众人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不见的时候,终于能够松了口气。 他的大腿肌肉都在剧烈颤抖,甚至难以支撑他继续站立。 可路星星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他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坚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让所有人跑得再远一点,直到回到安全的地方。 经脉中的鬼气耗尽,路星星就拼上自己的生机,赌上自己的神魂。 即便他的太阳穴已经针扎一样的痛,耳边除了“滋滋”的杂音再也听不到别的,眼前一片黑暗全然失明。 可他依然在笑。 “鬼邪……别妄想压过生人。” 路星星笑得恣肆:“你们知道我师叔师婶是谁吗?” 就算他死在这里……燕哥会帮他复仇,会帮他将尸体带回海云观。 一如曾经他见过的那些棺木回到海云观的道长。 疲惫很快侵蚀每一寸神经和肌肉,路星星的意志力再强撑,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 温度随着力量一同迅速流失,他整个人已经冷得和冷柜中的尸体一般。 但在意识跌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路星星的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很多年前,他得了音乐大奖的那一天,回到海云观却看到了中庭停放的棺木。 那时,他躲在廊柱后,第一次感受到彻骨的震撼与惊愕,亲眼看清了海云观的人,到底在坚持什么。 于无人的角落,青年向着棺木深深躬身。 您没有走完的道,您没有做完的事情,就是我的道。 他想。 而现在…… 阴冷山风呼啸着卷起路星星的衣衫,他却再也感受不到冷,反而泛起一丝丝的暖意。 今夜,和记忆中的那一晚,好像啊……同样的清朗,有风吹过。 路星星喟叹般,脱力的身躯无可抑制的向后倒去。 他的唇边,却勾起了轻浅笑意。 燕哥……师叔,如果我这一次没有挺过去,一定要带我回家,不要让我一个人孤孤零零留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忽然很后悔,以前没有好好跟着师父学习。不知道师父得知他死亡的消息,会不会哭啊?还是,会生气的骂他,觉得他给海云观丢了脸? 路星星很想亲眼看看。 “嘭——!” …… “嘭!” 桃木剑抽离,木雕应声倒地不起。 马道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踉跄了几步后退。 他手里提着的桃木剑,已经完全被污血覆盖,顺着剑身淌进手掌里,甚至滑得让他有些握不住。 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战斗,让所有人都很疲惫。 到了现在,无论是马道长还是王道长,都已经处在力竭边缘,只是凭着惯性,依旧在机械的挥动着桃木剑,将觊觎他们血肉的活嘴活眼木雕清扫出去。 白霜更是被之前的偷袭吓得面无人色。 谁都没有想到,木雕竟然会从泥泞的湿地下面冒出来。它猛地拽住白霜的脚腕,就想将白霜拖进地底。 要不是王道长手疾眼快,白霜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这件事也刷新了所有人对于活嘴活眼木雕的判断,真正见识到了那些木雕毫无人性的残酷。 甚至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提议,让两位道长不要再顾虑什么木雕可能是幻象其实是人的问题了,干脆一视同仁,来一个杀一个。 宁可错杀一个,不能放过一个,威胁到所有人的生命。 但这个提议被马道长严辞拒绝了。 “我知道大家在担忧,但是我们是生命,对面的人也是生命,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马道长皱眉,严厉道:“用杀死别人为代价来保存自己的性命,又与恶鬼何异?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以为做出了这种事,还能逃过天地的法眼吗?” “因果终究有归处,不能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 见马道长态度如此坚硬,那个提议的工作人员悻悻不说话了。 不过他看着马道长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不满,觉得对方这么一顿说自己,让他在同事们眼前有些丢了脸面。 但马道长和王道长对视,也都看清了对方的无奈。 他们之所以会如此疲惫,就是因为在对付这些木雕的同时,还必须先要分清那到底真的是木雕,还是被伪装成木雕的生命。 已经确定的一件事,就是他们和另外的一部分人,被分隔在了两个空间,互相以为对方是恶鬼。 鬼道想要看到的,就是他们自相残杀的场面。 道长们又怎能如了鬼道的愿。 不过这样下去,也确实不是个解决的办法。 马道长能够清晰的感知到体内力量的流失,他冷静的判断了一下,认为自己最多还能再撑几个小时。 等越过了身体和力量的极限,他也有心无力,即便压榨海绵一样挤压力量,也很难再做什么了。 在那之前,他们必须找到一条生路。 “既然鬼道可以将对面的人伪装成木雕让我们看到,最起码说明一件事——两个空间的人,并非彻底被隔绝在两边。” 王道长眉头紧皱,苦苦思索:“那如果,我们反向利用这一点连接呢?” 马道长心中一惊:“你是说,我们主动去和鬼替换身份,走它们的路,去往另一边?” “或者对面的人来到我们这边也行,反正我看这两边应该都不是现实,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棘手。” 王道长接过话继续说:“想必对面现在和我们是一样的为难,搞不清到底是人是鬼,行事受限。鬼道利用的,不就是这一点吗?那只要我们所有人在一边,最起码就不用这样束手束脚了。” 马道长本来错愕的觉得王道长的提议太过大胆,但是他想了想,又觉得有道理。 海云观的道长们身经百战,并不是说面对鬼怪毫无应对的力量。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分不清对面的到底是该杀的鬼,还是本应该保护的人。 只要解决了这个,让道长们可以发挥全力,那结果还真不一定谁输谁赢。 马道长稍一思索,立刻就拍板做了决定:“行,来吧。” 他一咬牙,道:“一直这么拖着根本就不是个办法,燕道友那边不知道还有多久,最起码在他解决了鬼道的问题之前,我们要确保没有其他事情再拖累他的精力。” 海云观从来都只有主动出击解决困难的弟子,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豁出去一战,或许还有更大的生机。 做了决定之后,马道长立刻和王道长联手。 两人相对而立,同时手中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试图向四方鬼神借力。 只不过在提及请借力的神明时,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异口同声:“今谨请酆都燕时洵……” 马道长想起之前宋一道长和他说过的,只要将符咒中请借力的神明换成燕时洵的真名,就能成功借到力量的奇事,就算之前不相信,现在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豁出去试试了。 而当符咒散落在空气中之后,两人惊愕的发现,天地竟然真的给了他们回应! 天地似乎对燕时洵这个名字有着出乎意料的关注,只要提及燕时洵,即便此时大道在与鬼道相争相斗,却还是抽出了注意力看向这里。 即便大道现在被鬼道压制,能够给两位道长的回应有限,但符咒,却是扎扎实实的起了效果。 在他们两人之间,气流涌动相撞,形成的微风掀起他们的道袍。 太极鱼的图案在两人手中缓缓成形,生与死循环,力量交互相融。 原本趁着两人停了下来而发起攻击的木雕中,忽然有几具木雕僵硬的停在了半途。 被吓得大气不敢出的众人也都注意到了那几具木雕的异常,疑惑的向那里看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缕轻烟从木雕身上飘出来,带着烧焦后的木头味道。 白霜耸着鼻子猛地嗅了嗅,然后惊愕的发现,那木头味道里竟然没有已经快要让她麻木了的血腥味,反而像是走进了一座森林中那样,是纯粹的木质。 像是被点燃了的木头。 而下一刻发生的事情,也解答了白霜的疑惑。 最开始只是一撮微弱得风一吹就会熄灭的小火苗。 然后,火焰迅速蔓延,将整具木雕都包裹其中,“呼!”的猛烈燃烧起来,火舌窜出几米高。 人形的阴影静立在火焰中,却没有任何挣扎。 不少人惊呼了一声,颇有些反胃的捂住了嘴巴。 这样的场景,实在太像是真人在火焰中被烧死了,让他们即便清楚那不过是一具木雕,但脑子仍旧有着自己的联想。 鬼道并没有料到两位道长能做出这样的判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就连其他那些木雕也都连带着停了下来,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它们空洞的眼珠盯着火焰,似乎在因此而吃惊。 火焰跳动的亮光映在众人的脸上,但谁都没敢发出声音。 一时间,荒村中只剩下了木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焦黑的木头很快就失去了支撑力,向地面砸去,酥脆的木质在落地的瞬间被砸碎成满地黑色木屑。 马道长只抽空瞥了一眼,就又继续专心于眼前的阵法。 阵法已经逐步在生效,原本因为鬼道的存在而使得他们被蒙蔽的视野,也逐渐恢复了真实。 马道长很快就看清,那些没有被火焰烧灼成灰烬的木雕里,都隐约有着血肉的人形轮廓,反倒是那些灰烬里,并没有人骨一类的东西。 他顿时了然微笑起来。 而这时,也有声音平白出现在耳边。 “这是什么?” “有一些活嘴活眼木雕在自燃……等等!这不是我们之前判断是生人的那些吗?” “怎么回事?对面好像出现了什么变故!” 在听到声音的时候,王道长立刻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他听出来了,这些声音都很耳熟,正是海云观其他道长的声音! 他们成功了! 王道长赶紧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扬声向对面喊道:“我和马道友在这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都在我这边!你们之前被迷惑的恶鬼,就是我们!” 对面在听到这声音后,明显安静了一瞬。 随即,对面立刻骚动了起来,开始有各种各样的杂音响起,似乎有人在跑动,在向一处聚集,还有恶鬼凄厉的惨叫。 看来,马道长和王道长的方法不仅有了实际的效果,还顺便帮对面也排除了一下真实性,让他们分辨出了真正的恶鬼是哪些。 于是对面不再束手束脚,而是大开大合的清理杀死那些木雕。 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们再坚持一下!我们这边人多,帮你们一起将阵法扩大,你们所有人都通过阵法过来这边!” 显然,对面也很快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样的情况,立刻加入了两位道长的队伍中。 守望相助。 马道长终于有了笑模样,扬声说好。 由李道长带队进入荒村的那些道长,是来自海云观的增援。 在海云观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几乎抽调出了所有的精锐力量派往白纸湖,每一位道长都成名已久,外界权贵争相邀请都不一定能请得动。 这股力量,是绝对的中流砥柱。 虽然因为鬼道想要趁乱入侵大道,因此选中了曾经感悟天地窥见大道的李道长,让那些道长们的处境艰难了很多。 但是与几乎力竭还要保护众人的马王两位道长相比,已经好了太多。 有了更多的道长加入,阵法很快就被扩大。 两个原本被鬼道故意隔在两边的空间,开始以活嘴活眼木雕为连接点,被打通而相连了起来。 那边的道长也立刻跳了过来,担忧的查看情况。 到这种时候,马道长才终于能够稍微松了口气。 “先把节目组的人撤离。” 马道长笑着道:“麻烦道友在前面带路,让对面接应一下了。” 那道长点了点头:“这边的阵法还需要你们再撑一下,我们很快就把所有人撤离到那边,然后你们再过来。” 王道长没有任何异议的点了头,不仅没有不满,反倒对这位道长很是赞赏,觉得对方很能分清什么是最重要的。 白霜在听到道长的话时,简直喜极而泣:“我们终于得救了吗!” 那道长快步向她走来,笑着安慰她道:“一定会越来越好的,相信我们。” 节目组众人开始一个个被从这边撤离,道长有力的臂膀撑着被惊吓到的众人,从阵法中顺利的穿过去,被对面等待着的道长们接应下来。 救援在有序进行着。 白霜在撤离之前,担忧的回过头问马道长:“那道长,你们怎么办?” 马道长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们,你们先过去,就已经很帮我们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可以自己来。” 白霜担心的看了两位道长几眼,也不敢多耽误时间,赶紧被道长送到另一边。 那道长见所有人都被撤离,也沉稳的向马道长点了点头:“马道友伤得太重了,你先过去,这里的阵法换我来撑。” 马道长看了一眼王道长,默契十足的一点头,谁都对这个最有利于局面的决定没有异议。 他短促的答了声好,立刻就准备将手中苦苦支撑着的阵法,交到道长的手中。 可这个时候,异变突生。 天地回应马道长的力量有限,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又加上他们之所以能够成功,也是因为打了鬼道一个措手不及。 而现在,天地给他们的力量在消耗下降,鬼道却已经反应了过来,在做出反应,斩断木雕之间的链接。 本来就是为了让两边自相残杀所做的局,现在局被人破了,那木雕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鬼道当即冷酷的抛弃了木雕。 像是随手将失去了价值的棋子扔进火焰,当做柴火一般。 并且这时,鬼道也发觉了自身的不对劲。 它的力量在迅速衰弱。 ……承载它的旧酆都,出事了。 釜底抽薪。 鬼道恨得几乎想要直接冲进旧酆都,将毁了它计划的燕时洵直接杀死,但理智还是让它只能含恨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开始归拢力量,将原本扩散到整个西南的力量,全部收拢回到白纸湖,拼尽全力去支撑根基。 否则,根基动摇,鬼道不存。 @正版阅读只在晋江文学城! 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弃棋的活嘴活眼木雕“呼!”的燃起了大火。 恶鬼在火焰中哀嚎,腐尸皮肉翻卷,恶臭的血肉烧焦味道传了过来。 但对几名道长而言,最致命的是—— 在木雕这个连接点之上做出的阵法,也在剧烈晃动着,眼看就要失效。 电光火石之间,那道长眼疾手快,猛地一推马道长,一掌将他拍进了阵法中。 马道长的脸上还维持着错愕的表情,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跌入了阵法中。 眼前有金光闪过,失重感令心跳加速。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拽住那道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 然后,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他。 马道长这才察觉到,自己脚下已经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他在外力的帮助下堪堪站稳,就赶忙抬头向阵法看去。 但是在刚刚的剧烈摇晃中,阵法已经失效。 链接两个空间的连接点被断开。 三名道长中,只有他被及时退了出来,赶在最后一个穿行过阵法,成功抵达到了这一边。 但那位去接应他们的道长,以及王道长……却没能来得及过来。 他们被留在了那边的空间里。 “等,等等!” 马道长惊得声音变了调:“还有两位道友在那边!” 旁边的道长静默一瞬,然后叹了口气:“想要在鬼道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确实有风险,这是我们必须要承受的。” “总好过阵法关闭的时候,他们刚好在阵法中。” 道长安慰的拍了拍马道长的肩膀,道:“相信你的同门,相信海云观的实力。他们只要还活着,就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马道长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发现,包括接住自己的这位道长在内,周围的道长虽然人数众多且都是得道高功,但是所有道长的脸上,都有沉痛之色。 并不像是针对王道长的,而是……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发生了什么。 要不然,这边的道长也不会做出如此果断的决定,并且认为王道长两人能够自救。 就好像,他们自己也在期冀着什么一样。 马道长不由得放轻了声音:“发生了什么?” 被问到的道长没有说话,却先红了眼眶,然后偏过头去。 其余道长也都沉默站在原地,低低的垂着头不愿意说话。 马道长发现,所有道长都在哭。 眼泪安静的从他们的脸上滑落,砸在道袍上,晕开一片湿痕。 即便是皮肉翻卷白骨狰狞的重伤也不曾喊过疼的道长,此刻却像是迷了路的孩子一般,在为离去却再也追不回来的人哭泣送行。 刚刚还因为得救而欢呼雀跃的节目组众人,也因为这种氛围而意识到了什么,安静了下来。 明明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荒村里,却只剩下一片死寂。 唯有木雕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响。 却显得这方天地越发的孤寂寒冷。 所有道长都强忍着悲伤,睁着遍布着红血丝的眼睛,在看向同一个方向。 马道长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身躯也随之僵硬住了。 是了,鬼道这么严重的事情,李道长也应该过来才对。但是他似乎,并没有看到李道长。 那……李道长,去了哪里? 马道长僵硬着身躯,缓缓转身,也向道长们看着的方向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 在地面上的巨大阵法中,须发皆白的老道长盘腿打坐在阵法正中央,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而他的脸上,还残留着畅快的笑容,像是达成了他的计划。 夜风轻轻吹拂起他散落下来的发丝,却吹不动他沁满了鲜血的衣袍。 血液沿着老道长的心口流了满地,将整片阵法中的土地都沁成了黑红色。 玄妙的纹路阵法仍旧留在地面上,画出阵法的那个人,却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一瞬间,马道长的眼瞳紧缩,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百年来,一直被所有道士都视为道标,备受崇敬的李道长,竟然…… 乘鹤西去。 可,怎么可能呢? 是鬼道吗?杀了李道长的存在? “李道长……师叔祖……” 马道长恍惚没有实感,踉跄的跌坐在地。 节目组众人在看清这一幕的时候,也都惊呆了。 他们虽然都是普通人,但得益于燕时洵出身海云观,又因为节目而多有与特殊部门接触的机会,所以也都大致知道李道长在海云观的地位,知道这位道长是当世最强。 对于这样的人物,他们一直都下意识的觉得,他是不会死的,会一直活下去,为所有人撑起天地。 可万万没想到…… 白霜等人顿时都红了眼,更有人哭得泣不成声。 道长们抑制不住悲伤,不忍见到这种场面,也都别过脸去不愿再看。 许久,一名道长吸了吸鼻子,抬手用衣袖狠狠擦掉了脸上被夜风吹得冰冷的眼泪,然后大跨步走了过去,拉着马道长的衣袖就要将他拽起来。 “起来!李道长是为了让我们,让我们有机会救回西南,才会这么做的。” 道长哽咽道:“我们不能浪费李道长为我们争取到的生机。” 但在一片哭声中,李道长的眼睛,却忽然抖了抖。 第311章 李道长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 旧酆都地狱走一遭,也证实了李道长的想法。 他引动天地间万物生灵向生的意志,在最没有希望的死局中,硬生生劈开了一条生路,毁掉了鬼道对于千里山河的掌控野望,使得鬼道能够操控的范围巨幅缩小,顷刻间便只剩下了西南这一片土地。 因为承载鬼道的旧酆都一直躲避大道,苟活在西南大地,因此鬼气早已经在千年时间内,向下一直渗透进了地脉,将这片土地牢牢抓在手里。 即便是李道长,一时之间,也很难撼动鬼道对西南大地的掌控。 但是,李道长的所作所为,已经相当于在鬼道眼看着就要成功的时候,斩断了鬼道向上的路,让它瞬间失去了与大道相争的资格。 因此,鬼道对李道长的恨意,甚至远远超过了对李乘云的恨。 鬼道判定李道长罪孽深重,将他扔进了最底层地狱,想要将李道长和燕时洵一并杀死。 可鬼道没有想到的是—— 天地大道,酆都鬼神,万物生灵。 全都站在燕时洵身后。 除了鬼魂,再也没有任何其他存在愿意支持鬼道。 不,就连很多含冤而死不得复仇的鬼魂,也怨恨着鬼道,愿意帮助燕时洵对付旧酆都。 天平的另一边,砝码一再加重。 燕时洵肩负着大道和所有生命对他的期许,将他们的希望化为力量,在鬼道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竟然绝地反杀,摧毁了旧酆都。 能够亲眼看到那一幕,李道长深觉,自己已经无憾。 朝闻道,夕死可矣。 更何况是在危局之中挽救大道。 他已经做好了死亡,甚至魂飞魄散,再也无法投胎转世的准备。 可是,李道长怎么会防备自己最喜欢的小师弟? 在被李乘云推离地狱的下一刻,在最初的惊愕过后,李道长就猛地反应了过来,李乘云想要做的是什么。 但是,他宁愿小师弟是要杀了他,也不愿意抢占小师弟的生机! 李道长目眦欲裂,拼了命的伸手向李乘云,想要将这份生机还给他。 可惜,太晚了。 狂风呼啸,魂魄迅速飞离,蒙蒙白雾笼罩一切。 等李道长经历了漫长的失重感后,就猛地一震,感觉到了自己好像回到了自己的身躯中。 原本轻盈的魂魄被肉身拉扯住,变得沉重,但魂魄还是抖了抖,被发凉的身躯冻得有些发抖。 李道长:……这是什么诡异的体验,就算我下过阴也上过天魂魄出窍巡游大地,但这种感受,还真是第一次。 当他还在心里嘀咕着应该多穿点保保温,尸体的温度实在冷得魂魄受不了的时候,就听到了从耳边传来的哀哀低泣声。 没等李道长想明白呢,就听到有人喊自己。 “师叔,师叔!怎么就去了。” “李道长身死,但我们要继承李道长坚守的道,继续做李道长没有完成的事。” “师叔祖啊呜呜呜……” 李道长:………… “哭什么哭!这么早哭丧给我听呢!” 李道长忍不住暴躁出声骂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做完,还继承?你小子想都别想!” 众人:“呜呜呜……呃。”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声音来着? 众人呆滞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上的悲伤还留了一半,就看到刚刚还坐化在阵法中的李道长,竟然又睁开了眼睛。 不仅如此,还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连骂起人来也依旧中气十足,丝毫看不出刚刚那副生机断绝呼吸全无的样子。 众人:…………??? 就连海云观的道长们,都呆愣在了原地,好半天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即便是驱鬼者,甚至是国内三大观之一的海云观,也从未听说过有死而复生的事情啊。 生与死之间的界限是绝对的,就算是鬼神能够将刚咽了气的人送回来,那也是在尸身未凉、生机没有彻底断绝之前。 而且这种事情也只存在于古旧手札里,并没有人亲眼见过。 更何况李道长这种情况…… 道长张开的大嘴好半天都合不上,口水流出来了都没发现。 魂魄被尸体冻得头疼的李道长一边揉着太阳穴,压压自己被哭出来的暴躁脾气,一边就看到了自家后辈的痴呆模样。 李道长顿时嫌弃的抬手指了指:“哭丧就罢了,你今年是三岁吗?还流口水,星星那臭小子都不流口水了。” “怎么,你这满脸褶子的,还得给你准备个口水巾?” 被骂了的道长这才恍然回神,赶紧伸手去摸了摸自己嘴角,然后不太好意思的红了脸。 不过,看到李道长这副生机勃勃,骂人都和往常一样又凶又狠的样子,道长们也都高兴了起来。 就连被骂的道长也咧嘴傻笑着。 结果又被李道长嫌弃的瞥了一眼:“完了,还真傻了。等回去之后,你和星星那小子一起重学吧,我看你们两个也差不了几岁,一个比一个完蛋。” 道长高兴的直点头:“行行行,师祖您说什么都行,只要您……” 活着。 不管道长们年龄多大,在外的虚名又如何,但对他们而言,从他们还是个跟在屁股后面磕磕绊绊走的小道童开始,李道长就在海云观了,几十年未变。 对于所有人而言,李道长已经是海云观的象征。 有他在,他们所有人,就有可以回去和求助的地方,在踏进海云观大门的时候,就会有种被保护的心安感。 ——那是,他们所有道士的道标。 李道长看清了众人的神色,也面容稍缓,直到他死这一次,是真的把这些后辈弟子吓坏了。 可他的小师弟,没了这份生机,又该如何…… 想到李乘云,李道长的眼睛黯淡了下去,微拢的眉眼间有些悲伤。 但同时他也很清楚,复生的机会不是菜市场讨价还价。 他虽然很想还给小师弟,事已至此,也已经无能为力。 李乘云能有这样的机会,不知道经受了多少痛苦,挽救了多少生命,大道才会留给李乘云选择的权力。 不可能再会有第二次。 李道长在阵法中枯坐片刻,才仰头长长的叹了口气,知道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小师弟了。 在旧酆都里那一面,都已经是天地仁慈的给了他们相见的机会,让他在错过了小师弟的死亡后,还有弥补的机会,见了他最后一眼。 李道长闭了闭眼,在小辈面前掩去所有的痛苦和短暂的脆弱。 当他一撩道袍站起身时,已经又是那个能够德高望重的老道长,眼神坚定,没有什么能够压垮他。 李道长扫过一眼,便发现比起自己死亡的时候,这里的人多了不少。除了马道长以外,还多了之前失踪的节目组众人。 最关键的是,荒村里的气场,变了。 虽然燕时洵毁掉了旧酆都核心,鬼道衰落乃至消亡是必然的结局,但是旧酆都毕竟在西南耕耘了千年,尤其是最为核心地带的白纸湖,想要彻底摆脱鬼道,还要些时间。 李道长无法掐算,只能招手喊了位道长过来,询问个清楚。 当听到王道长两位道长被落在了另一边空间,没来得及通过阵法过来时,李道长皱了皱眉。 但不等李道长开口说些什么,一位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见他好像有想法去接两位道长,顿时不高兴的抢了话,说:“那道长不是自愿留下的吗?现在回去救他也太浪费时间了,还不如赶快送我们离开呢。”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道长都觉得不舒服的眉头紧皱。 他们可以为了保护生命而付出生命,对此,他们并无怨恨,只会有以身殉道的幸福。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别人可以指着他们,说他们就应该去死。 有的事,自愿去做和被人认为是理所当然应该去做,相差太多。 马道长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抬眼看去时,顿时了然。 正是之前那个提议却被驳回的工作人员。 大概是因为不高兴被道长指责,所以心有怨气吧。 马道长顿觉索然无味,只是笑了笑便扔到了脑后,便继续向李道长说明情况。 倒是副导演和白霜等人,都明里暗里的看向那个工作人员,眼里带着不满。 综艺咖的眼里,更是明晃晃“看,这有个沙比”的意思。 工作人员还梗着脖子,觉得自己说的没错。但副导演已经暗自将此人记了下来,决定等回去就解除合作。 副导演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被救了命的恩情,得还。 这行当里,谁不知感恩,就注定走不远,他也不敢用这样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背后捅刀,不如早早和平分手。 工作人员还不知道,自己的记恨,会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但其他人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李道长在得知王道长身边还有另外一位道长后,便放下心来,淡淡的道:“既然都为人师了,自然要给他徒弟做个榜样,他可以自救,不需要我去做什么。” “倒是……” 李道长好像感应到了什么。 他的心跳在缓慢的拉长,刚刚回到身躯内的魂魄尚未链接好,就又轻飘飘的向上升去,与天空流云比肩,脚下便是辽阔大地。 对此很有经验的李道长,很快就知道,这是他又一次感悟天地。 只是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未来。 而是现在。 ——正在火焰中燃烧着的路星星。 青年满口鲜血,脸色惨白,已经没有了李道长熟悉的意气风发和嬉笑活泼,只剩下将死时的惨淡和痛苦。 那孩子,在流泪,在颤抖啊。 李道长愣住了,低声喃喃:“星星……” …… 燕时洵从邺澧怀中挣脱出来时,颇花费了些时间,才将自己脸颊和耳朵上的红热消下去。 但即便如此,他一向不羁桀骜的俊容上,依旧残留着止不住的笑容,眼尾也带着一点粉晕,可以看得出他心情很好,刚刚或许经历了什么。 不过,和邺澧比起来,燕时洵已经算得上是克制。 邺澧的面容上依旧苍白没有血色,但当他看着燕时洵的时候,春水溪流在他眼中潺潺波荡,爱意无法掩饰。 哪怕是再迟钝的陌生人看到,也会明了,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他刻入神魂的爱人。 邺澧的目光太具有侵略性,从燕时洵身上一寸寸向下扫过时,好像能透过黑色大衣看到下面。 存在感如此高的视线,燕时洵自然也察觉到了。 他转过眼眸瞥了眼邺澧,感受着自己在风中渐渐褪去温度的脸颊,嗤笑了一声道:“看什么呢?还不来干活?” 邺澧丝毫没有被抓了个正着的不自在,而是坦荡朝燕时洵一点头,笑言:“看美人。” “我看到了人间最美的魂魄,但比这更加幸运的是,他是我已经拥入怀中的爱人。” 邺澧将音节从唇齿间碾过,又缓缓吐出:“时洵。” 他磁性的声线低沉带笑,如醇酒浓厚。 燕时洵猝不及防被这一声呼唤撞进了心里,顿时觉得自己被发丝掩藏住的耳廓,又重新热了起来。 李乘云在远处笑吟吟的看着两人,等燕时洵稍微平缓下情绪后,才施施然走过来。 他了解自家小洵,知道这孩子对于情感有多迟钝。明明对其余事情百无禁忌,再难的局面也能坚持下来,却唯独在情感这一面,毫无所觉。 当李乘云看到燕时洵在邺澧面前的状态时,心中就已经了然,知道对于这位酆都之主,自家小洵是真的动了感情了。 看来,酆都之主也做了不少事情啊……不容易。 李乘云笑含笑瞥过邺澧,邺澧也有所察觉,侧身向李乘云的方向,微微躬身致意。 “能让我家小洵意识到自己的感情,看来你做了不少努力,辛苦你了。” 李乘云在邺澧身边不远处站定了脚步,声线温润,轻声道:“我在死之前,一直都担心,在我死之后,以小洵那个不肯轻易接受他人的性子,会不会寂寞,身边有没有朋友陪伴……现在看,我也终于能放下心了。” 邺澧高大的身形一顿,他微垂下头颅,抿了抿唇,道:“并不辛苦,能够追求时洵的每分每秒,都是属于我的美好回忆,让我由衷的感觉到了人间的幸福。” “只是您……” 邺澧抱歉的看向李乘云:“我没办法救您。” 即便是鬼神,也对早已经死亡多年,更是主动放弃回到人间机会的李乘云,无计可施。 邺澧知道李乘云对于燕时洵的重要性,即便他也会不高兴,觉得燕时洵没有把自己放在心里,但是他不会放任李乘云就此离开。 可是…… 李乘云救回李道长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定局。 天地不会允许第二个死而复生的奇迹。 李乘云听懂了邺澧的意思,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轻声反问他道:“酆都之主,您觉得,我会在乎吗?” “如今,大道已经重获力量,天地重归安宁。我唯一在乎的,也只剩下了小洵。” 李乘云目光中带着深切的关切与怀念,看向燕时洵的背影。 当年他离开时还年轻的孩子,已经成长到了足以支撑天地大道的程度,更胜于他。 李乘云轻笑着,眼眸温柔:“我希望他好,希望他可以过得幸福,有人陪伴他,让他永远也不要寂寞,不要孤身一人的冷漠。” 邺澧闻言,沉默了片刻,也抬眸看向燕时洵。 深切的爱意在他眼眸中晕开笑容,他郑重的向李乘云承诺道:“请您放心,我会让时洵幸福,直到天地崩塌,宇宙洪荒湮灭成尘。” “爱意不休。” “以邺澧之名,酆都天地见证。” 李乘云眨了眨眼眸,轻轻笑出声来:“这话啊,你要和小洵说,而不是和我说。鬼神通晓世间万事,怎么连追爱人都不会,还要我亲自教?” “我了解我家小洵,他对别的都很敏锐,藏了百八十层的秘密,他都能挖出来。唯独感情这方面。” 他耸了耸肩:“你不直接告诉他,他根本不会意识到你在说什么。” 邺澧见怪不怪的笑了:“早有领略。” 李乘云抬眸看向邺澧,笑着微微点头:“那……我家小洵,以后就交给你了。” “酆都之主,邺澧。” 邺澧微微躬身,语气是连面对大道都不曾有的郑重严肃:“谢谢您。” 至于燕时洵,他本来已经跃身跳入了深渊,准备去检查那巨兽残骸的情况。 却忽然打了个喷嚏,似有所觉的抬头。 燕时洵:“?” 第312章 深渊中,巨兽分崩离析,碎肉污血散落各处,生机在与鬼气相接触的瞬间,便燃起熊熊火焰。 燕时洵跃身跳入深渊时就已经在半空看好了下脚处,选了一块没有被污血碎肉覆盖的地方,轻盈避开火焰,稳稳落地。 微屈长腿缓冲冲击力之后,他缓缓起身,向着巨兽摔倒的地方走过去。 原本围在这附近的酆都阴兵,立刻都退避开,为燕时洵让出一条路来。 将士们身上缠绕着幽暗莹莹的绿光,在黑雾中沉默而高大,看不清真实的面容,使得他们看起来更为可怖。 但与他们足以止小儿夜啼的形象截然相反的,是在燕时洵经过时,他们隐蔽而不动声色看过去的好奇目光。 燕时洵垂在身侧的手指屈了屈,思考了两秒钟,还是顺着视线回看过去。 “我能察觉得到。” 燕时洵无奈的笑道:“你们是有什么事想要问我吗?” 距离燕时洵最近的那名阴兵,肉眼可见的僵硬住了。 周围的阴兵也都默默向后退了一步,看向那个被燕时洵现场抓住的阴兵时,视线里还带着同情。 明明是在战场上高大威猛的阴兵,但在燕时洵的注视下,莫名就是有点可怜巴巴的意味。 于是燕时洵善解人意的主动帮他问道:“你是想知道,我和邺澧是怎么认识的?” 阴兵惊恐的看向燕时洵,拼命摇头,示意自己不想……不敢知道! 周围的阴兵也都齐刷刷的向后退开一大步,唯恐下一个被燕时洵抓住的是自己。 燕时洵挑了挑眉,却没有终止话题,而是笑眯眯的上前一步,接着问道:“还是说,你想问我和邺澧为什么会在一起?” 阴兵:!!!救命! 其余阴兵:嘶——同僚太惨了。 燕时洵摸了摸下颔,思索道:“但如果是这个问题,我恐怕也没办法回答。” 他认真的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一向清晰有序的记忆里,竟然也没有完整的过程,能够帮助他想起整个与邺澧在一起的来龙去脉。 对于情感这方面的记忆,燕时洵总觉得糊里糊涂的。 他分明记得,邺澧是应聘了导演助理的陌生人,言谈中多有违和之处,让他心生警惕。但后来……后来他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习惯了邺澧在自己身边的感觉。 无论什么时候,好像只要他一回身,就永远都能看到邺澧在向自己微笑。 是足够温暖的安心感。 燕时洵稀里糊涂的,好像也默认了这样的相处方式,甚至让邺澧住在自己家,后来又一间房。 如果单拿出来,每一步进展都让他觉得奇怪,但偏偏组合起来循序渐进,他又觉得很正常,好像就该是这样。 他站在原地沉吟良久,才从杂乱的思绪和记忆中,抽出一根线。 燕时洵:难不成,我被温水煮青蛙了吗……? 他本来是心情颇好的想要逗逗眼前这个格外紧张的阴兵,但没想到,反而让他回忆发觉了以前忽略掉的东西。 于是燕时洵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也不太知道,到底是怎么和邺澧在一起的。要不然,我还是去问问他好了。” 阴兵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燕时洵,心中只有一句话闪过。 完了。 阴兵:好像闯祸了!!! 燕时洵很快就放过了可怜兮兮的阴兵,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准备等离开旧酆都之后,再向邺澧,好,好,询,问。 他笑着扬了扬手,漫不经心的转过身:“行了,那个表情干什么,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随便聊聊天而已,不要在意。” 阴兵僵硬的站在原地不敢动,目光追随着燕时洵的背影,直到看到他走进被火焰包围中的巨兽残骸,才觉得窒息感在慢慢消退。 几乎所有阴兵,都难得体会到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们长出一口气,艰难的觉得,好像捞回了一条命。 但酆都阴兵再看向燕时洵时的目光,却充满了敬畏。 这位酆都未来的主人……也是个狠角色啊。 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们生死之间走几遭。 这是酆都阴兵镇守生死阴阳的千年时间中,从未有过的惊险体验。 并且在短时间内,就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也是这一瞬间,燕时洵在酆都阴兵的心中,除了一个酆都夫人的模糊印象之外,更深深的将属于自己的震慑威严,刻在了将士们的心里。 将领:不敢惹不敢惹。 要是主将和夫人有一天打起来……他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阴兵彼此对视了一眼,心有戚戚。 燕时洵却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马丁靴踩踏过满地腥臭碎肉,碎石子被碾碎在鞋底,发出细碎的声音。 巨兽好像感觉到了有人在靠近,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破碎头颅,艰难的从一地碎肉中抬起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失去了对死亡的掌控,好像连巨兽都变得纯善了起来,仅剩的那只巨眼碎肉虚弱却清明澄澈。 宛如刚出生的婴儿。 没有人会忍心对这样的眼神出手,那会有种在伤害婴孩的罪孽感。 燕时洵却不为所动,只挑了挑眉,单手插兜在巨兽不远处站定了脚步。 “如果你想要求饶的话,可以省省力气了。” 燕时洵直视着那只代表生机的巨眼,漫不经心的道:“旁人不清楚,但承载鬼道的你应该很清楚,就此一夜,因鬼道而死的生命有多少。要是换个善良的人来,或许还愿意听一听你的辩解。但是。” 他轻声嗤笑:“你遇到的是我,我一向不擅长善良,只知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看来,要让你失望了。” 巨兽静静的注视着燕时洵。 它已经虚弱到连动弹一下也做不到,又有阴兵围在一旁,已经注定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是它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却依旧带着自信。 像是还有一张底牌没有被打出来。 良久,巨兽终于开口。 “你……” 它的声音沙哑粗粝,低沉的回响在整个地狱:“是要,亲手杀死你的师父吗?” 燕时洵闻言一愣,随即立刻皱紧了眉头追问:“什么意思?” 如果是其他话题,燕时洵只会漠然无视,手下败将,没有多废精力的必要。 但是涉及到李乘云,他就算心中怀疑,却还是不得不更加谨慎一些。 对于李乘云……即便是万分之一会伤害到他的可能,燕时洵也不想放任。 巨兽本就是一缕鬼神之力的具象化,在失去了从厉鬼手中掠夺的力量之后,反而让它从鬼怪回归到了更接近于鬼神的程度,也因此而看清了燕时洵的弱点。 不是邺澧或者张无病。 而是,李乘云。 巨兽看着燕时洵,眼珠里依旧是一片纯净的柔光,可它笑起来的声音,却是扯着满是血沫的嗓子,破风箱一般难听。 “如果你杀了我。” 巨兽的视线从燕时洵身上转开,向他身后遥遥看去,似乎在看着李乘云的方向:“李乘云也会和我一起死亡。” 那一瞬间,燕时洵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凉意从头顶一路向下,攥住了他的心脏。 李乘云虽然因为窥视大道而死,但在导致了他死亡的原因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就是旧酆都。 而大道不忍心让李乘云死亡,也借旧酆都的存在,给了李乘云一份生机。 他的残魂在旧酆都待了这许多年,早已经与旧酆都缠绕在一起,被绑在了这艘将要沉沦的破败巨轮上。 如果旧酆都彻底消亡,李乘云……也会随之一起,彻底死亡。 连一道残魂也留不下来。 燕时洵愣神站在原地,只觉得太阳穴疼得无法忍受,他不由得抬手去捂住额角,紧皱的眉眼间全是挣扎。 是……救师父,还是,彻底清扫旧酆都? 曾经李乘云死亡的时候,他没能在李乘云身边,这件事令他愧疚至今,甚至连滨海大学都被他视为痛苦的一部分,多年不曾回去看看,更不曾提及过。 可现在,有一个救回李乘云魂魄的机会摆在燕时洵面前。 他想要抓住。 但天平的另一边,却是大道众生…… 巨兽看出了燕时洵的挣扎,立刻放低姿态,用人畜无害的模样适时补充道:“你不用顾虑我,你看看我的样子,哪里还能积攒起下一次的力量?只要你放过我一次,我保证,一定躲得远远的不让你看到我,不伤害任何生命。” “鬼城我不要了,酆都之名我也不要了,我只是想要活着。” 借由巨兽之口,旧酆都灵智可怜巴巴的乞求燕时洵放过自己,说自己只想要一块小小的可容身之处就可以,绝不敢过多要求。 燕时洵放下手掌,眼神有些恍惚的看着巨兽。 虽然他的眉头依旧紧紧皱起,但却很难从他的面容看出他心中真实所想。 随着等待回答的时间变得漫长,原本胜券在握的巨兽,也不由得开始忐忑起来,疑惑难道自己的提议没有吸引力,还是看错了燕时洵的弱点? 在巨兽忐忑不安的注视下,燕时洵缓缓抬起有力的手臂,伸向巨兽的方向。 他的眼神从迷茫挣扎到坚定,似乎已经做出了他自己的判断。 巨兽顾不上自己破碎的身躯,连忙挣扎着仰起头向燕时洵道:“你杀了我,就等于亲手杀了你师父!” 燕时洵缓缓眨了下眼眸,语气中有着无法回到现实的飘忽感:“我不能让你留存下去……” 千年前,旧酆都从战场上逃离。 邺澧本来认为,大道会让旧酆都彻底消亡,因此离开西南,再未曾转身。 一切似乎都严实合缝,不会有任何差池。 但就是这一错开,旧酆都像是老鼠一样,摒弃了曾经执掌死亡的尊严和高高在上,仓皇躲避进阴暗处,拼尽全力逃离大道的追查。 这一逃,就是一千年。 甚至使得鬼道出现,差一点就取大道而代之。 燕时洵心中很清楚,如果现在放过旧酆都,以他师父李乘云的实力,几十年或者百年,就会积攒起足够的力量支撑魂魄,然后回到人间,可以投胎进入轮回,前往下一世。 而在放旧酆都离开的数百年甚至下一个千年的时间内,一切都会风平浪静,以旧酆都现在的虚弱来看,就算它真的还想要做什么,也需要漫长的时间。 就算有下一个鬼道,燕时洵也根本看不见。 甚至到那个时候,海云观还是否存在,世界又是如何走向…… 没有人会知道,更无法亲眼看到。 于是,用旧酆都来换李乘云,就变成了一笔看似划算的交易。 可燕时洵想到的,却是那些因鬼道而死的生命。 如果按照旧酆都所说的那样做,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招致的灾难,不知何时就会找回来,卷土重来也有可能。 他应该狠下心,立刻除掉旧酆都的。 可…… 燕时洵的手掌在颤抖。 鬼气凝实在他的手中,长剑从空气中显露锋芒,被他握在掌中时,却不像以往每一次那样坚定。 在巨兽逐渐惊恐慌乱的注视下,燕时洵深呼吸了几口气,勉强想要使自己平静下来。 “斩草,必要除根。” 燕时洵轻声呢喃,不知道是说给旧酆都听,还是在说服自己:“如果我今日放过你,或许千年之后的后世弟子,会怨恨我,或许你会做出伤害生命的事情……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我不能,不能放你离开这里。” 抓到的老鼠如果不立刻杀死,很快就会重新溜回阴暗处,再难抓到。 对他而言最正确的选择,应该是杀死旧酆都,可…… 燕时洵的手掌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长剑。 但这时,却有一道温和的气息从旁靠近燕时洵。 温暖细腻的手掌握住了燕时洵的手,带着他一起握住长剑。 就像是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小少年的时候,师父第一次教他练剑,带着他一起握住剑柄,笑着教导他。 燕时洵恍然回神,向旁边看去。 李乘云笑得温柔,眼眸中波光涟涟,如春水荡开波纹:“小洵,你说得没错。” “你还记得,我在教你练剑的时候,是怎么告诉你的吗?” 他含笑点了点头,道:“用剑,绝不可以犹豫。在你的犹豫中,会错失所有局势。要稳,更要果决。” “小洵,你在犹豫什么?” 李乘云轻叹道:“既然你下不了这个决心,那就让我来。” 话音落下,燕时洵就觉得自己的手被李乘云握着,带动着长剑挥向巨兽。 剑锋锐利,划破空气带起一阵嗡鸣。 雪色剑光闪了燕时洵的眼眸,让他微微眯起了眼,有湿意泛起在眼角。 “不——!!!!!” 巨兽惊恐的用尽全力嘶吼,想要最后殊死一搏。 但是李乘云的剑势如行云流水,绝没有半分停顿,顷刻间便已经直指目标,握着燕时洵的手一起,将长剑送入了巨兽最后一只眼睛里。 “噗呲!” 脓血爆开。 巨兽还维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死不瞑目的向后倒去。 “砰!”的一声。 尘土飞扬,四分五裂。 它万万想不到,李乘云在明知道后果的情况下,却依旧连半点犹豫也没有,就亲手了结了它最后的希望。 北阴酆都大帝留存下来的最后一丝力量,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随之而来的,就是整个旧酆都城池的震动。 地狱中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脚下的震颤,还残余的恶鬼惊慌失色的奔逃。 众人茫然左顾右盼,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酆都阴兵,已经接到了命令,立刻展开了行动,将所有滞留在旧酆都千年的鬼魂,全都按照酆都鬼差的登记分类予以不同的处理。 罪孽深重无可拯救的,顷刻间便在酆都十万阴兵的铁蹄和刀下灰飞烟灭。 而被酆都鬼差初步判定为心有怨恨的鬼魂,则被从毁天灭地的震颤中保护了下来,被鬼差手中的锁魂链拴着,一步步离开陷落的城池,回到酆都,等待接受审判,迎来它们新的未来和人生。 有的厉鬼在哀嚎嘶吼,试图求饶,有的鬼魂却喜极而泣,对着酆都鬼差连连道谢。 无数鬼魂向着邺澧的方向,深深躬下了身。 邺澧高大的身躯仿佛山岳,撑着天空与人间,不曾倒塌。 但他的目光,却留在了不远处的燕时洵身上。 燕时洵还维持着握剑的姿势,看着巨兽在火焰中迅速消亡成一捧齑粉的模样,却怔愣无法回神。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张了张口,却连一个音节也没能吐露出来。 好半晌,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师父……” 话刚出口,眼泪就先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 李乘云对此却很平静,他甚至轻轻笑了起来:“斩草,必除根。小洵,这不是你一向的行事风格吗?” 他慢慢松开燕时洵的手掌,微垂的眼眸间,有不舍的关切,却被浓密眼睫掩去,没有让燕时洵看到。 狂风吹拂起他的白衫,烈烈如白鹤振翅欲飞。 而李乘云笑吟吟的拢袖,看着燕时洵轻声道:“小洵,能够再见到你一眼,知道你过得好,有人爱你有人陪伴你,我已经很高兴。” “就算魂飞魄散,我也得以安心的走。” 李乘云敛眸,向燕时洵微微点头:“谢谢你,小洵……你救了天地大道,也让我……” 有了留恋的人和家。 我好像没有向你说过。 我这一生啊,救过数不过来的生命,做过不知凡几的重要之事,似乎每一件都值得世俗的赞誉。 可我最引以为傲的……永远都是你,小洵。 ——你是天地送给我的珍宝,让我从此真正有了家。也因为你,我深爱这广袤山河烟火人间,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守护人间所有生命的宁静幸福。 即便是死亡也甘愿。 整座城池轰然破碎,无数土块陷落,天地崩塌。 李乘云也笑着仰起头,坠落向身后的深渊。 “师父,师父,别走!” 燕时洵立刻扑过去,他拼了命的伸手,想要抓住李乘云的衣衫一角,却擦肩而过,只握住了一把空气。 他的眼眸赤红,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坠在下颔又缓缓滴落。 打湿了黑色衬衫,晕开一片水渍。 李乘云却只是在坠落中,含笑着仰视着自己心爱的弟子。 然后,安心的阖了眼眸,放任自己坠落向最深的黑暗。 燕时洵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的心脏也跟着空了一块。 “师父——!!!” 邺澧站在燕时洵身后,叹息着环住他的腰身,闭了眼,不忍再看。 第313章 人形雕塑造成的轰动,这一晚使得无数人从睡眠中惊醒,在惊恐中慌忙逃避,瑟瑟发抖的躲在家中,祈祷着这种事情赶快过去。 特殊部门第一时间将掌握的所有信息,全都上报到官方。而滨海市内,官方也派出了所有人手,优先保障所有人的安全。 社交平台上,有关于人形雕塑的消息和照片不断刷屏。 舆论小组迅速将求助信息分类,递到救援队那边,而对于另外一些消息,则进行良性引导,不让舆论陷入恐慌之中。 真真假假的猜测被舆论小组放出来,很快就顺利的引导舆论,而让那个恐怖的真相被淹没。 “不法分子用极端手段报复社会,想要装神弄鬼逃脱追捕”的消息,成为了大部分人的共识。 舆论小组也终于能够松了口气。 有知道真相的组员看着社交平台上更新极快的动态,心情复杂。 “组长,我们……真的不能把真相告诉他们吗?” 组员不忍心的向舆论组长询问道:“大家知道真相也没什么吧?他们一定会理解的。看着他们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今夜导致他们担惊受怕身陷险境的,到底什么,该去指责谁,我就觉得有些愧疚……” 忙了一整晚的舆论组长,一直在协调各个部门,将自己得知的消息递出去,又受到新的指令,再加上和各个平台之间的协商统一,好几个小时下来,说得嗓子都疼得磨出了血,却连口水都没喝上。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能够松口气,在没有电话响起的间隙,赶紧端起早已经冰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搪瓷缸里的茶泡了太久,又凉又苦。 舆论组长却只觉得喝到了甘泉一样幸福,瘫在椅子上长长的吐了口浊气。 然后他吐了吐嘴巴里的茶叶,沉稳的重新坐直身体,拉开抽屉,拿出了自己的宝贝梳子。 “你真的这样想?” 面对组员的质疑,舆论组长平静得过分:“你觉得,大家喜欢的,是真相吗?” 组员忍不住激动的反问:“难道不是吗?把所有人当傻子一样糊弄难道很好玩?抱歉,我觉得很恶心。” 因为组员没忍住提高了的声音,刚刚还其乐融融笑着交流的办公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很多人都错愕的向这边看来。 还有工作多年的组员忍不住站起来,忿忿不平的想要说什么反驳回去。 组长看到了,但他只是抬手朝那边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就重新看向身边的组员。 “真相和幸福,你觉得哪个更重要?” 组长坐在椅子上,沉稳的抬头看向组员:“很多人并没有接受真相的勇气,更喜欢善意温柔的谎言,即便是被编织出来的安稳,也想要得到。” “即便知道真相的后果,是每日每夜因为惊恐而睡不着觉,一闭眼就能看到鬼魂在身边飘荡,草木皆兵一惊一乍,根本无法再回到正常安宁的日常生活……你也想要告诉他们吗?” 组长轻轻道:“你大概会觉得这是老人家的想法,不符合你年轻的思维,但是对于很多人而言,幸福安宁的家庭和日常,远远比真相更重要。我们在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的同时,也要保护他们的精神不被打扰。” “真相和幸福,难以兼得。这是我年轻时打定主意进入舆论组的时候,就看到的事实。” 组员愣愣的看着组长,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组长却抓紧时间猛灌了一整杯凉水,冰得他抖了抖“嘶!”了一声,就赶忙将又响起来的电话接了起来。 “您好,特殊部门舆论组,对对,平台那边麻烦您费心了……” 见组长忙碌了起来,组员也只能转身,神情恍惚的往自己的座位上走。 旁边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我想让我的妻子孩子,家中衰老双亲,都可以快快乐乐的生活。我不想听到我女儿哭着告诉我,她在床底下看到鬼,她觉得窗帘后面有鬼……就这么简单。” 组员抿了抿嘴巴。 当他抬头看到自己的电脑屏幕上,很多人都开心的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平安的消息时,看着那一张张照片里毫无阴霾的笑脸,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懂了。 组长抽空看了组员一眼,笑了下,然后用自己的宝贝梳子,珍惜的梳了梳自己仅剩下零星几根的头发。 组长:这是大毛,这是二毛,三毛……咦?我的二十九毛呢?是不是掉了? 组长:比起其他的,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头发,真羡慕年轻人浓密的头发,想要呜呜。 而在此期间,救援队和官方也共同联手,迅速将人们救出来,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可以避险的安全场所,和分布在各区救援人员的电话,都在社交平台上列了一长串,被所有人默契的转发,争取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看见。 已经得救的人们感受着官方带来的安心感,心中酸涩感动的同时,也在为其他人暗暗祈祷,希望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再也不会有人受伤。 作为安全场所其中之一的海云观,也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的了。 以往不允许游客进入的大殿和后院,全部开放给市民,道长们的衣服被褥也全都被紧急征用,发放给前来避险的人们,让他们在这寒风瑟瑟的冬夜,也能得到密不透风的温暖。 小道童在发放衣物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挠着通红的脸说希望大家别嫌弃。 但回应他的,都是善意的笑声。 “能够平安已经很感激了,小师父不要这样说。” “是啊,能有海云观,真是太好了。” 也有年长的人在看到道袍上没来得及缝上的破损时,便向小道童要了针线盒,耐心的主动缝起了道袍。 小道童本想阻止,却被老奶奶握住了他被风吹得冰冷的手掌,慈祥的拍了拍,道:“没关系,就当是我在这里无聊找点事做。要是观里还有什么事,就尽请喊我帮忙,小师父。” 旁边人也都连连点头附和:“对!咱们这身强力壮的,光在这里受道长们保护,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别客气!尽管说。” “没错,都这种时候了,大家当然要团结起来,共同对外。” 海云观内,一片笑呵呵的其乐融融。 虽然很多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但是在今晚这样特殊的时刻,却都关怀彼此,如同家人和亲朋。 小道童愣了好久,然后飞速的眨着眼睛逼退眼睛里的泪光,赶紧向众人一拱手行礼道谢,就借口说要回去问问师父,赶紧在眼泪流淌下来之前转身跑了。 其余人都比小道童年长太多,看出了这孩子要哭出来的模样,却都善意的没有说破。 有人笑着摇头,有些感叹:“看起来和我家那皮猴子一个年龄,却已经这么稳重,能够在大师父们都不在家的时候做到这种程度,太难得了,真是个好孩子。” “是呀,想想看,虽然道长们一直在保护滨海市,但是,他们也是某人的孩子,也是血肉之躯啊……” 小道童在转过弯之后停下了脚步,听着从身后传来的温暖话语,眼泪终于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止都止不住的往下流。 这个年龄尚小的孩子,今天经历了太多同龄人没有见过的事情。 他见过蛮不讲理的香客母子,为之愤怒悲哀,却也看到了更多善良温暖的心,被一句关心感动得溃不成军。 监院打着电话步履匆匆的从观内走过,忽然就听到不远处的树里传来的嘤嘤嘤哭声。 监院猛地脚步一顿,迟疑了一下。 难不成……有鬼突破了山门,闯进观里来了? 他走过去拨开树叶,才发现是躲在这里偷偷哭的小道童。 监院顿时哭笑不得:“你在这做什么呢?不是让你去照顾来观内避险的市民吗?” 小道童赶忙用袖子胡乱擦了脸,吸了吸鼻子,抬起小花猫一样的脸,还带着一点哭腔的向监院解释。 即便手中有太多的工作堆积,等着他去处理。但是看着年龄小小的孩子说着自己一天的所见和感触,监院还是愿意分出时间给这孩子,温柔耐心的听他说话。 监院拍了拍小道童的发顶,柔和下语调,道:“记住你今天感受到的温暖,努力成为更优秀的道长,独当一面,去保护你今天感受到的温暖。然后,警惕你看到的自私利己,却不要把它放在心上。” “这是值得你保护的人间。” 监院看着小道童,就觉得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曾经年轻的每一位道长。 他们都曾看到过人间的温暖,得到过善良人们的帮助,这份温暖,也成为了种在他们心里的种子。 当他们出师离开海云观,种子会被阅历浇灌,生根发芽,青松一般不曾弯折,成为支撑着他们咬牙淌涉过任何凶险痛苦的信念,最终成为他们所践行的道。 监院弯下腰,笑着抬手帮小道童擦去脸上的眼泪。 他知道,燕时洵和滨海市的人们,已经在这孩子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或许十年二十年之后,这孩子也会像如今的所有道长一样,战斗在鬼怪横行之地,将所有生命护在身后。 哪怕身死,在所不惜。 这就是……海云观数百年的传承啊。 监院笑着拍了拍小道童的肩膀:“好了孩子,去吧,擦擦脸喝口水,前面的人们还需要你。” “嗯!” 小道童狠狠点了点头,向监院行了一礼,然后飞快的跑开了。 监院远远看着,紧绷了一夜的面容,也终于缓缓散开,不自觉的带上了轻松的笑意。 没有挂断的电话里,对面的官方人员也轻笑起来:“应该是李道长他们在西南白纸湖成功了,不仅滨海市的情况在好转,刚刚得到消息,西南那边作祟的人形雕像,也都恢复了正常。” 监院仰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却眼睫抖了抖,有眼泪蓄在眼眶中。 官方人员虽然多与海云观打交道,但对修道一事,终究不像监院了解的这样透彻。他不知道的是,涉及大道,必有死亡。 海云观所有人,以及那些因李道长的感召而冲进群鬼中救人的驱鬼者们,他们在动身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可能会死亡的结局。 他们是在向着既定的死亡而行。 当官方人员说西南地区得到了控制时,监院先是安下心来,紧接着的反应,却是李道长以及海云观道长们的安危。 李道长……那位全海云观的祖师,拼着生机断绝的危险,得窥天地,预料到了鬼道将生,使得海云观和驱鬼者们能够有时间提前做准备,这才尽可能将伤亡降到了最低。 可对于鬼道而言,简直就会对李道长恨之入骨。 现在鬼道得到抑制,那,李道长呢? 会不会已经…… 监院的心脏,沉甸甸的坠了下去。 但现在西南那边还没有传回来消息,一时也不能确定,监院怀有一丝侥幸的希冀,觉得或许还有一线可能,让李道长能够活下来呢? 想到燕时洵,监院暗暗对自己说,一定可以的,毕竟是恶鬼入骨相,天地之间仅剩的一线生机,也在西南白纸湖。 或许,奇迹也因此生发。 即便那生机再渺茫……他不愿意放弃。 监院缓缓转过身,看向不远处大殿中的威严神像,心中默诵经籍,为所有海云观的道长们,所有驱鬼者和民众祈福。 而在海云观的山门旁,兰泽看着前一刻还在冲撞大门的人形雕塑,竟然下一刻就都倒地不起,一时也愣住了。 因为海云观将所有道长都抽调了出去,派往西南白纸湖,就连还没有出师的年轻道士们,也都派往了滨海市内去保护人们,所以观内反而空荡了下来。 除了监院和一位道长主持大局,镇守大本营,就只剩下了小道童们。 这些小道童年纪都很小,放在外面还是应该背着书包上学的年龄,却已经要在这种危急时刻,担负起观内事物,保护前来避险的市民们,有序疏导市民,为他们提供食物衣物,忙得不可开交。 但因为海云观内聚集了大量的市民,属于生人的气息浓郁到方圆百里都能看到,所以还是引来了不少恶鬼。那些攻击市民的人形雕像,也都转而攻击起了海云观。 即便海云观在数百年的漫长历史中,由每一代道长们留下的阵法一层叠一层,死后残留的力量也都留在了海云观,继续守护后代弟子,这里堪称铜墙铁壁。 但是以往的道长们,毕竟没有料到海云观会遭遇鬼道取代大道这样的事。 鬼婴的怨恨蔓延滨海市,鬼气覆盖之下,使得所有阵法和驱鬼手段失效。 原本被层层阵法保护得密不透风的海云观,顷刻间失去了所有的保护,像是失去了蚌壳的珍珠。 如果厉鬼想要对海云观做些什么,那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轻易占据这座数百年传承的古老道观。 监院和留守的道长也在担忧,海云观是否会被那些恶鬼撞开,危及来此避难的市民。 但问题在于,海云观留守的力量有限,如果真面临那样的情况,恐怕也无法自救。 所以留在观内的兰泽立刻自告奋勇,主动请缨镇守山门。 他毕竟也是经历过千刀万剐之痛后形成的厉鬼,冲天的怨恨甚至可以引动阴路。 对于普通的恶鬼而言,兰泽是极为恐怖的存在。 而最重要的是,因为兰泽被燕时洵和海云观所救,所以他虽然为鬼,却对人间依旧怀抱着温柔善意,感激道长们为他所做的事情,想要回报道长们。 在鬼道之下,兰泽的力量大增,却没有将攻击指向人,反倒调转过来对准了群鬼。 属于兰泽的鬼气丝丝缕缕的将连带着海云观的整座山,全都包裹其中,代替那些失效的阵法,成为了海云观新的外壳。 任何想要靠近海云观的鬼魂,都会被兰泽毫不留情的斩杀在当场,灰飞烟灭。 恶鬼惊诧,厉声质问兰泽为什么要伤害同类,难道兰泽就不恨生人,不想把那些以往高高在上镇压它们的生人拽下来吗? 兰泽却瘪了瘪嘴巴,不高兴的反驳恶鬼:“不要侮辱我,谁和你们是同类?” 旁边的成景注视着自己的爱人,也笑着点头应是:“我家兰泽现在可是海云观编外道士呢。” 兰泽闻言,有些小骄傲的悄悄挺了挺胸膛。 而在兰泽的保护下,海云观也得以撑过一整夜的攻击,安然无恙。 刚刚看到那些人形雕像倒在地上,就像是重新变成了没有生机的死物时,兰泽还呆了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直到他发觉自己的力量开始衰弱,鬼气下降而周围阳气上升,这才恍然大悟,意识到现在滨海市已经重新回到了大道之下,在逐渐恢复正常。 紧张了一整夜的兰泽,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累得瘫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燕先生,也该回来了吧。” 兰泽抬起头,笑着望向远方:“希望燕先生,一切顺利。” 成景微蹲下身,双手穿过兰泽腋下,将他稳稳的端起来,转身往海云观大门内走。 大道恢复正常,海云观的阵法也重新运转起来。现在已经不需要兰泽再继续保护海云观了,外面的阳气和阵法,反而会伤到身为厉鬼的兰泽。 所以成景第一时间就抱起脱力的兰泽,迅速准备回到观中兰泽的埋骨地。 “会的。” 成景的声音坚定,带着对燕时洵和所有海云观道长的信任:“万民所向,希望所在,必定会成功。” 在看到观内说笑着聊天,等待危机过去的市民们,兰泽也终于能放心的闭了眼,疲惫的窝在成景怀中,睡了过去。 监院看到成景,微笑着向他点点头,道:“谢谢。” 成景看了眼怀中昏睡过去的爱人,却向监院缓缓摇了摇头:“您客气了,如果没有燕先生和海云观,我们如今早已经是孤魂野鬼,相伴死亡的苦命鬼而已。道长们帮了我们,我们自然也要回报这份恩情。” “我们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不值一提。” 监院定定的看着成景离开的背影,良久,他笑了起来。 他本来还在担忧鬼道会带来严重的灾难,但现在看,却是他自己眼界狭隘,看不到广袤无垠的天地了。 即便鬼道短暂的占据了优势又怎样?哪怕是泼天灾祸,所有人也能点亮一分自己的光和热,聚集在一处,依旧是足以比肩日月的不朽光辉。 承载着所有人的大道,注定不会陨落。 在想通的那一刻,监院感觉,自己长久卡着的瓶颈,竟然像是“哗啦”一声破碎了,一直止步无法向前的道,在他眼前豁然开朗。 电话那边的驱鬼者本来在等待监院的安排计划,却只听到了漫长沉默后的畅快轻笑。 他也被感染得笑了出来。 为终于扭转的局势。 虽然各门各派都响应了海云观的号召,让门下弟子全都去帮助人们,但是最危险的西南白纸湖,海云观却身先士卒,自己派去了大量的道长镇守白纸湖的危机,却不肯让其他门派的人前往。 毕竟一旦所有驱鬼者都死在那里,传承也就此断绝了。海云观想要为未来,保留一颗火种。 其他门派动容,也因此更加不留余力的挽救生命,奔走在西南和滨海市各处。 在鬼道逐渐消退的时候,留在滨海市的驱鬼者们,也慢慢发现了这一点,便赶紧联系海云观问清情况。 得到监院肯定的答复时,驱鬼者高兴得直跺脚,龇牙咧嘴脸都笑红了。 滨海市内的情况渐渐好转,那些威胁市民安全的人形雕像,都一个个摔倒在地,不动了。 就连那些从阴暗秽气之处钻出来的恶鬼,也都察觉到了迅速上升的阳气,赶忙惊慌失措的往回跑。 稍微慢一点,就灰飞烟灭。 天际泛白,晨光熹微。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后,一轮金红的朝日刺破黑暗,破开阴云缓缓升起。 刹那间,光芒万丈。 白金色的光芒散落下来,将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照得明亮而毫无阴霾,让所有魑魅魍魉没有可以藏身之地。 紧张了一夜的人们,也终于能够走出家门,推开窗户,迎接新一天灿烂的阳光。 “这,这是安全了吗?” 有人愣愣的不敢置信,看到官方的人打开大门笑着告诉所有人可以回家了的时候,神情恍惚的追问:“我们已经安全了吗?” “对!安全了!” 官方人员笑着重重点头,脸上的掩盖不住的高兴:“不法分子已经被全部扣押,大家都安全了,可以回家了!” 所有人慢慢反应了过来,喜极而泣:“太好了!” “妈妈呜呜呜,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谢谢,谢谢你们!” “走!回家!我来做早饭,吃顿好的压压惊!” “妈妈我想吃你做的饭,我差点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和你一起吃饭了。” 哭声和欢呼声夹杂在一起,许多人激动的紧紧相拥。 官方人员也被这样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偷偷抹了抹眼角的眼泪。 但是在所有人都高兴的时候,却还有人处于极度的惊慌之中。 无人的小巷里,凄厉的喊叫声撕心裂肺。 年轻人仓皇从转角踉跄的跑过来,差点被石头绊倒也没有时间去理会,他不住的回头向后看去,惊恐到五官扭曲变形。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殷红的血液滴滴答答从半空落下,在小巷长满了青苔的石板上积成血泊。 浓郁的血腥气味散开。 一双手不断在空中胡乱挥舞,似乎是在求助挣扎。 但厉鬼却恶狠狠的咬住那人的喉管,不肯放松,赤红滚圆的眼珠里满是怨恨愤怒。 被咬穿了喉管的妇人无法呼吸,拼了命的张大嘴,却依旧进气少出气多,窒息着发出“嗬嗬”的气音。 那妇人……赫然就是之前去过海云观的香客。 她依旧在努力伸着头,往自己孩子逃跑的方向看去,虽然高兴孩子能够逃跑,但是当她看到自己孩子跑得那么果决没有半点犹豫,甚至脸上还带着庆幸的表情时,却一时间五味陈杂,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高兴。 虽然她爱着自己的孩子,宁可自己死也想要孩子活下去,但真的看到孩子半点不顾及她的安全,只是把她当成拦住危险的拦路石,说不失望心寒也是假的。 妇人本来带着自家孩子本来说说笑笑往家走,一路上一直在骂着海云观不帮他们的道长们,觉得可算是骂痛快了出了口恶气。 但还没等她高兴几分钟,就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这条在她家附近的小巷路,本来应该是几分钟就能穿行过去。 现在却长得看不到尽头,走了几十分钟也没有走完。 更令她感到害怕的,是墙角晃动的阴影,以及每一家墙头后隐隐探出来的人形轮廓。 它们静默得几乎与黑暗相融为一体,无声无息的令人毛骨悚然。 妇人拉扯着自己的孩子,拼命的想要往前跑。 年轻人不明所以,询问母亲到底怎么回事。 母亲在惊慌中仍旧记得压低了声音,小小声提示孩子,好像有鬼盯上了他们。 年轻人被吓得不轻,下意识拔高了声调反问:“什么!有鬼!!!” 这一声,彻底惊动了群鬼。 刚刚还沉默对峙的局面立刻被打破,厉鬼从四面八方追杀两人。 母亲急得满头是汗,只能拼了命的跑,却不小心被石头绊住了脚,一下摔倒在地面上。 年轻人一看母亲摔倒了,第一反应不是转身扶母亲起来,他只是惊恐的看着马上就要追上来的狰狞厉鬼一眼,然后撒腿就跑。 而母亲则没有任何意外的被厉鬼抓到,立刻就咬穿了喉咙,血肉和魂魄全都被厉鬼大口吞吃。 鬼道衰微,所有鬼魂都对此有所感应。 它们瑟瑟发抖,却也知道大势已去,只能拼命的寻找能够躲藏的地方。 但与此同时,它们也尤为憎恨那个镇压了鬼道的存在。 ——恶鬼入骨相。 以及,酆都之主。 它们自知根本不是那两者的对手,连鬼道都被那两者联手彻底镇压,又何况是它们这些鬼? 在其余普通人眼里,它们恐怖强大,无法对抗。但是在那两者眼中……它们不过是随手就可以碾死的蝼蚁。 力量为王的规则下,厉鬼有自知之明。 但是,却还有一个问题。 乌木神像。 乌木神像镇守过邪祟,更是酆都之主的另一具现化形象,对于残留有神像力量的东西,厉鬼同样恨之入骨。 它们趁着鬼道最后的势力,发泄愤怒一样,将乌木神像镇守过和存在过的地方,全都砸了个稀巴烂。 但被乌木神像保护的人,大多都有驱鬼者继续接手保护,让厉鬼即便愤怒也无能为力,不敢再多做些什么引来大道的关注。 只有一个例外。 就是擅自从海云观偷跑出来的年轻人。 他曾经整个暑假都和乌木神像同处一室,并且本就在乌木神像的保护下躲过无数次死亡,可以说,他欠乌木神像的因果很深。 年轻人自己还在笑着怒骂海云观的道长们,觉得爽快,却看不见自己一身沾染的浓郁神像气息,让他在黑暗中行动时简直像个标靶,吸引来了附近所有的厉鬼。 它们憎恨的看着年轻人,嘶吼叫嚣着要杀死他。 听着从四面八方响起的凄厉尖啸,年轻人被吓得跑得更快了。 他唯独庆幸的就是母亲摔倒那一下,也算是帮他挡了鬼,拖住了那些鬼的速度,让他有可以逃跑的机会。 而这个时候,第一个浮现在年轻人心里的,依旧是海云观。 他拼了命的朝小巷外面跑,想要跑去海云观寻求帮助。 眼看着巷口越来越近,年轻人的脸上也浮现出狂喜的神情。 然而下一刻—— “噗呲!” 一只枯骨鬼爪,从年轻人的胸膛穿胸而过。 血花飞溅。 年轻人只觉得胸口一痛,浑身的力量和温度都在快速流失,他张了张嘴,想要呼救,却连一个单音也发不出来。 当他艰难的低下头去看的时候,就看到在焦黑干枯的手爪上,有一团红色的东西,正在一收一缩的跳动,淋漓的鲜血洒了他一身。 这是……我的心脏吗? 年轻人迟钝的想着。 但剧痛之下,他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力量,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眼睁睁看着一道道鬼影从黑暗中摇晃着走出来,它们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深深的怨恨。 无数鬼魂扑向年轻人,很快就将他淹没其中,利齿撕咬着他的血肉,扯断他的魂魄吞下肚去,成为厉鬼的养分。 当年轻人恍惚从一个厉鬼口中听到“神像”时,他好像终于明白了导致他现在悲惨的罪魁祸首。 神像,神像! 年轻人恨得眼睛几乎滴出血来,想要回到半年前的暑假,把那尊神像砸个稀巴烂不让它再害自己。 可他忘了,在一同旅游的同学全都被邪祟杀死的时候,只有他一人,因为得乌木神像庇佑而活了下来。 但年轻人现在已经不去想那么多了。 疼痛麻痹了神经,覆盖了大脑,他已经无法再多想任何事情了。 先发现异常的,是居住在小巷旁边的居民。 他们在闻到血腥味之后,就赶紧给负责这附近的救援队员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 等队员和驱鬼者立刻赶过来的时候,刚一进小巷,就被惊了一下。 ——整团的阴影聚集在背阴的小巷里,在那团黑影下面,隐约有属于年轻人的手脚瘫在地面上,而咀嚼吞咽的声音从黑影之中传来。 驱鬼者大骇,连忙暴喝着跑过去:“干什么!滚开!” 队员眼尖,扫到在远处转角的砖石地面上,也有血液流淌,担忧那边也出了事就赶紧跑过去。 惊呼声随即传来。 “这边,这边还有一个人!” 冬日的天空格外晴朗凛冽,风吹过安静的小巷,这里的血腥气被外面所有人的欢呼和感谢声覆盖,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而社交平台上,报平安的动态一条条刷得飞快,很多人都在脱离了危险之后,赶紧发动态说明自己的位置和情况,在为周围其他人提供参考的同时,也想要让官方清楚的掌握各个地方的情况,以便于把力量集中到真正需要帮助地方去。 即便是普通人,也尽可能的想要做一些自己能够做到的小事,尽一分心,出一份力,共患难。 当太阳升起到天空,灿烂明亮的阳光洒满大地的时候,鬼道已经彻底被大道压制,旧酆都不复存在。 天地重启,积攒了数千年的因果都清扫一空。 往日的沉闷阴翳荡然无存,就连空气都格外的凛冽清爽,好像还带着草木沁人心脾的清香。 不少人深深的呼吸,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涤荡干净了,积攒在身体里的压力和闷气全都化为浊气,缓缓吐出。 新的活力和生机注入体内。 很多人都发现了这件事,并且分享都了社交平台上。 分享的人多了,甚至还出现了相关的热搜关键词#不要忘了呼吸#。 同样挂在热搜上的,还有几条是与“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相关的。 毕竟从官方公布的情况来看,西南地区也首当其冲,被不法分子攻击。 而这档节目这次的拍摄地点,刚好就在西南。 因为忙于逃跑躲避而没来得及看直播的节目粉丝,在脱离危险之后,就立刻想起节目组众人的安危,赶忙打开直播。 却只发现,直播镜头变成了一片无信号的雪花点提示。 节目的观众们懵了。 无法亲眼确认节目组众人的情况,再加上这档节目过去被所有人怜爱的倒霉程度,让很多人都开始担忧起节目组,觉得是不是真的出什么事了。 担心的观众们连忙去询问官方和节目组账号。 节目组账号没有人回应,但官方却立刻给了回复。 @平安滨海:感谢大家的关心,小编刚刚帮大家给节目组打电话问了,说是因为摄像直播设备都被不法分子破坏,所以暂时没办法直播。等他们拿到新的摄像机,就立刻直播给大家报平安啦~大家不要担心。 见此,节目观众们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也蹲在直播前和账号下面等着直播重新上线。 很多人在等待的同时,都赶忙确认自己熟悉的id有没有上线,以往就面熟的人都在互相报着平安,气氛也慢慢松缓欢快了下来。 有人笑着称,自己睡觉之前还在遗憾收藏的手办不会动,结果睡迷糊了之后就发现,手办不仅动了,还挥着大砍刀准备杀他,真是太刺激了。 对危险轻描淡写的叙述后,是官方人员及时救援带来的底气和安全感。 也有人心有戚戚的道:“我在看到公园雕塑活了之后,第一反应就想到了这节目。” “我也是,以节目组的倒霉程度,我觉得它肯定是避不开的了,没想到还挺幸运的。” “张导终于争气一回啊!可喜可贺。” “大家!我要说!燕哥的照片!真的有辟邪的作用啊啊啊!” 有人激动的分享起自己的经历。 她本来是觉得燕时洵太好看,想要舔颜才会把截图打印下来,放在家里的相框里。 却没想到,这反而救了她一命。 半夜她睡得正香的时候,就觉得有凉气顺着脖子往里钻,本来以为是被子没有掖好,抬手却摸到了一手黏腻,疑惑之下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去,却发现本来摆在客厅里的无头石膏像,竟然出现在她的床边,并且手里的刀已经割破了她的脖子。 她吓得魂不附体,拼了命的抄起身边的东西砸过去,想要逼退这个不知什么情况的石膏像。 也因此顺手将相框砸了出去。 本来不避不躲也不会痛的无头石膏像,却在碰到相框的瞬间燃烧起火焰,就算它拼了命的挣扎,也很快就化为一捧灰烬。 当她惊魂未定的捡起相框时,正对上的,就是燕时洵脚踩着巨大的神像睥睨看过来的眼神。 冷漠,锋利,却带着绝对的力量。 可杀世间一切害人凶鬼。 她顿时安定了下来,觉得有了足够安心的靠山。 这一整晚,她一家人都紧紧抱着相框躲在家中,在外面的嘈杂和哭喊声中,平安度过了这一夜。 当她激动的将这件事分享出来后,很多人都惊呆了。 “我的妈呀,燕哥的照片原来还有这种作用的么?” “好家伙,比符咒都好使,谁都不要拦着我,我这就要去多打印几张放在家里辟邪!” “我准备把燕哥的照片放在项链挂坠里,当成平安扣用。” “其实我也遇到了这样的事……以前我只觉得燕哥长得太好看了,现在?大师!大师啊啊!!” “哈哈哈哈燕哥被迫出名。” “燕麦目瞪口呆,我虽然是燕哥的事业粉,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走向啊!别家正主不是这么出名的,怎么到了我家,就这么……嗯?” 在所有人讨论得正热烈的时候,直播平台终于弹出了预告,说直播马上就要上线。 很快,原本无信号的直播画面,就出现了镜头下抖动而天旋地转的场景,时不时还出现了人的手掌和猛然放大的脸,应该是工作人员在调整镜头。 当镜头稳定下来的时候,出现在镜头前的,就是节目组工作人员收拾东西的忙碌身影。 还能听到嘉宾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观众们焦急的在直播里搜索自己关切着的面孔。 安南原,宋辞,白霜……一张张面孔在直播里过去,观众们的心也慢慢放下来。 但是燕时洵和路星星的身影,却一直没有出现在镜头下。 更有敏锐的观众发现,一向最在乎节目的张无病,也没有出现。 正当观众们奇怪的时候,带着笑意的磁性声线,从镜头外面传来。 “燕时洵,你也该和节目报一声平安了,很多人都想要看看你。” 有人觉得很奇怪,这声音听起来和导演张无病的声音很像,却又有些许说不上来的细微不同。 并不是张无病傻里傻气却温暖的声音,而是澄澈如静水深流,平静清贵的表面下,隐藏着厚重到不可探知的历史。 不少声控都觉得……麻麻我恋爱了! 这是哪个小哥哥的声音,也太好听了! 但也有人发觉,这人的身份有些古怪。 其余人对于燕时洵的称呼,要么是燕先生要么是燕哥,道长那边一般也会叫燕道友,但从来没有人直呼燕时洵全名。 这人到底是谁? 在所有人疑惑的时候,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掌伸过来,占据了一部分镜头范围,似乎是在调整镜头的角度。 下一刻,燕时洵的身影出现在了晃动的镜头下。 在来回穿梭忙碌的工作人员和救援队员中间,他沉默的站着,像是已经与这个世界分割开来。 墨色的发丝散落下来,阴影挡住了他一部分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而他的大衣上,也多有划痕破损,有血液从伤口渗出来,还没有来得及包扎。 观众们担忧的盯着屏幕,还有人心疼的问:“怎么感觉,燕哥好像哭过了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道澄澈磁性的声音轻笑着向燕时洵问道:“有人说你哭过了,燕时洵。” 燕时洵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像是被暴雨淋湿了翅膀的鹰。 “哭过吗……” 他轻轻呢喃。 第314章 李道长在发觉了路星星的异常之后,本来想要立刻赶往路星星所在的地方。 却在这个时候,地面剧烈颤抖。 本就力竭的马道长,差一点因此而腿一软摔倒在地,好在旁边的道长眼尖看到了赶紧拉了他一把,避免了二次伤害。 节目组工作人员有些慌乱:“这是地震了吗!” 白霜刚想安慰身边人,说这里是空旷地带,就算是地震也不会砸到他们,西南白纸湖又不是常年地震的地方,就算有应该也是小地震,不用担心。 但话还没完整的说完,白霜就看到旁边的村屋“哗啦!”一声巨响,砖石围墙坍塌。 尘土飞扬间,节目组众人下意识惊呼退避。 碎石崩过来飞向白霜,但她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石子在自己的视野中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打进眼睛里。 这时,一只手掌从旁边伸过来,挡在白霜眼前,轻而易举的帮她拦下了那颗石子。 “啪!”的一声,石子滚落在地。 也避免了白霜被伤到眼睛的情况。 她惊魂未定的向旁边看去,连忙向帮了她的道长点头道谢。 但道长的视线却越过了白霜,严肃的向村子里看去。 整个荒村的房屋,都在这样剧烈的震动中迅速出现裂纹,噼里啪啦的杂音不绝于耳。 那些被青苔覆盖的砖石围墙,都坍塌散落了一地。 前一刻还经历数十年风雨依旧勉强完好的村屋,就在这场地震中,迅速变成了一片废墟。 没有一间村屋幸存。 像是属于白姓村子的悲惨,终于得以终结。 而从千年前那位鬼差手里传下来的鬼戏,也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然后就失去传承,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们都觉得这是一场地震,但道长却看得出来,彻底到这种程度,绝非自然现象。 刚刚道长们在荒村中与邪祟殊死搏斗,不管闹出多大的动静,这些房屋都没有被波及半分。 可现在,不过稍稍震动,就樯倾屋摧。 一个猜测立刻从道长心中划过。 ——支撑荒村的鬼气,消失了。 他们原本错进入的这个虚假的空间,也将要随之消失,于是荒村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 其余道长们一边沉稳的将工作人员保护在身后,迅速帮马道长紧急包扎止血,一边已经做好的转移的准备,只待鬼气低迷到不足以支撑荒村,就一举冲出去。 但李道长却蓦然抬起头,目光如厉电,射向荒村另一侧的方向。 那里,是白纸湖,也是旧酆都藏身苟活之处。 李道长在被李乘云推离旧酆都之后,就无法再感应到那里的气息,更不要说回到那里去。 但是现在,他却重新感受到了冲天的浓郁鬼气。 并不是想要横扫天地的凶猛攻击性,反倒像是吐露干净最后一点力量的回光返照。 就在李道长发觉白纸湖异常状态的几秒钟后,原本平静的湖面上,忽然泛起一圈圈涟漪,并且幅度越来越大,直到覆盖整个湖面甚至掀起风浪。 然后,湖水彻底汹涌起来。 巨浪掀起数米高,凶猛拍击湖岸,似乎想要吞噬附近的整片土地。 节目组众人惊呼着向后退去,道长们立刻上前,提放着湖面下有什么东西冲出来。 但李道长却预感到了什么,三步并两步冲向白纸湖,想要迎接故人的回归。 他苍老却清澈干净的眼睛里,有期待的亮光一点点亮起,被压在心中的希冀重新升起。 也许……也许他的小师弟,还有一线生机呢? 回来的,会不会是他的小师弟? 李道长在湖边站定,不在乎掀起的巨浪打湿了他的布鞋,只是目光直直的看向湖水以下,似乎想要透过湖水看清那道清贵悠然的身影。 但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滔天的湖水向四周分开,卷着碎石残渣冲向岸上,而数道身影从湖底出现。 打头的,就是燕时洵。 跟随巨浪上来的酆都阴兵高高骑在战马上,每一名士兵都带着一位救援队员,而队员们显然还没有适应和阴兵近距离接触,更别提被阴兵亲自送回人间,显得有些恍恍惚惚。 倒是官方负责人和道长,看起来破具有学术精神,还准备好好体会一下阴兵与地府阴差的不同之处。 道长甚至还与带着他骑在战马上的阴兵攀谈起来,看这架势,似乎是想要日后有困难的时候,请阴兵前来帮忙。 阴兵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盔甲下的身躯肉眼可见的僵硬。 毕竟酆都中门紧闭百年,不曾回应生人,是否感应阵法回应求助这种事,不是他能够决定的。可不回答的话,这位偏偏又是酆都夫人的娘家…… 阴兵:没想到我都死了,还要面对这种职场难题。 众人很快就乘着风浪,稳稳的落在地面上。 但白纸湖的湖水并没有停止汹涌来势,而是在放下众人之后,就越过众人咆哮着冲向荒村废墟。 大水漫灌。 顷刻间,便将白姓村子吞没得无影无踪。 道长们看着兜头泼下来的湖水,本想要避让,但那湖水却灵巧避开了所有人。 甚至他们脚下踩着的地面都没有被打湿。 刚刚还瑟瑟发抖的节目组工作人员们看着这奇异景象,顿时有些愕然,擦了擦眼睛不敢置信。 倒是白霜,凭借着这几期节目养出的求生雷达,一眼就看到了燕时洵的身影,顿时高兴得拼命向燕时洵挥手,雀跃到甚至蹦了起来,想要让燕时洵看到自己。 李道长的视线扫过去,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在旧酆都地狱中见过的。 却唯独……少了李乘云。 李道长眼里刚刚亮起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枯站片刻,便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向燕时洵点了点头:“回来了,小洵。” 燕时洵一愣,定在了原地。 他在落地的时候,就看到了李道长,也看到了李道长眼中灰暗下去的希冀。 燕时洵知道李道长在等什么,也因此更觉心中酸涩,不知该如何开口说明,却没想到,李道长并没有让他为难,而是主动开口解了僵持的局面。 可李道长的称呼,还是让燕时洵重重愣住。 以前,李道长一直喊的都是“狗蛋徒弟”,即便燕时洵不高兴,也依旧乐滋滋的喊。 可这一回,李道长却主动改了口。 燕时洵慢慢意识到,这是因为对李道长而言,他本来更在乎的,是李乘云,所以一切关系都以李乘云为连接点,连称呼中也透露着与李乘云的亲近。 那时候,燕时洵在李道长眼中,是李乘云的弟子,是师侄。 可现在,李乘云不在了。 燕时洵没有了师父,连接两人最重要的那一点,消失了。 那句“狗蛋徒弟”的称呼,再也不会响起来了。 李道长却主动接过了李乘云的身份,将燕时洵视为自己的亲近之人,代替李乘云,喊了那一句。 小洵。 燕时洵在原地呆愣良久,眼眸里有泪光漫上来,湿了眼角。 李道长却一反平日里的暴躁性格,而是背着手站在那里,笑着看着燕时洵,像是在等着他追上来。 不用过多言语,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也不想回答的结果,到底是什么。 燕时洵狠狠闭了闭眼,将眼泪压回眼底,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李道长。” 燕时洵走过去,向李道长微微躬身致意:“感谢您能及时赶过来,您看到节目组的那些人了吗?” 李道长随手向后指指:“诺,你点点人头。” 被道长们护在最中央的节目组人员们顿时都激动了起来,活像是迫不及待想要扑进鸡妈妈翅膀下的小鸡崽。 燕时洵先是被众人过分的热情惊得挑了挑眉,随即也被他们的反应逗笑了。 当他走到众人面前的时候,已经半点看不出他之前的悲痛低沉。 就连一直关注着燕时洵的综艺咖,都没发现燕时洵的情绪有过变化。 但燕时洵一打眼扫过去,就发现了不对:“星星他们怎么不在?” 他立刻向副导演问道:“路星星他们没有和你们汇合吗?你们见过他们吗?” 副导演一头雾水的摇摇头:“我们是在与马道长王道长两位汇合之后,就一路进了村子,也是刚刚才从另一边过来的,并没有看到其他嘉宾。” 从道长和节目组人员的口中,燕时洵很快就得知了前因后果,他的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 “那这么算,就至少会有三个村子在之前同时存在,却又互相隔开,才让我们所有人都同时身处村子的时候又看不到彼此。” 燕时洵道:“我在进入白纸湖之前,就已经叮嘱星星他们离开村子,同行的还有一位受伤很重的白师傅,以及几十位救援队员。” “星星虽然玩心重,但是对我说的话,他还是没有胆量违背的。”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没有任何人看到过星星一行人。 燕时洵的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划过。 李道长的神色也严肃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一幕……极有可能是星星正在经历的事情! 那不是未来,那是天地在告诉他,星星等人还被困在另一边,在让他趁着白纸湖随着旧酆都彻底消亡之前,把自家孩子赶快带走! “我看到过星星,在感悟天地时。” 李道长语气低沉郑重:“他……” “在火焰中燃烧。” 燕时洵和李道长对视了一眼,蓦然同时发觉了原因。 路星星一定是动用符咒了! 在鬼道之下,任何驱鬼的手段都会招致鬼道的惩罚。 就如同大道之下,鬼魂在碰到符咒时会燃烧一样。驱鬼者在鬼道下使用符咒,无异于引火上身。 这样是燕时洵烧毁旧酆都核心时,找到了对方的漏洞反加以利用的方法。 但燕时洵记得很清楚,他是明确告知了路星星有关于鬼道的事情的,路星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使用符咒的后果。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用了…… 只有一种可能—— 当时的情况之危机,让路星星在明知后果的情况下,依旧只能选择使用符咒来保护自己,或其他人。 也就是说,路星星一行人在离开荒村之后,又一次遭遇了恶鬼。 燕时洵在想清的瞬间,心脏立刻沉了下去。 路星星……是带着重伤的啊。 即便燕时洵经常负伤前行,甚至此刻他自己的手臂还在流着血,但是在他看来,自己承担更沉重的责任是理所当然,可星星只是个还没出师的孩子,不应该遭遇这种事。 “这里马上就要坍塌了,等离开村子后,你们立刻往皮影博物馆的方向撤离。” 燕时洵语速飞快的放下这句话,就立刻拽起邺澧,大跨步向村口走去。 道长错愕:“燕道友,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燕时洵微微侧身,语气冷肃:“节目组的人就拜托各位道长了。” “我去,接星星回来。” 道长被燕时洵眼中的愤怒和坚定惊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赶忙就想追过去。 却被李道长拦下了。 “你去干什么?” 李道长冷哼了一声:“眼里看不见活儿吗?这么多人等着撤离呢,你想把重活都扔给我?” “不是,师祖,我没那个意思。” 道长急急的说:“如果真如您和燕道友所猜测,星星是被鬼道所伤,那情形之危机,燕道友他一人难以对付啊!我擅长医药治伤,让我去……” “不用。” 李道长瞥了一眼燕时洵的背影:“他是星星的师叔,除了星星的师父以外,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他笑了起来:“别看小洵一天到晚冷着脸,让我家小师弟总是担心他没有朋友,但其实啊,他护短得很,别人也爱重崇敬于他。交给他,很放心。” “可……” 道长手指着燕时洵离开的方向,还准备说什么,就被李道长一巴掌拍在头顶。 “行了,快走。” 李道长漫不经心看了身后的白纸湖一眼:“湖水要淹没山川,也是必然的循环更迭,周而复始。” 说着,李道长就率先拎起旁边的官方负责人,身手矫健的接连几次跃身翻过挡在前方的废墟泥土,向村外跑去。 从他的速度上,半点看不出他如今已经有百余岁高龄,甚至比官方负责人的体力都要好,差点让负责人一个没跟上他的速度摔在地上。 一时间,官方负责人也顾不上再去向李道长问什么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跑路上。 他之前还觉得自己很健康很有活力,滨海市马拉松他还跑完过全程呢,但现在被李道长拽着一起时,他才发现……原来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能这么大! 要不是怕一说话跑得岔气,负责人真的很想问问,李道长是不是背着他早就偷偷成了仙了! 其余被各位道长带着一起跑的节目组人员,也都向李道长和各位道长投去了震惊羡慕的眼神。 他们一直以为道长只需要念念经画画符就行,没想到道长浑身腱子肉! 李道长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跑得这么快!而且看起来比他们这些年轻人都要健康太多。 工作人员:不愧是修道的啊,看来我回去也要讲究一下养生了。 工作人员:总觉得等我死了,李道长还能继续活……是我的错觉吗? 洪水在众人身后汹涌拍击山峦,势头之凶猛,几乎要将整座山脉下的沟谷吞没。 水浪的声音一阵阵响彻众人耳边,震耳欲聋。 但得益于道长们就在身边,众人除了惊叹于磅礴凶险之美,并没有过多担忧不安。 千年时间,沧海桑田。 旧酆都曾借由白纸湖藏身,如今,旧酆都已经在燕时洵和邺澧的联手之下,彻底消亡于天地间,白纸湖和附近的村落,每一寸沁染着鲜血亡魂的土地,自然也被大道追责,不容许它们继续存在。 李道长在疾速奔跑的间隙中微微侧身,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白纸湖。 那是……李乘云殒身之地。 曾有一名惊才绝艳的人物,为了大道众生,于白纸湖以身殉道。 横斜枝头的繁花开了又落,循环三次达到生机,给大道众生留下了希望。 若李乘云没有主动选择死亡,若是大道未曾倾颓,他足以就地封圣。 可惜…… 李道长不忍再看,长长叹息。 鬼道已经彻底消亡,恢复正常的大道之下,再没有任何鬼怪能够阻拦他们离开白纸湖。 有李道长和众位道长在,他们很快就回到了皮影博物馆的所在地。 远远的,白霜就看到了安南原等人或站或坐,还有不少印着海云观或特殊部门标志的车辆停在一旁,救援队员和医疗人员忙碌的穿行其中。 车灯将附近的区域照得亮如白昼,令长时间饱受黑暗和不安折磨的众人,看到那片光明,就热泪盈眶有哭出来的冲动。 “安南原!南天!” 白霜激动的喊着伙伴们的名字,甚至破了音。 安南原等人一回头,原本低沉的面容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 “白霜!你们都回来了,太好了!” 临时营地上,顿时响起一阵阵欢呼和哭泣声。 白霜激动得脸都红了,奔跑着扑过去,被嘉宾们一起抱住,是从生死间逃离后的兴奋激动。 她挨个拥抱着小伙伴,在看到大家都安然无恙之后,甚至哭了出来。 在荒村被恶鬼围攻的时候,白霜连想象这一幕都不敢想象,现在还有种不真实的飘忽感,要不断地向旁边人确认自己已经安全回来了。 工作人员们也都在被道长放下来之后,立刻不顾及形象的随地一坐,累得连多走一步都走不了了。 他们一直悬着的那口气,终于能够吐露出来,放下心了。 先节目组一步回来的救援队员们赶紧走过去,将工作人员们扶起来,走向救援队的车上。 那里有热水,有热粥,还有温暖的毛毯和可以安睡的地方。 这些在平日里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东西,现在都成了难得的奢侈品,不少工作人员在闻到米粥的味道时,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并不是因为饥饿。 而是直到这个时候,闻到这样平常却幸福的味道,他们才终于有种回到了烟火人间的踏实感。 恶鬼荒村阴冷潮湿,到处都是苔藓的味道,让人产生所有不好的联想。 但在这里,他们却像是回到了家一样。 除了救援队员以外,另外几位留守皮影博物馆的道长们也都在这里,在看到李道长之后,立刻惊喜的迎了上来。 “师叔,您还好吗?” 八字胡道长激动地上前:“我还,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死了?” 李道长翻了个白眼:“行了,看看你们一个比一个差劲的德行,我都没办法安心的死,生怕你们把天给我搞塌了,就算死了都得活回来。” “一群道士,没一个争气的。” 越看眼前的道长们,李道长就越觉得生气,尤其是当他想起燕时洵在旧酆都力压恶鬼,使得旧酆都伏诛的那一幕时,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他真想直接上手抄起桃木剑,挨个揍过去。 “看看小洵看看你们,但凡你们有一个能顶的起天的,我都不至于被气活回来!” 李道长怒目骂过去,却没有一个道长敢顶嘴,全都把头埋得低低的。 可是他们被骂了,却还是很高兴。 以他们现在的年龄和实力,还有师父师祖骂……是一种幸福。 不过,也有道长敏锐的发觉了李道长对于燕时洵的称呼变化,不由得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李道长却没有为他们解惑的想法,而是视线扫视过全场,在没有看到路星星的身影后,嘴角垂了下来。 “星星那崽子呢?” “对啊!弟子也并未曾见过星星,说起来,星星是和节目组嘉宾一起回来的吧……” 跟着官方负责人一起从旧酆都回来的道长转过身,抬起的手本来想要指向在不远处的嘉宾们,却在对上那一张张悲伤的神情后,话语顿住。 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而全场的气氛,也因此而凝滞。 原本因为白霜等人回来而热烈起来的气氛,顿时低落了下去。 嘉宾们刚刚还笑着的面容,都苦涩了起来。 他们坐在救援车上,手里捧着热水,身上裹着毛毯,有医疗人员帮他们包扎,可路星星…… 路星星为了让他们能够得到这一切,脱离危险,主动留在了荒村外面,独自一人拦下所有追杀他们的鬼怪。 因为众人刚刚得救,李道长等人又才来汇合,众人惊魂未定之下还没来得及向官方负责人等人说明路星星的情况,但是一开始便驻守在皮影博物馆的道长们,却是知道路星星的情况的。 嘉宾们和救援队员们一起仓皇逃亡,刚一跑到博物馆附近,与道长们一打照面,还不等站稳就立刻大声向道长们求助,求道长回去救路星星。 道长们也都惊愕的冲过来扶住嘉宾们,听他们边喘着粗气边说明情况。 心脏,也都被沉甸甸的压住了。 道长们没有想到,往日里总是笑嘻嘻的逃课,被宋一道长抄着桃木剑漫山遍野追着揍的那个孩子,竟然会在关键时刻,豁出了性命把众人救了下来。 在听到李道长的质问时,道长们沉默良久,才叹息般道:“星星那孩子,也是我海云观的弟子啊。” “长在海云观,学在海云观,是我海云观正了八经的弟子。” “即便死亡,也是我海云观的英魂,当为立碑受香火。” 道长闭了眼,语气沉痛,不忍心说出过重的话,却也不敢让李道长等人抱有期待。 期待越高,失望也就反扑得越迅猛。 虽然已经有道长第一时间赶往嘉宾们所说的地方,去找路星星,但是其他道长并不敢抱有过多的期待。 他们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 一具全尸都是难得。 更有可能的,是化为一捧灰烬。 就如海云观以往那些连尸骸都没能留下的道长一样,只能在后山立一座衣冠冢。而牌位摆在大殿上,永受海云观后世弟子的香火祭祀,英魂也保护后世弟子,成为海云观庇护苍生的力量。 但李道长却在发问之前,就已经心里有数,因此并没有过多失望,这也只是验证了他本身的猜测而已。 李道长沉稳的点了点头,却并不像其他道长那样悲观:“小洵已经去救星星了,希望他赶得上。” 恶鬼入骨相,力挽狂澜的奇迹,能够将倾颓的大道摆回正位的生机。 有燕时洵在,或许…… 路星星还有的救。 而另一边,燕时洵在拽着邺澧走出去不远后,就猛地意识到了不对。 即便有李道长窥见天地时看到的位置坐标做指引,但是白纸湖周围的天地,本就因为几方力量争夺而被切割得四分五裂,单单是荒村都有好几个,其余的地方更是很容易就可能踩进被切割的其他天地里。 就像是8d立体立交桥一样,即便位置一样,也很容易找错位置。 燕时洵抬头看向旁边的邺澧,觉得自己拽错了人。 应该拽张无病来的。 而邺澧:“……?” 酆都之主万万没想到,自家爱人竟然会因为这种事嫌弃自己,不过…… “时洵你这是,真把阎王当导航用了吗?” 邺澧哭笑不得,但一种另类的胜利之感,还是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看,时洵认为我是他的爱人,但阎王那家伙只是个导航。 ——谁会和导航在一起呢?毫无竞争力,哈。 但邺澧问出口下一秒,就听到一道轻笑声在旁边响起。 “从燕时洵你拽住酆都的时候,我就猜到你拽错了人,所以我主动跟了过来,知道你一定会需要我。” 阎王那张清隽的面容,笑眯眯的出现在旁边:“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心?” 邺澧:“…………” 他朝阎王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冷笑,足以令人脊背发寒。 阎王却只是挑了挑眉,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导航怎么了?总比某个无用的家伙强。 燕时洵却没有管两人之间的视线争锋,而是一把拽住了阎王的手腕,拉了过来:“导航……不是,带我去找路星星!” 阎王漫不经心的摇了摇折扇,垂眸注视着折扇上运行着的日月星辰,像是在观星象辩位。 下一刻,他的神情猛然严肃了起来,抬手一指旁边的小路:“这边,抄近路。” 邺澧长臂一捞,环住燕时洵的腰身,冷笑着看向阎王:“何必那样麻烦,难道阎王离开地府多年,已经忘了鬼神可以缩地成寸?” 阎王:“……啧,你是在内涵我已经不是阎王了吗?” 不过,当阎王准确的判断出路星星的所在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已经不再有难度。 黑雾笼罩,鬼神的力量震慑四方,天地让路,缩地成寸。 几乎是一眨眼之间,周围的山川湖泊迅速退去,燕时洵只觉得眼前一花,场景就已经转换。 而在不远处,熊熊火焰驱散了周围的黑暗,使得群鬼莫不敢近身。 在看到邺澧和燕时洵的瞬间,那些有贼心没贼胆而围在火焰外围的恶鬼,立刻受到惊吓一般四散着想要逃亡。 可这时,无论是燕时洵还是邺澧,都已经看清了火焰最中央的那道人影。 ——即便饱受痛苦,依旧不敢放开手里的符咒,双手结印站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如青松。 不是路星星又是谁! 燕时洵的眉眼瞬间阴冷锋利了起来,怒极之下,他暴喝:“尔敢!” 流淌在他经脉中的浓郁鬼气,立刻向四周波及而去,如一柄无形的弯刀,瞬间割开了恶鬼喉咙。 邺澧掀了掀眼睫,厌恶的看向那些恶鬼。 于是下一秒,所有与路星星有因果,导致了他如今伤势的恶鬼,无论逃到多远,都瞬间灰飞烟灭。 而燕时洵也飞身扑向那团猛烈燃烧的火焰,口中念念有词的反向诵咏驱邪咒,驱除路星星身上的生机阳气,迅速扑灭火焰。 当燕时洵冲到路星星身边时,终于看清了这孩子如今的模样。 以往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音乐人消失了。 剩下的,只是一个拼尽了全部□□士。 他的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印堂之间笼罩着浓郁黑气,浑身冰凉没有半分活人该有的温度,早些时间受伤不愈的伤口已经流干了血液,脚边汇聚着一汪血液。 最要命的,却是路星星身上大面积的烧伤。 