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骑》 第一章 游龙惊凤 鹅毛似的大雪,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月了,有些个山隘和小路,都让大雪给封住了,人站在空旷的地方放眼一看,白茫茫的一片,根本就看不见边儿,看得见的,只是那千里粉妆玉琢的琉璃世界。 这当儿大雪纷飞,北风呼号,风儿跟刀儿似的,能割裂人,雪地里,很难看见一个行人,很难看见一点东西,寂静得跟死了似的。 可是,在洪记老号这座土屋里就不一样了,这座土屋里有人,不但有人,而且坐满了人。 “洪记老号”是家酒馆儿,专卖酒菜的酒馆儿,它坐落在“古北口”里几十年了,夏天也好,冬天也好,做的全是那些进出长城的客商的生意。 大部分的生意买卖.热天都比冷天好,可是唯独洪记老号,每逢入冬生意最旺,只因为这是古北口里唯一的一家酒馆儿,你看,推开门儿,掀起厚厚的棉布帘往里看,炭火熊熊的大火盆,荡得满屋子的酒香,喝一口,一股热辣辣的劲儿往下窜,烧刀子上整块整块的卤牛肉、烧羊肉,就凭这,买卖怎么能不好.生意怎么能不旺? 今儿个,洪记老号跟往常一样,坐满了进出长城的皮货商、药材商.满屋子的粗扩豪放笑声,满屋子的划拳斗酒声,还灾带着一句句的粗活,简直能把洪记老号的屋顶掀了。 洪掌柜的带着两个伙汁,忙得浑身冒汗.鼻头流油,一点儿也不敢轻忽怠慢,别说在座的一个个都是衣食父母财神爷,得罪不得,在座的这些个,一个个也都是红眉毛.绿眼珠的家伙,动不动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玩儿命的,谁又敢惹,北国豪雄,燕赵男儿,冰天雪地,万里风沙里长大的;十个有九个都是拼命三郎。 在座的廿多个酒客,只有四个最文静。四个人坐一桌,低着头喝闷酒,谁也不吭一声,谁也不说一句话,生似他四个既聋又瞎,这张桌子以外的,他们是既看不见也听不见。 这四位,吃喝很文静,可是在任谁看,这四个都不是文静人儿,一色皮帽子皮袄,紧身马裤,长筒鹿皮靴,满脸的肃然剽悍气,每个右手旁都放着一把带鞘的单刀,凭这,像文静人儿么,可是怪了,偏他四个最文静。 正笑着、闹着,两扇门开了,一股刀儿一般的寒风利了进来,大火盆里的火苗子一阵乱飘。 满屋子酒客为之一静,那四位文静人物霍地转眼,这比那股子寒风还冷的目光,一起投向门口,在这一刹那,他四位的目光变得犀利异常,恐怕比他四个那鞘里的钢刀还要犀利。 门开处,低头进来个人,一个有着一副颀长身材,身披黑色风氅,头戴黑色宽沿大帽,从头到脚一身黑的人。 这个人低头进了洪记老号,再加上他头上戴的是顶宽沿大帽,让人一时没办法看见他的脸,没看见脸归没看见脸,可是他那颀长的身材上却传透出一种在常人身上看不见的东西,那是超拔不凡,就因为这,使得满屋子的人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他一眼。 也只不过是多看了一眼而已,马上,那粗犷豪放的笑声,划拳斗酒的声浪,又哄然响起,而那四个文静人物也马上恢复了“文静”,八道冷电的犀利目光不见了,四个人又低下头去喝他们的闷酒。 黑衣人掩上门后转过了身,摘下头上的宽沿大帽,慢条斯理的轻掸风氅上的雪花。 好一张俊美的脸,长眉斜飞,凤目金瞳,悬胆似的鼻子,方、薄、紧闭着的一张嘴,看年纪,不过廿刚出头,皮白肉嫩,白里泛红,就连一般大姑娘家恐怕都自惭形秽,自叹不如。 这条进出“古北口”的路上,过往的人极杂,三教九流,四海八荒,什么样的人都有,可是这种俊朗的人物却不多见。 洪掌柜的定了定神,连忙躬身哈腰,赔着满睑笑,迎上来亲切接待:“这位爷,您请往里边儿坐。” 他这里躬身哈腰摆手往里让,俊逸黑衣人站在那儿却没动,望着他洪掌柜道:“掌柜的,我有匹坐骑在外头……” 洪掌柜的忙咧嘴赔笑:“这位爷,您多包涵,小号地方小,没办法囤存草料……” 黑衣人道:“你们店里有黄豆没有?” “有。”洪掌柜的忙点头。 “有酒吧?” “有,有,当然有。”洪掌柜的一边点头答应,心里一边嘀咕:这话多问的,开酒馆儿的能没酒么,也不瞧瞧,这么多客人喝的是什么。 只听俊逸黑衣客道:“那就够了,门外那匹黑马是我的,三斤酒掺一升黄豆,待会儿该怎么算就跟我怎么算。”话落,他迈步往靠里一副座头行去。 花得起钱的是大爷,坐骑是人家的,爱吃什么吃什么,就是吃成斗的珠子掺金液银汁,任谁也管不着。 洪掌柜的怔了一怔,连忙招呼伙汁过来吩咐了,然后又快步走向那副座头,一哈腰,赔笑道:“这位爷,您的坐骑,已经交代小二侍候去了,您……” 俊逸黑衣客道:“给我烫壶酒,切两斤牛肉,拿几个包子来就行了。” 洪掌柜的连声答应着退走了。 俊逸黑衣客把大帽往桌上一放,左手从风氅里伸了出来,他左手里提着两样东西,一具当行囊用的革囊.一把带着鲨鱼皮鞘的长剑,他轻轻地把这两样东西也放在了桌上。 带着兵刃,不用说,敢情是位练家子的。 本来嘛,瞧人家那副打扮,也像个练家子啊。 长剑上了桌,招来了那四位“文静”人物的八道目光,不过仅只是不经意的一瞥而已。 俊逸黑衣客看见了,他装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坐了下去。 洪掌柜的在这块地儿上干这行买卖多少年了,招子就算不怎么样也练灵了。 他看得出,这位俊逸人物是练家子,是走腿闯道的江湖人物,他,不见得比那四位“文静”人物可怕,可准比这些沾了一半江湖味儿、脚踏一半江湖路的药材、皮货商难惹,所以,俊逸黑衣客那儿刚坐下,他这儿一壶烫好的酒、两斤卤牛肉,十个热腾腾的大包子,已经送到了眼前,还殷勤的斟上了一杯酒。 “谢谢,掌柜的,你自去忙吧,我自己来。” 洪掌柜的心里想着人家难惹,人家说话可真和气,一点儿不带粗味儿,不像眼前这一帮,十句话倒有九句半是横着出来的。洪掌柜的赔着笑退走了。 俊逸黑衣客端起了酒杯,这儿酒刚刚端起,一声长长的马嘶起自门外头…… 紧接着,门砰然一声开了,一名伙计像让寒风刮进来似的奔了进来,然后站在门边儿一个劲儿的冲外头赔笑哈腰:“几位爷里边儿请,几位爷里边儿请。” 这是来了什么大主顾? 满屋子又为之一静,除了俊逸黑衣客,所有的人都转眼,四名“文静”人物八道目光盯得更紧。 只听门外响起了个洪钟也似的话声,外头的风雪够大的,可却一点也难以掩盖这洪钟也似的话声:“小六儿,别忘了把葫芦给我灌满了。” 随听一个清朗话声带笑说道:“胡子大爷,您瞧我手里提的是什么?” 洪钟也似的一阵大笑,震得人心直跳:“好小子,难怪大伙儿都说你乖巧。” 洪钟也似的大笑声中,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两个身披风氅、头戴皮帽、腰缚长剑的年轻人,头一个细皮嫩肉,既白又俊的一张脸;后一个,浓眉大眼,英武逼人。 这两位,无论是佩剑也好,衣着也好,都相当讲究,别的不说,光看那顶皮帽,硬是整块黑貂皮的。难怪,敢情是有钱的主儿。 既白又俊的那位,手里提个小孩儿般大小的红酒葫芦,进门就递给了洪掌柜:“给打满了,另外再切十斤卤牛肉,十斤烧羊肉,快一点儿,我们还要赶路。” “是,是,是。”洪掌柜没命的答应,一阵风似的往里去了。 这两位,打从进得门来到如今,没看满座的酒客一眼,生似眼前这一副副都是空座头。 而那四位“文静”人物可打量上他俩了,互递一眼色,一个站了起来,似乎是嫌风大,怕冷,要去关门。 没错,是关门,他往门外看了一眼,关上了门,转身冲桌上的三个同伴递了一个眼色。 桌上那三个,六道目光里飞闪电般冷芒,右手齐伸,抚上了带鞘的钢刀。 突然,关门的那位伸出了手,动作快得像风,一掌砍在了浓眉大眼那个年轻人的脖子后头,那浓眉大眼年轻人哼也没哼一声,身子往前一冲。 既白又俊那位机警,霍地转身,浓眉大眼那位正好闭着眼冲过来,他脸色一变.忙伸手扶住,惊声道:“你们……” 出手偷袭浓眉大眼年轻人那个“文静”人物,森冷一笑截口道:“我们……小兔崽儿,我们早上等你们到如今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立即震住了满屋子的酒客,马上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俊逸黑衣客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只往这边扫了一眼,随即又喝他的酒了。 只听既白又俊那位沉声道:“你们是哪条路上的,彼此缘悭一面,素不相识……”出手偷袭的那位哼哼笑道:“小兔崽儿,你招子不亮,太过孤陋寡闻,连我们四个都不认识,你还吃的什么给人看庄护院的饭,你不认识我们不要紧,我们冲的不是你们俩,是门外马车里那个主儿。” 显然既白又嫩那位也是经过大阵仗,见过大场面的,就在这几句话工夫中,已恢复了镇定,冷冷一笑道:“噢,原来如此,敢情是有心人,那容易,说吧,你来是什么意思,想干什么?” “简单,我们想把车里那位留下来,跟她那威名赫赫、财大势大的爹换样东西。” “噢!”既白又嫩那位笑了,笑得怪潇洒的:“原来是一伙劫道儿、绑票、下九流的贼,我看你们的眼珠子是让狗吃了。” 他动作还真快,话落右腕翻起,铮然龙吟,长虹电闪,一把长剑已掣在手中。 另三个坐在桌上一动没动,跟没看见似的,酒客们可都站了起来,纷纷往里退去。 忽听外面又响起洪钟似的话声;“小六儿,你小子掉进酒坛子里去,怎么这么半天还不出来?” 由充沛的中气看,外头那位显然是位内外双修的好手,既是内外双修的好手,为什么听不见里头的动静?…… 八成儿是外头风雪太大,把屋里的动静掩盖住了。 既白又嫩那位一听见外头的话声,立即提高了嗓门儿说道:“胡子大爷,您别急,我跟老七碰见好朋友了。” 这活刚说完,出手偷袭那位身躯移动,横跨一步,让开了进门路。随即,砰然一声,两扇门豁然大开,冷风呼地往里一卷,半截铁塔似的人站在下门口。 是个老头儿,身躯魁伟高大个老头儿,皮帽,皮袄,浓眉大眼,满脸的络腮胡,威态逼人,他入目屋里情景,一双环目之中冷电暴闪,一低头跨了进来,洪声道:“小六儿,是……” 随即一眼瞥见了身在不远处出手偷袭的那位,人一怔,脸色也跟着一变;“洪老四!” 出手偷袭的那位咧嘴阴阴一笑:“勾胡子,老是老了点儿,可是你老眼没花啊,多年不见了,日子还好过吧?” 高大威猛老者勾胡子马上恢复了平静,一双环目紧紧盯着那位洪老四道:“四当家的,您四位任何一位向来是不落单……” 桌上那三个中一个接口道:“另外三个在这儿呢。” 勾胡子一眼扫过去,脸色又是一变:“姓勾的真的老了,竟然没瞧见另三位也在这儿。” 桌上三个中,那说话的一个笑笑道:“勾胡子,你哪里说老了,分明是如今混好了,有了撑腰的靠山,不把我们哥儿四个放在眼里了。” 勾胡子一抱拳道:“武三爷,这,姓勾的不敢,姓勾的只是在关外没得混维持不住了,进关来找了碗饭吃,既是,四位都在这儿,那就好说话,论起来,这两个孩子是我姓勾的晚辈.年轻不懂事,要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四位,姓勾的在这儿给四位赔个罪。” 洪四爷阴阴一笑道:“几年不见,勾胡子学得会说话了,这个我们知道,我们四个行事你是最清楚不过的,要不是看这两个是你的晚辈,早就把他们摔掉了。” 勾胡子道:“那么四位是……” 既白又嫩那位突然说道:“胡子大爷,您有退一步的意思,可惜人家不会这么便宜咱们,人家是冲着姑娘来的。” 勾胡子神情一震,霍地转眼:“小六子,这话怎么说?” “这位洪四爷刚讲话了,人家打早上等咱们等到如今了,人家想拿姑娘跟咱们老爷子换样东西。” 勾胡子脸色大变,急忙转过脸去道:“四位,这……” 洪四爷微一点头道:“没错,是这样儿。” 勾胡子满脸的络腮胡为之一张:“什么事都好商量,什么事姓勾的都可以低头,唯独这件事……” 冲桌子那边儿一抱拳,道:“马大爷,您原谅,除非姓勾的血溅尸横先躺下。” 桌上三个里,居中那位冰冷道:“勾胡子,你掂量着自己行么?” “姓勾的不是没自知之明的人,虽知道自己接不下四位的,可是姓勾的身受敝主人活命大恩,不敢不舍命以报。” “既是这样,”那位神情冷肃,煞威逼人的马大爷道:“老二,你们三个就成全了他吧。” 他身边的武三爷跟另一个,双双提刀站了起来。 勾胡子两眼暴射,厉声道:“马老大,你们也欺人太甚了,姓勾的把整个辽东都让给你们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武三爷冷冷一笑道:“勾胡子,当年那档子事,我们哥儿四个可不领你的情,那是你自己不行,我们哥儿四个要是不伸手,你照样得把那块地儿让给别人。” 话落,跟另一个逼了过来。 既白又嫩那位长剑一摆,怒笑道:“胡子大爷,您想退一步,奈何人家不肯善罢甘休,眼前这档子事儿不是唇舌能够解决的,咱们动手吧。” 勾胡子霍然转望,目射冷电,厉声道:“小小年纪,懂得什么,这四位是辽东四霸天,你自忖能递得出剑么?还不给我一边儿去。” 既白又嫩那位猛地一怔。 酒客中响起几声惊呼,忙不迭地急往里让,挤成了一堆,辽东四霸天名头之慑人,可想而知。 俊逸黑衣客跟没听见似的,依然泰然安详。 既白又嫩那位两眼发直,掌中长剑缓缓垂了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工夫,武三爷跟另一位已逼到了勾胡子跟前,勾胡子虬髯怒张,蓄势以待,眼看着血溅尸横的惨事马上就要发生。 突然—— “慢着!”一声清冷娇喝起自门口。 勾胡子身躯饥伶一颤,霍然转身:“姑娘,您……” 几十道目光一起投射门口,门口站着一位姑娘,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姑娘年约十八九,一身雪白的孤裘,外罩貂皮风氅,冰冷地站立在门口,一双秋水股目光中威棱闪射,煞威逼人。 勾胡子急急又道:“姑娘,您怎么好……” 姑娘她听若无闻,望着武三爷等三人冰冷说道:“我都听见了,我也知道我们这些人不是你们四个的对手,我愿意留在这儿.你们放他们走。” “姑娘。”勾胡子颤呼…… 既白又嫩那位急叫道:“姑娘,您千万不能……” 姑娘她冰冷说道:“好了,你们都不用说了,我的脾气你们知道,我决定的事,是从不会改变的。” 洪四爷阴恻恻的一笑道:“想不到霍老儿有这么明白的女儿,行,一句话,只要你愿意留在这儿,勾胡子他们我兄弟一个也不动。” 姑娘美目中冷芒扫了洪四爷一下,道:“我要弄清楚,你们究竟打算拿我换霍家的什么?” 洪四爷探怀摸出一封密封的信,一扬,道:“姑娘现在不必问,我这儿有一封信,让勾胡子带回去交给令尊,他一看也就知道了。” 姑娘她没再问,冷然伸出皓腕,向洪四爷要过了那封信,转手递向勾胡子,道:“拿着这封信,你们赶快回去吧!” 勾胡子没接,他两目尽赤,钢髯贲张,悲声叫道:“姑娘……” “拿去。” 勾胡子颤声道:“姑娘,老奴奉老主人之命,带着小六、小七接姑娘回府,要是空车而回,老奴有什么面日见老主人?” 姑娘道:“事非得已,是可以通权达变的。” “不,姑娘,老奴不敢从命,老奴受老主人活命大恩,只有舍身卫主,哪有为己弃主的道理,老奴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惜流血五步,愿放手一拼。” 武三爷冷笑道:“豪语,豪语!勾胡子什么时候学得这般豪情万丈了,好一个忠心耿耿、为主卖命的奴才,我兄弟成全你,放马过来吧。” 勾胡子霍地转过身上。 姑娘及时冷喝:“老勾,你敢不听我的!” 勾胡子颤声道:“姑娘,老奴不敢。” 姑娘冰冷道:“那么把信接过去,带着小六儿,小七儿,马上走!” 勾胡子仰天一声悲啸,道:“姑娘,老奴知道您是一番好意,可是老奴断无空车回去的道理,罢,罢,罢,马老人,姓勾的把这条命交给你兄弟了。”话落,扬掌拍向自己天灵。 他出手疾快无比,就是站得最近的霍姑娘也来不及阻拦,眼看着勾胡子一只右掌就要拍碎他的五阳魁首。 “老人家这是何苦。” 一个清朗话声出自犹自坐着的俊逸黑衣客之口,他一扬手,一点白光脱手飞出,电射而至,正撞在勾胡子的右手肘上,勾胡子一只右臂倏地绵软垂下,那点白光也同时落地,“砰!”地一声脆响,碎了,敢情是只小酒杯。 勾胡子。美姑娘、既白又嫩的小六儿,还有辽东四霸天,霍然转注,几道惊讶目光一起投射过去。 俊逸黑衣客仍坐着没动,转眼望着坐在不远处座头上的四霸天之首马大爷,淡然说道;“阁下,让我做个和事佬如何?” 马大爷浓眉微微一轩,目光如冷电:“你要插手管闲事-这池浑水?” 俊逸黑衣客微一摇头道:“这么说太难听,只能说我不愿见这家给往来客商方便的酒馆沾上血腥.想做个和事佬!” “你打算怎么个和事法?” “简单得很,请阁下高抬贵手,放这几位上车离去。” “这不叫和事,你是让我们兄弟净赔不赚。” “阁下,你兄弟四人,做的原就是没本儿的生意,谈得上什么赔。” 马大爷脸色猛一红,旋即转为煞白,哼,哼,哼一阵笑道:“好话,没想到在这条路上碰见个胆大的朋友,老三,成全了这位朋友吧。” 武三爷唇边泛起了一丝阴狠笑意,迈步逼向俊逸黑衣客的座头。 俊逸黑衣客视若无睹,坐在那儿一动没动。 武三爷几步便到了桌前,望着俊逸黑衣客阴恻一笑,道:“朋友,有什么话要说么?” “有一句。” “快说。” 俊逸黑衣客淡然说道:“为你好,不要轻举妄动。” 武三爷仰天大笑,笑声中,他右腕疾翻,白光一道,钢刀出鞘,向着俊逸黑衣客咽喉平削了过去。 勾胡子急急惊喝:“小心。” 俊逸黑衣客含笑应声:“谢谢。” 这句活说完,没人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儿,武三爷突然一声闷哼,左腿往后一撤,腰往前一弯。 这腿一撤,腰一弯,自然影响了他右手刀的速度与准头,只见他右手刀的削势为之一顿。 只这么一顿,俊逸黑衣客一只白皙、修长的右掌已拍在刀身之上,钢刀呛然一声掉到了桌子上,俊逸黑衣客右掌顺势那么往上一挥,武三爷下巴上挨了一下,头一仰,人踉跄往后退去,撞倒了一张桌子,人倒了,把桌子都压坏了,杯、盘、酒、菜洒了一地。 俊逸黑衣客这几下疾快无比,一气呵成,而且是轻描淡写,漂亮潇洒,不带一点儿火气,威震辽东黑白二道远避的四霸天里的老三,武三爷就躺下了,而且左腿不听使唤,硬是站不起来。 别人没看见武三爷的左腿是怎么一回事,只有武三爷自己清楚,他左腿的膝盖,从桌子底下挨了一脚,而且人家留了情,要不然他这条左腿就算报废了。 勾胡子、小六儿,连美姑娘在内都看直了眼。 这位,过去,没见过,而且也没听说过江湖出了这般模样的高手,但是,人家一出手就摆倒了四霸天里的老三,不能不说他一身所学高得惊人。 剩下的三霸天怔住了,一脸惊怒的怔住了。 陡然,一声暴喝,四霸天里的二爷出了手,人旋风般欺到,钢刀平削,直取俊逸黑衣客咽喉。 俊逸黑衣客道:“怎么,还要试?行!” 他伸手抓起了桌上长剑,往上一扬,寒光暴闪,长剑出鞘三寸“当!”地一声,二爷这一刀正削在那出鞘三寸的剑身上,俊逸黑衣客身躯纹风不动,二爷他却被震得往后一仰身。 就这么往后一仰身,俊逸黑衣客掌中长剑已掉转过来,往前一递,剑鞘正点在二爷的小肚子上,二爷他闷哼一声,脸马上白了,丢了刀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马大爷脸色大变,霍地提刀站起。 俊逸黑衣客目中威棱扫了过去:“敢莫你也要试试?” 马大爷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我兄弟走眼,朋友,你报个万儿。” 俊逸黑衣客微一摇头,道:“我初入江湖,说了你也不会知道,算了吧。” “没听过不要紧,只让我兄弟记住就行了。” “记住我这个人,我这张脸不是更好么?” 俊逸黑衣客就是不肯报姓名。 马大爷点头道:“好吧。” 转眼扬手,喝道:“老四,扶起你三哥来,咱们走。” 他过来扶起了二爷,洪四爷也过去扶起了武三爷,四个人成了两对儿,瘸着拐着从勾胡子、美姑娘身边走过,出了酒馆。 俊逸黑衣客放下长剑缓缓坐了下去,他没跟美姑娘、勾胡子等招呼,扬手叫了伙计:“伙计,麻烦再给我拿个酒杯来。” 伙计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洪掌柜的听见了,如大梦初醒,忙一定神,道:“来了,来了。” 他手脚哆嗦着送了个酒杯过去。 俊逸黑衣客道;“掌柜的,碎一个酒杯,还有四霸天的酒帐,都算我的,待会儿一块儿算。” 洪掌柜的忙道:“不,不,不,这位爷,一个酒杯算不了什么,一个酒杯算不了什么,至于刚才那四个的酒帐……” 只听勾胡子道:“算我的。” 勾胡子走了过来,翻手一块碎银递了过去。 “这……”洪掌柜的有点犹豫。 勾胡子道:“拿去吧,还有我们自己的酒菜哩。” “是,是,谢谢,谢谢……洪掌柜这才双手接了过去.哈着腰退走了。 勾胡子向着俊逸黑衣客肃然抱拳:“朋友,承蒙仗义伸手,大恩不敢言谢,容勾某请教……” 俊逸黑衣客站起身答了一礼:“老人家不必客气,我不过是看不过他们那盗贼行径,凌人傲气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恩?风雪大,路上不好走,几位还是尽快赶路吧。” 勾胡子道:“勾某遵命,只是朋友的大号……” 俊逸黑衣客笑笑道:“老人家,萍水相逢,何必非问姓名不可。” “可是……” 一阵香风飒然,美姑娘到了勾胡子身旁,美目紧紧盯着俊逸黑衣客,道:“为什么这么吝于示人姓名?” 俊逸黑衣客道:“诸位,为什么非问不可?” 美姑娘娇靥上掠过一丝寒意,娥眉微轩.道:“你既然执意不告诉我们,我们也不愿勉强,不过我姓霍,河北霍家的人,你要是往南去,希望你能到霍家弯一下,霍家会重谢你的。” 俊逸黑衣客两道斜飞长眉剔动了一下,淡然一笑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日子还过得去,真要是图报酬,我也跟四霸天一样扣下姑娘了,相信不管我要多少,令尊霍老爷子也得照付。” 这番话跟姑娘的话是针锋相对的,显然俊逸黑衣客不满美姑娘那种富家千金的话、富家千金的那种气势。 勾胡子老江湖了,焉有看不出来,听不出来的道理,心里一急,正打算解释几句,美姑娘已脸色微变,凝视了俊逸黑衣客一下,转身往外行去。 勾胡子抬手欲叫又止,忙转过脸来不安地道:“朋友……” 俊逸黑衣客微微一笑道:“老人家快请吧,何必非等人家叫不可。” 果然,只听美姑娘冰冷活声传了过来:“老勾!” 勾胡子忙应道:“老奴来了!老奴来了。” 歉疚地望了俊逸黑衣客一眼,转身过去帮小六儿扶着小七儿,跟在美姑娘之后往外行去。 美姑娘出了酒馆儿,忽地一怔停住,霍地转过身来冷冷说道:“外头这匹乌骑,是你的?” 俊逸黑衣客正要坐下,闻言微一点头道:“不错,姑娘有什么见教?” 美姑娘道:“好马。” 俊逸黑衣客道:“姑娘夸奖。” 美姑娘道:“要是我没有看错,它应该是匹纯蒙古种健骑。” 俊逸黑衣客道:“姑娘好眼力。” 美姑娘道:“愿意卖么?” 俊逸黑衣客微微一怔,旋即摇头:“抱歉,我还没有这个打算。” 美姑娘道:“我愿意出高价,也愿意任你开口。” 俊逸黑衣客淡然一笑道:“姑娘,那是我的代步,要是卖了它……” 美姑娘皓腕翻起,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掌心之中,托着拇指般大小的一颗明珠,道:“我愿意拿这颗珠子换你那匹乌骑……” 酒客们虽仍躲在一处角落里,可是此刻均已惊魂渐定,这些长年进出关内外的客商,见多识广,有不少是识货的行家,一见珠子,立即发出几声轻呼惊叹,显然,这颗珠子是价值连城的珍品。而,唯独俊逸黑衣客,他却视若无睹,无动于衷,倏然一笑,坐了下去。 美姑娘凝睇问道:“你换不换?” 俊逸黑衣客道;“姑娘,我这个人行踪不定,飘泊四处的,对我来说,一匹马要比一颗珠子更来得有用。” 美姑娘道:“有了这颗珠子,你可以再买十几匹健骑。” 俊逸黑衣客道:“既是这样,姑娘为什么不去另选马匹?” 美姑娘道:“我看上了你这一匹。” 俊逸黑衣客道:“奈何我不能割爱。” 美姑娘娥眉一轩,道:“你是不是嫌少?” 俊逸黑衣客淡然一道:“对我来说,多少都是一样,说句话姑娘别生气,姑娘就是以斗量珠,以车载之,未必能换去我这匹坐骑。” 美姑娘脸色一变,道:“好大的口气!霍家名驹好马不下数百匹,不见得就少你这一骑,不换就算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勾胡子深深望了俊逸黑衣客一眼,偕同小六儿扶着小七儿忙跟了出去。 鞭响,马嘶,车轮动,很快地,外头又归于静寂,除了鬼哭似的呜呜寒风声,别的再也难听见什么。 俊逸黑衣客微微皱起了眉锋,端起了面前酒杯。 躲在角落里的酒客们,一个个拿眼溜着俊逸黑衣客,怯怯地走回了自己的座头…… 口口口 北京城稍北的昌平县天寿山,建筑着明代历朝皇帝陵寝,共十三,俗称“十三陵”,为中国历代陵寝规模最大者,北负居庸关,回峰环抱,气象森严,离京城仅百余里。 出昌平县西门往北走五里,即达十三陵之五牌坊,高有数丈分五门,广十余丈,有六方石墩,雕以龙风,上踞石狮。 牌坊上覆以黄蓝琉璃瓦,是进墓道的正门,在墓道左右,则分列石狮、猊、虎、象、马、麒麟各二对,最后则为文武翁仲十二人,袍笏剑矢,相对侍立,其长延环数里,始抵陵麓,甬道两旁,古柏参天,绿荫蔽日。 十三陵当中,最有特色、最占老,最宏伟者为长陵,长陵是明朝第三代成祖,也就是永乐之陵寝。 如今,雪已经停了,风也静了,整座天寿山,粉妆玉琢一般,除了常绿的古柏还能让人看见一点翠绿以外,游目所及,尽是皑皑白雪,琉璃世界。 这当儿,在平地已是难见行人,在这天寿山中峰的“笔架山”上,更是寂静得像死了一般。 本来嘛,这当儿的高山上,除了偶尔有离巢、出洞的鸟兽觅食以外,别的是不应该有什么动静。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就在这不该有人的当儿,偏偏古老、宏伟的长陵之前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站在长陵前一块方方的石板上,石板上积有几寸厚的雪层,他的一双脚陷在雪里,但是长陵的四周,却看不见任何脚印足痕,哪怕是一只。 风雪已经停了,脚印足痕不可能被雪掩盖,那么这个人是怎么来的呢? 这个人,从头到脚一身黑,头上戴的,是顶宽沿大帽,身上披的,是件黑色风氅,脚上穿的,是双黑色的靴子,连身上穿的皮衣都是黑的。 这么个人站在雪里,特别显眼,只见他站的笔直,一动也不动,要不是偶尔微风过处吹动了他的风氅,简直就像一尊站立在墓前的石像。 他不是别人,正是古北口内,洪记老号里,仗义伸手解霍家人危厄的那位俊逸黑衣客。 他,不但站得笔直,而且脸上一片庄严肃穆神色,凝视着眼前宏伟的长陵,眸子一动不动,两眼一眨不眨。 他就这么站着,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在这时候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他就这么站着。 一直到盏茶工夫之后,突然,他动了,他缓缓弯腰,放下了手中的长剑跟革囊,摘下了头上的大帽,然后,肃穆地向着长陵跪了下去,行的是三跪九叩头大礼。 磕完了最后一个头,他站了起来,戴上大帽,拿起长剑、革囊,面对长陵,突然出声发话;“守陵人何在?” 他话声不大,但字字清晰,尤其在这鸟禽飞尽、人烟绝迹皑皑空山之中,一时传出老远去。 话声方落,高高的山峰之上立即有了动静,就从这笔架山的峰顶,滚落了一团雪球.飞星殒石般疾泻而下。 峰高十余丈,这团雪球一转眼间便带着一阵劲风坠落在长陵之前,也就是俊逸黑衣客的面前。 雪球落地,本应雪花激扬,粉碎崩散。 但是这团雪球没有崩散,落地一点声音没有,甚毛没溅起一点儿雪花。 反之,它却忽地由一团变成了一长条人体立在俊逸黑衣客面前,也就是说,它由一个雪球忽然变成了一个雪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穿了不值一文钱。它既不是雪球,也不是雪人,而是一个血肉之躯活生生的人。 他是个老者,从脸庞看,是个瘦削老者,但由于他穿着一件连着头套毛茸茸的雪白皮裘,鼓鼓囊囊的,高处坠下,像团雪球,落地站立,乍看也像个雪人。 瘦削老者几绺灰髯,看上去,年纪至少要在五十以上,圆圆的一双老眼,眼神十足,目光中冷芒闪动,逼视着俊逸黑衣客,不言不动。 俊逸黑衣客镇定工夫也超人一等,高峰之上飞泻落下这么一个老者,他脸色没变一变,眼也没眨一眨,只听他淡然说道:“我已参拜过明陵。” 瘦削老者说了活,语气比地上的雪还冷:“我看见了。” 俊逸黑衣客道:“老人家想必就是守陵人?” “不错,我就是守陵人。” 俊逸黑衣客道:“老人家尊姓洪,大号一个桐字,是第二代守陵人,没有错吧?” “没有错,是这样,你知道得不少。” 俊逸黑衣客道:“你老人家请看看这个。” 他抬手翻腕,掌心中托着一面三寸见方的竹牌,牌呈深红色,光光滑滑的,面上斜刻着一把长剑,剑招飘舞着,近剑身处,雕刻着一个虎头,咧口张牙,栩栩如生。 瘦削老者洪恫双目之中冷芒电闪.劈手一把把那面竹牌夺了过去,凝目深深一眼,然后把竹牌翻了过来,竹牌背面,刻着一个篆写的“袁”字。 洪桐猛抬眼,逼视俊逸黑衣客,沉声道:“‘虎符剑令’,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面,我看它看了近廿年,真假绝瞒不了我,这面‘虎符剑令’是真,你是……” 俊逸黑衣客道:“老人家,我姓李,叫燕豪……” “我问你跟这个‘虎符剑令’的渊源。” 俊逸黑衣客李燕豪道:“老人家,我是‘虎符剑令’唯一的传人。” 洪桐面泛狐疑之色,道:“你是‘虎符剑令’的唯一传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年轻人,你既怀‘虎符剑令’,就该知道我跟‘虎符剑令’的渊源,‘虎符剑令’要是有了传人,我绝不会不知道。” 李燕豪道:“老人家,你或许没听说过李燕豪,可是你绝不会没听说过小黑。” 洪桐一怔:“小黑?你就是小黑?” 李燕豪道:“是的,老人家,小黑就是李燕豪,李燕豪就是小黑。” 洪桐双目放光,猛一阵激动,道:“那就错不了了,那就错不了了,大将军跟我提过小黑,大将军跟我提过小黑……” 话锋一顿,凝目接问:“大将军跟我提起小黑的时候,小黑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老人家,那是在什么时候?” “约摸七八年。” “这就是了,老人家,我总不能老不长啊。” 洪桐一怔,旋即仰大大笑,别看他身材瘦小,笑起来声亮气足,震得峰顶的积雪扑簌簌直往下落,道:“说得是,说的是,这么多年在山里都把我待糊涂了,岂真山中无甲子……” 放眼四下一扫,面现喜色,接道:“踏雪无痕,少主人轻功造诣如此,其他可想而知,不愧是大将军的衣钵传人,恭请少主人峰上坐坐,容我先行带路。” 话落,躬身,作势欲起,忽又收势凝目,问道:“少主人,大将军年年都来祭陵,几十年来从投有间断过,单去年没来,揪了一年的心,今年又差少主人前来……” 李燕豪神色一黯,道:“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洪桐神色猛震,伸手抓住了李燕豪的胳膊,急道;“少主人,你,你怎么说?” 李燕豪道:“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洪桐脸色大变,颤声道:“这,这,这怎么会?这怎么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大将军他是什么时候归天的?” 李燕豪长眉轩动,一双凤目中泪光闪动,道:“就是去年的今天。” 洪桐灰髯微张,颤声叫道:“天,几十年了,大将军一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 “不是突然。”李燕豪道:“这几十年来,他老人家心情哪一天好过,哪一天真正开朗过?他老人家的经历、身世,老人家你不是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洪恫已砰然一声面北跪在雪地上,髯暴张,泪泉涌,浑身颤抖,悲声叫道:“大将军,洪桐跟了您十几年,您赤胆忠心,一生为大明朝,先帝煤山殉国,满虏入关以后,你更遣家将守护明陵,自己到处奔走,联络有志之士抗清,数十年如一日,而今您竟……洪恫远在千里之外,没能见您最后一面,也没能跪送您,您叫洪桐怎么能不悲,怎么能不痛?”话落,扑倒在雪地上,放声大哭。 李燕豪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两行泪水却扑簌簌泉涌而下。片刻之后,洪桐渐渐住泪收声,缓缓站起,雪地上两片殷红,洪桐脸上也布满了血迹,敢情他悲痛到了极点,已是哭得泪尽血出。 李燕豪大吃一惊,急道:“老人家……” 洪桐微一摆手,道:“不要紧,少主人,请随我上来吧。” 话落,他起身拔起直往峰顶窜去。 李燕豪住口不言,提一口气腾身拔起,跟了上去。 两个人的轻功造诣,都是一流中的一流,只两个起落,便已先后掠上峰顶。 洪桐踏雪绕峰而行,绕过山顶,来到一个人高洞口之前,洞口前斜斜的矗立着一方巨石,为这个洞口挡住了不少疾劲的山风。 洪桐带着李燕豪侧身而入,进洞丈余,洞道弯曲,拐了两个弯,方始来到洞底,所谓洞底,只是另一个洞口,不过这个洞口是个名符其实的洞口,圆圆的,高低宽窄只能容一个人爬伏着进去,此刻被葛藤之类的植物堵塞着,一方面为了挡风,一方面也可以防虫兽。 洞底是一个天然的圆形石室,一边铺着干草兽皮,另一边则堆着简单的炉灶,还放着锅碗瓢杓等杂物。 两处洞口的巨石与葛藤,倒是真收到了挡风之效,此刻这个圆形石室里一点都没有风,比外头暖和得多。 洪桐指指干草上铺着的兽皮,道:“少主人,我这儿没椅凳,您就请在我铺上坐坐吧,我给你烧点儿开水喝。” 他转身要动。 李燕豪忙伸手拦住:“老人家,不用忙了,我不喝。” 洪桐道:“少主人,您是大将军的衣钵传人,我是大将军的家将,论起来您是主,我是仆,您还跟我客气。”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不是客气,您几位虽是他老人家的家将,可是他老人家一直拿您几位当手足兄弟一样看待,真要说起来,我该叫您一声叔叔,彼此间这种渊源,我还会跟您客气,只是我还有事,不能在这儿多待……” 洪桐道:“您还有什么事?” 李燕豪把古北口内洪记老号所遇告诉了洪桐,最后道:“我不认为那辽东四霸天会就此罢手,既然伸手管了这件事,我不能不管到底……” 刚说到这儿,洪桐已圆瞪着两眼截了口:“弄了半天原来是霍家,巧了,少主人,古北口内那件事您管对了,您也该管下去,有件关于霍家的事,我正准备等大将军今年来了以后,当面禀报大将军呢,如今只有禀报您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您也知道霍家?” 洪桐道:“少主人,霍家名列当世三大世家之一,威名赫赫,我焉有不知道的道理,我虽然奉大将军之命在此守护明陵,可是十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留意周围百里以内的事,所以有关霍家的一举一动,我虽不敢说了若指掌,却敢说至少知道个七八分。” 李燕豪“哦!!”了一声道:“那么老人家刚才说,有关霍家的事……” 洪桐道:“谈起这件事,必得先把当世这三大世家给少主人交待清楚,当世三大世家霍,哈、卫。哈家在旗,出身蒙古外藩,几代以来,一直是虏主的秘密护卫,虏主对他们哈家信任的程度,犹甚于对那些御前带刀的近身侍卫,哈家操天下人,包括那些皇族亲贵,王公大臣的生杀予夺大权,权势之大,前所未有,真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家。卫家跟哈家,霍家都有点亲戚关系,卫家也是骑墙派,他们跟满虏、江湖都有来往,而唯独霍家,一直是独立于世,绝少跟江湖同道来往,也不跟满虏打交道,可是最近……” 李燕豪道:“最近怎么样?” 洪桐道:“最近这一年来,哈家人到霍家来走动得很勤,尽管他们彼此有亲戚关系,可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大对,因为这两家之间的亲戚关系并不近,而且中间还隔着一个卫家……” “那么依老人家看,是……” “只怕是哈家在为虏主笼络霍家。” “我明白了,老人家是让我想法子阻拦这件事。” “是的,少主人,您无法想象,一旦霍家为满虏笼络过去,对咱们将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其影响之大……”洪桐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李燕豪沉吟着道:“我听他老人家说起三大世家,也清楚他们的渊源.我可以想象得到那种打击,那种影响,只是他们之间既有亲戚关系,哈家人又勤来走动……” 洪桐目光一凝,道:“少宅人,有件事我还没告诉您。” “什么事?” “霍家这一代主人霍天翔,去年今日,曾来明陵致祭。” 李燕豪一怔:“有这种事?” “不错,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他,他是一个人来的,一个家属、一个随从也没带,他祭过明陵,又流连了会儿才悄然离去。”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这么说,他心里还思念着先朝。” “应该是,不然他不会到这儿来,而且由当时的情形推断,显然他是不愿让任何人知道他来过明陵,这也难怪,他不能不对哈、卫两家有所顾忌。” 李燕豪道:“既是霍天翔心里思念着先朝,哈家人的走动……” “少主人,霍天翔今年没来。” 李燕豪一怔:“老人家,现在什么时候了?” 洪桐道:“恐怕申牌都过了,下雪天,天黑得迟。” 李燕豪眉锋微皱,没说话。 “少主人,足见哈家的走动,不是普通的走动,而且已然收了效。” 李燕豪道:“霍天翔会是这么个没主见的人么?” “霍天翔不是个没主见的人,那么一个大世家,岂是一个无魄力、无作为的人所能领导的,可是江湖上的事您知道,有些事恐怕霍天翔未必得巳。” 李燕豪神情一震,又自默然。 “少主人,三大世家傲立于世,威名震天下,辽东四霸天比起这三大世家,跳梁小丑,微不足道,他们背后要是没有撑腰的,杀了他们,他们也未必敢截霍家的人车,由这么看,霍家只怕没那么容易应付了,所以你该管,而且必得管。” 李燕豪一双长眉陡然扬起:“老人家,我这就告辞。” “少主人……”。老人家,您已经辛苦了不少年,请再辛苦一段时日,到时候自会有人来接替您守护明陵。” 李燕豪不容洪桐说话,话落抱拳,身躯疾闪一般地,飞往洞外掠去。 “少主人,请等等。” 洪桐轻喝声中追了出去,他的轻功造诣已是相当高绝,而等他追出了洞外,满眼尽是皑皑的白雪,哪里还有李燕豪一点踪影,他正怔神间,山下传来一声龙吟似的马嘶,倏然远去。 他定了定神,曲下双膝,缓缓跪落在洞口雪地上,跟望灰暗的长空,喃喃说道:“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少主人绝学冠宇内,足以继承您的衣钵了,英灵不远,请您庇佑少主人,顺利完成匡复大业。” 雪又开始下了,鹅毛似的,一片一片的…… 口口口 宏伟的门头,两扇朱漆大门,门钉一个个雪亮,一对巨大的石狮,栩栩如生,白玉似的石阶,高有十几级,丈高的一圈围墙,上覆绿瓦,越过围墙往里看,广大的院子里,树海森森,白雪覆盖,偶露几角飞檐狼牙,可以想见。那广大的院子里,必是亭、台、楼、榭一应俱全,这是典型的豪门大户。 这又是谁家? 宏伟高大的门头两旁.一边悬挂着一只大灯,灯上各写一个擘巢大字:“霍” 这不但是“河间府”的第一家,也几乎是当世武林的第一家!一阵骤雨般的轮声、蹄声由远而近,霍家两扇朱漆大门隆隆而开,门里两前两后走出四个人来。 前面两个,是两名腰佩长剑、身着黑裘的英挺年轻人,后头两个,是两个老者,年纪都在五十上下,一名瘦削清癯,一名魁伟高大。清癯老者长眉凤目,像貌清奇。魁伟老者浓眉巨目,面如金枣,威武逼人。这四个人一出大门,两名佩剑年轻人立即分两旁垂手肃立,两名老者则并肩站立在门外高高的石阶上。 骤雨般轮声,蹄声由远而近,一辆双套高篷马车,溅起片片积雪,如飞驰来,马车后紧随两匹高头健骑,鞍上两名骑士,都是身着皮裘的佩剑年轻人。 赶车的正是勾胡子。后头健骑上两名骑士,则是勾胡子口中的小六儿、小七儿。 一见马车,站在高高石阶上的清癯老者与魁伟老者,立即双双步下石阶。 两名老者下石阶,双套高篷马车驰到,划个半弧停到了石阶下。 勾胡子跳下车辕,小六儿、小七儿跳下健骑,向着两名老者恭谨躬身:“总管、总护院。” 两名老者微一摆手,清癯老者含笑道:“你们老少三个都辛苦了。” 勾胡子道:“属下等的份内事,算不了什么。” 清癯老者含笑道:“咱们等会儿再聊,先请姑娘下车吧。” 勾胡子恭应一声,伸手就要去掀车帘。车帘却砰然一声掀了起来,美艳的霍姑娘拧身跳下了马车,大伙儿都一怔,而就在大夥儿一怔神间,霍姑娘已寒着脸气冲冲地,跑着登上石阶进了大门。 大伙儿回过了神,魁伟老者转身要追,清癯老者伸手拦住,望着勾胡子道:“老勾,怎么了,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 勾胡子低下了头:“属下不敢隐瞒,路上是出了点儿事……” 接着,勾胡子就把古北口碰上辽东四霸天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勾胡子把话说完,魁伟老者一张红脸变成了紫的,他猛一跺脚道:“你们真行,你们真行,弱了霍家的威名姑且不说,姑娘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她怎么忍得了这个,要是她见了老主人一闹,这,这怎么收拾?怎么收拾?” 勾胡子钢髯抖动,头垂得更低:“是属下无能,愿领规法。” 阶上两名佩剑年轻人走了下来,右边一个略瘦一点儿的扬着眉道:“老六,老七,你们俩真没用,武是怎么学的?功夫是怎么练的?居然……” 小六儿耷拉着脸道:“勾大爷不让出手,有什么办法。” 略瘦年轻人还待再说。 清癯老者已摆手道:“好了,好了,谁也别埋怨谁了,咱们进去见老主人吧,小六儿、小七儿帮你们勾大爷把车赶进去。” 小六儿、小七儿欠身恭声答应。 清癯老者偕同魁伟老者则转身登阶,进了大门,两名佩剑年轻人跟了进去,两扇大门又在隆隆声中关上了。 清癯老者与魁伟老者并肩快步往后走,两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够凝重的,谁也没说一句话。 霍家的前院相当宽大,两边都是练武场,除了挨跨院墙两排房舍外,就只有中间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这条小路直通后院。 进后院不往花厅走,穿画廊,过花圃,再穿过一重重的楼阁,到了一间精舍前,这儿是霍家的东暖阁,暖阁门口,站着两名佩剑年轻人与两名佩剑中年人。 清癯老者、魁伟老者走到,门口四名微微躬身:“总管、总护院。” 清癯老者与魁伟老者没理两个年轻人,独对两名佩剑中年人拱手、抱拳,齐道:“不敢当。” 清癯老者紧接着问了一句:“三爷跟我们老主人在里头?” 一名中年人道:“在,他们两位在下棋呢。” 魁伟老者则向一名年轻人道:“姑娘来过没有?” 那名年轻人忙道:“来过了,又走了。” 魁伟老者两道浓眉为之一皱。 只听暖阁里传出个清朗话声:“是文彬跟继武么?进来吧。” 清癯老者与魁伟老者忙高声恭应,并肩行了进去。 好豪华的暖阁,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厚而软的红毡铺地,八宝琉璃宫灯高悬.一式枣红桌椅,大红缎子面儿垫子,正中间还烧着一个两人台抱的大瓷火盆, 三面墙,正对面儿挂着-幅王右军的中堂,左右两面粉墙上也分悬着名家字画,没-幅不是真迹.没一幅不是价值连城的。 中当前两把高靠背太师椅,一张高脚几,几上摆着棋盘,看布局,应该足鏖战正惨烈。 两把太师椅上坐着两个人,两个中年人,年纪都在四十五六。 左边一位,有副颀长身材,白面无须,长眉凤目,穿一件白袍,俊美英挺之中隐隐透着慑人的威仪。 右边-位,瘦高身材,穿一件锦袍,长眉细日,高鼻梁,薄嘴唇,眉宇间透着一股子冷肃之气,一看就知道是个富心机、颇狠冷的人。 清癯老者、魁伟老者近前双躬身,恭谨叫道:“老主人,哈三爷。” 锦袍中年人哈三爷含笑抬手:“徐总管,陆总护院,上次我来就建议你们改口,怎么还不改,难道你们真想把你们这位盖世美男的主人叫老了不成。” 俊逸白袍中年人含笑抬了抬手道:“文彬、继武,坐吧。” 清癯老者徐文彬、魁伟老者陆继武又一躬身:“谢老主人。” 哈三爷摇头笑道:“看来是改不了了。” 徐文彬报以赧然一笑。陆继武则听若无闻,望着俊逸白袍中年人道;“老主人,姑娘……” 听徐文彬、陆继武三番两次的叫老主人,想来这俊逸白袍中年人,必是威震天下的霍家主人霍天翔了。 只听霍天翔道:“我知道,她已经来说过了,我没理她,让她回屋歇息去了,老勾跟小六儿、小七儿三个都辛苦了,让他们多歇息几天,另外我还有点赏。” 陆继武怔了一怔道:“老主人……” “继武,你是个老江湖了,难道这种事儿你还不清楚?走多了夜路,总会碰见鬼的,只要是江湖人.哪一个免得了,人回来了,事情也过去了,叫他们别往心里放。” 陆继武道:“属下遵命,并代他们三个谢过老主人不罪之恩,只是,老主人,您不觉得马猛四兄弟胆大得离了谱?” 霍天翔含笑摇头:“我倒不觉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江湖上尽多亡命之徒,只为两字贪婪连命都能不要,别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哈三爷点头道:“这倒是,不过霍天翔大哥近年来度量更大了也是实情。” 霍天翔笑道:“这意思是说我以前度量狭窄,不能容物?” 哈三爷大笑道:“不敢,不敢,我可没这意思。” 霍天翔笑道:“谅你也不敢。” 哈三爷微敛笑容,道:“玩笑归玩笑,我为你揪着心倒是真的。” 霍天翔道:“你为我揪得什么心?” “如冰嫂护短是出了名的,她把她的女儿当成了心头之肉这你也是清楚的,你不把事儿当回事儿,恐怕如冰嫂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等她女儿上她那儿一哭诉,再等她找上了你,只怕你会吃不完兜着走了。” “有那么严重么?” “小弟我不敢说料事如神,可是这件事绝不会料差,不信你等着看吧。” 哈三爷话刚说完,画廊上传来了一阵疾快的步履声。 哈三爷忙道:“恐怕是曹操到了。” 只听门外有人恭声叫道:“三夫人,姑娘。” 哈三爷道:“果然是曹操到了,你琢磨着怎么应付她吧。” 这话说完,香风袭人,暖阁中一前一后走进两个人来,后头那位是美艳的霍姑娘,娇靥上永远是那么一层懔人的冰霜。 前头那位,则是位冷艳中年美妇人,看年纪,约摸在四十上下,冰肌玉骨,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霍姑娘够美,她比霍姑娘多了一分娇媚,霍姑娘够冷,她比霍姑娘更冷上三分。 霍家这位主人霍天翔,一共娶了三房妻室,三位霍夫人都如花似玉,美若天仙,更难得的是三位霍夫人之间相处得情同姊妹,融洽已极。 大夫人李慧茹,出身名门,红粉班中博士,娥眉队里状元,当年有江南才女之称。 二夫人龚秀贞,是当年名满武林的侠女“玉罗刹”,一百零八路“猿公剑法”,一套佛门绝学“般若掌”,使得群雄低头,威震江湖。 三夫人卫如冰,是当世三大世家中卫家的三姑娘,出了名的冷艳冰美人。 大夫人、二夫人无所出,唯独这位三夫人给霍天翔生了女儿,无论容貌,性情,像煞了她的母亲,大夫人、二夫人视同己出,文也好、武也好,无不一一倾囊相授,三夫人更是把爱女看成了心头肉三位夫人多年来宠爱,不但造就了霍姑娘的文学武功,可也养成了她娇宠任性的性情、眼前这位就是霍三夫人卫如冰。 徐文彬。陆继武躬身施礼:“三夫人、姑娘。” 三夫人卫如冰香唇边掠过一丝丝笑意:“你们都在这儿?” 哈三爷站起欠身:“三嫂!” 三夫人卫如冰轻抬皓腕,道:“三爷别客气,请坐。” “是。”哈三爷应了一声,却没有马上就座。 三夫人卫如冰一双清澈目光落在了霍天翔身上,娇靥上的寒意马上浓了三分:“孩子在路上碰上的事儿,你知道了么?” 霍天翔淡然道:“她都告诉我了。” “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告诉她了。” 三夫人卫如冰哼地一声冷笑:“你可真稳哪,孩子受了委屈,你还在这儿跟坐泰山似的,怎么着?孩子不是你的亲骨肉,是拾来的?还是抱养的?” “如冰,你干吗这佯说话……” “我就是这样说话,爱听不爱听在你,你这是宽怀大度呢?还是胆小怕事……” “如冰,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的女儿差点儿让人掳下去,你居然就这么算了,你这叫做的什么爹?怪不得人家敢欺负我的女儿,再像你这样下去,赶明儿人家就提着刀,登堂入室来杀人了,女儿你不疼我疼,你不爱我爱………” 霍地转过身去冷喝道:“总护院。” 陆继武忙欠身:“属下在。” 卫如冰冰冷道:“先把霍家的令符传出去,然后带着四大护院跟八龙,给我遍搜河北,把那姓马的四个东西擒回来见我、” 陆继武没敢答应,转望霍天翔。霍天翔站了起来,要说活。 三夫人卫如冰冰冷怒喝:“陆继武.你敢不听我的?” 陆继武忙道:“属下不敢。” “谅你也不敢,还不给我去。” “属下遵命。”陆继武恭应声中,转身要走。 “慢着。”霍天翔叫住了陆继武,转望卫如冰:“如冰,你听我说……” 三夫人卫如冰忽然笑了,香唇掠过一丝冰冷笑意:“你也用不着多费唇舌了,我知道,你是霍家的主人,你当家,你以为没你的话我就办不了事儿?你是欺我设法子为我女儿出这口气,行,我这就带着女儿回娘家去,我用我卫家的人给我女儿出气,这总行了吧。” 脸色一沉,伸玉手拉住了霍姑娘的皓腕:“乖女儿,咱们走。”她可是说走就走,拉着霍姑娘就转身。 哈三爷-步跨到拦住了她,赔笑道:“三嫂,有话好说,干吗生这么大气?” “三爷,您别管,您看看他……” “可巧我在这儿,三嫂,我怎么能不管,刚刚我还跟大哥在说呢,他这个人您也不是不知道。向来是这样……” “可是我就不喜欢这样儿。” “我知道您不喜欢,我知道您不喜欢,我话还没说完呢;大哥刚正要交待陆总护院,可巧您跟我这个侄女儿就进了门儿.您看,大哥这不是又要说话了么。” 他边说边跟霍天翔打眼色,他话说完。 霍天翔带着点儿勉强地摆了手:“继武,就这么办,去吧。” 陆继武恭应一声,转身要走。 “慢着。”冷艳的霍帖娘突然一声冲喝。 陆继武停住了,凝目望着姑娘,静待吩咐。 三夫人卫如冰忙道:“怎么了?女儿!” 霍姑娘目凝冲煞地道:“我不要追杀辽东四霸天。我不生他们的气。” 三夫人卫如冰、哈三爷都为之一怔。 霍天翔欣慰地笑道:“你们看看,我女儿的度量多么大……” 他话还没说完呢,霍姑娘已然冰冷地接着说道:“把那个多管闭事的东西给我抓来,我要狠狠地打他一顿。” 霍天翔为之一怔。三夫人卫如冰、哈三爷也都给怔住了。 卫如冰讶然道:“女儿,你……” 霍天翔道;“多管闲事,谁是多管闲事的?” 陆继武微一欠身,才将听自勾胡子,俊逸黑衣客仗义伸手,击退四霸天的经过,禀报了一遍。 霍天翔一听就说:“胡闹!你怎好歹不分,人家仗义伸手救了你们……” 霍姑娘道:“我不稀罕,没人让他伸手,多管闲事。” 显然,霍姑娘当众顶嘴是常事,霍天翔连脸都没变一变,只道:“你这孩子这是……” 三夫人卫如冰突然道:“别就只知怪自己孩子,这档子事我清楚,女儿从头到尾都说给我听了,那个后生傲气凌人,不知道哪儿学来几手庄稼把式,自以为能击退四霸天就了不得了,对咱们女儿那种态度,就是我见了我也会生气,女儿做的对,四霸天跳梁小丑,不值一笑;当众拿那种态度对我的女儿,这门气可让人咽不下……” 霍天翔哈哈一笑,道:“听你们娘儿俩这么一说,我倒明白了八分,必是咱们这位矫宠任性的霍姑娘跟人家耍大小姐脾气,人家不吃那一套……” 卫如冰道:“不管咱们女儿跟他耍什么样的脾气,咱们霍家在武林中是何等的声威!他不把你霍天翔的女儿放在眼里,你脸上有光采?” 霍天翔道:“如冰,你怎么还这么说?你怎么宠她惯她,不错,霍家在武林中是有点份量,可是这点份量是怎么来的?姓霍的一向讲的是正理,不是歪理.这是为人处世的起码条件,凭什么非让人家尊崇,咱们是人,人家也是人,谁也不比谁尊贵,咱们又凭什么非让人家买咱们的帐不可——” 霍天翔这番话听得卫如冰脸色连变,等到霍天翔把话说完,她刚要发作。 霍姑娘那里已然娇靥发白地道:“好,什么事都是别人有理,我没理,你们不管算了,我自己管,我自己找他去,出不了这口气,我就永远不回来。”她转身要走。 卫如冰皓腕疾探,一把抓住了她:“乖女儿……” 霍姑娘挣着道:“娘,您不要拦我,反正在家里没人把我当回事儿,我到哪儿都是一佯,死也好,活也好,是我自己的事。” 卫如冰脸色一寒,道:“你等等,我要是不能让你爹点头,咱们娘儿俩一块儿走。” 这句话一出口,霍姑娘不挣了。 霍天翔可急了:“如冰,你怎么?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能让我以怨报德,恩将仇报,还让不让霍家在武林中待了?” 卫如冰冷笑道:“呃,我比你以怨报德,恩将仇报了?我这么大个人了,我爹娘没教好我,我就那么不识好歹,我让你霍家在武林中待不下去了,这么说不足我害了你霍家了么,当初你娶我的时候,怎么没看清楚这一点?” 霍天翔真急了:“如冰,你,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你还能是什么意思!有几句话就够了。” 卫如冰霍地转望徐文彬,冰冷道:“徐总管,吩咐他们给我收拾行李,套车。” 徐文彬迟疑着道:“三夫人……” “去呀,你听见没有?” 徐文彬正大感为难,哈三爷又上来打了圆场:“三嫂,您这是干什么,说着说着又火儿了……” 卫如冰道:“三爷,不是我动不动就拿回娘家要挟他,您在这儿,他刚才说的话您听见了,我们娘儿俩在霍家待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们娘儿俩是扫帚星,害了他霍家,天哪,这个罪名我娘儿俩跟卫家都承当不起。” “三嫂,好了!三嫂,有话好说……” “三爷,我还有什么话好说的?您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不等我们娘儿俩把话说完就派我们娘儿俩一大堆不是,我宠女儿,惯女儿了,女儿不是他的,是我一个人的?不错,是那个后生仗义伸手,击退了四霸天,救下了霍家的人车,可是天翔他当时并不在场,他知道那个后生是拿什么态度对我女儿的?救人就了不得了?怎么对我女儿,我女儿也得受?我教我女儿没教别的,就教了她这点儿骨气,要是欠了人家的得受气,她宁死也不欠,难道说派人去把那个后生找来,当面问个是非曲直这也不行,这也是不知好歹,这得害他霍家不能在武林中待下去了?” 哈三爷忙道:“行,行,行,三嫂,谁说不行了?刚才大哥是没听明白,这会儿明白您的意思了,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了,不信您看。”他转望霍天翔,递过了眼色。 霍天翔无可奈何地向陆继武摆了手。陆继武领命而去,徐文彬也欠身退了出去。 三夫人卫如冰不依不饶,望着霍天翔冷哼了一声,一拉霍姑娘道:“走,咱们回屋等着去。” 拉着霍姑娘怒气冲冲的出了暖阁。 霍天翔颓然坐了下去,砰然-声拍了桌子。 哈三爷回过身慰劝道:“大哥,别这样,谁叫咱们是爷们儿,得能忍让点儿的,就忍让点儿,不就过去了么?” 霍天翔道:“三弟,这不是让不让的事儿,霍天翔在武林,谁不尊仰,说句那个一点儿的话,只要我往那儿一站,谁不退避三舍,天大的事儿也只消我一句话.可是我就管不了你这个三嫂跟你这个侄女儿,家都不能齐,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 哈三爷笑道:“都一样,大哥,面对着自己的妻儿,盖世英雄也唯免气短,有这本难念的经啊,普天之下,不只你这一家。” 霍天翔苦笑-声;没再说话。 口口口 陆继武到了前院,立即传下令渝,在雪地上召集了四大护院、八龙、十二虎。霍家的四大护院,年纪都在五十上下,分为东护院高冲霄,西护院金步瑶,南护院萨哈克,北护院佟林青。 这四大护院在江湖上没名号,就中南护院萨哈克是新疆人,精骑术,霍家上下的骑术,大部分是他教出来的。 这四位在江湖上虽没名号,可是只提起霍家的四大护院,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各有一身奇绝武功,就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难在这四位手下走完十招。 霍家八龙,年纪则在卅上下,一个个精壮威武,技压武林。 霍家十二虎,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了,护车的小六、小七,负责门卫的老三、老四,都列名于十二虎内,年纪虽轻,却个个都是好样儿的。 屈指算算,霍家能打能斗的人,包括霍天翔,二夫人“玉罗刹”龚秀贞、三夫人卫家的卫如冰、冷艳任性的霍姑娘、总护院陆继武、四大护院、八龙,十二虎,外带专管车辆马匹的勾胡子,不过卅个人。 卅个人能在整个武林中占多大比例?而,就凭霍家这卅个人,它名列武林第一家,它威震天下,只因为它的实力已足抵大半个武林。 陆继武站在雪地里,面对着手下廿四名老少好手传下了霍家主人霍天翔的令谕,并传出霍家主人的信符,遍河北境,搜捕那个不知名的管闲事者。 怎么个搜捕法,陆继武让小六儿当众描述那管闲事的相貌、衣着、特征。 小六儿不愿说,可却不敢不说。 小六儿这儿话刚说完,一声闷雷般沉喝:“且慢!” 跨院里赶来了勾胡子,他近前一躬身道:“禀总护院,万万不能这么做。” 陆继武缓缓说道:“我知道,可是这是三夫人逼着老主人下的令谕,好在三夫人只是找那后生来问个是非曲直……” 勾胡子道:“禀总护院。属下跟小六儿都清楚,那位年轻人并没有什么不对。” “我也知道,只是,这话你是能跟三夫人说呢?还是能跟姑娘说?” 勾胡子一怔:“这……只是总护院,这样做那是以怨报德,恩将仇报啊,放着该找的辽东四霸天不找……” “老勾!”陆继武道:“我都明白,只是我是奉命行车,不得已。” “可是,总护院……” “老勾,你教教我,你说我该怎办?” “……”勾胡子只说了一声“这”,没再说下去。显然,他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放心吧,老勾。”陆继武道:“三夫人的意思,也只是找他来问问而已,不会为难他的。” 勾胡子一句话没再说,一躬身,扭头走了。 陆继武再次传下令谕,南护院、北护院率八龙之四。十二虎之六出外搜捕,东、西二护院则率其他的人留守府中。转眼工夫之后,十二匹铁骑,四十八只铁蹄翻飞,激溅起一地的积雪驰出了霍家…… 第二章 阴谋嫁祸 夜!雪夜!夜本来就够寂静的,雪夜更寂静,静得一点声息都听不见。 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不让那呼号的朔风,钻进家门一丁点儿去。 整个“河间府”城里,只剩下几家大客栈门前的风灯,在刺骨的寒风里摇摆着,发出它那带着颤抖的微弱灯光。 大街上、小胡同里,看不见一个人;甚至看不见一点动的东西。 而就在这时候,东城根儿一座庙里的大殿前,却顶着雪,冒着风.并肩站着四个人。 这四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古北口内,洪汜老号里劫持霍姑娘未成的辽东四霸天! 四霸天在这时候站在这儿干什么?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风,四霸天为什么并肩站在大殿门口,不进里头避避去, 大殿里太黑?四霸天不会是怕黑的人物。四霸天面对大殿,垂手肃立,像在等什么。 突然,漆黑的大殿里传出一声轻咳,四霸天神情一震,立即低下头去。 紧接着,大殿里传出一个震慑人的低沉话声:“你们都辛卒苦了。” 三个没敢吭声、 马老大嗫嚅着回了一声:“不敢,我们兄弟的份内事。” “好说,好说。”大殿里那人笑了,笑得很爽朗:“你们四兄弟替我办了这么一桩大事,我还没谢你们呢,行了,从现在起,辽东一地的大小事归你们四兄弟管,那块地盘,永远是你们兄弟的了。” 四霸天头垂得更低了。 马老大道:“禀……” “怎么?难不成你们四兄弟还不满意?” “不,不,不是……” “那是什么?” “这个,这个……” 大殿内那人一笑说道:“偌大一块辽东,我交在了你们兄弟手里,从今后你们兄弟可以纵横辽东,没有人敢正眼看你们一下,你们兄弟一辈子也吃不尽,喝不完,就是干个掌握军政人权的辽东总督,也不过如此,你们兄弟要知足啊,好了,我没那么多工夫在这儿逗留,人呢?” 四霸天身躯齐一震,没说话。 “人呢?” 四霸天仍没吭声。 “怎么了?这是?我问你们话呢。” 马老大这才嗫嚅说了活,连嗓门儿都发了抖:“禀您,我们兄弟失风了……” 大殿里的人陡然提高了话声:“怎么说?” “我们兄弟失风了。”马老人抖着嗓门儿又说了一遍。 “这意思是说,人没弄到手?” 马老大勉强地点了点头。 大殿里那人惊怒沉声道:“马老大,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我怎么敢……” “这么说.人真没到手?” “是,是的。” “马老大,霍家的马车没走那条路?” “不……” “护车的不是只有勾胡子。跟十二虎里的小六儿、小七儿?” “不.是只有他们三个……” “那么,我告诉你们的很正确,一点也没有错,是不?” “是,是的。” “记得你亲口告诉过我,勾胡子他们三个,根本不是你们兄弟的对手。” “禀您,这是实情……” “那么你兄弟怎么会失风?噢,噢,我明白了,敢是你兄弟见霍家丫头貌美,不忍下手。” “不,不,不是,我兄弟怎么敢……” “那么,究竟是什么道理?” “禀您……” “说!” “是,是,是这样的,有个后生伸手给架了。” 大殿里那人哼哼一阵冷笑,笑声比刺骨的寒风还要冷上三分,听得四霸天忍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只听他道:“马老大,你敢欺骗我?” 马老人忙道:“回您,马大天胆也不敢欺您,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您明鉴。” “是实情?” “您可以派个人到古北口洪记老号打听一下,倘若马大有半句虚言,您可以剐了我们四个。” “听你这么说,谅必不假……” 马老大心里暗暗松了些。 大殿里那人接着问道:“你是说,让个后生把那件事架了?” “是的。” “后生?” “是的。” “马老大,你兄弟四人可是成名多年、争霸辽东的人物。” 四霸天脸上俱感一阵奇热,羞愧得低下了头。 马老大道:“禀您,那后生身手高绝,怪我兄弟学艺不精,不是他的对手。” 大殿里那人哼、哼,哼又一阵慑人的冷笑,道:“好话啊好话,马老大,争霸辽东的四霸天办事,居然让个后生给架了,你马老大居然承认合你四人之力也不是那个后生的对手,这要是传扬出去,往后你们四个还有脸混么?” 马老大四兄弟低下了头,心里既羞又恼,把那位俊逸黑衣客恨入了骨,可是如今却不敢哼一声。 只听大殿里那人又道:“话又说回来了,凭你们四个这种争霸辽东的人物,连一个后生都对付不了,又怎么能让我放心把辽东交给你们兄弟四个?” 四霸天身躯俱一震,但却没一个敢说话。本来就是,把事办砸了,徒劳而无功,还想受禄么? 大殿里那人话声忽转讶异:“江湖上的动静,我可以说是了若指掌,我怎么不知道,江湖道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后生?马老大,你告诉我,这个后生姓什么,叫什么,又是个什么来路?” “这个……” 马老大迟疑了一下:“我们不清楚。” “怎么说?”大殿里那人叫道:“事让人家架了,你四个脸也丢了,居然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是个什么来路都不知道?” “禀您,我们问过他,可是,可是他不肯说。” 大殿里那人哼、哼、哼一阵冷笑,很容易听出,这阵冷笑中包含着怒意:“我当是怎么一个有来头的人物呢,原来是个藏头藏尾,连姓名都不敢报的雏儿,马老大,你四个该死。” 话声甫落,马老大四兄弟竟然整整齐齐的砰然一声跪在了雪地上。 不是他四个要跪的,而是他四个觉得腿弯猛一疼,身不由主的跪了下去。 这一跪,跪得纵横辽东、不可一世的四霸天魂飞魄散,心胆俱裂,马老大急急惊叫道:“您饶命,您饶命!” 马老大这一喊,其他三个也会过意来,想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当即连连磕头,也叫饶命。 大殿里那人冷笑声又起:“好出息,好出息,你们应该知道,凡是不能顺利达成我交付的任务的,没有一个能侥幸活命.我生平最恨这种窝囊废,既然没有用,留着何用,可是你们……” 马老大急道:“您高抬贵手,您饶命……” “你们算不得我的下属,要是以我的规法加诸于你们,那未免有欠公允,也难让你们心服口服,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让你们将功赎罪……” 四霸天如逢大赦,连连磕头谢恩。 “要是这一回再办砸我的事呢?” 马老大忙道:“情愿领您的规法,情愿领您的规法。” “马老大,这话可是你说的?” “是,是,是,是我说的,是我说的。” “好,就这么办,好在我不怕你们跑掉,你们该知道,在这天底下,就算是蚂蚁,也休想逃过我的搜捕,听我现在交付任务……” “您请吩咐,您请吩咐。” “据我所知,霍家已经派出了大批好手,遍搜河北……” 四霸天身躯一震。 “不用担心,他们搜捕的是那个后生,不是你们四兄弟。” 四霸天为之一怔。 “你们不必错愕,霍家那个丫头怪得很,她不记恨你们,却气上了那个后生,这样好,正给了你们可乘之机,霍家这次派出的高手,包括南北二护院、八龙之四、十二虎之六,南北二护院、八龙,都不是你们所能碰的,而十二虎中人,却是你们容易应付的,你兄弟四人给我找机会暗杀这十二虎之六,杀一个是一个,那个后生你们见过,他的装束打扮怎么样,你们清楚,你们四个人都给我扮成那模样,务必让人看见你们,但不可留下任何痕迹,而且给我盯着霍家那个丫头,以她的脾气,她必不会在家里待着,给我劫到这儿来,藏在大殿神案底下,剩下的就是我的事,听清楚了没有?” 四霸天忙齐声道:“听清楚了。” 答应归答应,连四霸天这种人物,也觉得大殿里这人这一着嫁祸、借刀之计,是极其阴险很毒的。 只听大殿里那人又道:“你们知道办砸事的后果,也应该知道,只这一次机会,绝不可能再有一次。” “是,我们知道,我们知道。” “就是这样,我不再多说什么了,你们去吧。” “是,是。”四霸天磕了一个头,爬起来往后退了三步,然后转身腾跃,飞一般地出了破庙。 四霸天走得不见影儿了,大殿里响起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冷笑后,一条黑影电般射出,破空而去。 破庙里又恢复了寂静。 寒风。 落雪! 口口口 茶棚外,栓着十二匹蒙古种健骑。 这座茶棚,名虽称茶棚,其实是间相当大的茅草房子,窗户和门关得严严的,一点风儿也透不进去。 这座茶棚临着大路,做的是过往客商歇脚的生意。 可是这种天儿,路上过往的客商少,从早到晚数一天,也数不了几个。 十二匹健骑停在棚外风雪中,连嘶都不嘶一声,静悄悄的。 可是就在这当儿,不知道从哪儿闪出个人,轻捷异常地到了十二匹健骑旁。 这个人穿一身皮裘皮裤,头上戴顶“三块瓦”,掩得把脸都遮住了。由于这个人的欺近,十二匹健骑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这个人似乎吃了一惊,抽身要退走,可是十二匹健骑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这个人一见群马平静,不退反进,在一匹健骑肚子上伸手摸了一把,然后一闪又不见了。 片刻工大之后,茶棚门开,鱼贯行出了十二个人,一个个目光锐利,眼神十足,行动矫捷异常,一看就知道全是武林健者、一流好手,正是霍家南护院萨哈克,北护院佟林青率领的霍家龙虎好手。 十二人一出茶棚,各拉一匹健骑,翻身上马,顺着大路,卷起雪泥,飞驰而去。 这十二人十二骑还没有驰出百丈,十二虎中的一个身躯猛一晃,差点没摔下马去,幸亏他骑术妤,立即双腿夹马腹,收缰停住坐骑。 他这一停马,另十一骑也立即收缰停住,南护院萨哈克沉声问道:“怎么了,小十儿?” 十二虎中的小十儿应道:“萨爷,肚勒松了。” “糊涂,出门的时候为什么不检查好,小九儿留下来陪他,勒好以后赶上来。” 小九儿恭应一声。萨哈克、佟林青立又率另八骑往前驰去。 小九儿转脸埋怨小十儿:“你怎么搞的,老这么粗心大意,这趟出来是什么事?幸好今儿个萨爷心情好,要不然够你受的!” 小十儿红着脸,一声没吭,跳下马就要拉肚勒,可是突然他愣住了,只因为皮肚勒带子已经断了,而且断处整整齐齐的。 他急伸手拉起,叫道:“九哥,快来看。” “怎么了?” 小九儿问着跳下了马,近前一看,他也一怔:“怎么,不是松了,是断了。” “可不,你看,这像是……” 小九儿再低头,脸色为之一变:“刀割的。” 小十儿抬眼凝望小九儿。 小九儿高扬双眉:“得赶紧让萨爷跟佟爷知道一下。” 这句话刚说完,有个森冷话声接了口:“只怕来不及下。” 小九儿、小十儿扭头急望。 一丈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个人,大帽、黑衣。黑风氅,左手提着一把剑,帽沿儿低得遮住了脸。 “你是……” 小九儿、小十儿齐声问。 “你们不是正在找我么?” 小九儿,小十儿一怔,跟着脸色都变了:“这是你干的?” “不然你们俩怎么碰得见我,怎么能报这桩功劳。” 小九儿吸了一口气:“朋友,我们知道你伸手救了我们姑娘,霍家不该这样对你,可是我们是奉命行事……” “我知道,我会教霍天翔懂事的。”话落出剑,快如疾风,剑尖点向小十儿的咽喉要害。 霍家十二虎岂是等闲?小十儿应变极快,后退一步,旋身躲开了这一剑。 小十儿不禁惊怒:“朋友你……” 第一剑没收回就变了招,剑锋一偏,疾若闪电,“噗!”地一声,小十儿挂了彩,鲜血马上染红了右肩。小九儿没吭声,长剑也出了鞘,灵蛇般疾取黑衣客。 “哼,你们也配。” 黑衣人回剑硬磕,“当!”地一声,小九儿的长剑荡开了,虎口也为之一疼。 小九儿大惊,就知不好,刚要回剑封中宫,迟了, 黑衣人的剑尖像飞星似的,已然点到了胸口。 小九儿没奈何,斜身一扑,雪地上打了个滚.总算没被伤着,可是皮囊正心口处,已然多了一个洞。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小九儿明白,所学差人太远,再斗下去两个人非躺这儿一双不可,他跃起沉喝:“小十儿,上我的马。” 小十儿犹豫了一下。 小九儿大叫:“快!” 小十儿忍疼跃起.落在小儿儿坐骑鞍上。 小九儿挥剑猛扑黑衣人。出招极猛,黑衣人不得不微退一点。 小九儿把握这稍纵即逝的一刻,旋身也跳上了马:“走!” 健骑前窜,拨开四蹄狂奔,小九儿、小十儿头都没敢回。刚出廿丈,迎面驰来三人三骑。 来的是一龙二虎。 “八叔,快来。”小九儿挥剑大叫。 两下里一来一迎,就这一句话工夫就碰下头,双方翻身下马,那位八叔忙问所以。 小九儿匆忙说了一遍,连忙后指。 那位八叔冷静地循小九儿所指往后看,道:“已经走了。” 小九儿、小十儿急忙扭头,积着雪的大路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影,只有那匹健骑还在那儿,两个人为之一怔,小九儿道:“八成儿他是看见您带着小十一跟老疙瘩来了。” 两个人扭过头来看他们八叔。 那位八叔道:“小十一跟老疙瘩去把马牵过来。” 小十一跟老疙瘩应声抖缰鞭马,飞驰而去,转眼工夫把那匹马拉了回来,并没有再受到任何袭击。 那位八叔道:“走吧,上前头去见了两位护院再说。”五人五骑拨转马头,飞也似的往前驰去。 在三里外的一片枯林前,五人五骑赶上了萨哈克跟佟林青等,一见面,萨哈克就沉着脸道:“勒条皮带子也这么久?” 八龙中的老八道:“萨爷,出了事了,小九儿跟小十儿碰见了那个点子。” 萨哈克浓眉一轩,道:“呃,在哪儿?” 小九儿忙把经过禀报了一遍。 萨哈克两道浓眉扬得更高了,霍地转望佟林青道:“林青,既是这样,咱们就用不着往远处跑了,咱们分开来,就搜这方圆五十里内,一有发现就把信号打上去。” 佟林青道,“小七儿他们不是那点子的对手,所以不能让他们落单,两个走在一起都让人不能放心……” “容易!”萨哈克道:“一条龙带两只虎,多出的一条龙放单,咱俩也分开!,放单的一条龙别离咱们俩太远。” 佟林青道:“真要说起来,这件事不能怪人家,人家仗义伸手,到头来还落不是,换谁谁心里也不痛快,所以我认为一旦双方朝了面,能留一分情,就留一分情。” “还留什么情?”萨哈克一双环眼瞪得老大:“要是小九儿,小十儿没碰上他,他没伤人,我一定留情,绝不伤他,如今我改了主意,全力施为,不必留一点儿情。” 佟林青道:“老萨……” “林青,你是怎么了?他一朝面就想要咱们这些人的命,你又不是不知道,手下要是再留情,不就等于拿自己的命往他剑锋上碰么?” 佟林青微微皱了皱眉,没再说话。 萨哈克又道:“不能再耽误了,再耽误他就走远了,咱们走。” 他一扬马鞭,十二骑分了开来,成弧状地往回驰去。 那个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口口口 哈三爷袖着手,在长廊上徘徊着,看样子像有什么事儿。长廊外的庭院中,小桥积雪,碧水成冰,几株老梅在风雪中挺着铁骨,暗香一阵阵的随风飘来, 许是那阵阵的暗香吸引住了哈三爷,他不来回走动了,袖着手站在栏杆前,望着庭院中的雪景出了神。 也难怪他出神,谁教霍家这庭院中的雪景,美得不带人间一丝儿烟火气。 忽然,左边那排长廊上,有扇屋门开了,绷着脸从里头走出来个人,正是那位美艳任性的霍姑娘。 哈三爷这时候全神正贯注在雪景上,似乎到了忘却身外一切内境界,只听他低吟道:“梅雪争春未肯降,有人无笔费评章,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青。” 哈三爷的吟声很低,但在左边长廊甫从屋里出来的霍姑娘,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微微一怔,一双清澈目光投射了过来。 就在这时候,哈三爷突然有所感地发出了一声轻叹。 霍姑娘看了看哈三爷,突然拧身走了过来。 哈三爷两眼望着雪景发直,似没发觉。一直到霍姑娘绕到这条长廊上,到了哈三爷身边,哈三爷他才如大梦初醒般霍然转头。“啊!”地一声道:“是大侄女儿你呀,吓了三叔我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霍姑娘脸上没一点表情,道:“刚来。” 哈三爷看了看姑娘,倏然而笑:“看小脸儿绷的,怎么,还跟那个小伙子生气呀?” “跟他生气?”霍姑娘小瑶鼻里轻轻哼了一声:“他也配!” “那么,是三叔惹了你?” “没有。” “这就是了,那干吗跟三叔绷着脸儿啊,给三叔笑-个,三叔最爱看你笑的时候那小模样儿了,也好久没看见了!” “有什么好笑的。” “哎哟,三叔既没招你,又没惹你,可不能跟三叔这样儿啊,这样儿吧,算三叔求你.行了吧。” “您怎这么说嘛。”霍姑娘的香唇边,终于泛起了一丁点儿笑意。 哈三爷乐了,乐得嘴都台不拢了;“嗯,还是三叔我面子大,古人把包拯的笑比为黄河清,我看你的笑简直就像太阳打西边出来,值得大书特书。” “三叔,您……” “好,好,好,三叔不说,三叔不说,你娘呢?” 霍姑娘道:“大娘、二娘有事儿,把她老人家找去了,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我爹也没陪着您。” “他睡去了,我不睡,一个人屋里坐着无聊,出来外头站站,这一站站坏了,早知道我也该钻被窝去。” “怎么了?” “大侄女儿,你知道卢悔坡的那两首‘雪梅’?” “知道啊,你刚不还在吟么?” “哟,你听见了。” “嗯。” “我是越琢磨越觉得卢梅坡的这两首诗有毛病,尤其是第二首。” “呃!您说它有什么毛病?” “卢梅坡漏写了点儿东西,就冲他漏写的这点儿东西,他根本就不真懂欣赏雪跟梅,也根本不配称诗人。” “呃!您说他漏写了什么东西?” “你听听他这第二首,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他的眼光只放在了梅、雪、诗上,太狭窄,太不懂欣赏雪、梅的情趣了,哪里配称诗人?” “那么您以为……” “他压根儿就忽视了两样东西,要是没有这两样东西,欣赏雪梅简直味同嚼蜡,了无情趣。” “说了半天,你究竟指的是什么嘛?” “酒!莱!” 霍姑娘一怔,旋即展颜而笑…… 刹时间积雪险为之溶化,梅花立即为之黯然失色。 “你别笑,三叔这话可不是没道理的,你想,要是在这长廊上摆上一壶好酒、几样小菜,一边欣赏雪梅,一边举杯浅饮,一边寻觅诗料,那又是怎么样一个情景,又是怎么样一种情趣,你不信这首诗要是到了李白笔下,他绝不会这么写,卢梅坡的诗作得不算错,可是意境不够美,也不够洒脱,比李白毕竟还差上一截,这就是诗仙之所以为诗仙,卢梅坡之所以为卢梅坡啊。” 霍姑娘含笑点头:“听您这么一说,好像挺有点道理的。” “当然,当然,姑不论诗仙李白,就是换换你三叔,这首诗也绝不会这么做。” “噢!那么要是您,您怎么作?” “怎么?想考考你三叔?” “考?我这个做侄女儿的怎敢,只不过是要听听高才的绝妙好辞而已。” “行,不露两手你也不知道你三叔的锦心绣口,倚马高才,你听着,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眼前若无酒与菜,那才真正俗死人。” 霍姑娘“噗嗤!”一声,笑得个花枝乱颤,道:“好了,好了,三叔真亏你想得出来,您是站在这儿欣赏雪梅的吧?” “是啊。” “那么现在诗有了,唯缺酒菜,不敢让您回去后逢人就说霍家上下俗死人,我这就叫他们给您准备酒菜去。”说完话,她拧身要走。 哈三爷忙伸手拦住:“慢着,大侄女儿。” 霍姑娘停步凝眸:“难道您又想起缺什么了?” 哈三爷摇头道:“不,而是我这下酒的菜有讲究。” “呃,您下酒的菜有什么讲究?”(旧雨楼独家连载本文禁止炽天使转载) “我这酒菜的菜,指的可不是普通的菜,而是野味。” 霍姑娘微一怔:“哟,您可真会点,家里的野味还真没了。” “哟,那……” “不要紧,我这就出去给您打点儿回来,这会儿您先忍着点儿,等一个时辰以后,准让您有野味下酒,吟诗欣赏雪梅。” 她说完了话,拧身就走。 哈三爷急拦:“嗳,嗳,大侄女儿,别急,别急。” 霍姑娘停步回身,凝眸望哈三爷。 哈三爷道:“你怎么能再往外跑,万一再出点儿什么事儿……” 哈三爷他似乎不了解霍站娘的脾气,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霍姑娘寒了脸,扬了眉:“您也把我当小孩儿,我总不能永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您等着您的下酒野味就是。”霍地拧身而去。 哈三爷抬手还想叫,大概是他知道,叫也是白叫,霍姑娘不会听他的,是以他又忍住了,略一思忖,扭头往左行去。 他到了霍姑娘刚才出来的那间屋前,抬手敲了门,剥啄两声,里头有人问了活,是个脆生生的话声:“谁呀?” 哈三爷应道:“我!” 一阵轻快步履声从里而外,到了门边,门开了,一个十八九的俏丫头当门而立,她微一怔,马上笑着说:“哟,是三爷您啊。” 随即施了一礼,接着道:“三夫人不在……” 哈三爷截口道:“我知道,你上内院跑一趟,把三夫人请回来,说我有要紧事儿要见她。” “是,三爷,您清里头坐会儿,婢子这就去。” 哈三爷摆手道:“不要管我了,你快去吧。” 俏丫头自然听得出事态颇为紧急,她没再多说,答应了一声,出门顺着长廊疾快地往后去了。 哈三爷没进屋去.就在门口背着手来回踱步等上了。 俏丫头很会办事儿,没一会儿工夫,三夫人卫如冰就带着俏丫头出现在长廊的那一头,而且老远就带笑说了话:“三爷又不是外人,干吗不屋里坐着去。” 哈三爷忙迎了上去,把刚才事情的经过,最后霍姑娘要出去猎野味,他拦不住的事,匆忙的说了一遍。 三夫人卫如冰听的时候很平静,等到把哈三爷的话听完,她居然展颜笑了:“我还当是什么要紧事儿呢?害得我赶快从大姐.二姐那儿跑了回来,原来是为这回事儿啊。” “三嫂,这件事儿还不要紧么?” “三爷,你的大侄女可不是小孩儿了。” “三嫂,她在路上刚出过事儿啊。” “我知道,你没听你大侄女儿说么,总不能让她永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 “可是,三嫂,万一那什么辽东四霸天的不死心,躲在附近等机会……” “哎哟,三爷,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会想了,这会儿是在霍家大门口,你的大侄女儿要是再让人弄了去,那还得了哇,那岂不是坐在家里都保不住命了,真要是那样,霍家还能成其为霍家么?霍家要是连这点事儿都经不起,那霍家可就真不成其为霍家了,你太看得起什么辽东四霸天了,他们要是有这个胆,早就改称号为当世的四霸天了,你放心吧,我借用你大侄女儿-句话,一个时辰之后,你就野味下酒,吟诗赏雪梅吧,大姐、二姐那儿活还没说完呢,我得折回去了,不陪你了。”说完话,她匆匆地又折了回去。 哈三爷站在那儿直发愣。看起来他是瞎着急,瞎操心了。 俏丫头看了看他道:“三爷,您屋里坐会儿吧。” 哈三爷定了定神道:“不了,你忙你的吧……他扬扬手,转身快步走了。 哈三爷没往别处去,他回到了暖阁,暖阁里,这时候霍天翔午睡方醒。 哈三爷一见霍天翔,马上就把两回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霍天翔的反应可跟三夫人卫如冰大不相同,他原还带点儿睡意,一下子睡意一点儿也没了,急得一拍桌子说了话:“胡闹,胡闹!这娘儿俩就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这哪是疼她?爱她?这是宠她惯她!太过份了,太过份了!总有一天会害了她不可,三弟,那个丫头走了多久了?” 哈三爷道:“恐怕有一盏热茶工夫了。” “等她回来非好好管教管教她不可,来人。”霍天翔的贴身护卫进来了一个。 霍天翔立即吩咐:“传令东护院,带两个人,携我令符,马上赶j到南山把姑娘找回来,快去。” 护卫应声如飞而去。霍天翔怒气未息,砰然一声拍了桌子。 哈三爷不安地道:“大哥,等大侄女儿回来,别太责怪她,都怨我……” “什么叫怨你,这娘儿俩一个宠惯,一个任性,这毛病不是一天半天了,我非给她们改过来不可。” 哈三爷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口口口 天黑了,上灯了。大厅里灯火通明。 霍天翔、哈三爷,三夫人卫如冰在座。 霍天翔坐着,脸上没一点儿表情。三夫人卫如冰真跟块冰似的。哈三爷急得来回走动。 突然,霍天翔两眼电闪冷芒,哈三爷也停了步.急急抬眼外望. 大厅里奔进来总护院陆继武。 三夫人霍地站了起来:“继武,怎么样?” 陆继武脸色沉重,迟疑了一下:“回三夫人,大伙儿还在南山一带搜寻……” 霍天翔站了起来,冰冷道:“不要光在南山上了,扩大搜索范围。” “是。”陆继武应声要走。 三夫人冰冷道:“给我备马,我跟你一块儿去。” 陆继武没马上答应,转眼望霍天翔。 霍天翔道:“如冰,你省省事儿行不行,你去有什么用?不少你这一个。” “你别管我,女儿是我的,我能不着急,我当然要去。” 霍天翔双眉轩动了一下:“该着急的时候不是在今天。” 三夫人勃然色变:“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我让她出去的?难道让我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哈三爷道:“大哥,二嫂,都怪我……” 霍天翔道:“三弟,自己人干吗这么说话?谁都不怪,怪自小惯坏了她,她太任性,太不懂事了。” 三夫人道:“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了,怪谁也没有用了,把孩子平平安安的找回来要紧……” 一阵醉人的香风,通明的灯光为之一黯,大厅里又进来两位中年丽人,是大夫人李慧茹、二夫人龚秀贞到了。 这两位年岁都在四十以上,可是望之如卅刚出头的人。 大夫人清丽,二夫人美艳,大夫人的清丽之中透着无限柔婉,透着一种自然的慑人威严,二夫人美艳之中则透着逼人的英武气。这两位夫人虽然平素不过问事情,可是极得霍府上下的尊敬,三夫人都有三分敬畏,是故这两位一进大厅,大厅里立即静寂一般,鸦雀无声。 “大夫人,二夫人。”陆继武恭谨施礼。 “大嫂,二嫂。”哈三爷也躬下身躯。 “大姐,二姐。”三夫人温容柔声相迎。 霍天翔呆了一呆:“你们俩怎么也出来了?。 二夫人龚秀贞道:“孩子丢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让我们姐儿俩还能安心在后院待着,不闻不问?” 霍天翔对这两位夫人也有几分敬重,道:“不要着急,已经派人找去了!” 大夫人李慧茹问:“现在情形怎么样?” 陆继武把搜寻的情形报告了一遍。 大夫人微微点头:“除了什么辽东四霸天,不会有别人,他们也太大胆了,大胆得出奇。” 三夫人道;“大姐、二姐,我要跟着去,天翔他不让。” 大夫人道:“三妹在家里也安不下心,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你就让她去吧。” 霍天翔一个“不”字也没再说,当即道:“继武,让他们给备马。” 陆继武恭声答应。三夫人就要走。 “慢着,三妹。”二夫人双眉轩动说了话:“诚如大姐所说,这辽东四霸天胆大得出奇,霍家跟他没过节,定然是受人指使,有人撑腰,这件事非追查下去不可,一定要查个明白,带着霍家的人,他们走不远,不必舍近求远,就在附近搜寻就行了。” 哈三爷两眼精芒一闪,道:“二嫂高见,我也这么想。” 三夫人卫如冰没再多说什么,也没跟霍天翔打招呼,独对大夫人,二夫人一抱拳:“大姐,二姐,我走了。” 转身出厅而去,陆继武忙跟了出去。 霍天翔猛跺一脚,坐了下去。 二夫人龚秀贞道:“你也不要急,事已至此,急也没用。” “我不是急,我是气。”霍天翔怒气冲冲地道:“都是如冰把她惯坏了,要不然何至于出今天这种事。” 二夫人道;“都已经出事了,抱怨谁有用?” 大夫人道:“天翔,你也不用再说什么了,等孩子平安回来,我来管教她。至于三妹方面,我跟二妹都会说说她,说来说去就怪只这么一个,不免宠了点儿,这,唉!”大夫人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她这番话里,把二夫人也带在了内,多少有点自责,这么一来,害得霍天翔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大厅里刹时陷进了一片令人不安的静寂中。 哈三爷明白霍家的事儿,当即含笑打了圆场:“大嫂、二嫂请安心到后头歇息去吧,吉人自有天相,大侄女儿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一有消息我马上派人禀报您二位去。” 大夫人道:“不用了,我们姐儿俩就在这儿等吧。” 显然,霍姑娘虽非己出,大夫人、二夫人仍然跟关心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尽管后院一样可以等消息,可是她俩仍不放心回后院去。 人都是这样,尽管坐在这儿等于事无补,可是在心埋上总觉得好一点儿。 哈三爷投再说话。霍天翔仍是一脸懊恼色。 口口口 天色阴暗了。这并不表示雪下得更要大了.而是天近黄昏,快要黑了。 李燕豪孤剑单骑,顺着大道缓驰。 人在江湖,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可是如今天都这时候了,李燕豪却是一点也不着急,一点也不担心找不着住宿的地方。 只因为,河间府那高高的城门楼子已然在望了,要不了一盏热茶工夫就可以进城了,还有什么好急的。 而就在这时候,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蹄声从身后传了过来,来势极速。显然,有大批赶路的骑士来了。 李燕豪微一抖缰,把坐骑往路旁带了带,让出了大道中央。后头来骑还真快,李燕豪刚让开道,一阵疾劲的寒风卷到,十余匹健骑擦身丽过,一转眼便窜出了十余丈去。 李燕豪根本就没在意,十余匹健骑上坐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而,他没在意人家,人家可在意他了。 一声轻咦响起,十几匹健骑一起人立而起,骏马龙吟般长嘶,然后打个飞旋,转过来一起停住,十几匹健骑就像钉在地上似的,马的鼻孔里直喷白气,却是一动不动。 好俊的骑术。这,李燕豪在意了,所谓在意,也不过只微微一怔,他并没有收缰勒马,仍一任坐骑缓缓驰过去。 十余匹健骑上,有一名中年壮汉,探怀取出一块尺余见方的白布,布上从背面看有墨迹,壮汉看一眼,旋即递到一名五绺长髯的老者眼前,老者微抬了抬手,壮汉又把白布藏入怀中。就这么个工夫,李燕豪已到了十几匹健骑近前,路让十余匹健骑一字排开拦住了,李燕豪不得不停了马。 双方互相打量了儿眼,李燕豪刚要说活。 五绺长髯老者突然开口发话:“尊驾可到过古北口内洪记老号?” 李燕豪道:“到过,怎么样?” “尊驾可曾伸手救过霍家姑娘?” “有这么回事,又如何?” 陡地几声怒叱响起,几名壮汉要动, 五绺长髯老者抬手一拦,目射精光,望着李燕豪冷然道:“好胆量,好豪气,尊驾居然还敢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在大道上闲逛,这份胆量豪气,实在令人佩服。” “好说!”李燕豪淡然一笑道:“你们想必是四霸天一路。” 显然李燕豪是误会了。也难怪他会有这种误会,在他想象中,这一阵子公然找他麻烦的,应该只有辽东四霸天一干人。 按理说也的确该只是这样。而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他再也想不到,眼前这些找他麻烦的,却是河北霍家的人。 只听一名壮汉厉声道:“瞎了你的狗眼,辽东四霸天什么东西?他四人也配沾我们的边儿。” 李燕豪一双剑眉陡地一剔,沉声道:“你没受过教养么?怎么出口伤人?” 那壮汉道:“骂你怎么样,骂你这是便宜,等到爷们把你擒下马,非好好整整你不可。” 李燕豪两眼威棱暴射,霍地转望五绺长髯老者,道:“尊驾可是为首之人?” 五绺长髯老者道:“可以这么说。” 李燕豪道:“尊驾管教不管教,尊驾若是不管教,我来代尊驾管教。” 那名壮汉勃然色变,抬手抓上剑柄。 五绺长髯老者伸手拦住,望着李燕豪道:“河北霍家没有一个人不通达事理,他说的是实情,老夫不能怪他。” 李燕豪一怔:“河北霍家?谁是河北霍家的人?” 那名壮汉道:“你眼前的这些人都是。” 李燕豪道:“你们是河北霍家的人?也知道古北口、洪记老号内的事?” 五绺长髯老者道:“不错。”“不知道辽东四霸天拦车劫人,是我路见不平,伸手管了四霸天,解救了那位霍姑娘的危厄?” 五绺长髯老者道:“是这样。” 李燕豪冷笑道:“既是这样,尊驾你还敢说河北霍家无人不通达事理?” 五绺长髯老者肃容道:“年轻朋友,老夫知道,你仗义伸手,解去我家姑娘危厄.对霍家有恩,霍家派出高手搜捕你,确是以怨报德,大悖情理,你气愤之余,对霍家派出的人施以报复,也是人之常情,说得过去,可是你却乘我家姑娘出外行猎之际,将她劫持了去,是不是就嫌太过份了?” 李燕豪不禁呆了一呆,道:“我对霍家的人施以报复,并且劫持了外出行猎的霍家姑娘?” 那名壮汉怒声道:“你装什么糊涂……” 五绺长髯老者抬手拦住了壮汉。 李燕豪则望着五绺长髯老者道:“谁说我曾对霍家的人施以抱复?并且劫持了那位霍姑娘?谁看见了?” 五绺长髯老者道:“年轻朋友,霍家的人遭到你的报复,还用什么人看见么?” “他看清楚了,确实是我?” “应该是这样。” “尊驾所说遭到我报复的人,是不是在此?” “没有,他不在此地。” “这么说来,尊驾只是听说?” “虽是听说,但霍家人不会说谎,也没有这个必要.所以应该不会有错。” 李燕豪吸了一口气,冷冷一笑道:“这我倒要好好问一问了,霍家遭到报复的那个人,是不是古北口洪记老号护车的那几个中的一个?” “不是。” “这就怪了,除了那几个,霍家没人见过我,又怎么知道对霍家人施以报复的是我。” “这个……霍家派出的高手,人人都持有一张你的画像,这画像是见过你的人画的。” “这么说,他对过画像,确认是我了?” “应该是这样。” 李燕豪冷笑道:“看来霍姑娘为了对付我,是花费了相当的工夫,尊驾再容我一问,又有谁看见了我劫持了你们那位姑娘?” “这倒没人看见,我家姑娘是独自一人外出行猎失踪,霍家人遭到报复在前,那么我家姑娘失踪的事,自然而然就使人想到了你。” 李燕豪又冷笑道:“霍家的人倒也挺会想的啊,尊驾再答我最后的一问……” 那名壮汉沉喝道:“你也太罗嗦了。” 五绺长髯老者一抬手道:“让他问。” 李燕豪冷然道:“霍家既然知道我对霍家有恩,为什么还派出高手四处搜捕我?” 五绺长髯老者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道:“这个……我也知道霍家这样对你,是以怨报德,大悖情理,但我们这些人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你请跟我们到霍家走一道,霍家主人自必有令你满意的解释。” “怎么说?”李燕豪道:“让我跟你们上霍家走一趟?” “你敢不敢去?”那名壮汉冷然问。 李燕豪所以踏上往“河间”去的这条大路,正是为查明霍天翔今年没去朝拜明陵的原因,想法子拉霍天翔一把,能深入到霍家去,那是最好不过,再说他豪情万丈,确也没太把这当世三大世家之一的霍家放在心上。 是故,他闻言倏然一笑道:“难不成霍家是龙潭虎穴,带路就是。” 老者微一怔,旋即抱拳:“多谢成全,有僭。”当即拨马前行而去。 三骑跟在五绺长辑老者之后,其他的人则逼视着李燕豪没动。 李燕豪懂,冷然一笑,策动坐骑跟了上去。其他的人这才抖缰策动坐骑,与五绺长髯老者等有前有后,把李燕豪夹在了中间。 看看已近城门,忽听前面五绺长髯老者发话说道:“禀报三夫人,通知其他的人。” 他身后一名壮汉应声扬手,一道五彩光华冲天而起,到半空中改为一蓬,缓缓飘落,万点花雨般,煞是好看。 跟着,十余健骑前后夹着李燕豪进了城门。 口口口 前后不过一天一夜工夫,霍天翔.大夫人,二夫人都已显著地显现出疲累、憔悴。 大夫人,二夫人,对那位霍姑娘,虽非己出,但亲同己出,跟关心自己女儿一样的关心。 尤其是霍天翔,平素他不满女儿的娇宠任性,可是这当儿,疼爱还是照疼爱,关心还是照关心。三夫人打昨晚率领霍家的部分高手出门,到现在一天一夜没回来。 虽然霍天翔.大夫人、二夫人在家里,但是他三人也至今没闭眼,甚至没离开大厅一步。 大夫人李慧茹吃斋念佛,到现在也不知道念过多少遍经了。 大厅里的灯又点上了,几盏琉璃宫灯刚亮起,霍天翔,二夫人龚秀贞突地两眼圆睁,转望厅门。 一名壮汉飞掠入厅,单膝点地:“禀老主人,城外夜空已现信号。” 大夫人、二夫人霍地站起。 霍天翔精神一振,急问:“什么时候?” “片刻之前。” 霍天翔急望两位夫人,两位夫人也转望霍天翔,六目交投,憔悴。疲累的脸庞上,都浮现出惊喜的神色。 蓦地,一阵蹄声随风飘送过来。三人急又转望厅外。 二夫人急道:“回来了。” 她跟大夫人想追出去,可是脚下刚动,霍天翔就伸手拦住了她们俩:“坐,咱们都坐下来吧。” 霍天翔坐了下去。 大夫人、二夫人也缓缓落座,可是六道目光眨也不眨地直望着厅门口。 转眼工夫之后,杂乱急促步履声由远而近,有十几个人进了大厅,是五绺长髯老者一干人跟李燕豪。 霍天翔夫妇三人一怔站起,六道日光齐盯在李燕豪脸上。 霍天翔道:“冲霄,这是……” 原来五绺长髯老者是霍家的东护院高冲霄。 高冲霄抱拳躬身.道:“老主人.此人就是咱们要找的那位道上朋友。” 二夫人龚秀贞脸色微微一变。 霍天翔双眉一耸道:“禀报三夫人没有?” “回老主人,已经禀告过了。” 霍天翔微微点了点头,向李燕豪抬起了手,“年轻朋友,请坐。” 李燕豪微一怔.旋即淡然道:“谢谢,不必了。” 大夫人道:“你坐吧,霍家不会太难为你的。” 李燕豪双眉微一耸,道:“芳驾错了,我并不在乎什么人难为我,只要有理由的地方,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 二夫人沉声叱道:“大胆。” 大夫人微抬玉腕,道:“二妹,别这样,不能不让人家说活,再说人家说的也是理。” 顿了顿道;“年轻人,你有胆识.说的也对,我知道,霍家对不起你,那只为我们的女儿任性,她气不过你对她的态度傲慢,当时我跟她二娘不知道,倘若我们知道,绝不会让她做出这种太悖情理的事,只是,年轻人,你把她劫持了去,是不是嫌太过分了些?” 二夫人道:“你大可以上霍家的门问罪,她不是没有大人,我们会给你一个公道。” 李燕豪道:“两位夫人以为我是怎么来的?又是干什么来的?” 大夫人道:“听你的口气,你不是受逼迫来的。” 李燕豪道:“说句话贤伉俪们以及在场的诸位都别在意,凭我周身这几位,要想把我逼迫来,恐怕还不大容易。” “好大的口气。”二夫人冷然道。 “夫人如若不信,尽可以试试。” “好狂的后生,怪不得我们女儿气你,你怕我不试,来人!” 大夫人抬手拦住:“等会儿再说。” 大夫人说了话,谁也没敢动。 二夫人却道:“大姐,您看这小子狂得……” “二妹,你喜欢没骨气的磕头虫?” 二夫人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没再说话。 大夫人凝目望着李燕豪:“年轻人,我知道你有一身好武艺,要不然你救不了我们的女儿,可是霍家是个讲理的地方,并不是比武竞技的场所,有理天下去得,无理寸步难行。” 李燕豪道:“霍家是个讲理的地方,那是最好不过,我正是为问罪而来的。” 大夫人“哦!”了一声,道:“年轻人,你到霍家来问什么罪?” 李燕豪道:“古北口、洪记老号内,我路见不平,解了令嫒之围,这是江湖正义的本份,算不了什么,我不求什么报偿,霍家派出高手去搜捕我,只为令嫒娇宠过甚,太以任性,我也不愿计较,可是现在却又把对霍家人施以报复,以及令嫒行猎失踪的事扣在我头上,是不是嫌太过了,难道三大世家之一的霍家,就是凭这种是非不分。黑白不辨的作风领袖武林的?” 霍天翔是个英雄人物,要不然他不会领袖武林,名满天下,英雄惜英雄,一见着李燕豪这个年轻人,他就跟大夫人,二夫人一样,有点喜欢这个年轻人。 接着,他也跟大夫人、二夫人一样,为这个年轻人所表现的胆识,豪气而暗暗心折。 另一方面,也由于他自知理曲,以及大夫人出面说了活,所以他一直没开口,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任个名不见轻传的年轻人当面这样指责他,讥讽人,所以李燕豪话-说完,他立即色变沉喝:“住口,小辈,你也太过份了,霍家人对你客气,你也别太不知进退。”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霍大侠,二夫人让我问罪,大夫人让我讲理,如今我就是为问罪讲理而来,难道我错了?有道是:‘理直而气壮’,我理直,难道霍大侠你非让我低声下气不可!理字之前,人人一样,不分什么贵贱高低,我又为什么要低声下气,霍家当世第一,霍大侠你是现今霍家的主人,难道你自视高得超越理字,连个认过的勇气,容人的度量都没有了么?” 霍天翔勃然色变,就要发作。大夫人平静地道:“天翔,他说的是理,你不该用这种态度对他。” 唯有大夫人能真正服得了霍天翔,大夫人这句话一说,霍天翔忍了忍,硬没发作出来。 大夫人又道:“不要动气,气会让人失去理智,你冷静想一想,他说的是不是理?” 霍天翔吸了一口气,凝望着李燕豪道:“年轻人,前半截是我霍家没理,难道这后半截,你劫持我的女儿,你也有埋?” 李燕豪道:“霍大侠,我要直问你一句,你凭什么指我劫持令嫒,是有人证还是有物证?当初在古北口截车拦人的是辽东四霸天,我多管闲事退了四霸天,救下了令嫒,今嫒如今失踪了,你为什么不认为四霸天不死心,反而把这件事扣在我这个救过令嫒的人的头上?” 霍天翔道:“难道劫持我女儿的不是你?” 李燕豪道:“霍大侠,霍家当世第一,你是现今霍家的主人,应该是位既明智又德威服众的高人,你为什么不想一想,要是我劫持了令嫒,我怎么会主动跑到霍家来,要是我劫持了令嫒,我为什么一直没跟霍大侠你谈条件?” 霍天翔道:“年轻人,我不相信你是主动到我霍家来的。” 李燕豪道:“霍大侠认为我身周这些人是以武力强迫我到霍家来的?” 二夫人突然道;“小后生,你有多大气候,霍家四人护院之一,外带二虎四龙,就是对付一个大门派的掌门也绰绰有余,要是连这么一个后尘世对付不了……” 李燕豪长眉轩起:“霍大侠、二夫人.我在路上碰到的这些人如今都在这儿,一个不缺,一个不少,贤伉俪要不要试试?” 一名中年壮汉越众而出,激动躬身:“老上人,求您务必让属下教训教训这个狂妄猖獗的后生。” 大夫人没说话。 霍天翔点了头:”好吧,你就试试。” 中午壮汉急躬身:“谢老主人。” 大夫人这时候说了话:“万怡,点到为止。” 中年壮汉身又一躬:“属下遵命。” 话落直腰,两道凌厉目光直逼李燕豪;“后生,我试试你有多大气候,发招吧。” 李燕豪道:“尊驾大概是霍家八龙中的一个。” 中年壮汉万怡正是“霍家八龙”之一,性情刚烈,一身好软硬功夫,在八龙里也是数得着的人物。 他一点头道:“不错。” 李燕豪道:“霍家十二虎人人矫捷骁勇,震慑武林,八龙的修为威名犹在十二虎之上,我无意,也不敢轻看尊驾,可若是让我先出手,你恐怕走不完三招。” 刚烈的万怡气得发梢直竖,身躯暴涨,怒声道:“后生,不要净耍嘴皮子,那挡不了事,发招吧。” 李燕豪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右掌一翻,拍了过去。 万怡冷笑道:“不过如此。”他挥掌拍出,迎着李燕豪那轻飘的掌势拍了过来。 他想凭雄浑的掌力一掌震退李燕豪,先给李燕豪个下马威,煞煞李燕豪的傲气。 哪知两掌相接,他竟觉自己这一掌像拍在一堆无形的棉花上,一点也用不上力,施不上劲儿,他知情形不妙,这里才微一怔神,猛觉一股强劲的反弹之力,从对方掌心涌出,震得他不但右臂一阵酸痛,而且站立不稳,蹬,蹬,蹬一连退了三大步。 李燕豪淡然道:“如何?” 厅里的人俱为之一怔,任何人也想不到,霍家八龙之一的万怡,只一招便被对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后生震退。 万怕自己也为之-怔,旋即勃然色变,闪身便要扑。霍天翔抬手拦住:“万怡,够了。” 万怡霍地转过脸道:“老主人……” 霍天翔道:“难道你还认为不够?” 万怡没说话,身躯一阵抖动,低头退向后去。 李燕豪道:“霍大侠……” 霍天翔道:“年轻人,你一身所学高过我的想象,只是毕竟你只挫败了这些人当中的一个。” 李燕豪眉梢儿一扬,道:“霍大侠,这些人当中,还有位护院在,是么?” 高冲霄长髯飘拂,带笑越前:“年轻人,你这算向我叫阵?” 李燕豪道:“我若是不给霍大侠一个证明.霍大侠会坚认我是被诸位逼迫来的,是不?” 高冲霄一双凤目之中寒芒闪动,道:“年轻人,你的胆识、豪气都让人激赏,但愿你向我伸手的时候,武功也跟你的胆识、豪气一样,你出手吧。” 李燕豪道:“对尊驾这位长者,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仍然是轻飘飘的一掌拍了过去、 高冲霄凝立不功,容得李燕豪右掌近身,飞起一指点了过去。他出手极快,点的是李燕豪的掌心。 李燕豪应变也不慢,沉腕变招,右臂如灵蛇,不但避过了高冲霄的一指,而且从高冲霄指下穿过,五指如钩,反拿高冲霄腕脉。 高冲霄冷哼变招,右臂吞吐电光石火般拍出了两掌。 李燕豪也单掌飞舞,飞快地接了两招。 双方这两招都是一气呵成,而且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厅里的人,除了霍天翔外,连二夫人算在内,都没看清双方这两招是怎么变的,用的是什么招式,只看见两招之后,双方同时收手,凝立不动,只看见李燕豪泰然安详,高冲霄脸上一片肃穆,究竟准胜谁负,不知道! 再看霍天翔,他神情极度震动,两眼威棱暴射,凝望着李燕豪也不言不动。 霍天翔这种表情,大家都觉出不对来了。 二夫人急道:“天翔……” 高冲霄突然向着李燕豪欠了身:“阁下好武艺、好身手,高某人口服心服。”话落退向后去。 高冲霄这一说话一退,厅里所有的人都明白了。 几声惊呼在大厅里响起,连大夫人都站了起来,惊愕地望着李燕豪。 这也难怪,“霍家八龙”已是一流好手,一招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之后。已经足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绝顶高手,威名足抵一个大门派掌门的霍家四大护院之一,竟也没出三招便自己承认落败,这岂不是更震憾人心。 这是在霍家,这要是传扬出去,非马上震动整个武林不可。 霍天翔定过了神,震声道:“年轻人,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怎么称呼?” 李燕豪道:“霍大侠.这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贤伉俪是否相信我是主动到府上来的?” 霍天翔刚要说话。一阵急促衣袂飘风传了过来,大厅里如飞奔进十几二十个人来,是三夫人卫如冰.陆继武,还有以萨哈克、佟林青为首的霍家十余高手。 三夫人进厅便道:“天翔,听说人已经擒回来了……” 一眼看见了李燕豪.柳眉一竖.霍地转望高冲霄:“东护院,是他么?” 高冲霄想解释,可是刚叫了一声“三夫人”,三夫人已花容变色,抖起马鞭,向着李燕豪抽了过去。 大大人、二夫人急喊:“三妹不可……” 霍天翔伸手要拦,可是都没有三夫人的马鞭快.眼看那鞭梢儿就要抽中李燕豪的脖子。 李燕豪一吸气往后飘退半尺,堪堪躲过了这一鞭。 三夫人勃然大怒,抢步上前就要再挥马鞭,霍天翔、二夫人已双双挡在了身前,二夫人伸手一拦,急道:“三妹,别鲁莽,可能咱们找错人了!” 三夫人微一怔:“怎么说,咱们找错了人?” 二夫人当即把高冲霄等碰见李燕豪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三夫人扬眉冷笑:“原来如此,二姐,他是在古北口盛气凌人,招咱们女儿生气的那个人,该不会错吧?” 二夫人道:“救咱们女儿的是他,可是……” 三大人冷笑道:“那就行了,我替我女儿出出气,总是理所应当,二姐,您让让,”她闪身要动。 只听大夫人的话声传了过来:“二妹,你们娘儿俩闹的还不够么?” 三夫人转脸望了过去:“大姐……” 大夫人道:“三妹,我从来没有说过你什么,可是今天我却要当着这么多人说你几句,你把女儿惯成那个样子,已经是害了她,你自己怎么好再这么胡搅蛮缠不讲理?人家这位对咱们霍家只有恩,没有怨,你怎么好任由女儿任性,逼着天翔把弟兄们派出去对付人家,我跟你二姐事先不知道,要是事先知道,绝不会任由你们娘儿俩这样胡闹……” 三夫人脸一阵红,一阵白,道:“大姐……” 大夫人道:“护犊之心,人皆有之,但是不能护短,你这么做不是爱女儿,是害了她,你自己冷静想想,要不是你惯得她这么任性,她又怎么敢在这时候还私自往外跑!” 三夫人低下了头,居然一声没再吭。 大夫人当即转望萨哈克:“南护院,你们传书报告,说霍家要找的人对你们施以报复;你告诉我,谁碰见那个人?” 萨哈克忙一躬身道:“回大夫人,是小九儿、小十儿。” 大夫人道:“小九儿、小十儿站出。” 小九儿、小十儿应声站了出来。 大夫人手指李燕豪:“你们俩告诉我,你们在路上碰见的,是不是这位?” 小九儿、小十儿早就打量了李燕豪半天了,头一眼他俩就觉出眼前这个人不像路上碰见的那个,这时候大夫人一问,他俩想都没想便道:“回大夫人,衣着打扮一样,那个人一顶大帽遮着脸,虽然让人难以看见他的面目,可是他比眼前这位粗壮一点儿,而且还有一点不同……” “哪一点?” 小九儿,小十儿道:“回大夫人,我们觉得出不同,可是,可是说不上来……” 霍天翔道:“笨东西。” 小九儿、小十儿窘迫地低下了头。 大夫人道:“你们俩的意思我懂了,退回去吧。” 大夫人转望李燕豪:“年轻人,霍家至为愧疚,我仅代表霍家上下赔罪,还希望你能大度谅宥。” 李燕豪抱拳道:“大夫人这话末学不敢当,事情既然出于霍姑娘的一时误会……” “何不直说她太过矫宠纵惯、太过任性?” “这个末学不敢,贤伉俪膝下只这么一位姑娘,宠点儿惯点儿也是人之常情。” 二夫人道:“小伙子,你倒真会说话啊。” 李燕豪赧然笑笑:“末学这是实情实话。” 二夫人道:“好一个实情实活,听你的口气,似乎你已经不计较了。” “末学不敢,大夫人、二夫人,还有霍大侠、三夫人都这么宽容末学,末学怎么敢太不知好歹,不知进退。” 二夫人道:“年轻人,你可是真能说,更难得不屈于威武,胆识、豪气均让人心折,我们姐妹倒真有点喜欢你了,要是你愿意,霍家想文你这个朋友。” “末学有点受宠若惊。” 霍天翔道:“年轻人,别跟霍家来这些辞令,愿与不愿,你且说一句?” 李燕豪抱拳道:“末学打算高攀了。” 霍天翔朗笑道:“小伙子,想不到你还挺风趣的。” “您何不说末学这张嘴既油又贫?” 霍天翔哈哈大笑: 大大人、二夫人忍俊不住也全笑了,连三夫人也忍不住抬头投注。 霍天翔道:“小伙子,现在可以报报你的出身、来历,尊姓大名了吧?” 李燕豪道:“末学姓李,叫燕豪……” “好名字。”二夫人忍不住赞了一声。 “嗯!”大夫人也点了头:“燕豪。燕豪,真不错,燕豪,你是河北人?” 李燕豪道:“是的。” 霍天翔道:“都是这块地上的人,只差没喝一口井里的水了,人不亲土亲,燕豪,你的师门……” “他老人家自号孤遗老人.” 孤遗老人?霍天翔微一怔,目光投向了二夫人。 显然.他没听况过孤遗老人,是想问问二夫人知道不知道这位孤遗老人。 二夫人很轻微地摇了摇头。 霍天翔再望三夫人等,三夫人等也没一个说活。 这表示,霍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知道这位自号“孤遗”的老人是何许人。 霍天翔转望李燕豪,道:“小伙子,我们不知道这位‘孤遗老人’是何许人,可是由你这个人,以及你一身所学,我们可以断言,令师必是位不愿人知的隐世高人。” 李燕豪未置是否,只道:“谢谢霍大侠。”他是有意避开这个问题。 而霍天翔却有点紧逼不放:“小伙子,你说说对了没有?”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霍大侠没说错,他老人家确是隐世不愿人知。” 霍天翔道:“别人不知道的,你总知道吧?” 李燕豪道:“我知道。” “能不能说?” “能,不过不是现在。” 霍天翔微一怔:“不是现在?这话什么意思?” “霍大侠可否容晚辈以后再解释?” “以后再解释?” 大夫人突然道:“天翔,人家有人家为难的地方,别这样逼他。” 李燕豪忙一欠身道:“多谢大夫人。” 三夫人道:“大姐,咱们女儿……” 大夫人道:“别急,三妹,目下除了再出去找之外,没有再好的办法。” 三夫人道:“那么我这就带弟兄们出去……” 二夫人道:“我去吧,三妹,你也该歇歇了。” 二夫人道:“不,二姐,一刻找不回女儿来,我一刻放不下心,您还是让我自己去吧。”(旧雨楼独家连载本文禁止炽天使转载) 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众人以为是有什么消息来了,急急转眼外望。 只见哈三爷带着四名壮汉走进来。 霍天翔一怔道:“大伙儿这一忙乱,把哈三弟给忘了……” 哈三爷一脸的阴沉色,跟霍天翔夫妻四人分别见过礼后,正要说活,一眼瞥见了李燕豪,随又转望霍天翔道:“大哥,这位是……” 霍天翔道:“这就是古北口伸手救了你大侄女儿的小伙子,姓李,叫李燕豪。” 话锋一顿。转望李燕豪:“小伙子,这位是哈家的三爷。” 哈家上下都是皇上的秘密护卫.操天下人生杀予夺之权,连王公大臣都怕他们三分,这位哈三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可想而知。 哈三爷深深打量李燕豪。 李燕豪抱了抱拳:“哈三爷。” 哈三爷没答礼,只望着李燕豪道:“小伙子,你救过我的大侄女儿,我该谢谢你。” 李燕豪道:“不敢当。” 哈三爷道:“照眼前的情形看来,显然你并没有劫持我那位侄女儿。” 霍天翔道:“误会已经澄清了,不是他。” 哈三爷望着李燕豪,道:“那么我们不但该向你致谢,而且该向你道歉。” 李燕豪道:“哈三爷言重了,我当不起。” 哈三爷没再跟李燕豪说什么,转望霍天翔道:“大哥,我出去了一趟,刚回来。” 霍天翔道:“呃!你干什么去了?” 哈三爷道:“大哥以为我干什么去了?” 霍天翔等明白了,三夫人忙道:“三爷,有消息么?” 哈三爷阴沉地摇了摇头。 三夫人突然眉腾煞气,目射寒芒,白着娇靥咬牙道:“我的女儿要是有毫发之损,你们跟我走。” 她话落转身要走。 李燕豪突然道;“三夫人,请等等。” 三夫人停步回身。 李燕豪道:“贤伉俪要信得过末学,末学愿代贤伉俪找寻令嫒……” “不。”三夫人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任何人找都不如我自己找能让我放心。” 话落,她转身又要走,一名年轻人如飞奔至,差点儿撞着三夫人。 三夫人怒喝道:“小五儿,你怎么这么冒失?” 小五儿忙道:“三夫人,属下有急事……” 霍天翔道:“什么事,小五儿?” 小五儿忙转眼道:“老主人,刚才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霍天翔两眼寒芒一闪,道;“信呢,拿来。” 小五儿自袖底取出了一封信,迈步就要往里走。 三夫人一把夺下过去,急急地撕开封口,抽出一张信笺,信笺上行行的字迹,三夫人一看脸色倏变,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霍天翔道:“如冰,是……” 三夫人抬手把信笺递了过去。霍天翔伸手接过,哈三爷、大夫人、二夫人都忙凑过去看。只见信笺上写着:“字谕霍天翔,令嫒平安,无须挂念,也不必劳师动众,四出搜寻,如欲令嫒安然返家,接见送信人,当面谈条件,知名不具。” 几个人脸上都变了色,霍天翔猛抬眼:“送信人呢?” 小五儿忙道:“回老主人,现在门旁。” “带他进来。” “是。”小五儿如飞而去。 在厅里的“八龙”、“十二虎”里有几个要跟去。 霍天翔喝道:“任何人不许动。” 有了他这一声,没一个敢再动。 霍天翔又一摆手道:“大家把厅门让开。” 陆继武、高冲霄,萨哈克、佟林青等龙、虎,立即退向两旁,让开了厅门。 霍天翔又转望三夫人:“如冰,你可不要太冲动!” 三夫人娇靥煞白,浑身泛着轻颤,没说话。 二夫人道:“二妹,女儿平安,咱们可以放一大半心了。” 大夫人道:“三妹,到这儿来。” 三夫人没吭声,只见她带着颤抖走到了大夫人的身边。 步履响动,传了过来。大家情不自禁往厅门口望了过去。 步履声山远而近,小五儿带着-名头戴大帽、遮住了整张脸的汉子来。 李燕豪记性好,一眼就认出来他是四霸天里的洪老四。 戴大帽的汉子由小五儿带着,旁若无人地进了大厅,傲然往厅中一站,不言不动。 小五儿上前躬身:“禀老主人,送信人带到。” 三夫人身躯颤抖得更厉害,一双美目欲喷出火来。 大夫人伸手握住了三夫人的柔荑,她觉出三夫人的手冰凉凉的。 霍天翔目中威棱逼了过去:“尊驾高名上姓,怎么称呼?” 大帽汉子缓缓抬手摘下了大帽,李燕豪投看错,正是四霸天里的洪老四,只听八龙、十二虎里有人惊喝:“洪老四!” 洪老四阴阴一笑道:“洪老四见过霍大侠。” 霍天翔目中威棱为之一盛,但旋即他又吸了一口气,使得目中威棱稍稍减弱了些,道:“这么说,我的女儿还是被你们四霸天劫持去了?” 洪老四道:“我们哥儿四个本来打算罢手了,哪知道令嫒又自己送上了门,这就怪不得我们哥儿四个人。” 三夫人突然悲怒嘶喝:“你们该死!” 洪老四一转眼,笑道:“这位夫人,说话客气点儿啊。” 三夫人闪身欲动。 大夫人手一紧,道:“三妹。” 三夫人道:“大姐,您让我……” 大夫人道:“三妹,听我的不会错。” 三夫人没再说话,可是娇躯颤抖得更厉害了。 洪老四咧嘴一笑道:“对了,这位夫人,怎么说我这会儿总是个客人,霍家的待客之道该不是刚才那样,是不?” 二夫人冷然道:“洪老四,用不着卖乖了,你就谈正经的吧。” 霍天翔道:“说吧,你们有什么条件?” 洪老四阴阴一笑道:“霍大侠几位既然都是快人,我姓洪的也不敢婆婆妈妈,一句活,我们哥儿四个想跟霍大侠你要样东西。” “什么东西?” “霍大侠你装在一只紫檀木盒里的那样东西。” 霍天翔夫妇四人震动,霍天翔更是勃然色变:“你四人好大的胃口。” “我们知道,那样东西对你霍大侠来说,是相当的贵重,可是不贵重我们哥儿四个也不要了,不过我认为那样东西再贵重,也贵重不过令嫒去,是不?” 霍天翔道:“我无法衡量那样东西跟我女儿孰重孰轻,而且那样东西也不是我霍某人的,我霍某人无权拿它随便送人。” 三夫人急叫道:“天翔……” 洪老四道:“这么说,霍大侠你是不答应了?” 霍天翔道:“换个别的条件,你们就是要我霍某人的所有家产,霍某人能马上点头。” 洪老四阴笑道:“霍大侠你可真是大方,奈何我们哥儿四个对你这偌大家产不感兴趣。” 霍天翔道:“那就不好谈了。” 洪老四道:“这么说,霍人侠你是宁要那佯东西,不要今嫒那个人了?” 霍天翔道:“她是我的女儿,骨肉至亲,血肉相连,我哪有不顾她的道理,奈何东西不是我的,我做不了主。” 洪老四阴笑道:“霍大侠可是真够朋友,真讲义气啊!为了别人的东西,居然连自己女儿的性命都不要了。” 三夫人道:“天翔,你……” 大夫人道:“三妹,咱们先别说话,天翔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三夫人叫道:“他有什么道理?什么东西又能比我女儿重要。” 哈三爷道:“大哥,他们究竟是要什么东西,您就给他们吧,人还是重要的。” 霍天翔道:“三弟,你不知道……” 哈三爷道:“我知道人是咱们家的,世界上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了,这就够了。” 霍天翔道:“三弟,你,你让我说什么好……” 三夫人道:“说什么好,答应他们.换回我的女儿来。” 霍天翔道:“不,我不能答应。” 三夫人叫道:“你不能答应我答应……” 猛地望着洪老四,道:“姓洪的,我答应你们,可是你们……” 霍天翔厉喝:“如冰,你疯了?” 霍天翔从来没敢对三大人这样过,这一声厉喝使得三夫人突然怔住了。 洪老四一耸肩道:“三夫人.这可就怪不得我们哥儿四个了。”他转身要走。 霍天翔暴喝道:“站住!” 洪老四停步回身。 霍天翔一袭白袍无风自动:“洪老四,我若是将你扣留……” “霍大侠,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不怕辱没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不及我的女儿重要。” 洪老四哈哈大笑:“好话,好话,你霍大侠都不及令嫒重要,我洪老四这种小角色又怎及令嫒万一,来吧,霍大侠,要是怕你这-招,我姓洪的也就不来了。” 霍天翔一扬手,刚要发话。 哈三爷忙道:“大哥,别动意气,千万不能动意气,一个处理不当咱们会后悔一辈子,您怎么能拿这种人跟我大侄女儿比,我头-个不能让你这么做。” 话锋一顿,急急转望洪老四,道:“你给我们三天工夫,我负责劝霍大侠接受条件。” “你是……” “霍家的亲戚。” “你有把握?” “不急在这三天,到时候霍大侠要是仍不接受条件,任凭你们就是。” “想不到霍家还有这么一个懂事的亲戚呀,三天太长了,我们哥儿四个等不及。” “那就两天怎么样?” 洪老四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吧,从现在起,两个对时,后天这时候再来听消息,话说在前头,便宜事只这么一回,投有第二回了,告辞。”他转身向外行去。 陆继武、高冲霄等都望着霍天翔。 霍天翔却白着脸不言不动。 哈三爷道:“小五儿,送客人出去。” 小五儿应一声跟了出去。 洪老四走了,哈三爷就埋怨霍天翔:“大哥,你糊涂了,什么东西有您女儿重要……” 三夫人指着霍天翔颤声道:“天翔,你,你……” 大夫人道:“三妹,别怪他,咱们还不了解他么,我会给你问出个道理来的。” 一顿转望霍天翔:“天翔,他们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霍天翔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大夫人道:“天翔……” 哈三爷道:“大哥,是不是我在这儿不方便?” 霍天翔唇边闪过抽搐:“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了,我告诉你们吧,他们要的是一顶皇冠。” “一顶皇冠?” 大家为之一怔。 “什么皇冠?” 大夫人、二夫人.哈三爷异口同声问。李燕豪凝目望霍天翔,面泛异容。 霍天翔口齿启动了半晌,道:“先皇帝的皇冠。” 李燕豪两眼飞闪异采。 众人为之一怔,大夫人脱口道:“九龙冠?” “九龙冠”,这顶“九龙冠”是明朝崇祯帝的皇冠,崇祯帝煤山殉国,这顶皇冠就没了下落,有人说是宫里的太监献给闯贼李自成了,也有人说忠贞的太监藏起来了,不管怎么说,反正是不见了,不想现在却在霍家冒了出来。 哈三爷道:“我在这儿是有点尴尬。” “三弟,霍天翔不是瞒你,而是没有让你知道的必要。”霍天翔苦笑着这么说。 二夫人道:“天翔,以前怎么-直没听你提过,你哪儿来的这顶‘九龙冠’?” 霍天翔道:“不要问我哪儿来的这顶‘九龙冠’,反正它在我霍天翔手里就是了。” 哈三爷道:“大哥,不是我说您,您藏着它下什么?想当初世祖,圣祖两代,都曾颁诏天下,悬赏寻找这顶‘九龙冠’,一直没有消息,而今上也曾颁过诏,说是谁藏着这-顶‘九龙冠’,就要家灭九族……” 霍天翔道:“哈三弟,我藏着这顶‘九龙冠’,你哈家是今上的秘密侍卫,你看着办吧。” 哈三爷忙道:“大哥,您怎么这么说?咱们总是亲戚啊。” 三夫人道:“好了好了,别扯这些闲话了,霍天翔,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霍天翔没说话。 哈三爷道:“大哥,说句活您别怪我,我知道您是一向以前明遗民自许,可是女儿毕竟是自己的,您藏着这顶‘九龙冠’有什么用?我,我,唉!我的意思您一定懂。” “我懂。”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三夫人忙间。 霍天翔道:“如冰,不是我无情无义,也不是我不疼自己的女儿,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我不能不卫护这顶‘九龙冠’。” 三夫人尖叫道:“大姐……” 大夫人脸上没一点表情,道:“三妹,别怪他,他是对的。” 三夫人面如死灰:“大姐,您,您……” 大夫人道:“三妹,不只是对天翔一个人,对咱们所有以先朝遗民自居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样东西能比这顶‘九龙冠’来的重要。” “可是女儿是咱们的亲骨肉啊。” “三妹,难道我不爱咱们的女儿。” “可是,可是她是我生的。” 二夫人沉声道:“三妹!” 大夫人道:“二妹,别怪三妹。” 三夫人道:“我不管,我只要我的女儿,你们不疼我疼,霍天翔,今天你要是不肯交出那顶‘九龙冠’来,咱们的夫妻情份到此断绝,我,我要你血流五步,” 二夫人暴喝:“三妹!” 哈三爷急道;“大哥,您听听,您……” 霍天翔平静地道:“哈三弟,我刚说过,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我不能不卫护这顶‘九龙冠’。” 三夫人闪身就要动,二夫人一把拉住。 “二姐,您别拦我,我……” 霍天翔道:“秀贞,放开她,让她来吧。” “天翔……” “不要紧,放开她吧。” 二夫人放开了三夫人,三夫人扑向了霍天翔,到了霍天翔眼前,扬掌欲劈。霍天翔脸色肃穆,一动不动。 三夫人突然捂脸痛哭:“我也不要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扬掌拍向自己的天灵。 霍天翔两眼神光电闪,却没有动。哈三爷站在霍天翔身边,却也没有动。 眼看三夫人的玉手就要拍中自己天灵。 一声朗喝:“请恕晚辈渎冒。” 一条黑影疾掠而至,快如电光石火,一把抓住了三夫人的皓腕,是李燕豪,他道:“三夫人,限期过后,找不到令嫒,救不回来她,再作道理也不迟。” 他一掌闭了三夫人的穴道,道:“二夫人请来照顾一下。” 二夫人一掠而至,扶住了三夫人,道:“燕豪,谢谢你。” “不敢当。”李燕豪微一欠身,旋即转望霍天翔:“霍大侠,可否允许晚辈跟您私下淡谈?” 霍天翔微怔凝目:“李燕豪,你是要……” “晚辈是要跟霍大侠私下谈谈。” 霍天翔目中神光闪动,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你跟我来。” 迈步往外行去,李燕豪跟了出去。众人无不诧异,但却没有人说话。 望着霍天翔跟李燕豪出了大厅,哈三爷急望大夫人:“大嫂,这个年轻人要干什么?” 大夫人道:“我也不清楚。” 哈三爷眉锋皱了一皱,没再说话。 霍天翔带着李燕豪进了书房,把门一关,道:“什么事?” 李燕豪道:“‘九龙冠’确在霍大侠手中?” “不错,怎么样?” “我想请霍大侠答应四霸天所提的条件。” 霍天翔一怔:“你就为跟我说这个?” “是的。” “要答应,我刚才就答应了。” “现在跟刚才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李燕豪道:“据您所知,四霸天是不是忠义之士?” “不是。” “跟官府是否扯得上关联?” “扯不上。” “然则,藏‘九龙冠’者家灭九族,这顶‘九龙冠’价值难以估计,但却卖不出去,四霸天不惜劫持令嫒,逼霍大侠交将出来,其目的何在?……” 霍天翔怔了一怔:“这……” “难道您不想查个究竟?” “以你看,会是……” “晚辈有此怀疑,但不敢断言。” “何妨说说。” “您答应不传六耳?” “答应。” “晚辈怀疑满虏知道您藏着‘九龙冠’……” “怎么样?” “他们不敢明要,只有用这种办法逼您交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这么说四霸天是……” “不是直接,而是间接,可能是被人利用。” “嗯,有此可能。” “要是这样的话,霍大侠,这是满虏眼中的重大事件,必然是大人物主其事,府上这位贵客身份特殊,他焉有不知道的道理。” 霍天翔脸色一变:“李燕豪,你敢挑拨……” “晚辈不敢,只是知道霍大侠今年未朝明陵,不得不拉霍大侠一把而已。” 霍天翔脸色大变:“年轻人,你……” “‘虎符剑令’的唯一传人,霍大侠可听说过‘虎符剑令’?” 霍天翔惊声道:“大将军袁……” “正是。” “你……我不敢相信。” 李燕豪托出“虎符剑令”。 霍天翔两眼暴睁,伸手接过,只一眼。 神情激动,身躯刚颤,把“虎符剑今”往李燕豪手中一交,肃然躬身:“民,霍天翔参见大将军。” 李燕豪肃然答一礼,道:“大将军已然故世,晚辈谨代答礼。” 霍天翔猛抬头,一把抓住了李燕豪:“怎么说?大将军他……” 李燕豪吸一口气收起令牌,道:“霍大侠,谈眼前事吧。” 霍天翔颤声道:“大将军赤胆忠心,一生为大明朝……” 李燕豪庄容道:“霍大侠,‘九龙冠’重于一切。” 霍天翔立即松了李燕豪,垂手道:“霍天翔遵命。” 李燕豪道:“霍大侠,我刚才所说……” “霍天翔不敢不遵,只是这样做是否过于冒险……” “霍大侠,我岂会让‘九龙冠’落入满虏之手。” “既如此,霍天翔遵命就是。” “届时霍大侠只把‘九龙冠’交出去,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现在咱们回厅去,霍大侠即可当众宣布答应条件,走吧。” 李燕豪要走。 霍天翔道;“少侠既知霍天翔今年未朝明陵,难道就不怕霍天翔把少侠卖了?” 李燕豪倏然一笑道:“舍亲生爱女,护‘九龙冠’的人,是不会卖我的。”话落行了出去。 霍天翔怔了一怔,也笑了。 (本文禁止炽天使转载) 第三章 弃家避祸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霍天翔偕同李燕豪回到了大厅中,哈三爷追上来要说话。 霍天翔抬手拦住了哈三爷,望向二夫人:“秀贞,拍活如冰的穴道吧。” 二夫人微微一怔,但她没问原因,伸手就拍活了三夫人的穴道。 霍天翔立即道:“如冰,我答应你,用那顶‘九龙冠’,换回咱们的女儿。” 此言一出,众人都怔住了。 三夫人喜极而泣,众高手低低议论。 大夫人很快恢复了平静,看了李燕豪一眼。二夫人要问,被大夫人以眼色止住。 哈三爷却忍不住问李燕豪道:“小伙子,你是用的什么法子……” 李燕豪微一笑道:“晚辈能有什么法子,只不过是霍大侠想通了,女儿毕竟是自己的而已。”哈三爷不信,疑望霍天翔。 霍天翔却道:“没事了,大家散了吧。”众高手躬身而退。 三夫人走近李燕豪,含泪凝目:“谢谢你。” “晚辈不敢当,三夫人该谢谢霍大侠,主意要霍大侠自己拿的。” 三夫人望霍天翔,欲言又止。 霍天翔道:“如冰,不要说什么了,歇息去吧。” 三夫人没再说什么,向大夫人、二夫人打了个招呼,出厅而去。 哈三爷也该走了,可是他没走。 哈三爷没走,李燕豪却要走了,向着霍天翔夫妻三人微一躬身,道:“误会冰释,晚辈已然洗刷了自己的不白,该告辞了。” 霍天翔忙道:“怎么,少侠……” 只听大夫人道:“燕豪,能否给我个面子?” 李燕豪道:“您是说……” “在霍家做两天客。” 二夫人道:“还有我,也给我个面子?” 李燕豪由衷地道:“两位夫人抬爱,晚辈……” “别说那么多,只告诉我行不行就够了?”大夫人说。 二夫人道:“对,说吧。” “燕豪不敢不识抬举。” 大夫人,二夫人笑了。 二夫人道:“这张嘴啊。” 哈三爷道:“好极了,这样咱们可以多亲近亲近了。” “燕豪的荣宠,还请您多指教。” “听听!”哈三爷道:“这张嘴真是……干吗呀?都是自己人了,大嫂、二嫂,我可要把人拉走了,” 大夫人还没说话,二夫人已抢着说道:“不行,得先上我那儿坐坐去。” 哈三爷忙道:“那我抢第二。” 大大人道:“第二是我。” 霍天翔道:“三弟,我把第三让给你。” 哈三爷皱了皱眉:“好吧!总比沾不上边儿好。” 二夫人过来一把拉住了燕豪:“走,燕豪,跟我们姐儿俩上后头去。” 李燕豪跟着大夫人,二夫人走了。 哈三爷摇摇头:“这孩子是谁见谁喜欢。” 霍天翔没吭气儿。 口口口 李燕豪跟着大夫人、二夫人到了后院。 霍家的后院,深似海,美景如画,能随便进出的没几个。 望着眼前的亭、台、楼、阁,森森林木,李燕豪情不自禁道:“虽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了!” 二夫人道:“是捧是损?” “晚辈是由衷的赞叹。” 大夫人道:“二妹,亭子里坐坐吧。” “是,大姐。”二夫人拉着李燕豪行向八角小亭。 小亭朱栏碧瓦,紧挨着一池碧水。 进了小亭,落了座,大夫人凝目望李燕豪:“燕豪,有家没有?” 李燕豪神情一黯:“没有。” 大夫人、二夫人互望-眼。 二夫人道:“愿意多说点儿么?” 李燕豪道:“晚辈家破于战乱,双亲,家人罹难,唯独晚辈幸免,被一好心人士救去收养……” 大夫人道:“战乱,什么地方?” “滦城!” “滦城?” “是的。” 大夫人凝目道:“恐怕你想不到,我也是滦城人。” 李燕豪道:“呃!这晚辈倒是真没想到。” 二夫人道:“大姐是滦城人,燕豪也是滦城人,又都姓李,说不定……” 大夫人道:“我正要问燕豪,燕豪,令尊……” 李燕豪道:“据晚辈的义父告诉晚辈,先爷讳玉堂,” 大夫人两眼猛一睁,急道:“燕豪。你家是不是住东大街?你爹是个读书人?” 李燕豪道:“是啊,大夫人……” 大夫人伸手抓住了李燕豪的手,美目涌泪,颤声说道:“燕豪,孩子,我是你爹的亲妹妹,你的姑姑。” 李燕豪一怔:“您……” “我叫慧茹,难道你从没听你爹娘提过?” 李燕豪星目暴睁:“您,您就是小茹姑?” 大夫人泪流,却笑着点头:“对,对,小茹姑,我的小名是叫小茹,你爹娘都是这么叫我的。” “小茹姑!” “孩子!” 李燕豪跪倒在大夫人跟前。大夫人紧拥住了李燕豪,她檀口直张,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害得二夫人一边也陪着直流泪:“这真是太巧了……” “真的,二妹。”大夫人终于说出话来:“这真是太巧了,不,是老天爷可怜我们李家,燕豪,孩子,滦城遭劫的时候我在江南,听见了信儿赶回河间,让你姑父陪着我快马到了滦城,可怜家里房子烧了,人也没了,当时我就昏了过去,为这件不幸,我还卧病躺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原以为今生今世再也看不见李家的人了,谁知道老天爷,竟让我碰见了你,孩子,你,李家的这条根,老天爷,谢谢你谢谢你……” “大姐,这还不都是您一天到晚烧香拜佛来的。” “是,是,一定是,从今天起,我要烧更多的香,磕更多的头,孩子,孩子,燕豪……” 大夫人平常最为冷静,哪怕是碰上天大的事,可是如今,她舌了,简直有点语无伦次。 气能吞河岳的李燕豪,又何尝不是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大夫人的襟前都湿了,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只听大夫人道:“燕豪,我的孩子,收养你的是哪位好心人?快告诉小茹姑,小茹姑一定要好好谢他,重重谢他,小茹姑要给他磕头。” “小茹姑,他老人家就是袁大将军。” 大夫人、二夫人都一怔,大夫人急道:“什么!是袁大将军收养了你?” 二夫人叫道:“怪小得,怪不得,怪不得燕豪有这种绝世身手怪不得天翔会听燕豪的,燕豪,你是不是对他表明身份来历了。” 燕豪点了点头。 二夫人泪流满面。却带笑叫道:“大喜,大喜.这是大姐的大喜,我去告诉他们一声去,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话落,她转身就要出亭。 李燕豪一把拉住了她:“二夫人……” 二夫人目光一凝:“你叫我什么?燕豪,你叫我什么?” “二姑,什么都可以提,只别提我是袁大将军的传人。” “这有什么关系,都是自己人,你不是已经对你姑父说了么?” “那只是对姑父,霍家现在有外人在。” “燕豪,你是说哈三爷?” “是的,二姑。” “他?他也是霍家的亲戚啊。” “可是他也是满虏的鹰犬。” 二夫人道:“燕豪,你放心,哈三爷不会的。” “二姑,这次妹妹劫持,四霸天索取‘九龙冠’,他们要‘九龙冠’何用,我怀疑这是满虏暗中在后指使,要是我不幸言中,哈三爷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大夫人。二夫人同时怔住。 大夫人霍然转望二夫人:“二妹……” 二夫人急点头:“对,对,好燕豪,好燕豪,你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说的句句是理,原来……好个哈三,我找他叫问去。”她一脸冷怒,转身要走。 李燕豪再次拦住,道:“二姑,您不能。” “我怎么不能?难道我还怕……” “您谁也不怕,燕豪谁也不怕,可是这事目前还不宜抖露,而且这也只是燕豪的推测,燕豪已经跟姑父商量好了,您何不跟个没事人儿似的,不动声色。” 大夫人道:“二妹,孩子的确行,咱们听他的。” 二夫人点了头:“好,燕豪,我听你的,咱们只报喜,别的一字不提,行了吧。” 李燕豪松了手。二夫人带着一阵香风走了。 大夫人可不让李燕豪闲着,忙拉着李燕豪问长问短。 李燕豪从跟着袁大将军学艺说起,一直说到袁大将军的故世,他进入江湖,入关古北口,洪记老号,遇霍姑娘,退四霸天,朝明陵……到霍家为止。 他这里刚把话说完,步履声,笑声传了过来,霍天翔、二夫人,三夫人,哈三爷都到了。 大夫人拉着李燕豪重新见礼。 霍天翔哈哈笑道:“平白捡了这么一个打灯笼都找不到的侄子,真不错,真不错!” 三夫人拉着李燕豪直亲热。哈三爷一旁直嚷着沾了光。 依霍天翔,他要大摆宴席,好好贺上一贺。 大夫人、李燕豪却不表同意,大夫人的心意让李燕豪说了出来,他说等表妹脱险回来以后再说。 三夫人感激大夫人,更爱李燕豪,脸上带着笑,泪光却直在一双美目里闪动。 庆贺暂免,礼不可废.霍天翔坚持,由三位夫人陪着李燕豪到了大厅前,把霍家所有的人都召到了大院子里,让他们都见见这位不啻天上掉下来的侄少爷。 一听李燕豪是侄少爷,霍家这些英豪不免又是一番欢笑与热闹,这份热闹一直持续到二更。 天太晚了,霍家表面上是恢复了平静,可是还有那无法入睡的大夫人、二夫人跟李燕豪。 三夫人惦记爱女安危,也难以安枕,干脆也在大夫人屋里分享一份天伦欢愉。 可是没一会儿,大夫人、二夫人就让李燕豪去歇息了,只因为李燕豪背着三夫人给他们两位递了个眼色,这两位都是冰雪聪明、玲珑剔透的人,自然是马上会意。 李燕豪的住处,被安排在后院一间精舍里,等到送他来的三位夫人一走,他马上熄了灯,静坐窗下。 三更刚过,李燕豪一双星目中闪过两道冷芒,他推开窗掠了出去。 点尘未惊地出了霍家院子,掠上一棵合围大树,他一眼就看见廿多丈外一条矫捷人影飞闪而逝。 他冷笑了一声,飞身追了过去。 仍是那座破庙!四霸天仍是站在雪地上,寒风里。 这座破庙里的夜色,永远比别处冷,比别处静。 突然,一声轻咳划破了破庙里的寂静夜色,四霸天忙面向大殿,垂手肃立。 “你们来了很久了吧?”大殿里传出的,仍是那低沉的活声。 马老大忙道:“回您,我们四个是来了一会儿了。” “去过霍家了么?” “回您,去过了。” “谁去的?” 洪老四忙道:“回您,是我,我去的。” “情形怎么样?” “霍天翔既臭又硬,他居然不答应。” “呃,他不要他女儿的命了?” “恐怕这就是他的意思,在他眼里,那顶冠比他女儿的命还重要。” 殿中人阴森森一哼:“好,咱们就要他女儿的命,然后把他女儿的人头给他送去。” “禀您,恐怕事情还会有变化。” “呃,怎么个变化法?” “那个姓哈的怕弄僵了,出面打圆场,他说他会劝霍天翔点头。” “呃,他是这么说的?” “是的。” “他有把握?” “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丫头在咱们手里,霍天翔他是几点儿也不够瞧的!” 殿中人突然沉声道:“你们可知道,那个丫头的份量,在我眼里,也不比那顶冠差得多。” “这个我们知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马老大接了口:“回您,万一霍天翔还是不答应,恐怕咱们只有撕票。” “撕票有什么用?撕票就能让那顶冠到我手里?” “这,这……” “哼,霍天翔有没有让你们什么时候去听信儿?” 洪老四道:“回您,是我告诉他,两个对时以后去听消息。” “嗯,以我看,霍天翔不会硬到真不要他这个宝贝女儿了……” 洪老四忙道:“我也这么想。” “最好你我都没有看错霍天翔,万一到时候霍天翔答应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洪老四没敢吭气儿。 马老大道:“还请您指示。” “我正要告诉你们,小心霍天翔有诈。” “有诈?”四霸天一怔齐声问。 “霍天翔虽不擅诈,可是他身旁有些个不省油的灯,你们不能不防。” 马老大忙道:“您是说……” “霍天翔不会轻易答应,万一他要是点了头,就必定有诈,到时候我怕你们出不了霍家。” 洪老四道:“那好办,咱们先让他交出那顶冠……” “好办法。” 洪老四脸上刚浮得意喜色…… 殿中人立又冷哼说道:“你笨,也把霍天翔当成傻子,他会在没见他女儿之前,把那顶冠交在你手里?” 堂堂四霸天之一洪老四,让人骂笨,未免有点难看,让人骂笨而没敢吭气儿,恐怕也是生平头一次。 马老大接了活:“那么以您看,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明白,你们四霸天是怎么混的?是怎么雄霸辽东的,你们四个不是有些阴狠歹毒的玩艺儿么,为什么不在那个丫头身上设下埋伏。” 四霸天一怔,四张脸上都泛喜色,洪老四道:“对呀,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殿中人冷笑道:“你们要是什么都想得起来,对付霍天翔也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劲儿了。” 马老大谄媚地道:“还是您高明。” “少废话了,今晚上我到这儿来见你们,为的就是这件事,两个对时以后,拿到了那顶冠,不必再到这儿来了,我自然会去找你们我走了,你们也回去吧。” 四霸天躬身:“是。” 大殿中寂然,不再有话声传出。 马老大凝神听了一阵,突然冷冷一笑道:“他教了咱们一招,倒触动了我的灵机。” 洪老四道:“大哥,你是说……” “他让咱们防霍天翔一招,咱们也得防他一招。” 洪老四道:“嗯,对,万一等他拿到了那顶九龙冠之后,他要了咱们哥儿四个……对,是该防他一招。” 武老三道:“大哥,以你看,咱们该……” 马老大一摆手道:“别在这儿,这小子不好斗,咱们得从长计议,慢慢商量,回去再说。” 这句话说完,四条人影腾空掠起,飞射而去。 四霸天出了破庙,划破夜色,往东南疾驰,盏茶工夫之后,他四个进了一片密林中。 夜色浓,密林里更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可是四霸天似乎对林里的路径很熟,疾快的一阵窜跃之后,他四个停在一间茅舍之前。 洪老四打亮了火折子。马老大开了锁。 进茅舍刚点上灯,茅舍里竟多了一个人。是李燕豪,四霸天猛一惊,都为之一愕。 李燕豪却笑了:“四位,久违了。” 马老人首先定过了神:“你……” “不错,是我,古北口里的朋友.” “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武老三也定过了神,冰冷-哼,抖掌就劈。 “这回我不能再留情了。”李燕豪话落扬掌,砰然一声,武老三跟跄暴退,撞倒桌子倒在地上,没再动一动。 马老大三个脸色大变;要摸兵刃。 剑光一闪,血光崩现,三个中两个喉断血喷倒下了,只剩下了洪老四。 洪老四机伶暴颤,转身要往左边屋跑。李燕豪剑下一递,剑锋横在洪老四面前。 洪老四硬生生收住奔势:“朋友,咱们不算有要命的过节……” “告诉我,霍姑娘在哪儿?” “霍姑娘?” 李燕豪剑锋一偏,洪老凹的眉毛光了。 洪老四心胆欲裂,往左边屋一指:“在……在……” 李燕豪微偏腕,剑搁在洪老四肩上:“进去。” 洪老四忙进了左边屋。 屋里只一张破床.霍姑娘五花大绑,口塞棉花,就在那张床上,见着李燕豪,她美目猛睁。 李燕豪抬手扬剑,剑把子敲在洪老四的穴道上,洪老四趴下去了。 李燕豪一步跨到床前,剑一挥,绳子断了。 霍姑娘一跃而起,抬手拔出口中的棉花,猛力扔在地上:“你,又是你?” “不错,又是我。” “谁让你来救我的?” “我自己,我要是再不来,恐怕就要死在霍家人手里了。” “你也知道霍家人的厉害了?” “领教了,不过,今天到这儿来救你的,却不是霍家的人。” 霍姑娘柳眉一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姑娘自己去琢磨吧,何必多问?” 霍姑娘勃然色变:“别以为你救了我就了不得了,告诉你,我不领这个情,你要多少钱,霍家可以给你……。” 李燕豪听得目中精芒闪动,强忍胸中怒火,道:“你太不知好歹了,霍家主人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你,你说什么?你敢骂我。” “骂你这是便宜,你是沾了你是姑娘家的光,要不然我非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霍姑娘花容失色,娇靥煞白,厉声道:“你敢!我倒要先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她手随话动,话刚说完,一双玉手已向李燕豪面颊掴了过去。 李燕豪胸中火直往上冒,冷笑一声道:“要不是看在霍家主人夫妇几位的份上,我宁愿看他们杀了你。” 侧身躲过霍姑娘的玉手,一指点了出去。霍姑娘应指而倒,就倒在了洪老四身边。 口口口 李燕豪一手挟着洪老四,一手挟着霍姑娘,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霍家后院,进了自己住的那间屋。 他把洪老四藏在了床底下,把霍姑娘用被子裹着,藏到了床后头,然后,他招来了一名丫头,嘱丫头速请大夫人、二夫人来此。 丫头应声而去,没一会儿工夫,大夫人、二夫人急急忙忙的来了…… 她两位进门就问什么事。 李燕豪只说了一句“没什么事”,然后又吩咐那丫头去请霍天翔,三夫人。 丫头一走,大夫人又问上了:“燕豪,怎么回事儿?你究竟是干什么?这时候把大伙儿都叫来。” 李燕豪笑笑道:“姑姑,您先别急着问,等姑丈,三姑到了以后,您几位就知道了。” 二夫人道:“你这孩子,跟我们还卖什么关子呀。” 李燕豪道:“您两位原谅,这个关子我必定得卖一卖。” 大夫人、二夫人不肯就此作罢,还问,李燕豪却只是不肯说。 大夫人、二夫人这正发急,门外已来了霍天翔跟三夫人。 霍天翔进门一怔:“怎么都在这儿?” “可不是?”二夫人道:“他让人把咱们都叫来了,问他到底有什么事儿,他却非等你跟三妹来了才肯说,都快把大姐跟我急疯了。” “呃!”三夫人望着李燕豪:“燕豪,我们都到了,你可以说了吧?” 李燕豪道:“您几位都到齐了,是可以说了。” 二夫人催道:“那就快说吧。” 李燕豪道:“燕豪没有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姑丈,跟几位姑姑,所以,也没带什么礼物,来孝敬您几位……” “唉!”霍天翔道:“自己人提这个干什么。” 二夫人道:“燕豪,你把我们都叫到这儿来.为的就是这件事儿啊?” “是的。” 大夫人道:“唉!你这孩子;也未免过于小题大作了。” 李燕豪道:“姑姑,燕豪不是那种人吧?” 大夫人道:“那你……” 李燕豪道:“我补送一份孝敬您几位,略表我这个做晚辈的心意。” 霍天翔皱眉摇头。 李燕豪道:“怎么?姑丈,这份礼,您不要?” 霍天翔道:“你这是胡闹,也未免见外,跟我们这几个干嘛还来这一套。” 李燕豪道:“礼多人不怪啊!官儿还不打送礼的呢,您说是不是?” 霍天翔眉头皱深了三分:“你这孩子是怎么了?” “是呀!”二夫人道:“大姐.这孩子是怎么回事,疯疯癫癫的。” 大夫人要说话,李燕豪拦住了大夫人,转身到床后抱出了那个被窝卷儿,放在了床上。 霍天翔夫妇四人看怔了。 李燕豪伸手抖开了被窝卷儿,霍姑娘熟睡也似的躺在那儿。 霍天翔夫妇四人猛一怔,只见三夫人尖叫了一声:“乖女儿,一下扑到了床上。” 大夫人、二夫人过来拉住了李燕豪,热泪盈眶,颤声说道:“你你,你,燕豪,你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在哪儿找到她的?” 李燕豪道:“两位姑姑,表妹的穴道还没解开呢。” 大夫人,二夫人松了李燕豪,李燕豪转身要去为霍姑娘拍活穴道,三夫人转身抓住了李燕豪的手,泪直流:“燕豪,我,我……” 她想说什么,但却激动得厉害,语不成声。 霍天翔一脸肃穆,但却难掩激动之情,他走了过来,道:“燕豪,我不再说什么了。” 李燕豪道:“不,您还是要说点儿什么,这礼物。您要还是不要?” 霍天翔还没来得及说话,三夫人已然将头连点地道:“要,要,我要,我要。” 李燕豪道:“还是三姑赏脸。”扬手一掌拍活了霍姑娘的穴道。 霍姑娘美目一睁,猛可的坐起,入目眼前情景,她猛-怔:“爹、娘、大娘、二娘……” 三夫人转身就楼住了她,悲喜交集,泪珠儿成串儿:“女儿,娘的乖女儿,你可急死娘了,” 霍姑娘可没像三夫人那么激动,她一眼瞥见李燕豪在旁,娇靥上登时泛起了愠意。 李燕豪趁势道:“姑娘,霍家是给我钱呢?还是要拿我怎么样?现在是时候了。” 霍姑娘本就胆大任性,脸色一变道:“娘,您先让我惩治惩治这个不知死活的狂徒。” 话落,她就要挪身下床, 霍天翔陡然沉喝道:“谁是不知死活的狂徒?你怎么还这么不知好歹!我看你才真有点儿不知死活呢,你那样对人家,人家这样对你,你还要怎么样,要不是燕豪把你救了回来,咱们霍家就完了,你知道不知道?” 霍天翔对爱女,从没有这样声色俱厉过,霍姑娘被骂得一怔:“爹,他……” 霍天翔道:“他怎么样?” 三夫人忙接口道:“乖女儿,你知道他是谁,他是你的表哥,你大娘的亲侄子?” 霍姑娘又复一怔:“表哥,他是我表哥.大娘的亲侄子。” “是谁都一样。” 霍天翔道:“人家三番两次救你,你到现在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还不快谢过你燕豪哥的两次救命恩,他连咱们霍家都救了,你知不知道?” 李燕豪忙道:“姑丈,您这是干什么?” “你不要说话,该怎么样是怎么样,从今儿个起,我要好好儿给她改一改。” 霍姑娘,霍地下了床,白着娇靥冰冷道:“不,他气我,他骂我,我不认他这个表哥……” 霍天翔怒喝道:“大胆,你……” 李燕豪忙拦:“姑丈,您别动气行不行?” 他一边跟霍天翔说话,一边跟大夫人施眼色,希望她两位出面打个圆场。 谁知道二夫人装看不见,大夫人却望着霍姑娘冷然说了一句: “若男,只要你有理,我给你做主,你说,你表哥怎么气你,怎么骂你了?” 霍姑娘若男似乎不知道什么叫理由,居然理直气壮地把李燕豪救了她之后的情形,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霍天翔把脸都气白了,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她还有脸说……” 大夫人道:“天翔,这件事现在由我做主,你别插嘴。” 霍天翔猛一跺脚转过身去,硬是二话没说。 大夫人转望姑娘霍若男,淡然道:“若男,你跟燕豪一个叫我大娘,一个叫我姑姑,我谁都不护,咱们讲这个理,你是不是以为燕豪去救你救错了?” 姑娘霍若男对大夫人究竟还有几分敬畏,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不稀罕他救。” “若男,你……”三夫人脸色也变了。 “三妹,你也别插嘴。”大夫人也制止了三夫人,望着姑娘霍若男道;“被劫持的是你,你当然有权不稀罕任何人救你,可是你表哥救的不是你,他救的是整个霍家,四霸天要拿你逼你爹交出秘藏的先皇遗物‘九龙冠’,这件事牵涉到虏朝,也关系着霍家的生死存亡,你晓不晓得?” 姑娘霍若男道:“这,这,又没人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就算他是为救整个霍家,可是他也不该骂我。” “他怎么骂你来着?” “我刚不跟您说了么?” “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他说‘霍家主人怎么会有你这种女儿’。” “他骂错你了没有?” “大娘,您……” “告诉我,他骂错你了没有?” “不管我错不错,也轮不到他骂。” “一样,若男,他救了你,救了霍家,你又怎么能对他那样?” “我不稀罕他救我,更没让他去救我……” “若男……” “您刚才说过,被劫持的是我,我有权不稀罕任何人救我。” 二夫人。三夫人、霍天翔,三个人脸色都白里泛青,唯有大夫人依然相当平静:“若男,的确,霍家不该有你这种女儿,我不怪你,怪我们四个,只怪我们四个没教好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燕豪的成见这么深,打开始到现在,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既没招你,也没惹你……” “他气我、藐视我,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他为什么要把你放在眼里,你为什么不把他放在眼里,你姓霍,他姓李,姓霍的不比谁高贵,姓李的也不比谁低贱;你爹之所以受天下武林尊仰;是他拿侠义换来的,你懂么?” “大娘,您、您怎么老护着他,老说我的不是。” “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不是,我不能不说你的不是,你自己平心静气想一想,我是不是护着燕豪。” “大娘,我觉得我没什么不对,” 霍天翔颤声叫道:“慧茹……” 三夫人也颤声叫道:“大姐,我不能再不说话了,您怎么怪我都可以,我听不下去了,也忍不下去了……” 霍地转望霍若男:“若男,你绐我跪下。” 霍若男一怔:“娘……” 李燕豪忙道:“三姑……” 三夫人道:“燕豪,我不许你管。” “不,三姑,您不能……” 二夫人沉声道:“燕豪,听你三姑的。” 李燕豪正色道:“姑丈,三位姑姑,我不能听您几位的,您几位不能这么做,要不然燕豪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霍天翔道:“燕豪,你自己看,我有这种女儿,不管行不行?” “要管教表妹,那是您儿位的事,我无权干涉,世不敢过问,只是,我请您几位暂时把这件事搁在一旁,先把正事办了。” “正事,还有什么正事?” 李燕豪俯身从床下拉出了洪老四:“辽东四霸天,就剩这一个了,我不能不留一个活口。” 霍天翔夫妇都一怔。霍若男脸色倏变,抬脚踢向洪老四的太阳穴。 别说霍若男的靴尖上暗包着钢,就是没暗包着钢,洪老四的头、洪老四的“太阳穴”上也禁受不了这一下。 李燕豪应变极快,脚下忙一拨,洪老四的“太阳穴”躲开了,霍姑娘这一脚正踢在洪老四的左肩背上,“叭!”地一声,肩骨碎,洪老四的一条左臂也完了,霍天翔怒喝道:“畜生,你……” 霍姑娘却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望着李燕豪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成心跟我作对。” 三夫人厉声道:“他是什么意思?咱们要的就是活口,你知道不知道?” “娘,我已经回来了,还要什么活口?” “四霸天背后有人指使,你明白了吧?” 霍姑娘为之一怔,一时没说上话来。 李燕豪道:“他是个活口,可是他是不是知道指使他们的是谁,恐怕很难说。” 霍天翔道:“这话怎么说,他怎么会不知道?” 李燕豪道:“三更刚过,有人出了霍家,我暗中跟了去,发现那个人跟四霸天在城东一座破庙里会面,他根本不让四霸天见他的面,我也无法再挨近,因此也没有看见那个人究竟是谁,我原想先制那个人,可是我又怕四霸天一旦阴谋败露,未必会听那个人的, 所以我只有放走了那个人,盯住了四霸天,事实上我并投有料错, 四霸天私下商量,有意在取得九龙冠以后,跟那个人开价钱、谈条件……” 霍天翔皱眉道:“真要是这样的话,恐怕四霸天真不知道指使他们的是谁。” 二夫人冰冷道:“天翔,那个人是从霍家出去的,这还不够么?” 李燕豪道:“不够,二姑,要是没有十分确切的证据,绝不能轻举妄动,这就是我为什么只请您几位来的道理所在。” 大夫人道:“拍活他的穴道问问看吧,也许能问出些眉目来。” 李燕豪答应一声,俯身拍活了洪老四的穴道。 洪老四一碰,左肩的伤疼得他闷哼了一声,再一细看,那份惊盖过了疼,他翻身就要起米。李燕豪一脚踩在他胸口之上,冰冷道:“洪老四,老实点儿……” 洪老四咬牙道:“小狗……” “说话客气点儿。”李燕豪脚下一用力,洪老四的话马上断了,脸也胀红了。 李燕豪道:“洪老四,你要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此时此地不能逗强显硬.在霍大侠伉俪面前老实点儿,说不定还可以少受点儿罪。”说完了话,他脚下也为之松了些。 洪老四猛喘一口气,道:“小辈,少跟你洪四爷来这一套,既然落进了你手里,要割要剐任你,你可千万别让你洪四爷活着,我三位哥哥俱毁在了你的手里,要是让洪四爷报起仇来,那可是够你受的。” 李燕豪笑道:“没想到辽东四霸天的洪四爷,真有一身宁折不曲的硬骨头,好吧,这些咱们待会儿再说,现在霍大侠伉俪要问你话,你最好老老实实有一句说一句。” 洪老四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霍天翔道:“劫持我的女儿,是你四霸天的主意?还是另有旁人指使?” 洪老四道:“好汉做事好汉当,事是我四霸天干的,没有旁人的份儿。” 霍天翔道:“是这样么?” 洪老四道:“当然是这样。” 李燕豪道:“洪老四你大概忘了,我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缀上你四兄弟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不懂?好,我让你明白,早在你兄弟在那座庙里见那个人的时候,我就在那座庙里了。” 洪老四脸色为之一变,一时没说话。 霍天翔道:“洪老四,那个人是谁?” 洪老四立即恢复了平静,道:“他既然看见了,你何不问他,干什么问我?” 霍天翔道:“我要问你。” 洪老四道:“你问错人了,我不知道。” 李燕豪道:“洪老四……” “我说不知道。” 霍天翔两道长眉往上一竖。 李燕豪抬手拦住了霍天翔,道:“洪老四,我这么问,你也许会好说一点,那个人当初是怎么找上你四霸天的?” “哪个人?谁也没找我们四霸天。” “洪老四,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了,你四兄弟卖力卖命,别人在暗处坐享其成,你怎么还傻得为人顶罪。” “少跟你洪四爷来这一套……” “洪老四,你别给脸不要,你自己琢磨琢磨,你这已碎的肩骨还能承受多大的劲力。” 洪老四脸色一变,道;“别拿这吓唬我,姓洪的我死都不怕,别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真要一下子死了,是没什么好怕的,可是求死不得的滋味可不好受,有的人,是不怕死,可是他却怕死不能死的滋味,你要不要尝尝?” 洪老四的脸色连变了两变道:“小辈,用不着这样,有什么本事你施出来吧。” 李燕豪点一点头道:“好,咱们试试看,我不在你已碎的肩骨上下手,我要让你尝尝错骨分筋的滋味。”他微弯腰,向着洪老四伸出了右掌。 洪老四也是成名多年的江湖人物,焉有不知道“错骨分筋”手法,以及“错骨分筋”的痛苦,他脸色大变,急道:“小辈,你敢,你……” 李燕豪的右掌已然触着了洪老四的身子,道;“答我一句,你说是不说?” 洪老四脸色煞白,咬牙道:“好吧,我认栽了。” 李燕豪道:“答我问话,那个人当初是怎么找上你四兄弟的?” 洪老四沉默了一下道;“三个月以前,在辽东,有天晚上,那个人找上了我们兄弟……” 霍天翔道:“那你怎么会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洪老四道:“他蒙着面,只在眼部留了两个洞,根本没让我们兄弟看见脸。” “后来呢?”李燕豪间。 “他见面开门见山,让我们兄弟绑霍家的闺女,以便逼他交出那顶‘九龙冠’。” 李燕豪道:“你兄弟那么好说话,马上就答应了?” “不答应又能怎么样,那家伙的武功高绝诡异,我们兄弟在他手下根本走不完十招。” 李燕豪道:“原来如此,四霸天不见得是宁折不曲的人物啊。” 洪老四道:“谁说的,要不是他说……”倏然住口不言。 李燕豪道:“他说什么?” 洪老四道;“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图利谁也不会起早,他说只要我兄弟能帮他拿到那顶‘九龙冠’,整个辽东就是我们兄弟四个的了,我们兄弟当然干。” 李燕豪道:“这就不对了。” “怎么不对了?” “你兄弟既称辽东之霸,还有什么辽东是不是你们四兄弟的问题?” “你根本没弄懂,我们兄弟这四霸天,只是在江湖上称爷道号……” “难道那个人说的不是江湖?” “要是江湖,还用他给,他是指整个辽东,我们四兄弟就是辽东之王,连辽东总督都得对我们兄弟客客气气,你懂了没有?” 霍天翔夫妇四人脸色为之一变。 李燕豪笑道:“洪老四,不是你拿我当三岁孩童,就是你们兄弟让人家当三岁孩童,他有多大的权势,能让你兄弟四个成为辽东总督那等封疆大吏都对你兄弟四个客客气气。” 洪老四冷笑道;“你才多大,你懂什么?我们兄弟四个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再说四霸天是何等样人,岂是那么好哄骗的,他当然有我们兄弟相信的凭据。” “什么凭据,难道他有传国玉玺不成?” “虽没有传国玉玺,可也跟那玩艺儿差不了多少,他有当今皇上秘密侍卫腰牌,而且是面金牌,足证他在秘密侍卫中身分也是一等一的。” 李燕豪“呃!”地一声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嗯,那种人确有那么大的权势,休说是一个辽东总督,就是和硕亲王,他们也投放在眼里,只是,你们四兄弟始终没问他姓什么、叫什么?” 洪老四道:“没有,有那面金牌就够了,何必多问。” “怕你们四兄弟没那个胆吧。” 洪老四脸为之一红,道:“我们四兄弟有我们自己的打算,表面上不得不对他恭顺点儿。” 李燕豪一点头:“这倒是实活。”突然一指闭了洪老四的穴道。 霍天翔脸色发白。三夫人美目寒光闪动,扭头就往外走。 李燕豪伸手一拦道:“三姑哪里去?” “燕豪,这还用问,我去……” “三姑,洪老四并没有说什么。” “难道他说的,再加上你说的,还不够,有几个身怀秘密侍卫金牌的,会从霍家出去。” “三姑,能不能不动声色?” “不动声色,为什么?” “为现在,也为将来。” 三夫人卫如冰微愕:“为现在,也为将来?” 李燕豪道:“是的,三姑,为现在,也为将来。” 三夫人转眼望霍天翔。 霍天翔道:“如冰,听燕豪的。” 三夫人倏又转眼望大夫人、二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也道:“三妹,燕豪应该有他的道理。” 三夫人又诧异地望了李燕豪一眼,没说话,也没问什么.立即退了回来。 霍天翔道:“燕豪,接下来你说该怎么办?” 李燕豪道:“想必您已经有了安排。” 霍天翔道:“你要不要听听?” 李燕豪倏然一笑道:“想必您是要把这个洪老四送官究办?” 霍天翔悚然动容,目中寒芒暴闪,道:“你简直是看透了我的心……” 大夫人也为之动容,无限深爱地凝望李燕豪。 二夫人,三夫人也明白了,二夫人忍不住道:“这孩子简直绝顶聪明。” 霍天翔道:“燕豪,你认为怎么样?” 李燕豪道:“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 霍天翔双眉陡扬,喝道;“来人。” 刚才那名丫头进来,裣衽为礼。 霍天翔道:“请哈三爷,这儿的事儿一个字不许提。”丫头恭声答应,退了出去。 三夫人香唇边泛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李燕豪看见了,忙道:“三姑,万请别动声色。” 三夫人道:“我知道,你放心,这可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二夫人道:“他也未免太卑鄙了。” 霍天翔缓缓说道:“对这么一家亲戚,从今天起,我要多多慎重了。” 只听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二夫人道:“来了。” 步履声由远而近,到了门外,丫头推开了门,哈三爷没带他的随从护卫,一个人站在门外。 霍天翔道:“三弟请进。” 哈三爷此刻已看见了姑娘霍若男,以及躺在地上的洪老四了,一怔,急急走了进来,叫道:“大侄女儿,洪老四,这,这是怎么回事……” 霍天翔道:“我请三弟来,就是为告诉这件事。” 哈三爷一步到了三夫人跟姑娘霍若男身边,惊喜异常地道:“大侄女儿,你可回来了,可没把一家人急坏,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 姑娘霍若男没说话。 三夫人脸上笑意虽然有点勉强,但毕竟还带着笑,她道:“刚回来没一下,是燕豪找到了四霸天躲藏的地儿,给救回来的。” “燕豪?”哈三爷惊喜转望李燕豪:“你真行,你怎么知道他们躲在哪儿,是怎么找到的,另外三个呢?” 李燕豪笑笑道:“您夸奖,说起来也是该他们倒霉,差不多一个时辰以前,我刚要睡,忽然听见动静,出去一看,恰好看见有条黑影出了院墙,我怀疑是四霸天派来偷窥动静,于是就暗中跟了去,总算老天爷有眼,最后让我跟到了城东一座破庙里,见着了四霸天,同时也知道四霸天身后另有高人撑腰,等他们谈完活分手的时候我为了救人,不得不舍了那个暗中缀上四霸天。一直跟到了他们藏人处,把人救下,杀了另三个,留下了洪老四一个活口,原想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谁知他只知道指使他们的是个神秘蒙面人,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哈三爷静听之余,脸色为之连变,李燕豪话说到这儿,他突然叫道:“有这种事,我说他们怎么这么胆大,弄了半天是有人指使他们,燕豪,可别让他骗了,他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恐怕是真的,错骨分筋的滋味都让他尝过了,他要是知道,应该不会不说。” “错骨分筋,太便宜了,这种东西太不长眼,太不知死活,千刀万剐都不算多。” “人已救回来了,又问不出个所以然,纵然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又有什么用?” “话不是这么说,他们动的是霍家的人,要不施以严惩,那霍家是太好说话了,以后谁都敢冲霍家人伸手,再说,若男是什么样的人?在家宠爱得跟什么似的,如今让她这样羞辱,要是不施以严惩,胸中这口气也难平。” 李燕豪犹豫了一下:“这个……” 霍天翔道;“三弟,我请你来,就是为这,我们夫妻心中再恼再恨,毕竟我们是百姓,上头还有王法在,我们不敢专擅,所以打算把他交给你……” 哈三爷道:“大哥说这话就见外了,不错,小弟我是身在官家,可是咱们是什么关系?小弟我身在官家,还不跟大哥在官家一样,只管把他处置了,我看这些地方官谁敢哼一声。” 霍天翔道:“谢谢三弟的好意,公是公,私是私,于私,咱们是至亲好友,于公,你是官,我是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一点是我必须遵守的。” 哈三爷道:“大哥……” 霍天翔道:“三弟,你知道我的脾气,要能这么做,我就不会把他交给你。” 大夫人道:“三弟,一家人的事,你就不必再客气了。” 哈三爷犹豫了一下:“既然大嫂也这么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双目之中突现森冷光芒,转望地上的洪老四道:“我要让他尝尽痛楚,受尽酷刑,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等他变了鬼,我相信他也绝不敢再干掳人的事了。” 霍地抬眼望门外丫头;“去把我带来的两个人叫来。” “是。”丫头恭应一声;快步行去。 哈三爷冷哼一声又道:“我不相信他会不知道指使他们的人是谁,我也不相信问不出他的实话来。” 李燕豪道:“也许燕豪无能,希望您能问出他的实话来。” 哈三爷抬眼望李燕豪;“你无能?跟自己人还来这个!我们都束手无策,你却能把人救了回来,你无能?