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魄忠魂困蛟龙》 第一章 义魄忠魂 “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矣何时还?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向名山! 安能推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这是大诗人李白不得志时所作,意在鼓舞做人要坚持独立人格,有抱负,不随世浮沉。更不做那逢迎乞怜小人也! 李白的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被人书写在大梁城东北角的铁塔之上,在当时的大梁城,东北城可见滚滚黄河似自天上而来,黄涛滚滚,有如万马奔腾、烟波浩渺中,似有一股薄雾自河面升起,气势磅礴,扣人心弦! 大梁后来被改称汴梁,也是今日的开封,这汴梁虽曾数度为都城,但中原儿女,民风朴实,代出不少豪侠之士,他们慷慨悲壮之举,不少流传于后世而令人敬仰! 开封小南门外过禹王台前东南五里处,有个小村子,叫做柳树村,这小村是因为防风沙防黄河泛滥,种的柳树一排排像城墙似的而得名。 住在柳树村的人,大多是在开封城混生活的小贩子,有捏面人的,卖五香花生的,卤兔子的,还有推水车的,其中以卖糖葫芦的人最多。 那糖葫芦是用“山里红”沾上红嘟嘟的糖稀,一串串地插在一根上面缠的草杆上,卖的人扛在肩上沿街叫卖,每日也可以混一个家温饱。 这日晚上酉时正,柳树村里人已是家家闭户,有些二天要赶往开封城的人,还在家中准备东西呢,突然间远处隐隐响起了马蹄声,蹄声渐近,有如万马奔腾,竟是大队人马到了柳树村。有人敞开门缝往外瞧,只鸦鸦的连马带人一大堆,刹时各就各位拔刀在手,光景是把柳树村团团给包围住了。 猛然一声唿哨,刹时四方响应,听在村民耳中,相皆骇然而不知发生何事,有人揣摸,八成是强盗来了,官兵拿人是不作兴摆出这种模式的。 柳树村的保正方老实正要开门,早被他儿子媳妇老婆死死地拖住不放。 “你这时出去干啥?找死呀!”方老实老婆在他耳边沉声嘀咕着,一双枯槁大手,拉得方老实直往她的怀里倒。 就在这时候,突听得村子里有人高声叫道: “老乡亲们,大伙关门别上栓,兄弟们办完事就走,绝不会动老乡亲们一草一本,要是有谁不生眼睛的想搅和,那可别怪兄弟们钢刀不认人!”听声音,这人是骑在马上边走边叫嚷,马蹄踢弹在碎石路面上铮铮响,响得所有柳树村中男女老少心发慌。 这时候从开封那面走来个卖油茶的,好大一个用布包 (缺3、4页) 佟老爹在热呼呼的碎裂糖葫芦中拂袖连挥,早见橘面大汉一抡马刀,灯影中那马刀喷洒出一溜蓝芒,端的寒气逼人,边厉声喝道: “老狗头,你若是识时务的话,尽早交出来,姓佟的,你逃不掉的。” 佟老爹道: “大爷只怕因姓而认错人了,不错,老汉是姓佟,但只是绝非大爷要找的人,柳树村的人谁不知我佟老爹,就算开封城的人也有不少知我卖糖葫芦的佟老爹呀。” 橘面大汉皮笑肉不笑的一声冷哼,道: “你祖奶奶的,老子们早摸清你老小子底细了,你乔装打扮的在这柳树村里一住有年,还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呢,但你总还是在开封城中铁塔下面卖糖葫芦的时候露了行藏。”他一顿,持刀逼进佟老爹,又道:“那个从铁塔第十三层顶上摔下来的人,大概也只有你性佟的才能跃起三丈高的半空中抱住她,姓佟的,你说呢?” 于是,佟老爹一怔之间,他极为平淡的,道: “这么说来,那个从高二十丈处自杀而落下铁塔来的女子,也是你们安排的了?” 突地仰天一声哈哈,橘面大江道: “当然,飞龙寨的‘小燕子’于姑娘也是奉命行事,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要试一试你老小子是不是焦山的佟大年。” 佟大年耸肩一笑,橘度大汉又道: “想不到你真的会自几个孩子中间冲出来,见死‘要’救的正好接住于姑娘,哈……” 佟老爹突然面色一寒,眯着眼睛,道: “素闻如今飞龙寨在南道上号称第一大帮,上自寨主于良泰以下,人人又以侠盗自居,不想今日老汉所遇,果真,这般倨傲粗暴而不知礼教。”听起来似是有气无力,但听在橘面大汉耳中,犹似响雷。 橘面大汉鲤鱼眼一翻,厉吼道: “佟大年,你老小子闲话少说,闲屁少放,快把东西交出来,爷们也许网开一面,饶你一条老命。” 佟老爹脸色骤变,灰白长胡子似在抖动,嘴角牵动几下,随即缓缓站起身来,道: “既知我是佟大年,佟大年当年又是飞龙寨总管,你小子是何等身分,竟恁般的在佟某面前趾高气扬而又飞扬跋扈,未免忒也大胆了吧!” 橘面大汉戟指佟老爹,骂道: “啃你六舅娘的,眼下你是飞龙寨的叛逆,生死捏在老子手掌心,还他娘的有什么好-的。” 就在这时候,佟老爹斗然暴伸左脚上撩,火架子上的小铜锅“唿”的一声向橘面大江的面上叩去。 橘面大汉自然的偏头,同时左手拍出迅即抽回,不料一锅的糖稀,仍然溅了他半身子,热辣辣的烫得他哇哇大叫。 佟老爹脚挑铜锅,斜身已握住靠在桌边的那根已插了二十根糖葫芦的竹杵子,橘面大地狂叫一声,手中大马刀一招“横扫千军”,疾向佟老爹拦腰砍去。 佟老爹向后一让,推桌横挡,人已飘落屋子一角,橘面大汉咬牙切齿,双手挽个刀花,直欺而上,灯影下只见他那把蓝汪汪的大马刀发出震人的破空声,令人有刮面裂肤之感。 双手紧抓插着糖葫芦的竹杵,佟老爹哼唱有致的一连躲过橘面大汉三十六刀,突然双臂一耸,双足力蹬,一鹤冲天跃起数丈高,哗啦啦响声中,他已把屋顶冲了个大洞,人已落在屋面上,手中兀自握着那根竹杵,只是那竹竿上的糖葫芦,早已不见。 猛可里,两把大马刀分左右劈来,佟老爹双手托起竹竿左拨右挡,“唰唰”声中,已把两把大马刀拨在一边,便在此时,又见两人自屋下跃登屋面,其中一人就是那橘面大汉,原来佟老爹的住处四周,早已布满了焦山飞龙寨的人马,当真是把佟老爹的小屋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时佟老爹暴喝一声,道: “好不要脸,竟然以多取胜。”他身形一长,“嗖”的一声,右手上已多了一把细剑。 原来他那把细剑旋藏在竹竿中,剑长二尺半,迎着天上月色,喷洒出一片极光精芒。 佟老爹的剑抽出,立刻左挑右刺,前劈后扫,刹时屋面上碎芒点点,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不旋踵间,突听佟老爹大喝一声: “着!” 只听后上屋面中的一入“哎呀”一声,大腿上被一剑扫中,鲜血喷洒中,连裤管也几乎被扫破一大半,骨碌碌的自屋上滚了下去。 就在此时,突见一个老者自下面一跃而登上屋面,他缓缓的向佟老爹身前移动…… 佟老爹突然又是一声大喝,道: “去!” 就见他剑挑身后大马刀,右足已狠狠的踢在一个大汉膝腿上,于是闷哼一声,那大汉“咚”的一声跌下屋来! 不料伺机在一旁的老者,突能右手食指戳出,径取大开门户的佟老爹咽喉,这一招迅捷无比,是个必欲得手的杀招。 佟老爹急忙抽回右手细剑削他的手指,不料老者招式不变,左手一根尺长旱烟袋一挡,“当”的一声,发出一溜火花。 老者跟前一步,手指仍向前送,只是中途突然下降,点向佟老爹的小腹,二人越来越近,几乎动手在两尺距离中。 佟老爹错步横移一尺,急向一旁闪躲,嗤的一声左腹处衣衫被老者指风扯下一块来,佟老爹百忙中不及细看自己是否受伤,细剑一圈,一招“合抱玉柱”,齐肩扫向近身三人,老者却缩头塌肩中突然长身而起,人已与佟老爹面对面,只见他右掌一推,扎扎实实的击在佟老爹胸口上,咔嚓一声,佟老爹在断肋裂骨中跌下屋来。 细剑依然在手,佟老爹就在快落地时候,咬牙一个鲤色挺跃,这才双脚落地,他已不再多想的一心要冲出柳树村,但他胸部也不知断了几根肋骨,一时间聚不起真气,早见橘面大汉龇牙咧嘴的冲过来,奋起大马刀,“咻”的一声,正劈在佟老爹的背上,闷哼一声,佟老爹已爬在地上,等到屋上落下来老者喝叫“留他活口”,已然迟了一步。 老者已不再理会佟老爹是死是活,鄙夷的一声冷笑,立刻抓起佟老爹拖在檐下,对一旁的汉子们道: “剥下他的衣服来,给我细细的搜查。” 立刻就见四人收起大马刀,剥下佟老爹的衣衫,只见他背上领下方有个小口袋,里面正装了一个锦缎包裹,一名黑衣劲装汉子忙着把包裹递在老者手中,老者忙就着月色打开来看,突见金光闪闪,一个一寸宽三寸长的金色雕花龙牌,出现在老者手中, “嗯,飞龙令!是飞龙令。” 于是一阵口哨声再度响起来,围在柳树村的所有骑马大汉,刹时间全都到了村头上,就在老者一跃上马后,一群大汉在铁蹄的雷动中,直往远处驰去。 柳树村的人直到一群来人驰远,尚没有人敢开门走出屋外瞧一眼。 “小……癞……子!” 奄奄一息的佟老爹终于醒过来了,他已无力站起来,穿的衣衫已被剥光,似乎是被冻醒过来的,伸手无力地摸摸地上,全是黏叭叭的鲜血。 “小……癞……子……呀!” 黑暗中,佟老爹那间房后堆着的麦秸堆里面,有个叫花子正悉卒着发抖呢!听到佟老爹在叫,只得伸手拨,麦秸爬出来。 小癞子光伸头四下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这才寻着声音到佟老老面前。 “老爹,你流了好多血呢!” 佟老爹哈着大气,一声长叹,道: “小癞子,你……你……你一向最喜欢……吃山里红……吧!” 小癞子点头,道: “小癞子常跟老爹往开封城,老爸对我好,卖不完的总会给小癞子一串吃的。” 痛苦的面上挤出个苦笑,道: “那……就好,老爹现在快……要死了,屋子里那些东西全送给你了,不过……” 小癞子忙又问道: “老爹是说我可以到你屋里去吃那些山里红了?” 佟老爹轻摇着头,道: “小癞子,往后……你……你替我去……去卖山里红,记住……一定要用……用我常拿的那根竹竿呀!用为那上面缠好了麦秸,很方便……的。” 小癞子点点头,道: “那我也可以住在老爹家了吧?” (缺11、12页) 早有一人应道: “霍爷,什么也没有找到。” 处霍的老者低头怒瞪着小癞子,刹时变了一副笑容可掬面孔,顺手拉过一张破板凳坐下来,极其友善的伸手拉着小癞子的手,边拍着笑道: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癞子。” “几岁了?” “十三。” “就你一个人?你爹妈呢?” “小时候黄河发大水冲走了。” 姓霍的“啧啧”两声,又道: “天底下孤儿最是不幸,可怜哟!”他一顿又道:“好不好我带你往南方去,跟着我有吃有喝,就不用再像个小叫化子的为生活苦了。” 小癞子心中忽然想起那晚这些人会杀佟老爹的光景,知道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哪会真的对自己好,这老者的话一定是在哄骗自己。 心念及此,小癞子道: “大爷为什么对我小癞子好的?” 抚髯哈哈一笑,姓霍老者道: “事情是这样的,原来这儿住的那个姓终的,他偷盗了我们的东西,那东西十分紧要,上回来找回去的,原是个真的,但中间少了东西,如今他人已死,东西绝不会失,他如果交给你的话,你只要交出来,我保证你是一辈子会享福的,小癞子,这可是你千载难逢的机会哟!” 小癞子眨着一双大眼,道: “老大爷,那晚我看到佟老爹死了,我才把佟老爹的这间小屋子接过来住,他什么也没有交给我呀,不信你们可以问村子里的人去。” 突然“啪”的一声,姓霍的一个大嘴巴子,打得小癞子口角流血,他须发戟张地道: “小鳖娃儿,你一定在说瞎话!” 小癞子跌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半张脸,哭道: “你打我?” “呛”的一声,姓霍的拔出手中钢刀,刃芒泛蓝,尽在小癞子面前闪晃不已—— 大骇之下,小癞子全身都吓得软了,他蹑嚅道: “老大爷,你不要杀我呀,刚才你还说我小癞子可怜呢,这时候你老又不可怜我了。” 钢刀尽在小癞子那沾满鼻涕眼泪的面上刮,刮得唰唰响而令小癞子直往后面仰头不已。 蓝丝带束着的长而灰白头发,有一半掩住姓霍的面,扁而大的嘴角上撩,偏头斜目望向惊吓不已的小癞子,道: “原本我是可怜你的,现在,因为你的不诚实而令我生气动怒,我老人家在想,是先剜你小子的眼呢?还是先割掉你的鼻子。” 钢刀在小癞子面上移动,移动在小癞子的眼鼻之间。 有些痛痒的感受,只差未曾流出血来。 然而小癞子一咬牙,抗声道: “你们要什么东西我怎么会知道?我知道你们要什么?就算爷你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呢?我只不过是个小要饭的,如果佟老爹在世,他绝不会叫我进他的屋子来的呀!” 那绝对不是吃了秤锤铁了心的一副悍不畏死模样,更非是不怕死,这光景不由得令姓霍的犹豫起来。 突然,姓霍的抛下小癞子长身而起,吼道: “你们给我留意的搜,拆梁倒柱,挖他三尺也硬找到那话儿来。” 又见那橘面大汉沉声道: “娘的,佟大年这老小子真可恶,从江南逃到中原来卖糖葫芦,偏还把焦山飞龙寨的镇山宝物并走,害得我等连江面上的生意也做不成了,大江南北找他老小子,原以为上次已经找回飞龙令,哪里知道他在那龙令上动了手脚,这次要是找不回失物,怎好回去向寨主交待?” 他边叫着,双手可并未闲下来。小屋里的东西被他砸坏一大半。 小癞子见姓霍的老者也加入搜寻行列,开始忽高忽低的在屋子里连扒带丢,只得抱着头跌坐在屋子一隅,翻着一双满是眼屎的大眼睛,隔着衣袖偷看。 又是半个时展过去了,那间屋子几乎已是看到大,姓霍的突然冷冷道: “成刚,你认为我们找不到东西以后该怎么办?” 那橘面大汉喘息道: “霍老的意思呢?” 霍大光一甩长发,目注墙边的小癞子,道: “放火烧,连这小家伙一起烧,就算那东西被佟大年藏在这屋子里,甚或这小家伙已得到了,但对我们焦山飞龙寨已不起威胁作用,我们回去也好向寨主交待了。” 橘面大汉成刚点头道: “霍老好主意,至少也可以在寨主面前有话可以说了。” 成刚话说完,立刻对另外三个大汉道: “把这小家伙捆在柱子上。” 一个大汉就地拿起一根草绳,另一大汉一把拾起小癞子,二人边捆小癞子,边沉声道: “你小子现在说实话吐真言还来得及,可别等到房子着了火,那就晚了。” 小癞子张口结舌的吓得全身直抖嗦,道: “求……求你们,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要什么呀!” 突听那成刚橘面一寒,道: “我看就别再同他罗嗦,捆好了就出去。” 这时另一大汉走向小癞子冷然一笑,道: “癞子呀,这回你见了阎王爷以后,何妨造造他的反,再投生的时候。叫他把你送到个好人家去,别他娘的生下来是个没爹没媲的破落户,不如不投生的好。” 三个大汉一跃出屋,成刚也跟着走出去。 姓霍的灰发一抖,疾言厉色地道: “癞痢头,霍大爷再问你一次,那佟老头给了你什么东西没有?比方说一张小纸条或是一只小铁片之类的?” 小癞子听说纸条铁片之类,心中在想,佟老爹交给自己的只不过那根卖糖葫芦的竹棍而已,哪有什么纸条铁片之物。 一念未转过来,当即摇摇头道:“爷,根本没有啊!” 姓霍的抖手一个大嘴巴,打得小癞子眼泪鼻涕全冒出来,狠声道: “你死吧!” 姓霍的大步出门,小癞子委屈的打了个噎,本想说出那根竹棍才是佟老爹交给自己的东西,但他只叫了一声: “爷!你……” 姓霍的早在屋外叫道: “放火!” 小癞子看屋子着火,人早在屋子里失声大叫,有一股热烫又郁闷的感受,令小癞子直咳嗽不已…… 于是小屋子的屋顶上冒出了火苗子,而火苗子也人门窗向外面冲去…… 于是马蹄声配合着狂笑声直往柳树村外奔腾而去。 火屋里小癞子的最后一声狂叫: “救命啊!” 柳树村住的人谁敢出来? 当然小癞子的那声大叫是发自本能,他知道叫也是白叫,因为柳树村住的全是老实人。 突然,一阵风,一阵从后窗被带进来的凉风,令小癞子那滚烫的面皮手脚一缓,迷糊中早见一团黑影扑来! 好快的动作,动作中不带水拖泥,而且干净利落的挟起小癞子一跃穿窗而出,就不知道捆在小癞子身上的草绳是怎么被这黑影解下的。 小癞子被救出火窟,但他那稀疏的头顶上原有的几小丛头发,已被火烤焦,一个癞痢头也连着红通通的。 靠着村外一棵柳树根下,小癞子就着月色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个女人。 这女人并未看地上坐的小癞子,而是遥遥的望着村子那面的火势,那种啪啪响声不断,火光冲天得吓人的火。 小癞子似乎听这女人在自语不断,说的什么,他是一点也不懂。 夜风吹得小癞子有些舒坦感,但觉被火烤伤之处,痛楚渐减,不由得一声低哼,道: “谢谢你救我小癞子。” 女人伸手拍拍小癞子欣慰地道: “你醒过来了?感觉哪里不舒服呀?” 小癞子闻言突的大哭起来。 女人伸手拍拍小癞子,欣慰地道: “别哭了,遇上那些人你没有丢掉小命,算是幸运的,现在你该高兴呀!” 小癞子并未收住哭声,在他小心灵中并非是受到什么委屈的要哭,而是他一生中从未受到他人的关怀,如今这支人对他的关照,有着令他触及到母爱的感受,他能不哭吗?如果这女人是他母亲的话,他岂止是哭,而是毫不迟疑地投入这女人的怀里痛哭呢。 渐渐地收住泪,小癞子这才发觉附近林中尚有一匹马,正拴在一棵柳树上,不由得细看面前女人。 只见这女人在淡淡的月光照射下,一身青衣,头上挽了个马尾结,丝绸带子扎得清爽,面目姣好,双目晶莹,一把短剑插在腰带上,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吧。 小癞子指着着火处,道: “他们为什么要烧死我?我不认识他们呀!” 那女人一笑,道: “他们有理由杀你,因为他们要活命。” 小癞子道: “你认识他们?” 一愣,小癞子又惊道: “可是他们都是坏人啊!” 女人又笑笑,道: “我只是知道他们,但并非他们一伙,因为我早就暗中跟上他们来到这柳树村。” 小癞子不解地道: “你跟着他们来?为什么?” 那女人樱唇一撩,道: “为了找佟大年。” 小癞子更是不懂地问: “既是找佟老爹,为何又跟着他们?” 女人一声浅笑,道: “跟着他们,他们才会把我带来此地呀!” 小癞子沮丧地道: “可是佟老爹已经死了。” 女人咬咬牙,道: “刚才他们逼你的时候,我已听到了,现在你该少说话,且把烤伤的地方告诉我,我替你敷上些药。” 小癞子道: “已经不怎么疼了,谢谢你。” 那女人一长身站起来,道: “你还未曾吃饭吧,我还有干粮。”说完女人走到马前,在鞍袋中取了一块酱牛肉,一个烧饼,递给小癞子,又道:“吃了吧,先吃饱了再说。” 火烤烟熏加上饥饿,如今小癞子见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而且吃得津津有味的嘴巴叭叭响连声,刹时酱牛肉与烧饼全吃下肚。 吃饱了肚皮壮大了胆,小癞子由人使唤地站起身来,道: “夫人啊,你刚才好象说要找佟老爹吧?” 那女人双目一亮,道: “佟老爹可惜已经死了。” 小癞子怔怔地望着女的脸,自语道: “可惜怎么只是你一人。” 那女人一惊,道: “你说什么?” 小癞子道: “我也在可惜为什么你只一个人。” 女的伸手轻放在小癞子肩头,笑笑,道: “你以为我该有几人?” 小癞子想了一下,道: “两个人才对。” 那女的精神一振,忙低声又问: “可是佟大年他交待你什么了?” 小癞子点头,道: “你是好人,所以我才对你实说的。” 有着一种迫不急待,那女的道: “佟大年对你交待些什么?” 小癞子有些支吾地道: “可是……可是佟老爹要我见到一位老太太同她的姑娘二人来了才能告诉她们的,而且要我把东西交给她们,现在你只是一个人呀!” 那女的一听,望望即时熄灭的火,一声长叹,道: “什么东西也全被一把火烧了!” 小癞子摇摇头,道: “没有烧掉,那东西还在呢!” 女子一听,双目又亮,忙拉住小癞子,道: “快,快拿来给我。” 小癞子一声苦笑,道: “你对我好,小癞子也知道你是个好人,但佟老爹交待过的,一定要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到来,我才能把东西交出来的,夫人,真对不住你了。” 那女人急忙指着自己对小癞子道: “我就是佟大年说的女子,至于那老太太,她是我妈,只是她没有来。” 小癞子道: “我相信你的话,但我一定要见着老太太才交出佟老爹的东西。 女的思忖一阵,忙自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道: “小癞子,你收下,什么都烧光了,你总得设法在佟老爹那间屋子上搭上个棚买些衣裳棉被吧。” 小癞子道: “你给我这么多银子,我还是不能把那东西交给你呀!” 女的一笑,道: “我不强求,三两天里我会再来,我会同我妈一起来,到时候你就相信我是佟大年要你找的人了。” 小癞子点头,道: “我还是住在这儿的,白天我去开封城卖山里红糖葫芦,晚上我就会回来。” 女的赞许地道: “你很执着,个小年纪尚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戚九娘十分感佩,我想焦山飞龙寨的人不会再来此地了。” 小癞子道: “那帮人真厉害,杀人不眨眼。” 女的一声冷笑,道: “那个老的叫霍大光,他要是在江面上,那更是凶恶无比,另一个叫成刚,橘皮面鲤鱼眼,也是个大水怪呢!” 边又轻轻拍着小癞子,道: “明日你收拾火场,有了银子,你还是可以贩卖糖葫芦的。” 说完拉过马来骑上去,低下身子又道: “千万别走远了,我会尽快同我娘一起来找你的,千万把那东西保管好哟。” 小癞子顺乎自然地点点头,道: “我不离开柳树村,你们可要早点来哟!” 女的点点头,双腿一夹马腹走了。 蹄声在碎石路面上踢弹,小癞子知道这女的已经走远,这才一骨碌起来就跑,他这时候心中可明白,明白那根卖糖葫芦的竹根一定十分重要,不然的话,怎会引起这么多人来明抢暗夺的。 柳树村不大,小癞子很快就在路旁草窝里找到他的那根卖糖葫芦的竹棍,那根佟老爹咽气以前托付给他的竹棍。 竹棍上的糖葫芦还有三串没有卖掉,小癞子抬起竹杖来,月光下只见一群黑蚂蚁在上面,有许多还被糖黏住跑不掉的死在上面。 第二天,柳树村的人见小癞子还活着,无不称奇,村里人还帮着小癞子把屋顶搭起来。 小癞子有了银子也买了些使用的东西,第三天他又扛着一竹棍的糖葫芦在开封城大街上吆喝着叫卖了。 淡淡的月光照在滚滚的黄河面上,黄水也有灿烂的银芒闪烁不已,距离河岸不远处的黄土岗上,疾快的驰来两骑,两匹马全是枣红色,四只白色雪蹄在腾跃中特别刺眼,显然是两匹宝驹。 这一次的蹄声不多但却更见疾快无比,两骑直入柳树村的时候,柳树村的人又见家家闭户不迭,一连两次受惊吓,柳树村的人似乎对马蹄声有了一定的恐惧感。 两骑到了村子的西北方,只见马上下来两个女的,其中一人正是那晚教小癞子的女人,这时候她背上多了一个小男孩子,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的模样。 背着孩子,女的看着另一个年老妇人,道: “小癞子,我来了。” 屋子里的灯举到门口来,小癞子掀起草帘子向外瞧,忙笑道: “真的是你,请进来。” 不错,这女人当然就是戚九娘,这时她伸手一让,道: “婆婆,你请进。” 老太婆也不多说,举步就在草屋中走,戚九娘跟在身后也进入草屋中。 小癞子把灯放在一张烧毁的木凳上,指着用木架支起的床铺,道: “二位且在床沿坐坐吧。” 戚九娘见屋子里正支着个锅,小癞子正在做糖葫芦呢,不由一笑,道: “小癞子,你已开始做生意了。” 小癞子笑笑,搓搓两只脏手,道: “混个温饱,总比要饭强些嘛!” 突然间,小癞子怔住了,因为他看到戚九娘背上背了个小男孩,那小男孩还在伸手要他刚做好的山里红糖葫芦呢! 嘴巴翕动,小癞子嗫嚅道: “你们总共是三个人呀,上回一个人,这回又多一个,怎么回事嘛?” 戚九娘道: “他是我儿子,叫石中宝——” 不等戚九娘说完,小癞子道: “可是佟老爹交待,一定要一老一少两位女人呀!” 这时老太太哑着声音,道: “我们就是佟大年要你见的二人,小兄弟你尽管放心,事情错不了的。” 小癞子半晌未开口,而急得那个女人直跺脚。 小癞子却取了一串糖葫芦递给那小男孩。 小男孩拿着糖葫芦笑了。 小癞子也跟着笑起来…… 第二章 蝉、螳螂、黄雀 戚九娘伸手拉住小癞子的手,道: “任何一个人皆可由小看大,你虽是个孤儿,但从你的行事看来,当知你是个守信诺的孩子,未来必也是个诚实不欺的君子。”她伸手抚摸着小癞子那张从未洗擦过的小面孔,又道:“小癞子,你可知道佟老爹在此住了几年?” 小癞子眨着大眼望向屋顶,半晌才道: “有好几年了吧!” 戚九娘一笑,道: “你看我背的孩子多大了?” 小癞子看了一眼正在舐吃糖葫芦的小孩,摇头道: “我不知道。” 戚九娘道: “他四岁了,也就是说佟老爹离开我们的时候,这孩子还未出生,所以佟老爹一直以为只有我母子二人呢。” 小癞子似懂非懂地想了好一阵子,缓缓点点头道: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还得好好想一想。” 戚九娘脸上一寒,刹时又缓和下来,因为她看到婆婆在瞪她,当然也是暗示,暗示她这时候绝不可冲动。 草屋内一时间有些僵持,小癞子伸手搔着头皮,半晌也不说话,显然他在心中有着矛盾。 这时老太婆走到小癞子身边,道: “小癞子,你确实是个好孩子,眼前先不必提佟大年托你的什么东西,且跟我们回太湖去,那地方可比这儿好玩多了。当然有许多东西你也没有吃过,去了你就知道的。” 小癞子迷惘地道: “太湖,太湖在哪儿,我怎么没听人说过?” 老太婆道: “太湖在南方,距离此地两千多里呢!” 小癞子惊奇地道: “我的乖乖这么远呀!有没有开封好玩,开封有铁塔十三层,我常往上爬呢!还有那龙庭、潘杨二湖、禹王台,再说开封城好吃的也不少呢!” 呵呵一声笑,老太婆道: “那是你没见过更好的,所以你就以为开封已经是很好的,如果称跟我们到了太湖之滨的姑苏一看,你就会相信我老太婆没骗你。” 小癞子满面期盼中,突然摇摇头,道: “我还是不能去。” 老大婆道: “为什么?” 小癞子道: “我没有银子,到了那里你们不管我怎么办?” 轻抚着小癞子的背,老太婆道: “这你放心!跟我们去,这一辈子你也不用发愁,不相信你去了就知道。” 小癞子一喜,道: “好,我跟你们去。” 这时小癞子心中也在盘算,去玩玩有什么关系?过些时再回来,还是可以把佟老爹托付的东西交还那对母子的。 这时戚九娘面露佩服之色地望着婆婆,心中着实高兴。 因为只要小癞子跟着回太湖,佟大年托付他的东西也必然会带在身上的,等于已得到了“飞龙令”内的东西。 门外,月明星稀。 门外也只有虫儿唧唧。 门里面,老太婆已站起身来,对小癞子道: “你收拾一下,明日也别卖糖葫芦了,关起门来跟我们上路吧。” “连夜走?” 老太婆道: “不用你走路,跟我合骑一匹马。” 小癞子从未骑过马,心中立刻有着新鲜与刺激的感受,道: “好吧!我跟你们去那太湖玩玩。” 小癞子没有什幺可收拾的,他熄去炉上炭火,关灯,关门,就只把个插了十几串糖葫芦的那竹棍扛在肩上。 老太婆与戚九娘对望一眼。 那是莫名其妙的互瞪,因为谁也猜不透小癞子为何只扛着-根插着糖葫芦的棍子,而未再取拿其他的东西,他甚至连向别处多看一眼也没有就跟着走出来。 戚九娘在她婆婆身后低声道: “这个小癞痢原来是个鬼灵精,难道姓佟的东西藏在别处?” 老太婆道: “别急,我老婆子活了六十整,连个小孩也闯不过,岂非白活了。” 这时小癞子扛着那根插着山里红糖葫芦竹棍走来,老太婆呵呵一笑,道: “小癞子呀!我们带你去太湖,你怎么扛着这玩意儿,敢情要在姑苏城卖糖葫芦不成?” 小癞子道: “带上也设关系嘛!” 老太婆道: “难道你不带上旁的东西,比方说——重要的东西啦!” 小癞子摇摇头,道: “我没有什么值银子的东西,余下的二两多银子,我全搁在裤腰带了。” 老太婆望望戚九娘,只听戚九娘道: “带他走,至少我们还有希望吧!” 戚九娘说得不错,只要把小癞子带去,飞龙令中的东西早晚是她们黑龙帮的。 老太婆伸手叫道: “来,小癞子,你上马吧。” 只见小癞子右臂上伸,左手握着那根竹棍,右腿一弹,他人已被老太婆托在身后马背上。 于是蹄声又再响起来。 马蹄声这次是缓缓地,缓缓地驰出柳树村。 这时候那位保正方老实,正与他老婆儿子媳妇拥挤在门边眯起一眼往外面看,方老实低声道: “这两个女人,怎的把小癞子带走了?她们带走这小子干啥?” 马蹄声似乎才出了村头,东南方突然有了喝叱声,于是方老实家的门才开了一半,立刻又紧紧的关上。 喝叱的声音听来并不远,总在东南村头上。 有喝叱也就会有金铁撞击声,柳树村的人们立刻连屋子里的灯光也急急熄去,刹时连风吹草动声也能清晰地听得到。 小癞子刚双腿分岔的骑在老太婆背后,只见他左肩扛着那根插着山里红糖葫芦的竹棍,右手刚搂抱好老太婆的腰,老太婆已拍马往村子东南方驰去,缓缓地驰去。 戚九娘就跟在老太婆身后,她背上的那个小娃儿尚自啃着那串山里红呢。 两骑已快速驰出柳树林子,斜刺里突然一条黑影急闪,犹似夜鸟投林般,自老太婆的右方扑过,快得令马上的老太婆也措手不及,已见小癞子“哎呀”一声跌落在地上,小癞子扛在左肩上的糖葫芦也随之被抛在树林中。 这时月光下柳树林中正站了个人,从身材上看显然是个大男人,他一袭长衫,前摆掖在腰带上,腰布带前面还插下一根尺长旱烟袋,烟丝袋是缎子缝制,月光下还发着闪光,头上戴的是瓜皮小帽,两撇八字胡子特别粗,月光下看来十分惹眼。 小癞子正吃惊的跌在柳树一旁直哆嗦,早听得马上的老太婆沉声道: “哪条线上的,朋友,亮亮招牌吧!” 沉声哈哈一笑,那人道: “‘江岸一阵风’周全就是小老儿。” 马上老太婆似是一凛,望望威九娘,这才一抱拳,道: “原来是周大侠。”边向戚九娘道:“周大侠算得是你长辈,你上前见礼。” 戚九娘正要下马,“江岸一阵风”周全伸手阻住,道: “免了,免了,我这里破坏你们黑龙帮的大事,你哪里就算见礼,只怕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还是免了礼数得好。” 老太婆嘿嘿一笑,道: “不错,你是撞破我黑龙帮大事,不过我老婆子十分不明白的在想,你不在江岸逍遥自在,却远来中原,难道你也动了对那东西的觊觎之心?” “江岸一阵风”周全呵呵捋髯一笑,道: “传说那‘八步一刀’,天下绝学,谁听了也会心动,而我周全是人,更是个颇具欲望的人,怎能不心动的。” 戚九娘一声冷笑,道: “周老爷子倒是十分坦白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耸肩一声哈哈,道: “坦白也得看人,对于贤婆媳二人言,周某还用不到扯谎瞒骗的。” 周全的话,显然是未把戚九娘婆媳二人看在眼里,当然,老大婆心中也十分了然。 冷冷一哼,老太婆道: “我不明白的是你周大侠怎么也会找来此地的。” 哈哈一笑,“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说给你听自不要紧,我在镇江焦山飞龙寨作客,正遇上霍大光他们携飞龙令而归,当时我也是大吃一惊,那于长泰喜不自胜地接过飞龙令,只见他左旋右启,好不容易打开飞龙令,却见里面是空的,不由得大怒,当场还痛骂霍大光等一顿,命他们再飞马前来,哈哈……我就是跟着他们来的。” 老太婆冷然道: “那你一定看到那霍大光烧屋子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不错。” 戚九娘怒道: “你为何见死不救?” “江岸一阵风”哂道: “我为什么要救?再说有你媳妇在,我更不用出手了。” 老太婆咬咬牙,道: “一个即将被烧死的小孩子,而你又是负有一身绝世轻功的人,却眼看着这小孩子葬身火窟,姓周的,你也未免忒狠心了吧。” “呸!”“江岸一阵风”冷笑道: “别尽派别人的不是,说穿了如果你们不是为了那东西,别说是烧死个小叫化子,就算烧死十个八个,你这‘太湖毒蛇’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吧。”一顿之后,又是一声冷哼,“江岸一阵风”周全又接道:“再说我早已盯上你婆媳二人,一切自是由你们下手,我又何必往火窟冒险的?” 老太婆怒道: “如果我们不出手呢?” “江岸一阵风”周全笑笑,道: “你绝对会出手的,否则你们远从两千里外赶来岂非白走一道。” 老太婆更怒,缓缓地翻身下马,道: “姓周的,你在江岸做买卖,我们太湖讨生活,两下里河水井水两不犯,如今可好,敢情为了这件小事,你宁愿同我们太湖黑龙帮为敌?” 戚九娘也道: “周爷,你为何不在我离开此地那几天掳去这小癞子的?” “江岸一阵风”周全见老太婆已向自己面前走来,立刻全身戒备,边呵呵一笑,道: “江南武林中盛传‘八步一刀’已久,周某人却从未见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消息,我周全岂肯轻易错过,只是我知道这小家伙十分固执,定要那母女二人前来他才把东西交出,也因此只好等你们了。” 老太婆相当清楚这“江岸一阵风”周全一向在江面上独来独往,是个正邪难分的人物,说得好听些,他是个侠辈人物,这时遇上,正不知如何加以处置。 心念纷杂中,老太婆已站在周全对面一丈处,道: “既然你周大侠一直盯着我婆媳二人,当知我们也未得到那玩意儿,带他回太湖,全出于一片怜悯之心罢了。” 嘿嘿一声笑,“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如果贤婆媳二人救出这小子以后,不加多问的立刻上路,也许姓周的不插手,千不该万不该的这小子说出你们不是少了一人就是多了一个,他不能把东西交给你们,显然他知道,而且佟大年真的已把那东西交给他了,所以我才不能轻易的放二位上路,要去,那得把这小子留下来,否则……” 老太婆大怒道: “人是我们救出来的,你姓周的却在等着坐享现成的,真正是岂有此理。” 戚九娘跃身落在马下,她背上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睡着了,连手上拿的那根糖葫芦也不知去向。 一左一右,婆媳二人已把“江岸一阵风”周全围在中央,老太婆不知何时,手上已多了一把寒芒闪闪的尖刀,那戚九娘也是一把锋利钢剑。 “江岸一阵风”周全剽悍地一挺胸,笑道: “二位可要手底下见真章吗?”边冷冷对戚九娘道: “戚九娘,你背上背了个小娃儿,我劝你最好先把孩子放下来,免得我周全一失手,不定一烟锅敲烂他的小脑袋瓜子呢!” 老太婆早叫道: “九娘你且退下,婆婆自信还能应付得了。” 戚九娘咬牙,道: “你敢对我的孩子下手,姓周的,上天入地我也要宰了你。”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一朝动上家伙,什么样的命全不由己,各凭自己造化的杀出个结果来,当然得各动心机,各出绝学,全力施为,以求最后胜利,哪管他过去的瓜葛,未来的命运,眼前才是最要紧。” 于是,三个人就在这柳树林边黄土地上开始移动身形,月光下谁也没有先动招。 但月光下的小癞子却听得十分清楚,他在想,还好,自己没有把那根棍子交给这老大婆,原来她们也是来骗他的,差一点就上了当。 心念间,忙四下里找他的那根棍,那上面还插了十几串山里红糖葫芦呢。 小癞子找竹棍要紧,哪管得再去偷看他们双方对杀对砍的,只是他找了半天还未曾找到,不由得急急爬在地上摸,直往落马地方摸去—— “找这玩意儿是吧?” 小癞子吃了一惊,爬在地上抬头看,是个白髯老者,站在他面前,灰长衫在月光下看不清楚,但这老者却在冲着他笑,那是一些也不假。 “你……” “嘘!”老者以手按口,示意小癞子别出声。 小癞子眨着大眼直点头。 那灰衣老者这才弯腰对小癞子道: “要活命就快跟我走。” 小癞子又点点头,伸手拾起竹棍,往肩上一扛,回头向远处望去,月光下三条人影正杀得难分难解呢。 老者伸手搀住小癞子,道: “快走!” 树林中,小癞子但觉两耳呼呼生风,刹时间已走出了大片柳树林。 举头望望天空,又看看远处,小癞子道: “大爷,你要带我去哪儿?” 那老者大踏步行云流水般往前赶,边笑道: “到我那条小船上去。” 柳树林以东,一连三道堤坝,黄河的水在这儿转了个弯又向东北流,于是附近形成了个河湾,不少木船就停在这儿或靠岸或锚泊。 灰衣老者的小木船就是停在一棵近岸的老柳树下面,老树根有一半露在水面,小木船就系在树根上。 老者把小癞子拎到小船上,先伸手怀中取出个烧饼递给小癞子,笑道: “填填肚皮,完了去舱里睡觉去。” 小癞子接过烧饼,道: “你不睡?” 灰衣老人道: “别管我,对于你这个烫手山芋,我老人家要好生动动脑筋了。” 小癞子哪会懂得这些,边吃着烧饼,低头惶恐地道: “老大爷,你可千万别替我操心,等天一亮,那些人全走了以后,我就回去的。” 灰衣老人突然低头问道: “听口音,那些人说的话全是南蛮子口音,告诉我他们找你为什么?前不久我知道有个姓佟的死了,如今又找上你,为什么?” 小癞子摇头,道: “我不知道这些人找我干什么,不过这些人过去我一个也不认识。” 灰衣老者道: “难道你没听他们说是哪里来的?” 小癞子一口烧饼噎在喉管,他打了个噎,才道: “好像一方是从焦山来的,另一方是太湖吧。” 灰衣老者白眉一紧,道: “太湖?那地方听传说尽出水寇啊!” 小癞子道: “这些人好厉害,翻脸就动刀,差一点没有把我小癞子烧死。” 灰衣老者对小癞子道: “吃完烧饼你就睡吧,我去暗中听听去,也许就知道他们是哪条道上的。” 腾身落在岸上,灰衣老者面带诧异地跃身已进入夜暗中。 天上的月儿高高地挂在天上,细看,月儿在笑。 月儿的笑无声似有声,声音宛似在人们心中。 这时候的柳树林中,老太婆与戚九娘二人合力施为,刀与剑相互辉映,婆媳二人配合得恁般绝妙,只把个“江岸一阵风”周全杀得守多攻少,喘气有声。 老太婆愈杀愈勇,一把尖刀尽在周全面前半尺之地连闪,那戚九娘更是一副泼辣样,一把利剑撩起满天刃芒,冷焰猝闪不断中,几次没有刺中周全的面孔。 “江岸一阵风”周全以轻功享誉江南,手中一只旱烟袋,具有敲穴碎骨威力,现在却被戚九娘婆媳二人围在这柳树林中砍杀,竟然是一筹莫展,若不是自己轻功了得,只怕早已败在戚九娘婆媳二人刀剑之下了。 如今“江岸一阵风”周全边舞动旱烟袋抵挡,边暗中思忖,想不到太湖黑龙帮的这两个婆娘忒也厉害,这样的对杀下去,早晚吃亏的是自己。 心念及此,立刻沉声冷喝一声,手中一紧烟袋杆,展开自己压箱底绝学“十八敲”。 这“十八敲”乃是专攻人身穴道招式,而且是招中有套,套中含式,快连绝伦,变化多端。 老太婆使开尖刀,初时并未觉出有什么压力,但又是十招已过,她才发觉周全的招式含奇,奇中有诡,不由得高声对戚九娘道: “九娘,门户守紧,留意这老小子有鬼,今晚非得留下他的人不可。” 戚九娘语音寒寒地道: “垂死挣扎,困兽之斗,婆婆,你我二人再加把钢,使点劲,这老小子就死定了。”她的语声快,但没有手中的剑快,迎着明月,她剑气如虹,洒下的尽是森森剑芒相连,夜风中,“嗖”声不绝于耳,端的令人心寒。 “江岸一阵风”周全的“十八敲”尚未使展完,已觉出四周压力又增,不由得厉喝一声道: “你这两个婆娘真厉害,老子不打了。” 突见这周全拔地而起,半空中他已把旱烟袋插回腰上,双手攀住柳树横枝一弹又起,人已在五丈外。 戚九娘急叫: “追!” 老太婆拧腰上树,已不见周全影子,她握刀落下树来,冷冷道: “姓周的一心要逃,放眼天下大概没几个人可以追上他的,算啦,让他去吧!” 收起长剑,戚九娘道: “小癞子呢?” 老太婆也吃惊地沉声向林中叫: “小癞子,小癞子,你在哪儿啊?” 戚九娘也低声叫: “小癞子,快出来呀,我们要走了!” 声音虽低沉,但听的十分远,只是月夜的树林中,哪里有小癞子的人影。 老太婆见找不到小癞子,狠声对戚九娘道: “煮熟的鸭子还会飞?” 戚九娘道: “婆婆,现在当如之何?” 老太婆骂道: “都是这姓周的半路搅和,且先找地方歇着,小癞子一定还在这附近,明日再说吧!” 于是又闻蹄声“得得”,消失在夜暗中。 而夜暗中,还有两个老者在对话。 柳树林的另一端。 那地方也是往黄河岸去的小道旁。 说话的人是“江岸一阵风”周全。 “黑龙帮的这两个婆娘真厉害,厉害的大出我预料,原以为我一人就能打发她二人的,哪想到几乎来个马失前蹄,娘的……”他一顿又道:“祈老怪,你到哪儿去了?怎么看着我吃鳖呀。” 一声“呵呵”笑,月影下的那人抚髯笑道: “在我老怪的心中,那可是笃定得很,因为我知道你打不过就会跑,一旦你脚底板抹油,那两个女人是绝难追得上你的,是吧?” 细看这灰衣老者,赫然就是把小癞子拉回小船上的那个灰衣老人。 “江岸一阵风”周全耸肩一笑,道: “祈无水,得手了?” “江河老怪”祈无水白髯抖动,白眉一挑,道: “贤弟可是说的那个该杀的鬼灵精小癞子?” 周全收住笑容,道: “当然是他,人呢?” 轻松一笑,祈无水道: “我把他藏起来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仰天一阵嘿嘿得意地笑道: “那小子已落入我们手中,他又知道姓佟的东西藏在何处,你我略施小计,那东西必然到手,哈哈……” “江河老怪”祈无水道: “人是捉到了,而且也藏在一处秘密所在,只是眼前尚不宜对这小了直逼东西下落,得慢慢诱使他才行。” “江岸一阵风”周全不以为然地道: “只为了那话儿,如今江南武林正闹翻了天,谁不是千方百计的在动脑筋,有道是夜长梦多,不如速战速决,事不宜迟,走,看我的手段,不信我们对付不了一个小小十二三岁孩子。” “江河老怪”祈无水忙摇手道: “慢来,慢来,你别看他是个十二三岁孩子,又是一头的癞痢,但他生得嘴小鼻直,双目黑白分明,额头奇大,相书上言,这种相貌之人,天生一副拗脾气,说得好听些,是择善固执,有时且固执得可恨又可爱,以我看,还是你暂时避一避,由我慢慢诱导吧!” “江岸一阵风”周全双眉一紧,沉声道: “祈老怪,你莫非生了独吞之意?” “江河老怪”祈无水摇头道: “你的疑心,令我心中不快,要知你我联手入中原,为的是什么?现在事尚未成,就彼此产生惑疑,周贤弟呀,你也太令我祈无水失望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淡然一笑,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老怪至少也该告诉我那小子如今藏在何处,周全保证不让那小子看到,如何?” “江河老怪”祈无水道: “为了你我双方利益,我当然有告诉你的必要,但你一定要明白,由于你曾经在柳树林中把小癞子从马上拖下地,所以你绝对不能再出现。”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你放心,你我仍是一明一暗,你在明处套,我在暗中保护,只待套出东西来,把那小癞子往黄河一抛,我二人大摇大摆回江南。” 一招手,祈无水道: “跟我来。” 周全一喜,立刻随着祈无水往黄河岸走去。 就在距离黄河岸不远的一座小土坡前,“江河老怪”祈无水指着一大片河湾,对周全道: “看到了吗?那儿近柳树下拴了一条小船,我把那个小癞子藏在小船舱内,如今大概他已吃了我给他的烧饼睡着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轻点着头,道: “老怪呀,真有你的,谁会想得到你把那小癞子藏在小船上。” 祈无水道: “现在,你总该放心了吧!” 周全道: “我本来对你祈老怪就很放心的,否则也不会同你合伙入中原了。”边遥望着河湾小船,又道:“我去了,就看你的手段了,哈……” “江岸一阵风”周全的身形一掠而去,令祈无水一皱眉,心中琢磨,周全人称“江岸一阵风”,眼前看来,当真是“来时一阵风,去时影无踪”。 缓缓的走向小船,“江河老怪”祈无水满面僵硬,一时间想不出如何摆脱周全。 祈无水跃身小船上,缓缓走向矮舱,三尺高的舱门才推开一半,不由得惊呆了,舱中哪有小癞子的踪影。 他一惊之下,长身而起,人已落在岸上。 岸上的月光依旧。 河岸的凉风倒是更凉了。 灰蒙蒙的大地上,连“江岸一阵风”周全也不见影踪,而使得“江河老怪”祈无水既惊且怒,立刻在附近展开搜寻…… 原来小癞子望着老者腾身而去的身法,心中一怔,这老人家会飞嘛。 于是他想起树林中的人来,怎会那么巧,半夜里这老人会往柳树林中去? 小癞子思忖间,低头才见自己刚买的一双布鞋,不知何时竟掉了一只,想想也许是掉在柳树林中吧。 他不假思索的拾起竹棍下船往柳树林中走去。 灰暗中,他尚未摸近柳树林,突然发现远处林边有两人影走来,小癞子忙闪身躲在一棵老柳树后面。 也真凑巧,那两条人影竟然在这棵大树前不远处停下来,于是二人对话,小癞子可听的清楚,不由得惊呆了,在他的小心灵中想,这些人原来都是要找他的,连这么个白胡子老头也在哄骗他,当真是人心隔肚皮,嘴说两张皮,可恨自己竟未碰上一个好人。 直等到两个老者并肩走向黄河岸,小癞子忙扛起竹棍闪闪躲躲的走向开封城,这时已是五更天了。 一只布鞋掖在腰上,小癞子走到城门口,正碰到东城门打开来,守城的军士见小癞子的竹棍上只插了十几串糖葫芦,笑骂道: “癞痢头,今儿货色少,反而来得早。” 小癞子一声苦笑,不敢多事停留,急急进城而去。 开封城的东北城内,那地方人烟少,好大一片矮树林,由矮树林往西不远处就是潘杨湖与龙庭。 东北城内虽说人烟少,但远处看有一黑色琉璃塔拔地而起,塔共十三层,高近二十丈,雄伟壮观,气势磅礴,登高塔望金城,城外更可见烟尘滚滚,黄沙飞腾,沙丘荒野与天接壤。 据说铁塔建于北宋庆历元年,全部琉璃砖,每块都经过七七四十九天日夜烧炼才出窖,经久耐用如铁砖,故名铁塔。 铁塔附近有佑国寺,当然,这寺比起马道街前面的相国寺就小的太多了。 虽然如此,每日过午,开封城中闲人,皆喜欢来此溜达,而铁塔附近的小贩也应运而生。 每日,小癞子也会扛着他那根佟老爹托付给他的竹棍,来到这铁塔下卖糖葫芦。 现在,小癞子又来到了铁塔下面,太早了,佑国寺的门尚未开,连游人也没有看到。 于是,他朝铁塔那扇厚重木门走进去,顺着石阶往上面登,一连上了七八层,他才靠着一扇窗口坐下来,上面插着糖葫芦的竹棍斜靠一旁,小癞子这才伸了个懒腰而又满面倦容的闭起眼睛来。 小癞子睡得可真香甜,恁谁如果被折腾一夜,这时候也会倒头就睡,不过小癞子绝未想到,就因为他这么一走,而使得黄河岸边的“江河老怪”祈无水,几乎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难以向“江岸一阵风”作交待。 四更天就坐在小船上等,因为“江河老怪”祈无水在附近找了四五遍以后,没见小癞子人影,十分泄气的回到小船上。 东方在冒鱼肚,公鸡叫声听不出是来自哪个方向,但有条人影却往小船这边接近,无声无息地接近,坐在小船上的祈无水却早已看见他了,因为他就是在等这个人,而这个人当然是“江岸一阵风”周全。 招招手,“江河老怪”祈无水无奈地道: “上船来吧。” 河岸上,“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得手了?”边说着,人已似幽灵般落在小船上,他边还笑着举起两手又道:“我就知道你会成功,所以我往城中弄了些酱兔子肉,一壶二锅头,来,我先敬你祈兄。” 没等周全坐下来,祈无水先夺过酒壶,一连灌下几口,这才叹了口气,道: “周兄,有句话你可千万要相信我呀!” “江岸一阵风”周全一怔,听出祈无水话中有因,当即笑容僵在脸上,道: “你要我相信你什么话?” 祈无水道: “夜里你先走了,我回到小船上来,却发现那小杂种已不在船上了。” 笑容变成愤怒,“江岸一阵风”周全戟指祈无水,道: “祈老头,如果易地而处,你会不会相信?” “江河老怪”祈无水道: “然则这全是事实呀!” 好一阵刺耳冷笑,周全咬着牙,道: “你拿我姓周的当三岁孩子哄呀?” 祈无水无奈地道: “你应该看出我不是在说谎吧!” 又是冷笑一声,周全道: “一个说谎的人,表情上自也有所配合,本不足为奇,正所谓唱做俱佳,方能骗得人死脱。” 祈无水道: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江岸一阵风”周全沉声道: “但我却懂得你的话,你那骗死人不偿命的话。”他一咬牙,又道:“你等我离去以后,立刻上得船来,抓出那个癞痢头,只须稍使手段,取得口供以后,抖手将那小子抛入黄河,等我再来,却推了个干净的说那小子逃掉了,姓祈的,你也太过如意了吧!” “江河老怪”祈无水脸色一变,道: “这里小船不大,你何妨仔细的搜?祈某身上衣不多,你更可以查,又何必瞎猜胡诌的乱说一通?” “江岸一阵风”周全怒道: “如果是几句重要关键的话呢?你已听进耳中,记在心里,叫我如何去搜去找?” 祈无水道: “如果你真的难以接受我的所言,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只有以后拿事实来证明了。” 周全怒喝一声,道: “老子现在就要证明。”伸手一把向祈无水抓去。 小船上祈无水横肩一让,右手自左向右划过来,单掌竖立,去切周全抓来手腕,口中厉叫道: “你这是干什么?” 周全伸出的手一缩又抓,同时奋力踢出一脚,口中却极为冷淡地道: “周某突然觉得你姓祈的言语正无味,两目却可憎,只有手底下各凭实力的见见真章了。” 就在他一连五抓未中,踢出七脚落空时,猛的一个就地旋身,旱烟袋已捏在手中。 晨光已现,霞光万道洒下来,周全手中的乌亮旱烟袋卷起一阵低啸气漩,快不可言的向祈老怪肩井穴上点去。 “江河老怪”祈无水挺身后仰,才刚躲过一烟袋杆,不料周全却旋脚踢来,这时他全身无力施出,难逃过周全一脚踢,“叭”的一声,祈无水被踢个正着。 “江河老怪”祈无水咬牙未哼出声来,但后退的脚却一脚踏空,“扑通”一声落在河里。 黄河的水湍急,这里虽是个河湾,但水擦船边依然发出哗啦啦水声。 “江岸一阵风”周全一脚把祈老怪踢落河中,心中不由大悔,虽说黄河水急,到处漩涡流沙,但要想把祈老怪淹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现在祈老怪却借自己的一脚遁去,往后再到何处去找这老怪物? 站在船边发怔,“江岸一阵风”周全还自后悔不迭呢,突然水声传来,小船稍晃,早见“江河老怪”祈无水满身水滴不断的落在船尾。 隔着矮舱,周全惊怒交加,道: “原来河水未把你这老怪冲去啊!” 冷冷-笑,祈无水道: “就算那滚滚河心,浪高三丈,又岂奈我何!”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你正该水遁而逃,何故又登上舟来?” “江河老怪”祈无水道: “重回小船在证明一件事情。” 周全道: “你要证明何事?” 抖着一身水渍,祈无水道: “证明我是清白的,要知我若得到那话儿,自是也能借你一脚之踢而遁去,又何必重来小船?” “江岸一阵风”周全一愣,觉得祈无水的话有道理。 早又听得祈无水道: “周兄不要忘了,你我携手合作,自应推心置腹,方能成其大事,眼前除了推心置腹,互信互谅之外,怎可事未成而起疑的,所以我又回来了。” 缓缓收起旱烟袋,“江岸一阵风”周全坐在船面上,道: “来吧,刚才是我冲动,且坐下来边吃边商议。” 祈无水脱去灰长衣,施力拧去上面水,抖晾在舱顶上,这才在周全对面坐下来,道: “周兄,我一直在想,那个小杂种他会跑到哪里呢?” 撕下一只酱兔子腿递给祈无水,周全缓缓道: “从柳树村到开封城,那小子只要未被戚九娘她们遇上,我二人就有希望找到他。” 祈无水道: “开封城这么大,要找个小孩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周全道: “且吃饱喝足了,好生睡一觉,过午我二人进城去,那小子不是扛了一棍子糖葫芦吗?” 祈无水点头笑道: “对,且进城找那卖糖葫芦的问去。” 第三章 此物彼物 你争我夺 小癞子歪倒在铁塔上面第八层窗户旁睡的可真甜,两个眼角冒出眼屎,鼻涕呼噜噜中,左口角直往下淌口水,直到有人登上铁塔,他才醒转过来。 吵醒小癞子的,原来正是佑国寺的僧人,小癞子认识这年轻僧人正是佑国寺后院种菜园的,因为小癞子也曾偷拔过这僧人的萝卜吃,三几天这僧人就会来铁塔打扫一遍,现在他正用个扫帚戳小癞子,边喝道: “起来,起来,生意不去做,却在这里偷懒。” 小癞子打个哈欠揉揉眼,伸头窗外一看,道: “午时了?” 那僧人摆着手,道: “去去。”边往铁塔上走去。 小癞子扛起竹棍下得铁塔,刚绕过佑国寺的后院墙边,迎面有个黑汉早叫道: “小癞子,有人在找你呀。” 小癞子见是同行,卖糖葫芦的黑石伯,一声苦笑,道: “男的还是女的?” 黑石伯放下肩上满棍子插的糖葫芦,指着远处,道: “两个老头儿,看起来比我的年纪还要大上一大把呢。” 边又指着小癞子的竹棍道:“小癞子,你已经卖的只剩下十几串了,真有你的。” 又是一声苦兮兮地干笑,小癞子问: “那找我的两个老人家在哪儿见着你的?” 黑石伯遥指远处,道: “像是去大相国寺方向找你了。”黑石伯扛起糖葫芦,人已走出四五丈远了,突又回身向小癞子,道:“两个老人穿的阔气,你是怎么认识这些有钱人的?” 小癞子摇头,道: “哪里会认识他们。” 黑石伯皱眉,道: “小癞子,敢情你一定是偷了人家东西吧,你小子又忘了照石伯对你说的话了,宁喝良心粥,不啃黑心肉,如今你接下了佟老爹交给你的这只糖葫芦竹棍,也就是我们的同行,你没干几天,可别替我们这一行人的脸上涂颜色,叫别人说我们这一行中有人干偷儿的……” 小癞子早摇头,道: “黑石伯,我哪会偷人东西,我实话实说,这些人全是由南方过来的,他们要找佟老爹,佟老爹死了,他们就找我了,真倒霉!” 黑石伯一惊,又走到小癞子身边,道: “真的呀,那佟老爹同我一起卖了几年糖葫芦,我竟然还不知道他是个能人,有人看他救了一位小姑娘。”黑石伯回头指着铁塔顶,又道:“那个小姑娘是从铁塔上跳下来的,佟老爹跳起三四丈高把小姑娘接住,两个人落下地来,小姑娘连个毛发也未伤着呢,如今找上你的人必然全是能人,你小子可得小心呀!” 小癞子伸出衣袖擦了一下鼻涕,道: “黑石伯,你算说对了,我亲眼见他们动刀枪,每个人都能上房顶的,吓人啊!” 黑石伯想了想,道: “以我看你先躲几天别出来,等这些人全走了以后,你再做生意。” 小癞子的小心灵上突然觉得黑石伯的这份关怀好温暖,不由得点点头,道: “黑石伯,我回去了。” 黑石伯站着未动,直看到小癞子走过拐角,他才往铁塔那边走去。 小癞子扛着十几串糖葫芦,他走的十分小心,沿着潘杨湖岸往大街走,快到大街的时候,竹棍上插的糖葫芦已卖掉只余下五串,远处正是“沙城酒楼”。 “沙城酒楼”在开封鼓楼街,附近还有几家清真牛肉馆,现在正是午时,小癞子刚刚走过“沙城酒楼”,他习惯的站在酒楼门口作深呼吸,今日自不例外,从酒楼内飘出来的酒香与菜味,照样也会令小癞子回味无穷。 眯着眼睛正自享受空中飘来的“美味”呢,小癞子突觉有一只大手按在他的肩头,猛可里睁眼一看,不由得大(差54、55页) 小癞子心中在想: “知人知面难知心,老家伙以为我不知道呢,眼下先吃他一顿再设法溜。” 一念及此,小癞子只淡然地道: “谢谢你老了。” “江河老怪”祈无水喝着杯中酒,一双炯炯然逼人的眼神,不时地望向小癞子,他暗想: “这小子不像已经知道自己底细的人,看他那种吃相、显然很久未吃东西了。” 缓缓放下酒杯,祈无水道: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嘴巴里塞满了兔肉,小癞子道: “十三。” 祈无水“啧啧”两声,又道: “昨夜我往柳树林中去查看,你怎么不吭一声地走了?害得我还以为你掉到黄河了呢,如今看到你好端端的,我老人家也就放心了。” 小癞子心中琢磨,老小子可真孬,你以为我小癞子会上你的当? 早又听祈无水道: “告诉我老人家,那时候你去哪儿了?” 小癞子擦擦油腻的嘴巴,道: “我最怕老黄河的水了,轰隆隆的像在打雷,万一小船被冲走,我怎么办?所以我赶着下了船就来开封城了。” 祈无水道: “你没有再回柳树林?” 小癞子摇摇头,道: “我不敢回去。” “江河老怪”祈无水低头看看小癞子打着一双赤脚,当即又问: “你鞋子呢?” 小癞子苦兮兮地道: “有一只掉在柳树林子里,我不敢去找。” 祈无水大为高兴,因为小癞子只要未曾再去柳树林,他就不会知道自己同周全的那番对话。 抚髯呵呵一笑,祈无水道: “快吃,完了我给你买双新鞋去。” 小癞子忙摇头,道: “不用了,我吃了你这一顿,你一定花了不少银子,再说我的鞋子还很好,等会儿我回去的时候,就会去柳树林找到的。” “江河老怪”祈无水道: “我实对你说吧,这几天你最好别再回柳树村去了。” 小癞子一惊,道: “为什么?” 祈无水低声道: “昨晚我发现,要找你的人越来越多了,也愈来愈厉害了,全是些江洋大盗、地方枭雄人物,你要知道,那些人全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落在他们手里,你的小命就完了。” 小癞子心想,你老小子还不是一样,如果我把佟老爹交付我的东西给了你,转眼之间,你就会把我踢落黄河里淹死,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心念间,露出个无奈的笑容,道: “我不知道这些人找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他们。” “江河老怪”祈无水一笑,道: “你要想逃过这些人追杀,眼前也只有听我的安排。” 小癞子道: “怎样安排?” 祈无水道: “跟我走,我替你着意的打扮一番,叫那些捉拿你的人们找不到你。” 他不等小癞子反对,立刻付了帐,又拉着小癞子走出沙城酒楼。 一袭天蓝长衫,黑缎面鞋子上鞋带还有铜扣子扣着,蓝缎瓜皮帽,把个癞痢头盖起来,小癞子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如同哪个大户的小少爷,站在穿衣镜前面看,连小癞子也不敢相信镜中就是他自己。 “江河老怪”祈无水领着小癞子走出京城门,他一把夺过小癞子扛在肩上的竹棍,道: “你现在这身装扮,可不着尖再扛着这玩意,丢了吧。” 说着举手投向草窝里。 小癞子一惊之下,忙跑过去又拾起来,道: “你要我丢下竹棍子,我就不跟你走啦!” “江河老怪”祈无水笑道: “往后你跟着我老头子,吃香喝辣,哪用得着这玩意儿,丢了吧!” 小癞子抓得可紧,边摇头道: “我不要丢!” 祈无水摇摇头,道: “好,随你吧!” 祈无水绝想不到小癞子为什么把根卖山里红糖葫芦竹棍当成了宝贝,昨夜柳树林中,小癞子地上爬着找这玩意儿,正巧被自己一脚踩到,如今他又不愿听自己的话轻易丢掉,唯一让祈无水想得通的,也许正应了那句俗话:“富人一席酒,穷人半年粮”,别看一根一头缠着麦秸草的丈长竹棍子,如果要找人买一根,只怕也得半两银子,而小癞子只不过十二三岁,更不会自己去缠一个,所以他当然拿这玩意儿当宝贝了。 “江河老怪”祈无水领着小癞子避过大街穿小巷,急急地走出东城门,小癞子问道: “又要回你那小船上?” 祈无水道: “我领你先回柳树村,你把你值银子的东西收拾好,重要的东西藏起来,二人暂时离开这里,先找地方躲起来,等到再也没有人来找你麻烦,你再跟着我回这开封来,小癞子你看如何?” 不料小癞子摇摇头,道: “我没有值银子的东西,也不须要藏什么重要的,就是不能离开这柳树村,而且我每日里还得来回往城里走,因为……因为……” 小癞子不说话了,他忽然想到面前这个灰衣白髯老夫子也是在骗他的人之一,话说一半不说了。 也许当真是“姜是老的辣”,祈无水淡然一笑,道: “这么说来,你是有重要的事了?” 小癞子眼看前方,心中却想到佟老爹的话: “小癞子,往后你要替我去卖山里红糖葫芦了,记住一定要用我常拿的那根竹竿,因为那上面缠好了麦秸,很方便的,只等有个老太太,带着个姑娘找来,你就把这根棍交给她们——” 祈无水见小癞子半晌不言语,不由轻拍小癞子肩头,笑道: “小癞子,如果你这时候回柳树村,难道就不怕再遇上那些人?” 小癞子道: “他们要找我,我躲也躲不掉,再说我小癞子同个叫化子差不多,找上我有什么好处?” “江河老怪”祈无水一怔,心想,这小家伙不简单,当我老怪的面说瞎话,昨夜他对戚九娘婆媳二人的话,早被“江岸一阵风”听去,而周全又把话讲给自己听,还以为我老人家不知道呢。 呵呵一声笑,祈老怪手指柳树林,道: “过了柳树林就是柳树村,我真担心有人在那地方兜上你怎么办?” 小癞子站住脚仰面对祈无水道: “老人家,今天小癞子吃了你的,还穿上你给我小癞子买的新衣衫,心里好感激你,如果有一天你也托我小癞子办什么事,小癞子一定会替你老做好的。” 祈无水一笑,道: “到时候再说吧。” 小癞子又道: “那些人可能会再找上我小癞子,所以我想你老就别跟我回柳树村了,你还是早回小船上去吧!” 祈无水心中在想,这小鬼灵精是在设法撇开自己了,眼下又无法拉下脸来施狠的—— 心念间,又是一声笑,道: “也好,容我送你回到柳树村以后再止。” 小癞子一看情形,只得点头,道: “我那地方连个坐的凳子都没有,你老人家送我过了柳树林就行了。” 祈无水远望一片绿树林子,心笑面不笑地领着小癞子走进柳树林子,可真巧,林中不远处地上正有一只旧布鞋,小癞子高兴的手一指,道: “我的鞋!”说着立刻跑过去,就地拾起那只鞋,小癞子还抽出腰里掖的另一只,比着向祈无水走过来,道:“老爷子你看,一模一样,正是我昨夜丢的呢!” “江河老怪”祈无水道: “一双破旧鞋,有什么好高兴的,只要你以后听我老人家的话,缎面的靴子你就穿不完。” “他要是听你的话,只怕小命早完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声音来自一棵树背后。 声音听在小癞子耳中十分熟悉,但却令祈无水吃一惊。 “什么人?” 祈老怪话才出口,柳树后面老太婆正同戚九娘二人转出来,戚九娘还是背着他的儿子石中宝。 这时那石中宝可未曾睡着,见小癞子扛的几串糖葫芦,还伸出小手要呢。 