不同于物理烧伤,这种生机与鬼气争锋产生的烧伤,伤的不是表皮,而是内里的生机。 可以说,路星星现在几乎被掏空了所有生机。 他没有……再留在人间,再活下去的可能了。 燕时洵瞳孔紧缩,伸出去的手甚至颤抖着不敢碰路星星。 明明不过短暂的告别,怎么之前还神采飞扬敢与天斗的青年,就变成了如今这般升级断绝的模样了呢? “星星……” 燕时洵轻轻呼唤着路星星,以往平静的声线,却抑制不住的颤抖。 路星星却还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勉强支撑着,摇摇晃晃不敢倒下。 远远超出人类承受极限的痛苦,已经让他的大脑停止了运转,只剩下一个拼命咬死的念头。 那就是—— 要拖延住邪祟,让大家有时间跑到安全的地方。哪怕,哪怕……他身死,不足惜。 当路星星听到耳边传来的呼喊时,慢了好几拍,迟钝的大脑才终于缓了过来,想起了这声音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他艰难的扭过脖子,痛到失去了焦距的眼睛没有半分光芒,只是空洞茫然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失血过多的苍白嘴唇,努力咧开一个笑容。 “师叔,师婶……” 燕时洵伸出双臂,护在路星星身侧,沉重的点头:“是我,我来找你了。” “他们呢,安全了吗?” 路星星气若游丝,却还记得自己执着的目的。 燕时洵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喉咙酸涩到难以出声,却还是在路星星根本看不清东西的注视下,郑重的回答道:“放心,你做得很好,星星。” “你成功保护了他们,你是一名优秀的道士。” 燕时洵顿了顿,咽下哽咽的声音,道:“现在,轮到我来保护你了。” “星星。” 路星星的眼睫颤了颤,然后他笑着,缓缓阖了眼眸。 脱力的身躯软软的向地面倒去。 早有准备的燕时洵立刻接住了他,将他横抱在怀中。 但当路星星冰冷得像是从太平间拿出来的身躯,贴近燕时洵的胸膛时,还是让他忍不住心中酸涩。 明明还是个没有出师的孩子,还是漫山遍野笑嘻嘻逃课的顽皮家伙,怎么一眨眼,也能为他人撑起一片天空了呢? 邺澧走过来,手搭在路星星天灵盖的位置上,微微垂眼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情况是很严重。” “但别担心,时洵。” 酆都之主郑重的给出了自己的判决:“路星星有功德,无论何等鬼怪,都不可夺走他的阳寿。他的名字,还属于人间。” “我会帮你,一起将他救回来。” 而所有人得知了路星星并没有回来的事情之后,也失去了欢快雀跃的心情,焦急的在临时营地等待着路星星,盼望看到那道身影活蹦乱跳的回来。 即便李道长相信燕时洵,也不由得有些担忧。 朝阳从山脉后缓缓升起,阳气迅速攀升,山间的阴冷退去,明亮的阳光将每个人笼罩其中。 而在清晨的薄雾中,几道修长的身影,从远处坚定的走来。 众人一喜,赶紧站起来想要冲过去迎接。 但当薄雾散开,众人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却都愣住了。 回来的,并不是路星星。 而是燕时洵。 路星星双眼紧闭,生死不知的躺在燕时洵的怀里,面容没有半分生机。 白霜在看清路星星的模样后,瞬间眼泪夺眶而出:“星星!” 安南原死死的捏紧了拳头,眼眶赤红,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南天也颓然的摔坐了回去,懊恼的揪住自己的头发,痛恨自己当时接受了路星星的提议,竟然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自己那个时候就该想到的!如果,如果他能再强一点,像阿婆像师公那样,星星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所有被路星星保护的嘉宾们,都心情沉重,咬着牙哭了出来。 宋辞也红了眼,咬牙切齿的骂着路星星这个任性鬼,竟然敢死。 但李道长却没有被身边的哭声所干扰,只是直直的看着燕时洵,等待着他给自己一个回答。 燕时洵抬眼,在看向李道长的时候,轻叹了一口气:“情况很糟糕。” 所有围过来的道长也都看清了路星星的情况,不少人没忍住惊呼出声。 李道长却反倒心生出希望来。 燕时洵说的是很糟糕,但这句话,可不会用在死人身上,而是会形容重伤患。 也就是说,在燕时洵看来,路星星还有的救! 而下一刻,燕时洵的话也印证了李道长的想法。 “星星生机断绝,唯大道鬼神可救。” 燕时洵眉目沉稳:“在我和邺澧找到救回路星星的方法之前,就拜托各位道长保住他最后的一口气。” “只要人没凉透,我就能救他回来。” 燕时洵冷笑:“就算是天地,也别想抢走他。” 他已经失去了师父,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另外一个身边的熟悉之人,也因鬼道而死亡…… 绝对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广告词:遇到8d立体交通找不到路怎么办?快使用阎王导航,精准定位,使命必达! 第315章 路星星被燕时洵郑重的交到了道长手里。 在接过这一具冰冷没有温度,没有知觉反应的身躯时,道长鼻头一酸,铁骨铮铮的汉子差点哭出来。 他是眼见着路星星长大的。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道长,包括海云观门口天天打瞌睡的看门老道长,都是看着路星星一点点从少年,长到现在这般。 宋一道长是这一代是第一人,更是主理着海云观内不少的重要事务,因此,几乎所有道长都曾与宋一道长有过交集。 而所有见过宋一道长的面,必定也会听这位一向不苟言笑的严肃道长,苦大仇深的说起他那个不听话的小弟子。 贪玩,爱闹爱笑,不务正业的搞音乐,说自己的目标是音乐金奖。 却天天逃课。 要不是主理功课的道长坐在轮椅上,说不定会追着路星星满世界跑,揪他回来学习。 但只要路星星和宋一道长同时在观内,就必有宋一道长追着路星星满山跑的画面,也常常被去海云观的香客们看到,笑着说这对师徒关系真好。 路星星是个足够自来熟的性子,在他眼里,就没有不好意思和尴尬一说。哪怕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也可以在几分钟内和对方好到勾肩搭背。 更何况道观里的道长们。 几乎每一位道长,都被路星星亲昵的喊过师叔师祖,也都被路星星撒娇软磨硬泡,替他在宋一道长面前解过围求过情。 可往日里那样活泼明媚的孩子,现在却冷冰冰的躺在自己手里,面色惨白,无声无息…… 道长抱着他走向医疗车时,甚至觉得手中的重量,重逾千斤,压得他每走一步都极为艰难。 路星星被小心翼翼的交到医疗人员的手中,为他处理身上的外伤。 当医疗人员轻手轻脚的剪开他的衣服,看到皮肤上青紫交加的伤痕时,顿时鼻子就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酸酸涩涩,止不住想要哭出来。 其中一名医疗人员刚一碰到路星星脚腕上的伤口,就先被皮肤冰了一下,小小的惊呼了一声,犹豫的抬头看向旁边。 如果不是知道燕时洵和道长们不会拿生命开玩笑,她甚至以为躺在这里的……是一具尸体。 其余人也都有同感。 没有脉搏,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任何人看到现在的路星星,都不会认为他还是活着的,在医学上,他甚至没有了抢救的必要。 唯有一丝鬼神之力,将路星星的魂魄封在这具身躯内,不让他最后一口气散掉。 邺澧在尽可能延续他的生命。 路星星喊过邺澧一声师婶,于是,从不对人间过多垂眼的酆都之主,也愿意庇护他一路,真的将他视为自己的子侄。 燕时洵和几位道长都站在医疗车旁边,注视着医疗人员有条不紊的为路星星处理一身的狰狞伤口。 他垂眼,看向路星星安详却惨白冰冷的睡颜。 “道长,先送星星回海云观吧。” 燕时洵轻声道:“海云观有多年累积下来的阵法,可以聚集生机,也能滋养星星的魂魄,对他有好处。” “我不在星星身边的时候,他就拜托道长们照顾了。” 道长郑重的点头:“燕道友,你放心,这孩子也是我师侄,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们会照顾好他,不会有半分疏漏。” 说着,他叹了口气,难过的低声喃喃道:“这要怎么告诉宋道长才好,唉……” 来的时候是个活蹦乱跳的,回去的时候,却是冰冷冷躺着送回去的。 宋道长在星星临走前,还气呼呼的说,等他一定要盯着他背完经书才放人,绝不能让这臭小子找到机会偷溜。 可现在,路星星再也不会跑了。 路星星的事情,也使得所有人的心情都低落了下来。 但是,后续的收尾工作还要继续。 除了几名道长被抽调出来守在临时营地之外,其他的道长都进入皮影博物馆旁边的整片山脉,地毯式检查鬼气,只要看到,必会清除干净。 而皮影博物馆内很多沾染了邪祟之气的物件,也都被道长们一一驱除秽气,准备交给随后会来的专家组。 西南鬼戏毕竟流传了千年的时间,对于西南的风土人情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能够保留的话,专家还是希望尽可能的保留和传承。 虽然木雕和皮影戏将众人吓得惊慌失色,但抛开邪祟不谈,它们确实是优秀的文化,代表了匠人登峰造极的艺术水准。 这部分事情在被完全移交出去之前,导演组又有的忙了。 不过现在,他们还在帮着救援队员们清理现场,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副导演想要找张无病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他好像没有回来,顿时慌了神。 “完了,张导没回来啊!” 副导演慌慌张张的去找燕时洵,拉着他的手臂急得快哭了:“以张导那个倒霉催的体质,他这要是撞见鬼了,不比路星星还要惨呐?燕哥,燕哥你得找找张导啊!你们关系这么好,不能放弃他啊!” 听到副导演焦急的声音,燕时洵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张无病遇到鬼,肯定是张无病惨。但是现在在这里的,却是阎王,遇到鬼,大概是鬼先跑。 “没丢。”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正与官方负责人说话的人:“那不是他吗?张大病。” 副导演将信将疑的看过去,这才发现,一直站在官方负责人旁边的那位长衫青年,就是张无病。 但那人身姿挺拔,清贵俊美的面容上带着轻浅笑意,久居高位的气场在无形中影响着周围,他手持折扇,白皙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手臂上,像是万事不入眼的清贵仙人。 无论怎么看,都与副导演熟悉的那个哭唧唧求助的张导演不同。 可偏偏细看之下,长相五官似乎又差不多…… 如果这话不是燕时洵说的,副导演甚至要怀疑是不是在逗他。 或者这人真的是张大病——张无病的哥哥。 犹豫了好半天,副导演才磨磨蹭蹭的走过去,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个……那什么,你,你是张无病导演吗?” 阎王停下与官方负责人的交谈,转身看去时,就看到一张忐忑不安的脸。 似乎又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又不敢亲耳听到那个答案。 阎王慢条斯理的挑眉,笑了。 “不,我是阎王。” 副导演:“!!!” 官方负责人:“!!!” 他惊悚的看向阎王:这是能对旁人说的吗!会引起混乱的! 但在官方负责人担忧忐忑的注视下,副导演却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放松了下来,恢复成了往日里笑呵呵的模样。 “张导真爱开玩笑哈哈哈,之前吓到了吧?刚刚都没个笑模样了,吓我一跳,还以为您出什么事了呢。” 副导演哈哈笑着,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就是没想到,您笑和不笑的时候差距这么大啊,我刚才都没敢认。” 副导演笑着朝阎王摆了摆手,道:“您放心,事情都交给我,您就先在这压压惊休息一下,专家组和特殊部门那边,我来对接。” 说着,副导演朝官方负责人点了点头,笑着转身走了,干劲十足的指挥起导演组的人。 旁边看完了全程的工作人员,不禁感叹:“副导演这人,能处,有事他真顶啊。” 谁不想要一个惦记着自己,甚至关键时刻能发现自己失踪了救自己命的朋友呢? 但在副导演离开之后,官方负责人却被吓得心脏直跳。 阎王却轻轻收回视线,眼眸流转间,无限光华,美不胜收。 “你看,我连他都不骗,真实身份都告诉了他,多诚恳啊,又怎么会骗你。” 阎王笑吟吟的看向官方负责人,意味深长的道:“我说了实话,就看你敢不敢信了。” 官方负责人眼神复杂的看向阎王,又越过他看向不远处的燕时洵。 良久,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是了,那可是恶鬼入骨相,在燕先生身边的,怎么会是平凡人? ……但就算如此,两位阎王加一位酆都之主,燕先生这是以一人之力掌控了所有的死亡啊! 负责人心道,都说阎王可怕,但现在看,大概是燕先生更可怕。 他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庆幸,燕时洵是站在和他同一个立场上的。 如果燕时洵想要做什么,恐怕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做燕时洵的敌人……是比地狱还要可怕的噩梦。 “张导!张导。” 导演组的人手里拎着摄像机,一路小跑着过来:“幸好刚刚在后勤车里翻到了一个备用的摄像机。张导,舆论小组说,怕观众看不到大家胡思乱想,让我们配合一下,直播给观众看,平稳下舆论局面。” 阎王颇有兴趣的接过摄像机:“那个小蠢蛋喜欢的,就是这种东西吗?” “光影声音,都不过时间一瞬的留念,抓住时间的妄想终究会破灭,没有人能在一时间内永存。小蠢蛋追求的,竟然是这种虚假之物。” 阎王嗤笑了一声,却还是没有拒绝,而是拎着摄像机往燕时洵的方向走去。 被留在原地的导演组工作人员:“???” 他迷茫的看了看阎王的背影,又看了看负责人,一头雾水的发问:“我们导演这是经历了什么,受什么打击了?这整个颠覆了啊!” “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张导的梦想是当导演吗?怎么他自己这么否定自己的梦想,自己骂自己???” 被盯着的负责人:……好问题,我知道答案但是不能说。 他摊了摊手,做出爱莫能助的神情。 导演组的人也只好带着满头问号,莫名其妙的走回去。 阎王靠近燕时洵的时候,他正在和医疗人员在一起,等着包扎伤口。 见阎王一脸笑眯眯的模样过来,正平静与医疗人员交谈的燕时洵挑了下眉,向医疗人员作出暂停的手势,告诉她先去处理别人的伤吧,稍后再来自己这边。 医疗人员有些为难的看着燕时洵的一身伤口,虽然对燕时洵而言,这样的伤势稀松平常,但是在旁人看来,依旧淋漓狰狞。 如果寻常人受了同样的伤,怕是早就痛得满地打滚受不了了,燕时洵却根本不在乎,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让医疗人员有些不忍,想了想,还是劝道:“可是,燕先生您的伤也很重……我知道燕先生您很能忍痛,但那是之前没有条件治疗的时候,现在都安全了,您还是先包扎一下吧。” 燕时洵轻笑着摆手,指了指靠近这里的张无病,向医疗人员笑着问道:“你觉得以这小蠢蛋的架势,他会让我有时间好好包扎吗?等你包扎到一半,他怕是会连带着抱着你一起哭。” 医疗人员被燕时洵逗笑了,正好旁边有人在喊医疗,她也就点了点头,提着药箱准备走:“等燕先生忙完了,记得来找我包扎,再小的伤口也不能置之不理。” 燕时洵含笑点头:“一定。” 等医疗人员离开之后,恰好旁边的工作人员,也已经帮阎王调整好了摄像机。 如果是张无病,他梦想着当导演并多年来努力自学,小小摄像机当然难不倒他。 但阎王…… “留影像又有什么用呢?要是一个没找好位置,在阴时阴刻于阴地留影像,岂不是会把魂魄也留下一缕?” 阎王惊奇的感叹着:“没想到,竟然还有些人喜欢撞见鬼?” 听到这话的工作人员:“………张导您是被刺激傻了吗?” 什么情况?怎么张导回来就一直在自己骂自己? 知道内情的燕时洵却挑眉,意味深长的看着阎王:“有的人,是不是该走了?” 燕时洵:嫌弃我家小病蠢,那你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一走了事。 闻言,阎王抬起头,视线从摄像机转而落在了燕时洵身上。 “这个,你就要问大道了。” 阎王毫不在意的转着手中的折扇,唇边笑容潇洒,当他垂眼看向自己手中折扇时,眸光涟涟如水波:“我本应该在从旧酆都离开之后,就立刻被大道察觉到,然后作为诸神死亡的漏网之鱼,被大道杀死,不留一丝神智。但是……” “直到现在,我还安然无恙。” 阎王在抬起头时,一直噙在唇边的笑意淡了,神情却严肃了起来:“我察觉不到大道对我的任何想法,无论是善是恶。大道似乎,有意略过了我。” 燕时洵闻言,也在沉吟半晌后,意识到了阎王的想法:“你是说,还有些事,大道希望你去做?” 阎王点了点头,抿着唇不再发一言。 经过旧酆都一事后,阎王对大道有了新的认知,他发现,很多当时当刻自己并不理解的事情,未来会向他证明,大道的正确性。 这使得原本对大道怀有不满的阎王,也开始对大道将信将疑了起来,下意识揣摩起大道的用意。 燕时洵看清了阎王的纠结,轻笑着调侃道:“大道应该是要让你继续当导航吧,阎王牌导航,精准定位,人鬼无欺。” 阎王:“……啊,燕时洵你好烦鬼:)” 不远处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提示两人,说直播平台和社交平台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这边开机,就会进行同步直播,向所有关注着节目的人报平安。 工作人员还特意叮嘱说,和舆论小组沟通后的结果,一定要说明大家现在已经平安无事,不是鬼,都是不法分子干的。 ——反正,荒村里那些鬼也算是不法分子,并不算说谎。 燕时洵点了点头,并不觉得为难,道:“放心,我很擅长宣传科学。” 工作人员被逗笑了,连连点头:“确实是,这一点倒是丝毫不怀疑燕哥。” “不过燕哥,那时候你们为什么是从湖底出来的啊?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 工作人员抑制不住好奇的问道:“我都不知道燕哥是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我真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燕哥镇压全场,直接把我们都好好带回来了。是不是很难对付啊?” 提及旧酆都,燕时洵眼前仿佛浮现出李乘云笑吟吟的模样,于是他唇边的笑容淡了下去,眸光黯淡。 “没什么……” 他轻声道:“有些真相,不告诉你,恰恰是对你的保护。如果没有知道真相的勇气,就不要再试图寻找,免得你以后痛苦悔恨。” 工作人员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专心开始工作了起来。 @正版阅读只在晋江文学城! 阎王拢袖站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眸光平静的看着燕时洵对着镜头报平安。 燕时洵拿着工作人员递来的平板,随意挑了几个关注度高的问题,心不在焉的回答。 “放心,现在很安全,没有继续担心的必要,我身后的工作人员是在清理现场的垃圾,不是你们说的什么驱邪。爱护卫生,人人有责。” “星星?他为了保护大家,勇敢和歹徒搏斗,受了伤现在在里面躺着,需要静养,暂时不能和大家见面。” “谢麟找到了他的妹妹,和他妹妹团聚,想要过安稳日常,以后应该很难再和大家见面,详细的去问宋辞,我难道是谢麟的监护人吗?啧。” “没有鬼,不要说这种话。” 燕时洵严肃着脸,一本正经的道:“不要迷信,要相信科学。” […………] 屏幕前的观众们听得一阵恍惚。 但这种熟悉的被忽悠的感觉,还是让很多老观众们有种亲切感,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是踏踏实实的安心感。 甚至还有不少人喜极而泣:[对!就是这种被燕哥一本正经忽悠的感觉!呜呜呜终于正常了!] [太好了,我熟悉的氛围又回来了。] [我本来以为平常的生活很无聊,昨晚被我家手办拿着大砍刀追杀过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每一天都很可贵。不说了,去打印燕哥照片驱邪了。] [我还在海云观待着,旁边的小师父也凑过来看直播,他看着燕哥喊师叔诶!眼睛亮晶晶的好可爱。] [谢天谢地,一切终于好转了。] 只有摄像机后面,正对着燕时洵的阎王:“……” 没有鬼,那我是什么? 而燕时洵则在看到舆论差不多稳定了下来之后,就将直播扔给了导演组继续,自己去旁边找医疗人员包扎。 他一边漫不经心的和阎王说着话,一边伸手去解开自己的大衣和衬衫,方便医疗人员看清伤口。 医疗人员本来拿了剪子过来,想要帮他剪开已经和受伤流血的皮肉粘在一起的衣物,却被他摆手拒绝了,说不必那么麻烦。 当和皮肉伤口粘连在一起的黑衬衫被燕时洵拽下来的时候,他的眉头皱了皱,闷哼了一声。 黑衬衫早已经被血液浸透,被他随手扔在一旁时,还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 但很快,周围的视线都不自觉的从衬衫上,移到了燕时洵身上。 他微垂着眼眸静静站在原地,赤裸的上半身线条流畅,比例完美,是如同雕塑一般标准的身材,每一道结实漂亮的肌肉线条间,都充斥着绝对的爆发力。 在晨光下,甚至泛着淡淡珍珠的光泽,昭示着他极致的力量之美。 狰狞的伤口横在燕时洵的身上,手臂上最深的伤势,甚至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医疗人员在检查情况的时候,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深知这样的伤口会有多疼,动作起来牵扯肌肉,每一个举动都会无比艰难。 可燕时洵,竟然硬生生撑到了现在,还没有喊过痛。 医疗人员看向燕时洵的眼神中,充满了佩服。 但旁边人在视线若有若无扫过燕时洵时,眼神中除了震惊以外,就是惊叹。 官方负责人都默默的捏了捏自己手臂上的软肉。 嗯,回去要开始健身了。 阎王更是,说着话,声音却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声音彻底消失,被燕时洵吸引去了注意力。 但他还没看两眼,就觉得背后汗毛一根根立起,寒意顺着脊背蔓延。 像是有谁在他背后,阴沉沉的死死盯住了他。 如同顶级的掠食者在向兔子缓缓露出獠牙。 阎王抖了下,心中大概有了猜测。 当他转身看去时,果不其然。 从不远处看过来的,正是邺澧。 阎王将视线从燕时洵身上挪开后,邺澧就冷哼了一声,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再分给他。 他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心中了然:某个家伙,吃醋吃得厉害啊,啧啧啧。 邺澧目光阴冷,缓缓扫视着周围的人。 原本不自觉驻足看向燕时洵的人,立刻都想起了自己本来的工作,逃也一般的赶快跑了,不敢再多看燕时洵一眼。 而邺澧大跨步走过去,脱下自己的长外袍搭在燕时洵肩上,面容冷肃:“天冷,小心着凉。” 燕时洵:“…………” 他无语道:“发什么疯?我在处理伤口,穿着衣服怎么处理?” 说着,燕时洵就伸手要将长袍拿下来。 却被邺澧一手按住了肩膀:“没关系,我帮你撑着。” 说着,他向医疗人员点了下头:“辛苦你了,需要包扎哪里就露哪里,没必要露这么多。” 尤其是在外面! 如果是在家里,只有他和时洵两人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邺澧开始沉思,要不要自己也学一学人间的包扎手段,以后就能由他来帮时洵上药包扎了,还多了个接近时洵的理由。 燕时洵神色木然:“……收收你的笑,很诡异,一看就没打什么好主意。” 邺澧轻咳一声,义正辞严道:“绝对没有。” 第316章 刚从荒村死里逃生的人们都已经筋疲力尽,好在特殊部门的增援已经赶到,接手了大部分事物,接管了白纸湖连带着附近的地区。 这让人们也能够有时间休息。 清理残余邪祟,取证鬼婴谢姣姣形成的原因,保存西南鬼戏的遗迹,记录旧酆都所在地。 所有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后赶来的特殊部门人员在看到邺澧和燕时洵时,都瞪大了眼睛,惊奇而小心的投过去视线。 他们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能够见到活生生的酆都之主。 不,应该说,原来酆都竟然是真的! 不是以前瞎编的话本子流传下来的谬误。 “这比我知道《山海经》里的动物都是真实存在的时候,还要不可思议。” 有人压低了声音惊叹道:“那可是酆都诶!传说中比阴曹地府还要厉害的酆都。” 旁人点点头,赞同道:“连阴差都少见了,没想到一直没有踪迹的酆都会出现,还离我们这么近。” 特殊部门:有种传闻活过来了的不真实感,更何况,酆都之主竟然还是燕先生的爱人……一直都在他们眼前,他们却根本没发现!! 而那位帮助了李道长等人的西南驱鬼者,也带着一身伤,硬撑着要和特殊部门一起上山。 特殊部门看他伤痕累累的模样,本来想要劝,却被燕时洵拦了下来。 “让他去吧。” 燕时洵微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种种复杂神色:“他的师父,是当年以身作阵,死在了神庙中的那位驱鬼者。” 也是帮助他师父李乘云一起镇压白纸湖邪祟的,他师父的故友。 如今他的师父已经离去,师父的故友也早化为一把枯骨,但既然他还在,那能够帮一把对方的弟子,就帮一把。 特殊部门闻言一愣,也有人立刻想起来了:“就是乌木神像被人拿走的时候,那具被扔出神庙的尸骨!” 燕时洵点了点头:“为众生付出了生命的人,不可让他死后,曝尸于荒野……他的弟子,只是想要为他捡骨,带回家好好安葬。” 特殊部门的人动容,在得知了西南驱鬼者的身份后,立刻肃然起敬,向他承诺一定会帮他找到他师父的骸骨。 西南驱鬼者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不住的点头应是。 在临出发之前,西南驱鬼者转过头,深深向燕时洵鞠了一躬,哽咽道:“谢谢您帮我。” 燕时洵回以一礼,淡淡的道:“不,应该是我应该感谢你——谢谢你的师父,陪我师父走完人生最后一程,帮他一起完成了他的目标。” 等他们走出去很久,燕时洵仍然定定的看着西南驱鬼者的背影。 在失去了师父之后,西南驱鬼者一直受到其他门派的排挤和轻蔑,总有人看他门中凋零,没有长辈,欺他无人可依,所以不屑一顾的欺负他。 这么多年来,为他说话的,也只有海云观的道长们,以及燕时洵。 邺澧取回了燕时洵的备用衣物,走回来时就看到了燕时洵专注看着某人的模样。 他不由得挑了下眉,也顺着看过去,想要看看又是哪个家伙胆大妄为,抢走了爱人的关注。 但是当邺澧看清西南驱鬼者的魂魄时,他唇角的笑意浅淡了下来。 他所看到的,是一个纯粹干净的魂魄。 很多人都不注意小恶,多有犯下口舌业等小业力,这些业力积累在魂魄中,就像是脏了窗户的污渍,虽然不至于让整面玻璃破碎,却还是影响了美观。 可西南驱鬼者的魂魄,却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 窗几明亮,令人见之舒畅。 燕时洵看到了回到自己身边的邺澧,轻声道:“光是这份不曾更改的赤子之心,他以后,足以成为一名足够优秀的驱鬼者,德高望重,可以撑起西南的天。” 邺澧轻笑着将挂在臂弯上的黑衬衫抖开,示意燕时洵赶快换衣服。 “他会的。” 鬼神亲口认可了那位驱鬼者:“只要他保持如今的魂魄状态,他会获得大道鬼神的助力。” 言出法随。 邺澧的话音落下,天空中的流云遏止了一瞬。 而酆都鬼差似有所感的抬头,也投眼向那名西南驱鬼者。 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驱鬼者还不知道,他已经被酆都鬼差选定,只要他以后开坛请神,必会有酆都鬼差前来帮助,和他一起确保西南这片土地的安稳。 西南大地刚回到酆都的管辖之中,虽然鬼差众多,并不畏惧新增的庞大工作量,但能够有个熟知西南的驱鬼者协助介绍,鬼差们也很愿意。 邺澧的一句话,从此便让这名驱鬼者走上了远超于其他门派的路。 燕时洵眼带兴味的转眸看向邺澧,却被他笑着抬手捂住了眼。 邺澧微凉的手指搭在他脸颊温热的肌肤上,让他忍不住颤了颤眼睫。 “别这样看着我,时洵。” 邺澧的轻笑声传来:“衣服穿到一半,就这样看着我,我很难不多出别的想法。对你,我毫无定力。” 燕时洵没想到邺澧会这样说,他唇瓣动了动,脸颊开始升温。 邺澧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放下手掌,继续帮燕时洵整理衬衫。 他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处理好了,绷带缠在劲瘦结实的漂亮身躯上,带着别样的美感。 黑衬衫披在他身上,黑与白强烈的对比形成了极致的诱惑力,足以让人移不开眼。 偏偏当事人一点这种意识都没有,甚至俊容上还带着一点不自在的红晕。 邺澧喉结滚了滚,眼眸暗了下来。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反而加快了速度,修长的手指将衬衫的扣子一颗颗扣上,掩去一切美色,不让外人有窥见美景的机会。 燕时洵之前的衣物已经沾满了鲜血,被废弃在了一旁。 医疗人员本来想顺手收走扔掉,但邺澧却礼貌拦了下来,直接当场烧毁。 燕时洵在旧酆都的时候,为了对付旧酆都,引了大量的鬼气入体,导致他的血液中都饱含着浓郁鬼气,如果寻常人不小心大量接触到,很有可能会导致沾染鬼气,影响健康。 并且,邺澧也是考虑周全,直接杜绝了有人拿着燕时洵的血液做文章的可能。 毕竟西南自古便以厌胜之术闻名,有了血液和生辰八字,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虽然那些不入流的手段,还入不了邺澧的眼,但他不想让自己心爱的驱鬼者有受到伤害的可能。 阎王还记得邺澧之前看自己那一眼的阴冷,因此耐心的等燕时洵换好衣服,才施施然走过来。 “所以二位,那边的那位,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阎王手中的折扇隔空点了点不远处:“无论交到哪里去,好像都不太合适,见过他的生人都对他抱有戒备。” 燕时洵都不用看,就知道阎王说的是哪位。 他叹了口气:“确实难办,无论是留在西南,还是送到海云观,都不合适。但他是有功之人,如果没有他,这次西南鬼道的事情,不知道会多死多少人才能解决,总不能随意对待。” 战将站在山体下的阴影中,目光平静的一直注视着燕时洵,不发一言。 邺澧被提醒了这件事,也忍不住黑了脸。 在旧酆都彻底消亡之后,战将并没有随之一起消失,而是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了地面上。 邺澧倒是想把这个有和他抢时洵的嫌疑的家伙,直接扔出去,但奈何战将与他同体异位,对天地又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并不能随意对待,更不可能让对方直接消失。 只要有战将在附近,邺澧的力量就会被压制一部分,两者之间形成牵制。 如果他们二者真的要分出个你死我活,那就是左右手博弈,只会有一个两败俱伤,损毁天地的下场。 这也是如今唯一能够威胁到鬼神的存在了。 邺澧也只能强制忍耐怒意,在燕时洵面前绝口不提有关战将的事,不想让燕时洵分出精力去关注那家伙。 燕时洵揉了揉太阳穴,道:“先回去再说吧,大家也都累了,先把他们送回滨海市,再讨论关于他的去留。” 阎王点了点头。 张无病不在,阎王再嫌弃他,也只能担起他的那份工作,统筹节目组内的事情。 但区区上百号人的事情,顶多再加上和外界几十个部门平台的沟通,涉及的影响不过上万人,又怎么会难得倒曾经压制千万恶鬼的阎王。 阎王很快就听懂了导演组汇报的备忘录事项,几分钟便上手了导演的工作,游刃有余的处理起眼前的事情来,将所有部门和事项安排得井井有条。 看得导演组的人目瞪口呆:“张导……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听说人在受刺激之后会有变化,但,这变化算得上是翻天覆地了吧!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有没有可能,我们导演被人顶替了啊?比如张家生的其实是双胞胎,张无病还有个哥哥叫张大病?” “……算了,你快闭嘴!张导在看你了!” 在微小的声音,也逃不出阎王的耳朵。 他姿态悠闲的笑吟吟看过去,为生人强大的联想能力而惊叹。 路星星因为重伤,已经先一步离开,被道长送回海云观。 而谢麟死亡的事情,宋辞也已经电话告知了他哥哥。 但失去了弟弟消息长达一整夜的宋辞哥哥,早就急得魂不守舍,听到弟弟的声音才终于安下心来。 至于谢麟不谢麟的,他根本不在乎。 宋辞哥哥是一名合格的商人,谢麟这样的人在他看来,属于劣质资产。要不是宋辞坚持,宋辞哥哥根本不会多年如一日的照顾谢麟。 现在谢麟死了,宋辞哥哥也不过冷哼一声,交待秘书一切按照宋辞的想法来,以宋辞的意愿和精神为重。 在从群鬼中逃亡的时候,宋辞不想因为自己拖累其他人,所以一直强撑着精神,没有对谢麟的死亡有过多的表现。 直到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的面容上才有难过怔愣的神情流露。 节目组已经把车备好,所有嘉宾都被招呼着上车,准备回到滨海市。 唯有宋辞,还坐在树下发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燕时洵注意到了宋辞的不对劲,便迈开长腿走过去。 “这是谢麟自己的选择。” 他在宋辞身边站定,垂眸平静的道:“我告诉过他,他相依为命的妹妹,从‘出生’起就已经死亡了,如果他选择妹妹,只会有死亡这一个结果,鬼婴绝非人类的思维知道善恶,她早就只剩下对人间的怨恨,即便是谢麟这个哥哥也不会例外。” “我把结局摊开在谢麟面前,但他仍旧义无反顾选了鬼婴。这是他的自由。” “更是他的因果。” 一直强撑着精神的宋辞在燕时洵的话语下,所有的坚强和戒备忽然间全线崩塌,莹莹泪光浮现在他漂亮的桃花眼中。 像是强撑着走了很久的孩子,忽然被家长找到护在了羽翼下,于是眼泪再也止不住,所有的坚强都化作了委屈。 “我知道。” 宋辞哽咽着,声线颤抖:“即便我养一只恶犬,这么多年,也该有感情了,我只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不用担心我,燕哥,我很快就会好。” 他扯了扯嘴角,嘲讽般笑道:“往娱乐圈里扔出一句宋家要找缪斯,扑过来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少,哈,我难道还会缺朋友吗?闪耀的人又不止他谢麟一个,燕哥你比他还……” 宋辞的话没说完,就被燕时洵的手掌按在了发顶,不轻不重的揉了两下,乱了发型。 “小孩子装什么成熟大人,该哭的事就哭,没人会笑话你。” 燕时洵的眼眸中,是看透了宋辞想法的剔透,他单手插兜,低低笑了起来:“爱你的人有很多,别担心。” 宋辞不吭声了。 像是被顺了毛的名贵布偶。 在外人面前再任性的小少爷,在燕时洵面前,也不过是乖巧猫咪。 说着,燕时洵扬了扬下颔,示意宋辞看向不远处停着的嘉宾车。 “走吧,大家都在等你。” 当燕时洵看清等在车门下面担忧的向这边望来的赵真时,顿了顿,又笑着加了一句:“赵真也在等你。” 宋辞瞬间炸毛,刚刚的乖巧荡然无存。 “那只蠢狗。” 他满脸嫌弃道:“自己都走不动还要背我,肌肉拉伤了吧,嘁。” 可嫌弃归嫌弃,宋辞还是乖乖起身,跟着燕时洵一起走向等待着的车辆。 邺澧远远的看着燕时洵迎着阳光走过来的身影,就不自觉微笑起来。 但当邺澧瞥到坐在他身边的战将时,又切换成了一脸的嫌恶。 “你能到车轮底下待着吗?” 邺澧冷声道:“否则我无法克制想要一拳揍到你脸上的想法。” 因为要和嘉宾们一起回去,所以战将换下了战甲,现在穿着一身休闲装,更加将他修长结实的身材修饰得完美,一双大长腿甚至塞不进商务旅游车座位留出的空间,只能支出去。 但这并没有让战将看起来亲切,反而更加显示出上位者的沉稳,像是出来度假休闲的尊贵人物。 对于邺澧的敌意,战将并没有过多在意。 他只是眼不错珠的注视着燕时洵,淡淡的道:“要不然我就换到燕时洵身边,你自己选。” 邺澧:“…………” 引狼入室! 他就应该把这家伙在车外解决干净了再说! 而燕时洵在上车后环顾一圈,发现战将和邺澧并排坐的时候,也挑了挑眉,自然的坐到了阎王身边。 阎王:“噗。” 第317章 安南原本来还想说,如果人手不足的话,他也可以留下来帮忙。 但早已经和嘉宾们混熟了的救援队员,却笑着调侃说,嘉宾们都累成这个样子了,继续呆下去,怕是忙没帮上,反倒要让他们来救了。 说着,队员抛给安南原一大包应急食品,笑骂着让他快走。 安南原赶忙接住,笑嘻嘻的应了,等他一上车,就立刻瘫成了一团,丝毫不顾及偶像形象的在座位上四仰八叉。 后面上来的嘉宾们看到,也都会心一笑,并没有嘲笑安南原,而是各自找了个角落,披着毛毯窝了起来。 一整夜没睡,加上提心吊胆,一直在逃跑,对于体力和心力的消耗都是极大的,几乎所有人的眼睛下面都坠着深深的黑眼圈,一副憔悴虚弱的模样。 嘉宾们在救援队那里囫囵喝了几口热粥,身体暖了起来之后,困意和疲惫也都席卷而来。 众人在强撑着将自己的经历说给特殊部门人员,记录了下来之后,就已经耗空了最后一点力气,听到导演组那边喊上车后,脑子里更是只剩下了“睡觉”这一个想法。 连安南原招呼他们吃东西,他们也都摆摆手,累得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阎王把乌木神像搬上车的时候,众人虽然好奇的看着,但已经累得完全不想要张嘴了,就窝在毛毯里露两只眼睛看着阎王。 嘉宾们是直面过张无病变化瞬间的,也知道如今在他们眼前的这位,并不是他们熟悉的张导,而是传闻中执掌生死轮回的阎王。 但他轻松捧着乌木神像上车时,车身猛然的下陷感,还是让众人惊了一下。 从乌木神像在白纸湖神庙丢失之后,就少有人能够看到它了。 很多人印象中的乌木神像应该是很小很轻的存在,却没想到,阎王从旧酆都拿回来的这一尊,远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沉太多。 特殊部门记录这尊神像进档案的时候,想要量量它的重量高度,结果工作人员想要搬神像的时候错估了它的重量,反被扯得差点摔倒在地。 最后是两个成年男性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才勉强把神像抬起来,就这样还憋得脸通红,腿都在抖。 在官方负责人的错愕下,阎王却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况,耸了耸肩道:“那位都醒了,有他的力量在,怎么可能不重?” “乌木神像最初被雕刻出来的目的,并不是镇物,而是为了清扫旧酆都,防止那些堕恶的鬼差为祸人间。即便后来作为镇物,对于那位而言,也并没有现身的必要性,所以神像一直都处于沉眠状态。” 阎王拢袖笑道:“现在么……只能说那位对人间还是温柔的,要不然以真实的力量计算重量,这块土地都会被压到塌陷。” 官方负责人目瞪口呆。 只有一位酆都之主,都已经超乎他意料的,却未曾想到惊喜超级加倍,变成惊吓了! 就算负责人并不了解酆都,却也知道一山不容二虎,两位几乎同等的存在并列放在一起,怎么可能会平安无事? 忧虑之下,负责人小声问阎王:“那位怎么还在啊?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那两位各不干扰吗?” 负责人问得委婉,阎王却听懂了他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本就是同体异位,从千年前那位鬼差看到了那一眼开始,就已经跳出了本来既定的轨道。” 阎王笑道:“你们生人常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事实上,请一位鬼神,更是几乎没有送走的可能性。” 负责人张了张嘴,心里又是对乌木神像的愧疚,又是对普通人们的担忧。 好在阎王下一句话让负责人稍稍安心了些。 “你怕什么,不是有燕时洵在呢吗。” 阎王轻摇折扇,漫不经心的道:“对于邺澧而言,大道不是他的天,燕时洵才是。只要燕时洵还爱着人间,还活着,邺澧就不可能会做出危害人间的事——那位也同样。” “当然,要是有人害死了燕时洵……” 他的笑容收敛了些:“那就是大道也救不回来的死局了。” 官方负责人连忙摆了摆手,道:“那肯定是不可能发生的,燕先生本身就这么强了,再加上酆都和海云观,不会出问题的。再者,哪有人会在得知燕先生这些年来的作为之后,会不敬佩燕先生的呢?” 阎王重新笑了起来,像是刚刚一瞬间的阴沉只是假象。 “说的没错。” 阎王点头道:“不过,只要让那位和邺澧合二为一,化为同体,你的担忧也就彻底没有必要了。” “况且……” 他微微垂眼,看向手中折扇上的日月星辰。 扇面上的云雾早已经在旧酆都彻底消亡的时候,就已经散开,露出了清晰精致的日月,飞禽走兽于天地间走动,一派生机勃勃的场景。 这一幅小小扇面,却好像承载浓缩了整个天地。 阎王沉默良久,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是——当两位同体之后,邺澧就相当于完善了他自己的生前死后,达到了大圆满。 相当于…… 邺澧就是大道。 阎王摸不准大道的想法,不知道大道是想要让邺澧来承担支撑大道,还是想要让邺澧取而代之。 但不管如何,到了他这个位置上,所有说出口的话,都会对天地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不确定的话,不能随意出口。 他也只好暂时将疑问压在心底,想要稍后再观察判断。 不过有一件事,阎王倒是确定的。 ——想要达成这个目的,很难。 最起码的一个前提,就是战将和十万将士当年被遗留在战场上的尸骸。 对于寻常鬼魂而言,尸体和埋骨地,尚具有格外重要的意义,更何况邺澧这样的存在? 如果真的想要改变什么,那也只可能是回到当年的埋骨地,解除战将和十万将士的执念愤怒。 阎王在千年前,倒是曾经独自回到过邺地的战场,但是他去的时候,战场早已经被打扫干净,尸骸不见了踪影。 唯有满地沁入土层数尺深的发黑的血液,以及土坡石块后零星破碎的武器和肉块,还在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当地人都说,那些死了的士兵,全都被清扫到一起,扔去了乱葬岗喂了狗。 但也有小道消息在民间暗暗流传,说是当年邺地的惨烈战事震惊了附近的很多村子,村民们感念曾经将士们对他们的庇护帮助,于是趁着新的势力接管这里之前,自发组织前往战场,为将士们敛尸下葬,连夜藏好了将士们的尸骨。 不过传闻真真假假,或者是为了防止新的势力去掘坟鞭尸,很多传闻中的地点根本就没有将士们的尸骨。 而听说了传闻,怒气汹汹冲过去的新势力,也只是接连扑空。 当年的十万骸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除了似是而非的消息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到或亲眼看到埋骨地。 时间久了,也就再也没有人愿意去寻找。 反倒给了当年的将士们一份安宁。 而那些将士们追随战将,早已经成为了新酆都,涉及英魂们的尸骸,即便是阎王,也无法准确的找到埋骨地。 酆都之主的威势,屏蔽了任何人神鬼对于十万将士骸骨的感知。 包括天地和阎王。 努力几次之后,阎王也只得遗憾的离开,想着等有机会再说。 这一等,就等到大道倾颓,千年已过。 阎王缓缓眨了下眼眸,轻声喟叹:“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您刚刚说什么?” 官方负责人刚签完一份拿过来的文件,不好意思的道:“我没听清。” “没什么。” 阎王很快收拢了情绪,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道:“按照燕时洵的意思,那位还是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比较放心。也是,要是真出了事,也只有他能镇得住了。” “既然如此,乌木神像放在你们这里也不合适了,就暂时交给我们保管吧——摆在燕时洵床头,谅那位有捅破天的想法,也绝不会多踩死一只蚂蚁。” 说着,阎王便迈开长腿走过去,微微一弯腰,就轻松将木雕捧了起来。 两个成年壮汉都差点抱不动的重量,在他手中却显得毫不费力。 看得旁边的特殊部门人员一愣一愣的。 “那么,就等回滨海市再见吧。” 阎王向负责人点了点头,就神情闲适的往嘉宾车上走。 他经过之地,所有人都忍不住向他注目,呆愣的看着“张导”的大转变。 原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富三代导演,现在竟然力能扛鼎……这是菠菜吃多了,还是真的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啊? ——等张无病回来,他怕是会发现,自己还多了个“力大无穷”的设定。 怕不是会满脸问号。 不过,阎王身姿翩然,绣着精致山川飞鸟的长衫在他身后翻卷如鹤羽,在清晨明亮干净的晨光里,他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捧木雕,真如翩翩浊世佳公子一般。 令不少人都看傻了眼,暗道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张导也有这么一副好容颜。 不过,安南原在车上看到乌木神像后,还是忍不住向里面缩了缩,扯过毯子努力把自己包成个团,依旧被自己联想的画面吓得瑟瑟发抖,浑身发冷。 他可还记得之前在荒村时的恐怖窒息之感,乌木神像就像是一把打开记忆的钥匙,让他的大脑在捕捉到关键词之后,自动开始循环播放起之前的记忆场景,洗脑且惊吓。 安南原眼睛里噙着一包眼泪,颤抖着声音问阎王:“这,这怎么搬上车了?能,能放远一点吗?” 阎王兴味的看了过来,作势要把木雕放到安南原身边的空位上。 吓得安南原吱哇乱叫,赶紧扑倒在旁边的座位上大喊:“有人了,这有人了!放不下了!” 阎王哈哈大笑。 其余嘉宾:“…………” 默默裹紧小被子,不该问的绝不多嘴问。 而等燕时洵上车之后,也立刻就发现了摆在他不远处的乌木神像。 他眉头跳了跳,问阎王:“别告诉我,你想把它放在我家。” 阎王回以清纯又无辜的眼神,反问道:“放你家有什么问题吗?我还觉得它应该放在你的卧室呢。” 燕时洵:“……” 他默默不言,却手中一用力,“咔吧”一声捏碎了椅子扶手。 特殊材质的硬合金,就在他手掌下四分五裂,掉在了地面上。 而同时响起的,还有另外一声清脆的破碎声。 众人抬头一看,就见邺澧也砸碎了旁边的防弹玻璃。 “…………” 车厢内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努力表现出自己“在睡了,在睡了!”的状态,没有人敢说话,参与到几位大佬的修罗场中。 综艺咖:人要有眼力见,不然,等着当炮灰被大佬揍来出气吗? 只有阎王,施施然说出了后半句没说完的话:“这样要是有什么异常,你也能及时发现不是。多贴心啊。” 燕时洵皮笑肉不笑:“理由很充分,但是收收你看热闹的心,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邺澧也紧随其后冷哼了一声:“好好的阎王不做,非要演聊斋。怎么,死了鬼还想要勾引书生?想都不要想!” 默默围观的众人:……这是在指桑骂槐吧?一定是! 只有坐在邺澧旁边座位上的战将,终于在离开旧酆都之后第一次露出了笑意,他转过身去看向燕时洵,放轻了声音道:“放心,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会做。” 战将看向阎王的视线,也终于带上了些许温度,不像之前那般漠然无视。 燕时洵:“……这话不还是带个前提?” 玩文字游戏呢吗,当他听不出来? 战将微笑:所以,考虑下将我随身携带? 旁观的邺澧:这招数,总觉得似曾相识……这不是我当时为了住进时洵家用的办法吗!这家伙,该死的! 但最开始挑起事端的阎王,却悠闲的旁观,甚至还有心情感叹,不愧是异位同体,连方式和想法都这么相近。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阎王甚至想要变出一把瓜子,津津有味的围观,再拍手叫个好起哄“打起来,打起来”。 车厢内,就连空气都紧绷了起来,硝烟味弥漫来开,让众人大气不敢出。 只有坐在前面的四人之间,眼神杀来杀去,刀光剑影,莫不如是。 司机想要问问导演时间到了,能不能走的时候,都可怜巴巴的缩着脖子,生怕几人间的杀气波及到自己。 阎王轻笑着点头:“行了,走吧。” “再等下去,怕是车里的各位都要应激吓死了。” 阎王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自己的长衫,对眼前的形势很满意,也决定小小的休息一下。 所谓深藏功与名。 笑。 邺澧的眼神像刀子般甩向阎王时,却发现对方已经笑着闭了眼,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他顿时眼神死:“啧。” 不过阎王的话,倒也提醒了邺澧,现在车里还有其他人,并不是动怒甚至出手的好时机,真要打,也应该找一个时洵看不见的时间地点,安静的了结这家伙。 邺澧面无表情的扫过后面瑟瑟发抖的几个毛毯团,也收回了视线正襟危坐,对旁边的家伙眼不见心不烦。 司机感觉到车厢内的沉重压力在下降时,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差点一激动哭出来。 他战战兢兢发动车辆,心说这辈子的害怕都在这节目用完了。 车子很快就驶上了高速公路,平稳的驾驶和规律的晃动,使得嘉宾们都像是回到了摇篮里一样,很快就起了困意,坠入了黑甜的梦乡。 甚至有人打起了幸福的小呼噜。 这些往常会举得恼人的小声音,此刻却显得格外的让人心安。 没有潜伏在黑暗里伺机而动的恶鬼,没有时刻准备要人命的木雕,也没有阴冷的山风和饥肠辘辘的痛苦。 柔软的毛毯和温暖的车厢,令所有人都终于放下了戒备,更令他们心安的是,同伴们都在身边,燕哥就在前面。 就连睡眠中,众人脸上的笑意都没有消退过。 车厢里的气氛安详温暖,是很适合睡觉的环境。 即便是燕时洵,也慢慢被这样的环境所感染,有了困意。 论起体力和精神的消耗,他远比任何人都要重,更别提顶着一身狰狞伤口坚持到最后的疼痛。 其他人或许还能缩在某个地方不动,静静等着有人来救自己,但旧酆都时间停滞,燕时洵却是实打实的战斗了不知多长时间。 再强悍的意志力,却终究是血肉之躯。 在安全了之后,燕时洵也被一层层翻卷上来的困意淹没,眼睫颤了颤,终于是闭了眼眸,睡了过去。 这让一直注视着燕时洵的邺澧,更加嫌恶身边的家伙。 要不是战将,他现在就能抱着睡着的时洵,感受着时洵枕在他胸膛上平稳呼吸所带来的幸福感了。 啧。 但邺澧再怎么不高兴,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时洵逐渐睡得向旁边倒去,和旁边的阎王恰好头碰头,一副极亲近的模样。 邺澧:“!!!” 该死的,要不现在就手撕了旁边这家伙,抢回时洵算了! 战将似有所感,侧眸看向邺澧,却只漠然扫过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似乎料定了邺澧什么都不敢做。 在燕时洵眼前,他相信邺澧和他有着相似的想法。 邺澧:……更生气了。 但战将所料不错,有燕时洵在身边时,即便是再不高兴,邺澧也只会独自一人生闷气,什么也不会做。 他也毫无压力的静静注视着燕时洵的睡颜,连锋利沉稳的眉眼也跟着慢慢舒展开,被此刻的宁静幸福所感染。 ——如果邺澧不在他身边坐着,就更好了。 但就在整车的人都差不多迎着晨光进入了梦乡的时候,车子却猛地一个急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睡得正香的众人也都没有防备的直接跟着倾身向前,“咚!”的一声磕在了前面的椅背上,撞得七荤八素的,耳边嗡嗡作响。 安南原最惨,他本来为了远离乌木神像而躲到了车辆最后面的座椅,前面的椅背不足以拦下他。 这一急刹车,原本就在毛毯里包成了团的他,顿时摔在了地上,叽里咕噜的顺着过道滚到最前面。 还是燕时洵长腿一伸,拦下了这个倒霉团子。 安南原费力的从毛毯中找出自己的手脚在哪,从毛茸茸的一团里拔出手来,晃了晃脑袋想要看清这是什么情况。 他觉得,自己的脑浆都要被摇匀了。 而燕时洵在睡梦中察觉到了急刹车带来的危机感,瞬间睁开了眼眸,目光锐利的直直看向前方,大脑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身体已经肌肉记忆的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他淡淡的瞥了一眼脚边的安南原,又迅速转头确认了一下身后众人的安危,然后立刻沉稳向司机发问:“出什么事了?” “这条路在冬季改造,前面的路拦住了过不去。” 司机为难的看着前面的指示牌和土堆,也一筹莫展。 翻修时,三车道其实留下了一条车道,让路过的车辆得以通行。 但是偏偏昨夜西南大雾弥漫,恶鬼横行侵扰大地。 进出西南的公路也遭了殃。 在高速公路上开夜车的大货车,没能及时发觉附近的危机,困得发昏却在看到公路上的绰绰鬼影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打方向盘,却被恶鬼扑了车窗冲进来撕咬。 挣扎之下,车辆失控,即便司机经验丰富,货车还是倒在了地上。 好在并没有出更大的车祸,恶鬼也都因为燕时洵镇压杀死了鬼道而及时消散了。 但万幸中的不幸是,货车堵住了唯一的车道。 事发突然,从这条高速上走的车辆,也全都堵在了这里。 造成嘉宾车急刹车的元凶,就是前面突然刹车的车辆。 司机抱歉的回头看向燕时洵:“对不住了燕先生,我下去问问,看有没有别的路能绕过去吧,看这样子,一时半会是别想过去了。” 太阳正烈,前面的车辆也陆续有司机下车查看情况。 燕时洵扫了一眼,确认没什么问题,便点了点头。 司机赶忙下车去,一路小跑着往最前方跑,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虽然他比嘉宾们幸运些,这一夜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一直被道长们保护着,但是经历了这些之后,他无比强烈的想要回家和家人团聚,也急着回滨海市,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在解释清楚了原因之后,嘉宾们不仅没有害怕或抱怨,反而松了口气。 经历过这么多生死危机之后,他们的心态已经是远超出常人的平和了,现在对他们而言。除非再来一次群鬼围攻,否者休想让他们从毛毯里挣扎出来。 再说了,燕哥就在前面,酆都之主和阎王也在前面,就这配置,能出什么事? 众人只是看了两眼粗略了解下情况,掖了掖毛毯,把从打开的车门溜进来的冷风挡在外面,就安心的准备重新睡去。 刚刚被惊散了的睡意,也重新涌了上来。 滚落到地面上的白霜,执着的蹦回了座椅上,坚决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捂出来的热气散了。 安南原也扶着自己撞得生疼老腰,龇牙咧嘴的拎着毛毯往回走。 他觉得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圆润过,球一样弹射出来,人都是懵的。 燕时洵瞥了眼一瘸一拐的安南原,也被逗笑了。 不过燕时洵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车外,并没有注意到,阎王还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阎王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漂亮的眼眸里拢着一层水光,半开半闭间带着美人春睡般的慵懒,不胜力的靠在燕时洵肩膀上,手中折扇半搭在膝上。 这是绝对称得上养眼的美景,但落在邺澧眼里,就变得极为刺眼。 “阎王,头不想要可以直接说。” 邺澧咬牙切齿的道:“我可以帮你扔了它。” 他越看这家伙越不像是阎王,合该是妖妃才对!蛊惑时洵的那种! 阎王缓缓眨了下眼眸,然后才像是才恢复清醒般懒洋洋直起身,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也如靠在繁花庭院里一般。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邺澧,并没有因为邺澧的话而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轻笑着道:“抱歉,想的事情太多,就是劳心劳力,唉。” 阎王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托腮懒洋洋的道:“也不知道某人的尸骸到底埋在了哪,真令人头疼啊。” 本来还想说什么的邺澧,猛地被堵了话。 他面色不虞,深深看了阎王一眼,但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邺澧听懂了阎王的意思。 这个最先挑起了“战火”的家伙,却踩着将要失控的那条线,又慢条斯理的将局势拉了回来,主动提供了解决的方法。 阎王是在告诉他,如果想要解决眼下的局面,就去找回他的埋骨地,让战将消散,合二为一。 但那样一来,他又与大道何异…… 邺澧从来不曾羡慕过天地同寿,也对大道的尊贵漠然无视。对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燕时洵。 他不想成为大道,只想要在滨海市的小院里,迎着晨光向爱人道一声早安。 那是一睁眼就会看到时洵的幸福,胜过世间所有。 而阎王这话,也引起了战将的注意。 他掀了掀眼睫,平淡的看向阎王。 阎王单挑两位连大道都敬畏三分的存在,却面无惧色,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他拽住燕时洵的衣袖,笑着朝邺澧两人挑了挑眉:狐假虎威了解一下。 邺澧:………… 战将:………… 相处并不太融洽的两人,第一次对某事达成了共识,有了相同的感触。 而司机也一路小跑的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打听清楚了,从旁边的小出口下高速,走山路绕过山脉过去,就能绕过这一段路,接到下一段高速上。” “就是这么走比较绕路,要比原定的路线慢上大概四五个小时。” 司机看了眼手表,有些烦躁:“这样一来,就得晚上才能到滨海市了。” 以现在的冬季日落时间来算,等那个时候,天都黑透了。 但现在也没有别的更好的路线,燕时洵想了想,还是点头道:“那就这样吧。” 他总不能让邺澧缩地成寸,送所有人回去。 那样的话,大概他们第二天就要上新闻头条了。 ——《震惊!一旅游团日行千里,是无良的炒作,还是惨死的鬼魂?》 燕时洵本来还想向众人说明一下情况,但他一回头,就发现所有人都呼呼睡得正香,就连白霜也丝毫不顾及形象睡得口水直流。 ……行吧。 阎王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笑着帮众人说了一句:“困倦疲惫到这个份上,自然是抓紧一切机会睡觉,别说换路线,让他们睡在路边田埂上他们也愿意。” 车辆重新启动,掉头走上了山间小路。 土路的路况不比高速公路,即便做过防震处理,却依旧左摇右晃得厉害。 换在平时,稍微晕车的人都会被颠簸得吐出来。但是现在,所有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抱着毛毯睡得香甜。 从快速划过的窗外景色中,燕时洵看到了一个个废弃无人的村庄,小路也多年未曾修缮,颠簸得他有些睡不着了,索性便看着窗外的景色陷入了思考。 但随着时间流逝,路过的小村庄里的建筑样式,却在慢慢有所变化。 因为各地的气候不同,盖房子时要考虑到的事情也各不相同,外观也有很大的差异。 北方的墙体厚,注重保暖性。西北风大,需要太阳充足且避风,南方则多喜爱小楼和漂亮的装饰。 燕时洵的思绪从思考中脱离出来后,也意识到了窗外划过的房屋,和他最开始看到的有很大的不同。 并且,刚刚还是早上晴朗明媚的天空,竟然渐渐昏暗下来,也有乌云聚集。 他不由得抬手看了眼时间。 刚好是午时。 但以西南的日出月落来算,这个时间不应该是这个天色才对。 比起西南,更像是偏北一些的地方该有的天色。 燕时洵皱着眉,开口向前面的司机问:“确定没有走错路吗?” 司机并没发觉有什么问题:“没有啊,我问了工人了,他们说这条路是沿着山势走的,就一条路到底,连个岔路都没有,顺着开就行。” 不对,不是! 燕时洵眉头紧皱,立刻推醒了身边的阎王:“你又导航去哪了?” 眼里尚带着雾蒙蒙水光的阎王委屈极了:“我堂堂阎王,说什么导航……算了。” “虽然小蠢蛋确实经常撞鬼,但那都是通过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准确算出来的地点。这次我自己都没有头绪,怎么会知道应该去哪?” 阎王一副“你不信任我”的神情,委屈的看着燕时洵:“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次真不是我。” 燕时洵冷笑,抬手一指窗外:“看看清楚,你告诉我这是西南?西南有这么多树?西南这个季节开花?” 阎王往窗外一望,先是一愣,随即也慢慢严肃了神情,从刚刚懒洋洋的模样坐直了身躯。 眼下的情况超出了他的掌控,也令他有些错愕,甚至怀疑是否是大道又做了什么手脚。 但不等他们想清楚原因,就见前面的村子里,竟然斜冲出来一群村民打扮的老人。 他们每个人都目露凶光和贪婪,一副主动寻死的架势就往车前冲。 阎王一惊,下意识抬起手中折扇,遥遥指向前面僵尸一样扑过来的老人们。 但燕时洵眼疾手快的立刻按了下去:“看清楚,那是人!” 这时,司机却大喊了一声:“坏了,遇到堵路子的了!” 说着,他生怕真伤到那些老人,赶忙一脚刹车踩到底,疯狂让车赶快停下来。 与此同时响起来的,还有车胎爆胎“嘭!”的一声巨响。 车身明显向一侧倾斜了过去。 乌木神像佁然不动。 而倒霉的嘉宾们,再次被急刹车“咚!”的一声扔到了前面的椅背上,安南原也再次骨碌碌的圆润滚了过来。 燕时洵一手压着阎王,一手直接在安南原经过自己的时候拎住了他的衣领,避免了他冲到最前面的惨状。 摔懵了的安南原,哭的心都有了:“我就想睡个觉,怎么就这么难。” 在剧烈摇晃的刹车中,只有燕时洵稳稳站在原地,连一丝摇晃都没有。他严肃看向前方,丝毫不敢怠慢。 这是与恶鬼不相上下的棘手之事。 当司机喊出来的时候,走遍了大江南北的燕时洵,就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 有些村子的经济来源之一,就是守着过路的车辆要钱。 难听点说,就是碰瓷。 如果不给过路费,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会冲出来,有可能会导致肢体冲突的流血事件。 而为了不让司机跑掉,这种村子往往会在碰瓷的同时设置路障,扎爆车胎。如果司机恰好没有带备用车胎,还必须要花费天价在村里换胎才能走。 很多司机都不过当地族群,也不想额外生事,往往会选择花钱买平安。 时间久了,这种村子的气焰更加嚣张。 而他们现在,刚好遇到了这样的事。 车辆还没有停稳的时候,就已经有老人扑到了车前窗上,恶狠狠的盯着司机和村里的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慈祥,满是凶煞和贪婪。 还有人见车子快要停下了,主动往车轮底下钻,然后大声哀嚎:“撞人了,撞人了啊!还有没有王法了!撞死我这老太婆得了!” 司机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回头看向燕时洵求助。 这时,扑向车辆的村民越来越多,几乎将整辆车都包围住了。 还有人试图去拉车门,挥起手里的斧头去砸车窗,大喊着:“你们撞人了知道吗!快拿钱!不然别想走!” 好在张无病购置的车辆都是高级商务旅游车,在安全这方面是一顶一的好,全金属框架加防弹车窗,避免了被外面的村民砸开闯进来的情况。 嘉宾们被车窗外近在咫尺的一张张脸吓到了。 没见过这种架势的嘉宾们,还没睡醒就差点被这一幕吓得飞起来,睡意全无。 燕时洵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此时,他到希望自己遇到的是厉鬼了。 也好过现在进退两难的局面。 战将垂眸坐在原位,平静得不知道在想什么。 邺澧站起身,眸光冷冷的环视过车窗外吼叫的面孔。 燕时洵却制止了邺澧:“我来处理。” 第318章 嘉宾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阵仗,都被吓得呆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在他们看来,这种事情应该交给导演组比较熟悉当地的工作人员,但奈何工作人员们因为还要和特殊部门交接,所以并没有和他们一起走。 以往节目组出发去拍摄地点都会是车队,但这次,只有他们一辆车。 现在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能帮把手的人都没有…… 嘉宾们心都凉透了,孤立无援的无助感漫上来。 白霜被旁边车窗外凶狠敲击玻璃的老妇人吓坏了,她努力的向中间挪远离窗户,然后抖着手偷偷打开手机,想要联系刚刚分开的救援队。 但是按亮了手机之后她才惊愕的发现,别说网络信号了,就连gps都没有了! 在这种深山老林中,手机就是一个昂贵的板砖,没有任何作用。 一向习惯于依赖手机的白霜,差一点吓得哭出来。 好在燕时洵的存在让大家吃了颗定心丸,稍稍安定下来,忐忑的看着燕时洵修长挺拔的背影,心里暗暗祈祷可以顺利从这里离开。 但燕时洵却并没有抱有这样乐观的想法。 车轮胎已经被扎爆了,但偏偏这一次并没有后勤车在,无法及时更换轮胎。他们刚从西南离开,车上的补给备品也不全,所有人也处于劳累状态,无法以最好的状态来面对眼前的棘手情况。 如果真是穷凶极恶之徒或是恶鬼,燕时洵都能够面不改色的直接碾压过去,顺利清除路障离开。 可问题是,这都是活生生的人,是居住在这里的村民。 燕时洵甚至在爬车的人里,看到了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她被像是她妈妈的人举了上来后,就一直兴奋的在车前盖上跳来跳去,还伸手去掰断了车窗下面的雨刷,拿在手里当玩具一样玩。 这一幕看得司机直心疼,喊着这都是钱啊,维修要好多钱呢。 在这场混乱的闹剧中,燕时洵就像是冷眼旁观的局外人,冷静的扫过外面每一张村民的面孔,从他们兴奋的神情和贪婪的眼神中,估算他们想要的价格,和快速离开的最佳可能。 村民们可以肆意妄为,但燕时洵却不能同样为之。 小恶之人所依仗的,就是他人的善良温柔。 越是有素质的善良之人,在对上这种情况,就越是吃亏。 但很不巧,燕时洵并不是喜欢吃亏的人,也自认不是什么善良温柔的人。 他是个脾气不好的恶人。 燕时洵很快打定了主义,然后他平淡的嘱咐司机:“开车门,连按开关,我只需要一秒钟。我下车之后,你立刻关闭车门。” “你们在车上呆着不要下车,我很快回来。” 简单安抚下嘉宾们之后,燕时洵就走向车门。 村民们趴在玻璃上,脸在车窗上挤压到变形,当他们看到车里有人走动,似乎要准备下车和他们交涉之后,顿时兴奋了起来,还有人开始叮叮咣咣的咂着车身,似乎是在向车内人示威。 这种气氛下,司机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他手按在开门键上,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抖得停不下来,生怕自己开门关门慢了会让外面的人冲进来。 现在车辆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座阻隔外界的堡垒。要是失去了这层保护,司机不敢相信会发生什么。 但燕时洵却显得格外的淡定。 他在车门后面站定,向司机轻轻点了下头,同一时间,浑身的肌肉已经瞬间紧绷,做好了冲出去的准备。 司机深呼一口气,“啪!”的按下开门键。 车门缓缓向旁边打开,一条缝隙出现。 外面堵着门的青壮年村民也激动起来,开始摩拳擦掌做好准备想要冲进来。 司机的手掌心里全是汗,心脏也高高提起。 当那道缝隙扩大到堪堪能容人通过的时候,外面已经有好几只手臂从缝隙里伸了进来,胡乱的扑腾着,似乎想要把车里的人揪出去。 但下一秒,黑色的身影如迅猛的狂风,冲向车外,直直扑向堵门的村民。 黑色大衣在空中如同一张包天布,将电光火石之间还没反应过来的村民全都包在了里面,兜住了外面七八个村民的脑袋,让他们彼此之间的脑袋狠狠的撞在了一起,接连发出“砰!”、“砰!”的声音。 接着响起来的,就是村民哎呦呦的痛呼声。 甚至旁边的村民见势不妙,还仓皇大声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黑色大衣被抡得虎虎生风,明明是柔软细腻的羊绒,此时的威力却不亚于流星锤,抽打在谁身上顿时就能疼出眼泪来,刮在脸上就是一条长长的血痕。 疼痛和惧怕让村民们不得不向后退去,求生本能的在躲避那黑乎乎武器的范围,唯恐自己再被抽一下。 而被大衣兜住了脑袋的那几个打头村民,更是被撞得眼冒金星,又被转得天旋地转,视野一片漆黑,又是看不清东西又是想吐,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但对付了这么多做惯了力气活的青壮年的,却只是一名青年。 他俊美的面容冷漠锋利,显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气场来,随意瞥过的一个眼神都带着杀气,好像是真刀真枪杀过来的。 本来想要扑过来继续哭的老婆子,登时被吓傻在了原地。 她从没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好像阎王在冲她招手。 那青年不过随意站在那里,周身的气势就已经让旁人莫不敢近身,心下先打了退堂鼓,怀疑自己是不是劫错了人,别不是遇到了硬茬子吧? 见打头阵的青壮年都没讨到好,其他人更是不敢上前了。 村民们哪见过这种人,一时都吓傻在原地,不知道这人什么来路。 车门在燕时洵身后缓缓闭合。 而他单手插兜站在车旁,黑衬衫随着他的姿势而绷出下面流畅的肌肉线条,另一手抡起黑色大衣毫不费力,甚至显出几分猫戏老鼠的悠闲来。 燕时洵气定神闲,平静得像是根本就不把眼前的阵仗放在眼里。 他下车的时候,就以独身反包围了几十个村民。 一个下马威立住了,后面的事情也就好解决了。 他早年也不是没有遍访群山,遇到过的劫道不知凡几,早就习以为常了。 要不是这次时机不对,他刚结束一场大战挽救天地于危局,又有伤在身,旁边还带着节目组嘉宾这些人,就这种事,甚至不值得他皱一皱眉。 燕时洵耳朵动了动,在敏锐的捕捉到大衣里有人在干呕的时候,果断手腕一转,放开了大衣对他们的限制。 而随着惯性,本就被转得晕头转向的几个村民,全都被抡飞向了远处。 几声重响,撞树的撞树,摔进灌木的也倒栽葱栽了进去。 只剩下两只脚蹬了蹬腿,好像在抽搐。 还有人的鞋子在空中划过弧线,不知飞去了哪里。 燕·轻微洁癖·不喜欢与人接近·时洵:啧,别吐在我衣服上,很恶心。 而周围刚刚还在哭闹叫喊的村民们,都因为这超出意料的发展而惊呆了,愣愣的看着被扔飞出去的几个人,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人能做得到的事情吗? 场面一度寂静了下来。 就连车内紧张关注着的嘉宾们,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看得眼睛发直。 “燕,燕哥原来这么猛的吗?他可还有伤在身啊。” 安南原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声音发抖:“突然觉得,燕哥以前确实是温柔了。” 旁边几个人都心有同感的连连点头。 而村民们呆愣良久,才终于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个像是那几人亲戚长辈的村民,顿时一声哭嚎,就赶紧往灌木丛那边跑。 “儿啊!我的儿啊!” “孩儿他爹!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啊!” “哥!你醒醒!” 场面一度混乱。 只有燕时洵,慢条斯理的抖了抖大衣上的皱褶灰尘,然后一甩大衣,衣角在空中划过干脆利落的弧线。 披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微微歪着头,掏出手帕,不紧不慢的擦拭着手掌,平静的眉眼看上去似乎对眼前的状况习以为常,根本不放在心上。 唯一讨厌的,就是灰尘脏了自己的手。 旁边本来想冲上去揪住燕时洵继续哭闹的村民们,都被他这架势震慑住了,一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心里发虚不敢上前。 也有中年妇女在看过被甩出去摔得不省人事的青壮年后,骂骂咧咧满口脏话问候祖上十八代的气势汹汹走过来,想要找燕时洵算账。 却被旁边的村民一把拦了下来,不断的朝她打着眼色,不让她轻举妄动。 中年妇女一想到自家儿子鼻青脸肿的惨样,就恨得想要冲过去抓花这青年的脸,为自家儿子报仇。 “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小畜生,还敢跑来老娘这里撒野,是不是活腻歪了!你等着,老娘今天就非得代替你父母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中年妇女一把甩开旁边人的手,撸起袖子就要冲向燕时洵。 她咬牙切齿的不断叫骂着,声音尖利刺耳。 让燕时洵歪了歪头,有些烦。 “天高地厚?” 燕时洵低低笑了出来,但声音却淬了冰一样冷。 如果邺澧每次想要伸手救回人间时,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场面和人,那他也不意外邺澧会有关闭酆都的选择了。 他的师父刚刚为拯救天地而死,身死道消,魂飞魄散,连转世投胎的机会也没有。 现在就有人要教他什么是天高地厚? 还辱骂他的长辈,为师为父为友的师父? “呵。” 燕时洵掀了掀唇,轻蔑一笑:“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怎么,你也想要试试?我来教教你,什么叫天高地厚?” 为了大道苍生,他杀死了旧酆都,也……永远的失去了他的师父。 想着,燕时洵心中一痛,眉眼也随之带上锋利的愠怒,刚放下的手掌重新探向前,擒拿的起势立刻成形。 不等中年妇女扑到他身前,燕时洵就已经抓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掌。 他修长的手掌有力钳制住了中年妇女,稍有一用力,就听“咔吧!”一声脆响。 随即,杀猪一样的惨叫声响起。 但燕时洵的眉毛连抖都没有抖一下,直接反手抡麻袋一样,将中年妇女抡摔到地面上。 那一瞬间,中年妇女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颠出去。 剧痛之下,她张着嘴,却眼神发直,连多一声痛呼惨叫都发不出来了。 周围围观的村民们,立刻被震在了当场。 原本还想要趁机观察燕时洵的村民,也下意识退后了两步,终于认清了眼前的这位,真的是位煞神。 亲手杀父啊……这是不小心遇到不能惹的狠人了。 无论是摔出去的那七八个青壮年,还是眼前的中年妇女,燕时洵轻松制服他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平静从容,吓得众人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他们意识到,眼前的这人,和他们以往敲诈讹钱的那些过路车辆,有着全然不同的本质区别。 这人不怕死也不怕事啊! 更恐怖的是,这人好像,真的杀过人……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打头阵上去。 于是几十号人在原地磨磨蹭蹭,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动,全都畏惧的看着燕时洵。 就连之前跳到车上撒野的村民们,也都蹑手蹑脚的从车上爬了下来,生怕发出声音,惊动燕时洵。 这走向,看得车内的嘉宾们一愣一愣的回不过神来。 但现在的局面,却完全在燕时洵的预料中。 欺软怕硬的劣性而已。 分钱时冲到最前面,遇到危险了一个跑得比一个快。看起来团结,其实不堪一击。 只要把最先打头的出头鸟镇压得妥当了,后面的人根本就没有勇气再上来试试。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环顾周围的村民。 一片安静中,只有不远处的哭喊声还在传来。 “我的乖孙啊!怎么摔成这样啊,吐一身啊!” “儿啊,儿啊你醒醒!” “这头上的包,怎么都快和头一样大了!” 村民们一个个垂下脑袋,好像自己脚尖上突然长出花了。 燕时洵却轻笑着扬声问道:“是没死透吗?要不要我发发善心,再送他们一程?” 哭喊声戛然而止。 于是,连最后的声音也消失了。 刚刚还混乱的场面,现在死一样的寂静。 燕时洵也满意的点点头,道:“那现在,我们来聊聊对我的赔偿吧。” 他看向一个明显被村民们簇拥着的领头人,伸出修长的手指,一笔笔算得清楚。 “首先你们要赔偿我精神损失费,惊吓费,失眠费……” “等,等等!” 村民瞪圆了眼睛,怪叫道:“你敲诈啊你!” 燕时洵挑了挑眉,惊奇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是好笑。你换位思考一下,你刚处理了几条人命,累得想要睡一觉,车正开着你就有一群蚂蚁突然冲出来,嚷得你睡不着觉。” “多惨呐,这不多要点损失费,都对不起我在道上的名声。” 燕时洵摇着头,啧啧道:“咱们也算是同行了,不过你们做的这点小生意,我也懒得抢,毕竟生生死死的我那边也处理不过来。只要你们交钱,我就当今天这回事没发生,多划算的机会?” 说罢,他还感慨般道:“我真是善良啊。” 村民:……我一个劫道讹钱的,要是被反讹了钱,传出去就好听了?旁边的村子不得笑话死我? 村民们都被燕时洵的“善良”震惊了,感觉自己今天算是被开了眼界,没想到还有人能把抢钱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还说自己善良! 连车内的安南原都笑出了声来:“新概念善良哈哈哈。” 村民倒是想做点什么,但燕时洵刚刚话语中透出来的信息,却让他们颇为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叫生生死死的啊,还处理了几条人命……这兄弟到底做的什么买卖,别是杀人越货的吧? 不少人心里开始犯着嘀咕,心说能这么平静的说这话,提起杀人的事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人刚刚的身手也确实厉害,他们这次是真撞到了硬茬子了吧? 有人狐疑的向车上看,想要看出来点什么。 刚巧嘉宾们换下来的染了血的衣服,就堆在一扇车窗后面。 那斑斑血迹,看起来就像是刚杀过了人一样。 那人倒吸了一口气,连带着看车上众人的目光也惊恐了起来。 这,这分明就是个犯罪团伙啊!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他赶紧拽着旁边人的袖子,焦急的示意他们往车上看。 村民们眯着眼看时,还惊恐的发现,不仅是带血的衣服,就连车轮的缝隙里,都卡着一些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迹碎肉。 这是真的刚杀完人回来啊! 所有人顿时都傻了眼。 刚刚还爬在车窗上又哭又闹的老太太,也吓得急忙往后退,生怕燕时洵想起她来一样。 而燕时洵老神在在的任由他们猜测联想,看差不多了,才重新开口,笑着问道:“看完了吗?看完了就把钱拿来,顺便把我的车胎修好。” “少一样……” 他轻轻一歪头,笑了:“就用命来补。” 村民们惊恐的看着燕时洵,大气不敢出。 燕时洵穿着黑色衬衫,身披大衣的模样自带气场,让村民们相信他是真的会说到做到。 更别提燕时洵还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 “所以说,想当恶人,最大的问题,是总有人比你更恶。” 第319章 燕时洵深谙这些劫道村民的心理,通过几句似是而非的暗示,加上自己本身的实力和气场,从容在村民们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他也不说破,就任由村民自己猜测。 ——至于猜到什么离谱的程度,那就是村民自己的事情了。 和他无关。 但有了最开头的震慑之后,村民也畏惧于燕时洵可能的身份,不敢再轻易试探,唯恐真的惹了手上有人命的凶徒,给自己招惹来杀身之祸。 像他们这种山沟沟的地方,也不是没有过杀人逃犯跑过来躲藏或是过路,毕竟远离外界,山路纵横很容易逃跑又不易被追踪,总是那些犯了事的人喜欢走的路。 听说之前的村子就是,本来是要劫车,没想到对方是逃犯,二话不说就打死了几个,扬长而去。 那村里哭得,叫一个惨啊。 他们可不能也落得个那种下场。 村民们一想到劫道不成反而要掏钱,就愁眉苦脸的不情愿,但又不敢违逆燕时洵的意思,只能好言好语的说给他们一点筹钱的时间。 燕时洵却根本不给他们可能试探的机会,直接重重一哼,反质问道:“你当是菜市场买菜吗?没钱就留命抵。” 开口那村民吓坏了,赶紧说这就回家取钱。 但他还没跑出去两步,就被燕时洵叫住了:“等等。” 他战战兢兢的转过头来,就见燕时洵随手指了指爆了胎的车轮:“先把我这轮胎补好,要不然就用你的皮补上。” 村民哆哆嗦嗦的连忙应声,说这就找人过来。 被燕时洵接连吓了几次,村民们的胆子算是彻底破了,兴不起一点反抗的念头,老老实实在他不远处站成一排,燕时洵问什么答什么,不敢有半点隐瞒。 ——毕竟刚想说谎,才刚起了个头呢,燕时洵那边就不急不缓的“嗯?”了一声,像是在让他们小心说话,他听得出他们是不是在说谎。 这谁顶得住啊! 村民们吓得屁滚尿流,惊恐的看着燕时洵,就差没猜燕时洵是玉皇大帝了。 他们唯恐燕时洵不满意他们的回答,于是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说了出来。 包括他们这些年守着这条路打劫过往车辆,抢走货物,讹人钱财的事,一句话不敢隐瞒的全说了。 不过燕时洵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他巧妙的把自己真正想要问的问题,隐藏在了一众问题之间,让村民们猜不透他真正的目的。 当村民说这里是江北地区的时候,燕时洵终于心脏一沉,连带着眉眼都锋利了几分。 果然。 他在看到天色和建筑样式的时候,就猜测这里不是西南。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里会是江北。 ——距离西南足足有八百公里之远。 就算他们全程以最高速度跑,也要花费八个小时左右。 可手表上的时间,却显示现在距离他们离开西南,才过去了三个小时而已。 正应该是午时的天,却黑得像是傍晚。 燕时洵神色不显,只是平淡的向村民问道:“现在几点了。” 村民战战兢兢的回答:“晚,晚上五点。” 刚准备做饭呢,就听村头的人兴奋的跑回来说来车了,看着还是个挺好的车,说不准是个有钱人能捞笔大的。于是差不多所有村民都冲了出来,想着抢了钱晚上多加盘菜,开开心心吃个饭。 谁能想,不仅没捞着,反倒被人抢了钱…… 村民欲哭无泪。 燕时洵掀了掀眼眸,视线直直看进车里。 阎王能够感觉得到,燕时洵是在看着自己。 但他觉得很委屈,简直想要冲下车为自己的清白辩解。 涉及天地的重要之事,从无巧合。 外人看来的“倒霉”、“偶然”,其实都是精密测算后得到的结果,所要耗费的心神,远远要超出外人的想象。 节目组每次的拍摄地点,看似是张无病巧合选的,其实都是阎王精准算出来的。 否则,阎王的残魂也不会消耗得如此之快。 如果他在逃离了大道之后,对天地视而不见,而是像旧酆都那样苟活,那他剩余的力量足够他轮回几十世,每一世都做个“命好”的权贵。 而不是像张无病这个倒霉蛋一样,这还是最后一次轮回的机会。 但这一次,阎王并没有料到战将的存在,他根本不知道当年鬼差会看到了战将最后一眼,还雕刻成了神像的事。 对他而言,这件事是超乎计划的意外,可能只有天地大道知道真相。 阎王对此只有一头雾水,理不清的乱麻。 他连该问什么问题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得到答案? 燕时洵似乎对阎王的情绪有所感知,在定定的看了他几眼后,很快就移开视线,转而看向了邺澧。 是不是阎王干的,他暂时无法确定。 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邺澧逃不开干系。 现在恐怕也只有邺澧,能够缩地成寸,做到在三小时内跑到了八百公里外的地方。 而且燕时洵在听到江北这个地名的时候,就已经心中一跳。 千年前邺澧最后一战的所在地,邺地,现在就在江北。 虽然当年的邺地早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消失,没有人再知道那里曾经是如何惨烈的战场,现在只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小县城,就连当年邺地遗址的具体位置也再也无法确定。 但江北对于邺澧,是有特殊意义的。 自邺地起,渡澧水而过,以登鬼神。 酆都拔地而起,证道天地。 这是连天地都认可之事。 他们这次莫名跑到了江北之事,会是邺澧有意为之吗? 燕时洵眸光沉沉的看向邺澧。 他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村民们并没有看出他在想什么,还在胆颤心惊的介绍着这里的情况。 这个村子连带着附近一片几个村子,都地处于江北最偏僻的地方,多山多水,地势复杂,想要出山极为艰难,到处都是密林和溶洞。 即便是本地人,也很容易在这片迷路,甚至一脚没踩好掉进溶洞里,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燕时洵等人开过来的这条土路,也是连接几个村子唯一的一条路,虽然一直通往山外,但途中也多有艰险。 村子的人以前也试过去外面打工,但很快就因为太难太累而放弃了。 除了自家地里种的农作物保证正常的一日三餐,村里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就是守着这条路,打劫过路的车辆。 “咱也不想做个坏人,但这不是,活不下去了吗。” 村民讪笑道:“那些村外人那么有钱,分我们一点又怎么了?我们这也叫那什么,劫富济贫嘛,天经地义。”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看过去:“是啊,你们这么多条人命,我拿走几个又怎么了?” “哦对了,刚刚你们还想教我天高地厚是不是?” 燕时洵看向那个被摔得够呛的中年妇女,向她招了招手,道:“来,我来教你什么叫天经地义——因果循环,你们既然对我没客气,我也不需要对你们多客气,是这个理儿吧?” 中年妇女惊恐得连连摇头,慌忙往旁边人身后躲,生怕燕时洵过来抓她。 村民也登时就不敢再说话了。 而这时,回去找补轮胎师傅的村民也跑了回来。 只不过他身边并没有其他人,他脸上也满是焦急惶恐之色。 “这可坏了不是,我们村唯一一个会干这活的年轻人,他偷着跑了!” 那人捶胸顿足:“他说什么不想在村里待了,想去城里靠手艺吃饭,留了字条就跑了!我去找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家都空了!” 其他村民立刻就急了:“怎么能跑了呢?没人看着他家吗?马三婶子,你怎么做事的?” “这也不能怪我家啊,他妈一个寡妇克夫,谁乐意没事去他们家啊,晦气!” “唉,都怪以前没想到那孩子还有点出息,让他家在村子外面盖的房子,要不然也不会人都跑了我们也没发现……” 燕时洵唇边的笑意慢慢落了下来,抿成一条线。 从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吵架中,他很快就捋顺了现在的情况。 和燕时洵以往遇到过的那些堵路的村子一样,这个村子也是采用的扎爆车胎防止司机逃跑,同时其他村民围攻讹钱的方式。 如果司机不肯掏高昂的费用在这里修补轮胎,就别想离开这里。 而村里负责修补轮胎的,是一个在外面学了手艺的年轻人。 但是他很快就不喜欢做这种事,觉得讹钱不是好事情,良心难安,不如去城里靠手艺吃饭来得安心。所以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他收拾了家里的东西就带着家人跑了。 因为平时并不在乎那一家人,所以村民根本没发现这件事。 直到今天意外看见有车过来,他们临时起意要讹钱,才发现补胎的年轻人早跑了。 燕时洵倒是并不觉得那年轻人跑了有什么问题,能早早意识到自己身在沼泽并且离开,才说明那年轻人是个可造之材。 但问题是…… 车胎爆了,他们的车没办法继续赶路。 难道要留在这里过夜了吗…… 燕时洵黑了脸。 当所有村民互相指责谩骂,扭成一团,眼看着就要内讧打起来的时候,燕时洵缓缓站起身,不轻不重的道:“既然论坛补不了,那我就用你们的皮来补,不过分吧?” 他并没有扯着嗓子喊,但不大的声音却极具穿透力,清晰的传到了每个村民耳边,让他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村民又惊又惧的放下手,看着燕时洵时连腿都在哆嗦,唯恐燕时洵现在就对他们做什么。 村民们靠打劫讹钱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后悔,在心里暗骂自己真是掉进了钱眼里了,这下好了,踢到铁板了不说,眼看着连命都要搭进去了。 他们一边心里暗自咒骂着那个逃跑的年轻人,一边战战兢兢的向燕时洵求情,说给他们点时间,他们一定会找出解决办法的。 说着,村民还拼命的将拿回来的钱往燕时洵手里塞。 其他人也恍然回过神来,赶紧去掏口袋,将那些零碎破旧的钱币争先恐后的往燕时洵眼前递,生怕自己动作慢了,就被燕时洵记住了。 这场面,看得车上的嘉宾们叹为观止,觉得自己的认知被重新刷新了。 ——见过劫匪反而给受害人送钱的吗?还生怕受害人不收的那种? 他们现在就见着了。 宋辞兴致勃勃的将脸托在椅背上,看得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但赵真却捕捉到了令燕时洵变脸的最关键的那句话。 “轮胎没办法补的话……” 赵真迟疑道:“我们不就没法离开这里了吗?” 车厢内瞬间安静。 随即,白霜带着哭腔的道:“我刚刚试了,连信号也没有,没办法给救援队打电话。” 安南原傻眼了:“这,那,这这这怎么办啊?” 所有人最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比遇到恶民还要糟糕的事情是,他们陷在了这里,无法离开。 南天也担忧道:“时间长了,那些村民万一有了别的心思怎么办?燕哥总不能真的杀了他们啊。” 唯有坐在最前面的邺澧和战将,依旧是镇定自若的平静。 邺澧侧着身看着车外的燕时洵,语气平淡的向旁边的战将问:“是你做的吗?能够缩地成寸,日行千里,这是你当年率领十万将士从邺地奔袭西南时就做过的,如今再一次上演。” 战将微微垂下眼睫,并不曾言语。 阎王却缓缓站起身,拢着袖朝两人的方向走来:“传闻中,邺城一战之后,有好心的百姓感念曾经的恩德,为战场上死去的将士们收拾骸骨,藏匿于深山之中。” “其中最像真相的一则传闻里,当时的埋骨地,就在邺地附近。” “也就是,如今的江北。” 折扇在阎王手中转了一圈,重新落回他手心,而他轻笑:“战将阁下不说话,是在默认吗?” “也对,邺澧已经是鬼神,相当于割舍了自己生前的经历和情感,对骸骨的感知已经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作为凡人战将顶峰力量的你,却并非如此。” “你应当会知道自己当年遗留在战场上的骸骨,如今被埋葬在何处吧?” 阎王步步紧逼,眼眸死死盯着战将,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情绪波动:“你引所有人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嘉宾们虽然不了解全部事情,但之前在西南荒村的时候,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真相,大概知道这几人的身份和关系。 听到阎王说出这些话,所有人都安静了,不敢插话。 直到此时,战将才微微抬眸,越过邺澧看向了车窗外的燕时洵。 他的声音平静而低沉,没有半点被阎王和邺澧一起质疑的慌乱。 “时洵所盼望的事情,也是我的执念。” 他道:“我不清楚我的尸骨在何处,我只是,不想让时洵失望,我想要实现他所有的愿望。” “是我对时洵的感情,指引我来到这里。” 此话一出,邺澧立刻暴怒,骨节分明的手掌紧握成拳,挥向战将。 “嘭!”的一声。 战将偏过头去,轻易避开了邺澧的攻击。 但椅背却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在邺澧的一拳下,直接爆开,成了一地的零部件和棉花。 嘉宾们目瞪口呆。 邺澧冷笑:“你是想说,你比我对时洵的感情更深是吗?想和时洵在一起?” “想都别想!” 战将却勾起了一丝笑意,不以为意:“恐怕选择权并不在你。” 车外,燕时洵听到了从车内隐约传来的声音,敏锐的抬头看了一眼。 车内的邺澧顿时熄了火,强制压下了怒火,重新坐回座位上。 而燕时洵颠了颠手里的一沓不薄的零碎纸钞,漫不经心的笑了:“你们该不会以为,这钱真能买你们的命吧?” 刚刚还争着送钱的村民们,顿时呆滞在原地,忐忑不知道燕时洵的意思。 “我要的是事情恢复原样,如果你们做不到。” 燕时洵皮笑肉不笑道:“谁让我不高兴,我就只能用谁的命来找点乐子了。” 村民们差点没当场吓死过去。 他们顿时联想出了很多自己和家人死亡的画面,不用燕时洵再多说,就已经自己把自己下的直发抖,连话都说不太清了。 但为首的像是村长的人,还是强撑着仅剩的胆子,向燕时洵建议道:“要,要不您先在我们这留宿,我们肯定好吃好喝的招待您。然后让村里人往外面跑一趟,找个会修轮胎的师傅回来,您看怎么样?” 燕时洵却冷哼了一声,脚尖一踢一勾村民掉在地上的农具,农具就立刻飞了起来,被他准确的握在了手里,瞬间指向村长。 农具的尖头从村长脖子前面划过,他甚至觉得脖子一凉,有种被割开了喉咙的恐惧感。 而燕时洵笑着问他:“想跑?” “不,不不是!” 村长惊出一身冷汗,赶忙道:“要不您的人和我们村的人一起,一起去外面找个师傅回来!” “或或或者您可以让您的人爬到山头,那上面有信号,能联系外面的人,您自己找也行。” 村长被吓得大喊:“您可千万别冲动,我们错了,真的!真不敢了!” 燕时洵定定看了他两眼,又眼神阴冷的扫视过所有村民,将所有人都看得低下头去大气不敢出,这才收回了视线。 他缓步上前,在村长瞪大了的眼睛中,抬手拍了拍村长的肩膀,像是好心帮对方拂去灰尘一样。 燕时洵笑着道:“没关系,你们继续做之前的事也可以,我不介意多找点乐子解闷。” “别那么拘束。” 他咧开唇,笑意却不曾达眼底:“我和你们开玩笑的。” 但他的笑容,却令所有村民恐惧。 可燕时洵还不满足,他轻轻歪头,平静的问对方:“不好笑吗?” 不少村民当场就被吓哭了,却还是不得不硬挤出笑容附和:“哈,哈哈,好笑,好笑。”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撞上这么个摸不透猜不透喜怒无常的疯子,村民们悔恨万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世上比他们恶的大恶人竟然这么多,让他们给撞上了不说,还这么恐怖! 但几放几收之后,情绪跟着忽上忽下,村民们却也完全没有了多余的心思,彻底是燕时洵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敢有半分迟疑,就怕燕时洵真的一个不高兴就屠村。 他们很清楚,亡命之徒不能惹。 见下马威生效,燕时洵这才缓缓收了唇边的笑容,眼神漠然却理智。 第320章 有了一开始的震慑,村民们肉眼可见的畏惧于燕时洵可能的凶残,和最开始的胡搅蛮缠相比,现在简直乖得不可思议。 燕时洵毕竟刚从旧酆都的战场上下来,杀意还没有退干净,连厉鬼都闻风丧胆,更何况是这些村民们了。 在主动说要招待燕时洵等人之后,村民们就赶快往家跑,唯恐燕时洵一个不高兴就对他们做点什么。 燕时洵冷笑一声,也不怕他们背着他再动什么手脚。 在场的村民有一个算一个,就算真的对峙,他也丝毫不惧。他现在震住他们,反而是在救他们,不想直接动手而已。 就连那几个被燕时洵打得伤势不轻的青壮年,也在家人的搀扶下赶紧跑了,连与燕时洵对视的勇气也没有。 很快,村头就只剩下了一地狼藉,再无半个村民身影。 这场面,看得车上的嘉宾们一愣一愣的,他们一边被车内低沉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一边高兴的直搓手。 而燕时洵回到车上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邺澧而去,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他:“是你做的?” 邺澧顿时一副委屈受伤的模样,平日里锋利的眉眼都垂了下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燕时洵,像是在因为燕时洵不信任他而伤心。 大概是邺澧往常过于冷酷,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所以当他流露出这一面时,就极具说服力,甚至让燕时洵瞬间就领会到了他的想法,甚至被这份情绪所感染。 冷酷之人的脆弱,尤为打动人心。 燕时洵飞快的眨了眨眼眸,竟然心下有了几分愧疚之意。 虽然邺澧还什么都没说,但他的情感已经背叛了理智,先一步愿意选择相信了邺澧。 但他很快就压下了心中悸动,正色向邺澧问道:“如果不是你,那还有谁能够做到日行千里。” “从西南离开到现在,我的时间只过去了三小时,现在我们却身处八百公里之外的江北,时间也是傍晚五点。” 燕时洵平静道:“你别告诉我,这是正常的。” 邺澧没有说话,只是在燕时洵说只有他一人能做得到这件事的时候,视线微微向旁边偏移了一下,做出一副“不小心”看向战将的模样。 燕时洵注意到了邺澧的视线,也顺着看过去。 然后他顿了顿,猛然意识到,邺澧并非唯一一个。 与邺澧同体异位的战将,也可以做到。 “时洵,你永远可以信任我,不管其他人做什么,我永远都不会背离你的意志。” 邺澧认真的一字一顿的道:“我想要和你融为一体,又怎么会背叛你。” 虽然邺澧的态度很真诚,但那不小心暴露了战将后,又赶紧表白内心的举动,就差没把心机写在脸上了。 旁观的阎王:………… 啧,好大的茶味是从哪来的? 阎王脸色木然的看着邺澧和战将,觉得这两位也开始变得和他印象中不一样了。怎么在燕时洵面前的时候,就一个赛一个的茶? 这难道就是打不过就加入吗?邺澧看见战将的绿茶有效后,也开始了绿茶之路? 他甚至怀疑,大道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它知道被它寄托厚望的酆都之主,快要变成茶都之主了吗? 但眼见着燕时洵的天平就要向邺澧那边倒去,战将这才抬起头,眼含抱歉的看向燕时洵。 “对不起,时洵。” 战将放轻了声音,道:“我没有想到会变成如今的局面,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失望,不想让你烦恼。你说想要救治路星星时,你的愿望,就成为了我的执念,所以我们才会在冥冥指引下,走到了这里。” 不会有任何人有比战将更加坚定有力的执念。 千年前,他的执念曾经引导他千里奔袭前往酆都,杀死北阴酆都大帝,为死去的百姓争一份公道。 而如今,他的执念,就是实现燕时洵的愿望。 即便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答案应该是什么。 战将说起这话时,平静的神色带上了一丝抱歉,像是在愧疚自己好心做了坏事,给燕时洵增添了烦恼。 燕时洵一怔,也想起了之前路星星重伤的时候,自己有过一瞬间的想法,说要借由鬼神的力量去救路星星。 但实现这件事最重要的前提,是邺澧找回当年的尸骸,成为大道。 这样说,战将是想要帮他,所以才在无意间带着所有人跑到了江北? 如果是这样,那当年邺地一战后的将士尸骸,很可能就在这附近。 燕时洵的眉眼缓和了下来,唇边甚至带上了笑意,他向战将轻轻点头,道:“你不需要道歉,反倒是我需要向你说谢谢。” 如果一开始对战将的基础信任源于邺澧,却还保持着几分警惕,那现在,燕时洵却愿意更多的相信战将几分。 为这份默默无声的准备。 战将直视燕时洵,笑得温柔。 但旁边的邺澧:“…………” 这家伙笑得太碍眼了!干脆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掉他算了!!! 阎王:“啊……”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看邺澧,又看了看战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棋逢对手了。 左右手互博,怎么分出输赢? 前一刻邺澧刚茶得占了上风,下一刻就被战将从容的扳回局面不说,还多在燕时洵心中留下了好印象。 阎王晃着折扇,轻轻摇头,啧啧的转身往后走,不想参与到这二位之间的斗争中。 酆都打架,阎王遭殃啊…… 还是交给燕时洵吧,这个对情感没什么弦的恶鬼入骨相,反倒镇压起这种事有奇效。 阎王所料没错,燕时洵根本就没发现邺澧和战将之间的暗流涌动,针锋相对。 他的心思,很快就被战将透露的消息吸引去了。 虽然他之前确实在犹豫,一个是因为邺澧不一定会愿意找回尸骸,成为大道,二也是因为,当时没有人知道尸骸在哪。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战将不仅引领他们找到了这里,将范围缩小到了这附近,还明确说愿意帮忙救路星星。 这让燕时洵重新开始考虑起了这件事的可行性。 “这附近信号不好,联系救援队的话,可能要上山一趟了。” 燕时洵无奈的道:“白纸湖那边需要收尾处理的事情太多,估计负责人他们忙得焦头烂额,一时半会都发现不了我们偏航了的事。” 虽然燕时洵知道必须要去联系救援队,但是他并不着急。 从战将亲口证实了这里很可能是当年的埋骨地之后,燕时洵就立刻更改了计划,准备推迟让救援队过来的时间。 毕竟没有任何人知道埋骨地的情况,就连邺澧自己,都不清楚当年在他离开之后的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鬼神能够看到天地万物,却独独看不清自己。 更何况是尸骨这样具有重要意义的存在。 燕时洵担心救援队过来之后,会被这里的情况波及。最稳妥的办法,还是由他先探索清楚,排除危险之后,再由救援队接手后续的工作。 他这样想着,揉了揉太阳穴,随口向旁边的阎王道:“你稍后和邺澧守着他们待在村里,我去和那位上山查看情况。” “看来今晚是要在这里过夜了,已经过了五点,现在再离开,并不是明智之举。” 燕时洵无奈的叹了口气,向嘉宾们道:“知道你们回家心切,但今晚先忍一忍。” 阎王认同燕时洵的安排点了点头,并没有异议。 只有邺澧的面色变了变,不太好看。 而嘉宾们经历这么多事情后,也对自己身处的环境有了清晰的认知。 他们参加的根本不是旅游综艺,而是生存综艺。 既然这样,那苦点累点不也是应该的吗? 没什么比陷在荒村出不来的情况更恐怖的了,经历过白纸湖之后,嘉宾们已经完全放开了。 安南原甚至觉得,就算把他放在太平间睡觉,好像也不是很吓人的事情了。 ……当然,他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要去。 不过嘉宾们更担忧的,还是燕时洵的脸色。 “燕哥,你没事吗?” 白霜担忧的询问道:“你看起来很疲惫。” 燕时洵很清楚自己的状态并不太好,毕竟刚经历过旧酆都的事,要是换成旁人,早就到下了。 就算是燕时洵,现在也不过是撑着一口气,想要赶紧处理完眼前的事情,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变故。 路星星那边,也是多拖一分钟,就多一份危机。 等尘埃落定之后,他也才能安心下来。 燕时洵只是向白霜点了点头,随口安慰道:“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走吧,你们也不能睡在车上,江北的冬天比滨海市要冷太多,在外面睡一晚,早上就可以直接向阎王要人了。” 燕时洵笑着推开车门,示意大家下车进村子:“食宿的事情我来解决,你们收拾好必需品就结伴过来。” “哦对了。” 他刚转过身去,就像是又想起来什么一样,转回身来向众人眨了眨眼,修长的手指抵在唇前做出“嘘”的手势。 “不要被那些人发现我们的真实身份,知道该怎么装样子吧?” 