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不问出个结果来不甘心。” 李燕豪道:“您是真误会了,燕豪不会,也不敢。” 大夫人突然道:“三弟,要能不问,我希望你还是别问什么了。” 哈三爷微愕道:“怎么,大嫂?” 大夫人道:“这是咱们关起门来自己人说话,天翔藏着那顶‘九龙冠’,犯了大法。而那顶‘九龙冠’又是官家不遗余力,搜寻多年极想要的,我以为普通人谁也不要碰这扎手的东西,万一你追问的结果,跟官家有什么牵连,那不是让你为难么?” 哈三爷呆了一呆道:“这我倒没想到。” 三夫人道:“大姐说的对,三弟还是别追究了,免得到了时候让三弟你进退不得、取舍两难。” 哈三爷双眉一扬,淡然笑道:“两位嫂子说这话就见外了,不错,小弟吃的是皇粮,-国法不外人情,小弟不能为了这口皇粮不顾亲戚,小弟要问,一定要问,真问不出来便罢,要能问得出来,即使官家有牵连,小弟也要追究个水落石出,国有国法,官家人更不能知法犯法,他们用的这种手法,简直就形同盗贼,要是官家人都这么做,往后还怎么管百姓?” 二夫人点头道:“这倒也是。” 三夫人道:“三弟说的不错,这种手法根本就是卑鄙的下九流手法,真要是牵扯到官家的人,主其事的这个人,简直就该杀。” 哈三爷道:“小弟就是这个意思!” 只听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哈三爷的两个近身护卫到了门边,一起躬下身去,恭谨叫了声:“爷!” 哈三爷冷然摆手,道:“把这个人带下去,给我看好了,我还要问他话。” 两名护卫恭应一声,进来把洪老四架了出去。 哈三爷目光略一环扫,道:“大哥,三位嫂嫂.小弟这就进行审问,您几位等小弟的回话吧。”一欠身,出去了。 听见步履声走远了,三夫人冷笑道:“他倒是挺镇定,挺会做作的啊。” 霍天翔道:“咱们这位亲戚,心智之深沉,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 李燕豪突然道:“姑丈,哈三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又有多大的权势?” 霍天翔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这么跟你说吧,大内的侍卫,概略的说,可以分为五等,身份最高的,是御前侍卫,其次是乾清门侍卫,再其次就是一等侍卫、二等侍卫、三等侍卫,至于什么蓝翎侍卫、亲军校,那就不必提了,一等侍卫从上三旗、宗室里擢用,正三品,武进士一甲一名授一等侍卫,二、三名只能授二等,一等侍卫是这么来的,是正三品,乾清门侍卫、御前侍卫就可想而知了,而这些个侍卫,统归领侍卫内大臣管,相当于汉时的虎贲中郎将,或者是期门仆射,但是哈三这一家人就不同了,这一家统率着皇上的一批秘密侍卫,哈三一家跟这批秘密侍卫没有品阶,也没有官衔,而他们不受领侍卫内大臣节制,直接听命于皇上,他们的任何行动都代表皇上,操着王公大臣,以及天下人的生杀予夺之权,他们手段之狠毒,权势之大,行动之诡秘,简直吓人,恐怕还超过先朝时的锦衣侍卫以及东西两厂——” 李燕豪道:“这么说,他们定然有权调用地方兵马?” “是这样。” 李燕豪皱了皱眉道:“姑丈,燕豪希望您及早提防。” 霍天翔道:“你是说……” 李燕豪道:“哈三去审问洪老四去了,要是他就是指使四霸天的那个人,他会用尽方法,逼问洪老四都对咱们说了些什么,是不?” “那是当然。” “那么,洪老四不知道他就是指使他们的那个人,一定会对咱们怎么说,也对他怎么说,是不?” “是这样。” “那么,哈三一旦听洪老四说起什么金牌侍卫,再加上咱们把洪老四交给了他,三位姑姑的话又带着刺,以哈三深沉的心智,他只一琢磨,还会不知道咱们这些人已个个胸中雪亮,到了那时候,您想他会怎么样?” 霍天翔夫妇都为之一怔,霍天翔道:“这个……” 三夫人道:“他会怎么样,他该一头碰死。” 李燕豪道:“三姑,哈三是那么刚烈的人么?再说,他也不会那么傻。” 二夫人瞿然道:“天翔,要防他恼羞成怒啊。” 李燕豪道:“二姑算是说对了,怕的是哈三这种人喜怒不形于色,跟霍家来阴的,姑丈,霍家天下第一,实力足抵半个武林,而却不是众多兵马的敌手,再说,胳膊也别不过大腿,您要及早防备啊。” 大夫人脸色凝重地道:“天翔,燕豪说得是。” 霍天翔陡然扬起双眉。 李燕豪及时一句:“姑丈,这不是逞意气的事,您也不是好逞血气之勇的人。” 霍天翔威态倏敛,道:“我不相信哈三敢对我怎么样。” 李燕豪道:“姑丈,您是说他怕霍家的声威呢?还是顾念跟霍家这点亲戚关系?” 霍天翔道:“应该是两者部有。” 李燕豪摇头道:“我的看法跟您不尽相同。” 霍天翔道:“呃!你怎么看?” 李燕豪道:“从夺‘九龙冠’这件事来说,他所以自己不出面,而假手辽东四霸天,他不是顾念跟霍家的这亲戚关系,而是颇忌惮霍家声威。姑丈,您不要以为哈三到霍家来.为的只是‘九龙冠’一件事,他到霍家是有双重任务的,除了夺‘九龙冠’之外,他还要霍家整个儿的投到虏朝去,倘若使霍家能投到虏朝去,天下武林就等于被虏朝抓在了掌握之中,您想想看,这个影响有多么大……” 霍天翔道:“燕豪……” 李燕豪道:“姑丈,我话还没说完呢。” 霍天翔摆摆手道:“你说。” “姑丈,夺‘九龙冠’,未必是虏主的意思,但是拉霍家投过去,哈三必定是奉了他主子的密令,哈三夺‘九龙冠’,想来个画龙点睛,建两件大功,但是画虎类犬,弄巧成拙,‘九龙冠’没夺到手,拉拢霍家之谋也成了泡影,您比他怎么跟他的主子复命,怎么交差?姑丈,拉拢既不成,他们不会留霍家这么一个眼中钉,背上巨芒的,那么哈家跟霍家,您以为哈三他会顾哪一头?” 霍天翔为之神情震动,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大夫人道:“天翔,燕豪说的是理。” 二夫人道:“这孩子看得真透澈,分析得真对。” 三夫人诧异地道:“这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二夫人看了看大夫人。 大夫人道:“三妹,我告诉你吧,燕豪是‘虎符剑令’的衣钵传人。” “虎符剑令?”三夫人神情猛一震,尖叫了一声,急急说道:“袁大将军?” 大夫人微微点了点头。 三夫人惊喜地拉住了李燕豪的手:“燕豪,孩子,原来你是……怪不得,怪不得……” 她看看霍天翔,又看看二夫人,忽微一怔:“看样子,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啊。” 大家都没说话。 三夫人目光一凝,望着大夫人道:“大姐,您可真是见外啊。” 大夫人道:“三妹,哈三在这儿,像你几个时辰以前的脾气,我敢告诉你么?” 三夫人赧然一笑,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李燕豪的手:“可不,都是我自己找的,怪谁?燕豪,‘虎符剑令’可是咱们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人心所向,也是咱们希望的寄托,所有的忠义之士,对‘虎符剑令’是无不敬慕,无不尊仰,没想到你竟会是他的衣钵传人,霍家哪来的这福份?这份荣宠啊?” 李燕豪道:“三姑,说他老人家怎么样,是一回事,只是您可别折煞燕豪。” 三夫人还待再说…… 只听霍天翔道:“燕豪,你看该怎么办?” 李燕豪道:“不管哈三怎么样,霍家该怎么样就怎么做,是为主动;暂时不动声色,看哈三怎么办,霍家再谋取对策,是为被动,以我看,我认为霍家目前不宜采取主动。” 霍天翔道:“道理安在?” 李燕豪道:“说句话您别在意,固然霍家天下第一,固然他们想极力争取您,但真要比起来,霍家的实力还不足与他们抗衡,所以目前不宜跟他们正面冲突。” 霍天翔道:“你让我被动,我来得及应变么?” “在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形下,是一定来不及的,但是您现在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应该能应付裕如。” 霍天翔扬了扬眉,道:“我霍天翔不甘心处处挨打。” 李燕豪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您不是不能作小忍的人,多少人都忍了,您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霍天翔一脸冷怒之色,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李燕豪道:“姑丈,大局为重,还是霍家为重?” 霍天翔闭口无言,默然不语。 只听一个劲朗话声遥遥传了过来:“内院哪位当值,门卫带班杨宝月有急事求见老主人。” 众人微一怔。 霍天翔立即振声道:“进来。” “是!”杨宝月远远的恭应一声,一阵急速衣袂飘风声传来,门口已多了个腰佩长剑的中年汉子,一看就知道是八龙中人。 杨宝月在门外躬身道:“禀老主人……” 霍天翔道:“进来说话。” 杨宝月恭应一声,走了进来,一眼看见了霍若男,猛一怔:“姑娘……” 霍天翔道:“姑娘已经回来了,有什么事?说你的吧。” “是!”杨宝月立即躬身道:“禀老主人及三位夫人,哈三爷带着他的人,还有一个据说是重犯的汉子走了……” 大伙儿为之一怔,李燕豪脸色微微一变。 霍天翔忙道:“哈三走了,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他要属下禀报老主人一声,他要把那名重犯送到直隶总督衙门去,来不及辞行……” 霍天翔抬手拦住了杨宝月的话,向着李燕豪望了过去。 李燕豪道:“姑丈,让杨大哥回大门去吧。” 霍天翔当即向杨宝月摆了手:“你去吧,顺便告诉总护院一声,要他转知弟兄们,姑娘已经回来了。” “是!”杨宝月恭声答应,退了出去,衣袂飘风声由近而远,往前面去。 霍天翔立即道:“燕豪……” 李燕豪道:“姑丈,现在应该是您采取对策的时候了。” “你的意思是……” “我认为是我不幸言中,他到直隶总督衙门调人手、调兵马去了。” 霍天翔脸色变了一变,道:“会是这样么?” “您以为他会干什么去?” 二夫人道:“真是的,你以为他会干什么去,真把洪老四交给直隶总督处置,或者是问出了指使四霸天的人,那个人在直隶总督衙门?” 大夫人道:“天翔,我的看法跟燕豪一样。” 霍天翔一咬牙道:“好个哈三,他居然真翻脸六亲不认了。” 李燕豪道:“各为其主,您也不能怪他,他不这么做,哈家就要倒霉,他只有舍霍家而谋自救了。” “那么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那就要看您了,您是霍家的主人。” “我不能跟他正面冲突,既是这样,我只有躲他,可是我不甘心这么做。” “那您就准备霍家上下,全部牺牲?” “不,我也不愿有任何牺牲。” “那好办,献出那顶‘九龙冠’,也许可以暂保一时。” 霍天翔变色道:“燕豪你……” 李燕豪道:“能走的几条路,您都不愿意,不就只有走这条路?么?” 大夫人道:“天翔……” 霍若男道:“你想想,这么一大家子,这么一大片基业,你叫我们怎么躲。” 三夫人忙叱道:“小孩子懂什么,少插嘴。” 霍若男道:“娘,在场的小孩子,可不只我一个啊。” 三夫人急怒道:“若男,你……” 霍若男斜瞟了李燕豪一眼,道:“本来就是嘛,不是谁的谁不心疼,这么一大片基业创立容易?两片嘴皮子一碰就不要了……” 霍天翔沉喝道:“住口!” 霍若男道:“住口就住口,反正你们谁爱走谁走,我是不走。” 霍天翔急怒交集,戟指霍若男:“丫头,你……” 李燕豪道:“姑丈,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走与不走,都保不住您这片基业,走,却可以保住这些人的性命……” 霍若男道;“你不要危言耸听行不行,我就不信哈三叔会这么做!别因为他的立场跟你敌对,就把他想得那么坏,他到底是霍家的亲戚,他要是有意毁霍家,大可以在夺‘九龙冠’之初把兵马凋来,把霍家围上,干嘛非等现在,他要是毁了霍家,怎么跟卫家交待,难不成连卫家也毁了?” 李燕豪道:“三姑恕我直言一句,卫家的情形跟霍家不同,一旦利害冲突,卫家会跟哈家在一边而把霍家牺牲掉。” 霍若男道:“胡说……” 大夫人冷然道:“燕豪不是胡说,他说的是理。” 霍若男道:“大娘,这不是闲事,您不能者护着他。” 三夫人惊喝道:“丫头,你疯了!” 大夫人道:“三妹,不要紧,让她说,只要她说的是理,她什么都能说。” 霍若男道:“大娘,我说的也是理,霍家这么一大片基业,怎么能说扔就扔……” 大夫人道:“国土都没有了,还有什么不能扔的,当初张子房都能破产不为家,霍家又有什么不能的。” 霍若男道:“可是哈三叔不一定会像他想象的……” 大夫人道:“他指使四霸天劫持你,这还不够?” “大娘,怎么见得是哈三叔指使四霸天,咱们还没有证据,是不是?又怎么见得洪老四所说的,不是另有其人?” “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是理,可是哈三叔人在霍家,他最接近。” “大娘,您说的也是理,可是不能因为哈三叔人在霍家,他最接近,就指他是指使四霸天的那个人,万一要不是他,霍家这门亲戚岂不是就此断了,再说,咱们霍家一向不管这种事,当朝有意拉拢霍家,他是‘虎符剑令’的传人,显然他也有意拉拢霍家,怎见得不是他有意让咱们断哈家这门亲戚。” 二夫人勃然色变,她就要有所行动。 大夫人急喝道:“二妹,不许,她是霍家的人,当然有权为霍家的利害说话。” 二夫人霍地转望霍天翔:“天翔,你怎么说?” 霍天翔道:“你们暂时躲一躲,我留在这儿看看情形。” 二夫人道:“你……” “我有我的道理。” 大夫人凝目道;“天翔,你考虑过了?你确实有你的道理?” 霍天翔毅然点头:“是的,我考虑过了,我有我的道理。” 大夫人郑重地道:“既是这样,那我们就听你的,暂时去躲一躲。” 霍若男道:“爹,大娘,不能,不能躲,咱们绝不能躲。” 霍天翔道:“为什么不能躲?” 霍若男道:“爹,您考虑过没有,躲,意味着什么?躲的后果是什么样的?” 霍天翔要说话。 大夫人微抬皓腕一拦,望着霍若男道:“若男,你说给我听听,躲,意味着什么,又有什么样的后果?” 姑娘霍若男道:“躲,对私人来说,意味着理亏,对官家来说,意味着犯法,从此以后,咱们霍家就成了被通缉的逃犯,只一躲,霍家从此后就完了,怎么能轻易言躲?” 大夫人微一点头道:“若男,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是理,可是这是值得的,就算霍家从此完了,也是值得的,而且,只要以先朝遗民自居,胸怀反清复明大志的忠义豪雄,必然会成为虏朝缉拿搜捕的对象。” 霍若男道:“大娘,您这么说我不敢苟同,霍家家大业大,声威震天下,这种基业并不是一朝一夕创立的,上几代创业多么艰难,咱们为什么就这么轻易放弃它!去做那无处容身、到处躲藏的通缉重犯。” 大夫人正色道:“若男,破产不为家,为的是大忠大孝,国土已失,个人的家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收复得失土,尽逐满虏于关外,休说是牺牲霍家一个家,就是牺牲像霍家这样的千百个家,也是值得的。” 霍若男道:“大娘,恕我斗胆,直说一句,人各有志,我认为霍家能有今天的成就不容易,大可以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没有必要卷入这个漩涡中。” 三夫人忍无可忍,怒扬玉手,就要痛打爱女。 李燕豪眼明手快,急忙伸手拦住,道:“三姑——” 三夫人激怒道:“燕豪,不要拦我,都是我纵容坏了她,我今天非好好教训教训她不可。” 大夫人平静地道:“三妹,迟了!这不能怪你一千人,咱们姐儿三个都有责任,她是霍家的一分子,她有权说话,由她去吧。” “大姐,我,我——”三夫人颤声一句,只说了几声我,便热泪夺眶,低下头去。 霍天翔脸色煞白,但却还强忍着没有发作,此刻说道:“想不到我霍天翔会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人可以勉强,心意难以改变,只好任由她了,不过我是一家之主,这个家做主的仍然是我,我还是这么说,你们暂时躲一躲,我留在家里看情形。” 霍若男急叫道:“爹——” 霍天翔冰冷道:“你固然是霍家的一分子,固然有权说话,可是听不听你的那还在我。” “爹——” “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最后限度,你最好不要再说什么。” 霍若男娇靥煞白,一点头道:“好,我不说,可是我不走总可以。” 霍天翔勃然变色,厉喝道:“畜生,你——” “爹,我不愿意躲避,我不愿意一辈子做逃犯,那种日子我过不了,您不能勉强我。” 霍天翔怒笑道:“好,好,好,好,真是我霍天翔的女儿,我霍天翔无德无能,愧对祖先,羞见后世,我全当没你这个女儿。”跨步欺进,扬掌劈了过去。 众人虽气,可都没想到霍天翔会下煞手,等到发现时,霍天翔已到了乃女跟前,霍天翔何等修为,何等身手!三位夫人哪来得及拦,大惊之余,只有急喝;“天翔——” 只有李燕豪没吭声,但是他出了手,手臂一递,硬架霍天翔挟千钧之力劈下的一掌。 只听砰地一震,李燕豪这一架架个正着,李燕豪倏觉右臂一阵奇疼,而霍天翔则右臂向上荡起,身躯晃动,向后退了一步。 霍天翔沉喝道:“燕豪——” 李燕豪道:“姑丈.您不能,绝不能。” “怎么不能,这种女儿我还要她下什么?” “姑丈,你——” 霍若男一言未发,突然快步走了出去。 众人一怔,三夫人急喝:“若男,站住,若男——” 霍若男听若无闻,疾快地跨门而出。 三夫人要迫出去。 二夫人伸手拦住:“三妹,让她去吧。” 三夫人气得发抖,突然低头捂脸,痛哭失声。 霍天翔脸上没一点血色,颓然坐了下去,一句话没说。 大夫人道:“真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这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也缓缓低下了头…… 李燕豪吸了一口气,道:“姑丈,三位姑姑,我很歉疚,都怪我——” 二夫人道:“燕豪,你怎么能这么说——” “真的,二姑,要不是我——” 霍天翔猛可里站了起来:“燕豪,你要是这么说,你就是不认这门亲戚,也不配称‘虎符剑令’的传人,我并不偏袒任何人,我只问是非,只要是对的,我义无反顾,死而无憾,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你们去收拾收拾,马上走。” 大夫人猛抬头:“马上走?” 霍天翔道:“你还不知道利害?早走一步早平安。” 大夫人站了起来,望向二夫人、三夫人。 二夫人道:“大姐,咱们上哪儿去?” 大夫人道:“这个——” 二夫人道:“要是没有什么别的好去处,不如到我娘家去暂住些时日。” 李燕豪道:“不,二姑,我不赞成。” 二夫人诧异道:“你不赞成,为什么?” 李燕豪道:“二姑难道想不出道理来?” 二夫人美目一睁道:“你是怕连累我娘家?” “事实如此,二姑,您几位应该想得到,一是他们发现您几位不在家里,他们一定想得到是怎么回事,他们既然想得到是怎么回事,就应该想得到您几位的可能去处,只要派出人去一处处的找,还怕找不到,一旦找到了您几位,到那时候势必会连累别人,这是无可避免的。” 大夫人点头道:“这倒是,我也不赞成!” 二夫人道:“那么咱们上哪儿去,还有什么地方好去,别说霍家没在别处置过产业,就算有,情形也是一清二楚,咱们还能上哪儿去?” 李燕豪道:“我有个去处,那地方不算隐密,可是他们绝想不到您几位会上那儿去,就算想得到找到了那儿,也必然不会连累别人。” 霍天翔道:“呃,哪儿?” 李燕豪道:“明陵。” 霍天翔等一怔,齐声道:“明陵?” “不错!” 二夫人忙道:“那儿不行!万一让他们找到明陵,有此迁动,对明陵有什么渎冒不敬的举动,霍家的罪过岂不是大了。” 霍天翔点头道:“真要那样的话,霍家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李燕豪道:“您两位太多虑了,他们要是敢动明陵,早就动了,何必等到如今,这是咱们可以看得见的,打从顺治入关至今,他忙哪一个敢对明陵不敬,哪一个敢动明陵,他们不会那么糊涂,甘冒触天下人之怒,轻动明陵。” 大夫人点头道:“这倒是,他们要动早动了,所以不敢动,就是因为怕触怒天下人。” 二夫人道:“那么大姐的意思是——” 大夫人道:“明陵可以去。” 二夫人道:“可是咱们这么多人,明陵哪里有地方让咱们住——” 李燕豪道:“这个二姑不必担心,明陵后山大得很,也有很多天然洞穴,就是几百人也有地方住,听说,老人家一直派得有守陵人,把那一带照顾得很好,吃住都不成问题。” 二夫人道:“呃,‘虎符剑令’一直派得有守陵人?” “是的,老人家并不是怕虏朝渎冒明陵,而是为定期祭扫。” 二夫人叹道:“大将军好一番忠义苦心。” 霍天翔道:“燕豪,这么多人,吃住真不成问题?” 李燕豪道:“姑丈,我总不至于骗您几位吧?” 霍天翔沉吟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就决定去明陵。” 李燕豪道:“姑丈,是只您一个人留在家里,还是留下几个人陪您?” 霍天翔缓缓说道:“有我那个好女儿陪着我就够了。” 三夫人正在饮泣,猛抬头:“天翔,你真任由她——” 霍天翔道:“那么你说怎么办?是你能让她走,还是我能让她走?” 三夫人要说话。 霍天翔又道:“你要知道,让她干什么都不是真正的难事,就拿让她走来说,只我一声令下,押也能把她押走,可是,能勉强她的人,勉强不了她的心,又有什么用?让她留下吧,她总是我的女儿,我这个做爹的,总还是会照顾她的。” 三夫人口唇启动,欲言又止。 霍天翔道:“不用担心,我留下来也只是为看看情形,情形不对,我也会走的,我会尽快赶到明陵,凭哈三,他也奈何不了我,他既奈何不了我,也就奈何不了若男,别耽误了,你们快收拾去吧。” 大夫人道:“走吧,二妹,三妹。” 大夫人往外行去。二夫人、三夫人跟着出去。 等到三位夫人都走了,李燕豪道:“姑丈,您最好把所有的弟兄集合一下,说明一声,但先不必让他们知道,咱们要去的地方是明陵。” 霍天翔微一点头道:“说得是,我这就去。” 他转身要走。 李燕豪道:“慢着,姑丈!” 霍天翔回过了身,凝目望李燕豪,李燕豪道:“您告诉弟兄们,只给三位姑姑准备坐骑,另外再准备两匹驮东西的牲口就够了,不多准备车马,其他的人一律步行。” 霍天翔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省得。”转身出门而去。 口口口 人多好办事,不到半个时辰,霍家上下都已经收拾好了。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跨院里,三匹健骑,三匹驮东西的牲口也准备好了。 霍天翔提着一个黄绫包进了跨院,进来就把黄绫包双手递向李燕豪,道:“燕豪,我把这个交给你了。” 李燕豪没接,道:“姑丈——” 大夫人一旁道:“你应该当仁不让,接过来吧。” 李燕豪没再说话,神情一肃,伸手接过。李燕豪接过黄绫包,霍天翔马上摆了手:“走吧!” 丫头们扶大夫人坐上雕鞍,二夫人、三夫人有一身好武功,又精于骑术,各自翻身上马。 陆继武向着霍天翔上前一步:“老主人——” 霍天翔摆手道:“走吧,还会有回来的一天的。” 陆继武神色一肃,道:“尊命,属下等拜别。” 话落,率四大护院、八龙、十二虎等抖身而起,带着三位夫人的坐骑往外行去。 李燕豪道:“留几位在后,把蹄痕脚印毁了。”向着霍天翔一躬身,转身而去。 霍天翔没动,也没再说话,一直望着众人都出了跨院门,他方始缓缓行过去,合上了门,脸上的神色难以言谕。 突然,他一整脸色转过了身。姑娘霍若男进了跨院,娇靥上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 霍天翔道:“你要是愿意走,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霍若男道:“我已经说过,不走。”转身要走。 霍天翔开口叫道:“若男。” 霍若男停步回身。 霍天翔口齿启动了一下,摆手道:“没事了,你去睡吧。” 霍若男转身而去。 霍天翔的脸上,又浮现起那难以言谕的神色…… 口口口 李燕豪带领着一行人,平平安安的到达了明陵,他把众人交给了洪桐,让洪桐安置众人的吃住,然后他辞别三位夫人又踏上了折回河间的路。 他要去看看霍天翔究竟等到了什么情形。 从河间往明陵,避开“大兴”及京城附近,还算快,共走了五天。 从明陵折回河间,李燕豪一个人,马快,只费了三天工夫。 前后共是八天,只八天—— 初更时分,李燕豪没骑马,施展轻功身法抵达了霍府。霍府静悄悄的,也没灯。 李燕豪翻墙进前院,直奔后院,后院里也没灯。 这时候是初更,霍天翔父女不会睡。也不是平常日子,霍天翔父女断不会轻易出去。 那么,怎么会没灯,李燕豪极快地找遍了后院。 没霍天翔父女的踪影。人哪儿去了? 整个后院也没见什么可疑的痕迹,也就是说没一点打斗的迹象,那么人哪儿去了? 李燕豪发现情形不对,若霍天翔带着霍若男往明陵去了……可是李燕豪一路上并没有碰见。 父女走的是别的路,有意避开鹰爪耳目?这倒是颇有可能。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扭头就要往外走。 突然,他有所警觉,霍地转回身,目中冷芒凝望十余丈外屋角一处暗影中,冷然道:“哪位道上朋友在此?请现身一会。” 没听见有人答话,却见一条瘦小黑影自那处暗影中破空腾起,矫捷异常地往后墙方向射去。 李燕豪双眉陡扬:“朋友,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 随话动,一个身躯平射而出,行空天马般追下过去。 那条瘦小黑影轻功身法不错,从墙距他腾起处有近十丈距离,他没在屋檐借力便一掠而至,到后墙头才借了一下力,脚尖微点墙头琉璃瓦,腾身又起,脱弩之矢般往墙外茫茫夜色中射去。 李燕豪自是不容他逃出手去,半空中猛吸一口气,双臂猛摆,前射之势更疾,流星划空般追了出去。 李燕豪脚点墙头琉璃瓦,那瘦小黑影已离开霍家后墙近十丈。 李燕豪轻啸一声,身躯拔起,人在空中追了过去。 瘦小黑影轻功造诣相当不错,奈何他碰上的是李燕豪。 一转眼工夫,距离已拉近至五丈以内,李燕豪人在空中出声示警:“朋友,你小心了。” 他一弓腰,头下脚上斜射而下,右掌钢钩般五指探出,遥遥抓向瘦小黑影的右肩。 瘦小黑影也够机警的,听得锐啸破空,就知人家已然接近,想要就这么脱身已不可能。只见他身躯一矮,霍地旋身,扬双掌朝空劈出。 李燕豪早防着他有这一手了,对方一扬双掌,他也倏地变抓为拍,凝五成内力一掌拍出。 只听砰然一声,李燕豪飘身落地,瘦小黑影却站立不住,一个倒栽跟头翻了出去。 李燕豪如影附形,跨步欺到.单掌疾递,一下便扣住了对方的右“肩井”。 “肩井”要穴被制,对方半身酸麻,失去抗拒之力,也难以动弹,李燕豪这时候也看清了对方。 一身破烂衣裳,腰里扎恨布带;一头乱发像鸡窝,脸上的油泥很厚,显得他那双眼特别黑白分明,敢情是个要饭化子,看年纪,最多不过十六七。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原来是‘穷家帮’的弟子。” 小叫化满脸笑,笑得却不自在:“这位差爷,小的只是往这儿路过,见那户人家没人,想进去找点吃用——” 好,敢情把李燕豪当成了官差,李燕豪松了五指。 小叫化真够滑溜,身子滴溜一转,要跑。李燕豪一跨步便拦在了他前头。 小叫化又笑了,这回是冷笑:“鹰爪孙,这会儿你小爷不在你手里了,你照顾着点儿自己吧。” 他脚一下动,人巳欺到,劈胸!掌拍向李燕豪心窝要害。 出手便是踏中宫,走洪门,小要饭的不是恨透了李燕豪,就是过于糊涂轻敌。 李燕豪闪身避过,小叫化应变极快,右掌一扬,变拍为指,一指疾点李燕豪左肋。 李燕豪再次旋身避过,左掌疾探,一把扣住小叫化腕脉。小叫化一怔,刹时脸上变色不动了。 李燕豪道:“穷家帮的朋友,你误会了,我不是鹰爪,我是霍家的朋友!” 小叫化又复一怔:“怎么说?你是霍家朋友?” “不错。” “我怎么知道你是霍家的朋友?” “穷家帮既然还在江湖上活动,就该知道霍家三位夫人已率领霍家龙虎迁往他处,也应该知道我曾经跟他们走在一起。” “朋友,你错了,‘穷家帮’已经不是当年的‘穷家帮’了;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呃,这是为什么?” “这是‘穷家帮’的事,你不必过问。”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探怀取出“虎符剑令”,往小叫化眼前一送,道:“你可识得此物?” 小叫化陡然瞪大了眼,脱口叫道:“虎符剑令。” 李燕豪翻腕收起了“虎符剑令”。 小叫化脸色倏转一片肃穆,道:“请问是——” “李,李燕豪,‘虎符剑令’的传人。” 小叫化整了整他那身破衣裳,恭谨躬下身去:“南派‘穷家帮’弟子祁奇见过李少侠。” 李燕豪抱拳答了一礼:“不敢当,李燕豪孤陋寡闻,还不知道‘穷家帮’有南北派之分。” “不,李少侠,‘穷家帮’以前没有南北派之分,有南北派之分,是三年前的事,这是‘穷家帮’的秘密,也是‘穷家帮’的家丑,所以一直未为外界知晓。” 李燕豪一听这是“穷家帮”未为人知的秘密、家丑,自不便再行多问,他道:“‘穷家帮’耳目遍布,消息灵通,这是几百年来一直所为人称道的,可否容我打听一下,霍家主人——” 小叫化祁奇截口道:“霍家主人霍天翔霍大侠的事,祁奇略有知晓,但此地不是谈话处所,可否请少侠移驾三里外野树林,再容祁奇奉告。” 李燕豪道:“自无不可,请。” 祁奇一抱拳道:“容祁奇带路。”转身飞掠而去。 李燕豪提一口气,飞身跟去。 祁奇轻功身法不弱,李燕豪的一身修为更是高绝,三里距离在二人脚程之下,那是在顷刻之间,没多大工夫,一片黑压压的树林子已然在望。这片树林子占地不小,看上去半里内都是黑压压的一片。 祁奇、李燕豪刚近五十丈内,只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什么人,站住!” 祁奇向李燕豪一打手势,两个人双双收势停住。随听适才发话那人扬声说道:“身无分文走天下。” 祁奇立即扬声应道:“穷家弟子吃八方。” 那人道:“老三么?” 祁奇道:“是我,二师兄。” “身后何人?” “朋友!” “过来吧!” 祁奇高声答应一声,向着李燕豪道:“祁奇带路。” 向着黑压压的树林扑了过去。 李燕豪飘身跟去。 两个人甫近树林边缘,人影一闪,一个比祁奇略年长的清秀叫化落在两人之前。 祁奇忙道:“二师兄,这位是‘虎符剑令’的传人李少侠。” 清秀叫化怔了一怔。 旋即急抱拳:“见过李少侠,宁明不知是李少侠驾临,多有得罪。” 祁奇道:“少侠,这是我二师兄。” 李燕豪抱拳答礼:“好说,宁二兄。” 宁明道:“不敢当,李少侠是不是要见敝帮主?” 祁奇道:“是的,二师兄,帮主在么?” 宁明抬手道:“在,李少侠请。” 李燕豪欠身道:“谢谢!” 祁奇道:“少侠清跟我来,林中黑暗不好走,少侠请小心。”一抱拳,往林中行去。 李燕豪也向宁明一抱拳,跟祁奇走进树林。 这片树林子占地极广,又茂密,在白天恐怕都浓荫护天,如今这般深夜,自是暗得伸手难见五指。 祁奇路熟,好在李燕豪内功深厚,竭尽目力能看出一丈远近,他紧跟在祁奇之后,倒也没什么难走。 走了片刻之后,前面忽然射来一线微弱灯光,灯光虽只一线,虽然微弱,但此时此地不啻一盏明灯,祁奇脚下顿时加快了不少。 又走了片刻,灯光已近,李燕豪凝目望去,只见已至林中央,中央有一小片空地,空地上搭着一座帐篷,那盏光明微弱的风灯,就挂在附近树干之上。 就在这时候,帐篷外围的树林内人影闪动,帐篷前一起射落一老二少三名叫化来。 老叫化鹑衣百结,腰间布带上打着九个结,人长得高大黑壮,浓眉大眼,威态逼人。 两个年轻叫化一个年纪比祁奇大,浓眉大眼,也见威仪,一个年纪跟祁奇差不多。 祁奇忙叫道:“师父……” 高大黑壮老叫化沉声喝道:“还不给我站住。” 祁奇连忙停步。 高大黑壮老叫化一双环目之中威棱闪射.沉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谁叫你随便带外人到这儿来的。” 祁奇答道:“师父,李少侠不是外人,他是‘虎符剑令’的传人。” “‘虎符剑令’”高大黑壮老叫化微一怔,旋即冷笑说道:“他告诉你他是‘虎符剑令’的传人?” 祁奇道:“是的,而且——” 高大黑壮老叫化冷笑道:“鹰爪孙以及那帮欺师灭祖的叛徒,狡猾诡诈,无所不用其极,他告诉你他是‘虎符剑令’的传人,你就相信了?” 祁奇忙道:“师父,李少侠身怀‘虎符剑今’——” “拿来我看!” 祁奇转望李燕豪,窘迫而尴尬:“少侠——” 李燕豪道:“此时此地,理应小心。”取出“虎符剑令”递给了祁奇。 祁奇双手接过“虎符剑令”迈步走过去,到了高大黑壮老叫化面前,双手递出。 高大黑壮老叫化伸手接过,藉着灯光一看,猛抬眼望向李燕豪,黑脸上一片惊异神色,旋即,他双手捧起“虎符剑令”,肃然躬下身躯:“南派‘穷家帮’弟子,恭迎李少侠。” 他身后两名叫化也立即躬下身去。 李燕豪遥遥抱拳恭礼:“不敢当。”迈步走了过去。 李燕豪到了林中间空地上,高大黑壮老叫化道:“南派‘穷家帮’弟子有眼无珠,冒犯侠驾,还望谅宥。” “好说,老人家这是折晚辈。” 李燕豪伸手接过“虎符剑令”,帐篷里矮身钻出一人,又是名老叫化,这名老叫化相貌清癯,须发俱霜,但看年纪顶多不过五十出头,腰间布带打十个结,自然流露着一种慑人威仪,只听他道:“穷家帮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少侠不要见怪。” 一听见这老叫化的话声,高大黑壮老叫化与祁奇等三名年轻叫化,立即转过去恭谨躬下身躯。 李燕豪一看这情形,已知道这位老叫化是何许人,当即肃然道:“莫非‘穷家帮’帮主‘皓首神龙’蒲帮主当面?” “不敢!”老叫化抱拳躬身:“蒲天义参见‘虎符剑令’。” 李燕豪肃然答礼:“蒲帮主过谦了。” “好说!”蒲天义一脸肃穆地道:“大将军昔为重臣虎将,国之干城,今则以‘虎符剑令’领导我忠义遗民抗拒满虏,复我国土,凡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准不尊仰,谁不俯首听命,‘穷家帮’以忠义立帮,以先朝遗民自许,见‘虎符剑令’如见大将军,理应参拜。” 高大黑壮老叫化躬下身去:“南派‘穷家帮’帮主座下总护法冷超率小徒等见过少侠。” 李燕豪一怔:“莫非是有‘铁面神丐’,‘辣手判官’之称的冷老人家?” “不敢,正是冷超。” 李燕豪抱拳道;“晚辈久仰蒲帮主与冷老人家侠义过天,威名震武林,今日有幸瞻仰,实属荣宠。” 蒲天义道;“少侠太抬举了,这叫蒲天义等怎么敢当。” 李燕豪道:“晚辈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两位幸勿过谦。” 蒲天义没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下道:“穷家帮初逢变故,蒲天义率众来此又在秘密之中,所以住地极其简陋,没有办法招待少侠,实在是大不敬——” “好说!”李燕豪道:“彼此不是外人,帮主又何必这么客气,敢请与帮主席地而坐,请教-二。” 蒲天义道:“也只有简慢少侠了,请教不敢当,少侠有什么话只管问,蒲天义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用得着‘穷家帮’的地方,也尽请吩咐,‘穷家帮’愿尽最大的力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晚辈先谢了。”李燕豪抱拳谢了一声,与蒲天义、冷超三人席地而坐,祁奇等三人则垂手恭立一旁。 坐下之后,李燕豪从古北口说起,一直说到碰见祁奇,当然,这也就是向“穷家帮”打听霍天翔父女的去向。 静听之余,蒲天义相当平静,冷超却脸色连变,等到李燕豪把话说完,蒲天义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冷超道:“少侠,霍大侠让那鹰爪弄了去了。” 李燕豪心神猛一震,急道:“怎么说,霍大侠他——” 蒲天义叹了一口气,截口说道:“不错,霍大侠是被他们弄走下,这事蒲天义等正好碰上,但是一方面因没有弄清实际情况,另一方面也度量自己力量有限,是以没有贸然出手拦截,还望少侠谅宥。” 李燕豪忍住胸中震惊,道:“看起来哈三是决心撕破脸了——” “不,少侠!”蒲天义道:“看起来哈三跟霍大侠之间异常和谐,没有一点勉强迹象,霍大侠也一直谈笑自若,跟哈三一起坐上了一辆高篷马车。” “这么说是霍大侠有意牺牲自己,这种牺牲未免太不值得了。” 冷超冷哼了一声道:“要依我,当时就拼了那帮鹰爪孙。” 蒲天义唇边掠过一丝抽搐:“要不是万不得已,我何尝会袖手旁观,任霍大侠落在他们手中。” 冷超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突然猛挥一拳狠声道:“都是那帮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该死的叛徒,要不然穷家帮不至于会落到这种地步。” 李燕豪虽然心急霍天翔安危,但此刻他也极想知道一下“穷家帮”到底遭了什么重大变故,竟使得实力冠宇内的“穷家帮”连个人都不敢救,万方尊仰的“穷家帮”堂堂一帮之主的“皓首神龙”蒲天义住在这种地方,行动那么畏缩神秘,他迟疑了一下道:“帮主,晚辈是否方便问一声,贵帮到底遭到了什么变故?”此言一出,蒲天义老脸上倏地浮起一片阴霾,他道:“这是‘穷家帮’的家丑,也是‘穷家帮’的最大隐秘;按说‘穷家帮’是绝不会让外人知道的,少侠虽不是我‘穷家帮’中人,但却是领导先朝遗民、忠义豪雄的‘虎符剑令’的传人,‘穷家帮’既以忠义立帮,以先朝遗民自许,少侠就算不得外人——” 他重整脸色,顿了顿话锋,接着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少侠应当知道,三年前,‘穷家帮’曾经有一度突然自武林中退隐,销声匿迹,不问任何江湖中事。” “这个晚辈知道,当时江湖上也看不到任何一个‘穷家帮’弟子,武林各门派、江湖上的同道,无不称异,所以今天晚上晚辈碰见了贵帮祁奇兄弟,才大感意外,倍觉诧异。” 蒲天义点点头叹道:“难怪少侠大感意外,倍觉诧异,配称‘穷家帮’弟子的人,犹不忘祖师爷传下来的规法、服饰的‘穷家帮’弟子,至今仍不公开露面.而且白天绝不活动。” “这跟贵帮三年前自武林中退隐有关?” 蒲天义微微点头;“是的,三年前,‘穷家帮’里发生了前所未有的重大变故,这个变故不但使‘穷家帮’分为南北两派,而且使得‘穷家帮’的立帮精神丧失殆尽,蒲天文羞愤之余,撞石自绝,但却命大未死,在病榻之上整整躺了一年半。” “呃!什么变故对贵帮有这么大的影响?” 蒲天义老脸上闪过了一丝抽搐:“一句活,少侠,蒲天义的好徒弟欺师灭祖,背叛丫‘穷家帮’,而且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居然带走了‘穷家帮’的精英,十分之九的帮中弟子,包括八名护法.内五、外五堂的十名堂主,总堂的二十名巡察,以及各地分堂的堂主、分堂护法、数不清的分堂弟子。” 李燕豪着实地大大吃了-惊,神情震动之余,道:“恕晚辈直言,这么说,他是篡帮了?” “真要是单纯的篡帮,倒还情有可原,只要有人篡帮,那表示蒲天义无德服众,既是蒲天义无德服众,自该退位让贤。” “那么是——” “少侠,令人痛心的是,那畜生他弃宗忘祖,丧心病狂,带着整个‘穷家帮’的精英,投向满虏去了。” 李燕豪心神猛地一震,脱口道:“有这种事?” 冷超一旁一脸悲愤地接口道:“怎么没有。那叛徒把所有带的人聚集在一隅,自称‘穷家帮’,所以不敢在天下活动,是对帮主还有些顾忌,他哪配称‘穷家帮’,连北派之称都不配,所以暂时称他为北派,只为分个汉贼正伪,以免武林同道混淆不清,其实也没什么好混淆不清的,那叛徒连祖师爷的规法都改了,竟使弟子人人着华服衣饰,倒行逆施,令人发指。” 李燕豪道:“冷前辈说,他把‘穷家帮’的弟子聚集一隅,人人改着华眼衣饰?” “不错!” “不过晚辈怎没听人说起.也没碰见过?” “少侠到过京城没有?路过‘宛平’、‘大兴’没有?” “这倒没有。” “那就难怪少侠既没听说过,也没碰见过了,如今,他们的实力以及活动范围只在京城以及宛平,大兴两县之内,少侠没到过这三个地方,自然碰不到,他们已人人改着华服衣饰.只他们不说,谁又知道他们会是‘穷家帮’的弟子。”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原来如此,要不是帮主跟冷前辈亲自告诉晚辈,晚辈真不敢相信‘穷家帮’里出了这种变故。” 蒲天义道:“少侠,这是‘穷家帮’的家丑啊。” 李燕豪目光一凝道:“帮主,‘穷家帮’的忠贞,就剩下眼前这些位了?” 蒲天义点头道:“冷总护法,以及他人称‘穷家帮’‘十俊’的十名弟子,连蒲天义在内,共是十二个人。” “那么帮主率领冷总护法,以及冷总护法的十位高足进入河北,深隐河间,是为——” “少侠以为蒲天义干什么来的?” 李燕豪一点头道:“晚辈明白了,帮主是要清理门户,严惩不肖。” “正是,否则蒲天义羞见‘穷家帮’祖师爷及历代帮主,也无颜对天下武林。” 冷超道:“少侠,以‘穷家帮’的组织、耳目,帮中辈出的高手,若是为满虏所用,成为他们对付异己的工具,那后果岂堪想象,简直太以怕人,帮王与冷超忝为‘穷家帮’一分子。蒙祖师爷的恩典,怎敢使‘穷家帮’成为千古罪人,自堕于万劫不复。” 李燕豪道:“这个晚辈知道,基于大义,也为了‘穷家帮’的往昔与将来,帮手与冷前辈的确不能退缩,必须清理门户,严惩不肖,以对贵帮的历代帮主,以及天下武林有所交待,只是……” 冷超道:“只是什么?” 李燕豪道:“贵帮中那个叛徒,既能掌握了贵帮的精英,使得人人臣服,个个效命,必有他过人之处,以那么一个人领导着贵帮的精英,再加上有满虏在后撑腰,双方实力太以悬殊.帮主与冷前辈是不是能……” 冷超道:“冷超明白了,少侠是担心我们这些人,不是那叛徒的敌手?” 李燕豪道:“恕晚辈直言,如果以双方的实力来看,帮上与冷前辈显然足以卵击石,假如再有什么无谓的牺牲,那不但是不智,而且也太以不值。” 蒲天义道:“多谢少侠指点,蒲天义不是不知道敌我双方的实力,也不是没有估计利害,但是自古邪不胜正,蒲天义的人手甚少,但却是正义之师.自蒲天义以降,也人人有一股浩然正气,那叛徒虽掌握了敝帮精英,凭的必是两字蛊惑,再不就是狠毒峻厉的控制,这种领导,定难持久,一旦面对蒲天义,他们必然会恍然醒悟,离开那叛徒,转向蒲天义,到那时何愁叛徒不灭.蒲天义又何惧满虏的兵马与鹰犬。” 看起来这位“皓首神龙”,对他清理门户、惩治不肖、恢复“穷家帮”,有不可移的信心。 李燕豪不由为之动容,肃然道:“帮主不只有一腔浩然正气,抑且有钢铁般意志与万丈豪情.晚辈好生敬佩。” 蒲天义道:“说什么钢铁意志、万丈豪情,蒲天义又怎么敢当少侠这两字敬佩,这是蒲天义份内之事,也是蒲天义的天职,蒲天义蒙祖师爷恩典,接掌‘穷家帮’,又怎么敢让几百年来用以立帮传帮的两字忠义,毁于一旦。” 李燕豪道:“晚辈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清理门户,惩治不肖,并不一定非两军对垒,展开场场大搏杀不可。还有许多别的途径与方法,可以打击他们、消灭他们。” 蒲天义道:“多谢少侠指点,只要是可行的途径、有用的方法,蒲天义样样都不放弃,不灭叛徒,誓不罢休!”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道:“以晚辈看,帮主与冷前辈是在逐渐接近宛平与大兴。” “是的。” “以目前帮主与冷前辈的行动来看,帮主也并不打算指名叫阵。” 冷超道:“确是如此.那叛徒是不敢出面见帮主的。” 李燕豪道:“只怕未必。” 冷超一怔道:“只怕未必?” 李燕豪道:“他已掌握了贵帮的精英,又有满虏在后撑腰,他不会把帮宅放在眼里的。” 蒲天义道:“少侠的意思,是让蒲天义指名叫阵,擒贼擒王,一举制住那叛徒?” 李燕豪摇头道:“不,帮主,那太冒险,也太不智,倘若帮主巳在他们之中埋伏好得力人手,是可以这么做,届时必能里应外合,一举擒获叛徒,但是现在帮主并没有预先在他们之中埋伏好得力人手,而且也不能完全依靠那些‘穷家帮’弟子恍然醒悟,转向帮主——” 蒲天义道:“少侠,怎么不能依靠?” 李燕豪道:“帮主,他能带走贵帮的精英,必然有道理在,这个道理不能忽视,而且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倘若一旦双方对垒,根本没有人醒悟,或者有人醒悟,却不敢采取行动,试问到那时帮主怎么办?” 蒲天义呆了一呆道;“这个……” 冷超点头道:“冷超不敢不承认少侠说的是理,此事关系重大,若无十分把握,是断断不能贸然行动,双方实力太以悬殊,咱们不能有丝毫之错。” 蒲天义目光一凝,道:“那么,以少侠的高见——” 李燕豪道:“帮主,真要说起来,这件事并不能称之为‘穷家帮’的家务事,晚辈现掌‘虎符剑令’,也自是不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直言之处,还望帮主谅宥。” 蒲天义抱拳道:“少侠这话见外,也是折蒲天义,‘虎符剑令’当面,水里火里照样走出一趟,但有吩咐,无不从命。” 李燕豪抱拳答了一礼道:“既是这样,晚辈就直言了,帮丰现今既然化明为暗,秘密行动,今后仍请帮主暂作小忍,秘密行动,一方面查明对方掌握贵帮精英的道理所在,一方面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给以打击;这样,‘穷家帮’弟兄有恍然醒悟者也敢于秘密地归向帮主,而且一俟道理查明,帮主即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采取对策,到那个时候,自然他们会如土崩瓦解、支离破散。” 冷超为之动容,震声道:“帮主,高策。” 蒲天义双眉轩动道:“不愧‘虎符剑令’传人,胸中自有战略,蒲天义自叹不如,敢不遵命。” 李燕豪站了起来,蒲天义、冷超忙跟着站起,冷超道:“少侠……” 李燕豪道:“晚辈接掌‘虎符剑令’,本该追随帮主左右,征讨叛逆,但是晚辈心急霍大侠安危.又不能不赶往施救,只有先诸位一步北上了。” 蒲天义道:“这个蒲天义省得,霍大侠安危事大,不敢多留少侠,少侠抵京之后,倘发现需用人手,请随时征召,蒲天义等自当兼程赶往,听候差遣。” “多谢帮主,霍大侠安危事大,‘穷家帮’此事关系也不小,咱们还是分头并进吧,相信过两天在京城一带必有碰面的时候,说不定这件事之间有关联,能合为一谈,临别之前,晚辈想向帮主借用一下祁奇兄弟,不知方便否?” 蒲天义道:“少侠怎好这么说话,但请吩咐就是。” 祁奇肃容上前,抱拳躬身:“祁奇恭候少侠差遣。” 李燕豪抱拳答礼道;“不敢当,我想请兄弟跑一趟明陵,告诉霍家三位夫人霍大侠的事,并让她三位知道,我已赶往设法营救,并请三位夫人约束霍家高手,一个不许擅往京城,只全力卫护明陵及三位夫人安全就行了。” 祁奇道:“祁奇遵命.不知少侠是否交下信物?”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道:“不必信物,兄弟只告诉夫人,我让兄弟给小菇姑三位带信来,自然就能取信于三位夫人。” “敢问少侠,何时启程?” “兄弟要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即刻启程。” “遵命。”祁奇一躬身,转向蒲天义、冷超单膝一点地,旋即腾身掠起,飞射出林, 目送祁奇出林,李燕豪收回目光道:“晚辈忘了打听另一个人,当日三位夫人避往明陵,霍姑娘留在霍府未随行,诸位可曾见着霍姑娘?” 蒲天义、冷超呆下一呆,道:“霍姑娘?” 李燕豪心里一跳道:“怎么,诸位没见着霍姑娘?” 蒲犬义道:“少侠,还是真没有。” 李燕豪心里又跳了一下,道:“怪了,她到哪儿去了?”嘴里这么说,心里还真大为着急。“穷家帮”的人既只提霍天翔跟哈三上了高篷马车,未见霍若男来同行,也就是说她并没有落入哈三手里,那么她一个人又能跑哪儿去了呢?着急之余,不免又有些生气,要不是霍若男她这么任性,当初不跟三位走,不至于现在多这一枝节。 只听冷超道:“少侠,这位霍姑娘……” 李燕豪定过了神,道:“只她没有落入哈三手里,我就多少放了点心,慢慢再找她吧。不敢再多耽搁了,告辞。”一抱拳,转身行去。 蒲天义带冷超跟上。 李燕豪回身抬手拦住,道:“非常时期,帮主与冷前辈不可这么客气,请留步。” 蒲天义道:“恭敬不如从命,桑和,给李少侠带路。” 冷超身后一名年纪最长的叫化应声而出,向李燕豪一抱拳道:“桑和为少侠带路了。”转身行去。 李燕豪一声“有劳”,又向蒲天义、冷超一抱拳,转身跟去。 桑和带着李燕豪出了树林,到了宁明身边,然后躬身道:“桑和恭送少侠。”宁明一怔,也忙躬下身去、 李燕豪抱拳道:“两位,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腾身而起,破空射去。 (禁止炽天使转载) 第四章 义保遗孤 李燕豪心急霍天翔安危,离开野树林之后,施展高绝轻功身法一阵疾驰,一直到天色破晓,路上见了行人,他才收势缓下身法。 前面一片小树林,林前紧挨大道坐落着一座茅屋,屋顶炊烟袅袅上升,远远可见二三人进出,想必是个卖早点的地儿。李燕豪奔驰了半夜,还真是饿了,当即加快步履走了过去。 到了茅屋前一看,果然是个卖早点的小店,几副座头,相当干净,开店的是个老头儿跟老妇人,老头儿是个五十开外的佝偻老头儿,头发、胡子都白了,背上驼峰老高,正忙着招呼靠里一副座头上的两个赶早路行人,老妇人年纪也在五十上下,长得挺秀气、挺白净,光梳头,净洗脸的,正在给客人拿吃喝。 这老头儿跟老妇人乍看像夫妇,可是仔细看又觉不像,一时让人弄不清他们的关系。 李燕豪一心挂念着霍天翔,根本没有心思留意这么多,跨进去随便找了一副座头坐了下来。 驼背老人背着身,老妇人可看见李燕豪了,微一怔,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叫道;“又有客人上门了。” 驼背老人这才转过了身,一见李燕豪也微一怔,旋即就恢复正常,弓着身走了过来,赔笑道:“这位,您要点儿什么?” 李燕豪道:“请老人家随便拿点来吧,不过要快,我还要赶路。” 驼背老人又微一怔:“是,是,马上来,马上来。” 他转身走开了,只听他低声道:“这位年轻人倒是少见的和气,开了这么多年的店,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叫我老人家。”说活之间,他已转一个圈把吃喝给李燕豪端来了,把吃喝放在了桌上,随口问了一句:“您这么早赶路,又这么急,是要上哪儿去呀?” 李燕豪道:“有劳老人家动问,我往北去。” “呃!往北去,上京?” “是的。” “有什么急事么?” “急事儿倒也没什么急事儿,只不过希望能早一天到京里罢了。” “呃,呃,您请趁热吃吧。” 这驼背老人还挺爱说话的,跟李燕豪搭讪了两句之后,又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李燕豪也觉得这驼背老人爱说话,可是他以为那是他对驼背老人和气所致,他没有心情去留意别的。 他没心情留意别的,可是驼背老人跟老妇人却盯上他了,各忙各的之余,不时向着李燕豪投过一瞥。 李燕豪只顾低头吃喝.也没留意。 茅屋通后头有扇门,虚掩着,就在李燕豪低头吃喝的当儿,那扇门呀然一声开了。有个大姑娘走了进来.大姑娘斜抱着个箩筐,里头都是湿淋淋刚洗好的碗,大姑娘两只粉臂,袖子卷到手臂,露出雪白细嫩的两段。 玉棒儿也似的,上头还带着晶莹的水珠,显然是刚洗好碗。 大姑娘十八九,人瘦了点儿,但瘦不露骨,一袭长短宽都合身的衣裤,衣裳还有小腰身.把美好的身材全显露出来了。 大姑娘人长得清丽,美丽脱俗,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黛眉、瑶鼻、檀口,比姑娘霍若男还美三分。 但是姑娘她全身带着一股子冷意,尤其是那剪水双瞳.黑白分明的眸子,光芒冰冷,看人一眼直能让人发僵,也令人不敢仰视,不敢多看一眼。 大姑娘推门进了茅屋,其他的几个客人看见了,都为之一怔,脸上不由浮现起惊讶神色。 但李燕豪仍在吃喝却没留意。 大姑娘就像李燕豪,神色冷漠,没往座头上扫一眼, 拧身到了老妇人身旁,把箩筐放在了柜台上,吭也没吭一声,拿起块下净抹布就擦起了碗。 老妇人轻轻碰了她一下,低低跟她说了一句,听不见老妇人说的是什么,大姑娘可却扭过头来看了李燕豪一眼。 只这么一眼,大姑娘一怔,清丽的娇靥上浮现起一片讶异神色,眸子里的冷意也为之一减。 不过这只是一刹那间的事,一刹那之后,大姑娘又恢复了她那懔人的冷漠神色,转过了螓首。 就在这当儿,李燕豪吃好了,拿起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叫道:“老人家,麻烦给算个帐。” 他抬起了眼,看见了大姑娘,而且他看见的,只是大姑娘的背影,背影已经是够美好的了,李燕豪也为之微微一怔,旋即他就挪开了目光,他知书达礼,当然不会盯着人家一个姑娘直看。 驼背老人满脸堆笑走了过来,刚要说话。 李燕豪双目中突闪寒芒抬眼外望。 与此同时,门口乌光一闪,直落李燕豪所坐那张桌的桌面,“笃”地一声,桌面上多了样东西。 是一面三角小旗,小旗不过半个巴掌大,旗是黑丝织的,上头用白丝线绣着一只鬼爪、一颗骷髅头,旗杆不知道是什么打造的,乌黑发亮,直直地插在桌面上还边在发颤。 李燕豪双目之中的寒芒隐去了,泰然自若,跟个没事人似的。 驼背老人的脸色却陡然一变,而一刹那间也恢复了正常,向着门外叫道:“是哪位客人开玩笑,扔进小旗来插在我们桌子上,桌子都给插坏了。” 这句话惊动了老妇人跟大姑娘,老妇人抬脸,大姑娘转身,一起望向李燕豪所坐座头。 他们也看见那面三角小黑旗了,脸色也陡然一变。 适时,一个阴恻恻的话声传了进来:“老驼子,反穿皮袄,你可真会装佯啊,不少时日了,好朋友终于找着你,是你们出来呢,还是让好朋友们进来?” 驼背老人倏然一笑道:“看样子生意是做不成了,咱们别冒犯人家出外人,等我送走了客人,再招待妤朋友们进来坐吧。” 其他的几个客人并不是武林中人,可是江湖跑多了,还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没等驼背老人招呼,就忙丢下碗筷,忙不迭地走了。 李燕豪却坐着没动。 驼背老人仍然笑哈哈的:“这位,共是两枚。” 李燕豪掏了两大枚放在了桌上,却仍坐着没动。 驼背老人道:“这位,您……” 李燕豪道:“老人家,刚吃饱赶急路不好,我想坐会儿再走,行么?” 驼背老人微一怔,道:“这……我看您还是赶您的路吧,也许您有亲人朋友在前头等着,别让他们久等……” 驼背老人话里有话,而且点得很明白。 李燕豪焉有听不懂的道理,倏然一笑道:“多谢老人家的好意,我要是走急了,半路上得了绞肠痧,我的亲友就永远等不到我了,我还是坐会儿再走吧。” 驼背老人一怔,笑了。老妇人、大姑娘转眼凝望着李燕豪,目光里流露出讶异神色。 只听门外那阴恻恻话声道:“老驼子,你就别发善心了,还是顾着点儿你自己吧。” 人影疾闪,门口多了四个人,两前两后,清一色的白袍、清一色的长发披散、清一色的长脸阴森。 驼背老人跨前一步,挡住了李燕豪的桌子:“冤有头,债有主,尽管冲着老头子来,别找人家把不上边儿的。” 左前方一名白袍怪人阴笑道:“你这话说的多余,‘拘魂令’发下之时,他可以逃命,他不愿意走,那是阎王注定他该死,怨得了谁。” 驼背老人须发为之猛一张,威态逼人:“老驼子再说一句,冤有头,债有主——” 右前方白袍怪人阴阴一笑道:“老驼子,你相什么心,要是由得了你,就由不了我们,要是由得了我们,就由不了你。” 驼背老人一点头道:“好,话说得够明白,也是理,只是你们赶尽杀绝,太过很辣,让老驼子见见你们会主——” “见我们会主?”左前方白袍怪人阴笑道:“老驼子,凭你也配。” 右前方白袍怪人道:“老驼子,‘拘魂令’既已领下,就表示我们会主就在左近,你要见他只有一个办法,提着你们这三颗人头——” 驼背老人须发暴张,震声长笑,茅屋为之簌簌乱颤:“好大的口气,要我们这三颗人头不难,你四个至少也得给我躺下西对。”话落,驼背老人就要动。 人影一闪,那老妇人已到了驼背老人身边,别看她一直慢吞吞的,一旦动起来竟快捷如电,她神色冰冷,道:“傅家百十口,只剩这么一个,你们还不肯放过,中原追到塞外,塞外又追到此地,你们究竟为的是什么?傅家究竟跟你们有什么大不了的过节?” 左前白袍怪人阴笑道:“申老婆子,我四人是奉命行事,别的一无所知,要问,你去问我们会主吧!” 老妇人道:“我就要见你们会主,难道你们会主是见不得人?” “申婆子大胆!”右前方白袍怪人阴恻恻一声冷喝,袍袖一扬,疾拂老妇人。 驼背老人单掌一翻,欺了上去。砰然一声震动,驼背老人往后退了一步,那白袍怪人只不过身躯一晃。 高低强弱立判,白袍怪人的功力,略胜驼背老人一筹,白袍怪人有四个,除非老妇人跟大姑娘功力奇高,否则这老少三人绝难逃过毒手。 李燕豪目中寒芒闪了一闪,但他仍坐着没动。 只听老妇人道:“老驼——” 驼背老人沉声道:“我不要紧,退回去好好护着姑娘。” 老妇人略一犹豫,还没说话。 大姑娘带着一阵淡淡的幽香掠了过来,冰冷道:“中原到塞外, 塞外到此地,还是让你们找到了,我自知逃不出你们的手里,但你们要的是我,我跟你们去,请放过两位老人家。” 右前方的白袍怪人道:“我们原就不愿多费手脚,早在塞外时,我就对他们俩说过,事不关己,就是他们俩想急流勇退,明哲保身也来不及了。” 大姑娘道:“这么说,眼前三个人,你们是一个也不会放过了?” “不错,但不是三个,是四个。” “第四者跟你们无怨无仇。” “武林中有些个血淋淋的事,无须非有仇有怨不可,给了他逃生的机会,他不要,这怪不了我们。” “看起来,事到如今,多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让我见见你们会主,我这个当事人见见你们会主总可以吧?” “你要见我们会主,有什么事?” “我要当面问他-声。我傅家跟他有什么三江四海的深仇大恨,他要这样赶尽杀绝!” 右前方白袍怪人刚要说话,忽听一声凄厉短啸传了过来。 四名白袍怪人脸色一变,左前方白袍怪人道:“我们会主在催了,你们四个纳命来吧。” 他四人一起举步逼了过来,李燕豪站了起来。 驼背老人道:“申婆子,这儿交给我,保护着姑娘走你的。” 老妇人惨笑道:“老驼,你糊涂了,他们那个老鬼头儿就在左近,我走得了么!” 左前方白袍怪人阴笑道:“申婆子算是个明白人,我四人给你一个放手一搏的机会,出手吧。” 驼背老人须发暴张,大喝一声就要动。 李燕豪闪身上前,抬手拦住,道:“老人家,且慢!” 驼背老人急道:“你这位……” 李燕豪往后一伸手,拔起了身后桌上的三角小黑旗,望着四名白袍怪人道:“这是不是就是威震黑白二道‘鬼爪拘魂令’的拘魂黑旗令?” 左前方白袍怪人道:“不错,后生,既知——” 李燕豪道:“我久仰他的煞威,只可惜生得晚,一直没机会,今天我要见他一见。” 左前方白袍怪人道;“小后生,凭你也配!” 李燕豪握着那面旗子一抖,小旗碎为片片,旗杆断为寸寸,纷纷坠落地上。 驼背老人、老妇人、大姑娘三人猛一怔。 四名白袍怪人脸色大变,厉吼一声探掌抓向李燕豪。 驼背老人惊声道:“小心!” “多谢老人家!”话声中,李燕豪的带鞘长剑出了手,只见他带鞘的长剑一闪,没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招式,四名白袍怪人齐一声闷哼,惊骇暴退。驼背老人、老妇人直了眼;大姑娘瞪大了一双美目。 李燕豪道:“去吧,叫你们那位会主来。” 四名白袍怪人厉喝中再扑。 “怎么?还不死心。”李燕豪的长剑又探了出去。 这回让人看清楚了,剑鞘尖在四个白袍怪人探出的手掌上,疾快无比地各点了一下。 四个白袍怪人又闷哼暴退,各抱右掌,惊骇地瞪眼看李燕豪。 李燕豪淡然道:“去吧,要等我长剑出了鞘,你们四个的手掌就算废了。” 四名白袍怪人疾快地退出了茅屋,左前方白袍怪人仰天一声厉啸。 他啸声方起,远处也响起了一声厉啸,等他啸声甫落,他四个身前已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个白袍老者,清瘦白袍老者,五旬上下,长髯飘抖,长眉,细目、鹰钩鼻、两片嘴唇奇薄。 他,没有什么奇特之处,鹰钩鼻是表示他工心计,嘴唇薄也只表示他为人冷酷刻薄,这没什么了不得,常人之中,这种人比比皆是。 但是这白袍老者,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冷肃之气,离他近一点,能让他身上传出的冷肃之气懔得机伶寒战。 尤其他那双目光,冷得像射出冰霜,看人一眼能让人血液凝结,还有他那张脸,居然不带一丝儿感情。 四位白袍怪人躬下了身。 驼背老人与老妇人,拉着大姑娘往后退了一步。李燕豪没动,一动没动。 白袍老者森冷的目光缓慢扫动,突地一声冷哼:“原来是有人阻挠,你四人竟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后生也收拾不下……” 一眼瞥见了地上的碎旗与寸断旗杆,脸色一变,双目暴睁,森冷光芒射出尺余,冷肃之气大盛:“是谁毁了老夫的‘拘魂令’?” “我。”李燕豪淡然一声。 “小狗你该凌迟。”右掌一抬,曲指如钩,隔空一抓。 李燕豪神色一肃,单掌立胸,隔空一封,倏听一声裂帛异响,“嘶!”地一声…… 李燕豪泰然安详。 白袍老者直了眼,一只右掌久久没有收回:“小狗,你,你是哪门哪派弟子?” “阁下,这样说话,不怕有失你的身份?” “小……小辈!”白袍老者怒声道:“答老夫的问话,你是哪门哪派弟子?” “我无门无派。” “报你的师承?” “没有这个必要。” “小辈,你……”白袍老者激怒出掌,冰窟吹来的一阵寒风似的,卷向了李燕豪。 驼背老人大惊失色,惊呼道:“‘寒冰掌’。”与老妇人提着大姑娘疾退。 李燕豪神情微震,提一口气,单臂凝功,迎着那一阵寒风一掌拍出去。投有罡风,未见劲力。 只见李燕豪衣衫下摆飘了飘,白袍老人一袭白袍像吹了气似的,猛地一鼓,然后倏地恢复正常。 白袍怪人须发一张,满脸凄厉挣狞之色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眸子里的惊骇神色,只听他道:“小辈,你,你能破老夫的‘寒冰掌’?” “好说,”李燕豪淡然道:“不过不是我能破你的‘寒冰掌’,是你的‘寒冰掌’练的还不到家。” “住口!”白袍老人暴喝道:“小狗找死!” 闪身扑到,疾快出掌,只见一条白影,带着一片森冷寒气罩向了李燕豪。 李燕豪没动,带着寒气的白影罩了住他,只见白影疾闪,分不清人形。 只不过一转眼工夫,倏听“嘶!”地一声轻响。白影疾退,白袍老者站在门口。 李燕豪仍没动,他左肩上衣衫破了一块。 再看白袍老者,近左肋处,白袍上却多了指头那么一个洞。 屋子里有着一刹那间的寂静,只一刹那。 突然,白袍老者一声厉啸,啸声中,他闪身出屋,化成一道白光,破空而去。 四个白袍怪人疾驰跟去,李燕豪脸上的神色松懈了,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驼背老人首先定过了神,一步跨到了李燕豪身边,肃然道:“大恩不敢言谢……” 老妇人也一步跨到,肃穆地施下礼去:“老身……” 李燕豪横跨一步,闪身避过,转过身来道:“两位老人家不可如此。” 大姑娘到了李燕豪面前,娇靥上没有一点表情,也没说一句话,一矮娇躯,就要下拜。 李燕豪忙又闪避,道:“姑娘又何必如此。” 大姑娘道:“身受活命大恩,理应如此。” 大姑娘终于说了活,但却是冷冰冰的,不带一点感情。 李燕豪道:“说什么活命大恩;路见不平,理应拔刀。” 一顿,望着驼背老人道:“老人家,我该走了,请给我算一下帐。” 驼背老人道:“少侠这真是开玩笑,三条命都是少侠给救回来的,这区区几文……” 李燕豪道:“老人家,两件事怎么能混为一谈……” 老妇人正色道:“少侠可否留驾片刻?” “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指教?” “不敢,老身有事相求。” “老人家有什么活,请说就是。” 老妇人道:“老驼,今天不做生意了,把门上栓。” 驼背老人转身拿起门板栓门去了。 老妇人肃然摆手:“少侠请坐。” 李燕豪不知道老妇人有何事相求,一时间也无法多想,迟疑一下坐了下去。 老妇人转望大姑娘:“姑娘也请坐。” 姑娘?李燕豪听得暗暗一怔。老妇人既称大姑娘为姑娘,显然两人不是母女。难道说老妇人跟驼背老人是大姑娘的仆从下人? 李燕豪正自心念转动,大姑娘已默默坐在了李燕豪对面,轻轻道:“大娘跟驼老都请坐吧。” 老妇人答应了一声,坐了下去。驼背老人走过来也坐了下来。 老妇人道:“少侠,可否容老身请教……” “不敢,李……李燕豪。” “原来是李少侠,少侠的师门是……” “老人家,我可否先知道一下,老人家是……” “老身等有事相求。” “老人家可否先告诉我是什么事?” “今天的事,少侠碰到了,看情形,少侠显然不知道那白袍老人是何许人!” “我听说过,‘拘魂令’公孙无忌。” “正是,那么少侠也一定知道公孙无忌的为人与行事?” “也听说过不少。” “他今天找上了老身等,虽蒙少侠援手,以绝招击退了他,但是他绝不会就此罢手,老身等是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李燕豪“呃!”地一声道:“老人家的意思,是打算搬迁?” “少侠,情势逼人,老身等不得不搬迁。” “那么,老人家的意思是……” 老妇人道:“老身想请少侠送老身等至安全地方。” 李燕豪再也没想到,这位老妇人会提出这种要求,他呆了一呆道;“这个……” 老妇人道:“老身知道这请求太过冒昧,但是情势逼人,实在万不得已,只有厚颜清求,老身等不惜重酬。” 李燕豪微微一笑道:“老人家,钱财对我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我要是帮得上忙,分文不要,我要是帮不上忙,老人家就是给我金矿银山,也是没有用。” 老妇人忙道:“少侠,老身失言,老身原知道不该这么说,只是……” 李燕豪道:“我没有怪老人家的意思,也不敢否认人世问有些事原是非钱莫办,但却因人而异……” “是,是,老身失言,老身失言。” “老人家再这么说,我就感到不安了,彼此素昧平生,缘只一面,没想到老人家竟这么相信我,我甚感荣宠……” “少侠客气,不瞒少侠,老身跟老驼浪迹江湖多年,阅人良多,打从少侠一进小店的头一眼,老身跟老驼就看出少侠非常人,一脸正气,必属江湖高人,事实上老身跟老驼并没有看错。” 李燕豪道:“两位老人家太抬爱了,但不知两位老人家打算搬迁到何处去?如果是顺路,我义不容辞,自可护送一程,如果不顺路,我恐怕就爱莫能助了。” 老妇人转望驼背老人,道:“老驼,你看咱们该搬迁到什么地方去?” 大姑娘眉宇间锁着一丝浅浅的悲愤之色,道:“天下咱们几乎都跑遍了,还能躲列什么地方去?” 驼背老人道:“还有关外跟南海没有跑到。” 大姑娘低下了头,旋又抬起头,美目中闪涌着泪光,娇靥上笼罩着悲愤之色,道:“老是这样躲,躲到什么时候算了,老是这样躲也不是办法,他们要的是我,不如把我交给他们算了。” 老妇人神色一黯,流泪道:“姑娘怎么好这样说,傅家百十口,如今就剩下您这么一条根,老身跟老驼几年来一直护着您东躲西藏、避风险、避惊怕,为的是什么?您要振作啊,要不然您怎么对得起令尊、令堂,万一您要是有点什么失闪,老身跟老驼又如何对得起令尊跟令堂。” 大姑娘缓缓低下了头。 驼背老人须发暴张,一只手扣在桌沿上,扣得吱吱响,道:“都是该死的‘拘魂令’,傅家招他惹他了,跟他有什么怨,什么仇?一家人本来过得好好的……” 大姑娘晶莹的泪珠滴了下来,道:“驼老,不要说了。” 驼背老人住口不言,须发却扑簌簌乱颤。老妇人也举袖直擦泪。 李燕豪看得心中好生不忍,他执掌‘虎符剑令’,眼看邪恶迫害善良,他又怎么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奈何霍天翔身陷京中待救,他这里念头正在转动。 只听老妇人道:“少侠……” 李燕豪吸了一口气,截口道:“老人家,我是否方便知道一下,三位跟‘拘魂令’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妇人、驼背老人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大姑娘道:“刚才还求人家李少侠护送呢,如今还有什么好瞒的,说吧。” 老妇人平静了一下自己,然后道:“我们姑娘姓傅,是洛阳傅家之后,傅老爷是先朝遗臣御史傅明宗傅大人——”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就是跟袁大将军有刎颈交,并称先朝文武二擎天柱的傅大人?” “不错!” 李燕豪站起抱拳,肃然说道:“原来傅姑娘是铁面御史傅大人后人,李燕豪失敬。” 傅姑娘站起答了一礼,道:“不敢当,落难之人怎么敢当——” 李燕豪截口道:“姑娘错了,要说落难之人,普天下凡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都是落难之人。” “少侠说的是,我失言,少侠请坐。” “姑娘也请坐。”李燕豪一抱拳,当先坐了下去。 傅姑娘也跟着坐了下去。 老妇人道:“少侠既然知道铁面御史傅大人,那老身就更好说话了,崇祯爷煤山殉国之后,傅大人悲衣冠沉沦,国祚难续,遂隐于洛阳‘安乐窝’务农为生,两年多前一个夜晚,‘拘魂令’率众侵袭,傅家上下悉遭杀害,老身与老驼一向敬重傅大人国之忠良,也受过傅大人大恩,闻讯赶往洛阳援手,哪知迟到一步,仅仅救出了这位傅姑娘,从那时以后,老身跟老驼一直保着傅姑娘东奔西跑,躲避‘拘魂令’的追杀,几次被他们找到,又几次侥幸,不料今日又被他们找上了门……” 李燕豪道:“老人家,‘拘魂令’为什么要做此神人共愤、赶尽杀绝之事?” 老妇人道:“这个——到现在还一直不清楚究竟为了什么?” 傅姑娘突然道:“我知道。” 老妇人与驼背老人双双为之一怔:“怎么说,姑娘知道?” “他们要的是一幅山水图。” “‘山水图’?”老妇人、驼背老人讶然问。 “那幅山水图我见过,不知出自何人手笔,因为图上没有落款,只有一首五绝诗,我曾经听先父提过,说那幅山水图藏着一件秘密,至于什么秘密,他老人家却没有告诉我?我也没看出那幅山水图有什么奇异之处。” 老妇人道:“这么说,‘拘魂令’还没有拿到那幅‘山水图’?” “一定是,要不然他不会对我追杀不舍。” 驼背老人道:“这么说,那幅‘山水图’也没在姑娘身上?” “没有,要是在我身上的话,我早就告诉您二位,我所以一直没说,是不愿让您二位多操份心。” 老妇人道:“这就怪了,那幅‘山水图’到哪儿去了呢?” “这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先父藏起来了。” 驼背老人沉吟道:“那幅山水图一定很重要,要不然的话,傅大人不会宁舍全家性命去保全它。” 老妇人道:“现在不必说这些了,‘拘魂令’既然是有目的,在他的目的没达到以前,是绝不会罢休放手的,少侠……” 李燕豪道:“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两位前辈不遗余力,甚至冒杀身之祸护傅家之后,令人敬佩,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也绝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我有一个去处,可以绝对保证傅姑娘安全,不过我现在无法分身护送三位前去——” 老妇人道:“少侠,是什么地方?” “明陵。” 傅姑娘、驼背老人、老妇人都为之一怔。 “明陵!”老妇人叫了一声。 “明陵怎么能住人?” “老人家,明陵后山上有得是住的地方。” 驼背老人道:“少侠,我是说——” “我懂老人家的意思,事实上。自从崇祯爷殉国以后,明陵一直有人守护着。” 驼背老人嗯了一声。 老妇人疑惑地道:“少侠究竟是……”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傅姑娘跟两位老人家既以真诚相待,尤其傅姑娘又是傅大人后人,我也用不着再隐瞒什么了,我是‘虎符剑令’袁大将军的传人。” 傅姑娘一怔,美目凝睇,一眨不眨。 驼背老人与老妇人霍地站了起来,驼背老人道:“这么说;少侠是……” 老妇人正色道:“少侠,事关重大,请恕老身……” 李燕豪翻腕托出了“虎符剑令”。驼背老人、老妇人脸色一变,立即躬下去。 傅姑娘霍地站起:“你,你真是……” 李燕豪收起“虎符剑令”,道:“姑娘跟两位老人家请坐。” 傅姑娘缓缓坐了下去。 驼背老人激动地道:“弄了半天,少侠是‘虎符剑令’的传人,那就难怪能击退‘拘魂令’那个老魔了。” 老妇人也激动地道:“傅大人生前,与大将军交称刎颈,也并称文武二擎天柱,不想今日让咱们碰见了大将军的传人,真是苍天有眼,真是苍天有眼啊。” 傅姑娘肃容道:“袁伯父安好?” 李燕豪神情微黯道:“他老人家已然过世年余了。” 傅姑娘猛一怔。驼背老人与老妇人身躯齐震,砰然坐了下去。 老妇人道:“这,这怎么会?这怎么会?刚说苍天有眼,一柱虽折,犹有一柱,也让咱们碰见了他老人家的传人,不料竟连这最后一柱也夺去了,这,这……”泪水夺眶而出。 驼背老人须发颤抖,道:“苍天还是有眼,让大将军有这么一位传人,有李少侠执掌‘虎符剑令’,领导天下忠义豪雄,咱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燕豪道:“老人家抬爱了,晚辈怎么能跟他老人家比,以后还望诸位赐以鼎力,共同完成匡复神圣大业。” 驼背老人道:“少侠这是什么话,匡复我汉族世胄,是我先朝遗民每一个人的最大心愿,只要有少侠领导,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多谢两位老人家。” 老妇人道:“少侠这岂不是折煞老身与老驼了。” 李燕豪道:“两位老人家一位姓申,一位复姓尉迟,莫非‘一丈青’申大娘、‘大漠驼龙’尉迟峰。” “正是老身跟驼老。” “先师生前经常跟晚辈提起,两位都是义薄云天的性情中人,今日得相识,实在是晚辈之幸。” 驼背老人尉迟峰道:“少侠这话更是折煞老驼与申大娘了,也徒增老驼二人满面羞愧。” 李燕豪道;“老人家,晚辈可以这么说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尉迟峰还待再说。 申大娘已然间道:“少侠莫非有什么要事在身?” 李燕豪道:“不瞒两位老人家,晚辈正是有要事在身。” 他把霍家的事,由头到尾概略地说了一遍,而且也略略提起“穷家帮”的变故,表示他执掌着“虎符剑令”,不能坐视,要伸手管一管。 静静听完,尉迟峰跟申大娘脸色凝重异常,尉迟峰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 傅姑娘道:“霍家天下第一,霍大侠的安危,对匡复前途的影响很大,我的生死是无法跟霍大侠的安危相提并论的,少侠还是快赶路吧,不要管我了。” 李燕豪没想到这位傅姑娘会说这种话,要是以她傅姑娘的安危跟霍天翔的安危比,那的确是不能比,但是傅姑娘也是忠良之后,尤其傅姑娘的前人,跟“虎符剑令”又是刎颈交,如今傅姑娘处在这种杀身的危厄中,而且还有两位义薄云天的前辈奇侠牵连在内,李燕豪他又怎么能够撇下不管,一走了之。 可是,他若是留下来管,甚至把傅姑娘护送到明陵去,霍天翔又怎么办,救人如救火,怎么能迟缓。 所以,傅姑娘说了话以后,李燕豪也犹豫难决,并没有马上接口。 尉迟峰突然砰地拍了桌子,一口钢牙咬得咯咯做响,狠声道:“恨只恨尉迟峰没用,连一个人都保不了,要不然何至于比少侠为难……” 申大娘道:“驼老,没用的不只你一个人。” 傅姑娘突然肃穆地站下起来,目光中满足坚毅神色,道:“少侠、大娘,驼老,我不是意气用事,也丝毫没有别的意思,你们三位马上走吧……” 申大娘霍地站了起来道:“姑娘这叫什么话,难道我跟老驼是贪生怕死之辈……” 尉迟峰也站了起来道:“姑娘,人生自古谁无死,谁也逃不了这一遭,死并没什么可怕的,只是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傅家的血仇怎么报,你要是这样……” 傅姑娘娇靥上掠过一丝悲凄神色,道:“驼老,如今我连自身都难保,还谈什么傅家的血仇。” 申大娘还待再说。 李燕豪站了起来,道:“这样吧,请两位老人家跟我上京跑一趟,营救霍大侠之事,我也需要帮手。” 尉迟峰,申大娘双双一怔。 尉迟峰道:“少侠是说——” “驼老。”傅姑娘凝望着李燕豪道:“少侠是说让咱们陪他上京走一趟,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沿途保护咱们。” 尉迟峰道:“这,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可行是可行!”申大娘道:“只是要给少侠添累赘,添麻烦了。” 李燕豪道:“上京营救霍大侠,我想请两位老人家赐我一臂鼎力,怎能说累赘、麻烦。” 申大娘叹道:“少侠不要顾我们这两张老脸了,我跟老驼没有能耐保护傅姑娘,为今之计也只好托庇于少侠了!” 尉迟峰转望傅姑娘,道:“姑娘,你的意思……” 大姑娘微微垂下螓首,道:“驼老,我不愿意给少侠增累赘,添麻烦,可是……也只好给少侠添累赘,添麻烦了。” 李燕豪道:“既是如此,咱们现在就走,姑娘跟两位老人家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 申大娘道;“除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别的还能有什么,少侠请稍坐片刻,老身这就陪姑娘进去收拾一下去。”说完了话,她陪着大姑娘径自往里去了。 尉迟峰一拱手道:“少侠请坐坐,我去弄点吃喝带着上路。”他也往里去了。 李燕豪站着没动,容得尉迟峰进入里间,他走到门边从门缝中往外看了看。 这个小吃棚紧挨着大道,门外大路上来往的车马行人不少,并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逗留在附近。 转眼工夫之后,大姑娘跟申大娘,还有尉迟峰走出来了,申大娘提着两个小包袱,尉迟峰则背着一个鼓鼓的背囊。 申大娘道:“少侠,咱们可以上路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屋后有路么?” 申大娘道:“有是有,只是需要绕过一片树林才能到大路上。” 尉迟峰道:“怎么,少侠,难道前头有什么埋伏?” 李燕豪道:“我倒是没看见有什么可疑的人,不过从后头走不那么惹眼。” 尉迟峰一点头道:“少侠说得是,从后头就从后头吧。”他过去开了后门,侧身退向一旁。 李燕豪拍手让道:“傅姑娘请。” 傅姑娘香唇倏动,欲言又止,旋即头一低,与申大娘一起走了出去。 申大娘扶着傅姑娘在前,尉迟峰紧跟在后,李燕豪提着长剑最后走出后门。 傅姑娘站在屋后,眼望着屋子,泪光只在眼眶里闪动,满脸依依之色。 申大娘道:“暂时栖身之处,投什么好留恋的,走吧,姑娘。” 傅姑娘晶莹珠泪挂落了两行,低头转身,往前行去。 “也难怪,住了这么久了,连我老驼都有点儿舍不得啊。” 尉迟峰摇摇头,跟了上去。 屋后紧挨着一片树林,再过去是一大片荒郊,远处有几片高梁地,一条小路延伸到树林边缘不见。 一行四人,绕林而行,走了约摸三四十丈远近,小路换上了大路。 这时候已然日上三竿,路上的车马行人来往穿梭,已相当多了。四个人远远地望了望茅屋,仍没有看见附近有什么可疑人物逗留。 尉迟峰道:“老魔想必吓破胆早溜了。” “未必。”李燕豪道:“他既是有目的,在那幅山水图没到手之前,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么说他们还在附近了?” 申大娘道:“这还用问,这么多年的江湖道,你是怎么跑的?让他们在附近窥探吧,让他们跟吧,有少侠跟咱们在一起,咱们可是安若磐石,再也不怕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过于看重了,咱们走吧。” 一行四人踏上下往北去的大路。李燕豪、尉迟峰、申大娘都是练家子,尉迟峰跟申大娘是成名多年的一流高手,李燕豪的修为更是高绝,但由于傅姑娘是个不会武的弱质,走起来不免慢了许多,眼看都晌午了,才走下四五里路。 地上的泥,迎面的寒风,更增加了傅姑娘行路的困难,可是姑娘够坚强,没哼一声,脚下也没顿一顿,由申大娘照顾着,顶着寒风,一脚一脚的踩着泥往前走。 李燕豪心里急,可也不忍赶,他想让地歇歇,可是路上没避风的地方,他也不愿有丝毫眈误,只有把心里的不忍强压了下去。 尉迟峰老江湖,入目李燕豪的神色,还能不知道李燕豪心里想些什么,当即道:“少侠,到前头找着个村镇弄辆马车吧。” 李燕豪忙一点头道:“我也是这意思。”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晌午到了,也望见了前面有一片村落。 等到赶到了村落里,找着个卖小吃的店坐了下去,傅姑娘已冻得娇靥颜色发白,没了血色了。 申大娘忙着给烤火暖手,倒了碗滚烫的水让博姑娘喝了,半天,傅姑娘的脸色才有了点红意。 尉迟峰要自己出去雇车去,李燕豪唯恐他落单发生意外,没让他去,一招手把伙汁招了过来,告诉伙计,要雇车上京里去,让伙计去给找辆车。 伙计一听皱了眉:“哎哟,天这么冷,路上又都是泥,这会儿车可不好雇啊。” 李燕豪递过块碎银,道:“我知道,要是车好雇,我们也不麻烦你了,我们人生地不熟,不如你好办事,好歹你给我们跑一趟,车钱我们愿意加倍。” 也不知道是重赏之下出勇夫,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伙计接过碎银就出了门儿,没一会儿工夫就把车给雇来了。 车是辆单套马车,车篷破得门下透气,车里头也不怎么干净,可是总比没有的好,只好将就了。 赶车的是个中年庄稼汉,倒是一脸的老实相,车既然来了,急着赶路,也就没在店内坐下去。 申大娘跟傅姑娘进了车里,李燕豪、尉迟峰跟赶车的挤在了车辕上。 申大娘跟傅姑娘自是过意不去,可是任凭她俩怎么让,李燕豪跟尉迟峰就是不肯进车里去,而且李燕豪也没容她俩多让,招呼赶动了马车。 车篷八下透气,车里仍然冻得人发抖,但是比起走路来,已经是强得太多了。 马车一口气从晌午跑到黄昏,赶车的问要不要歇脚打尖、 李燕豪道:“我们急着赶路,最好不要歇息,能赶多远是多远,你的牲门撑得住么?” 赶车的说牲口撑是撑得住,不过到前头要停一下喂些草料。牲口不吃拉不动车,这是势必得停一下的。 一盏热茶工夫之后,马车驰进了一片小村子,这时候还没上灯,可是由于天寒地冻,家家户户已上了栓,外头很难见到人迹了,难见只是说少见,并不是完全没有。 李燕豪、尉迟峰坐在车辕上,就见路两旁十几廿丈外的屋檐下站着一两个穿华服的锦袍汉子。 这些人穿着部相当讲究,出现在这穷乡僻野,已经够扎眼的了,站在破旧村舍的屋檐下,更让人觉得不相称。 一待车过去了,尉迟峰说了话:“少侠……” 李燕豪截口道:“我看见了,不寻常;这小村子里可能要发生点什么事儿。” 尉迟峰道:“我也这么想,可是我看不出这些人是哪一方的神圣。” 只听申大娘在车里道:“少侠,老驼,你们看见了么?” 尉迟峰道:“你坐车里都看见了,我们高坐在车辕上还能看不见么?不关咱们的事儿,装看不见就得了。” 尉迟峰扭着头正跟车里说话,只听李燕豪道:“恐怕咱们装不了没看见。” 马车突然停下了,尉迟峰忙转头前望。只见几丈外并肩站着两个华服锦袍汉子,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尉迟峰怔一怔道:“这是——” 李燕豪低声道:“驼老,进车里留意后头去。” 尉迟峰一翻身钻进了车篷。 赶车的害怕了,舌头都打了结:“这,这是……” 只听左边一名华服汉子道:“你是他们雇来赶车的?” “是,是,是,是的。”赶车的猛点着头。 “这儿没你的事儿,下车躲远点儿。” “是,是,是。”赶车的跳下了车辕,撒腿没命的跑了。 李燕豪坐在车辕上,没动,没说话,他默察四周,觉出附近还至少隐藏有十几个。 两个华服汉子并肩走向马车,到了牲口前停了下来,两个人四道锐利目光转动,先把李燕豪打量个够,然后左边那名发话说道:“朋友,往哪儿去?” 李燕豪不答反问:“你们是——” 左边那名冷然截口:“回话!上哪儿去?” 李燕豪眉梢儿微微一扬:“上哪儿去是我们的事儿,有必要告诉你们么?” 右边那名脸色一变,闪身欲动。 左边那名抬手拦住,冷冷瞅着李燕豪道:“朋友,别给自己惹麻烦。” “恐怕我已经惹上麻烦了吧?” “不一定,下车走你的吧,或者是把车里的坤道交出来,你都没有麻烦。” “呃!”李燕豪笑了:“总算让我明白了,原来是‘拘魂令’一伙。” 右边那名冰冷道:“‘拘魂令’是什么东西?” 李燕豪一呆:“怎么,诸位不是……” “我们跟谁也不是一伙。” 右边那名道;“只是听了些风声而已,明白了么?” “明白了。” “那么你打算——” “我一直坐在这儿没动,是不是?” 右边那名脸色一变:“这么说你是不识抬举。” 李燕豪抓起车辕上的皮鞭,抖手挥了出去,鞭梢像灵蛇,“叭!”地一声脆响,左边那名华服汉子捂脸而退:“说话客气点儿。” 右边那名勃然色变。 左边那名手从脸上挪开,脸上几寸长一段鲜红的鞭痕,他瞪着李燕豪,目中凶芒暴射,突然厉喝道:“你找死!” 衣袂飘风之声大作,四面八方腾跃出十几个华服汉子,一掠而至,围住了马车。 李燕豪吸了一口气,道:“在你们没动手之前,听我告诉你们一句,不要听风就是雨,我们这些人身上,没有你们要的东西。” 左边那名狞笑道:“或许,不过我相信从你们嘴里可以问出,我们要的东西在什么地方。”“你不会相信,我们这几个,没一个知道你们要的东西在什么地方。”“我的确不会相信。”他哼,哼,哼一阵阴笑。 四面八方十几名华服汉子脚步逼近。 李燕豪视若无睹,道:“驼老、大娘,两位照顾好傅姑娘,别的两位就不用管了。” 右边那名悄无声息,腾身而起,扑向车辕。 李燕豪长鞭挥起,“叭!”地一声,右边那名大叫捂着脸,落地,没站稳,又踉跄后退。 李燕豪道:“话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让路吧。” 左边那名厉叱道:“把我们这些个当作了三岁孩童,你做梦。” 车两旁两名华服汉子腾身掠起,扑向马车。李燕豪头都没回,长鞭又挥了出去。 只听“叭”,“叭”两声脆响,两名华服汉子大叫声中又捂脸倒翻而退,落地棒倒了一个,另一个登,登,登,连退了七八步,捂捡的手半天放不下来。 李燕豪这两鞭威势慑人,马上震住了那些华服汉子,一个个脸色大变,惊怒愕立。 李燕豪淡然道:“诸位现在是否愿意让路了?” 马车左前方那名华服汉子,突然厉笑道:“小狗,你是死定了!” 他手一挥,四面八方所有的华服汉子,-起腾跃而起,扑向马车。 显然,这些个华服汉子一个个都是桀骛凶残,拿命不当命之辈。 “驼老,申大娘,照顾奸傅姑娘。” 沉喝声中,李燕豪右手长鞭又自挥出,鞭梢儿在空中爆起连声脆响,脆响声中,华服汉子一个个大叫捂脸滚翻退后,有一两个侥幸扑近马车。却又被李燕豪左手带鞘长剑击中,闷哼声中落了下去。 车后适时传来几声痛呼,显然尉迟峰跟申大娘也已出手击退 自车后侵袭的来敌。 一鞭之威,不足以致命,造成也不是什么重大伤害,但是李燕豪心眼手法巧妙,每一鞭都击中了那些华服汉子的面门,或者四两眼之间,这是人身软弱的部位,那些华服汉子虽没有受到什么重大伤害,但是已暂时失去了出手搏斗的能力,一个个手捂着脸拿不下来。 李燕豪又赶紧轻挥一鞭,赶动了马车,径自往村里驰去。 只听尉迟峰在车后笑道:“痛快,痛快,这是多少年来老驼子头一回痛惩来敌;憋在心里多少日子的这口怨气,总算吐了出来。” 随听申大娘道:“少侠,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李燕豪道:“谁知道,我一直还没能看出来。” “管他什么来路呢。”尉迟峰道:“既是拦路跟咱们要那样东西的,就都是那老魔的一丘之貉,重创之可也。” 申大娘道:“看他们装束打扮,必定是个训练有素的大组合,可是我怎么没听说过武林中哪一个帮派的徒众是这等装束打扮的。” 李燕豪脑际灵光一闪,心头猛然一跳,道:“两位老人家,我知道了!” “呃,少侠,他们是哪个帮派的?”申大娘忙问。 李燕豪道:“两位老人家记得.我跟两位提过的北派‘穷家帮’。” 尉迟峰叫道:“对,我想起了,少侠说的北派‘穷家帮’,不就是人人锦衣华服么!” 申大娘讶然道:“北派‘穷家帮’怎么会跟那老魔互通声息,沆瀣一气?” 李燕豪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他们双方未必互通声息,‘穷家帮’耳目遍布,消息灵通,那老魔知道的事,‘穷家帮’自然也一定会得到消息,不过,要是他们真是沆瀣一气的活,出面夺那幅‘山水图’的,就不单纯是武林中人了。” “对。” 申大娘惊声道:“那老魔要是跟北派‘穷家帮’有勾结的话,当日夜袭傅家,杀死傅家几十口的,那就是出自满虏的教唆、指使了。” 尉迟峰咬牙道:“好虏贼,老婆子,一定是这么回事,傅大人痛山河易主,虽已退隐林泉,但跟‘虎符剑令’是刎颈之交,也无时无地不在为拯衣冠,续汉祚而努力,自然是虏贼的眼中之钉,背上之刺,他们自是容不了傅大人。” 李燕豪静听至此,暗道:“恐怕确是这么回事了……” 只听申大娘道:“姑娘,不要难过了,事巳至今,难过有什么用,这些惨痛事,普天之下也不只傅家一家,这等同仇家恨,咱们迟早要索还的。” 李燕豪一收缰绳,突然停下马车。 只听尉迟峰问道:“少侠怎么了?” 李燕豪道:“我原没想列那些人会是北派‘穷家帮’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奉打箅赶一阵躲过算了,可是他们既是北派‘穷家帮’的人,咱们越往北去就越近他们的势力核心,躲是躲不掉的,既是躲不掉,不如停一下歇息一阵。” 尉迟峰道:“说得是,那就歇吧;反正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李燕豪停稳马车,跃下车辕、尉迟峰也自车后下了马车,走了过来,举目打量四周。 只见停车处还足在村里.可是跟在村子外头没什么两样,路上没人迹.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只肓前面十几丈处一户民家门缝儿里,透射着一线灯光。 尉迟峰皱眉道:“看来咱们只有这样歇息了。” 李燕豪道:“这种情形不对,家家户户早栓门,不点灯,路上不见一个行人,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天冷。” 尉迟峰哼了一声道:“不管他了,先给牲口上上草料再说,它还得拉着咱们跑不少路呢,谁都能饿,不能饿着它!” 车里一角有现成的草料,尉迟峰过去抱了一捆,扔在了牲口前。 牲口低下头吃上了草料,尉迟峰走过来道:“带的有干量,少侠请上车随便吃点吧。” 李燕豪道:“谢谢驼老,我还不饿,驼老自己请吧。” “少侠可别客气啊,凭傅大人跟‘虎符剑令’的这种交情,咱们就等于是一家人,这一路往北,要是碰上村店,咱们就只有吃干粮, 人不是铁,不是钢,不吃可不行啊。” “我知道,我是真不饿,饿了我自会向两位要,您请快去吃吧, 咱们悠闲的工夫恐怕没多少。” 尉迟峰迟疑了一下,道:“好吧,您现在不吃,待会儿吃也是一样。” 他转身要走。 一阵杂乱的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李燕豪,尉迟峰都听见了,尉迟峰停了步,李燕豪道:“驼老请速回车上去。” 尉迟峰一点头,急闪身,绕到车后上了马车。 衣袂飘风疾快地由远而近,马车旁二前六后射落八个人来。 后头六个,清一色的华服中年汉子,一个个眼神十足,双目之中寒芒外射。 前头两个,是两个五旬上下的华服老者,一个身材魁伟,浓眉大眼,狮鼻海口,-部刺荆般的络腮胡,威态慑人,另一个身材矮胖,胖得活像个肉球,细白嫩肉,枣红脸,长眉柳目,三绺长髯。 明眼人只消一眼就能看出,这八个,都是一流高手,尤其这两个老者,更是内外双修扎手强敌, 这八个人一落地.十六道冷电般目光立即盯上了李燕豪。 李燕豪左手提着带鞘长剑,平静地望着他八个人,既不动,也不说话。 只听魁伟老者洪声道:“就是这个后生?” 身后一名中年汉子道:“属下隐身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就是他。” 魁伟老者哼,哼,哼一阵冷笑:“连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后生也收拾不下,你们太会办事了,简直弱了帮上的威名。” 话锋一顿,凝望着李燕豪,冰冷道:“小后生,报个万儿老子听听。” 李燕豪微一摇头道:“没有这个必要,你们也不配。” 魁伟老者勃然色变,就要动。 短胖老者抬手一拦,缓缓说道:“你也太轻看自己的身份了,跟这种小后生费唇舌,小后生,老夫等的来意,想必你已经知道。” “不错,我知道了。” “老夫二人自诩身份,不屑出手,你最好自动把老夫二人所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你这话恐怕说错了。” “怎么说错了?” “拦路打劫,形同强盗,还自诩什么身份。” 尉迟峰在车内叫道:“骂得好。” 矮胖老者两眼精芒一闪。 魁传老者暴喝道:“小狗找死。” 他闪身欲扑,矮胖老者又拦住了他。 李燕豪沉下脸色冷然道:“君子绝交,尚不出恶言,让你这个同伴,再说话嘴里最好放干净点,要不然……” 矮胖老者怒声道:“要不然怎么样?” “小心你的嘴。” 矮胖老者仰天哈哈大笑,笑声裂石穿云,直逼夜空,夜鸟惊飞,套车牲口四蹄一阵踢弹,要跑。 李燕豪微退半步,手往车辕上一搭。套车牲口只是四蹄拨动,却难动分毫。 两名老者跟六名中年汉子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矮胖老者道:“小后生,你的内功造诣不浅啊,怪不得你这么猖狂,” 牲口已趋平静,李燕豪收回了搭在车辕上的右手,道:“我要是告诉你们,我们这些人身上,并没有你们要的东西,恐怕你们还是不信。” 矮胖老者道:“老夫等既然来了,自然不是凭你这一句话就能打发的。” 李燕豪微一摇头,道:“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叛帮欺师,罪已在不赦,如今竟又为虎作伥,拦截忠良之后,我跟你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们动手吧。” 这几句听得八名老者等人人脸色连变,大为震动,只听魁伟老者厉声喝道:“小狗,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他话说完,李燕豪-步跨到,闪电出手,一掌掴向魁伟老者面颊。 魁伟老者不愧是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他听风知警,脚下不动,单掌一翻,朝李燕豪腕脉扣去。 李燕豪道:“没有用,你躲不掉的。” 沉声扬掌,有掌灵蛇般自魁伟老者臂下穿过,“叭!”地一声,魁伟老者的脸上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李燕豪飘身而退。 李燕豪一掌拍得魁伟老者一怔,但他马上就定过了神,不得了了。 这两个老者还不知道在北派“穷家帮”里,是什么身份地位,但看他们的内功修为,当然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如今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个廿来的后生抽个嘴巴,这张老脸今后往哪儿放! 李燕豪打他这一下并不重,用不着重,这比给他一刀都让他受不了。 矮胖老者跟六名中年汉子怔住了。魁伟老者的脸色变了,两眼暴睁,精芒怒射,发梢上冲,黑髯怒张,一袭华服也像充了气似的鼓起,神态怕人。 谁都知道,他要挟激怒扑击李燕豪了。果然不错,一声厉喝,他带着一阵狂风扑向了李燕豪。 矮胖老者等定过了神,倏地散开为半弧形,十四道目光紧盯李燕豪。 魁伟老者赤手空拳。李燕豪也投有用剑,容魁伟老者扑近,等魁伟老者挥出了钢钩般五指,他飞起一指,向着魁伟老者的掌心点了过去。 魁伟老者闷声沉腕,左袖一展,左宰拍了出来,一股劲风卷向了李燕豪。 李燕豪左手握剑,不便使用,身躯一侧一转,人已到了魁伟老者左侧,右掌硬迫开去。 魁伟老者不信一个廿多的小后生,内功修为能强过他,唇边掠起森冷狞笑,左掌上的力道倏又加了三分。 两掌接实,砰然一声,李燕豪一动没动,魁伟老者却闷哼一声,垂下左掌踉跄后退。 这一掌,又看怔了矮胖老者等人。李燕豪并没有乘胜追击,尽管他占了上风,他也暗暗称赞魁伟老者的雄浑掌力。 矮胖老者飘身到了魁伟老者身边。 魁伟老者脸色铁青,一摆手,大喝道:“不用你们管。” 右掌一挥凌厉寒光疾闪,叮当一声金铁交鸣。 魁伟老者双手之中已各扣了一只精钢轮每个都有碗口般大小, 李燕豪看得心头微一震,他倒不是怕对方亮了乒刃,而是觉得对方身材这么魁伟高大,却用这种轻巧的外门兵刃,必然是在这种兵刃上有他独到的造诣。 只见魁伟老者双掌一合,叮当一声,火星四射,随见他双掌又自分开,两只钢轮一上一下,一在胸口,一在小腹,脸色凄厉,举步逼了过来。 李燕豪淡然道:“看来这件事是难以善了了。” 他没动,静等魁伟老者逼近。 魁伟老者一步步迈进,每一步似都重逾千斤,落地有声,只听他咬牙道:“答老夫的问话,你跟南派‘穷家帮’有什么渊源?” 李燕豪道:“从这对钢轮上,我已看出你是‘穷家帮’的‘日月飞轮’濮天庆了,至于我跟穷家帮有什么渊源,最好日后你自己问蒲帮主去。” “你最好自己说!要不,可能会没机会了。” “濮天庆,你名列‘穷家帮’十大高手,为外五堂堂主之一,蒲帮主待你不薄啊。” “住口!” “濮天庆,现在知过认罪,还来得及。” 濮天庆一声厉笑;“知过认罪,老夫何罪之有,小狗,你的死期到了,还是留心你自己吧。” 说话间,他已逼近五尺以内,胸口部位的钢轮带尖一翻,轮发轻微啸声,疾袭李燕豪面门。 李燕豪没有还手,一吸气,往后退了半步。 濮天庆跨一步欺上,小腹部位的钢轮由下而上,疾挥而起,由李燕豪的下阴,真贯面门。这一招两式取的都是要害,而且阴毒异常。 李燕豪双眉一扬,目中寒芒电闪,带鞘长剑一横,猛力磕上,逼得濮天庆手上一顿,他长剑疾转,剑鞘疾快点向濮天庆胸腹。 濮天庆一收双轮,飘身而退,一退即递,两只钢轮上下翻飞,攻了过来。 李燕豪长剑出了鞘,挥剑迎向两只钢轮。 濮天庆已知李燕豪的内功修为,不敢硬碰,右手轮引开长剑,左手轮疾袭李燕豪右肋。他双招迅疾,而且力道极猛。 李燕豪身轻如叶,旋身滑了开去,剑尖一点寒光飞点濮天庆左手腕脉。 这一招是自保,也是攻濮天庆所必救,濮天庆要想伤人,左腕脉便难保,如果想保住左腕脉,就势必得收招不可。 濮天庆名列“穷家帮”十大高手之一,自是明白,他一惊沉腕,就要变招。 李燕豪却没容他变招,右腕一偏,剑锋走斜,剑尖一点寒芒飞了过去,“噗!”地一声,濮天庆左乳下衣衫添了一个鸡蛋大小的洞。濮天庆大吃一惊,立即一收双轮,飘身而退。 李燕豪并没有乘胜追袭,长剑缓垂,站在那儿一动没动,淡然道:“濮天庆,我手下留情,饶你不死,你该知足了。” 濮天庆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衣衫剧颤,须发暴张,心中的惊怒到了极点。 李燕豪还待再说,濮天庆脸上的神色一转狰狞,霹雳般一声厉喝,双轮一挥,闪身又自扑上。李燕豪双眉陡扬,目中威棱飞闪,沉声道:“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长剑一抖,朵朵剑花袭了出去。 只听“当”、“当”两声脆响,火星激射,濮天庆的两只钢轮带着西道寒光飞上半空。濮天庆心胆欲裂,要退…… 李燕豪长剑一递,剑尖已抵住了濮天庆咽喉。 矮胖老者等大惊失色,闪身欲动,可是倏又停住,谁也不敢再动,矮胖老者惊声叫道:“小后生……” 李燕豪听若无闻,寒着一张脸,目中威棱闪射地逼视着濮天庆,不言不动。 濮天庆如今一张老脸煞白,颤声道;“小后生,你,你,要真够狠,你就杀了姓濮的。” 李燕豪冷然一笑道:“你以为我下不了手,论大,弃宗忘祖,卖身投靠,论小,欺师灭祖、背叛帮门,不论论哪一样,你们都死有余辜。” “小后生,那你就给我一剑。” “杀你污我宝剑,我只是让你们知道,我们这些人身上并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就算有,有我在此,你们也休想染指,回去告诉你们那所谓帮主,让他及早回头,到蒲帮主面前认罪领罚,如若不然要是等我找他,他会后悔都来不及,我言尽于此,滚!”随话沉腕收回长剑。 矮胖老者等闪身到濮天庆身边,但也只是扑到濮天庆身边而已,谁也没敢动。 濮天庆身躯一阵剧颤:“小后生,我领教你了,学艺不精,技不如人,姓濮的没有什么话好说,只是你总该有个姓名称呼。” 李燕豪一点头道:“好,你记牢了,李,李燕豪。” 濮天庆两眼寒芒暴闪,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姓李的,只要尔还往北去,咱们前头再见。”话落,身躯腾起,倒射破空而去。 矮胖老秆等狠狠瞪了李燕豪一眼,也飞掠跟去。 李燕豪望着他们离去,缓缓垂下掌中长剑。 一阵微风,尉迟峰到了身边,激动地道:“少侠,老驼子今夜是开了眼界了,今夜算是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武学了。” 李燕豪长剑归鞘,道:“老人家夸奖了。” 忽听申大娘的话声传了过来:“少侠功力盖世,技比天人,老婆子等叹为观止.五体投地了。” 转身望去,只见申大娘与傅姑娘已下了马车,走了过来,傅姑娘美目中尽是异采投射过来。 李燕豪心头莫明其妙地微微一震,连忙把目光避开,道:“两位怎么下车来了?” 申大娘道:“少侠说得好,越往北去越躲不过,既是躲不过,既是要休息,何不干脆下车来透透气。” 尉迟峰道:“说得也是,那就随便席地坐坐吧。” 话虽这么说,可没一个人坐下。 傅姑娘一直走到了李燕豪面前:“我想就此别过少侠,回头往南去。”李燕豪、申大娘、尉迟峰闻言都一怔。 李燕豪道:“姑娘这活——” 傅姑娘娇靥上神色平静,缓缓说道:“事实不错,越往北去,麻烦越大,如今惹上了北派穷家帮,再往北去,那种险恶可想而知,要是没有我,少侠或许可以不惊动他们,顺利抵京营救霍大侠——” “原来是为这。”李燕豪点头道:“姑娘这话说得固然不错,可是霍大侠是营救,姑娘的安全也关系重大啊。” 傅姑娘微一摇头道:“我的安危没有什么了不得,家已破,人已亡,我随时可以死,重要的只是那幅山水图,他们所以杀害我全家,如今所以穷追不舍,为的也是那幅山水图。” 李燕豪道:“山水图固然重要,但是姑娘是傅家唯一的后人,肩负着傅家的血海深仇,又怎好轻言牺牲,再说令尊傅大人一生忧国忧民,崇祯爷殉国之后,令尊虽然退隐林泉,却无时不为拯救衣冠之沉沦,续汉祚于一线而尽心力,姑娘是他的唯一后人,又怎么好轻易放弃他老人家的遗志?” 傅姑娘美目涌现泪光,香唇边闪过一丝轻微抽搐,道:“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家恨也好,国仇也奸,又能出上什么力?” 李燕豪双眉微扬道:“姑娘既是‘铁面御史’傅大人之女,就不该说这种话,傅大人生前在先朝为官,退隐之后也不过一介书生,他又能为匡复尽什么力?姑娘出身傅家,受教于傅大人,当知匡复尽力,要是人人都有姑娘这种想法,能为匡复尽力,该为匡复尽力的,岂不只剩下几个人?有力之人尽力,无力之人尽心,姑娘不是世俗平凡女子,当知单凭武力,不一定是收效最宏大的。” 申大娘,尉迟峰为之悚然动容。 申大娘道:“姑娘,少侠说的是至理。” 博姑娘道:“承蒙少侠教诲,可是霍大侠……带着我这么一个累赘,前途必然是阻难重重,少侠又何日才能抵达京城营救霍大侠?” 李燕豪扬了扬眉道:“总有抵达京城之日的,而且我不相信他们能给我多大的阻难。” “霍大侠身陷敌手,危在旦夕,有一刻阻难就足以耽误大事啊。” 李燕豪道:“这一点我不是不明白,可是如今既已让我碰上,要我放弃姑娘,我是绝对办不到的。” 傅姑娘道:“少侠执掌‘虎符剑令’,怎好不分轻重。” “那么姑娘教我,何者为重,何者为轻?” 傅姑娘道:“霍大侠为重,傅梅影为轻。” 李燕豪道:“姑娘是以为霍大侠当世第一,可以呼召天下豪雄来归?” “正是。” “姑娘错了,能呼召天下豪雄奋起的,不是霍大侠,也不是任何一人,而是大汉列祖列宗遗留下来的不朽传统与精神,以我看来,霍大侠仅是一股颇为强大的助力而已。” “少侠,难道这还不够?” “姑娘忠良之后,申、尉迟两位成名多年的前辈异人,同样是一股强大的助力,倘若李燕豪舍弃忠良之后与两位前辈侠义于不顾又何以服众,何以领导我忠义遗民致力于匡复大业?” 姑娘傅梅影香唇启动,欲言又止,旋即垂下螓首,不再言语,尉迟峰突然道:“少侠,这样可好?” 李燕豪道:“老人家有何高见?” 尉迟峰道:“咱们给他们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何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老驼子跟老婆子赶着马车折向南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少侠跟姑娘……” 话没说完,申大娘已然摇头说道:“这是什么馊主意,不好,不好。” “怎么不好?”尉迟峰瞪眼问。 “咱们或许能引开他们一部分人,那只是一部分,凭咱们两个之力,还无法护住这辆空马车,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上当,少侠跟姑娘又能走出多远?再说有咱们在一起,一旦碰见搏杀,还可以照顾姑娘。多少可以使少侠免于分心,要是咱们走了,一旦碰上了搏杀,少侠不就更没办法全力应敌了。” 尉迟峰呆一呆,点头道:“一语惊醒了梦中人,这倒是。” 李燕豪道:“咱们不必再想什么别的办法子,唯一可行的,是尽可能的避过他们往京里赶,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该赶路了,三位请上车吧。” 尉迟峰道:“少侠,换换老驼子来赶车可好。” “谢谢老人家的好意,不必了,我累了再换手吧,两位照顾好傅姑娘就行了。” 尉迟峰没再说活。 姑娘傅梅影抬起螓首,深深地看了李燕豪一眼;道:“不管怎么说,少侠的大恩我领受了。”转身往后行去。 申大娘.尉迟峰双双跟了过去。 望着姑娘傅梅影的美好背影,李燕豪只觉心里有点异样感受,容得姑娘傅梅影与申大娘,尉迟峰等二人登上了马车,他也登上了车辕,抖缰挥鞭,赶动了马车。 马车刚动,只听尉迟峰在车内道:“少侠,咱们坐着这么一辆马车,白天老远就看得见,到了晚上,蹄声跟轮声一里外都能听得见,咱们怎么个躲他们法?” 李燕豪道:“老人家,咱们只有尽可能的躲了,真要是躲不掉,那也是没有办法。” 尉迟峰哼了一声道:“这帮免崽子,连番受挫,也该死了那条心了。” 申大娘道:“人心贪婪一念难以消除,老驼子,跑了这么多年了,武林中这些人你不是不知道,只要哪样东西引他们动了贪念,不到都躺下去,他们什么时候死心了?” 尉迟峰叹了一口气,道:“真让人想不透,那么大,那么受人尊仰的‘穷家帮’,曾几何时竟分为南北两派,而北派‘穷家帮’这些个家伙竟变成了这样,连自己的祖宗八代都忘光了。” 申大娘道:“没什么好说的,一句话,这种人该杀。” 尉迟峰没再说活,过了半天之后才道;“姑娘,那幅山水图究竟是幅什么了不得的玩艺,竟引得他们发了疯似的?” 申大娘道:“当然是因为它确有了不得的地方。” 只听姑娘傅梅影道:“我也只知道那是一幅山水图而已。” “谁留的,姑娘知道么?” “我不说过了么,图上既无上款,也无下款,只有一首五绝,我爹只告诉我这幅山水图上隐藏着一桩秘密。” “想必是这桩秘密招引了他们,只是,那是桩什么秘密呢?” “这就不知道了。” 申大娘道:“既是这样,这消息又怎么会泄露出去的呢?” “这我也不大清楚,” 尉迟峰道:“姑娘见过这幅山水图?” “见过。” “它挂在府上什么地方?” “我爹从没有把它悬挂过,而且也很少拿出来玩赏,那幅图太小,不适宜悬挂。” “噢!小?怎么个小法?” “恐怕只比普通的扇面略大一点。” “原来是这么小的一幅,我还当是常见的那大幅呢。” 申大娘道:“姑娘,傅大人一向把那幅山水图放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我一向很少去留意这种事,不过以我看,那放山水图的地方,恐怕出不了他老人家的书房。” “书房?他们必不会放过搜查傅大人的书房,既是如此,他们怎么会没得手呢?” 尉迟峰道:“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傅大人没把那幅山水图藏在书房里,一是傅大人藏的地方隐密,他们没搜到。” 申大娘道:“恐怕也只有这两种可能了。” 李燕豪高坐车辕,任由拉车牲口前驰,静静地听着车里的谈话,虽然是听着车里的谈话,他却依然是眼见四路,耳听八方。 而车两旁跟车前方的夜色却十分宁静,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这原该是好现象。 可是李燕豪明白,这并不是好兆头,只因为这夜色太过于宁静了。 尽管明知不是好兆头,可是李燕豪艺高人胆大,依然泰然安详,任由马车不徐不疾地往前驰动。 满地的泥泞,遮了不少蹄声轮响。刀儿一般的夜风,能割裂人,而李燕豪仍然那么泰然安详。 突然,车篷掀开一角,姑娘傅梅影探出了螓首,手拿着一件轻裘,道:“这是我的衣裳,少侠披上点儿吧。” 李燕豪忙道:“不,谢谢姑娘,我不冷。” “除非少侠嫌什么,要不然还请披上。” “这个——” 姑娘傅梅影伸出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一双柔荑,把轻裘披在了李燕豪身上,没再说话,缩回了车里。 轻裘在身,李燕豪顿觉有种异样感受,一阵阵淡淡幽香沁入心脾,这种异样感受更为强烈。 夜,在马车缓驰之中,随着车轮逝去。天边透射出一线曙光,虽只有一线,却足以驱走黑暗。 车篷一掀,尉迟峰轻轻爬上了车辕。 李燕豪忙道:“老人家……” “姑娘跟老婆子睡着了,我出来透透气儿。” 他坐在李燕豪身边,呵了口气,搓了搓手道:“乖乖,还真冷……” 顿了顿道:“老驼子代劳赶一阵,少侠抽空打个盹儿吧。”他伸手去接缰绳。 李燕豪道:“不,谢谢驼老,我不累。” 尉迟峰道:“人又不是铁打的,哪有不累的,往后还有一段路要一块儿走呢,又都是自己人,少侠要是老这么客气还行?”伸手硬把缰绳拖了过去。 李燕豪不好再推拒,只有把马鞭也递了过去。 尉迟峰带笑道:“少侠凑合打个盹儿吧,要是嫌冷,干脆车里靠会儿去。” 尉迟峰没想那么多,但是申大娘与傅梅影正在车里睡着,李燕豪怎么好也进车里去。 他笑道:“车篷八下透气,恐怕比车辕上也好不到哪儿去,就在这儿凑合闭会儿眼吧。” 他身子往后靠了靠,闭上了眼。 车篷虽然八下透气,但车外究竟是比车里冷点儿,尤其是在这一大清早,好在有姑娘傅梅影一袭轻裘披在身上,倒也御了不少寒。他闭上了眼,尉迟峰也没再说话,默默地赶着马车往前走。 人不是铁打的,练有再好的功夫也经不起累,李燕豪真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只知道醒来之后天已大亮,路上的车马行人已经多了。 他坐直了,尉迟峰笑问道:“少侠醒了,没睡多大工夫嘛。” 李燕豪道:“有这一会已经足够了。” 只听傅梅影在车里道:“累了少侠,还让少侠在车辕上睡,我很不安。” 李燕豪道:“傅姑娘不要客气,人在旅途之上,只有将就。” 说话间,马车绕过一片树林,只见不远处坐落着一座高大的城门。李燕豪呆了一呆道:“这是……” 尉迟峰“哈!”地一声道:“恐怕到了‘固安’了。” 李燕豪“呃!”了一声。 申大娘在车辕后探出了头,往前看了一眼,道:“嗯,是固安,这地方我来过。” 李燕豪道:“固安已到,宛平、大兴应该不远了?” 尉迟峰道:“固安挨着永定河,过永定河往前走是大兴,不过水定河往前走就是‘良乡’了。” 李燕豪眉锋微皱,没说话。 只听申大娘道:“少侠,等于已到‘北派穷家帮’的地盘边儿上了。” 李燕豪道:“不瞒老人家说,我就是在想这件事。” 尉迟峰道:“少侠的意思是……” 李燕豪道:“咱们固然不在乎‘北派穷家帮’的拦截,但是像这样一拨一拨下去,越近他们的势力范围,咱们所受的阻力也越大,这里艰险困难不必说,宛平、大兴与京城近在咫尺,就算咱们能闯过这一关,必然是惊动京城,惹出满虏的铁骑来,咱们不见得怕,但跟他们正面冲突,究竟是不智之举,而且必然增加了营救霍大侠的困难。” 尉迟峰脸色凝重地点头道:“少侠顾虑得极是,那么以少侠高见……” “自然是最好能躲过他们的拦截,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京城。” 申大娘道:“咱们四个人,再加上这辆马车,恐怕不容易。” 李燕豪皱眉不语。 车篷一掀,车里姑娘傅梅影探出螓首,她愁云满面地道:“少侠……” 忽见一辆双套马车迎面而来,车行极速,溅起一地泥泞,带着一阵疾风驰了过去。 李燕豪眼尖,就在两辆马车交叉而过时,他看见那双套马车车旁烙印着一个碗口大小的“金”字。 适时尉迟峰轻叫道:“‘金家船帮’。” 李燕豪心头一跳,道:“老人家知道‘金家船帮’?” 尉迟峰道:“怎么不知道,‘金家船帮’拥有船舶好几百艘,势力占了黄河北端这一带,较诸长江四十八水寨有过之无不及。” 李燕豪道:“他们的人怎么会在这一带出现?” 申大娘道:“难不成他们的船由渤海湾、溏沽进了永定河?” 李燕豪两眼寒芒一闪,道:“老人家,赶车回头,跟刚才那辆马车。” 尉迟峰一怔,但他没多问,赶着马车来个大转弯回了头,向着来路疾驰。 这时他才问道;“少侠是要……” 李燕豪道:“我要借他们一臂之力,让他们帮个忙。” “少侠跟‘金家船帮’的人认识?” “老驼糊涂,少侠执掌‘虎符剑令’,何必跟他们的人认识。” 尉迟峰呆了呆,失笑道:“这倒是。” 李燕豪道:“用不着瞒三位,‘金家船帮’的金老大,以前受过老人家的好处,那时候金家船帮甫自创立,要不是老人家那一项好处,金家船帮恐怕不可能有现在的势力。” “呃,少侠,是怎么回亭?”尉迟峰问。 “金老大甫创船帮时,手下的船只不过十艘,那都是他的根,也是他毕生的心血财力,当初他靠耶十几条船来往水路,偷运私盐,有一次被老人家手下一名统领水师的副将查获,按规定船只私盐充公,金老大该斩,可是老人家看金老大是个草莽豪雄,训话一番之后,私盐充公,船只发还,也释放了金老大,这等于保住了他的根,保住了他的心血财力。” 尉迟峰道:“原来如此。” 申大娘道;“那么少侠现在找他们是……”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我打算让三位暂在他船帮里安身,等我救出霍大侠后,再来接傅姑娘上明陵去。” 申大娘微一怔,旋即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 姑娘傅梅影娇靥上泛起一片阴霾,但她没说话。 李燕豪道:“傅姑娘……” 傅梅影娇靥上的阴霾一扫尽净:“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只是我怕太打扰人家……” 李燕豪道:“姑娘不要这么想,姑娘是傅大人之后,凡我先朝遗民,忠义豪雄,都有卫护的责任,再说金家船帮人数数千,哪里会在乎多这么三个人。” 申大娘口齿启动了一下,道:“少侠,世间事变幻无常,连那穷家帮都有了南北派之分,这金家船帮……” 住口不言。 李燕豪道:“老人家的意思我懂,请放心,我会相机行事的。” 尉迟峰道:“少侠,金家船帮的船要是真进了永定河,虏京跟北派穷家帮的地盘近在咫尺,姑娘能在他船帮里安身么?” 李燕豪道:“老人家,整个‘穷家帮’的势力可以和‘金家船帮’相颉颃,穷家帮一旦一分为二,北派穷家帮就难以跟金家船帮相比了,满虏要敢动金家船帮,他们早动了,他们既不敢轻动金家船帮,北派穷家帮又怎么敢轻举妄动。” 尉迟峰点了点头,没说话。 就这么几句话工夫,前面那辆双套马车已然在望,不疾不徐地往前驰动着。 申大娘道:“还好他们没把车赶快,要不然恐怕咱们还赶不上他们呢。” 这倒是,那一辆虽是双套马车,而这一辆却只有一匹拉车牲口。 尉迟峰忽然道:“少侠,这一路上怎么没再见‘北派穷家帮’的人影?” 李燕豪道:“恐怕他们在暗处监视着咱们,我看我们一举一动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去。” 刚说完这句话,前面那辆双套马车突然驰离了大路,往左边一条小岔路上驰去。 尉迟峰讶然道:“这是……” 李燕豪道:“老人家,永定河不是在那个方向么?” 尉迟峰一怔,道:“对,看来他们的船真进入永定河了。” 申大娘诧声道:“怪了,黄河以北一带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到永定河来干什么?” 尉迟峰道:“这恐怕只有跟他们走了。” 说话间车已到岔路口,尉迟峰一拉缰绳,也把车驰上了小岔路。 这里尉迟峰一把车赶上了小岔路,前面那辆双套马车驰行顿疾,飞也似的往前驰去。 申大娘道:“只怕他们觉察出咱们跟踪了。” 李燕豪道:“不要紧,让他们跑吧,咱们只跟着轮痕印走就行了。” 尉迟峰道:“少侠好主意,这就不怕会把他们跟丢了。” 口口口 前面那辆双套马车还真快,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在几片树林之间拐了几个弯,就不见了影儿。 李燕豪等却是不慌不忙,赶着马车,顺着车轮痕印往前走。等他们也在几片树林之间拐了几个弯之后,一条大河横在眼前,永定河。 挨着空旷荒凉的岸边,停泊着一艘双桅大船,落着帆,也没见旗号,那辆马车不见了。 双桅大船上,有四个黄衣壮汉正在往里收起两块宽面的大跳板,车轮痕印一直延伸到船边。 显然,那辆双套马车已经赶上了船,进入那巨大的船舱中了。 李燕豪等的马车驰抵了河边,那四个黄衣汉子看也没往这边看一眼,很快地收起了跳板,拿起篙来就要把船撑离岸边。 尉迟峰道:“糟,他们要走。” 李燕豪从车辕上站起,提一口气扬声说道:“诸位请等等。” 身躯陡然拔起,天马行空般,一掠十几丈,直往船上落去。 那四个黄衣壮汉刚才没往这边看一眼,如今却一声大喝,竖起篙来迎着李燕豪戳去。 李燕豪没出手,身躯疾闪,灵妙异常地从四根碗口粗细的竹篙中间穿过,落在了甲板上。 四名黄衣壮汉脸色一变,抡篙就要扫。 一声沉喝自巨大船舱中传出:“好高绝的身法,你们退后。” 四名黄衣壮汉如奉纶旨,立即收篙退后。 两旁舱门砰然而开,一名身着黄衣的白发老妪,手持鸠头铁拐杖当门而立,身旁足两名黄衣少女,身后是适才那辆双套马车。 白发老妪两道冷电般目光逼视李燕豪,冷然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老身只有会会高人了。” 带着两名黄衣少女行出舱门。 李燕豪心知对方发生了误会,一抱拳道:“老人家不要误会,我并不是那害人之虎。” 白发老妪微一怔:“小后生,你不是那害人之虎?” “不是的。” “那么你是……” “容我先请教,老人家怎么称呼,在金家船帮是……” 白发老妪目光一凝:“小后生,你知道金家船帮,知道老身等是金家船帮的人?” “是的,不瞒老人家,我跟金家船帮金老爷颇有渊源。” “呃?那么你也报个万儿老身听听。” “我姓李,叫李燕豪。” “李燕豪……”山发老岖皱眉沉吟,似乎在想。 “老人家,这渊源,起于我的上一代。” “小后生,那么你的尊人是……” “老人家原谅。请容我先见金老爷子。” 白发者妪一摇头道:“在老身没弄清楚你是干什么的,跟我们老主人有什么渊源之前,那办不到。” 李燕豪道:“这样行么,请老人家转告金老爷子,当年故交姓袁的传人求见。” “姓袁的,袁什么?” “请转奉金老爷子,金老爷子自然知道。” “没那一说,老主人知道的老身我一定知道,老身我要是不知道的,老主人一定也不会知道。” “老人家……” “小后生,老身没那么多工夫,要不是看你长得让人不讨厌,也很懂礼数,老身早就赶你下船了,你既知金家船帮,就该知道没得金家船帮的人允许,还没人敢闯上金家船帮的船,你说是不说?” “老人家原谅,在未见金老爷子之前,我不能说。” 白发老妪两道眉一剔.道:“即是如此,老身就不管你跟金家有什么渊源了,赶他下船!” 两名黄衣少女伸臂挥腕,拔出肩后长剑,一起闪身抖腕,两把长剑灵蛇似的吞吐,卷向李燕豪。 李燕豪剑放在车辕上没带上来,如今是两手空空,他闪身避了开去,两名黄衣少女的两把长剑立即落了空。 白发老妪一扬眉道:“居然轻而易举的躲过了这一击,果然不俗。” 两名黄衣少女突然变招,两把长剑一上一下,带着寒芒又卷向李燕豪。 “逼于无奈,我只好出手自卫,得罪了。” 只见他一闪身,两名黄衣少女惊呼而退,手里的剑没了,两把长剑却都到了李燕豪两手之中。 白发老妪勃然色变,贴身的两名侍婢,居然没能在对方手下走完两招,令人难信。 她闪身而前,动作如电,毫无龙钟老态,掌中鸠头铁杖抡起砸下。 李燕豪道:“老人家原谅。” 左手长剑一递,剑尖正好点中鸠头铁杖,“当!”地一声,鸠头铁杖荡了开去,白发老妪退了一步,两名黄衣少女连忙扶住。 白发老妪惊怒道:“小后生,你——” 李燕豪道:“老人家知道我是不得已。” “不管你得已不得已,你究竟是——” “老人家,我不知道你是金家什么人?在金家船帮是何职位?但从老人家你的话中,我知道你跟金家关系不浅,金老爷子他谁都能不记得,唯独不该不记得姓袁的人。” “姓袁的人,姓袁的人……”白发老妪喃喃自语,似乎在思索李燕豪所说那姓袁的人。 想着想着,突然间,她两道白眉耸起,双目之中飞闪冷电,逼视李燕豪,沉声道:“小后生,在老身的记忆之中,我家老主人是结识过一个姓袁的人,怎么样?” 李燕豪道:“老人家可知,金老爷子跟那个姓袁的人,是什么样的交情么?”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要是老人家知道金老爷子跟那个姓袁的是什么交情,就请让我一见金老爷子——” “老身凭什么让你见我家老主人,你跟那位姓袁的,有什么渊源?” 李燕豪道:“我既然知道金老爷子认识姓袁的,而且交情不寻常,老人家又何必多问其他。” 白发老妪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冷冷一笑道:“你说得对,老身不问也好,不管我家老主人跟那位姓袁的是什么交情,不管你跟那姓袁的有什么渊源,那都没有用了,都已经成了过去。” 李燕豪听得一怔:“老人家这话什么意思?” “老身告诉你也无妨,现在金家船帮已不是我家老主人当家了,我家老主人已经退隐,大小事一概不过问!” 李燕豪道:“有这种事?” “难道老身还会骗你不成。” “那么,我请教,现在金家船帮由谁当家?” 白发老妪道:“我家少主人。” 李燕豪听得怔住了,他绝没想到,前后不过几年工夫,金家船帮已换了帮主了,但转念一想,船帮既仍称金家船帮,白发者妪又称少主人,那么现在这位帮主,自然是金老大的后人,金老大虽说已退隐,眼前这件事,冲着“虎符剑令”,这个交情他总不能不卖。 一念及此,他道:“原来是金家少主,那也不要紧,我还想见见金老爷子,还请——” 白发老妪摇头道:“老身刚说过,我家老主人已经退隐,任何事都不过问了,他也不见任何一位外客。” 李燕豪道:“老人家——” 白发老妪道:“你不必说什么了,念你提的人跟我家老主人有点交情,金家船帮不为已甚,你快快下船去吧。” 李燕豪忍不住扬了双眉,道:“老人家,以往的金家船帮,可不是这么不近人情的啊。” 白发老妪双目猛睁:“小后生,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燕豪道;“我有事来求金老爷子帮忙,纵然金家船帮已换主人,但以往这份交情总该有着些,哪知道金家船帮居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白发老妪怒声道:“小后生,你居然敢——” 李燕豪正色道;“老人家,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 白发者妪怒色稍敛,道:“小后生,你要见我家老主人,究竟有什么事?” 李燕豪遥遥一指马车,道:“马车上有位姑娘,是先朝忠良之后,现受满虏爪牙迫害甚紧,我另有要事,暂时无法加以卫护,想请金老爷子伸把手,暂时照顾一下——” 话还没完,白发老妪一双目光已自岸上马车上收回,截口道:“原来如此,小后生,老身已经说过下,我家老主人已不过问任何事了。” 李燕豪双眉一扬,道:“老人家的意思,是说金家船帮不敢伸这把手?” 白发老妪老脸上闪过一丝异色,道:“金家船帮纯是破碎组合,能在水面上吃这碗饭并不容易,这种事,金家船帮是无能为力,爱莫能助啊。” 李燕豪冷冷一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金家船帮的船进了永定河,既是这样,我不便相强,告辞!”一抱拳,转身要走。 忽听白发老妪轻喝道:“小后生,慢着。” 李燕豪收势停身,冷冷望着白发者妪道:“老人家还有什么教言?” 白发老妪道:“你老老实实答老身一句,你跟那位姓袁的有什么渊源?” 李燕豪道:“师徒,够么?” 白发老妪目闪精芒,道:“你可有什么取信老身之物?” “老人家,这个行么?”他取出了“虎符剑令”,平托手上,往前递出。 白发老妪一见“虎符剑令”,脸色陡然一变,肃然躬身:“既见真‘虎符剑令’,老身焉敢不信,老身就是豁出这条老命去,也要让少侠见见我家老主人,少侠请稍候。” 转脸望向身左侍婢,冷喝道:“放信号,请姑娘。” 左边黄衣侍婢恭应一声,探怀摸出一物,抖腕往上扔去,只见一道五彩光华破空射起,到半空中砰然一声轻爆化为一蓬,然后冉冉落下。 那五彩光华从半空中还没有落回地面,远处驰来一艘快船,划破水面,卷起白浪,飞也似的驰过来,操舟的是个黄衣壮汉,手法熟练快捷,一望而知是个操舟老手。 快船上有个小船舱,看得出里头有人,但看不出是什么样的人。 没多大工夫,快船已近双桅大船之旁,快船停住。 三条美好身影自舱中掠出,腾空直上,一闪便落在了大船之上,影敛人现,一前二后,是三位姑娘。 前面那姑娘,一袭鹅黄宫装,云髻高挽,环佩低垂,风华绝代清丽无双,眉宇间洋溢着一股逼人的冷意。后头两个黄衣少女,则背插长剑,侍婢装束。 宫装少女一落甲板上,霜刃般目光扫向了李燕豪。 白发老妪铁杖点地,腾身掠了过去,在宫装少女耳旁低低说了一阵。 只见宫装少女美目中暴闪异采,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旋又掠向岸上的马车,冷冷道:“是这样么?” 她话声虽冷,但仍不失甜美悦耳。要是她的话声不这样冷,想必更是甜美悦耳。 白发老妪道:“是这样。” “您没看错?” “您放心,老身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但这双老眼没花。” “您的意思——” “所以请姑娘您来,就是为跟姑娘您商量商量。” 宫装少女微皱娥眉,迟疑着没说话。 白发老妪道:“帮里的情形您是知道的,少主人的脾气您更清楚,所以老身不敢擅自做主。” 宫装少女道:“您的意思我懂,只是别的事可以一概不理,‘虎符剑令’的事——” 李燕豪忍不住截口道:“贵帮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白发老妪要说话。 宫装少女却道:“少侠不要误会,金家船帮没什么为难之处。” 白发老妪道:“您是不是得先跟少主人商量一下?” 宫装少女娇靥上倏地堆起寒霜,道:“没什么好商量的,金家船帮的事我也做得了-半主。” 袅袅上前数步,肃静地向李燕豪施了一礼:“金无垢见过少侠。” 李燕豪忙答一礼:“原来是金姑娘当面。” 金无垢道:“贱妾原不知少侠是大将军的传人,家父对大将军的厚恩不敢一日或忘,不是大将军,金家船帮没有今天,失礼之处,还望少侠谅宥,请少侠让车上几位上船来吧。” 李燕豪正色道;“金姑娘,凭你我上一代两位老人家不平凡的交情,彼此可以说不外,既是如此,金家船帮倘使有什么不方便之处,还请姑娘直言。” 白发老妪目注金无垢,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金无垢却视若无睹,毅然说道:“少侠误会了,金家船帮确实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请少侠让车上几位上船来吧!” 转望四名黄衣壮汉,喝道:“搭跳板,让马上船。” 四名黄衣壮汉恭应一声,要动。 李燕豪道:“不必,只人上船就行了。” 金无垢道:“那就搭上一块跳板。” 四名黄衣壮汉恭应声中,一块跳板由船舷搭向岸上。 李燕豪向马车招手道:“尉迟老人家,请把马车赶过来吧。” 倏听一声鞭梢脆响,尉迟峰赶着马车驰了过来。 金无垢带着两名黄衣婢女行下跳板,白发老妪立即带着两名黄衣侍婢跟了下去。 李燕豪也跟了下去。 马车驰到,金无垢向着车辕施了一礼:“金家船帮金无垢,恭迎贵宾。” 尉迟峰车辕上忙答礼:“金姑娘这叫人怎么敢当。”一掠下了车辕。 这时候,姑娘傅梅影也由申大娘扶着,从车后下了马车,走了过来。 一见傅姑娘,金无垢微一愕,旋即美目闪过异采。 白发老妪脱口喝道:“好一位出尘脱俗的姑娘。” 傅梅影近前盈盈施下礼去:“落难人傅梅影见过金姑娘。” 李燕豪一旁道:“金姑娘,这位是先朝铁面御史傅大人掌珠傅姑娘。” 白发老妪双目一睁,脱口叫道:“原来是铁面御史傅大人的……” 金无垢慌忙答礼,上前执住傅梅影一双柔荑,道:“傅姑娘,千万别折金无垢,金无垢生得晚,未能瞻仰傅大人威仪神采,今关能接傅姑娘来金家船帮,这是金家船帮上下的荣宠,金无垢自己要高攀,好好跟傅姑娘亲近亲近。” 尉迟峰、申大娘面泛钦敬之色,申大娘道:“人言金家帮老爷子英雄一生,侠义过人,纵横黄河两岸,群豪无不尊仰,单见金姑娘,就知盛名不虚。” 傅梅影难掩激动,美目涌现泪光,道,“金姑娘,感到荣宠的该是傅梅影。” 金无垢道:“傅姑娘这么说,金无垢担当不起!” 傅梅影道:“金姑娘,傅梅影句句由衷。” 金无垢道:“金无垢也是字字发自肺腑。” 傅梅影反手紧握金无垢柔荑,香唇启动了一下道:“金姑娘,我什么都不再说了。” 金无垢倏然一笑,如花朵绽放令人为之目眩,连李燕豪都看得不禁一呆。 金无垢道:“彼此都不是世俗儿女,原该如此,请诸位随我上船吧。”拉着傅梅影踏上跳板。 白发老妪目光一凝,望着尉迟峰道:“恕老婆子冒昧,听李少侠称尉迟老人家,又见阁下背上驼峰,莫非是大漠驼龙尉迟当面?” 尉迟峰忙道:“正是老驼子,老驼子眼拙……” 申大娘突然道:“老驼,我想起来了,当初我们坤道中有位顶尖儿的厉害人物.在江湖上纵横多年之后.忽然离奇失踪不见了——” 尉迟峰两眼暴睁:“申老婆子,你是说‘白发罗刹’——” “对极了,恐怕就是眼前这位老姐姐。” 白发老妪大笑道:“申老婆子,必是一丈青申家老妹妹,你们俩可是孟逸尘多年前就想结交的人物了,这回歪打正着,终于碰在-块儿了,行了,我可交上朋友了,上船吧!” 拉着中大娘一起上船去,尉迟峰笑着踏上了跳板。 一见申大娘.尉迟峰等上了船,金无垢立即吩咐腾出船舱,招待贵宾。 李燕豪却道:“诸位聊吧,我要告辞了。” 金无垢一怔:“少侠这么急着走?” 孟逸臣道:“少侠好歹喝杯茶再走——” 李燕豪道;“多谢老人家,我还有要事在身,不敢多事耽搁,不然我也不会暂把傅姑娘托付给贵船帮了——” 忽听一声尖锐异响传了过来。 孟逸尘脸色一变,道:“姑娘,少主人来了。” 金无垢娇靥颜色一寒,道:“来得正好。” 转望李燕豪道:“少侠愿不愿见见家兄?” 李燕豪推测金家船帮如今这位主人可能有什么毛病,在没走之前,既然他来了,见见也多少可以了解一些内情,当即道:“理应拜识。” 金无垢道:“少侠抬举他了。” 说话间,一艘华丽的快船已近大船二十丈内,船身五彩,漆的发亮,船道插着一面三角小黄旗,旗上绣着一个红色的“金”字,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金无垢眉梢儿一扬,扬声喝道:“告诉少主人,船上有贵宾在。” 话声方落,五彩快船那船舱内钻出一个黄衣人来。 李燕豪等看得很清楚,黄衣人年纪三十,身材颀长,白面无须,长眉风目,称得上少见的美男子,叮惜一双嘴太薄,眉宇间也有一股子让人皱眉的冷峻之气。 只见他往大船上望了一眼,旋即一抖双袖,自快船上腾身拔起,天马行空般一掠十余丈落在大船之上,不但疾若鹰隼,不带一丝火气,而且姿势美极。 李燕豪不由多看了一眼。 尉迟峰忍不住脱口喝道:“好高绝的轻功身法!” 黄衣人淡然一句:“夸奖了。” 冷峻目光略一环扫,触及傅梅影时微一怔,但很快就转开了,最后落在金无垢脸上,道:“妹妹,这几位就是金家船帮的贵宾?” “不错!”金无垢目注李燕豪道:“这位李少侠,金家船帮的大恩人袁大将军的传人。” “呃!”黄衣人神情一震,目闪异采,立即抱拳:“金无痕见过少侠。” 李燕豪答礼道:“不敢当帮主这一礼。” 黄衣人金无痕要说话。 金无垢那里已然又道:“这位傅姑娘,先朝铁面御史傅大人的掌珠。” 金无痕立即满面堆笑,他还没施礼,傅梅影已先施下礼去:“落难人傅梅影见过金少主。” 金无痕忙答礼:“这叫金无痕怎么敢当,傅姑娘折煞金无痕,铁面御史傅大人,一代忠良,国之柱石,金无痕是最钦敬不过的了。” “多谢金少主了!” “哥哥,还有这两位——” 金无垢介绍申大娘、尉迟峰,双方一一见过礼之后,金无垢淡淡说出了这几位贵宾的来意,最后道:“我擅自做了一半主,你——” 金无垢话刚说到这儿,金无痕满脸堆笑地截了口:“好,好极了,妹妹做的这个主好极了,站不说是大将军的传人李少侠亲临,傅姑娘又是傅大人的掌珠,就冲着申大娘与尉迟老人家这两位前辈异人,金家船帮就是拿轿接还怕接不来呢,三位就请暂在金家船帮委屈些时日,金家船帮自当全力卫护,倘有任何差池,李少侠尽可唯我是问。” 金无垢、孟逸尘面泛诧异之色望着金无痕。显然,她们两个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位胞兄,现在当家主事的金少主,今天竟然这么好说话。 李燕豪当然也是没有想到,由金无垢与孟逸尘片刻前的谈话与神态,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金家船帮今非昔比,如今这位当家主事的金少主,是个相当不好说话的人,也未必卖“虎符剑令”的面子。 然而事实上却不是这样,人家金少主一口答应,不但连犹豫都没犹豫,甚至说话的态度还十分地客气。 或许,“虎符剑令”这个帐他还是买的,上一辈欠人的恩情,他还是还的。 李燕豪一见这情形,自是放心不少,当即道:“金少主言重了,既然慨允傅姑娘三位暂在贵船帮安身,我也就放心了,我不再说什么,一切全仰仗了,告辞!” 他一抱拳,就要走。 金无痕道:“李少侠你来去匆匆,即莅临金家船帮,怎么说也该盘桓两天,让金无痕略略表示一下心意。” 李燕豪道:“盛意心领,数日后再来拜望你,再行打扰。” 尉迟峰道:“少侠,老驼子未必帮得上什么忙,可是多一个人总好办事,让老驼子跟您——” 李燕豪道:“不必了,这种事一个人反倒好办,两位老人家还是留在船帮陪傅姑娘吧。” “怎么?”金无痕道:“少侠莫非有什么要事——” 李燕豪道:“不瞒帮主,我这趟是返京营救霍天翔霍大侠——” 接着,他把霍家遭遇变故的经过说了一遍,并且把让傅梅影暂在金家船帮安身的原因,也告诉了金无痕。 静静听毕,金无痕高扬双眉,一脸义愤:“原来如此,营救霍大侠,金家船帮不敢后人,容金无痕选派高手,追随少侠……” 李燕豪忙道;“奸意心领,这种事人多未必好办,傅姑娘现在正在虏贼爪牙搜索之下,在贵船帮安身,很可能为贵帮引来敌踪,贵船帮只照顾好傅姑娘,李燕豪就已经很感激了。” 金无痕目闪精芒,冷笑道:“少侠请放心,我倒要看看他们谁敢近我金家船帮,既是少侠不愿多人追随,金无痕只好作罢,救人如救火.金无痕不敢多事挽留,在此恭送少侠了。” 李燕豪没再多说,向着众人一抱拳道:“告辞。” 傅梅影突然上前一步,颤声道:“少侠保重。” 她不只话声带着轻颤,一双美目中也闪涌着泪光,只是娇靥上绝看不出什么离情别绪来。 就这,已够李燕豪心弦震动的了,他一声:“多谢姑娘,姑娘也请保重。” 腾身掠起,直落车辕之上,抖缰挥鞭,赶着马车绝尘驰去。 傅梅影木然望着远去的马车。金无垢望着傅梅影,美目中闪起异样光采。 金无痕入目傅梅影的表情、神态,脸上掠过一丝令人难以意会、也难以言喻的神色,陡然沉喝:“开船!” (禁止炽天使转载) 第五章 风尘二怪 李燕豪赶着马车飞驰,从原路进入官道。他看见了城门,但是他没进城,赶着马车由城前的官道驰了过去。 马车越驰越快,简直像飞。没一会儿工夫,车驰进了一片树林。 这片树林相当茂盛,在官道两旁往外延伸,也就是说官道从这片树林中穿过。 看看树林过了一半,李燕豪猛挥一鞭,然后人从车辕上腾起,疾若鹰隼地没入了顶上的茂密的枝叶中不见。马车依然往前飞驰,出树林近百丈处,被截住了。 截住马车,是前四后八,一十二名身穿锦衣华服的人,前四名部是五旬以上的老者,后八名则清一色中年汉子。 马车停住,两名中年汉子扑过来钻进车篷,但一转眼就又出来了,向着四名华服老者摇了头,四名老者脸色一变,一名冷哼道:“好一番金蝉脱壳。” 另一名老者道:“他是金蝉脱了壳,那丫头跟那两个老的呢?” 先前老者道:“看佯子是真上了金家的船了。” 后说活那名老者道:“嗯,这下是上了船了!” 说完了这话,四个人八目交投,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震得树叶扑簌簌落了一地。 可惜,李燕豪走远了,既没看见,也没听见。 一名中年汉子躬身道:“那小子——” 先前老者冷然摆手:“让他去闯龙潭虎穴吧,金钩。樊笼都准备好了,咱们遵照指示,在京城以外交通要道,围它个水泄不通,看他还能往哪里跑。” “是!”那华服汉子恭谨躬下身去。 口口口 李燕豪顺利地抵达了京城外,他一路没遇到任何阻拦。 许是他这一着瞒过了“北派穷家帮”跟首府的铁骑。 宏伟、庄严的“永定门”就在他眼前,静静地坐落在夜色中,两扇巨大的城门关闭着,四周静悄悄的,没动静,也没人影。 李燕豪抬眼打量,城门高约摸两丈,墙高约摸四丈,墙头还有炮石,可是也看不见人影。 李燕豪知道,墙头不是没有人,而是墙头宽丈余,上头纵然有人活动,站在城下也是看不见的。 如今城门关着,不能等到明天一早进城,现在想进城,唯一的办法就是越墙而进。 李燕豪猛提一口气,陡然腾空拔起,巨鹰般落上了墙头。 他脚刚站上墙头,只听一声沉喝遥遥传了过来:“什么人,站住!” 旋见一条人影从数十丈外墙头掠了过来。 李燕豪理也没埋他,腾身掠了下去。疾快地没入了城根儿黑暗中。 只听城墙上一阵喊,旋见几盏灯亮起。以后是什么个情形,李燕豪就不知道了,因为他已经离开了城根儿。 深夜的外城,已经设什么行人了,有的只是“五城兵马司”职司巡城的人,还有“巡捕营”的巡捕。 这些人,职司京城小部分治安,日夜巡弋,找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拿个把鼠窃毛贼,如此而巳。 这种人,除非是李燕豪故意让他们看见,否则他们永远发现不了李燕豪的。 李燕豪在大街小胡同拐了一阵,到了一条胡同口,外望,街上有几户人家挂着明亮的灯,那是客栈。 他找的就是客栈。准备先歇息一宿,明天再行打听查访的营救工作。 他正打算走出去,蓦地,身后一阵疾速的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 李燕豪只当是冲着他来的,心头微一震,忙滑步侧身,把一个身躯飘进了胡同口暗影里。 他刚躲进暗影里,三条黑影从丈余掠过,进了丈余外一条横着的胡同里。 李燕豪目力超人,虽然三人身法快速,没能看清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他已看出,三个人两旁两个俱是一身夜行衣装,而中间那个人则是普通打扮,而且中间那个人似乎是被两旁那两个夜行衣装的,一人一支胳膊架着的。 这,任何人都看得出,中间那个人是遭了劫持。 京城重地,天子脚下,居然有这种事,五城兵马司跟巡捕营那些查街巡夜的,究竟是干什么的! 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北京城原就是个卧虎藏龙的地儿。 事不关己,本不必过问。 奈何李燕豪他生就一副侠骨.他只略一思忖,立即闪身跟了过去。 他进了横着的那条胡同里,那两个人架着中间那一个人,在五六丈外翻墙进入了一户人家。 李燕豪飞身掠了过去。 这户人家,一圈丈高围墙,高高的门头,气派的两扇朱漆大门,门前十几级高石阶,门口也悬挂着两盏明亮的大灯。 李燕豪没工夫看这些,他找个有树的地方掠上了墙头。 他看见了,好大的个院子,这只是前院。 隔着一道围墙的后院,林木森森,灯火几点,森森的林木中,隔露几间飞檐狼牙。 就在这前院里,刚才那三个人,两旁两个穿夜行衣的靠里面站着,中间那个人,如今则面下背上的趴在他两个之间。 偌大一个前院里,就这么三个人,看那两个的架式,像是在等什么人。 果然,通往后院的一扇门开了,两前两后一中地走出来五个人。 前头两个,家人打扮,各提着一盏灯带路。中间那人,穿着很讲究,是个瘦高中年人,年纪四十上下,面目阴沉;后头两个,则是两个打手模样,利落打扮的中年黑衣汉子。 两盏灯一从后院门行出,两个穿夜行衣裳的汉子立即躬下身去,一直到瘦高中年人到了跟前。 瘦高中年人冷峻地看了地上那人一眼,冷冷地道:“得手了?” “是的!”两个穿夜行衣裳的恭声答应。 “拍活他的穴道。” “是!”左边那名穿夜行衣裳的,应声弯腰出来,在地上那人身上拍了一下。 只见地上那人挺身跃了起来,显然,他也是个颇具身手的练家干。 两个穿夜行衣裳的都有准备,地上那人一跃起,他们同时举掌,一人扣上那人一边肩窝。 右边那穿夜行衣裳的同时冷喝道:“看清楚到了哪儿了,老实点儿。” “肩井”重穴在人手掌中,那人丝毫挣扎不得,低低的闷哼了一声,身躯往下微一矮,旋听他怒声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绑票人也找错了——” 瘦高汉子阴森森地冷笑道:“相好的,别反穿皮袄装羊了,光棍儿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去,爷们盯了你多少日子了,既落进了这个门里,你最好认命,你知道爷们想知道什么,老老实实的说吧,别隐瞒一个字儿,要不然你是跟你自己过意不去。” 那人道:“这话白说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压根儿找错了人。” “爷们要是真找错了人,就不是现在这个情形了,你话也绝不是这么说的。” “话不是这么说,你要我怎么说?” 瘦高汉子阴阴一笑,点头道:“好,我教你。”微一摆头。 一名打手模样的汉子走了上来,照那人肚子上就是一拳。那人还真够硬的,只弯了一下腰,连哼也没哼一声。 瘦高汉子道:“会了吧。” 那人直起了头,“呸!”地一声,一口唾沫吐了出去。 谁也没防他有这一招,瘦高汉子没来得及躲,硬被吐个满脸开花。那打手怒喝一声就要再出手。 瘦高汉子伸手一拦,他还真行,居然连擦都不擦,他一双阴鸷目光盯着那人,突然哼、哼,哼一阵阴笑。 “用不着这一套——”那人话还没说完,瘦高汉子突伸手劈胸抓住了他。 这一抓,似乎比那一拳还厉害,那人难以忍受,身子扭动着,直哼哼,但“肩井”被人扣着,他却无法挣脱。 李燕豪看得扬起了眉,他知道,瘦高汉子五指抓的不只是衣裳,还有那人胸口的肉。 突然,那人说了话,咬着牙:“既落在你们千里,要杀要剐任由你们,想从我嘴里问出些什么,那你们是做梦。” “未必!”瘦高汉子狞声道:“除非你真是条汉子,除非你是条铁打铜浇的汉子。” 他五指似乎又用了力,那人哼声大了些,扭动得厉害了,身子也起了颤抖。 李燕豪看不过去了,飞身掠了过去,直落近前,冷然道:“放手!” 几个人都一怔,连那人也抬眼望向李燕豪。 李燕豪现在看见了,那人竟是个颇为俊秀的小伙子。 只听瘦高汉子道:“你是……” “过路的。”李燕豪道:“看不惯你们这一套。” “哼!”一声沉哼,那名打手不知天高地厚,首先发难,一拳击向李燕豪胸腹之间,拳力居然颇见劲道。 李燕豪伸手就扣住了那打手的腕脉,那打手可不及小伙子硬,“哎呀!”一声矮了半截。 李燕豪逼视着瘦高汉子道:“我叫你放手。” 另一名打手没吭一声扑了过去,李燕豪手一抖,这名打手撞了过去。 砰然一声,还真响.两个都倒下了,没再动一动。 两个提灯的直往后退,两个穿夜行衣裳的,松了小伙子的肩,西只手掌抓向了李燕豪。 李燕豪冷笑一声,抬手点了两指,那两个抱着右手蹲了下去。 瘦高汉子瞪大了眼,松了小伙子,小伙子踉跄后退,要倒,李燕豪伸手扶住了他。 瘦高汉子道:“相好的,你们是一路的?” “我说过.过路的,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仇怨,我只看不惯你们这种手法,这个人我带走了,有什么过节你们以后了吧。”他扶着小伙子要走。 瘦高汉子冷笑一声道:“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跨步欺进,单掌一递,疾抓李燕豪胸中要害。 李燕豪轻哼了一声道:“凭你也配。” 抬手迎了过去,五指如钩,抓向瘦高汉子惋脉。瘦高汉子应变相当快,他一惊之下就要沉腕变招, 奈何他没能快过李燕豪,没能躲过李燕豪这一抓,在他要沉腕变招以前,李燕豪的五指已然扣住了他的腕脉,瘦高汉子心胆欲裂,沉喝一声就想挣。 李燕豪岂容他挣.五指微一用力,瘦高汉子沉喝之后跟着一声闷哼,身躯马上矮下半截。 两个穿夜行衣裳的大惊失色,想救瘦高汉子,可是他两个刚动;李燕豪已冷然说道:“先估量一下,能保得住自己再救人。” 那两个一听这话,硬是没敢再动。李燕豪冷冷一笑,就待松了瘦高汉子,倏地一声震人耳鼓的沉哼传了过来。 两个穿夜行衣裳的,连瘦高汉子在内,神情都为之一喜。 李燕豪情知对方来了能人,他仍扣着瘦高汉子的腕脉,抬眼望去。 只见通往后院那扇门已然大开,从门里走出一前八后的九个人来。 前面一个,是个五旬上下的老者,中等身材,长眉细目,白惨惨的一张脸,三绺长髯飘拂,身穿一件海青色长袍,外罩团花黑马褂儿,顾盼之间,两眼精芒闪动,自然流露一种逼人的冷峻之气,一看就知道是个内外双修的好手。他身后八个,则是清一色的穿着裤褂儿、利落打扮的中年汉子。 老者缓步逼过来,那八个中年汉子则腾跃如飞,掠过来呈半弧状围住了李燕豪。 两个穿夜行衣裳的立即迎过去恭谨躬身:“二管事!” 敢情这老者是个二管事。 二管事已是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那二管事以上的人就可想而知了,这座大宅院不简单,必然是大有来头。 老者面无表情,冷哼一声道:“你们可是真会办事啊,竟让人家缀到家里来了。” 两个穿夜行衣裳的低下了头,硬没敢吭一声。 瘦高汉子叫道:“二管事,这小子……” 老者沉喝道:“闭上你的嘴,命在人家手里,你还嚷嚷什么。” 瘦高汉子也马上闭上了嘴。 老者森冷目光落在李燕豪脸上,唇边浮现起一丝难得的笑意,却是森冷阴笑:“没想到马老爷子麾下,竟藏着这么位一流高手啊,请教尊姓大名,怎么称呼?” 李燕豪淡然道:“阁下误会了,我并不是什么马老爷子的人,我是个过路的江湖人,只是看不过你们这种行径伸把手而已。” 老者阴道:“是么?” “是这样。” “这么说,你纯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事实如此。” 老者仰天大笑,笑声裂帛似的,笑声一落,神色倏转森冷:“年轻朋友,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怎么奸把我当三岁孩童。” 李燕豪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在你,相信那位马老爷子手下的人,不会连个承队的勇气都没有。” 老者目光一凝,森冷外射:“年轻朋友,你当真不是马老头儿的人?” “不是,信不信在你。” 老者两眼之中森冷光芒闪动,上下打量了李燕豪一阵,“嗯!”了一声道:“你的确是面生得很,不像在京都地面上活动的,那最好不过,朋友,你既从江湖道上来,就该懂江湖道上的规矩。” “什么规矩?” “这是骆马两家之间的梁子,而朋友你只是个过路的人……” “不错,这是你们两家的梁于,我只是个过路的,不该横里伸手,可是,了断梁子应该光明正大的划道儿,光明正大的做个解决,像这样半夜三更掳人家一个半大孩子来施以私刑,又合哪一条江湖规矩?” 老者阴笑道:“年轻朋友,你倒挺会说话的啊,看来你对京畿地面上的事儿,是太隔阂了。” “这话怎么说?” “京畿地面,天子脚下,在这-带活动的江湖道,都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外来的江湖朋友,最好装聋作哑,少管这儿的闲事啊。” “呃?要是既不愿装聋,又不愿作哑,管了这儿的闲事,会怎么样?” “哼,哼,年轻朋友,把命丢在了这儿,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那可是件后悔都来不及的惨事儿啊!” “原来如此啊……” “年轻朋友,念你是个过路的,也年轻几岁,现在收手扭头还来得及,骆家不为已甚,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李燕豪笑了:“二管事,江湖道上的,本来就是刀口舐血,路死路埋,沟死沟葬,要是怕这个,当初何如别沾江湖。” 老者两眼精芒一闪:“年轻朋友,你的意思是……” “事,我既碰上了,也伸了手,断无虎头蛇尾、半途收手的道理,这个人我是非带走不可,至于你们骆马两家的梁子,错过今夜,随你们怎么了断,言尽于此,我要告辞了。” 话声方落,铮然连声,呈半弧状围在身后的八名汉子,一人手里多了把精光四射的软剑。 李燕豪看得笑了:“好吧,既是这样,就只有麻烦这位送我一程了。” 他一手扶着小伙子,一手拉着瘦高汉子,转身要走。 老者笑道;“年轻朋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倒有几分像是英雄好汉的行径,可是如今……” 李燕豪转过身来道:“二管事,你误会了,我这么做为的不是我,而是你骆家的这些人,事不关我,我不愿伤人,你明白么?” 说完话,他转身要走,那八名汉子立即抖直了八柄软剑,剑尖齐指李燕豪。 老者在身后狞声道:“年轻朋友,他送不出去你的。” 李燕豪淡然道:“试试看吧。” 一手扶着小伙子,一手拉着那瘦高汉子,向着八名中年汉子行了过去。 “站住。”八名中年汉子齐声大喝。 李燕豪听若无闻,脚下连顿都没顿。只这么一转眼工夫,李燕豪离那锋利的剑尖,已不过一丈。 身后响起老者一声沉哼,八名中年汉子突然收剑往两边退去。 李燕豪也没回头,道:“多谢二管事,有一位送我已经够了,不需要再多任何一个,二管事若是要这位早一刻回来,最好不要让任何一个跟出去。” 老者激怒道:“小子,你惹上大麻烦了。” 李燕豪道:“我无意惹麻烦,不过我是不是会有麻烦,那就任由你们骆家了。” 他走向大门,老者带着八名中年汉子,还有那个穿夜行衣裳的,也跟到了大门。 大门所在,自然有人,可是那些人一见这情形,也只有连忙开门,让李燕豪出去。 临出大门,李燕豪回身说了一句:“诸位最好到此为止吧,只等我走出百丈,没有发现有人跟踪,我自会马上放这位回来。” 李燕豪一手扶着小伙子,一手拉着那瘦高汉子,从从容容的出门而去。 老者跟那八名中年汉子等,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老者没任何表示,谁也没敢轻举妄动。 老者虽没什么表示,可是一张白惨惨的脸,如今色呈铁青,而且一袭长袍无风自动,看上去倒真吓人。 李燕豪拐了几条黑胡同,默察四周,证实的确没人跟踪,他停了步,松了那瘦高汉子:“多谢了,阁下请回吧。” 瘦高汉子如逢大赦,没敢吭一声,甚至没敢多看李燕豪一眼,扭头撒腿就跑,一溜烟似的没了影儿。 李燕豪转望小伙子:“这位兄弟,你自己能走么?” 小伙子一直没说话,此刻忙点头:“谢谢您,谢谢您,能,我能走!” 李燕豪收回了手道:“那么,小兄弟,你请吧!” 小伙子却没马上走,满脸敬佩感激之色地望着李燕豪:“容我请教,您——” “小兄弟,别多问了,趁他们没来之前赶快走吧。” “不,要不是您仗义伸手,我这条命今几个就非留在骆家不可,身受您活命大恩,要是连您的大号都不知道;回去非挨顿臭骂不可。” “挨顿臭骂总比再次落入骆家人手里强,快走吧。” “您——” “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好吧。” 小伙子深深一眼点了头:“恭敬不如从命,我这双招子没瞎,我记下您了。” 他一抱拳,转身要走,可是突然他又转回了身,望着李燕豪道:“您真是从京里路过?” “怎么?” “您要是真路过,那是最好不过,您的绝世身手我瞻仰了,可是骆家在京里有大势力,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而且明枪好躲,暗箭难防——” “你的意思我懂,多谢提醒,别为我操心了,还是快走你的路吧。” 小伙子没再多说,一抱拳,转身而去,走得飞快,一转眼间就消失在胡同夜色里。 李燕豪望着小伙子不见,又运功暗察了一下四周,这才放心的也走了。 片刻之后,李燕豪进了一家店名“京华”的客栈,这家客栈店名起得气派,客栈却不怎么大,只是一进院子,李燕豪就住进了东边一间屋,伙计送过茶水后走下。 李燕豪洗了把脸,喝了两口茶,灯下想上了事儿.他想怎么着手救霍天翔。当然,要救霍天翔,第一件事就是得先打听出霍天翔现在在哪儿;要打听霍天翔现在在哪儿,只有两条路,一是趁夜进入内城,找几个扯得上关系的人逼问,一是找京城地面的江湖道打听。 后者比较容易,但却顾虑多,北京城卧虎藏龙,没摸清就贸然打听,很可能等于告诉哈三,他来救人了。 而且初到京都,人生地不熟,虽然刚沾上马骆两家,又弄不清楚马骆两家究竟是千什么的,又怎么能贸然打听, 要是这两条路部行不通,那就只好直接找上哈家,可是一旦找上了哈家,那就等于是跟满虏正面冲突了,身在京城,跟满虏起了正面冲突,怎么说也是有害无利的。 那么该怎么办?李燕豪越想眉锋皱得越深.他皱着眉熄了灯,皱着眉上了炕,皱着眉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还真不短,醒来睁开眼,日头已经上了窗户了。 起了床,开开门,洗过脸,伙计来了,进门赔笑哈腰:“爷您起早,好吧?” “好,很好。” “小号地方小,侍候也不周,您多包涵。” 和气,会说话,会做生意。 “好说。” “您的早点,是小的给您去买,还是——” “你别费心了,我这就走,给我算算店钱吧。” “店钱,这位爷,您的店钱有人替您付过了。” 李燕豪一怔:“有人替我付过了,谁替我付过了?” “您的朋友,昨儿晚上您前脚到,您那位朋友后脚就进了小号。” “呃!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位爷们儿,四十上下年纪,指着您的背影说给您付的店钱,搁下钱就走了,而且一付就是三天,还说万一不够,等您走了以后他再来算,可是您要是今儿早起就走,他付的店钱可就多了。” 李燕豪皱了眉。 伙计看了看李燕豪,道:“怎么,您想不起这是您哪位朋友了?” 李燕豪点头道:“我还是真想不起这是哪位朋友了。” “那难怪,您交游广,那位爷又没留下大名——” 李燕豪明白,这事蹊跷,问题不在对方有没有留下姓名,就是对方留下姓名,恐怕他也不队识。 这档子事只有一种可能,跟他昨天晚上救的那个小伙子有关联。 李燕豪也没有说什么,他替人做了主,多出来的店钱赏给伙计了。伙计千恩万谢送客送到了门口,把客人都送出门了,还不住的哈腰道谢呢。 李燕豪离开了客栈,东边廊檐下,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跟上了他。 李燕豪似乎茫然无觉,本来嘛,小贩满街跑,怎见得是跟踪他的。 走着,走着,李燕豪进了一条胡同,卖糖葫芦也跟了进去,可是卖糖葫芦的怔住了,不过是前脚后脚工夫,李燕豪没了影儿。 卖糖葫芦的正这儿发怔,身后有人说了话;“还没吃过糖葫芦呢,多少钱一个?” 卖糖葫芦的忙转身,猛一惊,眼前这位要买糖葫芦的,可不就是李燕豪。 望着大吃一惊的卖糖葫芦的,李燕豪笑了:“朋友,给我付店钱的,该不是你吧?” 卖糖葫芦的定过了神,连话都说不上来:“这,这——” 李燕豪又笑道:“本小利小.挣这几个钱不容易,干嘛给我付店钱,让我心里不安。” 就这么两句话工夫,卖糖葫芦的定过了神,瞪着眼,脸上一片茫然色:“这位爷,你,你说什么啊?”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光棍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何必呢.替人花了钱还硬不认帐,图什么啊?朋友,卖糖葫芦挣不了几个钱,别跟着我耗工夫了,请归告贵上,这一回的情,我领受了,下回不要再破费了,我不过是路见不平,举手之劳而已,不值得这样的。” 说完话,他转身顺着胡同走了。 卖糖葫芦的直了眼,望着李燕豪出了那头胡同,他转过身撒腿跑了! 李燕豪从容、泰然地出了胡同口。 刚出胡同口,两旁各走过来一个穿裤褂儿、利落打扮的汉子,两个人一左一右夹住了李燕豪,左边一名压低了嗓门儿道:“朋友,借一步说话。” 李燕豪只好停了下来.打晕了两个汉子一眼,道:“咱们认识么?” 右边一名汉子道:“相逢何必曾相识!一回生,再有一回也就熟了!”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说得好,有什么活在这儿说吧,我还有事儿——” 左边汉子冷然道:“要是能在这儿说,我们就不劳动你的大驾了。” 语气不善,显然是霸王硬上弓。 李燕豪只当是昨夜救的那个,今早这卖糖葫芦的一路,没在意,眉锋微皱,笑笑道:“我要是不想去呢?” “只怕由不得你。” “这儿是京城,大街上这么多人,难不成两位还能硬把我架走不成?” 左边汉子脸色一变,还没有说话。 右边汉子已冷然道:“朋友,昨儿晚上有胆伸手架梁,难道说今几个早起,连跟我们哥儿俩走一趟的勇气都没有么?” 李燕豪马上明白了,敢情,这两个是昨儿晚上去过,那深宅大院骆家的人。 他点了头:“呃,原来是这档子事啊,两位,我是个过路的,并没有意思伸手架什么梁——” 左边汉子道:“这话你对我们哥儿俩说没有用。” “那么我该对谁说?” “走一趟吧,你会见着做主的人。”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正色道:“过路的人不愿惹是非,我本应马上去见那位能做主的人,可是我有急事在身,不能耽误,还是等我办完事后,再行解释这件事吧,两位请让让。” 他双臂微一抬,两个汉子立足不稳,各往后退了一步,他没再看两个汉子一眼,迈步行去。 两个汉子脸色大变,左边一名要有所行动,右边一名抬手拦住,施一个眼色,两个人飞步而去,转眼不见。 李燕豪头也没回,过了对街,在廊檐下往前走,走没多远,一块老高的招牌矗立眼前,招牌上六个大字,写的是:“马回回清真馆”! 这马回回清真馆,在北京不算是大饭庄子,可却是相当有名的一家。 你试着打听打听问一问,提起牛肉蒸饺,羊杂汤,或者是烧羊肉,没人不扬起大拇指来,说一声“马回回清真馆”! 李燕豪到了马回回清真馆门口,转身走了进去,八成儿,他是吃来了。 这当儿,马回回清真馆刚开门,李燕豪是上门的头一个客人。 一进门,一个伙计打扮的年轻小伙子就迎上来了,哈着腰,满脸都是笑,摆着手让座。 李燕豪看看没人,只有柜台里坐着戴老花眼镜的老帐房,当即就道;“我想见见贵东家。” 伙计一怔,柜台里的老帐房也抬起一双老眼,上下打量起了李燕豪。 伙计很快定过了神:“请问贵姓?” “李,十八子李.从塞外来。” “塞外地方可大得很哪!” 柜台里的老帐房,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接了口。 “贺兰山里,有座潜龙谷,老人家听说过么?” 老帐房站了起来:“这位老弟,你是贺兰山潜龙谷来的?” “不错!” “老弟台跑的路可真不近啊!” “的确够远的!” “老弟台确是贺兰山潜龙谷来的?” “老人家,潜龙谷的主人姓袁,没有错吧?” 老帐房从柜台里走了出来,冲伙计施一眼色:“别这儿傻站着,倒茶去。” 伙计答应一声,一溜烟般进了里头。 老帐房一双老眼紧盯着李燕豪:“老弟台远道而来,旅途劳顿,够辛苦,请坐!” 李燕豪情知,伙计往里去,倒茶是假,通报是真,用不着多说什么,坐下等就行了,所以他当即叩谢了一声,坐了下去。 他没多说,老帐房可不少问,盯着李燕豪道:“台甫是——” “不敢,燕豪,燕赵之燕,豪杰之豪。” 老帐房微一点头道:“应该是燕赵豪杰。” 话刚说完,伙计快步出来了,手里没端茶,冲老帐房一哈腰:“六爷,请这位里头坐吧。” 老帐房向李燕豪一拱手:“老弟台,请跟我来。” 转身往里行去。 李燕豪站了起来,向着伙计道声:“有劳了。”迈步跟了进去。 从外头看,看不出什么,这一往里走,才觉出这家马回回清真馆相当深。 走完一条长长的走道,进了一个小院子,两边各两间厢房,迎面两暗一明三间上房,就在上房屋的台阶上,两下一上站着三个人。 站在较下台阶的两个,是两个一脸精干色的中年汉子,一式黑色裤袄,袖口卷着,露着雪白一段衬褂袖子,腰里鼓鼓的,较上台阶的那位,是个白白胖胖的汉子,四十多近五十年纪,脸色白里透红,气色相当好,浓眉大眼,一部发灰的络腮胡,流露着自然的慑人威仪。 他身下是件马裤,脚穿鹿皮靴子,上身是件翻领皮袄,雪白的羊毛往外翻着,头上,则是一顶三块瓦,硬是黑貂皮的。 他个头儿本就不小,这身打扮更显得他膀三停,腰十围,魁伟高大。 李燕豪一进院子,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便盯上了李燕豪。 老帐房拖步上前:“东家,这位就是李老弟。”敢情这位便是马回回。 马回回步下台阶,两名中年汉子跟下台阶,紧随身后,马回回迎着李燕豪一抱拳:“马回回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李燕豪答了一礼:“燕豪来得鲁莽.还请马叔海涵。” 马回回目光一凝,微露诧异色:“李朋友,你这称呼……” 李燕豪道:“请马叔先接‘虎符剑令’。” 他取出“虎符剑令”平托掌上。 马回回神情一震,旋即脸上一片肃穆,曲一膝跪了下去,出双手接过“虎符剑令”,站起,肃然道:“见令如见大将军,尊驾是——”李燕豪道:“老人家的恩典,燕豪是老人家的衣钵传人——” 马回回神情又一震:“原来是少爷到了,马福祥见过少爷。”他恭谨躬下身去。 李燕豪接过“虎符剑令”答礼:“马叔诸位不要多礼,燕豪不敢当。” 马回回侧身后退,摆手道:“少爷请屋里坐。” 李燕豪抱拳谢了一声,迈步向上房屋行去。 进了上房屋,马回回请李燕豪上座,自己与老帐房等侍立一旁,李燕豪自是不肯,几经推让,马回回才一旁陪坐,老帐房跟两名汉子则站立一旁。 坐定,马回回肃穆恭声问道:“大将军安好?” 李燕豪神情微黯,道;“老人家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马回回大惊色变,霍地站起失声道:“这,这怎么会……” 李燕豪道:“岁月不饶人,老人家毕竟上了年纪,再加上长年奔波,以致积劳成疾……” 马回回砰然一声面向北跪下,老帐房跟两名汉子也跪下去,李燕豪急忙站起。 马回回巨目涌泪望空颤声说道:“大将军归天,末将竟未能随侍在侧,罪该万死——” 李燕豪扶起马回回,道:“马叔还请节哀。” 马回回等含泪站起,马回回道:“大将军怀河山沉沦之痛,为匡复大业,未尝一日稍歇,而今竟未能亲眼见河山收复,怎不令人悲,怎不令人痛。” 李燕豪道:“马叔,老人家把‘虎符剑令’交给了我,只要咱们不懈怠,总有一天能以收复河山来告慰老人家在天之灵的。” 马回回猛抬头,泪渍满面:“马福祥等誓死追随少爷左右,为匡复大业,愿赴汤蹈火.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多谢马叔,马叔诸位忠肝义胆,令人敬佩。” 李燕豪劝着马回回落了座,坐下之后,马回回举袖拭泪,道:“少爷去过昌平了么?” “去过了。” “见过洪桐了?” “是的!” “唉,大将军麾下旧部,也只剩下洪桐跟我两个人了,洪桐长年守护明陵,我则在这儿享福,想想实在不安。” “马叔也别这么想,各人有各人的职责,尽管职责各有不同,但辛苦都是一样的,真要说起来,马叔所做的要比洪叔复杂、艰险得多,马叔又何不安之有。” 马回回道:“您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知道,洪桐的肩负要比我重得多。” “马叔——” 马回回目光一凝,道:“少爷,您怎么叫我,千万不能这么叫,您这是折我。” 李燕豪正色道:“应该的,马叔,老人家视您几位如手足,难道我不该这么称呼您?” 马回回忽又热泪泉涌,摇头不语。 李燕豪叫道:“马叔这是——” 马回回忽然截口道:“少爷您这一句大将军待我几个如手足,勾起了我的悲痛,想当年我几个跟随大将军,出生入死,大小阵仗不知经过多少,主属之情,比一家人都亲.大将军也的确真拿我们当兄弟看待,从没有拿我们当过下属,恩德如山似海,而今大将军竟……使我们连个报答的机会都没有,怎不让人悲痛。” 李燕豪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免也一阵酸,叹了口气,道:“马叔也不必再难过了,难过于事无补,想告慰老人家在天之灵,也只有靠你们大家的努力了。” 马回回道:“您放心,我刚说过,只要是为复国,马福祥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李燕豪道:“复国大业光靠一两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一定要所有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同心协力,奋斗不懈……” 马回回点头道:“少爷说得是,您现在既然执掌‘虎符剑令’,只要您登高一呼,还愁不天下齐应……您这趟到京里来,是——” 李燕豪当即把来意告诉了马回回,最后道:“马叔人在京城,不知道对这件事有没有耳闻?” 李燕豪说完了话,马回回等神情震动,听直了眼。 李燕豪一见马回回等的表情,心不由往下一沉,道:“看这情形,马叔您似乎——” 马回回失声道:“霍天翔让弄到京都来了,这,这,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马回回果然不知道。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看来哈三做事是够保密的,‘北京城’卧虎藏龙,哈三他居然能瞒过这么多的耳目,足见他有过人之能,是个人物。” 马回回道:“少爷,霍天翔的安危,对咱们的影响极大,救人如救火……” “我知道,只是,马叔,我连霍大侠现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老帐房突然道:“二爷,要不要让大爷知道一下,请大爷派出人去打听打听?” 马回回沉吟未语。 李燕豪道:“马叔,这位大爷,是——” 马回回道:“我的拜兄也姓马,是京城地面的第-位豪雄,势力遍京城。” 李燕豪“呃”了一声。 