一见这两个女的,“江河老怪”祈无水笑道: “我道是谁呢,原来竟是太湖黑龙帮的石大娘呀,怎么不在太湖,却跑到中原来兴风作浪?” 小癞子仰头问道: “老人家也认得她们?” 祈无水冷笑道: “江南水上讨生活的人,谁不认识那‘太湖毒蛇’石大娘的,她,就是石大娘。” 磔磔一声怪笑,石大娘道: “祈老怪,你的话令我老婆子既生气又喜欢,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我老婆子的名号响亮,自也不是什么坏事情,倒是你这老怪物,怎么也远涉关山地来趟这混水。” 祈老怪指指小癞子,笑道: “老婆子可是说的他?” 石大娘道: “难道不是?” 石大娘缓步逼近,边冷冷又道: “祈老怪,你处心积虑的把这孩子忒意的装扮一番,难道老来想收个干孙子?还是另有目的?” 戚九娘已拎着剑跟来,这时更尖声冷叱,道: “黄鼠狼给鸡拜年,哪会操的什么好心!” “江河老怪”祈无水见二人缓缓向他逼近,不由全身戒备,且淡然地道: “贤婆媳呀,二位昨夜找上这小哥,不也是一心想把他带往那烟波浩渺的太湖去吗,又何必如此这般的派我的不是呢?要和一样的米面,各人的手段,白从江南盛传焦山飞龙寨他长春当下家,却未能接收到飞龙令,等于他姓于虚有其位而没有承袭那飞龙寨绝学‘八步一刀’,而飞龙寨当年的总管佟大年又拍屁股走人,无声无影以后,江南武林中谁不是处心积虑的在找那飞龙令内的‘八步一刀’武学,这时候我两家算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的手段,各动心机,各凭本事,弄到那东西才是真的,是吧?” 一声磔磔怪笑,石大娘道: “痛快,痛快,祈老怪,你一语说到老婆子的心窝里了,这就是各凭本事,各动心机,弄到东西方甘休。”话声中,“嗖”的一声脆响,尖刀已拔在手中。 “江河老怪”祈无水沉声道: “二位要干什么?” 石大娘道: “留下这孩子,回你的江南去,否则……” 灰衫一撩掖在腰带上,祈无水的腰上露出两把尺半长的双刃尖刀,他冷冷一哼,道: “人为财死,因财诱人,鸟为食亡,因鸟无知。”边伸手一拉小癞子,沉声道:“躲一边去,且等我打发这两个婆娘以后,你再在这柳树村过日子就太平多了。” 小癞子心中在想,我要是个傻蛋,自会相信你的话。 想是这么想,小癞子还是不敢走出去,因为这时候一抹斜阳照下来,整个柳树林明光光的,想逃走自是不太容易,倒不如看看他两家谁能打胜。 双刃尖刀已拔在手中,“江河老怪”祈无水卓立原地不动,双目精芒闪烁中,石大娘与戚九娘二人却在他的四周缓缓移动,移动中充满了杀机! 这时候从祈无水握刀的双手就可以看得出来,因为那握刀的五指骨节突凸而泛青白,显然已聚了十成功力在他那两把双尖刀上,只待奋力一击了。 足尖猛然点地,石大娘尖刀突然前指,炫灿的冷芒之下宛如长空流星般快不可言的刺向祈无水前胸。 同一时间,戚九娘配合着石大娘的攻势,长剑一抡,一招“平沙落雁”,直往祈无水的左侧杀到。 一声断喝,双方尖刀就在祈无水侧身左旋中,“当”的一声脆响,那突现的浑厚刃芒,怒矢般正挡住击来的一刀一剑,就在迸溅的两处冷焰火花消失中,祈无水抽刀旋身,暴踢连环,立刻将石大娘婆媳二人逼退-丈处。 石大娘一退又上,她狂吼一声: “杀!” 威九娘却悄无声地自另一边杀到。 祈无水双刀互挽腾身而起,只见溜体一片碎芒激荡不断中,就听他暴喝一声: “来得好!” 双刃尖刀,一圈一戳,疯狂般地向戚九娘当头罩去,显然他是认定戚九娘背了个孩子容易下手。 石大娘一击再次落空,早洞悉祈老怪的阴谋,狂叫一声和身追去! 戚九娘见满天刃芒成束罩来,发一声喊,奋起长剑斜劈而上,剽悍厉烈,犹胜须眉。 “江河老怪”祈无水双刃尖刀交互撞击向戚九娘暴洒而来的青芒光华,就在一片交互阻击中,有一股刺耳的“沙沙”之声传来,扬起一阵金星飞舞中,祈无水的左手双刃尖刀突然自冷焰闪烁中穿进去。 双刃尖刀以快不可言的速度,长驱直入地穿进戚九娘右肩头,血尚未向外冒呢,祈老怪却狂吼一声拔刀歪斜向一裸柳树干上直喘气—— 原来就在祈无水一刀捅进戚九娘肩头下方之时,石大娘正一刀斜劈在他的后背上。 祈无水知道一刀伤的不轻,有着一种刺心的痛,逼使他直吸凉气不断!- 刀杀伤祈无水,石大娘狂叫一声: “九娘!”忙冲前扶住欲倒的戚九娘又道:“别用力,婆婆给你包扎伤口。”边急急地解下戚九娘背在背上的孩子。 那孩子一经解下地,立刻往小癞子身边跑过去,他摇摇晃晃的伸出小手向小癞子要山里红糖葫芦。 小癞子忙拔下一串给这石中宝,边低声道: “快回去,你娘受伤了。” 石小宝有了糖葫芦,边吃着走回戚九娘身边。 也就在这时候,树林外远处,突然有人狂叫着往林中冲来,小癞子一见就知道是昨晚把他拉下马来的那个老者,心中不由得暗叫: “糟了,又来一个。” 不错,来的正是“江岸一阵风”周全。 原来周全与祈无水二人约定了,下午时候在“沙城酒楼”会面,想不到周全绕了一圈,等到赶回“沙城酒楼”的时候,祈无水已领着小癞子走了,他在仔细打听之下,知道祈无水已找到小癞子,这才匆匆吃了东西,急急地赶着来到柳树村。 周全才走进柳树林,已发现林中几人,这才狂叫着展开身形冲进来。 这时周全见祈无水受伤靠在一棵柳树上,忙走过去扶住他,急急地问: “伤的如何?” 祈无水咬着牙,道: “肩胛骨只怕要露出来了。” 周全细看祈无水背后面,不由得“啧啧”两声,道: “祈兄呀,差一点没把你背上一根大筋切断啊,万幸,万幸,我给你敷药。” 不旋踵间,石大娘已将戚九娘的伤口敷了药,同时也极快地包扎起来。 戚九娘的右臂吊挂在脖子上,也不管儿子还站在身边,左手拾起长剑,冷冷对石大娘道: “杀过去!” 石大娘道: “你守着小宝,看婆婆的手段。”拎着尖刀,一步一个脚印地往祈无水处逼来。 祈无水看得真切,低吼一声,道: “你想干什么?” 由于“江岸一阵风”周全正在全力为他上药包扎,所以祈无水的吼叫也是对周全的示警。 果然,“江岸一阵风”周全不假思考地翻身而起,旱烟袋已握在手中。 石大娘冷唾一声,道: “原来江南水面两个老混帐全扭在一起了,今日遇上,正是老娘送你们上路的大好时机。” “江岸一阵风”周全一声哈哈,道: “老毒蛇,别尽打如意算盘,须知昨夜你婆媳二人尚对我周某人无可奈何,今日只你一人更别妄想了。” 石大娘怒喝一声,道: “不妨试试就知道了。” 淡然一笑,“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试?用得着吗?撇开昨晚一战不谈,别他娘的在太湖了,就算是无锡到江阴的那条运河上,你‘太湖毒蛇’也是出了名的疯婆子,只是周某实在不懂,飞龙令明敞着是焦山飞龙寨之物,你怎会伙同你媳妇二人也来横插一手的想捞点油水。” 一声尖亢枭笑,石大娘道: “天上挂着一块肉,谁不举头往上瞅,飞龙寨原来与我太湖黑龙帮风马牛,他们江面做买卖,我们太湖混日子,只可惜他飞龙寨立了个女人吃亏的陋规,说什么传男不传女,听在我老婆子耳朵里就不舒服,如今依水寒那个老东西早死了,他的老婆女儿也失踪了,最近人们才传说那忠于依家母女二人的老总管佟大年有了下落,而飞龙令又在他手中,想想看我老婆子能袖手旁观?” “江岸一阵风”周全打声哈哈,道: “疯婆子,你今来插一手,其目的是什么?” 石大娘毫不忌讳地道: “你的目的就是我的目的,何用多问!” “江岸一阵风”周全一哂.道: “周某的目的,在帮着焦山飞龙寨于寨主收回飞龙令中之物,你别忘了,周某与那于寨主也是忘年之交啊!” “呸!”石大娘戟指周全,冷喝一声,道: “找回飞龙令,乃是焦山飞龙寨的家务事,怎有假手他人的道理,谁不知道凡接掌飞龙寨的人,首先要习那飞龙令中绝学,就算是飞龙寨中人,也不敢随意打开飞龙令,更怎会要一个外人去找飞龙令的?对于你姓周的这种欺人之谈,你最好少在我老婆子面前唬。” “江岸一阵风”周全冷哼一声,道: “疯婆子,我这里口吐真言,你竟敢把我的话当放屁,这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干脆我二人手底下见真章吧。” “太湖毒蛇”石大娘嘴唇一咧,想笑,但却只露出一颗大门牙还是翘的,磔的一声,道: “姓周的,对于你的罗嗦,老婆子早已不耐了。” 周全横握旱烟袋于胸前,脚下丁字步,显出意态悠闲安详一副毫不亢烈的架势,闻言不示弱的道: “你的喋喋不休,周某早也心烦了。” 面上有些痉挛,石大娘尖刀刀尖在抖,显系全身功力已贯注在她那两尺半长的尖刀之上。 刀尖在抖颤,石大娘的脚步已开始在移动。 脚步在动,但移动的十分慢。 慢则是快的前奏,也是觑势待发的起始。 只见她双肩忽上忽下,未见有何声音发出,宛如一头大花豹,在欲接近猎物之前的那种架式。 “江岸一阵风”周全那横在胸前的旱烟袋,随着石大娘的身形移动,时而竖起,时而横拿,但他的身形却并未曾有所移动。 这时候分别在两处的两个受伤人,情不自禁地直视着二人,光景是早已忘了自身的伤痛,只有石中宝那个小鬼头,却坐在戚九娘一旁高兴的啃吃着小癞子给他的糖葫芦。 而那支糖葫芦的最后一个山里红正被石中宝啃吃下来,有一半落在地上。 “妈,我还要!” 石中宝的声音尖而大,戚九娘低头看,且又顺手自然地朝小癞子望过去,不由得惊叫道: “小癞子!” 戚九娘的叫声,宛如一声闷雷,石大娘就要腾身扑杀而上呢,闻言立刻刹住身子往林深处望去。 “江岸一阵风”周全更是一跃上树四下望,树上面,他沉声叫道: “小癞子!你在哪儿?” 叫声似是凝结成固体而久久在空中飘荡,但柳树林中哪还有小癞子的人影。 原来小癞子见两方面都有人受了伤,心中害怕,琢磨中,觉得这些人全为他一人在拼命,万一他们杀红了眼,最后连他也不放过,那可怎么办? 就在他一阵思忖中,他悄悄地溜了! 石大娘见小癞子又逃掉,见周全又从柳树上落下地面,早冷哼一声怒道: “现在,树上高挂一块肉消失了,姓周的,你的美梦成空了。” 哈哈一笑,“江岸一阵风”道: “彼此,彼此。” 石大娘望望跌坐地上的戚九娘,又望望另一边的“江河老怪”祈无水一眼,心中电念转动,她觉得眼前还是先把媳妇送到客栈,自己这一边可不比姓周的,因为他们的合作是不参任何亲情在内,利之所在,义算狗屁,而戚九娘是自己的媳妇,当初离开黑龙帮的时候,就是算准了二人见机行事的装扮成依水寒的老婆与女儿,以骗取飞龙令的,因为闻听那佟大年已死,自然无人认识她们了。 现在,媳妇却受了伤,一切计划似要等九娘的伤好了以后再说了。 就在双方见小癞子已逃,有些泄气的一阵窒息中,“江河老怪”祈无水道: “石大娘,别打了,小癞子已逃,今日暂且鸣金收兵,他日再分高下吧。” 石大娘狠声道: “这个小鬼头忒也可恶,又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他。” 于是,“江岸一阵风”周全扶着祈无水往东北走去。 东北方自然是朝向黄河岸,因为他二人的小船还系在河岸边呢。 “太湖毒蛇”石大娘背着小孙子石中宝,一手又搀着戚九娘,三人缓缓往西去。 往西当然是回开封城,因为戚九娘的伤不轻,总得尽快找大夫医治,否则只流的那么多血就够戚九娘受不了。 终于,柳树林中又恢复了平静。 夕阳又要落向风城,一大片美好的金霞撒落在大地上,就算某些地方不美,现在披上这五彩光芒也变得美了。 小癞子缓缓地先把他的那根竹棍拿出树外面,伸出头来向四周看,万道光芒令他一笑,这才爬出树洞来。 原来小癞子并未逃出柳树林,就近他发现一棵老柳树干是个空腹,正好能容下他一人爬进去。 于是,他在双方不注意的时候,闪身溜进树洞中。 这真是大出人所料,而小癞子却蹲坐在树洞中连个大气也不出,直等到双方都离开柳树林子。 这时候的小癞子可真是轻松,轻松的直想哈哈笑。 笑虽未出声,但笑意却挂满面。 小癞子扛着竹棍又走入柳树村,柳树村中的人,有不少已从开封城中做完生意回来,村头上,保正方老实见小癞子一身新衣,人模人样而又满面含笑地走来,忙上前叫住,惊奇地道: “小癞子呀,要不是你还扛着这竹棍,我还真不敢认你了。” 小癞子笑笑,道: “方大叔,这些天我尽遇上些好坏难分的人,不是想要我的命,就是给我些好吃好穿的,没法子,我是身不由己任人摆布呀。” 方老实仔细看了小癞子一阵,笑道: “头上戴着瓜皮缎帽,遮去一头癞痢,一身紫色短衣裤还带着一双黑缎面鞋,你还一身是新外,连脸上的鼻涕也不见了,猛一看还真像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呢。” 小癞子苦笑,道: “两天未做生意了,只希望这些人不再找上门,我小癞子就算走运了。” 这时正有几个回村的人也围过来,方老实又问: “小癞子,这些人把佟大叔杀了以后,怎的又找上你了,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小癞子望望围着他的人,心中可不敢把这些人要找他的原因说出来,虽然他知道这些人全是村子里的人,可是全都是老实人,如果让这些老实人也混进来,难免人多嘴杂馊主意不断,一个弄巧,惹上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南方人,自己可就罪过大了。 轻摇摇头,小癞子面无表情地道: “这些人为什么找我小癞子,我实在不清楚。”边伸手指向柳树村外又道:“刚才他们还在那柳树林中砍杀,我害怕地躲在柳树洞里,他们才各自走了。” 方老实一听,大吃一惊,忙对各人说: “早些回家去吧,不定这些人何时又找上村子来,咱们谁也惹不起。” 人走了,纷纷走回自己的家。 方老实望着小癞子走向村子西北头,不禁摇摇头,自言自语: “这孩子的命忒也可怜,才这么一点大的就有人想要他的命,唉!” 方老实摇着头走回家去,“咕咚”一声合起大门。 小癞子也走到了他那刚搭起不久的草屋前。 草屋是用一块旧木板挡着个门洞,小癞子只须用肩头顶上几下子,旧板门就开了。 不料小癞子尚未肩顶呢,旧木板早被人打开来。 夕阳仍然刺眼的亮,亮得小癞子全身发光。 夕阳却无法照进屋子里,但屋子里有了笑声。 笑声出自一个老人,小癞子一听就知道。 因为笑声与祈无水的声音差不多,但却绝非是“江河老怪”祈无水。 小癞子知道祈无水已同那个姓周的去黄河岸了,屋子里的人当然不会是祈无水。 不是祈无水,就是另一人,这人是谁?该不会是杀死佟老爹的那个怪老头吧? 愣在门口的小癞子,极力的想看清屋子里是谁。 而屋子里却只看到个黑影。 一个端坐在破板床上的黑影。 黑暗中,那黑影似在向他招手,边低粗着嗓门,道: “孩子,进来呀!” 小癞子很想回头跑,但他能跑到哪儿? 他没有跑,但也没有移动脚步走进屋子里,直不愣而又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 早又听得屋子里老人笑笑,道: “孩子,你若是再被那些人看到,我敢说你绝看不到明日的日出,快进来吧!” 小癞子这才期期艾艾地道: “你……你老……是谁呀?” 屋子里老人呵呵一笑,道: “别问我老人家是谁,只管把我当成你的救命恩人,那准错不了。” 小癞子道: “你救过小癞子的命?” 老者一声哈哈,道: “过去没有,但从现在起,一直到你跟着我走,我老人家保你太平没事,这能不说是你的救命恩人?” 小癞子缓缓走进屋子里,放下竹棍,墙角他摸到个打火镰。 于是,他噼噼啪啪打着火,又燃上灯。 于是小癞子看到了个真能吓人一跳的人。 第四章 江南来的酒怪 小癞子一惊之下,手上油灯几乎落地,如果不是床沿上坐的老者冲他直笑,他准会大叫一声夺门而逃! 灯光下,只见这老者穿了一件灰上衣,长不长短不短的在腰上扎了一根牛皮带子,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腿膝上,左手抓着个大酒葫芦,另一手一根鸭脖子,他边啃鸭脖子边喝酒,光景是一副自在中的自在样子。 不过这老者生得可怕人,圆嘟嘟的灰面正中央,圆不溜唧地长了个大而圆的酒糟鼻子,犹似个溜圆的红罗卜搁在脸上,绕腮大胡子根根蜷曲着,中间露出一张大猪嘴,两个眼珠子红而圆,乍一看,觉得他一脸的血色全聚在鼻头同两眼珠子里了。 一寸宽的布带子把一头卷发齐扎紧,这怪老者冲着小癞子直发笑,嘿嘿地笑…… 小癞子退后一步.道: “你……你是谁?” 仰起脖子喝了一口酒,怪老者放下酒葫芦,伸手入怀一阵掏又摸,早见又是一根鸭脖子拿出来,呵呵笑着对惊愣的小癞子,道: “拿去吧,一边坐下来啃着,这可是我远从南方带来的酱鸭脖子,在北方可是吃不到的哟!” 小癞子心想,这可怪了,怎么又是一个南方跑来的怪老头,他们怎的全找上我小癞子了? 油灯放在饭桌上,小癞子接过怪老者的鸭脖子,早有一股闷香味道冲入鼻骨。 小癞子咽了一口唾沫,这才啃起鸭脖子来。 他再也不看怪老头的模样,因为那绝对会影响他啃吃鸭脖子的食欲。 小癞子不看怪老头,但怪老头却看着他呵呵笑…… “小家伙,我老人家说的不错吧,好不好吃?” 小癞子刹时吃光鸭脖子上的五香鸭肉,自然的双手在衣衫上擦抹,立刻又把双手缩了回来,因为他忽然发觉这衣衫非彼衣衫,如今穿的可是新的,抹上油那该多可惜。 不往衣衫上抹,小癞子把双手往口中舐,舐得怪老头又是一声笑,道: “来,你再啃一根。” 小癞子一喜,忙又接过来道: “你老还有哇!” 怪老头耸肩一笑,道: “如果往后你愿意跟着我,别说是几根鸭脖子,整只鸭子也由得你撕着吃的。” 小癞子道: “你老没诳我吧?” 怪老头面色一整,道: “笑话,我为什么要诳你,不信我们这就上路。” 小癞子摇摇头,道: “现在我还不能走。” 怪老头道: “你不能走,可是舍不得你这些破家当吧!” 小癞子摇头,道: “我要等人,等那两个人来了以后,我才能离开跟你走,现在,我可无法跟你去,虽然我小癞子打心眼里想跟你老走。” 怪老者咕嘟喝下一口酒,一抹嘴巴,道: “你告诉我,你在这儿要等谁,说出来听听,也许我醉渔翁知道这两人,我帮你去见他们。” 小癞子心中琢磨,这个怪老头,八成又是来骗他上当的,自己千万得沉住气。 边啃着鸭脖子,小癞子道: “不是啦,我要见的人是他们自己找来的,可不是我去找他们。” 怪老者猪唇一咧,摇头道: “如果你要等的人不来了呢?” 小癞子道: “不会吧。” 怪老头擤了一下大酒糟鼻子,哼的一声擤下一把鼻涕,随手往地上一甩,道: “我把你这傻小子呀,你怎么不多想想,佟大年在这柳树村一躲几年,为的是等人,他等到了没有?我老人家老实告诉你吧,你要等的人怕是不会来了。” 小癞子心中在想,怎的这些人知道佟老爹在这儿一躲几年的? 心念间,小癞子随口又道: “来不来是另一回事,不过我在奇怪,你们一批批的从江南赶到开封来,是怎么知道佟老爹在这儿的?” 怪老头嘿嘿一笑,道: “你小子大概还不知道吧,佟大年中州丧命的事,如今已轰传江南,不论水旱两路,黑白两道的人,在得知那镇江焦山飞龙寨找上佟大年后,不少人已往这开封赶来,你若想保住小命,就得快跟我走,知道了吧。” 小癞子一听,他再把这几天所遇到的事加以琢磨,不由得轻点着头,道: “你老说的十分明白,小癞子却听的糊涂了。” 怪老者道: “你糊涂什么?” 小癞子道: “我在糊涂你们这一批批找来开封的人,明知道佟老爹已死,为什么还要赶来的,难道……” 沉声嘿嘿一声怪笑,老者道: “小子呀,人有时候难得一次糊涂,却能保住百年之身,你最好还是糊涂下去得好。” 小癞子睁着一双傻呼呼的大眼睛,把鸭脖子啃完,这才笑对怪老者,道: “你要我糊涂,还要我跟你走,你说我跟你上哪儿?” 怪老者呵呵一声笑,捋着蜷曲的长髯,道: “暂时找地方躲起来。” 小癞子道: “往哪儿躲?” 怪老头想了一阵,突然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来,道: “走,跟我醉渔翁回江南去。” 小癞子一愣,道: “到江南?江南在什么地方?” 怪老头道: “江南就在江南,你小小年纪,忒也罗嗦了。” 小癞子道: “为什么要躲到江南,开封城也有好多地方可以躲起来的,不信我小癞子躲起来,你老就找不到我。” 怪老头摇摇头,道: “一批批远从江南来的人,什么样的角色全有,凭你小子,即算是躲进老鼠洞他们也会伸手把你拎出来。” 小癞子道: “我跟你走,他们就找不到我了?” 哈哈一笑,怪老头道: “他们找来中原,我们返回江南,南辕北辙,他们绝想不到的。” 不料小癞子却摇摇头,道: “我还是不能跟你老下江南。” 怪老头一怔,道: “为什么,说了半天你小子在逗我老人家呀!” 小癞子道: “不是啊,我是受了佟老爹托付,叫我等两个人的,你老想想看,佟老爹临死把他的所有家当全给了我小癞子,而佟老爹只托我这么一件事,我小癞子就不替他老办好,怎么能对得起老爹呢。” 怪老头双目一亮,红眼珠子一阵转动,突把声音缓和下来,道: “小癞子呀,那佟大年可是我醉渔翁的忘年之交,他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快告诉我那佟大年托你什么样的两件事,也许我老头子会帮你办好,如何?” 小癞子心想,这个老酒鬼,说来说去而又拐弯抹角的想骗我小癞子上当。 只是他明知上当,就是想不出怎样才能打发这老酒鬼走路,想了又想,他想到离此不远的黄河岸,也许在那儿会碰上姓周与姓祈的两个老头儿,何不把这醉老头引到那儿去,且让他们狗咬狗去。 心中想着,面上已露出得意之色,道: “老人家,你先别问佟老爹托我办什么事,我带你去个地方看看,那地方倒可以暂时躲一阵子呢。” 醉老头施力摇着头,道: “别多想了,要怎么个躲法,我醉渔翁比你知道得多,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跟我下江南。” 小癞子摇着头,道: “我不走。” 醉渔翁突然面色一沉,道: “你真的不听我的话?” 小癞子道: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才不过吃了你老两根鸭脖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赔你就是了。” 醉渔翁突然站起身来,冷哼一声,道: “你可知道老夫的鸭脖子来自何处?” 小癞子道: “鸭脖子,鸭脖子,当然是鸭身上的了。” 醉渔翁沉声道: “当然,鸭脖子是来自鸭身上,但能把这鸭脖子做的恁般好吃,天下可只有一家,你若要赔老夫鸭脖子可以,但得从这家店里去买来方可。” 小癞子亢声道: “只要你说出地方,我小癞子就去买来还你,你说。” 醉渔翁仰面灌了一口酒,抹抹嘴巴,道: “南京有家老正兴板鸭店,我这鸭脖子就是那儿买的,要还,你去那家店买去。” 小癞子大眼一翻,道: “南京在什么地方?我怎么没听人说过,那一定距离开封很远吧。” 醉渔翁一笑,道: “你小子要是走着去,总得个十天半月吧!” 小癞子一惊,道: “买两根鸭脖子还得走那么远的路呀,划得着吗?” 醉渔翁道: “小癞子,你若觉着划不着,那就跟我下江南。” 小癞子思忖一下,脸含得意地道: “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老人家一定会赞成的。” 醉渔翁一喜,道: “快说来听听。” 小癞子伸手腰里摸出三个皮钱,道: “我给你三个皮钱,三个皮钱能买三串糖葫芦,当然也足够买两根鸭脖子,你回江南去,替我小癞子买上两根鸭脖子还你,老人家看这法子可好?” 突然一掌打在小癞子手上。 三个皮钱滚在地上,小癞子一惊想哭,道: “你打我?” 醉渔翁满面怒容,双目更见通红,酒糟大鼻子上面的红色几乎要迸出血来,道: “好个小杂种,你年纪一点点,竟敢消遣起我老人家来了,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 小癞子一惊道: “什么叫收拾呀?” 醉渔翁道: “先抽你小子身上的筋,再剥你的皮,头上七窍戳出血,七十二穴全点破,要你小子就地滚上一天再死。” 小癞子面色吓得煞白,道: “就因为我吃了你两个鸭脖子,那还是你自己愿意送给我啃吃的呀!” 醉渔翁道: “给你吃,是我老人家以为你是个听大人话的好孩子,现在,我发觉你是既狡猾而又固执得令我老人家讨厌的野杂种,所以我现在就要收拾你。” 小癞子突然抹头往外跑,他人尚未跑到门口,打横里忙伸手去抄他那根竹棍。 “唰!” 小癞子突见满天银丝闪亮,当头向他罩下来,大惊之下一声喊叫: “妈呀!” 本能的一声喊叫! 本能的双手举着竹棍上栏。 就在一阵“哗啦叮当”响中,小癞子已蜷曲在一张精巧银白的丝网中难动分毫。 一手提着酒葫芦,一手擞着手上丝绳,醉渔翁哈哈一声狂笑,道: “想跑?” 小癞子在丝网中哭道: “老爷子,你不能杀我呀!” “不杀你当然可以,那你得告诉我佟老头叫你替他办的是什么事情?” 小癞子道: “佟老爹只叫我在这儿等两个人呀!” 醉渔翁一阵紧张,忙问: “等两个什么样的人?” 小癞子只是一阵犹豫。 犹豫令醉渔翁发怒,只见他一手拎动渔网,把小癞子提高地面,单臂运力,小癞子就在渔网中被兜着绕圈转,而吓得小癞子只叫妈。 醉渔翁沈喝道: “只要老夫像甩王八般的往地上一甩,你小子的这条小命就算完了。” 小癞子哭道: “老大爷,我不能死呀!” 嘿嘿一阵冷笑,醉渔翁道: “你既不能死,而我老人家的忍耐功夫又不佳,你小子何不快快说出佟大年要你等的是什么样人物,也免得你小子妄送小命。” 小癞子心想,只要不把竹棍的事说出来,大概不会对佟老爹失信吧? 心念间,小癞子忙叫道: “老爷子,你别再抡了,我都叫你抡得头晕脑胀的。” 醉渔翁道: “那就赶快的说吧。” 小癞子道: “是两个女人,是母女两个人。”说完,他忙对醉渔翁又叫道:“我已对你老说过了,你可以放了我吧?” 醉渔翁一听,全身一震,他把小癞子放在地上,但未把他放出渔网。 小癞子隔着渔网看的真切,见醉渔翁有些神不守舍在自言自语: “佟大年啊,你果然忠肝义胆,只可惜你估计错了,因为依水寒的老婆女儿至今还——” 小癞子那会听懂这些,不由得噤声不言。 突然间,醉渔翁戟指小癞子,道: “佟大年必然有东西要你转交她们母女二人,快拿出来,知道吗?” 小癞子轻摇着头,道: “没有啊!” 醉渔翁道: “敢情又想死吗?” 小癞子望着门边地上的竹棍,但仍倔强地道: “真的没有啊!” 醉渔翁大怒,道: “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好!咱们这就打道黄河岸,叫你这小杂种见到黄河死了心的坦白说出实话来。” 突然一抡渔网搭上肩头,大敞步地走出门去。 小癞子在渔网中叫道: “老爷子,你要把我丢入黄河?” 醉渔翁道: “你小子如果现在说实话,自然我会放了你,否则,我叫你喝一肚皮的黄水,看你的嘴巴紧,还是我的手段高。” 小癞子吓的眼泪直往外流,道: “我真不懂,你们这些南方来的人,为什么一定动不动就杀人的。” 醉渔翁道: “杀人?要知杀人也有着太多的无奈呀,比方我醉渔翁就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杀你,但因为你的不肯合作,而令我老人家只有动手杀你了。” 一路小癞子求告醉渔翁,无奈醉渔翁嘴巴闭得紧,一路往黄河岸边奔去。 月明,星稀,大地一片灰白色。 黄河,浪涛滚滚,涛声依旧似雷声。 这时候的黄河岸边,除了几艘舟子外,当真是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醉渔翁一径到了河岸边,他找了一个石岸边停下来。 要知道那黄河岸边也是极危险地方,有些看来是一片黄沙,但人若不明地形,一但走在上面遇上流沙陷坑,就会被这流沙卷去。 现在,醉渔翁背着渔网中的小癞子到了黄河岸,只见他拎着银色渔网,冷笑,道: “小癞子,我醉渔翁司徒大山行事,从未有像今日这般的对你客气有加,不料你小小年纪,却恁般的像个老江湖而令我老人家不快。”他把渔网提得高一些,又问:“小癞子,我最后问你一次,佟大年有什么东西交给你,你快快说来。”边已将渔网向河水面上放去。 小癞子蜷曲着身子,哭道: “小癞子最怕水呀,老爷子,你饶命呀!” 醉渔翁怒道: “那就快说,佟大年有什么东西交在你手上的。” 小癞子哭叫道: “佟老爹他……他……他没……” 小癞子话未说完。 未说完只是他在想如何的说法,才能令醉渔翁满意,因为他如果说佟老爹给了他一根竹棍,醉老头会相信吗?不料他尚在吞吞吐吐呢,醉渔翁已觉不耐的手一松,小癞子已随同渔网没入水中。 一连“呜嘟嘟”好几声,醉渔翁才提起渔网来。 小癞子水中连喝十几口水,一但被提上水面来,早歇斯底里地狂叫一声: “妈呀!” 小癞子自小失去了爹娘,但他在这危机中,依然本能地叫声“妈”,如果知道他身世的人,岂有不一掬同情之泪的道理。 然而,醉渔翁却没有。 非但没有,而且还一手握着酒葫芦一口接一口的喝,另一手提着渔网在水面上一晃一晃的,晃得小癞子心胆欲裂而狂叫不已! 于是,渔网又沉入水中。 小癞子也跟着失了影踪。 又是一连喝了几口酒,醉渔翁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又提起渔网来。 小癞子一出水面,猛可里一阵哇哇狂吐,连肚子里吃下的两根鸭脖子也全吐出来。 只听他狂叫一声: “妈……” 醉渔翁呵呵一笑,道: “小杂种,别叫了,半夜三更大黑天,谁会来救你这小王八呀!快说吧!” 就在这时候,突听得不远处一声低沉地道: “谁说没有人,我老头子不是闻声赶来丁吗?” 醉渔翁猛回头,道: “什么人?” 呵呵一声狂笑,灰暗中那人沉声道: “好个司徒大山,你老小子也赶着到中原来搅和了,几日不见,竟然连我周全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突然仰天一声哈哈,醉渔翁道: “千年老树皮最厚,百年人瑞骨头酥,想不到你我这种江面上翻滚的老不死,都是越活越年轻,年轻得跑到中原争名利来了,哈哈……” 不错,那人正是在附近小舟中歇着的“江岸一阵风”周全。 原来“江岸一阵风”周全与“江河老怪”祈无水二人在树林中同那戚九娘婆媳拼战后,发现小癞子已逃,于是两下里自动收兵,“太湖毒蛇”石大娘扶着儿媳客店养伤,“江岸一阵风”周全则搀着祈无水河边小船上包伤。 这日周全与祈无水二人商议如何再找那小癞子,准备用强硬手段把小癞子掳上小船。 就在一阵商议中,突然听得远处似有人在叫,细听之下,周全忙爬出小船舱看去,这才发现远处岸边似站了一个手拎东西的人。 当“江岸一阵风”周全以他那绝世轻功扑近醉渔翁身后的时候,正是醉渔翁得意之时。 “醉渔翁”司徒大山一见来了“江岸一阵风”周全,不由一愣,缓缓放下渔网,向周全身边走去又道: “好嘛,争名要看手段,夺利要动脑筋,周老头,你以为呢?” “江岸一阵风”哈哈一笑,道: “酒鬼呀,你说的可也是大实话,听在我周某耳中都似一团豆腐渣,好在我猜的不会差,你那网中必然是个小娃娃。” “醉渔翁”司徒大山点头,道: “不错,是个小孩子。” 周全一笑,道: “而且是我们大家都在找的小癞子。” 小癞子早道: “老爷子快救我呀,这个醉老头要淹死我呢!” 周全笑道: “周大爷来救你了,你小子准死不了的。” 醉渔翁右手猛抬又抖,银丝渔网又被他迅速收在手中,全身湿漉漉的小癞子顿感一身轻松,人未站起来,早又哇哇吐出一堆黄河的泥水来…… 手提着银丝渔网,醉渔翁那个大酒糟鼻子在抽动不已,他那猪唇翘得高,吐出的声音也更见疾言厉色,道: “好个‘江岸一阵风’周全,有一回你我同道上的朋友们全被邀请到镇江焦山飞龙寨,酒席筵上我就看不惯你的那种飞扬跋扈模样,很想找个机会教训教训你,碍于客乡地位,我司徒大山没发作,敢情好,如今有了那话儿,合著你的腿长跑得快,一个人先赶来这中州之地,开封城外,找到了这个小娃儿,想来他娘的一个捷足先登呀!哼,还是被我醉渔翁兜个正着,今晚上就是各凭本事,看看造化的时候,且待老夫网住你以后,送你归西吧。” 仰天一声哈哈,“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老酒鬼呀,像这种事情,你以为只有我周某一人前来吗?” 醉渔翁笑道: “当然不只你一个,还有那太湖毒蛇婆媳二人,另一个就是你那虚情假意合伙人‘江河老怪’祈无水老儿,一共只你们四个贪婪的魔头,对吧!” “江岸一阵风”周全笑道: “老酒鬼,你少算一个人了。” 司徒大山一怔,道: “另一个会是谁?”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你,还有你这越灌足酒,脑袋却越发清醒的老怪物,难道你不是为了那话儿赶来中土?嗯!” 磔磔一声大笑,月光下醉渔翁大步直欺向周全,边厉烈地抖动着一嘴蜷曲胡子,道: “下雨先淋出头椽,你老小子不该一人前来,你应与你那合伙人一齐光莅现场的,因为你若重伤在我醉渔翁之手,甚或死在这黄河岸,又有谁去侍候那背上挨一刀的老怪物祈无水。” “好哇,柳树林中一战,原来你这老酒鬼捡到便宜了,真不是东西呀!”周全大怒,旱烟袋已拔在手中,而且他很快的点着火,一口口地抽起烟来,立刻自烟袋大铜锅内发出“唧唧”的烟火声,灰暗的月夜下,看的十分清楚。 醉渔翁一抹酒糟鼻子,扶了腰上的酒葫芦一把,笑道: “我是欣赏到柳树林中的一幕,那确是十分精彩,但却又十分可惜的,是你们双方还活着走出柳树林中,这不能不令我司徒大山感到多少有些失望。” “江岸一阵风”周全冷哼一声,道: “现在,你会知道什么才真的叫做失望,因为你这老酒鬼将为你的不良企图而付出一定的代价。” “醉渔翁”司徒大山绕着周全在打转。 “江岸一阵风”周全却动也不动的猛抽烟,他对于醉渔翁的游走,似是懒得多看一眼。 打转中的司徒大山,沉声低吼,道: “住口,一派胡言,满嘴的狗屁,你竟恁般厚言讥诮老夫,需知你若是企图正当,也不会悄悄溜来中土之地了。” 就在他的狂怒中,抖手上扬,银丝渔网大口箕张,绕旋着丈五宽大的圆圈,当头向卓立中间的周全罩去,“吼”声中,渔网底部边缘处的大铅丸,一个个酷似有力钢丸般打去,威势就在渔网迳旋中令人窒息。 纯钢的旱烟袋仍含在口中,就在渔网的方向已定而又快要陷身的刹那间,“江岸一阵风”双脚跟部力蹬,上身急速扭动中斗然斜飞而去,身法之妙,之速,当真如同一阵岸风而无愧。 醉渔翁的渔网就在周全的移位中没有收回,一般罡劲力道仍然贯住在渔网上面而使得渔网没有收,仍继续的直欺向周全落脚之处,那光景就如同醉渔翁握着一把无影长把雨伞。 “江岸一阵风”周全双脚落地又起,因为他太清楚醉渔翁的网上功夫。 果然,银丝渔网衔尾而来。 而且来的十分快速,快速得令人大吃一惊。 猛可里吸了一口烟,灰色的月夜中,那支烟袋锅已见火红。 烟丝在烟袋锅内燃烧的火热,如今连烟袋锅也见火红一点,而令周全精神一振。 这时见渔网罩来,周全突然又是一个急跃,右手回击渔网,发出“噗”的一声响,渔网立刻冒出一股烟火来…… 醉渔翁一见,忙“嗖”的一声收起渔网,边狂叫道: “好个姓周的老王八,你竟敢用火烧我的渔网,看老夫饶得了你!”边忙着找那被烧地方。 白髯飘飘中,周全却狞笑道: “你应付的代价才开始呢,怎的就心痛得破口大骂,真的是越老越沈不住气了。” 醉渔翁似是突然疯狂一般,一抖手中银丝渔网直欺而上,他的那支网并不急于撒下,却尽在他的头顶上盘旋不已,而人却欺近周全身前,月光下犹似一个打伞的老人。 周全见醉渔翁怪招使出来,又见司徒大山人已欺近而渔网在空中盘旋,当下一声断喝: “来得好!” 旱烟锅笔直地点向醉渔翁乳中与肩井两大穴,同时贴身近搏,给醉渔翁无法向下撒网的机会。 醉渔翁哇哇一声怪叫,猛的一个大旋身躲过周全一击,右手回抽如电中,那盘旋在空中的银丝渔网,快不可言的呈垂直状落下来,几十个网上的铅丸,一个个俱有裂骨破脑之力,刹时把二人隔开来。 “江岸一阵风”周全见那渔网在司徒大山手中恁般的自由发挥,光景是人网一体了。 连着狂翻三个空心跟斗,周全躲过渔网的追兜,猛里一个贴地滚来,旱烟袋锅再次击向醉渔翁的关元。 “醉渔翁”司徒大山大怒,这次他未撒出渔网,却双臂运力,银丝渔网挟着几十个铅丸,奋力的向周全砸击而去,一支丝网,就在他的使力下,立刻成了个大铅锤一般,威势十分惊人。 “江岸一阵风”周全的烟袋锅眼看就要点中对方,但却见大团黑影迎头砸来,自己是可以点倒对方,但自己也绝逃不过这当头千钧一击。 电念之间,周全可想得多。 老酒鬼是在找垫背的,我周全可不是个大傻瓜。 犹似网底游鱼,更似鹰瓜下的脱兔,“江岸一阵风”周全就像幽灵般的抽回手,扭动身,左足蹬,右腿弓,箭脱弦一般地冲出三丈外。 身后面,周全尚未及回头看呢,早听得击桩似的一声大震——“咚”! 周全扭身叫道: “我的乖乖!” 醉渔翁一击未中,厉叫一声,银丝渔网又见闪现在空中,而且更见凌厉的挟着阵阵啸风。 “江岸一阵风”周全一见大怒,道: “老酒鬼,你当真想同归于尽不成?” 高举着右手旋抡,司徒大山吼道: “姓周的,你的话我不同意。” 周全道: “难道周某说得不对?” 司徒大山道: “当然不对,你想我会同你一起走向幽冥?狗屁!我老人家只是送你鬼门关而已!” 冷哼一声,周全道: “别说大话放响屁胡诌一通了,你若想把我姓周的做在这黄河岸边,姓周的自信也会叫你躺下来。” 银丝渔网又在逼近,司徒大山道: “姓周的,你他娘的盐巴吃的过火了,怎么尽在放‘碱’屁,你接招吧!” 周全突然全身一仰又翻,人已落在五丈外,道: “老酒鬼,你等等。” 司徒大山道: “我说你闲屁多,你真的说个没完没了呀!” 周全道: “你我在这黄河岸边拼个死去活来,到头来便宜是谁的?那话儿会不会落在你我之手?” “嗖”的一声收起渔网,“醉渔翁”司徒大山道: “放了半天闲屁,只有这句不臭,有道理,有道理。”边收起渔网掖在后腰,取出酒葫芦连喝几口,一抹嘴巴,又道:“然则你姓周的有何高见?”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眼前你老酒鬼是知道的,我的合伙人祈无水那个老怪背上挨了一刀,一时之间他已是没辙了,倒不如我二人携手合作共进退的取那话儿,你琢磨一下如何?” 司徒大山道: “你我合作,那祈无水怎么办?” 忽的打个哈哈,周全道: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天下也没有永久的朋友,当然对于你老酒鬼而言,天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只要我二人现在放下兵刃,握手言欢,立刻就是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好兄弟,说穿了只为个利字,可也是江湖上的正常现象,你说呢?” 司徒大山捋髯笑道: “对于你老小子的这项建议,司徒大山十分高兴,当然也十分同意,不过小船上你还躺了个同伙祈老怪,你要如何处置?” 淡然一笑,周全道: “祈无水被石大娘一刀劈在肩胛骨上,伤的可够呛,这时候正躺在小舱内哎啊呢,为了争取时效,当然也就顾不了他的死活了。” 司徒大山大为高兴地道: “好好好,为了你我二人合作愉快,来来来,凑和着同我喝上两口酒以示庆祝如何!”说着,把手上酒葫芦递向“江岸一阵风”周全。 周全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酒葫芦来,仰起脖子就是好几口喝下肚子。 司徒大山一见大乐,道: “痛快,痛快!”边也咕嘟嘟一阵猛喝,然后一抹嘴巴,猪唇一翘,道:“走,你我二人动动老脑筋.不信那个小娃儿他不说出那话来的。”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据我一而再的同那小孩子打交道,深知那小子是个有良心的孩子,使我一时间没有用手段伤害他,现在,你何妨对他施狠,我在一旁做好人,咱们来他个一软一硬,软硬兼施,不怕小癞子他不说的。” 司徒大山一听大乐,道: “好好好,当真是强粱不如商量,我们就以计行事。” “江岸一阵风”周全这时才想起二人这一阵子折腾,小癞子不知怎么了。 猛回头望向河边石岸,几棵矮柳树下,哪里还有小癞子的影子,不由得大叫道: “不好了,你我只顾得在此对打对杀,倒忽略了小癞子不知到哪儿了。” 司徒大山也顿足,道: “这下子糟了,记得他曾说过,在开封地面上,他只要藏起来,我就无法找到他的,现在……” 周全一阵思忖,道: “走,我们追往柳树村去,他也许已逃回家去了。” 司徒大山道: “他真的会逃回那间破草屋?”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眼前已是三更天,一个小孩子,他不逃回家去还会往什么地方逃。” 司徒大山点头,道: “也好,我们就往他那破茅屋找找去。” 二人一声招呼,立即展开身形柳树村追去…… 小癞子就在河岸边一阵呕吐以后,趁着周全与司徒大山二人拼命时候,溜着岸边一阵狂跑,朝着柳树村跑去。 小癞子心中不断在想,佟老爹的那根棍子还掉在屋门边,得赶快拾了连夜逃往开封城去躲起来,南方来的这些老东西,一个比一个厉害,简直拿人命当蚂蚁,真不是什么玩意儿,还是离他们远些的好。 好漂亮的一身衣衫,全湿透了。 鞋子帽子也湿漉漉的头上脚上全不好受。 但小癞子却管不了这些,赶着拾回竹棍才要紧,佟老爹死的时候那模样,他是不会忘记的。 就在一阵狂奔后,小癞子又回到了自己那间小草屋,门是开着的,油灯早已熄灭。 满屋子黑漆漆的还没有外面亮。 斜月照在屋门口,小癞子一眼望见地上的竹棍子,忙过去拾起来,这才进屋去找干粮,肚子饿着是跑不动的。 只是就在小癞子刚进屋不久,村头上的狗叫声令小癞子大吃一惊,因为这种狗叫声是对陌生人的不受欢迎的表示,而小癞子逃回来的时候,两只狗还追着他直舐他的身子呢,现在,显然来了不速之客。 小癞子心中揣摸着,八成是要淹死自己的那个老酒鬼又来了。 心念既生,小癞子立刻逃出屋外面,他只拿着那根竹棍,急忙的拐向屋子后面。 小癞子听那狗叫声越来越近,不加多思的一头又扦进那个大麦垛子里躲了起来。佟老爹交给他的那根竹棍,也被他拖拉进去。 于是,小屋外面有了人声,是两个人的声音…… 不,是三个人的声音。 因为还有个老太婆的声音在内。 麦秸垛内的小癞子还真的大吃一惊! 第五章 讲信义小癞子死去活来 躲藏在麦秸垛子的小癞子竖起耳朵仔细听,那女的声音甚熟悉,光景正是那“太湖毒蛇”石大娘到了。 石大娘的声音令小癞子大为宽心不少,因为如果来的女人是佟老爹托付自己要见的人,这时候自己如何敢爬出去会见? 小癞子正自庆幸呢?突听得屋子里砰叭之声再起,叮咚响声不绝,敢情他三人在屋子里搜起来了。 就在一阵响声之后,只听那“醉渔翁”司徒大山吼道: “你们就别找了,小小茅屋就这么大,那小子要躲哪儿也早被我们拎出来了。” 石大娘却冷冷一阵笑,道: “想不到你老酒鬼也会把煮熟的鸭子弄飞了,哈……” 司徒大山沉声喝道: “老毒蛇,你也别太高兴,你不是说那小子也早被你带走而未走成吗?” 石大娘突然戟指“江岸一阵风”周全,骂道: “不错,那日我已把那小子骗上马,柳林边却偏偏遇上周老头这个老不死的插手搅和,如今想起来心中就有气,姓周的,你真不是东西。”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过去的事情你还提它做甚,要说你们女人可也真够罗嗦的。” 不料“醉渔翁”猛的上前一大步,突然伸手揪住周全衣领怒道: “老毒蛇的话我司徒大山也有同感,黄河岸边若不是你这老小子突然的一插手,那个小娃儿也许早被我逼出口供来了,说来说去的我觉得你姓周的不是个东西。” “江岸一阵风”周全哪会想到这醉渔翁说翻脸就翻脸的翻脸不认人,他未加防备,竟被醉渔翁一把抓了个紧又紧的脚跟也踮起来了。 踮着脚跟,周全双手直摇地道: “司徒兄,别忘了如今我是你老兄的合伙人,黄河岸边喝的洒尚在腹中燃烧着熊熊的友情之火呢,怎么你老兄就忘怀了?” “醉渔翁”司徒大山冷哼一声,道: “姓周的,我不同你合作了?” 周全一惊,道: “大事未成,盟约仍在,怎可轻言不再合作了。” 醉渔翁沉哼一声,道: “老子套句你姓周的话,江湖上本无永久敌人,江湖中也无永久朋友,而你的合作,志在利用,一旦那话儿到手,你姓周的矛头必对准老子的心中戳来,算啦,你这号人物,我们还是早早拆伙得好。” 磔磔一阵枭笑,“太湖毒蛇”石大娘道: “老酒鬼呀,你这是及时的悬崖勒马,可喜可贺呀!” “江岸一阵风”周全面色一沉,道: “老酒鬼,你既然这般的背信忘义,姓周的没话可说,大家好聚好散,你松手,我姓周的立马走人就是。” 醉渔翁冷笑,道: “一阵风,江南谁不知道你的腿长脚大跑得快,我若一松手,再捉你可就难了。” “太湖毒蛇”石大娘忙凑上前道: “老酒鬼越见聪明绝顶了,好,赶着把这里的事一了结,你跟我老婆子上太湖去,老婆子请你喝陈年绍兴凑太湖脆虾吃,而且也让你吃个够喝个醉。” 嘿嘿一声笑,醉渔翁道: “老毒蛇,你可得说话算数呀!” 石大娘一笑,道: “要不要我老太婆起个誓?” 司徒大山道: “不必不必,我信得过你就是了。”他一顿,冷冷望着吃惊的周全又道:“老毒蛇,你说吧,周老头坏了你的事也砸了我的锅,这笔帐咱们怎么向他讨回来?” “太湖毒蛇”石大娘道: “一般人谁都脱不了生老病死,我辈江湖人都免不了生杀惨死,姓周的坏了你我大事,老酒鬼呀,你就琢磨着办吧!” 蜷曲的长髯在抖动,抖动中大猪唇嗡合得更见长了,“醉渔翁”司徒大山的净红眼珠子尚在转动呢,周全却冷冷地道: “司徒兄,你最好打消折腾周某人的念头。” 醉渔翁道: “怎么说?” “江岸一阵风”周全冷笑道: “你该知道周某人所使用的兵器吧。” 醉渔翁一怔,道: “不就是你插在腰上的旱烟袋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周全白发一甩,道: “武器是不怎样,但却足以说明使用它的人也必然是点穴能手。” 醉渔翁抓的更紧,咧着厚嘴巴,道: “可是你已落在老夫手中了。” 周全淡然道: “不错,周某是被你一把抓住,但你却不应该忽视一件事情,两种利害。” “醉渔翁”司徒大山愣然一惊,道: “什么事情老夫忽略了,两种利害又是什么?” “江岸一阵风”周全皮笑肉不笑地道: “所谓一件事情,就是你在对周某痛施杀手的时候,周某必戮力一拼的对你身上三十六大穴中任何一处,全力施为,务必叫你替周某垫棺材底。” 他一顿又望望一旁冷笑不语的石大娘,接道: “至于那两种利害,其一,是你不应该忘了你我一旁还有个野心勃勃的石大娘,其二,当你我重伤当场之后,石大娘她会轻易再放过你我?醉渔翁,别当真的喝酒喝昏头了吧!” 不等醉渔翁开口,石大娘一跃上前,道: “姓周的,你果然奸诈得令我老婆子非杀你不可。”话声中人影倏闪,尖刀已拔在手中,一招“青云直上”,点向周全挺伸的脖子上。 醉渔翁在周全的话中早听出端倪,如今见石大娘拔刀扑来,心中电闪一个念头,何不叫他二人先拼个死活,自己退守一旁捡拾便宜的? 于是,就在石大娘的尖刀距离周全脖根尚有几寸距离,他斗然顺手一送,口中沉声道: “说得有理,且看你的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早已注意到石大娘的尖刀已至,就在醉渔翁的一推送间,他却快不可言的滑肩侧倾,双目看着石大娘的尖刀自鼻子下面滑过,森森寒芒,令周全几乎惊呼出声。 冷焰电闪中,石大娘的尖刀回抽斜切,突听“当”的一声脆响,爆裂出一溜碎芒如星,周全的早烟袋却及时的自下而上,挡过石大娘的致命一刀。 辙地一个急旋身,“江岸一阵风”周全早叫道: “老毒蛇,你该不会忘记我们身边还有个老醉鬼在虎视眈眈的要等着捡我二人便宜吧?” 石大娘一听,立时收住攻势不前。 早听得醉渔翁怒骂道: “姓周的,要说你可真不是东西,现在,你却又在石大娘面前挑拨了。” 周全道: “难道周某说的不对?你若不存心要捡便宜,为何不等石大娘的尖刀收到成果以后再放手?显然你以为周某会伤在石大娘的刀下而奋起同石大娘拼命,而你却从想不到周某恁般巧妙地躲过她那一刀吧!” 醉渔翁点头道: “石大娘未能放你身上的血,司徒大山打从心眼里叫可惜,而石大娘也太令我失望了。” 突听石大娘道: “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全不是什么好东西,利令智昏,尽想些损人利己而又不利己的鬼点子,我老婆子当真是羞与为伍。” “江岸一阵风”周全淡然一笑,道: “毒婆子,如果你婆媳二人不是一脚跨入中土来,也许你有资格说出这些卫道之士的话,只可惜你也跳进这个大染缸了,又何必老母猪笑乌鸦长的黑呢?” 石大娘大怒,欲拔刀再上,早听得醉渔翁道: “别打了,生个法子找那小癞子吧!”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石大娘,你是摸黑天来自开封城,难道你路上未曾碰见那个鬼灵精?” “太湖毒蛇”石大娘道: “连条小狗也没遇上。” 周全一阵思忖,又道: “那小子该不会躲在柳树林子吧?” “醉渔翁”司徒大山道: “我看不会,河岸荒林子也许没有狼,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一定不敢待在那地方的。” 石大娘道: “干脆,我们一把火烧了这间小茅屋,先断了小癞子的归路,不怕他不跟着我们走。” 醉渔翁道: “烧了他的屋子,他更躲的远,那时候我们怎么办?” 石大娘与周全齐摇头,石大娘道: “那小癞子他说的很清楚,他要在这儿等两个人的,烧了这茅屋,看他怎么个等法。” 醉渔翁哈哈一笑,道: “好好好,就照你的意思办,咱们现在就烧屋子。” “江岸一阵风”周全的动作快,早打着火折子来伸手点着屋檐茅草秸。 三人见小茅屋上火苗子腾空而起,忙一齐跃身在屋子外面气定神闲地看大火燃烧。 一时间,火光冲天而起,照的柳树村如同火海一般,但村子里就是没有一个敢出来救火的,柳树村的保正方老实却直在屋子里跺脚干着急: “完了,完了,这一回小癞子可真完了!” 方老实的老婆也拖着丈夫在叹息: “可怜小癞子啊,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偏就遇上这些杀人放火的强盗,老天没睁眼啊!” 这天晚上刮的是东南风,小癞子住在柳树村的西北方,火苗未能波及邻家,但小癞子家后面的那个麦秸垛子却还被火苗子扫中。 刹时间,小癞子住的屋子火势未减,而麦秸垛子却也噼啦连响的烧了起来。 一开始,小癞子尚不觉得怎么样,再加上他穿了一身湿衣裳,自是未曾觉出火炙来。 渐渐的,他的衣衫干了,有一种闷人的酷热令他大吃一惊,因为那股子浓浓的黑烟已笼罩在小癞子四周。 于是,小癞子知道这堆麦秸被点着了。 小癞子不及多想,一手抓住似已着火的竹棍,像只可伶的小老鼠般尖叫着爬出麦秸堆。 还好他身上没有着火。 然而他并未在意自己的新衣衫,而是忙着去熄那刚刚着火的竹棍子,因为竹棍的一端缠的麦秸正燃烧呢。 小癞子连扑带打的把棍头的火熄去。 斗然间他大吃一惊,因为他已双脚离地,正有个老者提着他的后衣领子。 借着火光回头望,小癞子大吃一惊,口中尖叫道: “救命呀!” 不错,提着他的人正是“醉渔翁”司徒大山,而司徒大山也曾把他往黄河浸,差一点没把他淹死,如今望见他,自然要叫救命了。 不旋踵间,“江岸一阵风”周全与“太湖毒蛇”石大娘二人也扑过来。 二人一见小癞子被醉渔翁提在手上,不由大喜。 周全笑道: “这小子原来躲在麦秸堆里,这是上天帮忙,一阵歪风把草堆烧着,才把这小子烧出来,哈……” 石大娘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找个地方审问这小子去。” 周全道: “黄河岸边我有条小船,咱们大伙去船上问。” 醉渔翁望望天色,道: “就为了找这小子,这一夜好一阵折腾,走,先上小船上再说吧!” 单臂运力,小癞子已落在醉渔翁的背上。 于是,三人相继往黄河岸走去。 夜风带起一些寒意,寒意却又在小癞子的内心中激荡,就在他嗦嗦发抖中,低声叫道: “老爷爷,大奶奶呀,你们放下我小癞子吧!” 小癞子的哀求没有得到回应,却换来“醉渔翁”司徒大山狠狠一巴掌,一声脆响,正打在小癞子的癞痢头上,瓜皮帽也被打落在地,司徒大山冷哼声骂道: “操那娘,老夫连个小娃儿也治不了,岂不是白活了,你小子如若再不听话,小心老夫先挖出你一对眼珠子来,看你敢不敢再施坏。” 小癞子心想,你们这些老小子远从南方来杀人放火,更把我小癞子整治得死去活来,反倒说我在施坏,天底下这好与坏到底怎么个分法? 心中想着,小癞子可不敢说出来,因为头上挨的一巴掌还在痛呢。 三个人的脚程快,没多久已到了河岸边,小船由一根长绳子拴在一棵柳树根上面。 “江岸一阵风”周全先登上船,小舱内他忙着叫醒受伤的祈无水,且很快的点上灯。 别看船小,舱却十分宽敞,足够几人挤着坐在里面。 “江河老怪”祈无水见“太湖毒蛇”石大娘也来了,早恨得牙齿咯咯响,道: “老婆子,你来干什么?” “江岸一阵风”周全忙道: “祈兄暂息雷霆,眼前我等正是殊途同归,同你一样,你看看,连燕子矶下的醉渔翁也赶来了,这杯羹大概谁也休想独吞,何不握手言欢,共商大计才是。” “太湖毒蛇”石大娘冷哼一声,道: “老怪物,我媳妇也被你伤得不轻,你有什么好咤唬的。” 这时醉渔翁正低下身来把小癞子往舱中推,边伸手抓住小癞子手中竹棍骂道: “这般光景,你小子还拿着这玩意,真是讨厌。”醉渔翁抢在手中往水中抛去—— 小癞子大惊,道: “是佟老爹的呀!” 竹棍已往河中落去,但就在小癞子的叫声中,醉渔翁早抖手撒出银丝渔网,正好把刚落入水面的竹棍网住。 这时只见周全与石大娘二人也挤出舱来。 二人千叮万嘱,要醉渔翁小心从事,千万别把竹棍再弄掉。 于是,小癞子又见竹棍被捞上小船。 小舱内,灯光下,周全忙着在竹棍上查看。 小癞子只能站在小舱口向里面望。 也许是高灯低亮,也或者是暗处望向明处更见清楚,小癞子可把他的竹棍看得清,只见那竹棍上缠的麦秸已烧毁一半,变得似要掉下来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当众撕去竹棍上的麦秸,立刻间四个人全惊住了。 早听得石大娘指着竹棍上面道: “这是什么玩意儿?” 周全指着棍上道: “你觉得那话儿是被佟大年存放在海门十三蛟龙那里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那日你我多人被邀在焦山作客,得知飞龙令中之物已失,佟大年又已死去,千里迢迢的赶来这开封寻线索,如今线索已有,我等更见迷惘,为今之计,大家把力量扭结起来,以十三为对象,且回江南寻找,各位以为如何?” 醉渔翁点头道: “好,约定日期,大家先在浦口见面如何?” 石大娘也点头道: “好,定下日期,大家浦口相见吧。” 然后,几个老魔头分道了。 开封又见平静。 柳树村的人再也没有想到,小癞子竟然还活着,而且还穿着新衣衫,新得令柳树村的不少人眼红。 镇江位于长江三角洲之顶点,不论陆路水运,皆十分发达,当真是万商云集,什物集散中心。 镇江有三山,北固山倚城垣之北,三面临江,回岭斗绝,雄峙北边,势最险要,其山形似虎,雄秀奇伟,登北固而俯瞰长江,点苍流碧,十分壮丽,甘露寺就在北固山上,山上有一巨石,上刻“天下第一江山”。 金山位于江水之滨,此山不高,但山上却有金山寺而驰名远近。 另一山名焦山,焦山屹立于江水中,孤拔秀挺,一如水上巨大之“泰山石敢当”模样,那焦山像狮形,巍巍江中,故有诗云: “砥柱中流障北溟,海门对峙西峰青。” 那焦山之上,梵宇林立,殿宇墙庑隐隐可见,山上定慧寺为最大寺院,环山大小寺院十四所,焦山顶上且有“望江楼”一座,人在其中长江两岸皆历历在目,另有天正寺,大雄宝殿,藏经楼,故登焦山沿途均为苍劲小道,古木参天幽静雅致。 与定慧寺相背的另一面,有一巨大庄院,那里门墙森严,出入皆水路江湖人物,背刀携剑之士,沿着一条青石台阶上走,四十九层台阶末端,有一不算大的小广场,迎面立了一座牌坊,上书: “飞龙寨”三字,字大如斗,苏体金字,气象雄伟。 靠岸处,停了大小许多帆船,不少游客皆不愿到此地来,因为这儿正是飞龙寨的根据地,江面上八舵三十二分队的总舵所在地。 如今飞龙寨寨主“金刀太岁”于长泰正端坐在飞龙寨正厅的太师椅子上,一手托起个细瓷茶盅,边沉声道: “大光,可有消息传来?” 坐在于长泰下手椅子上的,正是那扁而大嘴巴灰发老者霍大光。 原来姓霍的奉命在开封城外柳树村找上佟大年以后,一场拼战而夺回被佟大年盗走的“飞龙令”,后经发觉那秘藏在飞龙令中的东西已不见,这才二次找上柳树村中,却又无功而还。 飞龙寨主于长泰原是飞龙寨副寨主,就在数年前飞龙寨主依水寒领着一批船队出江入海以后,没多久消息传来,依寨主船队海上遇飓风而遭难。 恶耗令飞龙寨全体吃惊,照说于长泰应扶助依水寒的女儿主持飞龙寨总舵的,但他却雄心勃勃的一定要登上总舵主宝座。 当时飞龙寨总管佟大年,暗中把于长泰的阴谋告知依夫人与小姐依霜霜二人知道,三人商议结果,决定叫佟大年以出海去找依水寒下落为由,先把飞龙令带走中原,且言明在中州开封附近隐藏,只等夫人与小姐去全面了。 因为飞龙寨历代传下的飞龙令中,秘藏着绝世水上武学“八步一刀”,只有主持飞龙寨的人才能习练,因此江南不少水上江湖人物,皆思夺此“八步一刀”秘籍。 佟大年带着飞龙令走了,临去,他特别告知副总管,一定要好生照顾主母与小姐二人。 那飞龙寨副总管,乃是依水寨的贴身武士,一向对依水寒忠心不二,这人叫雷一炮,外号又叫“涛声”,当知他说话的嗓门一定大。 雷一炮身高六尺,年近四十,虎背熊腰,头顶半秃,尖翘的鼻子,四方口,稀疏的一撮小胡子,只是面上却有一条卷曲刀疤,看上去有些吓人。 佟大年走了。 雷一炮却守护着依夫人与小姐。 那依水寒出海的时候,带走不少飞龙寨的精英,现在,副寨主于长泰却因此把他当年的弟兄找来,这人正就是那灰发老者霍大光与橘面大汉成刚。 时间在一天天的过去,于长泰虽然坐上飞龙寨主宝座,但却未能取得飞龙令,他知道上了佟大年的当,遂暗中派人到处打探,更颁下一道命令,往后飞龙寨的飞龙令,传男不传女,因为女人不适合在水上做买卖的。 接着,他为了怕依水寒的夫人与女儿暗中逃走,狠下心来把她母女二人囚在焦山以西的一处瓦屋里,派人守着,绝不放二人离开焦山。 雷一炮却甘心情愿地守在主母身旁,他相信佟大年有一天突然会回来的,甚至老主人依水寒也有可能重回镇江焦山的飞龙寨。 现在的飞龙寨大厅上,还坐着三人,太师椅上坐的于长泰,放下茶盅,细听霍大光的解说。 而霍大光却面含微笑地道: “我们上次邀请来的几个老魔头吃酒,寨主无意间说出飞龙令之事,着实令几人兴奋不已,他们真的一个个找上中州的开封,我们暗中派人监视,消息传来,几个魔头已纷纷南归,也许他们已得知什么消息了。” 于长泰嘿嘿一笑,道: “盯牢一些,一有飞龙令的消息,我们立刻以迅雷不及俺耳手段加以搏杀,务必夺回飞龙令中秘籍。” 灰发老者霍大光道: “从南京至海门,三十二船队中我已调出十二船队布在江面上,分段加以监视,就等这几个魔头的动向了。” 于长泰点头,道: “很好,你与成刚就来办这事,不过切记只能在暗中监视,没有必要,不可影响咱们的买卖。” 成刚那蒜鼻一抽,鲤鱼眼一眨巴,道: “那是自然,且让他们替我们找那失物吧,哈……” 于是,三个人相继哈哈笑了起来。 这时候,来到飞龙寨中提饭的雷一炮却把三人对话暗中听去,心中在想,于长泰如今似乎变了个人似的,难道权势真会把一个人塑造得走了样的一反常态? 过去,依寨主在的时候,于长泰总是沉默寡言而又善战,深得依寨主欢心,想不到不叫的狗咬人,沉默之人蛇样心呀! 雷一炮匆匆提着饭菜走回瓦屋,远处有船,船上的人负有监视依夫人母女之责,近处有守卫之人,那是明为保护实则看守的。 雷一炮每日为依夫人母女提取饭菜,现在,他却面色十分难看的走进屋子来。 依霜霜见雷一炮提着饭菜进来,并未多注意雷一炮的表情,再说雷一炮面上那个半尺长的卷肉刀疤,什么样的表情也不易被人以为是善意的模样。 依夫人这时正坐在桌旁闭目养神呢,直等到雷一炮把饭菜摆好,她才睁开眼来。 举箸吃饭中,依夫人道: “一炮,你今日有心事?” 雷一炮道: “一大堆心事,就等夫人吃过饭向你禀报呢!” 依夫人一声苦笑,道: “边吃边听你说不是也很好吗?” 这时依霜霜才注意到雷一炮今日果然有些与平时不一样,因为每次他提着饭菜,一进门就大声吆喝着“饭来了”,而今日却闭口不言。 雷一炮回身望望门外面,见没有人在这附近,他这才低声对依夫人道: “上次那个姓霍的带回个空的飞龙令,我就知道于长泰不会死心,果然他阴谋把消息传出,而招惹江南几个魔头的觊觎而又重找上开封去了。” 依夫人放下碗来,低声问: “不是佟总管已被他们杀了吗?唉,我们一直没机会逃出。” 依霜霜也道: “人都被他们杀了,他们还去开封做什么?” 雷一炮道: “话是不错,但飞龙令中的秘藉与刀,则必然还被佟总管密藏在某处,所以江南几个魔头一听,全去了开封城,只不知如今找到没有。” 依夫人道: “现在这些人呢?” 雷一炮道: “好像全回江南来了。” 依夫人道: “也不知他们有谁会找到那东西没有。” 于是,三个人相继默然。 就在三人饭罢,只见雷一炮一咬牙,道: “夫人,我雷一炮想去开封走一遭。” 依夫人一声苦笑,道: “可能吗,于长泰老奸巨猾,他会放你离开?我母女已被他囚在此地数载,难道你会不知道?” 依霜霜也道: “雷叔现在去开封又有何用,不定东西已被人搜走了。” 雷一炮道: “不,我忽然有个预感,东西仍在中州开封,雷一炮誓必要走一趟开封,记得佟总管说过,是在开封附近吧!” 依夫人道: “要去,也得妥为筹谋,可别引起于长泰的疑心才是。” 雷一炮当即起身收拾碗筷,边低声道: “这事看我的,夫人只装不知道就好了。” 雷一炮疯了。 人若是疯了,这个人还有什么用? 先是有人见他跑到了天王寺的大雄宝殿上与大佛像并坐着,好几个和尚才把他连请带拉的拖下来。 后来,雷一炮又攀上焦山顶上的望江楼上面顶端,打雷似的狂叫一整夜。 雷一炮的突然发疯,对于长泰而言,只有高兴没有愁,因为雷一炮是依水寒的手下大将,人疯了,自然对他也失去了威胁。 于长泰吩咐,如果雷一炮不伤人损物,焦山就随他去,否则,定要用铁链把雷一炮锁起来。 雷一炮没有被锁起来,因为他失踪了。 江岸岩石边上,雷一炮的长衫与鞋子,长衫是破的,鞋子只一只。 于是,焦山飞云寨盛传,雷一炮投江自尽了。 自尽,正是一个疯子的下场,因为上天要毁灭一个人,不正是要他先发疯吗? 依夫人携女儿依霜霜,二人特在于长泰派人“护送”下来到雷一炮投江地方。 