嘉宾们慢了半拍反应过来燕时洵的意思后,最兴奋的非宋辞莫属。 小少爷开心得直点头,精致的小脸都憋红了:“燕哥你放心,我小时候看过不少港片,这个我会!” 赵真:“……噗。” 小少爷不满的狠狠瞪了赵真一眼,质问道:“怎么,你觉得我装不出来吗?” “没有,我对小少爷很有信心。” 赵真摇摇头,笑着拎过自己的背包,从里面翻了半天,竟然翻出来几张一次性纹身贴。 安南原看得惊奇不已:“你出门还带这个的吗?” 说着,他就凑过去跟着往赵真的背包里看。 结果不仅有纹身贴,还有墨镜,金链子,毛笔,金丝眼镜…… 翻得安南原人都木了:“你这是带了个百宝箱吧!” 赵真却施施然的将墨镜和金链子递给好奇的宋辞,然后不以为意的道:“维修师傅出门带工具包你不惊讶,那我一个演员,出门带这些不也很合理?” 安南原:“……过于敬业了啊兄弟!” 不过嘉宾们原本的紧张情绪,倒都因为燕时洵和赵真的这个小插曲,而重新活泛了起来。 大家都因为燕时洵说要装装样子而兴奋了起来,颇有种“奉旨装b”的快乐,嘻嘻哈哈的从自己的背包里翻找可以利用的东西,来改变自己的形象。 嘉宾里除了宋辞以外,都是娱乐圈的人,对需要变换造型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都不是刚入行的新人了,也很容易调整自己的状态。 而宽泛来讲,宋辞也同样见过不少演员,他自己揣摩一下,再加上赵真提供的道具,也很快就兴致勃勃的改了下自己的形象。 综艺咖还特意从背包里掏出黑色紧身半截袖,一抖开,上面巨大的老虎头就引起了嘉宾们的惊呼笑声。 “这个太切题了哥!” 安南原笑得直拍椅背:“哥你这个身材,再穿这个,妥妥的不法分子啊!” “是吧。” 综艺咖感慨道:“我之前在另外一档综艺,看到别的小鲜肉穿这么好看,就动心也买了个同款。结果没想到……” “人家穿是酷帅街头风,我?呵呵,不法分子抱头蹲墙角风。” 说着,综艺咖就跑到车后面摸摸索索换了这件衣服,等他再出来之后,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的,白霜更是笑得眼泪都挤了出来,抬手去擦的时候人都笑得发抖。 综艺咖很有自知之明的点点头:“懂了,看来这次是我赢了。” 他这话一出,顿时就激起了周围所有人的胜负欲。 “开玩笑!我还没换呢,你怎么知道嬴的是你?” “音乐人绝不认输!” “快快快,赵真,把那金链子借我!纹身贴也要!这个怎么用的来着?” 赵真甚至也加入了反击行列,冲综艺咖笑得意味深长:“我跑龙套的时候,可是演过不少混混大哥,斗殴到横尸街头的尸体我也演过,可是很熟练的。” 综艺咖:“……年轻人,胜负欲不要那么强,为了赢我你怎么把龙套都说得好像很厉害一样?” 燕时洵也没想到大家一下子会有这么高昂的热情,还是安南原笑着耸了耸肩,解释道:“我也不想的,但是燕哥你说我们要一起去装b诶!这也太酷了!” “哪个小朋友没有一个酷炫拉风的变装梦呢?” 安南原笑嘻嘻道:“我小学五年级的梦想终于实现了,谢谢燕哥!” 燕时洵哭笑不得:“你粉丝知道你这一面吗?” 就算他不关注娱乐圈,但也知道大部分人都很注意形象。但安南原这副兴奋劲,还是让他大开眼界,认识到了这帮人能幼稚到什么程度。 一时间,车厢里换衣服的换衣服,贴纹身的贴纹身,他们还特意用水加化妆品凑出一瓶自制发胶,对着镜子给自己仔细的设计了一个发型。 白霜还勾了一个大红唇,又把头发绑得高高的。 墨镜一架,皮衣一上身,确实有那女老大的架势。 看到燕时洵的惊讶神情,白霜颇为得意:“我以前的mv就用过类似的形象,这才难不倒我呢。” 安南原不肯服输的声音嚷嚷着从后面传来:“白霜你不要狂!谁没扮过类似的角色似的,我以前可是在舞台上跳过类似风格的呢!” 于是,等一队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见了之前疲惫困倦的乖巧模样。 反而墨镜纹身金链子,看着就不像什么好惹的人物。 宋辞嘴角叼着半根棒棒糖假装香烟,但当他一歪头居高临下看过去的时候,那骄傲又漠视的小眼神,还真有几分那个意思。 本来就偏胖的综艺咖穿着那件虎头半截袖时,肚子上的肉将虎头凸显成了立体造型,格外符合混混打手的气质。 其余的人也都当仁不让。 当他们走下车的时候,司机就恨自己没有把自己年轻时的大音响扛过来,不然高低得给嘉宾们配个《乱世巨星》的bgm。 只有燕时洵站在车上,看着兴奋得像是放出来遛弯的一队哈士奇的众人,满脸无语:“…………” 大晚上的戴墨镜,你们是装自己是算命先生吗?要不要我给你们现画几张符衬衬身份:)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不该说那句话。 但安南原一回身看到燕时洵还在车里的时候,眼睛一转,就笑嘻嘻的凑过来,冲着燕时洵一鞠躬,大喊:“燕哥!” 燕时洵:“你多少是脑子有点病……” 不等他说完话,安南原后面的众人也玩心大起,一起凑过来喊:“燕哥!” 燕时洵:“……” 虽然平时这帮人也是这么喊的,但这种装扮,这种环境……就莫名觉得很怪,好像下一刻就有官方要过来逮捕一样。 还是“当啷!”一声脆响,打破了这场面。 燕时洵站在车上,掀了掀眼眸看去,就看到不远处正站着一个年轻村民。 那青壮年手里的农具脱手掉在了地上,脸上的愤怒还没退干净呢,就先被惊恐占据,抓住了五官。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从车上下来的这些人,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模样,吓得他腿肚子都在抽搐。 尤其是那个被称为“大哥”的,那不就是之前把村里人差不多揍了个遍的那位吗? 那人身披着黑色大衣站在高处,从容面对一众小弟的尊敬呼喊,像是对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而那些小弟光从笑脸上就能看出来,他们是有多忠心追随这位大哥。 青壮年联想到自己看过的地摊江湖文学,还有那些老片子,对燕时洵的身份顿时有了更多猜测,自己把自己吓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本来是因为心有不甘才怒气冲冲跑过来的青壮年,现在是半点脾气也没有了,抖着声音朝燕时洵道:“大,大哥,村里的房子差不多收拾好了,您,您去看看?” 燕时洵神情复杂:我是计划着要迷惑他们的视线,但我没想到会有这种效果……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说我其实就是个普通人,有人信吗? 不过,燕时洵并没有将情绪表露在脸上,他只是平淡的朝青壮年点点头,道:“不用那么麻烦。” “不是说,你们村跑了一个补车的吗?” 燕时洵做出冷笑的样子,道:“既然他害得我今天堵在这走不了,那今晚我们就去他家睡。” 青壮年哪敢多问,赶紧答应下来就准备跑。 再说,负责补胎那个,家在村子外面,离他们都很远,这些人要是住到那边去,他也觉得有点安全感。 但青壮年刚迈开腿,就被燕时洵叫住了:“站住。” 燕时洵拿出之前村民塞给他的那沓钱,慢条斯理的拍在自己的掌心,看得青壮年眼睛都直了,流露出贪婪来。 “该有的被褥食物都准备好,说不定我高兴了还能撒点钱。” 燕时洵轻声问:“懂了吗?” “懂懂懂!您放心,肯定不会出岔子!” 这次,青壮年热情得像燕时洵是他亲爹一样。 不,他对亲爹都没这么好。 本来掏钱就肉疼,现在有机会把钱挣回来,没有人能拒绝这种诱惑。 更何况是这些贪婪的村民。 青壮年很快带路,将众人引到那间在村外的屋子,高兴的让众人稍等等之后,他就赶快往村子跑,要把这件事告诉村人们,让他们都把家里的好吃的掏出来备上。 嘉宾们都小小声的欢呼着,彼此击掌,开心得不得了。 “耶!” “没想到我看起来还真挺像啊哈哈。” “其实演的最好的是我,是吧是吧?” 在一片欢笑声中,只有燕时洵觉得自己人都木了。 是不是也不用装到这种程度…… 燕时洵很快回过神来,冲战将道:“走吧,上山。” 但战将在经过邺澧的时候,却被邺澧一把扣住了肩膀:“你不能去。” 燕时洵疑惑的看向邺澧。 邺澧憋了片刻,咬牙切齿道:“他不合适。” 战将笑得从容:“我的尸骨,当然是我最合适。” 燕时洵也赞同的点头:“他对埋骨地的感应应该是最深的吧。” 找尸体么,当然是自己找自己才最准,不然还要让旁人代劳么? 邺澧:“……” 但他的视线瞥到旁边的阎王,立刻一指阎王,说:“他以前就是做这种事的,让他去最合适。” 刚刚还在笑眯眯看着嘉宾们庆祝的阎王:“?” 燕时洵看向阎王,想了想,倒觉得确实有道理。 毕竟以前阴曹地府做的就是这种活,倒也是专业对口了。 于是他点点头,随意道:“那就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我和阎王上山。” 前一秒还被排挤出去在看戏的阎王,下一秒就迎头撞上一张饼。 阎王:噗。 而战将缓缓侧过身,眼神阴冷的看向邺澧,肃杀如有实质。 邺澧却冷笑:别想和时洵单独在一起,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吗? 战将:……然后你就把机会让给一个外人? 阎王摊了摊手,爱莫能助道:“你们先吵着吧,我和燕时洵走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战将的视线几乎要把阎王的后背盯穿出两个洞,但是阎王还是走在燕时洵身边,一前一后没入了远处的黑暗。 战将:啧。 而在脱离了众人的视线之后,燕时洵唇边的笑意慢慢回落,变得严肃。 “你听说过的有关埋骨地的传闻,都是怎么说的?” 燕时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足够的重量,令阎王不敢忽略。 阎王想了想,还是诚恳道:“说来惭愧,我并不知道邺澧的尸骨如今到底在哪。”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就算当年传闻中有过似是而非的地点,现在也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轻笑着,手中折扇指了指自己脚下的土地:“说不定我们现在站立的地方,就是当年的埋骨地呢?” “当年愿意为一城枉死百姓出头的,只有邺澧而已。” 阎王淡淡的道:“可想而知,他得罪了多少人。” “后来他执意奔袭千里诘问天地,杀死北阴酆都大帝,虽然天地认可了他,但人间诸多驱鬼者门派,却对他恨之入骨,觉得他扰乱了本来平稳的天地,很有可能招致祸患。” “他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人间驱鬼者再没有好印象。” 阎王轻轻叹息道:“他生前庇护百姓,百姓也愿意在他死后,冒着风险为他敛骨收尸。” 战场上尸横遍野,新的势力却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战场,对邺地的恨意使得他们想要让这支铁骑曝晒于荒野,死后也要化作孤魂野鬼,不得超生。 百姓们心中焦急,于是趁着夜色,在某一天组织起了附近所有村子的人们,一起摸进战场,含着热泪偷偷为将士们敛骨收尸。 当天亮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真真假假的传闻,覆盖了所有通向埋骨地的真相。 生于此长于此的百姓们,靠着对地形的熟悉而巧妙的把尸骨藏了起来。 从那之后千年时间,没有一人找得到准备的位置。 而有关于邺地的故事,也慢慢被埋没,不为人所知。 除了燕时洵,再无人追寻当年的真相。 燕时洵沉默的听着阎王讲述过往的事情,原本漫长的路程也变得短暂起来。 恶鬼入骨相加上阎王,即便是危险的黄昏时刻,也没有任何鬼魂胆敢过来打扰两人的谈话。 阎王慢悠悠的伸手拨开山上树林的枝叶,悠闲的朝山顶上走去。 两人丝毫没有附近就是埋骨地的危机感,反而一个比一个姿态轻松,倒真的像是来旅游度假的。 “不过,燕时洵你要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要去找埋骨地。” 阎王微垂眼睫,清隽俊美的面容上一派沉思,他道:“或许比找到埋骨地更艰难的,是那之后的事情。这次来江北,完全在我的计划之外,出现任何意外和后果都有可能,并不在我的掌控范围内。” “这次我能帮你的事情,很少。” 阎王神情复杂,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燕时洵说了大道的“坏话”。 “如果那位没有说谎,他确实是想要完成你的愿望,就在冥冥之中走到了江北,那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大道插手了进来。” “我从来就没敢相信过大道,不然也不会当年九死一生逃离,硬生生从诸神殒身中逃离。不到最后一刻,很难看清大道究竟想要做什么。” 阎王苦笑道:“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很难受,却没有办法可解。” 燕时洵在山顶站定,马丁靴鞋底摩擦着土层的沙砾,有石块骨碌碌滚下山去,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平静的听着阎王的话,垂眼向山下望去。 冬天,江北的树已经不像夏天那样茂盛了,能够透过枝桠间的缝隙轻松的看到下面的情况。 虽然本意是想要到山顶信号好的地方联系救援队,但是燕时洵在查看了地势之后才发现,在山的另一边,还有一个被废弃的村庄。 不过这个村子看起来已经荒废了很长时间了,比白纸湖那边的情况要糟糕太多,就连村屋都坍塌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地的砖瓦土块。 而田地更是因为久无人耕种,早已经长满了杂草。 人类的痕迹在这里几乎都被覆盖光了,只有山里的动物趁着夜晚下山觅食,还能隐约看到村庄里的杂草晃动。 莹莹幽绿在黑暗中亮起,从杂草和废墟间抬起头,森森朝山上看去。 燕时洵注意到了下方的一对对绿光,瞬间了然:“这边有狼?” 阎王看了看,“唔”了一声:“还真是。” “要下去看看那个村子吗?” @正版阅读只在晋江文学城! 燕时洵摇了摇头:“不用了,看这状态,已经荒废有百多年了吧?屋舍的样式和材料还都是以前的,时间紧,就先不看了,其他人还在村子里等着呢。” 说着,他掏出手机。 在山顶试了几个地方之后,终于有了微弱的信号,成功拨给了官方负责人。 负责人看到电话时还很奇怪,他以为嘉宾们累成那样,回程的路上应该呼呼大睡才对,怎么燕先生还有时间给他打电话?总不能是又有什么事了吧? 他疑惑的接了,结果迎头就听燕时洵用平静的声音说:“我们又一次撞到不对劲的东西了。” 负责人:“…………” 负责人:“噗!!!!” 他一口将嘴里的水喷了出去,顾不上狼狈的气急败坏的喊:“张导这个运气!什么运气啊!” 听到声音的阎王眨了眨眼,无辜道:“这次真不是我。” 燕时洵顾忌着信号的断断续续,没有向负责人解释太多,只是道:“我们在江北,具体地址不详,估计在古邺地附近,你明早八点左右看着太阳完全升起来之后,再靠近我们这里……” 话没说完,就听电话里有滋滋啦啦的杂音。 然后,信号掉线。 负责人:“%¥&*#!!!” 好在燕时洵已经将大致的情况都告诉了对面,也就无所谓的将手机收了起来,最后看了眼另一侧的废弃村庄,转身下山:“走吧,回去。” 趁着邺澧和战将不在,阎王拢着袖袍,笑眯眯的抖出了他们不少事情,凡是他知道的,差不多就告诉了燕时洵。 “只不过我以前根本没有想到,邺澧还有这样一面,会深爱某个人,甚至交付神名。” 阎王慢悠悠的又补了一刀:“我也没发现,邺澧还有宫斗的潜质。” 燕·皇帝·时洵:“……我倒是觉得,邺澧偶尔会想打你,倒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阎王摊了摊手,浑不在意:“所以我决定,以后邺澧要是再准备打我,我就跑你这里避难。” 说话间,两人回到暂时过夜的村屋。 房屋内灯火通明,离很远就能听得到里面的欢笑声,还有饭菜的香味从里面飘出来。 早些时间见过的那个村长,就搓着手在田埂边来回走着,像是在等燕时洵回来。 一看到燕时洵,村长的眼神立刻亮了,赶忙满脸堆笑的迎上来,说着自己准备的饭菜和被褥有多好多尽心,一定会让燕时洵等人满意。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随即指了指山的方向,问村长道:“那边还有个村子,人是你们杀的?” 村长差点被燕时洵这句话给下跪了,顿时面无人色,哆哆嗦嗦的道:“诶唷!老天爷啊,那我哪里敢啊!” “那边不是村子,我爷爷说,他小的时候,那边是个很大的义庄,停放尸体用的。” 村长被燕时洵吓得不轻,慌忙解释道:“以前不是饿死病死很多人吗,大家都害怕发生瘟疫,更怕起尸。就干脆把每个村子的尸体全都运出去,不敢放在村子里,全都放在那边单独的义庄。” “这样要是有尸变瘟疫的,附近的村子也有个反应时间,足够逃命的。”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触碰到什么忌讳一样小声道:“听我爷爷说,他那辈啊,真有人死了之后停灵在家,结果半夜尸变,咬死了全家人呢。” 村长摆了摆手,心有戚戚道:“听我爷爷说,从门里到门外到处都是血,直接绝了户。哎呀,那可太惨了。” “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义庄就慢慢废弃了,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也不知道具体原因。” 村长悻悻道:“您说的也太可怕了,好像我们是恶人一样……” 燕时洵冷哼了一声:“那要不然,给你们颁发个锦旗奖杯?” 村长连忙说不敢,但也不走,就笑着看燕时洵,还搓着手指冲燕时洵暗示,在等什么一样。 燕时洵心下了然,知道对方等在这就是冲着钱来的。 他不以为意,随手将那沓钱抛了过去。 燕时洵本来就没打算要村子的钱。 要不是为了在村民们面前不漏破绽,他嫌弃得根本对那沓钱碰都不想碰。 要了钱,同时也等于接下了因果。像这种小恶不断的村子,恶果不知道压了有多少。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后果,都是村民们自己种下的因。 燕时洵懒得理会,更不会帮这样的人解决因果。 他没在意村长一叠声的满口恭维,只是挥了挥手让村长感慨离开。 他的心思,还放在废弃义庄上。 那样大的规模,和一个村子看起来也差不多大小了,没想到竟然是义庄吗…… 燕时洵仰头看了眼黑暗下沉默的大山。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在郊外的深山中,四周安静得可怕。 幽绿色从黑暗中闪过又消失。 杂草晃动。 第321章 嘉宾们围坐在桌前,一边笑着和彼此谈论他们刚刚成功蒙过村民们的事,一边吃着村民拿来的食物。 原本的疲惫也全都被现在的兴奋暂时压下,食物落入肚里,带来的安全感也让他们刚刚紧绷的精神松缓下来。 老式灯泡的灯光昏黄柔和,屋内一片欢声笑语的温馨感。 只有邺澧和战将远远的坐在远处窗边,抱臂在胸前,远离嘉宾,连身周的气场都是冷肃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嘉宾倒是有意请这两位一起,毕竟他们也很感激邺澧两人对他们的保护。 但是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人敢顶着这样的压力上前。 安南原刚往那个方向迈开腿,就见邺澧冷漠扫过来一眼,似乎在警告他不要乱跑。 他被吓得一激灵,又默默收回了脚,缩回到了桌前。 安南原:qaq这位的气场太恐怖了,大概也只有燕哥能够面不改色的和这位相处吧。 邺澧收回视线,重新死死的盯紧了对面的战将,仿佛要在对方身上看穿几个洞出来。 如果不是这家伙,那现在他和时洵已经差不多回滨海市了,很快就可以回到家,共处一室二人世界,可以做很多有趣的事情…… 而不是在这种地方,找什么尸骨! 战将却连眼都没抬一下,只是静静守着窗户,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 像是古代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 当外面传来隐约的交谈声后,战将立刻弹簧一样从原地起身,直接冲向了大门。 刚刚还在吃东西的嘉宾们,只觉得一阵风从自己身边刮过,下意识看去时,就只有打开的大门,和黑洞洞的门外。 他们茫然极了,不知道刚才到底过去了个什么东西。 邺澧更是在瞬间的错愕之后,就立刻意识到了窗外发生了什么,转而愤怒的紧随其后冲了出去。 绝不给战将留单独和时洵相处的机会! 在时洵面前表现? 更是想都别想! 燕时洵和阎王并肩而行,刚踏上回村屋的小路,一眨眼的功夫,就看到战将静静的站在前面。 没有了初次见面时的冷冽锋利,褪去了盔甲的战将穿着休闲服,也有几分现世安好的柔和平静。 他安静的注视着燕时洵,唇边带着笑意,连眉眼都柔和了下来,好像眼中只剩下了燕时洵。 燕时洵惊讶的挑了挑眉,没想到战将会在这里等他。 “你怎么在这里?” 他迎上去,奇怪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战将轻轻摇了摇头,沉稳的声线下隐藏着柔和笑意:“夜路黑,怕你迷路,来接你回家。” 燕时洵脚下一顿。 还没有人会对一名强大的驱鬼者说这样的话。 一般燕时洵走夜路,需要担心自身安全的不是他,是鬼。 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很久之前的少年时,李乘云也曾拢着衣袖,站在巷口笑着等他回家。 笑意在燕时洵的眼眸中缓缓洇开。 他领这份心意。 但不等燕时洵走到战将身前说什么,就见一阵历风刮过,邺澧的身影出现在战将身边。 邺澧黑着脸,神情极为恐怖的看了战将一眼,手掌甚至就搭在战将的肩膀上,似乎是扣着他的命脉,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 “看来你不是很信任时洵啊。” 想着刚刚听到的两人间的对话,邺澧心下暴怒,却因为有燕时洵在身边,只能勉强压住和这家伙打一架的想法,皮笑肉不笑的问:“你是觉得,时洵连保护自己的能力也没有吗?” 燕时洵还准备上前帮着战将说话,但在阎王眼里,邺澧就差没把想要破坏战将在燕时洵心中的形象、挑拨两人关系的想法,明晃晃放在头顶了。 阎王:…………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邺澧,觉得自己前一千年算是白认识这人了。 之前怎么没发现,酆都之主竟然还有这一面?看来恋爱中的鬼神,也是不讲道理的。 ——尤其在面对另一个自己抢夺爱人的危机时。 但战将却格外的平静,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分给邺澧一个,一直都注视着燕时洵,连眉眼都没有变一下。 “因为有我在,时洵可以不用想那么多,一切有我。” 战将的眉眼柔和,轻笑着道:“如果他想要做一个小朋友,也未尝不可。” 燕时洵愣了下,随即哭笑不得的道:“这个还真有点难度,那边还有这么多人等着我送回滨海市呢,想什么呢?” 听到燕时洵的回答,原本已经将心脏高高提起的阎王,又缓缓放了下来。 ……行,挺好,不愧是燕时洵,没听懂。 战将挑了挑眉,没料到燕时洵会有这样的回答。 邺澧倒是高兴了。 他漫不经心的松开战将,退后几步和对方拉开距离前,低低嗤笑了一声。 邺澧:知道时洵有多难追吗?我捂了这么久才开窍的珍宝,岂是你几句话就能打动的?呵。 “走吧,时洵。” 邺澧在与战将擦肩而过的时候,甚至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不屑的瞥了一眼战将,才笑着迎向燕时洵:“一件事接一件事的奔波,你也累了,早早吃了饭休息一下吧。放心,我来守夜。” 燕时洵丝毫没有察觉对面的两人间,刚刚结束了一场针锋相对的斗争,他只是点了点头,向邺澧说起山另一边的废弃义庄的事。 至于屋内透过打开的房门,看见了这一幕的嘉宾们:“…………” 虽然他们早就对邺澧和燕时洵之间的相处方式有所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再一次惊叹于鬼神的态度差距。 也别说什么鬼神冷酷了,只是温柔以待的不是他们。 “时洵你是觉得,那处义庄有问题?” 邺澧并不在乎义庄不义庄的,但是他在乎燕时洵的想法。如果燕时洵说看那处废墟不顺眼,那他也可以直接推平废墟。 十万阴兵铁蹄踏过,不管下面藏着什么魑魅魍魉,都只能乖乖化作一捧黄土,别想再做什么。 燕时洵摇了摇头,在复述起村长口中的故事时,也让他多有疑虑。 “就算是那个年代,能死出如此大规模的义庄,也不是正常的事情。” 他低声道:“我看到这边有狼,义庄也聚集了几只。要么就是那边的义庄在废弃之后,里面还残留着尸骨,引得狼群到那里啖枯骨腐肉。或者也有可能。” 燕时洵顿了顿,才说出自己的猜测:“是否当年的大规模死亡,就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有人故意训练了野狼,让它们去杀死附近的村民,又假装死尸起尸,实则是野狼撕咬村民。所以在多年之后,野狼还是习惯性的聚集在那里,一代代遵循着当年被训练的本能?” 不过,燕时洵很清楚,他就算猜出了真相,也没有了验证的方法。 况且,当年经历过这件事的村民们早已经死亡,数百年前的真相到底如何,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也没有人需要。 在山顶看向废弃义庄的时候,燕时洵并没有感知到任何冤魂野鬼的存在,好像当年死在义庄的人,对死亡并无不满。 于是在习惯性的推演之后,燕时洵就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在嘉宾们的欢笑欢迎声中,回到了村屋。 虽然考虑到晚上的温度问题,燕时洵并没有让众人在车上过夜。 但借宿的村子毕竟有累累前科,也不能完全信任,所以燕时洵便让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处房屋里,拒绝了村长多腾几间房给他们的建议。 这处建在村外的房屋,虽然因为屋主人是位寡妇而被村里人排挤,但肉眼可见的,那个负责补胎的年轻人是个做实事过日子的人,把房屋修建得又大又结实,足以抵挡冬夜的冷风,很有生活气息。 不过再大的房间,睡上这么多人,也稍显拥挤了些。 但没有任何人不满,嘉宾们反而觉得这样挤着睡安心很多。 他们关心的人就在身边,一抬头就能看到彼此,连睡眠都香甜了起来。 众人吃过饭后,之前在高速上短短几小时并没有完全缓过来的疲惫,也都随着食困一起涌了上来。 在成功蒙过村民们的兴奋过后,就是哈欠连天的困意。 他们很快就简单洗漱了下,钻进了村长拿来的被子里。 为了从燕时洵手里要回钱,村长卯足了力气准备东西,就怕燕时洵一个不满意真不把钱给他们,所以拿来的无论是食物还是被褥,都是村里从各家搜集来的好东西。 棉被还带着阳光曝晒过的味道,松软得让人很有幸福感。 安南原刚一躺进被子里,就幸福得长长喟叹了一声,不想动了。 “我突然觉得,要是以后买一个大房子,你们所有人都来我家睡,大家一起像这样打地铺睡在一起,就实在是太美好了。” 安南原感动的道:“这样我就再也不用害怕以后遇到鬼了,有其他人睡在身边,完全不会胡思乱想。” 白霜惊奇的反问道:“和张导那种撞鬼体质一起睡,也不会吗?” 安南原:“……对不起,是我鲁莽了,这个就算了吧。” 那他怕是能够一步到位,直接吓死。 宋辞嗤笑一声,对他这个提议很是不屑:“为什么我非要去你家住?是我家一千平的房子不够大,还是买不起更大的房子了?” 安南原:可恶,有钱了不起吗!是真的了不起呜呜……好大好羡慕! 赵真哭笑不得的赶紧走过来躺下,将安南原和宋辞隔开,不让这两人再继续吵闹下去。 燕时洵也抱着自己的被子走了过来。 他难得会在外面有如此放松的时候,大衣搭在一旁,黑衬衫解开了最上面的四颗扣子,顿时从便于动作的紧绷随身感,变成了居家一般的闲适。 或许,是因为现在有邺澧在身旁,使得他可以安心的将自己和一众人的安全交给邺澧。 “抓紧睡觉。” 迎着众人惊奇的眼神,燕时洵平淡的反问:“你们不累吗?” “不是,就是第一次看到燕哥和我们一起休息的样子。” 南天由衷的道:“真是太好了,之前看燕哥就累得脸色都不大好,能休息一下的话,会好很多。” 其他暗暗关心燕时洵的嘉宾们,也都连连点头。 燕时洵被逗笑了,他不轻不重拍了南天一下,然后也躺倒在大通铺上。 顿时,困意伴随着暖意涌了上来。 在闭眼之前,燕时洵看了眼邺澧。 收到燕时洵讯息的邺澧点了点头,他俯下身,在燕时洵额前轻轻落下一吻,轻声道:“睡吧,有我在。” 其他被当成了空气的嘉宾们:嗝。 无论是邺澧还是战将,抑或是阎王,这三人严格来说完全不需要休息,让他们来守夜,倒是正合适。 三人彼此之间都间隔得很远,在门后窗边或坐或立。 在燕时洵这个连接着三人的中点入睡之后,他们也没有了和对方交流的想法。 尤其是邺澧和战将,简直恨不得对方立刻消失。 不过这样的站位,反而全方位将嘉宾们围在了其中,保护得密不透风,让嘉宾们也很有安全感的笑着入睡。 很快,房屋内就剩下了一片均匀的呼吸声。 邺澧坐在燕时洵身边,守着爱人的睡颜,眉眼柔和。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爱人的脸颊,指腹从眼睫划过时,好像被大型猫科动物伸爪挠了一下般,一路痒到了心底。 邺澧的喉结上下滚动,手掌最后落在了燕时洵的手边,与睡梦中的爱人十指相扣,不容许任何人抢走他的珍宝。 战将眼神幽深冰冷,却碍于燕时洵对他们二人的认知区别,只能站在窗边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上前。 在嘉宾们熟睡的时候,却有很多人失眠。 村长家里,几个村民围坐在桌前,愁眉苦脸的叹气。 “这笔买卖,真不划算,钱没捞到不说,反而搭进去了那么些。” “谁说不是呢?为了把钱要回来,我家可没少出力气,还没用过的新被褥都拿出来了。” “得了,谁家不是呢?都怪马老三家的,瞎喊什么?要不是他家说村头有车经过,我们也不会跑过去,结果撞上了这么个硬茬子。” 几人唉声叹气,心有不甘想要再想办法捞点,但想到那一车人的凶神恶煞,又打了退堂鼓。 “要不,我们等他们半夜睡熟了,再过去杀了他们?” 一人满眼贪婪,低声道:“我可是看见了,他们带的好多都是金的呢!这得多值钱啊。” 这话一说,立刻让村长重新回忆起了在面对燕时洵时候的恐惧,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了过去:“放屁!” “你有命抢,也得有命花啊!那些人张口闭口都是死人,你还敢惹?活腻味了是吧?” 这一巴掌拍得极响,落在那人的秃头上,简直拍瓜一般清脆。 让其他人顿时都不敢说话了。 他们虽然没有单独见过从山上回来的燕时洵,不太理解为什么村长会有这么大反应,但因为是村长说的,也只好忍了下来。 几人嘀嘀咕咕的商量着办法,但又一个个推倒,就着一盏昏暗的蜡烛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手边一杯浊酒,愁眉苦脸到了后半夜。 村长抖了抖一身的烟灰,懊悔的不断摇头:“终日打雁,没想到被雁叨瞎了眼睛,真碰到了这种惹不起的,唉,晦气晦气!” “这都后半夜了,你们也赶紧回家去,别浪费我家蜡烛。” 村长不满的挨个踹过去:“快滚!” 几人嬉皮笑脸的向村长道别,就准备出门。 但就在这时,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划破了夜半的宁静。 “啊——!!!鬼啊!死人,死人复活了!!!” 女人的声音极其尖利,饱含着深重的恐惧,几乎掀翻了夜幕。 几个村民更是被这一声喊吓得整个人一抖,也跟着感染了恐惧之情,心下惴惴不安,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慢慢的,其中一人发现了不对劲。 “这声音……” 他迟疑着颤抖道:“好像是我媳妇?” 其余人听了,再一回想刚刚的喊叫声,顿时也目露惊愕:“坏了,好像还真是!” “诶呀!媳妇啊!” 那人焦急的一拍大腿,赶紧就往家的方向跑。 其余人也都跟着他跑去。 但刚跑出去没多远,就又有喊叫声响起。 男的,女的。 从村子不同的方向传来。 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每一声里,都饱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惧。 更令几个村民恐慌起来的,是他们发现,那些声音都似曾相识,像是……他们各自的家人。 他们顿时慌了神,踉跄着连滚带爬的往家跑。 但不等到家,就有人发现了异常。 远处半隐在黑暗的村路上,静静站着一个垂着头的瘦削身影。 离得远看不清那到底是谁,村民眯着眼看了几眼,却越看越心慌,大喝骂道:“谁!在那装神弄鬼的,哪家的小崽子!” 那人不答,只无声无息的站在原地,耷拉着头两臂自然垂下,僵硬得不似活人。 村长看着那身影,却忽然想起了他刚给燕时洵讲过的故事。 ——死去的人,会诈尸回来,杀死其他人。 他顿时被吓得面无人色,转身就要往远离那人的方向跑。 却没想到,村长这一跑,原本静止不动的人也跟着跑动了起来,跟在村长身后紧追不舍。 其他几个也想要跑的村民见状,下意识向那人看去。 却在看清那人模样的瞬间,所有人都不由得惊恐尖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 血腥气弥漫来开,雾气聚又散…… 燕时洵猛地睁开眼睛,视线锋利直视前方。 像是被惊醒的猛兽,利爪随时可以挥向敌人。 使得燕时洵惊醒的,是在香甜睡梦中也明显传递过来的危机感,以及隐隐约约听到的凄厉惨叫声。 在燕时洵翻身坐起的同时,南天也揉着眼睛慢吞吞从被窝里探出来,奇怪的询问道:“我刚刚是做噩梦了吗?怎么觉得有人在喊?” 睡得有点懵的南天一时间分不清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现实。 但燕时洵却已经掀开被子迅速起身,捞过旁边的大衣,披上就准备出门查看。 晃动的蜡烛边,守着三道身影,无论是邺澧还是阎王,似乎都对此漠然无视,没有任何人紧张。 邺澧并没有阻拦燕时洵的动作,反而大跨步跟上前去,并排走在燕时洵身边,甚至伸手帮他推开了门。 不等燕时洵大步流星走到村子里,先闻到的,就是顺着风扑过来的血腥气。 冬日的风打透了衣衫。 第322章 因为燕时洵等人借宿的房屋在村子外面,距离村子颇有一段距离。 在他还没有看清村子里的情况时,比起视觉先到达的,是嗅觉信息。 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草木被折断的青绿气息,使得这气味极具攻击性,几乎可以令人很快就意识到,村内变故,绝非寻常。 燕时洵顾不上冷风顺着没有穿好的衣衫打透进来的冷意,立刻严肃下了面容向村子里快步走去。 越靠近村子,血腥味越是浓郁,甚至可以看到四溅开来的斑驳血迹,就喷在光秃秃的枝干上。 路边的草垛上,更是赫然印着一个血手印。 当转过拐角后,大片大片的红色,刺痛了燕时洵的眼眸。 ——下午第一次见面时还活蹦乱跳的村民们,现在却一具具横倒在地。 所有人的脸上都残留着惊恐的神色,瞪得大大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他们横七竖八的交织倒在大片的血泊里,像是在逃跑的时候被某个存在杀死,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浸透了鲜血,在寒冷刺骨的夜里,渐渐失去温度。 不仅这个村中央的小广场上如此,燕时洵发现,血液还一直延续到各个方向,指向村子深处。 好像他们本来是从家里惊慌逃出来,却最终没能逃过自己的厄运,死在了这里。 他利落的蹲下身,伸手去探过眼前十几个村民们的脉搏,在发现无一存活后,心脏慢慢沉了下去。 但村民们尚带着温度的尸体,让燕时洵意识到这件事应该才刚刚发生,或许村子里还有其他生还者需要帮助。 想着,燕时洵就起身向村里走去。 但是越是往深里看,燕时洵的神色就越是冷肃。 他看到,所有人家的土墙上,到处都遍布着血手印,密密麻麻像是几十上百人留下来的。 不仅如此,就连地面上,也凌乱的印着隐约而残缺的血脚印。 而整个村子,死寂无声。 燕时洵在听到尖叫声后,就立刻起身出门,却在往村子里走的过程中,再没有听到过一声喊叫。 该不会…… 他的心里浮现出糟糕的猜测。 当燕时洵循着血迹的方向,一间间村屋推开看去时,眼前的景象却刺得他眼睛生疼,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死的远远不止外面那十几个村民,而是每家每户,每一个人,全都惊恐的倒在血泊之中。 燕时洵不肯放弃的一路查看下去,却还是在推开村尾最后一家的院门时,沉默了。 ……整个村子上百口人,竟然无一存活,全都死在了这里。 大部分尸体还都穿着睡觉时的宽松衣服,惊惧的面容上,还残留着几分被冲开的睡意。 甚至有的人,就是死在床上的。 鲜血汩汩流淌,浸透了衣物棉被。 无人照看的火炉渐渐熄灭。 比冬夜的寒冷还要刺骨的,是尸体的温度。 虽然燕时洵不轻易插手其他人的因果,对于犯恶成性的人更是没有多看一眼的兴趣。 但这样大面积的死亡,还是让燕时洵有所触动,无法置之不理。 燕时洵撑着最后一户人家的门框站在门口,静静垂眼向脚下看去。 这户人家的孩子,就是之前那个心有不服想要挑衅他们,却反被他们吓住的青壮年。 但现在,他再也无法露出之前那样挑衅恶意的表情了。 他死在了这里。 手掌死死扣着门槛,用力到指甲都劈开混合着血液,整个人都以向外爬的姿势倒在地上,瞪得老大的眼睛早已经空洞无神,脸上却还残留着恐惧和渴望。 他想要逃跑,跑出这个屠杀现场。 只差一点,他就成功了。 可惜,却依旧被那东西追了上来,就杀死在距离成功不到一寸远的地方。 燕时洵注视了脚下的尸体几秒,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蹲下身伸手去拨开尸体的衣领。 果然,尸体的脖子和肩膀上,有着深可见骨的伤口。 更大的问题是,从这些伤口锯齿形的边缘来看,这应该是某个人硬生生咬出来的,以致于伤口血肉模糊。 这也是这人的致命伤,导致了他的死亡。 死因,颈动脉破裂。 燕时洵的手指悬在伤口上,僵住了。 这绝非寻常人的攻击方式,几乎不可能有人杀死其他人的时候,会采用这种硬生生咬断他人喉咙的方法。无论是用刀还是其他工具,都比这种方式来得更容易。 要么,攻击者对亡者有着极为深刻的恨意,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或者,造成这么大面积死亡的,根本就不是人。 而是……鬼。 燕时洵想起了村长讲给自己的那个百年前的故事,但村长现在自己也躺在村路上,满身被撕咬出来的痕迹,死不瞑目。 难不成,这附近的村子真的有诈尸一说? 会与废弃义庄有关吗? 燕时洵的眉眼间,满是冰冷锋利的戒备。 因为不久前燕时洵还在深度睡眠中,几分钟内立刻翻身起床,还走过这么远的路,又久蹲了许久,所以当他起身的时候,顿时觉得眼前发花,向前倾倒去。 好在邺澧一直都注视着燕时洵的动作,立刻眼疾手快的长臂一伸,环住燕时洵的腰身,顺势将他带进怀中。 “我没事。” 燕时洵伸手去推邺澧的胸膛:“如果我的猜测正确,村民们的死亡真的与废弃义庄有关,那我们就必须立刻回去了,其他人还在村外的房子里,恐有危险。” 虽然战将和阎王都留在那里,但燕时洵想要亲眼看着所有人平安无事,才肯安心。 但邺澧这次,却并没有按照燕时洵所说的往回程走。 他看上去并不担忧嘉宾们的情况。 燕时洵不由得皱起了眉,疑惑的看着邺澧。 “时洵,他们会死,是死在了因果之下,无论他们是死是生,都不过看苦主的怨恨,别人没有插手置喙的空间。” 邺澧平静道:“但其他人并不是,和我们一起来的其他人,和这里的因果无关,没有任何理由能杀死他们。” “所以,不必担忧。” 邺澧微微垂下眼睫,轻声道:“聚集在这里无法离去的鬼魂,并不准备做超出因果的事情,不属于它们的因果,它们不取分毫。” 燕时洵捕捉到了鬼魂的字眼,立刻追问道:“你是说,确实和废弃义庄有关?” 但这一次,邺澧无法向燕时洵给出答案。 “抱歉,时洵。” 邺澧抿了抿苍白的薄唇,道:“我的埋骨地就在附近,并且那家伙就在不远处……” 能够将自己看得透彻而不留情面的,只有大道。 即便是鬼神,也无法看清自己。 在埋骨地附近,鬼魂至凶至弱。来自尸骸中残留的情绪,会严重影响鬼魂本身。 邺澧在这里,依旧能够看到寻常人乃至神仙也看不到的东西。 但是那些杀了村民们的鬼魂,却似乎与邺澧的尸骸有关,遮蔽了邺澧对它们更多的探查,让他无法回答燕时洵的问题。 燕时洵并没有紧追不舍,他只是点点头,反过来安慰邺澧道:“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问题。能了解情况到这种程度足够了,最起码我们现在能够肯定,这里确实是你的埋骨地了。” 说着,燕时洵的神情慢慢严肃了起来。 他站到邺澧对面,郑重的向他询问:“阎王所说的,是真的吗?只要找到你的尸骨,你就可以成为大道?” 邺澧本以为燕时洵的安慰是心疼他,刚刚心中一喜,甜滋滋的觉得时洵对他也并不是没有感情。下一刻,他就被燕时洵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愣在了原地。 伸出去想要悄悄去握燕时洵的手,也扑了个空。 邺澧的眉眼顿时垂了下来,显出几分委屈来。 不过,他还是肯定了燕时洵的问题。 “确实如此。” 邺澧没有遮掩有关于自身的真相,他注视着燕时洵,眼神柔和:“我在登位鬼神的刹那,就已经舍弃了代表生前和凡人经历的过往,以此来证心意坚决不可动摇。” “不仅是我,很多神仙也是如此。但这种做法,相当于舍弃了过去。” “但是大道,却是必须要过去,现在,和未来三者交汇。跳出三界五行,斩断一切纷乱干扰,才能以最严苛却公正的态度,来面对万物生灵,不偏不倚。” 旧酆都消亡的那一瞬间,西南终于得以并入酆都的管辖范围。 这也代表着从此往后,整片土地的死亡和审判,都彻底由邺澧执掌。 在感受到回到自己手中的力量和权柄的同时,邺澧也看透了大道的想法。 阴阳乾坤,无一不是二者平衡,此消彼长。 大道最擅长的,就是平衡。 在生与死的极端中,取最平衡中庸的那一点。 邺澧很清楚,如果是以前,大道不会任由力量尽数归拢到他手里,只会想办法制衡。 一如他以酆都和地府来制衡死亡。 但是这一次,大道却任由所有的力量归于酆都,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又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邺澧懂了——大道不再想要平衡的中庸。 它想要的,是能够撑起天地的绝对力量。 邺澧虽然不曾言说,但心中却剔透。 “一旦我找回尸骸,并接纳它的存在,就相当于拥有了我的过去。到那时……” 邺澧轻轻垂眼,好像一眼得见天地与万物生灵。 燕时洵在短暂的惊愕后,立刻重新收敛好了情绪,严肃的向邺澧问道:“那你的想法呢?你想要成为大道吗?” “虽然路星星伤势危重,确实要以生机来救。但是邺澧,我绝不容许我对星星的责任,成为大道绑架威胁你的筹码。” 想到可能的真相,燕时洵的神情冷了下来,眉眼锋利如刀:“即便是大道,也不可能让我去做不喜欢的事。它若逼我。” 他冷笑:“我不介意再一次改换天地。” 邺澧静静看着身前的燕时洵,觉得那一瞬间,他连呼吸都遗忘了。 他的爱人,说要为他改换天地,镇压大道…… 邺澧苍白没有血色的肌肤浮现出微粉的红晕,就连温度也极具上升,但他对这些都毫无感觉,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燕时洵身上。 他的呼吸慢慢开始急促起来,抿着唇时依旧止不住流露的笑意,心中好像燃放着不停歇的烟花,血管中奔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嚷着对燕时洵的爱意。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呢? 天地千年万年,生死轮回,却也只有燕时洵一人,璀璨到令他无法移开眼。 唯一的…… 邺澧的眉眼间满是笑意,眸光如春水波澜,层层荡漾。 他现在看起来,哪里像是传闻中冷酷公正的酆都之主? 分明就是陷入了深切爱恋之人。 “邺澧,你自己本身的意愿,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燕时洵直视着邺澧,一字一顿的道:“只要你说,你不想成为大道,我们现在立刻找办法离开。” “你无需有任何顾虑,路星星也并不是没有其他可以救的方法,我也绝不接受大道的威胁。” “对我而言,只有你是最重要的。” 邺澧缓缓睁大了眼眸,心神慌乱如同坏掉的电路,让他的思绪一片空白,根本听不到其他声音,视野中也再容不下其他存在。 他听到他的爱人说—— “你最重要。” 邺澧垂在身侧的手掌都在抖,甚至不敢伸出去触摸燕时洵,确认现在的真实。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唯一一个想法,就是他那个对于爱意总是迟钝的爱人,终于回应了他的爱意。 并且是以如此热烈的方式。 那一瞬间,邺澧简直想要大笑,将自己与燕时洵的故事说给世间每一个鬼魂,每一个生人听,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深切爱着燕时洵,让大道看看,燕时洵爱自己。 没有任何人或事物,能够插手在他们中间。 除此之外,其他所有事,都已经不重要了。 邺澧上前一步,缓缓伸出手臂,将燕时洵拥入怀中。 “既然人间有你,那我成为大道……又何妨?” 他垂下的眼眸里满是笑意,原本低沉的声线都流淌着蜜糖般的轻盈甜蜜。 酆都曾经数次将大道拒之门外,中门紧闭,甚至不肯见大道一面。 无论是撑起大道,还是成为大道,邺澧都丝毫不感兴趣。 他早在千年前,就认清了生人与驱鬼者的劣性。即便他一次次想要给人间机会,但人间回应他的,只是一次比一次深的失望。 婴孩啼哭,妇人嘶吼,女子在哭泣。 公道被弃之如敝屣,正直者死于正直。 邺澧失望透了。 那双旁观人间的眼眸中,终于失去了温度,只剩下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审判。 可是直到现在,邺澧才终于知道,那是因为他曾经看到的人间,没有燕时洵。 有他在,便月明风清,即便身处令世人绝望的死局,也美好得不可思议。 邺澧环抱着燕时洵,满足的喟叹。 还有什么能比他怀中的珍宝更加璀璨的呢? 没有了。 燕时洵感受着从邺澧胸膛间传来的低低震动,耳边传来的笑声让他觉得痒到想要伸手去推开邺澧。 但是他的手刚搭在邺澧的手臂上,犹豫了一下,又放开了。 算了。 燕时洵想,邺澧大概是在因为被安慰而感动吧?反正在这件事中,作为一切中心的邺澧确实是最关键重要的存在,让邺澧多开心一会也无所谓。 他眨了眨眼眸,思绪开始放空,思考起废弃义庄和埋骨地的事。 至于邺澧的想法…… 燕时洵:邺澧毕竟是当事人,他当然重要。 邺澧:时洵说,我对他而言最重要(笑)。 第323章 虽然燕时洵一开始还在担心,这场屠杀一样的鬼杀人,会不会对嘉宾们的安全造成威胁。 但是当邺澧说明这是村民自己的因果之后,他便放下心来。 鬼也分好恶。 即便驱鬼者中的主流说法,是认为只要伤人皆是恶鬼,但在燕时洵看来,很多鬼魂执念形成的最初,不过是生前的悲痛怨恨。 只要鬼不伤及无辜,只找因果之中的仇人复仇,燕时洵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更不会出手去管。 不过,也正因为燕时洵不喜欢随意与人结因果的习惯,也免去了多余的麻烦事。 ——他将钱还给了村民,也就相当于将自己从与村民相连的因果中剥离了出来。 那些钱很多都是村民们之前讹诈过路人所得,代表着他们的罪孽因果,如果燕时洵真的拿了,才算是与他们有了因果牵连,现在也做不到这么悠闲的置身于屠杀事外。 这让燕时洵不由得有些唏嘘。 “不义之财,少拿。” 他摇了摇头,心中对村民们的死亡不再有波澜。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让燕时洵好奇了起来。 ——邺澧所说的因果,到底是怎么来的? 是因为村民们往日劫道讹钱的事情,还是另有原因? 毕竟如果单单是讹钱的话,怎么会有鬼魂产生? 难不成,是村民们在这个过程中还造成了其他人的死亡? 邺澧看出了燕时洵的疑惑,语气淡漠的道:“这些人,确实曾经造成过死亡。” 在过路的车辆中,除了普通人以外,还有很多是跑货运的车。 有些货运司机是倔脾气,能咬牙吃得了苦,也撑着要给家里赚钱,面对这种劫道讹钱的,尤其的看不惯,更是一分钱都不想掏。 言辞激烈甚至严重的肢体冲突,更是家常便饭。 但偶尔也有的时候,村民们见货车司机不配合,于是怒气上头,手下没了个轻重,在群殴的时候活生生把司机打死了。 邺澧随手指了指村中某几家的位置,语气淡漠道:“尸体还在这几户人家后院的田地里埋着,被他们顺便当做肥料使用。” 毕竟村子地处偏僻,就算有人在这里失踪,外界也根本不会知道。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时,村民还会惊慌,后来也习以为常了。 死了人就埋上,东西和财物瓜分,车子随处找个地方扔掉,就再也不会有外人发现这件事。 却逃不过酆都之主的眼睛。 燕时洵沉默了一下,对这个村子有了新的认知。 但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对劲:“晚上的时候还是一切正常,间隔不过两三个小时就发生这种事,况且在我听到第一声惨叫到现在,也还不到半个小时。” 燕时洵皱眉看向四周,喃喃道:“太快了……” 那些被村民杀死的司机,如果想要复仇,可以在任意时刻出现,却偏偏选在了他们来找埋骨地的这个时机。 而且最奇怪的是,燕时洵之前上山找信号给救援队打电话的时候,也短暂的在高处看过这个村子。 最起码那个时候看,村子里并没有鬼魂一类的存在。 那为什么几个小时之后,会迅速演变到这种局势? 能在短时间内杀死全村老少,并且上百号的村民,连反抗都没有过,从他们死亡的姿势来看,全都是在逃跑…… 他只能猜测,或许对村子下手的那些鬼魂,数量以及所拥有的力量极为庞大,才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可是,鬼魂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何邺澧看不透那些鬼魂更多的因果? 燕时洵皱紧了眉头,视线梭巡过周围的满地血泊和尸骸,恨不得当场复活一个,问问村民到底还造过什么孽。 在仔细查看过村中每一具尸体的情况,确认这些村民都是死于同样的原因之后,燕时洵便折返回村外的临时落脚点。 而嘉宾们也都已经陆陆续续醒了过来,裹着被子睡眼惺忪,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最开始听到了惨叫声的南天,还在忐忑的等着燕时洵回来。 南天倒是想过向阎王或战将询问,但这两位都平静的坐在原地,像是根本不在乎发生了什么一样。 战将尚且一直看着窗外,似乎是在等燕时洵。 至于阎王,他拢袖阖眸,老神在在的模样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想已经心里有数。 南天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开口打扰这两位。 他想起之前节目刚开始拍摄的时候,还有人不满于燕时洵的冷淡暴躁态度,现在,他真想让那些说过这话的人来看看,和这些鬼神相比,燕时洵的态度简直算得上的太好了。 最起码,他是只敢和燕时洵说话。 燕时洵刚一推门,南天立刻弹跳起身,冲向门口。 “燕哥,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南天满脸担忧:“声音是怎么回事?我们有危险了吗?” 燕时洵有些惊讶,没想到南天出乎意料的敏锐。 而本来揉着眼睛打哈欠的嘉宾们,也被南天这一连串的问话给听懵了。等反应过来之后,顿时也都有些惊慌了起来。 “啊?刚刚是发生过什么吗?” “完了,我睡得和死猪一样,根本就没听到啊。” “天啊……有点后怕。” “幸好有那几位在,不然要是真的有鬼冲过来,就我们这睡得死沉的,早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阎王见燕时洵回来了,这才缓缓睁开眼眸。 他悠闲的看着嘉宾们慌乱的模样,还顺手补了一刀:“放心,要是真死了的话,我别的做不到,让你们能投胎还是可以的。” 嘉宾们:“!!!” 第一次听说这么安慰人的,不是说不用怕死,而是说死了之后能保证投胎??? 不少嘉宾都恍恍惚惚,觉得自己的认知被刷新了。 因为担心引起恐慌,南天之前并没有说自己听到了惨叫声的事,有人问起时,也只是说燕哥出去巡夜了很快就回来。 直到此时,嘉宾们才终于从燕时洵口中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死了?” 南天被惊骇在当场,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情况。 虽然他自己很讨厌那些讹钱碰瓷的村民,也知道继承神婆血脉后,这种事只会多不会少,他要习惯才行。 但乍一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死亡,还是让南天有些缓不来神。 其他嘉宾也都沉默了。 虽然他们并没有亲眼看到那样的场面,但光是听燕时洵的描述,就足够让他们想象出现在村里的模样。 如果是过去的死亡,像是白纸湖那样,已经成为了不可变更的事实,嘉宾们觉得还好些。 可现在村子里的屠杀,却是刚刚发生的,甚至燕时洵赶到村里的时候,很多村民的尸体还没有凉透,地上的血泊也还有温度。 他们才刚刚见过那些村民,即便村民们并不是什么好人,但上一刻才见过的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就已经死亡…… 嘉宾们一时难以接受。 不知道是不是燕时洵进屋的时候带进来了冷风,众人只觉得冷到直发抖,寒意顺着脖颈往里钻,头发发麻。 他们哆嗦着裹紧了被子,想要给自己一点温暖和安全感。 “那现在怎么办?” 南天担忧的问道:“轮胎被扎爆,我们暂时也无法离开这里,继续在这里过夜真的不会有事吗?” 燕时洵轻轻摇了摇头,道:“放心,我们并不是村里人,也从未参与过他们的因果。那些鬼魂并不想伤及无辜,只是在向仇人复仇。” “好在这处房子也是在村外,即便有什么,也波及不到这里。” 燕时洵安抚众人道:“你们继续睡吧,放心,不会有危险。” 说着,他看向南天,道:“就是要辛苦你了,南天。” “我要去山另外一边看看情况,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在此期间,就只能麻烦你守着这里以防万一了。” 南天严肃的点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放心,既然是燕哥交给我的任务,那我一定好好完成。” 他没有问燕时洵要去做什么,如果这是对方不想说的秘密,那他宁愿自己又聋又瞎,什么都不知道。 阎王抬手撑着脸颊,看着南天一副紧张到表情都快要管理不住的样子,颇觉得好笑的轻声笑了出来,悠闲道:“放心,燕时洵没有骗你们,那些鬼杀了村民,却不会动你们一根汗毛。” 他手中的折扇点了点自己的眉间,笑道:“地府可是已经收到了那些鬼魂要转世投胎的消息了呢,它们没打算做多余的事情,只等心愿了结,地府就会派阴差来把它们带走。” “但凡它们伤了你们一根汗毛,投胎就不成了。这笔账,它们不会糊涂。” 南天对之前路星星重伤到几乎死亡的事情,还有很重的心理阴影。 他知道自己虽然是神婆血脉,但说难听一点,现在就只是个半吊子,一旦碰到真正危险的事情,他很难帮上什么忙,因此在承诺了燕时洵之后,他自己就先紧张了起来。 他抓着燕时洵大衣袖子的手掌直冒汗,就连燕时洵都察觉到了从手臂上传来的湿热感。 作为出道多年的明星,南天现在却连自己的表情都管理不好,被燕时洵和阎王轻易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燕时洵沉默了片刻,抬手拍了拍南天的肩膀,安慰他道:“星星的事……不是你的错。” 南天苦笑着摇头,表情比哭还要难看:“我没事的,燕哥,你不用安慰我。” 他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只要听到路星星的名字,他的脑海中就会自动出现路星星被燕时洵抱回来的那一幕。 那怎么会是那个永远朝气蓬勃的路星星呢? 不会动也不会笑,再也不会笑嘻嘻的和大家开着玩笑,毒舌又犀利的骂着对家。 只剩下一具冰冷又惨白的身躯,半分生气也无…… 南天有些恍惚。 他甚至在想,他应该和路星星一起断后,一起死在那里才对。 也总好过他扔下路星星离开,却只迎回来冷冰冰的尸体。 医疗人员为路星星处理身上的伤口时,南天自虐一样的站在旁边一直在看着,每一道伤都刺痛着他的眼睛,让他心如刀割,暗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继承神婆血脉,为什么不多努力学习手札上的术法巫蛊。 如果他像南溟山师公那样强,是不是星星就不会变成这样…… 因为害怕别人会担心,所以南天一直把这些想法压在了心中,谁都没有告诉。 直到现在,终于在新的刺激下,露出了端倪。 燕时洵端详着南天,他的神情渐渐严肃。 “南天,你听我说。” 燕时洵修长的手掌捧住南天的脸颊,强制让他涣散的视线看向自己。 他直视着南天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得极慢,却极郑重:“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伤害星星,他现在的样子不是你导致的,你绝非加害人,你只是幸存者。” “善良的人常常悔恨反思,用作恶者的恶来惩罚自己,但这是不对的,南天。” “路星星想要保护你们,他也确实做到了。但你现在这副自己惩罚自己的样子,只会让他的努力付之东流。” 燕时洵语气严厉的问道:“你想让星星一睁眼,就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吗?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他赌上性命救回来的人,却不珍惜自己?” “我会把星星救回来,所以。” 燕时洵顿了顿,才继续道:“所以,相信我,交给我。” “你所需要做的,就是珍重自己,在星星醒来的时候,用最好的状态欢迎他回家。” 他轻声向南天问道:“好吗?” 南天眼中有泪,狠狠的点了点头,哽咽无法言语。 燕时洵叹息着,慢慢放开了南天。 他垂下眼眸,牵过南天的手,修长的手指将南天的手掌翻开向上,然后在南天的手心里,落下指尖。 鬼气从燕时洵的经脉中喷涌而出,符咒在南天的手心中一气呵成,有微弱的光一闪而过。 符咒生效。 南天的手指轻轻勾动了几下,在燕时洵微凉的触感下,忽然有种玄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一瞬间,他仿佛从自己的身躯内超脱而出,飞向九霄,在天空中俯瞰人间大地。 那是得窥天地的玄妙之感,磅礴奔涌着冲击魂魄,令南天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眼睛缓缓睁大。 在作为普通人的几十年间,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即便是下定决心延续南溟山文化,他也没有想到,原来修道一途,竟是如此的感受。 这种时候,南天才忽然觉得自己理解了海云观道长们的想法。 而同时,他也惊叹于燕时洵的天赋之高,犹如不可迈过的天堑。 在很多道长终其一生无法感悟大道的时候,燕时洵已经可以轻而易举的拉他这样的半吊子入道感悟,这就是……可以挽救天地于危局的天赋吗? 南天感觉自己对燕时洵有了新的认知,一时间有些缓不过神来,还在适应自己新的状态。 燕时洵平静道:“南天,保护好大家,也保护好你自己。” “如果真的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就通过符咒告诉我。” 燕时洵轻轻抬眸,道:“凡是鬼气在处,我皆可日行千里以抵达。”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令所有人震惊的话。 对此最为震撼的,当属继承了神婆之后对阴阳之事多有了解的南天。 “燕哥,你……” 南天犹豫着,却不敢确认。 但燕时洵却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 旧酆都一战,不仅酆都的力量范围彻底囊括了整片大地,燕时洵也有了飞速的成长,力量几乎达到顶峰。 会令普通人死亡的鬼气,却是他的力量源泉。 阴阳相斗,此消彼长。 旧酆都千年时间所积攒的力量,几乎都在燕时洵的经脉中涌动着。 反是鬼气缭绕的地方,他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进入,鬼气不敢阻拦于他。 给南天留下这道符咒,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真有变故,他可以将符咒当做坐标,迅速赶回来。 在做好了所有准备之后,燕时洵便对众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推开了大门,大衣被夜风烈烈吹卷。 战将和阎王也跟着一同迈出房屋,一左一右的坠在燕时洵身后离开。 他们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只剩下南天追了两步后,扶着门框站在门口静静的看向几人离开的方向。 他还举着那只描绘着符咒的手掌,却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余嘉宾也都叹了口气,在提及路星星之后,气氛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睡意全无。 许久,才有人打破了死寂,轻声道:“也不知道星星现在怎么样了,在海云观有没有好转。” “希望燕哥他们一切顺利,可以找到治好星星的方法,平安归来。” “一定要平安……” 燕时洵要去的地方,就是山另一边的废弃义庄。 在村民们被屠戮殆尽之后,他对于义庄的奇怪之感,达到了顶峰,甚至怀疑是不是那里就是埋骨地。 所以,他带上了战将,准备去义庄确认情况。 至于阎王…… “论起对邺澧这人的了解,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及我一半,我可是研究了他数百年,不仅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亡和飞升,还多次去探访过传闻中他的埋骨地。” 阎王振振有词道:“就连传闻都是我告诉你的,怎么能不带上我?” ——他的理由非常充分。 燕时洵想了想,觉得没有拒绝的理由,便也带上了他。 于是本来在房屋外面等着的邺澧,刚听到声响转身看过来,就发现回来的除了燕时洵之外,还跟着两个多余物体。 邺澧顿时黑了脸:“你们跟来做什么?” 他本来还以为这会是他和时洵之间的二人之旅。 光是想象一下新奇刺激的旅程,就觉得这应该就是人间说的度蜜月之旅。 这两人掺在这里干什么? 战将没有回答邺澧的话,反而转眸看向燕时洵,微笑道:“既然时洵要探访的是我的过去,那或许,我可以提供些帮助。” “虽然我不想回忆起那时候的事情,但如果时洵想要知道……” 战将轻轻敛眸,显露出对燕时洵有求必应的温柔:“就算把过往全部挖出来又何妨?” 燕时洵愣了下,随即向战将点了点头:“谢谢。” 阎王:“?” 战将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无奈的什么都没说。 燕时洵没有什么额外的反应,邺澧却是听懂了战将的意思,于是周身的气场更加冷肃低沉,足以冻伤所有靠近他的外人。 当燕时洵和阎王谈论起传闻中的内容时,邺澧冰冷的向战将投去一眼,无声无息的震慑。 他嘲笑着战将的天真,无声的做着口型:你以为,时洵是那么好追的吗?是你几句话就能改变心意的?呵,想得太好了。离,我的时洵,远一点! 没有了燕时洵的注视,战将也失去了刚刚的笑意,变得如同雕像般冷漠。 邺澧不想再多在对方身上多废时间,只是冷哼了一声,便大跨步追上前面的两人。 只剩下战将在后面,冷眼注视着前面几人的背影。 他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下,随即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山体。 翻过这座山过去,就是令燕时洵格外忌惮的废弃义庄。 但战将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古怪的气息,这令他皱了皱眉,也心生疑窦。 “传闻毕竟已经过去了千年的时间,很多我当年亲自走过的路,现在都已经消失了。” 阎王有些无奈,随手点了点这附近的山脉:“我记得这个地方我在很久之前来过,只不过那个时候还没有这座山,只是个小土包而已,周围也不像现在这样荒凉,而是个很大的聚集村落。” “就算是让我去找我曾经亲眼见到的东西,现在也已经很难了,更何况是要找传闻中的地点。” 阎王仔细的看过了周围的密林高山,却只是爱莫能助的摊了摊手,叹道:“想要找到埋骨地,很难。别说当年那些百姓们一定会为了躲避搜寻而埋得很深,就说邺澧和那些士兵本身,也早就化身酆都。” “如果尸骸本身不想被其他人找到,光是靠着魂魄成为鬼神阴兵所获得的力量,也足够尸骸将自己藏得隐蔽,不被发现。” 阎王不想打击燕时洵的积极性,却也不得不说实话:“可能性极为渺茫,燕时洵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他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大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简直是在为难你。” 燕时洵却没有放弃,而是皱眉深思:“村长之前向我说起百余年前的诈尸之事,他口中的描述,和今晚发生的事情简直如出一辙。” “是什么样的因果,才会让村民们的死亡和他们的祖辈一模一样?” 他的视线从山体转到阎王身上,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有没有可能,最初的源头其实就是当年的大面积死亡?而延续了当年的死亡的……” “就是从那个时候遗留至今的废弃义庄?” 抱着这样的怀疑,燕时洵想要看清楚,废弃义庄里到底有什么。 阎王对燕时洵的坚持有些无奈,却也知道他是劝不动燕时洵的,毕竟恶鬼入骨相的执着,甚至可以撼动必死之局,否则,大道也不会把最后的生机寄托在燕时洵身上。 真是成也败也。 阎王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却还是没忍心继续阻止燕时洵,只好跟着他一起翻过山,向废弃义庄走去。 算了,就算找不到埋骨地,最起码也能搞清楚今夜村民们死亡的原因,也不算白走这一趟。 就当是睡不着和燕时洵一起出门散步了。 阎王这样想着,往天上一看,发现今夜刚好是满月之夜。 月轮静静高悬于天空,夜幕上没有半缕乌云,让月光得以朗照大地,遍洒密林。 但这样美得惊心动魄的景象,却反而让阎王收敛了唇边的笑意。 今夜不应当是月圆才对……奇怪,为什么? 月亮属阴,对于鬼魂而言,一如太阳之于生人,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阴阳循环轮转,在月亮升起之后,阴气也会疾速上升,使得鬼魂的力量迅猛增加。 在这种时候,鬼魂占据上风,也会使得一切妖邪有更强大的力量。 否则,前人也不会叮嘱家人不要夜半出门进山,为的就是尽可能躲避鬼魂。 更不会有狐狸拜月的传说。 但以阎王过往数千年的经验来看,这样的满月夜…… 也更适合起尸。 ——心有怨恨不甘的魂魄回到尸骸中,继续生前没有做完之事,向仇人复仇,甚至,扰乱天地。 不论村子里今晚的死亡到底与百年前的事情有没有关系,最起码今晚的“凶手”,阎王猜到了。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废弃义庄上,神情严肃。 越过山峰之后,那片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的义庄,就出现在了几人的视野之中。 虽然之前村长肯定的告诉燕时洵,这里一直都没有村民住过,从来都是作为义庄在使用。但是燕时洵看到的,却就是一个正常村庄的规格。 他甚至可以从这片废墟中,看出以往的村庄规划。 哪里是田地,哪里打水井,哪里是村民们日常聚集闲聊乘凉的地方…… 从高处向下看,一览无余。 阴宅和阳宅,是有截然不同的风水和规划的,彼此不可通用。 而这片废墟最开始的风水,显然是作为阳宅在规划。 虽然房屋都已经倒塌变成散落一地的砖石,甚至杂草丛生掩盖了痕迹,但是依旧能够看出来,房屋都是朝向偏南的风水,背山向水,是正儿八经的阳宅建造方式。 不仅如此,那些依稀可见的水井和田地的痕迹,也在说明着这里曾经有人居住生活,并不是一开始就作为义庄使用的。 因为义庄要停放大量的棺材,所以在风水上要更加严谨,为了防止风水不好导致起尸,或者一些无主尸体停放时间过长却因为风水而导致僵尸化,所以一定会请当地最好的风水阴阳先生来看,容不得一点差池。 但眼前这座废弃义庄,显然并非如此。 反倒像是谁看到这里有空屋子,就随手利用了起来停放尸体,将这里当做义庄使用而已。 这也让燕时洵更加疑惑。 村长当时的神情不似作假,但义庄的风水也显然与村长的说法相矛盾。 这是怎么回事?是村长的爷爷在向他转述当年的事情时出了岔子,还是说内有其他隐情? 毕竟是百年前,又是深山,应该更加注重这方面的事情才对。 如果是近些年出现这样的情况,燕时洵还能理解,毕竟现在比起风水先生,江湖骗子更多,注重和了解丧葬仪程的人越来越少。 但是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怀着疑问,燕时洵踏进了废弃义庄的小路。 这里确实一副很久没有人来过的模样,就连杂草也已经长到了一米多高,即便是燕时洵一米八三的身高,走进草丛之后,也被淹没到了肩膀的高度。 如果是寻常人走进这里,简直就像是走进了迷宫,在错综复杂的草丛中,很难找到一条通往村庄里的路。 在不久之前,这里似乎下过雪又化开,当燕时洵一脚踩进草丛中时,他就发觉了脚下土地之松软,远远超出了预料。 简直如同沼泽一般,马丁靴踩进烂泥之后,就很难再拔,起来。 视线被挡,前路被层层杂草覆盖,脚下又全是烂泥。 这是一条极为难走的路,即便是燕时洵,也不得不走得缓慢而吃力。 不过,更难的是阎王。 他不像燕时洵那样穿着更适合徒步野外的马丁靴,轻巧精致的布鞋一踏进泥里,就深深陷了下去。 更糟糕的是,张无病本身的高度就比燕时洵要矮上些许。 不管阎王以往是怎样的身高相貌,现在他使用着张无病的身体,就和张无病是一样的身高,只能在杂草丛中勉强露出头来。 而鞋子一陷进泥地里,就使得他的身高更矮。 眼睛根本看不到草丛外面的景物了。 阎王:“…………” 他黑着脸看着视野里拥簇的杂草,觉得这里大概是和自己八字不合,气得他一股无名火涌上来。 折扇在手中轻转,狂风顿时掀起,席卷四周。 以阎王为中心,整片杂草丛都向后倒去,犹如散开的波浪,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下一秒,草丛齐齐被狂风削去将近一米的高度。 草叶纷纷扬扬的吹刮上天。 燕时洵惊愕的转身看向阎王,没想到对方会做这样的事。 阎王却挑了挑眉,总算是因为眼前开阔的视野而身心舒畅了起来。 他满意的点点头,道:“这样看起来舒服多了,不是吗?就算在鬼神的埋骨地,力量被压制,但这种小事情,我还是做得到的。” 燕时洵:“……可以,但不太有必要,又不是看不到。” 阎王:“……不,是非常有必要。” 他上下打量了燕时洵两眼,疑问道:“小蠢蛋的记忆中,人间有一种说法,叫凡尔赛。你现在是不是就在凡尔赛你的身高?” 燕时洵快被气笑了:“你要是能看到小病的记忆,就也该知道,以往被人骂凡尔赛的,都是他。” “不过,你现在也终于体验了一把被凡尔赛的感觉,不是吗:)” 阎王:……好烦! 他刚刚因为视野清晰而带来的好心情,成功被身高问题毁掉了。 最糟糕的是,阎王环顾了一圈,发现四个人中,自己竟然是最矮的那一个。 阎王顿时有种想要把小蠢蛋拖出来揍的冲动,想要问问他,为什么总是自己在给他背锅? 他一直对自己当年的死亡没有后悔遗憾过,但直到现在,他才忽然有些怀念从前。 ——最起码比现在高很多! “啧。” 阎王不快的捏紧了手中折扇。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看向四周的眼神更加带着仔细,想要立刻找到点异常——最好是来个厉鬼。 可以让他揍一顿出气。 不知道是否是周围的鬼魂也都感受到了阎王的戾气,直到他们快要走进村庄里,都没有半个鬼出现。 山谷间静悄悄的,只有夜风从山峰间呼呼吹刮着,像是厉鬼哀哭。 杂草晃动,发出一阵阵哗啦声,几人在泥地里留下一串脚印,泥点飞溅在杂草上。 阎王不得不拎起自己的长衫下摆,颇有些嫌弃自己脚下的泥地。 直到他发觉,自己的布鞋下面,传来明显的坚硬触感。 “……嗯?” 阎王疑惑的站住了脚步,为了确认什么,还试探性的向下用了些力气。 “怎么了?” 燕时洵停下脚步,转身询问道:“你看到什么了吗?” “不是。” 阎王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这个形状……很熟悉。” “很像是,头骨的弧度。” “我毕竟做过几千年的阎王,对于这种东西,我比你们人间的法医还要熟悉得多。我第一次见尸骨的时候,法医的太爷爷都还没出生呢。” 阎王说着,便弯下腰,手中折扇指向正好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那片烂泥。 风刃旋转着将烂泥清扫到一旁,露出了阎王之前踩着的东西。 果不其然,被埋在那里的,确实是一颗头颅。 那头颅上的血肉已经完全腐烂,只剩下了白生生的骨头,草根从空洞而灌满了泥土的眼眶中冒出来,在土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骇人。 但引起燕时洵注意的,却是那头颅顶上明显的裂缝。 虽然缝隙已经被泥土填满,却反而清晰的显露出曾经伤势的走向。沿着一个中心向外四分五裂,就连最坚硬的头盖骨都已经粉碎。 这分明是被人用重物击打头颅而死。 虽然年限已久,又被土壤和虫蚁污染,很多痕迹都再也无法找到,让燕时洵无法分辨出这伤口到底是生前还是死后形成的。 但是以村长的所言来看,百年前这里的大面积死亡是由于染病,在那个时期使用的义庄,即便有残留在此的骸骨,也不应该有这样明显死于外力撞击的伤势才对。 燕时洵走了回来,在阎王身边蹲下,严肃的仔细观察着那颗头骨。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裹在手上,伸手去将那颗头骨从泥地里捧出来。他本以为骸骨的其他身体部分应该会被埋在泥里,所以预估之下,用的力气也要大些。 却没想到,泥里根本就没有其余的骸骨,只有这孤零零一颗头骨。 于是燕时洵反而用力过猛,差点没有向后倒去。 好在邺澧一直都伸着手臂虚虚环着燕时洵,生怕他出什么意外,于是恰好弯下腰将他迎了个满怀。 也避免了燕时洵倒进泥里的情况。 泥浆迅速向下流淌干净,只剩下一对空洞的眼窝,在冰冷而无声的与燕时洵对视。 燕时洵的手指仔细从头骨上的伤口摸索过去,心中就沉了沉。 果然是打击伤。 不仅如此,当年下手的人一定是用了十乘十的力气,就是奔着杀人去的,也不知道是对这颗头骨的主人有多少恨意。 燕时洵这样想着,借着这个姿势,视线向周围扫过,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部位的骸骨。 但没想到,其余的腿骨手骨没看到,却反而看到了其他的头骨。 从燕时洵这个高度,刚好能看到杂草最底部和泥土。站着时看不到的东西,在此刻全都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草丛半遮掩后的泥土中,有白惨惨的骷髅若隐若现。 有的大半被埋在了泥土中,还有的只剩下空洞眼眶,贴着地面冷冷的向前看去,也有的整颗骷髅头都倾斜倒在地面上,像是杂草的花盆,从颔骨鼻骨中,也有杂草生长出来。 燕时洵大致扫过一眼,就看到了三四颗头骨。 这让他脊背发凉。 在他们刚刚走过草丛的时候,这些骷髅的眼睛就一直注视着他们,而他们却浑然不知,根本不知道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外,还有这些骷髅的存在。 燕时洵沉默了半晌,才沙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废弃了的义庄外面,会有这么多头骨?” 而且,只有头骨。 其余所有的尸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月光洒下来。 骷髅头静静的躺在草丛中,注视着燕时洵,像是在向他诉说着过往的故事,以及满腔的冤屈愤怒。 燕时洵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他开始怀疑村长说的那个故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第324章 在燕时洵发现了草丛内骷髅头众多之后,阎王干脆就将义庄外面的所有杂草全都一扇子扫荡干净。 草杆被折断后的青汁气息弥漫,混杂在腐烂烦闷的气味中。 而在失去了杂草掩盖的空地上,所有骷髅头也终于无处可藏,展露在了燕时洵眼前。 除了骷髅头之外,他还发现了在泥泞的土地上留下的动物脚印,应该就是之前他看到的那些狼群留下的。 燕时洵在义庄外面查看了下,光是肉眼能够看到的,加上能挖出来的骷髅头,就有几十个。 这其中有的头骨已经被砸得粉碎,被找到时只剩下了半边,而有的还残留着巨大的裂缝,看得出来是被他人用重物击打过。 只有少量的几个头骨,尚保持着完好。 而这其中,有些头骨小小的,竟是孩子的骨头。 这样的场面,令燕时洵还没有真正进入义庄,就已经感觉自己被这些头骨的重量压得喘不过去来。 义庄,本就是收容尸骸的存在,在人死后,为人留下最后一分尊严,可以体体面面的走。 最起码在那个信奉鬼神的年代,让死尸不至于曝尸荒野,也给死者的家属一份安慰。 但是就在距离义庄不足一百米的地方,却到处散落着大人孩子的头骨…… 并且只有头骨,没有其他的骸骨。 尸首分离。 这一幕刺痛了燕时洵的眼睛。 他本来还在怀疑,是否是那些在此出没的野狼,在很久之前将义庄里的尸体啃食,又将头骨垃圾一样扔了出来。 但是他大致看了下,并没有在那些头骨上发现啃食过的痕迹。 虽然也有可能是年代久远,当年留下的痕迹全都被覆盖掉了,再无法求证。但是燕时洵还是对这个猜测没有完全打消顾虑,而是放在了心里。 当他缓缓站起身时,邺澧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去,将他半抱在怀中借力拽了他一把,担心他长时间蹲着会头晕。 阎王也在看出了燕时洵的勉力支撑。 本就受了重伤又力竭的人,还没等彻底休息好,就又神经紧绷高强度工作…… 阎王无声的叹了口气,不明白大道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走过去,轻轻弯下腰,从燕时洵脚边的泥土中捧起一颗骷髅头,静静的与之注视。 半晌,阎王的神情渐渐严肃,开口道:“地府没有有关他们的信息。” 他错愕的抬起头,看向邺澧:“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不在地府的管辖范围内,而是隶属于酆都。” 邺澧皱了下眉,也低头向那些骷髅头看去。 但随即,他的眉眼微愣,也难得有些奇怪的道:“不,酆都也没有他们的信息。” 这样的异常,让两位鬼神在相互对视的时候,都看到了彼此面容上的惊诧和严肃。 酆都之主执掌死亡与审判,哪怕腐烂到只剩下几截残破不全的骸骨,他也依旧能够从中看到尸骸主人的前生今世,魂魄上所背负的因果罪孽。 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逃过他的眼睛。 本该是如此。 但现在,阎王本来看燕时洵疲惫,想要帮他减轻些负担,最起码找出这些人的身份和死因。 却没想到,反而牵扯出了如此诡异的事情。 既不在酆都的管辖之下,也不属于地府……那这些人死亡后的魂魄,到底去了哪里?生前又到底是什么身份? 怎么可能会有逃脱过唯二两处执掌死亡之所的魂魄? “现在就只剩下几种可能了。” 意料之外的事情,让阎王立刻严肃了下来。 他看向燕时洵,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掌,一项项为燕时洵罗列说明可能性。 “要么,这些人的死亡和大道有关,所以在大道之下的所有人神鬼,都无法参透这些人的生前和死因。邺澧虽然是如今仅剩的唯一一位鬼神,但毕竟没有接过大道,差这一点,就差出千里。那些大道有意不想让任何存在得知的事情,邺澧也就无法看透。” “要么,他们的死亡,是由邺澧亲手造成的。或者,与邺澧本身有关。” 阎王严肃道:“即便是鬼神,在面对有关于自身的事情时,也难以看透。” 就像是他在百年前逃脱大道的时候,也没能预料到自己的未来,更没有想到大道将最后的生机押在恶鬼入骨相上,竟然真的押嬴了。 ——不过,如果阎王在百年前就能看到现在的事,他一定拒绝承认张无病这种小蠢蛋会是他自己。 燕时洵在静静听完阎王的分析之后,也立刻反应了过来:“既然两处皆没有有关他们的信息,那是否也意味着,不会有任何鬼差阴差发现他们的存在,引领他们前往投胎?” 阎王点了点头:“除非他们的魂魄在死亡之后主动去找阴差,或者机缘巧合之下走到了阴路上,顺着前往地府。否则,他们无法投胎。” “不过看这个样子……” 阎王低下头,看向脚边的骷髅头:“尸骸不全,最重要的头骨尤其是天灵盖,几乎被砸得粉碎。” 他顿了顿,还是有些不忍心的道:“几乎没有离开这里的可能。” 燕时洵沉默了。 得益于两位执掌死亡的鬼神的佐证,让他忽然意识到,村长口中百余年前的那场瘟疫死亡,一定另有隐情。 燕时洵不相信邺澧会在百年前跑到这里来杀人,以他对邺澧的了解,对方根本就对人间没有了任何的情感,完全的冷眼置身事外。 这种状态下,邺澧虽然不喜欢人间,却也对人间没有憎恨,更不会专门跑过来杀几个人。 堂堂酆都之主,还不至于如此。 而大道…… 大道曾落在燕时洵肩上,与他同在,将九州大地展现给他看,温柔的请求他救下万物生灵。 燕时洵虽不是大道本身,却也自认为或多或少了解些大道的行事风格。 绝对的理智之下,依旧暗藏着温柔。 大道不会专门掩盖这些人的死亡,使得这些人连投胎也做不到,然后再引导他们前来此处。 那剩下的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些人的死亡或者生前的身份,与邺澧有关…… 燕时洵不由得将视线投向了近在咫尺的废弃义庄。 难不成,百余年前的那场瘟疫死亡,与千年前埋骨地的秘密有关? 可如果是这样,又为什么这些头骨上都有重击伤? “看来,要好好看清义庄里到底放着什么了。” 燕时洵微微垂眸,看向脚边的满地骷髅:“哪里是尸骸,分明是惨绝人寰的屠杀……” 就像是今晚村子里的那场屠杀一般。 燕时洵虽然也有怀疑,是否这些骷髅无法离开而游荡的魂魄,就是造成了今晚屠杀的原因。 但是在鬼神的埋骨地,他没有轻易将这种涉及生死的猜测说出口,只是蹲下身,将那些骷髅头郑重的摆放好,又站起身,缓缓鞠了一躬。 “我想要帮你们,让你们的魂魄得以离开这里,尸骸可以稳妥下葬,魂魄也可以往生前往下一世。所以。” 燕时洵轻声道:“请让我进入义庄,看清那里的真相。” 话音落下,山谷中一片死寂。 然而微风吹过,远处的杂草微微晃动,发出轻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笑一样。 阎王的神情严肃了下来,迅速搭在了燕时洵的手臂上,提醒他道:“有狼。” 闻言,燕时洵缓缓直起身,向不远处看去。 一双双幽幽绿色的眼睛,在黑暗的山坳里若隐若现,晃动奔跑着,将他们围在其中。 那些野狼的身姿极为轻盈敏捷,只有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偶尔响起,它们落地和飞奔时,几乎无声无息。 密密麻麻的绿色眼睛阴冷的从四面八方的看过来,似乎黑暗中已经被团团围住,没有可以逃离的可能。 这是任何生人看到,都会头皮发麻心生绝望的场景。 除了燕时洵。 以及他身后的这三位鬼神。 邺澧只是在狼群现身的时候瞥了一眼,随即便冷漠的收回视线,并没有将野狼群放在心里。 对于生人而言,如果群狼攻击,或许只有死亡的结局。 但在鬼神看来,掀翻狼群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连被他放在眼里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正因为燕时洵并非鬼神,所以他发现了这些狼群的不对劲之处。 他并不是第一次遇见狼。 燕时洵拥有比任何人都要广阔的天地,他走遍了大江南北,用脚步丈量了辽阔地图,遇到的惊险瞬间,不知凡几。 像是夜半睡在山林中却遇到狼这种事,也早就习以为常。 但是在他看来,现在狼群竟然能安静的守在黑暗中,过去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扑上来,显然是异常的。 对于野狼而言,最难捱的就是冬天。 在这种难以寻觅食物的时候,它们大多会为了食物远途迁徙,饥肠辘辘的搏斗只为了一口肉。 任何的食物都足以让饥饿的狼群发狂。 在面对燕时洵这样活生生的人时,狼群又怎么会忍得住? 但事实却与理论相反。 那些狼不仅没有扑上来,甚至连动静都没有,就静静的看着义庄和燕时洵的方向。 这让燕时洵心中产生了疑惑。 然后,他猛地想起来,就在狼群瞬间出现之前,他刚好是在向那些死去的骸骨说明来意,请求不要阻止他进入义庄探查情况。 ……难不成,狼群并不是来觅食的,而是在守护着义庄? 说起来,之前在山顶上看到狼的时候,那些狼也没有进入义庄,而是在外面形成了包围之势。 燕时洵对这个结论颇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在邺澧有所动作驱赶狼群之前,燕时洵就及时向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管。 然后,他的视线没有离开狼群,缓步向义庄走去。 黑暗中浮动着的一双双幽绿眼睛,随着燕时洵的移动而轻轻转动。 却只有目光在跟随。 狼群……竟然真的没有跟上来。 它们似乎读懂了燕时洵的想法,知道他要去义庄内搞清楚百余年前的真相,将那些因为尸骸不全而无法投胎的魂魄,全都带离此地。 先是头狼缓缓低下了头颅,绿莹莹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凶狠之意,反倒像是在哭嚎一般,对月呜呜长啸。 第一匹狼发出声音后,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几十道狼嚎声重叠在一处,层层回荡在无人的山谷之上。 却并无恐怖阴森之感。 反倒,像是狼群在悼念死亡的魂魄。 燕时洵怔了怔,随即在群狼啸月之下,彻底转过身,大步流星走向义庄。 万物有灵。 狼群虽不会说话,但是它们守在义庄外,甚至对燕时洵的话语有所感应的事,让他触动颇深。 单是从狼群的反应来看,燕时洵已经认定了之前村长对自己说过的故事中,一定有虚假的部分。 百余年前的那场大规模死亡,绝非瘟疫导致。 甚至这个被当成义庄的村落,很可能也与当年死亡的真相有着莫大的关系。否则,一个正常的村庄,怎么可能将整村都让出来,作为停放尸体的地方? 村庄里曾经居住的人又都去了哪里? 人尚可以满口谎言,妄想着掩盖自己做过的恶事,欺瞒鬼神。 但是通晓灵性的狼群,却将最真实的反应呈现在了燕时洵面前,让他得以窥见些许真相。 不过,有一件事,村长倒是没有说谎。 这处义庄,确实废弃了有些年头。 当燕时洵踏进这个被改做义庄使用的村庄时,就先发现了自己脚下的不对劲。 土地早已经结板,散落的砖瓦土块和土地融为了一体,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隐约的轮廓。 看来从村庄坍塌废弃之后,就很少再有人来过这里。 但是和外面截然不同的是,外面的杂草明明都已经长得和阎王差不多高了,村庄外的田地山林都已经少有人类的痕迹,恢复到了无人居住过的原生态。 可是村庄里面,却连半根杂草也无。 干干净净,一眼望去,没有一株植物。 好像不仅是狼群,就连植物对这里也心怀怨恨,甚至连生命力最顽强的杂草都不肯生长。 村庄里还保留着当年刚被废弃时的模样,燕时洵甚至看到了堆在墙角烂成一团的布料,隐约可以看出来那似乎是遗留下来的孝衣孝布。 除此之外,还有随手扔在角落里的火盆香炉等物,都在昭示着这里曾经的经历。 “鬼神的遗骨附近,会有这种寸草不生的效果吗?” 燕时洵疑惑的向阎王问道:“难不成,埋骨地就在村庄下面?” 阎王比燕时洵更加震惊。 从看清义庄里生机断绝的模样后,他就睁大了眼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看向邺澧。 邺澧更是一头雾水。 他从登位鬼神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摒弃了全部的过往,从此作为鬼神而非人存在。 至于尸骸,他更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找回来,又怎么会在意? 此时面对阎王的质疑眼神,邺澧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旁边的战将。 “鬼神遗骨,按理来说,会重归大地滋养万物,鬼神死亡之地,会因为鬼神的死亡而重新焕发生机。” 邺澧低沉道:“这也是我当年,任由遗骨曝晒于旧日战场上的缘故。那里经历了太多死亡,冤魂游荡,日夜哀嚎,良田再也无法长出作物,河水被秽气污染无法使用。想要让那里恢复往日的农桑耕种,只有一种办法。” “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 邺澧眼神阴沉冰冷的看着战将:“你擅自将尸骸带走了?或是,做了其他用途?” 听到邺澧的话,阎王也转而看向战将,眼神中带着狐疑。 邺澧的怀疑不无道理。 除了千年前收敛尸骸的百姓们之外,若说还有谁知道具体的埋骨地,那也只有可能是战将。 毕竟只有他对尸骨尚有感应,并且是凡人之身。 或许,邺澧能够狠心冷漠的对待自己的遗骸,但战将却不一定能够狠的下心,对遗骸尚有怜惜之情也说不定。 但是迎着邺澧和阎王的疑惑目光,战将却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他只是静静的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燕时洵,眼眸中充溢着沉静柔情。 好像就算所有人都怀疑他,只要燕时洵相信他……就足矣抵过千言万语。 那目光中的感情太过浓郁沉重,让燕时洵不由得被看愣住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沉声道:“应该不是他的问题。” “如果真的是他动了私心藏起尸骸,又何必多此一举引我们来这里?只要他不说,大道不说,没有人知道这种深山沟里藏着埋骨地。” “甚至在来这里之前,我和邺澧都没有考虑好到底要不要找回尸骨,他没有必要给自己找麻烦。走吧,看看义庄内部的情况。” 燕时洵只是深深的看了战将一眼,便转过身去,准备推开旁边屋舍的房门。 只留下邺澧站在原地:“…………” 这哪是什么同体异位,分明是狐狸精附身了吧! 邺澧咬牙切齿的看向战将,甚至已经有狂风黑雾在他脚下聚集而起,眼看着一场战斗就要开始。 这一次,连阎王看向邺澧的视线都带着怜悯。 他甚至怀疑,战将作为乌木神像的千年里,是不是什么都没做,就忙着去学怎么抢人了? 这一套操作下来,让燕时洵亲自为他说话,真不怪邺澧顶不住。 阎王想了想,觉得自己要是对上战将,好像也不太行。他甚至产生了怀疑,觉得是不是因为年代久远,让他对战将的印象产生了偏差。 他当年第一次见到邺澧的时候,对方好像不是这种性格的啊? 不过,阎王还是赶忙过去,难得主动当起了和事人。 “你要是真的和他打起来,信不信他反手就在燕时洵面前再告一次黑状?” 阎王轻叹着拍了拍邺澧:“忍一忍,等找到尸骨合二为一,他也不复存在了。不要争这一时之气,毁了燕时洵对你的好感。” 邺澧:“……我怎么觉得,等不到那个时候,他就敢先把时洵抢走?” 战将把两人的“密谋”都听在耳中,神情却没有丝毫紧张,甚至轻笑了起来。 “邺澧。” 他难得喊着另外一个自己的鬼神真名,轻笑着道:“时洵能答应和你在一起,是他此生做过最善良的决定。” 邺澧:“…………” 邺澧:“!!!” 这话是在说,我配不上时洵是吗! 酆都之主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暴怒,黑雾在身周流转循环,凶兽的身形已经隐约在黑雾中出现,而他有力的手臂隔空指向战将,眼见着力量就要喷薄而出,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但就在此时,燕时洵严肃的声音从旁边的屋舍里传出来:“你们过来看看这个。” 邺澧的怒火瞬间熄灭,刚刚还凶残狂暴的凶兽顿时耷拉下耳朵,低声呜咽了一声消失在黑雾中,而狂风也迅速平息。 当他放下手臂,转身准备向燕时洵走去的时候,现场唯一仅剩的,恐怕就只有被掀起了的灰烬。 本来想要阻止这两位之间战斗的阎王,也缓缓收回了折扇,神情复杂的看向燕时洵。 他想起李乘云算过的那一卦,在李乘云走之后,他才深觉,那一卦,真是准到不能再准了! 燕时洵,还真是镇鬼的绝佳人选啊……连狂怒的酆都之主都能压的下来。 阎王看了一眼最先挑起战火的战将,随即也快步跟着走向了那间屋舍。 战将却缓缓收敛了笑容,他垂下眼睫,眉眼无波的看向自己脚下的地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而燕时洵在听到脚步声之后,头也没回的向身后招了招手,示意阎王过来。 在他面前摆着的,是整整齐齐几十口棺木,一直通往更加幽深的房屋深处,一眼望不到头。 但最令燕时洵吃惊的,却是他在试探着打开一具棺木之后,赫然发现这并非一具空棺,而是…… 放着一具无头尸。 虽然百年时间已过,就连棺木都开始腐朽,但是棺木中的无头尸,却依旧保持着生前的模样,不腐不坏,鲜嫩如还活着一般。 借着窗外洒落进来的皎洁月光,燕时洵甚至能够看清无头尸身上的肌肤纹理,就连指甲血肉也都一并完好无损。 这诡异的场景,令燕时洵屏住了呼吸,掏出手帕裹在手上,试探性的去触碰无头尸。 然后他惊讶的发现,无头尸不仅看起来完好,就连皮肤血肉都保持着活人一样的柔软弹性。 如果不是这具尸体躺在棺木中早已经封存百年,甚至肩膀上面空荡荡没有头颅脖颈,燕时洵甚至会以为,这就是活人。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湿尸。 但是湿尸这样的存在,必须要在极为严苛的保存条件下,达到所有平衡的临界点,才有可能保存下来。 燕时洵虽然也曾经跟随某一位隐士之人,前去看过甚至帮忙布局过湿尸的保存和展出,但是在他看来,这个村庄暴露在外的环境,根本无法自然形成湿尸。 除非…… 燕时洵转身向战将看去,轻声问:“埋骨地,就在废弃义庄下面,是吗?” 阎王也不由得惊讶,错愕的看向战将。 战将站在门口,月光将他的影子照进房屋内的地面上,将影子显得更为高大可怖。 但是他看向燕时洵的眼眸里,却是粼粼波光的柔情。 他轻轻点了点头,认可了燕时洵的猜测:“狼群在守卫着这里,我也是刚刚才发觉,埋骨地,就在我们脚下。” 燕时洵苦笑了一下:“不过埋骨地的秘密,恐怕有人比我们提前得知,甚至有所行动了。” 否则,也不会有这样尸首分离,无头尸不腐的事情出现。 在打开第一具棺木之前,燕时洵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即便百余年前的大面积死亡,势必会使得死者的棺木不会是以往精心准备的好棺材,但如果死的是自家人,也不至于用一口薄棺应付了事。 眼前的这些棺木,简直像是流水线上的产品,唯一的优点似乎只有便宜。 如果是无主的尸体被好心人出钱下葬,那一具薄棺就已经很讲义气了。但这里不是。 村庄地处深山,时至今日都没有出山的大道,一路艰险阻碍,更别提百年以前了。 很难会有陌生人客死于此,只会是周围村庄——甚至是这个村庄的人们,死后的尸体被摆放在此。 却连下葬都没有下葬,只是扔在这里了事。 更为糟糕的是,因为这里是由村庄改做的义庄,所以并没有足够大的房间来放置这么多的棺材,所以当时只是简易的打通了前院和后院,在前后两间房屋之间扯了一匹布悬挂着,用来遮风挡雨。 但百年过去,布匹早已经腐烂。 那部分放在院子中的棺材,也风吹雨淋。 可偏偏就是这一具薄棺,却坚持着不肯腐烂,为棺木中的尸骨提供了最后的遮风挡雨的庇护所。 燕时洵沿着整整一排的棺木慢慢走过去,在某一具放在院子中的棺木前停驻脚步。 还不等他伸出手去打开那具棺木查看,就见那口风吹雨打依旧坚持了百年的薄棺,竟然就在他眼前,瞬间加速腐朽败落,化为一把齑粉,细沙一样散落下去。 而那具薄棺中的尸体,也出现在了燕时洵眼前。 ……又是一具无头尸。 燕时洵眼眸沉了沉。 越来越多的证据在支撑他的猜测,但他的心情却反而沉重了下去。 他之前就疑惑过,为何一整个村庄会把自己全部的房屋都拿出来做义庄。 而现在看,那些房屋里还残留着的生活用品,以及墙上没能来得及摘走的挂饰和牌位,给出了真相。 自然不会有人会主动拿出自己家的房子,好心的给别人放尸体。 ——除非,主人家已经死亡,放的,又是自己的尸体。 这个村庄在被用作义庄之前,恐怕就已经全员死亡,并且死因,是蓄意谋杀。 否则无法解释外面那些头骨上面,为什么会有重击伤。 杀人者或许对这个村子还心存忌惮,就在杀了人之后,将死亡的村人全都割下了头颅,将头颅扔了出去,而尸身放在薄棺里。 这样一来,尸首异处,鬼魂就看不到自己的仇人在哪里。 而杀人者虽然担忧尸体下葬后,鬼魂去往阴曹地府,向阎王告自己的状,却还是给了无头尸一具薄棺。 假惺惺的伪善,安慰自己这样就算是妥善处理好了尸体,不必担忧鬼魂托梦复仇,指责自己不安葬于死者。 可死亡的村人,却什么都记得。 怨气不散,尸身不腐。 燕时洵看着眼前鲜活柔软如生人的尸骸,忽然发现尸骸的袖口,好像有一截焦黄的纸张露出来。 他立刻靠近了尸骸,伸手向无头尸的袖口伸去,想要将那纸张抽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 但就在燕时洵的手指几乎要碰到纸张的时候,异变突生! 尸体的手掌突然暴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攥住了燕时洵的手腕,死死的捏住他,不让他靠近袖口。 燕时洵错愕。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无头尸柔软却没有半分温度的肌肤,像是蛇一样缠在自己的手腕上,即便他自己在看到湿尸后就对此早有准备,心中并无惧怕,但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让他手臂上瞬间汗毛直立。 但下一刻,不等燕时洵做出反应,那无头尸却又重新放开了燕时洵的手腕,手臂软软的垂了下去。 无头尸的双手交握放在腹部上,头顶和脚下都用朱砂黄符画着符咒,四肢更是各被长钉死死的钉在木头上,像是在防止尸体起尸复仇。 可这些,却丝毫不妨碍无头尸刚刚的动作。 等燕时洵再看去时,无头尸已经没有任何动作,反而安详的就和寻常尸骸没什么区别。 好像刚刚尸体猛然“复活”抓住他手腕的事,完全是他的臆想一般。 燕时洵不由得回身看向阎王,想要向他求证。 但阎王在看到数量如此众多的棺木之后,就在惊讶之后,开始一具具开棺查验,并没有关注燕时洵。 反倒是邺澧眉眼紧皱,似有发怒之意。 燕时洵瞬间了然,得到了答案之后重新转回视线,看向眼前的尸骸。 不知是否是错觉,义庄内的温度,要比外界低很多。 若有若无的冷风一直在身边回荡,顺着衣领的缝隙钻进去,寒意贴着皮肤一路向下。 皎洁的月光将尸骸照得格外莹白,柔软的皮肤几乎到了透明的地步。 因为阎王打开了数具棺木的缘故,原本钉在无头尸头顶脚下的黄符,都在随风发出着哗啦啦的声响,使得阴冷死寂的环境,显得更为可怖。 明明是再脆弱不过的黄纸,但是百年时间过去,黄纸却依旧如新,并无半点腐烂。 就连上面的朱砂,也依旧鲜红如血。 这样的场景让人不由得在想,是不是其他的棺木中,无头尸也早已经“复活”,只等人毫无防备的走到棺木旁边,就会起尸发起攻击。 就像村长那个故事中所言。 但是燕时洵却并无畏惧,他能够想到的,只有这些无头尸的满腹冤屈。 要有多深重的恨意,才会让这些死去的人们死亡百年,经受风吹日晒不得下葬安宁之苦,被朱砂黄符镇压,长钉钉死尸骸魂魄……却依旧怨恨不散。 燕时洵伸出去的手顿了顿,眉眼间拢上一缕悲伤之意。 但就在他这一停顿间,不知是否是尸骸感受到了他的想法,唯恐他不去拿那张纸,已经发黄老化的纸张,竟然顺着尸骸身上简易的寿衣袖口,滑落了下来。 “啪嗒!”一声。 轻轻掉落在燕时洵手边。 “我查看过了,全都是无头尸,男女老少都有。” 这时,阎王也面容严肃的走过来,道:“在外面的时候,我大致看了一下,像这种规格的房屋,一共有二十几个,每一间房屋,都有死气传出来,看来里面都摆放着棺材尸骨。” “如果是按这样算的话……整个义庄能够容纳的棺材数量,足有四五百口。” 这是连阎王都觉得震撼的数量。 在百余年前那个医食不足的年代,人口并不算太多,一个村子能有上百口人都算是个不小的村子了。这样算的话,当年是生生死了三四个村子的人啊! “看来村长之前说的故事里,这一部分并没有骗我,当年的大面积死亡,确实波及到了附近几个村子。” 燕时洵眉头紧皱,却不知道为何会有外村人死亡。 义庄前身的村庄,很可能是掌握着什么秘密或者财宝,不小心被其他村庄或外人得知,因此招来了灭门之祸,连几岁的孩子都没有放过。 但是其他村庄的人,又为何会死亡呢? 杀人者总不会把自己也算在内。 燕时洵沉思着,视线从无头尸上划过。 在他看到长钉和朱砂符纸后,瞬间福至心灵一般意识到,很可能是村人死亡之后,怨恨开始向四周蔓延,杀人者被报复。 可这样一来,那就说明这个村庄的人,是被附近几个村庄联手杀死的? 在这样的猜测浮现在心头时,燕时洵也不由得被这可能的真相吓了一跳,好像隐约看到了百年前残酷的灭村屠杀。 他修长的手指虚虚拢着那张无头尸给他的纸张,在原地沉思半晌,才垂眸,展开那张纸。 即便纸张已经发黄,上面的墨迹却依旧清晰,一笔一画间,都蕴含着强烈的愤怒和力量,力透纸背。 ——以死殉邺! 第325章 燕时洵想过很多种有关于义庄的真相,却没有想到,真相会是最残酷的一种。 被无名尸死前藏在袖子里,又转交到燕时洵手里的那张纸,成为了开启一切秘密的钥匙,引得燕时洵在这个已经废弃的义庄里,看到了百余年前的真相。 当燕时洵跟着阎王走到薄棺前,去看棺材内壁上被用指甲生生划出来的歪歪扭扭的笔画,看着上面残留发黑的血迹,以及无头尸血肉模糊的手掌,他伸向薄棺的修长手指都在颤抖。 燕时洵闭了闭眼,指尖落在棺材上。 凹凸不平的划痕,是亡者血与泪的控诉。 村长大概并没有想要在这件事上欺骗燕时洵,只不过从祖辈传下来的故事中,总是在向着利于自己的那一面扭曲,最后被后代得知的故事,也都是被剔除了残忍一面的虚假。 百余年前,这里确实爆发过一次大面积的死亡,辐射程度超过十个以上的村庄。 甚至有些村子在大批量死亡后,残存的人因为心虚和恐惧,连夜逃离了村子,想要寻求一条活路。 却杳无音讯。 而那些没有了人的村子,也渐渐被废弃,变成了山里的一堆废土。 即便有几个村子强撑了下来,却都对当年死亡的真相闭口不言,不敢对亲友的死亡有所怨言。 因为他们自己很清楚—— 这场死亡,是他们自己招致的。 来自亡者愤怒的复仇。 最初的原因,一如燕时洵所猜测的,就在于废弃义庄前身的村落。 这是一个足够闭塞的村庄,自给自足,很少与外界交往,更很少向外界透露村子里的事情。 其他村子虽然奇怪,但也并没有当回事,只是在暗地里讥笑他们。 @正版阅读只在晋江文学城! 变故发生在一个孩子身上。 软磨硬泡求着父亲带自己去集市的孩子,不服气的和集市上遇到的其他村子的孩子攀比,说各自家多么多么的有钱又认识大人物。 孩子不服气,赤红着脸大喊,我家有藏宝图! 父亲惊慌抱起孩子便揍,向其他人道歉说是童言无忌的吹牛。 但孩子被揍得哇哇大哭,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吹牛,他说,不光他家有藏宝图,他们村子里所有人家都知道这件事,宝贝是从祖上很多年前传下来的,一直被他们看守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父亲连连的道歉,集市上其他人也都跟着附和,说孩子不懂事瞎说的,不用在意。 他们还在跟着劝这位父亲,让他不要再打孩子。 但是心里,却已经暗暗记下了这件事。 集市上鱼龙混杂,几乎住在这附近的村民都会到这里赶集,当他们把这个消息带回家去,附近的村子,全都知道了这个村子有宝藏。 怪不得他们那么闭塞不合群,原来是守着好东西,怕我们看见啊。 知道了消息的村民们如此感叹着。 然后,在某一个所有人熟睡的夜厉,火把照亮了闭塞的村庄。 上百号人蒙着脸,凶残的拷问村庄的人,问他们宝藏到底在哪里。 村庄的人惊愕,说自己村子里根本没有宝藏…… 但他们猛地意识到了,或许是自己村庄世世代代看守的地方被他人窥知,却又不了解实情,错以为那是宝藏。 于是,村庄的人们闭了嘴,坚决不肯向这些山贼透露半句。 孩子和女人被抓来,当着村庄的人们面前一个个杀掉,强横的要求他们吐露宝藏的所在地。 其中一个孩子哭喊着挣扎间,拽掉了山贼的蒙脸巾。 然后村庄的人们惊愕的认出来,那哪里是什么山贼。 分明就是其他村子的人! 他们瞬间明白了一切。 附近其他村子的人被所谓的宝藏蒙蔽了眼睛,被想象中的财宝动摇了内心,于是联合起来,共同对付这个闭塞的村庄,说好等拿到宝藏后平分。 村庄的人们愤怒的指责怒斥其他村子的无耻。 他们恼羞成怒,彻底不准备留下活口。 任何咬紧牙关不肯透露宝藏所在地的人,都被他们生生用大锤子砸碎了头颅而死。