马回回忽-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少爷,救人如救火,咱们绝不能让他们暗地里把霍天翔给做了,您要是方便的话,我就陪你上拜兄家去一趟。” “我没有什么不方便,倒是马叔那位拜兄处——” “少爷,我跟他是情同手足、肝胆相照的金兰兄弟,他也是位铁铮铮、没奢遮的汉子,天生一副忠肝义胆,平素对大将军景仰得不得了,也该让他见见您。” 一抬手道:“给备两匹马去。”一名汉子恭应声中,飞步而去。 马回回站了起来,道;“少爷,咱们走吧。” 李燕豪也站了起来,由马回回、老帐房等陪着出了上房。 出上房左拐往后,一路说着话到了后门,刚才那汉子已经拉着两匹健骑等在那儿了。 马回回上前拉过两匹坐骑,另一名汉子忙开了后门。马回回向着老帐房交待了几句,偕同李燕豪出了后门。 后门外是条相当宽的小胡同,地上到处是蹄印,显然马回回等经常由此进出,两人翻身上马,马回回一马当先带路,驰出了胡同。 马行够快,两人两骑一阵东弯西拐之后,进了一条大胡同,停在一座大宅院之前。 典型的深宅大院,奸气派的大宅院。 老高的门头,两扇朱漆大门,一对栩栩如生的石狮子,石阶高有十几级,不知道是用什么石头砌的,白玉也似的,大门两旁高高挂着一对大灯.每个灯上写着斗大的一个“马”字。 丈高的一圈围墙,从大门两旁往两边延伸,然后成弧形的往后弯去。 围墙顶上,盖着一面深黄色的琉璃瓦,下头隔不远就是一个雕花的方格。 越过围墙往里看,林木森森,翠绿一片,在那翠绿的枝叶中,偶尔风过处,露出几角流丹的飞檐,高喙的狼牙。 这座马府此他李燕豪昨儿晚上到过的骆府,建筑之美轮美奂,之气派,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即便是王侯家,也不过如此了。 近在天子脚下的马府,这等规模,可以想见得在京畿一带,此宅主人是何等人物,具有何等的势力了。 大门口石阶上,抱着胳膊,高高的站着四名壮健汉子,一见两 匹健骑驰到,飞步迎下来两对,四个人齐躬身,恭谨地叫了一声: “二爷!。然后,两个汉子过来拉住辔头,接过缰绳。 马回回只微点头“嗯!”了一声:“大爷在家么?” “在,在。”一名汉子忙应道:“刚从前门大街回来。” 马回回二话没说,转冲李燕豪一声:“少爷,我带路了。” 在李燕豪一声“马叔请”声中,马回回偕同李燕豪踏上石阶,进入马府。 好大的前院,中间一条横量一人宽的石板路。 把前院一分为二,靠两边,搭院墙,是各一排六间的平房,房子前头,石板路两边,则是空地,细砂铺成的空地,两边都放着兵器架,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利刃,应有尽有,样样摆得整齐。显然这前院还当着练武场。 这么大的一个练武场,每天在这儿练武的人,必不在少数。 事实上,现在就有十几二十个年轻小伙子在练着,两三个中年人在一旁指点着。 马回回偕同李燕豪一踏上石板路,正在那儿龙腾虎跃,兔起鹘落的人,刹时全停了下来,一个个躬身哈腰:“二爷,您来了。” “二爷,您今儿个得空了。” “二爷,您要不要过过瘾儿。” 马回回含笑点头示意,最后说:“我今儿个有正事儿,改天吧,改天再活动活动筋骨练两趟。” 他陪着李燕豪往后去了,练武的又练上了,刹时又是龙腾虎跃。 刚近后院门,打里头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是个中年人带着年轻小伙子。 小伙子十八九年纪,长得体面,穿的干净,一脸的机灵勤快相。中年人更体面,四十上下年纪,中等身材,长眉细目,白白净净,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算得上是个潇洒人物美男子。 两个人一见马回回,立即停步躬身。 小伙子说:“二爷,许久没见您了。” “可不,你小子都快娶媳妇儿了。” 小伙子脸一红:“二爷您说笑了。” 中年人含笑道:“二爷,今几个是什么风啊?” 马回回道:“先见见,李少爷!” 马回回让见的,自不会错,中年人忙躬身:“李少爷!” 李燕豪抱拳答礼:“不敢。” 马回回又道:“少爷,这是我大哥的总管,内外双修,文武兼具,武文华,人称‘玉狮子’。” “武总管,久仰1”李燕豪含笑又一抱拳。 中年人武文华一旁笑着道:“二爷您抬举,说什么内外双修,文武兼具,在这位李少爷面前,我恐怕成了石头猫了。” “呃,你瞧出来了?” “我这双招子,错不了的,二爷。” “你好眼力,‘虎符剑令’,袁大将军的衣钵传人。” 武文华猛一怔,小伙子瞪圆了眼。 “我大哥在哪儿?” 武文华还在发怔。 “文华!”马回回又叫了他一声。 武文华定过了神,忙道:“在,在。” “我知道在,在哪儿?” “在水榭里歇着呢。” “那就进去说一声去呀。” 武文华答应一声,转身要走。 “武总管,请等等。”李燕豪叫住了武文华,转望马回回:“马叔,怎么说我都是个晚辈。” “少爷,你现掌‘虎符剑今’——” “那么马叔就该听我的。” 马回回迟疑了一下:“既是您这么说,我就代大哥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向着武文华摆了摆子:“你们忙去吧。”他陪着李燕豪往里去了。 武文华站那儿没动,望着李燕豪的背影,目光中流露着敬佩神色。 马府的后院比前院还大,廊深漫回,小桥卧波,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的的确确美景如画,俱都看不见一个人,静悄悄的。穿画廊,过小桥,两个人来到水榭之前。 水榭门口站着两个中年壮汉,急趋前躬身:“二爷,您来了。” “大爷里头歇着呢?” “是的,大爷刚从外头回来。” 话说到这儿,水榭里传出了苍劲清朗话声:“福祥么,进来吧。” 随着这句话,一个清癯老者出现在水榭门口,老者五十上下年纪,瘦削的一张脸、长眉、凤目、眼神如电,隐隐有慑人之威,见李燕豪微一怔:“这位是——” “末学后进李燕豪,见过马大爷。”李燕豪那里已抱拳施礼。 “不敢!” 马大爷没一点架子,忙答一礼,道:“小兄弟是——” 马回回一旁截了口:“大哥,里头谈吧。” 马大爷让客进了水榭。 马回回这才说:“大哥,这位李少爷是‘虎符剑今’大将军的衣钵传人。” “啊!”马大爷猛一怔,急急抱拳躬身:“马行云有眼无珠,竟不知是大将军的传人驾临.马行云半辈子钦敬大将军,只恨福薄缘浅,没想到如今竟见着了大将军的传人,这,这……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转望马回回一跺脚:“你也真是,为什么不先知会我一声。” 马回回道:“大哥可别冤枉我,是李少爷不让。” 李燕豪道:“马大爷,燕豪只是个晚辈。” “李少爷,您是大将军的……” “他老人家是他老人家,燕豪是燕豪。” “可是……” “马大爷,恕燕豪直言,您不足世俗中人,何必非拘此俗礼不可?” 马大爷略一沉默,“唉!”了一声道:“失礼,失礼,马行云真是太失礼了,事到如今,说什么才好呢,李少爷,水榭简陋,不敢留您在这儿坐,请……” 他刚一个“请”字出口,李燕豪那里一抱拳道:“马大爷要是这么见外,燕豪不敢多留,就此告辞。” 马行云一惊忙道:“李少爷,这……” “燕豪就在这水榭里,向马大爷多请教益。” “这……。马回回一叹道:“到底是大将军的传人,真是跟大将军一模一样,大哥,我看您就算了吧。” 马行云眼一瞪道:“福样,你又……”忽一改态,改口道:“好吧,既是这样,我就只有从命了。” 马行云让座,非把李燕豪让到上座不可,李燕豪坚持不受,让来让去,李燕豪还是坐在了客位。 坐定,马行云肃容欠身;“李少爷,大将军安好?” 马回回一旁黯然道:“大哥,大将军已然归天了。” 马行云大吃一惊,忙问所以。 李燕豪把对马回回说的,又告诉了马行云。 马行云白不免一阵痛惜悲愤,说着话,一双老眼之中都见了泪光,把话说完,又离座望空跪拜,李燕豪、马回回双双答了一礼。 归了座,马行云又唏嘘了一阵,这才忍悲问道:“李少爷这趟进京来,想必是有什么重大任务?” 马回回又把霍天翔被挟持进京的事告诉了马行云。 马行云一听之下,惊诧欲绝:“霍大侠居然被挟持进京,这,这我怎么会一点儿也不知道!” 李燕豪,马回回对望一眼,李燕豪道:“看哈三的确是个高明人物。” 的确,哈三爷这什事做的足够机密,连马行云、马回回这么两位人物都被瞒过了。 马回回道:“大哥,李少爷是来营救霍天翔的,却苦于不知道哈三把霍天翔藏在了哪儿,贸然探查又怕打草惊蛇……” 马行云点头道:“嗯,这北京城不比别的地儿,要想在这儿救人,只有看准了地儿,给他们来个迅雷不及掩耳,要是一回没得手,再想来个二回,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马回回道:“就是为这,我才陪李少爷上您这儿来。” 马行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派出入去打听?” 马回回道;“大哥,要想打听霍天翔的下落,恐怕只有这么走了。” 马行云一点头道:“这是我义不容辞的事,当然要尽心尽力,只是,李少爷不是外人,我直说一句,李少爷谅必不会见怪……” 李燕豪心微微一沉,截口道;“马大爷,我知道,哈三当初既然是连您跟马叔都瞒过了,现在想打听霍大侠的下落,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马行云道:“我就是这意思,不过我一定尽心尽力,这件事关系太大,霍大侠要是被他们害了,那可是咱们难以估计,无可弥补的大损失,别说您亲自到这儿来交待了,就是您没来,没有交待,我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也会不惜一切想法子营救霍大侠的。” 李燕豪道;“您多费心,偏劳各位弟兄们,我先谢了。” 马行云肃容道:“您这是见外,也等于打我的脸,您坐坐,我这就交待下去。” 一顿,沉声喝道:“去一个,请武总管来,快。” 外头一声答应,急速衣袂飘风声疾掠而去。 马回回皱眉沉吟道:“我就想不通,霍天翔那么活生生的一个大人,哈三他是怎么瞒过咱们弄进来的。” 马行云道:“霍大侠也真是,固然英雄轻死重一诺,可是对这些鹰犬又重的哪门子信,霍大侠也未免太看轻自己了。” 就这么两句话工夫,疾速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直掠水榭之外,紧接着玉狮子武文华的话声传了进来:“大爷,属下告进。” 马行云忙道:“文华,快进来、” 武文华快步走进。 马行云一指李燕豪:“文华,先见见……” 李燕豪截口道:“马大爷,我跟武总管已经见过了。” 马行云微一怔“呃!”了一声。 马回回道:“大哥,快告诉文华吧。” 马行云一整脸色,把打听霍天翔下落的任务交给了武文华,最后道:“千万小心,绝不可打草惊蛇,一有消息,马上回报。” 武文华听得一脸惊容,但他没多问,恭应声中,告退急出。 武文华出了水榭,马行云转望李燕豪:“尽管救人如救火,可是这件事如今也急不得,您请宽心,在我这儿住下……” “不,大哥。”马回回道:“李少爷住我那儿了。” “干什么?”马行云道:“跟你住一块啊,没那一说,怎么说李少爷也该住我这儿。” 马回回还待再说。 李燕豪已然含笑说道:“两位的好意我心领,我已经订好客栈了。” 马行云忙道:“李少爷,您要这么说,那就太见外了,又让马行云这张脸往哪儿放,别说今天我跟福祥混出了小名堂,有这么点儿地盘儿,有这么点儿家业,就算我们哥儿俩是个起码的小混混,再不好也是家,也绝没有让您住客栈的道理。” 马回回道:“大哥说得是,您订的是哪家客栈,我这就着人退去。” “马大爷、马叔,您两位的好意我知道,只是我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呃?” 马回回道:“您有什么道理?” “马叔不用问,请相信我既然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就是。” 马行云两眼忽闪精芒:“您要往客栈住,难不成是怕连累下我们哥儿俩。” 李燕豪微一怔:“这……” 马行云正色道:“李少爷,我直说一句您别在意,您要是怕连累我们哥儿俩,您就不该找上我们哥儿俩,别看我们哥儿俩有这么点基业,那都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谁稀罕谁拿去,谁拿得走谁尽管伸手……” 马回回道:“这倒是,要怕这个,我们哥儿俩也不在这个地儿待了。” 李燕豪凝目道:“马叔,马大爷可以这么说,您不能这么说,老人家交付您的有任务。” 马回回微怔肃容:“是,少爷,我失言。” 马行云一挥手,道:“不管怎么说,您这个客人我是留定了,我年长托个大,您既然叫我一声马大爷,这点事儿无论如何该听我的。” 马回回犹豫了-下道:“少爷,哈三既然明知道您会来,恐怕您一进城他就盯上您了。” “不。”李燕豪道;“他知道我会来,而且知道我必来,可是他不见得知道我已经来了。” “您这话……” “我是昨天深夜里进的城,我有把握没人盯上我。” “李少爷。”马行云道:“既是这样,那您还怕连累谁?” “马大爷,哈三现在不知道,可是他终究会知道的。” 马行云双眉微扬:”李少爷,话我刚才说过了,现在再补充一点,他们不是不知道姓马的是怎么样一个人,姓马的能在这块地儿上站立到今天,也不是没道埋的,” 显然,马行云是实情实意,而且已经有点不悦,在这种情形下,李燕豪怎么好再说个不字。 他迟疑了一下,道:“既是这样,马大爷,燕豪只有从命了。” 马行云笑了:“这不是了么,您何必非把人的汗给急出来不可,来……” 他“人”字还没出口,一个小伙子端着一个漆木盘走了进来,盘上有个细瓷盖碗。 这小伙子赫然是李燕豪昨儿晚上从骆家救出来的那一个。 李燕豪一怔。 小伙子可没留意李燕豪跟马回回,进来就道:“大爷,您的燕窝……” 一眼看见了马回回,一怔:“哟,二爷来了,二爷。”上前见了一礼。 马回回一指李燕豪道:“见见李少爷。” 小伙子转向李燕豪,突然,他两眼发直,人怔住了:“哟,你……” 李燕豪含笑道:“昨天刚握别,今朝又相逢,‘北京城’这块地方不大嘛。” 马回回听得微愕道:“怎么,少爷,您见过了?” 李燕豪还没说话,小伙子那里已定过了神,急急转望马行云,叫道:“大爷,昨儿夜里救我出骆家的,就是他。” 马行云一怔.望着李燕豪道:“怎么,少爷,昨儿晚上是您救了小虎子?” 李燕豪道:“我赶巧了,半夜进城,就看见这位兄弟让两个人架着进了骆家大院,没想到更巧的是他竟是您这儿的弟兄。” 马行云呆了一呆道:“这,这真是太巧了……” 转望小虎子喝道:“混帐东西,得空你就溜出去玩,半夜三更的还往外跑,这回你不跑了吧?这要不是让李少爷赶巧碰上了,你这条小命早搁骆家了,还不快谢谢李少爷。” 小虎子机灵,一听马行云左一声“少爷”,右一声“少爷”,如今又让他道谢,他双膝一弯,就要往下跪。 李燕豪眼明手快,离座上前架住了他,含笑道:“别谢,兄弟,你我已然扯平,谁也不欠谁了。” 小虎子愕然道:“你这话……” “你不是给我付了店钱了么?” 马回回道:“呃?你小子还会来这一套?” 小虎子道:“不,二爷,给李少爷付店钱的不是我,是姑娘。” 马回回笑道:“我说嘛,你小子怎么福至心灵,有这心眼儿了。” 马行云道;“小虎子,是淑贞她给李少爷付的店钱,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小虎子抓了抓头,窘笑道:“大爷,是这样儿的,昨儿晚上我跑回来把事儿告诉了姑娘,姑娘还怀疑这是骆家人玩的把戏,也有点怀疑这位李少爷是骆家的人,所以李少爷一住店,姑娘就派人盯上他了,可是姑娘又怕弄错了,所以事先给李少爷付了店钱,今儿早上李少爷离了店,姑娘又派小顺子装成卖糖葫芦的盯李少爷,哪知道让李少爷看破了,小顺子害臊得跑了回来……” 马回回道;“你们还知道臊啊,凭你们这几个窝囊废,还想盯李少爷啊。” 小虎子红着脸,没敢吭声。 马行云喝道:“看着我就有气,还不给我滚。” 小虎子答应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溜烟般跑了出去。 马行云离座抱拳:“少爷……” 李燕豪答礼道:“大爷,您要是没把燕豪当外人,就什么也不必再说,赶巧了,伸把手,算得了什么,哪至于让您这样儿。” 马行云沉默了一下,道:“好吧,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您请坐吧。” 两个人落了座,坐定,李燕豪道:“大爷,骆家是干什么的?您跟骆家有什么过节?” 马行云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臊得慌,还不是意气之争,根本淡不上什么过节。” 李燕豪“呃!”了一声。 马行云接着说道:“京畿地面上有这么一个说法,东马西骆,我住东城,所以称东马,骆家在西城,所以称西骆,两家的地盘划有很明的界限,我不犯他,他不犯我,可是行事为人,交游结纳,骆家比我略微差点儿,因之提他的人少,提我的人多,就这,惹他不痛快了,时常明里暗里找事儿,都这么大岁数了,又都住在一个城里,何必为这种事扯破脸,多少回我都忍了,也一直约束着自己的人,可是骆家以为我怕事,竟然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李燕豪道:“原来如此,骆家也未免太过了点儿,在这个地方落户扎根,创下了基业.难道说一点顾忌都没有么?” 马行云道:“少爷,这您就不知道了,对我们这些人,尽管是在这京城里,满虏也不愿轻易招惹的,只要别出大乱子,他们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再说,邻六扇门里吃粮拿俸的,大部分都是江湖出身,谁还能不知道江湖之争是怎么回事?” 李燕豪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意气之争原是小事,可是日久以后,这些小事总有一天会酿成大事的,到了那个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马行云道:“我也知道这道理,可是我有宁人之心,骆家却没有息事之意,若之奈何。” 马回回道:“少爷,不是马家不知道忍让,可是看这情形者是忍让不是办法,除非马家把东边这点基业拱手让给他骆家,要不然骆家是不会罢手的。” 李燕豪道:“武林一脉,俱都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鹬蚌相争,让人坐收渔人之利,岂不让亲者痛,仇者快?” 马回回道:“话足不错,只是,少爷,我在这儿我清楚,我无意袒护自己的拜兄,可是关键并不在我大哥。”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道:“大爷,等营救霍大侠的事有了眉目之后,这件事让我来排解一下如何?” 马行云道:“既然足少爷的吩咐,我自当从命。” 马回回道:“少爷要是真有意思出面排解;最好现在就动手。” “怎么?” “您请想,一旦等救出霍天栩之后,这京城里,您还能待么?” 李燕豪一点头道:“这倒是……打听霍大侠下落的事,恐怕不是一两天能有眉日的,利用这些日子,正好把这桩意气之争做个排解——” 忽听一个脆生生,异常冷峻的女子话声传了进来:“恐怕没那么容易。” 李燕豪微愕外望,香风袭人,水榭里为之猛然一亮,一位大姑娘进了水榭。姑娘穿一身黑色劲装,外罩大红风氅,螓首上云髻高挽,脚底下是一双虎皮快靴。冷艳的娇靥上,柳眉斜飞,眉梢高扬,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眸里,霜刃般两道目光直逼李燕豪。 她,不但英气逼人,还带着懔人的肃煞之气。 只听马回回道:“哎哟,我们姑娘来了。” 大姑娘上前浅浅一礼,叫了声:“二叔。”转眼又逼视李燕豪,冷然道;“你就是小虎子口中的那位李少爷?” 李燕豪站了起来:“不敢,李燕豪。” “你想排解马骆两家的纷争?” “是的。” 马行云霍地站起:“淑贞,你这是跟谁说话?” “当然是跟这位李少爷。” “李少爷是‘虎符剑令’袁大将军的衣钵传人,连我跟你二叔都得敬畏三分,你敢如此放肆。” 大姑娘马淑贞呆了一呆:“噢,你是袁大将军的衣钵传人?” “是的。” “昨儿晚上能从骆家大院轻易救出小虎子来,的确像大将军的传人。” “淑贞——” “爹,您先别怪我,我这是对事不对人。” “大胆。”马行云喝道。 李燕豪含笑道:“大爷,您总不能连话都不让人说?” “少爷——” “大爷,既是对事不对人,您何不坐下听听令嫒的高见。” 马行云还待再说。 马回回道:“大哥,听少爷的。” 马行云看了马回回一眼,闭口不言。 李燕豪含笑望着姑娘马淑贞:“姑娘,我洗耳恭听了。” 马淑贞柳眉一扬:“马骆两家之间的纷争,不能排解。” “为什么?” “骆家上下,个个都是阴狠邪恶之辈,此其一。” “其二呢?” “骆家上下没有一个人听得进你的说辞,此其二。” “其三呢?” “跟骆家人说话,不能动之以情理,必须以武力为后盾,骆家有骆家的势力,他们能跟马家在这块上分庭抗礼,并不是没道理的,尽管你是袁大将军的传人,你一个人的力量却不见得够。” “有其四么?马姑娘。” “当然有,我不愿受尽了气之后再跟他们言和,此其四。” “还有么?” “有这四点理由足够了。” 李燕豪点了点头:“那么,让我分两点来答复姑娘,第一,我先说明为什么要俳解这场纷争——” “用不着,你既是大将军的传人,我当然知道你为什么要排解这场纷争。” “那么我说第二点,我不愿多说,请让我勉力一试,要是我排解不了这场纷争,以后怎么做,任凭姑娘,行么?””恐怕李少爷你没听见我那第四个理由。” “我字字听入耳中。” “那么你——” “马姑娘,为大业,为大局,有什么不能忍,又有什么不能受的?” “为大业,为大局,为什么不让骆家受马家的?” “马姑娘,这就是为什么令尊的名声比骆某来得响亮,比骆某受人尊仰的道理所在。” 马淑贞香唇启动,欲言又止,最后她说了一句:“你很会说话,深具辩才啊。” “好说!”李燕豪淡然道:“我说的是理,只要马姑娘能以理驳倒我,我口服心服。” 姑娘马淑贞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照这情形看,我很难让你 口服心服,可是你必得让我口服心服。” “这么说来,我说的理,还不能让姑娘完全接受。” 有步履声来到,武文华走了进来,一躬身道:“大爷,二爷,令谕已经传出去了。” “好!”马行云点头道:“静等他们回报吧。” “大爷——”武文华迟疑一下,欲言又止。 “什么事?” “这个,这个——” “什么事这样吞吞吐吐的?” “这个,是弟兄们……” “他们怎么了?” “这个,咳,咳,他们听说李少爷是袁大将军的传人,又听小虎子说昨儿晚上救他的就是李少爷,闹着非要瞻仰瞻仰李少爷的绝世身手不可。” 李燕豪微微一怔,马淑贞用眼角瞟了李燕豪一下。 马行云叱道:“胡闹!” 马淑贞道:“爹,练武的人想瞻仰真武学,这怎么是胡闹?” “丫头,你——” 李燕豪心中雪亮,突然道:“武总管,弟兄们在哪儿?” 武文华忙道:“在前头等信儿呢。” 李燕豪转望马行云:“大爷,您说句话,让我去见见弟兄们。” “这个——”马行云面有难色。 马回回道:“大哥,一块儿去吧。” 马行云摇摇头:“太由他们的性了。” 李燕豪欠身一礼,往外行去,马淑贞头一个跟了出去。 口口口 大伙儿到了前院,前院的人比刚才李燕豪来的时候多了两三倍,小虎子在,卖糖葫芦的小顺子也在,正在那儿议论纷纷闹哄哄的,这会儿马上静了下来,鸦雀无声,多少道目光都集中在李燕豪身上。 李燕豪却望着小顺子微笑:“糖葫芦有剩下的么?” 小顺子脸一红,低下了头,大伙儿哄然一声笑了。 这一笑不打紧,却有人开上腔了。 “李少爷,让我们看看您的绝世身手行不?” “李少爷,露两手大伙儿开开眼界。” “李少爷——” “李少爷……” 马行云突地一声沉哼。 马上,又静下来了,没一个敢再吭一声。 李燕豪笑了笑道:“情势所逼,由不得我不献丑,露了怯,大伙儿可别见笑。”他走向兵器架。 大伙儿目光跟着他转。 他到了兵器架前取下-把长剑,他缓缓拔出了长剑,是一把不算长的长剑。 他振腕抖剑,剑尖上立现剑花八朵,他沉腕收剑,目光一扫,道:“要是哪位能照样来上八朵,我马上认输。” 大伙儿没一个说话。 连马行云、马回回、马淑贞在内,都怔住了。在场不见得全是一流高手,可是任何一个都称得上是行家,谁都看出,这是剑术的最高造诣,也就是说,李燕豪能在一抖腕间递出八剑。 谁能照样来一下?马回回虽然是马行云的拜弟,可是他一身武学要比马行云为高,因为他跟随“虎符剑令”不少年,马上马下受过不少的指点,他自问,勉力或可在一抖腕间递出三剑。 马回回尚且如此,其他的人就不必说了。 突然,一声惊叹发自马行云之门:“马行云叹为观止了,也从此知道什么是真武学了。” 这一句活,惊醒了大伙儿。 马淑贞美目中异采闪漾,娇靥上也浮现起异样神色,一双美目紧盯着李燕豪。 马回回则激动地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大将军有传人了,咱们也领导有人了。” 突然,一名一脸络腮胡的中年壮汉站了出来,冲李燕豪一抱拳,笑嘻嘻地道:“李少爷,耍剑我不行,学了不少日子了,到现在耍起来还能扎瞎自己的眼,不过我下功夫练过几年摔角,也有点心得。” 一看就知道这位有一身横练外门功夫,而且准是摔角好手。 李燕豪要说话。 忽听马行云喝道:“退回去,不知天高地厚。” 李燕豪转望马行云道:“大爷您已经让我到前头来了,是不是,我没学过摔角,可是我想跟这位大哥讨教讨教!” 马行云道:“李少爷,您——” 马回回道:“大哥,您就别管了,咱们开开眼界,饱饱眼福不好么?” 马行云道:“你怎么也跟着起哄来了?” 谁都听得出,马行云是点头了,李燕豪转望壮汉子,含笑道:“我没学过摔角,一上来不知道怎么出手,这样吧,我就站在这儿,只要大哥能够动我分毫,我照样算输,行吗?” 壮汉子一咧嘴道:“李少爷,您太客气了,既是这样,那我就放肆了。” 他跨步仁前,先一扎马步,然后伸出-双大手抓住了李燕豪两只胳膊,猛一声沉喝。 “起。”他是想抓起李燕豪来,然后再摔李燕豪一跟头,显显他的本身,逞逞他的能耐。 可是,李燕豪两条腿跟生了根似的,壮汉子只觉自己抓的不是人,是一座山,施尽力气也难动分毫。 只听李燕豪道:“我学会怎么出手了,你站稳了。” 话落,双臂一抬。喝“起”的是壮汉子,如今他自己起来了,两脚飘地尺余。 李燕豪双臂一振,好戏上场了,壮汉子半截铁塔似的身躯飞出五六尺外,砰地一声,一屁股摔在地上。大伙儿又怔了,壮汉子自己也傻了眼。 马回回笑道:“老铁,快起来摸摸,摔成几瓣了。” “哗!”地一声,大伙儿笑了。 壮汉子老铁咧着嘴爬了起来,冲李燕豪躬身抱拳:“李少爷,没说的,老铁服了。”转身退了回去。 马回回目光一扫,高声道:“还有哪个要试试?” 这回,没一个人吭气了。 马回回冲李燕豪一招手:“燕豪少爷,后头喝茶去吧。” 李燕豪冲大伙儿一抱拳,转身往后去了。 进了后院,武文华快步拦在李燕豪身前,一揖到地:“李少爷,武文华嗜剑几成癖,说什么你指点指点。” 马行云一皱眉道:“文华,怎么你也来了?” 武文华忙摆双手:“不,不,老爷子,您弄错了,我哪敢跟李少爷过招,我是一片至诚求李少爷指点。” 马行云释然了,当即转望李燕豪。 李燕豪微微一笑:“自己人,我也就不客气了:武总管学的是什么剑法?” 武文华道:“哪敢称什么剑法,胡乱练,胡乱施。” “那么武总管就练一趟我看看。” 武文华一喜忙道:“遵命。” 飞也似的奔了去,转眼间取了一柄长剑来,当着马行云,马回回跟马淑贞的面,拉开架势就练了起来。 玉狮子原是江湖上闯出万儿的高手,这-趟剑练下来,在马行云、马淑贞眼里是无懈可击的。 而马回回却看出了些不对之处。 李燕豪更是挑出了很多毛病,他不但一一告诉了武文华,最后还问武文华要过剑来化了三招。 这三招看似乎平淡无奇,但在场任何一个都觉无懈可击而且都觉得,若是自已跟这三招对敌,任何一招都罩住了自己的全身,简直没办法躲,没法化解。就这三招,武文华已是受用不尽了。 武文华心喜倒翻,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简直就把李燕豪视同授业恩师。 练武的人都嗜武,马淑贞也是个练武的人,她当然也嗜武,她一点儿也没漏地把这三招也记了下来,同时她心里也暗暗打定了一个主意。打定了什么主意,只有她自己知道。 日影在不知不觉中爬高,几个人回到了水谢里,午饭已经上来了,还有酒。 这一顿午饭吃得很愉快,恐怕只有马淑贞吃的少了点儿,只因为她一双美目老盯在李燕豪的身上转。这,别人都没在意,连李燕豪自己都没觉出,可却全落进了马回回眼里。 为等候打探霍天翔的消息与下落,李燕豪就在马家住下来了。马回回还有他自个儿的事,吃过晚饭就走了。 马行云、马淑贞父女为李燕豪安排的住处,就在后院一座小楼上,跟马淑贞住的小楼遥遥相对,楼上的豪华、考究、舒服自然不在话下。 父女两个陪着李燕豪说话,上下古今、天南地北,无所不谈这一谈,李燕豪又显露了他的胸蕴跟才学。 马行云佩服得无以复加,马淑贞心里的感受,可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直到二更天,父女俩才不舍地下了小楼。 李燕豪没马上睡,他坐了一会儿。 回到了小楼的。马淑贞,却没点灯,坐在暗处,隔着纱窗,偷窥对面的李燕豪。 李燕豪有过人的目力,但他却不是千里眼,他没发觉那射自对面小楼的一双炙热目光。 他熄灯躺下的时候,已经是快三更了,自小过惯了刻苦的日子,乍置身这种地方、他有点不习债,也难以成眠。 好不容易刚合上眼,却突然有些警觉地醒了,下床到窗前一看,对面小楼瓦面伏着一团黑影。 他双眉微扬,打开后窗轻捷异常地掠了出去。进入内院,马家人犹茫无所觉,可见来人不是庸手。奈何他选错了日子,李燕豪在这儿。 李燕豪一个起落已绕到了马淑贞所住的小楼后,提一口气长身而起,直上小楼屋面,他看见那个人了。 那是个黑衣人,看背影个子不高,而且相当瘦,瘦得风大一点儿都能刮跑。 李燕豪都到了他身后,他仍茫然不觉。 来人能进入内院,掠上马淑贞所住小楼屋面,马家人犹神不知,鬼不觉,足见不是庸手。 可是跟李燕豪一比,来人的武功及轻功造诣可就差多了,李燕豪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那人机伶一颤,要往前窜,经验够,经验不够的就猛然扭过头来了。 李燕豪本打算等他扭过头来,抓住他喉咙的,如今不得不改弦易辙了。 “别忙走。”李燕豪伸手就扣住了他肩井穴,那人半身酸麻,动弹不得。 跟着李燕豪左手就扣住了他右腕脉,那人转过了身,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干瘪瘦老头儿。 李燕豪微微一怔,低声道:“跟我换个地方说话去。” 拉着瘦老头儿跳下小楼屋面,腕脉在人手里,瘦老头儿只好跟人走了。 李燕豪把他带出马家后墙外,往小胡同墙上-贴,李燕豪说了话:“老老实实答我问话;要不然我就废了你,你干什么来的?” 瘦老头儿两眼一翻,道:“没想到马家有你这种好手,既然落在了你手里,我认栽,可是你别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来。” 李燕豪淡然一笑:“你也太小聪明了,你年纪不小了,也必然是个成了名的好手,修为、成名两不易,你愿意在我一指之下全毁了么?” 瘦老头儿脸色微变,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我没有把你交给马家人,而把你带出来问话,足证我没有把你完全当敌人看待,可是你要不肯跟我合作,那就怨不得我了。” 李燕豪扬手一指,就要点下。 “慢着!”瘦老头儿忙道。 李燕豪停手道:“那就说吧。” “你不是马家的人?” “也是也不是,我是马家的朋友,但我一直不赞成马家跟人你争我夺的。” “呃!” “别顾左右而言其他了,说吧,你是来干什么的?” “你把我带出来问话,这么看你的话有几分可信,我是来弄走马老儿的闺女的。” “为什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谁之托?骆家?” “马家在京城地面上,也只有这么一个冤家对头。” “听你的口气,你妤像不是骆家的人?” “跟你一样,也是,也不是。” “骆家的人,想必还在等你得手回去。” “那是当然!” “这样好不,你带我上骆家走一趟。” 瘦老头儿一怔:“你要上骆家去?” “不错!” “干什么去?” “我要趁这机会化解这场纷争。” “你要化解这场纷争?” “不错!” “为什么?” “我自有我的理由。” “恐怕不容易。” “何不让我试试看?” “马老头儿愿意?” “只要骆家当家主事的点头,马家这方面我负责。” 瘦老头儿沉吟了一下:“你有这种胸怀,我怎么能拒人于千里之外,行。” “我让你先走,只要你自信能胜过我,随便你打歪主意。” “我打什么歪主意,什么歪主意也不如把你带进骆家去。” “说得是,走吧!”李燕豪松了瘦老头儿的腕脉。 瘦老头儿转身奔去,李燕豪迈步跟了上去。 夜色里奔行极速,没多大工夫,两个人已停身在-座大宅院后。 骆家李燕豪来过一趟,他看得出,没有错,这座大宅院确是骆家。 瘦老头儿深深看了他一眼:“活了这么大年纪,跑了大半辈子江湖,我还没碰见轻功像你这么好的人,马家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朋友,跟我进去吧。” 瘦老头儿腾身惊起,越过后墙,李燕豪几乎跟他同时落地,一眼就看出,这是后院所在。 只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什么人?” 瘦老头儿应道:“我,老猴儿。” “原来是孙老回来了。” 夜色中有人说了一句,接着一条矫捷人影惊了过来,是个穿长袍的中年人,看见李燕豪不由一怔,道:“孙老,这位是——” “朋友!”瘦老头儿道:“骆老还在厅里么?” “在,正等着孙老呢。” “走吧,朋友!”瘦老头儿带着李燕豪行去。 中年人一脸诧异道:“奇怪?从哪儿冒出个朋友来了?” 旋即腾身惊向他处,踏上一条画廊,一间敞厅灯火通明,笑声阵阵传了出来,显然厅里还不只一个人。 转眼工夫又近厅门,瘦老头儿高声一句:“诸位,老猴儿回来了。” 厅里笑声立停,话声传出:“孙老回来了。” “孙老快来,酒还温着呢。” 两句话工夫,厅门已到,大厅内盛筵一桌,四个人,五副杯箸。 围桌而坐的,两个老者,一个穿锦袍长眉细目、长髯五绺;一个穿青衫、白白胖胖的。 两个年轻的,一男一女,男的唇红齿白,相当俊逸,可惜眉宇间煞气洋溢,目光也邪而不正。 女的,艳若桃李,穿大红衣裙,跟团火似的,热力炙人。 四个人一见李燕豪,一怔站起,八道目光齐集李燕豪一身,红衣少女目光中比别人多了点惊讶。 白胖老者道:“老孙,这位是——” “朋友!”瘦老头儿居然拉住了李燕豪的手:“来,来,来,坐下再说,坐下再说。” 他把李燕豪拉到桌前,硬要往下按。 李燕豪却道:“孙老人家,多谢好意,还是先把话说清楚之后再说吧。” “老孙,究竟是怎么回事?”白胖老者问。 “是啊!”俊逸年轻人道:“孙老,您办的事怎么样了,人呢?” “人?”瘦老头儿一指李燕豪,道:“喏,这不就是么?” 全桌的人都一怔,俊逸年轻人两眼发直:“孙老,您开玩笑了。” 白胖老者道:“可不是么,这么大岁数了,连男女都分不出来,究竟怎么回事儿,快说吧。” “好,好,好,说,说。” 瘦老头儿摇摇头道:“看来你们是成心非让我再红一次脸不可,听着,我去了,刚找着马家丫头的住处,刚上了屋顶,这位年轻朋友到了我身后,一把就扣住了我的‘肩井’,人家没把我怎么样,反而让我带他到骆家来,要给两家说和说和,就是这么回事儿,明白了么?” 听完了这番话,那几个脸色变了,霍地全站了起来。 锦袍老者两道锐利目光逼视着李燕豪,道:“这么说,孙老这位朋友是马家的人?” 李燕豪道:“我是马家的朋友,也是任何朋友的朋友。” 白胖老者吭地一声笑道:“老猴子,你可真会为朋友办事,风尘二怪的脸都让你抹上灰了。” 瘦老头儿一瞪眼道:“白胖子,你少数落我,人家年纪轻轻的,能有息事宁人之心,有什么不对?” 俊逸年轻人冷然一笑道:“孙老您是成名多年的前辈人物老江湖,怎么做这种活,上这种当,传扬出去,骆家岂不被天下英雄笑煞。” 瘦老头儿哼了两声道:“技不如人,宰割由人,再说这小伙子的用心也没什么不对,骆家要是不答应跟人家和解,才会被天下英雄笑煞呢。” 白胖老者道:“老猴儿,你是怎么了,今儿个咱们是骆家的座上客啊。” 瘦老头儿还待再说,锦袍老者抬手一拦道:“白老、孙老,你们两位先别争吵,让我跟这位热心肠的年轻朋友谈谈。” 瘦老头儿望着李燕豪,一指锦袍老者道:“这位就是骆家主人,你跟他谈吧。” 李燕豪向着锦袍老者一抱拳,正待说话。 俊逸年轻人冷笑说道:“真是啊,仇敌当面,骆伯父还有什么跟他好谈的?” 锦袍老者一听这话犹豫下一下:“那么,玉岚,以你之见……” 俊逸年轻人冷笑道:“孙老夸下海口,没弄着马家丫头,如今有个自己送上门来的,应该也勉强可以凑合了。” 锦袍老者转望李燕豪,面有异色。 瘦老头儿摇手道:“慢来,慢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人家是有意来和解的,这江湖道义,咱们不能不顾。” 俊逸年轻人冷冷一笑道:“没想到孙老还顾江湖道义啊。” 瘦老头儿目光一凝,道:“你是骆家未来东床,冲着骆家,我叫你一声贤侄,你说话可别带刺儿,我老人家自问没做错事,不吃这一套。” 俊逸年轻人勃然色变:“我也是冲着骆伯父才尊称你一声孙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事没给人办成,反而把仇敌带进了门这算什么朋友——” 锦袍老者干咳一声道:“玉岚,不管怎么说,孙老是我的朋友,是你的长辈,你怎好对他这样说话,往-边站站,这事自有我料理。” 俊逸年轻人没再说话,阴鸷目光却暴射地瞪了瘦老头儿一眼。 李燕豪冷眼旁观,他发现锦袍老者不满意姓孙的瘦老头儿,但却不太愿意正面冲突得罪瘦老头儿,而且,锦袍老者虽然训叱了俊逸年轻人,口气却显然轻柔得很,内心似乎对俊逸年轻人相当迁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俊逸年轻人是他的未来东床这层关系使然。 只听锦袍老者道:“年轻朋友,我姓骆,骆宏勋,请教朋友你怎么称乎?” 李燕豪道:“不敢,我姓李……” 李燕豪本想说出姓名,但转念一想,骆家人多嘴杂,恐怕会很快传扬出去传进哈三耳朵里,影响他营救霍天翔,所以他只说了个“姓李”! “你真是马家的朋友?” “是的!” “你想给两家和解?” “是的!” “马行云他愿意?” “只要骆老愿意,我担保他点头。” “呃!这么有把握?” “事实上,早在今天白天,我就跟马家主人提起过这件事,马家主人认为意气之争没意思,传扬出去也怕天下有识之士耻笑。” “哼,他可真会说话啊,你知道骆马两家争斗的真正原因?” “马家主人不会欺我,他告诉我的应该不会是假话。” “他是怎么告诉你的?” “东马西骆,各有各的地盘,日子一久,难免在利害上有所冲突——” “嗯,那你又为什么愿意居中调停?” “为的是四个字,武林一家。” “武林一家?” “武林本来是一家,自己人之中先起内讧,迟早难免亲痛仇快,让人坐收渔人之利啊。” “说得好!”瘦老头儿由衷地点了一下头。 俊逸年轻人却冷笑道:“武林之中,纷争打古即有,也日日有,处处有,至今没有一个人能调停得了,你要是做这种和书鲁仲连,怕不跑断两条腿累死。” 李燕豪道:“为一家人精诚团结,和睦相处,值得。” 俊逸年轻人哈哈-笑道:“好胸怀,可惜打古至今没人做得到。” “何不让我试试。” “怕只怕你是徒劳无功。” “阁下不觉得言之过早?” 俊逸年轻人嘿嘿一阵冷笑:“那你就试试吧,我拭目以待了。” 李燕豪转望骆宏勋:“骆老怎么说?” 骆宏勋还没有说话,瘦老头儿已然说道:“骆老,我倒觉得这年轻朋友说的是大理啊。” 骆宏勋道:“这么说,孙老也觉得骆家应该接受和解?” 瘦老头道:“先我不知道你们两家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两杯酒下肚,未免冲动了些,如今冷静下来,明白了真相,听说了理,我觉得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呃。” “人家马行云都能点头,骆老爷子你能不能容人?” 骆宏勋哼、哼一阵笑,道:“骆某岂敢落个不能容人,让天下英雄耻笑,年轻朋友,让骆某接受和解不难,让马行云即刻离京,让出他的地盘儿……” 俊逸年轻人唇边浮现起一丝笑意道:“对,就这么办。”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骆老——” 骆宏勋一摆手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让你走已经算是便宜了,不要再说什么了,快走吧。” 李燕豪还待再说,陡地人影闪动,大厅内闯进个人来,这个人李燕豪不陌生,正是昨夜那瘦高汉子,他这里心头刚一震,那瘦高汉子已指着他叫道:“老爷子,这小子就是昨天晚上闯进来救走马家小兔崽子、伤了咱们人的那个小子。” 骆宏勋勃然色变。 俊逸年轻人长笑道:“好啊,打人的是你,做好人的也是你啊,那你就别想走了。” 闪身欺到,探掌就抓,不但动作快捷如电,而且一抓之势极见劲道,显然是个好手。 李燕豪没出手,闪身避过,道:“骆老,听我解释。” 骆宏勋道:“用不着了。” 俊逸年轻人身躯一转,带着轻风又自欺到,仍然是那五指如钩的一抓。 李燕豪抬手拍出一掌,砰然一声把俊逸年轻人震退三步,道:“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什么不对,你骆家深夜掳人一个半大孩子私刑拷问,这又是什么道理?” 骆宏勋喝道:“住口!” 俊逸年轻人怪笑道:“你要理么?在这儿呢。” 他闪身又欺过来。 瘦老头儿突然跨步拦在李燕豪身前,冰冷道:“骆家主人,让你这未来东床住手,” 俊逸年轻人一怔,硬生生刹住扑势,道:“孙老这是什么意思?” 骆宏勋道:“孙老,别忘了,咱们是朋友啊。” 李燕豪道:“老人家,好意心领,别为了我伤了朋友的交情。” 瘦老头儿道:“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 白胖老者忙道:“老猴儿,你是怎么了?” 瘦老头儿冷冷道:“白胖子,咱们风尘二怪行事虽怪异了些,可不是不明事理、不辨是非的人,这情形我看不惯,这种朋友我也不愿意交,人各有志,勉强不得,两个朋友,要哪一个随你了。” 俊逸年轻人怪笑一声道:“好啊,既是这样,骆家就先拿你这反复的小人开刀。” 抖手一掌拍向瘦老头儿,瘦老头儿细眉一扬,刚要出手。白胖老者疾闪而至,道:“老猴儿,让给我吧。” 他挺掌迎上,砰然一声,他一晃退后-步,俊逸年轻人居然没动。 显然,使内功掌力,“风尘二怪”居然不是这俊逸年轻人之敌。 连李燕豪都为之一怔。 只听白胖老者道:“老猴儿,咱们走眼了,这小子挺扎手的。” 人影连闪,敞厅内又一下子掠进十几个来,为首两个人,一个是四十多岁,面目阴沉的白衣人,一个是个四十上下,唇上留着小胡子的青衣人,其余的清一色是黑衣汉子。这十几个人一掠入敞厅,连同那瘦高汉子立即围住了李燕豪跟“风尘二怪”。 瘦老头儿哼、哼一笑道:“这就是乱交朋友的好处啊!” 只听阴沉白衣人道:“老爷子,姑娘、高少爷三位请退后一步,让属下等来收拾这三个匹夫。” 瘦老头儿道:“你小子是干什么的,也不怕风大闪了那根舌头。” 面目阴沉白衣人森冷道:“在下管一绝,忝为骆府总管,你且看看管某的口气大不大。” 他冷然一摆手,青衣小胡子跨步逼近,冰冷一笑,出手如电,一指头指向瘦老头心窝要害。 瘦老头儿两道细眉一扬道:“你也太不把我老人家往眼里放了。”抬掌封了过去。 青衣小胡子翻腕疾扣腕脉,瘦老头儿沉腕扬掌,反扣腕脉,青衣小胡子陡然振腕而起,五指如钩,竟扣向瘦老头儿咽喉。他出手奇快,一闪而至,瘦老头儿一惊,吸气后退。 躲是躲开了,但衣领却被对方五指抓住一点头儿,“嘶!”地一声,衣领带衣襟,硬被扯下一幅来。瘦老头儿脸色大变,青衣小胡子却已如影随形欺到,猛一掌拍向瘦老头儿胸腹之间。 李燕豪跨步拦在瘦老头儿身前,飞起一指点了过去,青衣小胡子冷哼一声要变招。 李燕豪一偏腕,指尖在青衣小胡子手背轻轻划了一下。青衣小胡子像让烙铁烙了一下脸色大变,抱手疾退。 面目阴沉白衣人管一绝“咦!”了一声道:“没看出这儿还有个高手啊。” 瘦高汉子道:“禀总管,救走马家那小兔崽子,伤了咱们弟兄的就是他。” 管一绝,双目之中冷芒一闪,迈步就要逼向李燕豪。 李燕豪淡然道:“等一等。” 管一绝停步道:“难不成你有什么遗言?” 李燕豪没理他,望着骆宏勋道:“骆老,请答我一句,今夜之事是不是已无法善了了?” 骆宏勋道:“你问的多余。” 管-绝哼声中一闪欺到李燕豪面前,五指-翻,硬抓李燕豪胸膛。 李燕豪还真没想到管一绝会这么快,等到警觉时,指风已然近体,出手封架已经是来不及了,他只有一侧身避了开去。 管一绝真够快,第二招又递到,一口气三招,把李燕豪逼得连连后退。 管一绝冷笑道:“小子,你不过尔尔啊。” 话声中,一掌疾击,猛向李燕豪左肋印去,同时右掌疾挥而下,拍向李燕豪天灵,一招两式,把李燕豪身上的要害部位全罩住了。 李燕豪淡然一声:“是么?” 他不顾来自头顶的一掌,左掌径去扣印向他左肋的右腕脉,逼;得管一绝右掌一顿,他走险硬演铁板桥,身躯后仰,飞起一脚踢向管一绝小腹,管一绝一惊吸气后退。 李燕豪挺身而起,右掌疾抓管一绝咽喉,逼得管一绝一惊要躲,他的左掌却已经易扣上了管一绝的右腕脉,管一绝勃然色变,但却已动弹不得。 瘦老头儿喝道:“小伙子,好身手,我老人家叹为观止了。” 骆宏勋等大惊失色,都要动。 李燕豪淡然道:“骆老是不打算要贵总管了?” 这句话吓住了骆宏勋等。 只听红衣少女娇笑道:“这位少侠,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话声中,她扭动腰肢走向李燕豪。 李燕豪淡然道:“有什么话站在那儿说也是一样。” “哎哟,怎么,还怕我吃了你呀?”说话间她已走进三尺内。 李燕豪一振腕,拉得管一绝一个踉跄撞了过去。 红衣少女人已来近,管一绝的冲势既快又猛,等红衣少女发觉不对要躲时,已经是来不及了,砰然一声被管一绝撞个正着。 这一下恐怕撞得还不轻,红衣少女“哎哟!”一声,两双玉手抚着酥胸,踉跄往后退去,嘴里还喊着:“管一绝,你要撞死我。” 俊逸年轻人变色上前,怒视管一绝,冷然道:“管总管,你是怎么搞的?” 管一绝既羞又怒且惊,哭丧着脸道:“秦少爷,这不能怪我啊。” 只听骆宏勋喝道:“还不给我退一边儿去。” 管一绝够没面子的,头一低,退向后去。 俊逸年轻人秦玉岚跟红衣少女低低说了两句话,似乎是问红衣少女撞着什么地方了,疼不疼,红衣少女皱着眉跟秦玉岚低低说了两句。 这两句话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但却听得秦玉岚勃然色变,霍地转身面向李燕豪,怒声道:“卑鄙的东西,你该死。” 闪身扑向李燕豪,抖手拍出一掌,李燕豪拍出一掌迎了上去。 眼看两掌就要接实,秦玉岚却忽变拍为抓,翻腕向李燕豪腕脉抓了过去。李燕豪应变更快,侧身一躲,五指拂出,疾拂秦玉岚腕脉。 秦玉岚冷哼变招,迅捷无比地向着李燕豪攻出三招,连绵招式,一气呵成。李燕豪身躯闪动,一连躲了三招,第四招飞起一指点出,“嘶!”地一声,秦玉岚左肋下衣衫破了一个洞,吓得他机伶一颤,抽身暴退。 红衣少女急忙上前,道:“玉哥,伤着没有?” 秦玉岚脸色铁青,牙关-咬,厉喝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反手就要探腕。 骆宏勋及时一招手道:“玉岚,慢着。” 秦玉岚停手不动。 骆宏勋目注李燕豪,森冷道:“年轻朋友,你一身绝学,令人佩服,骆某人等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可是大家联手,勉力还可以一拼,不过那要酿成流血事件,谅必不是你所愿为。” 李燕豪淡然道:“我原来为骆马两家言和,挑起战端的是你们,而不是我。” 管一绝突然厉声道:“昨天晚上你跑到骆家来横里伸手,伤我骆家人,夺走了马家那小子,今天晚上你又跑到骆家来扬言和解,分明欺我骆家无人。” 秦玉岚冰冷道:“管总管说得是。” 李燕豪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原是我辈的本份,你骆家不必紧抓这一样强词夺理,我还是那句话,我是为你骆马两家和解而来,愿不愿和解,全在骆家主人一句话。” 秦玉岚道:“不必骆家主人,我——” 骆宏勋抬手一拦道:“玉岚,不要急,不要急,让我来跟这位年轻朋友说话——” 话锋一顿,凝目望李燕豪:“年轻朋友,能否给骆某人一天一夜工夫考虑。” “骆老的意思是——” “明天这个时候,骆某定当给你一个答复。” 李燕豪吸一口气点头,道:“好,明天此时,我一定来听骆老的答复,不过有一句话,我必须得说在前头,万里江湖是一家,请骆老为自己想,为后代想,也为成千上万跟咱们一样的人着想,言尽于此,告辞。”一抱拳,转望风尘二怪道;“二位是走是留?” 瘦老头儿一摇头,道:“这地方哪还能留,走了。”说完了话,他一招呼白胖老者,双双掠出大厅,破空而去。 李燕豪又-抱拳:“骆老,明儿见。”他从从容容、潇潇洒洒往外行去。 骆家人齐望骆宏勋。 骆宏勋寒着脸,望着李燕豪的背影,没动静。 李燕豪毫无阻拦的走了。 秦玉岚霍地转望骆宏勋:“伯父,您——” 骆宏勋阴险一笑道:“玉岚,这是缓兵之计啊。” 秦玉岚微一怔:“缓兵之计?” “玉岚,你绝顶聪明,难道还不明白我的用意?” 秦玉岚目光转动了一下,冷冷说道:“伯父太过夸奖了,我还真不明白伯父的用意。” 骆宏勋竟突然赔上一脸笑道:“玉岚,难道你看不出来,咱们跟那小子拼起来很吃力,再加上孙、白两个老东西反了过去,一旦真拼起来,咱们准吃大亏。” 秦玉岚道:“我又不是三萝小孩儿,怎么连吃亏占便宜都看不出,这可是骆伯父您交的好朋友。” 骆宏勋窘迫一笑,道:“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两个老东西是反复无常的小人,算我瞎了眼,交到这种朋友,不过你放心,我轻饶不了他们俩的。” 秦玉岚道:“那是骆伯父您的事,不过我看这两个老的不足惧,倒是那个小的不好办。” 骆宏勋忙道:“是,是,是,我原也这么想,所以我才使这缓兵之计呀。” 秦五岚道:“我不管骆伯父您使的是什么计,我只要骆伯父办好两件事。” “你说,你说,只要是你让我办的事,我一定给你办碍妥妥当当。” “第一,尽快查明那小子的来路,第二,尽快除掉这个障碍,要不然将来是个大麻烦。” “你放心,这两件事我一定照办,而且尽快给你办好。” “骆伯父您弄错了,这两件事不是给我办的,是给您自己办的。” “是,是,是,对,对,对,是给我自己办的,是给我自己办的。” “至于跟马家和解的事,怎么决定全在骆伯父自己,我不便干预您——” “你放心,你放心,说什么我也不会跟马家和解的,门儿都没有,我骆家要拼到最后一兵一卒。” 秦玉岚倏然一笑,笑得有点阴森:“骆伯父放心,我不会让你拼到一兵一卒的。” “是,是,是,谢谢,谢谢!”骆宏勋忙转向红衣少女:“乖女儿,快陪你玉哥哥歇息去吧。” 红衣少女娇滴滴的答应了一声,众目睽睽之下,挽着秦玉岚的臂,娇躯依在秦玉岚身上走了。 大伙儿望着这一对儿,目光都有点异样,这件事很怪,怪得让人纳闷。 论辈份,秦玉岚要尊称骆宏勋一声伯父,论长相,秦玉岚这样的长相俯拾皆是,算不上一流的。论武功,秦玉岚不是李燕豪的对手,并没有什么惊人的能耐。 何以骆宏勋这么看重秦玉岚,而他对骆宏勋的态度,竟是那么架子十足的。 这件事怪,这件事让人纳闷。要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恐怕要问骆宏勋.秦玉岚、红衣少女这三个人了。 口口口 风尘二怪离开了骆家,刚出骆家所在地的那条胡口,黑忽忽的夜色里站着个人,是李燕豪。 “风尘二怪”立即停住,瘦小老者叫道:“小伙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吓了我一大跳。” 李燕豪含笑道:“两位老人家准备上哪儿去?” 瘦小老者道:“这还用问,自然是从哪儿来,上哪儿去。” “两位何必来去匆匆?” “小伙子,你的意思是——” “何不上马家喝杯茶去。” 瘦小老者一咧嘴:“小伙子,你想交我们俩这朋友?” “交朋友不敢,想高攀,多领些教益。” “喝,小伙子,你嘴上抹了蜜了,瞧不出你这张嘴还挺甜的呢。” 瘦小老者转望白胖老者,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意思?” 白胖老者一摇头道:“不妥当。” “不妥当?”瘦小老者微愕道:“怎么不妥当?” “老孙,你是越活越回去了,骆老儿是咱们的朋友,马家是骆老儿的对头,咱们如今离开了骆家,已经足够那个的了,要是再进马家的门,岂不是更那个了。” 他连着两个“那个”,这“那个”意何指,谁都懂。 瘦小老者冲李燕豪一耸肩、一摊手,道:“小伙子,你听见了,我这个老伙伴觉得有点‘那个’,只好辜负你这番好意了。”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这位白老太拘泥也太胆小了。” 白胖老者两眼一瞪道:“小伙子,我怎么胆小了?” “白老所以不愿上马家去,是怕落人话柄,是么?” “不错,可以这么说。” “这就是白老拘泥,这就是白老胆小。” “小伙子,你……” 白胖老者显然有点不满,但他活刚出口,就让李燕豪截住了:“白老,你的意思我懂,交朋友讲究两字仁义,古人有舍命全交,也有义不事秦者,白老认为既离骆家,再进马家,是不仁不义,是么?” “不错,是这样。” “白老,人家舍命全交,人家义不事秦,这都是人家够朋友换来的啊,我请问,骆家主人是拿什么换两位这交朋友的仁义的?” “这……” “难道就是一席酒,让两位为骆家卖命,去劫掳马家的闺女,这才是陷两位于不仁不义,让两位日后无颜见天下英雄吗?骆家主人是白老你的朋友,孙老是白老你的老伙伴,白老既是那么讲求仁义,为什么坐视孙老走上错路而不加阻拦,难道这就是白老讲求的两字仁义。” 白胖老者投说话。 瘦小老者则一指白胖老者道:“小伙子一语惊醒了梦中人,我够混蛋的,怎么你也这么混蛋。” 李燕豪道:“白老前辈异人,成名多年,怎么连择友都不懂,是谁订下的规矩,舍了坏朋友就不能再交好朋友了,马家是骆家的对头,骆家主人若是不能及时醒悟,恐怕普天之下的正道侠义都是他的对头,难道白老也不认这些正道侠义了。” 瘦小老者一拍大腿,叫道:“过瘾,过瘾,骂得好,骂得痛快,小伙子,你这个朋友我是非交不可,要连你这种朋友都当面错过的话,那是天底下第一等大混蛋,倒不如一头碰死算了。” 霍地转望白胖老者道:“白老头儿,马家你去不去,你要是说个不字,咱俩这就拆伙。” 白胖老者嗫嚅说道:“小伙子,又怎么见得,姓马的就是可交的好朋友?” “很简单!”李燕豪道:“因为姓马的是骆家的对头,而且人家不愿让亲痛仇快,委曲求全,宁愿和解,这应该够了。” 瘦小老者道:“小伙子,我一直想问你,这亲痛仇快何解?” “孙老,咱们可都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啊。” 瘦小老者一怔叫道:“小伙子,你就说这句话,别的什么话也用不着说了,马家怎么走,你带路吧。” 李燕豪倏然一笑道:“孙老怎么忘了,这不是头一趟。” 瘦小老者又一怔,叫道:“小伙子,你这是找骂,我姓孙的没干那种事,没什么忘不忘的,带路吧。” 李燕豪一笑道:“遵命!”转身掠去。 瘦小老者跟白胖老者并肩跟上。 奔驰间,瘦小老者道:“小伙子,我想起个条件,见了姓马的,你可不许揭我的底啊!” “孙老何如自己说!” 瘦小老者呆了一呆,道:“对,我不该瞒什么,姓马的要是没有容人之量,也算不得可交的好朋友了。” “孙老,我就是这意思!” “小伙子!”白胖老者犹豫着道:“姓马的要是态度上有一点不好,我可不受这一套啊!” “到时候白老自己看,要是认为有一点不对,请扭头就走,我绝不拦,绝不劝。” “小伙子,这话可是你说的啊。” “出自我口,入自白老你的两耳,错不了的。” 瘦小老者道:“白老头儿,我想劫掳人家的闺女.人家都能不加见怪,你又操的哪门子心。” 白胖老者笑了。 李燕豪笑了,笑声中,他突然想起了那位秦玉岚来,当即道:“两位老人家也认识那个姓秦的年轻人?” 瘦小老者道:“初会,怎么?” “他是何许人?” “看样子,像是骆老头儿的准女婿。” “干什么的?” “不清楚!”白胖老者道:“能是干什么的,还不是跟咱们一样,江湖上跑跑的。” “骆家主人没跟两位提?” “没有!”瘦小老者道:“小伙子,你问那个姓秦的,究竟是——” “难道两位没看出来,他们之间情形不对。” “你是指骆老头儿跟姓秦的小子?” “嗯!” “你看出什么不对来了?” “骆家主人把他这位未来的女婿,看得太高了,简直有言必听,听必从的意味。” “嗯!”白胖老者点点头:“是有那么一点儿,我也看出来了。” 瘦小老者摇头道:“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姓秦的那小子很奸,很阴、很滑是实情。” 白胖老者哼哼一笑道:“骆老头儿的那个闺女,有点让人不敢恭维,姓秦的愿意凑这么一对儿,还会是什么好百姓。” “真是啊!”瘦小老者道:“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 李燕豪道:“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可以不必去管它,倒是这种不正常的情形令人动疑,却应该先弄清楚。” 瘦小老者道:“要想弄清楚这一点不难,只要找个人盯牢了那小子,不愁弄不清楚他是吃哪碗饭的。” 李燕豪道:“姓秦的不是住在骆家么?” “不。”瘦小老者道:“那小子不住在骆家,今儿个下午,我跟白老儿先到骆家,椅子还没坐热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秦少爷来了,你听,这不表示那小子不是住在骆家么。” 李燕豪道:“那就不难查了。” 继而沉吟着道:“我是这么个看法,马骆两家之间,和解的最大障碍不是骆宏勋本人,而是这个秦玉岚,要想让马骆两家和解,非先排除这个障碍不可。” 白胖老者道:“这条路恐怕行不通,那小子是骆老头儿未来的乘龙快婿,父女俩对那小子都一般的死心塌地,谁要是怎么了那小子,恐怕那父女俩非红眼玩命儿不可,怎么还会跟马家和解。” 瘦小老者点头道:“嗯,这倒是。” 李燕豪摇头道:“我的看法跟两位不同,骆宏勋不是个等闲人物,他不会毫无理由地听秦玉岚的,恐怕是他看准了秦玉岚有什么可供他利用之处,或者他不得不服秦玉岚,只要能找出原因所在让秦玉岚失掉利用的价值,或者是排除骆宏勋不得不听秦玉岚的那个理由,秦玉岚在骆宏勋心目中的份量,自然就会一落干丈。” 瘦小老者轻击一掌,道:“对,这倒是好主意。” 白胖老者突然停了下来,道:“要盯那小子,咱们现在就折回去。” 李燕豪、瘦小老者急忙跟着停下。 瘦小老者道:“白老儿,你说怎么个盯法?” 白胖老者道:“那小子既不住在骆家,他总会走吧,咱们只消盯着他,看看他往哪儿去不就行了么?” 瘦小老者道:“盯那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需要用上三个人么?” 白胖老者道:“不三个人一块儿去,就得你去。” “什么意思?” “不能先到马家去再折回去,那样恐怕会来不及,要是让小伙子去,咱们先上马家去,马老大认识咱俩是谁?要是我一个人儿去,我又不知道马家住哪儿,盯完了那小子之后,怎么上马家去,所以说只好你去了。” 瘦小老者一点头道:“好吧,我去就我去,你们俩在马家等我吧。” 说着,他就要走。 李燕豪忙一拦道:“我直言一句,孙老别见怪,孙老盯秦玉岚有把握么?” 瘦小老者两眼一翻道:“我懂你的意思,那小子身手比我好,武功比我高,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这赶去不是跟他脸对脸的打架,要是在暗地里盯他再不行,我姓孙的这几十年江湖就白跑了,放心跟白老儿到马家等我去吧!”话落,一闪身没入了漆黑的夜色里。 望着瘦小老者逝去方向,李燕豪还真有点揪心。 只听白胖老者道:“小伙子,放心吧,这个差事孙老儿还不至于办砸,咱们上马家等他去吧。” 李燕豪没说什么,收回目光与白胖老者又往前驰去。 没多大工夫,马家到了,夜已深,马家门口那两盏灯并没有熄灭,而且还有几个弟兄在大门外站着明桩。 如今马府上下是没有人不认识这位李少爷,一见李燕豪跟白胖老者出现,一怔之后都迎了过来。 “哟,李少爷,您没睡呀?” “李少爷,您什么时候出去的?” 这个问,那个问,李燕豪只含笑说了一句:“有点事儿,出去了一趟,武总管睡了没有?” “还没有,刚才还上来巡察呢。” 李燕豪没再说什么,带着白胖老者进了门,刚进前院,可巧武文华从东跨院里出来,李燕豪叫了一声,武文华闻声四顾,一怔,急步走了过来:“李少爷,您……” “有事儿,刚出去了一趟。” “这位是……” “风尘二怪里的白老——” 有道是:树影人名,武文华一听风尘二怪之后,连忙抱拳说道:“原来是风尘二怪里的白老,武文华久仰盛名,一向只恨福薄缘浅。” “武总管好说,风尘二怪这点虚名,可比不上武总管那三字玉狮子。” “白老这是臊武文华,武文华末学后进,怎么敢跟白老二位相提并论,侠驾光临,马家增辉不少,请到厅里奉茶!”说着,他就要举手肃客。 李燕豪一旁道:“武总管,白老不是外人,后头坐去吧,麻烦禀报马大爷一声,我还有要紧事儿。” 李燕豪这么说,当然错不了,武文华恭应一声,立即在前带路,往后行去。 到了后头,武文华把白胖老者让进后厅,着人倒了茶才告个罪去请马大爷去了。 李燕豪跟白胖老者这儿刚坐定,马行云就带着武文华快步进来了,马行云进厅就向白胖老者抱起双拳:“不知白老莅临,马行云恭迎来迟,白老千万恕罪。” 白胖老者急离座答礼:“马老言重,叫白松筠怎么敢当,倒是白松筠来得鲁莽,马老千万海涵。”宾主间的一番应对,马行云所表现的不是一般的寒暄、客套,而是真诚流露,令人不能不感动。 白松筠叹道:“小伙子没说错,马老大当真是一方仁义人物,与骆宏勋大不相同,这个朋友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好好交上一交。” 入耳三字“骆宏勋”,马行云不由一怔,他没便问,只向着李燕豪投过探询一瞥。 李燕豪还能不懂这个,立即把前前后后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李燕豪一边说,白松筠一边流露出不安神色,等到李燕豪把话说完,白松筠就要说话。 马行云却动容地向着他抱起双拳:“原来如此,马行云没有别的话说,对两位只有两字敬佩。” 白松筠面带羞愧,抱拳答礼:“说什么敬佩,马老大你羞愧我们这两个了,只要马老大你大度能容,不究既往,我们两个就知足感佩了。” 马行云肃然说道:“说什么大度能容,说什么不究既往,马行云不知道以前任何事,只知道从现在起,推心置腹,剖肝破胆,交两位这个朋友。” 白松筠一阵激动,道:“马老大,我什么都不说了,从今天起,你马老大有我们这两个卖命的朋友了。” 马行云道:“马行云求的也就是这个。” 李燕豪突然站了起来道:“马大爷陪白老聊聊吧,我去接应接应孙老去!” 白松筠忙站起来道:“我去,让我们俩把这件事办好,就算带来一份进门礼。” 李燕豪含笑道:“白老别客气,话既投机,两位还是多聊聊吧。”他径自迈步出厅而去。 白松筠目送李燕豪出厅:“此人论功智人品,都是一流中的一流,几百年不见其一,马老大你哪来这么一个朋友?” “朋友,马行云哪里配称他的朋友。” 白松筠倏地收回目光:“马老大,你这话——” “他没告诉白老?” “没有,到目前为止,他只告诉我们俩他姓李,我们俩还没机会多问。” 马行云沉默了一下道:“他既把两位请到马行云这儿来,应该是没打算瞒两位什么,我告诉白老吧,这位李少爷大名燕豪,是‘虎符剑令’袁大将军的唯一传人。” 白松筠神情猛震,脱口一声惊呼,立时怔住了。 第六章 离奇怪事 瘦小老者藉着夜色,小心翼翼、轻捷异常地翻墙进了骆家后院。他藉后院里的暗隙,避着骆家后院的明桩暗卡往敞厅扑。 扑得看见敞厅了,却看得他一怔。敞厅里漆黑一片,灯早熄了,人也早散了。 瘦小老者打心里叫了一声:“坏了,来迟了一步。” 定了定神,转念一想,来这一趟不能白来,这一趟落了空,下一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堵着那小子,不如在骆家找个人问问。 找谁问?骆宏勋恐怕弄不了。 既弄得了,而又知道那小子底细的,自是就数骆宏勋那个淫荡的好女儿了。 心意一决,瘦小老者立即掉转方向往后院的住屋方向扑去。 他不知道那位骆姑娘的住屋在哪儿。 可是挨着挨着,他听见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吃吃笑声,带着微喘的笑声。 他凝神一细听,没错,耳朵没毛病,是有笑声。 女人的笑声,正是那位骆姑娘的笑声。 他精神一振,立即循着笑声传宋方向扑了过去。 怪得很,这一带居然没桩卡。 越往前扑,笑声越清晰。终于,他找着了笑声的来处。 那是一间精舍,很富丽、很堂皇的一间精舍,窗户上透着暗昏的灯光。 这种灯光最迷人。尤其是加上这种让人心跳与血液流动会加快的笑声。 怎么回事?半夜三更,骆姑娘该睡了,还笑个什么劲儿? 梦着什么乐事儿了?还是梦里有谁搔她的痒处? 瘦小老者人到了那扇窗户下,人慢慢往起冒,冒得差不多了,用舌头把窗户纸舐破了一个小洞,然后,一眼睁,一眼闭,往里看,他要看个究竟。 只一眼,瘦小老者猛缩下了脑袋,两眼闭得紧紧的。天,他到底看见什么了,怕成这个样儿? 这么一把年纪,跑了几十年的江湖,什么血淋淋的场面没见过,竟会这么胆小。 你要是问他,他一定会告诉你,他没看见屋里有人,他只看见了两只羊,两只白羊。 闭着眼,闭着眼,瘦小老者似乎还是忍不住怕,他急急忙忙的窜离了那扇窗口下。 看样子,今儿晚上这一趟跑得不妙,不是要害眼,就得要破财,要不然恐怕消不了这份“灾”。能在这儿等么?要等是非等到天亮不可。即使是要等到天亮,也得躲远点儿。 瘦小老者循来路又翻出了骆家院墙,脚刚着地,迎面一条黑影闪电般掠到。 瘦小老者大吃一惊,他身子往墙上一贴,就要凝劲出手。 只听来人道:“孙老,是我。” 瘦小老者听出是谁来了,慌忙散功收势道:“小伙子,你差点儿没吓破了我的苦胆,你来干什么?” 站在眼前的,是笑呵呵的李燕豪;“我来看看。” “什么都能看,就这玩艺儿不能看,看了害眼。” “怎么了,孙老?” “那小子在那丫头屋里呢,两个人都变白羊了,你去看吧。” 李燕豪明白了,眉锋一皱道:“原来如此,骆家父女也未免太那个了。” “哟,小伙子,你怎么也学会我老人家这一句了。” 李燕豪轻微地笑了一笑,然后又皱了一下眉:“孙老,看样今天晚上他不会走了。” “那还会走,除非那间屋子失了火。” “咱们不能在这儿等他一夜啊。” “就是说嘛,小伙子,你看该怎么办?” “回去吧,明天再来不迟,既是这种情形,明天不日上三竿,他是不会走的。” “说不得只好如此了,他那里暖暖和和,咱们总不能耗在外头,喝它半夜的风啊。” “走吧!”话说到这儿,两个人刚要走,李燕豪两眼忽闪精芒,伸手拦住了瘦小老者。 “怎么了?” 瘦小老者忙问,李燕豪低声道:“有人来了。” 刚说完这句话,瘦小老者听见了,一阵疾速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 瘦小老者微一怔,深探看了李燕豪一眼。没别的,造诣的深浅,武功的高低,在这儿就显出来了。 李燕豪早就听见有人来了。 而瘦小老者却是在两句话之后才听见的。 那阵疾速的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然后疾快地翻进了骆家后院。 只听后院里响起一声沉喝:“什么人?” 旋听一声冷哼:“鲁莽,回去!” 一声闷哼之后,一个冰冷话声响起:“我有要事来找秦少爷。” 一声朗喝由远而近,听得出是管一绝:“什么人要找秦少爷?” “禀总管,是他。” “尊驾是——” “别管我是谁,快请秦少爷出来。” “朋友,既是来找人的,你该懂个规矩。” “我不懂什么规矩,你们叫不叫秦少爷,我可要往里闯了。” 一声冷喝传了过来:“站住!”赫然是秦玉岚的声音。 瘦小老者道:“这小子衣裳穿的可真快啊。” 只听来人道:“少爷——” “等一等——管总管,你们退下吧,这个人我认识,我跟他说几句话就让他走。” “是,秦少爷!”显然,管一绝等退走了。 却听不见秦玉岚跟来人的话声了。 瘦小老者忍不住趴上墙头,李燕豪也趴上墙头往里看。 看见了!夜色里,院中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秦玉岚,一个是黑衣人,由于他背向着李燕豪跟瘦小老者趴着的那堵墙,所以李燕豪跟瘦小老者难以看见他的面目。 看不见黑衣人的面目长相,但却看得见他跟秦玉岚的动作,只见两个人交头接耳,低声交谈,只可惜听不见两个人究竟谈的是什么。 瘦小老者忍不住道:“这家伙跟那小子,究竟在嘀咕些什么?” 李燕豪道:“当然是不愿让外人知道的事。” 忽听秦玉岚提高了话声:“真的?” “回少爷,应该错不了。” 那黑衣人的话声也高得可以听见了。 “是昨儿夜里来的?” “推算时间,也八九不离十。” 只见秦玉岚眼再一亮,听他自语道:“天,别就是他……” “少爷,您是说……” “你回去吧,就说我知道了,我自有安排。” “是。”黑衣人躬下身去。 瘦小老者忙道:“这家伙要走,小伙子,咱们怎么办?” 李燕豪脑中闪电思忖,道:“麻烦孙老跟他一趟,我在这儿监视秦玉岚的动静,等孙老回来。” 说话间,那黑衣人已腾身掠超,直上屋面,在屋面上略一借力,腾身又起,破空而去。 瘦小老者忙道:“好家伙,不慢嘛,小伙子,我走了,一会儿见。”他人往下一缩,又一闪,又没了影儿! 李燕豪只顾盯着院子里的秦玉岚,只见秦玉岚在院子里像想什么似的站了一下,然后转身行向一处画廊。 李燕豪要查看究竟,自是翻过围墙,轻捷异常地跟了过去。 他跟着秦玉岚,看着秦玉岚进了灯光昏暗的一间精舍,随听精舍里响起了那位骆姑娘娇慵无力的话声:“是谁呀?” 秦玉岚的话声传了出来;“家里来的人找我。” “有事儿么?” “没事儿,看看我是不是在这儿。” “缺德鬼,偏在这节骨眼上来。” “别气,欠你多少,我连本带利一块儿还。” “嗯——”骆姑娘打鼻子里“嗯!”了这么一声,尾音拖得长长 的,能让人浑身热血往上一涌,跟着,又是那能销人魂、蚀人骨的吃 吃轻笑。 这不就是孙老刚说的那回事儿么?李燕豪皱了眉。 原以为来人惊断了巫山梦,秦玉岚会有什么动静,却不料秦玉岚他又折回来接着做他的巫山梦了。 看样子,这出戏还要唱下去,一时半会儿还收不了场,就算过一会儿能“曲终”,恐怕人也散不了。 本来嘛,一出全武行下来,长靠、短打,十八般武艺全部出笼, 不但尽量卖弄,而且是卖力气卖命,激烈不下“三本铁公鸡”,缠斗不逊“三岔口”,再好的武行也非累个半死不可,谁还有力气干别的! 李燕豪无可奈何,也不愿站在这儿听“蹭儿”,提一口气掠上一处屋面,居高临下,一边“耳不听为净”地监视秦玉岚,一边等候着孙老回来。 星移斗转,时间一分一刻的过去。下头精舍里灯熄了,一切归于寂静,静得像死了一般! 还没见孙老的人影儿,看样子,秦玉岚今晚不会有什么动静了,李燕豪吁了一口气,往屋脊上靠了靠,耐心地等着孙老回来。 一分、一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都过去了,瘦小的孙老仍不见人影儿。 北京城不算小,可是以瘦小老者的轻功造诣,再加上这段过去的时间,东西南北城,就是跑一个来回也够了,何以他到现在还没回来。 李燕豪心里不免开始有些嘀咕了,孙老会不会折到马家去了!不会呀,明明告诉他在这儿等他的,那么是…… 又是一盏茶工夫过去。 李燕豪沉不住气了,他推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孙老跟踪出了差错,落在人家手里;一是孙老没听清楚活,径自折回马家去了。 这两种可能,分不出哪一个可能性大,哪一个可能性小来。李燕豪等不下去了,略一思忖,长身拔起,直上夜空。 没多大工夫,他返抵下马家。 马府后厅,灯光仍亮,马行云跟白松筠仍在厅里,李燕豪进厅,他两正往外走,一见李燕豪,两个人一怔停住。 “少爷,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我跟白老正打算找您去呢?” 没见孙老,李燕豪一颗心不由往下一沉,道:“马大爷、白老,孙老没回来过?” 白松筠忙道:“没有啊,怎么,少侠,老孙他——” 李燕豪把见着老孙以后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道:“要是这样的话,恐怕孙老是——” 马行云忙道:“不会吧,以孙老一身绝学——” 白松筠惊怒地截道:“别提绝学了,马老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风尘二怪究竟有多少,我自己明白,北京城是个卧虎藏龙的地儿,各方的奇人汇集,不露相的真人多的是,要照这么看,老孙他凶多吉少,九成九栽了跟头,落进人家手里去了。” 马行云两道灰眉一扬,道:“要是这样的话,用不着到处去找,只找那秦玉岚要人就行了。” “对!”白松筠道:“找他准错不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赶到骆家去。” 李燕豪抬手一栏道:“两位不要急,上骆家要人,这件事我去办,我还有一丝希望,请两位留下来等候。” 马行云道:“少爷,您一个人——” 李燕豪道:“马大爷该知道,这件事我应付得了。” 马行云没再说话,李燕豪一抱拳,腾身而去。 来往奔波,等到李燕豪赶抵骆家,天边已泛鱼肚色,夜已尽了天快亮了。 他没找别人,径自落身在那座精舍之前,淡然道:“秦朋友,请出来一会。” 精舍里仍漆黑一片,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李燕豪又叫了一声,仍然没有反应。 李燕豪双眉一剔,一步跨到门前,抬手就要震门,只听一阵衣袂飘风声传了来。 李燕豪收手望去,只见骆府总管管一绝带着两个提剑黑衣人射落在丈余外。 管一绝一见是李燕豪,不由为之一怔,旋即道:“我当是谁大清早在这儿叽叽喳喳吵人,原来又是你。” 李燕豪没心情跟他多说,当即问道:“你们那位秦少爷哪里去了?” “你找错了地儿了,这儿是骆家,秦少爷昨儿晚上就走了。”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用不着瞒我了,我既然站在这间屋前找那位秦少爷,就出不了错,说吧,他哪儿去了?” 管一绝一听这话,脸色有点不对,他沉默了一下道:“你找秦少爷有什么事儿?” “见着他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他。” “那你来迟了,刚刚有人来,把秦少爷叫回去了。” 李燕豪听得心头一跳,这话可信,想必是为了那位孙老,他道。“那么你告诉我,那位秦少爷住哪里?” “不知道,别处打听去吧!” “那位秦少爷是你骆家未来的娇客,你骆家人竟不知道他住哪儿,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你弄错了,骆家自然有人知道,只是我们这些人不知道罢了。” “你的意思我懂了,那么骆家有谁知道那位秦少爷住哪儿?” “我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我非知道秦玉岚住哪儿不可,希望你不要逼我动手。” 管一绝冷然一笑:“好教你知道,要不是我们老爷子交待,不愿多惹事,我早就动手轰你出去了。” 李燕豪双眉陡地一扬,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得不动手了。”他迈步逼了过去。 一声叱喝,两名提剑汉子越过管一绝,横剑拦住了李燕豪。 李燕豪视若无睹,依然逼了过去,两步便到了两名汉子之前, 沉哼声中,两名汉子手抓剑柄,就要拔剑,李燕豪的五指已拂了出去。 两名汉子齐声痛呼,丢掉长剑各抱右手踉跄暴退,管一绝脸色一变,他就要亮兵刃。 李燕豪疾若闪电,一步跨到,钢钩般五指已落在管一绝右手腕脉之上,淡然道:“骆府之中,哪一个知道那位秦少爷的住处?” 管一绝脸色大变,但却没说话。 李燕豪道:“我不愿见骆府换个新总管,难道你愿意?”他五指微一用力。 管一绝哼声中,身子一歪,咬着牙道:“我们老爷子跟姑娘。” 李燕豪五指微松,道:“我不愿打扰你们姑娘,带我去见见老爷子吧。” 手腕微振,管一绝踉跄后退,冰冷地看了李燕豪一眼,转身行去,两名汉子忍痛站起,急急跟去。 管一绝带着两个汉子在前,李燕豪跟在后,拐了两个弯,看见后院了,也看见骆宏勋了,骆宏勋一身白色衣裤,正在后院练拳,拳势虎虎生风,颇见造诣,一见管一绝等带着李燕豪走来,他一怔急急收拳,疑惑神色在老脸上一闪而逝,旋即堆起一脸笑,向着李燕豪抱了拳:“李朋友这么快,请到厅里待茶!”他这里抬手肃客。 李燕豪那里抱拳答礼:“多谢骆老,不打扰了,我是来请骆老赐告那位秦少爷的住处。” 骆宏勋微一怔:“玉岚,李朋友找他有什么事么?” “我想骆老已经知道了,‘风尘二怪’里的孙老,昨夜跟踪那位秦少爷一名下属,到现在还没见回来,我想跟那位秦少年打听一下孙老的下落。” 骆宏勋呆了一呆道:“有这种事,骆某一点儿也不知道。” “那么骆老现在已经知道了,请告诉我那位秦少爷的住处吧。” 骆宏勋沉默了一下,旋即毅然道:“骆某没有多惹是非,多树强敌的意思,自当奉知李朋友玉岚的住处,李朋友请出骆家往东走,东城根儿三棵大柳树,那儿就是秦府。” 李燕豪道:“骆者是有根的人,谅必不会骗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要是骗了李朋友,李朋友尽管折回来找我就是。” 就因为这,李燕豪很放心.他话没说就走了。 离开了骆家,他直奔东城。不能说李燕豪没有心眼儿,他吃亏只吃亏在初到北京城,人生地不熟,对北京城了解得太少。 他到了东城根儿,东城根儿一片荒芜,野草不少,半人来高,却既没有柳树,也没有住家。 李燕豪知道受骗了,但是他想不通,骆宏勋何以敢骗他?仗恃着什么?等到他赶返骆家之时,他明白了,可是已经迟了。 骆家的房子还是好好的,家具也没少一样,就是人不见了,一个人也找不着了。 骆家不是三两个人,几十口子,就这么一段工夫,上哪儿去了? 李燕豪不会拿死东西泄愤,他不是那种人,就算把骆家房子烧了,家具毁了,也于事无补,惊世骇俗,犯法的还是他李燕豪。 李燕豪站在骆家的院子里,怔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他还不信邪,又把骆家从前到后找了个遍,连一个角落也没有放过,白费,没有,就是没有。别说没人,连一个活的,能动的东西都没有。 就为一个孙老,骆宏勋连这么大家业都不要了,值得么? 李燕豪带着不解赶回了马家,进了马家,他又怔住了,这回的震惊,比刚才在骆府还要大。 马家居然跟骆家一样,里里外外也一个人影不见了,马家也是十几口子,哪儿去了? 现在,李燕豪明白了,骆宏勋所以舍了那么大家业,为的不是那位孙老一个人! 李燕豪像一阵风出了马家,遍问左邻右舍,没一个人知道马家人上哪儿去了,甚至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李燕豪再次震动,可怔住了。 换十个活生生的大人,不是灰尘,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不见了,说给谁听谁相信。而,毕竟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燕豪再次进入马府.遍查前后,不见人,也看不出什么地方有打斗的痕迹。 马家上下究竟哪儿去了?几十口人是怎么走的? 李燕豪在发怔中想起了马回回,他急赶向那家清真馆儿。 天已经很亮了,路上到处都是行人,李燕豪不敢惊世骇俗,不敢展轻功身法,他只有加快自己的步履,虽只是加快步履,可也比常人行走的速度快上一倍。 没多大工夫,他到了清真馆门前。 时候已经不算早了,可是这时候一般饭庄子都还没开门,李燕豪只有上前敲门。 敲了半天门,里头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是马回回他们住得太靠后头,听不见。没奈何,李燕豪只好绕到后头。 他从马回回家的后门走过,是以一眼就能认出马回回家的后门。 他过去又敲后门,敲是敲了,可却仍是得不到一点反应。 李燕豪知道不对了,心往下一沉,人则提气拔起,翻墙进了院子。 都这时候了,院子里还静悄悄的,各屋门窗紧闭,也听不见一点声息。 李燕豪一阵风般到了堂屋门口,抬手拍门,竟然从门里头上了栓,他掌力微凝,震断了门栓,震开了门,跟着扑了进去,他的心沉到了底,马回回屋里没人,床七零乱,被子拉开着。 不用看别处,定然是跟这间屋里的情形一样。 门上着栓,马回回等是怎么失踪的? 李燕豪过去察看了一下后窗,后窗开着,但是没栓,唯一的解释是,人从后窗出了屋。 屋里,跟马行云家一样,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除非马行云全家那些人,跟马回回这儿这些人,是自己走的,要不然来人的功力与身手已经到了极吓人的地步。马氏兄弟这些人,又怎么可能是自己走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然,这件事一定跟秦玉岚、骆家有关。 只是骆家一家上下全躲起来了,秦玉岚又不知住在哪儿,偌大一座北京城,上哪儿找他去。 一个霍天翔还没救出,生死不知,安危难卜,现在又多了这么些人,怎么办,这该怎么办? 马骆两家,尽管一直是互不相容,明争暗斗,只是,明争也好暗斗也好,马家毕竟还能雄据一方,安安稳稳的存在着。 如今他这一出面调解,却调解得马家人整个儿的不见了,倘若有个好歹,这不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么?这份内疚怎么弥补法,怎么对得起师尊的在天之灵,又怎么对得起普天之下的忠义豪雄。 李燕豪越想越惊,越想越急,一身冷汗竟湿透了衣裳。 然而,他毕竟修为超人,突然间,他趋于冷静,出奇的冷静。 马回回这儿,只有几个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不见了,还有可说,马行云、骆宏勋那儿近百口子,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全失了踪,绝不可能没留下一点痕迹,也绝不可能没有惊动一个人。 一念及此,李燕豪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他转身冲出了堂屋,走后门离开了马回回家。 甫出马回回家后门外那条胡同,一阵报君知声传了过来,紧接着是个清朗话声:“决疑难,算灵卦……” 李燕豪可没心情在意这些,头也没回,看也没看一眼的走了,走得疾快。 他又到了马行云那大宅院,他来找线索来了,哪怕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从前找到后,又从后找到前,居然仍没找到一点可疑的痕迹。 刚从心底升起的一线希望幻灭了。 就在他站在马府前院,正感到失望的当儿,报君知声跟那清朗话声,又传入耳中:“决疑难,算灵卦……决疑难,算灵卦……” 有这么巧的事,入耳第二声,李燕豪心中猛一动,目闪寒芒,扑出了马府大门。 大门外,一个人由东而西,缓步行来。 这个人是个瞎子,中年瞎子,干瘦干瘦的身材,肤色黝黑,偏又穿一身雪白长衫,显得他更黑,右手握根探路竹杖跟报君知,拄一下地报君知响一下,左手则拿块布招,上写四个大字:“铁口直断”! 他一边缓步走过来,一边朗声喊道:“决疑难,算灵卦!” 李燕豪锐利目光盯上了这位算卦先生,要论这位算卦先生的长相,是既无仙风,也无道骨,别说灵气了,简直一脸的庸俗猥琐相,要说他能铁口直断,决什么疑难,算什么灵卦,鬼才信。可是前后两次相遇,李燕豪在哪儿,他也到哪儿,这又是巧合。 容得算卦先生走到近前.李燕豪立即步下石阶,横身拦住去路,道:“请先生指教。” 算卦先生一怔停步:“准?” “先生应该知道我是谁?” “你这位说笑话了,算卦的我两眼失明,是个瞎子,别说以前没见过,就是见过,我又怎么知道你是谁。” “先生两眼不方便,可是胸中却明亮得很。” “你这话……” “先生既无法知道我是谁,又怎么知道以前没见过?” “难道你没听说过,瞎子眼瞎,耳朵最灵,我以前投听过你的话声。” “先生善于应变,也长于辩才,不过先生要明白一点,我是诚心求教。” “你是要算卦?” “不错!” “要算卦就说要算卦不就结了,何必绕这么大圈子,真是!”算卦先生说着话,以右手竹杖四下点了点,点着了脚旁石阶,他一笑道:“不赖,这儿还有地方坐呢。” 他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把两手的东西往身边一放,探怀摸出了小布包来,道;“你这位,要问什么,有什么疑难待决?” “先生!”李燕豪道:“先生应该知道我要问什么,似乎用不着多费事了。” 他指的是小布包里,以及算卦的那一套。 算卦先生两眼一翻,道:“你这位是越说越玄了,我虽然是铁口,直断算灵卦,但毕竟是肉眼凡胎的人,又不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大罗神仙,不算上一算,怎么会知道你要问什么?” 李燕豪心急如焚,哪有心情跟他蘑菇,眉梢儿一扬道:“救人如救火,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先生要是吝于指教,我只有另求高明。” 他转身要走。 只听算卦先生一笑说道:“年纪轻轻,何来这么急躁刚烈脾气,你去另求高明吧,只要有人能决你的疑难,算卦的砸碎这块招牌,从此不吃这碗饭。” 李燕豪霍地转过身来,算卦先生站起来要走。 李燕豪道:“先生不要怪我,若是你我易地而处,先生你又何能心如止水。” 算卦先生一点头:“好话,有道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小伙子,算卦的我两眼虽瞎,可却看见了有人大搬家,只是我要先弄清楚,你跟这些人有什么渊源?” 李燕豪道:“先生,离奇失踪的一共有三家,我也要先弄清楚,先生究竟看见了哪一家大搬家?” “小伙子,你不是只在两个地方碰见我么?” “那么我可以告诉先生,我跟这两家是朋友。” “仅只是朋友而已?” “不错,可是彼此间有着不平凡的交情。” “呃!什么不平凡的交情,能让我知道一下么?” “自无不可,这两位是义共生死的把兄弟,但这两位中的一位,跟我的师门是肝胆相照的道义交。” “呃!原来如此,那么小伙子,你们的师门……”“孤遗老人。” 算卦先生微一怔:“孤遗老人,算卦的久走江湖,知道的人不少,可却没听过——” “先生,我的师门本就默默无闻。”“小伙子,你不老实。” “怎见得我不老实?” “由你,可以知道,你的师门绝非默默无闻。”“先生,这无关紧要。” 算卦先生摇了头:“不,我要知道你艺出何门,才能决定该不该为你解决疑难,算这一卦。” “先生,我是两个马家的朋友,这应该够了。” 算卦先生沉默了一下。旋即点了头:“倒也是,这两个姓马的,人都还不赖,好吧,小伙子,我为你算上一卦,解决这个疑难,听清楚了,姓马的这两家的人,都往西城根儿砖瓦窑去了。” 李燕豪听得一怔:“西城根儿砖瓦窑?” “不错。” “他们是怎么去的?” “当然是自己走着去的。” “自己走着去的,不是被人所制?” “不是。” “这……先生,可能么?” “小伙子,信不过我这铁口直断?” “那倒不是,只是我认为他们不可能……” “小伙子是这样的,先有个人半夜进了这个马家,然后马家的人就一个个的都走了,没多久那个人去了那个马家,随后那个马家的人也走了。” “先生,那个人是什么来路,长得什么模样?” “那个人一张脸惨白,而且死板板的没表情,显然是戴了人皮面具,谁知道他的真面目是什么样,事不关我,我也懒得问他是什么来路。” 李燕豪思忖了一下,没再多问,一抱拳道:“多谢先生。”他要走。 “慢着,小伙子!”竹杖伸了过来:“你还没给卦钱呢!” 李燕豪道;“先生江湖异人,谅必不会在意这区区卦资。” “小伙子!”算卦先生笑道:“你是个明白人,不过素昧平生,我也不会白为你算这一卦。” “那么先生放心,我终必会有一报。”李燕豪转身又要走。 竹杖却又伸了过来:“别急,小伙子,先说好,你怎么一个报法?” “目下我还不知道——” “我知道,这样吧,你帮我做件事——” 李燕豪心急救人.未假思索,一点头道:“可以!” “小伙子,我辈轻生死重一诺。” “当然。” 算卦先生收回了竹杖。 李燕豪转身急奔而去。 算卦先生脸上浮现起一丝奇异笑意。 口口口 西城根儿是有一座砖瓦窑,相当大的一座砖瓦窑,可是却是一座废弃的砖瓦窑。 李燕豪赶到了。砖瓦窑静悄悄的,没有人,甚至没有一个会动的东西!所能看到的,只是些断砖破瓦,还有些破碎的土壤。 李燕豪怔住了,是来迟了?还是算卦的骗了他?算卦的有理由骗他? 要是来迟了,人又转移到哪儿去了? 定了定神,李燕豪聚功凝神,缓步踏进了砖瓦窑,一直走进去,窑像一个个的黑馒头,被扔在地上,口都开着,没堵,可以看得很清楚,没人,里头也没法藏人。 砖砌的大烟囱.像根擎天柱,高得几乎戳破了天,可就是看不见人,哪怕是一片衣角。 不过李燕豪终于找到了一样证据,证明有不少人确曾来过这儿。 那是黄土地上不少零乱的脚印。 这个发现,使得李燕豪一颗心猛跳了几跳。 有脚印,应该就有可循之迹。然而,越往前走,脚印越淡,等到了十几丈外,也就是砖瓦窑那断落的后墙边,脚印根本就看不见了。 至少,人该是往这个方向去了。可是,看不见脚印的地方,紧接着一片辽阔的荒郊。乱坟场,哪个方向是那些人的去向。李燕豪心又沉了下去、 忽然,报君知声的声响传自身后,李燕豪忙转身。 算卦先生扶杖走了过来,衣袂飘飘,是那么从容! 李燕豪没动。 箅卦先生虽瞎了眼,可却跟目能视物一佯,一直到李燕豪跟前停下:“怎么,来迟了还是我的卦不灵?” “来迟了,先生似乎预知我会来迟。” 算卦先生笑了:“小伙子机灵,不错,我预知你会来迟,不过我不能不让你跑这一趟,要不然你不会相信我的卦灵。” 李燕豪双眉一剔;“你阁下的用意,恐怕不是为证明你的卦灵。” “别动火儿,小伙子,你的确够机灵,我也不愿再跟你绕圈子,我知道人哪儿去了,不过现在你得先为我办事了。” “阁下,要我杀人。” “不会耽误你太久,而且我担保你要找的那些人,个个毫发无损。” “阁下凭什么担保?” “就凭我的灵卦。” “万一你的卦有一次失误呢?” “人不会没有失误、但绝不会这一次。” “叫我怎么信得过你?” “信与不信,那还在你,恐怕你只有相信我。” “那么,你让我为你傲什么事?” “小伙子果然是信人,我要你去给我杀一个人。” 李燕豪听得一怔,道:“阁下索取的代价,未免太高了。” “是不低,我的灵卦卦资一向昂贵,但若是比起两个马家近百条人命来,这代价就算不了什么了。” “我要是不愿意呢?” “小伙子,一条人命,换近百条人命,愿不愿在你。” “我辈行走江湖,过的本是刀口舐血生涯,杀个人该算不了什么——” “这么说,你是愿意了?” “我要看这个人该不该杀!” 算卦先生的脸色突转凄厉,冰冷道:“该杀,虽百死不足以赎其罪。” “呃,那他必然是罪恶滔天了?” “当然。” “可否让我听听他的罪过。” “没有这个必要,我说他罪恶滔天,绝不会骗你。” “阁下,这样不行!” 算卦先生突然厉声道:“小伙子,你不要忘了,近百口子在生死边缘,等着你去救啊!” 李燕豪神情一肃,道;“我知道,但若是拿一个不该死的人的性命去换,这种事我不干,两个马家的人他们也会觉得活得愧疚。” 算卦先生默然不语,良久才一叹说道:“小伙子,你倒真是择善固执啊,当世之中,像你这样的人还真不多见,好吧,小伙子,你这个朋友值得交,我告诉你吧——” 唇边闪过一丝抽搐,活声突转沉重而悲痛:“小伙子,若是某人待一个人如手足兄弟,仁至而义尽,而这个人却恩将仇报,拐走了他的爱妻,使他家园破碎,受尽了世人的耻笑,这个人是不是罪恶滔天,是不是该杀?” 李燕豪听得心头震动,他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阁下,你要听听我的看法?” “当然。” “这种朋友不可交,但罪不至死——” 算卦先生勃然色变,欺前一步厉声道:“小伙子,你怎么说?” 李燕豪平静地缓缓说道:“我能体会那个人心中的悲痛,失妻之悲,家破之痛,椎心刺骨,只是阁下,这怪只怪那个做妻子的意志不坚,倘若她意志坚决,是个贞烈女子,又岂是任何人能诱拐得了的。” 算卦先生出手如风,挥掌抓住了李燕豪的“肩井”,认穴之准,令人叹服,他五指紧扣,道:“小伙子,你,你是逼我杀你——” 李燕豪忍着疼痛,道:“阁下是性情中人,应该有听实话的雅量。” 算卦先生身躯泛起了颤抖,哑声道:“小伙子,你可知道,那个做丈夫的长年在外,一年之中,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使她空围寂寞——” 李燕豪振声道:“这种情形比比皆是,倘若做妻子的因而失节,普天之下,有多少做丈夫的蒙羞,天下岂不大乱,还成什么世道。” 算卦先生突然松了李燕豪,垂手低头,颤声道:“小伙子,这道理我不是不知道,奈何那个做丈夫的还深爱他的妻子,不忍伤害她啊。” 李燕豪轩了轩眉道:“阁下,她原本不值那个丈夫的伤害。” 算卦先生猛然抬头:“你怎么说,你,你,你是说就这样任他们去,算了?” 李燕豪道;“是这样,纵然杀再多的人,你又能挽回什么?” 算卦先生身躯暴颤:“小伙子,你既能体会那个做丈夫的身受,你,你叫他如何能甘心?” “这口气难咽,的确让人不能甘心,只是阁下,这世上该报的仇不只是这一桩,该做的事也不只这一样啊!” 算卦先生微一怔:“小伙子,还有什么该报的仇,还有什么该做的事?” 李燕豪两眼倏现寒芒,肃容道:“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多少家园破碎,多少骨肉分离,他们的身受,比起你阁下来,是不是更为悲痛,更为椎心刺骨?” 算卦先生神情猛震,惊声道:“小伙子,你是——” “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中的一个而巳。” 算卦先生缓缓低头,倏又抬起头束,口齿启动,唇边飞闪抽搐,欲言又止,转身欲去。 李燕豪道:“阁下,我的卦还没算呢?” 算卦先生脚下一顿:“小伙子,出城北十里。‘鹰愁死谷’,快去吧!”迈步行去。 李燕豪道:“多谢,仍然当有一报,容我请教。” “不必了,心已死,剩下一具臭皮囊,无名无姓。”渐行渐远,背影之中透出无限凄凉, 李燕豪心急救人,没再说什么.转身如飞掠去。 口口口 北十里,鹰愁死谷,这应该就是了。 山涧深处,两山夹一条狭缝,峭壁插天,只露一线碧空,猿啼鸥阵,凄厉惊人。 寂寞、空荡,看不见一个人影。李燕豪提一口气,脱弩之矢般扑了过去。 狭缝长有十余丈,走完狭缝,眼前豁然开阔,这才是“鹰愁死谷”。 两边峭壁陡如削,青苔遍布,滑不溜手,壁下一处处黑黝黝的洞穴,谷中怪石林立,嵯峨狰狞,一点动的东西都没有。往里看,深处雾气弥漫,难看清两丈以外。 李燕豪凝神聚功,脚下移动,就要往里走。突然—— “真难为你能找到这儿来,只可惜你来晚了一步。”一个冰冷话声,起自谷深处,那弥漫的雾气之中。 李燕豪心头一震停步。 冰冷话声又起:“李燕豪——” 李燕豪心头一震:“你知道我叫李燕豪?” “知道得晚了些,要是知道得早一点,你就管不成别人闲事了。” 可能是两个马家的哪一个说出去的。 “知道了又怎么样?” “知道了,我就要跟你谈谈交易了。” “谈什么交易?” “当然是大交易?” “什么大交易?” “近百条人命的大交易?” “我明白了,可是拿我换两个马家的人?” “错了,要你没有用,我不要你。” “那你要什么?” “身上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虎符剑令。” 李燕豪心头猛震,这显然是两个马家里的哪一个泄露了他的身分,他平静了一下.道:“你要‘虎符剑令’何用?” “那是我的事。” “你是爱新觉罗的人?” “你问的太多了。” “这笔交易谈不成了。” “你怎么说?” “我说这笔交易谈不成。” “李燕豪,这两家姓马的,近百口的人命,可都掌握在你手中啊。” “你是让我以‘虎符剑令’,换回两家姓马的,近百口的人命?” “不错!” “你既然已经知道‘虎符剑令’,也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身分,既是这样,你也应该知道,我不会轻易把‘虎符剑令’交给任何人。”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劫持这两家姓马的近百口子,李燕豪,这个代价并不低啊!” “你跟秦玉岚,或者是骆家有关系?” “何以见得?” “你只提两家姓马的,而不提骆家,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我跟秦某人,或者是骆家有没有关系,这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这笔交易。” “我已给过你答复了,这笔交易谈不成。” “这么说,你是不顾这近百条的人命了?” “你要杀他们?” “一天一个,直到你交出那块‘虎符剑令’为止。” “你愿意造那么大的杀孽?” 那人哈哈一笑道:“这些人留着是祸害,早该死了,杀他们如同杀鸡屠狗一样。” 李燕豪听得胸气往上一涌,道:“说话嘴里放干净些。” 那人冷笑道:“称他们鸡狗已经足够客气了,姓李的,不要再罗嗦了,我并不勉强你现在把‘虎符剑令’交给我,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把那块‘虎符剑令’给我送到骆家后院凉亭的石几上,这是头-个。” 话声方落,那弥漫雾气中传出一声凄厉惨呼,随即寂然。 李燕豪听得心胆欲裂,什么也顾不得了,霹雳般一声大喝,身子向着那处弥漫雾气扑了过去。他扑进了弥漫雾气中,带得雾气一阵激荡流动,他并没有受到任何暗袭,一个起落便到了地头,他看到了矗立在眼前的青苔峭壁,也看见一个人,那人静静的趴伏在峭壁下,身子地上都是血。 他急急掠了过去,俯身把那人翻转过来,只一眼,他热血上涌,目眦欲裂。 这个人不陌生,是马回回那清真馆两个伙计里的一个,如今这个伙计成了血人,从胸口到小腹,整个剖开了,脏腑、肚肠外流,一颗心还在轻微的跳动。 李燕豪眼发了红,他霍然旋身,闪电似的在弥漫雾气中层开了搜索。可是他白搜了,没有人,甚至连一点动静也听不见。 此处既称死谷,进出口就只该有一处,刚才他是从外向内扑,那个人,那个说话的人,绝没有从内往外逃走的可能,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不见了,人是怎么走的? 李燕豪不明白,而那个人不见了却是事实。 终于,李燕豪停了下来,停在了那具尸体前,他低下了头,洒落两行英雄泪。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有血性的忠义豪雄,多少年来,一直为匡复社稷贡献他们的心力,这些人,等于是他李燕豪的手足兄弟,而,他们并不是在大仇搏斗中捐躯,真要那样,死得还壮烈,如今竟如此被害惨死,尤其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叫李燕豪他怎能不悲,怎能不痛? 而,李燕豪毕竟超人,他能继承“虎符剑令”,接“虎符剑令”衣钵,毕竟不凡,他不再流泪,忍住了悲,忍住了痛,默然地埋葬了那名弟兄,就埋在鹰愁死谷那弥漫的雾气之中,然后他掉头掠出了鹰愁死谷。 第七章 情至义尽 一路上,李燕豪在想,他是否该为这些人交出那块“虎符剑令”。 这些人,他该救,绝对该救。任何一股匡复的力量,他都该珍惜,都该保全。 马行云、马回回这股力量,不是一股小力量,尤其是像一把利剑,深深插在复仇的心脏要害里。 可是,“虎符剑令”是号召天下忠义豪雄的一块信物,一块令符,也是天下忠义豪雄精神所系。要是这块“虎符剑令”落入别人之手,更坏一点,落进满虏手里,以它来号今天下忠义豪杰,其后果岂堪设想? 看这情形,他势必得牺牲这一小部分。他能这么做么? 两害相权取其轻,尽管明知他该这么做,可是下这决心又谈何容易。李燕豪一路走,一路想,正在难以决定,五内欲焚。 突然,横坚伸来一根棍子,挡住他的去路。李燕豪一震,停步,定神。 那根棍是从路旁草丛里伸出来的,木头的,可是油光滑亮,像是在油里浸过不少时日。 李燕豪停步、定神的当儿,草丛里冒起个人来,一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老叫化。 老叫化怪长相,浓眉,大眼,狮鼻,海口,一张脸不知是脏,还是天生的漆黑。 就在李燕豪心神震动的当儿,老叫化伸出了满是油垢的左手,一咧嘴,道:“吓你一跳,别见怪,行个好,打发打发吧。” 李燕豪脑中电旋,道:“尊驾要的不是黄白俗物吧?” 老叫化左手拇指一扬,道:“小伙子,行,好眼光,要饭的跟你要的是一个人的下落。” “什么人?” “瞎算卦的。” 李燕豪一怔:“尊驾是南派穷家帮的,还是北派穷家帮的?” 老叫化一摇头:“小伙子,这回你眼光不灵光,我虽然也是个要饭的,可是我不在‘穷家帮’,一向独来独往,好几十年了。” 李燕豪要说话,忽然脑际灵光一闪,改口道:“据我所知,关东道上有位异人,人称‘铁丐’,又号‘活报应’——” 老叫化咧嘴笑道:“小伙子,你这双眼珠子挺怪的,一会儿灵,一会儿又不灵,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燕豪脑际灵光再闪:“老人家要是铁丐的话,那位算卦的,该是‘关东七怪’里的贾四先生了。” “你才知道啊,还好,你知道得不算迟,小伙子,听说你跟我们老四碰过面,看来恐怕你跟我们老四还交上厂朋友,快告诉我他在哪儿吧,迟了恐怕他要闯祸了。” “二先生可是指四先生他杀人?” “正是。”老叫化一怔:“他告诉你了?” “不错,四先生原本要我去替他杀人。” “你答应吗?” “没答应。” “怎么回事儿,他怎么会找上了你?” “条件交换……”李燕豪把慨略的情形说下一遍。 “有这种事儿?”老叫化一听就叫了起来:“小伙子,你没有编瞎话吧?” 李燕豪扬了扬眉:“二先生看,我是那种编瞎话的人么?” 老叫化皱眉说道:“老四他怎么……怎么这些个份量不算轻的人,落在了别人手里,老四他怎还为私情把这种事搁在一边儿不管,他不是这样儿的啊,小伙子,你既然知道‘关东七怪’,就该知道‘关东七怪’都算得上明事理的。” “这个我知道,四先生并没有不管,他告诉我人在哪儿了。只那帮人太狡猾,我也去迟了一步。” “我说嘛,老四怎么会——”老叫化沉吟说道:“这么说,你的 确不知道我们老四现在在哪儿了?” “我的确不知道。” 老叫化皱了眉:“坏了,可千万别让他闯出祸来——” “二先生以为我劝过四先生没有用?” 老叫化满面忧虑,摇头一叹道:“没有比我们几个更清楚老四的了,他是个死心眼儿,尤其是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简直就把他害得心灰意冷,一蹶不振,要是没个结果,恐怕他不会死心。” “二先生可知道四先生要杀的是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 “当然知道,这个人姓杨,叫杨凤搂,‘九门提督’辖下‘查缉营’的统带,住在内城里。” “原来是个满虏鹰犬,那么二先生到姓杨的住所附近去找,应该可以找到四先生!” 老叫化一怔,旋即双目猛睁,喜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小伙子,要是能及时拦住我们老四,全是你的功劳,我们几个对你会有一报的。” 老叫化转身要走,忽又停住:“小伙子,你怎么称呼?” “有劳二先生动问,李、李燕豪。” “好名字,要饭的我记住了。”话落,老叫化转身飞掠而去。 望着老叫化渐去渐远,李燕豪脸色又渐趋凝重。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两全其美,那就是尽快的把人救出来。可是,上哪儿去救又从哪儿着手? 口口口 夜已经很深了。李燕豪躺在床上,眼望着顶棚,心乱如麻,难以成眠。 天亮之后,就是明天。明天,又将有一个人被杀害了。 他不能交出“虎符剑令”,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着手救人。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想去满虏有关的衙门里,可是他还不能肯定,这件事确是那帮鹰犬干的。 也难怪他不能肯定,要是那帮鹰犬的话,两个马家的人,上自马行云、马回回,下自每一弟兄,怎么会毫无抗拒的自动离开两处马家了。 一阵轻慢步履之声传了过来。客栈是个杂处的地方,难免有人走动。李燕豪没注意。 可是那阵步履声却到了他的房门口。 李燕豪坐下起来,门上响起了轻微的剥啄声。 李燕豪问道:“谁?” “我!”是个女子话声.听来本就有点耳熟,紧接着:“马淑贞。” 马淑贞!马行云的爱女。 李燕豪差点没叫出声来,腾身平射过去,一把拉开了门,门外站个黑衣姑娘,可不正是马淑贞。 她别无异状,就是脸色苍白得怕人。 李燕豪心神震动,胸气激荡,叫道:“马姑娘!” 马淑贞淡然道:“让我进去。” 李燕豪定了定神,马淑贞忙侧身缓步进了屋里。 李燕豪急关上门道:“马姑娘,你怎么找到我的,大爷跟二叔——” 马淑贞转过了身,缓缓说道:“我爹娘二叔他们还在受难中,至于我——我是他们放出来见你的。”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怎么说,大爷跟二叔还在他们手里,你是他们放出来见我的?” “不错。” “他们是什么人,大爷跟二叔现在什么地方?” “李少爷,这无关紧要。” “马姑娘——” “因为我不能告诉你,绝不能。” “怎么说,你不能告诉我?” “不错,我不能告诉你,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惨死,也就因为这,所以我愿意来见你。” 李燕豪双眉一剔,道:“是不是有人监视你?” “我不知道,不过我的一举一动,绝瞒不了他们。” 李燕豪凝神默察,却没有听出十丈内有什么动静,他道:“马姑娘,我要救大爷跟二叔他们,却苦于不知道他们被囚在何处——” “李少爷,你要救我们,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把‘虎符剑令’交出来,送到骆家空宅去.或者是让我带走。” “我明白了,你就是为‘虎符剑令’来见我的?” “是的,这是他们的意思,我也愿意走这一趟。” “你以为我交出‘虎符剑令’,就能保住大爷跟二叔他们?” “李少爷,目下只有这样相信了。” “马姑娘,你知道‘虎符剑令’是什么?” “我知道。” “你知道‘虎符剑令’关系多么重大?” “我知道。” “那么,我能把它交出去么?” “李少爷,你就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一个接一个惨死?” 李燕豪心中一阵刺痛:“马姑娘,我不能,我心里并不比你好受,可是我不能不为更多的人,不为整个大业着想,要是‘虎符剑令’落进别人手里,更坏一点落进满虏手里,让他们以此号令天下忠义豪雄,你想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马淑贞苍白的香唇边掠过抽搐:“李少爷,我顾不了那么多。” “马姑娘,这不会是大爷跟二叔的意思,你是大爷亲手抚养长大的,你又怎能教我这么做?” 马淑贞香唇边再闪抽搐:“李少爷,事不关己,关已则乱,人不无私心,现在难中的这些人,有我的亲人,也有跟我相处多年,甚至一起长大,亲如手足的人啊。” 李燕豪沉默了,他不能不承认马淑贞说的是实情,公而忘私,甚至大义灭亲,是-种至高的情操、志节,可是能做得到的人毕竟不多。 他沉默了一下之后才道:“马姑娘.我不能怪你,也许由于你我的立场不尽相同,我……我不能交出‘虎符剑令’来——” 马淑贞惊叫道:“李少爷……” “你也别怪我,马姑娘,相信大爷跟二叔他们会原谅我的。” 马淑贞叫道:“李少爷——” “马姑娘——” 马淑贞砰然一声跪了下去:“李少爷,我求你——” 李燕豪要去扶,可是旋即他又缩回了手,转了身,道:“马姑娘,原谅我。” “李少爷,你,你知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惨遭杀害,而无力救援,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知道,我已经感受到了。” “那么你……” “马姑娘,我不能。” 马淑贞伸手抓住了李燕豪的腿:“李少爷——” 李燕豪道:“马姑娘,我说过,我心里并不比你好受。” “李少爷,只要你交出‘虎符剑令’,救了我两个马家的这些人,我愿意拿自己来报答你——” 李燕豪猛然转过了脸,他眼都红了,震声道:“马姑娘,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人,你又把李燕豪当成了什么人?” 马淑贞突然哭出了声:“李少爷,我,我不得已啊。” 李燕豪身躯倏颤,唇边渗出一缕鲜血:“马姑娘,你该做的,只有告诉我,他们是什么人,大爷跟二叔他们现在在哪儿……” 马淑贞摇头:“不,我不能,我不能……” 李燕豪双眉陡扬,双目寒芒暴射,眉宇间冷肃煞气怕人,但旋即那怕人的神态又隐藏得无影无踪,他伸手把马淑贞扶了起来:“马姑娘,冲着这层关系,你我也跟手足兄妹一样啊,你回去吧一” 马淑贞道;“李少爷——” “可能的话,转奉大爷跟二叔,我会尽我的力量营救他们,万一……我发誓会为他们报仇。是谁下的毒手,我会让谁付出十倍的代价。” 马淑贞娇躯倏颤:“我,我不能走,不能回去。” “马姑娘,我也不愿让你走,可是能脱难一个就一个,因此你能不走么,你留在这儿于事无补啊。” 马淑贞低下了头,旋即她又抬起了头,恐惧,悲痛尽扫,代之而起的,是片肃静刚毅之色:“好,我走,不过我求你,不要跟踪我。” 李燕豪迟疑了——下,毅然点头:“好,我答应。” 马淑贞转身走过去,开门行了出去。 李燕豪站着没动,唇边却又渗出一缕鲜血。 良久,良久—— 突然,他听见了,门口又有动静,紧接着是一阵醉人的香风。 他猛转身,一个无限美好的大红身影闪进了门,旋即两扇门关上了。 竟然是那个娇媚蚀骨的骆姑娘。 李燕豪为之一怔。 骆姑娘媚眼一瞟,娇笑道:“你可真是个铁铮铮的汉子啊,我就喜欢这样子的——” 李燕豪一步跨到,伸手抓住了骆姑娘一只粉臂:“两个马家的人,是不是你们弄走的?” “哟!”骆姑娘柳眉一皱;“轻点儿,抓疼了我,你不心疼么?” “答我问话。” “这样怜香惜玉,比我们那个玉岚,可是差多了,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来干什么的?” “你自己说就是。” “放开我。” 李燕豪没动。 “哟,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告诉你,你撵都未必撵得走我。” 李燕豪松了手。 “这哪是待客之道哇。”骆姑娘揉了揉粉臂,瞟了李燕豪一眼:“跑得怪累的,让我先歇歇。” 她带着一阵香风,打身过去坐在了床上。 李燕豪一双威棱闪烁的目光逼视过去。 “哟,干吗这样儿看人哪。怪吓人的。” “答我问话,你是不是监视马家姑娘的人?” “哪有闲工夫,我跟她是两码事儿。” “两个马家的人,是你们弄走的吧?” “你高看骆家了,骆家要有这能耐,北京城里早没马家这一号了。” “你骆家总是脱不了关系。” “不,只能说骆家多少知道一点儿。” “那么是谁干的,人现在在哪儿?” “你倒是挺急的啊,打个商量怎么样?” “打什么商量?” “条件交换。” “什么条件?” “我不要你交出什么‘虎符剑今’,我只要你让我在这儿一宿,我就告诉你两个马家的人在哪儿。”这位骆姑娘真行,这几句话说出居然稀松平常,面不改色。 李燕豪却听得勃然色变,怒笑道:“你看错人了,我不是秦玉岚,滚,马上给我滚。” “哟,干吗呀!”骆姑娘毫不在意,娇媚一瞟,道:“凶神似的,要吃人哪,要你交出‘虎符剑令’救人,你做不到,让你占点儿便宜救近百条人命,你也不愿意么?” 李燕豪硬往下压了压怒火,冷笑道:“这种便宜我不屑占——”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说那个一点儿,你是有意见死不救,要你交出‘虎符剑令’来你不肯,还有可说,这回事就算是你的牺牲,玷污了你,可也值得呀,你怎么这么分不清轻重呢?” 李燕豪要说话。 骆姑娘玉手一抬,道:“先别又要吃人似的,你先冷静冷静,仔细想一想,把轻重分一分。” 李燕豪道:“我没什么好想的……” 其实,在骆姑娘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想过了,他不能不承认,这位姑娘说的是理,荡妇也好,淫娃也好,不管她是不是无耻,至少她说的这条理是对的。 这,他做得到,为近百条人命,尤其是一股匡复的力量,他是该有牺牲的。 交出“虎符剑令”,影响大局。 这,只是他个人的牺牲,好也好,坏也坏,全是他一个人承受,他也不愿意? “真的不愿意仔细想想?” “你是私自来找我的么?” “当然是私自来找你的,这种事,难不成还要让我敲锣到处嚷嚷。” “秦玉岚一定不知道。” “废话!” “你不怕他知道?” “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说?” “我是拿近百条人命换的,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李燕豪深深看了骆姑娘一眼,如今他发觉,这位骆姑娘的心智相当不错,他道:“据我所知,你跟秦玉岚之间,相当恩爱。” “这话你说错了。”骆姑娘倏然一笑道:“我跟秦玉岚没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这是实情,但是我们两个之间只有欲而没有情,这一点我很清楚,他需要我的时候来找我,我需要他的时候去找他,没有我,他不会难过,没有他,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他不是正人君子,我也不是个三贞九烈的女人,你明白了么?”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我明白了,只是,骆姑娘……”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骆姑娘微皱蛾眉,诱人的香唇边却还噙着一丝笑意,道:“我不是来听你说大道理的,说大道理要看人,对我这种女人,说大道理是白费唇舌,来点儿风花雪月,我倒很乐意听,甚至还能陪你说几段,保不定比你说的还精彩,不要辜负了这一刻千金的春宵,你答我一句,愿意不愿意?” 李燕豪神色一肃,道:“你要是让我说真心话,我不愿意,可是情势逼人,为了近百条人命,我不能不愿意,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骆姑娘喜意上眉梢儿,一声娇笑道;“我的好人,那就什么也别再说了。”她皓腕轻抬,就要隔空弹灭桌上那盏灯。 李燕豪铁掌疾挥,一把扣住了她的腕脉,冰冷道:“骆姑娘——” 骆姑娘娇靥上浮现起惊讶之色:“你……” 李燕豪道:“我想改个方法,让你说出我想知道的。” 骆姑娘一怔,旋即笑了,笑得风情万种,娇媚无限:“挺老实个人儿,还会这一手儿呀,那你就试试看吧,一条命换近百条命,怎么算我都划得来。” 李燕豪暗暗一声冷哼,五指用上了力。骆姑娘脸色一变,可是一刹那之后就恢复了正常。 李燕豪的五指逐渐加力,骆姑娘的神色仍如常。 李燕豪的五指一边加力,一边冷然道:“骆姑娘的姿色风华,均称少见,若是落个肢体残废,那可是太以可惜啊。” “死我都不怕,还怕什么残废,没跟你说么,怎么算我都划得来,明天天一亮,我这条命就值回来了,到了后天早上,我就赚了一条了。” 李燕豪心头一震,五指不由一松。 只听骆姑娘一声媚笑,另一只玉手隔空弹灭了桌上孤灯,这一只手蛇似的滑出李燕豪的掌握,只一翻,反而蛇似的缠上了李燕豪的腕脉,等到李燕豪发觉,一个人却巳被人所制,只听骆姑娘吐气如兰在他耳边低低说道:“傻子,别那么想不开了,遂了我的心,好我的意,包你数不清的好处。” 黑暗中,一个温香软玉撞入怀中,李燕豪腕脉受制,立足不稳,倒退几步倒在了炕上。 温香软玉压了下来,蛇似的绱住下他整个躯体,香、软、热、湿 润、丰满、带着颤抖的两片,封住厂他的嘴,李燕豪已整个儿的被人 所制了。 骆姑娘像团火,烈火,李燕豪却像座山,冰山。 骆姑娘那团烈火想化他李燕豪这座冰山,火势越来越猛,越来越大,几丈内都能觉得炙热逼人。 然而,那团火到头来却被冰山给冰灭了。 黑暗中,骆姑娘霍地坐了起来,酥胸起伏,带着急喘娇靥上也还带着醉人的红热,一撩垂下的秀发,怒声说道:“李燕豪,你真能见死不救?” 这句话,似乎是双关语。 李燕豪缓缓坐了起来,缓缓说道:“骆姑娘,我不是草木,我是个血肉之躯的人,尤其面对姑娘这等绝色,普天之下,恐怕很难找出不愿占这种便宜的,无如——” “无如什么?”骆姑娘的话声中,带着恼恨的冷怒。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在我眼里,你以一个名门闺秀,以一个天性善良的姑娘家,这种事,应该发乎情,也应该止乎礼,我不能这么玷污你,你更不应该这样轻贱自己,再说——” 他话锋微顿,接着又道:“两个马家,自上而下,个个都是血性汉子、铁铮英豪,我要是这么做,不是救他们,而是杀他们——” 骆姑娘霍地站了起来,狠声道:“你用不着再说了,想不到骆天娇也有打不动的心,要不到的人,李燕豪,放眼当今,我说你是头一个,算我自讨没趣。” 她跑过去拉开门冲了出去,可是刚出滴水檐,她就像突然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停住了。 只听夜空里传下一个阴恻恻的话声:“姑娘害人好苦,少爷都快急坏了,请跟我回去吧。” 骆天娇急急惊叫道:“你等等。” 李燕豪听到这儿,脱弩之矢般扑出去,直上夜空,他一眼就看见了,对面屋脊上一个黑影刚腾起身。 他一声沉喝:“不要害人,站住!”吸一口气扑了过去。 黑影一声阴笑:“小子,你找死。”扬手一道白光,直射李燕豪心窝。 李燕豪人在半空,一声冷笑;“破铜烂铁,也敢弄,回去。” 他手一挥,那道白光疾射而回,去势比来势正疾更猛,一闪而没,正中黑影心窝,黑影连叫也没能叫出一声,翻身栽了下来。 李燕豪恰好掠到,伸手抓住,转身落地,是个黑衣汉子,正心窝处露个匕首把儿,人已气绝。 望着惊愕的骆天娇,李燕豪道:“我没能留他活口,是我的损失,可是他已经没有搬弄是非的机会了,也算不无收获。姑娘可以放心回去了。” 骆天娇定过了神,诧异欲绝:“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燕豪淡然道:“人总是人,人心总是肉做的,不管令尊是个怎么样的人,相信他必受不了丧女之痛。” 骆天娇脸色连连数变,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香唇启动,欲言又止,突然腾身掠起,破空而去。 李燕豪提着那黑衣汉子,也腾身掠起,不过他掠出客栈的方向,跟骆天娇去的方向不同。 片刻之后,停身在一片乱坟岗上,把手中的黑衣汉子往乱草中一丢,转身要走,可是旋即他又转过身去到黑衣汉子尸身旁蹲下,伸手遍搜黑衣汉子身上。 显然,他是想从黑衣汉子的尸体上找到些什么,作为他救人的线索。可是他失望了,黑衣汉子除了身上一套黑衣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他缓缓站了起来,刚站起,忽见远处两条人影疾掠而来,看轻功身法,来人的武功造诣都属一流,手里各拿一根棍子,一点地就是两三丈,转眼间已近二十丈内,李燕豪马上看出来了,来的两个人,竟是“关东七怪”里的老二“铁丐”,跟算卦的那位老四“活报应”,都这时候了,这两位这是干什么? 李燕豪看得刚一怔,随又见七八条黑影出现在“铁丐”跟“算卦的”适才出现处,衔“铁丐”跟“算卦的”身后鹰隼般掠来。 李燕豪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忽见铁丐、算卦的一起收势停下来,转身并肩面对来处。 后头那七八条人影来势极快,转眼间已奔到铁丐与算卦的停身处,倏然散开,围成一圈地把铁丐跟算卦的围了起来。 这情形已经够明显的了,铁丐跟算卦的是前头跑的,另外这八个人是后头追的。 铁丐跟算卦的所以停了下来,可能是挑这个难见人迹的地方跟对方分个高下,见个真章。 再看那八个,清一色的黑衣汉子,年纪都在四十上下,一个个神色冷漠,目光锐利,腰里鼓鼓的,不要说,这八个不但都是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而且都藏有兵刃。 正打量间,只听铁丐发了话:“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的,我们兄弟不愿惹事,你们是非惹我们兄弟不可是不是?” “好说!”一名黑衣人冷笑一声道:“真人面前别说假话,光棍儿眼里也揉不进一粒砂子,既是江湖上有字号的,敢做就该敢当,既然让我们追上了,没说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敢做敢当,我们兄弟俩做了什么了——” 那黑衣人冷笑道:“想不到江湖上有字号的人物也会装蒜,做下什么了,夤夜私进内城,就是大罪一条,在我们统爷府外鬼鬼祟祟的,不是盗贼就是刺客——” 铁丐哈地一笑道:“不过是几条狗腿子,居然官腔十足啊——” 忽听算卦的颤声道;“二哥,事到如今,你还让我忍么?” “铮”然连声,寒光耀眼,八个黑衣人齐亮兵刃,清一色的软剑。 武林之中用剑的不少,用软剑的却不多,因为它不好使,足见这八个黑衣人功力不弱。 “哈,怎么?”铁丐道:“真不松手?” 适才发话那黑衣人冰冷道:“松手,做梦!你两个分明叛逆一流,爷们职司缉拿谋叛大奸臣,好不容易碰上了你俩,岂肯松手。” 算卦的道:“二哥,唔,咱们已然让了一步,使咱们也已经减了三分,你——” “铁丐”脸色一寒,目射寒芒,但旋即他又恢复了平静,道:“要不是我们大哥一再交待,以我要饭的脾气这口气还忍得下?哼,狗腿子,让路,别逼我动手。” “臭要饭的,找死。”一声冷叱,发话黑衣人当先一剑递出,软剑抖得笔直,一朵剑花疾袭老叫化。 算卦的颤声怒哼,手中竹杖就要抬起,老叫化伸手拦住,一拉算卦的躲了开去。 算卦的道:“二哥,你——” 老叫化沉声道:“老四,别人不知道,你该知道我的脾气,不是大哥一再交待,这口气我忍得下吗?” 算卦的默然未语,一袭长衫却无风自动,可见他心中悲愤到了极点,却又不能不强自忍住。 这里算卦的默然未语,那里八名黑衣人却一起抖起软剑,眼看八柄软剑抖的笔直,寒光闪动,就要递出。 李燕豪腾身掠了过去,人在空中,发活说道:“慢着。” 八名黑衣人倏地收剑,背向李燕豪的四名黑衣人,机警地一个旋身往两旁退去, 李燕豪话落人别,落在铁丐、算卦的身侧。 铁丐一怔:“小伙子,是你。” 算卦的默不作声,没说话。 “不错,是我。”李燕豪道:“二先生,孰可忍,孰不可忍,二先生只知遵大先生之谕一再忍耐,可曾想到两字忍耐并无助于二位脱身。” 铁丐呆了一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只听那黑衣人冷喝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李燕豪淡然道:“不要管我是什么人,天大的事你们冲着我来就是。” 铁丐道:“小伙子,你……” 李燕豪道:“我为两位服其劳,两位应该不算是违背大先生的交待,两位请吧!” 铁丐铁眉一扬,没有说话。 “小子,小心风大会闪了你的舌头,还想走!你们三个都躺在这儿吧!” 冷喝声中,八名黑衣人齐动,八柄软剑灵蛇似的卷了过来。 李燕豪道:“二先生,请借打狗棒一用。”伸手夺过了老叫化手中的黑棒。 老叫化一怔,就待拦,李燕豪手中的打狗棒已抖了出去。 只一抖,三柄软剑落了地。 闷哼声中,三名黑衣人抱腕疾退,另五名黑衣人看到刚一怔。 李燕豪再挥打拘棒,又三柄软剑落了地,一名黑衣人抱腕疾退,两名黑衣人大胯上各挨了一下,抱着腿满地乱滚,剩下两个还握软剑的黑衣人,眼瞪得老大傻在了那儿,谁也没敢再动。 李燕豪冷然道:“别再等我三次出手,拣起兵刃,带着同伴,滚!” 还真听话,拾兵刃的抬兵刃,扶人的扶人,转眼间跑得没了影儿。 李燕豪转身双手递过打狗棒:“幸亏没有辱没二先生这根打狗棒。” 老叫化瞪着李燕豪,慌忙地伸手接过打狗棒,道:“小伙子,好俊的身手,你是哪个门派出来的?” 算卦的接口道:“二哥,他告诉过我,孤遗老人,听说过么?” 老叫化眉锋一皱,沉吟摇头;“孤遗老人,没有,没听说过。” 算卦的道:“小伙子没说实话。” 老叫化目光一凝,望着李燕豪还待再问。 李燕豪淡然道:“二先生,我的师承无关紧要,两位何必非问不可。” 老叫化摇头道:“小伙子,你不知道,老要饭的就是这怪脾气,要是想知道的事没办法知道,多少日子会睡不着吃不好,简直要发疯。” 算卦的道:“小伙子,关东七怪还算得上是正派人物,小伙子你也不像什么坏小子,说说何妨。”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探怀取出“虎符剑令”道:“两位可认得这是什么?” 算卦的可不是真瞎,脱口叫道:“‘虎符剑令’。” 老叫化劈手一把夺了过去,只一眼,惊声叫道;“小伙子,你,你是袁大将军的……” 李燕豪道:“二先生既见‘虎符剑令’,何必多问。” 老叫化一点头:“说得是。” 出双手,肃然递过“虎符剑令”。 算卦的突然道:“李少侠,你该早说,早知道你是‘虎符剑令’的传人,贾四说什么也不敢跟你交换条件,让你去帮贾四杀人,也早追随身后去救两个马家的那些人了。” 老叫化道:“对了,少侠……” 李燕豪道:“二先生,还是小伙子听起来亲切些。” 老叫化窘迫一笑道:“老要饭的可是给脸不得,好,小伙子就小伙子,听我们老四说,你到鹰愁死谷救人去了,跟你见面的时候,心里记挂着我们老四,也忘了问你人救出来了没有——” 算卦的道:“贾四正想问——” 提起这件事,一阵忧虑焦急又泛上心头,李燕豪叹了口气,把鹰愁死谷救人的轻过细说了一遍。 静静听完了李燕豪的叙述,铁丐脸色铁青,须发微张,暴叫道:“好东西,真好大的胃口,居然想要‘虎符剑令’,这手法也未免太阴毒.太卑鄙了。” 算卦的道:“二哥,这世界本就是这么回事,为求达到自己的目的,有些人是不择手段的,牺牲了所有的人也在所不惜。” 铁丐叫道:“管它是哪么回事儿,这种事儿我最见不得,我非管管不可。” 算卦的道:“少侠,照您这么说,您是连对方的来路还没摸清楚喽?” “不!”李燕豪不便说出客栈里的事,他只把推测告诉铁丐跟算卦的:“要是我没有料错,骆家那个未来的乘龙快婿秦玉岚,跟两个马家人被劫持的事大有关联。” 算卦的道;“少侠,两个马家的人不能算遭人劫持,这件事我清楚,两个马家的人完全像衔枚疾走似的,鱼贯出了门。” 铁丐道:“管它算什么,反正两个马家的人落在了别人手里,让人用以要挟小伙子交出‘虎符剑令’是实。” 算卦的道:“二哥,这件事离奇,不能不弄清楚。” “弄什么清楚,只能找到了两个马家的人,不就可以分晓了么?” “二先生!”李燕豪道;“难就难在我不知道秦玉岚住在什么地方,北京城这么大个地方,连我都无从找起。” 铁丐皱眉道;“这么说,你不知道姓秦的小子住在哪儿?” “是啊。” “那就麻烦了。”算卦的沉吟道:“少侠,咱们琢磨琢磨着,‘虎符剑令’是干什么用的?” 铁丐瞪眼道:“老四,你怎么问这……” “二哥,我当然有这么问的道理。” 李燕豪道:“四先生的意思我懂,四先生怀疑这件事是满虏干的,也就是说,秦玉岚跟满虏有关联?” 算卦的道:“少侠,别人要‘虎符剑令’没有用啊。” 李燕豪道:“我也这么想过,只是……缺少明确的证据。” 算卦的道:“证据是要去找的,咱们不知道秦玉岚住在何处,无从证明他跟满虏有关联,咱们就不能从满虏那些鹰犬身上着手,查出他们是不是跟秦玉岚有关联?”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四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 铁丐凝目道:“老四——” 算卦的道:“二哥一向刚直,怎么现在突然变得心眼多起来,我没有假公济私的意思,这是什么事,李少侠又是什么人,难道我连这一点都分不清。” 铁丐吁了一口气,摇头道:“你不知道,我这个做二哥的是让你吓怕了。” 算卦的脸上掠过一丝凄凉之色,道;“二哥,我又何尝愿意吓你。” 铁丐摆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感受,可也用不着老这么死心眼儿,谈正经事儿吧,咱们从哪儿着手?” 算卦的缓缓说道:“我倒有个可以着手的地方,只怕二哥又要误会我了。” 铁丐一怔:“你是说杨凤楼?” 算卦的道:“那匹夫是‘查缉营’统带,职司所谓查奸缉恶,跟满虏那些秘密鹰犬少不了来往。一定可以从他嘴里问出这个秦玉岚来。” 李燕豪点头道:“这倒是……” 铁丐皱眉道:“只是……” “二哥,这是正经大事,救人如救火啊。” 铁丐道:“你没懂我的意思,我是说咱俩刚从那儿来,他们一定会加强戒备,现在再去——” 算卦的淡然一笑:“咱们还怕这个,什么阵仗没见过,二哥的干云豪气哪里去了?” 铁丐眼一瞪道:“请将不如激将,你算是摸准了我的睥气,小伙子,咱们走。” 当先腾身飞掠而去。 算卦的微一笑:“少侠,走吧。”与李燕豪同时起步,跟了上去。 口口口 夜宁静,内城里的夜色更是宁静。 除了“九门提督衙门”派出来的站街巡夜的之外,几乎看不见人影,内城里都是有来头的大府邸,站街巡夜的脚下放得很轻,就连咳嗽都得捂住嘴。 李燕豪、铁丐、算卦的,轻易躲过了那些个站街巡夜的,到了一座不算小、也不算大的宅院外。 站在暗影里打量那座宅院,一圈丈高的围墙外看不见人影,由于围墙挡着,可也看不见里头的情形,只能看见些高过围墙的屋脊,跟几处飞檐狼牙。 算卦的神情起了激动,一袭长衫也抖得厉害。 铁丐冷冷道:“老四,你说的,这是正经大事。” 算卦的很快的恢复了平静,淡然道:“咱们进去吧。” 李燕豪道:“二先生,四先生,我先说明,我没有别的意思,请两位留在外头接应,我进去找杨凤楼。” 算卦的脸色一变,道:“少侠……” “四先生,人多并不见得好办事,我也说过,我没有别的意思。” 铁丐道:“老要饭虽然心里不乐意,可却不敢不听你的。” 李燕豪凝目望着算卦的:“四先生,我虽然没有别的意思,可是有几句话不能不说,相见不如不见,见了面又如何?就算你手刃了杨风楼,又能挽回什么?” 算卦的身躯倏颤,脸上闪过一阵抽搐,哑声道:“杨凤楼本人也是个内外双修的好手,少侠要小心。” 李燕豪道:“多谢四先生提醒。”闪身往宅院后扑去,捷如一缕轻烟。 李燕豪绕到了宅院后,宅院后临着一条漆黑的小胡同,李燕豪闪身进入小胡同,人往上一窜,趴上了墙头。 探头往里看,是后院所在,花圃树木,亭、台。楼、榭,只有一处还亮着灯,那是一座精稚小楼的楼上,灯是亮着,纱窗上却看不见人影。 一处处的暗影里,隔不远便是一个利落打扮、手提单刀或长剑的黑衣汉子,一看就知道是“查缉营”的好手。 这座宅院,在铁丐跟算卦的没来过之前,是个怎么样的禁卫,李燕豪不知道,不过单看眼前这种布署,真可以说是禁卫森严,如临大敌。 在这种情形下,进入大宅院并不难,可是要想进入大宅院不被发觉,那就不容易了,非得有相当的能耐不可,幸亏来的是李燕豪。 李燕豪默察一下院子里的情势,他根本不越墙往里翻,提一口气腾身拔起,直上夜空,然后由夜空里横掠,点尘未惊的落在小楼之上,贴着瓦面往下一栽一翻,便进了绕楼一圈的廊檐下的暗影里,神不知、鬼不觉。 李燕豪身子贴在墙上,凝神一听,小楼里竟然毫无动静。 里头没人?没人为什么亮着灯? 里头有人!有人为什么毫无动静? 李燕豪思忖一下,贴墙窜到一扇窗前,这扇窗户看得见灯光,可是光线很暗弱,显然,这扇窗户离灯光远,要不就是透的光是折射。也就是说,窗户里这块地方,有人的可能性不大。 李燕豪点破窗纸往里一看,果然,里头只是个没人的小客厅,灯光是从客厅左边射过来的! 李燕豪轻轻推开窗户,一窜翻了进去,掩上窗户,他挨向灯光射来处,到了小客厅门口,他看见了,光来自一间卧房,卧房华丽,一个淡装妇人背着门在灯下看书,看背影,无限美好,她应该是个清丽淡雅的人儿。 妇人,清丽淡雅,这会不会是…… 李燕豪心头跳动了一下,轻轻走了过去。他一直到了那妇人身后,那妇人仍茫然无觉,仍在看书。李燕豪却看见了,她看得是李易安的词,呈现在纸上的这一阙,是“声声慢”。 围中妇人看李易安的词,尤其是这一阙“声声慢”,这意味着什么? 李燕豪吸了一口气,轻轻说道:“芳驾。” 妇人倏然回身,没错,清丽淡雅的一张脸,脸上却布满了泪渍,看见李燕豪,她猛一惊站起:“你是——” 李燕豪道:“芳驾不要惊慌,我无意伤害你,我来找杨统带。” “你是什么人,找他干什么?” “芳驾可是杨夫人?” “是的。” 李燕豪心头又跳了几跳,道:“我来找杨统带打听一个人。” “你找他打听一个人,谁?” “秦玉岚,夫人听说过么?” “不清楚,我一向不过问外子的交往,你走吧。” “夫人……” “你快走,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 “我要是怕夫人叫人,也就不进来,我没有伤人的意思,夫人最好不要逼我。” “你找外子,外子不在家,你要找他,可以到‘九门提督衙门’去。” 李燕豪淡然一笑:“夫人不要拿‘九门提督衙门’吓我,夫人来自江湖,应该知道江湖人,我这个江湖人连禁城大内都敢闯。” 杨夫人听得一怔:“我来自江湖,你怎么知道我来自江湖?” 李燕豪道:“我提个人夫人应该知道,贾四先生。” 杨夫人脸色大变,惊得后退了两步,道:“你,你究竟是……” “跟贾先生是朋友。” “我明白了!”杨夫人脸色又一变,颤声道:“我明白你为什么找杨凤楼了,要来的终于来了。” 李燕豪淡然道:“夫人恐怕是误会了。” “我误会了?”畅夫人悲笑摇头:“不,绝不会,没人比我更清楚!” “夫人!”李燕豪截口道:“我来找杨凤楼,的确是为打听秦玉岚,不过我可以告诉夫人,贾四先生本已找到了京里,是我劝住了他——” “你劝住了他,为什么?” “相见不如不见,纵然他杀了杨风楼,又能挽回什么?” 杨夫人身躯倏颤,两行晶莹泪珠滑下清冷的面颊,哑声道:“相见不如不见,纵然他杀了杨凤楼,又能挽回什么……” 她倏然悲笑,点头道;“你说得对,相见不如不见,纵然他杀了杨凤楼,又能挽回什么……” 突然掩面痛哭。 李燕豪道:“夫人……” 杨夫人猛抬头:“他,他都告诉你了?” “并没有,四先生只告诉我个大概,那已经很够了,我能体会四先生的悲痛。” “你……你只知道他悲痛,可是谁又知道我……我的悲痛并不下于他。” “呃,夫人也悲痛?” “你不该拦他,应该让他来,让他来杀了我,杀了杨凤楼,我愿意死在他手里。” “呃,夫人愿意死在四先生手里?” “不错,我愿意,我愿意让他碎尸万段,我愿意让他挫骨扬灰。” “既是这样,夫人为什么还在这统带府里?” 杨夫人悲笑外指:“你应该看见了,我出得去么?” 李燕豪心头微一震:“杨凤楼交待过什么?” “他不能不防我后悔。” 李燕豪吸了一口气,道:“见夫人面对李易安的‘声声慢’流泪,我就知道夫人已经早有悔意,可是……” “可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是不?” “那倒未必,我不妨告沂夫人,四先生曾让我代他杀杨凤楼,却嘱咐不可动夫人毫发。” 杨夫人身躯剧颤:“我,我,我……”突然掩面痛哭。 “恕我直言,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杨夫人猛抬头,一双眸子都红了:“当初我糊涂,可是当初也不能全然怪我,他一年到头在江湖上——” 摇头悲笑,接道:“我还争什么,辩什么,怎么说我已是个失节的女人,怎么也无法挽回了。”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听夫人的口气,似乎一直盼着四先生来。” “不错,我是一直盼他找来。” “只为盼四先生来报复?” “不错!” “可是夫人现在已经知道了,四先生并不怪夫人。” “那我也要再见他一面。” “见一面又如何?” 杨夫人唇边掠过抽搐,口齿启动了一下,才道:“这是很难解释的,我明知道相见不如不见,可是……”住口不言。 李燕豪目光一凝:“夫人真要见四先生一面?” “你以为我是口是心非,谎言骗你?” 李燕豪暗一咬牙,刚要告诉杨夫人,贾四先生近在咫尺,就在外头,忽听遥遥传来一声:“统带回府。”紧接着一声声往后传来。 他只有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杨夫人惊急道:“他回来了,你快走。” “夫人,我正要找他。” “他的人多……” “夫人,我明知道他人多。” “不,你不是他们的……” 只听一声稳健步履声传了过来。 杨夫人脸色一变:“好,只有这办法了,抓住我,让他有所顾忌。” “杨夫人,我用不着。” “你……” 楼梯上有了动静,显然,人上楼来了。 杨夫人急得脸上变了色,道:“你这是帮我的忙。” 听那稳健步履声,来人已经上了楼了。 李燕豪没再说话,他出了手,一只手抓住杨夫人的左臂,把杨夫人拉到了他身前,然后另一只手放在了杨夫人颈后。 适时,一个穿海青色长袍、外罩团花黑马褂儿的瘦高汉子跨进了门,只一眼,他倏然停步,勃然变色。 杨夫人急叫道:“风楼——” 这位查缉营的统带杨凤楼,是个瘦高个儿,四十上下年纪,人长得英武俊朗,只是脸色苍白了些,白得发阴,眉宇间也有股子逼人煞气,如今他的脸色更白了,白里泛青,双目寒芒外射,像两把利刃,逼视着李燕豪,冰冷道:“不管你是什么人,先放开拙荆,有话跟我说。” “统带阁下,这话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不叫人?” “要对付你,我一个人就够了,你既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我统带府,潜上我的小楼,就没把我府里的人放在眼里,叫他们也是白叫。” 杨夫人一听李燕豪有意思放开她,不由暗暗着急,可却苦在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对李燕豪有所暗示。 李燕豪一笑说道:“统带阁下的确是位明白人,也快人快语,碰上这种人物,有此吩咐,我焉敢不遵。” 他松了手,还轻推了杨夫人一把。 杨夫人很快地跑到了杨凤楼身边,转身惊异地望着李燕豪,她是该惊异,她不明白李燕豪为什么会放她? 杨凤楼显然是位高手,要不然不可能轮到他掌“查缉营”,他跨一步把杨夫人挡在了身后,而且疾快无比地向着李燕豪递出一掌。 这一掌不是拍势,是抓势,五指曲如钩,带着丝丝的劲气。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这位“查缉营”的统带的确是位高于,而且是内外双修的高手。 李燕豪没躲。飞起一指点向杨凤楼掌心。 杨凤楼脸色一变,抓势走偏,闪电变招,五指扣向李燕豪腕脉,李燕豪沉腕翻指,划向杨风楼腕脉。 两个人脚下没动,单掌迅捷如电地互换三招,第四招,两个人对了一掌,砰然一声轻震,杨凤楼身躯晃动,退了一步,刹时间,杨凤楼脸色变得好阴沉,目中寒芒紧盯着李燕豪,没再出乎。 李燕豪倏然一笑:“统带阁下,你也对付不了我,是不是?” 杨凤楼冰冷道:“现在我要问了,你是谁,干什么来的?” 李燕豪笑了笑:“统带阁下,你想必不愿惹麻烦,我也不愿给你添麻烦,我是谁无关紧要,我是来跟统带阁下打听个人的。” “你是来打听人的?” “不错。” “你打听谁?” “秦玉岚。” 杨凤楼微一怔,眉宇间一丝异色一闪而逝,旋即冷然摇了头:“不认识。” 他脸上神色的变化,全落进了李燕豪眼里,李燕豪微微一笑,道:“统带阁下,那你就不能怪我给你添麻烦了,你是个明白人,也是个有身分、有地位的人,我不愿意,你也不会愿意我逼你说出来,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自己说出来,大家不伤和气。” 杨凤楼脸色连变了几变:“我要是叫人呢?” “我相信你明知那没用,不过你要是想试一试,有自信能快过我,你尽管请。” 李燕豪话声方落,杨凤楼闪电欺到,疾快无比地攻出三掌,一掌比一掌凌厉。 “你还不死心啊。”话声中,李燕豪出了手,一连化解了杨凤楼三掌,第一招,他扣住了杨凤楼的肩井,但是五指丝毫没有力道。 杨凤楼一动没动,尽管李燕豪扣在他“肩井”要穴上的五指没用力量,他并投有挣脱的意图。 他表现得很“英雄”,另-方面,他也知道,李燕豪五指随时会用力道,随时能让他不能动,随时能抓碎他的肩骨,让他落个终身残废,他绝快不过李燕豪去。 “你要打听秦玉岚什么?”杨凤楼显得很平静。 “他是干什么的?住在哪里?” “我都知道,可是我不能告诉你。” “你等于没说。” “我不能不顾我的身家性命。” “呃,秦玉岚这么狠?” “他是够狠,这也是干我们这一行的规法,尤其我是个带人的。” “这么说,秦玉岚也是干你这一行的了?” 杨凤楼脸色一变:“我不会再说什么了。” “在你们这一行里,秦玉岚的地位也比你高了?” 杨凤楼没说话。 “你大概知道,我为什么要打听秦玉岚?” 杨凤楼没说话。 “那么多条人命掌握在他手里,他一天要杀一个,为救这些人,我不择手段,不惜杀人,我无意威胁你,这是实情,你要是不告诉我,死就在眼前,你要是告诉我,未必会伤及你的身家性命。” “你不知道,他们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得吓人。” “至少在这座小楼上没有他们的耳目,在场只有你的妻子跟一个不会说出去的人,我到你这儿来,是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却有亏我的职守。” “命都保不住了,还谈职守。” “命可以丢,职司不能亏,要不然死的不只我一个,而且我的一生也不能玷上污点。” “这么说,你是忠心耿耿了?” “拿人俸禄,理应如此。” “你在旗人之下?” “不……” “你可知道,你的先人吃的淮家的粮食?” 杨凤楼脸色一变.没说话。 “被劫持的近百个人,跟你我都是同种,你忍让他们一个个惨遭杀害?” “我身不由己。” “没有这一说,只要你体内的血还没有变,心还是红的,就不会身不由已。” 杨凤楼脸色连变了几变,默然未语。 “统带阁下,对了,我已经仁至义尽,我知道你挣到这个顶子可不容易,可是谈现实一点,你要先保住命!” 杨夫人突然开了口:“凤楼,我能不能说句话?” 杨凤楼道:“你要说什么?” “告诉他。” 杨凤楼脸色陡一变:“你什么都不顾了?” “凤楼,我也是汉人。” 杨凤楼脸色又一变,没说话。 “凤楼,你是为自己,还是为我,还是为那顶顶子?” 杨凤楼唇边掠过一丝抽搐:“我什么都不为,我一无所有,何必为什么?” 杨夫人脸色一变:“凤楼,你知道我……” “你瞒不了我的,我早看出来了。” 杨夫人低下了头,旋又抬起了头,脸上一片坚毅肃穆之色:“你告诉他,我答应你永绝此念。” 李燕豪心头一震。 杨凤楼两眼寒芒一闪:“我都改变不了你,怎么这件事……” “这件事关系着近百条人命,也是我们该做的,我答应永绝他念,只换你一句活。” “你说的可是真话?” “我只要你相信我这一次。” 杨凤楼唇边连闪抽搐,目光一凝,望着李燕豪道:“听清楚,秦玉岚是大内秘密护卫首脑哈云奇的义子,出我后门往西走,过三条街,正对着一条胡同,胡同里东边第三家,门口有对石狮子,那就是秦玉岚的家。” 李燕豪凝目道:“哈云奇,是不是当世三大家哈家的人?” “不错!” “哈三爷!” “哈云奇是行三!” “两个马家的人被藏在什么地方?” “只有哈云奇跟秦玉岚知道。” 李燕豪肃然抱拳:“谢谢阁下,更谢谢杨夫人,我对情爱的力量,又多认识了一层。”深深看了杨夫人一眼,大步向外行去。 杨凤楼转过身,凝目望杨夫人。 杨夫人道:“你放心,今生今世,我永远是你的人。” 杨凤楼唇边闪过抽搐:“谢谢你。” 口口口 李燕豪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统带府”,见到了等他的铁丐与算卦的。见到了算卦的,李燕豪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铁丐问他,他没敢多说,只说已经打听到秦玉岚的住处,就要找去- ,算卦的拦住了他:“少侠,可曾见着……”住口不言。 “没有!”李燕豪不得不说谎;“我只见着那位统带一个人。” 铁丐把话接了过去:“救人如救火,咱们快走吧。” 算卦的神色阴暗,没再说话。 到了要走的时候,李燕豪反倒犹豫了,他道:“二先生、四先生,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去?” 铁丐目光一凝:“小伙子,你什么意思?” 李燕豪道:“也许两位知道,三大家之一的哈家,是满虏的人,老三哈云奇是虏主秘密护卫的首脑,秦玉岚是哈云奇的义子。” 铁丐道:“我明白了,你是怕我们俩壮志未酬身先死,是不是?” “倒不是这意思。” “小伙子,关东七怪就那么窝囊?” “二先生别误会。” “我们哥儿俩就怕了哈云奇,非死在他哈云奇手里不可。” “二先生……” “小伙子,你说你是不是这意思?” “不是!” “那就废话少说。我们哥儿俩是跟定你了,你走到哪儿,我们哥儿俩就跟到哪里,除非你现在就把我们哥儿俩打昏过去。” 李燕豪没再说话,转身掠去,铁丐一拉算卦的,双双跟了上去。 算卦的走的很勉强,也难怪,千里迢迢跑到京里来寻找当年弃他而去的爱妻,如今爱妻就隔着一道墙,但却咫尺天涯,不能相见,他怎么不想,又怎么不痛。 口口口 到了,杨凤楼是实话实说。胡同里,东边第三家,门口一对石狮子。 杨凤楼说的不够详细,单看这大门口的气派,简直不下于王侯之家。唯一比不上王侯之家的,是两扇红门紧闭着,门口没有亲兵,或者戈什哈站门卫岗。 打量着这座深不知有几许的府邸,铁丐道:“小伙子,你不能再把我们哥儿俩留在外头了吧?” “两位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外头作为接应?” “因为那是闲差,捞不到油水。” 算卦的没有笑,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李燕豪笑了:“闲差是闲差,可是一旦忙起来却相当重要。” “我们哥儿俩要一开头就忙。” “我答应两位跟我进去,但两位必须要跟我在一起,以便彼此照应。” “小伙子,别多解释了,越描越黑,没话说,谁叫你掌‘虎符剑令’,谁叫我们哥儿俩不如你,就这样了。” 李燕豪带头,往大宅院后绕去,刚近大宅院后,院墙里传出一阵低低咆哮声。 李燕豪心头一震,打手势与铁丐,算卦的急掠了开去。 三个人刚隐蔽好,院头上冒起了两条人影,疾若鹰隼般地.身手矫健,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又掠了下去。 铁丐道:“乖乖,这地方显然不比别的地方。” 李燕豪道:“没想到里头养有狗。” 算卦的道:“听咆哮声,恐怕是獒犬一类的大狗。” 铁丐道:“这下要饭的打狗棒恐怕派不上用场了。” 算卦的道:“狗的鼻子太灵,老远就能闻出生人气息,一只经过训练.担任警戒的狗,足抵十几个桩卡,要想进去,非想办法先除去那些畜生不可。” 李燕豪道:“问题是怎么个除法。” 铁丐皱眉道:“难就难在看不见里头的情形,要不然也许好办一点。” “倒不是没屋脊可上,而是近的屋脊怕逃不过狗的敏锐耳目与鼻子,远的屋脊又看不远。” “这可怎么办?” 李燕豪双眉陡地一扬:“我来试试。” 他提一口气拔起,直上附近一处屋脊,俯身瓦面探头,他目力超人一等,却也看不清那座大宅院里的情形.他掠了下来。 “怎么样,小伙子?”铁丐忙问。 李燕豪摇了头。 算卦的道:“难道就罢了不成?” 铁丐道:“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话是不错,三个人想了半晌,还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铁丐狠声道:“谁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 算卦的突然道:“二哥,走下风头行不行?” “谁摸得清哪儿有四条腿的畜生,哪儿没有。” “不管哪儿有,走下风头总是牢靠些。” “牢靠个鬼,瞒得了它们的鼻子,瞒不了它们的耳朵,这不是好办法。” 这不是办法,那也不是办法,究竟该怎么办? 三个人正在眉锋深皱的当儿,只见一条无限美好的大红人影,掠出了大宅院的高墙。 李燕豪目力超人,一眼便看出那是媚艳如花的骆姑娘骆天娇,他心中一动,忙道;“两位请等等,我试试看这个办法是否行得通。” 铁丐跟算卦的自然也看见了那条从大宅院里掠出来的大红人影,也知道李豪燕所说的试一试,是指这条大红人影,两个人只当李燕豪要制住那条大红人影,逼对方带路,所以问也没问地看着李燕豪像缕轻烟似的掠了出去。 李燕豪不敢在附近拦骆天娇,容得骆天娇掠过了一条街,他才提一口气越过骆天娇,截住了骆天娇的去路。 骆天娇突见眼前从空而降地落下条人影,一惊收势,等她看清站在眼前的是谁时,她不由为之一怔,娇靥上浮现一片讶异神色, 李燕豪道:“骆姑娘,久违了。” 骆天娇突然笑了,笑得像花朵怒放:“一晚上见了两次面儿,能算久么?” 李燕豪要说话。 骆天娇却已接着又道:“嫌久,是不是带点儿思念的意味儿,是不是改变了心意,来找我了?”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秦府近在咫尺,难道骆姑娘一点顾忌也没有?” 骆天娇媚眼儿一抛,道:“咱们不会到别处去么,又不是除了这儿就没地儿了,走,上你住的客栈去。” 说完了话,她扭动着蛇一般的腰肢,带着醉人的香风,直向李燕豪走了过去。 骆天娇的身材、娇靥、眼睛,无一不美,无一不媚,尤其她胴体上散发出一种能让人蚀骨销魂的少妇风韵成熟美,这原是任何人无法抗拒的。 但是,李燕豪毕竟是李燕豪,他淡然道:“骆姑娘,我有正经大事待办。” 骆天娇听得一怔,脚下也不由一顿,但是一刹那间她又恢复平静,娇靥上又复堆起醉人的媚笑,高挺起酥胸,向着李燕豪走了过去:“还有什么事儿比这件事更正经、更大的呀?” 最后一个字出口,她人已到了李燕豪面前,那高挺的酥胸逼得李燕豪不得不撤退一步.但是李燕豪一退,她跟着又上前一步:“既然找到这儿来了,还怕我吃了你不成,干嘛嘴上馋,还装老实人儿啊?” 李燕豪没再退,任骆天娇的衣衫.碰着了他的衣衫,他淡然道:“看来姑娘是误会了。” “我误会了。”骆天娇眼睛微睁,唇边带笑:“我误会了你什么呀,好了,别装了,我的好人,春宵苦短,快走吧。” 说着,粉臂像蛇的缠住了李燕豪的手臂。 李燕豪却一动没动,道:“骆姑娘,我人已经到了秦府的墙外,姑娘就不该不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哎呀!”骆天娇皱了娥眉,模样儿更见动人:“这时候谈这个,岂不是太煞风景了,快走吧。” 她扭动着腰肢,粉臂趁势往旁边那么一带,想拉着李燕豪就走。 李燕豪脚下没动分毫,连身子也没动一动,道:“姑娘这么急着带我离开这儿,是为了秦玉岚呢?还是为了我?” 骆天娇目光一凝,娇靥上笑容消失了:“你可真够机灵啊,你信不信,我是为了你。” “这么说,秦府是龙潭虎穴?” “我不知道是谁把秦玉岚的住处泄露给你的,可是你既然打听秦玉岚的住处,不会不打听秦府里的虚实,那么你就该知道,秦府不是你能应付的。” “我的看法跟姑娘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我有六成胜算,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不能拖一天,让一个忠义豪雄为我而死!” “你不觉得你把自己估得太高了。” “老实说,秦府里能使我有点顾忌的,只有一个哈三,哈三现在是不是在这儿还不知道!” “你知道哈三爷?” “何止知道。” “哈三在这儿。” “能让我有所顾忌的,也只不过他一个人而已。” “我还没听说,有谁是哈三武学的对手。” “我不能不承认不多,但却绝不是没有,霍家武学与哈家武学并称于世,我这个年轻一辈的,真要跟哈三拼起来,鹿死谁手还未卜可知。” “既是这样,那你还等什么?” “不瞒姑娘,目前我尽量避免跟他们正面冲突,我的目的只在救人,只要能救出人来,我绝不在这儿多停留一刻。” “真的?” “当然是真的,要是万一被他们发觉了,逼得我不能不出手,那自然另当别论。” “不对呀!”骆天娇一双让人心旌摇动的眸子转了一转:“既然是这样,你怎么会拦住我,把这些都告诉我?” 李燕豪由衷地道:“姑娘心细如发,令人佩服,我不瞒姑娘,我发现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秦宅,是件相当难的事。” 骆天娇笑了:“知道秦府的厉害了吧。” “姑娘,我目的只在救人,所以不愿惊动他们。” “你这身骨头可真硬啊,不过你硬得不让人讨厌,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指秦府养的那些狗?” “不错。” “恐怕你还不知道,那些狗都是壮如牛犊,久经训练,能抵四五个高手的獒犬。” “这个我知道,我并不在乎它们是什么狗,我只在乎它们敏锐的耳目与鼻子。” “就因为你进不去,所以你才把我拦住?” “是的。” “我出来可真是时候啊,现在你已经拦住我了,你打算怎么办,说吧?” “姑娘认为我该怎么办?” “哟,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我可不敢落个教你怎么样的罪名啊,我怎么知道你该怎么办哪。” “姑娘,我想请你指点一条明路。” “怎么样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 “不错。” “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姑娘以为我是开玩笑?” “你这不是做贼的跟人家家里的人要钥匙么,你想我能帮你这个忙,你以为我会帮你这个忙?” “姑娘,我不能不试一试。” “你有几成的把握,敢这么试法?” “一成都没有。” “你好大的胆哪,你就不怕我嚷嚷一声?” “姑娘到现在还没嚷。” “也许还没到时候呢。” “姑娘——” “我不嚷嚷,那是我对你有情,喜欢你的一点私心,可是我绝不能再帮你进入秦府去救人,你这不是害我,不是要我的命么?” “姑娘也应该能体谅,我不能不把人救出来。” “救人是你的事,你千该也好,万该也好,可是你不能把我也拉进去,我装不知道,对你已经足很够了。” “姑娘,我所以求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坏我的事。” “那不见得,到底我是秦玉岚的人。” “姑娘——” “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不能帮你这个忙,就是不能帮你这个忙。” 李燕豪望着她没说话, 骆天娇有点着急地道:“你怎么不想想,一旦有点可能,你的什么忙我不愿意帮。” 李燕豪吁了一口气,点了头:“姑娘说得是,姑娘有姑娘的立场,我不能也不该勉强姑娘。”说完了活,他一抱拳,转身要走。 骆天娇突然叫住了他:“慢着!” 李燕豪回身凝目,望着骆天娇,没说话。 骆天娇娇靥上满是焦虑愁急之色,犹豫着道:“你,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为难,为什么?” 李燕豪暗暗一叹道:“姑娘,此时此地,除了你,我又能求助于谁,此时此地让我碰上你,应该是天意,可是——”他住口不言。 骆天娇道:“我明知道不能帮你这个忙,可是我要是不帮你这个忙,我心里又难受得要命——” 说着,说着,她居然眼圈儿一红。 李燕豪道:“姑娘,我也知道你的立场,我原不该让你为难,可是事关这么多条人命……” 骆天娇低下了头,可是旋即她又抬起了头,一双妙目里噙着眼泪,娇靥上却满是坚毅之色,道;“好吧,我帮你这个忙,谁叫我喜欢上你,谁叫我都想把自己交给你,你跟我来吧。”她转身要走。 李燕豪忙叫道:“姑娘,慢着!” 骆天娇回过身来道:“怎么了?” “姑娘,你帮我这个忙,对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危害?” “那你就不用管这么多了。” “不,我一定要弄清楚。” “为什么你非要弄清楚不可?” “姑娘,我可以不惜一切去救那些人,但是我不能为救那些人而伤害到你。” 骆天娇眼圈儿一红,颤声说道:“为什么?” “这是道义。” “就仅只为道义么?” 李燕豪何许人,焉能不知道骆天娇问的是什么,想的是什么,等的又是什么,可是他能说什么呢,暗一咬牙,道:“是的,姑娘!” 骆天娇神色微一黯:“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对我这么样一个女人,你还顾什么道义?” “姑娘,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可是自始我对姑娘并没有存一点轻视的念头,尤其是现在,我更是把姑娘当成了我的朋友。” “朋友?”骆天娇妙目微一睁:“你把我当朋友?” “是的,姑娘!” “为什么?” “因为别人只看见了你的表面,而我则发现了你的内蕴。” “是这样么?” “姑娘,但愿你能相信,我这是心里的话。” 骆天娇娇躯倏泛轻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她没让它掉下来:“自我记事到如今,从来没有人拿我当朋友,你是头一个,我还求什么,走吧!”她头一低,转身要走。 李燕豪伸手拉住了粉臂,骆天娇身躯一震转回身:“你——” 李燕豪忙松了手,道:“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件事对你会不会有什么危害?” “没有。”她又要转身。 “姑娘——” 骆天娇停住没动:“你为什么要问那么多?” “我不能,也不忍心拖累姑娘,否则我会一辈子引以为咎。” “你——”骆天娇甫一个“你”字出口,晶莹的珠泪扑簌簌挂落两行。 李燕豪心里一阵异样感受,道:“姑娘——” “我从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真的,你不要笑话我,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女人,是你刚才拉我的时候,我感到一种从没有感受过的异样感受,那就像一个姑娘初会情人一样,我知道我不配有这种感受,可是刚才的感受太清晰了,相信这辈子我永远忘不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既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让我为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做点事呢?” 李燕豪听得一阵激动,他几乎忍不住想去握骆天娇的柔荑,可是他毕竟还是忍住了,他道:“不,我不能,除非对姑娘没有一点危害。”“你这是何苦?” “姑娘你又何苦?” “我说不上来,也许你是头一个拿我当人的人。” “姑娘的心意我感激,可是秦玉岚——” “秦玉岚,秦玉岚他没有拿我当人,他只有在需要我的时候才找我,可是我对他也是一样,只有一种需要,而没有一点情爱。” “姑娘——” “不要再说什么了,救人如救火——” “不,姑娘——” “你不要再多说什么了,我只能告诉你,你尽量小心,尽量不让他们发现,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姑娘,这样吧,你指示我一条路。” “没有别的路,只有你跟着我进去,那些狗才不会叫,这是你唯一神不知,鬼不觉救人的办法。” “马家的人都在这儿么?” “马老大、马回回跟马淑贞在这儿,其他的在别的地方。” “在什么地方?” “别贪多,先把这三个救出去再说,好不好?” 李燕豪猛吸一口气:“为今之计,我也只有仰仗姑娘了,我话说到这儿,要是因为这件事,他们伤害到了姑娘,我会要他们十倍偿还。”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别耽误了,走吧!” “姑娘,我还有两个同伴。” “不行,人不能多。” “那么,我总得告诉他们一声。” “好吧,你去吧,我等你。” “那两位是关东七怪里的二先生跟四先生,姑娘要不要见见?” “关东七怪到京里来下?” “是的。” “不用了,我不见他们了,你去吧。” “姑娘请等等,我马上来。”他腾身掠去。 到了铁丐跟算卦的等候处,铁丐跟算卦的早等急了,一见李燕豪来到,铁丐劈头便道:“小伙子,你上哪儿去了,一去这么久,是不是让人给逮住了?” 当然,铁丐是看见从秦府掠出来的那条人影,是个女人的无限美好身影,才这么说的。 “先生说笑了。”李燕豪把见着骆天娇的情形,概略地说了一遍,他刚把话说完,铁丐立即接着说道:“是骆家的丫头,小伙子,你怎么能相信她?” “二先生,这位骆姑娘是可以相信的,再说,目下我也只有相信她这一条路可走。” “那个丫头?”铁丐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恐怕不会安着什么好心,小伙子,事关重大,你可不能太心软,两句话就钻进了人家的圈套里。” “不会的,二先生,骆姑娘本性善良,她不会有什么圈套的,至少她不会害我。” 算卦的淡然道:“少侠,女人的话,是这世上最不可信的。” “多谢两位的关心,不过我还是不能不赌上一赌,试上一试。” 铁丐沉吟了一下,道:“好吧,试就试吧,好在咱们三个在一起呢,彼此都有个照应。” “不,二先生,不是三个,是一个。” “是一个,什么意思,你又要我们来……” “人多了并不见得好办事,不得已,还要清二先生跟四先生原谅。” 铁丐摇头道;“反正说来说去,你是要把我们老哥儿俩留在外头就对了。” “二先生,我不得已——” 算卦的道:“少侠,说实在的,我们哥儿俩信不过骆家那个丫头,又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进入秦宅。” “四先生,假如这是那位骆姑娘设的圈套,纵然咱们三个人都进去,又于事何补,是不是我一个人脱身也较为容易些?” 铁丐道:“这倒也是,假如这是那个丫头设下的圈套,小伙子一个人进去,一旦发现情形不对,一个人脱身,是比三个人容易。” 算卦的道:“话是不错,只是……” 李燕豪道:“二先生,四先生,救人如救火,骆姑娘还在等我,不能再耽误了,我救的是三个人,还是请两位在外头,准备随时接应吧。” 铁丐迟疑了一下,一点头道:“恐怕也只好这样了,好吧,小伙子,你去吧,救人的事归你,接应的事你交给我们老哥儿俩就是。” 李燕豪道:“多谢了。”一抱拳,腾身往骆天娇等候处掠去,骆天娇也正等急了,一见到李燕豪便道:“怎么打个招呼也这么久?” 李燕豪道:“他两位不放心,要跟着进去,是我费了一番口舌才把他两位劝住。” 骆天娇道:“恐怕是不放心我吧?”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是这样,他们不认识姑娘,也不了解姑娘——” 骆天娇淡然强笑:“我本来是那么个女人,还计较谁放心不放心,别再耽误了,走吧。” 她飞身往秦宅方向掠去,李燕豪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转过了一条街,骆天娇停在一条黑胡同口,这黑胡同口离秦宅的东墙不过几丈远近。 “我先进去。”骆天娇低低道;“等我给你探好了路,招呼你的时候,你再进去,要是我没有招呼,千万别轻举妄动。” 说完了这话,骆天娇她窜出了黑胡同口,向着秦宅扑了过去,只一个起落,便掠上秦宅围墙,落了进去。 李燕豪清清楚楚的听见,秦宅那高高的院墙里,响起了几声狗的咆哮,随即寂然。 显然是那些獒犬发现有人进院,纷纷扑到,等发现是熟人后立又停止攻击,俯首贴耳。 院墙里归于寂然后就没了动静,片刻之后,才有一颗小石子飞过来,“叭!”地一声落在了胡同口。 李燕豪知道,这是骆天娇通知他进去,他暗一咬牙,飞身向着秦宅东墙,骆天娇适才进入处扑了过去。 一个起落上了墙头,一眼就看见骆天娇一个人站在一处暗角里正焦急地向他招呼,他连忙掠了过去,甫到近前,骆天娇便急可可待地道:“我把他们支开了,可是他们一会儿就会转回来,这儿不能待,快走。”她转身要走。 李燕豪伸手拉住了她,道:“马大爷他们——” “别说什么,跟我来。”她挣脱了李燕豪的手,转身行去。 李燕豪忙跟了上去。 跟着骆天娇一路走,李燕豪一边飞快打量四周,只见置身处是一个大院子,有平房,有楼阁,还有一块块的花圃,一排排的松树夜景美而宁静,四周的屋子里,有的没点灯,有的还点着灯光,骆天娇走的这条路,是条紧挨着一堵高墙的小石板路,路旁一排松树形成了一条暗影,宽长恰奸可以掩蔽身形。 这条路不知道通往哪儿,李燕豪紧跟在骆天娇身后,屏息凝神,随时运目搜索身周十丈内,随时搜索着秦府的墙头,随时防备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眼前一个月形门,骆天娇走了进去,李燕豪自然跟了进去。 刚进月形门,李燕豪听见一阵轻快步履声,从左前方传了过来,他忙一拉骆天娇,道:“有人来了。” 骆天娇似乎也听见了,她忙道:“你躲起来,我去明处应付。” 李燕豪明白骆天娇的用意,闪身进了附近一处暗隙,骆天娇就站在原处没动。 李燕豪刚躲着,只见左前方十丈外两条人影快捷地走了过来,骆天娇人在明处,很容易被看见,只听一声轻喝传了过来:“什么人?” 骆天娇应声道:“不会过来看看么?” 随听另一人道:“原来是骆姑娘。” 来人脚下相当快,两句话工夫已来到近前,两个都是手提长剑的中年黑衣人,看刚才两人的步履,如今再看两人的眼神,一看就知道是不俗的好手。 只见两个黑衣人向骆天娇躬了躬身,左边一个道:“这么晚了,姑娘您还没有歇息?” “还没有,刚从外头回来,你们两个干什么?” 左边黑衣人道:“我们俩换下班来。” “呃,地牢那边儿呀?” “是的!” “那边儿情形怎么样?” “很平静!” “是该平静,外头没人知道你们少爷的住处,谁也找不到这儿来,怎么能不平静。” “您说得是,您说得是。” “谁在地牢那边儿值班?” “雷青田跟巴梅生。”“你们俩辛苦了,歇息去吧。” “是,谢谢姑娘。”两个中年黑衣人走了。 李燕豪从暗影中闪了出来:“那边是地牢?” “嗯。” “马家三位就在地牢里?” “嗯。” “只两个人看守。” “人是只有两个,獒犬恐怕有四五条之多。” 李燕豪皱了眉。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来想办法,走吧!”骆天娇带着李燕豪行了过去。 眼前又是个院子,只是这个院子里没有房子,倒是有座小巧玲珑的凉亭,似乎是个小花园。 走完这条石板路,从个月形门道进来,又从十来丈外一个月形门走出去。 