那依夫人边焚烧冥纸,边低祷着: “一炮啊,阴曹地府找到你的主人,替我问声好,水寒死在大海上,我怨不得谁,但他可要保护我母女平安呀!” 一旁的依霜霜却尽在擦拭眼泪—— 远处的山崖上,于长泰抚髯冷笑着对身旁的成刚道: “我忽然觉得什么叫眼中钉肉中刺了。” 成刚的橘面一寒,道: “寨主的心事属下知道,今晚我就替寨主拔去眼中钉也挖出肉中刺。” 于长泰忙摇手道: “眼前绝不可以,要知这飞龙帮八舵三十二船队中,尚有不少是依水寒的人。” 成刚道: “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于长泰道: “就叫她母女活着,对我们又有何碍的?” 于长泰说得不错,两个可怜女人,能对他的地位有什么妨害的,倒不如任其自生自灭吧! 不过雷一炮疯了,雷一炮也投江了,于长泰立刻又找来个人侍候依夫人,但一而再的被依夫人拒绝。 最后还是依夫人把依霜霜的奶妈又找来。 这个奶妈子是个精明的小女人,她曾带了八年依霜霜,与依夫人的感情也十分好。 现在,这奶妈替代雷一炮的差事,每日为依夫人母女二人进寨提饭菜。 于是,于长泰更为放心了。 小癞子除一身漂亮衣衫外,他再一次的变成了赤贫,现在,他甚至连个能容身一睡的麦秸垛子也没有了。 所幸小癞子省吃俭用的没有把戚九娘给他的几两银子全用完,他还是能够买些糖稀山里红,自己熬些上街去卖,柳树村见人觉得小癞子是个惹祸精,冉也没有人给他在原地上搭盖屋顶,光景是要小癞子别再到柳树村里来下。 小癞子虽说不住在柳树村,但他还是经常往柳树村走走,目的只有一个,他希望有一天那双母女会出现在柳树村里,因为他虽然失去了佟老爹交在他手上的那根竹棍,但他可是把棍子上的那个刻的记号样子,记得十分清楚,只要那对母女出现,他就会把竹棍上的记号全告诉她们。 不过,小癞子每次来到柳树村,保正方老实就会数说他一顿: “小癞子,我把你这个扫把星霉运精,你怎的经常往柳树村来晃荡,当真要把柳树村的人搅和得不太平,滚,滚回开封城里去,看到你我就心惊肉跳一身的不自在。” 小癞子每听柳树村有人喝叱,他总是搔搔头皮,苦哈哈的低头走开。 现在,小癞子十分明白,敢情柳树村的人已不欢迎我小癞子在那儿住了,虽然烧掉的房子是佟老爹送给自己的,可是没人帮忙修缮,又有什么用处。 开封城中,小癞子有两个地方会常去。 一个常去的地方是大相国寺。 另一个就是城东北角的铁塔。 去到大相国寺,因为那儿各种游人最多,生意好做。 去铁塔,会给他带来一种幻想,想到那根竹棍,当然也想到竹棍上所刻的十三个“人”字来。 午时将到,小癞子刚啃完一个烧饼,他正一手扶着杵在地上的长竹棍,棍上面的糖葫芦还有近二十串未卖出去,东张西望的站在佑国寺门口不远处的青砖地上,突然间,从佑国寺内跑出两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 两个孩子的穿着十分淘气,缎子帽,狐皮背心蓝长衫,各人穿的紫色缎裤上还扎了一条小彩带,小靴子净光亮,光景还是皮底呢。 两个孩子一见小癞子扶着的糖葫芦,嘻哈哈地跑上前伸手就要。 小癞子一见生意上门,而且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忙从插在竹棍上的糖葫芦中捡大个儿的取下两串来,分交给两个孩子手中。 不料两个孩子接过以后回头就跑。 一直往佑国寺大门跑去。 小癞子忙扛起竹棍随后追,边高声叫道: “钱!钱!怎的不给钱哪!” 小癞子才刚刚一脚登上寺前面的白石台阶,突然面前出现一堵墙,猛抬头,只见一个大个子,穿着一件短衫衣,却没有把扣子扣起来而露出一胸的黑森毛,灯笼裤子拖拉着鞋,双手叉腰,正低头对小癞子冷笑不已…… 小癞子十分清楚这个大个儿,他是魏老虎的四大金刚之一的铁罗汉,在开封城混的人,谁不让他三分的。 宛如掉进冰窖里,小癞子打个哆嗦,期期艾艾地道: “他……你……我……” 半天未说出一句话,早听得铁罗汉喝叱道: “两个小公子吃了你的糖葫芦?” 小癞子道: “是。” 铁罗汉又道: “你这是找他二人要银子了?” 小癞子点头又摇头: “先前是,现在不是了。” 铁罗汉冷笑道: “怎么说?” 小癞子望望满嘴粗胡子的铁罗汉,苦兮兮地道: “因为爷你在呀!” 铁罗汉斗然暴抬一足,“叭”的一声把小癞子踢了个就地爬,口中厉骂道: “不知死活的小王八,滚远点去!” 小癞子的糖葫芦滚落在砖地上。 小癞子双手捂着跌痛的屁股与擦伤的手肘。 他满面泪水不带声的落下来,而声音只在小癞子的心中回荡,也在附近一个大汉的心中激荡不已—— “哦”的一声,这大汉自附近一个茶棚座上站起来。 只见这大汉走地有声,怒气满面,威风凛凛地直向佑国寺门口走来。 如果仔细听,这大汉的十指正一直一紧的发出“咯嘭”怪声,声音不大,却令人们感觉犹似火蹦玉米花。 第六章 小癞子历久见好人 这大汉走近正在爬起来的小癞子,伸手一拉,边自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道: “拿着赶快回去,没听人家常说吗,牛吃稻草鸭吃谷,各人生来命不同,同样是小孩子,你就没有刚才那两个小孩子命主贵,人家出来玩耍,后面还跟着个打手保护呢!” 这大个子的话有一半令铁罗汉听不懂,但小癞子却一怔,因为这大个子的话明明又是来自南方的。 听话声,小癞子仰起头来看,几乎脱口叫出“妈”来。 这大个子生得恁般怕人,一双牛蛋眼,鼻子翘得高,寸长的绕腮胡子连到下巴上,那么长的一个翻肉刀疤,说起话来像打雷。 不错,这人正是远从镇江焦山飞龙寨赶来的雷一炮。 原来雷一炮自己装疯混骗过飞龙寨的人,悄悄自江中水遁而赶来中原。 如今他已在开封住了三天,他甚至也找到了开封附近的柳树村,但却都是摇头不知道。 现在,不用雷一炮催促,小癞子忙拾起竹棍,扛在肩上就往茶棚那面逃。 台阶上的铁罗汉却冷笑着走下台阶来。 于是,两个大汉面对面的兜上了。 “朋友,听你的话声不是此地人嘛!” 雷一炮摇头道: “我是外地来的。” 铁罗汉冷叱道: “既是外地来的,也算是人生地不熟,为何不把照子放亮,恁般大胆的插手管闲事!” 雷一炮嘴角在痉挛,面上的刀疤在抖,冷笑地道: “我知道你很厉害,一脚把个小娃儿踢翻在地。” 铁罗汉哈哈一声干笑,道: “外乡佬,别看你是个大块头,铁爷照样也能踢你一个就地爬。” 雷一炮突地耸肩大笑,道: “姓雷的大江南北跑了不少地方,今天头一回听说有人能踢得我就地爬。” 他伸出双手一阵互搓,又道: “雷某突然觉得皮痒肉酸,很想来个赖驴打滚就地爬,姓铁的,你就大方些不吝指教吧!” 猛可里一个蹲裆式,铁罗汉上身前倾,双臂箕张,那光景是要来个花花搂腰一拧三跤了。 不料雷一炮却上身一斜,偏着身子抬步走,只见他左臂下垂,右臂弯曲在胸前,一双牛蛋眼瞪的可真大。 这时正是正午时分,但附近茶棚内还是有不少人,这些人一见这个外乡人要在太岁头上动土,全都挤在茶棚外面看,刹时间竟没一人出大气的。 突听得一声暴喝,只见铁罗汉凸着肚子向雷一炮扑去,架式之猛,宛如一只大顽熊。 身形突地狂旋,雷一炮一招“分花拂柳”,疾快地在铁罗汉肩臂之间一拨又送。 来不及收式,铁罗汉就在雷一炮的拨送中,歪歪斜斜而又脚步有声的直往对面茶棚冲去。 铁罗汉没有跌倒,因为他一路奔冲到茶棚的时候,正双手搂住一根柱子。 猛的一挺身,铁罗汉也不看四周围的人,大步又向双手叉腰的雷一炮走去,还破口大骂,道: “x贫娘贼,老子饶不了你!” 刀疤又在面上跳动不已,雷一炮冷冷道: “我还以为你一去不回头了呢。” 铁罗汉又骂: “放你娘的屁,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雷一炮嘴角一撩,道: “别尽在嘴皮子上耍狠,你得露出几手来才行呀!” 又见一个骑马蹲裆式,铁罗汉上身一偏,双拳一前一后,“哦”的一声向雷一炮打去,他这次知道对手高明,自己不施展绝学,绝难讨到便宜。 这时他拳风呼呼,带起劲风不断,开气吐声,完全施出他的一路“隔山打牛”绝活来。 雷一炮并不急躁,他见招拆招的一路封架铁罗汉的攻势,只见四只拳掌,由二人的头上演至胸前,再至膝下,然后又一路交打到头上。 就在二人四周气漩回荡不绝中,突然雷一炮旱地拔葱而起,半空中他双脚连环踢出,一连两声“叭叭”,他的人已落在一丈外,回头看铁罗汉,却正在抖动双臂运力气呢! 雷一炮突然似发了野性般的,一声断喝,直冲向惊愣的铁罗汉。 可真够快的,因为铁罗汉怎未反应过来呢,雷一炮已奋起双臂,抓紧铁罗汉腰带,右肘前顶,奋力一举,已把铁罗汉高举过顶。 雷一炮本来就嗓门高,这时他更狂叫着就地旋转一匝,双手一缩又送,就听得“嘭”的一声,铁罗汉的人已跌在一丈外,砖地上灰少,但仍激荡起不少灰土飞扬。 原来雷一炮空中连环踢出两脚,明明全踢在对方身上,不料竟未把对方踢倒,这才诱发他的凶性来。 铁罗汉在这开封城内也是响字号人物,几曾吃过这种丢人现眼大亏,他厉烈的咬牙爬起来,戟指雷一炮,道: “好小子,你死定了,你绝走不出开封城。” 说完一瘸一拐的走进佑国寺去。 雷一炮也多少有些悔意,因为自己来这开封城是有目的的,事情未办成,先就惹上这么个小纰漏来,自己当然不怕,但却妨碍办事,自不待言。 这时早从茶棚那面过来个老者,道: “走吧,外乡人,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再怎么说你也只是一个人,快走吧!” 雷一炮缓步走到茶棚边,道: “在下是南方来的,为的是要打探一个人。” 那老者道: “开封城方圆十里,如果没名没姓,谁也无法帮你。” 雷一炮一听,摇摇头,缓缓地走了。 其实他还特意在茶棚外等了一阵子,佑国寺内却未再见有人走出来,多少也令他感到意外。 雷一炮刚刚绕过铁塔下,突然听得一声叫: “爷!” 雷一炮猛回头,见是那个被他救的卖糖葫芦小娃儿,不由停下脚来,道: “怎的还没走去?” 小癞子低声道: “刚才我见爷打倒那姓铁的,心里好高兴。” 他一顿又道: “不只是我小癞子高兴,所有看到的人全都高兴呢!” 雷一炮道: “你走吧,我还有事呢!” 小癞子道: “刚才我似乎听爷说要找人?” 雷一炮道: “是要找人,不过你小孩子只怕不会知道。” 小癞子道: “听口气,爷是南方来的,不过前些时我倒见过几个南方人呢!” 雷一炮大感意外地道: “唉!你见过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小癞子伸头往佑国寺那面看了一眼,低声对雷一炮道: “爷,你跟我来。” 雷一炮疑信参半的跟着小癞子走了一阵子,看看要出东城门下,雷一炮一把拉住小癞子道: “你要领我到哪儿?” 小癞子道: “出城不远,有个柳树林,找到那儿再告诉爷!” 雷一炮忙又问: “为什么要到那儿你才说?” 小癞子道: “爷,开封地面你不熟,跟我来准错不了的。” 不旋踵间,小癞子把雷一炮领进柳树林子里。 小癞子先看看四下没有人,这才低声对雷一炮道: “爷,刚才你打倒的那个粗大个子,他叫铁罗汉,开封城中有四大金刚,铁罗汉是其中一人,他们全是开封城里地头蛇魏老虎的手下,招惹上他们,那可是没完没了,所以我把爷领在这儿来了。” 雷一炮一声哈哈,道: “那你快说,你都是看到什么样的南方人。” 小癞子道: “爷,要说你可是来晚一步了。” 雷一炮对于小癞子这么一句话还真吃一惊,忙问: “什么晚了一步?” 小癞子道: “我所知道的那些南方人,是三个老年人,另外就是婆媳二人加上个三四岁的小孩子。” 小癞子余悸犹存地又道: “你别看这些人全是老头儿老太婆的,一旦动起刀来,一个个好像会飞一般,就像你刚才在佑国寺那么一跳,一模一样的好怕人。” 雷一炮道: “你可知道这些人叫什么?” 小癞子想了想,道: “有个姓周的,别人叫他什么一阵风的。” 雷一炮冷然一哼,道: “这老儿没死呀!” 小癞子道: “他不但未死,精神可大着呢!” 雷一炮忙又问: “那另外的几个呢?” 小癞子想了又想才道: “有个老头儿爱喝酒,他有个酒糟大红鼻子,叫什么司徒……司徒……” 雷一炮道: “他叫司徒大山。” 小癞子忙点头道: “对对,是叫司徒大山。” 稍一思忖又接道: “有个老太婆姓石的,他们叫她毒蛇什么的。” 雷一炮浓眉紧皱,道: “连那太湖毒蛇也全到了,这几个全是水上枭雄,江面上不可一世的魔头。” 雷一炮心中在想,那日这些人全被邀到了焦山飞龙寨,这些人大概听了于长泰的话,一个个溜到中州开封城,目的在打那飞龙令中秘藏之物,只不知这些人可曾取得。 心念间,雷一炮低头又问小癞子: “你说我来晚了,不知是指的什么?” 小癞子仔细又望望雷一炮,这才缓缓道: “如果你不是在佑国寺前面救我一把,你这个相貌我还真不敢相信你会是个好人呢!” 雷一炮道: “好人坏人不能以貌评论,告诉我你怎么说我来晚了。” 小癞子一狠心,道: “好吧,我就告诉你吧,爷如果也是为了佟老爹而来中原,那你是来晚一步了。” 雷一炮听小癞子说出“佟老爹”三字,不由全身一震,自己已来开封三天,四处打探,没人知道佟老爹这个人,如今这小癞子竟一口说出佟老爹,雷一炮自然吃一惊,他大手一捧,已把小癞子托起来,道: “佟老爹可就是佟大年?” 小癞子点点头,面色泛白,白中透青,因为他真怕面前这个疤面大个子把他像摔铁罗汉般的摔下地。 雷一炮道: “你认识佟大年?” 小癞子道: “认识呀!” 雷一炮急又问: “你可知佟大年生前住的地方?” 小癞子手指柳林外,道: “佟老爹生前就住在柳树村西北头上,他死了还是我同村里人挖坑埋的。” 雷一炮沉声道: “走,带我去佟老爹生前住的地方。” 小癞子心中在想,原来这大个子也是想得佟老爹的东西之人,自己原知道一些,如今看来还是少提为妙。 雷一炮带着小癞子直向柳树村走去,这时村子里正有几个妇人坐在小沟边洗衣衫,忽见小癞子又跟着个刀疤大个子走来,不少人连忙走回家去。 小癞子领着雷一炮走到村子西北头上,小癞子手指被火烧的小屋子,道: “佟老爹生前就是住在这里的。” 雷一炮顿足道: “这是谁干的好事,杀人连带放火?” 小癞子道: “先是来了许多骑马的,他们杀了佟老爹,再回来烧屋子,这一次是姓周的几人烧的。” 雷一炮道: “可恶啊,一屋两烧,为的什么。” 小癞子道: “我也不清楚。” 烧毁的屋子没什么可寻的,雷一炮咬牙道: “走,带我去佟大年的坟上看去。” 小癞子伸手柳树边一指,道: “佟老爹就埋在那柳树边的小坡上。” 小癞子把雷一炮领到佟大年的坟前,那儿没有墓碑,新坟黄土一堆,寸长的小草已长出土来。 雷一炮突然单膝一跪,他双目已见泪水地道: “总管,雷一炮来晚了,今日能走出焦山,也费了我一番安排,夫人同小姐只怕这辈子也走不出焦山了,倒是空叫你在这开封苦等几年。” 小癞子听的似懂非懂,但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这姓雷的是佟老爹的朋友,那是一些也不会假的。 于是小癞子对雷一炮又有了新的评估,他是个好人,因为他是佟老爹的朋友。 既是佟老爹的朋友,他应该知道佟老爹交给自己的东西——那根竹棍,那根上面刻有十三‘人’字的竹棍。 就在佟老爹的坟头上,雷一炮正伸手抹擦眼泪呢,小癞子却低声道: “佟老爹在世的时候对我小癞子最好,他常给我吃他卖剩下的糖葫芦,他人死了,尚且杷他的所有送给我呢!” 雷一炮一听,一阵惊喜,道: “他都是送给你些什么东西?” 小癞子道: “那间烧了的屋子,连带着屋内的东西,还有……还有就是……” 雷一炮的虎目瞪得溜圆,道: “还有什么?” 小癞子道: “我看你是佟老爹的朋友,我才告诉你,他还交了我一根卖糖葫芦的竹棍,说是要等一对母女到来交给她们的。” 雷一炮急问: “那根竹棍呢?” 小癞子一声叹息,道: “为了那根竹棍,几次没把我这条小命丢掉,最后还是被姓周的几个人弄去了。” 雷一炮跌足叹道: “糟了,糟了,落在他们手中,连飞龙寨也全完了,依爷数十年的基业全完了。” 小癞子眨着一对大眼,道: “爷,你说什么呀,什么全完了?” 雷一炮懊丧地道: “你不懂。” 小癞子愣愣地道: “我是不懂爷在说些什么,但佟老爹托我的那根竹棍上面画的东西,我可看得清楚。” 雷一炮斗然一震,急又抓住小癞子道: “那竹棍上画的什么,你快说。” 小癞子想哭,因为雷一炮抓住他的双肩令他痛的难受。 “爷,你松松手,你的两只大手就像是一只老虎钳子,小癞子吃不消啊!” 雷一炮道: “好,我放手,我们坐下来,你慢慢仔细的告诉我。” 于是,小癞子犹似在细说一段惊险故事,从佟大年被杀直到竹棍被“醉渔翁”司徒大山网去,说了一遍…… 雷一炮突然竖起大拇指来,夸赞小癞子,道: “小癞子,你小小年纪竟然恁般的重情义然信诺,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大前提下,忘我般的择善固执,雷一炮打心眼里喜欢你,小家伙,竹棍虽失,但你已尽了力,我不会怪你的,我也替佟大年高兴。” 他一顿又问: “小癞子,你说你看到竹棍上的记号?什么样的记号?你能不能画出来叫我看看?” 小癞子点头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在竹棍上刻了十三个‘人’字,你来看,就是这种样子的——”小癞子随手捡了一块石头,在地上画,就在十三个“人”字上面的最上一个“人”字下方,还有一点。 雷一炮看了半天看不懂,急得他不停的抓耳搔腮,口中自语不断的,道: “这是什么古景,佟大年在竹子上刻此这记号,他是指的什么?” 就在一阵思忖中,雷一炮又道: “还好,‘江岸一阵风’周全几人,只不过把佟大年的这个记号夺去,我雷一炮想不通,他们也必然没办法,嘿……” 小癞子望望雷一炮面上那足有半尺长的卷肉刀疤,大着胆子低声道: “别看爷这么个吓人样,比起那几个老头儿,你的心眼比他们好多了。” 雷一炮咧着毛嘴一笑,道: “人心难摸,鸭肥难剥,我雷一炮虽然面目可憎,但言语‘有’味,无他,皆出自一个诚实。” 小癞子点头道: “所以我起先是很怕你,怕你同那几个老头儿一样的心恶面善而哄我上当,现在,我不怕了。” 雷般的一声哈哈,雷一炮道: “小癞子呀,如今你我的这颗脑袋上皆开了花,你的花开在头顶上,我的却开在脸上,正该是同病相怜而彼此相惜才是。” 小癞子咧嘴一笑,道: “爷,越来我越喜欢你了。” 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小癞子一见眼都直了。 雷一炮拉过小癞子的手,道: “拿去,五两银子省着用,也够你用上好长一阵子的,我走了。” 小癞子握着尚有余温的一锭银子,颤抖着手没有说出一句话,他望着雷一炮那高大的身子往前大步走,高声问: “爷,你要上哪儿?” 雷一炮回头露出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道: “回南方去,我不懂佟大年在竹棍上面的记号,也许我家主母知道,问她也许就明白了。” 雷一炮走了。 走的很有力,也走的很快。 雷一炮似乎有迫不急待的样子在赶路,因此,小癞子在后面拼命的追,直追到七八里他才远远的高声狂叫: “爷,你等等呀!” 大步前走的雷一炮,忽然听得身后叫声,停住脚步回头看,由不得他不吃惊的停下脚步来。 小癞子喘着大气走到雷一炮身边的时候,犹似虚脱般的两腿一软跌在地上。 雷一炮惊问,道: “小癞子,你追上我干什么?” 苍白的小脸上小癞子伸出衣袖抹去脸上汗水与鼻涕,深深地吸了几口大气,道: “这一次我确认你是个好人了。” 雷一炮啼笑皆非地道: “大老远的追上我,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不关痛痒的话吗,哈……” 小癞子深深的望了一眼雷一炮,道: “怎么能说是不关痛痒?” 雷一炮一怔,道: “唉!那你就说说看。” 小癞子直起身子道: “由于你是个好人,所以我小癞子相信你说的那位主母,也必是佟老爹等了几年的人,当然佟老爹的竹棍必也是要交给你家主母的了。” 雷一炮点头,道: “不错,佟大年托付你的那根竹棍,也正是要交给我家主母的,只可惜我那主母不克前来罢了。” 小癞子十分注意雷一炮在说话,他的两只颇具智慧的眼神,正闪耀着锐利的光芒,连雷一炮也不自觉地强调自己的话,道: “小癞子,我实对你说吧,当年我与佟大年共事一主,他是总管,我雷一炮是副总管,这你该懂了吧?” 小癞子道: “小子虽不知道什么叫总管,但爷与佟老爹是一伙的,大概错不了,所以我又追回来了。” 哈哈一笑,雷一炮道: “小癞子,你是怕我同那几个南方来的老魔头一样的骗你,这我不会怪你的,因为你吃了太多的亏了。” 小癞子道: “姓周的他们夺走了竹棍,可是我记得上面的记号,所以我还是常回柳树村的,总想有一天能见到那母女二人,现在听了爷的话,我该把我知道的说给爷听了。” 雷一炮一笑,道: “你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 小癞子一笑,站起来,道: “告诉你的,那是竹棍上佟老爹刻的,但佟老爹刻的那记号,小癞子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可笑那几个老头儿,他们还喜不自胜的回到南方去了呢!” 雷一炮惊奇地虎目一瞪,道: “你会知道佟老爹刻的记号?” 小癞子道: “小子追来,就是要告诉爷那记号是什么的。” 雷一炮几乎把小癞子搂在怀里,急问道: “你说,你快说!” 小癞子道; “那记号必是代表一个地方,而你们要找的东西,小子细细想过,也偷偷去看过,必是在那个地方某处藏着。” 雷一炮双目几乎见泪,面上那条卷肉疤痕在抽动,抽动得面部有些痉挛地道: “对,对,是在找一样东西,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 小癞子弯腰地上又拾起一块石头,立刻又在地上画了十三个“人”字相叠在一起,指给雷一炮看: “爷,你细看这模样像什么?” 雷一炮道: “不就是人……十三个‘人’字吗?” 小癞子道: “小子不识字,也不知叫什么字,但这些‘人’字重在一起,而且又是十三层,所以我说这是代表开封城里那座铁塔,爷,你们南方人必然不知道,开封城东北角的那座铁塔有十三层,几有二十丈高,小子在想,佟老爹一定是把东西藏在铁塔里面了。” 雷一炮一听,狂叫一声,立刻双手把小癞子举得高高地大笑,道: “好小子,真有你的,你这是一语提醒梦中人,想那周全几个老东西,又如何会想得到的,哈……” 小癞子忙叫雷一炮放下他来,又道: “佟老爹还在第-个‘人’字下面点了一个点,我想东西必然被佟老爹藏在最上层了。” 像是拉着自己儿子般的,雷一炮道: “走,我们进城去。” 小癞子摇头,道: “大白天怎好登上铁塔找东西的。” 雷一炮道: “进得开封城,也该是吃饭时候了,等我们吃饱饭再去铁塔,不正是时候?” 小癞子皱眉,道: “进城也得天黑时候再去。” 雷一炮道: “为什么?” 小癞子有些无奈地道: “爷,你忘了,佑国寺外你揍了铁罗汉,如今只怕魏老虎正派人四处找你了。” 捧腹一声狂笑,雷一炮道: “别提那个黑毛汉,更别说什么魏老虎,在雷某眼睛里看来,全都上不得台盘,小癞子,你只管放心大胆跟我走,咱们开封城中找家火馆子先吃上顿,雷爷今晚先管你吃个够,如何?” 小癞子忧愁地道: “爷,我是怕他们人多,再怎么说你也只一个人呀!没听人家说,能狼难敌众犬,好汉架不住人多呀。” 雷一炮道: “小癞子,你别管那么多,只管跟雷爷走吧。” 小癞子有些无可奈何,因为雷一炮已经开步往开封城中走去。 小癞子紧跟在雷一炮身后小跑步,心中不断的抱怨自己,为什么不再晚一点告诉他呢! 熏风习习,夕阳色变,远望沙城,风沙浩渺,这时不少赶路出城回乡的人,挑担背袋的匆匆赶路忙。 小癞子走了一段路,突然哎唷一声坐在地上不走了。 雷一炮回头看,忙走过来问: “你怎么了?” 小癞子捂着肚子道: “我肚子痛!” 雷一炮笑哈哈地道: “头痛是鬼捏的,肚子痛屎憋的,你去野地拉泡屎,保管肚子就不痛了。” 小癞子道: “爷,你等我?” 雷一炮道: “当然。” 小癞子心里暗喜,因为他根本就是装的,只要能拖延到天黑再进城,就不容易被魏老虎的人遇上。 小癞子蹲在了野地里,一蹲半天不起来,却没有屙出屎来,倒是他不停在望着那火盆似的阳光,心中叨哝着,怎的恁般慢! 一阵子过去了,路边等的雷一炮高声再叫: “小癞子,你好了没有,拉井绳吗?” 西边还有些余晖,小癞子懒懒地自野地走来,边皱着眉道: “我的肚子还是有些痛呀!” 雷一炮一把抓起小癞子,单臂稍一使力,已把小癞子送上肩头,边笑道: “你小子还没有雷爷的铁棍重,我背你进城去!” 小癞子坐在雷一炮的肩头上,比骑马还舒坦,耳边忽忽风声中,才发现雷一炮已展开脚程走路如飞的往东城门走去。 天色灰暗中二人进了开封东城门。 小癞子是个老开封,大街小巷他最是熟。 现在,他已自雷一炮肩头下来,边指着远处一条大街,笑对雷一炮,道: “爷,你看远处那条大街,那条街叫鼓楼街,街中有家大酒楼,叫‘沙城酒楼’,我在那儿吃过呢!” 雷一炮笑道: “你说过,是祈老怪请你的,是吧?” 小癞子道: “小子吃一顿顶三顿。” 雷一炮道: “好,我今请你吃个够,咱们去‘沙城酒楼’去。” 二人正要跨过那条马路到对面呢,突然小癞子拖住雷一炮道: “爷,我不去‘沙城酒楼’了。” 雷一炮一怔,道: “为什么?” 小癞子道: “小子今日肚子不舒坦,改天吧!” 雷一炮道: “不能多吃,少吃一点嘛?” 小癞子指着另一条小街,拉着雷一炮,道: “那条小街有家牛肉馆,还卖五斤重一个的芝麻锅盔,原汤牛肉长年在锅里熬着,你我各吃上一大碗锅盔泡牛肉汤,完了赶快去铁塔,不是很好!” 雷一炮是南方人,南方人吃东西讲求色香味兼细腻,如今这是北方,而北方人讲求的粗线条,大块的肉大碗的酒,肚皮填饱才算好,如今听了小癞子的话,多少也感到新鲜对胃口。 哈哈一笑,雷一炮道: “只要你喜欢,到哪儿吃全一样。” 其实雷一炮如何知道小癞子用意? 原来小癞子正准备再次登上“沙城酒楼”饱餐一顿呢,不巧却被他看到两个大汉正是魏老虎的四大金刚中的金罗汉与铜罗汉二人,一惊之下,忙拉着雷一炮改地方吃去了,雷一炮哪会知道的。 雷一炮在小癞子指引下到了一家清真牛肉馆。 清真当然是指的回子,而开封城有个东大寺,住的全是清真回回,开封城吃的牛羊肉,大部份全是由回子操刀,据说清真寺那儿有个小老头,他杀牛不用绳索捆,他口衔杀牛尖刀,双手只扭住牛的头上两角,再大的牛也会应声而倒,白日里他总得杀个十头八头牛的。 也由于清真寺的关系,开封城中牛肉馆也特别多。 小癞子领着雷一炮去的这家清真馆不算大,也只有三个海锅,一只木架上,溜圆的锅盔十几个,有个伙计边切边掰碎,再交给另一人加牛肉汤。 现在正是吃夜饭时候,吃的人也特别多,不少人还叫上四两高梁酒,边吃边喝倒也相当过瘾。 平日里小癞子是不够格进牛肉馆的,两个皮钱一个烧饼,他就会啃上半天。 现在,他在雷一炮的邀请下,狠狠地吃了两大碗牛肉泡锅盔,他还特别叫小二给他捡肥的装,因为他觉得肥一点更香,更耐寒。 二人在牛肉馆吃完,小癞子望望门外,低声对雷一炮道: “爷,该走了,再晚只怕佑国寺的老和尚会把塔门给锁起来的。” 雷一炮道: “你是说晚上的铁塔会上锁?” 小癞子道: “要是不上锁,我每晚就会睡到那儿了。” 雷一炮忙付了帐,拉住小癞子走出牛肉馆来,边又低声问小癞子,道: “要你看,佟大年在竹子上面做的记号,真的就像那么个铁塔模样?” 小癞子道: “那晚我在小船上面,他们四个老的全挤在小舱内看,可是我却比他们看的清楚,我一眼就觉得那是个塔,而且八九不离十的是铁塔,要不然怎会是十三层呢!” 雷一炮一高兴,拍拍小癞子的头,道: “好小子,对于你的这番解释,愈是增强了我老雷的信心,快走吧!” 顺着大街绕向小街,渐渐的人烟少起来,月黑风高,矮林呼啸,连个路灯也没有,若非小癞子地形熟悉,雷一炮还真的找不到。 不旋踵间,二人已绕过佑国寺。 寺前面的小茶棚已关门,夜里谁愿意跑来喝茶水的。 灰暗中,近处只见铁塔耸立在夜暗中。 雷一炮驻足仰视,见这铁塔比之金山寺的塔又高出许多,眼前的铁塔,拔地而起,塔端入云,高不可攀,数百年巍巍然于开封城中,历经过许多太平与乱世,也披上一层永远洗不清的沧桑史! 铁塔永远是铁塔,而人世却随着无情的岁月在蜕变,也不知是人们在愚弄岁月,还是造化在愚弄人! 一旁的小癞子低声道: “爷,如果你要找的东西当真是在这铁塔上,你取了东西就回南方了?” 雷一炮头仍然在高高的上望,边应道: “是的,我是要赶回南方去的。” 小癞子一听,有些无精打采地道: “哦!” 突然,雷一炮对小癞子道: “你可知道这铁塔每日何时锁门?” 小癞子道: “二更不到就锁门了。” 雷一炮看看天色,道: “就快二更天了,快上去。” 小癞子对于攀登铁塔相当熟悉,只见他引着雷一炮推门进到塔内。 塔内相当黑,攀登的梯阶既窄又陡。 小癞子回头问道: “爷,你有灯火没有,塔内很黑,等到了最上层看不见东西怎么办。” 雷一炮道: “这个我倒是没有想得到,你快去找些来。” 小癞子忙走出铁塔来,一个人溜进附近茶馆里,却碰上茶馆里的掌柜。 那掌柜见是小癞子,立刻一指头点在小癞子鼻头上骂道: “走走,没地方过夜,想在我茶馆赖一晚上是吧?” 小癞子忙摇手道: “不不不,我……” 掌柜的冷然喝断小癞子话,又道: “你什么,你是个惹祸精,正午的时候不是你追着魏爷的两个少爷要钱,哪会使得铁罗汉挨摔的,去……” 小癞子忙自怀中取出一块碎银子,道: “掌柜的,我是来向你求借个灯亮的,你若是不借,呶,我买你的总可以吧!” 掌柜接过银子,还在口中咬了一下,这才笑道: “真是银子。” 边低声问小癞子,道: “这附近没地方住,你小子想住铁塔?” 小癞子忙摇手道: “不,那地方常有人跳塔自杀,我才不去那儿住。” 掌柜的笑笑,取了一只巨烛,一个引火纸眉。 小癞子也不多说,忙走出茶馆来。 雷一炮高大的身子把塔门遮了一大半,低着头见小癞子从暗处走来,忙问道: “找到了?” 小癞子道: “花了我一块银子才买到的。” 雷一炮高兴的拍拍小癞子,道: “你小子真机灵,现在,我雷一炮打心眼里喜欢你!” 小癞子道: “只可惜你一旦找到东西就离开我了。” 雷一炮一怔,站在阶边望着小癞子,心中琢磨,面前这个小娃儿无父无母,倒也十分的可怜呢! 小癞子有些无奈何地自雷一炮身边登上台阶,道: “走吧,我领爷上塔顶去。” 雷一炮只得心事重重地跟在小癞子身后上去! 一层层的上去! 第七章 小癞子初见掌心刀 小癞子领着雷一炮登上铁塔顶上,雷一炮发觉这铁塔顶端比之最下一层小了一倍,每层八角四个小窗口,雷一炮觉得那窗口大概他还挤得出去。 这时他叫小癞子快点上巨烛。 小癞子不怠慢,忙取出引火纸眉烧上巨烛,刹时塔内一片明亮。 雷一炮再命小癞子高高举起巨烛.边低声道: “小癞子,我在想着一件事。” 小癞子边举着巨烛,边问道: “爷,你想着什么事?” 雷一炮双目炯炯,牛蛋眼几乎逼出眼眶外,道: “我在想,如果东西真的在此,你就是我们飞龙寨的第一大功臣了。” 小癞子福至心灵地道: “大功是爷的,小癞子只是对得起佟老爹罢了。” 雷一炮道: “不,没有你小癞子,雷一炮到哪儿去找?小癞子,我们大伙不会忘记你的。” 小癞子没有说话,高举着巨烛,道: “爷,快点找吧,小子记得佟老爹在竹棍上还刻了个小点子,是正中央,你能跃得上?” 雷一炮举头一看,笑道: “高不过一丈余,难不住我的。” 雷一炮叫小癞子靠边站,边把长衫前摆往腰上一掖,只见他沉声低喝,人已拔地而起,他双脚齐弹,早钩住上面的横梁。 小癞子看的大为羡慕,心想,几时我小癞子也学会这么一身本事,就不用再怕有人欺侮自己了。 雷一炮借着灯光,伸手先在塔顶内面敲,他把声音敲的十分仔细。 然后伸出一手去一块块垫木上面挖。 突然“咯”的一声,最中间的一块长不过尺半的垫木在移动,雷一炮心中突突跳,面上已见汗水往下滴。 于是一块木垫尚未错开来,早见一样东西自错口处滑在地上。 雷一炮大喜,忙把垫木重新合上,腾身落下地来。 小癞子已拾起地上那包东西,见是个小小羊皮包。 雷一炮落在地上,小癞子忙递向雷一炮,道: “就是这个皮包吗?” 颤抖着双手,雷一炮抢过羊皮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来,刹时塔内一片金光闪耀,而令小癞子惊奇地道: “这是什么?” 雷一炮汗水涔涔地道: “掌心刀,江南水路英雄谁不想夺得的掌心刀啊!” 小癞子道: “还有这张羊皮……” 雷一炮道: “不错,这张薄如蝉翼的羊皮,你看上面画的图形没有,八个人形,八个姿势,个个精神娈奕,栩栩如生。” 小癞子道: “什么叫掌心刀?” 举着那金色小刀仔细看,雷一炮边道: “别看这只是一把长不过三寸宽不过一寸的小金刀,他可是喝过不少人血的一把宝刀呢?” 小癞子道: “就这么巴掌大的小刀,怎能同一般钢刀比的。” 哈哈一笑,雷一炮道: “小癞子,你不懂的,一个善用刀的人,绝不会以刀的长短而论。” 边急急收起刀来,对小癞子道: “走吧,我们下去。” 小癞子点点头,有些黯然神伤的样子,道: “爷,如今你已取得佟老爹藏的东西,小癞子别的不想什么,只望爷能把东西交在那母女二人手中就行了。” 走在阶口的雷一炮猛回头,伸手拍拍小癞子道: “我会的,今日雷一炮承你的情了。” 小癞子一声苦笑?道: “快下去吧,佑国寺的和尚就快来铁塔锁门了。” 雷一炮在前,走的十分仔细,因为他终久是第一次登上铁塔。 小癞子走的相当快,他跟在雷一炮身后面连滑带跳的紧紧跟着。 举在小癞子手中巨烛已熄,铁塔内黑黑的。 外面,铁塔外面的钩镰月在满天繁星烘托下把大地染上一片灰白色。 沙城正笼罩在薄如雾的灰沙中,灰沙犹似永远也落不尽,灰沙也堆在人们的心中,因而不少人称开封为“沙城”。 现在,雷一炮与小癞子二人走出铁塔,进入了充满灰沙的夜色里。 迎面,就在灰漾漾的月影下,并肩站了两个人,两个长得十分憨实的大块头。 不远处,茶馆门口的屋檐下,那个矮掌柜就站在那儿,他的样子悠闲,双手挽在两肋下,光景是等着看好戏呢。 雷一炮先是一怔,转而哈哈一声雷似地笑道: “雷爷当是谁呢,原来是手下败将,怎么的,找到帮手了?” 不错,两个把雷一炮与小癞子二人堵在铁塔门口的人,其中一个正是魏老虎四大金刚之一的铁罗汉。 这时小癞子在雷一炮身后低声道: “爷,糟了,那个站在铁罗汉身边的是四大金刚中的第二高手,他叫银罗汉,可厉害呢!” 早听得铁罗汉沉声骂道: “不长眼睛的东西,这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这南蛮子在此撒野。” 另一个正是银罗汉,本来雷一炮要请小癞子进入“沙城酒楼”吃喝一顿的,就是因为鼓楼街上小癞子看到了金罗汉与铜罗汉二人走入“沙城酒楼”才临时改到另条街上牛肉馆吃了一顿。 现在,铁塔下面快二更天了,怎会遇上这银罗汉与铁罗汉二人的? 小癞子伸头向茶馆门口看,心中已经知道,必是茶馆掌柜弄的鬼。 雷一炮这时伸手拦住小癞子,道: “小癞子,你快一旁躲着,看雷爷收拾他们。” 突听得茶馆掌柜喝叫道: “小癞子,你小小年纪竟然帮外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快过来,且等魏爷如何发落你吧!” 小癞子听说魏老虎在茶馆内,心中大为恐慌,比之南方来的几个老头儿还令他害怕,因为几个老头是南方人,他们终归是要走的,大不了自己找地方躲起来。 现在,魏老虎可不比他们好应付,自己土生土长在开封,素知魏老虎的手段,得罪魏爷,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开封城也别混了。 小癞子脚步移的慢,因为他的害怕而使得双脚有些不听使唤。 雷一炮一把拉住小癞子,道: “别怕,你就站在这儿,谁敢碰你一根毛,雷爷就敲烂他的脑袋瓜。” 突然,迎面银罗汉捧腹哈哈狂笑起来…… 雷一炮见这银罗汉双目如豆,嘴巴奇大,白净净的大团面上被刮的一根胡子也没有,与铁罗汉比起来,一白一黑十分惹眼。 雷一炮双腿一弹,人已到了银罗汉面前,冷冷道: “你觉得什么地方值得你如此快乐的大笑?” 银罗汉收住笑,大嘴一咧,道: “因为你小子的一句话,令大爷我听来好笑。” 雷一炮道: “唉!什么样的一句话?” 银罗汉道: “你不是要敲碎别人脑袋吗?要我看来,你今晚不定能不能保得住自己的脑袋瓜。” 一旁的铁罗汉也冷笑,道: “丑小子,你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还敢口出狂言,岂非可怜又复可笑!” 雷一炮冷厉地道: “雷爷没空同你们这些混混罗嗦,是比拳脚呢,还是兵刃上见真章。” 银罗汉偏头望望铁罗汉,嘿然一笑,道: “动家伙吧,魏爷等得久了会骂人的。” 铁罗汉点头,反手拔出钢刀来,月色不佳,但钢刀光芒却闪闪洒出一片冷焰。 银罗汉上身一偏,也拔出一把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蝎尾刀来,只见他“嗖嗖”两声狂挥,立挽一个美妙的刀花,满面白肉抖动中,暴退向右,冷冷道: “你小子该掏出家伙了。” 雷一炮的长衫前摆早已掖在腰带上,现在,他连长衫后摆也围掖腰带上,反手拔腰,拔出一只尺半长的银色钢棍,那钢棍足有鸭蛋粗细。 钢棍拔在手中,雷一炮的精神一振,左手上握,右手一旋,“咔”的一声,尺半钢棍成了三尺长的钢棍,一半粗一半稍细,却见他右手握住连圈几个棍花,大步走向台下面,沉声喝道: “二位,可得好生保住自己的脑袋瓜哟!” 银罗汉突然冷厉地喝道: “你奶奶的,给我死吧!”只见他挥刀中身形快如旋风般卷向雷一炮的下三路杀到。 二人配合得恁般绝妙,光景是要一上来就碎了雷一炮。 纯钢的棒带起一声急啸,雷一炮冲天飞起如鹤,钢棒猝然一条怪蛇般的一阵暴旋扭动,刹时间他的全身犹似布上一道钢墙! 金铁冲击声就在他的身后响起来,碎芒点点中,雷一炮已自二人头上越过,一个暴旋身,他已潇洒的站在银罗汉面前,而铁罗汉正一声喘气的拧身站起来。 银罗汉并不多说,一领蝎尾刀,厉叫一声: “哦——”笔直地向雷一炮冲过来。 不等铁罗汉的配合,雷一炮双手举棒,身形再翻,一束银光中,就听得“当”的声击在刀身上。 钢棒击中刀身,却并未脱离,一阵劲急的旋动中,雷一炮突然大喝一声: “去!” 紧接着“嘭”的一声,雷一炮的左腿暴踢,正踹在身子刚偏的银罗汉右胯上。 蝎尾刀未被雷一炮旋脱手,银罗汉竭力想刹住身子不倒下去,却免不了歪歪斜斜的连退五七步才站稳身子。 就在这时候,铁罗汉厉烈的双手举刀,狂叫着: “杀!” 刀尚高举在空中,钢刀刃芒与弯月互辉中,雷一炮的钢棒却快不可言的挟着雷劈电闪之势,闪腰打中铁罗汉的肚皮上。 “叭”的一声脆响,铁罗汉已抛刀捂肚,双脚交错如酒醉般,连横七八步才倒在地上。 狂吼如同打雷,这声音听起来连雷一炮也全身一震: “住手!” 旋身回头,灰蒙蒙中望向茶馆,雷一炮望见一个披着斗篷的人,这个人在灰色斗篷衬托下,似驾着一朵灰云般幽幽而到了铁塔下面。 雷一炮看得更为仔细了。 灰发挽髻,上插一根净光闪亮的金簪,单凤眼扫帚眉,鹰钩鼻子雷公嘴,面上还隐隐透着一股青气来,配合着他那副干瘦模样子,酷似阴间来的判官爷。 山羊胡子抖动中,这瘦子面对着雷一炮,却冷叱着一旁的银罗汉,道: “平日里叫你们多练功夫,少在外面跑,偏偏你们不听话,开封这种繁华都邑,不定会从外地来个能人,现在该知道了吧!” 这时小癞子暗中低声道: “爷,他就是魏老虎呀!” 声音不大,但雷一炮却听得很清楚。 钢棒扛在肩头上,雷一炮单手叉腰,威风十足的把个嘴巴闭得紧。 突听得银罗汉道: “魏爷,铁罗汉伤的不轻啊!”不错,这人正是开封城内地头蛇,连官府也得让他三分的“魏老虎”魏一斗。 这时他冷哼一声,道: “恁般大个子,挨一棒子,要不了他的命,着人把他扶到春和堂养息去。” 春和堂是开封城中最大一家中药铺,开在东大街上,距离铁塔两三里远,走两条大街几条小巷就到了。 银罗汉一招手,魏老虎的两个跟班早走过来,两个人经过雷一炮身边时候,四只眼睛全在喷火呢。 两个人架起地上的铁罗汉,发觉铁罗汉气若游丝,面色难看,两个人吃一惊,但也未再多说的往街上走去。 魏老虎字字冷如冰地问银罗汉: “石上金与丁可黄二人呢?” 银罗汉忙道: “中午铁成刚吃了这小子的亏,过午我四人分成两路在开封找,现在他们大概还在找吧。” “唰”的一声,斗篷飞向银罗汉手中,魏老虎沉声道: “退一边去!” 雷一炮心中好笑,笑在他的脸上卷肉疤痕跳动中变了样,变得比哭还难看。 现在魏老虎也变了样,变得完全是一个冷酷专横的黑道枭雄,看架式,还真像一只欲找人而噬的老虎。 雷一炮伸出舌头舐舐唇,道: “阁下可是这大开封城的老大?” 魏老虎只是从鼻孔中,“哼”了一声。 雷一炮道: “千人上路,主事一人,你既是开封城中的龙头老大,该不会任你的手下胡作非为吧!” 鹰钩鼻子突然一耸,魏老虎“呸”的一声,破口骂道: “你是什么东西,轮到你来教训我魏一斗的。” 他愤怒地踏前一步又道: “前些天手下就有人向我禀报,说是有几个年老的南蛮子在开封附近出现,我还未曾着意派人调查,想不到今日却是你这该杀的,套到我魏老虎的头上来了。” 雷一炮冷冷道: “你的四大金刚很出息,也很能替你这只老虎面上贴金,恁般大的个头,却欺侮一个小娃儿,这大概就是你阁下平日教导有方了。” 魏老虎低吼道: “用不到你小子多说,一个出门在外的人,应知宁与千人好,莫与一人仇的道理,明哲保身,才能活着回家乡,合着你这副破了相的老丑活腻了,跑上开封城来拔虎牙。” 雷一炮最忌有人说他丑,闻言大怒,道: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姓魏的,你我已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时候,何必再卖弄你那江湖嘴巴,彼此的瓜葛,还是功夫上见真章吧!” 魏老虎大吼如雷,道: “搏杀你这头野狗之前,魏大爷这是在数说你的罪状,你却临死还恁般嚣张跋扈而又不可一世,老子岂能容得!” 雷一炮心中在想,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地头蛇,我雷一炮何许人也,焦山飞龙寨辖下八舵三十二船队,当年我雷某忝为副总管,岂是你这活判官模样的东西可相提并论,竟还在大言不惭的数说什么罪状。 轻轻叹一口气,雷一炮喃喃道: “也许我雷某人今夜会落个虎落平阳被犬欺吧!”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暗中蹿出个短小精悍汉子,走近魏老虎身边,道: “大爷,已有人去找了,就快赶来了。” 灰色夜暗中,魏老虎点头,道: “很好!” 雷一炮立刻明白,为什么姓魏的对面穷聒噪,原来他是在等他的大队手下呢。 嘿嘿一声冷笑,雷一炮道: “你我已是刀出鞘,弓上弦了,还有什么多言的,姓魏的,你该出招了,难不成你是唬子辈人物,尽耍嘴皮子!” 魏老虎两只单凤眼怒瞪,咬着牙道: “老子在想,是让你速死,还是慢慢地折磨你,我倒想听听你怎么个选择法。” 雷一炮想笑,却没笑出来,淡然地道: “胜负未分,生死未卜,你阁下就开始套起交情来了,对于你的这种德惠,只有受过你的荼毒之人,才会去体会你的大方与恩泽,不过有点我得声明在先。” 魏老虎怒道: “说!” 雷一炮道: “当我以为某一人该死的时候,我会一出手而毫不犹豫地朝其致命处下手,而你已有这种资格!” 这是在撩拨,撩拨对方早早出手的话。 果然—— 魏老虎未见异动,却出手如电的就在他那紧身紫袍飘扬中,快得如流光倒逝的朝着雷一炮点刺劈砍,一口气就是三十二刀。 直到三十二刀完毕,雷一炮才算看清姓魏的手上各握着两件不同的兵刃——短刀与丁字拐。 短刀尺半长,灰蒙蒙中泛着青蓝,丁字拐乌黑发亮二尺半,雷一炮一阵抵挡中知道那丁家拐也是钢铸。 短刀汇集于丁字拐的拐影中,神出鬼没。 钢棒暴起若骤雨狂涛,眨眼之间,双方已对拆了近五十招。 灰发飘扬,发上的金簪更见闪亮,魏老虎猛然向后退出三步,立刻换了个攻击姿势。 雷一炮立刻一咬牙,左手在旋动他的三尺钢棒,看上去他似是在用力握紧他的那根钢棒似的…… 魏老虎的身形已厉扑而上,就在他那身法幻变中,丁字拐已穿过钢棒的围堵点向雷一炮的肩头,右手尖刀却与雷一炮的钢杖交互点碰出无数火花来,而令魏老虎心中一喜,丁字拐已狠狠的敲在雷一炮的肩头。 胜利的果实,令人愉悦,魏老虎自不例外,就在雷一炮的厉哼中,就在魏老虎抽刀错身准备回马一拐敲向雷一炮的头顶时候,就见雷一炮的手中钢棒斗然幻化成无数束光,束光未消失呢,一把既细又尖的尺长尖刀,快逾闪电般地穿越过这一片极光而送进了魏老虎的腰肋。 这真是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刀,这一刀来得太突然,魏老虎如何会知道雷一炮的钢棒中竟还暗藏了一把要人命的尖刀? 他原来未出面,就是要他的两个手下先动手,他好暗中观察对方的来路,但他还是未把雷一炮摸透。 现在魏老虎满面冷汗涔涔而下,左手的丁字拐已抛落在地,而右手捂住令他连喘息都十分痛苦的伤口,而伤口的鲜血在狂奔,毫不珍惜地向外喷洒。 就在打横一跤正要倒下去的时候,银罗汉-个箭步冲过来,忙使力扶住魏老虎。 雷一炮的肩头上挨的似也不轻,他没有倒下,但却不停地耸动双肩不已! 魏老虎倒在银罗汉的怀里,戟指着雷一炮道: “你……你小子玩奸诈,施狠招,你……你无耻!” 雷一炮道: “动刀玩命,各凭本事,有什么诈不诈狠不狠的可言。” 哈着大气,魏老虎对银罗汉道: “去!杀了他这个狗东西!” 银罗汉道: “魏爷,你的伤要紧,只要这姓雷的不出开封城,早晚我们会收拾他的。” 魏老虎自然也知道银罗汉不是姓雷的对手,他哈着大气,又道: “盯牢他,绝不能放他逃出开封城!” 恶狠狠地望了一眼雷一炮,银罗汉正看到雷一炮在把他刚才由钢杖中拔出的尖刀旋回去,他咬着牙,道: “姓雷的,有种你别走!” 雷一炮怎会不走,他再傻也不会等到姓魏的援手赶来,再说他拼着受伤挨的那一棍还在肩头火辣辣地烧呢! 冷冷一哼,雷一炮道: “我不会走,即算走也会再找来,因为这段梁子彼此结定了。” 猛回头,见小癞子还萎坐在铁塔边,雷一炮也不多言,走近小癞子,伸手一抄,已把小癞子扛在肩间,大踏步走向灰色的夜暗中。 雷一炮这时候绝不能丢下小癞子,如果他连夜走出开封城,他就得由小癞子告诉他如何走法。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小癞子已不能待在开封城了,茶馆的老掌柜不是说了吗,小癞子在帮着外乡人呢,如果把小癞子留下来,出不了三天,小癞子准没命。 雷一炮哪管得远处的银罗汉谩骂不休的,他扛起小癞子走入附近矮林中,早问道: “小癞子,什么地方好走出城的?” 小癞子早已吓傻,闻言期期艾艾地道: “爷,你走了,我怎么办呀!” 雷一炮道: “小癞子,你今年多大了?” 小癞子心想,这时候还问我年岁多大,但他还是应道: “十三岁。” 雷一炮哈哈一笑,道: “有句老古话你听人说过吗?” 小癞子道: “是什么样的老古话?” 雷一炮道: “少年出走四方,老来衣锦还乡。” 他一笑又道: “我今带你上南方去,你可愿意?” 小癞子忙问: “南方远不远呀?” 雷一炮道: “说远也不远,总比你在开封活不下去的好多了。” 小癞子无奈地道: “如今我也只有跟定爷了。” 雷一炮哈哈一笑,道: “于公于私,我雷一炮均须拉你一把,快告诉我,哪个地方好出城?” 小癞子道: “四关城门已锁,要出城那得登上北面城墙去。” 雷一炮道: “开封城墙五丈高,我不怕,但你怎么跳法?” 小癞子这时也想开了,闻言轻松地道: “开封的城,只有北面城墙可以跳,老黄河的沙都快漫到城墙上了,人只须站在城墙垛上往下跳,两丈高下面全是沙,爷,我们快走吧!” 雷一炮一听大喜,不即与小癞子扑奔北城下,小癞子最是清楚什么地方可以爬上城墙,没有多久,他已领着雷一炮登上城墙。 城墙上二人回头看,只见铁塔附近灯球火把像条火龙般游动不已,没多久,这些火龙已分成数节向四下分开,光景是魏老虎的援军到了。 雷一炮冷笑一声,道: “魏老虎,不死你也得蜕层皮!” 小癞子道: “爷,开封城谁不怕魏老虎,不料还是被爷插了他一刀,可够他受的了。” 雷一炮伸头望向城外面,城墙外灰蒙蒙的阵风撩起灰沙沙沙响不已。 小癞子已攀在城垛子上面,道: “爷,小子我先往下跳,你随后再跳。” 雷一炮道: “看来全是黄沙丘,下去以后怎么走?” 小癞子道; “下得沙丘往东走,没多远就有条小路可通往柳树村,而且还是一条近路呢!” 雷一炮道: “好,我们一起跳吧,只要能找到路,我们往东先走上一整夜,魏老虎再也想不到我们的人已在百里外了。” 有着腾云驾雾的感觉,雷一炮与小癞子二人跳到北城外的沙丘上,沙丘如棉一般的软。 就在小癞子的引领下,雷一炮很快地看到东面不远处一条小道,有两排老柳树分栽在道两旁,那像小山坡似的沙丘,竟没有淹没这条小道,不能不令人称奇。 天上的弯月已西,月色更淡。 天上的繁星更密,密又亮。 于是,嘶叫的野虫也停止叫声。 如果有声音,那也只是雷一炮一个人的脚步声,因为小癞子人过半夜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于是,雷一炮把小癞子背在背上,枯瘦如柴的小癞子不重,对雷一炮而言,那是轻而易举如同背了个小包袱。 一路往东行,雷一炮走的可真快,天亮的时候,他真的已在开封以东百里外了。 小癞子醒来了,是被东升的太阳把眼刺醒的,揉揉眼睛,小癞子发觉自己在雷一炮的背上爬着,不由得低声道: “爷,我们这是在哪儿?” 雷一炮见小癞子醒来,反手把小癞子放下来,道: “好小子你总算醒了,前面找地方吃饭去。” 小癞子望望四周,道: “开封城墙已经看不到了呢!” 雷一炮道: “你在想开封?” 小癞子有些黯然地道: “人不亲土亲,小癞子从小在开封城长大,一旦离开,心里是有些难过呢!” 雷一炮哈哈一笑,道: “人谁不怀念故土,我今带你到南方去,只要你肯上进,不难混出点名堂,到时候你人也长大了,愿意重回开封,自然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了。” 小癞子道: “爷说得对,小子也常听人说,人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根之草,我总不能死守在开封城卖一辈子糖葫芦吧。” 呵呵一笑,雷一炮拍拍小癞子,道: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看你将来必有出息。” 小癞子仰头望着雷一炮,道: “全靠爷提拔小癞子了。” 雷一炮道: “走吧,且找个偏僻地方吃些东西,我还得好生睡个觉呢。” 小癞子点头道: “我忘了,爷走了一夜未睡觉呢。” 江都,在运河岸。 镇江在江都以南的长江南岸。 有不少运盐帆船在江都靠岸,焦山飞龙寨的第十二船队就驻守在这里,而十二船队属于第二分舵。 顶着大草帽,蒙着一层薄面巾,雷一炮神秘地走进江都城,小癞子跟在他的后面,看上去就像父子二人,没有引起人们的疑惑。 江都城临运河的那条街上,有个盛记客栈,住的大多是盐商贩子。 雷一炮拉着小癞子走进盛记客栈时候,径自要了一个房间,连酒菜全叫小二送进房里。 一块碎银子塞在小二手上,雷一炮吩咐小二: “找你们盛掌柜来一下。” 小二望望雷一炮,隔着面巾看不清,只得问道: “客爷你贵姓大名?” 雷一炮道: “我是你们掌柜老朋友,快叫他来吧。” 小二点头,道: “好吧,你二位请先喝着,我这就去请。” 望着小二走出门,雷一炮对小癞子道: “小癞子,你吃吧,等会儿这家客店掌柜一到,你的嘴巴也要甜一点,给掌柜一个好印象。” 小癞子点点头,道: “掌柜是爷的朋友,小癞子自当尊重。” 不旋踵间,有个精悍老者,反手撩起长衫后摆匆匆地走进门来。 老者当门一站,望着侧面坐的雷一炮与小癞子一眼,不由得一怔。 雷一炮早低声道: “盛掌柜别来无恙!” 紧走两步到桌前,盛掌柜惊异地望着雷一炮: “兄台是……” 仰起面,雷一炮缓缓抽下面上纱巾,露出个穷途末路而又苦涩涩的笑意: “盛掌柜——” 盛掌柜道: “副总管,稀客,稀客呀!” 一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急又道: “前些时远从焦山那面传来消息,说你雷副总管疯了,没多久又投江自尽了,我正在为副总管叫屈呢,不想今日在我店中得见,真叫人惊喜!” 一声苦笑,雷一炮道: “这几年我守在焦山,侍候着老主母与小姐,你是知道的,自从老主人海上遇风失踪以后,焦山飞龙寨就由姓于的当家主事,我那个副总管之职,也因总管佟大年一去不还而失势,我就守在主母身边,姓于的招来一批亲信,可把我们守得紧。” 盛掌柜点头道: “飞龙寨在焦山,焦山又在江心中,我们外人只见飞龙寨的船队动,哪会知道飞龙寨的内幕。” 雷一炮叹口气,道: “我雷一炮一人守着主母与小姐,当真是孤掌难鸣。”雷一炮当然不能说出飞龙令中的秘籍“八步一刀”的事,那是飞龙寨的家务事,这时说给盛掌柜听,只有坏处而没有一点好处。 盛掌柜低声又问: “雷爷,你已计出焦山,眼下准备前往何处?” 雷一炮道: “附近飞龙寨的眼线很多,我的行踪,盛掌柜还请多多予以担待。” 盛掌柜忙点头抱拳,道: “那是当然。” 雷一炮这才对小癞子道: “小癞子,快上前见过盛掌柜。” 小癞子丢下手中筷子,站起来就冲着盛掌柜趴地下叩了个头,道: “盛爷,小癞子给你叩头。” 盛掌柜不及拉住,忙站起来,道: “不敢,不敢,小哥快起来。” 雷一炮在焦山飞龙寨失势,盛掌柜当然早闻,在过去,如果雷一炮领着小癞子来,再借个胆子他也不敢受小癞子趴地叩头,现在…… 这就叫“人在人情在,权势压死人”。 现在盛掌柜还是亲切地拉住小癞子的手,笑问道: “孩子,你多大了?” 小癞子道: “十三岁。” 盛掌柜望望小癞子头顶上尽是白痂癞痢,心中有些想呕,但望望小癞子的五官端正,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他不提坏的提好的,道: “这孩子长得一副好模样,应是个富贵命呢!” 雷一炮道: “这孩子命苦,但对我飞龙寨有恩,盛掌柜,他可是个重然诺,讲义气的孩子。” 盛掌柜拍着小癞子肩头,道: “小哥,你坐着吃。” 边问雷一炮道: “今后雷爷有何打算?” 淡然一笑,雷一炮道: “我把这孩子暂时寄在你这里,行吗?” 盛掌柜忙点头道: “行,行,就叫他在我这儿住着。” 雷一炮道: “有些小事,何妨叫他去做。” 盛掌柜望望小癞子头项上的白痂,心想,我这是开的客栈,客人来吃饭喝酒,要是看了这小子头上在流水,能喝一斤酒,只怕四两就够了。 心念间,他呵呵一笑,道: “雷爷,你这就见外了,一个小孩子,他能吃我多少的,反正他在我这儿住着,吃饱没事干,江都地方又好玩,叫他四处去玩耍也是好的。” 雷一炮忙摇手,道: “不不,要他守在店后面吧!” 盛掌柜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道: “我听雷爷吩咐就是。” 雷一炮这才猛喝一口酒,道: “另外,你替我弄条小舢舨。” 盛掌柜一惊,道: “雷爷要上哪儿?” 雷一炮沉声道: “焦山。” 盛掌柜忙问: “雷爷好不容易逃离焦山,怎的这时候又要回?” 雷一炮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拼着性命,我也得见见老主母一面,太多的事情要向她老禀报。” 盛掌柜道: “雷爷的事我理会得,不知雷爷何时用船?” 雷一炮道: “赶了几天的路,虽说有些累,但办事要紧,盛掌柜,越快越好。” 盛掌柜点头,道: “好,我这就立刻去办。” 望着盛掌柜的背影,雷一炮对小癞子道: “我回焦山一趟,你在江都不能乱跑,这儿可不是开封城,走失了我就没法子找到你了。” 小癞子忙笑应道: “爷只管去,小子就在客栈后院不出去,就等你老回来了。” 雷一炮望望小癞子,道: “上天好开玩笑,造化又作弄人,小癞子,你若是…… 是少寨主那就好了,至少我雷一炮也不会再冒险回那焦山飞龙寨了。” 小癞子一笑,未回答。 因为,他根本不懂得雷一炮在说什么。 于是,他瞪着一双大眼直直地瞧。 瞧得雷一炮又是一声长叹。 于是,雷一炮面上的卷肉刀疤更见暗淡了。 第八章 小癞子一步登天 月儿就像被天狗啃掉一口似的,残缺不全的挂在西天上,暗淡无光得连吊在它附近的那颗星星都比它亮得多。 月圆月缺,时亮时暗,但人事沧桑则令小船上的雷一炮难以理解。 小船上只有一人,雷一炮一个人。 小船就在过午不久离开了江都运河码头。 雷一炮巧装打捞的自己坐在船尾轻摇着木橹,缓缓的,缓缓的向长江摇,沿运河,他发现不少飞龙寨的船从他小船边急速驰过。 如果在当年,依寨主在的时候,雷一炮只要露个面,这些船上的人又有谁不高声呼叫: “副总管好!” 现在,飞龙寨改朝换代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雷一炮知道,如今的飞龙寨副总管叫成刚,那个橘面鱼目成刚。 举头望月月不明,低头江面则烟波浩渺,雷一炮望望天色,大概是二更天了吧。 江面上已不见巨樯帆影,有灯亮,那也只是沿着附近泊船的江边才有。 江水悠悠,但小船却难以随,在这儿可不比在运河顺水流,雷一炮对于这段水域太清楚了,二十岁投入依水寒帐下就在这江面上打滚,快二十年的岁月,又怎会不熟悉这附近的水程? 就在船尾,雷一炮那有力的双臂,奋然不懈的使力在那根橹上,把个小船摇地直点头,木橹发出吱呀声,小船已似箭一般向焦山驰去。 焦山就在江心中,而飞龙寨就在焦山。 传说焦山水底有石阈横亘,似游龙腾跃般,每于水落之时,近岸可见,形成中流砥柱之势,江水至此又形成不少漩涡,小船在此最易遇险。 现在,雷一炮以其水面上纯熟技巧,驾独舟而来,他穿过扑舟巨浪,越过险滩暗礁,以一种冒险犯难而又忘我的精神,绕过飞龙寨的附近,缓缓地靠在一处绝崖下面。 雷一炮的全身已为浪花溅湿,连蒙在面上的灰巾也已湿贴在脸上,而脸上的刀疤却在抖动不已! 岸上有些静,静得十分令人意外。 当然,这种现象对雷一炮的行动更见方便,他知道在他的右面就是天王寺,那儿的大雄宝殿与藏经楼他常去,寺里的和尚哪个不认识他雷一炮的? 左面山崖转弯处,则是连绵三进房舍的飞龙寨,现在他已登岸,却绝不能碰上飞龙寨的人,因为飞龙寨的人全都知道他雷一炮疯了,甚至已投江而死。 快四更天了,雷一炮已摸近依夫人住的那间小瓦屋,有条小山道旁,住了几名飞龙寨部下,明里是对江面上的飞龙寨帆船信号联络,不使在雾天驶近险滩,但雷一炮十分明白,这几个人也负有监视依夫人母女的责任。 雷一炮躲过这个监视哨,匆匆到了小瓦屋前窗下,伸手在窗上轻弹: “夫人!夫人!” 小屋内.依夫人在问: “谁?” 雷一炮忙低声应道: “是我,雷一炮回来了,切莫点灯啊!” 屋内的依夫人悉卒着在披衣,瓦屋的门启开一半,雷一炮已闪身进得屋子里。 这时依霜霜也起来了,见雷一炮全身湿透,忙着要去取他爹的衣衫,却被雷一炮拦住: “我不能停下来,说完还得摸黑上船呢。” 依夫人遂低声问道: “副总管,你连夜回来,必有大事,快说吧!” 雷一炮自怀中取出个布包,交在依夫人手中,道: “这就是当年被佟大年带走的‘八步一刀’,上天有眼,我人一到开封城就找到了。” 依夫人颤抖着双手接过来,双目已见泪水滚下。 雷一炮道: “东西已经取回,夫人应及早定夺。” 以袖拭泪,依夫人缓缓打开布包,只见那张薄如蝉翼的羊皮与金色小刀,灰暗的小屋内,仍然可见金光闪闪,刃芒点点。 只听得依夫人叹道: “不错,这正是霜霜他爹用的东西,她爹能雄踞江南水路二十年,威信全由此刀所立。” 雷一炮道: “属下的意思,若没有寨主指点,这‘八步一刀’小姐是否也能修炼,他日不难重振基业。” 依夫人思忖中,问道: “且说说看,你是如何恁般顺利的取到手的。” 雷一炮当即把在开封所遇,以及小癞子守信重义的事迹详细说了一遍…… 依夫人赞不绝口地道: “难得,难得,这个孩子我一听就喜欢,他人呢?” 雷一炮道: “属下把他安置在江都一家客栈里。” 双手托着小刀,依夫人缓缓道: “如今我也想通了,霜霜是个女孩子,是不能在江面上统领飞龙寨的八舵三十二船队,要知能领袖这帮人,必需是水下功夫高人一等之士,女孩子怎能水下水面厮杀?” 雷一炮道: “夫人的意思……” 依夫人一声苦笑,道: “于长泰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飞龙寨主之位,是应该传男不传女。” 雷一炮大惊失色,道: “夫人你——” 依夫人又是一声无奈的冷笑,道: “你听我说,一炮,这也许就是造化在作弄人,依家的人丁却又恁般单薄,只有霜霜一个女儿!” 雷一炮忙道: “自古女子中也出了不少豪杰之辈,小姐年已十五,正是练武之时,只要夜间勤练,不日定有成就的。” 依夫人摇头,道: “于长泰不是傻子,一旦被他发现,我母女只怕连命也难保得住了,再说这‘八步一刀’必得霜霜她爹的指点才行呢!” 依夫人望望一旁的女儿霜霜,摇头直叹气。 雷一炮却难为得直搓双手。 灰暗的屋子里,顿然笼罩一层愁云惨雾。 就在一阵沉寂中,突见依夫人双目一亮,她问雷一炮: “听你说那孩子是个孤儿?” 雷一炮点头,道: “听他说,父母在他小的时候,被一场大水冲走,所以他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 依夫人面露微笑,道: “我想收那孩子为义子,一炮啊,你看可好?” 雷一炮心中已明白夫人之意。 当然,在雷一炮想来,飞龙令秘籍能不落在于长泰手中,那是再好不过。 现在依寨主收了义子,自然就能习那飞龙令中秘籍中刀法,他日重振依家声威,就有指望了。 心念间,雷一炮忙问道: “夫人的意思是要把这‘八步一刀’绝技,传给那个小癞子了!” 依夫人重又包起布包,且又交在雷一炮手中,道: “告诉那孩子,说我已收他为义子,从此他姓依,有一日他真的有所成就,我母女也有出头日了。” 雷一炮接过布包,忙往怀中一塞,又问: “夫人可得给那孩子起个名字吧!” 依夫人想了一阵子,道: “就叫他依承天吧。” 夫人边又解释道: “承天所赐,应该大有成就才是。” “依承天,依承天,真是好名字。”雷一炮尽在叨哝着“依承天”三字。 