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孩子惊恐的喊叫哭闹声,还有村民们流着泪咬紧牙关的呜咽。 全都混合着火把和黑烟,烧灼成今夜的血色。 有人在嘶吼着,求同村的人不管是宝藏还是陵墓的事,都快点说出来吧,救救孩子们。 但其他人却赤红着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亲人死在自己眼前,不肯吐露半句。 不能说啊。 老村长老泪纵横,颤巍巍仰起头看着高悬天际的圆月,悲痛到尽头也没有动摇。 不能说啊,那是,那是……我们祖先的恩人。 如果没有那些将士们,没有那位,早在几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经会死在战争中,又怎么会有机会繁衍生息几百年,多了这数百年的平静生活。 人,要懂得感恩。 他们救我们,我们,也守护他们死去后的安宁,绝不能让其他人闯进他们的墓里,打扰他们死后的平静。 有村民哀求的看着老村长,老村长却低低的垂下头颅,准备引颈受死。 他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是将士们的英魂保佑我们五谷丰登,风调雨顺,是将士们帮我们的祖先盖的房子,给了祖先们粮食种子和钱财,可让我们可以几百年来养育我们的孩子,一代代的给他们讲述曾经英魂的故事。’ ‘我们,是邺地最后的守墓人,守……已经死了的邺地,为邺地英魂留一片故土。’ ‘纵然身死,也绝不让邺地遭受半点伤害。’ ‘以我身死,殉我邺地!’ 手起刀落,血花四溅。 死不瞑目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 村庄的人们看着老村长身死,心中大恸,仇恨的死死盯着周围的“山贼”,一字一顿的咬牙说,即便身死,也一定会化为厉鬼归来,食其肉啖其血,向所有参与了此事的人们发起愤怒的复仇。 假扮山贼的其他村村人们轻蔑大笑,并不将这威胁放在心上。 所有人守口如瓶,绝不多透露半句话。 其他村的人们气疯了,杀红了眼,屠杀尽了这个闭塞村庄的人们。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无所获。 手中血迹斑驳碎肉堆积的刀,都已经卷了刃。 重锤上的血迹深深沁了进去,洗也洗不干净。 就像他们杀人的罪孽,从此永远流淌在他们的血脉里,背负在他们的魂魄中。 而村庄满地的血液汩汩流淌,村民们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面上。 冷风吹过,再也没有一声呼吸。 只有圆月皎洁的月光笼罩着村民们的尸体,像是母亲温柔的将自己的孩子抱进怀里,为孩子唱一首摇篮曲。 让死去的人们,得以安息。 没有人知道今夜的屠杀染红了大地。 但是天地大道,始终静默注视。 所有因果,不曾逃脱循环。 其他村的那些村人回家后,很快就把这件事扔在了脑后,即便有人被亡者死前的话吓得睡不着,其他人也满不在乎,趁着酒劲说就算变成鬼又怎样,敢来他就敢杀。 可是很快,一种奇怪的疾病,在附近的村子里蔓延。 最先得病的并不是体质脆弱的孩子,而是家中顶梁柱和青壮年。 他们一个个病倒,身上遍布着深红色的印迹,并且从脚底一路向上蔓延。 像是血液迸溅在身上时的模样。 凡是出现了深红色痕迹的皮肤,全都大块大块的溃烂,血肉模糊发臭,流着脓水,又疼又痒令所有得病的人哀嚎不止。 即便从城里请来最好的大夫,对方也只是在看过病症之后,摇着头说治不了,比起找大夫,不如去让神佛饶恕你们的罪行。 找来的大师也叹气,说这是作恶太多,死亡的人变成厉鬼,回来复仇了。 眼看着各家的劳动力全都倒下,所有的村子都慌了。 这不仅是因为以后家中农活无人打理,也是因为他们发现,所有最初发病的,都是那一夜去过闭塞村庄的人,紧接着被感染的,都是这些人的家人。 并且最要命的是,这些染病的人死后,如果停灵在家,那每当黄昏之后,尸体都会诈尸重新出现在村子里,撕扯啃咬过路的人们,就像是传闻中的僵尸一样。 慌了神的人们赶紧跑回那个被屠戮了全村的村庄,战战兢兢的上香烧纸乞求亡魂的原谅,说他们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并不是有意这么做的,请求亡魂看在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还要生活的份上,放过他们。 香炉被狂风掀翻,三炷香拦腰折断,纸钱燃不着火焰。 村庄的亡魂,沉默却强硬的拒绝原谅。 其他村子的人们无奈,只好在大师的指点下,怀着恐惧进去村庄,为那些悲惨死去的村民们收敛尸骨,用一口薄棺装了,权当是为了自己赎罪。 并且,为了不让这些亡魂继续复仇,人们将每一具尸体的头颅砍掉,由大师扔到了很远的地方。 再在尸骨的头上脚下画上朱砂符纸,长钉钉死尸骨,防止尸骨起尸,也将亡者的魂魄死死钉在尸骸里,不让亡者继续复仇。 被灭了门的村庄也被当做了义庄使用,停满了附近村子的死尸。 但做完这一切之后,发现这种诡异的病真的不再蔓延,自家不再有人死亡,于是人们又反悔了。 他们觉得既然危机已过,不想在死者身上花费更多的钱,就把尸体扔在了义庄,眼不见就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松懈下来的人们重新开始了平静的生活,偶尔也嘲讽一句那个村庄的傻和鬼魂的无能。 当孩童好奇的跑过来问的时候,人们因为心虚,还是掩盖了最初的那场屠杀和宝藏之事,只说这是一种病。 可是,这件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某一天夜半,附近所有村子的人,都听到了从后山传来的群狼嚎叫。 那声音呜呜咽咽,犹如对鬼魂的哀悼,在群山之间回荡,空灵缥缈,却让心虚的村民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手拿着棍棒忐忑枯坐到天明。 当天际第一缕阳光乍破黑暗的时候,以为安全了的村民推开房门,却被眼前的场景惊骇得大叫出来。 在山坡上,密密麻麻站着野狼,它们那幽绿的眼珠阴冷的死死盯着村民们的方向,像是一眼看透了村民们的魂魄,将他们做过的所有恶事,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更令村民们感到恐惧的,却是那些野狼,每一只的利齿间…… 都叼着腐烂到只剩下骷髅的头骨。 那空洞黝黑的眼窝直直的看着村民,像是在说—— 我们回来了。 为了向仇人复仇。 那些骷髅头,竟然都是之前那场死亡中,人们拜托大师带走扔掉的那些头颅。 他们以为,只要让那个村庄被屠杀的村民们尸首分离,就会让魂魄失去方向,记不住仇人,无法向阎王爷告状。 因此才一直得以安眠。 却没想到,野狼亦有灵性。 它们疾驰百里,将散落的头骨一颗颗叼回来,像是送游子归家。 见到那一幕的人们,无一不胆寒。 甚至有当年的幸存者,当场被硬生生吓死。 野狼却只是冷冷的看了人们一眼,转身向已经被废弃的义庄奔去。 从那天起,野狼守着村庄和尸骨,不让任何人靠近。 像是在为这些忠诚而知恩的守墓人,守墓。 但也是从那天起,很多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梦里都是被群鬼追杀,然后惊恐大叫着醒来,冷汗津津。 废弃义庄也成为了周围几个村子的禁地。 没有人再敢上山,唯恐触怒了那些守墓的野狼。 无法从山林中获利的村民,就把生计的来源打到了劫道上面,靠敲诈过路司机获取不错的钱财。 直到燕时洵一行人被大道所指引,进入了与世隔绝的深山,也终于让被埋在过往的真相,得以重见天日。 发黄的纸张从手中脱落,悠悠飘荡着落地。 燕时洵双手扶着薄棺,连肩膀都在颤抖。 他低垂着头,散落下来的发丝投落一片阴影,让他的神情变得晦暗不明。 但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握紧了薄棺,用力到关节发白的手掌。 当曾经发生在村庄中的惨烈真相昭然时,就连鬼神也不由得沉默。 为人性之恶。 为人性之善。 邺澧沉默的垂下眼,缓缓弯下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将那张飘落的纸片捡起来。 明明轻如鸿毛,但邺澧的万般郑重,却好像手里是承载着整个天地的重量。 所有人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他们无人能够看透这些尸骨的过去,无法看清此地的真相。 因为百余年前被屠杀的村民……就是千年前,为邺地战场收敛尸骨的那些村民的后代子孙。 所谓的宝藏,指的根本不是什么财宝。 而是村民们世世代代守卫着的埋骨地。 他们这是,自发的在为邺地的将士们,守墓啊…… 即便是早已经对人间失去期待的邺澧,也不由得在此刻被触动冷硬的心神,一时间无法言语,只剩下满眼的震撼。 战将更是阖上了眼眸,浅浅长叹。 邺澧从来没有想到,在自己没有关注的地方,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有人感念他的帮助,将他视为恩人,为了曾经的救命之情,押上了自己和子孙后代数百年的光阴。 即便邺澧最初的愤怒是为了邺城的百姓,为了枉死的生命和无可申诉的怨恨,但是他从未期望过会有人回应他。 他做这些,并不是为了有人感谢他,只是因为这是他坚守的原则,后来更是成为了他的道。 可是邺澧没有想到,他曾经做过的事情,不仅被人记住,甚至会不计下场的回应恩情。 为邺地战场的十万将士们收敛尸骨,为他们守墓数百年,祈祷他们死后的安宁平静。 甚至,为此而身死。 邺澧站在原地沉默良久。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看着手里这张脆弱的薄薄纸片,却只觉得人间万千文字,没有一个字能够表达他此刻的想法。 以死,殉邺…… 他曾经的坚持和执念,并非没有回响。 邺澧的手掌缓缓收紧,将那张纸片握紧手心中,像是想要触碰那些悲惨而亡的魂魄。 阎王垂眸看向棺木中静静安眠的无头尸,第一个打破了这片死一样的安静。 “怨恨不散,尸骸不腐,魂魄不离……” 阎王轻叹了一声,道:“百年前帮那些加害者钉死尸骸的那位驱鬼者,是真有点实力,九寸钉百年,已经严重伤到了这些人的魂魄。” “对于地府而言,即便是我亲自送他们一程,也无法确保他们重伤虚弱的魂魄能够顺利投胎。除非……” 说着,阎王的视线转到邺澧身上,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慢慢道:“与这些人有因果的那位鬼神,执掌生机,亲自送他们前往投胎。”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明白了阎王的意思。 邺澧虽为鬼神,但鬼神也有各自管辖的范围,就像阎王不会去做月老的事情,城隍庙也和酆都的职责不同。 酆都,执掌死亡与审判。 却独独不掌生机。 如果想要让邺澧执掌生机,只有一种可能—— 他找回自己的尸骸,接纳自己的过去,成为大道。 到那时,阴阳生死循环,与死亡相对应的生机,也会落在他手中,成为他管理天地的权柄。 如此,才可以平安将这些重伤到虚弱的魂魄,送往轮回。 燕时洵也慢慢抬首看向邺澧,眼眸中尚残留着愤怒与悲痛。 邺澧并没有再多犹豫一秒,立刻点了头:“好。” “这大道……” 我来撑。 即便是为了那些曾为我和十万将士收敛尸骨的人们,为了守住十万尸骨而牺牲了生命的人们。 曾经他对人间的期待…… 在千年之后,得到了回响。 鬼神郑重的话语被天地见证,不可反悔。 而邺澧震荡波动的眸光,也重新坚定下来,与燕时洵对视时,都带着坚决的信念。 燕时洵明白了邺澧的心意,也轻笑了起来。 邺澧为了让那些人可以离开这里,重新投胎。而他,也想要接过那些人的残留的愤怒和执念,让那些人可以安心的离开,再无挂念的前往下一世。 “他们从未做过错事,就不该落到这个下场。” 燕时洵的声音很轻,却足够坚定,甚至可以砸穿天幕凿开大地:“倾颓了的大道,是时候重新回到正常了。” 到那时,所有怨恨都得以平息,所有的冤屈都得以昭雪,有仇者复仇,罪孽者赎罪。 因果循环,天理昭然。 第326章 “当年那些来找宝藏的人既然连屠村的事情都干得出来,那一定也翻遍了整个村子,想要找到所谓的宝藏。” 阎王道:“但是从结果来看,他们失望而归,宝藏并不在村子里。也就是,埋骨地并不在明面上。” “可很奇怪,这个村子为了守墓,寸步不离甚至闭塞,埋骨地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为什么当年那些人会找不到?这里的村民可不像是会符咒法阵隐藏埋骨地的样子。” 阎王看向战将,奇怪的问道:“你是不是也感应到了埋骨地就在脚下?” 战将轻轻点了下头,道:“埋骨地就在村庄下方的地底。” 燕时洵抬手摩挲着下颔,也发觉了古怪之处:“那些传闻里,也从来都是含糊其辞,而且阎王还回去寻找过几次,却都没有找到过……就算再怎么模糊具体地点,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应该一直没有人找到才对。” “除非,当年村民收敛尸骨后,根本没有在地面上留下墓碑之类的地标,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地上的识别物。”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好像想通了什么,抬眸直直看向战将:“你说,埋骨地在村庄下面……有没有一种可能,尸骨就是被直接放在地底的,并不是被埋在土里的。” 旁边的阎王惊诧道:“是说以前的地形发生过变动吗?” 尸骨如何能够直接被放进地底?那些收敛尸骨的村民只是普通人,又不是修道之人或者鬼神妖仙,没有移山填海之能,怎么能做到这种事? 但是战将却点了点头,认可了燕时洵的说法:“我能够感应得到,埋骨地所处的,是一处空旷之地。” 空旷? 这个字眼像是闪电一样,从燕时洵的脑海中迅速划开,让他惊在原地。 阎王不明就里,还在沉思,却被燕时洵一把抓住手臂。 “江北的地质结构……你有没有听说过,曾经有军队在江北日行千里突袭江南的传说?本应该在千里之外的军队,却突然出现在敌军面前,有如天兵天将降临,吓得敌军不攻自破。” 阎王惊诧的看着燕时洵,还不知道他怎么会相信这种故事的时候,却看到燕时洵笑了起来。 “我认识一位隐居老道,他告诉我,这个故事是真的。只不过,没什么天兵天将,而是……溶洞。” 阎王愣了下,他思考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眼眸缓缓睁大。 燕时洵笑着道:“这个故事最初的真相,是当时那支军队找了一位江北当地的向导,军队从地下溶洞急行军,几乎是直线从山河湖泊下面穿过,所以才迅速抵达了偏南,完成了用兵神速的传奇一战。” “当时那位隐居老道告诉我之后,怕我无法理解,还专门带我去山里的溶洞走了一次。” 回忆起那时的事情,燕时洵依旧眼带惊奇:“有些溶洞只能容狗进入,有些却有几十米之高,急险湍流,暗河地道遍布其中。稍有不慎,就会在溶洞中迷失方向,被困死在里面。甚至一脚没踩对,都会掉进地下暗河里,没有救上来的可能。” 很多年前,在地下漆黑的溶洞里,燕时洵被眼前的地势震撼在当场,第一次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认识到了生人肉身在自然面前,有时是何等的脆弱渺小。 那时的震撼,时至今日依旧被燕时洵牢牢记在心中。 阎王眨了眨眼眸,却没有急着回答燕时洵,而是缓缓看向了邺澧。 “那燕时洵,你知道这个传说最开始的真相里,主人公是谁吗?” 阎王眼神有些复杂。 而邺澧挑了挑眉,也看着燕时洵微笑了起来,眼眸中隐隐有骄傲的情绪,像是在等着燕时洵夸他。 燕时洵:“……?” “别告诉我……是邺澧?” 阎王点了点头:“虽然不想承认,但邺澧这家伙在生前,作为将领而言,确实是一等一的优秀。否则,新的朝代也不会那么急着想要杀了他。如果他当年不死,兴亡胜负,很难说。” 燕时洵:…………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他确实知道邺澧生前是率领大军驰骋疆场的人物,但因为他第一个知道的邺澧的身份,是酆都之主,所以一直都下意识的忽略掉了邺澧生前的身份,单纯的将邺澧视为鬼神。 但他没有想到,邺澧竟然就是很多战场传说中的主人公…… 有种现实和虚幻之间的壁垒破碎了的奇异之感。 不过,不等燕时洵措辞好对邺澧想说的话,战将就上前一步,平静的道:“虽有诸多传说,但不值一提罢。” “对我而言,最好的传说,应该是与时洵你的。” 战将笑着,注视着燕时洵的眼眸中波光涟涟:“如果史书能够记载,我与时洵的故事……才堪是无憾。” 阎王第一反应就是向邺澧看去:被截胡了! 燕时洵的注意力也被从邺澧身上转移到战将,他反应过来,现在邺澧是同体异位,作为凡人时获得的荣耀,应该归于战将。 于是,他看向战将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唇边勾起笑意:“我没有想到过,自己会与历史书上的人物真正面对面接触,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书是好书。” 战将自然而然的接过话道:“只可惜,没有我们的故事。” 燕时洵被逗笑了,摆摆手道:“编纂的人怎么会想得到,早就应该死于千年的人,会重新出现在千年后。他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么会知道我们现在的相遇?” 阎王:啊……不愧是燕时洵,完全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 不过,阎王还是松了口气,刚刚紧绷起的精神也松弛下来。 要是燕时洵真的理解了战将的意思,甚至回应了对方,那才是灾难。 ——相当于引起了同体异位的两人对彼此的仇视。 如果邺澧真的和战将打起来,就连大道都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地崩塌。 要是到了那一步,阎王觉得自己应该也会为了阻止这场战斗的发生而死亡。 邺澧更是神色缓了缓,心满意足的看着燕时洵,觉得自己从未如此高兴,自己的爱人对于感情是如此的迟钝。 “既然你曾经利用过溶洞的话,那应该能够知道它的进入方式吧?” 提起溶洞,燕时洵的神情严肃下来。 即便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传闻中的埋骨地,其实是当年的村民借用了江北地质结构的特殊,将大量的尸骸存放在地下溶洞中。 但是燕时洵也无法轻易进入其中。 正如燕时洵第一次见识到溶洞这种结构时,那位隐居老道叮嘱的。 因为溶洞内里错综复杂,暗河湍急,每走一步都是惊险万分,说不定哪一步没有走对,就会活生生困死在溶洞里。所以,轻易不要因为好奇或有趣就进入溶洞探险,就算必须要去,也一定找一位熟悉当地地形的向导带路,保证不会在溶洞中迷路。 毕竟溶洞中不比地上,到处黑暗且没有标志物,很容易迷失方向。而一旦发生那种情况,就离死亡不远了。 不过现在,就算燕时洵有心想要找一位向导,也做不到。 毕竟附近唯一一个已知的村庄,今夜刚刚全员死亡。就算去附近找其他村子的人,但那些人都与废弃义庄里存放的无头尸有恶性因果,亡魂不会允许那些人踏足自己以死守卫的埋骨地。 为今之计,好像也只有让对溶洞有过经验的邺澧带路。 并且,如果那些鬼魂没有走远,或许会感应到邺澧的身份,为他们指引通往埋骨地的方向。 不过,燕时洵并不准备将全部的可能押在邺澧身上,毕竟对于邺澧而言,他自己的尸骸也早就变得陌生,很难说能够在错综复杂的溶洞中,准确找到埋骨地。 他们还需要赶在天亮,救援队抵达之前,将埋骨地的尸骨找到,并且送这些含恨而死的魂魄前往投胎。 迷路的话,就会演变成棘手的状况。 燕时洵转回视线,看向棺木中的无头尸,心里有了主意。 他想起之前在义庄外面,他将那些头骨从泥土中挖出来之后,狼群出现,却让开了一条通往义庄的路。 或许,可以让守墓人,为他们带路前往埋骨地。 燕时洵这样想着,整肃衣衫,郑重的向无头尸鞠躬致意。 “一饭之恩,以死回报,一命之恩,代代相守……这是早已经消失在史书里的忠义,却没有想到,我今日能够有幸得见。” 燕时洵轻声道:“邺地最后的孩子,如今回到了邺地,来寻找他和那些阵亡将士们的尸骨。恳请各位,为我们指一条路,让邺地的孩子。” “得以归家。” 话音落下,尚未开棺的薄棺中,响起阵阵击打棺木的声音,像是被放置其中的尸体在激动的想要出来,亲眼看看时隔千年终于回到邺地的战将,也看看,他们以死亡来守卫的恩人。 但这响动只短暂的出现,就重新安静了下来。 燕时洵耐心的静静等着。 几分钟之后,从义庄外面,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不像是人类的,而是属于狩猎者的矫健轻盈。 燕时洵侧眸看去。 一只野狼的身影,出现在屋外。 它矫健的身躯线条流畅,银灰色的皮毛滑亮厚实,在皎洁月光下闪耀着点点光芒,野性的力量美感显露无疑。 看起来,应该是狼群中的头狼。 而头狼那双幽绿的眼珠,炯炯有神的盯着燕时洵,像是天然就知道它要来找的人是谁。 燕时洵轻笑了起来。 他迈开长腿向外走去,独身面对野狼时没有半分畏惧或不自在,他甚至在野狼面前蹲下身,伸出手掌拍了拍野狼的背毛,像是在与共事者打招呼。 狼群中的头狼,驱鬼者中唯一一位能够撑天倾的恶鬼入骨相。 这是独属于顶级掠食者之间的会面,绝对的实力带来平静的从容。 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彼此的欣赏,认可对方的实力。 野狼静静盯着燕时洵,像是在确认对方的身份。 然后它一甩头,不发一言的轻盈向前小跑而去,像是在示意燕时洵跟着它的带路走。 燕时洵的面容上这才出现了笑意,他挑了挑眉,转身看向邺澧:“走吧,去找你的尸骨。” “为爱人寻找尸骨……” 燕时洵轻笑着摇头:“真是奇妙的经历。” 邺澧:时洵承认我是他的爱人了! 他挑衅的看向战将。 但旁观的阎王:……啧。 第327章 面对邺澧显而易见的高兴,战将只是漠然扫过一眼,就重新看向燕时洵,并没有表明心意却受挫后的失望,反而依旧平静稳重。 阎王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既是欣慰于这两位应该不会再打起来了,也终于有了令他安心的熟悉感。 理智到近乎冷酷,坚硬到无可撼动。 这才是千年前令他也不由得被震撼的战将,代表着凡人能够达到的巅峰极限。 至于现在某位酆都之主…… 阎王看了眼还跟在燕时洵身边,像是守卫珍宝一样寸步不离的邺澧,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成也败也燕时洵,他从来没有想过,能够镇压酆都、挽救大道于危局的燕时洵,竟然也有令他头痛的时候。 感情到底有什么用?爱人哪里有大道重要? ——从诞生起至今数千年一直单身的阎王,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 算了。 折扇在半空中利落滑过一圈,重新落回阎王手中,他摇了摇头,不准备再去理解邺澧的想法。 走在最前面的野狼身姿矫健,每走过一步都能清晰看到厚实皮毛下的流畅肌肉。 它时不时回头望向燕时洵,像是在确认他们都跟了上来,然后才继续向前走,将几人引向义庄最深处。 沿途已经倒塌只剩下废墟的房屋,令燕时洵的心脏沉甸甸的不舒服。 山风明月依旧,但是曾经忠义守墓于此的村民们,却早已经死在了百余年前,如今只剩下无头尸静静躺在棺木中,等待鬼神前来,寻找尸骨。 那一刹那,燕时洵好像隐约触摸到了大道的边缘,理解了大道引他们来此的目的。 不仅是为了邺澧当年的尸骨,也是为了那些与邺澧有因果却惨死的人们。 居住于此的村民代代忠义,不应该落得个死后成为孤魂野鬼的下场。 既然生人恶意,九寸钉钉死他们的魂魄,不让他们前往地府酆都告状。那就让地府和酆都奔他们而来,倾听他们的冤屈和愤怒。 燕时洵眉眼忪怔了一瞬,在看到野狼灵性的停下脚步,在前方不远处静静等着他走过去的模样后,才重新轻笑着跟了上去。 义庄内除了这个村庄被屠杀的村民们之外,还有其他村子在死亡后被扔到这里的死尸,因为亲眷不愿意出钱下葬,所以都被停放在义庄内,和义庄一同被废弃遗忘。 当燕时洵一行人走过时,道路两边被用来停尸因此尚算完好的房屋里,传来一声接一声“咚”、“咚!”的敲击声,还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指甲划过木板的声音。 似乎被停放在此的尸体,也都感应到了燕时洵身上的活人气息,因此而激动了起来,想要撞破薄棺出来,袭击生人。 就连房屋的大门门板都在不断凹陷,像是有东西在后面撞门,想要出来。 但是,不需要燕时洵有所反应,野狼就用那双幽绿阴冷的眼睛扫了过去。 几乎是瞬间,撞击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是在畏惧野狼的威严。 见状,燕时洵挑了挑眉,颇觉得有趣的看向身前的野狼。 野狼却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冷漠的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银灰色皮毛在走动间一起一伏,像是月光流淌了下来。 这一幕,让燕时洵也忍不住有些手痒,很想要试试这顺滑的手感。 他笑着压低声音,向身边的邺澧道:“让我想起了星星,那孩子不笑的时候,也像狼一样有攻击性,可惜只能维持三秒。” 前面其实听懂了的野狼:…… 它站定脚步,扭头静静看了眼燕时洵,似乎翻了个白眼,才继续往前走。 那模样像是在说:那个什么星星,也能和我比? 燕时洵眼中笑意更浓。 他本来就怀疑野狼开了灵智,不仅能够接受鬼魂的指令,还能够听懂他们说的话,所以不经意的试探了一下。 果然。 对于利用路星星这一点,燕时洵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愉快的认为这反而是在夸奖路星星。 ——哈士奇要是知道自己被认成狼,当然很高兴。 野狼感应到了燕时洵的视线,懒洋洋的甩了甩蓬松顺滑的大尾巴,却像是发觉了燕时洵的别有用心一般,没有再回头,而是闷头往义庄深处跑,想要尽快将燕时洵带到埋骨地的入口。 在翻过几处废墟土堆之后,野狼在一颗巨大的榕树下站定了脚步,回身静静的盯着燕时洵。 这是一株格外巨大的榕树,足有十几米高,树干粗壮到几个成年人合臂抱不住,甚至有一间房屋就建在榕树下,被四周蔓延的气根团团包围。 气根落在地面上,也如一株树一样。而地面上更是遍布着盘根错节的树根,像一团纠缠在地上的巨蟒,稍不留神,就会被横七竖八的树根绊倒。 这简直是独木成林的壮观场景,远比燕时洵见过的任何榕树都要巨大。 他想要看清榕树的全貌,甚至要向后退开几步,仰头向上望去。 不过可惜的是,这株榕树已经枯死,只剩下庞大的身躯在月光下张牙舞爪,乍一眼看去犹如恶鬼狰狞。 野狼却甩了甩尾巴,身姿敏捷的轻松越过满地纵横的树根,在某一处高高耸起枯树根上站定,懒洋洋的像是在等着燕时洵追上来。 燕时洵一收回视线,就看到野狼这副模样,不由得好笑道:“这算是贴心的在等我,还是在拐弯抹角嫌弃我,报复我之前的试探?” 野狼打了个响鼻,昂着头转身,走了。 看起来简直像是生人在不屑的冷哼。 燕时洵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么一看,更像星星了。” 不过,野狼确实是最好的向导。 在跟着野狼跳进树根群中之后,置身于其中,燕时洵这才切身的感受到了这片地势的复杂。 巨石枯树缠绕阻碍,更有枯死的灌木丛和杂草覆盖踪迹,稍不留神就会陷入到纵横交织的枯枝中,被卡主腿脚。 而野狼带他们走过的地方,都“恰好”是好走些的路,为燕时洵节约了不少体力和时间。 也正因为如此,燕时洵才终于知道,为什么百余年前,其他村的村民搜遍了整个闭塞的村庄,都没有找到埋骨地。 ——谁会想到,所谓的宝藏,竟然就隐藏在这一片缠绕如迷宫的树根下面? 当野狼在某一处彻底站定了脚步不再前行,而是静静看着燕时洵的时候,燕时洵垂眼向野狼脚下看去,终于看清了通往埋骨地的入口。 野狼伸出利爪,刨开地上的枯枝败叶,露出了真相的一角。 就在巨大的树根结下面,竟然被枯死的灌木丛隐藏着一处空洞。 露出一条缝隙的洞口,黑黝黝看不见底。 隐约有阴冷的风从下方吹上来,令周围的温度瞬间下降了一大截。 燕时洵脚步顿了顿,随即稳步向洞口走去,在野狼从喉咙里发出低声的咕噜声时,他才小心的站定脚步,蹲下身去,伸手拂开地上的枯枝,让完整的洞口露了出来。 果然,是溶洞的入口。 冰冷潮湿的水汽从下方涌上来,一起袭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水流滴答声。 在洞口外面的遮掩物被拿去之后,憋闷了多年后的腐朽味道,直冲得阎王不由得向后退开了几步,皱了皱眉有些嫌弃。 燕时洵却笑了出来。 谁能想到,千年前那些善良的村民们,竟然是巧妙运用了地形,将大量的尸骨藏在了一个外埠人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地下溶洞。 野狼提示燕时洵的地方,刚好是洞口的边缘。 一人一狼虽然谁都没有提前说明,却配合得默契十足。 燕时洵抬头看了野狼一眼,只得到对方一个及时移开视线后的下巴。 野狼高高的昂起头,像是根本不打算打理燕时洵,只是冷漠的在完成自己的任务。 除了它那慢悠悠扫来扫去的大尾巴,暴露了它本身的想法。 燕时洵被逗笑了。 他笑着站起身,身姿敏捷的踩着旁边的树根越过去,在野狼旁边站稳了身形。然后趁着野狼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迅速的伸手揉了把它支棱着的毛蓬蓬耳朵。 “谢了,做的很棒。” “我们到下面去找埋骨地的时候,就辛苦你帮我们看着上面的情况了,等回来请你吃糖。” 野狼瞬间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一样看着燕时洵,吃惊于这人的速度之敏捷竟然让它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不过,燕时洵并没有给野狼留下反应的时间,就向邺澧点了点头,道:“走吧。”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跃身向洞口而去。 邺澧也紧随其后,和燕时洵一起穿过洞口,消失在黑黝黝的深洞里。 阎王耸了耸肩,笑着道:“这对夫妻啊……一个比一个干脆利落。” 说着,他微微侧身看向战将,向那洞口扬了扬下颔示意道:“一起?还是你先?” 战将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 “……也是。” 阎王无奈的叹了口气:“有燕时洵在,他怎么会想多留在这里半刻。” 但在跃入洞口之前,阎王的耳朵轻微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一般缓缓转头,目光冰冷平静的向身后的义庄看去。 窸窣,窸窣……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拖沓着脚步前行,逐渐向着这边的方向靠近。 “月圆,是尸变的好日子啊……” 阎王勾了勾唇,不带一丝温度的笑着,然后回眸看向注视着他的野狼。 野狼向洞口的方向点了点头脑袋,似乎在问:你不下去?想当逃兵? 阎王:虽说万物有灵,妖邪也不是没见过,但怎么这狼……灵得有点过分了?他竟然在一匹狼身上看到了这样拟人化的表情,是错觉吗? 他狐疑的打量了野狼几眼,甚至快要怀疑这狼是不是大道派来的卧底。 野狼看懂了阎王的眼神,懒洋洋的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就地一趴。 不管了。 那架势,简直是在说“爱跳不跳,不跳别影响老子睡觉”。 阎王:“…………” 你刚刚对着燕时洵,也是这个态度吗? “算了。” 阎王微笑着向野狼颔首致意,道:“既然你不需要帮助,那在我们出来之前。” 他眼眸冰冷的向后瞥过一眼:“那些垃圾,就辛苦你处理了。” 说罢,阎王拢袖向前,任由自己踏空踩进地面上的洞口,瞬间向下坠去。 凛冽寒风吹鼓起他的长衫,云鹤展翅,猎猎作响。 而野狼甩了甩尾巴,懒洋洋的将头趴在前爪上。 四周的黑暗中,幽绿浮动。 第328章 燕时洵在纵身跃进溶洞入口之前,就已经对溶洞里的情况有了大致的猜测。 虽然溶洞黝黑而深不见底,但是借助着皎洁的月光,他还是大致看清了下面嶙峋的石壁和一眼望不到底的空洞,知道并没有能够循序走下去的楼梯或借助的山势。 不过,他并没有慌张,而是果断喊了邺澧。 燕时洵相信,邺澧会及时接住他。 事情也一如燕时洵的预料,紧随着他一起跳下来的邺澧,准确无误的将他拥入了怀中。 阴冷的寒风带着水汽,猛烈从下方吹卷上来,瞬间就打透了燕时洵的衣衫,寒意顺着肌肤蔓延,狂风更是让他无法睁开眼,视野内一片模糊,无法准确的辨认出落地时的情况。 但就在这时,微凉却有力的手掌伸过来,揽住了燕时洵的腰身,将他带向自己。 在撞入身后结实的胸膛上时,燕时洵虽然视野模糊黑暗看不清,唇角却勾起了笑意。 二人在黑暗中下坠许久,才终于触碰到了地面。 燕时洵在感知到身下风声的变化之时,就迅速调整好身形,稳稳的踩在凹凸不平满是石块的地面上,没有让自己摇晃跌倒。 他快速眨了眨眼眸,被风吹出的生理性泪光重新压了下去,视野重新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时,燕时洵才终于看清溶洞中的模样。 他仰头向上看去,发现他现在踩着的地面距离溶洞顶层的洞口,足有几十米高。皎洁的月光静静的从头顶的洞口洒下来,成为幽暗溶洞中唯一的光源。 四周的石壁嶙峋粗糙,形状怪异锋利,一眼就能看出天然形成的模样,并未有过人工横加干预。 不过昏暗中,燕时洵还是看到了像是楼梯一样的轮廓,一直从上方的黑暗里蔓延下来,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他眯了眯眼眸,确定了一下自己的视野,才疑问的向邺澧问道:“那是楼梯吗?人工凿开的?” 一心护着燕时洵的邺澧,这才抬眸向那边看去。 因为溶洞中并无亮光,在月光笼罩范围之外的远距离,燕时洵很难看得清晰。 不过鬼神“看”东西,比起眼睛,更重要的是感应。 邺澧只扫了一眼,便点了点头,肯定了燕时洵的问题:“楼梯依着石壁而上,带着未打磨过的粗糙斧印刀痕,一直通到最上层。看起来,应该是之前的村民凿开的路。” 闻言,燕时洵推开邺澧,快步向那边走了几句,仰头仔细观察。 确实如邺澧所言,那楼梯极为粗糙狭窄,只能勉强落脚,看来在修建的时候,修建者就不认为这是常常会使用的楼梯,只是用来给自己建一条能够下到溶洞里的简易小路而已。 楼梯早已经落满了灰尘,并且因为许久未曾使用,曾经被凿开的石面也已经在水汽和钙化的作用下增生出了其他的石块,本就是依石壁走势而建的楼梯也已经断开,石壁早就已经变动了形状。 这条楼梯已经彻底废了。 并且从石壁的变化来看,地形能够运动改变到这个程度,这条楼梯的修建时间,也应该是在千年前。 当年收敛了尸骨的村民,应该早就计划好了要将尸骨运过来藏在这里,所以提前建造好了简易的楼梯,从四周散落的铁屑看,应该还有其他工具,然后再将尸骨一起送到溶洞中藏好,不让地面上的人发现。 而从那之后,村民们就一直住在溶洞上方的地面,一心一意的守护着这处天然陵墓,再也没有下来过。 就算百余年前,那些其他村的人们真的得知了埋骨地,也不会有人能够顺利下到溶洞里。 从一开始,最初敛骨的村民们,就没想过要让其他人来打扰这里的宁静。 燕时洵站在原地,没有贸然行动,而是迅速的查看过了周围的情况,然后才准备越过地面上棱角不平的巨石,向楼梯那边走去。 战将和阎王,也都在随后稳稳的落了下来。 燕时洵只是随意瞥了几人一眼,语速极快的问道:“你们现在还有谁能够再感知到骸骨的所在地吗?” 声音在巨大空旷的溶洞中来回回荡,将黑暗的空间显得更加死寂可怖。 这处溶洞太大了。 如果在黑暗中茫然没有目的的寻找,抛开迷路的问题,寻找的时间也过于漫长,不利于找到埋骨地的具体位置。 燕时洵一边谨慎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在心中猜想惊叹于这处溶洞当年的巨大。 随着地壳运动,溶洞这种地下天的结构,也会随之变化,甚至有的溶洞会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完全改变结构和走势。 第一次看还像足球场一样巨大的溶洞,很可能时隔几年再看,就已经被压缩得只剩下狗洞的大小。 它就像是地层里的海绵,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一直默默支撑着地面和山势,为碰撞提供缓冲。 但这样一来,就算之前有人探测过溶洞,并且留下了标记,在这种情况下,也只会全然失效,甚至给后来者带来干扰,反而将后面探索溶洞的人引向没有归途的死路。 更别溶洞中还时有坍塌发生。 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冒险家,在面对错综复杂的溶洞时,也不得不谨慎起来。 光是看着面前的溶洞,燕时洵也无法推测出千年前的地势,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顺着曾经的村民留下的些许痕迹,成功找到埋骨地。 燕时洵是习惯于做出一连串备用方案的人,绝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局面。 但是现在,他却希望自己不会用到后面的方案,能够按照最简单的计划来。 ——如果溶洞地势确实发生过巨大的改变,他们无法准确直接找到埋骨地,那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方法。 让战将尽可能的准确感知到埋骨地的所在,然后,一口气打通过去。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种无人不知的定律,却也是最简单粗暴却有效的方法,可以让燕时洵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被掩埋的尸骨。 但这样做,也会带来另外的后果。 那就是,这片土地的稳重性。 一旦地下结构被暴力破坏,上方的地面很可能会坍塌,甚至造成山体下沉,引发连锁反应。 至于到底会有怎样糟糕的后果,没有人能知道。 因为在此之前,并没有邺澧这样的存在,能够从溶洞最深处,向上彻底破坏地势的支撑和着力点。 燕时洵也不想走到那样的地步。 所以他在有着更加简单的方法,并且也有力量实现这一方法的情况下,还是舍弃了捷径,选择了艰难但是能够最大限度保护溶洞的那条路。 在燕时洵询问之后,战将却缓缓摇了摇头,道:“这里已经非常接近了,但是具体的位置,我感应不到。时洵,越接近埋骨地,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就越少。” “当找到埋骨地见到尸骨的时候,也是我该离开的时候。” 战将的声线里没有了往日的锋利,并不像燕时洵第一次见到战将时的冷漠,而是充满了温柔爱意。 战将也不打算掩饰这一点。 燕时洵闻言愣了愣,他停下了摸索的动作,一手扶着阴冷的石壁,回身向后看去。 亮光在阎王指尖亮起,并且逐渐扩大成一团,被他捧在白皙的手掌中,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战将的身形隐没在半明半暗之间,但燕时洵却能够清晰的看到,他在笑。 即便战将早在离开西南的时候,就已经换上了与寻常人无异的休闲装,但是柔软宽松的衣物,却无法柔和他的锋利,他依旧是那个率军厮杀于战场上的将领。 可现在,他却变了。 像是他主动摒弃了魂魄上的铠甲,丢掉所有的保护和阻碍,让他与燕时洵之间再没有障碍。 然后,一步一步,主动走向燕时洵。 将他的爱意展露无遗。 燕时洵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不自觉的勾动了几下,没有料到战将会有这样的反应。 直到这时,他才模模糊糊的发现,好像不仅是邺澧,这位和邺澧同体异位的战将…… 似乎,也对他有不同寻常的感情? “我很抱歉,时洵,尸骨就在附近,我是凡人留下的最后一抹残影,也就是与尸骨同样的存在……它在压制我的力量。” 战将向燕时洵笑了笑,道:“我很想实现你的愿望,让你所有的所思所想都得以成真,不再会有任何会使你烦心的事情存在。但,我只能引你走到这里。” “接下来的路,只能燕时洵你一人走了。” 阎王也平静的接过话。 他捧着那团亮光,平静的抬眸看向燕时洵,道:“那是邺澧和十万将士的遗骸,尚有力量附着,是鬼神英灵生前所剩的最后之物,具有非比寻常的意义和力量。没有任何鬼神,能够近距离的靠近它们。” “邺澧那家伙,只是不说,不肯告诉你,但实际上。” 阎王看向邺澧,平淡的说出他没有告诉燕时洵的事实:“邺澧的力量从进入溶洞之后,就一直在被削减压制,已经到了足够危险的地步。他现在尚可以咬牙忍痛,但继续走下去,却很难说会发生什么。” “这里是天地都主动放弃管辖之地。” “这就是……” 阎王轻笑着,一字一顿的道:“鬼神的埋骨地。” 燕时洵惊愕的看着阎王和战将,但是在他们脸上,他所看到的只有认真和郑重,并没有丝毫欺瞒的痕迹。 他猛地侧身看向身边的邺澧,眼眸中带着询问——他们所说的属实吗?你在疼痛,却不肯告诉我? 邺澧的视线冰冷如刀,剜了阎王一眼,才在看向燕时洵的时候,重新笑了起来。 “并没什么,不用在意,时洵。” 邺澧语调轻柔道:“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伤。” 他甚至搬出了燕时洵自己曾经负伤强撑的事情,想要说服燕时洵。 但燕时洵却眸光晃动如波澜破碎,看向邺澧的眼神复杂而恍然。 虽然阎王和战将因为身处埋骨地,都没有办法将话直接说明,但他依旧领会到了他们话语下真正的意思。 对于邺澧而言,旧日的骸骨就是他曾经放弃的东西。 他舍弃了自己身为凡人的那段时间,像是将不干净的腐肉从身上剜去,剔除所有的沉重之物,使得魂魄超脱于凡形,然后登位鬼神。 在作为酆都之主睁开眼的瞬间,凡人的经历就已经与他无关。站在那里统率万鬼的,是公正而没有任何私欲的鬼神。 正因为舍弃了凡人的一面,才可以公正的执掌鬼神权柄。 一如大道从来无情理智,不会因为谁而心软。 这是邺澧曾经郑重做出过的决定。 既然如此,想要重新将凡人的那一面接纳回来,又谈何容易。 这并不是单纯找到骸骨的事。 而是……大道对鬼神最后的考验。 看他能否支撑天地,看他能否公正的爱护万物生灵,为众生寻一条通往生机的路。 越重的权柄,就会对应越严苛的考验。 即便邺澧下定决心接纳自己曾经凡人的那一面,他也必须要经受过诸般苦楚磨难,才能够靠近自己的骸骨。 因此,越靠近埋骨地,邺澧和战将就越虚弱。 只是邺澧咬牙不肯说,想要无时无刻的陪在燕时洵身边,不想和他分开。 却被战将挑明了这一切。 在得知真相之后,燕时洵看向邺澧的眼神,渐渐带上了愤怒。 “如果他不说,你想要什么时候说?” 燕时洵冷冷的问邺澧:“等你被天地压垮的时候吗?还是作为酆都之主也被大道杀死的时候?” 邺澧沉默了一瞬,并没有为自己辩解。 他只是沙哑着嗓子道:“我们一行人中,唯一能够靠近埋骨地的,只有你,时洵。” “如果我和你在一起向前走,因为你的气息,埋骨地不会过于排斥我。但,一旦我与你分开,除非通过试炼,否则不会再有机会重新靠近你。” 邺澧轻轻笑了起来:“或许你无法理解,但是时洵,那对我而言,会是漫长而煎熬的分别。” 在没有得到珍宝之前,贫穷之人不会知道珍宝的光辉,如何可以闪耀比肩日月。 但比起从未得到,更加痛苦的,是得到之后再失去。 邺澧知道,自己就像是贫穷了千年的人,直到最后满心失望准备放弃的最后一刻,才找到自己的珍宝。 也因此,他几乎无法忍受与燕时洵分开。 哪怕一分一秒,都令他极为煎熬,远远比埋骨地带来的痛苦更加难以忍受。 燕时洵没有想到,在继战将之后,邺澧也将自己的心意赤果果的剖开给他看。 他不由得愣了一瞬。 燕时洵沉默片刻,然后问道:“你需要承受的,是怎样的考验?” “生前如何,死后如何,登位鬼神的战场,会重新出现。” 邺澧轻声道:“我会再次经历一次,我在生前最痛苦的那一战。然后,天地会询问我,是否做出不同的选择。” “但是,向上的大道从来没有回头路。如果我经历过相似的邺地之战后,却会在失去现在记忆的情况下,选择了和曾经一模一样的选择,那么……” 邺澧顿了顿,生怕吓到燕时洵一般,声音柔和道:“身死道消,灰飞烟灭,不外如是。” 他甚至在笑,好像那样惨烈的可能性也如繁花般灿烂,是不值一提的轻松和愉快。 但是燕时洵却僵在了原地。 燕时洵深知大道的残酷,即便它公正从不偏私,做出的选择会保障万物生灵的未来和存活,规划法则,使得阴阳生死平衡,生人得以安宁幸福的生活,而鬼魂无法侵扰人间。 但是,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一般,直面大道的冷酷。 即便是大道曾经百般哀求寻求帮助的鬼神,在大道自己的指引下踏上成为新的大道的试炼之路,也不会有网开一面之说,更不要说会给邺澧一些优待。 该是怎样,就是怎样。 大道想要的,是能够成为新的大道独当一面的存在,而不是只能在大道之下被庇护而存活的普通鬼神。 它冷酷的将两种区别分得很清楚。 燕时洵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只觉得喉咙酸涩,甚至难以连贯的发出声音来。 战将和邺澧谁都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的等着燕时洵消化刚刚的话语。 阎王却轻叹了一声。 柔软的布鞋踏过尖锐的石块,阎王走到燕时洵面前,拉过他的手,将那团亮光轻轻放在燕时洵的手心。 “没有鬼神能够靠近其他鬼神的骸骨,更何况,我只是一抹重现在张无病身上的残魂。” 阎王垂下眼睫,平静的道:“走吧,燕时洵。” “最起码,我以阎王的身份向你保证——不管怎样,你都能和你家邺澧继续在一起。” “哪怕他真的没有通过大道的考验,在邺地战场上灰飞烟灭……我也有办法,将他的魂魄从大道手里抢回来,让他重入轮回,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 阎王向燕时洵眨了眨眼眸,在对方惊讶的注视中,轻笑着道:“燕时洵,你别忘了,我能够活下来存在至此,也是因为我曾成功从大道之下的诸神殒身中逃脱。” “相信我,这种事情,我已经很熟练了。” 阎王调侃道:“就是看你接不接受年纪比你小二十多的人了。” 燕时洵被自己因为阎王的话而生出的想象逗笑了。 他很难想象,邺澧这样的脸和性格要是放在一个孩子身上,会变成什么模样。 “不,如果真有那种情况,那邺澧你就去找别人过吧。” 燕时洵看向邺澧,微笑着慢慢说道:“我讨厌和比我小的人在一起。” 邺澧先是错愕,随即也低低的笑了起来。 “放心,我家时洵……我家时洵这样的珍宝,我怎么会放心,让珍宝被世人窥见光辉,引得众人从我怀中抢走珍宝。” 邺澧道:“别人?想都别想。” 人间生灵无数,但是他唯一深爱的,只有燕时洵一人。 他将自己仅剩的情感都给了燕时洵,又怎么会有余力再将别人看在眼里? “时洵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我们是在天地作证下立下了婚约誓言的,鬼神一言,不可悔却。” 邺澧注视着燕时洵,笑得狡黠而愉快:“我们的因果,早就深到无可解开。” “即便是天地,也别想做到。” 燕时洵有些惊讶:“什么时候……” 但话一出口,他就笑了起来。 并非哪一瞬间啊…… 从认识邺澧的第一眼开始,就开始了的因果,是无时无刻的爱意。 第329章 邺澧是一个不喜欢提及过去的人。 曾经凡人的经历之于他,是一道千年未曾愈合过的伤疤,只是被掩盖在鬼神的威严之下,没有人能够窥视。 对一名以守卫生命为己任的战将而言,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自己庇护的百姓被尽数屠戮,更加沉重的伤吗? 不会再有了。 一生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1 可曾经战场上的凛然威势,最终都化为血色的不甘怒吼。 长剑卷了刃,战场上血流成河,旌旗折断。 他没能保护住邺地的百姓。 那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失败,以惨烈收尾。 也成为了他深深埋藏于魂魄深处的愧疚苦痛,化为执念,支撑他在死后奔袭千里,杀进酆都,诘问鬼神。 那是令所有人神鬼震惊的一战,甚至掀了天地法则,重制规则,让死亡不再纯粹,却怨恨可平。 即便是再对邺澧看不顺眼的天师,也必须要承认,他所完成的,是前无古人的壮举,再不会有这样疯狂却强力的战场。 千年前的驱鬼者们虽然无法理解邺澧,也跟随门派一起怒斥邺澧,但私下底,他们是佩服邺澧的。 ——想想如果是他们被人杀害,是否会有人为了他们的死亡和怨恨而出头,掀翻了天地只为求一个公道? 不会有的。 只有邺澧。 所以,即便邺地屠城惨烈,但很多人却暗中羡慕邺地的百姓,羡他们有人护。 但是对于邺澧而言,他能够为百姓们平息怨恨,报复仇人,送冤魂前往投胎。 却独独无法颠覆生死,让惨烈死去的百姓们复生。 他是执掌死亡的鬼神,能做的事情,是审判他们的罪孽与功德,送他们重入轮回。 但是,他必须悍守阴阳生死平衡,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能破坏生死的循环。 这是他身为酆都之主的职责。 所以,邺澧将自己属于凡人的那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邺地,和一城的百姓们,葬在了一起。 即便死后,也想要送百姓们最后一程。 但是,鬼神可以回避自己的过往,大道却不可回避。 想要成为大道,就必须能够客观到冷酷的旁观自己的一生。 无论过去,现在,或者未来,都没有任何可以动摇自己的事物和情感。 只有这样,才能公正的为万物引导一个灿烂平和的未来,不掺杂任何私欲。 于是,当邺澧靠近自己的埋骨地,属于过去的记忆,终于如附骨之疽,血淋淋的扒开在他和燕时洵的眼前。 邺澧抿了抿苍白没有血色的唇,在片刻的沉默后,重新向燕时洵笑了起来。 “别担心,时洵。” 他缓步上前,用力的臂膀将燕时洵紧紧环抱在怀中,在爱人的耳边低语:“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归处。” “不管我走到多远,在何种境地,只要我知道你的方向,就一定会回来。” 如果大道阻碍我奔向你……那就,颠覆这无用的大道! 邺澧微微垂首,紧贴着爱人的脖颈,掩去眸中的坚定。 燕时洵没有拒绝邺澧的靠近,即便耳边的温热气息好像吹进了他的心里,羽毛般撩拨着他的心弦,令心跳开始加速。 他笑着慢慢伸出手,也环抱住了邺澧结实挺拔的身躯。 “我知道。” 燕时洵轻声道:“我还知道,你一定不会辜负我的信任,所以……不用有任何顾虑,做你想做的事情。” “如果大道真的要你灰飞烟灭——我也会把你救回来,拽回到我的身边。” “从大道的死局里。” 邺澧微讶,眼眸缓缓睁大。 他没有想过,以天地苍生为己任的驱鬼者,也会有与大道抗衡的时候。 从来无私公正的驱鬼者,终于也有了自己的私心,将他放在了心里,摆在了与天地同等的位置上。 不懂情爱的深爱,才更为动人。 那一瞬间,邺澧耳边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一片空白的安静之中,唯一能够听到的,只剩下燕时洵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砰,砰,砰…… 每一声,都踩在邺澧自己的心跳上,撞入他的神魂。 有燕时洵这一句话,邺澧只觉得,就算他真的在此灰飞烟灭,身死道消,也已经无所憾事。 邺澧拥抱着燕时洵的手臂渐渐用力收紧,像是想要剖开自己的胸膛,将燕时洵放进自己的心脏中,无论生死,永不分离。 燕时洵也难得没有拒绝邺澧长时间的靠近。 但半晌后,即便邺澧心有不舍,还是慢慢放开了燕时洵。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捧住燕时洵的脸颊,轻笑着缓缓落下一吻。 气息交融,目光交汇。 那一吻中没有天地众生,只有名为邺澧和燕时洵的爱侣。 “我很快就回来。” 邺澧的笑意温柔:“等我。” 溶洞中不见天日,终年阴冷。 但是那个拥抱,却足够驱散所有的寒冷和黑暗。 燕时洵向着邺澧轻轻点头。 他就站在原地,手中捧着阎王交给他的光团,注视着邺澧转过身,长袍曳地走入黑暗中。 一直平静注视的战将,也在邺澧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深深的看了燕时洵一眼。 无论是千年的我,还是千年后的我,不管我是谁,都会义无反顾的爱上你,时洵…… 战将顿了顿,却没能将最后一句话说给燕时洵听。他只是垂下了眼眸,良久后,轻笑了起来。 下一秒,他挺拔修长的身形溃散成无数光点,消失在了原地。 战将与邺澧是同体异位,是鬼神不肯接纳的凡人那一部分。 既然邺澧决定接受试炼,重新回到千年前的战场,成为大道,那战将,自然没有再存在的可能。 对于他们而言,只剩下两种可能。 一种,是邺澧成功突破自己残留的伤疤,身魂合一。 另一种,却是身死道消。 世间最后一位鬼神,也身死于此,化为雨露与流云。 无论如何,这都应该是战将与燕时洵的最后一面。 没有了邺澧的阻碍,战将似乎可以向燕时洵吐露心意,趁着珍宝失去守卫的时机,窃取珍宝。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在天地苍生与燕时洵之间,战将选择了天地。 他清晰的看到了大道的心意,知道大道是想要为以后留下一种可能。 ——就算大道崩塌,也有新的大道可以撑起天地,庇护众生的绝对安全。 为此,战将甘愿放弃一切。 包括他自己的存在,以及对于燕时洵的爱意。 融身天地。 而在邺澧的气息消失之后,燕时洵唇边的笑意缓缓回落,怔愣的站在原地,竟然难得感受到了一丝寂寥之情,心脏像是消失了一部分。 不知不觉中,他竟然不知道何时,已经习惯了有邺澧在身边。 好像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回身,就永远能够看到邺澧在向自己微笑,似乎在说—— 不管何时,他都不是孤身一人。 死局险境,有人陪他一起闯。 这是燕时洵曾经所没有过的感受,但是现在,他懂了。 并且不想要放手。 阎王平静的看着燕时洵,手中的折扇半掩去唇边的笑意,心中感叹,最不理解情爱的恶鬼入骨相,竟然也真的被酆都之主捂化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以我对那家伙的了解,只要是他所言,就不会失约。” 阎王拢袖驻步,笑吟吟的道:“比起担心他,你不如多关心下你自己,燕时洵。” “接下来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无论是邺澧还是我,都无法再帮你半分。不过……” 他歪了歪头,轻笑出声:“魂魄本就是独身走入生死的,不是吗?对于其他人而言绝不可能完成的奇迹,却是你早已经习惯了的寻常。” “那就往前走吧,燕时洵。” 阎王向燕时洵微微点头致意:“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燕时洵敛眸轻笑:“大概在我回来之后,再看到的,就不是你了吧,阎王。” 阎王挑了挑眉,颇有些惊讶,随即笑吟吟回道:“被你看出来了。” “早已经在百年前就已身死道消的鬼神,又何必紧紧霸占着一具肉身不放。” 他向燕时洵眨了眨眼眸:“我虽处处皆不存,却又无所不在。” “不必担心,你的小傻子,会平安的回来。” 阎王摊了摊手,平淡道:“我停留太久,对他的身体也会有损伤。他毕竟不是你这样的恶鬼入骨相,对于鬼气,他承受不住。” 从溶洞外面隐约传来异响,以及狼群的嘶吼嗥叫。 两人都听到了,但谁都没有回头去看,只是了然的向对方点了点头,便同时转身。 一个手捧光团,向溶洞更深处的黑暗处坚定走去。 一个笑吟吟拢袖抬眸,视线冰冷的看向头顶洒下来的月光。 “月圆夜,起尸夜……” 阎王轻声呢喃,轻蔑的哼笑了一声:“有罪厉鬼,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轻巧的布鞋踏过嶙峋巨石,长衫衣角翻滚在身后。 他背过手去,不急不缓的向前走。 身后犹如有千军万马跟随,凶兽嘶吼咆哮,威势万千。 …… 在踏进黑暗的某一步中,邺澧只听到脚下的土地一沉,耳边传来轻微的声响,随即便踏空进了黑暗中。 当他再睁开眼时,最先感受到的并不是早已经习以为常的天地大道,而是鼻尖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 作为酆都之主时早已经习以为常的力量,在从他身上迅速消退。 随之一起被抽离的,还有他的记忆……以及记忆中燕时洵的笑颜。 邺澧知道,这是他踏进了曾经的战场,大道在拿走他的力量和记忆,让他孤身一人重走成神路。 他不舍的多看了记忆中燕时洵的模样几眼,爱人的名字在唇齿间呢喃缠绕,却最终散落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当邺澧扶着剧痛的额头坐起身时,记忆已经彻底清零。 拔地而起的酆都,十万阴兵旌旗烈烈,万鬼哭嚎刀山火海,地狱嘶吼锁链响动…… 全都已经消失不见。 站在这里的,不再是酆都之主。 只是凡人战将。 邺澧单手支着头,抬眸冷眼看去。 天际残阳如血,空气中都是不曾散去的弥漫硝烟,城墙上的将士们不曾放松过心神的死死紧盯着远处,手中弓弦已拉满。 这场战争持续了太久,已经打到城中粮草断绝,孤立无援的硬生生挺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城战。 但如今,却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邺澧一生南征北战,从无败绩。新的势力忌惮邺澧至深,抽调了大量的兵力物力对付邺澧。 唯恐邺澧不死,战局有变。 更糟糕的,是来自身后的猜忌和中伤。 粮草和钱财早已经断了供给,全靠邺澧和这支精锐之军咬牙支撑。 可即便如此,每位将士心中,都已经很清楚这一战最有可能的结局。 但却无一人逃脱。 主将在,城在,百姓在。 将士们便在。 支撑着他们坚守到现在的信念,就是邺澧所言——绝不允许任何百姓,死在他们前面。即便战至最后一人,最后一滴血,也决不放弃。 就算被砍断了双腿,折断了双手,爬,也要爬着冲向敌人,撕咬下一块肉来! 邺澧眯了眯眼眸,总觉得记忆中似乎有另外一个人,也常常带着一身血肉淋漓的重伤,不拼杀到最后一刻不罢休。 对于那人而言,只要不是最后一秒的死亡,就永远有翻盘的可能,足够他绝地反杀,于死局之中力挽狂澜。 但……那人是谁来着? 脑海中,只有居高临下恣肆的睥睨一眼看过来,一闪而过间,邺澧没能看清那人的面容。 但是那一刻,他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和无法克制喷薄而出的爱意。 邺澧下意识伸出手向身前的空气,想要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画面,找到那个令他心动的人。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或许这不过是他将死之前的臆想。就算不是,他和那人也注定有缘无分,危急的战局不会再留给他机会,让他去找到那人。 于是,伸出去的手掌僵在了半空中,随即,缓缓收了回来,无力的紧握成拳。 百姓的呼喊和祈祷声从身后传来,哭泣着求大军弃城离开,不要再管他们,自己去寻找生路吧。 他们很清楚,是一城的老弱病残拖累了这支精锐之军。如果不是顾及着他们,为了保护他们,将士们又怎么会处处掣肘,无法施展手脚。 即便是再最艰难的战场,这支军队也能够拼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 可邺澧却没有那样做,而是率领着将士们,誓死守护这座城里的生命。 百姓们抬起头,看着城墙上那道在殷红残阳下的高大剪影,眼含热泪的深深躬下身,感激那位将军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他们想要与将士们一起守城,却被邺澧冷言劝了回去,让他们尽可能的躲藏,叮嘱他们就算将士们全部身亡于战场,他们也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 百姓们在哭泣,怒骂着老天爷你不开眼啊。 可长鸣的号角声已经从远处传来,百万铁蹄动地而来。 尘土飞扬间,邺澧目光如厉电,直直看向远处大军的最前方。 敌军的将领高高的昂起首,耀武扬威以为这已经注定是一场轻松战斗。 他们有百万大军,精兵良马,粮草充足,但对方却已经疲惫饥饿,犹如困兽之斗,不堪一击罢了。 邺澧冷笑一声,挽弓搭箭,利箭疾射而出。 速度之快甚至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敌军将领察觉不对赶紧抬起头时,却已经晚了。 利箭直射进敌军将领的咽喉,不可置信的错愕定格在他的脸上,混杂着还没有消退的洋洋得意,狰狞而扭曲,成为了他对于人间和战场留下的最后情绪。 怎么,可能…… 敌军将领死死的看着远处城墙上那道坚毅高大的身影,仿佛穿过尘埃与那位主将对上了视线,只觉遍体生寒。 直到死亡的时候,他终于理解了所有人对于这位主将的恐惧和忌惮。 一生百余战,未尝败绩。 有那位主将在,叛党休想越界半步。 敌军将领后悔了,但是,已经太迟了。 他无力的缓缓从战马上坠向大地,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错愕惊呼声,战马嘶鸣焦躁踏蹄,尘土飞扬。 战斗还未正式打响,敌方百万之军,却已然混乱失序。 邺澧看着城墙下的混乱,冷笑着缓缓收起重弓,长臂重重挥下。 瞬间,早已经埋伏在四周的将士们立刻高吼着杀将出来,从四面八方驰骋冲向敌军。 本就因为将领死亡而大乱的敌军,立刻陷入了更加无序的混乱,人仰马翻,溃不成军。原本威风凛凛的队势,被冲散成了一盘散沙。 敌军的士气接连受挫,不战先畏,他们仰头看着城墙上的邺地旌旗,心中已经先有了退缩之意。 那样的人物,真的是他们能够战胜的吗……那哪里是将军啊,分明是神,未尝一败的战神! 但是,即便局势大好,邺澧却半点没有松懈。 他没有盲目自信的习惯,永远警惕谨慎才一直为他带来胜利。 邺澧很清楚,这是一场艰难死战,即便他和他所率领的将士们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也只有微小的几率能够让城中百姓们顺利活下来。 他的名字,对于举国上下,就是一种标志。 一种绝不会败落的安定。 就如定海神针一样,镇守着这个王朝的兴盛与存在。 想要取旧朝而代之,唯一的可能……就是杀了他,摧毁立在每个人心中不曾倒下的旌旗。 邺澧知道,即便他能够凭着十万将士反杀百万大军,但后面依旧会有源源不断的军队涌上来,蚂蟥一样的落在他们身上,直到他们倒下。 战场上,血肉纷飞,厮杀声响彻天地。 当将士们抬起头时,就能看到他们的主将如山岳一般,撑着他们所有人的信念,坚定不可摧毁。 被刺穿了胸膛的将士含笑,坠落战马。 而血色的天空无限高远。 “噗呲!” 邺澧闭了闭眼,然后转身走下城墙,跃身上马。 这场压上了生死的战斗,足足打了三天四夜。 即便敌军有百万大军,丰足粮草,源源不断的增援,但打起这支精锐之军,依旧无比艰难,每向前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数以万计的死亡代价。 到最后,敌军的士兵们打得胆颤心惊,根本无法理解为何这些人如此拼命,虎狼之军令所有人心生畏惧。 ‘因为父老在我身后,我无处可退,一退,就是百姓们的死亡。’ 将士盔甲破烂,满身血污像个血人,却依旧执着向前,手中长剑指向敌军,气势震慑得周围敌军无人敢上前。 ‘我的身后,是我保护的百姓,我怎能后退……’ 尸体垒成了城墙,满地流淌着血河。 弥漫着硝烟的战场上,终于在第四天天际将要泛白之际,重新恢复了安静。 十万将士对上百万敌军,却死守阵地,真的没有让敌军踏进城池半步。 百万敌军,都将性命留在了这里,作为他们轻蔑张狂的代价。 但是邺澧,也已经倒在了战场的血泊中。 尸横遍野。 百姓们颤抖着哭泣,为邺澧和将士们的死亡,为不停歇的战乱。 可当太阳升起时,百姓们迎来的并不是平静的生活,而是新一支敌军。 失去了将士们保护的城池,轻而易举就被敌军破门而入。 大刀从战马上挥下,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火焰燃烧在每一家的房屋上,仓皇奔逃中头颅滚落,血液汩汩流淌在长街的青石板缝隙间,汇聚成一条血河。 天光渐暗,整座城失去了声音,只剩下熊熊烈焰依旧在燃烧。 一只手臂从战场的尸骸间伸向天空,带着血污和纵横交织的伤口,死死撑着断剑艰难起身。 魂兮归来。 死亡后,将士们的英魂归来,重新回到冰冷的尸骸中,带着未曾完成的执念,想要看一眼自己以死亡守护的城池。 可邺澧和将士们看到,却只有城池里横倒满地凄惨死去的尸体,和燃烧后残留的余烬。 百姓们的脸上尚带着惊恐的神色,泪水冲开了脸上的灰尘,勉强辨认出他们的面庞。 有笑着为将士送过包子的妇人,有街头闲坐的大爷,有蹦跳跑过街头的孩童…… 但是他们现在,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将士们听到,百姓们的魂魄在哭泣,想要问问天地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鬼差拖着锁链前来,居高临下的蔑视百姓和将士们不甘的魂魄,说因为他们对死亡有所抱怨,所以他们有罪。 罪无可赦。 锁链绑缚魂魄,人们不甘的怒吼。 可他们能做的,似乎什么也没有。 人,如何能够与鬼神斗? 只有邺澧,紧紧握住了手里的断剑,眼眸中怒火燃烧。 “你要去酆都吗?” 一道平静磁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邺澧赤红着眼眸缓缓回身看去。 那青年一袭长衫,长身鹤立,风姿卓绝。 他拢着衣袖,清隽的俊容上一派平静,似乎早已经知道邺澧会作何选择。 阎王静静看着眼前的邺澧,似乎重新回到了千年前那一眼。 遗忘了所有记忆的酆都之主,与千年前如出一辙的愤怒和坚定,是不曾改变过的坚守。 他浅浅叹息了一声,却没有像千年前那样试图劝说邺澧,而是缓缓抬起手臂,指向西南的方向。 “你要找的酆都,在西南。” 阎王敛下眼眸,平静的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语:“杀了北阴酆都大帝,,夺去死亡的权柄,你将得以重新规划死亡,使得冤魂复仇,平息愤怒,前往轮回。” 天空中有闪电划过,惊雷如怒吼,大地震颤。 鲜血从阎王的唇边缓缓滑落,可他咧开了唇,却笑了起来。 “对我而言,从来没有觉得北阴酆都大帝做的事情是对的。即便他是我的上司,压着地府动弹不得,我也依旧轻视于他。” “邺澧,我好像没有说过,在我看来,在你执掌下的死亡,才是死亡本该有的模样。有怨者报怨,有仇者报仇,血债血偿,以命抵命。” 血液滴落在刺绣精美的衣衫上,洇开一片血迹。 阎王却好像感受不到一样,依旧站在邺澧的对面,轻轻笑出了声:“我修行不够,做不到释然面对杀死我的仇人,抱歉,我只是个寻常鬼神,没有大道那样超然的境界。”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大道才不曾向我托付重任吧。不过,我不在乎。” 阎王耸了耸肩,笑道:“对我而言,因果循环,才是正道。” “所以啊,邺澧……” 他伸出手,拍在邺澧的胸膛上,轻轻将邺澧向后推去:“去杀死北阴酆都大帝,接纳过去的你自己,成为新的大道吧。” “你可以和千年前做出不同的选择,不要排斥身为战将的你自己。城破人亡不是你的错,你所做,已经远远超出凡人所能做到的极限,人事已尽。奈何,天命不放过你。” 邺澧错愕的向后倒去,身周的战场不断变化,黑雾翻涌,乌云低低压下来,惊雷怒吼不断。 但一切都好像是坏掉了的电视屏幕,雪花点不断上涌,模糊了本来真实的场景,让所有的尸骸和血色隐没在若隐若现的雾气中。 阎王却在笑。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1 在阎王看来,邺澧从来不曾做错过什么,即便令邺澧悔恨了千年的邺地屠城一战,也并非是因为邺澧的错误。 酆都之主从来只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多,却没有想到过自己。 从这一点上来,邺澧这家伙,和燕时洵还真像啊…… 阎王无声的叹息。 在邺澧戒备的注视下,阎王轻声道:“有罪者,不是你这个守卫者,而是加害者。正如燕时洵所说,真正有罪的人并不会反思,只有良善之人才会自责。” “过去的你不应该成为你的伤疤,而应该成为你未来的奠基石。你见过曾经的死亡,痛恨北阴酆都大帝高高在上的冷漠,所以你才知道,你想要的未来应该是怎样的……你的道,足够有力,足以将你带向任何地方,即便是大道。” 血液从阎王的耳边流淌了下来,他喉咙间的鲜血更是让他的声音逐渐嘶哑低沉。 可他依旧笑得轻松,好像丝毫都不在乎自己这副七窍流血的虚弱模样。 从他介入大道对邺澧的试炼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样的下场。 但,那又如何? 阎王绝不会留下一丝会让邺澧魂飞魄散的可能。 就如他向燕时洵承诺的,即便是最艰难的局面,他也一定会把邺澧平安带回去。 从百年前他逃脱了诸神死亡,硬生生割裂开神名与力量镇守地府,却自己强撑着一缕残魂转世轮回,寻找生机开始,他就没打算做个听话的乖孩子。 他理解并敬佩大道,但是,他不信任大道。 正如他曾经并不相信北阴酆都大帝。 即便他不过是大道之下的小小鬼神,但是,他依旧有自己的力量和自由,去选择自己信任的大道和天地。 邺澧和燕时洵,让阎王看到了这份希望。 所以,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邺澧会做出和千年前一样的选择,他也绝不会让那种可能发生。 “我好像从来没说过,我是个会乖乖听话的人啊……你不是知道吗,又为什么这么生气。” 阎王低低笑着呢喃,似乎在向大道对话。 但他笑着笑着,却被喉咙间的血沫呛到,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颤抖着捂住唇的白皙手掌中,是鲜红到刺眼的血迹。 阎王却只是以扇掩唇,笑眯眯的向邺澧道:“换季感冒,失礼了。” 但失去了一切鬼神记忆的邺澧,却已经被身后的黑雾包裹,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消失在了战场上。 刚刚还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随着邺澧的消失,瞬间清扫一空。 没有满地的尸骸血河,没有残破的城池和燃烧后的余烬,鼻尖也不再缭绕着血腥硝烟气息。 只有一望无际的旷野,以及翻滚着咆哮怒吼的黑云层层压下。 天地四合,像是想要杀死阎王。 阴冷的风烈烈吹卷起阎王的长衫,血液滴落在精致的刺绣上,山河日月都染了血。 可他却眯了眯眼眸,站在原地缓缓仰头看向阴沉天幕,不曾有半分动摇和畏惧。 血液从阎王的眼底涌出,顺着清隽俊美的脸庞滑落,像是血泪哭泣。 但他的唇边,却依旧噙着不曾更改的笑容。 “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吧?” 阎王的声线沙哑,却语气轻松,甚至带着愉快笑意道:“难道邺澧不是你想要的大道吗?难道燕时洵不是你想要的生机吗?你该不会以为,如果邺澧死亡,燕时洵会像从前一样继续撑你的天地吧?” “燕时洵啊,对感情迟钝得要命,可一旦真的爱上,就不会有任何抛弃爱意的可能。” 阎王轻声叹道:“如果邺澧身死道消,那燕时洵最可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掀了你,换一个大道来,天地依旧在。” 他耸了耸肩,轻松笑言:“我救了你,不过不用谢了,反正我也没想要为了你,只是为了万物生灵罢了。” 阎王背手而立,任由狂风吹刮过自己的脸庞,刀割一样的疼。 发丝缭乱了他的视野,让他看不清远在北阴酆都的邺澧,此刻是何种模样。 不过,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阎王相信,邺澧绝不是固步自封的人,他只是一直掩藏着自己的伤疤不肯示人。 即便千年过去,但邺澧的神魂,其实一直被困在邺地的城池上,为当年百姓们的死亡耿耿于怀。 邺澧需要的,只是其他人的一句话,点醒他。 然后,他自己就可以看清这辽阔天地,从樊笼中挣脱出来。 大道的试炼,也是为了这件事。 可大道不肯明说,只是沉默的注视着一切,想要让邺澧依靠他自己的力量做出正确的选择,成为足够强力的存在,甚至能够将大道替换下来。 不过,阎王却很不喜欢大道的这副“我不说,但你要懂”的做派。 他是个实干派,既然如此想,那就如此做。 为了这一句话,即便压上这缕残魂又如何? 他本就是个在百年前就该和诸神一起殒身的鬼神,应该随着旧的地府一同坍塌。 如今,有燕时洵在,地府有了新的阎王,以后的天地,也有邺澧支撑。 已经在没有什么,会令他挂心了。既然如此,身死又何妨? 阎王笑吟吟的看向天空,无所畏惧的准备迎接自己越界的惩罚。 “轰隆——!!” 惊雷劈下,大道震怒。 可刺眼的光亮中,阎王却笑得开怀。 “这天地啊,不是你一个的天地,而是众生的天地!” “鬼神的时代已经过去,苍生不再需要鬼神,他们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鬼神只需要守卫阴阳,不使鬼魂侵扰人间。可你,大道,你让我觉得讨厌……” “苍生,自立!” 阎王手中的折扇直指向天空,贯穿神魂的剧烈疼痛让他的笑容减弱,可他眼眸中的光亮,却锋利如刀,雪光明亮。 下一刻,一直被阎王紧握在手中的折扇脱手,坠向地面。 阎王却直到最后一丝力量耗尽之前,都没有露出半分折服之意,只是轻笑着呢喃:“谁让你给我留了机会骂你呢……” 然后,阎王终于失去了全部力量。 他缓缓阖了眼眸,张开双臂,微笑着任由自己向后倒去。 如云鹤展翅,清脆啼鸣。 击长空,制大道。 第330章 在阎王出现的时候,邺澧看着对方平静清隽的眉眼,刹那间好像有闪电劈开记忆,让他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 容颜俊美不羁的青年,拼杀于群鬼之中的身影,懒洋洋大型猫科动物一样瞥来的一眼…… 那是只要稍稍想起,就会令他怦然心动的场景。 即便他很确定,身为将军的自己并不曾遇到过这样的人物。 但还不等邺澧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阎王推进黑雾之中,一切归于无形。 当他在睁开眼时,已经身处于另外的战场。 没有城池和满地的尸骸,只有漫天风沙,以及对面黑压压覆盖过来的军队。 ……不,那并非他身为战将时所熟知的士兵。 而是,鬼差阴兵。 邺澧觉得自己应该会感到诧异,毕竟他一向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比起鬼神更相信自己的将士们,从未接触过与鬼邪相关的事情,更遑论了解。 可是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一片平静,甚至对眼前形容狰狞可怖的鬼差,连半分惊奇也无。 就好像他早就已经非常熟悉这些厉鬼一样。 邺澧甚至发现,面对着对面铺天盖地而来,数不尽的鬼差,他仅剩的情绪,竟然是厌恶。 尤其是不远处还有身穿道袍的天师,在苦口婆心的劝他。 “您身为将军时的功绩,所有人都认可并且尊敬,但是如今您已身死,就该放下执念仇恨,安静的去投胎不好吗?如果您再执迷不悟,就是在扰乱人间的秩序,践踏死亡!到那时,不仅人间大乱,就连您自己也要面临酆都的震怒。您,您真的想要看到那种事情发生吗?” 天师焦急的看了眼身后逐渐靠近的鬼差,急得看起来像是想要冲过来,自己动手将邺澧从将要到来的战场上拉走。 “将军!您何苦?为了几个庶民,就要搭上您和将士们的魂魄吗?酆都绝非您可以战胜的,您不了解,我却是知道,自古以来,哪有生人或鬼魂能够战胜鬼神的呢?更何况是酆都这样的存在。这是注定会败落的一战啊!” 天师说干了嘴巴,伸开双臂挡在邺澧面前,想要将冲过来的酆都鬼差拦下。 “如果您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您只需要离开西南,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我来平息酆都的愤怒。在您的庇佑下,无数人得以安稳度日,您和将士们不应该落得个酆都苦牢的下场。” 在天师身旁,还有不少穿着其他制式衣袍的人,他们手执法器利刃,隐隐躁动,对天师的作为不耐烦起来。 “和他说那么多干吗?都到这个份上了,如果酆都真的生起气来连累我们该怎么办?” “要我说,直接杀灭了这些鬼得了!不管生前做过多少事,死后就都是鬼,本就不该逗留人间。” “对,不能留!” 群情激奋。 却和邺澧的冷静漠然,对比如此鲜明。 邺澧冷眼看着那些驱鬼者,却只觉得可笑,甚至连一丝怒气也生不起来。 只有失望在他的心中层层累加,直到耳边传来的话语压垮他对于驱鬼者的认知,彻底没有了期待。 邺澧抬眸,向被天师挡在身后的战场看去,却只是伸手将天师拂开到一旁。 “将军!” 天师大恸,眼中带着不忍。 “你以为,鬼魂为何践踏死亡?” 邺澧侧眸,冰冷的投过去一眼,神情厌恶:“执掌死亡的鬼神做错了,使得怀着怨恨死去的人,就连死后的公道也得不到,无法为自己复仇平息怨。既然旧的已经腐朽,那就要有新的正确出现,取代已经无法成形的规则。” “你们维护的酆都,在我来看,才是最应该杀的恶鬼。” 邺澧仰了仰首,声线低沉而眼神坚定:“天地不给我这份公道,那我就自己来拿。那些屠城而亡的百姓……他们该有属于自己的下一世,而不是因为怨恨死亡,就要接受惩罚。” “我不愿,就没人能从我手里抢走他们的魂魄,擅自妄为。” 此言一出,不论是天师还是其他门派的驱鬼者,全都错愕惊呆在了原地。 “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竟敢对酆都不满。” 驱鬼者惊呆了。 其他人看着越发躁动向这边前进的酆都鬼差,急得抓耳挠腮,气急败坏怒骂道:“你就不怕所有门派联合起来对付你吗!” 面对这样明晃晃的威胁,邺澧却只是轻蔑的呵笑了一声,就彻底将视线从驱鬼者身上移开,转而看向对面的酆都鬼差大军。 当驱鬼者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在邺澧看来,他们就已经没有与自己继续对话的必要了。 道不同。 对于邺澧来说,被驱鬼者们不理解甚至看不起的那些百姓们的魂魄,正是他无法释怀的执念。 他没能保护好那些百姓们,使得邺地城破人亡,百姓们怀着怨恨痛苦死去。 那最起码,就让他为百姓们送行最后一程吧。 ——让他们可以复仇平息怨恨,然后顺利投胎。 如果天地连这份死后的公道也不肯给,那天地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既然酆都要苛待那些人们痛苦的鬼魂,那他…… 就杀了酆都! 邺澧握紧了手中长剑。 在他身后,十万阴兵旌旗招展,气势惊人,幽绿的光芒缠绕在鬼魂身上,将士们的英魂追随于他,疾驰千里诘问酆都,即便渺小无力,也当战死沙场,为死后的公道一战! 北阴酆都大帝不曾看到过人间众生,不过没关系。 既然北阴酆都大帝不想看,那他以后,也再也不用看了。 邺澧漠然的如此想着,凛冽目光如刀锋,直直看向风沙中冲杀过来的鬼差。 他缓缓抬起手中长剑,剑指酆都。 将令之下,十万阴兵士气高昂的带着满腔愤怒,疾速冲进战场中。 即便对手是酆都,将士们也没有半分退缩畏惧之意。 他们很清楚,如果没能赢过酆都,那他们的结局,很可能就是在战场上魂飞魄散,得罪了执掌死亡的酆都,只有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可那又如何! 既然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战,就自当竭力!为他们,为百姓们,为千千万万含冤而死的鬼魂们,诘问天地鬼神! 驱鬼者们被这支即便死后依旧神勇锋利的精锐之军,吓得面无人色,在激烈冲撞的战场上抱头鼠窜。 他们无法理解,为何直面了酆都威势之后,这支军队却还能有勇气与酆都对抗。 可将士们却很清楚,执念化作不折的钢骨,支撑着他们的神魂,就算是远远强于自己的对手又如何? 执念不散,誓不休! 驱鬼者从鬼与神的战场上仓皇逃离。 邺澧却坚定向前,剑锋直指北阴酆都大帝。 这一战,天地变色,飞沙走石。 整个西南都成为了他们的战场,在生人不曾发觉的每一缕风和光里,压上一切拼杀彼此的道义,看究竟孰对孰错,孰弱孰强。 鬼差被打到心生退意,可将士们却越战越勇,一路策马向前,长驱直入。 最后一剑,重重劈下。 北阴酆都大帝不敢置信的看着邺澧,从未想到过一个小小鬼魂,竟然能伤到高高身居于神台的鬼神。 而他用自己的死亡,证明了这一点。 北阴酆都大帝,身死道消,酆都成为了被遗忘的旧酆都。 而大道垂眼,新的酆都在远方拔地而起,轰然巨响中,认可了邺澧的道。 鬼气缭绕的战场上,邺澧回转身躯,看向北方的大地。 涉澧水而过,行于邺地,而登鬼神之位。 只要他彻底抛弃曾经身为凡人的自己,就可以离开西南的战场,走向新的酆都,成为酆都之主。 可,就在邺澧迈出脚步的那一瞬间,阎王的话语重新回响在他的脑海中。 有错的是加害者,而不是守护者,那些死亡的邺地百姓……不是他的错。 邺澧站在原地,却愣住了神。 他抬眸看向高远天空,垂在身侧的手掌却动了动,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长剑。 一直以来不愿回望的愧疚…… 其实,是他画地为牢吗? 邺澧难得陷入了茫然难以抉择的境地。 可他的视野中,却好像重新出现了之前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那人单手插兜懒洋洋的斜倚在侧,挺括结实的肩膀撑起黑色的大衣,他咧着唇角,漫不经心的扫过来一眼。 却令邺澧心神震动。 那一瞬间,来自青年的那一眼,劈开了天地对邺澧的限制,让他原本被压制剥离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般重新涌现了出来。 而第一个冲进邺澧心中的名字—— 燕,时,洵…… 邺澧低声呢喃着青年的名字,唇齿间旖旎缠绕,仿佛这个名字有着玄妙的力量,可以抵过人间一切。 即便邺澧失去一切记忆,他依旧在看到燕时洵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对方。对燕时洵的爱意和渴望,让他得以冲破一切束缚樊笼,奔向他的爱人。 他低低的笑了起来,眼眸中不再如刚才一般冰冷肃杀,而是带着温暖如春水般的笑意,看向爱人的目光极近温柔。 邺澧知道,自己必须要回去。 他向自己的爱人许下过诺言,说他会立刻赶回去,而他不愿失约。 有人在等他,等他回家。 那是他好不容易放进怀中的珍宝,怎么可能随意忘记? 阎王的提醒在邺澧的神魂中种下了一颗种子,让他得以在失去记忆的混沌中,始终保留着一丝局外旁观的清醒。以阎王的话语为引子,邺澧终于找到了发力点,足以敲碎自己千年来亲手画出的牢笼。 对燕时洵的爱意,以及因为燕时洵而重新生发的对人间的期待,终于使得那道被掩埋的伤口,重新开始缓缓愈合。 在邺澧想通一切的瞬间,身边的整个天地都陷入了剧烈的震动中,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寸寸崩塌。 再也没有什么,能够禁锢邺澧的神魂。 广袤天地,无所不至。 “即便是最不愿意回首的过去,也是属于我的一部分啊……” 邺澧抬眸看向邺地的方向,眼神悠长带着叹息。 但他的唇边,却勾起了一丝笑意。 时洵还在等着他,他要尽快回到时洵的身边。 他不想与他的爱人,分别一分一秒。 …… 燕时洵在与邺澧和阎王分别之后,就继续向溶洞深处走去。 即便有手中的光团照亮脚下的路,但溶洞中地势复杂,怪石嶙峋暗藏危机,稍有不注意就会出现差错。 这使得燕时洵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紧紧抿着唇,专注于身周的环境。 正如他之前在看到石壁上被凿出的楼梯时所猜测的,从最初一代的村民们将尸骨运到溶洞中的时候,村民们就没有想过再让谁进来,打扰到在此安眠的将士们。 也因此,村民们并没有在溶洞中留下任何标记,可以让燕时洵作为参考找到通往埋骨地的方向。 这就极为考验着燕时洵本身的判断,意味着他必须要从溶洞中石壁和地面上的任何细微之处,尽力找到曾经有人走过的痕迹,试着跟随曾经村民们踩过的脚印,找到埋骨地。 但这谈何容易。 千年的时间足够覆盖掉所有人类留下的痕迹,即便曾经留下过线索和路标,也早已经在千年间被磨灭殆尽。 更别提溶洞本身就在变化着,无论是地势还是结构,都很有可能与千年前不尽相同。 难上加难。 作为驱鬼者,燕时洵虽然并不自傲,但也一直认为,很少会有自己不会的东西。 无论是风水堪舆还是算命占卜,六爻梅花二十八星宿,道家经籍诸多流派,虽然他平常并不显露这些方面的才能,走街串巷也只是帮人驱邪捉鬼,哪怕只需要一分钟也不愿帮他人算一卦,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擅长。 相反,燕时洵对于风水卜算一道,很有造诣,在年轻一代的驱鬼者中,无人能出其左右。 即便是宋一道长或是李道长那的辈分中,能够胜过燕时洵的,也只有李道长一人而已。 毕竟是恶鬼入骨相,天赋卓绝,世间难有人与之比肩。 可即便如此,在溶洞这样的复杂地势中,燕时洵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棘手。 溶洞不比在地面上,如果实在看不出地势走向,还可以试着从上方向下观察,也可以借助天象星宿,或者卜算方向。 在这里迷路或走错了方向,很难再回到正确的路上,更有可能是顺着莫名的岔路越走越深,不知走向了通往哪里的路。 而靠近鬼神的埋骨地,一切的方法全都失效,就连指南针在这里都只会被扰乱磁场,大道也无能为力。 只能靠燕时洵自己,凭借着他本身的洞察和直觉,摸索着靠近埋骨地。 燕时洵苦笑着摇了摇头,苦中作乐的想,溶洞中走这一趟,倒也卜算是没有收获,最起码他意外的发现了自己还有并不擅长的事情。 比如,盗墓。 在跃身跳过巨石,从潺潺暗河上越过之后,燕时洵站在石块上喘了口气,仰头向上看去。 不见天日的溶洞,简直像是巨大的天然陵墓。不需要任何人为的机关,只需要天然的地势遮掩,就已经足够凶险。 即便是燕时洵,在面对繁多的岔路口时,也不得不思考良久才能慎重的做出选择。 他所能依靠的,只有对于埋骨地的常识判断。 那些村民们既然是感念将士们的恩德,所以冒险为将士们收敛尸骨,就一定不会在藏匿尸骨的时候,将埋骨地选在风水不好的地方。 即便条件有限,他们也一定会尽可能选择风水好的方位,并且让埋骨地难以被发现,免于被打扰和破坏。 千年前,在那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情况下,村民们在依靠着自己本身对于当地地势的熟悉程度,选择了溶洞之外,也必然会知道溶洞中四通八达,地下暗河数不胜数。很有可能会有人从其他地方进入溶洞,或是通过地下暗河进来。 一旦意外被其他人发现埋骨地,不仅会打扰到尸骨的安眠,就连村民们也自身难保,会被新的势力刁难身姿死亡。 所以他们会选的…… 燕时洵的视线看向溶洞中地势较高的地方。 村民们一定会将埋骨地,尽可能选在远离地下暗河的地方。 甚至最好,永远也不会被水淹没。 但是村民们怎么会预料到以后的情况呢?毕竟溶洞的地势并非一成不变,久居于此的村民们必然也知道这一点。 以他们对溶洞的熟悉程度,能够做出的最重要的一点判断…… 或许,是地势极高的死路。 只有山体和山体之间并没有缝隙,使得暗河的水不会涌进来,地势很高,并且没有通往其他方向的小路,才会同时满足这几点要求。 燕时洵这样想着,有了方向,心中稍定。 溶洞面积极大,燕时洵在行走间大概估算了一下,光是他走过的这个最宽敞的洞厅,就大概有几十个体育场那么大,最高处足足有几十米,像是把整个山地和地底都掏空了。 但是最狭窄的地方,却是让燕时洵这样精悍的体型,都不得不屏息收腹,才能勉强通过。 有的地方更是只有一个洞口,能够观察到地下暗河的流动,却根本没有能够下去的可能。 这给燕时洵判断地势带来了极大的阻碍。 好在他虽然并不是地质系或专业的探险家,却在多年走南闯北的经历中,对于艰险地势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往往能够仅凭肌肉记忆和危险直觉,就能躲避开脚下的危险,下意识选择正确的道路。 另外一个帮上了燕时洵的,就是山壁上残留着的人工凿刻印迹。 不出燕时洵所料,之前的村民们,在溶洞里大量使用了工具。 除了石壁上被简单却有效凿开的石梯之外,村民们还用了绳索轮滑等物,确保将士们的遗骨可以被顺利送进他们挑选好的埋骨地。 毕竟从阎王口中所言的传闻来看,千年前,邺地的尸骨是在一夜之间消失的。为了防止被发现,村民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在天亮之时,就必须撤退。 在那样紧凑的时间下,即便传闻中是附近的村民们都被号召起来前往战场,但将士们留下的骸骨有十万具之多,这样的数量对村民们来说,远远超出了他们能够负荷的强度。 即便是一名村民负责两具尸骸,一刻不停的穿梭于战场和深山,那些村民们也做不到一个晚上就搬走所有的尸骸,并且将尸骸顺利送地下溶洞。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大量使用了工具,并且形成了流水线一样的作业,可以支撑他们以最少的时间,运送大量的尸骨。 否则,当时也不会有一些版本的传闻中,说是天神发怒,带走了邺地战场上的尸骸。 毕竟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以当时的眼光来看,确实如有神迹。 燕时洵摩挲着下颔,将阎王说过的传闻重新在脑海中排查,再与眼前的环境相对照着,艰难却耐心的找出千年前可能遗留至今的线索。 就像筛细沙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和可能性。 好在那些绳索轮滑和一些自制的简单工具,都多多少少的在石壁和地面上留下了印记。 燕时洵更庆幸的,是现在是冬季,一年中探索溶洞最佳的季节。 夏季汛期时,地面上的江河涨水,地下暗河的水势也同样会凶猛上涨,甚至会将溶洞中一些狭窄低矮的地方全部灌满。 那个时候别说线索了,他根本连溶洞都别想进来,除非他变成鲛人游进来,否则就等着被淹死吧。 现在地下暗河的水位很低,几乎全都退到了石壁下面,将石壁完整的暴露在燕时洵的眼前,任由探索。 @正版阅读只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一些地势较低的地方,因为常年的暗河冲刷,早就被磨灭掉了所有可能的印记,但好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少有暗河能够淹没,还是保留下来了大部分的痕迹。 无论是刻刀斧子留下的划痕,还是已经腐烂到几乎成了一团烂泥的麻绳,或是当年遗留下来的装置。 这些都成为了指引燕时洵通往埋骨地的路标。 地下暗河的水汽扑过来,溶洞中的气温极低,让燕时洵有种置身于冰窖的错觉。 好在,他在选择了几次岔路之后,渐渐摸索到了正确的方向,石壁上的痕迹证明着他的猜测。这让他振奋起来,在有了目标之后,就连身周的寒冷也可以忽略不计,一心向着埋骨地前进。 糟糕的环境使得燕时洵的体力被大量消耗,远远比他在地面以上行动要艰难很多。 再加上他在离开西南时,身上本就还带着没有愈合的伤势,这都使得燕时洵的状态迅速下降,还没有找到埋骨地之前,就已经面色发白,就连往日里薄红的唇瓣,现在都苍白没有血色。 燕时洵不得不停下来,扶着石壁稍微喘口气。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和胸膛上,慢慢有血液蔓延开来,濡湿了绷带。 毕竟溶洞里的地形并不平坦,又有暗河涓涓流淌,经常需要燕时洵大幅度动作避开危险之处,以致于扯开了本来被包扎处理好的绷带,让已经渐渐开始愈合的伤口重新崩裂开来。 燕时洵抬手试探了下自己的伤口,修长的手指不断按压过去,确认自己现在的伤口情况。 疼痛顺着肌肉和筋骨蔓延,让他不由得痛哼了一声,却很快重新咽了下去。 在稍作休息之后,燕时洵重新走向自己猜测的岔路,脚步坚定。 他一直在按照自己所猜测的那样,选择向高处的岔路走,并且尽可能的查看有无死路。 当水流声渐渐开始听不见,水汽减弱,温度却开始下降的时候,燕时洵的眼眸中终于有笑意闪现。 快到了。 ——远离暗河,藏匿于深处,不易被发现的埋骨地。 从狭窄的山体缝隙中挤过,又转过了两道弯之后,水声彻底消失在耳边。 而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在光团的照明下,四周被雕琢过的山壁,全都展现在燕时洵的眼前。 空旷的洞厅足有十几米的挑高,环顾四周,除了他自己走进来的路以外,再无其他小路岔道,紧密相连的山体石壁俨然一体,没有任何可以让暗河渗透进来的缝隙。 一切都如同他所猜测的那样。 最重要的是,就在燕时洵的身前,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当他将手中光团凑近时,就看到了上面刻下的字迹。 “邺地将士墓” 石碑上还仿照从前朝廷使用的奇珍异兽山川日月纹路进行雕刻,却比燕时洵曾经在博物馆和古建筑里见过的,要粗糙太多。 不是由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过的,只是有着一把子力气的石匠笨拙的按照印象中的图案,大致描画雕刻下来的。 但是在燕时洵看来,和那些精美且代表着死后尊荣地位的石碑相比,这块由村民们立在这里的石碑,却远远更有意义和荣光。 这是邺澧曾经保护的人们,亲手为他加冕的荣耀,凝聚着村民们饱含热泪的感激和情感,远远不是死物能够衡量的。 燕时洵下意识屏住呼吸,手掌伸向那块一人多高的石碑,顺着落满了灰尘的石面擦拭,指腹缓缓摩挲着被从灰尘中露出来的碑文。 虽然当年在匆忙之下的雕刻粗糙,却也足够燕时洵看清碑文的内容。 而从碑文上的叙述,他也得知了千年前被真真假假传闻掩埋的真相。 这些碑文都来自收敛尸骨的村民们,他们郑重刻下的每一笔一划,都在诉说着在他们看来,将士们最值得称颂的功绩。 未尝败绩的精锐之军,却在偏远小城扎了根。 他们刚刚驻军于此的时候,百姓们无不敬畏军队的将士们,唯恐像以往那样,说错做错一件小事,就会给全家招惹来杀身之祸。 宁可和秀才吵架,不和军爷论是非,这也算是千年前那个时候的共识了。 无人敢惹浑身煞气杀孽的军爷,更何况是素有盛名的精锐之军。 但是这些新前来的将士们,却打破了人们旧有的印象。 为首的主将虽然凌厉肃杀,不苟言笑,令人望而生畏,却意外的并不是个可怕的人。 他会约束将士们不要随意骚扰百姓们平静的生活,勒令将士们尊重附近的百姓,会用钱财和百姓们购买粮食,而不是像其他军队那样强行征用,会随手帮百姓们解决纠纷,维护治安。 在这支精锐之军驻扎的时候,附近的百姓们都难得的从战乱动荡中,获得了片刻安宁,甚至恍惚有种自己身在盛世的错觉。 百姓们开始和将士们亲近起来,看着他们,就像看到了自己家中被征兵离开的孩子那样,充满了慈爱和亲切。 而将士们也会在农忙的时候帮百姓们收获作物,帮他们盖房子,甚至为百姓们出头,打跑了征收不合理高昂税钱的官吏。 百姓们无不感激主将和将士们,觉得这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够遇到这样的大军。 然而,邺地一战,打破了所有平静。 正因为主将无论到哪里都深得民心,更有战无不胜的战神之称,独他一人就撑起了无数人的信念期望,更别提还有他那些骁勇善战的部下们。 所以,新的势力极为忌惮邺地,不论代价的要让这支队伍死在这里。 连同邺城的百姓们,也没有逃过新势力耀武扬威的屠杀。 当附近村子躲避进深山里的百姓们再次出来后,他们看着曝晒于战场上的满地尸骸,悲痛又震惊。 很多人都想要为将士们敛骨,奈何新势力有心侮辱这支军队,即便将士们死后,都狠心的想要让他们成为孤魂野鬼,尊严全无。 心有不忍的百姓们在暗地里聚集,商讨应对的办法。他们做好了准备,然后趁着夜色潜入战场,将带回的尸骨统统藏在溶洞中,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将士们死后的安宁。 将士们守护百姓们在人间的幸福平静,百姓们也愿意守护将士们的死后。 想要为将士们的尸骨守墓的百姓们,自发的聚集在一起,迁居到溶洞附近,形成村落,并且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少与外人交流。 他们自称邺地最后的子民,作为邺地的守墓人,在远离世外的深山里,闭塞却平静的生活。 石碑上被歪歪扭扭刻下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千年前那些村民的热泪和感激。 笨拙质朴甚至时有错别字的碑文,却远比任何名人大家流传百世的诗篇,都要来得更要打动人心。 燕时洵从指腹下的凹痕仔细辨认着文字的内容,读到一半时,已经眼眶发红炽热,喉咙哽咽。 光是从碑文中,他就已经能够想象当年的场景。 最残忍的战争和屠杀,以及冒死敛骨的村民们…… 而令村民们如此爱戴感激的人中,有一位,是他的爱人。 在此之前,燕时洵只知道邺澧是酆都之主,却从未如此深刻的意识到,邺澧同时也是一位优秀的将军。 十几年前,他在集市上见到的那位满身血污残甲的将军,也有过意气风发驰骋疆场的岁月。 而为了保护百姓们,那位将军,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热流涌进心头,同时涌现的,还有自豪骄傲之感。燕时洵低垂下眼眸,却轻笑出声。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自己对于邺澧真切的爱意。 这样的将军,这样的酆都之主,让他怎能不爱? “邺澧啊……” 燕时洵眸光柔和,注视着眼前的石碑,像是穿透过了千年的时光,看到了当年那位执着到甚至撼动了天地的将军。 他不喜欢随意与人结因果,却也没有期望过有人能够理解他的选择,一直如孤狼独行,即便身处谩骂和指责中,也不曾动摇过自己坚守的道。 他未曾期待过有人能够陪在他的身边,更不认为有人能够理解他,和他同行一路。 可,邺澧做到了。 不仅如此。 越是探索邺澧,燕时洵就越是发现,这个男人一直以来的坚持和道义,与自己何其相似。 就好像他们天生就是一对。 每靠近邺澧一步,燕时洵都会有新的惊喜发现。 原本的陌生人,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被他接纳,甚至放在心脏和神魂中的爱人。 燕时洵甚至找不出一条理由,说他不该去爱邺澧。 在无人空旷的阴冷洞厅中,燕时洵低低的笑声反复回荡叠加,他的惊喜和爱意甚至无法掩饰,以邺澧为自己的骄傲。 “来找爱人尸骨这种事,也算是一件新奇的体验了。” 燕时洵缓缓站直身躯,他仰起头看向石碑后的洞厅,眸光柔和却坚定。 然后,他越过石碑,大跨步走向被凿开的石壁。 那里在千年前,被善良的村民们艰难开凿成坟墓的模样,保住了将士们的骸骨长达千年的安宁。 而现在,燕时洵要去寻找那些骸骨,使得邺澧能够接纳千年前的他自己,成为远超于鬼神之上的大道。 为那些村民们被屠戮而含恨死去的后代子孙,讨要一个公道。 在溶洞之上的废弃义庄中,那些无头尸,还有一口怨气不肯散去,他们的魂魄徘徊在深山之中,因为尸骸不全而无法离开,只能迷茫在此游荡,在死后也继续看守着邺地的陵墓。 但是,他们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燕时洵想要护送他们的魂魄前往投胎,得到他们本该拥有的,平静幸福的下一世。 所以…… 燕时洵定了定神,手掌坚定的落在石壁上。 “吱,嘎——!” 第331章 “哗啦……” 趴伏在枯死树根上的野狼耳朵动了动,迅速抬起头,目光冰冷的看向四周。 不知何时,吹刮的阴冷山风停了下来,月光静静的遍洒山林,却连光秃秃的树枝都没有晃动一下。 但唯独远处的黑暗中,灌木丛摇晃树枝倾倒,像是被风吹动。 在月光大盛的光亮之地向黑暗中看去,很难看清黑暗里的情形,那会成为危险最好的遮蔽物。 却逃不过野狼的眼睛。 在它眼中,这个世界另成一番模样。 灌木丛后面,人形的轮廓绰绰晃动,却东倒西歪身体僵直,并且远远不止一人。 每一缕黑暗都纠缠着一道人影,摇晃的枯枝后面,人影一直排布延伸到远方,他们向野狼的方向走来,仿佛没有尽头。 野狼冷冷的站起身。 它站在树根上,像是守卫着溶洞的战士,冰冷的拒绝任何敌人靠近。 “哗啦!” 树枝猛地被一只带血的手掌抓住,分拨开的灌木丛后面,一道人影迟缓的迈了出来,双脚重重的落在地面上,发出笨重的声音,就连地面也颤了颤。 但是随即缓缓从灌木丛后面探出来的那张脸,却绝非正常。 那张脸在月光的映衬下,更加显得青白僵硬,没有半点血色,眼珠空洞浑浊,早已经没有半分生气。 可是那人的脖子上,却满是鲜血,红得刺眼。 血液顺着他的脖子流淌了满身,却并未滴落下来,而是早就凝固在了身上,使得衣服也跟着一并被血液碎肉乱糟糟的覆盖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抓挠撕咬过的痕迹。 如果燕时洵在这里,他就会一眼认出来,这人…… 分明就是今晚被杀死在村子里的村民。 村长讲过的那个故事,确实没有欺骗燕时洵。 ——当这里的人死去后,魂魄不会离开前往投胎,尸体也不会安静的躺在棺木里或者死亡之处,而是会在血液凉透之后,起尸归来,将死亡的眼睛对准还活着的人。 百余年前的那场屠杀,其他村的村民们心虚畏惧,生怕被灭了满门的村庄报复他们,于是想尽了方法不敢让那些魂魄前往地府投胎,唯恐他们会向阎王告状,让自己的罪行被揭露。 村民们将死去的魂魄钉死在了义庄的薄棺中。 可是他们不知道,同时钉死在这里的,还有那些魂魄的怨恨和执念。 这里也被他们自己改变,在汇聚了浓重怨恨之后,成为了起尸之地。 不仅那些被屠杀的魂魄无法投胎,就连村民们自己,以及后世的子孙们,也无法投胎。 害人终害己。 百余年前,那些人被“宝藏”蒙蔽了双眼,变得疯狂时,决计想不到,他们最后招惹来的祸患,会回馈到他们自己身上,让他们自己也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活尸。 野狼的眼睛阴森却清明,好像山间的生灵一直静静的注视着居住在此的村民们,看透了他们自作孽的下场。 眼看着那起尸了的村民摇晃着走向老榕树的方向,头狼威风凛凛的站在巨大的树根上,目光炯炯的冷冷直视黑暗中接连不断走出来的尸体。 “嗷呜——!!!” 头狼仰起头,对月长啸。 那声音悠长而阴冷,带着足以撕碎任何敌人的锋利和力量。 下一刻,黑暗中一双双幽绿的眼珠晃动,野狼群矫健的从山林间现身,迅速将老榕树团团围住,挡在那些村民活尸前方。 低低的咆哮声从群狼喉咙间响起,它们眼神凶恶,露出锋利的獠牙,流畅有力的身躯压下,做出发动攻击前的预备姿势,时刻准备冲上去撕碎活尸。 如果村民还活着,一定会被群狼环伺的场景吓得屁滚尿流,不等打起来就先自己腿软跑了。 但是死亡后的村民,只剩下浑浑噩噩的僵硬身躯,根本不知道畏惧为何物,依旧在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去。 即便不灵便的尸体被地面上盘亘蜿蜒的树根绊倒,也依旧费力的缓缓爬起来,执着的向着老榕树的方向走。 好像一切重新回到百余年前。 死去的村民忘了自己是谁,只是被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死亡和遗留的怨恨入侵,占据了他们死亡后浑噩的思维。 他们不是现在的村民,而变成了百余年前的祖辈,贪婪执拗的想要得到传闻中的宝藏。 而宝藏的方向,就是隐藏在老榕树下的溶洞。 一具接一具的尸体从灌木丛中走出来,东倒西歪的走向守在前方的野狼群。 头狼的喉咙间发出低沉威慑的声音,它低低的压下身躯,然后瞬间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射向走过来的活尸。 行动僵硬甚至连意识都不全的村民,哪里是山间野性生灵的对手,连反应都没有,就已经被野狼扑倒,死死按在地面上。 头狼的利爪踏在活尸的胸膛上,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眼神带着睥睨的不屑和阴冷,像是在看一团垃圾。 村民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法动弹的事实。 他开始缓慢的挣扎起来,出于被驱动的本能依旧想要站起来往溶洞的方向走,却只能像个划水的乌龟一样仰躺在地面上,在野狼的利爪下挣扎着挥舞手臂。 却无法移动半分。 头狼咧开嘴巴,像是在轻蔑的嘲笑。 随即,利爪挥下,直冲向活尸的天灵盖而去。 “噗嗤!” 碎肉混合着血浆,红红白白像是被摔烂了的西瓜。 村民挥舞着的手臂僵住,然后重重摔落在地面上。 不动了。 在头狼的率领下,狼群凶狠冲向聚集过来的活尸,行动僵硬迟缓的活尸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野狼的利爪按下,一声声重响之后,变成了地上的一团模糊血肉。 血腥味弥漫开来,死寂闭塞的义庄后山,变成了活尸的屠宰场。 野狼不再像是之前与燕时洵等人相遇时的温柔安静,当它们露出利齿爪牙,就重新成为了顶级的狩猎者,一举一动间,取人性命。 这些山间的野性生灵对此地的情况极为透彻,远远比村民们更加清楚属于这里千百年来的真相,知道谁是它们要保护的存在,谁是它们的敌人。 即便是鬼魂,也是温柔善良的生命。可活着的人,却是厉鬼。 野狼矫健的身姿在满地尸骸血肉间辗转腾挪,厚实光滑的皮毛在月光下犹如水光般层层波动,跳跃间肌肉紧绷出漂亮流畅的线条。 而在这份野性力量的美感之下,是毫不留情的死亡。 冲向溶洞的村民有几十个之多,前赴后继的涌过来,又一一倒在群狼的利爪之下。 当头狼停下时,已经是倒伏遍地的血腥尸骸,再没有一道站立着的身影,只剩下一团团和烂泥混合在一起的红白碎肉。 其余野狼也都傲然昂首挺胸,慢条斯理的从尸骸上收回利爪。 