刚到月形门前,骆天娇停了下来,低低道:“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前面就是地牢所在?” “地牢在过去那个院子东北角地底下,上头是间石屋,当班的在屋里,獒犬在屋外,不是熟人近不了。” “进来这么半天了,似乎没看见几个人。” “人都在别的院子里,那是住人的地儿,这几个院子里,獒犬比人多,这东西的耳目比一流高手还敏锐,再加上它的鼻子,比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防守还严谨。” “哈三跟秦玉岚都在别的院子里?” “整座秦府像一张蛛网,周围大大小小的院子包围着正院,哈三跟秦玉岚住在正院里,正院里有很多怪异的设置,现在没法子告诉你那么多,好在你现在也无须知道,总之,要想见到哈三跟玉岚,非先通过周围那些重重的院落不可。” “那么眼前——” “你先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情形再说,找个妥当的藏人地儿,以防獒犬闻见生人味儿过来。” “好吧,我等姑娘的招呼就是。” 骆天娇没再说什么,举步进了月形门。 李燕豪看准了墙边一棵大树,飞身掠了上去。 大树高过院墙不少,从枝叶缝隙中,可以清楚地看见骆天娇,东北角那栋石屋,还有四五只牛犊般大小,头尾丈余,腿租如人臂,两眼绿光闪动的凶恶的獒犬。 骆天娇一进院子,四五只獒犬箭一般的窜向骆天娇,可是都在骆天娇脚下绕动,一声咆哮也没有,乖得很。 骆天娇拍拍这只,摸摸那只,然后走向石屋。石屋关着两扇门,灯光由门缝外透。 骆天娇刚进入石屋三丈内,两扇门开了,强烈灯光外射,两名提剑的黑衣人当门而立。只听骆天娇道:“是雷青田跟巴梅生么?” 一名黑衣人道:“原来是骆姑娘。” 两名黑衣人恭瑾迎向骆天娇,近前微一躬身,左边黑衣人道:“姑娘怎么上这儿来了?” 骆天娇道:“怎么,我不能来呀?” “不,不,您别误会。” 左边黑衣人忙道:“我是说,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歇息?” “刚从外头回来,过来看看。” 骆天娇向着石屋张望了一下:“只你们俩呀?” “是的!”右边黑衣人道:“看守地牢,一直是两个人。” “两个人怎么够,我得跟玉岚说说,让他多派两个人。” “用不着的,姑娘。” 左边黑衣人道:“有这些獒犬,算算足能抵上好几个人。” “那三个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老实得很。” “没动静!很老实,别是死了吧?” “死不了的,有吃有喝怎么会死。” “难说,有吃有喝怎么不会死?” “难说,有吃有喝挡不了自绝。” 两名黑衣人笑了,左边一名道:“自绝?骆姑娘,您开玩笑了。” 右边黑衣人道;“是啊,这种人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自绝的,他们很珍惜他们那有用之身。” 骆天娇道:“这么说倒是我多虑了,你们忙吧。” 她没再多说什么,扭头走了,几只獒犬要跟,被两个黑衣人叫了回去。 骆天娇通过月形门,到了李燕豪藏身的这个院子里,李燕豪从树上跃下,迎上了骆天娇。 骆天娇道:“你都看见了?” 李燕豪道:“不错,居高临下,尽收眼底。” 骆天娇道:“要想进入地牢救人,必须先除去那两个人,或者制住他们,但是却很难。” “姑娘没把握?” “你不知道,要除去那两个人,或者制住他们,不能当着那些獒犬动手,否则会招致那些獒犬的攻击,也就是说,我必得把那两个人诱进石屋动手,但是我没有把握一下子制住他们两个,他们都是秘密卫队里的好手。” “姑娘是要我接应援手?” “你没有办法接应,也没有办法援手,你根本近不了那间石屋,除非你不惜惊动别处的岗哨。” “姑娘,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姑娘把两个人诱进石屋,我有把握从这儿腾身扑过去,身剑合一,一举击毙獒犬,姑娘听见动静之后再动手,就算姑娘一下制不住他们,我也可以抽身接应姑娘,给姑娘援手了。” 骆天娇瞪大了一双美目:“你会身剑合一?” 李燕豪点头道:“不敢说会,勉强能做得到。” “你有把握一举击毙五只獒犬?” “不错。” “不让它们叫一声?” “我有把握比它们快。” 骆天娇愣愣地道:“我没想到你的剑术有这么高的造诣……” “姑娘,事不宜迟,迟恐有变。” 骆天娇定了定神:“你要考虑好,这一下是只许成,不许败,万一失败了,你再想要救人那可就难了。” “姑娘放心,我知道关系重大,不会轻易冒险的。” 骆天娇一整脸色道:“那好,咱们时间配合好,我去把那两个人诱进石屋,关上门,你就马上动手,知道么?” 李燕豪点头道:“知道了,姑娘放心就是。” 骆天娇转身走了,李燕豪又掠上了大树,他认为从大树上起步,居高临下好搏击。 那两个人已进入了石屋,听见外间动静,开门又走了出来,一见是骆天娇,自是出乎意料之外。 “姑娘您……” “你们西个跟我进来,我有话说。” 骆天娇往石屋行去,几只獒犬要跟。 骆天娇道:“别让它们进来。” 两名黑衣人叱退了几只獒犬,跟骆天娇进入石屋,骆天娇伸手关上了门。 是时候了,李燕豪猛吸了一口气,长剑出鞘,腾身掠离大树,脱弩之矢般,连人带剑扑向院中几只獒犬。 獒犬的确敏锐凶猛,的确久经训练,当李燕豪甫自掠离大树那一刹那间,它们已发觉了,抬起头,十只绿光闪动的眸子,一起望向李燕豪,弓身欲扑。 但是李燕豪太快了.就在五只獒犬发觉李燕豪腾身离开大树,十只绿光闪动的眸子凝注,弓身欲扑,喉间欲发出咆哮之声的当儿,李燕豪连人带剑已然扑到,剑化长虹,寒光一卷,血雨狂喷,五只獒犬连哼都没来得及哼,连动都没来得及动,便已身首异处,横尸地上。 李燕豪一剑劈死五只凶猛獒犬,脚一沾地,腾身又起,人已到了石室门口,他连停都没停,左掌震开了门,人巳冲了进去。 他进门便看清了室中情势,骆天娇站在两个黑衣人之间,两个;黑衣人正惊骇外望。 李燕豪轻喝道:“骆姑娘,俯身。” 骆天娇冰雪聪明,一点即透,立即往下一蹲。 李燕豪飞身扑过去,掌中长剑电卷而出。 两个黑衣人警觉不对,要拔剑,但李燕豪长剑寒光已至,“噗”、“噗”两股血箭射起,两个黑衣人的尸身倒了下去,原来站的位置没移动分毫,足见李燕豪的剑快而利。 骆天娇蛄了起来,伸手抓住身旁地上一只铁环,用力一拉,一块门板大小的石板被拉了起来,一道石梯通往下去。 “快,跟我来!”骆天娇疾快地顺着石梯走了下去。李燕豪不敢怠慢,立即跟了下去。 几十级石阶很快到底,眼前是间方形石室,屋顶点一盏昏暗油灯,十几根石柱“顶天立地”,只有三根石柱上绑着人,那正是马行云、马回回,还有马淑贞。 他们三个倒背着双手,被绑在石柱上,能绑住马行云跟马回回,想必不是普通的绳索,竟然是浸了油的牛筋一类东西。 三人闻声外顾,一见李燕豪跟骆天娇,猛为之一怔:“李少爷!” 李燕豪没说话,闪身扑过去,长剑微挑,斩断了捆绑三人的东西,然后才道:“此地不是谈话处所,快。” 话声方落,顶上一阵激烈大吠由远而近。 骆天娇一惊道:“糟,必是血味把獒犬引来了。” 李燕豪双眉一耸。道:“几位请随我后,上去之后,得空就走,外头自有人接应。” 他仗剑当先奔上石梯,马行云等不敢怠慢,紧随李燕豪之后登上石梯。 一行五人行动飞快,转眼间便已出了地牢,进入石室,只见院中七八只獒犬围着地上五只獒犬的尸身,低着头不住的闻。 骆天娇急道:“人还没到,快走!”她闪身到了石室门口,抢先一步便要出去。只听一阵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 李燕豪脑际灵光电闪,道:“姑娘原谅。” 从后头伸手,左掌抓住了骆天娇左臂,右掌长剑已架在骆天娇脖子上。 只见人影闪动,十几名佩剑黑衣人已然扑到,一见院中情景,立即震住。 李燕豪冷然道:“你们人跟畜生尽快闪开,要不然这位骆姑娘的命就保不住了。” 骆天娇忙道:“柴清,赶快把狗叫开,退出去。” 一名黑衣人犹豫着答应,轻喝一声,把七八只獒犬叫了过去,率众刚要退。 一声冷喝传了过来:“站住!” 十余名黑衣人立即停住。 骆天娇身躯一震,低声道:“秦玉岚。” 人影一闪,院门处多了一个人,黑衣、冷峻,眉宇间肃煞邪气逼人,不是那秦玉岚是谁! 骆天娇忙叫道:“玉岚!” 秦玉岚唇边浮现起一丝冰冷笑意,缓步走进院中,一直走到五只獒犬尸身前停下,那七八只獒犬也跟了过来,围着秦玉岚的腿直转直舐。 骆天娇又叫:“玉岚!” 秦玉岚看了地上五只狗尸一眼,抬起了头,唇边冰冷笑意更浓:“能在我的獒犬发声之前杀了它们的人不多,或许你是头一个……” 笑意一敛,目中寒芒进逼李燕豪:“可是我这心爱的獒犬不能白死,我要你们这些人为它们偿命。” 李燕豪道:“那你得先把这位骆姑娘救过去再说。” 秦玉岚摇头道:“这个我一点也不担心,只要是男人,就绝不忍心伤她。” 李燕豪淡然一笑:“恐怕你是看错了人了,秦玉岚,我拿这位骆姑娘,换我们这几个人,等我们出去之后,我自会放她。”说完话,他推着骆天娇要行出去。 秦玉岚一摆手,七八只獒犬立即前窜一步,低声咆哮,作势欲扑。 秦玉岚淡笑道:“放心,我是天地间第一等狠心肠的人,要我伤你,我都下不了手,何况他们!” 李燕豪;“秦玉岚,你当真以为我不会伤她?” “自然是真的。” “你打算试一试?” 秦玉岚笑笑道:“李燕豪,你们这些人要想活着离开这儿,只有-个办法,把‘虎符剑令’献出来。” “秦玉岚,你是痴人说梦。” “李燕豪,那你们是死定了,你怎么这么想不开,要是等你们死了,那块‘虎符剑令’还不是照样会落进我的手里。” “真要是那样的话,你就不会非逼我先把它交出来不可了。” 马回回道:“少爷,说得好!” 秦玉岚脸色一变,旋即又是一脸的笑容:“既是你认为这样,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么说,你是打算不顾你这位心上人?” “我很放心,你绝不忍心伤她。” 李燕豪冷笑一声道:“秦玉岚,别是这位骆姑娘在你心目中的份量,已经大不如往昔了吧?” 骆天娇一双目光,向着秦玉岚逼视过去。 桊玉岚视若无睹,淡然一笑道:“你错了。” “找错了么?” “你当然错了,打当初我也没把她看太重。” 骆天娇脸色一变,叫道:“玉岚,你……” 秦玉岚一笑道:“幸亏我没把你看太重,要不然我现在戴了绿头巾,岂不是要伤心死。” 李燕豪心头一震。 骆天娇脸色大变:“玉岚,你怎么说这话……” “我说错了么,如没有熟人带路,任何人,只要他是生人,绝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我秦府——” “我是被他挟持……” “没那回事儿,有人碰见你,他们已经向我禀报过了,你一个人往这院子来了,这,不会是冤枉你吧?” “我——” “你怎么?要是没有熟人指点,外人也绝不可能知道我的住处……” “你冤枉我,不是我告诉他的!” “好,就算这我冤枉了你,前者你怎么说,也是冤枉你么?” “我,我……” 只听一声惊呼传了过来:“天娇。” 院门口站着个人,是骆宏勋。 骆天娇忙叫道:“爹……” 骆宏勋急急奔至秦王岚身边,道:“玉岚,这,这是怎么回事?” 秦玉岚淡然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 骆天娇道;“爹,他冤枉我,他说我跟他们勾结……” 骆宏勋忙道:“玉岚,你怎么能……这怎么会!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娇……” 秦玉岚淡然一笑道:“就是因为我太了解她了,我才认为准是她出卖了我。” “不,玉岚——” “骆伯父,这儿没你的事儿,你去歇着去吧!” “不,玉岚——” 秦玉岚脸色一沉:“怎么,你要干涉我管家事?” 骆宏勋忙道:“不,不,玉岚,我怎么敢,只是天娇跟了你不少时日了……” “怎么样,你是让我因私废公么?” “不,不,我更不敢,我……” “那就少说一句,出去。” “玉岚——” “骆宏勋,念在以往的情份上,我还尊称你一声,你要是逼我翻了脸,可别怪我不认人。” 骆宏勋脸白了,头也低下去了:“这,这……” 骆天娇厉声叫道:“秦玉岚,你不是人,是畜生——” 秦玉岚阴笑道:“是么,你骂吧,我这个人不怕骂,只要我能达到目的,什么骂我都不在乎。” 骆天娇跺脚叫道:“你是畜生,你禽兽不如,爹,不要管我,你走吧,这就是你攀龙附凤,梦想荣华富贵的结果,你走吧,用不着管我了。” 骆宏勋猛抬头,双目尽赤:“秦玉岚,你打算怎么办?” 秦玉岚阴笑道:“很简单,我要你的女儿跟他们一块儿死,一块儿喂我的獒犬。” 骆宏勋脸色大变,厉声道:“秦玉岚,我先拼了你。”扬掌欲劈。 秦玉岚却比骆宏勋快,冷笑一声.五指拂出,正中骆宏勋左胸,骆宏勋闷哼一声,踉跄暴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骆天娇尖叫一声:“爹——”她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秦玉岚赶上-步,抬脚就要向骆宏勋踹下。 突然一声淡然轻喝传了过来:“玉岚。” 秦玉岚立即收脚躬身:“义父。” 众黑衣人也一齐躬身下去,几只獒犬箭一般地窜向院门。 李燕豪急急望去,看得不由心头一震。 院门处,负手站着一个锦袍中年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哈三爷。 骆天娇机伶-颤,道:“糟,咱们都活不了了。” 哈三爷洒脱异常。带着儿只獒犬走了过来:“玉岚,你好大的胆子,怎么能对你未来的泰山无礼?” 秦玉岚垂着手道:“是,玉岚知错。” 哈三爷过去扶起了骆宏勋:“老哥哥,你不碍事吧?” 骆宏勋脸煞白,浑身俱颤,说不出一句话来。 哈三爷抬眼望骆天娇一怔:“哟,燕豪,是你呀?” 李燕豪淡然道:“不错,是我。” “我听说有个姓李的年轻人如何如何,却没想到会是你,早知道是你,哪会有这种事,好了,好了,你们走吧。” 这突变使得李燕豪等为之一怔。 李燕豪道:“怎么说.你让我走?” “是啊,呃,对了,看我这个做长辈的多糊涂,要不要到我那儿去坐坐?” “那倒不必了,只是,你们不要‘虎符剑令’了?” 哈三笑道:“就是想要,这头一回在京里见面,我这个做长辈的总不能不买个交情啊,既是不愿意坐,那你们就走吧!” 手一摆,轻喝道:“让路!” 众黑衣人立即闪了开去。 李燕豪看了看哈三道;“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哈三道:“这什么话,我要是不放你走,不就早动手了么,你走吧,我绝不拦你。” 李燕豪推着骆天娇往外行去。 哈三道:“为示真诚,我让天娇送你们出去,不过她是我未来的干儿媳妇,你可得让她回来啊。” 李燕豪道:“这你尽可以放心。” 只听身后马回回道:“少爷,咱们还有人在他们手里。” 李燕豪脚下一顿。 只听哈三道:“冲着燕豪,我都放,人在骆家地下密室里,你们上那儿找吧,密室的入口是在……我忘了,天娇,在哪儿呀?” 骆天娇道:“书房书橱后。” “对了,书房书橱后,你们快去吧!” 李燕豪剑仍架在骆天娇香肩上,带着马行云、马回回、马淑贞一直走到院墙边,哈三等果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燕豪停步道;“大爷,马叔,你们先出去。” 马行云等三人腾身掠出了墙,李燕豪拉着骆天娇也掠出了墙。骆宏勋头一低。要走。 哈三伸手拉住了骆宏勋右腕;“别急,老哥哥,天娇会回来的!” 骆宏勋身躯一震抬眼,哈三望着骆宏勋,满脸笑意。 李燕豪等出了秦宅,迎着铁丐、算卦的,没说一句话,一口气奔出了内城,方始松了一口气停下。 铁丐头一句便道:“我听见狗叫,要进去,老四说没见你招呼却不让,看样子他是对了。” 李燕豪道:“二先生,不是那么回事。”他把经过说了一遍。 铁丐跟算卦的听得愣了一愣:“有这种事?” 铁丐叫道:“我不信。” 算卦的道:“只怕姓哈的笑脸之后隐有刀锋。” 马回回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马行云道:“去骆家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对,去骆家看看!”铁丐猛点头。 李燕豪转望骆天娇。 骆天娇神色一黯道:“我不能跟你们去了,我还得折回去。” 马淑贞忙道:“骆姑娘,你……” 骆天娇凄然一笑:“我爹还在那儿,不管是福是祸,我总得回去,无论我爹对我怎么样,我这个做女儿的不能不管他。” 众人皆为之动容。 李燕豪口齿启动了一下:“骆姑娘,我将来会有所报答的。” 骆天娇凄然笑道:“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转身飞掠而去。 众人都没说话,但心头却压了一块铅。 救人要紧,李燕豪不得不横心咬牙:“走。” 他当先驰去,马行云等默然跟了上去。 第八章 血债如山 骆家到了,院墙外夜色空荡寂静,静得听不见一点声息,看不见一点动的东西。 李燕豪等一行六人的来临,打破了这份寂静,引起了院墙里的一阵轻微骚动。 六个人都听得出来,那不是人在行动,而是狐鼠惊走。 六个人疾快地进入了骆家废宅,既经骆天娇指点,密室的入口是在书房,所以六人一进废宅便径自奔向书房。 骆宏勋的书房,坐落在骆宅后院东,窗户对着荷花池,跟水榭遥遥相对,往日是个相当清幽的地方。 可是如今由于多日没人住,没人照料.荷花池水面上飘满了落叶,四下里黑忽忽的,看上去只让人觉得凄凉,还带点慑人的阴森。书房的窗户开着,在夜风里不住地扇动着。 李燕豪以剑鞘点开了书房门,“忽!”地一声,一片黑影迎面扑来。 李燕豪挥剑鞘扫了出去,“叭!”地一声,那片黑影落了地,毛茸茸的一团,没再动,原来是一只蝙蝠。 六个人站在书房门口,略一打量,书橱就在右边墙边。 李燕豪当先走过去,用长剑剑鞘抵着书橱侧面,暗用真力一推,竟没能推动。 铁丐道:“忘了问那位骆姑娘,书橱是怎么移动的了。” 算卦的走上前去,手按着书橱正面,微用力一推,书橱竟动了,算卦的推的这一边往后移,另一边往前移。 算卦的忙道:“在这儿了。” 用力一推,整座书橱转了方向,原来面向南的,现在却面向了东,书橱后头,露出-个黑忽忽的门户,一道石梯通往下去,下面没有一点光亮。 铁丐道:“哼,好地方。” 迈步就要走下去。 李燕豪抬手一拦,道:“二先生,请等等。” 铁丐抬眼道:“怎么?” 李燕豪道:“哈三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老实人。” “我知道,可是要有埋伏,刚才就应该有了。” “先降低咱们的警觉,然后再给个出其不意,不是更容易得手么?” 铁丐微微一呆,道:“这倒也有理!” 马回回道:“让我先叫叫看。” 马回回提气聚音,石梯下传来阵阵的嗡嗡的回响,却听不见有别的声息。 马行云道:“李少爷,只怕咱们是上了哈三的当了。” 铁丐道:“没有什么用意嘛,用意何在,就只让咱们空跑这一趟.姓哈的不会是这么省油的灯啊!” 马行云道:“姓哈的的确不足盏省油灯。” 铁丐道:“那他是什么意思,既把人放了,还把这个地方告诉咱们。” 算卦的道:“他要是真放人,应该不会骗咱们空跑这一趟-一” 李燕豪道:“事实上他绝不会是真放人。” 算卦的道:“那这就很明显是个圈套了,他设这个圈套的目的,也绝不会只在偏咱们空跑这一趟。” 李燕豪道:“应该是放长线,钓大鱼,转来转去,咱们仍会落在他手里。” 算卦的道:“对,除了这,不会有别的。” 马行云道:“那么眼前……” 算卦的道:“很明显是个陷阱。” 马回回道:“四先生是说密室里?” “是不是眼前密室里,我不得而知,不过我敢断言,这整个事件一定是个既狠又毒的陷阱。” 只听两声呻吟从黑忽忽的石梯下方传了上来,六人俱是一震。 算卦的道:“看样子,咱们不像空跑一道。” 马回回忙提气叫道:“谁在下头,大顺、二虎!” 他叫的是他两伙计的名字。 奈何底下没有反应,便连适才的呻吟声也听不见了。 马回回转眼望向李燕豪:“少爷……” 李燕豪双眉微扬,道:“我下去看看——” “不!”马行云忙道:“要下去我跟二弟下去。” 李燕豪道:“大爷跟马叔不要以为上头比下面安全,我下去探究竟,诸位在此担任警戒,咱们所冒的险应该是一样的。” 马回回道;“话是不错,只是我们怎么能让您下去——” “马叔分得太清楚了。” 铁丐道:“你们在这儿分吧,我要饭的可沉不住气了。”他闪身要动。 李燕豪横剑一拦,道:“二先生请留在上头帮忙警戒,担任守护吧。” 他转身要进秘密门户去。 算卦的一把抓住他的长剑剑鞘,道:“少侠,等等。” “四先生——” “少侠执掌‘虎符剑令’,为普天之下先朝遗民、汉族世胄的希望所系,岂可轻易涉险。” 铁丐道:“对,还是我去吧。”他要动。 李燕豪道;“慢着,这样吧,我跟二先生下去,麻烦四先生跟马大爷、马叔,马姑娘三位留在此地警戒守护。” 铁丐道:“对,好主意,小伙子,别再耽误了,你没听见刚才下头有人呻吟么,早一点下去,说不定能多救一条人命。” 李燕豪道:“二先生说得是,四先生请放手。” 算卦的道;“既是如此,我只好从命了。” 他松了长剑剑鞘。 李燕豪道:“二先生请跟在我后头。”他闪身进入密门,拾级而下,铁丐忙跟了下去。 李燕豪横剑当胸,黑暗中拾级走下石梯,越往下走越暗,走了十几级之后,简直就伸手难见五指,尽管李燕豪目力超人,仍然难看出三尺以外的事物。 铁丐在身后道:“小伙子,我这儿有火折子。”光亮一闪,铁丐打着火折子递了过来。 李燕豪谢了一声,左手接过火折子,高举照亮,继续往下走去。 这道石梯不算高,只有二三十级,但却是盘旋下降,走完石级,眼前是一条笔直的甬道,长不过两丈余,甬道的那一头,两扇石门虚掩着。 铁丐道:“那想必就是骆宏勋的石室了。” “想必!”李燕豪应了一声,一手举火折子,一手提着长剑,当先走了过去。 刚到石门前,一股血腥味从石前缝隙中透了出来。 李燕豪心头为之一震。 铁丐两道白眉耸起,道:“小伙子,不妙。” 李燕豪出长剑点开了两扇石门,石门开处,看得两人心神狂震,目眦欲裂。 石门之后,是间石窟,看得出,原是间豪华卧室带客厅,如今摆设、家俱全撤走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身旁都是鲜血,有的已变紫黑,都已经凝固了。 这些人当中,有李燕豪认识的,也有李燕豪不认识的。 风尘二怪、马回回的帐房。马行云的手下部在这里,可惜如今他们都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 铁丐钢牙碎咬,鬓发俱张:“好个狠毒哈三,这些人跟你们何怨何仇,你竟这么狠毒,你就别撞到我要饭的手里。” 李燕豪何尝不是悲愤填膺,可是他只有咬牙忍着,迈步进了石室。 人站在门旁,举目仔细打量,地上二三十具尸体,没一个人动,肌肤冰凉,显然死去多时。 李燕豪道:“这是他们什么时候下的毒手?” 铁丐道:“不知道,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是在咱们来此之前被害的。” 李燕豪道:“二先生,咱们看看,刚才呻吟出声的是哪一位?” 铁丐急忙俯下身去到处找,而且口中不住地叫道:“朋友,朋友哪位朋友还听得见说话?” 李燕豪也举着火折子到处找,他看见了一截火把,忙以火折子点着,石室中立即大放光明,比刚才亮了许多。 石室里一亮,自然也就看清楚了不少,铁丐一眼瞥见有个老头儿动了一下,动得极其轻微,简直跟没动一样,可是铁丐看见了,急道:“小伙子,在这里。” 他急窜过去,伸掌抵住了老头儿后心。 李燕豪一眼认出,那是马回回的帐房,忙一步跨了过去。 铁丐以内功真气相助,老帐房有了动静,一双老眼合动了一下张了开来,接着就发出了呻吟,正是刚才在上头听见的那呻吟声。 李燕豪忙蹲了下去,道:“老人家,是我,李燕豪。” 老帐房一双老眼中,出现了泪光,嘴张了几张,极其轻微,断断续续说了句话:“大伙儿都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嘴没合,眼也没瞪,不呻吟、不动了。 李燕豪急伸手把脉,老帐房已经没脉了,他心往下一沉,道:“二先生,不必耗费真气了。” 铁丐一怔,缓缓收回右掌。 李燕豪悲痛地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时,他两眼之中也闪漾起泪光,他缓缓站了起来,道:“诸位都是为我而死,可是我实在不能交出‘虎符剑令’来救诸位,诸位原谅,也请安息,这笔血债,我是一定要讨回的。” 铁丐-发猛一张,转身要冲出去。 李燕豪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他:“二先生哪里去?” 铁丐切齿咬牙,神情怕人:“我要找哈三那个畜生去。” “二先生,这些人因我而死,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只有我能救他们,但是我不能那么做,我心中的悲痛,千百倍于二先生,只是,哈三,在这里的势力很大,咱们绝不能跟他正面冲突,绝不能再做任何无渭的牺牲。” “那你说怎么办,认了?” “不是认了,二先生,这笔血债,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是不能认的,咱们是忍了,二先生,暂时忍了。” 铁丐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相信我,二先生.这笔血债我会代他们诸位讨回的,我在他们诸位面前发誓,我一定代他们诸位讨回这笔血债,但是我绝不是逞血气之勇,二先生,我们眼前还有更多的人,更多活着的人。” 铁丐老眼猛现泪光,一脚踩了上去,地上是石板,硬让他踩碎了一块。 李燕豪吸了一口气,道:“二先生,咱们上去吧!” 铁丐默默地点了点头,抬头看了最后一眼,疾快地行了出去, 李燕豪,铁丐两人经由石梯回到了书房,马行云急不可待地间:“李少爷,怎么样,下头——” 铁丐头一低,走向一旁,马行云住口不言,脸上变色,人就要往石梯闯。 李燕豪伸手拦住,道:“马大爷,不要再下去了,他们诸位都在下头。” 马淑贞捂脸而泣,马回回脸色煞白,算卦的一袭儒衫无风自动. 马行云须发暴张:“少爷——” 李燕豪缓缓说道:“马大爷,这笔血债要讨回来的,但不必急在目前。” 马回回突然大叫:“哈三——”转身欲奔。 李燕豪沉声喝道:“马叔。” 马回回倏然停住。 “目前不直行动,否则那便是亲痛仇快的无谓牺牲。” 马回回猛转回身,神色怕人,两眼尽赤,目光如炬,直逼李燕豪。 李燕豪沉声道:“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又当如何?” 马回回身躯暴颤,低下头去。 李燕豪又道:“二先生、四先生、马姑娘请外面等候,马大爷、马叔请助我把密室出入口封死。” 铁丐、算卦的.马淑贞都没说话,行了出去。 李燕豪转身扬掌,向着书橱后那堵墙拍去,砰然一声大震,墙裂了,书房一阵摇,扑簌簌落下一阵灰尘。 马行云、马回回把一腔悲愤都发泄在这堵墙上,四掌齐扬,连连劈砍,墙倒了,屋顶摇摇欲坠。 “走。”李燕豪一声“走”,偕同马行云、马回回退了出去,“轰”地一声,尘土飞扬,书房整个倒塌了。 六个人站在那儿,默默地望着尘土落地,望着一切归于寂静。 铁丐道:“哈三那个畜生,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为让咱们看看这个?” “不会的,二先生!”李燕豪道:“这只是头一步,他必有后着。” “后着?” “他要的是‘虎符剑令’,他杀这些人,也是为‘虎符剑令’,‘虎符剑令’没到手,他岂会甘心。” 算卦的点头道:“少侠说得不错,他的第二步恐怕要接踵而来了。” 铁丐道:“让他来吧,咱们正等看他呢。” 马行云道;“不对.李少爷。” “马大爷,怎么不对?” “他既是为要‘虎符剑令’,又怎么会放我们?” 铁丐道:“也许是他明知道没有用。” 马回回道:“即便是他明知没用,也不可能发慈悲放了我们三个。” 算卦的道:“他此举必有深意。” 铁丐咬牙道:“这畜生弄什么玄虚?” 马回回道:“应该不难明白。” “怎么个明白法?”铁丐问。 “等他的第二步来了以后,咱们不就明白了么?” 算卦的道:“只怕到那时候就太迟了,哈三这个人不能等闲视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今是敌暗我明,他对咱们了如指掌,咱们则完全处于被动地位,对咱们大不利。” 铁丐道:“那怎么办,咱们怎么摸他的玄虚去。” 算卦的道:“有办法,引他动,只引他一动,咱们就可以速谋对策,制他于采取第三步行动之前。” “行么,四弟?” “应该行。” “那么咱们现在……” “走。” “走?哪里去?” 马回回两眼微红,冰冷说道:“找哈三要这笔血债去。” 算卦的摇头道:“马二兄,目下言讨还血债,尚非其时,凭咱们这些人,跟哈三他们正面冲突,实力过于薄弱,到头来吃亏的总是咱们。” 马回回转眼望李燕豪,显然是要听听李燕豪怎么说。 李燕豪吸一口气,强压了心中的悲痛与起伏的激动,道:“马叔,四先生分析得不错,撇开哈三在京畿的实力不谈,北派穷家帮庞大的组合近在咫尺,据说北派穷家帮已经卖身投靠,如果这说法不幸属实,那么他们的主力驻扎在京畿附近是有用意的,一来他们可以随时接应京里的变故,二来他们可以监视江湖上的动静,如今咱们等于陷身在重围之中,情势对咱们大不利。” 马回回道:“那么少爷的意思是……” 李燕豪扬起双眉道:“国仇已非一日,家恨也不只这一桩,这笔帐总是要算的,不必急在这一刻。” 马回回道:“您执掌‘虎符剑令’,您说的活就是令谕,我们不敢不遵。” 铁丐摇头道:“要是照这样做法,咱们岂不是处处被动,处处挨打了么?” 李燕豪道:“不,二先生,四先生的意思是诱敌的是咱们,主动仍操之在我,然后是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 算卦的一点头道:“对,我就是这意思。” 铁丐道:“那么,小伙子,咱们的实力如果嫌单薄的话,我可以随时召来帮手,我们老大他们就在左近,只要我跑上一趟,马上就能把他们叫来。” 李燕豪道:“这……二先生好意我心领,只是……” 铁丐道:“小伙子,别什么只是不只是,报这国仇家恨,可是人人有责,你可别把我们兄弟几个瞧扁了。” 李燕豪道:“那我怎么会,又怎么敢。” 算卦的道:“二哥,什么都别说了,叫大哥他们去就是了,如今正经大事当前,我也要把私人的事暂时搁在一旁,追随李少侠,放手大大地干它一番。” 铁丐一拍算卦的道:“老四,这才是好兄弟,我这就去,明儿个晌午,咱们东城根儿见。” 没等李燕豪说活.腾身飞掠而去。 李燕豪向着算卦的一抱拳道:“四先生,我这里谢过了。” 算卦的忙答一礼.道:“少侠说这话就见外,这原是我辈的份内事。”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有件事,我不能不奉知四先生一声。” 算卦的道:“好说,少侠有什么活尽管说就是。” 李燕豪道:“那位杨夫人深有悔意——” 算卦的脸色一变,“呃!”了一声。 “只是,她以不离开杨凤楼的诺言,换取了杨凤楼告诉我秦玉岚的住处。” 算卦的脸色又一变.-袭儒衫无风自动,哑声道:“难为她能这么做,我也颇感安慰了。” “四先生,找很感歉疚。” “少侠怎好这么说,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她能这么做,远比能离开杨凤楼值得,我一向错怪了她,也幸好听了少侠的劝阻,没有杀她。” “四先生,造物弄人,来生——” 算卦的倏然一笑,准都看得出笑得勉强,谁都为之心一酸:“少侠,贾四从今后不再做他想,也不再为这些私情羁绊了,昂藏须眉七尺躯,该做的事情还很多,是不?不要在此地久留了,咱们走吧。”转身往外行去。 李燕豪暗暗一叹,看了马行云、马回回、马淑贞父女一眼,一行四人跟了出去。 五个刚到骆家废宅门口,骆家废宅大门转进一个人来,这个人看得李燕豪猛一怔,急停步,脱口叫道:“姑丈。” 来人顾长身材,一袭雪白儒衫,英挺飘逸,不是那失踪已久的霍家主人霍天翔是谁。 霍天翔是霍天翔,但是此刻的霍天翔已不似往昔英姿俊朗,如今的霍天翔两眼无神,而且脸色苍白,不带一点表情。 李燕豪定了定神,惊喜地急步迎了上去:“姑丈,您……” 霍天翔突然开口发话,语气也冰冷的不带感情:“等等,燕豪容我先向这两位马兄致个歉再说。” 向着马行云、马回回一抱拳道:“两位马兄,霍天翔一时糊涂受人利用,致使那么多位忠义弟兄惨遭毒害,自感罪孽深重,愧疚万分。” 马行云忙答一礼道:“马行云兄弟不敢当,事已至今,霍大侠还说这个干什么,我兄弟自会把这笔帐记在哈三头上。” “两位放心,事由我起,罪由我造,这笔债自有霍某出面追讨。” 李燕豪听得好生诧异,道:“马大爷,这是……” 马行云苦笑道:“我倒忘了告诉少爷了,那天夜里是霍大侠到舍下去把我们召走的。” 李燕豪,算卦的俱是一怔。 李燕豪忙道:“姑丈,您——” 霍天翔道:“是我一时糊涂,为哈三所欺——事既至今,我也不愿再多说什么了,自己的罪自己找、自己来赎,燕豪,把你的‘虎符剑令’借我一用。” 李燕豪猛一怔:“‘虎符剑令’?您要‘虎符剑令’是——” “哈三以欺诈起家,如今他要的是你的‘虎符剑令’,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诛杀此贼。” “姑丈,您……” “燕豪,难道你还信不过姑丈,良机稍纵即逝,快把‘虎符剑令’借我,顶多半个时辰,我就会拿来还你。” 霍天翔他还有什么信不过的,能诛杀哈三,又何乐而不为,只是…… 李燕豪方一犹豫。 霍天翔那里又催促道:“快呀,你知道一旦诛杀了哈三,对咱们有多大的好处。” 这是实情,只能诛杀哈三,就等于削减了满虏鹰犬实力的一半。 李燕豪暗一咬牙道:“姑丈,我跟您一块儿去。” 霍天翔两眼寒芒暴闪:“糊涂,你跟我去能欺得哈三,快拿来,我没有多少工夫。” 李燕豪没再说什么,将心一横,取出“虎符剑令”递了过去:“姑丈千万小心,‘虎符剑令’绝不可失。” 霍天翔没说话,左手接过“虎符剑令”,右掌疾快递出,一掌拍向李燕豪心口。 这突变谁也想不到,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双方距离又近,李燕豪怎么能逃得过这致命的一掌? 而,李燕豪不愧是“虎符剑令”的传人,反应毕竟超人一等,他一怔之后咬牙提气,硬将身躯一侧,让开了心口要害,砰然一声那一掌正拍在他左胸之上。 霍天翔何等修为,何等功力! 李燕豪左胸内痛如刀割,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人踉跄后退。 马行云。马回回、马淑贞三人一怔,抢着急扶,马行云叫道:“霍大侠——” 霍天翔眉宇间腾起一片懔人杀饥,举步欺上,扬掌又劈。马行云、马回回、马淑贞等三人大惊欲绝。 算卦的一声不响,隔空一拳向着霍天翔后腰打去。 这一举,逼得霍天翔不能不白顾,他霍然旋身,左掌引开了算卦的拳力,右宰五指如钩,向着算卦的抓了过去。 算卦的冷笑一声,挺掌迎上,砰然一声,算卦的硬被震得踉跄后退,霍天翔举步欺上,马氏三人看直了眼。 李燕豪已定过了神,沉喝一声:“姑丈!”挣脱了马回回的扶持,横里扑身,硬截霍天翔。 这一来引开了霍天翔,霍天翔疾快半转身,向着李燕豪拍出一掌,李燕豪为拦霍天翔,不得不硬接这一掌。 他一身修为原跟霍天翔在伯仲间,而如今受伤在先,功力难免要打折扣,如何接得下霍天翔这一掌。 两掌接实,砰然一声。李燕豪又被震退,震动了左胸伤处,痛如刀割,几乎难以拿桩站稳。 霍天翔一句话没说,就要追击。 突然一声冷喝传了过来:“霍天翔,等等。” 霍天翔居然如奉纶旨,立即收手退后。 只见大门外踱进了哈三、秦玉岚.还有八名佩剑黑衣人。 李燕豪等人心头一震。 哈三背着手,潇洒从容地踱了过来。 算卦的脱口道:“少侠,这就是哈三的后着。” 哈三倏然而笑:“你们明白了么,可惜明白得太迟了,霍天翔,你既已出了手,想必‘虎符剑今’已经拿到了。” 霍天翔木然道:“是的,拿到了。” “交给我吧!” 霍天翔抬手把“虎符剑令”递了过去。 李燕豪心胆欲裂,大叫一声“姑丈”,他就要扑过去,可是算卦的比他快,脱弩之矢般扑了过去。 哈三冷哼一声道:“不知死之将至,赶他退后。” 霍天翔手一圈,拍出一掌,算卦的硬被逼退,而就在这时候,哈三已把那块“虎符剑令”拿到手中。 李燕豪急得大叫:“姑丈,你……”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马行云、马淑贞父女急伸手扶住。 哈三大笑道;“这块劳什子还是落在了我手里,李燕豪,多照顾你自己吧。” 脸色一寒,森冷说道;“给我杀,不许留一个活口。” 霍天翔转身面对李燕豪等,一脸懔人杀机。 李燕豪颤声道:“姑丈,你,你怎么会变节移志——” 哈三冷笑道:“李燕豪,他如今是除了我的话以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啊,” 算卦的脑际灵光一闪,急叫道:“少侠,只怕霍大侠已丧失了心智——” 哈三大笑道:“毕竟还有聪明人啊!你们要是没有人能破解,就等死吧。” 李燕豪心神狂震,挺身站稳,道:“四先生、马大爷,你们快走,我来挡他一阵。” 马行云忙道:“不,少爷——” 算卦的道:“少侠,你一身众望所系——” 李燕豪沉喝道:“我勉力还能自保,你们赶快走。” 马回回突然一声大叫,闪身扑向霍天翔,霍天翔掌劈出。 两条人影一合,砰然声中,马回回-喷鲜血,面如金纸,踉跄暴退。 “兄弟!”马行云大叫。 “二叔!”马淑贞悲呼。 哈三仰天大笑。 马回回厉声喝道:“你们走。”他就要再次扑上。 李燕豪已忍着伤痛到了他身边,一把扯他退后:“我让你们走,你们敢不听!” “少爷!” “少侠!” “我说过,我勉力可以自保,走!” 算卦的猛一跺脚;“两位马兄,走!” 算卦的过去帮马行云、马淑贞架住马回回,转身奔去。 秦玉岚领着八名佩剑黑衣人扑了过来,李燕豪大喝出剑,剑如长虹,硬把秦玉岚跟八名黑衣人挡了回去。 就这一转眼工夫,算卦的跟马行云等已没入了茫茫夜色中。 哈三冷喝道:“没用的东西,给我追。” 秦玉岚带着八名黑衣人分两路奔驰。李燕豪长剑一卷,两名黑衣人倒地,再欲出剑时,霍天翔已然出了手,他只有应付当面强敌,眼看着秦玉岚带着六名黑衣人奔入夜色中不见。 李燕豪用剑,霍天翔则是一双肉掌,按理,李燕豪是稳可占上风,但是李燕豪已受了不轻的内伤,加以他知道霍天翔是心智丧失,可能真伤了霍天翔,所以他们是处于挨打地位,没有几招他又一连中了霍天翔两掌。 伤上加伤,李燕豪实在无力再拼斗,加以还有个哈三虎视眈耽在旁,再斗下去定然是凶多吉少。 李燕豪一念及此,强提一口真气,全力一剑逼得霍天翔往后一退,然后他脱手掷剑,直取哈三,逼得哈三也侧身一躲,他把握这稍纵即逝的一瞬良机,转身飞掠而去。 只听身后传来哈三一声厉喝:“追!” 当然,霍天翔是追来了。李燕豪忍着伤痛,一路狂奔,他专找漆黑的小胡同,起先,他还听得身后衣袂飘风声紧追不舍。 渐渐地,衣袂飘风声远了,听不见了,这表示他已经逃脱了霍天翔的追杀。 他到京里来,为的是救霍天翔,他为霍天翔,不惜把那位傅姑娘托给别人。 但结果,霍天翔夺去了他的“虎符剑今”,甚至追杀他,岂不让人痛心,霍天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十如九算卦的所说,霍大翔是丧失了心智,这,目下还不得而知。 算卦的、马行云他们是否能逃脱毒手,这,现在也是未卜可知。 不管怎么说,他自己总算逃脱了。他是逃脱了,但他不能。 只因为“虎符剑令”已落入哈三之手,哈三要用以召集,或者调动天下忠义豪雄,其后果岂堪设想。 李燕豪他不能逃脱,也没有逃脱,他必得赶快想办法夺回那块“虎符剑令”,必得赶快想办法。 李燕豪支持着从黑胡同里挪身行出,他支持不住了,可是他必须得支持住。 他出了黑胡同,出是出来了,奈何他毕竟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燕豪幽幽醒转,醒过来头一个感觉就是眼前有光亮,而且相当亮。 第二个感觉是内伤已经不怎么疼痛了,有只手隔着衣裳按在他的伤处,从那只手上透传出的一阵阵热力,透过衣裳传入他体内,使得他感到了全身舒泰无比。 他知道,这是有人正在用内功替他疗伤。 这是谁?他忙睁开了眼。 他看见了,他置身在一间很华丽,而且暗香浮动的房子里,他躺在一张八宝软榻上,靠里躺着,靠床沿儿,也就是他身边,闭目盘坐着一个身着锦衣的白发老妪,一从手按在他左胸上,白发老妪脸上皱纹遍布,一头白发根根如银丝,但是脸色红润,就像初生的婴儿一样。 显见的,这白发老妪有极好的内功修为。 这是什么人家。这又是准?李燕豪心念转动,刚要说话。 白发老妪突然开了口,语气冷冷的:“别张嘴,现在还不是你说话的时候。” 李燕豪只有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不问就暂时不问吧,李燕豪想乘机多打量一下屋里的情形。 岂料,白发老妪又说话,语气比头一句冷三分:“闭上眼,别有杂念,你是个练武的,应该知道一点气走岔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白发老妪不简单,闭着眼都可一语道破李燕豪的心思。李燕豪心头一震,连忙闭上了眼,屏除了心中的杂念。 须臾,李燕豪觉出白发老妪的手离开了他的左胸,而且还挪身下了床,他忙道:“老人家,我能睁眼说话了么?” “你不已经说话了么,睁开眼吧!”白发老妪的语气永远冷冷的。 李燕豪睁开了眼。 白发老妪没容他开口,又说了话:“运气试试,看看伤势怎么样了。” 李燕豪暗运气试试,左胸的内伤居然一点也不疼痛了,他忙道:“我的伤已经好了,多谢老人家援手之德。” “那就好,我没事了。”白发老妪说完了话,转身要走。 李燕豪道:“老人家,请等等。” 白发老妪脚下顿了一顿,道:“你是怎么被救到这儿来的,这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人,这些事等一下,自会有人来告诉你,你等着吧,还有,我们这儿都是女眷,你不要到处乱走动。”话落,白发老妪又迈步往外行去,很快地出了屋。 李燕豪怔住了,暂时不让问,她也不肯说,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这白发老妪又是什么人? 李燕豪心念转动,拿不出要领,伤已经好了,能走能动了,还躺在这儿干什么,留个条儿,然后不辞而别,赶紧去取回“虎符剑令”去。 李燕豪这里刚要挪身下床,只听一阵轻盈步履声传了过来。 李燕豪忙往外望,只见-名婢女打扮,明眸皓齿的青衣少女走了过来,她一见李燕豪看着她,就笑着说:“嬷嬷说你醒了,我过来看看,伤都好了吧?” 李燕豪忙道:“谢谢姑娘,已经好了,姑娘是——” 青衣少女到了近前,益显明艳:“我叫海珠,是我们姑娘身边的侍婢。” “原来是海珠姑娘。” “不敢当,你叫我海珠好了,还没请教,贵姓?” “李,木子李。” “原来是李爷!” “不敢!” “李爷怎么会受伤倒在胡同的?” 刚才那白发老妪不爱说话,开口又是冷冷的。 如今这位海珠姑娘百灵鸟似的,不但爱说话,而且话声清脆甜美,非常好听。 李燕豪还不清楚这是户什么人家,自不敢说实话,道:“跟人打架受了伤,姑娘别见笑。” “那怎么会?”海珠眸子一转,似笑非笑地道:“只是你说的是实话么?” 李燕豪心里一跳道:“是啊,我为什么不说实话?” 海珠笑笑道:“难道说我们嬷嬷看错了么,我们嬷嬷说,你有很高绝的内功造诣,京畿一带挑不出几个人能伤得了,我们嬷嬷从不会看错的呀!” 李燕豪禁不住心里一阵狂跳,道:“那位老人家高抬我了。” “你是说,还是我们嬷嬷看错了?”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有多少就是多少,这还能错得了。海珠姑娘问得天真,但是天真里却藏着犀利的词锋。 李燕豪无从躲避,只好说道:“那倒不是,或许我碰到了能伤我的人。” 这话也不尽是实,霍天翔虽说是位绝世高手,未必伤得了他李燕豪,主要原因还是李燕豪绝没想到霍天翔会对他出手,一点没有提防。 话虽不尽真实,倒也能应付眼前这位海珠姑娘了,她道:“那你的运气真不好。” “的确,我最近一直很不如意。” 海珠倏然一笑道:“嬷嬷说,你想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是谁救了你,是么?” “那是当然,姑娘要是我,姑娘也会问个明白,是不是?” “那倒是,我告诉你吧,救你的是我们姑娘,她是在半路上看见你躺在黑胡同口,就把你带了回来,我们姑娘姓艾,这儿就是我们姑娘的家,嬷嬷跟我都是侍候我们姑娘的下人,你满意了么?” “姑娘赐告的够详尽了,那位老人家有一身绝高的修为,艾姑娘是神人,姑娘你,自也不弱。” 海珠未置可否,花朵绽放似的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饿了吧,想吃点儿什么?” “谢谢姑娘,我不饿,如果方便,我想见见艾姑娘。” “你要见我们姑娘?有什么事儿么?” “蒙艾姑娘搭救,理应当面致谢,同时我也该跟艾姑娘辞个行。” “怎么,你要走?” “是的,听那位老人家说,府上都是女眷,我不便过于打扰,而且我的伤已经蒙那位老人家疗治好了,也该走了。” 海珠道:“那真是不巧,我们姑娘又出去了不在家,要是你想见她,就请等一两天,要不然你走你的,我们会代你跟我们姑娘说一声。” 李燕豪很想见见海珠所说的那位艾姑娘,但是海珠如今这么一说,李燕豪自不便再说多留两天,况且他也实在没办法多留,当即挪身下床,抱拳道:“既是这样,那就烦劳姑娘了,援手之情,容图后报。” 海珠怔了一怔:“你真这么急着走?” “当然是真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急着办?” 李燕豪心头一跳:“怎见得我是有事急着办?” “没事儿你干吗这么急着走哇?” “我刚听说过,府上都是女眷。” “我们都不怕,你又怕什么呀?” “倒不是怕不怕,蒙那位老人家施救,我的伤已经好了,我还能赖着不走么?” 海珠笑了:“瞧你说的,又没人撵你走。” “姑娘别误会,我是自己要走的。” “当真非走不可?” “恐怕是了,姑娘的好意我心领。” “好吧,既是你非走不可.我也不便强留,你跟我来吧,我给你带路。”海珠转身向外行去。 李燕豪道:“有劳了。”跟了上去。 白发老妪突然出现在房门口。 海珠忙停步浅施一礼:“嬷嬷。” 李燕豪抱拳道:“多谢老人家疗伤之恩。” “举手之劳,算不了什么,用不着耿耿于怀。” 白发老妪一双森冷目光从李燕豪脸上扫过,道:“海珠,你要带他上哪儿去?” 海珠道:“嬷嬷,他要走,我送他出去。” “呃,你要走?”白发者妪转望李燕豪。 “是的,老人家,我该走了。” 白发老妪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道:“好吧!”后退一步,让开了出路。 海珠浅施一礼,向外行去,李燕豪抱了抱拳,跟了上去。 海珠带着李燕豪出这间屋踏上一条画廊,到尽头南拐,一条青石小径通一个月形门,过月形门来到一个大院子里,看见“影背墙”了,这是前院所在。 海珠一直把李燕豪送出了大门口,很大的前院,很气派的大门。 但是,开大门的是海珠,关大门的也是海珠,显然艾家人不多,也真没有男丁。 李燕豪走了,他是认清了两扇大门以后才走的。 北京城里真是卧虎藏龙,这么一户人家,居然住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这户人家也够怪的,一个男丁没有。 李燕豪很想折回去探一探,但是他没那么做,他也没那工夫。 其实,他实在该折回去探一探。 海珠飞也似的奔回了后院,白发老妪外,另外还多了一个人,这个人是清丽如仙的美姑娘。海珠已经算是个明眸皓齿的美姑娘了,可是跟这位姑娘一比,那是天壤之别,判若云泥,相形之下,黯然失色。 这位姑娘美得脱俗,美得清奇,尤其清奇脱俗之中,还带着雍容华贵的气质,这种气质几令人不敢仰视。她,穿一身雪白的衣裙,益显玉骨冰肌,益显不带一丝烟火气。 海珠奔到,白衣姑娘淡然发话,话声无限甜美,但隐透着一种慑人的威严:“干什么跑得这个样儿,就不会慢慢儿走。” 海珠连忙停住:“姑娘,他走了。” 白衣姑娘道:“我知道。” “姑娘,这个人没一句实话。” “我听嬷嬷说了。” “他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咱们救了他,他连一句实活也没有说。” “不能怪他,咱们又何尝有一句实活。” “他能跟咱们比?” “为什么不能.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各人有各人的处境,尽管立场、处境不尽相同,可却都是为方便自己、保护自己,咱们有不能说实话的理由,人家当然也能有,” “那么,咱们就让他这么走了?” 白衣姑娘没说话。 白发老妪道;“姑娘,根据他的伤势,咱们能推测出些什么?” “嬷嬷能推测出什么?” “老奴运功为他疗伤的时候发现,他内功修为之深厚,堪称罕见,他的师承一定是当今世上少数几个奇人之一,以他内功修为之深厚,足可跟当世三大家的当家好手相比较,可是三大家里没有这么年轻的好手,以他这种内功修为,至少在京畿一带不可能有人伤得了他,而他却伤得那么重……” 海珠忙道:“姑娘,这会不会是一番苦肉计?” 白衣姑娘目光一凝:“你是说‘青龙社’?” “除了他们还有谁?” 白衣姑娘转望白发老妪道:“嬷嬷,他的伤是你给治好的,轻重如何?” “不轻,再延误就可能致命。” “这种情形像是苦肉计么?” 海珠道:“姑娘,伤要是不轻,怎么瞒得了人!” “他们不会冒送一条命之险!”白发老妪说。 海珠道:“只要能摸清咱们,值得啊,嬷嬷。” “话是不错,可是他们绝不会冒牺牲这么一个高手之险。” 白衣姑娘点头道:“我也这么想,要是他负有摸清咱们的任务,他绝不会这么急着走。” 海珠沉吟了一下道:“这么说他是……” 白衣姑娘道:“咱们吃亏到现在为止,还没能查明‘青龙社’的组织分子都是哪些人,所以就算咱们碰见过‘青龙社’的人,也不会知道他就是咱们要侦查。要除灭的人。” 海珠道:“姑娘,消息是不是可靠,究竟有没有‘青龙社’这个组合?” “大内来的消息,应该不会错,要是没有这个组合,消息只是空穴来风,那是最好不过。” 海珠道:“要是真有这个组合的活,这个组合就太神秘了,神秘得怕人。” 白发老妪冷冷地哼道:“有什么好怕的,这种鬼魅组合我见得太多了,到头来没有一个不土崩瓦解的。” 海珠道,“姑娘,咱们救的那个人……” “让他走吧!”白衣姑娘道:“他出不了我的手掌心的,我会把他查个一清二楚的!” 白发老妪道:“姑娘,他是个高手,遣紫琼跟踪行么?” 海珠忙道:“您派紫琼跟他去了?” 白衣姑娘微颔螓首:“好在我并不是真跟他,我这一着也只是试探性的。” 海珠道:“您要试探什么?” “看看他究竟是干什么的?” “万一紫琼让他发觉了,万一他要是对紫琼不利呢?” “我不会给他机会的,嬷嬷,咱们走,海珠,小心看家!”她带着白发老妪往前行去,很快地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李燕豪一离开“艾府”,就直奔秦玉岚的“秦府”,他要尽快地夺回“虎符剑令”,不惜一切,就是牺牲性命,他也不能让“虎符剑令”落在仇敌手里。 他心急如焚,一路上脑海里盘旋的净是两件事。 第一,马氏三位跟铁丐、算卦的的安危。 第二,霍天翔究竟受了什么药物控制,以致心智丧失,认敌为友,掉转刀头,为虎作伥。 尽管脑海里盘旋着这两件大事,但他敏锐的耳目以及警觉性并没有因之减低,很快地,他就发觉身后有人跟踪了。 跟踪的人,行动相当轻捷,也很会掩护身形,显然是个不俗的好手,这是何许人? 李燕豪很快地就想到了“艾府”。在这种情形下,任何人都会这么想。 因为他刚离开“艾府”,而“艾府”又是那么一个怪“家”。 突然,李燕豪疾快地闪出胡同口,截住了黑影的去路,道:“海珠姑娘。”他以为准是海珠。 可是等到黑影一惊,疾快地收住扑势时,他才发现他弄错了。眼前是位姑娘没有错,可是这位姑娘不是海珠。 这位姑娘的年岁跟海珠差不多,也跟海珠一佯的娇美,只是她穿一身紫色的劲装,眉宇间透着些逼人的冷意。 李燕豪看清了这位紫衣姑娘,不由为之呆了一呆。 只听紫衣少女冰冷道:“你认错人了,让开我的去路。” 李燕豪很快地定过了神,倏然一笑道:“我认错了人,但是我没有认错姑娘的来处。” “我不懂你这话什么意思?” “姑娘是不是懂,我知道,姑娘自己也明白,只是我要告诉姑娘,‘艾府’救过我,我对‘艾府’只有感激,姑娘没有必要跟踪我,而非探我的稳秘不可。” “你越发让我糊涂了,我没工夫听你胡扯,让开。” “既是姑娘不愿意明对明,好吧,我让路,姑娘请。”他侧身让开了去路。 紫衣少女迟疑了一下,快步往前走去。 李燕豪望着紫衣少女不见,他认为紫衣少女不会再跟踪他了,飞身往前掠去。 果然,一路之上没再发现有人跟踪。 他很快地到了秦府,秦府里漆黑一片,越过围墙看,看不见一点灯光。 他知道秦府防卫森严,可是他不能不进秦府去,暗一咬牙,他就要动, 忽听一个娇美话声传了过来:“阁下,等一等。” 李燕豪一震收势,转眼望去,不由为之一怔。 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位姑娘,赫然又是那紫衣少女。 李燕豪掠了过去,道:“芳驾毕竟还是跟来了。” 紫衣少女道:“阁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芳驾有什么见教么?” “不敢当,是我家姑娘要见见你。”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艾姑娘太关注了,我有急事,不能远离。” “不敢耽误你的正事,就在左近。”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烦请姑娘带路?” “请跟我来。”紫衣少女转身行去。 李燕豪迈步跟了上去。 紫衣少女带着李燕豪走了约摸廿余丈,进了一座宅第之中,这座宅第残破陈旧,似乎是座废宅。 进大门,过影背墙,只见杂草丛生的院落之中站着那白发老妪,与那绝色白衣姑娘。 紫衣少女上前施了一礼,退向一旁。 李燕豪过去一抱拳道:“芳驾想必就是艾姑娘了?” 白衣姑娘凝立未动,淡然道:“不错,我姓艾。” “蒙艾姑娘搭救,谨此当面致谢。” “我不过举手之劳,为人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你不必客气。” “艾姑娘召唤,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我只想问问你,如此深夜,到这儿来干什么?” “有劳动问,我来找个朋友,办点私事。”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找的是什么人,办什么事?” “艾姑娘问这……” “我知道我问得冒昧,也不该问,但是我是为你好,我不能不问。” “呃,谢谢艾姑娘,艾姑娘可否说明白些?” “可以,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这座宅第里,住的不是普通人。” “据我所知,这座宅第的主人姓秦,叫秦玉岚。” “秦玉岚是住在这儿,但他并不是真正的主人。” “听姑娘的口气,似乎对秦玉岚知之颇深。” “我不瞒你,可以这么说。” “那么恕我直问一句,姑娘跟秦玉岚是否有什么渊源?” “谈不上渊源,我知道他,他未必认得我。” “呃,那么姑娘也知道此宅的真正主人是谁了?” “当然知道,此宅的真正主人姓哈。” “哈三?” “不错,你知道哈三?” “三大家之一,哈家的哈三爷,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那么,你可知道哈三跟秦玉岚,他们是干什么的?” “聊知一二。” “哈三、秦玉岚,算是你的朋友?” “艾姑娘,朋友二字有很多解释。” “那么你跟哈三、秦玉岚是哪一种?” 李燕豪避重就轻,奈何这位艾姑娘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她毫不放松。 李燕豪深深看了艾姑娘一眼:“可否让我先知道一下,姑娘跟哈三、秦玉岚……” “我刚跟你说过,我知道他们,他们却未必认识我。” “那么我可以放心地告诉姑娘,这位老人家为我疗治的伤,就是哈三他们所赐。” “呃,这么说,你是来报仇的?” “可以这么说!” “你受的伤还不够么?” 李燕豪双眉微扬:“姑娘是让我回头?” “跟踪你到了这儿,我不得不现身阻拦你。” “谢谢姑娘的好意,我有不能不找他们评论的理由。” “敢找他们,伤在他们手下而未死,然后还敢来找他们的,你该是头一个。” “姑娘,我无意夸口,哈三他们若不是施鬼蜮伎俩,他们未必伤得了我。” “这个我清楚,嬷嬷告诉我了,你有一身高绝的修为,可是你只有一个人,一双手。” “姑娘,我要是珍惜我这一个人,将有难以数计的英雄、豪杰死在他们手里。” “呃,为什么?” “姑娘原谅,我只能告诉姑娘这么多!” “你要是能告诉我一点,我也许能阻拦这场杀戮。” “呃,姑娘能阻拦?” “你不相信?” 李燕豪心中暗想:要阻拦这场杀戮,必须让那块“虎符剑令”离开哈三之手,能使“虎符剑今”离开哈三之手的,只有两种人,一是满虏之中权势、官职高于哈三的,一是武功高绝、能轻易制住哈三的。 而前者不可能逼哈三交出“虎符剑令”,除非他不知道那是“虎符剑令”及它的权威效用。 那么,这位艾姑娘究竟是属于那一种人呢? 她要是满虏之人,要是让她知道虎符剑令之事,夺回“虎符剑令”,岂不又多了一层阻难。 李燕豪心中念转,口中却道:“姑娘可否先让我知道一下姑娘的身份?” 艾姑娘倏然而笑,笑得好美、奸动人,连李燕豪都看得不禁为之一呆,只听她道:“你这一问问得太不高明,很明显的,你是怕我跟哈三他们是一路的,我如果是的话,还会告诉你实话么?” 李燕豪听得心头一震,脸上也一热,的确,他这一问问得太不高明了,他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只听艾姑娘又道:“现在我要是告诉了你我的身分,你还会相信么?” 李燕豪道:“这,这——” 艾姑娘淡然一笑道:“这样好不好,我不再多问,你也别再多说,要是你信得过我,我让紫琼为你带路,你到我那儿等着去,我去见见哈三,保证阻拦这场杀戮,怎么样?” 李燕豪听得一怔,旋即说道:“多谢姑娘好意,不是我信不过姑娘,只是这是我个人的事,不敢假手他人。” “你有把握阻拦这场杀戮么?” 老实说,李燕豪不见得有十分把握,可是事关重大,他不能不全力以赴,也不能告诉这位艾姑娘实话,是故,他毅然点头:“当然有把握。” 艾姑娘深深看了他一眼:“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再拦你了,救人如救火,我也不敢再耽误你,你请吧!” 李燕豪没再说话,一抱拳,飞身掠去。他到了秦宅外,毫未犹豫地提一口气腾身而起,掠进秦宅。他落入秦宅之内,十分顺利,毫无阻拦地落在了秦宅之内,但是他为之一怔。 刚才没有人拦他,现在也没有人截击他。 整座秦宅没有一点灯火,静悄悄的,静得像死了一般。 一个意念泛上心头,李燕豪心头为之一阵猛跳,他急急往画廊上扑去。 没有多大工夫,他找遍了整座秦宅。而如今的秦宅一如往日的马宅、骆宅,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了。 李燕豪怔在了院子里,香风袭人,艾姑娘带着白发老妪以及紫琼从空而降,落在了面前。 入目眼前情景,艾姑娘三人均为之一呆。 艾姑娘道:“怎么,宅空了,没人了?” 李燕豪定过了神:“是的。” 艾姑娘道;“哈三他们可真够神秘啊!” 李燕豪忙道:“姑娘深知哈三他们,可知道他们的去处?” “你也知道他们的身分,当知道京城之内,他们无处不可去。” 李燕豪心中一急,猛一跺脚,铺地青石即为之碎了一块。 艾姑娘往他脚下看了一眼:“急,于事无补,徒乱方寸。” “虎符剑令”掌握在哈三手里,如今又找不着哈三他们的人了,随时随地会发生事故,牺牲忠义豪雄。 要想传话武林,“虎符剑令”失落,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也未必能取信于天下忠义豪雄。 李燕豪心急如焚,脱口说道:“说不得我只有闯入禁宫,找他们的主子了。” 白发老妪、紫琼俱都脸色一变,唯独艾姑娘神色如常。 李燕豪话出口,悟失言,心头一震,忙望艾姑娘。 艾姑娘淡然道:“你所说那些性命危险的人,都在何处?” 李燕豪懂她的意思,见她没什么反应,也不由心中一松,道:“那没有用,性命危险的人到处都是。” 艾姑娘深深凝视他一眼,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信得过我,跟紫琼到我那儿去等,天亮以前,我给你打听出哈三他们的去处,如何?” “姑娘真能打听出哈三的去处?” “不敢说有十成把握,倒也有九成九。” 这是目下唯一可行的路,李燕豪焦虑之际,无可奈何,只有一点头道:“为今之计,也只有烦劳姑娘了。” 艾姑娘立即道;“紫琼,陪李少侠上家里去。” 紫琼施一礼恭声答应。 李燕豪道:“我不问姑娘是何许人,事关无数性命——” 艾姑娘截口道:“我知道,我也不问性命危险的都是些什么人,我既然答应你了,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免他们一死。” 李燕豪肃然抱拳:“姑娘,李燕豪不敢言谢,告辞。”一抱拳,腾身掠去。 紫琼忙跟了出去。 白发老妪上前一步道:“禀格格,此人分明叛逆。” 艾姑娘淡然道:“我知道。” “那么格格……” “随我回宫,查询哈三的所在。” 白发老妪一怔。 艾姑娘腾身掠起,飞射不见,白发老妪忙腾身跟去。 口口口 李燕豪随紫琼回到了艾宅,刚落地,人影一闪,海珠已悄立眼前,讶然道:“哟,您怎么又回来了?” 李燕豪苦笑一声没说话。 紫琼道:“海珠,姑娘交待,要孪少侠在家里等她回来,请李少侠厅里坐吧。” 海珠一笑,欠身摆手:“李少侠,您请啦。” 海珠,紫琼陪李燕豪进了厅里。 好雅致的客厅,四壁都是名人字画,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可是李燕豪没心情欣赏这些。 海珠献上了香茗。 紫琼一旁道:“您清放心,凡是我们姑娘答应人的事,向来没有不办到的。” 李燕豪道:“我倒不是信不过艾姑娘,只是……” “事关无数条性命,是不?” “不错。” “我们姑娘知道事关重大,是不?” 李燕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不说话。 紫琼又道:“您清宽心坐下喝茶吧。” 李燕豪坐下了,但是他并没有去端茶杯。 海珠看了紫琼一眼。 紫琼道:“您坐会儿,我们不陪您了。” 她跟海珠要出去。 李燕豪干咳一声道:“两位姑娘请等等!” 紫琼跟海珠转回了身,紫琼道:“您还有事儿?” 李燕豪口齿启动了一下,道:“有些话,问了也是白问,没事,两位姑娘请吧。” 紫琼道:“那可不一定啊,要是您问的是我们能说的,我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问的,恐怕两位不能说。” “您究竟想问什么呢?” “艾姑娘的身分,她究竞上哪儿打听哈三的下落去了?” 紫琼笑了:“我还当您要问什么呢,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能说?”李燕豪心头一跳。 “当然能,我们姑娘又不是什么神秘人物,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么姑娘请说,我洗耳恭听。” “您言重了,我们姑娘跟您一样,是个道道地地的江湖人,艾家是江湖世家,只是如今没落了,至于您想知道我们姑娘上哪儿打听哈三的下落去了,那当然是找地面儿上熟的朋友去了,我这么告诉您,您满意么?” 李燕豪不满意,但是事实上他又找不出破绽来,虽然他对这么一个艾家有点怀疑,可是要说艾家是个没落的世家也无不可,因为它的确像个没落的世家。 他还能说什么,只好说:“谢谢姑娘,两位忙去吧!” 海珠、紫琼一声失陪,双双走了出去,把李燕豪一个人搁在厅里。 李燕豪一边揣测那位艾姑娘的身分,一边着急。 “虎符剑令”是在那么个情形下丢失的,已经完完全全地掌握在了哈三手里,而如今哈三他们又不见了,天下忠义豪雄随时都有性命危险,他怎么能不着急。 好在,他没有急多久。 不到半个时辰,海珠跟紫琼又进来了,海珠道:“少侠,我们姑娘回来了。” 李燕豪精神一振,连忙站起。 只见艾姑娘带着白发老妪行了进来。 李燕豪忙迎了上去,道:“艾姑娘,可曾打听出哈三的下落?” 艾姑娘看了李燕豪一眼,道:“哈三的去处倒是打听出来了,只是一时半会儿恐怕不容易找到他。” 李燕豪心中一紧,忙道:“姑娘这话——” 艾姑娘道:“他带着秦玉岚,跟他一些得力的部属出京去了,究竟到哪儿去了,没人知道。” 李燕豪心中猛一震.脸上变了色,一时没能说出活来。他知道, 他知道哈三干什么去了。 只听艾姑娘道:“他之所以出京,定然是跟你所说的,很多人的性命发生危险有关,是不是?” 李燕豪定过了神,心头像压了一块重铅,他点头道:“是的,只是,请恕我直言,姑娘打听的哈三去处,不知道是否可靠?” 艾姑娘道:“绝对可靠!” “姑娘可知道他什么时候出京去的?” “刚走没多久,不过以他们的脚程来看,应该是离京相当远 了。” 李燕豪一抱拳:“多谢姑娘,援手之情且容后报。”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艾姑娘道:“等一等。” 李燕豪回身道:“姑娘还有什么见教?” “你要追哈三去?” “那是当然。” “你知道哈三走的是哪条路?” “不知道,不过应该不难打听。” “你找准打听,哈三那帮人的行动,一向是极其秘密的。” “他们那么多人,在江湖道上行走,逃不过江湖上的耳目的。” “这话有理,而且绝对正确,只是,你要明白,一般人都想得到的,哈三绝不会想不到。” 艾姑娘说的也是理,而且也是绝对正确,甚至不容易驳倒。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多谢姑娘明教,只是姑娘知道我不能不追去,不能不尽一切力量找到哈三。” “我知道你是不得已,所以我要帮你这个忙。” “姑娘要帮我的忙,姑娘是指……” “让我跟你做伴进入江湖,有我这么个伴儿,打听起哈三的去向来,要容易得多,相信哈三很难逃过咱们的追踪!” “姑娘愿意帮我这个忙?” “不错!” “姑娘为什么——” “你又为的什么?” “我是为那么多条人命。” 李燕豪沉思了一下:“姑娘的好意我很感激,只是,我跟姑娘认识不久,姑娘给我的也已经够多了,我不敢!” “有件事恐怕你还没弄清楚。” “要是没有我做伴,你很难打听到哈三的去向,救人如救火,耽误一天就可能耽误很多条性命,你要是不怕耽误,你尽可以试试看。” 李燕豪犹豫了,摆在眼前的事实与利害,似乎已不容他拒绝这位艾姑娘同行,艾姑娘很快地打听出哈三等出了京,足证她所说在江湖路上能打听出哈三的去向,也是可信的,那么,为了早一天打听到哈三的去向,早一天找到哈三,夺回“虎符剑令”,拯救天下忠义豪雄,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人家一副热心肠,主动愿意帮这个忙。 犹豫一下之后,他道:“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我请姑娘快——” “快得很。”艾姑娘截口说道:“紫琼去准备马车,海珠去略为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就走。” 海珠、紫琼应声而去。 果然快,没一刻工夫,海珠、紫琼已双双回到厅里,海珠提了两把长剑跟一个小包袱,紫琼则已将马车停在大门口了。 艾姑娘道:“咱们走吧。” 她带着白发老娘向外行去。 李燕豪等跟了上去。 大门口停着一辆双套黑马车,马车不算豪华,但十分精致高雅,两匹会车的牲口,也是清一色的蒙古健马。车旁站着一个人,是个男人,但却是个老人,一个身材干瘦的 独目老人,他看上去有点龙钟老态,然而那只独目却精光闪射,隐隐逼人。 显然,这又是位内外双修的好手。 艾姑娘向着李燕豪轻举皓腕,道:“请上车吧!” 李燕豪道:“姑娘几位请吧,我跟这位老人家坐在车辕上好了。” 艾姑娘也未多让,当即就带着白发老妪、紫琼、海珠登上了马车。 李燕豪向着独目老人道:“老人家请。” 独目老人没说话,看了李燕豪一眼,转身登上了车辕,刚才有龙钟老态,此刻却矫捷利落。 李燕豪也没再多说,登上车辕,坐在了独目老人身旁。 独目老人抖缰挥鞭,赶动马车疾驰而去。 马车驰行甚速,没一刻工夫便已到了城门口,京城一到晚上都是城门紧闭、严禁出入的。 独目老人把马车停在离城门一箭之遥处,过去跟京城门的步军嘀咕了几句,城门却开了,独目老人折回来登上马车,没说一句话,赶动马车就出了城门。 李燕豪暗想,这位艾姑娘的确很有办法,别人办不到的事她却能办得到。 由是,对有她为伴能打听出哈三去向的事,立即增加了几分信心。 车出城门,往外疾驰,独目老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姑娘,咱们往哪儿去?” 只听艾姑娘在车里道:“顺着官道走就是。” 独目老人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从此没再听见他说第二句话。或许是因为他跟李燕豪不熟,再不就是怕言多有失,要不然就是因为他性情怪异,根本不愿多说话。 马车顺着官道疾驰,天亮的时候,正好到了“宛平”。 马车跟着进城的人群进了城,独目老人开口说了第二句话:“姑娘,要停下来歇会儿么?” 艾姑娘在车里道:“找个地方歇歇,吃早饭吧。” 独目老人答应了一声。 马车顺着城门大街往里走,没一会儿工夫,停在一家卖早点的店铺之前,艾姑娘由白发老妪扶着,带着紫琼、海珠下了车,李燕豪跟独目老人也跳下了车辕。 艾姑娘含笑望李燕豪:“委屈你下,坐在车辕上喝了一夜的风。” 李燕豪道:“应该的,这位老人家不也在车辕上么,倒是累姑娘儿位出京奔波,我很不安。” 艾姑娘道:“你别这么说,我也是为救人啊,里头坐去吧。” 一行六人进了早点店。 天刚亮,吃早点的人不多,没有一两个。 “宛平”离京城不过咫尺之间,吃喝跟京里差不多,也是粟米粥、烧饼、油炸果子等,几个人坐下来随便叫了儿样。 艾姑娘道:“老爹先吃,吃完了外头跑一趟打听打听去,我们在这儿等你。” 独目老人答应了一声,先吃喝起来。吃完了一抹嘴走了。 李燕豪跟艾姑娘等则边吃边喝等候独目老人。 正吃喝间,打外头进来一名华服汉子,李燕豪人目那汉子的装束,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北派穷家帮的人。 那汉子也看见了李燕豪,也许是他不认识李燕豪,跟没看见似的找个座头坐了下来。 起先李燕豪也当那华服汉子不认识他,可是等那华服汉子坐下来之后,不时找机会投过来一瞥,住这边偷看,他才知道那华服汉子并不是不认识他.而是“不动声色”。 他向着艾姑娘低低说道:“姑娘,只怕咱们有麻烦了。” 艾姑娘淡然道:“你是说那华服汉子?” 李燕豪微一怔:“姑娘发现了?” 艾姑娘道:“我看你的神色,再加上他不时往这边偷看,就料到了几分,他是——” “北派穷家帮的。” 艾姑娘为之一怔:“北派穷家帮的?” 李燕豪当即把“穷家帮”分成南北两派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艾姑娘听完之后呆了一呆:“我在京里住不是一天了,怎么没听说‘北派穷家帮’投效了官家。” 转眼望白发者妪问道:“嬷嬷,你听说过么?” 白发老妪摇头道:“老奴没听说过。” 李燕豪道:“姑娘,这是实情,我来京的时候,他们曾经拦截过我。” 艾姑娘道:“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觉得他们做事、守密的功夫相当到家,我一向很注意这种事,居然会一点都不知道。” 正谈论间,华服汉子站起身往外行去。 海珠忙道:“姑娘。” 艾姑娘道:“咱们忙着追人,不要旁生枝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那华服汉子出了门,一拐就看不见了。 过没一会儿工夫,独目老人回来了,往下-坐道:“姑娘,当地没人知道哈三从这儿经过。” 艾姑娘微一怔:“守密的工作真是到家啊。” 李燕豪道:“姑娘,刚才那北派穷家帮的人,一定知道哈三的去向。” “何以见得?” “‘北派穷家帮’投靠官家,是以做些秘密工作为主,哈三是这方面的首脑,‘北派穷家帮’自该知道他的行动去向。” 艾姑娘沉吟一下点头道:“嗯,这倒是理。” 紫琼道:“早知道就不放他走了。” 艾姑娘道:“不要紧,看情形他们迟早会自动找上咱们的,到时候再说吧,海珠去会帐。咱们走。”她站了起来。 李燕豪忙跟着站起,道:“姑娘——”艾姑娘道:“别跟我客气,艾家的钱用不完,你身上带的未必够用,还是留着吧。”转身向外行去。 李燕豪没再抢着付帐,跟着行了出去。 等到海珠付完帐出来,几个人上了马车,独目老人赶着车往南门行去。 车在城里,一点事儿也没碰上。 可是刚出南门不久,就碰上事了,官道穿林而过,前一进入树林,左边树林内人影闪动,一个华服汉子从树林里掠出,落在官道上挡住了去路,道:“车上的,借一步说话。” 独目老人双眉一耸,抖起了长鞭,就要出手。 只听艾姑娘在车里道:“老爹,别为难他,跟他去。” 独目老人答应一声,收鞭冷问:“哪里去?” 那华服汉子道:“跟我来就是。”一步跨进了左边树林。 独目老人赶着车跟了进去。 左边树林正中央,是一片空地,一前四后站着五个人。 前头一个,是个中年华服汉子,后头四个则是华服壮汉,刚才去吃早饭的那个也在当中。 带路华服汉子上前一抱拳道:“人车带到。” 中年华服汉子冷冷嗯了一声,带路华服汉子立即退向后去。 中年华服汉子目光冷峻,一扫车辕山的李燕豪,道:“朋友,下车来吧,还等请不成。” 李燕豪下了车辕,道:“有什么见教?” 中年华服汉子没理李燕豪,抬手一指独目老人,道。“还有你跟车里的,都给我下来。” 独目老人怒喝道:“你找死。” 独目老人怒喝声中,扬鞭就要挥出。 只听艾姑娘在车里道;“老爹,等等。” 独目老人硬生生沉腕收势。 随听艾姑娘又道:“紫琼、海珠,掀开车帘,咱们下去。”紫琼、海珠答应声中,车帘掀起,她俩先下了车,随即艾姑娘由白发老妪搀扶着,也下了马车。 中年华服汉子两眼一亮,嘿嘿笑道:“朋友,你艳福还真不浅啊,有这么些美妞儿同车。” 李燕豪道:“好说。” 紫琼,海珠睑上变色,就要发作。 艾姑娘那里又说了话:“你们这是干什么呀,人家夸咱们长得好,还不爱听么,难道你们爱听人家说咱们长得丑不成!” 紫琼、海珠当即忍下,没有发作。 中年华服汉子笑道:“这个妞儿倒是蛮可人儿的啊。” 艾姑娘道:“夸奖了,你们诸位是哪个山寨的强梁啊?” 好,敢情说人家是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坐地分赃的强盗。 李燕豪知道这位艾姑娘在耍眼前这些人,忍住没插嘴。 这话要是换个旁人说,那样骂人不带脏字,眼前这些人非翻脸不可,可是如今由艾姑娘樱口里说出,眼前这些人居然一点愠色都没有。 只听中年华服汉于道:“妞儿,这-带山有不少座.你说爷们是哪座山上的都行。” “那么诸位拦住我们的人车,不用说,也是为要几个买路钱了。” “妞儿,这回你可没说着,我们山寨有的是金山银山,成堆成筐的珍珠、翡翠、猫儿眼、我们哪稀罕什么买路钱。” “那么诸位究竟是要——” 中年华服汉子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眼珠子在艾姑娘跟紫琼、海珠身上转了转,才道:“是这样的,我们山寨里几位当家的,都缺个押寨夫人——” 白发者妪,独目老人、紫琼、海珠勃然变色,就待动手。 艾姑娘口光一扫.道:“你们这是千什么,这有什么不能听的。” 白发老妪等立即义忍了下去。 艾姑娘望着中年华服汉子又道:“我明白了,容我请问一声,你在贵寨是——” “在下我么?”中年华服汉子笑道:“在下我只不过是个听人使唤的小喽罗。” “那太可惜了。” 艾姑娘道:“看眼下的情势,是由不得我们不答应,是吧?” “妞儿,你是个明白人。” “那就烦请哪位带路,这就上贵寨去吧。” 中年华服汉子呆了一呆,旋即目闪寒芒,笑道:“好,我这是生平头一遭儿碰上这么爽快的姐儿,咱们这就上山寨去,不过在动身之前——” “怎么样?” 中年华服汉子一指李燕豪,道:“这小子是我们的死对头,跟我们结有梁子,我们得先把他给收拾了,才能上山寨去。” “哎哟,你们要杀人啊?” “不错。” “那怎么成,出这种凶事,贵寨不怕不吉利么?” “不吉利,妞儿,你错了,杀人溅血见红,这是大古大利呀。”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要不我有几个脑袋,敢在这节骨眼儿上触我们几位当家的霉头。” “这话也有理,那你们就别等了,快动手吧!” 中年华服汉子阴阴一笑:“听见下没有,妞儿催咱们动手了。” 有了他这一句,五名华服壮汉立即闪动身躯,动作快捷如电地围住了李燕豪。 李燕豪倏然一笑道:“艾姑娘真好用心。” “怎么啦!”艾姑娘眨动着美目,一脸茫然之色。 “艾姑娘是非逼我当着艾姑娘的面献丑不可了,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锋一顿,目光环扫,接着又道:“穷家帮以忠义立帮,不想却出了你们这些寡廉鲜耻,丧心病狂的不肖弟子,我就藉着这机会替蒲帮主惩治不肖,清理门户吧。” 中年华服汉子目闪厉芒:“小心风大,闪了你的舌头,杀!” 五名华服壮汉齐动,疾闪中,对面两名首先发动攻势,四掌齐扬,当胸劈到。 看速度,看掌力,分明是“穷家帮”里的一流好手。 李燕豪双眉一扬,就要出手,倏然两缕劲风自身后袭到。 显然,这五个人配合得很好,后头的发难于李燕豪蓄势待发之前,使得李燕豪顾此失彼,顾前顾不了后。 然而,李燕豪毕竟是李燕豪,很快地改变了出手的心意,容得前后劲风袭到,他疾快旋身让了开去,直扑另一名要动尚未动的华服汉子,他没容那汉子出手,抖手一掌正中那华服汉子心窝,那华服汉子连哼都没能哼一声.一个跟头往后翻倒,喷出一口鲜血就不动了。 与此同时,那四名华服汉子由于李燕豪躲闪开去,变成了自己人打自己人,收势不住,互相震开。李燕豪把握住这一瞬良机,在一刹那间攻出两掌两拳,四名华服壮汉中,两名当场毙命,两名重伤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中年华服汉子脸色大变,一声没吭,转身要溜。 艾姑娘道:“紫琼、海珠,让这位等等。” 紫琼,海珠翩若惊鸿地掠了出去,双双截住了中年华服汉子。 中年华服汉子为了保命,匆忙发动,扬双掌便抓向紫琼、海珠。紫琼、海珠各扬玉手,把中年华服汉子震退了一步。 适时,独目老人高坐车辕,挥出长鞭,鞭梢如灵蛇,一下卷住了中年华服汉子的脖子,往回一拉,推金山、倒玉柱,砰然一声,中年华服汉子摔了个结实。 紫琼、海珠双双上前,各伸一脚踩住了中年华服汉子。 艾姑娘道:“留他有用。” 独目老人收回了长鞭,中年华服汉子被紫琼、海珠踩着,却动弹不得。 艾姑娘转望着李燕豪,嫣然一笑:“我总算开了眼界了。” “班门弄斧,只怕有污姑娘法眼。” “你太客气,你有多少,我看得出来,幸亏你我是友非敌。” 李燕豪扫了独目老人等一眼:“我有同感。” 艾姑娘笑笑转望两名坐在地上的华服壮汉。“他,我暂时留下了,去叫你们能说话的来带他回去吧。” 两名华服壮汉如逢大赦,咬牙忍痛爬起身来,连滚带爬地跑了。 艾姑娘转望紫琼、海珠;“让他起来说话!” 紫琼、海珠收脚退后。 中年华服汉子爬了起来,可没敢再轻举妄动了。 艾姑娘道:“我对你们‘穷家帮’里的事没兴趣,我跟你打听个人。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我马上放你走。” “你要问谁?” “哈三,往那儿去了,什么时候从这儿过的?” 中年华服汉子一怔:“我不知道谁是哈三。” “不要跟我耍这个,你‘北派穷家帮’的事,我知道得很清楚。” 中年华服汉子没说话。 “别以为你不说,待会儿你照样忐得了,你要是这么想的话,那你就错了,我要是说个不,谁也带不走你。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要是没十成把握,我也不惹你‘北派穷家帮’了。” 中年华服汉子眸子转了转:“好吧,我实说,我知道哈三爷,但是我不知道哈三爷什么时候出了京。”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紫琼道:“姑娘。别信他的,这个东西狡猾得很。” 艾姑娘转望李燕豪:“你看怎么样?” 李燕豪道:“难说,” “那我就逼他试试。” 话声方落,紫琼跟海珠的两只柔荑,已分别落在了中年华服汉子的左右肩上。 只见中年华服汉子脸色一变,旋见他身躯泛起了轻颤,紧接着,他头上现出了涔涔汗迹! 艾姑娘道:“我等着你说话呢?” 中年华服汉子开了口,话声都带着颤抖:“我,我真不知道。” 艾姑娘道:“你不想要一双胳膊了?” “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不知道。” “好吧,我相信,可是你要告诉我,谁知道。” “我也不知道谁知道,不过,总出不了上头的几位大头。” “有理,放了他。” 紫琼,海珠松了手。 中年华服汉子吐出了一口气,身躯一晃,落在了草地上。 艾姑娘道:“你们都是直接听命于他,他有什么动静,你们怎么会不知道?” 中年华服汉子苦着脸道:“姑娘,是我们听命于他,不是他听命于我们啊。” 艾姑娘微一点头道:“有理,看来我是不能不相信了,不过有一件事你一定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拦截他?” 中年华服汉子指了指李燕豪,“姑娘,我们只是奉命拦截他。” “那又是为了什么?”“他是叛逆,我们奉命截杀他,而且他跟‘北派穷家帮’作对,也是找们北派‘穷家帮’的死敌。” 艾姑娘看了李燕豪一眼,道:“原来如此,他究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你们指他是叛逆?” “这我们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李燕豪听见了一阵急速的衣袂飘风声。 只听白发者妪道:“姑娘,他们的人来了。” 艾姑娘道:“我听见了。” 中年华眼汉子神情-喜。 陡见十几条人影掠进了树林,两名华服老者,其他都是中年华服汉子。 两名华服老者眼神十足.肃煞冷威凛凛逼人。 十余名中年华服汉子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目中冷芒外射,显然,都是内外双修的一流高手。 紫琼、海珠跟前那华服汉子,趁众人分神的一刹那,闪身就要扑过去。 可惜他没能快过紫琼,紫琼一脚把他踢了个跟头,就要上前。 艾姑娘道:“让他去。” 紫琼没动。 华服汉子腾身掠起,扑到了两名老者跟前。 左边一名瘦小老者冷哼道:“丢人现眼,留你何用。” 一掌拍在了华服汉子头上。 “噗!”地一声,红白之物四溅,尸身倒了下去。 李燕豪心头-震。 艾姑娘等看得也脸色一变,艾姑娘道:“你们真是心狠手辣啊。” 左边瘦小老者冰冷道:“本帮法规如此.办事不力,损本帮锐气,死有余辜。” 艾姑娘道:“他是你们北派‘穷家帮’的-个小喽罗,你们呢?” 瘦小老者道:“丫头你还不配问。” 白发老妪冷然道:“姑娘,这老奴才该死。” “暂不跟他计较。”艾姑娘话锋微顿,望着两名老者道:“你们派高手来了,我们还在这儿,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左边中等身材老者道:“叛逆一伙,格杀勿论。” 艾姑娘笑了:“行了,等我说两句话,你们就动手吧,哈三出京的事,你们知道么?” 两老者脸色一变:“我们不认识什么哈三。” “你俩也跟着我直呼哈三,这要是让哈三听见,非摘你们的脑袋不可——” 顿了顿。按道:“你们既指我们这些人是叛逆,就应该知道,我们对你北派‘穷家帮’,知道得很清楚,用不着再耍奸施滑了,说吧,哈三出京,你们知道不知道?” 瘦小老者道:“知道不知道,你们不配问。” 艾姑娘道:“我也愿意等会儿再问,可是现在问对你们有好处,我是为你们着想,知道么?” “你这活什么意思?” “现在问你们好受点儿,要是等我待会儿再问,可就不是像现在这样子客客气气的了。” 原来如此。 瘦小老者勃然色变,暴喝道:“丫头找死。” 他一挥手,十几名华服汉子立即纵跃飞腾把艾姑娘、李燕豪等围了起来。 艾姑娘看了李燕豪一眼:“刚才他们是找你,现在他们连我也找上了,这么一来我就不能闲着了,嬷嬷、老爹,你们活动活动筋骨吧。” 独目老人怪笑一声,跃下车辕,白发老妪上前一步,站在了艾姑娘身前。 艾姑娘道:“愿意让我现在问,还是等会儿再问?” 瘦小老者冷笑道:“丫头,你也未免太狂了。” 艾姑娘淡然一笑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一名华服汉子扑了过来,白发老妪扬手一掌劈出,砰然一声,那华服汉子狂喷一口鲜血踉跄后退。 艾姑娘道:“我不愿意多伤人,为你们好,还是站在那里答我问话吧。” 瘦小老者冷哼了一声,十余名华服汉子齐动,分别扑向白发老妪、独目老人、紫琼,海珠跟李燕豪。 李燕豪躲开两名华服汉子一击,一步跨到艾姑娘身边。 艾姑娘道:“不要紧,他们伤不了我的。” 李燕豪道:“贵属如此功力,姑娘的修为可想而知,但是姑娘为我的事奔波,我怎么好再让姑娘亲自出手,一旦有事,我自当尽力卫护姑娘。” 艾姑娘娇然而笑,看了李燕豪一眼道:“谢谢你。” 就这两句话工夫,眼前又起变化,十余名华服汉子已倒下大半,他们受的伤不算重,但却都暂时失去了搏杀的能力。 两名华服老者俱皆面泛惊怒之色,暴喝声中一齐出手,加入了战圈,首先扑向紫琼跟海珠。 白发老妪道:“机灵,专找好欺负的欺负啊,世上哪有那么如意的事。”闪身迎了上去。 独目老人轻喝道:“紫琼,别的交给你们俩了。” 独目老人也跨步迎上,与白发老妪一人对上了一个。 海珠、紫琼则各自一挺身躯,迎向剩下的几名华服汉子。 两名华服汉子不知死活,悄无声息地扑向了艾姑娘。 李燕豪跨前一步挡在艾姑娘身前,双掌疾探,抓住了两名华服汉子的腕脉,沉哼一抖,两名华眼汉子离地飞起,直向其他的华服汉子撞去。 其他的华服汉子未料有此,接不好,不接也不好,就在一分神间,被紫琼、海珠击倒了两三个,那两个华服汉子没人管了,砰然摔在地上,一时没能爬起来。 就在这时候,中等身材老者被独目老人一把抓破了左肩,衣裳破了,肉也被抓下了一块,鲜血淋漓,闷哼暴退。 独目老人闪身跟到,扬掌欲劈。 艾姑娘及时道:“老爹,留他活口。” 独目老人应变极速,变掌为指,一指点出,正中中等身材老者左胸,中等身材老者翻身栽倒,没再动弹。 瘦小老者吓破了胆,猛力劈出一掌,便待抽身。 白发老妪怪笑道:“你想从老身手底下开溜,做梦。” 硬接瘦小老者一掌,然后招式-变,立即把瘦小老者罩在满天掌影之中,只听一声闷哼,瘦小老者喷一口鲜血踉跄暴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发老妪如影随形跟到,右掌一探,已扣住了瘦小老者的“肩井”要穴。 跟海珠,紫琼搏斗的几个华服汉子一见情形不对,就要跑。 独目老人霹雳股一声暴喝:“谁敢动!” 几名华服汉子被震得机伶一颤,硬生生没敢再动。独目老人这霹雳暴喝,也结束了这场搏杀, 艾姑娘举步上前,到了两名华服老者跟前,道:“我不愿意多说什么了,你们现在是不是愿意答我问话了?” 两名华服老者低头不浯。 独目老人冷哼道:“放明白点,现在由不得你们了。” 中等身材华服老者看了独目老人一眼:“我突然想起了个人,听说‘独目天尊’隐居天山——” 独目老人道:“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单超,他如今就在你眼前。” 李燕豪听得心头一震。 中等身材华服老者脸色猛一变,道:“那么那位白发——” 独目老人单超道:“老夫当年的大对头,如今却成了一家的‘辣手素心’姬凝翠。” 中等身材华服汉子勃然色变,一时没说话。 瘦小老者面如死灰,颓然叹道:“栽在你们两位手里,不算冤。” 的确,李燕豪明白,“独目天尊”、“辣子素心”,都是与“虎符剑令”的同辈人物,一邪一正,邪的是盖世魔头,正的是一代奇人,如今这两位竟同时在这位年纪轻轻的艾姑娘面前称仆称奴,听候差遣,这位艾姑娘究竟是何许人,有这么大的能耐,同时驭驾正邪两大顶尖儿人物。 李燕豪正在心念暗暗转动。 只听中等身材华眼老者道:“那么这位姑娘是——” 显然,他指的是艾姑娘。 李燕豪忙凝神等着听。 却听“独目天尊”单超冷然道:“这个你不配问。” “辣手素心”姬凝翠道:“能让我跟单超俯首听命的人,你们自己去琢磨吧,别多罗嗦了,答我们姑娘问话吧。” 瘦小华服老者道:“说来两位也许不信——” 姬凝翠截口道:“你们不知道这哈三的去向?” 瘦小华服老者道:“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出了京。” 姬凝翠转眼望向艾姑娘。 艾姑娘道:“哈三的动静会不让你们知道,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就算他有理由瞒着你们,你‘穷家帮’的耳目敏锐,消息灵通,哈三出京必经过此地,又怎么能瞒得了你们?” 中等身材华服老者道:“我们不瞒姑娘,信不信也在姑娘,本地这几天来一向很平静,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过境。” 艾姑娘峨眉微皱,道:“有这种事……” 单超冷哼道:“姑娘,不能相信他们。” 艾姑娘轻抬皓腕,一拦单超,道:“你们两个,在北派穷家帮里,是何职位?” 瘦小华服老者道:“我二人是外五堂的两个堂主。” “那职位相当高了,连你们两个都不知道哈三的动静,那么北派穷家帮里该不会行知道的人了,只是.你们为什么拦截我的人车呢?” 中等身材华服老者看了李燕豪一眼,道:“他是我们奉命截杀的人,以前从本地面经过。” “不是因为哈三交待你们,有可疑的人从京里追出来,就予以截杀?” “不是,姑娘若是不信,我等也莫可奈何。” “我姑且相信你们.不过你们也最好不要骗我,我迟早会知道真假的,要是你们骗了我,那就是你们北派‘穷家帮’找上了大麻烦,老爹,嬷嬷,放他们走吧。” 姬凝翠恭应一声,松开了瘦小老者。 艾姑娘这一声“走”如同大赦,几名华眼汉子忙过来扶过两位堂主,带着那些受伤的,急急忙忙撤走了。 望着那些人,单超道:“姑娘相信他们了?” 艾姑娘没理单超,转望李燕豪道:“你看如何?” 李燕豪道:“难辨真伪,除非……” “除非怎么样?” “除非哈三不是从这个地方走的。” “不是从这个方向走,还能从哪个方向走。” 单超独目中奇光一闪,道:“对了,姑娘,哈三要是往‘通州’走 了‘北运河’的水路呢?” 姬凝翠一怔:“怎么把这条路忘了。” 艾姑娘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嗯,倒是有可能——” 转望李燕豪道:“咱们赶往北运河水路试试看如何?” 李燕豪道:“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 艾姑娘道:“那么事不宜迟,咱们上车吧。” 救人如救火,谁也不敢怠慢.几个人立即登上马车,单超抖缰挥鞭,赶动马车,如飞驰去。 马车出树林上路疾驰,走没半半路,忽听前面约半里许处响起三两声直逼长空的啸声,紧接着车后半里许处也响起了一两声啸声。 李燕豪明白是怎么回事,眉锋刚一皱,只听单超冰冷道:“他们还不肯罢休啊。” 艾姑娘在车里接口道:“咱们不能再跟他们歪缠了,老爹,把车停一停。” 单超答应一声停下了马车。 艾姑娘在紫琼,海珠的搀扶下,与姬凝翠下了马车,道:“李少侠也请下车来吧。” 李燕豪跃下车辕,道:“姑娘有什么良策?” 艾姑娘道:“我让嬷嬷跟老爹坐着马车应付他们,你我带着紫琼,海珠避开他们,绕道前行,等嬷嬷、老爹他们来追咱们好了。” 李燕豪道:“恐怕只有这样了,只是单、姬两位老人家——” 艾姑娘道:“你放心,我要是没把握,不会留嬷嬷跟老爹对付他们,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嬷嬷跟老爹了,他们两位联手,对付那些人,应是绰绰有余。” 李燕豪道:“单、姬两位老人家,都是前辈高人中一等一的人物,他二位联手。实力足抵半个武林,不过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仍请两位老人家提防鬼蜮伎俩!” 姬凝翠道:“多谢少侠关注,我们会小心的,请陪我家姑娘上路吧!” 李燕豪没再多说,一抱拳,陪着艾姑娘、海珠、紫琼偏南行去。 姬凝翠登上马车,单超跃上车辕,赶着马车往前驰去。 姬凝举在车里道:“老单.你知道格格让咱们怎么应付么?” 单超道:“老婆子,我还没那么傻,格格自然是让咱们表明身分,叱退他们。” 姬凝翠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我只说对了一半,老婆子,你什么意思?” “只能表明咱们俩的身分,不能让他们知道艾姑娘是位格格。” “老婆子,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表明了咱俩的身分,不就等于把格馅的身分也抖露了。” “老单,你毕竟老了,我老是老还没你那么糊徐,咱们不会说咱们是负有特别任务.打进这两大叛逆的身边的。” 单超呆了一呆;道:“我明白了,老婆子。还是你行.就这么办吧。” 车行甚速,说话间,半里许路程巳然远抛在车后,一片乱石岩呈现在眼前。 单超道:“他们要是拦截咱们,这该是最佳处所了。” 话刚说完,一声清啸自乱石丛中响起,紧接着人影闪动、十几廿个北派穷家帮的人跃出乱石丛拦在车前。 单超冷哼一声道:“足证单某这只老眼还管用。”立即收缰停住马车。 姬凝翠钻出车篷登上了车辕。只见车前站着五名华眼老者,十六名华服壮汉。 行家一眼就能看出,五名老者内外双修,修为俱比在树林里碰上的那两个又高了一筹。 事实不错,五名老者眼神十足,目中冷芒外射,这一点,没有几十年的内功修为是办不到的。 姬凝翠扬声发话:“你们之中,哪一个是当家主事的?站出来说话。” 五名老者及一旁的十六名壮汉,个个神色冰冷,没一个答话。 单超道:“老婆子,你看不出来么,恐怕当家主事的还没到。” 话声方落,西北方半里外划空响起一声长啸,裂石穿云,直逼长空。 单超独目奇光一闪:“听啸声可知修为,只怕这才是当家主事的。” 五名老者中,一名矮胖老者仰头短啸。 短啸响起,裂石穿云的长啸声再度响起,啸声仍起自半里处,但是啸声还没落,一前四后五条人影已疾逾奔马地驰进了十丈内,好惊人的身法。 单超、姬凝翠都不由为之动容。 十丈距离在转眼工夫之间,五名来人已驰抵车前,原先站在车前的五名老者及十六名壮汉立即躬身退后。 五名来人,仍是一前四后。 后面四名,清-色的白发银髯华服老者,一个个神色木然,不带一点表情。 前面一个,是年约四十上下的华服壮汉,身躯魁伟,长得豹头环眼,狮鼻海口,虬髯绕腮,威猛慑人。 单超、姬凝翠看得都一怔,单超道:“白南京、金善祥,江一凡、马龙踪。” 姬凝翠接口道:“穷家帮硕果仅存的四长老都列齐了啊!” 显然,单超,姬凝翠指的是四名白发银髯的华服老者。 但四名白发银髯的华服老者听若无闻,脸上仍是一点表情也没有, 只听魁伟华服大汉冷冷说道:“错非是‘独目天尊’跟‘棘手素心’,绝认不出‘穷家帮’硕果仅有的四长老,足证敝属所报无误。” 姬凝翠道;“后生,你是何人?” 华服大汉道:“索飞,现掌‘北派穷家帮’。” 姬凝翠道:“呃,原来你就是蒲天义的那个好徒弟。” 华服大汉索飞脸色一变,道:“索飞跟蒲天义师徒关系已然断 绝,索飞现在是北派穷家帮的帮主。” 姬凝翠道:“那是你穷家帮的家务事,老身懒得过问,既然有你 这个自称帮主的人出头。事情就好办,接住这个!”姬凝翠手一扬, 一片黄光飞向索飞。 旁边五名老者中,那矮胖的一名飞掠而至,伸手抄住了那片黄光,凝目一看,脸色煞变,急抬眼望姬凝翠:“你是——” 姬凝翠沉声道:“你不配,交给索飞。” 索飞自后伸手,一把把矮胖老者手中物接了过去,他看见了,那是一面三寸见方的金牌,抬头横排三个字“乾清宫”,中间一个“卫”字。 索飞勃然色变,猛抬头:“你是‘乾清宫’御前侍卫?” 姬凝翠狞声问道:“你看见了钦赐金牌了没有?” 索飞忙道:“看见了?” “那你岂不是多此一问。” 索飞身躯一震,立即躬下身去,他这一躬身,其他的人也立即跟着躬下身去。 只见索飞高举金牌过顶,恭声说道:“索飞有眼无珠,不识金牌侍卫,罪该万死!” 姬凝翠冷冷一笑:“索飞,想必你还有什么疑问吧?” “索飞不敢,索飞大胆也不敢怀疑您的身分;只是跟您同车的那儿位——” “他们是钦命缉拿的两大叛逆,但是大内要追索他们的同党,密示我跟单超打进他们的身边。你明白了么?” “索飞明白了。” “把金牌呈过来。” “是。”索飞恭恭敬敬走了过来。 姬凝翠伸手接过金牌,道:“可知哈三的去向?” “回您,不知道。” “真不知道?” “索飞天胆也不敢欺蒙您。” “你给我听着,从现在起,马车所经,不许再派人拦截。” “索飞省得,索飞遵命。” “老单,走。” 一声“走”,姬凝翠、单超双双跃上马车,单超挥起一鞭,赶着马车飞驰而去。 索飞率众躬身恭送,直到看不见马车了,才敢直起身,抬起头,索飞额上现了冷汗,一脸余悸犹存之色。 口口口 李燕豪陪着艾姑娘,偏南绕过了北派穷家帮高手的拦截;往北运河方向前进。 李燕豪绝对相信,这位风华绝代、国色天香的艾姑娘,有着一身莫测高深的武学。 而艾姑娘却表现得弱不禁风,一直由紫琼跟海珠在左右搀扶着,使人觉得,让这么一位姑娘走路,是一种天大的罪过。 艾姑娘表现得弱不禁风,由紫琼跟海珠搀扶着,但是她那如花娇靥之上,并没有一丝艰苦之色,而且没有停顿一下,没有说一声“累。” 就这么,足足走了半个时辰,一片小村落呈现在眼前。 村落的两旁,是两片相当大的高梁地,青纱帐足有人高,一条小路蜿蜒着从中穿过,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人迹。 这当儿近午了,庄稼人吃饭早,许是大家都在家吃晌午饭,没人出来走动。 看见了这片村落,艾姑娘说了话:“咱们进村歇一歇吧,也好等嬷嬷跟老爹赶上来。” 李燕豪也有这意思,他心急阻拦哈三假“虎符剑令”大肆杀戮,但是他明白,在姬凝翠,单超没有赶着马车赶上来以前,是没办法加快脚程赶路的,艾姑娘表现得弱不禁风,走路都得让人扶着,他怎么可能施展轻功身法赶路。 要快,只有一个办法,借助那辆马车,所以,李燕豪也巴不得姬凝翠跟单超赶快赶上来。 原以为庄稼人吃饭早,这时候庄里的人正在家里吃饭,所以路上看不见人影。 可是等一行四人走进村口的时候,却看见人了,是个小孩儿,十二三岁的小孩儿,典型的乡下孩子,一身粗布衣裤,上下都是补钉,卷着裤腿,穿着草鞋,从村口一棵大树上跃下,一溜烟般奔进了衬里。 李燕豪为之微微一怔,紧接着,他眼之中飞闪寒芒。 适时,艾姑娘靠近了他,低低说道:“这个村子里的人不简单啊,连十二三岁的小孩子,都有那么俊的轻功。” 李燕豪道:“是啊.京畿一带,可真是卧虎藏龙啊。” “恐怕你也听出来了,村口树上还躲着一个。” “是的,这一个在右边树上,刚才那个进去报信儿了,这一个还留在树上继续监视村口外动静。” 紫琼道:“少侠,看得出是哪一路的人么?” “看不出,论地方,这一带应该还在‘北派穷家帮’的势力范围之内,但是‘北派穷家帮’的人不是这种打扮,也没有必要做这种打扮。” “不错!”艾姑娘道:“‘北派穷家帮’舍鹑衣而改着华服,那是因为京城近在咫尺,他们有座大靠山,不怕别人侵犯,既是如此,他们也就没有理由做这种打扮。” 边说着话,四个人踏着村中小路边往里走,所经农家,都开着门,家家户户都有人在屋里坐着,有老有少,只不见有什么动静。 转眼间,四人已至村落中央,路旁一个平滑如镜的打麦场,打麦场上有石碾子,还有几个石墩。李燕豪道:“姑娘就请在石墩上坐坐吧。” 紫琼。海珠扶着艾姑娘走过去坐在了一个石墩上。 艾姑娘道:“咱们已经深入了,只不知是福是祸。” “恐怕等不了多久就会知道了。” 李燕豪道:“咱们已经经过了几户人家了,姑娘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艾姑娘笑笑道:“大概咱们俩的看法一样,每家每户都阳盛阴衰。” 紫琼忙道:“对呀,您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了,那几户人家里,真投看见一个女人,连小孩儿也都是男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一种可能,”李燕豪道:“他们是在那些屋子里不错,但却不是一个家。” 海珠道:“那么他们是……” 李燕豪摇头道:“现在还无法知道,不过他们是江湖上的组合,应该是不会错的,” “江湖组合?”说着话,海珠跟紫琼看了艾姑娘一眼。 艾姑娘微颔螓首道:“我也这么想。” 海珠讶然道:“那么这会是个什么样的组合呢?” 艾姑娘道:“这就不知道了。” 李燕豪道:“睡榻之侧,岂容他人酣卧,这一带还在北派‘穷家帮’的势力范围之内,不应该有第二个组合——” 紫琼道:“难道他们也是‘北派穷家帮’的人?” “不可能。”李燕豪道:“‘北派穷家帮’的人,没有理由做这种打扮,住在这么一个小村落里,而且也没有必要派出桩卡在村外了望。” 海珠道:“那么他们究竞是——” 李燕豪摇头道:“这就费人猜疑了。” 艾姑娘道,“咱们进来一会儿了,怎没见他们有什么动静?” “也许还没到时候。” 李燕豪道:“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愿动咱们,除非咱们有侵犯他们的行动。” “那也好,人不犯找,我不犯人,咱们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在这儿坐着等嬷嬷跟老爹他们吧。” 话刚说完,衣袂飘风声传到,只见一个中年庄稼汉子从另一边村子疾奔而至,手里提了一包药。显然他是没想到这村子中央打麦场上有外人在,及至他看见李燕豪等,脸色陡然一变,停住奔驰,加快步履往适才李燕豪等来时方向行去。 李燕豪淡然一笑:“他应变不能算慢,可却来不及了,又让咱们看见了一个会轻功的。” 艾姑娘道:“他们的组合里有人生了病。” 海珠跟紫琼一直盯着适才那中年庄稼汉子,此刻忽听海珠道:“他进了左边第三家。” 艾姑娘道:“那就是病人在左边第三家里。” 忽听紫琼道:“只怕他们要动咱们了。” 李燕豪跟艾姑娘转眼一看,只见五六名中年庄稼汉子由一名老人带领着,向着打麦场走了过来。 李燕豪微微一笑道:“人家本不愿动咱们,谁让咱们两次看见了会轻功的,经过商量之后,决议对咱们采取行动了。” 艾姑娘低声道:“海珠、紫琼,不许轩举妄动。” 说活间,老人带着六名中年庄稼汉子已然走近,老人一拱手,含笑道:“几位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啊,既是歇脚,就请家里坐坐喝碗水吧。” 艾姑娘看了看李燕蒙。 李燕豪明白,抱拳答一礼道:“多谢老人家好意,我们在这儿等人,还要赶路,不打扰了。” 老人道:“呃,几位在这儿等人,还要赶路——” 一名中年庄稼汉子冷冷道:“只怕几位等人到了,就不赶路了。” 李燕豪淡然-笑道:“这位的意思我懂,只怕这位是误会了,我们确实是路过,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诸位还是忙诸位的去吧。” 那中年庄稼汉子脸色一变道:“那倒是几句好话;只是叫我们怎么信得过你?” 李燕豪道;“话不但有几句好话,而且是几句实话,诸位若是不信,我就莫可奈何了。” 那中年庄稼汉子道;“我们可不能任凭你就这么莫可奈何啊。” “那么诸位打算怎么办呢?” “跟我们走一趟。” “跟诸位走一趟?哪里去?” “就在这个村里,一个既安全又隐密的处所,你们要真是像你所说的,几个时辰以后,我们自当恭送你们上路。” “办法倒是不错,只是诸位凭什么对我们这几个过路的人这样呢?” “只因为你没办法取信于我们。” “就算我没办法取信于诸位,诸位也无权扣留我们啊!” 那老人轻咳一声道:“阁下请不要误会,这不是扣留,而是……” “而是什么?”李燕豪道:“老人家有更好的解释么?” 那老人道:“这个——” 艾姑娘突然插口说道:“我们可以跟你们去,只是我们在等两个朋友,若是我们不在此等候,错过了怎么办,可否让我们等着朋友之后,再跟你们去。” 适才说话的中年庄稼汉子道:“若是让你们等着了朋友,只怕到那时候就对我们大大的不利了。” 李燕豪道:“江湖上阴恶,小心谨慎是对的,但阁下却未免太多疑了。” 中年庄稼汉子道:“处在此时此地,我们不得不如此。” “这么说,诸位是在进行一桩不欲外人知晓的秘密事了!” 中年庄稼汉子脸色一变;“不错,你知道就好,事非得已,还望诸位大度包涵。” 只听一阵急促轮声、蹄声传了过来。 艾姑娘道;“我们等的朋友到了。” 话落,立即撮口发出一声短啸。 随听庄外半里许处一声长啸传了过来,啸声裂石穿云,直逼长空,久久不散。 李燕豪听得出,那是“独目天尊”单超发出的长啸,果然不愧是当年纵横一时的人物,这种裂石穿云、征历不散的长啸,没有几十年的精湛内功是办不到的。 眼前这些庄稼汉显然也都是行家,脸色为之一连数变。 那老人目现寒光,沉声道:“速速禀报村主,准备迎接这几位的朋友。” 一名中年庄稼汉转身飞掠而去。 李燕豪倏然一笑道:“好俊的轻功身法,我们又一次的开眼界了。” 那老人轻轻哼了一声,剩下的五名中年庄稼汉立即闪动身躯,移形换位,围住了李燕家、艾姑娘等。 那老人冷然道:“若是诸位的朋友有一点异动,休怪老夫对你们不客气。” 李燕豪道:“那就等着看吧。” 几句话工夫,急促轮声,蹄声已近村口,转眼间,单超、姬凝翠并坐车辕,赶着马车出现…… 这两位何等人物,一眼就看出情形不对来了,姬凝翠一声短啸,双袖摆处,腾身飞离车辕,脱弩之矢、行空天马般超越马车扑了过来。 艾姑娘立即道:“嬷嬷回车,不可造次。” 姬凝翠人在半空,一声恭应,一个悬空眼头翻了回去,轻飘飘落回了车辕之上,适时,马车驰到打麦场停住。 姬凝翠这一式来去如电,时间、距离把握得恰到好处的轻功身法,立即震住了众庄稼汉,个个脸上变色看直了眼。 艾姑娘道:“这位老人家,我们等的朋友到了,像是对你们诸位有所不利的么?” 那老人一定神,脸色刹那数变,然后一抱拳道:“我等鲁莽,老朽斗胆代村主做主,恭送诸位上路。”此言一出,五名中年庄稼汉立即撤了包围,退回老人身后。 李燕豪道:“诸位不失为明理的朋友,这种朋友值得一交,诸位若是有什么困难,我等愿略尽绵薄。”老人道;“好意心领,我等没什么困难,诸位请吧!” 艾姑娘道:“我略通岐黄,随身带着不少续命药物,难道也帮不上忙么?” 那老人神情一震,老脸上正在阴暗不定。 只听一个震人耳鼓的话声传了过来:“魏三弟让让,待某来会会几位高人。” 老人立即神情一肃,欠身后退。 李燕豪、艾姑娘抬眼往话声传来处望去,只见十几丈外一前八后地走来了九个人。 后头八个,清一色的中年庄稼汉。 为首那人,却是个高大黑壮、威猛已极的老人。 这个人看得李燕豪一震,脱口叫道:“莫非‘辣手判官’冷前辈在此?” 那高大威猛老人闻言一怔,脚下微顿,凝目一看之后陡然满脸惊喜,一声“少侠”,带着八名庄稼汉飞掠而至,恭谨躬下身躯:“原来是少侠侠驾在此,冷超拜见。” 原来这位正是南派‘穷家帮’的总护法“辣手判官”冷超。 不用说,这些庄稼汉都是“南派穷家帮”的弟子了。 李燕豪连忙答礼:“早看出是贵帮中人在此.也就不会发生误会了。” 这一来看怔了那位魏老三,他讶然道;“总座,这位是——” 冷超道:“魏三弟怎地有眼无珠,这位就是帮主常提的‘虎符剑令’传人李少侠。” 艾姑娘脸色陡地一变。 魏老三猛可一怔;急急躬下身去:“魏君仁当真是有眼无珠,不知少侠侠驾在此,幸好没有冒犯,否则岂不百死莫赎。” 冷超一旁道:“少侠.这位是内五堂仅留在帮主身边的魏堂主。” 李燕豪答礼道:“魏老这是折李燕豪,贵帮处在此时此地,误会自属难免,怪只怪李燕豪眼拙,没能认出是帮中人。” 一顿接道:“冷老、魏老,请来见见,这位是敝友艾姑娘。” 冷超、魏君仁双双抱拳躬身:“冷超,魏君仁见过艾姑娘。” 艾姑娘那里答礼,李燕豪一旁道:“魏老的身份,姑娘已经知道了,这位乃是南派‘穷家帮’的总护法冷超冷老,武林人称‘辣手判官’。” 艾姑娘美目异采闪动,深注冷超:“‘辣手判官’的威名,我是久仰了。” 李燕豪又道:“冷老。魏老,再为两位介绍两位前辈异人——” 一指马车:“‘辣手素心’姬凝翠婆婆,‘独目天尊’单超单老人家。” 真是树影人名,这两位一正一邪,称雄当年的人物,武林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单超道;“冷判官别客气,老单我仰慕你也不是一天了。” 姬凝翠道:“可不是么,咱俩同为‘辣手’,你跟老单又同占一个‘超’字,咱们三人可说有缘份啊。” 单超微一怔,旋即点头:“对极,到底是老太婆心细又会说话,不是你提,找还想不起这些个呢,真是巧啊,老太婆跟冷判官同占两个字‘辣手’,我老单又跟冷判官同占一个‘超’字,人家说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这,咱三个应该是两百五十年前是一家吧。” 单超平素冷漠,难开金口,如今开起门来倒是挺美的,把冷超、魏君仁等听得都笑了。 冷超道:“不管多少年前是一家,至少现在都是我们仰慕了许久的高人,‘穷家帮’今天接着凤凰了,艾姑娘,单、姬两位,请屋里坐坐去吧!” 话锋微顿,转脸向着一名“穷家帮”弟子吩咐道:“速速禀报帮主,就说来人是李少侠,还有李少侠的朋友艾姑娘跟单、姬两位。” 那名“穷家帮”弟子应声飞奔而去, 冷超回过脸,躬身摆手:“诸位请。” 李燕豪犹豫了一下。 艾姑娘望着李燕豪道:“跟他们诸位打听一下,说不定从中能打听出些眉目。” 这倒是,李燕豪猛然醒悟,立即迈步行去。 冷超忙跟了上去,道:“少侠是要打听……” 李燕豪道:“冷老,咱们进去再说吧。” 冷超没再多问,由他跟魏君仁陪着李燕豪、艾姑娘、姬凝翠、单超。紫琼、海珠往来路行了过去。 刚走没几步,一名清癯老农已率领着十名年轻庄稼汉急步迎了过来、正是名震天下的“穷家帮”帮主蒲天义跟“穷家帮”的“十俊”、小叫花祁奇跟他的二师兄宁明都在其中、还有一位李燕豪见过,但不知姓名,其它七个李燕豪则没见过。 李燕豪连忙迎了过去,抱拳道:“蒲帮主,这叫李燕豪怎么敢当。” 蒲天义恭谨施礼:“蒲天义见过少侠,不知少侠侠驾在此,有失远迎,敬请少侠见谅。” 李燕豪道:“帮主这么说,李燕豪就更受不住了。” 一顿,转望艾姑娘跟姬凝翠,单超,道:“艾姑娘,两位老人家,这位就是蒲帮主。” 蒲天义抢先抱拳一礼:“蒲天义得能接艾姑娘跟姬、单两位高人这是蒲天义跟整个‘穷家帮’的无上荣幸。” 艾姑娘含笑答礼:“蒲帮主太客气了,我当不起。” 姬凝翠凝目深注,道:“‘皓首神龙’的威名我们是久仰了。” 单超道:“可不,今天也总算让咱们见着了,多少年的夙愿终于得偿了。” 蒲天义道:“两位让蒲天义汗颜,快请屋里坐,让蒲天义好生亲近亲近。” 蒲天义这里让客。李燕读那里跟宁明、祁奇打上了招呼。 宁明跟祁奇对这位执掌‘虎符剑令’的少侠是打心眼儿里敬佩而乐于亲近,早就想奔过打招呼了,但是碍于帮主在前,不敢这主动如今李燕豪这一招呼,他两个立即双双奔到躬身见礼,祁奇道:“少侠,想死我们弟兄了。” 宁明也道:“可不,我们没一天不谈您,没一天不惦念您。” 也许都是年轻人,李燕豪对这两位极为投缘,立即各握祁奇,宁明一手,含笑道:“多谢两位兄弟看重,多日不见了,两位兄弟可好?” 宁明忙道;“托您的福。” 祁奇道;“什么都好,就是想您想得太厉害了,少侠,您交待的事,已经给您办妥了。” 李燕豪知道祁奇是指明陵送信的事,当即道:“辛苦兄弟了,谢谢。” 说话间,一行人已进入一户农家,这户农家相当大,尤其临街这间屋,可以摆下四张八仙桌,蒲天义那里举手让座,宁明、祁奇都懂礼,向着李燕豪各一欠身退了开去。 蒲天义让李燕豪跟艾姑娘坐上座,李燕豪不肯,艾姑娘自也谦让雅让了半天,分宾主落了座。 坐定,蒲天义道:“河间一别,又是不少时日了。不想在此处又幸接少侠侠驾。” 李燕豪道:“我也万万没有想到帮主率领座下豪雄。已然深入北派‘穷家帮’的势力范围之内。” 蒲天义道:“不瞒少侠,蒲天义正是为那弃宗忘祖的畜牲而来,此地离京城不远,又是那畜牲的势力范围之内,不得不掩蔽行藏,乔装改扮以逃避他们的耳目。” 李燕豪道:“我进京之初跟这次出京,先后两次遭到他们的拦截,可惜我都是因有要事在身,没办法做长时间的逗留,只有任他们去了。” 蒲天义白眉轩动,道:“畜生的胆子不小,居然连‘虎符剑令’也不认了——” 冷超道:“他们还认什么‘虎符剑令’,恐怕已经把‘虎符剑令’当成了眼中钉了。”蒲天义冷哼道:“看他们还能倒行到几时,我来了,我要做长时期的逗留,非手刃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不可。” 姬凝翠、单超两张老睑上,掠过了一丝异容。艾姑娘道:“关于贵帮分裂的事,李少侠慨略地告诉我了些,我深为贵帮惋惜,不过我不认为帮主现在这种做法是智举。” 蒲天义道:“呃,姑娘的意思是——” 艾姑娘道:“听李少侠说,贵帮的精英已悉数被令高徒带了去。” 蒲天义脸色一寒。道:“这是实情,不过蒲天义已不认那个弃宗欺祖的畜生了。” 艾姑娘道:“‘穷家帮’号称忠义,天下皆知,有一两个不肖或有可能,要说大部分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只怕任谁也不会相信,那么,令高徒们何以能将贵帮精英悉数带走呢?” 蒲天义道:“这个,这个……”艾姑娘道:“我们看法跟李少侠相同,但略有出入,要说令高徒有过人之能,他或许能领导帮众叛帮,但却无可能领导所有精英背叛整个汉族世胄,帮主以为然否?” 蒲天义点头道:“不错,这一点蒲天义不能否认。”艾姑娘道;“那么这里头必然有文章,必然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隐情,也就是说今高足很可能拥有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能耐与力量,帮主同意我这种说法么?”蒲天义道:“姑娘是指——” 艾姑娘道:“目下我还不敢断言,也无法猜测那是什么,只是问帮主是否同意我这种说法?”蒲天义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姑娘言之有理,不容蒲天义不同意。”艾姑娘道:“既如此,蒲帮主只对付一二帮众是投有用的,必须对付了令高徒才能收服帮众,‘北派穷家帮’的实力还超过贵帮,令高徒又让他们卖命,尤其此处地近京师,来自京师的支援随时可以 赶到,试问蒲帮主你如何能对付得了令高徒?” 蒲天义呆了一呆,一时没能答出话来。 冷超一旁肃然接口道:“艾姑娘句句是理,然而敝帮主领导的是正义之师——” 艾姑娘道:“固然,叛乱之众难抵正义之师,恕我打个最坏的譬喻,若是贵帮主的令高徒使得跟随他的那些人已个个丧失了心智正邪难分,是非不辨,贵帮主这正义之师又奈他何?” 冷超一怔,一时也没能答上话来。 蒲天义定了定神,肃容抱拳;“多谢姑娘,还请姑娘高明指点。” 艾姑娘道:“不敢当,帮主处今日之势,只有忍耐,不可躁进,找出令高徒所以能驱策帮众的症结所在,然后予以破解,必能不战而胜,自乱之众土崩瓦解。” 蒲天义,冷超等为之动容,蒲天义道:“多谢高明指点,姑娘的教导,句句金玉良言,只是蒲天义清理门户之心太急,那欺师灭祖,卖身投靠的畜生一日不灭,蒲天义便一日寝难安枕,食不甘味……” 艾姑娘道:“蒲帮主的心情,我能体会,然而这件事急不得,帮主如此躁进,有百害而无一利,明智如帮主者,难道就不能做小忍么?” 蒲天义脸色凝重,默然未语。 冷超浓眉双轩,道:“我们知道,艾姑娘纯是一番好意,然而本帮在帮主率领之下,好不容易打进了叛徒心腹要地,怎能就此回头撤回去?” 艾姑娘道:“我自知交浅言深,但请恕我直言一句,诸位若是不及早回头,-旦让令高徒他们发现,到那时候再想撤就来不及了,恐怕要不了多久,武林中就没有南派‘穷家帮’这一称号了。” 冷超勃然变色,刚要说话。 李燕豪已然说道:“艾姑娘所言极是,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人家那么久都等了,为长远大计,贵帮又有什么不能等的。” 冷超神色一肃,默然未语。 蒲天义老脸上的凝重神色加浓了三分,道:“艾姑娘高明指点,李少侠更颁下令谕,蒲天义焉敢不遵,稍待送走诸位之后,蒲天义立即率众撤返河间。” 艾姑娘深深地看了蒲天义一眼,道:“蒲帮主不以年幼无知见责,令人敬佩。”“好说,艾姑娘不吝指点,蒲天义只有感激。” 艾姑娘道:“帮主这么说,我就不敢当了——” 冷超突然道:“少侠刚才在外头说要打听什么,不知是……” 李燕豪道:“我要打听哈三的去向,不知道诸位这趟北来,有没有发现哈三的踪迹?” 冷超怔了一怔,尚未说话。 蒲天义已然讶然说道:“哈三,哈三出京了么?”李燕豪一颗心登时往下一沉,听这口气,显然蒲天义根本不知道哈三已出了京,忙道:“是的,据艾姑娘的打听,哈三已出京了。” 艾姑娘道:“我敢保证,哈三确已出了京。” 冷超道:“少侠打听哈三的行踪干什么,难道少侠尚未找到霍大侠跟霍姑娘?” 李燕豪不敢瞒这些忠义豪雄,也不能瞒,当即就把这趟返京的经过说了一遍。 他这里把话说完,艾姑娘等脸色连变之余倒还能镇定、蒲天义等却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艾姑娘凝目深注李燕豪:“原来你是‘虎符剑令’的传人,怪不得一身所学那么高绝,我倒是失敬了。” 李燕豪苦笑一声,还没说话。 艾姑娘接着又道:“难怪你说有多少人会遭难,原来你的‘虎符剑令’让哈三夺了去,的确,这东西落进了哈三手里,是不知道有多少忠义豪雄要遭到劫难啊!” 蒲天义等定过了神,冷超霍地站了起来:“少侠,这,这件事关系太以重大,若不及时阻拦,只怕普天之下的忠义豪雄就要被惨杀尽净,这是我们匡复的力量与命脉啊……”李燕豪道:“冷老,我何尝不急,倘若天下忠义豪雄有什么损伤,那我李燕豪真是罪孽深重、万死莫赎——” 蒲天义惊急地道:“少侠,蒲天义愿暂时搁下帮中事,率弟兄们追随左右——” 李燕豪道:“多谢帮主好意,只是——” 蒲天义道:“事关普天之下的每一个忠义豪雄,更关系着我匡复的命脉,少侠万勿推拒。” 艾姑娘道:“蒲帮主说得是,多一个帮手,就多一分力量,‘穷家帮’耳目敏锐、消息灵通,对打听哈三的行踪帮助甚大,而且还可以请蒲帮主以‘穷家帮’的身份,示警天下忠义豪雄,也可以减少不少的损失、少侠就答行了吧。” 李燕豪神情一肃、向着蒲天义抱拳道:“既是如此,那就只有偏劳贵帮了。” 蒲天义答礼道:“这是什么活.供少侠差遣乃尔错份内之事,事不宜迟,我这就派人传活天下。” 一顿喝道:“魏堂主。” 魏君仁应声至前,躬下身去。 蒲天义道:“火速传出话去,就说“虎符剑令”沦落满虏鹰犬之手,大家各自小心,免受欺骗残害。” 魏君仁应声出门而去,冷超突然道:“少侠适才说,是霍大侠夺去了“虎符剑令”——” “不错!”李燕豪道:“根据我们大家的猜测,霍大侠可能已受哈三控制住心智,以至身不由主——” 艾姑娘道:“这跟我的猜测不谋而合,哈三既能控制霍大使的心智,自然令徒索飞也会以同样的手法控制‘穷家帮’的帮众。” 冷超道:“对极,冷某正是要确定这一点。” 蒲天义道:“救人如救火,阻拦哈三残害我忠义豪雄,是刻不容缓的事,少侠,咱们是不是要即刻启程——” 冷超道:“帮主、还有个朋友在后头——” 蒲天义道:“不要紧,咱们带他一起走。”李燕豪道:“帮主,冷老所说的朋友是——” 蒲天义道:“少侠应该听说过此人,‘大漠驼龙’尉迟峰。” 只听姬凝翠跟单超道:“老驼子。” 李燕豪霍地站起:“驼老他,他怎么了?” 蒲天义道:“身受重伤,倒卧荒野,至今仍昏迷未醒。” 李燕豪心神猛震,脱口说道:“糟了。” 蒲天义道:“怎么,少侠——” 李燕豪道:“驼老跟位申老人家同为保护傅青主先生爱女傅梅影之人,是我将他三位暂时安置在黄河船帮,如今驼老重伤至此,傅娘必然出了事——” 蒲天义站了起来:“有这种事?” “帮主,驼老现在何处?” “就在后头一间屋里。” “烦请帮主快带我去看看。” 蒲天义恭声答应,带着李燕豪等行了出去。 第九章 水上劫案(上) 绕着这间屋子,十几丈外有座小茅屋,坐落在一片树林之中,门口站着两个中年“庄稼汉”。 蒲天义带着李燕豪等进入茅屋,只见茅屋内摆设甚是简陋,只有一张桌、一张床,尉迟峰侧卧床上,脸色蜡黄,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床前有个小火炉,炉上放着煮药的小罐子等物。 李燕豪抢先一步过去抓住了尉迟峰的腕脉,一把之下,只觉尉迟峰脉搏甚是微弱,他不由心一沉,脸一变。 李燕豪的神色变化,全落进了艾姑娘眼里,她袅袅上前一步,惊讶问道:“你通医术?” 李燕豪道:“略涉皮毛……”他是客气。 不知艾姑娘是不懂还是怎地,两排长长的睫毛略一翕动:“略涉不够,眼前这位伤势不轻,你恐怕保不了他的命,让我来吧。” 李燕豪微一怔,没做声,欠身退后。 艾姑娘的纤纤玉手,轻搭尉迟峰的腕脉,青山般黛眉微一皱旋即娇魇上一片肃穆,宝相庄严,俨然西天灵鹫山那尊佛。 在场不见得每位都是行家,但却都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谁也看得出,也都懂,姑娘是手紧脉象,心系病情,是以谁也没敢打扰,连大气儿也没敢喘。 约莫盏茶工夫,姑娘突然收回玉手,轻启檀口,似自语,又像告诉大家:“掌中要害,内腑移位,幸得老人家修为深厚,凭一口真气保住命脉,而百里奔波,真气略现涣散,性命危在旦夕,幸亏碰见了我,海珠。” 海珠一旁恭声答应:“婢子在。” 艾姑娘语气平缓,毫下顿滞;如行云、似流水:“豹皮囊取一颗蜡丸,再取金针备用,另外还要一条脸布,一盆滚烫热水。” 蒲天义忙打手势,脸布、热水,自有南派穷家帮弟子去办,这里俏婢海珠已双手呈过一颗蜡丸。 艾姑娘水葱般两指捏过蜡丸,秋波流转,眼望李燕豪:“请帮个忙,捏开他的牙关。” 李燕豪一步跨到,右手拇、食二指捏住尉迟峰两腮,微一用力,牙关立开。 姑娘不敢怠慢,玉手微捏,蜡丸立裂,一颗豆大赤红丸药,放进尉迟峰口中,旋即轻喝:“放手。” 李燕豪收回手,尉迟峰合上嘴。 艾姑娘又道;“续命金丹。天地奇珍,沾水即化,顷刻顺喉而下,攻内腑、走经脉,再辅以金针度穴,再重的伤也能霍然而愈。”话落伸玉手向海珠。 海珠递过一个玉盒,通体雪白。毫无一点瑕疵。 艾姑娘掀去盒盖,盒底衬垫红绒,几支金针排列整齐,艾姑娘提起一根,眼望李燕豪:“抬起老人家的胳膊。” 尉迟峰背生死驼峰,难以仰躺,必得侧卧,李燕豪伸手托起尉迟峰一条左臂。 艾姑娘隔衣认穴、金针一捻一转,刺入尉迟峰胁下,一连两根,尉迟峰竟突然张目出声:“闷死我了。” 一眼瞥见李燕豪挺立面前。一怔一喜,便要再开口。 艾姑娘急急截话:“老人家慢开口,天大的事等会儿再说。” 尉迟峰此刻人已清醒。知在疗伤保命紧要关头,遂把到了嘴边话语又咽了下去。 一名“穷家帮”弟子捧一盆热水至,水面浮着一块雪白脸布。 这时,尉迟峰身躯忽然颤抖.脸色转红,口发呻吟,浑身汗出,衣衫尽湿。 艾姑娘立即拔起两根金针,转脸向外,道:“哪位代劳,请为老人家擦拭上身,越用力越好,必待肤色通红始可。” “穷家帮”有足够人手.两名弟子抢步上前,解开尉迟峰衣衫。拧起滚烫脸布,用力猛擦。 片刻工夫之后,尉迟峰着衣下床,拜倒尘埃。 艾姑娘回身答礼,含笑发话:“怎敢当老人家这般大礼,学医本是济世救人的,是不?” 话是不错,但如此高明医术,已不啻能生死人而肉白骨,看傻了在场的英雄豪杰。 李燕豪心悬傅姑娘安危,急不可待:“驼老,傅姑娘——” 一句傅姑娘,引出了尉迟峰一番惊人心、动人魄,复又会令人切齿咬牙、目眦欲裂的话来:“天可怜驼子命大,碰见了救星,也碰见了您,要不然老驼子拼命冲出重围,支撑奔波百里,这一趟白跑事小,老驼子也死不足惜,而忠义遗孤傅姑娘——” 两行老泪洒落,尉迟峰须发微张,目光如炬,怒火外射:“少侠,黄河帮那股小贼与满虏有勾结,竟是衣冠禽兽、满虏鹰犬,傅姑娘申婆子身陷贼窟,金姑娘无垢虽深明大义,不惜舍身翼护,但孤掌难鸣,也为小贼拘禁,幸得老驼子这两条腿还算快速……”尉迟峰那里叙述。 艾姑娘脸色连连变化。 李燕豪没等话完,脸色便已铁青,眉宇也森冷懔人,杀机异呈。 冷超尖声叫道:“黄河金家船帮什么时候卖身投靠,竟连祖宗都忘了?” 蒲天义冰冷道:“金老头儿断断不是这种人,必然是他那不肖孽子……” 冷超道:“帮主别忘了,金老头儿还在人世,要没有他撑腰,小畜生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艾姑娘道:“驼老人家带着重伤至此,只为寻觅李少侠,相信金家船帮投靠满人,傅姑娘等身陷贼手,自属不假,救人要紧,别的再谈不迟。” 李燕豪吸一口气道:“等于是我亲手把傅姑娘送进了虎口,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驼老,金无痕小贼现在何处?” 尉迟峰道:“数日前在运河南头,此刻——” 艾姑娘突地目现奇光:“金家船帮已投靠满人,哈三行踪隐密,至今不知所在,咱们推测他可能走水路,如今——” 冷超猛击一掌;“对,哈三必然搭上金家船帮的船了。” 艾姑娘道:“我正是这么想!” 蒲天义道:“少侠——” 李燕豪高挑双眉,目射奇光,道:“蒲帮主,贵帮弟兄是否能即刻拔营?” 蒲天义点头道:“少侠难道不知江湖上人,尤其是‘穷家帮’,孑然一身;别无长物,说走拔腿就能走。”李燕豪转望艾姑娘:“驼老能否长途急赶?”艾姑娘道:“驼老人家身子还差了些,怕什么,我有马车。” “好极!”李燕豪道:“事不宜迟,迟恐有变,倘若是傅姑娘辗转落进哈三之手,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李燕豪罪孽深重,百死难赎,叫我怎么对得起忠义傅先生,咱们即时出发,赶往运河。” 一声“走”,李燕豪等,还有南派“穷家帮”众英豪,全部出了屋。 蒲天义派出前哨打探消息,李燕豪让出车辕给尉迟峰,众龙虎英豪即时登程,赶赴运河。 李燕豪与蒲天义穷家帮英豪步行前走,艾姑娘的马车疾驶在后,刚离开村子,艾姑娘便道:“驼老,外头风大,请车里坐吧!” 尉迟峰还待不肯,姬凝翠探出身坚邀:“都一把年纪了,还讲什么避讳。” 却之不恭,尉迟峰只好转身钻进车里,他刚坐定,艾姑娘又道:“驼老伤刚好,体力尚未恢复,请打个盹儿睡会儿吧,等到了北运河我再叫醒驼老。” 她没容尉迟峰说话,便一指点上了尉迟峰的“黑甜穴”。 尉迟峰一下子就睡着了,睡得很熟,叫都叫不醒,姬凝翠等怔了一怔,齐望艾姑娘。艾姑娘道:“我故意支开李燕豪,让他走路,这样咱们好说话。” 姬凝翠道:“格格高明,多少话憋在老奴肚子里,再不说出来就——” 艾姑娘妙目流盼,瞟了姬凝翠一眼:“嬷嬷有什么话,说吧!” “大内盛传‘虎符剑令’再现,皇上的秘密卫队高手尽出,到处查访缉拿,想不到竟撞进了您的手掌心里来。” “嬷嬷说错了,不是手掌心,是眼前。” 姬凝翠微一怔:“格格的意思是——” “毕竟以我这种身份出现方便,可以轻易地侦知很多事,执掌‘虎符剑令’的是李燕豪,这不过是其中的一件,是不是?” “是的。” “我要是即时缉捕李燕豪,暴露了身份,还能做别的事么?” “格格明鉴,只要能掌握这个李燕豪,其他的自然也不难落进咱们的掌握。” “嬷嬷错了。” “哈三人极聪明,倘若是这样,他早掌握李燕豪了,是不是?” “这个——” “嬷嬷可知道哈三为什么不动李燕豪本人么?” “哈三掌握不住李燕豪。” “对了,李燕豪不是那么好碰的。” “格格跟哈三不同,格格‘北天山’习艺十八年——” “嬷嬷,我对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北天山’习艺一十八年,论大,我的胸蕴可以安邦定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等闲小事;论小,我的绝学可以称尊宇内,纵横江湖,睥睨武林,轻而易举,可惜只可惜,这种骄傲的想法是在我没碰见李燕豪之前——” “格格太高估他了。” “一点也不,对他,我了解得也很透澈,我跟他同属跟随异人习武,但习武与习艺就有那么大不同,论天赋,我跟他在伯仲间,应是并称一时瑜亮,但我的师父对我的要求,就远不如他的师父对他的要求严格——” “何以见得?” “显而易见,我贵为皇族,自小难免娇生惯养,吃不下多大苦,碍于我的身份,师父也不便督促过严,他就不同了,‘虎符剑令’身负血海深仇多少年,他的衣钵传人不只是继承他的绝学而已,还要继承他领导匡复大业,他选继承人,自然是严得近乎苛,一旦收徒,即便是块凡铁,也要在烈火炉中把他锤炼成一块精钢,何况李燕豪他并不是一块凡铁,这么一来,习武与习艺就不同了,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逊他一筹的原因所在。” “老奴斗胆,不敢相信——” “嬷嬷,我是个实事求是的人,说他高我一筹,凭的不是这些,我试过他,确确实实,我逊他一筹。” “格格忘了,您身边还有老奴跟老单。” “说句话嬷嬷别不爱听,你跟单老虽然跟‘虎符剑令’都是同一辈的人物,你们俩一正一邪,当年也都震慑武林,但是如今,只怕你们俩在这位‘虎符剑令’传人的手下,难以安安稳稳的走完十招。”姬凝翠脸色一变,没说话。 “嬷嬷别不服,你尽可以找机会试试。” “老奴不敢,然则格格的打算是……” “哈三的智取,我比哈三兜的圈子还要大,放得线还要长。” “老奴敢问其详。” “如今完全跟李燕豪他站在一条阵线上,助他夺回‘虎符剑令’。” 姬凝翠吃一惊:“格格,若是让哈三知道您的身分——” “他不会知道的。” “若是大内知道了——” “天塌下来自有我顶着。” “那么‘青龙社’——” “‘青龙社’也是个叛逆集团,唯一的不同是它隐藏在咱们内部,只要我常跟李燕豪走,总有一天他们会来搭这条线的。” “那么将来李燕豪——” 艾姑娘唇边掠过一丝奇异的笑意,是那么甜美、那么动人:“将来有那么一天,我会用一张看不见的网网住他,捆得他死死的,到那时候,他本人,那块‘虎符剑令’,还有藏在每一个角落、数不清的叛逆,就都是大清朝廷的人了。” 姬凝翠点头道:“格格高明,老奴难及万一。”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要是反过来被他网住了,那也是大清朝廷无可弥补的莫大损失。” 姬凝翠陡然一惊。 艾姑娘嫣然而笑:“说着玩儿的,谁也网不住我的……艾姑娘,谁又会知道我是个‘爱新觉罗姑娘’?” 忽听车外单超两声轻咳传了进来。 艾姑娘道:“有人过来了。” 随听一阵疾速的衣袂飘风声从车旁掠过,海珠掀开车篷一角后望,只见一名穷家帮的弟兄绝尘而去。 海珠道:“这是干什么?” 艾姑娘道:“不管他,单老,什么时候了?” 单超在车辕应声道:“日头快偏西了。” 艾姑娘道:“快到了。” 约摸顿饭工夫之后。马车突然缓下,最后停住。 艾姑娘拍醒了尉迟峰,笑问:“驼老?睡得好么?” 尉迟峰赧然笑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只是太失礼了。” 姬凝翠道:“别客气了,谁叫你是个受伤的了。” 尉迟峰微一凝神,道:“到了?” 艾姑娘道:“大半是,咱们下车看看吧。” 艾姑娘在海珠、紫琼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下车一看,马车就停在运河上,船只来往相当繁忙。 李燕豪、蒲天义等走了过来。 李燕豪道:“蒲帮主已派出弟兄打探去了。” 艾姑娘道:“远近看不见有停泊的船。” 蒲天义道:“是的,此地离码头远了些,也不是泊船的地方,只要能打听出金家船帮的船只是顺流而下,抑或是溯水而上就行了。” 艾姑娘道:“适才我见几位弟兄往后去了。”蒲天义道:“我派他回去联络些事去了,” 李燕豪望尉迟峰:“驼老,当初金家船帮停船的地方是在——” 尉迟峰道:“还远。” 艾姑娘道:“那么咱们在这儿打算——” 蒲天义道:“很有可能他们的船只会来接哈三。” 艾姑娘点头道:“嗯,对。” 只见一名穷家帮弟子飞掠而来。 魏君仁道:“打探消息的回来了。” 一句话工夫,那穷家帮弟子已来到,向李燕豪一躬身道,“禀少侠,里许以外,昨天一早有批客商登上一艘双桅大船。” “客商?”冷超问。 那名穷家帮弟子道:“是的,大约有十几个人。” 蒲天义道:“船上有旗号么,谁家的船?” 那名穷家帮弟子道:“弟子打听过了,没旗号,不知道是谁家的船。” 冷超道:“这就不对了,除非是跑单帮的,要不然船上没有旗号也该有烙印。” 魏君仁道:“保定咱们找对了路了,就是金家船帮的船来接应哈三的。” 艾姑娘道:“他们是昨天一早上的船,顺水而下,再加上一帆风满,差不多走出多远去了?” 冷超道:“那要看他们夜里有没有停泊,就算夜里停泊,如今恐怕也在百里之外了。” 艾姑娘眉锋微皱,道:“那得很赶一阵了。” 李燕豪道:“说不得只有赶了。” 既是要赶得快,蒲天义立即派出前哨,然后步行的步行,坐车的坐车,向着运河下游赶去。 由黄昏赶到了天黑,一夜工夫人不歇腿,马不停蹄,四更天左右,前哨来报,前头河湾处停靠着一艘双桅大船。 人车立即停下,蒲天义问情形,前哨说船上没一点灯火,没一点动静,问旗号烙印,前哨说夜黑,看不见,又不敢贸然靠近。 李燕豪、艾姑娘想了想,立即吩咐马车不动,留单超看守,其余的人步行挨近河湾,探个究竟。 一行人衔枚疾走,盏茶工夫,河湾已到,挨河湾长着一大片垂柳,一艘双桅大船就停泊在垂柳丛中,加上浓浓的夜色,要不是有心人,还真难发现它。 一行人轻快地掩进了柳林,在离河岸五六丈处停下,垂柳丛固然可以掩蔽船只,此刻却也能掩蔽李燕豪等。 从丝丝垂柳缝隙中望过去,大船静泊、无灯、寂静,但闻流水拍岸,冲击船边之声,别的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当然更看不见旗号与烙印。 魏君仁道:“船只夜泊,为防别的船只夜行撞上,不该不挂一盏灯火。” 冷超道:“宁明、祁奇,跟我来。” 他带着宁明、祁奇隐入柳丛。显然,是他要往近处探探去。 李燕豪、艾姑娘、蒲天义等静静耐心等候,不多时,大船停泊方向传来了一阵弹指之声。 蒲天义道:“冷贤弟叫咱们过去了。” 艾姑娘道:“走。”立即与李燕豪、蒲天义等疾行过去。 穿过丝丝垂柳,来到岸旁,只见船头已搭下跳板,冷超带着宁明、祁奇高立在船头甲板之上。众人看得一怔。 只听冷超道:“少侠,姑娘,是艘空船,没一个人。” 众人听得又复一怔,蒲天义立即吩咐魏君仁带着一部分人留在岸边警戒,然后偕同李燕豪、艾姑娘等登上船头。 蒲天义道:“怎么会是艘空船,人上哪儿去了?” 冷超道:“不知道。” 艾姑娘道:“冷老,里头什么都没有么?” 冷超答道:“衣物、吃喝应用的东西样样俱全,就是没有人;姑娘跟少侠要不要进去看看?” 艾姑娘道:“当然要看看,此地不该有这么一艘空船。”冷超转脸道:“进舱找灯点上。” 祁奇、宁明应声进入舱中,转眼工夫,舱中亮起灯火,李燕豪、艾姑娘等相继进人船舱。舱中只有宁明,却不见了祁奇。 船是双桅大船,船舱自然相当宽绰,中等的摆设,几上还有茶具,别的看不出什么,只是地上湿湿的,似乎用水洗过。 李燕豪过去伸手拿起茶壶晃了晃,里头有茶水,只是凉的,他道:“这壶茶至少沏了好几个时辰了。” 尉迟峰道:“只不知客商搭的是不是这艘船?” 蒲天义道:“看出是谁家的船了么?” 冷超道:“看见烙印了,三个字‘万顺营’。” 蒲天义道:“‘万顺营’难不成是‘天津卫’首屈一指的大粮栈,‘万顺营’的船。” 冷超道:“可能,‘天津卫’的‘万顺营’水上拥有十艘大船,陆上拥有六家规模庞大的‘骡马行’,这艘船可能是十艘中的一艘。” 蒲天义道;“底舱有粮食么?” 冷超道:“还没来得及下去看呢,不过看吃水的深浅,不像是载有粮食。” 蒲天义想了一下道:“嗯,船头向东,只怕是北上卸了粮食要回去了,只是人呢?” 尉迟峰道:“既是卸过粮了,船上就该有不少的银两,会不会是遭劫了?” 冷超道;“不像,船上没打斗的痕迹,再说这一带地近虏京,漕运水师经常来往河上,绝少听见有劫船的事。” 艾姑娘道:“也可能会发生这么一回,要是有谁能上船就制住全场的人,自然不会留下什么打斗痕迹。” 蒲天义道:“不容易,‘天津卫’‘万顺营’是个大粮钱,水陆都有人押运,押运的人是‘万顺营’专门养的,个个都不是庸手,而且人数又多,只怕很难一上船就能制住他们。” 只见祁奇从舱后走了进来,他一欠身道:“禀帮主,底舱也没见人,只是有不少腥臭的黄水,闻着其恶心,另外还有一把匕首泡在黄水里,弟子没捞上来。” 蒲天义道:“呢,黄水、匕首。” 目光转向艾姑娘跟李燕豪,艾姑娘望李燕豪道:“下去看看吧。”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微一点头。 冷超道:“祁奇举灯带路。” 祁奇恭应一声,掌起几上灯火先行而去。 众人到了舱后,祁奇掀起一块船板,有木梯下通,他掌着灯先行下木梯。 众人逐一随后走下,只见舱底广大,空无一物,地上还洒落不少麦子,另外就是一滩滩的黄水,腥味扑鼻,一把雪亮的匕首就泡在黄水中。 艾姑娘望着那柄匕首道:“这算不算是打斗的遗迹呢?” 冷超道:“只是怎么没血迹,人又到哪儿去了,活着的跑了,死的扔河里去了,谁也不会干这种傻事,等尸首往上浮,事就发了。” 艾姑娘轩动了一下黛眉,美目中闪漾起一种奇光,道:“上面舱里,用水冲洗过,怎见得不是冲洗血迹、尸首不能扔到河里去,可以弄到底舱来毁掉。” 众人听得脸色一变。 蒲天义道:“姑娘是说……” 艾姑娘道:“诸位都是老江湖了,难道没听说有一种极为歹毒的化骨药物?” 众人又复一惊,冷超道:“对啊,化骨散。” 艾姑娘道;“名为化骨散,其实毛发、指甲无一不化,尸首凡是被洒上了化骨散,顶多两个时辰,就会化为这种带着腥味、中人欲呕的黄水。” 冷超两眼精芒闪动,道:“这么说,是劫财杀人,而又毁尸灭迹了?”蒲天义白眉耸动,道:“劫财不伤人,伤人不劫财,劫财后又伤人,已违江湖规矩,复又以这种歹毒药物毁人尸体,那行凶之人该杀。” 最后一个“杀”字,蒲天义说得咬牙切齿,杀机洋溢眉宇,望之懔人,显然这位嫉恶如仇,领袖“穷家帮”的人物,已是动了真火。 尉迟峰道:“一般以这种化骨散药物毁人尸首,都会留下衣衫。” 艾姑娘道:“恐怕这些人的衣衫早已被扔入河中,随水漂流他去,在这底舱的,只是一具具裸尸。”李燕豪道:“咱们还算来早了一步,倘若再迟来个把时辰,等这些黄水干了,只怕这底舱之中只留这么一把匕首,别无丝毫痕迹可寻了。” 冷超道:“可怜江湖路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江湖生涯,路死路埋,沟死沟葬,虽说悲惨,倒还有个尸首可寻,如今这些人却连什么也没有了,这么就无声无息的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姬凝翠道:“只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些人都是谁?” 艾姑娘道:“多少人,他们都是谁,到这时候已经都无关紧要了。” 尉迟峰道:“这种狠毒手法令人发指,不知这是哪一路的匪类干的?”艾姑娘道;“驼老,普天之下,使用这种化骨药物的可不多啊。” 尉迟峰道:“艾姑娘可知道都是些什么人么?” 艾姑娘道:“江湖上的人与事,我略有隔阂,不太熟悉,只是我久居京师,却知道……” 只听一声沉喝从岸上传了过来。 众人闻声-怔,冷超道:“帮主,岸上有动静了。” 蒲天义道:“魏堂主应付得了,咱们上去等禀报吧。” 于是,一行人离开底舱.到了顶舱之中,刚进入顶舱,一名穷家弟子闯进来躬身禀报;“启禀帮主,河中一人身负重伤,已被魏堂救起。” 蒲天义道:“带进来。” 那名穷家帮弟子应命出舱,转眼间与另一名弟子架着一名衣衫尽湿、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中年汉子左胸上有一处刀伤,深可见骨,许是经时已久,伤口已然泛白,但此刻仍在往外涌血。 艾姑娘立即轻喝:“嬷嬷,闭他穴道止血。” 姬凝翠一指点子过去,闭穴止血。 艾姑娘随后说道:“快把他放躺下。” 两名穷家帮弟子立即把那汉子平放躺下。 艾姑娘道:“海珠、紫琼,给他颗药服下。” 海珠忙从药囊中取出药瓶,倒出一颗丸药,在紫琼的帮忙下,给那汉子服了下去。 艾姑娘俯身为那汉子把了一下脉,然后站起道:“他失血过多,这颗药只能让他多活片刻,恐怕保不住他的性命了。” 冷超道:“可能他是这艘船上的,艾姑娘,能问他话么?” 艾姑娘道:“按说是不行,不过他已经活不成了,不问也是白不问,请扶他坐起。” 两名穷家帮弟子扶起了那汉子。 艾姑娘道。“单老助他一臂之力。” 单超立即盘膝坐在那汉子身后,伸右掌按住那汉子后心,闭上了两眼。 单超闭上了两眼,那汉子却忽然睁开了两眼,失神的两眼满是惊恐之色,略一张望,要动。 两名穷家帮弟子紧按住了那汉子。 艾姑娘则道:“不要怕,我们是过路的,现在我问你话,你要老老实实的说,要不然你的同伴就会冤沉海底,水无洗雪之日,你是这条船上的么?” 那汉子瞪大了失神的两眼,点了点头。 蒲天义道:“你是‘天津卫’‘万顺营’的人么?” 那汉子又点了点头。 蒲天义道:“老朽是穷家帮帮主蒲天义,有什么话你尽可放心的说。” 那汉子入耳一句“穷家帮”帮主蒲天义,猛一阵激动,两眼闪漾着光芒,嘴张了几张,才道:“我,我姓万,是万顺营的少东……” 众人神情一震。 蒲天义急上前一步:“你是万逢春的的儿子?” 万少东点了点头。 蒲天义道:“船上出了什么事了?” 万少东道:“昨天晚上有一艘双桅大船靠到我们船旁,过来几 个人说是金家船帮的,里头有一个掌着‘虎符剑令’……”李燕豪神情猛震,要说话,艾姑娘急拿眼色止住。 万少东说了下去:“那个人要我们把船上的粮食搬到金家船上去,说是为匡复起义储粮,‘万’家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当然该为匡复尽心力,谁知道等我们把粮搬过去后,他们竟亮出兵刃,一阵砍杀,只有我跑得快,带着伤跳进了河里……”话说到这儿,万少东又一阵激动,接着是一阵剧喘。 而李燕豪则钢牙暗咬,是以谁也没敢插嘴。只听万少东带着喘又道:“我知道我不行了,老天爷有眼,让我在临死之前碰见诸位,万请诸位给我带个话到家里,不可再轻信‘虎符剑令’,井请家父知会同道——”身子猛一阵抖,头一歪,气绝了。 单超松手站起,两个穷家帮弟子轻轻放下了万少东。 李燕豪一张脸煞白。 艾姑娘缓缓道:“这是‘虎符剑令’丢失后的头一桩不幸……” 冷超猛一跺脚,“咔嚓”一声船板断了一块:“好个该杀的哈三匹夫……” 蒲天早神情凝重,道:“少侠,咱们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哈三他们往下游去了,一旦舍船登陆,受害的范围更大,咱们不能再耽误了……” 冷超道:“少侠,咱们这就追下去——” 李燕豪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然后缓缓说道:“咱们这就追,只是这位万少东的尸体——” 蒲天义道:“这个少侠就不要操心了,我派人给送回‘天津卫’去。” 冷超道:“帮主,找两个会说话的去,还要费口舌解释一番——” 李燕豪道:“不,不必解释,照万少东的话带到。” 冷超一怔:“少侠——” 李燕豪道:“这是唯一让我忠义豪雄提防的办法。” 蒲天义一点头道:“对,就这么办,我安排弟子护送万少东的尸体,咱们走吧。” 李燕豪大步出舱。 一行人下了船,坐车的坐车,走路的走路,又顺河岸追了下去。 尉迟峰已经没有大碍,自不便再乘车,眼前有这么多人在,李燕豪也不便再回马车去。 于是,马车上就剩下艾姑娘一家人了。 姬凝翠道:“格格——” “嬷嬷,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不得不让他照万少东所说的话把话带到‘天津卫’去。” 姬凝翠道:“可是这么一来,那‘虎符剑令’不就失去效用了么?” 艾姑娘笑道,“未必见得,要是‘虎符剑令’因为某一个人的话就失去了它的效用,它岂非一点价值也没有。” “可是您有没有想到,已经有人在‘虎符剑令’之下丧失性命了啊。” “我知道,嬷嬷你要了解,真正信服‘虎符剑令’的人,他们是认令不认人的,只要谁掌握着‘虎符剑令’,他就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他说的话就是令谕,他们会赴汤蹈火,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别人说什么也没有用,可是若是‘虎符剑令’不够信服的人,他们会为‘虎符剑令’做事,但却不见得会为它舍命,所以,李燕豪有没有做 那些交待,并无关紧要,我实在没有必要阻拦。再说,在那种情形下,我也想不出理由阻拦。” 姬凝翠点头道:“多谢格格教诲,老奴明白了。” 艾姑娘神色微微一黯,道:“我心里很矛盾,当然,哈三这么做,是为朝廷消除叛逆势力,对朝廷有百利而无一害,我不能派他的不是,也不能阻拦他,但是我又不忍让这么多人死在哈三手里,毕竟各为其主,各有各的立场,那些人也没有错啊!” 姬凝翠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艾姑娘道;“嬷嬷,对我,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姬凝翠道:“老奴只是觉得,格格能这么想,实在令人敬佩,老奴跟老单,也就是为了解格格是怎么样个人,所以才不惜舍弃自己的立场,甘愿落个骂名千古跟随格格的!” 艾姑娘探深地看了姬凝翠一眼,柔声道:“同一族类,血浓于水,嬷嬷的心情我是能够体会的,你们两位都请放心,我不会采取激烈的手段的,我一向也反对采取激烈的手段,我刚才说过,各为其主,人家也有人家的立场,国仇、家恨,他们想匡复,想把满人逐出关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并没有错,在这种情形下,只宜安抚,不宜压迫,更不宜施暴,否则不但收不到效果,反而徒然加深这种仇恨。” 姬凝翠激动地道:“老奴感激,也深为自己跟老单庆幸。” 艾姑娘伸柔荑握了握姬凝翠的手,没再说什么。 李燕豪跟蒲天义、冷超、魏君仁、尉迟峰等走在最前头,大家心情沉重,谁也没说一句话,一路疾走,初更时分,前哨有了回报;前面河湾里停着一艘单桅船只,是金家船帮的船,大家精神一振,加快速度赶了过去。 到了河湾,隐身在河岸外的树林中看,果然有-艘单桅帆船静静地停泊在河湾里,桅顶高挂一盏灯,上头写的是个“金”字。 单超不愧老扛湖,一见前面动静,就知有所发现,当即缓下马车速度,把声响尽可能减低,这当儿也驰进了树林,艾姑娘等下了马车走了过来。 艾姑娘问;“金家船帮的船?” 蒲天义道:“是的,姑娘请看桅顶的那盏灯。” 艾姑娘的目光由桅顶下移,落在了船头甲板上,只见甲板上有两个提着单刀的黄衣壮汉,在来回地走动着,船只甲板上也有两名,船舱里透着灯光,但不见动静。 蒲天义道,“看这情形,要想不被他们发觉登上船去,似乎不大可能。” 冷超道:“何必怕他们发觉,干脆来个迅雷不及掩耳,一拥抢上船去。” 蒲天义道:“倘若他们在船上劫持着那位傅姑娘,在救下傅姑娘之前,绝不能让他们发觉。” 李燕豪道:“这不是那位金少主金无痕的座船,只怕傅姑娘跟申老人家不在这条船上。”尉迟峰道:“金无痕的座船比这条船豪华,也比这条船大得多,傅姑娘跟申大娘绝不会在这条船上。” 艾姑娘道:“恐怕也不是劫万家粮船的那条船。” 冷超道:“何以见得?” “劫万家粮船把万家运的粮食劫了去,看这条船的吃水,不像载重的样子。” 蒲天义道,“嗯,的确不像。” 李燕豪道:“您这么说,哈三他们也不一定在这条船上?” 艾姑娘道,“恐怕让您说着了,要是哈三在这条船上,他绝不可能让金家船帮的人担任警戒。” 冷超道:“为什么?” 艾姑娘道:“哈三此人一向谨慎,除了跟随在他身边的,或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秘密卫队成员,他是不会相信别人的。” 艾姑娘对哈三了解得很透澈,可是这时候谁也没注意到这一点。 只听冷超道:“至少这些人会知道,金无痕的座船停在哪儿,哈三那帮鹰犬现在何处。” 艾姑娘道,“这倒很可能!” 冷超道:“那么这条船仍有对付的价值。” 艾姑娘道:“当然。” 冷超转望李燕豪,“少侠,咱们怎么上去?” 李燕豪沉吟道:“还是尽可能不让他们发现的好,免得他们发出信号,惊动了金无痕、哈三等。” 蒲天义道:“君仁,挑几个会水的弟兄,由水里挨近,从那边登上船去,先制住头尾那四个。” 冷超道:“叫弟兄们带暗器,必要时可以暗器放倒他们,只要不让他们发出信号就行。” 魏君仁应声而去。 李燕豪道:“请蒲帮主、冷总护法带几名弟兄稍时随我扑过去接应,艾姑娘诸位请稍待再上船。” 他这里安排妥当,魏君仁已转了回来,道:“我挑了四名弟兄自下游下水挨了过去。” 李燕豪道;“好,咱们也可以准备行动了,请注意船上动静。” 众人当即屏息凝神,望着几十丈外河岸边,船头船尾那四名黄衣汉子。 没多大工夫,忽听一声水响,四条黑影从船的那一边疾掠登船。 李燕豪一见黑影登船,便陡然一声轻喝:“是时候了,走。” 一声“走”,他抢先一缕轻烟般扑向那条船,蒲天义、冷超带着几名“南派穷家帮”弟子紧随出林。 就在这时候,从水中登船的四名穷家帮弟子已分别制住了船头、船尾的四名金家船帮带刀汉子。 水中登船不比经由陆上,要是没有绝好的水性,一定会带出声响,四名穷家帮弟子虽已制住了四名金家船帮的人,但行动却也惊动了船上另外的人。 只见舱中灯影一闪,两名黄衣汉子扑了出来,一见船头情形,探手入怀,就待有所行动。 李燕豪天马行空般扑到,如神龙怒卷,两名黄衣汉子立即倒在了甲板上,手中一枚旗花火箭掉在甲板上,滚出了老远。 蒲天义、冷超等跟着射落甲板,李燕豪抬手一指船舱,冷超会意,带着两名弟子扑了进去,同时,蒲天义也派出两名精干弟子掠向舱后,守住了底舱出入口。 一转眼工夫,冷超从舱中出来,道;“少侠,船上恐怕只这几个人了。” 蒲天义道:“不会,这几个不够操作这条船的。” 伸手抓过一名黄衣汉子,拍开了穴道,那黄衣汉子脸色陡变,还待挣扎,蒲天义五指微一用力,那黄衣汉子巳矮了半截,急道,“你们是——” 穷家帮的人都改变装束,如今都是庄稼人打扮,是以黄衣汉子没看出来。 蒲天义道:“穷家帮的。” 黄衣汉子忙道:“这是金家船帮的船。” “知道,要不是金家船帮的船,我们还不惹呢。” 黄衣汉子一怔,瞪大了眼。 蒲天义冷笑道:“弄清楚了,我们是南派‘穷家帮’的,跟那帮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东西不一样。” 黄衣汉子脸色变了。 蒲天义接道:“你最好有一句说一句,船上只你们这几个人么?” 黄衣汉子道:“不错。” “少来这一套,只你们这几个没法操作这条船,人呢?” “我说是这么几个人,你要是不信——” 蒲天义五指猛一用力,那汉子“啊哟”一声又矮了半截。 此刻,艾姑娘等已登上了船,道:“蒲帮主,何不派几个弟兄到底舱看看去?” 蒲天义一挥手,冷超带着人走了。 李燕豪望着那名黄衣汉子道:“我重复一下蒲帮主的话,你最好有一句说一句,金无痕的座船,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这你就不够老实了,刚才你两个同伴不是打算以信号示警告急的么,你们是向谁告急啊?” “这个——” 艾姑娘含笑道:“你最好说实话吧,免得自找苦吃。” 只听甲板下传来砰然几声大响,震得船身都为之晃动不已。 黄衣汉子脸色变了一变。 艾姑娘道:“别存什么指望了,说吧。” 黄衣汉子没说话。 冷超一阵风般过来了,脸色铁青,道:“底下有五六个东西,把个掳来的姑娘糟蹋死了,我把那几个东西全毁了。” 蒲天义脸色大变,猛一抓,黄衣汉子杀猪般一声大叫。 李燕豪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步跨过去揪起黄衣汉子头发,历声道:“那姑娘你们哪儿弄来的,说!” 黄衣汉于到底不够硬,忍着疼道:“前头,就在前头,是个在河边洗衣裳的——” 李燕豪心里一松,但也恨到了极点,松了黄衣汉子头发,道:“万恶淫为首,难道你们就没有妻子姐妹,该死。” 抖手就是一巴掌,黄衣汉子半张脸立即肿起老高,鲜血顺嘴角流了出来。 冷超道:“他不说,宰了换一个。” 黄衣汉子到底怕死,忙道:“我说,我说。” 蒲天义道:“那就说,金无痕的座船现在在哪儿?” “我们少主的座船现在在哪儿,我不清楚,不过我知道我们另一条大船现在在下游一里外。” 蒲天义“嗯”了一声。 黄衣汉子急急说道:“真的,真的,刚才要放信号就是通知那条船。” 李燕豪道:“我问你,京里出来一帮人,由个姓哈的带头,你看见过么?” “我没有看见过,不过我听说少主在‘通州’附近接了几个朋友上了船。” 冷超道:“少侠,那就不会错了。” 李燕豪点一点头,继续问道:“上游有条‘天津卫’大粮栈运粮的船,是你们船帮的哪条船劫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们金家船帮的老帮主,现在什么地方?” 蒲天义道:“艾姑娘,这不用问他,谁都知道,金家船帮的总舵在山东境内的‘东平湖’里!” 艾姑娘“呃”地一声,点了点头。 蒲天义道:“少侠是不是还要问什么?” 李燕豪道:“不问什么了,不过,请帮主留下六套衣裳来。” 蒲天义道:“老叫化子省得。” 黄衣汉子已知不妙,心胆欲裂之余,张嘴要叫。 蒲天义一指闭了他的穴道,一摆手道:“拖到船尾办吧!” 冷超立即指挥几名弟子,把几名黄衣汉子拖向舱后。 李燕豪道:“大家帮个忙,看看是不是能把艾姑娘的马车赶上船来。” 蒲天义道:“容易,只是少侠打算——” 李燕豪道:“我要利用这条船走水路,赚他们一赚,对了,贵帮弟兄有懂操作船只的么?” 蒲天义面有难色道:“这个——” 冷超道:“不要紧,可以挑出几个来,有几个在水上长大的。” 蒲天义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冷超道:“这个属下知道,帮主放心就是。” 艾姑娘道:“这倒不失为个办法,省得大家在陆上奔波了。” 冷超道:“先把马车赶上船来再说吧。” 人多好办事,冷超一声令下,两块跳板搭了下去,然后拉的拉推的推,没多大工夫就连车带马匹弄上了船,然后又把牲口卸下来拴在了车上。 艾姑娘道:“哪儿来那么大的布啊?” 尉迟峰道;“不要紧,船上可能有备帆,找出来用一用。” 冷超道:“对,找找看。” 派人去找,没一会儿工夫就从底舱里找来了一块备帆,抖开来盖上了马车。 李燕豪对蒲天义道:“帮主找六名弟兄把那套黄衣裳穿起来吧。” 蒲天义当即挑选了六名弟子,穿上了那套黄衣裳,也提起了单刀。 看看打扮停当,李燕豪偕同多余的人进了船舱,甲板上只留下六个人,一声令下,船启碇顺流而下。 舱里站的站,坐的坐,都尽量避开灯光,以免把人影映在窗户上。 李燕豪道:“那些人怎么处置了?” 冷超道:“怕隔日漂起来让他们发现,干脆都扔进底舱了。” 蒲天义在几上轻击一拳道:“没想到金家船帮变成了这个样儿,简直就是烧杀劫掠的强盗。” 冷超道:“恐怕比强盗都不如。” 蒲天义道:“金老头不是这种人啊。” 冷超道:“帮主,人是会变的啊,本帮那个叛徒卖身投靠,当初您想得到么?” 蒲天义哼了一声:“这还成什么世界。” 顺水而下,行船快速,正说话工夫,外头弟子的话声传了进来:“禀帮主,看见船了。” 蒲天义道:“船上有灯号么?” “有,船桅上挂着写‘金’字的灯笼。” “舱里有灯么?” “没有。” “船头船尾有人么?” “太黑,看不见。” 蒲天义望向李燕豪。 李燕豪道:“尽量挨近,他们要是没动静,就一直靠过去。” “夜静了,话声能传出老远去,大家别说话,准备行动。” 于是,大家都没再说话,静等船只靠近那艘双桅大船。 突然,一个话声遥遥传了过来:“嗯,谁让你们启碇过来的?” 李燕豪忙道:“告诉他有事。” 舱外一名弟子扬声叫道:“有事。” 那话声道;“有事有什么事?” 李燕豪道:“不要理他。” 舱外弟子默然未答。 那话声道:“问你们话呢,听见没有?” 舱外弟子仍未做声。 那话声破口骂了起来:“奶奶的,你们耳朵里敢情是长驴毛了。” 只听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过来:“嚷嚷什么,你想让谁听见?” 先前话声道:“刘爷,您不知道——” 冰冷话声道:“我又不聋,干吗不知道,要是有什么要紧的,能像你这样隔着老远嚷么?” 先前那话声沉寂了。 冰冷话声扬声说道:“船停在两丈外,不要挨太近。” 李燕豪吩咐道:“别理他,近两丈距离告诉我们一声。” 舱外弟子低低答应一声。 李燕豪对舱里众人道:“诸位准备了,听我招呼掠上他们的船,迅雷不及掩耳,制住一个是一个,尽量阻止他们放信号。”艾姑娘道“嬷嬷跟单老过去帮忙,有海珠路紫琼照顾我就行了。” 姬凝翠、单超恭声答应。 只听舱外弟子低声道;“近两丈了。” 李燕豪霍地站起,道:“停住,小心撞船,走。” 一声“走”,李燕豪、蒲天义、冷超、魏君仁,尉迟峰、姬凝翠、单超,还有穷家帮大部分弟子,分从前后扑出船舱,一眼就看见有艘双桅大船停在丈余外,众人停都没停,腾身便掠了过去。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高手里的高手,功力高绝,行动快速,尤其,是在这种出敌不意、攻敌无备的情形下,扑过去只一转眼工夫便控制住那条双桅大船了。 甲板上控制住后,李燕豪立即命冷超、魏君仁带一部分人手扑向底舱查看,然后他招呼坐来的船停船。 一个马脸阴森的中年黄衣汉子,控制在李燕豪手里,他就是那冰冷话声汉子,而且看样子他是这条船上的首脑人物。 李燕豪左掌五指扣住他右肩井,冷然发问:“你是‘金家帮’的什么人?” 马脸汉子平静得很,泰然道:“小喽罗一个。” “你客气,要是个小喽罗,喽罗们也不会称你一声刘爷了。” “那就算我是个大喽罗。” “别跟我耍这一套,惹火了我先碎你的右肩骨,你是个练家子,你该知道骨被碎的后果。” 马脸汉子没说话。 “告诉我,金无痕的座船现在何处?” 马脸汉子没说话,李燕豪五指用了力。 马脸汉子的肌肉牵动了一下,一转眼工夫之后,他额上见汗,右肩上发出吱吱的轻响,突然,他开了口:“松手。” 李燕豪五指一松。 马脸汉子猛吸一口气,脸色变回来了。 冷超大步走了过来:“少侠,底舱里装的是‘天津卫’万家的粮食!” 李燕豪两眼精芒一闪:“万家的船,是你这条船劫的?” 马脸汉子道:“你们是万家的人?” 蒲天义忙打个眼色过来。 李燕豪会意,点头道;“不错。” “你们的消息倒是挺快的啊!” “北运河里,万家的运粮船不只那一条,听我们的人说,劫船的人不少,还拿块什么令符,那些人呢?” “朋友,你们来迟了,那些人已经换船走了。” “换了哪条船,金无痕的座船?” “不惜。” “金无痕的座船哪儿去了?” “你们想追上我们少主,算这笔帐?” “那是当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自然要跟金无痕讨取一个公道.” 马脸汉子哈哈一笑道:“就凭你们这些人?” 蒲天义道:“端人家的碗,吃人家的饭,不能不替人家卖命,此去是死是活,那是我们自己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说得倒是,听说书落泪,我这是替别人担的哪门子忧啊,只是,你们得很赶一阵了。” 李燕豪道:“金无痕走远了?” 马脸汉子道:“不错。” 蒲天义道:“那也是我们的事,只要他不离开这条水路,我们就不会找不着他,说吧,他在哪儿?” “算算行程,恐怕如今已经出海进入黄河口了。” “是么?” “我说的是实话,你们要是不信,我就没有办法了。” “拿块什么令符的人,也在金无痕船上了?” “那当然。” 冷超道:“这一船的粮食,你们打算运到哪儿去?” 马脸汉子道:“黄河口分舵,然后从陆路运往总舵去。” “这一船的粮食,够你们吃不少日子啊。” “那当然,要不然我们费这个事干什么。” 冷超又问:“一船水运不是挺方便的么,为什么改陆路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上面怎么交待,我们就怎么做,也许是为避万家人耳目吧!” 冷超道:“既然是为避万家人耳目,又为什么非经过‘天津卫’不可呢?” 马脸汉子摇头道:“抱歉,我答不上来了。” 蒲天义道,“你刚才说,金无痕的座船,如今已经出海进黄河了么?” “不错,这话是我说的。” “他是回你们总舵去,是么?” “也许是吧,我们少主要干什么,是不必事先告诉我们的。” “既是回你们总舵去,为什么非出海经渤海湾呢,北运河也可以直达山东啊,再说那汇入黄河的地方,已经在你们总舵门口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我们少主想看看海的景色,要不就是他喜欢走黄河,不喜欢走北运河。” 李燕豪道:“看来,这位刘爷也只能告诉咱们这么多了。” 蒲天义道:“不错,就此打住吧。” 李燕豪一指闭了马脸汉子穴道,把他掉在甲板上。 冷超道:“少侠,这家伙说的许是实话,他既把咱们当成了‘天津卫’万家的人,他就不会把咱们放在眼里。” 李燕豪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蒲天义道:“只是这条运粮船非经到黄河口才改陆路,金无痕不走运河,非出渤海湾不可,这两件事启人疑窦。” 冷超道;“我想了半天,就是想不通。” 尉迟峰道:“管他呢,咱们走北运河,直捣他老窝等着去,不然救不了傅姑娘。” 李燕豪摇头道;“不行。” 尉迟峰道:“怎么不行?” “这条运粮船既是接奉这么样一个令谕,若是没如期赶到黄河口去,必招他们动疑,必引起他们的搜寻,这么一来,咱们就打草惊蛇了——” 蒲天义点头道:“嗯,对,少侠顾虑的对。” 李燕豪接着又道:“还有,救傅姑娘要紧,救我忠义豪雄更要紧,倘若金无痕船经渤海湾入黄河口是另有什么用意,以便让哈三施展什么阴谋,咱们若是到东平湖去等他,岂不又造成一项损失。” 冷超两眼寒芒一闪,道;“对,少侠想得周到,那些东西一定有什么阴谋。” 李燕豪道:“诸位哪位知道,由渤海湾进黄河口,到东平湖这一段水路之上,可有我什么忠义豪雄活动么?” 蒲天义道:“一时还想不起有什么人物在那一带活动。” 冷超道;“就是有,他已经进了黄河口,咱们落后他这么远,怎么追得上、赶得及?” 李燕豪道:“冷老,怎见得他一定进了黄河口?” 蒲天义道;“对呀,适才那姓刘的说的话,未必全可信。” 冷超道:“不管可信不可信,只有一个办法,尽快追。” 李燕豪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为免被他们发现,打草惊了蛇,这两条船咱们都不能放弃,蒲帮主,把金家船帮的人闭上穴道,扔进底舱,让弟兄们尽量换上他们的衣裳,然后把人分两部分,各乘一条船,即刻启碇,顺流赶它一阵。” 蒲天义立即吩咐了下去。 不到片刻工夫,两条船先后启碇,顺流而下,一同把帆扯满,借一帆顺风,快泻如箭。 走在前头的双桅大船,由冷超、魏君仁、尉迟峰坐镇,冷超发号司令,负责指挥。 李燕豪、蒲天义跟艾姑娘、姬搔翠、单超、海珠、紫琼二婢,则坐后头那条船。 两条船高点金家帮灯号,一前一后顺流疾驶,李燕豪等则坐在船舱里说了话。 李燕豪把刚才在那条船上的情形,以及所采取的对策告诉了艾姑娘,想听听艾姑娘的高见。 艾姑娘对李燕豪分析金无痕绕渤海湾的道理,完全赞同,然而对于这船粮要等过“天津卫”,经渤海湾进入黄河口以后才改陆路运的理由,却表示了不同的看法。 她说,金家船帮此举并不是为避万家人耳目,而是这条运粮船另有任务,而交付任务的地点,必是黄河口那处分舵。 因为,既过了天津卫,实在不必改用陆路运粮,必是这条船另有任务,不能有太重的负荷,所以才把粮交由陆路运往总舵。 不能说艾姑娘的分析没道理。 至于这条船要接受什么任务,谁也不知道。 不过,好在到了黄河口的金家船帮分舵以后,必能把真相弄个清清楚楚。 谈谈这些,又谈谈别的,不觉更深了,万籁俱寂,只听得见河水拍船的轻响,偶尔风劲些,船桅发出“吱”地轻响。 这些人都是江湖上跑了多少年的,但赶船夜航的情形却不多。 天天有一个夜,但是少有今夜这么美,宁静的美。 大家都有一个感触,这个感触,起自宁静间的一刹那。人,也只有在这时候,才能尘念全消,浑然忘我。 这种感触是,江湖厮杀,争名夺利,历为何来,谁都没说出口。 因为这些人都不是为私斗而厮杀的人,他们为的是一个大目标,神圣的大目标。 所以,他们的厮杀是可歌可泣,即使牺牲,也是壮烈的。 艾姑娘这位神仙般人儿,为这美而宁静的一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人如神仙,吁的气也像芳兰。 在这些人里,蒲天义是英雄,是豪杰,忠义可风,但,毕竟他沾的尘俗多了些,他以为姑娘倦了,当即站了起来道:“姑娘就在这舱里,将就歇一会儿吧。” 艾姑娘想解释,但她没解释。 李燕豪知道艾姑娘为什么吁这一口气,但是蒲天义已经站了起来,艾姑娘都没说什么,他又怎么代人解释。 李燕豪跟蒲天义出了船舱,蒲天义去了船尾,李燕豪去了船头。 船尾,有几个轮流掌舵的穷家帮弟子。 船头,却只李燕豪一个人。负手卓立,衣袂飘飘,这正是,乘长风,破万里浪。近处的河,远处的山,寸寸都是画,寸寸都是锦绣。 李燕豪陡然间豪气干云霄,武穆的那阕“满江红”,险些冲口而出。 就在这时候,身后响起艾姑娘那甜美、轻柔的话声,如从天而降的一串仙乐:“水上的夜,好静。” 李燕豪回身,却只艾姑娘一个人,艾姑娘一双闪着光亮的清澈眸子远望着。 “是啊!”李燕豪轻轻应了一声。 “我不知道水上的夜这么静,这么美。” “我也是第一次领略。”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轻吟罢,她接着说:“我知道寒山寺的钟声,为什么夜半能到客船了,因为夜太静,尤其是水上的夜,是不是能这么解释呢?” 李燕豪笑了。 “你笑什么?”艾姑娘凝讶问:“我说的不对?” “不是。” “那你为什么笑?” “笑姑娘太痴。” “呃!” “你偏选上了这一首,寒山寺的钟声够嘹亮,什么时候都能够到客船,只不过,枫桥夜泊尤其是夜半,听见寒山寺的钟声,别有感受罢了。” “我领教了。” “好说,我也获益匪浅。” “怎么说?” “对姑娘,我又多认识了一层。” “呃,哪一层?” “痴!” “是么?” “当然,只有在不自觉的时候,姑娘才会流露出这份最真、最纯的痴来。” “那么,你是说我平素都不够真,不够纯了?” “不,姑娘别误会,并不是姑娘平素不够真、不够纯,而是平素姑娘把它隐藏得太深了。” “我不懂。” “姑娘不会不懂。” 艾姑娘的神情微微震动了一下:“我为什么要把我自己所有的,都无遗地表露在人前呢?” “没有人强迫姑娘这么做,也没有人能强迫姑娘这么做,一个人有权保留自己的任何东西。” “这不就是了吗?” “只是,姑娘是否觉得,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的真与纯,是最感人的,也最能引出别人的真与纯来。” “你是这么想的么?” “难道姑娘不是?” “我刚才不自觉地流露出的真与纯,有没有感动你呢?” “我深探的被感动。” “那么,我这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真与纯,有没有引出你的真与纯呢?” “要是没有的话,我就不会跟姑娘说这些了。” “受教了,我也多认识了你一层。” “呃!” “你把你的真与纯,也隐藏得够深啊。” 李燕豪微怔,旋即一笑;“姑娘,没有你的真与纯,哪来我的真与纯。” “为什么你不先表露你的真与纯呢?” “姑娘,那是要看情形的.” “什么情形?” “一个人不自觉表露自己的真与纯,必须受外来的影响,否则他不可能不自觉地表露出来,而也只有在这种情形下表露出来的真与纯,才是最感人的,如果常表露真与纯,我不敢说它不感人,但绝不会感人至深。” “这种情形恐怕也有例外。” “姑娘指教。” “好说,心智深沉的人应该例外。” “不错,可以这么说,喜怒不形于色,就是其中之一。” “可见,你我都不是心智深沉的人。” 