早又见依夫人起身入内,不旋踵间走出来,她手上又多了一块白玉佩,道: “一炮,你把这块龙形玉佩替我送给承天,本来水寒在的时候曾重金刻了两块,一块是凤,现在就带在霜霜身上,如今就把这块龙玉佩给了他吧!” 雷一炮忙又接过来揣入怀中,道: “夫人,天色不早,我该走了。” 依夫人摆摆手,道: “你走吧,带那孩子去个人们找不到的地方,好生加以调教啊,唉!只怕没有他爹指点,功夫进境要慢多了。” 雷一炮趴在地上叩了个头,道: “夫人知道,我雷一炮家在三门湾附近,外海的孤岛我最熟,雷一炮已有多年未回去了,连个消息也没有,我决定带少爷暗中返回外海,只等少爷艺业有成,立刻重回焦山,号召旧属,重振飞龙寨昔日雄风。” 依夫人点头,道: “一炮,重任就落在你双肩上了。” 雷一炮这才刚走到门口,突然回身又问: “夫人,可知飞龙寨今日怎的这么沉寂,寨中似乎少了许多人似的——” 依夫人微笑,道: “昨日听奶妈说,于长泰正领着他的人赶往狼山去了,听他说是要找什么十三蚊龙去的,至于为什么,她也不太清楚。” 雷一炮自然也不太清楚,狼山住了海门十三蛟龙,为首的“闹海蛟”欧阳正,当年与依水寒的交情不错,如今于长泰接管飞龙寨,却率领人马赶去狼山,不知为的什么。 雷一炮走了,他又抄小道来到碎浪拍岸的江边,他的小船仍在,附近未见有任何动静。 于是,他跃身小船上,急急的划离江岸,直向云水苍茫的江中摇去。 渐渐的,东方在泛白,斗转参横,江面微风轻抚,雷一炮终于吁了一口大气。 新的任务令他兴奋,新的任务也令他担忧,自己是否能把小癞子调教成大器,实在没有一丝把握,因为“八步一刀”绝学,自己也是一窍不通,充其量也只能先把自己一身武艺倾囊相授罢了。 雷一炮的小船靠上江都运河岸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他掩掩藏藏的走入盛记客栈,进入客房中,却发现盛掌柜正在看小癞子吃饭呢。 吃饭其实是在吃一碗面。 盛掌柜见雷一炮突然回来,还不好意思的道: “雷爷,我曾命人给他炒了两样菜,装来两碗白米饭,他说他吃不惯大米要吃面,所以——” 雷一炮面色-沉,道: “把面拿走,改吃米饭。” 小癞子一惊,忙放下手中面碗,道: “爷,我吃饱了。” 不料雷一炮仍叫掌柜的送来一碗米饭,道: “把这碗米饭吃光。” 小癞子到了南方,他实在对于大米难以下咽,宁愿啃一个刮肠胃的窝窝头。 现在,雷一炮声色俱厉的要他吃完一碗米饭,而且连菜也没有,实在令他不解,他觉得雷一炮离开才一天,就对他全变了样的一副令他害怕表情。 雷一炮这种转变,就连一旁的盛掌柜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了。 雷一炮不再看小癞子一口口的扒饭,他低声对盛掌柜道: “一共多少银子,算清楚了我二人得立刻上路呢!” 盛掌柜忙摇手,道: “雷爷,你这是说哪里话,敢情我盛一方是认钱不认人的死要银子不论交情了?说句心里话,我正打算给雷爷包点程仪呢!” 雷一炮一笑收回银子,道: “程仪就免了,老实一句,我若信不过你,也不会直奔你这盛家客栈来了。” 盛掌柜抚髯,道: “雷爷准备带这小哥往哪里去?” 雷一炮立刻答道: “北方去,这小子吃不惯南方大米,所以我领他回北方去住。” 江湖上就是这么一回事,逢人但说三分真,七分留着骗骗人,雷一炮明明要往南,他却说是往北,连盛掌柜他也照样不说大实话,无他,如今的小癞子可是一登龙门身价何止百倍,怎可随便告知人的? 就在当天,雷一炮领着小癞子走陆路离开了江都城,小癞子在盛家客栈有吃有睡,这时候他的精神可大,雷一炮走一步,他急快的两步就跟上去。 在雷一炮的心中,他要带着小癞子过宜兴,绕过太湖直下余杭,再由天台去二门就近了。 雷一炮领着小癞子当天才走不到一个多时辰,江面上已经传来了消息,南通与海门的江面上出了事,听说还有不少人在江面上几乎来一场拼杀呢。 只可惜雷一炮未曾听到,否则他必然会大为高兴,虽然未听说飞龙寨的人究竟如何,但这件事情的发生,都会使得雷一炮,甚至小癞子都会拍手大笑的! 后浦口江边来了两艘大船,三桅巨帆。 船是“江河老怪”祈无水召来的,祈无水在这秦淮一带自有其一定的势力。 祈无水被“太湖毒蛇”在背上砍了一刀,现在已结了痂,自己就静静的躺在船舱中养息着,大船却往南通驶去。 附近跟着的另一船上,坐有司徒大山,周全与“太湖毒蛇”石大娘婆媳,还有石大娘的孙子石中宝,几个人住在上面,两艘船直放下游南通。然后找上海门十三蛟龙,讨取那飞龙令中的秘籍“八步一刀”。 “江岸一阵风”周全几人全都认定,小癞子的那根竹棍上,佟大年在上面刻了十三个“人”字,这一定指的是人,而且一定是十三人。 再说谁都知道当年依水寒与海门十三蛟龙的老大“闹海蚊”欧阳正交情最好,两下里一兜,加上依水寒又深知副寨主于长泰的野心,他很可能把令中秘籍托藏在欧阳正的手中,现在大伙找上门,又有竹棍为证,欧阳正非交出那“秘籍”不可。 就在祈无水与周全两艘大船启航不久,远在镇江焦山飞龙寨的于长泰,已得到消息。 飞龙寨的正厅上,于长泰召来他的心腹大将霍大光与成刚二人: “现在,飞龙令中遗失的秘籍,终于有了眉目,几个老魔头联手坐船南来了,你们看我们该怎么办?” 成刚道: “且等他们的船来得切近,我飞龙寨的大船以逸待劳的加以拦截,相信他们绝难逃得出去的。” 一旁的霍大光摇头道: “自从我等追上开封无功而返以后,设计邀来几个魔头,有意无意的把飞龙令之事吐露给他们,总想借他们之助取回飞龙令中失去的秘籍,现在他们共船下南,显系未曾得手,这时加以拦截,显然不合时宜。” 太师椅上的于长泰点头道: “消息传来,说那‘江河老怪’祈无水十分谨慎地握着一只竹棍子,难道那根竹棍有什么机关不成?” 霍大光一拢垂在肩头的灰色长发,缓缓道: “以属下看来,我们暗中调派大批船队监视,且看这几个魔头在弄什么鬼。” 于长泰逐点头道: “事不宜迟,快去准备,不要抓鸡不着蚀把米,真的把飞龙令中秘籍被这几个魔头弄去,可就不妙了。” 就在当天夜里,飞龙寨立把第一、二、三舵共十二船队全集中在镇江附近,就等总舵发号施令开船了。 从浦口到海门,坐帆船得走上两天。 也真是巧,雷一炮夜里摸进焦山时候,于长泰几人已在白天上了总舵的大船上,怪不得他觉出飞龙寨中似是少了许多人呢。 现在,两艘大船正向长江下游驶进中,后面大船上住着“江岸一阵风”周全、“醉渔翁”司徒大山、“太湖毒蛇”石大娘婆媳二人。 船舱中,石大娘抱着孙子石中宝,低声对戚九娘道: “南京城住了半个月,你的伤势真的全好了?” 戚九娘点头咬牙,道: “肩头下那条大筋未断,且又未伤及内腑,除了久未活动这条右臂有些迟钝外,一切已恢复正常,不过……不过……”她愤怒地遥望远处大船,那条正在前面飞驶中的三桅大船又道:“我不杀祈老怪誓不回太湖。” 石大娘道: “只要出现任何有利机会,娘绝不放过那个老怪物。” 另一舱中,“醉渔翁”司徒大山正对“江岸一阵风”周全沉声道: “老周啊,以你看那根竹棍上面当真指的是那海门十三蛟龙?” “江岸一阵风”周全笃定地点着头,道: “我看八九离不了十,我不是说过吗,依水寒与欧阳正的交情,已到了叩头换帖,水乳交溶地步,依水寒海上出事,尸骨未还,欧阳正却不见一丝急躁的出海去寻,这两年他甚至也不再去焦山探望一下依水寒的老婆女儿,这一切全有问题,如今又有竹棍上的刻记,欧阳正想赖也赖不掉了。” 紧皱眉,醉渔翁喝下一口酒又问: “最叫我不懂的,是依水寒那小子,他怎肯把恁般重要的东西交在他人手上,尤其是欧阳正又不是飞龙寨的人。” 哈哈一笑,“江岸一阵风”周全抚髯道: “谁不知于长泰早有夺权之心,飞龙寨八舵三十二船队中,于长泰暗中收买人心的事,连你我也全知道,你想想依水寒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留给他?” 醉渔翁终于一笑,道: “难怪,难怪,这就是老古人的那句话,‘兄弟刀枪杀,血被外人踏’,真是一些不假,哈……” 船内的人哈哈笑,船外浪花“沙沙”响,大帆船行驶在江心中,两岸风景隐隐可见,浏览风景中举杯畅饮,应是十分惬意之事,只可惜“太湖毒蛇”石大娘婆媳二人,在周全的几次邀约中,均闭紧舱门不出来,气氛上多少令醉渔翁与周全二人心中不舒坦。 当天傍晚时分,两艘大船在南通与海门之间的一处江湾边下锚,两条大船就相依靠在一起。 这时几人又聚在一起了,依照原定计划,由“江河老怪”祈无水出面下帖,约那欧阳正上船一叙。 拜帖早已批就,祈无水立刻派出一名头目乘坐小船登岸而去。 几个老魔头也立刻在船上商量起来,谁也未去注意附近江面上出现的船,那些远自焦山就跟来的大帆船。 海门十三蛟龙,指的就是狼山十三英豪,而狼山就在海门西方三十几里处的江岸,那儿离南通最近,由于欧阳正与“翻江龙”石山二人是海门人,所以人们皆以“海门十三蛟龙”称之。 就在狼山南面的一片翠竹林中,那儿有座十分分壮丽的大庄院,单只边厢就各有二十间大瓦房,登狼山下望,只见屋宇栉比,重重叠叠,被山带水,长林丰草,果然是一处卧虎藏龙之地。 不错,这里正是海门十三蛟龙的根据地。 实际上海门十三蛟龙做的买卖是水路走镖,他们不但走长江水路的镖,甚至也在沿海一带走道,听传言,欧阳正曾率领手下众兄弟与那霸占在台山列岛的海盗们拼过命,由于水运保镖之不易,海门十三蛟龙甚少在这狼山一起围聚。 现在,狼山下的这座大庄院子里,有一大半房子是空着,江面上也只有两三艘双桅帆船,还正在装货准备送货往杭州湾呢。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闹海蛟”欧阳正与“翻江龙”石山、“浪里蛟”李大海、“海底苍龙”褚彪、“五爪金龙”牛鸣臬五人正坐在一张大桌上边喝着酒,商议如何护送三条船上路呢,突见一个部下,双手捧着一张火红帖子,匆匆进得大厅上。 “禀总镖头,外面有人送来这张拜帖。” 桌上的五人全一怔,谁也弄不清这时候谁会送来拜帖,欧阳正更是眉头一锁,伸手道: “拿过来。” 欧阳正接过拜帖,当众念道: 海门十三蛟龙雅鉴: 明日申时正,弟在船上候驾,切盼一叙。 秦淮祈无水 欧阳正惊异道: “怎的是这老怪?” 一旁的“浪里蛟”李大海道: “听来语意不善,不知这江河老怪在弄什么鬼。” “翻江龙”石山冷哼一声,道: “这老东西怎会找上我们狼山来?娘的,他在南京找油水,我们水上做保镖,几曾与他有什么瓜葛,他今莫名其妙的找来,我看大家得防着点。” 欧阳正对那头目道: “告诉来人,回帖来不及写,叫他回去告诉祈老,我准明日上午登船拜望。” 这时“五爪金龙”牛鸣臬道: “大哥,明日我们还有三船货上路,我看向后延半日,我们陪大哥一起上船去,看那祈老怪在弄什么鬼。” “闹海蛟”欧阳正摇头,道: “不如,你同石山褚彪只管按时启碇,我与大海去就够了,祈无水再奸诈,欧阳正自信还对付得了。” 石山道: “大哥,行事多琢磨,小心无大错,兄弟觉得明日货船晚开半日,不会耽误什么的。” 欧阳正摇手道: “不必了,今日大伙早点歇着吧。” 由于“江河老怪”祈无水的这个大红帖子,而使得欧阳正几人也无心再喝下去,各自回房安歇去了。 这夜露水湿衣衫,万里晴空的狼山下大竹林中,忽然闪出一条人影来,细看这人一身黑色水靠,后腰插了一把分水刺,一手还拿了一双蛙鞋,幽灵般地直往江边扑去。 就在一堆石岸边,他停下身子,急急地换穿上手中蛙鞋,迫不急待地一头钻入江水中,光景是往附近锚泊的两艘大船上游去了。 细看这人,生得既瘦又矮,双目如豹似地令人生畏,扁大的鼻子下面,有一副翘翘地老鼠胡子,偶尔在他伸头水面换气时候还会露出一只大虎牙。 不错,这人就是“海门十三蛟龙”老四,“海底苍龙” 褚彪,他因不放心大哥欧阳正与李大海二人明日赴祈无水之会,就在各人回房以后,暗中来到江边,他要潜往祈无水的大船去,探一探这个老水怪究竟在弄什么鬼,因为“江河老怪”祈无水绝对不会远从南京赶到狼山来请欧阳大哥白吃白喝一顿,明敞着酒无好酒,筵无好筵,如不探个明白,终是放心不下。 两艘三桅大船并靠在一起,泊在距岸约十里处。 距离说远也不远,不过正好在褚彪下水的偏下游处,这对褚彪而言,就省却不少力气,因为江水的流动相当快速,尤其这地方已近长江口,水势也较湍急。 不过这些对褚彪而言,根本不算一回事,只不过一袋烟的功夫,褚彪正双手攀住了大船锚链,他只是稍做休息,立刻双臂运力,缓缓摸到船边。 船上十分静,连个了望的也不知到哪儿去了。 褚彪刚跨登船面,突然一声暴喝,听起来足有二十多人在吆喝。 褚彪还真吓一跳,细听声音,原来起自一间大舱,寻声找去,不由心中暗笑—— 原来是两个船上的人全聚在这里赌上了。 舱顶挂了两盏灯,一块绒布上中间放了一根小竹棍,有个汉子,面前放了一个盘子,盘子上面倒扣一个细瓷杯子,原来这些人赌起单双来了。 隔着舱板缝往里细看,褚彪未发现“江河老怪”祈无水,褚彪也知道祈老怪绝不会同这些人赌的。 回头望向另一大船,靠后的一间大舱有灯光,但却没有听到有任何嘈杂声。 “海底苍龙”褚彪一手脱去蛙鞋,打着赤脚悄无声息地跃上另一大船上。 他人也才刚刚落在船板上,突闻一声喝叱,道: “什么人?” 声音来自褚彪头顶,头顶上一个大帆卷着,显然有人藏在帆上面。 褚彪尚在一怔之间,大舱内的灯光突然熄灭,一连的蹿出三条黑影来。 暗淡的月光下,褚彪一眼就认出拦住自己去路的白髯老者,正就是下帖请大哥赴会的“江河老怪”祈无水。 祈无水也看清来人是谁,不由一声哈哈,道: “我道是谁呢,原来竟是十三蛟龙中的四当家褚贤弟到了,我老怪未曾出迎,倒是失敬了。” “海底苍龙”褚彪打个哈哈,道: “祈老忒也客气,客气得令我褚彪大吃一惊,所以……”褚彪忽然看见另一边的两个魔头,话说一半怔了一怔,因为“江岸一阵风”周全与“醉渔翁”司徒大山二人正冲着他咧嘴笑呢。 褚彪面色一僵,冷冷道: “怎么的,原来祈老竟与一阵风、醉渔翁扭成一股了,这倒是件鲜事呢!” 呵呵一声粗笑,“醉渔翁”司徒大山道: “再鲜的事,也鲜不过你们海门十三蛟龙吧?” 褚彪一怔,道: “什么意思?” 早听得“江河老怪”祈无水道: “别急,有什么话明日再谈,褚贤弟既然已上得船来,也就在这儿随遇而安的住一晚,明日且等欧阳当家的到来一会吧!” 褚彪心中明白,祈老怪是要把自己留下来了,从他的请帖上只署名自己而未提及周全与司徒大山二人,当知他们来意必然不善。 褚彪一声冷笑,道: “怎么的,二位是想在狼山兴风作浪?” 司徒大山仰头喝了一口酒,道: “谁要造反哪?你们海门十三蛟龙保镖走道在这大江两岸与沿海一带,我们几个老头子何时扯过你们的后腿,掀过你们的台盘?” “江岸一阵风”周全早哈哈一声干笑,道: “褚彪,别再走了,且进舱去歇歇,喝盅茶如何?” 褚彪冷然一哼,道: “各位可否明示来意?”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不急,不急,进入舱内再说不迟。” 也就在这时候,另一舱内黑影一闪,又扑过来一人。 褚彪回头看去,不由得大惊,道: “怎么的,连这太湖老毒婆子也来了啊!” 不错,来人正是“太湖毒蛇”石大娘,她在媳妇戚九娘,与孙子石中宝二人睡下后,刚刚躺下来,突然闻听周全笑声,忙走出舱来,却发现周全三人品方形的围住一个人,这才一闪而到。 石大娘听了褚彪的话,发出一声枭笑,道: “好嘛,说定了明日欧阳正上船来的,想不到你们海门十三蛟龙也是不守信诺之人,半夜三更的还摸上船来,一副贼眉鼠目,居心叵测。” 褚彪大怒,道: “毒嫂子,你别他娘的尖酸刻薄,含血喷人,我问你,送上狼山的火红帖子上面,署名的只是祈无水三字,为何你等也在此地,这证明你等欺骗在先,想来必然暗中设下什么阴谋,你倒来个踢狗屁股回头一口的咬来了。” “江河老怪”祈无水道: “误会,误会!虽说请帖上由老夫署名,但却是我们几个老骨头的诚意,反正请的是欧阳正,由我一人署名也不算错吧?” 褚彪道: “不但是错,而且错得离谱。” 祈无水面色一寒,道: “怎么说?” 褚彪不卑不亢的道: “江面上混生活的人,哪个不知道你们这几个老魔头的,啃天吃地不算,差一些没把大江闹个底朝天,如今你们竟然合穿起一条裤子的找上狼山来,我的儿,这还会有什么好事干的。” “江河老怪”祈无水道: “不错,是有一桩小事情要来请教,不过那得等到明日欧阳正来了才知道,现在,只怕你褚彪也不会知道。” 祈无水心中早想清楚,当年依水寒如果把那东西交给欧阳正,必然也是十分秘密,当然,欧阳正也绝不会对第二人讲的,褚彪又怎会知道的? 再说现在把事情讲明,万一褚彪冲出去把事情向欧阳正说明,则欧阳正必有防备,事情也就难办了。 突听得司徒大山道: “褚彪,光棍不吃眼前亏,你既然是来了,何妨大方些进舱去,也免得彼此伤感情。” 冷笑一声,褚彪道: “海门十三蚊龙同你们有什么感情可言。” 他一顿又道: “既然各位不愿说出来意,而我褚彪又看出你等的来意不善,现在彼此之间已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地步,我又何必同你等共处一舱闲话家常……” 他“常”字出口,横身冲去,分水刺已撩起碎芒点点,快疾无匹的挥向正在仰面喝酒的“醉渔翁”司徒大山。 粹然的发难,褚彪的分水刺直往司徒大山那个酒葫芦上挥去,而令司徒大山塌肩弯腰,忙把酒葫芦以肘护着,右腿一弯,左腿疾扫而出,口中厉叫道: “我的酒葫芦!” 不料褚彪就是要他这样。 这样子他才能腾身而起的自司徒大山头顶越过去。 果然,司徒大山在左脚扫空中,早叫道: “我上当了。” “扑通”一声,褚彪一头钻入江中,水底下他可不敢怠慢,急急地把一双蛙鞋穿在脚上,一口气潜了半里远才露出水面换口气。 褚彪十分清楚,大船上的几个老魔,哪一个的水下功夫也不比他差,如果在水中被他们几个围住,自己绝对难是他们对手。 换了一口气,也是褚彪的一次大喘气。 从水面上望向远处,大船上隐隐约约的还站着几个人,光景是一个也没有下水追赶,倒是令褚彪大感意外。 原来褚彪一跃而起的时候,早觑准了司徒大山那副笃定的在喝酒,那是他下手的唯一绝佳机会。 褚彪腾身空中尚未落入江中,“江岸一阵风”周全横里伸手探去,差半尺未抓住褚彪一足,他本想跟着入水的,但觉褚彪穿的一身水靠,手中又是分水刺,自己如果愣头青地追下水,他们几个船上看热闹,如果擒住褚彪,自然是面子十足的光彩万分,万一反被褚彪所乘,自己可就太划不来了。 是以周全的双足已站在舷边,都未再入水去追,回头抱怨司徒大山,道: “你这个老酒鬼,当真误事,什么时候不好喝,偏在这节骨眼灌马尿。” “太湖毒蛇”石大娘也沉声道: “捉住褚彪,无疑可使欧阳正低头,大好机会又平白地丢掉,真是可惜!” 司徒大山摇摇头道: “算了算了,就等于姓褚的没来好了,我们还是早些安歇,明日我一定约束自己少喝几口酒,如何!”说完,径自回舱内去了。 隔着船舱,“江河老怪”祈无水高声喝骂,道: “王八蛋们别再赌了,都去歇着了,不定明日还有一场拼斗呢!” 就在他的喝叫声中,另一大船舱中,二十多个正在押单双的汉子们,纷纷走出大舱来,谁也不再多说一句话地走去睡下了,他们哪里知道刚才的一幕。 祈无水仰头对坐在帆上的汉子,道: “人都摸到船上你才发觉,还好能及时呼叫,算是将功赎罪,你可要多回小心了。” “海底苍龙”褚彪爬上岸的时候,已是四更天了。 褚彪匆匆到了狼山下的大庄院内,径奔向第二进院子的正屋里,“闹海蛟”欧阳正就住在这儿。 用力拍着门,褚彪叫道: “大哥,大哥!” 欧阳正听出是褚彪声音,遂在卧室问: “老四,你不睡觉,这时候有什么事?” 褚彪高声道: “起来吧,事情可大了!” 欧阳正披衣而起,开门一看,不由一惊,道: “老四,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褚彪丢下手中蛙鞋,匆匆走进屋子里,道: “大哥,你只怕还不知道吧,祈无水那老魔头已设下了个大陷阱,就等大哥你去上当了。” 欧阳正仔细望望褚彪,道: “你摸上他们的船了?” 褚彪道: “不但摸上船,我还差一点回不来了呢!” 欧阳正一惊,忙又问: “究竟怎么回事?” 褚彪边脱水靠边道: “大哥呀,你绝对难以相信,‘江岸一阵风’周全那老儿也在船上。” 欧阳正一愣,道: “怎么会呢?” 褚彪又道: “还有那老酒鬼司徒大山,连那‘太湖毒蛇’石大娘也在大船上呢!” 欧阳正不能不大吃一惊,他自言自语地道: “黑道上的几个老魔头,一向水火不相容,冰炭不同炉,怎的忽然会扭结一起合穿一条裤子了?” 褚彪道: “所以我以为他们一起找上狼山,必然有所图谋而来,大哥不能不加以防备。” 欧阳正点头,道: “眼前我兄弟只有五人在,其余的全押运外出未归,要想对付这几个老魔头,我们得好生琢磨一番了。” 褚彪道: “事不宜迟,快把石山他们叫起来吧。” 欧阳正想了一下,道: “你已累了大半夜,快先去睡一觉,事情我自会处理。” 褚彪摇头道: “未思得妥善对策,我怎能睡得安稳。” 欧阳正道: “那就快把石山他们叫来,大家商一良策吧。” 褚彪匆匆换过衣衫。 更把石山、李大海与牛鸣臬几人叫到欧阳正的卧室来,这时大家一听褚彪刚才的话,无不大怒,觉得这是几个老魔头欺人欺到家门上来了,都愿意一拼。 欧阳正面无表情地道: “难道他们想联手毁了我们的基业不成?” “浪里蛟”李大海道: “事情来得意外,我等必须另定计谋了。” 褚彪道: “我倒思得一计在此。” 既然有计可使,想必是一良计了。 第九章 无的放矢全凭臆测 钩镰月仍赖在西天未曾落下呢,东面已是万道彩霞披满天,这天又是个响晴天。 就在这旭日东升的时候,狼山东南的江湾里,突然号炮连三声,黑烟柱子冲天形成三个小黑栓。 紧接着自狼山下面驶出一艘三桅大船,大船的后面又是一连三艘双桅连货船,另外就是近二十艘单桅风船。 也不知哪里来了恁般多的人,所有的船上黑鸦鸦全是人,他们站在船面上井然有序,每个人手中全握着一把明晃晃单刀,黑衫黑裤裤腿粗,全部光着脚丫子。 就在浪花的流闪中,每个船上的人彼此呼号狂叫,甚至还有高歌一曲而振声威的。 这些船来得神速,每艘船只一接近祈无水的两艘三桅大船,立刻用铁钩把船钩牢。 如此一船钩一船,二十多艘船刹时把祈无水的船团团围在水面上,形成一个极为壮观场面。 这些船上的黑衣汉子依然没有妄动,一眼望去,没有两百人也有个一百五六十。 大船靠大船,大船上的祈老怪与周全几人在看了“海门十三蛟龙”摆出这种场面,一个个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江河老怪”祈无水早站在船边高声道: “欧阳总镖头出来吧,老夫等在此候驾了。” 大船舱门“哗”的一声被拉开来,只见欧阳正当先走出舱门,他的身后面鱼贯的跟着石山、李大海、牛鸣臬与褚彪四人。 双方紧紧的拢在一起,江面上看上去一大片人,但声音之静连江面上偶尔掀起的小浪花声也全听得见。 欧阳正五人就站在舱面上未曾过船。 祈无水等相对的站在舱面上。 只见石大娘身后面的戚九娘,她仍背着石中宝而令褚彪一惊,因为昨夜并未看清还有这婆娘在内的。 “江河老怪”祈无水双手抱拳打声哈哈,道: “好家伙,我的欧阳仁兄呀,祈无水请的是你一人来,你怎的摆出这种场面来,光景是连你狼山的徒子徒孙全搬离窝来了。” 另一面,“醉渔翁”司徒大山也哈啦啦笑道: “欧阳正,你在哪儿雇来这么多的虾兵蟹将,敢情是想吓我老人家一大跳吧!” 淡然一笑,欧阳正道: “本来欧阳正准备今午登宝船拜望祈老的,但船上又有几位名震江南的武林名宿,欧阳正就不敢造次,特以至诚之心,十二万分隆重的排队前来欢迎各位,还请各位共赴狼山稍做盘桓如何?” “江河老怪”祈无水一听,面色一沉,道: “欧阳正,今日是我请你还是你邀我?” “闹海蛟”欧阳正哈哈一笑,道: “别管谁邀谁,总是要见面,如今是在我狼山的家门口,东道自应由我们来做。” “江岸一阵风”周全忙摇手,道: “别管谁做东道,欧阳仁兄能否过来一叙?” 褚彪突然一捋鼠须,道: “你们这几个老魔,半辈子也难见你等合穿一条裤子,昨夜不是我眼明手快的冲出你等包围,只怕今日拿我褚彪当上筹码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忙双手连摇,道: “误会,误会,此乃天大的误会呀!” 褚彪道: “别逗了,难道你们昨夜没有围住我,难道你没有逼我褚彪入船舱?” “江岸一阵风”周全呵呵一声脆笑,道: “大船上我等见你摸上船,总想看清楚你是何许人吧,当然,在认清你是狼山四当家以后,立即邀你进舱去坐坐,有些话真想同你谈谈,可是你却突然拔出分水刺就刺,差一点没有劈烂司徒兄的宝贝葫芦,四当家你好生想一想,自你登船到离去,我等谁曾动过兵刃拦阻你了?” 褚彪细想,想得可多,但却并未想到有谁拔刀相向,但几个老魔头摆出的架式…… 心念间,他冷笑道: “当时的情况,你我心中明白,何需此时巧辩?我若不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一头投入江中,你等会轻易放我回狼山?哼!” 周全低声对一旁的祈无水道: “欧阳正摆出拼命架式,我等得从长计议了。” 不料这话被石大娘听去,突然“呸”的一声,道: “姓周的,你原来怕人多呀!” “江河老怪”祈无水稍一思忖,当即道: “欧阳正,今日你我既然兜上,而我等又满怀渴求的赶来狼山,至少我们得把事情弄明白,否则即使你人多,我等也必然放手一搏,当然,其结果必然是你们的死伤大于我方。” 淡然一笑,欧阳正道: “一旦放手拼命,哪管他死伤多寡,倒是你老兄所提事情,必然是十分重要,但请说个明白如何?” “江河老怪”祈无水道: “好,我这里话不多说,你那里仔细听着,我等这次赶来并非别的芝麻小事,而是当年震撼江南的飞龙令中秘籍‘八步一刀’,欧阳仁兄,你听清楚了吗?” 欧阳正一惊,心想,这几个魔头怎的忽然为飞龙令而奔走起来了,当年只要有人提起飞龙令,那好比天上挂着的一块肉,谁不仰首欲得。 一念从此,欧阳正耸肩一笑,道: “各位可是要找飞龙令?” 周全忙道: “不错。” 欧阳正嘴角一撩,道: “既是要找飞龙令,就该上焦山飞龙寨,我狼山哪会有什么飞龙令的?” “太湖毒蛇”石大娘道: “找你,当然有找你的道理。” 欧阳正惊异地道: “什么道理?” 石大娘道: “传说你与依水寒交情不错吧?” 欧阳正道: “虽未换帖,情逾手足。” 尖声一笑,石大娘道: “那么飞龙寨家务不和的事你也必然知道了?” 欧阳正面色一整,道: “别人家务事,与我何干?” 祈无水立即道: “有关,当然有关。” 欧阳正一旁的石山怒道: “满嘴胡说八道!” 祈无水面色一寒,道: “那年依水寒出海,他可是把飞龙令中之物暗中放在你手里吧?” 他此言一出,欧阳正惊怒交加地道: “祈老怪,这可不是随口说着玩的,你得掏出凭证来,否则欧阳正绝不与你等甘休!” 半天未开口的“醉渔翁”司徒大山道: “老夫纵横江河一生,唯一令我老人家寝食难安的,就是传言中的那把‘掌中刀’,好不容易天夺其志的把个依水寒的老命送在汪洋大海里,初时还以为那东西也沉入大海了呢,不料就在焦山飞龙寨的一席酒吃后,我等才得知那东西仍在人间,而且又在七转八弯中,判定东西必在你欧阳正手,今日我等既然找来,至少你得取出来让我等瞧瞧吧?” 欧阳正一听,当真气的直哆嗦,他本是个虬髯粗汉,在他那铜铃眼的逼视中,面上肌肉扭曲,扭曲得满面胡子似根根针立般,咬牙咯咯,道: “我欧阳正行事光明正大,那像你等几人,利之所在,六亲不认的,当真是无的放矢,含血喷人。” 祈无水道: “我看你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老夫取出证据来,怕你不低头承认。” 祈无水转身走入舱中去。 光景是去取什么证据了。 欧阳正心中坦然,因为他实在弄不懂这江河老怪会有什么入人以罪的证据。 多少人在听他们对话。 多少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看事情的发展。 这时候褚彪手握分水刺沉声道: “别说没有那话儿,就算是有,那也该由飞龙寨的人找来,怎么的也不该你们几个老魔头找上门的。” 石山把脸一甩.怒道: “娘的,师出无名嘛!” “醉渔翁”司徒大山怒道: “哪个敢说师出没名,这明明师出有名,须知江湖宝人人找,不着尖你说是谁的就是谁的,更何况那东西已溜出焦山飞龙寨,这就等于丢在道上的东西,见一面也得分一半。” 司徒大山醉言醉语地说出一番歪道理来,更是气的欧阳正几人愤然顿足不已! 早见祈无水已取出一支竹棍来,那是小癞子从佟老爹手中接过来的。 祈无水高举着竹棍,道: “证物在此,你可要仔细瞧瞧!” 欧阳正望着祈无水手中竹棍道: “一根竹棍?” 祈无水冷笑道: “你别小看这支竹棍,他可是包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欧阳正道: “什么样的秘密?” 祈无水摆动着手中竹棍,道: “佟大年你可认识吧?” 欧阳正道: “不就是当年飞龙寨总管吗?” 祈无水道: “不错,这支竹棍即是由他处展转得来,也许佟大年在依水寒出事后,带着这项秘密远走他乡,当然也是依水寒暗中交待他的,但姓佟的终于还是被飞龙寨派出的探子找到,佟大年死了,而这支竹棍……” 欧阳正几人一惊,道: “佟大年死了?” 祈无水道: “不错,佟大年是死了,而这项秘密也因他之死而被扬开来了。” 欧阳正怒道: “佟大年之死又与我狼山何干?除了我等为一个忠勇之士哀悼之外,想不出也看不透会与我们有任何瓜葛的。” “江河老怪”祈无水冷哼一声,道: “欧阳正,你接着这竹棍仔细看吧,看完了你就会俯首承认的。”“嗖”的一声,竹棍直向欧阳正身前落下,早被一旁的褚彪伸手接住。 欧阳正取在手中细看。 横看竖看只是一根竹棍。 早听得祈无水高声道: “难道你没看见竹棍上刻的十三个‘人’字?” 看到了,欧阳正在仔细地看。 他甚至还伸出手指在数那竹棍上的几个“人”字。 半晌,突听那欧阳正怒道: “这也只不过刻了十三个‘人’字而已,怎能判定就是指的我们海门十三蛟龙?” “江河老怪”祈无水怒道: “那已足够明白了,天下哪有恁般巧的正好有十三个人?而你又与那依水寒情逾手足,若非是你,天下又有谁够资格叫依水寒付托的?” 欧阳正双手直抖地怒道: “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石山大怒,一把抢过那竹棍,双手施力,“咔”的一声,那竹棍已断,却是未曾断开来。 石山上下一拉,竹棍立刻拉劈开来。 于是,有一小撮泥土自竹棍中落在船板上。 紧接着又见一个小纸团掉下来,早被褚彪一把抄住。 另一面的大船上,“江河老怪”祈无水五个人看的清楚,一声招呼,五个人齐振臂跃起,“噗噜噜”落在欧阳正的大船上面。 欧阳正并未出手迎击,且又伸手拦住李大海等人的扑击,但形势上已是剑拔弩张,围在四周狼山一众已在高叫着要拼命了。 欧阳正双臂一挥,立刻又静下来。 褚彪手上握着的小纸团,正要被他打开来呢,欧阳正忙制止道: “收起来。” 欧阳正已知那纸团必然十分重要,事出突然,自己这方面等于捡到大大便宜,当然也就不用急着打开来了。 褚彪见大哥示意,忙把纸团往怀里塞,却不料“江岸一阵风”身法奇快地早闪在他面前,旱烟锅就在褚彪面前连闪不断,逼得褚彪不得不伸手去招架。 周全就在这时候以“二龙抢珠”手法,伸手抢抓褚彪手上的纸团,褚彪宁愿挨上一烟锅也不甘心放手。 于是“嘶”的一声,纸团被人撕开来。 各抓一截纸团,二人同时暴退。 褚彪退跃至欧阳正等身前,忙展开纸团一截,不由得吼叫道: “怎的只是个‘铁’字。” “江岸一阵风”周全也退至祈无水身边,几个魔头立刻围过来抢着看。 周全急急展开纸团看,却是个“塔”字。 “醉渔翁”司徒大山正要叫出口呢,早被周全伸手捂住他的口,摇头示意。 司徒大山立刻会过意来,不再开口出声。 祈无水已见纸上的“塔”字,又听得褚彪叫着个“铁”字,他一听之下,心中大乐的忙向欧阳正等连连抱拳,道: “欧阳仁兄,弄来搞去的原是一场误会,我们全上当了呢!” 欧阳正怒道: “你们抢去的纸团上面,写的什么古景?” 祈无水笑道: “什么也没有,也不过是个“铁”字而已,原来上了佟大年老小子的当了,他这个玩笑开的可大。”边伸手一捻,纸团已粉碎的落入江中。 “江岸一阵风”周全几人当即又跃回自己船上,且齐齐向“海门十三蛟龙”五人抱拳不迭,光景是化干戈为玉帛的样子,一个个直打哈哈不已。 伸手不打笑面人,欧阳正几人再一肚皮的气,但见这几个魔头一副卑恭样,一腔怒火也只得强咽回去了。 欧阳正高声叫道: “狼山兄弟们,咱们回岸上了。” 边又高声对祈无水等人沉声道: “真正是莫名其妙,毫无来由。” 祈无水满面笑容地道: “欧阳仁兄,全是误会嘛,你好走,后会有期呀!” 欧阳正率领着狼山兄弟们撤走了。 远处却见飞龙寨有船在窥伺。 然而“江岸一阵风”周全几人却全都走进大舱中,祈无水还命属下开酒坛,大事庆祝一番呢,因为一直憋在他肚子里的疑团,终于揭开了。 “铁塔”!祈无水自言自语,满面得色。 周全更是直拍脑袋,道: “谁会想得到那玩意儿竟然是藏在开封城的铁塔上呢?那铁塔高十三层,佟大年画了十三个人叠在一起,娘的,反倒把我们几个老江湖弄迷糊了,差一点没同那海门十三蛟龙拼上老命。” 司徒大山道: “现在想想佟大年刻在竹棍上的十三‘人’字,还真像个塔,顶上有一点,那话儿绝对是藏在塔顶那一层内的。” 石大娘也道: “不错,一定就是在最上一层,开封铁塔十三层,当时怎的就没有弄明白的多想想,却急急的赶回江南来。” 周全笑道: “只要能取到东西,多跑些路也是值得的,哈……” 两艘巨船已张满了帆,东南风把帆吹得鼓似的满,满得大船箭一般向上游破浪冲去。 就在这时候,石大娘领着戚九娘走出大舱中,只听她高声吩咐把船速靠南岸,而使得周全几人一怔。 “石大娘,大伙正迫不急待的要赶往浦口,乘马直驰开封城呢,你怎的要船开往南岸?”周全走至石大娘面前问。 石大娘道: “东西现已明朗,你我均已知道是藏在开封城的铁塔上面,这次再去,由我老婆子一人也就够了,我媳妇与孙儿何需再去的,这里南岸回太湖最近,由江阴走运河,一日就到太湖,我要她们回去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心中窃喜,因为石大娘这么一来,无形中少了一个竞争者。 一旁的“醉渔翁”司徒大山早点头,道: “石大娘的这一决定,我老人家最是感佩,须知东西身外之物,孙儿可是心上肉,背着个小娃儿长途跋涉,总不是一件好事情。” “江岸一阵风”周全忙叫掌舵的快把大船拢靠江岸,送戚九娘母子上岸。 附近的大船上,“江河老怪”祈无水忽见周全几人的大船往南岸靠去,不由得一愣,忙也叫船靠过去。 不旋踵间,两船全靠在岸边,祈无水才知道那个恨得想吞吃自己的戚九娘母子要下船回太湖去了。 不过祈无水却十分怀疑,如今东西即将出现,为何戚九娘反而要回太湖,当真是令人十分费解了。 两艘大船靠在岸上,石大娘亲送戚九娘登岸离去,她对周全道: “你们且等等我老婆子,九娘一上路,我就回船来。” “江岸一阵风”周全与司徒大山、祈无水三人忙应道: “只管前去,我们一定等你上了船才启碇。” 石大娘笑笑,道: “这种事情我石大娘既然插上一腿,自然就不怕你们把我撇下,嘿……” 石大娘笑的十分神秘,当然她也难掩其心中的得意。 倒是周全三人,全被她一声冷笑弄的全身不自在。 不料石大娘与戚九娘下船以后,直到过午还未见她的人上船来。 要知那江阴本在长江南岸,从江阴有条运河通无锡,而无锡就在太湖边。 石大娘把儿媳妇送走以后,并未立刻回到船上,她却找了一家客店,要了一个房间好生的睡起来了。 石大娘直睡到傍晚时分才起来,等她缓缓地走向江岸时候,发觉周全与司徒大山、祈无水三人站在船边直张望,这时候见石大娘走来,周全早迎上去怨道: “我的老奶奶,我们还以为你回太湖去了呢。” 石大娘苦笑道: “对不住,对不住,我那个小孙子忽然拉起肚子来,这才急忙找大夫什么的,把正事给耽误了。” 司徒大山冷冷道: “石大娘,你该不会在玩什么花样吧?” 石大娘人已登上船,闻言大怒,道: “老酒鬼,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把儿媳妇送回太湖去,正表明我石大娘的心迹,怎么的,你竟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不成!” 祈无水忙道: “算了算了。今日我们且在此歇一晚,五更天赶着放船浦口,顺风的话,明日晚上必能赶到。” 石大娘心中着实高兴,因为这正是她的目的,她要船慢行一日,当然是她与戚九娘二人计谋的一部分。 于是,两艘大船当晚就靠在江岸未扬帆。 这一夜石大娘的心情愉快,吃得饱睡得好,光景是一夜睡到天光光,反倒是周全三人,由于石大娘异乎寻常的行动,三个人好一阵揣摩商量,但谁也弄不懂所以然来,而祈老怪与醉渔翁二人有个同样看法,那就是石大娘必然不怀好意,因为石大娘明明知道她所面对的竞争者,没有一个是省油灯,她为何还会摆出这种削弱自己力量的姿态,岂非大异常情! 三人就这么装满一肚子疑团地睡去。 江水往东流,却未能流去周全三人腹中疑惑,因为大船向浦口飞驶中,石大娘的面上总是掩不住的一团喜。 祈无水只要望见石大娘高兴,他就会全身不自在。 司徒大山几次想套问石大娘,而石大娘总是带笑着: “如今东西即将得手,怎不令人高兴的,嘿……” 从浦口上岸,四个人换乘马匹直往开封驰去,越近开封,那石大娘越是高兴。 这日距离开封已不过半日,四个人来到一处道旁野店打尖,就在四人吃喝中,石大娘开口问周全: “周老头,眼看着我们就要得到那东西了,但有个大问题你可曾想过?”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什么大问题?” 石大娘道: “东西只有一件,我们却来了四人,试问东西到手如何分法?” 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也皱眉道: “老太婆说的不错,东西到手如何分法呢?” 哈哈一笑,周全道: “这个问题好解决,周某也早想过了。”- 声冷笑,石大娘道: “何不说出来一听。” “江岸一阵风”周全放下碗筷,笑笑道: “东西虽只一件,但若要我等抱着无私无我之心横手让人,只怕谁也不会恁般大方地放手,所以周某早拟订了两个方案,就等东西取到以后,大家再商议决定如何处理的了。” 石大娘扁嘴上撩,问道: “且把你的两个方案先说出来如何?” 周全道: “第一个方案,我们各凭本事,等到东西到手,大家各自划一小舟,南京燕子矶下决胜负,谁赢东西属谁。” 祈无水道: “那另一方案又是什么?” 周全道: “更是简单,取得东西以后,你我当众加以销毁,天下没有那‘八步一刀’水上绝学,我等心中疑虑自然消失,再要行事,连焦山飞龙寨也难奈我何。” 石大娘冷然一哼,道: “你的两个方案可真不错,周老头呀,两个方案我老婆子全赞成。” “醉渔翁”着店小二把葫芦装满二锅头,往腰上一掖,道: “走吧,三位,赶到开封城,正好可办事,不论你一阵风拟下什么样的方案,总得先把东西弄到手才能决定。” 四个魔头付过帐,匆匆又跨马西驰。 只是石大娘走在最后面,她却不时的回头看,像是在期盼什么似的,直到四人全进到南门,她才面露焦急之色。 “江岸一阵风”周全现在对于开封城似已相当熟悉,他先领着三人直驰鼓楼街的“沙城酒楼”。 “江河水怪”祈无水对这家酒楼也十分熟悉,哈哈笑着对石大娘与司徒大山二人道: “我就是在这家酒楼请了那个小癞子大吃了一顿,娘的,花钱不多,受气不少,终还是叫那小癞子走掉。” 石大娘道: “你们三个老魔还会做出什么好事来,当初如果小癞子跟老娘到太湖去,事情的变化,必然另是一番光景。” 司徒大山哼了一声,道: “你把小癞子带回太湖,你永远也不会想得到那东西,因为我敢肯定那小娃儿不会轻易说出口,再说你又如何能知道那竹棍内还藏有一张小纸团的?” 周全回过头来也道: “话可又说回来了,你若把小癞子带回太湖,我们三人怎么办?” 祈无水道: “我必找上太湖去要人。” 石大娘未再说话,因为小二已匆匆赶过来了。 二楼的一张大桌边,四个人齐据一方,不料小二一眼就认出祈无水来,笑道: “你老不是上次领着一位癞痢头来的吗,怎么不见那位小哥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面色一沉,道: “你闲话少说,快弄几样下酒好菜上来。” 小二望望四人,又听得四人全是南方口音,急忙点头应道: “四位且稍坐,小的这就叫灶上叨拾,酒要多少……” 司徒大山道: “先来十斤二锅头。” 小二一惊,但他望了一眼司徒大山那个硕大的酒糟鼻子以后,遂点点头,道: “马上送来。” 那小二走的时候又仔细的看了几人一眼,匆匆下楼。 “江岸一阵风”周全一看,低声对几人道: “我觉得这个小二有些不大对劲。” 祈无水道: “怎么啦?” 周全道: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着不对劲。” 现在,已经是掌灯时分。 当然也是吃饭的时候。 “沙城酒楼”地处开封城最热闹地段,这时候早已是高朋满座,几个小二忙进忙出,那种端盘拿杯,上菜算帐,挤来蹭去,可也真难为他们。 只不过就是不见那个认识祈无水的小二再出现。 直到祈无水四人酒足饭饱,那小二才匆匆自外面走进来,这小二的后面正跟了两个年轻人。 “江岸一阵风”周全四人走出“沙城酒楼”的时候,开封城大街上的行人还真不少,这时候若有人在他们后面跟着走,谁也会不以为意,马匹寄在酒店外,四人并肩往铁塔去,当然周全几人绝想不到开封城会有人跟踪他们。 匆匆的走过几条大街,直到快近城东的时候,四个人才拐向往佑国寺的那条小巷中。 四个人走的越发快了。 于是,跟踪他们的两个人,有一个回头就跑,只有一个远远的跟着。 月儿不亮,而且有些黯淡。 天空有几块面盆大的黑云,像一块未固定的黑色面纱般,时而来一个云掩月。 月不明,但对于“江岸一阵风”周全四人而言,反倒行事方便不少。 一行四人的脚步更见快了,因为那个高十三层的铁塔已矗立在灰色的夜暗中,流云飞逝中有些像是要倒下来一般令人吃一惊。 司徒大山仰首上望,边自言自语,道: “佟大年竹棍上刻了十三个‘人’字却不是‘人’,竟然会是这座铁塔,他娘的可真绝!” 石大娘在他身后想笑,因为石大娘心中在琢磨,你们三个老不死的,令你们吃惊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铁塔的大门未关,因为还未到二更天。 佑国寺对面的茶馆依旧,但茶馆的门已关,天都黑了,谁还会坐在这儿喝茶水的? 四个人站在铁塔下面,仰望那高可二十丈的铁塔,有三人已手心沁汗。 紧张的当然是周全、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三人。 “太湖毒蛇”石大娘似乎有着另一种兴奋,那是只有她自己体会出来的兴奋。 想想看,如果这次计划成功,太湖黑龙帮不但领袖江南水路,而且也趁此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一举歼除江南水路人人见而头痛的三个老魔头,一举两得,怎不令她内心感奋的。 每思至此,石大娘总会不自觉地回头望。 现在,她又在回头望—— 黑暗中她望见有个人在暗中窥视,不由令她“咦”了一声,向那人影跃去。 “江岸一阵风”周全比她更快,那黑影还未闪退三步,五丈距离,他已拦住那个黑影。 “朋友,你是干什么的?” 这时“太湖毒蛇”石大娘见这人面生得很,心中一怔,还以为是自己人呢。 早听得那人道: “俺是回家的。” 石大娘一听那人说话,就知是个本地人。 周全面色一寒,道: “你走吧,最好少到这儿溜达。” 那人点点头,匆匆隐入黑暗中。 铁塔下面,“江岸一阵风”周全对石大娘三人道: “为了安全起见,我等选一人登塔取物,三人在塔下守护,各位以为如何?” 祈无水道: “选何人上去?” 石大娘道: “为何要三人守在塔下呢?” 周全道: “石大娘,你怎么行事不加思考,如果我四人全登上塔顶,万一有人在塔下等便宜,你该怎么办?” 石大娘道: “我等来时隐密,而且口风又紧,石大娘不信会有什么人知道我等来此的。” 祈无水道: “以我老怪看,不必一人登塔,也不需三人守在塔下面,干脆两人登塔,两人塔下守着,如何?” 司徒大山点头,道: “我也是这个主意。” 周全目露凶芒一现地道: “既然各位定要如此,也好,请问谁愿登塔?” “醉渔翁”司徒大山道: “老夫身边带有火种,你们哪个同我登塔?”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也好,周某以轻功见长,且同你老酒鬼一同登塔吧!” 祈无水望望石大娘,见她无可无不可地不开口,也就点头道: “也好,我同老毒婆守在塔下。” 他边对石大娘道: “你站在塔右,我在塔左,各守一边如何!” 显然,祈无水是在提醒石大娘,夜色朦胧,仔细守着姓周的轻功了得,可别被他取到宝物溜走。 当然,他的话更是叫周全听的,警告周全,最好别打歪主意。 周全当然听的清楚,心中更是明白祈老怪的话意所指,但他只是抿口一笑,一撩长衫,当先进入塔内。 司徒大山紧跟在他身后往塔上登。 那铁塔每层阶梯并非是旋转式,而且沿着一边直上直下,看上去相当陡。 二人进入铁塔后,谁也未再开门,匆匆的一层层往上登,直到第十层上,“醉渔翁”司徒大山站住脚,道: “老周呀,还有几层?” 周全回头笑道: “只要有阶梯,就是还未到顶层,司徒兄如果是累了,何妨在此歇着,我一人上去的就成了。” “咕嘟”喝了几口酒,司徒大山笑道: “一向我最了解你周兄最是会体谅他人的,是吧!” 周全心中在想,又不知这老酒鬼在耍什么花样了,心念及此,淡然一笑,道: “只可惜知我心之人又太少了,奈何!” 司徒大山随意把酒葫芦塞子一拔,道: “喝一口吧,提一提劲,完了咱们上去取东西。” 周全摇摇头,道: “吃饭时我已喝多了,酒会误事,还是办正事要紧。” 司徒大山,面色一寒,黑暗中双目辣辣逼人,道: “你我合作上得塔来,我今请你喝口酒,你却一语搪塞,老周啊,你也太令我失望了。” 呵呵一笑,周全接过酒葫芦,道: “周某似已明白司徒兄的心意了,好,我喝一口,表示你我合作无间。” 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酒,又笑道: “周某愿闻司徒兄高见。” 醉渔翁接过酒葫芦,笑道: “计谋在此,但需先见了东西再做道理。” “江岸一阵风”周全笑道: “好,我们上去。” 二人立刻连登三层而到了最上一层,不料这时高处依旧暗,周全忙叫司徒大山燃起火折子。 二人又在这一层上仔细的观察,这最上一层相当小,只转动几次身子,什么东西也看得清。 “江岸一阵风”周全扶窗向外望,塔外风声呼啸而过,他却在心中琢磨,由这最上一层向下腾跃,一层层的往下落,大概没有问题,眼前得先收拾这老酒鬼才是真的。 杀机一现中,周全又想到应该先见到东西再下手,因为万一东西不在,自己又杀了司徒大山,那时候只怕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嫌疑。 “江岸一阵风”周全笑对司徒大山道: “司徒兄,你且举高亮光,我攀梁上一看如何?” 司徒大山闻言,一手握着酒葫芦,右手高举火折子,边对周全道: “高不过两丈,上面应可看得清楚,你快上去找吧!” “江岸一阵风”也不多言,拧身一跃,人已攀牢那没有空间的斜粱。 原来每层塔顶上的梁,全是自中央向一边斜下去,每层八根斜梁,因而没有绝世轻功的人,想在上面停留,那得全凭丹田一口真气,运功双脚双手夹着木梁。 “江岸一阵风”周全的身子顺着斜梁贴在上面,伸出双手在上面掏摸—— 于是,他心中突突的在跳动,因为他摸到一处垫板可移动,能移动,里面必有东西藏着。 不自觉地望向下面,司徒大山的眼神可盯得紧。 这时司徒大山见周全望他,忙问道: “怎么样?可有?” 周全摇摇头,道: “没找到!” 司徒大山忙道: “掀开来看看呀!” 周全点着头,但他却在右手上伸中,身子突然滑下,快得无与伦比的砸向下面的司徒大山。 高灯低亮,但半空中落下个人来,酷似天压下来,司徒大山旋身暴躲如电。 “嘭”的一声,周全的旱烟袋锅已点在司徒大山的肩井穴上,紧接着,又是一声“咚”!司徒大山的酒葫芦已跌落在地上。 司徒大山的左臂已难拾起来! 周全却冷冷连声笑地步步向他逼去—— 然而司徒大山却面无表情地道: “成,你我同归阴曹地府,便宜由他们二人去占吧!” 周全一怔,道: “什么意思?” 第十章 一场空欢喜 “醉渔翁”司徒大山的左臂难举,后腰上的银丝渔网未能及时取出。 当然他心中十分明白,在这方圆不过两丈内,如何能施展银丝渔网,更何况右手尚举着火折子。 火光下,司徒大山那卷曲的须发在抖动不已,猪唇厉烈地似要崩裂一般,沉声道: “周老头,有件事情你总不会忘记吧?” “江岸一阵风”周全口角一撇,道: “自我等离了长江岸,一切筹谋周某早经拟就,现在正是按步就班循序进行,脚步之稳,十分附合心意,还有什么事情值得我牵肠挂肚的牢记在心?” 嘿嘿一声冷笑,司徒大山伸袖一抹额头冷汗,道: “别忘了你曾刚刚喝了我的那口酒。” 周全耸肩一笑,道: “那也不是第一回,前些时黄河岸边我不也喝了你好几口二锅头吗,怎么的,敢情你是要讨回人情?” 司徒大山破口骂道: “哪个王八蛋向你讨人情,实对你说吧,一个对时,周老头,你听清楚,只有一个对时,你非死无异!” 周全一声哈哈,道: “怎么的?打不过想吓啊!你把周某当成小癞子了?” 司徒大山弯腰拾起地上酒葫芦。 周全在火光下看得可仔细。 “嘭”的一声脆响,司徒大山拔掉塞子,只见他毫不珍惜地把葫芦内尚有三斤多的二锅头全倾倒在地上。 刹时间铁塔顶上充满酒气香味。 周全双眉一扬,道: “你这是干什么?” 司徒大山道: “明知酒内有毒,我还要它作甚?” 周全稍一思忖,冷笑道: “酒气香味扑鼻,根本毫无疑状,显然是你想在周某面前班门弄斧的故作态。” 司徒大山冷笑一声,道: “周老头啊,你也太把自己估得高了,要知司徒大山敢于跟你周老头登塔取宝,自也把双方实力稍加估量,我知道你的心,你的那颗黑不哩几的野心,一旦东西到手,铁塔虽高,怎当得你的绝世轻功,塔下有人,他二人一个也拦不住你,所以我才跟你上来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你的话并不使周某吃惊,因为我的行动你们一定会揣摩得出来的,数十年江河翻滚,总归不是白混,但你虽然知道,却也奈我何,眼前周某就得送你上路了。” 暴伸一手,手上托着个酒塞子。 一个木塞子,又有什么异状可言? 但司徒大山却显得十分笃定地冷笑,道: “周老头,你可要看看我这个酒葫芦木塞子?” 周全的烟袋锅已举在空中,闻言一怔,道: “一个木塞子又有什么好看的?” 司徒大山一哼,道: “只你看了之后,必然会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般再也不会对司徒大山恁般的嚣张无礼了。” 一把抢过木塞子,周全可看了个仔细。 早听得司徒大山又道: “木塞,状如小,现在你该仔细看一看那空的一面,摄魂毒粉应该还看得到吧。” “江岸一阵风”周全看了半天,未见中空有异,不由怒道: “这里会有什么摄魂毒粉,老小子,你显然在拖延时间,看我怎么敲烂你的脑袋吧!” 司徒大山忙道: “光线不佳,但闻也可以闻得到那股子味道来的。” 周全不自觉地把木塞放在鼻端闻了几下—— 司徒大山突然笑得全身直哆嗦…… 木塞怒掷向司徒大山,周全破口骂道: “好不要脸的老酒鬼,你竟用计来骗周某。” 偏身躲过木塞子,司徒大山笑道: “不错,你确实并未喝下什么毒酒,但现在你却吸入不少老夫的摄魂毒粉,姓周的,你若想苟延残喘地多活几个时辰,最好少用内力,否则这铁塔之上就是你江岸一阵风的归西之地。” 司徒大山这时候才缓缓伸出举火折子的右手,只见一个小木钉被他举着,笑道: “周老头,你见过这木塞中的木塞吗?” 原来司徒大山那个木塞上面还有个小木塞,大木塞中正隐藏着一种用十二种毒鱼炼装的摄魂毒粉,周全本没有喝进毒酒,但在司徒大山的挑动下,竟以鼻去闻。 现在,周全虽知自己中毒,那是他闻的,因为他立刻觉出头昏脑胀,心口欲吐又塞得好不难过。 “江岸一阵风”周全怒道: “老酒鬼,你竟敢用计骗我,可恶啊!” 司徒大山得意地道: “老周啊,你分明是鬼,我怎能把你当神?有道是,青酒红人面,宝物动人心,既然四人争一物,那就得看各人的手段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难道你还想以同样手法对付老怪物与石大娘二人?” 司徒大山笑道: “如有必要的话。” 周全道: “好,算你高明,我周全认栽了。” 司徒大山一笑,道: “丢下你那支旱烟袋。” 周全可真合作,也不多言地把旱烟袋抛在地上。 司徒大山一声哈哈,道: “人处在这时候最是看得开,毕竟老命重于一切,命完了,就算他弄到个宝山又如何?” 周全苦笑道: “如今你已失去一臂,即算你能得到东西,又如何能逃过塔下面的石大娘与祈老怪的?” 耸肩一笑,司徒大山道: “一样的米面,各人的手段,如何对付他二人,就不用你多费神劳心了。” 周全几乎想呕,他痛苦地道: “老酒鬼,你似乎已称心如意了吧!” 司徒大山手指塔顶,道: “上去吧,先把东西取下来。” 周全道: “周某已中毒,只想作呕三日,哪还敢运力上跃的。” 司徒大山道: “周老头,你若舍命取物,司徒大山也许念在你我同道,立刻为你解除所中之毒。” 周全惊喜地道: “你有解药?” 司徒大山道: “当然有。” “江岸一阵风”周全双臂一扬,人已跃上斜梁,忙不迭地把那一块松动的垫板取下来。 垫扳已抛在地上,周全却“咦”了一声,忙又伸手去掀其他垫板,但却又一块也掀不动。 司徒大山仰面看的真切,忙问: “东西呢?” 飞身落下地,周全怒道: “老酒鬼,我们来晚了。” 司徒大山一惊,道: “怎么说?” 周全手指上面,道: “有块垫板是松的,我还以为东西必在那里面的,谁知里面却是空的。” 就在二人惊怒交加中,铁塔附近的巷道上,火龙似地冲来一批人,这些人跑得可真快,吆吆叫着似乎手中还拿着明晃晃的刀。 周全与司徒大山伸头望去,不由得一惊。 周全忙对司徒大山道: “老酒鬼,这伙人似乎是冲着我们来的呀!” 司徒大山道: “好像是的。” 周全急又道: “你我又要统一战线的上一条船了。” 司徒大山点头道: “同舟共济。” 周全道: “老酒鬼,既知同舟共济,就该快拿解药来呀!” 周全话未说完,司徒大山已递了一包香喷喷的粉药,道: “吃下去,不到塔下你就会恢复过来的。” 周全死里重生,哪会怠慢,忙把香粉吞入口中,一晃白头,道: “真的清醒多了。” 这时候,铁塔下面少说也来了五十多人,团团把个铁塔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周全吃了解药,忙着调息一阵,才对司徒大山道: “老酒鬼,未见东西,我二人一旦下去,石大娘与祈老怪必不相信,如何是好?” 司徒大山道: “这有何难,由他们上来找好了。” 隐隐地已听得塔下喝骂之声。 周全却顿足骂道: “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如此错过,真他娘可惜。” 司徒大山淡然道: “东西如果到手,再由塔下面的人围着石大娘与祈老怪二人拼杀,你则名符其实的一阵风去无踪,是吧?” 周全摇头一叹,道: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呀!” 司徒大山道: “别难过了,没有东西,我们还是朋友,依旧合穿一条裤子,是吧?” “江岸一阵风”周全点头,道: “不错,你我仍然得要继续合作下去。” 司徒大山一指塔下,道: “那就快到塔下去,别叫石大娘与祈老怪二人吃鳖,要知来的一伙人尚不知是哪一路呢!” 于是,二人匆匆奔下铁塔。 就在铁塔最下面一层,门口处,祈无水与石大娘二人各自握着兵刃并肩而立的挡在哪儿。 石大娘见周全与司徒大山下来,忙问道: “东西呢?可曾到手?” 周全摇头,道: “完了,我们还是来迟一步。” 石大娘怒瞪双目,道: “你诳老娘?” 司徒大山早叫道: “谁说谎就是大江里爬出来的王八!不信你再上去找!” 就在这时候,塔外面有人高声骂道: “***,原来四个南蛮子全是掘宝的,跑到铁塔上面掘宝来了。” 周全忙问石大娘: “塔外面是什么人?” 石大娘道: “听口音全是开封城的人,说什么要替自己人报仇,一下子就把我二人围住了。” 周全才走近塔门口,发现塔外面二十几只火把举得可高,每个人手上握着明晃晃钢刀,塔正前面四个大汉,光景可不正是魏老虎手下的四大金刚全来了。 就在双方正僵持中,突然对方人群中有人叫道: “魏大爷来了。” 魏大爷,当然指的是“魏老虎”魏一斗。 佑国寺前的小小广场上,来了四支火把,另外四个大汉合力抬了一个单人活动床。 这单人床上躺了个灰皮刮瘦灰发灰衣人。 只见这人单凤目无神,雷公嘴更见瘪又尖,如果人们不知道魏老虎被雷一炮一尖刀戳进腰肋受了重伤,谁也不会相信这单人活动床上躺的就是横行开封城暗中称自己为魏王的魏一斗。 现在,魏一斗虽说休养治疗一个足月,但他却仍然下不了地起不得床,需要人抬着走。 凭他魏老虎的虎威,他绝对不会相信自己会重伤在一个南方来人手中。 站在铁塔前面的四大金刚,四人立刻两边站,中间余出个空档来,让魏老虎的单人床走在前面。 单人床就在石大娘与祈无水二人前面停下来, 两下里相距两丈远,但魏老虎看的可清楚,那个捅他一刀的刀疤大个子不在,不过铁塔里面尚有两个人,魏老虎怒哼一声,道: “叫他们全走出来!” “大金刚”石上金银枪一摆,高声喝道: “塔里人听到没有,魏爷叫你们出来。” 早听得周全哈哈一笑,道: “人多势众,吓死没胆人,不过把这种场面摆在我几人面前,我的儿,那会令我几个老人家笑掉牙哟!” 就在周全的话声中,铁塔门口处,一排站了四个人。 单人床上的魏老虎撑起身子仔细看,哪里曾有个面上带刀疤的人。 但他如今对南方来的人没有好感,加上小癞子的失踪,柳树村也找不到那个娃儿,一股子怨气早已憋了许多天,岂有不爆发之理。 猛可里一拍床沿,魏老虎又现出一副阴司判官样,道: “我把你们这些该死的南蛮子,啃天吃地地啃到开封城了,开封城有什么惹你等眼红的金山银矿,你们一个个诳骗欺诈的一心想在开封掘宝,更叫魏大爷忍无可忍的,你等忒也狠毒,竟然动手杀伤我的人,且又几乎要了魏大爷的命,今日既被兜个正着,且先拿你四个老骨头开刀,看看往后谁还敢大胆的到开封城掘宝杀人。” “江岸一阵风”周全一听,忙摆手,道: “慢来,慢来,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是谁杀伤你们,该去找那杀你们的人,怎的找上我四人来?合着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所有南方人全是王八蛋呀!” 突闻得魏老虎身后一个黑大个子狂叫骂道: “***,这时候谁还管你们是老鸟老蛋,杀完算事。” 叫的人可不正是挨了雷一炮一闷棍的铁成刚,他着实恨透了南方来的人,就算四人中没有雷一炮,今夜他也要在周全四人身上找回来。 石大娘回头问周全,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上次我等在开封不少日子,几曾同这些地头混混瓜葛难缠的?” 不料石大娘的话早被魏老虎听道,不由一声冷笑道: “错不了,错不了,原来是一伙的,兄弟们,给我围起来狠着杀!” 单人床移动的可真快,就在他的叫声中,早又被四个壮汉抬到茶馆前面停下来。 魏老虎指西叫东,挺直着上身坐在单人床上叫,光景一副指挥大军的大元师模样。 对方人多嘴杂,自己无从解释,因为魏老虎的四大金刚纷纷找着对象,迎上来。 四个南方老魔头可也真够合作的,四个人站定四个方位,形成互相掩护,相互支持之势,缓缓地往佑国寺的广场前面移动。 对于四个老魔头的移动,也是魏老虎的期盼,因为这样一来,人多的一方自己就会施展得开手脚。 这时候二十几个没有拿火把的壮汉,早分成四拨,分别跟在四大金刚身后面,一个个举刀待劈地向周全四人缓缓地紧缩着包围圈。 “银罗汉”白飞的蝎尾钢刀忽上忽下,双目*视着石大娘一眨不眨,因为他心中十分明白,上次自己大意,几乎叫刀疤汉子得逞,这些南方来的人全不是好惹的,如果他们没有那么两下子,开封城他们也不敢来了。 “铜罗汉”丁可黄与“金罗汉”石上金二人这是头一回与这些南方来的对上阵,心中想只不过几个老头儿,收拾他们也是眨眼功夫罢了,又何须…… 石上金猛一咬牙,遂高声道: “等一下!” 他的声音粗,嗓门大,立刻所有的人全一怔。 石上金乃四大金刚之首,当即沉声对面前的“醉渔翁”司徒大山道: “老头儿,今晚你四人再难全身而退,但为了主不压客,我们自不以人多欺你们外乡人,现在正是你们四人对我四人,我们余下的严守一边,只要你们能把我们放倒,开封城不会有人再拦你们了。” 司徒大山一竖大拇指叫道: “可真是个好样的,来来来,我二人各凭本事争存亡,死活端看各人造化吧!” 就在他的话声中,右臂一抖,银丝渔网已当头向石上金罩去。 司徒大山的左臂由于周全在塔顶上一旱烟锅敲在肩井穴上,虽经一阵活动,但还是痛的抬不起来,他在塔上无法施展他的渔网绝技,如今处在空场上,虽只一臂,仍能得心应手的撒出渔网来。 那石上金施的是与丁可黄一般样的亮银长枪,枪头上还缠着一大把毛森森如同大胡子般的红缨穗,舞动起来,呼呼生风中令人有窒息感。 这时他见司徒大山一张渔网兜头撒过来,口中厉喝道: “来得好!”手中银枪变拆为扫,且大叫道: “大家退开来!” 就在他的喝叫中,广场上脚步纷纷,早已形成一个圈圈,火把高照中,八个人已捉对厮杀起来。 但石上金绝想不到对面这个一身酒气的老头子身手如此怪异了得,他的银枪根本无攻击的机会,因为他一上来就已失算,司徒大山正是要他施力扫向他的渔网。 那张口的渔网又合,却形成一股十分韧性的力量,垂在网端的铅锤,一旦合在一起,就如同一支大铁锤般,一扭而击向石上金。 如果司徒大山左臂能动,自然更不把石上金看在眼里了。 现在,渔网向石上金一轮猛击,叮当声中,石上金只有退守的份了。 另一面铁金钢抡动钢刀与石大娘拼战,那石大娘一上来并未使出全力,目的是要看看面前这个黑大汉的能耐如何,谁知十招不到,石大娘已心中暗骂,该死的东西! 