但是当头狼仔细查看过地上的村民数量后,却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 被怨气驱使着包围了溶洞的村民,只有今夜被杀的村民数量的一半。 那,另一半呢? 头狼很清楚,这些村民不会有什么善良可言。 从百余年前那场屠杀之后,怨气一起缠绕在义庄附近不肯散去,而杀孽也跟随着那些屠杀者,一起顺着血脉流传了下去。 当年的屠杀者们拿着从被灭门的村庄抢走的一切,粮食财物和一应生活用品,去养育自己的孩子。 风车上还带着血,从死去的孩子手里被抢走,被笑着交到另一个孩子手里。 米粒上还飞溅着血液,就被满不在乎的清洗下锅。 当一个家庭流淌着血与泪惨死在冰冷的土地上时,另一个家庭在欢笑着享受一顿丰盛的饱饭。 从那时起,罪孽就开始流传,被积攒在现在这些村民们的魂魄中,和他们本身的罪孽一起,悄然滋长。 今夜,当那些村民们被归来复仇的鬼魂屠戮至尽,死去的村民们也被当年祖辈留下的杀孽和不甘控制,一心想要去寻找当年的“宝藏”。 可以说,起尸后现在村民,已经不再是他们自己。 只是被罪孽操控着的行尸走肉而已。 正因为头狼看得清楚,所以它不相信,只来了一半村民是因为另外一半善良不想作恶。 既然如此,那另一半…… 蓦地,头狼突然想起来之前自己为之带路的那位青年,叮嘱过溶洞外面要交给他,而在溶洞外面,不仅有义庄。 还有山另外一边被屠戮的村子。 和青年同行的那些人,被暂时安置在了那里。 难不成? 就在头狼疑惑的时候,突然间,它的耳朵动了动,敏锐的听到了从远处夜空中传来的惊呼喊叫声。 瞬间,它的表情变得凶恶起来,紧皱起来的五官不再是面对燕时洵时的冷酷帅气,而是变得极具攻击力,漂亮的眼睛中一片杀意。 它低低的怒吼着,彻底被这些即便死后也不知悔改的村民们激怒了。 头狼转过身,向身后的狼群低声嘶吼了两声,传递着自己的命令。 群狼随之低下头,从喉间发出低沉的震动,以示服从忠诚。 更有狼群从四周的山林间嗥叫回应,牢牢守住山脉,不允许任何活尸和鬼魂越过这道山峰,去伤害山另一边的人们。 既然这里的怨恨始于百余年前的屠杀,那无论是当年惨死的村民们,还是被复仇杀死的人们,都应该留在这里,在事情最初发生的地方解决。 而不应该波及到过路的外人。 头狼在交待清楚命令后,就立刻转身疾驰而去,顷刻间便如一道银灰色的闪电一般,直冲向幽暗的山林,迅速越过山峰在树林间跳跃飞驰,几乎脚不落地的奔跑向惊呼声发出来的地方。 村民们早已经被复仇屠杀,整村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现在在这附近仅剩的活人,就是和那个青年同行的人们,他们就住在村子外面的房屋中。 但他们的保护者,现在却在溶洞中,为了保护天地苍生而战。 既然如此,头狼不介意暂时成为那些人的保护者,直到那青年回来。 ——反正那青年也嘱托过它,它不是言而无信的狼,否则何以在群山众狼间立威? 不能视而不见,自然只能出手相救。 头狼的眼神坚定凛冽,月光照射下来,它剔透的眼眸漂亮如落满了星辰,一身银灰色的皮毛在迅速刮过的风中柔软的起伏。 凡是它迅速跑过的地方,树林就像是被银灰色的闪电劈开了一条通路,枝叶向两侧倒伏,露出一条毫无障碍的通路,直指向村外的那间房屋。 南天是最先觉得不对劲的。 从燕时洵等人离开之后,南天自觉责任重大,就一直心情沉重的裹着被子坐在椅子上,在众人呼呼安睡的时候,连合眼都不敢。 他一手紧握着燕时洵留给他的符咒,一手拿着随手从房屋里找到的农具当做武器,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房门外面,紧张到浑身僵硬,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唯恐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路星星咬牙留下断后的身影和燕时洵的嘱托,反复在南天脑海中出现,像是两种不同的力量,一直拉扯着他的思维,让他既恐惧却也不敢放松。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在参与这档节目之前,南天只是个因为害怕鬼,而被“耍大牌”这种负面新闻缠身的三线小明星,苦苦挣扎在流量中,每天想的都是粉丝和舆论,根本无暇顾及在这之外的其他事。 对于南天而言,会参加这档节目,只是因为导演张无病开出的丰厚报酬,能够让他得以暂时缓解眼下的难题和压力,可以稍微喘一口气。 他想着反正流量下滑自己也没有工作,档期空得很,不如赚点钱,就根本没报有任何期待的来了。 可南天万万没想到,他随意做出的一个决定,却从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正因为参加了这档节目,遇到了燕时洵,所以南天这样的普通人,才能看到南溟山的真相。 他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怕鬼阴影后的真相,是因为有阿婆在保护他,从此再也不畏惧鬼魂。他见到了南阿婆最后一眼,这一次终于好好道了别,让南阿婆可以安心的离开。 他也知道了原来自己并不是普通人,于是捡起南溟山濒临失传的神婆血脉,立誓要成为守护南溟山传承的守山人。 那个时候,南天真的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多了。 作为正在上升期的明星,他能够逐步处理自己的工作,为彻底退圈做准备,并且打定主意退圈后在南溟山定居,从此不稳世事,一心一意守护南溟山。 这样的决定,放在任何圈内人的身上,都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决策。 很多人也对南天的选择惊诧不已,并且在听他说过自己的想法后,即便是往日的竞争对手,也对他很是钦佩。 南天也因此觉得,自己好像很不错。 可直到他看到海云观的道长们悍不畏死的冲进西南,燕时洵置生死于度外力挽狂澜,李道长和乘云居士以身殉道,路星星重伤到濒死,救援队员和一应后勤人员不眠不休的支持保障…… 南天才终于知道,自己曾经不过是自我感动,其实对驱鬼者的认知,有多么的浅薄。 和燕时洵相比,他简直像是牙牙学语的三岁稚童,天真的以为传承南溟山只需要看看书学学符咒就行。 他却没有意识到,其实对于真正优秀的驱鬼者而言,无论是经籍还是符咒,都不过是他们用来守卫阴阳,保护万物生灵的手段工具而已。 燕时洵和道长们从来没有觉得他们自己有多伟大,可他们才是真正伟大的人。 以肉身生命铸就一道不会倒塌的围墙,将危险挡在普通人的世界之外,让人们的安宁幸福不受侵扰。 在普通人不知道的地方,有一道道身影沉默驻守,为他们守护每一个夜晚,让他们可以迎来每一轮新生的朝阳。 可那些道长们,却有很多,再也迎不来自己的朝阳。 他们死在了黎明前黑暗的长夜里。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功绩,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为了自己而死。 可无论是燕时洵还是道长们,他们也不需要这样的虚名。 事了拂衣去,淡漠而超然。 当南天终于看清这一点时,只觉得愧疚到无以复加,为自己之前的天真而感到惭愧,甚至不想要面对自己。 南天没有告诉燕时洵,当他听到燕时洵说路星星还有救时,高兴到几乎喜极而泣。 他深感被救的不是路星星,而是他自己。 如果路星星真的死在那里,那会成为南天一生的悔恨和阴影,他无法饶过明明继承了神婆血脉,却没有和路星星一起并肩战斗,反而苟活下来的自己。 所以,当燕时洵将保护众人的任务交给南天的时候,南天只觉得自己被拯救了。 是燕时洵把将要坠入悔恨泥潭的他拉了起来,给了他再一次选择弥补遗憾的机会。 在房屋里安详的睡眠声中,南天恍惚觉得,是不是燕时洵看出了他的想法,所以才故意这样做的? 不过南天知道,就算他去问燕时洵,燕时洵也只会漫不经心的敷衍他,并且连理由都敷衍到毫不走心。 这就是那人一贯的作风啊。 不论什么都扛在肩上,却笑得恣肆快意,好像即便是天地的重量也无法将他压垮…… 却令人感到如此心安。 南天苦笑着摇摇头,眼中却满是温暖,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在自己没有发觉的时候,被燕时洵保护了。 他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棉被,在这阴冷的夜里给自己一点温暖。 房屋里的炉火早就已经熄灭了,温度在慢慢下降。 其他人能够缩在被子里挤在一起取暖,但南天只能哆哆嗦嗦的坐在椅子上,冻得牙齿都直打颤。 “咯,咯……” 轻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南天一开始以为,这是自己牙齿骨骼颤栗的声音。 但是慢慢的,他发现了不对。 当他尽量停止抖动的时候,那声音也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 就好像是……从远处逐渐靠近过来。 南天心中一惊,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燕时洵之前说,村子里面已经没有活人了。 他第一个排除了村里人想要趁夜晚偷袭的可能,随即怀疑起了是不是附近山林里有野兽下山觅食。 但是南天屏息大致听了半晌,却发现那并非他印象中野兽会发出的声音。 反而,像是鞋子在地面上拖行摩擦所发出的声音。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南天心中升起。 该不会……是那些死了的村民诈尸了吧? 他不敢怠慢,立刻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握紧了手里的农具,蹑手蹑脚的走到窗户后面向外看。 虽然深山的夜晚是黑暗的,但好在今夜的月光极为明亮,让南天得以在昏暗的室内,看清了外面的情形。 他看到,一道像人的影子,从院子外面隐约滑了过去。 之所以不敢确定,是因为那人的走路姿势很是奇怪,像是腰椎彻底弯折了过去,头颅却向前耷拉在胸前,走起路也歪歪斜斜的没个直线。 如果这真的是人的话……怎么会有人的身体,可以被扭曲弯成好几段? 除非,那是死人。 这个突然出现的想法吓了南天自己一跳,他赶紧回过身,去推醒宋辞,想要让小少爷帮自己看看确定下,到底是他眼花多想了,还是危险正在靠近。 虽然小少爷身娇体弱,战斗力比不上一只鹅。但是在南天看来,小少爷是除了燕时洵以外最冷静理智的人,这种需要找人商量的时候,找小少爷准没错。 宋辞睡得迷迷糊糊,就觉得梦里有一只狗一直在用头顶自己,烦得他伸手就去打狗,觉得自己怕是这辈子都和狗合不来。 但下一秒,南天的声音从他的耳边传来,带着些许急切。 “宋辞,小少爷?你帮帮我。” 宋辞:“?” 该不会是今天白天的时候太紧张了吧,怎么会做这种诡异的梦。 他半信半疑的勉强自己睁开眼,结果真的看到了南天急切紧张的脸,顿时睡意全无,翻身坐了起来,还带着枕头印子的脸上已经一片严肃。 “发生什么了?” 南天怕惊醒旁边的众人,发出声音吸引来外面那个像人非人的东西,于是只敢用气音配合上自己的比比划划,向宋辞说明外面的情况。 可能是被窝外的空气太寒冷,或是极具恐惧之下血液疯狂涌向双腿,身体的本能在为逃跑做准备,使得体温开始下降。 宋辞缓缓睁大了漂亮的眼眸,冷得直发抖。 他立刻掀开被子冲向窗户,却在刚用手掌擦拭掉玻璃上的雾气想要看清外面时,猛地对上了紧紧贴在玻璃上的一张脸。 那张满是皱纹灰斑的脸上还带着迸上的血迹,挤在玻璃上使得面部都变了形,本就丑陋的脸更加狰狞,眼珠却无神的死死盯着玻璃后面的众人,不知道已经在这里无声无息的注视多久了。 在月光下,这张恐怖的鬼面显得更加骇人。 宋辞猝不及防对上这样一张脸,毫无防备之下吓得心脏都停跳了一瞬,面色迅速苍白冰冷了起来。 紧随其后的南天也被吓得不轻,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即便他很快就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那短促一声中饱含着剧烈惊慌,仍旧像是将要被猎杀的小动物一样,充斥着求生的本能,惊醒了其他小动物。 其他人即便是在睡梦中,也猛地有种自己被猛兽盯上了的危机感,本能的清醒过来,迷茫睁开眼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南天听到身后传来的响动,连忙回过身,急切的向众人做了个“嘘”的手势。 众人虽然疑惑,却还是出于对同伴的信任而乖乖捂住了嘴,安静的在原地等待。 南天则一把将宋辞拽了下来,两人屏住呼吸蹲在窗户下面的围墙后,屏息等着外面那东西离开。 而玻璃外面那张鬼面,一直紧贴着玻璃,试图看清里面的情形。 但一片黑暗,实在难以看清。 半晌,那狰狞的活尸好像是觉得屋子里没有人,就将脸从玻璃上拔了下来,摇摇晃晃的转过身,准备向院子外面离开。 众人看到这样的场景,都松了一口气。 安南原憋得眼含热泪,脑海中乱糟糟的联想差点逼疯了他,吓得他直到这时慢慢放下捂住嘴的手掌,还打了个哭嗝,坐在被子堆里半天缓不过神。 众人也都担忧着赶紧向南天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南天叹了口气,也觉得手脚俱软,瘫坐在椅子上向众人言简意赅的说明自己看到的情况。 “你是说……有可能是村子里那些死尸诈尸了吗?” 宋辞神情严肃。 南天点了点头,道:“虽然我并没有实地看到村子里的样子,但是我听到了燕哥说的话,之前村子里就发生过人死后起尸,撕咬杀死其他人的事情,虽然是在百余年前,但是现在再一次发生,也不是不可能。” 安南原听得浑身发凉。 距离他不足一公里的地方,就躺着大量的尸体,整个村子里没有活人,那他们睡在这里,和睡在乱葬岗有什么区别?顶多在头顶加了个盖子,不至于席地幕天。 最可怕的是,那些尸体,竟然还会起尸啊!!! 安南原被吓得直接厥过去的心都有了,感觉自己从此对睡觉都要产生阴影了。 谁知道他在睡觉的时候,会不会隔壁就有复活的尸体在盯着他,想要趁他熟睡的时候下手杀了他…… “确实有这个可能。” 赵真看到了周围人的害怕情绪,但他没有选择安慰众人,而是平静的说出最可能的情况,冷静分析道:“燕哥说过,山另一边不是村子,而是一个废弃义庄,里面很有可能有残留下来没有搬走的尸体。” “如果加上废弃义庄那边,两边同时起尸,那燕哥和我们就处于相同的情况,都要对付各自的情况,燕哥可能来不及回来救我们。所以。” 赵真抬起头,眼神坚定的看向南天:“如果真的是村子里起尸,那我们就要自救了。” “燕哥不是给你留了符咒,并且说过已经联系了救援队,天亮的时候赶来吗?燕哥既然这样说,就代表着他有把握能够在天亮前解决这一切,赶回来和我们会合。” “既然如此,那我们只要撑到天亮,就能等来燕哥。” 赵真轻声道:“那我们就赢了。” 白霜吓得裹紧了被子,只能尽可能的向同伴们靠近,身边的众人让她稍稍有了些安全感。 她从未这样感激过大通铺,觉得如果今晚是分开住的,那她一个人大概真的会被吓得半死。 在听到赵真的话后,白霜点了点头,深表同意:“如果只是撑到天亮的话,应该会很容易吧?” 宋辞却皱紧了眉头,觉得没那么简单。 如果起尸的话,很可能不止这一个,最坏的可能,是整个村子上百具尸体全都“活”了过来。 并且他们暂时居住的房子本就在村外,距离村民们死亡的地方有些距离,即便如此,却还是被尸体找上了门…… 要是那些活尸一个接一个的找上门,那他们要面对的难度,恐怕要翻倍再翻倍了。只要有一次没有成功,被活尸发现,那就要面临更加危险的境地。 在宋辞的提醒下,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迅速穿衣起身,尽可能的在房屋里找趁手的武器,不管是锅碗瓢盆还是遗像烛台,都被他们拿在了手里,紧张的准备着。 就在宋辞刚在赵真的唠叨下不耐烦的把大衣扣子全扣上的时候,一声巨响突然从后面传来。 众人心头一跳,赶忙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结果他们就看到…… 在房屋后面的厨房窗户,已经被打碎了。 他们听到的那声巨响,就是从窗外投掷过来的巨石砸在地面上发出的。 而一只沾满了血液的手臂,已经从窗户外面伸了进来。 那手掌“啪!”的一声死死握住窗沿,就连指甲缝里都是泥土和血肉。 随即,一颗被砸得稀巴烂血肉模糊的头颅,缓缓从窗户后面升起,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内。 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场景吓了一跳,还有人被恶心得直反胃酸,一阵阵的想要干哕,眼里都是生理性泪水。 南天见状,立刻握紧了手中铁锹快速冲了过去,一咬牙一狠心,一锹拍向那想要顺着窗户大洞爬进来的活尸。 “咚!”的一声声响,铁锹敲击头盖骨的声音格外清脆。 南天本就被吓到了,又想要保护身后的人,因此用出的力气格外的大,几乎是不计后果的全力一击甚至用上了燕时洵借给他的力量。 那活尸,也应声倒下,从窗台缓缓滑落了下去。 只剩下糊在铁锹上的血肉碎骨,和窗台玻璃上残留的血手印,还在提醒着众人,刚刚发生了什么。 但不等大家高兴的松口气,觉得危机解除,就听到“砰!”、“砰!”几声巨响从身后传来。 一转身,他们就看到前院的几扇窗户,竟然都被从外面投掷过来的石块砸了个粉碎。 冷风从外面灌进来,立刻驱散了刚刚房屋里残留的暖意温度,变得冰冷起来。 而睡眠时带来的安心气息,也已经荡然无存。 只剩下阴冷的过堂风,从前后的窗户之间呼呼吹过,吹得众人透心凉。 一颗头颅先从窗台爬了上来,然后是手臂,脚……那尸体就像是被人敲碎了浑身的骨头一样,柔软得像是章鱼一样,顺着墙壁迅速从外面向房屋里攀爬。 在它后面,还有其他活尸在等着冲进房屋里。 失去了遮挡物之后,所有人都能看到,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有这么多尸体包围住了他们住的房屋。 刚刚那个打碎了后面窗户的尸体,竟然是在声东击西! 宋辞恨得牙缝直痒痒,简直想要把刚才那尸体拽回来再揍一顿。 但是现在也只能握紧了手里的烛台,准备和冲上来的尸体殊死搏斗。 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是它死就是他死。 宋辞强烈的胜负欲和骄傲,不允许他输给一个这么丑陋恶毒的东西! 南天第一个挥舞着铁锹冲了上去。 “啊啊啊啊!!!” 他根本没有系统学过搏斗术,全凭着一股冲劲和蛮力,挥舞着铁锹就是一顿乱拍,拼命的敲打着窗户上想要往里爬的尸体。 南天心里现在就一个想法——绝不能让这些尸体真的冲进来! 就算现在窗户被砸烂,变成了尸体冲进来的突破口。但只要他们守住每一扇窗,就不用担心从后背袭来的攻击,他们就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这就是他们的城池,他们就是守城的将士。 只要城池在就能给他们提供保护,而一旦城破,他们就会陷入尸体包围过来的海洋,腹背受敌难以支撑。 白霜也“啊啊啊!”的尖叫着,甩着手里的大铁锅闭着眼睛就哐哐哐的往窗台上砸去。 她不敢看身前的情况,但只要一闭眼睛,就能想起刚刚看到的被砸得稀巴烂,连脑浆都像椰浆一样冒出来挂了满头的头颅。吓得她根本不敢再多看一眼,全是凭着一口气在防卫。 但是这一幕,却让旁边拎着铁制烧水壶痛击活尸的综艺咖,也不由得频频侧目,目瞪口呆。 白霜大概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不仅骁勇凶悍,还比活尸看起来恐怖多了…… 最起码综艺咖有一瞬间觉得,被大铁锅抡得血肉模糊扁扁一片的活尸,反倒像是被欺负的小可怜。 但他马上就被耳边的尖叫声惊得一哆嗦,继续专注于自己眼前的真尸打地鼠游戏,拼命催眠自己这不是尸体是地鼠这不是尸体是地鼠…… 更诡异的,大概要数拿着巨幅遗像揍人的安南原了。 他在把一具活尸揍得挂在窗台上不动了之后,大家才猛地发现,他手里那副遗像,竟然就是眼前的活尸! “……这人大概自己也没想到,他死了之后还有一劫,是被自己的遗像打死。” 赵真眼神复杂,看向安南原的眼神充满了惊奇。 但他慢了几拍之后,意识到不对劲:“等等。” “如果是遗像上的人,那说明这人早就死了,根本不是今天晚上死在村子里的那批村民。” 赵真与南天面面相觑,都发现了问题所在。 “所以,这尸体哪里来的?” 宋辞愣了半拍,接话道:“废弃义庄?还是墓地?” “坏了!” 南天一拍大腿,发现情况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 不仅是村子里今晚被杀死的那些村民起尸了,很有可能附近坟地里的尸体……全都起尸了啊! 那得是多庞大的一个数量? 南天甚至不敢细想,只觉得沉甸甸的压力瞬间压在了他的心脏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都不知道,以往燕时洵在面对类似情况时,究竟是怎么保持平静理智的。现在换成他,他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出线来,只能机械的抡着手里的铁锹,拼了命的守住现在的房屋。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样下去根本不是个事。 他们才几个人,面对未知数量的活尸,很快就会体力不支,到那个时候,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南天,你学的符咒或者巫蛊之术里,有没有什么能应对现在局面的?” 赵真一边顶在最前面,撑着不让尸体冲进来,一边咬牙向南天喊道:“不管是什么,不管熟不熟练都无所谓了,赶快用!” 南天却急出了一身冷汗:“学毒先学医,制蛊先解蛊。我这样的初学者,学的大多是治疗和防御啊!” 赵真被逼得就差发疯死马当活马医,说那你把尸体治活,它们就不像现在这样疯狂攻击了,最起码知道疼就知道怕。 但就在这时,赵真忽然觉得,自己眼前,有一道银色闪过。 “唰!” 眼前的尸体,应声倒下。 不等赵真看清,就见那银色不断在房屋外面闪耀着光芒,凡是那道光划过的地方,尸体都失去了之前凶恶攻击之态,软软的倒向地面。 众人的防御压力骤然减轻。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外面划过的弧光,在月光的照耀下,宛如月华流淌进了人间,化为刀锋。 安南原愣愣看着,眼中满是惊艳。 直到那道银色停下后,众人这才看清,那哪里是什么月光。 分明是一匹银灰色皮毛的矫健野狼。 它高高的昂着首站在月光下,眼神睥睨凶恶,是野性的生灵,骄傲而灵性。 第332章 在看清屋外帮助他们拦下了活尸的,竟然是一匹狼之后,所有人都惊讶得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虽然帮他们阻拦下了那些活尸,他们很感激,但是,这可是一匹野狼啊……不知道通不通人性。 要是野狼想要伤害他们,从刚刚野狼的动作来看,他们还真的没有反手之力。 不知是敌是友的情况,让所有人的脸色凝重,紧紧握着手里的武器不敢松懈。 但野狼只是满不在乎的扫了眼众人手里的“武器”,便懒洋洋的甩了甩毛茸茸的大尾巴,一个跃身跳上墙头,昂首肃穆向远方看去。 “……我怎么觉得,我被一匹狼看不起了?” 安南原怀疑人生的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惊吓过度,出现了幻觉。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巨幅遗像,黑白照片上形象并不好看的老头也阴沉着眼睛看着他,他犹豫了一下,才道:“我这个,确实也算是武器吧?” 他怎么觉得,刚刚野狼看过来的眼神,分明在说:就这?呵。 “???” 安南原歪了歪头,满脑袋都是问号。 白霜也眼神复杂的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大铁锅,深有同感的道:“我也……” 有什么看不起大铁锅的?这可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上可扛子弹刀枪,下可做饭炒菜,必要的时候还能背在身上,怎么就不能当武器用了? 南天看着野狼的动作,却犹豫了一下之后说:“它是在瞭望敌情吗?看村子里那些尸体?” 他的声音很轻,很多人都没有听到。 野狼却朝着南天的方向慢悠悠勾了勾尾巴尖,像是在回应他。 南天瞬间震惊了:“啊???这狼该不会真的能听懂我的话吧?” 野狼不屑的打了个鼻响,觉得自己高估了和燕时洵同行的那些人的智商,根本沟通不了。 它毛茸茸的耳朵弹了弹,站在高处的视线越过树林和房屋围墙,一直看向村子里,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在那些活尸倒在野狼利爪之下的同时,它也在默默的数着数量,对照着今晚死在村子里那些人的数量,一个个数过去。 但它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嘉宾们不知道村子里的具体情况,但野狼却对自己的地盘很是熟悉。 它日夜在山间巡察小憩,连山里有几个鬼魂都一清二楚,更何况村里活人的数量。 比对之下,它就发现,除了数量问题之外,还有那些活尸本身的异常。 ——其中有几具活尸,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甚至在模糊腥臭的皮肉下露出了白骨。 这些根本不是今晚被鬼魂杀死的村民。 而是从前就已经死亡,早就下葬埋在后山的人。 野狼很清楚,这是百余年前遗留下来的怨恨和罪孽,开始彻底蔓延在这片土地上。 于是当初那些屠杀者的后代子孙,没有一个能够逃过这份流传下来的罪孽,全都成为了非人非鬼的活尸。 怪不得,它在从山林间跑过的时候,听到了轻微的声音…… 野狼瞥了一眼身后房屋里的众人,在看到他们根本没有搞懂现在情况的样子后,又嫌弃的收回了视线。 根本沟通不了,一群蠢兮兮的人类。 “哦哦哦!没错!就是这个眼神。” 安南原神情激动的指着墙头上的野狼,示意众人往那边看,比比划划的示意道:“它刚才就是这么看我的,它绝对是在看不起我!” 众人:“…………” 仔细想想,他们好像确实没有哪一点比得上野狼的。 体力体力不行,连对付尸体这种事情都比不上野狼熟练,甚至连墙头都跳不上去……好像,被看不起也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它看上去确实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诶。” 白霜大着胆子,一步步挪向房门,想要走出去试探下野狼:“它来得这么及时,会不会是燕哥让他来救我们的啊?” “就算这些野兽有灵性,但应该也不至于通人性到那个地步吧?能不攻击我们就很好了,怎么还会到你说的那种地步?” 南天失笑的摇摇头,道:“燕哥又不是驯兽师,怎么可能会让野狼知道他的意思,还能让野狼严格执行?” 但南天话音刚落下,就在白霜刚要推开房门的时候,野狼猛地一回头看过来,冰冷的眼神吓得白霜止步在了原地,不敢再向前一步。 野狼并没有攻击白霜,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白霜退回去,不许出来。 一点戒备心都没有的家伙,万一这种时候刚好有活尸过来呢? 它甩了甩尾巴,觉得这些人类连族群里的幼崽都比不上,要是放任他们自己在这,恐怕连觅食都不会,都能活生生饿死在这。 那一瞬间,燕时洵在野狼心里的形象都拔高了很多,最起码他们之间的沟通就很顺畅,连话都不用说,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的意思。 本来只觉得燕时洵这样属于普通人类的野狼,终于开始有了正确的认知,在对燕时洵刮目相看的同时,也有责任感落了下来,决定帮燕时洵多看护一下这些人类。 野狼:他们的妈妈没教会他们怎么打猎,怎么在活尸中保护自己吗?真是造孽…… 但就在野狼满心嫌弃的时候,南天和嘉宾们都惊呆了。 “不是吧狼哥……真的听得懂啊?” 安南原目瞪口呆,咽了口唾沫颤巍巍的道:“燕哥是不是藏了一手没有告诉我们,或许,他还有个驯兽师的身份?” 南天眼神复杂。 他倒是知道燕时洵很厉害,并且以为自己对燕时洵的认知已经足够深刻了。却没想到,原来自己还是浅薄了。 毕竟他还真没听说过,驱鬼者里还有谁能驯兽的……就算从小就在南溟山长大的那两姐妹,都没有这种技能。 “可能我们这辈子都别想看透燕哥了。” 南天摇了摇头,心服口服:“既然看这狼的意思,确实是认识燕哥——毕竟它都没有否认,那我们就还是暂且听它的话来做吧。” 他虽然不相信野狼,但他相信燕哥绝对不会害他们。或许燕哥让一匹狼来帮助他们,也有自己的考量,觉得这匹狼真的可以保护住他们。 最兴奋的当属白霜了。 就算她才是被野狼瞪了一眼的那个,却开心得直笑:“哇!好帅!你们不觉得这狼和星星有点像,但是帅多了吗?” 本来在严肃盯着坟地方向的野狼,不自觉晃了晃大尾巴,颇有些小骄傲。 野狼:我也不想的,但是那边的人类在夸我诶~ 结果白霜的下一句话,立刻让野狼的尾巴僵住。 “好像摸摸它的大尾巴,手感一定特别好吧!” 白霜的眼中满是如同小女孩一样的惊叹,眼巴巴的看着野狼:“想摸,揉秃的那种!” 野狼:………… 它立刻从墙头跳了下去,在白霜失望的声音中,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内。 安南原:“噗!” 他憋笑憋得辛苦,笑着看向白霜打趣道:“你可比野狼厉害多了,看,它都被你吓跑了。” 白霜不甘心的鼓了鼓两腮,但她想了想,还是重新将大铁锅拿在了手里,不敢怠慢。 看野狼刚刚那意思,确实没有伤害他们的想法,并且还不让她出门。 所以是让他们留在这里,它去外面看看情况的意思吗? 野狼离开之后,白霜担忧起了会不会有第二波活尸冲过来,于是重新戒备起来。 月光下,刚刚那些耀武扬威吓得众人不轻的活尸,现在已经彻底成了死尸,横七竖八的倒在外面的地面上。 野狼似乎对这种事情很熟悉,并且不是众人以往认知中的觅食行为,除了杀死那些活尸以外,野狼没有像众人看过的纪录片里那样,对尸体下口。 反而表现得对这堆烂泥一样的血肉极为嫌弃的样子。 南天甚至注意到,野狼在跃身上墙之后,还用墙头的泥土蹭了蹭爪子,好像很讨厌粘在爪子上的活尸血肉。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燕哥变的?” 南天看向野狼离开的方向,眼神一言难尽:“这看不起傻子的小表情,这洁癖,和燕哥也太像了!” 综艺咖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点点头赞同道:“我倒是也看纪录片,但还没看到过哪里介绍过狼还有这种习性。要么就是这狼比较特立独行,要么南天说的也很有可能。” 他还惋惜道:“哎呀,怎么没早点想到,那样就可以去问问狼自己了。” 白霜顿时一脸丧气:“那完了,如果是燕哥,他一定不会同意我摸摸他的尾巴。” 宋辞:“…………” 小少爷眼神死的扭过头:我的同伴是傻子。 他拒绝再被其他人蠢到眼睛,更情愿去看房屋外面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 野狼的利爪堪比刀锋,它杀的那些活尸,不仅头颅粉碎,脑浆混合着早已经凝固的血块涂抹在地,甚至连四肢都被切断掉在了地面上。 虽然这样的场面着实恶心又残忍,但是却最大限度保证了所有人的安全。 即便其中有漏网之鱼,再“复活”的活尸失去了四肢,也别想再掀出什么风浪。就算野狼不在,光是凭着众人自己的力量,也能够应对过去。 最起码,可以撑到野狼听到动静回来的时候。 小少爷在发现野狼的周密贴心举动之后,也不由得大为惊奇。他忽然觉得,好像南天说的话也不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宋辞走到窗户前伸头向外看,想要看看外面到底有什么情况,引得野狼那么严肃吓人。 但他侧耳倾听了半晌,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万籁俱寂的山林里,除了他们,再没有一个活人,安静得可怕。 野狼无声无息的落地,然后迅速奔跑向不远处的村子,准备实地勘察验证自己的想法。 一进村子,浓郁的血腥气就扑面而来。 很奇怪,即便身处在野外,不断有山风吹刮过来,但血腥气却不减反增,越发的浓郁刺鼻。 但野狼抽动了几下鼻子,很快就发现了这血腥味道的异常。 不是新鲜的血液味道,反而像是放置了很久之后的腐臭味道。 嘉宾们或许对血液的味道很迟钝,只是单纯的依靠铁锈味来辨别血液,新鲜一点或者放了许久的血液,对他们而言并没有区别。 可野狼毕竟以生肉为食,对于这种事情,堪称是天然的专家,没有什么能够逃过它灵敏的鼻子。 即便是最微小的差距。 野狼嗅着令自己感到古怪的血腥气,一路小跑了过去。 村子里果然没有一具尸体。 之前被杀死后倒在地上的那些死尸,全都已经重新起尸,围攻了溶洞和村外房屋两处地点,没有一个留下来。 但就算加上溶洞附近的村民尸体,还有房屋外面的,数量也对不上…… 野狼在一块干净的土地上站定,人性化的露出疑惑戒备的神情,歪了歪头,毛蓬蓬的耳朵也随之甩了过去,侧耳听着从旁边传来的声音。 风声里,隐藏着捕猎所需的所有信息。 在村子深处,还藏着其他尸骸。 确定了目标之后,野狼迅速动了起来,从刚刚的优雅昂首到瞬间弹射而去,只需要不到一秒的时间,就直冲向腥臭血腥味传来的地点。 “砰!”的一声,野狼破门而入。 在村长的家里,几具浑浑噩噩站立在院子里的活尸,听到声音后僵硬的转回视线,向野狼看去。 而野狼的瞳孔紧缩成竖线,立刻呲牙低吼,状若发怒。 这些活尸,根本不是今晚死亡的村民或者坟墓里早就下葬的尸体,而是义庄里的那些! 作为头狼,它对自己的领地了如指掌,对守护的义庄也极为清楚。 哪些是当年被屠杀的可怜守墓村民,哪些是被鬼魂复仇而死的加害者,它全都有印象。 而眼前的几具活尸,分明就是当年加害者中的其中几个。 因为义庄上盘亘不散的怨气,这些活尸也都还保持着生前的模样,乍一眼看去,好像和活人无异。 但是他们身上穿着的寿衣,青白没有生气的脸,都在透露着他们的身份。 这些活尸和之前野狼杀死的那些活尸并不相同,他们似乎还保留了一部分自己的神智,依旧能够有自主的想法和动作。 在野狼冲到院子里之后,活尸认出了这就是之前守在义庄外面,让它们无法离开那里的野狼。 他们迟缓的调转方向,直愣愣看向野狼,然后迈开脚步,动作僵硬摇晃着走向野狼,想要将野狼抓在手里,杀死它以泄愤。 百余年来无法离开的痛苦,日夜哀嚎在义庄中却不见天日的折磨……活尸赤红着眼珠,咧开一口獠牙,变异后尖利的手指向野狼抓来。 野狼却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极为不屑的扫了眼前的活尸一眼,即便以一敌多,也依旧毫无畏惧之色。 它的喉咙间发出低低的咆哮声,前半身压下做出进攻的动作。 然后,就在活尸弯下腰,向它抓来的时候,野狼瞬间如离弦之箭般射向活尸,直接扑到了活尸脸上。 不等活尸反应过来,野狼的利爪已经抓烂了活尸那张脸,赤红的眼珠爆开成了一团血浆,挂在活尸青白的脸上,红与白鲜明的对比,显得恐怖而渗人。 但野狼并没有停下,而是迅速扑向下一个,下下个…… 顶级狩猎者的凛然风范,在它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野狼再次轻巧落地时,一具具活尸已经僵立在原地,不动了。 下一刻,“轰!”的一声,被划烂到七零八落的尸骸,已经变成了一堆碎肉,轰然倒塌在地。 野狼大喘了几口气,漂亮的银灰色皮毛上也迸溅到了鲜血,毛发被污染后粘在了一起,令野狼看得极为嫌弃自己。 它抬起前腿,静静看了眼上面被活尸啃咬出的碗大伤口,鲜血已经顺着皮毛滑了下来,濡湿了它的爪子。 它不太舒服的抖了抖浑身的毛发,将沾到的鲜血甩下去,然后扭头看了眼村长家的房子,又回想了下刚刚自己看到的那几张脸,确定了那几具活尸都与村长一家有着相似之处。 看来,是义庄里那些早就死亡的尸体,感应到了村里今夜的屠杀,也都起尸回来,想要为自己的子孙们复仇吗? 野狼喷了口气,似乎是在嗤笑。 加害者当年屠村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的罪孽会报应到自己和后代身上? 复仇?天大的笑话。 在确定了村子里的异样之后,野狼已经迅速搞清楚了现在的情形,知道自己要面对的不仅是村子里的尸体,除了这百年间下葬的所有尸骸之外,还有停放在废弃义庄里的那些。 野狼不敢怠慢,它还记着村外那些人比幼崽还不如,立刻动身向村外跑去,想要尽可能在那些人被活尸再次攻击之前赶回去。 而留守在房屋里的众人,确实听了野狼的话,没有贸然离开。 即便危机已经解除,但这里相对来说,依旧是一个还算稳固的城池,可以让他们不必那么费力。 但众人本就刚从西南离开,又惊又累,身心俱疲。还没有休息好,就要再次面对这些不怕死不怕疼的活尸,已经疲于应战。 趁着现在风平浪静,众人赶紧商量分成两组轮换,一组人瞭望观察,另外一组人抓紧时间休息。 哪怕是坐下来歇一会,都能让他们心理上没那么疲惫了。 众人都是刚从睡梦中惊醒的,乍然从温暖安全的地方面的这样的危机,冷意在心里蔓延,让他们冷得发抖,即便哆哆嗦嗦的把棉被披在身上也无济于事。 “上次累到这种程度,还是一天跑了三个省,赶五个剧组的龙套戏的时候。” 赵真苦笑着站在窗边感叹着:“那时候吊威亚,从楼上摔下来,被大牌算计一遍遍挨打,我都觉得能咬牙坚持下来。但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最累的是心里的累。” “明明也睡了几个小时,但怎么像是不眠不休工作了好几年呢。” 赵真叹了口气,更加担心起了燕时洵:“也不知道燕哥那边现在怎么样了,最起码我们还睡了一会,燕哥可是今晚就没睡过啊,他身上还有伤……” 即便赵真心里很清楚,有酆都之主和阎王在,燕时洵或许不会遇到太危险的事情,能够轻松一点。但他依旧觉得心烦意乱,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焦虑到在窗户边来回走动。 不知是在取暖,还是在等野狼回来。 或者,在等一个燕时洵的消息。 裹着被子抓紧时间休息的宋辞冷着脸,不满道:“你走得我头疼,是吃饱了撑的吗?晚上好不容易吃到点东西,就想尽快消化掉是吧?” 赵真立刻乖乖停下不动了,苦中作乐道:“也对,这还要感谢燕哥,要不是他对村民威逼利诱了一番,我们今晚都别想有东西吃。” 安南原点点头,庆幸道:“不幸中的万幸,我们现在还不至于被饿死,要不然情况更糟糕。” 要是又累又饿又困,那就算是体格健壮的成年壮汉,也别想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中撑下来。 安南原这么说,大家总算是找到了一点好的事情,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 “不知道燕哥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那匹狼还会不会回来……” 白霜低垂着头,看着手里的大铁锅,闷闷的道:“希望今夜我们都能平安度过。” 大铁锅落满了灰尘,还有之前积攒下来的锅灰油渍,现在全都被白霜蹭到了自己的身上,让本来漂亮的衣服狼狈不堪,手上甚至脸上都是一条条黑灰印记,一点都不像是从前在镜头下活力四射的歌手白霜。 但她却觉得自己在参加了这档节目,亲眼见过那么多鬼魂和牺牲之后,才算是真正找到了自己,成长了起来。 路星星现在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被救活……白霜不想身边再有人受到伤害了。 就算她自己受伤,都好过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受伤甚至生死未卜。 这种失去掌控,完全茫然的状态,让白霜很是难受。 “不过,那野狼肯定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南天皱着眉道:“既然是燕哥拜托它,让它回来帮外面的,那它一定知道外面甚至燕哥那边的情况。只可惜它不会说人话,要不然就能问问它了,唉……” 安南原:“……大哥你醒醒,一匹狼口吐人言,你觉得那正常吗?” “难不成死人都能诈尸就正常了?” 南天在说完之后,想了想,又叹了口气,道:“不过也对,狼说人话确实有点吓人。要不然,还是我去学狼语吧。” 安南原闻言,立刻担忧着上前,伸手去试探南天额头的温度,被莫名其妙的南天一巴掌拍开。 “干什么?你觉得我发烧了吗?” 安南原:“要不然你怎么会说胡话?” 他担忧的安慰南天道:“南天,我知道星星出事之后你一直压力很大,但你也要适度放松,别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要不然星星还没怎么样呢,你会先疯的。现在这个情况,谁都着急,但也没办法不是,只能在这里先等着。” 南天哭笑不得:“放心,我没疯。很多神婆本就会与动物交流,别说狼语,和老鼠对话来询问天灾的神婆都有。” 白霜一把拽住了南天,眼神希冀:“所以你能问问那匹狼,燕哥现在怎么样了吗?” 南天:“……我是说想要去学,没有说我现在就会。” “哦。” 白霜顿时失望的退了回去,气鼓着脸闷闷不乐。 她心心念念刚刚跑走的那只野狼,所以一直在下意识的往墙头上看。 结果,野狼没有看到,却猛地发现墙头上竟然多了一只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光,扒在墙上的那只手纸一样白得吓人,并且一直在用力,好像是谁在围墙外面想要翻过来。 白霜赶紧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众人,所有人都立刻紧张了起来,重新抄起了自己的武器,忐忑的看向墙头,想要看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因为之前野狼不让他们出门,所以现在谁都没敢走出去,到围墙上看看外面的情形,只能凭借着现在看到的这一点点脑补想象。 白霜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血液都在逆流涌上大脑,让她脸憋得通红,耳边却只有嗡嗡的声响。 她紧握住手里的大铁锅,觉得现在只有这锅能给她一点安全感。 安南原不敢大声说话,只是用气音向赵真问道:“你不觉得,这手下面垫的那一圈衣服,好像有点眼熟吗?我感觉好像在哪看过。是在我之前看的电影里吗?” 毕竟安南原很了解自己,他除了日复一日的练习和学习之外,就没什么别的爱好了,只有靠看电影来放松。 如果他真的看到过这东西,那也一定是电影里。 赵真本来就觉得那只手带上来的那一圈衣服的花纹很眼熟,在安南原这么一说之后,立刻被提醒了。 他不可置信的轻声呢喃道:“这,这不是寿衣吗?” 赵真虽然是童星出道,但一直专注于打磨演技,没什么流量的情况下就没有好剧本,只能在各个剧组里跑龙套演小配角,更是扮演过各种各样的死尸。 其中的某一个角色,就刚好是他扮演一具躺在棺材里的尸体。 他逐渐回忆起来,当时自己穿的,就是类似花纹样式的寿衣!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随即,他们感觉莫名有一股冷意,顺着自己的脊骨慢慢向上攀爬,冻得他们直发抖,看向墙头上那只手的眼神也更加惊恐。 下一刻,另一只手也“啪!”的一声,搭在了墙头上。 然后,一颗头颅从围墙后面缓缓升了起来。 众人清楚的看到,一张青白僵硬的脸,就在墙头上用赤红的眼珠直愣愣的看着他们。 在与那双眼睛对上视线的瞬间,众人顿时汗毛直立,冷到颤抖。 这是和之前他们所见到的那些活尸都截然不同的感觉,好像在这具活尸出现之后,连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季度。 那尸体身上的寿衣,更引发了众人的恐惧。 但并不仅仅是这一具,很快他们就发现,一具具的尸体接连出现在墙头,动作比之前那些活尸灵活了不少,直接跳下墙头,向他们所在的房屋走来。 不仅如此,甚至连小院的大门都传来阵阵撞击声,铁门很快就被砸出来个凹槽,像是外面有谁在想要破门而入。 众人虽然恐惧不安,但也知道没有退路,于是握紧了手里的武器,深呼一口气,重新对付起眼前的困局来。 “你觉得,我们胜利的可能性有多高?” 赵真低声向南天发问,想要让自己心里有个底。 南天却苦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不是燕时洵,没有面对任何危险都波澜不惊的底气,唯一能够给出的承诺,就是自己一定会全力以赴,不畏生死。 就像海云观那些道长们言传身教的那样。 赵真并没有责怪南天,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坚定:“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燕哥不在,我们就要自己保护自己,绝不给燕哥拖后腿。” 赵真咬紧了牙关,向周围众人鼓气道:“只要我们撑到天亮燕哥回来就行,别担心!” “那些人都已经死了,但我们还活着。生人一定可以战胜死人!” 说着,赵真第一个冲上去,抡起手中的斧子就挥向想要从窗口钻进来的活尸。 那活尸身上穿着寿衣,头发也梳得整齐,像是被好好打理过之后下葬了一样。 但此刻,它却咧开满口獠牙,喉咙间发出渗人的嘶吼声,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冲向自己的活人。 从活尸嘴巴里喷出来的腐臭味道差点熏吐了赵真,但他依旧咬牙没有退缩,在稍微的停顿之后,就将斧子向活尸的头颅劈过去。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清楚有什么可以对付它的好办法,在他脑海中回响的,只有燕时洵从前说过的每一句话。 燕时洵说,只要自己不放弃,就永远不会输。 燕时洵说,尸体的薄弱点在头部,灵性也都聚集在天灵盖。如果尸体不怕痛,那只要打碎天灵盖,一般都会起作用。 在燕时洵不在的时候,赵真愿意成为“燕时洵”,保护身边他关心的人。 即便他生疏渺小,但从来不曾退缩。 赵真低吼着劈向活尸。 “砰!”的一声,活尸的头颅在斧头之下爆开成一团血花,活尸也僵立在原地,不动了。 赵真也被兜头迸溅了一脸的血块碎肉,甚至一颗爆开的眼珠就黏腻的挂在他的头发上,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滑落。 他强忍着恶心,没有让自己的精力被分散。 但不等赵真笑出来,就发现那活尸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竟然重新开始冲他,并且比之前更加灵活迅速,简直不像一具尸体,而像是一个活人! 赵真惊呆了。 不仅如此,其他活尸也都顺着围墙攀爬落进了院子里,院门也已经在一声巨响之后被硬生生撞开,外面更多的活尸冲了进来。 他们明显和之前的尸体不是一个等级,虽然全都穿着寿衣,像是从从坟墓里自己掀开棺材跑出来的,却比之前的尸体更加灵活,不再呆头呆脑的等着众人打他们,而是知道了躲避。 甚至会从众人手里抢武器。 综艺咖一个不留神,就被对面的活尸抢走了手里的铁制大水壶。 他胖胖的身体在情急之下扭出了这辈子最灵活的弧度,麻花一样在窗口后来来回摇晃,边被吓得啊啊叫着边躲避活尸凑过来的利齿,不敢被那些活尸咬到。 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看过僵尸电影啊! 万一这些尸体的牙里有尸毒呢?万一被感染了变成僵尸怎么办? 综艺咖:每个人都嘲笑安南原,每个人都是安南原!太特么吓人了顶不住啊啊啊啊燕哥!!! 但这种时候,远燕哥不如近白霜。 本就站在综艺咖旁边的白霜见状,赶紧过来支援,挥舞着大铁锅就把综艺咖扣在了锅里。 “咔嚓!”一声,活尸一口咬在了大锅上。 牙齿崩裂,飞了出去。 活尸惊呆了。 白霜和综艺咖也惊呆了。 “这……对不起啊。” 白霜声音发抖,抱歉的对活尸说:“要不我赔你钱,你去看牙医?啊不对,你们尸体里有牙医吗?” 白霜和活尸面面相觑。 活尸:………… 下一刻,所有活尸都勃然大怒,向房屋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击。 嘉宾们只能咬着牙拼命抵挡在门窗前,绝不让活尸找到机会进来。 面前有敌人总比腹背受敌强! 综艺咖也趁着这个时候赶紧连滚带爬的跑到一旁,随手抄起爬犁就啊啊啊的重新冲向窗口一顿乱挥。 等野狼发觉不对立刻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围墙外面被活人气息吸引来的尸体们。 它顾不上对付这些活尸,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墙头,查看被它划到自己保护范围的人们怎么样了。 毕竟都是些连小崽子都不如的家伙,要是伤了一个,或许燕时洵就觉得它是个言而无信的狼…… 野狼的担忧在看到围墙内的场面时,戛然而止。 它高高站在墙头,看着下面闭着眼睛就一顿乱挥武器的人们,神色木然。 而另一边,燕时洵本想要走进石壁后面,却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回头看向身后。? 感觉有谁在念叨他,错觉吗? 第333章 燕时洵觉得自己恍惚间听到了什么响动,但是当他回身看去时,又什么都没有。 只有水滴落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溶洞中。 光团晃动,照应得嶙峋怪石投射到石壁上的影子也在晃动,张牙舞爪犹如恶鬼。 除了被照亮的这一小块地方之外,溶洞中其他部分都隐没在黑暗中,巨大的洞厅看不到边际,沉沉的压迫感无声无息,令人喘不过气来。 人形的轮廓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当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晃动的黑影时,再看去,又什么都没有,好像只是自己在恐慌之下的错觉。 但是如果一直盯着某一处黑暗,就会发现,恍惚有人影站立在黑暗的角落里,沉默的向光亮处往来。 明亮的光团像是黑暗中的靶子,足以引起藏匿于黑暗中鬼魂的注意。 似乎最好的选择,是熄灭光团,在黑暗中前行。 燕时洵却丝毫没有惧色,他只是平静的扫过死一样寂静的溶洞,向黑暗中的隐约轮廓点了点头,就微笑着回过身,看向被他推开的石壁。 在他看来,虽然极阴极暗的溶洞天然就是藏匿鬼魂的最佳居所,但现在却没有任何原因能够让他畏惧。 不仅是因为他本身是驱鬼者,早已经见多了鬼魂,再凶恶的厉鬼甚至小阎王在他手下,也不过是哭唧唧等着被揍的胖兔子。 更是因为…… 能够进入溶洞,守在埋骨地之外的鬼魂,都是百余年前被屠杀的村民们。 那些忠诚知恩的人们,直到死亡前最后一秒,也不曾后悔自己以死亡来保管真相的举动,即便愤怒于加害者,也不曾波及到无辜之人。 在燕时洵看来,当年为了守住邺地尸骨而死去的村民们,都是不曾湮灭的英魂。 又何来惧怕的理由? 燕时洵仰起头,看向足足有十几米高的石壁。 这道石壁天然形成后,又被人为开凿,被当做守卫埋骨地的大门,千年来一直紧紧闭合,早已经落满了灰尘和蛛丝。 当燕时洵拂落石壁上的灰尘,就看到了上面残留着的摩擦印痕,以及被用刻刀深深凿下的字迹。 出自匠人之手的文字说不上多好看,也不像那些流传下来的诗篇一样优美,但最质朴的语言,却具有最能打动人心的沉重力量。 ‘邺地将士,十万英魂,沉眠于此。’ ‘邺将以死守城,我辈自当以死守墓。’ ‘魑魅魍魉,不得惊扰此地安宁。’ ‘愿邺地十万英魂,修成正果,飞升成仙,得享神仙富贵。’ 在石壁下面,还摆放着一尊已经锈迹斑斑的香炉,里面还有些存留下来的香灰。 除此之外,还有残留下来的碗碟杯筷,以及烧纸用的铜盆。 所有的物品已经因为溶洞里的潮湿阴暗,而被严重腐蚀,器皿里的食物祭品也早已经腐烂成了一团烂泥灰土。 但依旧能够看出来,当年的村民们在封闭了坟墓之后,是如何虔诚而郑重的为将士们准备了祭品,真心希望将士们能够成为神仙,得到在他们看来将士们应该享受的清福。 朴素的愿望,却比任何花言巧语都更有力量。 燕时洵不由得动容,不仅是为了村民们知恩图报的美德,也为了十万将士们。 村民们在从战场上偷偷为将士们收敛尸骨,藏匿于此的时候,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 无论是鬼神还是酆都,对于千年前那些村民们而言,都太过遥远和不可思议。 没有人会想到,惨烈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们,死后并没有前去投胎,更没有徘徊战场。 而是凭着一腔愤怒执念,追随邺澧远击酆都,杀死北阴酆都大帝以登位鬼神,成为新的酆都。 村民们淳朴的愿望也落了空。 那些将士们,死后并没有享受清闲富贵。 虽然他们成了“神仙”,却没有躺在功德上睡大觉,而是千百年如一日的沉默驻守在阴阳之间,守卫死亡和公正。 就像他们在千年前所怨恨的那样。 邺澧和将士们在千年前没有得到一份死后的公道,所以他们在死后,开始守卫其他人的公道。 即便阳间不判…… 也有酆都沉默守卫。 审判罪孽,归还公道。 燕时洵的手指落在石壁上,指腹划过那一道道刀刻的凹槽,心中不由得叹息。 “如果你们知道那些将士们后来的故事,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 燕时洵敛下眸,轻声道:“你们守卫将士们的尸骨,而将士们在死后,虽然真的成为了‘神仙’,却一直都在守卫阴阳,守卫你们和你们子子孙孙的魂魄,再也不会遭受到千年前那样不公正的对待。” “仔细算起来的话,他们大概一天都没有休息过?” 燕时洵回忆起自己曾经在战场上看到的那些将士们,轻轻笑了起来。 将士们寒光凛冽的冰冷盔甲下,藏着的是如此炽热的一颗心啊。 刀剑向前,而将背后对着被他们保护的魂魄们。 他们不曾言说自己的功绩,世人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可他们,却最是温柔。 如果将士们知道,有人在守卫着他们,会不会很高兴? 燕时洵低声道:“很感谢你们能为将士们守墓千年,现在,你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这处坟墓,就交给我吧……我相信,那些将士们也更愿意你们前去投胎,而不是一直守在这里,失去了自己下一世的人生。” “你们的功德,足够让你们投一个好胎。这一次。”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笑意,无限温柔:“不会有战乱,不会有屠杀和死亡,你们可以在太平盛世里,真正享受你们自己的人生。”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谢谢你们。” 燕时洵的声音散落在安静的空气中,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黑暗中的某些存在听。 溶洞中依旧安静,好像燕时洵的猜测错误,并没有魂魄隐匿在黑暗中,沉默守卫着埋骨地。 燕时洵并不着急,而是耐心的静静等待着。 下一刻,原本沉重得足有千斤重的石壁,发出了低沉的闷响,紧闭的大门自动打开了一道缝隙。 “吱……咯——!” 阴冷的风顺着那道缝隙吹出来,带着久久没有人前来的沉闷潮湿气味。 燕时洵原本紧绷的眉眼缓和了下来,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回过身,向身后的黑暗点头致谢。 然后,他将手掌放在石壁上,深呼一口气之后猛然发力,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 由这一小道缝隙开始,石壁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逐渐扩大到了一个能容人通过的缝隙。 燕时洵这才松了口气,侧身从那道缝隙中滑进了石壁后面的空间。 既然有鬼魂守卫在此,那他就不能无视那些死后依旧守墓于此的村民。 无论是出于感激还是礼貌,他都应该取得那些鬼魂的同意,然后再有所行动。 虽然燕时洵并不畏惧与任何鬼魂打起来,但是他并不想伤到那些值得敬佩的村民们。 这是早已经失传的美德,令燕时洵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况且,没有守墓人的同意,想要打开墓门,只会难上加难。即便是几千斤的重量,也可以在守墓人的执念下,如泰山般沉重。 燕时洵敢说,就算百余年前被屠杀的村民们没有守住这个秘密,假设真的被其他村子的人通过了地势错综复杂的溶洞,找到了这里,那些村子的人也无法打开这道墓门。 ——比木石更沉重的,是鬼魂守卫的意志。 而在燕时洵的身影消失在石壁外的溶洞之后,空旷高大的洞厅重新恢复了黑暗。 良久,一道道身影缓缓从黑暗中浮现,人形的轮廓渐渐清晰。 缠绕着幽绿光芒的鬼魂,静静站立在洞厅的石面上,无声无息的看向埋骨地的石壁大门。 随着一道道鬼魂出现,原本巨大的洞厅竟然慢慢被挤满。 他们有男有女,身上的衣服打扮也各不相同,可以明显看出来朝代的特征,从千年前到百余年前,没有缺失过任何一段时间。 只有到了百余年前,戛然而止。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开始有孩童和年轻人的身影出现。 从千年前开始,村民们定居于此,一代代养育自己的孩子,沉默的守护埋骨地的秘密,然后在死后,依旧不放心的不敢去投胎,而是守着埋骨地,唯恐有人侵扰先祖的恩人们。 直到现在,正确的人找到了正确的地点。 他们似乎,也终于能够放下心了…… 一代代数不尽的村民们静静矗立在黑暗中,看向石壁的眼睛中,慢慢有笑意浮现。 絮絮的低语恍惚回荡在溶洞中,一层层叠加。 恩人们真的成了神仙。 太好了,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有人来取恩人们的尸骨。 让他去吧,他身上有与恩人相似的气息。 当年在战场上死不瞑目的恩人们,现在终于大仇得报,太好了,老天有眼。 我们没有辜负先祖的叮嘱,守好了恩人们的尸骨,没有让魑魅魍魉打扰他们死后的安宁。 我们也终于可以瞑目了…… 鬼语声声,阴风浮动。 但是在溶洞里,这才是春天。 …… 燕时洵在踏进石壁后面的时候,立刻就感受到了身周的温度在急速下降。 即便他穿着羊绒大衣,也依旧能够感受到贴着肌肤蔓延的寒意。 这不仅是来自地下溶洞的环境温度,更是魂魄上的阴冷。 是死亡的温度。 燕时洵能够感受到,他的魂魄像是落进了冰窟,到处都是冰块,散发着足以冻伤魂魄的阴冷。 他裸露在外肌肤,差不多在几秒的时间内,就已经降到了冰块一样的温度,手指僵硬得难以屈伸。 但是燕时洵并没有后退,而是咬牙扛了下来。 他站在石壁后面,静静等着自己适应新的温度,也借此查看眼前的环境。 燕时洵高举起了手中的亮光,让它得以照亮黑暗的陵墓。 来自阎王的光团似乎是以鬼气燃烧,比任何照明的科技都要稳定,令燕时洵很是满意。 他甚至在想,等回去之后可以和阎王说一声,如果阎王不喜欢导航,也可以做一个照明产品,不仅能够节省电力,并且性能还极为稳定。 就连广告词,燕时洵都替阎王想好了。 ——照明百小时只需消耗一只鬼,阎王照明,您的节能新选择。 等他从埋骨地回去之后,阎王应该还在吧……在分开之前,阎王也没有和他道别,应该不会那么快离开。正好也趁此机会,他和阎王谈谈地府的事情。 燕时洵漫不经心想着,一心二用的观察着眼前的溶洞。 看得出来,即便条件艰苦,但是千年前的村民们,确实是在尽可能的为将士们提供一个好的陵墓。 虽然当时的情况险急,但村民们并不愿意让自己的恩人们沉眠在简陋的坟墓里。 既然朝廷不肯承认将士们的功绩,那他们就来为恩人补上该有的荣光。 溶洞的四面石壁上,全都被凿刻着形象各异的飞鸟走兽,甚至还有壁画。 燕时洵大致看了几眼,发现壁画上刻画的,正是千年前的邺地战场。 可以看得出来,负责雕刻壁画的匠人对于邺澧和将士们,是真心的爱戴和敬佩。 匠人把邺澧和将士们雕刻得高大神武,而敌军看起来贼眉鼠眼,阴险狡诈,活灵活现得让观看者都讨厌起了那些敌军。 燕时洵的眼眸里浮现出笑意。 如果不是他认识邺澧,怕是真的会相信壁画上对于邺澧“身高九尺,孔武有力,力能扛鼎”的描述了。 不过看到有人如此爱戴邺澧和将士们,还是让燕时洵很高兴。 虽然这里并不是正常的陵墓,但当年的村民们倔强的不肯让自己的恩人落人一级,仿照着王侯将相的陵墓,该有的一样都不缺。 甚至沿着壁画石壁的下面,还堆放着很多陶土制成的器皿。 虽然不是金银珠宝的昂贵物品,但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器皿在烧制的时候,是真的用了心。 无论是陪葬器物或是壁画上面的花纹图案,虽然比起真正的珍宝虽然还是粗糙了些,但在燕时洵看来,最珍贵的并不是这些物品。 而是百姓们对于邺澧和将士们的爱戴。 他们对于邺澧的尊重和肯定,才是最珍贵的宝物,是没有加冕的王冠。 在看清了村民们的用心后,燕时洵也不由得为邺澧感到由衷的自豪。 他轻轻笑了起来,眼眸里满是温柔神色。 等燕时洵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适应了周围环境的阴冷,行动没有阻碍之后,就迈开了脚步,向陵墓的深处走去。 借助着手里的光团,他在行走间逐渐看清了这处陵墓的构造。 条件简陋,但村民们却有大智慧。 他们巧妙的借助石壁本来的形状,设计成了用石壁本身的构造来支撑整座陵墓的方式,并且在嶙峋凹凸的石壁上借助石块走势,雕刻成奇珍异兽,沙场百景。 就算燕时洵不认识邺澧和将士们,单是从这一幅幅连续的壁画上,也能够看得懂当年将士们的功绩。 一生驰骋沙场,从无败绩,却为了保护城池里无法撤离的老弱病残,咬牙驻守邺地,为了保护百姓们而亡…… 他们的死亡,是他们最耀眼的功绩。 即便时间过去百年千年,也无法磨损他们的光芒。 燕时洵走得极慢,不想错过石壁上每一幅生动的壁画。 借由这些壁画,他对邺澧生前那段时光的了解,也越发加深。 当年威风凛凛,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将形象,在燕时洵的心里迅速生动了起来。 他不由得惊叹于邺澧当年的战绩和威严来。 “虽然你不在这里,但姑且夸你一句好了。” 燕时洵轻笑着,眼眸中洇染爱意:“很厉害,你成为了那些百姓们的英雄。” 如果邺澧听到燕时洵难得吐露于口的夸赞,一定会很高兴。 只可惜,现在他并不在这里。 燕时洵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石壁间,无人听到。 再向陵墓深处走,景色逐渐开始改变。 不再是之前的陪葬品和壁画,而是变成了已经腐烂的武器。 上面铜锈斑斑,长矛和箭矢的木杆更是早就腐朽成烂泥,只剩下金属的器件还残留了下来。 燕时洵蹲下身查看,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当年村民们为将士敛骨的时候,也将战场上的一些武器捡了回来。 这些武器上面,都刻着“邺”字,是将士们曾经用过的兵器,也被村民们当做陪葬品,放入了陵墓中,陪伴在将士们身边。 武将手边,怎能没有武器? 燕时洵站起身时,也在感叹于村民们当年的细心。 只有一个夜晚的时间,不仅要把将士们的骸骨准确从双方皆亡的战场上找出来,还要将如此大量的骸骨运回来,对于当年的人力运力而言,绝非一个小事情。 但在如此巨大的工程下,村民们却有条不紊。 不仅没有让虎视眈眈的新势力抓到,甚至还把将士们遗留在战场上的兵器捡了回来。 这些分不清主人是谁的兵器,都作为陵墓的陪葬品下葬,陪伴在将士们身边,是村民们对将士的敬重。 当百姓真心爱戴某人的时候,每一个细节里都会藏着他们的真心,真正的历史不在史官笔下,而是在百姓们心里。 即便后世忌惮,从史书里抹去了这一场惨烈的屠城之战,让邺澧声名赫赫的功绩从历史中消失,不肯将十万人杀死百万人的失败显露给后世之人看。 但真相,是藏不住的。 天地鬼神知道,百姓们也知道。 那些真心的爱戴,藏匿于山川之下,魂兮归来,依旧守卫邺地,不肯离去。 当燕时洵走到第二扇石门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住了。 第一扇石门之后,是村民们对于将士们一生功德的记述,以及尽可能凑出来的陪葬品。 那第二扇石门之后,就是将士们的尸骨。 邺澧的遗骸,也会陈列在这扇门之后。 明明之前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让邺澧接受他自己的过去,成为大道。 但是真正靠近遗骸的时候,燕时洵还是有片刻犹豫了。 他并不畏惧尸骨。 作为驱鬼者这么多年,不管是形象再狰狞可怖的尸骨,还是强大的厉鬼,燕时洵都曾见过,并且他亲手处理和埋葬的,也不在少数。 可是,当尸骨的主人是他认识,甚至是爱着的人时…… 燕时洵无可抑制的想起了很多年前,李乘云的遗骨被送回滨海市的时候。 他亲自为李乘云打理遗容,亲手为李乘云合上了棺木,看着他唯一的亲近之人,慢慢被一捧捧黄土埋葬,知道从此便是阴阳之隔,再无相见的可能。 即便他幸运的得到了再一次在旧酆都见到李乘云的机会,但是他却又一次的迎来了与李乘云的分别。 第二次,是永别。 李乘云魂飞湮灭,主动放弃了大道给他的生机,更不给燕时洵留一丝犹豫的机会。 他为了大道苍生,亲手杀死了自己,彻底斩断了一切灾祸卷土重来的可能,保住了此后人间千百年的平静。 可那一幕,却被深深印刻在了燕时洵的心中。 当他睡在离开西南的商务车上时,梦里都反复是李乘云最后坠落入深渊,却看着他微笑的那一幕。 噩梦不曾苏醒。 燕时洵没有告诉任何人,但他知道,那一幕会成为他心底溃烂的伤疤,不可愈合。 而现在,他又要亲手送邺澧成为大道。 燕时洵的手掌放在冰冷的石门上,却一时犹豫不敢推开这扇门。 在靠近遗骸之后,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他很清楚,自己身为恶鬼入骨相的特殊体质,会引来大道时刻的关注。 这既是最好的向大道展示人间,寻求力量的方式,却也会有隐藏的问题。 ——他所看到之物,也会是大道看到之物。 大道一直垂眼于他,在他周围的事物,都会进入大道的关注范围内。 即便这里是鬼神的埋骨地,大道无法插手。 但是因为他在这里,而邺澧对他并不设防,或许…… 借由这一点,大道会看得到埋骨地的情况。 以燕时洵对大道的了解来看,大道不会存在任何温情,只会以最严苛的理智行事,做出绝对理智的判断。 燕时洵会因为担心邺澧而有所犹豫,但是大道却不会。 它想要的,是对于万物生灵绝对的保障。 而邺澧,就是大道最好的备用选项。 只要大道倾颓衰弱,接纳了自己的过去、从鬼神成为大道的邺澧,就会成为新的大道,代替旧的大道支撑起天地。 燕时洵曾经也有和大道相似的想法,但是他认为随时可以为了万物生灵牺牲的,不是邺澧。 而是他自己。 燕时洵无法接受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去,自己却依旧存活的情况。 更何况,当他面临不可回头的抉择之时,才因为这份不应该出现的犹豫,猛地发觉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不知从何时开始,对于他而言,邺澧已经和李乘云同等重要。 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下,他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也对邺澧有了不可割舍的感情。 燕时洵曾经不懂什么是爱。 但现在,他能够坚定自己的心意,郑重的说—— 他确实爱着邺澧。 并且此生,他仅有的那些爱意,也都会尽数归于邺澧。 只要稍微想象下邺澧死亡甚至消散的场景,燕时洵就觉得撕心裂肺的疼。 从来无私的驱鬼者,也有了自己的私心。 那份不同寻常的私心…… 名字是邺澧。 燕时洵想让邺澧活下去,不管是作为酆都之主还是自己的爱人。 鬼神登位大道……虽然不管是邺澧还是阎王,在说起这件事时,都轻描淡写的轻松,但无论是他们还是燕时洵,谁都很清楚,这绝非易事。 甚至如果不是邺澧,这会成为绝对不可完成的事情。 只有邺澧,他是天地之间唯一一位以人身战胜鬼神的存在,他是大道之下不曾有过的改变与奇迹。 所以,他才有可能成为大道,成为新的接任者,从现存的大道手中,接过苍生的重任。 可即便如此,想要成为大道,邺澧也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 燕时洵不知道邺澧的试炼结果如何,也不知道邺澧能否真的成为他自己的过去,成为大道…… 一向无所畏惧的燕时洵,也有了自己的软肋和弱点。 他在害怕,邺澧也像是李乘云那样,从他身边离开。 当十几年前,燕时洵被父母遗弃在集市上之后,是李乘云给了他一个家,让他有了足够心安的归处,有了魂魄安居之所。 无论他走到多远,滨海市老城区那个爬满了绿藤的小院,都会在他的心里阳光普照,等待着游子归家。 可那份期待,也随着李乘云的死亡而消散。 从李乘云死后,每次回到小院,不会再有人笑吟吟的向他说话,为他操持一顿饭菜,听他讲述发生的事情,考验他的功课…… 迎接他的,只有冰冷冷的满室黑暗。 燕时洵曾带着满身伤口,合衣在床沉沉睡去,黑暗中连呼吸都是冰冷孤寂的。 可后来,这份孤寂被邺澧打破了。 男人笑着走进了他的生活,让他习惯于每分每秒身边有男人存在的时光…… 燕时洵不知道,如果他再一次失去了等候他的温暖,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当他站在这道石门之前时,终于在最终的抉择之时,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想法都在说——不可以失去邺澧。 他是我唯一的爱人,此生的锚定点和归处。 我喜欢有他陪伴的日夜,喜欢回过身时有人笑着看我的模样。无论是他咬牙切齿的吃醋,还是总也做不好的饭菜……我喜欢与他共处一室的日常。 我不想失去这份难得的平静幸福。 燕时洵微微垂下头,放在石门上的手掌慢慢蜷缩成拳,用力到青筋迸起。 他闭了闭眼,缓缓吐了口浊气,让自己狂风巨浪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乱糟糟的思维重新开始理顺。 即便在这种时候,燕时洵依旧在努力,让自己的大脑从错综复杂如毛线团的思维中抽离,重新运作起来。 大道苍生和邺澧,在燕时洵心中的天平两侧上下起伏,互相斗争,无论选择哪一个,被放弃的另外一边,都使得燕时洵呼吸艰难。 直到此时,燕时洵才突然理解了之前阎王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只有你能靠近鬼神的埋骨地,只有你能够决定,邺澧能否成为大道。’ 他苦笑着缓缓摇头。 要有多坚定的心智,才会在这种时刻也不动摇? 原来比起寻找埋骨地的艰难,抉择和将要面对的后果,才是真正的艰难之处。 最重要的不是寻找,而是神魂的抉择。 即便他捧回邺澧的遗骸,而邺澧也顺利通过了试炼,拥有了成为大道的资格,但那之后的事,谁也不曾经历过,没有人能够知道会发生什么,又会有怎样的结果。 毕竟从有记载以来,就根本没有过新的大道诞生。 更别提现在是邺澧这位酆都之主去化身大道,而不是万物生灵殒身以化大道。 如果失败,或许迎接邺澧的……会是灰飞烟灭。 所有的猜测都在燕时洵的心中迅速滑过。 没有任何一刻,他如此痛恨自己的理智和清明。 如果他蠢笨一点,更自私一点,是不是就不用面临这样的艰难斗争? 燕时洵感觉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左右两边反复拉扯着自己。 虽然如今大道倾颓,人间再无真正修成大道的修道者,飞升成为神仙更加只存在于传说中。 但是燕时洵看过数不尽的前人手札,也曾从那些记叙的文字里,看到过前人的经历和飞升时的艰难。 可直到现在,当燕时洵自己亲身经历这样的煎熬时,才恍然明白了为何有记载的飞升如此之少。 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在他心里斗争,心魔一样阻碍着他前行,不管他怎么选择,似乎前路都是会令他痛苦的地狱。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黑暗中无人看得到他眼眸中浮起的水光,和紧握成拳颤抖的手掌。 当最终时刻来临,本就感悟天地触摸大道的燕时洵,彻底看清了大道的想法。 大道,为天地苍生计深远,所思所想并非局限于现在。 而是未雨绸缪,防范以后千百年间可能发生的灾祸。 邺澧成为大道之后,也并非一定要立刻取大道而代之。 但是,如果再有大道倾颓的时刻发生,邺澧会成为天地最后并且最重要的一道防线,让苍生不会再经历百年前那样的痛苦和挣扎。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它要的,是万物苍生绝对的安全,不肯有半分疏漏。 这一刻,整个天地的重担都落在了燕时洵的肩膀上。 ——唯一的爱人,与天地苍生绝对的安全,你要怎么选? 或许,就算你放弃了苍生选择爱人,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毕竟旧酆都已经彻底消散,天地之间在千百年间,不会再有任何存在能够威胁到大道的存在。而大道之所以会引导邺澧前来寻找埋骨地,也不过是为了以后可能的灾祸做准备。 或许,灾祸会在千百年之后才发生,又或者,这道备用选项永远都不会用到。 为了概率极低的可能性,就牺牲你的爱人……真的值得吗? 可如果邺澧身死,就是彻底的消散,再无回到你身边的可能。 你会怀着对爱人永远的愧疚,死寂痛苦的度过余生。 那是你想要的吗? 想想那些不曾理解你的人,那些在你救了他们却依旧恶语相向辱骂指责的人们。想想那些作恶的人,他们的累累罪行和数不完的鲜血死亡…… 他们真的值得你去救吗? 只为了一个概率极低的可能性,就要赌上你唯一爱人的生命,值得吗? 你根本就不认识那些陌生人!何必为了他们牺牲那么多! 是不是,该自私一点了? 为了你自己的幸福。 …… 截然不同的两种声音反复在燕时洵的脑海中回响,一刻不停拉扯着他的神魂。 此刻他仿佛烈焰经身,痛苦得浑身都在颤抖。 燕时洵可以忍受着非人的疼痛,带着足以致寻常人于死地的重伤,咬牙坚持着诛杀恶鬼,保护生人。 可当抉择的对象变成了邺澧,当痛苦加诛于神魂之上……即便是燕时洵,都难以忍受这样的疼痛。 他更希望死的是自己,那样还简单些。 岔路口的抉择,从来艰难。 抉择所带来的后果,有可能成为燕时洵不可承受的重量。 溶洞中一片静默。 或许石门之后,将士们的骸骨也感受到了燕时洵的痛苦煎熬,他身边的温度竟然渐渐回暖上升。 好像将士们的魂魄一道道出现在燕时洵身后,微笑着注视着他,在说—— 选择吧,无论你作出什么样的选择,我们和主将,都永远支持你,不会有半分怨言。 冷汗打湿了燕时洵的衬衫与大衣,当他重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石门时,晃动破碎的眸光,终于重新坚定了下来。 燕时洵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站直挺拔的身躯。 他垂下眼睫,看向自己落在石门上的手掌,终于一咬牙,用力推开了石门。 “吱,嘎——!” 沉重的声音响起。 再无回头路可言。 可燕时洵的眼眸,却无比坚定。 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是驱鬼者,当为苍生担负重任,不可推卸。 邺澧必将成为大道。 而如果失败…… 他会陪着自己爱人,一起灰飞烟灭。 第334章 燕时洵想象过这道石门之后的场景,毕竟他见过酆都的十万阴兵,知道这支叱咤战场的铁骑,是怎么的恢弘磅礴,气吞云霄。 十万人的尸骸,那绝非一个小数目。 但,如果再加上一条——这是从战场上搬运下来,死前一口怨气不散的尸体呢?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将士们也不曾有一人退缩半步。在他们死后,也依旧归于酆都,没有片刻停歇。 这是一支踩踏着死亡与鲜血走出来的军队,缠绕着锋利杀意,无人胆敢冒犯。 这样死后化作英魂归来的将士们,就连他们的尸骨也带着震慑群鬼的煞气。 当石门被缓缓推开的时候,燕时洵能够感觉得到,在一瞬间,原本重达千斤的石门,竟然突然间轻盈了起来,令他毫不费力就能推开。 燕时洵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立刻侧眸向身边看去。 黑暗中,浑身缠绕着莹莹幽绿光芒的身影满身铁甲,也在燕时洵推动大门的同时,一起发力。 不仅是一道身影。 燕时洵看到,将士们的魂魄不知何时起,就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和他同进退。 在他身后的洞厅中,更是密密麻麻站满了绰绰鬼魂,仿佛此时他才是这支军队的主将,不论他做出什么决定,将士们都会忠诚领命而下。 当燕时洵扫视过去的时候,将士们一一含笑向他颔首致意,无声的做着口型,向他表达着自己的敬重与支持。 他们说,不用顾虑任何外物,只要是您做的决定,酆都之主都会一应赞同。 他们说,您对于我们而言,也是执掌酆都的主将,我们信任您,会为我们找到一条通往未来与胜利的路。 他们说,请相信您自己,您是这天地间唯一的恶鬼入骨相,是连大道都寄托希望与生机的存在,您所做出的选择,就是正确。 他们说,不要担心,无论您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后果……有我们与您一并抗下,就算天塌了,也一起撑。 燕时洵的视线一一从将士们身上划过,在看清他们的鼓励与安慰后,不由得动容。 这让他恍惚有种错觉,觉得酆都可以成为他的归处,可以同进退,共兴衰。 燕时洵轻轻笑了。 在石门开启的轰隆声响中,他也向将士们致意,表示自己收到了他们的心意。 但即便做过了心理准备,当燕时洵抬头向石门内看去时,依旧惊住了。 扑面而来的杀意锋利有力,像是被关押了千年积蓄力量的猛兽,在牢笼打开的那一瞬间,咆哮着嘶吼,想要冲向牢笼之外,向所有胆敢挑衅威严的人露出獠牙。 即便是天地鬼神,也丝毫不惧。 这份强悍的气势,令燕时洵在原地定了定神,才重新向石门后的黑暗中看去。他举起手中的光团,借由这些许光亮,照亮了黑暗中模样。 ——在石门后面的溶洞中,一具具骸骨整齐的摆放在地面上,一直延伸向无法被照亮的黑暗深处。 燕时洵并非没有见过死尸枯骨。 但是,这样庞大数量的骸骨,依旧让燕时洵震撼在当场,一时失语。 这是……整整十万人啊。 十万条曾经鲜活而意气风发的生命,战死于战场后,从此隐匿在溶洞中安眠,直到时隔千年,他亲手打开这道石门,让将士们的过往重现天地。 庞大的死亡带来的震撼,是来自魂魄中对于生命的共鸣。 良久,燕时洵终于回过神来,在原地沉默半晌,才重新迈开长腿,轻轻踏进了石门之后的空间。 他的脚步很轻,不想惊扰将士们的安眠。 在溶洞外面的废弃义庄里,那些无头尸尚有薄棺蔽体,没有落得个席地幕天的结果。 然而在溶洞里,这些将士们的尸骸,却连一张麻布都没有,就这样放置在地面上。 但是从骸骨尽可能的整齐摆放,就连身上残留的盔甲都被细心打理的模样,燕时洵知道,这并意味着当年的村民们没有尽心。 千年前,那些村民们为了让将士们得以安葬,尽自己所能凑出了钱财人力,冒着被杀死的风险将将士们的尸骸带回来,却实在没有更多的钱能够购买十万具棺木。 那不仅仅是钱财或者工匠无法如期赶工的问题,更是会让一直虎视眈眈的新势力,发现他们拼命想要隐藏的秘密。 而那是村民们绝不希望看到的。 无奈之下,他们也只能怀着愧疚,把将士们的尸骨一具具整齐安放在此,在短暂的时间里,尽可能的将陵墓的一切料理妥当。 当天亮时,溶洞中石门紧闭,村民们像是没事人一样回到村子,继续生活,应对新势力的检查。 这个秘密,也因此得以隐瞒下来。 燕时洵托着光团,在一具尸骸面前缓缓蹲了下来。 将士们虽然心有执念,却并无怨恨。 在他们死亡后,尸骸早就在漫长的时间里化作了一具枯骨。只剩下他们各自身上死亡时所穿戴的盔甲,以及携带的物品,能够依稀辨认出他们各自的身份。 骸骨空洞的眼窝直视着燕时洵。 他的盔甲也早已经生锈,曾经锋利砍杀敌人的宝剑,也已经腐朽,却依旧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不肯放下。 就算死亡,上阵杀敌保护百姓和城池的本能,依旧刻在将士们的魂魄中。 一日为军,终身为军,不可懈怠。 即便现在只剩下一具骸骨,也想要握紧宝剑,再一次的起身,守卫人间。 燕时洵静静直视着那双黝黑空洞的眼窝,心中并无半分惧怕之意,只有敬重。 他伸出手,缓缓落在将士握紧宝剑的手掌上。 触手便是阴冷的寒意,那是死亡的温度。 他垂下眼眸,轻声道:“辛苦你了。” “谢谢您,保护邺地的百姓们,又归于酆都守卫阴阳。你为人间做的,已经太多。” “现在,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送你一场,从此掌控自己命运的自由。” “从此以后,即便是天地大道,也无法掌控你的命运。你可以自己为自己,做出所有的选择。” 燕时洵轻笑着,鬼气在经脉中疯狂涌动,如海浪般咆哮着拍击着堤岸,最后汇聚在他手中,形成庞大的力量。 被他握住了手掌的尸骸在这样的力量之下,也似有所感。 将士们的鬼魂中,有一人抬头,惊愕的看向燕时洵。 与此同时,那具早已经化为枯骨的尸骸,也轻轻转动着脑袋,向燕时洵看来。 那具尸骸的主人还不等想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感受到了一股磅礴的力量冲进自己的魂魄,他原本作为酆都阴兵就足够强力的魂魄中,被注入了新的力量。 但这份力量,并不是向外。 而是,向内。 这不是去伤害他人或攻击他人的力量,而是落在将领的魂魄中,像是一团燃烧着火焰的记忆,温暖他冰冷的身躯。 将领的眼前,也恍惚出现了曾经还活着时的景象。 年少离家时母亲追出来抱住他哭泣的眼泪,弟弟妹妹拉住自己哭着说自己以后不吃饭了求他不要走。 参军后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从最初那个只会畏惧逃窜的新兵,一步步成为了百夫长,千夫长……他跪倒在主将帐下,看着主将伸向自己的手,打定主意,此生要以死报主将知遇信任之恩,绝无二心。 而那些美好的记忆,秋日里黄澄澄的麦浪,金黄色温暖的阳光,打着赤膊在田间和百姓们一起耕种时的欢笑,从父老乡亲手里接过一碗甘甜井水时的爽朗大笑。 等待他回家的妻儿与老母,衣锦还乡时的喜气洋洋,走在街道上看着小儿骑着竹马跑过时的会心一笑。 他曾经还在感叹,在主将统领的驻地,简直像是太平盛世的平静幸福。 可后来,这份幸福,终究还是被战乱夺走了。 死不瞑目的乡亲们,脸上犹带泪痕却已经冰冷的妻儿,昔日繁华城池轰然坍塌于熊熊大火,战场上的血液渗透三尺又三尺,怨恨不曾散去。 他的生前所见,原来是这样啊…… 他都忘记了,被自己抛弃遗忘的过去里,原来除了痛苦和悔恨,不甘于邺地横尸满地惨状的执念之外,还有这么多弥足珍贵的快乐记忆。 在他还活着的过去里,他也曾感受过温暖,在阳光下放声大笑。 只可惜,在千年的时间里,他把这份过往,从魂魄中剥离出去,让它同尸骸一同被抛弃,日日夜夜驻守阴阳的界限之上,已经忘记了那些记忆。 而现在,他终于,终于…… 再次想起来了。 一行眼泪,从将领的脸上缓缓滑落。 将领一向不苟言笑,威严的面庞上,终于重新出现了笑容。他紧皱着的锋利眉眼,慢慢缓和了下来,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泪水,就先笑了起来。 在这一刻,在燕时洵力量帮助的回想下,将领终于想起了被自己抛弃的过去,并且第一次张开了拥抱,愿意接纳从前的自己。 将领曾死不瞑目,浑身血污伤口的倒在战场上,他胸口插着长剑,眼睛却死死看向天空,胸臆间满是愤怒和不甘。 如果,如果再给他粮草,给他增援……不,如果再堂堂正正的打一仗,十万对十万,他绝对,绝对不会输,不会给主将丢脸。 他毁掉了邺地不曾败落的传说,也落得个身死城破的可悲下场,甚至连身后城池里百姓们的生命,都没能保住。 失败得如此彻底。 那是将领不愿意回想的痛苦,千百年来一直自责于当年的失败,执着的认为那是自己的错误,如果他能够再努力一些,再有一口干粮一个兵,是不是结局会有所不同? 所以,当主将从战场上站起身,断剑直指苍天,愤怒诘问的时候,将领也追随主将,魂魄不肯随阎王前往地府投胎,而是沉默的站在主将身后,随主将率领十万将士,冲向酆都。 新的酆都拔地而起,将士们既是追随主将忠诚于酆都,也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和愧疚,一直以来,从来不敢松懈半分,沉默的在黑暗中守卫人间。 但他们却没有任何一名将士,有勇气回头向邺地的战场看去。 包括他们的尸骸。 这是他们坚强神勇之下,唯一的怯懦。 十万将士的尸骸一直被隐匿于埋骨地,过去与未来被分割。 但现在,在燕时洵强大却温柔的力量之中,将领重新回忆起了一切。 ‘或许,我应该再早一些,再有勇气一些,却面对我的过去。’ 将领的魂魄笑着张开了双臂,眼神柔和的看向燕时洵,向这位被所有将士们视为新的掌控酆都的存在,点头致意:‘谢谢您,燕先生。’ ‘即便是在痛苦不敢面对的过去,那也是我自己啊,是我无法割舍的一部分经历……’ 将领含笑,缓缓阖上了眼眸。 幽绿的光点如同萤火虫,在他身边升起,将他包围其中。 其余将士们的魂魄全都惊愕的看向将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燕时洵却笑着看向将领,温声道:“在旧酆都的战场上,我向你借过一把剑,很抱歉,那把剑插在了旧酆都的心脏上,没能带回来。” “所以现在,我还你一把新的剑。这把剑,名为——自我。” “过去,现在,未来三者交汇,你可以掌控你自己的命运,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不会再有任何事物能够绊住你的脚步。辽阔天地,无所不至。大道之下,你并非木偶或棋子,你可以自己去保护你想保护的,守卫你的道。” “这也是,大道所拥有的自由。” 在燕时洵话音落下的瞬间,整齐放置在地面上的将领尸骸,迅速化为一捧齑粉,无风自动飘散,如荧光般飘向将领的魂魄,与他融为一体。 下一刻,将领尸骸旁边的枯骨也化为齑粉,然后是下一具,下下具…… 点点荧光缓缓在黑暗中升起,将阴冷昏暗的溶洞映衬得如同仙境,美不胜收。 幽绿的光芒间,像是无数萤火虫飞舞在将士们身边。 满地的尸骸化为齑粉消散,将士们却慢慢笑了起来,眼神明亮,像是看到了对自己而言最珍贵且快乐的记忆。 曾经的愧疚和自责,全都重新化为了继续守卫人间的动力,让将士们不再抗拒自己的过去,选择接纳了生前那一部分的自己。 毫无阴霾的笑容洋溢在将士们的脸上,也感染了一直注视着这一幕的燕时洵。 他也轻轻笑出声来,眉眼柔和。 在推开石门之前,燕时洵一直都在犹豫挣扎,不知道邺澧能否撑过试炼,不知道酆都的将士们会不会因此而怨恨他,而以后的天地,不知道是会变得更好,还是变得更坏。 做出选择永远是艰难的,人本能的在艳羡自己没有走的那条路,却无法承受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那甚至会逼疯人自己。 而燕时洵要做出的选择,不仅涉及到他自己,更加是整个天地的重担。 如果他的选择带来的是灾难,燕时洵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原谅自己。 但现在,他看着将士们脸上的笑容,他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是选择了一个正确的抉择。 ——最起码暂时而言,是正确的。 在将士们的欢笑声中,燕时洵下意识的向身边看去,想要与邺澧分享自己的心情,但却扑了个空。 他身边,只有阴冷的空气。 燕时洵愣了愣,无端的有些寂寥。 而将领发现了燕时洵的失落,他笑着上前两步,身上的盔甲相撞发出金属清脆的鸣响。 ‘您是想要找酆都之主,您的爱人吗?’ 将领含笑,抬手指向燕时洵身后的黑暗:‘请您一直向里走,不要回头,不要停步。酆都之主的尸骸,就在最深处等着您去找他。’ ‘请相信我,不管您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会带来什么样的未来,主将都只会欣然接下。因为那是您给予他的珍宝,而对于执掌权柄富有天下力量的酆都之主而言,没有什么比您更珍贵。’ 将领向燕时洵躬身致意。 在他身后,缠绕于莹莹光芒之中的将士们,也都郑重的向着燕时洵的方向,躬下身致以敬意。 燕时洵唇边的笑容凝固住了。 他愣了下,才顺着将领指向的方向转过身,向自己身后远处的黑暗中看去。 那是任何光亮也无法照射进的黑暗,埋藏着天地间最重要的秘密,是鬼神不肯接纳的过去。 只要踏进去,找到鬼神的尸骨,就能够有机会让邺澧成为大道…… 燕时洵抿了抿唇,还是下定了决心,向将领点头致谢。 随即他转过身,深呼了一口气,向黑暗中缓步走去。 早已经做好了决定的事情,不是吗?没有在犹豫的必要了。 邺澧曾经问他,是否信任自己,而那个时候,他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当时燕时洵或许并不知道邺澧的真实身份,但是他相信,会为冤魂的哭诉而动容之人,会陪伴他走过刀山火海穿过厉鬼地狱之人,不会是在他身后捅刀子的那一个。 而事实也证明,燕时洵的猜测是对的。 他付出了一份信任,收获的,却是珍贵无比的爱意。 既然他当时都能够信任邺澧,那在确定了自己心仪的现在,就更应该对邺澧怀有信任,相信邺澧可以顺利通过试炼,接纳尸骸的过去,成为大道。 直到现在,燕时洵才终于理解了那些会被感情所左右之人,是怎样的心路与煎熬。 那是他曾经不曾有过的经历和挣扎,但是现在,他懂了。 并且即便是煎熬,也有着涓涓春水般的温柔幸福之感。 燕时洵抬起手,按了按自己有力跳动着的心脏,确定了自己对于邺澧的爱意,或许已经比他认为的更为深刻。 他是对感情迟钝之人,但是,他从来不是退缩逃避的懦夫。 当他的心意已经展露在眼前时,他唯一会做的,就是坦荡的接纳它,与这份爱意共存。 师父,如果您还在的话,看到现在这样的我,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我曾以为,自己会一直战斗在人与鬼之间的第一线,直到某一天死于厉鬼之口,或是如您一般,为了天地,以身殉道。 又或者,我再幸运一些,会一直活到衰老,百年之后化为一把枯骨,也不过孤身一人。 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伴在我身边,我自己就足够做到任何事情,抵达任何地方。 可现在我才知道,并非如此。 有人牵挂,有归处在等我。永远有一个人,一盏灯,在等我回家…… 师父,请不必再挂心我。 我已经有人陪伴,不会再孤单。 不论生死,我有人共一路,可抵青天。 无论前方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我愿意与邺澧一起,同生共死。 燕时洵笑着,眉眼柔和却坚定,不再有半分犹豫的踏进了黑暗。 溶洞渐渐将他的身影吞没,消失在将士们的视野内。 空旷的陵墓中,重新恢复了安静。 许久,有士兵犹豫着向将领发问:‘主将不在,让夫人进入陵墓深处,如果主将试炼失败……’ 将领笑着注视着燕时洵消失的方向,低低笑出了声:‘主将什么都好,却总是太过于在乎夫人的感受,不肯令夫人有半分不适——当然,这是好事。’ ‘只是唯一的问题是,就因为主将太在乎夫人,唯恐夫人受到半点伤害,所以使得夫人总是不开窍,无法正视自己的感情。’ 将领耸了耸肩,语气无辜:‘做人下属的,除了忠诚之外,当然还要在乎主将的终生大事。主将追不到的夫人,只能我们帮主将一把了。’ 士兵迷茫的张了张嘴,觉得感情的问题果然深奥,这不是自己这个到死都没有过感情的人能够想明白的事情。 将领笑着看了士兵一眼,道:‘放心,主将不会怪罪我们的。’ ‘追夫人这种事,怎么能叫抗命呢?这叫鞠躬尽瘁。’ 将领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旁边的将士们也连连点头。 ‘对,再不帮主将一把,就怕夫人被另一位抢走了。’ ‘我看着都心急,就不能直接抢了去洞房吗?我当年做土匪的时候,整个山头都是这么干的。虽然被主将收编了……但如果主将有需要,我辈义不容辞,为酆都抢个压寨夫人回来!’ ‘……你还不等抢,就会被主将杀了信不信。什么压寨夫人?时代早就变了!’ ‘我觉得阎王看夫人的眼神也很危险啊,看来以后还要帮着主将防着阎王。’ ‘唉,我一千年前参军是为了吃饱饭,那时候可没人告诉我,还要帮主将追老婆啊。’ ‘不过,燕先生确实值得。主将好眼光,不愧是主将!’ 鬼语低沉,絮絮混响,回荡在溶洞中。 而燕时洵在得了将领的引路之后,就一直坚定的向着黑暗深处走去。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确实是正确的路。 越向里走,空气就稀薄,迎面而来的压力也越重,令人几乎窒息。 浓郁的鬼气遍布着每一寸空气,盘旋在石壁和溶洞间,沉默着拒绝任何人打扰鬼神的安眠。 燕时洵也不由得有了些窒息的错觉,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恍惚不清。 但他的脚步却一步也没有偏航或退缩,一直在向着邺澧的骸骨埋葬之处靠近。 当年村民们虽然不敢惊动外人,唯恐自己过大的动作会引来关注,使得秘密暴露,将士们的安宁被打破。 但是他们依旧力所能及的拿出了所有的财物,连自家为老人准备的棺木,也都被紧急拿出来应急。 在行走间,燕时洵走过了之前放置十万将士们骸骨,现在却空荡荡的溶洞,也看到了零星几口棺木,很快就结合上了之前看到的壁画,猜到了千年前的真相。 那些棺木明显不是给武将准备的,不仅木材和制式都不同,燕时洵还在棺木上看到了仙鹤祥云和大大的寿字,显然是从前有为老人提前准备棺木的习惯,又在埋葬将士们的时候,紧急征用了过来。 村民们尽力了,只是尸骸的数目过于庞大。 从每一处细节中,燕时洵都能清晰的看到,当年邺澧留在百姓们心中的形象,是怎样的高大巍峨。 他的唇边噙着笑意,眼眸柔和。即便稀薄的空气令他的肺部因为缺氧,疼痛得好像爆炸一样疼痛,他也毫不在意。 所思所想,只有邺澧。 而所幸,在这方寸的黑暗中,他不需要顾虑天地苍生,他所关注和忧心的,只需要有邺澧一人就足够。 即便危险,但这却是他和邺澧难得独处的世界。 每迈出一步,都更靠近邺澧一步。 ——他在穿过死亡,一步步走向他的爱人。 这样的认知让燕时洵的心脏跳得飞快。 不知是否是缺氧带来的副作用,他竟然觉得自己的脸颊和耳朵也开始发热了起来。 如果有人能够看到黑暗中的燕时洵,一定会惊讶那位暴躁冷漠的驱鬼者,竟然也会有这样面若飞花之红的时候。 燕时洵本就俊美的面容染上了点点粉红,就连眼尾也带着一点赤红,眼眸中波光涌动,美不自胜。 只可惜,没有任何人看到这一幕。 即便是邺澧。 燕时洵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面前的阻力越发的强大,犹如泰山挡在他身前一般。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推着泰山前行。 这样的重量,让燕时洵也不由得体力飞快消耗,变得吃力。 但他心中很清楚,不能停。 一步都不能停。 这是来自鬼神的威严,以及鬼神所执掌的权柄,在对大道苍生的保护,不允许有人靠近鬼神的骸骨,以此作乱人间。 燕时洵在埋骨地所能够靠近邺澧骸骨的唯一可能,就是凭借着足够坚定的意志力,咬牙撑过去,让鬼神和天地看清自己的决心和坦荡。 他没有半分私心,会进入埋骨地,并非是想要扰乱人间的安宁。 而是,坦荡只为万物生灵。 ——如果连他自己都动摇了,又有谁能够帮助他,证明他的决心? 即便走得再慢,马丁靴甚至无法从地面上抬起来,一寸一寸挪向邺澧,也绝不能停下,绝不能退缩。 燕时洵咬紧了牙关,口腔中满是血腥的味道,眼神却越发坚定锋利,犹如一柄足够劈开黑暗与所有阻力的利刃。 呼哧,呼哧…… 粗重的呼吸所带来的,是很快就被自己的呼吸磨破的嗓子。 肺部疼得爆炸一样的疼,就连腹腔里的五脏六腑都被挤压着剧痛。 燕时洵的喉咙中满是血沫,呼吸间都充斥着自己的血腥气味。他浑身的肌肉都在剧烈的疼痛下生理性的在颤抖,唯一能够支撑他的,只有他不肯倒下的神魂,与足以掀翻天地的强大意志。 天地在垂眼询问,为何会来此,可曾想过抉择的后果。 万物生灵在欢笑哭泣,过去的一幕幕从燕时洵的眼前滑过。 袭霜笑中带泪的明亮眼眸,江嫣然终于重新灿烂的笑容,林婷叹息着回眸泪眼看向自己曾经坚守事业的大地…… 所有带着怨恨不肯离去的鬼魂,所有在死后也想要求一个公道的魂魄。 还有那些欢笑着幸福生活的普通人们,他们熙熙攘攘的平凡日常,一日三餐的平淡幸福…… 嘈杂的声音和混乱的场景,都从燕时洵的脑海中划过,又最终混杂成一团,让他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 那些曾经感激的向他哭着鞠躬致谢的人们,在行踪间,他渐渐遗忘了他们的名字,忘记了他们的音容笑貌。 甚至分不清那些到底是自己的幻想,还是他真正经历过的事情。 但是燕时洵唯一坚定的,依旧只有一件事,那就是—— 绝不可以退缩! 这份压抑的重量,是整个天地所有生灵的重量,而那些生命,正是他想要保护的对象。 如果他退缩了,犹豫了,那他就辜负了自己挑在肩上的重量。 燕时洵很清楚,从李乘云死后,自己就必须独当一面,无论是怎样的艰难之事,他都必须挡在所有人面前,独自一人扛下来。 哪怕是天塌了,他也要撑住。 不可以,停…… 冷汗顺着燕时洵的额角流淌下来,落进眼眸中,带来一阵刺痛。 剧痛和窒息的压迫感之下,燕时洵已经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有混杂着摇晃的黑暗和光亮,在他的视野中忽明忽暗。 就连脚下行走的动作都已经开始变得机械,只剩下意志力在撑着这具已经到了极限的躯壳,不让他倒下。 邺,澧…… 而在恍惚间,燕时洵好像看到那道被自己挂心的身影,就站在自己的不远处,张开双臂在向着自己微笑。 好像在等着他扑向他的怀里。 燕时洵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力竭之下,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了。 他艰难的抬起手臂,揉了揉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当他再次抬眼看去时,就发现之前邺澧的身影确实是自己的幻觉。 但另一个却不是。 一具通体纯黑的棺木,就在自己不远处的石台上摆放着。 沉重的棺木钉死了棺钉,被以郑重的姿态恭敬的放在溶洞的最深处,不想让任何人发现。 燕时洵还没有上前查看,就已经从魂魄里亲切的本能中察觉到,这就是放置邺澧尸骸的棺木。 终于……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一滴汗珠坠落。 燕时洵轻轻笑了出来。 他咬紧了牙关,拼命迈开自己已经酸痛到失去存在感的双腿,让自己加快速度走向那具棺木。 他的爱人,就在那里等着他。 燕时洵修长的手掌落在了棺木上。 那一瞬间,一股力量带着微凉的气息,猛地从棺木涌向燕时洵,迅速充盈了他已经空荡荡的经脉,代替他之前消耗一空的力量,继续支撑着他的身躯。 燕时洵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刚刚力竭到剧痛的身躯,迅速被抚平了疲惫,微凉的气息使得他像是走进了炽烈夏日的空调房里,瞬间让他有了舒适之感,就连皱紧的眉眼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熟悉的气息让燕时洵知道,这是邺澧在将力量交给他。 这人啊……即便只是一具棺木中的骸骨,竟然也如此细心吗? 燕时洵不由得动容,轻笑了起来,眼眸中是无法掩饰的爱意。 那股力量像是不仅流淌在他的经脉中,也流淌进了他的心间。 他扶着棺木稍作休息,便立刻整肃了神情,站直了身躯仔细打量棺木。 燕时洵修长的手指灵活结印,随即,棺木四角的长钉自动飞起,掉落在地面上。 棺盖一松。 他双手落在棺盖上,深呼了一口气做好准备后,眼神瞬间变得锋利起来,猛地一发力,沉重的棺盖被缓缓推开。 “吱,嘎……” 千年未曾被打开过的棺木,在燕时洵的面前缓缓打开。 邺澧的骸骨,也慢慢显露在燕时洵的眼前。 他的眼眸缓缓睁大。 躺在棺木中的,并非他所想象的一把枯骨,而是一名俊美刚毅的将军,即便千年已过,依旧没有半分腐朽。 就连将军身上的铁甲,都依旧寒光凛冽,锐利非常。 仿佛时刻都会睁开眼睛,重新从棺木中坐起,再赴沙场,为百姓和天地一战。 就在燕时洵手扶着棺木愣神的时候,一道微凉的气息缓缓从身后靠近了他。 有力的手臂环住燕时洵劲瘦的腰身,结实的胸膛撞在燕时洵的后背,而温柔的笑声低低响起。 “时洵。” 他收紧手臂,紧紧拥抱住自己的爱人。 第335章 燕时洵想过很多种邺澧通过试炼后的可能,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接受邺澧可能会死在试炼中的结果。 但他没有想到,邺澧并不需要他去寻找。 ——只要他站在那里,邺澧就会奔他而来。 无论他在哪里。 正如邺澧曾经向他承诺的那样。 只要他需要他,他就会出现。 邺澧从来没有失言于他,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一一兑现。 在听到耳边传来的旖旎声线,感受着身后熟悉的坚实怀抱,燕时洵缓缓睁大了眼眸,眸光剧烈晃动,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唯恐这是自己的错觉。 但环抱在他腰身的手臂微凉有力,熟悉的气息将他笼罩其中,带着足够安心的力量和强大…… 不是邺澧又是谁? 燕时洵一时失语,愣神着任由邺澧将他抱紧在怀中。 好半晌,他才声线颤抖着询问道:“邺澧?” “我在。” 邺澧微微弯下腰,将自己的下颔搭在燕时洵的颈窝里,心满意足的轻蹭着爱人细腻微凉的肌肤,轻轻喟叹。 对于他而言,所求并非宇宙之大天地高远,他志不在天地大道。 他的幸福和所求,都是同一人。 ——燕时洵。 邺澧曾经将自己生前所有的生命和时光,都交给了自己为之殊死拼搏的战场,为了被他保护在身后的生命付出了一切。 就连酆都数百年,他也从未有过一刻松懈,始终沉默的驻守于阴阳生死之间,使得人间不受鬼魂侵扰,冤魂有冤可申诉,恶鬼也可以得到最公正的审判。 酆都之主,从未亏欠过人间。 反而是人间,一次次将最深重丑陋的罪孽展露在邺澧眼前,用赤裸裸的恶意,让邺澧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最终,他放弃了对于人间的期冀,言人间无救。 可就在最后一丝晃动在邺澧心中的烛光,将要被急风骤雨吹熄时,小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为他遮去了周遭狂风,守住了最后一丝光亮,让邺澧没有对人间彻底失去期待。 从那时起,对于邺澧而言,燕时洵就重逾整个人间。 他不再爱这个他曾守护了千年却也伤他至深的人间了,可他深深爱着燕时洵,以神名起誓,天地见证,至死不渝。 而他的爱人,爱着人间。 既然如此……那这天地,就依旧是他肩上的重担。 为了燕时洵所期待着的生命,为了千百年间为他守墓的人们。 邺澧甘愿经受彻骨碎魂之痛,再一次直面鲜血淋漓的曾经,在混沌中重新接纳自己,认可自己,走在最理智公正的那条路上。 一如大道残酷。 此时在邺澧黑色长袍下的高大身躯,依旧带着没有干涸的血迹伤口,疼痛残留在他每一寸肌肉间,甚至需要他咬牙硬撑,才没有痛呼出声。 邺澧不想让燕时洵发现这件事,他还对之前战将的事情耿耿于怀,绝不会让燕时洵发现自己虚弱的那一面,让其他的什么东西有机可乘。 在他看来,也没有让燕时洵知道的必要。 他很清楚,在他经受天地考验的同时,他心爱的驱鬼者也并不轻松。 他们在不同的两条路上并肩同行,谁都不想让对方担忧,拖累对方的进度,让对方失望。 那就在终点再相见吧。 到那时,我会给你看一个完美无缺的我,不知这是否是你曾期待过的模样? 邺澧环抱着燕时洵的手臂紧紧收紧,他垂首埋在燕时洵的颈窝里,呼吸间都是爱人干净凛冽的气息,这让他不由得深深呼吸,沉醉于此刻无人打扰的幸福感。 他的唇边勾起笑意,力竭又重新充盈更加猛烈强大力量的经历,让他的身躯极为疲惫,甚至眼眸半睁半闭,只想就这样抱着燕时洵沉沉睡去。 邺澧所能想象到的最深重的幸福,也便是如此了。 像是冬日夹杂着雪花吹刮过山谷的寒风,足够吹散一切邪祟秽气,涤荡天地。待到春天,便重新焕发生机。 邺澧只要稍微想想他在过去的战场上遗忘了燕时洵的事情,就对失去燕时洵怀有不可言说的恐惧。 这让他将抱着燕时洵的手臂越锢越紧,甚至想要让自己的爱人与自己融为一体。 再不分离。 从腰间传来的力道,也让燕时洵皱了皱眉,察觉到了邺澧的不对劲。 “邺澧,你怎么了?” 燕时洵的手掌向身后伸去,搭在邺澧的手臂上:“受伤,还是神魂出了问题?让我看看……嘶!” 燕时洵话还没有说完,一阵刺痛就从脖颈后面传来。 同时被肌肤所感知到的,还有湿润的微凉,和落在脖颈间的气息。 燕时洵僵住了。 邺澧……竟然从后面咬住了他的脖颈。 一瞬间,燕时洵忘了自己本来想要说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成了一团毛线。 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几个单音。 红晕在燕时洵的眼角下点染开来,迅速蔓延到两颊和耳廓。 对于燕时洵而言,他经受过常人无法想象的重伤,更撑着一身伤势咬牙杀死作恶厉鬼走到最后。 他曾经以为,没有任何疼痛足以击溃他,忍耐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可燕时洵万万没想到,牙齿造成的伤口,竟然会如此具有存在感,让他想要忽略也做不到,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无数种反击的方案在燕时洵脑海里闪过,只要他想,在这个极近的距离下,可以轻易将邺澧过肩摔在地面上,想要挣脱也不过轻而易举。 更何况,邺澧根本就没有对他设防,连拥抱着他的手臂都带着温柔的爱意,不肯伤到他。 