李燕豪笑了,艾姑娘也笑了。 就在这互相凝视一笑中,艾姑娘又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她一直深深隐藏着的,那是一双明眸中绽射出来的动人异采。 可惜,这动人异采出现的太短暂了,就像是夜空的流星,一闪而过,旋即,她把一双眼波投向水波;“张继要是知道他这首‘枫桥夜泊’,引出今夜这么一番道理来,他泉下应该瞑目了。” “呃!” “文人,尤其是杰出的文人,都有他天赋的灵性,否则,他就无以成为杰出的文人,他的躯体纵然已随草木同朽,但是他的灵性是长存不灭的,既然灵性长存不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有这种说法么?” “我是这么想的,也许别人会指为荒谬。” “我倒是觉得很有道理。” “那是因为姑娘够痴。” “又是痴。” “不痴的人是绝不信这种说法的。” “这么说,你我都够痴。” “是的。” 两个人再一次地互视而笑,这一次,两个人都流露了那一直隐藏着的,只是,艾姑娘的流露,比头一次的时间略微长久了一点。 接着,是片刻令人窒息的宁静,这份宁静,也使得两个人微微有点不安。 艾姑娘轻吁一口气,打破了这分宁静:“夜很深了。” “是的,夜已深了。”李燕豪轻轻应了一声。 水上的夜风,微有凉意,艾姑娘一袭衣衫,再加上她那玉骨冰肌,令人有不胜单薄之感。 李燕豪道:“有点凉了吧?” “还好。” “要不要进舱里去?” 艾姑娘微摇头道:“我舍不得。” 艾姑娘知道,她一再地流露出了她那份“痴”,可是她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一再流露,一再情不自禁。这些,都是她隐藏了多少年的。 难道真如李燕豪所说,这是受了外来的影响,可是为什么自她懂事以来,就从没有遇见过这种外来的影响呢? 她不明白,却好像又有点明白。 她战懔了,在心底战懔,只有她自己觉得出。 就因为这发自心底的战懔,她说:“我还是回舱里去吧。”她走了。 李燕豪没有留她,没有说话,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但是,他感觉到,清晰地感觉到,一丝怅然袭上了心头。 他觉得,河面上好像升起了雾,一片薄薄的雾。 这片雾,挡住了他的视线,也蒙蔽了他的敏锐听觉,直到蒲天义走到他身边说了话,他才猛然警觉到:“少侠。” “呃,蒲帮主。” “少侠不累?” “还好。” “少侠不用烦,该得到的,是绝丢不了的。” 李燕豪霍然转头:“蒲帮主是提‘虎符剑令’?” “不错,也还有别的!” 李燕豪只觉脸上一热:“谢谢帮主。” “两位都是人间奇英——” “蒲帮主,我认识她还没多久。” “不必久,少侠。” “不然,我不了解她,似乎她也不愿让人多了解。” “我看得出,她们那几位,是个很奇怪的组合,单、姬二位能任她驱策,也太不寻常。” “我也是这么想。” “少侠有没有发觉,她偶尔会流露出一种常人所没有的慑人威严,似乎,她是富贵中人。” “呃,” “少侠没发觉?” “没有。” “少侠应该多留意。” “蒲帮主是说——” “目下我还不敢说。” 李燕豪心里着实震动了一阵,尽管他以往没留意,可是如今经蒲天义这么一提,他也觉得确实有点,艾姑娘的确隐隐有一种慑人之威,言谈举止也确乎像是富贵中人。 “假如艾姑娘她真是富贵中人,那么她的身份就用不着多想了——” “如果她真是,她怎会跟我出京来,联手对付哈三?”李燕豪问。 蒲天义道:“也许我看错了。” “咱们现在就假定她是。” “她似乎没有理由帮少侠对付哈三。” “是啊。” “只有一种力量能促使她这么做。” 李燕豪明白这种力量是什么力量,脸上一热,道;“我一直没有觉出什么来。” “也许时机还没到,不过也有人不愿意过于表露。” “她不计后果?” “我所说的那种力量,能让人不计一切后果.” 李燕豪默然了,他在想,究竟事实是不是像蒲天义所说的那 样,他很快就会得到了结论,恐怕是的。 只听蒲天义又道:“还有,少侠,如果我没有看错她,恐怕她的身分还较哈三为高,权势也远较哈三为大,否则她奈何不了哈三。” “恐怕蒲帮主没有看错,我想起来了,她命单,姬二人挡过北派穷家帮的追兵,而后北派穷家帮的人就没有再追赶、再拦截马车了。” “少侠,那就离我的看法更近了。” “在他们之中,身分比哈三高的,不在少数,只是权势比哈三大的却不多,她会是——” “目下不敢断言,只有慢慢的往后看了。” “怪不得她京里那么熟,怪不得她能打听到哈三已经出了京。” “少侠,不管怎么说,她对您总是一大助力。” 李燕豪强笑摇头:“未必,咱们还不能确定她的真正意图究竟何在,也许她是比哈三还难对付的一个敌人。” “也许,不过以我看,她是敌是友,那还全在少侠,少侠能使她成为敌,也能使她成为友。” 李燕豪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蒲天义道:“往后看吧,不过,奇女难得,我衷心希望她是友不是敌。” 李燕豪没说话。 口口口 天亮了,晨曦金光万道,照耀在波面,照耀在船上。 李燕豪还在船头站着,一动不动,一阵晨风拂动衣袂,像座挺拨的石像。 他听见身后传来了步履声,他也听出是谁来了。 他先开了口:“姑娘起来了?” “只能说我又出来了。” “姑娘没睡?” “没有,这是我生平头一回在船上过夜,不习惯!” 李燕豪笑道:“姑娘不是天生的江湖人。” “这话什么意思?” “江湖人都能随遇而安。” “你不也没睡么?” “我是不想睡。” “怎么知道我就想睡呢?” 李燕豪笑笑,没说话。 艾姑娘却又道:“昨天晚上我回舱以后,想了大半夜,一直到刚才才做了决定。” “什么事让姑娘这么劳神费心?” “我觉得我们不必到处跑,去找金无痕、哈三他们。” “姑娘的意思是——” “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咱们攻他们总舵去,只要能掌握了他们的总舵,还愁金无痕不乖乖回去吗?” “我也考虑过这一点,只是傅姑娘掌握在金无痕手里——” “我知道,你心悬那位傅姑娘的安危,但是像如今这样,你找不着金无痕的座船,不是也不能救人吗,何如给他们个釜底抽薪,让金无痕自己找上来?” 只听蒲天义的话声传了过来:“艾姑娘说的是理,我赞成。” 蒲天义大步走了过来。 “两位,”李燕豪道,“‘虎符剑令’在哈三手里,我要及时——” “少侠!”蒲天义道:“哈三行踪飘忽,咱们不容易找到他的,尤其是在水上,运河四通八达,更能到海,有长年活跃在水上的金家船帮跟他狼狼为奸,咱们上哪儿找他去,等到出了事再赶去,总是迟人一步,还是阻挡不了他,与其如此,何如照艾姑娘的釜底抽薪办法,来个先发制人。” 李燕豪沉吟未语。 艾姑娘道:“你要是真不愿这么做,当然我们还是听你的。” “不。”李燕豪双眉一扬道:“请蒲帮主通知前船,咱们直驶东平湖。” “遵命!”蒲天义立即领命而去。 艾姑娘看了李燕豪道;“你很能从善如流。” “姑娘高见,我自当遵从。” “恐怕不是蒲帮主说话,你还不会听我的吧?” “那怎么会,对的永远是对的。” “好一个对的永远是对的。”艾姑娘笑了笑,眼波流转,瞥了李燕豪一下:“那位傅姑娘,她究竟是……” “不瞒姑娘,傅姑娘是傅青主先生爱女。” 艾姑娘满面讶异,“啊!原来她是傅青主先生的掌珠,傅先生是位奇人,他的女儿,也必是位奇女。” 李燕豪道,“傅姑娘称得上是位奇女。” “长得很美?” “奇与平席,不是以美丑来衡量的。” “她会武?” “不会。” “学问很好?”“家学渊源,应该不差。” “似乎让人觉不出她奇在何处?” 李燕豪笑笑道:“要是没见过姑娘,只听说姑娘文才武学都很好,也未必认为姑娘是位奇女。” “真会说话,一句话捧了两个,我非要瞻仰瞻仰这位奇女子不可。” “我相信,你们两位都不会让彼此失望的。” “但愿如此了。” 口口口 顺水而下,再加上一帆风满,日夜连赶,没有几天工夫,便进入了黄河,李燕豪吩咐船靠黄河北岸,暂时停下,把冷超等邀过船来共商大事。 冷超道:“少侠,东平湖口,听说是金家船帮总舵的门户,咱们用金家的船混进去,应该不是难事。” 蒲天义道:“未必,咱们不懂他们的旗号,也不能离他们太近,只要他们一打旗号,或者是挨近一点,咱们非被拆穿不可。” 冷超道:“到那时候,咱们也闯进东平湖了,怕什么?” 蒲天义道:“能尽量小心还是尽量小心的好,水上搏杀,咱们吃亏很大,万一再让他们把船凿沉了,只怕咱们一个也跑不掉。” 艾姑娘道:“对了,这一层咱们倒没想到,真到那时候让他们把船凿沉了,咱们就自身难保了,还想干什么别的。” 尉迟峰道:“那么咱们舍舟登陆,从陆上捣他们的贼窝去,” 蒲天义道:“驼老有所不知,金家船帮的总舵,是建造在东平湖的水中央,不坐船,难道咱们插翅飞渡不成。” 尉迟峰皱眉道;“这就难办了。” 冷超道;“说不得只好冒险了。” 李燕豪道:“我想不碍事,真要起了搏杀,咱们且战且走,真等他们凿沉了船。恐怕咱们已经上了他们的总舵了。” 魏君仁道:“还有个办法,他们凿咱们的船,咱们就往他们船上跳,看看他们能一连凿沉多少艘。” 蒲天义道:“恐怕也只好如此了。” 李燕豪站了起来,道:“就这么决定了,咱们前船改为后船,后船改为前船,除了穿他们的衣裳的弟兄们以外,其他的人一概隐身舱中,非万不得已,绝不先动手。” 就这么决定了,后船改为前船,李燕豪等坐的船在前,冷超等的船在后,横渡黄河向东平湖口行去。 就在东平湖口,停泊着两艘双桅大船,不用说,那是看门的。 好在只是看门,并没有挡住门,湖口宽阔,那两艘船一东一西,距离至少在五十丈以上。 船桅上高点金家船帮的旗号,大家镇定而不失警觉,借一帆风,让船往里走。 托天之佑,那两艘守门船没动静,居然顺利地混进了东平湖口,可是一进湖口,大家就怔住了。 东平湖水中央,聚集着几十艘大小船只,那里是金家船帮的总舵。 明知道,金家帮的总舵,让这几十艘大小船只挡住了,可是,这几十艘大小船只,稍时怎么通过去。 事到如今,李蒸豪只交待了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只有进,不能退。” 李燕豪刚交待完,只见一艘浪里钻,从那一堆船只中驶出,破浪疾进,驶了过来。 两个人,一人立船头,一个操舟。 蒲天义叹道:“单这操舟的手法,就够咱们这些陆上跑的学上好几年的。” 艾姑娘道:“准是奔向咱们来的。” 李燕豪道;“让它驶近,让人登船。” 两下里相向而行,都够快,浪里钻尤其是快,不过转眼工夫,两下里已来近,忽听一个话声传了过来:“停船。” 李燕豪吩咐道:“停船。” 船慢了下来,浪里钻到了船头下,一条黄影冲天而起,直上大船船头,是个中年汉子,他一上船就叫:“你们怎么搞的,进湖也不打讯号,舵外的船不让,你们怎么靠泊码头?” 一名弟子应道:“您别见怪,是我们疏忽。” “疏忽,你知道该受什么罚——咦,你是哪儿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名弟子急中生智,不说话,朝船舱指了指,那中年汉子上当了,一脸异色,直奔船舱,刚推开舱门,蒲天义的手已经落在他腕脉上,一下就把他带了进去。 中年汉子大吃一惊:“你们——” 蒲天义冷然道:“要命的就别吭声。”李燕豪道:“告诉你坐来的船,让他前行开道,通知让路。” 中年汉子没吭声。 蒲天义不客气,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肩井”,两下里同时用了力, 中年汉子受不了了:“我说,我说。” 蒲天义手上一松;“干什么非吃罚酒不可,说。” 中年汉子扯着喉咙嚷道:“前头走,让舵外的船让让。” 话落,水响,浪里钻驶出大船船头下水域,往回飞驰而去。蒲天义道:“跟上。” 大船当即跟了上去。 李燕豪问中年汉子道;“金无痕在总舵么?” “你们是——” “别管我们是干什么的,答我问话。” “不在。” “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不清楚,没跟总舵联络。” 蒲天义道:“金老头儿呢?” “我们老帮主早就过世了。” 众人心头一震,李燕豪道,“怪不得。” “胡说!”蒲天义道:“金老头儿死了,江湖上怎么会不知道?” “我们少主不准发丧,不准说出去。” “为什么?” “少主没说,我们也没人敢问。” “有这种事……”蒲天义沉吟道;“金老头儿怎么死的?” “不清楚。” “不清楚?” “我们少主没说。” 蒲天义沉吟未语。 艾姑娘道:“你们亲眼看见你们老帮主过世的么?” “那倒没有。” “没人看见你们老帮主的遗容?” “有人想看,少主不准。” 艾姑娘淡然一笑:“这就更怪了。” 蒲天义道:“金老头儿葬在什么地方?” “总舵密室里。” “这么说是停棺来葬?” “我们也不清楚。” 只听外面一名弟子道:“禀少侠,近了。” 李燕豪等一看,只见浪里钻已不知去向,十几艘大小船只缓慢移动,似在让路。 李燕豪道:“一直过去。” 转眼问中年汉子;“总舵还有些什么人?” “不太多。” “究竟有多少?” “两三百吧。” 艾姑娘道:“不算少啊,那些船为什么停在舵外?” “少主不在的时候都是这样。” “总有个理由。” “保护总舵。” “恐怕也只有这理由了。” 舱外弟子道:“禀少侠,已近总舵五十丈。” 李燕豪道:“减慢速度。” “是。” 蒲天义笑道:“少侠像是行船老手嘛。” “我只是靠自己想的,距离近,速度快,那不是猛撞吗?” 艾姑娘道:“聪明人。” 李燕豪道:“好说……”一顿道:“蒲帮主,派人通知后船,只一近岸,立即舍船上去。” 蒲天义答应一声往舱后行去。 说话间,金家船帮总舵外的那些船已移向两边。 让出了一条水道,看见金家船帮的总舵了,最近处是个码头,一大片平地,往远处则是木栅大门,里头一大片房子,全都是木板搭的。 这时候码头上站着两个黄衣汉子,手里各拿两面小黄旗,往这边打旗号。 李燕豪道:“这是什么意思?” 中年汉子道:“小心靠船。” 李燕豪扬声道:“落帆。” 只听外舱一声响,帆落了下来。 艾姑娘道:“又是靠自己想的?” 李燕豪道;“不错。” 忽见码头上又一阵急促旗号。 李燕豪又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那中年汉子面有异容,道:“停船,暂不准靠岸。” 李燕豪微一怔:“为什么?” “不知道。” 蒲天义在身后道:“少侠——” “不能停,反正已经近了,硬靠过去!” 舱外的众穷家帮弟子不懂旗号,自不用再行招呼。 忽听暴喝传了过来:“奶奶的,你们眼瞎了,叫你们停船没看见。” 蒲天义扬声道:“不理他。” 只这两句话工夫,码头上也已聚集了十几个黄衣汉子,比手划脚,纷纷叫喊。 这时候船离码头已不足五丈。 李燕豪道:“蒲帮主,通知所有弟兄跟后船准备。” 蒲天义立即传下令去。 李燕豪道:“单、姬二位,请保护好艾姑娘,稍迟再行登岸。” 单超、姬凝翠齐声道:“少侠放心就是。” “奶奶的,等他们到了,非痛揍他们一顿不可。” “不对,这些人不认识。” “不认识?” “可不,不对,射箭,射箭。” 听得岸上这一句,李燕豪提起中年汉子扑出船舱,此刻船已近岸三丈内,他抖腕把那汉子扔了出去。 那汉子人在半空,扯喉咙大叫:“我是金标,不能射箭。” 岸上的人手上一软。 李燕豪就把握这一刹那工夫,断喝:“走。” 带着蒲天义等腾身离船,行空天马般扑向码头,一闪即到,举手投足工夫,十几个黄衣汉子全躺下了,有几个腿快,奔进栅门溜了。 后船的人也上了岸。 艾姑娘等也到了。 尉迟峰道:“不难嘛。” 冷超道:“恐怕高手全出去了。” 突闻数声呐喊,码头附近的船上,一拨拨黄衣汉子奔掠而至。 蒲天义道:“把船上的忘了。” 一招手带人迎了上去。 这些黄衣汉子全是喽罗脚色,哪是李燕豪这些一流高手的对手,转眼工夫,跑的跑,倒的倒,落水的落水,全没影儿了。 冷超道:“土鸡瓦狗,乌合之众。” 蒲天义道:“少侠,往里闯吧?” 李燕豪道:“走。” 一声“走”,大伙儿转身奔进栅门。 刚进栅门,迎面十名手执大刀的黄衣壮汉挡住去路,就中一名抱刀道;“诸位是哪条路上的,金家船帮自问——” 蒲天义道,“别自问了,自己干的事自己明白,好朋友找上门来了,想活命的就让路。” 那壮汉脸色一变,道:“朋友这话——” 冷超瞪目喝道:“弃宗忘祖,卖身投靠,谁是你的朋友,让!” 壮汉脸色大变,一招手,十把大刀一阵风般卷了过来。 冷超带着着几个得意高足迎了上去。 李燕豪道:“冷老小心。” “多谢少侠,这些东西还不在冷某眼里。” 果然,一接上手,两把大刀飞上了天,冷超自己一下就放倒了一对。 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冷超的几个徒弟祁奇等个个了得,十招之内,另八个壮汉躺的躺,爬的爬,全倒下了。 冷超伸手抓起了一个,道:“你金家船帮这总舵里,只有你们这几个稀松平常的窝囊废么?” 那壮汉咬着牙道:“我们这几个喽罗角色算得了什么,别欺我金家船帮没人,有种的你们就往里闯闯看。” 冷超挥手给了个大嘴巴,往下一扔,向着李燕豪、蒲天义道:“少侠,帮主,咱们往里闯,会会他们的高手去吧。” 蒲天义道:“这人言过其实,以我看,金家船帮这总舵里,恐怕没有多少人留守。” 艾姑娘道:“不会吧,没有高手留守,难道他们就不怕有人乘虚进袭。” 蒲天义摇头道:“艾姑娘有所不知,除了今天咱们这些人,江湖人敢惹金家船帮的人,恐怕还挑不出几个来。” “呃,金家船帮这么厉害么?” “一方面固然由于它人多势众,实力庞大,另一方面金老头儿这个人也是个义薄云天的人物,轻钱财、重朋友,交游极为广阔,所以金家船帮一向很受同道敬重,别说没人会招惹金家船帮,就是有,也让旁人伸手给拦下来了。” “原来如此,那金家船帮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么样儿呢?” 冷超道:“艾姑娘刚没听说么,金老头儿已经作了古了,虎父犬子,金无痕这一转变实在令人痛心,他就不知道他金家船帮对天下武林有多大的影响。” 尉迟峰道:“金无痕或许没想到,那满虏可是看准了这一点了啊.” 蒲天义沉吟着道:“我是越琢磨,越觉得金老头儿死得可疑。” 艾姑娘道:“难道蒲帮主怀疑金无痕杀父篡帮?” 蒲天义摇头道:“我倒不敢这么说,只是觉得金无痕处理金老头儿的后事,处理得太神秘了。” 冷超道:“嗯,是有点儿。” 魏君仁道:“好在金老儿就葬在他这座总舵里,咱们进去看看,不就可以明白究竟了吗?” 冷超道:“对,咱们闯,冷超为各位开道。”他领着几个徒弟,迈大步就要走。 艾姑娘突然道:“等一等.” 冷超停步道:“艾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艾姑娘目光一掠,道:“咱们是不是该留下几个人来,看住一艘船。” 众人呆了一呆,蒲天义道:“对,别让他们断了咱们的去路,多亏艾姑娘想得周到。” 艾姑娘道:“看船的人不用太多,有两位就够了,我就把单、姬两位留下好了。” 蒲天义道:“何必烦劳单、姬二位,我派几个弟子——” 艾姑娘道:“不要紧,留他们两位人不算多,可是能当大用,我有海珠、紫琼跟着就够了,再说我跟诸位在一起,诸位还会让谁伤着我么?” 蒲天义道:“这倒是,那就偏劳单、姬二位吧。” 姬凝翠道:“老单,姑娘这主意倒真好,人家厮杀,咱俩待一会儿弄根钓竿,坐在船上钓鱼消遣消遣吧。” 一句话逗得众人哄然大笑,笑声中,姬凝翠道:“姑娘,咱们看哪条船?” 艾姑娘道:“就是来的时候坐的那一艘吧,马车不还在上头么?” 姬凝翠、单超没再多说,恭应一声,转身向码头行去。 一声“走”,李燕豪群豪也往金家船帮的总舵中走去。 金家船帮这总舵占地不小,房子也多,东一间,西一间的,显得杂乱无章。 魏君仁忍不住道:“这些房子是怎么盖的,乱七八糟的。” 艾姑娘道:“魏堂主走眼了。” “艾姑娘,我怎么走眼了?” “这些房子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是按照九宫八卦、生克妙理摆列的。” 众人听得心头一震。 冷超叫道:“九宫八卦、生克妙理,这么说,金家船帮里确有高人哪?” 李燕豪道:“那自然是不会错的了。” 魏君仁道:“这么说,咱们得小心点了。” 艾姑娘道:“小心固然应该,紧张大可不必,我来开道,诸位请跟着我走吧。” 她带着海珠、紫琼往前行去, 李燕豪紧迈一步跟了上去。 艾姑娘看了他一眼道:“谢谢你。” 艾姑娘带着海珠、紫琼在前,李燕豪紧随在侧,穿过重重屋宇,一阵东弯西拐,居然毫无阻拦,约摸盏茶工夫之后,眼前豁然开阔,一个大院子呈现在眼前,典型的四合院。 刚才一路所经,十之八九都是木板盖的房子,唯独这座院子,却是砖瓦盖的,居然还飞檐狼牙,画栋雕梁,美轮美奂。 院子很大,建筑也很精美,只是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艾姑娘道:“这地方居于阵图正中,恐怕是金家船帮总舵的中枢重地了。” 尉迟峰道:“怎么会没人呢?” 冷超哼了一声:“恐怕人都跑光了。” 忽听一个低沉话声传了过来;“未必。” 众人为之一怔,只等发话那人现身,谁知等了片刻,不但未见那人现身,便是连话也没再说了。 冷超冷哼一声道:“既然发话,怎不现身?” 那话声立即又响起:“不想现身。” 冷超冷笑道:“我当是位什么样的高人呢,原来是个缩头缩尾之辈。” “由你骂吧,这是你现在碰见我,要在以前我早就抽你嘴巴了。“ “好大的口气。” “信不信由你了,我已经看透了这个人世,心如止水,不想与人争斗了。” 蒲天义忍不住道:“尊驾金家帮的哪一位?” “到底是个有教养的,让我先问问,你怎么称呼?” “老朽蒲天义。” “蒲天义,化子头儿蒲天义?” “当今世上,还有第二个蒲天义么?” 那低沉话声忽转激动:“蒲化子,没想到你会到这儿来,没想到你会到这儿来啊。” 蒲天义面泛诧异之色道;“听尊驾的口气,好像是蒲某人的旧人。” “可以这么说。” “恕我蒲某耳拙——” “那也没什么,我不也没听出是你来了么,刚才吃了横人肉的那位是——” “蒲某的总护法冷超。” “冷超,哈,原来是他,冷化子他可还是改不了的那让人皱眉的脾气啊。” 冷超叫道:“你究竟是谁?” “冷化子、蒲化子,你们俩怎么连当年跟随金老帮主身后的老头儿也给忘了。” 蒲天义、冷超齐声叫道:“无奇老儿。” “不错,到底想起来了。”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既是你,为何不见现身跟老朋友见见面?” “抱歉之至,我有现身之心,却无现身之力,只有劳动你们来见我了。” 冷超道:“无奇老儿,我们何处找你?” “你们——慢着,蒲化子、冷化子,你穷家帮中,何时出了高明人物了?” 冷超道:“无奇老儿,你什么意思?” “这金家船帮总舵的建筑,是我一手设计的,全是按九宫八卦、生克妙理排列,尤其这个院子更是阵图中心所在,你们两个不懂这一套的,没有高明人物带领,你们绝摸不到这儿来。” 冷超笑道:“无奇老儿,你自号无奇,却是个奇中之奇的人物,你说对了,我们穷家帮里确实出了高明人物。” “我为老朋友喜,为老朋友贺,待会儿我要见见这位高明人物,蒲化子、冷化子,你们两个如今是在进门处吧?” 冷超道;“不错。””那么你们俩并肩举步,往前走十步。” 蒲天义诧声道:“无奇老儿,你——” “老朋友不会坑你们的,不这样我看不见你们。” “你的意思,是要先看看我们?” “不错,我要先看看究竟是不是你们俩,老朋友原谅,我已经让人家坑怕了啊1” “你让人坑怕了,什么意思,谁坑你了?” “一言难尽,见了面再详谈吧!” 蒲天义一点头道:“别人信不过,无奇老儿我信得过,走。” 话落,他跟冷超立即并肩往前走了十步。 冷超道:“无奇老儿,看见了么?” “走了十步了?” “不错!” “你们俩,再往左靠三步。” 冷超叫道:“无奇老儿,你——” 蒲天义道:“听他的,靠。” 两个人当即又往左靠了三步。 只听无奇老儿激动地道:“果然是你们这两个老化子,果然是你们这两个老化子,恐怕是出气的时候了,恐怕是出气的时候了。” 冷超道:“无奇老儿——” “慢着,冷化子你别生气,如今我已经确认你们的人了,现在再让我弄清楚你们的来意——” 冷超怒声道:“无奇老儿,你明知道我——” “冷化子,别叫,我是不得已,等你稍时见到我,了解了我的处境以后,你就不会怪我了。” 冷超道:“无奇老儿,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你就不能耐着性子等片刻么?” “不能,你在搞什么东西,多少年的老朋友了,还问什么来意?” 只听无奇老儿悲声道:“别怪我,冷化子,我不跟你说过了么,我实在是让人坑怕了。” “谁坑了你,把你坑成了这样?” “片刻之后,你自然会明白。” “难道说我们这者朋友也会坑你?” “冷化子,做儿子的都能坑老子,你信不信?” 无奇老儿话里有话,冷超为之一怔。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你要怎么弄清楚我们的来意?” “告诉我,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告诉你相信么?” “何妨说说看。” “好吧,我们是来捣金无痕小贼这座赃窝的。” 无奇老儿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兴奋,可也带着不少悲怆意味。 冷超怒声道:“无奇老儿,你笑什么?” “冷化子,我高兴,我也难过啊。” “这是什么狗屁话,你高兴,也难过?” “冷化子,我高兴的是你们终于来了,我难过的是你们为什么早不来?” 蒲天义道:“你是说我们来迟了?” “不,蒲化子,我气你们迟来,但是你们来得并不迟。” “无奇老儿,你一-” “好了,蒲化子,有什么话见面说吧。” “好,见面再说就见面再说,我们怎么见你?” 艾姑娘突然道:“我大概可以猜出无奇老人在什么地方。” 无奇老儿诧声道:“蒲化子,这是谁?” 冷超道:“就是你想见的那位高明人物。” “是个女娃儿?” “不错。” “你穷家帮里何时收女化子了?” 冷超哼哼一笑道:“无奇老儿,告诉你吧,穷家帮可没那么大造化,这位姑娘是武林同道,‘穷家帮’刚交的朋友。” “我说嘛,要饭化子天生的穷贱命,哪来那么大造化,女娃儿,你能猜出我在哪儿?” 艾姑娘道:“虽不中,相差也不会太远。” “那么你说说看,我在哪儿?” “地下。” 众人都为之一怔。 无奇老儿大笑:“好,高明,果然高明,只是你怎么知道我在地下?” “老人家,对着蒲、冷二位的站立处,不太远的地方,应该有面镜子吧?” “好女娃儿,有。” 蒲、冷二人忙四下看,冷超叫道:“艾姑娘,哪儿有镜子啊?” 艾姑娘道:“镜子在暗处,镜面微下斜,不反光,两位是看不见的。” 无奇老儿大叫:“好女娃儿——” “既然是镜面下斜,就表示老人家是在地下,如果我没有料错,老人家的所在地顶上,正对着这面镜子有个洞,洞下,老人家面前有另一面镜子,否则老人家身在地下是无法看见地顶上的人。” 无奇老儿惊声大叫:“女娃儿,我服了你,那么你能不能带他们找到我?” “除非顺着老人家安装隐密处的传话器找,否则谁也难找到老人家。” 无奇老儿怪叫:“传话器你也知道?” “老人家身在地下,没有传话器如何能跟地上的人说话。” “你不是说我顶上有个洞么,有洞怎么不能说话?” “洞未必只有那么一个洞,洞中一定有个圆筒状的东西穿过,否则老人家的藏身处就不够隐密了,就算是有个空洞,话声由下上传方向,也是固定的,人家一找就找着老人家了,老人家又怎么能安稳藏身。” 无奇老儿尖叫:“女娃儿,你,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不要找什么传话器了,我急着看你,快来吧,往左边屋里走。” 蒲天义、冷超带头进入了左边屋里。 这间屋像是间敞厅,除了桌椅,正中靠里,还有扇镂空雕花的屏风,别的便再无长物。 冷超叫道:“无奇老儿,我们进来了。” 只听无奇老儿道:“看见屏风了么?” 冷超道:“那么大个屏风,还有看不见的。” “往屏风后走。” 蒲天义、李燕豪等当即转到了屏风后,只见屏风后有一只大鼎。 “看见那支只了吧?” 冷超道:“看见了。” “把鼎搬到一边儿去。” 蒲天义一声招呼,几名弟子上前把鼎抬到了一旁。 “仔细看,地上有三尺见方的一块,可以掀起来。” 众人忙低头望去,果然,三尺见方的一块,有-条较深、较粗的缝隙。 “看见了么?” 冷超道:“看见了,是不是要掀起来?” “等等,从外往里掀,站在外面的人躲开,小心淬了毒的弩箭。” 冷超一挥手,站在靠外的几名弟子立即闪了开去,然后冷超右 掌平贴地面,暗用真力,一声:“起!” 硬把三尺见方一块地面吸了起来。 “噗”、“噗”一阵响,一蓬小箭射了出来,有的射在了屏风上,有的穿过屏风镂空的地方射了出去。射在屏风上的,箭已没入木头一半。 众人为之暗暗心惊,冷超叫道:“无奇老儿,你想害死谁啊?” 掀起三尺见方一块,是个方洞,深不见底,却有一道石梯下通,无奇老儿的话声却由洞中传了上来:“总不会是想害你,你下来吧,小心脚下,石阶逢奇数是翻板。” 众人一听这话,鱼贯下梯之际都踩双数石阶。 刚下来,还有一点亮,往下十余丈之后,竟然黑得伸手难见五指。 冷超拦住大家叫道:“无奇老儿,你在哪儿?” 无奇老儿话声由下传上:“再往下走。” “能打亮火折子么?” “你举火把都行。” 众人之中,有火折子的当即打着照亮,重又往下走去。 石梯是旋转下降的,约摸走了盏茶工夫才到底。 眼前是一间圆石室,空无一物,仍不见无奇老儿。 众人莫不惊诧不已。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 “你们下来了么?” 话声山四面八方传来,嗡嗡做响,除了嗡嗡的话声之外,竟还听到了水声。 冷超道:“下来了,无奇老儿,怎么听得见水声,难道此地已深入湖底?” “不错!” “简直神奇不可言喻,匠心独具,鬼斧神工,无奇老儿,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除了我无奇老儿之外,你想还有谁想得出这鬼主意?” 艾姑娘道:“老人家简直让人五体投地。” “好说,好说,姑娘,快来吧。” 蒲天义道:“你老儿在哪儿呢,让我们快来?” “哈,我一高兴竟忘了,蒲老儿,往前走,到你正对面的石壁前来。” 蒲天义迈步走了过去,直到石壁之前。 “蒲老儿,到了没有?” 蒲天义道:“到了。” “那么仔细看,石壁上有一尺见方的一块可以掀起来,你把它掀起来看看。” 蒲天义藉着身后照射来的光亮,凝目一看,果然,正对面处石壁上,有一尺见方一块,边上的缝隙比较明亮,当即伸手一掀,果然掀起一块,只见壁上现出个方洞,洞中有一球状型物。 “蒲化子,掀开了么?” “掀开了。” “看见一个圆球型东西了么?” “看见了。” 无奇老儿高声道:“你们大家站稳了。” 一顿轻喝:“蒲老化子,把那个球往右转一周,然后往回转两周。” 无奇老儿号称无奇,可是干的都是奇事,蒲天义也未多问,当即照无奇老儿的指示,把球往右一转,又往回转了两转。 这几转不只是转了球,简直转动了天地,刹时间天为之旋、地为之转,尽管大家事先都听见了无奇老儿的指示,但谁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穷家帮的弟子摔倒了好几个。 海珠、紫琼没扶住艾姑娘,害得她一个娇躯扑进了李燕豪怀里。 幸亏火折子都灭了,要不然那是够让人窘迫的。 温香软玉在抱,兰麝异香钻进了鼻子里,李燕豪心头猛跳,却不敢放松艾姑娘。 不知道艾姑娘是个什么样的感觉,李燕豪却觉得一种生平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升自心底,电似的传遍了全身。 好在这天旋地转的时间并不长,陡然间,静止了,眼前大放光明,艾姑娘忙离开李燕豪的怀抱,羞红了一张娇靥,硬是没敢看李燕豪。 好在,大家谁也没注意到这窘迫的一幕。 怎么会没注意到呢?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 那么,眼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景象呢? 李燕豪、艾姑娘也忙看,一看之下,也震住了。 适才的圆型石室,如今变成了一个方型石室。石室正中央,是一座石榻,石榻之上,停放着一具棺木。 棺木头对着的石壁下,坐着一个白发银髯瘦小老人,老人满头白发蓬如鸡窝,一部银髯也长短不齐,瘦得皮包了骨,身上的衣衫破得难以蔽体。 这都还没有什么,让人触目惊心的是,老人自膝以下的两条小腿没了,琵琶骨上穿着两根铁链子,另一头牢牢的钉在石壁上,铁链上的斑斑血渍都发黑了。 老人身前地上,堆着一座小山似的鱼刺鱼骨,除了这些,这石室中再没有一种别的东西。 静、静、静,一阵令人窒息的静! 老人家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静寂:“诸位——” 冷超瞪目大叫:“无奇老人,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敢情这老人就是无奇老儿,只见他白发银髯一阵拂动,道:“蒲化子、冷化子,你们不会再怪我不现身见故人了吧?” 蒲天义颤声道:“无奇老儿——” 冷超厉声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儿?” 无奇老儿平静地道;“冷化子,我都能静如止水,你又何必如此激动?” “无奇老儿,你——”冷超扑过去。 蒲天义抬手拦住冷超,道:“冷兄弟,无奇老儿说的对,此刻,不论你怎么样,已于事无补一-” “对!”无奇老儿道?“前两年我差点发疯,可是有什么用,那是自寻烦恼,自找苦吃,只有尽量平静,才能活得长久,才能等得机会,事实上我是对了,咱们老朋友了,等会儿再聊——” 目光一转,落在艾姑娘身上,道:“女娃儿,你就是——” 艾姑娘上前两步,浅浅一礼,道:“见过无奇前辈,晚辈姓艾。” “艾姑娘!” “不敢当,前辈多指教。” “指教?姑娘谦虚了,我该跟你讨教。” “这晚辈更不敢当了。” “姑娘的师承——” “他老人家自号无名老人。” “无名老人?” “是的。” “我怎么没听说过?” “哈,哈,姑娘,我称无奇却有奇,令师这无名,恐怕也该是大大的有名吧。” “家师这无名,跟前辈这两字无奇大不相同。” “就算不相同吧,我不问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你姑娘是我生平首见的奇女子,我要好好跟你亲近亲近。” 艾姑娘道:“是晚辈的荣宠,晚辈巴不得能跟前辈多请教益。” “好,好,咱们谁也别再客气了,我这儿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冷超叫道:“无奇老儿,我可忍不住了,我们又不是上你这儿做客的,坐什么,你快说吧,你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儿的?” 无奇老儿道:“说来话长,咱们长话短说,是金家船帮那位少主整的。” 冷超叫道:“金无痕?” “正是他。” “你是他金家船帮的军师爷,他怎么会整你?” “这有什么稀奇,他连他老子都整了,何况是我。” 蒲天义震声道:“无奇无儿,你说金无痕杀父?” “并不是杀父,可也差不多了。” 冷超叫道:“无奇老儿,究竟是——” “唉,长话不能短说,还是从头说吧,金无痕卖身投靠,想把整个金家船帮拉过去,老帮主一怒之下就要大义灭亲,哪知道金无痕勾结了满虏鹰犬,先下手为强,暗下毒药,使得老帮主成了一个活死人——” “什么叫活死人?” “整个人瘫痪了,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这不就是活死人么?” 冷超大叫道:“好小贼……” 无奇老儿道:“他何止是个赃,简直是天地间第一等罪人,罪该万死,万万死啊。” 艾姑娘很冷静,李燕豪等目眦欲裂,眼都红了。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你是说金老头儿没有死?” “本来是非死不可的,要不是我早就发现金无痕的阴谋,老帮主他是死定了。” “那么你——” “我预先给老帮主服了一种奇药,这种奇药消弭了金无痕得自满虏鹰犬,暗给老帮主服下那种药物的药力,使得老帮主看似已死,其实还活着,这才瞒过于金无痕那些满虏鹰犬。” 冷超道:“金无痕小贼不知道?” “不知道,要是让他知道,哪还有今天。” “那么你为何落得这等模样?” “我跟了老帮主几十年,金无痕岂肯放过我,可是我不能死,我要是死了,老帮主不但冤沉海底,永无人知道金无痕杀父罪行,而且老帮主也就要这么躺上一辈子,是我左求右求,最后金无痕总算一念仁慈,把我整成这个样,然后把我囚在了这儿,他以为我是个无用的废人,哪知道我早有安排,是他的要命煞星——” 冷超道;“无奇老儿,你——” 无奇老儿突然哭出声来:“总算苍天有眼,让我盼来了救星,我原以为天道昏暗,哪知道天理依然昭彰,报应依然不爽,蒲化子,你要是救了金家船帮,我下辈子一定结草衔环——” 蒲天义须发拂动道:“无奇老儿,忝为侠义,我自当全力拯救金家船帮,但是能救金家船帮却另有其人——” “你是说,这位姑娘?” 蒲天义指的本是李燕豪,讵料无奇老儿只知道个艾姑娘,哪里知道谁是李燕豪,蒲天义闻言方一怔,艾姑娘那里却已肃然开了口:“老人家,我要救金家船帮,一定要救。” 蒲天义看得又暗暗一怔,旋即道:“艾姑娘是一位,另外还有一位。” “另外还有一位,哪一位?”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你可知道‘虎符剑令’?” “‘虎符剑令’?”无奇老儿两眼放光,猛一阵激动:“当然知道,当然知道,要不知道‘虎符剑令’,我岂不是白活了。” “是‘虎符剑令’的衣钵传人,李少侠。” 李燕豪上前一步,欠身为礼:“李燕豪见过无奇老人家!” 无奇老儿猛可一怔,急叫:“少侠这是折煞无奇,恕无奇身子不便,无法大礼拜见。” 李燕豪轩眉道:“晚辈何敢当老人家大礼,老人家一念动天地,一行泣鬼神,令人敬佩,应当之金家船帮之神而无愧,可否容晚辈先卸下老人家的困身铁链,再做详谈?” “少侠好意,无奇感激,但这等铁链如无神兵利器,如何动得了它,稍一不慎,把它从无奇肉中扯出来,无奇就会一命呜呼。” “老人家,倘若能从两头剪断,不加扯动呢?” “那当然可以,留这么一段在身上,也比老困在这儿好啊,莫非少侠怀有神兵利器不成?” “晚辈没有神兵利器。” “那么少侠——” “晚辈要凭这双肉掌试试。” 众人方一怔,李燕豪已大步走过,立于无奇老儿身前,双掌微探,一手各抓一根铁链:“老人家不可稍动。” 话落,闭目,转眼工夫,只见他额上现汗,全身热气冒起,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 艾姑娘脱口惊呼:“‘三阳神功’。” 众人跟着脱口惊叫:“‘三阳神功’。” 无奇大叫:“无奇有救了。” 就这么句话工夫,李燕豪全身已被热气所笼罩,热气像一团浓雾,包住了李燕豪整个的人,连人形都看不见了,但是这团雾样的热气并不散开,一直紧紧的裹着李燕豪的身躯。 约摸盏茶工夫,热气渐散,越来越淡,终于不见,李燕豪浑身若水淋般湿了个透,两手一松,四截铁链荡击石壁,他吁了一口气,“托老人家之福——” 铁链断了,无奇老儿两肩上还各留一段。 无奇老儿翻身拜倒:“少侠大恩一-” 李燕豪双手架起无奇老儿:“老人家,万万不可。” 众人此刻方如大梦初醒,蒲天义颤声道:“少侠天人!” 冷超道:“少侠,我们开了眼界了,从此不敢再言武!” 李燕豪脸色有点苍白,淡然笑道:“两位见笑了。”艾姑娘道:“‘三阳神功’只在传闻中,想不到今天出现在你身上!”李燕豪笑笑,没说话。 只听无奇老儿道:“这是我无奇命不该绝,也是天不绝金家船帮,蒲化子,你们跟李少侠到这儿来,莫非也是为了金无痕?” “正是!”蒲天义点头答应,当即把李燕豪丢失“虎符剑令”的经过,以及他穷家帮的分裂,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无奇老儿叹道:“金无痕真是罪大恶极,真是罪大恶极啊,少侠、蒲化子,两位都不必担忧,别人不知道我清楚,霍大侠以及‘穷家帮’的人,是中了一种迷失心智的药物所致,这种药物只有我无奇有药可解——” 冷超喜道:“那太好了,帮主,只要咱们能把金无痕、哈三诱来总舵,就不怕他飞上天去。” 艾姑娘道:“有件事情,比咱们攻破金家船帮总舵,更能诱使金无痕加速赶回。” 冷超忙道:“艾姑娘,是什么事?” “金老帮主复活。” 冷超猛击一掌道:“对!” 急急向无奇老儿,道:“无奇老儿,你确有把握让金老头儿复活?” “当然能,要不然我苦这么些日子,等的是什么!” 蒲天义忙道:“金老头儿呢?” 无奇老儿抬手一指:“那不是棺木么?” 冷超忙挥手道:“掀开来。” 几名弟子应声上前,合力掀开了棺盖,只见棺中静卧一名白发银髯的瘦削黄衣老人,脸色苍白,没有气息,摸之冰凉,简直就是一具尸体。 冷超道:“无奇老儿,你没有弄错,金老头儿真还活着?” 无奇老儿一手探入怀,摸出一白色小瓷瓶,一扔道;“接住!” 冷超忙伸手接住。 冷超打开瓶塞,倒出一颗药来。只见药丸小如米粒,其色金黄,他道:“无奇老儿,这就是——” “捏开牙关,放进嘴里去。” “我是说,就这么小一颗——” 蒲天义伸手捏开老人牙关。 冷超把那颗金黄丸药放在了老人嘴里,蒲天义收回手,牙关合上。 无奇老儿道:“哪位助一臂之力,可以复生得快一点。” 冷超道:“我来。” 探掌按在老人胸腹之间,立即闭目运功。 盏茶工夫之后,只听老人腹中鸣声如雷,脸上渐有血色,鼻间也有了轻微的呼吸。 蒲天义惊叹道:“无奇老儿果然好灵药。” 无奇老儿道:“蒲化子,现在什么情形?” 蒲天义把老人的变化告诉了无奇老儿。 无奇老儿道:“行了,冷化子。” 冷超立即睁目收手,跑到一旁盘膝坐下,闭目行功,恢复真力. 此刻老人脸色越来越红润,呼吸也渐趋正常,状若酣睡,只是犹未醒转。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怎地还未醒来?” 无奇老儿道:“老帮主此刻是否状如常人?” “不错!” “那就差不多了,快醒了。” 话刚说完,棺中老人已有动静,只见他眼皮一阵眨动,缓缓睁开了两眼。 蒲天义忙叫道:“金帮主。” 棺中老人双目猛睁,凝望蒲天义,嘴张了几张,方始说出话来,只是话声虚弱无力,一如大病初愈:“你是——” 无奇老儿突然间激动得很厉害,-袭衣衫无风自动,扑蔌蔌直响。 蒲天义道;“金帮主怎地连故人也不认识了?” “故人?” 无奇老人突然接口道:“帮主,他是蒲化子?” “蒲化子。”棺中老人神情一震;“你是‘穷家帮’的蒲化子。” 他仰身欲起,只是起了一半又躺了下去,直喘。 无奇老儿道:“帮主虽已醒转,但体力尚未恢复,不必强起。” 棺中老人神情再震:“是无奇贤弟说话吗?” “帮主,正是无奇。” “无奇贤弟,我,我怎么会躺在此处,蒲化子怎么到总舵来了?”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金帮主还不知道么?” “不知道,我没敢说,说了帮主未必相信,以帮主的脾气,若是让他知道,一定会坏事,那我就保不住他的命了。” “无奇贤弟,什么事我不知道,什么事你没敢说——”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现在能说么?” “是时候了,现在还不能说,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说吧。” 蒲天义把听自无奇老儿的,从头到尾地告诉了棺中老人。 棺中老人脸色变电,没动静。 “金帮主,现在你该信了。” 棺中老人忽然颤声道:“无奇贤弟这是真的?” “帮主,蒲化子等于替我说话,不会错的。” 蒲天义道:“金帮主,你看看无奇老儿,你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棺中老人仰身欲起,蒲天义伸手把他扶坐起来。 棺中老人一眼就看见了无奇老儿,他两眼暴睁,神情猛震,颤声道:“无岢贤弟,这就是——” “帮主,这就是少主所赐啊。” “无奇贤弟,我万死难以赎罪,畜生呢?” “蒲化子,还是由你告诉帮主吧。” 蒲天义又把李燕豪追出京的原因经过说了一遍。 第九章 水上劫案(下) 棺中老人身躯暴颤:“畜生他,他是千古罪人,他,他该碎尸万段,他该碎尸万段,少侠——” 李燕豪道:“帮主暂莫激动,容我先为帮主增加些体力吧。” 跨前一步,道:“蒲帮主,扶好金帮主。” 伸掌抵在棺中老人后心之上。 棺中老人立即转趋平静,闭上双目。 一盏热茶工夫,冷超先一跃而起,李燕豪同时收手而退道:“金帮主,可以试着活动活动了。” 棺中老人一伸双臂,“劈拍”一阵响,随即跃出棺木,拜倒在无奇老儿之前。 无奇老儿大惊相扶:“帮主,你这是——” “大恩不敢言谢,贤弟先受我一拜。” 他一拜抬头,与无奇老儿四目相望,四行老泪滚滚而下,众人看在眼里,不由一阵凄然。 蒲天义道:“金帮主,行了,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老人转身拜倒在李燕豪之前:“金太极教子无方,罪该万死!” 李燕豪急急扶起道:“帮主万不可如此,这不能怪帮主。” 金太极老泪泗流道:“孽障如此大不韪,叫金太极日后有何颜面见地下列祖列宗,如今又有何面目站出来面对天下武林。” 蒲天义道:“金帮主,事已至今,你也用不着这样了,亡羊补牢,为时尚不迟,这诱来满虏鹰犬,夺回‘虎符剑令’,还要靠你啊,” “金太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大事紧急,不可迟缓,咱们这就上去吧。” 蒲天义道:“是该上去了,三弟,照顾无奇老儿。” 冷超立即派了一名弟子背起了无奇老儿,大伙儿这就要走。 “慢着!” 无奇老儿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无奇贤弟?”金太极问。 “在这儿待了这么些时日,如今要离开了,我还有点依依不舍。” 金太极道:“贤弟啊,我是巴不得重见天日啊。” 立即当先行去。一行人仍由原路回到地上,入目眼前情景,金太极、无奇老儿不由一阵唏嘘。 就在这时候,忽听一阵杀声飘送过来。 冷超忙道:“是码头方向,别是姬、单二位跟人打起来了。” 艾姑娘忙道:“不可让他二人再伤人,咱们快去看看。” 一行人急急往外行去。 刚到栅门内院子里,一眼就看见数十黄衣人正在那艘大船上围着单、姬二人厮杀。 数十黄衣人中有好手,但却不是单、姬二人对手,正陷于苦斗之中,眼前险象环生,就要不保。 李燕豪震声发话:“大家都住手。” 这一声恍若晴天霹雳,立即震住了大船上的斗场。蒲天义接着喊道:“金帮主跟无奇老人在此,你们还不快来拜见。” 大船上数十黄衣人个个怔住,没一个稍动。 金太极扬声道:“沈护法,不认识我了么?” 忽听一声尖叫传来:“天,果然是老帮主。” 数十黄衣人飞掠下船,疾奔过来,奔近栅门,立即拜倒,为首一中年小胡子道;“老帮主,您,您还健在啊?” 金太极银髯拂动:“详情容我稍后告知,速传金龙令,召回所有船只。” 无奇老儿忙道:“不可,帮主,只可发告急信号,不可传‘金龙令’!” 那为首小胡子恭应一声,带着几个人转身奔去,如飞登上一条大船,旋即,大船上破空冒起一道亮光,到空中砰然爆为一蓬,色呈五彩,满天雨花般冉冉飘落。 无奇老儿道:“好了,告急信号发出去了,就跟在水里扔下颗石头一样,水波涟漪越扩越大,是金家船帮的人,很快就会知道了,咱们只要在这总舵里等着就行了。” 金太极银髯飘拂,望着远处,神色难以言喻。 单超跟姬凝翠走了过来,双双向艾姑娘躬身:“姑娘!” 艾姑娘道:“单老,嬷嬷,上前见过金老帮主。” 单、姬二人上前欠身:“见过金老帮主。” 金太极忙答一礼,道:“这两位是——” 蒲天义道:“老帮主,这两位都是跟随艾姑娘的,单超单老、姬凝翠老婆婆,听说过么?” 金太极、无奇老儿双双神情震动,无奇老儿惊声道:“敢莫是当年黑白二道拔萃人物的单、姬二位?” 冷超道:“无奇老儿,你不算孤陋寡闻。” 金太极急行一礼:“原来是两位大驾在此,请恕金太极有眼无珠。” 无奇老儿道:“金家船帮可真是光彩不小,曾几何时,竟接得当年名震天下武林,多少人闻名丧胆、多少人慕名而不得一见的大人物,两位,请恕无奇不能行礼。” 姬凝翠道:“老帮主,无奇老,千万不要这么客气,大家不要这么客气,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对两位的大名,我们也是如雷灌耳,仰幕已久了啊。” 金太极道:“惭愧,惭愧!” 无奇老儿道:“是啊,姬老婆婆,你就不要臊我们了。” 冷超道;“曾几何时,无奇老儿也懂得臊了。” 众人闻言大笑,便连金太极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单超道:“冷老三,你这话说错了对象,金老帮主侠义盖世,仁义过天,领袖江湖水路,无奇半生无事不奇,无行不奇,只有我单超在黑道上混出了魔名,要不是碰见了我家姑娘和姬老婆子,我还不知道要魔到何时为止呢,所以说这惭愧羞臊的,应该是我啊。” 金太极、无奇老儿要说话。 姬凝翠已然道:“好,好了,单老你已经成了佛了,既已成了佛,又何惭愧羞臊之有。” 冷超道:“说得是啊。” 那中年小胡子已来到近前半晌,一直没机会说话,此刻上前一步,恭声禀道:“禀老帮主,告急信号已然发出。” 金太极道:“我看见了。” 中年小胡子突然跪了下去,道:“属下万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到老帮主。” 金太极上前扶起,道:“沈护法快快请起,先见见诸位高人,然后我再告诉弟兄们详情。” 中年小胡子立即抱拳为礼:“沈玉山见过诸位。” 众人连忙答礼。 金太极一旁道:“他是我总舵八大护法中的一位。” 姬凝翠道:“难怪那么好身手。” 沈玉山道:“姬老婆婆夸奖,承蒙您跟单老手下留情,要不然我们几个早完了,要是我们早知道是您两位,我们也没那个胆跟两位交手了。” 姬凝翠笑道:“好说,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我们跟沈护法交起手来,还真有点吃力呢。” 沈玉山道:“姬老婆婆这么说,沈玉山就越发挂不住了。” 冷超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位都不要客气了,你们都不行,就我冷老三行,听金老帮主说正经的吧!” “对!” 蒲天义道:“金老帮主,你就把你帮里的事说个清楚吧,免得弟兄们到时候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金太极神情肃穆凝重,当即把金无痕的诸多罪行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金家船帮的弟兄都怔住了,沈玉山一脸悲凄色:“属下不敢瞒者帮主,属下早就觉得不对了,所以属下才没跟船出去,可是属下愚昧,在总舵一直也没能看出什么来,要不然属下早就下去见无奇先生了。” 无奇老儿道:“沈护法,我倒是看见了你几回,可是我不敢相信你,所以没敢叫你啊!” 沈玉山悲愤地道:“没想到少主会做出这种事来,沈玉山誓死效忠老帮主,但有吩咐,沈玉山万死不辞。” “好,好,沈护法,如今总舵还有多少人?” 沈玉山道:“不过百名人右,其他的都跟船去了。” “这百名左右,都是弟兄么?” 沈玉山道:“都是弟兄,不过护法袁泰、巡察莫成,都在湖口两条船上,等于也是在总舵里了。” 只听一名弟兄道:“禀护法,湖口的两条船回来了。” 众人抬眼望去,果然望见两艘大船,乘风破浪而来。 沈玉山忙道:“禀老帮主,袁泰跟莫成他们回来了。” 无奇老儿道:“一定是看见了告急信号赶回来的。” 金太极道:“沈护法,你去迎迎他们,把总舵的情形告诉他们,看看他们的反应如何。” 沈玉山道:“老帮主放心,袁、莫二人都是忠义之士,可以信任。” “那是最好不过,你快去吧。” 沈玉山答应一声,转身如飞而去。 金太极道:“咱们就在这儿等他们。”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你该清楚,金家船帮到底有多少人效忠金老帮主?” “我当然清楚,举帮上下,十之八九都效忠老帮主,可是他们以为老帮主已然去世,不能不看在老帮主份上效力于少主。” “这么说,等他们知道老帮主健在,必然会起义来归了。” “那是当然。” 冷超道:“这么一来,金无痕那小子就容易对付了。” 蒲天义看了冷超一眼,冷超自觉失言,不免有些尴尬。 金太极道:“蒲帮主、冷老三不必如此,金无痕已不是金某人的儿子,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贼,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复又杀父,他罪该万死。” 蒲天义叹了口气道:“金老帮主,蒲某只能说两字敬佩了。” “说什么敬佩,金某教子无方,该一头碰死以谢天下。” 冷超浓眉轩动,道:“老帮主,你也别这么说了——” 只听一名弟兄道:“沈、袁两位护法,跟莫巡察来了。” 只见三条人影从码头大船上跃下,如飞奔来,为首一人正是沈玉山,后头两个人跟沈玉山差不多年纪,一个瘦高,一个中等身材。 三人身法极速,转眼已到近前,一起拜倒在地:“属下袁泰莫成叩见者帮主——” 金太极忙伸手扶道:“三位快快请起。” 沈、袁、莫三个一起站起,袁、莫二人好生激动。 瘦高的袁泰含泪道:“适才沈护法告诉属下老帮主健在,属下还不敢相信——” 中等身材的莫成道:“刚才一眼看见老帮主,属下等几疑身在梦中。” 金太极道:“详情谅沈护法已告知二位,我不愿再多说,我发告急信号,就是要诱回那个畜生,还望两位届时助我,除掉那个畜生。” 袁、莫二人躬身道;“属下等誓死效命。” “好,我为金家船帮谢谢两位,船上的弟兄呢?” 袁泰道:“禀老帮主,弟兄们都在船上,属下没让他们擅自离船登岸。” 金太极道:“附近还有咱们的船么?” 巡察莫成道:“禀老帮主,百里水域之内,没有咱们的船。” 金太极转望无奇老儿道:“无奇贤弟,以后的事,你代我运筹吧。” 无奇老儿道;“帮主,眼前尽多高人在——” 蒲天义道:“强客不压主,无奇老儿,你就别客气了。” “我不是说你,我是指李少侠跟艾姑娘。” 艾姑娘道:“无奇老人家,再高的人也高明不过您去,我们对‘金家船帮’的情形还不够了解,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看您就别谦让了。” 李燕豪道:“说得是,老人家当仁不让,义不容辞。” 无奇老儿道:“既是这样,那我就僭越了。” 目光一扫沈、袁、莫三人,道:“三位——” 沈玉山、袁泰、莫成齐躬身道:“听候无奇老吩咐。” 无奇老人道:“其他的船既然都在百里之外,等到他们接获告急信号,赶返总舵,少说也要一两天工夫,总舵方面正好利用这两天工夫布署布署,二位现在先去把总舵周围的船只调开,尽量紧贴两边湖岸停泊,等候令谕,封锁湖口。掌灯时分,再到议事厅见我。” “是!”沈、袁、莫三人躬身答应,领命而去。 冷超道:“真行啊,谈笑用兵,只几句话就先断了强敌的退路,无奇老儿,不愧高明啊!” 无奇老儿道:“冷化子,别瞎捧了。” 艾姑娘道:“无奇老人家,我们也听候您的调度了。” “姑娘别折我了,一旦强敌来到,我请姑娘偕同单、姬二位守住中心重地,蒲化子负责总舵后,冷化子负责总舵前,魏化子负责总舵东,尉迟老儿负责总舵西,李少侠挂帅——” 李燕豪道:“老人家,晚辈年轻,一无经验,二不请韬略,何敢膺此重任。” 蒲天义道:“调度得好,少侠,不要推辞了。” 李燕豪道:“无奇老人家,理应由金老帮主指挥大局。” 无奇老儿道:“少侠不要推辞,我这么安排是有道理的,金家船帮要先了断家务,然后再听候少侠令下,围剿满虏鹰犬,痛歼雠仇于金家船帮总舵之中。” “原来如此,李燕豪不敢再行推拒。” “现在没事了,晚上议事厅共商细节,总舵无人照料,难以待客,诸位请随意觅地休息吧!” 无奇老儿不愧是位奇人,运筹帷幄,简单明了,且十分恰当。 大家散了,各自觅地歇息去了。 艾姑娘既被分配把守中心重地,她就带着单超,姬凝翠、海珠、紫琼二婢折回到中心重地歇息,一方面也好详细了解一下中心重地的形势。 她带着单超、姬凝翠,海珠、紫琼巡视了一匝,中心重地的详细形势,已然了然于胸,然后到了一间敞厅里歇息。 几个人坐定之后,姬凝翠道:“格格听见无奇老儿说的话了吗?” “听见了,我一直在盘算怎么应付。” “格格打算怎么应付?” “不管怎么应付,我总不能让他们毁了哈三他们,必要的时候,我会反制他们,好在咱们掌握着中心重地呢,怕什么?” “别人都好办,只有那个李燕豪——” “两国交战,各为其主,彼此的立场不同,这也是任谁都没有办法的事,他应该能谅解。” “谅解或许能谅解,可是格格跟他,就要反目成仇,化友为敌了。” 艾姑娘神色微黯,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他跟我生长在两个不同的地方,两个不同的族类里,偏偏这两个族之间又有着深仇大恨。” “格格长痛不如短痛,这种事不会有结果的,老奴劝您及早收心。” 艾姑娘轻轻一叹道:“也只好收了。” 单超突然道,“格格,何不设法先通知哈三。” “能么,咱们出得去吗?” 姬凝翠道:“出去是太容易了,难的是咱们没有理由出去,这时候出去,也一定会令人动疑。” 艾姑娘道:“哈三最近也太过骄狂嚣张了,除了皇上,他眼里还有谁,我不打算通知他,让他受点教训也好。” 海珠道:“格格,怎么‘青龙社’的人,没有一点动静,没有一点痕迹呢?” 艾姑娘道:“这就不知道了,我也一直在怀疑,为什么他们会突然销声匿迹了。” 单超道:“别是他们另有什么阴谋吧?” 艾姑娘道:“那是一定的,他们没有理由销声匿迹,必是在进行着一项更大的阴谋。” 姬凝翠道:“那么,格格,咱们一直守在这儿——” 艾姑娘道:“嬷嬷是说,咱们没有侦查?” “是啊,万一他们的阴谋成熟,有所蠢动,皇上怪罪下来,格格您——” “唉,现在说这个已经太迟了,谁叫我跟着他到了这儿呢,但愿在这件事完了之前,‘青龙社’不要有什么蠢动。” “怕只怕他们利用的就是这个机会啊。” “真要是那样,我也只好认了。” 艾姑娘的心情颇为沉重,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没再说话。 因之,单超、姬凝翠也没敢再说什么。 李燕豪、蒲天义就站在码头边。 李燕豪望着万顷湖水,默默地。 蒲天义嘴张了几张,才说了话:“少侠,届时要多注意她啊。” “帮主是指艾姑娘?”显然,李燕豪是明知故问。 “是的!” “帮主的意思是——”李燕豪又是明知故问。 “少侠,这是歼灭哈三的机会啊。” “帮主是怕她有所行动?” “如果咱们不幸言中,她一定不会坐视。” “帮主以为她能怎么样?” “以她的才能,救哈三应该不是难事,尤其——” “尤其她掌握了中心重地。” “是的,我没想到无老奇儿会这么分配法,等我想到时,无奇老儿话已经说出了口。” “无奇老人家,无意中帮了她的大忙。” “是啊。” “帮主,也许咱们料错了。” “但愿如此,但却不能不防。” “帮主以为该怎么个防法?” “能对付她的,只有少侠一人。” 李燕豪苦笑:“这个任务很艰巨啊。” “我深信,少侠不会因私废公。” “蒲帮主,我不敢。” 蒲天义缓缓叹了口气:“这也是千古艰难的一件事啊,但愿我走了眼,看错了。” “诚如帮主所说,宁愿看错,不可不防。” “少侠,我很不安。” “帮主错了,大局为重,帮主不该有什么不安。” 蒲天义默然未语。 “帮主,咱们商量商量,她若有什么动静,一定会等到那要紧的-刻行动,越是那个时候,我越得指挥全局,届时如何分身去防她?” “容易,少侠,无奇老儿虽是无意中帮了她的忙,可也无意中把她困在了中心重地之内,无奇老儿让她守住中心重地不是么,既是如此,她怎能轻离,她只要不离中心重地,就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只要咱们想办法知会老帮主他们,没有少侠令谕,任何人不得进入中心重地,不让她掌握任何人,谅她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好主意,可若是到时候她不管一切,离开中心重地呢?” “那也好办,既然离开了中心重地,与少侠的距离近在咫尺,少侠还怕不好防她么?” “多谢帮主指点,时候还早,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什么变故的,我先去看看她去,烦劳帮主跑一趟,知会大家一声,从现在起,任何人不许进入中心重地。” “蒲天义遵命。”蒲天义抱拳而去。 望着蒲天义不见,李燕豪神色一黯,表情也越来越凝重,迟疑了一下,迈步行去。 李燕豪缓步徐行,没一会儿工夫便已到了中心重地,刚进院子,便听见单超的话声传了过来:“少侠怎么来了?” 李燕豪抬眼一看,只见单超站在一间屋门口,当即强笑道:“我来看看,艾姑娘呢?” “在这边,少侠请跟我来。” 单超带着李燕豪,走过两条长廊,来到敞厅门外,他咳了一声:“禀姑娘,李少侠来了。” 敞厅里立即响起艾姑娘话声:“快请进。” 单超陪着李燕豪进了敞厅,艾姑娘已含笑带着姬凝翠、海珠,紫琼迎了上来:“少侠有事?” “我来看看各位。” “那怎么敢当,请坐。” 艾姑娘跟李燕豪落了座,单超、姬凝翠双双退了出去,艾姑娘道:“少侠已经让大家部署好了?” “他们诸位各自准备去了,我连动都没动,他们诸位都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经验功夫两足,哪用得着我说话。” “你很谦虚。” “不是谦虚,是实话。” “要不要听我报告一下我的布署?” “不敢当姑娘这报告二字,我也不是来查看的——” “我知道,走吧,我陪你到处走走去。”艾姑娘站了起来。 李燕豪只好跟着站起。 艾姑娘向二婢道:“你们留在这儿,不用跟着了。” “是!”二婢答应声中,李燕豪、艾姑娘出了敞厅,只见单超、姬凝翠在廊上站着。 艾姑娘道:“嬷嬷、单老,我跟李少侠到处走走去,你们不用跟去了。” 单超、姬凝翠本来要迎过来的,一听这话,立即双双停住,躬身答应。 艾姑娘陪着李燕豪,顺着长廊行去,李燕豪脸上没带什么,心情可却是相当沉重。 拐过一个弯儿,过了一处月形门,进了另一个院子,艾姑娘打破静寂,先说了话:“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没有啊。” “别瞒我,我的眼力很厉害,能看入别人的心里头去。” 李燕豪心头震动了一下,强笑道:“既是这样,那索性就请姑娘猜一猜,我有什么心事好了!” “你要让我猜?” “不错!” “猜着了你愿意承认?” “我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这可是你说的啊?” “当然,我向来说一句,是一句。” “好吧,那我就猜上一猜——” 美目流波,瞟了李燕豪一下:“这件事让你相当烦心,对么?” 李燕豪失笑道:“不烦心怎称心事,姑娘这不是猜,姑娘说的是理。” “不见得啊,心事不一定都是烦心的啊。” “呃,是么?” “我举个例子你听听,待嫁女儿心,那算不算是心事?” “这……当然算。” “待嫁女儿心,乍惊还喜又羞,你能说那是烦心么?” “姑娘深长辩才,我自知不是对手。” “你这烦心事,是最近才有的,还是很久以前就有了?” “姑娘不是在猜么?” “猜你也得给我一个范围,若干提示啊,猜灯谜还有什么‘卷帘’、‘脱靴’格呢,这所谓格,等于就是提示,你说是不是?” “姑娘以前看我有心事么?” “这么说,这心事是最近才有的了?” “可以这么说。” “既是最近才有的,就应该跟‘虎符剑令’无关了,对不对?” “事实如此,我不能不承认。” “‘虎符剑令’是大事,大事也即是公事,既不是大事,就该是小事,小事也就是私事,对不对?” “一半。” “一半?” “不错,一半。” “为何一半?” “就是说姑娘只说对了-半。” “哪一半?” “私事。” “不只是私事?” “也沾点公事。” “呃!” 艾姑娘美目转动娇态动人,她突然停了下来,一双美目紧紧地凝望着李燕豪。 李燕豪一怔也停往了,道:“怎么了,姑娘?” 艾姑娘没说话,美目只凝望着李燕豪,-眨不眨。 李燕豪只当她猜中了,心头不由一阵猛跳,神色也不免有点紧张。 艾姑娘突然说了话:“这儿很静,我能听见你的心跳声,你的心跳得好厉害。” 糟,李燕豪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怎么跳得更厉害了?” 李燕豪忍不住道:“姑娘——” “我知道你的心事了。” 李燕豪心头猛震:“怎么,姑娘知道了?” “嗯,知道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听。” “当然要,姑娘请说,我洗耳恭听。” 李燕豪这句话,是鼓足了最大勇气说出来的,他想听,可是怕听,他怕听,可是不能不听。 艾姑娘美目眨动了一下:“是不是牵扯到一个女孩子?” “更近了。”李燕豪一颗心,险些脱腔而出,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那就不如干脆摊开来说了。 李燕豪暗一咬牙,点了点头:“是的。” “是不是牵扯到儿女私情?” “可以这么说。” “你犹豫难决,不知道是该顾大局好,还是该顾她好,是么?” 李燕豪一颗心跳得飞快:“是。” 艾姑娘突然沉默了,娇靥上泛起一种望之能魂销、肠断的异样神色,久久没有说话。 李燕豪心底泛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强烈的歉疚,吸了一口气叫道:“姑娘——” 艾姑娘也开了口:“你对这个女孩子,用情很深么?” “我,我不知道这该怎么衡量。” “是我问得多余,你对这个女孩子用情当然很深,要不然,你不会在大局跟她之间,难做抉择。” 李燕豪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他默然了。 艾姑娘娇靥上,那异样神色更浓,她缓缓转脸一旁,道:“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 “姑娘,世间事本就难以预料。” “是的,世间事的确难以预料,造物也由来作弄人。” “姑娘何以教我?” “我?” “是的。” “我若是你,我也会为难,我也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那么,站在姑娘的立场看呢?” “那我就更不知道是该让你顾大局呢,还是该顾她?” “姑娘已经不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说话了。” “你以为我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话?” “姑娘是站在超然的立场说话。” 艾姑娘目光一凝,道:“何以见得?” “倘若姑娘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说话,应该要我顾她才对。” “你错了。” 艾姑娘香唇边掠过一丝令人心酸的笑意:“任何女孩子,尽管平常表现得再大方,再洒脱,事到临头,她一定会把自己放在前头,只有上上人,才能没有私心,而这世上的上上人,毕竟是太少了,尤其是事关一个‘情’字!” “姑娘的话,跟我所想的可说是不谋而合!” “不谋而合?”艾姑娘一怔:“怎么会,你说我会让你顾她,而我却是——” 倏地神情猛然一震,叫道:“天,倒是你我都错会了对方的意思了。” 李燕豪心头也猛震:“你我都错会了对方的意思了,这……姑娘,你说的是——” “那位傅姑娘啊。” 李燕豪闻言一怔,旋即红热上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下去,急急道:“姑娘,李燕豪万分歉疚,务请原谅!”他转身要走。 只听艾姑娘叫道:“等一等。” 李燕豪想不停……毕竟他还是停下了,回身望向艾姑娘。 艾姑娘一双美目瞪圆了:“你告诉我,你说的是——” “姑娘——” “你一定要告诉我。” 李燕豪心里忽然一阵黯然,道:“姑娘,我已经知道错了——” “我说你错了么,我说了么?” 李燕豪突又打心底泛起一阵出奇的激动,道:“姑娘既然无意,又何必非让我受窘不可。” “我无意,你怎么知道我无意,你虽然没听我说什么,难道你也没看见我的神色、我的表情?” 李燕豪一颗心猛然提到了腔口:“难道——” “我以为你说的是傅姑娘,我告诉你,任何女子,尽管平常表现得再大方,再洒脱,事到临头,她一定会把自己放在前头,只有上上人,才能没有私心,这世上的上上人毕竟太少了,尤其是事关一个‘情’字,难道你没听见,你还要我怎么说?” 李燕豪为之身震、心颤,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低下了头,随又听艾姑娘缓缓说道:“感谢这场误会,要不然,你我谁也没有勇气说破。” 李燕豪抬头,他的目光碰上了艾姑娘的,四道目光里,包含了太多太多,两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静、静,这个小院子里,寂静得能让人窒息。 半晌,艾姑娘把目光缓缓移了开去:“你知道我了?” “是的!” “是怎么发现的?” “不是我,是蒲帮主。” “呃,不愧是‘穷家帮’的帮主,目光够锐利,这么说,你们都知道了?” “他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呃,为什么?” “或许因为跟姑娘在一起谈真论痴的是我。” “蒲帮主的目光的确锐利,想多知道一点么?” “姑娘愿说么?” “我总有一天会告诉你,没想到会是现在,要不然,我也不会跟着你出来跑了。” “姑娘,我感激。” “我不要你感激。” 李燕豪没说话。 “我是个公主,德怡公主,皇上的三女儿——” 李燕豪神情震动,道:“失敬了。” “别言不由衷,我的身份越高,你们对我的仇恨就越大。” “至少我对你没有仇恨。” “真的么?” “要是有的话,我就不会为难了。” “对,我该相信你,我姓的是爱新觉罗,所以我取个谐音的‘艾’为姓,从小,我住在蒙古,在天山学艺八年,最近才被召回京来。”“这么说,姑娘会武?” “要不然我怎么能收服单超跟姬凝翠呢?” “姑娘一身所学——” “我暗地里比较过,比你差那么一点儿。” “姑娘客气了。” “现在,有这个必要么?” 李燕豪道:“我不能不承认,姑娘掩饰得很好。” “只有一半是掩饰,另一半,我有姬、单二人,再加上海珠、紫琼,需要我自己动手的时候,几乎没有,我又何必炫露呢?” “说得也是,有姬、单二位.已足抵半个武林了。” “我被皇上召回京来,几乎只有皇上一个人知道,也因为我自小在蒙古长大,所以京里认识我的人也不多,直到现在为止,就连朝廷大内,知道我是德怡公主的人都没几个。” “此举一定有什么深意?” “不错,官家说最近出现了一个叛党,但也不站在你们那一边的秘密组织,叫‘青龙社’,听说过么?” “‘青龙社’?” “是的!” “没有听说过。” “他们暗中活动,行动极为诡秘,他们的目的是暗中扩张实力,逐渐坐大,进而里应外合,占据内廷,篡夺神器,皇上曾派出几个侍卫侦查过,但这几个侍卫都先后神秘失了踪,皇上觉得事态严重,因之下秘诏,召我回京,以平民身份住在京里,暗中进行侦查。” “姑娘可曾查出什么端倪?” “没有,不过他们在京里的活动突然停止了,人也跟着不见了,就像轻烟似的,我推测,他们不是在进行别的阴谋,就是转移到江湖上来了。” “我倒没听说过有这么个组织。” “我已经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真不知道,姑娘呢?” “跟你一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燕豪没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既然,你知道我在先,你到这中心重地来,就-定有什么用意。” “用不着瞒姑娘,蒲帮主跟我,都担心到时候姑娘会阻碍这件事。” “哈三是朝廷的人,而且是个极为得力的人,我不能让你们杀他,他吸收了金家船帮,这也是巩固朝廷的权力,我自然也不能让你们坏了这件事,所以,我应该阻碍你们的行动,是不是?” 李燕豪黯然未语。 “我不得已,你要原谅。” “姑娘,我要说明,我也要阻拦姑娘。” “我知道,各有各的立场,这也是设有办法的事,你我只好公私分明了。” “公私分明?” “我只会这么说,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如何去公私分明,而且能做到公私分明的人,毕竟也不多啊。” 李燕豪又沉默了,艾姑娘也没再说话,显示出两个人的心情都够沉重的。 半晌过后,艾姑娘打破静默,说了一句:“走吧,咱们回去吧。” 只这么一句,过后,两个人并肩迈步,一直默默地走着,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回到了廊上,单、姬二人迎了上来。 艾姑娘含笑道:“少侠,都看过了?” “是的!”李燕豪强应了-句,接着道:“诸位歇息吧,我告辞了。” 他没跟艾姑娘打招呼,也没等姬、单二人再说话,转身走了。 姬、单二人何等老练,这情形还能看不出来,转脸就要问艾姑娘。 哪知艾姑娘也没说话,扭头进了敞厅。 姬、单二人一怔互望,姬凝翠低声道:“老单,恐怕麻烦了。” “麻烦就麻烦吧,咱们也没办法。” “唉,李少侠人中祥龙,的确是少见的少年英杰,可惜他跟格格生在两个不同、而又偏偏敌对的环境里。” “造物弄人啊。” “进去劝劝吧。” “老婆子,这种事哪能劝,让格格自己去决定吧。” 姬凝翠默然了。 第九章水上劫案(下) “没人看见你们老帮主的遗容?” “有人想看,少主不准。” 艾姑娘淡然一笑:“这就更怪了。” 蒲天义道:“金老头儿葬在什么地方?” “总舵密室里。” “这么说是停棺来葬?” “我们也不清楚。” 只听外面一名弟子道:“禀少侠,近了。” 李燕豪等一看,只见浪里钻已不知去向,十几艘大小船只缓慢移动,似在让路。 李燕豪道:“一直过去。” 转眼问中年汉子;“总舵还有些什么人?” “不太多。” “究竟有多少?” “两三百吧。” 艾姑娘道:“不算少啊,那些船为什么停在舵外?” “少主不在的时候都是这样。” “总有个理由。” “保护总舵。” “恐怕也只有这理由了。” 舱外弟子道:“禀少侠,已近总舵五十丈。” 李燕豪道:“减慢速度。” “是。” 蒲天义笑道:“少侠像是行船老手嘛。” “我只是靠自己想的,距离近,速度快,那不是猛撞吗?” 艾姑娘道:“聪明人。” 李燕豪道:“好说……”一顿道:“蒲帮主,派人通知后船,只一近岸,立即舍船上去。” 蒲天义答应一声往舱后行去。 说话间,金家船帮总舵外的那些船已移向两边。 让出了一条水道,看见金家船帮的总舵了,最近处是个码头,一大片平地,往远处则是木栅大门,里头一大片房子,全都是木板搭的。 这时候码头上站着两个黄衣汉子,手里各拿两面小黄旗,往这边打旗号。 李燕豪道:“这是什么意思?” 中年汉子道:“小心靠船。” 李燕豪扬声道:“落帆。” 只听外舱一声响,帆落了下来。 艾姑娘道:“又是靠自己想的?” 李燕豪道;“不错。” 忽见码头上又一阵急促旗号。 李燕豪又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那中年汉子面有异容,道:“停船,暂不准靠岸。” 李燕豪微一怔:“为什么?” “不知道。” 蒲天义在身后道:“少侠——” “不能停,反正已经近了,硬靠过去!” 舱外的众穷家帮弟子不懂旗号,自不用再行招呼。 忽听暴喝传了过来:“奶奶的,你们眼瞎了,叫你们停船没看见。” 蒲天义扬声道:“不理他。” 只这两句话工夫,码头上也已聚集了十几个黄衣汉子,比手划脚,纷纷叫喊。 这时候船离码头已不足五丈。 李燕豪道:“蒲帮主,通知所有弟兄跟后船准备。” 蒲天义立即传下令去。 李燕豪道:“单、姬二位,请保护好艾姑娘,稍迟再行登岸。” 单超、姬凝翠齐声道:“少侠放心就是。” “奶奶的,等他们到了,非痛揍他们一顿不可。” “不对,这些人不认识。” “不认识?” “可不,不对,射箭,射箭。” 听得岸上这一句,李燕豪提起中年汉子扑出船舱,此刻船已近岸三丈内,他抖腕把那汉子扔了出去。 那汉子人在半空,扯喉咙大叫:“我是金标,不能射箭。” 岸上的人手上一软。 李燕豪就把握这一刹那工夫,断喝:“走。” 带着蒲天义等腾身离船,行空天马般扑向码头,一闪即到,举手投足工夫,十几个黄衣汉子全躺下了,有几个腿快,奔进栅门溜了。 后船的人也上了岸。 艾姑娘等也到了。 尉迟峰道:“不难嘛。” 冷超道:“恐怕高手全出去了。” 突闻数声呐喊,码头附近的船上,一拨拨黄衣汉子奔掠而至。 蒲天义道:“把船上的忘了。” 一招手带人迎了上去。 这些黄衣汉子全是喽罗脚色,哪是李燕豪这些一流高手的对手,转眼工夫,跑的跑,倒的倒,落水的落水,全没影儿了。 冷超道:“土鸡瓦狗,乌合之众。” 蒲天义道:“少侠,往里闯吧?” 李燕豪道:“走。” 一声“走”,大伙儿转身奔进栅门。 刚进栅门,迎面十名手执大刀的黄衣壮汉挡住去路,就中一名抱刀道;“诸位是哪条路上的,金家船帮自问——” 蒲天义道,“别自问了,自己干的事自己明白,好朋友找上门来了,想活命的就让路。” 那壮汉脸色一变,道:“朋友这话——” 冷超瞪目喝道:“弃宗忘祖,卖身投靠,谁是你的朋友,让!” 壮汉脸色大变,一招手,十把大刀一阵风般卷了过来。 冷超带着着几个得意高足迎了上去。 李燕豪道:“冷老小心。” “多谢少侠,这些东西还不在冷某眼里。” 果然,一接上手,两把大刀飞上了天,冷超自己一下就放倒了一对。 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冷超的几个徒弟祁奇等个个了得,十招之内,另八个壮汉躺的躺,爬的爬,全倒下了。 冷超伸手抓起了一个,道:“你金家船帮这总舵里,只有你们这几个稀松平常的窝囊废么?” 那壮汉咬着牙道:“我们这几个喽罗角色算得了什么,别欺我金家船帮没人,有种的你们就往里闯闯看。” 冷超挥手给了个大嘴巴,往下一扔,向着李燕豪、蒲天义道:“少侠,帮主,咱们往里闯,会会他们的高手去吧。” 蒲天义道:“这人言过其实,以我看,金家船帮这总舵里,恐怕没有多少人留守。” 艾姑娘道:“不会吧,没有高手留守,难道他们就不怕有人乘虚进袭。” 蒲天义摇头道:“艾姑娘有所不知,除了今天咱们这些人,江湖人敢惹金家船帮的人,恐怕还挑不出几个来。” “呃,金家船帮这么厉害么?” “一方面固然由于它人多势众,实力庞大,另一方面金老头儿这个人也是个义薄云天的人物,轻钱财、重朋友,交游极为广阔,所以金家船帮一向很受同道敬重,别说没人会招惹金家船帮,就是有,也让旁人伸手给拦下来了。” “原来如此,那金家船帮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么样儿呢?” 冷超道:“艾姑娘刚没听说么,金老头儿已经作了古了,虎父犬子,金无痕这一转变实在令人痛心,他就不知道他金家船帮对天下武林有多大的影响。” 尉迟峰道:“金无痕或许没想到,那满虏可是看准了这一点了啊.” 蒲天义沉吟着道:“我是越琢磨,越觉得金老头儿死得可疑。” 艾姑娘道:“难道蒲帮主怀疑金无痕杀父篡帮?” 蒲天义摇头道:“我倒不敢这么说,只是觉得金无痕处理金老头儿的后事,处理得太神秘了。” 冷超道:“嗯,是有点儿。” 魏君仁道:“好在金老儿就葬在他这座总舵里,咱们进去看看,不就可以明白究竟了吗?” 冷超道:“对,咱们闯,冷超为各位开道。”他领着几个徒弟,迈大步就要走。 艾姑娘突然道:“等一等.” 冷超停步道:“艾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艾姑娘目光一掠,道:“咱们是不是该留下几个人来,看住一艘船。” 众人呆了一呆,蒲天义道:“对,别让他们断了咱们的去路,多亏艾姑娘想得周到。” 艾姑娘道:“看船的人不用太多,有两位就够了,我就把单、姬两位留下好了。” 蒲天义道:“何必烦劳单、姬二位,我派几个弟子——” 艾姑娘道:“不要紧,留他们两位人不算多,可是能当大用,我有海珠、紫琼跟着就够了,再说我跟诸位在一起,诸位还会让谁伤着我么?” 蒲天义道:“这倒是,那就偏劳单、姬二位吧。” 姬凝翠道:“老单,姑娘这主意倒真好,人家厮杀,咱俩待一会儿弄根钓竿,坐在船上钓鱼消遣消遣吧。” 一句话逗得众人哄然大笑,笑声中,姬凝翠道:“姑娘,咱们看哪条船?” 艾姑娘道:“就是来的时候坐的那一艘吧,马车不还在上头么?” 姬凝翠、单超没再多说,恭应一声,转身向码头行去。 一声“走”,李燕豪群豪也往金家船帮的总舵中走去。 金家船帮这总舵占地不小,房子也多,东一间,西一间的,显得杂乱无章。 魏君仁忍不住道:“这些房子是怎么盖的,乱七八糟的。” 艾姑娘道:“魏堂主走眼了。” “艾姑娘,我怎么走眼了?” “这些房子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是按照九宫八卦、生克妙理摆列的。” 众人听得心头一震。 冷超叫道:“九宫八卦、生克妙理,这么说,金家船帮里确有高人哪?” 李燕豪道:“那自然是不会错的了。” 魏君仁道:“这么说,咱们得小心点了。” 艾姑娘道:“小心固然应该,紧张大可不必,我来开道,诸位请跟着我走吧。” 她带着海珠、紫琼往前行去, 李燕豪紧迈一步跟了上去。 艾姑娘看了他一眼道:“谢谢你。” 艾姑娘带着海珠、紫琼在前,李燕豪紧随在侧,穿过重重屋宇,一阵东弯西拐,居然毫无阻拦,约摸盏茶工夫之后,眼前豁然开阔,一个大院子呈现在眼前,典型的四合院。 刚才一路所经,十之八九都是木板盖的房子,唯独这座院子,却是砖瓦盖的,居然还飞檐狼牙,画栋雕梁,美轮美奂。 院子很大,建筑也很精美,只是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艾姑娘道:“这地方居于阵图正中,恐怕是金家船帮总舵的中枢重地了。” 尉迟峰道:“怎么会没人呢?” 冷超哼了一声:“恐怕人都跑光了。” 忽听一个低沉话声传了过来;“未必。” 众人为之一怔,只等发话那人现身,谁知等了片刻,不但未见那人现身,便是连话也没再说了。 冷超冷哼一声道:“既然发话,怎不现身?” 那话声立即又响起:“不想现身。” 冷超冷笑道:“我当是位什么样的高人呢,原来是个缩头缩尾之辈。” “由你骂吧,这是你现在碰见我,要在以前我早就抽你嘴巴了。“ “好大的口气。” “信不信由你了,我已经看透了这个人世,心如止水,不想与人争斗了。” 蒲天义忍不住道:“尊驾金家帮的哪一位?” “到底是个有教养的,让我先问问,你怎么称呼?” “老朽蒲天义。” “蒲天义,化子头儿蒲天义?” “当今世上,还有第二个蒲天义么?” 那低沉话声忽转激动:“蒲化子,没想到你会到这儿来,没想到你会到这儿来啊。” 蒲天义面泛诧异之色道;“听尊驾的口气,好像是蒲某人的旧人。” “可以这么说。” “恕我蒲某耳拙——” “那也没什么,我不也没听出是你来了么,刚才吃了横人肉的那位是——” “蒲某的总护法冷超。” “冷超,哈,原来是他,冷化子他可还是改不了的那让人皱眉的脾气啊。” 冷超叫道:“你究竟是谁?” “冷化子、蒲化子,你们俩怎么连当年跟随金老帮主身后的老头儿也给忘了。” 蒲天义、冷超齐声叫道:“无奇老儿。” “不错,到底想起来了。”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既是你,为何不见现身跟老朋友见见面?” “抱歉之至,我有现身之心,却无现身之力,只有劳动你们来见我了。” 冷超道:“无奇老儿,我们何处找你?” “你们——慢着,蒲化子、冷化子,你穷家帮中,何时出了高明人物了?” 冷超道:“无奇老儿,你什么意思?” “这金家船帮总舵的建筑,是我一手设计的,全是按九宫八卦、生克妙理排列,尤其这个院子更是阵图中心所在,你们两个不懂这一套的,没有高明人物带领,你们绝摸不到这儿来。” 冷超笑道:“无奇老儿,你自号无奇,却是个奇中之奇的人物,你说对了,我们穷家帮里确实出了高明人物。” “我为老朋友喜,为老朋友贺,待会儿我要见见这位高明人物,蒲化子、冷化子,你们两个如今是在进门处吧?” 冷超道;“不错。””那么你们俩并肩举步,往前走十步。” 蒲天义诧声道:“无奇老儿,你——” “老朋友不会坑你们的,不这样我看不见你们。” “你的意思,是要先看看我们?” “不错,我要先看看究竟是不是你们俩,老朋友原谅,我已经让人家坑怕了啊1” “你让人坑怕了,什么意思,谁坑你了?” “一言难尽,见了面再详谈吧!” 蒲天义一点头道:“别人信不过,无奇老儿我信得过,走。” 话落,他跟冷超立即并肩往前走了十步。 冷超道:“无奇老儿,看见了么?” “走了十步了?” “不错!” “你们俩,再往左靠三步。” 冷超叫道:“无奇老儿,你——” 蒲天义道:“听他的,靠。” 两个人当即又往左靠了三步。 只听无奇老儿激动地道:“果然是你们这两个老化子,果然是你们这两个老化子,恐怕是出气的时候了,恐怕是出气的时候了。” 冷超道:“无奇老儿——” “慢着,冷化子你别生气,如今我已经确认你们的人了,现在再让我弄清楚你们的来意——” 冷超怒声道:“无奇老儿,你明知道我——” “冷化子,别叫,我是不得已,等你稍时见到我,了解了我的处境以后,你就不会怪我了。” 冷超道:“无奇老儿,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你就不能耐着性子等片刻么?” “不能,你在搞什么东西,多少年的老朋友了,还问什么来意?” 只听无奇老儿悲声道:“别怪我,冷化子,我不跟你说过了么,我实在是让人坑怕了。” “谁坑了你,把你坑成了这样?” “片刻之后,你自然会明白。” “难道说我们这者朋友也会坑你?” “冷化子,做儿子的都能坑老子,你信不信?” 无奇老儿话里有话,冷超为之一怔。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你要怎么弄清楚我们的来意?” “告诉我,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告诉你相信么?” “何妨说说看。” “好吧,我们是来捣金无痕小贼这座赃窝的。” 无奇老儿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兴奋,可也带着不少悲怆意味。 冷超怒声道:“无奇老儿,你笑什么?” “冷化子,我高兴,我也难过啊。” “这是什么狗屁话,你高兴,也难过?” “冷化子,我高兴的是你们终于来了,我难过的是你们为什么早不来?” 蒲天义道:“你是说我们来迟了?” “不,蒲化子,我气你们迟来,但是你们来得并不迟。” “无奇老儿,你一-” “好了,蒲化子,有什么话见面说吧。” “好,见面再说就见面再说,我们怎么见你?” 艾姑娘突然道:“我大概可以猜出无奇老人在什么地方。” 无奇老儿诧声道:“蒲化子,这是谁?” 冷超道:“就是你想见的那位高明人物。” “是个女娃儿?” “不错。” “你穷家帮里何时收女化子了?” 冷超哼哼一笑道:“无奇老儿,告诉你吧,穷家帮可没那么大造化,这位姑娘是武林同道,‘穷家帮’刚交的朋友。” “我说嘛,要饭化子天生的穷贱命,哪来那么大造化,女娃儿,你能猜出我在哪儿?” 艾姑娘道:“虽不中,相差也不会太远。” “那么你说说看,我在哪儿?” “地下。” 众人都为之一怔。 无奇老儿大笑:“好,高明,果然高明,只是你怎么知道我在地下?” “老人家,对着蒲、冷二位的站立处,不太远的地方,应该有面镜子吧?” “好女娃儿,有。” 蒲、冷二人忙四下看,冷超叫道:“艾姑娘,哪儿有镜子啊?” 艾姑娘道:“镜子在暗处,镜面微下斜,不反光,两位是看不见的。” 无奇老儿大叫:“好女娃儿——” “既然是镜面下斜,就表示老人家是在地下,如果我没有料错,老人家的所在地顶上,正对着这面镜子有个洞,洞下,老人家面前有另一面镜子,否则老人家身在地下是无法看见地顶上的人。” 无奇老儿惊声大叫:“女娃儿,我服了你,那么你能不能带他们找到我?” “除非顺着老人家安装隐密处的传话器找,否则谁也难找到老人家。” 无奇老儿怪叫:“传话器你也知道?” “老人家身在地下,没有传话器如何能跟地上的人说话。” “你不是说我顶上有个洞么,有洞怎么不能说话?” “洞未必只有那么一个洞,洞中一定有个圆筒状的东西穿过,否则老人家的藏身处就不够隐密了,就算是有个空洞,话声由下上传方向,也是固定的,人家一找就找着老人家了,老人家又怎么能安稳藏身。” 无奇老儿尖叫:“女娃儿,你,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不要找什么传话器了,我急着看你,快来吧,往左边屋里走。” 蒲天义、冷超带头进入了左边屋里。 这间屋像是间敞厅,除了桌椅,正中靠里,还有扇镂空雕花的屏风,别的便再无长物。 冷超叫道:“无奇老儿,我们进来了。” 只听无奇老儿道:“看见屏风了么?” 冷超道:“那么大个屏风,还有看不见的。” “往屏风后走。” 蒲天义、李燕豪等当即转到了屏风后,只见屏风后有一只大鼎。 “看见那支只了吧?” 冷超道:“看见了。” “把鼎搬到一边儿去。” 蒲天义一声招呼,几名弟子上前把鼎抬到了一旁。 “仔细看,地上有三尺见方的一块,可以掀起来。” 众人忙低头望去,果然,三尺见方的一块,有-条较深、较粗的缝隙。 “看见了么?” 冷超道:“看见了,是不是要掀起来?” “等等,从外往里掀,站在外面的人躲开,小心淬了毒的弩箭。” 冷超一挥手,站在靠外的几名弟子立即闪了开去,然后冷超右 掌平贴地面,暗用真力,一声:“起!” 硬把三尺见方一块地面吸了起来。 “噗”、“噗”一阵响,一蓬小箭射了出来,有的射在了屏风上,有的穿过屏风镂空的地方射了出去。射在屏风上的,箭已没入木头一半。 众人为之暗暗心惊,冷超叫道:“无奇老儿,你想害死谁啊?” 掀起三尺见方一块,是个方洞,深不见底,却有一道石梯下通,无奇老儿的话声却由洞中传了上来:“总不会是想害你,你下来吧,小心脚下,石阶逢奇数是翻板。” 众人一听这话,鱼贯下梯之际都踩双数石阶。 刚下来,还有一点亮,往下十余丈之后,竟然黑得伸手难见五指。 冷超拦住大家叫道:“无奇老儿,你在哪儿?” 无奇老儿话声由下传上:“再往下走。” “能打亮火折子么?” “你举火把都行。” 众人之中,有火折子的当即打着照亮,重又往下走去。 石梯是旋转下降的,约摸走了盏茶工夫才到底。 眼前是一间圆石室,空无一物,仍不见无奇老儿。 众人莫不惊诧不已。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 “你们下来了么?” 话声山四面八方传来,嗡嗡做响,除了嗡嗡的话声之外,竟还听到了水声。 冷超道:“下来了,无奇老儿,怎么听得见水声,难道此地已深入湖底?” “不错!” “简直神奇不可言喻,匠心独具,鬼斧神工,无奇老儿,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除了我无奇老儿之外,你想还有谁想得出这鬼主意?” 艾姑娘道:“老人家简直让人五体投地。” “好说,好说,姑娘,快来吧。” 蒲天义道:“你老儿在哪儿呢,让我们快来?” “哈,我一高兴竟忘了,蒲老儿,往前走,到你正对面的石壁前来。” 蒲天义迈步走了过去,直到石壁之前。 “蒲老儿,到了没有?” 蒲天义道:“到了。” “那么仔细看,石壁上有一尺见方的一块可以掀起来,你把它掀起来看看。” 蒲天义藉着身后照射来的光亮,凝目一看,果然,正对面处石壁上,有一尺见方一块,边上的缝隙比较明亮,当即伸手一掀,果然掀起一块,只见壁上现出个方洞,洞中有一球状型物。 “蒲化子,掀开了么?” “掀开了。” “看见一个圆球型东西了么?” “看见了。” 无奇老儿高声道:“你们大家站稳了。” 一顿轻喝:“蒲老化子,把那个球往右转一周,然后往回转两周。” 无奇老儿号称无奇,可是干的都是奇事,蒲天义也未多问,当即照无奇老儿的指示,把球往右一转,又往回转了两转。 这几转不只是转了球,简直转动了天地,刹时间天为之旋、地为之转,尽管大家事先都听见了无奇老儿的指示,但谁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穷家帮的弟子摔倒了好几个。 海珠、紫琼没扶住艾姑娘,害得她一个娇躯扑进了李燕豪怀里。 幸亏火折子都灭了,要不然那是够让人窘迫的。 温香软玉在抱,兰麝异香钻进了鼻子里,李燕豪心头猛跳,却不敢放松艾姑娘。 不知道艾姑娘是个什么样的感觉,李燕豪却觉得一种生平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升自心底,电似的传遍了全身。 好在这天旋地转的时间并不长,陡然间,静止了,眼前大放光明,艾姑娘忙离开李燕豪的怀抱,羞红了一张娇靥,硬是没敢看李燕豪。 好在,大家谁也没注意到这窘迫的一幕。 怎么会没注意到呢?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 那么,眼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景象呢? 李燕豪、艾姑娘也忙看,一看之下,也震住了。 适才的圆型石室,如今变成了一个方型石室。石室正中央,是一座石榻,石榻之上,停放着一具棺木。 棺木头对着的石壁下,坐着一个白发银髯瘦小老人,老人满头白发蓬如鸡窝,一部银髯也长短不齐,瘦得皮包了骨,身上的衣衫破得难以蔽体。 这都还没有什么,让人触目惊心的是,老人自膝以下的两条小腿没了,琵琶骨上穿着两根铁链子,另一头牢牢的钉在石壁上,铁链上的斑斑血渍都发黑了。 老人身前地上,堆着一座小山似的鱼刺鱼骨,除了这些,这石室中再没有一种别的东西。 静、静、静,一阵令人窒息的静! 老人家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静寂:“诸位——” 冷超瞪目大叫:“无奇老人,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敢情这老人就是无奇老儿,只见他白发银髯一阵拂动,道:“蒲化子、冷化子,你们不会再怪我不现身见故人了吧?” 蒲天义颤声道:“无奇老儿——” 冷超厉声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儿?” 无奇老儿平静地道;“冷化子,我都能静如止水,你又何必如此激动?” “无奇老儿,你——”冷超扑过去。 蒲天义抬手拦住冷超,道:“冷兄弟,无奇老儿说的对,此刻,不论你怎么样,已于事无补一-” “对!”无奇老儿道?“前两年我差点发疯,可是有什么用,那是自寻烦恼,自找苦吃,只有尽量平静,才能活得长久,才能等得机会,事实上我是对了,咱们老朋友了,等会儿再聊——” 目光一转,落在艾姑娘身上,道:“女娃儿,你就是——” 艾姑娘上前两步,浅浅一礼,道:“见过无奇前辈,晚辈姓艾。” “艾姑娘!” “不敢当,前辈多指教。” “指教?姑娘谦虚了,我该跟你讨教。” “这晚辈更不敢当了。” “姑娘的师承——” “他老人家自号无名老人。” “无名老人?” “是的。” “我怎么没听说过?” “哈,哈,姑娘,我称无奇却有奇,令师这无名,恐怕也该是大大的有名吧。” “家师这无名,跟前辈这两字无奇大不相同。” “就算不相同吧,我不问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你姑娘是我生平首见的奇女子,我要好好跟你亲近亲近。” 艾姑娘道:“是晚辈的荣宠,晚辈巴不得能跟前辈多请教益。” “好,好,咱们谁也别再客气了,我这儿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冷超叫道:“无奇老儿,我可忍不住了,我们又不是上你这儿做客的,坐什么,你快说吧,你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儿的?” 无奇老儿道:“说来话长,咱们长话短说,是金家船帮那位少主整的。” 冷超叫道:“金无痕?” “正是他。” “你是他金家船帮的军师爷,他怎么会整你?” “这有什么稀奇,他连他老子都整了,何况是我。” 蒲天义震声道:“无奇无儿,你说金无痕杀父?” “并不是杀父,可也差不多了。” 冷超叫道:“无奇老儿,究竟是——” “唉,长话不能短说,还是从头说吧,金无痕卖身投靠,想把整个金家船帮拉过去,老帮主一怒之下就要大义灭亲,哪知道金无痕勾结了满虏鹰犬,先下手为强,暗下毒药,使得老帮主成了一个活死人——” “什么叫活死人?” “整个人瘫痪了,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这不就是活死人么?” 冷超大叫道:“好小贼……” 无奇老儿道:“他何止是个赃,简直是天地间第一等罪人,罪该万死,万万死啊。” 艾姑娘很冷静,李燕豪等目眦欲裂,眼都红了。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你是说金老头儿没有死?” “本来是非死不可的,要不是我早就发现金无痕的阴谋,老帮主他是死定了。” “那么你——” “我预先给老帮主服了一种奇药,这种奇药消弭了金无痕得自满虏鹰犬,暗给老帮主服下那种药物的药力,使得老帮主看似已死,其实还活着,这才瞒过于金无痕那些满虏鹰犬。” 冷超道:“金无痕小贼不知道?” “不知道,要是让他知道,哪还有今天。” “那么你为何落得这等模样?” “我跟了老帮主几十年,金无痕岂肯放过我,可是我不能死,我要是死了,老帮主不但冤沉海底,永无人知道金无痕杀父罪行,而且老帮主也就要这么躺上一辈子,是我左求右求,最后金无痕总算一念仁慈,把我整成这个样,然后把我囚在了这儿,他以为我是个无用的废人,哪知道我早有安排,是他的要命煞星——” 冷超道;“无奇老儿,你——” 无奇老儿突然哭出声来:“总算苍天有眼,让我盼来了救星,我原以为天道昏暗,哪知道天理依然昭彰,报应依然不爽,蒲化子,你要是救了金家船帮,我下辈子一定结草衔环——” 蒲天义须发拂动道:“无奇老儿,忝为侠义,我自当全力拯救金家船帮,但是能救金家船帮却另有其人——” “你是说,这位姑娘?” 蒲天义指的本是李燕豪,讵料无奇老儿只知道个艾姑娘,哪里知道谁是李燕豪,蒲天义闻言方一怔,艾姑娘那里却已肃然开了口:“老人家,我要救金家船帮,一定要救。” 蒲天义看得又暗暗一怔,旋即道:“艾姑娘是一位,另外还有一位。” “另外还有一位,哪一位?”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你可知道‘虎符剑令’?” “‘虎符剑令’?”无奇老儿两眼放光,猛一阵激动:“当然知道,当然知道,要不知道‘虎符剑令’,我岂不是白活了。” “是‘虎符剑令’的衣钵传人,李少侠。” 李燕豪上前一步,欠身为礼:“李燕豪见过无奇老人家!” 无奇老儿猛可一怔,急叫:“少侠这是折煞无奇,恕无奇身子不便,无法大礼拜见。” 李燕豪轩眉道:“晚辈何敢当老人家大礼,老人家一念动天地,一行泣鬼神,令人敬佩,应当之金家船帮之神而无愧,可否容晚辈先卸下老人家的困身铁链,再做详谈?” “少侠好意,无奇感激,但这等铁链如无神兵利器,如何动得了它,稍一不慎,把它从无奇肉中扯出来,无奇就会一命呜呼。” “老人家,倘若能从两头剪断,不加扯动呢?” “那当然可以,留这么一段在身上,也比老困在这儿好啊,莫非少侠怀有神兵利器不成?” “晚辈没有神兵利器。” “那么少侠——” “晚辈要凭这双肉掌试试。” 众人方一怔,李燕豪已大步走过,立于无奇老儿身前,双掌微探,一手各抓一根铁链:“老人家不可稍动。” 话落,闭目,转眼工夫,只见他额上现汗,全身热气冒起,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 艾姑娘脱口惊呼:“‘三阳神功’。” 众人跟着脱口惊叫:“‘三阳神功’。” 无奇大叫:“无奇有救了。” 就这么句话工夫,李燕豪全身已被热气所笼罩,热气像一团浓雾,包住了李燕豪整个的人,连人形都看不见了,但是这团雾样的热气并不散开,一直紧紧的裹着李燕豪的身躯。 约摸盏茶工夫,热气渐散,越来越淡,终于不见,李燕豪浑身若水淋般湿了个透,两手一松,四截铁链荡击石壁,他吁了一口气,“托老人家之福——” 铁链断了,无奇老儿两肩上还各留一段。 无奇老儿翻身拜倒:“少侠大恩一-” 李燕豪双手架起无奇老儿:“老人家,万万不可。” 众人此刻方如大梦初醒,蒲天义颤声道:“少侠天人!” 冷超道:“少侠,我们开了眼界了,从此不敢再言武!” 李燕豪脸色有点苍白,淡然笑道:“两位见笑了。”艾姑娘道:“‘三阳神功’只在传闻中,想不到今天出现在你身上!”李燕豪笑笑,没说话。 只听无奇老儿道:“这是我无奇命不该绝,也是天不绝金家船帮,蒲化子,你们跟李少侠到这儿来,莫非也是为了金无痕?” “正是!”蒲天义点头答应,当即把李燕豪丢失“虎符剑令”的经过,以及他穷家帮的分裂,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无奇老儿叹道:“金无痕真是罪大恶极,真是罪大恶极啊,少侠、蒲化子,两位都不必担忧,别人不知道我清楚,霍大侠以及‘穷家帮’的人,是中了一种迷失心智的药物所致,这种药物只有我无奇有药可解——” 冷超喜道:“那太好了,帮主,只要咱们能把金无痕、哈三诱来总舵,就不怕他飞上天去。” 艾姑娘道:“有件事情,比咱们攻破金家船帮总舵,更能诱使金无痕加速赶回。” 冷超忙道:“艾姑娘,是什么事?” “金老帮主复活。” 冷超猛击一掌道:“对!” 急急向无奇老儿,道:“无奇老儿,你确有把握让金老头儿复活?” “当然能,要不然我苦这么些日子,等的是什么!” 蒲天义忙道:“金老头儿呢?” 无奇老儿抬手一指:“那不是棺木么?” 冷超忙挥手道:“掀开来。” 几名弟子应声上前,合力掀开了棺盖,只见棺中静卧一名白发银髯的瘦削黄衣老人,脸色苍白,没有气息,摸之冰凉,简直就是一具尸体。 冷超道:“无奇老儿,你没有弄错,金老头儿真还活着?” 无奇老儿一手探入怀,摸出一白色小瓷瓶,一扔道;“接住!” 冷超忙伸手接住。 冷超打开瓶塞,倒出一颗药来。只见药丸小如米粒,其色金黄,他道:“无奇老儿,这就是——” “捏开牙关,放进嘴里去。” “我是说,就这么小一颗——” 蒲天义伸手捏开老人牙关。 冷超把那颗金黄丸药放在了老人嘴里,蒲天义收回手,牙关合上。 无奇老儿道:“哪位助一臂之力,可以复生得快一点。” 冷超道:“我来。” 探掌按在老人胸腹之间,立即闭目运功。 盏茶工夫之后,只听老人腹中鸣声如雷,脸上渐有血色,鼻间也有了轻微的呼吸。 蒲天义惊叹道:“无奇老儿果然好灵药。” 无奇老儿道:“蒲化子,现在什么情形?” 蒲天义把老人的变化告诉了无奇老儿。 无奇老儿道:“行了,冷化子。” 冷超立即睁目收手,跑到一旁盘膝坐下,闭目行功,恢复真力. 此刻老人脸色越来越红润,呼吸也渐趋正常,状若酣睡,只是犹未醒转。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怎地还未醒来?” 无奇老儿道:“老帮主此刻是否状如常人?” “不错!” “那就差不多了,快醒了。” 话刚说完,棺中老人已有动静,只见他眼皮一阵眨动,缓缓睁开了两眼。 蒲天义忙叫道:“金帮主。” 棺中老人双目猛睁,凝望蒲天义,嘴张了几张,方始说出话来,只是话声虚弱无力,一如大病初愈:“你是——” 无奇老儿突然间激动得很厉害,-袭衣衫无风自动,扑蔌蔌直响。 蒲天义道;“金帮主怎地连故人也不认识了?” “故人?” 无奇老人突然接口道:“帮主,他是蒲化子?” “蒲化子。”棺中老人神情一震;“你是‘穷家帮’的蒲化子。” 他仰身欲起,只是起了一半又躺了下去,直喘。 无奇老儿道:“帮主虽已醒转,但体力尚未恢复,不必强起。” 棺中老人神情再震:“是无奇贤弟说话吗?” “帮主,正是无奇。” “无奇贤弟,我,我怎么会躺在此处,蒲化子怎么到总舵来了?”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金帮主还不知道么?” “不知道,我没敢说,说了帮主未必相信,以帮主的脾气,若是让他知道,一定会坏事,那我就保不住他的命了。” “无奇贤弟,什么事我不知道,什么事你没敢说——”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现在能说么?” “是时候了,现在还不能说,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说吧。” 蒲天义把听自无奇老儿的,从头到尾地告诉了棺中老人。 棺中老人脸色变电,没动静。 “金帮主,现在你该信了。” 棺中老人忽然颤声道:“无奇贤弟这是真的?” “帮主,蒲化子等于替我说话,不会错的。” 蒲天义道:“金帮主,你看看无奇老儿,你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棺中老人仰身欲起,蒲天义伸手把他扶坐起来。 棺中老人一眼就看见了无奇老儿,他两眼暴睁,神情猛震,颤声道:“无岢贤弟,这就是——” “帮主,这就是少主所赐啊。” “无奇贤弟,我万死难以赎罪,畜生呢?” “蒲化子,还是由你告诉帮主吧。” 蒲天义又把李燕豪追出京的原因经过说了一遍。 棺中老人身躯暴颤:“畜生他,他是千古罪人,他,他该碎尸万段,他该碎尸万段,少侠——” 李燕豪道:“帮主暂莫激动,容我先为帮主增加些体力吧。” 跨前一步,道:“蒲帮主,扶好金帮主。” 伸掌抵在棺中老人后心之上。 棺中老人立即转趋平静,闭上双目。 一盏热茶工夫,冷超先一跃而起,李燕豪同时收手而退道:“金帮主,可以试着活动活动了。” 棺中老人一伸双臂,“劈拍”一阵响,随即跃出棺木,拜倒在无奇老儿之前。 无奇老儿大惊相扶:“帮主,你这是——” “大恩不敢言谢,贤弟先受我一拜。” 他一拜抬头,与无奇老儿四目相望,四行老泪滚滚而下,众人看在眼里,不由一阵凄然。 蒲天义道:“金帮主,行了,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老人转身拜倒在李燕豪之前:“金太极教子无方,罪该万死!” 李燕豪急急扶起道:“帮主万不可如此,这不能怪帮主。” 金太极老泪泗流道:“孽障如此大不韪,叫金太极日后有何颜面见地下列祖列宗,如今又有何面目站出来面对天下武林。” 蒲天义道:“金帮主,事已至今,你也用不着这样了,亡羊补牢,为时尚不迟,这诱来满虏鹰犬,夺回‘虎符剑令’,还要靠你啊,” “金太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大事紧急,不可迟缓,咱们这就上去吧。” 蒲天义道:“是该上去了,三弟,照顾无奇老儿。” 冷超立即派了一名弟子背起了无奇老儿,大伙儿这就要走。 “慢着!” 无奇老儿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无奇贤弟?”金太极问。 “在这儿待了这么些时日,如今要离开了,我还有点依依不舍。” 金太极道:“贤弟啊,我是巴不得重见天日啊。” 立即当先行去。一行人仍由原路回到地上,入目眼前情景,金太极、无奇老儿不由一阵唏嘘。 就在这时候,忽听一阵杀声飘送过来。 冷超忙道:“是码头方向,别是姬、单二位跟人打起来了。” 艾姑娘忙道:“不可让他二人再伤人,咱们快去看看。” 一行人急急往外行去。 刚到栅门内院子里,一眼就看见数十黄衣人正在那艘大船上围着单、姬二人厮杀。 数十黄衣人中有好手,但却不是单、姬二人对手,正陷于苦斗之中,眼前险象环生,就要不保。 李燕豪震声发话:“大家都住手。” 这一声恍若晴天霹雳,立即震住了大船上的斗场。蒲天义接着喊道:“金帮主跟无奇老人在此,你们还不快来拜见。” 大船上数十黄衣人个个怔住,没一个稍动。 金太极扬声道:“沈护法,不认识我了么?” 忽听一声尖叫传来:“天,果然是老帮主。” 数十黄衣人飞掠下船,疾奔过来,奔近栅门,立即拜倒,为首一中年小胡子道;“老帮主,您,您还健在啊?” 金太极银髯拂动:“详情容我稍后告知,速传金龙令,召回所有船只。” 无奇老儿忙道:“不可,帮主,只可发告急信号,不可传‘金龙令’!” 那为首小胡子恭应一声,带着几个人转身奔去,如飞登上一条大船,旋即,大船上破空冒起一道亮光,到空中砰然爆为一蓬,色呈五彩,满天雨花般冉冉飘落。 无奇老儿道:“好了,告急信号发出去了,就跟在水里扔下颗石头一样,水波涟漪越扩越大,是金家船帮的人,很快就会知道了,咱们只要在这总舵里等着就行了。” 金太极银髯飘拂,望着远处,神色难以言喻。 单超跟姬凝翠走了过来,双双向艾姑娘躬身:“姑娘!” 艾姑娘道:“单老,嬷嬷,上前见过金老帮主。” 单、姬二人上前欠身:“见过金老帮主。” 金太极忙答一礼,道:“这两位是——” 蒲天义道:“老帮主,这两位都是跟随艾姑娘的,单超单老、姬凝翠老婆婆,听说过么?” 金太极、无奇老儿双双神情震动,无奇老儿惊声道:“敢莫是当年黑白二道拔萃人物的单、姬二位?” 冷超道:“无奇老儿,你不算孤陋寡闻。” 金太极急行一礼:“原来是两位大驾在此,请恕金太极有眼无珠。” 无奇老儿道:“金家船帮可真是光彩不小,曾几何时,竟接得当年名震天下武林,多少人闻名丧胆、多少人慕名而不得一见的大人物,两位,请恕无奇不能行礼。” 姬凝翠道:“老帮主,无奇老,千万不要这么客气,大家不要这么客气,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对两位的大名,我们也是如雷灌耳,仰幕已久了啊。” 金太极道:“惭愧,惭愧!” 无奇老儿道:“是啊,姬老婆婆,你就不要臊我们了。” 冷超道;“曾几何时,无奇老儿也懂得臊了。” 众人闻言大笑,便连金太极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单超道:“冷老三,你这话说错了,金老帮主侠义盖世,仁义过天,领袖江湖水路,无奇半生无事不奇,无行不奇,只有我单超在黑道上混出了魔名,要不是碰见了我家姑娘和姬老婆子,我还不知道要魔到何时为止呢,所以说这惭愧羞臊的,应该是我啊。” 金太极、无奇老儿要说话。 姬凝翠已然道:“好,好了,单老你已经成了佛了,既已成了佛,又何惭愧羞臊之有。” 冷超道:“说得是啊。” 那中年小胡子已来到近前半晌,一直没机会说话,此刻上前一步,恭声禀道:“禀老帮主,告急信号已然发出。” 金太极道:“我看见了。” 中年小胡子突然跪了下去,道:“属下万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到老帮主。” 金太极上前扶起,道:“沈护法快快请起,先见见诸位高人,然后我再告诉弟兄们详情。” 中年小胡子立即抱拳为礼:“沈玉山见过诸位。” 众人连忙答礼。 金太极一旁道:“他是我总舵八大护法中的一位。” 姬凝翠道:“难怪那么好身手。” 沈玉山道:“姬老婆婆夸奖,承蒙您跟单老手下留情,要不然我们几个早完了,要是我们早知道是您两位,我们也没那个胆跟两位交手了。” 姬凝翠笑道:“好说,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我们跟沈护法交起手来,还真有点吃力呢。” 沈玉山道:“姬老婆婆这么说,沈玉山就越发挂不住了。” 冷超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位都不要客气了,你们都不行,就我冷老三行,听金老帮主说正经的吧!” “对!” 蒲天义道:“金老帮主,你就把你帮里的事说个清楚吧,免得弟兄们到时候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金太极神情肃穆凝重,当即把金无痕的诸多罪行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金家船帮的弟兄都怔住了,沈玉山一脸悲凄色:“属下不敢瞒者帮主,属下早就觉得不对了,所以属下才没跟船出去,可是属下愚昧,在总舵一直也没能看出什么来,要不然属下早就下去见无奇先生了。” 无奇老儿道:“沈护法,我倒是看见了你几回,可是我不敢相信你,所以没敢叫你啊!” 沈玉山悲愤地道:“没想到少主会做出这种事来,沈玉山誓死效忠老帮主,但有吩咐,沈玉山万死不辞。” “好,好,沈护法,如今总舵还有多少人?” 沈玉山道:“不过百名人右,其他的都跟船去了。” “这百名左右,都是弟兄么?” 沈玉山道:“都是弟兄,不过护法袁泰、巡察莫成,都在湖口两条船上,等于也是在总舵里了。” 只听一名弟兄道:“禀护法,湖口的两条船回来了。” 众人抬眼望去,果然望见两艘大船,乘风破浪而来。 沈玉山忙道:“禀老帮主,袁泰跟莫成他们回来了。” 无奇老儿道:“一定是看见了告急信号赶回来的。” 金太极道:“沈护法,你去迎迎他们,把总舵的情形告诉他们,看看他们的反应如何。” 沈玉山道:“老帮主放心,袁、莫二人都是忠义之士,可以信任。” “那是最好不过,你快去吧。” 沈玉山答应一声,转身如飞而去。 金太极道:“咱们就在这儿等他们。”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你该清楚,金家船帮到底有多少人效忠金老帮主?” “我当然清楚,举帮上下,十之八九都效忠老帮主,可是他们以为老帮主已然去世,不能不看在老帮主份上效力于少主。” “这么说,等他们知道老帮主健在,必然会起义来归了。” “那是当然。” 冷超道:“这么一来,金无痕那小子就容易对付了。” 蒲天义看了冷超一眼,冷超自觉失言,不免有些尴尬。 金太极道:“蒲帮主、冷老三不必如此,金无痕已不是金某人的儿子,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贼,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复又杀父,他罪该万死。” 蒲天义叹了口气道:“金老帮主,蒲某只能说两字敬佩了。” “说什么敬佩,金某教子无方,该一头碰死以谢天下。” 冷超浓眉轩动,道:“老帮主,你也别这么说了——” 只听一名弟兄道:“沈、袁两位护法,跟莫巡察来了。” 只见三条人影从码头大船上跃下,如飞奔来,为首一人正是沈玉山,后头两个人跟沈玉山差不多年纪,一个瘦高,一个中等身材。 三人身法极速,转眼已到近前,一起拜倒在地:“属下袁泰莫成叩见者帮主——” 金太极忙伸手扶道:“三位快快请起。” 沈、袁、莫三个一起站起,袁、莫二人好生激动。 瘦高的袁泰含泪道:“适才沈护法告诉属下老帮主健在,属下还不敢相信——” 中等身材的莫成道:“刚才一眼看见老帮主,属下等几疑身在梦中。” 金太极道:“详情谅沈护法已告知二位,我不愿再多说,我发告急信号,就是要诱回那个畜生,还望两位届时助我,除掉那个畜生。” 袁、莫二人躬身道;“属下等誓死效命。” “好,我为金家船帮谢谢两位,船上的弟兄呢?” 袁泰道:“禀老帮主,弟兄们都在船上,属下没让他们擅自离船登岸。” 金太极道:“附近还有咱们的船么?” 巡察莫成道:“禀老帮主,百里水域之内,没有咱们的船。” 金太极转望无奇老儿道:“无奇贤弟,以后的事,你代我运筹吧。” 无奇老儿道;“帮主,眼前尽多高人在——” 蒲天义道:“强客不压主,无奇老儿,你就别客气了。” “我不是说你,我是指李少侠跟艾姑娘。” 艾姑娘道:“无奇老人家,再高的人也高明不过您去,我们对‘金家船帮’的情形还不够了解,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看您就别谦让了。” 李燕豪道:“说得是,老人家当仁不让,义不容辞。” 无奇老儿道:“既是这样,那我就僭越了。” 目光一扫沈、袁、莫三人,道:“三位——” 沈玉山、袁泰、莫成齐躬身道:“听候无奇老吩咐。” 无奇老人道:“其他的船既然都在百里之外,等到他们接获告急信号,赶返总舵,少说也要一两天工夫,总舵方面正好利用这两天工夫布署布署,二位现在先去把总舵周围的船只调开,尽量紧贴两边湖岸停泊,等候令谕,封锁湖口。掌灯时分,再到议事厅见我。” “是!”沈、袁、莫三人躬身答应,领命而去。 冷超道:“真行啊,谈笑用兵,只几句话就先断了强敌的退路,无奇老儿,不愧高明啊!” 无奇老儿道:“冷化子,别瞎捧了。” 艾姑娘道:“无奇老人家,我们也听候您的调度了。” “姑娘别折我了,一旦强敌来到,我请姑娘偕同单、姬二位守住中心重地,蒲化子负责总舵后,冷化子负责总舵前,魏化子负责总舵东,尉迟老儿负责总舵西,李少侠挂帅——” 李燕豪道:“老人家,晚辈年轻,一无经验,二不请韬略,何敢膺此重任。” 蒲天义道:“调度得好,少侠,不要推辞了。” 李燕豪道:“无奇老人家,理应由金老帮主指挥大局。” 无奇老儿道:“少侠不要推辞,我这么安排是有道理的,金家船帮要先了断家务,然后再听候少侠令下,围剿满虏鹰犬,痛歼雠仇于金家船帮总舵之中。” “原来如此,李燕豪不敢再行推拒。” “现在没事了,晚上议事厅共商细节,总舵无人照料,难以待客,诸位请随意觅地休息吧!” 无奇老儿不愧是位奇人,运筹帷幄,简单明了,且十分恰当。 大家散了,各自觅地歇息去了。 艾姑娘既被分配把守中心重地,她就带着单超,姬凝翠、海珠、紫琼二婢折回到中心重地歇息,一方面也好详细了解一下中心重地的形势。 她带着单超、姬凝翠,海珠、紫琼巡视了一匝,中心重地的详细形势,已然了然于胸,然后到了一间敞厅里歇息。 几个人坐定之后,姬凝翠道:“格格听见无奇老儿说的话了吗?” “听见了,我一直在盘算怎么应付。” “格格打算怎么应付?” “不管怎么应付,我总不能让他们毁了哈三他们,必要的时候,我会反制他们,好在咱们掌握着中心重地呢,怕什么?” “别人都好办,只有那个李燕豪——” “两国交战,各为其主,彼此的立场不同,这也是任谁都没有办法的事,他应该能谅解。” “谅解或许能谅解,可是格格跟他,就要反目成仇,化友为敌了。” 艾姑娘神色微黯,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他跟我生长在两个不同的地方,两个不同的族类里,偏偏这两个族之间又有着深仇大恨。” “格格长痛不如短痛,这种事不会有结果的,老奴劝您及早收心。” 艾姑娘轻轻一叹道:“也只好收了。” 单超突然道,“格格,何不设法先通知哈三。” “能么,咱们出得去吗?” 姬凝翠道:“出去是太容易了,难的是咱们没有理由出去,这时候出去,也一定会令人动疑。” 艾姑娘道:“哈三最近也太过骄狂嚣张了,除了皇上,他眼里还有谁,我不打算通知他,让他受点教训也好。” 海珠道:“格格,怎么‘青龙社’的人,没有一点动静,没有一点痕迹呢?” 艾姑娘道:“这就不知道了,我也一直在怀疑,为什么他们会突然销声匿迹了。” 单超道:“别是他们另有什么阴谋吧?” 艾姑娘道:“那是一定的,他们没有理由销声匿迹,必是在进行着一项更大的阴谋。” 姬凝翠道:“那么,格格,咱们一直守在这儿——” 艾姑娘道:“嬷嬷是说,咱们没有侦查?” “是啊,万一他们的阴谋成熟,有所蠢动,皇上怪罪下来,格格您——” “唉,现在说这个已经太迟了,谁叫我跟着他到了这儿呢,但愿在这件事完了之前,‘青龙社’不要有什么蠢动。” “怕只怕他们利用的就是这个机会啊。” “真要是那样,我也只好认了。” 艾姑娘的心情颇为沉重,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没再说话。 因之,单超、姬凝翠也没敢再说什么。 李燕豪、蒲天义就站在码头边。 李燕豪望着万顷湖水,默默地。 蒲天义嘴张了几张,才说了话:“少侠,届时要多注意她啊。” “帮主是指艾姑娘?”显然,李燕豪是明知故问。 “是的!” “帮主的意思是——”李燕豪又是明知故问。 “少侠,这是歼灭哈三的机会啊。” “帮主是怕她有所行动?” “如果咱们不幸言中,她一定不会坐视。” “帮主以为她能怎么样?” “以她的才能,救哈三应该不是难事,尤其——” “尤其她掌握了中心重地。” “是的,我没想到无老奇儿会这么分配法,等我想到时,无奇老儿话已经说出了口。” “无奇老人家,无意中帮了她的大忙。” “是啊。” “帮主,也许咱们料错了。” “但愿如此,但却不能不防。” “帮主以为该怎么个防法?” “能对付她的,只有少侠一人。” 李燕豪苦笑:“这个任务很艰巨啊。” “我深信,少侠不会因私废公。” “蒲帮主,我不敢。” 蒲天义缓缓叹了口气:“这也是千古艰难的一件事啊,但愿我走了眼,看错了。” “诚如帮主所说,宁愿看错,不可不防。” “少侠,我很不安。” “帮主错了,大局为重,帮主不该有什么不安。” 蒲天义默然未语。 “帮主,咱们商量商量,她若有什么动静,一定会等到那要紧的-刻行动,越是那个时候,我越得指挥全局,届时如何分身去防她?” “容易,少侠,无奇老儿虽是无意中帮了她的忙,可也无意中把她困在了中心重地之内,无奇老儿让她守住中心重地不是么,既是如此,她怎能轻离,她只要不离中心重地,就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只要咱们想办法知会老帮主他们,没有少侠令谕,任何人不得进入中心重地,不让她掌握任何人,谅她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好主意,可若是到时候她不管一切,离开中心重地呢?” “那也好办,既然离开了中心重地,与少侠的距离近在咫尺,少侠还怕不好防她么?” “多谢帮主指点,时候还早,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什么变故的,我先去看看她去,烦劳帮主跑一趟,知会大家一声,从现在起,任何人不许进入中心重地。” “蒲天义遵命。”蒲天义抱拳而去。 望着蒲天义不见,李燕豪神色一黯,表情也越来越凝重,迟疑了一下,迈步行去。 李燕豪缓步徐行,没一会儿工夫便已到了中心重地,刚进院子,便听见单超的话声传了过来:“少侠怎么来了?” 李燕豪抬眼一看,只见单超站在一间屋门口,当即强笑道:“我来看看,艾姑娘呢?” “在这边,少侠请跟我来。” 单超带着李燕豪,走过两条长廊,来到敞厅门外,他咳了一声:“禀姑娘,李少侠来了。” 敞厅里立即响起艾姑娘话声:“快请进。” 单超陪着李燕豪进了敞厅,艾姑娘已含笑带着姬凝翠、海珠,紫琼迎了上来:“少侠有事?” “我来看看各位。” “那怎么敢当,请坐。” 艾姑娘跟李燕豪落了座,单超、姬凝翠双双退了出去,艾姑娘道:“少侠已经让大家部署好了?” “他们诸位各自准备去了,我连动都没动,他们诸位都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经验功夫两足,哪用得着我说话。” “你很谦虚。” “不是谦虚,是实话。” “要不要听我报告一下我的布署?” “不敢当姑娘这报告二字,我也不是来查看的——” “我知道,走吧,我陪你到处走走去。”艾姑娘站了起来。 李燕豪只好跟着站起。 艾姑娘向二婢道:“你们留在这儿,不用跟着了。” “是!”二婢答应声中,李燕豪、艾姑娘出了敞厅,只见单超、姬凝翠在廊上站着。 艾姑娘道:“嬷嬷、单老,我跟李少侠到处走走去,你们不用跟去了。” 单超、姬凝翠本来要迎过来的,一听这话,立即双双停住,躬身答应。 艾姑娘陪着李燕豪,顺着长廊行去,李燕豪脸上没带什么,心情可却是相当沉重。 拐过一个弯儿,过了一处月形门,进了另一个院子,艾姑娘打破静寂,先说了话:“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没有啊。” “别瞒我,我的眼力很厉害,能看入别人的心里头去。” 李燕豪心头震动了一下,强笑道:“既是这样,那索性就请姑娘猜一猜,我有什么心事好了!” “你要让我猜?” “不错!” “猜着了你愿意承认?” “我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这可是你说的啊?” “当然,我向来说一句,是一句。” “好吧,那我就猜上一猜——” 美目流波,瞟了李燕豪一下:“这件事让你相当烦心,对么?” 李燕豪失笑道:“不烦心怎称心事,姑娘这不是猜,姑娘说的是理。” “不见得啊,心事不一定都是烦心的啊。” “呃,是么?” “我举个例子你听听,待嫁女儿心,那算不算是心事?” “这……当然算。” “待嫁女儿心,乍惊还喜又羞,你能说那是烦心么?” “姑娘深长辩才,我自知不是对手。” “你这烦心事,是最近才有的,还是很久以前就有了?” “姑娘不是在猜么?” “猜你也得给我一个范围,若干提示啊,猜灯谜还有什么‘卷帘’、‘脱靴’格呢,这所谓格,等于就是提示,你说是不是?” “姑娘以前看我有心事么?” “这么说,这心事是最近才有的了?” “可以这么说。” “既是最近才有的,就应该跟‘虎符剑令’无关了,对不对?” “事实如此,我不能不承认。” “‘虎符剑令’是大事,大事也即是公事,既不是大事,就该是小事,小事也就是私事,对不对?” “一半。” “一半?” “不错,一半。” “为何一半?” “就是说姑娘只说对了-半。” “哪一半?” “私事。” “不只是私事?” “也沾点公事。” “呃!” 艾姑娘美目转动娇态动人,她突然停了下来,一双美目紧紧地凝望着李燕豪。 李燕豪一怔也停往了,道:“怎么了,姑娘?” 艾姑娘没说话,美目只凝望着李燕豪,-眨不眨。 李燕豪只当她猜中了,心头不由一阵猛跳,神色也不免有点紧张。 艾姑娘突然说了话:“这儿很静,我能听见你的心跳声,你的心跳得好厉害。” 糟,李燕豪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怎么跳得更厉害了?” 李燕豪忍不住道:“姑娘——” “我知道你的心事了。” 李燕豪心头猛震:“怎么,姑娘知道了?” “嗯,知道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听。” “当然要,姑娘请说,我洗耳恭听。” 李燕豪这句话,是鼓足了最大勇气说出来的,他想听,可是怕听,他怕听,可是不能不听。 艾姑娘美目眨动了一下:“是不是牵扯到一个女孩子?” “更近了。”李燕豪一颗心,险些脱腔而出,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那就不如干脆摊开来说了。 李燕豪暗一咬牙,点了点头:“是的。” “是不是牵扯到儿女私情?” “可以这么说。” “你犹豫难决,不知道是该顾大局好,还是该顾她好,是么?” 李燕豪一颗心跳得飞快:“是。” 艾姑娘突然沉默了,娇靥上泛起一种望之能魂销、肠断的异样神色,久久没有说话。 李燕豪心底泛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强烈的歉疚,吸了一口气叫道:“姑娘——” 艾姑娘也开了口:“你对这个女孩子,用情很深么?” “我,我不知道这该怎么衡量。” “是我问得多余,你对这个女孩子用情当然很深,要不然,你不会在大局跟她之间,难做抉择。” 李燕豪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他默然了。 艾姑娘娇靥上,那异样神色更浓,她缓缓转脸一旁,道:“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 “姑娘,世间事本就难以预料。” “是的,世间事的确难以预料,造物也由来作弄人。” “姑娘何以教我?” “我?” “是的。” “我若是你,我也会为难,我也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那么,站在姑娘的立场看呢?” “那我就更不知道是该让你顾大局呢,还是该顾她?” “姑娘已经不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说话了。” “你以为我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话?” “姑娘是站在超然的立场说话。” 艾姑娘目光一凝,道:“何以见得?” “倘若姑娘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说话,应该要我顾她才对。” “你错了。” 艾姑娘香唇边掠过一丝令人心酸的笑意:“任何女孩子,尽管平常表现得再大方,再洒脱,事到临头,她一定会把自己放在前头,只有上上人,才能没有私心,而这世上的上上人,毕竟是太少了,尤其是事关一个‘情’字!” “姑娘的话,跟我所想的可说是不谋而合!” “不谋而合?”艾姑娘一怔:“怎么会,你说我会让你顾她,而我却是——” 倏地神情猛然一震,叫道:“天,倒是你我都错会了对方的意思了。” 李燕豪心头也猛震:“你我都错会了对方的意思了,这……姑娘,你说的是——” “那位傅姑娘啊。” 李燕豪闻言一怔,旋即红热上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下去,急急道:“姑娘,李燕豪万分歉疚,务请原谅!”他转身要走。 只听艾姑娘叫道:“等一等。” 李燕豪想不停……毕竟他还是停下了,回身望向艾姑娘。 艾姑娘一双美目瞪圆了:“你告诉我,你说的是——” “姑娘——” “你一定要告诉我。” 李燕豪心里忽然一阵黯然,道:“姑娘,我已经知道错了——” “我说你错了么,我说了么?” 李燕豪突又打心底泛起一阵出奇的激动,道:“姑娘既然无意,又何必非让我受窘不可。” “我无意,你怎么知道我无意,你虽然没听我说什么,难道你也没看见我的神色、我的表情?” 李燕豪一颗心猛然提到了腔口:“难道——” “我以为你说的是傅姑娘,我告诉你,任何女子,尽管平常表现得再大方,再洒脱,事到临头,她一定会把自己放在前头,只有上上人,才能没有私心,这世上的上上人毕竟太少了,尤其是事关一个‘情’字,难道你没听见,你还要我怎么说?” 李燕豪为之身震、心颤,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低下了头,随又听艾姑娘缓缓说道:“感谢这场误会,要不然,你我谁也没有勇气说破。” 李燕豪抬头,他的目光碰上了艾姑娘的,四道目光里,包含了太多太多,两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静、静,这个小院子里,寂静得能让人窒息。 半晌,艾姑娘把目光缓缓移了开去:“你知道我了?” “是的!” “是怎么发现的?” “不是我,是蒲帮主。” “呃,不愧是‘穷家帮’的帮主,目光够锐利,这么说,你们都知道了?” “他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呃,为什么?” “或许因为跟姑娘在一起谈真论痴的是我。” “蒲帮主的目光的确锐利,想多知道一点么?” “姑娘愿说么?” “我总有一天会告诉你,没想到会是现在,要不然,我也不会跟着你出来跑了。” “姑娘,我感激。” “我不要你感激。” 李燕豪没说话。 “我是个公主,德怡公主,皇上的三女儿——” 李燕豪神情震动,道:“失敬了。” “别言不由衷,我的身份越高,你们对我的仇恨就越大。” “至少我对你没有仇恨。” “真的么?” “要是有的话,我就不会为难了。” “对,我该相信你,我姓的是爱新觉罗,所以我取个谐音的‘艾’为姓,从小,我住在蒙古,在天山学艺八年,最近才被召回京来。”“这么说,姑娘会武?” “要不然我怎么能收服单超跟姬凝翠呢?” “姑娘一身所学——” “我暗地里比较过,比你差那么一点儿。” “姑娘客气了。” “现在,有这个必要么?” 李燕豪道:“我不能不承认,姑娘掩饰得很好。” “只有一半是掩饰,另一半,我有姬、单二人,再加上海珠、紫琼,需要我自己动手的时候,几乎没有,我又何必炫露呢?” “说得也是,有姬、单二位.已足抵半个武林了。” “我被皇上召回京来,几乎只有皇上一个人知道,也因为我自小在蒙古长大,所以京里认识我的人也不多,直到现在为止,就连朝廷大内,知道我是德怡公主的人都没几个。” “此举一定有什么深意?” “不错,官家说最近出现了一个叛党,但也不站在你们那一边的秘密组织,叫‘青龙社’,听说过么?” “‘青龙社’?” “是的!” “没有听说过。” “他们暗中活动,行动极为诡秘,他们的目的是暗中扩张实力,逐渐坐大,进而里应外合,占据内廷,篡夺神器,皇上曾派出几个侍卫侦查过,但这几个侍卫都先后神秘失了踪,皇上觉得事态严重,因之下秘诏,召我回京,以平民身份住在京里,暗中进行侦查。” “姑娘可曾查出什么端倪?” “没有,不过他们在京里的活动突然停止了,人也跟着不见了,就像轻烟似的,我推测,他们不是在进行别的阴谋,就是转移到江湖上来了。” “我倒没听说过有这么个组织。” “我已经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真不知道,姑娘呢?” “跟你一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燕豪没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既然,你知道我在先,你到这中心重地来,就-定有什么用意。” “用不着瞒姑娘,蒲帮主跟我,都担心到时候姑娘会阻碍这件事。” “哈三是朝廷的人,而且是个极为得力的人,我不能让你们杀他,他吸收了金家船帮,这也是巩固朝廷的权力,我自然也不能让你们坏了这件事,所以,我应该阻碍你们的行动,是不是?” 李燕豪黯然未语。 “我不得已,你要原谅。” “姑娘,我要说明,我也要阻拦姑娘。” “我知道,各有各的立场,这也是设有办法的事,你我只好公私分明了。” “公私分明?” “我只会这么说,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如何去公私分明,而且能做到公私分明的人,毕竟也不多啊。” 李燕豪又沉默了,艾姑娘也没再说话,显示出两个人的心情都够沉重的。 半晌过后,艾姑娘打破静默,说了一句:“走吧,咱们回去吧。” 只这么一句,过后,两个人并肩迈步,一直默默地走着,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回到了廊上,单、姬二人迎了上来。 艾姑娘含笑道:“少侠,都看过了?” “是的!”李燕豪强应了-句,接着道:“诸位歇息吧,我告辞了。” 他没跟艾姑娘打招呼,也没等姬、单二人再说话,转身走了。 姬、单二人何等老练,这情形还能看不出来,转脸就要问艾姑娘。 哪知艾姑娘也没说话,扭头进了敞厅。 姬、单二人一怔互望,姬凝翠低声道:“老单,恐怕麻烦了。” “麻烦就麻烦吧,咱们也没办法。” “唉,李少侠人中祥龙,的确是少见的少年英杰,可惜他跟格格生在两个不同、而又偏偏敌对的环境里。” “造物弄人啊。” “进去劝劝吧。” “老婆子,这种事哪能劝,让格格自己去决定吧。” 姬凝翠默然了。 第十章 天人交战 李燕豪回到了前头,除见码头上、船上,有些“金家船帮”的弟兄在活动外,别的看不见一个人,想必各忙各的去了。 站在栅门旁,望着万顷湖水,李燕豪呆呆地出了神。 良久,良久,背后响起了一阵雄健步履声,冷超的声音传了过来:“少侠!” 李燕豪把头一转,冷超已到了跟前,赶忙道:“冷老辛苦了。” “辛什么苦,应该的,少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刚到中心重地去看过。” “少侠看过别处没有?” “还没有。” “要不要到别处看看?” “不用了,有你们几位在,还用看么?” “少侠太高抬我们了。” “冷老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少侠,到时候哈三怎么办?” “自然是除去为快。” “金无痕呢?” “按情按理,都该交由金老帮主处置。” “恐怕金老儿会请少侠做主。” “在不认识金老帮主之前,那容易,可是现在就难了。” “这倒也是,可是少侠执掌着‘虎符剑令’,金老头儿怎么敢僭越。” “冷老如今还说什么‘虎符剑令’。” “少侠放心,只要哈三来了,咱们一定能将‘虎符剑令’追回来。” “冷老不知道,哈三这个人狡猾多智,我担心他不上这个当。” “会吗?” “冷老,金无痕既能杀父,他还会把总舵的安危看那么重么?” “可是少侠别忘了,如今这金家船帮的总舵,也等于是他们的根据地了。” “希望他们到处跑,不是另外找根据地去了。” “不能说没这个可能,可是,少侠,金家船帮这总舵,经营不是一天了,一切都已颇具规模,上哪儿去找这么形势好,又现成的报据地呢?” “这倒也是,不管怎么说,最大的希望是希望哈三能顺利上钩。” “少侠放心,他一定上钩。” 只见蒲天义走了过来,道:“三弟,你在这儿啊。” “帮主找我?” “魏堂主有事跟你商量,你去一下吧。” 冷超答应一声,跟李燕豪打了个招呼,大步而去。 蒲天义到了近前,道:“看过了么,少侠?” “看过了。” “情形怎么样?” “帮主没看错,她果然是。” 蒲天义脸色一变,道:“少侠点破她了?” “只能说彼此摊牌了。” “她是——” “当今的德怡公主。” 蒲天义大大吃了一惊,叫道:“什么,她是——” “帮主,轻声。” 蒲天义压低声音急道:“她是个公主?” “不错,虏主的三女。” “天,她竟然会是——我还是走眼了,我还是走眼了。” “帮主不能算走眼,要不是帮主的目光锐利,恐怕至今咱们还蒙在鼓里呢。” “没想到,没想到,真是做梦也没想到——” 话锋微顿,蒲天义接着说道:“少侠,既然是彼此双方点破,那么得到的结论是——” “不算有什么结论。” “不算有什么结论?” 李燕豪当即把跟艾姑娘会谈的结果,概略地告诉了蒲天义.静静听毕,蒲天义不由为之动容,良久方说道:“少侠,照这么看,也许不会有什么危机。” “何以见得?” “少侠,纵然是没领略过,您也该听人说过,情之一字的魔力,大得无与伦比。” 李燕豪只觉脸上一热,道:“帮主,我既能坚守自己的立场,人家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立场。” “少侠以为她不会放弃自己的立场?” “帮主,我们不能盼望她因私而废公。” 蒲天义点头道:“少侠说得是,咱们还是应该有所预防。” 李燕豪轻轻吁了一口气,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蒲天义看了看李燕豪,没再说话。 日影西斜,霞光万道,万顷湖水上,闪漾着数不清的耀眼金辉,这金家船帮总舵,表面上看起来,相当的平静,静得几乎没有一点风吹草动。 可是谁都知道,此刻的金家船帮总舵内,是既紧张又忙碌的。 半晌过后,蒲天义打破了沉默,道:“少侠,我陪您到处看看去吧。”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也好。” 随即一同往东行去。 两个人顺着木栅墙往东去,一边走,一边察看临水岸边的情势,渐渐地,他们发现,金家船帮的总舵周围,几乎根本无险可守,甚至于可以说没有一点防卫设施,李燕豪觉得奇怪,道:“难道金家船帮这总舵,都是靠人防守不成?” “恐怕是了,金家船帮威震武林,平素少有敢来侵犯,就算有人敢来侵犯,免不了要坐船来这座总舵,要是坐了船来犯,十有八九连湖口都进不了就让他们在外头歼灭了,就算有侥幸的能够闯过重重阻拦,抵达总舵谁又抵得过金家船帮的人多势众呢。” “有道理,这么说,金家船帮总舵的防卫,不是靠人,应该说是靠水。” “是啊,少侠,要不然,这座总舵怎么会设在水中央呢?” 金家船帮不算太大,可也不能算小,以李燕豪跟蒲天义的步履速度,边走边说着话,也费了一盏茶工夫,才到了总舵正东。 只见魏君仁、冷超正在说话,穷家帮的一些弟子,每人手里不是拿着长弓,就是捧着强弩,拉弓的拉弓,试弩的试弩,旁边堆着一堆破布,还有两桶油。 魏君仁、冷超一见李燕豪、蒲天义走了过来,忙双双迎了过来,魏君仁欠身为礼,叫道:“少侠。” 李燕豪答了一礼道,“魏堂主辛苦了。” “好说,应该的,怎么敢担待起少侠这‘辛苦’二字。” 蒲天义道,“恰好冷三弟也在这儿,你们都记住,从现在起,没有少侠的令谕,任何人不得到中心重地去,即便是艾姑娘传唤,也需要经过少侠的同意,得便派个人通知所有的人,包括金帮主、无奇老儿在内,要是不听,耽误了大事,他自己要负全部责任。” 冷超、魏君仁双双答应,冷超接着问道:“帮主,这是为什么?” 蒲天义道:“不要问理由,让你们这么做,你们就这么做就是。” 冷超恭应一声,没再多问。 李燕豪扫视了众弟子一眼,道:“魏堂主这是准备——” 魏君仁道:“我打算有船来袭,不等它靠近总舵,就让它起火,要是有人跃离他们的船,隔老远扑过来,我就用强弩对付他们,少侠看怎么样?” “好主意。”李燕豪道:“只是魏堂主要小心,一旦他们的船起了火,千万不能再让他们冲过来,否则后果便不堪设想。” 魏君仁呆了一呆道:“这我倒没想到。” 蒲天义道:“少侠顾虑的对,要是没有办法把他们的船拦在几丈以外,这个主意可就太冒险了。” 魏君仁沉吟未语,冷超道:“要命,这么一来,岂不是白忙了。” 只见沈玉山奔了过来,丈余外收势停身,躬身先施一礼,李燕豪等连忙答礼。 李燕豪道:“沈护法辛苦了。” 沈玉山道:“少侠这是哪里话,少侠诸位为的是金家船帮,沈玉山是金家船帮的人,就是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说什么辛苦。” 李燕豪道:“沈护法,咱们为的是大局。” “这就是了,那又哪来的辛苦?” 李燕豪笑了笑,没说话。 沈玉山道:“冷老刚才说什么白忙了?” 冷超把魏君仁的准备,以及李燕豪的顾虑提了一遍。 沈玉山拍手笑道:“魏老好主意,少侠不必有任何顾虑,他们的船绝过不来的。” 魏君仁忙道:“怎么过不来?” 沈玉山笑道:“诸位不知道,我清楚,总舵周围水底,装了一圈刀轮,只有正面有个使船只进出的缺口,开关在‘-望楼’上,只一开动,就是铁船也会在刀轮圈外打得粉碎,他们哪里闯得过来。” 魏君仁大喜:“好,太好了,没想到总舵水底有这种装置,这下我不会白忙了。” 蒲天义也笑道:“真的,这样就行了。” 李燕豪道:“真是没想到贵帮总舵这水面之下,还装的有刀轮,这是哪位设计的,无奇老人家么?” “正是无奇老人家。” 李燕豪道:“沈护法可知道,这些刀轮,装在离总舵多远之处?” 沈玉山道:“十丈之外。” 李燕豪叹了一口气道:“有了这种装置,贵帮总舵可以说是固若金汤了,也托天之福,刚才我们来的时候,贵帮总舵没有开动刀轮,要不然我们这些人一个个早就下了水了。” 此言一出,蒲天义也为之猛可想起,无不个个面有惊容,冷超叫道:“我的天爷,好险啊。” 沈玉山道:“其实,诸位还是占了坐的是金家船帮的船的便宜,直到过了刀轮,逼近了码头,他们才发现不对,可是那时候再开动刀轮,已经是没有用了。”。 蒲天义道:“不管怎么说,就像是少侠说的,我们是托天之福了。” 李燕豪道:“沈护法,那-望楼上,是那位在负责的?” 沈玉山道:“不一定,谁在-望楼上当值探望,谁就负责。” “那么,-望楼上的弟兄,是不是可以随时开动刀轮呢?” “不,-望楼上的弟兄,不能随便开动刀轮,有情况的时候,总舵之内,至少有位内五堂的堂主,坐镇-望楼,负责-望全湖,控制全局,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下令开动刀轮。” “刀轮以前使用过么?” “装设以来,使用过一次。” “沈护法可记得那是什么时候?” 沈玉山想了想道:“约在五年以前了吧。” 李燕豪道;“五年以前?” “是的。”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道:“以沈护法看,刀轮长久浸在水中,不会:因长年不用而失灵么?” 沈玉山一怔道:“这个……就不敢说了。” 冷超道:“少侠想的周到,别等到时候要用了,刀轮却不转了,岂不坏事。” 蒲天义道;“沈护法,咱们能不能上-望楼去试试看?” “当然可以,容沈玉山带路。”躬身一礼,转身行去。 李燕豪、蒲天义、冷超迈步跟了上去,魏君仁跟他率领的一部分弟兄则留在原地没动。 探望楼高高的矗立在金家船帮总舵中心略往前的地方,在总舵的任何一个地方都看得见。 沈玉山带着李燕豪、蒲天义、冷超三人,走没多久便到了-望楼下,只见这座探望楼高耸入山,完全是木头搭造的,绕塔一圈木梯盘旋而上,可供上下。 望着-望楼,李燕豪的眉锋忽地为之一皱。 蒲天义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道:“少侠,上去看看吧。” 沈玉山躬身摆手,道,“请。” 李燕豪谢了一声,当先举步上梯。 一行四人,绕着-望楼拾级而上,没多大工夫,便登上了楼顶。 楼顶是间木造小房子,有一张木床,桌椅等物,正中央有座木台,台上有四根儿臂般粗细,可供扳动的铁把手。 李燕豪一指四根把手,道:“这就是刀轮的开关么?” 沈玉山道:“是的,四根把手,控制四方,由左而右,分别控制前后左右。” 李燕豪道:“刀轮开动,水面上是否看得出什么来?” 沈玉山道:“可以看得出水纹波动。” 李燕豪道:“那么我跟蒲帮主,冷老看看,请沈护法开动试试。” 沈玉山道:“遵命。” 李燕豪、蒲天义、冷超三人立即走向窗边,居高临下,总舵四周的山、水尽收眼底。 沈玉山那里一连扳动了四根铁把手,李燕豪等看得清楚,只见环绕总舵十丈外水面,涌起了一道水纹,像水乍沸似的。 李燕豪道:“行了。” 沈玉山随又扳动把手,停住了刀轮,适才涌起的水波,立即趋于平静。 蒲天义道:“刀轮没失灵,咱们的防守省事多了。” 冷超道:“只等他们来到,看吧,刀轮一转动,管教他全军覆没,悉数做了湖底王八。” 李燕豪道:“恐怕不容易。” 冷超忙道:“怎么不容易?” “金无痕是金家船帮少主,他自然知道这一道水底埋伏,他岂会轻易上当。” 冷超一呆道:“这倒是,我怎么把这一点忘了。” “不上当不要紧。”蒲天义道;“咱们只要能护住总舵就行了。” 李燕豪道:“说得是,咱们要的只是哈三跟金无痕,不必多伤无辜,只要能把他们大部分的人阻在刀轮以外就行了。” 沈玉山道:“少侠仁厚,事实上有很多弟兄都是不明了内情真相的,一旦他们明了了内情真相,一定会马上投过来。” 李燕豪道:“我麻烦沈护法,选派十二名干练弟兄,从现在开始,分十二时辰轮班-望,一有情况,立即示警。” 沈玉山道:“是,我这就办去。”一躬身,下楼而去。 李燕豪道:“冷老也看情形去吧。” 冷超没那么多心眼,答应一声也下楼去了。 望着冷超下了楼,蒲天义道;“少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是的,蒲帮主。” 李燕豪道:“蒲帮主是不是觉得,这座-望楼,离艾姑娘所在的中心重地近了些?” 蒲天义神情一震,转身略一打量楼下形势,回过脸来,点头道:“的确,这座探望楼高总舵的中心重地太近了。” 李燕豪忧色现眉锋,默然不语,蒲天史道:“少侠是怕,到时候她会派姬、单二人上来控制这座-望楼?” “蒲帮主,我正是担心这一点,倘若让我不幸言中,这总舵四周的水底刀轮,岂不是发生不了效用,形同虚设了么?” 蒲天义点头道:“的确,真要是有那么一刻,能上-望楼赶下姬、单二人的,恐怕只有少侠了。” “若是他们把这开关加以破坏,就算能把他们赶下去,又有什么用?” 蒲天义脸色一变,一时没能说出话来,李燕豪道:“除非,有这么一个能守得住-望楼的人,从现在起就守护在这儿。” “那是不可能的啊,少侠,您要在前头指挥全局啊。” 李燕豪愁苦一笑道:“蒲帮主,那么您说该怎么办?” 蒲天义想了一想,突然目透奇光,道;“少侠,至少现在她们还不知道总舵四周水底有刀轮,而开关就在这座-望楼上,是不是?” “蒲帮主是说,严守秘密,不让她们知道?” “少侠,这一点并不难做到。” “是的,这一点,不难做到,只是,蒲帮主,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啊,这件事关系太以重大,万一要是有谁走漏了——” 蒲天义截口道:“少侠的意思我懂了,必得有个万全之策。” “是的,蒲帮主,必得有十分把握,不能有一点风险。” 蒲天义思忖了一下,道:“少侠,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了。” 李燕豪苦笑道:“蒲帮主,我可以把所有的人召集起来,要他们保守秘密,不让她们知道,只是,你要我编个什么理由呢?” 蒲天义吁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少侠难以开口。” “我若是道破他们的身分,要大家暂时别动她们,大家或许会听我的,但是那对大家的心理都有影响啊,一旦搏杀起来,大家都会分一份心啊。” 蒲天义点头道:“少侠顾虑得极是,那是一定的。” 李燕豪焦聚眉锋,道:“难,难,难。” 蒲天义双眉陡扬,道:“少侠,眼下恐怕只有一个办法了。” 李燕豪忙问道;“什么办法?” 蒲天义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李燕豪入目蒲天义的神色表情,一颗心不由往上一提,道:“蒲帮主,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蒲天义似乎费了很大的口气才道:“我知道,这办法会让少侠更为难,但除了这,实在没有更妥当、更安稳的办法,少侠,咬起牙来,先除内忧。” 李燕豪一颗心差点脱腔而出,脸色倏然变了一变,久久没有说话。 蒲天义一直凝望着他道:“少侠——” 李燕豪唇边闪过丝抽搐道:“蒲帮主,你叫我怎么忍心这么做?” 蒲天义肃容道:“少侠,小不忍则乱大谋,这等于是养虎为患,一旦事败,影响咱们整个匡复大计,而只有您我事先知道她的身分,一旦容她存在,真要有那么一刻,您我怎么向天下忠义豪雄交待?” 蒲天义这几句话说得相当重,的确,蒲天义是一帮之主,尤其是李燕豪,更是“虎符剑令”的执掌人,他们两个让一个敌人存在,最后让敌人坏了大事,怎么向所有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以及普天下的忠义豪雄交待? 李燕豪只听得心神猛震,脸色连变,默然未语,良久,良久,方始吁了一口气,毅然道:“蒲帮主,请随我见无奇老人家去。”他未答蒲天义说话便下楼而去。 蒲天义两道灰眉耸动了一下,跟了下去。 口口口 在一座后院里,李燕豪、蒲天义找到了无奇老儿,金太极也在, 无奇老儿是行动不便,金太极却立即起迎抱拳:“少侠,蒲帮主。” 李燕豪、蒲天义双双答礼,李燕豪道:“金老帮主没有什么不适吧?” 金太极道:“多谢少侠关注,我一直感觉很好,无奇贤弟真是个百年难见其一的奇人物。” 蒲天义道:“他不是人,快成半仙了。” 无奇老儿道:“蒲化子,你何不干脆说我是个茅山老道。” 金太极为之失笑。 李燕豪想笑,但却满腹心事,笑不出来。 蒲天义正色道;“无奇老儿,我说的是实话,总有一天你会飞升的。” “好要饭的!”无奇老儿叫道:“你是嫌吃饭的人多剩不下饭来舍给你们了,要咒我早些儿死是么?” 无奇老儿的确是位奇人,的确够看得开的,落这么一身生不如死的残废,他居然还能谈笑游乐。 这,无形中给了李燕豪一个启示,使得李燕豪心里的忧烦减轻了不少。 笑声中,落了座,金太极道:“少侠,四周的情形怎么样了?” 蒲天义道:“我陪着少侠看过了,大致还算可以,少侠此来,是来跟无奇老儿商量事的。” 无奇老儿道,“呃,少侠有什么事要跟我谈?” 李燕豪道:“晚辈跟蒲帮主,刚上-望楼试过了刀轮开关。” “哎呀!”无奇老儿叫道:“瞧我多糊涂,我竟然忘了把这埋伏告诉少侠了。” 蒲天义道:“不要紧,沈护法已经替你说了。” 金太极道:“连我也忘了,少侠,试过的情形怎么样?” 李燕豪道:“一切正常,贵帮总舵的这道埋伏,对付来犯之敌,可以收很大的阻遏功效。” 金太极道:“这全是无奇贤弟的杰作。” 李燕豪道:“就是为这,我特来请教无奇老人家,除-望楼之外,是不是还有别处可以控制这一圈刀轮?” 无奇老儿讶然问道;“少侠问这——” 蒲天义道;“是少侠问你,不是你问少侠,只管答话就是。” 无奇老儿疑惑地看了李燕豪一眼道;“少侠,我当时没在别处装置开关。” “现在是否能改装?” 无奇老儿又一怔,但旋即答道:“能,不过很费工夫。” “要多少时候才能改装完成?” 无奇老儿想了一想道:“至少要十天工夫。” 李燕豪眉锋为之一皱。 蒲天义看了李燕豪一眼,没说话。 无奇老儿道:“少侠,我现在是否能问——”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你不问也罢。” 无奇者儿一怔,诧异地望着蒲天义,即便连金太极,也是满面疑色。 李燕豪两道剑眉耸动了一下,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不愿瞒两位,恐怕也瞒不了,真要是瞒了两位,那反倒不好,蒲帮主,还是请你替我说吧。” 蒲天义恭应了一声“是”,然后肃容把艾姑娘的来历,以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金太极跟无奇老儿两个人惊得目蹬口呆,脸色都变了,半响,金太极才道:“有这种事,有这种事!”无奇老儿也定过了神,惊声道:“我真没想到,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女娃儿,这个女娃儿,这是个百年难见其一的奇女子,设若她跟咱们为敌,那简直太可怕,太可怕了。” 金太极道:“何只是她可怕,她身边那两个,一正一邪,不都是出了名难惹的拔尖人物。” 无奇老儿道;“这就对了,能让单超、姬凝翠这两个人物臣服身边,听候差遣的,自然是可怕的人物,你们不知道,可是我清楚,这个女娃儿的智慧,高如山岳,深如大海,我胸中所藏的这点儿玩艺儿,恐怕都不在她眼里。” 蒲天义动容道:“是这样么?无奇老儿,你是否太高抬她了?” “高抬她了?”无奇老儿道:“蒲化子,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说话从不夸张,这是我根据事实所做的推断,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能一眼看穿我那些玩艺儿,这还是头一个,不是我卖瓜子的说瓜甜,为自己的玩艺儿吹嘘,放眼天下,能一眼看穿我那些玩艺儿的,还挑不出几个来,要是我没料错,这个女娃儿的胸蕴,跟我这个糟老头子,恐怕是不相上下啊。” 蒲天义吁了口气道:“应该是这样了,不然虏主怎么会放心派她出来呢?” 金太极神色一肃,道;“少侠,有句话我不该说,可是我却不能不说,这件事关系着金家船帮的安危跟整个大局,金家船帮的安危事小,整个匡复大计事大——” 李燕豪道;“金家船帮,这利害得失我懂,我跟蒲帮主曾经再三谈起过。” 蒲天义道:“金老帮主的意思是——” 金太极肃容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金太极斗胆,敢请少侠以壮士断腕的精神,速予铲除。” 李燕豪脸色陡然一变,蒲天义望着李燕豪,口齿启动,没说话。 金太极道:“人毕竟是人,是人就不免有感情,老朽知道下这种决心实不容易,但少侠执掌‘虎符剑令’——” 李燕豪猛然站起,道:“老帮主不必再说什么了,老帮主都能大义灭亲,李燕豪还有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 蒲天义忙站起道:“少侠——” 李燕豪唇边掠过抽搐,转身要走。 “慢着!”无奇老儿突然喝了一声。 李燕豪停步转身。 金太极道,“无奇贤弟——” 无奇老儿道:“老帮主,您这个主意,我不赞成。” 金太极道:“怎么说,无奇贤弟,你——” “老帮主,我不赞成,绝不赞成。” “无奇贤弟,你可是兴了爱才之念?” “我爱才。” “无奇贤弟,不能因为你爱才,而置整个匡复大计于不顾。” “老帮主,我爱才,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那么,你还有什么理由?” “那女娃儿,跟少侠他们做伴南来,不是一天了,是吧?” 蒲天义道:“不错,确不是一天了。” “这就对了,她要是有心坏咱们的大事,何时何地不能下手,偏等在此时此地?” 金太极微一怔,旋即道;“那是因为‘虎符剑令’还在哈三手里,少侠他们也正在找寻哈三,不比如今,哈三即将自投罗网,‘虎符剑令’已近在眼前。” “老帮主,您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虎符剑令’在哈三手里,还不就跟在她手里一样,要是她在半途早下手,对付了少侠,那自不是一劳永逸,釜底抽薪,她还怕谁对付哈三啊。” 这句话,听得李燕豪、蒲天义、金太极都为之一怔。 倏地,蒲天义叫道:“对啊,这是最浅显的道理,咱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金太极道:“无奇贤弟,你是说,她没有不利咱们之心?” “那倒不是,她本是有不利咱们之心,可是人毕竟是人,感情的力量大于一切,她天人交战一阵之后,最后一定会打消不利咱们之心剧了那时候,她对咱们又有什么害处呢?” 金太极道:“无奇贤弟,你认为,她对咱们会打消敌意?” “不错,老帮主。” “有把握?” “老帮主,要是没有她跟少侠做伴这么些时日,该动而未动这点,我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可是既有她跟少侠做伴这么些时日,该动而未动在先,我就有绝对的把握。” 金太极眉锋微微皱起,道:“无奇贤弟,事关金家船帮安危,跟整个匡复大计,咱们可不能不慎重啊。” “老帮主,我无奇是个轻忽大意的人么?我也不愿意,更不敢做那千古罪人啊,咱们为什么不朝这条路上走呢?” “无奇贤弟,你这说法我不敢苟同,要她对咱们打消敌意,或许可能,虏主是她的生身之父,要她背叛虏主,投向咱们,那恐怕不丈可能。” “老帮主,恕无奇斗胆直言,您的儿子为一个‘利’字都能背叛您,怎么见得那位艾姑娘,不会为一个‘情’字背叛她的生身之父呢?” 金太极呆了一呆,脸色也为之变了一变,道:“这个……无奇贤弟,我总觉得,拿整个匡复大计作为赌注,所冒的风险未免太大了些。” “老帮主,倘若我的推断不错,艾姑娘终究会打消对咱们的敌意,甚至会背叛她的生身之父,投向咱们,而咱们却现在就下手铲除了她,咱们这一辈子的愧疚,对整个匡复大计的损失,又将如何呢?” “无奇老弟,咱们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我不能说老帮主的顾虑不对,但老帮主尽管放心,真要到时候有了万一,咱们再出手也还不迟啊。” 金太极转望李燕豪,道:“少侠——” 李燕豪忍不住激动,毅然道:“无奇老人家跟老帮主的宽容,我感同身受,请放心,只要到时候有了万一,我一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待。” 金太极道:“既然少侠有了这句话,我还能再说什么,少侠跟蒲帮主都请坐吧。” 蒲天义没说话,长长吁了一口气,与李燕豪又坐了下去。 金太极道:“关于刀轮开关的事,咱们怎么解决?” 蒲天义道:“既然咱们有这种打算,这件事已经不成问题了。” 金太极道;“不,它还是个大问题,万一到时候她控制住了-望楼,纵然少侠毅然下手予以铲除,但是刀轮失效,哈三他们已大举攻进总舵,抵挡起来就增加许多艰苦了。” 蒲天义道:“可是无奇老儿没有时间去改装开关,少侠又不能整天守在-望楼上,那又怎么办呢?” 无奇老儿道:“当今之计,恐怕只有一个办法了。” 金太极道;“什么办法?” 无奇老儿道:“晓谕咱们金家船帮的弟兄,严加保密,绝不许泄漏刀轮之事,就是对自己人也是一样。” 金太极微微点了点头:“恐怕只有这样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召集弟兄们吧。” 蒲天义道:“不必劳师动众,金家船帮以外的人,知道水底装有刀轮这件事的,只有少侠、我,还有我那三弟,老帮主只召集沈护法几位,要他们几位晓谕弟兄们,也就行了。” 无奇老儿道:“对,劳师动众,反倒惹眼。” 蒲天义站了起来道:“我替老帮主跑一趟,去把沈护法几位找来吧。” 金太极忙道;“不必,何敢烦劳蒲帮主大驾,我这就派人去找他们——”话锋一顿,扬声喝道:“来人。” 一名金家船帮的弟兄奔了进来,躬身道:“老帮主。” 金太极吩咐道;“去请沈、袁两位护法跟莫巡察即刻来一下。” 那名弟兄恭声答应,转身要走。 “慢着,兄弟,麻烦你顺便也把我‘穷家帮’的冷老三也找来。” 那名弟兄恭谨应声而去。 蒲天义重又坐了下去,几个人聊着防卫后歼敌的事,聊没几句,沈玉山、袁泰、莫成,还有冷超已先后赶到,蒲天义交待冷超别泄露刀轮之事,金太极也立即传令,要金家船帮弟兄严守秘密。 沈、袁、莫三人恭声答应。 冷超却忍不住问道:“帮主,如今这座总舵之内都是自己人,还怕谁知道啊?” 蒲天义道:“你不要多问,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就是。” 冷超可不是闷口葫芦的人,道:“咱们对付的,是在外头的金家船帮的人,既是金家船帮的人,就没有不知道这圈水底刀轮的,咱们还能防谁呀?” 蒲天义耸动两道灰眉道:“三弟,你就不能我说什么,你听什么,你就不能不问么?” 显然蒲天义已有点不高兴了,冷超哪敢再问,只有忍住心中的疑窦,顶着满头的雾水,躬身答应了,只听巡察莫成道:“禀老帮主,属下派出的巡逻快船,适才回报,黄河水城,五里之内,已出现本帮的船只。” 无奇老儿道:“行了,有了反应了。” 金太极道:“派出两艘大船,凡是进入湖口的船只,都要严加盘查,并告诉他们我还活着,若知道醒悟的放他们进来,否则就在湖口外把他们解决掉。” 莫成躬身答应。 无奇老儿道:“干脆,这件事就交给三位了,要是船只一下回来的太多,干脆就让他们进入湖口,把咱们的船退开停在刀轮缺口上,高声宣布老帮主健在,看他们的反应如何,然后再做打算。” 蒲天义道:“那何不把他们一艘艘都放进来,让他们都停在外面,等所有的船都到齐了,再做宣布。” 金太极道:“这倒也是个办法,就照蒲帮主的意思去做吧。” 沈、袁、莫躬身答礼,领命而去。 无奇老儿道:“蒲化子,你也晓谕你那些要饭的,只要有船进入湖口,让他们掩蔽好,别露头,免得让他们瞧出什么来,先给哈三通风报信儿。” 李燕豪道:“哈三狡猾得很,只让他看出有一点不对,他是不会上当的。”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你放心,我照办,要是让他们瞧见一个‘穷家帮’的弟子,你唯我是问就是。” 话锋微顿,道:“冷兄弟,你传话去吧。” 冷超答应一声走了。 李燕豪道:“蒲帮主,我看咱们也到前头看看去吧。” 蒲天义点点头道:“该开始忙了。” 李燕豪站了起来。 李燕豪、蒲天义到了总舵前,栅门外,低垂的暮色中,只见两艘双桅大船缓缓驶离码头,码头上看不见什么动静,湖口到总舵之间的这片水面上,也看不见有别的船只。 相当沉寂! 相当宁静! 事实上,谁都知道,金家船帮总舵的情况,如今是外弛内张,弓上弦、刀出鞘,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杀敌,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血战的来临. 蒲天义吁口气,轻轻咳了一声,打破了身周的沉寂:“少侠以为无奇老儿的推断如何?” 李燕豪脸上笼罩着一片迷茫,像升起水面的氤氲水气一样:“我不敢说。” “少侠——” “蒲帮主,我真不敢说。” 蒲天义道:“少侠难道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那倒不是,只是,我并不企求,也不愿勉强她放弃自己的立场,我是以己度人,你知道那是最艰难的抉择,不过,我却盼望无奇老人家的推断正确,不然……” 他住口不言,“不然”怎么样,他没法说出。 其实,他又何用说出来?谁不能想象出那种怕人的后果。 两个敌对的对方,固然有深仇大恨,但这两个敌对双方的本身,却是没有生命,没有灵性的。 而这两个敌对双方的个体,却是有血、肉、有灵性、有感情的,一旦不同立场的两个人之间有了感情,尽管你我之间有深仇大恨,要这个人去杀那个人,那不但是件残酷的事,而且是件最让人为难的事。 蒲天义焉有不明了的,尽管“事”不关他,可是他的心情并不比李燕豪的心情来得轻松。 所以,他没再说什么,当夜幕初垂时,他告辞往后去了。 只有李燕豪,他一个人仍在栅门前站着。 夜风飘动了他的衣袂,他人却是动也不动,两眼呆呆地凝视着远方,脸色像初垂的夜色那么暗。 夜深了,李燕豪仍在栅门外站着,连姿势都没变。 他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步履声,他听出了像谁…… 但他不相信,不相信这时候她会到这儿来。 而,事实上——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站着?” 熟悉的话声,银铃也似的,美是美,但却带着令人说不出的一种意味,甫听入耳便让人心酸。 李燕豪心神震动,转过了身。 艾姑娘已伫立眼前,只她一个人,清丽的娇靥上,看不出什么来,那双眸子紧紧盯着他,却包含了许多,许多。 李燕豪心神再次震动,叫道:“艾姑娘——” 艾姑娘说了话,声音是那么轻柔,轻柔的话声中,却带着几分动人心弦的愁怨:“夜这么深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李燕豪定了定神,暗暗吸了一口气,道:“姑娘不也是一个人到这儿来了吗?” “我?” 艾姑娘香唇边掠过一丝凄楚笑意:“我没办法歇息,我一直难让心境平静下来。” 李燕豪轻轻地呃了一声,缓转脸,目光重又投向远方那万顷静静的湖水。 一阵微动的香风袭人,显然艾姑娘又上前一步,没错,那轻柔而带着幽怨的话声,在他耳边轻轻响起:“难道,你也跟我一样吗?” 李燕豪心头猛地一震,他没敢转脸,他知道,如果他转过了脸,他的脸离艾姑娘的娇靥就太近了,但也没敢躲,因为又怕伤了艾姑娘的心,他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为什么?” “姑娘又是为什么?” “天人交战,理智与感情的冲突,你也是么?” 李燕豪默然未语,这就够了,他不需要多说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 艾姑娘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何幸认识你,又何不幸跟你生长在两个敌对的立场里。” 李燕豪道:“造物弄人。” “造物何其残酷。” “格格——” “别这么叫我,我听得刺耳,尤其是你这么叫我,更像拿刀扎我一样。” “姑娘——” “这样好多了。” “姑娘,你我的立场虽属敌对,但是你我个人之间,应该是丝毫没有敌意,更没有一点仇恨。” “可是,你我能置身在立场之外么?” 一句话问得李燕豪默然了。 他不能,绝不能,他绝不能舍弃自己的立场,尤其他执掌着“虎符剑令”。 “你不能,是不是?”艾姑娘追问了一句。 李燕豪咬牙点头;“是的,姑娘。” “那就难了——” 为什么那就难了,什么“难”了? 艾姑娘没说明,她接着又说了话,话声中,所含的愁怨更浓:“上天既让你我生长在两家敌对的立场里,又何必让你我碰面,更何必让你我认识。” “我刚说过……”李燕豪道:“造物弄人!” “难道就无可挽救,没有办法解决?” “有,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你说?” “不说也罢,这是做不到、也是不公平的。” “什么做不到,什么又不公平?” “姑娘冰雪聪明,又何必要我明说。” “再聪明的人,也有一时的糊涂。” “姑娘——” “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刚说过,这是做不到的,也是不公平的。” “世间的事,并不是样样都能做到的,也不是样样都公平的。” “可是这件事——” “你为什么不肯说呢?” “姑娘又何必非让我明说不可呢?” “我要听你说明!”