只见她一紧手中尖刀,刀芒倏然点在铁金刚的钢刀背上,身形前倾,宛如黑的樱食般的已闪到铁金刚右侧,尖刀回带如电中,只听石大娘沉声喝道: “回你姥姥家去吧!” 火光下,只见碎芒猝闪如电中一篷血雨喷洒飞扬,铁金刚就地一个陀螺急旋,钢刀随着血雨急流飞射而落在三丈外,一连五个不自主的旋动中,他的肩头血流如注,右胸一道半尺长血槽。 虽是伤的恁般重,但他愣是咬牙不吭一声的使力拿桩稳住身子。 就在这时候,茶馆前面的单人床上,魏老虎狂叫道: “给我围起来杀!” “江岸一阵风”周全狂叫道: “喂!你们要不要脸,真想倚多为胜呀!” 但周全的叫声,早被数十人齐齐喊杀声所吞没。 周全四人绝想不到这些中原大汉,一旦豁上命干,一个个全都成了拼命三郎,有几个一上来钢刀就被击打脱手,却不料他们竟以火把厮打起来。 原来是八个捉对厮杀,现在成了十几个围杀一人,时间稍久,虽然也被石大娘四人打倒十多个,但他四人也被杀得连连后退不迭。 “醉渔翁”司徒大山一臂受伤,再经这一阵拼杀,身上已被败象毕露的石上金连刺两枪,虽未中要害,可也痛的他龇牙咧嘴。 有道是,能狼难敌众犬,好汉难架人多。 不旋踵间,连周全与祈无水二人也身上挂了花。 四个南方来的老魔头一看形势不对劲,周全一声招呼,四个人立刻腾身一跃,全上了铁塔第一层的塔檐上面。 这时四人低头往下看,火光下只见三十多人正举着钢刀喝骂不休,更有些忙着把死伤的往茶馆那面抬。 早听得魏老虎骂道: “你们四个该死的老东西,竟又杀伤我这么多好兄弟,王八蛋,新仇旧恨,今晚一齐清算吧。” 坐在塔檐上直喘气的周全,闻言叫道: “喂,你在吼什么?新仇已结,但何来旧恨?” 魏老虎大手一挥,四个大汉立刻把单人床抬向铁塔下面来,那魏老虎戟指塔上吼道: “我问你们,那个面上一条卷肉刀疤大个子呢?” 周全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魏老虎所指何人。 魏老虎厉叫道: “怎么样,不敢承认了吧,你们南方来的那个刀疤汉子,他还把个小癞子捻和在一起,那日就是在这铁塔下面杀伤魏大爷与我的兄弟,难道你们还否认?” 周全四人一听,一个个跺脚不迭—— 周全急道: “糟了,槽了,那东西果然被那小癞子与刀疤人取走了,我们晚一步了。” 石大娘怒道: “你们想想看,在我们江南道上,谁的面上有刀疤?” 塔下的魏老虎早叫道: “你四人跑不掉了,光棍点,快下来吧!”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姓魏的,你要找的人也正是我们要找的,你与他有仇,我们同他有恨,我们原应该是一条战线上的,不应互相拼斗呀!” 不料魏老虎早横下心肠,道: “你们下来,娘的,到了这般时候竟还要绞尽脑汁的打歪主意,单就眼前死伤,足以够杀你四人偿命了。” 这时周全在塔上低声道: “今日之局,大出我们所料,东西未到手,反倒替得到东西的刀疤背黑锅。” 石大娘并未受伤,闻言沉喝一声,道: “你我合力杀出重围,料想这些饭桶也拦不住我们的。” 祈老怪点头,道: “合力冲出,不如分道冲出得好。”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干脆,我先下去,把他们引开一段路,你们三人合力再冲,记住我们不可恋战,只要出得开封城,大家在柳树林那面会齐。” 石大娘道: “为什么要去柳树林?别忘了我们的马匹还拴在那家大酒楼外面呢!” 祈无水也道: “我等展开轻功,他们绝难追上,再说东西已被疤面人取走,我们尽快得赶回南方查探,何不直接到那家酒楼取回马匹,连夜走人。” 司徒大山也点头道: “对,我们在那家酒楼外会面,当晚骑马走人,再不来这黄沙地面的开封城了。” 周全道: “既这么说,我自不反对。” 就在他的话声中,突然暴伸双臂,宛如天外飞鹰般,斜身落向塔下,手上的旱烟袋一挥,高声叫道: “先走一步了。” 围在铁塔下面的一众人等,见周全飞鸟般的落下塔来,忙发一声喊围杀过去,却不料周全落地又起,空中连翻三个空心跟斗,人已落在五丈外。 茶馆门前,魏老虎狂叫道: “拦住他!” 众人才追了不过数丈远,塔上的石大娘三人一打手势扑下塔来,早被白飞看到,忙挥动蝎尾刀冲杀上去,且口中厉叫道: “围着杀呀!” 司徒大山见白飞迎面拦住去路,大喝一声甩出银丝渔网,只见“唿”的一声,二十四个网上铅坠子就如同一把铁锤般的砸过去。 丁可黄去追周全,石上金也才冲出几丈远,便见另三人也落下塔来,忙挺枪回身杀来。 这时白飞见司徒大山的渔网厉害,忙抽刀偏身闪躲,就见人影一闪间,司徒大山与石大娘祈无水三人,早展开轻功窜向黑暗中去了。 就在几人身后,清晰地听得那魏老虎叱骂道: “追呀,绝不能放这四个老家伙走出开封城,***,你们全是饭桶!” 渐渐的,声音听不到了,甚至连追杀的人也看不到了。 石大娘三人走到大街上的时候,街上还有不少行人,这时候已不便使展轻功。 一连绕过三条大街,石大娘已见周全站在街角,双方一打招呼,立刻会合一起。 匆匆来到酒楼外面,早见马匹旁边有个小二守候着,那小二见四人狼狈地赶回来,三个身上还有血,不由惊道: “你们……” 见这小二,祈无水立刻想起来的时候这小二的行动令人起疑,如今想来,必是他去通风报信的。 冷哼一声,一脚踏在小二胯骨上,那小二哎呀-声,已翻滚在三丈外。 周全四人也不多说话,各人跨上坐骑,立刻急驰而去,连夜出了开封城。 月色依旧昏暗。 开封城外黄沙飞扬,黄土碎石的官道上,远处已是老柳坡,从东面进开封城,老柳坡是必经要道。 现在,老柳坡上面的那颗老柳树在摇摆着细枝…… 柔柔地摆动得十分自然…… 坡下面的道路上,却并排的有三个人。 是三个人,而且是三个骑马人。 三个人中间,还有个女的。 周全骑马在最前面,他先看到女的,也先是大吃一惊的沉声道: “你……” 于是,连后来的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二人也大吃一惊。 早听得后面的石大娘道: “算算你们也早该到了。” 不错,三人中的女子正是赶回太湖的戚九娘,这次她可没有背着儿子石中宝,一身叨拾得利落多了,现在她背的可是一把宝剑,紫红色披风把身子包着,连乌黑的亮发也挽了个高髻,兰鼻俏嘴鸭蛋脸,望之宛如熟透了的一颗红樱桃。 周全与祈无水、司徒大山三人更惊的是戚九娘身后面两个人,一个是红面虬髯大汉的黑龙帮帮主“太湖毒龙”石腾蛟,另一人则是戚九娘的丈夫石冠军。 未等周全开口,“太湖毒龙”石腾蛟粗哑地沉声道: “东西呢?” “江岸一阵风”周全哈哈大笑,道: “好哇,敢情是全家出动了,只可惜……” “太湖毒龙”石腾蛟怒喝道: “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你我在道上翻滚数十年,应该知道什么叫做弱肉强食,什么又叫做手段高的捡着吃,没能耐的退一旁这个永远不变的道理。” 石冠军一旁见到“江河老怪”祈无水,他曾听得戚九娘告诉他挨了祈无水一刀,这时不由冷哼一声,道: “爹,有什么话好说的,别忘了我们千里纵骑到中原为的是什么。” 石腾蚊点头道: “对,早晚总得动手,又何须多费唇舌?”反手腰上抽出一根儿臂粗丈五长的乌黑软鞭,鞭梢轻触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沙”声。 周全知道石腾蛟的手上家伙十分霸道,鞭梢有个满是尖刺的小钢球,只挨上一下子就得见骨裂肉。 缓缓地自后而往前迎,石大娘边道: “你父子来多久了?” 石冠军忙在马上施礼叫声“娘”,又道: “两个多时辰了,我们是一路打探,才知道你们天晚时候进的开封城,所以就选在这儿等你们了。” “江河老怪”祈无水早冷冷怒道: “好个石大娘,敢情早有预谋,起意卑鄙,居心叵测,竟图投机倒把,半路享现成的果实呀!” “醉渔翁”司徒大山也怒道: “这他娘的算什么嘛,大家原是诚意合作,共享成果,如今成果未见,原形毕露,真是岂有此理!” 石腾蛟嘿然戟指司徒大山,道: “你这个老酒虫,说什么成果未见……” 这时石大娘已到了石腾蛟身边,马上她只轻摇摇头,道: “当家的,我们全来晚了。” 戚九娘听得清楚,忙惊问道: “什么晚了,难道你们未曾取到那东西?” 石大娘点头,道: “非但未取到东西,反而被开封城里地头蛇伙同五六十人围在铁塔下面一阵砍杀,除我老婆子外,他三人全挂了彩,染了颜色。” 石腾蛟怒道: “难道东西不在铁塔上?” 石大娘摇摇头,早听得周全道: “东西千真万确藏在铁塔正面,只可惜我同司徒兄爬上去以后,发觉东西不翼而飞,下得铁塔以后,同魏老虎一帮砍杀一阵后,才听他们说一个小癞子同一个南方来的面带刀疤大汉到过铁塔,东西显然被这刀疤汉子取走了。” 石大娘接道: “那个小癞子就是佟大年临死托付的小娃儿,有他领着刀疤汉子上铁塔,东西当然会被取走的。” “太湖毒龙”石腾蛟这才明白自己算是白跑一趟中原,立刻有若一股无名火,怒道: “江南道上谁的脸上有疤痕的?” 突听得戚九娘道: “会不会是他?” 她此言一出,所有的人全都紧张起来—— 石冠军怕戚九娘道出那人来,忙沉声道: “九娘,东西已被人取去,但你的一刀之恨也该在此夜此时加以清算了吧?” 听得丈夫的话,戚九娘立刻明白过来,她一个翻身下得马来,反手背上拔出宝剑,道: “祈老头,下马吧,你总不会忘了我们之间的仇恨吧!” “江河水怪”祈无水吼道: “谁怕谁来着,你别以为你们全家出动,我祈无水就怕了你们,不错,我是插了你一刀,但你们也别忘了,你婆婆也给我背上一刀,这正是一刀还一刀,一报还一报,合着只准你们杀别人,别人不能动你们的毛发呀!” 嘿嘿一声笑,石腾蚊端坐马上,道: “祈老怪呀,对于你的这些话,石腾蛟十分认同,握刀杀人,就难免不被人所杀,这本就是一成不变的定理,只是有一件事,你祈老怪未曾弄明白。” 祈无水的两把双刃尖刀已握在手上,但他的人却仍坐在马背上未下来,闻言怒道: “愿闻高见。” 石腾蛟道: “双方拼杀,必得杀出个结果来,否则又何必多那一场拼闹的。” 他一顿又道: “也许今夜就是过去一场拼杀的延续,更或者是一场拼杀的完结篇,你说呢?” “江岸一阵风”周全忙摇手,道: “慢来,慢来!” 石腾蛟沉声道: “周老头,你又有什么馊主意了?” 周全含笑道: “石帮主,如今你我千里迢迢而又千方百计要寻的东西已被人捷足先登夺走,我等正应该齐心合力下江南,设法拎出那个疤面人来,又何必意气之争的在中原之地拼个你死我活的?” 石腾蛟怒道: “以你周老头的说法,我媳妇算是白挨祈老怪一刀了?” 周全道: “怎能说是白挨?祈老怪被石大娘一刀砍得露出肩胛骨,差一点残废,又该怎么说?” 石腾蛟毫不退让地道: “所以我要他们再拼杀下去,继续杀出个结果来。” 仰天一声哈哈,突听司徒大山道: “周老头,你就别再多揽是非了,石帮主说的不错,两下里各挨过一刀,现在就叫他们二人再拼杀,直到杀出个结果,也免得以后扯不完的皮,来吧,我二人且作个见证人如何?” “江岸一阵风”周全当然听得懂司徒大山的话中意思,他十分明白,如果以戚九娘独战祈老怪,那绝对是个四六之局,戚九娘难讨到便宜。 石腾蛟听司徒大山的话,心中一怔,这明敞着他是拿话扣住自己,是要他们一对一的拼杀,这种大筹码放在一边而让对方蚕食的杀法,岂是自己甘愿。 心念间,不等周全开口,当即冷冷道: “眼前是祈老怪与我黑龙帮的事,我们不需要什么见证人,甚或作壁上观也不欢迎,你二位最好请吧。” 司徒大山而无表情地道: “姓石的,你可得把事情弄明白。” 石腾蛟沉声道: “明白什么?” 司徒大山指着祈无水道: “他祈老怪如今也是我们的合伙人,甚至你老婆石大娘也是,在东西未找到之前,我们有共进退之义,互相协助是义不容辞,怎说与我们无关?” 石大娘忙对丈夫施眼色,道: “老酒鬼的话不无道理,东西尚未找到,我们先杀个两败俱伤,那可多划不来。” 戚九娘面含怒容地*视着祈老怪,道: “一刀之赐,我戚九娘刻骨铭心,祈老头,我会叫你寝食难安的。” 耸肩一声哈哈,祈老怪道: “你的话并不令我吃惊,你爹说得不错,我们彼此之间的瓜葛,早晚总是要加以清算的。” “江岸一阵风”周全忙笑道: “一段小过节,何苦定要牢记心头,我等中原算是栽了跟斗,正该同心协力回江南找那面上有疤痕之人才是。” “太湖毒蛇”石大娘忙叫戚九娘上马,且又对周全道: “三位先走一步,我们后会有期了。” 她的话无疑是宣布大伙分道扬镳,周全三人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同时那戚九娘又似是知道江南有个疤面人,显然石家四口要独自行动了。 其实石大娘也早想到这一点,她在戚九娘稍露口风时候,已不愿她同祈老怪拼命,终究找东西才要紧。 一声哈哈,“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反正大家同路,何不一齐下江南,路上也好有个商量,你们以为如何?” 石大娘忙摇头道: “你三人先回南京去,五七天我们也会赶得到,大家南京再见吧!” 石大娘的话已绝。 周全与司徒大山、祈无水三人心中大骂石大娘真奸诈。 但双方还是分路南下而去。 第十一章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江岸一阵风”周全与“江河老怪”祈无水“醉渔翁” 司徒大山三人连夜驰马南下,天尚未明,已驰了近二百里,周全提议找家客店歇着。 祈无水道: “再赶一段吧,祈无水实在不愿再看到石腾蛟一家人。” 哈哈一笑,周全马上回头道: “你放一百二十个宽心,石家的人绝不会跟在我等屁股后赶来的。” 祈无水怔怔地道: “你怎会恁般肯定?” 周全道: “情况十分明朗,他们千方百计要摆脱我们,怎会反倒跟来的。” 司徒大山点头道: “不错,他们是在设法摆脱我们,因为那戚九娘似乎已知道江南有个疤面人。” 祈无水冷哼一声,道: “石大娘真不是东西,她想摆脱我们,门都没有。” “江岸一阵风”周全这时挺身遥望远处,晨曦中,只见不远处官道边有个野店,两间大茅草房子上面正在冒烟,那光景正是在做早饭。 三骑这才刚刚走近茅屋前面的枣树边,突然自茅屋内走出八个彪形大汉,只见这些大汉一个个面无表情,全都是一样的鬼头刀,红巾包头,那把锃光闪亮的鬼头刀把上,还附着尺长的红绿二色缎布,黑衣短扎,薄底快靴,恁般快速地一列站在官道边,敢情是一下子拦住三人去路了。 “醉渔翁”司徒大山呵呵一笑,道: “好家伙,你我这些老瘟神,竟还会遇上强盗,真新鲜啊!” “不新鲜,因为你老酒鬼遇上的并非强盗。” 周全三人一怔,齐齐望向屋门口发声处。 屋门口缓步走出三个人来。 这三个人才令周全大吃一惊,因为当先走出来的正是那镇江焦山飞龙寨寨主“金刀太岁”于长泰,于长泰的后面,竟是那灰发扁嘴的飞龙寨总管霍大光与副总管成刚。 周全这才打个哈哈,道: “怎的于寨主也亲莅中原来了?” 祈无水也搓搓双手,笑哈哈地道: “一别数月,寨主别来无恙?” 司徒大山也下得马来,笑道: “见到于寨主,立刻想到飞龙寨的酒菜余香,哈……” 白发飞扬,红面凝寒,但于长泰却平淡地道: “三位仁兄,我们别打哈哈了,拿出来吧!” 周全一怔,道: “你于寨主要什么,但说明白。” “金刀太岁”于长泰鹰目锐芒一寒,道: “飞龙寨被盗之物,那‘八步一刀’呀。” “江河水怪”祈无水嘿嘿一声笑,道: “什么‘八步一刀’,我们怎么知道?” 于长泰双肩一挑,道: “别逗啦,三位如果不是为了飞龙寨被盗去的‘八步一刀’秘籍,又怎会千里迢迢赶到中原来?又怎会同那海门十三蛟龙好一阵纠缠?更如何连夜回江南?” “江岸一阵风”周全大吃一惊地道: “于寨主,你全知道了?” 突见那于长泰身子一横,向屋内高声道: “拉开门!” 两扇半掩的木门,刹时自里面打开来,早见当门处摆了一张四方桌子,桌面上大海碗四只,酒壶酒杯筷子全摆在上面,袅袅香味正向上飘,光景就等着周全三人入席了。 早见于长泰抚髯笑道: “于某深知三位十分辛苦,加上一夜奔腾赶路,必然又饥又累,所以在此备下薄酒,且更把屋内支上大床,各位吃饱喝足了只管歇着。” 周全苦笑一声,道: “想不到你于寨主是位心机深沉之人,月前你邀我等焦山赴宴,原来是打着利用我等的如意想法,去帮你寻回飞龙寨失去的‘八步一刀’秘籍呀!” 于长泰坦然地道: “什么叫利用,周兄何必说得恁般难听,只不过当时我未加明说而已。” 祈无水怒道: “难道你能否认不是在利用我等?” 于长泰摇头道: “非也,前后我也替各位想过,只要各位寻获飞龙寨失物,我于长泰早为各位备下酬金,每人白银万两,现在各位在交出东西之先,先进屋中享受一餐,东西取出,我这里银票交上,我们是一手交货,一手交银,两不赊欠,各取所需。” 突听得“江岸一阵风”周全哈哈大笑—— 紧接着连司徒大山与祈无水二人也捧腹笑起来—— 几乎是在拭泪,拭那笑出来的眼泪,周全喘息道: “于寨主呀,你确实开出个十分诱人的条件,不过我等累了一夜,三人身上全多少带了伤挂了彩,饥肠辘辘的好不自在。” 于长泰抚髯一笑,伸手道: “三位请,于某陪同各位,我们边吃边谈,如何?” 周全三人也不多言,大敞步直入茅屋内。 店小二原本同掌柜的哆嗦在一角,这时见六个人围坐在桌上,忙着过来斟酒,却被周全一把抓过酒壶,道: “你一边待着去,这儿用不到你来伺候。” 于是,他反客为主的先替于长泰斟满一杯,这才为自己斟上,酒壶就放在面前,笑道: “且容周某先敬于寨主一杯如何?”说完举杯不饮。 哈哈一笑,于长泰举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他毫不忌讳地道: “周兄的意思,我十分明白,也相当谅解,三位尽管放心,如果我于长泰这时候在酒菜中下毒,也就不足以领袖焦山飞龙寨了,再说三位何许人也,于某岂有自毁招牌的道理。” 周全仰面一饮而尽,笑道: “江湖中甚多人抱着害人之心不能无的作风,因为那是树立自己雄霸武林的条件之一,于寨主你不会反对我的这番经验之谈吧?” 淡然一笑,于长泰道: “要害也得看对象,三位道上名宿,江南霸主,一代英雄人物,于某是不会造次的。” 祈老怪粗声道: “吃吧,吃完了还得好生睡一觉呢!” 双眉一扬,于长泰嘴角一撩未再开口。 周全三人互望一眼,当即举杯畅饮,刹时四大海碗菜与一大壶酒全数一扫而光。 “醉渔翁”司徒大山抹抹嘴巴拍拍肚子,缓缓站起来道: “吃饭不饱,喝酒不醉,只是人困马乏,各位,我且先去睡下了。” 司徒大山刚一站起来,于长泰以手示意,道: “司徒兄且稍坐片刻如何?” 司徒大山道: “干什么?” 于长泰道: “东西可以交出来了,于某取到东西,立刻取出银票走人,那时候三位就是睡上三五天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哈哈一笑,司徒大山道: “东西不在我这儿,我要睡了,臂上腿上各中一刀,虽然不重,可也够我老头子受的。” 于长泰未曾再拦司徒大山,因为东西不在司徒大山身上,那么一定在余下二人身上了。 不料“江河老怪”祈无水抚摸着胯上,道: “折腾一夜,是该歇一觉了。”说完起身欲走。 于长泰一笑,道: “这光景,东西大约也不在祈兄身上了?” 祈无水未开口,只是摇摇头。 于长泰伸手一让,道: “愿祈兄好梦,更祝祈兄为周公座上客。” 猛然伸个懒腰,周全道: “于寨主,我可不比他二人好多少,不睡一觉能成吗?” 于长泰突然面无表情地道: “东西呢?” 周全道: “什么东西?” 于长泰鹰目锐芒逼人地道: “当然是我飞龙寨的‘八步一刀’秘籍。” 周全摇头,道: “不在我身上。” 于长泰一掌拍在桌子上,“嘭”的一声桌面上的盘碗全翻了个身,他一咬牙,怒道: “三位,于长泰待之以礼,诚心诚意做这次生意,不料三位竟然恁般不识抬举。” 周全淡然地道: “于寨主怎的遽尔认定东西在我三人身上?” 于长泰道: “难道不是?三位先是掩掩藏藏的来到中原,继而又扭结成一股的找上狼山,然后更迫不急待地重履开封城,铁塔下面好一阵厮杀,如果不是为了那东西,各位敢情是吃撑了,没事干,还是抱定另一种心情的游山玩水?” 周全心中盘算,这于长泰在江南也是出了名的难缠人,焦山飞龙寨八舵三十二船队,辖下何止千人,他今亲自赶来,必然策划已久,而又势在必得,只是…… 周全尚未开口,不料祈老怪突然回身道: “于寨主,你既知我等行动,当知我们一共有几人一起行动?” 于长泰道: “四人。” 祈无水道: “对呀,你为何不去找另一人呢?” 于长泰一怔,道: “祈兄是说那石大娘?” 祈无水又走到桌边,道: “实不相瞒你于寨主,东西确实不在我三人身上。” 于长泰愣然问道: “你们四人在开封铁塔下面一阵厮杀,难道未曾取得那件东西?” 周全长叹一声,道: “那是一场既与东西无关,且又十分倒霉的一场误会,而且是难以化解的误会。” 于长泰又是不耐地道: “我不管你们的遭遇如何,只要东西到手。” 周全道: “东西未到手,但却听得那开封城的地头蛇魏老虎言及,说是有个——” 祈无水突然大喝一声,阻止周全再说下去,道: “周老头,你且莫无的放矢,事情还得由我们去证实的,怎可在此信口开河?” 于长泰正等着周全说下去,经祈无水一叫喝,心中一怔,当即问道: “周兄话尚未说完呢!” 周全轻声一笑.道: “其实也没什么,那魏老虎言及有个小癞子不知现在何处,他们也正在找他——” 于长泰早听得霍大光言及烧屋之事,小癞子就是被烧死在小茅屋里,如今听周全这么说,明知周全在同他打哈哈,不愿说出心中的话。 当然,如今的飞龙寨人又如何知道小癞子根本未被烧死在那间小茅屋的事。 现在,于长泰冷冷又问: “三位既是恁般不合作,而于长泰也已礼数全到,先礼后兵,飞龙寨不落人口实吧?” 司徒大山怒道: “你想怎样?” 于长泰平淡地道: “搜身。” 祈无水道: “于寨主怎的忘了还有个石大娘呢?” 于长泰道: “难道那东西会在她石大娘身上?你三人可是收了她的什么好处,甘愿放弃争夺之心?” 祈无水故弄玄虚地道: “我可未肯定说那话儿在石大娘身上哟!” 于长泰望望霍大光与成刚二人一眼,光景是在看他二人有什么意见呢。 半天未说一句话的霍大光,大嘴巴一紧,道: “先搜他三人,然后再找那石大娘去。” 就在他的话声中,橘面大汉成刚长身而起,大马刀已拔在手中。 霍大光的尺长乌亮旱烟袋早也托在左手而令祈无水打声哈哈,道: “好嘛,你这老小子也是用的烟袋锅呀,相比精通打穴手法子,我老怪倒要掂一掂你能耐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嘿嘿一笑,道: “有一件事情,周某不说,你于大寨主必然不会知道。” 于长泰怒道: “只要是老实话,于长泰欢迎你从实说来。” 周全道: “于寨主可知那太湖黑龙帮帮主也亲临中原了吗?” 于长泰一惊,道: “你是说那石腾蛟?” 周全道: “当然是他,而且他还领着他的那个嗜杀成性的儿子石冠军与儿媳妇全来了。” 于长泰忙问: “他们人呢?” 祈无水接道: “早与石大娘会合一处了。” 周全也道: “周某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于寨主的东西确不在我三人身上,如果于寨主用强以搜身,我三人为了一世英名,自然戳力以抗,有道是王八好当气难受,不吃馒头也得争口气,哪有任你随意搜身!” 另一面,司徒大山也道: “酒足饭饱,力气已恢复不少,姓于的,你想在我三人身上施狠,必也得付出相当代价,那时候你就不会再有力量去拦那石大娘四人了。” 于长泰稍作思忖,道: “凭你姓周的一句话,又如何令我相信?” 周全道: “形势十分明朗,如果东西到手,石大娘岂有不紧紧跟来之理?再说石大娘的媳妇戚九娘似已有了一条新的线索,她们当然不说出来,所以在中途拆伙,我三人是赶着回江南探查的。” 霍大光低声对于长泰道: “寨主,他的话有七成可信。” 周全早听见,当即道: “肺腑之言,岂容打折扣的。” 于长泰轻点着头,道: “三位好睡,于长泰先走一步了。” 周全三人点头,道: “好走,好走!” 不旋踵间,前面把守的八人已把马牵出来,刹时十一骑消失在尘沙滚滚的官道上。 周全不由骂了一声,道: “他娘的,真不是玩意儿,我们江南中原来回奔波,他于长泰却在暗中等现成的。” 司徒大山笑道: “如果于长泰遇上石大娘四人,你们猜双方会不会干起来?” 祈无水冷然道: “我这里牵强附会替他两家凑,当然希望他们火并,否则我祈无水会痛哭三日呢。” 周全笑道: “祈老怪,要说你并未老糊涂,及时拦住我的话,否则我还真会说出那个疤面人来的。” 祈无水道: “万一于长泰要是认识那疤面人,你我的一番苦心岂不完全白费。” 周全笑道: “如今于长泰准是去找石大娘他们了,二位,且好生养足精神再上路吧。” 祈无水一拍桌子,叫道: “小二。” 屋后面,店小二才匆匆走出来,面色灰白地道: “三位爷。” 祈无水手指门外,道: “三匹马好生加料。” 司徒大山也把他的宝葫芦放在桌上,道: “上好的二锅头,装满。” 小二连声应是,且伸手一让,道: “三位老爷子,后面睡着去,不会有事惊扰爷们好梦。” 石腾蛟四人离开了周全三人,看是往西走,但在未接近黄河岸时候,突然拨马往南,因为石大娘十分清楚有一条小路可行,而且是十分便捷的路。 那石大娘年已六旬,但精神奇佳,夜里开封城一战,也只有她一人未在身上挂彩淌血。 这时她抖擞精神,一马当先,往前奔驰。 黑龙帮帮主石腾蛟一再的加以关切,却吃她一阵白眼,一路奔驰中,石大娘问那一旁的媳妇戚九娘,道: “你确知那飞龙寨后面住着一个疤面人?” 戚九娘点头,道: “一点不错,那人长的可真憨实,面上的刀疤半尺长,红嘟嘟的肉翻卷着,眨着眼睛还真是怕人呢!” 石大娘道: “你是怎么看见的?” 戚九娘道: “说来也真巧,镇江焦山本不算大,比之我们太湖西山来可就小多了,焦山之上的定慧寺大雄宝殿我去过,那日我们被邀请到焦山飞龙寨,我抽空去游那定慧寺,回来的时候,见有一个大汉,一个疤面大汉手提食盒匆匆而过,绕过山脚不见,我曾跟了一段路,却被人拦住,说是那儿住着他们老寨主夫人小姐,不愿人打扰她们清静,所以我就没有再去。” 石大娘马上嘿嘿笑,道: “前后一凑,八成就是那个疤面人了。” 戚九娘忙问,道: “飞龙寨戒备森严,我们如何去找那疤面大汉?” 石大娘回头高声问那纵马疾驰的丈夫石腾蛟道: “传言依水寒老婆女儿是被那于长泰软禁在焦山吧!” 石腾蛟道: “有此一说。” 石大娘道, “这么说来,事情较为好办了。” 戚九娘道: “婆婆的意思——” 石大娘道: “直接找上依水寒老婆,自然可以问出来的。” 于是,四个人兼程南下,当真是马不停蹄。 一艘双桅帆船,静静地停在江面上。 江水悠悠东流,船舷发出清脆悦耳碎浪声,浪声不大,但响在人们的心中有如雷声。 石腾蛟四人坐在船舱中,石大娘不时地望望西天,西天仍是红日高挂,离日落总还得个把时辰。 戚九娘道: “那个红太阳好像挂在天上没动嘛,等,总是令人不耐烦的事。” 一向不太喜欢说话的石冠军,搔着嘴巴上的粗胡子,道: “我看大家还是睡上一觉,一定晚上还会动上家伙呢!” 石大娘点头,道: “最好别动家伙,因为我们这是去找人,再说师出无名,又何苦未得到东西,先与飞龙寨结下梁子。” 石腾蛟道: “既然我们摸上焦山,就不能不做最坏打算,真要不得已,也只有凭本事了。” 石冠军一捋短须,道: “真要动上家伙,我接姓于的干。” 也就在这时候,早见两个太湖黑龙帮小头目,各人手上捧着吃的送进舱来。 石大娘道: “天黑的时候把小船送下去,操舟的有三个就行了。” 其中一个小头目忙应道: “回老夫人话,全照夫人的话办,要去的人我已分派好了,就等帮主四位调遣了。” 石大娘点头道: “好,叫他们今夜惊觉些,天一黑就行动。” 两个小头目去了,匆匆地退出大舱。 石腾蛟这才叫各人边吃边听他的计划。 计划也是四人商定的,石腾蛟只不过加以详细分派。 于是,夕阳落山了。 江面上由红变黄,变灰,黯淡的像是蒙上一层黑布。 远处一里外,焦山那雄伟的山崖,酷似一头水中怪兽,恁般高不可攀地屹立在江中,点点碎浪,激起一溜溜白色浪花,带着慑人的声音,无止境的拍向小沙滩,小礁岩,以及暗礁附近的一艘小船。 小船上正低着身子坐了三个人,三个远自太湖来的黑龙帮小头目。 湾岸的岩石堆中,石腾蛟低声问身后的戚九娘,道: “你能确知是这个方向?” 戚九娘也低声应道: “错不了的,爹,只一绕过这处山脚,就会看到有间小瓦房的。” 石大娘道: “当家的,我们依计行事,你与冠军附近守着,我同九娘摸过去。” 石腾蛟点头道: “最好多注意暗处,小心遇上守夜人。” 于是,石大娘一挥手,当即与戚九娘二人匐伏鹤行,沿着一堆岩石往右方拐去。 果然,就在石大娘与戚九娘二人才越过岩顶,前面不远处已见灯光一点自一间屋中露出来。 二人互望一眼点点头,突见灯亮中走出一人,那是个女人的影子,隐约中这女人手中还提着东西,另一手提了个灯笼,缓缓往另一面行去。 石大娘当先向屋旁潜去,没有多久,她已到了屋后面窗子下方,只见有一扇窗子半掩着,自外向屋内望,石大娘一眼看到两个女人,一老一少,显然就是那依水寒的夫人与女儿依霜霜。 这时戚九娘也到了窗下面,她见屋中只有依氏母女二人,立刻与石大娘二人互点着头。 就在这时候,突听得屋中的依夫人道: “霜霜,备茶,有客人来我们这寒舍了。” 依霜霜年不过十五,却长得亭亭玉立,眼如秋水,齿若编贝,面如芙蓉,端的一副美人胚子。 这依霜霜在十一岁那年父亲率领船队出海遇风以后,小心灵中受此打击,原本十分活泼乐天的她,渐渐变得沉默寡欢起来,继至渐长,更是早晚依在母亲身边而足不出户,如今虽令她母女二人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感受,但在其母的呵护下,日子十分平静。 依夫人原是江南武林世家,姑苏城中林一飞的女儿,五十年前,江南武林中提起姑苏林一飞,又有谁不肃然起敬的,林一飞的女儿林红红,在一次武林大会上遇到当时年少英俊的依水寒后,没有多久就嫁给了依水寒,只可惜三十多年来的婚后日子,她只为依水寒生了这么一个女儿。 现在依水寒海上失踪,生死不明已有四年了,母女二人自是过的日子十分凄凉。 就在依夫人的不疾不徐,不惊不惧的话声中,后窗外的石大娘低声一笑,道: “安静的生活果能修得耳聪目明,依夫人呀,是我老婆子来打扰你了。” 屋内的依夫人却淡淡一笑,道: “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 早听得石大娘道: “恕我老婆子冒失了。”话声中,石大娘伸手一推后窗,人已穿窗而入,戚九娘也跟着跃入屋内。 依夫人一见,指着靠桌边的两张椅子,道: “原来是太湖石大娘到了,请坐吧。” 石大娘也不客气,与媳妇一齐坐下来。 石大娘望望屋子,口中“啧啧”两声,道: “果真是因陋就简,这种日子在我石大娘看来,何异阶下囚犯。” 戚九娘也冷然道: “他们怎可以如此对待贤母女。” 石大娘与戚九娘二人如何知道,如今的依夫人早就知道她二人的企图,企图在于“八步一刀”秘籍,因为雷一炮与小癞子南来的时候,早把听自小癞子的话全告诉了依夫人,几乎,小癞子就跟着她母女去了太湖。 现在—— 现在依夫人心中可雪亮。 平静地望望石大娘,依夫人道: “二位请喝茶。” 端起桌上茶碗,石大娘望着站在依夫人身边的依霜霜,赞美有加地道: “这大概就是你的千金了吧,看看长的多美呀。” 边喝了一口茶,又接道: “人言杭州美女俏,姑苏美女娇,可是我老婆子就没有见过像她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能有此女儿长伴身边,足以解除不少苦闷了。” 不料依夫人听后,只是面含微笑而已,却并不开口问石大娘的来意。 当然,石大娘深知自己的行动愈快愈好,绝不能在此久留,今见对方既不发问自己来意,更不以敌人对待的赶自己出去,尚且待之以礼,一时间有着无所适从之感。 戚九娘一见,开门见山地道: “依夫人,实不相瞒,今夜来意,志在向你打听一个人的,只一有这人消息,我们立刻走人。” 依夫人一笑,道: “谁呀?” 戚九娘道: “上次我婆媳二人被于寨主请来这焦山飞龙寨作客,那天我顺游山前的天王寺,无意间发现一个疤面大汉,他手提食盒匆匆到你这儿,请问那疤面人夫人可认得?” 依夫人点头道: “当然认得,他是我夫在日的飞龙寨副总管,他叫雷一炮,二位找他?” 石大娘与戚九娘二人互望一眼。 二人的精神也都一振。 石大娘忙低声问: “他人呢?我们可是有要事找他呀!” 依夫人轻摇摇头,道: “你们来的十分不凑巧了。” 石大娘一惊,道: “怎么说?” 依夫人摇头一叹,道: “几个月前他就失踪了。” 戚九娘忙问: “夫人可知他的去向?” 依夫人摇摇头,道: “我深居在焦山断崖下,怎知他的去向?” 石大娘一拍大腿,道: “八九不离十的就是这姓雷的干的,我们——” 未等石大娘话说完,依夫人又道: “那雷副总管忒也可怜,一片忠心无处报,一身是胆却又无法见到他的老主人,久而久之的他就疯了,这事不用我解释,全焦山的人都知道这回事的。” 石大娘与戚九娘半信半疑地互望一眼。 戚九娘道: “一个疯子怎会失踪的?” 依夫人手指屋外,道: “一场大雷雨夜,雷副总管投入江中,再也不见他的人了,未投江之前,他还常在嘴巴上不停地叫着,要去大海中找他的主人呢,唉!可怜啊!” 后面的一段话,是依夫人的说词,无非是把事情说得肯定些。 不料几句话却被戚九娘听出语病来。 试想一个既被称做失踪的人,怎能肯定他是投江的? 既是投水,就是自杀,怎能说是失踪。 更何况雷一炮人虽发疯,但他能在焦山飞龙寨当上副总管,水中功夫必然高人一等,长江的水绝淹不死他。 那么,雷一炮的发疯,投水,全是假的了。 心念间,戚九娘道: “这么说来,雷一炮确是具有一副赤胆忠心的英雄人物了,倒是令人十分惋惜的事。” 依夫人道: “二位寅夜来找雷副总管,不知为了何事?” 石大娘道: “实不相瞒,有人看到酷似雷副总管的人出现在中州开封城,所以——” 依夫人摇头笑道: “那是不可能的事,雷副总管去开封何事?” 戚九娘道: “难道夫人不知那飞龙令中藏的‘八步一刀’秘籍在开封城出现的事?” 再次的摇摇头,依夫人道: “自我夫海上失踪后,飞龙寨已由于长泰掌管,我母女但求过个安静日子罢了。” 这时依夫人心想,这石大娘当真是太湖毒虫,别人家的东西,她竟然找上门来了,这该是岂有此理中的岂有此理,莫名其妙中的莫名其妙。 戚九娘道: “飞龙令原是依寨主之物,遽尔被盗,难道夫人不急?” 淡然一声笑,笑的有些凄凉,依夫人道: “就算我手中握有飞龙令,飞龙寨八舵三十二船队又有几人听我母女二人的?” 她一顿又道: “于长泰说的也有道理,女人不适合在水上讨生活的。” 石大娘拍腿怒道: “这是什么话,他于长泰是司马昭之心,你听他的,明敞着他是在夺取飞龙寨的基业,还说什么女人不应水上讨生活,你该知道我婆媳二人外,尚有不少女人在太湖讨生活,水里火里,我们女人怕谁来着!” 依夫人一叹,道: “除了怀念我夫以外,我母女已无争权夺利之心。” 不料戚九娘心府极沉,闻言冷冷道: “姓于的欺人太甚,依夫人,你且容我这外人说句话如何?” 依夫人眨着眼睛未开口,光景是等着戚九娘说下去了。 戚九娘激昂愤懑地道: “我们太湖十景美不胜收,夫人何不跟我们回太湖去,强似过这阶下囚的生活要好得多。” 石大娘也点头,道: “对,跟我们回太湖去,西山不少你母女住的地方,只你依夫人点个头,我石大娘吃什么,准少不了你母女的一份。” 戚九娘道: “说走就走,这里什么也不用带去。” 不料依夫人摇摇头,道: “不是我不走,而是不能走。” 石大娘道: “为什么不能走?” 依夫人道: “二位请想想,我丈夫只是失踪海上,未见尸体,我连个灵位也不能摆,谁能保证我丈夫不会突然回来?” 石大娘道: “能回来也早该回来了,不会几年没消息吧!” 依夫人并不强辩,又接道: “我是飞龙寨的老寨主夫人,虽说不被礼遇的住在这断崖下,可是于长泰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加害我母女,如果我母女潜逃往太湖,往后有何面目再面对飞龙寨一众,又何异飞龙寨叛徒?所以我很是感谢你石大娘的盛情,但太湖是不能去的。” 石大娘突然面色一寒,道: “我婆媳可是一番诚意呀!” 依夫人道: “我说过,我母女十分感谢。” 轻声一哼,戚九娘道: “有时候为了善意,也会难免出手的,依夫人,你以为是也不是?” 依夫人道: “你们要用强?” 戚九娘道; “我说过,为了善意,不得已而为之。” 依夫人十分不悦地道: “二位一经出现,我就知道你们是觊觎飞龙令中秘籍而来,但那终是焦山飞龙寨之物,你们太湖黑龙帮怎可插手抢夺的?” 嘿嘿一笑,石大娘道: “不错,那原本是飞龙寨之物,但东西如果在飞龙寨,谁也不会找来焦山碰钉子,而是那东西已流落在江湖中,那就另当别论,要知道江湖人争江湖上东西,刀口上过日子为的就是争自己所要争的,取自己所要取的,更何况人的生命有限,不作兴谁就一辈子拥有权势,有时也得掷骰子换换庄家,走马换换将吧?” 依夫人道: “二位争的是飞龙令中秘籍,又何苦找上我母女二人,再说东西既不在此,就算我母女去到太湖,又对二位有何帮助的?” 戚九娘道: “如果我判断不错,姓雷的必然已盗去那东西了,他既对老主人忠心,自会千方百计去找你母女二人,到时候他自会把东西交出来的。” 依夫人道: “如此说来,你们原来是要把我母女掳去作人质了?” 石大娘道: “掳去未免太难听了,是请去小住。” 依夫人道: “只凭臆测,万一永远不见雷副总管呢?” “只等事情明朗,一只风船再送二位回焦山。” 依夫人道: “如果我们高声呼叫呢?” 石大娘面色一寒,道: “你又何必徒增血腥。” 依夫人心中早决定,如不增些血腥,又何以为证? 证明自己是被人掳去的? 第十二章 海天一蛮女 小瓦屋中原本是和气的,但因石大娘提到血腥二字,刹时变得有些僵,那是无话可说的僵,光景已到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地步。 石大娘对冷然直视的戚九娘施个眼色。 戚九娘双肩晃动,人已向依霜霜伸手抓去。 左臂一圈又拦,依夫人右手快不可言的拍出一掌,但闻风声飒然,右掌已拍向戚九娘前胸,边沉声道: “想干什么?” 戚九娘绝对想不到依夫人出手恁般快,掌未落实,掌风已似刃锋而令她不得不吸腹后仰,又回掌斜切。 依夫人并不为已甚,她在一掌逼退戚九娘后,右腕横挽如电,一招“苍龙朝阳”,快不可言的自戚九娘的臂下滑回来,她冷冷地道: “你们走吧!”一手把女儿霜霜拦在自己身后。 石大娘面色一寒,道: “依夫人,很对不住了。”说着,双掌一错,人已欺近依夫人身前,灯光下只见石大娘指中闪亮如虎爪,忽前忽后,忽上忽下地抓向依夫人。 依夫人暗叫: “好一招‘飞豹手’!”忙沉肩左右晃,双掌对架不迭。 依夫人困住焦山,几曾与人拼过命,她虽不时练上几手功夫,但终还不是“太湖毒蛇”石大娘对手,未出十几招,只听得嗤的一声,左臂衣袖已被石大娘抓破一块。 依夫人并未惊慌,但她身后的依霜霜却惊叫一声: “娘!” 声音尖亢,因为出自本能。 于是附近有了反应,那是驻守在附近的飞龙寨兄弟的喝叫道: “谁?” 紧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 依夫人奋力抵抗,边沉声道: “你们还不快走?” 石大娘道: “我们当然要走,只是要带你母女二人一齐走。” 戚九娘听那些喝叫声渐渐走近,忙问石大娘道: “可要媳妇去拦人?” 石大娘边与依夫人搏斗,边道: “你先带她女儿走,还用不到你出手,你公公他们自然会料理他们的。” 依夫人惊道: “黑龙帮帮主也来了?” 石大娘嘿嘿一笑,道: “所以你母女今晚跟我们走定了。”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得屋外附近几声惨叫,瞬间又复归平静。 于是,依夫人向后跃,苦笑一声,道: “我跟你们走!” 石大娘愉快地哈哈一笑,道: “依夫人,你仍然是我太湖黑龙帮的座上嘉宾,嘻……” 戚九娘伸手一让,道: “二位请吧!” 依夫人当真是一无留恋的在女儿搀扶下,举步向灰黯的夜色中走去,她甚至连多看这小屋一眼也没有的走了。 夜暗中,石腾蛟迎上来,道: “我就知道我老婆子说话不得体,怎的去了这么久才出来,万一惊动整个飞龙寨就麻烦了。” 这时石冠军缓步走来,边以布巾擦拭他那把双刃尖刀上的血迹,边低声道: “不多不少整半打,全被我宰在一片矮林中。” 石大娘忙道: “上船啦。” 石冠军见依夫人母女二人,忙一抱拳,道: “得罪,得罪!” 依夫人母女二人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缓缓向崖边走去。 小船就停在一片暗礁附近,小岩石湾处,只见一个黑龙帮汉子站在碎石岩上似乎拖着根长绳子,绳子一端拴在小船头上。 这时小船上的两个汉子,一人操舵,另一人站起来似乎伸出个长竹竿子,光景是要帮岸上的人上船。 那石腾蛟早暗示各人快上船,他见依霜霜与她母亲尚有些犹豫,猛的一斜身,右臂一伸,依夫人惊呼一声,女儿依霜霜早被石腾蛟一把拖到小船上。 依夫人这才一声长叹,回头看了一下焦山—— 江水依旧拍岸,声声不绝,与往日何异! 焦山永远雄峙江中,围绕它的是无数点点帆影。 而人世,人世却时时变化,变化得恁般的错综复杂而令人无可奈何! 小船悠悠地向远处双桅大船靠去,依夫人搂着吃惊的女儿霜霜,她在想,就因为一场暴风,吹走了她的丈夫依水寒,也吹走了她与女儿的一生幸福,现在,又不知要投入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下过日子了。 终于,太湖黑龙帮的双桅大船启航了—— 远处的焦山尚能依稀望见,而且还有一艘三桅大帆船正向焦山移动。 双桅船上的依夫人却在女儿的陪伴下,依恋的痴望着焦山,那是她们多年居住的地方。 至于驶近焦山的那艘三桅大帆船,依夫人肯定是飞龙寨的大船,只是她绝对想不到于长泰正与他的一帮亲信现在正在那艘大船上。 雷一炮老家住在天台。 天台就在天台山以东,那儿距离海边最近。 天台距离三门湾走路不过两个时辰。 雷一炮并未把小癞子领回天台去,一艘小船,他与小癞子二人到三门湾外的一处孤岛上。 那个孤岛叫鲠门岛,荒凉的鲠门岛。 鲠门附近有三个小孤岛,岛与岛之间又形成了一条小小海峡,岛上矮树成层,半山崖上还有两处山洞,当年雷一炮就住过这里。 现在—— 现在雷一炮与小癞子二人就要住在这里了。 小癞子可是标准的旱鸭子,哪里会见过大海的,他不只一次的对雷一炮惊叫,道: “我的妈,比我家乡那条黄河可大得太多了。” 有时候,小癞子还会撩起一点海水放在嘴边尝,边更笑道: “你们南方人真有福气,下碗面条用海水,连盐巴也不用放了。” 雷一炮总是笑笑道: “行万里路,胜读十午书,你年纪小,往后有得你学的,眼前我们先弄个住的地方最是要紧。” 就在鲠门孤岛峰腰处,雷一炮领着小癞子很快的找到他曾住过的那个山洞,那是个足以够住十几二十个人的大山洞。 洞中有石台,不知谁还在这儿放了瓦罐之类,洞底处更铺了厚厚的稻草,洞口有个用木棍编起来的门,洞口坐北面南,虽不算得是向阳门茅春常在,但也足以吹不进来那冷嗖嗖的东北季风。 头三日,小癞子可稀奇呢。 这儿与开封城相比,那是两个极为不同的世界,这里是宁静的,除了海浪拍岸,海鸥尖鸣外,难得再看到或听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这天一大早,雷一炮叫住小癞子,道: “今天别乱跑了。” 小癞子道: “爷,你有事?” 雷一炮伸手入怀,取出依夫人交给他的一块龙形玉佩,笑对小癞子,道: “戴上这玉佩。” 小癞子惊奇地接过龙形玉佩,抚摸有加地笑道: “爷,你是要把这玩意儿送给小癞子?” 雷一炮点点头,道: “这玉佩是夫人要我转送你的。” 小癞子惊异地道: “夫人?夫人是谁?” 雷一炮道: “夫人就是你干娘,她并且赐给你个名字,叫依承天,这名字你可喜欢?” 小癞子道: “名字是好听,比小癞子可好听多了,只是我并不认识那夫人呀!” 雷一炮道: “只要你将来有出息,你会见到你干娘的。” 一声苦笑,小癞子道: “要我有出息?过去我在开封城卖山里红糖葫芦,现在又被爷带来这大海岛上,我还能有什么出息可言的。” 雷一炮哈哈一笑,道: “学本事不论地方,只要有恒心。” 小癞子怔怔地道: “学本事?什么又是恒心呀!” 雷一炮道: “这么说吧,往后你听我的,我教你什么你学什么,直到学会学熟为止,这你该懂了吧?” 小癞子点头,道: “爷能一跳几丈高,那种本事小癞子很想学呢。” 雷一炮道: “有得你学的。” 他一顿,又道: “现在,你该面西一拜才是。” 小癞子大眼一翻,道: “拜什么?” 雷一炮道: “拜你干娘呀,夫人收你为义子,你怎的不叩头的。” 小癞子点头,道: “对,爷说得对,小癞子是该一拜。”他说拜就拜,立刻爬地上叩了三个响头。 雷一炮看小癞子叩完头站起来,也立刻向小癞子抱拳施礼,庄敬地道: “属下雷一炮,见过少寨主!” 小癞子哈哈一笑,道: “爷,你老就别逗了,咱们又不是在唱梆子戏。” 雷一炮突然严肃地道: “不,打从现在起,你就是飞龙寨的少寨主,属下实对少寨主讲,带你来此,为的就是将来承袭飞龙寨基业,但愿你不会令雷一炮失望。” 小癞子一僵,道: “听起来像是真的嘛!” 雷一炮道: “本来就是诚心的呀。” 小癞子道: “爷,你看我行吗?” 雷一炮忙摇手道: “少寨主,打从现在起,你该改口叫我了,千万别叫我什么爷的。” 小癞子道: “我不叫你爷,该怎么叫?” 雷一炮道: “你叫找雷一炮也好,老雷也罢,就是别再称爷。” 小癞子一笑,道: “这可是你说的哟,你别一生气打我啊!” 雷一炮道: “属下岂敢!” 小癞子点头,道: “好吧,我就叫你老雷,至少那个老字,算是一种对你的尊敬。” 他一想又道: “至于你称我什么少寨主,我觉着不太对劲,你不是说我那干娘给我起了个名字叫什么……承天的,干脆你叫我承天吧。” 雷一炮点头道: “属下记住了,不过有件事情老雷这里得向承天你表明白的。” 小癞子一声哈哈,道: “老雷,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雷一炮突然面色一寒,刀疤一暗,道: “私下里你是少寨主,但在公的方面,你可得听我老雷的。” 小癞子一惊,道: “仆么叫私,什么又是公?” 雷一炮道: “学武功的时候是公,那时候你得听我的,不听话难免我还要揍人,不学武功的时候,我老雷全听你的。” 小癞子点头道: “好吧,你说怎样就怎样。” 雷一炮道: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承天呀,你今不过十三岁,正是吃苦练武时,我老雷陪你孤岛住,只盼望有一天你能出人头地,就算老雷赔上这条命也是心甘情愿了。” 小癞子一听,大为感动地一下子爬在地上叩了个头,道: “老雷,你是张飞面豆腐心.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往后我全听你老雷调教。” 雷一炮在拭眼泪。 雷一炮是感动也是激动。 因为他似乎看到了未来,未来那种辉煌的日子。 阳光自小小海峡另一端慢慢地往水面上爬升。 爬升中撩起海面上金星点点。 雷一炮悠然自得地斜躺在小船上,船面上半箩筐的鲜蟹,全是刚刚煮熟的,有个小瓦罐,里面装的全是老酒。 这时候雷一炮撕着大蟹肉吃,不时的灌上几口老酒。 于是他的面上那半尺长的卷肉刀疤由红泛紫,一只大脚丫子还在船边水下面泡着—— 不,那是叫依承天泡在海水中累的时候抓住歇歇的,因为小船上的绳索未垂下,小船边依承天抓不到,所以雷一炮便把一条腿垂在船边。 现在,雷一炮专门训练依承天的水下功夫,他要依承天先学水中胆量,三天来依承天喝了不少海水,尤其是第一天,雷一炮就在岸边突然一推,把小癞子推入海中。 只是依承天却未喊叫,因为他只有一张嘴,而那张嘴却又忙着喝那些咸过头的海水,当然叫不出来。 依承天在雷一炮把他拖出水面时候,“哇哇哇”好一阵呕吐,两只大眼睛全红了。 边吐,依承天边在想,算啦,我不当什么依承天了,我还是叫小癞子吧,他姐的,比两月前那个醉老头网住我泡在黄河喝黄水还难受。 要知小癞子几曾下过水里,开封城中有个潘扬湖,他还未曾下去浮过水,一下子把他丢入大海里,他岂能受得了盐巴水的滋味。 如今这是第三天,依承天已自己晃着双肩踏水不沉了,这是令他高兴的事。 浮上一阵水,他就会以双手抱住雷一炮的大脚丫子,休息的时辰一完,雷一炮只要那只脚丫一抖,依承天就会松掉双手,四肢乱扒,全身在水中晃不停了。 训练总是严格的。 训练令依承天常感吃不消而暗中流泪,不只一次的他想开口要回开封去,但话到口边忍下了。 他忍着未开口,也忍着眼泪往肚子流。 孤岛上三个月了,他没有学别的本事,却学会潜入水中把雷一炮投入水中的石块再找上水来。 三个月的苦练,雷一炮没有赞他一句好,但依承天的癞痢头却好了,也许他天天往海水中泡的关系。 癞痢头好了,头顶上生了新肉新皮,甚至还长出新的头发出来。 这一切全是小癞子这位现今的依承天难以想象,甚至不敢想的事情。 于是,就在这波澜壮阔的海岛上,时光似云烟过眼的匆匆送走了流金铄石的炎夏,如今已是橙黄橘绿,金风飒爽的秋季。 只是依承天跟着雷一炮住在鲠门这个孤岛上,那还顾及到一年二十四个节气的。 他们只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依承天几个月下来竟似脱胚换骨似的变了一个人,变得像个大人。 也许苦难中成长的孩子容易这样子。 乍一看,依承天有些皮肤发黑,当然那是每日晒的,但比之过去瘦黄得皮包骨可就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雷一炮开始教依承天练武功,雷一炮只知道未练武功先练气力,鲠门岛西面有个泉水池,每日他命依承天从西边往山洞提水,且又在岛上伐木劈柴,一应粗活全由依承天一手包揽。 于是,就在时光的溜走中,依承天已能跟着雷一炮二人一齐海上标鱼抓蟹,这时候依承天的双臂已见肌肉坟起,脖粗臂厚,既黑又红,酷似红铜铸的一般,他那两只大眼睛,两只锐芒炯炯的眼神,也许是长年鱼虾吃得多了,更见黑白分明。 当然,他的那只原本挺直不俗的鼻子,如今已不在流出那些莫名其妙的黄鼻涕来,连他的一口牙齿,也更见白如雪而又闪闪发光。 如果,如果这时候依承天再走进开封城,甚至回到开封城外的柳树村,谁也不会认识他依承天就是往日那个小叫化似的小癞子。 雷一炮见依承天进步神速,心下自是欢喜,欢喜之余,却也难免急躁,因为那“八步一刀”绝学,自己根本一窍不通,一把三寸长的小刀,喷发着金黄色的冷焰,一张薄如蝉翼的羊皮上面,绘着八个奇形怪状的人。 就为了那把小金刀,雷一炮曾数日足不出洞的苦思如何使用。 那是一把金色而又锋利无比的单刃小刀,底部无把,但却有个凹口,想来定是为了能卡在手掌指缝间用的,那无刃的一边刀身上,又呈现出些微凹槽,正好是供两指合力夹牢用的,然而这样一把刀,究竟其妙用何在? 雷一炮在想,就是这把小金刀,江南水上英雄,又有谁不在梦寐以求的。 如今呢?如今自己正握着这把刀,但却无论如何想不通猜不透的如何去运用。 自己都不会运用这小小刀儿,又怎能去教人呢? 再看那张羊皮,几乎透明的羊皮上,刻着八个小人,各摆出不同的姿态,样子栩栩如生,宛如大寺庙中摆设在神台上的罗汉爷。 只是雷一炮更想不透这些人物造形的姿势代表的是什么,当然他也模仿着摆出人物的姿势,但他失望了,因为他更猜不透这些极平淡的人物,有什么令人吃惊的奥秘。 既然无法教依承天习那“八步一刀”绝技,雷一炮只得尽心尽力的倾囊相授自身武功。 而依承天,这个开封城的小癞子,却也咬紧牙关苦苦地砥砺摩练自己。 又是一个落雪冬季过去了。 又见依承天长高不少,他只一站在六尺大汉雷一炮的身边,才十五岁的孩子,已快与雷一炮一般高了。 雷一炮见依承天竟也是一副好骨架,神完气足,目光炯炯,已似赳赳武夫样子,自是心里十分高兴。 现在二人在这孤岛上,时常来个对搏对杀,过去依承天直羡慕雷一炮一跃两三丈,而今他也将快到这一境界。 暗地里,雷一炮更见着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这点本事是难有太大作为,当年佟大年比自己高上一筹,还不是死在那姓霍的之手? 于是,他对于怀中揣的“八步一刀”飞龙令秘籍,更是下苦心的去研究,他甚至取出小金刀钻研,但他终还是抓不住门道。 他失望了。 这些,依承天可并不知道,现在的依承天,已分担雷一炮不少事情,有时候他还会独自驾小船去海上抓鱼虾,甚至摇槽到三门去办些一应吃食之类。 十五岁的小癞子,真的长大了,造化虽然作弄了他,但命运却是紫微星照头,因此小癞子成了依承天。 孤岛上的日子是单调的。 但又何尝不是世外桃园? 因为那儿没有血腥屠杀,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更没有权与利的冲突,有的只是彼此关怀与照顾。 又见一片彩霞晒下来,瓦片似的云移动的十分慢,霞光万道中,片片流云像是镶上一道金边,美极了。 这日一大早,雷一炮见依承天已是满身大汗地走来,立刻吩咐,道: “承天呀,收拾些干粮,装满水,再弄上两盏灯笼,今夜我们要在海上过夜。” 依承天一向只是听命行事,这次当然也不多问,立刻点点头自去准备。 匆匆一天过去,天未晚,雷一炮已对依承天道: “今年寒天似乎来的早了些,冬天尚未来呢,东北风已吹刮起来了。” 依承天道: “今年这个冬天一过,我就十六了。” 雷一炮点头一笑,道: “东北风一吹刮,海里的蟹也肥了,今夜我们就去捞他个一大箩筐,不定还捞几条大黄鱼上来,明日凑老酒吃。” 依承天高兴地道: “灯往船边一拴,你我二人分守船头网,鲜鱼鲜蟹,有得我们捞的了,哈……” 就在这天夜里,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驾着小船出海了。 小船离开鲠门水道,往东摇出六七里,二人已燃起了灯笼,船头守着雷一炮,船尾坐着依承天,二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水面,夜来天渐黑,灯光照在水下足有十几二十尺深,就算水里寸长小鱼也看得一清二楚。 今夜,雷一炮见这水面下没多久就聚来许多鱼虾蟹,心下好高兴,立刻招呼依承天快捞…… 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一件几乎令他二人葬身大海的事,因为狂风将来,鱼虾最多,小船离岛过远,那是十分危险的事。 也许雷一炮太高兴了,高兴得忘了及早回头而任小船在海面上漂—— 漂流与颠簸对雷一炮与依承天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海面上无风三尺浪是寻常现象。 直到,直到那小船像是从高山被推滑下山谷似的,雷一炮才大叫一声: “不好,快回去!” 依承天只听到老雷叫不好,下面那句“快回去”却被吹刮来的劲风吹散。 于是,他睁着大眼望向雷一炮,只见雷一炮直摆手。 依承天知道是叫他快摇船的意思,他人在船尾,木橹就在他身边,当下他收起灯笼,插好橹眼又套上绳子,奋力地摇起小船来。 向哪个方向摇? 依承天根本不知道。 连雷一炮也不知道。 出海的时候是晴天,如今却伸手不见五指,甚至天上已乌云一片的像要下雨。 于是,小船在海上失去了方向。 斜躺在船头的雷一炮,也早收起灯笼,就在他四下里看不到光亮,认不准方向的时候,颓然地对依承天道: “承天呀,别摇了,那是白费力气,先躺下来歇着等天亮吧!” 依承天拴好木橹,就躺在雷一炮身边,问道: “老雷呀,怎的突然来了这么一阵大风,你看我们会被吹送到哪儿去?” 雷一炮摇头,道: “我不知道,且弄根绳子把身子拴牢,能睡就睡他一大觉,也许醒来就是岸边了。” 依承天忙把一根绳子递向雷一炮,自己也绑了一根连在小船上,破衣裳往面上一盖,同雷一炮二人真的睡了。 开始二人是睡了约两个时辰。 就在依承天的身子随着小船滚动在积水的船中的时候,雷一炮大叫一声醒来。 “承天快起来,不好了!” 依承天刚抬起头来,一个巨浪掀来,犹似小山般的当头盖下,依承天哪里见过这么大的海浪,忙拼命抱住小船边,高声叫道: “老雷呀,小船积水快满了。” 雷一炮一抹脸上海水,道: “这么大浪,就算我二人拼命舀水,一个浪掀来,就够我们忙半天,不如你我各守一边,小木船不会沉,只要我二人把小木船抓牢,保持不翻身就好了。” 依承天点头,二人各自牢牢地抓紧一边,随恶浪翻滚,拼命护着小船不让小船翻身。 于是天亮了。 天亮只见白浪滔天。 天亮二人也发现小船上抓的鱼蟹全被海浪冲失,连那摇船的木橹也不见了。 雷一炮极目四下望,哪里看到陆地轮廓,有的,只是满天乌云与阵阵扑面的雨水。 雷一炮是海边长大的,这时候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吃的问题,但因海浪太大,哪有机会设法弄什么吃的。 再看看依承天,却满面坚毅地望着天,雷一炮心想,这孩子是上驷之材,光景是愈挫愈奋,只是他又如何能知道这无情海的威力,有几人能在这种恶浪中庆幸生还的? 雷一炮抓住船边低沉地道: “承天,你在想些什么?” 依承天道: “我在想我那永难见面的义父依水寒,他难道就是遇上这种狂风大浪而遇难的?” 雷一炮全身一震,满面沮丧地道: “也许,也许比这海浪更巨大吧!” 他举首望向天空,缓缓又道: “真巧,寨主海上遇难失踪的日子也正是这个季节,如果推算日子,应该也是这几天吧。” 就在这时候,又是一阵呼啸狂风,刹时把小船几乎吹离水面,紧接着小船上二人犹似空中落下一般,顺着巨浪又滑向数十丈深渊而令小船一阵颤抖—— 颤抖中,另一巨浪又把小船推向巅峰,然后又顺浪滑下来,令二人心悸不已。 于是,另一个黑暗之夜降临了。 夜带来了恐惧,因为连雷一炮也快要虚脱了。 一天一夜未吃喝,只能张口望着天,望着天上洒下来的雨滴润润喉,润润咸几几的嘴巴而已! 依承天的双手有些僵硬,因为抓了一日夜的船边不敢稍懈怠,他见雷一炮仰面舐着雨水,自己也张大嘴巴,但有几次却落下一堆海水,使得他狂吐不已。 又是一夜颠簸,风雨似乎在减弱。 海面上巨浪成了碎浪,极目望去尽是白如棉的浪花,而天的一边,那是东方吧,已有了鱼肚白。 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这才忙着把小船上的海水用双手往外掬,直到小船真的又浮在水面上。 依承天突然发现船底板下面有几只大海蟹,大喜之余忙抓了一只撕开来,递向雷一炮,道: “老雷,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前夜我们抓的大蟹,有几只躲在船板下,你我凑合着先吃吧!” 雷一炮接过来边啃吃着道: “这场风浪来的怪,差一点我二人没被海浪吞噬掉。” 依承天道: “经过这次风浪,再想想黄河就不值得我好怕的了。” 雷一炮无力地道: “那何止是小巫见大巫,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不旋踵间,几只巨蟹已被二人剥吃掉。 风浪在变,变得小了。 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也不多言,双双竟倒在小船上睡了,有气无力地蜷缩在船板下,宛如虚脱一般的睡了。 没有鸟叫,没有呼唤。 因为这儿是大海,无情的大海。 现在,大海也显出它的慈爱一面来了—— 轻柔的海风拂过海面,也拂过海上漂动的小船。 那三日没见如隔三秋的阳光,自西天边缘射下来,更射在小船上的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的脸上。 于是二人醒来了。 二人并非是被阳光照射醒的,实际上是被岸边一群人吵醒过来的。 雷一炮抬头看,不由得大喜,叫道: “我们到岸边了,你看那里不少人呢,只是……” 小船近岸,因为没有摇橹,而尽在岸边来回晃。 雷一炮见岸上站的全是一块破布掩着私处的男女,心中好生奇怪,他在想,这是什么地方? 就在他稍做思忖中,招呼依承天二人跳入海中,齐力把小船推到岸边上。 早见那群几乎是赤身裸体的男女围过来,一个个指手划脚吆吆叫,雷一炮二人一句也听不懂。 雷一炮辛苦地一阵比手划脚,一堆男女只是猛摇头,有几个壮健汉子,手上还拿着砍刀长矛满面怒容地逼视着雷一炮,因为雷一炮面上有个血红的刀疤。 这时山下走来个老者,这老者右耳下面垂了一颗野猪大尖牙齿,古铜色的皮肤尽是皱纹,只见他站在雷一炮面前一面拍着双手,边又粗声哇哇叫不停。 雷一炮一句也听不懂,急地直搔头。 依承天仰面张口,伸手直往口中指。 于是有个姑娘,她挺着两只小馒头似的奶子,笑对老者一阵解释,老者才点点头。 那少女笑对依承天指指山边,当先走去。 依承天对雷一炮笑道: “老雷,这个女子聪明,她知道我们要吃的,走,跟她去看看。” 那女子跟在老者身后面,雷一炮与依承天也跟了去,回头看,又见十几个握刀持矛汉子跟在二人身后。 一行到了山边,雷一炮这才发现这些人全住在山洞里,附近有几处小土场子,场子上也搭建了几间小茅棚子。 那老者回头站在洞穴边对一众跟来的人叫了几声,十几个跟来的汉子全各自走去。 少女这才向依承天二人招手,满面含笑—— 山洞中也真宽敞,一个大洞足有五丈方圆,四周铺着各种兽皮,当中支着个架子,一支铁锅黑漆漆地正在冒烟,不知里面煮的什么。 早见少女拿了一把小刀往锅里插,立刻取出一块兽肉递向依承天。 接过烫手的肉,依承天又递向雷一炮,道: “你先吃。” 雷一炮道: “香,准是山猪肉,只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双手接过来就啃。 那少女忙又插出一块递向依承天,且大方的坐在依承天面前看着他吃。 初时依承天并不觉得什么,但当他大眼看到少女那种诱人的眼神时候,这才赧然一笑,露出一口细齿。 少女一见竟又紧紧地坐在依承天身边,双手攀住他的左臂,有股子过分的花香味道,直冲依承天的脑门,几乎令他打个喷嚏。 依承天回头望向雷一炮。 雷一炮只管在啃肉,根本视若无睹。 于是他抬头隔着锅架子望向老者,不由得令依承天吃一惊,因为老者正冲他咧嘴笑呢。 “老雷呀,我怕!” 