燕时洵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掌抬到半空中时,便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继续伸向邺澧,手掌都在颤抖。 ……算了。 燕时洵心中叹息一声,手掌没有拽住邺澧将他过肩摔出去,而是轻轻搭在了邺澧的手上,慢慢与他十指相扣。 “松开。” 燕时洵从一片杂乱的思绪中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努力压下自己面容上的热度,冷静道:“邺澧,松口,你是狗吗?” 邺澧的眼眸间染上笑意,温柔如四月春水。 他慢慢松开了利齿,在看到脖颈上被自己留下的那圈鲜红齿痕后,又忍不住凑过去。他微凉湿润的唇落在燕时洵的脖颈上,忍不住亲了又亲,细密而温柔。 直到此时,邺澧的心脏才终于落回到胸膛中,确认了燕时洵就在他的怀里,没有任何人能够从他怀中抢走他的爱人。 即便是天地大道,也绝不允许。 邺澧抱着燕时洵低低笑了出来,终于有了自己已经穿行过试炼,回到了燕时洵身边的实感。 面对这样的邺澧,燕时洵就算有满腔想要说的话,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慢慢询问他在试炼中的事情。 “在你回来之前,酆都十万将士已经接纳了尸骸,将曾经割舍掉的过去也重新归并入自身。” 燕时洵的神情慢慢严肃起来,郑重询问道:“你呢,邺澧?你的答案是什么?” “如果你不想的话……” 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睫,看向身边的那口棺木。 如果你不想的话,我不想逼迫你。这天地是我要救,我便要扛起所有责任。我信任你,为能够和你同行一路而欣喜。 但我绝不会强制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何况,这是失败就神魂湮灭的生死大事。 燕时洵将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留在了自己心中,只是道:“这并不是唯一的办法,如果你不想,那我就去找其他办法。” “时洵,你说谎骗我的时候,也很好看。” 邺澧轻笑着戳破了燕时洵的谎言:“我们都很清楚,这是唯一的方法,可以一举解决所有问题。” “放心,时洵,我从未有过不情愿。” 邺澧轻轻垂眸:“能够与你在一起,又何来不情愿之说。” 棺木中,属于千年前战将的那具不曾腐烂分毫的尸体,在邺澧出现的瞬间,就渐渐开始崩溃,化作无数散发着微光的光粒,缓缓向上升去,飞出了棺木。 这些光点在黑暗的溶洞中游离,像是万千萤火虫飞舞在两人身边。 令燕时洵微微愣神在原地。 没有人能够损毁鬼神的尸体。 除了……鬼神自己。 这具尸体,是因为邺澧自己的意愿才崩解成无数光粒,亲昵的贴近燕时洵。 即便失去了人形的模样,邺澧对于燕时洵的爱意,也会从最微小的光芒中透露出来,无法掩藏。 “你……” 燕时洵滚了滚喉结,艰难却难掩激动的确认道:“邺澧,你已经做好准备,成为大道了吗?” 无需多言,属于邺澧的力量一圈圈散开,黑雾充盈空旷巨大的洞厅,又继续向外扩散,一直下陷到深至地脉之处。 天地微微震动。 很多人猜测这是不是小地震,预报局也莫名其妙。 除了燕时洵,没有人知道,从这一刻起,天地就真正与邺澧同为一体。 他的血管就是地脉,力量支撑着大地,让天空永不坠落。 有泪光在燕时洵的眼眸中浮现。 “这种时刻,你所想到的也还是天地大道吗?” 邺澧有些无奈。 但他很清楚自己所深爱的,是怎样璀璨耀眼的魂魄,燕时洵不会抛下自己的责任,永远都不会。 而这,才正是他的时洵啊。 邺澧低低的笑着,勾起结实胸膛间的震动。 他的薄唇贴近燕时洵的耳边,气息落在爱人的脖颈间,压低的气音间无限旖旎缱绻。 “时洵……我不想大道,只想你。” 燕时洵张了张嘴,却红了耳朵。 第336章 今夜月圆。 宜起尸。 废弃义庄里传来阵阵响动,令戒备驻守在溶洞外面的群狼,警惕的抬起头,遥遥望向义庄的方向。 它们压低了矫健身躯,紧皱的五官间满是狰狞敌意,示威的低吼从喉咙间挤出来,警告靠近的危险。 在它们脚下的,是刚刚想要偷袭溶洞却被它们杀死的村民,鲜血打湿了它们本来漂亮的皮毛,在血污里打着绺,却更显出厮杀之后的残酷杀意。 任何有意识的人,都不会愿意在这种时候靠近凶恶狼群。 可惜现在围过来的,是早已经死亡了的尸骸。 不仅是今夜刚刚死亡的村民们。 还有……腐烂得只剩下一把枯骨的亡者。 一人多高的杂草晃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在寂静无声的山谷间回荡。 随即,杂草被拨开,狰狞的骷髅猛地出现在视野中。 野狼的竖瞳冰冷,泛着愤怒的杀意,嘶吼声从喉咙中挤出来,带着惊怒后不管不顾的疯狂。 然后,迅疾如闪电一般拖着长长的残影,冲向了那具骷髅。 速度之快,甚至在空中留下幽绿的线光,像是疾射而出的利箭。 恶狠狠的贯穿了骷髅。 野狼的利爪踩踏在骷髅腐烂焦黑的肋骨上,獠牙深深的陷入骷髅的天灵盖中。 “咔嚓!”清脆一声,裂纹蔓延,天灵盖应声破碎,在野狼的脚边摔成一摊碎骨。 野狼利爪毫不留情的踏下,骷髅坚硬的头骨也抵不过野狼发了狠的力度,在它脚下被踩得粉碎,变成了一片碎骨。 然后,不动了。 野狼随口扔掉嘴巴里的碎骨残渣,这才冷冷的抬起头,看向被杂草遮掩的不远处,咧开嘴巴发出低吼。 杂草丛中安静了一瞬。 像是后面隐藏的东西也在畏惧野狼的不留情面。 但这种畏惧只维持了短短瞬息,就又一次在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命令下,再一次的向溶洞的方向进发。 不过,十几匹野狼已经被惊动。 它们警觉的看向四周,只要杂草稍有晃动,它们就毫不犹豫的冲上去,扑进草丛里,凭借着狩猎者的本能和知觉,向敌人发起愤怒的攻击。 一具具骷髅连枯死榕树前的空地都无法抵达,就被野狼阻止在了外围的草丛中。 杂草剧烈晃动,骨头被踩断的碎裂声音一声声传来,混杂着野狼愤怒的低吼声,足够令人心惊肉跳。 然而,就在野狼专注于杂草丛中的腐烂骸骨时,义庄里,异变顿生。 最开始的声音,是从一具薄棺里发出来的。 咚。 咚。 从棺盖下面规律的敲响,像是有人在敲门,只是敲门的“人”,在棺材里,而这扇门通往的,是从被镇压的罪孽到人间。 薄棺的用料很差,棺盖只有薄薄一层木头皮,以致于当棺材里的人敲击棺盖的时候,从外面还能看到棺盖不断的凹凸。 像是被关在棺材里的人在拼命挣扎,想要出来。 而下一刻,“嘭!”的一声,棺盖的薄木板被砸出了一个大洞,一只青白僵硬的手臂,直愣愣的从大洞里伸出来,直指向早已经腐烂没有了屋顶的天空。 然后,那手臂缓缓收了回去,又一次的重击棺盖。 这一回,整个木板都被掀飞了出去,露出了薄棺里的放置的尸体。 清冷皎洁的月光透过屋顶的大洞照射下来,将整具棺木都笼罩其中,使得尸体沐浴在圆月之下,显得更加惨白没有血色。 这并不是燕时洵之前见到过的无头尸,不是当年被围剿屠杀灭门的村民。 尸体身上穿着寿衣,但上面粗糙的针脚和胡乱绣上去的图案,能够看出这并不是精心准备过的衣服,反倒像是慌忙之中随便买回来的粗制滥造。 而寿衣下面的尸体,也已经腐烂得多只剩下枯骨,干瘪的浸泡在尚有些湿润的脓血烂木中,像是一团烂泥一样恶心。 却唯独尸体的头颅,完好无损。 五官依旧清晰可见,惨白僵硬的皮肤下面爬满了青紫色的血管,但是却足够辨认出这张脸的身份。 就好像专门留下了这一张脸,使得有仇恨的人,不会找错了报仇的仇人。 如果燕时洵在这里,他会第一时间发现,与当年被屠杀尽的村民们不同,这具尸体的主人,属于百余年在那场由怨恨生发的“瘟疫”中死亡的加害者。 即便人已经死亡,但过重的杀孽仍然不肯放过他,让他的魂魄在死后也无法逃离这里,只能被禁锢在自己的尸体中,日复一日的感受着自己的尸体一点点腐败。 先是内脏,然后的皮肉……蛆虫在他的血肉中翻滚钻动,每一次蠕动都清晰可感,他亲自见证了自己的尸体腐烂成一把枯骨,恐惧挥之不去,可他却被关在这具棺材中,动不了也喊不出,只能这样怀着惶恐和悔恨,度过了百年的时间。 这是那些被屠杀而死的村民们,对于加害者的诅咒。 ——你毁掉了我的幸福,让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家人死在我的身前,我小女儿的头颅就滚落在我的脚边,死不瞑目的看着我,质问我为什么不保护她……即便死后,你也不肯放过我,让我的魂魄被囚困于死亡之地,守着我的尸体日夜痛苦难安。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也来自己感受,和我一样的痛苦。 我诅咒你,你将会因你的杀孽而死,魂魄被困在你自己的尸体里,亲手杀掉你的家人,然后感受你自己的腐烂和死亡。 当你日日夜夜痛苦彷徨之时,你会回想起,曾经由你自己造成的累累杀孽,那些瞬间永远都不会放过你。 或许到那时,你才会知道,你到底犯下了怎样不可饶恕的罪孽…… 而我,会原谅你,放你离开。 然而,善良之人不会理解作恶之人。 被屠杀而死的村民们即便怨恨,也依旧留给了那些加害者们一条生路。 即便他们自己的魂魄被九寸钉钉死在薄棺里,无法离开也无法投胎,但他们依旧心软的想,只要那些加害者们悔悟,他们就放过加害者,让那些加害者们得以去投胎。 甚至百年来,加害者的尸骨都依旧停放在义庄里,让被家属们抛弃于此的尸体有了最后一个可以容身之处,不至于风吹日晒,成为孤魂野鬼。 可村民们没有想到的是,加害者不仅没有悔恨,反而越发愤怒,只要窥见一丝机会就不会放过。 加害者们唯一悔恨的时刻,只要面临死亡之时。 ——并不是悔恨他们的罪孽,而是悔恨自己没有彻底杀死守着“宝藏”的村民们,让村民们有了报复他们的机会。 他们掀棺而起,已经腐烂得只剩下头颅的尸体,从薄棺中僵硬的坐起,挣脱了百年来的束缚,重新怀着愤怒回到了人间。 先是第一具,随即,第二具,第三具…… 脓血滴答,在地面上汇集成腥臭的血泊。 薄棺已经碎裂成一块块木板,散落满地。 义庄里的响动接连而起,干枯焦黑的脚掌踏在地上,一具具腐烂到一半的尸骨目光空洞的向外面走去。 他们离开的方向,分明是隔开了两个村子的大山。 狼群忙于杀死围攻溶洞的枯骨,即便有机敏的野狼听到的响动,判断出是义庄生变,但是却一时无法从源源不断大量的枯骨中脱身。 野狼脚踩着满地碎骨,线条流畅的结实身躯高高仰起,对月发出悠远嗥叫,向整个狼群示警。 在头狼的命令下驻守大山的群狼立刻得到了消息,戒备的抬起头,幽绿的竖瞳死死看向山林之外。 不多时,一具穿着寿衣的骨架子,就出现在了群狼的视野之中,那张没有丝毫腐烂的青白死人脸,直愣愣的看着野狼,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危险一样,执着而死板的走向山林。 领头的野狼顿觉自己的威严被挑衅,立刻愤怒的冲上去,利爪指向死尸头颅。 但是这些只剩下头颅的尸体,却与之前狼群对付的那些死尸并不相同。 这些加害者们在生前做下累累杀孽,死在他们手上的性命足足有一个村子之多,不论男女老少,尽数被灭门屠戮。 即便有人哭泣着求饶,他们也冷酷的不曾加以理会。 这样的凶残之人在死亡后,又怎会与寻常死尸相提并论。 当野狼攻击死尸的时候,这些刚刚打碎了棺材从亦庄起尸的死尸,终于抬起了头,直视野狼。 即便已经死亡百年,但他们的凶性却半点没有减弱,反而在日日夜夜的痛苦折磨中得到了淬炼,不仅没有悔恨,反而更加凶残。 死尸的眼珠就像是浑浊的玻璃珠,没有一点光亮的沉沉纯黑,极为骇人。 他死死的盯住扑向他的野狼,然后,就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一样,死尸咧开了嘴,露出满口獠牙,而五官狰狞扭曲。 像是野兽一样的嘶吼从死尸嘴巴里挤了出来,他抬起寿衣袖子里已经腐烂成枯骨的手臂,毫无畏惧的直抓向野狼。 十根枯指就像是尖锐的利刃,在野狼靠近的瞬间死死的抓住野狼的皮毛,立刻刺破了它的血肉,狠狠的抓了下去。 同时,死尸张开血盆大口,满嘴变异的獠牙恶狠狠的咬向野狼,脸上全是野兽一样的凶性,看不出半点人性。 野狼痛呼,血液飞溅。 这样的变故让狼群惊愕,它们没有想到,从义庄中起尸的尸骨竟然会发狂凶残,甚至舍弃了人的攻击方式,反倒更像是它们平日里对付的野兽。 狼群互相对视一眼,立刻冲了上去,嚎叫着撕咬向死尸,将同伴从死尸口中解救出来。 但当死尸松开口时,最先冲上去的野狼重重摔在地面上,已经奄奄一息。 它的颈动脉被死尸咬开,血液止不住的喷溅出来,染透了它一身漂亮的皮毛。 而它痛苦的倒在地面上,不断的抽搐,明亮的眼神渐渐暗淡,却依旧执着的仰视着圆月,不肯闭上眼。 命令还没有完成,它还有没有事情没有做完,那些含冤而死的善良魂魄,还在义庄需要它的保护,而那些作恶之人,还要用它这双眼睛注视…… 野狼浑身抽搐,气息越发虚弱,可它依旧强撑着张开嘴,从喉咙间,发出了此生最后一次的吼叫。 “嗷呜——!!!” 其鸣极哀,如死亡本身。 群狼在听到这声嗥叫时,都齐齐的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也迎合着同伴一样,对月长啸。 一声声狼嗥在深夜的山谷间回荡,像是在悲切的为同伴送别。 但是,没有一匹野狼退却畏惧,同伴将死的哀鸣反而为它们注入了新的力量,让它们看着死尸的眼神更加凶狠,沾满了血的獠牙闪烁着寒光。 山林间,被群狼围攻的死尸被啃咬下一块块血肉,脸皮被整张撕了下来,眼珠踩爆在野狼的利爪之下,很快那张完好未曾腐烂的脸,就只剩下了包裹在骨骼上的鲜红血肉,就连浑身的枯骨也都被生生踩断咬碎,变成了散落在泥土枯叶里的骨棒。 失去了支撑,死尸轰然坍塌在地面上,变成了架在一堆枯骨上的血骷髅。 而山林间,群狼静默。 它们失去了刚刚面对死尸时的凶狠,慢慢踏着枯叶走了过来,围绕在将死的同伴身边。 高傲的狼群低下了头,凑近奄奄一息的同伴,轻轻抽动着鼻子嗅着同伴身上传来的死亡气味,它们从喉咙中发出呜呜低鸣,像是在为同伴送行。 被撕开了喉咙的野狼倒在枯叶和血泊间,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剧烈,像是失去了所有氧气,在明知将死的最后一刻,依旧不肯放弃的在挣扎。 但最终,它眼睛里的光依旧慢慢弱了下去。 像是狂风吹刮着残烛,摇晃的烛光顽强支撑,但最后还是被吹熄在风中,散作一缕轻烟。 只有月光照射下来,温柔的抱住她的孩子。 被血液打湿了全身皮毛的野狼,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动了。 群狼呜咽哀鸣,声声如泣血。 但很快,它们连为同伴送行的时间也没有了。 ——又有新的死尸出现在山林间。 义庄里存放的所有薄棺,都被死尸打破了棺材,从义庄里走了出来。 不知道他们是怀念着以往生前生活过的村子,还是闻到了生人的血肉味,所有的死尸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想要越过大山,到另一边的村子去。 但挡在他们面前的,是凶狠狼群。 低低的怒吼声从野狼的喉咙间挤压出来,群狼嘶吼,一声声叠加,像是整个山林都在愤怒于死尸的作为。 幽绿的眼珠在黑暗中上下浮动,死死的盯住走进山林的死尸不肯移开视线。 那是罪孽深重之人,更是杀了它们同伴之人。 群狼悲痛,却没有半点退缩。 它们挡在死去的同伴身前,然后嘶吼着冲向死尸,目光凶狠,泛着幽绿的杀意。 死尸也睁着无神浑浊的眼珠,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焦黄混杂着脓血的獠牙。 刚刚还平静的山林间,顿时喧闹起来,声声怒吼回荡山谷。 头狼下达的命令——死守山林。 只要它们还有一息尚存,就绝不允许任何尸骸翻过山林,去往另一边的村子。 群狼很清楚,在另一边的村子里,有活人停驻。 那些人,都是前来此地帮忙解救冤魂的那位驱鬼者的同伴。 既然驱鬼者在解救它们一直以来守护的善良魂魄,那驱鬼者的同伴们,自当由它们来保护! 野狼幽绿的眼珠明亮锋利,坚定向前。 而在山另一边的村外,头狼高高站在围墙上,也听到了从山林中传来的声声嘶鸣。 它立刻抬起头,敏锐的扭头看向隐没在黑暗雾气中的大山。 群狼哀鸣声中,头狼微微愣住。 但它很快回过神来,一跃跳下墙头,冲进挤满了小院的死尸群中。 银灰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极为显眼,几乎立刻就抓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众人在看清头狼的身影后,立刻惊喜的喊了出来。 “刚刚那只狼又回来了!” “太好了,这下得救了!” “这狼绝对是燕哥喊来的,不然怎么会又折返回来。我还以为它已经走了呢。” 有了头狼的加入,刚刚还在围攻嘉宾们的死尸,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转而开始对付起了头狼。 就算有些死尸依旧执着的冲着房屋里冲去,也都被头狼一巴掌扇了回来,冷笑着把死尸拍回了小院里,强迫死尸面对着它。 这使得嘉宾们的压力瞬间减轻,不再像刚刚那样紧紧绷着,连呼吸都不敢过重。 综艺咖立刻脱力的靠在了墙壁上,气喘吁吁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运动量都在今晚完成了。 “等我回去,怕是连马拉松和铁人三项都不在话下了。”综艺咖神情恍惚的喃喃着。 而刚刚还紧紧抓着大铁锅的白霜,也终于能够有了喘息的时间。 她低下头看去,自己拎着铁锅的手已经被摩擦得破了皮,整个手掌中血肉模糊,血液顺着胳膊流淌,打湿了她的上衣。 失去了皮肤保护的手掌,甚至已经开始和铁锅黏在了一起。 白霜疼得连放开铁锅的动作都在颤抖,她强忍着疼痛,狠着心慢慢将手掌从铁锅把手上撕了下来。 那一瞬间,尖锐的疼痛让她立刻出了一额头的细密冷汗,眼前一阵阵发黑。 还是站在白霜旁边,距离她最近的安南原发觉了她的气息不稳,赶紧伸手拉了她一把,才没有让她摔下去。 “白霜?你这是怎么了?” 安南原惊愕的看着白霜,被她惨白的脸色吓到了:“你是不是被外面那些尸体抓伤了!” 在这话问出口的时候,安南原脑海里就已经自动开始播放起了自己看过的僵尸电影,然后开始联想白霜是不是已经被尸毒感染了,会不会也变成僵尸,会不会马上就要变异来抓人了…… 安南原赶紧放下自己手里被他当做武器的遗像,紧张的向房屋的厨房里张望,想要去翻一翻有没有糯米。 但就算他心里慌得和个狗子一样,嘴上还在安慰着白霜:“没事啊,你别怕,我这就去给你找糯米。实在不行再看看有没有狗,咱们管狗借点血,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安南原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白霜疼得浑身直冒冷汗,但在听到安南原的话时,还是觉得自己的头顶冒出了一个问号。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大脑因为疼痛变得迟钝了。不然,她怎么听不懂安南原的话了呢? 迟了好几拍,白霜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安南原的意思,顿时哭笑不得。 “……你该不会,以为我要变成僵尸了吧?还糯米黑狗血的。安南原,你少看点电影啊。” 白霜无奈的看着安南原,冲他展示了下自己血肉模糊,甚至隐隐露出白骨的手掌心,苦中作乐的道:“幸好我是靠嗓子吃饭的,不是医生或者钢琴家,伤了手也没什么问题。” 安南原低头一看,先是被白霜的伤势吓了一跳,随即才意识到是自己想歪了。 他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伸手挠了挠头,努力缓解尴尬的气氛道:“不是就好,哈哈,哈哈。” 不过安南原一抬手,白霜这才发现,他的衣袖上也沾了大量的鲜血,并且还有向上蔓延的趋势。 在离开西南的时候,安南原换了一件白色毛衣,所以现在沾了血之后格外的显眼。 白霜赶紧关切的问道:“你受伤了?” 安南原:“?” 他顺着白霜的视线看去,才发现自己毛衣上的血迹,自己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当他放下手时,才看到自己同样血肉模糊的手心,甚至伤口里还夹杂着木屑。 因为安南原的武器是遗像,他又不太会用这种不趁手的“武器”,所以只能凭着蛮力抓着遗像框,冲着死尸就是一顿招呼,也根本顾不上自己有没有受伤。 当人的神经紧绷时,注意力全被放在眼前,根本看不到自己本身的情况,就连受伤的疼痛也被屏蔽在外。 直到现在放松下来,又被白霜提醒,疼痛才后知后觉的蔓延上来。 安南原顿时觉得,自己的手掌连同手筋都在抽搐着疼,翻卷的皮肉里筋骨涌动,像是又异形要冲开皮肉钻出来一样。 安南原:“qaq!” 白霜:“……你又脑补什么了?别哭,憋回去!” 因为刚刚紧张的防守,嘉宾们都或多或少受了伤。 他们本就不是燕时洵那样日日锻炼不曾松懈的人,除了赵真这个常年跑龙套而混得皮糙肉厚的人以外,其余的嘉宾们都被磨破了手掌,身上也全是青紫撞伤和擦伤血痕。 但他们并没有处理伤口的时间,只是在喘了口气歇了歇之后,就立刻重新振作起来,回到窗口,和死尸继续战斗。 南天更是略显笨拙的从窗口里爬了出去,跳进了院子里。 在南天脚步落地的瞬间,头狼的目光就如厉电般直射过来,像是在看着顽劣崽子一样,眼神里带着责备。 南天连忙举手解释道:“我来帮你,这样更快一点!” 怕被头狼拒绝,南天还补了一句:“燕哥离开的时候告诉我,他不在的时候其他人的安全就暂时交给我。现在有危险,我不能退缩。” “燕哥信任我,如果你是被燕哥喊来保护我们的话,也应该试着相信我。” 头狼上下打量了南天两眼,表情极为人性化的流露出嫌弃来。 南天作为兢兢业业的男明星,也有着肌肉紧实的好身材,在娱乐圈里算得上是强壮,腹肌照的转发量超高,甚至上过话题,让粉丝们疯狂舔屏。 但落在头狼眼里,就根本不够看了。 ……还说相信,细胳膊细腿连兔子都比不上的崽子,要不是被那个青年保护着,怕是能在冬天活活饿死,兔子都打不着一只。 头狼定定的看了南天一眼,但还是甩了甩银灰色的大尾巴,扭过头去,像是默认了南天和它一起对付院子里的死尸。 ——毕竟幼崽难得有点动力,作为家长也要给点鼓励。 头狼毛蓬蓬的耳朵抖了抖,觉得这一届的崽子可真难带。 啧。 南天得到了首肯,立刻高兴的小跑到头狼身边,一手握着挂在胸前的织物,一手挥着铁锹,也跟在头狼身后,等着头狼把死尸咬得半死不活之后放过来,再一锹一个,死尸顿时倒地。 隐隐有形成流水线作业的趋势。 留在房屋里的嘉宾们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但在这样的配合之下,小院里的死尸接连倒下,很快就横扫了一大片。 可不等南天高兴,就乍然听到从远处传来的野狼悲鸣。 那声音虚弱而颤抖,不像之前那样威风凛凛,反倒像是在警告死亡一样。 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拼死也要向同伴示警。 头狼警觉的抬起头,踩踏在一地血肉碎骨中,仰头看向山林和院外的田野。 南天听不懂野狼的示警,但头狼却很清楚自己的同伴在说什么。 它慢慢咧开嘴巴,露出獠牙,紧皱的五官间是狰狞凶恶的战意,幽绿的眼珠明亮非凡,怒火熊熊燃烧。 但很快,南天就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 ……一具奇怪的死尸,出现在了小院的大门外。 南天看到,那死尸穿着寿衣,从衣服里露出来的手脚都已经腐烂到只剩下枯骨,可偏偏头颅却是完好的。 他甚至能够分辨出那死尸的五官。 不过,死尸身上的寿衣沾着鲜血,滴答落在了他的脚边,就连他的嘴巴和脸上都蹭满鲜血,还有几缕灰色的毛发粘在他的脸上。 南天一愣,随即就反应了过来这死尸刚刚的去向,以及这些鲜血可能的主人。 他立刻担忧的看向头狼。 爪垫轻盈无声的踏进血泊。 头狼矫健流畅的身躯在月光下,像是一支银灰色的利箭,迅速直射向门外的死尸。 狼以力量为尊,最强者为头狼。 作为统领整个狼群的头狼,拥有着远超狼群的力量和巨大身形,堪称恐怖的爆发力足够它撕碎任何猎物。 而现在,头狼惊怒,力量毫不吝啬的涌现,利爪在嘶吼间直指向死尸的天灵盖。 “嘭!” 死尸的头颅如烟花炸裂,红白的碎块飞溅,落在头狼漂亮的皮毛上。 它冷冷抬头,看向四周。 小院外,一道道身穿寿衣的死尸带着满身鲜血,缓慢的向小院靠近,呈现包围之势。 头狼慢慢压低了身躯,喉咙间低吼嘶鸣,幽绿的眼珠恶狠狠的环顾敌人。 …… 幽暗空旷的溶洞中,除了两人之外再无他物。 邺澧紧紧拥抱着自己的爱人,不愿意放开手。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甚至希望时间就停留在此刻,不要再向前滚动,让他们可以在这片黑暗中遗忘天地众生,只作为彼此的爱人而存在,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打扰他们。 可最难捱的,却是邺澧的清醒。 他很清楚,情感对于自己的爱人而言,永远都只能占据小小的一部分。 而就是这一点,都是他压上了所有才换来的。 燕时洵心中装载的,是天地苍生。他绝不会推卸责任,甚至连本可以轻松拒绝的重担,都被他主动扛在了肩上,撑起这将倾的天地。 如果谁阻碍燕时洵为苍生而战,那就相当于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他是,唯一一个成功存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为大道信重甚至愿意交托天地之人。 虽然很无奈,但是邺澧知道,他所爱着的就是这样璀璨坚定的魂魄。所以,他永远不会让燕时洵面临必须做出选择的痛苦。他的爱人,只需要做新想要去做的事情就好,其他的……就尽数交给他吧。 他怎么舍得看到燕时洵痛苦? 邺澧咬牙撑过试炼,从大道手中接过权柄,接纳过去的自己,执掌天地。 然后,回到燕时洵的身边。 哪怕一刻的分离,他都无法忍受。 邺澧格外珍惜燕时洵对自己的情感,更不会去试探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意。 即便再不舍,他也只是轻蹭着爱人的脖颈,温柔轻吮齿痕渗出来的血珠,珍而重之的落下最后一吻。 然后,恋恋不舍的松开了环抱着燕时洵的手臂。 不过奇怪的是,以邺澧对燕时洵的了解,这时燕时洵回身打他才更符合他的性格,但燕时洵在被放开后,却依旧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反应。 ……嗯? 邺澧心中疑惑,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念头,就是难道时洵受了伤而他没有发现? 但他立刻否决了这个可能。 在他还没有穿行过试炼回来的时候,就因为接纳了过去的自己,在千年前酆都一战后做出了与曾经截然不同的选择,而已经得到了对遗骸的感知。 所以,当燕时洵靠近棺木的时候,邺澧也发觉了他的存在和虚弱,因此力量奔涌向燕时洵,充盈他的经脉,治愈他的重伤力竭。 按理来说,燕时洵不会再有伤口。 邺澧轻轻皱眉,正准备上前询问,但忽然间,他如福至心灵般想到了什么,顿时了然的笑了起来。 害羞的时洵,也很可爱。 好在溶洞中一片黑暗,让燕时洵微红的脸颊可以完美隐藏其中,没有任何人看到这一幕。 他迅速整理好情绪,等片刻后他回身看向邺澧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锋利。 “走吧。” 燕时洵轻声道:“天地,在等着我们。” 邺澧点点头,毫不犹豫的回应:“好。” 鬼神的话音落下,狂风顿从脚下升腾而起,吹刮在空旷的溶洞中,风刃锋利的将嶙峋石壁卷碎,石块纷纷落下发出巨响,整个溶洞也像是地震一样开始晃动。 而从棺木中散开的光点,则在狂风的作用下从四面八方向邺澧聚集而来,吹鼓他垂地的长袍,发丝在空中漫卷缭乱,但却无法掩盖他锋利如刀的眉眼。 当他仰起头看向前方时,仿佛穿透了整个溶洞,直直看向虚空中的大道。 酆都之主上前一步,缓缓抬起手,指向天空。 “威天在下——” 在邺澧的声音响起时,天地静止了一瞬。 时间定格,空气停止流动,大道垂眼于此,鬼神埋骨之地的限制瞬间解开,接纳人间,重新并入天地。 “三十三天神在吾法之下,按行五岳,八海知闻,元始下降,真文诞敷……”1 整片大地都开始剧烈震动,黑暗的天幕中明明无雨,却隐隐有雷电贯穿于高远云层之后。 狂风从大地上剧烈吹拂,贯彻东西,笼罩南北,黑雾四合。 很多人在睡梦中被剧烈的摇晃惊醒,仓皇询问是否地震。 但更多道家玄门弟子,却慌忙穿衣起身,错愕的看向夜空中巨变的星象。 天师口中喃喃,手中掐算,眉头紧皱。 西南之地,李道长惊诧的仰头看向天空,不可置信的失声喊道:“大道,变了??” “怎么可能!” 一切的改变都被掩盖在黑夜之中的震颤下。 大道温柔垂首,解开了自己的限制,任由来自酆都的力量接近虚空。 而在溶洞之中,邺澧依旧眉眼平静,低沉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在溶洞的石壁间反复回荡。 “吾使明即明,使暗即暗,使东即东,使西即西,使南即南,使北即北,天地鬼神从吾,不从吾者同尘立亡,江河日月山海星辰在吾掌中…… ”1 每一个音节散落在空气中,燕时洵都能够感受到大道的巨变。 天地之间,大道在急速虚弱下去,但同一时刻,另一道力量却迅速升腾而起,有力的撑过青天,不曾让乾坤阴阳有片刻紊乱。 那道力量的源头…… 燕时洵缓缓看向身前的邺澧。 狂风缭乱了发丝,他看向邺澧的视线被切割成无数小块,眼眸酸涩。 那道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前,仿佛山岳般有力可靠,不曾动摇半分。 而在邺澧的手掌之下,金色的光芒大盛。 如同金乌坠地,轰然炸开。 “轰——!!!” 巨响之下,狂暴的力量向四周扩散。 狂风吹卷起邺澧的衣袍,怒吼般烈烈作响。 但邺澧的眉眼却连一丝动容也没有,骨节分明的手掌依旧平静压制着力量,没有让这巨大的光团脱离自己一秒。 而他缓缓转过身,另一只手掌慢慢展平,伸向身后的燕时洵。 “时洵。” 邺澧语调轻柔的呼唤着自己的爱人。 他专注的看着燕时洵,仿佛视野中不见天地,唯有燕时洵一人。 邺澧的眼眸中如春水波荡:“大道三千,青空九万里,千年万年不灭。然,大道孤寂。” “我可有此幸,与你同行?” 燕时洵定定的看着那等待着自己握上去的手掌,然后,他笑着上前,将自己的手掌放在了邺澧的手中。 “可。” “天地广袤,万古寂寥。但,你有我。” “我这一路,也有你与我同行,便再无憾事。” 邺澧慢慢收紧了手掌,握住爱人的手,再不肯放开。 他看着燕时洵,良久,笑了起来。 “有你,是我之幸。” 言出法随。 在邺澧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地见证,鬼神突破了长久以来的桎梏,接纳了自己作为生人的岁月。 过去,现在,与未来交汇于一点之上。 鬼神登位大道,代替虚弱的大道,重新撑起了天地。 万物苍生似有所感,齐齐注目于江北。 ——昔有战将,涉澧水而过,于邺地登位鬼神。 其名,邺澧。 而此刻,新的大道再次诞生于邺地。 只是,那大道将自己的一半,分给了自己的爱人。 在他们不曾松开的手掌中,铭刻着大道最终的真相。 ——爱。 第337章 在大地开始摇晃的时候,官方负责人刚灰头土脸的从皮影博物馆里爬出来,被黑暗中和真人无异的皮影偶人吓得半死不说,还很丢脸的在救援队员和道长们面前被吓得失声大喊,一屁股摔进了存放皮影骨架的箱子里。 队员们忍着笑,边发出“噗!”、“噗!”的闷笑声,边同情的看着倒霉的负责人,废了好大功夫才在没有毁坏皮影骨架的情况下,把负责人从箱子里拽了出来。 ——文物和非遗组的专家们都在旁边虎视眈眈呢,谁要是敢毁了这么精美且历史悠久的西南鬼戏,非得被专家们手撕了不可。 这就使得队员们束手束脚,最后只能像从洪水里抬猪一样,把负责人架出了箱子。 负责人怎么说也是四五十的人了,被箱子卡得老腿生疼,一手扶着腰一瘸一拐的往外走,一边龇牙咧嘴的听救援队长向他汇报进度。 地震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负责人严重怀疑他刚才那一下摔出了好歹,要不然,他怎么会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像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左摇右晃找不到定点,只能迷眩的跟着力度往旁边倒。 不仅是在场的救援队员们,就连停放的救援车辆和清理出来的文物,也都东倒西歪摇晃得不停。 “画,画!皮影画啊!” 文物组专家心痛的惊呼声从旁边传来。 救援队长一激灵看过去,就见站在真人等高的皮影偶人前面的专家,根本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就急切的伸手去保护皮影偶人,生怕这样珍贵的文物被摔坏了。 但光是骨架可就有几十斤重,这么倒下来砸到人还得了! 队长一惊,也顾不上自己了,赶紧就往专家那边跑,一手拽住专家一把护着皮影,在剧烈的震动中咬牙挺住了不敢倒。 阵阵惊呼声中,众人第一反应都不是保护自己,而是下意识的去保住自己手里的工作,不让珍贵的文物遭到破坏,医护人员也死死拽住担架,生怕伤患掉下来造成二次伤害。 这时,海云观道长们的反应在众人中,就显得奇怪了起来。 他们第一时间抬头往天上看,就连重伤躺在担架上的马道长也拼命爬起来,惊愕的看向漆黑一片的夜幕。 普通人或许对天地的改变并不敏感,但是道长都在那一瞬间察觉到了星象巨变,乾坤在瞬息间更迭,从未感受过的浓郁灵气从远方的大地深处喷薄而出,就连空气也涤荡一新,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起来。 生机浮现在大地之上,深入每一条地脉,并且还在迅速向周围蔓延,以远方的某一点为中心,快速辐射整片山河。 道长们惊在当场。 过分的生机本不是好事,那说明天地开始了异变,失去了平衡,乾坤紊乱。 就像是之前的南溟山。 但是奇怪的是,道长们并没有从面前的生机中,察觉到任何的不对。 这并非南溟山那样美丽却虚假的花,而是来自天地自然的芬芳与生机,注入每个人的魂魄中,令人在呼吸间都感受到了沁人心脾的轻松,发自内心的感到愉悦。 绝望散去,只剩下希望。 只要生机还在,天地就永远在。 ——冥冥之中,道长们有这样的感觉。 作为修道者,他们远比寻常人更加敏锐。 当持续了数分钟的剧烈晃动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道长们依旧保持着惊愕的表情,连嘴巴都来不及闭合,就愣愣的低下头,向周围其他道长看去,想要寻求其他人的感知建议。 “这是……又有第二个南溟山了吗?” 八字胡道长犹豫着说:“用不用去看看?” 旁边的道长摇摇头,示意他向李道长的方向看去:“师叔并没有说什么,应该问题不大。而且……” 道长顿了顿,才接着道:“之前南溟山的时候,我也在场,我师弟在十几年前就死在南溟山,我对那里很了解。现在的异象,和南溟山并不相同。” “这是天地自己,在重新焕发出全新的生机。” 不少道长都手持罗盘,仰观星象掐指卜算,口中不断飞快的轻念着什么,神情严肃。 震动结束的时候,救援队长刚想松口气,一回头还没对文物组的专家笑出来呢,就先对上了道长们一张张严肃到郑重的脸。 队长:“……?” 完蛋了,别是有出什么事了吧? 他心中一急,赶紧就把手里保护住的皮影重新交还到专家手里,然后赶忙往道长那边跑,想要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结果他刚跑没两步,突然间,有一只手猛地拽住了他的靴子,拦住了他的脚步让他无法继续往前走。 队长整个人都僵了,他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一点点向下看去。然后…… 他看到,一道趴在地上的人影,死死握住他的脚。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头皮炸裂,猝不及防之下,惊恐的联想贯彻魂魄,覆盖了所有理智的思考。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什么什么有什么啊啊啊!!” 本能的惊恐喊出来之后,队长喊着喊着突然发觉有哪里不太对。 ……这怎么,他的声音还带回音的呢?而且好像还不一样? 队长被吓得半死,也只能硬着头皮再仔细往地上看。 当地上那人抬起头时,队长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哪里是他想象的鬼,分明就是摔倒在地上的官方负责人。 队长一噎,发现因为自己的错看而把负责人也吓到了,顿时不太好意思的伸手挠了挠鼻子。 而周围的其他人也都被他们的叫喊声吓了一跳,赶忙戒备的往这边看,还有道长已经向这边跑来。 在地震中没站稳而摔在地上的官方负责人,刚刚被摔得眼冒金星,本想拽着旁边的东西借力站起来,就被一声饱含惊恐的喊叫声而吓得半条魂都快飞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呢,就发现救援队员们和道长也在向他跑来,个个眼带关切。 “怎么了,你们看到什么了?在哪?” “还好吗?还能站起来吗?” 队长在意识到自己搞了个乌龙之后,也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的硬着头皮为大家解释,尴尬得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一个负责从恶鬼手里保护普通市民的救援队长,竟然被吓成了这样。 而且吓到他的也不是什么鬼,分明就是负责人。 在听完解释之后,大家这才恍然大悟,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看向官方负责人的眼里有了笑意,调侃道:“负责人不行啊,得吃点钙片了吧?” “等回去之后,负责人你来我们科室领点维生素走吧,这人老了之后啊,是得注意点。” “咦?看不出来啊,负责人挺年轻的,竟然都这个年龄了吗?” “真是不容易,负责人辛苦了。” “赶快扶起来啊!大冬天的躺在地上,该冻坏了。” 善意的笑声和搀扶中,官方负责人的脸慢慢红了。 气的。 虽然大家都在关心,但负责人要强的性格怎么肯承认自己老,在所有人面前摔成这样,让他顿觉不好意思。 他向身边的人连连道谢,然后让他们赶快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不用管他。 队长全程就站在一旁,尴尬的望天望地,就是不敢往负责人那里看。 负责人幽怨的看向队长:我和我的怨种下属,论社死的由来。 “我工作这么多年。”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老。” 负责人的声音幽幽响起,队长瞬间头皮一紧。 队长僵硬的笑着,想要缓解尴尬。 但负责人:“这就像是我刚放了个屁,你不帮我遮掩就算了,还大声的让所有人来看……我就是腿疼,一时没站稳,你要是赶快把我扶起来,别人也就发现不了了。就算不扶,你帮我挡一下也行呢。” 队长:qaq。 ——我和我那一生要强的上司。 这算不算是领导唱歌我切歌,领导夹菜我转桌了?明天我该不会因为左脚先踏进特殊部门而被休假吧? 道长倒是看出来了官方负责人的尴尬,笑着摇了摇头站在一旁,等负责人一瘸一拐的被扶起来之后,才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神色自若的走了过去。 “负责人,刚才的地震非比寻常,我们一致认为,这是天生异象,大道出现了问题,并不是正常的地震活动。但具体的情况。” 道长看向不远处的李道长,眼含担忧:“现在只能看李道长那边,能不能看出来什么了。” 官方负责人被摔得不轻,接连摔了两次之后,他觉得腿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但这场不寻常的地震,很快就被整个驱鬼者圈子里的人注意到,特殊部门也立刻做出了反应,各个小组忙碌起来。 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过来,负责人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就赶紧开始协调起各个部门间的工作,耐心的向其他部门解释这场奇怪的地震。 虽然道长们已经有了初步的猜测,但事关重大,负责人并不能把一个猜测就这么给出去。 从他口中说出去的消息都会被当做官方的表态,所以必须慎之又慎。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断章取义的误解,或者沟通出现了差错,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和无谓的恐慌。 “地震的原因我们还在查,已经和地震局那边联系了。蛟龙入海?不是!根本就没有这种事,你问问他们部门,能不能科学点?” “没人炼丹,不是炸炉子……哪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猜测?你去告诉蹲着等的娱记,是地震!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 “海云观?和海云观有什么关系,总不能因为今天海云观在西南,西南的地震就是海云观导致的吧?你这个同志啊,你这叫刻板印象,是偏见,不好,要改。再说震源又不在西南,这边只是被波及。” “这件事尚不清楚是否与特殊部门有关,但我们会在严谨的调查后给出一个结果,请放心。” 因为刚刚才过去不到一天的人形雕像攻击带来的恐慌,一些娱记和营销号就像是闻到了血味的鲨鱼,隐隐发现了在这件事背后的特殊部门的身影。 即便他们无法确定,但还是将信将疑的联系自己的熟人,想要尽可能的找到有关特殊部门真实存在的证据,最好再有点爆炸性的新闻,足够惊悚刺激才会吸引人来看,到时候就是第一手消息,不愁流量不来。 在这种紧张的风口,特殊部门上下都快要忙疯了,根本抽不出人手再去管理其他。 因为在差不多全国范围内都震感强烈,很多人被摇晃醒了之后也不敢再睡,生怕头上的天花板砸下来,于是就穿着衣服坐在靠门的位置,在冬天嗖嗖钻进来的冷风里哆哆嗦嗦的抱着手机,一遍遍刷新,查看着最新消息。 这恐怕是半夜时间段里,全国范围内醒的人最多的一次了。 普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单纯的以为是地震。 但刷着刷着,他们发现,网上各种声音都冒了出来。 除了报平安和报坐标震感的,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民间传说,坠龙啊山神啊……说什么的都有,但就是没有正经讨论地震的。 “???” 很多人都看得满头问号:“说好的相信科学呢?” 营销号和不少小报周刊,都趁着昨夜对于人形雕塑的恐慌还没有过去,又立刻开始兴奋的编造“新闻”,发布出去的消息都在暗指这次地震不简单,不是正常的地震,而是蛟龙入海困龙翻身这种事导致的。 配图也都是些拼接起来,并且长年在网络上流传的坠龙网图,说得要多惊悚又多惊悚,吓得看新闻的人都一愣一愣的。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难不成真有龙? 还有人在说,这是秘密实验,或者是鬼王出世,又或者是仙人飞升…… 一时间,流言四起,网上说什么的都有。 刚松了口气的舆论小组还没等睡一会儿呢,就被紧急叫了回来,加班加点的处理起了网上的言论。 这种时刻,有人在奋不顾身的冲进第一线,做好了和未知的鬼怪殊死一搏的准备,也有人躲在电脑后装神弄鬼,美滋滋的想着能挣多少钱。 官方负责人辟谣辟得嘴皮子都快要磨漏了。 等他终于能抽时间喝口水的时候,嫌弃的看着刚挂断的电话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以为写《故事会》呢?都什么地摊文学中年神秘幻想,能不能正常点。” “还坠龙?我工作几十年了都没见过龙,酆都之主倒是见过一位,他们猜也不猜的靠谱点。” 负责人摇着头就往回走,想要去找李道长询问。 但刚走到一半呢,一通电话就急切的打了进来。 正是负责人一直等待的地震局电话。 在出结果的第一时间,地震局就立刻向负责人说明了情况,言明这次地震之前并没有监测到,不是正常的地震。 更重要的是,地震局给出了地震中心。 在江北。 听到地名的时候,负责人愣了愣,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了之前燕时洵打电话告诉他的话。 ——天亮之后,去江北。 不管是燕时洵和嘉宾们,抑或是那位酆都之主…… 都在江北。 这会是巧合吗? 官方负责人愣愣的转身,看向江北的方向。 同一时间,李道长也已经确定了方位,面向江北的方向而立,面色严肃。 负责人注意到了李道长的动作,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颤的问电话对面:“麻烦你帮我查一下,震源的地方……和古邺地的距离,近吗?” “嗯?” 对面有些纳闷,但在迅速的查找过后,不由得惊愕的问道:“您怎么知道古邺地这个地方的?它现在叫邺县区,是江北省份下面一个小城市下属县的区,虽然在以前是要塞地带,但因为多山又地势险恶,一直发展不太好,很少有人知道那里。” 怎么知道的? 负责人苦笑了一下。 他倒是不知道邺县区,但他现在算是知道,酆都之主的那个“邺”字,是从何而来了。 之前在旧酆都的时候,负责人就看到了乌木神像化身的战将,知道酆都之主在生前,是一位末代战将,他死,国亡。 而那位战将的封地,恰好是邺地。 ——那可是一个王侯将相会以封地为姓的时代啊。 更何况还牵涉到了天地大道。 因为事关重大,负责人无法向对方解释更多,只是敷衍了过去就挂断了电话,然后快步走向李道长。 “道长,您看看这次地震,是不是和酆都之主有关?” 官方负责人焦急的道:“算算时间,燕先生交待我天亮的时候到江北,现在刚好应该是出发时间。他们在江北,地震又在江北,这也太巧了。” 李道长掐算的手指一顿,回身肃穆的看向负责人,然后郑重而缓慢的点了点头:“是酆都之主没错。” “但这场地震,并不是因为酆都。而是……大道。” “大道,刚刚完成了一次新旧更迭。” 李道长闭了闭眼,有血液从眼角流淌下来,而他眼珠鲜红。 这一幕吓坏了官方负责人,他赶紧大喊着叫来其他道长,但李道长却一手阻拦下了他。 “我窥视大道,让我瞎了眼睛都算是轻的,就算死在这里也是正常。这点小伤而已,问题不大。” 李道长冷哼了一声,就算鲜血在脸上流淌,而他肉眼可见的在衰老和虚弱,他的气势却依旧惊人,不曾弱下去过。 他抬起头,看向天幕上繁星的银河。 无论是经籍还是前人手札,从未记载过大道会进行新旧更迭。好像从天地之间第一个生命诞生开始,大道就一直都在那里,不曾衰弱也没有死亡。 所有修道者都会自然而然的以为,大道会一直执掌天地运行日月,不会有任何问题。 就像寻常人不会觉得明天起床时,太阳会爆炸。 可没有人想到,大道真的会衰弱,更会进行更迭。 李道长活了一百多岁,从战乱的年代一路撑着海云观走到现在。 他亲手为师父师兄们敛过骨,也上阵杀过敌,又一路从路边嚼着树根,靠着一口不肯散去的气爬回了海云观,活了下来,成为海云观活化石一样的存在。 他见过未曾衰微的大道,他知道大道应该是什么样的。 李道长还记得幼年时期的天空和大地,花香和空气的味道犹在鼻尖缭绕。那是一个强盛大道所能给予万物生灵的保护,足以将邪祟阻挡在人间之外,使得驱鬼者们有力可驱鬼。 所以,刚刚大道更迭的一瞬间,李道长就错愕的从空气的变化中察觉到了什么。 为此,他不顾及这条性命的再次起卦,想要探明大道此时的情况。 而在新旧更迭之间,会存在短短瞬息的空白。旧的已经消失,新的却还未完全升上天空。 那是千万年来大道最为虚弱的时刻,也因此对危险极为警惕,不容许任何人神鬼看到大道的真相,担忧会有谁趁虚而入,扰乱人间。 所以李道长刚好迎头撞在了大道最严厉的时刻,连警告都比以往更加强而有力。 本来认为自己窥视大道的经验丰富的李道长,都差一点翻了船,没能将神智从星象中及时收回来,差一点就会有惊雷劈下,灰飞烟灭。 但就在危急关头,李道长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扶了自己一下。 那气息冷冽却柔和,令他莫名有熟悉之感。 在那一瞬间里,当李道长惊愕转身时,就看到一道眼熟到令他眼眶发热的身影,站在他身边,伸手扶住了他,敛眸轻笑的叮嘱道:“李师叔,您要保重身体才行。” 分明是他家狗蛋儿的徒弟,燕时洵。 可李道长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在燕时洵的身上,恍惚看到了自己小师弟的身影。 好像小师弟在临走前,不仅将责任交到了燕时洵肩上,连那份卓绝风姿,都在燕时洵身上重现。 不等李道长想清楚自己为何会在大道中看到燕时洵,他就觉得眼前一花,自己的神魂急速下降,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原本应该身死于大道之下的结果,因为燕时洵的存在,竟然只是让他眼睛受了伤。 李道长虽然并不吝啬自己这条命,但还是错愕不已。 当负责人向李道长说明燕时洵之前的叮嘱时,李道长终于恍然大悟。 “酆都,和小洵是一对的吧?” 李道长严肃的向负责人确认道。 官方负责人:“?” 他虽然不理解李道长为什么会在这种严肃紧张的时候,突然关心起燕时洵的情感问题,但也不敢怠慢,点点头道:“对,燕先生和他爱人感情很好,所有人都知道。” 李道长却没有放过这个问题,而是追问道:“他们结婚了吗?” 官方负责人:“……?” 他是特殊部门的负责人,不是喜欢八卦的清闲之人啊,这种事情他怎么会知道?总不能随便冲上去就问“你结婚了吗”? 以燕先生的性格,他要是真这么干,怕是以后就别想再和燕先生走得近了。 如果问这话的是其他人倒也就算了,但毕竟是李道长。 于是负责人只能无奈的向李道长回答道:“应该是还没有?之前听路星星说起过一嘴,他还说要帮燕先生和爱人挑一对钻戒。” 李道长惊诧的挑了挑眉,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这个师侄啊,小洵啊哈哈哈哈哈!别人结婚用钻戒,他倒好,用大道见证!” 话虽这么说,但李道长挺了挺胸膛,显得很是骄傲。 要不是事关大道机密,他简直想要拿个大喇叭就地广播,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家的孩子有多棒! ——撑起天地,接过大道,从此为万物苍生计深远。 这是海云观从未达到的高度……不,纵观数千年间所有驱鬼者,从未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人神鬼,从未有过成为大道的先例! 可是,燕时洵做到了。 在天地最危急的时刻,临危受命,却不负使命。 李道长笑得快要咧到耳根了,其他道长看得好奇,但见李道长笑出来,也知道危机肯定是解除了,于是一个个跑过来,想要从李道长口中问出些什么。 但李道长竖起一指抵在嘴巴前,笑道:“不可说。” 这样一来,就算之前并不好奇的道长,也因为李道长这种从未有过的神秘态度而好奇了起来,抓心挠肝的想要知道在地震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越不让知道,越想知道。 大概是好奇心的本能了吧。 好在李道长对负责人的嘱咐,还是立刻让道长们重新回到了工作状态,重新严肃了起来。 “小洵不是让你在天亮时分到达江北古邺地吗?” 李道长抬头看了眼繁星无限银河璀璨的夜空,笑着道:“走吧,现在是刚刚好的时刻。” 官方负责人顺着李道长的眼神看去,也被天幕上的繁星美得愣神了片刻,不由得迷醉徜徉在了这片银河之间。 “就算是我小时候,在老家的夏夜……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这么亮的星星。” 负责人自言自语的喃喃:“太美了。” 与此同时,很多人都发现了窗外的星空。 因为地震而睡不着的人纷纷走到窗边,兴奋的指着夜空惊呼,拍照的人不计其数。 而道家玄学中人,更是愣神在这片星空之中。 新的日月星辰在流转,新的生机撑起了大地,让人间重归宁静与幸福。 力量奔涌在每一名驱鬼者的经脉之中,在他们手中,符咒足以保护普通人不受鬼怪侵扰。 四方无神。 可大道从未曾远离。 它始终高悬天幕,静静注视着人间无数。 不管是作恶还是善意,再微小的功德和罪孽,都会被大道如实记录,最是残酷却也最是温柔,不偏不倚的公正。 因果报应,如是而已。 野狼峰,破旧却整洁的小屋里,坐在窗边的老妇人耷拉着眉眼,看向满是皱纹的手掌。 以及拢在掌心里的一点荧光。 她连呼吸都不敢过重,唯恐吹熄了这一点微弱的光亮。 但它虽然微小,却足够坚韧,就算风吹雨打,也绝不肯熄灭。 “新的山神,将要诞生了。” 老妇人的声音嘶哑难听,却满是温柔慈爱。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星空,眼睛里是止不住的笑意。 “那个驱鬼者,竟然真的做到了。燕时洵……大道重启,生机焕发,万物复苏。” …… 溶洞中,当狂风终于渐渐微弱下来的时候,燕时洵不等向邺澧祝贺,就先敏锐的听到了从旁边石壁传来的细微声响。 像是裂纹在山体中迅速蔓延,溶洞或许很快就会因为被摧毁了受力而坍塌。 燕时洵立刻面色一肃。 但下一刻,邺澧的手臂却伸了过来,温柔的环住燕时洵的腰身。 “走吧。” 邺澧侧首,笑着看向自己的爱人:“这里毕竟是鬼神曾经的埋骨之地,如果弃之不理,很可能会因为残留的力量再次出现旧酆都那样的情况,就索性彻底毁了它。” “况且,鬼气流落于此,也不是什么好事。” 曾经虚无缥缈的“宝藏”,就引得贪婪之人屠村。 如果真的把鬼气留在这里,说不定以后会有心怀鬼胎的驱鬼者找到这里,借由这一缕力量做恶,扰乱人间秩序。 就像南溟山师公那样。 虽然因为燕时洵,邺澧现在并不排斥人间,但他也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在人间见过的累累罪孽,不会轻易松懈。 燕时洵点点头,却还有些担忧溶洞坍塌后的问题。 “放心。” 邺澧轻描淡写的伸出手,袖??从身前划过,顿时有无形的力量扩散出去,使得山体开始改变。 “不要忘了,你的爱人现在是大道。” 邺澧向燕时洵眨了眨眼眸,那双狭长的眼眸中,满是温柔笑意:“不论是何种疑难杂症,交给我就好。” 燕时洵刚想说什么,就发现邺澧的视线开始偏移。 落点……是他的脖颈。 猛地想起自己脖子上有什么的燕时洵:“……滚!” 邺澧忍不住放声大笑,为自家爱人不曾变过的性格。 果然,他就说以他家时洵的性格,不冲上来揍他都是好的了,那个时候还是猝不及防之下害羞了吧。 在邺澧恣肆的笑声中,燕时洵挂上一个假笑:“再笑下去,就你回酆都我回滨海。” 邺澧的笑声立刻戛然而止。 开玩笑,他老婆这是要把他扫地出门啊!绝对不可以! 山体在剧烈晃动着,树林间枯叶纷纷抖落满地,树枝乱晃,狂风打着旋的从山谷间刮过。 酆都的十万将士们,就静静的矗立在溶洞外的空地上,整齐划一的列队气势震撼,等待着他们的主将归来。 而除了将士们之外,还有几百道半透明的魂魄,从溶洞和义庄的方向缓缓飘来,聚集在将士们身边。 当那些魂魄看向将士们的时候,就听一道威严低沉的声音响起。 “下马,卸盔,解剑,敬礼!” 十万将士立刻动作,金属之声鸣响清脆,整齐划一的动作气势磅礴,眨眼间便已经手捧盔甲,佩剑矛戈放置身侧,正面面向几百道魂魄。 魂魄刚从怨恨中脱身,尚待迷茫,就看到身披黑袍的高大男人走到他们身前,严肃而郑重的向所有魂魄微微躬身致意。 “感谢你们千百年来守墓,感谢你们……当年从战场上,为我的将士们收敛尸骨,让他们的尸骨不至于曝晒天地。” 当邺澧躬下身时,十万将士在他身后齐刷刷躬身,向这些魂魄致以敬意。 十万将士列队,这样磅礴的场面震撼到了迷茫的魂魄,然后,它们逐渐想起了过去的记忆。 曾经残阳如血的战场,仓皇而紧张的奔跑,板车上运输的尸骨,抱在怀里冰冷的盔甲,溶洞中眼含热泪一笔一划刻下字迹的刀锋,亲眼看着石门缓缓闭合时的哭声…… 以及夜半村子外面响起的喧嚣吵闹和晃动的火把,假装山贼的外村人,孩童的哭喊声和头颅滚落的声音。 一幕幕从魂魄的记忆中闪过。 其中一位老者的魂魄眯了眯眼,随即错愕的指着邺澧:“您,您是当年那位主将!” 邺澧点点头,轻声道:“感谢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如果不是你们当年的善意,如今的天地,也不会迎来重启。” 如果当年邺澧没有庇护百姓死守邺城,就不会战死于战场,可如果那样,百姓们也不会满怀感激的顶着风险为将士们收敛尸骨。 正因为鬼神有了埋骨地,所以才有机会找回曾经被自己舍弃的国王,让过去与未来交汇,登位大道,撑起天地。 而那些百姓们留在这里徘徊的魂魄,也不会有投胎的机会。 是百姓们自己的善良,让这一切都得以成行。 “如今,您的任务已经完成,埋骨地已经回到我们手里,您可以放下执念,安心的离开了。” 酆都之主给出了他的审判:“拯救天地,当为大功德——善良的魂魄将会重新投胎,得九世福祉。” “而罪孽缠身之人,将被押入酆都苦牢,不还尽罪孽不可离。” 魂魄激动到落泪,连声向邺澧道谢,而邺澧也一一向他们回礼,感谢他们千百年来所做的一切,善意和忠诚都应当得到嘉奖。 地府阴差早早等在古邺地之外,尊敬的引渡身负大功德的魂魄前往地府。 而另外那些从义庄和坟墓里飘出来的鬼魂,哭嚎求饶,却还是被酆都鬼差一脚踩在了地上,锁链一扣,拖拽着便走向酆都苦牢。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渐渐散去,溶洞在轰隆巨响中彻底坍塌,从此再无鬼神的埋骨地。 而雾气朦胧,缭绕山间,在天际第一缕曙光破开黑暗的时候,整个山林间,遍洒金光,美如幻境。 燕时洵和邺澧并肩站在山前,看着将士们护送魂魄离开,罪孽渐渐消散在此地,义庄上盘旋的怨恨也化为乌有。 在新的大道升上天空,撑起天地的第一个冬日清晨里,阳光暖洋洋的洒落在燕时洵的肩膀,冷冽的空气中都带着清新干净的气息,力量和生机充盈在每一个角落中。 山间的生灵在欢呼,在雀跃,为新的天地和充满生机的未来。 燕时洵长身鹤立,环顾四周,随即,他轻轻笑了起来。 他主动伸出手,握住了邺澧骨节分明的手掌。 “我有没有说过。” 他轻轻敛下眼眸,轻声道:“我爱你。” 邺澧瞬间睁大了眼眸。 第338章 燕时洵怀着敬意,送走了那些百年来徘徊在义庄中的魂魄。 他想起之前在义庄中时,正是那些无头尸让守护着他们的狼群为他引路,他才能顺利找到隐秘的地下陵墓。而如果没有千年前那些百姓们的魂魄,不放心的依旧守在溶洞中,他也无法用最快的速度打开石门,进入埋骨地。 当最后一个魂魄被地府接引走之后,废弃义庄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巨大的闷响传来,在狂风暴雨中依旧坚持了百年之久的废弃义庄,在风雨过后的第一个清晨,轰然倒塌。 薄棺中的无头尸化为齑粉随风飘散,徘徊的魂魄终于放下了执念与仇恨,微笑着离开,尸骸也没有再存在于世的必要。 被他们一同带走的,还有百年前在这个村庄里度过的所有美好回忆。 没有杀戮,没有凶恶的外人,只有闭塞却幸福的一村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笑着守护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秘密,哄着孩子安然入睡。 明天太阳升起后,又是新的一天。 而无论长夜如何漫长看不到终点,太阳都终究会到来。 他们如此相信着。 当巨响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沐浴在晨光之中的,只剩下了满地的废墟。 但在废墟的砖瓦中,燕时洵还看到了间杂其中的枯骨。 他皱了皱眉,迈开长腿走了过去,弯下腰拂开碎石,看清了半埋在下面的枯骨身上还穿着寿衣。 燕时洵先是错愕了一瞬,然后他立刻反应过来,那应该是之前同样被放置在废弃义庄里,却是死在百余年前那场“疾病”中的加害者村人尸体。 但从这个位置来看,不对啊…… 虽然昨夜燕时洵只是趁着夜色看了废弃义庄一眼,但良好的记忆力让他清晰的记得尸体放置的位置,无头尸和另外那些加害者的尸体井水不犯河水,分据义庄两边。 可现在他看到的这具枯骨,看起来已经移动过位置,并不在他记忆中的方向。 燕时洵猛地想起,之前阎王说过的话。 月圆,宜起尸。 瞬间,燕时洵什么都懂了,光是看着废墟里残留下来的零星痕迹,他就已经在脑海中快速构建起了之前发生在义庄里的事,猜测出在他进入溶洞之后,义庄迎来了尸变,弃置在此的尸体全都起尸。 而那些死尸的目的……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留在山另一边的南天他们。 那些加害者的尸骸起尸后,想要继续生前的恶意继续为非作歹,但却被另一边的无头尸拦了下来,不允许它们离开义庄伤害生人。 不,出力的不仅是无头尸。 燕时洵还看到了被倒塌的砖块压在下面的野狼尸体,但当他伸手去试探时,发现尸体早已经僵硬冰冷,不仅漂亮的皮毛被血污打绺变硬,还有很多处被抓伤和撕咬出来的伤口。 他怔了怔,下意识抬头向山林看去。 在从溶洞出来的时候,燕时洵就注意到了之前为他引路的那只头狼,并不在这里。 他本以为头狼完成了带路任务后就已经离开,可当他看到这些义庄里满身伤口死去的野狼时,才猛地意识到,头狼履行了诺言,一直守在溶洞外面。 甚至狼群也都在头狼的带领下,代替他一直守在这里。 在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睫,看向手掌下野狼僵硬的尸体时,抿了抿唇,心情沉重了下去。 废墟中,还隐约能够看到其他野狼的尸体,落了满身的灰尘混合血污,已经看不出第一次相见时的光泽,而是失去了一切生机后的灰扑扑。 这些山间的生灵,是为了守护善良的魂魄和无辜的生人而死。 燕时洵不想让野狼的尸体就这样曝尸荒野。 他轻轻抚摸着野狼,将野狼凌乱的皮毛梳理好,然后丝毫不顾及灰尘血污肮脏,将狼尸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当燕时洵缓缓站起身的时候,已经有酆都的将士静静等在一旁,向他伸出了手。 “夫人,交给我吧。” 将士神色郑重,看向野狼的眼神并不是在看一个“牲畜”,而是在看一名英雄:“酆都会将它们的尸体好好安葬,魂魄引渡向地府,重新投胎。” 燕时洵张了张口,还不等说话,忽然觉得自己的小腿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蹭了过去。 他下意识一低头,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只立起来的毛耳朵。 然后便是漂亮光滑的皮毛,以及矫健结实的身躯。 竟然是野狼的魂魄! 它一直没有离开,而是遵从头狼的命令守在溶洞前,不允许任何尸骸闯进去。 哪怕已经身死,它的魂魄依旧牢牢记得自己的使命,守在这里不肯离开。 头狼没有回来,但是它等来了与头狼做下约定,并且引渡走了它一直以来守护着的那些善良的魂魄,让他们得以安息。 野狼默默隐藏在阴影中,警惕的看着燕时洵的动作。 直到燕时洵将它自己的尸体抱起,野狼才放下戒备,慢悠悠的蹭了过来。 感受到燕时洵低头看过来的视线后,野狼也抬起头,回望过去。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昨夜面对尸骸恶鬼时的狠戾,只剩下了一片干净悠长的纯粹,魂魄回到了最初。 但不等燕时洵被野狼的眼神打动,一把毛蓬蓬的大尾巴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慢悠悠的晃了晃去,还顺势缠上了燕时洵结实的小腿,像是不让他走。 “唔……” 燕时洵挑了挑眉,在惊讶之余,觉得自己的心脏迎来一击重击。 他对毛茸茸的生物并没有过多的喜好,但是头狼昨夜矫健有力的身姿还残留在他心中,再加上野狼群为了保护魂魄和生人而战死的举动,令他对野狼的初始好感不断上升。 在这种情况下,他再看野狼,就怎么看都觉得很可爱。 强大又可爱的生物,谁会不喜欢呢? 虽然他对毛茸茸不感兴趣,可这是主动撒娇的野狼诶。 要不是燕时洵手里还抱着野狼的尸体,他简直想要弯下腰,揉一把野狼不断抖动像是诱惑着他的毛耳朵。 邺澧:“…………” 他家的大型猫科动物竟然觉得别的毛茸茸可爱?看来时洵对自己的可爱程度一无所知……不对!该死的,现在是连狼都要和他抢时洵了吗? 邺澧磨了磨牙,大跨步走过去,从燕时洵怀里一把抱过野狼的尸体,然后迅速塞进将士的怀里:“干活利落一点,没看到太阳都升起来了吗?还不快去将魂魄引渡离开,等着让它们受到伤害吗?” 将士:………… 主将,您讲讲道理,夫人抱着又不松手,这是我的错吗?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诶。 将士面无表情的应下,但速度却较比之前快乐无数倍,迅速向酆都之主一躬身就转头离开。 不远处其他将士见状,也立刻像开了加速键一样,火速从废墟和山林中找寻到狼群的尸体,一把抱起转身就走,坚决不靠近邺澧和燕时洵的位置。 眨眼之间,两人周围空出了一大片真空地带。 就连狼群的尸体都没有遗落下一具。 像是清了个场一样,没人敢靠近吃醋的酆都之主。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看向自己还维持着姿势却已经空了的怀抱,又缓缓抬起头看向邺澧,眼眸里带着疑问,似乎是问他这是干什么。 原本撒娇一样蹭着燕时洵小腿的野狼,也仰起头疑惑的看着邺澧,觉得这人来者不善。 邺澧却神情自若,丝毫没有自己刚做了什么的自觉,甚至还笑着伸出手,握住了燕时洵本来抱着野狼尸体的手掌,掏出手帕细心的帮他擦拭手上的血和灰。 “新天地重启,在太阳出来之后阳气急速上升,对留在这里的魂魄会有所伤害。” 邺澧看向燕时洵的眸光温柔,笑着道:“群狼重义,它们的魂魄会由酆都的将士们一路护送,前往地府,到那里,它们可以自行选择。” 说着,邺澧瞥了眼野狼,顿了顿才继续道:“是否要投胎为人。” 毛茸茸就别靠近他家时洵了! 野狼:……谁告诉你我要当人的?我虽然不是人,但看你才是最不是人的那个。 野狼晃了晃大尾巴,眼神里透出几分不屑。 对上这视线的邺澧:“……” 燕时洵注意到了一神一狼的视线交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他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邺澧,然后半蹲下身,抬手揉了揉野狼的毛耳朵,轻声向它问道:“你知道头狼在哪里吗?就是昨夜为我带路的那位。” 野狼摇晃着的大尾巴猛地僵住不动了,它的眼神变得悲伤,转过头,注视向山林的方向。 燕时洵抬眼看去时,刚好看到将士们怀抱着狼群的尸体从山林中离开的模样。 他一愣,却什么都懂了。 头狼不会放弃它的子民。 当一切都已经结束,头狼还没有回来,而其他野狼都已经战死……或许,头狼也已经身死。 燕时洵想起昨夜头狼带路时,那高傲又漫不经心看过来的眼神,想到那样强大又有情有义的头狼会因此而死亡,他不由得在怔愣之余有些悲伤。 他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野狼毛茸茸的头,道:“带我去找到头狼吧。” 是他嘱托头狼,帮他看顾溶洞之外的安全,那也应该是他,去送头狼最后一程。 野狼极通人性,听懂了燕时洵话,还看明白了燕时洵和邺澧之间是谁在做主。 它的魂魄抖了抖重新变得漂亮蓬松的皮毛,矫健的身躯越向山林的方向,示意燕时洵跟上来,它来带路。 ——只是,就在野狼转身的时候,它还顺便向邺澧翻了个不屑的白眼。 呸!谁要当人啊,吃不好也睡不好,还不自由,下辈子它还要做狼,回到古邺地,继续守着这块土地和山林。 看懂了野狼眼神的邺澧,生生气笑了。 这狼怎么回事,它知不知道谁是邺地的主人? 但邺澧再有话想说,也只能硬生生咽回去。 因为燕时洵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你和一匹狼计较什么,它又不懂。” 野狼听了,还得意的看了眼邺澧,大尾巴甩来甩去,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邺澧当时就黑了脸:“…………” 他懂了,这狼说的邺地,怕不是战将统率的邺地吧!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和他抢时洵的绿茶,又来了一个! 还是绿茶狼! 但偏偏野狼在山林间跳跃,时不时还停下来折返到燕时洵身边,非要用毛脑袋蹭蹭燕时洵,才肯继续前进。 引得燕时洵时不时的轻笑出声,看着野狼的眼神都温和了下来。 ……看来这绿茶狼,很得时洵的欢心啊。 邺澧眼神幽怨,从未这么急迫的想要送魂魄去投胎,别管是做人还是做狼了,赶快离开时洵身边! 当燕时洵踏进山林间时,第一时间就闻到了从四周飘散过来的血腥气味,这让他的神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随着行走,燕时洵很快就看到了飞溅到树上的血迹,挂在灌木丛上的枯骨和撕裂开来的寿衣布料。 地面上,还残留着大片大片的血迹,一路延伸到山的另一边。 虽然将士们已经将群狼的尸体带走,但血泊里还残留着簇簇灰色的毛发,令燕时洵一眼就看出了这是怎么回事。 野狼在靠近同伴们的身死之地时,刚刚面对邺澧的得意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它在血迹的边缘缓缓站定脚步,皱起的五官间满是悲伤。 野狼低垂下头,轻嗅着地面上血迹的味道,分辨自己同伴们的气息,发出呜咽如泣的声音。 在面对敌人时如此凶残的野兽,却在面对同伴之死时,悲伤抽泣得像个脆弱的幼崽。 这声音让燕时洵听了也不好受,但天地之间,他可以做到很多事,却唯独不能改变过去。 生死已定,大道也不可以打破阴阳间的平衡。 燕时洵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拍了拍野狼,安慰它道:“放心,它们的尸体会被酆都好好安葬,魂魄也会前往投胎。狼群生前没有做过错事,反而积攒了功德,它们会有好的来生。” 野狼呜咽,但还是蹭了蹭燕时洵的手心,重新迈开了脚步,一步三回头,不舍的离开了还残留有同伴们气味的地方。 还没有走到嘉宾们临时留宿的地方,燕时洵的心就沉甸甸的坠了下去。 沿途上随处可见的寿衣碎布,以及散落的枯骨骨节,都在昭示着这里昨夜发生了什么。 虽然燕时洵在从溶洞离开之后,已经第一时间从天地确认了嘉宾们的安全,但是如此惨烈的现场,还是让他清晰的看到昨夜苦战的艰辛,狼群以自己的性命来守护生人和魂魄不受伤害。 而头狼…… 燕时洵在村外那间房屋的外面站定,伸出去的手久久没能落在门把上。 但从门后传来的哭声,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汪汪你再坚持一下啊,燕哥很快就会回来,他肯定有办法救你,你别死呜呜呜。” “不行啊,血流的太快了,布条根本止不住!” “怎么办,怎么办啊。” 嘉宾们慌乱的声音里夹杂着哭声,浓郁的血腥味在房屋周围弥漫。 燕时洵看到了脚下涂抹于地的脑浆污血,也看到了散落在风中的银灰色绒毛。 他定了定神,推开大门。 “吱嘎——!” 老旧门轴摩擦的声音,引起了所有人警惕的注视。 但是当他们看清走进来的是燕时洵时,又立刻松了口气,顿时喜出望外的喊道:“是燕哥,燕哥回来了!” “得救了呜呜呜呜……” 本来蹲在地上的南天更是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踉跄着向燕时洵跑过来,焦急的抓住他的手臂,指着自己身后道:“燕哥,你救救狼,它快要死了,我没办法,我救不了……” 说着说着,南天的声音哽咽了,眼神黯淡:“星星出事的时候,我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受伤,现在又是如此。我不想,不想看到任何死亡了,燕哥。” 嘉宾们也都眼带期冀恳求的向燕时洵看来。 他们蹲在地上,围着的正是躺倒在血泊中的头狼。 它漂亮的皮毛早已经被血液污染,撕裂的伤口纵横遍布在它身上,皮肉翻卷,血流不止,还能看到碎裂的骨茬,更有咬伤和撞伤,让它看起来伤势极为可怖。 头狼已经停止了呼吸,胸膛不再起伏。 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初,死死的看着院门的方向。好像直到死亡的时刻也还在守着众人,警惕尸骸的攻击。 嘉宾们不肯放弃,还在祈祷着生还的奇迹。 燕时洵看到,白霜已经哭成了个泪人,明明她自己都是满手鲜血伤口,但却扑在头狼身上,还在试图用撕扯下来的布条为头狼止血。 她的脸上迸溅着鲜血,又被她自己抹得一塌糊涂,混合着泪水显得很是狼狈,头狼的鲜血也都蹭到了她的衣服上,可她却恍然未觉,依旧执着的要把保护了他们所有人的头狼救回来。 不管是安南原还是赵真,所有人都在努力施救,不肯放弃。 燕时洵的脚步顿住了。 他低下头,与死去的头狼对视,一眼便撞进了那汪绿色的深潭。 直到死亡,头狼也依旧傲气不减,蔑视敌人和死亡,威风凛凛。 燕时洵不由得想起了昨夜与头狼的交谈。 他嘱托头狼的事情,头狼全部做到了,它没有失约。 既然如此,他也不应该失约。 燕时洵无声的叹了口气,缓步走上前去。 嘉宾们自动让开了位置,露出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头狼。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出声。 他们紧张的注视着燕时洵,不肯承认头狼已死,还在祈祷着奇迹可以发生。 而燕时洵在头狼身边缓缓蹲下身,抬起的手掌落在了它的眼睛旁,轻柔的为它拭去眼角的血迹。 下一秒,另一道身影出现在燕时洵身前。 头狼的魂魄就站在燕时洵眼前,当它看清了燕时洵的时候,傲然的高昂着头,向燕时洵扬了扬下巴,似乎是在向他示意:看,你嘱托我的事情,我都完成了,我是守信誉的狼。 “确实,你是我见过最棒的狼。” 燕时洵被逗笑出声,他轻抚着手掌下还带着些许温度的头狼尸体,向头狼问道:“可是怎么办,你已经死了。我们的约定里,并没有这一条。” 头狼闻言,下意识的低头看向地上的尸体。 银灰色的长长眼睫覆盖了绿色眼眸中的光亮,不知道它看着自己的尸体,在想些什么。 良久,它甩了甩毛蓬蓬的大尾巴,似乎对自己的死亡并无所谓。 生老病死,生命周期,它很清楚。就算不是死在这里,终有一天,它也会死在捕猎中,或是老死。 不过早走了几步而已。 何况…… 头狼昂起首,视线越过围墙,看向山林的方向。 它的族群都已经尽数死在这个尸骸起尸之夜,就算它活下去,也不过孤狼独行,再无同伴。既然如此,反倒是和同伴一起死亡,也算是好事了。 燕时洵看懂了头狼的眼神,继承了神婆血脉的南天也看到了头狼的魂魄。 南天被惊在当场,哽咽到说不出话来,泪流满面。 其他嘉宾顺着南天的视线看向燕时洵身前,虽然那在他们看来只是空气,但无论是燕时洵向空气说话的举动,还是南天的眼泪,都让他们猜到了真相。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悲伤的情绪压了下来,院子里响起一片低低的哭泣声。 白霜更是哭得不成样子。 在她看来,头狼会死,完全是因为她。是她没有看到从身后扑过来的死尸,而头狼为了救她,纵身一跃,替她挡下了死尸的利爪,却也伤及肺腑,重重的摔了下来。 头狼强忍着伤,咬牙坚持着杀死了所有死尸,但自己的伤口也越来越多,直到彻底拖垮了它自己,失血过多倒在了地上。 白霜哭到崩溃,眼泪落到伤口深可见骨的手掌心,更是激起一阵疼痛,但她却根本顾不上自己,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她害死了自己的恩人。 头狼也听到了白霜的哭声,它晃了晃大尾巴,有些烦躁。 这时,燕时洵却给出了一个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选择。 “如果你对人间还有留恋的话,我可以让你留下来。” 燕时洵看向手掌下的头狼尸体,温热柔软的触感依旧在透过他的手掌传来。 最后一口气,其实还留在头狼的身躯里。 燕时洵查看过了,头狼的魂魄是完好没有受到损伤的,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执掌生机和死亡的邺澧,能够让头狼还魂于身。 虽然大道不会扰乱生死,但是却可有让身负功德的新丧魂魄,以另一种方式活下去。 就看头狼自己的意愿。 听到燕时洵言简意赅的说起继续活下去的方式时,头狼愣住了。 显然,它从未想过还有这种可能。 头狼回身看着地上的尸体,有些犹豫。 对它来说,生和死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可眼前的青年却说,它可以以魂魄存留在一口气还未散去的身体里,以非生非死的方式活下去,直到阳寿耗尽,它的魂魄再脱离身体。 头狼皱着眉,似乎很嫌弃自己。 它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分明在说:你不觉得这就像是嚼剩肉一样,很恶心吗? 燕时洵哭笑不得的道:“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的魂魄,你还会嫌弃你自己吗?” 他看了眼被污血覆盖有些狼狈的头狼身躯,哄道:“放心,回去洗一洗保证和生前一样干净。” 如果燕时洵只是普通的驱鬼者,确实无法做到这种程度,就算他是恶鬼入骨相也不行。 但如今,他和邺澧共担大道,生机的力量就在他的掌中。 在规则之下,还有很多可以思考和使用的方法。 新丧的头狼热血未凉,一口气还未散去,魂魄本就还有一部分留在身体内。严格来说,头狼还没有死透,只需要地府和酆都同时做出拒绝承认头狼的判决,再引生机回到头狼身躯内,它就可以和生前没两样的活下去。 只要头狼愿意,燕时洵随时可以开始。 对除了燕时洵以外的任何人神鬼而言,这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曾经的大道,也空有理论,无法真切的实践这个方法。 毕竟想要让地府和酆都同时配合,是极为艰难的事。 大道在百年间数次叩响酆都中门,邺澧却始终闭门不见,又怎么会同意大道其他的请求? 所以一直以来,还魂于尸只是一个空想的理论。 可对于燕时洵而言,一切就有所不同了。 ——地府和酆都,就在他身边。 酆都不同意?不存在的,除非邺澧想要自己回酆都睡冷床了。 地府不同意? 更简单,把井小宝拎过来打一顿就好了。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想着,边轻抚着头狼,边等待它给出答案。 头狼的神情还是很别扭,觉得这不符合它一向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都说好要死了却不死,听起来很想懦夫逃避所为…… 但就在头狼犹豫的时候,一直跟在燕时洵身后的野狼,却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头狼,它身后的尾巴疯狂甩动,简直像个飞机螺旋桨。 在听到头狼可以“复活”的时候,最惊喜的并不是嘉宾们,而是野狼。 它本来已经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同伴们全部战死的事实,就连它自己也要在稍后前去投胎,下辈子再回来做古邺地的狼,却没想到,当它接受现实的时候,却有新的希望出现! 能够重新“复活”,多棒啊! 这意味着它们这个族群,依旧有狼在撑着,并没有全部覆灭。 虽然它已经死亡,但它由衷的希望自己的同伴们能活下去。 或者是死后“复活”。 野狼甩着大尾巴一步步上前,呜呜咽咽的靠近头狼,撒娇一样用头去蹭着头狼,不像是狼反而是家养的狗子。 这让头狼在惊讶之余,很是嫌弃,一巴掌把野狼推开去。 野狼:qaq 头狼:=皿= 燕时洵注意到了两匹狼魂魄之间的互动,趁热打铁的劝道:“你是不敢吗?害怕自己不熟悉的未来?” 他笑眯眯的道:“在你的下属面前这么怂,啧。” 嘉宾们:“…………” 啊……这,这是劝说吗?这是火上浇油吧。 但头狼却瞬间气炸了,在自己的族群面前,它的威严不可侵犯。 不等头狼龇牙靠近燕时洵,就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狼头,道:“想通了?那就来吧。” 说着,燕时洵就把头狼拽向自己。 头狼:“???” 它的表情一片空白,还处于懵逼中,活像是走在街上突然被销售一把拽进店里的路人。 野狼开心的甩着大尾巴,但还没等笑出来,它也被燕时洵一把拽了过去。 野狼:“嗷???” 啥?这里面还有我事呢?我不是要去投胎的吗,尸体都埋好了,其他同伴也都走了,就差我一个了。 燕时洵一勾唇,笑着冲怀里的两匹狼道:“问题不大,只要有承载体,就能让你们回到人间。只有一匹狼难免孤独,做个伴也好。” 野狼尚在懵逼之中,但头狼已经反应了过来。 它意识到,只要自己同意燕时洵的提案,那不仅是自己,它的这个族群同伴也能够借由它的身躯活下来。 虽然不知道燕时洵具体要怎么操作,但头狼在短暂的别扭之后,选择了相信燕时洵。 它停止了挣扎,趴在燕时洵的怀里仰头看着他,眼神严肃。 燕时洵轻笑着看向邺澧,邺澧立刻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酆都之主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空划过,顿时一圈圈水纹波荡散开。 在酆都令下,属于两匹狼的命格开始改变。 同一时间,燕时洵也沉声唤出了井小宝。 下一秒,一个孩童的身影从墙头出现。 孩童穿着小西装背带裤,双手撑着胖鼓鼓的两腮,本来清秀漂亮的五官被他自己挤成一团,反而胖乎乎的可爱极了。 “吖?燕燕你喊我?” 井小宝好奇的努力伸长脖子往小院里看,在看到燕时洵怀里的两匹狼之后,他圆滚滚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短呼呼的手指指着狼惊喜的大喊:“这是燕燕你要送我的大狗狗吗!是生日礼物,谢谢燕燕!” 有嘉宾抬头向上看去时,顿时一声惊呼,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可爱化了,像是夏日里的冰淇淋。 唯有燕时洵眼神死:“…………” 这算什么,指狼为狗吗?这孩子几天不打,又皮起来了。 头狼本来还很好奇阎王是谁,结果它刚一转头,就猛地听到了来自井小宝的呼唤,顿时冷漠脸。 老子是狼,狼!能吃了你的那种! 但井小宝已经快乐的从墙头跳了下来,哒哒哒的小跑向燕时洵,张开双臂就把半蹲着的燕时洵抱了个满怀。 ——以及燕时洵怀里的两匹狼。 在感受到怀里毛蓬蓬的顺滑皮毛时,井小宝幸福的长叹了一声,又使劲把自己埋进了两匹狼中间,左蹭蹭右蹭蹭,把自己头毛蹭得到处乱翘,活像个刚从毛毯里钻出来的普通孩子。 但是他站在血泊里踩着死尸脑浆也丝毫没有动容的模样,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 本来还想叮嘱井小宝的燕时洵,只能眼神死的任由他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一连串的彩虹屁不重样的吹,左一个“燕燕真好”右一个“谢谢燕燕的礼物”。 燕时洵:“狼,这是狼……” 井小宝:“呜哇!是大狗狗,好可爱呜呜!燕燕我好喜欢,我可以给它们起名字嘛~一个叫狗狗一个叫汪汪好不好?” 燕时洵:“狼,是狼!!!” “大狗狗好软好可爱呜呜~” 燕时洵:……算了,累了。 看着井小宝在燕时洵怀里疯狂蹭蹭的模样,邺澧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但他仍旧不小心捏碎了手边的墙壁,砖石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这一声响吓了嘉宾们一跳,顺着声响看去时,就看到邺澧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修长的手掌直接拽着井小宝身后的背带,单手就把他拎到了半空,作势就要揍井小宝。 一般这种时候,井小宝都会被吓得大哭,赶紧认错寻求原谅,免除一顿揍屁股之苦。 但这一次,他却连被拎到半空也不忘拽着“狗狗”的爪子,恋恋不舍的冲“可爱大狗狗”奶声奶气的喊:“汪汪你等我!你等我挨完揍就带你回家!” 邺澧:……这是有多喜欢“狗”。 两匹狼已经完全不想说什么了,放弃解释,蔫蔫的趴在燕时洵的怀里。 尤其是头狼,它感受着自己被井小宝揉乱的一身皮毛,突然发现了燕时洵好。比起下手没轻没重的小孩,它果然更喜欢燕时洵! ——特别是当这小孩是阎王,执掌死亡,它想打都打不过的时候。 另一匹狼更是疯狂往燕时洵的怀里钻,被惊吓到了一样寻求安慰。 看得燕时洵眼神复杂:“我刚刚还帮你们解释,你们是狼不是狗。但你们现在这做派,真的让我很难解释得清了。” 头狼人性化的心累长叹一口气:随便吧,累了,幼崽果然最不可理喻了——谁疯了吗?竟然让幼崽当阎王!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指了下自己:“我让小宝做阎王的,他很适合。” 头狼:……果然,有什么家长就有什么幼崽。 它回头看了眼还眼神亮晶晶看着它的井小宝,明知道这崽子是阎王,但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算了,复活就复活吧。 第339章 官方负责人带着救援队和道长们,在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挂着紧急通告一路直驱片刻不敢耽误,紧赶慢赶才终于补上了被地震耽误的时间,在天刚刚亮之后,便从西南赶到了江北。 三个小时,跑出了平常需要五个小时才能到的路程。 下车的时候,就连常年出差奔波的负责人,都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车上其他的人也面色不好看,扶着车门发出一阵阵干呕声。 时间紧任务重,司机一心一意抢时间,只能舍弃舒适性,在高速公路上跑出了直升飞机的速度,就连经验丰富的队员们都有些遭不住,被晃得直犯恶心。 司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站在一边也只能尴尬的傻笑。 但负责人也不顾上这些了,踉踉跄跄的就往村子里跑,心里焦躁到已经慌乱无神,开始往最坏的方向去想象了。 所有人的电话都打不通也联系不上,再加上之前还有大地震,昨夜燕时洵的语气又那么严肃…… 就算李道长说不用担心,但官方负责人还是要亲眼见证才肯安心。 可这种焦虑,在负责人看到嘉宾们停在村外的车却没看到人的时候,还是到达了顶峰。 负责人看到车子的轮胎已经被扎爆了,外壳上还有很多凹凸不平的伤,再加上上面的污渍,下意识就觉得这是被什么东西围攻过了,可能是僵尸或者恶鬼…… 他眼前一黑,不敢多想,赶紧让随后跟过来的救援队员在周围搜山找人。 “咦?那不是燕师弟他们吗?” 一名道长眼尖的看到了远处被晨光笼罩的人影。 官方负责人眯了眯眼睛,努力迎着清晨刺眼的光线往前面看去。 在通往村子的田埂上,站着几道身影。 即便逆着光看不清脸,但负责人却依旧靠着身形和气场,慢慢认出了为首的那两人,正是燕时洵和酆都之主! “燕先生……” 不知是阳光太刺眼,还是路上颠簸的难受,负责人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声音也带着颤抖。 本来已经做好了地毯式搜山,寻找燕时洵等人的艰难准备的救援队员们,也都激动的忍不住喊了出来。 先是第一个人喜极而泣的拼命鼓掌,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这是为成功归来的英雄献上的掌声和荣耀。 道长们本来想立刻冲过去询问燕时洵,但在听到掌声后,也都笑起来跟着一起鼓掌,真切的为燕时洵感到骄傲,更感谢他能够活着回来。 掌声刚响起的时候,就已经惊动了燕时洵。 但他警惕抬头看去时,一张张令他感到熟悉的面孔上,都洋溢着喜悦和激动,甚至还有不少人在抹眼泪。 燕时洵锋利的眉眼慢慢和缓了下来,他轻嗤了一声:“这些人……” 但他的唇边,却一直勾着笑意。 负责人确认了是燕时洵之后,就赶快激动的快步走了过来。 等到近处之后,他的脸色猛然大变。 地面上……竟然到处都是模糊一团的血肉和碎骨,草丛灌木上残留的痕迹,依稀可见昨夜的艰难苦战情形。 更令官方负责人感到震惊的,是横七竖八倒在路上的死尸。 其中很多穿着寿衣,已经腐烂得只剩下一把枯骨。但还有几具,却是寻常村民的打扮,而身下还有一滩血迹,看起来不像是有异状的骸骨,反而像是就被打死在这里的当地村民。 负责人变了脸色:“燕先生,这,这是?” 燕时洵扫过去一眼,目光带着厌恶,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平淡的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自己的恶果回来找他了而已。” 还紧紧的抱着燕时洵的小腿撒娇的井小宝,看着官方负责人一脸茫然的模样,又仰头看了眼并不喜欢浪费口舌的燕时洵。 他心里立刻有了个好主意。 下一刻,本来还准备再向燕时洵追问的官方负责人,就猛地听到从旁边传来的声音。 “大人,您想知道什么,问下官就好。” 负责人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惊了一下,结果等他疑惑的向旁边看时,竟然正对上了一张狰狞可怖的鬼脸。 那张脸青黑交加,满是皱褶,五官被扭曲着挤在了一起,头上甚至还残留着碗大的刀疤,简直像是夜里蹲守在角落里择人而噬的恶鬼。 但就是这样一张脸,现在却硬挤出了一个笑脸,这让它看起来更诡异了。 负责人顿时被吓得头皮发麻,大叫一声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那怪物见负责人被吓到,却担忧的又上前了两步,还伸出手做关切状:“大人,怎么了吗……” 负责人却被吓得更狠了。 好在燕时洵眼疾手快的一伸手,拎着负责人的衣服就把他拽了回来。 他向旁边瞥了一眼那怪物,却没有像负责人一样被吓到,而是看清了那“怪物”身上的制式服装,以及栓在腰间的方印钥匙以及小本子。 燕时洵顿时了然,这位是从地府来的官吏,负责记录魂魄生前死后的经历,核查共过罪孽。 但这种官吏,都会由生前有功德的人担任,寻常并不会离开地府,更何况现在还是白天…… 井小宝? 孩童快乐的用一双小肉手抱着燕时洵的小腿,还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做的很棒,燕燕一定会一高兴就同意他养大狗的~ 燕时洵:“…………” 找到了,罪魁祸首。 “负责人,这位从是地府来的,不是鬼也不是为了索你的命。” 燕时洵耐心的安抚负责人,向他解释道:“他是负责记录的,你有任何疑问都可以向他提问,他会如实告诉你。” 官方负责人惊魂未定,看向身前那地府官吏的眼神,却也慢慢从疑惑惊恐变得好奇起来。 他在特殊部门工作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地府的官吏呢。 那小官见状,也恍然大悟:“哦!下官这张脸确实不太好看,吓到大人您了。真是对不住了,下官平常待在地狱里,大家也都习惯了这张脸,让下官一时忽略了这个问题。” 说着,他还回身向燕时洵恭敬作揖,感谢燕时洵帮他解释。 但嘴上这么说,小官却默默往负责人身边一退再退,拼命的想要远离燕时洵。 怎么可能有人愿意直面大道啊,说是泰山压蚂蚁都不为过,更何况他一个小小鬼官,还想多活几百年呢…… 小官心里嘀咕着,却根本不敢埋怨召他过来当讲解的阎王,甚至不小心瞥到了井小宝一眼,都冷汗津津赶紧压低了头。 一个大道,一个阎王,还有个人间的官员,谁都惹不起啊。 负责人慢慢平静下来,试探着和鬼官开始了交谈。 而有燕时洵和井小宝站在旁边看着,鬼官简直拿出了毕生的热情面对负责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不等负责人问出口,察言观色的鬼官就立刻给出了回答,滔滔不绝的向负责人解释起来,听得负责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这边合作愉快,那边却是阴风阵阵。 燕时洵一把拎起了井小宝,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你让鬼官大白天的过来干什么?” 井小宝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奶声奶气的骄傲邀功:“燕燕不是不想多解释这些人的前因后果嘛,那就换个人来呀,这样燕燕就能轻松很多。” “所以燕燕,让我养大狗吧,好不好~” 孩童一脸“我是不是很棒棒,快来夸我”的表情,让燕时洵成功的黑了脸。 “井小宝。” 他冷笑了一声,道:“多日不见,长本事了啊。你以为你是阎王,就能随心所欲的做事情了?” 燕时洵抬手指了指已经升到天空上的太阳,道:“看不见太阳吗?现在阳气充裕,已经不是鬼可以出来的时间了,你还叫鬼官过来。” “!!!” 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的井小宝:“q-q” “那,那大狗狗还能养在家里吗?” “呵呵,你猜。” “呜呜呜呜燕燕,燕燕呜呜呜!!!” “闭嘴,憋回去,不许哭。等我死的时候你再哭不迟。” 燕时洵拎着抽抽泣泣的井小宝,向负责人交接了这个村子里的全部事情,并且告诉他,嘉宾们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就在不远处的房屋里休息。 听到这话,医护人员和救援队员赶紧向房屋跑过去。 即便是常常见到重伤情形的救援队员,在看清到处涂抹的脑浆腐肉,以及到处散落的折断枯骨和寿衣时,还是觉得毛骨悚然,本来就长途颠簸的不适被放大,恶心得干呕。 “前几天我那个做法医的师兄还问我,特殊部门的急救队缺不缺人,他想过来试试,我当时还说我们这是为了救人,法医有点不合适。” 其中一名医护人员看着满地腥臭的血液碎肉,表情一言难尽:“现在我才发现,其实法医才是最适配这个部门的啊。” 在看到医护人员时,嘉宾们顿时放下心来。 紧张了一夜的安南原立刻脱力般瘫坐在地,虚得不行还连连指向白霜,向自己身前的医护人员叮嘱道:“我的伤没什么问题,你先看看她,她手掌都快要废了,女孩子家可不能留伤疤。” 但医护分明看到,安南原自己的手掌心里,也满是淋漓鲜血,甚至被磨得一整块肉都被生生剜了下来,要掉不掉的坠在他的皮肉上,疼得他连蜷缩手掌都做不到。 “放心,有其他同事去看白霜小姐了,你先管你自己,赶快把手给我。” 医护拽过安南原的手一看,顿时小小惊呼出声:“你这离伤到手筋就差一点了,还说没事?” 在半夜的慌乱中,所有人都是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当武器,想挑剔都不行。 而被安南原抓在手里的遗像虽然沉重,可以当武器,但因为他一直死死握着,画框的两个尖角一直在磨着他的手掌心,硬生生抵进了指骨间。 医护大致检查完之后,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再偏离一点点,或者再多磨损几分钟,安南原都会伤到手筋,就算医治好也会留下后遗症。 安南原本来满不在乎,却迎来了周围嘉宾责备的目光。 “南原,你也得照顾自己的身体。” 赵真一边抱来被子垫在宋辞身后面,让娇气的小少爷免得被石头和粗糙地面硌痛了,一边严肃的向安南原说道:“下次要是再有这种事,绝对不可以硬撑,知道吗?” “我们都是生死里走过几次的同伴,你受伤后就算休息又怎么样?我们帮你顶上去就是了。” 赵真责备道:“下次有什么困难,直接说。” 安南原躺在担架上,觉得眼睛酸酸的。 他抽了抽鼻子,抬起手臂,挡在自己眼睛前,给自己找借口道:“今天阳光好刺眼,眼睛疼。” 但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却谁都没能瞒的过去。 其他人对视一眼,笑了。 “真好啊,可以回家了。” “我有种这辈子都没睡过觉的感觉,等回去之后,我一定手机一关,大睡三天三夜。” “诶呦我这把老腰啊,等再多几次这种事,我这肥都能顺便减了。” “嘶!奇了怪了,我后背什么时候受伤的,我都没发现疼疼疼嗷!” 医护人员正帮骨折的南天绑固定支架,却被他五官紧皱的模样逗笑了,伸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他没受伤的地方一下,笑道:“自己受伤都不知道,对自己也太不重视了。你知道肋骨断了要是插进肺里又多危险吗?” 宋辞翻了个白眼,凉凉道:“就该让他试试。” “被星星的事刺激得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了,怎么,我就是冷血动物吗?就你一个人有触动吗?” 小少爷被包裹在棉被里,小脸煞白,但声音却中气十足,一提起之前积攒下来的事情就生气。 偏偏南天还无法反驳,只能笑着点头应是,被小少爷的毒舌一句句攻击得体无完肤。 等检查过房屋内外残留的战况痕迹,又从嘉宾们口中得知了全部经过之后,救援队员们的脸色极为难看,眼中也满是后怕。 那种情况,别说是嘉宾们了,就算是他们这些体力很好的队员,也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嘉宾们能够撑到这个份上,真的可以算得上是奇迹了。 队员看向嘉宾们的眼神顿时带上了敬佩:“太厉害了,因为你们,我想我从此要对演员歌手这个职业改观了。” 其他队员也连连点头。 但白霜的眼神却黯淡了下来,看向院子里残留的一大片血迹,有些失神。 那是之前头狼躺过的地方。 虽然现在因为燕哥,头狼已经得救,但她还记得被头狼矫健巨大的身躯护在身后时的安心感,以及头狼的血液飞溅到她身上时的那种温热触感。 “值得敬佩的不是我们,是狼群。” 白霜苦笑着缓缓摇头:“如果不是燕哥让它们保护我们,我们怎么可能撑得过那种情况。” 她神色疲惫,头发凌乱,身上脸上到处都是血迹,清秀的脸颊早就被鲜血和尘土糊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医护心疼的上前轻轻抱住了她,拍着她后背安慰道:“都过去,现在你是安全的,都过去了,我们这就回家。” 看到嘉宾们得到了妥善的治疗和安排,燕时洵也终于转过身,拎着打着哭嗝的井小宝就往山林的方向走。 “燕先生,您去哪?” 救援队员惊讶的问道:“您不和我们一起吗?” 燕时洵缓缓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很轻,却很郑重:“还有一个人没有回来。” “我要去找到他,然后,带他回家。” 燕时洵迈开长腿,步伐坚定,邺澧与他并肩而行。 而在他身旁,两匹矫健的野狼迅速跟上,气势十足的走在他的脚边。 可在行走间,两匹狼的身影越来越淡,渐渐消失在了空气中。 救援队员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燕时洵,喃喃着向旁边的人问:“你看到了吗?那狼,狼,消失了!” 旁边人顿时疑惑:“哪来的狼?你通宵得出现幻觉了?不会是要猝死了吧,快让人给你看看。” “不对,我看到狼了啊!真有……咦?哪去了,刚刚还在蹲在燕哥脚边来着。” 另外一个队员反驳,却在刚想指着狼做证据的时候,茫然的发现,狼不见了! “怎么回事……” 队员喃喃,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魔幻了起来。 留在这里的人,有的说看到了狼,又的说没看到,互相都说服不了对方。 最后还是救援队长摇了摇头,叹道:“那可是燕先生,有点我们理解不了的事情,不是太正常了吗?管它有没有狼的,又不是咬你,再说出事还有燕先生在,你就不用担心了。” “走吧,赶紧开始工作,别想偷懒!” “我都三天没有睡觉了,有没有人替我啊,要猝死了啊唉。” “想得美,谁不是硬生生熬了好几天了?现在人手不够,你忍忍吧,我熬了四天刚才还被那车开得吐了一顿。” 队员们哀嚎一片,又互相打趣着笑了起来。 他们的任务是将这里的情况全都摸排清楚,复现做完的场景后准确记录,并且确保不会有任何沾染鬼气的东西遗留在外。 只是在转身的时候,一名队员挠了挠头,终于反应过来,他刚才是觉得哪里奇怪了。 “不对啊,你们有人看到张导了吗?” 队员环顾四周,纳闷道:“一般张导不都是会走在燕先生旁边的吗?怎么这次好像没有看到他,他去哪了?” “好像还真是。” “奇怪……” “是了!刚才燕先生说要去接的,就是张导吧?” 其他人恍然大悟,顿时放下心来。 “有燕先生在,张导的事情就不用我们担心了。” 而在另一边,官方负责人没有时间顾上燕时洵,忙着在和鬼官了解情况。 在鬼官的解释下,负责人也很快就知道了这些倒在地上的死尸,生前和祖上都做过什么事情,又有着怎么的罪孽和杀孽,应当得到怎样的惩罚。 过去和未来,都被清晰的列举在了负责人的面前。 负责人顿时大怒:“还杀过人?他们怎么敢的!他们以为现在是什么年代,还敢玩占山为王的那一套。” 鬼官怜爱的看了人间的官员一眼,心中叹息。 他在这个位置上数百年,记录将被打入地狱的魂魄,看遍了罪孽缠身不可饶恕之人。因此他更加知道想要维护人间安定,是怎样一件需要耗费心力的事情。 在他看来,官方负责人足够令他敬佩,可这些有罪之人…… 鬼官漠然瞥了地上的死尸一眼,道:“您不值得为这些人生气,还有更多好人等着您去保护他们呢。少动怒,保重身体。” 负责人刚顺了口气,就听鬼官用那张笑起来更加狰狞可怖的鬼面,道:“多活个几百年。” 负责人:“……???” “谢谢……但我觉得,我可能活不到那个年龄。” 负责人艰难的看着鬼官,突然意识到了彼此之间的差距:“我能活个几十年,能顺利退休就行。” 鬼官疑惑的看了负责人一眼,也恍然大悟,一直定格在地府里的思维终于向普通人扭转,他不好意思的道:“诶呦,平常和同僚们这么说都习惯了,没注意您还活着。” 负责人:……这话说的。 鬼官连连作揖:“那等您死之后,也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地府,做下官的上司,再活个几百年,问题不大。” 官方负责人觉得要不是自己职业素养好,怕是这口老血就要喷出去了。 这话怎么听都不太像祝福啊!要是普通人说让另一个人去地府,怎么听都像是诅咒骂人好吗? 不过考虑到地府和阳间的差距,负责人还是强逼着自己适应了这种文化差异,迅速将鬼官邀请自己去地府的话,当做对他工作的肯定。 而等负责人开始排查整个村子的情况后,才发现鬼官确实用处非常大,井小宝这次真的没有坑他。 不管是地上已经烂得只剩下一把枯骨,辨认不出模样的尸骸,还是烂糊成一团的血肉,鬼官都只要扫一眼,就能立刻说出此人的生前死后。不管是经历身份还是功过因果,他翻看着自己手里起了毛边的小本子,说得头头是道。 听得官方负责人目瞪口呆。 周围其他道长和救援队员在听到声音后,也都纷纷向这边惊奇的看来。 “您这工作,做的也太细致了。” 负责人叹服:“简直是行走的档案室啊。” “过奖过奖。” 鬼官躬着身,笑得却很得意,他挺了挺胸膛,还有点小骄傲的道:“都是阎王爷领导的好,阎王爷英明。” 负责人:……行,看出来是真的活了几百年了,这拍马屁的功夫,到位。 有了鬼官在,官方负责人这边的工作进度突飞猛进,原本需要几天时间的工作,现在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完成。 一个说,一个记,一个搬尸体和证据封装。 速度快到几乎形成了一条流水线,丝滑又顺心,看得救援队员们一愣一愣的,难得的从这种繁琐又耗费时间的工作里看到了快乐。 一般来说,这种尸骸,他们都必须要核对清楚身份姓名,捋顺前因后果之后才能封装,写进报告里留档,以防今后再遇到类似的事件发生,后面的人也就能有资料可查,找到对应的解决办法。 虽然很繁琐,大家做起来也很累,但这是他们必须要做的工作。 队员们虽然并无不满,但工作能够轻松一点,他们也很高兴。 顿时,鬼官那张狰狞的脸都挡不住队员们的热情,全都围了过来,想要学学经验。 鬼官慌忙捂住自己的小本本:“干嘛,都要干嘛?不能看,这个是机密,是地府的工作!” 道长们看到这一幕,也哭笑不得:“以前都是害怕地府,现在是反过来了,地府怕我们。” “因为有燕师弟在啊。” 另一名道长哈哈大笑:“虽然昨夜师祖没有明说,但是想也知道,这肯定是燕师弟带来的改变。后生可畏啊!有燕师弟,是海云观之幸,是人间之幸!” 羊须胡道长点点头,欣慰又骄傲的捋着胡子,道:“祸兮福所倚,大道倾颓,却反而获得新生。阴阳平衡,生机涌现,好,好!” “乘云居士如果在的话,该多好啊。” 道长感叹:“让乘云居士也看一眼,他亲手教出来的弟子,是怎样的惊才绝艳,力挽狂澜于天倾。” “可惜,乘云居士走得太早了……” 沉默半晌,忽然有人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咦?总是跟在燕道友身边,那个整天笑呵呵的小导演呢?他怎么不在?” 另一位亲眼在旧酆都地狱中见过阎王的道长,不由得叹了口气:“鬼神之事,生人如何能够探知。只能相信燕道友,等燕道友的消息了。” …… 因为挂心留在山林另一边的嘉宾们,以及天地间的万物生灵,所以,燕时洵在离开溶洞之后,就立刻确认了所有生命的安危和生机。 直到亲眼看到天地间重归宁静,嘉宾们也已经由官方负责人和救援队接手,燕时洵忍耐着急切的担忧处理好了一切之后,便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放到了寻找阎王这件事上。 “在试炼中,我重新回到了千年前与北阴酆都大帝一战的时刻。但是,当这一切重新来过,我还是会选择和曾经一样的选择,不会有任何不同。” “我厌恶从前的我自己,我没能保护住我身后的生命,这是我不可能原谅我自己的事。就算在百姓们死后,我终于能够还他们一个公道,送他们前去投胎,重新有下一次人生……也无法缓解我对他们的愧疚。” 邺澧微微垂下眼睫:“虽然我不赞同北阴酆都大帝,但对于旧酆都地狱的一句话,是正确的——愧疚是最恐怖的地狱,画地为牢,不可挣脱。” 即便他对试炼和天地并无畏惧,但同时,他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很可能无法通过试炼。 世人大多认不清自己,但邺澧并不在这个范围之内。 他从来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坚守的又是什么。 而他一直以来所坚守的道,这一次,却很有可能害死他,让他于试炼中身死道消。 大道从来都不是可以通融之处,它不会对任何人心软,因为它很清楚,大道稍有偏颇和错误,受苦的就是万物生灵。