艾姑娘娇靥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李燕豪没看见艾姑娘脸上那异样神情,因为他背着艾姑娘,他暗一咬牙,毅然道:“好吧,我斗胆,请姑娘放弃自己的立场。” 艾姑娘娇躯一阵抖动,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们的意思?” “当然是我的意思。” “你真希望我这么做?” “我又何止是希望。” “你应该知道,那是需要很大的勇气,下很大的决心的。” “我当然知道。” “你也应该知道,我要是真那么做了,我的牺牲有多么大。” “我知道,姑娘。” “我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做这么大的牺牲,你也不能让我平白无故做这么大的牺牲,是不?” “姑娘的意思是——” “我要知道,如果我听了你的,我能得到什么样的补偿?” 李燕豪猛转脸,艾姑娘的娇靥近在咫尺,兰麝奇香隐隐可闻,他顾不了那么多,两道锐利目光直逼过去,激动地道;“姑娘真能——” 艾姑娘也有点激动,她的激动并不只这么一点,显然她是强忍着的:“你还没回答我呢,是不是?” “姑娘要什么样的补偿,尽管说。” “我要什么,你给什么?” “我不敢这么说,只能说尽我的所能。” “那么,你以为我要什么样的补偿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你要明白,一旦我舍弃了自己的立场,我就跟无家可归的孤儿一样了,而且这种叛逆行为必为大内所难容,我怎么办?总得有个躲避的处所,跟个可以保护我的人啊。” 艾姑娘话说得够含蓄,可是,也相当露骨。 李燕豪就是再糊涂,再懵懂,他也应该明白艾姑娘的意思,事实上,他的确已经明白了,他心神为之狂震,入目艾姑娘那两道清澈而又带着异样光辉的目光,他心弦再次为之抖动:“姑娘——” “这就是我所要的补偿,你能给我么?” 李燕豪胸气翻腾,热血上涌,嘴张了几张……才道:“我要求姑娘舍弃自己的立场,那么,对于姑娘所要的补偿,我自然应该负责。” “这就是你的答复?” “是的。” “我没有勉强你的意思。” “我丝豪未觉得勉强。” “你不必顾虑什么,真要放手一搏,我未必是你的对手。” “我没有想到这一层。” “这么说……”艾姑娘明眸中绽放出异采,娇躯也泛起了轻微的颤抖;“那么,这是你肯定的答复了?” “可以说是许诺。” “我相信你说了就算。” “李燕豪由来是千金一诺。” “我听见了,也记住了,只要你能给我这种补偿,我就可以做考虑了。” “考虑?” 李燕豪一怔。 “我刚不说了么,这是需要很大的勇气,与很大的决心的。” “那么,我愿意等姑娘考虑的结果,也只好等了。” “如果——”艾姑娘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考虑的结果,让你很失望呢?” “我诚挚的企盼,姑娘考虑的结果不会让我失望,否则……” 李燕豪唇边闪过抽搐,他没再说下去。 “否则怎么样?”(缺481,482两页) 莫成道:“这两人莫成知之甚深,对金家船帮一向忠心耿耿。” 沈玉山道:“少侠,沈玉山也愿意担保。” “那么,烦劳请他二位登岸,其他弟兄,暂留船上。” “是。”莫成恭应一声,探怀取出一只哨子,转身吹出两长一短三声哨音。 哨音甫落,远处湖面那盏灯光,流星般折了回来。 灯近五丈,李燕豪已看见了,浪里钻上站着一胖一瘦两名中年黄衣汉子,浪里钻靠岸,两名黄衣汉子跃身登上码头。 莫成道:“李、查二兄,快过来见过李少侠。” 一胖一瘦两名黄衣汉子近前躬身,黄衣胖汉道:“李华见过少侠。” 黄衣瘦汉则道:“查奇见过少侠。” 李燕豪连忙答礼:“不敢,两位辛苦了。” “好说。” “金家船帮所发生的事,以及眼下总舵的情况,想必两位已经都知道了?” 李华道:“莫成兄已经告诉我们了。” “听说两位愿意效忠老帮主,李燕豪衷心十分敬佩。” 查奇道:“少侠这话我们就不敢当了,少帮主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为图荣华富贵,竟而杀父,天地神人难容,别说查奇等身受老帮主知遇大恩,就是查奇等跟老帮主素不相识,也要助老帮主除此禽兽不如的贼子。” 沈玉山道:“两位一路返来,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李华道,“别的倒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凡是本帮船只,都已在返回总舵途中。” 沈玉山道:“两位归途中,见着别的船了么?” 李华道:“只在夜晚老远望见灯号,白天倒没看见本帮别的舶 只。” 李燕豪道:“既然他们都已在归途中,想必陆续可以抵达了,两位巡察也没听过金无痕的讯息?” 李华、查奇同声应道:“没有。” 莫成道;“这就怪了,他们会上哪儿去了?” 沈玉山道:“少侠,他们会不会不回总舵来?” “他们视总舵为根据地,应该不会不回来。” 莫成道:“倘若苍天有眼应该会让他们回来。” 李华道:“少侠,能容我们见见老帮主么?” “当然可以!”李燕豪道:“麻烦沈护法陪他两位见老帮主去吧。” 沈玉山恭声答应,带着李、查二人鱼贯行去。 莫成道:“少侠,船上的弟兄怎么办?” 李燕豪道:“等李、查二位见过老帮主之后,请他二位返回船上,告诉弟兄们不做任何动静,等叛变的船只回来,辨明之后,一旦起搏斗,也好让他们断金无痕他们的后路。” “少侠高明,就这么办,等他们见过老帮主之后,我来告诉他们。” “莫巡察,你可知在外未归的船只之中有多少是效忠老帮主的,有多少是跟着金无痕卖身投靠的?” “据莫成所知,在未归来的船只之中,绝大多数是效忠老帮主的。” “莫巡察可知道,都有哪些人确实卖身投靠了么?” “不敢说十分确定,倒也明白个十之八九。” “那就更好办了,等船只返来,看带船的是谁,然后决定如何处置。” 莫成道;“少侠,何不这样,凡是效忠老帮主的,让他们留在船上,以断金无痕的后路,要是跟着金无痕卖身投靠的,干脆就把他诱进总舵处置了,这样岂不就减少他们的实力了么?” “莫巡察好办法,只是怕屠杀了忠贞,冤枉了无辜。” “这个少侠放心,莫成自有办法辨别忠奸。” “好极,那么这件事,我就烦劳莫巡察了。” “遵命。” 两个人刚谈到这儿,沈玉山已偕同李华、查奇从里头出来,近前躬身为礼。 李燕豪答礼道:“见着老帮主了?” 李、查二人同声道;“见着了,若非少侠几位莅临,还无法救老帮主脱难,几位对金家船帮的大恩,高山大海,请受我二人一拜.” 话落,李、查二人就要双双拜下。 李燕豪双手并出,拦住了李、查二人,道:“李燕豪为的是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身受先师大恩,继承先师遗命,敢不竭尽心力以赴,唯汗颜惭愧者,至今一事无成……” 李华道:“少侠千万别这么说。” 查奇道:“是啊,未见老帮主,只知李少侠,见了老帮主,才知道李少侠是‘虎符剑令’衣钵传人。‘虎符剑令’一生为匡复奔走,令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敬仰,我等福薄缘浅,无缘拜见,如今能见着少侠,也足慰平生了。” “彼此都是一家人,也都是生死同偕、福祸与共的兄弟,两位这么抬爱,叫李燕豪如何敢当?” 沈玉山道:“少侠当之无愧,就不要客气了。” 李、查二人道:“是啊,既然都是一家人,少侠何必客气。” 李燕豪笑笑道:“咱们谈些眼前的要紧事吧,两位可知道,船上的弟兄,有没有卖身投靠的杂在其中。” 李华道:“少侠放心,就我二人所知,我二人所带的船上,还没有甘心卖身投靠之辈,弟兄们只是不知内情,逼于形势,糊里糊涂地跟着金无痕走,等我二人回船说明内情以后,弟兄们必然会唾弃金无痕,誓死效忠老帮主。” 李燕豪道:“那是最好不过,莫巡察,请把刚才你我谈的办法告诉他两位。” 莫成当即把刚才说的诱敌办法说了一遍,听毕,李、查二人抚掌道:“好极,这下看金无痕还能往哪儿跑?” 莫成道:“二兄请回船去吧,若是万一船上弟兄中有卖身投靠的——” 查奇截口道:“放心,只要哪个丧心病狂,我二人先剥了他的皮、抽他的筋,然后把他扔进湖里喂王八去。” 说完了话,与李华双双一躬身,大步行向了码头,转眼间,一艘浪里钻驶离了码头,向两艘大船停泊处如飞而去。 李燕豪转望沈玉山道:“老帮主跟无奇老人家,还没有安歇么?” “还没有。”莫成道:“少侠,以老帮主跟无奇老的心情,叫他们怎么睡得着啊。” 李燕豪吸了一口气,微微点头道:“这倒是。” 沈玉山突然抬手外指,道:“少侠,又有船回来了。” 李燕豪、莫成急急转眼外望,果然,湖口方向夜空,一盏灯火飘了进来。 莫成急道:“少侠,我去看看带船的是谁。” 他转身奔向码头,转眼间,码头上打起了灯号。 李燕豪看不懂,沈玉山一旁道:“莫巡察的灯号询问,带船的是谁。” 随见来船七也打起了一连串的灯号。 沈玉山双眉一剔道:“原来是巡察周三环,这个匹夫。” “是个卖身投靠的么?”“这个匹夫平素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金无痕宣布老帮主病亡后,他头一个声言追随金无痕,必是个卖身投靠的贼徒,少侠请看,莫巡察已打灯号,召他独自回总舵来了。” 李燕豪看见了,一连串的灯号闪动,起自码头,随见李、查的那艘浪里钻,带着灯光迎向那艘大船。 沈玉山冷哼一声:“且等那匹夫回来,看他怎么说.” 没多大工夫,那艘浪里钻已如飞折回,隐入码头那一边,转眼同,莫成陪着一个人,快步行至。 李燕豪第一眼就对那人没有好感,只见他长得鹞眼鹰鼻,尖嘴猴腮,一部绕颊山羊胡,一脸的奸诈相。 莫成一指李燕豪道:“这位就是李少侠。” 周三环含笑抱拳:“李少侠。” 李燕豪答了一礼道;“不敢。” 莫成道:“少侠,这是巡察周三环。” “周三环。”沈玉山突然道:“周巡察,莫巡察告诉你了么?老帮主仍健在。” 周三环呆了一呆,道:“怎么说,老帮主仍健在?” 沈玉山道,“不错!” 周三环道:“沈护法开玩笑了,老帮主怎么可能——” 莫成道:“周巡察,老帮主是真健在,李、查两位刚见过老帮主。” 周三环瞪大了眼:“真有这种事?” 沈玉山道:“不信你也可以去见见老帮主。” “这……”周三环道:“理应见见,老帮主现在——” 沈玉山道;“跟无奇老在一起。” 周三环脸色一变:“无奇老也——” “也健在。” 周三环叫道:“无奇老也健在?” “是啊!”沈玉山冷然道:“周巡察还敢去见见老帮主么?” 周三环眼珠一转,转身要跑。 奈何沈玉山比他快,沈玉山已疾探右掌抓了过去:“你还想走?” 周三环一翻身,出指欲点,莫成冷哼一声,一掌拍中周三环左肋。 周三环闷哼一声,踉跄而退,沈玉山一步欺上,钢钩般的五指已扣住周三环肩井。 周三环一皱眉,身躯矮下半截:“你们这是……” “周三环,你自己明白。” 周三环叫道:“你们敢把我怎么样,等少主回来——” 莫成一掌掴了过去:“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东西,你不提金无痕还好,提起他来,你死得反倒快一点儿。” 沈玉山道:“周三环,我不妨告诉你,金无痕已是自身难保,弑父卖身、弃宗忘祖,眼看就要遭到报应了。” 周三环道,“我不信就凭你们这些个人,能抵挡少主所率精锐——” 莫成冷笑道:“你还在那儿做梦呢,金无痕跟他那些爪牙算得了什么,你知道这位李少侠是何许人?” 周三环道:“他是何许人?” 莫成道:“你站稳,小心吓破你的狗胆,这位是‘虎符剑令’的传人。” 周三环脸色陡然一变:“是‘虎符剑令’!” 沈玉山道:“不错,你该知道‘虎符剑令’是何许人,你也应该知道‘虎符剑令’的一身修为,李少侠是他衣钵传人,金无痕跟他那些爪牙,又算得了什么!” 周三环脸色仍有点发白,但是神色已趋于平静,道:“就算他一身修为已臻化境,但独木难撑大局,少主有大内秘密卫队为助,放眼当今,谁敢抵挡——” 莫成气得狠狠地给了他一掌,骂道:“狗娘养的,你简直恬不知耻。” 这一掌打得很重,不但把周三环的半边脸打肿了,而且把周三环的嘴也打破了,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周三环骨头还挺硬,怒视莫成,狠声道:“好,姓莫的,现在算你狠,只等少主回来,攻下这座总舵,到那时候……” 莫成怒声截口道:“到那时候怎么样,卖身投靠的东西,你等不到那时候了。”扬掌又要打。 李燕豪伸手拦住,道;“周三环,你不要自讨苦吃了,金无痕救不了你的。” 周三环道:“我不信,有种你们就多留我些时日,看看少主是不是救得了我。” 沈玉山道;“你少来这一套。” 莫成道:“你还想多活几天啊,做梦。” 李燕豪抬手拦住了沈玉山跟莫成,道:“可以,周三环,既然你对金无痕那么有信心,我可以多留你几天,看看金无痕是不是能教得了你。” 周三环道,“好啊,咱们等着瞧。” 莫成道,“少侠,这东西贪生怕死,不过是想多活两天……” 李燕豪笑笑道:“就让他多活两天,也没什么大碍,是不是?” 莫成咬牙道:“这种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东西,留他干什么,我恨不得马上劈了他。” 李燕豪道,“不急,莫巡察,该劈的人又何止他一个。” 沈玉山道:“少侠自有少侠的道理,就便宜他这一次吧,反正也没有下次了。” 李燕豪道:“周三环,金无痕的座船,现在什么地方?” 周三环道:“我不知道。” “对金无痕,你倒是忠心耿耿啊,金无痕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你把你这个心效忠于金老帮主,不也是一样吗,何必非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呢?” 周三环道:“那是我的事,人各有志。” “好一个人各有志,你这份志向,又能给你什么好处呢?” “这种志向能给我什么好处,现在还很难说,闯了几十年江湖,到现在仍是个船帮的巡察,我不能不混出个名堂来。”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你以为他们会给你什么好处?” “他们之中,汉人不少,并不见得个个都落悲惨下场。” 莫成道:“少侠,您不要苦口婆心再劝了,这个东西劝不醒、渡不化的。” 沈玉山道:“我看他是让鬼迷了心窍,中了邪了。” 李燕豪道:“周三环,虽然你还是个船帮的巡察,但是你还有你的族类,你的朋友,你要是仍执迷不醒,你不但会失去你的族类,而且会失去你的朋友。” “我不怕,我周三环不怕交不到朋友。” “既是这样我就没话好说了,周三环,咱们谈点别的吧!” 周三环道:“你我还有什么好谈的。” “当然有,你还没有答我的问话。” “什么问话?” 莫成忍不住道:“你装什么蒜,少侠问你金无痕在哪儿。” “我说过了,不知道。” 沈玉山五指猛一用力。周三环闷哼一声,矮下半截。 莫成道:“周三环,现在知道了么?” 周三环怒视沈玉山,咬牙道:“好,沈玉山——” 沈玉山道;“当然好,有本事等金无痕救了你之后,尽管找我,现在你得乖乖听任我的摆布,说吧,金无痕在哪儿?” 周三环从牙缝里迸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沈玉山钢钩般五指加了力,周三环龇牙咧嘴,头上见了汗迹。 李燕豪道:“周三环,你对金无痕如此忠心耿耿,连他人在哪儿都不让你知道,难道你不觉得悲哀么?” 周三环道;“那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沈玉山沉声道:“周三环,你要是等我捏碎了你的肩骨,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周三环道;“沈玉山,你要是敢下这种毒手,只等少主攻破这座总舵,我发誓要十倍讨回。” 沈玉山勃然大怒道:“好,我等着你。” 话落,暗一运真力,五指就要用力。 李燕豪伸手拦住,道:“沈护法,这位周巡察一身铁打骨头,你那一套行不通,恐怕得让我来了。” 沈玉山道:“少侠您……” “错骨分筋的搜魂手法,是不是比你这一套来得有用点儿?” 沈玉山一怔。 莫成抚掌大笑:“好,好极了,少侠,对付这种东西,就得用错骨分筋的搜魂手法,您快让我们开开眼界吧!” 李燕豪凝目望着周三环,含笑道;“周三环,你可以有片刻工夫;考虑考虑。” 周三环面有悸色,嘴上还硬:“我不信你会错骨分筋、搜魂手法。” “那么你就等着试试看!” “我真不知道金少主在哪里。” “莫巡察,你给我数数儿,数到十,不可太快,但也不可太慢。” 莫成恭应一声,立即数起数儿来。 李燕豪凝目望着周三环,不言不动。 当然,这给周三环的威胁相当大,他的脸色不对了,可是嘴上还没说什么。 从一数到十,再慢也用不了多久,很快地,莫成最后一声“十”出了口。 李燕豪抬起了右掌, 周三环机伶一颤忙道:“金少主只跟我联络过,可是没说他在哪儿。” “是么?” 李燕豪脸上挂着笑意,手缓缓伸了出去。 周三环忙道:“我说的是实话。” “我怎么能证明你说的是实话?” “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不知道他在哪儿。” “那么你告诉我,他什么时候跟你联络的?” “三天前。” “为什么事联络?” “例行的指示。” “指示你怎么样?” “指示留意你们那帮人的行踪,万一碰上,立即密报,并小心应付,千万不可露出破绽。” “他是用什么方法下达指示的?” “用信鸽传送的。” “这么说,你船上有信鸽?” “不错!” “你船上的信鸽,也能飞到金无痕船上去?” “当然。” “金无痕行无定所,信鸽怎么能找得到?” “你问这干什么?” 莫成道:“少侠,这我知道,信鸽认旗号不认船,只要是久经训练的信鸽,看见船上插有特殊旗号,它就会落下去。” 周三环道:“姓莫的,你知道的不少啊。” “那当然,别忘了,我也是金家船帮的巡察。” 李燕豪继续问道:“你们之间,互相联络,可有什么特殊标记?” “没有。” “你要尝错骨分筋、搜魂手法了。” 李燕豪的指头,已触中了周三环的衣裳。 周三环忙道:“真没有。” “随便写几个字,交信鸽带走就行了?” “不错。” “总该有个署名吧,谁署名呢?” “我!” “你怎么署名法?” “写两个字三环。” “不是画——圈圈。” 周三环脸色一变,道:“不是。” “希望你讲的是实话。”李燕豪笑了笑,转望莫成:“你辛苦一趟,上船上找他一个弟兄问问看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莫成恭应一声,要走。 周三环急道;“慢着,是三个成品字形的小圈圈。” “本来嘛,你名叫三环,是该用三个圈圈,代替那两个字,三个圈圈叠不叠,别忘了,我马上可以去问。” 周三环忙道:“不叠,不叠,刚碰着。” “是实话?” “是实话,不信你可以让莫成去问。” “那么,据你所知,到底有多少人真心归服了金无痕?” “不多,只有几条船。” “这我绝对相信,周三环,你完了。” “我怎么完了?” “你泄露了机密,就算金无痕救了你,你想他会把你怎么样?” “我是被逼的。” “贪生怕死,任何一个组合、任何一条法规都容不了你,何况是金无痕,对金无痕的心性,你该了解得比我们多啊。” 周三环脸色变了变,道:“可是……我并没有泄露什么了不得的机密。” “但愿金无痕也能这么想才好。” 周三环脸色大变,默然不语。 李燕豪道:“周三环,你还是听我的吧,金无痕那儿你只是死路一条,把你所知道的告诉我,我担保给你-条生路。” “你说话可算数?” “李燕豪向来一言九鼎,你尽管放心就是。” “好吧!”周三环迟疑了-下,毅然点头道:“我都告诉你吧。” “你说吧,我听着呢?” “金无痕三天前给我的指示,着我先回总舵,探清虚实,然后以倍鸽飞报他。” 李燕豪悚然道:“金无痕的确是够小心的,到了这时候还能小心翼翼、不乱阵脚,足见他的心智高人一筹。” “金无痕现在是两条大船在一起,一条船上坐的是金无痕和二姑娘,另一条船上坐的则是大内的秘密卫队。” “哈三他们?” “不错。” “他们在什么地方,等你的消息?”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不会太远。” “这倒是,你有没有回复他,什么时候给他消息?” “没有,不过当然是看出虚实之后。” 李燕豪想了一下道:“你船上的弟兄,都是真心归附金无痕的?” “是的。” “没有一个不愿意的吗?” “当初是有几个,可是,可是……” “可是怎么样?” “都被我下令做掉了。” 莫成咬牙道:“周三环,要不是少侠答应饶你一命,我现在就劈了你。” 李燕豪道:“莫巡察,不要冲动,周巡察提供的机密,特具利用价值,已经足抵那几条人命了。” 莫成恭应道:“是。” 李燕豪又向周三环道:“你船上有多少名弟兄?” “卅多名。” 李燕豪当即转望莫成,道:“莫巡察,通知那艘船驶进来靠码头停泊,船上的弟兄全部下船登岸,然后想办法把他们都囚禁起来。” “是。”莫成恭应一声,如飞奔向码头。 李燕豪道:“周巡察,等船靠岸以后,咱们还有事做,沈护法,松开他吧。” “是。”恭应声中,沈玉山松指收手,放了周三环。周三环抬手直揉肩头,想是疼痛难忍。沈玉山道:“少侠,卅多个人,恐怕不好应付。” “以沈护法之见?” “恐怕得多找几个人帮忙。” “那就偏劳沈护法吧。” 沈玉山恭声答应,抱拳躬身,转身掠去。 周三环道:“李少侠,你是打算……” “暂时囚禁他们,等事过之后,请金老帮主定夺。” “恐怕老帮主饶不了他们。” “未必,金老帮主跟他儿子金无痕大不相同。” “少侠真能保我不死?” “李燕豪言出必行。” “那好,我帮少侠把这卅多名弟兄稳住。” “那是最好不过,走。” 李燕豪带着周三环赶向码头,两个人到了码头,已经看见那艘大船缓缓驶了过来,莫成、沈玉山并肩站在码头上,各暗处埋伏着不少人手。 李燕豪道:“两位,周巡察愿意帮忙稳住他们。” 沈玉山道:“少侠信得过——” “他信得过我,我当然信得过他。” 周三环脸上掠过异容,道:“我若有二心,任凭处置。” 说话之间,那艘双桅大船已近码头,船上晃动的人影都看得见了。 李燕豪道:“沈护法、莫巡察,有周巡察在,让弟兄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沈玉山、莫成双双答应了一声。 李燕豪又道:“周巡察,船已近码头,该怎么办,你看着办吧。” 周三环道:“少侠放心,我省得。”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李燕豪身前,高声喊叫,指挥着把船仔细靠好,然后又高声喊道:“魏风,叫弟兄们统统下船。” 只听船上有人应了一声,然后有人放下跳板,由一名瘦高个儿带着人鱼贯下了船。李燕豪凝目打量瘦高个儿,只见他皮肤黝黑,长得鸡眼鹰鼻,一脸骄傲之色,心知这人是个问题人物。 二三十名弟兄,很快地下了船,在码头上围成了一堆,瘦高个站在最前头,冲周三环一抱拳道:“周爷,您把船召过来,叫弟兄们全下了船,是……” 周三环截口道:“弟兄们都下来了么?” 瘦高个儿扭回头看了一眼,高声问道:“还有人留在船上么?” 只听有人应道:“没有了,都下来了。” 瘦高个儿回头来道:“周爷,都下来了。” 周三环突然出左掌,扣住了瘦高个儿左腕脉,瘦高个儿一怔,惊声问道:“周爷,您这是……” 他余话还没出口,周三环一只凝足真力的右掌,已经结结实实拍在他的心口之上,他两眼一瞪,嘴一张,一口鲜血喷出,然后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身子发软,往下滑,终于倒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自然震住了眼前的二三十个人,等到瘦高个儿倒了地,这些人方始定过神来,群情骚动,为之哗然。 周三环睁目大喝:“不要吵,魏风跟随金无痕叛帮,卖身投靠,死有余辜,有谁不服气,站出来说话。” 没人站出来,却有人说了话:“周爷,当初跟随少主,也是您的主意啊。” 周三环冰冷道:“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那人道:“这么说,您是欺骗子弟兄们。” 周三环大喝道:“少废话,哪一个不服,哪一个还要跟随金无痕去卖身投靠,站出来跟我面对面说,不要躲在人堆里嚷嚷。” 此言一出,没人再吭声,都瞪着眼望着李燕豪,面有惊色。 周三环回身抱拳道:“少侠,魏风是我的副手,也是这些人里的头儿,如今先把他除掉了,这些弟兄们就不会再有什么了。” 李燕豪没理周三环,目光一扫,朗声说道:“我先告诉诸位一声,金无痕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并且大逆弑父,罪该万死,所幸苍天有眼,老帮主福大,现仍健在,所以发出紧急讯号,就是为诱回金无痕,以正家法帮规,如今我给你们两条路,一是束手就缚,听候老帮主处置,老帮主仁厚宽大,念在你们居于人下,为情势所逼,也会网开一面,饶恕你们,要是有谁不愿束手就擒,也可以放手一搏,只要有自信能逃得出去,尽可以往外逃,言尽于此,你们任择其一吧。” 李燕豪话是说完了,但是眼前那二三十名弟兄却面面相觑,没一个人动,甚至连吭声也没人吭声。 李燕豪道:“这么说,诸位是愿意听候老帮主处置了,诸位的抉择是对的,这才是唯一的保命办法,沈护法、莫巡察。” 沈玉山、莫巡察躬身答应。 李燕豪道:“让弟兄们把他们带走,聚集一处,不得任意行动,但是要吃喝供应不缺,更不可施以凌辱。” 沈玉山、莫成再次躬身答应,一招手,埋伏着的弟兄们提着兵刃走了出来,由沈玉山、莫成带领着,押走了周三环船上的三十名弟兄。 周三环满脸堆笑,抱拳躬身:“少侠,我处理得还差强人意吧,这总能搭救我一条命了吧?” 李燕豪淡然说道:“周巡察处理得是很好,可惜只可惜,周巡察你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并不是真心悔悟。” 周三环忙道:“谁说的,我要不是真心悔悟,怎么会杀了魏风。” 李燕豪道:“周巡察,你杀了魏风,也是为震慑住那些弟兄们,好保住你自己的性命啊,魏风固然罪无可恕,但我却以为他不该死在你手,你更不该出手杀了他。” 周三环惊讶地道:“少侠,您是——” “周巡察!”李燕豪脸色微沉,冰冷道:“周三环,你自己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惜牺牲他人,今天你能如此对待你的弟兄,焉知日后你不会再背弃老帮主。” 周三环急道:“我……” 李燕豪道:“周三环,我看透了你了,你的心性、作为,让我寒心,要是留下你,日后终必是个祸患。” 周三环急道:“少侠,你答应过饶我不死的,以你的身分,岂能言而无信。” 李燕豪道:“我可以饶你不死,但是我并没有明说让你怎么活下去。” 周三环大惊,转身要跑,可惜他没能快过李燕豪。 李燕豪双眉扬处,抬手一指点了出去。 周三环身躯一颤,突然栽倒在地,一个转身,惊骇地望着李燕豪道:“你……” “我毁了你一身武功,现在你已经与一般常人无异,只要你安安份份,还可以过一辈子。” 周三环脸上的惊骇之色,突然转变成狰狞凄厉之色,他大叫道:“姓李的,我跟你拼了。” 他支撑着站起来,抬双手就要抓李燕豪。 只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周三环,你找死。” 一条疾若鹰隼的人影,挟带着一片威猛的掌风劲气,截向了周三环。 李燕豪由话声中已听出来人是谁,探掌抓了出去,正扣住那人腕脉,往旁边一带,同时左掌轻翻,推得周三环踉跄倒退了几步。 来人是莫成,也被李燕豪带得身子歪斜,直往旁边撞去,周三环因而躲开了威猛无伦的一掌,却吓得呆住了。 李燕豪道:“莫巡察,我答应过饶他不死的。” 莫成站稳身形,怒视周三环:“可是他竟敢出手袭击少侠……” 李燕豪截口道;“那是因为我毁了他一身武功,他心有不甘。” 莫成一怔,旋即纵声大笑:“原来如此,周三环啊周三环,你可真是罪有应得啊。” 周三环凶性不减,厉吼一声又扑向莫成。 如今他更不是莫成的对手了,莫成左掌-翻便轻易地抓住了他。 李燕豪道:“莫巡察,把他囚禁起来,一并等候老帮主发落吧。” 莫成恭应一声,变抓为点,一指闭了周三环的穴道,拦腰抱起,飞跃而去。 莫成刚走,沈玉山折了回来,身后还跟着袁泰,两个人双双向李燕豪施了一礼,沈玉山道:“少侠,莫巡察把周三环押走了?” 李燕豪道:“是的,周三环此人心存奸诈,反复无常,终是祸患,不能留,我已经毁了他一身武功。” 袁泰道:“少侠太便宜他了。” “周三环这个匹夫,是个典型的小人,早年要不是老帮主仁厚,早就把他逐出金家船帮了。” 李燕豪道:“我已经答应过留他一条性命,只好毁了他一身武功了。” 沈玉山道:“也够他受了,对一个练武的人来说,毁了他一身武功,跟杀了他可以说没什么两样。” 袁泰道:“玉山刚跟我谈起了少侠的对敌计划,要是船回来一艘,咱们把效忠老帮主的留下,把投靠金无痕的整掉,这样等到金无痕、哈三他们到来,他们就剩不了几条船,不足为患了,咱们来个内外夹攻,准能一举把他们消灭掉。” 李燕豪道:“但愿如此了,不过这项计划实施起来也有困难,总舵哪里有这么大地方,可供囚禁那么多人。” 袁泰道:“这是少侠仁厚,要是依我,干脆把他们一个一个扔进湖里去,既不占地又干净……” 李燕豪截口道:“不,这些人怎么处置,还是请老帮主定夺的好。” 沈玉山道:“老帮主应该将他们处死。” 袁泰道:“老帮主恐怕不会忍心这么做。” 李燕豪道:“这就是了,老帮主既是如此仁厚,咱们岂能弱了他的英名。” 袁泰赧然道:“少侠教训得是,我是恨透了这帮弃宗忘祖、忘恩负义的东西,想法未免偏激了些,还请少侠不要见怪。” “好说!”李燕豪道:“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之辈,固然该杀,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又同为我族类,相信这些弟兄之中,有不少是一时糊涂,一步走错了,咱们该给他一个回头的机会。” 袁泰道:“少侠说得是,袁泰受教了。” 李燕豪道:“袁护法不要客气。” 沈玉山道:“少侠不必担心无处容纳这些人,总舵有的是地方,囚禁这些人绰绰有余。” 李燕豪道:“沈护法,那些地方都能够安稳么,万一金无痕、哈三他们到来,被囚禁的这些人来个脱困而出,到那时候咱们腹背受敌,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少侠放心,这一点我早想到了,凡是被囚禁的人,我一律制了他们的穴道,而且用的是独门手法,不虞他们会脱困的。” 李燕豪微微一怔旋即说道:“沈护法想得周到,那就不怕他们脱困了。” 袁泰道:“少侠不能太劳累了,请去歇息会儿吧,等有船回来,我们再派人去请少侠。” 李燕豪道:“谢谢两位的好意,我不累,事关重大,大家都在忙着布署,严阵以待金无痕,我去歇息算什么?” 李燕豪还真没觉得累,他只是为一个“情”字,心情沉重而已,就算他能去睡会儿,恐怕也是难以合眼入眠。 袁泰不明就理,还待再说,忽听一阵轻捷步履声传了过来。 三个人扭头一看,只见是蒲天义快步行了过来,袁泰、沈玉山抱拳相迎,叫道:“蒲帮主。” 蒲天义答了一礼:“两位辛苦了。” “好说,我等的份内事,倒是帮主诸位够劳累的了。” 蒲天义双眉耸动道:“为整个匡复大计,为诛除深仇跟那些卖身投靠、甘供满虏驱策的不肖之徒,就是抛头颅、洒热血又何妨,那还在乎什么累。” “帮主令人敬佩。” “好说!”蒲天义转望李燕豪道:“我越俎代庖,刚替少侠巡视一遍,几处地方都部署好了,只等他们到来,前头这儿可有什么动静么?” 李燕豪当即把前头发生的事故,说了个大概。 听毕,蒲天义双眉耸动,道:“好极,少侠好策略,先把他们的人一拨一拨擒下,等到金无痕、哈三到来,就只剩下小猫两三只了,那就好收拾多了。” 袁泰道:“少侠的用意,也就在此。” 忽见湖口方面进来一盏灯光。 沈玉山忙挥手指:“少侠,又有船进来了。” 李燕豪看了一眼,道;“看样子只有一艘。” 沈玉山忽地脸色一变,震声说道:“少侠,是金无痕的座船。” 李燕豪、蒲天义神情陡然为之一紧,急又凝目望去,只见那盏灯比别的灯略微大一点,但由于夜色太浓,却难以看见船身。 蒲天义急道:“沈护法,你没有看错么?” 袁泰道:“玉山没看错,确是金无痕的座船。” 蒲天义激动地道:“苍天有眼,终于等着了,终于等着了。” 沈玉山道:“怎么会只有一艘船,他没带别的船回来。” 蒲天义道:“不知道哈三那帮鹰犬,是不是在他船上?” 袁泰道:“少侠……” 李燕豪突然冰冷发话:“蒲帮主速去通知金老帮主跟无奇老人家,沈、袁二位速去迎船,我在暗中掩护,记住,想办法把金无痕诱进里头来。” 蒲天义跟沈、袁二人答应一声,如飞奔去。 李燕豪站在原处没动。 转眼工夫之后,码头上亮起了灯号。 就在这时候,莫成奔到,道:“少侠,又有船回来了么?” 李燕豪道:“听沈护法说,是金无痕的座船。” 莫成忙凝目望去,只一眼,神情震动,急道:“一点没错,少侠……” 李燕豪道:“莫巡察,火速找些弟兄们埋伏码头附近,等沈、袁二位把金无痕等诱进去之后,严密监视他的船,他们无动静,则埋伏不动,他们若有任何动静,速派人往里禀报,不可放信号示警,以免惊动外头的船只。” “是!” 莫成恭应一声,如飞而去。 就这么片刻工夫,那盏大灯已近,这时候也可以隐约看见些船身了。 李燕豪目力超人,他看出来了,这艘船正是以前他上过的那艘金无痕的座船,他忍不住一阵激动,闪身扑向码头附近的暗影中。 李燕豪轻功身法高绝,又有暗影掩护,所以他已经扑近了沈玉山跟袁泰立身处,沈、袁二人居然毫无所觉。 只见袁泰拿着一盏特制的风灯在打灯号,沈玉山则表情严肃地站在袁泰身旁。 大船更近了,除了船头上站着个黄影外,别的看不见人,而且除了桅杆顶哪端那盏大灯外,到处也看不见一点灯光。 又是片刻工夫之后,大船靠了码头,刚停稳,高立船头的黄影扬声发了话:“接船的是谁?” 沈玉山立即高声应道:“总舵护法沈玉山、袁泰,恭迎少主座船。” 只听船头上黑影又道:“上来一个见少主答话。” 李燕豪听得一怔,沈、袁二人显然也为之一怔,但沈玉山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高声答应一声,腾身跃起,直上船头,很快地随那黄影往里去不见了。 沈玉山上了大船,码头上的袁泰、李燕豪、莫成可各自暗揪了一把心。 沈玉山随同一个黄衣人直趋舱门,舱门紧闭,门缝里射出一线灯光,而两边窗户上却看不见灯光,显然,船舱里两边窗户上,是有窗帘遮着灯光的。 只听黄衣人恭声说道:“启禀少主,总舵护法沈玉山到。” 两扇舱门砰然而开,灯光倏然泻出。 沈玉山一眼就看见了,金无痕神情冷漠,站在靠里座椅之前。 两侧,站着四名提长剑的黄衣人,看打扮,倒是金家船帮的人,只是这四个人面目陌生,沈玉山都不认识。 沈玉山定了定神,举步进入船舱,躬身施礼:“属下总舵护法沈玉山,见过少主。” 两扇舱门突然关上了。 金无痕以及那四名黄衣人,十道锐利目光一起落在沈玉山脸上。 沈玉山暗自警惕,极力保持镇定。 突然,金无痕开了口:“沈玉山。” 沈玉山欠身答应:“属下在。” “总舵何事发出告急信号?” 沈玉山不慌不忙地道:“回禀少主,正厅地下,前两天忽传人声,属下等不知该如何处理,也不知少主座船在何处,只有发告急信号,俾使少主知晓,赶返总舵处理。” 金无痕双眉一扬,沉声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正厅地下,本是老帮主停灵所在,有无奇老在守灵,自然免不了有人声上传。” 沈玉山道:“少主当日派守灵的,只有无奇老一人吧?” “不错!” “可是那人声分明是两人交谈之声。” 金无痕为之一怔:“怎么说,是两个人交谈之声?” “正是。” “沈玉山,真的?” “这是何等事,属下岂敢欺蒙少主。” “还有谁听见了?” “属下,还有护法袁泰,属下二人因事出怪异,未敢张扬,袁泰现在码头上,少主可以召他上来问问。” 金无痕道:“不必问他,你二人听见过几次人声?” “好几次,自头一次听见后,属下即特别留意,因之一连听见了好几次,可是每次都是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是不是有谁下去了?” “属下查过入口,毫无开启征兆,而且少主曾经颁下令谕,谁敢不遵少主的令谕,私自潜下探视,再说,下面是老帮主停灵所在,也没有什么好探视的。” 金无痕默然未语,凝望沈玉山片刻,脸色陡然一变,道:“我去看看。” 他迈步要走,沈玉山心中一喜。 可是,金无痕迈出的腿突然又收了回去,脸上浮现一片阴鸷之色,道:“沈玉山……” 沈玉山心中倏又为之一紧,道:“属下在。” “这些日子以来,可有什么外人到过总舵?” “回禀少主,属下等没有发现外人的踪迹。” “真的么?” “回禀少主;总舵占足地利,若是有外人到总舵来,非坐船不可,若是有外船入湖,属下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那么,在我回来之前,曾经派周三环先回总舵,查明究竟,他人呢?” 沈玉山心里又一紧,但话却答得十分从容:“回少主,周三环确已先回总舵,且已率弟兄下船歇息,但由于事情怪异,属下跟袁泰未敢告以实情。” 金无痕突然笑了:“嗯,这倒可信,我已接周三环飞鸽使者,他说总舵平静无事,带路。” 沈玉山一颗心往上一提,喜得差点脱腔而出,躬身应道:“是。”他转身,舱门已开,他迈步行了出去,金无痕跟出。 四名提剑黄衣人紧随金无痕身后。 金无痕一出舱,已有人把跳板搭好,沈玉山带着金无痕走下跳板。 码头上明里暗里的袁泰、李燕豪、莫成心中顿松,袁泰急步迎上,躬身施礼:“属下袁泰,恭迎少主。” 金无痕冷然摆了摆手,锐利的目光却四下扫视着。 沈玉山忙向着袁泰道:“走,咱们快带少主上正厅去吧。” 袁泰一点即透,答应一声,转身前行而去。 沈玉山陪着金无痕跟了上去。 看着金无痕等进了栅门,李燕豪扬手向莫成打了个招呼,藉着暗影掩护,闪身跟了上去。 沈玉山陪着金无痕往中枢重地的正厅走,而金太极、无奇老儿的歇息处所在地并不在正厅。 不过沈玉山很放心,只因为要望正厅去,必得经过金太极、无奇老儿的歇息处所。 袁泰在前带路,左弯右拐一阵,踏上长廊,来到一座敞轩之前。 敞轩之中突然亮起了灯光,袁泰、沈玉山急急一掠丈余,远离了金无痕等。 金无痕够机警,急忙沉喝:“退。” 他带着那四名黄衣人转身要退. 敞轩中传出冷喝:“孽畜,你还想走么?” 金无痕傻住了,那四名黄衣人没吭一声,长剑出鞘,闪身扑进敞轩。 蒲天义双眉一轩:“鼠辈敢尔。”他就要迎上去。 李燕豪的冰冷话声传了过来:“蒲帮主,我来吧。” 一条人影奔电般射到,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出手的,几声闷哼,鲜血横飞,四名黄衣人倒下了地,敞轩里多了一个人,李燕豪。 金无痕脸色大变:“你……” 李燕豪冷然截口:“金少主,还认得我么?” 金无痕转身就跑,他的轻功身法可以说是一流的,可是他仍嫌晚了一步。 李燕豪已经拦在了他身前。 金无痕脸上闪过抽搐,扬掌劈出,李燕豪挺掌硬迎,砰然一声大震。 李燕豪一动没动,金无痕踉跄后退,一直退进敞轩。 金太极睁目大喝:“孽畜,还不跪下!” 金无痕脸色发白,对金太极的话声,似是听若无闻,一脸狰狞之色,从喉咙里进出一声低吼,闪身又扑向了李燕豪。 金无痕身为金家船帮的少主,一身武功自非泛泛,在武林之中也已是一等的好手,奈何他今天碰见的是“虎符剑令”的衣钵传人李燕豪。 金无痕扑近李燕豪,双掌并出,一口气连环攻出八掌,尽是杀着,显然他是想一举将李燕豪毙于掌下,他也看得清楚,只要能除去眼下这个劲敌,放眼总舵,就未必再有人能拦得住他。 他的想法很正确的,只可惜他的能力有限。 武功的高低深浅,是一丝儿也勉强不来的,差半筹,就只有束手就缚的份儿,除非你特别滑溜,跑得特别快。 李燕豪脚下不动,上身移挪,左右前后闪动,轻易而且潇洒异常的一连躲过了八掌,突然翻掌抓了出去。 还算金无痕应变快,“嗤!”地一声,金无痕的左衣袖,被李燕豪的钢钩般五指,齐肩扯了下来。 金无痕大惊失色,脸色登然一变,目中陡现凶光,右掌飞快在腰间一摸,然后向着李燕豪一扬,只见一片乌黄物,成网状洒向了李燕豪。 蒲天义惊喝道:“少侠,小心。” 金太极霹雳般暴喝:“孽畜,你还敢——” 乌黄之物,十有八九蕴有剧毒,李燕豪未敢造次,闪身飘退三尺, 金无痕这一蓬暗器洒出,能伤了李燕豪,那是最好不过,不能伤着李燕豪,他还有另一目的,逃! 如今李燕豪这-飘身退后,金无痕算是抓住了千载难逢的不再良机,一闪身,人已出了敞轩,到了檐外,然后凭空拔起,往上窜去。 他想从屋上走。 袁泰、沈玉山守在外头,此刻大喝声中,双双扬掌。 但是,他们俩都不及李燕豪快,他们俩双掌刚扬起,李燕豪已如脱弩之矢般扑了过去,右掌疾探,一把抓住了金无痕的右脚足踝,沉腕一扯一抖,金无痕痛呼出声,一个上窜的身躯,突然倒射回来,砰然一声掉在了敞轩里,而且就掉在金太极面前。 金无痕够顽强,他人一落地,翻身即起,可是他不知道李燕豪刚才已把他的右腿脱了臼,刚站起便砰然一声又摔了下去。 金太极须发贲张,暴喝扬掌,向着金无痕的头劈了下去。 而,李燕豪适时赶到,伸手架住了金太极这一掌,而且把金太极震得往后退了两三步,道:“老帮主且慢。” 金太极惊怒说道:“少侠这是……” 李燕豪一抱拳道;“老帮主恕我,我还要从他嘴里追出哈三跟傅姑娘的下落来。” 金太极怔了一怔,歉然抱拳:“是金太极鲁莽。” 李燕豪道:“好说——” 只听金无痕厉声道:“姓李的,你做梦。” 李燕豪头一低,目中威棱直逼金无痕:“金少主,你大罪弑父,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天地难容,事已至今,你还要逞强么?” 金无痕神色一懔道:“我……” “说!”金太极怒喝道:“哈三跟傅姑娘现在何处?” 金无痕抗声道:“我不知道。” 金太极抖手一掌挥了出去,“叭!”地一声脆晌,金无痕仰面倒地,右半张脸红肿,鲜血顺嘴角流下:“我真不知道哈三,还有什么傅姑娘——” 李燕豪截口道:“金少主,恐怕你不知道,尉迟峰老人家,现在金家船帮总舵。” 金无痕脸色一变:“谁是尉迟峰?”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金少主,你若不认识尉迟峰,怎会认识我李燕豪。” “我也不认识你。” “迟了,金少主,刚才你一声姓李的,已经够了。” 金无痕还待再说。 李燕豪已淡然又道:“身为金家船帮少主,弑父、卖身投靠,这等惊天动地的事你都敢做,别的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金无痕默然不语。 “说吧,金少主,傅姑娘,还有照顾傅姑娘的那位老人家,现在什么地方?” 金无痕像没听见,没说话,金太极双眉一剔,又待扬掌。 李燕豪伸手一拦,道:“老帮主,请不要动气。” 金无痕看了李燕豪一眼,忽然阴阴一笑道:“告诉你,你又能怎么样,她被我囚禁在海中的一个秘密小岛上,由我手中的弟兄看守着。” “那么,令妹呢,难道也在那个小岛上?” “不错,让你说着了,我妹妹也在那儿。” 金太极怒喝道:“畜生,你把无垢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她不听我的话,我只是把她困禁起来罢了。” “畜生,你真不是人啊,连你妹妹你都要迫害。” 蒲天义淡然道:“老帮主,他连你这个生身之父都害了,还管什么妹妹。” 金太极须发贲张,身躯一阵抖动,连连点头道;“说得是,说得是,他不是人,他本是个畜生。” 李燕豪道:“金少主,你适才说的是哪一个小岛?” “那个小岛没有名字,我也记不得它在什么地方了,你自己去找吧。” “只要海中真有这么个地方,我不愁找不到,那么哈三呢,哈三现在什么地方?” “自然也在那座小岛上。” 李燕豪笑了,是冷笑:“金少主,你说傅姑娘现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岛上,我勉强可以相信,你若说哈三也在那座小岛上,我就不相信了,你编的谎也未免有欠高明了。” “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在你。” “金少主,对满虏鹰犬,或许你比我清楚,或许你不及我清楚,哈三这个人,除了他自己,他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你回到了金家船帮总舵,他必然也跟到了金家船帮总舵,只是他没有进入湖口,留在外头以观动静而已,金少主,我猜到了么?” 金无痕脸色连变,等到李燕豪把话说完,他却又恢复平静,冷笑说道:“我还是那句话,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在你。” “信与不信,并不关什么紧要,只是事到如今你还替哈三隐隐瞒瞒,未免太傻,也未免太让亲者寒心了,老实对你说吧,只要哈三到了这附近,我就不信他能再逃脱,你一身犯数条大罪,令尊就在眼前,看你怎么面对令尊交代吧。” 话落,往后退了一步,显然,他是把金无痕交给了金太极了。 蒲天义道:“少侠,哈三……” “不急!”李燕豪道:“只要总舵没有动静,他是不会跑的。” 蒲天义没有再说话,臼光转向金无痕,金无痕居然毫无惧意,也毫无悔色。 只听金太极颤声道:“畜生——” 金无痕截口道:“要是想保全这座总舵,你们最好不要动我。” “畜生,你还敢——” 金无痕冰冷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们没猜错,哈三爷亲率大批大内好手,就在左近候我,两个时辰之内不见我的动静,他就会把这座金家船帮总舵夷为平地。” 他话刚说完,金太极悲怒异常地一掌掴到,打得金无痕满嘴冒血,往后倒去,金太极暴叫道:“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等我亲手杀了你之后,我再向金家的列祖列宗请罪,来人!” 袁泰、沈玉山应声而至。 金太极戟指金无痕喝道:“把这个畜生给我架起来。” 袁、沈二人应声架起金无痕。 金太极翻腕掣出一把尖刀,李燕豪、蒲天义等为之神情一震。 金无痕脸色陡然一变:“爹——” “不要叫我。”金太极咬牙道:“你不是我儿子,我也没有这种儿子,你是金家船帮的叛徒,罪大恶极,我要亲手处置你,” 翻腕挺刀,直刺金无痕胸膛。 眼下众人俱是武林英豪,杀人的事常见,但毕竟没见过这种人伦惨剧,均不忍卒睹,不由闭上了双目。 只听金无痕骇然大叫:“爹——” 金太极忽地机伶一颤,一只执刀右手硬为之一顿。 “爹——” 金太极脸色苍白,身躯剧颤,浑身上下抖得好厉害,“当!”地一声,钢刀落地。 众人闻声睁眼,看在眼里,心中雪亮,谁都明白,做儿子的能大逆弑父,做父亲的却难以亲自下手,处置自己的儿子。 谁也不便说什么,各自心中不由一阵悚然。 金太极忽然虚弱摆手:“带出去,你们替我处置吧。” 袁泰、沈玉山闻言一怔,不由犹豫了一下。 金无痕为之失色,急叫道:“爹,您不能,我总是您的儿子啊。” 金太极颤声暴喝:“畜生住口,你还认我这个爹么?” 金无痕竟然声泪俱下:“爹,我知道错了,我该死,我该死。” “住口,拉出去。”金太极暴喝。袁、沈二人定过神来,齐声答应。 金无痕大叫:“爹,我知道错了,求求您饶了我,求求您——” 袁、沈二人却不让他多说,架起他就走。 金无痕嘶声大叫。 金太极突然背转身去,显然,他是不忍看,也不忍听。 李燕豪抬手喝止:“慢着!” 袁、沈二人闻声停住,金太极霍地转过身来。 金无痕含泪目光急望李燕豪。 李燕豪目射威棱,逼了过去:“金无痕,你真知错么?” “真的,真的。”金无痕忙点头:“我若有半句假话,叫我遭天打雷劈。” “你早该遭天打雷劈了。” 李燕豪吁了一口气,道:“我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不过要先看看老帮主怎么说。” 他转望金太极,道:“老帮主,李燕豪愿求老帮主免他死罪。” 金太极震动地道:“少侠,他若不死,我何以对金家船帮弟兄,我何以对天下武林同道?” 李燕豪道:“老帮主,他若能够帮助咱们合力诛除哈三,夺回‘虎符剑令’,也是一桩莫大的功劳啊。” 金太极嘴张了几张,霍地转望金无痕:“畜生,还不叩谢少侠。” 金无痕砰然一声跪了下去:“少侠——” 李燕豪道:“两位,扶他起来。” 袁、沈二人伸手架起了金无痕。 “你应该说实话了。”李燕豪道:“傅姑娘现在在什么地方?” “傅姑娘跟舍妹,都在哈三船上。” “哈三船在何处?” “在湖口外。” 李燕豪目中突现寒芒;“傅姑娘还好么?” 这话金无痕懂。 “好,好。” “真的?” “不满您说,我本来打算,可是舍妹从中作梗,等我把舍妹囚禁以后,哈三他们又到了,哈三有个干儿子看上了傅姑娘,所以,所以,我一直没敢动。” 李燕豪脸色一变:“那么,哈三那个干儿子有没有——” “没有,没有,哈三怕惹翻了我,也暂时不让他那干儿子轻举妄动。” 李燕豪暗暗吁了一口气,道:“哈三船上该还有姓骆的父女在,对吧?” “对,对,那位骆姑娘说是哈三干儿子的姘头,可是处境却不怎么好。” “霍天翔霍大侠可在船上?” “在,在。” 李燕豪眉锋为之一皱:“你可知道,哈三给他服了什么药物?” “这我就不知道了。” 无奇老儿突然说道:“少侠放心,不管他中了什么药物,我能解。” 金无痕道:“少侠,船上好像还有位霍姑娘。” 李燕豪一怔,急道:“霍姑娘,她,她是……” 金无痕犹豫了一下:“好像,好像她跟哈三不错。” 李燕豪心中不由一阵绞痛,那位霍姑娘,是完全的堕落,她毁了自己。 如今霍姑娘跟哈三,可见霍姑娘是如何的堕落,满虏鹰犬又是如何的不顾伦理道德。 将来一旦哈三伏诛,霍天翔心智恢复,那后果—— 李燕豪不敢再想下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来抑制心中的悲痛与激动。 只听蒲天义咬牙道:“这,这还算人,简直禽兽不如。” 李燕豪缓缓说道:“金少主,你跟哈三,是怎么个约定的?” “约定?少侠是说——” 显然,金无痕一时没弄懂李燕豪的意思。 李燕豪道:“你进入湖口,返回总舵以探究竟,那哈三候在湖口外,然后呢?” 金无痕道:“不管总舵有什么动静,尽快通知他。” “怎么个通知法,信鸽传书?” “用不着,他的船就在左近,而且他相信我能掌握总舵,要我派艘船通知他。” 李燕豪目中陡现威棱:“金少主,你是真心悔过?” “当然是,难道少侠还信不过我?” “我是否信得过你,那还在你的表现,你派个人出去,把哈三骗进总舵来。” 金无痕忙道:“不行,少侠,不能这么做。” 金太极脸色一变,怒喝:“畜生!” 李燕豪抬手一拦金太极,道:“怎么不行?” “人一旦派出去,非马上被他识破不可。” 李燕豪道:“呃,哈三高明到这种程度?” “那倒不是,而是他指定非由他的亲信坐船去禀报他不可。” “那也容易,只要你不动声色,骗过他的亲信——” 金无痕苦笑道:“少侠,他的亲信都死了啊。” 李燕豪心头一震,一指地上那四名黄衣人道:“难道这就是哈三的亲信?” 金无痕点头道:“少侠,哈三是个心机深沉的高明人物,他会不派亲信监视我的行动么?” 李燕豪心往下一沉,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只听金太极道:“畜生,你不用口舌耍狡猾,我不相信。” 金无痕忙道:“爹,我说的是实话,您是看见的,这四个不是金家船帮的弟兄啊。” 沈玉山欠身道:“禀老帮主,属下等的确不认识这四个人。” 金太极呆了一呆道:“这四个真不是本船帮的弟兄?” 袁泰道:“而且陌生,确实没见过。” 金太极跺了一脚,没再说话。 蒲天义道:“少侠,哈三真是老狐狸,步步提防,处处小心,照这么看,咱们是不容易把他骗进总舵来了。” 李燕豪眉锋皱深了三分。 沈玉山道:“说不得咱们只有来明的,跟他硬拼了。” 李燕豪摇头道:“哈三机警,恐怕咱们的船出湖口,他就会立刻警觉遁去,这回要是让他跑掉,再想找他,可就难了。” 无奇老儿点头道:“嗯,恐怕是这样。”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你有什么好主意么?” 无奇老儿摇摇头,苦笑道:“这回可难倒我无奇了。” 金太极道:“既不能拼,又不能骗,这可怎么办?” 只听一阵轻盈步履声传了过来,李燕豪一听就知道来的是谁,不由心头猛一跳。 蒲天义也听出来了,急道:“少侠——” 李燕豪抬手拦住了蒲天义道:“终究瞒不了的,让她来吧。” 金太极道:“少侠,是——” 李燕豪道:“艾姑娘。” 金太极脸色刚-变,艾姑娘带着海珠、紫琼二婢已出现在敞轩外。 她一眼就看见了敞轩里的情景,微一怔,旋即说道:“嬷嬷跟单老没听错,这儿真出了事了,这位是——” 她指的是金无痕。 金太极、蒲天义等犹豫着没开口。 李燕豪淡然道:“金家船帮的少主金无痕。” 艾姑娘又复一怔:“原来是……金少主既然回了总舵,哈三必然就在左近。” 李燕豪道:“不错,哈三的船就在湖口外。” 艾姑娘脸色微一变:“那么你打算——” 李燕豪道:“我没有什么打算,事实上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艾姑娘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道:“那怎么会,我以为对策是早 经商量好的,怎么事到临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燕豪毫不犹豫,把遭遇到的困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艾姑娘微颔螓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那清澈、深邃的目光转动,落在了金无痕脸上。 金无痕有些不安,微微低下头去。 艾姑娘道:“金少主,当初你既谋害了自己的生身之父而投效哈三,必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怎么如今一碰上挫折,你怎么就怕死悔悟了呢?” 谁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都不由为之一怔,除了李燕豪之外,其他人的脸上都变了色。 只听金无痕道:“当初是哈三逼我的,也是我意志不坚,自己该死,而如今……” “如今你怕死了?” “要说我不怕死,那是假话,不过我的悔悟,并不完全是因为怕死。” “还有别的原因?” “不错。” “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能说给我听听么?” 金无痕猛抬头,两眼微有红意,脸上洋溢着悲愤之色:“哈三的所作所为让我不满。” “呃,哈三有什么让你不满的作为呀?” “他残忍,他狠毒,他卑鄙,简直令人发指,尤其他没拿我当人看,处处不信任我,处处监视我。” “你是不能让他信任,像你现在这样,能让他信任么?他能不派人监视你么?” 众人听得勃然变色,连李燕豪的脸色都不对了。 蒲天义忍不住了,道:“艾姑娘!” 只听金无痕大声道:“他不信任我,他自己又怎么样,他为的是谁,他为的是自己,他自己也是个叛徒。” “呃,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名义上他是大内秘密卫队,实际上他是在培植自己的实力,他秘密搞了一个组合,叫‘青龙社’。” 艾姑娘脸色一变,道:“海珠,请嬷嬷跟单老。” 海珠恭应一声,撮了个轻啸,不过短促一声,啸声落后,姬凝翠与单超已飞射落地,两个恭谨躬身:“姑娘!” 艾姑娘缓缓说道:“是咱们出力的时候了,请老帮主派出一艘小船,你二人跟船去到湖口之外,把哈三连他的座船一起请进来。” “姑娘——” 姬、单二人神情震动,同声惊叫。 艾姑娘听若无闻,继续说道:“告诉哈三,整个总舵在我控制之下,当初告急,也就是为了我进袭总舵,金无痕说他是哈三的人,我不信,让哈三来当面作个证。” 谁也没想到艾姑娘会这么做,大伙儿都怔住了。 李燕豪瞪大了两眼:“姑娘——一” 艾姑娘淡然道:“这是我的事,是不是?” 这意思是让李燕豪不要过问。 李燕豪道:“只是……” “只是什么?” 艾姑娘淡然一笑,道:“这件事我要是不出头,试问你们哪一位能把哈三骗进来。” 这一问,问得大伙儿哑口无言。 的确,要是艾姑娘她不出头,不把姬凝翠、单超派出去,如此这般一番,李燕豪等还真没办法顺顺利利地把哈三骗进金家船帮的总舵。 李燕豪吸了一口气,微一点头:“好吧,姑娘这份情我领受了。” 艾姑娘摇了头:“你错了,我无意让你领我的情,你也不必领我什么情,我所以出面管这件事,为的不是你,也不是眼前的任何一位。” 李燕豪这里听得一怔。 那里艾姑娘已转望姬、单二人:“嬷嬷、单老,去吧。” 姬、单二人都有点犹豫,齐声道:“姑娘——” 艾姑娘脸色微沉,娇靥上笼罩了一层薄薄寒霜:“我做事不会没分寸。” 姬、单二人没敢再说什么,立即躬身恭应。 艾姑娘旋即目光轻扫:“劳驾,哪位给派艘船去?” 李燕豪道;“沈护法跑一趟吧。” 沈玉山躬身答应,然后转向姬、单二人欠身摆手:“请!” 姬、单二人没说话,双双走了出去。 容得姬、单、沈三人行去,艾姑娘含笑说道:“关于金少主的事,我不便过问,金老帮主定夺吧!” 金太极双眉一耸,喝道:“来人!” 李燕豪道:“老帮主,我答应饶令郎不死。” 金太极脸上闪过一阵抽搐,扬手一指闭了金无痕的穴道,道:“押下去。” 袁泰就要上前。 艾姑娘道;“不,老帮主,令郎该留在这儿,倒是老帮主、无奇老人家、李少侠、蒲帮主诸位应该回避一下。” 金太极道:“金太极敢不遵命。” 拦腰抱起无奇老儿,往内退去。 李燕豪道:“蒲帮主,咱们也回避一下吧,请知会所有弟兄,不管有任何情况,没见信号,严戒轻举妄动。” 蒲天义道:“遵命。” 跟随着李燕豪退了出去。 刹时间,敞轩里只剩下了艾姑娘主婢、金无痕,跟四名黄衣人的尸体了。 海珠忍不住道:“格格……” 艾姑娘道:“嬷嬷跟单老不会那么快的,咱们坐下来吧。” 显然,她是顾左右而言他。 俏婢海珠心窍玲珑,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她没敢再说什么。 艾姑娘袅袅走过去,坐了下来。 第十一章 奸谋败露 码头上,姬凝翠、单超登上了一艘浪里钻,一名金家船帮的弟兄操舟,划破碧波,卷起白浪,向着湖口驰去。 浪里钻名副其实,而且够快,没一会儿工夫,便已驶出了湖口,进入了黄河。 只见湖口外,黄河两岸,停泊着数艘双桅大船,舱里不见灯,桅顶也没有信号,每艘船上都是黑漆漆的,让人难以辨别,究竟是那艘船是哈三的座船。 姬凝翠问那操舟弟兄道:“哪一艘船是你们金家帮的?” 操舟弟兄看了一看,旋即抬手一指对面三艘大船,居中那一艘道:“那一艘便是。” 姬凝翠点头道:“咱们划过去吧!” 单超道:“河水流得这么急,这艘小船过得去么?” 操舟弟兄笑道:“您老放心,这艘小船在我们金家船帮人手里,就是横过长江三峡都轻而易举。” 随着他的话,小船破浪前进,斜顶水流,往上驶去。 的确,操舟的弟兄一非夸口,二非吹嘘,小船在急流中速度不减,而且乎稳异常,刚才是顶着水流上驶,如今过了急流,船头居然正对着居中那艘大船。 单超忍不住叹道:“南船北马,果然不虚。” 只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什么人,停船!” 操舟的弟兄高声应道:“总舵来的。” 一道强光从那艘大船射了过来,立即把立身船上的姬凝翠,单超罩住,随听那话声道:“停船。” 姬凝翠往后一摆手,操舟弟兄连忙把船停住。 大船上那话声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怎么不认识你们?” 单超冷然道:“那不要紧,我们认识了姓哈的就够了。” “住口……我们船上没什么姓哈的。” 姬凝翠道:“你告诉姓哈的,德怡格格的侍卫求见,问他见不见面。” 忽听另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过来:“让他们上来。” 先前那人恭声答应,扬声道:“过来吧。” 浪里钻驶近大船,船上人叫道:“等着放下单梯。” 单超道:“省省事吧,不用放什么单梯了,老太婆,走!” 一声“走”,两个人陡然拔起,灯光中看,像两只大鹤似的落在了大船之上。 大船上站着四个人,一个在船边,三个一前二后近舱门口,站在前面的一个,是个瘦削中年人,一脸的阴沉色,森冷目光一打量姬、单二人,冰冷道:“你们俩是德怡格格的侍卫?” 姬凝翠道:“不错。” 瘦削中年人道:“我怎么知道你们是德怡格格的侍卫?” 单超道:“你是跟我俩要腰牌?” “不错。” “你不配看我们俩的腰牌。” 瘦削中年人脸色一变,旋即冷笑:“那我只好得罪了。”他跨步前欺,扬掌就抓单超。 姬凝翠双眉一耸,冷喝道:“找死!”大袖一挥,迎了上去。 砰然一声,瘦削中年人被这一袖拂得闷哼踉跄后退,他身后那两个人色变探腰。 一声冷喝传了过来:“住手!” 舱门砰然打开,一名白面年轻人走了出来,冰冷的脸色,冰冷的目光,一一打量姬、单二人,冷然摆手:“请。” 舱里蓦地灯光大亮,直泻舱外,姬、单二人迈步走了过去。进舱看,舱里九个人,一个靠里坐着,穿一身锦袍,八个列两旁,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身穿锦袍,靠里坐着的那个,正是哈三。 姬、单二人感觉得出,适才那年轻人,紧挨他二人身后而立,显然,只要他二人有一点异动,年轻人必会马上出手,那八名也会立即联手搏击。艺高人胆大,姬、单二人哪会把这阵仗放在眼里。 姬凝翠冷然开口:“你就是哈三?” 哈三微一点头:“不错,我就是哈某人。” 单超道:“你好大的架子啊。” 哈三倏然微笑,道;“我是皇上的侍卫,你们俩是公主的侍卫,怎么说,我也没有站起来相迎的必要,是不是?” 单超勃然变色,想动。 姬凝翠道,“老单,改改你的脾气,咱们不是来打架的。” 单超很听姬凝翠的,当即又忍了下去。 哈三笑道:“没想到德怡格格的侍卫,比我这个皇上的侍卫脾气还大啊。” 姬凝翠道;“哈三,得过就要且过,我二位只认德怡格格,别的人一概不认,真惹火了我们俩,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呃,是么?” “我二人知道你的身分,也明白你的出身,要是没两下子,也不敢跟你来这一套了,没有三两三,岂敢上梁山,你明白么?” “你倒是实情实话。” 哈三点头道;“不过恕我哈某人眼拙,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出二位是哪一派的高人。” “那么你听清楚了,他姓单,叫单超,老婆子我姓姬,叫姬凝翠。” 这才是人名树影,哈三微一怔,脸色倏变,欠身道:“莫非‘独目天尊’、‘辣手素心’二位?” 姬凝翠道:“你说呢?” 哈三转变得真够快,哈哈一笑站起,抱拳道:“恕哈三我有眼无珠,原来是当世两位顶尖儿高人当面,德怡格格竟能请得二位,实在是朝廷之福。” 单超冷冷道:“老太婆,看来还是回武林的好,德怡格格的侍卫,反不如咱们原来名头神气。” 哈三赔笑道:“两位请坐。” 姬凝翠道:“坐不必了,我们俩是奉命来请你上金家船帮的总舵去一趟的。” “呃,有事吗?” 姬凝翠道:“是这样的,格格带人攻陷了金家船帮总舵,不料他们暗发信号告了急,没多久金无痕闯了来,被格格擒住,金无痕却说是你的人,并且说你的船停在湖口外,格格不信,特命你去作个证。” 哈三“呃”地一声道:“原来如此,金家船帮所以告急,是因为格格……” 话锋忽转:“这倒是实情,金无痕已投效朝廷。” 单超道:“你跟我们俩说没有用。” 哈三道:“格格怎么会进袭金家船帮总舵?”他有点顾左右而言他。 姬凝翠道;“格格自然有格格的道理,你可以当面问问格格。” 哈三道:“两位,我也有不到金家船帮总舵去的理由。” 单超脸色一变,就要发作。姬凝翠却已淡然说道:“这么说,连德怡格格也请不动了。” 哈三忙道:“姬婆婆可别给哈三戴这顶大帽子啊,哈三这身骨头还承受不住,哈三多大胆子,几颗脑袋,敢不应德怡格格宣召,只是哈三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有什么苦衷?” “事关机密,姬婆婆何必非问不可呢。” “怎么,连自己人也不能说么?” “姬婆婆既然非问不可,我也只有据实相告了,哈三奉有密旨……” “呃,密旨不许你到金家船帮总舵去?” “那倒不是,而是密旨哈三即刻他往,另有任务,所以哈三不敢有任何耽误。” 单超冷冷说道:“要是我们俩不来,你是不是也要即刻他往呢?” “那当然,皇上的旨意,岂容耽误,不瞒两位说,我正准备下令开航,两位若是迟来一步,就找不到哈三了。” 单超道:“要是你不出面作证,那金无痕的性命……” “由两位代为禀明格格,不也一样么?” “好吧!”姬凝翠一点头道:“既然你另有任务,我们俩也不敢勉强你非去金家船帮总舵见格格不可,这样吧,你给我们写上几个字,好让我们回去交代。” “写字,写什么字?”哈三讶然问。 “只说明你奉有密旨,另有任务,不能去见格格就行了。” “两位回去代我禀一声就行了,何必写什么字。” “没有你写几个字,格格不相信我们,以为我们办事不力怎么办,格格的脾气你是不会知道,一发作起来,是会要人脑袋的。” 哈三笑道:“两位别开我的玩笑了,哈某吃了这么多年皇俸皇粮,就从来没有写个什么字据。” 单超冰冷道:“哈三,你几曾听说过,姓姬的跟姓单的,是随便跟人开玩笑的人。” 哈三笑声一敛道:“两位真要我写字据?” 姬凝翠道;“当然是真的。” 哈三道:“哈三要是不愿开这个例呢?” “好办。”单超道:“人不自私,天诛地灭,为了我们自己这两颗人头两条命,说不得只有勉强你写几个字了。” 哈三微一怔,旋即笑道:“两位自信做得到么?” 单超独目放光,煞威逼人:“你要不要试试?” 姬凝翠霍地转脸沉声道:“老单,你是来干什么的,打架的,怎么还是改不了暴躁毛病,难道跟随格格这么久,还没有磨尽你的火气。” 单超威态一敛,道:“好,好,老太婆,你怎么说,咱们就怎么走,行了吧。” 姬凝翠冷然转望哈三,道:“我刚才漏说了两点,第一,格格要你去作证,非常重要,我劝你还是去一趟的好,格格要的不是你一个人,而是你这整船人,说不定格格还有借重你的地方。第二,写不写什么字,真要说起来,并无关紧要,跟随格格这么多年,要是连这点都让格格信不过,我们俩大可以一头碰死了,你真要是抗命,不听格格宣召,即便是你奉有密旨,一旦格格闹起来,我不信官家会舍格格而护你,归根到底一句话,我看你还是勉为其难去一趟吧。” 哈三道:“姬婆婆,格格是要我带着人一块儿去?” “是的。” “可能格格对我还有什么差遣?” “不错。” 哈三道;“既是格格要我带着人去,那就可能有用我之处,既是有用我之处,我又怎敢抗命,只是倘若日后皇上责怪下来——” “自然是有格格替你承担。” 哈三一点头道:“只要有姬婆这句话,哈三就放心了,玉岚,吩咐开船。” 秦玉岚恭应一声,高声喊道:“开船。” 舱外有人轰雷般应了一声,随听铁链、绳索响动。 哈三道;“两位是坐自己的船,还是……” 姬凝翠转望单超:“老单,让小船带路,咱们就坐这条大船进湖了。” 单超站起来走出舱外,陡听他在舱外说道:“你前头带路吧,我们坐大船了。” 河面上传来操舟汉子一声答应,水声响动,跟着,大船也动了。 当船缓缓驶过河面时,姬凝翠道:“你出京来,只带这么几个人么?” “是的!” “是这么几个人,恐怕不够用。” 哈三笑笑道:“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哈三的这些人,都是卫队中的精锐,久经训练,智勇俱备,个个都能以一当十。” 姬凝翠“呃!”了一声,目光扫视了秦玉岚一下。 哈三道:“这是小徒,也是我的螟蛉义子秦玉岚。” “秦玉岚”这三个字,姬、单二人听说过了。“秦玉岚”这个人,姬、单二人也有了相当的了解。 姬凝翠道;“好资质。” 单超道:“恐怕这就是接你衣钵的人了。” 哈三哈哈大笑:“单老此话,真是一针见血,玉岚,过来见见‘辣手素心’‘独目天尊’二位。” 秦玉岚上前躬身施礼,道:“见过两位前辈。” 姬、单二人浅浅答了一礼,姬凝翠道:“哥儿也列名卫队了?” 哈三道:“他一直跟着我,压根儿就是卫队的人,简直就是我的左右手。” 姬凝翠道:“那就难怪官家的秘密卫队,这么得官家宠信,那么有效用了。” 哈三笑道:“姬婆婆夸奖了。” 说话之间,船已进入湖口,忽听舱外有人道:“禀爷,里头有灯号打来,咱们怎么回他?” 哈三面露疑色,望着姬凝翠道:“格格攻陷了金家船帮总舵,这打灯号之人——” 姬凝翠反应快,未加思索立即道:“金无痕是敌是友,犹待你一言,格格掌握着金无痕,金家船帮的人,还能不俯首听命,要不然会有他们的人,为我俩操舟么?” 哈三脸上疑色消失,点头道:“说得是,姬婆婆说得是,那么,灯号怎么回复法?” 姬凝翠扬声道:“告诉他们,是姑娘跟着姓单的回来了。” 舱外那人答应了一声,转眼工夫之后,又听那人道;“禀爷,前面水路放行。” 单超道:“姓单的、姑娘的船回来了,当然放行。” 哈三忽然站了起来,道:“两位,咱们到外头看看去吧。” 显然,他是要到外头去,凭他的锐利目光,观看金家船帮总舵内的吉凶。 姬、单二人毫不犹豫,转身当先行了出去。哈三跟出舱外,秦玉岚跟那八名则紧随身侧。 站立船头看总舵,只见码头上有几点灯光,其余各处则是黝黑一片。 哈三道:“金家船帮总舵,怎么这等模样?” 姬凝翠道:“劫后的金家船帮总舵,你还能冀望它是个什么样子。” 哈三哈哈一笑道:“姬婆婆说得是,劫后的金家船帮总舵,自不能冀望它灯火辉煌,有不平不凡之气势。” 秦玉岚道:“义父,码头上,似乎也看不见几个人。” “那当然。”哈三道:“格格神威所至,能幸保性命的,恐怕没几个了。” 一顿接道:“只是,这湖面上的船,似乎不少啊。” “船是不少。”姬凝翠道:“船上的人数加起来也颇可观,只是群龙无首,若之奈何。” “是啊!”哈三道:“金无痕掌握在格格手里,他们哪一个敢轻举妄动。” 秦玉岚道:“事实上,这些人都是朝廷的人啊。” 姬凝翠道:“但愿他们是,不过这还要等你义父一句话啊。” 就在说话之间,大船已靠稳码头。哈三举目环扫道:“怎么没看见格格?” 姬凝翠淡然一笑道:“难道你还要格格来接船么?” 哈三忙道:“不敢,不敢,自该是哈三匐匍趋前拜谒,玉岚,吩咐搭下跳板。” 秦玉岚一声吩咐,跳板立即搭下。 秦玉岚道:“义父,都上岸去吗?” 哈三道:“不必了,你留在船上吧,等候格格的令谕再行下船。” 秦玉岚恭应声中,哈三欠身摆手:“两位,请。” 姬、单二人没客气,甚至没有任何表示,当先下船而去,哈三则带着那八名贴身护卫下了船。 到了码头之上,哈三问道:“两位,格格现在何处?” 姬凝翠道:“跟我们俩来吧。”哈三转顾了一下,带着那八名跟了上去。 姬、单二人在前带路,一直把哈三带进了敞轩,敞轩里,金无痕躺在地上,有四具尸首陪着他。 艾姑娘居中高坐,海珠、紫琼则分随艾姑娘身后、左右。 哈三把八名护卫留在敞轩外,整整衣衫之后,快步走进敞轩,躬身施礼:“卑职哈三,见过格格。” 艾姑娘微抬皓腕,淡然说道:“少礼。” “谢谢格格。”哈三垂手微退,立于一旁。 艾姑娘指着金无痕,道:“这个人,你可认识?” “回格格,此人卑职认识。” “他说他已经投效了你,是朝廷的人,可是实情?” “确乎如此。” “这么说,是我冤枉了他了?” “格格明鉴,怎么说是冤枉?” “他是怎么投效你的?” “经由别人推荐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少时日了。” 艾姑娘点点头,目光一凝道:“哈三,你可知道,有人告你。” “有人告我,有人告我什么?” “有人告你私自组织青龙社,图谋不轨。” 哈三面色一变,旋即笑道:“格格,没有这回事,哈三领秘密卫队,何等身分,岂会组织什么‘青龙社’,何敢图谋不轨。” “不是我说你,是有人告你。” “敢间格格,是何人诬害卑职?” 艾姑娘一指地上的金无痕,道:“就是他。” 哈三脸色一变,道:“这么说,格格召来哈三,为的只是这件事,并不是让卑职证明什么了?” “不,我是要听你证明,证明他的话,也证明你自己清白。” 哈三很快地恢复了平静,微笑道:“格格,要卑职证明自己清白不难,格格可以回驾大内,仔细问一问,哈三是何等忠诚,有多少功劳。” “哈三,恐怕你还不知道,凡是跟大内有关的人,尤其是你们这些负有秘密任务的,你们的来龙去脉,以及你们的工作情形,我已了若指掌,谁知道得也不会比我多,我用不着再去问谁了。” “这么说,格格是确知卑职组织‘青龙社’了?” “我要是确知你组织了‘青龙社’,图谋不轨,心生谋叛,我就不会跟你罗嗦那么多了。” “格格恕卑职斗胆,格格既是没有证据,自不能凭金无痕一面之词——” 姬凝翠冷喝道:“哈三大胆。” 艾姑娘微一伸手,道:“嬷嬷,让他说下去,我做事一向公正,尤其这种事,事关重大,更要不枉不纵,他有辩尽可以辩,有理由尽可以说。” 哈三欠身道:“多谢格格宽容。” 艾姑娘道:“哈三,我要是听他一面之词的话,你一进敞轩我就把你抓起来了,我所以没有抓你,就是给你个申辩的机会,想听听你怎么说。” “格格,卑职自然是冤枉。” “你可愿跟他对质?” 哈三犹豫了一下,旋即道:“卑职愿意。” 艾姑娘道:“嬷嬷,拍活他的穴道。” 姬凝翠虚空一指点了出去。 金无痕身躯一震而醒,入目眼前情景,脸色不由一变。 哈三的两道锐利目光,落在了金无痕脸上,金无痕面有悸色,微显不安,移开了目光。 艾姑娘目光如电,看得清清楚楚,道:“金无痕,不管你有什么话,尽可以说,我保证任何人奈何不了你。” 哈三目中厉芒倏敛,道;“是啊,金无痕,有话你就说吧,只要不是无中生有,你在德怡格格的庇护之下,任何人奈何不了的.” 金无痕听得满面错愕,怔怔地望着艾姑娘,没做声。 艾姑娘道:“我也不怕你知道了,我是当今皇上的德怡公主,我可以保护你,也可治哈三的罪,你听明白了么?” 金无痕怔怔地点了点头。 艾姑娘道:“哈三真组织了‘青龙社’么?” 金无痕倏然定过了神,犹豫了一下,道:“你,你真是德怡公主?” 艾姑娘道:“你不相信,哈三,你告诉他。” 哈三道:“金无痕,座上确是德怡公主。” 金无痕目光转动了一下,道:“我不知道哈爷有没有组织什么‘青龙社’。” 哈三唇边飞掠笑意。 艾姑娘却平静地道:“金无痕,刚才你是怎么说的?” “启禀格格,刚才我并没有说什么啊。” 哈三轻咳一声道:“格格,足证卑职是冤枉的吧。” 姬凝翠道:“金无痕,你可是不相信格格能保护你不受任何人的迫害?” 金无痕道:“那倒不是,事实上我的确不知道——” 艾姑娘倏然一笑道;“我明白了,金无痕,你是以为我跟哈三在试探你的忠诚,是不是?” 金无痕道:“这……” 艾姑娘道:“你要是这么想,你就错了,我不妨告诉你,大内早就接获密报,有所谓‘青龙社’暗中活动,图谋不轨,但一直查不出来是谁,也一直掌握不住他们的行动,所以皇上才把我从天山召回来侦查此事,一方面由于我是皇上的女儿,可以信任,另一方面也因为我久在天山,见过的人少之又少,我侦查起来较为方便,我是个格格,皇上是我的爹爹,我总不至于跟青龙社有关系,生心谋叛吧!” 金无痕道:“这……” “别误了你自己。”艾姑娘道:“有话你还是从实说吧。” 金无痕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似乎仍是犹豫难决。 哈三道:“金无痕,只要你不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有话你尽可以说。” 金无痕看了哈三一眼,突然猛一点头:“好吧,我豁出去了,哈三确实组织了‘青龙社’。” 哈三脸色一变。 艾姑娘视若无睹,道:“空口无凭,你懂么?” 金无痕道:“我有证据。” “你有什么证据?”金无痕转望哈三。 哈三目中倏现厉芒,冷冷地逼视着金无痕,道;“你最好拿出证据来,要不然的话,以我哈三的身分,是绝饶不了你的。” 金无痕陡然抬手指哈三,道:“解开他的衣裳,看他的前胸,刺有一条青龙。” 艾姑娘抬眼望向哈三。 哈三哈哈大笑:“金无痕,你想的好主意,格格金枝玉叶,何等尊贵,谁敢在格格面前赤身露体。” 艾姑娘道;“哈三,我不在乎,也不会怪罪于你,解开你的衣衫,让我看看你的胸前。” 哈三欠身道:“格格,卑职不敢。” 艾姑娘说;“哈三——” 哈三道:“格格,卑职供职大内多年,深解皇律,倘若卑职因此获罪,岂不是百口莫辩。” “我说过不怪罪于你。” “格格——” 艾姑娘娇靥上倏现寒霜,冷然道;“哈三,难道你还要我立字据不成?” “这个……”哈三略一犹豫,毅然点头:“好吧,既然如此,卑职敢不从命,只是,格格,倘若卑职胸前没有刺什么青龙呢?” 艾姑娘道:“金无痕——” 金无痕立即道:“那是我诬告他,我任凭格格处置。” “哈三,你听见了?” 哈三欠身道:“卑职斗胆,愿听格格一句话。” “好,倘若你胸前没有青龙,我马上杀金无痕。” “多谢格格。”哈三又一欠身,目露精光,抬手一把扯开了锦袍。 艾姑娘等为之一怔,金无痕更是勃然色变。 哈三胸前一片黑茸茸的胸毛,哪里有什么青龙。 艾姑娘霍地转望金无痕:“金无痕——” 金无痕叫道:“不,格格,我明明看见过他胸口刺着一条青龙。” 哈三冷笑道;“它不是真龙,难道它会借雷雨之势,离我躯体,腾空飞去不成?” 一欠身,接道:“卑职敢请格格立毙金无痕。” 艾姑娘站了起来。 金无痕急叫道:“格格——” 艾姑娘道:“金无痕,你确见过哈三胸前刺有青龙,没有错?” “绝错不了。” 哈三道:“那么如今呢,青龙呢,金无痕,口说是虚,眼见是实啊。” 拍手掩上了锦袍,道:“格格适才亲口答应过卑职——” 艾姑娘凝目望哈三:“哈三,听说你擅施各种药物?” “卑职不会,但卑职手下有此能人。” “你手下的异人奇士不少吧?” “不敢瞒格格,的确不少,他们来自深山大泽,可以说无奇不有。” “是否有人能把一块假皮贴在某人身上,让人看不出来呢?” 哈三身躯一震,笑道:“格格说笑了,世上哪有这种人?” “既有人能造人皮面具,又怎会没有这种人?” “这个……” “哈三,你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哈三两眼精光一闪;道:“卑职遵命。” 毅然走到艾姑娘面前。 艾姑娘道:“打开来。” 哈三抬手扯开锦袍。 艾姑娘凝目看了一阵,抬手往哈三胸前伸去。 哈三眉宇间飞闪杀机:“格格,男女有别啊。” 抬手往艾姑娘皓腕搭去。 只听艾姑娘道:“哈三,你小看我了。” 她玉手疾翻,砰然一声轻震,哈三飘身而退。 姬、单二人变色欺前,敞轩外八人也到了哈三身后,好快。 艾姑娘道:“哈三,你已不打自招了,是不是?” 哈三狞笑道:“你又能奈我何?” “我马上擒你回京。” 哈三哈哈一笑:“我怎知你是不是真的德怡公主?” 艾姑娘道:“海珠,取出密旨给他看看。” 海珠探怀取出一卷黄绫,一抖而开。 哈三只一眼,脸色大变:“好吧,是你逼我反,怨不得我。” 艾姑娘道:“擒下。” 姬、单二人闪身而动,哈三八护卫闪身迎上。 疾快三招,八护卫躺下四对。 哈三狞笑一声攻向姬、单二人,姬、单二人双双出手。 又是疾快三招,哈家武学的确诡异不可测,难怪哈三能领秘密卫队,姬、单二人竟未能得手。 人影闪动,微风飘起。 敞轩外多了两个人,李燕豪、蒲天义。 哈三脸色大变;“德怡,哈三生心谋叛,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啊。” 艾姑娘道:“李少侠,这是我大清朝廷事。” 李燕豪道:“可是他夺我‘虎符剑令’,只他交还‘虎符剑令’,我立即把他交给格格。” 艾姑娘道;“哈三,还他‘虎符剑令’。” “不巧,‘虎剑符令’不在我身上啊。” 艾姑娘喝道,“大胆,擒下!” 姬、单二人齐动,李燕豪也同时出了手。 哈三双眉一剔,撮口发出一声短啸,然后双掌翻起,再迎李燕豪、姬凝翠跟单超。 居然以一敌三,硬拼三位绝顶高手。 李燕豪与姬、单二人右掌探出,都是抓势,如今一见哈三挥掌,自也变抓为劈,各自挥出一掌。 只听一声砰然大震,劲气激荡,罡风飞扬之中,哈三只发出了一声闷哼,李燕豪衣袂飘扬,姬、单二人却各自微退一步。 单超脸色一变,震声道:“这不是你哈家的武学,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哈三脸色有点发白,哈哈一笑道:“武功只能克敌制胜就行了,你管它是哪儿来的。” 单超还待再说。 李燕豪已然道:“哈三已然发出啸声示警,他船上的人闻声一定会赶来援手,蒲帮主请代我传令,挡他们一挡。” 蒲天义立即仰天长啸,啸声中他身躯拔起,天马行空般飞掠而去。 哈三冷笑道:“不要费心机了,只怕你们挡他们不住啊。” 李燕豪道:“那要试试看才知道啊。” 跨步欺上,探掌抓去。 姬凝翠冷喝一声,也与单超同时出了手势。 李燕豪跟姬、单二人甫自发动攻势,只见码头方向夜空中火光一闪,紧接着火舌冒上了半空。 众人为之不由一怔。 李燕豪等同时收手停攻。 哈三哈哈笑道:“行了,我也要来个火烧连环船了,你们等着瞧热闹吧。” 金太极喝道:“决去看看究竟。” 袁泰等立即转身奔去。 这时,一片杀声传了过来。 艾姑娘冰冷道:“哈三,你该死。” 她娇躯闪动,疾若闪电般向着哈三扑了过去。 好快的身法。 在场众人,包括李燕豪在内,看得心头方震,只见一条人影快如飘风,从外头掠进来,迫向了艾姑娘。 李燕豪一眼就看出了来人是谁,吓得心头狂震,急急叫道;“姑娘速退。” 他喊得并不晚。 但是艾姑娘却没退,两条人影乍合,没听见一点声响,两条人影倏然分开,艾姑娘满头乌云披散而下,踉跄而退,姬凝翠、海珠、紫琼急忙扶住,道:“格格——” 艾姑娘娇靥煞白,道:“我不要紧。” 再看来人,站立在哈三身边,脸色也是一片苍白,是个中年人,剑眉星目,胆鼻方口,俊朗异常。 单超暴喝一声,闪身欲扑。 李燕豪急喝道:“单老,不可,此人是霍家主人,霍天翔霍大侠。” 此话一出,全场立即震住。 哈三阴笑道:“你们之中,到底还有人认得出他来啊,还算不错。” 金太极轻叫道:“霍家主人霍大侠?” 艾姑娘道:“怪不得啊。” 无奇老儿道:“少侠,只要能把他擒住,我准保能让他恢复本性。” 哈三哈哈笑道:“问题是谁擒得住他啊。” 不错,一点都不错。 姬凝翠冰冷道:“霍天翔,难道你变得一点是非都分不出来了吗?” 霍天翔神色冰冷,没有说话。 艾姑娘道:“嬷嬷,不要跟他说什么了,现在他是听不进别人的话的。” 哈三笑道;“看来只有我们德怡格格是个明白人,如今我有这么一个保镖护驾,你们谁能奈何我。” 只听一阵衣袂风声,蒲天义、冷超、袁泰等奔了进来,冷超与袁泰等浑身是血,神态怕人。 李燕豪忙道:“冷老,你——” 冷超道:“少侠,不要紧,死不了的,这都是拜霍大侠之赐啊。” 李燕豪霍然转脸,目光如冷电,直逼霍天翔,道:“姨父——” 哈三道:“小子,你现在叫什么也没有用啊。” 金太极道:“蒲帮主,他们其他的人呢?” 蒲天义道:“死了不少,剩下的都逃回船上去了,有令嫒跟傅姑娘还在船上,我投鼠忌器,没敢行动,咱们的人正跟他们对峙着呢。” 冷超咬牙道:“放心,还有哈三在这儿,他们不会跑的!” 哈三道:“你哈三爷么?你哈三爷现在也要走了。” 向着霍天翔一摆手:“开道。” 霍天翔霍地转过身去,蒲天义、姬、单二人等,立即逼前一步。 李燕豪道:“姬老人家,不可做无谓的牺牲。” 艾姑娘道:“嬷嬷,让他们走。” 姬凝翠立即恭应了一声。 哈三得意一笑道:“霍天翔,走吧。”霍天翔迈步行去。 哈三紧跟在后。 蒲天义一挥手,带着冷超等先退出去。 李燕豪等也脚下移动,跟了出去。 前后是包围之势地往外移动着,哈三道:“怎么,你们还不死心么?” 李燕豪道:“只要你还在这座总舵之中,我自是不会死心。” 哈三道:“那么你们就送吧,哈三爷马上就离开这座总舵了。” “等你离开以后,再说不迟。” “你是说我言之过早?” “不错!” “小于,那咱们就等着瞧吧,只等我离开了这儿,哼,哼,小于,你们等着江湖上的血风腥雨吧!” “我还是那句话,等你离开以后,再说不迟。” 哈三笑了笑,没再说话。 说话之间,众人已到了总舵前的广场之上。 广场上伏尸处处,有哈三的人,有金家船帮的人,也有穷家帮的弟子。 李燕豪看得一阵悲痛,道:“姨父,你伤了不少人啊。” 哈三道:“他却是不觉得啊。” 冷超突然停住,叫道:“少侠,不能再让他们走了。” 哈三霍地转过身去:“你打算怎么样?” “姓冷的打算一条命换一条。” “行,我成全你,过来吧。” 冷超须发一张,就要扑,李燕豪飞掠而至,一把抓住了冷超:“冷老,不可。” “少侠,你要知道,今天走了哈三,再找他就不容易了。” “我知道。” “今天走了哈三,明天江湖上就是一片血雨腥风。” “我也知道。” “您既知道,怎么还……” “我不得已,冷老,我要是不放他们走,眼前就要伤人,流不少血。” “少侠,要是比起明天扛湖上要发生的,眼前伤的人,流的血,可以说是少之又少了。” “冷老,这道理……” “少侠,冷超一条命换无数条,值得。” “冷超,要舍命,自有李燕豪在,用不着您,何况此时此地舍一条命也未必有用。” “可是……” 哈三突然道:“要饭的,你罗嗦完了没有?” 冷超嗔目大喝:“鹰爪孙,闭上你的狗嘴,‘虎符剑令’还在你手里,今天是说什么也断然不会放你走的。” 哈三道:“那就试试看吧,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虎符剑令’并不在我身上。” 冷超要说话,哈三道:“不要慌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呢,‘虎符剑令’虽然不在我身上,不过你们只要能制住我,自不愁追不回‘虎符剑令’去。” 冷超道:“姓哈的,你说了半天,只有这句话像个汉子说的话。” 一顿接道:“少侠,他说的很明白了,难道您……” 李燕豪霍地转过身去,目注艾姑娘道:“艾姑娘,我把哈三交给你如何?” 艾姑娘立即应道:“可以,霍天翔呢?” 李燕豪毅然道:“我来勉力一试。” 哈三纵声大笑:“居然把我们给分了,你们这么有把握么?” 李燕豪道:“试一试总比不试好,要是连试都不试,哪里来的机会啊。” 冷超大叫道:“少侠说得好,笨鸟儿先飞,姓冷的先试了。” 错开面前的李燕豪,向着哈三劈出一掌。 冷超是恨透了哈三,这一掌他自是凝足了真力。 孰料,出掌相迎的是霍天翔,只听砰然一声,冷超被震得血气浮动,退了两步。 冷超勃然色变,还要动。 李燕豪一把拉住了冷超,道:“冷老,等等。” 哈三冷笑道:“李燕豪,你不顾那几个人,不要那几条命了?” 显然,他指的是傅姑娘、金无垢等,李燕豪道;“恐怕我是顾不了了。” 哈三道,“你要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那些人就会受尽折磨与羞辱,然后——” 李燕豪道:“哈三,你船上的那些人,若是敢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我会要他们十倍偿还。” 哈三双眉一剔,道:“李燕豪,难道你真不顾那些人了?” 李燕豪道;“冷老说的对,倘若我今天放了你,倘若我今天不追回‘虎符剑令’,明天江湖之上就会有更多的人丢掉性命,傅姑娘她们几位,只要明白这个道理,她们就不会怪我的。” 哈三哼哼一笑道;“既是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霍天翔,咱们闯吧。” 霍天翔还真听话,扬手一掌劈向了李燕豪。 李燕豪不愿硬碰硬,伤了霍天翔,或是落个两败俱伤都不好,他闪身避过,并指点了出去。 霍天翔跟李燕豪这边一交上手,艾姑娘立即带着姬凝翠、单超攻向了哈三。 眼前的情势立刻就明朗了,李燕豪苦斗霍天翔,一时难分上下。 哈三以一敌三,独斗三位绝顶高手,马上就显得力不从心,时露险象了。 蒲天义老经验、老江湖,知道此刻唯一该担心的地方是在船上,向着冷超递出一个眼色。 冷超粗中有细,一点就透,没吭声地悄悄退走了。 这真可以说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龙争虎斗,真打得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 几十招过去,李燕豪、霍天翔仍未分出高下。 霍家称当世第一家,霍天翔仍是霍家主人,自允称当世第一好手,但是,他对眼前这位“虎符剑令”年纪轻轻的衣钵传人,竟丝毫奈何不得。 足见,李燕豪一身修为是多么高绝、多么惊人。 在场观战的众豪雄,一个个看直了眼,看张了嘴,被四下激蔼的罡风劲气逼得连连后退,居然都茫无所觉。 但是,只有李燕豪自己明白,他姨父,这位霍家主人霍天翔,的确不愧为当世第一好手。 可能是受了药物的影响,使得霍天翔每次出手,都有一刹那间的呆滞,而李燕豪也就利用这刹那间的工夫,每每化险为夷,然后再出手反击,要不然,李燕豪他应该已经落败了。 霍天翔虽一时未胜,但却已站稳了不败的地位。 可是哈三就不同了,五十招一过,就显得手忙脚乱了,在五十三招上,为躲艾姑娘威力无俦的一击,让“辣手素心”的辣手,在左肩后抓了一把,立即衣破,皮开、肉绽,鲜血马上湿了半支袖子。 艾姑娘道:“哈三,你若是就此束手就缚,我……” 哈三不等说完,狞笑截口:“你做梦,哈三爷岂是束手就缚之人。” 突然一袭锦袍吹了气似的暴涨,身躯疾旋,闪电般攻出三掌。 他这一招不但诡异,而且威力强人,把艾姑娘、姬凝翠、单超一起逼退了半步。 只这么半步,哈三一个身躯陡地冲天拔起,向着总舵内腾射而去,谁也没想到哈三会跑,大家都不由一怔。 “噗!”地一声,李燕豪左肩被霍天翔右手小指扫中,衣服破了,皮肉也破了,左肩一破血染红了一块,大惊之余,李燕豪奋力攻出一掌,逼得霍天翔往后一退,才使自己躲过了更大的伤害与危厄。艾姑娘等定过于神,她带着姬、单二人,还有紫琼、海珠追了去。 李燕豪见状大急,但却苦于不能分身。 就在这时候,蒲天义一声:“少侠别急,老化子跟去看看。” 蒲天义如飞而去。 李燕豪跟霍天翔又交上了手。 口口口 突然间,哈三的船上暴起了杀声。 冷超带着人摸上船去了。 李燕豪更急,但却不敢再稍事分心。 忽见无奇老儿向着身边的金太极低低说了几句。 金太极精神一振,立即招手把一名弟子叫到了身边,低低交待了两句,那名弟子如飞奔去。 没一会儿工夫,那名弟子驾着一艘小船在码头旁边出现。 金太极急忙向着李燕豪打了个手势。 李燕豪跟霍天翔互换两招之后,抽身一跃,掠上了小船。 霍天翔似乎迟疑了一下,也跟着一掠上了小船,向着李燕豪攻了过去。 李燕豪抬手封架,两个人一在船头,一个船尾,转眼工夫就互换了三招。 船小,无法飞腾扑跃,无法挪动闪躲,两个人脚下不动,仅只靠上半身移挪,攻守换招。 而这时,那艘小船像有人操纵似的,缓慢地离开码头,往湖中飘去。 霍天翔跟李燕豪只顾搏杀,似乎全然没有觉察。 小船说是缓慢移动,其实也相当快,一转眼工夫已然离开码头十余丈远,同时也远离了所有的船只。 突然,李燕豪在攻出一招之后,腾身拔起,就李燕豪腾身拔起的当儿,小船猛然一翻。 霍天翔觉出不对来了,也双袖一抖,拔起了身躯。 而此刻李燕豪已是居高临下,占了优势,人在半空一个盘旋,头下脚上,俯冲而下。 双掌挥出一股排山倒海劲气,向着霍天翔当头压下。 很显然地,李燕豪是想逼霍天翔下水 按理,霍天翔应该坠入水中。 但事情却不那么简单。 霍天翔扬掌上击,把李燕豪的身躯震得向上飞起,他轻飘地落在已然翻得底朝上的小船之上,李燕豪自己无处落脚,却先掉进了湖水里。 此刻,不远处冒起个人头,正是那名操舟弟子。 李燕豪懂水性,他一边踢水,一边叫道:“翻他下去。” 那名弟子头一缩,没入水中不见了。 李燕豪知道,那名弟子潜到船下做手脚去了,他紧盯着霍天翔脚下那艘船底朝天的小船。 转眼工夫之后,那艘船猛一荡,却听得霍天翔冷哼一声,船又不动了。 李燕豪知道,霍天翔使上了内家“千斤坠”,那名弟子扳不动船。 看样子非得他帮忙不可了。 李燕豪猛提一口气,身躯陡然拔起,带着一大片水珠,向着霍天翔冲了过去。 霍天翔沉喝出掌,水珠四溅,李燕豪又落进了水中,而霍天翔自己也哗啦一声掉进了湖里。 霍天翔应变快,人一落水,马上探掌要抓小船,但此刻小船却突然箭也似的窜出了丈余。 霍天翔没有漂浮之物可抓,仍未下沉,他两手拍水挣扎,可是,突然,他猛往下一沉不见了。 李燕豪知道,是那名弟子把霍天翔拖下了水底。 他也知道,霍天翔内功精湛,想把霍天翔翻在水底弄昏,恐怕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 这非得要他帮忙。 他一翻身潜进了水里,水底睁眼视物,果然,那名弟子紧拉着一根绳子,另一端却套在霍天翔一条小腿上,霍天翔腿拼命踢弹,虽然无法挣脱,但他气不泄,水也无法进入他的口鼻之中。 那名弟子算是聪明,他没有直接抱着霍天翔的腿,否则他非死在霍天翔的脚下不可。 李燕豪两脚踢水,冲了过去,遥遥一指点向霍天翔,只见水中起了一条白线,霍天翔口鼻之中顿时冒起水泡,人猛一阵挣扎,然后再也不动了。 行了,那名弟子人往上冲,抱住了霍天翔,往水面腾起。 李燕豪跟了上去,两个人合力把昏迷中的霍天翔弄上了岸。 金太极立即迎了上来,道:“少侠,把他交给我跟无奇贤弟吧,冷化子等已控制了船上的情势,您请过去看一看吧。” 李燕豪道:“无奇老人有把握恢复霍大侠的神智么?” 金太极道:“无奇贤弟嘱我转奉少侠,半个时辰之后,他将交还少侠一个神智清醒的霍大侠,少侠放心就是。” 李燕豪未再多说,抱拳一声:“有劳!” 转身向着哈三那艘大船掠去。 他一个起落,已然到了码头,腾身拔起,直落大船之上,一眼便瞥见船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不少尸体,内中有哈三的人,也有穷家帮的弟子,看得他心中不禁一阵刺痛。 此刻船上静得很,听不见一点动静,看不见一个人影,他扬声发话道;“船上还有人么?” 只见一名穷家帮弟子,从舱里掠了出来,抱拳躬身:“见过少侠。” 李燕豪答了一礼道:“冷老已经不在船上了么?” 那名弟子道:“回少侠,总护法下底舱去了。” “呃,干什么去了?” “搜寻那秦玉岚与几位姑娘去了。” 李燕豪一怔:“诸位上来以后,没见着几位姑娘么?” “没有。” “也没有见着秦玉岚?” “不,秦玉岚逃入底舱去了。” 李燕豪道:“那不是自投罗网了么,底舱入口在何处?” “就在当中。” 李燕豪闪身进入舱中,只见一块五尺见方的船板向上掀起,一座木梯通了下去。 他问道:“冷老可曾派有弟兄在上头把守?” “一共有五名弟子,分布在各处。” 李燕豪没多说,一声:“诸位小心。”当即踏上木梯,拾级而下。 木梯底下挂着一盏灯,灯光微弱,照射不远,藉这微弱的灯光,李燕豪却看得一呆。 眼前横着一堵木墙,墙上-列排着五个约莫长有五尺的圆洞,洞里黑忽忽的。 底舱怎么这个样子,这是什么? 整个底舱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 李燕豪好生诧异,忍不住叫道:“冷老,冷老。” 却听不见一点回音。 怪了,就这么大一个底舱,冷超等既在这儿,怎么会连叫都听不见,难道他们已经出去了? 李燕豪直觉地感到,这座底舱,有点怪。 他沉思了一下,矮身钻进中间圆洞之中。 不进还好,一进圆洞,眼前情景顿变,刚在外头看,只是一个洞,黑黑的,而如今,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云雾迷漫,两丈外看不见事物。 李燕豪马上明白了,这座底舱确乎不简单,有埋伏、有机关、是一种奇门遁甲妙阵、九宫八卦排列。 望身后,仍是通道,原来的圆洞已经不见了。 怪不得冷超听不见他的叫声。 怪不得秦玉岚躲进了底舱。 这一座小小的底舱,简直可媲美九天玄女的藏军洞,能容纳风雨雷电,干军万马。 这是出自哪位奇人之手? 哈三手下真有这种奇才异士? 这,难不倒李燕豪。 李燕豪自忖不会被眼前的阵式困住。 他吸一口气,迈步往前行去。 突然,遥遥传来人声,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话声也很低微,听起来,分不清是男是女。 李燕豪凝神听了片刻,辨别了话声传来的方向之后,随即凝功护身,向着话声传来处行去。 眼前是雾气弥漫的甬道,甬道壁赫然是由一块块的青石砌成的。 甬道壁上虽然没有火把、灯火一类的照明物,但弥漫的雾气中,却是有光亮透传,人行走在甬道内,不虞看不见事物。 走了片刻工夫,眼前甬道突然一分为三,那遥远的人声,虽然是从中间一条甬道中传送过来的,但是李燕豪却走进了左边一条甬道。 因为他知道,左边这条路才是“活”路,走左边这条路,才能找到那说话之人。 又片刻工夫,甬道走尽,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甬道外是个看不见边际的大广场,又像个深涧幽谷,东一堆、西一堆的石头散布着,都有一片半人高的杂草,弥漫的雾气中,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见。 刚才的人声哪里去了? 难道不在这儿?还是李燕豪走错了路? 应该都不是。 李燕豪有把握,他没有走错路,既然没有走错路,说话的人就应该在这儿。 可是,为什么话声静寂,什么也听不见了呢? 李燕豪暗提一口真气,扬声发话:“何人在此说话,请出一见。” 话声出口,只见回声嗡嗡,却听不见有人答话,难道那说话之人已经走了? 李燕豪不禁有些诧异,二次提气,方特开口。 突然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过来:“何人在此大呼小叫,扰人清修?” 李燕豪一听就听出来了,这冰冷话声是从左前方两三丈外,一座石头堆后面传过来的。 毕竟,李燕豪没有走错路。 他微微一笑道:“哪位高人在此清修?” “跟你没关系,何必多问。” “我既然到了此处,总算彼此有缘,怎说没关系?” “好一张利口,有缘又如何?” “有缘就应该请出一见,不要彼此当面错过了。” “你真要见我?” “当然是真的。” “你可知道,见我一面,是个怎么样的后果么?” “不清楚,请教。” “你可知道这儿是什么所在?” “哈三座船的底舱。” “你敢直呼三爷为哈三?” “有什么不敢的!” “那么你定然是敌非友!” “这话说的多余,你早就知道了。” “怎见得我早就知道了?” “你若是不知道我是敌非友,怎么会跟我谈什么后果?” “好后生,聪明。” 李燕豪一笑道:“这叫什么聪明,凡是稍具头脑的人,都想得通这道理。” “我不跟你在这话题上辩论,我告诉你,此处是幽冥世界,迷离幻境。” “明明是哈三座船的底舱。” “不,是幽冥世界,迷离幻境。” “我也不跟你在这话题上做辩论,就算是幽冥世界,迷离幻境,又如何?” “见我一面之后,就永远别想离开这幽冥世界,迷离幻境。” 李燕豪一笑说道:“阁下,我能进来。” “怎么样?” “我既能进来,就能出去。” “错了,你进得来,未必出得去。” 李燕豪一笑,方待再说。 “先别夸口,你先回头看上一看。” 李燕豪当真回头看了一看,这一看,看得他不由一怔,眼前,本该是个甬道口的,事实上,刚才他是从甬道里出来的。 但是,现在甬道口已经不见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无边际的汪洋大海。 他定了定神,回过头来笑了:“这儿叫迷离幻境?” “不错。” “不过是幻境耳,算不得什么,不过……” “不过怎么样?” “我不能不承认,你们的神通不算小。” “何止是神通不算小,这是真真实实的汪洋大海,你若是落入水中,非灭顶淹死不可。” “跟外面湖水,只隔着一层船板而已,若是凿穿了船板,水就更多了。” 李燕豪这话是话里有话,是暗示那人,一旦凿穿船板,什么幽冥世界,什么迷离幻境,全泡“汤”了。 那人哼哼一阵冷笑,道:“话是不错,只是,谁敢凿船?” “有什么不敢的。” “后生,你不要你这些朋友的命了?” “别恐吓我,据我所知,他们已经不在这底舱里了。” “既是这样,你来干什么?” “我来是为擒那秦玉岚。” “既然你不是来救人的,也不相信你的朋友还在这幽冥世界、迷离幻境之中,那你为什么不凿船,还等什么?”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意用这一手。”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擒你的人吧。” “不忙,舱顶有高手把守,我不怕他脱逃漏网,我想见见你,你还是让我见上一见吧。” “后生,你真要见我?” “你阁下岂非多此一问。” “你不怕出不了这幽冥世界、迷离幻境?” 李燕豪笑道:“那就是我的事了,我若是不见你,难道你会放我出去么,未必吧?” “好后生,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既是非见我不可,那你就过来吧。” 李燕豪笑笑道:“乐于从命。”迈步走了过去。 他听出话声是从左边前方一座石头堆后传出来的,但是如今他却走向正前方两丈外的一堆。 眼看快到那座石头堆前了,他却霍然转身,闪电飘风般扑向右边一座石头堆后。 到了那座石头堆后,眼前呈现一名道装老者,面露惊慌之色,正准备挪动。 李燕豪笑道:“阁下,来不及了。” 道装老者神色立即转趋平静,换上了一副冷漠神色:“后生,你果然不简单,算你侥幸。” “侥幸?” 李燕豪笑道:“你知道无奇老人此人?” “当然知道。” “你阁下的道行比他差多了,又岂能瞒得过我,你既然连我都瞒不住,又在无奇老人面前逞什么能,露什么强。” “后生,住口!”道装老者怒喝道:“无奇老儿是个什么东西,他也能跟我比?” 李燕豪笑道:“幸亏这幽冥世界、迷离幻境中风不大,否则你阁下非闪了舌头不可。” 李燕豪这话无殊火上浇油。 道装老者勃然大怒,只见他脸色一变,厉声道:“好后生,你敢!” 袍袖陡然一挥,向着李燕豪当胸撞了过来。 李燕豪侧身往旁一让,躲过一击,右掌翻腕而起,五指已轻轻搭在道装老者腕脉上,微笑道:“阁下,出手动武,恐怕你比我更是差上一截。” 道装老者真是恼羞成怒,厉喝声中就待挣脱李燕豪的五指。 他是用了力了,但是,他没能挣脱李燕豪的五指,甚至连沉腕也没能做到。 他机伶一颤:“你……” “别你呀我的了,说吧,尊驾何许人,尊姓大名,上下怎么称呼?” 道装老者道:“我不愿瞒你,恐怕也瞒不了你,贫道叫一尘子,出身崆峒。” “呃,原来是崆峒派的道长,没想到崆峒派里还有这样深谙九宫八卦、奇门遁甲的高人啊。” “后生,你休要小视崆峒,崆峒尽多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能人。” “这么说,道长你是崆峒派里最笨的了?” 一尘子气灰了脸,厉声道:“你……” “道长,别你呀我的了,咱们说正经的,秦玉岚在什么地方,穷家帮的人在什么地方,几位姑娘又在什么地方?” 一尘子厉声道:“不知道。” “道长!”李燕豪笑笑道:“你出身崆峒名门大派,又是崆峒派里出类拔萃的人物,身分地位自是高人一等,若是让我扣着腕脉,逼供似的问,那对道长你的颜面,可不大好看哪。” 一尘子的脸色一连好几变,道:“你既然无惧于眼前的幽冥世界,迷离幻境,你不会自己找么?” “道长告诉我所在,不就省得我到处跑了么?” 一尘子双目之中陡现厉芒,但很快地,他目中厉芒又消失了,神色转趋颓废,刚要说话。 蓦地一声沉喝传来,一蓬黑雾罩向了李燕豪。 黑雾来自身后,李燕豪身后像是长了眼,抖手抛起一尘子往后一迎,飘身往左掠出丈余。 一尘于惨叫一声落地,四肢挣动了几下,不动了。 不远处站着个青袍老者,一脸惊容,独自发怔,李燕豪入目这青袍老者,也不禁为之一怔。 这青袍老者不是别人,赫然竟是骆宏勋。 “是你?”显然,骆宏勋已然定过了神。 “不错,是我。”李燕豪道:“没想到在这儿又碰见了骆老,这世界可真小啊。” 骆宏勋脸上一阵阴晴不定:“你是来……” “我的来意,骆老还用问么?” “听说哈三爷已进入金家船帮总舵了?” “不错,只是,我已来到此地,哈三的下场,骆老应该是不想可知了。” 骆宏勋脸上飞快掠过了一丝异样神色,上前一步:“你们真制住哈三了?” “在我上船之前,哈三已然逃入总舵之内,不过这座总舵四面环水,恐怕哈三已成瓮中之鳖了。” 骆宏勋脸上又一阵阴晴不定;“你,你是来找秦玉岚的?” “骆老料事如神,令人佩服。” 骆宏勋突一点头道:“好,我知道他躲在哪儿,我带你去。” 李燕豪听得一怔:“怎么说,骆老带我去?” “不错,我带你去。” “骆老愿意这么做,必然有什么缘故。” 骆宏勋咬牙道:“我为的是我的女儿,他根本不拿她当人,我心疼,我忍够了,我早就想手刃这两个贼,可是我不是他们的对手,也投鼠忌器,如今,你跟我走吧。” 骆宏勋迈步要走,李燕豪道:“骆老,且慢。” 骆宏勋停步凝目:“怎么,你信不过我?” “那倒不是,令嫒的情形,我想象得到,我只是要问问骆老,有几位姑娘……” “几位姑娘怎么样?” “金姑娘、傅姑娘,还有令嫒骆姑娘,她们现在何处?” “我只知道小女在何处,别人我就不知道了。” “呃。” “哈三跟秦玉岚,根本不拿我父女当人,你以为他们会让我父女知道什么?” 李燕豪看了骆宏勋一眼,微一点头道:“好吧,那就麻烦骆老带路吧。” 骆宏勋话没说,迈步就走。 突然,一个阴恻恻话声传了过来:“骆宏勋,你该死。” 骆宏勋方机伶一颤,紧接着手按心口,闷哼倒地。 这变故太快,快得连李燕豪都没来得及救援。 骆宏勋猛挥手:“别管我,小女,快,快。” 李燕豪猛悟,提一口气,飞身追了过去。 弥漫的雾挡住了视线,但李燕豪凭着敏锐的听觉跟高绝的身法,转眼工夫之后,他已看见了前面疾奔着一条瘦高黑影。 李燕豪猛提一口气,舌绽春雷,霹雳大喝,大喝声中,身躯窜起,脱弩之矢般往前扑去。 前头黑影似是知道难逃追捕,忽然扑倒,就地一滚,竟然不见了。 李燕豪急收势停住,竭尽目力,略一环扫,只见两丈内除了几座石头堆着,别无他物,心知那人必然藏在某一堆石头堆后。 他松了一口气,至少那个人没有跑掉,对骆天娇的性命,构不成威胁。 他当即发话说道:“朋友,除非你比-尘子高明,否则,你还是自己走出来吧。” 他说他的,没有反应。 李燕豪一声冷笑道:“既是非让我请不可,好吧。” 他扬掌劈向一座石堆,砰然声中,哗啦一阵,那座石堆倒了。一条黑影从另一座石堆后窜出,要跑。 李燕豪岂容他再跑,身躯闪动,一步跨到,正好截住了那人去路。 那人大惊收势,一个倒翻要往里跑,而,李燕豪已然探出了右掌,闪电般抓住了那人的右小腿,他恨那人杀了骆宏勋,五指用力,叭地一声,那人腿骨尽碎,惨叫声中,昏死落地。 李燕豪松了手,也看清楚了那个人。 瘦高个儿,一身黑衣,鹞眼鹰鼻,满脸阴狠色。 李燕豪一指点下去,那人大叫而醒。 李燕豪抬脚跺在他胸膛之上:“你杀了骆宏勋,秦玉岚的所在,我只好找你要了。” “我,我不知道。” 显然逞硬,李燕豪脚下用了力。 李燕豪脚下这一用力,无殊一座小山压在瘦高汉子胸膛之上,瘦高汉子不能呼吸了,脸色憋红了,眼珠也凸出来了,他受不了了,只见他急挥着手憋出了一句;“我说,我说,” 李燕豪脚下微松,道:“说吧,我听着呢。” 瘦高汉子直喘,手指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李燕豪收回脚道:“这样吧,你带我去吧。” 瘦高汉子翻身跃起。 李燕豪一把抓住了他,道:“别跟我耍什么花样,除非你自信比我快,动作比我快。”说完了话,李燕豪松开了他。 瘦高汉子一句话没说,迈步行去,李燕豪紧迈一步,跟了上去. 瘦高汉子带着李燕豪往前走,片刻工夫以后,眼前出现一座月形门,瘦高汉子迈步走去。 李燕豪跟进了月形门,眼前景物突变,竟是一片有花有草,相当清幽的花园。 这艘双桅大船的底舱,简直是包容了天地,令人不能不叹服奇门遁甲、九宫八卦的玄奇奥妙。 眼前这片花园,不但有花有草,而且是亭、台、楼、榭一应俱全,朱栏碧波,画栋雕梁,居然建筑得美轮美奂。 那瘦高汉子突然停了下来,抬手往前一指,道:“在那里!” 李燕豪忙循瘦高汉子所指望去,只见瘦高汉子所指处是一片树林,林中雾气迷蒙,偶尔风过,可见雾气中露出一角流丹飞檐。 他当即问道:“那是什么所在?” 瘦高汉子道:“当然是秦少爷的住处。” “那么你为什么不往前走了?” 瘦高汉子脸上忽现悸色,道:“我只能带你到这儿了。” “你怕秦玉岚杀你么?” “那是自然。” “你以为,一旦我找到了他,他还有伤人的机会么?” “那可很难说,防着点儿总是好的。” “你没有骗我,秦玉岚确实在那儿?” “已经近在咫尺了,你尽可以过去看看。” 李燕豪点头道;“好吧。” 一指闭了瘦高汉子的穴道,然后道:“你的穴道,一刻工夫之后,自然会解开,但若是你欺骗了我,这一刻工夫也够我折回来找你的了。” 拦腰抓起瘦高汉子,走近树林,把瘦高汉子藏在一隐密处所,然后迈步往树林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走,眼前越清楚,终于,一间精舍呈现在眼前。 这间精舍外头,围绕着一圈竹篱,柴扉半开,篱内里的花草,加上四周的雾气一衬托,显得这间精舍一丝儿不沾尘世间的俗气,也格外宁静异常,听不见一点声息。 李燕豪凝神听了一下之后,闪身进了柴扉,运功护身,戒备着往精舍内行去。 精舍两扇门也是虚掩着,从门缝里内望,门里是间雅致的小客厅,没有人。 李燕豪轻轻推开门,进了小客厅,靠里有一扇门,垂着珠帘,似乎另是一间。 李燕豪停也未停便走了过去,轻轻掀起珠帘往里看,他看得-呆。 很华丽的一间卧房,香闺全貌,被翻红浪,纱帐低垂,玉钩双悬的牙床上,面向里睡着一个女子。 长发散落枕旁,一只手臂露在被外,像象牙,又像嫩藕,圆润晶莹,要多动人有多动人。 这女子是哪位姑娘? 金无垢、傅梅影、霍若男、骆天娇? 这四位,除了骆天娇之外,其他三位,无论哪一位,跟秦玉岚这三个字连在一起,那后果都不堪设想。 那么,床上人儿到底是谁呢? 李燕豪心头震动,急急一步跨了进去,他来到床前,掀起纱帐,玉钩“叮”地一声脆响。 就这么一声,已惊动了床上人儿,她娇慵地玉臂一挥,转脸而上,星眸仍闭,梦呓似的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如今可以看清她是谁了。李燕豪心中有种异样感受,也微松了一口气。她,是骆天娇。 一句“你回来了”,显然,她是弄错了人,李燕豪正感不知该如何开口。 骆天娇又说了一句:“你怎么不说话啊?” 李燕豪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轻声叫道:“姑娘!” 骆天骄猛然睁开了眼,她看清站在床前的人了,猛一怔,脱口叫道:“怎么是你?” 李燕豪道:“我……” 骆天娇娇靥上突然泛起一片惊喜色,猛然坐了起来。 李燕豪心头猛一震,急忙把脸转向一旁。 骆天娇一丝未挂,竟是赤裸着的,至少她上身赤裸着的。 只听骆天娇道:“我,我忘了,我已经又躺下了。” 李燕豪没马上转过脸,道:“是我不好,不应该闯进来。” 骆天娇道:“我的衣裳在橱里,劳驾递给我一下好么?” 李燕豪看见衣橱了,走过去打开来,拿起一件走回床上递给了骆天娇,然后又背过身去。 他看见了骆天娇的脸,一张羞红如晚霞的娇靥。 很快地一阵悉悉唆唆,然后身后响起了骆天娇的话声:“我,我穿好了,你可以转过身来了。” 李燕豪缓缓回过了身,骆天娇已站立眼前,低垂着螓首,连雪白的耳根子上都泛上了红霞。 李燕豪有份不安,定了定神之后才道:“姑娘……” 骆天娇抬起了头,娇靥上仍带着三分羞红,眉宇间飞快地掠过一丝黯然的悲忿道;“我已经好久不知道什么是廉耻了,可是在你面前,我却觉得无地自容。” 李燕豪实在不便蜕什么,是苛责骆天娇自甘堕落,还是表示同情,两样都不能,他只有岔开话题道:“姑娘,我是来找秦玉岚的。” 骆天娇微一怔,“找秦玉岚,你是说哈三……” “哈三恐怕逃不出金家船帮总舵了,只有秦玉岚,还在这条船上。” “这么说,你是来……” 她等着李燕豪的答复,李燕豪只点了点头。 骆天娇没说话,半晌才道;“没想到在这儿会碰见你,真没想到还能碰见你。” 李燕豪没接话,他不好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问:“姑娘,那秦玉岚……” 骆天娇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刚才还在这儿。” “如今呢?” “他匆匆忙忙走了,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姑娘……” “不要问我,我不能告诉你。” 骆天娇微微摇头,娇靥上掠过一丝痛苦神色。 李燕豪一怔:“姑娘不能告诉我?” 骆天娇神色一黯道:“我活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随时可以死,但是,我不能不为我唯一的亲人着想,我父亲也在这儿,他总是我生身父母啊。” 李燕豪听得心头震动,迟疑了一下道:“姑娘,我已经见过令尊了。” 骆天娇微一怔道:“你见过我父亲了,在哪儿?”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骆姑娘,你要冷静。” 骆天娇脸色微变,目光一凝,道:“你是说……” 李燕豪道;“令尊已然被害了。” 骆天娇脸色大变,一把抓住了李燕豪的手:“那怎么会,是你……” “骆姑娘,我不会杀害令尊的。” “我相信你不会,那么是谁,你快告诉我,是谁?” 李燕豪遂把一尘子的情形说了一遍。 骆天娇听得连连色变,李燕豪把话说完,她变得神色怕人,颤声道:“那个人现在还在外头么?” “他的穴道还不到解开的时候,应该还在外头。” 骆天娇眉腾杀气,就要往外闯。 李燕豪忽有所觉,伸手拦住了她。 随听外头响起个冰冷话声:“他还在外头,可是我已经替你报了仇了。” 骆天娇机伶一颤,脱口说道:“秦玉岚。” 不错,是秦玉岚,李燕豪也听出来了。 李燕豪禁不住一阵激动。 只听秦玉岚又道:“天娇,你可真贪啊,我侍候了你那么半天,你还不够啊。” 骆天娇咬牙道:“你这贼……” 她“贼”字刚出口,李燕豪已闪电般扑了出去。 李燕豪的动作,不能说不够快,但是秦玉岚也极为滑溜,等到李燕豪出了精舍,秦玉岚跑得只剩下了个背影。 秦玉岚是仅次于哈三的一个重要人物,能掌握了秦玉岚,就能掌握了一切。 李燕豪无暇再去顾骆天娇了,猛提一口气,展开绝世身法追了过去。 秦玉岚得哈三真传,轻功造诣不弱,但跟“虎符剑令”的衣钵传人比起来,究竟还差上半截,是故,双方的距离显著地逐渐拉近。 李燕豪没心情注意都经过了些什么样的地方,只知道最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宫殿似的建筑,坐落在雾气弥漫、虚无飘渺间,宛似仙人居处的一座宫殿。 秦玉岚飞快地奔进了那座宫殿里。 李燕豪紧跟着进了宫殿,但是秦玉岚已经没了踪影了。 李燕豪立即收势停住,屏息凝神,用他敏锐的听觉一阵搜索, 秦玉岚像泥牛入了海,偌大一座宫殿里,像死了一样沉寂。 李燕豪不禁为之跺足,没想到让秦玉岚在眼皮底下跑了。 眼前这座宫殿,应该是到处都有出路,上哪儿去找秦玉岚去, 他知道,眼前都是幻境,只要能破,一举手间,底舱原形毕露,秦玉岚当立即无所遁形,但是,苦就苦在他不懂破法。 艾姑娘一定懂,但是他不能折回总舵去搬请艾姑娘啊。 李燕豪正感懊恼之际,一阵异响被他的敏锐听觉抓住了。 那是极其低微的哭泣声,错非李燕豪有敏锐的听觉,换一个人绝听不见。 那不只是一阵哭泣声,而且是女子的哭泣声。 女子哭泣声,这是谁? 这儿,除了骆天娇之外,就只有傅梅影、金无垢、霍若男三位姑娘了。那么,这哭泣的女子是谁?李燕豪听不出来,但是他知道,那哭泣女子,必然是这三位中的一位。 李燕豪心头一阵跳动,急循声找了去。李燕豪凭的只是听觉,那哭泣声越来越近了,越来越清晰。 终于,他找到了声音传来处,那是后厅的一张大理石砌的石几下,石几下,五尺见方一块铺地方石,似乎还可以掀开。 李燕豪立即明白了,地下必有地牢似的东西,他搬开了石几,也掀开了五尺长一块。 底下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那哭泣之声,却是更清晰了。 李燕豪提一口气叫道:“下面哪位在?” 此言一出,哭泣声立止,再也听不见声息了。 李燕豪觉得奇怪,当下又道:“金姑娘、傅姑娘,哪位在此,我是李燕豪。” 他说他的,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怎么会,此地的女流,仅知的只有这几个。 骆天娇他见过了,不可能在此,那么这哭泣的女子,不是金无垢,就该是傅梅影、霍若男。 既是这三位,一听见李燕豪,就等于是盼到了救星,应该马上回答才对,怎么反而没有反应了呢? 难道说另有他人。 李燕豪好生诧异,忍不住纵身跃了下去。 底下离上头没多高,李燕豪很快地就着了地,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李燕豪闭目凝立了片刻,再睁眼时,隐约可以看见些了,眼前乃是一条黑忽忽的通道。 他又凝神听了听,然后迈步走进通道。 刚踏进通道,头顶传来砰然一声,忙抬头看,顶上那个洞,已经被盖起来了。 不用说,是秦玉岚干的。 果然,秦玉岚的笑声传了下来:“姓李的,你毕竟还是上当了。” 李燕豪往后退了一步,扬掌就要出击。 “别忘了,是我的功劳。”一个女子话声传了下来,话声冷冷的,乍听很陌生。 李燕豪微怔停手。 秦玉岚话声又起:“姓李的,你刚才听见的啼哭女子,她如今在我身边,想知道她是谁么?” 既有此一问,那表示李燕豪一定认识。 李燕豪心头一跳,道:“是谁?” “有这份兴致猜猜看么?”秦玉岚问。 那女子道:“还让他猜什么,我来告诉他吧。” 话声一顿,接道:“李燕豪,我姓霍,你知道我是谁了么?” 天,竟会是霍若男! 李燕豪心头猛震,脱口说道:“若男……” “你不配叫我若男。” 秦玉岚道:“的确,他不配,若男只有我秦玉岚能叫,是不是,可人儿。” 霍若男一声轻叱:“老实点儿……”一顿又道:“李燕豪,你没想到吧?” 李燕豪心头震颤:“的确,我的确做梦没有想到,听你说话,你似乎不像姨父一样,神智被药物所控制。” “没有,我跟爹不一样,没被任何药物控制。” 秦玉岚邪笑道:“姓李的好教你知道,这位可人儿不必也用不着药物控制,只要我控制她就够了。” 霍若男轻叱道:“贫嘴!” 秦玉岚大笑。 完了,霍若男终于堕落了,是她自己那种脾气害了她。 李燕豪只觉心中一阵绞痛,道:“霍姑娘,你可知道,令尊马上就要清醒过来了。” “他清醒了又怎么样,他是他,我是我,根本就是两回事。” “难道说,你连父母都不认了么?” “我什么人都没有了,我现在只有我自己。” 秦玉岚道:“不,可人儿,还有我。” 李燕豪道:“霍姑娘,你这是让亲痛仇快啊。” “算了,谁是亲,谁又是仇,亲没人管我,仇却能给了我所要的。” “霍姑娘……” “你不必多说了,当初我受够了你的,现在该是你偿还的时候了,你在这慢慢的受吧!” “你们以为这儿能困住我?” 秦玉岚道:“如若不能,我也就不会安排这么-个陷阱了。” 李燕豪扬掌往上拍去。 只听砰然一声大震。 也只是砰然一声而已,却没能击破他想要击破的,李热豪为之一怔。 秦玉岚大笑之声,夹带着霍若男的咯咯娇笑之声传了下来。 李燕豪不禁为之心神震动,难怪他会心神震动。 他这扬掌上击之势,虽说没有运气蓄势,但少说也有几百斤力气,居然连区区几块铺地的花砖都没能击破,他怎么能不心神震动。 只听秦玉岚道:“怎么样,姓李的,困得住你么?” 李燕豪双眉陡扬,猛吸一口气,凝足了真力,双掌一翻,全力往上劈去。 这是石破天惊的一击,真个能使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 轰然大震之中,只觉得天摇地动,震荡了好一阵。但是,头顶上的那一块,却是依然故我,仍未能把它击破。 李燕豪倒抽了一口冷气。 秦玉岚嘿嘿一阵阴笑。 只听霍若男道:“让他在这儿耗力气吧,别站这儿陪他了。” “对。”秦玉岚接口发话,话声之中充满了淫邪:“宝贝儿,咱们安心好好儿享乐咱们的去,且看哪个有本事的能破了这座迷宫。” “讨厌。”霍若男轻轻地娇叱了一声,然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完了,霍若男当真是堕落了、沉沦了。 即使她以前没有堕落,没有沉沦,可是从现在起,她已经完全的堕落、沉沦了。 李燕豪的一颗心,也沉到了底,能说霍若男是因为他堕落,因为他沉沦的么? 应该不完全是。 李燕豪现在心里想的,不是他己身的安危、已身的福祸,而是有关霍若男。 他不能不想,但却不敢想象,一旦霍天翔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他委实不敢想象。 静,静,静,身边好静。渐渐地,李燕豪也定过了神,恢复了平静。 他冷静地再运目打量四周。四周一片漆黑,仍然是什么也看不见。 出不去了,不管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眼前是个什么样的所在,他总得探个究竟。 不能老站在这儿不动,那不是办法,他缓慢地迈了步,笔直往前。 一步、两步、三步。突然,-阵轻微的呻吟声,传进了耳中,蚊蚋似的呻吟声。 尽管是蚊蚋似的呻吟声,却未能逃过李燕豪敏锐的听觉。 李燕豪立即停步倾听。 呻吟之声,断断续续,从前面黑暗之中传送过来,而且,是女子的呻吟声。 刚才是女子的哭声,害得他落进了这个陷阱里。 他已经落进了陷阱里,岂在乎另一个,除非,那是个更凶险的陷阱,足以要他的命。 是这样么?李燕豪暗暗一声冷笑,迈步走了过去。 他不信邪,不服输。但是,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原先,呻吟声一直来自前方,但当他走了约摸十丈远近的时候,呻吟声似乎变了方向,来自左前方,而且已近在两丈以内。 他停了步,缓缓发话说道:“什么人?” 呻吟声倏停。 李燕豪又问:“你是什么人?” 一个低微、虚弱,满含痛苦与惊讶的女子话声响起,“你,你是谁?” 这情形,似乎不像是陷阱。 李燕豪的心松了些:“请你先答我问话。” 那女子道:“你们把我囚禁在此,还问我是谁?” 李燕豪心里一跳,忙道:“请别误会,我不是哈三一伙,你是傅姑娘,还是金姑娘?” “我,我是金无垢,你是……” 李燕豪道:“金姑娘,我是李燕豪,你还记得么?” “李燕豪……”这突然之间,金无垢的话声充满了惊喜:“记得,我记得,李少侠,少侠怎么会到这儿来?” 李燕豪道:“说来话长,容我稍后慢慢告诉姑娘,此地太黑,我看不见姑娘,姑娘现在情形怎么样?” “少侠,我、我都快被他们折磨死了,他们打得我遍体鳞伤,闭住了我四肢的穴道,我一点也动弹不得。” “姑娘,我看不见你,你在黑暗中待得久一点,是否看得见我?” “我,我只隐隐约约看得见个影子。” “姑娘熟悉身周的情形下,我是否能走近去?” “可以,这儿没有什么凶险的设置,只是……” “只是怎么样?” “只是这儿不太干净。” “我不在乎什么干净不干净。” 李燕豪说完话,迈步走了过去,约摸走了丈余,他又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能听见金无垢的呼吸之声了,同时,他隐隐约约看见了个影子,躺在地上的影子。 “金姑娘,你在这儿么?”他仍然问了一句。 “是的,少侠。” “姑娘是躺在地上的吧?” “是的,少侠,我是躺着的。” “容我先扶姑娘坐起来。”李燕豪蹲了下去。 金无垢急忙说道:“不,少侠,我身上很脏。” “姑娘不该这么说。” “不,少侠,我穴道被制,四肢无力,纵然你扶我起来,我也坐不急。” “那么,我先为姑娘解开穴道。” “不,少侠……” “姑娘……” “少侠,只怕,只怕你解不开。” “是谁闭了姑娘的穴道?” “秦玉岚。” “他用的是独门手法么?” “这……我不知道。” “只要不是独门手法制穴,我就能解得开。” “不,少侠,你不能.” 突然间,李燕豪明白了,明白金无垢为什么不让他伸手了,他吸了一口气道:“姑娘,秦玉岚下手的部位,是在腿根么?” “是的!”金无垢的话声好轻微,轻微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突然把手伸了出去。 虽然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个人影,但是认大概的部位是不会错的,李燕豪一伸手;便摸着了金无垢的腿。 只听金无垢叫道:“少侠,你……” 李燕豪道:“金姑娘,事关救人,我只好从权,还请姑娘原谅。” 只讲手不闲,很快地移到了金无垢腿根部位,疾快异常的两指点了下去。 只听金无垢轻哼一声道:“多谢少侠。” 李燕豪没说话,又飞快地解开了金无垢两臂的穴道,这才说道:“姑娘请活动一下四肢试试看。” 金无垢道:“四肢是可以活动,只是,只是我的身子太虚弱了。” 李燕豪道:“那容易,待我助姑娘一臂之力,恢复元气,姑娘请转过身去。” “不!”金无垢忙道:“此地无人为少侠护法,那是很危险的。”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无妨,我巴不得能有他们的人到此地来。” “少侠这话……” “这是秦玉岚设的一个陷阱,把我困在此地,一时间我还不知道经由何处可以脱困,若是有他们的人到来,不但证明有门户可以进出此地,一旦擒住那人,也增加咱们脱困的胜算了,姑娘说是不是?” 金无垢道:“我明白了,只是……” “姑娘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少侠已经为我解开了穴道,若是再让少侠耗费真气,我实在……” 李燕豪截口道:“姑娘要是这么想的话,那就见外了,我所以到船上来,一方面固然是为擒秦玉岚,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救你们几位,一旦恢复了姑娘的元气,在必要的时候,姑娘也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姑娘不该再犹豫了。” 金无垢沉默了一下,微一点头道;“好吧,那就只好烦劳少侠了。”她移动身躯,转了过去。 李燕豪当即盘膝坐下,伸右掌按在金无垢后心之上,默运起内家真气…… 约摸一盏热茶工夫之后,李燕豪收掌站起,道:“姑娘,请试运气,看看现在情形怎么样?” 他话刚说完,金无垢已经转身站起,又复盈盈下拜,道:“大恩不敢言谢,请少侠……” 李燕豪不便伸手去扶,横跨一步,躲了开去,道:“姑娘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 金无垢站直身躯,道;“这一拜并不足以表示我对少侠的感激,若没有少侠搭救,我实在不敢想象会落个什么样的后果。” 李燕豪道:“金姑娘,你我现在虽然不知道能否脱围,但至少已不容秦玉岚再给予你我什么样的折磨,恕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身陷魔掌,只是受一点折磨,应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金无垢明白李燕豪的意思,缓缓低下头去,道:“真要是那样的话,我也只有一死了。” “姑娘不必再说什么了,脱困要紧,姑娘现在还觉得有什么不适么?” “多谢少侠,除了一些皮肉伤外,我已经体力充沛,活动如常了。” “那就好,姑娘可知道,此处什么地方是脱困的门户?” 金无垢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 “姑娘可记得是怎么到此地来的么?” “我被他们押来此处的时候,人还清醒,记得他们曾经打开了一处门户,把我押了进来。” 门户!李燕豪听得心中猛一跳,既称门户,就绝不是刚刚他下来的那个地方,既不是那个地方,就足以证明,金无垢所说的门户,是另一处进出口。 他忙道:“姑娘可记得,那处门户在哪个方向?” 金无垢四下看了看,抬手往前一指道:“就那个方向,少侠请跟我来吧。” 她迈步走了过去。 李燕豪紧迈一步跟了上去。 约摸走了近十丈距离,金无垢突然停了卜来:“少侠,我摸到墙了。” 李燕豪上前一摸,果然是堵石墙,他四下敲推了一阵,石墙上所发出的声响,没有一声是空洞的。 他停手道:“姑娘没有记错方向吧?” 金无垢道:“没有啊,就是这个方向,不会错的。” 说着,她也抬手在右墙上到处一阵敲拍。 一样,石墙上的回声,仍然没有一声是空洞的。 她诧声叫道:“这怎么会,我明明记得是这个方向,怎么会找不到门户呢?” 李燕豪道:“只可惜咱们看不见,要是有灯火照亮,咱们找那扇门户就容易得多了。” “少侠身上没带火折子么?” “我从来不带这些东西,要是我带有火折子的话,刚才我就拿出来用了。” 金无垢着急地道:“那怎么办,咱们……” “不要急,这不是着急能解决的事,咱们就暂且歇一会儿吧。” 金无垢默然未语,但旋即又道:“少侠,我知道现在是在船上,可是这艘船是停泊在什么地方,你是怎么到船上来的?” 看来金无垢是什么也不知道。 也难怪,阶下囚能知道什么。 李燕豪当即把经过情形,以及金家船帮总舵的情形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金无垢颤声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早就觉得我哥哥不大对,可就没想到他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他简直禽兽不如,简直该死。” “姑娘……” “少侠,他怎么对我,我这个做妹妹的可以不计较,但是他不该对家父……少侠,人之于异禽兽者几稀,就是稍具灵性的禽兽,也不会伤害自己的父母啊。” “令兄也是利欲熏心,一时糊涂,他已幡然悔悟,令尊也已经原谅他了。” “家父或许已经原谅他了,我却永远不能原谅他。” “姑娘……” “少侠,这是家父托天之佑,没有受到伤害,若是家父受到伤害,回天乏术,他百死、千死也不足以赎其罪啊,真要说起来,这还事小,他竟然昧于民族大义,置我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于不顾,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甘为千古大罪人,难道这也能原谅他。” “姑娘,人都有一时之糊涂,我这个执掌‘虎符剑令’的人,并不加以深究。” 金无垢截口道:“少侠的好意,金家父女深为感激,只是,说什么我也是不能原谅他。” 李燕豪深知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说得清楚的,当即转移话锋道:“咱们不谈这个了,我是来救姑娘几位的,如今只见着姑娘一个人,傅姑娘不知现在何处?” 提起傅姑娘,金无垢话声中充满了愧疚:“我好生惭愧,有负少侠重托。” “姑娘不要这么说,变生肘腋,是谁也没有办法防范的,我从令兄口中得知,傅姑娘还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金无垢道:“傅姑娘之所以一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是因为哈三他们想要她秘藏的一样东西,这样东西不但保住了傅姑娘,也间接保住了我,要不然傅姑娘跟我,恐怕早就毁在他们手里了。” “如今怕只怕秦玉岚负隅顽抗,对傅姑娘下手了,姑娘可知道傅姑娘现在何处么?” 金无垢摇头道:“不知道,他们老早就把我跟傅姑娘分开了。” “那么,为今之计,只有先脱困再说了。” “可是咱们从什么地方脱困呢?” “我不信咱们会被困死在这儿,总有个脱困的路径可觅,我也不信苍天会站在哈三一边。” “那么咱们……” 金无垢忽然想起了什么,急道:“对了,少侠咱们不是在一艘船上么?” “是的,咱们是在一条船上,而且是在船的底舱之中。” “那么咱们眼前何来石壁呢?” “看来姑娘是什么也不知道了,这座底舱是高人按九宫八卦,奇门遁甲布置过,把一座底舱完全变了样,眼前事物虽属虚幻,但不知破法也就成了真实的,虽是一座小小底舱,却包含天地,蕴藏风雨雷电,就是千军万马,也可能被困死在此地啊。” 金无垢惊声道:“原来如此。” 话锋一顿,又急急接道:“有了,少侠,此地既是船的底舱,咱们若是把船凿破,放水进来,是不是可以?” 李燕豪摇头道:“行不通,难就难在船板已变为坚厚的石板,没有神兵利器,凿它不动,而且咱们不知道水是否破得了布置,还有不少朋友也进来了,要是水破不了这种布置,弄巧成拙,那岂不是更糟。” 金无垢默然不语,没说话。 李燕豪方待再说,一眼瞥见身左丈余处,有一线极细的白色物一闪,急道:“那是什么?” “什么,在哪里?”金无垢忙问。 李燕豪把适才所见告诉金无垢。 金无垢忙往李燕豪所说方向望去,但却一无所见,她道:“少侠,黑暗之中,何来白色细线,就是有,咱们也看不见它啊,少侠刚看见的,别是……” 李燕豪脑际灵光一闪,忙道:“姑娘是说,我刚看见的,是一线白光?”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姑娘请跟我来。”李燕豪忙带着金无垢走了过去,两个人伸手在石壁上疾快地上下摸索。 忽听金无垢道:“少侠,这儿……” 李燕豪循声摸索,他先摸着了金无垢的手,心头一震,急忙挪开,再摸,他摸着了一条缝。 石壁上有-条缝,这个发现太可喜了,这个发现太令人振奋了。 李燕豪忙道:“姑娘,我摸着了。” 金无垢兴奋地道:“我说我没有记错嘛。” 金无垢没记错,那扇门是在这个方向的石壁上。 李燕豪沿着那条缝摸,的确,那条缝呈长方形的一块。 没错,是一扇门。 李燕豪道:“金姑娘,是一扇门,可是却是扇石门。” 那就是等于嵌在石壁上的一方石板,金无垢道:“我不记得是从哪个方向开了。” “只怕从哪个方向也不能开。” “少侠是说……” “恐怕要想办法毁掉这扇石门,要不然咱们就没办法脱困。” “可是,不知道这扇石门有多厚。” “试试看就知道了,姑娘稍往后站站。” 金无垢知道李燕豪要干什么,她答应一声,忙往后退去。 李燕豪往后退了三步,脚下不丁不八,屏息、凝神、提气,将全身真力灌注双臂,然后他劈出双掌。 砰然一声大震,只觉上下一阵摇动。 金无垢脱口叫道:“少侠好雄浑的掌力!” 李燕豪的掌力,不能说不够雄浑,然而,石门仍是石门。 金无垢叫道:“少侠……” 李燕豪一颗心往下沉,道:“姑娘,这扇石门相当厚。” “少侠,船舱之中,何来石门,这是真的门。” “它可真可假。” “难道就没办法把它破去么?” “姑娘,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咱们毁不了这扇石门,就要被困在此处,不知道要困到什么时候。” “这么说……” 李燕豪脑际灵光再闪,忙道:“姑娘,你能提气动力么?” “少侠的意思是……” “姑娘先运气试试。” 金无垢暗一运气,真气畅通无阻,忙道:“能。” “行了,咱们能否脱困,就在这一试了,姑娘,请站到我面前;来。” 金无垢忙移步走到李燕豪面前。 “面对石门。” 金无垢忙转过身去。 李燕豪伸右掌抵在金无垢后心之上。 金无垢刹时明白了,忙道:“少侠是要合你我二人之力。” “对,咱们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行么,少侠?” “行与不行,就在这一试,金姑娘,你我今日是否能够脱困,全在这一击,你我要全力施为。” “这个我知道,只是,少侠,我,我……” “姑娘怎么样?” “我力怕不逮!” “姑娘,心情放松,处之泰然,否则你就无法发挥你的全部真力。” “多谢少侠指教。” “姑娘准备好了么?” “好了。” “姑娘记住,别急于发掌,先蓄劲力,等到觉得真力十分充沛,即将把握不住的时候,再做全力一击,这样十分力可以发挥到十分的功效。” “多谢少侠指点,我懂了。” 李燕豪没再说话,立即把真气传渡过去。 约摸盏茶工夫之后,金无垢的娇躯泛起了轻微颤抖,只听她娇喝一声,陡听天崩地裂似的一声大震。 李燕豪顾不得许多,拦腰把金无垢一抱,旋风似的滚向一旁。 一阵石雨激射飞扬,眼前微有光亮,石壁上现出人高一个大洞。 金无垢喜得怔住了。 李燕豪吁了一口气道:“行了,姑娘,咱们脱困了。” 金无垢定过了神,急转脸:“少侠,成了,成了——” 两张脸挨得好近,她的鼻尖都碰到了李燕豪的鼻尖。这是很动人,很让人心跳的一刹那。 坏的是两个人很快同时发觉了。 李燕豪心中猛跳,金无垢娇靥飞红,急忙把脸转开了。 好静,静得可以听见两个人的心跳,半天,两个人才缓缓站了起来。 藉光亮再看金无垢,她是很狼狈,衣裳是很脏。 但这一切,却掩不住她的天香国色。尤其这一刻,她越发的动人。 李燕豪道:“姑娘,咱们出去吧。” 金无垢抬眼望李燕豪,娇靥绯红,香唇启动,欲言又止,然后,她点了点头,往破洞外行去。 李燕豪跟了过去。 口口口 破洞外,是一条通道,微有光亮,但是看不出通道有多长。 两个人在沉默中疾快前行,约摸走了盏茶工夫,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间方形石屋,有两扇门通向外面。 李燕豪急跨一步到了门边,贴着门边外望,只一眼,他立即打手势要金无垢躲向壁边。 金无垢明白,忙闪身到了李燕豪身边。 陡听疾速步履响动,一个黑衣人走进石屋,他停都没停,要往通道走。 李燕豪的钢钩般五指,已然落在他颈后。 黑衣人连挣扎都没能挣扎,就被李燕豪拖到了壁边:“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惊怒地望着金无垢,金无垢道:“要想活命,最好说实话。” “我,我叫黄通。”黑衣人说了话。 “秦玉岚的手下?”李燕豪问。 黑衣人点了点头。 金无垢道:“秦玉岚呢,在什么地方?” 黑衣人往上指指:“在上头。” 李燕豪道;“带我们出去,我保证饶你一命。” 李燕豪推着黑衣人要走。 金无垢伸手一拦:“少侠,等一等。” 李燕豪收势停步。 金无垢凝望黑衣人道:“这里的奇门遁甲、九宫八卦,是谁摆下的?” “这我不知道。” 李燕豪五指一紧。 黑衣人忙道:“我真不知道。” 金无垢道:“你能破解么?” “我不能。” “那么你告诉我,谁能?” “我们少爷能。” “秦玉岚?” “是的。” 李燕豪道:“那就劳你的驾,带我们去找你们少爷吧。” 推着他走了出去。 有黑衣人带路,没多久就很顺利地到了一座石梯之前,石梯顶上有个圆洞,有光亮透下来。 李燕豪道:“我答应饶你一命,可是你要是耍什么花枪,就别怪我食言背信,上去吧。” 推着黑衣人踏上石梯,金无垢紧跟在后。 一行三人,很快地登上石梯,到了上头,眼前竟是一座花园,圆洞是一口井。 四下里静悄悄的,听不见声息,也看不见人影。 李燕豪低声道:“秦玉岚呢?” 黑衣人抬手一指,他指的是间精舍。 李燕豪、金无垢两人循指望去,只见那间精舍门窗紧闭,毫无动静。 金无垢道:“不像里头有人的样子。” 黑衣人忙道,“真的,刚才是在这儿。” 李燕豪拍手闭了黑衣人穴道,飞身掠了过去,-掌拍开了精舍门。 砰然一声之后,旋即又归于寂然。 李燕豪闪身掠了进去,又很快掠下出来。 金无垢忙迎上去道:“少侠,怎么样?” “确实有人待过。” 李燕豪道:“大概刚走。” 金无垢转身向黑衣人道:“可知道秦玉岚上哪儿去了?” 黑衣人摇头道:“不知道。” “真不知道?” 黑衣人忙道:“真不知道,我们少爷要上哪儿去,他怎么会告诉 我啊。” 李燕豪上前把黑衣人拉了起来,道:“有位姓傅的姑娘,你可知道她在哪儿?” “姓傅的姑娘?” “不错。” “我只知道有位姑娘被我们少爷关在一间石屋里,可不知道那位姑娘姓什么。” 金无垢忙道;“石屋在哪儿?” 黑衣人抬手往个月形门一指道:“在那边。” 李燕豪拍活了黑衣人的穴道,道:“还要麻烦你带一次路,只要见着那位姑娘,我马上放你。” 黑衣人转身行去。 李燕豪紧迈一步,跟在身后。 过了月形门,一间石屋坐落在一片树林中,门关着,一把大锁锁着。 金无垢道:“就是那间石室么?” 黑衣人忙点头:“对,对,就是那间,就是那间。” 李燕豪道:“石屋周围有没有什么埋伏?” 黑衣人道:“没有埋伏,什么埋伏都没有。” 金无垢道:“既是这样,那你先走过去吧。” 黑衣人没犹豫,迈步走了过去。 到了石屋前,李燕豪抢先一步到了门前,伸手扭断了那把大锁,推开了门,只见石屋壁上用铁链锁着两个人,正是姑娘傅梅影跟申大娘。 金无垢急忙跑了进去,叫道:“傅姑娘,老人家。” 傅梅影跟申大娘怔住了。 李燕豪向着黑衣人道:“你可以走了。” 黑衣人如逢大赦,转身狂奔而去。 这时候傅梅影、申大娘才定过神,只听傅梅影惊喜叫道:“少侠,金姑娘。” 申大娘颤声说道:“谢天谢天,谢天谢地,可把救星给盼来了,” 金无垢上前扯下铁链,放下了傅梅影跟申大娘。 李燕豪道:“姑娘,老人家,两位还好吧?” 申大娘忙道:“好,好,我们没什么,我们没什么。” 李燕豪问的,申大娘懂,申大娘说的,李燕豪也懂。 李燕豪一颗心放了下来,道:“李燕豪护卫不周,致令姑娘跟老人家遇此劫难,心中——” 傅梅影截口道:“少侠千万别这么说,我能再见着少侠跟金姑娘的面,已经很知足了了,很知足了。” 申大娘道:“少侠,那帮贼子呢,是不是把他们都劈了?” 李燕豪概略地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申大娘听得目眦欲裂,咬牙说道;“便宜了这些贼胚,他们跑不掉的,咱们找。” 说完话,她就要往外行。 李燕豪伸手一拦道:“老人家且慢。” 申大娘停步道:“怎么,少侠?” “老人家可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船上啊!” “船上何来石屋,何来花园,老人家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么?” 申大娘呆了一呆道:“少侠是说,咱们不在船上。” 金无垢道:“老人家,咱们是在船上,而且是在船的底舱,只不过这座底舱已被高人动过手脚,按奇门遁甲、九宫八卦布置过,所以咱们要想在这儿找一个人,很不容易。” 申大娘直了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早就该想到了,好兔崽子。” 李燕豪道:“傅姑娘,哈三跟你要的东西,你给了他没有?” 傅梅影道,“没有,我要是把东西给了他,我跟大娘早就没命了。” 李燕豪道;“那么,咱们现在出去找秦玉岚去吧。” 当即,一行四人出了石屋。四人一出石屋,奇事顿生。 眼前景物突然变化,花园、石屋、树林刹时全没了,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呈现在眼前的,是船的底舱,空空洞洞的底舱。 秦玉岚、霍若男跟几个黑衣人就在不远处,骆天娇在一隅,骆宏勋的尸骨就在她身旁。 舱口下、木梯旁,站着三个人,艾姑娘,单超、姬凝翠。 刹时,李燕豪明白了,眼前的奇门遁甲、九宫八卦布置,是艾姑娘破的。 只听一声尖叫:“秦玉岚,我跟你拼了。” 骆天娇扑向了秦玉岚。 李燕豪沉喝出口:“姑娘,不可。” 身随话动,人已脱弩之矢般扑出,恰好拦住了骆天娇。 骆天娇道:“你……” 李燕豪道:“姑娘,不能让他伤了你。” 骆天娇神情一惨,掩面痛哭,忽听艾姑娘冷冷道:“秦玉岚,你还不束手就缚么?” 秦玉岚道:“你,你是……” 艾姑娘道:“我就是德怡格格!” 秦玉岚脸色陡然一变。 霍若男冷喝道:“我可不认你什么格格,玉岚,咱们冲。”她闪身欲动。 李燕豪大喝道:“站住!” 李燕豪这一声大喝,震得霍若男神情一懔,收势停住。 李燕豪悲愤地道:“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难道你非到亲痛仇快那一刻才肯回头么?” 霍若男脸色陡变,眉泛凶煞,目射厉芒,刚要说话,突然,她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把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艾姑娘身后多了个人,一个神情肃穆异常的俊逸中年人,赫然竟是霍天翔。 李燕豪脱口叫道:“姨丈。” 霍天翔看了李燕豪一眼,目光中包含着异样的东西,然后他又把那凌厉目光投向霍若男。 秦玉岚面现悸色,霍若男渐渐地低下了头。 “若男,跟我走。”霍天翔只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要走。 “不!”霍若男突然抬起了头,她这斩钉截铁似的一声,立即把空气扯得很紧,也像一把利剑似的,能割裂人的心。 霍天翔身躯机伶一颤,缓缓转过了身,目光又投向霍若男,但这次不是凌厉的威棱,而是无限悲痛的柔光。 霍若男娇靥上一片厉色,美目中却含着泪光:“我不回去,您全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若男!”霍天翔开了口,话声低沉,带着威严,却听不出悲痛:“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怎么样都是痛,但是我们愿意短痛,不愿意长痛,我也好,你母亲也好,我们谁也无法忍受失女之痛。” 霍若男娇靥上闪过抽搐:“那总比让我毁了霍家好些。” “不,你错了,声名是虚,从此以后,我不愿再为虚名所累,只有儿女才是真实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霍若男珠泪夺眶而出,滑过冰凉的娇靥,扑簌簌落下:“迟了……爹。” 霍天翔身躯泛起轻颤:“你叫我这一声,我就有义务伸出手把你拉回身边,拉进家门,只要你肯迈步走过来,永远不迟。” 霍若男娇靥也泛起子轻颤,贝齿一咬,牙缝里迸出一个字:“不!” “若男……” 霍若男突然悲呼:“爹,娘,恕女儿不孝。” 她皓腕疾抬,寒光暴闪,只见一把银亮匕首刺向她的心窝,谁也没来得及救援。 霍天翔心胆俱裂,双目涌泪。只有李燕豪,早就防着她会出此下策了,就在霍若男皓腕疾抬的当儿,他已经闪身扑了过去,匕首近心口,他已经扑到了霍若男身前,五指一曲猛弹,“铮!”地一声,匕首飞出,“笃”地一声扎进船板中,同时,李燕豪的左手已抓住了霍若男的右腕脉。 霍若男美目圆睁,悲愤地望李燕豪:“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 李燕豪道:“若男,只因为我叫你一声表妹。” 霍若男身躯暴颤,人影一闪,霍天翔已来到近前。 李燕豪把霍若男交给了霍天翔,转身望向秦玉岚,秦玉岚已吓呆了。 李燕豪并没有动,只说:“秦玉岚,交出我的‘虎符剑令’。” 秦玉岚倏然而醒,惊骇疾退:“别杀我,别杀我。” “你是德怡格格的人,我不愿决定你的生死;我只要你交出‘虎符剑令’。” “‘虎符剑令’?” “是的,‘虎符剑令’。” “谁说‘虎符剑令’在我身上?” “哈三,哈三说的。” “不,不,他想害我,‘虎符剑令’不在我身上。” “秦玉岚——” “真的,真的;我可以让你搜身,我可以发誓,这时候,我,我还要‘虎符剑令’干什么?” “那么,‘虎符剑令’在谁身上?” “哈三,在他身上。” 李燕豪转望艾姑娘,艾姑娘道;“总舵到现在还在找哈三,他跑不了的。” 李燕豪回望秦玉岚:“我总会问出‘虎符剑令’在谁身上的,到德怡格格面前去吧。” 秦玉岚机伶一颤,转身要跑。 李燕豪跨前一步,一把抓住秦玉岚的后领,一扯一送,秦玉岚一个旋身,踉踉跄跄冲到了艾姑娘面前。 单超沉喝:“跪下!” 秦玉岚砰然跪倒在艾姑娘面前。 艾姑娘抬眼望李燕豪:“谢谢你。”转身踏上木梯。 单超一脚踢出,闭了秦玉岚的穴道,提起他随后跟了上去。 霍天翔拉着霍若男,缓缓行向木梯。 李燕豪、金无垢、傅梅影、申大娘、骆天娇走在最后,李燕豪替骆天娇抱着骆宏勋的尸体。 码头上,站着沉玉山、蒲天义,还有冷超、魏君仁、尉迟峰。 沉玉山疾迎金无垢,躬身为礼:“属下恭迎姑娘。” 金无垢摆手示意,眼望总舵,热泪盈眶。 尉迟峰迎上傅姑娘跟申大娘;“老婆子,你还挺能活的啊。” “你这个老东西,竟撇下我跟姑娘一个人溜了,看我待会儿不跟你算帐。” 尉迟峰哈哈大笑,他多少日子没有开怀大笑过了,蒲天义等则迎向了李燕豪。 蒲天义道:“少侠,‘虎符剑令’……” 李燕豪道:“恐怕还在哈三身上。” 蒲天义脸色一变。 李燕豪道:“听说哈三还没落网?” “是的,四面是水,兔崽子他跑不掉的。” 冷超上前:“少侠,这位是……” “骆宏勋老人家,这位是骆姑娘。” 蒲天义等听李燕豪提过京中事,心中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冷超立即招呼一名穷家帮弟子接过骆宏勋的尸体。 骆天娇含泪道:“少侠,能不能给我一条小船,我想带着先父的遗体回家去。” 蒲天义道:“姑娘恐怕要等一等,如今搜捕哈三正急,任何船只禁止出入。” 骆天娇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金无垢带着沉玉山走了过来:“请少侠里头歇息去吧。” 李燕豪道:“谢谢姑娘,我要马上参与搜捕哈三。” 转望蒲天义道:“蒲帮主,谁主持搜捕哈三事宜?” 蒲天义道:“金老帮主,现在总舵北面。” 金无垢望着蒲天义道:“这位老人家是……” 李燕豪道:“穷家帮蒲帮主。” “呃,原来是蒲伯伯,恕侄女儿眼拙,侄女儿见过蒲伯伯。”金无垢要行大礼。 蒲天义急忙拦住:“姑娘,此时此地免了吧,你蒲伯伯也不喜欢这一套。” 冷超抱拳道:“冷超见过金姑娘。” “冷叔叔这是折煞侄女儿。”金无垢忙答礼。 冷超道:“你冷叔是怪你没有理冷叔。” 大伙儿禁不住笑了。 艾姑娘带着姬凝翠过来了,没见单超,想必押着秦玉岚往里去了,也没见霍天翔跟霍若男,想必也往里去了,艾姑娘道:“要不要参与搜捕哈三?” “当然要。”李燕豪说。 “那么咱们分头搜捕,不论谁擒住哈三,你要东西,我要人。” “一句话。”艾姑娘带着姬凝翠走了。 金无垢道:“少侠,这儿怎么会有个满虏的皇族亲贵?” 蒲天义道:“咱们往北去吧,路上我再告诉你。” 李燕豪道:“骆姑娘……” 骆天娇咬牙道:“我也去,我要吃哈三的肉。” 大家要走,李燕豪忽然想起了傅姑娘,抬眼四看,码头上人都走光了,傅姑娘、申大娘、尉迟峰也不见了。 沉玉山道:“少侠是找尉迟老三位?” 李燕豪道:“正是。” “他们三位已经往里去了。” 李燕豪放心了,当即与蒲天义赶往北去,绕着总舵往北去,一路但见举火把的举火把,提灯的提灯,到处在搜捕哈三。 这些人,十有八九是金家船帮的人,一见金无垢,无不赶紧过来行礼拜见。 金无垢像碰见了亲人,泪水始终在美目中打转。 约摸盏茶工夫之后,到了总舵北面,只见光同白昼的一片气死风灯照射下,金太极、无奇老儿正等着几位护法、巡察,指挥着搜捕事宜。 金无垢热泪夺眶,老远便颤声叫道:“爹。” 这一声,惊动了所有的人,几名护法、巡察首先叫出了声:“姑娘,是姑娘.” 金太极须发为之贲张,金无垢飞一般地扑了过去,拜倒在金太板及无奇老儿之前. 金太极扶起了爱女,李燕豪等已然来到,金太板一声:“少侠,金太极永不忘大恩大德。” 他撩袍要拜。 李燕豪伸手扶住,道:“老帮主,搜捕哈三要紧。” 金太极道:“正好请少侠指示。” “不,还是老帮主发号司令吧,我对贵总舵的形势不熟。” 无奇老儿道:“这倒也是,就还是老帮主吧。” 蒲天义道:“可有哈三踪影?” “恐怕没有。”金太极道:“到现在还没听见有什么信号。” 冷超道:“老帮主可是让人分头搜捕?” “正是。” “这儿离陆地远,我不信那贼能泅水逃走,咱们且严禁船只出入,继续找下去,只等天大亮,看兔崽子往哪儿躲。” 蒲天义道:“别说什么了,咱们分头找寻吧。” 李燕豪说道:“说得是,咱们分头找寻吧。” 当即分了几组,李燕豪由于跟骆天娇熟,就带着骆天娇为-姐。 大家散开了,李燕豪带着骆天娇往西绕去,走着,两个人一直沉默着。 最后还是李燕豪先说了话:“姑娘打算回家去?” “是的!” “家里还有人么?” “恐怕没有了,可是那总是家啊。”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 “不回家,我又能上哪儿去呢?” 李燕豪更难说话了。 “像我这么个女人,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姑娘……” “我不会寻短见的,死并不能洗刷什么,是不是?” 李燕豪暗暗吁了一口气。 “真要说起来,我并不能怪别人,有一大半也怪我自己,要是我自己好,也不至于有今天了。” “姑娘……” “别安慰我,这是实情。” 李燕豪道:“姑娘,人非圣贤,都会犯些错的。” 骆天娇道:“话是不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是我犯的这些过错,不比别的过错,只限一次,这一辈子就完了,何况我已经堕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了。” 李燕豪不由默然,他明白,骆天娇说的是不折不扣的实情,一个女孩子家,这种过错是犯不得的,虽说江湖儿女可以不拘小节,但是像骆天娇这种情形,毕竟是传统道德与世风所难容的。 骆天娇接着说道:“有时候想想,真不如死了好。” 李燕豪忙道:“姑娘……” “我只是说有时候会这样想,我自己知道,我不能就这么死了,要是就这么死了,不但不能赎我自己的罪,反而会让人笑话。” “姑娘的意思是…” “我让他们害惨了,是不是,不但自己身败名裂,而且还落了个家破人亡,我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会不甘心的。” “那么姑娘是打算?” 骆天娇凄楚地笑了笑,没说话,李燕豪叫了她一声:“姑娘……” “你别问了,我没办法告诉你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现在有什么打算。” 李燕豪明白,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打算,而是不愿意说,他也只好默然了。 两个人原是这么一边走,一边聊着,可是打从这里开始,两个人都沉默了,一时间,显得空气好生沉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骆天娇犹豫着打破了沉寂:“少侠……” “姑娘……” “此间事了,你就要走了么?” “是的。” “到哪儿去?” “不一定,不过总是离不开江湖就是了。” “想一想,人生有些事的确很奇妙。” “呃。” “你跟我,在京里是那么样认识的,经过一番离合之后,又要在这种情形下分别了,难道说人生就是这样的么?” “是的,姑娘,人生就是这样的。” “我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呢?” “那谁也不敢说,谁也无法预料。” “要是还能见到你,若干年后见到你,彼此是个什么样的情形,要是不能见到你,彼此又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还是我刚才说的,谁也不敢说,谁也无法知道。” “那么,你以后又有什么打算呢?” “那要看我是不是能顺利找到哈三了。” “能顺利找到他如何,不能顺利找到他又如何?” “倘若能顺利找到哈三,今后我自然是继续我该做的,倘若不能顺利找到哈三,我自然是要先找到他,索回‘虎符剑令’来,否则,我就没有办法继续我该做的,而且我若是不先找到哈三,索回‘虎符剑令’,那对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会是个莫大的威胁,对我的工作,也是莫大的不利。” “我明白,我明白这种利害,的确要赶快找到哈三,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你放心,哈三他绝对跑不掉的,这儿四面环水,所有船只又一律禁止进出,他又能往哪儿跑去?” “可是要是哈三没跑出去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找到他了。” “那贼狡猾机警,他一定是躲在哪个角落里,不要紧,大家已经分头在找了,除非他能升天遁地,要不然他绝跑不掉。” “但愿如此了,我希望这件事就在这座金家船帮总舵里做了断,要不然的话,节外生枝事小,我只担心‘虎符剑令’!” “你放心吧,那贼绝跑不了的。” “谢谢你。” 说到这儿,骆天娇突然换了话题;“这件事了断以后,你跟这儿的其他人,也会一一的分别么?” “姑娘是指……” “像那位什么格格——” 李燕豪淡然道:“姑娘,她跟咱们这些人不同,她非我族类,她总要回到她属于、也属于她的地方去的。” “我看她跟你处得很不错嘛。”骆天娇的话,带着些异样的东西。 “在私下里,她跟我是朋友,就像我跟这儿的每一个人一样,可是论公,她跟我是敌人。” “那么,那位金无垢姑娘呢?” “金姑娘是属于金家船帮的。” “那位梅姑娘呢?” “她也有她的事。” “这么看来,你跟她们都要分手了?” “人生就是这样,各人有各人的路,各人有各人的事。” “你的事……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这么多的人,只你一个人在做这种事么?” “不,姑娘,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每一个都应该做,每一个也都在做。” “你接掌了‘虎符剑令’,所以必须出来领导。” “是的,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这工作,神圣而艰巨,我感到莫大的荣宠。” 骆天娇迟疑了一下:“恕我直问一句,若是万一不能成功呢?” “姑娘,我跟每个人一样,都尽心尽力在做,并没有必成的把握,但我汉族世胄,子子孙孙,永继不绝,我不能成功还有别人,不到成功,绝不罢休,必有成功的一天,这情形,就跟我从先师手下接掌‘虎符剑令’一样。” 骆天娇点了点头:“谢谢你,我明白了,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人不在少数,十之八九,都不顾安危,不惜牺牲,尽心尽力在做,但是,有些人应该惭愧,应该一死以谢祖宗,尤其当他们面对着你的时候,而我,就是这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姑娘,你先别这么说。” “你不能不承认,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李燕豪明知骆天娇说的是实情实话,但是他不能就这么默认了,他刚要再说什么,一阵急速衣袂飘风声掠了过来。 李燕豪立即伸手拦住骆天娇,两个人都停了步,只见一条人影奔电般掠到,赫然竟是单超。 李燕豪道:“单老……” 单超道:“我找少侠找了半天子,奉我家姑娘之命,请少侠到议事厅去一趟。” 李燕豪道:“艾姑娘有什么事么?” “是的。” “那么单老请先行,我随后就到。” “那么单超先走了。”转身飞掠而去。 李燕豪转望骆天娇:“姑娘……” “你去吧。”骆天娇道:“我一个人到处找找。” “姑娘小心。” 骆天娇倏然一笑道:“我知道,这儿到处是人,只要我叫一声,大家马上会赶过来的,你放心吧。” 的确是这样,任何地方,只要有一点动静,各处都会马上赶来支援,就因为这,李燕豪很放心。一抱拳,转身掠去。 第十二章蛛丝马迹 李燕豪到了议事厅,偌大一个议事厅里,只有艾姑娘主仆五个人,另外还多了个秦玉岚。 艾姑娘居中高坐,海珠、紫琼站立身后,秦玉岚双膝落地,跪在艾姑娘面前,单超跟姬凝翠,就在秦玉岚身后站立,秦玉岚看上去有点狼狈,显然是吃了些苦头。 李燕豪一进议事厅,艾姑娘立即站了起来,含笑道:“劳你跑一趟,耽误你搜索哈三了。” “好说!”李燕豪道:“姑娘宠召,我焉敢不来,但不知姑娘有什么见教?” 艾姑娘微带诧异地看了李燕豪一眼:“你怎么忽然这么客气起来了?” 李燕豪淡淡地笑了笑,没说话。 艾姑娘一指秦玉岚道:“我请你来,是要跟你商量一下,这个人怎么处置?” 李燕豪有点意外地“呃!”了一声。 艾姑娘解释道:“这个人虽然是我奉旨查办的‘青龙社’中的叛徒,可也是你一直追缉的对头,所以我不便擅专,只有请你来商量一下。” “姑娘的看法呢?”李燕豪一时摸不清这位姑娘的意图,不敢贸然作答,只有先反问了一句。 艾姑娘微微一笑道:“你要是要,我可以把他交给你,由你处置,你要是不要,一俟此间事了,我就把他押回京里去,交由大内审议处置。” 李燕豪当即道:“姑娘这么看重李燕豪,李燕豪焉能不知进退,这个人姑娘尽可以押走,不过……” “不过怎么样?” “若是姑娘应允,我要在他身上做些手脚,也好替被他所辱的姑娘们出出气。” 秦玉岚脸色一变。 艾姑娘道:“出气,你认为有什么气好出的吗?” “当然有,否则我也不会跟姑娘提出这要求了。” 艾姑娘淡然一笑道:“周瑜打黄盖,有人要打,有人愿挨,有什么好出的么?” “姑娘是这么个看法么?” “这是实情,我也是持平之沦。” 李燕豪双眉微轩,道:“既是姑娘是这么个看法,那就算了,我收回请求,算我没说。”说完话,他转身要走。 只听身后传来艾姑娘甜美话声:“等一等。” 李燕豪停步回身,只见艾姑娘一双美目正望着他,娇靥上堆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 “姑娘错了!”李燕豪淡然道:“我没有生气,也不敢,秦玉岚躲在底舱之中,要不是姑娘芳驾亲临,破不了那个阵式,也就无法缉获他,如今姑娘找我来商量处置之法,已经是很给我面子了,我怎么敢不识抬举,不知进退?” 艾姑娘静静听毕,倏然而笑:“好了,好了,别这么大火气,一句一个刺儿了,我不敢揽人之功,掠人之美,人是咱们双方面缉获的,你自然有一半处置权,爱怎么办你就请动手吧。” 秦玉岚大惊失色,急叫道:“格格,您不能……” 他虽然大惊失色地叫着,可是人却不能动弹,显然是被制住了穴道。 李燕豪双眉扬起,一指点了下去,秦玉岚为之机伶一颤。 他点的是秦玉岚的“精促穴”,从今以后,秦玉岚在那一方面算是废人一个,再也害不了人了。 他一指点下,随即抱拳:“多谢姑娘。”他转身要走。 “等一等!”艾姑娘又叫住了他:“你怎么这么急着走啊?” “姑娘还有别的事么?” “没事就不能多留你一会儿么?” “姑娘好说,我只是……” 艾姑娘笑笑截口道:“别急,我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呃,什么事?” “请坐,咱们坐下谈。”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向着单、姬二人招呼道:“单老,姬婆婆。” 姬、单二人忙道:“少侠太客气了,请坐。” 李燕豪这才跟艾姑娘坐了下去。 坐定,艾姑娘道:“搜捕哈三,是眼前唯一的要紧事,我不敢耽误你太多时间,就拣扼要的长话短说吧。” 李燕豪道:“我洗耳恭听。” 艾姑娘道:“有位傅梅影傅姑娘,身上带着一样东西。” “姑娘想必是听秦玉岚说的?” “是的,他们拘禁那位傅姑娘,就是为那样东西。” “怎么样?” “我不知道那是样什么东西,不过听秦玉岚说,那样东西该属于大内朝廷。” “这是秦玉岚说的?” “是的,他就在这儿,不信你可以问问他。” 李燕豪当即转望秦玉岚:“秦玉岚,你知道那是样什么东西么?” 秦玉岚阴毒而充满仇恨的目光狠盯着李燕豪,没说话。 艾姑娘道;“答李少侠问话。” 秦玉岚这才说道:“不知道。” “这岂不是天下奇闻么?” 李燕豪道:“你连是样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怎么知道它该属于你们朝廷?” “我当然知道,据我所知,那个丫头的天伦现在刑部大牢,那丫头是想拿她身上的东西换取她天伦的性命,既是这样,那东西不是该属于大清朝廷该属于谁?” 李燕豪道:“你知道傅姑娘的尊人是谁么?” “是前朝一个遗臣。” “你又怎么知道傅姑娘的尊人,现被拘于刑部大牢?” “当然知道,官家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 “可是,我所知道的,跟你所知道的并不一样。” “呃!”哎姑娘道:“据你所知,又是怎么回事?” “傅姑娘的尊人,是我先朝遗臣御史傅明宗傅大人。” 艾姑娘惊声道:“呃,傅御史?” “傅大人,傅大人伉俪,已双双死在‘拘魂令’毒手之下,‘拘魂令’要的也就是傅家那样东西,尉迟、申二位老人家闻讯赶返救援,迟去一步,只保住了傅姑娘的性命,这才是事情的真相,怎么算那东西也该属于我先朝大明,怎么会属于你们朝廷呢?” 秦玉岚哑口无言。 艾姑娘道:“秦玉岚,是这样么?” “是不是这样,属下不清楚。” “既然不清楚,为什么胡说八道骗我?” “属下并没有欺骗格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连天下都是大清朝廷的,还有什么不是大清朝廷的。” 李燕豪冷笑道:“你倒挺会说话的啊,这锦绣河山,大好河山本是我先朝大明的,连你的列祖列宗以至于你,都是汉族世胄,除了姓爱新觉罗的以外,这块土地上没有一样是他们的,你……” “阁下!”艾姑娘截口道:“你不觉得让我大难堪么?” “姑娘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姑娘若是觉得难堪,又将我置于何地?” 李燕豪庄严肃穆,话说的更是毫不留情,艾姑娘的脸色变了好几变,一时没有说话。 姬凝翠上前一步,冷然道:“李少侠,老身等身为格格的随从侍卫,对你这样对待我们格格……” 艾姑娘的脸色已恢复了正常,抬手一拦,道:“这是我跟李少侠之间的事,不用你们插嘴。” 姬凝翠还待再说。 艾姑娘已沉声又道:“彼此各为立场,凭什么以为自己对,又凭什么指人家不对。” 姬凝翠不再说话,躬身而退。 艾姑娘目光转注,落在了李燕豪脸上,道:“不管怎么说,我想要那样东西,你看怎么样?” “姑娘不该跟我谈这件事。” “不,应该跟你谈,要是不事先跟你说好,一旦我找那位傅姑娘索取那样东西,定会招致你出面阻拦,是不是?” “这个……” “再说,你执掌‘虎符剑令’,等于是你们那些人的领袖,我不找你谈找谁淡?” 艾姑娘会说话,两句话便扣住了李燕豪。 李燕豪也不傻,他道:“姑娘恐怕还不知道,那件东西不在傅姑娘身上,连傅姑娘也不知道它被藏在了什么地方。” “呃,是这样么?” “这是实情。”“哪也不要紧,我只要你答应,是不是拿得到那样东西,那就是我的事了。” “姑娘不是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样什么东西么?” “我不一定非要知道那是样什么东西不可,只要大家都想要,显然它就必定有它的价值。” “可是……姑娘原谅,我不能轻易答应。” “为什么?” “那不是我的东西,我无权做主。” “既然不是你的东西,你也可以不必出面阻拦,是不是?” “不,那是我先朝遗物,每一个先朝遗民都有护卫它的责任。” “总而言之一句话,你是不答应,是不是?” 李燕豪毅然点头:“可以这么说。” 艾姑娘沉默了一下:“你要知道,我是在跟你谈交易,既是交易,就不是没有条件的。” “呃,姑娘要跟我谈条件?” “是的。” “什么条件?” “你答应把傅姑娘的那样东西给我,我负责把‘虎符剑令’交还给你。” 李燕豪双眉一剔,淡然笑道;“姑娘,‘虎符剑令’本来就是我的。” “可是,至少它现在不是你的,是不是?” 李燕豪的一双剑眉,高扬了三分:“那么,姑娘的意思是……” “哈三是我朝廷的叛徒,我一旦擒获他,不但他人要被判罪,他身上的东西也一律要没收充公,这是我大清的皇律,同时,站在我的立场,是巴不得把那块‘虎符剑令’据为已有,或者是呈交给朝廷——” 李燕豪截口道:“姑娘的意思是说,论法、论理,姑娘都不必把‘虎符剑令’交还给我,若是我答应这宗交易,姑娘可以在情这方面略做让步,是么?” “不错,我就是这意思。” “姑娘,哈三现在还没有被缉获啊。” “我有把握缉获他。” “那么,这样吧。”李燕豪淡然道:“咱们都去搜捕哈三,等到哈三真落进了姑娘手里,到那时候,咱们再谈交易也不迟。”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艾姑娘轻喝道:“等一等。” 李燕豪停步回身,冷然道:“姑娘还有什么见教?” “又动气了,你怎么那样爱动气呢?” “我并没有动气,只有点寒心而已。” “你不应该寒心,你我立场不同,一旦利害冲突,必然是这么样一个结果。” “我却是一直没有想到这一点。” “你不必用话刺我,各为其主,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之所以跟你商量,就是不愿意损及你我立场之外的这段友情,你懂了么?” “我懂了,谢谢姑娘的好意,各为其主,立场是不能变的,这一点我绝不敢对姑娘有所责怪,但是姑娘是位宦海奇女子,不是一般俗脂庸粉,应该想得到,这两样东西本来是属于我们的,不管是用什么方法,等于都是强夺豪取,而强夺豪取,绝不应该是姑娘用的手法。” “谢谢你抬举我,那么,以你看,我应该用什么手法呢?” “姑娘明理,根本不应该要这两样东西。” “要是这两样东西,对我大清是威胁,有伤害,我也不应该要吗?” 