雷一炮笑道: “人家对我们落难人的招待很周到,有什么好怕的?” 依承天道: “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呀!” 雷一炮道: “谁知道是什么地方。” 依承天望望冲自己浅笑的少女,道: “依你老雷的经验,他们是不是野人呀!” 雷一炮摇头,道: “我老雷可并未有这种经验,是不是野人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们即使是野人,大概也是好野人吧。” 依承天道: “野人还分好坏的?” 雷一炮已吃完手中肉,冲着老者一笑,双手抱拳施礼,但老者不懂,却把双手猛拍。 立刻就见一个中年妇人走进来,那老者以手指雷一炮,又指指那个黑不黑哩叽,披头散发女子。 早见那女人走到雷一炮面前伸出双手来拉他。 雷一炮一惊,心想,敢情还有女招待呀! 心念间,忙双手乱摇,头也摇…… 那女人可不管这些,暴伸双臂,死死地拖住雷一炮而令他无所抗拒地只得站起来。 女人拖住雷一炮往外走,依承天正要起身,早被身边少女按住肩头。 于是,雷一炮被女人拖离这处大山洞。 天已经黑了。 山洞外面,只能听得远处海浪拍岸声,偶尔还听得野豹与山猫的尖亢嘶叫。 老者吃过东西后,自顾自己地躺在洞的一边睡了,他对于依承天与少女,似是不再多看一眼。 依承天在想,这会是什么地方,简直想也想不到的一群野人嘛! 火光下,依承天细看那冲着自己痴痴笑的少女,那稍黄的披肩长发,头上插着野花,脖子上一个花圈,尖而俏的鼻子,微翘的小嘴,两只泛白的大眼睛,流露出逗人的眼神,一块白麻布儿搭在下体,那腰肢自肋骨以下忽然变细,细得依承天能双手合握住,溜圆的大臀部下长长的细腿,只是脚丫子有些过分得大,大得五个脚趾头似分了家。 依承天先对少女闭闭眼睛,表示自己要睡觉。 少女似也懂他的意思,忙着站起身来走到洞的一边,取了两张兽皮铺在洞边,指给依承天。 依承天一笑,立刻走过去躺下来。 不料那少女在依承天刚刚躺下来,她也紧紧地睡在依承天的怀里。 有着地种娇柔与羞涩,这大概是天赋的,即使这个少女,这个蛮荒之地的少女也不例外,她虽是偎紧在依承天的怀里,却还是双手捂面而不敢仰视。 另一面,依承天几曾有过这种经验,他才十五岁,认真说来,胎毛还未褪尽呢。 现在洞里面可真暖和,一堆火在燃烧着。 那少女不也是一堆火? 依承天就觉得出来,因为少女正全身发烫,犹似一个火人般的尽在他怀里扭动,扭动得依承天手足无措! 这时候,依承天可想得多。 他想到两年前自己在开封城中的小癞子时代,那时候要说也满自在的,虽说后来南方来了几个疯老头,差一点没有要了他的命。 当然,他也想到海岛上的日子。 现在,现在他怀里搂着个少女,一个不知什么样的少女而今他无所是从。 很想伸手认真的抚摸少女一下,但对面睡了个老头儿,万一惊到老头子,如何是好? 不料正在依承天思前想后的时候,突然身子一紧,因为少女像一头发了疯的小野猫,竟然搂着依承天狂吻起来! “天啊!我才十五岁,怎么办,怎么办?” 依承天有些想哭。 第十三章 依水寒蛮荒遇义子 那蛮女的动作,绝不像是一个及笄之年少女应有的,而依承天也绝非是个古井不波的鲁男子,只怪他二人一个见的多了,一个从未见过这种男女之间的那回事。 现在,蛮女是想自导自演,但依承天虽然直觉的秀色可餐,软玉温香,逗弄得自己心痒痒难耐少女如蛇般的玉体缠弄,可是他却有些手足无措而不知从何下手。 于是,就在依承天正感不知如何处理时候,附近突然一声狂叫,紧接着又是一阵尖叫声。 尖叫是个女子声音。 狂叫准定是老雷的声音,因为狂叫中有着喝叱: “不可以!” 什么事情不可以? 为什么老雷狂叫? 依承天双手施力推开蛮女紧搂在自己身上的双手,更推开绕缠在腿上的两只脚,他长身而起往洞外冲出去。 蛮女未曾叫,但她却紧紧地跟在依承天身后追去。 洞外面,只见两条人影追得可真紧。 前面人影正往小船上跑,后面的影子却手舞足蹈 依承天赶去的时候,只见雷一炮双手抓住小船,小船已在水中,雷一炮就站在水里未上船。 岸边沙滩上,那个同雷一炮一齐离去的女人,正指手划脚地尖叫不休呢! 依承天刚在岸边站定,回头见少女也已追来,不由一愣,早又被少女双手拖住。 依承天高声问: “老雷呀,怎么回事?” 雷一炮气的大手拍在浪花上,道: “我不同她一起睡觉。” 话声十分坚决,听得依承天一怔,道: “怎么啦?” 雷一炮戟指岸边女人,道: “你去问她。” 依承天忙笑道: “我同你一样,也是听不懂她们说的话呀!” 雷一炮道: “当初我还认为她领我去个地方叫我睡觉呢,谁知道她竟睡在我旁边直蹭,身上更发出一般子狐臭味,像是我老雷睡在臭鼠旁一样,不料我翻了个身不看她,没多久她就自己动手要剥我衣裳,更要命的嘴巴舐我脸上的刀疤,他娘的我受不了,你想想我怎能受得了,老子宁可站在水里也不跟她回去。” 依承天高声道: “老雷呀,我比你好一些,因为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是花香味道,蛮好闻的,她要是驯服得像头小猫,我会笑着睡着,真可惜!” 就在这时候,突见几支火把,十几个壮汉高举着刀和矛奔到海边来,边跑边狂叫! 叫声令人心惊,连少女也面露惊慌。 不旋踵间,十几个壮汉已围到海边来。 依承天早被那少女抱住,显然是在呵护依承天。 早见大汉中一人手指水中雷一炮,三个壮汉扑近岸边抖手掷出手中长矛。 虽在夜间,雷一炮认的准,伸手一把已抓住一根掷来长矛,怒瞪着一双豹目,须发怒张的又冲上岸来。 十几个几乎是裸体的蛮人,见雷一炮舞动手上长矛上岸来,早发一声喊围上去。 雷一炮大叫一声: “来得好!”举起手中长矛,连拨带打,刹时与十几人战在一起。 依承天见雷一炮被围着撕杀起来,用双肩一抖,推开那抱住自己的蛮女,发一声喊也冲上去。 依承天如今可不是当年的小癞子,鲠门岛上他跟雷一炮学了本事,虽然雷一炮无法教他“八步一刀”绝学,但雷一炮的本事也不弱。 现在他双拳一抡加入战斗,刹时就被他打倒两个,更夺过一把砍山刀来。 雷一炮见依承天加入,精神一振,但他却高声道: “承天,千万不能杀死他们。” 依承天道: “为什么?” 雷一炮边打边说: “你我在此落难,杀了人我们就待不下去了。” 依承天点头道: “我听你老雷的就是。” 就在一阵缠斗中,十几个蛮人早被雷一炮二人打翻一大半,喜的两个女人直拍手。 突然一声断喝,又见那个右耳坠着野猪牙老者到来,全都到了那老者身后面指着二人吆吆叫。 两下里不打了。 那蛮女立刻又跑去抓牢依承天,另一个女人也向雷一炮扑过去。 雷一炮见女的追来,不及往回跑,只得绕着沙滩转,连两三圈,连挨过打的几个蛮人也拍手大笑不已。 依承天心中在想,这又是什么古景! 雷一炮实在有些累,狂吼一声他坐在地上,道: “老子就坐在沙滩上,我看你有什么办法!” 女的嘻嘻一笑,偎着雷一炮坐下,而使得雷一炮直觉里伸手捏住自己鼻子。 于是所有的人全走了。 依承天在蛮女的拖拉中也走了。 不过他走了才几步,回头对雷一炮道: “老雷呀,我突然感到你可好怜哟!” 雷一炮高声道: “承天呀,你还小,可得把持住啊!” 依承天哪里懂得雷一炮的话中含意,他一心正在应付那蛮女的死拖活拉呢。 斗转参横,住在山洞的人全走出来,这些人对于依旧坐在沙滩上的雷一炮与那女人,连多看一眼也没有全往附近山中走去。 山洞中,依承天睡的可舒坦,因为那蛮女自陪他重入山洞后,立刻骑在依承天的腰上,运起一双巧手替他按摩起来。 初时依承天还反抗,但只一会儿,他已缓缓闭起双目,一脸笑眯眯地舒坦样睡着了。 现在,现在连那小蛮女也依偎在他的有力臂弯下睡着了,而且也是笑着睡着的。 山洞中的老者不知何时离去,他没有惊动另一边睡的依承天二人。 没有多久,山洞外面又是一阵吵闹声,依承天这才揉着双目坐起来。 一旁的少女十分警觉地也爬起来,忙着燃火煮东西,她见依承天走向洞外,忙也跟上前去。 山洞外面,依承天见雷一炮仍与那女人并肩坐在沙滩上,不由得一怔,又见十来个背着小孩子的妇女在附近指手划脚地笑,不由得替雷一炮难过起来,只是苦于听不懂这些蛮人说的什么话。 缓缓地走向沙滩,依承天细看附近,只见好高的大山,千岩竞秀,怪石嶙峋,山环水抱,深林密青,举头上望,层峦叠嶂之上流云飞逝,低望海岸,海水拍岸,汹涌澎湃,虽是一处蛮荒之地,都又何尝不是那世外桃源! 依承天走近雷一炮,发觉老雷竟然双目紧闭,鼾声犹似闷雷,一旁的女人真乖巧,横着肩膀让雷一炮靠稳在身子上,她竟还示意依承天与附近的人不要打扰雷一炮的睡眠。 海风吹走了女人身上的狐臭味,否则雷一炮又如何能睡得如此自在的? 依在依承天身边的少女,拉着依承天又往山洞中走,更示意那些围着的女人小孩走开去。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山林中有人在高声哇哇叫。 拉着依承天的蛮女嘻嘻笑着跑过去,只见那老者在前面小跑步的往依承天这边走来,老者的身后面却跟了一个瘸子老头。 仔细看,这瘸子老头满头华发。 仔细看,他却是一条腿,一条右腿。 这白发老头的左肋下夹着一根拐杖,一根粗如儿臂的乌红拐杖。 这老者是这个山下唯一穿有衣衫的人,但一身衣衫已是破烂不堪。 虽然只是一条腿,但看来他犹似行走如飞,而令依承天大感意外。 早见那少女拍手笑着迎上前去。 华发瘸腿老者伸出右手抚摸着少女的黄发,呵呵一声豪放大笑,直点头不已! 更见右耳下挂着野猪牙的老者,以手指着沙滩上的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只是比手不停,而口中只是重复那么几句话。 迎着依承天走去,华发老者似是十分激动。 依承天未开口,但他双目可睁得大,面上更流露出难以形容的惊奇。 “你们……你们……” 老者未及说完,依承天早叫道: “你是谁?” 突然老者双目精芒逼人,暴伸右手抓紧依承天的肩头,颤抖地道: “可是来自天朝中华?” 依承天似懂非懂地道: “我们是从三门湾被风吹来这里的。” 老者一听,双目已见泪水滚动地道: “天未亮,我被伊娃她爹叫醒,说是来了两个同我一模一样的人,他要把女儿送给你的,所以要我来了。” 依承天指着海滩上仍在睡的雷一炮,道: “只怕那个女人我的伙伴老雷他不会要。” 轻摇着头,华发老者道: “在这儿,男人都得有个老婆,连我这么个老人也免不掉有个胖婆娘。” 依承天指着一旁少女的老爹,道: “他就没有老婆呀!” 华发老者道: “谁说他设有?他有三处呢,只是他很喜欢他的女儿,他又是这儿的酋长呢!” 依承天道: “为什么一定每个男人都得有老婆?” 华发老者笑道: “以我几年下来的观察,大概每个男人有了老婆,他们就不会去侵犯别人老婆吧。” 依承天想笑,只是他看了身边少女未笑出来,却随口道: “真是怪事,新鲜怪事!” 拍拍依承天的肩头,华发老者道: “走,我们去看你的同伴去。” 四个人来到雷一炮身边,只见雷一炮身边的女人还是示意别惊醒她的“心上人”呢! 不料华发老者斗然全身一震,几乎跌坐在沙滩上: “疤痕!难道是……是……雷一炮!” 依承天惊喜地道: “老人家,你怎么会知道他是雷一炮?” 华发老人哆嗦道: “难道他不是?” 依承天忙上前去推醒熟睡中的雷一炮,边叫道: “老雷快醒醒,老雷……” 雷一炮睁开眼,先把身边女人推倒在沙滩上,忙不迭地挺身站起来…… 于是,他吃惊了! 岂止是吃惊,简直就是大吃一惊! 只见他张口结舌,期期艾艾地道: “你……你是……” 华发老者道: “雷副总管!” “噗”的一声,雷一炮跪在华发老者面前,泣道: “寨主,想煞属下了,原来寨主没有遇难!” 依承天睁着一双大眼,一双充满迷惘的大眼直眨! 连那老酋长父女也迷惘了! 拭着老泪,华发老者不停地唏嘘! 是的,这华发老者正是焦山飞龙寨寨主,“八步一刀” 依水寒。 雷一炮缓缓站起身来,拉过一旁发愣的依承天,道: “快过来,这就是焦山飞龙寨寨主,也是你的义父,依水寒依寨主。” 依承天忙上前跪倒,沙滩上他连连叩了三个头。 依水寒怔怔地向雷一炮,道: “这是怎么回事?老夫何曾收过义子?” 依承天伸手入怀取出依夫人给他的那块龙形玉佩,道: “这是我干娘给的。” 依水寒见那玉佩,立刻老泪直流,道: “这正是我依家之物,孩子,你怎会拜在我门下呢?” 雷一炮一旁忙道: “寨主,这话说来可长。”他回头望望身后的女人,苦兮兮地又道:“寨主,你得先设法把这个‘臭’女人弄走,属下也好详细禀报。” 依水寒立刻对那老者边说边比划着,直到那老者点点头,才“哇啦啦”的对那女人说了几句。 只见那女人临走,还走到雷一炮而前伸手摸了他面上那个刀疤一下,嘻嘻笑着走去。 女人走了,连老者与他的女儿也走了。 依水寒指着海边水中小船,道: “几年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船。” 雷一炮道: “寨主,这是什么地方?” 深深摇着头,依水寒道: “我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这儿四边大海,孤岛之上住着两种人,一种就是你们见过的住在海边的,另一种比较野蛮剽悍地都住在深山中,这岛不算大,沿着海边走上一天,也能走回原地。” 雷一炮问道: “寨主住在哪儿?” 依水寒道: “不远,距此不过六七里的一处断崖上,那儿地势高,且又十分突出,为的是能有一日看到有大船经过。”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只可惜几年来我没发现一条船。” 雷一炮伸手扶住依水寒,又问: “难道寨主就一直住在这荒岛上?” 依水寒点着头,道: “太多的话要说,更多的事情我要知道,走吧,且到我的住处再说。” 于是三人缓缓沿着山边走,依水寒只能告诉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哪一边是东方,何处是西边,如此而已。 一路走向远处的山崖子,荒林中有许多野果,依承天有生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果不是他义父告诉他,只怕他连吃什么果可也不知道。 东升的日头像个烧红的大面盆,自东边海面往上爬,一路上依水寒问依承天许多话,当他听说依承天这名字是夫人为他起的以后,他抓住依承天的手,道: “真是天可怜见,想不到我依家终有接棒人了。” 这时雷一炮也把身上藏的“八步一刀”秘籍与掌心刀取出,交在依水寒手中,且大略的先说了焦山飞龙寨的情形! 依水寒闻听之下,满面怒容地道: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于长泰我待他兄弟一般,那年出海押船本应是他前往,最后还是我出海了,他怎能这般对霜霜母女二人的,太过份了。” 雷一炮道: “还不是为了寨主的‘八步一刀’秘籍嘛!” 依水寒道: “临走,我临时把秘籍留在夫人身边,也许虎子狼心,于长泰的野心被发觉,这才由夫人把那‘八步一刀’秘籍交由佟大年带走的。” 雷一炮道: “总管藏身中州开封附近的柳树村,这件事少寒主最是清楚不过。” 依承天立刻把几个老怪争夺秘籍之事加以说明—— 依水寒冷哼一声,道: “这几个老魔头忒也可恶,简直是在趁火打劫。” 雷一炮把“八步一刀”交给依水寒,心中似落了盘石般的一阵轻松,望望即将快到的山崖,他问依水寒: “寨主可有回乡的打算?” 依水寒道: “时刻都在想法子,但此处住在海边的那批人,尽是些竹筏,连一条小船也没有,再说大海中一望无际,我该往哪儿行舟?” 雷一炮道: “当初寨主又是怎么到了这荒岛上的?” 依水寒一叹,道: “今日仍活在这世上,那算我依水寒的命大,记得那天海上突然掀起汹涛骇浪,半天不到,狂风骤雨迎着而来,就在当天夜里,焦山飞龙寨的三艘巨船全被巨浪击毁,我见属下有人被冲入海中,尚不及去救,突然一声巨响,桅杆被风吹断,正捶在我的左腿骨上,几乎令我痛晕过去,我就是狠命抱住那根断桅杆,才逃过一劫,不想却漂来这孤岛上一住几年。” 雷一炮惊道: “难道其余的人全葬身在大海了!” 依水寒目露迷惘道: “十几丈高的大浪像座山,三艘巨大帆船转眼全沉入海底,当时我欲哭无泪,强忍着腿伤抱着断桅漂到这孤岛上,总以为不久就会有船回去,怎知一住有年,唉!” 一阵难过,雷一炮道: “寨主,我们总得设法回去呀!” 依水寒道: “见到你们,我觉得也许这是上天安排,且待我们好生琢磨。” 顺着一道崖脊走去,那高可四十丈的崖子上,正有个小山洞,依水寒三人尚未走近,早见一个半裸女人,披着长发,赤足挽臂的站在洞口发愣。 依水寒走上前,指着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对女人说了几句土语,那女人忙着走回洞中取了个袋子走了。 山洞中十分简陋,与承天到过的少女住处差不多。 雷一炮见这光景,真想大哭一场,因为焦山飞龙寨主之尊的依水寒,竟然会在这种原始山穴中过上几年原始生活,恁谁也难以想象。 三人在山洞中坐下来,雷一炮又把开封城中取回“八步一刀”秘籍之事,详细重叙一遍。 依水寒拉着依承天赞道: “世上尽多想入非非而又利令智昏的人,你却能重义气而又择善固执,倒是令人感动,依水寒有你这个义子,自觉比亲生儿子还令我满意,哈……” 雷一炮就在依水寒的笑声里,发觉依水寒真的苍老多了,那原本红润的国字面庞上,鱼尾纹成束地刻划着,虎目眼皮下垂,连牙齿也稀疏地少了几颗。 就在各人正谈论间,只见那女人拉着一袋东西进来。 依承天忙上前接过,因为这女人既同义父同住一洞,也算是自己长辈,自然也得恭敬。 那女人冲着依承天一笑,伸手在袋中取出人头模样的绿色果子,那果子紧如石头,雷一炮也没有见过。 依水寒道: “我称这种野果叫人头果,里面装的是甜水,只须用刀把一头切个洞,捧起来喝就成了。” 雷一炮忙抽出尖刀,当先切开一个,仰起脖子就喝,刹时把果内水汁喝光,抹抹嘴巴笑道: “好,真是好喝。” 依承天也接过一个来喝了。 那女人已升起火来准备吃的了。 孤岛上的生活是凄凉的,但凄凉中有着忙碌。 雷一炮自己忙着编织草席子。 荒凉的岛上生长着一种长草,扁扁的长草,但雷一炮编的席子可并非铺在地上睡觉用,而是他别出心裁地以这种轻柔草席当帆,小船上他做了个小桅杆,有桅杆就得有帆,荒岛上是没有什么布可以当帆用。 而依承天—— 依承天每日在苦练一种“象形步法”,那是“八步幻身”与“一刀断魂”中步法的初学入门。 原来所谓的“八步一刀”乃是施展在水中与空间小的船上搏斗武功,步法施展开来,尽在方圆两丈以内,虚无缥渺,犹似穿花蝴蝶。 现在的依承天,早已有了武功根基,学起来事半功倍,很使依水寒满意。 依承天在义父的悉心指导下,自是十分用心苦练,因为他现出已十五岁,更明白这“八步一刀”乃是江南武林中人人争夺的绝世武学,自己如今机缘巧,造化好,岂有不把握机会用心苦学的道理。 一天夜里,雷一炮低声对依水寒,道: “寨主,你老在这孤岛上住了几年,依你看我们什么时候走,怎么个走法子?” 依水寒思忖一阵,道: “这几日我在想,从我们家乡往东是大海,那么我们要回中土,该往西北才是。” 雷一炮点点头,道: “属下也是这么想法。” 依水寒望望天空,道: “春夏多雨水,秋冬少滴流,今年这岛上雨水多,眼前已是初冬季,我们抢浪头,抗着东北风驶向西北方,应是可能行得通的。” 依水寒说的是行船行话,雷一炮听了十分雀跃。 不过依承天却十分纳闷,因为他们在此住了快逾月,怎的不见酋长的女儿再来看看他们的。 依承天不敢问义父,只能私下问雷一炮。 不料雷一炮哈哈笑道: “不来找还不好哇,那个婆娘我一见就怕。” 就在这二更天,雷一炮扛着一应东西,依承天背着一挂人头果与一袋烤兽肉,三人匆匆地赶到了海边。 不料就在这时候,突然人声鼎沸,火把高举,从山边跑过来一大群男男女女,直向三人围过来。 雷一炮抛去扛的东西,拔出尖刀准备厮杀,却被依水寒喝住,道: “不可莽撞,你不见他们均没有拿兵刃吗。” 雷一炮忙又收起尖刀站在依水寒身侧。 火光下只见那个老酋长走近依水寒前面,又见他一阵伊伊呀呀,比手划脚…… 依水寒似懂非懂的点着头,且又伸出右臂抱住酋长,光景是好一阵难分难舍模样。 就在这时候,酋长的女儿也走到依承天面前,她没有哭但傻瞪着两只大眼睛,把自己脖子上的花环取下来,温柔地套在依承天脖子上。 于是,雷一炮又见那个女人向他走来,在她的身后面,那个伺候依水寒数年的女人也来了。 现在,雷一炮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没有再逃避那女人,那女人也没有再抱他,两个人只是对望着…… 依水寒满面愧疚地望着伺候自己几年的女人,他甚至伸手挽住那女人肩头滴下英雄泪…… 于是,一群看来如同野人的荒岛蛮人,表现出比文明世界还要高尚许多倍的人与人之间的亲切本性,他们毫不虚伪地绕着三人欢唱歌舞—— 月光更见美如玉。 每个人的脸上也有了笑意——带着依依眼泪的笑意。 小船移动了。 缓缓地在移动。 岸上的人群挥手高歌,歌声历久不断,直到小船绕过山脚,那个依水寒住了数年的山崖另一面。 海水不波,光亮如镜,雷一炮吁了口气,道: “寨主,你能告诉属下,这些野人为何变得恁般有风度地还给我们欢送一番。” 依水寒沉声,道: “不许叫他们野人,知道吗?” 雷一炮点头,道: “属下失言。” 依水寒叹了一口气,道: “何谓野人,当今世上的野人太多了,不少披着人皮而男盗女娼,坑陷他人,无所不用其极者,才真正称得是野人。”遥遥的回望那渐渐落入水面下的孤岛,依水寒又道: “当你二人遇上我的一刻,老酋长已知我们会离去的,他十分明白,因为我们终不是他们一族,离去是当然的事,所以连他的女儿也不再打扰承天,但是他们却知道我们何时要走,所以早在海边候着我们了。” 雷一炮愧疚地道: “雷一炮误会他们了。” 依承天摸着脖子上的花环道: “她送我这个花环,我会好生保存起来。” 依水寒道: “孩子,那不只是花环,也是护身环,愿你一路平安到家的意思。” 是的,一路平安到家! 就在一连三日夜的海上漂荡中,第四日一早,远处已见青蓝色海岸起伏不平的显现在三人前面。 雷一炮正把着小舵呢,这时他高兴地大叫,道: “寨主,到了,到了。” 依水寒撑着身子仰头看,不觉老泪流出来,道: “天可怜见,我依水寒终于又回来了。” 依承天也高兴地道: “我们可以去找我的干娘了。” 依水寒突然坚决地道: “不,此时尚不宜会面。” 雷一炮当然知道寨主的意思,因为这时候依承天的本事尚不能就付那于长泰几人,而寨主又是一腿成残,突然出现,弄不好就是一场殊死战。 心念间,雷一炮当即对依水寒道: “回寨主的话,我们还是先驶近岸边,看是什么地方,然后再找上三门湾外的鲠门岛上去住下来,谁也不会知道寨主会在那里,只等少寨主学会‘八步一刀’绝学,我们再重回焦山去。” 依水寒点头,道: “我就是这个意思。” 只不过一个多时辰,已见有帆船在水面驶来,而且是四艘三桅大船。 其中一艘直向依水寒三人小船驶来,水花飞溅中,大船上早有人叫道: “你们从哪里来的?” 从哪里来? 雷一炮三人谁也说不出自己是从何处来。 但听口音,似是江浙口音。 雷一炮遂高声道: “我们从海岛来,请问这儿是什么地方?” 大船近了,早听得大船上那人回头指着远处道: “看清楚了吗,那个尖尖的山头叫松门山。” 雷一炮一听,连声称谢。 大船就在双方招手中疾驶而去。 雷一炮这才对依水寒道: “原来我们也快到了,那松门就在鲠门以下五十里处,今晚我们就能赶到鲠门去,这一带属下最是熟悉不过。” 依水寒点头,道: “这一带我也清楚,我们的小船该向北驶了。” 鲠门依旧屹立在海面上。 附近点点归帆在三五只海鸥的尖鸣中向岩边飞驶。 雷一炮把他的小船驶进鲠门那条小海峡,牢牢地泊在岩石岸边上。 几天来的海上漂泊,至此才算结束。 依承天最是高兴,他搀扶着义父与雷一炮三人回到半山上的山穴中,洞中一切还是依旧。 只是当天夜里,依水寒已开始在灯下摊开那张羊皮来,指着上面的人像加以解说起来—— 原来那张薄如蝉翼的羊皮上面画像,举手投足间,皆有一句禅语,依承天未读过书,但在依水寒的解说中,他似是稍知其中含义。 不过在学习上,是以画像的一三五七连步动作,身法就在八步中变化。 “步法先学,刀法在后,如有成就,也得年二半载方有成功希望,那还得要痛下苦功,因为到了学刀阶段,有一半还得在水中练呢。”依水寒最后这几句话,听得依承天忙点头领教。 雷一炮拍拍依承天肩头,道: “少寨主,牛吃稻草鸭吃谷,就看生得命如何,想想过去,看看现在,你能不说自己够运气?好生苦练,飞龙寨全看你的了。” 依承天岂有不懂的,忙就地向依水寒叩了个头,道: “义父,过去在开封城中我是小癞子,一个人见讨厌的孤儿,如今我是一步登天,拜你为义父,你老只管放心,是人都会分出屎香屁臭,承天绝不会有负你老厚望。” 依承天的话是粗俗了些,但他却是出自至诚,而使得依水寒满心的高兴。 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与“江河老怪”祈无水“醉渔翁” 司徒大山三人自中原回到南方以后,秦淮河畔祈无水的属下向他报告了一个令他三人吃惊的消息: “镇江焦山飞龙寨传出消息,要捉拿叛帮逃犯依夫人与她女儿依霜霜二人,因为二人临去还杀死六名伺候她母女二人的部下。” 江边的大船舱内,周全听了这消息后直是冷笑不语。 祈无水道: “依水寒的老婆女儿为什么要逃难焦山?以我看如果她母女真心要逃走,那么理由只有一个。” 司徒大山急问: “什么理由?” 祈无水道: “她们已得了‘八步一刀’绝学秘籍,找地方下功夫去苦练了。”他一顿又道:“除此之外,她们没有任何理由寅夜逃离焦山,甚且还杀了六个属下的道理。” 周全道: “如果老怪你的理由成立,那么盗取东西到手的那个疤面人必是依夫人暗中派出的。” 司徒大山点头道: “有道理,我看就是这么回事。” 周全一拍船内矮立桌,道: “你我千里迢迢,南北奔波,尚且弄得淌血挂彩,到头来两手空空而一无所获,我周全第一个就不甘心。” 祈老怪道: “如果这个疤面人是依夫人的手下,我们必会轻易查出他的身分来。” 司徒大山道: “人都藏起来了,你我如何找去?” 祈老怪道: “三人再上焦山飞龙寨,问那于长泰可知这刀疤人,他若不知,证明依夫人与刀疤人并非一伙。” “江岸一阵风”周全连连摇头,道: “二位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祈无水怔怔道: “你周老头又有何高见?” 周全道: “二位可曾想过那最重要一点吗,于长泰是个老狐狸,他诱我三人为他打前锋卖老命地去找那‘八步一刀’秘籍,而他却在暗中静等现成的,这次开封城落空,于长泰比我们更泄气,如今他正愁没有消息呢,我们却去问他认不认得什么疤面人,这万一疤面人在焦山,二位想想看那将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司徒大山道: “结果十分简单,他把我三人赶离焦山,他于长泰一人独享现在果实。” 祈无水笑笑,道: “还是周老头的思维慎密,且听听你的高见。” 周全道: “这件事连手下人也不便交付,这么办,我们三人放船镇江江面,暗中观察带打探,也许会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司徒大山点头笑道; “也好,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说走就走。” 祈无水双手互拍一掌,早见舱外一个赤脚汉子低头望向大舱,恭谨地道: “祈爷吩咐。” 祈无水道: “放船镇江。” 那汉子立刻高声叫道: “开船了,镇江。” 就在那人的喝叫声中,只见大船上前后桅副帆先自缓缓抄拉起来,大船跟着岸边缆绳的解开,突然箭一般的向江心驶去。 于是又听得一声厉吼: “主帆升!” 七八个壮汉立刻扭腰摆臀,双臂运力,齐力拉起一面巨大风帆来,船就在主帆挽定以后,更见疾速驶去。 满帆行驶,又是顺流而下,大半天功夫,祈无水的大船已到了镇江江面上。 三人站在船上望去,焦山依旧雄峙在湍湍激流中,天王寺的大雄宝殿还隐隐可见,连另一边的飞龙寨巨大的正厅,有一半可以望见。 就在这时候,一连三艘单桅快船驶离焦山,相继向江北驶去,往北显然是开向江都。 周全指着三艘船道: “焦山飞龙寨的船,可能是入运河接货吧。” 祈无水道: “我们舍镇江而去江都,好歹跟在他们后面,也许有机会打探出那个疤面人来的。” 司徒大山与周全二人自也同意祈无水的意见。 于是大船落下主帆,跟着焦山飞龙寨的三艘船驶向江都而去。 大船到了江都时候,找了个空岸泊住,望向江都城,已是万家灯火。 “醉渔翁”司徒大山提议今晚要痛饮一番扫除一身霉味,因为一连串的不如意事,是过去几十年所没有的。 周全也觉着自从遇上这档子事,总是千回百折,错综复杂,到头一场空欢喜,一肚皮的窝囊,是有一醉必要。 于是,三个老魔头当即下船,摇摇晃晃又大摇大摆地往江都城走去。 从运河岸往江都城,就只一条大马路,而在这条马路上的最大客店,也只有盛记客店了。 现在,盛记客店的大厅上正热闹得紧。 因为从北面下来一批山货待运,而另一批盐商也等着出手呢。 店里热闹的行酒令,早吸引住司徒大山三个老魔头,三个人谁也没有给谁打招呼。 三个人是不约而同地走进去的。 第十四章 惟恐天下不乱 “江岸一阵风”周全三人相继进得盛记客店,二门口的柜台内,盛掌柜可真的吓一跳,因为进来的三个老头他全识得,一个他也惹不起。 码头上开了几十年的客店,盛掌柜别的不提,识人却是不少。 现在,盛掌柜可不敢怠慢,一撩长衫急急地近上前去,只是当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周全已示意他少开口,只管带路从二门进去。 盛掌柜亲自把三个魔头引入一间宽敞房间,这才低声道: “三位老爷子,什么风把三位吹到小店来了,稀客呀!” 祈无水道: “老盛呀,你该知道我三人难得凑到一块来,你店里有什么最好的,你酌量着往桌上摆吧!” 盛掌柜当即道: “是,是,是,这个我老盛全知道。” 周全哈哈一笑,道: “老盛呀,我们今日来了三个,四方桌子少一位,等一会儿你也来坐一边,我今请你吃酒。” 盛掌柜忙摇手,道: “使不得的,老盛斗胆也不敢同三位老爷子平起平坐论吃喝的,周爷还是饶过老盛吧。” 周全面色一寒又笑道: “我叫你来坐,你只管来坐,我三个全不是小气的,再说等到你以为真的要想在我三人面前表示一番,我三人谁也不加反对呢!” 盛掌柜一听,暗思忖,就算你这魔头不拉我坐下来与你们共饮,我也不敢收你们的银子。 心念间,盛掌柜忙笑道: “既是周爷看得起老盛,我老盛就坐一边为三位老爷子斟酒吧。” 司徒大山早笑道: “到你盛记客栈的酒窖里先搬两缸女儿红吧。” 盛掌柜点头走出房门,周全早笑对祈无水道: “盛老头人相当精明,他在江都开店三十年,应该会知道焦山有没有疤面人的。” 祈无水道: “江都也有焦山飞龙寨的船队,好像是属于他们第三分舵的船吧。” 周全道: “只等盛老头入席,我们就开门见山地问他。” 不旋踵间。 酒菜十分丰盛,全是一时上选,四个大件,是河虾江鳗紫蟹红鲤,这是盛记客店的门面菜,十斤一缸的女儿红,泥封口刚剥去,就有一股酒香而发,司徒大山直抽动他那个大酒糟鼻子不已,边还高声道: “来来来,且让我先喝三大碗。” 盛掌柜忙着为三个他十分头痛的老魔头斟酒,边还得逢迎拍马地诌笑道: “三位老爷子,长年难得见到大驾光临,这顿酒菜我老盛着意地做为东道了,今日不但管饱管醉,吃醉了就住在我店里,只要高兴,明日再吃如何!” 周全笑道: “老盛呀,你别口是心非了,你是巴不得我三人永远不进你的店门。” 盛掌柜十分委屈地道: “周爷,你这是说的哪儿话,爷们吃了我老盛一顿酒,江湖道上只一句话,我这里就十年太平日子好过的,老实说,我请还请不来呢。” 盛掌柜的话一些不假,三个老魔头有多少徒子徒孙,只怕连他们自己也弄不清,他们任何人一声招呼,只怕他们手下人谁也不敢在江都地方闹事。 第二缸已喝下一大半,周全这才眯着醉眼,对一边殷勤斟酒的盛掌柜,道: “有件十分重要的事.得向你老盛打听。” 放下酒壶,盛掌柜道: “周爷你吩咐。” 周全先是晃晃满头白发,似笑非笑,笑中含威地问: “告诉我们,你可知道焦山飞龙寨有没有个疤面人?” 盛掌柜一哆嗦,道: “疤面人?” 三个老怪三个样,三个各具威严模样,死死地盯在盛掌柜面上,就想一眼看穿盛掌柜的心似的。 空气有些窒息,窒息中盛掌柜的双手手心沁汗。 他可没有忘记雷一炮那天临去时的交待,要替他守着些,绝不能告诉任何人他的动向。 现在却来了三个江南魔头,他三个人中,任何一人雷一炮都够招架的。 周全三人没有开腔逼问。 盛掌柜却装模作样地似在沉思—— 三个老魔头还以为老盛在想是否见过疤面人呢,所以谁也不开口打扰他的思路。 而盛掌柜却在琢磨眼前如何去应付。 琢磨的结果,盛掌柜下了一个决心。 决心是在他衡量形势中所拟定,因为面前三个老魔头何许人也,万一自己稍露破绽,惹火了其中任何一个,掀桌揍人那是轻的,不定还会要老命。 于是他决心来个真假各半。 盛掌柜缓缓低声道: “焦山飞龙寨上是有个面上有刀疤的大个子,不过……” 祈无水紧张地道: “快说呀!” 盛掌柜道: “我说了也是白说。” 周全愣然道: “怎么说?” 盛掌柜一声叹息,道: “因为这个疤面大汉先是疯了,然后又投江而死,这些全是飞龙寨的人说出来的。” 周全忙问: “可知这人是谁?” 盛掌柜摆摇头道: “不太清楚,好像是依寒主在日的副总管吧。” 周全露齿一笑,道: “嗯,如果老夫猜的不差,这个疤面人定然是这个副总管,他绝对未投江而死。” 司徒大山放下酒碗,道: “周老头,你怎敢如此肯定?” 哈哈一声得意的笑,周全道: “精通水性的人,应该上吊或服毒,投水是不会死的,因为只要连喝上几口水,就会使他清醒过来的。” 祈无水道: “对呀,这么说来,疤面汉子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溜了。” 周全道: “而且是溜到开封城,取走了那话儿。” 几个老魔推敲得十分正确,只可惜他们不知道雷一炮早同小癞子二人到了鲠门岛。 现在,三个魔头已知道焦山有个疤面人投水遁去,更知道依夫人母女也不在焦山,那么焦山已没有再去的必要,下一步该如何呢? 只是三个魔头谁也没有再多说,因为两缸女儿红快喝完的时候,三个人的舌头都僵硬了,这一晚盛掌柜就把三人小心的招待在这间大客房中,还派了个小二专门伺候,唯恐得罪他们任何一位。 就这样,三个老魔酒足肚饱而又忘却烦恼的一睡就是第二天近午。 祈无水揉着老花眼坐起来的时候,正看到“江岸一阵风”周全靠在床头处沉思呢。 祈无水愣然问道: “周老头,你在想什么?” 半晌,突然见周全一拍巴掌,道: “走,上焦山去。” 司徒大山一惊而醒,道: “谁要上焦山?” 周全已整衣而起,道: “我要上焦山,二位如果也想分得一杯羹,那就快跟我走吧。” 祈无水道: “你这是什么话,眼下我三人可是扭成一股的合穿一条裤子,行动自然一致。” 司徒大山忙道: “要去焦山也得吃顿酒再走吧。” 周全道: “要吃船上吃去。”说完当先走出房门。 三个老怪说走就走,不料这时候盛掌柜不在店里,有个伙计在前面忙呢,见三个老头走出来,而且他也知道三人昨晚吃了不少,忙笑脸相迎地道: “三位老爷子这就要走了?” 周全寒着脸问道: “掌柜呢?” 那伙计笑道: “掌柜正有事上街去了,三位算银子交给小子也一样。” 祈无水哈哈一笑,道: “昨晚吃酒时候我就交了个金元宝在掌柜手里,算一算折合银子五十两,除去我三人共应开销,他还得找回我四十两,快去取来,我们要上路了。” 伙计一听,愣然一惊,道: “掌柜没说他收了你老的金元宝呀!” 祈无水面色一寒,道: “他收客人银子,难道还得向伙计报告?” 那伙计忙摇手道: “那倒不是,我是说这件事情掌柜的压根没有提呀!” 祈无水道: “提不提那是你家的事,于我何干,快取银子来,别惹火了老头,一把火烧了你们这爿鸟店。” 这时柜上坐了个管帐的,闻言忙走出来,道: “三位必是我们掌柜老友,否则掌柜昨晚也不会与三位同桌共饮……” 祈无水早不耐地道: “闲话少说,快取四十两银子来,我们要上路了。” 管帐的正在思忖如何应付当前形势,店门外,盛掌柜已急急走进店里来。 那伙计眼尖,早冲上去道: “这三位老爷子要走了,说是昨夜已交给掌柜一个金元宝,要柜上找他们四十两银子呢。” 盛掌柜一惊,但见三个魔头冷冰冰地并肩站在他面前,早一个哆嗦,笑道: “是有这会事,老爷子们说得不错,快取四十两银子封好了送来。” 祈无水呵呵一笑,道: “几十两银子如何会看在老夫跟中,只是你店里的伙计,还得你老盛多加调教,知道吧,老盛。” 盛掌柜忙笑道: “祈老你说得是。”挺着老脸,盛掌柜上前一步又道: “何不吃了饭再走,老盛正命灶上为三位准备菜呢。” 周全摇摇头,道: “我们还有急事去办,没功夫再吃你的酒菜了。” 这时候帐房双手捧出四十两银子,祈无水也不客气,一把抓了就塞入怀里。 三个老魔才扬长而去。 盛掌柜见三个老魔走远,见那伙计仍愣然在望呢,气得他伸手一个大嘴巴骂道: “都是你给我惹的祸,我要扣你的薪水。” 伙计惊吓地捂着脸,道: “我没有说错什么嘛,只告诉他三人掌柜不在,要算帐就同我算也是一样……” “叭”的一声,又是一个嘴巴,盛掌柜怒道: “什么人的银子不好要,你偏向他三人伸手,长江两岸他三人只要跺跺脚,那江水就会浪高三丈,他们能到我这小店吃住一晚,那是给足了我的面子呀,你小子竟还敢伸手同他们要银子,娘的,我不打你打谁?” 伙计忙哭丧地道: “我怎么知道?” 伙计是不知道,连正在吃喝的十几个客人也不知道,但却有一个人,一个一身短衫裤精悍年轻人,在听了掌柜的话以后,忙着算了帐跟出去。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十分粗壮,英雄巾挽在头发上,薄底快靴黑腰带,走起路来十分轻快。 只见他匆匆跟在周全三人身后面,没多久已到了运河岸,三个老魔登上大船,早命船向大江驶去。 年轻人也忙跳上一艘单桅船,紧紧地跟在周全三人的大船后,往长江驶。 就在运河与长江接口处,大船上的周全冷冷一笑,早一个箭步到了船尾。 掌船的老大见周全过来,忙笑问: “周爷你有何吩咐?” “右满舵,你要来个出其不意的撞那后面跟来的风船。” 掌舵老大回头看,笑对周全道: “周爷,那是飞龙寨的船,这儿又是他们地盘……” 周全道: “给我撞!” 掌舵的老大不敢再多说,捏准方位,奋力一推舵,右满舵,扯半帆,大船船头斗然向右偏去,头尚未对正后面小风船,掌舵的立刻回舵,就见大船直往小风船的船中撞去。 事出突然,早听得小船上那精壮汉子破口骂道: “娘的,这是想撞碎我们的船,右满舵!” 小船上正有四名汉子,其中一人在掌舵,闻听精壮汉子狂叫,忙施力推舵。 紧接着,就听“唰”的一声,小船上的帆也落下来,刹时船速减慢。 大船上,祈无水点头赞道: “这小子的应变能力是一等一的,飞龙寨中果然有好样的人物。” 就在这时候,大帆船擦着一小风船船身,发出一阵“剥剥”响声。 早见大船上抛出一只小锚,准准地钩住小船。 周全站在船边招手,道: “小伙子,上来一谈如何?” 小船上那精悍汉子双手叉腰,怒容满面,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 周全面色一寒,道: “你小子少吹胡子瞪眼睛,老夫要你上来一谈,那是看得起你。” 那精悍汉子似也十分刚强,道: “可知你们几乎撞碎我的船,要不是我反应得快,岂不着了你的道!” 周全冷冷一哼,道: “如果你连这点应变能力也没有,就别在这江面上讨生活了。” 年轻汉子怒道: “强词夺理,倚老卖老,不可理喻。” 周全突然耸肩一笑。 笑声在空中激荡,年轻人也只眨了两下眼睛,犹似一团黑云压顶,周全的人已落在他身侧。 年轻汉子猛地塌肩横顶,同时错步斜让,连扛带闪,应是佳作,只可惜他遇上的是周全,这个江南老魔。 就听一声哈哈,加上一声沉闷的哼声,年轻人已跌坐在船板上。 于是,小船上的四个汉子全拔出刀来。 于是,周全一掌按在那年轻汉子头顶上,大喝一声: “找死!” 四个汉子傻愣在一边,年轻人怒道: “你想干什么?” “江岸一阵风”周全收回掌势,缓缓道: “你是飞龙寨的人吧?” 年轻汉子仰面,道: “是又怎样?” 周全道: “你在飞龙寨是何职务?” 突听得握刀四人中,一人吼道: “他是我们十二船队头儿,怎么样?” 周全摇摇头,道: “官卑职小,一定知得少,老夫白忙一阵子了。” 大船边,司徒大山与祈无水早叫道: “周老头儿,你在弄什么鬼?” 未见周全有何动作,但见人影一晃,他已落在大船上,指着小船道: “年轻人,你从盛家客店外就跟上我们了,别以为我们三个老头儿真的老糊涂了,你走吧!” 小船上那年轻汉子活动一下脖子,龇牙咧嘴的显然是被周全在上面捏了一下子,现在他站起身来,道: “飞龙寨走了依夫人母女,飞龙寨的人皆提高警觉,敢问三位这是去哪儿?” 周全毫不隐瞒地道: “焦山飞龙寨。” 年轻汉子道: “要找我们于寨主?” 周全道: “不错。” 精壮汉子忙又边揉着脖子边问道: “有事?” 周全故意漫不经心地道: “是有些小事情。” 精壮年轻人又道: “从这儿到江都,皆属我十二船队,焦山飞龙寨来了贵客,理应由在下带路前往。” 周全低头望向小船上的年轻人,道: “好吧,且容我先问你一件事,看你知不知道。” 年轻人道: “是我们飞龙寨的事?” 周全道: “当然,问别的你怎么会知道。” 年轻人仰着脸看看大船上的周全,道: “什么事?” 伸手在装烟丝,旱烟袋一晃一晃的,半晌,周全才道: “你可知道依水寒当你们寨主的时候,有个副总管吧,他脸上有一道大疤的。” 年轻人点头道: “你说的不错,他叫雷一炮,不过他已经死了。” 周全轻点着头,自语地道: “雷一炮,天上打雷像发炮……嗯!” 年轻人道: “你问这事干什么?” “江岸一阵风”周全哈哈一笑,道: “好啦,你阁下该回你的江都去了,焦山我们自会去的,对于你的表现,我老人家一定会在于长泰面前为你表扬一番的。” 年轻壮汉这才笑面相示地道: “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三位老爷子一路顺风。” 于是小船走了,疾快地又驶回运河,显然是回江都了。 大船口,祈无水道: “周老头,你怎的同这无名小卒好一阵罗嗦。” 周全突然哈哈大笑,道: “原本是去焦山的,可是去了焦山以后,目的就是为了探听那个刀疤雷一炮的名号,昨日盛掌柜没说出他叫什么,而我却要细细的探讨这姓雷的是否真的投江而死,单凭臆测是不够的。”他一顿,又道:“现在,我们可以直上焦山飞龙寨了。” 司徒大山道: “不是已知姓雷的名字了吗,还去干什么?” 周全笑道: “老酒鬼,你且看我的吧!” 大帆船直往江中的焦山驶去,祈无水人在大舱中,举杯喝着竹叶青,边低声问周全: “周老头,我祈无水向来知道你的心眼儿鬼,我们这次找上焦山飞龙寨,你究竟是安的什么心,总得要我二人也知道一下,不定到时也能帮上腔的。” 周全道: “一个计划两个目的。” 祈无水道: “那就说来听听如何?” 周全一笑,举杯先喝一口酒,道: “所谓一个计划,当然是你我欲找到那东西的方针,为了这个计划,就得先达到两个目的方可。” 司徒大山一旁不耐地道: “我不知道你在嚼些什么烂舌根,有什么目的何不直接了当地说出来,何苦定要转弯抹角,吐字如文的。” 呵呵一笑,周全道: “这次我们去焦山,也是我想了一夜的结果,你们俩想想看,当初石大娘也是我们一伙,就因为戚九娘好像知道那个疤面人,她才离我们而去,双方还几乎搏杀一场。” 祈无水怒道: “你周老头就别提太湖黑龙帮姓石的了,我祈无水同他们已水火不相溶,冰炭不同炉,下次见面必得狠杀一遍不可。” 周全道: “老怪呀,我以为人在这浑浊的江湖上最赏心悦目的事,莫过于见到自己的仇家与他人对杀,而自己却一旁坐山观虎斗,你以为呢?” 祈无水一怔,道: “你的意思是找个人去太湖找姓石的麻烦?” 周全道: “何止是去找麻烦,不定还会来个两帮大决战呢。” 司徒大山抚掌笑道: “好哇,司徒大山最喜坐山观虎斗,快说你的这项绝子绝孙方案吧!” 周全愉快地道: “首先,我们到了焦山,先向于长泰要人。” 祈无水道: “要什么人?” 周全道: “当然是要那个疤面的雷一炮了。” 祈无水道: “别逗啦,雷一炮又不是我们什么人,再说姓雷的已投江而亡,到哪去找他。” 周全道: “姓雷的是不认识我等,我们也才刚刚听得他的名字,但我们可以一口咬定姓雷的同我周全有仇恨,只要沾着边的赖上于长泰,且叫于长泰拿出帮众名谱来查看,那时候我们就知道这姓雷的仙乡何处,咱们三人一找到姓雷的家门去打探,也许就会找出姓雷的藏身之地了。” 司徒大山大喘一口气,道: “我的老妈呀,你周老头绕这么个大弯,却原来是在找那姓雷的老家呀!” 祈无水道: “如果焦山飞龙帮没有姓雷的名谱呢?” 周全道: “有,一定会有的,因为姓雷的职司副总管,总舵如何会没有他的名谱!” 祈无水道: “另外一个目的呢?” 周全道: “等我们见了于长泰,直接告诉他,就说太湖石大娘婆媳已知是何人盗去‘八步一刀’秘籍,说不定依夫人母女二人去了太湖,那于长泰什么样人,他在闻得这消息以后,我周全不信他会吃得饱睡得着。” 司徒大山道: “如果太湖黑龙帮根本没有那回事,他们三对六面的说出是你我三人说的,回头合力对付我们,这后果你周老头可曾想到?” “江岸一阵风”周全十分笃定地道: “所以你二人且看我的了。” 祈无水双眉一皱,道: “于长泰向你要证据,你怎么办?” 周全面上难掩得色,道: “于长泰他不是神,他是鬼,我们这是见鬼说鬼话,你们想想看,鬼话连篇那还须要什么证据的,有道是人嘴两张皮,说话有移动,说归我们说,听不听在他呀!” 司徒大山笑的大酒糟鼻子在脸上直滚动,道: “但凭直觉,于长泰可能会上你的当。” 大船不动了,东西角的焦山浅湾处伸出的石堤岸上,正有许多人在走动。 祈无水这条大船抛下锚的时候,这些人全站在堤上望,因为来的船够大,而且又不是飞龙帮的船。 不旋踵间,周全三人登上大船放下的小划子上,朝着岸边划过去。 小划子刚刚划到岸边,岸上人群中走出一个大汉来,周全三人全认识,可不正是那橘面大汉,如今的焦山飞龙寨副总管成刚。 成刚这时仍披着他那个红大氅,蒜鼻子一抽又动的翻动一双鲤鱼眼,道: “好家伙,三位不请自来,可有何贵干?” 司徒大山面色一紧,怒道: “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三个老人家如此说话?” 成刚原是大海盗出身,他哪里会吃这一套,鲤鱼眼一翻,伸手冷喝道: “拿来。” 司徒大山第一个上岸,这时一瞪眼,道: “拿什么?” 成刚道: “拜帖,如果没有,三位原船走人,飞龙寨不招待不速之客。” 跃身登上岸,周全早笑道: “慢来,慢来,姓成的,有句俗话你可知道?” 成刚一愣,道: “什么俗话?” 周全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 成刚怒容不解地道: “你三位有事,八成准是损人利己的事。” 周全面色一寒,道: “什么叫损人利己,焦山那面是定慧寺,和尚没钱要我赚,焦山这面是飞龙寨,飞龙寨的人一个也不好惹,我三个老头子能损了你们什么的?” 成刚双手叉腰,道: “那你说,你们来此伺事?” 周全道: “找于长泰说话。” 突然远处竹林边一声娇叫,道: “谁要找我爹?” 周全三人望过去,只见红影一团,翩翩向这里而来。 成刚早迎上前道: “小姐,来了三个江南老魔,别看他们一大把年纪,全是难缠人物,这种人还是少惹得好。” 款款地走近周全三人面前,那女子可叫周全三人吃一惊,怎么焦山还有这么个美娇娃。 三个老怪物六只老花眼,只见这女子十四来岁小年纪,俏鼻俏眼翘嘴巴,根根长睫毛宛似插上一般既黑又长,脸蛋儿白中透红,说起话来嘴巴里闪闪发光,光景是一口小贝齿,当真是明艳照人,好似飘来一仙女。 周全望了一阵子,才笑呵呵地道: “你是于长泰的女儿?” 少女一笑,道: “我叫于飞鸿,人家都叫我小燕子,三位可是要见我爹?” 周全道: “是的,事关你爹的荣辱,我等不能不来,只是来的鲁莽,于姑娘可得担待。” 于飞鸿笑笑,道: “听起来好像十分严重嘛!” 一旁的成刚早沉声道: “小姐,别听他唬人,让他们走吧。” 周全突然举着旱烟袋指向成刚,道: “姓成的,话可是你说的,好,我们走,有一天于长泰从交椅子上跌下来的时候,你小子就知道自己原来竟是一头驴。”说罢回身招呼祈无水司徒大山二人又道:“我们走,等着看热闹吧!” 周全的表情是认真的,因为他一长身,人已落在小划子上面。 于飞鸿一急,忙抱拳,道: “三位老爷子千万息怒,以三位在江南武林中地位,若无重要事件,也绝不会老远的来到焦山,请留步,我带三位去寨中见我爹。” 成刚这时也觉有些不对劲,但他却仍然怒目而视。 祈老怪早打个哈哈道: “想不到于长泰还有个极为懂事的女儿,周老头,看在于姑娘面上,消消气跟她去吧!” 周全跃上岸,但他却仍然忿忿道: “我们这是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何苦呢。” 周全三人跟着于飞鸿走了,站在岸边的成刚冷哼道: “总有一天我会捏碎你们这三副老骨头不可!” 飞龙寨的大厅上,这时候正坐着寨主于长秦,周全与祈无水司徒大山三人跟着于飞鸿绕过回廊进入大厅的时候,于长泰还真的一愣,因为他正在展看一个清单。 那个清单上列的全是依夫人走后留下来的东西,其中不少珠宝而使得于长泰暗中窃喜。 “爹,三位老伯要见你呢。”于飞鸿走进厅上对老父说。 收起面前一堆帐单往怀里一揣,于长泰打个哈哈,道: “原来是三位仁兄驾到,真是稀客,快请坐。” 于飞鸿早命人送上香茗,自己找了张坐椅坐在大厅一角,就问三个老魔头有什么大事与老父商议。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我三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冒昧前来,实有两件事情要向于寨主请教。” 鹰目一瞪,于长泰逼视着周全,道: “什么事?” 周全道: “贵寨可有个面上有刀疤的人?” 于长泰道: “问他干什么?” 周全又道: “他可是姓雷?” 于长泰道: “过去有这么个人。” 周全紧逼地问: “如今这个人呢?” 于长泰见周全十分慎重,惊觉地问: “周兄问此人做什么?” 周全咬咬牙,道: “于寨主,你如果知道此人现在何处,那就快告诉我,周某愿以另一消息交换。” 于长泰心中琢磨,你们这三个老奸,竟然大着胆子跑到焦山飞龙寨来骗我于长泰,那可是瞎了你三人的老花眼,且看我们谁骗谁吧。 心念间,于长泰一声哈哈,道: “有什么值得交换的,周兄不是要想知道刀疤雷一炮吗?我这里直接告诉你好了,至于周兄欲如何交换,于某并不在意。” 周全笑笑,道: “于某果然不愧一方霸主,但周某也不愿白捡便宜。” 于长泰道: “飞龙寨过去是有个疤面人叫雷一炮,但这人不久前就发疯了,有天夜里就投江而死,周兄找他何事?” 周全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 “周某找这刀疤雷一炮久了,哪会想到他竟藏身焦山!” 于长泰道: “于某倒是没听说过雷一炮会欤乐周兄有过节。” 周全狠声道: “如果他人真的死了,我老妹子的仇也就算了,就怕这小子诈死。” 于长泰道: “周兄老妹子是何人,怎的未曾听过?” 周全道: “我的老妹子可多呢,你怎会知道的。”说着一长身站起来又道:“不打扰了,我们要走了。” 于长泰道: “周兄忘了有消息要告诉于某,怎的这就要走?” 周全一脸无奈地道: “雷一炮人已死,已无交换消息必要,不走难道还赖着吃你于寨主一顿不成!” 哈哈一笑,于长泰道: “如果周兄消息正确,三位当然是我飞龙寨的座上嘉宾。” 周全道: “消息虽不敢百分之百正确,但也足以有个七八成可能,只是恁般大的消息,怎好随便说出。” 于长泰道: “周兄是要讨价还价一番了?” 周全望望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二人一眼,道: “二位的意思……” 祈无水道: “唯你周老头马首是瞻,你琢磨着办吧!” 周全一拍大腿,道: “好,这么办,我的消息与你于寨主有切身关系,只要你于寨主能告诉我耶姓雷的家住哪里,是什么地方人,我就把这消息告诉你于寨主。” 于长泰一怔,心想,这老鬼要知道雷一炮家乡何处干什么,难道他以为…… 淡然一笑,于长泰道: “雷一炮人都死了,又何必问他的老家何地。” 周全道: “如果于寨主不告诉,我也不勉强。”说着又要起身。 于长泰忙道: “周兄等等。”说完站起身来,走到大厅另一边,那儿有个大木柜子,于长泰打开木柜,从里面取出一个缎子包裹,打开来只见是一个清册。 这时于飞鸿漫步走近于长泰,道: “爹,何不先问问他们带来的消息再说。” 于长泰一笑,打开那厚厚的名谱册来,伸手在上面找…… 于是,他咧嘴笑了。 当然,周全也在笑,在心里笑。 双手合起名谱册,于长泰又走回座位,笑道: “说吧,且听听三位带来什么样的大消息。” 周全道: “传说贵寨的依夫人母女离开焦山了吧?” 于长泰道: “不是离开,是背叛,而且这消息也是由飞龙寨传出去的,不足为奇。” 周全抚髯道: “她母女不是背叛,是被人掳去的。” 于长泰一震,道: “谁会来掳走两个不足轻重的女人?” 周全道: “太湖黑龙帮。” 于长泰一听,人几乎由椅子上弹起来。 一旁的于飞鸿也大吃一惊。 第十五章 尔虞我诈 “金刀太岁”于长泰惊怒交加地道: “太湖黑龙帮掳去依夫人母女二人,目的是什么?” 周全反追问一句,道: “于寨主也该告诉我那雷一炮的老家何处了吧?” “金刀太岁”于长泰道: “雷一炮是天台竹子沟人氏,他人已十多年未回家乡,再说他人已死,只怕他家乡也没亲人了。” 周全一叹,道: “于寨主,我周全这是头一次做了赔本生意,只是生意是我找上门来的,我没话说,至于黑龙帮掳走依夫人母女二人之事,于寨主最好小心从事,千万急躁不得的。” “金刀太岁”于长泰冷然一哼,道: “怎么做法,就不用周兄操心,三位还是吃顿酒再走。” 于长泰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周全三人岂有不懂的道理,轻声一笑,周全道: “不用,不用,我三人还有事待办,于寨主,我们是后会有期了。” 于长泰一伸手,道: “我不耽误三位办正事。”边向于飞鸿道:“替我送你三位老伯上船。” 周全三人走出飞龙寨,大厅上霍大光突然闪身走进去: “寨主,这三个老魔的话,属下全听到了。” 于长泰点头,道: “你以为有几成可信?” 霍大光道: “一半一半。” 于长泰道: “我全希望是十成十。” 霍大光道: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找上太湖西山黑龙帮要人了。” 于长泰回目怒瞪霍大光一眼,道: “我为什么要找上太湖黑龙帮,他们为我拔去眼中钉,我于长泰感谢他们还来不及呢,你想我还会为她母女二人去拼命,笑话!” 霍大光满面笑意地道: “是呀,那对母女我也看着讨厌,既被掳上太湖西山,正是帮了我们的忙,对外我们依旧宣布她母女背叛,静观太湖方面有些什么阴谋使出来……” 于长泰伸手阻住霍大光再说下去,道: “派出几个得力手下去太湖打探,我要证实依氏母女是否真的在太湖,必要时……”他突然目露凶芒,逼视着霍大光又道:“大光,你该懂我的意思吧?” 霍大光连连点头,道: “属下十分懂得寨主意思。” 仰面一声哈哈,于长泰道: “那就去办吧,只等这件事办成,我会在镇江大街上给你买一幢大宅子,你的一家老小就有根了。” 霍大光忙起身施礼不迭,道: “多谢寨主,属下这就去办。” 望着霍大光走去,于长泰一阵嘿嘿沉笑,自语道: “石腾蛟,你小子不自量力,依家母女不在太湖还罢了,否则,这个大黑锅你是背定了,嘿……” 水路保护费,那是无可厚非的事。 现在,依夫人被石大娘亲自招待在黑龙帮,几乎是形影不离,依霜霜来到一个新环境,十分不惯,时刻守在母亲身边,连戚九娘邀她一游太湖,也被她推脱掉。 这日石大娘又来看依夫人,依夫人面有忧色的道: “石大娘,我母女实在住不习惯太湖,还望早早放我母女二人回去焦山。” 石大娘笑笑,拉着依夫人的手,殷切地道: “放你母女回去是可以,但却不是现在。” 依夫人道: “为什么?” 石大娘道: “从焦山传来消息,于长泰那个老狐狸已经宣布你母女二人杀了伺候你的人叛离飞龙寒了,如果这时放你母女回去,于长泰怎能轻易饶过你们。” 依夫人道: “只要我母女马上回去,就会证明我们并未叛帮。” 石大娘道: “话是不错,但你不要忘了,于长泰可是虎子狼心,只怕他不会听你的。” 石大娘这些话,依夫人当然十分明白,于长泰是个什么样人物,她甚至比石大娘还清楚。 一声长叹,依夫人道: “石大娘,你害苦我母女二人了。” 依夫人母女二人那晚被太湖黑龙帮帮主石腾蚊一家四口僵力掳走以后,当即登大船顺江而下,船在江阴改驶运河而到了太湖。 那黑龙帮就在太湖西山,太湖位于江南平原小心,环湖峰峦叠嶂,风景绝佳,山中有湖,湖中有山,山水相拥,交互包孕,遥望湖山,烟波浩渺,云雾苍天,西山与东洞庭山对峙于苍茫烟水中,而西山有两处大湾,正是太湖黑龙帮的大小船只碇泊地。 西山半山处,有十六进大宅院,前面大门外,青石台阶全是一丈宽,顺阶而下,蜿蜒而到登船堤岸。 石腾蛟率领黑龙帮众在这太湖讨生活,官家也拿他没办法,因为石腾蛟并不率众打劫太湖沿岸城镇,强取一些 哈哈一笑,石大娘道: “既来之,则安之,想吃什么只管说,想玩的,太湖十景尽够你母女浏览的。” 依夫人道: “已经多天了,长久住在你们黑龙帮中,总也不是办法,何不快些告诉我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石大娘抚掌哧哧笑道: “依夫人,你只要告诉我那个……” 不等石大娘话说完,依夫人道: “又是要问刀疤雷一炮的人是吧?我已经告诉你们多少次了,雷一炮投江而死,你们却说他在开封城出现,谁又能确定开封城出现的就一准是雷一炮?” 石大娘道: “如果我们放出消息,你依夫人母女在我黑龙帮,你想那个疤面人会不会来找你们?” 依夫人内心一惊,道: “你最好别放出这消息,因为由于你们这一愚笨举动,必将招来焦山飞龙寨的讨伐,甚至周全几个老鬼也不会充耳不闻的罢手。” 石大娘嘿然,道: “就算他们来,黑龙帮也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依夫人道: “那又为什么撩起无谓血腥?” 石大娘满面神秘地笑道: “这么吧,你告诉我邢姓雷的家乡何处?” 依夫人道: “你问这干什么?” 石大娘道: “为了早日放你母女归去呀!” 依夫人一听,不假思考地道: “好像是家住天台竹子沟吧。” 石大娘当即起身道: “依夫人,你再忍耐地住上几日吧。”说完径自走去。 依霜霜忙对依夫人道: “娘,你怎么把副总管家乡住址告诉这婆娘了?” 依夫人道: “雷一炮绝不会回家乡去的,就叫他们去找吧。” 祈老怪的大船出海了。 大船绕过普陀山向南驶,又穿过了象山。 大船在越过杭州湾的时候,又看到另一艘大船,一艘三桅大船正飞驶在大海的波涛中,这是一艘从杭州湾驶出来的大船。 但祈无水与周全、司徒大山三人并不在意,因为他们自出了长江口,沿途也遇到不少帆船。 大帆船疾驶向三门湾,而雷一炮的家乡天台就在三门湾里面几十里地方。 天色已是傍晚时分,周全与祈老怪商量,今夜船在三门湾内锚泊,明日一早三人登岸,一个多时辰就会赶到天台。 就在祈无水三人在大船上吃饭的时候,附近突然响起一阵落帆声,“扑通”一声,有锚下水。 祈无水伸头往黑暗的附近海面看,不由自语道: “这条船不是从杭州湾出来的吗?怎的也在这儿下锚。” 周全吃着酒笑道: “吃酒吧,你管他下锚何地。” 正说话间,突见船上一个头目走进大舱来,施礼道: “祈爷,兄弟们今夜想在附近捞些油水。” 祈无水思忖一阵,道: “小子们跟老夫长江里来回走船,如今又来到大海上,说起来是够苦的,我准你们今夜弄一票。” 周全也笑道: “去吧,夜来水凉,下水前多喝点酒。” 那头目大喜,立刻回身走去。 司徒大山摇摇头,道: “祈老怪呀,你的这帮小徒孙们跟了你可真倒霉,打从我上得船来,就没见你给他们弄些外快什么的。” 祈无水放下酒杯,道: “谁说我没给他们找外快,前些时江都城盛家客店弄来的四十两银子不就全给了他们!” 于是三个老魔哈哈笑了起来。 夜,海湾里的夜,海风轻抚,四方寂静。 半圆月仍在水面下,远处泊的大船上灯光已熄,海面上这时正有几个人头在浮动,缓缓地向附近的大船游去,认真的算一算,总有七八个之多。 这些人正就是从祈无水大船上潜下水的人,一个个口衔一把尖刀,在那海浪的掀动中,这些人便宛如一伙露背海盗,缓缓向另一大船摸过去。 两船相距原不过几十丈远,哪消一盏热茶功夫,七八个黑巾壮汉已游近那大船边,水面上看不见大船上的动静,只觉得以为大船上的人全歇着了。 便在这时候,水中的那头日一打手势,当先游向船尾,那儿是舵眼所在,人只要往舵上借力上攀,极容易地便登上船面。 八个黑衣汉子便全由后舵上借力攀上大船。 就在八支尖刀施力握在手上,幽灵似的向大船后舱摸过去的时候,突然一声断喝: “什么人?” 声音来自头顶,头顶上一卷大帆,帆的正中间斜躺着一个人,这时候,那人已挺直了身子坐在横桅上。 可真够快的,就在那人的叫喝中,一把尖刀快不可言的疾射向桅上那人,冷焰激流,犹似西天流星,就听那人“哎呀”一声,自桅帆上落下来。 前后大舱便在此时有了响动。 响动声中,人影一个接一个地从舱中闪出来。 早听得摸上船来的那个头目高声道: “各位可要听清楚了,兄弟们今天不是杀人来的,只不过厚颜伸手向各位借几个,看得开想得穿,自然就免去一场血腥,各位可要……” 他话未说完,突听得一个老太婆声音,道: “操那娘的,强盗遇上打劫的,好嘛,老娘倒要看看是哪个孤岛上的泼皮精。” 这老太婆说得不错,那时候沿海岛上是有不少海盗住着,现在,她真的以为来了海盗呢。 老太婆的身后面,也是几个黑影紧紧地跟着。 摸上船的头目一听,觉得这老太婆的声音十分熟悉,先是一怔,黑暗中极目望去,由不得他不大吃一惊,只听得他狂叫一声: “哦——”打横一下子就跃入海里,他人在落水之前,尚高声叫:“快逃!” 领头的逃了。 而且是亡命地逃入海中。 