大道要为天地万物的未来负责任,看到众生看不到的未来,提前做出布局,以待危机。 即便众生并不理解大道,但这从不会使大道动摇分毫。 在选任新的大道时,大道也同样严苛。 就算是它曾多次苦求的酆都之主,也一样不会让它网开一面,有任何的动容。 想要成为新的大道? 那就必须真正拥有与大道等同的实力,足以肩负得起万物苍生的重量。 从邺澧踏进试炼之境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但是,他的爱人在等他,天地和善良的魂魄在等他,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了他身上,他不会有任何退缩。 即便邺澧做足了准备,但也已经做好了会在失败后身死道消的想法。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必须要走上这一遭。 一切都在邺澧的预料之中。 只除了阎王的出现。 当失去了一切记忆的邺澧在试炼中第一眼看到阎王,就已经意识到了似乎有不对劲的地方,他被大道剥离的记忆,开始本能的回到他的神魂中。 来自阎王的提示点醒了邺澧,像是决定关键的甘霖,让血与火的战场上重新焕发生机。 邺澧也因此得以坦然面对自己,接纳令自己痛恨的过往。 酆都之主成功登位大道的同时,也是大道对阎王降下惩罚的时候。 不论是鬼神还是大道自己,违犯天地规则,就会招致对应的惩罚。 更何况是选任新大道这样重要的事情。 当邺澧感受到大道落在自己肩上的同时,他也很清楚,阎王…… 已经彻底死了。 邺澧在试炼中愣神了很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阎王本就是剥离了神名后的一缕残魂,几十次的轮回更让他力量虚弱,这一世之后,他就会彻底的回归死亡。 可他却狠心的连最后一世也不给自己留,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依旧从容的走进了试炼场,在关键时刻推了邺澧一把,却也同时让自己坠落深渊。 这样的阎王,不可能有从大道的因果之下活下来的可能。 毕竟那是…… 登位大道的因果啊。 成为大道的邺澧获得的力量有多强,反扑到阎王身上的因果就有多强。 惊雷之下,尸骨不存。 邺澧在离开试炼之前,也寻找过阎王的魂魄,在整个试炼的虚假天地间搜魂,却无应声。 就好像在百年前众神殒身之后,酆都之主曾上天入地,翻遍人间,想要找寻阎王的魂魄却空手而归。 相同的场景,再次上演。 邺澧微垂着鸦羽般浓密眼睫,将自己的经历全都说给燕时洵听。 他的声音平静,似乎这件事无法掀起他的情绪波澜。 可他垂在身侧的手掌,却已经慢慢握紧成拳。 燕时洵站在寂静无声的山林间,沉默良久。 邺澧眉头微蹙,神色不忍。 他知道阎王——或者说张无病,对于燕时洵的重要性。 当李乘云死亡的时候,是张无病陪在燕时洵的身边,忙前忙后帮他料理琐事,始终陪伴在他身边。 而李乘云离开后的那数年间,燕时洵的身边,一直都只有张无病一人。 即便这个招鬼的小傻子每天都在从鬼口抢夺时间和生命,总是哭唧唧的去找燕时洵抱大腿,没有了燕时洵的帮助,他多一天都活不下去。 在外人看来,似乎张无病一直都是索求的那一个,而燕时洵是因为好心善良,或者因为张无病的家世,才没有一脚把张无病踹出去。 但是只要了解燕时洵,就会发现他根本不是烂好心的善人。 对于人性善恶,见识过无数冤魂恶鬼,听过那些被淹埋在黑暗中的真相的燕时洵,最为清楚而剔透。 没有人能够在燕时洵面前隐瞒自己的小心思。 除非他确实满怀真挚,没有任何恶意。 张无病就是如此。 他是真心实意的将燕时洵视为自己的朋友。 或许“朋友”有很多,富三代的圈子里见面就是“朋友”。但能够为之付出生命的朋友,只有燕时洵一个。 傻乎乎的张无病,给了孤身一人行走人间的燕时洵一份温情,纯粹又炽烈,让燕时洵始终注视着人间,不曾有片刻和这个社会脱离。 即便燕时洵经常嫌弃这个抱大腿的小傻子,但每次救张无病回来时,都没有丝毫的犹豫含糊。 这是他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 燕时洵抿了抿唇,眼眸阴沉了下来。 “阎王能够从百年前的那场诸神死亡里活下来,那这一次,他也可以。” 燕时洵抬眸看向邺澧:“我不相信阎王会死,他那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家伙,能骗过大道一次,就能骗过第二次。除非我亲眼看到他的死亡,不然,我绝不会放弃。” “他的魂魄被留在试炼里了?那就重新打开试炼,我要进去找他。” 燕时洵声音平静,眼神坚定:“不到最后一秒,我绝不会随意放弃。” 邺澧看清了自己爱人的执着,他没有劝说,而是抛下了理智,选择了情感。 这一刻,他不是大道,只是邺澧。 第340章 在燕时洵说,要让试炼重新开启之后,天地立刻给予了他回应,山林间缓缓震动,无形的屏障向四周波荡开来,迅速笼罩住整个山林。 雾气忽起,遮天蔽日。 刚刚还晴朗的天地,刹那间失去了光亮,变得昏暗阴沉。 阴冷的风平地乍起,将枯枝残叶吹得哗啦作响,更加显得死寂而空旷。 被燕时洵拎在手里,哭得一抽一抽的井小宝也慢慢停止了抽泣,眼角尤挂着泪珠茫然抬头看去。 “燕燕……” 井小宝低声呢喃,神情渐渐严肃了起来。 身为阎王和恶鬼入骨相,他能够感觉到空气中某些力量在发生变化,被隔绝在屏障中的天地在彻底颠倒,像是刚刚崭新的天地在迅速倒退,回到今晨之前未曾重启前的模样。 但已经是鬼神的井小宝很清楚,时间绝不可能倒退,即便是大道也做不到这一点——除非大道想要毁掉天地。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 井小宝像个被翻过壳去的乌龟,拼命的仰头眼巴巴的往燕时洵那里看,可怜兮兮的模样不像是阎王,而像是被拎住了后颈的猫,喵呜喵呜的求一盒猫罐头。 井小宝想要一个答案,但燕时洵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自己与邺澧十指相扣的手掌上。 燕时洵与邺澧共担大道,邺澧将神名当做见证一生诺言的礼物送给了燕时洵,因此,想要再次开启试炼,回到当时阎王身死之地,就必须燕时洵和邺澧共同发力。 站在燕时洵身边的两匹狼也很快察觉到了异动,它们矫健的身姿几乎同时上前一步,严肃戒备的仰起头看向天空,将燕时洵牢牢护在中间。 阴云翻滚,电闪雷鸣。刚刚还明媚的天空顿时变得可怖,一声声惊雷从远方传来,粗壮的闪电在云层中闪过,像是劈开了整个世界。 终于—— “轰隆!” 一声巨响之中,闪电直劈向地面,整个无形的屏障立刻被灌注了力量,闪烁着电花将众人笼罩其中。 无论鬼神还是野狼,瞬间都觉得眼前一片光芒大盛,什么都看不清。 而山另一边的救援队员抬起头,疑惑的看向天空:“奇怪,你们有什么听到什么声音?” “有点像打雷,但这大晴天的……” 同伴一仰头,就被太阳刺了一下眼睛,但他隐约好像看到天空黯淡了一瞬,巨大的阴影遮蔽抬眼。但等再仔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 两人疑惑的对视一眼,没发觉有什么异常。 “走吧,工作了。” 山林间,枯枝晃动,微风拂过,刚刚的异象只是错觉一般。 但已经没有了燕时洵等人的身影。 …… 当燕时洵颤了颤眼睫,重新看清自己眼前的景象时,便先皱起了眉。 在邺澧通过试炼的时候,燕时洵并没有进入试炼场。 除了在大道预料之外的阎王,试炼是邺澧独自一人的修行,是他一生所有痛苦和执念的具现化。不接受他自己,就无法通过试炼。 而现在,邺澧将之前的试炼重新复原在燕时洵面前, 这也是第一次,燕时洵亲眼看到邺澧不愿提及的惨烈过往。 他缓缓睁大了眼眸。 天空中翻滚着阴沉血色的乌云,地面上到处都横七竖八的躺倒着将士们的尸骸,血液在他脚下流淌成河。 但最令燕时洵感到心惊的,是不远处还在燃烧着大火的城池。 皮肉焦臭的气味传来,混杂着木头烧焦开裂的声音,回荡在这死寂无人的战场上,每一声都好像踩在燕时洵的心跳上。 这就是……千年前的邺地战场。 邺澧最不愿回想的痛苦。 “我并不愿意向你提及我的这一部分,即便我并无向你隐瞒的想法,但我依旧认为,这是我的错误所导致的悲剧,是我并不漂亮的那一部分。” 燕时洵还环顾着四周的战场没有回神,邺澧却垂下眼睫,看着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士兵,轻声道:“我没有保护住百姓们,也没有带将士们走下战场,所有的人,都永远留在了这里。即便现在我接纳了过去的自己,但这件事对我而言,却依旧不可饶恕。” 邺澧不需要去看周围的战场,因为战场始终在他心中。 千年间每一个日夜,一直在他的脑海中重新上演,将当年伏尸千里血流漂橹的惨状,血淋淋的展示给他看,一遍遍的叩问他的神魂,向他质问。 ——你真的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吗?你让自己的百姓死于屠城,没有完成你曾经说要保护他们的约定。你让自己的士兵死在战场上,再也没有机会离开这片土地。 听到屠城时婴孩妇人的哭嚎声了吗?看到邺城倒塌时的熊熊大火了吗?是你导致了这一切! 如果,如果你能再多支撑几天,再想出另外的计策,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可你又真的是酆都之主吗?那些鬼魂,可曾放过你一分一秒? 邺澧甚至记得战场上每一个将士倒下的位置,能够说出每一个将士的名字和他们的死因,记得一张张被血污覆盖,死不瞑目的脸。 他愿意将自己的一颗心掏给燕时洵,可这一部分,却是他想要永远隐藏的过去。 燕时洵察觉到了身边邺澧不对劲的情绪,他转过身看向自己的爱人,慢慢收紧了交握的手掌。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以十万之数对抗百万,粮草断绝,守城数月。”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城池,轻声道:“你没有让任何一名百姓,死在将士们的前面,你死战到了最后一滴血流尽之时。在百姓们死亡后,又继续为他们奔走诘问,让他们得以抚平仇恨,前往投胎。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举,就连大道也认可了你的道。” “邺澧,杀人者从来不是你,你为了保护他们,已经付出了所有。” 燕时洵认真而专注的看着邺澧,道:“你认为这是你的缺点,会降低我对你的好感。可是你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正因为你在痛苦和懊悔,才证明你始终将生命放在心上,从来没有抛弃过他们。况且,你早已经将他们送入轮回,为他们与天地抗争,与死亡抗争。你所做,是从未有人做到过之事,以人身抗衡大道,登位鬼神……甚至如今为了那些魂魄能够安然离开,你将责任扛在肩上,成为了大道。” 燕时洵微微一笑,道:“我只会因此而更爱你。” 黑暗中的光芒,才是真正的太阳。 经历过痛苦和伤害后依旧愿意守护生命……才是真正的善。 燕时洵如此相信着。 当他的话音落下,邺澧注视着他的视线根本无法移开眼。 邺澧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只觉得心中无限爱意,甚至充盈得快要满溢出来。 这就是,他的爱人啊……他如何能够不爱他? 邺澧低低笑出声,眼眸柔和得像是蜿蜒流淌的春水。 但被燕时洵拎在手里的井小宝:qaq这是什么新的惩罚方式吗?呜呜呜快放我下去,我不想待在这里呜嘤! 井小宝剧烈挣扎,在半空中晃动着。 他不小心一低头,就与旁边的两匹狼对上了视线。 但刚刚被单方面命名为汪汪狗狗的两匹狼,一副眼神死的木然模样,显而易见也被这顿狗粮塞得不轻。 野狼:嗝~ 头狼更是默默的向旁边跨出去了两步,扭过头去拒绝承认自己认识燕时洵。 唯一还算得上是高兴的,就只有看到汪汪的井小宝了。 他顿时忘记了刚才被迫夹在两人中间吃狗粮的恐怖经历,重新咯咯咯的笑了出来,还带着肉坑的爪爪努力的伸向站在地上的两匹狼,手痒的想要揉一把头狼那来回抖动的毛耳朵。 看上去就软绵又弹弹的,很好摸的样子~ 而井小宝的大幅度挣扎,也终于将燕时洵从安慰邺澧的心情中抽离,皱眉看向自己手里的这一团。 “井小宝。” 燕时洵平静的喊了孩童一声。 井小宝顿时一哆嗦,感受到了被家长叫大名的恐惧,乖乖被燕时洵拎在手里,不动了。 邺澧眸光阴沉的看向井小宝,要不是这是现任阎王又是燕时洵教养的孩子,他甚至连把井小宝直接扔出去的心都有了。 气氛正好,可以做点什么的时候,偏偏有这小鬼来捣乱。 邺澧磨了磨牙,眼神危险。 井小宝只觉得背后发凉,他默默的扭过头,在半空中向身后看去,却在看清邺澧的表情之后不仅没有害怕,还有心情冲他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想要气邺澧。 怎么样,我在你老婆手里,你怕不怕?略略略~ 邺澧:………… 但他朝旁边瞥了一眼,又硬生生制止住了自己想要揍井小宝一顿的想法,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里像个雕像一样,莫名还有几分不怀好意的乖巧。 井小宝:嗯???这还是我认识的酆都吗?怎么哪里怪怪的? 不等井小宝想明白,就发觉自己的高度在缓缓上升,竟是被燕时洵拎到了眼前。 燕时洵皱眉看着像个小乌龟划水一样来回晃荡的井小宝,问他:“你是不是,最近玩疯了?还做鬼脸?不是告诉过你,笑要正常的笑吗?” 井小宝刚要狡辩……啊不是辩解,就被燕时洵察觉了异样。 “我在走之前交待你背的书,你都背完了吗?” 燕时洵晃了晃井小宝,怀疑的问道:“是不是在地狱里又玩疯了?” 也是,之前井小宝叫出来的鬼官是主理地狱恶鬼的,燕时洵去过地府,知道那里的构成。按道理来说,阎王虽然在地狱最上方镇压地狱,但寻常并不会前往地狱,不会与地狱的官吏那么熟络才对。 可看那鬼官对井小宝的态度,鬼官分明是熟知井小宝的,不说熟悉井小宝的性格,也必定是常常见面,否则一个官吏怎能在阎王面前依旧反应平淡? 也就是说…… 燕时洵怀疑的目光落在了井小宝身上。 井小宝发觉了气氛的凝重诡异,有种做错事之后的心慌慌之感,大眼睛来回转,一双小肉手也攥紧了背带裤,一副紧张的模样。 ——在家长面前,犯了错的孩子简直是一眼就能看透的简单。 光看那副心虚的模样就知道了。 燕时洵的唇边挂上了假笑。 看来,他不在家的时候,井小宝是一天书都没有背,一直在地狱疯玩啊。 “我现在考你背诵,要是答得上来就算了,答不上来……” 燕时洵冷笑一声:“等着回家抄书吧。” 顿时,井小宝“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拼命的往燕时洵怀里扑腾,坚决拒绝抄书。 要知道燕时洵说的抄书,不是说只抄一句两句,而是整本书整排书架整个书房的抄。 滨海市老院子里的小书房,藏着李乘云和燕时洵这些年来从各处搜集回来的书籍手札,除了在市面上可以买到的书以外,还有很多散佚的孤本残本,更有很多隐居之士的手札,里面记录了他们一生修道的感悟心得。 真要算下来,几千万字是挡不住的。 ——就算井小宝身为阎王不用睡觉也不会累,但也不能抄几千万字啊! 他宁可去杀鬼也不想抄书,绝不! 但井小宝拼命扑进燕时洵怀里想要撒娇的举动,却被燕时洵轻描淡写一手指抵在脑门上,就这样制止住了。 “你明知道我回来会考你背书,还不背。” 燕时洵挑了挑眉,慢悠悠的道:“这不就是在告诉我,你是自己想要抄书吗?你难得这么发愤图强,我当然要满足一下你的心愿——哦对,这才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记得谢谢我。” 井小宝悲愤道:“我没有!我不是!燕不可以污蔑我!我一个鬼,为什么要抄书,我都是阎王了,不是说阎王是万鬼之王是最厉害的吗,为什么阎王也要抄书!” “谁告诉你不用抄的?” 燕时洵挑了挑眉,似乎是觉得井小宝说的话太奇怪,他举例道:“你知道你前面还有一任阎王吗?他在上学的时候,照样被老教授训得满地打滚哭,上课被叫到前面算复变函数算不出来,当着二百多人的面挂在黑板上一整节课,被单独留论文都是家常便饭。” “前任阎王抄过的书,摞起来都比你高了。” 燕时洵笑得漫不经心,好像自己说的话确实是不值一提的平常事一样。 听得井小宝一愣一愣的,有些迟疑了。 他倒是知道自己前面还有个阎王,死在了百年前诸神殒身的时候,但他万万没想到,原来阎王也是要上学的吗?还要做那些他连听都听不懂的事情…… 井小宝打了个抖,蓄满了泪水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他甚至想要说自己不做阎王了,阎王不好玩。但他刚一与燕时洵对视,刚生出来的勇气顿时就像是露珠一样蒸发了。 井小宝垂着头,瘪了瘪嘴巴,带着哭腔的道:“那。那抄书也太过分了,燕你自己都抄不完,为什么要让我抄,我还是个孩子qaq” 燕时洵冷漠无情的打击了他:“年龄八十,能揍得整个地狱的鬼没有反抗之力的那种孩子?” “我死的时候没有八十!那是冥寿!不算!” 燕时洵不轻不重的拍了井小宝一下,孩童顿时噤声,完全看不出刚刚据理力争没理也争的勇敢小模样。 看得出井小宝不服,燕时洵嗤笑道:“谁告诉你,我没抄过的?你以为书上那两种笔迹不同的批注都是哪来的,现在其他门派手里的珍贵经籍是哪来的?” 井小宝迟缓的眨了下眼睛:“该不会是……燕燕你抄的吧?”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好像这件事对他而言再正常不过了。 李乘云虽然是性格温和之人,但在他闲云野鹤的外表之下,是最刚硬不可弯折的钢骨,在他那里,不存在无谓的“善良”。 溺爱这种事,更加不会发生在李乘云身上。 李乘云幼年生于动荡之中,是扛着风雨一路走过来的大树,看透天地和未来所带来的紧迫感,让他即便拥有其他人拍马不及的卓绝天资,却从不虚度片刻光阴。 他是个对弟子严苛,对自己更严苛的人。 小燕时洵在被李乘云带回家的那一刻起,也开始接受这样繁重严苛的教育。 其他孩子玩游戏看电视的时候,小燕时洵就已经捧着古籍自己画符了。等燕时洵长大的时候,李乘云将书搜集回家的速度,就已经开始和他阅读的速度持平了。 很多道观门派里的珍贵藏书,都是燕时洵少年时期在自家书房里抄好后,送过去的。 井小宝要是觉得燕时洵是自己做不到想要让他做,那就大错特错了。 事实上,井小宝所接受的教育,已经是燕时洵比较着自己所受到的教导,又削弱过后的版本了。 到现在,燕时洵依旧记得李乘云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你不是为了自己读书变强,而是为了所有要由你保护的生命,由你承担的责任。 燕时洵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好的“父亲”、“母亲”、“老师”,去填补井小宝生命里缺失的这些角色。 但好在,他拥有一位最好的师父,让他知道该如何去教导井小宝,让这个过早死亡的恶鬼入骨相,可以成长为一名真正的阎王。 ——不仅有阎王应该有的力量和威严,同时,也要有保护万物众生的责任与担当。 林婷先生把井小宝托付给了燕时洵,他同样不想辜负林婷先生的盼望。生前死后都守护着家国的人,她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也同样为天下生民而战。 不过这些,燕时洵并没有向井小宝说明。 他只是语速极快的向井小宝列举自己抄过的书籍,长长一串没有尽头的名单,很快就听得井小宝蚊香眼,半晌回不过神来。 尤其是燕时洵那句“恶鬼入骨相有这种记忆力,不是当然的吗?难道你没有?” 刺激得井小宝当场哭给他看的心都有了。 末了,燕时洵还轻闲的抬手一指邺澧:“还有,你怕是有什么误解,谁告诉你阎王是万鬼之王的?地狱里那只厉鬼教你的,把它的名字告诉我,我去亲自和它探讨下孩子教育的问题。就算真有万鬼之王,那也应该是邺澧,不是你。” 邺澧适时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身边黑雾缭绕,万鬼在他身后狰狞嘶吼,战场上死亡的将士尸体也开始有了轻微的动作,似乎下一刻就会猛地睁开眼睛站起来。 井小宝被突如其来的危险吓得打了个哭嗝,在铺天盖地根本抗衡不了的威压下,软塌塌的垂在了燕时洵手里。 井小宝:怎么感觉这两人出门一趟,回来之后强了这么多?本来就打不过,现在更没法打了qaq可恶,我讨厌大道呜呜呜。 燕时洵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晃了晃手里拎着的孩童:“不过,你还有另外一个证明你自己的机会。” 井小宝蔫嗒嗒的抬起头,像是垂着耳朵的胖兔子,看起来又可爱又可怜,眼巴巴的看着燕时洵。 “张无病丢了。” 燕时洵微微敛下眼眸,道:“我要你在这片试炼场里,找到他的踪迹,将他带回来。” 井小宝:“?” “呀,大病哥哥这么无能啊,自己都能走丢。” 井小宝挺了挺小胸膛,显得格外骄傲:“不像我,我从来不走丢。” 再说,张大病丢了不是更好吗?他就可以独占燕燕了嘻嘻~ 燕时洵微笑着扔下一颗炸弹:“张无病,就是前任阎王。” “…………” “???” 井小宝大惊失色:“燕燕你就这么喜欢张大病吗?还想让他做阎王!” 之前还嫌弃阎王这个位置的井小宝,立刻警惕了起来,他抱着燕时洵的手臂死死不撒手,树懒一样扒在燕时洵身上,就像是他坚定下来的死守阎王这个位置的信念。 他可以不要,但不可以有人和他抢! 尤其是那个人是张无病的时候! 当人并不在乎的东西突然被其他人争抢,本来嫌弃这东西的人,也会突然视其如珍宝,坚决不肯放手。 燕时洵:“…………” 他意识到井小宝是产生了错误的猜测,误以为他是因为生气才说要让张无病做阎王。 前任阎王的残魂本就一直躲藏在张无病的阴影里,连大道都足以被隐瞒过去的缜密,又怎么会是井小宝能够发现的。 当阎王因为西南鬼戏而被投射出影子中的真身时,井小宝并不在场,对此一无所知。 在井小宝的认知中,张无病依旧是那个会和自己争夺宠爱,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燕时洵大腿嚎叫的凡人。 不过,燕时洵在看清井小宝的反应之后,坏心眼的并不准备向他解释,而是任由他继续误解。 ——歪打正着了,和张无病“争宠”的井小宝,看起来动力十足呢。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燕时洵懒洋洋的道:“如果你找到小病,就说明你比他要强,阎王这个位置还是你的。但如果你找不到……” 他耸了耸肩,没有继续说下去,任由井小宝自己脑补。 井小宝:“!!!” 他一脸惊恐的看着燕时洵,没想到燕时洵竟然是来真的。 危机意识让他瞬间充满了动力,收起了之前的散漫,如临大敌的向四周看去,誓要找出张无病的位置。 “他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没事跑到这种地方干什么,觉得自己活太多,想要来地府找我做个伴了吗?” 井小宝嘟囔着,有些不解,觉得自家哥哥是个怨种白痴——这么好玩的地方,也不说带上他一起玩啊不是,保护! 于是,井小宝开始仔细的分辨起四周的方位,看不见的力量从他身上向四周辐射,玉雪可爱的脸蛋上也出现了一条条游走的黑色纹路,像是玄妙的符文闪过又消失。 井小宝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慢慢变成纯然的黑色,这使得他的可爱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阴影,令人见之骇然。 直到此时,可爱的孩童才终于显露出他身为恶鬼入骨相的那一面。 试炼场内阴风阵阵,群鬼哭嚎,却无一敢上前靠近井小宝,甚至有无数阴影迅速向更远的地方退去,拼命的想要逃跑。 ——这就是,顶级厉鬼的实力和压迫感。 地狱里从来以力量为王,就算是阎王失势,落进地狱里也只会被万千厉鬼撕成碎片。可井小宝却以一鬼之力,镇压失控的十八层地狱,生生把所有厉鬼抡在地上打得心服口服。 当这份力量重现,很少有鬼能够抵挡。 @正版阅读只在晋江文学城! 鬼气从四面八方向井小宝反馈,他的力量波纹像是雷达声波一样,仔仔细细的探索试炼场,不放过任何一个张无病可能存在的角落。 然后他指向自己察觉的方位,给燕时洵看:“东南方向。” 燕时洵欣然昂首,走向井小宝指的方向。 看到燕时洵的这番操作,邺澧挑了挑眉,眼眸中闪过一抹了然。 他笑着看向燕时洵,无声的询问道:时洵你是把井小宝也当做导航用? 燕时洵摊了摊手:怎么,不行吗?张无病做导航不就非常称职吗? 张无病算是燕时洵此生用过最好用的导航了,指哪打哪,精准无比——还不用考虑卫星定位的信号问题,偏离度不超过一米。 但燕时洵跟着井小宝走了很远,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张无病的气息。 甚至他还本能的觉得,张无病并不在这个方向。 ——说是在他背后的方向都要靠谱点。 燕时洵站定了脚步,疑惑的看向井小宝:“你有好好在导航吗?” 被质疑了能力的井小宝:“燕燕你不相信我!!!” 孩童满脸悲愤,喊得脸都红了。 燕时洵:“……我觉得我的直觉,都比你准。” 井小宝:q皿q 燕时洵只考虑了两秒钟,就果断转过身,及时止损,放弃让井小宝做导航,而是垂着眼眸跟着自己的直觉走。 他不喜欢轻易和人结因果。 但张无病和他之间的因果,早已经纠葛在一起理不清。 凭借着这份因果,已经肩负大道的燕时洵即便在试炼场内,依旧隐约可以探知到张无病的所在。 ——只是没那么准而已。 燕时洵自认和缺德地图导航还是差了很多的,但井小宝已经从一开始的疑惑好奇,到最后的冷漠脸,用稚嫩的声线质疑道:“燕燕你是想学习南辕北辙这个成语吗?” “要不算了,还是按照我指的方向走吧。” 说着,井小宝就又重新得意起来,干劲十足的想要去找张无病的方位。 但燕时洵冷酷无情的拒绝了他:“不,我觉得小病就在这个方向,因果越来越重了。” 井小宝却瘪了瘪红嫩的嘴巴,倔强的指向燕时洵身后:“我觉得是那边!” “是这边。” “那边!真的是那边!” …… 两匹狼:“…………” 突然觉得天地很不靠谱了起来,阎王竟然是这样的……肩负大道的燕时洵竟然是这样的…… 但很快,吵着吵着,燕时洵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能够感知的方向,确实存在着很大的误差,几乎只能到指出东南西北的程度而已。 但井小宝指出的方向,就精准很多了,甚至能够报出距离和角度来。 唯一的问题是张无病根本不在那个方向而已。 在这种时候,燕时洵才突然怀念起了有张无病做导航的时候。 张无病在的时候,精准到分毫不差,根本不需要他这样浪费时间的去自行判断。 看来,每一种才能都有合适自己的位置,没有半点浪费。 燕时洵:没想到小病活得还是很励志的。 “你真的是阎王吗?” 燕时洵暂时站定脚步,疑惑的看向井小宝:“会不会是中间出了差错,你根本没有继承过来阎王的神名和位置?” “!!!谁说的!我就是阎王本王!” 井小宝像是要被抢走心爱的玩具一样,如临大敌:“不就是个张大病吗,燕燕你等着,我一定给你找出来!” 燕时洵:“对此我持怀疑态度……” 他有些纳闷的看向邺澧,疑惑道:“难不成,导航不是阎王这个鬼神位置的必备技能?” 邺澧沉吟片刻,难得为井小宝说了句公道话:“理论上来说,阎王的权柄范围是死亡和轮回,他只管人死投胎,不管导航。” 他委婉道:“井小宝大概,确实没有这种技能。” 邺澧没有向爱人说的是——好像没有执掌“导航”的神仙。 在大道倾颓之前,确实仙家众多,各司其职。但也只会细分到管下雨的管姻缘的这一类,导航……可能大道自己都不认为,自己应该分出个神位去专门管导航的事。 难不成打开缺德地图之前,还要先和导航神说一声吗? 不过,邺澧还是迅速为爱人找了另外一个理由。 一定是从前的大道太落后,没有考虑到会有这方面的需求。是大道考虑不周,不是时洵的错。 燕时洵摸了摸下颔,沉思道:“所以,这还是小病的专属技能?” 他有些惊奇于这个发现,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结果他自己的直觉加上井小宝的指引,他突然发现,其实井小宝指的方向,只要完全倒逆过来,就是正确的方向! 也就是说,只要他在井小宝指出方向后,立刻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就能找到张无病。 “……你这个失误率,是不是太高了?” 燕时洵看向井小宝的眼神一言难尽:“你是讨厌小病吗,为什么指的是是完全相反的?” 井小宝不服:“百分百的错误不就是百分百的正确吗!再说,没听说过谁家的鬼能当导航用!” 燕时洵:“我家的。” “…………” 不过,这对于燕时洵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 既然他和井小宝都能感知到张无病,那就说明张无病还在,目前是安全的。 虽然大道因果强大,但张无病或许真的侥幸从中捡回了一命。 想到这里,燕时洵连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 邺澧的力量向四周散开,无声无息的占据了整个试炼场。 和之前在试炼场不同,那时他只是鬼神,但现在,他确实大道,彻底的规则制定者与维护者。想要从试炼场中感知到什么,也并不在话下。 大道已经无法在这里再屏蔽他的感知和记忆。 虽然张无病是死在大道惊雷之下,想要寻找有些麻烦,但好在有燕时洵和井小宝在,把最后的不足也弥补上了。 在发现规律之后,几人通力合作,迅速就在广袤无垠的试炼场中缩小了范围,一步步靠近张无病最有可能在的地方。 两匹狼也派上了用场,它们低头嗅着生人的气息,向燕时洵示意方向的正确与否,果断排除了错误的选项。 跟着指引的方向,燕时洵等人离开了战场,又从大片大片的芦苇荡中穿行而过,在与真实无异的试炼场中翻山越岭,缩地成寸。 燕时洵的感应也越来越强烈。 但是猛地一下,他站定了脚步,在穿过山林后看到眼前的景象时,瞬间屏住了呼吸。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处极为眼熟的村镇集市。 人来人往的热闹叫卖声,低矮的房屋,各色的摊贩,以及街边老旧的屋舍。 ——这分明是十几年前,小燕时洵被遗弃的那个集市。 邺澧也愣住了,没想到这一幕竟然会出现在试炼中。 是因为当年与时洵的初遇令他记忆深刻吗? 但燕时洵迅速在人群中,捕捉到了眼熟的身影。 第341章 小燕时洵不喜欢集市。 从很久之前,当其他同龄的小朋友都吵闹着说要去热闹的集市时,小燕时洵就敏感的发现,父母总是会在集市上故意放开他的手,故意告诉他在某地等着不要动。 他知道,父母是想要遗弃自己。 对于一个普通甚至平凡的家庭而言,拥有一个天资过于优秀的孩子,是一种灾难。 父母不知道该如何与天资卓绝的孩子相沟通,他们无法理解小燕时洵的世界,看不到恶鬼入骨相眼中的广阔天地,井外的一切都令他们感到惶恐,害怕为家中招来灾祸。 这不是父母的错,只是他和他们没有缘分。 小燕时洵冷眼看着父母亲戚的恐惧,这样想着。 他不属于这里。 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哪里去。 小燕时洵很茫然,他站在集市上,任由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自己身边走过。 但他看到,在不远处的屋檐下,一名拢着衣袖的长衫青年,笑吟吟的冲他招了招手。 那青年容貌清隽俊美,周身气度是与集市格格不入的沉稳威严,所有人都下意识避开了他,可小燕时洵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有股吸引力拉着他,让他向那青年靠近,隐隐有亲切感。 “我倒是见惯了大的那张臭脸,没想到那样鬼闻夜哭的燕时洵,竟然有这么可爱的童年时期吗?” 青年见到小燕时洵的眼神极为惊奇,像是看到了珍贵宝物。 当小燕时洵走到青年面前时,青年笑眯眯的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小少年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顿时神情带上了惊叹。 ——像是刚刚成功拔了猛兽的胡须。 “呀,手感好软。” 青年笑着感叹,看着小燕时洵脸颊上的红痕,没有半分愧疚感。 他坐在廊下,还悠然的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小燕时洵坐过来。 “站在那也等不到邺澧,不如过来坐坐。” 他说着小燕时洵听不懂的话:“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闲聊,直到我的力量耗尽之前,我们都可以在这里消磨时间。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独处。” 青年微微垂眼,看向自己摊平的掌心,声调低沉了下去:“一直到灰飞烟灭之时,都不会再有人来找到我。” 他还下意识保留着轻叩折扇的动作,却忘了自己手中早就没有了那把折扇。他执掌的权柄和残余的力量,早就在雷劫之下,烟消云散。 数千年的习惯,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青年慢慢收回手,拢袖抬眸,看向集市的眼神带上了感叹。 在最后的时刻,能够找到这样一处地方也不错,最起码能够让他向燕时洵说一声再见,直到消散的时候,也有燕时洵陪伴在身边。 ——虽然是小的那个,但也很不错。 “你离家出走了?” 小燕时洵带着平静质疑的话,让青年一下没呼吸好呛到了自己,立刻连连剧烈咳嗽了起来,憋到眼角发红,隐隐有泪光浮现。 “什么?” 青年错愕的看向身边的小少年,觉得这可太荒谬了,怎么会有人认为阎王会离家出走?这是从哪来的结论? “你家长什么时候来接你?” 小燕时洵看着青年的眼神平静极了,好像两人之中,青年才是更小更幼稚的那个:“我可以先勉强陪你待一会,等你家长来了,就和你家长回家吧。外面的世界太危险。” 阎王被气笑了,原来燕时洵小时候竟然是这种性格吗? “你竟然对阎王说世界危险。” 他看着小燕时洵的眼神满是惊叹:“怎么想的啊?说是对人间而言阎王危险才正常吧。” “但你的眼睛里。” 小燕时洵指了指自己的眼眸,向阎王示意道:“你分明就在盼望着谁来找你,带你离开这里。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信任的人,期待回去的地方。” “我的父母遗弃了我,但你的父母没有,你尚有归处。” 阎王愣住了。 小少年年纪虽小,可眉眼话语里都带着一板一眼的认真,看起来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在劝说“任性”的阎王,甚至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根据。 阎王不自觉抚上了自己的眼角,恍惚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神智。 或许少年说的是对的,他可能真的在期盼谁来找到他……比如燕时洵那个家伙,他还没来及好好向他道别。 毕竟是朝夕相处,共过生死的人,就算离开,也应该郑重的说一声。 又或许,是那个小蠢蛋,还在傻兮兮的等待着回到燕时洵身边。 潜意识的想法从眼角眉梢流露,却被这个敏锐的小少年捕捉到。 阎王慢慢放下手,若有若无的苦笑:“你这……该说不愧是燕时洵吗,不管是大的那个还是小的那个,都一模一样的犀利。” “才活了不到我零头的人,怎么看起来比我还老成。” 阎王不轻不重的捏拳敲了小燕时洵一下,轻笑出声:“我可是比你年长了几千岁,快叫爸爸。” 小燕时洵:“……” 他的眼神明晃晃的在说:这人好幼稚。 阎王被这个眼神气得笑出来:“你不相信吗?我是阎王。” 小燕时洵的眼神顿时变成了怜悯,他点点头:“哦。” 阎王:“嗯?你不觉得很激动吗?这可是难得会见到阎王的时候。” 小燕时洵扭过视线,拒绝再看向阎王:“巷尾的爷爷死之前也是这么说的,他看到了阎王。隔壁家吃鼻涕的小胖子也会说他其实是奥特曼。” “…………” 阎王冷漠脸:懂了,这孩子压根就没相信过我,把我当傻子看呢。 原本还因为没见过燕时洵幼年时而有些遗憾的阎王,忽然间觉得就算一直不见也没什么问题。 他本以为燕时洵的毒舌暴躁是和李道长那一脉学的,原来从这么小就是了吗?分明是燕时洵的本来性格。 阎王下意识向集市上看去。 没有人在乎的小少年,却会在二十年后拯救整个天地,扶大道于将倾,救回所有人的性命。 可惜,现在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也没有人愿意对小燕时洵伸出手。 他的眼眸冷了下来,忽然也能理解燕时洵的性格了。 不,应该说,有过这种经历之后,还愿意向所有生命伸出手的燕时洵,才是最令他惊讶的。 “不用在乎你眼前的世界,他们无法理解你所看到过的天地和高度。他们不知道在这个集市之外,还有更大的天地。” 阎王声音平淡的向小燕时洵道:“终有一天,你会看到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天地,与大道比肩。而世人也将会看到,你是怎样的惊才绝艳,光芒璀璨。” 小燕时洵:“……哦。” 阎王:“???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你这种态度,就显得我很像个说胡话的疯子。” 小燕时洵扭过脸去:“隔壁吃鼻涕的小胖孩,也说他以后会拯救世界。” “不要把我和那个……的孩子比!” “哦。” “不许发出那个音节!” “……呵。” “…………” 阎王心累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最开始面对死亡的平静,算是彻底被小燕时洵打破了。 他本来还想着,自己能够在走之前悠闲的和小燕时洵说几句话,闲聊着离开。却没有料到,燕时洵幼年时竟然是这种性格。 想到邺澧当年就是和小燕时洵在这里初次相遇的,虽然没见过当年的场面,但阎王还是忍不住同情起了邺澧。 太惨了,不知道会被怼成什么样。 ——但阎王不知道,小燕时洵不仅没有怀疑邺澧的智商,还给了邺澧一块糖。 阎王觉得,自己快要被小燕时洵气得活过来的心都有了。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俊秀的眉眼慢慢和缓了下来,低低笑出声。 最后的死亡之前,能够有这样的经历,也不错。 他很清楚自己的状态。 没有任何鬼神能够从大道惊雷之下活下来,他面对的,是整个天地间所有因果。 提醒邺澧,让邺澧通过试炼成为大道,这使得大道的力量所对应的因果,全部降临到阎王身上。 从百年前逃脱死亡开始,阎王就一直在消耗自己本就所剩不多的力量,咬着牙强撑着想要找到天地间的那一线生机。 他知道,燕时洵和邺澧,是拯救天地复起大道唯一的机会,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舍身于此,在踏进试炼之前就已经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在走向一条既定死亡的道路,可他不会有半分退缩。 因为那是正确的路,是他所坚守的道。 作为一缕残魂,阎王已经撑得够久了,也已经累了。 有燕时洵在,他想,他终于能够安心的闭上眼,将身后的世间尽数托付给燕时洵了。 阎王轻轻垂下眼眸,唇边慢慢勾起笑意。 小燕时洵却奇怪的看向他:“你不准备回家了吗?” 阎王愣了下,然后轻笑道:“不,是已经回不去了。” “世间不如意十八九,哪能事事如人所愿,即便是阎王,也不过是小小鬼神,与天地众生相比,又如何?” “虽然是间接,但我也可以不违心的说一句,我救了这世间,如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也是时候了。应该说,这已经是拼命挣来的机会了。” 他唇角勾着轻浅的笑容,拢着刺绣云鹤的袖?长衫,微垂下长长的眼睫,平静面对自己的死亡。 小燕时洵却眨了眨眼眸,越过阎王向集市另一边看去:“但你的家长已经来接你了。” “你不属于这里,还是把这方天地留给我吧。” 小燕时洵笑道:“你还有归处,那就记得回家。” 阎王惊诧的看着小燕时洵,又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顺着他的目光回身看去。 却见集市远处的边缘,有两道修长的身影绰绰站立。 其中一人眉眼锋利,穿透过大雾向他看来。 不是燕时洵……又是谁? 阎王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一时有些愣神,没想到燕时洵竟然会穿过试炼场回来找他。 这绝非容易之事,作为规则违反者,留给残魂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就算是这一点时间,都是他拼死挣回来的。 但以他的力量,他已经走不出这片试炼场了。 可,燕时洵却主动来接他…… 阎王不由得想到张无病那个小蠢蛋,以及在自己虚弱陷入沉睡的那数年间,张无病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抱大腿,死死的抱住燕时洵这个未来大道。 那个小蠢蛋,竟然也难得做了件聪明事吗? 当他回过神之后,垂眼轻轻笑了起来。 “这算是你对自己的了解吗?知道你自己回来找我,所以才告诉我,让我回家?” 阎王笑着回身,下一秒,他的笑容却浅淡下去。 刚刚还坐在他身边的小燕时洵,竟然就在他转身移开视线的功夫,消失不见了。 而不等阎王重新再看向燕时洵,燕时洵的声音就已经在他身后响起。 “你看起来,好像很不愿意回家啊。怎么,玩疯了?” 那声音极冷,酝酿着山雨欲来的平静。 阎王眨了眨眼眸,无辜的转过身。 果然,燕时洵就站在他身后。 缩地成寸……看来不仅是邺澧通过了试炼,燕时洵也已经担负起这大道。 见一切如自己所愿的发展,阎王的眼眸里染上笑意。 最为惊奇的,当属被燕时洵拎在手里当探测兔用的井小宝了。 井小宝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阎王,心里一阵惊叹。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上一任阎王,没想到燕时洵真的没有骗他,阎王真的有一张和张无病一模一样的脸。 但是这张脸并不像张无病那样蠢兮兮的傻笑,没有哭闹没有怂唧唧的神情,像是抛弃了所有不必要的情绪,变得沉稳而平静,舒展的清隽眉眼间,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成竹在胸。 即便面对死亡,也依旧从容。 好像一切变数,都尽在他掌握中,没有什么能够令他动摇。 井小宝觉得很神奇,明明是一样的脸,却因为气质和神情的变化,让前任阎王看起来和张无病是完全不同不同的两个人。 他好奇的近距离看着阎王,甚至蠢蠢欲动想要和阎王打一架试试。 却被燕时洵一掌拍下来,拍散了所有想法。 井小宝瘪了瘪嘴巴,要哭不哭的很是委屈。 “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找来。” 沉默了片刻,阎王重新挂上笑容,道:“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天雷之下,无有返还。” “我已经做完了我应该做的事情,再无执念,就算现在离开,也没有任何遗憾了。回去,又要做什么?” 阎王拢袖轻笑,似乎对自己的生死并不在意,在燕时洵面前,没有流露出刚刚在小少年面前时的不舍留恋。 但燕时洵居高临下的看着阎王,嗤笑出声:“做完你该做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该不会以为,救了所有生命之后,你就算是做完了所有事?” 阎王难得有些迷茫的看向燕时洵,似乎在问:还有什么被我遗漏的吗? “那你呢,阎王?” 燕时洵问:“你难道不在众生之中吗?你救了所有生命,却唯独任由自己死亡吗?” “你难道不是生命吗?难道没有人在等你吗?你……” 燕时洵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压下喉间酸涩:“你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对吗?” 阎王被燕时洵问得愣住了。 良久,他才慢慢回过神来,怔愣的眉眼间渐渐染上了笑意。 “得你这一问,就已抵过世间万千了……足够了。” 阎王心满意足的轻轻喟叹着。 有人在等他回去,逆天独行了百年的残魂,也有归处。 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吗?有此一句,足以告慰过去千百年的坚持和孤寂。 阎王低低笑出声,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道:“我曾经很遗憾,没能见过小时候的你,错过了那道生机。我不相信大道生机的恶鬼入骨相,认为这是大道又一次的错误,毕竟我守在上一个恶鬼入骨相身边,得来的只有空荡未来。” “可是在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是我错了。那道生机,确实足以解救大道危局。” 阎王平静的看着眼前的集市,轻声道:“如今,我已经没有遗憾了。燕时洵,谢谢。” 即便活过千年百年又如何?如何能比得上完成心中执念再死亡的心满意足。 他已经活得够久了,见证过朝代更迭世间兴亡,也见过人间善恶天地巨变。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这人间。 但现在,有燕时洵在,他终于能够安心的离去。 他知道,就算自己离开,也有燕时洵帮他看护这灿烂人间,不会让邪祟侵扰生人。 燕时洵皱了皱眉,从阎王的话语里,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定神仔细的查看阎王的魂魄,随即,他愣了下。 坐在这里的阎王,他的力量在丝丝缕缕的向外溢散,魂魄迅速的衰弱下去。 即便他看起依旧从容没有异样,但是……他已经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就算阎王从大道之下侥幸逃过,但因果最终还是要让他来偿还。 燕时洵沉默了。 谁都没有先说话。 微风拂过,如春意将起,和煦温暖。 集市上的鼎沸人声热闹非凡,晴空之下,一切毫无阴霾。 阎王眯了眯眼眸,任由发丝缭绕过脸颊,似乎沉醉于春风中。 燕时洵微微弯腰,放下了手里拎着的井小宝,然后走到阎王身边坐下,和他并肩看檐外的市井喧嚣。 “不能留下吗?” 他轻声问道:“即便如今的大道是我。” 阎王侧眸看了他一眼,笑道:“燕时洵,你在问出这话时,就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规则就成不了大道。如果你为我徇私,反而是在否定我的付出,证明你并没有成为大道的资格。” “你是我耗尽了魂魄也想要托起的天,燕时洵,别让我失望。” 阎王漫不经心的拍了拍燕时洵肩膀,随即缓缓站起身,拢袖遥看。 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翻滚着血色的阴云,惊雷声从远处传来,轰隆作响。 阎王不死,试炼不休,一切不得终结。 燕时洵同时也看到了天空的异象,他动了动唇瓣,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还是在阎王含笑看过来的目光中,尽数化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必须……一次次的在自己的私心情感和万物生灵间,做出选择。 如今的安宁和生机,是在阎王和其他无数人的牺牲上建造起来的,为了如今的局面,无数人前赴后继的奔赴死亡,以身殉道。 如果他选择保下阎王,就等于背叛了所有生命,抹消了那些死去之人的功绩。 他…… 不能选。 燕时洵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最后猛地紧握成拳,咬牙坚持。 怒云惊雷迅速向这边靠拢,集市的场景如云雾般消散,大雨滂沱。 邺澧也忍不住上前了一步,似乎想要挽留阎王。 阎王却笑吟吟的看过来,平静的目光制止了邺澧的动作。 “好像之前一直都没说过。” 他轻声道:“千年前,当你杀死北阴酆都大帝的时候,我很高兴,死亡终于被改变。新的酆都拔地而起之时,我才意识到,不纯粹的死亡,才是我所期盼的未来。” “地府本来没有能与酆都分庭抗礼的力量,但因为你的默许,使得亿万魂魄有了可以抗争的机会。谢谢,这是我度过的最好的一千年。” 阎王勾唇轻笑,向邺澧点头致意。 “然后,就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我本来在百年前就应该身死,只是因为放心不下人间,才多停留了这百年。现在,也到了我该退休的时候了。” 阎王垂眸,看向好奇看着他的井小宝。 在知道新任阎王是那个死去的恶鬼入骨相时,阎王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就慢慢反应过来燕时洵如此安排的用意。他意识到,燕时洵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适合接过这天地。 镇守地府和酆都,链接死亡与生机,使得天地万物重新焕发活力。 阎王知道,就算是自己来,也不会比燕时洵做得更好。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拘泥于自身的存在与否?只要乾坤依旧在……又何须虚名加身。 功成而弗居,如是而已。 阎王的视线从邺澧和燕时洵身上一一滑过,最后重新回身,站在雨幕中仰头看向天空。 然后,缓缓迈开了脚步。 燕时洵的手指死死掐着自己,不让自己冲动之下冲上去将阎王拽回来。 他修长的身躯忍耐到发抖,眼眸赤红,有泪光隐隐浮现。 “轰隆!” “轰隆——!” 惊雷劈下,划破空气带起一连串火光,万钧之势磅礴不可抵抗。 狂风掀起阎王的长衫,衣角在空中烈烈翻飞,发丝缭绕,迷乱了他的视线。 明亮的光芒映照着阎王俊美的容貌,如同高高站在神台上,悲悯而怜爱看向世人的神。 可他从未做过泥塑沉默的雕像,他始终与死亡同行,附身捞起坠河无渡的魂魄,昂首撑青天。 阎王微微侧首,在惊雷之下微笑着看向燕时洵。 “能够有与你道别的机会,已经是我的幸运。这侥幸偷走的时间,也该还给大道了。天地之间,从此再无疏漏。” “燕时洵。” 他带着吟吟笑意,最后一次唤起燕时洵的名字:“我没有归处,但另外一个小蠢蛋有。我还你一个……” “轰隆——!!!” 燕时洵缓缓睁大眼眸,手掌下意识拼命向前伸去,本能的想要将阎王捞回来。 但九十九道惊雷劈下,大地剧烈震颤,天空随之坍塌。 阎王的身影消失在明亮到刺眼的雷光中。 整个试炼场迅速溃散,天崩地裂,一切场景化为齑粉,黑暗从四周包围而来,吞没一切。 燕时洵只觉得脚下一空,失重感传来,他猛然坠向黑暗。 “张无病——!” …… “!” 燕时洵迅速睁开眼眸,大脑还在执行失去意识前的指令,本能的向前方奔跑过去。 但他很快意识到,四周的山林与记忆中重合,他已经回到了试炼场之外的村落。 身后传来树枝窸窣的声音,混杂着人的脚步声。 救援队员们已经处理得当山另一边的村子,开始向这边走。当他们拨开树林,就发现刚刚失去踪影的燕时洵,竟然就站在高大的树木下一动不动。 队员感觉有些奇怪,上前询问。 结果他却看到,当燕时洵转过身看过来的时候,眼眸中竟然有泪光闪过。 队员顿时惊到了。 在他印象中,燕时洵是个天塌了都不会哭的人,不管怎样的艰险都能硬抗过去。这是发生了什么,竟然让燕时洵有这种…… “燕先生?” 队员关切上前:“需要我帮忙吗?” 燕时洵怔愣了一瞬,才缓缓摇了摇头:“不用。” 阎王,张无病…… 这时,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惊呼:“咦?那里好像有人!草丛在晃!” “快,过去看看,可能是村子的幸存者!” 燕时洵也听到了队员们的喊叫声,但他依旧沉溺在刚刚阎王身死的震撼悲痛中,大脑无意识的在想,怎么可能会有村子的幸存者,要么已经死亡要么便已经去投胎…… 但慢慢的,他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睁大了眼眸。 他迅速转身,向队员们奔跑过去的地方看去。 晃动的杂草中,隐约露出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人紧闭着眼睛,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但那张脸,却是燕时洵无比熟悉的模样。 他见过这张脸哭哭笑笑,愁眉不展和喜笑颜开都在他身边,每一个重要的瞬间都陪伴着他。 那人……分明就是张无病。 在这个认知出现的瞬间,燕时洵的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动作,迈开腿奔向张无病。 张无病还穿着之前去西南时的衣物,浑身都是擦伤和灰尘,显得狼狈不堪。他紧紧闭着眼,胸膛的起伏微弱到接近于无,发丝凌乱的散落在两颊,气息微弱。 队员们被吓了一大跳,不知道张无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无法准确判断伤情,也不敢随意搬动张无病,站在周围一时间手足无措,赶紧联系了医护人员过来查看情况。 越靠近张无病,燕时洵就越是不安,他的手掌在颤抖,不敢去确认张无病的情况,害怕自己摸到的会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或许会有一线生机,也或许,天地连这一点侥幸也不肯给,不论是哪种结果,当他去确认的时候,一切就会成为定局。 选择从来都是一件艰难之事,一切的后果都要由抉择之人背负。 从不畏惧背负后果的燕时洵,此时却忽然不想要去亲眼看看自己所选择的未来,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这样的抉择,张无病一人无法与万物众生相比较,可……那是他的小病啊。 队员们感受到了从燕时洵身上散发出的悲伤和沉重,他们变得沉默,慢慢退开到两侧,让开了燕时洵走向张无病的路。 没有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燕时洵面容上的悲伤神情,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 有不忍心的队员已经偏过头去,吸着鼻子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而张无病此时的模样,也终于映入燕时洵的眼帘。 雀跃的小病,笑得傻乎乎的小病,因为节目成功而欢呼的小病,被吓得哭唧唧喊救命的小病……一张张鲜活灵动的脸都消失不见,最后只变成了躺在草丛中,浑身伤口一动不动的张无病。 燕时洵在张无病身边缓缓蹲下,伸出去的手掌抖了又抖,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握住张无病的脉搏。 邺澧走到燕时洵身后,手掌沉默的落在他的肩上,想要给他一点安慰与力量。 燕时洵苦笑,但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握住了张无病的手腕。 修长的手指搭上张无病的脉搏,指腹触摸到一片柔软微热。 即便那脉搏虚弱,却依旧在顽强的跳动着。 燕时洵的眼眸中瞬间绽开喜色,同一时间,他高悬的心脏也终于落回到胸膛中。 确认了张无病依旧还活着之后,燕时洵迅速弯下腰大致检查了他的情况,一手握住他手腕,源源不断的向他的经脉中输送生机力量,支撑这具身躯开始自我修复和跳动。 张无病惨白的脸色慢慢有了人色,开始红润,因为痛苦而紧皱的眉眼也渐渐舒展了开来,呼吸开始平稳,脉搏有力的跳动。 终于,他虚弱的咳了几声,眼睫剧烈颤抖,神智从黑暗中回归身躯。 张无病努力尝试着想要睁开眼,神魂深处的虚弱和疲惫却一直拉着他,想要把他拽向更深处。 但一股力量却猛地推了他一把,他似乎听到谁在向他说—— ‘去吧,燕时洵在等你。’ ‘我已经无法回去,但最起码,我能救下你。’ 张无病感觉自己被踉跄推入一片光明之中,迎面而来的阳光刺眼得让他无法睁大眼睛,只能从眼睫的缝隙中努力向上看。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饱含着急切和担忧的俊美面容。 是,是……燕哥! 张无病的心情顿时激动了起来,他努力想要抬起手,拽住近在咫尺的燕时洵。 但虚弱的身体却让他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燕时洵。 刚一睁开眼睛,张无病就觉得万般委屈和悲伤涌上心头,好像他在睡梦中经历了很惨烈的事情,却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一切的发生。 泪水涌了上来,像个坏了的水龙头一样从眼睛里滚落,顺着脸颊蜿蜒流淌,打湿了衣服。 张无病颤巍巍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无力的坠落,却被另一只手稳稳握住。 燕时洵握紧了张无病的手,定定的看着这个刚醒来就开始哭的小傻子好半天,才慢慢笑了起来。 “哭什么,不是回来了吗?” 就像是找不到家长的孩子,哪怕倔强的走了千里万里,但在看到家长的那一瞬间,眼泪还是会不自觉落下来,满腹的辛酸委屈想要向家长诉说。 好在燕时洵的怀抱始终可靠坚实,足以让张无病安心的哭泣,直到把那些堆积的恐惧全部哭出来流干,再次恢复平静。 燕时洵伸出手,将张无病从阴冷的草丛地面上稳稳抱起来。 他打横抱着张无病,最后看了一眼溶洞的方向,转身走向山的另一边。 阎王的意识已经消散在了大道惊雷之下,被大道盯上便没有逃脱的可能。但张无病不一样。 在试炼场中提醒邺澧的,不是生人张无病,而是阎王残魂。 阎王利用了这轻微的不同,通过张无病与燕时洵之间的因果,将张无病送了回来,自己则慷慨大笑着赴死。 从此,世间再无阎王魂魄,只剩下生人张无病。 燕时洵抱着张无病的手掌不由得慢慢收紧,心情沉重。 但是,山的另一边传来嘉宾们和队员们的欢笑声,道长们爽朗的笑声响起,所有人都在为天地重归秩序安定而开怀。 燕时洵站定了脚步,静静注视着这安宁幸福的人间。 在普通人不曾探索的世界之外,有另外无数人,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和幸福而不断努力,甚至不惜以死亡为代价,换取他们的平静生活。 那些死去的人,付出所有的人们,不求虚名不为利禄,只为苍生。 在他们的死亡之上,新的天地得以被高高托举起,乾坤重归秩序而阴阳平衡。 太阳在上,永不坠落。 燕时洵收回视线,眸光平静。 “走吧,我们……回家。” 第342章 虽然燕时洵已经为张无病解决了最大的问题,让他体内的生机重新连贯。但他毕竟身为生人却被鬼气影响了那么久,还下到过旧酆都和天地的试炼,一时半刻依旧无法完全恢复健康。 好在张无病早就撞鬼撞得习惯了,对此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没在大学遇到燕时洵之前,被鬼追得九死一生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也就是抱紧了燕时洵大腿之后,他才开始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以前张家为了保住张无病的小命,甚至会在他的衣服里面贴上满满一圈的黄符,脖子上戴的平安扣金佛玉观音更是论斤来。 还有人误以为这是有钱人的特殊审美,在网上发帖鄙夷了张无病好久。 现在对他而言,反而算得上另类的忆苦思甜了。 “燕哥你都不知道,那时候每天晚上放学的时候,我爸都要等在学校门口,就趴在那个铁大门上往里面看,想要第一个看到我,然后给我一沓新的黄符。” 张无病声音嘶哑虚弱,但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小时候,都没人愿意和我玩,就算他们吃了我的巧克力和零食,还是会骂我是怪胎,小怪物……” 一颗苹果被猛地塞进了张无病嘴里,燕时洵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多吃东西,少说话。” 张无病努力伸出打着点滴仍旧虚到颤抖的手,乖乖捧着苹果开始吭哧吭哧的啃,真的闭嘴了。 燕时洵就坐在病床旁,静静的看着他。 从他认识张无病以来,从未让这个小傻子受过这么重的伤,但这小傻子一路就知道呵呵笑,不是在昏死睡过去,就是在冲他笑,似乎是察觉了他不太好的心情,想要逗他发笑。 燕时洵并没有在江北逗留太久。 他把江北村子的事情被交给了官方和特殊部门,并且向官方负责人详细说明了发生在百余年前的屠杀事件。 有了这份详细的事情起因经过和结局,再加上井小宝让鬼官提供的此地百年间所有村民的罪孽背景,负责人就相当于掌握了所有线索,精细程度堪比亲身经历案发现场。 因为嘉宾们多有受伤,都已经疲惫万分,张无病又这副蔫嗒嗒的模样,所以燕时洵将事情移交出去之后,就立刻离开了江北,坐上了回滨海市的飞机。 但在临走之前,燕时洵还特意叮嘱负责人挖一下村子的地面。 那些死在半夜鬼魂索命的村民们中,有很多人都背负杀孽。那个跑掉了的补轮胎师傅的家里,还堆着很多从不同型号的二手轮胎和备件,不像是买回来的全新品,反而更像是从车子上面拆下来的。 燕时洵认为,是这些村民在勒索过路司机的时候,对大笔财物动了邪念或是司机殊死反抗,所以其中一些司机被村民杀死,尸体就埋在了村子里面。 他不打算再插手这件事,而是认为应该由官方负责人处理,即便作恶的村民已死,也应该被宣判得到应有的罪名,不可以让他们就此逃脱。 死后入地狱受苦还不够,阳间也需要作出公正的审判,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恶人做过什么。 而不是看到被杀的消息,就怜悯这些恶人,说死者为大。 官方负责人被死亡数量和事件恶劣性质震惊了,但因为说这话的是燕时洵,所以他半点没有怀疑,而是立刻与当地官方通了电话,并且调派了专门的调查小组和队伍过来,几百人将整个村子都刨了个遍,连附近几个村子都没放过。 当负责人根据燕时洵的提示,挖开了村民屋后的菜地,打开了厨房下面的地窖时,他看着深埋其中的森森白骨,惊呆了。 更有人当场吐出来。 到这种程度的死亡人数,已经不能单纯用杀人犯来形容了,甚至有人当场怒骂这是畜生,践踏生命。 附近的村子虽然并没有迎来半夜恶鬼复仇,却迎来了铁面无私的执法人员,带着证据和线索挖开了地面,露出了他们多年来的罪孽。 铁证如山,附近村子的村民也无法辩驳,立刻被执法人员带走。 官方负责人站在已经化为废墟的义庄前,只想苦笑。 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鬼官默默戳了戳负责人,小声道:“大人您放心,我们阎王爷说了,您是自家人,以后有需要就直接问下官,保证连这人小时候揪女孩辫子的事都翻出来。” 负责人连连道谢,但转念一想……被鬼亲切的说是自家人,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他很快放弃了纠结,将搜集到的证据向上提交,在处理特殊事件的同时,也没忘时刻盯着这件事的进展,誓要给那些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燕时洵接到负责人打来告诉他进展的电话时,已经身处于滨海市的医院了。 在得知张无病受伤之后,张父急得直接推了数十亿的并购会议,搭乘私人飞机就立刻飞往村子,想要将连同张无病在内的所有人全都接回来。 恰好宋辞哥哥也因为宋辞的失联而意识到出了问题,直接开着直升飞机来找宋辞,与张父碰了面。 两方都想让嘉宾们坐自己的飞机走,尤其在燕时洵面前,更是被激起了胜负欲,互不相让。 最后还是宋辞揍了他哥哥,骂道你那小飞机能装几个人,你还是自己飞回去吧。 张父得意洋洋,宋辞哥哥恨得磨牙,发誓等回去一定买个大的——比张家的飞机大一圈的那种! 张家十几个人的秘书团行事严谨周密,更深刻了解自家孩子的体质,知道一旦出事必定是大事,尤其这次连燕先生都没能尽数挡住,一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很可能有伤员。 所以张父的飞机上配备了医生,并且早早就和滨海市的医院联系好。 嘉宾们一上飞机,就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检查,然后无缝衔接送到了医院,由张家负责,接受最好的治疗。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都再回来之后,由张家负责进行了检查,并且得到了丰厚的慰问金,然后在医院疗养。 虽然大多数人并没有受伤,但节目组也说就当这是带薪休假,医院团建吧。 工作人员们都很开心,每日处理些不太重的工作,就吆喝着和嘉宾们打牌打游戏去了,疗养院被他们包下的这一楼层里,经常欢笑声不断。 在这种氛围下,所有人的精神状态都迅速好转,渐渐回归到了正常生活中。 白霜等人受伤都不轻,虽然并未伤及性命,但皮肉伤也让他们吃了不少苦。 尤其是白霜和安南原的手,张家专门派了一位秘书来时刻跟踪嘉宾们的身体状况,不希望众人留下后遗症。 白霜自己的手包成了个粽子,但总是满不在乎的说自己一个歌手,又不是医生,手没有以前灵敏也没有问题。 安南原也拍着胸膛表示,有点伤疤反而更酷,他又不是弹钢琴的,问题不大。 但张家秘书比他们自己还上心,每日三次例行询问,严格控制饮食,影响恢复的事情一律不许做。 这使得到后来,嘉宾们一看到秘书小姐就像做错事的孩子见了家长一样,在疗养院里和秘书玩起了躲猫猫。 一群人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成功躲避秘书之后开怀大笑,像是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那样有成就感。 对很多嘉宾来说,那是他们从成年之后,最纯粹且无忧无虑的时光,好像重新回到了童年。 江北一途虽然艰险,但好在也有另一件万幸之事。 ——当时嘉宾们并没有直播。 因为那时候刚从西南回来,嘉宾们本就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在车里睡得东倒西歪的,打着小呼噜还张嘴的模样实在是不适合给粉丝们看,就没有开直播,而是想着等到滨海市再开,给观众们报平安。 结果这一决定,反而挽救了舆论小组的头发。 官方负责人得知全部情况后,都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没有在所有人面前直播新天地重启。” 观众们甚至不知道节目组在离开西南后,又去了一次江北。 ——就算把真相说给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毕竟光是嘉宾车走错路,从西南到江北只花费了三小时这件事,就足够让观众们大呼不科学,绝对不可能。 更何况涉及到大道和鬼神,听者只会当是讲述者精神出毛病的无聊幻想。 舆论小组倒是很欣慰,觉得《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做得好,大家都开始相信科学了。 后续节目组发公告的时候,也只是说因为嘉宾们长途奔波疲惫,所以没有及时开直播,节目组照顾到嘉宾们的身体状况,转而先去医院进行了检查和休养,再由节目组账号向大家报个平安,后续再开直播。 除了少数一些质疑声和骂声之外,大部分观众都表示理解,还纷纷留言,让嘉宾们好好休息。 于是,刚刚经历过足以颠覆普通人世界观的大事的节目组,顺理成章获得了摸鱼时间,美滋滋的在疗养院养肥。 而张无病身上的擦伤等一应外伤,也都由专业的医护人员做过仔细处理,很快就恢复了。 他的问题,并不在外伤,而是内伤。 张无病只是个魂魄轮回了几十次之后虚弱的生人,不仅不适合前往鬼气浓重之地,更不适合承载阎王现身。 即便阎王从一开始就有意保护这具身躯,但张无病在醒来之后,依旧度过了漫长的虚弱期。 当其他嘉宾能跑能跳的时候,他每日昏昏沉沉,只有几十分钟的清醒时间,便又睡过去。 不,应该叫昏厥过去更准确。 燕时洵给张无病的生机,虽然帮助他的身体在迅速恢复,但自我修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身体机能决定了他需要大量的睡眠时间。 其他人虽然担心,但也没有办法,张父张母每天来看望甚至想要在这里住下,但也只能干着急。 张父拉着燕时洵,背着所有人偷偷掉眼泪。 这个在商场上被称为铁腕巨人的人,只有在面对家庭和亲人时,会让他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我父亲给小病起名叫无病,就是希望他这一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我家不求小病有什么成就什么能力,只要他能活着,就算像其他那些二代三代花钱玩也可以。但,就是这个愿望,也始终没能实现。” 张父红着眼,哽咽道:“小病小的时候,我每天都提前很多就到学校门口等着,就想排在第一个,能够赶快接到小病。只有听到他的心跳,我才能安心下来。” “怕啊,我是真的害怕,哪一天稍稍晚去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这孩子了。如果不是他妈妈拦着,我都想要把小病接回家,造一座寺庙来保护他。” “可这孩子,出乎意料的有出息。” 张父流着泪笑了出来,嘴上责备,却为自家的孩子感到自豪:“他搞这个节目的时候,我是赌了一口气,想要逼他回家的。但没想到,他一个刚入行的新人,竟然能够把事业做到这种程度。我又高兴又担忧,生怕他在外面出什么事。” 这是一个父亲对于孩子二十几年来的担忧和慈爱,一向严肃的张父,却在燕时洵面前哭得止都止不住。 他纵有万千财产,但是面对大道鬼神,依旧如此渺小无助,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从死亡手中抢回自己的孩子。 燕时洵沉默的听着,良久,他将手帕递给张父,轻声道:“伯父,小病远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他做到了任何人都无法完成的伟大之事。虽然我无法向你准确说明,但请相信,他值得任何人对他的任何感谢。为他骄傲吧,伯父。” “他拯救了无数生命,功德加身,即便是大道,都不会遗忘他的姓名。” “有他,是天地之幸,是我之幸。” 燕时洵低声道:“谢谢。” 张父愕然,在没有人的楼梯拐角哭了很久。 他不想要自己的孩子成为英雄,只想让他做个平凡人,安安稳稳过一生。可苍鹰的翅膀怎么会被束缚? 有的人,生来就该如此耀眼。 因为担心张无病,燕时洵这段时间里哪都没去,即便是官方负责人那边的事情,也都是线上沟通的。 直到张无病终于能够自主行走的时候,燕时洵才第一次离开了疗养院。 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海云观。 之前在西南,为了保护嘉宾们不被逃离旧酆都的恶鬼伤害,路星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即便他当时被吊住了最后一口气,得以保下了一线生机,但鬼气入侵导致他的身躯迅速衰败,让道长们束手无策。 当时,路星星就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回了海云观,几位留守在海云观的道长立刻布下了阵法,努力保持他体内的阴阳平衡。 但道长们所能做的事情,极为有限。 因为当时保住路星星一口气的,是邺澧这位掌管死亡的鬼神。鬼气在给了路星星支撑下去的力量的同时,也在破坏他的经脉,削弱他体内的阳气。 而如果按照道长们传统的治疗方法,驱邪之后再布下阵法聚集新的生机,反而相当于在抽走支撑的力量,杀死路星星。 不仅海云观内几位得道高功第一时间就会诊,努力寻找方法,他们还向其他门派寻求帮助,拼了命的想要保住这个年轻弟子。 当那些门派知道路星星在西南的所作所为后,都大受震撼,肃然起敬,很多人感慨不愧是海云观,连一位没出师的小弟子都有这种觉悟。 他们在敬佩路星星的同时,也尽心尽力的从门内古籍手札中寻找解决的办法,不想看着这样一位保护生命的驱鬼者死去。 也有一些人不屑一顾,觉得路星星纯粹是自己找死,活该他去死,又凭什么要自己的门派出物出力去救。 护短的王道长在不小心听到这话后,顿时怒从心头起,抡着桃木剑就抽了过去。 “为什么?因为他保护了普通人,他没有愧对他海云观道士的身份!因为他本可以自己逃跑却没有,他本可以见死不救,却为了其他人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王道长冷笑:“相信我,当你遇到同样的事情时,你们绝不会对星星说这种话——你们只会求星星用自己的死亡来救你们,而你们,本不值得星星去救。” 议论路星星的人虽然不服气,但在王道长骇人的威严之下,还是唯唯诺诺,被吓得一句话不敢说。 海云观监院冷眼旁观这场闹剧,什么都没有说。 前一秒还哭嚎着求助,得救后又冷言冷语的不知感恩之人,他见过太多了。感激和谩骂的脸交替出现,时间长了,也已经习惯,不再会因此受伤,也懒得再多解释一句。 就连人形雕塑袭击生人的那一夜,很多滨海市市民在海云观躲避灾祸,当天亮之时,也有人真心实意的感激海云观,握着道长的手连连鞠躬含泪不起,有人却在抱怨海云观提供的被子太薄,床铺太拥挤,饭食太简陋。 但无论那些人发出怎么的声音,监院始终站在山门前,一个个躬身送别,祝他们一切平安。 监院转过身回到路星星的房间,慈爱的帮昏迷不醒的路星星掖了掖被角,在他身边一遍又一遍的念诵经文祝祷,希望燕先生能赶快找到属于他的生机,让他快点好起来。 经过西南白纸湖之乱和江北鬼神埋骨地的事情后,所有驱鬼者都忙得脚不沾地。 天地重启,大道做完了它该做的事情,剩下的,就是驱鬼者们和人间自己的事情了。 ——大道不是溺爱的母亲,不会包办所有事情。 它只会为生人扫清他们做不到的困难,然后,就要看生人自己的了。 即便大道更迭,燕时洵和邺澧撑起这天地,他们也绝非随意善良之人。 道长们虽无法了解其中详细,但他们也从未有过一昧依赖大道的想法,而是在各地奔波,祓除残留的邪气,将趁乱出现想要为祸人间的邪祟一网打尽。 还有一些灵感极强或身体虚弱的普通人,也在那一夜里遭到了鬼气入侵,需要道长们前去驱除邪气,让人们重新回到正常生活。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道长和驱鬼者重伤,还要与官方合作…… 这使得本来就人手不足的海云观更加紧张,每位道长都忙得连轴转,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往往是刚回道观取到需要的东西,就要立刻再次出发。 就连重伤的道长,也都在观内承担着为人驱除邪气的工作,忙得常常不是忘记换药,就是忘了吃饭。 气得小道童委屈到哭。 但每一位回到海云观的道长,都会不约而同的前去看望路星星,温柔的和他说话,向旁边人询问他今天的情况。 即便路星星一直脸色惨白,双眼紧闭,没有回应,但道长们只要看到他微弱的呼吸,就觉得心中安定。 在燕时洵从江北回来的第一时间,就与监院取得了联系,询问路星星现在的情况。 燕时洵无法立刻为路星星置换生机。 重伤到这种程度的路星星,现在连一点风都受不得,任何微小的失衡都会导致他的死亡。 就像是虚不受补的病人,用人参反而会害死他。 为今之计,只能慢慢温养路星星的魂魄和身躯,让他先靠着自己的意志力进行自我修复,再补上道观内的生机,以此来循序渐进的让路星星习惯,慢慢可以接受外来的力量。 即便所有人都焦急想要救路星星,却也只能按捺下来,耐心的等待着时机到来。 燕时洵本来也打给了宋一道长,毕竟按照辈分来算,还没出师的路星星就像是未成年,出了任何事情都要首先与他的监护人——也就是师父宋一道长商量。 电话那边的宋一道长声音疲惫沙哑,在关切过燕时洵和天地的情况后,苦笑着告诉他,自己已经第一时间从监院那里得知了全部情况。 “燕师弟,你不要担心星星,有海云观这些师叔在,星星不会出事。你先顾念好你自己,如果有困难,一定要和我们说,不要一个人硬抗。海云观永远是你的师门和后盾,你随时可以回来,知道吗?” 宋一道长细细的叮嘱燕时洵,在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后,才放下心来。 但挂断电话后,他揉了揉眉心,满脸疲惫,不由得又想起自己在得知路星星之事的时候。 路星星被带回海云观之后,监院就立刻给“监护人”宋一道长打了电话,客观理智的向他说明了路星星的状况不容乐观,虽然所有人都会拼尽全力救路星星,但也让宋一道长做好准备。 准备……送路星星离开。 当宋一道长在滨海市郊区接到电话时,只觉得晴天霹雳。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弟子会出意外,或许还会走在他前面,他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 毕竟哪里最凶险、最没有人愿意前往,哪里就有海云观道长的身影。 他们每一位道长,都时时刻刻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可宋一道长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些弟子中,最先出事的,竟然是唯一一个还没有出师的小弟子。 最小的这个弟子,爱玩闹,喜欢音乐和热闹,不喜欢清修也不喜欢读书,多动症一样坐不到十分钟就会扭来扭去,让功课师叔头疼不已。 但每每功课师叔们想要揍星星的时候,他都凭着自己那张比抹了蜜还甜的嘴给哄了回去,让师叔们哭笑不得,又爱又恨。 就算宋一道长也经常追着路星星揍,恨铁不成钢,但在他的私心里,他是喜欢这个小弟子的。 终日与鬼怪和死亡为伍的沉闷中,突然出现了路星星这样一个快乐的孩子,让天空都晴朗起来了。 宋一道长这一辈,就没有不喜欢路星星的,他们都用长辈看待小辈的眼神看着星星,一边摇头说这孩子怎么不用功,一边却觉得,晚出师几年就晚些吧,反正道观里有这么多长辈在,天塌不了。 就像寻常人会喜欢家里最小的那个孩子,宋一道长也一样。 尤其是李道长——他虽然不说,但他看着路星星的时候,就总觉得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很少有人知道,如今德高望重、定海神针一般的李道长,当年也是让师父师兄头疼又溺爱的小弟子。 打翻香炉撕扯经籍,笑嘻嘻的漫山遍野跑,再等晚饭的时候听师父气急败坏的喊着柱子柱子到处找……这是独属于李道长的柔软记忆,只要想想,都会感念于那段时光的快乐是此生仅有。 因此,李道长虽然总是逮着路星星揍,但真生气的时候,是一次都没有。 直到《心动环游九十九天》开播,节目组遭遇恶鬼,海云观作为当时节目的担保人,需要向节目组派出一位道长。 这位道长既要掌握节目组内的情况,保障节目组众人的安全,也不能让观众发现异常,察觉到鬼怪之说的真实性。 海云观选来选去,只有路星星最合适。 他本身就是音乐人,半只脚踩在娱乐圈里,半只脚在海云观,如果他去参加节目,观众也只会认为这是音乐人路星星,而不会过分在意他的道士身份。 但在做出决定之前,宋一道长辗转反侧睡不着,担忧这个没有出师的小弟子无法保护节目组,也无法保护他自己。 他将自己的担忧向监院和官方负责人说了,表明自己可以参加节目。 却被监院一口拒绝了。 “你去参加节目,那你的工作谁来做?海云观内少有清闲的道长,每个人的工作范围都已经扩大到了极限,上个月还有道长累病出差错……每位道长都无可替代,无法离开工作岗位。” “宋道长,星星是你的弟子,你要多相信他一些。” 监院打量了下宋一道长严肃而一丝不苟的形象,摇摇头:“要真让你去,只要观众看到你这副形象,一定会以为有什么危险,造成恐慌。” 宋一道长无奈,但也知道监院说的没错。 每一次节目组遇险,宋一道长在生气于路星星之余,唯一能为路星星做的,也只有更加督促他,希望他能够在保护他人之余,还有自保之力。 可宋一道长没有想到的是,路星星成长的速度,还是没能追上危险的速度。 当他回到海云观,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路星星,除了担忧之外,同时也在为路星星骄傲。 这孩子……即便没有出师,也当得起海云观之名。 宋一道长无法每天陪在路星星身边,在用人之际,像宋一道长这样早已经独当一面的道长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更多的时候,只有路星星的师兄们去看过他,再告诉宋一道长。 在最近一段时间里,他一直保持着忙完之后立刻确认星星安危的习惯,然后才能安稳睡去。 海云观所有在外的道长都牵挂着路星星,为他念诵经文,为他祝祷祈福。 燕时洵知道宋一道长担心路星星,所以向他透露了一些情况,表示只要星星的身体状态好起来,他就立刻救星星回来。 阵法起了作用,路星星很快就被温养起来,面色一日好过一日。 虽然路星星依旧昏迷不醒,对外界没有反应,但某一日,当监院查看过他的情况后,一向沉稳的监院也难得露出了欣喜的神情,立刻告知了燕时洵。 邺澧虽然也想跟过来,但海云观毕竟供奉着诸多神像,不适宜邺澧这位成为大道的酆都之主进入,燕时洵担心邺澧会不会和那些神像打起来,便严辞拒绝了他。 ——任由邺澧抱住他不撒手,也坚决没有动摇。 这是燕时洵时隔多日,第一次前来海云观。 之前那一夜,市民纷纷前往海云观躲避时山路上的狼藉,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一切井然有序,看不出之前发生过什么。 小道童听说燕时洵来了,慌忙把大扫帚往同伴手里一塞,就快速的往外跑,亮晶晶的眼睛像是将要见到偶像的期待。 但是他跑得太急,小短腿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顿时飞了出去。 小道童害怕的闭紧了眼睛,准备迎来摔伤的疼痛。 于是,还不等迈进山门,燕时洵就先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了迎面冲过来的孩子。 小道童还在奇怪怎么不疼,一睁眼,就发现自己不仅在偶像怀里,偶像还懒洋洋的看着他,笑着调侃他道:“人不大,力气不小啊。” 小道童瞬间红了脸。 燕时洵也没多逗他,只是弯腰把他放了下来,还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放在了小道童的手心里。 “力气大是好事,成为可以撑起天地保护生命的人。” 燕时洵拍了拍小道童,便迈开长腿跨过了门槛。 留下小道童愣愣的站在原地,好久之后,他才小心的攥住那颗糖,打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像偶像那样,成为可靠的道长。 因为小道童跑得太急,他师父丈二摸不着头脑,怕出什么事,就也在后面跟了过来,结果迎面看到了走来的燕时洵。 “燕道友。” 那道长向燕时洵拱手行礼,笑道:“道友是为了星星?” 燕时洵点点头,发现眼前这位道长也受了不轻的伤。 发觉燕时洵的视线,那道长无所谓的挥了挥手,道:“之前那一夜的时候,在滨海市被公园里的十几尊雕像抡来抡去的——那些雕像太没有礼貌了,受了点伤,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燕时洵眼眸中渲染笑意,向道长询问了路星星的房间,就向那边走去。 “燕道友。” 监院喊住了他,互相见礼之后,还压低了声音不太放心的问道:“大道扫……” 燕时洵修长的手指竖起,抵在唇前。 他微微笑了起来:“乾坤依旧,运行日月,人间太平。监院,这就够了。” 第343章 “我见过一个最笨的小道士。” 在冬日晴朗温暖的阳光里,燕时洵微垂下眼睫,轻轻笑了出来。 “他不喜欢读书,不喜欢一切沉闷枯燥的东西,尤其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待很久。哪怕只是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他坐在上面超过十分钟,也都会扭来扭去的想要出去玩。” 他摇了摇头,失笑道:“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哈士奇一样。” “哈士奇不会被用来当做警犬,因为大家认为他不会成为合格的道士,无法保护别人。可很多人没有看到,他其实有最坚定的一颗道心。” “金钱收买不了,世俗动摇不了。在他的长辈死在他面前时,他就做过决定,要继续前辈没有走完的路。” 可世人却只看到他笑嘻嘻不正经的一面,没有看到当他笑容消失后的眼睛里,是怎样的纯粹坚定。 “明明并不具备实力,可,当其他人求助的时候,他依旧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哪怕他要为此付出的代价是生命,他也不曾有半点犹豫。” 燕时洵轻笑,低沉的嗓音夹杂着微不可察的无奈宠溺:“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小道士,让人根本无法放下他,拼尽全力也想要为他做点什么。” “你说是吗?星星。” 他看着依旧昏迷的路星星,低声问道:“你还见过,比他更笨的人了吗?” 路星星呼吸平稳,好像只是安详的睡了过去,并没有回答燕时洵的话。 但是,他的眼睫颤了颤,眼皮下面眼珠乱滚,似乎是不服气的想要睁开眼睛为自己辩驳。 燕时洵注意到了这微小的变动,他的眉眼不由得柔和了下来。 星星的胜负欲,一如往常啊。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星星就因为不服气李道长和宋一道长对他的夸赞,憋了一口气来找他,想要分出个高低胜负。 然后被他按在地上摩擦。 后来每一次和星星见面,星星都毫不死心的想要证明下自己——虽然结果无一例外,都是被他一次又一次的压着打。 但从某个时间点开始,星星看着他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而他也渐渐开始接受了自己“师叔”的身份,真把星星当做了需要被他保护的小辈。 燕时洵把路星星带在身边,像是曾经李乘云教他那样,手把手教路星星,告诉他这是什么又要如何处理,纠正星星不正确的思路,将自己看到的天地告诉给他…… 每次路星星喊师叔的时候,燕时洵都感觉自己恍惚看到了一只欢脱的哈士奇,兴奋得嗷嗷叫朝他狂奔而来,尾巴甩得飞快。 燕时洵也感受到了与宋一道长等海云观道长们相似的心情,虽然无人能和恶鬼入骨相这样不世出的天资相比,在他看来,路星星总是笨得厉害,又不好学,但是,光是路星星带来的这份好心情,就足够长辈们容忍他了。 ——当然,与宋一道长相比,燕时洵是真正的严父严师,斥责路星星时从不心软。 他对路星星寄予厚望,相信星星以后会成为独当一面的道长,像海云观无数前辈道长们一样,为了保护生命而付出所有。 燕时洵看到了路星星眼里的坚定,也看清了星星那颗纯粹的赤子之心,他愿意帮这个小辈一把,更不想让星星受伤或遭遇危险。 即便他知道,常与鬼怪打交道,这根本无从避免。 “你师婶倒是想过来看看你,但酆都之主前来道观……” 燕时洵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声笑了出来:“怎么看都觉得这不是来看望伤患,而是来挑衅打架的。” 海云观供奉的神,可都与鬼怪相冲。 “最开始你喊邺澧为师婶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和邺澧扮演过井玢夫妇,所以才会有此一说。现在看,在情感这一方面,你竟然是远比我看得更加透彻,早早就看出了邺澧的想法。” 燕时洵失笑摇头:“怪不得邺澧对其他人那么冷漠,对你的态度却一直不错,原来是这样。” “不过。” 他垂眼看向路星星,良久,才轻声道:“这也是你为自己挣得的一线生机。” 监院早就离开了,将空间让给了他们。其他道长也都知道今天燕时洵回来,所以即便紧张担忧,却也一直没有过来打扰,而是在院子外面焦急的等待着结果。 星星能不能醒来?会不会平安无事?一定不会出意外,一定可以顺利…… 道长难得有些急躁,在院子外面走来走去的静不下心,恨不得一眨眼就能穿越到几个小时之后,听到星星平安的消息。 小道童被晃得眼睛花,不高兴的嘟囔着道:“师兄,你不要来回走了,我刚扫到一起的枯叶都被你又搞乱了。” 道长低头一看,果然自己踩在树叶堆里,自己却恍然未觉。 他抱歉的向小道童笑了笑,随即从小道童手里接过大扫帚,说反正自己也静不下心,不如多干点活,让自己忙起来自己也好受一点。 说着,他就赶小道童回房间休息。 最近一段时间,海云观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很多道观中的杂事不得以只能交给小道童们。于是这些在普通人中还在上小学初中的孩子,就已经学着大人的模样,开始帮助监院打理道观,将一切布置得井井有条。 不过因为小道童们年龄小,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极为嗜睡,常常在大殿里擦灰的时候就站着睡了过去。 很多香客都见过这样的情况,也心疼这些小师父们,便专门向监院等道长们反映过,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小师父们多睡一会多吃一点,还是个孩子呢。 监院:“……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可以跟着我师父养活一道观的人了。” 但监院嘴上这么说,回身却也心疼小道童,想让他们多休息。 却被小道童拒绝了。 “我偶像出师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九岁,像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偶像已经跟着他师父出驱邪捉鬼了。我偶像说,要让我快点长大。” 小道童一握拳,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我一定要快点长大!也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 监院哭笑不得。 而道长也没能成功送小道童回去休息,他看自己扫地的活有人干了,转身就说自己要去大殿。 留下道长一人面对满院子的枯叶。 道长回身看了看还没有动静的院子,叹息的弯下腰,开始边扫地边念诵经文,为星星这个小师弟祈福。 有了之前海云观开放道观作为避难所的事情之后,回去的市民们口口相传,都说海云观是个有真才实学的道观,而且品德也好,就算不相信这些,来这里走上一趟求个心安,或者纯粹是看看风景也不亏。 因此,观内的香火更加旺盛,往来的香客摩肩接踵,从到时间对外开放山门后,人便迅速多了起来。 很多新被吸引来这里的人对海云观并不熟悉,看到小道童这样年幼却动作娴熟,也不由好奇起来。 “这么小的孩子,也是道观里的师父吗?” 有人压低声音向旁边人问道:“这也太残忍了,这么小就要干活?算不算是压榨童工啊?” 常来的香客却都已经习惯了,在小道童走过时,还弯腰向他并手行礼,然后笑着想要伸手摸摸他的头,被严辞拒绝后也不气馁,慈爱的像在看着自家的孩子。 “别看小师父年龄小,但他对生命的参悟,可比大多数人都要透彻。很多七八十的人,活得都不会比他更清楚。” 香客注视着小道童的背影,眼神敬佩:“他就是几十年前的各位道长,也会是几十年后挑起海云观重任的道长,他会为了保护我们而努力长大,努力学习……”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脚下的路无比清晰坚定。” 香客转回头看向惊讶的游客,笑着说道:“别看我今年都七十了,家在滨海有几栋房。但我到现在都没有明白,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所求又是什么。每天都活得迷茫又焦虑。” “这样一比,真的很羡慕道长们啊。” 她叹了口气,道:“他们从不迷茫,他们的生命充满价值,每一分一秒都无比充实。” 游客听了,敬佩的点点头,再看向海云观的目光也充满敬意。 不过也有香客嘟囔着,纳闷怎么感觉今年的海云观冷清了不少。 “我记得往年来的时候,有个特别热情的小伙子,好像是叫星星的?” 那香客笑着在自己身边比划着,道:“上次我爬山到一半累了,还是他背我上山的,真是个好孩子啊。往常来只要看到他,就觉得心里高兴。也不知道他今年是怎么没来?” 有人接话道:“你说的那位,是海云观的小道长,上次我还看见他师父提着桃木剑追着他满山跑呢,他师父的师父又追他师父……听说那位老道长都快二百岁了,看着还像六七十一样,真厉害。” “哦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位叫路星星的年轻道士吧?哈哈哈,那孩子特别活泼,他师父不追着他打,他就撵着道观里的鸡狗到处跑,特别有意思。” “哎呀,我冲着燕哥来的,怎么没看到燕哥呢?不是说燕哥是海云观的道士吗?” “说起来,确实很久没看到过星星了……” …… 大殿之前香火缭绕,烧香特有的气味令人心情渐渐平静。 小道童恭敬的向神像行礼,就准备擦拭灰尘。但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又重新抬头,看向燕时洵所在的院子,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说的没错,像他偶像那样的存在,就是最厉害的! 但这样一对比的话……小道童想起了自己那个幼稚到抢自己大扫帚,焦虑到只能扫地的师兄。 他顿时瘪了瘪嘴。 人和人的差距还是有的,比如偶像活得那么充实,他师兄的时间全用来扫地了,哼。 而在无人打扰的小院里,前面的人声渐渐传了过来,打散了满院寂静,让这一片安静落进了人间繁华里。 燕时洵回过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被阳光晒得眯了眯眼眸。 他知道,这是海云观前院已经开门迎接游人香客了。毕竟马上便是年节,到海云观祈福是滨海市人的习惯,很多年轻人也喜欢来这里算一算姻缘。 往常这个时候,像路星星这样没出师的小道士,都会喊去前院帮忙。可今年,路星星其他的小伙伴都在前面忙得脚不沾地,却只有他自己……躺在这里,无知无觉。 燕时洵迈开长腿,缓缓走到路星星的床边坐下。 松软的床铺微微下陷,老旧的床板发出咯吱的声响。 而在床铺下面的砖石地面上,绘制着繁复古朴的阵法,用来为路星星聚气养魂,滋养住他最后一口气,免得他神魂受损。 燕时洵一眼就看出,其中还有马道长的手笔——但这个时候,马道长应该在西南白纸湖那边,帮忙处理旧酆都遗留下来的残迹。 看来,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马道长也不放心路星星,专门回来过啊。 燕时洵的眼眸中泛起笑意,伸手探了探路星星的鼻息,发觉他的脸颊有些冷,便顺便帮他抻了抻被角,松软的棉被盖得密不透风。 这是燕时洵第一次走进路星星的房间,也是他第一次惊讶的发现,与路星星看上去游戏人间的酷炫形象不同,实际上路星星过的,称得上是简约。 路星星是海云观的正式弟子,在海云观一直都有自己的专属房间。 但这房间的布置,却与他独立音乐人的身份大不相同。 这甚至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房间里只有一张年代久远的床,和一张巨大的书桌。除此之外,连正经的书柜都没有,一摞摞的唱片和书籍就随意放在地上,摆得到处都是,几乎盖过了整面墙壁。 燕时洵能够看得出来,这还是被收拾过的结果,或许之前,这里会到处扔着唱片和书籍,连下脚的地方都难找。 ——海云观的道长可不清楚路星星那些宝贝唱片的类别,收拾的时候也都只是垒整齐放在墙角而已,这使得那些唱片里爵士混古典,钢琴下面压着古筝,完全没有按照类别来。 他笑着摇了摇头,垂眸问路星星道:“你再不醒来,这些唱片就等着它们被划伤发霉吧。真的舍得?” 路星星盖在被子下面的手指,艰难的弹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撑着床铺起身。 但努力了半天,只能无力的放弃。 燕时洵没有发现路星星在被子下面的动作。 他垂首敛眸默念符咒,金色的光芒在他手掌中慢慢亮起,一个个金色的文字在空气中成形,很快便形成了一行行金色的光带,纵横交织,笼罩了整个房间。 即便是白天,房间的亮光也逐渐盖过了太阳的光芒,使得它在晴空之下依旧显而易见的明亮,像是被点亮的灯泡。 见到这一幕的道长不由得手掌紧握成拳,紧张的祈祷祝福。 而属于燕时洵的力量,正在慢慢向周围溢散,充盈了整个房间。 他虽为恶鬼入骨相,但从担起大道的那一瞬间起,就已经执掌生机。曾经他只能勉强保住路星星的最后一口气,但现在,他却可以救路星星回来。 柔和的力量渐渐向路星星的经脉中灌注进去,他的神色安详,眉眼舒展,甚至带着一缕安心的笑意,像是回到母亲怀抱的幼童。 在这片温柔如水的力量中,他可以安心的依靠着身边这位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驱鬼者,沉沉睡去。 燕时洵耐心的等待着生机滋养路星星的神魂,时刻掌握着他的情况,不让自己过于充沛的生机,有一丝一毫伤害到他的可能。 但他的心里还记着路星星微凉的脸颊,环顾四周之后才发现,这房间里竟然连个取暖设施都没有,完全靠这几床棉被取暖。 燕时洵的眼眸不由得微微一暗。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海云观故意想要虐待路星星,而是整个道观中都是这样的条件,而在此长大的路星星,也继承了道观节俭的习惯,并没有像其他一些人那样生活得纸醉金迷。 作为独立音乐人,路星星的钱多花在了自己的爱好上,不管是音响设备,还是更好的材料更好的技术,在这上面花出去的钱如流水。 但对于他自己本身,却从未有过如此巨额的开销,反倒在非工作之外的时间,全在海云观吃住。 海云观还沿用着数个世纪的古老建筑,即便曾经修缮过,也没有铺张浪费,只是让道观楼阁维持了最基本的使用功能,每一年的维修也都拥在了大殿和游客的前院,分到道观后面道长们住所上的,很少。 修道之人,大多并不在意这些外物。 即便他们本可以出入豪车大宅,香槟美酒夜夜笙歌。 海云观每一年光是香火钱,以及道长们在外帮人做法事驱邪捉鬼的报酬,加起来就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但是这些钱,都被海云观用来向民众布施,帮助向道观求助的人们,以及捐给了各地的官方。 滨海市之所以如此信任海云观,也是因为滨海市的几项公益计划,全部为海云观出资捐赠。官方深刻的了解海云观的品性,知道数百年来这个道观从未忘记过守卫生命的初心。 从大山深处到城市街头,凡是海云观道长走过的地方,就有他们捐款的痕迹。 即便每位道长的报酬堪比巨富商贾,但这些钱,他们也并没有兴趣留在自己的口袋里。 报酬就是因果,用以抵消那些求助之人的罪孽和过错,贪图金钱,只会被金钱吞噬。 海云观道长很清楚这件事。 他们只留下了自己日常所需的钱财,一日三餐,衣食住行的保障而已。有时就连朱砂黄符都要买不起了,还要省着些用。 ——燕时洵之前就见过一位道长,把符咒扔出去驱鬼之后,还要看看哪张没有打中鬼魂,再仔细的一张张捡起来,下次重复利用。 就算在外吃饭,巨富商贾宴请,也都知道海云观的道长们不喜欢铺张浪费,点一桌子菜再倒掉只会引来道长们的厌恶,因此也都被影响得下意识有所收敛。 比起看起来摆了满桌子好看却吃不完的菜肴,道长宁可将这些饭菜拿去救济生活困难之人。 外人不知,只以为海云观必定是财富滔天,敛财的手段数不胜数,说不定观内还藏着巨额的财富,对此时有诟病。 就算道长诚恳的说明自己只是吃得饱饭的普通人,很多人也嗤笑不肯相信,反而执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就算有人信,却也大多不屑,觉得花费那么多时间精力去做道长有什么用呢?有文凭吗?有工作吗?有社会地位吗?有钱吗? 一群没钱买不起好东西的穷逼而已。 ——或许有些地方会有充足的财富,但那绝不会是海云观。 但面对这样的话,道长从来只是笑笑不予理会。 即便有年纪轻的道长脾气暴,但也会被其他道长拦下,一句“口舌业”轻描淡写的略过,不曾放在心上。 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于自己居住的环境,道长们自然也不会太过装饰。 反正滨海市的冬天冻不死人,打坐入定,冥想沉思,一夜也就过去了。冷点也无所谓,刚好能够在神智清明的情况下修行,反倒是好事。 被这样教养长大的路星星耳濡目染,自然也是相似的行事作风。 他爱玩又好动,可他从来都没有坏心思,做音乐人,也只是因为他有这份天赋并且热爱而已。 满室无声,但燕时洵却从房间中的装饰和布局,清晰的看到了路星星其人。 他是李道长的徒孙,青壮一代第一人宋一道长的徒弟,还是……他和邺澧的师侄。 而他也用自己的行动向他们证明,他担得起他们的教导。 燕时洵的眼眸中有笑意渲染开来。 而这时,他感觉到身边的被子动了动,像是路星星的肢体在本能的对外界有所反应。 燕时洵垂眼看去,就看到路星星的眉头紧皱,头轻轻摆动着似乎在抗拒着什么,好像是做了噩梦无法脱离。 他俯下身,一手撑在路星星身边,另一只手轻轻放在路星星的额头上,在这个极近的距离定定的看着路星星,甚至能够感知到彼此的气息,平稳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 “路星星。” 燕时洵轻声唤道:“该是醒来的时候了。” 言出法随。 话音落下,空气中纵横交织的金色纹路立刻暴动,迅速向燕时洵聚拢冲了过来。 室内狂风大作,摆在地面上的书籍也被吹倒散落在地。 而强横有力的金光顺着燕时洵修长的手指,直冲进路星星的额头,灌注进他的神魂中。 那一瞬间,路星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身躯都在不由自主的挣扎,像是被抛上岸的鱼。 但燕时洵却先一步察觉了路星星的痛苦挣扎,立刻伸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有力的制止了他的动作,任由他如何挣扎都无法从自己的手掌下逃离。 这是路星星必经的痛苦和挣扎,也是燕时洵没有立刻将路星星救回来的原因。 路星星在西南受的伤实在太重,甚至已经被医疗人员判断为死亡,连抢救的价值都没有,科学的手段无法救他,人间也不能。 唯一能救他的,只有大道生机。 他的神魂已经被打上死亡的烙印,只是因为邺澧才被强硬的封存在他的身躯内,依靠着一缕鬼神之力艰难的保持着肉身继续存活。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更改他曾经濒临死亡的事实。 路星星的神魂已经死亡,不再适应生人的生活,甚至会出于本能的抗拒人间的诸多烦恼事,想要前往地府沉眠,从此获得轻松的安宁。 而燕时洵所做的,就是把路星星无力的神魂硬生生从黑暗的怀抱中拽出来,带回人间。 这个过程的疼痛远远超过植物人复健,甚至只要路星星稍微回忆或思考,都会造成严重的疼痛,身躯本能的追寻死亡。 可生命从来就是疼痛的,也因为疼痛才真实。 ——毕竟,生机必定伴随着死亡。 否则又与南溟山师公何异? 即便路星星哭泣,挣扎,燕时洵也不为所动,依旧压着路星星的额头,让生机充盈他的神魂。 “路星星——醒来!” 燕时洵猛地低喝,眸光凌厉:“你的道还没有完成,人间尚有你留恋之物,你,想要逃避吗!” 房间中的金光越来越盛,如同金乌坠地,耀眼到不可直视。 金光透过窗户和每一道砖瓦缝隙向外扩散,在海云观的一隅明亮非凡。就连整座山连同着大地都在颤抖,地脉中的灵气疯狂涌动,响应大道的召唤。 这一刻,海云观所有道长都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手里的事情,愣愣抬头向金光的方向看去,屏住了呼吸。 那是……星星的房间。 仿佛天地大道一样纯粹干净的力量在海云观中蔓延,就连山林间的生灵也受到了滋养,梅花瞬间抽枝发芽,绽放花瓣,暗香浮动。 而天空中云层飘忽,隐隐有所变动。 大道垂眼于此。 道长手中的罗盘疯狂旋转,经书哗啦啦的翻页,异象出现在每位修道者的眼前。 香炉中点燃的香缭绕,在空中形成了玄妙的形状,好像神也在欣慰。 而大殿上烛光明亮,没有被风吹动分毫,如同在为某位存在护法。 身处海云观的香客最初还以为是地震,引起了一阵惶恐的惊声喊叫。但小道童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立刻开始维持秩序,让香客们不要慌乱,防止踩踏事件。 “小师父,这,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地震了吧?” 有香客惊恐的抓住小道童的手臂,颤抖着想要求一个心安。 小道童看了眼金光的方向,心中了然,他点了点头,板起稚嫩的脸颊装成大人的模样,抬头严肃的向香客解释道:“不用担心,这是燕道长在做法……” “咚!”的一声清脆响声,一只拳头从上到下砸到了小道童头上,瞬间将他向下压去。 香客惊呆了。 他呆呆的顺着那拳头向上看去,就看到了一张笑眯眯的脸。 那道长身披着道袍,衣服下面还能看出一圈圈厚重绷带的痕迹,木头发簪梳着太极髻,笑眯眯的模样颇有些风流潇洒之意。 “这孩子乱说呢,不用在意。” 道长漫不经心瞥了一眼金光,才继续笑着道:“前几日观中买的灯泡瓦数太高,可能电压不稳,炸了吧。” “……啊?” 香客懵了:“是,是灯泡的问题吗?那怎么这么响,真不是地震?” 道长肯定道:“假冒伪劣产品嘛,害人呐,香客您以后可得买正品,别像我们一样被蒙骗了,省不了几个钱,反而招惹烦恼。” 香客犹豫的看向小道童:“那刚才这位小师父说,是做法……” 道长面不改色:“你听错了。” “我年纪不大,听力很好,绝对是做法……” “他说错了。” “…………” 打发走将信将疑的香客,道长从松开按着小道童的手。 小道童憋了满眼的泪水,瘪着嘴巴不服气的朝道长看:“师父,您怎么能说谎!这是口舌业。” “不是,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最能够接受的说法而已。” 道长丝毫不以为意,背着手悠闲道:“难道你想看到这些人回到家以后疑神疑鬼,影响生活的样子吗?” “不想……但您也不能骗人!” 