李燕豪为之语塞,道:“这……” “要是在那种情形下,我还不要这两样东西,那我就算不得是个明理之人了,是不是?”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点头道:“姑娘是对的,各为立场,莫可奈何,只怪我没有想通这一点,只怪我的想法太天真,不管怎么说,这两样东西,我是一定要获得,一定要追回的,也请原谅我的莫可奈何,言尽于此,告辞。”李燕豪抱拳一礼,转身而去。 姬凝翠道:“这小于跟粪坑里石头一样,既臭又硬。” “那也没办法。”艾姑娘道:“各为立场嘛,他或许硬了些,但并不臭,我倒是很欣赏他这种脾气的。” “可是……” “嬷嬷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两样东西拿到手的。” 单超道:“那么一来,姑娘跟他,岂不要反目成仇了么?” 艾姑娘神色微黯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我实在不愿跟他成为仇敌。” 姬凝翠要说话。 艾姑娘已然转望秦玉岚;“秦玉岚,哈三躲到哪里去了?” 秦玉岚忙道:“回格格,属下不知道啊。” “你真不知道么?” “格格明鉴。” 秦玉岚苦着脸道:“哈三来总舵以后,属下留在船上,属下怎么会知道呢?” “那么,万一他脱逃了,他可能的去处,你总知道吧?” “这个属下也不知道。” “秦玉岚,我可以减轻你的罪,你可别自己放弃这个机会啊。” “这个……” 姬凝翠沉声喝道:“说。” 秦玉岚一惊忙道:“禀格格,哈三可能的去处,不只一处。” “呃,有几个?” “三处。” “哪三处?” “这……” 单超独目一瞪,暴喝:“少这呀那的,再敢这样,我打碎你的脑袋!” 单超威仪懔人,秦玉岚机伶一颤,忙道;“是,是,是。” “是什么,说?” “我这就说,头一个地方,在海上,叫‘离魂岛’,第二个地方在‘哀牢’,叫‘不归谷’,第三个地方就在京城附近,叫‘海家园’。” 艾姑娘道:“确有这么三个地方?” “属下怎么敢欺骗格格。” “你到过这三个地方?” “到过。” “好,嬷嬷,押他进去,让他画三张地图,然后把他交紫琼、海珠看着。” “是。”姬凝翠恭应一声,提起秦玉岚往里行去。 单超跟了进去。 艾姑娘站了起来,缓步走到议事厅门口,娇靥上浮现起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神色。 李燕豪出了议事厅,一个人循着刚才的路线又往前找去。 走没多远,迎面来了尉迟峰,只见他提着一个大食盒,里头放着热腾腾的饭菜。 他一见李燕豪,先打了招呼:“少侠,辛苦了。” “好说!”李燕豪道:“给傅姑娘送吃的么?” “倒不是姑娘。”尉迟峰咧嘴道:“是老婆子直嚷饿。” “老人家方便么?我耽误老人家片刻。” “方便,方便,不要紧,少侠有什么事,请吩咐吧。” “不敢,我跟老人家打听一下,昔日傅姑娘所说的那幅‘山水’画,到底是怎么回事?” 尉迟峰呆了一呆:“少侠的意思是……” “老人家见过那幅山水画没有?” “没有。” “这么说只有傅姑娘一个人见过了?” “恐怕傅姑娘也只是听傅大人提过。” “那幅山水,到底有什么价值?” “不清楚,不过它一定有它的价值,要不然不会引得各方觊觎,连傅大人夫妇都被害了。” “这个我知道,老人家是否知道,那幅山水,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清楚,少侠问这……” “老人家确实不清楚?” “少侠,您这话……” “不是我不相信老人家,而是此时此地也有人想要这样东西,我不能不加以保护,不能不先弄个清楚。” “此时此地是谁?” “老人家不必问是谁,请转知申大娘,注意小心,提防此地的任何一人就是。” 尉迟峰神色一肃道:“尉迟峰遵命。” “老人家,据傅姑娘说,她也不知道那幅山水画在何处,这说法可信么?” 尉迟峰迟疑了一下,道:“少侠不是外人,这一问颇令老驼于难以作答,若以姑娘的性情为人看,这说法不应该不实在,可是若以姑娘的处境看,她若是不说实话,也情有可原。” 话倒是不错,却等于没有说。李燕豪明白,从尉迟峰口中,是难以问出什么来了。 当下道:“我没事了,老人家请吧。” “是。”尉迟峰恭应一声,提着食盒走了。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又迈步往前行去。 他一路所经,倒是碰见了不少搜索的人,只是仍没有哈三的动静。 此刻天已大亮,远近的事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水面上船只停泊,平静得很,只有总舵里到处仍在忙碌着。 从李燕豪的站立处,可以望见总舵后方的一脉青山,那山离金家船帮总舵,少说也在百丈以外,除非有绝佳的水性,否则是无法从这座总舵游到陆上去的,从这么看,哈三十有八九还是藏身在这座总舵之内。 只是,这座总舵已发动所有的人找了这么久,几乎把整座总舵都翻了过来了,却未见哈三的踪影,他究竟藏哪儿去了,难道会隐身术不成? 李燕豪思忖了一阵,又迈步前行,没多久,他已然到了总舵后,昨天晚上偕同骆天娇散步的地方,只见金太极、无奇老儿跟几个金家船帮的人还在。 金太极等一见李燕豪来到,连忙迎上来招呼,金太极道:“少侠辛苦了。” “好说,倒是老帮主诸位才是真正辛苦。” “骆姑娘去找去了,少侠跟艾姑娘见面的情形怎么样?” 既是骆天娇从这儿经过了,跟艾姑娘见面的事,自然是她说的。 李燕豪不愿多说,只道:“没什么,艾姑娘只是要我帮忙审问秦玉岚而已。” “呃。” “老帮主,还没有哈三的踪影么?” “还没有,我奇怪,那恶贼究竟藏到哪儿去了。” 无奇老儿道:“不要急,现在天色已经大亮,好找得多,他躲不了多久了。” 李燕豪道:“老帮主,到处都派人找了么?” “是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放过,像什么房顶、梁上,凡是能藏身的地方,我不准他们放过任何一处。” “嘹望塔上呢?” “嘹望塔上我派的有人,居高临下可以监视整座总舵。” 无奇老儿道:“要是有任何动静,绝瞒不过嘹望塔上的弟兄。” 李燕豪忽然心中一动,忙道:“以前,无奇老人家待的那个地方,可曾派人找过?” 金太极呆了一呆道:“这倒没有,我怎么把那个地方忘了。” 无奇老儿道:“那贼找不到那个地方的。” 李燕豪道:“老人家,当初我们是怎么找到的,我们都找到了,自然别人也有找到的可能。” 金太极道:“对,我这就……” 李燕豪道:“老帮主,我去看看吧,有哪位知道那地方么,请帮忙带个路,我记不得那地方了,恐怕找起来费时间。” 金太极当即望着一名年轻弟子道:“何明,你给少侠带个路吧。” 叫何明的年轻人抱拳恭应,转向李燕豪躬身摆手:“少侠请。” 李燕豪向着金太极、无奇老儿一抱拳,转身行去。 何明奔驰如飞,在前带路,没多大工夫,便已到了那处入口,何明道:“少侠请等等。” 他如飞而去,转眼工夫之后提着一盏风灯奔了回来,当先走下了石梯。 有灯照路,自是好走,片刻之后便已到了当初无奇老儿被囚处。 灯光照处,何明脸色一变,停了下来,李燕豪也看见了,墙根躺着一个金家船帮的人。 何明一定神,就要扑过去。 李燕豪忙伸手一拦,道:“等一等。” 何明愕然望着李燕豪:“少侠……” 李燕豪道:“哈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小心他在尸体上设什么埋伏。” 这是经验,当面获得指点,应该是获益匪浅。 何明微一怔,旋即感激地道:“多谢少侠。” “不用客气。”李燕豪谦逊了一句,提气运功护体,缓步走了过去,甫近那具尸体十步内,只听他说道:“好厉害的毒。” “少侠……”何明叫了一声,就要跟上去。 李燕豪往后一摆手,喝道:“不要过来。” 何明一惊,忙收势停住。 李燕豪接着说道:“十步之内,地上布了毒,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沾上一点,就会跟这位弟兄一样。” 何明为之心惊肉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说话间,李燕豪已走近那具尸体,缓缓蹲下,伸手把尸体翻转过来,尸体七窍流血,脸色乌黑,七窍里流出来的血也色呈乌紫,而且也已经凝固了。 李燕豪缓缓站起,转身走了回来。 何明忙道:“少侠——” 李燕豪脸色凝重,闭目不语。 何明看得很清楚,李燕豪的右手,也就是刚才翻动尸体的那只手出了汗,看得见的,一颗颗汗珠从毛孔里往外涌,而那些汗珠却不是颗颗透明晶莹,而是乌黑得像墨汁。 何明触目惊心,他知道李燕豪为什么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李燕豪汗尽睁眼,朝星似的两眼之中闪过了懔人的杀机,道:“尸体所在,十步方圆之内,布满了剧毒,那个弟兄就是因沾剧毒身亡,死亡的时间,至少在两个时辰以上……” 何明忙道:“那是昨儿夜里的事了。” “不错,那位弟兄找到了这个地方,但却送掉了一条性命,无奇老人家不会在这儿布毒,事实上当初我们到这儿来的时候,这地并没有毒,定是哈三在这儿待过……” 何明双眉一挑道:“好阴毒的贼,少侠,咱们找他。” 李燕豪微一摇头道:“咱们来迟了,哈三已经换了藏身地了,事实上我刚才运功逼毒的时候,已经默察四周,此地除了你我之外,已经没有第三个活人了。” 何明道:“这地方隐密,他怎么会换地方呢?” “只要有人找来,这地方便算不得隐密,只要有一个人找来,便会有别的人找来,事实上,哈三是料对了。” 何明咬牙切齿道:“好狡猾的贼。” 李燕豪道;“既然两个时辰以前还在此地,此刻哈三他应还在这座总舵里,他为了要保护自己,很可能故技重施,布毒来对付别人,咱们超快回去禀报老帮主,请老帮主下令提醒大家吧。” 何明恭声答应,转身要走,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猛然转回身道:“少侠,倘若哈三用龟息大法,屏住呼吸。” 李燕豪两眼暴闪威棱,双眉陡扬,霍然转身,扬双掌劈向石台上那具石棺,当初金太极卧身的那石棺。 只听砰然一声大震,石棺四分五裂,碎石飞扬,打在周围石壁上,叭叭乱响,声势惊人,何明吓得退了好几步。 等到一阵威势过去,风静石落,地上布满了碎石。 李燕豪吁了一口气道:“哈三确实已经离开这儿了。” 何明定过神,骇然道:“少侠好惊人的掌力。” 李燕豪淡然道:“咱们走吧。”迈步往外行去。 何明急忙跟了上去。 口口口 见着了金太极跟无奇老儿,李燕豪把情形说了一遍。这番叙述,听得金太极须发贲张,一袭锦袍无风自动。 反观无奇老儿,他倒是平静如止水,只听他道:“老帮主,用不着这样,两国交战,自是难免伤亡,哈三已是丧家之犬,当然会负隅顽抗,他为了保护自己而不择手段,这也情有可原,请冷静一下,先下个令让大伙儿当心吧。” 金太极当即收敛威煞,派出两名巡察去传令,然后道:“两下交战,固然难免伤亡,但是哈三用的手段未免太阴毒、太卑鄙了。” “老帮主!”无奇老儿道:“目下的情势,不是他死,就是咱们亡啊。” 金太极默然不语。 无奇老儿转望李燕豪:“少侠判断得不错,看那名弟兄的情形,他的被害应在两个时辰以上,两个时辰到如今,哈三有很从容的时间找他的藏身地了。” 李燕豪道:“咱们也早在两个时辰以前,就展开了搜捕,哈三离开那地方以后,一定还在外面,如今咱们这么严密的搜捕,居然仍未能发现他的踪影。” “少侠,功力、修为差一分就是差一分,这是无法勉强的,咱们这些人里,跟哈三的修为在伯仲间的,毕竟太少了,难就难在这儿啊。” 李燕豪也没说话。 他知道,无奇老儿说的是实情,要这些武功修为列二三流的人,去搜捕一名一流中的-流高手,尤其是狡猾多智的一流高手,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听金太极道:“少侠是否能请霍大侠参与搜捕?” 李燕豪目光一凝,道:“怎么,霍大侠没有参与搜捕?” 金太极道:“据我所知,霍大侠跟霍姑娘一直在新涛阁中没出来。” 李燕豪道:“我到新涛阁看看去,新涛阁在什么地方?” “正西,少侠到那儿找名弟兄一问就知道了。” 李燕豪谢了一声,快步行去。 到了西边,他找了一名金家船帮的弟兄问了一声。 那名弟兄指着不远处一座小楼,道:“那就是新涛阁。” 李燕豪直奔小楼而去。 到了小楼一看,好精雅的一处建筑,两层,飞檐狼牙,朱栏画栋,楼下还围着一圈花木。 李燕豪进了小楼,没见人影,当即拾阶上楼。 刚踏上楼梯,楼上立即有人沉声问道:“谁?” 是霍天翔的声音。 李燕豪忙应道:“是我,燕豪。” 没听见霍天翔再说话,李燕豪登上了楼,却见霍天翔站立在楼梯口。 李燕豪躬身见礼。“姨父。” 霍天翔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转身行去。 李燕豪跟在后头,到了一座小客厅里,霍天翔停步回望,微一抬手,示意李燕豪一旁坐下。 两个人落了座,霍天翔凝目问道:“你来干什么?” 李燕豪道:“表妹呢?” “不要去打扰她。” “是。” “不是不让你见她,纵然你见了她,又能怎么样,安慰,对她已经没有用了。” “姨父,我知道。” “要是没有别的事……” “姨父,我有事。” “呃,那你就说吧。” “我想请姨父参与搜捕哈三。” 霍天翔突然泛起了一阵激动,但是很快地又趋于平静,他缓缓说道:“我不想参与。” 李燕豪听得一怔,霍天翔居然说不想参与搜捕哈三,这是不可能的事,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应该毅然应允,甚至,他应该自动参与。 但是,他并没有自动参与。 那么“自动参与不成立”其他的情形是不是也要被推翻呢?是什么理由被推翻呢? 李燕豪着实怔了一阵,在霍天翔站起身的时候,他定过了神,叫道:“姨父……” 霍天翔眉宇间掠过一片黯然之色,“我心灰意懒,已然不愿过问武林中的任何事,等离开此地以后,我就要接家小退隐,在这退隐的前夕,我不愿意再卷入武林是非之中。” “姨父,这,这不像是您说的话啊?” “毕竟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你已经听见了。” “姨父,别人或许不知道,您应该明白,这不单纯是武林中事。” “还有什么?公仇,我心如古井,是起不了半点波涛了,我已跟所有的恩怨就此一刀两断,说得再明白一点,这个世上,已经没有霍天翔这个人了。” 李燕豪猛然站起:“姨父——” 霍天翔抬手拦住了李燕豪的话:“你不要再说什么了,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 李燕豪毕竟还是又说了一句:“我不以为您说的是真正的理由。” 霍天翔长眉耸动,目光一凝,道:“你以为什么才是真正的理由?” “我还不知道,不过我认为你应该参与搜捕。” “我应该自动参与搜捕,我却没有自动参与搜捕,你们就应镶了解我的心意了,何必再来邀我。” “我就是因为不了解您的心意,所以才来邀您。” “你不了解我的心意?” “据我了解,您对哈三应该恨之入骨。” “我恨哈三,不,不,我为什么要恨哈三,我不恨他,一点也不恨他。” “姨父……” “你该知道,我生平不惯虚套。” “您会不恨他,您太有恨他的理由了。” “你错了,我没有理由恨他,一点也没有。” “姨父,您还要我明说么?” 霍天翔脸上变色,目光一凝,厉声说道:“你无须明说,是我霍家人给人以可乘之机,何必要怪别人。” 李燕豪一怔,继而心头震动,久久无法平静。 原来如此,这就是当代第一人霍天翔的处世为人,胸襟、气度太以宽宏、太以伟大,有谁能做到这一点,他不该是人,而该是神, 简直让人肃然起敬。 良久,李燕豪望着霍天翔缓缓说道:“姨父,我没想到您是这么个人,您伟大,您让我敬佩,但是,我这个做晚辈的也要斗胆说您一句。” “你还要说我什么?” “忠恕之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您没有说,但是您有充份的表现了,不过,您似乎错会了忠恕之道的真正意义。” “怎么?”霍天翔薄有怒色:“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半辈子钻研儒家学说,还要你来教我。” “教您,我不敢,我也没那么大胆,你钻研半辈子的儒家学说,论胸蕴,您不作第二人想,但是,您研讨的结果却远不如先师来得透澈。” 霍天翔怒色敛去,道:“你要是拿你师父来比,我倒愿意听听你的道理。” “姨父,忠恕之道应该是有限度,也是要看的,我汉族世胄,数千年来,无不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无不奉孔盂学说为圭皋,但是远在满虏未入关之前,有多少汉族世胄为抵御侵略抛头颅、洒热血,自先朝衣冠沉沦之后,又有多少汉族世胄不惜个人的牺牲而前仆后继,倘若他们都以忠恕之道对满虏,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不就不会有牺牲了么?” “你说,我还能怎么样,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是不是?” 李燕豪又默然了。 的确,这是霍天翔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好的办法,与其她这么活着,不如让她早死早解脱。 这是最慈善、最仁义的做法。 然而,对一个做父亲的来说,两样都让他痛,尽管一个是长痛,一个是短痛,但却让他难做抉择,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 虽然只是那么一指点下去,可是这一指,他却无法点下去。 霍天翔有千钧神力,这时候他却点不下这一指。 霍天翔肩挑天下是非,是个钢铁般泰山北斗有胆量的人物。但是这时候,他脆弱得像个水泡,一碰就破。 李燕豪不知该说什么好,也实在不忍再待下去,头一低,转身要走。 霍天翔突然拉住,李燕豪转脸回望。 霍天翔两眼赤红,泪不住的流,满脸是乞求神色,颤声说道:“燕豪,你能不能帮姨父个忙?” 李燕豪心神狂震,沉腕挣脱,疾退三步:“不,姨父,我不能。” “姨父求你……” “不,说什么都不行,我情愿让您杀了我。” 霍天翔口齿启动,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李燕豪忍不住热泪盈眶,上前说道:“姨父,我知道您难,可是,姨父,我为难的程度不下于您。” 霍天翔抬头摆手:“我知道,你走吧。” 李燕豪刚才不忍多待,现在他却又不忍走了,可是他还是咬牙横心,疾快地下了小楼。 出了小楼,他仰天猛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迈动步履,疾快如风行去。 刚出这座小院子,迎面奔来一名金家船帮弟子,是何明,一见李燕豪,他急忙收势停住,道;“少侠,正找您,又发现一名弟兄被害 了。” 李燕豪一震急道:“在哪儿?” 何明道:“在舵西。” “也是中毒?” “不错。” “走。”李燕豪一声“走”,飞身而去。 何明急忙追去。 李燕豪的身法自是远比何明快速,他赶到了总舵西边,何明还没见人影。 总舵西边一座土堆后围着一大群人,蒲天义跟冷超都在里头。 “李少侠来了,李少侠来了。” 有人看见了李燕豪,这一嚷嚷,众人自动地让开了一条路。 让开了路,李燕豪也看见了,尸体仰卧在土堆半腰,蒲天义跟冷超站在最里头,尽管是最里头,但离尸体仍在十步以外,其他的人自然离尸体更远。 李燕豪吁了一口气,道;“幸亏蒲帮主跟冷老拦住大家,没让他们靠近……” 蒲天义道:“我怕尸体附近散布有毒。” 李燕豪道:“我正是这意思,尸体是帮主跟冷老发现的么?” 蒲天义道:“是船帮一名弟兄发现的。” 李燕豪一震道:“是哪位发现的?” “我!”一名金家船帮弟兄应声而前。 李燕豪忙问道;“发现尸体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那金家船帮弟兄道:“就在这儿。” “你上前看过尸体没有?” “看过啊,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他没气了。” 李燕豪抬手一指点了出去,那金家船帮弟兄应指而倒,李燕豪又运指如飞,连点他周身几处大穴。 何明这时候才赶到,带着喘息道:“怎么,少侠,他……” 李燕豪道;“他可能已经中了毒,麻烦哪位跑一趟,尽快找无奇老人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剧毒之解药。” “我去。”一名金家船帮弟兄如飞奔去。 这时候大家都捏了把冷汗,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 冷超道:“少侠,随便找解药来行么?” “总比没有好,目下咱们还不知道是什么毒药,只有试试看了。” 冷超道:“那我这儿有现成的解毒之药,先拿它试试看吧。” 探手取出个小白瓷瓶,迈步走向那名弟兄,蒲天义跟过去,捏开那名弟兄的牙关,由冷超倒出一颗丸药,曲指弹进那名弟兄口中。 蒲天义松了手,道:“冷兄弟解毒之药能解多种毒,大概有效。” 李燕豪上前一步,出指又点子那名弟兄几处穴道,然后在近心口处又补上一掌,转眼间,那名弟兄额头见汗,紧接着全身大汗淋漓,竟然是黑汗。 冷超喜了:“行了,有用。” 李燕豪道:“有了冷老这份解毒妙药,今后不怕哈三再施毒了。” 蒲天义剑眉轩动道:“没想到那贼会来这一手。” “这是第二次了,半个时辰以前,在无奇老儿以前困居的那处地下秘室中,就发现过一件。” 蒲天义道:“我们已接获金老帮主的令谕了,可却没想到他敢重施故技。” 冷超道:“少侠,施毒处又没有什么特别痕迹,叫咱们怎么提防啊?” 这一问,问得李燕豪皱了眉。 冷超这一问问得是,施过毒的地方,的确是一点迹象也看不出来,根本事先无法防范。 半晌,李燕豪始吁了一口气道:“只有咱们各自小心了。” 蒲天义双眉耸动,道:“少侠,用银器有没有用?” 李燕豪心里一跳。 冷超忙道:“对,银器,怎么样,少侠,有用吧?”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用银器或许有用,但设若每人一件银器探路,那得多少件银器啊,眼下这金家船帮总舵里,有那么多件银器么?” 何明插口道,“少侠,银器总舵里倒是有,可却没那么多。” 冷超道:“不要紧,有多少件银器,咱们就把人分成几组,然后由为首的人拿着银器探,不就行了么?” 李燕豪道:“这么一来,搜索的范围虽然减少了许多,但是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也只有如此了。” 冷超道:“那么咱们找金老帮主要银器去。” 只见适才那名弟兄奔了回来,道:“少侠解药来了.”他双手递过一个小瓷瓶。 李燕豪接了过来,道:“有劳了。” “这位弟兄已经服过了冷老的解药,看样子有用,这一瓶留着备用吧。” 一顿转望冷超道:“冷老,请大家各守岗位,以免哈三乘乱再施鬼蛾伎俩,我带人去找金老帮主要银器,稍时我也会请弟兄搬来分给大家,至于编组,就麻烦蒲帮主。” 蒲天义道:“交给我就是。” 李燕豪没再多说,带着何明走了。 到了总舵后,看了金太极跟无奇老儿,两个人忙不迭地问经过。 李燕豪先把解毒之药还给了无奇老儿,然后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金太极听得须发贲张,目眦欲裂:“哈三这贼居然一再施此卑鄙阴狠的鬼蜮伎俩,他死到临头竟然还……” 无奇老儿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些毒物,临死前还要咬人一口呢,老帮主,搜索哈三固然要紧,但大伙儿的安全更是要紧,若是不先保住大家的安全,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还谈什么搜捕哈三,赶快派人去搜集银器吧。” 金太极点头称是,当即吩咐下去,金家船帮的几名弟兄分头奔去。 弟兄们走了之后,金太极复又恼恨跺脚:“哈三这贼,究竟藏哪儿去了?” 李燕豪道:“老帮主,眼下固然两名弟兄巳遭毒手,但有此不幸也足以证明哈三还藏身在这座总舵之中,并未漏网兔脱,也算是值得咱们庆幸的了。” 金太极道:“少侠,话是不错,但究竟让人恼恨啊。” “的确是让人恼恨,但是,一旦搞好擒得哈三,还怕这两名弟兄的仇恨不能雪报么?”; 金太极点头道:“这倒是,只等擒得这贼了。” 无奇老儿道,“少侠,见着了霍大侠了么,情形怎么样?” 这一问,问得李燕豪心中一惨,神色一黯,他犹豫了一下,才把霍若男的情形说了一遍。 这番叙述,听得金太极、无奇老儿魂飞魄散,心胆欲裂,瞪目张口,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良久,金太极身躯泛起了颤抖,一头须发抖得簌簌做响,低下了头。 无奇老儿也定过了神,颤声道:“这是何苦,这是何苦啊!” 金太极猛抬头,双目尽赤,震声道:“这都是哈三,这都是哈三,害得人家破人亡,害得人……” 李燕豪忍着悲痛截口道:“霍姑娘是我的表妹,不是她已落得如此悲惨下场我还要说她,这不能完全怪哈三,一大半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自甘堕落。” 无奇老儿叹道:“人,尤其是姑娘家,是不能有一步差错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她自己心中的悔恨可知,霍大侠心中之痛也可想而知啊。” 金太极低头不语。 李燕豪看在眼里,猛然想起了金无痕,他言者无心,生怕金太板听者有意,忙道:“老帮主……” 金太极抬头悲笑:“少侠说得不错,一个人的堕落不能全责怪别人,自己要负大部分责任。” “老帮主,我无意……” “我知道,少侠,人在最恼怒,最悲痛之际,仍要保持最冷静,最公正的态度,即使事情关己也不能乱了方寸,少侠持论严正,霍大侠宁愿放弃对付哈三,就私仇而言,其胸襟是令人敬佩的,我原有一念私心,把小儿所犯的过错竟全归咎于哈三,不无掩耳盗钤、自我安慰之嫌,如今我明白了,哈三跟我只有公仇,没有私帐。” 李燕豪听得胸气激荡,道:“老帮主比霍大侠更让人敬佩,老帮主还记着公仇,霍大侠他却是连公仇全都忘了。” 话声方落,一个清冷话声传了过来:“谁说的!” 李燕豪、金太极、无奇老儿等俱是一怔,转眼急望,霍天翔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木然,但双目之中仍闪漾着慑人的威严。 众人俱感心头震动,李燕豪脱口叫道:“姨父。” 金太极也叫出了声:“霍大侠。” 霍天翔缓步走了过来,先向无奇老儿抱拳躬身:“无奇老。” 无奇老儿忙答一礼:“霍大侠休折煞无奇。” 霍天翔道:“若非无奇老,我霍天翔无以还本来面目,无奇老是我霍某的大恩人。” 无奇老儿方待再说,霍天翔已转望金太极:“金老帮主,霍天翔不敢忘却公仇,特来听候差遣。” 金太极忙道:“不敢,适才听李少侠……” “老帮主,我都听见了。”霍天翔转望李燕豪,目光一凝,道:“我来了,你满意了么?” 李燕豪大感不安,道:“姨父,燕豪……” 霍天翔脸上突然泛起一丝极其勉强的笑意,道:“别怪自己,你责怪得对,你走了以后,我冷静的想了好久,才想起我跟哈三之间还有公仇,公仇大于一切,家门虽不幸,但霍家人还要活下去,设若连公仇都忘了,霍天翔今后何颜立于天地之间?” 李燕豪一阵激动,叫道:“姨父……” 霍天翔微抬手拦阻,道:“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事不宜迟,咱们搜寻哈三吧。” 他转身要走。 李燕豪忙道:“姨父,表妹……” 霍天翔唇边很快闪过一丝抽搐,道:“她不要紧,我已经给她做了最好的安排。” 李燕豪机伶暴颤,失声叫道:“姨父……” 霍天翔道:“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给她做的安排,不是最好的么?” 李燕豪浑身剧颤,难忍热泪,扑簌簌落下两行。金太极、无奇老儿等刹时全明白了,无不骇然,无不悲痛,俱都低下了头。 霍天翔道:“燕豪,不必如此,人都要走上这条路的,迟早而已,连我都看开了,不是么?” 他话落又要转身。 李燕豪叫道:“姨父——” 霍天翔回身皱眉,道:“燕豪——” 李燕豪忍住悲痛道:“我将眼前的形势告诉姨父一下,哈三在他每一个藏身处都布了毒,已有两名弟兄被害。” 霍天翔脸色陡变:“恐怕哈三已经脱身了。” 李燕豪心头一震,急道:“何以见得?” “我熟知哈三,这种手法他以前用过,旨在惑人耳目,掩护他脱逃,事实上他用这种方法,不只成功的脱逃过一次。” 金太极道;“霍大侠,金家船帮总舵四面环水,不比别处啊。” “我知道,但哈三狡猾诡诈,极富心智,他非常人,不能以常人衡量他。” 金太极道:“那……” 霍天翔道:“燕豪,两名弟兄被害,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名在昨天晚上,一名在半个时辰以前。” 霍天翔道:“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也许还来得及,请老帮主下令搜索水面,并查询有无船只离开总舵。” 金太极一点头道:“好。”立即吩咐巡察下令。 金家船帮传令极其神速,转眼工夫之后,水面各船只灯火亮起,把个湖面照耀得如同白昼,紧接着船只移动,在水面展开了搜索。 这一变动,立即把在各处搜寻的蒲天义等引了来,纷纷动问原因. 李燕豪当众说明,并立即命大家继续各守岗位,以防哈三仍在总舵内,伺机施展阴谋。 群豪听了李燕豪的说明以后,行动神速,立即又散开去,回到各自岗位上“按兵不动”,静等形势变化,以及金太极颁下最新行动令谕。 群豪走后,金太极立即道:“霍大侠、李少侠,要不要上高处看看?” 他指的是那座高耸入云的“嘹望塔”。 霍天翔道:“也好,居高临下可以把水面的动静尽收眼底。” 于是,一行人由金太极带头,直奔那座嘹望塔,无奇老儿行动不便,则由两名巡察抬着。 刚踏进晾望塔矗立的那个院子里,却见艾姑娘带着海珠、紫琼二婢早巳站立在嘹望塔下。 众人怔了一怔,李燕豪抢先一步走了过去。 艾姑娘没等李燕豪开口,先问道:“发生什么变故了,能告诉我么?” 李燕豪道:“自无不可。” 接着他把霍天翔的推测概略地说了一遍。 艾姑娘静静听毕,微颔螓首,道:“原来如此。” 金太极忍不住道:“没想到姑娘也在这儿,姑娘也是要上嘹望塔么?” 艾姑娘浅浅一笑道:“不,我是到这儿来等诸位的。” “呃!”金太极道:“姑娘知道我们会上这儿来?” “我是这么猜测的,听说水面船只移动,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找诸位问问,转念一想,湖面船只既然有了行动,诸位必会找个能居高临下、能目览全湖的地方以便观察,那么在总舵中,能居高临下、目览内湖的地方,只有这座嘹望塔,所以我就先赶到这儿来等了,没想到还真被我料中了。” 此言一出,几人不由为之动容。 金太极点点头,由衷地道:“姑娘真是料事如神。” “夸奖了。”艾姑娘笑笑转向霍天翔:“霍大侠有把握,这种施毒的伎俩,确是哈三的脱逃掩护么?” 李燕豪道:“姨父,这位是……” 霍天翔道:“我知道,当朝的德怡格格。” 顿了顿,接道:“我熟知哈三,也见过他用这种伎俩成功地脱逃过数次,不过我不希望这次不幸言中。” 艾姑娘道:“霍大侠应该是不会不幸言中。” 霍天翔道:“何以见得?” “金家船帮总舵四面环水,水面上又布满船只把守着,不同于别处。” “姑娘也应该是个熟知哈三的人,我所认识的人当中,论狡猾诡诈,无出其右者,不能以常人视之。” 艾姑娘沉吟子一下,点头道:“哈三这个人,的确是极其狡猾诡诈,不过我仍然不能相信,他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这座金家船帮总舵去。” 霍天翔道:“我说过,我不希望不幸言中,咱们上塔上看看去吧。”举步登上了梯子。 李燕豪没好意思马上上去,也不便开口邀请她上去。 金太极道:“姑娘要不要一起上去看看?” 艾姑娘道:“没有老帮主的话,我怎么敢随便上去。” “姑娘言重了,请。” 艾姑娘道:“谢谢老帮主,有僭了。”当下她带着海珠、紫琼上了梯子。 李燕豪暗暗吁了一口气。 只听金太极道:“少侠请。” 李燕豪没多客气,一声有僭,登上梯子。 几个人都上了了望塔顶,只有无奇老儿跟几名巡察留在塔下。上得塔顶,纵目四望,只见湖面大小船只穿梭着来往行驶,但却看不出有什么异状来。 艾姑娘道;“霍大侠,恕我直言,在这种情形下,要说哈三能逃出去,实在难让人信服。” 霍天翔道:“姑娘,事实上我也不敢肯定,不过既有这种可能,不可不加防范。” 李燕豪忍不住道:“哈三要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这座金家船帮总舵去,那他真可以说是神通广大了。” 金太极道:“霍大侠,哈三谙水性么?” 霍天翔道:“金老帮主,他若是不谙水性,我就不担心他逃出总舵去了。” 金太极微一怔急道:“他能潜水,或许能泅出这么远去。” 霍天翔道:“老帮主可知道,以前有个异人鱼壳。” “当然知道,这位前辈生具异禀,能在水中潜伏七天七夜,再凶恶的水也难不倒他。” 霍天翔道:“哈三的水性虽不及鱼壳,恐怕在水中讨生活的人,没几个强得过他。” 金太极脸色一变:“这么说……” “只要让他有机会下水,十九他已经逃之天天了。” 金太极脸色一连变了好几变,艾姑娘也微锁了娥眉。 李燕豪突然道:“老帮主,请派出小船去,仔细搜查水涯岸边,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痕迹可寻。” 金太极立即召上来一名巡察吩咐下去。 那名巡察飞快地下了了望塔奔去,没多大工夫,只见四五艘“浪里钻”分自来往穿梭的大船中驶出,各向环湖水的山下岸边飞驶而去。 站在嘹望塔上,看得很清楚,几艘浪里钻到了岸边减慢速度,紧贴着岸边缓慢行驶,仔细搜寻。 艾姑娘道:“老帮主,从总舵到陆地,最近的距离是多少?” 金太极道:“就是最近的距离,恐怕也有百丈远近。” 艾姑娘轻轻一叹道:“可惜哈三这个人才了,他要是用于正途……” 住口不言。 李燕豪道:“可惜咱们双方都容不下他了。” 艾姑娘道:“以你的立场来说,这种人的确是少一个为妙。” 李燕豪道:“听姑娘的口气,姑娘似乎是可以容得了他。” “我突然有点爱惜他这个人才了,不过,那还要看他的表现如何了。” “希望他能知道悔悟?” “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霍天翔冷冷一笑道:“姑娘,哈三可是只永远喂养不熟的狼啊,谁要是留下他,总有一天他还会把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那……对你们来说,不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么?” 李燕豪淡然道:“问题是哈三是个两面为害的人。” 艾姑娘浅浅一笑,没说话。 李燕豪还待再说,突然目光一凝,住口不言。 不只他一个人看见了,大家都看见了,一艘浪里钻把其余的浪里钻都召了过去,围在一起一阵,然后只留下一艘浪里钻,其他的飞驶而回。 李燕豪心头震动,道:“恐怕是有所发现了。” 艾姑娘微皱娥眉,道:“哈三真够神通广大。” 霍天翔道:“只怕得看看去才能确定,走吧,咱们上码头等船去.” 几个人急急下了了望塔,无奇老儿忙问情形,金太极匆匆地说了,然后就匆匆赶赴码头。 一行人到了码头上,几艘浪里钻也恰好驶到,跳上来一名金家船帮弟子,急急躬身道:“禀老帮主,山脚下岸边发现有脚印。” 霍天翔道:“咱们坐船过去看看。” 大家方要分头上船。 李燕豪突然道:“慢着。” 几个人一怔停住,齐望李燕豪。 李燕豪凝望霍天翔,道:“我想请姨父留在总舵里。” 霍天翔何许人,一点就透。 不但霍天翔明白,大家都明白了。 金太极道:“多谢少侠考虑周到,我们倒忘了这一点了。” 霍天翔往后退两步,道:“诸位请上船吧。” 几个人分别上了浪里钻,既经李燕豪提醒,艾姑娘是不应该跟去的,但是她有姬凝翠跟单超留在总舵里,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带着二婢上了船。 几艘浪里钻划破碧波,带起白浪,驶到了山下岸边,原停在当地的那艘浪里钻立即让了开去。 把船驶近一看,的确,岸边是一片湿软的泥地,泥地上两行脚印,由水边向陆上延伸,清晰地排列着。 李燕豪道:“恐怕是哈三了,他穿的正是薄底快靴。” 艾姑娘道:“脚印很清楚,留下来的时间出不了半日。” 李燕豪飞身上岸,循脚印上山腰,没多远,身左树林丛里地上一片湿湿的,有水迹。 他很想再找过去,但是他也知道,如果真是哈三的话,哈三早已经远走高飞了,断不会还留在附近。 李燕豪的一颗心沉到了底,他飞身掠回岸边,道:“上头矮树丛中有片未干的水迹,可能是从水里上来的人在那儿拧过衣裳、晒过衣裳。” 金太极道:“看来准是哈三无疑了。” 艾姑娘道:“要是他绝不会逗留在附近,咱们回去吧。” 李燕豪要上船,忽地,他脑际灵光电闪,道:“等我一下。”他飞身又掠上山腰,直往里寻去。 没出五十丈,他看见了个人躺在草丛里,他急飞身掠了过去俯身一看,他心又往下沉了三分,而且也为之悲愤填膺。 那是个中年人,粗布衣裤,樵夫打扮,斧头就在手边地上,嘴角挂着一排血痕,都凝固了。 一阵微风,金太极到了身边,他也看见了眼前惨状,叫道:“少侠,这是……” 李燕豪站了起来,道:“现在咱们可以放心离开总舵去追捕了,先我还怕是有人捕鱼从水中上来,万一离开总舵去追捕,便宜了哈三,现在可以证实从水里上来的人是哈三了,这个人是被重手法震伤内腑而死的,哈三是为灭口,但他百密一疏,还是不打自招了,这个人是个樵夫,樵夫只有在早上才会上山打柴,也可证明哈三脱逃的时间是在今天早上,如今,只怕已在几百里外了。” 金太极咬牙切齿道:“好贼。” “走吧,老帮主。”李燕豪说话的表情与口气,显得有点虚弱, 而李燕豪的虚弱,似乎也感染了金太极,突然间,金太极由填膺的悲愤也变为虚弱了。 两个人没再说话,踏着杂草,默默地走了回去。 口口口 上了浪里钻,李燕豪把所见告诉了艾姑娘等,于是,从山下回到了总舵,艾姑娘一路也沉默着。 霍天翔仍等在码头上,那表示总舵内没有发生变故,如此一来,也更加重了哈三的脱逃的可能性。 李燕豪把所见又告诉了霍天翔,双眉陡扬,跺了一脚,这一脚,把木制的码头跺了个洞。 就是平常,大家也不会在意这个洞的,何况是现在,现在大家心情都够沉重的。 李燕豪想把所有的人都召进大厅,金太极下了令。 没片刻工夫,都到了,蒲天义、冷超、魏君仁、金无垢、傅梅影、申大娘、尉迟峰,还有金家船帮的护法跟巡察。 穷家帮的弟子、金家船帮的弟兄,都在外头候着。 金太极当即宣布,哈三已然脱逃了。 在大伙儿猛一怔中,冷超突然叫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李燕豪报告了搜查的经过,以及所见。 冷超猛然一掌,把张楠木桌打得四分五裂,同样,这时候大家谁也不会在意压坏一张楠木桌。 蒲天义比较冷静,定定神,缓缓说道;“少侠,不能任他就这么脱逃了,追他。” 李燕豪道:“自是要追他,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我不只为 ‘虎符剑令’,我是为他这个人。” 冷超振臂大叫:“我们追随少侠,不诛毙哈三,誓不罢休。” 冷超一呼,众人百应,都要跟随李燕豪,连金太极都要去。 李燕豪着实感动,抬抬手,让大家静下来,然后叫道:“诸位的好意,我感激,但是诸位之中,有些人能跟我离开此地,有些人不能跟我离开此地。” 他凝目望向金太极:“我敢请老帮主留下,重建金家船帮,为我匡复大业,增添一份力量。”他没管艾姑娘在座,该说的,他直说了。艾姑娘脸色如常,居然像没听见。 无奇老儿点了头:“对,我也认为老帮主留下来重建金家船帮,比跟着少侠去追捕哈三,更有意义。” 金太极抱了拳:“少侠既有所谕,金太极敢不敬遵。” 金无垢突然道:“爹,金家船帮也不能不在追捕行动上尽一份心力,我代表金家船帮跟随少侠去如何?” 姑娘用心良苦,虽说为疗伤,却难忘肌肤之亲,芳心中早有盘算,妾身已非李燕豪莫属,她唯恐李燕豪没想那么多,一去不返。 知女莫若父,更何况爱女脱险返来,已将经过密禀天伦。 金太极注目李燕豪,目光里包含了多少:“还望少侠成全。” 李燕豪果然没想那么多,道:“我认为姑娘该留在总舵,辅助令尊。” 金家父女还待再说,但却又不便明说。 霍天翔插了一句:“燕豪,让金姑娘去吧。” 霍天翔的目光像两道冷电,直透李燕豪心的深处,突然之间,李燕豪有种异样感觉,似乎悟到了什么。 他跟金无垢交换一瞥,从金无垢的目光中,他又悟到了几分,他胸气激荡,心头猛跳,迟疑一下,转向金太极抱拳:“贤父女好意,李燕豪理应从命,并请老帮主放心我会照顾金姑娘。” 姑娘美目中涌现泪光,芳心里不知是羞是喜,应该是喜比羞浓,金太极老眼也有泪光,抱拳称谢,旋即,李燕豪转望霍天翔:“我想请姨父回……” 他一个“回”字甫出口,霍天翔已然截了口:“不,我跟你去,若男的事,我已有安排。” 李燕豪看了看霍天翔,欲言又止,然后,他转望艾姑娘:“我不敢给姑娘做安排,不过,我相信姑娘一定要单独行动了。” “何以见得?”艾姑娘眨动美目,反问了一句。 “我是为姑娘方便。” “你怎么能断定是我不愿在追捕哈三的行动上,跟你合作呢?” “我倒真没想到姑娘愿意跟我们合作。” 艾姑娘笑了,笑得有点怪:“算了,咱们是不同路的,为我方便,也为你方便,咱们还是就此分手吧,也许咱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 转望金太极:“我这就走,可否请老帮主派条船给我?” 金太极道:“理应送姑娘出去,还是来时那条船吧,姑娘的座车还在那条船上。” “多谢老帮主。”艾姑娘带着二婢行了出去。 李燕豪没动,但是心里却像少了什么,怪的是,艾姑娘居然连头都没回。 李燕豪收回目光,落在骆天娇脸上:“姑娘——” 骆天娇的娇靥上,掠过一丝悲色:“我还是回家去。” 李燕豪道:“姑娘原谅,我没法送姑娘一程。” “不要紧!”骆天娇话说得凄然:“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值得我怕的了。” 李燕豪为之默然,目示金太极,金太极明白,当即为骆天娇派出了船。 骆天娇望了望李燕豪,欲言又止,然后美目涌泪,低头转身而去。 李燕豪依旧目送,直到望不见骆天娇的背影,他为之心酸,因为骆天娇的背影让人心酸。 该走的,都走了。 不,还有傅梅影,这位姑娘的情形很特殊。 李燕豪目光转动,范在了傅梅影脸上:“姑娘是……” 傅梅影话说得也让人心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自己明白,跟着少侠走,是个累赘,可是我又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我总不能老拖累着申老人家跟尉迟老人家。” 傅梅影虽然跟骆天娇一样,已是无家可归的人,但是她跟骆天娇不尽相同,她比骆天娇更可怜,骆天娇是个江湖女儿,她多少还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而傅梅影,则弱质飘零,尤其一幅还不知妙用在何处的“山水画”,使得她成为一个各方争相劫掳的,对她来说,茫茫人海,步步都是危机,她势必得藉着别人的保护才能生存。 而,谁能保护她一辈子? 除非,她拿出那幅“山水画”来,或许能让她失掉各方争相劫掳的动机,可是,偏偏她又不知道那幅“山水画”,如今在什么地方。 李燕豪为之默然,也不禁皱起了眉锋。 只听尉迟峰震声道:“尉迟峰忝为先朝遗民,敢不尽心尽力护卫先朝忠良遗孤,尉迟峰但有三寸气在,愿意追随傅姑娘一生。” 申大娘也道;“老驼子,你是个大男人家,姑娘得有个妇道照顾,老婆子我跟你走了。” 群豪为之动容。 傅梅影目射无限感激,但娇靥上的神色,却是一片凄婉,道;“两位老人家高义,我至为感激,可是我不能……” 霍天翔突然道:“傅姑娘,恕我插一句嘴。” 傅梅影忙改颜道:“不敢,霍大侠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霍天翔转望李燕豪:“燕豪,我倒为傅姑娘想起了一个去处。” 李燕豪脑际灵光一闪,道:“明陵。” “不错,那是个很安全的地方,家里的人都在那儿,也不虞宵小敢去骚扰。” 群豪转望李燕豪。 “诸位恐怕还不知道。”李燕豪道:“大将军还健在的时候,就一直要昔日部将,守护明陵至今,前霍大侠为哈三所乘,我为顾及霍家诸长辈的安危,已请他们迁往明陵居住。” 此言一出,群豪无不肃然起敬,金太极道:“我们还不知道大将军派有专人守护明陵,好生让人敬佩,也实在让我们这些人羞煞愧煞。” 无奇老儿道:“少侠,明陵有地方可供居住么?” 李燕豪道:“明陵后山之上,险势天成,甚多大小洞穴,容纳不只数百人。” 无奇老儿连连点头:“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霍天翔道:“傅姑娘意下如何,可愿前往明陵,跟霍家大小做个伴儿。”傅梅影好生激动,裣衽说道:“难女只能有地容身,便是求之不得,尤其能跟霍府上下神仙中人长处,更是难女的造化,难女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霍天翔道:“傅姑娘既然愿意,那就好办,燕豪写上一封信,交由申、尉迟二位护送傅姑娘前往就行了。” 李燕豪道:“姨父身上可有什么信物?” 霍天翔摇头道:“我的信物如今不作数了,我离家这么久了,谁知道我的安危,谁知道我现在的情形,万一让她们以为是哈三施诈,反倒不美。” 蒲天义道:“霍大侠顾虑得极是,少侠还是写封信吧。” 这里李燕豪点头答应,那里金太极立即命人取来文房四宝,李燕豪坐下来一封信一挥而就,封好后,他把信交给了尉迟峰道;“老人家,一近明陵,必遇阻拦,告诉他们,是我让三位去的,然后把这封信交给他们就行了。” 尉迟峰双手接过,突然面泛异色,道:“少侠,突然间,老驼子生平首次领略到了怕的滋味。” 申大娘道;“老驼,你怕什么?” “这条路绝不好走,咱们俩不知道能不能保护姑娘安全到达。” 申大娘脸色一变,没做声,敢情,她也不敢说。 冷超道:“我给两位出个主意,走水路,从这儿坐船,顺黄河出海,然后由‘塘沽’走‘北运河’到‘顺义’登岸,‘昌平县’不就近在眼前了吗?” 尉迟峰道:“主意是好,不过我宁愿走旱路。” 冷超道:“怎么?” “陆地上我还有点儿施展,到了水上我是一点也施展不开了,万一碰见什么变故,那岂不是更糟。” 这句话有点怪,但谁也没笑。 冷超道:“老驼,你糊涂了,我给你出这个主意,自有我出这主意的道理,难道说我还会害傅姑娘跟你们俩不成。” 尉迟峰道:“你有什么道理,说出来听听。” “论水里功夫,放眼当今,比金家船帮弟兄们强的,恐怕不多吧。” “这是实情。” “这不就是了么,请金老帮主派艘大船,跟几个弟兄送你们,就算遇有什么变故,谁近得了船,再说,从这儿就上船顺河出海,傅姑娘既不必辛苦,只要不出船舱,可也比在旱路上被人发现的机会少得多啊。” 冷超可真是粗中有细。 群豪听得无不点头。 申大娘立即道:“老驼,冷老说得是理,走水路比走旱路安全得多。” 尉迟峰冲冷超抱了拳:“冷老三,多谢指点迷津,启我茅塞。” 冷超哈哈一笑道:“别臊我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想出了这个主意的,既然你们听我的那就行了,只是金老帮主又得拨出一条船了。” 金太极道:“金家船帮要别的没有,要船可多得是。” 他立即拨了一艘双桅大船,同时派出了两名好水性的巡察与八名弟兄。 李燕豪对那两名巡察道:“请两位一路掩蔽金家船帮标帜,以免在北运河中被鹰犬觊觎。” 冷超道:“对,我忘了这一点了。” 申大娘道:“姑娘,金老帮主既然把人跟船都派好了,咱们可以上路了。” 傅梅影目光转望,最后一双美目盯在了李燕豪脸上,道:“难女跟各位告辞了。” 她眼圈儿一红,裣衽为礼,然后低头转身,行了出去。 尉迟峰、申大娘谁也没多说什么,各自行了一礼,跟了出去。 李燕豪没说话,群豪也自默然。 一直到听不见步履声了,李燕豪始吸一口气道:“咱们已经迟了不少时候了,该走啦。” 蒲天义道:“少侠,咱们怎么个找法?” 李燕豪要说话,但忽地脸色一变,道:“糟,迟了。” 金太极忙问:“少侠,什么事?” 李燕豪道:“那位艾姑娘把秦玉岚带走了,他可能知道哈三还有什么去处。” 冷超道:“对,咱们怎么把那小子忘了。” 金太极道:“我命人发信号,把船截回来。” 只见一名弟兄走了进来,躬身禀道:“禀老帮主,送艾姑娘的船回来了,她们在湖口对面上了岸。” 群豪听得一怔。 无奇老儿道:“那姑娘有心眼儿,怕是她早料到咱们会想起秦玉岚来,所以急急舍舟登岸。” 金太极道:“少侠,这下怎么办?” 李燕豪皱眉沉吟一下:“说不得只有从舵后对面山脚下,循着哈三留下来的痕迹追寻了。” 蒲天义道:“穷家帮擅长追踪之术,再加上沿路打听,应该可以奏效。” 冷超道:“那就麻烦金老帮主派船送我们过去吧。” 金太极立即吩咐去准备“浪里钻”。 李燕豪望着霍天翔道:“姨父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打点一下?”也是提醒霍天翔,霍若男的事怎么办。 霍天翔神色一黯,道:“你跟我来一下。” 他行了出去。 李燕豪目光环扫,最后落在金无垢脸上,道:“姑娘请收拾一下,片刻之后,跟蒲帮主诸位,咱们登船处见吧。” 口口口 当下也转身行了出去,李燕豪追上了霍天翔,两个人默默地走着。 到了小楼,霍天翔让李燕豪在楼下等着,他自己踏着沉重的步子上了楼。 没多大工夫,他抱着一个床单卷着的长筒走了下来,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李燕豪想迎上去,霍天翔的一双目光拦住了他。 李燕豪忍不住道:“姨父,您是要……” “跟我来。”霍天翔冰冷地说了一句,出了小楼。 李燕豪只有跟了上去。 小楼近水边,霍天翔、李燕豪很快地到了总舵边上湖水旁,霍天翔就停在水旁。 刹时,李燕豪明白了,心神震动,急步上前:“姨父……” 霍天翔缓缓说道;“只有水,能涤去一个人的污秽,还她清白,是不是?” “不,姨父,我认为……” “我不想让你姨妈她们看见她,哪怕只是一眼,你有更好的办法么?” 李燕豪默然了,照他的办法,姨妈几位长辈难免看见若男的惨状,谁受得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觉得心如刀割。 只听霍天翔颤声道:“去吧,孩子,倘若有缘,来生再相聚。” 振臂一抛,床单筒飞出,落在水面,“噗通”声中,水花四溅,很快地不见了。 只有水纹荡漾,而水泡也很快地不见了。 霍天翔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尊石像,冰冷的石像。 李燕豪只觉两眼一下模糊了,脸上痒痒的往下滑动。 突然,霍天翔说了话,只说了一句:“走吧,燕豪。”他转身走了,走得豪不犹豫。 李燕豪却没马上走,他多看了水面一眼。 口口口 十几条浪里钻,停在金家船帮总舵后,该到的都到齐了。 金无垢眼圈儿红红的,紧挨金太极站着。 霍天翔、李燕豪也到了。 金太极抱起双拳:“恭祝各位一帆顺利,早日找到哈三。” 李燕豪道:“老帮主放心,我会找到他的,一定会找到他,即使是天涯海角。” 蒲天义道:“多耽搁一刻,哈三就走远一刻,咱们上船吧。” 金无垢突然紧握乃父双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爹——” 金太极笑道:“这是干什么,你又不是没出过远门,也不是不回来了。” 谁都看得出,这笑,笑得勉强,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谁能忍得住离情别绪,更何况骨肉至亲。 李燕豪道:“老帮主请放心,自有我照顾金姑娘。” 金太极目射感激:“多谢少侠,把小女交给少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金无垢一脸凄容,两行珠泪,道:“爹,哥哥——” 金太极神色一黯,道:“别让大家等你一个,走吧。” 金无垢欲言又止,金太极一脸阴沉。 李燕豪道:“令郎任凭老帮主处置,今后最好多加小心。” 金太极老眼突涌泪光:“少侠,我父女感激——” 金无垢转身要拜倒。 李燕豪双手一拂,隔空把金无垢架住,道:“大家上船吧,老帮主、无奇老,李燕豪就此别过。” 有了李燕豪这一句,群豪立即抱拳作别,先后跳上浪里钻,疾驶而去。 一艘浪里钻上,坐一个金家船帮的人,连操舟的弟兄都算上,总共只不过三个人,说话的不多,大家的心情似乎也颇沉重,是以静寂一片,没有人说话;只听得见水花翻动“哗”、“哗”之声。片刻工夫,船抵山脚,十几二十艘浪里钻停稳以后,金家船帮的弟兄们抱拳恭送,李燕豪等纷纷答礼,陆续跃上了岸。 任何一个擅追踪术的人,或者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他们都知道,根据遗留下来的踪迹,追踪人兽,越早行动越好,也就是说,越迟,那些踪迹越消失,一直到消失得无迹可寻。 已经耽搁了不少时候了,李燕豪不敢再多耽搁,立即协同霍天陶、金无垢、蒲天义、冷超等往山腰行去,金无垢则紧随李燕豪而行。 到了那樵夫被害处,樵夫的尸体已然不见了,斧头也不见了,地上很明显的有不少脚印。 蒲天义看了看之后道:“有四五个人之多,脚上穿的都是草鞋,尸体恐怕是被人找回去了。” 李燕豪皱眉沉吟道:“这么说,附近一定有山居人家了。” 蒲天义道:“应该是这样。” 冷超道:“我跟魏堂主带几个孩子们打先锋,我们会先沿途留下记号,若有什么重大发现,再派人往后传话,这样走起来快,少侠看怎么样?” 李燕豪道:“好是好,只是偏劳诸位。” 蒲天义道:“少侠还跟‘穷家帮’客气。” 向着冷超手一挥道:“你们快去吧。” 冷超、魏君仁在答应声中,带着几名干练弟子飞步行去。 蒲天义立即又派两名弟子走前一点,专门负责找寻冷超等沿途留下来的记号,然后才陪着李燕豪等往前行去。 路在山腰,羊肠小径,一看就知道是在原本无路的情形下,被人硬踩出来的。 蒲天义道:“依这段路的情形看来,要走也只是山居的樵夫跟猎户了,一般人是不容易也不会到这儿来的。” 李燕豪道:“看方向,离这儿最近的县城,应该是山外的‘东平’,不知道哈三会不会往‘东平’去?” “这就很难说了,若为掩蔽行踪,自是不直到热闹处所去,若为一路上的吃喝,那就最好跑一趟‘东平’,除非他在偏僻处一路下手偷袭。” 李燕豪跟蒲天义一路交谈着,霍天翔跟金无垢则始终沉默,不说一句活。 霍天翔是因为心情不好,这,李燕豪知道。 而,金无垢又是为了什么,是为心中还充满离情别绪,是么? 说话之间,已然绕过山腰,一片密林横在眼前,两名找记号的弟兄回来一名:“禀少侠,密林那边山坡上,有几户人家——” 李燕豪道:“呃。” 蒲天义道:“前头留了的记号呢?” “穿林而过,指向那几户人家了。” 蒲天义道:“你们看见那几户人家了?” “是的。” “可有什么动静?” 忽地随风飘来一阵哭声,是女子哭声,哭得十分悲切。 几个人方一怔,那穷家帮弟子则道:“他们在办丧事。” 几个人马上明白了,互望一眼之后,李燕豪道:“既是冷老他们都已过去,咱们也过去看看吧。”那名弟子转身奔去,李燕豪等随后跟了上去。 密林中行走,已觉哭声渐近,出了密林,哭声已近在眼前。 斜斜的一片山坡,十来户人家,中间有一片空地,围着二三十个男女,男的不是猎户装束,就是樵夫打扮,哭声就是从那堆人里传出来的。但由于人挡着,看不见里头的情形。 而冷超等,则在不远处一座草堆后。 李燕豪等刚到,冷超的一名弟子已然到了跟前,躬身禀道:“少侠,被害的樵夫就是住在这儿的,总护法怕发生不必要的事情,所以没敢贸然过去。” 李燕豪道:“不要紧,咱们过去看看。” 当下伙同霍天翔、蒲天义、金无垢等行了过去。 冷超那边一看这边走了过去,当即也从那座草堆后绕了出来。 那么多人,自是容易被人发现,李燕豪、冷超等还没近那十几户人家就被发现了,那些人立即转身望了过来,一个个脸色冷峻,一点惊慌诧异之色都没有。 突然,有人交头接耳,然后十几二十个汉子一哄而散,都跑开了,相继奔进了那十几户人家里。 蒲天义道:“只怕是拿家伙去了。” “不要紧.让他们拿吧,总能解释清楚的。” 当然,凭这些人,是绝不会把这些猎户、樵夫放在心上的。 如今,那一堆人里跑开了不少,已经使得李燕豪等可以看见人堆里的情形了。 地上躺着个人,用草席盖着,当然,必是那被害樵夫的尸首。 旁边,一个妇人带着两个稚龄孩童跪着,那妇人正哭得呼天抢地,显然,那是樵夫的妻子。 空地上还站着十来个年纪比较大的男女,他们一动不动,直瞪着李燕豪这些人。 那跪在尸体旁的妇人,仍在悲切嚎哭,似乎根本不知道有外人来了。 本来嘛,这个时候,恐怕就是天塌下来,她也不会管的。 李燕豪等到了空地上,刚才那二十来个汉子奔了过来,围住了李燕豪等,各人手里,不是钢叉就是猎刀,再不就是斧头。 冷超脸上变色,要动,蒲天义使眼色止住了他。 李燕豪举步上前,金无垢立即跟了上去。 李燕豪停步抱拳,金无垢就在他身后:“请问,这位是……” 一名五十来岁的老者突然说了话:“你们是干什么的?”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们是路过此地。” 那老者冷笑道:“经过此地,不是吧?” “那么,老人家以为我们是——” 一名中年人激动地大叫:“你们是住在山里的贼,杀了我们村子打柴的黄顺哥,现在又想来抢我们村子了,对不对?” 另一名中年人怒笑接口:“别以为我们好欺负,我们村子里有一大半是长年翻山越岭打猎的,什么样的猛兽都见过,还怕你们,本来我们打算埋了黄顺哥以后,就上山里找你们去的,现在你们居然自投罗网,那是最好不过。” 又一名中年人悲愤叫道:“黄顺哥上山打柴,碍着你们什么了,这座大山本来就是我们的,你们竟然连个打柴的都害,你们还算人吗,杀、杀了这些畜生不如的贼,给黄顺哥报仇,为地方除害,一个都别放走。” 事情很明显,村人被害,悲哀原来笼罩全村,悲愤原来充满了每个人的心胸,只要有人丢下一点火种,这些人马上就会爆发。 事实如此,这人一嚷嚷,立即点燃了村民们复仇的怒火,纷纷激动喊杀,杀声中,人都变成了疯狂,眼看就要扑上来。 李燕豪舌绽春雷大喝一声:“慢着!” 这一声,运足了内功真气,真跟晴空打个霹雳似的,村民们哪听过这个,被震得猛然一惊,急忙往后退去,有两三个硬是被震倒在地上。 这个人的声音太大了,大得像暴雷,这时候村民们的目光中,除了复仇的怒火之外,还有一半的惊恐之色。 李燕豪把握住这一刻,目光环扫,缓缓说道:“诸位误会了,我们是从山后湖中金家船帮总舵来的,我们也在追捕那杀人的凶手。” 那老者道:“你们是从金家船帮总舵来的?” “是的,老人家。” “你有什么凭据,让我们相信,你们确是从金家船帮总舵来的。” 金无垢举步上前,与李燕豪站个并肩,道:“我是金家船帮的金无垢,金老帮主是家父。” 一名中年人叫道:“金家船帮又怎么样,别拿金家船帮蒙我们,我听说了,金老帮主已经过世了,接掌船帮的金无痕就不是个好东西。” 金无垢道:“金无痕是家兄,他的确不肖,但是家父并没有过世,而且已经把家兄按帮规议处,扣押起来了。” “空口说白话,谁相信。” “诸位要是不信,尽可以派人上金家船帮总舵去看看。” “少来这一套,我们没那工夫。” “诸位——” “不要说了,我们不是二岁小孩儿,没人会让你们蒙住,我们认定你们是贼,我们认定黄顺哥是你们害的,你们为黄顺哥偿命吧!” 有这么一嚷嚷,那些个拿家伙的又一拥扑了上来,的确像打猎的,剽悍、勇猛。 李燕豪陡然-扬双眉道:“大家出手,点到为止。” 有了李燕豪这一句,群豪先后出了手。 鸡蛋哪能碰石头。 尽管这些都是长年跟猛兽捕斗惯了的剽悍、勇猛猎户,但比起这些武林高手来,仍然是差得多。 看上去像打群架,应该会有一场混战的局面,只在群豪举手投足间,马上便结束了、静止了。 那些人,有的手里的家伙飞了,有的躺下了,有的趴下了,全愣在了那儿。 一刹时间,好静,好静,连正在呼天抢地的妇人也不哭了,真是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响声。 李燕豪又说了话,表情是严肃的;“诸位,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能伤人,但却不愿伤人,我们可以趁这机会抢你们的村子,你们谁有力量抵抗,但是我们并没有抢劫的行动,这还不够吗?” 村民们仍然愣着,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人说话,最后还是那老者开了口:“你们究竟是——” “我已经说过了,难道还要我再说一遍吗,诸位既是猎户,既是长年跟猛兽搏斗,就应该懂得追踪术,诸位有没有留心观察过,那杀人的凶手,已经出山外逃了,我告诉诸位,我们是为追捕凶手而来,诸位为什么就是不相信?” 那老者突然之间显得相当窘迫,一双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又打拱,又作揖的:“我们,我们有眼无珠,实在是村里的人平白无故被人杀了,大伙心里很难受……” “老人家,谁没有亲人,这种心情我们能体会,保护自己的身家安全,我也不能说诸位做的不对,只是诸位应该先把事情弄清楚,这幸亏我们都有防身的薄技,要不然我们不都冤死在这儿了么,真要是那样的话,诸位知道悲痛自己的村人被害,对我们这些冤死的,又怎么办?” 那老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道:“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鲁莽,我们不对,还请诸位侠士千万担待,我这里给诸位磕头赔罪。” 说着,他就要往下跪,李燕豪抢上一步扶住,道:“老人家也用不着这样,要计较我们早计较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我跟诸位打听一声,打昨天晚上到如今,有没有外人从这儿经过?” 老者道;“这我倒是没有看见,不过今天一大早,有人家里丢了东西。” “呃,丢了什么东西?” “少了两只鸡,另外就是些吃的,大饼、窝头什么的。” 李燕豪与蒲天义等对望一眼。 蒲天义道:“少侠,咱们可以走了。” 他的意思是说这儿问不出什么线索来了,别耽搁自己的时间了。 李燕豪会意,当即探怀取出一锭银子,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这锭银子请交给那位大嫂,作为料理黄顺哥后事之用吧,就算我们这些人的奠仪了。” 把银子往老者手里一塞,挥手带着群豪行去。 李燕豪这些人的脚程自是很快,转眼间就走出很远了,老者一手捧着银子,没来得及走近,他噗通一声的,那尸体旁跪着的妇人,也向着去远的群豪直磕头。 行下了山坡,冷超带着他的人赶前去了,魏君仁也带着几名弟子赶前约十来步。 蒲天义走在李燕豪身边,突然一声悲叹:“哈三杀个人,只举手之劳,一条人命在他眼里,贱若蝼蚁,但却给那么多人留下了悲痛。” 霍天翔接口道:“蒲帮主,哈三给与别人的悲痛,可不止这些啊。” 蒲天义道:“要是让他长久逍遥,那苍天可真是没有眼了。” 霍天翔道:“蒲帮主放心,天理昭彰,哈三他是绝逃不过报应 的。” 金无垢一直默默地跟在李燕豪身边,不说话。 李燕豪觉得有点不安,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只好没话找话:“姑娘,累么?” 金无垢微微一笑:“怎么会,才走了这么一点路。” “姑娘经常生活在水上,有船只代步,我是怕姑娘不习惯走远路。” “不会的,江湖儿女,还能不习惯走路。” 或许是有心,也可能是无意,蒲天义跟霍天翔双双超前,赶上魏君仁他们去了。 李燕豪又有些不安,可是跟金无垢说话却比较方便了:“追捕哈三,想得到一定十分艰苦,让姑娘跟着跑……” “不要紧。”金无垢道:“我不怕艰苦,而且是我自己愿意跟的。” 李燕豪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金无垢道:“找着了哈三,夺回‘虎符剑令’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是你,而不是“少侠”。 李燕豪有些异样感觉,道:“我接老人家交付下来的任务,是我的荣宠,我的造化,此一任务,神圣而艰巨,在没有成功以前,是一刻也不能停下来的。” “你一定要完成老人家的遗命么?” “我尽心尽力,贡献自己的一切,但我不敢说在我有生之年一定成功,在差不多的时候,我会找寻一个足以胜任接掌‘虎符剑令’的人,汉族世胄的子子孙孙永继不绝,总有一天会在某一个人领导之下成功的。” “你……你由来都是一个人?” “不,凡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都是我的朋友。” “我是说你行道江湖,到处奔走的时候。” “是的,以前我一直是一个人。” “为什么不带个助手,根本不需要?” “那倒不是,而是……” “而是什么……” “我一直没机会,也从来没想过,而且,我也不敢。” “不敢?” “老人家交付下来的任务,我责无旁贷。” “你不觉得,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人人都有这个责任。” “话是不错,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李燕豪双眉微扬,毅然说道:“有个人在身旁,多少难免分心……” “会么?” “姑娘以为呢?” “我了解你的宏愿大志,也知道你肩负艰巨,唯恐有负老人家遗命,唯恐愧对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姑娘能了解就好。” “不过那要看情形,要是跟在你身边的人,也能像你一样,心无旁骛,等到那成功的-天,或者是身退之日再谈其他,对你,应该是只有帮助,没有妨碍的。” 李燕豪又是一阵异样感觉,道:“多谢姑娘指教。” “为什么要跟我客气。”金无垢螓首微俯,道:“我心里怎么想的,应该让你知道。” 李燕豪又不该说什么好了,金无垢也沉默了,一时间,两个人之间静寂得让人不安。 只见魏君仁奔了过来。 李燕豪一定神道:“前面有事了。” 两个人加快步履迎了上去。 转眼间,魏君仁来到近前,道:“少侠,前头有发现了。” “在那儿。” “就在前面一片树林中。” 魏君仁在前带路,拐个弯就看见树林了,进了树林,蒲天义、霍天翔、冷超等都在树林中央。 李燕豪赶到一看,只见地上有一堆干泥巴,泥巴上还夹着鸡毛。 “叫化子鸡。”蒲天义道:“鸡是从那个村子里偷的,哈三会的还真不少,连我们要饭的那一套也学去了。” 冷超道:“有帮里那些叛徒为他所用,他还能学不会。” 李燕豪道:“可看得出,他什么时候在这儿停留多久?” 冷超道,“恐怕有三四个时辰了。” 李燕豪眉锋微皱,道:“这么说,咱后落后他四个时辰的路程。” 蒲天义道:“那也不一定,他要是不知道咱们循迹追来,就不会跑那么快,咱们会很快缩短距离的。” 霍天翔摇头道:“蒲帮主,哈三不是一般人,不管他是否知道身后有人追他,除了必须的停顿,他都会全力奔跑的。” 冷超道:“那么咱们更不能待了,走吧。” 说声:“走!”他又带着几名弟子先往前去了。 李燕豪待一阵急赶,足足赶了百里,没有什么特别的踪迹,但是天已经暗了。 前面有上升的炊烟,有炊烟就有人家。 果然,过了一片高梁地,前面出现一小片村落,冷超等就在村口待着。 赶到村口,跟冷超等会合之后,冷超道:“少侠,咱们要不要停下过夜?” “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李燕豪道;“咱们跑了一天了,应该歇息了,只是……” 霍天翔道:“不用担心哈三,满虏那边他是无法回去了,尽管他可能回家去,借助哈家的力量,但他能回去,咱们也能找去,满虏更能找去,所以那种可能也不大,如今他成了丧家犬,已是无处可去了,迟早会找到他的。” “我担心他再利用‘虎符剑令’——” “可能,但同样的可能性不大,第一,他没有时间顾不得那许多,第二,那会暴露他的行踪。” 蒲天义道:“他既然是‘青龙社’魁首,会不会有什么秘密巢穴?” 霍天翔道:“或许有,但他的力量已大都被消灭,秘密巢穴也只能供他藏身,等到略为平静之后,他再以另一身分东山复起,只要咱们找下去,仍可找到他的秘密巢穴。” 李燕豪道:“既是这样,那咱们就歇歇再走。” 一行人进了村子,这个村子不大,但似乎是来往所必经,所以陌当热闹,路上来往的人不少,形色也相当杂,进村没多远,居然一连有三家高挂店牌的客栈,而且还有几家酒馆、茶馆。 李燕豪等不投宿客栈,却在村里一座破庙里歇下,蒲天义、冷超、魏君仁带着弟子们去买吃喝,并且打探消息,李燕豪、霍天翔、金无垢三人则留下来整理出休息处所。 刚收拾好一切,蒲天义等回来了,带回了吃喝,也带回下消息,有人打听最近的出海处。 但那人的模样,却不像哈三。 “哈三会出海么?”大家边吃边琢磨。 魏君仁道:“我不信他会往海上跑。” 冷超道:“我看也不是。” 李燕豪、蒲天义、霍天翔皱眉沉吟着。 金无垢却突然道:“以我看,有这个可能。” 大家齐望金无垢。 “哈三在船上待过不少时日,很有出海的机会,既是如此,他也可能在海上找了处秘密所在。” “那么打听出海处的那个人……” “哈三大可以易容化装啊。” “嘿,有道理。”蒲天义点了头。 哈三的确可以易容化装,以哈三的心机,易容、化装,对他来说,也绝不是什么难事。 金无垢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都有同感。 冷超道:“那么咱们就往海边追。” “不!”霍天翔摇了头:“咱们不能因为听说有人打听最近的出海处,就往海边追,当然,很有可能那个人是哈三,可是,如果万一不是呢?”霍天翔说的也是理,如果万一那个人不是哈三,岂不就追错了方向。 蒲天义道:“霍大侠,厅一那个人要真是哈三呢?” 霍天翔道:“蒲帮主,在这种难以选择的情形下,我认为咱们宁可相信自己的两眼,而不能相信咱们的两耳。” 他是指“穷家帮”凭“追踪术”所发现的痕迹。 魏君仁点头道;“不无可能,哈三是有意诱咱们追往错的方向。” 蒲天义点头道:“以哈三的狡猾诡诈,当然有此可能,不过,咱们若是凭藉痕迹追赶的话,在速度上可能要吃大亏。” 冷超道:“对,哈三是逃跑,他可以不分白天晚上的跑,晚上反而容易掩蔽行踪,可是到了晚上,咱们就发生了目力的困难,这样耽搁下去,咱们会越来落后得越远。” 蒲天义道:“我正是这意思,当然,追踪一个人不能单靠白天,但是夜晚无日,漆黑如墨,伸手难见五指,就是再擅长追踪的人,也是寸步难行。” 这可怎么办,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了李燕豪身上,因为他是这一伙里拿主意的。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我赞成霍帮主的话,‘追踪术’在漆黑如墨的夜晚难以施展,咱们在速度上难免吃亏,但是吃的亏应该不会太大——” 冷超道:“少侠这话……” 李燕豪道:“冷老,哈三也是血肉之躯,咱们需要休息,他也需要休息啊,何况他并不见得会料到咱们会从这条路上追赶,不一定会日夜不停的拼命逃跑。” 魏君仁笑道:“大家说的好像都有道理,不过,少侠的道理似乎比咱们更有道理些。” 魏君仁这句话,听得大家都为之失笑,气氛顿时为之轻松了不少。 李燕豪道:“大家请歇息吧,等到明天天亮以后,咱们凭他所留下的痕迹,再决定往哪千方向追下去。” 有他这句话,大伙儿坐的坐,躺的躺,都歇下了。 金无垢是个女儿家,在这种情形下歇息,本来是不怎么方便的,可是江湖儿女也必须有随遇而安、适应环境的能力,所以,她倒是大大方方的,就在离李燕豪歇息处不远的地方,铺上一片干草躺下了。 似乎大家都能睡着,因为大家歇下以后就没有再见动静。 唯独李燕豪睡不着,他思潮汹涌,满腹的心事。 睡不着,躺着未必舒服,干脆,他起来轻轻地走出了破庙。 破庙十有八九坐落在荒凉的地方,要不然它不可能没人管,没人修护,甚至没了香火。 眼前这座破庙,就是坐落在一片荒郊旷野之中,白天已经荒凉,到了夜晚,更是有点慑人。 今夜恰好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四下里一片漆黑,可见疏落星辰也似的灯火点点。 那是村子里人家的灯火。 望着浓浓的夜色,李燕豪依然思潮汹涌、满腹心事,但是事实上脑中一片紊乱,他也无法肯定,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想着,想着,身后传来了轻轻的步履声,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金无垢来了。 果然,先是一阵袭人的香风,继而是金无垢轻柔的话声,甜美,也带些娇羞:“你怎么不睡?” 李燕豪侧转身,窘迫微笑;“把姑娘也吵醒了。” “不!”金无垢有点不安的垂下了目光:“我还没睡着。” “姑娘恐怕不大习惯这样……” “多少有点,这是我生平头一次夜宿破庙,但是我相信我能睡。” “呃!” “我出来看看你。” “姑娘放心,我站一会儿就进去睡。” 话,有点意思让金无垢先进去。 但是金无垢并没有动,她望着李燕豪眨动了一下美目:“你不会是因为不习惯吧?” “那怎么会,老人家教我刻苦,我也以刻苦自励,眼前的情形,比起我以前的日子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那么,你为什么不睡?”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我在想一些事情。” “想-些事情?” “是的。” “什么事情,我能知道么?” “自无不可,只是很乱,不知道该怎么理出个头绪来。” “是么?” “这是实情。” “如果是实情,那就不要去理它,想到什么说什么。” 李燕豪手动了-下:“坐下来吧。” 金无垢欣然坐下,两个人就坐在庙前石阶上,面对着浓浓的夜色。 李燕豪开了口:“主要的还是想哈三。” “想他可能的去处?” “不错,我认为哈三的‘青龙社’不过是初创,还没来得及在江湖上遍植党羽,所以他的去处不可能太多。” “反正他是不能再回去了。” “这是唯一让我放心的,是他不能回去,在匆忙逃窜期间,就不可能拿‘虎符剑令’派大用,否则的话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你确认‘虎符剑令’在他身上?” “应该是在他身上。” “万一不在他身上呢?” “不可能有万一,这种重要的东西,他绝不可能交给别人。” “你看,若是哈三拿‘虎符剑令’献给他的主子,藉以将功赎罪,可能么?” “我想过,哈三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他那位主子也是个阴鸷人物,一旦拿到‘虎符剑令’,他一定会杀哈三,哈三不但无法达到赎罪的目的,反而是自投罗网,这一点哈三看得很清楚。” “那么他哈家的势力……” 李燕豪摇头说道;“哈家不会再有什么惊人的势力了,哈三心生谋叛,虏主绝饶不过哈家,哈家纵或有些力量,也剩不下一二人了。” “我就不明白,哈三既然谋叛,为什么不跟咱们携手……” “姑娘,他是谋叛,咱们是效力匡复,咱们是为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他则是为满足一己的野心,目的绝然不同,道不同而不相为谋。” “不管怎么说,他要是聪明的话,就不该跟咱们为敌。” “不,他这是先下手为强。” 金无垢讶然道:“这话怎么说?” “纵然他不跟咱们为敌,匡复义师的阵营,也绝容不了他,这一点他也看得很清楚,所以不如先发制人。” 金无垢沉默了一下道:“真要说起来,哈三是个大材,若是用在正途……” 李燕豪摇头道:“他是个枭雄,他不可能跟人合作,也绝不会为别人做什么,这种人天生如此,谁也改变不了,除非他倒下去,不到倒下去,也绝不罢休。” “这么说,他是注定失败的了?” “姑娘,从古到今,你听说过有几个枭雄能成大功的。” “他是个聪明人,他该想到啊。” “他想得到,一定想得到,问题是他不相信,也无法改变自己。” “有没有相信事实而改变自己的呢?” “如果他相信,而也能改变自己的话,他就算不得枭雄了。” 金无垢沉默了,沉默了片刻,她才道:“我从你这儿学到了不少。” 李燕豪道:“姑娘客气了。” “我说的是实话,跟你,我不会客气。” 金无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句话听得李燕豪一颗心猛然跳了几下。 金无垢自己也低下了头,可是很快地她又抬起了头:“希望咱们能赶快找到哈三,我看那位艾姑娘绝不会放弃追捕哈三,咱们千万不能落在她后头。” 这句话,又听得李燕豪心头猛一震,他没有接话,实际上,他是不知道该怎么个接话法的。 他对艾姑娘,并没有留下太深刻的痕印,但是若有人提起艾姑娘的时候,他会有一点点异样的感受,而且如果认真整理的话,在他紊乱的思潮里,也能理出艾姑娘来。 当然,他没有去理,或许,金无垢也不知道。 就在这寂静的一刻,李燕豪跟金无垢同时听到了一丝异响,这丝异响,是从左前方一片树林里传过来的。 武林高手都有这种警觉,尤其是如今正当追缉哈三的时候. 李燕豪、金无垢互望一眼,双双站起。 金无垢低低道:“是什么?” “没听出来。” “要不要过去看看?” “姑娘留在这儿,我去。” 他没等金无垢有任何反应,人已像一缕轻烟似的飘了出去,直扑那片树林。 破庙距离树林,不过廿多丈远近,李燕豪两三个起落便已到了林外。 落在一棵大树后,凝神再听。 异响又传出来一声,这声异响是两种声音组合而成的。 这两种声音,一种是重物踩在枯枝败叶上,所发出来的声响,另一种则似乎是一种重浊的喘息声,由于这喘息声重浊得异于一般,所以乍听起来,分不出是人是兽。 这究竟是什么? 李燕豪既然来了,自然要探个究竟,他屏息凝神,闪身往树林深处扑去。 这片树林不算太大,加以李燕豪的身法快速,所以他只一个起落便到了林深处。 他停身在一棵合围大树后循声望去,只一眼他就看见了,却不由怔住了。树林深处草地上,围成一圈地坐着七八个黑影,不用说,那是人。就在七八个人围成的圆圈里,有两个人像走兽似的趴伏在地上,头顶着头,斗牛也似的你顶我,我顶你,都拼命的往前顶,谁也不愿退让一步,手跟腿压得枯枝败叶沙沙响,嘴里不住发出重浊的喘息。 原来是这么同事。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人都是于什么的,为什么坐着围观两个人头顶头的这么斗着? 李燕豪正自心念转动,圈中头顶头的两个人突然都趴在了地上,身子剧烈起伏,喘得也更厉害了,但却趴在那儿没再动了,也设再头顶头了。 想必是精疲力竭,顶不动了,也动不了了。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他们围着看两个人顶着头究竟是干什么? 就在这时候,两道冷电似的目光,突然投射过来,那是个身材瘦小的黑衣人。 一个黑衣人既然有这么明亮的眼神,他就不会是昔通人,那么他这些同伴,也当然是些修为不俗的好手,也没听说过,武林中有摆这等阵仗的。 就在这时候,另外那些围坐着的人,也一起把明亮的目光投射向李燕豪的藏身处。 显然,他们只见头一个有所见,跟着却发现了有外人进了树林。 能发觉李燕豪,这些人的修为的确不弱。 李燕豪心头震动,索性从藏身大树后走了出来。 他这一现身,围坐着的黑衣人霍地全站了起来,目眶中十几道冷电也似的目光,全凝注在李燕豪身上。 那倒在地上的另两个,仍然倒在地上没动静。 李燕豪开口说了话:“诸位,我只是听见声响,过来看看,并没有别的意思。” 最先发现李燕豪那人也说了话,话声不像中原口音;“你是中原武林中人?” 李燕豪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就这么一句,不知道为什么,那十几道冷电也似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异常而且很明显地还包含着仇恨怒火。 李燕豪看得刚一怔,只见两名黑衣人鬼魅也似的离地飘起,然后身躯平射,疾风也似的扑了过来。 两名黑衣人不但身法怪异,行动轻捷快速,有若幽灵,而且人没到便有一阵腥风迎面扑来。 显然,这两名黑衣人不是携有什么毒物,便是身怀诡异险毒的邪门武功。 李燕豪立即提高了警觉,容得两名黑衣人扑近,闪身避了刀去,两名黑衣人的扑势立即落了空。 那两名黑衣人的身法,的确快速,快速得令人咋舌,一扑落空,足未沾地,双双一个回旋,转过身来便要再扑。 李燕豪忙道:“且慢!” 这声沉喝,灌注了深厚的内功,声音不大,但却蕴含无形真力.两名黑衣人的身形被震得一顿,立即落在了地上,没再扑攻,四道目光充满了惊异盯住李燕豪。 李燕豪目光环扫一匝道:“诸位这是什么意思,我跟你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 最先发现李燕豪那名黑衣人冷然截门:“你是中原武林人是不是?” 李燕豪道:“不错,但……” 那黑衣人一声冷笑道:“既是中原武林人,就跟我们结下了血海深仇,不妨告诉你,本教正打算从此地开始,血洗中原武林,你头一个出现在我们眼前,合该你死,本教也正好拿你来开刀祭神。” 话落沉哼,适才那两名黑衣人又鬼魁似的扑向了李燕豪。 二次扑攻,跟头一回绝然不同。 这一回甫似鬼魁魅飘起,便四只大袖齐扬,挥出一片狂风也似的腥风,卷向了李燕豪。 李燕豪忍无可忍,双掌-挥,硬把那片狂风也似的腥风截了回去,腥风四涌反震,反而震得两名黑衣人身躯摇晃,踉跄退了一步. 两名黑衣人四目厉芒暴射,其他的黑衣人一袭黑袍突然间像吹了气似的涨起, 只听那最先发现李燕豪的黑衣人厉声道:“怪不得阁下如此托大,中原武功果然厉害,可是若不杀你,出师不利,先挫锐气,本教怎么还能血洗你中原武林。” 话落,挥手,其余的黑衣人一起作势欲扑。 李燕豪再度沉喝:“慢着!” “你什么都不必再说。” “我并不怕事,可是你们究竟是哪个地方的什么教,中原武林究竟是谁招惹了你们,却不能不先弄个清楚。” 那黑衣人厉笑道:“你中原武林道进袭本教的时候,何曾明明白白的说个理由?” 话落,挥手,七名黑衣人一起幽灵似的飘起,随风扑来。 就在这时候,一条无限美好的娇小人影扑进了树林,划破树林中的浓密夜色,直往李燕豪立身处射来。 李燕豪一眼便看出那是谁,急喝道:“姑娘,快逃!” 不知是来不及,还是金无垢根本没打算收势,所以她停也不停的仍疾射过来。 眼看身周七名黑衣人扬起袍袖。 李燕豪唯恐伤了金无垢,迫不得已,只有咬牙聚功,准备抢先出手,粉碎众黑衣人的攻势,他这里双掌方扬。 那里一声霹雳般大喝传进了树林:“住手!” 这声大喝,震得李燕豪血气翻腾,手上为之一顿。 而那七名疾飘而来的黑衣人,也像撞在了一堵无形的气墙上,身子一震,脚落实地,踉跄往后退去。 金无垢恰于此时落在李燕豪身边,娇躯也为之一晃。 李燕豪连忙伸手扶住。 树林内,一连闪进了十几条黑影,霍天翔、蒲天义、冷超、魏君仁等都到了。 最先发现李燕豪那黑衣人,立即飘身向前,冰冷道:“你们中原武林道,一向都是靠倚多为胜的么?” 霍天翔缓步行来,朗声道:“眼前可是渤海离魂岛黑衣教中人?” 那黑衣人一怔凝目:“正是,你知道渤海离魂岛黑衣教?” “阁下是黑衣教中的哪一位?” 那黑衣人道:“你既知黑衣教,就该知道呼延烈。” 霍天翔道:“原来是呼延教主当面,教主可还记得中原武林之中有个霍天翔?” 黑衣人呼延烈道:“你是……” 霍天翔一笑说道:“呼延教主,你我可有整十年没见了吧?” 呼延烈惊声道:“霍大侠!” 霍天翔微笑不语。 呼延烈一挥手道:“点起火把。” 只见眼前一亮,两根火把在两个黑衣人手中点燃了起来,熊熊火光立即照亮了这方圆数丈的树林深处,在火把的照耀下,大家都能看见了。 这群黑衣人,除了呼延烈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以外,其余都是身体健壮、肤色黝黑的中年壮汉。 只见呼延烈两道锐利目光紧盯在霍天翔脸上,只一眼,立即抢步上前道:“果然是霍大侠。”话落,身躯一矮,就要下跪。 霍天翔上前一步,伸手架起了呼延烈,道:“呼延教主这是干什么?” 呼延烈显得有点激动,道:“黑衣教永不敢忘霍人侠的大恩,此番流落中原,本拟前往拜谒,但自忖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行动多有不便,只好暂时作罢,不想此时此地竟碰见了霍大侠。” “教主,流落中原何意,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又何解?” 呼延烈眉宇间腾起悲愤之色:“说来话长……” “那么,咱大家坐下慢慢说。” 蒲天义道:“霍大侠,破庙隐蔽,何不请呼延教主诸位。移玉促膝长谈?” 霍天翔一点头道:“有道理。” 当即把群雄夜宿破庙的情形概述一遍,然后提出邀请。 呼延烈欣然同意,于是由黑衣教两个人扶起地上那两个,一行近二三十人,浩浩荡荡,前往破庙。 进了破庙,霍天翔先给李燕豪与黑衣教群雄做了介绍,李燕豪等对黑衣教不甚了解,连经验阅历两称丰富的的老江湖蒲天义、冷超、魏君仁,都不知道何处有这么一个黑衣教。 但呼延烈对“穷家帮”却是久仰大名,尤其对“虎符剑令”不但熟悉,而且敬仰,对这位“虎符剑令”的传人李燕豪,也就刮目相看,诚惶诚恐地向李燕豪直道歉。 霍天翔看出来众人的心意,他又详细介绍了黑衣教。 原来,黑衣教是一些避难渤海的明朝忠贞遗民所组成的,崇桢殉国,吴三桂借清兵入关,神州易帜衣冠沉沦,这些人受异族蹂躏,崖难渤海,均着黑衣为先皇帝带孝,日久以后就以黑衣为名,黑衣为帜组成了黑衣教。 延续这么多年下来,这些人在渤海互相通婚,经营渔猎,辟田耕作,别有天地,俨然自成一邦。 十年以前,黑衣教主呼延烈率三五高手,驾舟渡海,来到中原,欲探满虏虚实,竟被鹰犬发现,拦截于途,正危急间,为霍天翔经过所救,询知黑衣教来龙去脉后,并派霍家高手护送至海边,这也就是霍天翔结识呼延烈的经过。 静静听毕,群雄了解了黑衣教的来历,不禁肃然起敬,同仇敌忾,都为匡复大业贡献心力,彼此间的关系不但立即又深了一层,而且也马上熟络得如同一家人。 众手互相紧握中,呼延烈望着李燕豪道:“少侠,霍大侠只知道黑衣教是一帮先朝忠贞,避难渤海所组成,却不知道黑衣教与‘虎符剑令’的渊源,论起来,黑衣教应该尊少侠为少主。” 李燕豪讶然道:“呼延教主,这话从何说起?” “看来大将军并没有把协助开辟离魂岛的事告诉少侠,也难怪,黑衣教的组成,是在当年大将军离开离魂岛回到中原以后的事。” “唔!” “老人家去过离魂岛?” “何止去过,大将军带领几位部将,不但协助先民把该岛建设得初具规模,而且还把绝世武功传授给先民,如今黑衣教的武功,就是先民世代传授下来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照这层渊源来说,黑衣教不该尊少侠为少主吗?” 李燕豪道:“教主千万不可如此称呼,我当不起,我当不起。” “少侠——” 霍天翔道:“称呼不是什么要紧事,咱们这些人之间,还计较什么称呼。” “不!”呼延烈正色道:“即使是没有大将军,没有渤海离魂岛,更没有如今的黑衣教,黑衣教人至今仍尊大将军为离魂岛主,李少侠自应被尊为少主。” 霍天翔笑道,“好吧,少侠、少主任由你了,赶快告诉我们吧,你黑衣教为什么流落中原,又为什么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呼延烈神色一黯,眉宇又现悲愤之色:“我长话短说,是这样的,半年前,有一批蒙面人渡海去至离魂岛,他们自称中原武林中人,不但残杀我黑衣教中人,而且占据了离魂岛,呼延烈率残余逃难,来到中原,这就是为什么我等流落中原,为什么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的原因。” 霍天翔道,“原来如此,如今那些人还在岛上么?” “应该还在。” “那么你为什么不回去想办法逐走他们,夺回离魂岛,反而离乡背井来到中原寻仇呢?” “我这是釜底抽薪,先绝后患,再残宰我离魂岛的强敌。” “这也是个办法,可是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却不是容易的啊。” “这个我知道,但是事在必行,不容考虑,离魂岛是从我手里丢掉的,我引为奇耻大辱,若是不夺回来,我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蒲天义皱眉道;“怪了,这是中原武林的哪一些人——” 冷超道:“呼延教主,他们都是蒙着脸,没看见任何一人的面目么?” “没有。” 魏君仁道:“从他们武功的路子上……” “黑衣教中人绝少到中原来,根本没跟外人切磋过武技,哪里看得出他们的武功路子。” “这倒是……” 沉吟中,金无垢突然眼睛一亮,急道:“慢着,哈三不是打听过最近的出海处么?” 众人精神一振,异口同声:“对,难道会是哈三他们……” 呼延烈道:“谁是哈三?” 霍天翔道:“满虏鹰犬。” 呼延烈一怔:“呃!” 李燕豪道:“哈三私组‘青龙社’,很有可能窃掳外海岛屿为巢穴。” 霍天翔沉吟道:“是有点像。” “那咱们就赶赴离魂岛抄他的巢穴去。” “对。” “对!” 似乎确定是那么回事了。 霍天翔摇头道:“慢着,咱们再琢琢磨,事关‘虎符剑令’,咱们可不能找错地方。” 蒲天义道;“倒也是。” 冷超道:“我看一定是。” 金无垢道:“以我看,除了哈三那帮满虏鹰犬之外,中原武林中人,谁也设有理由去向海上发展,只有狼子野心的哈三,才会夺取‘离魂岛’作为他‘青龙社’的秘密巢穴。” 冷超点头道:“有道理。” 霍天翔微一摇头道:“不是我有意老唱反调,实在是事关‘虎符剑令’,咱们不能不慎重,万一咱们找错了方向,给了哈三充裕的时间,他就可能仗‘虎符剑令’残害忠义,到那个时候,一切后果的责任,是要咱们来承担的。” 金无垢道:“晚辈明白您不得不特别慎重的苦心,但是,咱们这样追下去,并不是没有出错的可能。” 霍天翔道:“姑娘,咱们现在是循哈三遗迹追寻。” 金无垢道:“我就事论事,若是说错什么,还请蒲帮主诸位原谅。” 蒲天义道:“金姑娘说这话就见外了,有什么话但请直说无妨。” 金无垢道:“现在咱们是循哈三遗留下来的痕迹追寻是不错,但这些痕迹并不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它绝对受外来事物的影响,诸如行人、风雨、走兽,都可能破坏痕迹,改变痕迹,也就是说,这种痕迹并不十分可靠,加以哈三这个人又十分狡猾,他绝对有可能声东击西,故布疑阵,所以说,就算是循痕迹追寻,也有出错的可能。”这一番活,听得群豪连连点头。 蒲天义道:“霍大侠,金姑娘说的是理,不能不加考虑。” 霍天翔皱眉点头:“要是这样的话,就让人难以取舍了。” 李燕豪突然说道:“呼延教主,离魂岛被夺,是什么时候的事?” 呼延烈道:“回少主,就是前不久。” 李燕豪道:“呼延教主,请千万不要这么说话,否则你我间就不便交谈了。” 呼延烈迟疑了一下道:“恭敬不如从命,呼延烈敬遵就是。” 话,他是听了,但态度上,他仍然是十分恭谨的。 李燕豪道:“那么那些人前往离魂岛的时候,乘坐的是什么船只,呼延教主应该是知道的了?” “这个教中弟子看见了,是两艘双桅大船。” 李燕豪目光一扫道:“姨父,蒲帮主,夺取离魂岛的那帮人,十有八九是哈三他们了。” 霍天翔道:“何以见得?” 蒲天义道:“对,离魂岛被夺的时候,可能就是金家船帮总舵频传命谕,找不到哈三他们的踪影的时候,他们乘坐的,也就是金家船帮的双桅大船。” 李燕豪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姨父,当时您在船上,可发觉船曾经在什么地方停留过?” 霍天翔讪笑道:“我一直是混混沌沌,一无所知。” 金无垢悚然道:“我记起来了,船有一阵子摇晃得很厉害,好像外面的风浪很大,黄河之中,是不可能有那么大的风浪的,一定是出了海,而且我记得,经过一阵风浪之后,船停泊了很长一阵子。” 李燕豪道:“多谢姑娘,这就对了,这些事跟哈三打听最近的出海处连在一起,我可以断言,夺取离魂岛的就是他们,而且可以断言,哈三要乘船出海,往离魂岛去。” 呼延烈满面诧异,忍不住道:“少主,霍大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霍天翔道:“有些事我也弄不清楚,还是让燕豪告诉你吧。” 李燕豪当即把前因后果概略地说了一遍。 呼延烈听得脸色连变,李燕豪把话说完,他脸上一片惊容:“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这么回事,少主,离魂岛可以暂时不夺取,但是‘虎符剑令’绝不能再有一刻掌握在这个大鹰犬手中。” “教主,现在的情形是,能夺回离魂岛,就能夺回‘虎符剑令’,能夺回‘虎符剑令’,也能夺回离魂岛。” 金无垢突然一惊叫道:“哎呀,不好。” 李燕豪忙道:“怎么了,姑娘?” 金无垢急急道:“秦玉岚不是被那位艾姑娘带走了么?” “是啊!”众人异口同声。 李燕豪悚然道:“姑娘是说,秦玉岚当初也在船上,必是夺离魂岛的一分子,他一定料想得到,哈三必然是逃往离魂岛去了?” “是啊。”冷超两眼放光:“嗯,只要秦玉岚知道这个秘密,那个满虏的娇格格,就一定不会让他藏私,怪不得她带着秦玉岚先走了,一定是往离魂岛去了。” 金无垢忙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蒲天义道:“少侠,书不宜迟,绝不能让那位着了先鞭。” 李燕豪猛然站起;“委屈各位,我想连夜赶路。” 有他这句话,群豪立即都站了起来。 冷超道:“说什么委屈,大伙儿跟你出来是干什么的,只要能先逮住哈三,夺回‘虎符剑令’,就是跑断两条腿都干。” 蒲天义一眼瞥见地上两名黑衣教弟子仍昏迷未醒,道:“教主,这两位弟兄……” 霍天翔道:“不要紧,这是黑衣教的一种法术,起源于两广,首在练成勇武善斗的精神,他们是斗得太疲累了,再过一两个时辰就会醒了,带着他们上路吧。” 呼延烈道:“黑衣教负责带路,我们知道最近山海处,也知道哪里有船,怎么走可以避开海中暗礁,顺利抵达离魂岛。” 李燕豪道:“有劳诸位了。” 于是,一行人鱼贯出了破庙,由黑衣教人先前带路,冲破夜色,飞一般的奔驰而去。 第十三章 离魂岛上 群豪的脚程不能说不够快。 第三天晌午,抵达了最近的出海处。那是个小小的村落、渔村。 滨海廿余人家,远望,海天一线,浪花翻动,近望,艘艘渔船停泊在海湾里。 也许是正晌午,渔村里静悄悄的,看不见人。 群豪在离村不远的树荫下,略微休息了一下,霍天翔道;“现在要做的就是租船了。” 呼延烈道:“跟渔民们谈谈,不会有问题的。” 蒲天义道:“教主,‘离魂岛’离这儿多远,船行要多久?” 呼延烈道:“船小,受风浪影响,可能要慢一点,恐怕要四个时辰上下。” 冷超叫道:“天,要那么久,这种小船,能在海里行驶么?” 呼延烈道:“这种渔船是近海渔船,走得远-点,可能要担点风险,不过只要不碰见风浪,就不会有大碍。” 魏君仁道:“那么,今天会有风浪的样子?” 金无垢道:“不会,天高气爽,不像有风浪的样子。” 蒲天义笑道:“这,金姑娘是行家,” 霍天翔道:“那么咱们去跟他们商量商量租船吧。” 一行人起身往村中行去。 进入村口,仍不见人,却见家家户户关着门,门口都插着香,每一户门口都有袅袅上升的香烟。 冷超道;“怪不得没人出海,看样子这村子里今儿个是有什么事儿。” 正说话间,只见一名中年人从前面不远一个拐角处拐了过来,看装束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是这个小渔村的渔民。 那渔民看见李燕豪等微一怔,脚下也为之顿了一顿,旋即又走了过来。 冷超道;“正好,我来跟他谈谈。” 他要迎向前去,蒲天义伸手拦住了,道:“我去吧。”抢前一步迎了过去。 那渔民一见蒲天义迎着他走了过来,脸色微一变,头一低,脚下改变方向,竟然要拐往别处去。 蒲天义心中生疑,口中忙道:“老弟台,请等一等。” 嘴里说着,脚下加快速度走了过去,拦住了那个渔民。 那渔民面有惊色,脚下退了两步,道:“你,你要干什么?” 蒲天义只当是朴实渔民,害怕生人,当即一抱拳,含笑说道,“这位老弟,我们是过路的,只是想跟你打听件事。” 那渔民入目蒲天义的态度,再一听是过路的,神色果然好了一点,脸上惊容稍退,嗫嚅地道:“你,你要打听什么?” “我想打听一下,这儿有没有船出租?” 那渔民刚好一笑,一听这句话,脸色陡然又是一变,摇头道:“没有。”转身要走。 “老弟——”蒲天义伸手要拦。 那渔民竟像蒲天义的手有毒似的,一哆嗦,拔腿狂奔而去。 此刻李燕豪等已来到近前,冷超浓眉一掀,迈步要追,蒲天义伸手拦住了他。 那渔民一转眼就跑得不见了。 冷超诧声叫道:“这是什么意思,又是怎么回事?” 蒲天义转望李燕豪跟霜天翔,道:“少侠、霍大侠,情形不对。” 霍天翔道:“好像他们怕提租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燕豪道:“总得找个人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蒲天义道:“家家户户关着门,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又吓跑了,上哪儿再找人去。” 冷超道;“既是关着门,总是躲在家里,敲他们的门去,我不信找不出一个人来。” 蒲天义道:“怎么能这样,刚才不让你出头就是为这。” 冷超道:“那怎么办,咱们既没招他们,又没惹他们,干嘛跟咱们这样啊,难道说咱们能挨家挨户求他们开门不成。” 霍天翔道:“冷三哥久走江湖,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习惯,或许今天正碰上他们当地的什么日子,咱们若不入境先问俗,触犯了他们的忌讳,就别想租船了。” 魏君仁道:“恐怕让霍大侠说着了,此刻家家户户门口都插着香,而且那个人又是很害怕的样子。” 冷超道:“有什么好怕,咱们又不是强盗。” 蒲天义翻了他一眼,冷然道:“咱们要是强盗倒好办了。” 顿了顿道:“霍大侠您看……” 冷超突地两眼一睁道:“我有办法了。”他转身要走。 蒲天义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道:“老三,你干什么去?” “敲门啊。” “你怎么……” “帮主,您放心,我保证和和气气,不动粗的,而且保证能让他们开门,行吧?” 崔天翔道:“帮主,既是这样,咱们就等着冷三哥的吧。” 蒲天义松了手。 冷超大步走向最近一户民宅,到了门口,他举手敲门,叫道:“开门哪,我们是县城衙门里来的。” 大家顿时恍然大悟,忍不住都笑了。 霍天翔道:“冷三哥可真是粗中有细啊。” 小百姓什么都不怕,就怕官,尤其是这种偏远地方的升斗小民,冷超这一招是用对了。 只一转眼下夫,门里有了动静,先是有对眼眯在门缝里往外看了看,冷超马上又加了一句:“看什么,县城衙门里来的,开门。” 果然,门应声开了,门里站着个渔民打扮的中年汉子,满脸的惊恐强笑,冲着冷超直哈腰。 冷超一招手道:“出来说话。”转身走了回来。 那渔民迟疑了一下,畏畏缩缩跟了过来。 冷超一指霍天翔道:“这是我们头儿,要问你话,你可要有一句谎一句啊。” 那渔民畏缩地点着头;“是,是。” 群豪都能觉察到,这时候,家家户户的门缝里,都有眼睛往外偷看着。 霍天翔脸上堆起了笑,向着那渔民说;“你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为难你的,问你几句话就让你回去。” “是,是。” “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我姓王,叫王老实。” “嗯,你的确一脸老实相,应该是个老实人。”霍天翔煞有其事,他是不能不帮冷超演这出戏。 话锋微顿,霍天翔接着又问道:“你们这儿今天没人出海打鱼,家家户户都关着门,门口还插着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那渔民脸色变了变,没说话。 冷超帮了腔:“你叫王老实,可要说老实话啊。” 这些老实人就吃冷超这一套。 那渔民忙道:“是,是,是我们村子昨天晚上出了事。” 冷超冷冷道:“出了什么事了?” “昨天晚上村子里的狗直叫,可是只叫了几声就不叫了,今天早上起来一看,狗都死了,渔船也少了一条,一定是龙王爷生了气,所以我们没人敢再出海了。” 原来如此啊,谁心里都多少明白是怎么回事。 九成九,是哈三从这儿偷了一条渔船出海了。 群豪互望一眼,李燕豪道:“你们怎么知道是龙王爷生气了呢?” “要不怎么会狗都死了,船少了一条呢,那是龙王爷认为我们打的鱼太多了,派虾兵蟹将上岸来把我们的船弄走一条警告警告,让狗看见了,狗一咬,虾兵蟹将把狗都弄死了。” 荒唐、无稽,大伙儿都想笑,可都忍住了。 荒唐归荒唐,无稽归无稽,可是乡下人偏偏信这个,这么一来也麻烦了,谁还敢再出海呢? 非把这件事弄清楚不可,要不然就绝去不了离魂岛。 当然,不一定只有这儿才有船,可是别的出海处又在什么地方,又要跑多远,耽搁多少时间。 霍天翔道:“死的那些狗呢?” 那渔民道:“埋了。” 霍天翔眉锋微皱,道:“你们这儿有地保,或者是有村长么?” “没有。” 到底是滨海的偏僻小村落,连地保、村长都没有。 霍天翔眉锋又皱深了三分,道:“总该有个主事的,你们这儿,要是一旦有什么事儿,大家听谁的?” “听郝老爹的。” “郝老爹?” “在我们村子里,郝老爹年纪最大,年轻的时候上省城去过,见的、懂的都比我们多。” 敢情是位德高望重、见多识广的“乡绅”。 霍天翔眉锋微舒,道:“好极了,我们要见见这位郝老爹,他住在哪儿,劳你驾带我们去一趟。” 那渔民拍手往村里一指,道:“就在那边,你们请跟我来。”他转身前行而去。 霍天翔向大伙儿施个眼色,一起跟了过去。 刚走没两步,只见迎面走来个老者,这老者约摸五旬上下年纪,也是一身渔民打扮,但看起来跟眼前这个渔民,以及刚才头一次碰见的那个渔民,在神态举止上都显著的不同。 两个渔民,一副没过世面的小家子气,而这老者,却是稳健、从容,一派大家气度,简直就不像是属于这个渔村的人,只听那渔民道:“郝老爹来了。” 霍天翔、李燕豪、蒲天义、冷超等这些人何许人,一眼就看出这老者,与众不同,几十道目光马上就盯上了这名老者。 老者自然也看见了霍天翔等,微微一怔之后,急步迎了过来,一拱手道:“小老儿姓郝,是这渔村的居民,诸位是……” 那渔民抢着说道:“郝老爹,这些爷是县城衙门里来的。” “呃!”郝老爹一双老眼打量了群豪一下,道:“诸位是县城衙门里的差爷?” 霍天翔微微一摇头道:“不是。” 郝老爹跟渔民都一怔,那渔民急道:“你们刚才不是说你们是县城衙门里来的吗?” 霍天翔笑了笑,望着郝老爹道:“我们没有意思骗人,但是老人家清楚贵宝地的情形,我们若是不这么说,实在很难叫开门找那一位出来说话。” 郝老爹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今天我们村子里是有事……” 霍天翔截口道:“贵宝地发生事大哥已经全告诉我们了,老人家应该不会相信那种说法。” 郝老爹疑惑地看了霍天翔一眼,道:“我相信不相信有什么关系?” “关系自然很大,要不然我们也不会来找老人家了。” 郝老爹更加疑惑地“哦!”了一声。 霍天翔道:“我们想租几条船出海去,要是不先破除这种说法,我们绝难租到船。” 那渔民脸色一变,往后退了两步。 郝老爹不愧见过世面,倒是能镇定:“诸位要租几条船出海去,干什么?” “追那杀死守夜犬只、偷取渔船逃往海上那人。” 郝老爹脸色陡地一变,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那渔民叫道:“你们别胡说,那明明是龙正爷……” 郝老爹伸手拦住了那渔民,道:“诸位原谅,短时间内诸位恐怕很难从这个村子里租到船,我看诸位还是往别处去租吧。” “老人家这话……” “我们不管那是怎么回事,只知道那些狗是龙王爷杀的,而且丢的船也是龙王爷拖去的。” “这么说,老人家你也相信那种说法?” “我人住在这个渔村里,不能不信。” “老人家——” “这位,你不要再说什么了,这些船都是些小渔船,经不起远海的风浪,没有人敢划船送你们出海。” “那不要紧,我们自己操舟,租金照付。” “钱对这儿的人没什么大用,渔船才能养活一家老小,渔船才是他们的性命,他们不愿意自己的渔船有任何损坏。” 霍天翔道;“这一点我清楚,但是我更明白,老人家你可以帮我们解决这个难题,只要老人家你说一句,他们会相信,也会听从。” 郝老爹一摇头道:“诸位原谅,这个忙我帮不上,也不能轻易说这句话。” 冷超叫道:“老头儿——” 蒲天义伸手一拦道:“三弟,不可无礼。” 冷超叫道:“帮主,您别怪我,是他……” 霍天翔截口说道:“老人家必然有不愿意帮忙的理由?” “我是这个村子的人,我不能不卫护这个村子人的利益。” “若是老人家不答应帮这个忙,十足会为这个渔村带来无穷的祸患。” “呃,是吗?” “我们要追的,是个江湖败类,此人若不加除灭,他有可能为害任何一个地方。” “可是这个渔村的人——” 李燕豪突然开口说道:“郝老人家,你见过那些被打死的狗吗?” 郝老爹一点头道:“自然见过。” 李燕豪道;“那么恕我直言,郝老人家一定知道,那些狗并不是死于什么虾兵蟹将之手,而是被人以重手法击毙的,是不是?” 这是每个人都想说的活,因为谁都看得出,这位郝老爹不是个寻常人物,尽管他是一身渔民装束,但却不是地道的渔民,很可能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人物。 但是现在这句话,却让李燕豪直言不讳的抢了先。 郝老爹脸色一变,但在一刹那间又恢复了正常,摇头道:“这位老弟台原谅,小老儿不懂得什么叫重手法。” 李燕豪笑笑道:“郝老人家,我无意揭露人的隐私,任何人,只要他有不愿人知道的事,就一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但是这件事关系着我们能不能顺利追上我们要追的人,更关系着整个武林的祸福,甚至所有汉族世胄、先朝忠义遗民的安危,我就不能不求老人家你帮我们一个忙了,老人家你这句话是欲盖弥彰,重手法就是出手很重的意思,并不一定非指武功不可,郝老人家你怎么说不懂?” 郝老爹目光凝注,道:“别的我不问,只问老弟台,你这汉族世胄、先朝忠义遗民的安危,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求老人家帮忙,必须待老人家以诚,我们追的那个人,不是普通人,而是满虏大内的一个大鹰犬。” 郝老爹脸色一变道:“老弟台是说,若是让那人逃出手去,他会采取报复?” “可以这么说,不过更重要的是,他夺走了我一样东西,这东西若是掌握在他手里,他可以轻易残害我汉族世胄、先朝忠义遗民。” “呃,什么东西这么要紧?” “老人家你应该听说过‘虎符剑令’。” 郝老爹脸色人变,两眼猛睁,一双精芒四射的目光,直逼李燕豪:“你,你说‘虎符剑令’是你的?” 李燕豪道:“不错,我是‘虎符剑令’传人,但却没能尽到维护‘虎符剑令’的职责,罪该万死。” 郝老爹倏地退后一步,像是要干什么,但是突然他又停住了,疑注李燕豪道:“你是‘虎符剑令’的传人?” 李燕豪指指霍天翔、蒲天义等,道:“这位是当世第一家主人,霍天翔霍大侠,这位是穷家帮蒲天义帮主、总护法冷超冷老、魏君仁魏堂主,还有金家船帮的金无垢金姑娘,由他们几位来证明,应该能取信于老人家了。” 李燕豪这一报名,郝老爹听得脸色连变,容得李燕豪把话说完,他立即叫道:“原来都是当今世上的顶尖人物,我是久仰又久仰;了,只恨一向福薄缘浅,更恨如今有眼无珠,诸位该早说,该早说啊,郝雨臣见过诸位。”当即恭谨抱拳、躬身一礼。 群豪连忙答礼。 蒲天义道:“莫非,郝老爹是归隐多年的五湖神龙?” “不敢,蒲帮主,正是那条老泥鳅。” 冷超叫道:“好家伙,五湖神龙,原来是你啊。” 蒲天义慨叹摇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这世界说人够大,说小也太小了点儿,想当年‘五湖神龙’于腾跃纵横之余,首尾俱都突然不见,前几天还有人提起来,没想到这条龙竟让咱们在这儿碰上了。” 魏君仁道:“想必是五湖太小,神龙转而要纵横四海了。” 五湖神龙郝雨臣道:“惭愧,惭愧,说来话长,这不要紧,要紧的是如今郝雨臣既知是诸位驾临,又知道是这么一回事,说什么也要给诸位弄几条船不可,只不知诸位追的究竟是……” 霍天翔道:“郝老一定知道这个人,哈家的老三,哈三。” 郝雨臣一怔,勃然色变:“弄了半天,原来是他,原来是他从这儿出了海,早知道如今他已是丧家之犬,我……” 一顿续道:“诸位也许不知道,我之所以从武林中躲到这儿来,就跟哈三这厮有大关联。” “呃!”群豪均感诧异,不约而同的都“哦”了一声。 “这些咱们慢慢再说。” 郝雨臣接着又道:“现在先弄几条船追哈三要紧,委屈诸位在这儿等一等,我去去马上就来。” 转向那渔民道:“去跟大伙儿说,我有要紧事召集大伙儿在三官庙见面。” 那渔民答应一声,匆匆的走了。 郝雨臣一抱拳,也快步而去。 望着郝雨臣不见,霍天翔道:“没想到燕豪这一招还真灵,早知道早告诉他,不就早解决了吗。” 蒲天义频频摇头,直说:“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 李燕豪道:“姨父,蒲邦主,老一辈的我不熟,这位五湖神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霍天翔道:“你听说过鱼壳这个人吧?” “听说过,此人水里功夫了得,据说能在水底伏上七天七夜,不吃不喝,是个独-无二的奇人。” 霍天翔点头道:“鱼壳称得上是个奇人,但却不是独一无二的,五湖神龙的水里能耐,较诸鱼壳毫不逊色,但由于鱼壳当年谋刺过虏主,所以名气比五湖神龙大一点。” 蒲天义道:“霍大侠说得不错,其实,论水里功夫,五湖神龙跟鱼壳不相上下,但若论起陆上的武功,鱼壳恐怕还要比这位五湖神龙略逊一筹呢。” 冷超道:“怎么说他的退隐跟哈三有关呢?” 蒲天义道:“那谁知道,这要问五湖神龙自己了,不过以我看,绝脱不出迫害两个字。” 冷超道:“帮主的意思是说,五湖神龙早年的退隐,是出自哈三的迫害?” “我只是这么推测,哈三对咱们这些人,还会有什么好的。” 大家正谈论着五湖神龙,五湖神龙来了,近前一抱拳道:“幸不辱命,我擅做主张要他们拨了五条船。” 冷超道:“够了,足够了。” 李燕豪道:“多谢郝老了。” “少侠这是打郝雨臣的脸,郝雨臣虽是武林末流,略略还懂些民族大义,要是连这种事都装聋作哑,我还算人吗,惭愧只惭愧早年没想通,自武林中逃避躲到了这儿来,如今总算老天爷见怜,给了我这么一个赎罪的机会。” 霍天翔道:“郝老,船在哪儿?” “就在海湾里。” “迟一步不如早一步,咱们边走边聊吧。” 一行人由郝雨臣带路,快步走向海湾。 郝雨臣道:“少侠,哈三出了海,他能逃到哪儿去?” 李燕豪当即为郝雨臣介绍了呼延烈,并把离魂岛的事,概略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郝雨臣道:“原来如此,我还不知道有个‘离魂岛’呢,只曾经听过一个出海回来的渔民说,东北方几十里外有个小岛,不知道是不是就是……” 呼延烈道:“方向对,远近也差不多,恐怕他所见到的就是离魂岛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抵海湾,只见五条渔船分别静静地靠岸停泊,五个中年渔民垂手站在岸边。 郝雨臣一指道:“就是这五条船,我怕诸位不擅操舟,特地请了五个操舟高手来帮忙。” 李燕豪迎过去抱拳道:“真是太麻烦五位了。” 那五个中年渔民手足无措,脸胀得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郝雨臣道:“诸位别跟他们客气了,他们都绝少跟外界来往,不擅应对,咱们分批上船吧。” 霍天翔道:“听口气,郝老也要一块儿去?” 郝雨臣道:“应该为匡复大业尽些心力了,再说哈三欠我一笔债,正好藉这机会打落水狗,跟他算上一算。” 霍天翔道:“水上行船,不比陆地,大海尤其险恶,正想请郝老一起去呢。” “好说,我是求之不得,咱们上船吧。” 于是,一行人分批上了船,李燕豪、金无垢、霍天翔、郝雨臣、蒲天义正好坐一条船,一声令下,五名渔民摇槽如飞,把船摇出了海湾,直向大海中驶去。 五个人分两排对坐,郝雨臣道;“诸位之中有谁不惯摇晃的吗?” 几个人互望一眼,霍天翔道,“还有,郝老,这条水路好走么?” “还算好。”郝雨臣道:“不过这个水域里常有吃人鲨出没,诸位最好小心一点。” 蒲天义道:“我听说过吃人鲨,那么厉害么?” “我无意危言耸听,吃人鲨是海里最凶恶、又霸道的东西,一闻见味儿,尤其是血味儿,它就会成群涌至,别的什么都不去管了,若是它被激起了性子,连同伴的尸体都不放过,不到剩副骨架子不罢休。” 冷超道:“郝老经常出海么?” “倒不是经常出海,只是对水里功夫不敢放下,生怕有一天还派得上用场,果然,现在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冷超道:“郝老既没放下水里功夫,那自然得经常下水练习,难道郝老你不怕食人鲨?” “不怕,水上讨生活的人没有什么怕不怕的,不过他们比常人精水性,有办法制它罢了。” “有什么办法,郝老可否当面传授一下?” 郝雨臣道:“说什么当面传授,不过仗着比别人好点儿的水性,用分水刺捕杀它罢了,可是捕杀一条食人鲨之后,就得马上离水上船或上岸。” “怎么?” “食人鲨鼻子极灵,几里外就能闻见血腥味儿,一来就是一大群,谁敌得了啊。” 冷超道:“不到海上来,那懂这一套,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蒲天义道:“郝老,你又是跟哈三怎么结了仇?” 郝雨臣道,“说来话长了,诸位知道鱼壳吧?” 霍天翔道:“刚才我们还谈起呢。” “那么诸位一定还记得,当年鱼壳谋刺虏主的事。” 冷超拍一下手笑道:“适才谈的也就是这件事。” “当年鱼壳谋刺虏主未成,惹下了滔天大祸,犯下了滔天大罪,为了对付鱼壳,哈三派人找上了我,威逼利诱兼施,非让我上‘独山湖’擒鱼壳归案不可……” 蒲天义道:“他们找错人了。” “是啊,这种事我怎么能干,我不干,哈三竟指我私通鱼壳谋叛,要抄我的家,拿我去顶罪,我自忖胳膊别不过大腿,忍下这口气,携家小避来了这偏僻海滨,我那独女水土不服,得病夭折,老妻一并跟着去世,这不都是哈三害的么,我自然要把这笔帐记在他头上。” 冷超一点头道:“记得好,该记,哈三才是罪魁祸首。” 李燕豪道:“郝老放心,擒得哈三之后,我会让他偿还你这笔债的。” “多谢少侠,郝家存殁俱感。” “郝老言重了。” 五艘渔船,破浪前进,但见海连天,天连海,往后看,还能看见渔村,往前看,可只有一色的海天了。 眼前这些个人,除了有限的几个人之外,谁也没到海上来过,眼见这种情形,不免都有点紧张。 郝雨臣看出来了,道:“初次到海上来,谁也难免心惊胆战,就连我这精于水性的,初次坐船出海,也硬是不敢下水,今天算好的,若是有大风浪,那才吓人呢。” 几个人都有点窘迫地笑了。 冷超道:“郝老,到离魂岛要走多久?” 郝雨臣想了想道:“恐怕得半日工夫。” “这半日工夫之内,不会遇上风浪吧?” “不会,没有起风的样子。” “天有不测风云,但愿别用在此时此地。”听冷超这么一说,几个人忍不住又笑了。 往前望着望着,蒲天义突然皱眉说道:“咱们这样去,岛上不是老远就看见咱们了么?” 霍天翔道:“那是当然。” 蒲天义道:“倘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更好。” 霍天翔道:“恐怕——” 郝雨臣道:“呼延教主久居离魂岛,是不是?” 霍天翔改口道:“那是当然。” “问问他,岛上、海上什么时候有雾?” 蒲天义两眼-睁道:“对啊。” 冷超扬声叫道:“呼延教主,岛上海边什么时候有雾?” 只见呼延烈想了想,然后才扬声答道:“大部分在早上。” 郝雨臣眉锋微一皱道:“等得太久了,只有乘夜靠近了,” 冷超道:“乘夜?” “虽然也得等,可总比等到明天早上好。” 霍天翔道:“船行是不是得减慢?” “不急,等看见岛再减慢吧,慢下来太早,怕诸位不习惯。” 说不习惯是好听。 真的,这时候谁都巴不得赶快上陆地。 其实,真像郝雨臣说的,这是没大风浪,要是遇上了大风浪,这几位早惨了。 几个人都笑了,笑得好窘。 霍天翔叹道:“真是啊,不管陆地上再生龙活虎,如何了得,到了这儿可就完全施展不开了。” 冷超道:“今天我算是领略到水上的滋味了,到海上来一趟,那些大江河真不够瞧的了。” 霍天翔道:“岂不闻海纳百川,能容为大,就是这个道理啊。” 几个人这么说着话,李燕豪看看坐在身边的金无垢,她倒是没显出什么不安的神色,当下道:“姑娘过惯了水上生涯,是不是会好一点?” 金无垢掠了掠鬓边的秀发,微微一笑道:“你刚没听冷老说么,到今天才知道海与江河有什么不同。”显然她也是有点怕啊。 李燕豪忍不住笑了。 大海上行船,没有办法知道船行的速度,只因为水连天、天连水,没有任何一个显著的目标,测出船行的快慢,只知道太阳偏西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一座山。 呼延烈立即前指叫道:“快到了,那就是岛上的山。” 听呼延烈这么一说,大家不由精神一振。 冷超道;“老天爷,总算看见陆地上的东西了。” 霍天翔摇摇头道:“真难为了郭家了。” 冷超道:“郭家,霍大侠是说……” “我是说当年纵横南海的‘南海王’郭玉龙。” 冷超恍悟地“呃”了一声。 蒲天义道:“真的,当年的南海王郭玉龙,人家仗着八宝铜剑,率领千百战舰,纵横南海,傅、胡两家为之侧目,满虏为之丧胆,人家是怎么在海上来往的。” 郝雨臣道:“难得的是,郭家子弟,人人是陆地猛虎,海上蛟龙,鱼壳跟我这点水性,在人家面前是太不够看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忒谦了,郭玉龙固然是绝代英豪,郭家子弟固然个个了得,但若轮水性,他们是没办法跟老人家相提并论的。” 郝雨臣呵呵笑道:“少爷太抬爱了,太抬爱了。” 说着,郝雨臣打手势示意,让船速减慢,本来就不觉得船在往前走,现在更觉得船在上下飘荡,根本没动了。 这时候等的只是天黑了。 从上午到刚才,一直在水连天、天连水的情形下上下起伏,紧张之余,大家都忘了,现在一看见离魂岛,精神一经松弛,不免就想起来了,饿啦。 饿归饿,可是大家谁都没好意思说,匆忙登船,没带干粮,很显然的没东西吃,嚷饿也是白嚷。 而就在这时候,郝雨臣说了话:“皇帝不差饿兵,搏杀之前,不能不填饱肚子,该吃饭了。” 几个人闻言刚一怔,只见郝雨臣弯腰从船板下拖出个大布袋来。 打开布袋一看,天,吃的、喝的应有尽有,大饼、肉干、咸鱼,外带好几革囊的饮水。 冷超大叫:“郝老,你这个朋友太值得交了。” 一嚷一动,弄得船猛一阵摇晃,吓得冷超忙抓紧船沿没敢再动。 再看别的船上,渔民们也拖出了大布袋,敢情每条船上都打点好吃喝了。 霍天翔道:“郝老真是太周到了,太周到了。” “苦旱逢甘霖”,大家风卷残云般一阵吃喝,吃饱了,喝足了,天也黑了。 郝雨臣下令划前靠近。 冷超摸着肚子道:“人是铁,饭是钢,行了,这下我能以一当百了。” 冷超嫉恶如仇,一向煞威怕人,谁见到他谁都会先怕三分,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也有诙谐、风趣、滑稽突梯的一面。 陆地上,看山跑死马。 在海洋上,虽然早就看见离魂岛上那座山了,而却一直到约摸初更时分,才看见了这座岛的全貌。 庞然大物,至少在现在眼前能看见的来说,它是庞然大物,它静静坐落在夜色中,像海洋中的一只巨兽。 近岛,浪小多了,几条船聚在了一起。 郝雨臣问呼延烈道:“咱们从哪登岸?” 呼延烈抬手往左一指道:“那边是片沙滩,容易靠船,容易登岸,但是容易登岸处防守必严——” 冷超道:“对,咱们还是改别处吧。” 呼延烈往右指:“那边临海是一片山崖,普通人勉强可以攀登,不过也要借重绳索、钢钉,咱们攀登起来,应该可以容易些。” 眼下群豪无人不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自非普通人所能比拟。 郝雨臣回过头来道:“少侠跟霍大侠的意思怎么样?” 李燕豪尽管执掌“虎符剑令”,领袖天下忠义豪雄,但霍天翔是他长辈,又是当世第一家的主人,他仍是事事尊重霍天翔:“姨父,您的意思是……” “你看呢?” 霍天翔何许人,自也知道该怎么做。 李燕豪道:“那咱们就从右边山崖攀登上去。” 李燕豪的话就是决定,就是令谕,呼延烈一打手势,带着几条船往右划去。 很静,大家没一个人说话,只听得见浪涛拍岸的声音。 约摸一盏茶工夫船抵岸下,渔民们老于经验,没有靠得太近,隔差不多两船距离停下。 这是对的,靠得太近,浪一打,把船碰在嵯峨嶙峋的岩石上,船非碎不可。 抬眼上望,崖高约十余丈,有几处凸凹,其他地方都一平如削, 呼延烈道:“诸位别看有可资借力之处,整块岩石长年在水气之中,已是长满青苔,滑不留手,稍时上去的时候千万小心。” 李燕豪道:“哈三既坐船来,必把船当作他唯一的退路,郝老精于水性,我想请郝老留在船上,绕岛巡弋,断哈三退路,防他再兔脱,郝老可愿意?” 郝雨臣笑道:“虽然没办法上去搏杀,但这差事倒也相当重要,郝雨臣敢不从命。” 冷超道:“郝老可别学那华容道上的关公啊。” 郝雨臣笑道:“放心,哈三要走这条退路,我会生啖食肉,让他只剩一副骨头架子。” 金无垢道:“郝老,留两口给我。” 大家想笑,可都没能笑出来。 突听冷超道:“笨鸟先飞,我先上去探探路。” 他话声一落,双臂猛抖,在李燕豪一句“小心”声中,一个身躯像只夜宿惊飞的巨鹰,冲天拔起。 冷超这一拔,足拔起三丈来高,看看力尽,只见他双掌探住一块凹处抓去。 只听“噗!”地一声,只听冷超一声轻“哎”,随见冷超一个魁伟身躯落了下来。 郝雨臣道:“糟,滑了。” 群豪刚一惊,李燕豪一声:“冷老小心。” 身躯陡然拔起,迎着冷超,双手执住冷超的两只脚,轻喝:“起。” 冷超一个身躯一顿,随即往上拔去。 李燕豪一个悬空跟头落回船上,轻飘飘的,船连多晃一下都没有。 “好!”群豪忍不住喝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只听“叭!”地一声,碎石落下一阵,冷超的身躯已悬在了石壁上。 显然这回冷超已把十指插入石中,吊住了身躯。 郝雨臣吁了一口气:“只有这样才行。” 话声方落,冷超一个身躯已向上翻去,如是两翻两起,冷超的魁伟身躯已陷入崖顶不见。 紧接着,崖顶传下了弹指声。 浪涛拍岸,尽管哗哗之声不绝于耳,但那弹指声仍清晰可闻。 蒲天义道:“老三上去了,咱们走吧。” 霍天翔道:“我先走,诸位最好找着冷老插的指洞借力换气。” 他窜了上去,顺利地翻上了崖顶。 李燕豪转望金无垢:“姑娘先上吧。” 他是准备在下头照顾。 金无垢自然懂,报以深深一瞥,提一口气抖动粉臂窜了上去。 望着金无垢隐入了崖顶,李燕豪方始暗吁一口气。 接着,黑衣教的人,穷家帮的人,一个连一个的都上去了。 看看该上去的都上去了,李燕豪向着郝雨臣道:“委屈郝老了。” 一抱拳,腾身而起,找着冷超留下的指洞借力换气,其实他借一次力就够了,但是他借力的次数却跟别人一样。 只因为走在前头的这些位,除了金无垢,都是武林中的前辈, 他不愿在前辈面前炫露,尽管他无意炫露。 翻上崖顶,霍天翔等都在眼前。 冷超道:“都上来了,咱们奔贼窝去吧。” 李燕豪纵目四望,只见岛上山峦起伏,黑压压的一片,没有一点灯光,除了远近的海浪声外,别的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这座岛有点慑人。 李燕豪道:“呼延教主,哈三该在什么地方?” 呼延烈道:“难说,按理他该在‘白沙谷’。” “白沙谷?” “黑衣教聚会的地方。” “怎么走法?” 呼延烈回身摆手:“带路。” 两名黑衣教弟子快步而去。 呼延烈回望李燕豪道:“少侠,咱们走吧。” “走!” 一声“走!”群豪疾快地下了山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离魂岛上像是没有路了,所有走的地方,不是半人高的草地,就是密密的黑树林,大家都衔枚疾走。 金无垢紧挨着李燕豪,眼前都是一流高手,好像只有李燕豪才值得她信赖,才能让她觉得安全。 半个时辰以后,前面带路的两个黑衣教弟子停下来了。 群豪停在两个黑衣教弟子的身边,停身之处,是密林边缘。 往外看,两座插天峭壁,中间一条三尺来宽的缝隙。 冷超低声道:“呼延教主,这儿是——” 呼延烈道:“白沙谷谷口。” 蒲天义道:“只这一处入口?” “是的。” 霍天翔叹道:“险势天成,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李燕豪道:“呼延教主,可否先把谷中的形势说一说?” 呼延烈道:“白沙谷成桶形,只有这一个出入口,四周都是插天峭壁,靠谷底有不少洞穴,洞洞相连,一如蚁穴——” 魏君仁道:“那不等于‘迷魂阵’么?” “可以这么说,谷中是沙地,沙白如雪,故称白沙谷。” 李燕豪眉锋一皱道;“这么说,咱们一踏进谷中,马上就会被人发现。” 大家心头都一震,不错,沙白如雪,在夜色中往上一站,自是分外显眼。 李燕豪接着道:“所幸,情势是瓮中捉鳖,只要哈三确在谷中,就不怕他兔脱,咱们进去吧。” 迈步往谷中行去。 谷口宽窄只能容一个人进出,所以大家鱼贯而入。 谷中的形势,果然跟呼延烈所说的一样,谷顶,圆圆的夜空,一碧如洗,脚下一片似雪的白沙,但是四周峭壁却是黑的,其黑如墨。 冷超忍不住低声道:“怪了,这些白砂是哪儿来的?” 呼延烈没说话,显然,他也不知道。 好静,好静,静得像死了一样。 突然,李燕豪的话声,像利刃一样划破了谷中的死寂,显得特别响亮,特别清晰:“哈三,我们找到这儿了,你是自己出来,还是等我们进去搜。” 有回响,一阵阵的回响, 但是,回响过后,一切又归于寂静、死寂。 呼延烈道:“他没往这儿来?” 蒲天义道;“未必见得。” 冷超咬牙道:“别忘了兔崽子阴险狡猾。” 魏君仁道:“咱们搜。” 冷超第一个要动。 李燕豪伸手拦住:“呼延教主,想起你说的话,好像原来岛上的人不少。” “是不少。” “那么,其他的人呢?” 呼延烈一袭黑衣无风自动:“有的死了,有的留在岛上,老弱妇孺都有,不过,他们不会苟活偷生的。” 没有一个人不悲愤填膺。 冷超第一个咬了牙:“好哈三。” 他又要动,两眼要喷火,像只怒狮要窜出去扑杀猎物。 “三弟!”蒲天义一声冷喝。 冷超倏敛威煞:“帮主,令人发指啊——” “我还能不知道令人发指,只是你这样有什么用?” 冷超须发贲张,铜牙碎咬:“我要头一个找到哈三,我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我要生吃了他。” “那也要等找到他再说。” 冷超道:“咱们进去找啊,为什么还不进去,还等什么?” 李燕豪道:“总护法,我知道你嫉恶如仇,我也知道你性情刚烈,只是,冷老,如果面前是个火坑,咱们也闭着眼往里跳么?” 冷超呆了一呆,威煞又敛。道:“少侠原谅,我,我实在是忍不住!” 李燕豪道:“冷老,恕我直言,性急气躁,武家大忌,该忍的时候,必得要忍!” 冷超低下了头;“多谢少侠明教。” “冷老言重了。”李燕豪转望呼延烈:“呼延教主——” 呼延烈忙道:“少侠——” 李燕豪道:“这儿是黑衣教聚会的地方,原来岛上的人都住在哪儿?” 呼延烈道:“散居各处。” “自成村落?” “有的是村落,有的则居住在各山天然的洞穴之中。” 魏君仁道:“那就不好找哈三了。” 霍天翔道:“不,咱们已经断了他的退路了,只要把他困死在这座离魂岛上,就不愁找不到。” 蒲天义道:“霍大侠说得是,咱们一天找不到他两天,两天找不到他三天,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 冷超道:“我恨不得现在就揪出他来。” 李燕豪道:“我想请姨父在此把关,以防哈三兔脱。” 霍天翔道:“你是打算进洞搜他?” “任何一个他可能藏身的地方,咱们都不能轻易放过。” 冷超忙道;“少侠,咱们怎么搜法?” 李燕豪道,“除霍大侠之外,咱们这些人分为两组,一组由蒲帮主带领,并以冷老、魏堂主,以及穷家帮弟子搜右边这些洞穴——” 冷超急不可待,要动,被蒲天义一把拉住。 “另一组由呼延教主跟我带领,由金姑娘及黑衣教诸位弟兄帮忙搜左边洞穴,不论哪一组,只要一有发现,应马上发声示警,另一组立即支援,合力围堵缉捕。” 冷超道:“好办法,就这么办,少侠,可以行动了吧?” 李燕豪道:“冷老归蒲帮主指挥,那要问蒲帮主。” 蒲天义向李燕豪、霍天翔一抱拳,带着冷超,魏君仁,以及穷家帮众弟子,向着右边洞穴扑去。 蒲天义那边刚走,李燕豪、金无垢、呼延烈这方面也采取了行动,先后没入了两边谷壁下的洞穴里。 李燕豪这边,有呼延烈在,自是占了不少便宜,呼延烈这些黑衣教的人,对这些洞穴里的通道了若指掌,尽管它密如蛛网,在呼延烈等人的带领下,左弯右拐,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搜寻完毕,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洞穴,没有遗漏任何一处通道,但却没有发现哈三,连一点惹人怀疑的痕迹都没有,李燕豪、金无垢、呼延烈等人出了洞穴,只见霍天翔一个人静静的卓立谷口,显然是没有丝毫风吹草动。 李燕豪等走了过去。 霍天翔问道:“有没有?” 李燕豪摇了摇头:“恐怕他没有到这儿来。” 呼延烈道:“少侠,我们熟,我们去帮帮蒲帮主他们的忙。” 李燕豪道:“那就偏劳各位了。” 他这里话刚说完,呼延烈等刚要动。 只听一声清啸由右边洞穴中传出。 谷势聚音,再加上夜色寂静,听来分外清晰,分外刺耳。 霍天翔,李燕豪等不由为之精神一振,一起要往右边洞穴扑。 就在这时候,一条黑影从右边一处洞穴内穿出,身法矫捷,快速无比。 快归快,可是众人一眼就看出那不是穷家帮的人。 两名黑衣教弟子当先沉喝一声,扑了过去。 那黑影好身手,反应也相当快,身躯一顿出掌,竟将两名黑衣教弟子震得退了一步,然后他身躯一旋,向着对面峭壁奔了过去。 一声令人寒栗的冷笑。呼延烈像幽灵似的飘了过去,一个起落便已追上那黑影。 那黑影反身出手,一连攻出三掌。 呼延烈连封三掌,突然疾快一抓一扔。那黑影应抓而起,空中翻滚,直向李燕豪等人立处飞来。 李燕豪抢上两步,容得那黑影砰然落地,上前一脚踩住,是个中年黑衣人,他略一挣扎便又躺了下去。 呼延烈掠了回来。 适时,蒲天义等也扑出洞穴,掠了过来。 冷超道:“只有这匹夫躲在洞穴里,没见哈三。” 李燕豪道:“咱们就从他身上追出哈三来。” 话声一顿,转望呼延烈:“呼延教主曾见过此人?” 呼延烈摇头道:“少侠忘了,他们来的时候个个黑衣蒙面。” 李燕豪脚下微一用力,道:“说,哈三躲到哪里去了?” 那黑衣人身子一挺,道:“不知道。” 冷超冷然道,“我让你知道”。 上前一脚踩在那人脚脖子上,力用三分道:“有一句说一句,要不然我先废你一只脚。” 黑衣人没说活。 冷超脚下猛一用力,只听“叭”地一声,骨头碎了,黑衣人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李燕豪一指点下去,黑衣人应指而醒,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 冷超抬脚又踩上了黑衣人另一只脚脖子:“说,要不然我就再废你一只脚。” 只听黑衣人道:“他,他往中原去了。” 冷超怒道:“少来这一套——” 李燕豪道:“哈三已经由中原逃来了‘离魂岛’,我们就是追他来的。” “怎么说,他……他已经回来了?” 冷超道:“少装蒜,说,他躲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 冷超脚下用了力。 黑衣人大叫:“真的,我没看见他。” “好匹夫!”冷超一咬牙,就要猛踩。 “三弟!” 蒲天义伸手一拨,把冷超拨得一个踉跄往后退去。 冷超叫道:“这种人还有什么不忍的。” 蒲天义冰冷道:“你没见少侠在问他么?” 一提李燕豪,冷超不吭声了。 只听李燕豪问道;“你真的没看见哈三?” “真的没有。” “你可不要自己找罪受。” “你就是杀了我,没看见还是没看见。” “好吧,我相信你,你们在这座离魂岛上有多少人,这你总该知道吧7” “原来的人不在少数,可是现在已经剩没几个了。” “原来究竟有多少人?” “足足六七十个。” “那么现在呢?” “现在已经剩下不到十个人了。” “这是为什么,人呢?都走了?” 那黑衣人迟疑了一下才道:“死了。” 群豪听得一怔,呼延烈插嘴急问:“死了?怎么死的?” “被岛上黑衣教的人杀死的。” 呼延烈蹲下身去,一把抓住黑衣人的头发,把他的头揪得抬了起来,道:“你看看我,你可认得我?” 那黑衣人道:“不认识。” 呼延烈狞声道;“不认识,我复姓呼延,单名一个烈字,原住在这座离魂岛上,现在你认识我了么?” 黑衣人的身躯猛地一抖:“你——黑衣教主。” “不错。”呼延烈一口牙咬得格格响:“我就是原住在这座离魂岛上,与世无争,自成一个世界,但却被你们觊觎、进袭,眼看同胞们被杀,家园被蹂躏而无力救援,只好逃往中原暂图残喘的黑衣教主呼延烈。” 那黑衣人颤声叫道;“呼延教主……” “黑衣教原是被你们残杀,被你们蹂躏的一群,怎么说你们的人反而被‘黑衣教’的人杀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呼延教主,我说的是实话啊。” 呼延烈咬着牙道;“我问你是怎么一回事,我问你是怎么一回事?” “呼延教主——” “说啊,你说啊?” 呼延烈激动得相当厉害,他一只手抓住了那黑衣人的头发,揪得紧紧的,生似恨不得把那黑衣人的头发连同头皮一起拔下来。 黑衣人脸上的肌肉扭曲,蹦起一条条在蠕动,额上也见了汗迹,显然,他也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只见他嘴张了几张才道:“呼延教主,这座离魂岛上,原留的还有你黑衣教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些老弱妇孺,他们之中,会武的不多,他们怎么能杀死你们的人呢?” “呼延教主。”。 “说,你快说啊!” “呼延教主,我若是说了,你一定会把我碎尸万段。” 呼延烈脸上竟也见了汗,一个身躯抖得厉害:“不,不,我不会把你碎尸万段,你快说,你快说!” 在场尽管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冷超须发贲张,两眼要喷火,蒲天义紧紧地拉住他。 别人谁也不好阻止呼延烈再问下去,只有霍天翔忍不住道:“呼延教主——” “不,霍大侠,你们谁都不要管,我要让他说,我要听他说。”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事情搁在谁身上,谁也会跟呼延烈一样的悲痛,悲痛得难以控制自己。 霍天翔暗暗一叹,没再说什么。 呼延烈一只手,把那黑衣人的头发又抓紧了三分,颤声道:“说你的,快说。” 那黑衣人脸上掠过一丝凄惨笑意:“好吧,反正我知道我是死定了,我就长话短说吧,是你们那些女人,你们那些女人牺牲了自己,一下杀了我们三四十个。” 黑衣人话声方落,呼延烈喉间发出一声似人又似兽的痛苦呻吟,手起手落,一只右手已然硬生生插进了黑衣人的胸膛。 黑衣人身子猛往上一挺,接着是一阵狂抖,眼珠子凸出来,一张脸变了形,他双唇抖动,半天才抖出了一句:“呼延教主,我,我没有……” 呼延烈那只右手猛地往上一抓,黑衣人的胸膛像炸开了花,血花,“噗!”地一声,血花四溅,黑衣人身子猛又一挺,不动了。 呼延烈右手满是鲜血,手里抓着一团血淋淋的东西,往前跑了数步,砰然一声跪倒在白砂上,双手捧着那团东西,抬头望天,身躯剧颤。 血,滴在白砂上,一点点、一片片,分外显眼。 金无垢把脸转向一旁。 黑衣教的人,都跪在了呼延烈身后。 他明知道留在岛上的人,无法幸免于难。 他也明知道,留在岛上的妇女,会遭到什么样的命运,但是一旦真的面临它,他就受不了了。 谁都-样,谁都会这样。 冷超早已敛去了威态,怔怔的站在那儿。 尽管他恨透了这些人,他可以一脚踩死他们,但是像呼延烈这种手法,他还做不出来。 当然,那是因为他不是呼延烈,不是黑衣教中人。 终于,呼延烈缓缓低下了头。 霍天翔说了话:“走吧,呼延教主,冤有头,债有主,咱们找哈三去。” 呼延烈带着他的人缓缓站起,缓缓转过了身,目光缓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诸位,请原谅呼延烈失态。” 霍天翔代表群豪说话:“家破人亡之痛,人谁能免,你要是不这样,那才奇怪呢,走吧。” 呼延烈没再说话,带着他的人,当先往谷口行去。 一行人出了谷,呼延烈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少侠,霍大侠,从现在起,咱们只有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碰运气了。” 李燕豪已然了解了离魂岛上的情况,当即道:“也只好如此了。” 金无垢突然道:“你不等天亮,天亮以后找他们,不就容易多了么。” 呼延烈道:“那倒不必,岛上的一山一谷,一洞一穴,我们这些人,就是闭着眼睛也能一个不漏地找到。” 金无垢道:“找地方或许容易,但是找人,恐怕就不容易了。” 蒲天义点头道:“金姑娘说得是理,黑夜里找起人来,毕竟难些。” 冷超道:“我不赞成等天亮,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多让他们活一刻都是多余的。” 李燕豪道:“话是不错,但是跑了半夜找不着他们,那等于是浪费体力。” 冷超道:“少侠,如今他们一定都在窝里,找一个是一个啊。” “问题是咱们并无法确定他们都在何处,冷老应该想得到,到了白天,他们会出来活动,容易暴露他们的踪迹。” 冷超呆了一呆道:“这倒也是。” 霍天翔道:“那么咱们就折回谷里去歇息,等天亮。” 金无垢忙道:“何必一定要折回谷里去?” 显然,她是有点“讨厌”那个地方。 霍天翔笑笑道:“金姑娘有没有想到,林木野草之间,夜晚必定毒虫出没,只有谷里,白砂遍地,不容易躲藏毒虫。” 呼延烈道:“霍大侠说得不错,离魂岛亡到处是古森林,人迹罕至,难见天日,毒物特别多,当年我们初来的时候,有不少人是丧生在那些毒物叮咬之下。” 金无垢皱了眉。 李燕豪道:“那么咱们还是折回谷中去吧。” 有了李燕豪这句话,大伙儿刚要动。 就在这时候,一阵“噗”“噗”异响传了过来。 魏君仁脱口道;“宿鸟惊飞。” 的确,这声音的确像宿鸟惊飞。 不用老江湖,就是任何人也知道宿鸟为什么夜半惊飞。 李燕豪一打手势,群豪疾快闪退,躲进了附近林木之中。 金无垢准是被毒虫吓坏了,她紧挨着李燕豪。 宿鸟惊飞之声已然归于寂静,四周又是一片死样的静寂,再也不见一点动静,再也听不见一点声息。 冷超道:“怎么回事,难不成不是两条腿的?” 蒲天义道;“老三,只有两条腿的,才有可能在这时候出来活动啊。” 霍天翔突然打手势止住了蒲天义。 几十道目光都集中在那条小路上。羊肠似的小路上,两边都是杂草。 小路上有动静了。 是个人,但却不是个好好走路的人,像是喝醉了酒,步履踉跄,摇摇欲坠。 当然,那不会是个喝醉的人,就在那个人离众人隐身处还有近十丈距离的时候,他倒下去了。 头一个像脱弩之矢般窜出去的,是冷超。 紧跟在冷超之后的,是两名黑衣教弟子。 三个人一前二后,一个起落便到了那人倒地处。 冷超跟两名黑衣教弟子看清楚了,那又是个中年黑衣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也没有一点血迹,但却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昏死了过去。 冷超是大行家了,自是一眼就看出,眼看这黑衣人受了颇为严重的内伤,是让人以重手法震伤了内腑。 冷超浓眉一剔,扬掌就要拍下去。 只听蒲天义的话声传了过来:“三弟,闭住他穴道,把他带过来。” 冷超本是要拍醒黑衣人的,闻言一只掌顿时改了方向,并且变掌为指,一指点在了黑衣人右胸之上。 黑衣人已然昏过去了,不会反抗,也不会挣扎,蒲天义让冷超闭他穴道,只是为保他的命,保他一口真气续而不断,当然,冷超也懂了。 冷超在闭了黑衣人穴道之后,弯腰伸手,挟起黑衣人来,带着两个“黑衣教”弟子旋身奔了回来。把黑衣人放在了众人面前。 呼延烈道:“又是一个哈三手下的凶徒。” 看装束打扮,的确跟刚才谷里那个一样。 霍天翔接着道:“只是,谁打伤了他,他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这正是群豪急欲知道的。 李燕豪两道剑眉一剔道;“蒲帮主,呼延教主,请把贵帮的弟子撤出去。” 蒲天义、呼延烈懂李燕豪的意思,立即应声挥手,把“穷家帮”跟“黑衣教”的弟子撤了出去。 而这两帮的帮弟子,也都久在江湖,精明干练,不用多吩咐,便在十余丈外散开,各自找了隐身处开始警戒。 李燕豪拧腰出指,一连点黑衣人胸前五处穴道,然后出掌拍活了冷超适才所点的穴道。 那黑衣人低低呻吟一声醒了过来,眼皮眨动了几下,睁眼一看,脸色大变,就要挣扎着起来。 李燕豪伸手按住了他,道:“你要是想多活片刻,最好不要动。” 黑衣人没敢再动,道:“你们是……” 李燕豪道:“别问我们是谁,先答我问的话,是谁伤了你?” 黑衣人看了看群豪道:“我要是不知道你们是些什么人,我无法回答你的问话。” 冷超脸色一变,要动。 李燕豪抬手拦住了他,望着黑衣人道:“我可以告诉你,我问你的话,你势必要回答,唯一的分别只在你自己说,还是我逼你说。” 黑衣人脸色变了一变,没说话。 冷超哼了一声,伸手要抓。 李燕豪再度抬手拦住冷超,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黑衣人低了低头,道:“看来是由不得我了。” 冷超道:“你很有自知之明。” 黑衣人道:“伤我的,是外来的人。” “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独目老人。” “是个独目老人?” 群豪均为之一怔。李燕豪神情震动,疾探右掌,一把抓住那黑衣人:“是他一个人,还是另有别人?” 黑衣人道:“另有别人。” 李燕豪忙道:“一个年轻姑娘带着两名侍婢,还有个老妇人?” 黑衣人怔了一怔道:“你知道?” “答我问话,是或不是?” 黑衣人道:“是的。” 李燕豪扫视群豪。 蒲天义道:“是她么?少侠。” 李燕豪道:“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霍天翔道:“她怎么会也来了?” “姨父忘了,她手里有个秦玉岚。” 冷超陡地脸色一变,目注黑衣人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到离魂岛上来的?” 黑衣人道;“听他们的口气,好像来了已经两天了。” 冷超吁了一口气;“那还好,要不然那条龙他们……” 的确,艾姑娘他们要是来在李燕豪等人后,那么李燕豪等留在海边以断哈三退路的那些人跟船。恐怕就躲不住了。 只听霍天翔道:“看样子,你是刚被他们打伤不久,他们现在什么地方?” 那黑衣人道:“我碰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在‘万竹坪’,现在就不知道了。” “万竹坪?”霍天翔向着呼延烈投过探询一瞥。 呼延烈微一点头,表示他知道那个地方。 李蒸豪道:“哈三呢,你碰见哈三了么?” 黑衣人怔了一怔道:“哈爷到中原去了啊。” 李燕豪道:“他已经又折回离魂岛来了,我们就是跟踪他来的。” 黑衣人道:“原来你们也是来找哈爷的,我不知道哈爷已经折回‘离魂岛’了。” “你真没见过哈三?” “真的,我甚至不知道他已经折回来了。” 冷超道:“少侠,不要听他的。” 黑衣人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必要骗你们,话是我说的,信不信还在你们。” 冷超笑道:“我当然不信。” 李燕豪抬于拦住了冷超,向着黑衣人道:“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只是我希望你能以实话答我另一些问话,你们还有多少人在这座岛上?” 黑衣人道:“原来不少,现在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他们都在什么地方?” “大家都分散了,到处都有。” “你们为什么要分散开来,而不聚集在-起?” “大家要吃要喝啊,一个地方的食物有限,为了填肚子,只好分散开来去找了。” “那么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为什么不往别处去,单往这儿跑?” 黑衣人道:“我知道这儿有一同伴,我是来找他治我的伤、救我的。” 冷超冷然道:“这儿已经没有你的同伴了,谷里那个匹夫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很惨。” 黑衣人脸色一变道:“是你们……” 呼延烈道:“我,呼延烈,你那个同伴死在了我手里。” 黑衣人脸色大变失声道:“你……黑衣教主。” 呼延烈道:“你们还记得黑衣教啊。” 黑衣人吁了口气,眼一闭道:“我死定了。” 冷超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啊。” 黑衣人没再说话。 霍天翔道;“看他的伤势,就是不杀他,他也活不了,燕豪,拍活他的穴道吧。” 李燕豪乎起掌落,黑衣人身子挺了几挺,不动了。 刚才李燕豪闭他穴道,是为保他一点真气不散,阻他伤势恶化,如今穴道一经拍活,唯剩的一口真气立即窜散自是马上就了帐了。 冷超不甘心地道:“便宜这个匹夫了。” 蒲天义道:“少侠,看来咱们要加紧搜索哈三了,要是让那位艾姑娘着了先鞭,那可就多一层麻烦了。” 冷超心直口快,想也没多想,冲口便道:“有什么好麻烦的,就算哈三当真让她弄了去,凭咱们这么多人,抢也把他抢过来了。” 蒲天义瞪了冷超一眼,没再多说,当然,李燕豪身边如今有个金无垢,他自是不便多解释什么。 可是在场的别的人,包括金无垢在内,心头无不雪亮,如今经冷超这么一嚷,都不免有点尴尬,而金无垢表现得倒是十分泰然。 她很笃定,以李燕豪跟那位艾姑娘的立场,这段“情”显然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纵然是有什么结果,以她跟李燕豪已有了“肌肤之亲”这层关系,以李燕豪的心性为人,总不会把她撇在一边的。 只听霍天翔道:“燕豪,咱们是不是要先到‘万竹坪’看看去?”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那倒不必,他们找他们的,咱们找咱们的,一旦碰了面,反倒会碍手碍脚的。” 魏君仁道:“少侠,我倒有点怀疑,哈三是不是折回离魂岛来了?” 呼延烈道:“我也这么想,哈三若是折来了离魂岛,他断不会让自己落单,而不找这些人,为什么这些人都没见到他,甚至连他折回离魂岛来都不知道呢?” 冷超道;“不,不,不,他一定折回来了。要不然他偷船干什么,只是他兔崽子狡猾,不知道他在耍什么把戏就是了。” 魏君仁道:“总座,偷船的书,也可能是哈三玩得障眼法,声东击西,故意把咱们引到岔路上来啊!” 李燕豪道:“我倒认为咱们不必疑虑,毕竟到目前为止,咱们碰见了他们中的两个人,他们都已经分散开了,怎么见得哈三现在不是跟其他的人在一起呢?” 魏君仁呆了-呆、点头道:“这倒也不无可能。” “况且!” 李燕豪接着说道:“咱们既然已经来了离魂岛,就算要走,也要等遍搜全岛,实在找不着哈三的踪迹后再走。” 蒲天义道:“少侠的想法我赞成,目前咱们所得的唯-线索,是哈三来了‘离魂岛’,咱们既然也来了,不搜出个结果来,绝不能轻易放手,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走!” 说走就走,由黑衣教弟子带路,一行人离开了这白沙谷口。 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有地上多了一具尸体。 口口口 一行人沿野草丛中的羊肠小径疾走,没有目的,谁也不知道该先上哪儿去。 准都想问,可是准都没开口。 因为谁都知道问了也是白问,谁也无法肯定的说出个地方来,只好走到哪儿算哪儿了。 两边是高耸的山峰,今夜微有月光,但没有风, 海岛上没风的时候不多,风也许被两边的山峰挡住了,连绵的山峰,在夜色里像两条蜿蜒的巨龙,山上的林木一动不动,四下里静得像死了一般。 唯一可听到的声音,只是群豪疾走,脚下所发出的沙沙之声。 在这种情形下,有任何一点点声响都是清晰的,都难逃过听觉,有任何一点点声响,都是刺耳的。 而就在这当儿,倒真有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凄厉惨叫,划空传来,是那么清晰、那么刺耳。 群豪立时收势停住,凝神辨出那声惨叫,是从左边山脊的那一边传来的。 群豪齐望李燕豪,冷超头一个开口说活:“少侠……” 李燕豪心念闪电转动,然后微一点头。 他这里头刚微点,冷超那里已身躯拔起,脱弩之矢般往左边山上窜去。 群豪唯恐冷超有所失闪,立即跟了过去。 群豪身法急速,几个起落便先后翻越了山脊,但是一翻越山脊便都皱眉怔住了。 眼前、脚下,是一大片无垠的树海,黑压压的一片,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惨呼之声是从哪儿传来的?哪儿有动静?即便是哪儿有些动静,也掩盖在那一片森森的林木之下,哪里看得见! 冷超道:“少侠,要不要把动静引出来?” 李燕豪道:“冷老的意思我懂,撮口作啸,固然有可能把啸声引出来,可也有可能把那动静吓跑啊。” 霍天翔道:“听刚才那声惨叫,不是有人被杀,便是有人被搏杀重伤,一定还在下面树林之中,咱们下去找吧。” 冷超道:“那咱们就找,走。” 一声“走”,他当先扑了下去。 群豪如一颗颗流星殒石般掠下山脊,来到密林之前,这些人当中,任何一个都是经验老到的老江湖,谁也不会贸然扑入林中,一起在密林前收势停住,凭那敏锐的听觉默查四周,凝神倾听。 密林中静悄悄的,连虫走蚁动之声都没有,静得像死了一样。 适才群豪都听得清楚,那一声惨叫是出自人口,当然,一个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发出惨叫,一定有另外一个,或者是一个以上的人给了他剧痛,或者是杀了他,他才会发出那种凄厉的惨叫,要不然便是那个发出惨叫的人,是有什么目的,故意发出惨叫,以引来什么人。 不管是哪一种情形,都应该还有人置身在眼前这片密林之中,如果是前者,伤人者或杀人者不可能走得那么快,一转眼工夫就没了踪影,如果是后者,那发出惨叫的人,也一定还躲在林中某处,等他想引来的人到来。 可是,眼前这片密林之中,为什么寂静如死,一点声息都听不见呢? 当然,要想了解是怎么回事,只有进入林中查看究竟。 头一个忍不住的是冷超,他陡地一声沉哼,闪身便扑进了密林。 谁也没想到穷家帮的总护法,老江湖如冷超者会这样,不由俱是一惊,要想拦阻已是来不及了,只有急忙跟进了密林。 这种密荫遮空、难见天日的密林,在大白天里头都是阴暗的,何况这时候是夜晚,一进密林,眼前一黑,顿时伸手难见五指,便连身边的人都看不见了,哪里还看得见冷超。 蒲天义急忙叫道:“三弟——” 蒲天义这里叫声甫出口,林深处响起了劲风掠空之声,紧接着是冷超霹雳般一声大喝,震得附近林木扑簌簌直响。 冷超遇险了,至少他是受到了来自暗处的狙击。 蒲天义惊急交集,一声:“三弟,我来了。”运功护身,双掌凝力,闪身扑了过去。 而就在这时候,眼前火光一闪,立时有了光亮。 原来是金无垢打着火折子,点燃了一根枯枝。 在这些一流高手眼中,一根枯枝的光亮无殊明灯百盏,一眼就把眼前的情形看了个清楚。 蒲天义距离众人数丈,已到了冷超身边。 冷超脚前地上,横着一具尸骨,是黑衣人,冷超面前则站着个人,是个神态威猛的独目老者,赫然是单超。 李燕豪等看见了单超,自然单超也看清了李燕豪等,双方都为之一怔,旋即,单超说了话,语气竟然十分平静:“我说嘛,离魂岛上这批兔崽子,哪有这么雄浑的掌力,原来是‘穷家帮’的总护法冷老三啊。” 冷超定了定神道:“单老好说,冷超也不相信离魂岛上会有这种掌力千钧的高手,既是单老,那就难怪了。” 单超独目转动,往李燕豪等站立处望过一瞥,拱拱手,转身要走。 霍天翔轻咳一声道:“单老慢走一步。” 单超收势回身,独目凝注,道:“霍大侠有什么见教?” “不敢。”霍天翔道:“单老什么时候到‘离魂岛’来的,怎么没见艾姑娘姬婆婆?” 单超眨动了一下独目,尚未说话。 李燕豪突然向着单超身后林深处投过一瞥。 适时,林深处响起了姬凝翠的话声:“少侠好敏锐的听觉,老婆子奉我家格格之命,特来请李少侠诸位移玉相见。” 李燕豪一抱拳道:“烦请单老带领。” 单超抱拳道:“诸位请跟我来。”转身行去。 李燕豪等互望一眼,迈步跟了上去。 枯枝火光照耀下,只见单超在前带路,在林木中疾快穿行前进,但却未见姬凝翠露面。 一行人走了约摸有一盏热茶工夫,眼前突然有了光亮,那是微弱的月光,原来密林已到尽头。 密林外,是一片翠绿的草地,相当大的一片草地,一条清澈小溪横过,溪旁有一座茅草棚子,艾姑娘就坐在那座棚子里,姬凝翠跟海珠、紫琼二婢站立身后。 单超躬身抱拳,站在了棚子边。 李燕豪心里荡起了一阵微弱的激动,但旋即他又把那阵激动压了下去。 艾姑娘娇靥上也有着一瞬间的奇异变化。但很快的就又恢复了适才的平静,缓缓站了起来:“诸位别来无恙。” 李燕豪没说话。 霍天翔则含笑抱拳:“托福,艾姑娘也好。” “谢谢霍大侠!”艾姑娘轻轻一句,目光缓扫,从众人脸上掠过,道:“我没想到诸位会到‘离魂岛’上来,更没想到金姑娘会跟诸位同行。” 话是对众人说的,目光却停留在李燕豪脸上,但是,李燕豪没说话。 霍天翔道:“我们是碰巧了,推测哈三潜来了离魂岛,不敢怠慢,只有兼程赶来。” 霍天翔是答艾姑娘的话。 艾姑娘却像没听见,一双目光紧紧盯在李燕豪脸上,道:“不过是几天不见,怎么李少侠就像不认识似的一语不发。”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艾姑娘在跟霍大侠说话,我岂敢贸然插嘴。” 艾姑娘道:“李少侠真会说话啊。” “好说,这是实情。” 艾姑娘目光转动,投向霍天翔:“刚听霍大侠说,诸位是为追缉哈三而来,但不知诸位见到哈三没有?” 霍天翔毫不隐瞒:“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哈三的踪影。” “那真是太可惜了。” “想必艾姑娘已有所获。” 艾姑娘笑笑道:“我要是已经找到了哈三,就不会让诸位见到我了。” 这倒是实话。 霍天翔笑了笑,没说话。 艾姑娘又道:“我原怀疑我的判断错误,哈三不会到离魂岛来.如今见着诸位,才使我消除了我的怀疑,证明我的判断没有错,哈三确是到离魂岛来了,可是怎么会见不到他呢?” 霍天翔道:“我等正想请姑娘略加指点。” 艾姑娘道:“霍大侠是折我,我怎么当得起霍大侠这指点二字,只是,我比诸位来得早些,我到现在也没发现哈三的踪迹,所以我曾一度怀疑自己的判断。” 姬凝翠道:“哈三狡猾,离魂岛这个地方又不小,所以一时半会儿不好找。” 冷超道:“姬婆婆说得不错,不过哈三只要真来了离魂岛,他是绝跑不掉的。” 艾姑娘道:“若是哈三知道咱们都来了离魂岛,恐怕就更不好找他了。” 霍天翔道:“那是一定。” 艾姑娘道:“诸位还要想到一点,若是哈三知道咱们都追来了离魂岛,恐怕对咱们双方都不利。” 霍天翔道:“我不太能领略姑娘这句话的意思,可否请姑娘明教?” 艾姑娘道:“霍大侠怎么老是对我这么个江湖上的末学后进恁地客气?这样我就不好说话了。” 霍天翔道:“艾姑娘客气了。” 艾姑娘道:“我的意思是说,哈三这个人狡猾诡诈,他要是发现咱们都追来了,很可能会利用咱们双力之间的这份微妙交情,在贵我双方之间巧施诡谋,挑拨离间,制造冲突。” “会么?” “我敢说一定会。” “呃。” “这种情形,就算贵我双方都明白,恐怕都无法避免,因为贵我双方都想要哈三,如果把哈三当成一个猎物,双方都想将这个猎物据为己有,所以这基本的冲突就是存在而不可否定的,是不是?” 霍天翔点了点头道:“我不能不承认姑娘说的是实情,然则姑娘既洞烛机先,想到了这一点,就必然不会没有解决的办法,我也没有说错吧,姑娘?” 艾姑娘微点头:“霍大侠可谓知我,我是有点解决办法,但愿不是我一厢情愿。” “姑娘可否说说看?” “很简单,两个字,合作。” “呃,但不知怎么个合作法?” “咱们携手合作,共同追逐哈三,双方协议一旦缉获哈三,人交给我,‘虎符剑令’交给李少侠。” “这个……姑娘,哈三欠我们这些人不少债。” “霍大侠,同样的,我也很想要‘虎符剑令’,在鱼与熊掌难以兼得的情形下,我也只有舍弃一样。” 冷超道:“恐怕姑娘是因为自觉势单力薄吧。” 一句话听得单超、姬凝翠脸上都变了色。 艾姑娘却毫不在意:“我不承认势单力薄,一旦冲突起来,鹿死谁手,尚不可知,就算我势单力薄,我也能让你们损失十之八九,那可是给了哈三机会啊!” 冷超哑口无言,霍天翔皱了眉。 谁都得承认,这位艾姑娘分析得一点不错,说的是不折不扣的实情。 但是,以霍天翔的立场,他不能轻易做什么许诺,尽管他身分、声望都够,但对眼下这些人米说,毕竟他不是领袖。 突听李燕豪道:“我们愿意合作。” 众人听得都微一怔,金无垢更不由地看了李燕豪一眼。 艾姑娘却倏然而笑:“李少侠这项抉择,是明智之举。” 李燕豪听得双眉微扬,道:“对贵方,又何尝不是?” 艾姑娘又笑了,却笑得有点凄楚:“李少侠可是真不愿吃亏啊。” 李燕豪淡然道:“李燕豪个人愿意吃任何的亏,但只要一旦涉及大立场,李燕豪却不敢担待一点委屈。” 冷超忍不住喝了一声:“好!” 单、姬二人脸色一变。 蒲天义不愿此时此地横生冲突,虽明知绝冲突不起来,但却知道,眼前的任何一点间隙,都足以与人之乘机,当下忙道:“少侠还是赶快跟艾姑娘谈一下合作的办法吧。” 李燕豪尚未说话。 艾姑娘却已然开口说道,“要是老这样勾心斗角、针锋相对,贵我双方还怎么合作法?” 李燕豪淡然道:“姑娘不必如此,我不以为冷老只这么一声就妨碍得贵我双方的合作。” 艾姑娘道:“你当然这么想。” 李燕豪道:“事实上,彼此的立场本属敌对,在合作之前、合柞之后这种立场都不是你我任何一个人所能改变的,就像刚才,冷老喝一声好,单老跟姬婆婆脸色马上就不对了,这是必然的现象,姑娘又何妨大度能容。” 艾姑娘道:“这么说来,倒是我量小,倒是我的不是了。” 李燕豪道:“不,李燕豪不敢这么想。” 艾姑娘笑了笑,袅袅走出小亭,姬凝翠、二婢紧随身后,艾姑娘走出小亭,随即停住,道:“那么,咱们大家席地而坐,谈一谈合作的办法吧。” 李燕豪道:“敢不遵命,蒲帮主,呼延教主,请派几位弟兄,负责警戒。” 蒲天义、呼延烈答应一声,立即把弟子们派了出去。 李燕豪带着群豪席地坐下。 艾姑娘也偕同单超、姬凝翠跟海珠、紫琼二婢坐在了草地上,坐定,她第一眼便盯上呼延烈:“呼延教主,这位我在金家船帮总舵没见过。” 李燕豪道:“我等跟呼延教主,是在来离魂岛半路上碰见的,呼延教主是黑衣教教主,这座离魂岛原本属于黑衣教的。”艾姑娘却道:“呃,我知道了,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一座离魂岛应该是属于我大清朝廷的。” 冷超、呼延烈脸色一变,都要说话,蒲天义忙施眼色。 冷超跟呼延烈只有把要出口的话忍了下去。 只见李燕豪高扬着一双剑眉道:“姑娘只知责人,何不知责已?” 艾姑娘道:“我这话怎么不对了,本是实话啊。”李燕豪道:“姑娘可知道,住在这座离魂岛上的黑衣教,原都是些什么人?” “这个我曾听说了一些。” “他们是我大汉世胄、先朝遗民,闯贼破京,我先皇帝殉国,这些忠贞义民迁来此地安身,地是我大明朝的地,人是我大明朝的人,这一点,姑娘应该认清楚。” “我希望你也认清一点,我满清入关——” “我知道。”李燕豪道:“那是你爱新觉罗氏盗夺我大明江山,这莽莽神州,亿万百姓,却永远是我大明朝的。” “你——”艾姑娘一声“你”之后,忽然笑了:“看来又要起争执了,为了不妨碍贵我双方的合作,我不说了,行么?” “说与不说,任凭姑娘,不过有一点我可以担保,只要姑娘是诚心合作,任何争执都不会妨碍片刻后的合作。” 艾姑娘深深地看了李燕豪一眼:“我看咱们还是来谈合作吧,你阁下认为,咱们该怎么个合作法?” “姑娘既提出合作计划,必然已成竹在胸,我愿意先听听姑娘的安排。” “你怎么又突然谦让起来了?” “我汉族世胄由来有泱泱之风。” “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的安排很简单,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哈三只要在这座岛上,后无退路,不必怕他跑掉,不急在这一刻,大家歇息歇息,从明日凌晨开始,分头搜寻,不管哪一方先找到哈三,都应该马上通知对方,等双方聚集在一起后,我要人,你要‘虎符剑令’,你看怎么样?” 李燕豪道:“原来是这么个合作法。”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么,请尽管说——” “不,我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就依姑娘,只是这分头搜寻的路找。” 艾姑娘美目转动,目光落在了呼延烈脸上,道:“这位呼廷教主原在这座‘离魂岛’上,岛上的地形地势,他一定比在场的任何一位都热,可否请呼延教主发抒高见,指点一二。” 呼延烈没马上说话。 李燕豪道:“呼延教主有什么高见?” 呼延烈这才说了话:“不敢,哈三此人狡猾,岛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是他藏身的地方.咱们的搜寻行动,应该以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为原则。” 艾姑娘道:“离魂岛这么大个地方,恐怕不容易做到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吧。” 蒲人义道:“的确,呼延教主,咱们的人数太少,如何照顾得过来这么大的地方?” “不妨!”呼延烈道:“我想过了,此岛唯一妨碍搜寻的,是遍岛的林木,咱们可以先划山火线来,放他一把火——” 单超突然道:“不行,那要烧到什么时候,万一他要是不肯出来,或者来不及逃出来,咱们岂不是都落空了。” 艾姑娘转望李燕豪道;“真要说起来,我落了空恐怕还算小事,你要是落空……”她住口不言。 李燕豪眉锋微皱,道:“呼延教主,岛上林木太多,太广,除非咱们能肯定他在那个区域,否则这办法行不通。” 霍天翔道:“这倒是,真要放起火来,那杀的生也太多了。” 呼延烈苦笑道:“那我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冷超道:“咱们何不干脆横排成一列,从岛头至尾,缓缓前进搜索,这样一个地方也漏不掉。” 蒲天义道:“三弟,你可知道这座岛横宽多少,咱们才有多少人?” “帮主,这一点我刚想过,要不然我不敢胡乱插嘴,惹人笑话。” “呃,你是打算……” 冷超道:“咱们当初自峭壁登陆的时候,居高临下,我已经大约度量过这座岛的横宽了,充其量二十里,眼下何止廿个人,大家排成一列,每一个搜寻的范围不过半里大小,半里内有什么风吹草动,还能让它逃过咱们的耳目去么?” 大家为之一怔,霍天翔动容道:“从今后,谁要再说冷老三粗鲁莽撞,我霍某头一个不依。” 蒲天义忙一定神道:“可是中间有不少高山。” “高不到哪儿去。”冷超道:“该谁的范围爬上去找就是。” 艾姑娘微颔螓首道:“这办法倒可行。” 冷超道:“尽管哈三一身高深诡异莫测,半里远近也好驰援,任何人遇到狙击不敌时,只要发山一点声音就行了。” 蒲天义微一点头道:“如此看来这办法可行。” 冷超道:“少侠以为怎么样?” 李燕豪望着艾姑娘道:“姑娘意下如何?” 艾姑娘道:“可以,只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霍天翔道:“燕豪,你要是打算这样找的话,恐怕要等到天亮较为好些。” 艾姑娘道:“霍大侠说得足,天亮以后看得见,可以防哈三从空隙之中溜过去。” 李燕豪道:“那就等天亮以后再开始行动吧。” 看看天色,距离天亮已经为时不远了,但至少天还没亮。 按李燕豪的意思,是想率领群豪暂时离开,他以为如今身边已有个金无垢,跟艾姑娘这点微妙的感情,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既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何必彼此伤害,为了避免彼此伤害,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保持距离。 但是,他是个大男人家,这种“小气”话毕竟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这里话没出口,艾姑娘那里也没说什么,一时间群豪之间的空气,不但显得静寂,而且有点尴尬。 霍天翔是个有心人,他说了话:“大家跑了一夜,也够累的,就在这儿歇息歇息,坐等天亮吧。” 李燕豪的心意原本就不好出口,这么一来更不便再说什么了,不说什么就等于是默许了。 大家都静默地歇息着,谁也没再说话,一时间显得好静好静。 李燕豪闭上了眼,艾姑娘不时投来一瞥,他看不见,但是他感觉得出。 金无垢对这一点特别敏感,她紧挨着李燕豪,却冷望着艾姑娘。自然,艾姑娘更为敏感,她香唇边掠过了一丝轻微笑意,不知道是笑金无垢,还是笑她自己,旋即她也轻轻地闭上了一双美目。 更静了,除了随风从远处飘来一两声飞禽走兽的哼声、叫声之外,别的什么也听不见。 静寂之中,时间容易过,一线曙光,终于从鱼肚色的天边透射出来,金光万道,照射大地。 “是时候了。”艾姑娘首先打破寂静,站了起来。 群豪也跟着站起,虽只片刻歇息,却已然消除了不少的疲劳, 李燕豪道:“两位帮主,请把弟兄们召回来吧。” 蒲天义、呼延烈答应一声,立即召回来撤出去的弟兄们。 艾姑娘微笑道:“不急在这一刻,皇帝不差饿兵,总得先吃点东西,然后准备些食物及饮水才好上路。” 李燕豪道:“一顿可以将就,只是这多人路上的吃喝……” 艾姑娘转望呼延烈,截口说道:“呼延教主,咱们搜完这岛,差不多要费多少时候?” 呼延烈沉默了一下,然后冷冷道;“倘若夜晚不行动,以缓进的速度搜毕全岛,至少也得两天工夫。” “这就是了。”艾姑娘转望李燕豪:“咱们都是血肉之躯,两天一夜之间,如何不吃不喝,倘若各人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去吃喝,则很可能让哈三趁这个时间溜过去,怎么能不在事先准备些食物与饮水?” 这一问,问得李燕豪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艾姑娘转向蒲天义跟呼延烈:“两位帮主,可否各拨出十名弟兄来,让我暂时调度一下?” 蒲天义没犹豫;“自无不可。” 他立即叫过了十名穷家帮弟子。 呼延烈原投立即回答,一见蒲天义答应了,他也点了头,随即叫过十名黑衣教弟子。 艾姑娘先向着李燕豪微微一笑;“李少侠,我僭越了。” 然后她转望廿名弟兄从容吩咐;“穷家帮的五名弟兄,请跟单超去,找些粗大成筒的竹竿砍回来备用,其余的十五名弟兄,则请冷总护法带领,到附近找些野果,打些野味回来,数量不必多,但一定要够这么多人两天食用,诸位请吧。” 