另外七个黑汉子先是一愣,早见对方一个彪形大汉扑过来骂道: “娘的,还想逃吗!”喝声中,尖刀发出比海风更深劲的“嗖”声,向最近的一个黑衣人。 流灿一束,喷发出慑人的“嗖”声中,那黑衣人举刀上架,身子横跃,显然是要向海中落下,却不料“当”的一声,手中钢刀竟被对方尖刀砸向半空,他惊呼一声,但觉背上一阵锥心痛疼,知道自己中了对方一刀。 于是一阵“扑通”之声,另外的人也投水而逃。 “逃向附近的那艘大船上了。”船边上的人踞高临下地看了个清楚,边向船上的老太婆报告。 只听另一苍老声音,道: “老婆子,这帮家伙如何认得你的,怎么一见了你他们就夹着尾巴逃了。” 另一面,那个追杀黑衣汉子的壮汉狠声道: “娘,我们杀过去。” 原来这艘大船正是太湖黑龙帮的大船,船上正是坐的黑龙帮帮主石腾蛟,壮汉正是他的儿子石冠军。 这时候祈无水船上的这个头目,领着另外七人拼命地往自己船上游,初冬天气,虽说各人喝了许多酒,但还是有些寒意而令各人直哆嗦。 八个人只爬上七个来,另一人却双手紧攀着船边大喘气地道: “拉我上去,我挨了一刀啊!” 那头目忙着人拉上受伤汉子,发觉他的背上一刀见骨,刀口处经海水泡的泛白,痛得那人水汗不分地直哆嗦。 祈无水三人闻声走出舱来,头目早上前禀道: “祈爷,大事不好了。” 祈无水道: “你们不是去找外快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头目戟指远处大船,道: “祈爷,你老可知道那大船上坐的是谁呀?” 连周全也是一愣,忙问道: “你快说是谁。” 头目喘着气,道: “那个‘太湖毒蛇’石大娘她在上面呀。” 祈无水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头目道: “我认识那老太婆,前些时她同她媳妇还坐着我们的大船从南京上狼山去会那‘海门十三蛟龙’,刚才她一出现,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二话不说的我就领着兄弟们逃回来了,想不到还是被他们杀伤一人。” 嘿然一声,祈无水道: “当真是冤家路窄,大海上竟然又碰上了。” 周全道: “殊途同归,八成他们也是找那姓雷的。” 司徒大山道: “局势演变至此,周老头,你我该如何自处?” 周全道: “有待商量,有待商量的。” 这一夜,因为祈无水的大船未动,太湖的石腾蛟也未再追击,就这么双方戒备着过了一夜。 天亮了,海面上又见金星点点。 就在这金黄的海面上,一艘小划子自祈无水的大船上划向太湖来的那艘大船去。 小划子上只坐了一个人,周全一人。 祈无水不能去,因为石家的人会找他拼命。 司徒大山不愿去,因为他不善于辞令,尤其是要动心眼的话,他不善于运用。 现在,周全便宛如半个说客般地来到了太湖石家的这艘大船上。 “江岸一阵风”周全腾身落在大船上,早抱拳哈哈大笑—— 大舱中,石腾蛟已在沉声道: “周老头儿,昨夜那幕水军扮海盗一幕之后,我们已猜出八成是你们也摸来这三门湾了,否则那几个杂碎岂有活命之理!” 石大娘已走出大舱来,道: “周老头,你们是怎么找上这儿来的?” 周全哈哈一笑,道: “怎的客人上门也不请吃一杯茶,先就问东问西。” 石大娘道: “周老头,你别跟我石大娘打哈哈,你绝不是为了喝杯茶而到我的船上来的。” 周全哈哈大笑,道: “石老太婆,如果周某猜得不错,你们远渡重洋出海来到三门湾,为的是找一个人。” 石大娘一怔,道: “你别瞎猜,你能知道我们找谁?” 周全耸肩一笑,道: “周某绝不会无的放矢地瞎猜。” 石冠军愤怒地戟指周全道: “你说我们会来找谁?” 环视围在四周的黑龙帮人一眼,周全轻松地握着旱烟袋,他一边装烟丝,一边道: “你们要找那个刀疤面的雷一炮,难道不是?” 周全的话,令石大娘等人全吃一惊。 石腾蛟道: “既然你已知道,姓周的,你且留下来吧!” 周全却冷冷笑道: “留下来,那得看我是否愿意呀!” 突听石腾蛟道: “围起来,我们就在这大海上先收拾了你,然后再去找祈老怪与老醉鬼。” 话声中,石大娘与戚九娘、石冠军,三人各守一方,另外尚有十二名黑龙帮头目,拔刀向周全逼近。 “江岸一阵风”周全冷笑连连,道: “难道各位不想知道周某是如何知道的?难道也不愿再听上一桩你们太湖黑龙帮的切身问题?”他一声长叹,又道:“唉,这年头好人难做哟!” 石大娘示意大家戒备,她却逼近周全,道: “周老头儿,说说看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全道: “你当真想知道?” 石大娘怒道: “是我在问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周全哈哈一笑,道: “周全先问你,你们把依夫人藏在何处了?” 石大娘并不知道周全是唬她,当然周全说了这句话以后却又十分注意石大娘等人的反应,因为直到现在,他尚无把握依夫人就是被太湖石大娘掳去的。 不料石大娘未有警觉地一皱眉,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石大娘这一句话,周全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地道: “难道我说的不是?”他一顿又道:“如果我没有说对,那么我带来的有关贵帮消息,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了。”说着,只见他迎风打着火折子,缓缓地,而且十分自在笃定地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的那份舒坦,就在他的双眼皮一眯一眯中表露无遗。 石大娘回头看了一眼石腾蛟。 早听得石腾蛟沉声道: “周老头,你有话快说。” 周全道: “说什么?你尚未肯定说出那依夫人是否被你们掳去,我说了也是白说。” 石大娘怒道: “谁说是我们掳走依夫人,我们是看她母女二人在焦山被欺,你该知道,如今焦山飞龙寨,正就是有力量的王八当大爷,落魄凤凰不如鸡,那依氏母女的不自由,我们是看不惯,才接她母女去太湖散心的,怎可说是掳人,真岂有此理!” 周全笑道: “别管是掳或请,反正依夫人母女在大湖西山是不会错的吧!”嘿然一笑,周全又道:“公狗舐母狗,黄鼠狼给鸡拜年,全都没操好心。” 石冠军破口骂道: “老东西你在胡说什么?” 周全面色一沉,喝道: “小辈无理,真是没有家教。” 周全这声沉喝,石腾蛟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但为了要听听周老头带来的消息,他不得不喝退儿子石冠军,道: “退下,长辈面前不得无礼。” 石冠军一咬牙,怒目逼视着周全。 一声哈哈,石腾蛟道: “现在我们要听一听周兄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大消息。” 周全猛抽两口烟,捋髯道: “在我未说出石帮主急于知道周某带的消息之前,且容周某稍作思忖如何?” 石大娘已不耐地道: “你还要想些什么鬼点子的。” 周全缓缓摇着头,道: “我是在为大局着想呀。” 石大娘道: “什么样的大局。” 周全遥望远处祈无水的大船,叹了口气,道: “要说你们就不该全家出动地来到此地。”他一阵叹息,又道:“不就是想打探那雷一炮吗?你们千方百计的掳走那依夫人,又费尽心机地从依夫人那儿探出雷一炮的家乡在台山,更以依夫人为饵,诱那雷一炮交出他所盗走的‘八步一刀’秘籍,照说这计划是周全的,但你石帮主却忽略了一件大事,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 石腾蛟望望石大娘,反问周全道: “什么样的大事。” 周全道: “黑龙帮太小看焦山飞龙寨的于长泰了,现在,只怕于长泰已领着他的部众杀到太湖西山去了。” 其实依夫人被掳向太湖黑龙帮,也是周全臆测而说给于长泰的,现在,现在他却又在石腾蛟面前为于长泰一阵吹捧,确实令石腾蛟等大大吃一惊。 石腾蛟几乎是狂叫地道: “周老头,你说于长泰会领人找上太湖西山去?” 周全一声叹息,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石帮主呀,你太小看于长泰了,更重要的是于长泰一直未放弃夺取那话儿,你今掳走依夫人,明显的是为了那东西,你想想于长泰岂肯与你善罢甘休。” 石腾蛟突然一咬牙,厉喝道: “周老头,你的消息,我绝对信得过,不过石腾蛟突然觉得,为了要夺取人人争夺的‘八步一刀’秘籍,只有施出最后手段了。” 周全道: “能否说出来听听?” 石腾蛟突然仰天一声狂笑,道: “先杀你们三个老东西,然后回船太湖迎战焦山飞龙寨的于长泰,凭实力夺取‘八步一刀’秘籍。” 石大娘也厉声尖叫道: “当家的说得不错,那东西只有一件,一旦出世,该谁拥用?最好的办法就是彼此先杀出结果来。” “嗖”的一声,石冠军的尖刀已横在胸前,狞笑道: “周老头,石大爷先送你上路了。” 周全绝对想不到事情的结果是自己首当其冲,这时见石冠军举步,向自己逼来,他深知石腾蛟这个儿子嗜杀成性,凶残无比,忙凝聚十成功力戒备。 “杀!”尖刀冷芒猝闪中,石冠军左足上踢,右手二尺半长尖刀已撒出一片极光,堪堪扫过周全头顶。 “江岸一阵风”周全的旱烟袋横起,缩头偏身,连打带躲地人已闪过石冠军这骤然一击,就听“吼”的一声,火热的烟袋锅未敲中石冠军的右足,却撕裂裤管半尺。 一旁的戚九娘怒喝一声,道: “好个周老狗,看你如何逃出我们手掌。”话声中,侧面一剑劈来,正配合着刚烈无比,双目尽赤的石冠军上挑的尖刀。 探身上旋,空中一个半回身,就在周全双膝力弯中,旱烟袋已施出“十八敲”,刹时周全下面出现五个烟袋锅头,闪亮的金色烟袋锅,强劲至极而又准确无比的敲在袭来的尖刀与长剑身上,那抖弹闪晃的撞击声中,金色碎芒点点喷洒在双方之间。 周全挡过石冠军夫妇的夹击,人已落在丈外的船面上,只见石冠军狂吼一声,尖刀在头上连连圈绕中,直向周全落身之处扑来。 大舱门口的石腾蛟遂也高声道: “稳着杀,这老小子滑溜得很呢!” 这时停在大船边的小划子,一见周爷被围杀,忙把小划子往远处大船划,划子上面有个小头目,就在划子刚划出五七丈远时候,才高声叫道: “周爷,我们回去向祈爷禀报去。” 小头目的一声叫,石腾蛟这艘大船上才发觉竟然忘了还有个小划子在船边靠,这时船上不少人这才回头望过去。 石冠军的尖刀已到了周全面门不足半尺,周全突然暴伸右手,精钢打造的烟袋已钩住石冠军那晶亮的尖刀刀身,不等石冠军回抽,周全低吼一声,人已横里蹿起三丈,突然他头下脚上,一招“燕子弄水”,向小划子扑落下去。 这时小划子已划在十丈外,周全却还是一声狂笑中投入水中。 但见水花四溅,淹没了周全的笑声。 又见周全自水中冒出来,双手已按着小船尾不见施力的人已坐在小船上。 “江岸一阵风”周全迎着东升旭日,先抖落一身海水,且又高声对石腾蛟道: “老毒龙,老夫实告诉你吧,焦山飞龙寨只怕已冲进你那太湖西山烧杀去了,你老小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但不设法与我三人联手对付于长泰,反而利欲熏心地想来个蚕食,只是天不从你愿,姓石的,你准备挨宰吧。” 黑龙帮的大船边上,石腾蛟等人全挤在船边未曾一人下水去追,因为石家的人水性佳,但周全有水底行走的本领,姓周的水遁,比之他在陆上逃走还难追,“江岸一阵风”并非是说他行动如风,而是说人在江岸会突然似风般的消失于水中不见。 现在,周全只投入水中,一径出水面,人已坐到正在划的小划子上,当知他水中功夫了得。 大船上,石冠军粗声骂道: “周老头,有种你就别逃呀!” 仰天一声笑,周全道: “王八蛋,你仗着人多耍狠,以为周爷怕你了,呸,只等有一天遇到老夫手上,看我不敲烂你那狗头才怪。” 石冠军暴跳如雷地要跳水,却被石腾蛟喝住,道: “你今下水追去,不定真的被周老头敲烂脑袋。” 小划子匆匆划回祈老怪的大船,周全已迫不急待地跃上船,正迎着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二人。 司徒大山“啧啧”两声,道: “我的乖,怎的成了落汤鸡。” 祈无水道: “老酒鬼别逗了,周兄这是赴汤蹈火而归。” 周全望望远处石家大船,苦笑,道: “石家这帮王八蛋真不是玩意儿,若不是我见机的快,难保不被他们当场做了呢!” 祈无水惊怒交加地道: “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杀你?” 周全一声苦笑,道: “不只杀我周某一人,还包括二位在内呢!” “醉渔翁”一听大怒,道: “操他娘,他们还想杀我呀。” 周全道: “不但要收拾我三人,完了还要杀上焦山飞龙寨呢!” 祈无水大怒,道: “你我三人戮力一拼,姓石的不见得有便宜可占,走,我们开船杀过去,光杀他娘个落花流水。” 周全忙摇手,道: “千万别冲动。” 祈无水道: “你老周又有何高见?” 周全道: “拼杀玩命,那是最后手段,万不得已,绝对不以兵刃相向,现在,我们应暂时退出这是非之地,找地方歇下来,静观其变。” 祈无水不以为然地道: “敢情你是被一阵围杀怕了?” 周全冷冷一笑,道: “谁怕谁来着,祈老怪你就等着瞧吧,太湖黑龙帮有得好戏上台了。” 祈无水道: “然则现在我们往哪里去?” 周全道: “焦山。” 司徒大山道: “又去焦山干什么。” 祈无水更摇头,道: “周老头呀,你别忘了我们赶来三门湾的目的是什么?” 周全冷然道: “祈老怪你只管吩咐开船。” 祈无水道: “我们走了,石腾蛟正好领着他老婆儿子去找雷一炮,这种驴事我不干。” 周全道: “你放心,只要我们一开船,姓石的必会随后追来,甚至比我们走得更快。” 祈无水道: “怎么说?” 呵呵耸肩一笑,周全道: “我已告诉石大娘,他们掳去依夫人的事焦山于长泰已知道,正领人杀上太湖去了,你们想想看,他是不是要迫不急待地回船太湖呢?” 司徒大山眯着醉眼笑道: “姓石的相信?” 周全道: “当然相信,因为他们还真的把依夫人掳到太湖了。” 祈无水道: “是石大娘亲口承认的?” 周全得意地道: “周某几句话牵出来的,他们以为能留住我周某呢,但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 司徒大山道: “忽略你的盛名‘江岸一阵风’。” 于是,三个老魔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中,祈无水高声吩咐: “开船,回镇江。” 回镇江也就是回焦山,而飞龙寨就在焦山。 这一次三个老魔可笃定得很,因为依夫人确实被石大娘他们掳去太湖。 这消息只要在江湖上传开来,于长泰必然为了飞龙帮在江南的声誉而找上太湖,不论他是存在着何种用心,于长泰都得有所表示。 现在—— 现在祈无水的大船离了三门湾而向大海驶去。 于是,果然石大娘的大船也离了三门湾驶向大海。 海面上两艘大船皆呈满帆疾驶,光只是彼此观望,相互监视,双方便在这种你虞我诈,勾心斗角中驶去。 初冬的太湖湖岸,已见冷清与萧条,堤岸边的杨柳树似已有气无力而又苦兮兮地随风抖动,抖动中小枯叶纷纷飘落一地,无奈地被风掷向水面而随波逐流,宛如流走人间一堆愁。 但是,人间的愁苦永远也是流不尽。 现在,正有一艘画舫十分气派,长方形的木板平顶,四角挂着琉璃穗子宫灯,五颜六色的舷窗与隔板,全是锃亮的各色雕花,前后门帘全都是玻璃珠子串成,当真是富丽堂皇,气派非凡,远远望去,宛似云端飘来一仙舟。 画舫前后,正有四个船娘操舟,细看舫中,正坐了依夫人母女二人与一个年轻人。 只见这年轻人生得也是虎臂熊腰身,单凤眼,朝天鼻,脸型浑圆,嘴巴适中,论年纪不过十七八,穿了一身水湖绸衫,头带英雄巾,乍看之下给人的印象是倜傥风流,潇洒有余。 如果有人看到这艘画舫,立刻就知道这是黑龙帮石寨主的水上坐舟。 至于舟中坐的公子,那可是石腾蛟的老二——石冠杰。 原来石腾蛟有两个儿子,老大石冠军,已能在太湖水面上分担老子的工作,老二石冠杰,由于年纪轻,很少走出太湖水面。 自从依夫人母女到了西山后,依霜霜的楚楚动人与仪态万千,早已吸引住石冠杰。 那石冠杰每日里都会找上依夫人闲话一番,目的当然是讨好夫人而扫看霜霜姑娘。 人处在危难中,自然渴望友情,依夫人见这石冠杰,说话斯文,言谈不俗,觉得石家有此一子,实在难得。 这日石冠杰来到依夫人住处,见依夫人与女儿霜霜皆笑容满面,遂道: “依伯母来到太湖西山,尚未到湖中一游,这几日家父母全出海去了,何不坐上我家画舫一游。” 依霜霜也对老母道: “早闻得太湖十景,引人入胜,我们这就去游玩一番,总比成日里闷坐在这儿好吧!” 依夫人本不想去,但见女儿的眼神有异,立刻警觉地点头道: “也好,你去张罗一下,我母女跟你去。” 石冠杰大喜过望,忙起身到湖湾吩咐,把父亲石腾蛟的坐舟着意命人叨拾一番,准备让依夫人母女高兴一下。 这时候,依夫人才问女儿霜霜: “你真想同他一起游湖?” 依霜霜冷然一笑,道: “他父母掳我母女为人质,心怀叵测,女儿怎会喜欢他的,无非希求也许有逃走的机会罢了。” 依夫人点头道: “石大娘不在,确是逃走的大好机会,不过任何行动,你全得看我眼色行事,千万不可鲁莽。” 依霜霜道: “这个娘只管放心,女儿自认武功不行,定然打不过他,但母亲尚可一试吧!” 依夫人道: “且看情况再说吧!” 于是,黑龙寨寨主的坐舟离了西山。 岸边上,黑龙寨的总管“浪里飞鲨”水滔,已迫不急待地招呼另一艘快船,远远的跟在画舫后面。 第十六章 游胜景恶煞挡道 美仑美奂的西山黑龙帮画舫,缓缓地移动在苍茫烟水中,先是画舫驶过“晓景瞻无际,孤舟恣回环”的明月湾,然后沿附近堤岸朝向湖边胜景之地划去。 石冠杰这日也忒意装扮,这时他站在舫内隔着舷窗不停地为依夫人母女介绍一路太湖景致。渐渐地,画舫即将驶近山水深处,那石冠杰遥指一片嶙峋怪石,对依夫人道: “那里叫鼋头渚,是太湖十景之一,上有曲径,额书牌坊,伯母你看,峻崖峭壁间尚有一方亭,只要登亭回望太湖,那太湖之美与旖旎风光,更引人入胜了。” 依夫人见这处十分幽静,暗中忖度形势,遂点头道: “这确是比焦山的景色更高一筹,只不知此地属于哪个县治。” 石冠杰立刻笑道: “此地属无锡,伯母你远看,远处水线上一条影子,就是无锡,从无锡有运河可通长江呢。” 依夫人回望女儿一眼,遂笑对石冠杰道: “贤侄啊,我们就登上方亭看看这太湖风光吧!” 石冠杰立刻命船夫将画舫拢岸,自己当先向幽径走去,且又神采飞扬的一路介绍沿途景色。 依夫人二人跟在石冠杰身后,哪里会听他说的,那依夫人只是忖度形势,准备一击得手之后母女二人先奔无锡,然后再回焦山呢。 前面一个湾道,正看到那座方亭矗立在悬崖处,依夫人本要下手,但却望见亭中正坐着一人,一个灰发老人。 相隔五七丈处,依霜霜早看到方亭中的人,不由得大吃一惊地忙扯着老母的衣襟,低声道: “娘,快回船上。” 声音是惊慌的,依夫人回望女儿一眼,道: “怎么了?” 依霜霜以目示意远处方亭,道: “亭子里那个老者好像是霍大光。” 一听霍大光三字,依夫人也是一惊,忙停步遥遥望去,不由得惊道: “不错,是霍大光那个杀才,自从你爹海上出事以后,于长泰就把这姓霍的弄上焦山来,如今他在此地出现,必然是为我母女而来。” 依霜霜道: “他们怎知我们在太湖的?” 正在边走边解说的石冠杰,突然发觉依氏母女二人未跟上来,忙回头道: “伯母怎的不走了?” 依夫人望着方亭未开口,因为方亭中的灰发老者已撩衫而起,快步走出方亭。 依夫人这才拉住女儿霜霜对石冠杰道: “回船上去。” 石冠杰也发觉方亭中走出老者而使得依夫人调头要回船上,这时见老者正向自己这边走来,伸手一拦,道: “你是谁?” 来的正是焦山飞龙寨总管霍大光,自从周全在于长泰面前臆测地说出依夫人母女可能在太湖以后,他并未率众找上太湖西山黑龙帮,反暗中命总管霍大光潜来太湖,相机刺杀依夫人母女二人以除后患。 霍大光已到太湖三天,三天来他一直在琢磨如何进入西山黑龙帮,今日他也是无意间来到方亭,竟然被他遇上依夫人母女二人,大喜之下,立刻走了过来。 这时石冠杰山道中间一站,正挡住他的去路。 霍大光冷然一哼,道: “让开!”右手五指一钩又圈,疾向石冠杰面门抓去,五指如爪爪带锐风,宛如五把尖刀,而令石冠杰惊怒之下仰身暴退一丈,口中厉喝道: “哪里来的老狗,敢在太湖撒野!”边双手圈起长衫下摆掖在腰间,侧身飞踢一脚。 不料霍大光不避不让,只伸左手一拨踢来一脚,沉声道: “去你的!” 石冠杰哪里知道这老者霍大光的厉害,一脚踢出,只觉腿上一麻,如踢沙堆般横里斜出两丈,若不是一块山石堵住,难保不被老者一掌拨下山崖。 石冠杰乃太湖黑龙帮之主石腾蛟二儿子,一向有“太湖公子”之誉,他几曾吃过这种派头,再说今日是自己把依氏母女二人请来游太湖十景的,这护花使者之职,自然是义不容辞的落在自己身上,更何况也是自己在依霜霜面前表现的绝佳机会。 这时老者霍大光拨倒石冠杰以后,根本不屑一顾地大步直向依夫人母女追去。 石冠杰大怒,一挺身衔尾追上,口中厉叫道: “好个老匹夫,二爷今日饶不了你。”一路追向湖岸,却早听得前面老者高声叫: “依夫人,你等等,霍大光是来接你母女回焦山的。” 这时四人相继到了画肪前,依夫人突然拉着女儿霜霜回身站定,面向扑过来的霍大光,冷然不语。 石冠杰也在这时喘着气赶来,只见他双肩耸动,满面怒气不息的戟指霍大光道: “老东西,你究竟何人?” 霍大光嘴角一撩,喝道: “站一边去,小心霍大爷敲烂你的脑袋。” 石冠杰在依夫人母女面前丢不起这个人,双掌一错就要扑上,早被依夫人拦住,她十分平静的问霍大光,道: “可是于寨主要你霍总管来接我母女二人的?” 霍大光点头,道: “霍某完全是奉命行事,的确是接夫人的。” 依夫人面色一寒,道: “于寨主如何知道我母女在太湖的?” 霍大光道: “自夫人离奇失踪之后,于寨主自感对不起前寨主,每日牵肠挂肚茶饭少吃,严命全寨八舵三十二船队全力打探夫人去向,属下就是奉命到这太湖探查,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正叫霍某遇上了。” 霍大光的话全变了质,他不提周全焦山报信之事,因为那会牵扯到飞龙令之事,以眼前形势,他又何必在此多费口舌。 依夫人突然冷笑,道: “听起来你的话既亲切而又合情理,但据我得到的消息却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霍大光一怔,道: “一定有人歪曲事实的在夫人面前嚼舌根。” 轻摇着头,依夫人道: “没有人在我耳边多嘴,事实就是事实,那于长泰在我母女离去后,迫不急待地通告全寨兄弟,说我母女叛帮潜逃,霍总管,叛帮是死罪,你今找来,只怕是要取我母女二人之命回焦山邀功吧!” 灰长的头发一甩,扁嘴巴咧得可大,霍大光嘿然一笑道: “难道夫人真的背叛飞龙寨?” 依夫人摇头,道: “依家掌管飞龙寨二十余年,岂会背叛飞龙寨,不只是现在,而且今生今世也不会。” 仰天打个哈哈,霍大光道: “既是没有背叛,大可跟霍某回焦山据理力争,以洗清罪嫌。” 依夫人凄凉地一声笑,道: “我母女若跟你去,只怕走不到焦山。” 霍大光道: “夫人何出此言?” 依夫人道: “难道不是?自我夫海上出事后,于长泰以副寨主之职掌管飞龙寨,不久之后,他弄来一帮不知底细的人,后经探查,才知道你霍大光与成刚二人竟是浙海大盗,当年曾与于长泰沅瀣一气,果不其然,自你们那帮人到了焦山后,我母女已失去光彩与自由,飞龙寨任由你等横行。”她望望一旁怒目而视的石冠杰,又道:“不错,我母女那晚是被人掳来太湖,但我们在此过的日子可比焦山愉快多了,眼下我们还不准备回焦山,再说那于长泰,他若为飞龙寨着想,何不率众前来索人,怎派你一人,狼子虎心,昭然若揭,姓霍的,你难道能否认?” 霍大光嘿嘿连声笑,道: “霍某不管夫人如何想法,眼前既然遇上,那得委屈夫人,立刻跟霍某回焦山。” 突听得石冠杰怒道: “老匹夫,夫人已经说不回焦山,你为何还要罗嗦。” 依夫人寒着脸道: “如果我母女不走呢,难道你还要用强?” 霍大光已抽出他那根比周全的烟袋稍长的旱烟袋,右手掌上他把旱烟袋一旋,冷冷道: “如有必要,只有得罪了。” 石冠杰大怒,横身拦在依氏母女二人面前,完全一副英雄救美架式,道: “你敢!”边又对依夫人道:“伯母快带霜妹下船,由我对付这老狗。” 霍大光嘿嘿笑道: “花花世界你才走几程,乳牙未换胎毛未脱的小杀才,当真是不知死活。” 石冠杰何只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一握双拳,直往霍大光扑过去,口中厉叫道: “打死你这老狗才!” 霍大光连身子也未移动,旱烟袋快不可言的迎着来拳敲击出去,但听得两声脆响,紧接着只见石冠杰狂叫如嗥地高举着双手直抖动: “我的手,我的手,痛死我也!” 原来霍大光击出的旱烟袋锅,正敲在石冠杰的双拳之上,一种裂骨碎石力道,直把石冠杰双掌击得血肉模糊,白骨外露,血滴成雨地洒落一地。 依夫人母女已到船边,回头看,不由大惊失色。 早见霍大光向自己扑来,不由对女儿道: “上船快走,由娘来对付他。” 这时岸上的石冠杰痛苦地大叫道: “杀呀,给我围起来杀呀!” 就在石冠杰的叫声中,只见四个船娘操刀扑上岸来,正迎着霍大光杀去。 四个船娘早已见到石冠杰受伤,各人已握刀正要上岸,这时迎着霍大光也不多说,围起来就杀。 霍大光狼嗥似地长笑一声,展开手中旱烟袋,挥出强劲力道,一阵敲打,四个船娘怎是他对手,才几个照面,已纷纷被击倒在地。 就在这时候,附近湾处疾驶来一艘快船,船未靠岸,已见一个黑影,大鹏弄云般地激射而来。 来人身法极快,霍大光怒目而视中,见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高个子,双手推着一对短把钢叉。 来人疾快地扑到面前,见石冠杰哀号狂叫,四个船娘全倒在地上,不由大怒,道: “老东西,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打听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在此动手伤人!” 石冠杰已是满头冷汗,全是疼出来的,他一见来人,忙忍痛叫道: “水总管,这个老小子是焦山飞龙寨来的,快快收拾他呀,死活不论。” 不错,来人正是黑龙帮总管,“浪里飞鲨”水滔,他见石冠杰领着依氏母女一路游山玩水,并未见依夫人有所行动不利二大爷,所以他这才在不远处上岸喝了些酒才又追过来,就在他快船刚弯过来,已听得石冠杰的狂号,大惊之下,忙命快船扑近岸,正看到四个船娘也倒下去。 霍大光并不把水滔放在心上,他扁大的嘴巴一紧又开,上下看了水滔一眼,道: “不错,霍某是从焦山来,为的是飞龙寨家务事,有道是帮有帮规,家有家法,不着兴由外人插手,你阁下不会也想步他们的后尘吧?” 嘿嘿一声皮笑肉不笑,水滔那双豹目斗然内敛,道: “狗屁,谁愿意管你们家务事,只是你放了我们黑龙帮人的血,而且那又是我家二公子,只怕这笔帐就够你扯不清了,你说呢?” 霍大光道: “有什么烂污帐好算的,那是霍大爷对爱管闲事人的一种薄惩,如此而已。” 水滔怒极反笑,道: “老家伙忒也嚣张,依氏母女为我家二公子座上客,岂有容人折腾他的客人,老小子,你接招吧。” 两把短叉,四支亮闪闪叉尖,一前一后,宛如寒星曳空般便叉向挺立的霍大光。 旱烟袋乌亮烟袋杆抖弹闪晃不已中,一连两声清脆磕击,双方各自斜跨一丈。 一招之间,双方似乎心里皆已有数。 水滔凛于对方腕力之强,平生仅见。 霍大光也在琢磨,黑龙帮的这位总管,不比那佟大年稍逊,只怕有过之无不及。 错身稍一僵窒,僵窒中各怀心事。 水滔心中明白,如今石帮主一家出海去了,一时间又无法招来大批帮中兄弟,这一战自己绝不能落败。 霍大光更明白,自己这是单人独闯龙潭虎穴,只许成功不能失败,败则连老命全得留下。 不约而同的双方狂吼一声,立刻又杀在一起,就在一阵金铁交鸣声中,一溜溜光焰喷洒不断,二人更哼咳有致的上面家伙交织互击不断,下面四只脚腿也互踹互扫,刹时间飞砂走石,附近枝叶横飞。 突然间,霍大光一鹤冲天而起,半空中一个跟斗,右手烟袋巧妙的自水滔身后前敲。 身形带起风声,风声淹没烟袋的啸声,等到水滔身子半旋中,已发觉烟袋锅在后脑一寸处,要想躲闪,万万不能,如果缩颈,难保头顶不被敲烂敲裂。 低声沉喝,水滔不缩头反而跃身上蹿如电,就听得“嘭”的一声,霍大光的烟袋锅正敲中水滔的肩胛骨上。 霍大光不得不佩服水滔应变之快。 现在,他人快要落地了,而水滔的一支短叉却先他而落地,这使得霍大光十分高兴。 于是,霍大光以其十分潇洒的身法落在地上,他人尚未收起得意的笑呢,突然“噗”的一声,后背上一阵创痛,一阵彻骨裂心的创痛,而几乎令他不支。 厉烈的转过身来,霍大光反手背后拔出短叉,奋力向斜躺地上的水滔掷去,却被水滔伸手拨落。 霍大光突的一声狂叫,人似发疯般的飞驰而去,他甚至连多看一眼也没有的狂奔而去。 石冠杰吼叫船上人快追,霍大光早已不知去向。 依夫人再也难以相信是这么个结局,因为她以为黑龙帮除了石腾蛟外,别人难是这霍大光对手。 依夫人看得十分真切,当水滔挨了一烟袋锅抛去手中一支短叉来,那水滔却又掷出右手短叉,正叉中霍大光的背上。 要知这水滔能用短叉,主要的是在水面上搏斗,平时叉鱼更是百发百中,如今怒掷霍大光,在霍大光的得意与大意之下,还真被叉中受了伤。 依夫人本就扑过去拦住姓霍的,只是她才稍一犹豫,霍大光已逃去,大好机会错过,自是暗叫可惜。 “浪里飞鲨”水滔伤的可不轻,肩骨已裂,只怕有得在床上躺的。 而石冠杰的双手骨碎,怕比水滔更惨,倒在地上的四个船娘全死了。 于是快船上的五个汉子忙把尸体拖上船,扶着二少爷与总管,更拖着那艘画舫,缓缓驶回西山黑龙帮去了。 桀骛冷悍的霍大光自知背伤不轻,他不得不放弃搏杀依夫人的心而落荒遁去。 一场搏杀便这么的不宣而散。 这天晚上,快船驶进西山湾,依夫人十分难过的望着石冠杰,道: “孩子,就为了我母女而使你受了重伤,真是对不住。” 石冠杰已痛的双臂直哆嗦,但他听了依夫人的话后,又看看依霜霜,道: “伯母,伤我的人是姓霍的老头儿,这不关你的事。” 这时黑龙帮的人发现二少帮主被人把双手打碎,连着杀了四名船娘又伤了总管,这是欺到大门口来了,王八好当气难受,这口气恁谁也忍不下去,当时就有人叫嚣着杀上镇江焦山去,只为群龙无首,也只能祈祷帮主早日自海外归来了。 太湖黑龙帮帮主石腾蛟的大船,匆匆驶入太湖,尚在驶向西山总堂途中,已见黑龙帮的几个头目匆匆围向大船,石腾蛟似已看出情况不对,难道“江岸一阵风”周全说的话不差,焦山飞龙寨真的杀入太湖了? 不旋踵间,大船附近已聚了十多艘大小黑龙帮风船。 石腾蛟见自己帮里这些船又不像搏杀过,望着船上众儿郎,一个个又是精神抖数,威风凛凛,他心中在想,就算是焦山于长泰来过,也准是吃了败仗狼狈而逃了。 大船终于在西山湾停靠在堤岸边,早见有个雷公嘴汉子,急步从跳板登上大船,迎面他正遇上石大娘。 那雷公嘴汉子满面慌恐地施礼道: “属下秦二贯迎接帮主夫人归来。” 石大娘急问:“西山发生事端了?” 秦二贯满面怒容地道: “焦山飞龙寨来了个姓霍的,三天前他在方亭下行凶,伤了二少爷与水总管,又杀了帮主画舫四船娘,那姓霍的带伤逃了。” 一听石冠杰受伤,石腾蛟最是喜爱老二,他怒极的一把抓住秦二贯,喝问道: “伤的怎么样?” 秦二贯道: “两只手——” 石大娘一惊,急问: “你快说!” 秦二贯犹似要哭地道: “两只手骨碎了。” 石腾蛟一听,气得胡发如戟,满面横肉块块颤动不已,道: “怎会叫那姓霍的逃去,难道你们全是饭桶?”边暴起一脚,把秦二贯踢爬在船板上,早领着石大娘等匆匆往西山总堂奔去。 那石冠杰见父母大哥全归来,本已满肚皮痛苦,这时更像太湖水泛滥一般地哭叫起来。 石大娘咬牙怒道: “究竟怎么回事,你怎的会遇上姓霍的那个大海盗的?” 石冠杰只得把邀请依夫人母女游玩之事说了一遍…… 石大娘道: “孩子呀,你可真糊涂,那依夫人是我们掳来的,明为座上客,实则是人质,为的是引那姓雷的出面,你怎可独自约她母女游山玩水的,这要不是水总管暗中跟去,只怕你的小命也完了。” 石冠杰抖颤着两只鼓胀而又缠了厚厚棉布的双手,叫道: “娘,你要替孩子报仇呀!” 石腾蛟突然长身而起,道: “也是依家母女惹的祸,姓雷的我们也别找了,我先杀了依家这两个母女去。” 石冠杰忙哀叫道: “不,不怨她们,是我定要她们去的。” 石大娘道: “那依夫人没有向你下手?” 石冠杰道: “没有,她一直对我很好。” 石大娘这才对石腾蛟道: “你去点起黑龙帮人马船只,我们准备选吉日杀上焦山飞龙寨,我这就去找那依夫人去。” 石冠杰急问: “娘,你找她们做甚?” 石大娘道: “你放心,我不会去杀她们的。” 石腾蛟气得直捶桌子,早狂叫道: “秦二贯呢?” 大厅外面,秦二贯早应着走进来。 石腾蛟道: “派人去无锡,马上把赛华陀请来,告诉他我家老二的伤势,要他一定把伤治好,否则无锡他就别待下去了。” 来到二进院的客房,石大娘推门走进去,依夫人忙起身相迎,满面愧疚地道: “石大娘,我不该答应二公子游湖的。” 石大娘苦涩涩地道: “我不怪你,只怪他一片痴心。” 依夫人心中一震,道: “二公子是个好人。” 石大娘道: “不错,我那二儿子是个本分多情种子,依夫人,难道你看不出来?” 依夫人望望女儿霜霜,含笑点点头。 石大娘道: “霜霜今年多大了?” 依夫人愣然问道: “石大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石大娘毫不客气地道: “依夫人,你应该知道我家老二为什么邀你母女二人去游湖,老实一句话,知子莫若母,他是看上你女儿了,否则他绝不会找个老太婆同他去游湖吧!” 依夫人冷冷道: “我母女正在落难,女儿霜霜也只有十五岁,要谈男女间的事,那还早得很呢。” 石大娘道: “不早了,我家老二也才十八呢。” 依夫人忙道: “二公子是个好人,但他双手已碎,人已成残,我女儿怎能嫁他?” 石大娘道: “谁说我家老二会成残废?无锡赛华陀江南名医,一天半天他就会来替他医治的。” 依夫人道: “既是这样,就等你们老二医好以后再谈这门亲事吧。” 石大娘道: “如果这门亲事订下,依夫人,这对你母女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依夫人望望低头羞赧而又微愠的女儿,道: “我们不懂你石大娘的意思。” 石大娘道: “姓霍的奉命来太湖撒野逞凶,黑龙帮岂是省油灯,我们就在这几日兴兵杀去焦山,顺利的话,替你们夺回飞龙寨基业,即算不能,至少你依夫人已是我石家的亲家母,这辈子住在太湖,再不会受人欺凌,吃香喝辣过你的下半辈子,你又何乐而不为?” 依夫人却连多想一下也没有地道: “一切等二公子伤愈再谈吧!” 石大娘冷冷寒着脸,道: “不论我家老二伤势如何,你女儿非嫁给我儿子不可,因为他是为她而受的伤。”石大娘说完,起身就走,依夫人母女当场愣在客室中。 “江岸一阵风”周全与“江河老怪”祈无水,“醉渔翁”司徒大山三人的大船驶入长江的时候,那已是第三天的过午了。 就在当天夜晚,大船靠在江阴过夜,这时候的江岸边上已靠满了风船。 三个老魔在舱中边喝酒,边商议着如何找上焦山飞龙寨去,这一次的消息来源正确,依夫人是被石大娘掳上太湖,如果于长泰不发兵攻入太湖,飞龙寒的招牌算完了。 周全早已把这事情想通,只要见了于长泰,他不怕于长泰再装糊涂。 就在这时候,突然大船船身一晃荡,周全伸头舱外看,只见有一单帆船靠在船边,船上三个人正在收帆套绳,忙着把船稳住。 这在长江原是平常之事,周全本未放在心上。 只是不多一会儿,突然听得一阵“哎呀”之声传来,祈无水道: “这是病人声音,这条小船上一定有人生病了。” 司徒大山喝着老酒撕着海蟹,道: “你我喝酒吧,管谁生病的。” 于是,又是一阵沉寂—— 直到已近二更,周全才起身船尾空空身子,就在大船船尾,他发现靠在一边的单帆船有舱无门,一盏灯挂在舱口,灯下面船里躺着个爬着睡的长发老人,另外三个船家,却睡到船头方向去了。 血的腥膻味道随风传来,隐隐的周全看到这人背上的血,乌黑的血。 好奇心驱使他闪身跃上这小船上,低头凑近那人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也不多说,忙跃回大船,急忙走入大舱中。 祈无水道: “干什么慌里慌张?” 周全哑着声音哈哈笑,道: “二位,你们猜隔壁小船上的病人是谁?” 连司徒大山也吃一惊地道: “谁?” 周全道: “飞龙寨的霍大光呀!” 祈无水惊奇地道: “你是说那个披发大海盗霍大光?” 周全点头,道: “正是他。” 祈无水道: “好嘛,上次我们开封途中遇上,姓霍的家伙同你的完全一样,我正要向他领教呢,却又不了了之,现在他还是恶神差厉鬼,厉鬼把他送上门,做了他谁会知道?” 周全忙摇头,道: “不妥,不妥,不问清楚做了他,难道我们背黑锅?” 祈无水道: “你周老头又有什么样的馊主意了?” 周全稍一思忖,道: “先摸清是谁伤他的,然后再决定是否留他活命。” 司徒大山道: “干脆,你周老头全权处理吧。” 周全这才走出大舱,腾身又到了小船上。 不料船头上一人喝问道: “谁?” 他的一声喝叫,另外两人也醒来,三人忙站起来,以为船上来了小偷。 周全早沉声道: “你们是哪条水路的?” 其中一人走近周全,见是个白发老头,手中还端着一管旱烟袋,以为是江阴水路老大呢,这才抱拳,道: “老爷子,我们是专走无锡至江阴运河道的。” 周全一指舱蓬内,道: “是谁伤了那人的?” 那船家道: “不知道,这人可伤得不轻,十两银子雇下我们的船,说是送他上镇江呢。” 周全道: “这人是我朋友,他是焦山飞龙寨的总管。” 那人大惊,道: “我的妈,他的银子可不好拿呀!” 周全道: “你们把他抬到我的大船上,连夜回运河去吧。” 三人一听大喜,立刻一人掌灯,两人抬起霍大光,匆匆移上大船。 霍大光再也想不到会在半道上遇见周全三人,心中不由叫苦连天,自忖今夜只怕死定了。 大舱中,周全撕开霍大光的背后衣衫,不由“啧啧”两声,道: “娘的,这是鱼叉叉中的,这人手劲够狠,如果不是叉中后背骨,你霍老总只怕当场得完蛋翘。” 霍大光喘息一阵,道: “太湖黑龙帮的大总管,他们叫他姓水的,是他叉的。” 他一顿,又道:“不过姓水的可并未占尽便宜.约摸着他得躺上个十天半月吧!” 祈无水道: “不错,太湖黑龙帮是有个叫‘浪里飞鲨’水滔的,莫非就是此人?” 周全这才淡然一笑,道: “上回我去到你们焦山飞龙寨报信,全是出于一片至诚,哪想到你们把我老头子的话当放屁,这次伤的你可够呛吧,霍老总你如何打算?” 哑着声音,霍大光道: “依夫人确在太湖黑龙帮,是我亲眼所见,那是错不了的,只是……只是她却不愿再回焦山。” 周全笑笑,道: “现在我这里有个更令你们飞龙寨吃惊的消息,也是你们于当家想也想不到的消息,这就要送往焦山去的,不料在此却遇见你这位大总管,倒是出人意料。” 霍大光有气无力地道: “我好累啊,只希望快点到焦山呀!” 周全点点头,道: “容我问问祈老怪,他这艘大船夜间航行在江面安不安全。” 周全根本不用问,因为祈老怪就坐在大舱门口。 “江河老怪”祈无水以眼色示意周全,还把这重伤的霍大光做了,再送他尸体上焦山,只是周全却摇着头。 于是祈无水把船上头目叫来,吩咐道: “开船,驶往焦山去。” 那头目伸手搬着手指头算,边点头道: “现在走,明日午前一定能到。”当即大声叫道:“兄弟们,开船了!” 除了一个受伤的,余下的人全走到船面来,解缆拉帆,刹时船已驶入江心。 这时周全对霍大光道: “就冲着我三个老头子吃过你们焦山一顿酒,今晚连夜送你回焦山,且等见了于长泰,端看他如何处置了。” 霍大光低声点点头道: “我霍大光承三位的情,于寨主面前我会对三位这种雪中送炭义举直说的。” 呵呵一笑,周全道: “船行江心,这就驶向焦山去,大总管,你只管歇着,我不再打扰你了。” 周全走出大舱。 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二人都跟在他身后面叨哝。 祈无水道: “翦除于长泰的羽翼,此时正是绝佳时候,你周老头修的哪门德行,又做的哪门子好人!” 司徒大山也坚决地道: “我赞成祈老怪主张,杀了霍大光,尸体我们运上焦山去,就说是太湖黑龙帮人所杀,那时候不但除了这姓霍的,而且也挑起他们两家大拼斗,这种水到渠成的如意事情,你周老头怎的轻易放弃。” “江岸一阵风”周全平静地捋着白髯,道: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顾及当然而忽略所以然。” 祈无水道: “说说你的高见。” 周全笑道: “杀姓霍的,只是举手间事,但一方面我见姓霍的伤势不轻,像他的年纪,没有个三几月休想下得船,再说我们为何不用他的口去对于长泰那个老狐狸道出是被太湖石家人所下毒手,更何况依夫人母女在太湖,而我正要把刀疤雷一炮未死的消息告诉于长泰,这样一来——” 祈无水沉声道: “周老头你疯了,怎可以把雷一炮未死之事告知于长泰呢,找姓雷的已有我们与石大娘两拨,为何还要加上个于长泰?” 周全道: “要找姓雷的,一定不太简单,而于长泰即算是姓霍的被太湖石大娘所伤,也不能确定他就会率领飞龙寨的人马杀向太湖去,倒是他姓于的在听了雷一炮未死,而依夫人又在太湖,为了那飞龙令中失去的东西,于长泰誓必豁力拼,定要把依夫人夺回焦山不可,到了那时候,他们双方力拼之下,必大伤元气,我们却有更佳途径,必得那你争我夺、互不相让的‘八步一刀’秘籍了,哈——” 司徒大山冷哼一声,道: “如意算盘,难成事实。” 祈无水道: “周老头,且说说你的更佳途径如何?” 周全遂低声道: “这最佳途径么也只有天不知地不知,你知我知他知而已!”于是,他边比划边细语,说到后来,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二人全连连点头叫起“妙”来! 这一夜,三个老魔头睡的可舒坦,直到第二天大亮,那周全还是笑醒过来。 江浪不高,只见大船顶浪前进,浪花的声音就大了。 江风阵阵,大船上的主帆未扯上桅顶,因为大船是成曲线逆水而上。 正如那个头目说的一般,午时尚未到呢,祈无水的这艘大船已在焦山飞龙寨前的湾里下锚了。 这次周全可拽了,命人抬着霍大光搬上划子,自己一人陪着上了岸,飞龙寨的人见总管重伤被抬回来,无不大惊失色,早飞跑着去通报了。 周全指挥着人把霍大光往飞龙寨抬,他却大摇大摆的跟在后面。 大厅外面,于长泰与成刚以及八个分舵舵主全匆匆迎上来。 于长泰见霍大光伤得恁般重,怒指周全道: “谁下的毒手?” 周全道: “我的于大寨主,你何不问他本人呢。” 成刚高声吼道: “总管,是谁干的?” 苍白泛乌色的大扁嘴在蠕动,霍大光道: “太——湖——黑龙——帮——还有——那依夫人——也在太湖住着——” 于长泰追问道: “你未曾杀了那两个叛逆?” 霍大光道: “我——没有机会——呀——” 于长泰这才吩咐,把霍大光抬回去疗伤。 周全见霍大光已无力说出自己半路援手之事,这才笑道: “昨夜我三人遇见霍总管时候,还真担心他会死在半道上,那如何向你于寨主交待,所幸——” 于长泰抱拳道: “上回周兄送来消息,这次又救回我的霍总管,于长泰不知如何感谢你周仁兄。” 呵呵一笑,周全道: “你我同在江湖上混生活,得帮人处且帮人。”他一顿,又道:“老实说,我这里还有更重要的消息要奉告呢!” 于长泰一愣,道: “什么消息?” 周全却神秘一笑—— 笑声使得在场诸人好不自在,就等着周全把什么样的重大消息说出来了。 第十七章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焦山飞龙寨的飞龙大厅上,“金刀太岁”于长泰摆下极为丰盛的酒席,席上坐着十三人。 主位上坐的于长泰,陪酒的有九人,他们除了橘面的成刚外,就是飞龙寨八个分舵舵主。 高高坐在客位上的乃是周全、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三人。 于长泰殷勤敬酒,满面诚恳地一直在面上挂着笑意,不论于长泰的鹰目再锐利*人,但在他已有些僵硬的笑意衬托下,多少还带着温和的表情以掩饰他那傲岸之气,冷悍之劲。 “江岸一阵风”周全心中自然明白,于长泰便是在这种大势所趋的无奈情况下,才摆出这副姿态来的,有道是宁学敬酒意,不存下棋心,而眼前于长泰既有下棋心,也稍有敬酒意。 这顿酒席吃的可真畅快,因为一入席于长泰就声明一件事: “吃酒就是吃酒,吃酒不谈公事。” 周全三人当然不明白于长泰的不谈论公事目的,而于长泰突则不愿在酒席上谈论,是因为在坐的八个分舵舵主中有依水寒的人,由于这些分舵遍及长江沿岸,一时间还对依水寒不忘旧情,如果这时候再论及依夫人母女,必然容易招致疑惑,当然还是不谈得好。 由于于长泰的镇定表现,而使得周全三人还以为姓于的蛮沉得住气呢。 一席酒足足吃了一个时辰有余才散席。 于是各分舵舵主先告辞离去。 于长泰这才问成刚,道: “霍总管的伤势如何?” 成刚咬牙道: “后肩骨已裂,只怕内伤不轻,吃药敷药以后睡了。” 于长泰皱眉,道: “着人好生伺候着,尽快把镇江名医请两个来。” 成刚道: “已经去请了。” 于长泰这才笑问周全,道: “现在,周兄也该告诉于某,你周兄带来的消息了吧?” 周全放下茶杯,边取出旱烟袋装烟丝,边道: “前些时贵寨可是有个刀疤面大汉先疯后投江吧?” 于长泰点头道: “是有这么一回事。” 周全一笑,又问: “他可是叫雷一炮?” 于长泰道: “你周兄上次还来我飞龙寨查过他的名谱的。” 周全道: “周某查姓雷的名谱,是为了证明一件事。” 于长泰惊奇地道: “你要证明什么?” 周全道: “证明太湖黑龙帮的阴谋。” 于长泰急问道: “石大娘他们有些什么阴谋?” 周全一整脸色,道: “难道于寨主忘了那飞龙令中的秘藉?” 于长泰道: “八步一刀已不存人间了。” 原来于长泰初时接获霍大光与成刚自开封回报,说是未搜到“八步一刀”秘籍,不得已之下连同小癞子一齐烧死在那片小茅屋中,但于长泰还是不放心的暗中派快马监视周全等人,这才发觉铁塔下面周全等四人与魏老虎一众决斗之事,以为周全等人已取得秘籍,立刻在中途拦截,却不料还是一场空,如今他已认定“八步一刀”已不存人间了。 不料周全摇摇头,道: “于寨主,秘籍尚在人间,雷一炮人也未疯更未死。” 于长泰怒视一旁成刚。 成刚则沉声道: “是你亲眼看到雷一炮了?” 周全道: “我虽未看到雷一炮,但开封城中魏老虎手下不少人见到他的。” 成刚道: “那也不能肯定那人就是雷一炮。” 周全淡淡地道: “那人一定是雷一炮,而且连那个小癞子也未被你们放火烧死,就是小癞子领着雷一炮登上铁塔找到秘籍的。” 于长泰一听,怒视着成刚,道: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把那小癞子也烧死了吗?” 成刚点头道: “这事属下办得十分周全,小癞子不可能还活着。” 周全一笑,道: “小癞子的确还活着,我实对于寨主说吧,小癞子就是被那石大娘救出火窟的。” 他此言一出,成刚几乎跳起来,沉声道: “又是太湖的人弄鬼,老子饶不了他们!” 这时周全更舌灿莲花地又道: “那日我在贵寨查到雷一炮名谱以后,立刻与祈老怪、司徒老酒鬼三人同往三门湾雷一炮家乡,我亲爱的于寨主,你猜我们遇上谁了?” 那于长泰道: “雷一炮?” 摇摇头,周全道: “太湖黑龙帮石大娘他们的大船。” 于长泰一惊,道: “他们可曾找到雷一炮了?” 周全道: “没有,但他们见我三人赶去,只得幸幸然回船太湖去了。” 于长泰冷哼一声,道: “我知道了,石大娘暗中劫去依夫人,志在使雷一炮上钩,他们用心险恶,可说无以复加。” 周全笑笑,道: “事情已经敞明,‘八步一刀’已出世,雷一炮如果知道依夫人在太湖,必然冒险太湖一行,而石大娘目无余子掳走了依夫人,这是给你于寨主脸上涂颜色,只这一点,我周老头就佩服你于寨主的修养到家,哈哈……” 于长泰一听,“叭”的一掌拍在桌面上,桌上的茶杯跳起半尺高,沉声道: “*那娘,不吃馒头咽口气,黑龙帮又是什么东西,且看我于长泰怎么修理那石腾蛟老儿了。” “江河老怪”祈无水早笑道: “于寨主如果人手不足,我三人自愿插一脚如何!” 于长泰道: “三位已经帮了飞龙寨大忙了,周兄一席话,于长秦茅塞顿开,于某已不敢再有奢想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我等大船就在秦淮河畔,如有需要,着人说一声就成了,不过……”他稍作思忖,又道: “贵寨霍总管也在太湖杀了人,难保姓石的不率众来犯,于寨主,你得尽早绸缪才是。” 嘿然一声枭笑,于长泰又见鹰目炯炯道: “就怕他们不来。” 周全心中也在想,就怕你们双方不干起来。 于是周全三人当即起身告辞。 那于长泰一面吩咐成刚调派人船,一面送周全三人到岸边,他似是十分真诚地对周全道: “如果不是周兄亲送霍大光回来,且又听得霍大光亲口说出真相,周兄的话还真难令人相信呢。” 周全哈哈一笑,道: “于寨主终知我心,周某算是不虚此行了,哈哈……” 于长泰望着周全等三人登船而去,半天站在岸边未动,属下十几人也没有人敢上前说句话的。于长泰却仰面自言自语,道: “敌乎?友乎?” “敌人,而且是最险恶奸诈的敌人。” 于长泰猛回头,见是女儿于飞鸿,不由惊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敌人?” 不错,来的就是飞龙寨“小燕子”于飞鸿,这时她望着已到江心急流中的大船,冷冷道: “周老头三人说的话是事实,但他们的最终目的却是要我们与太湖黑龙帮拼个同归于尽,三个老魔好捡拾便宜。” 于长泰冷笑道: “明知如此,但也无计可施。” 于飞鸿道: “不无商榷余地。” 于长泰一拉女儿手,笑道: “前些时你从近二十丈高的铁塔上跳下来,是你出的主意,还真把佟大年那个老狗引出来,现在你还有什么样可行之计,且说说看。” 于飞鸿道: “这件事可千万急躁不得,我断定那雷一炮在得了东西之后,必暂时隐藏起来,他绝不会傻到立刻去找依氏母女的。” 于长泰道: “你说的有道理,雷一炮面上有个卷肉刀疤,一眼就会被人认出来。” 于飞鸿接道: “女儿以为,我们一方面派人打探雷一炮,另一方面严加戒备,端看太湖方面有何动静再行定夺。” 于长泰点点头,道: “你的话不错,为父的不会为依氏母女二人而率众太湖拼命的。” 于飞鸿笑笑,道: “我们已经把她二人描黑,怎好再替她母女粉刷的,就让她母女二人老死在太湖吧!” 于长泰一听大乐,道: “不是宝贝女儿你的解说,差一点中了他人之计,哈哈……” “江河老怪”祈无水的大船驶入江中没多久,在“江岸一阵风”周全的吩咐下,大船又缓缓的靠近岸边,那儿叫曹家渡,距离焦山已经十九里了。 大船靠在曹家渡,三个老怪联手又下了船。 祈无水就命大船停在曹家渡,只等三人回头再开船。 这时候三个老怪正是按照计划行事。 周全对这曹家渡地形十分熟悉,领着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二人走到天近二更,三人已近运河。 当天夜里,三人雇了一艘快船住下来。 周全得意的对祈无水道: “我们沿着运河慢慢赶往太湖去,这一次黑龙帮与飞龙寨的一场火并,你我可有得瞧的了,哈哈……” 祈无水道: “你我坐山观虎斗,且看哪家占上风吧。” 司徒大山更嘿嘿一阵笑,道: “捡便宜的事总是令人极端愉快的,哈哈……” 三个老魔的快船缓缓行驶在运河上,直到无锡也未见有任何太湖黑龙帮的船进入运河驶向长江。 这件事不能不令周全三人奇怪,奇怪双方为何竟无一点动静。 按照三个老怪的计谋,如果双方均按兵不动,三人的计划必然化为泡影,周全的心机便就白费了。 三个老怪在无锡上岸,东城门内登上太湖大酒楼。 那无锡就在太湖北岸,有运河可通长江,无锡城内的最大一家酒楼就是这“太湖大酒楼”。 今夜,周全三人来的可真是时候,因为整个大酒楼的第二层楼上全被人包下了,要吃酒也只能在楼下座上等。 酒楼一角有两间雅厢,由于三人来得早,所以才算占到一间雅厢。 这时小二见是三个老头儿,并未把周全三人当成衣食阔客看待,只是先打声招呼: “三位老爷子,今晚本酒楼有贵客请客吃酒,整个二楼全被包下了,等一些客人到齐,可能有招待不周忽略三位地方,尚请包涵些。” 周全面无表情地道: “这位请客的人,一定来头不小了。” 小二哈哈一笑,道: “当然不小,无锡‘盖天翁’盖爷请客,捧场自然是大不相同了。” 周全突地耸肩一笑,道: “好家伙,是王八老盖呀!” 小二一怔,面色一变,只是未开口顶撞。 祈无水道: “老盖是无锡地头蛇,龙头老大嘛!” 小二忙笑道: “这位老爷子可说对了,提起无锡龙头老大,当然也只有盖天翁盖爷了。” 不料司徒大山早沉声吩咐小二,道: “快快先搬一缸陈年花雕,鱼鳖叨拾四样精致的端上来,别尽在这儿讲什么鳖盖王八盖的。” 他声音大,吓的小二忙伸头往外看,边回身摇手道: “三位老爷子,说话可得小声些,要是被人听了去,三位挨揍,本酒楼连带遭殃。” 周全道: “那就快去端菜上酒呀!” 那小二搭起白布巾肩头上,慌忙着去了,周全这才对祈无水道: “姓盖的泼皮赖场面越发得大了,无锡这地方油水可不比南京差多少,祈老怪,若论排场,看来姓盖的不比你差多少嘛!” “江河老怪”祈无水道: “姓盖的什么东西,他给我祈某牵马坠镫我还嫌他不够份量的。” 不旋踵间,“太湖大酒楼”已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这时走入“太湖大酒楼”的客人全被挡在楼下座头上。 有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婀娜多姿,且又风情万种的女子,正分站在二楼口两边,宛如摆了两盆盛开的玫瑰花,客人们便不时地抬头向上望,眼睛如同吃着冰糖葫芦。 于是,门外面有了马蹄声,那绝对不只是一匹马。 紧接着,就听得这家掌柜的碎步迎上门外面,道: “盖爷来了,快请楼上坐。” 早听得有人喝问道: “酒席全准备好了吗?” 掌柜的忙笑迎道: “全部备妥,只等盖爷客人到齐就上桌。” 又听得那人边往楼上走,边对掌柜道: “今夜菜单呈给盖爷过目。” 掌柜的忙奔向柜台。 这时雅厢内“江岸一阵风”周全冷笑,道: “娘的,场面大,派头又十足,姓盖的可真够拽的。” 祈老怪道: “要不是我们正事待办,我老头子这就去拦住姓盖的给他两个大嘴巴子。” 司徒大山道: “你二人也真是的,我们只管喝酒,管他娘的裹脚布有多长的。” 轻声一笑,周全道: “还是酒鬼的话对,盖天翁要怎么做,与我何干,还是吃酒吧。” 祈无水端着酒杯却自言自语,道: “蛇蜕皮变长,人捧人上天,姓盖的今晚摆出这种场面来,对方准是个枭雄人物,二位以为如何?” 周全放下酒杯,道: “别管了,吃吧,完了我们回船睡觉去,也许……也许今夜我们就放船入太湖。” 司徒大山道: “你急的什么劲,姓石的未发兵,难道你周老头硬起翅膀去抢人?” 周全道: “敌明我暗,我们伺机而动,总比住在无锡苦等要好得多吧!” 司徒大山道: “我以为再等三天,他两家真的各自按兵观望,我们何不再往三门湾去找那雷一炮去。” 祈老怪道: “我赞成老酒鬼的意见。” 三人正边喝边淡论呢,突然一阵步履声传来,早听得那掌柜的叫道: “来了,来了,贵客驾到了。” 紧接着就听楼梯上“噔噔噔”一阵响,一连走下数人。 就听得一人哈哈笑道: “小弟盖天翁已恭候大驾多时了,石爷你请上楼。” 早听得姓石的沉声道: “盖天翁,又要你破费了,哈哈……” 于是,紧接的声音更见响了。 当然,楼下客厢中正在吃喝的周全三人也同时大吃一惊,不约而同的掀起帘子一角看。 三个老魔真地吃了一惊。 只见正在上楼梯的前面几人,光景可不正是那石腾蛟与石大娘、石冠军与戚九娘,尚有五六个黑龙帮的大头目,这些人的后面,正紧紧地跟着山羊胡子的盖天翁。 一众人全打着哈哈登上楼,后面立刻又有二、三十个全身青布短装汉子,鱼贯地登上楼去,再加上盖天翁带来的二十多人,“太湖大酒楼”的二楼可真够热闹的。 客厢内,周全一拍大腿,得意地道: “二位,事情已经循序演进了。” 祈无水道: “怎的恁般肯定?” 周全道: “你我三人吃过酒赶到太湖岸去观看,石腾蛟带着他的这帮徒子徒孙全出了窝,不定他就是去找于长泰拼命的。” 司徒大山点头,道: “有些可能。” 于是三个老魔头匆匆吃完酒,也免了找那盖天翁的麻烦,付了酒帐,暗中来到太湖岸。 可真够巧的,三艘大船全靠在湖岸边,从桅杆上的长旗上面看,隐隐地绣着一条黑色苍龙,正说明这是太湖西山黑龙帮的大船。 原来今夜石腾蛟的大船要在无锡过夜,算好日子,路程三日,准备三日后对焦山实施破晓攻击呢。 就在黑龙帮的大船傍晚时分靠上岸,消息早传到了盖天翁的耳中,忙命人通知“太湖大酒楼”包下二楼一层,准备好生对石帮主表现一番呢。 更知太湖黑龙帮的势力在这太湖沿岸十分雄厚,盖天翁能在无锡拽得开,不动脑筋拉拢黑龙帮,他盖天翁就别想顺当的在无锡混下去。 现在,盖天翁把石腾蛟一众请入上席,自己下手陪着,其余人等,自有他的属下人安排。 这一晚直吃到二更天才散席。 太湖黑龙帮的大船二天一早启碇时候,盖天翁还带领他的小喽罗们在岸上燃炮送行呢,第一艘大船上,石腾蛟高高地站在大舱门口,他挺胸凸肚,金刚怒目,双手叉腰,一副撼天动地架式。 三艘大船缓缓进入运河,显然是驶向江阴入长江的。 至于黑龙帮帮主石腾蛟为何亲率大船走长江,盖天翁自然不知道。 当然对于作战上的秘密,石腾蛟是不会露口风的。 不过石腾蛟却万万料不到,就在他的大船驶向运河时候,附近有艘小船上,三个人正在捧腹大笑呢…… 当然,三人就是周全等三个老魔头。 站在岸上还在挥手不已呢,盖天翁的身边已站了三个老人,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盖天翁哪会去注意这三个老人,他大刺刺地对一旁几人呵呵一笑,道: “真难得请到石帮主吃饭,石老算是给足了我的面子了呢……哈哈……” “哈……”是三个老头不约而同的笑。 盖天翁面色一寒,回头看,不由得全身一哆嗦,心想:我的妈,怎的三个老魔头聚在一起了。 盖天翁不愧是无锡地头上坐地分赃的龙头老大,忙不迭地冲着周全三个老魔头一抱拳,道: “无锡地面小怎的这几日人物荟萃,风云际会,做梦也想不到三位前辈也一齐到了无锡。” 司徒大山抽动他那特大号酒糟鼻子,道: “盖天翁,你小子翅膀可硬了,江面上甚少看到你影子,敢情一口咬住无锡这块老肥肉不放,干起地头蛇勾当了是吧!” 一手捋着山羊胡子,盖天翁笑道: “小子盖天翁这口饭还不是道上朋友戮力促成,三位前辈难得来到无锡,盖天翁斗胆,还请三位前辈赏脸,‘太湖大酒楼’我摆宴为三位洗尘如何?” 祈无水道: “你的诚心令我感动,没话说我们叨扰你一顿酒菜。” 周全笑道: “这时候才一大早,谁有心情喝你的早酒。” 司徒大山道: “我们等呀,等到竿时正,好生喝他一顿呀!” 周全想想也对,太湖黑龙帮的大船才驶入运河,赶到焦山,只怕还得两天,再说现在也不适合入太湖上西山,何不先喝上一顿。 心念间,周全笑对盖天翁,道: “也好,正竿我三人自会上‘太湖大酒楼’去赴你的宴,不过有件事情你可得记住。” 盖天翁忙低声笑道: “周老你吩咐。” 周全道: “我三个老头儿不沾腥,你不用弄几个女子伺候我们。” 盖天翁哈哈一笑,道: “光景是昨晚三老已到无锡了?” 周全道: “盖天翁,你昨日对石腾蛟的亲切表现,令我老人家看得不舒坦呀!” 盖天翁忙道: “黑龙帮帮主亲率众兄弟过境,盖天翁只是略尽地主之谊,三老总该体谅我盖天翁,黑龙帮我得罪不起呀!” 冷冷一笑,周全道: “你得罪不起黑龙帮,难道就不惜得罪焦山飞龙寨?” 盖天翁一愣,道: “飞龙寨我盖天翁更是得罪不起。” 周全道: “你知道石腾蛟领着他的一帮徒子徒孙去干什么?” 盖天翁道: “石帮主未曾说,我也不好问。” 周全一指头点到盖天翁的朝天鼻子上,道: “石腾蛟是去找于长泰拼命去了,你小子想想看,于长泰如果有一天知道你曾中途对黑龙帮加以慰劳,他会轻易放过你。” 盖天翁忙施礼不迭,道: “能在于寨主面前说上话的人,放眼江南,也只有三老了,尚望三老多多体谅我盖天翁。” 祈无水笑笑道: “有什么话我们午时‘太湖大酒楼’说去,我三人还有事要办呢。” 盖天翁一听,忙施礼告辞而去。 就在当天午时,盖天翁又在“太湖大酒楼”摆了一桌酒席招待周全三人。 酒足菜饱之余,盖天翁还每人送了一封银子,算是给周全三人程仪,实则是封住三个老魔的口,别把他招待石腾蛟之事传入于长泰的耳朵。 月黑风高,湖面上起了一层淡淡的烟雾,犹似太湖披上一层薄纱,美丽中便更见神秘了。 一艘快船,宛如一头水中虎鲨,毫无顾及的地进入这淡淡地薄雾中时隐时现。 是的,这就是从无锡来的周全与祈无水、司徒大山三人的快船。 这艘快船不上帆,但船尾有两人摇槽,两舷更各有两人施力划,比之平常来多了一倍人力,小船便就在这种情况下,箭一般地向太湖西山驶去。 “江岸一阵风”周全早把大计设定,现在是展开行动的第一步,三个老魔全都掩不住内心兴奋,坐在舱内满面含笑地养精蓄锐呢。 快船箭一般行驶中,突然一阵船身抖动,紧接着一阵“哗啦啦”响声,周围瞬间一暗。 周全忙伸头向外看,急对摇橹地吩咐: “往左摇,这是西山右侧芦苇林,不定里面藏有人呢。” 摇船的把橹向左打,快船才刚刚快要脱离这片犹似水上矮林的芦苇,便在这时候,突然附近发起一阵胡哨声,尖亢刺耳,扣人心弦。 早听得有人喝问道: “什么人,半夜三更竟敢擅闯西山来。” 真够快的,水面上只见两只细长独木小舟,贴着水面分前后拦住周全三人快船。 三个老魔见这西山黑龙帮戒备森严,而石腾蛟又领着一帮高手远征焦山,心中大是佩服。 周全这时站出舱来,灰蒙蒙中望过去,只见前后两只小舟,上面各有三人*浆,有一个大汉双手叉腰站在其中一舟上面。 哈哈一笑,周全道: “我们来的不凑巧,赶来西山贵寨已半夜了,就烦兄弟带路,我们要见贵帮石帮主,有要事相商。” 这时两船接近,那人斗然一震,道: “你……” 周全道: “敢情你认得老夫?” 那人沉声道: “你不就是三门湾从大船上夹着尾巴投水而逃的那个老头子吗?你这时候摸来西山,八成没*好心。” 