小道童愤愤道:“我偶像就从不骗人!” 道长:“…………” 他惊奇的挑了挑眉毛,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感慨着问道:“你对燕道友的滤镜到底是有多厚啊?你是我徒弟还是他徒弟?论起骗人,可能没人比得上燕道友了。” ——毕竟之前在直播的时候,连海云观都觉得可能瞒不过去了,结果燕时洵面不改色,两三句话就颠覆了观众们的概念,忽悠得他们晕晕乎乎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成功忘了鬼怪的事情,继续相信科学。 这也让海云观不少道长大呼开了眼了,竟然还能这样解释! 小道童惊呆了。 他吸了吸鼻子,但犹豫了片刻,又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期期艾艾的问:“我真的可以做燕道长的弟子吗?” 怨种师父:“…………” 他深呼吸一口气,心里疯狂安慰自己:不生气不生气!这是他亲徒弟,亲的!唯一一个!开门弟子!! 可恶! 道长:虽然为师也很崇拜燕道友,但徒儿你敢不敢给为师留个面子?你这样,为师很难做道长诶qaq 刚好这时其他香客看到了道长一身显眼的道袍,也都纷纷围了上来,担心的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道长抬头朝那边看了一眼。 金光已经渐渐散去,转而变成了铺散开来的生机,如春风吹拂大地,所过之处草木繁盛,生灵雀跃。 而天幕之上,剧烈变动的星象也重新归位,恢复了平衡。 云雾散去,一切重新变得平静。 除了修道者之外,没有人知道刚刚发生了何等堪称奇迹的大事。 ……不过,对于那位燕道友而言,或许只是翻覆手掌般的事情吧。 道长微微笑起来,面不改色的道:“电线老化,劣质灯泡炸了。” 香客们:“???” 道长笑着冲他们眨了眨眼睛,道:“要相信科学嘛。” 众人的神情一言难尽,还特意抬头确认了下这是不是海云观。 ——在道观里的道士宣扬科学?怎么想都不太对啊。 但年轻人们却眼睛亮了:“哦哦哦!燕哥的口头禅!” 其中一人还压低了声音学燕时洵的语调:“少迷信,多读书,要相信科学,啧。” 周围看过“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的人们,顿时都心领神会的大笑起来。 “所以,燕哥果然是海云观的道士吧?你们看海云观其他的道长也会这么说。” “那我们今天这算是到燕哥娘家一游了?好诶!” “我本来还在怀疑到底有没有鬼……但道士自己都说要相信科学,是不是就说明真的没有鬼啊?” “诶呀,燕哥还会骗你吗?他说没有肯定就没有啊,你还怀疑什么?” “什么鬼不鬼的啊,你们都几岁了还相信那个?” 大殿前,在震动和异动过去之后,游人香客们慢慢恢复了平静,到处都是笑闹声。 道长也点了点头,带着自家小徒弟走了——他得好好教育下自家徒弟,他也是不弱于燕道友的帅气的! 咳,可能,大概,也许……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吧。 小道童:“说谎的骗子!” “你偶像也说谎!” “没有!我偶像天下第一好!” 而安静的房间中,燕时洵看着艰难睁开眼睛的路星星,勾唇微笑:“星星,欢迎回到人间。” 路星星颤了颤眼睫,长久没有睁开过眼睛使得他对光线极为敏感,在金光中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片迷蒙,等了半晌,他的视野才渐渐清晰了起来。 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燕时洵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十几厘米,铺天盖地的威严从燕时洵身周自然而然的向外散发,压迫感有如天地四合。 这是大道的力量和威严,不容挑衅。 但在路星星面前,这份力量并没有伤害他分毫,而是温柔用力的将他包裹其中,像是将幼崽护在羽翼之下的温暖安心。 路星星连一丝多余的压力都没有察觉到,长久卧床的身体甚至轻盈得快要起飞,丝毫没有不适感。 当他与燕时洵对上眼眸的时候,他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撞入了一片璀璨银河,其中繁星千万,明亮闪烁,足以令人溺毙于此。 “燕哥……” 路星星不敢置信的轻唤着眼前的人。 他的声音沙哑艰涩,只剩下丝丝缕缕的气音。 太长时间没有说过话,路星星连嗓子都生锈了。 可话一出口,路星星就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好像想到了什么。 他迷蒙的神魂还没有恢复工作,停止运转的大脑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不知道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他忘记了自己从西南回到海云观的经过,即便艰难回忆,最后的记忆依旧停留在他在白纸湖旁边让其他人先走,他留下拖延群鬼的画面。 再然后…… 路星星晃了晃大脑,慢慢想起来了记忆后面紧随而来的疼痛。 烈火经身,寸寸烧毁神魂,疼痛到无法呼吸。 而他现在嗓子这种声音,还能看到燕哥,还有这床铺和房间一看就是海云观,难不成…… “我,我死了吗?” 路星星声音恍惚:“我这是回光返照吗?” 燕时洵挑了挑眉,唇边隐隐有笑意流露。 即便他用生机力量冲刷路星星的神魂身躯,没有让他留下一点后遗症,但他毕竟很久都没有用过这具身躯,如今神魂重新穿上皮囊,还要多些时间才能适应。 燕时洵很清楚这一点,路星星却不知道。 而燕时洵没有及时回答,也让路星星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泪水“唰!”的一下就涌了上来,他眼眶通红,颤巍巍的握住了燕时洵的手,交待遗言般开口道:“燕,燕哥,你记得要和师婶好好的啊。我死了之后,你们一定要白头偕老,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哦对了,其实滨海市老院子里的那本古籍,不是小宝撕的,是我在里面打瞌睡不小心把哈喇子流在上面了。因为小宝在旁边,我就顺手塞给他了,说那是你让他背的。本来我还想瞒着的,但既然我已经死了,还是轻轻快快的走吧,这种秘密就交给燕哥你了。” “还有,院子里的鱼缸不是张无病打碎的,我去拜访的时候被小宝玩的人头吓到了,不小心踹碎了鱼缸,刚好张无病从那走过,我就说是张无病干的。” “师父的桃木剑也是我折断的,但我真不是故意的。后山种菜,其他道长让我去施肥,我就借师父的桃木剑一用,帮着施了个肥,谁成想挖地的时候剑断了……” 路星星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燕时洵坦白,诚恳得不得了。 但燕时洵面容上的笑容已经逐渐消失,他眯了眯眼,神情危险了起来。 哦……原来都是你小子干的啊。 “还有啊,燕哥,说实话。” 路星星真诚的道:“我觉得你在感情这方面真的挺白痴的,师婶喜欢你那么久你都没发现——燕哥你是木属性的吧?我觉得我在这方面稳胜过你。” 燕时洵:“…………” 他后悔了,就该让这臭小子一直睡在这当个睡美人才对! 刚刚看到星星昏迷,他竟然还会觉得心疼——瞎了心了,星星这孩子就不应该长嘴! 路星星拉着燕时洵絮絮叨叨,还顺手把抹下来的鼻涕眼泪都擦在燕时洵的大衣袖口,这让颇有洁癖的燕时洵额角直跳,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对这二傻子的怒意了。 终于,当路星星忏悔说,是他提前把燕时洵和邺澧两人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了所有人的时候,燕时洵终于一个没忍住,一掌拍了过去。 “啪!”的一声,路星星光洁的额头上应声出现了一个红印。 路星星疼得眼泪直飚,泪眼朦胧:“燕,燕哥?” 燕时洵冷笑:“疼吗?” “疼qaq……” “疼就对了。” 燕时洵皮笑肉不笑的道:“因为你还活着。” 路星星:“…………” “!!!” 最恐怖的是什么? ——人没死,但社死了。 路星星一脸绝望,试探着问道:“我现在说不是我干的,还来得及吗?” 燕时洵冷笑一声:“呵,你猜?” “qaq!!!” 而在听到声响就赶过来的道长们,也恰好在门外听到了路星星的坦白。 其中几名道长只觉得自己的血压噌噌噌的上涨,怒气瞬间拉满。 “这臭小子!” 道长怒气冲冲的道:“我就知道,他就不是那会安安稳稳种地的性子!” “原来手札上的油渍也是他干的!好你个星星!” 而当宋一道长一路风尘仆仆,紧赶慢赶的回到海云观时,就听到了路星星说他用自己的桃木剑挖粪的话。 宋一道长:“…………” “路!星!星!” 宋一道长抄起桃木剑踹开门就冲了进去:“你这逆徒——!” “啊啊啊啊师父你怎么也在,难道我真的没死啊!!!呜呜呜qaq” 第344章 刚被从死亡中救活过来的路星星,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一下众人嘘寒问暖的待遇,就被十几位道长围住了瑟瑟发抖。 本来道长们还顾虑着路星星的伤,还收着力气不敢往死里揍。 但燕时洵施施然起身,微笑着补了一句:“各位道长放心,我的‘医术’还算不错,星星现在壮得和牛一样,和往常一样抗揍。” 宋一道长欣慰的点点头,还没能之前的担忧松懈下来,就又重新想起路星星用桃木剑挑粪的事,顿时重新黑了脸,冲上去便揍。 其余道长听到燕时洵的保证,立刻也没了顾虑,撸起袖子狞笑着靠近路星星。 “星星,你就留在这里,和道长们……” 燕时洵微笑:“好,好,叙,旧。” 路星星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拼命想向燕时洵伸出手:“燕哥,救我!” 但回应他的,只有“嘭!”的一声关门声。 燕时洵在小院内站定,就听到身后的门内传来了路星星哭爹喊娘,哇哇大哭的声音。 他微微一笑,重新迈开脚步,离开了院子。 海云观前院的人起初并没有注意到燕时洵的到来,直到一个小道童跑过去,拉住了那人黑色的大衣一角,告状一样趴在他身边嘀嘀咕咕,还往旁边指了指。 一眼没看住,就让徒弟跑了的怨种师父:……懂了,他绝对是去找他偶像告状去了。 本来因为小道童可爱而关注他的人一抬头,就顺势看到了燕时洵的身影。 很快,就有很多人都反应了过来,慢慢认出了燕时洵。 “诶你看那个,是不是电视明星啊?感觉好像在哪见过。” “电视?那我不知道,我八百年没看过电,电,电……这不是燕哥吗!!!!” “不是电视啊!是那个综艺,最火的那个!” “啊啊啊啊啊啊是燕哥啊!!!” “哦哦我知道他,他就是那个总劝人相信科学的神棍。” “所以他真的是海云观的道士呀?天啊,之前网上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自己在炒作,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妈妈我见到活的燕哥了!” 燕时洵:……难道你见过死的吗? 嘈杂的声音渐渐覆盖了前殿,认出燕时洵的人们开始热情的涌向他,将他包围得密不透风。 本来很多年轻的游客就是通过综艺知道的海云观,才会来这里尝试着看看,因此对燕时洵极为熟悉,很快就认出了他,兴奋的喊着自己是燕麦向燕时洵拼命挥手。 而“心动环游九十九天”在几次遇险之后,知名度和路人缘也大幅度提升,即便是对网络不感兴趣的嬷嬷,都会大概知道一点。 更多的香客倒是对综艺不感兴趣,但是他们都知道海云观辈分最大的李道长有个师侄,而去整日将师侄挂在嘴边,其他道长们提起这位神秘的道长也都是满口赞誉敬佩。 这让香客们对李道长的师侄很是好奇,现在一听到有人提起,也都想要看看在其他人口中如此风姿卓绝的道长,到底是什么模样。 还有的人亲耳听到有道长向燕时洵喊师叔师祖,只以为这是一位回观里主持年节的高功道长,就想来蹭蹭福气,说不定还能幸运的求一道符呢? 面对逐渐兴奋的人群,燕时洵并没有慌乱,而是微微一弯腰便将小道童抱了起来,让小道童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免得因为太矮而处于别人的视野盲区被伤到。 然后,他伸手向人群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几乎是瞬间,人群安静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燕时洵的眼神太锋利,或是他身周沉稳威严的气场。又或者是所有因大道更迭而活下来的魂魄,潜意识中对燕时洵的信任和敬重。 没有人再发出半点声音,全都眼巴巴的看着燕时洵,准备听他说话。 燕时洵却挑眉反问道:“谁说我是道士了?你们认错人了。” 他指了指自己那张在人群中绝对不会被忽略的俊容,漫不经心的道:“长得普通,大众脸,竟然被人认错。” 众人:………… 但也有粉丝激动的嘀嘀咕咕:“这睁眼说瞎话的风格,绝对是燕哥!” “对对对!就这种一本正经忽悠人的模样,好怀念呜呜,都多久没有开过直播了!” 因为张无病和路星星都昏睡在床,所以为了避免观众们怀疑或是娱记打扰,节目组干脆放弃了开直播,让所有人都好好休息。 但其他嘉宾还有社交平台可以更新动态,喜欢燕时洵的燕麦们却望眼欲穿也等不到正主回来。 之前的直播也都没有录屏,这让燕麦们陷入了一种无屏可舔的寂寞中,拿着钱都花不出去,最后也只能跑来海云观,算是搜集了和燕时洵有关的东西了。 ——别家的物料周边都是各种海报卡片代言商品,只有燕时洵,周边是海云观。 不过,这反倒也间接拉动了滨海市的旅游经济,在旅游淡季添了一把火。 但来海云观之前,粉丝们是真的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在这里遇到燕时洵。 这算是什么?开盲盒开出了个顶级稀有? 但与粉丝们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燕时洵的平静。 他竖起手指在唇前,示意面前的人们小声一点,其中几个兴奋到不太能克制的,也被他一眼扫过去便安静了下来。 “道观不适合过于喧嚣,影响病人养病。” 燕时洵冲粉丝眨了眨眼眸,轻笑道:“安静参观,好吗?” 粉丝激动的点头,不少燕麦也都记起了他家这位正主的性子,在最初的兴奋过后,也都克制了下来。 在燕时洵面前,莫名的乖巧。 燕时洵点了点头,抱着小道童就准备离开,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目送他离开。 但在他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人问道:“燕哥,你今天海云观是来上香拜神的吗?” 燕时洵脚步顿了顿,他垂眸看了眼怀里的小道童,轻笑道:“不,我是来修电灯泡的。” 众人:“???” 小道童错愕的看着燕时洵,但他已经走到了另一位道长身前,将小道童放进了道长怀里:“你家的小徒弟?是个好孩子。” 说罢,燕时洵便懒洋洋的挥了挥手,单手插兜向山门走去:“走了,代我向其他道长问好。” 人群愣愣的看着燕时洵离开,好像有无形的威严在空气中弥漫,让他们不敢随意跟上去。 而抱着小道童的道长倒是知道些内情,他正待感慨时,突然听到自己的小徒弟一本正经的说:“偶像说的对,一定是电灯泡。” 道长差点一个趔趄摔下去。 他震惊的看向自己的小徒弟,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我说是灯泡炸了,你就说我是骗子。燕道友说是灯泡,就是了???” 小道童一脸严肃的点点头:“嗯!” 怨种师父:“你还敢嗯!!!” “师父你成熟一点,和我偶像学一学好吗。” 小道童的眼神颇为嫌弃。 而道长逐渐眼神死。 福生无量天尊!!!啊! …… 燕时洵出现在海云观的消息,很快就出现在了社交平台上。 一位香客在拍照留念时,不小心将燕时洵的一部分身影拍进了照片,在发到自己的账号上之后,很快就被其他关注着#海云观#标签的人注意到,发现了燕时洵的存在。 自从节目组停止直播后,燕麦们格外关注他的动态,一天几遍的翻看社交平台,甚至会向其他嘉宾询问,犁地一样丝毫不放过任何角落。 因此,有关于燕时洵的新消息很快就在燕麦中传了开来。 照片中,黑色大衣将燕时洵显得肩膀挺括,身姿修长挺拔,散落下来的发丝被随手挽到耳后,漫不经心的轻浅笑容格外蛊惑人心,令人见之怦然心动。 燕麦们都很激动,但奈何燕时洵并没有社交账号,他们想要联系到他,也只能通过其他嘉宾或者节目组的官方账号。 一时间,节目组的账号下疯狂涌入粉丝,不肯放弃的在询问燕时洵什么时候再次出镜,什么时候重新直播。 但在疗养院边玩边工作的导演组有些为难。 外人不知情,但他们却很清楚,这个节目能够一直办到现在,全靠着导演张无病的坚持。 可以说没有张无病,就没有这档节目,而没有燕时洵,这档节目就办不下去。 但现在张无病重伤在床,医生虽然多次检查,却发现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也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为何会虚弱至此。 不管怎么说,以张无病连走路都艰难的模样来看,这档节目已经很难再办下去了。 且不说张无病现在需要扶着墙走,走几步就大喘气腿直抖的状态,连出门都是奢望,就说张无病的家人…… 这一次张无病险些死亡的事件,张父的反应格外激烈。 张无病被燕时洵抱回来时,昏死过去无知无觉的模样,令张父一度恐惧自己要失去这个孩子了,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 虽然张父没有明确说明,但节目组的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样一个爱护孩子的父亲,不会在险些失去孩子之后,还会同意孩子去做危险的事情,谁劝都不会有用。 这是人之常情,节目组众人虽然惋惜这个已经被他们视为家的节目,但也无可奈何,很理解张无病家人的想法。 张母一向最是支持张无病的小爱好,这次来看望张无病,也差点哭得昏厥过去。 可以想到,等张无病好起来之后再想起节目组的事,一定会遭到张家激烈的反对。 不管怎么说,这档节目算是做到头了。 副导演有些愣神,他盯着屏幕上的留言很久,才开口轻声道:“我在这个圈子里做了十几年,见过有钱没钱的组,也进过好的差的节目,但那时候我都是强忍着烦躁在工作,一个结束换下一个。可这个节目却不是这样……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家。” 他待过很多剧组和节目组,但那不过是工作。 不管是组内的排挤欺负,导演的颐指气使,还是明星耍大牌,他都为了工作和这份工资忍了下来,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只是履历里无关紧要的一笔。 当稚气未脱的张无病笑着找到副导演,让他来帮自己办一档节目时,副导演只以为又是一个玩票性质的富三代,做不了几天就会觉得烦人又吃不了苦的走。 不过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看着张无病开出的丰厚报酬,副导演失笑,觉得这果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工资远远高出市场价了都不知道。但……对他而言当然是越多越好。 副导演一口答应了下来,还哄着张无病说,他们一定能够办一档全国知名的节目,可以被载入综艺史册的大节目。 ——当然是不可能的。一个门外汉做的节目,能播几期都是万幸,连看的人可能都没有,那怎么可能会火? 得多无聊的人,才会看这种综艺啊? 开机第一天,副导演百无聊赖。 然后…… 那就成了这大半年来,他最后的平静日常了。 从那一天开始,副导演被一把薅进了新世界,彻底颠覆了认知,每日都惊险刺激,与死亡和鬼魂赛跑。 他也没想到,自己最开始哄着张无病,大家一起吹的牛,竟然真的实现了! “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一跃成为直播平台第一名,当之无愧的国民综艺,现象级爆火节目,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在谈论有关节目的话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副导演惊呆了。 但如果只是钱财,副导演不会如此不舍得节目的完结。 他更加难以割舍的,是与所有工作人员和嘉宾们之间的感情。 他们一起跑赢过死亡,互帮互助逃过一次又一次危机。同生死共患难,这是连家人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却在这半年时间里反复经历,迅速加深了他们彼此之间的情感。 节目组共过生死,相处融洽,休养的这一个月来更是其乐融融。 朋友就在隔壁,只要你推开门,永远不会孤独。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当副导演看到观众们在节目组账号下的询问时,一直堆积的情感终于绷不住爆发了出来。 他吸了吸鼻子,眼睛通红。 其余工作人员也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被副导演的情绪所感染,也勾起了他们各自对将要离别的感伤。 “真不想结束啊,这是我待过气氛最好的工作环境了。不,这已经不只是同事,而是亲人朋友了。” “就不能继续拍下去吗?哪怕降点工资也好,我真的很喜欢这种和大家开开心心的日子。” “和燕哥在一起,简直就是不需要门票的惊险之旅,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有意思过。” “能不能求求导演,让我们继续合作下去吧。” …… 工作人员哀叹不舍的同时,嘉宾们也同样舍不得。 但在这个圈子里,停下来就等于过气,繁忙的工作没有尽头排着队等着他们去做。 能有一个月的休息时间,已经是奢侈了。 白霜和安南原的手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其余嘉宾身上的伤大多也已经不碍事。他们本就是为了不让外界发现张无病和路星星的事,才一直在疗养院,而现在,也到了该回去工作的时候了。 嘉宾们彼此都很舍不得,但理智依旧在提醒着他们,不可以感情用事。 安南原刚从原公司脱离出来,工作室才组建起来,还有很多官司要打,很多合作要商谈,他已经料想到自己在接下来几个月里,会忙到连睡觉时间都没有的样子了。 正逢年底,作为歌手的白霜,也有很多提前定好的跨年晚会春节晚会要参加。 她在这档节目里粉丝翻了五倍,人气极具飙升,路人缘极好的同时也有着超高的知名度。她的事业正在上升期,一秒都耽误不得。 综艺咖也因为这档节目吸引来的名气,获得了很多工作邀约,都需要他去洽谈。 除了本来就是富三代的小少爷宋辞之外,也只有南天这个已经决定要逐步退圈的人,相对来说轻松些了。 但即便如此,南天还是非常有契约精神的想要处理完自己剩下的工作,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再退场。因此,他手头上的工作也只能说是相对较少,但时间还是紧巴巴的。 导演组来找嘉宾们商量的时候,他们正在玩打牌贴纸条游戏,宋辞输得逐渐暴躁,赵真担心小少爷气伤,就主动承担下了贴纸条的惩罚。 所以导演组一推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棵白色的圣诞树。 导演组:“………不好意思走错门了。” 嘉宾们:“???” 说着,副导演礼貌的退了出去,关了门再重新推开。 满头满身都贴着白色小纸条的人,依旧坐在沙发上朝门口看。 副导演:“…………” 这是什么造型?类人猿楚巴卡吗? 赵真态度自然的抬手向导演组的人挥了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象有多诡异。 甚至还有个工作人员吓了一大跳,差点以为是在医院里撞见鬼了。 嘉宾们反应过来,也都忍俊不禁。 “副导演是为了社交平台上的热搜来的吗?” 宋辞晃了晃手机,道:“我注意到了,今天可铺天盖地全是燕哥和节目的消息。” 燕时洵这样一个近期的大热点,营销号和娱记都不会放过这种流量,时刻盯着燕时洵的动向,就算搞不出一个大的,最起码也能给自己带来热度。 因为之前西南白纸湖那一晚,很多营销号和公司都在网络上趁机蹭热度,带乱舆论,所以等后来安全了之后,官方立刻找这些公司谈过话,他们也不敢再在公共账号上说些鬼怪的事情。 但是同时,他们也很清楚,“燕时洵”这三个字在很多人心里,就已经代表了鬼怪。他们无法直接编些文章来装神弄鬼的骗流量,却可以借燕时洵的身份来做文章,似是而非的暗示,隐晦的说法……这些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因此,在燕时洵还没有离开海云观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了出去,被各个营销号疯转。 现在只要一打开社交平台,映入眼帘的全是燕时洵的名字。 而宋辞身为娱乐公司家的小少爷,虽然他不工作,但对于这些的敏锐度却是其他人所不能及的。 在看到那些观众的流言和热度之后,宋辞就意识到,节目组必须就再次直播时间的问题做出解释,给等待的观众们一个确切的时间。 副导演没想到还没等自己说,宋辞就已经猜到了。猝不及防之下,他有些愣。 “确实是的,毕竟节目上一次直播还是从西南回来的时候,那可绝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好的道别。” 副导演摊了摊手,道:“我只是在想,我们历经了这么多艰难,才和节目一起走到现在,如果都没有向观众们好好说声再见,总觉得有些遗憾……” “那就再直播吧。” 安南原爽快的道:“要是节目不能继续的话也没关系,我们可以用私人账号来。” 其余人也都纷纷点头:“没错,等张导彻底好起来之后,我们来拍个全家福吧。” “正好快要过年了,新年特别节目嘛。” “用我的账号也行!” “就是不知道星星那边情况怎么样,如果少了他的话,总觉得有些遗憾。” “放心,燕哥今天不是去了海云观吗?星星一定已经被救回来了,等燕哥回来我们就问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能探望星星。” 这时,外面却有人叩了叩门板,发出清脆的声音。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刚刚还在热搜上的燕时洵,此时就双臂环抱于胸斜倚在墙。 “短期内,大概是见不到星星了。”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道:“他还要留在海云观,接受道长们爱的教育呢。” 众人立刻流露出了惊喜的神情:“燕哥!” “燕哥,星星已经平安无事了吗?” “我们刚刚在讨论直播的问题,燕哥,星星什么时候能来啊?全家福可不能缺了他。” “放心。” 燕时洵懒洋洋的颔首,承诺道:“等道长们揍累了,星星就能回来了。还有。” 他向侧边跨了一步,让出门后的空间。 随即,一道身影慢慢出现。 “既然是节目,怎么能让大家用自己的私人账号直播呢?那就显得我们节目太不专业了。” 张无病笑容灿烂:“当然是要用节目的设备和账号来啊,一切照旧。” 众人缓缓睁大了眼睛,随即惊喜的喊道:“张导!” “你已经恢复了吗?” “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耶!可以再直播一次了!” 所有人都向张无病涌来,将他团团围住,笑着关心他的情况。 而张无病笑着一一作答,安慰他们不用担心,自己恢复得非常好。 ——即便他直到现在都只能撑着墙站立,无力的小腿止不住的在抖。 燕时洵早就注意到了张无病的虚弱,他随意的伸手拎住张无病的衣领,借力给他撑着他站立。 导演组也都过来询问起下次直播的时间,他们好给观众们一个准确的回复。 张无病仰头想了想,道:“那就一周之后吧。” 七天之后,他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路星星也被揍得差不多了,大家可以再次聚在一起。 在欢呼声中,燕时洵拎着张无病慢慢往回走,将空间留给其他人尽情狂欢庆祝。 而张无病也失去了刚刚的笑意,变得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时不时就往燕时洵这边瞄。 燕时洵:“……有话就说,你搞这副模样是觉得我虐待你了?” “那倒不是。” 张无病忧愁的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都蔫嗒嗒的:“我不敢回家。” 他在和父亲赌气离开家摔门而去的时候,是憋了一口气想要向父亲证明自己的。 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这不是虚荣心,只是对父亲的不服气,想要告诉父亲他自己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前半段倒还算是顺利——只要不去看他遇险的次数和惊险程度,但最后一次,他却把自己搞得这副样子,这让他有些担心,会不会父亲会因此而否认他的成就,对他冷嘲热讽。 “虽然我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很好了,其实撞见几个鬼也没什么嘛,就和吃饭一样,谁这辈子不碰到几个鬼呢?我只是多了一点点而已。” 张无病叹了口气,道:“但我就担心,我爸会讽刺我,问我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 “而且……” 张无病犹豫了一下。 他也担心母亲。 之前张母来看他的时候,哭得根本止不住,这让他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母亲,不想让母亲担心。 但如果他回到家住,母亲看到他这副连走路都费劲的虚弱模样,还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 张无病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况。 而现在他能够求助的人,就是燕时洵了。 “所以燕哥,我能去你家住吗?” 张无病眼巴巴的看着燕时洵,期冀道:“燕哥你家房子那么大,多加我一个怎么样?” 燕时洵:“…………” “我交伙食费!我交住宿费!真的燕哥,世上只有燕哥好,有燕哥的小病是个宝,现在我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你了燕哥呜呜呜呜!” 张无病见燕时洵丝毫没有动摇之意,立刻“嗷!”的一声扑了过去,抱住燕时洵就开始狂哭,鼻涕眼泪全抹在他的衬衫上了。 燕时洵额角跳了跳,拼命告诫自己这是个病患,不能打,这是有大功德的魂魄,不能往死里揍!不能不能……不能个屁! “啪!”的一声,燕时洵一掌推开了张无病拉开距离,拎着他的衣服任由他像个小乌龟一样拼命向自己冲,也够不到自己。 “你既然有钱,住酒店不行吗!” 燕时洵忍无可忍的问道:“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非要赖在我家?很吵!” 吵得他连睡觉都睡不好的那种! 燕时洵回想起自己以前竟然还有觉得房子太安静的时候,就觉得那时的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还嫌弃安静? 现在可好,家里的几个生物放在那,想安静一秒都是不可能的事。 “燕哥你不爱你最可爱的小病病了吗呜呜呜qaq,连房间都没我的份了吗?我去住酒店,万一遇到鬼怎么办?那就直接死在那了,太恐怖了!” 张无病勉为其难的道:“那要不,我和燕哥睡一张床?虽然没有额外的房间,但我也不挑,有个地方睡就行……” “你刚刚说,你想要睡在哪?” 冰冷低沉的声音阴森的从后面传来。 张无病下意识抖了抖,感觉整个人都僵了。 出于对危险本能的感知,他极度缓慢的一寸寸转过身去,看向这道极为耳熟的声音的主人。 果然…… 邺澧就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冷笑着看向张无病。 “来,张无病,你再说一遍。” 邺澧上前一步,他站立之地瞬间被黑暗笼罩,整个走廊里所有的灯泡都瞬间爆裂,一盏盏暗了下去。 恐怖的低气压席卷整条走廊,在沉重到无法呼吸的威压下,黑暗中仿佛已经坠入地狱。 而邺澧低声轻柔的反问道:“你想要睡在哪?” 张无病恐惧的抖了抖,腿一软直接摔坐在了地上。 他惊恐的拼命伸手抱住燕时洵的大腿,想要让燕时洵救自己的小命。 他现在可是知道了,这人是酆都之主啊!!! 和死亡有关的鬼神,那也太可怕了!他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恐怖的鬼,连想要逃跑的心都有了。 幸好我不是鬼神,和死亡没有关系,要不然可太吓人了。 张无病暗暗想着,抖得根本止不住。 “我,我什么也没说,我觉得我睡地板就挺好的qaq。” 张无病哭唧唧的道:“我特别喜欢地板,真的!我这辈子都和地板不分离呜呜呜呜……” 一片黑暗中,只有邺澧的冷笑声传来:“是吗?但我看,你更适合睡在阴曹地府。” 张无病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拼命扒拉他燕哥:“燕哥,燕哥你管管你老婆啊啊啊啊啊!!!他说他要送我去见阎王!那也太可怕了,我不想死呜呜呜!” 燕时洵:“…………” 黑暗中,他无声的叹了口气,随手将张无病拎了起来。 这傻子已经完全被邺澧吓傻了,腿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像只树袋熊一样死死的扒在他身上不下去。 “行了邺澧,你别吓他了,这傻子半点都记不得了。” 燕时洵低垂下眼睫,看着手里张无病哭唧唧的脸,轻声呢喃:“残魂早已经彻底离开了,带着所有记忆……” 为了给张无病挣得一线生机,就只能彻底抹消他与大道因果间的联系,所以他的记忆只停留在所有人进入西南,从皮影博物馆开始往后的记忆,全部被阎王一笔抹消掉了,不让他沾染上丝毫与旧酆都有关的东西。 张无病根本不记得,他自己其实就是阎王,也不记得是他给出了关键的提醒,让天地重新启动,恢复生机。 他现在只是个傻乎乎幸福的人,为了自己的家人朋友而苦恼,有自己的理想和目标,还有因此而衍生出的不竭动力。 燕时洵也不准备将那些惊天动地的功绩都讲给他听。 前任阎王已经退休了,现在的阎王是井小宝,那些需要头疼忙碌的事就交给井小宝吧,至于张无病……这是阎王的最后一世,就让他快快乐乐的幸福过完吧。 阎王为天地计深远,操心了百年时间,如今,也该是天地回馈他的时候了。 燕时洵迟钝的根本没有抓住邺澧生气的点。 而吃醋的酆都之主,硬生生被气笑了。 “这个傻子,竟然敢说想要和你睡一张床?呵,我看他倒是勇气可嘉。” 邺澧从黑暗中缓步行来,脚步落地的每一声都清脆有力,如同死亡和黑暗临近的声音。 张无病被吓得哇哇大哭,抱着燕时洵抖成一团。 “我也是最近几天才能和你睡一张床的,他凭什么来抢我的位置!” 邺澧冷哼道:“家里有两只狼再加一个鬼崽子已经够吵的了,再多一个傻子?那我们的二人世界怎么办?想要做点什么你都要顾及会不会有奇怪的声音……” 话没说完,邺澧就被燕时洵干脆利落的抬腿直接踹了一脚。 这一脚要是踹到墙上,整面墙壁都能瞬间化为齑粉,燕时洵半点没有留情。 酆都之主也不由得痛哼了一声,疼得长眉都拧到了一起。 他下意识弯下高大的身躯,捂住自己被踢中的小腿。 燕时洵挂上一个假笑,问道:“什么奇怪的声音?” “……没有。” “你想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想做。” ——什么都想做,甚至想要几年都不要出门,独自二人世界,昏天暗地,不问世事。 实话到了嘴边,又被察觉到危险逼近的邺澧硬生生咽了下去,丝毫不敢惹怒自家可爱但过于强大的驱鬼者。 如果被时洵扔出来的话,以时洵如今的力量,他是别想有机会半夜偷偷溜回时洵的被子里了。 哪个更惨,他还是分得清的。 刚刚还压迫感十足的邺澧,顿时就收敛得乖巧,丝毫看不出刚刚酆都之主众鬼之王的气势。 燕时洵冷哼了一声,一把拎起张无病:“那他就住我们家了。” “时洵……” “闭嘴!反对无效。” 邺澧不知道,燕时洵原本根本没想收留张无病。 但在他抱怨完没有二人世界之后,燕时洵就想了。 ——独处二人个屁!某个丝毫没有疲惫时候的鬼神,啧。 燕时洵想到自家在一个月内重新订的三张床,以及垃圾公司奇怪的问“床怎么能碎得这么彻底?”的场景,他的脸色就瞬间阴沉了下来。 张无病正哭唧唧嚎叫着呢,就发现自己被燕时洵拎走了,顿时惊喜道:“燕哥你答应收留我了?” 燕时洵冷哼:“对,你就睡我房间。原来那位房客去睡地狱。” 张无病刚想欢呼出声,就觉得一道阴冷的目光盯住了,他顿时惊恐的抖了抖,欢呼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而他一转身,就看到邺澧阴沉盯死他的样子,顿时欲哭无泪了起来。 他后悔了,他突然不想去燕哥家了,他申请睡大街!睡桥洞!呜呜呜他好像把鬼神得罪了。 “燕哥,我觉得……” “闭嘴——如果你不想连大道也一起得罪了的话。” 张无病:为什么受伤的反而是我!放我走! 嘤qaq 第345章 “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最后一期将要开播的公告一挂出来,就引发了热烈的讨论。 观众们本来都遗憾的以为,或许是因为之前在西南受到歹人袭击,让节目组放弃了继续办下去,即便他们在节目组的账号下哭唧唧求开播,但其实内心已经不再抱有希望。 却没想到,节目组不仅喜气洋洋的挂出了新年特别活动的公告,还@全部有社交账号的嘉宾,表明这一次是所有人的齐聚,不会落下任何一人。 这让观众们无比惊喜,甚至有些人激动得哭了出来。 “天啊!有生之年!我真的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天。” “以前我都是边看直播边吃饭,现在才知道我当时有多不懂得珍惜,这个节目不播了之后,我连下饭节目都没了,唉。” “啊啊啊啊啊也有燕哥是吗!!!我真的太久没有看到过燕哥了,感觉我这燕麦,都快要发霉了呜呜。” “不要拦我!我要为燕哥花钱!我要送燕哥出道!让燕哥营业哈哈哈哈!” “……怜爱,又疯了一个,拖下去快拖下去!狗头.jpg” “好像很久都看看见我星哥了,奇了怪了,他不是这么安分的性格啊。一天发八十条动态、怒怼八百个歌手制片人,才比较符合星哥的个性。” “是不是在准备新的音乐啊?还有一周就过年了,星星不是说明年要再拿一次小金人音乐奖吗?” “搓手手,好期待啊!我喜欢的人都在这次直播里,好希望我直接昏睡几天,再一起床就能看直播了!” “不过讲真的,之前我家不是手办活了吗,怪吓人的,我就把燕哥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在了门上……哇!!!真的有用诶!从那天起我就不做噩梦了。” “好家伙,今年过年也别贴门神了,干脆挂燕哥照片吧。” “噗,你别说,人家小商品厂家比你会追热点,前几天我去买年货,还看见有那冥钞上印着‘天地银行,燕武大帝发行’的字样呢,直接把燕哥的头像印上去了,而且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草哈哈哈哈,事情奇怪了起来,但又莫名很合理。我觉得燕哥真的很适合当阎王诶,或者别的什么。” “啊啊啊啊啊!!!姐妹们你们看到节目组新发的公告了吗?说是这次直播地点就在燕哥家诶,不出门旅游,而是家庭聚会的形式。” 随着最后一次直播的时间逐渐临近,节目组也像是抛彩蛋一样,一点点将有关这次直播的线索抛了出来。 参加的人员,嘉宾们的自拍,特别节目的形式,以及拍摄地点。 一连串的小彩蛋,勾得观众们心痒痒,越发激动热情的在节目组账号下留言,期待正式直播的到来。 如今节目组已经拥有上亿人关注,这样神秘的预告形式,也使得最后一次直播的热度不断攀升,甚至变成了全民话题。 有记者录制新年街头采访节目,询问路人期不期待今年的春节晚会,却没想到路人撇了撇嘴,反问:“我为什么不看心动直播,要看春晚?那得多想不开?” “肯定是看燕哥啦,看燕哥揍星星多有意思啊。” “春晚?不了,我选择看张导撞鬼。” 记者:……所以,你们宁可在大过年的时候,看一档知名撞鬼节目? 但也有很多人夸这个想法机智。 “对诶!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招呢,家里开着燕哥的直播,不管什么鬼都不敢来了吧?” “哈哈哈有燕哥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我家今年买门神的钱都能省了。” 记者一脸懵逼的画面被做成动图,再配上一句“春晚:你礼貌吗?”,或者“您完全不害怕鬼是吗?”等等,便成为了表情包,被大家善意的哈哈笑着使用。 节目的知名度被进一步打开,甚至#过年看什么#也变成了一个话题,挂在热搜上引来很多人讨论。 滨海市电视台找官方告状,愤愤说这样一来,他们精心准备的节目就没人看了,要求封禁“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 但官方的人只是失笑着摇头。 普通的民众不知道,他们险些无法平静度过这一个年节。现在街上热闹的喜气洋洋,是建立在很多人的死亡和牺牲上换来的。很多人习以为常甚至厌恶的每一天,是死去之人用尽全力托举起的生机和未来。 如果没有燕时洵和邺澧,没有张无病,没有海云观的道长们和所有行动起来支援民众的驱鬼者们,没有特殊部门和官方的工作人员们……大红灯笼和红绳结不会挂满大街。 红色只会出现在地面上。 这是来之不易的新年,无比珍贵的日常。 知情的人单单是早晨看着太阳照常升起,都会觉得很幸福。 而官方的人知道,在这样的功绩下,无论节目组和燕时洵想要什么,都一定会被满足。不管是财富,声名,地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拯救了所有生命的功德。 可当官方询问燕时洵的时候,他却只是轻描淡写,好像自己所做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一提。 “如果一定要给我酬劳的话,那我想要的,就是这片土地上每一天的平静公正,与所有人的幸福。” 那个时候,燕时洵单手插兜,懒洋洋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和大家没有任何区别,我也是亿万生命中的一员。我只是遇到了一些有点不普通的事,便顺手而为。” “仅此而已。”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接待电视台的官方人员,当时也站在现场。 他愣愣的注视着燕时洵的背影,良久没有回神。等他再眨眼时,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有泪堆积在眼眶。 至人无己,神人无名。 可燕时洵认为自己所做的不过寻常,其他人却不可能真的就寻常对待。 “想要收视率?想要观众?那就多去努努力,调查下观众们喜欢什么吧。和我们部门抱怨——我们的专业可不是这个。” 官方人员笑着对电视台说:“观众们喜欢,这是民众的选择,我可没资格指手画脚。反倒是有些人,是不是太傲慢了?” 节目进行的很顺利,即便很多人眼红它的流量和热度,却没有人能够撼动它的存在。 张父在知道有人想对这档节目出手的时候,气呼呼的在办公室里绕圈子走,大骂对方痴心妄想,竟然想对付他儿子! 秘书委婉的提示,不是对付张无病,是对付张无病的节目。 ——还是马上就会结束的那种。 张父冷哼,爱屋及乌:“节目也是我儿子!” 秘书:……您这话,可和您最开始说的不一样,不是说死也不同意少爷当导演吗? 张无病现在的身体条件不允许他继续在外奔波,他需要漫长的修养期,才能让魂魄重新与身体进行链接。 而张父经此一事之后,也终于松了口,同意了张无病去追求他的导演梦。 “让他在家里待几天,比杀了他还难受。” 张父臭着脸道:“难道还能关他一辈子?” 秘书失笑,转身就以张氏的名义警告了所有想对节目出手的公司,问他们是怎么想的,敢对张家少爷的梦想出手? 海云观的道长们听说有人要对节目不利,却因为业余而没搞懂毁掉节目和对燕时洵不利的区别,于是气得不得了,直接找上了门。 “你们是欺负燕师弟没有后盾吗?他师父是不在了,但他可有整个道观的亲人!” 喜欢请道长来帮自己改风水的亚星娱乐的老总,也在海云观吃了个闭门羹。 他听说此事之后,大怒让公司离燕时洵远点——惹不起的人物,还上赶着凑上去,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是吗? 多方保驾护航下,节目顺利得没有一丝波澜。 导演组的人也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能聚在一起的时候了,所以格外的用心,还跟拍嘉宾们,做了vlog当做小福利,放在社交账号上。 粉丝们都兴奋疯了。 vlog里的内容,都是嘉宾们为了最后一次直播在做准备。 但不是去管理形象,买衣服这类的,而是再家常不过的购物,采买年货。 他们从街头逛到街尾,为买哪一种窗花哪一种福字争论不休,站在冰柜前看着鸡鸭鱼肉头疼,数着这次聚会的菜单都应该吃什么,又为谁来做饭而吵起来。 叽叽喳喳的热闹,就像是真正的朋友家人那样。 聚餐用的钱由导演组出,分发给每位嘉宾,要求大家必须在规定的金额内采买食物和年货,谁超了谁就输了,等聚餐时要当众表演才艺不说,还会被节目组账号公布输家。 这一下立刻激发了嘉宾们的胜负欲,每个人都干劲满满的厮杀购物,货比三家,凶狠讲价,分文不让。 看得观众们都要笑飞了。 而画面一转到燕时洵这边,就变得格外不同了起来。 燕时洵和邺澧这对已经是所有人默认了的绑定状态,一起采买年货,观众们也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弹幕和评论里都在兴奋的祝福他们。 有些粉丝在看到邺澧之前还义愤填膺,觉得燕哥怎么可以被别人抢走呢? 但等她们看到邺澧之后:……对不起,是我打扰了。这也太般配了! 燕时洵依旧对直播不感兴趣,懒洋洋的单手插兜走在摊贩前,看着满眼红通通寓意吉祥的贴画福字。 为了应和这次的主题,张无病特意拉着燕时洵去新定制了一套大衣,酒红色将燕时洵的身材映衬得更加修长挺拔,黑衬衫下肌肉结实,充满着极致的力量美感,随便一站都是绝佳的风景。 邺澧一开始还看着自家驱鬼者很高兴,某些独属于夜晚的小想法蠢蠢欲动。但当他发现自家驱鬼者过于耀眼,吸引来了不少视线后,顿时就沉了脸,有种珍宝被抢走的感觉。 “站在那干什么?” 燕时洵察觉到身边人没有跟上来,便站定脚步,疑惑的向后看去。 一眼之下,他瞬间了然。 “……这你也要吃醋?” 燕时洵无语:“你生前根本不是将军,是卖醋的吧?” 他走过去,伸手主动拽住了邺澧的手臂,将爱人拽向自己的方向。 邺澧的眼眸染上笑意,刚刚将要失去珍宝的恐慌瞬间烟消云散。 他的驱鬼者无比耀眼,如同日月,所有见到时洵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这是属于时洵的魅力,不可抵挡。 可这珍贵的宝物,最终还是落进了他的怀中,是他所深爱的璀璨魂魄。 而幸好,他与他的爱人,是神魂深处的契合。 当邺澧握住燕时洵微凉柔软的手掌,轻轻摩挲着爱人修长手指上常年锻炼拿剑磨出来的老茧,他只觉得心中一片踏实的安心感。 整个人间,就在他的身边,与他同行。 邺澧低低的笑了起来,锋利的眉眼间只留下一片柔和。 燕时洵闻声侧首看去,也被邺澧的笑容所感染,笑着问他:“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邺澧摇了摇头,却又点头,眼中是藏不住的爱意:“世间任何有趣的事物,都抵不上我身边的爱人千万分之一。” 燕时洵没想到邺澧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猝不及防之下,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是轻咳了一声便扭过头去,装作被路边的红灯笼吸引去注意力的模样。 而看着vlog的观众们:[…………草!] [这个男人该死的会撩啊,我终于知道燕哥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了。就算他只是一尊雕像,光凭这张脸就是说服力了,更何况他还这么会!] [可恶!燕哥就是这么被拱走的吗?] [是谁在喂我吃狗粮!够了快停下!] [我就像是那突然被拽过来的狗……不允许虐狗!] [心情复杂,看到燕哥和他助理在一起,我才终于知道什么是般配,什么叫天造地设。真的会有般配到这种程度的人吗?我感觉我又开始相信爱情了。] [呜呜呜我怎么就停不下我这疯狂截屏的手!] 邺澧有一副堪称完美的好容颜,他身周常年身居高位而养出的威严气场,令这副容颜更加增添了危险强大的魅力。 他依旧穿着惯穿的黑色大衣,墨色长发随意散落在肩膀上,行走间衣角浮动,气势惊人。而他鬓边蜿蜒的几道黑色印记玄妙,更令他看起来威严神秘。 因为鬼神身份,邺澧曾经将自己的形象从所有人眼中抹去,不让生人看到鬼神而导致背负因果。 但随着他成为大道,这一点也被自然而然的抹消。 旁人能够看到他,却会在移开视线的瞬间遗忘他,以此来保证因果被消除。 邺澧与燕时洵携手走过街头时,周围的人都不自觉被他们吸引去了目光。 虽然偶尔也有人认出了燕时洵,发出了小小的惊呼声,但是燕时洵本身的强大气场却令周围的人并不敢靠近他。即便有燕麦走过,也因为知道燕时洵并不喜欢名气粉丝这一套,而贴心的没有上前。 两人的任务并不是购买食材,而是购置装扮家中年节气氛的摆件。 毕竟出场地的是燕时洵,而且邺澧做出的食物实在是过于难吃,其余人几乎是争着抢着拿走了购买食材的任务,不敢把购买哪怕一棵葱的事情剩给这两位。 毕竟出自邺澧的食物,实在是令人记忆难忘。 一开始定下特别拍摄主题时,嘉宾们都纷纷摆手,说自己不会做饭。 燕时洵也没有坚持,便说那就自己或者邺澧来。 嘉宾们本来都点了头,但是宋辞却发现井小宝在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时,看向他们的眼神充满敬佩。 好像在看一群即将赴死的勇士。 宋辞心中疑惑,为了保险一点,就直接向燕时洵询问说,他们能不能先试菜? 毕竟是直播节目,要是在饭菜上有什么问题,他们也好提前解决。 嘉宾们都跟着一起去过西南白纸湖,因此知道邺澧酆都之主的身份,就连脾气一向不好的小少爷,在提出疑问时都小心而委婉。 邺澧没当回事,当场就做了几道菜。 然后…… 刚从医院出来的小少爷,又回了医院。 目睹了全程的井小宝,眼带同情的看着宋辞。 其余嘉宾也大惊失色。 小少爷含着金汤勺出生,从小到大一向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吃遍全世界所有美食,知道哪个比哪个更好吃,却没想到一朝翻船在这里。 ——他觉得,自己这次绝对是吃到了全世界最难吃的东西。 其余嘉宾有吃了出自邺澧的食物的,也都面露菜色,要么喝东西拼命想要压下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怪味,要么就买了消食片希望食物赶快从自己的胃里消失。 而小少爷一言难尽的看着燕时洵,表示:“我一直认为食物的难吃是有底线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难吃是没有下限的。” 所有人都连声说不敢麻烦邺澧,做菜的事情还是让他们来吧。 然而嘉宾里要么就是宋辞这种会吃不会做的小少爷,要么就是安南原这种忙得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吃饭的,怎么可能会做饭? 每个人都上灶试过之后,到最后只有两个人算是真的会做饭。 一个赵真,一个综艺咖。 所以最后采买主要食材的任务,也都交给了他们。 燕时洵看到街边红通通的糖葫芦时,就没忍住联想到了邺澧做的那道滨海名菜红烧肉。 ——如果那团焦炭也能被称为肉的话。 他不由得笑出声来,轻轻摇头,承认原来真的有天生就不擅长厨艺的人。 这大概是神通广大的鬼神,唯一一个学不会的弱项了。 “时洵,你想吃糖葫芦吗?” 邺澧注意到了燕时洵的视线,说着便已经拉着他往糖葫芦的摊子那边走。 燕时洵惊讶,随即笑着想要拦下邺澧:“不,我只是……” “我记得,我第一次在集市上看到你的时候,你才九岁,衣着干净但是陈旧。” 邺澧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我总是在想,你保护了那么多生命,救下那么多孩子的童年,为何你自己却从未有过一段纯粹开心的童年?” “时洵,这不公平,因果亏欠于你。” 燕时洵愣了愣,却只是笑道:“我不需要那些。舍弃玩耍的时光,更快的成长起来,才能拥有自保的力量,并且保护别人。” 和众生相比,区区他自己的童年又算的了什么? 日夜苦读,压榨自己所有时间去汲取知识,在极度自律下快速成长,总好过遇到危险时的手忙脚乱。 邺澧将燕时洵拉到自己身前,静静看着自己的爱人笑着说起他两极分化的童年,前半段是被所有同龄人排挤霸凌,后半段是被所有同龄人恐惧。 但无论旁人持何种态度,燕时洵并不在乎。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大道高悬天空,他只看得到广袤天地,看不见狭隘粗鄙的恶意。 冬日的阳光并不刺眼,氤氲了燕时洵俊美的面容,让他的眉眼间满是柔和光芒,却美得令邺澧屏住了呼吸,惊艳非凡。 无论他何时看着燕时洵,总是会一次次被自己的爱人惊艳到,感受着内心流淌的蓬勃爱意。 他的爱人爱着这人间,那他就连人间的那一份一起,爱着他的爱人。 邺澧笑着握紧了燕时洵的手,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你缺失的那部分童年,就由我来为你补上吧。时洵,在我身边,你随时都可以放松自己,你撑起的天地,有我和你一起。” 在燕时洵惊讶的目光中,邺澧笑着将滚圆可爱的糖葫芦递到他手中,又将孩子最喜欢的漂亮宫灯塞进他手里。 燕时洵两手都被零食和宫灯饰品塞得满满当当,他哭笑不得的看着邺澧,却没有拒绝爱人,反而真的像是回到了童年一般,穿行在喜气洋洋的商业街中。 两人优秀的外表,就注定了他们一定会周围所有人关注。 而当两人走过街头时,坐在算命摊子后面的墨镜先生也注意到了他们。 “我看二位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年节都过不好。” 燕时洵正走着,忽然就听到故作神秘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循声看去,便看到了一个看起来颇为隆重的算命摊子。 算命先生故意把背挺得笔直,向燕时洵招了招手,道:“二位不想过个好年吗?难道任由祸事发生?” 燕时洵大为惊奇。 从李乘云带他回家开始,他就入了这一行,至今也快二十年了,被一个算命先生盯上,却还是第一回 。 他不可置信到还特意向两边扫了一眼,想要看看算命先生说的到底是不是自己。 算命先生却暗喜,觉得自己这一招奏效了。没人会在听到自己有灾的时候还淡定,不是吗? 他指了指燕时洵和邺澧,道:“对,我说的就是你,小兄弟,别看了。” 燕时洵:“……?” 观众们更是快要笑疯了:[我的妈呀!这位大叔你很勇啊,竟然说燕哥有血光之灾?你算的该不会是遇到燕哥的那些鬼有血光之灾吧?] [草,论神棍遇到真·神棍。] [哈哈哈哈哈哈这算命先生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遇到真正的高人了。] [我看这人是瞎了心了,竟然敢找上燕哥?佩服他的勇气。] [噗哈哈哈不知道这人要是知道了燕哥的身份,会露出什么表情?] 燕时洵惊讶的和邺澧对视了一眼,随即两人的脸上都浮现出笑意。 邺澧也觉得这种体验极为新奇。 身为酆都之主,执掌死亡与审判的鬼神,他还没有过被任何人神鬼说过有血光之灾。 这位算命先生,也算是创下历史了。 邺澧并不感兴趣,转身便准备继续走,燕时洵却摸了摸下颔,颇有兴趣的走了过去,在算命摊子前坐了下来。 “血光之灾?” 燕时洵挑了挑眉,做出一副惊讶又害怕的表情,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算命先生满意的捋了捋胡子,在这寒风瑟瑟的冬日打开了他的扇子,颇有那意思的摇了起来。 “小兄弟你先别急,让我来看看你的命盘。” 他问道:“生辰八字报给我,我让你这辈子逢凶化吉,步步高升。” 燕时洵却“唔”了一声,做出疑惑的样子问:“可是我听说,真正有本事的大师不用生辰八字,光看面相就能看出一个人的过去未来,你不行吗?” 算命先生:“…………” “行,我当然行。” 算命先生咽了口老血,咬牙切齿的道:“我这不是想要更准确点吗?这都是为了小兄弟你着想。” 但看燕时洵无动于衷,算命先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呃我们来看看你的一生。” 算命先生搜肠刮肚,努力硬编:“你少时父母对你很严厉,但呃,很爱你,你在这种家庭里长大,年轻时有过叛逆心……” 算命先生还在绞尽脑汁,努力从燕时洵的外表和神态中猜出一些有关于他的真相。 毕竟燕时洵看起来修养很好,形象整洁俊美,身材匀称表明他有自律的生活。一般这样的人,家庭差不到哪里去。 可算命先生不知道的是,对燕时洵好的并不是父母,而是他的师父李乘云。 这就导致了算命先生从第一句开始就漏了馅。 观众们已经笑疯了。 燕时洵却时不时点头,一副算命先生说的真准的模样。 末了,他还做出颇为关切的神情问道:“大师,那你说的血光之灾到底是什么?我该怎么办,有没有危险?” 算命先生得意的一扬头,道:“你放心!这整条街你打听打听去,谁不知道我吕半仙的名号?就算是阎王要来捉你,都得先过我这一关!小兄弟,你别害怕啊。” 燕时洵:我倒是不害怕,我就是比较好奇,张无病就算了,你真的能打赢小宝吗? 弹幕:[草!他说了我这辈子都不敢说的话,他竟然对燕哥说别害怕!!] [好家伙,他是怎么看出来燕哥会害怕的啊?要是现在立刻出现个鬼的话,应该是他比较害怕吧?] 算命先生没拿到燕时洵的生辰八字,虽然这让他隐隐有点心虚,但看着自己说什么燕时洵都点头的样子,又重新自信了起来,得意洋洋的看着燕时洵,嘴上安慰着,手中已经摆弄起了罗盘。 “小兄弟啊,我刚刚为你看了下面相,发现你气运低迷,最近家中可有异常?” 算命先生关切的道:“你这是撞见鬼了!如果不及时除掉伤人恶鬼,你恐有性命之忧啊。” 燕时洵:异常?我家要是没有异常才是异常,两匹非生非死的狼,一位酆都之主,一位现任阎王,以及他心爱的玩具鬼们,再加上即将入住的前任阎王……实不相瞒,我家的鬼,确实比较多,只有我一个普通人。 “性命之忧啊……” 燕时洵微微仰首,意味深长的看向身边的邺澧,两人相视一笑,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新奇。 天地几千上万年,对大道说大道有性命之忧的,还真就这么一个。 燕时洵挑了挑眉,笑着问道:“那大师,你说我应该怎么解决呢?” 算命先生:“你放心,只要买我这个被法力加持过的玉佩,再加上驱鬼符两道,另买一尊镇宅貔貅,算上这副八卦镜,你回去挂在门上,不管多厉害的鬼都靠近不了你。” 算命先生拍着胸膛打包票道:“要是这样鬼还能找你,你来找我!” “马上就要过年了,和小兄弟相逢就是缘分,我也想要救小兄弟一把,钱财什么都是身外之物,不值一提。” 他摆了摆手,潇洒的道:“这样吧,这玉佩,我就算你8888,吉祥如意带回家,两道黄符一共一万,镇宅玉貔貅只要66666,八卦镜就一万吧。小兄弟你怎么付钱?” 但镜头外,看着这一幕的观众们已经笑疯了:[你确定吗大哥?我怎么觉得会去找燕哥的鬼,你可能不太能应付得来呢?] [大哥,大哥!你只是个骗子,别和燕哥赌命啊哈哈哈哈哈,这不是在给自己立g呢吗?还有鬼就找你哈哈哈哈,海云观的道长们有鬼都去找燕哥,你是自信到底是谁给的?] [震惊!原来之前偶遇燕哥,燕哥随手在我数学笔记上画的符咒这么值钱吗?妈妈我发财了!] [羡慕,你竟然还有燕哥给你画的符咒,我为什么没有,我要闹了呜呜呜!] [这可能是这大哥的人生最高光时刻了,竟然在燕哥面前吹牛比,而且还没被打死,啧啧啧,是个勇士!] [笑死,竟然还有人敢从燕哥手里接因果?这大哥真是老太君自杀——活够了!] 算命先生不知道有一群人已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还在等着被吓到的燕时洵给他付钱。 但燕时洵却轻轻笑了起来,他单手撑着下颔,微笑着看着算命先生,道:“既然你说完了,那接下来,就让我来说吧。” 他的目光从算命先生脸上转过一圈,心下就已经了然。 过去,现在,未来,都历历在目。 前尘因果罪孽,后世功过纷争,全部清晰的罗列在他眼前。 燕时洵笑得漫不经心。 算命先生却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超出了预料,开始变得不对劲了起来。不好的预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在冬天也出了一头细密汗珠。 他连忙拿过旁边的手帕擦拭汗珠,尴尬的笑着想要缓解这可怕的气氛:“小兄弟你是觉得价格太高了吗?这个我们可以谈嘛……” “吕以,87年生人,三岁时父母车祸死亡,寄居在叔叔吕应家中,九岁随叔叔摆摊卖艺,算命改名……” 燕时洵平静的声音打断了算命先生的话。 算命先生一开始还在错愕之余有些愤怒,想问燕时洵为什么要调查他。但随着燕时洵说出越来越多有关他的事情,甚至连小学时在女同学书包里放虫子的事都知道,他开始冷汗津津,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 这,这绝不是调查能够做到的程度了,就算是算命也算不到这种程度。 眼前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算命先生感觉自己恍惚中看到整个天地都压向自己,而自己如此渺小,无法反抗,更无法辩驳,只能承认下自己一生所做善恶,无力的等待鬼神大道的审判。 “至于你的未来。” 燕时洵轻笑着眨了眨眼:“天机不可泄露。” “现在我说完了,你打算付我多少卦钱?怎么支付?” 燕时洵悠闲的坐在凳子上,看算命先生迅速湿透了衣服,慌乱想要逃跑又害怕到不敢动脚的模样,他心里点了点头,也就打算让这件事这么过去了。 他看到算命先生虽然摆摊行骗,但那些钱财几乎都被算命先生捐给了孤儿院的孩子们上学,而且算命先生很有原则,只骗有钱人的零花钱,不骗穷苦人的救命钱。 因此算命先生虽有因果残留,但点到即止也就够了。 燕时洵不准备继续。 他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忽然就觉得一股软乎乎凉滋滋的触感贴了过来,像是一捧桃子。 ……还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燕时洵:“…………”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从地狱回来的?过年不应该在地府加班吗——或者干脆说直接一点,在地狱疯玩。 他无语的扭头向身边看去,果然,井小宝就站在他身边,把软乎乎的脸颊放在了他的臂弯里,睁着大眼睛好奇的往算命摊子上看。 而井小宝的手里,还拿着一块玉佩。 在啃。 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是他咀嚼发出来的。 燕时洵:“……你,在干什么?” 井小宝眨了眨眼,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捧着脸软乎乎的道:“你们不是在驱鬼吗?我刚刚听到有人说这些东西可以驱鬼辟邪,我就来试试。” 说着,他还又啃了一口玉佩,然后皱着眉委屈巴巴的道:“好像没什么用啊?” 燕时洵:“…………” “吐出来。” 燕时洵无语,一巴掌拍在井小宝头上,道:“正常人是不会把这个加入自己的食谱的。” 井小宝:“诶qaq?” 燕时洵朝他一伸手,井小宝就丝毫不敢和燕时洵逆反着来,乖乖把被啃得从玉佩变玉玦的低劣染色仿造品,放进了燕时洵的手掌中。 而算命先生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还没从刚刚被燕时洵说出了一生所有经历的震撼里出来,就又被井小宝惊得傻眼了。 “这,这这这是什么啊?” 算命先生指着井小宝的手都在抖,带着哭腔的问:“这还是人吗?” 井小宝不高兴的撇了撇嘴,觉得这人真是叶公好龙,刚刚还在说起他,现在他专门赶过来了,这人又不说了。 生人的世界真奇怪。 燕时洵同情的看了眼这个倒霉蛋:“……爱莫能助。” 是这个倒霉蛋先招惹的井小宝,提起了阎王,那这因果就自己守着吧。 不过,虽然没有想象中粉丝见偶像那样的欢乐场面,井小宝也很容易知足。 他看着周围过年的热闹气氛,玩心大起,眼睛亮晶晶的拍手叫好。 但最吸引井小宝注意的,还是这个算命摊子。 他刚才可是都听到了的,这个人说摊子上的这些东西都能驱鬼。 这让井小宝不由得好奇起来,想要试试到底能驱鬼到什么程度。他这样的可以吗? 井小宝身高不够,就努力踮着脚,扒着燕时洵的手臂,往摊子上去拿那些号称可以驱邪的法器。 但任由他挨个摸过去,那些法器一个也没炸,全都完好无损。 见状,井小宝瘪了瘪嘴,有些不高兴了。 “不是说好能驱鬼的吗?那为什么我还在?” 孩童气鼓鼓的,活像个小河豚:“骗子!” 算命先生紧张到腿都在发抖,要不是他坐在椅子上,已经腿软到瘫在地上了。 他虽然不知道井小宝的身份,但大概也能够感受到来自井小宝的恐怖威压。 ——阎王鬼气,又如何是寻常人能够受得住的? 更何况,因为算命先生自己说他很厉害,所以井小宝就当真了,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力量,导致算命先生所感受到的压力,远远超过其余遇到井小宝的普通人。 算命先生眼含热泪,抖得和筛子一样,终于想起来一切的异常都开始于他和燕时洵搭讪的时候了,他觉得根源肯定在燕时洵,就赶忙扑过去想要拉住燕时洵。 他现在知道了,自己一定是招惹到有真才实学的高人了!如果不好好处理的话,自己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但燕时洵并不准备对他做什么,也不喜欢其他人靠近自己,便轻巧的使了个巧劲,立刻从原地起身后退。 短短几秒之间,就已经拉开了和算命先生距离。 算命先生扑了个空,正准备说出口的求饶也哽在了喉咙里,呆愣的看着燕时洵,想不懂这人刚刚是瞬移了一下吗?怎么突然就跑出去那么远? 燕时洵一手拎着还没玩够的井小宝,一边懒洋洋的向算命先生挥了挥手,笑着道:“快要过年了,回去多陪陪你奶奶吧,别摆摊了。” 他垂眼向算命先生的摊子上看了一眼,道:“老人的时间,比这些粗制滥造的东西值钱太多。” 燕时洵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除了几句提醒,以及被井小宝啃到一半的玉佩之外,什么都没留下。 但算命先生却在原地愣了好久,才慢慢反应过来燕时洵的意思,抖着手拨通了年迈老人的电话。 他听着电话的嘟嘟声,觉得自己慌乱到整颗心都不会跳了。 等待的提示音并没有多久,但他却觉得这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只有老人熟悉的声音才能安抚他的慌乱。 如果因为他没有回家多陪陪奶奶,就错过了奶奶最后的时间,那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刚刚那人连他小时候尿床的事都知道,一定是哪里的隐居大师,既然那人提到他奶奶,说不定,说不定奶奶已经…… “喂?孙孙?” 电话终于被接通,年迈却熟悉的声音从电话另一边传来。 算命先生愣了愣,随即再也忍不住的摔坐在了地面上,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高人形象,嚎啕大哭:“奶奶,我想你了,我过年回家,嗯……” 燕时洵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但听到身后顺着风传过来的声音,还是让他眼眸里浮现笑意。 他在原地顿了顿脚步,才重新迈开长腿,向着卖窗花的店铺走去。 被拎着小西装背带的井小宝在燕时洵手里晃来晃去,像是坐人肉飞机一样,哄得他笑得眯了眼。 但他还是好奇的仰起头,向燕时洵问道:“燕燕,那人好像是个骗子,你为什么放过他呀?” “他又没做大奸大恶之事,我为什么要管?” 燕时洵的注意力都被眼前花花绿绿的窗花所吸引,抽个空隙回答井小宝,显得漫不经心。 “他堆积的小善小恶,都自有因果循环。骗了人,做了口舌业,那他的气运自然低迷,低到一定程度,喝水都有可能呛死。” 燕时洵道:“大道之下,自有规则,就算我看不到不去理会也不必担忧,因果自有循环。” “?” 井小宝头上冒出一堆问号,觉得自己没听懂。 但他想了想家中浩瀚到没有尽头的书房,还是乖乖的闭了嘴,没有继续问下去。 大过年的,他可不想别人都在玩的时候,他还要在背书,那就太惨了! “燕燕,买这些干什么啊?” 井小宝好奇的伸手去摸窗花,被精湛的剪纸技艺看呆了,不自觉发出“哇呜!”的赞叹声。 听得摊位老板心花怒放。 井小宝本就是三四岁最可爱的年纪,再加上他那张极具欺骗性、玉雪可爱的面容,简直是无往而不利的攻心利器。 尤其是稍微年长些的人,更是百发百中,没有一个人能够抵得过他的可爱魅力。 这个年纪的孩子真心实意的赞叹,简直令摊位老板开心到合不拢嘴。尤其是燕时洵和邺澧两个也容貌优秀,他们往自己的摊子前一站,自然而然就吸引了很多视线,甚至很多人都在往这边聚集,这让老板更高兴了。 他大手一挥,直接告诉燕时洵,喜欢哪个随便拿,不要钱! 燕时洵:“……不好吧,付钱还是要的。” 老板挥了挥手,道:“又不是给你的,大人争什么。” 他一指井小宝:“给孩子的压岁钱,大过年的图个吉利多好!哎呦这孩子,是怎么养出来的,也太好看了,和那年画娃娃似的。” 燕时洵的表情一言难尽:“…………” 怎么养的?吃恶鬼保证温饱,打恶鬼保证心情舒畅,镇压恶鬼保证睡觉香甜,这么一套下来,换个鬼来也能养胖。 察觉到燕时洵想法的井小宝,默默抬头向上看去:qaq我不是燕燕最喜欢的孩子了吗? 燕时洵:…… 因为老板过于热情,根本推脱不掉,还奉上了经典过年用语“来都来了”,“给孩子的”,“大过年的”,“别和我抢”,于是,燕时洵到最后也没能推掉老板送井小宝的那一整沓各式各样的窗花。 只能被迫满载而归。 燕时洵看着自己左手拎的窗花,右手拎的胖娃娃,想了想,把窗花塞进了井小宝自己的怀中:“既然是给你的,那你就自己拿着吧。” 井小宝倒没有不满,他高高兴兴的把窗花抱了满怀,活像个夹娃娃机里的夹子,在燕时洵手中荡来荡去。 红色的窗花把他衬得更加玉雪可爱,吸引了无数过路行人驻足惊讶,感慨这孩子可真好看。 来采购年货的人很多,几乎都是一家一家倾巢出动,大包小包塞得满满当当,年味十足。 燕时洵和邺澧,再加上一个井小宝,这样的配置也被其他人自然而然的认为成是一家三口,还有人冲燕时洵点头,笑着夸赞说您家孩子养得真好,这个爸爸当的称职。 燕时洵:一开始只有小病那一个傻子喊爸爸,但那时我万万想不到,竟然两任阎王都开始这么喊……太诡异了! 井小宝倒是适应良好,他已经被路星星带“坏”了,觉得燕时洵和邺澧本来就是一对,这么称呼也没什么问题。 旁边的行人有想要捏一把井小宝脸蛋的,他也来者不拒,乖乖给摸,丝毫不认生,还会嘴甜的喊对方姐姐哥哥,喊得对方人都晕乎乎找不到北了,心里就剩一个想法—— 想要摘星星吗!我给,我给!全都给你! 那些人完全想不到,自己刚刚摸的,是阎王的脸。 “小宝现在是怎么,移动赐福机器?” 燕时洵沉吟,向邺澧道:“那些摸过小宝的人,今年是不会得病了,没病没灾平安一整年。” 邺澧也忍俊不禁,笑道:“那就是他们和小宝有这份缘分了。” ——毕竟沾染了阎王鬼气,还有哪路小鬼敢冒犯? 走夜路都是鬼先连滚带爬痛哭流涕,能跑多远跑多远。 井小宝眨巴着大眼睛,根本不关注大人的事情——他才不想要看着看着,这两人猝不及防一个亲亲呢! 他学乖了,现在别想骗他,哼! “不过,今天买的东西确实有点多。” 燕时洵拉住邺澧的手臂,道:“走吧,回家,估计也够用了,还需要让他们几个人分一分带回家。” 井小宝见燕时洵心情好转,才终于有胆子出言询问:“燕燕,什么叫图吉利呀?” “我觉得我们家大概不需要这些。” 井小宝条理清晰的道:“燕燕你看,酆都在我们家,大道在我们家,地府也在。就算不吉利,还有哪个鬼来我们家呀?” 他鼓了鼓两腮,道:“要是有霉运来了,小宝就吃掉。” 燕时洵眼神复杂:“不要乱吃东西,容易坏肚子。” 今天是个好天气,天空晴朗,阳光灿烂,熙熙攘攘的人群带来人间的热闹和繁华。 燕时洵在街头缓缓停下脚步站定,他望着眼前的安宁幸福,眼眸中缓缓有笑意浮现。 井世文先生和林婷先生,以及千千万万同人没能亲眼看到的盛世,借由井小宝的眼,也终于得见。 他们愿望中的景象,变成了人们每一日最平静的日常,不必担忧任何危险。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这天光,总不负繁华。 第346章 最后一期节目如约而至。 虽然在离开疗养院之后,所有嘉宾都开始忙于自己的工作和事业,但是他们也没忘在紧张的时间里,专门把拍摄那一日的行程空出来,齐聚到滨海市老城区的小院子里。 他们根本就没有把这当做是工作,而是忙里偷闲的朋友聚会。 安南原刚结束了一场商务谈判工作,连续好几天都没怎么睡的他一出写字楼,就困得直打哈欠。 他的新经纪人关切问道:“实在累的话,今天就休息一会,拍摄晚点去?你先补个觉。” 安南原摆了摆手,睁着兔子一样的眼睛道:“不用,不担心,拍摄那边没有外人,我在燕哥家睡也是一样的。” “好不容易抽出的时间,要是迟到了的话,一定会被其他人笑话,尤其是那个星星。” 一想起路星星和其他伙伴,安南原的笑就止都止不住。 路星星刚好了没两天,就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模样,又重新恢复了上蹿下跳的活力,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回来了,在每个人面前都混了个脸熟。 因为他之前伤势未卜,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当然也不能再要求他工作。因此他过年期间反而是最清闲的那个,除了帮海云观打打杂帮个手,也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即便如此,海云观的道长们虽然嘴上不说,但也暗暗心疼星星,没有让他干太多活,他那些任务甚至不及小道童来得多。 因此,名为养伤实为疯玩的路星星,就挨个去小伙伴那里探班,白霜安南原他们每个人他都去过,并且迅速和他们的同事达成了良好关系,只需要五分钟就能从陌生人,变成勾肩搭背的好兄弟。 很多导演和工作人员都对路星星赞不绝口,就算路星星自己不以为意,导演还是承诺说有机会一定要和路星星合作。 这种绝佳到堪称行走的社交机器人的自来熟程度,令路星星的小伙伴们目瞪口呆。 白霜甚至还诚恳的建议路星星,要是以后不想当音乐人了,当经纪人也行。 “星星你有没有考虑过,其实你的天赋可能不在修道上,也不在音乐上。” 白霜真诚的道:“而是在社交上?” 这绝对是社交恐怖分子的程度了! 根本没有人能够抵抗又帅又疯还有趣的哈士奇!没有! 白霜在内心呐喊。 天知道!自从路星星来探班了,她连咖啡热水盒饭都有人送了,还都是热气腾腾的,不用担心在冬天吃凉饭。 甚至工作人员还会贴心的帮她拿来取暖的小太阳,笑着说这是路星星特意拜托她的,说白霜是女孩子不抗冻,要让她帮着照顾白霜。 白霜听到这话时,冲过去抱住路星星狂哭的心都有了。 路星星不知道白霜心里想什么,这对他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人有取暖设备,有人需要取暖——那就说一声呗,说两句话又不会怎么样。 在听到白霜的建议之后,他摩挲着下巴,沉思了半晌后道:“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当经纪人吧?” 白霜茫然:“啊?你还挺认真?” 路星星点点头:“毕竟没有明星会愿意经纪人比自己帅,还比自己有魅力?” 白霜:“…………” 行吧,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路星星,一点都没有变。 相对更空闲的路星星,就主动承担起了接小伙伴们的工作,跟着节目组的车,挨个去嘉宾们如今工作的地点。 安南原一上车,就看到窝在车上懒洋洋吃零食的白霜,顿时惊喜的张开双臂,和对方来了个拥抱,转身又和路星星贴贴。 白霜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来的大裙子,妆容精致,头发特意做过造型,一副刚结束完最终彩排的模样。 但她在小伙伴们面前,也完全放开了自己,不像之前在镜头前那样正经,而是像和朋友们在家里一样,嘻嘻哈哈根本不顾及形象。 安南原身上也穿着洒满亮片的西装西裤,做了头发,精致男团偶像的完美外形让不熟悉他的人根本想不到,他之前在遇到鬼的时候,是怎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几个嘉宾在年末的工作都集中在了滨海市,于是导演组特意制定了路线,一圈开下来就每一个都能接到,然后便直奔滨海市老城区而去。 在接宋辞的时候,他正站在公司楼下和他哥哥吵架。 ——不,应该叫单方面训话。 宋辞气得整个人都炸了毛,像是喵喵叫生气的布偶猫一样,手指一直戳在他哥哥的胸膛上,戳得他哥疼得龇牙咧嘴又不敢躲,只能连连告饶,说自己一定更改计划。 几人坐在车里,叹为观止:“没想到小少爷和他家大少爷竟然是这种相处模式。” 大多数人还以为,宋家宠这个小少爷,就是当做幼子来疼宠的,权力都会给大的那个哥哥。却没想到,小少爷不仅被全家捧在手心里,就连在公司也有很高的话语权。 “宋辞就是单纯的没兴趣吧。” 张无病看了眼窗外,了然道:“他和我可不一样,他没有梦想,像个小猪一样活着。” 同在一个圈子里,并且因为自己的撞鬼体质而被宋辞惦记嫉妒了很多年的张无病,对宋辞倒是很熟悉,也对宋家的事情了如指掌。 “虽然我不喜欢宋辞,他总是针对我。但是要说一句公道话的话,他确实很厉害。” 张无病回想起以前大学时期的事情,点点头道:“不知道为什么,宋辞喜欢鬼怪这一类的东西,越是惊险的地方他越喜欢,以前就经常找机会翘课,然后去各种凶宅探险。但即便是这样,只要他去参加考试,就总能拿到近乎满分的好成绩。” 张无病这话一出口,车里安静了一瞬,嘉宾们脸上的笑容也黯淡了些许。 除了张无病,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宋辞为什么会追求鬼怪——是为了谢麟。 而张无病,他没有了进入西南之后的记忆,也根本不知道谢麟的死亡和其他事情。 嘉宾们都被燕时洵嘱托过,虽然并不知道张无病失忆的具体原因,但知道张无病是为了救所有人才会这样的。 现在当张无病提起这事时,虽然他自己觉得没什么,但嘉宾们却总觉得心里酸酸的难受,看向张无病的眼神都充满感激和敬佩。 “况且,宋家的很多商业版图都是他敲定的,他对于商业的敏锐程度,在我认识的人里,也只有我爸能和他一较高下了。” “但是他吧。” 张无病顿了顿,眼神复杂的道:“懒,特别懒。真的就像那没有梦想的小猪猪一样,什么都懒得管。” 这话刚说话,张无病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冷,并且车里好像太安静了。 他紧了紧衣服,纳闷的朝旁边看去,结果就看到嘉宾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而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站立的车门外面。 张无病:“…………” 论当你说别人坏话,却被正主抓了个正着是什么体验qaq。 “宋辞你听我说,我能解释。” 张无病拼命伸手向宋辞,试图挽回他和宋辞刚刚回温的关系。 宋辞却抱臂冷哼了一声,然后脚下马丁靴重重的踩着台阶上车,每一步都踩在张无病忐忑的心上。 “张大病,你想解释什么?” 他翻了个白眼:“你还是乖乖躺平吧,动脑子的活不适合你。相信我,以后有需要动脑子的,你就直接放弃,然后去找燕哥,这样效果还更好些。” 张无病:“……我总觉得你在骂我蠢。” 小少爷:“哦,你听错了。” 张无病:“???请问你敷衍人的这一套是和我燕哥学的吗?” 在涉及燕时洵的事情上,张无病变得异常敏锐,时刻担忧着自己的大腿被人抢走。 他上下打量了宋辞两眼,果然发现了不对,立刻指着宋辞的马丁靴,不可置信的伤心问道:“你连这个都学燕哥吗?” 小少爷冷笑:“知道什么叫偶像周边吗?我和燕哥穿同款,怎么,有问题?你要是觉得不妥当,那你就回家求你爸爸啊,让他把整个品牌买下来。” 小少爷今天穿着一身利落靴裤和法式花边领抽绳泡泡袖衬衫,配上马丁靴更加显得他腰细腿长,像是从森林偷跑的坏脾气精灵,也像娇气的法国小王子。 他也不急着坐下,就抱臂站在那里,话不重样的怼着张无病,怼得张无病哭的心都有了。 张无病:造孽哦,我到底为什么要招惹他? “不过我听说,你爸爸对你解禁了?” 小少爷上下打量了张无病两眼,道:“你刚办节目的时候,张家和所有娱乐公司打过招呼,坚决不给你帮助,想让你自己知难而退——虽然我也要承认,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没想到你这节目竟然真的能火。” 张无病骄傲的挺了挺胸膛:“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导演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新星?我看是冥王星吧,冷到要死的那种。” 小少爷冷笑,一句话把张无病打回原形。 “不过,最近张家又重新和娱乐公司打了招呼,特意表明张家准备支持张家公子的梦想,让他去拍电影了,要大家都没事照顾一下。” 小少爷疑问道:“你是怎么说服你爸爸回心转意的?他可是出了名的倔脾气。” 张无病却反而不高兴了,愤愤道:“呸!谁要靠他,我自己就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怕宋辞不信,张无病还特意补了一句,道:“真的!我已经和李雪堂导演见过面了,他答应我,等过完年之后,就让我进组做个实习导演,跟在他身边好好学习。” “我觉得我学几年,也能成为李导演那样伟大的导演。” 张无病一握拳,士气十足。 宋辞却笑了,凉凉的道:“你确定,你不会让李导演的电影拍成恐怖片?你要是说成为最伟大的恐怖片导演,那还有可能。” 车内众人顿时笑出声来。 张无病气得眼泪汪汪想和宋辞理论,但憋来憋去,却反而被宋辞说服了,觉得宋辞说得好有道理。 宋辞:“…………” 所以我不喜欢和傻子一起玩,吵着架呢,突然觉得对方说的对,这算什么??? 被问及是否是和哥哥闹别扭的时候,宋辞单手支着头,懒洋洋的道:“没有,就是教训一下蠢货而已。” 众人:……原来宋家大少爷那样杀伐果敢的商业新贵,在小少爷眼里属于蠢货一类啊。 张无病无声的做着口型:他觉得不蠢的,好像也只有燕哥吧? 众人:哦——那我懂了,我确实是比较蠢的那一类。 小少爷没看到众人的眼神交流,他坐在车窗边,冬日的阳光灿烂的洒下来,像是在他精致白皙的面容上镀上了一层金粉,美得梦幻不真实。 “我哥那傻子,说要把谢麟死亡的事情压下来,暗中处理,不让媒体打扰他。” 小少爷冷哼了一声,不屑道:“钱摆在那都不赚的蠢货。” 张无病:“啊???谢麟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众人:“啥????” 他们茫然的看着宋辞,被震惊到的却不是谢麟死亡的事情,而是宋辞竟然能如此平静的谈起谢麟。 过去那么多年里,宋辞对谢麟的维护不是假的,在白纸湖得知谢麟死亡的时候,也失魂落魄,不敢相信。 但现在,宋辞不仅说起谢麟这个名字的时候毫无波澜,甚至话里还隐隐有不准备暗中操办葬礼的意思。 这可不像他们从前认识的小少爷啊。 宋辞扫了眼目瞪口呆的众人,道:“谢麟对我不仁,连死的时候都不想想我,我干嘛还要顾虑他?宋家好吃好喝养了他十几年,他还没给宋家赚一个子儿呢就死了,成本总是要收回来的吧?” “我准备让宋氏将谢麟的死亡大办特办,再给他捧上神台去。” 小少爷眉眼冰冷:“然后,我要他死后也用这份我给他维持住的神格,替我赚钱。” 众人下意识的缩了缩,终于相信了张无病说的那个对商业敏锐的小少爷。 宋辞对别人好的时候,就掏心掏肺的好,恨不得用自己全部身家把对方保护起来。 但一旦某人让他失望,背叛了他,他也能立刻抽身,冰冷不近人情的利益最大化处理。 还不等众人对宋辞产生畏惧,就听宋辞又向赵真问道:“赵真你之前拍武打片的时候,是不是被主演故意刁难过?我记得之前在家子坟村的时候,你说你腰上有伤,是拍戏的时候吊威亚摔下来受的重伤?” 赵真一愣,然后才点点头。 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都被宋辞记住了。 还不等其他人想明白宋辞问这件事的意思,就听宋辞轻描淡写的道:“我帮你报仇了,你可以向你的腰椎说一句让它可以安息了。” “…………” 赵真先是错愕,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眸中满是明亮笑意:“你对他做什么了?” “没什么啊。” 宋辞懒洋洋的支着头,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他的新电视剧,是宋家投资的精品系列。他竟敢耍滑头,你都能吊威亚,他竟然说自己会被磨破皮所以吊不了?呵。” 小少爷冷笑:“所以我就花重金请了个武术指导,让他在上面吊了几个小时,学不会就不用下来吃饭了。” 众人:“!!!” “还有你,安南原。” 小少爷嫌弃的看着安南原,道:“你和亚星娱乐的那点破事怎么还没处理完?你饭白吃的?” 明明已经有了独立工作室,但现在安南原依旧感受到了被领导拎去训话的恐惧感,下意识正襟危坐,乖巧点头,准备为自己解释:“那都是有原因的,亚星娱乐毕竟是龙头……” “龙头?明年就不是了。” 小少爷打了个哈欠,满眼泪花:“正好宋氏有个项目和亚星娱乐是合作关系,我就把你赎出来了,亚星那边对你一笔勾销,后续不会再骚扰你了。” 安南原目瞪口呆。 “那你不冲我笑一个?” 小少爷看着没反应的安南原,纳闷道:“你不喜欢这份新年礼物?” “不不不,我太喜欢了!谢谢你,宋辞。” 安南原连忙摆手,神色动容,看起来像是快哭了:“我会永远记得,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是谁帮了我。宋辞,不管你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一定帮!” 小少爷看着眼眶通红的安南原,却警觉的向后退了退:“等!不许扑过来,不许把眼泪抹到我身上!” 安南原一顿,然后本来没有这种意思的他,立刻欢呼了一声冲上去,飞扑过去就是一个熊抱,禁锢住小少爷纤细的腰身就要往他一副上蹭眼泪。 小少爷气急败坏的怒吼,车里却是一阵接一阵不曾停歇的笑声。 宋辞是真的把嘉宾们当做自己的小伙伴,毕竟人这辈子很难有过了命交情的朋友,他们曾经向彼此托付自己的后背和生命,共过生死,绝不会对彼此不利。 他很有心的为每一个人都准备了对应的新年礼物,当众人听到自己的礼物是什么的时候,无一例外都红了眼睛。 就连最稳重的综艺咖,这个胖乎乎的中年笑星,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除了宋辞也就是父母对他这么好了。 这让很不喜欢温情的小少爷看得抓狂,让大家都不许哭了。 但众人看出小少爷的外冷内热,一个个都哈哈笑着朝他扑了上去,很快就揉乱了小少爷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很像是炸了毛的布偶猫。 等车子停在燕时洵家的院子前时,他算到车辆抵达的时间,恰好一秒不差的走了出来。 结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车门一开便疯狂往车下冲的小少爷。 但燕时洵看清小少爷的形象时,顿时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宋辞可是对生活品质的要求非常高,并且对自己的要求更严苛,绝不允许他自己有这种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出门的时候。 但这次怎么…… 宋辞为了来见被他尊重敬佩的燕哥而特意做的发型,现在已经变成毛茸茸的一团猫毛样子了,几缕卷毛俏皮的搭在额头上,而他的衬衫领口抽绳已经送了一般,让衬衫松垮垮的挂在他白皙精致的肩膀上,表情也气急败坏,活像个因为过于可爱而被人rua得喵喵叫的布偶猫。 “这群蠢货,说了不要用我的衣服擦眼泪了还不听,啊!气死我了。” 宋辞刚准备再多说点什么,就发现众人的视线都交汇在一处。 他定了定神顺着看去,就看到了刚刚因为自己正生气而没注意到的燕时洵,他的表情顿时惊喜了起来:“燕哥!” “好几周都没见了,燕哥你准备对我说点欢迎词吗?” 小少爷骄傲的昂了昂下颔,像是仰起头准备让人挠下巴的小猫咪。 但他担心燕时洵不欢迎他,就又补了一句:“我这几周可是一直很期待这次聚会,期待见到燕哥。” 燕时洵摇摇头,轻笑出声:“说什么?新年快乐?” 他伸出手,为宋辞整理了下炸毛的发型,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磁性的声线带着玄妙的韵律感:“祝你新年里一切平安顺遂。” “这是来自大道的祝福。” 宋辞瞬间睁大了眼眸。 说罢,燕时洵就直起身,看向后面的众人:“怎么,不过来吗?堵在门口,小心街坊邻居投诉你们占道。老城区的路本就窄不知道吗?” 众人闻言,都乖乖的下车。 但等司机把车开走之后,众人还是挤在门口不肯进去,眼巴巴的看着燕时洵,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燕时洵失笑:“你们也要祝福语?” “要!” 安南原眼睛亮晶晶的:“这可是神的祝福,比在道观上香都有用!” 众人不知道燕时洵已经承担大道的事情,只是按照他们的理解,觉得在江北的时候那么多雷电,肯定是因为燕时洵原地飞升成神仙了。 燕时洵不好向他们解释其中区别,众人则一提起来就一副“我懂,放心,不会乱说”的表情。 两边人一个聊的是前门楼子一个说的是胯骨轴子,没想到还真就歪打正着,莫名聊对了话题。 双方都觉得对方应该是理解了,都很满意。 而此时众人这样可怜巴巴的看着燕时洵,让他突然有种自己是站在门口发玩具的圣诞老人。 但确实已经给宋辞祝词了,如果不给其他人,好像也不太公平。 燕时洵无奈的耸了耸肩,还是决定满足众人这一点小心愿,况且这本来就是他所盼望的。 ——他希望万物生灵,都可以幸福平安。 心满意足的众人终于走进了小院。 燕时洵则摇了摇头,无奈的低声向邺澧道:“之前我还说小宝是个移动祝福机器人,没想到话可不能乱说,今天就轮到我了。” 邺澧失笑摇了摇头,趁着所有人都在往前走,没有人回头看他们的时候,上前环住燕时洵的腰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所有小朋友都有,所以时洵也要有是吗?” 邺澧低低的笑着,轻声道:“那就祝我的时洵,永远与大道同在。” 燕时洵:“…………” “我没那么想!你以为我今年几岁?” 燕时洵一巴掌拍在邺澧的胸口上,将他推远了些:“离我远点!我没冲你撒娇,好吗?” 邺澧摊了摊手,笑意不减:“在我看来,时洵只要在我身边,就已经是最好的撒娇了,不需要更多别的什么。” 这时,不少人看着院子都发出了“哇!”的惊呼声。 “燕哥这小院子。” 安南原呆愣的环视四周,羡慕得都快要流口水了:“这也太棒了,简直是梦中的院子,这叫什么?享受生活。” 冬季本来应该是花草树木凋零的季节,但小院内因为住客身份的不同,也因此而有了截然不同的异象。 梅花早樱竞相开放,爬藤郁郁葱葱,装点小院,让这里看起来像是与世隔绝的仙境,有着与人间不同的日月星辰周期流转,如同春日般晴朗。 小院的石桌上坐着井小宝,他晃悠着两只小胖腿,撑着脸颊愁眉苦脸的看着摊开在眼前的书籍,背着背着就忍不住唉声叹气,一副愁学的模样。 在井小宝旁边,还趴着一只晒太阳的哈士奇,银灰色的皮毛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它试不试懒洋洋的扫扫毛蓬蓬的大尾巴,打掉井小宝想要揪毛的爪子。 而另一只哈士奇则窝在房门口,活像个退休遛鸟的老大爷。 ——甚至它的头顶两只耳朵中间,就站着一只昂首挺胸骄傲的小鸟。 安南原看得不断惊呼出声,直说这才是理想中的生活。 “不过,燕哥你什么时候养的哈士奇啊?这狗好漂亮啊!” 路星星有些疑问,但看着“哈士奇”的眼睛都在闪光,好像想要偷一只回家。 听到这话的众人:“…………” 他们看了眼自己正在直播的分屏镜头,又看了眼兴奋起来傻乎乎的路星星,摇了摇头,还是叹了口气,不准备向他解释。 他们总不能在镜头前说这是狼吧? 路星星不知道江北的事情,他也刚恢复不久,这还是他醒来之后第一次进燕时洵家,不知道燕时洵从江北带回来两匹威风凛凛的野狼。 他兴奋的扑上去,抱住“哈士奇”厚实的皮毛就是一顿猛蹭,一副幸福的模样喟叹着。 “这哈士奇也太帅了燕哥!要不打个商量,反正你也有两,你分我一个怎么样?” 头狼很稳重,扫了扫尾巴,虽然厌烦这个幼崽,但还是没有把他赶走。反倒是路星星,快乐得倒像是欢脱的哈士奇。 燕时洵闻言,本来带着嘉宾们往屋子里走的脚步顿住,他转身居高临下的朝蹲在地上的路星星哼了一声,道:“你问它自己愿不愿意,愿意的话你就带走。” “燕哥,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 路星星兴奋的rua着“哈士奇”,已经幻想到以后自己和狗子亲亲爱爱每一天的场景了。 燕时洵皮笑肉不笑:“嗯,我说的。” 知情的众人看着路星星,都流露出了怜悯的神情:这倒霉孩子,指狼为哈都不知道…… 但路星星甚至已经开始准备给头狼起名字了。 “它有名字。” 正在背书的井小宝不高兴的鼓了鼓脸颊,道:“它不需要别人的名字。” 路星星连忙问:“那它叫什么?闪电?赤兔?惊雷?” 井小宝:……什么乱七八糟的? “叫汪汪。” 井小宝超大声的指着头狼,道:“它叫汪汪,那边的是狗狗。” 路星星:“…………” “你这起名方式。” 他一言难尽的问井小宝:“你是和燕哥有遗传的不会起名综合症吗?还是和张无病他家一样有?” 汪汪狗狗是什么诡异的名字? 难不成哪天这狗走丢了,就要在大街小巷一路汪汪汪?? 就算是路星星,也觉得这狗名字实在是有些离谱。 但井小宝一副成熟大人的模样,端坐在石凳上时,颇有几分阎王的威严。 他低头认真的问路星星:“那你准备叫它什么?” 路星星摸了摸下巴,沉吟了片刻后兴奋道:“那叫它星星怎么样?” 井小宝:???我觉得你这名字还不如我呢,哪有人把自己名字让给狼的? “不行,星星不好听。” “怎么会!我就叫星星,我觉得很好听啊。” “就因为你叫星星,所以星星才不好听。” “小宝!啊!!!你欺负我,我要告诉燕哥!” …… 院子里,井小宝和路星星迅速打成一团。 头狼烦躁的扫了扫大尾巴,终于起身挪了个地方,避免自己被波及,然后才重新躺下晒太阳。 屋子里的众人看着外面这和谐的场景,都不由得笑了。 “星星这孩子,连小宝都不如。” 燕时洵冷哼了一声:“反正他伤也好了,干脆从明天开始,来和小宝一起背书算了。” 邺澧:“不,我很不想赞同。” 为什么总觉得家里人越来越多了?两个好大儿就算了,怎么连师侄也来凑热闹? 邺澧深觉自己的二人世界计划摇摇欲坠。 嘉宾们之前采购的食材和装饰品,都已经统一送到燕时洵家里了,厨师的人选也已经定好,就是综艺咖和赵真。 ——毕竟只有这两人做的东西,还算是能够入口。其他人做的饭……那是个灾难,会让人突然顿悟泡面的美味。 因此众人在进了院子之后就迅速分工,有的拿了窗花对联,准备去贴在窗户和墙面上。 赵真和综艺咖则一一核对食材清单,商量着今天的菜谱要先做哪个,后做哪个。剩下不会做饭的嘉宾,则搬个板凳坐在厨房里,准备为两位厨师打下手,洗菜切菜递盘子。 众人看安南原一路上哈欠连天的模样,也都自发的把这个相对轻松的岗位留给他了。 “你就在这里洗菜切菜就行,赵真喊你,你就过去,懂?” 安南原也比了比手势,示意自己知道了。 结果一低头,就抵挡不住睡意,打着幸福的小呼噜,在冬日暖洋洋的阳光下睡去了。 众人:“…………行吧。” 见安南原累成这模样,众人也不忍心让他再干活了,干脆就让小少爷来替。 至于安南原,他直接被燕时洵打横抱起,放到沙发上去睡觉了。 但赵真看着小少爷撸袖子准备开工的模样,还有些不放心的走过来,担忧的低声询问道:“你能行吗?切过菜吗?别切到手。” 小少爷本来拿着菜刀菜板还若有所思,但赵真这么一问,瞬间激起了他的胜负欲,他一挺胸膛,斩钉截铁的道:“我当然可以!” 赵真:“别逞强……” “呸!你才逞强!” 最后还是白霜看不过去了,一撸袖子走了过来,和小少爷并排坐在小板凳上,认认真真的洗菜。 结果众人还不等放心下来呢,就听到了几声清脆的声响。 回头一看,就见白霜看着满地的碎瓷片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手一滑,摔碎了两个。” 燕时洵摆了摆手,无所谓道:“早就算到了,放心摔着玩吧,就当放鞭炮了,岁岁平安。” 身为道士,他怎么会不算一卦呢?就算是职业习惯都让他随时随地起卦,更何况是涉及张无病的节目录制。 不过,燕时洵的卜算结果却是这次录制一切正常——除了他家的盘子会损失几十个以外,问题不大。 燕时洵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张无病总是遇鬼,除了这是阎王为自己设置的防御机制,被厉鬼吃掉不让大道看到他魂魄中记录的计划之外,更是阎王在指路,卜算出对天地而言影响最大的地方,然后让张无病带燕时洵去解决。 而现在,天地已经重启,阎王的任务已经完成,张无病自然也不会再随意遇鬼了。 但是,张无病那个从小到大遇鬼的体质,却一时半会没办法改善。 燕时洵这样想着,目光落在了院子里和路星星两人玩成一团的张无病身上。 “小病。” 他轻声呼唤,张无病立刻就像是头上竖起一根天线一样接收到了信号,赶紧摆脱井小宝和路星星,朝燕时洵跑过来。 “怎么了燕哥?” 张无病告状一样指着路星星,愤愤道:“燕哥,他给两匹狼起的名字特别难听!我觉得还不如让我起名。” 燕时洵:虽然不抱希望,但姑且还是问一问吧。 “你起的是什么名字?” 张无病理直气壮,骄傲道:“一个叫如意,一个叫平安。” 燕时洵:“……你倒是你家祖传的会起名字啊。” 张无病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询问道:“那,要不叫招财进宝?” 燕时洵一掌拍在张无病头顶,顺带揉乱了他的头发:“我又不想要钱,你起这名字干什么?” 张无病委屈的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起的名字真的还挺好听的,怎么燕哥就不喜欢呢? “你这个节目,有什么想法?” 燕时洵单手插兜,斜倚在墙壁上,平静的询问道:“这个节目存在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也到了可以让你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时候了,你有什么计划吗?” 张无病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道:“这档节目应该不会再有第二季第三季了,我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但燕哥,我总觉得我的魂魄在提醒我,应该做这个,必须要去那里。但现在,我没有那种感觉了。” “就有种,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现在我是自由轻盈的。” 张无病笑了起来:“过完年之后,我打算去和李雪堂导演学习怎么拍电影。我爸也突然松了口,说愿意让我去拍电影,还说要支持我。” “他说,就算没人看我的电影,他也一定自己去买票看。” 张无病一握拳,斗志熊熊燃烧:“我绝对要拍出能让我爸目瞪口呆的好电影!绝对!” 燕时洵静静的看着身边这个小傻蛋,恍惚又看到那个手执折扇轻笑吟吟的身影。 在他遇到十九岁的张无病时,确实不知道对方是阎王。而对方那个时候也没有想到,天地之间的趋势会走到如今的模样。 虽然有很多超出预料的事情,但好在一路都有惊无险的走过来了,没有辜负死去之人牺牲的生命,成功让天地重启,大道重归鼎盛。 不过,燕时洵虽然担着大道,却不准备一直做大道。 他对功名利禄没有什么需求,有或没有对他而言没什么差别。 只是因为旧大道如今其实还尚能延续,会选任新大道,只是因为大道不希望再出现百年前的动荡,所以要杜绝最后一点可能性,让新的大道成为天地的备用选项,确保人间万无一失的安全。 燕时洵知道,自己和邺澧必须要通过试炼,成为大道,却没有说过自己必须做做大道。 下一次灾祸,也许是九年之后到来,也有可能是九千年之后,天地无常,诸法无常,不过如此。 他只要知道,天地之间永远安全,鬼怪不侵,这就够了。 燕时洵不认为如今是鬼神的时代,鬼神已经是被抛弃的旧日科学,就应该固守在生人无法解决的地方,为生人驻守一道阴阳的防线,不让鬼怪越雷池一步。 但是,生人不需要鬼神,他也无需让生人知道他的存在。 燕时洵准备等一切尘埃落定,就暂时卸下大道的职责,让未曾消亡的旧大道来继续挑起这天地。 直到天地需要他和邺澧的时候,他们再出现。 在那之前,就让他做一个普普通通的驱鬼者吧,和邺澧一起,走街串巷,见识三教九流,驱邪捉鬼,拯救生命。 为不能言者发声,为枉死者伸冤。 在闲暇的时光,他可以和邺澧一起待在这个小院子里,晒着太阳,听小宝背书,脚边再趴两匹养老的狼。 如此甚好。 遇到邺澧之前,燕时洵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在遇到邺澧之后,想要和邺澧永远在一起的想法便挥之不去。 人生得一知己都十分艰难,更何况是邺澧这样,与他从神魂到身躯都契合的存在。 燕时洵没有为自己争过什么,在从前,也没有任何事物是他本身想要的。 可现在,那个不可以失去的存在,有了名字——叫做邺澧。 “燕哥,我要是去拍电影了,你怎么办呀?” 张无病本来还在傻笑呢,但笑着笑着,突然就担心起燕时洵了,愁眉苦脸的道:“燕哥你不就是一个人了?要不燕哥你和我一起进组吧,我们一起拍电影。” 燕时洵嗤笑一声:“放心,你那个撞鬼的体质,等阎王残魂彻底离开……” 说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戛然而止。 张无病也眨了眨眼睛,迷茫的向燕时洵看来:“啊?阎王不是井小宝吗?我撞鬼和小宝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 燕时洵沉默了片刻,又重新开口道:“你撞鬼的体质,等时机到了,会慢慢好转。或许几年之后,你就和普通人无异了。” 完成了任务,也就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 但张无病挠了挠头,却不这么想:“我还挺喜欢我这体质的,不想让这体质消失。虽然它偶尔也挺麻烦的,但毕竟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怎么都挺过这么多年了,多一年少一年也无所谓了,放着吧,挺好的。” “就是,燕哥你要是不和我一起的话,我以后就要去问问海云观或者别的地方,有没有道长愿意跟我一起了。” 张无病眼巴巴的看着燕时洵,眼里的暗示都要冲破天际了。 燕时洵却没说话。 他知道,张无病倒不是害怕别的,只是不喜欢分别。 两人目标不同,以后可能再聚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比以往少,不像拍摄节目时那样朝夕相处,甚至就睡在隔壁,随时可以串门。 路星星和井小宝的吵闹声从身后传来,燕时洵扭头看了一眼,有了主意。 “以后你就和星星一起吧。” 他轻笑着道:“星星术法太差,需要锻炼。但如果让他去保护别人,总觉得是坑了别人,不如就你来,自家人,没那么多问题。” 张无病先是“哦”了一声,然后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啊??燕哥你是说要是被坑的是我,你就觉得没问题吗qaq” 他提出严厉抗议:“我觉得星星不靠谱!” 这话声音有点大,本来还追着头狼的大尾巴玩得不亦乐乎的路星星,立刻就站起身往这边走:“张大病!你竟然敢说我不靠谱!最不靠谱的明明就是你!” 张无病趁机拽住燕时洵:“燕哥你看,星星不想和我搭档,还是你……” 话没说完,他手中的燕时洵就被另一道身影环住腰身抱走。 邺澧从身后紧紧抱着燕时洵,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怀抱,虎视眈眈的看着张无病,像是在看盗窃珍宝的小偷。 “这是我的驱鬼者,我的爱人。” 邺澧冷哼了一声,道:“你想要,那就去找你的。” “要是让我发现你敢偷走我的珍宝……” 邺澧眯了眯眼眸,神情危险。 燕时洵却不仅毫不感动,还冷笑着回手就给了邺澧一肘子:“滚!去做饭。” “好。”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切菜声,炉灶的声音,客厅里打着小呼噜的声音,院子里狼和孩童玩耍的声音。 以及,有情人的絮絮低语。 人间烟火,太平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至此,正文正式完结,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可爱们一路的陪伴,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