单超、冷超立即带着人走了。 艾姑娘话锋微顿,又道:“海珠,取文房四宝来。” 海珠身后背着一个丝囊,闻言立即取下丝囊,从里头取出了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艾姑娘道:“就放在石几上吧。” 海珠答应-声,把手中的文房四宝搁在了亭中的石几上。 艾姑娘转望呼延烈:“呼延教主请入亭小坐。”她转身走进了小事。 呼延烈犹豫一下,跟了过去。 艾姑娘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搜索哈三,必得先了解全岛的地理形势,请呼延教主画出离魂岛的形势来,并标出山脉、河川以及可资藏匿的隐密处来。” 紫琼立即研上了墨。 呼延烈没说话,坐下拿起了笔。 亭外的李燕豪、金无垢、霍天翔、蒲天义等很快地互相交换了一瞥,虽然都没说什么,但无不暗暗佩服艾姑娘的缜微细密。 呼延烈这里一张形势图刚画了一半,单超带着五名穷家帮弟子回来了,每人扛着一根碗口粗细的巨竹,怪吓人的。 单超道:“姑娘,竹竿砍回来了。” 艾姑娘道:“分节截开,每人一节,两头留节,一端开孔,到附近小溪洗净之后,装满水带回来。” 单超答应一声,带着五名穷家帮弟子又走了。 呼延烈这里一张形势图画完,冷超等也回来了,带着一大堆血淋淋的野味,有飞禽,也有走兽。 艾姑娘道:“冷总护法,请带着弟兄们到附近小溪中,把野味剥洗干净。” 冷超答应一声,也带着弟兄们又走了。 艾姑娘转望李燕豪等;“诸位请进来,看看呼延教主画的全岛形势图吧。” 李燕豪等走进小亭,齐望向几上摊着的形势图。 只见岛上山脉、河川密布,好在都是纵走的。不必架桥渡河。 在几座山上,或两山之间,标着十几个圈圈,那是表示可资藏匿的隐密处。 艾姑娘道;“等到出发的时间,我想把较为难走的路,分配给几位高手,诸位意下如何?” 霍天翔道:“自无不可。” 艾姑娘道:“我打算天一亮就开始搜寻前进,太阳一下山就各在原地休息,夜晚尽可能的在歇息处升起火来,一方面可以照亮,防哈三从空隙中溜过,一方面也可以防毒虫猛兽的侵袭。” 蒲天义道:“姑娘设想得周到,是该这么做。” 艾姑娘转望金无垢:“姑娘能走么?” 金无垢双眉微扬道:“艾姑娘金枝玉叶都能走,金无垢出身武林,久走江湖,又有什么不能走的。” 艾姑娘道:“姑娘能走,我却难以支持,单、姬二位,还有我这两个侍婢,我都不愿他们为照顾我白白浪费人手,我让他们也各负责一段,所以姑娘……” 艾姑娘看了看金无垢,接着说道:“我想请姑娘跟我做个伴儿,彼此都有个照应,不知道姑娘愿意不愿意?” 谁也没想到艾姑娘会出此一着,闻言都不禁为之一怔。 尤其是金无垢,她不但感到意外,且为之好生犹豫,一时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如果断然予以拒绝,未免显得不近人情,而若是贸然答应,则又恐这位情敌亲贵的娇格格别有什么用心。 金无垢正在犹豫,却听霍天翔说了话:“如果艾姑娘真打算不让姬、单几位跟在身边,跟金姑娘两个人做个伴儿,倒真是个好办法。” 金无垢何等聪明,霍天翔是李燕豪的姨父,也就是她的长辈,以霍天翔的眼光,断不会看不透这一切,以彼此间的这层关系,相信霍天翔也绝不会害她。 金姑娘她一点就透,当即说道:“艾姑娘肯让我陪伴,那是我的荣宠,换个人只怕求还求不到呢,我怎么会不愿意?” 艾姑娘笑了,笑得像一朵怒放的花,不但美,而且美得动人,美得夺目:“那我就谢谢姑娘了。” 随即美眸一转,清澈目光落在了李燕豪脸上:“李少侠,你该不会反对,更不会不放心吧?” 李燕豪只觉脸上一热,旋即淡然说道:“艾姑娘说笑了,我怎么会反对,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这里说着话,那里冷超、单超等已带着穷家帮跟黑衣教的弟兄们走了回来。 水装满了,一竹筒、一竹筒的,共有好几十个。野味洗好了,三四组黑衣教的弟子用木棍扛着,一堆堆鲜红的肉。 艾姑娘吩咐单超道:“把带着的药每个竹筒里放一些,连同野味分给每个人一份,剩下的就地生火,烤熟了分给大家吃。” 姬凝翠带着海珠、紫琼过去帮忙,单超把野味分成一份份,姬疑翠拿出小瓷瓶来,要往每一个竹筒里倒药。 冷超喝道:“慢着,艾姑娘,那是什么药?” 艾姑娘还没说话。 姬凝翠已然冰冷说道:“咱们取来的是溪中生水,不是清冽的山泉,喝了恐怕会闹病,把水里放些这种药进去,喝了保平安,懂了么?” 冷超也冷然道:“就是不懂我才问,懂了我就不问了。” 艾姑娘道:“嬷嬷,放些药在一筒水里,拿来给我。” “是。”姬凝翠答应一声,拿起一个竹筒,把小瓷瓶里的药往里倒了些,然后拿起来交给艾姑娘,艾姑娘接过竹筒,就近香唇,一连喝了好几口水,然后笑问李燕豪等:“诸位放心了么?” 姬凝翠冷冷道:“姑娘,野味是他们打来的,要不要也让他们先吃一块给咱们看看。” 艾姑娘递过竹筒,道:“嬷嬷,从现在起,没有‘他们’、‘咱们’之分,凡是跟前这些人,都是咱们的人。” 姬凝翠低低应了一声:“是。” 蒲天义双眉一掀,道:“三弟,升起火来烤肉去。” 冷超答应一声忙他的去了。 蒲天义是个有心人,他把冷超支开了。 霍天翔道:“艾姑娘缜微细密,设想得这么周全,令人佩服。” 艾姑娘笑笑道:“霍大侠,我带的还有‘酱纸’呢,您信不信?” “酱纸”是旗人特有的东西,用时只要往水里一泡,就成一碗浓浓的“酱水”,可以蘸肉吃。 霍天翔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我当然信。” 艾姑娘笑笑道;“海珠,待会儿把酱纸拿出来,撕给大家每人一块带在身上,没盐味的肉不好吃,只是诸位泡水的时候要少些,吃太咸了,带的水就不够喝了。” “是。”海珠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 对这位姑娘,李燕豪心中是着实佩服,但是他就是不肯说出来,什么也没表示。 可是,艾姑娘唇边带笑,清澈而深邃的眸子,在他脸上紧盯了一下。 李燕豪心里一跳,他假装没看见。 人多好办事,一大块、一大块的野味烤好了,冷超操刀割肉,每人一块。 海珠取出一叠折叠着的“酱纸”,撕一块泡好让大家蘸着吃,剩下的撕成小块分给了大家。 这不是将就,而是享受。 蒲天义忍不住道;“跑了大半辈子江湖,叫化子鸡是吃了不少,可是像这样的吃法还是生平头一遭,真是别有情趣,别有风味啊。” 每个人吃得津津有味,都没说话,蒲天义这几句话,正是大家共同的心声。 但是有一点他没说出来,相倌大家也跟他一样,对这位艾姑娘,让人不能不佩服。 吃饱了、喝够了,日头已老高了,艾姑娘吩咐把地上的杂物一概掩埋掉,尽可能的处理干净,然后她向着李燕豪说了话:“李少快,我想咱们可以出发了,你以为怎么样?” 李燕豪道:“我有同感。” 艾姑娘道:“咱们都看过呼延教主画的本岛形势图了,现在咱们置身处,应该靠近岛的一端,不必再往别处挪了,就往这儿开始吧,只是人手的调配,还要偏劳李少侠了。” 她是存心考李燕豪。 李燕豪岂肯示弱,双眉扬处,立即开始调配人手,他看过形势田,离魂岛的地形势已经尽入他脑海之中,他把自己、霍天翔,还有蒲天义、冷超、姬凝翠、单超等人分配在艰险难走的路线上,其他的人则分布在平坦好走的路线上。 而且,他把艾姑娘跟金无垢的路线,安排在霍天翔跟蒲天义之间,这样若有什么风吹草动,霍、蒲两位高手可以就近照顾,他自己的那条路线,远离艾姑娘跟金无垢,而且布满山峦峰岗,是最为艰险难走的一条路线。 分配完毕,他接着又道:“咱们这就出发,速度要控制得宜,以免脱队发生意外,倘遇什么情况,切记出声示警,中午原地停下歇息用餐,以半个时辰为限,太阳一下山,立即就原地歇下,从现在开始,大家分头并进,各自千万珍重,现在就请大家各自去找自己的路线吧。” 李燕豪这里把话说完,大家立即抱拳分手,各自往左右两个力向找自己的路线去了。 留在原地没动的,只有两个人,艾姑娘跟金无垢。 目送大家远去之后,艾姑娘含笑道:“金姑娘,咱俩坐下来等吧,他们各自找到自己的路线,还得等一会儿呢,等两头的人传来信号,咱们再出发也不迟。” 她进小亭坐下,金无垢也默默地跟进了小亭。 艾姑娘看了看金无垢,笑问:“是不是有点怕?” “怕?”金无垢道:“有什么好怕的?” “你最好别怕,我就是全靠你做伴壮胆的,你要是也害怕,那我就连走路都走不了了。” 金无垢目光一凝道:“你是真害怕,真是靠我做伴壮胆的么?” 艾姑娘笑了,两个小酒窝出现在面颊上,好动人:“你明知道不是,又何必问呢?” 金无垢脸上微微一变:“我原只是有点怀疑,却不敢肯定,你打算怎样?” 艾姑娘道:“姑娘你即使信不过我,却不该也信不过霍大侠,是不是?” 金无垢道:“那是当然,不过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紧张,或许你的武功高过我,可以置我于死地,但是你杀了我,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艾姑娘咯咯娇笑道:“瞧你想到哪儿去了,多可怕,我会是那种人吗?你想我会杀你吗?像你这么一位姑娘家,我又怎么下得了手呢?” 金无垢道:“那么你费尽心思让我来陪你,是……” “很简单,金姑娘!” 艾姑娘道:“我觉得你我彼此之间,应该多了解一些,你不认为应该这样吗?” 金无垢道:“或许应该,只是,你想对我了解些什么呢?” “我承认想多了解姑娘,难道姑娘不承认,也想了解我?” “我知道你是个当朝亲贵、尊贵的娇格格,这就够了。” “这么说,你是把我其他的部分抹煞了。” “那倒不是,我也不敢,而是我不愿意再进一层的去了解你了。” “那是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彼此间的道不同,难道就不能交朋友了吗?” “你的表现,像是在真心交朋友吗?” “不要尽责我,金姑娘,我有我不得已的地方,我有我的立场,我不能背弃、舍弃我的立场,只要是不违背我的立场,彼此间没有利害冲突,我愿意交诸位这些朋友。”“谢谢你,我真感到荣宠。”“姑娘不用这么说,的确我仰慕诸位已久,很想交诸位这些朋友。” “要是姑娘说的是心里话,那的确难能可贵。” “也许是我久住深宫,太寂寞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绝不背弃我的立场。” 艾姑娘说话间,态度十分严肃,口气也是那么斩钉截铁。 金无垢暗暗有点感动,但是脸上却一点儿也没带出来,道;“我也还是那句话,深感荣宠。” 艾姑娘看了看金无垢,皱了皱眉,道:“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是不愿意跟我交朋友。” “不是不愿意,是不可能。” “不可能,难道咱们彼此间没有一点友情的成份存在吗?” “艾姑娘,你不是等闲女儿家,你不应该想不到,彼此的立场既属敌对,那么彼此举凡思想、做事等等都是有冲突的,朋友需要志同道合,像这样,怎么可能成为朋友,除非……” “除非怎么样?” “除非你我双方,有一方愿意放弃自己的立场。” “未必非要这样不可吧,就拿现在来说,你不是没有杀我之心,我不是也没有害你之意吗?” “现在不同,现在你我双方是在合作中,这种合作是暂时的,错过这段时期……” “即使错过这段时期,我照样不忍心杀你,你也未必忍心杀我,我认为这就是友情,不是吗?” 金无垢一时没说上话来,事实上,她不能不承认文姑娘说的是理。 彼此间立场敌对,但是彼此间又不忍伤害,这要不是友情使然,又是什么?艾姑娘看了看金无垢,娇靥上浮现一丝笑意:“金姑娘,咱们 间的这份友情既然已经存在了,你又何必非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可呢?” 金无垢仍默然不语,扪心自问,她又怎么能拒绝这么一位风华绝代、天香国色的朋友,别说她无法对自己构成威胁,即使她真是情敌,这种情敌也应该是可爱的。 既不忍拒绝,又为什么不做正面答复呢?这完全因为那两字立场,可是立场既属敌对,彼此间却偏又有友情存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金无垢不只是矛盾,她简直糊涂了。 就在这时候,远方传宋了信号,那是传过来的一个话声:“出发啦!” 艾姑娘含笑站起:“山发了,咱们也走吧。” 金无垢站了起来,两个人并肩往搜索的方向走去。 她俩走的这条路,是平坦的,没有河流,没有山峦,有的只是树林,其余就是草原、砂地,所以两个人走起来一点也不费事,就像散步一样。 一路上金无垢都沉默着,她脑海里转的,都是刚才的问题,倒是艾姑娘,一路指指点点,谈笑风生。 可是,很快地,艾姑娘就发现了金无垢的异状:“金姑娘,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金无垢虚应了一句。 “别辜负了这眼前美景,抛开那烦心事,把握住眼前欢乐的片刻,顺其自然不很好吗?” 艾姑娘像看透了金无垢的心事,可却又像一般的慰劝,不管是什么,金无垢得到了一点启示,那就是把握眼前,顺其自然。 彼此间的处境,不是任何一个人所能解决的,既然无力解决,又何必烦心,何不把握眼前,顺其自然。 金无垢暗暗下了决心,抛开烦心事。一旦抛开了烦心事,她立即为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她简直禁不住感到后悔,刚才错过了那么多! 她也跟艾姑娘指指点点,她也跟艾姑娘一样,谈笑风生。 谈笑中,艾姑娘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到现在我才真正认识这座离魂岛,等把该办的事办完以后,我宁愿舍弃一切,我要回到这座岛上来,筑庐此间,终我一生。” 金无垢听得心头一阵跳动,筑庐此间一生,这是不是暗示她有意放弃自己的立场。 倘若她真能放弃自己的立场,那么她跟李燕豪之间的这段情。 金无垢开始了试探,她举皓腕微掠云鬓,笑问:“值得么,格格?” “我不知道你是指什么?” “爵位,荣华富贵,目前格格所拥有的任何一样。” “你以为我贪恋这些?” “格格非寻常女子,我自不敢以常理衡量,只是……” “只是什么,姑娘?” “格格身边的一切,是不是能让格格这么轻易抛弃,一走了之呢?” 这“一切”两字何指,艾姑娘自然懂,她微微一笑,笑得十分轻淡:“看来,姑娘的确应该多了解了解我。” “格格是说……” “我的心性、我的脾气,我要是决定了一件事,任何人无法挽回,任何人也阻拦不了,况且,我自小在山林间长大,我艺出天山我习惯于眼前的一切,我爱的就是眼前的这些,我并不属于富贵荣华,他们没有理由不让我舍弃,没有理由不让我追求我喜爱的,回到我所属的地方。” 金无垢道:“那么,格格是否已经决定了呢?” 艾姑娘道:“还没有。” 金无垢心里微微一松,道:“这么说,格格只是说说而已。” 艾姑娘微微摇头道:“也不是这么说,我这个人是这样,只要把一件事说出来了,就等于已经决定了大半,但是最后的决定,还要看到时候我的心情跟当时的情形。” 金无垢怔了一怔,强笑道:“我不懂格格的意思。” 艾姑娘瞟了金无垢一眼:“这种事,是我的向往,也是我生平一大心愿,那么在决定这种事的时候,必须是在心情愉快、毫无烦恼的时候,如若是当时万念俱灰,那还谈什么向往与心愿,你说是不是?” 金无垢呆了呆道:“格格这话我更不懂了。” 艾姑娘嫣然一笑道:“我要是这么说,姑娘应该就懂了,有些人把这种事当作遁世,是逃避什么,所以他们必须在失意的时候,才能下这种决心,做这种决定,而我则恰恰相反,我把这种事当作一种追求,人生至高享受的追求,所以我必须在得意的时候做这种决定,若是失意了,落个万念俱灰,那我就什么也不想了,姑娘懂了么?” 经过这么一番解说,金无垢懂了,这分明是个暗示,她只有在“得意”的时候才会抛却一切到这儿来,若是“失意”若是“万念俱灰”,她是断然不会到这儿来落个更寂寞的。 金无垢暗暗放心了,原来她是这么想的,这位娇格格若是不肯放弃她的立场,无法抛却一切,她跟李燕豪之间的这段情,是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 而艾姑娘的说法恰好相反,在她得意的时候,她才会抛却一切,也等于是放弃她的立场,若是失意,那就也不要谈了。 那么,这件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她若不放弃自己的立场,她跟李燕豪之间的这段情,就必然不会有结果,她必定是失意的,而她若是失意的,她也就绝对不会想到上这儿来了。 这么一来,金无垢似乎是可以放心了。 而事实上,金无垢是可以放心了吗?她若不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家,她是可以放心了。 偏偏,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家。 把艾姑娘所说的话,在脑海里转了一转之后,她不但不能放心,简直就更有点担心了。 因为她发现艾姑娘所说的话确是一个暗示,一个带着要挟、带着条件交换意味的暗示。 无可否认的,金无垢她也绝对承认,这位娇格格是位奇女子有惊世的才智,或许还有着惊世的武功,前者,在金家船帮总舵,已经是展露无遗,后者纵然没有显露,但在料想中,必然是十九如此。那么,在满虏朝廷中有这么一个可怕的高手长久存在,对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匡复大业,自必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而现在,艾姑娘她自己挑明了,若是有人能让她“得意”,她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却一切荣华富贵,远离满虏朝廷,否则的话,那就自当别论。 而这自当别论的后果,那就当然是匡复大业的一个劲敌,一个莫大的障碍。 而唯一能比艾姑娘她觉得满足、感到得意的,只有一个人,一件事:李燕豪点了头,然后把他们“爱的窝巢”筑在这座“离魂岛”上。 就为这,金无垢担心了,一颗心揪得紧紧的。 这位艾姑娘,毕竟有过人的才智,她轻轻地抛出了一根丝,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丝,就把金无垢她缠住了。 她是存心整金无垢,存心对付金无垢分个高下的,要不然,她何以不缠别人,单缠金无垢一个呢?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高招。 金无垢心里突然泛起一股强烈的气恨,她恨不得即时出手杀了艾姑娘。 奈何她又明明知道,她做不到。 只听艾姑娘一声轻笑道:“金姑娘,现在你了解我了么?” 金无垢强把那股气恨抑制了下去,道:“了解,而且了解得相当透澈了。” “你认为我这种想法跟做法怎么样?” “高!”金无垢暗暗咬牙道:“艾姑娘的确是位高人,我佩服得很。” 艾姑娘咯咯娇笑:“夸奖了,你太夸奖了。” 金无垢没说话,并不是没话说,而是气恨上涌懒得理。 忽然,艾姑娘不笑了,话声也一转轻柔,而且带着些动人的凄婉,就是铁石人儿要是听了,也会荡气回肠:“金姑娘,也许我怪,但是不要怪我怪,你我生长在两个绝然不同的环境里,你所看到的,只是表面的荣华富贵,表面上的显赫权势,你绝无法体会,生长在像我这么一个环境里的小女儿,她的身受,她的心,尽管我是你的敌人,但设若你我能易地而处一段时日,一旦你恢复本来,你会很同情我这个敌人的。” 金无垢淡淡地道:“艾姑娘这是想到哪儿去了,我怎么会怪你,我只有……” 艾姑娘突然侧转螓首,目光凝注:“金姑娘,我这是推心置腹、坦诚相向,至少,你我暂时是携手合作的朋友,你又何必这样。” “艾姑娘,我说的是实话。” “是实话么,金姑娘?” 金无垢她扪心自问,不是实话,绝不是,她可以一口咬定是实话,但是怪的是她竟突然不忍起来。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像艾姑娘这么一个女儿家,任何人都会硬不起心肠责怪她,哪怕是背后要害突然中了一刀,扭头看时,发现那把要命的利刃是握在艾姑娘的手里。 金无垢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气吐出去的时候,对艾姑娘的那股气恨,竟也随之消失了不少:“人可能同情她的敌人么?” “不太可能。” 艾姑娘道:“但至少对我这么一个敌人,你应该同情。” “为什么?” “因为一个女儿家应该有的,哪怕是要饭人家的女儿都有,但是生长在我那个环境里的女儿家却没有,她们的心里是寂寞的,是痛苦的,她们所看到的,所接触到的,都是虚假,都是可憎的。” “呃,这我还真没发现。” “你不会发现的,因为你从不那么想,所以你从不会去探讨,也因为你生长在一个绝然不同的环境里,要是你我能易地而处,你就会发现你的身周都是利害的冲突,都是可憎的面目,都是虚假的阿谀奉承,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无法找到一个倾吐的,甚至你很难找到一个知心的朋友,生长在这么一个环境里的女儿家,有的只是一身的习气,或许世故,或许娇惯,但是有什么乐趣,什么生意可言,头上的青丝仍是黑的,但是心已经老了,很老了,都快枯死了,你不觉得可怜又复可悲么?” 金无垢震动地望着艾姑娘。 “幸好我自小便上了天山,这次我回朝日子不算太长,而我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从离开京城到如今的这一段时日,更给与了我强烈的对比,只要是稍有良知,稍具灵性的人,她都会留连这京城宦海以外的世界,而且更诱使她追求她原该拥有的,但是,只有一点,这外间的世界,必须要给她一个心灵的寄托,这正是我需要的金姑娘,你还忍心怪我么?” 金无垢毕竟不是天生的铁石心肠,她是一个心肠软如绵的女儿家。 她心软了,她不只是心软,她简直想掉泪,但是她忍住了,她认为掉泪是“示弱”,至少在这位艾姑娘面前是示弱,她可以同情这位敌人,但却不能在这位美丽的敌人面前示弱。 金无垢的心软,固然是因为也是女儿身,本应相怜,但绝大部分还是为了“大局”。 倘若能让艾姑娘放弃了她的立场,抛却她身边的一切,消除了这位义师的劲敌,匡复工作的大障碍,对“大局”来说,那是一桩莫大的收获。 或许,这是她金无垢的牺牲,但这样牺牲是绝对有价值的。 这一念动天地,一行泣鬼神,这应该是一桩大功,而金无垢求的不是功,也不是名,而是对列祖列宗的一个安慰,永继不绝的后世子孙一个交待。 半响,她才问了一声:“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你的心灵深处。” “姑娘,举头三尺有神明。” 艾姑娘道:“我可以欺人,不能欺神,倘若我欺了神,那是会得到惩罚,遭到报应的。” 话,没有什么激烈的字眼,但却是艾姑娘的一个很重的誓。 还有什么不放心,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金无垢默然了,尽管她是求什么得到了什么,但这种牺牲的决定,必然是免不了心中凄然的。 突然,艾姑娘的柔荑握上了她的皓腕,她心中一惊一震,方欲挣,方欲反击,然而,她感觉出艾姑娘握在她腕上的那只手,是那么的轻柔,那么的温馨,她没有挣,也没有反击。 就在这时候,耳边传宋艾姑娘轻柔话声:“现在,我是请姑娘跟我做伴,偌大一座岛,真要一个人住也怪寂寞的,将来,我也衷心希望姑娘能在这儿跟我做个伴儿。” 金无垢不傻,这话还有听不懂的道理。 她又一次的心神震动,这一次,远比适才厉害,她停住了,瞪着一双美目望着艾姑娘道:“你真愿意……” “姑娘,我还是那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说过,我是从一个寂寞的环境里来的,更何况姑娘你原是主。” 金无垢不只是震动,她激动了,反腕抓住了艾姑娘的柔荑,她流泪了。 尽管,眼前站的还是这位艾姑娘,但这位艾姑娘已经不是她的敌人。 就在这一刹那间,两个人的心灵接近了。 艾姑娘她也带着些激动,颤声道:“谢谢你见容,姐姐!” “不,格格——” 艾姑娘截口道:“论哪一点,我都该叫你一声姐姐,我恨生为爱新觉罗氏,更恨生为亲贵,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什么格格,所以也不愿姐姐这么叫我。” 金无垢更激动了,忍不住脱口叫道:“妹妹……” 艾姑娘眼圈儿湿了:“总算如愿以偿,今生再无他求,姐姐,我会感激一辈子。” “别这么说,该感激的是我……” “姐姐,什么事都有个本末先后的,对不对?” “可是我并不是那么个真正大度能容的人。” “我知道,我自认聪明绝顶,人人也说我绝顶聪明,怎地姐姐偏当我是傻子,不管是为什么,只要姐姐能容,我就知足,请放心,我不会让姐姐失望的。” 已经够明显,已经够露骨了,艾姑娘她愿为情舍弃一切,金无垢她还有什么不放心,还有什么好说的。 两个人四目凝望,泪光在两对美目里闪动着,四只手,互相握得紧紧的。 良久,还是艾姑娘先说了话:“姐姐,咱们已经落后了。” 金无垢定了定神,噙着泪笑了。 口口口 两个人往前急赶了一阵,已经是日正当中正午了。 不知道赶上队伍没有,反正是歇息的时候了。 海岛上风大,早晚都微有凉意,可是日正当中的时候还真热,太阳真烤得很。 好在,两个人走的这条路,林木处处,不愁没有树荫。 两个人在林边树荫下坐下,都不饿,用不着升火烤肉,但都很渴,取下身上的竹筒喝了点水。 水本来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可是这个时候喝,两个人都觉得出是甜的,直甜到了心里去。 两旁边远远冒起了缕缕的青烟,看看青烟,再看看两人的位置,居然让她们恰好赶上了队伍,既没超前,也没落后。 两个人都放心的笑了。 笑容刚浮上了娇靥,艾姑娘脸上的笑容突然凝住了,她一双清澈目光直望前面的密林,那片密林跟两个人置身的密林,中间隔着一片十来丈宽的草地。 “姐姐,有人来了。” 金无垢也听见了,神情一紧,站了起来。 艾姑娘跟着站起,道:“先别声张,咱们躲进林子里,看看来的是什么人再说。” 金无垢微一点头,两个人很快地退进了树林里。 从树丛里往外看,可以看得很清楚。 转眼工夫之后,从那片密林里,探头探脑地走出了两个人,两个中年黑衣人。 金无垢低低道:“哈三一伙的。” 艾姑娘点头道:“正是他们。” 只听右边一名黑衣人道;“我没有料错吧,只有这儿没有烟冒起,那就表示这儿没有人。” 左边黑衣人道:“蠢东西,要是我,我宁可往有烟的地方走。” 只听右边黑衣人一声冷笑道:“你机灵,既是横断全岛一排都有烟冒起,又怎会单这个地方没有烟。” 左边黑衣人呆了一呆道:“话是不错,可是咱俩已经现身半天了,怎么没见有人呢,难不成他们还会设下陷阱埋伏,逼咱们往这条路上走。” “恐怕他们正是这意思啊。” 艾姑娘突然扬声说道:“你自作聪明了。” 一挥手,偕同金无垢行了出去。 两名黑衣人闻言不由一惊,先是脸色一变,继而一怔,旋即互望一眼又笑了,笑得很乐。 想必是因为他们发现这儿只有两个女子,而且一个是国色天香,另一个是风华绝代的两位姑娘。 右边黑衣人道:“原来是两个花不溜丢的大姑娘啊。” 艾姑娘笑吟吟道:“你说着了,这儿,只有我们姐妹俩。” 左边黑衣人正在凝神听,这时候一点头道:“没错,真只有这两个雌儿,看来咱俩要走运了。” “只不知道是什么运啊。” 右边黑衣人两眼紧盯金无垢跟艾姑娘,咧嘴一笑道:“恐怕是老天爷可怜咱们,两位大姑娘,你们是……” 艾姑娘截口道:“我们是来打猎的,来了不少人,可都分散开了,你们看得见冒烟的地方都是我们的人。” 右边黑衣人“哈!”地一声笑道:“人倒挺多的,怪吓人的啊。” 左边黑衣人问道:“你们是要猎什么啊?” 艾姑娘道:“我们猎的是人。” 左边黑衣人一怔,笑道:“巧了,我们也是出来猎人的,我们猎的是女人,你们……” 艾姑娘道:“我们猎的是男人。” 左边黑衣人一拍手道:“真够爽快,这样的姑娘我还是头一回碰见,那就这样,你们猎我们,我们猎你们,各得其所。” 艾姑娘道;“呃!” 右边黑衣人道:“别怪我们,要怪只能怪一样,这座岛上什么都有,只缺一样。” 艾姑娘道:“女人。” “对。”左边黑衣人猛然激动,带着浑身的劲,迈步逼向了艾姑娘:“你们俩只要愿意,让我们俩死一回我们都干。” 可真是色迷心窍,煞星罩命啊,要是没两下子,岂敢二女为伴,“单独”行猎。 金无垢冰冷一声:“那你就死一回吧!”她话落就要扬手。 就要扬手的意思是还没有扬手。 可是“砰”一声,左边黑衣人突然跪了下去,她一怔,脸色变了。 右边黑衣人也一怔,旋即脸色大变,要动,不知道是想跑还是要干什么,反正是要动。 可是,就在他要动还没动的前一刹那,他竟然两腿一弯,也砰然一声跪了下去。 金无垢怔住了,两个黑衣人也怔住了。 只有艾姑娘神色如常,而且,她那动人的香唇边,还浮起了一丝甜美笑意:“两位刚才还吃人似的那么凶,怎么如今都跪下了?” 金无垢定过了神,霍地转望艾姑娘,她知道,一定是艾姑娘出的手,可是却没看见艾姑娘出手。 制敌于无形,这是绝顶的修为。 她原就怀疑艾姑娘深藏不露,可却没想到艾姑娘的修为这么高。 艾姑娘香唇边的笑意浓了三分:“姐姐,别这样看我,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金无垢嘴张了几张,可却没能说出话来。 艾姑娘的流波美目转动,清澈目光落在两个黑衣人脸上,一下子变得那么冷、冰冷,真像两把霜刃,直透到人心里去,使得两个黑衣人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就因为这寒颤,使得两个人都大梦初醒似的明白过来,两个人心胆欲裂,都想跑,可就偏偏各人那两条腿不听使唤,用不上一点力。 只听艾姑娘道:“这只是略施薄惩,从现在起往后,你们会怎么样,那全要看你们自己,老老实实答我问活,你们是跟哈三一起到这座岛上来的,是不是?” 两个黑衣人既惊又急,但都没有说话。 “怎么,不肯说呀?” 艾姑娘说完了这句活,左边黑衣人像让尖刀扎了一下,突然一声大叫,急道:“我说,我说……” 这回,金无垢看见了,艾姑娘的左手小指只微微地弯了一弯,然后左边黑衣人就叫了起来,金无垢看得暗暗心惊,这位艾姑娘,的确是个劲敌,而值得庆幸的是,现在已经化敌为友了。 只听艾姑娘笑吟吟的说:“那你就况吧,我听着哪。” 左边黑衣人忙道:“是的,我们是跟哈三一起来的。” “那么,你们都是大内的秘密卫队了?” 左边黑衣人脸色一变,一时没说话。 艾姑娘轻轻地“嗯!”了一声。 左边黑衣人吓得一哆嗦,忙道:“是的,我们是……” 艾姑娘截口道:“那么,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两名黑衣人异口同声的说。 “好吧!”艾姑娘笑笑道:“你们看看这个。” 艾姑娘皓腕轻抬,从腰间解下一方玉佩,放在手掌心上,递到了两名黑衣人面前。 玉白,艾姑娘的柔荑更白。 刹时,两个黑衣人又怔住了。 “你们既是大内的秘密卫队,就应该认得这打手佩,既然认得这方玉佩,就应该知道我是谁,对不?” 两名黑衣人脱口惊愕叫道:“格格……” 艾姑娘翻腕收起玉佩:“你们还认识我这个格格吗?” “格格,奴才们该死!” “那么你们就将功赎罪,自己救自己的命吧,告诉我,哈三呢?” 右边黑衣人抢着道:“回格格,他又回中原去了。” “这我知道,可是回过中原以后,他又偷偷折回来了。” 两名黑衣人一怔,左边黑衣人道:“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 “呃!” “格格明鉴,奴才们大胆也不敢欺蒙格格。” 艾姑娘转眼望着金无垢。 金无垢道:“早先碰见过两个,也是这么说的,只不知道可不可信。” 两名黑衣人忙道:“格格明鉴,奴才们说的话是真的。” “可是……”艾姑娘道:“据我所知,哈三的确折回岛上来了。” 右边黑衣人道:“奴才们不敢不相信格格,只是奴才们真没碰见他。” 艾姑娘沉默了一下:“那么,你们现在是要上哪儿去呀?” “回格格,奴才们上‘白砂谷’去。” “干什么去呀?” “奴才们知道有人到岛上来找奴才们来了,奴才们是为躲他们的搜寻。” “到‘白砂谷’去,就安全了吗?” 左边黑衣人苦笑道:“那倒也不是,只是躲过一天是一天,奴才们是想赶快想办法离开这儿。” “呃,没船走得了吗?” “横竖是死,奴才们想碰碰运气。” “可惜你们的运气太差了。” 右边黑衣人苦着脸道:“奴才们都是在为大内效力,如今碰见了格格,一如碰见了救星,还望格格您——” 艾姑娘摇头道:“不,你们不是为大内效力,而是为‘青龙社’效力,我所以找哈三,为的就是这件事。” 两名黑衣人脸色大变;“格格开恩,奴才们都是受了哈三的骗,而且他领秘密卫队,奴才们也不敢不听他的。” “呃,是么?” “格格明鉴,奴才们句句实言,万望格格开恩,万望格格开恩。” 艾姑娘美目中闪过一丝异样光彩,道:“这么说,罪魁祸首只是哈三一个人。” “是的,格格,这是实情。” “既然是这样,那你们就走吧。” 两个黑衣人脸上同现喜色:“谢格格开恩。” 往起一站,居然都能站起来了,丧家之犬似的,拔腿就跑,可惜的是,他们两个刚跑出十步去,就双双一头栽倒在地,没再动,各人嘴角流出一股鲜血。 金无垢看得心头猛震,脸色也不由为之一变。 只听艾姑娘道:“姐姐,不是我心狠手辣,实在是这种人留不得。” 金无垢自问,今天若不是有艾姑娘这个伴,碰上了这两个人,也很可能会落在这两人手里,而设若这两个落在了她手里,她也是杀之不误。 经这么一想,心里也不由地为之释然了,当下笑笑说道:“杀得好,论他两个的心性,这种人是死有余辜。”只因为两个人已化敌为友,金无垢说话已留了情,说“心性”而不说“满虏鹰犬”,“心性”,指的是两个黑衣人心中的淫念,口齿的轻薄,万恶淫为首,有此-念,自是可诛。 艾姑娘何许人,已是知道金无垢已留了情,投过感激一瞥道:“谢谢姐姐。” 当然,这句谢,也包括既谢金无垢话里留情,也谢金无垢不怪她暗以阴柔功力取人性命。 经过这番折腾,看看两边空际,轻烟已渺,盘算一下时间,休息的时候也差不多了,艾姑娘道:“姐姐,咱们走吧。” 金无垢点了点头,两个人复又往前行去。 走过这片草地,进入两个黑衣人适才出现的那片密林,密林中草长过膝,走起来沙沙直响,刚走两步,两个人不约而同都停住了,四目交投,都不好意思的笑了。 无他,女儿家毕竟还是女儿家,纵然有一身好修为,不畏虎豹,但俱怕定了虫蛇。 长可过膝的野草,难免里头不藏着虫蛇一类的东西,突然缠上脚脖子咬一口,岂是闹着玩儿的。 金无垢道:“咱们还是折段树枝,拨着草走吧。” 艾姑娘道:“只好这样了。” 话说完,她一个美好娇躯已飘了起来,不是陡然拔起,而是冉冉飘起,升到枝叶横伸处,折了两根树枝落了下来,用手扯去细小的小枝叶,递给了金无垢一根。 金无垢看呆了,她是个一流好手,陡然拔起容易,只要轻功有几分火候,谁都能脱弩之矢似的一拔几丈高。 但是,慢慢飘起可就难了,简直太难了,不但是轻功造诣要到炉火纯青地步,而且内外双修,已到意动克敌、来去无踪的绝顶境界,简直已超越了人的体能的极限。 还是艾姑娘递过来树枝惊醒了她,她脱口惊声说道:“妹妹,你,你是怎么练的?” 艾姑娘笑笑道:“没什么,全得力于天山的独特环境,我一天到晚爬高上树的,简直就像猴子,换了谁也能这样!” 当然,这是谦词,没有神仙般名师,没有得天独厚的禀赋,换了谁也绝练不到这境界。 定了定神,金无垢叹道:“我可是真走眼了,真没看出妹妹简直就已成了陆地神仙。” 其实,又何止她一个人走眼。 艾姑娘失笑道:“这样就成了神仙,世上可就没神仙了,姐姐可别再说了,真让神仙听见,人家可是会不高兴的。” 她轻描淡写-句谈笑应付了过去。 金无垢心里是一千个庆幸,一万个庆幸,庆幸这位艾姑娘已经不是仇敌了。 尽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可是放眼当今,她还不能为眼前这位艾姑娘找个对手来。 意动克敌的绝顶高手,谁会是她的对手。 可是,她毕竟被一个“情”字降服了,而巳服得她死心塌地,不惜舍弃她的一切。 这也许是上天的-种安排吧。 要不然,谁还能克制像艾姑娘这种人。 “恐怕要落后了,咱们走吧,姐姐。” 艾姑娘轻轻松松的一句话,把这件事情带了过去。 两个人拨动着野草往前走,金无垢心里已经有了绝大的安全感,本来嘛,有艾姑娘这么一个妹妹做伴,还怕什么凶险。 第十四章 翡翠谷主 不知道别人走的是什么路,李燕豪登上了一座高山。 他走的路,本来就是最艰险难走的一条,而且他已经走过一段了。 这座高山,他老远就看见了,如今它矗立眼前,也是意料中事,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走了上去。 这座山,没有盘旋迂回的登山道,甚至连一条人踩过的羊肠小径都没有。 有的只是野兽觅食,经常出没,行走所留下的路径。 想来是人迹罕至,想来当初黑衣教人在岛上的时候,也没有人开发过它,甚至没有人登临。 李燕豪只在遍山的林木、野草中往上走。 刚走到半山腰,左前力一片矮树丛里,一样随风略作飘动的东西吸引了他。 那东西飘得很快,只随风一闪就静止了。 是鸟雀么,不会,鸟雀一旦被惊动,尤其是在矮树丛里,应该展翅惊飞,那是什么? 李燕豪认准了地方,提一口气掠了过去。 既然是认准了地方,落脚地自然是飘动的那东西之前,他一眼就看见了,那是一块布,一块破布,一块绿色的破布。 幸亏它随风一飘,若是它静止不动,挂在枝头,不走近细看,任何人都会把它当成成千上万树丛里的一片。 这块绿色的玻布,有巴掌大,颜色还相当鲜艳。 当然,布是从衣裳上来的。 颜色还鲜艳,那表示没经过长时间的风吹雨打太阳晒,也就是说它是前不久才留下来的。 衣裳自然是穿在人身上,那么情形应该是怎样,前不久,一个穿绿衣裳的人从这儿匆忙跑过,让树枝把衣裳扯破了一块,挂在了这根树枝上。 这个穿绿衣裳的人,为什么跑得那么匆忙呢? 在这座离魂岛上,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迫赶而逃跑,为了躲某个人的追赶而逃跑。 逃跑的人是谁,追赶的人又是谁,不得而知。 逃跑的人往哪儿去了,追赶的人到底赶上了没有? 李燕豪忙看地上,蹲下来仔细找寻。 不知是下过雨的关系还是怎么,地上竟没有一点痕迹可寻。 李燕豪皱皱眉站了起来,没有可寻的痕迹,往哪儿找去? 偌大这座山,总不能到处找啊。皱眉愁苦中,陡地,一点灵光自脑际闪过,李燕豪凝目望向挂在枝头的那块绿布。 它不能叫作布,它是绸质的,穿绫罗绸缎的人,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人。 看这块绿绸扯挂的方向,李燕豪推测那人是往山左跑了,抬眼望山左,没有路,一片树林遮住了视线。 突然,李燕豪扬起了一双眉梢,迈步往山左行去。 说是走,可比常人的步履快了一倍,一边走,还一边竭尽目力搜寻方圆两丈的地上跟枝头,希望能找出什么可循的蛛丝马迹来。 以李燕豪的目力,倘若有什么蛛丝马迹,是绝难逃过李燕豪的目光的。 可是,一直走到了那片树林前,仍然没能找到什么痕迹。 李燕豪停了步,他几乎怀疑自己的错误,那绿衣人并没有往这个方向来。 而,事实上,他自己知道,从那片绿绸的扯挂方向看,他的判断并没有错误,他迟疑了,下之后,毅然再度迈步进了树林。 树林相当茂密,遮蔽天光,光线较外头为暗,但并不影响李燕豪的目力。 树林走了一半,仍然没发现什么痕迹,但他却隐隐听见一阵雷声。 晴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何来雷声? 再往前走,细听,隆隆之声中还夹带哗哗之声,李燕豪恍然大悟,那不是雷声,而是水声,必然是白高处急泻而下的一道激流。 果然,走出树林再看,插天峭壁顶端挂下,注入峭壁下一个水潭,隆隆之声,一如万马奔腾,战鼓齐鸣。 水潭中激起水花四溅,飞珠喷五,几丈内水气氲氤,沾衣欲湿,使得这一带的林木水草特别翠绿,特别茂盛。 真个是:“飞瀑直泻三千丈,疑是银河下九天。”奇景天成,令人尘念俱消。 但是,李燕豪却感到一阵失望。 峭壁阻路,飞瀑当前,哪里还有可行的路径。 毕竟,他还是判断错误了。 纵然是神仙世界,李燕豪也没有雅兴,没有心情留连,他眉锋深皱,转身要走。 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的眼角余光看见了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在瀑布旁,水潭中,一块突出水面尺许的石头上。 那块石头,由于长年浸沾水份,上面长满了青苔,但是,却有一块巴掌大地方露出了石头。 当然,那并不是只那块地方不长青苔,而是原有的厚厚一层青苔被日积月累的磨损掉了。 是什么磨掉了那一块青苔? 李燕豪胸气翻腾,心猛一阵剧跳,俯身拾起一颗石子,振腕向瀑布打了过去。 小石子疾如流星赶月,“噗!”地一声没入瀑布,但却没听见一点回响。 是啦。 李燕豪心头又一阵剧跳,提一口气纵身拔起一掠三丈余,单足落在那块石头上——那没有青苔、巴掌大的一块上。 像淋雨似的,衣裳湿了。 李燕豪顾不了那么多,凝目再看,从瀑布与峭壁之间的两三尺宽的隙缝中看过去。 瀑布后,石壁上,有个半人高的黑漆漆洞穴。 这就够了。 李燕豪再提气,闪身一穿,从瀑布与峭壁之间的缝隙穿过、折腰、踹脚,变成头前脚后,轻巧异常地穿入洞穴之中。 落地俯身再看,洞中虽然黑暗,洞势却忽然开阔,洞宽五尺有余,洞顶足有一人多高。 再看洞道,五尺外是干地,很明显的,经常人有走动。 是谁躲在洞中,藏身在这天成的隐密之地,绿衣人?还是另有其人? 李燕豪运功护体,屏息凝神,移步往里行去。 洞里不见天光,自然是够暗的,但是拐过一个弯便看见了从外面射进来的天光,就在三五丈外,圆圆的一个,那应该是另一端的洞口。 李燕豪疾快地扑了过去,身贴洞壁,缓缓探头外望,这一看,他怔住了。 洞外,别有天地,应是人间胜境、尘世福地。 洞口,距地面高可十丈,在峭壁的半腰,一条绳梯垂挂下去。 地面,一水若带,绿草如茵,那弯溪流,晶莹清澈,拦腰还横跨一座石桥。 桥彼端,也就是小溪的那一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林深处,偶露几角流丹飞檐,高喙狼牙。 这不是一般建筑,有这样的建筑,就该有人居住了。 什么人住在这人间胜境、尘世福地?住在这人间胜境、尘世福地的,又是何许人?李燕豪正自思潮汹涌,正自惊讶莫名,从小溪彼岸的树林中,袅袅走出个绿衣女子。 李燕豪心猛-跳。 那绿衣女子,云髻高挽,环佩低垂,粉臂上还挽个竹篮,篮里装的像是衣物。 果然,那绿衣女子走到河边竟然洗起了衣裳。 好一幅“玉女浣纱图”。 虽然看不见那绿衣女子的面貌,此时此地有这么一个她,她就必是神仙中人。 她一身绿衣,就是那扯破衣裳的人儿么?她何许人,为什么住在这儿? 是她-个人,还是另有别人? 如果扯破衣裳的是她,她又为什么匆忙逃跑,躲避的又是什么人?李燕豪好奇,本来嘛,人都不免好奇。 但李燕豪好奇,还没到非要一探究竟的地步不可。 他是为缉捕哈三而来的,这才是重要的。 可是,这显然是个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谁都没碰见过哈三,哈三会不会藏在这儿? 谁也不敢说没有这个可能,所以,李燕豪非一探究竟不可。 怎么个探法?李燕豪皱了眉。 洞口下去,空旷辽阔,没有一处可资隐身之地,绿衣人儿面向洞口在溪畔洗衣,只一下去,势必会被她发现。 怎么办呢?李燕豪只有这一个笨办法了,等,等那绿衣人儿洗好衣裳回去。 李燕豪耐心地等上了。 还好,衣裳似乎没几件,不过一盏茶工夫,绿衣人儿提起竹篮站起身,袅袅走了回去,很快地没入了树林。 李燕豪不敢怠慢,连绳梯都没走便飞身疾掠而下,停都没停,脚一沾如茵绿地,腾身又起,两个起落便掠过小溪,扑进了树林之中。 进树林,他收势停住了,隐身树后,屏息凝神静听,往里看。 绿衣人儿不见了。 一条青石小径蜿蜒伸入林深处,林深处,一角红墙绿瓦。 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 李燕豪闪身疾扑,入林一半,豁然开朗,一圈红墙,两扇朱门墙里,可是森森林木,庭院深不知几许,但亭、楼、榭该是一应俱全。 那两扇朱门,虚掩着,是绿衣人儿刚进去没关好。 抑或是——其实,住在这种隐密所在,又何必非关门不可。 李燕豪轻轻掩近,身躯贴在门边,从两扇朱门缝里往里看,门里,是前院所在,很雅致的前院,但却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声息,适才那溪边洗衣的绿衣人儿已不知何处去了。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是什么人住在这种地方?要不要、该不该进去看个究竟?哈三会不会在这儿?李燕豪转过身来思忖。 也就在他转过身来的当儿,眼前的景象,也就是他的来路,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景象,看得他猛然吃了一惊,刹时怔住。 适才的来路,那片树林,赫然已经不见了,现在在眼前的,是云封雾锁的混沌一片,再好的目力,看不出五尺以外去。 再看左右,一圈红墙还在,只是,整座院落都笼罩在弥漫的云雾之中,除了这座院落,别的再也看不见什么。 刚才还是天晴日朗,什么时候变了天,难道山中的天气,真是这么变幻无常。 李燕豪定过了神,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迈步往云雾中小心行去,他要先摸索出来路。 人入云雾中,更难看出三尺以外,李燕豪竭尽目力前望,同时缓步前行。 十几步过后,他突然心头剧跳,急忙停了步。 只因为他发觉,他走上的不是来路。 既然目力难望出三尺以外,何以能知道走上的不是来路? 来时,他记得清清楚楚,树林中央,是一条青石小径,按如今他走的方向,应该是踏着青石小径前进,而事实上,他脚下踩着,却是一片砂土。 难道他摸错方向,走进了树林中。 不可能,树林中也不是砂土地,而且,那片树林相当茂密,照他走的步数,也应该碰着一两株树了,而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他一株也没有碰着。 照他的感觉,他现在简直像置身在一片无垠的沙漠里。 这是绝不可能,然而,这却是事实,退不得只好前进。 所谓前进,以现在来说,应该是后退,他缓缓的,一步、一步退向那座院落,退向那两扇朱门。 而,渐渐后退,他却义渐渐心惊,只因为他记得,适才前进不过十步,而如今已退了廿多步了,居然还没有退到那座院落的两扇朱门前。 他霍然转身前望,他看得一呆,也不禁心头一震。 看不见红墙,也看不见朱门,满眼只是云雾,尽管他艺高大胆大,此时也不禁为之心惊不已。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铃声。 铃声不怎么响亮,但是很清脆,而且很缓慢,一声声间有一段间隔,而且间隔都是一样,甚有节奏,似乎,铃声是敲打出来的。 李燕豪心头猛一阵剧跳,铃声传来处,应该有人,他霍然转身,先确定了铃声从云雾中传来的方向,然后迈步循声寻了过去。 才走十几步,他心神再猛震,立时停住脚步。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一圈红墙、两扇朱门、整座的院落。 而也就在这时候,铃声倏然而止,听不见了,又是寂静一片。 尽管人在云雾中,他依然很清醒,他清晰记得,这红墙、这朱门、这院落,的的确确应该在他身后方向,怎么却到了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整块地转动,让院落挪了方向,还是他置身睡梦中? 当然,地不可能转动,他也很清晰地知道,他不是在睡梦中,而是…… 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他陷身于人家摆布的奇门遁甲阵围之中了。 擅奇门遁甲者,必属高人奇士? 住在这种地方的,本就该是高人奇士。 只是,“离魂岛”上有这种奇人异士,为什么没听呼延烈说起呢? 难道,连呼延烈这位黑衣教的教主,也不知道他黑衣教的根据地里,有这么一处隐密所在,住有奇人异士。 这地方既然是这么一处隐密所在,那就应该是这样了! 李燕豪他不是不懂九宫八卦、奇门遁甲、河图洛书之类之学,但是他无法破眼前阵图,出不了此困。 再看两扇朱门,仍是虚掩着的,那么,现在眼前的情势,是只许进,不许退了。 而且,也就在这一刹那问,他突然悟出,那铃声,适才那铃声,分明是指引他回到此处来的。 也就是说,此间居停,已经知道有他这么一个外人侵入了。 既是如此,何妨大方一点。 一念及此,李燕豪双眉陡扬,伸手推开两扇朱门,毅然迈步行了进去。 一条青石路,将这雅致前院一分为二,直通往后。 李燕豪他在青石路上刚走两步,轻盈步履响动,从青石路的那一头,并肩袅袅行来两个绿衣少女。 这两名绿衣少女,除了面貌不同外,其他衣裙、服饰、发式,甚至连裙脚下绣花鞋,竟无不相似。 只是不知道,适才溪边洗衣那绿衣人儿,有没在其中? 李燕豪停了步。 两名绿衣少女很快到近前,浅浅一礼,齐声说道:“奉家主人之命,特来请贵客花厅相会。” 果然人家已知道他来了。 李燕豪忍住震动,答了-礼,道:“敢问两位姑娘,此处是……” 两名绿衣少女似是不愿回答,不等话完,齐声又道:“请贵客随婢子来。” 浅浅一礼,转身行去。 既来之,则安之。 既来之,也不得不安之。 李燕豪暗一咬牙,迈步跟上。 走完青石路,踏上画廊,转过画廊,进入花厅,花厅不大,但极精雅,摆设很简单,但都是精品,两边壁上挂着几幅字画,似乎出自名家手笔,不是凡品。 李燕豪正打量间,两名绿衣少女又施一礼:“贵客请稍坐。” 李燕豪答一礼,尚未说话,两名绿衣少女已转身行出了花厅。 两名绿衣少女不见,李燕豪转身再打量花厅,越看越不俗,越看越雅,不由地对此间主人产生了几分好感。 信步走到壁前一看字画,看得他一怔,仕女图出自唐寅手笔,那幅字落题的竟是祝允明,果然都是名家真迹。 正观赏间,忽听厅外画廊上步履响动,李燕豪转身望去,只见适才那两名绿衣少女走了进来,进花厅退立两侧,施下礼去。 紧接着,花厅里一前二后地走进三个人来。 这三位,俱都是绿衣少女,所不同的,是前面那位绿衣少女穿的是一身宫装,后头那两位,衣着服饰跟先进来那两位一样。 宫装少女,美艳如花,但那如花的娇靥上,却布着一层浓浓的寒霜,尤其一双明眸中,光芒闪动,冷厉若两把利刃,几几乎令人不敢正视。 她一进花厅,那利刃般一双冷厉目光便盯住了李燕豪。 李燕豪可不在乎这双目光,直视不避,抱拳一礼道:“莫非此间居停当面?” 宫装少女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答礼,停了一下才道:“我以为婢女们已经告诉你了。” 话声,比她娇靥上的寒霜还冷三分。 李燕豪听得眉梢儿微扬道:“两位姑娘是已经告诉我了……” “那你何必多此一问。” “只因为我看芳驾不像个待客的主人。” 宫装少女脸色一变,明眸中冷厉光芒暴闪:“好犀利的词锋,你要知道,逞口舌之利,对你没什么好处?” 李燕豪淡然一笑:“那么容我请教,我若是一言不发,任由芳驾凌辱,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至少我会把你当个客人。” “否则呢?” “否则我就拿你当贼。” “我误入此间,自知理曲,但是芳驾也应该知道一点,士可杀,不可辱。” “这么说,你愿意死得像个英雄?” “只要芳驾能说出我该死的理由,我可以死。” “闯我居处,非奸即盗,你还要什么理由?” “芳驾,据我所知,此地是离魂岛。” “离魂岛又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你指的是什么王,哪个王?” “大明先皇帝。” 宫装少女目中厉芒一闪:“你可知道,此地不是中原。” “难道此地不服王化?” “此地是座没人管的荒岛,自汉唐以至于今,哪一朝、哪一代也没经过王化。” “那么,先明一帮遗民志士迁来此地,此地就该是他们的。” “无知,你可知道,我家在此地已住了三代。” “这么说,此地应该是府上的?” “本来就是。” “芳驾,风月无古今,林泉孰宾主——” 宫装少女厉声道:“我就是此地的主人。” “这么说,我是死定了。” “你本有一线生机,可惜让你自己断送了。” 李燕豪扬眉一笑;“既是如此,芳驾还等什么?” 宫装少女变色厉叱:“我等的是你的性命,给我拿下。” 身后两名绿衣少女躬身答应,衣裙微动,一闪便到了李燕豪面前,快得令人咋舌,她两个身形还没有停住,两只欺雪赛霜的柔荑已递到李燕豪双肩之前,一气呵成,不带一丝火气,简直是一流高手。 李燕豪淡然一笑:“芳驾欺错人了。” 他脚下未动,上身不移,右掌疾抬,突出一指,向着绿衣二女的掌心点了过去。 绿衣二女脸色一变,脚下微退,沉腕收手,就要变招。 宫装少女一声冷喝:“回来!” 绿衣二女恭应一声,飘身而退。 宫装少女凝目望李燕豪:“怪不得你这么骄狂,原来你有这么两下子。” 李燕豪道:“芳驾小看人了,我何止只有两下子。” “我看看你有几下子。” 宫装少女一个娇躯随活飘起,未见作势已飞射而至。 她来得极快,但发招却极慢,缓抬玉手,缓缓一掌拍向了李燕豪。 只这缓慢的一掌,已将李燕豪身前诸要穴完全罩住,果然比绿衣二女又不知高明几许。 而李燕豪,他却纹风不动,像个没事人儿似的,只有一双目光,凝注在那只柔荑之上。 宫装少女出掌虽慢,但由于两人距离近在咫尺,此刻一只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已递到李燕豪胸前,眼看就要沾衣。 这时候她却发现李燕豪周身无懈可击,她心神震动,脸色一寒,跟着变招,在一转眼间,向着李燕豪攻出了八掌。 李燕豪上半身突然闪动,疾快无比,连闪八闪,宫装少女一连攻出的八掌,全部都落了空,只听他道:“芳驾,该我了。”他作势欲抬右掌。 宫装少女飘身疾退,一双明眸中暴闪杀机,右手缩入衣袖之中。 就在这时候,一连三声铃响传了过来。 正是适才指点李燕豪回到两扇门之前的铃声,只不过此刻响动较适才快了一倍。 铃声甫起,宫装少女微一怔,三声铃响过后,她双目之中的杀机收敛得无影无踪,道:“将客人送入雅舍歇息。” 这是什么意思? 李燕豪忍不住道:“两位——” 只听两名绿衣少女道:“容婢子为贵客带路。”转身出厅而去。 显然,她俩仍不愿做任何回答。 李燕豪忍了忍,迈步跟了出去。 出花厅踏上画廊,跟在两名绿衣少女之后,一路留心察看,四下里都是房舍,一色宫殿式的建筑,条条画廊交错纵横于各幢房舍之间,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正察看间,两名绿衣少女已将他导入一间精舍之中,这间精舍,外面是个小客厅,靠里有个门,垂着珠帘,里头似乎还有个套间。 一名绿衣少女道:“贵客请在此间暂做歇息,此间应用什物一应俱全,倘若缺少什么,请出声招呼,婢子们自会前来侍候。”说完了话,她两个施礼要走。 李燕豪横身一拦道:“两位姑娘请留一步。” 两名绿衣少女停步不动,也不说话,两对眼睛只盯着李燕豪。 李燕豪道;“也许两位不便跟我交谈,可是总该能让我知道此地是什么所在吧?” 刚才说话那名绿衣少女道:“翡翠谷。” 竟不多一个字。 “那么贵居停既拿我当客,又拿我当阶下囚,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贵客究竟是客,抑或是阶下囚,目下尚未可知。” “呃,那么——” “只等贵客被确定为敝居停的座上佳宾后,一切自当分晓,如今又何必多问。” 这话听得李燕豪一怔,就在他微一怔神间,两名绿衣少女双双掠过他身边要走。 李燕豪伸手一拦道;“两位——” 那名绿衣少女道:“贵客就是强把婢子们留下,也是没有用的,未得敝居停许可,婢子们就是斧钺加身也不会多说一个字,贵客又何必跟婢子们这等下人为难。” 说得也是。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垂下了手。 两名绿衣少女低头行了出去。 望着两名绿衣少女踏上画廊,转弯过去,走得不见了,李燕豪这才收回目光,打量置身处的小客厅, 小客厅里,摆设很简单,但是一几一椅都透着雅致。 李燕豪一眼瞥见了垂着珠帘的那一间,心中一动,走过去掀起了珠帘,不错,一间小卧房,也是简单雅致的一间卧房,很舒适的一间卧房。 李燕豪投往里走,垂手放下珠帘又退了回来,他明白,现在的情形,等于是让那位冷艳翡翠谷主把他软禁了。 他之所以闯到此地来,是为了希望能在这儿找到哈三的踪迹,岂能被软禁,又岂甘被软禁,他明知道,此地绝非善地,但他对此地却不能不多了解一些。 这座翡翠谷里,住的是些什么人,有多少人,都是些干什么的? 适才那阵铃声,把此间的主人,那位翡翠谷主召去干什么去了? 最重要的一点,哈三有没有在这儿? 这些疑问,都是他急于获得解答的,真相也是他急于探究的。 他沉思了片刻之后,迈步走出了精舍。 来的那条路,他走过了,没能看到什么,似乎没有再走一趟的必要了,但是那两个绿衣少女是往哪儿去的? 也就是说两个绿衣少女的去处,必然是翡翠谷主的所在地,翡翠谷主的所在地,自当必是翡翠谷中的重地,要想解疑问、明真相,当然也就应该深入翡翠谷的重地去。 所以,他还是选择了来的时候的那条路。 踏上画廊,转过弯,他到了花厅前,画廊一分为二,一边转往前去,他知道,过去就是前院,刚经过,没什么,翡翠谷主也没有住在前院的道理。 另一边的画廊,直直地通往一座月形门,两扇门是开着的,门的那一边,想必另有世界,走这一条该是对的。 李燕豪走了过去,抬手轻推两扇门。 门只是关着,并未从里头上闩,轻轻一推,呀然而开,门开处,看得李燕豪一怔。 是个小院子,院子里种满了翠竹,竹叶茂密,铁骨直挺,一条青石小径伸入竹林深处,路势蜿蜒,再往里就看不见了。 李燕豪踏上青石小径行去,进入竹林随蜿蜒地路势左转右弯一阵,突然,一间竹屋呈现眼前。 这间竹屋,也看得李燕豪为之一呆。 竹子,本身是翠绿的,但用它来盖一间竹屋,日久之后,竹色必然变黄,眼前这间竹屋,任何人都能看出它是竹盖的,但是,这座竹屋的每一根竹子,其颜色仍然是翠绿的,而且根根晶莹,一如绿玉。 竹屋有门,有窗,门是竹子编排的,窗户也是竹子编排的,都开着,听不见里头有一点声音。 这可是翡翠谷的什么所在,为什么整个院子里,只有一片竹林、一间竹屋。 李燕豪走过去,抬手推门,两扇门又是应手而开,李燕豪看得又一呆。 这间竹屋里,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整间屋子里,放满了酒坛子,只有几个是空的,其他的口上都有泥封。 这么一个地方,只是放着酒,岂不可惜。 是了,翡翠谷中住的是奇人异士,奇人异士往往都跟酒结下了不解缘,想必是这个道理了。 李燕豪正思忖间,忽听一阵轻快步履声传了过来,有人来了。 李燕豪听见的步履声,至少还在十丈以外,他心念转动,闪身进入竹屋,关上门,藏身在那堆放如山的酒坛之后。 来人走得相当快,一转眼工夫便到了竹屋外,只见两扇门被推开,进来了两名绿衣少女,不是李燕豪见过的那两名。 只听一名绿衣少女道:“乐爷也真怪,干什么都要喝酒,做首诗、填阕词,喝点酒还有可说,怎么刻个东西也要喝酒。” 随听另一名绿衣少女道:“爱喝酒的人怎么都能巧立名目,找出借口来喝酒,让他喝吧,反正姑娘这酒本是为他酿的。” 先一名道:“这乐爷哪是喝酒哇,端起坛子来往嘴里倒,简直就像海鲸吸水嘛。” “乐爷海量,没听他说吗,不这样嘛,肚子里的酒虫不依,快给拿去吧,迟了他又要叫了。” 说话间,两名绿衣少女一个人抱起一坛酒走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婢女都知诗词,岂是等闲,奇人异士的婢女,自当如是。 姑娘,应该指的是那位冷艳的翡翠谷主。 那位乐爷又是何许人,如此嗜饮,又这么能喝? 李燕豪心念转动间,飞快地跟了出去。 一转眼工夫,他便听见了前面的步履声,进了小院子,踏上画廊,一阵东弯西拐,把人都拐糊涂了,最后,他看见抱酒坛的两名绿衣少女进了-个月形门,掩上了门。 又是一个院子,门关着,围墙又高,看不见里头的情形,但是从围墙顶上往里看,一片郁郁苍苍的林木,想得见院子里必是一片树海。 李燕豪跟了过去,刚要推门,只听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过来:“阁下,请自爱。” 李燕豪回身一看,只见两名绿衣少女并肩站在不远处的画廊上,正是最先见着的那两个,随即她两个快步行了过来。 李燕豪没再动,静静的站立着,等候两名绿衣少女来到面前. 两名绿衣少女带着一阵香风到了,两张寒霜娇靥,四道冰冷目光:“尊驾太不自重了,未得主人允许,怎么到处走动,随便乱闯。” 李燕豪道:“姑娘怎么好这样说话?” “尊驾不自重,如何教我们这些下人尊重你。” “贵居停还没有把我当成阶下囚吧?” “目前我们还不知道。” “这就是了,我既不是阶下囚,为什么不能随意走动走动?” “就算你阁下是贵客,想到处走走,也得先征得主人同意,更何况阁下这种举动,有点像想窥人隐私。” 李燕豪双眉一扬道:“我向来不窥人隐私,贵谷又何必如此心虚,难道贵谷之中,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么?” 两名绿衣少女脸色陡然一变,一名道:“在没确定你的身分之前,我们不便得罪。” 另一名道:“请跟我们回雅舍去吧。” 李燕豪道:“我若是不愿跟你们回雅舍去呢?” “那恐怕由不得你。” “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由不得我法。” “阁下最好不要看,否则会后悔莫及。”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是么?那么,姑娘是逼得我非看不可了?” 两名绿衣少女脸色再变,突然飘身后退,左边一名举手将一个竹哨放在嘴里,“吱!”地一声,吹出一声尖锐的声响来。 哨音甫落,绿影闪动,满院生香,一二十名绿衣少女从四面八方飞掠而至。 刚才看不见一个人,如今只一声哨音,就从四面八方掠来了这么多绿衣少女,这些绿衣裙钗竟是从哪儿来的? 李燕豪正自心念转动,吹哨那名绿衣少女冰冷道:“我再请阁下跟我们回到雅舍去。” 李燕豪道:“姑娘应该知道,目下的情势更不容我就这么跟随两位回到雅舍去了,除非——” “除非怎么样?” “除非诸位能把我抬回雅舍去。” 吹哨绿衣少女变色叱道:“翡翠谷中岂容你撒赖,更不能任你恣意骄狂,擒下。”一声擒下,众绿衣少女就要动。 忽听一声冷叱传了过来:“且慢。” 众绿衣少女立即收住扑势。 李燕豪转眼望去,只见那位冷艳的翡翠谷主走了过来, 吹哨绿衣少女迎前施礼;“启禀姑娘!” 翡翠谷主一摆手道:“你不用说,他人不在雅舍而在此处,猜我也猜透了八分。” 话声一落,霜刃般目光直逼李燕豪:“是谁叫你私出雅舍,到处乱闯的?” “我自己。” 翡翠谷主脸色一变,厉声叱道:“大胆!” “芳驾这两个字用得欠妥——” “我却认为已是十分客气,我要你马上回到雅舍去——” “要去我刚才就去了,虽然我是误入此地,但请芳驾不要用这种态度对我。” “这样对你已是万分客气,要以我翡翠谷所立规法,早就斩去双足要你的命了。” “这么说,我应该知足?” “你本就该知足。” “可惜我这个人不知足。” “难道说,你想要我待你如上宾?” “那倒不必,我也不敢奢求那么多,至少,芳驾应有个待客之道。” “你不是我翡翠谷的客人,不配我以待客之道待你。” “我明知道一时难出翡翠谷,可是芳驾也休想以阶下囚待我。” 那位翡翠谷主似乎是忍无可忍真恼了,一张吹弹欲破的美艳娇靥,突然间变得色呈铁青,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厉叱道;“我就不信!” 一挥香袖,众绿衣少女一个个闪动如飞,穿花蝴蝶般互换位置。一转眼间随又静止不动,一个个立掌当胸,庄严肃穆,数十道霜刃般的目光,凝注在李燕豪身上,眨也不眨一下。 原来,就在这一转眼工夫间,众绿衣少女已经摆好了一个阵式。 这个阵式李燕豪虽然叫不出它的名字,看不出它的奥妙,但是李燕豪知道,它一定是一个相当厉害的阵式,否则的话,这位翡翠谷主不会在盛怒之际,摆出这个阵式来对付他。 李燕豪也知道,这位翡翠谷主是位奇人,她摆出来的奇门遁甲、九宫八卦阵式,穷天地之变化,奥妙无伦,都能把他困在这儿,让他出不了翡翠谷,那么眼前这个阵式,其厉害、其威力,应该是可以想见的。 有此一念,李燕豪自足不敢大意,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要是败在这帮娘子军粉拳玉腿下,落在她们手里,那可是把“虎符剑令”的威名扫了地了,他立即凝神提气、功聚双臂静待阵式发动。 这是他的慎重,也是他够沉着,更是他的智慧高人一等。 大凡对付这类阵式,要不是熟知阵式的变化,了解阵式的奥妙,有十分把握破阵,最好是以静制动,待阵式发动,再看准对方的攻势,采取对策,最忌讳不够沉着,急进贪功,要是一旦被卷进阵式之中,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翡翠谷主既是高人,自具慧眼。 见李燕豪凝立不动,当然明白李燕豪是不谙这类阵式,没有破阵的把握,当即一声冷笑道:“我道你凭什么骄狂,原来也不过尔尔。” 话声一落,香肩微晃,人已欺到李燕豪面前,香袖一抖,直往李燕豪面门拂到。 任何一个练武的人,都不敢小看这轻飘飘的一只衣袖,只因为此刻这只衣袖上贯注了内家真力,已无殊一块钢板。 李燕豪自是更明白,但是他不躲不闪,飞起一指向着疾拂而来的衣袖点了过去。 他对了,不要躲,不能闪,这位冷艳的翡翠谷主此刻疾拂一袖的目的,就是要逼他躲闪,一旦躲闪,阵式马上被引动,那时威力无伦,令人难以招架的功势,将来自四面八方。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若是不躲不闪,必得有克制这一袖的能耐不可,设若不然,固然可以免掉伤在来自四面八方、威力无伦的攻势下,但却非伤在这一袖之下不可。 李燕豪就有这种能耐。 翡翠谷主显然没料到李燕豪会出手,等到她发现李燕豪出了手时,她的一拂之势太快,想收手或者是变招,都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噗!”地一声,衣袖被凌厉的指风射穿了一个洞。 指风破袖事小,要紧的是,指风破袖后,威力不减,闪电似的往她身上袭来,这,逼得她非躲不可。 一着受制,全盘俱失,想让人家躲,人家没有躲,自己不该躲反倒被人家逼得非躲不可。 她这一躲,李燕豪不放过这稍纵即逝的良机,如影附形闪身欺到,双掌翻飞,攻势连绵,绝不让这位冷艳的翡翠谷主,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么一来,翡翠谷主立居下风,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这么一来,众绿衣少女只有看的份,一个也插不上手,只因为群龙无首,阵式无法发动了。 转眼十招,李燕豪道:“芳驾,我要得罪了。” 话落,右掌闪电一抓,他抓的是翡翠谷主高挽云髻上的一根玉簪,眼看就要抓着。 就在这间难容发的当儿,“叮!”地一声铃响传了过来。 这一声铃响,异常清脆,声音并不大,就算是声音大,那也大不到哪里去。 但,就这么声音不大的清脆一声铃响,却震得李燕豪手上为之一顿。 也就这么间不容发的一顿,那冷艳的翡翠谷主娇躯一转,闪电飘退,脱出了李燕豪的掌抓范围之外,免除了螓首上玉簪被抓之危。 翡翠谷主,她面带惊容的站着,没再动,也没说话。 李燕豪惊得怔住了,着实惊得怔住了,那只右手还悬在半空都忘了收回了。 他没想到,他绝不相信,当世之中能有人藉铃声传送内家真力,震得他出招之手为之一顿。 没想到归没想到,不相信归不相信,这毕竟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若以功力论,这位以铃声传递内家真力的人,要比眼前这位翡翠谷主高多了。 这是谁? 而且,前后三次铃声响动,琢磨起来对李燕豪他都没恶意。 第一次,铃声指引他回到宅院门口来。 第二次,阻止翡翠谷主出手。 第三次,尤其是这第三次,铃声有余力震伤他,但那余力却及时收住未发。 的确是不像有恶意,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燕豪毕竟超人,他很快地定过了神,垂下了手,一双眉梢高扬,道:“想不到翡翠谷主之后,竟然还有高人,可否请出来容李某人一见?” 翡翠谷主陡然脸色一沉:“你还不配。” 李燕豪淡然一笑:“我若是把芳驾头上那根玉簪拿了下来,配不配呢?” 翡翠谷主脸色一变,倏然煞白,银牙碎咬道:“我若是不把你拿下——” 李燕豪截口道:“怎么样?” 翡翠谷主道,“我就誓——” “誓”字甫出口,突然一个银钤似的话声传了过来:“翠吟,带他来见我。”、 话声若有若无,但却字字清晰可闻,而且轻柔、甜美、动人已极,连李燕豪都听得不禁心头一阵猛跳。 那轻柔、甜美话声把话说完,翡翠谷主娇靥上的气恨、煞白立即云消雾散,一转恭谨,她娇躯微欠,扬声应道:“婢子遵命。” 婢子。 能使悲翠谷主自称婢子,那话声轻柔、甜美的女子又是何人? 莫非,这位谷主身后,还有位太上谷主。 李燕豪正自心念转动,那位翡翠谷主投过冷冷一瞥道:“跟我来!”转身行去。 众绿衣少女立即往两旁退去,让出一条路来。 李燕豪迈步跟了上去。 跟在翡翠谷主身后,穿过重重院落,李燕豪怎么也没想到,这座宅院里会有这么多院落,而且适才他在这一带走动,并没有发现可行之路,现在到处居然是可行之路。 推开两扇朱门,翡翠谷主带着李燕豪进了一个小院子。 好清幽的一个院子。 没有花,只有如茵的草地。 没有树,只有几根翠叶鸣凤、铁青穿空的修竹。 就在草地的中央,有一座小小竹楼,完全是竹子搭盖的,一相根黄得几乎透亮的竹子。 走完一条青石小径,来到小小竹楼之前。 李燕豪暗中默计,穿过这么多院落,这座竹楼距刚才打斗处,少说也有几十丈,那女子能以内家真力把话声传送到几十丈外而仍清晰可闻,其修为岂是等闲。 本来嘛,能以内家真力传送铃声,震得李燕豪手上一顿,修为自不等闲。 只见翡翠谷主恭谨施下礼去,只听她恭谨说道:“禀姑娘,婢子已将私入本谷之人带到。” 刚说完话,竹楼两扇竹门倏然打开,翡翠谷主带着李燕豪行了进去。 进门处是个小客厅,无论一几一椅都是竹制的,客厅旁便是一具竹梯,翡翠谷主又带着李燕豪拾级而上。 上了竹楼再看,眼前是一座厅堂,左边壁下,竹架上一架瑶琴,右边壁下,竹架上一柄斑斓古剑,壁角,竹架上一只香炉,香烟袅袅,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靠里,垂着一卷特大竹帘,帘后,隐约可看见,坐着个绿衣女子,只能看见身影,看不见面貌,但由那美好的身影看,那绿衣女子必然是国色天香、风华绝代。 李燕豪正在看,翡翠谷主已盈盈施下礼去:“婢子见过姑娘。” 只见帘后绿衣女子手抬了抬,翡翠谷主低头退向一旁,随听帘后女子道:“我这里从不接待外客,所以没有椅子,你要是愿意,可以席地而坐,不会弄脏你衣裳的。” 话声近听,更显甜美轻柔,直令人有闻仙乐,饮琼浆之感。 李燕豪道:“主人高雅之士,做客人的岂敢让主人以一个俗字见薄。” 立即盘膝席地坐下。 “你这个客人不俗,我这个主人却当不起高雅之士,容我先请教。” “不敢,李,李燕豪!” “名字不俗,顾名思义,也应该是个正派侠义之士。” “主人夸奖,不敢以侠义自许,行事唯能仰不愧、俯不怍而已。” “好一个行事唯能仰不愧、俯不怍,跟你谈了几句话,你不像是个骄狂之人,为什么表现得那么让人厌恶。” “主人明鉴,对人,我自问一向谦恭,只是在贵谷,硬是被人逼的,谦恭不是卑下,不能加以屈辱,主人以为然否?” “你很会说话,我颇有同感,你的修为惊人,是我生平仅见,可否容我请教你的师承?” “家师无名老人。” “那我就不便再问了,不过令师必是隐世高人,因为当世知名的这些人,还教不出你这种徒弟来。”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芳驾过奖了,隐世高人的徒弟,也禁受不住芳驾那铃声一响啊。” “你是怪我及时阻拦你出手了?” “不敢,芳驾身为翡翠谷主,这位是芳驾的下属,芳驾护自己的下属,乃属理所应当。” “你很会挖苦人,说话也相当尖刻,只是你没有想到,我这铃声包曾经不止一次为你响过。” 李燕豪道:“这……” “我不单单是护我的人,同时我居住这个地方,也不希望跟外界有任何来往,发生任何纷争,我自然也要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误会与伤亡,你这个人不俗,应该看得出,我翡翠谷这种地方,不适宜有任何伤亡、任何流血事件,否则不但是大煞风景,而且是渎冒灵山胜坛,你是个大男人家,何必这么小心眼儿,跟女孩子斤斤计较。” 一番话绝不声色俱厉,仍然是那么轻柔甜美,但却听得李燕豪脸上直发烫。 他无法否认,也无法辩驳,事实上,人家说的都是实情。 容得脸上臊热稍退,他道:“芳驾,我自认理屈就是。” “你阁下理屈的不止这一桩啊,你闯我翡翠谷,意欲何为?” “芳驾,我不是闯,是误入。” “误入与闯,有什么分别?” “若是明知此地有这么一处所在而来,是闯,否则的话就应该是误入。” “你很会说话,你的确很会说话,我怎么知道,你事先是不是知道这儿有这么一处所在呢?” “若是让人轻易获知这儿有这么一个人间仙境,世外桃源般的翡翠谷,我就不会是头一个来到此地的外人了,事实上芳驾清楚,贵谷那处入口,是如何的隐密,又有如何的天然掩护——” “我当然知道,所以说,要不是事先知道此地有这么一处所在,是很难找到那处入口,进入我翡翠谷的。” “知道翡翠谷没有用,翡翠谷在虚无飘渺间,何处去寻,还要知道那隐密的入口才行,而知道隐密入口的机会,远不如误打误撞的机会来得大。” “你深具辩才,那么,你是怎么误打误撞进入我翡翠谷的呢?” 李燕豪道:“说来芳驾也许不信,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实情,我是在谷外山腰上,发现一块挂在树枝上的绿绸——” “绿绸怎么样?” “那情形很明显,当然是身着绿衣的人,从那边奔过,不小心扯破衣衫留下的。” “我信,我绝对相信,事实上目前我‘翡翠谷’确有一名姐妹出外,不慎扯破了衣衫。” “这就对了。” “不对,以她返回‘翡翠谷’,跟你闯我‘翡翠谷’的先后时间来看,你当然不会是跟在她身后进入我‘翡翠谷’的。” 李燕豪道:“我是根据那片绿绸挂在树枝上的部位,判断出绿衣人奔跑的方向,然后根据我判断的方向,到了那处瀑布前,瀑布前的水潭中有块突出的石头,石头上方有巴掌大一块没有青苔,芳驾,我就是这样找到那处隐密的入口的,芳驾信也不信?” “你说的都是实情,丝毫没有一点杜撰,只好相信了。” 李燕豪道:“那么——” “别忙,你看见树枝上的一块绿绸,因而误打误撞进入我翡翠谷,只是为了一时好奇吧?” 李燕豪道:“原先我的确是为一时好奇,可是现在我知道这儿有这么一处隐密处所,就不只是为好奇了。” “呃,别的你还为什么?” “我要找一个人,这个人有可能在这‘翡翠谷’里。” “呃,你要找一个人,这个人有可能在我这‘翡翠谷’里?” “芳驾,我只是说可能。” “恐怕没有这个可能,如今我‘翡翠谷’里,除了你,再没有一个外人。” “是么?” “当然。” “芳驾,这自己人跟外人的分别,是很难让人信服的,芳驾怎么知道,我找的是你‘翡翠谷’眼中的外人。” “我不信你找的会是我翡翠谷的人,因为我翡翠谷的人绝少出谷,向不跟人来往,不可能跟你有任何瓜葛。” “芳驾这么有自信?” “当然。” “树枝上那片绿绸何解?” “那是我翡翠谷中人头一次出谷,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出谷了。” “那么,出谷的那位为什么到山腰就折了回来,而且还跑得那么匆忙?” “这是我翡翠谷的事,也须要告诉你么?” “当然不必,我没有权力过问贵谷中事,只是,设若出谷的那位是被人追赶,而在后追赶的那个人,又是我要找的人——” “怎么样?” “那个人十成十会跟在出谷的那位后面进入贵谷——” “你错了,我翡翠谷的人没有被人追赶,也没有人跟在她后面进入我翡翠谷。” 李燕豪已听出帘后人儿的话声,已微透冷意,当然,这种变化令人动疑,他微微一笑道:“芳驾既这么说,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只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对我关系十分重大,他若是在贵谷中,还望芳驾把他交给我,我会感激不尽的。” “我也很想让你欠我一份情,奈何我这翡翠谷中并没有你所要的人。” 李燕豪道:“芳驾不该是谎言欺人的人。” 只听站在一旁的那位西贝谷主厉声叱道:“大胆,你敢说我家姑娘——” 帘后人儿道:“不许无礼。” 西贝谷主立即恭谨答应:“是。” 帘后人儿道:“我已经告诉你,我翡翠谷里没你所要的人,而且我也知道误入我翡翠谷情有可原,所以我不拿你当敌人看待,你可以出谷去了,我派人送你出去。” 西贝谷主立即转望李燕豪:“我家姑娘已有令谕准你出谷了,请吧,我们自会有人送你出去。” “慢着!”李燕豪道:“芳驾——” 西贝谷主道:“我们姑娘已颁下令渝,你不必再说什么了。” “芳驾——” 帘后人儿道:“她说得不错,你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李燕豪双眉微扬,冷笑道:“芳驾当初不让我走,现在却又急着让我离去——” “当初我并没有不让你走,是你自己没有马上离去的意思。” “现在我也没有马上离去的意思。” “以你的才智跟修为,应该是我翡翠谷的座上佳宾,奈何我翡翠谷的谷规,不容翡翠谷长留外人。” “不是怕我去‘翡翠谷’里找到我要找的人么?” “自然不是。” “那么一-” 帘后人儿的话声,忽然间变得更为轻柔动人,道:“阁下,有句话,我不能不先告诉你。” “芳驾告诉我什么?” “你要是现在不走,可就永远别想出我这翡翠谷了。” 李燕豪听得心头猛一震,他绝对相信,这位帘后人儿有能耐困住他,困他一辈子,让他永远待在这座翡翠谷里,她随便布个阵式,就能让他找不到出路。 他不能留在这儿,一旦留在了这儿,今后他就什么事也不能做了,还谈什么领导匡复大业。 只是,他能走么? 哈三十有九成是躲在这翡翠谷里,而且“虎符剑令”也大半捏在哈三手里,要是没有“虎符剑令”,又凭什么指挥各地的忠义豪雄。 如今这真是走不得,不走也不行。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李燕豪正自心念转动,忽听帘后人儿道:“送这位贵客出去吧。” 那西贝谷主恭应一声,向着李燕豪道:“请吧。” 走就走吧,等日后再跟大家一起来不也一样,李燕豪转身往下行去,西贝谷主跟了出去。 那帘后人儿望着李燕豪下了小楼,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何苦呢!” 西贝谷主带着李燕豪下了竹楼,没跟李燕豪说一句话,便径自带着李燕豪往院外行去。 刚出小院子,迎面来了两名绿衣少女,一见西贝谷主带着着李燕豪走出院子,当即双双施了一礼,道:“四姑娘。” 西贝谷主虽是真谷主的婢女,看来她在翡翠谷中的身分还不算低,要不然怎么会有人向她施礼,还尊称她一声四姑娘呢。 只听西贝谷主道:“你们上哪儿去?” 一名绿衣少女道:“回四姑娘,玲珑阁里的那个人要见谷主。” “胡闹。”西贝谷主脸色一变道:“谷主岂是任由他见的。” 那绿衣少女道:“他说有要紧的事,非要见谷主一面不可。” 西贝谷主道:“你们就是来请示的?” “是的。” “那么你们不用请示了,回去告诉他,谷主不见他这种淫恶之徒,让他在‘玲珑阁’里等死吧。” “是。”两名绿衣少女未再多言,施一礼,转身行去。 望着两名绿衣少女走了,西贝谷主也要走,李燕豪突然道:“请等等。” 西贝谷主听若无闻,不理李燕豪,袅袅向前走去。 李燕豪又道:“芳驾,请等等。” 西贝谷主仍不停地往前走,李燕豪不怕她不理,索性他来个站着不动。 西贝谷主停住了,但却没回过身来,冷然道:“你是不想出我翡翠谷了?” 李燕豪道:“我记得刚听贵主说,贵谷之中,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外人。” “我们谷主说这样,就是这样。” “那么我请教,在‘玲珑阁’里等死的那位,又是什么人?” “那是我翡翠谷中人,事是我翡翠谷中事,你无须过问。” “恐怕那个人不是你翡翠谷中人吧。” “我说他是我翡翠谷中人。” “贵谷之中,都是女流,何来所谓的淫恶之徒。” “这……” “想必是追赶贵谷中人,闯进贵谷来的那个人吧?” 西贝谷土霍然转过身来,目光如刃,直逼李燕豪,冰冷道:“你也不该忘记,我们谷主说过,你要是现在不离开我翡翠谷,你就永远出不了翡翠谷了。” “我想知道一下,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办不到。” “姑娘,我是找人来的,我也跟贵谷主当面说过,那个人,对我十分重要。” “那是你的事。” “若是贵谷肯帮我一个忙——” “我们帮不上你的忙,也没有必要帮你的忙。” 西贝谷主说的每一句话,不但是斩钉截铁,而且是冷酷无情,任何一句,都让人觉得像冬天里刺骨的寒风从脖子后面吹进去,直透脊梁骨。 李燕豪倒没觉得冷,只觉得心底的火儿往上冒,他双眉一挑,冰冷说道:“求诸人不如求诸己,既是这样,我只好自己帮自己的忙了。” 他转身向适才两名绿衣少女所行方向行去。 西贝谷主脸色一变,娇躯闪动,一掠而至挡在了李燕豪面前,话声比严冬里的冰雪还冷三分:“看来你不只是不想离开翡翠谷,你是想找死。” 话虽这么说,但是她并没有出手。 尽管她没有出手,但是这句话比出手更激得李燕豪豪情万丈:“我相信你们有能耐把我闲在这座翡翠谷里,但是我却不相信你们还能拿我怎么样?” 他陡然腾身拔起,升空三丈有余,然后从西贝谷主头上飞掠而过,直向适才两名绿衣少女所行方向扑去。 西贝谷主既惊又怒,厉叱一声:“站住!”一面飞身追赶,一面连连吹响了竹哨。 竹哨之声刺耳,李燕豪立即碰上了拦截,一拨拨的绿衣少女,她们为拦截李燕豪,自然一见李燕豪莫不出手。 但李燕豪却不还手,他-直以他高绝的身法躲闪,就这样,他一连通过了五六拨的拦阻。 通过这五六拨的拦截,通过得不但毫不困难,而且还轻松潇洒兼而有之。 不过到最后,他还是在一个小院子的两扇朱门前被拦住了。 拦他的,是两名并肩而立的绿衣少女,这两名绿衣少女,装束打扮跟那位西页谷主一样,绿色的宫装、高挽的云髫。 她们两个并没有一见到李燕豪就出手,堆在两张娇靥上的寒霜,跟四把利刃似的目光,似于比见面就出手更具威力。 李燕豪收势停住。 西贝谷主带着众绿衣少女如飞追到。 西贝谷主显然是恨透了李燕豪,人一追到,厉叱声中,就要扑击。 两名宫装少女中,那左边的一名发了话:“四妹。” 只这一声“四妹”,西贝谷主立即硬生生地收住了扑击之势,说道:“二姐,三姐,这个该死的贼徒——” 这恐怕是她所能骂的最严重的一句了,再重,不便出口,再轻,又不解恨,所以李燕豪就成了该死的贼徒了。 左边宫装少女微一抬手,西贝谷主也把话收住,没再说下去。 左边宫装少女拦住了西贝谷主的话,森冷犀利的目光,落在了李燕豪脸上:“我家姑娘叫我们代她问问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想干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玲珑阁里的那个人?” “你凭什么要看玲珑阁里的那个人。” “我怕他是我所要找的那个人。” “你不用怕,他不是你所要找的人。” “姑娘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必知道。” “那么,我所要找的人就只有我知道,我要是不看看他,怎么能相信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说他不是他就不是,你不相信也得相信。” 李燕豪又冒了火,淡然一笑;“我原以为碰见了通情理的,没想到却是一个赛过一个,看来我只好再度别走蹊径了。” 话落,他刚要动,左边宫装少女招手道:“慢着,你先答我一句,如果那个人不是你所要找的人,怎么办?” “如果那个人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向贵谷主当面道歉,立即离开贵谷——” 只听西贝谷主冷笑道:“好便宜啊。” 左边绿衣少女缓缓说道:“如果他不是你所要我的那个人,你也休想生出我‘翡翠谷’,他受什么样的待遇,你也要受什么样的待遇。” 李燕豪道:“如果他是我所要找的人呢?” “算你命大,你可以活着离开我翡翠谷。” 李燕豪一笑道:“这岂不是更便宜。” “你人在我翡翠谷中,就得听我翡翠谷的,否则——” “否则怎么样?” “否则你休想见着玲珑阁中那人。” 一句话听得李燕豪火冒三丈,道:“我就不信我进不了这房门,到不了‘玲珑阁’前。”他迈步逼了过去。 站在门前的两名宫装少女,娇靥颜色骤变,四掌扬起,作势欲劈。 那在李燕豪身后的西贝谷主也要动。 突然,竹楼上那位帘后人儿的话声传了过来,“让他进来。” 两名宫装少女立即垂手躬身:“是,婢子们遵命。”说完了话,两人立即侧身往后退去。李燕豪脚下停了一停,走过去推开了两扇朱门。 是个小院子,满院种的都是花,姹紫嫣红,争奇斗妍。 李燕豪举步跨进院子,立即看见院子左边座落着那座玲珑阁。 这座玲珑阁,是用一块块的白石头砌成的,石色如玉,质地也如玉,简直就像玉屋。 两层;底层是间房屋,顶层却是座八角宝塔,八处飞檐下都挂着风铃,风过处叮当脆响,煞是好听。 空空的一个院子,看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见一点声息。 宫装少女等跟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院门。 李燕豪迈步向玲珑阁走去,一直到门前,没听见一个人说话。 玲珑阁有门,但是只是门框,没有门板,门前摆着十几盆盆景,摆得挺规则。 李燕豪迈步要往里走,可是到了十几盆盆景前,他又停下了。 他不敢轻易进去,真不敢轻易进去。 因为他看出那十几盆盆景很怪。 很可能又是奇门遁甲、九宫八卦一类的阵式。 倒不是他一旦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是他不相信眼前这座玲珑阁能困住人,事实上它毕竟困住了一个人,这就必然有它的奇特之处。 就在他停在那十几盆盆景之前的当儿,玲珑阁里传出了那位人儿的甜美话声:“你学聪明了。” 李燕豪道:“芳驾所以让我进来,应该不会是为困住我?” “何以见得不是?” “以芳驾的能耐,如果是想困住我,在哪儿都可以做得到,大可不必把我赚到这座玲珑阁来呀。” “你很能捧人,既是这样,你又为什么裹足不前?” 李燕豪脸上一热道:“未待芳驾召唤,岂敢贸然行动。” “事实上我也没有让你到这儿来的,我本是让你离开我翡翠谷的,是不是,你不是已经贸然行动了么?” 李燕豪脸上又-热:“事非得已,还望芳驾凉宥。” “我现在让你进来了,你进来吧。” “敬遵芳谕。” 这回李燕豪没有犹豫,话声一落,他便立即迈步前行,直向那座玲珑阁的阁门行去。 表面上表现得丝毫没有犹豫,但暗地里,他却凝聚真力,贯注双臂,并暗暗运功护住周身大穴。 他知道,这座玲珑阁,名虽玲珑,其实无殊龙潭虎穴,他不能不特别提高警觉。 他一步跨进玲珑阁之后,没有继续往前走,立即收步停住,屏息凝神,静待变化,同时,锐利目光扫动,打量眼前情势。 眼前,只是一条石砌的甬道,别无长物,五尺外便拐了弯,再往里去,视线就被遮断看不见了。 打量之中,没有发现有仟何变化,而那位真正的翡翠谷主的甜美话声,却从甬道中传了过来:“既然知道我不会在此时此地困住你,你还有什么好紧张的?” 李燕豪没正面答复,问道:“芳驾,我是否顺着甬道走进去?” “正是,你只管放心大胆往前走,我可以保证,既没有阻拦,也没有狙击。” 李燕豪一声:“多谢芳驾!”迈步往前行去。 这座玲珑阁建造得十分奇特,进阁来没见-房一厅,却只有这条石砌的甬道,而且这条甬道是一直弯曲着的,就像一盘蚊香似的,一圈一圈盘旋着往里绕。 翡翠谷主没骗他,一路行来,果然是既无阻拦,也无狙击。 片刻之后.李燕豪停在了玲珑阁的中心。何以知道他停身处是玲珑阁的中心呢? 因为眼前已经无路可走了。 眼前,是一间桶状的圆形石室。 刚才,那位翡翠谷主的话声,是从这里头传出去的。而如今,却未见那位翡翠谷主的芳踪。 这不是“八阵图”,也不是迷魂阵,但却是一间相当好、相当坚固的石牢,如果此刻上方落下一扇石门一堵,就算是大罗金仙他被困在这儿,也休想出得这间石室。 李燕豪扬声叫道:“芳驾——” 他一声“芳驾”甫出口,只觉石室忽起旋转,只那么一转,李燕豪心中震惊,还没来得及转任何念头,石室已然静止不动。凝目再看时,他怔住了。 眼前,已不是适才那间圆桶形的石室,如今呈现眼前的,是一间方形石室,也可以说是一间十分精雅、十分舒适的小客厅。 一把朱红色的漆椅上,坐着一个轻纱蒙面的绿衣女子,没错,蒙面的一块轻纱,而月是块绿色的轻纱。 既然是轻纱,它就绝无法完全遮断人的视线。 但是透过这块轻纱,只能让李燕豪看见轻纱后那张脸的轮廓,却让李燕豪他无法看见轻纱后那张脸上的五官。 只轮廓就够了,任何人都能从这轮廓推断,那是绝美的一张脸,因为即便上古来的任何一位巧匠,也无法雕塑出一张像这么美、这么对称、这么均匀、又这么合度的轮廓来。 有这么美的一个轮廓,它的五官、它的容貌,还能错得了么。 有轻纱后的那么一张娇靥,再加上呈现在眼前,这么美妙的身材,这位绿衣人儿,应该是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当世之中独一无二的美人。 只听绿衣人儿道:“你来了。” 李燕豪心头一震定过了神,从那甜美动人的话声,他认出,她就是那位真正的翡翠谷主,竹楼上,隐身帘后的那位。 他道:“是的,我来了。” “我想,你不会有心情坐一下。” “芳驾相当体恤人,我的确没心情坐,我巴不得赶快见一见那个人。” “容易,我既让你来了玲珑阁,又让你进到了此地,当然会让你尽快见那个人,只是——” “只是怎么样?” “你是否愿意告诉我,你跟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芳驾可否稍作宽容?” “怎么说?” “等我确认在这儿的那个人,正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之后,芳驾所要知道的,我自当奉知。” “这么说,你还不能确定,你要见的这个人,是你要找的那个 人?” “事实如此。” “那么,为什么非要等你确定之后?” “芳驾!”李燕豪庄容道:“我要找的那个人,关系十分重大,否则我不会从中原一直追到此地,倘若这个人不是我所要找的那个人——” “那么,秘密就会泄露,对你很不利,是不是?” “倒不是对我有什么不利,即或对我有什么不利,我并不计较,在这件事里,个人的生死祸福,太以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 “那究竟关系着什么呢?” “我只能告诉芳驾,这件事关系着难以数计的生死祸福。” “中原武林?” “真要说起来,武林也太狭小了,不值得一提。” “呃!” 绿衣人儿的身躯,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那覆面轻纱后,似也透射过来两道奇异的光芒,只是这两道奇异的光芒显得太短暂了,几乎是闪一下就不见了:“那么,又为什么等你确认之后,就可以说了呢?” “等我见过那个人以后,如果我确认他就是我所要找的人,我势必得向芳驾索取他这个人,到那时候我若是不肯让芳驾知道我所以要他的道理,恐怕芳驾不会轻易把他交给我。” “等你确认之后,就算你告诉了我,你又凭什么这么有把握,认为我一定会把他交给你呢?” 李燕豪双目之中陡然射出两道威棱来。 只听绿衣人儿道:“好吓人的目光。” 李燕豪目中威棱倏敛,道:“芳驾,恕我失态,如果到了那时候,真如芳驾所说,芳驾不肯把人交给我——” “怎么样?” “芳驾!”李燕豪吸了一口气:“我只好不惜流血五步了。” “呃!”绿衣人儿身躯又震动了一下:“有这么严重么?” “芳驾,生命可贵而无价,倘若一个人愿意为某件事付出他的性命,那么这件事的重要,应该是可想而知了。” “说得是!”绿衣人儿微一点头又道:“那就等你看过之后再说吧。” 说完话,她缓缓站了起来,道:“你往前走两步吧。” 李燕豪略一迟疑,也未多问,当即往前走了两步。 这两步,使他到了绿衣人儿面前,鼻端闻见了一阵阵的兰麝幽香。 这阵阵的兰麝幽香,使得李燕豪心中猛一阵跳动。 李燕豪一非贪色,二非轻薄,即使是铁石人儿,闻见这种幽香,它也会心跳。 李燕豪毕竟过人,他吸一口气,马上就把心跳抑制了下去。 绿衣人儿说了话:“请你转过身去。” 李燕豪为之一怔。 绿衣人接着又道:“你要是不怕我从背后袭击你,你就转过身去。” 李燕豪一笑道:“芳驾如果要袭击我,随时都有下手的机会,甚至根本不必自己动手,何必非从背后袭击我。” 话落,他立即转过身去,把整个背后交给绿衣人儿。 他没有觉察到,背后的绿衣人儿有什么动静,但是他却发现,面前,上方,石室顶那个角落里,嵌着一颗大可双手合捧的水晶球。 就在他看见那颗水晶球的当儿,背后绿衣人说了话:“你看见那颗水晶球了么?” 李燕豪应道:“看见了。” “你凝目仔细看。” 李燕豪照着绿衣人儿的话,凝目仔细看那颗水晶球,只见那颗水晶球滴溜溜转了一下,然后水晶球里映出个人来。 一个人的背影,一个男人的背影。 这个男人的背影,看得李燕豪心中一阵猛跳。 看背影,水晶球里的那个人,像极了哈三。 李燕豪霍地转过了身:“芳驾——” 绿衣人儿道:“他就是你要见的人。” “我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他是不是你所要找的人?” 李燕豪道:“看背影很像,可是看不见他的脸,我不敢确定。” “你倒不失为一个实事求是的人,我不妨告诉你,他说他姓胡,你找的人是不是姓胡?” “芳驾,姓名可以改换,他可以随便说个姓。” “这倒是!”绿衣人儿道:“那么我只好让你看看他的脸了。” 话锋微顿,她把话声提高了些,又道:“这儿有个人要看看你,你转过身子让他看看吧。” 这话听得李燕豪一怔,难道她这样说话,水晶球里那人就会听见。 想想,应该是不足为奇的,这一套,他在金家船帮总舵见过,是无奇老人的杰作。 那么,此地应该也有跟水晶球里那人能话的装置。在绿衣人儿说完话后,李燕豪马上转过身看水晶球,那人并没有转过身来,他的话声却从石室顶四面八方传入耳中:“什么人要看我?”话声,也像煞了哈三。 李燕豪听得心头又是一阵跳,脱口说道:“我,李燕豪!” 那人身躯一震,猛然回过了身,一脸惊容,是哈三,一点也没错,是哈三。 李燕豪浑身热血往上一涌:“哈三,我到底还是找到你了!” 他这句话刚说完,水晶球滴溜溜一转,里头的哈三突然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那颗浑圆透明的水晶球了。 李燕豪急忙转过身,道:“芳驾……” 绿衣人儿缓缓坐回了椅子上,道:“看样子,他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 “不错,他确是我要找的人。” “你说他叫什么?” “哈三,他姓哈,行三,所以武林中人都叫他哈三。” “这个姓倒是少见……既然他确是你要找的人,说不得你要跟我要他这个人了?” “事实如此,我不能否认。” “那么,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跟这个哈三是什么关系了?” “自当奉告,只是我告诉芳驾以后,芳驾是不是马上可以把他交给我?” “我可以告诉你,他就是追赶我翡翠谷使女进入我翡翠谷的,他轻薄,犯了我翡翠谷的大忌,只有死路一条,但是我是不是能把他交给你,还要看你要他这个人的理由怎么样?” “芳驾,我的理由既充分又正当。” “那得让我也认为是这样才行。” 李燕豪猛吸一口气道:“好吧,我就说给芳驾听听,这个人,是个满虏鹰犬——” 绿衣人儿微一怔,脱口“哦!”了一声。 李燕豪接着说道:“他是虏主秘密卫队的一名首脑,他以奸谋夺去了我一样很要紧的东西,这样东西关系着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安危祸福,也关系着整个匡复大计的成败得失,我从中原一直追他到此地,我誓必要找到他,誓必要夺回我那样东西,否则我就是千古一大罪人——” “呃,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关系这么重大?”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芳驾可曾听说过‘虎符剑令’?” 绿衣人霍地站了起来,失声道:“什么,你说是‘虎符剑令’?” “不错,是‘虎符剑令’。” “你原拥有‘虎符剑令’?” “不错。” “那么你是——” “‘虎符剑令’的传人。” “你是‘虎符剑令’的传人,你居然让‘虎符剑令’满在落虏鹰犬的手中。” 一阵羞愧袭上心头,李燕豪低了低头,又抬起了头,道:“所以我从中原追他到此地,所以我誓必要把‘虎符剑令’夺回来,否则我万死难赎。” “倘若‘虎符剑令’夺不回来,你可的确是万死难赎啊。” “芳驾——” 忽听哈三的话声传来:“姑娘,可否让我见见你?” 李燕豪扬眉道:“哈三……” 绿衣人儿道:“现在他的话声可以传过来,可是他却听不见这边的话声。” “芳驾,哈三现在何处?” “你在这儿等着。”说完这句话,绿衣人儿又坐回了椅上,她刚坐回椅子上,李燕豪只觉石室一转,再静止时,他回到了那桶形的石室内,绿衣人儿已不见了。 而事实上,这时候绿衣人儿还在那间方形石室内,她面前仍然有个人,不过那个人已变成哈三了。 哈三的立身处,在石室的角上,他举步要走向绿衣人儿。 只听绿衣人儿道:“不要动。” 哈三还真听话,忙把迈出的腿收了回去,道:“姑娘,那个人叫李燕豪,是不是?” “不错。” “他让姑娘把我交给他,是不是?” “不错。” “他说我叫哈三,是满虏的鹰犬,是不是?” “你都料想到了。” “那么,他一定也告诉姑娘,我身上有块‘虎符剑令’,那块‘虎符剑令’原是他的,对不对?” “是这样。” “怎见得,又有谁能证明,那块‘虎符剑令’原是他的呢?” 绿衣人儿为之一怔。 哈三跟着又是一句:“姑娘有过人的才智,应该不会不懂我这话什么意思。” 绿衣人儿凝目道:“那块‘虎符剑令’,不是他的。” 哈三道:“这块‘虎符剑令’关系太以重大,如果我是他,我也会有他这么一番说辞。” 绿衣人儿深深看了哈三一眼:“那么,以你说,这块‘虎符剑令’该是谁的呢?” 哈三道:“姑娘,这还用问么。” 绿衣人儿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块‘虎符剑令’,原是你的?” 哈三道:“姑娘可以把他所说的话,跟我这人试着掉过来,也就明白了。” 绿衣人儿明眸一转,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他把他自己的事,完全推在了你身上。” 哈三道:“正是这样。” 绿衣人儿微一摇头道;“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姑娘是说想不到他会这么做呢,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绿衣人儿道:“你知道,我这个人并不傻、不笨,对不对?” 哈三道:“姑娘何止是不傻不笨,姑娘才智过人,聪明绝顶。” “那么,你就该知道我是想不到他会这么做呢,还是不相信你的话。” 哈三道:“这么说,姑娘是不相信我了?” 哈三不愧心智深沉,到了这节骨眼,他居然还能颜色不变。 绿衣人儿道:“你倒是很沉得住气啊!” 哈三微微一笑道;“事到如今,沉不住又能如何,于事无补,徒乱阵脚——” 话锋微顿,他接问道:“姑娘可否让我知道一下,为什么姑娘相信他,而不相信我?” 绿衣人儿道:“很简单,我这双眼,能相人。” “这么说,我是面露奸诈?” “可以这么说。” 哈三吁了一口气,自嘲一笑道;“看来我要怪我的爹娘了,为什么把我生得面露奸诈,让人一眼便看透了我,从而产生了戒心,不能加以信任。” 绿衣人儿道:“真要说起来,你倒还好,你并不是顶可怕的人。” 哈三道:“顶可怕的,大概是面带忠厚,内藏奸诈的人。” “不错!”绿衣人儿道:“其实,你这种人用不着怎么去相,只你所表现的一样,也就可以把你的人品心性推测个十之八九了。” “呃,姑娘是说哪一样?” “执掌‘虎符剑令’的人,绝不可能是轻薄贪色之徒。” 哈三轻击一掌笑道:“姑娘好记性,也推测得极是,自己都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哈三的心智的确够深沉,他居然还能谈笑自若,跟谈论别人一样。 绿衣人儿道:“事已至今,我看你也不用再说什么了。” 哈三道:“姑娘是决定要把我交给他了?” “是的。” 哈三叹了口气道:“真是一念贪色误我啊,不过姑娘,我还有两句话要说。” “你还有什么话说?” “照现在的情形看,姑娘应该是以汉族世胄、前明遗民自居的所谓忠义分子,对么?” “难道你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哈三轻轻咳了一声道:“姑娘有所不知,我还真不能算是汉人。” “呃,你既然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那就怪不得你了,各为其主嘛。” “姑娘是个明事理的女子……据我所知,凡以汉族世胄、前明遗民自居的人,无不遵奉这块‘虎符剑令’为无上权威,无不服膺于它的领导,为它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是不是?” 绿衣人儿微一点头道:“是这样。” “而且,我也听说,你们这些以汉族世胄、前明遗民自居的所谓忠义分子,是只认‘虎符剑令’而不认人的,是么?” 绿衣人儿目光一凝道:“也不错,你打算怎么样?” 哈三微笑道:“姑娘高明,已经知道我有某种打算,预备做些什么了。” 他一翻腕,手中托起了那块“虎符剑令”。 绿衣人儿神情一肃,浅浅施了一礼,道;“参见令符。” 哈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但却笑得阴险狡猾:“姑娘,我想请你把李燕豪的项上人头给我送来,行么?” 绿衣人儿猛抬螓首,两道闪亮,犀利绝伦,威棱外射的目光直逼哈三。 哈三神情微震,退了一步,手中的“虎符剑令”跟着扬起。 绿衣人儿目中威棱缓缓敛去,道:“碍难从命,我这翡翠谷中由来一片清净祥和,从不沾染血腥。” 哈三脸色微一变,但在一刹那间却又恢复了平静:“那么,我退求其次,把他囚禁在这座玲珑阁中。” 绿衣人儿道:“这我做得到。” 哈三道:“现在就动手。” “你尽可以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他就绝走不出这座玲珑阁去。” 哈三微一点头:“这我信得过,现在,你把我送出翡翠谷去。” 绿衣人儿道,“绝对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呃,你有什么条件?” “留下‘虎符剑令’我马上送你出翡翠谷。” 哈三微一怔,旋即笑了:“姑娘高明,夺回‘虎符剑令’不费吹灰之力啊,姑娘可知道,我夺取这块‘虎符剑令’费了多大的事么?” “我无意夺‘虎符剑令’,这只是我送你出翡翠谷的唯一条件——” “姑娘应该知道,这块‘虎符剑令’是我的护身符,一旦这块‘虎符剑令’离开了我的手,我随时随地都可能有生命之危。” “你考虑得太周到了,愿不愿意还在你,我绝不勉强。” “我若是不愿意呢?” “那只好委屈你,也留在这座玲珑阁里,跟他做个伴儿。” “我倒不知道,遵从这块‘虎符剑令’的令谕,还有条件啊。” “以前没有,现在刚从我这儿开始。” 哈三微一摇头道:“看来我是真碰上劲敌了。”话落,他就要欺身扑过去。 但是他双肩方动,绿衣人儿已冷然说道:“我早料到你到最后会这样了,我希望你考虑后果。” 哈三急忙收住扑势,硬是没敢动。 绿衣人儿冷然又道:“你决定了,不愿意是不是?” 哈三道:“姑娘可否让我考虑一下利害?” “我可以给你分析利害,留下‘虎符剑令’,离开翡翠谷,你或许还可有条生路,要是你被囚在翡翠谷,万一事情有点什么变化,你可是一点生机都不会有,这利害还不够明显么?” 哈三沉吟了一下,然后失笑道:“这么看来,姑娘也想要这块‘虎符剑令’了?” 绿衣人儿道:“谁有了这块‘虎符剑令’,谁就能号令天下,谁不想要呢?” 哈三点头道:“说得是,那么姑娘要这块‘虎符剑令’,是想领导所谓匡复呢,还是想用它号令天下,称霸武林呢?” 绿衣人儿道:“那是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哈三微微一笑道:“我可以交出这块‘虎符剑令’,只是我也有个条件。” “你已经有所要求,而且我也已经答应了,你无权再提条件。” “我这个条件,是我交出‘虎符剑令’来所必须有的,否则的话,我无法交出这块‘虎符剑令’来。” 绿衣人儿沉默了一下道:“看在‘虎符剑令’的份上,也只好听听你的条件了,你说吧。” 哈三脸色一整道:“我愿意交出‘虎符剑令’来,只是姑娘得给我一个保证。” “保证,你要什么保证?” 哈三道:“保证我毫发无损地离开翡翠谷,保证我的性命安全。” 绿衣人儿微一摇头道:“前者,我可以担保,在你没离开翡翠谷以前,绝没有人会伤害你,但是后者——” “怎么样?” “一旦你出了翡翠谷,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哈三道:“姑娘可知道,李燕豪还有很多同伴,他们并没有到翡翠谷,却一定在这座离魂岛上搜寻我的踪迹,一旦我离开了这个隐密的翡翠谷,便绝难逃过他们的搜寻,到那时候——”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保护你一辈子——” “不必一辈子,只能护我不受伤害,平安离开离魂岛也就够了。” 绿衣人儿微一摇头道:“办不到,只要你出我翡翠谷一步,我便无权,也不愿再管你的死活。” 哈三目光一凝道:“这么说,我在翡翠谷里,不会有人伤害我?” “不错,你在翡翠谷里,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人伤你毫发。” 哈三道:“那么我只有留在翡翠谷不走了。” “照这么说,你也不打算交出‘虎符剑令’来了?” “那是当然。” “你认为留在我翡翠谷有利?” “姑娘,还有什么比保命更要紧的。” “那也只有任由你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有办法让你自动交出‘虎符剑令’来的。” “当然,这我相信,我人落在翡翠谷里,割剐自然得任由姑娘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由得了我么?” 绿衣人儿微一摇头道;“不,你错了,我绝不逼迫你,绝不勉强你,我要让你心甘情愿的把‘虎符剑令’交出来。”哈三脸上掠过一丝疑惑之色,“哦!”了一声道:“这我倒是不太相信。” 绿衣人儿道:“信不信由你,你等着看好了。”她说完话,抬手一挥,人就又不见了。 哈三脸色立即趋于阴沉—— 口口口 李燕豪猛觉石室转动,转眼后静止,石室变成方形,绿衣人儿又出现在眼前,李燕豪忙迎上一步道:“芳驾——” 绿衣人儿淡然道:“那个人确是哈三。” “那——” “‘虎符剑令’的确在他手里。” “这些我知道,他人——” “你要原谅,暂时我不能把人交给你。” 李燕豪一怔;“芳驾——” “我话还没说完呢!” 李燕豪忍了忍道:“芳驾请说。” “我不但暂时不能把人交给你,而且,而——且我还要暂时把你囚禁起来。” 李燕豪又一怔:“芳驾,这话——” “我不得已,你千万原谅。” “芳驾,这是为什么?” “很简单,你知道,‘虎符剑令’在他手里,我不能不听他的。” “这么说,是哈三他——” 绿衣人儿道:“不错,是他的意思,是他让我把你囚禁在‘翡翠谷’的。” “芳驾就那么相信他的话么?” “你错了,我不是听他的话,我是听‘虎符剑令’的话。” “姑娘相信他是个满虏鹰犬么?” “相信,绝对相信,他自己也承认。” “这么说,姑娘是满虏的人?” “不,我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要不然我不会遵从‘虎符剑令’的指示,也不会把你囚禁在这儿了。” “可是他明明是个满虏鹰犬——” “我知道,可是现在他执掌‘虎符剑令’。” “芳驾到底是认令还是认人?” “阁下,你应该知道,‘虎符剑令’是认令不认人的。” 李燕豪默然了,事实上这是实情,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听绿衣人儿道:“尽管名为囚禁,我保证待你如上宾。” 李燕豪道:“我……” “‘虎符剑令’在翡翠谷,你暂时留在这儿,对你不会有害处。” “可是我无法忍受那囚禁二字。” 绿衣人儿沉声道:“受人重托,你却丢失了‘虎符剑令’,你不愿童受一点委屈,你可知道你给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带来了大的灾难。” 这番话,听得李燕豪心头连震,无言以对,继而一阵惊恐与羞愧袭上了心头。 他不能不承认,绿衣人儿说的是实情,他等于是个大罪人,丢失了“虎符剑令”,几乎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带来了大灾难,带来了空前的浩劫,纵是受千刀万剐也是应该的,这点委屈又有什么不能受的。 沉默了一下之后,他道;“多谢芳驾明教,我请问,芳驾适才一句‘虎符剑令’在此,难道说哈三没让芳驾放他走?” “他岂甘心被困在此,只是我提出了个条件,使得他不能轻离翡翠谷。” “芳驾跟他提出了什么条件?” “我要他交出‘虎符剑令’,我马上送他出翡翠谷?” 李燕豪心头一跳:“芳驾高明。” 绿衣人儿道:“奈何他不愿意。” “那么‘虎符剑令’——” “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自会让他自动交出‘虎符剑令’来。” 李燕豪心头又一跳:“芳驾有什么办法,能让他——” “那就是我的事了。” 李燕豪神情一肃,抱拳道:“多谢芳驾……” “用不着谢我,只要你不怪我把你囚禁在这儿,我就知足了。” 李燕豪只觉脸上一热,道:“是我鲁莽,还请芳驾谅宥!” 绿衣人儿淡然道:“不要再说什么了,我这就为你安排住处。” 绿衣人儿话落,李燕豪只觉石室一转,他又到了另一间石室里。 很显然的,这间石室是卧房,陈设不算华丽,但很雅致、也很舒适。 绿衣人儿道:“还中意么?” “芳驾不要这么说了,以我的罪过,就是打下十八层阿鼻地狱也不为多。” 绿衣人儿娇靥上忽然掠过一丝不忍之色,因之娇靥上的神色也为之柔和了不少,柔声道:“就委屈你暂时在这儿住些时日吧,我会命人按时给你送茶饭来,如果你有事要找我,也可以招呼一声让人通知我,什么时候我请你出这座玲珑阁了,也就是我把‘虎符剑令’拿到手的时候,我失陪了。” 一声“失陪。”,李燕豪只觉石室微微-转,绿衣人儿就失去了踪影。 这座玲珑阁看似无奇,其实内蕴无穷的变化,也包藏着无数的机关,对这位才智过人的奇女子,李燕豪又更认识了几分,也增加了无限的敬佩,同时对她从哈三手中夺回虎符剑令,也有着无比的信心。 缓缓坐在了软绵绵的床上,李燕豪为之思潮汹涌,他在想,等到金无垢、霍天翔等发现他失踪了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口口口 翡翠谷那座竹楼上,如今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那绿衣人儿,她已经摘下了面纱,一张娇靥清丽若仙,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 另一个,坐在她的对面,一张矮几之后,正在喝酒,按理,这种喝法,应该是几上几味精美菜肴、银壶玉杯,浅酌细饮才对。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矮几上放的不是几味精美菜肴,前是一只鹿腿,他用于撕着吃,那银壶玉杯也不是银壶玉杯,而是一整坛的酒,他用于捧着狂饮。 怪么,不怪,看看他这个人,就丝毫不会引以为怪了! 他是个年纪四十上下的锦袍大汉,虎头燕颔,浓眉环目,狮鼻海口,颔下一部络腮胡,一双环目开合间精光四射,威猛绝伦,衣袖卷着,露出两段小臂,筋肉坟起,透着劲力,让人直觉得他能举起一座山。 力拔山兮气盖世,活脱脱的西楚霸王再世,极似张三爷重生、这么一个人必具海量,也自然该是这么样个喝酒法。 他吃喝他的,绿衣人儿坐在对面,以她那轻柔甜美的话声,正在述说她在玲珑阁跟李燕豪、哈三分别见面的经过。 她说完了话。 他也喝完了一坛酒,点滴不剩,面不改色,只见他一双环目中精光外射,活声异常低沉:“这么看来,姓哈的匹夫,确是个该杀的满虏鹰犬。” “那是不会错的。” 锦袍大汉猛一拍矮几,震得儿上半只鹿腿跳起,整座竹楼为之一阵晃动:“恨只恨那匹夫掌握着‘虎符剑令’,如若不然……” 活声到此,他日光忽凝:“小妹,你看见了?‘虎符剑令’确是真的?” “我见是见着‘虎符剑令’了,但是我以前没见过‘虎符剑令’,难辨真假。” 锦袍大汉忽一阵激动,环目中闪现泪光,道:“如果‘虎符剑令’是真,那姓李的年轻人,就必是大将军的传人无疑了,自从当年拜别——” “大哥!”绿衣人儿截口道:“大哥,你又喝多了。” “不,小妹,事不关酒,你投见过大将军,你不知道,大将军他不是凡人,是神,凡是跟过他的弟兄,无不敬他若神明,像他那样的忠肝义胆,盖世功勋,今生今世,是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绿衣人儿沉默了一下,道:“我没见过大将军,但常听大哥说起,对大将军也认识了不少,看这个李燕豪的人品,他应该就是大将军的传人。” 锦袍大汉一阵激动:“我真想现在就见见他。” “忍忍吧,大哥,总会让您见着他的。” 锦袍大汉恢复平静,吁了一口气道:“咱们隐居在这离魂岛的翡翠谷,为的就是远离虏贼耳目,培养实力,联络志士,企盼大将军振臂一呼,咱们立即响应,将翡翠谷的所有力量,投进匡复行列,哪知道如今虽然见着了‘虎符剑令’,没想到却在满虏手中。” 绿衣人儿道:“大哥尽管放心,我担保,‘虎符剑令’一定会回到咱们手里来的。” 锦袍大汉道:“小妹的保证,我自然信得过,只是,愚兄我自离开大将军麾下,曲指算算,至今可有不少年了,在这些年当中,无时无刻不惦念着大将军,如今我是见虎符如见主,见着大将军的传人,如同见着大将军,愚兄我……唉。” 他长叹一声,没再说下去。 其实,他不必说,总而言之一句话,他是极为企盼能见着李燕豪,能见着“虎符剑令”。 绿衣人儿看了锦袍大汉一眼:“大哥现在还是不要跟他们见面的好,要不然我做起事来就不好做了。” 锦袍大汉吁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也只好忍了,只等小妹你把那‘虎符剑令’拿到手,那姓哈的满虏鹰犬——” 话说到这儿,他神态突变,一双环目圆睁,精芒暴射,一部钢髯也根根竖起,威煞怕人,绿衣人儿轻轻叫道:“大哥。” 锦袍大汉威煞倏敛,默然未语。 第十五章 情义无双 这是一个黄昏,艾姑娘、金无垢等搜索的队伍已搜完全程,到了岛的这一端。 以信号互相联络之后,众人开始向中央部位集合,中央部位,也就是李燕豪的所在地。 头一批赶到中央部位的,是艾姑娘跟金无垢,这一方面固然是 因为她二人离中央部位较近,另一方面也因为“多日”不见个郎,巴不得早一刻能看到。 哪知,当她二人赶到中央部位,李燕豪的所在地之后,却没见着李燕豪。 当时,她二人虽然都觉得有点失望,但却并没有怎么在意。 一直到霍天翔、蒲天义等各路豪雄都聚集齐了,这才发现,李燕豪不见了。 金无垢自然是头一个着急,“燕豪他人呢,他怎么会不见了?” 艾姑娘也着急了,不过她的神色还能保持平静:“不要着急,也许他有事耽误了。” 艾姑娘刚说完话,冷超提足了气,仰天一声长啸,啸声裂石穿云,直逼长空。 冷超功力深厚,这声长啸,几里外都应该听得到。但是,啸声落后久久,没听见一声反应。 蒲天义脸色凝重;“看来,少侠不像是有什么耽误了。” 金无垢忙道:“那么是——” 蒲天义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霍天翔道:“事到如今,咱们也不必讳言了,燕豪可能遇险了。” 金无垢脸变了。 艾姑娘道:“以他的一身修为,他可能会遇上什么险呢?” 霍天翔道:“只有一种可能,他找到了哈三。” 魏君仁道:“哈三可是狡猾诡诈,他为什么不招呼咱们呢?” 蒲天义道:“可能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 艾姑娘道:“咱们不要在这儿说了,赶快分头找寻去吧,早一步或许能够赶得及施以援手。” 最着急的是金无垢,艾姑娘一说完话,她就要动。 只听霍天翔道:“慢着!” 金无垢停步望霍天翔,“霍大侠-一” “咱们这样漫无目的往同找,既耽误时间,也无济于事,应该先想想,燕豪可能遇险的地方是在哪里——” 艾姑娘立即接口说道:“绝不是在平地上,平地上若是有什么动静,咱们看得见,燕豪一路所经,可有什么隐密处所?” 呼延烈道:“只有那座高山。” 艾姑娘道:“恐怕就是了,走!” 一声“走!”群雄立即往回赶去。 群雄的脚程不能算慢。 可是到了那座山下,已经是日落西山,暮色低垂时分了。整座大山浸沉在夜色里,静悄悄的,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金无垢忧色满面道:“这么高大的一座山,让人从哪儿找起啊,再说,燕豪他还不一定是在这儿呢,真急死人了。” 艾姑娘道;“不要急,古人自有天相,凭他那身修为,我不信他会遭遇什么不测,即便是有什么惊,也不会有险的。”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眉锁忧愁地转望霍天翔道:“霍大侠,咱们怎么个找法?” 霍天翔道:“这座山不小,若是大家成一路去找,难免会顾此失彼,不如大家分头找寻,一旦有发现,立即以啸声联络。” 蒲天义道:“这样好。” 霍天翔道:“不过大家要注意一点,倘若有所发现,势必以啸声通知大家,候大家会齐后再开始行动,切忌以身试险。” 金无垢道:“那么咱们快分开来找吧,我跟艾姑娘几位为一组。” 冷超道:“金姑娘……” 金无垢冰雪聪明,自然懂冷超这一声是什么意思,她道:“冷老请放心,我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有些事您几位不知道只有我清楚。” 冷超也是粗中有细的人,他没全懂,诧异地望着金无垢,方待再说。 霍天翔已然说道:“既是这样,两位姑娘这-组就先请吧,两位这一组请绕山搜寻,大伙分由山的阴阳两面行进。” 冷超一听霍天翔说了话,也就不便再说。 艾姑娘,金无垢双双答应一声,带着单超,姬凝翠,还有海珠、紫琼二婢先走了。 望着艾姑娘、金无垢等远去,冷超立即转脸望霍天翔:“霍大侠,我是担心……” 霍天翔道:“恐怕冷老是瞎担心了。” 冷超道:“怎么,您是说……” 霍天翔道:“冷老,‘情’字力量之大,不是咱们可以想象的啊!” 冷超为之一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蒲天义道:“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可是咱们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之福!” 霍天翔道:“只怕是不会错,咱们也别耽误了,我请呼延烈教主率黑衣教弟兄也绕山搜寻,由山阳而山阴,蒲帮主跟穷家帮的弟兄,散开来搜寻山腰一带,至于山顶一带,由我一个人来找吧!” 分配既毕,群雄立即分头展开行动。 这座山虽大,可是群雄脚下行动快速,未到一个时辰,艾姑娘金无垢等已经跟呼延烈等黑衣教人在山背碰了头。 金无垢下意识地忙问:“呼延教主,可有什么发现?” 呼延烈摇头道:“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痕迹。” 金无垢道:“霍大侠跟蒲帮主他们呢?” “霍大侠上山顶去了,蒲帮主跟他穷家帮弟兄们,则在山腰-带搜寻。” 金无垢着急地道:“燕豪要是上山来了,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发现呢?” 艾姑娘一旁柔声说道:“别急,今夜月色不够好,难以看见什么,也许等天亮以后——” 话还没说完,一声短促清啸,从山腰方面传了下来。 众人不由精神一振。 金无垢急道:“有发现了,快走。”她当先腾身往山腰扑去。 呼延烈也带着黑衣教弟兄赶了上去。 弱不禁风的艾姑娘,是由姬凝翠挽着飘身起步的,但是她们的速度,却较金无垢、呼延烈等快上了一倍,金无垢与呼延烈等先腾身扑上山腰,而艾姑娘等则同时到达。 只见蒲天义等站在一片矮树丛中,霍天翔也到了,冷超手里拿着一片绿绸。 金无垢急不可待:“冷老,这是……” 霍天翔道:“姑娘别急,‘穷家帮’擅长追踪之术,咱们先听听冷老的吧。” 冷超双目中精光闪动,道:“绿衣女子,匆忙奔跑,从这边往那边去了。” 他抬手一指,不差,正是李燕豪所去方向。 金无垢道:“绿衣女子?” 冷超道:“这种树上挂破衣衫,足证那人身材不高,绿绸所制衣衫,大半是妇女穿着。” 艾姑娘点头道:“冷老观察入微,推测得极为合理,我也是这种看法。” 金无垢既失望又复着急地道:“可是绿衣女子不是燕豪啊!” 艾姑娘道:“看来不论是做什么事,的确是急不得,急能乱了方寸,令人智昏啊,姐姐一向聪明,怎么偏在这时候糊涂了呢?” 一声“姐姐”,听得霍天翔、蒲天义、冷超等为之一怔,旋即各自动容,互相交换了一瞥。 只听金无垢道:“妹妹是说……” 艾姑娘道:“倘若姐姐你是他,你若是登上此山,有此发现,会不会循迹寻去,仔细地看个究竟呢?” 金无垢美目一亮,急道:“我明白了,那咱们也快追过去看看吧!” 艾姑娘道:“恐怕他碰上的不是哈三,说不定如今正陷身在盘丝洞里呢,走吧,咱们过去看看。” 蒲天义、冷超在前带路,群豪快速向冷超适才所指方向行去。 行行重行行,自然,群豪最后来到了瀑布前、水潭边,当然也停在了瀑布前、水潭边。 无路可走了,大家怔在了潭边。 金无垢诧声道:“怎么会……” 呼延烈等转眼往四下望去,呼延烈道:“难不成那女子跟少侠都上去了?” 所谓“上去”,当然是指两边的峭壁。 冷超蹲了下去,凝聚目力看地上,道:“不,那女子跟少侠没有上去,至少少侠没有上去,地上有人到潭边的痕迹,却没有往别处去的痕迹。” 金无垢道:“可是眼前没路了呀,难道,难道他会跳进了水潭里不成!” 艾姑娘道:“除非那个女子是打从水晶宫来的,要不然他绝不会跳进水潭里去。” 霍天翔道:“呼延教主,你应该熟知这座离魂岛一一” 呼延烈苦笑道:“霍大侠,离魂岛上的地理形势,我了若指掌,可是唯有眼前这个地方我却是一无所知,我根本不知道‘离魂岛’上有这么个地方。” 蒲天义道:“那么那个绿衣女子——” 呼延烈苦笑摇头:“我也是一无所知。”听呼延烈这么说,群豪都皱着眉。 连熟知这座“离魂岛”地理形势的呼延烈,对眼前情势都帮不上忙,别人谁还有什么办法。 金无垢急得娇靥颜色都变了;“那怎么办啊!” 金无垢冰雪聪明,艾姑娘一般的冰雪聪明,但是这“聪明”与那“聪明”,却有着很大的不同。 金无垢冰雪聪明,是常人的聪明,而艾姑娘的聪明,却是超越常人聪明极限的一种大智慧。 所以,艾姑娘也急,但是她表面还能保持相当的冷静:“姐姐,不要急,这不是急能解决的事,急,于事无补,徒乱方寸,我觉得这个地方有蹊跷,但是现在是夜里,以致使得咱们难以看出什么来,我建议大家在这儿坐等天亮——” 金无垢道:“坐等天亮,那怎么行啊!” “姐姐,不行又能怎么办呢,不行也得行啊,要知道,咱们的看去跟判断,只要有丝毫错误,就会导咱们步上错误的方向,到那时候,咱们可就离他越来越远了啊!” 金无垢口齿启动,欲言又止,旋即低下头去。 艾姑娘抬柔荑抚上金无垢香肩,柔声道:“姐姐,你应该知道,我心里的急并不下于你。” 金无垢点了点头,没说话。 于是,大家只有坐等天亮。 坐,大家是觅地都坐下了,但是谁也没能合一下眼。 李燕豪安危难卜,还得在这儿坐等天亮才能继续找寻,谁不急。 今夜,好像特别长,天亮得也特别慢。 凡夜长,总有个尽头。 天亮得迟,也总有来到的时候,天终于亮了。 淡淡的曙色中,鸟声盈耳,衬得眼前的山、眼前的水,益发像个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然而,谁又有心情去欣赏。 大伙儿已经都在忙了,都在四下里找可循的痕迹,金无垢也跟以人后头到处看。 盏茶工夫过后,散在四下的人都回来了,无不颓然。 冷超忍不住叫道:“怪了,有人走动的痕迹到这儿就没有了,而且别处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可寻。” 蒲天义脸色凝重地道:“这情形,只有两种解释,一是人凌空飞渡,上了峭壁,或是跳进了水潭里。” 霍天翔道:“这两种解释却是不可能的,这样的峭壁,除了长了翅膀的飞鸟,就连猿猴也攀不上去,何况咱们人,谁也没有能飞的绝世功力,至于跳入水潭,那更是不可能,除非燕豪他遭遇到什么凶徒,让别人把他扔了进去,但是此处又没有打斗的迹象,谁又能在燕豪不知不觉的情形下,把他制住,扔下水潭。” 谁也没有这么高绝的身手。 金无垢忍不住道:“那……” 忽听艾姑娘道:“慢着。” 金无垢住口不言,与群豪忙望艾姑娘。 艾姑娘目光遥遥地凝望水潭中,她的一双眸子,比水潭的水还要清澈:“诸位请看瀑布旁那块石头。” 群豪忙循艾姑娘所望望去。 瀑布旁是有块圆石,光光滑滑的一块圆石。 金无垢道:“妹妹,怎么……” 艾姑娘道:“诸位再看瀑布附近别的石头。” 群豪一看瀑布附近别的石头,只见每一块石头上都长满了青苔,厚厚的一层,都不禁为之一怔。 金无垢忙道:“妹妹,你是说……” 艾姑娘道:“为什么别的石头上都长满了青苔而单单那一块上没有长呢?” 呼延烈道:“许是那块石头是刚搬到水潭里来的。” 冷超两眼精芒一闪道:“对——” 艾姑娘道:“冷老,不对,您试着透过水面往下看看。” 冷超与群豪忙凝目往水面下,那块石头的底部望去,潭水清澈可见底,自不难望见那块石头的底部,只见那块石头水面下的部分,仍是布着一层深褐色的薄苔,群豪又不禁为之一怔。 艾姑娘一旁说道:“这足以证明,这块石头不是刚搬到这水潭来的,是不?” 蒲天义双眉耸动道:“我明白了,必是那块石头上的青苔让人刮掉了。” “对了,蒲帮主!” 艾姑娘道:“只是,为什么有人刮掉了那块石头上的青苔,而不动别的石头呢?” 霍天翔道:“欲盖弥彰啊!” 艾姑娘笑笑道:“我的看法跟霍大侠一样,欲盖弥彰,弄巧成拙,十九那块石头上有什么,怕人发现,所以才把石上的青苔刮了个干净。” 金无垢道:“那么,妹妹,那块石头上,到底会有什么呢?” 艾姑娘道:“这就费人思量了,青苔滑不留手,上头很难留有什么,除非那上头有什么明显的痕迹,干脆一起刮掉,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蒲天义道:“眼前是个水潭,潭后是条瀑布,水花四溅,沾衣必湿,那块石头上会有什么痕迹,谁又会在那块石头上留下什么痕迹,” 拎超道:“我看看去。”话落,点足而起,展翅大鹏般直往那块石头上落去。 群豪一声“小心”还没来得及出口,冷超已单足落在了那块石头上。 他俯身细看一阵,抬头转身:“青苔果然是让人刮了去的,石头上还留有刮痕呢。” 就这一句话工夫,他衣衫已沾湿大半。 说完话,他还待俯身再看,就这一转顾间,他眼角余光瞥见了瀑布后的缝隙,也看见了那块洞口,他一怔,大叫:“有了,瀑布后有个洞。” 艾姑娘美目奇光暴闪:“是了,石上原留有落脚痕印,磨光青苔的一块,为怕被人发现,进而发现瀑布后洞口,故而把青苔一起刮掉。” 只听冷超道:“我先进去了。”他一闪身就没入瀑布后。 霍天翔道:“原来如此啊,燕豪的去处可能不远了。” 话落,腾身在那块石头上借力,一点又起,一闪也进了瀑布后了。 大伙儿急忙跟进去,先后进入了李燕豪走过的那个洞穴中。 看看眼前,呼延烈不禁说道:“惭愧,我还不知道离魂岛上有这么一处所在呢。” 冷超道:“咱们且看看这个洞通到哪儿去,我带路了。”他当先行去。 霍天翔唯恐冷超有所失闪,紧迈一步跟在冷超身后。 自然,走没多久,群豪就到了连接翡翠谷的那处洞口,只一眼,群豪都看得怔住了。 冷超脱口叫道:“老天爷,别有洞天嘛!” 呼延烈定过了神,惊愕满面:“离魂岛上竟有这种所在,离魂岛上竟有这种所在……” 金无垢道:“燕豪一定在这儿,燕豪一定在这儿。” 冷超道:“走,咱们下去。” 冷超可不是那种走梯子的性情,他飞身便跃了下去,候得大家都下到了谷里,再看眼前,艾姑娘忍不住叹道:“真是人间仙境,真是人间仙境,如果李少侠果真待在这儿,咱们就大可以放心了。” 金无垢道:“怎么,妹妹?” 艾姑娘道:“姐姐是真急糊涂了,这种人间仙境,住的必是高人雅士,碰上的既是高人雅士,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霍天翔点头道:“艾姑娘说得是,燕豪或许有点灾难,但绝不致有大碍。” 冷超一指小桥那边那片密林道:“高人雅士必在林中,咱们过桥去拜访吧。” 群豪自无异议,一起迈步走了过去。踏过小桥,冷超一马当先,就要往树林里闯。 艾姑娘突然喝道:“冷老,慢着。” 冷超急急收势停步,道:“怎么,姑娘,莫非怕我冷超鲁莽,唐突高人?” 艾姑娘道:“我倒不是怕冷老唐突高人,而是怕冷老陷在林中,进退不得。” 冷超一怔,转望树林,道:“艾姑娘,难道你已看出,这片树林里设有什么埋伏?” 艾姑娘道:“不错,奇门遁甲、九宫八卦,而且甚见造诣,果然不愧高人。” 冷超神情为之一震,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大家都知道,艾姑娘才智过人,有此奇异能耐,虽然都没能看出什么来,但却深信艾姑娘她不会危言耸听。 只听艾姑娘道:“此地住的既是高人雅士,咱们不可失礼,还是招呼一声吧!” 霍天翔点头道:“姑娘言之有理。” 随即提气发话,清朗话声,直传林中:“不速之客造访,还请此间居停接见。” 话声透传入林,而且震得空山四响,历久不散,但是树林内却没有一点动静。 霍天翔双眉微扬,又道;“我等不得已,只好不请自入,还请主人见谅。” 转脸望艾姑娘道:“姑娘,看情形,咱们只好自己进去了。” 艾姑娘微微一笑道:“也许主人有意考考咱们,诸位请紧随我身后,最好一个拉一个。” 口口口 说完了话,她带着单超、姬凝翠、海珠、紫琼二婢袅袅行向树林。 群豪还真不敢轻忽大意,一个紧拉一个跟在艾姑娘身后走向对林。 这倒不是为了别的,怕只怕一旦当真陷在这儿,谁也丢不起这个人。 一进树林,眼前景物立变,一片浓雾,难辨东西。 好在大家是一个拉一个,不虞脱队失散。 走了没多久,雾气渐淡,大院落、朱门,呈现眼前。 艾姑娘笑笑道:“幸未丢丑。” 大伙儿齐打量眼前院落,蒲天义道:“三弟,上前敲门。” 冷超答应一声,就要上前,两扇朱门倏开,三名绿衣少女行出,微微裣衽。 艾姑娘答了一礼道:“还望主人未加见责。” 一名绿衣少女道:“我等奉谷主之命,特来迎诸位入内相见。” “有劳了。” “诸位请吧!”两名绿衣少女侧身让路,举手肃客。 艾姑娘微微一笑:“主人盛情,却之不恭,咱们进去吧!” 她由单超、姬凝翠左右护卫着,带着海珠、紫琼当先行去。 众人一见艾姑娘毫不犹豫地当先举步,也就鱼贯跟了上去。 两名绿衣少女在旁引导,将群豪导入大厅,大厅中,早有那位西贝谷主带着四名绿衣少女等候,她永远是那么冷漠,一见群豪来到,冷着娇靥,略一抬手:“诸位来此是客,请坐。” 艾姑娘何等人,见西贝谷主冷漠倨傲,她也未行一礼,微笑一声;“多谢主人!” 她跟该坐的都坐下了,不该坐的都侍立在身后。 西贝谷主目光一扫,道:“敢问诸位,入我翡翠谷有何见教?” 艾姑娘入耳一听翡翠谷,微微动容,道:“好美的名字,果然是名副其实的翡翠谷。” 按理,西贝谷主应该谦逊一句。理虽如此,事却不然,她却没说话。 艾姑娘淡然一笑又道;“有劳主人动问,既入贵谷,不敢隐瞒,我们是来找人的。” 西贝谷主道;“我翡翠谷有诸位要找的人么?” “那就不敢说了,我们只是请教一下,我们要找的人,有没有来过贵谷,是不是还在贵谷?” 西贝谷主会说话,艾姑娘也不含糊。 只听西贝谷主道:“本谷没有诸位要找的人。” 艾姑娘道:“谷主还没有问我们要找什么人呢,是不?” “不必问,因为我翡翠谷中没有外人,如今在我翡翠谷里的,只有我翠翡谷的人。” “是这样么,谷主?” “当然。” 艾姑娘一指蒲天义道:“容我为谷主介绍这位,这位是穷家帮的蒲帮主。” 西贝谷主看也没看蒲天义:“离魂岛上人,少进中原,我翡翠谷中人,更是少到谷外行动,孤陋寡闻,不知道中原的什么帮派。” 冷超脸色一变,就要发作,蒲天义忙以眼色止住冷超,表现得毫不在意。 艾姑娘道:“穷家帮的人,特别擅长于追踪之术,这点谷主可知道?” “不知道。” 艾姑娘一笑说道:“谷主当真是少到外界走动,孤陋寡闻得可怜。” 艾姑娘讨了回去,冷超暗呼痛快。 西贝谷主脸色一变倏地站起:“翡翠谷隔世独立,一向不与外界来往,也从不接纳外人,恕我不便多事留客了。” 艾姑娘坐着没动,群豪见艾姑娘没动,也坐着没起来。 艾姑娘道:“何劳谷主下令逐客,只要谷主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们马上走。” “我不必给诸位任何答复。” 艾姑娘听若无闻,道:“穷家帮特擅追踪之术,根据一路之上地下所留的痕迹,我们要找的人确实经由瀑布后洞进入了贵谷,这,怎么解释?” “很简单,穷家帮的人看错了。” “我想不会。” “穷家帮的人所见的痕迹,大半是走兽留下来的。” “呃,进出贵谷的,有走兽么?” 西贝谷主勃然色变:“本谷拿你们当客,你们最好不要不知进退。” 艾姑娘娇笑说道:“我只当这种神仙居处,住的是高人雅士,想不到竟是些俗不可耐的妇道,糟蹋了这块好地方!” 冷超忍不住叫道:“说得好。” 西贝谷主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陡然厉喝:“来人,把这帮泼妇狂徒逐出谷去。” 姬凝翠报以沉喝:“大胆!” 话落,她人已到了西贝谷主身边,右掌已扣住了西贝谷主的肩井要穴。 “嬷嬷,不可无礼。” “老人家,手下留情。” 艾姑娘的轻喝,跟另一个甜美话声几乎同时响起。 姬凝翠松了手,飘身而退。 她松手,一半固然是因为艾姑娘的令谕,另一半也因为那甜美话声使她无法抗拒,所以当她退到艾姑娘身侧之后,那一帮震惊而讶异的锐利目光,立即投向话声传来处。 这时候,群豪也发现了,大厅门口,多了个人。 是那位清丽若仙、超凡脱俗的绿衣人儿。 她,单独看,让人只是觉得她美,事实上,翡翠谷这么多位少女,并不是没人能跟她比,而是没人能相提并论。 萤火之光,能跟中天皓月争辉么? 而如今,群豪之中有两位绝色佳丽在,一位是艾姑娘,一位是金无垢。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就有比头了。 春兰、秋菊,天地间的灵秀气全让这三位占光了,虽然是根本就难分轩轾,但是让人眼花缭乱,都看呆了。 艾姑娘、金无垢情不自禁地缓缓站了起来,娇靥上,也各笼罩着一片惊讶神色。 绿衣人儿缓缓走了进来,一双原本柔和、清澈的目光,投向那位西贝谷主,突然间变得冷峻而锐利:“为什么你的脾气老不能改一改!” 这句话,不算什么重话,任何人都不会觉得它是重话。 但是,那位西贝谷主却一脸惊容低下了头:“婢子该死,姑娘开恩。” 这一声“婢子”,听得群豪为之一怔,身为谷主竟然自称婢子,那么这位绿衣人儿又是何人? 绿衣人儿将一双目光转望群豪,最后落在艾姑娘跟金无垢身上,目光又转柔和、清澈,香唇边也泛起了一丝儿笑意,“先请诸位见谅,我才是翡翠谷主。” 艾姑娘道:“应该这样。” “姑娘高抬,两位请坐。” 她陪着艾姑娘、金无垢坐了下去;“容我先请教两位姑娘怎么称呼?” 艾姑娘道:“我姓艾,我这位姐姐姓金,两字无垢,是金家船帮金老帮主的令爱。” “呃,原来是名震大河南北,金家船帮的金姑娘,这几位呢,可否请一一为我介绍一下。” “理应为谷主介绍。”艾姑娘从霍天翔开始,把群豪一一介绍给绿衣人儿。 绿衣人儿娇靥神色频变,等艾姑娘介绍完毕,她立即接口说:道;“原来都是中原武林中名震寰宇的英侠,我是仰慕已久,一向恨福薄缘浅,今日能接诸位侠驾,何幸如之,翡翠谷增辉不少。” 人家客气,群豪自不免略作谦逊。 艾姑娘那里把话接了过去:“我们也应该请教一下!” 绿衣人儿笑笑道:“不敢,我复姓司徒,单名一个霜字!” 艾姑娘忍不住脱口说道:“谷主好美的名字。” “艾姑娘夸奖!” 绿衣人儿司徒霜道:“容我再请教,是哪位破了我那些不成气候的小玩意儿?” 艾姑娘道:“谷主忒谦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谷主这修真之处。” “姑娘高明,我一向颇以这些小玩意儿自诩,当今世上,也从不作第二人想,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 艾姑娘微笑道:“谷主这是损我了。” “岂敢,请相信,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既是谷主高抬,我也说几句肺腑之言,见着谷主以后,我们都大放了宽心,因为我们知道,我们那位朋友在这儿不会受到错待。” “我先前已听诸位说了,凿位是来找人的,只是现在翡翠谷的外人有两个,不知道诸位的朋友是哪一位?” 金无垢忙道:“李燕豪。” 司徒霜微一点头道:“他应该是诸位的朋友,诸位也应该是他的朋友。” 金无垢又急道:“这是说,谷主,他目前在贵谷?” “我翡翠谷一向不纳外客,前后却已经进来了两个,我命人消灭谷口的入谷痕迹,却仍让诸位找到了这儿,看来这应该是天意。” “不完全是:”艾姑娘道:“可能是那位贵属没多考虑,把瀑布旁那块石头上的青苔全刮了去,这就是欲盖弥彰了。” 司徒霜呆了一呆道:“笨丫头……看来我翡翠谷今后不能再隔世独立,势必与外界有所来往了,这恐怕还是天意啊!” 金无垢急不可待,道:“谷主,他现在……” 司徒霜目光一凝,娇靥上神情似笑非笑:“姑娘这个‘他’指的是哪一个啊?” 艾姑娘笑了。 金无垢羞得娇靥一红:“谷主取笑了。” 司徒霜一整娇靥颜色,道:“不瞒渚位,他现在被我囚禁在玲珑阁里——” 群豪一怔…… 艾姑娘、金无垢同时说道:“囚禁?” 司徒霜接道:“但是我待他如上宾。” 艾姑娘道:“谷主这话……” 司徒霜道:“诸位既是他的朋友,自然也急于想知道,另一个闯进我翡翠谷,被我囚禁至今的人是谁。” “哈三。” 这两个字给人的震动不小,艾姑娘、金无垢等一起霍地站起。 冷超急问道:“谷主,哈三也在贵谷?” “不错。” 艾姑娘道:“谷主,哈三他如今……” “也被我真正囚禁在玲珑阁。” 金无垢忍不住道:“谷主-一” 司徒霜轻抬皓腕:“诸位请坐,容我慢慢奉告,我可以保证,李少侠他名虽囚禁,但却绝对是我翡翠谷的上宾。” 艾姑娘一转平静,当先坐了下去。 金无垢跟霍天翔等一见艾姑娘坐了下去,也都跟着又落了座。 司徒霜当即把经过丝毫不隐瞒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群豪均暗吁一口气,艾姑娘忍不住笑道:“谷主真是执着得可爱。” 司徒霜道:“艾姑娘别见笑,面对‘虎符剑令’,我只好如此。” 霍天翔道:“这倒也是,司徒谷主唯有这样才能面面俱到。” 冷超道:“谷主请把哈三交给我们,我担保他乖乖交出‘虎符剑令’。” 司徒霜微一摇头道:“请见谅,‘虎符剑令’在他手里,我不能这么做。” 艾姑娘道:“谷主可否让我见见哈三,我或许有办法让他把‘虎符剑令’交给我。” 司徒霜轻轻“哦!”了一声。 艾姑娘道:“谷主恐怕还不知道,我是当朝的固伦公主!” 艾姑娘这句话,听得司徒霜等神情震动,脸色微变,司徒霜凝目望向艾姑娘,“真的么?” 霍天翔接口道:“这位艾姑娘,确是当朝的一位固伦公主,不过——” 金无垢接着说道:“我可以担保,这位格格对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匡复义举,的确有着相当的同情。” 司徒霜脸色稍微缓和了些,道;“那倒是极为难得,只是我要先请问这位艾姑娘,倘若姑娘当真能让哈三献出‘虎符剑令’,那块‘虎符剑令’是姑娘你据为已有呢,还是-一” 艾姑娘含笑截口:“这个谷主放心,我跟李少侠曾约法三章在先,彼此合作搜寻哈三,一旦找到哈三,我要人,他取‘虎符剑令’。” “这么说,艾姑娘是要把哈三带出我翡翠谷去了?” “是的,不过谷主也请放心,带出并不是救走,哈三一旦离开贵谷,返回大内,他眼前只有死路一条。” “呃,谁要杀他?” “大内。” “为什么,他办事不力?” “不,他秘组‘青龙社’,意图造反。” “噢,原来如此,这么说艾姑娘确不要那块‘虎符剑令’了!” 艾姑娘道:“这一点,在场众豪雄都能担保,” 金无垢、霍天翔、蒲天义等一齐点头:“不错,我们都可以担保。” 司徒霜道,“我不知道艾姑娘能用什么方法,让哈三献出‘虎符剑令’来?” 艾姑娘道,“巧取也好,豪夺也好,眼下这一些人当中,必要之时只有我一个可以不必听命于‘虎符剑令’。” 这倒是实情。 司徒霜道:“可是,艾姑娘,除了你之外,眼下这些人当牛,任何一位都要听命于‘虎符剑令’,万-他用那‘虎符剑令’,迫使我们这些人联手对付姑娘!” 艾姑娘笑笑道;“司徒谷主,这一点我想到了,哈三既在被囚禁处,那囚禁哈三的地方,必然跟外间有所隔绝,只要你们诸位不跟着我进去,哈三他就是喊破喉咙,诸位也未必听得见,是不?” 司徒霜美目异采暴闪,道:“我明白了,我这就陪艾姑娘到玲珑阁去。” 她站了起来,群豪跟着站起。 口口口 司徒霜陪着众人,来到玲珑阁前,司徒霜抬皓腕点手一指玲珑阁,道:“哈三就在这座玲珑阁里,哪位要见他,就请先进去吧!” “有劳了,多谢谷主。”艾姑娘说罢,当下迈步走去。 单超、姬疑翠忙拦住道:“格格干金之躯,岂能轻易涉险,以老身看——” “嬷嬷看怎么样?” “还是让老身跟老单陪格格进去吧!” 艾姑娘转望司徒霜:“行么,谷主?” “当然可以。” “多谢谷主,那就走吧i”艾姑娘带着姬单二人,袅袅行向玲珑阁。 金无垢急道:“谷主,李少侠现在——” “也在这座玲珑阁里。” “那么我是否能——” “姑娘可否请稍等一下,等艾姑娘取得‘虎符剑令’之后再说?” 经司徒霜这么一说,金无垢自不便再说什么,只好耐着性子等了。 就这么几句话工夫,艾姑娘已带着姬、单二人进了玲珑阁。 口口口 玲珑阁里,哈三正自无聊地坐着,忽觉石室一转,他心知必有人来,忙抬头凝日,果然,眼前一前二后多了三个人。 艾姑娘、姬凝翠、单超。 这三位,看得哈三大吃一惊,急忙跃起,道:“你,你们是怎么来的?” 艾姑娘对哈三这么-个活生生的大人,视若无睹,甚至看也不看一眼,对哈三的话声,竟也听若无闻,她跟个没事人儿似的,抬眼四下打量,道:“嬷嬷,人家这座玲珑阁建筑得不错嘛,内里还藏着这么多变化,真没想到啊!” 姬凝翠也道;“是啊,这位司徒姑娘真可称之为当世之奇女子啊!” 艾姑娘微颔螓首:“当之无愧,当之无愧i” 就这几句话工夫,哈三已转趋平静,嘴角泛起一丝阴鸷笑意,趋前行礼:“卑职见过格格,格格吉祥!” 艾姑娘这才美目凝注;“哟,这不是哈三么?” 姬凝翠道,“可不是那位哈三爷么?” 哈三轻咳一声:“格格——” 艾姑娘截口问道:“哈三,你怎么到了这儿了,是来翡翠谷做客的么?” 哈三微现窘态,道:“回格格,是卑职无能。” 艾姑娘脸色陡沉:“无能!你简直替大清朝丢人。” “是,格格!” “你可知道,李燕豪也在这儿?” “卑职知道!” “那块‘虎符剑令’呢,让他们夺去了么?” “回格格,那块‘虎符剑令’,还在卑职身上。” 艾姑娘目光一凝:“真的?” “卑职焉敢欺蒙格格。” 姬凝翠冷然道;“格格,哈三的话不能相信,宁可相信他们的,都不能相信哈三的。” 哈三当然知道这“他们”二字何指,他并投在意,平静地道:“格格,卑职说的是实情。” 艾姑娘道:“最好是真的,否则你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哈三凝目道;“格格这话——” 艾姑娘道;“大内传来密旨,倘若你能交出‘虎符剑令’,可以救回你一条性命。” “真的,格格?” 艾姑娘脸色一寒:“这是你问我的话?” 哈三忙道:“卑职该死,卑职毫不敢有一丝不敬之意,只是惊喜之余,脱口而出。” “那就好,交出来吧。”单超上前一步,伸出了手。 哈三道:“格格是要卑职现在就交出来?” “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哈三脸上掠过一丝诡异之色,道:“格格开恩,可否容卑职返京以后,当面跪呈皇上。” 艾姑娘“嘿!”地一声笑了,笑得怕人:“哈三,这么说,你是信不过我。” “格格这是降罪于卑职了,卑职大胆也不敢信不过格格啊。” “那么你还在等什么?” “格格明鉴,要夺这块东西的人,不在少数,卑职为自己的性命瞥想,不能不防个万一。” “呃,你要防什么万一?” 哈三微笑:“卑职不能不防,这块东西让他们夺了去。” 艾姑娘道:“这么说,你保有‘虎符剑令’的本事,比我还大了。” 哈三笑笑道:“那倒也不是,格格有经天纬地之能,卑职一介凡夫俗子,焉能跟格格相提并论,只是——” 哈三把个“是”的尾音拖得长长的。 艾姑娘接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格格如若根本不设防,就是三岁孩童也能轻易地把这块‘虎符剑令’夺了去啊。” 姬凝翠、单超勃然色变,冷哼声中,双双欲动。 艾姑娘忙抬皓腕拦住二人,娇笑道:“哈三,你真是狡猾奸诈,连我都能看透啊,不错,我跟李燕豪说好了,一旦擒获了你,他要‘虎符剑令’,我要人,可是眼前的情势由不得你,若之奈何。” 哈三笑道:“未必,格格,如今卑职我掌握着这块‘虎符剑令’,若是卑职我呼唤一声,翡翠谷的这些人,加上霍天翔他们,就会对格格群起而攻,到那个时候,就凭格格您这两三个人,未必是敌手啊。” 艾姑娘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真要是这样的话,我这两三个人的确不是他们的敌手,可是,那要你的呼唤能让他们听得见才行,是不是?” 哈三笑道:“这一点格格尽请放心,卑职我擅传音入密,他们不会听不见的。” “你若用传音入密,他们当然听得见,可是,设若他们装听不见,来个充耳不闻,你又怎么办?” 哈三脸色一变,道:“‘虎符剑令’权威无上,我不信他们会这么做。” “什么事情只怕想通,‘虎符剑令’固然是权威无上,就是因为它权威无上,落在你手里,那才是个大祸害,他们宁愿来个充耳不闻,也要从你手里把他们这块权威无上的东西夺回去,这是绝对有可能的,是不是?” 哈三脸色又一变:“卑职不敢相信。” “容易,你何妨用传音入密的功力呼唤他们试试。” “卑职还真要试上一试。”话落,他嘴唇一阵翕动。 他的嘴唇是翕动过了,但却没有见到任何的反应,哈三立时为之神情震动,瞬即脸色大变。 “如何?” 哈三桀桀阴笑:“格格,你是想夺这块‘虎符剑令’?” 艾姑娘微摇头:“我不想强夺,除非你不愿意自动把它交给我。” “格格,狗急了跳墙,格格你若是下手强夺,那是逼我毁这块‘虎符剑令’了。” “你要是毁了这块‘虎符剑令’,那你就是死路一条,绝没有第二条好走。” “一样,格格,你怎好把哈三当成三岁孩童,我若是交出这块‘虎符剑令’,我死得更快,我原不相信‘虎符剑令’可以赎命之说,否则我早就把它交给格格了。” 艾姑娘微微皱了皱眉锋道;“既然你看得这么透澈,我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你要是自信毁得了这块‘虎符剑令’,那你就动手吧。” 哈三眯着眼看了艾姑娘一眼,阴笑道;“要说卑职我不是格格的对手,卑职我绝对相信,要说卑职连当着格格的面,毁掉手里的东西都办不到,那实在难让卑职我心服。” “哈三,你也可以试试看啊。” 哈三脸上阴笑,心意不改,眉宇间突然腾起一股阴煞之气,右手探怀一摸,往左掌上一放,“虎符剑令”已呈现在他左掌心上,他扬起右手,目光紧盯艾姑娘:“格格,卑职这一掌拍下去……” 姬、单二人怒目而视作势欲动。 艾姑娘轻拦二人,目注哈三:“那你就一掌拍下去吧。” 阴笑中,哈三两眼奇光暴闪,跟着右掌闪电拍下。 哈三这一掌,足能碎石开碑,这一掌要是让他拍在“虎符剑令”上,那块“虎符剑令”非碎成粉不可。 而就在这干钧一发的当儿,哈三托着“虎符剑令”的那只左手,像是忽然被什么毒虫咬了一下,陡地一抖一振,那块“虎符剑令”离他掌心飞起。 哈三大吃一惊,连念头都还没来得及转。 只听艾姑娘一声轻喝:“嬷嬷,接着,单老,擒贼!” 姬、单二人疾若脱弩之矢,飞掠而出,姬凝翠一把抄住“虎符剑令”,单超抖手一掌,哈三闷哼声中喷出一口鲜血,踉跄暴退,砰然一声撞在石壁上,他怔住了。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艾姑娘这是什么功力,何以具有如此身手,竟然不但能袭人于无形之中,且能使他失去对单超出手招架之力。 就在他这一怔神间,单超已如影附形跟到,扬手一指,哈三身软如泥,往下一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姬凝翠双手呈过“虎符剑令”。 艾姑娘伸手接了过去,眼望着那块“虎符剑令”,娇靥上浮现起奇异而激动的神情。 姬凝翠道:“格格,您真打算………” 打算怎么样,姬凝翠没说下去。 艾姑娘也宛似没听见,好半天,艾姑娘突然归于平静,淡然道:“把哈三带出去再说吧。” “是!”单超应了一声。 这一切,似乎都在司徒霜耳目之中,单超刚躬身答应,石室一转,艾姑娘发现,她跟姬、单二人还有哈三又回到甬道之中。 艾姑娘忍不住一声轻叹;“我从没服过人,到今天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 她转身向外行去。 单超提起哈三,偕同姬凝翠跟了出去。 出了玲珑阁,首先迎上来的是海珠、紫琼,司徒霜带着四名绿衣少女,跟金无垢、霍天翔等站在不远处。 艾姑娘走了过去。 司徒霜这才含笑前迎:“恭喜格格,格格高明得令人五体投地。” 艾姑娘伸玉手握住了司徒霜的柔荑,道:“姑娘,我算是服了你了。” 司徒霜忽然一阵激动:“格格,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拜领你的大恩德。” 她转身,出双手,手里平托着“虎符剑令”,面对霍天翔:“霍大侠。” 霍天翔等神情剧震,无不动容,俱皆恭谨躬身,霍天翔趋前一步,躬身施礼,出双手接过“虎符剑令”,然后,他带着群豪向艾姑娘躬下身去:“姑娘——” 艾姑娘截口发话,美日中闪漾着泪光:“诸位万不可如此,请听我一言。” 霍天翔等直起身,凝望艾姑娘。 艾姑娘缓缓说道:“令,我交还了诸位,人,我带走了——” 金无垢一怔,急道:“带走?妹妹。” “姐姐!”艾姑娘道:“我想过了,我只能尽这一点心力,也只有做到这一步了,到时,还要请你原谅……毕竟,我姓爱新觉罗,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 “可是——” “我不愿再多说什么,姐姐也不用再多说了,有缘,咱们总会再相见的,只是,我希望咱们永远是朋友,永远是姐妹。” 一顿接道:“嬷嬷,单老,咱们走吧。”她带着海珠、紫琼迈了步。 金无垢哑声叫道:“妹妹——” 艾姑娘脚下顿了一顿,然后又继续往外行去。 金无垢神情黯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是她却忍着没让它掉下来。 霍天翔突然叫道:“艾姑娘。” 艾姑娘停了步,转回了身,淡然道:“霍大侠还有什么见教?” 霍天翔道:“姑娘去意既坚,我等自是不便阻拦,但是,姑娘可有船渡海么?” 艾姑娘道:“多谢霍大侠关注,我来的时候,把船藏进了海边的岩洞里,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它应该还在那儿。” 霍天翔道:“我们来时所乘的几艘船,在我们登岸以后,会绕岛巡弋,为防他们发现姑娘的船,把它拖了去,姑娘还是带霍某一样信物去,免得届时发生不必要的误会。” 说完了话,手扬处,一物飞向艾姑娘。 艾姑娘大袖微扬,那样东西飞投大袖之中,艾姑娘她美目深注,道:“多谢霍大侠。” 话落,转身,带着姬、单二人及海珠,紫琼行去。 艾姑娘等走出了视线,金无垢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只听司徒霜轻叹道:“这位格格不失为性情中人,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她的走,是咱们每一个人的损失。” 霍天翔转望金无垢,慰劝道:“姑娘不要再难过了,她这么做是对的,也唯有这样才值得人敬佩,私交归私交,大立场不变,唯有这样才能使她人格完美,姑娘爱她,难道愿她在人格上有任何一丝缺陷么?” 金无垢香唇启动,欲言又止,终于默默地低下头去。 蒲天义轻咳一声道:“司徒谷主,如今是否可以将李少侠请出来了?” 司徒霜道:“理应如此,诸位请在此稍候,容司徒霜去请出李少侠来。” 口口口 李燕豪斜倚软榻,好生无聊,好生烦躁。 石室一转,司徒霜已带着四名绿衣少女出现眼前。 李燕豪连忙站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司徒霜已柔声说道:“司徒霜特来恭请少侠出玲珑阁。” 李燕豪精神为之一振,急道:“谷主取得‘虎符剑令’了?” “我虽然没有取得‘虎符剑令’,但是‘虎符剑令’现在已经不在哈三手中了。” 李燕豪为之一怔:“‘虎符剑令’已经不在哈三手中了,那么现在‘虎符剑令’在谁手中?” “少侠随我出去之后就知道了。” “那么,哈三呢?” “少侠放心,哈三已然成擒。” 李燕豪忍不住心头一阵剧跳。 石室转动,李燕豪与司徒霜等已置身在甬道之内。 司徒霜皓腕轻抬,道;“少侠请!” 李燕豪要走,忽又停步凝目:“司徒谷主!” 司徒霜道:“不敢,司徒霜。” 李燕豪深深一眼,欲言又止,迈步往外行去。 出了玲珑阁,群豪均在眼前,李燕豪不由为之一怔。 “燕豪!”金无垢脱口惊喜娇呼,人已带着香风,飞掠而至。 李燕豪方欲定神,入耳一声燕豪,不禁又一怔。 金无垢眼见李燕豪的神态,再看司徒霜的一双目光,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不禁羞红娇靥,垂下螓首。 霍天翔偕同蒲天义等迎了上来,呼道:“燕豪!” 李燕豪忙定神,抱拳躬身:“姨父,诸位!” 司徒霜道;“我曾经保证,李少侠除了行动不能自由之外,其他等于是我‘翡翠谷’上宾,诸位现在相信了吧!” 霍天翔含笑抱拳:“多谢谷主,霍天翔等感同身受。” 司徒霜忙答一礼道:“霍大侠是长辈,这叫司徒霜怎么敢当。” 霍天翔道:“谷主忒谦了。” 话锋微顿,取出“虎符剑令”,出双手递向李燕豪:“‘虎符剑令’已然取回,你就快接过去妥当收藏吧。” 李燕豪神情一肃,微带激动,忙双手接过,道:“原来是姨父夺回来的,” 霍天翔望司徒霜。 司徒霜道:“我没告诉李少侠。” 霍天翔收回目光,道:“燕豪,‘虎符剑令’是艾姑娘夺伺来还给咱们的。” 李燕豪一怔:“艾姑娘?” 目光扫动,找寻艾姑娘。 金无垢道,“她已经带着哈三走了。” 李燕豪又复一怔,心中顿有怅然若失之感,半响方始轻轻“呃!”了一声。霍天翔道:“燕豪,她这么做是对的,也值得人敬佩。” 李燕豪心中百感交集,难言感受,微微点头道:“是的,姨父!” 只听司徒霜道:“‘虎符剑令’物归原主,不枉诸位千里追寻,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了,请诸位厅中坐,容司徒霜一尽地主之谊。” 李燕豪猛吸-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道;“多谢谷主,这件事虽已告一段落,但还有更多的事等着李燕豪,‘虎符剑令’的丢失,已使李燕豪耽误了不少事,不敢再行耽误,好意心领,李燕豪等就此告辞。” 司徒霜道:“少侠,不差这半日。” 李燕豪还待再说。 只听一个豪迈、粗犷话声传了过来:“哪位是李少侠?” 众人忙举目望去,只见院中大步走进一人,此人身材魁伟,一身锦袍,四十上下,虎头燕额,浓眉环眼,虬髯如猬,正是司徒霜那位“大哥”。 霍天翔忍不住脱口道:“好声势,好气概。” 锦袍大汉一抱拳道:“多谢夸赞!” 司徒霜忙道:“大哥,这位就是李少侠。” 锦袍大汉目光投射,大步行来。 李燕豪道:“在下就是李燕豪,阁下是——” 司徒霜要说话。 锦袍大汉拍手拦住司徒霜,凝目望李燕豪,环目中威棱逼人:“我有个不情之请,敢请少侠让我看看‘虎符剑令’。” “自无不可。”李燕豪翻腕托起“虎符剑令”。 锦袍大汉入目李燕豪手中“虎符剑令”,身躯暴颤,神情激动,一部虬髯簌簌抖动,猛抬眼:“容我再问一句,你跟大将军是何渊源?” 李燕豪微一怔,忙道:“我是大将军的义子,也是大将军的衣钵传人。” 锦袍大汉大叫一声,推金山、倒玉柱跪了下来:“见少主如见大将军,请受末将韩少棠一拜。” 李燕豪急伸双手,硬生生架起锦袍大汉韩少棠:“你,你就是老人家帐下的韩叔叔?” “不敢,末将正是韩少棠。” “韩叔叔,我提个人,洪桐。” “洪桐!”韩少棠大叫:“少主,洪桐,他现在何处?” “奉老人家遗命,护守明陵至今。” “好洪桐,没想到他……” 突一怔,急忙反抓李燕豪:“遗命!” “少主,您是说,大将军他……” 李燕豪黯然道:“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韩少棠入耳此言,如遭雷殛,身躯猛一震,旋即脸色大变,身躯暴颤,一部钢髯贲张如猬,抖动得簌簌直响,只听得哑喊一句:“大将军……”砰然一声,跪倒尘埃,爬伏在地,放声大哭。 韩少棠这种人,无论知道不知道他,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属于豪迈、粗犷型的人物,铁铮铮的硬汉。 这种人,十个有十个是宁流血、不流泪的汉子,驰骋沙场,身经百战,怎么会是动辄号哭流泪的人物。 而如今,他竟然是如丧考妣,放声悲哭。 这正是,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这也是真情的流露,至情至性的表现。 在场群豪,无不黯然。 司徒霜更陪着流下了珠泪。 李燕豪忍着悲痛,道:“韩叔叔——” 韩少棠听若无闻,依然呼天抢地。 李燕豪方待再拦。 霍天翔已然道:“燕豪,不要拦,韩将军哭得是大明江山,哭得是痛失故主,若不尽情发泄,闷在心里会闹出毛病来的。” 李燕豪没再拦,他的两行热泪也顺着面颊流下。韩少棠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泪尽血出,真正是风云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含悲。 突然,韩少棠住了声,不哭了,身躯趴伏在地,一动不动。 群豪都为之一怔。 霍天翔飞掠而至,一指点下,紧接着又一掌拍在韩少棠后心之上。 韩少棠张口吐出一口鲜血,身躯泛起了颤抖。 群豪明白了,韩少棠是悲痛过度攻了心、闭了气,若不是霍天翔眼明手快,这一指一掌,韩少棠就非受内伤不可。 只见韩少棠缓缓站了起来,嘴角犹见血迹,睁着赤红的两眼望霍天翔,哑声道:“多谢阁下。” 霍天翔道:“举手之劳,何敢当将军一个谢字,将军,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节哀,大将军的传人就在眼前,还请善视有用之身,化悲愤为力量,共同追随‘虎符剑令’,完成大将军的遗志。” 韩少棠猛吸一口气,整了整脸色,道:“韩某敬谨受教,请教,阁下是——” “在下霍天翔。” “敢莫是有当世第一家的霍家主人?” “不敢,正是霍天翔。” 韩少棠肃容抱拳:“韩某失敬。” 霍天翔连忙答礼。 韩少棠转向李燕豪,单膝点地。 “大将军已然升天归位,末将誓追随少主完成大将军遗命,虽是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李燕豪忙伸手扶起,感动地道:“韩叔叔,燕豪感激。” 韩少棠站起身来正色道:“少主,您这话就不对了,叫末将又怎么敢当,匡复义举,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莫不应该尽自己一份心力,何况末将追随大将军多年,亲如骨肉手足,关系又自不同,末将等理应竭智殚虑,听候差遣。” 这就是忠义,这才是真正的忠义。 李燕豪好生感动,道:“既是如此,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只听司徒霜道:“少侠,翡翠谷自当追随‘虎符剑令’,听候差遣。”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谷主……” 韩少棠截口道:“少主以为这些人住在翡翠谷里是干什么的,避秦,做遁世之民,乐不思蜀,不,少主,这些人等的就是大将军的登高一呼,等的就是大将军的将令,末将当日跟大将军失散,曾遍寻宇内,不见侠踪,只好跟我这位义妹退居此处,等待匡复讯息,这些年来,我们企盼大将军,都快把眼盼瞎了,如今天可怜见,终于‘虎符剑令’出现翡翠谷,您能叫这些人还闲着,您能不要这些人?” 李燕豪正色道:“韩叔叔误会了,匡复义举,需要的就是力量,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我怎么会不要,况且匡复义举不但是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每一个人的义务,且是每个入的权利,我又凭什么不让谁参与,尤其司徒谷主,才智绝世,这种奇才我更是求之不得,又怎容她闲着……” 司徒霜肃然施礼:“司徒霜深感荣宠,并多谢少侠赐我这份荣宠。” 李燕豪连忙答礼:“司徒谷主干万不要过谦。” 韩少棠道:“少主,此地不是谈话处所,请在大家厅里奉茶,摆酒欢聚。” 李燕豪还没说话,冷超已然叫道:“有酒,好哇,韩将军,你怎不早说。” 韩少棠道:“少主,这位是……” 李燕豪道:“让我一一为韩叔叔介绍。” 李燕豪为韩少棠一一介绍了群豪。俱是血性英雄,性情中人,自是一见投缘,惺惺相惜,略作亲热之后,韩少棠一把拉住了冷超;“冷老,您也能喝?” “能喝?”冷超道:“笑话,谁不知道要饭的冷三是出了名的嗜饮、善饮,只问你有好酒没有。” 韩少棠大叫:“好酒,翡翠谷别的没有,窖藏的佳酿你尝尝看。” 拉着冷超,迈大步就走。 群豪都笑了,司徒霜道:“不急在这片刻,少侠如今纵是想走,怕也走不掉了,请吧。” 司徒霜轻抬皓腕肃客,一声请,群豪鱼贯行去。群豪刚到大厅门口,但闻得酒香扑鼻。 司徒霜道:“好哇,那两位已经在里头喝上了!” 进大厅看,可不,韩少棠跟冷超一人捧着一个坛子,正在鲸吸狂饮呢。 蒲天义目现奇光,白眉转动:“这是馋人嘛,老化子也忍不住了,给我也来一坛。” 韩少棠大叫:“蒲帮主,你早说啊,接住。” 侧身,伸手,一巴掌拍在地上一坛酒上,那坛酒应手飞起,直奔蒲天义。 蒲天义哈哈大笑,单掌一伸一缩,已把那坛酒接在手中,拍开泥封,就口狂饮。 呼延烈忍不住道:“看来天下的英雄豪杰,都跑进穷家帮去了。” 霍天翔道:“还是真的,这一手我是自叹不如。” 司徒霜含笑再肃客,群豪纷纷落座。 那里韩少棠喘了口气,道:“一旦离开这儿,别的都不足惜,只可惜这近百坛好酒带不走。” 霍天翔笑道:“不要紧,没人让韩将军离开这儿。” 韩少棠呻怔:“霍大侠这话……” 霍天翔看了李燕豪一眼,道:“执掌‘虎符剑令’的人在座,我看还是让燕豪说吧。” 大伙儿的目光立即都聚集在李燕豪身上。 李燕豪脸色肃穆,目光一扫,道:“我不但要请韩叔叔跟司徒谷主暂时别离开此地,我还要请呼延教主留下,协同两位,在此地作生聚、教训,把此处建设成铜墙铁壁,牢不可破的根据地——” 司徒霜不等话完便点头道:“少侠好主意,这才是长远的打算。” 韩少棠道:“少主,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啊,匡复义举,急不可待。” “不,韩叔叔,咱们必须忍耐,必须等待时机,目下咱们要做的,是联络志士,培植实力,成功不必在我,大汉子子孙孙永继不绝,只要咱们有足够的力量,总有一天可以将满虏逐出关去。” 霍天翔点头道:“燕豪说得是,匡复必须要有完整的计划,足够的准备,充实的力量,不能毫无计划,一盘散沙似的东一下,西一下,那样也许可以给满虏不断的打击,但却不足以成大事。” 司徒霜道:“要是这样的话,少侠分配这里的人手,建设这个根据地,恐怕稍嫌不足。” 蒲天义猛可里站了起来,道:“少侠,穷家帮愿意留下,尽些微薄力量。” 李燕豪起身抱拳道:“多谢蒲帮主,固所愿也,未敢请耳。” 冷超大叫道:“这下好,不愁没酒喝了。” 蒲天义道;“三弟,咱们留下可不是喝酒啊!” 冷超道:“事当然要做,酒也当然要喝,不喝酒哪来的力气啊。” 群豪闻言大笑。 霍天翔道:“这样最好,燕豪四处奔走,去联络志士,我回明陵去照顾,这么一来,咱们就有两处根据地了。” “姨父!”李燕豪道:“不久的将来,咱们的根据地也会一个连一个的成立,力量也会不断的日益壮大,只等准备充足,有了足够的力量。” 韩少棠接口道;“届时少主是一声令下,何愁不能打得满贼丢盔弃甲,狼狈逃出关去。” 李燕豪道:“我正是这意思。” 群豪听得无不热血沸腾,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司徒霜道:“看来不能不光他们三位痛饮,咱们这些人也该喝一杯。” 话落,她立即吩咐摆酒设筵,四名绿衣少女领命而去。李燕豪一双目光落在金无垢身上:“姑娘……” 金无垢微一怔。 霍天翔道:“燕豪,你也可以改改口了。” 一句话羞红了两张脸,李燕豪尤其窘,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冷超忽一拍腿道;“我想起来了,咱们不只有两处根据地,三处,金家船帮偌大一股力量,怎么忘了。” 蒲天义道:“说得是,怎么把金家船帮忘了。” 李燕豪轻咳一声道:“我没有忘。无垢,我就是请你回去,协助令尊,建设船帮内部,并逐渐扩大力量。” 金无垢呆了一呆,娇靥上浮现惊急之色:“你,你叫我回船帮去?” 李燕豪道:“大局为重,只有尽逐满贼,收复河山,大家才有安定的日子,目下,每一个人必须尽一己之力去做他该做的。” 李燕豪这几句话相当含蓄,可是在座没有一个人不懂。 金无垢也是位奇女,自然深明大义,也自然能暂时置儿女私情于脑后,闻言一整脸色毅然点头;“好,我听你的。”这句话,赢得了群豪的暗暗敬佩。 李燕豪目光深注,没说什么,但是他目光里所包含的,比他要说的还多得多。 有这一瞥,已很能安慰金无垢的芳心了。酒筵摆上,酒是客范好酒,菜是山果野味,大伙儿争杯畅饮,直喝到日薄西山。 席散,李燕豪、霍天翔、金无垢要走,群豪一直送到了翡翠谷口。 霍天翔赶回明陵。 李燕豪则只身孤骑继续他的神圣使命去了。 谁都不知道,天亮前后,李燕豪赶上了艾姑娘,把姬、单二人,还有海珠、紫琼请出了屋外,两个人关上门一席密谈。 谁都不知道李燕豪、艾姑娘两个人谈了些什么。 只知道李燕豪走了,艾姑娘送他的时候,美目中含着泪,香唇边噙着一丝甜美动人的笑意。 江湖上,从此出现一位带着“虎符剑令”,孤骑奔驰,仗义行侠,暗中联络志士的人,那个人就是李燕豪。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