周全嘿然一笑,道: “好家伙,敢情你不但好眼力,更是好记性。” 只听得那汉子道: “老头儿,你今来的不凑巧,我们帮主不在,改天再来吧。” 周全道: “石帮主不在没关系,我们只想见见被掳来的依夫人,小兄弟不会拒绝吧。” 周全这是开门见山地问,对方自是十分惊慌。 周全直问,是因他绝对有把握治服对面这人,而对方汉子的惊慌,则是这汉子十分明白,不论水面水下,自己绝对不是这个白发老者对手,因为三门湾的大船上,那么多高手都未曾留下他,何况眼前…… 心念间,这汉子冷然道: “什么依夫人,我们怎的未听说过?” 周全突然冷笑一声,道: “现在你不是听说了?”话声中忽然双臂一振而起,迎着那汉子扑过去。 不料那汉子早有戒备,当周全人在半空中时候,他便突然大叫一声: “下水快逃!”紧接着“扑通通”水花四溅,两只小舟上的汉子全潜入水中不见。 天色黑中带灰,这时候再入水抓人,天大的水中功夫也是不易得逞。 周全当然明白,他双脚点在小舟上随之又起,拧身又落回快船上。 祈无水道: “怎的这人会认识你?” 周全一声苦笑,道: “这家伙一定去过三门湾,大船上他是见过我的。” 司徒大山道: “既是这样,我们还是快走吧。” 也就在这时候,芒苇中突然胡哨声大作,此起彼落,犹似一池蛙鸣不断,听来好不惊心动魄。 “江岸一阵风”周全冷笑,道: “石腾蛟那老小子已领着他的一帮打手离去,我们还会把这些鱼鳖虾将放在眼里!” 祈无水也笑道: “正好拆他的老窝,报那石大娘一刀之恨。” 于是,快船偏左直驶向西山湾处,远远已见岸上灯火如星,点点滴滴遍及岸上附近。 周全看好一处山洼边,忙叫快船拢岸,且对摇船六个汉子道: “我三人下船找人,你们把船划离岸边藏起来,切莫被人发现。” 摇船的六个汉子点头,道: “晓得了,只望三位老爷子快些回船,太湖黑龙帮我们可惹不起。” 周全一声招呼,三人早飞扑上岸,绕过一段山崖,朝着半山凹处的大宅子中奔去。 快船见三个老者上岸,忙把船推离崖边,船头刚调回远处一片芦苇方向,便在这时候,从船尾水下面,“哗啦” 一声水响,只见一个人湿漉漉的已站在快船上面。 六个摇船的一惊,灰蒙蒙中只见这人手中拎着一把尖刀,光景可不正是刚才那个被周全追下水的汉子。 这时他怒骂一声,道: “王八蛋,你们是哪方面的船?” 只听得船尾摇橹汉子嗫嚅道: “大爷呀,你可千万把事情分清楚,弄明白呀,我们是无锡的船,本来专走运河的,只是前一晚来了三个老人,他们出高价雇了我的船,哪想到他们是往西山来的,起初我们还以为是石帮上的老友呢,现在才知道三个老人全不是好东西,原来是找碴的。” 早听得那汉子扬着手中刀,道: “本想宰了你们,念在彼此为邻,且饶你们一次,现在立刻给我滚,若再敢停留,看大爷我怎么收拾你们。”说完跃身水中不见。 原来这人投水以后,从水中潜到快船底下,暗中攀住快船而到了这处山崖下。 终于,快船连夜又驶回无锡去了。 周全三人怎会知道的! 这时候三个老魔蛇匐鹤行,掩掩藏藏地躲过几批举着火把手持尖刀汉子,已到了黑龙帮总堂那条蜿蜒青石台阶附近,隔着一层矮树,突见一个汉子气喘吁吁地奔向上面,口中不住地大叫: “快,快,快告诉方爷,三个老魔摸进西山了。” 早见有个大汉,倒拎着一把厚背砍刀快步迎下台阶,他一把拉住那汉子,火光下,见这大汉似是满脸红胡子,一双铜铃眼犹似山神庙的二郎神。 那汉子一见这个全身湿漉漉汉子,沉声道: “是何人闯来黑龙帮,你快说。” 那人喘了几口气,耸着双肩,道: “江南三个老魔头全来了。” 大汉一惊而骂道: “*那娘,他们倒是会捡时辰,偏在这时摸上西山。” 早又听汉子指着六进房舍,道: “快加派人手保护依夫人母女,他三人是冲着她们才上西山黑龙帮的。” 大汉更惊地道: “走,快跟我去保护二道院门去。” 大汉回身举步往回走,身后面刹时已聚了二十多人,只见这些人手中全都是钢刀钢叉,在火把的照耀下,冷芒闪闪,寒光*人,加以不断吆喝,的确气势惊人。 矮树后面三个老魔不由得哧哧暗笑。 周全低声道: “光景可好,省却我们四处乱找了。” 司徒大山道: “你可曾听清楚了吧,依家母女是在二道院内呢。” 周全笑笑,道: “既已知道他们把依家母女藏在二道院内,如果这时候我们再找去,那我三个当真成了驴蛋。” 祈无水道: “就这么几个毛毛贼,怎会放在你我心上,明敞着也会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周全摇头,道: “祈老怪,难道你忘了,我们不只是要对付他们,更重要的是依夫人母女,如果她母女不跟我们走怎么办?难道我们出手杀了她母女?” 司徒大山连喝几口酒,道: “还是周老头想得周到,且听听周老头如何安排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伸手高举,边笑道: “今夜的风是东北风,蛮够劲的。” 祈无水道: “你可是想放火烧?” 周全道: “你我想法一致,不错,我们就是来上几把大火,看他们救不救火。” 司徒大山道: “几把大火呀!” 周全点头道: “不错,只烧一处是不会‘引人入胜’的,对吧!” 哈哈一笑,司徒大山道: “过瘾过瘾,那就快动手吧。” 周全道: “老怪后山放火,酒鬼东西燃火烧,我在岸边烧他们的船,周某不相信黑龙帮的人沉得住气地死守着依氏母女不去救。” 祈无水道: “火势一起,我们谁去找依家母女?” 周全道: “你二人替我拦截,由我进屋去找。” 于是,三个老魔一声暗号,各自奔入黑暗中。 就在这时候,又见一批汉子执刀往那一片房舍中冲去,显然是由船上调动下来的,赶着往总堂支援去了。 这时只见姓方的红须大汉,正持刀站在正厅前的天廊上不断地吆喝着分派人手各处把守。 就在火把的移动中,黑龙帮看上去足足动员了近百人,刹时间,整个西山陷入一片恐怖,光景还真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阵阵的夜风,带来一片焦臭味。 臭味来得突然,所有的人全不明白哪里会来这么一股子烧焦的味道。 举着火把的汉子,更是把火把举得高高地远处望,因为他们肯定这些飘来的臭味,绝不是火把冒出来的。 突然,有人高声喝叫: “火!” 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不少人在惊叫: “后山起火了。” 不料早听得姓方的大汉高声喝叫,道: “注意,这是调虎离山计,大伙可别乱了阵脚,着那个方面的人就近救火。” 姓方的话才叫嚷完,不料东西又见火起,不由得又高声叫道: “去几个人提水救火。” 却不料火光一起,刹时烈焰冲天而起,原来司徒大山在东西放火,黑暗中他燃了几次火苗,却一时不易引燃,一怒之下他把自己的烈酒浇在火上,这才大火冲天而起的燃烧起来…… 姓方的大汉狂叫一声: “苦也!” 第十八章 伤心孤寡走普陀 姓方的大汉名叫方长江,原是自小跟着石腾蛟在这太湖闯天下,四十岁的年纪,石腾蛟给他讨了一房媳妇,如今儿子女儿各一个,一家就住在西山东面,二十年汗马功劳,论身分地位,他大概比那“浪里飞鲨”水滔差不了多少。 现在,水滔受了伤,在前院躺着,霍大光的那一旱烟袋未敲在他头上,却也把个肩胛骨打裂。 眼前两处失火,而东西他最担心,但知周全三人欲找依夫人,只得有苦心里塞着,口中叫着,可就是不能亲自过去看看,无他,帮主临走的时候,特地把西山的安全放在他的手上,如果依夫人母女完了,自己只怕难有交待。 突然间,西山湾的堤岸边也起了火。 “船!” 方长江忙低头下看,当即破口大骂,道: “操那娘,连船他们也要烧。” 早有人狂叫道: “上船救火呀!” 光景是乱了,那批刚刚走上山来的汉子,再也不听姓方的喝叫,回头就往堤岸跑,而且是比来时还要快。 这时姓方的望望四周,约摸着尚有十几个在自己身边苦守着未动。 就在这时候,前院回廊上“浪里飞鲨”夹着拐杖走出来,他见方长江已六神无主,当即叫道: “老方,你给我稳着些,这节骨眼切莫先自乱了阵脚,而给人以可乘之机。” 方长江见水滔拄杖走来,指着三处火光,道: “总管你的伤……” 水滔道: “休养这几天已轻多了,我问你,对方是何人你可曾摸清楚了?” 方长江道: “七支队的小张来报,是他在三门湾时候见过的姓周老头子,另外两个也是老头子。” 只因为在三门湾的时候也只有周全一人登上石腾蛟大船上,所以刚才芦苇中警戒的小张也只能道出周全来。 水滔惊道: “我早听帮主说过那三个老东西,真是他们,今晚可就够我们瞧的了。” 黑暗中,突听得哈哈一阵狂笑。 笑声起自东西两面而令在场之人大吃一惊。 火把中只见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二人相对地走出来。 祈无水倒握着双刃尖刀,青衫马褂,意态潇洒,抚髯浅笑着对司徒大山道: “老酒鬼呀,你下网我宰杀,面前这十几个鱼鳖虾将,我们是一个也不放生。” 仰面喝了几口酒,酒葫芦掖回腰袋上,“醉渔翁”司徒大山的银丝网已挽在手臂上,呵呵一笑,道: “老怪物,石腾蛟那老儿不在,同这群小不点过招,老头自觉身分大降,可也无奈何。” 方长江早恨声骂道: “操那娘,哪里来的两个老头儿,半夜三更天的摸上黑龙帮撒野。” 水滔更是满面厌恶地道: “素闻二位在江南颇有身分地位,怎的却是乘人之危,蹈隙施狠到西山来了,传扬出去,不怕江湖中人讪笑!” 祈无水冷哼一声,道: “你小子可是说我老人家蹈隙捡便宜,施狠烧你们的山是吧,告诉你,我老人家这就要杀人了,而且是杀得你们西山黑龙帮鸡犬不留。” 水滔沉声喝骂不绝口—— 司徒大山早厉叫道: “祈老怪,你怎的越老越罗嗦,哪来的恁般多闲话,你看看,三方面的大火一熄灭,他们的人就全来了,别忘了,能狼难敌众犬,你我这身老骨头,一个不留神稍挨上那么一下子,不定老命留在这里了。” 方长江突然大喝一声,抢起手中厚背砍刀,直向祈无水冲过去,口中且厉叫道: “兄弟们,围起来杀呀!” 水滔也拔出一支短叉在手,但他并未扑上,只在一边高声指挥,道: “稳着,稳着,觑准了递家伙,切莫愣扑枉送命……” 就在水滔的喝声中,十几个手持刀叉汉子,生生把两个老魔头围在二门院中,只是持刀呐喊,可没有亡命冲上厮杀! 祈无水冷笑道: “好嘛!敢情是泡上了,这种耗法倒是少见呀!” 司徒大山的银丝渔网斗然在空中一闪亮,犹似高空焰火一现,就在一阵“嗖”声中,恁般自在地又收在右手f臂上。 只见他咧嘴一笑,高声道: “老怪呀,我老酒鬼也想通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干脆我二人也站着养养神吧。” 方长江一想还有个老者未出现,万一再来一个,对自己这方面更是不利,何不先做了面前这两个老东西? 心念间,他突然狂吼一声: “杀!” 就在这杀字中,方长江奋起手中钢刀,焕芒成束地拦腰斩向祈无水。 双刃尖刀斜身一撩厚背砍刀,祈无水陀螺似地一个暴旋身,人已卷向方长江的怀里,“沙”的一声,双刃尖刀已被他自厚背砍刀上抽回,眼看着他那冷焰激荡的刀尖已将划过方长江前胸—— 那是要命的一刀,也是祈无水的得意杰作。 不料祈无水却在横身的双目余光中,忽见寒星激射,那是冲着他的头插过来的一柄短叉。 双刃尖刀中途停住又递,递向飞来短又。 “呛”的一声,祈无水手腕一震,心头一惊,火光下他可看得清,那是水滔所发,真难令他相信,这个瘦高个子的手腕力道会恁般强劲。 方长江就在祈无水的挡栏短叉下,早已摸出一丈外,一招之间,令他心胆欲裂。 另一面,司徒大山的渔网又出现在空中旋动不已,那种一伸又缩,忽高忽低的网心上,小铅锤子不时的发出碰撞声而扣人心弦。 突然间,水滔狂叫一声,道: “跟我来!” 水滔的叫声,连方长江也大吃一惊,只见水滔早回身向总堂口奔去,不旋踵间,围在两个老魔四周的十几个汉子,全一哄而退出黑龙帮的总堂口,一路直奔西山湾的堤岸跑去。 这时候连那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二人也愣住了。 祈无水道: “这是什么古景,怎的老窝也不要了,所有的人全走了,老酒鬼,你以为他们是不是怕了。” 司徒大山道: “我看八成是另谋厉害招数,准备收拾你我了。” 祈无水哈哈一笑,道: “大不了我老怪从太湖水底走上无锡岸。” 司徒大山道: “真格里,周老头怎的不见了?” 祈无水望望四周,三处火势已被扑灭,灰暗中他低声对司徒大山道: “走,进去找他去。” 司徒大山掖起渔网,道: “你以为周老头可曾找到依夫人母女二人没有?” 祈无水道: “我不做无谓猜测,周老头如果未曾进入二门,我们就代为把依家的母女带走。” 两个人并肩走进二道正厅,绕过一道巨屏,又是一个大回廊,右边厢房中是黑暗的,但黑暗中传来对话声,祈老怪二人尚未走近,屋子里已传出周全的声音: “是老怪同醉鬼吗?你,二人来的正是时候,快进来。” 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二人推门进去,灰暗的室内,只见一张桌子旁坐着个老妇人,妇人身旁站着一位俏佳人,只是二人这时正满面愁容,可怜兮兮的样子。 周全正站在桌边直搓手不已,这时见祈无水二人进来,忙道: “怎么办,怎么办,依夫人不愿跟我们走呢!我老周嘴皮说破,她那里只是摇头,如之奈何!” 突听依夫人道: “三位欲带我母女二人去何处?” 周全大喜,道: “我的老祖奶奶,你总算开腔说话了。” 祈无水道: “对了,怎的事先我们就没有想到,一旦救出依夫人母女,我们要送她们何处去躲起来呢?” 周全稍一思忖,当即坚决地问: “夫人你开口,你母女愿去什么地方?”他一顿又道:“除了焦山飞龙寨你们不能回去外,因为我三人可不能把你母女送上阎王殿。” 依夫人冷冷道: “三位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的冒险救我母女,可也是为了飞龙寨的‘八步一刀’秘籍吧?” 周全道: “夫人别忘了,飞龙寨已落入于长泰之手,二位成了他的眼中钉,必欲拔之而后快,这是其一,‘八步一刀’八成已落入雷一炮之手,姓雷的必隐起来潜学那秘籍上的武功,贤母女早已落得孤单而又凄凉境况,当前重要的是设法保住性命要紧,何苦再为他事烦忧。” 司徒大山也道: “快走吧,眼前可是你母女逃离太湖的大好机会。” 依夫人心中琢磨,他们说得也是不错,更何况石冠杰必欲娶到霜霜才甘心。 双目露出厉烈之色,道: “三位不论来意是什么,我母女二人还是心存感激,如果三位稍存仁义之心,那就雇船送我母女上普陀去,别的地方只怕已无我母女容身之地了。” 周全一惊,道: “普陀山?” 依夫人点头,道: “正是海上的普陀山。” 祈无水道: “你怎的要上普陀山,那可是个海浪咆哮,人烟稀少得可怜的孤岛啊!” 依夫人道: “实不相瞒三位,如今普陀山潮音寺的主持,当年曾卓越赐在焦山定慧寺,他与我夫交情不差,我母女只要上得普陀山,法上大师必会收留我母女的。” 周全一听,伸手搔着头上白发,道: “孤悬海外,去一趟真不易呀!” 依夫人道: “各位既怕麻烦,那就算了。” 依霜霜悲伤地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批批的来掳我们孤苦无倚的可怜人,你三位老人家已是甲子之年了,何不找地方享清福,何苦钩心自己而又阴谋他人呢!” 周全哈哈一笑,道: “听起来你好像比我老人家还看开想得通,可惜你年尚幼,哪懂得权利之伟大,虽将闭眼入棺之人,也会念念不忘世上的权与利。” 司徒大山道: “闲屁少放,快决定怎么办吧!” 猛地一拍大腿,周全点头道: “也好,我三个老头儿决定亲送你母女二人上普陀山。” 长身而起,依夫人道: “走吧,我母女信得过你三位。” 周全三人大喜,当即跟着依夫人往总堂口走去。 一路走下青石台阶,那周全看准地形,忙伸手指向来时的危崖处。 依夫人在女儿霜霜地扶持中,走在三个老魔中间,一路高低不平,推枝攀岩地到了那山崖下面。 周全撮唇打了几声胡哨,半晌,水面上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由得一惊。 祈无水道: “这六个蠢材,敢情在芦苇中睡觉了。” 周全摇头道: “这是什么地方,他们怎敢睡着的。” 司徒大山道: “是不是见各处火起把他们吓逃了?” 周全跺脚道: “快船不是我们的人,我看准是被发现以后他们匆匆划回无锡去了。” 依夫人拉着女儿霜霜道: “回去吧,没船怎么走法。” 周全伸手一拦,道: “当然不会令你母女二人为难的跟我等水遁。” 依夫人道: “如果我猜得不差,西山黑龙帮的船大概全驶入太湖中去了。” 她此言一出,三个老魔全都一惊,祈无水这才想起刚才一战,对方突然撤走的原因。 司徒大山道: “原来那十几个家伙并未逃走,而是转进,另谋对敌之道了,操那娘,这个当可上大了。” 周全暗中四下查看,低声对几人道: “你们在此别乱走,我去附近看看。”也不等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二人再说什么,眨眼之间,周全已消失在蒙蒙薄雾中。 只不过顿饭功夫,“江岸一阵风”周全喘气而返。 祈无水忙问: “如何,堤岸边上可有船?” 周全咬咬牙,忿然地道: “八成是那个姓水的主意,操那娘岸边我全看过了,连条小舟也没有,几条大船全离了岸,隐隐约约在湖面慢驶,这光景我们怎么办?” 依夫人道: “快四更天了,要想办法可得快。” 司徒大山抹了一把酒糟鼻头,道: “这怎么办。” 周全一拍脑袋,道: “干脆你老怪入水吧,设法去弄只小船来。” 司徒大山立刻抚掌笑道: “周老头的主意甚佳,我赞成祈老怪下去设法弄一条船来。” “江河老怪”祈无水低吼道: “你老酒鬼赞成,我不造成,要下水你老酒鬼最是适宜,你一肚皮的烈酒,满身全在冒火,如今可是初冬季,正好下水去冷热调合一番呢。” 周全一笑,道: “这么办,我们抽签论长短,谁的最长谁下水,如何?” 这是一种公平办法,祈无水与司徒大山自是无法反对,因为连周全也得参加。 “江岸一阵风”周全立刻就近折了三枝小树枝,一把握在手中,道: “二位,请各取一根吧。” 祈无水当先伸手抽了一根,司徒大山也抽了一根。 周全一惊,因为留在他手中的最长,他自然清楚,然而他却在司徒大山与祈无水二人对着比长短的时候,暗中动了手脚,且哈哈笑道: “二位,你们哪个最长?” 司徒大山哈哈笑道: “祈老怪的最长,哈哈……” 祈无水立刻指着周全,道: “你的呢?” 周全笑道: “我的自然是最短了。” 祈无水冷然一哼,道: “总得叫我看一看吧。” 周全坦然伸开手掌来,笑道: “用得到比吗?” 是不须比,因为周全手中的树枝尚未及祈无水的一半长呢,气的祈无水忿然把树枝投入水中。 这时已是无话可说,祈无水立刻脱去长衫,竟然里面是水靠短札,光景是胸有成竹而又养之有素,且早作水中搏斗打算了。 祈无水也不客气,伸手抢过司徒大山的酒葫芦,仰面连喝几口酒,对司徒大山道: “老酒鬼,你不会心痛吧。” 司徒大山笑笑道: “这是什么话,你我江湖走,烟酒不分家,几口酒算得了什么!如果你心中过意不去,等到无锡你再请我喝一顿不就结了。” 祈无水面色一寒,道: “你等着吧。”话声中,水花稍起,祈老怪已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依夫人淡然一笑,从地上捡起一支小树枝,道: “你们三个老魔头,表面合作无间,内心却彼此奸诈,连这轻而易举的小事,也蒙骗欺诈,就不知几十年江湖生涯你们是如何混过的。” 周全一震,忙笑道: “依夫人的话令我周老头十分难过呀。” 依夫人举着树枝,道: “应该由你下水找船的,因为你握的树枝最长。” 连一旁的司徒大山也吃一惊地问: “你是如何知道的?” 依夫人面无表情地道: “一开始他就在树枝上动了手脚,因为也一共折了四支树枝,暗中握着最短的一支,于是就在你与祈老头对比的时候,他抛去长的却握着短的,天黑夜暗,你二人又未曾加以注意,周老头就是这样……” 依夫人话未说完,司徒大山已破口骂道: “周老鬼呀,你真不是东西,老子差一点上当。” 依夫人道: “你已经上当,只是你比那祈老怪运气好罢了。” 而祈无水呢! 祈无水怎会知道自己上了周全的当,他忿然地跃入水中,等到他自水下伸出头来的时候,人已潜在一片芦苇丛中,遥望向西山,西山上的点点灯火已不太多,约摸着该是挂在各处的灯笼吧。 祈无水在这片芦苇中游一阵,看看已快到湖深处,因为远处正有大船在来回行驶,那全是黑龙帮的船。 船在行驶,祈无水就无下手机会,但就在他无所是从中,突然附近响起水鸟叫声,犹似鸽子捞窝生蛋,于是祈无水笑了。 只见他猛吸一口气,人已潜入水中,急快地潜到发声地方,水底下祈无水伸手一摸,正摸到一艘小船底部。 轻轻地冒出半个头,祈无水笑了,因为这条小舟上面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人尚自得意地道: “只等快船追上帮主大船以后,三个老家伙就算死定了,太湖这么大,没船可坐,天大的本事也休想离得开。” 另一人也道: “水总管的这条妙计真不错,不但避免我们的人伤亡,而且就等帮主回来瓮中捉鳖了,哈……” 就在船上二人得意呢,祈无水便在这时双手攀住船舷长身而起,宛似水中妖怪出水般的,大笑一声: “哈哈!” 没等二人惊叫出口,祈无水双臂运力下沉,小船已翻身下盖,三个人全被盖入水中。 也只是眨眼之间功夫,小船突然又翻转过来,而船上却只坐着祈无水一人。 伸手捡起木橹与两支木桨放在船中,祈无水拨开芦苇,更拨开船边两具体温尚存,气息全无的尸体,缓缓地划向岸边去。 岸边上,周全已在搓手不耐地在唠叨,见小船划来,不由满面笑容地道: “上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上不长无根之草,祈兄,要说你可真有本事。” 祈无水道: “不论你这是歌颂之词,还是挖苦之话,我祈无水可得把话说得明白。” 周全道: “你我兄弟如今是同舟共济,肚子里有话尽管直说。” 祈无水道: “船是我弄来的,但这划船回无锡的事,可得由你与老酒鬼二人担当,折腾一夜,我是火里水里都尝遍,总该叫我稍睡片刻了吧!” 长衫亲为祈无水披上,周全笑道: “祈兄何用多言,你只管在小船上抱头大睡吧。” 于是,周全忙把小船顶住石岩,依夫人与女儿依霜霜忙也登上小舟中间坐定。 周全笑对司徒大山道: “老酒鬼,你是操桨呢?还是摇橹?” 不料司徒大山道: “我既不摇橹也不打桨。” 周全一怔,道: “敢情你也想稍睡片刻?” 司徒大山道: “何止稍睡片刻,我要一觉睡到无锡城。” 周全道: “你凭什么?” 司徒大山道: “可要我把刚才抽签之事说出来?” 周全一愣,立刻想到原来老酒鬼在威胁自己。 祈无水已躺在船上,闻言一怔,问司徒大山,道: “刚才抽签怎么了?” 周全忙笑道: “没什么,事情全过去了,就算你老怪吃了亏,这时候轮到睡大觉,也算扯干了,对吧!” 司徒大山道: “我呢?”那意思是说,你不答应我就把你欺诈的事抖出来。 周全苦笑,道: “好么,你酒喝多了,也睡吧!” 司徒大山哈哈一笑地也倒在船上睡下了。 依夫人道: “一祥的米面,各人的手段,你三人各有千秋。” 周全一笑,道: “好说,好说,天下人谁也不是贱骨头的尽找亏吃,夫人呀,戏才刚开锣,压轴戏尚在后面呢。” 不料一直未开口的依霜霜,道: “周老伯,如今我娘在船上,你三人如再钩心斗角,千万要等我娘下了船再说。” 周全心中在想,依水寒的女儿倒是聪明过人,她竟会看出自己的心意。 周全怎会一人摇船的? 论机智,他绝对在司徒大山与祈无水二人之上,现在却叫他一人摇船,只怕门都没有。 小船缓缓地向无锡方向摇,只是周全未尽全力,在摇过西山前面的大片芦苇后不久,他却故意地偏向附近的行驶中大船,光景是故意暴露出行藏来了。 果然,有一艘大船上发觉了这条小船,当即打出暗号,周全哪里知道对方暗语,早摆头向无锡疾摇起来,一面边大叫道: “不好了,我们被发觉了。” 周全的叫声是对祈无水与司徒大山听的,但却也是对大船上人的叫嚷。 于是,早听得大船上的人狂叫道: “是那三个老头儿,我们拿大船撞去,转舵,扬主帆,快追过去。” 不旋踵间,早又听得另一大船上有人叫道: “围起来,围起来撞!”黑暗的湖面传来,更是令人心胆欲裂。 不料小船上的司徒大山仍然无动于衷的睡着不动,而祈无水已在打鼾。 依霜霜惊怒交加地不说话,自己拾起一只木桨来施力的帮着划,依夫人一叹,道: “怨我母女命苦啊!”说着也拾起另一支桨来划。 周全见依氏母女加入划船,不由大怒,厉喝一声,破口大骂仍在睡中的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二人,道: “操那娘,你两个老不死的竟恁般沉住气,真是可恶。” 司徒大山一咬牙,忙夺过依霜霜手上木桨,道: “周老头,算你狠,算你精,老酒鬼这次认栽!” 祈无水也无奈地道: “周老头,从我一入水,就知道自己上当,如果不是四周船大我船小,如果不是为了依氏母女二人,哪个王八蛋才听你嚷嚷。” 周全哈哈一笑,道: “别骂别骂,吃亏就是占便宜呀!” 小船不大,在三个老魔施力之下,小船去势如箭,一盏茶的功夫,所有大船已失去踪影。 午时尚未到呢,周全三人已把小船靠在无锡。 在无锡,三个老魔未停留,换了一艘快船往运河驶,三人与依氏母女吃过饭全睡了,这一睡直到天色已晚。 周全看看附近,忙又招呼大家登岸。 三个老魔这时又恢复精神,登岸以后,领着依氏母女二人直奔曹家渡,因为祈无水的大船就等在曹家渡,周全三人就是用这大船送依家母女去普陀山。 三艘巨大帆船自江阴驶进长江的时候,刹时主桅上已见满帆,这日又是刮的东南风,三艘快船压浪前进,浪花声沙沙擦舷而过,留下船尾一条平静水纹。 不错,这就是太湖黑龙帮帮主石腾蛟亲率的三艘大船,正朝着上游的镇江水面驶去。 一夜间行驶,三条船初时尚燃着航行灯,但就在天将破哓前半个时辰,石腾蛟立刻打出暗语,三条大帆船竟然来了个灯火管制,光景是准备破晓时分杀上焦山飞龙寨了。 太湖的大船是沿着镇江下游三十几里处偏北水道越过江中一处浅滩直逼向焦山的,因为破晓时分的红日从东照来,要想自西边往东看,刺目的阳光便会使人看不清东西来船的动向。 终于,焦山一清二楚地出现在不远处的江心中。 便在这时,石腾蛟与石大娘等已被唤醒。 石冠军早吩咐船上众弟兄快饱餐一顿,抄家伙准备登焦山痛杀一场了。 三艘大船便在这时突然自主航道向左偏,前帆落半,主帆急降,箭般的直驶入焦山飞龙寨的前面江湾内。 这时正有几条小渔船刚刚在江上抓鱼归来,谁也不认识三艘大船是哪里来的,不过看三艘大船横冲直撞凶焰高张的样子,再看看船上的人全拎钢叉大砍刀之类,这才想起必是太湖来的船。 现在,正赶上潮水升,太湖的大船直逼近岸,只是能靠上堤岸的地方焦山也只有一处,现在正靠着一艘大船。 这时候石腾蛟站在船头看得清,用手一指,命大船的船头直顶上靠岸那艘大船船身,就听“咚”的一声,大船未被撞破,却惊动船上刚刚起来的十几个汉子。 有个手端木桶汉子早高声喝道: “喂,会不会驾船呀!”话声中他惊呆了,因为迎面船头上跳下一个猛张飞似的老头子,只见这老头一身紧衣短扎靠,头挽青巾,双手握了一根乌紫软鞭,他人在半空中,宛似树上扑下的黑豹,提水桶的人尚未大叫出口,软鞭已穿云游龙般地的一声脆响,提桶汉子已是脑袋开花,惨死在船板上。 不错,这老者正就是黑龙帮帮主石腾蛟,他手中正握着那条鞭梢带着刺球的乌鞭,十分霸道的乌鞭。 就在那人倒下的同时,船上面的人忙着抄家伙迎战,这条船原是于长泰的座船,而这几日又在于长泰的交待下,全船保持着警戒。 不料太湖的船还真的大胆越过运河杀来焦山了。 大船上挂了一只小铜钟,有个小头目忙去连敲不停。 “叭”的一声,石腾蛟一鞭打在敲钟那人背上,就听那人“啊”了一声,鲜血自他的背上被鞭梢带起三尺高。 却不料那小头目似是豁上命了,只见他死死的一手仍搂住船尾桅杆,另一手仍旧力敲那小铜钟…… “嗖”的一声,石腾蛟又回抽一鞭,狠狠的一鞭…… 小头目睚毗欲裂地依旧不避闪。 “叭”的一声,又抽打在那人背上,于是那小头目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钟声依旧在响,只是响得慢了…… 渐渐的,那小头目双目外凸地死在钟下面。 三艘大船极快地顶着靠岸下船,早听得另一船上的石冠军空中挥舞着尖刀,厉叫道: “杀!” “杀!” 三艘大船上总有个近百人,就在石冠军的大叫中,立刻相继大叫着“杀”声不断。 从岸边到飞龙寨前面,大约也不过半里地,虽说距离不长,但大船上的警钟声,已足似令整个飞龙寨全听得到,甚至焦山另一面的定慧寺僧人也全听到。 刹时间,石腾蛟的人已把靠岸大船上的十几个汉子杀死一半,有几个眼明手快的,早投入水中遁去。 近百名双目尽赤的黑龙帮众,簇拥着石腾蛟与石大娘等,直往不远处的飞龙寨冲过去。 一溜的青石宽台阶即将尽头,于长泰便在这时走出寨门,在他的身后面,黑鸦鸦一大片握刀汉子,一个个跃跃欲试,目露凶芒,活脱找人拼命样子。 现在,双方已在飞龙寨前的这片不算大的广场上碰面,于长泰看着石腾蛟一众,金背砍刀一顿,沉声喝道: “好个嚣张至极的石腾蛟老儿,竟敢领着你的一众鱼鳖虾将侵犯我焦山飞龙寨,今日准叫你等来得去不得。” 石腾蛟双手握鞭,须发怒张,错着钢牙怒道: “于长泰,你好不要脸。” 石大娘更厉喝道: “于长泰,你为什么暗中派你的霍大光偷去太湖,杀伤我儿子,且又伤了我的水总管,还把几个船娘也杀死,今日是来找你讨回公道的,于长泰,你准备纳命吧!” 于长泰戟指石腾蛟道: “姓石的,我派霍总管找上太湖,你应该心里十分明白才是,是非曲直,不作兴凭你高兴怎么说才算数。” 石腾蛟破口大骂,道: “混帐东西,杀了我的人又伤了我的儿,竟还要在石某面前论他娘的是非曲直了。” 于长泰沉声道: “事从根由起,水从源头流,你姓石的若非觊觎我飞龙寨‘八步一刀’秘籍,怎会一家人半夜摸上我焦山来,连夜劫去依夫人母女二人,我飞龙寨原本是要找上太湖兴师问罪,念在你我全是吃的水上饭,我这才强压心头火,忍住心头气的未曾发作,哪想到我正以你们的手段,也要把依夫人再接回焦山来的,只可恨你那个不长眼睛的小王八蛋,插手横拦强出头,霍总管没有杀了他,已是你姓石的祖上积德了。” 石大娘怒道: “姓霍的竟连船娘也杀……” 于长泰面无表情地道: “双方已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时候,我们那还同他在此罗嗦个没完没了的。” 乌皮鞭扬空急挥中,石腾蛟狂吼一声震天价响,道: “杀!” “杀!”一众近百名太湖黑龙帮众,就在石腾蛟的狂叫声中,个个奋勇争先地向上面冲去。 双目怒张如炬,于长泰高举金背砍刀空中连挥,刹时间自左右两个方向转出一百多名黑衣汉子来。 这些人来的突然,石腾蛟总以为如今焦山上面只有那跟在于长泰身后面的三十多人呢。 现在,领着这两批人杀过来的,正是成刚与于飞鸿二人,这些人地势熟,顺着方向黑龙帮人包抄过来。 石冠军狂叫一声,早迎着橘面大汉成刚二人对杀对砍起来。 成刚用的是大马刀,正迎着使尖刀的石冠军,两个人一个是大海盗出身,另一个却是杀人狂,二人一缠交上手,全杀得忘了我是谁,哪还顾得别人哀号狂叫。 原来这几日,于长泰听了女儿之言,忙着抽调回来一百五十名飞龙寨身手不错的住在焦山,白天还经过成刚加以集中训练,就等着一拼了。 石腾蛟迎着于长泰,两上人全豁上老命拼—— 石腾蛟右手鞭如龙蛇曳空,配合着左掌,鞭掌互施,一照面就是连挥二十一鞭,更拍出十八掌。 于长泰的金背砍刀如鱼得水,那么溜滑的尽情闪晃在对方鞭影掌下,兀自劈出十七刀又踢出八脚。 戚九娘见一个十四五岁姑娘,竟然领着这么些汉子自左方围来,她早一斜身举剑追上去,口中冷笑道: “你大概就是人家说的焦山小燕子吧,上回只在你们这儿吃顿酒,未曾看清你的面,今日且由我戚九娘掂掂你的能耐如何!” 长剑一额,“嗖嗖嗖”连挥三剑,直把扑过来的少女圈入剑芒中。 是的,这少女正就是于飞鸿,这时见戚九娘挥剑杀到,忙以双刀迎住,就在戚九娘的怒剑狂劈中,于飞鸿仗着一身轻身功夫,闪展腾揶在刃芒之中,一时间未露出败象。 一时之间,焦山飞龙寨前面刀光剑影,杀声震天,地上躺的更是哀哀狂嚎,犹似人间地狱。 就中那石冠军与成刚二人杀的最是凶残,“叮当”不绝的撞击声中,成堆的碎芒就在二人面前爆发开来,从场中一路砍杀到台阶下,渐渐地,两个人已杀到了江岸堤上面。 成刚厉烈的双目冒火,橘面更见泛青! 石冠军满面短须如刺,边杀边“哇哇”狂叫不已! 就在堤岸上面,突见成刚大喝一声,大马刀自下向上电闪而向石冠军劈去,显然是一式开肠破肚狠招。 石冠军尖刀下撩,“沙”的一声挡住大马刀上劈之势,他却在此时,错身而到了成刚右侧。 极光就闪现在成刚的面前半尺处带过,有一股腥膻的血雨自成刚的右臂与肩头之上飞溅而出,于是,成刚衣破肉绽而见骨,但他却在咧嘴笑笑,笑得好吓人! 因为他在回刀不及中,大马刀的刀把顶端,却狠狠地挽向石冠军的右胯上,那本是捅入石冠军小腹的,只因石冠军眼明手快,躲地更快,才躲过成刚一击,虽然如此,但成刚的大马刀把顶端十分尖锐,三角尖圈足有寸长,而使得石冠军闷哼一声,向前冲出一丈远而几乎跌倒。 于是鲜血已自他那翻卷的胯上向外冒…… 疯狂如豹的一回身,石冠军狂叫着: “哦——”犹似刚才胯上一刀中在他人身上一般,就见他右手抡动尖刀,宛似狂狮扑食般冲上刚把大马刀交在左手的成刚。 二尺半长的尖刀,在初出的阳光中洒出点点冷芒,冷芒汇聚成束、成串、成圈,就在那锐啸破空声中,便宛如无数尖刀自正面偏西,上下左右的同时攻出! 扭曲的面孔已似变了形,成刚左手抡刀,毫不退让的大踏步迎杀而上。 又是一阵金铁交鸣! 又见火星点点不断! 紧接着,二人在鲜血再洒中,狼嗥似地大叫一声,双双已在东倒西歪了。 第十九章 两败俱伤方罢休 堤岸上狂吼声发自两个丧失人性的杀手口中,令人胆颤心惊,而凄厉的带着原始的叫声,更令人心悸。 石冠军的尖刀未抛弃,但一条左手臂几乎被生生砍断,现在,他却以手托住那仅仅连了一寸厚皮肉的手臂,直往自己的大船上跃去,而大船上却未见一人在。 成刚的左手大马刀不比他右手使起来差,他在右肩血流如注中,硬拦住冲杀过来的石冠军对杀,令石冠军吃惊的是成刚竟然是大敞门户,光景是任对方挑肥捡瘦已管不了那么多,唯一就是找个垫底的。 这时成刚那双鲤鱼眼尽赤,橘面更见青灰,大马刀就在石冠军冲近身来时候怒斩出手。 于是血花在二人之间难以分清是谁流的,因为石冠军不顾一切地伸出左臂去拦成刚的一刀,而他的尖刀却送进成刚的小腹。 如今成刚却口齿不清,双手捂住小肚子上血洞,跌跌撞撞地直向远处拼杀激烈的人群走,只是他才走了一半,已“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由于两人的狂叫,远处早冲过来一个女人,那是戚九娘,她本来正与于飞鸿拼杀,而且她十分自信,只要时间一久,于飞鸿定然会血溅当场。 隐隐地,戚九娘听到了狂叫声,那是丈夫石冠军的声音,夫妻一场,她当然会听得出声音来。 于是,她怒急之下,突然一紧手中剑,“嗖嗖”连声中,生把于飞鸿逼的倒翻空心跟斗而跃上台阶。 戚九娘并未追杀过去,相反地,她却连蹿连跳,一路往堤岸边跑去。 半道上她见成刚仰面跌在路上,一双鲤鱼大眼蹬得几乎凸出眼眶外。 戚九娘人在岸上呼叫: “冠军!” 没有声音回响,但戚九娘却见地上血迹斑斑地直到岸边那艘大船船头。 她不再多考虑地忙跃过去,匆匆叫着丈夫名字…… 终于她惊呆住了,大舱口上,石冠军正倒卧在血泊里,他的胯上一刀已不流血,但他的左小臂可正在汩汩往外流血。 大叫一声: “冠军!”戚九娘不顾一切地双手托起石冠军,她发觉他伤得重,血流得也多,但却尚有一口气在,不论是有气无力也好,气若游丝也罢,只要石冠军未死,对她戚九娘而言,已是够安慰的了。 于是,她忙着取出刀伤药来,急快地替丈夫敷药包扎, 且把丈夫移向舱内躺好。 外面的杀声更见惨烈,戚九娘一咬牙,拔出长剑又冲上岸,她似是发疯一般尖叫着杀上前去。 “金刀太岁”于长泰力拼“太湖毒龙”石腾蛟,两个人似是旗鼓相当,那石腾蛟杀到紧张时,每出一招必开口狂吼,配合着他那霸道的乌皮鞭,他已把他的人全溶于鞭影中。 于长泰的一把金背砍刀,已不只一次地拨中飞旋击来的鞭梢,他十分清楚,只要不被石腾蛟的鞭梢击中,皮鞭中间是不会对他构成威胁的。 现在,飞龙寨前面的这片小小广场上已经躺下不少人,不论是哪方面的人,却全是双方挑选出来的精英。 论人数,飞龙寨因为有备,所以比太湖黑龙帮要多出近一倍,也因此,石大娘已无法再兼顾丈夫石腾蛟,虽然四五个飞龙寨头目围着石大娘砍杀,却还被石大娘一连放倒三个。 如今围杀石大娘的更多了,七八个壮汉,一半钢刀一半钢叉,把石大娘围在中间宛如众犬围花豹,你上我退,彼此呼应。 便在这时候,戚九娘已冲杀过来,她见七八个大汉围杀已披头散发的婆婆,尖叫一声: “杀!” 杀声未落,她人尚在空中,而空中已见血雨一片,早见一连两个握叉壮汉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石大娘见戚九娘回杀过来,精神一振,舞起双刀又是一阵搏杀,刹时被她放倒五个。 于是飞龙寨的人咆哮着齐齐放声怒吼,钢刀钢叉锐芒电闪,一个个血肉飞溅中疯狂的一波波冲杀而上,那种肌肉的戳刺,加上骨酪的碎裂声,在凄厉的惨叫中,构成一副狰狞恐怖的世界。 “太湖毒龙”石腾蛟正哼咳有致地舞动他那特制的乌皮软鞭,已进入忘我境界,四周的狂叫与惨嗥,对他似是不再发生关系,只有金铁撞击声似乎对他产生一种激励,促使他更专心一意地放倒对方。 放倒于长泰并非是件容易的事,石腾蛟心中太清楚,如果没有二百招以上,只怕谁也奈何不了谁。 现在—— 现在的石腾蛟已披散着长发,面部肌肉痉挛,一条乌皮软鞭犹似向自己绕缠一般,乍看之下他似已双脚离地,整个人全飘忽在腾飞如云龙的鞭影中一般。 而于长泰更是一把金背砍刀施了个风雨不透滴水难进,金芒连闪不断中整个人已幻化在刀光中了。 这时候石大娘与戚九娘二人联手一气,宛如两头母老虎冲入羊群一般左砍右杀,刹时间又被她二人放倒七八个,这光景看在于飞鸿眼里,不由大怒,遂大吼一声领着二十多名飞龙寨兄弟拦住石大娘与戚九娘二人,双方也不答话,立刻又厮杀起来。 戚九娘见“小燕子”于飞鸿再次送上门来,不由得冷冷连声笑,道: “婆婆你不会忘记吧,这小妮子就是于长泰的掌上珠,我们合力杀了她,也叫于长泰那老东西痛苦一生。” 石大娘手舞双刀,磔磔笑道: “杀之不如活捉,可令于老儿投鼠忌器,任我摆布。” 戚九娘点头道: “婆婆说的有理,且看媳妇……” 戚九娘话未说完,突然从飞龙寨侧面一条小山道上,鱼贯而又匆匆地奔来一行人,如果细数一数,是有二三十人之多。 这些人来的可真够急的,一个个走地有声,手中各握着一根长棍子全是坚硬的枣木棍。芒鞋灰衫大光头,光景可不正是焦山另一面定慧寺里的群僧赶来了。 原来焦山飞龙寨与定慧寺的和尚们相处十分融洽,当年依水寒就常往定慧寺找法上大师谈古论今下棋品茗,但自从依水寒海上出事以后,飞龙寨在江湖上行事相当跋扈,于长泰更是不愿往定慧寺走动,两下里虽不感情交恶,却也早已不相往来。 如今定慧寺的主持却是法上的师兄法明禅师,今日一早他尚在禅房打坐,听得小僧禀报后山飞龙寨正有大批人厮杀,初时法明还以为江湖械斗,出家人少管闲事,不料连连传来后山已死伤多人,看情形必然要杀出结果来,而结果必然十分凄惨。 于是法明这才动了慈悲之心,立刻召集门下弟子,手持戒棍赶到焦山飞龙寨。 石大娘突见来了一众和尚,自忖己方原本人少,现在对方又添生力军,这场仗只怕太湖黑龙帮要吃大亏。 心念间,她也顾不了与戚九娘合力对付于飞鸿,腾身而起直逼向奔来的一众和尚。 于是,戚九娘立刻又陷入包围中。 石大娘奋力迎上一众和尚,却见为首一老僧,白眉长垂,顶上疤戒闪闪发光,一张大团面上流露出一副不笑自笑地逗笑样子,宛如庙堂上的笑弥勒。 老和尚并未带任何兵刃,一双既粗又大的双掌合什,颈间的念珠金黄,黄色袈裟宽松中有一股世外人的超然脱俗模样,望之令人恶念顿减,浊浊尘世已不复你争我夺光景。 石大娘似是杀红了眼,因为她认准这批和尚绝不会帮太湖黑龙帮,此地是焦山,定慧寺的和尚自然是帮飞龙寨了,再见后面来的年轻和尚们手中全是枣红木棍,她是认定来帮敌人的。 心念既生,恶向胆边生,石大娘尖喝一声,早舞动双刀劈杀而上。 她双刀激发出强烈刺目的寒芒中,上劈下扫,直往老和尚杀去,口中更喝道: “出家人也来插一脚管闲事,想找死!” 却不料那法明大师合什对掌倏然一开,他全身未动,但双掌翻飞如梭般地生把石大娘的两把钢刀拨挡一边。 石大娘一怔间,冷笑道: “看不出你老和尚还精通太极掌呢,好,再接我老婆子几招吧!” 法明大师忙笑道: “女施主误会了,贫僧不是来打架的。” 双刀挽个刀花,石大娘依旧把法明一众拦在小山道上,她听了法明的话以后,冷然一笑,道: “手持戒棍不是打架是什么?” 法明含笑,道: “劝架。” 石大娘道: “这回你劝得了吗?” 法明道: “贫僧出于至诚,施主们若念上天好生之德而有放下屠刀之意,血腥拼杀自然得免。” 就在这时候,突然场中又传来两声狂叫,石大娘望过去,石阶上面,只见石腾蛟半个身子鲜血狂溅,乌皮软鞭已抛在地上,再看那“金刀太岁”于长泰,已是满面鲜血掩面而下,东倒西歪的不即倒下去。 这光景显然二人已拼了个两败俱伤。 石大娘狂叫一声急忙飞扑过去,早见一条人影,空中连翻几个跟斗,快不可言的到了于长泰身边,却正是那“小燕子”于飞鸿。 只听于飞鸿尖叫道: “爹!”忙着伸手一扶,急急地往寨中走去。 也就在这时候,飞龙寨的人迅速由两位舵主指挥,四五十人全集中在寨门口,各自持刀并肩站着,宛似一道人栅,想冲进寨门,那得先放倒这些人。 石大娘扶住满身是血的丈夫,急问道: “老头子伤在哪里,可还能挺得住?” 头发上已染满了血,上衣被刀劈开数处,石腾蛟仍然狂怒地指着场上拼杀的众人,道: “杀,杀光这群王八蛋!” 突然间,法明沉声高叫,道: “住手!” 他声若洪钟,不,应该是声若打雷,因为那些早已杀入忘我之境的双方人马,突然各自一哆嗦而收起兵刃望向石阶上的老和尚。 法明高声道: “生命得之不易,且莫相信那造化弄人之说,造化永远不会作弄人,全在各位一念之间,现在血腥已现,回头尚来得及,各位施主请罢手吧!” 石腾蛟狂叫道: “哪里来的臭和尚,要你多管闲事,孩子们,给我杀!” “杀!”黑龙帮众挥刀欲再上。 法明遂又高声喝道: “若再不罢手,莫怪贫僧赶你们走了。” 石大娘已知道老和尚了得,他既说得出,必能做得到,再看看自己的人,约摸也伤了过半,再杀下去只怕真的回不了太湖。 大势所趋,形势所逼,石大娘厉喝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黑龙帮与你们飞龙寨的这笔帐,算是没完没了,早晚我们会再来一拼的。” 戚九娘早走过来,道: “婆婆,冠军不知伤得如何了呢!” 石大娘怒道: “召集我们的人,把死伤的背着上船吧!” 她这是下的撤退命令,而石腾蛟也许流血多,伤的重,已是面色苍白的真是大喘气了。 这场拼杀,双方各自元气大伤。 飞龙寨死了成刚,于长泰背上头上连中七鞭,流了不少血,就差未把脑袋打烂。 而飞龙寨调聚了近二百名好手,也死伤六七十人,一时间还真的影响水上买卖。 太湖黑龙帮更惨,真正未受伤的,只有石大娘与戚九娘二人,其余的除了死掉二十多人外,几乎每个人多少全挂了彩上了颜色,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帮主石腾蛟父子二人的伤,石冠军断去左小臂,几次昏死过去,也惹得戚九娘几次嚎叫痛哭,才又把石冠军哭回过来。 石腾蛟也挨了几刀,不是他的软鞭及时横阻,只怕早已横死在焦山。 法明和尚拦住飞龙寨的人追杀,他目送黑龙帮的人全部撤上大船,这才自袋中取出几色药交给一个头目道: “刀伤药在此,快送给于寨主,就说贫僧不打扰了。” 这是一场惨重拼杀,其结果,更见双方誓不两立。 只是经此一战,双方皆死伤惨重,一时间怕不会再起刀兵,相互拼杀了。 一艘三桅大帆船出海了。 不错,那正是自曹家渡开来的,大船这时候已绕过了崇明而直放舟山,普陀山就是在舟山东面的海上。 海水浪花洗不尽依夫人心中愁,阵阵的西北风更吹不去依夫人对依水寒的怀念,就在母女二人相互扶持着站在船上遥望着一列列海岸与点点孤岛中,母女二人正流露着无尽的哀思与悲愤,此去孤岛上,又不知法上大师的近况如何,往后的凄苦岁月,不定就永远流逝在普陀山了。 两日夜的海上颠簸,祈无水的大船终于在普陀山下靠岸,那是一条长堤,仅能容下一条船拢岸,尚须记准潮水,否则潮水一落,大船就会搁在岸边,那就得等下次潮水大船才能离开。 周全这时当先顿着依夫人母女走下船,祈无水与司徒大山随后跟上。 那普陀山上寺庙连进,十分雄伟,山上有潮音洞、听浪崖、望海亭,风景秀美,气象万千,比之焦山或太湖西山,这里另是一番景致。 五人尚未走到寺门,山门里走出两个挑水桶年轻僧人,周全忙上前道: “借问小师父,贵寺可有位法上大师?” 两个小僧互望一眼,其中一人道: “施主认得方丈大师?” 依夫人忙也上前笑道: “烦你禀报一声,焦山依水寒遗妻来访。” 那小僧看了依夫人母女一眼,又见跟来的周全三人全是白发老头子,这才点头,道: “各位施主既识得方丈大师,且请客室稍坐,我这就为各位去请。” 一行跟着那小僧进入一座小院,客厢中正有位年近五旬僧人,见依夫人等进来,还以为是朝山进香的,忙口宣佛号迎上前来。 小僧忙对依夫人道: “这是本寺监寺大师。”边又对那监寺大师道:“各位施主要见方丈大师呢。” 监寺大师满面含笑,道: “且请客室稍歇。” 不旋踵间,只见一位中等身材而又面目清癯老僧,徐步走进客室来。 依夫人一见,目中已见泪光的上前施礼,道: “大师还识得依水寒的苦命人吗?” 法上大师突然双目炯炯,双眉耸动不已地道: “果然是依夫人芳驾莅临,快请坐下说话。” 周全早哈哈一笑,道: “闻大师曾卓赐焦山,近在咫尺而无缘一晤,如今远在海外,我等却厚颜来见,还望你大和尚海涵。” 淡然一笑,法上大师道: “各位是……” 依夫人忙道: “他三人的大名,响彻东海半边天,江南道上提起他三人来,谁不退避三舍……” 周全忙笑道: “对于夫人的这种褒损各半说词,我三人也不推辞,实对你大和尚说,我叫周全,办任何事情都十分周全的周全,那个大酒糟红鼻子老头,他叫司徒大山,至于这个怪老头嘛……” 祈无水当即接道: “秦淮的祈无水就是我。” 法上大师心中暗吃一惊,当年他在焦山之时,早听得依水寒提到他三人,只是自己乃出家人,未把这些人物刻意地记在心中。 法上宣声佛号,道: “原来是三位武林名宿,贫僧失敬。” 依夫人道: “自从水寒海上出事,几年来我母女困住焦山,形同囚犯,正所谓一朝失势,人如猪狗。” 法上道: “每年我都会从焦山听得夫人消息,只恨无能为力。” 周全这才笑笑道: “如今依夫人想在普陀隐居一段日子,大和尚你可愿意收留?” 法上望望周全三人,道: “三位呢?” 周全与司徒大山俱哈哈一笑,周全道: “尘缘正浓,俗事一大堆,大师放心,我三人连你那干拉拉的素饭也不愿吃,只把依夫人送上山来立刻上路。” 法上似是叹了一口气的,道: “依夫人愿在此静修,贫僧十分欢迎,只是有-桩事,还得商请三位帮忙。” 周全道: “你说吧!” 法上望望依夫人母女的哀凄状,叹口气,道: “谨望三位莫把依夫人在此之事传扬出去,免得本寺招惹无谓麻烦。” 哈哈一声干笑,祈无水抢着道: “这个吗,大和尚尽管放心,你我双方各守秘密,谁也不把依夫人在普陀山之事传出去,直到我们三人来接她母女之日。” 淡然一笑,法上道: “好,贫僧就不留三位了。” 周全一笑而起地道: “走吧,老和尚下逐客令了呢!” 终于,三个老怪哈哈笑中下了普陀山。 终于,大船的主帆又扬起来了。 只是由于雷一炮查无踪影,三个老魔几乎找遍大江南北,三山五岳,但仍是不见雷一炮。 另一面,普陀山上的依氏母女二人,她们再也不会知道相距不过百余里的三门湾外鲠门岛上,却住着雷一炮与小癞子——依承天二人。 时光匆匆过,流去了年华也流去了愁。 现在住在鲠门岛上的已是三个人了。 雷一炮与依承天之外,尚有瘸了腿的依水寒。 又是一年容易又见春的时候。 鲠门岛上面山洞内竟出了个粗壮的美少年。 他一身黑红肌肉坟起,臂粗腿长,双目如电,挺直的鼻梁下面火嘴巴微带着逗人的翘起,时而露出个微笑,更由于微笑而显出他一口细白牙齿。 这美少年便就是当年开封城里的小癞子。 现在他又在笑了。 美的令刚从三门归来的雷一炮有些无奈何,因为在依水寒的交代中,雷一炮要替这年已十六的依承天买上一套合身的衣衫,不料雷一炮还以为依承天是个少年人呢。 衣衫买回来了,只是依承天张臂伸入衣衫袖管,只稍稍一用力,那件新衣“嘶”的一声裂开尺长一条缝。 雷一炮讪讪地道: “十五六岁翻一翻,二十二三猛一蹿,我倒是忘了你已长成个大人了。” 一旁的依水寒道: “也只有到了三门,再自己买件合身衣衫穿着了。” 依承天就在第二天破晓时分,由雷一炮驾小船送他进了三门湾,临行他认真地对义父连叩三个头,道: “义父只管放心,一切我按照义父交待行事,先与干妈取得联络,承天就会迅速返回来接你老人家。” 依水寒噙着泪水,送干儿子登上小船,一再的谆谆告诫: “一片丹心,不足以应付那充满奸诈的江湖,一切你要小心从事了。” 雷一炮在小船上笑道: “承天少爷如今陆上水下功夫已足以傲视群伦,‘八步一刀’绝学更运用得熟练无比,寨主只管放心,飞龙寨恢复往日风光,已是指日可待了。” 依水寒望望天色,深长地一叹,道: “就快八年了,霜霜她母女不知怎么样了,我……我……我真的迫不急待要看到她们。” 那是亲情的流露,一种人类天性的自然流露,要知一个人,一生在江湖上争霸,最终的目的,他永远无法脱开亲人的召唤,尤其是一旦年老,更是有终老田园而视往日那种轰轰烈烈如过眼云烟,无他,因为是人皆如此! 现在呢? 现在的依水寒就是这样子心情,唯一令他雄心尚存的,是他在造化的愚弄与上天的安排下,遇到了承天这个干儿子。 如果依水寒没有伤腿。 如果依水寒未在荒岛一住数年。 那么小癞子依承天不定能否学到依水寒的一身本领“八步一刀”绝学。 小船徐徐地摇向三门,雷一炮坐在船上歇的时候,小船就由依承天摇。 而雷一炮却说了不少江南各门派的掌故,更把自己行走江湖的经验,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依承天小心的听着,心存感激之余,口中叫道: “雷叔!” 一声雷叔而令雷一炮全身一震,忙摇手道: “不可,不可,你是少寨主,怎可称属下叔叔的,往后你还是叫我老雷才使我舒坦。” 不料依承天突然收回木橹,就在小船上跪下来对雷一炮叩了一个头,却吓得雷一炮忙双手扶住依承天,道: “怎么啦,怎么啦,少寨主你……” 满面严肃,更双目流露着欣敬之色,依承天庄敬地道: “依承天能有今天,全是雷叔所赐,当年的小癞子是由天灾人祸,沧海横流中活过来的一个小叫化子,承雷叔一再拉拔,才有今日,有道是,知恩在心头,且等来日报,雷叔呀,我不能再称你老雷,那会令我心不安呢!” 雷一炮的泪已滚在脸上,又顺着他那个卷肉刀疤斜向一边,他并未去擦拭,因为泪是热的,热泪令他心中有着暖意,热泪也在他的心头滚动不已,哑着声音,雷一炮眯起一双豹目,道: “少寨主,你真的长大了,那不只是你的身体与我同高,你的心更见成熟,要说雷一炮当然拉拔你,多少有些违心,真要说得切贴,那也只是‘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该是少寨主的造化,更是天意如此。” 依承天道: “那是雷叔自谦,依承天绝不作此想,当年佟老爹对我好,到现在我还放在心中结着疙瘩,早晚得到柳树村他的坟头上叩个头的,更何况雷叔这几年对我如是的照顾教导,更令我永生难忘。” 雷一炮点头拍拍依承天,道: “你果然讲义气明是非,雷一炮未看错你,哈……”笑声中更流了不少兴奋眼泪…… 就在这天过午,依承天上了岸,雷一炮直看着依承天翻过远处的小山坡才把小船划回头。 依承天的这次任务应该是十分单纯,因为义父依水寒也只是要他打听出干娘母女二人的情况,设法告知依夫人母女二人。 也许上天在作弄人,依承天沿着海岸赶往杭州途中,第二天正竿人已到了镇海。 那镇海距离普陀最近,而附近岛上的渔民,每隔两天就会来这镇海买些日用东西。 依承天赶到镇海,找了一家饭店歇下来,他只要了两碗饭两样菜,准备吃完饭找地方先买上一件衣衫换穿,因为身上的衣衫又脏且烂,形同叫化子。 正就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店里的小二见依承天穿的稀巴烂,连正眼也不多看他一眼。 饭店中正有两桌酒席,二十个汉子猜拳行令好不热闹,店小二更是忙进忙出,上酒端菜,谁还会管一个穷落人依承天。 就在这时候,自店外来了两个人。 那是两个十分不相称却又在一起的人。 一个是大和尚,头上光亮冒油,年约四十上下。 另一个却是个绝色俏佳人,论年纪只不过十七八岁,明眸皓齿,体态轻盈,芙蓉如面,桃腮微晖地跟在那大和尚身后走进店来。 店里小二一见,点头笑着迎上来,道: “二位可要吃些什么?” 大和尚望望店内,道: “给我们弄两样素菜,两碗半饭。” 大和尚与那佳人刚刚坐下来,整个饭店内突然鸦雀无声起来,正在吃饭的依承天缓缓扭回头看,两桌上坐的二十个汉子,全冲着那俏女子望去。 紧接着一阵“啧啧”声传来,早听得一人叹道: “吴越西施不过如此吧!” 另有人也叹道: “人说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我看这滩牛粪还是干的,可惜呀!可惜!” 他话声落,立刻引起一阵哄堂笑声。 女子望望大和尚,却见大和尚满面微笑不语。 于是女子低下了头。 突然,又听得一人掌拍桌子,道: “谁家女子,怎的跟着个野和尚串街的。” 小二已将饭菜送上,大和尚接过来先送向那佳人面前,低声道: “快吃完了我们走。” 俏女子点头一笑,露出一口贝齿闪闪发亮。 一双细皮白藕似双手接过一碗米饭,大和尚也接了一碗,二人根本不顾旁人的闲话,只是低头吃着。 大和尚与俏女子二人吃了一半,便在这时候,突见小二又端来一盘红烧大黄鱼,小二尚未把菜放到一众吃酒的桌子上,却被一个壮汉双手夺在手上。 这壮汉已喝得脸红脖子粗,但他却是走地有声地来到大和尚身边,道: “大和尚,你是吃斋人不食人间荤腥是吧?” 大和尚忙起身稽首,道: “罪过,罪过,贫僧出家人是不食荤腥的。” 那壮汉戟指俏女子,道: “她呢?” 大和尚一惊,道: “施主问这做甚?” 那壮汉沉声道: “恁般可爱的一位美娘子,却跟着你这大和尚啃食白米饭,我程千就是看不惯也不忍心,呶,这盘红烧黄鱼我请这位姑娘吃,你该不会反对吧?” 大和尚摇头道: “要吃我们自己会叫,施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咚”的一声,一盘黄鱼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姓程的壮汉怒指大和尚道: “你敢不给程爷面子?” 大和尚放下碗筷起身施礼,道: “施主,这是何必呢?” 突见俏女子起身道: “监寺大师,我们走吧!” 大和尚正要伸手入怀取银子,姓程的冷笑一声,道: “想走?” 大和尚笑笑,道: “我们还得赶着回山呢。” 不料姓程的指着俏女子道: “你竟把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子领入佛门?难道你不吃这荤却爱沾那种腥呀!” 大和尚面色一寒,旋即又施一礼,转身正要离去,早见姓程的沉声道: “哥儿们,打走和尚留下女的。” 就在姓程的吆喝声中,两桌喝酒的一阵推桌拉椅声,刹时把大和尚与俏女子围在店门口附近。 大和尚一惊,道: “光天化日之下……” 闷雷一声狂叫,打断大和尚的话: “打!” 姓程的在喝叫,但却挽起双手,好整以暇地站在店内,他满面得意之色地就等着打跑和尚留住俏女子了。 这时大和尚早对那女子道: “出手有份量,可别伤了人。” 话声平淡,听在这些人耳中却十分不好受用,早听得人群中有人冷笑道: “口出狂言的秃驴,且让我台山四虎领教你几手绝活。” 原来海盗出身的台山四虎,这日赶来镇海与姓程的会晤,那姓程的也是镇海地方上的龙头老大,这日就在这家客店摆酒请台山四虎吃喝呢,酒过三巡,菜已五味,却见这大和尚领着这俏女子进来。 大和尚似是吃了一惊,又似是知道这台山四虎光景,忙细看围上来的四个壮汉,只见四人全是一身皮马褂,湖绸衫,薄底快靴英雄帽,只这身打扮,若不是自己报上名号来,谁也不相信他们会是台山四虎,横行浙海的大盗。 便在大和尚环视之间,台山四虎已分四个方向抢攻而上,八只铁拳挟着呼呼拳风已擂向大和尚。 双掌交错如织,大和尚紧贴着击来的拳头,双掌推拨不断,他那高大的身子旋转犹似风车。 不料便在这时,那程千早喝叫道: “把那女子捆起来,我看你这大和尚伏贴不伏贴。” 一声叫喊,群起响应,七八个壮汉已向那俏女郎抓去。 不料那俏女郎冷喝一声,抢起双腿,前踢后踹,早被她一连踢翻三四位,一时间无人再敢扑上去。 那程千狂骂一声: “一群酒囊饭袋。”叫骂声中,一把扒起长衫下摆,大踏步直欺向女子。 那女子并无丝毫怯意,挽了个拳花,突然一招“黑虎偷心”,一拳的向程千胸前击去。 程千见来拳,不但不避,竟哈哈一笑的迎上前去,就听“咚”的一声,俏女子的一拳正击在程千的厚实胸脯上。 猛然一咧嘴,姓程的突然自下向上抓向女子右腕,口中冷然喝道: “招式新奇,但少力道,你还嫩得很呢!” 俏女郎急抽右腕,旋身一脚侧踢而上,不料程千十分了得,他在一把未抓住女子手腕时候,忽见女子一脚踹来,他不收回抓出的手,反向快不可言的一把正牢牢抓住那女子踢来的一脚。 女子一惊,尖叫声刚刚出口,早听得程千大喝-声: “去你的!” 程千怒掷出手。 俏女郎半空中惊叫出口。 只见一团彩影直往街心飞落。 于是,又见一团黑影,快不可言喻的后发先至,就在俏女子即将被摔落实地时候,早暴伸双手自下托住。 俏女子未曾跌落地上,引起围观人,一阵叫好声。 俏女子见是个黑壮年轻人救了自己,忙羞怯的道: “谢谢。” 年轻人放下俏女子,回头见程千向自己逼来,先是一怔,那是他自然的反应,因为这种反应是他自小在开封城中养成的。 是的,这个年轻人正是依承天。 惊惧的反应瞬间消失,依承天两手互拍一笑。 程千双目上面的浓眉打结,道: “小子,你那一手可是叫草上飞?” 依承天道: “这儿哪来的草。” 程千一怔,面色更加难看的道: “程爷看不出你小子还有一付好身手嘛!” 依承天看看四周慢慢围上来的人,笑笑道: “你可是怕了?如果是的话,现在让路还来得及。” 程千“哦呸”一声,冷哼道: “操那娘,我怕你个鸟。” 喝骂声中,早见他一抡双拳直逼依承天面门击来。 粗壮的身形闪晃在一尺距离之间,依承天连双脚也未移动的横肘前顶,突然左拳自肘下击出拳影闪动,比程千的拳还快上一步的后发先而,“嘭”的一声直把程千击出两丈外,一跤跌坐在地上。 程千几曾吃过这种亏,当众出丑,以后就别在这镇海混下去了。 就听他断喝一声: “大伙抄家伙做人。” “嗖”的一声,他已自怀中拔出一银芒闪闪的尖刀。 只听得台山四虎老大高声叫道: “兄弟们,这大和尚一味的拨挡游斗,你我也抄家伙,先宰了这秃驴。” 大和尚早又对那俏女子道: “伤着没有?” 俏女子这时十分注意依承天,闻言摇头道: “是他救了我。” 大和尚看了依承天一眼,道: “小施主慈悲,贫僧在此谢谢了。” 依承天哪还有说话机会! 尖刀已到了他的面门。 而程千的喝骂声更令他连回话的机会也没有。 流灿的光焰,尽在依承天面门左右闪晃不已。在一连晃动双肩十余回后,依承天突然怪异的上下左右闪晃不断,望望犹似七八个人在一个定点上摇动,而令程千一怔。 便在这时候,依承天突然大喝一声,一把抓住程千那高大的身子,奋力举过头顶,更奋力砸向围杀大和尚的台山四虎。 “咚”的一声大震,程千已结实的跌在台山四虎面前,四把钢刀急收,差一点没招呼在程千身上。 挺身未能站起来,程千怒指依承天对台山四虎道: “五百两银子我等着你四人来拿,只要你们杀了这个小王八蛋!” 十几把钢刀围在四周,依承天却对大和尚道: “快走吧。”回头望望那俏女子,又道: “快带着她走吧。” 大和尚宣声佛号,道: “小施主扬长避短大智大仁大勇之人,贫僧惭愧自觉不如。” 依承天一笑,道: “我是个不善辞令之人,大师应该知道不宜在此久留,还是快走!” 早听得程千喝道: “贼和尚快走,老子今日放你们一马。” 其实程千心中明白,不论和尚或女子,全都是一身本事,如果留下二人,对自己当然不利,何不当众卖人情。 于是大和尚与俏女子走了。 那女子走出老远,尚自回头望呢! 第二十章 八步一刀重现江湖 大和尚与俏女子已消失在街头,那是往海边堤岸的路,依承天也知道那条路通海边,因为他就是沿着海边来到镇海街上的。 现在,依承天望望围着他的双层人群,外层显然是程千的人,内层只有四人,四个手拿鬼头刀的人,他们正就是台山四虎。 依承天便在这种情况下缓缓的把手伸入怀里,怀里有个小口袋。 他未曾动,连眼皮也在微微的合,一种心事重重才会有的那种无奈表情…… 台山四虎在举步移动,朝着各人的方位斜斜移动,鬼头刀便在他四人的移动中,彼此闪耀着刺目的冷芒,显然四人在蓄势待发而摆出一种一击就要夺命的狠架式。 轻柔自然的在转动着脖子,依承天道: “些微小事各位就要动手杀人,不嫌有些过份?” 被人抬向廊下的程千冷笑道: “怕了是吧,王八蛋你也会怕呀,晚了。”他突然大喝一声,道:“给我杀!” 四声合为一声,台山四虎不约而同的自四个方向大喝狂叫着杀来,刀光闪闪,劲风呼啸,攻杀之势,的是吓人。 左手快捷的自怀中拔出,但却无人看到依承天拿出任何东西来,只是就在四把鬼头刀的狂劈之下,依承天诡异的旋动身法,疾闪在刀芒之前。 因为对方的鬼头刀尚在空中,他的身形已消失在刀芒之外。 他一个身形八个影子,当台山四虎的鬼头刀刚一劈下,早见一篷血雨漫天洒落,叮当声中,台山四虎的四把鬼头刀全落在地上,便在这时候,便在台山四虎各自捧着自己握刀手腕狂叫的时候,依承天的右手,又十分自然的送入怀中。 依承天心中在狂喜,自己真的已得义父真传,眼前只是牛刀小试,已足以震惊这帮混混。 于是,不但是程千吃惊,连所有围他的人全惊吓得直往后退。 程千在廊上厉声叫道: “小子啊,你用什么兵刃伤的人,爷们怎的未看清楚。” 依承天冷冷的道: “别问得恁般多,你只说要不要再杀。” 程千望望远处站的众多围观人,又见自己十几人正握刀守在外围,一咬牙道: “杀怎样,不杀又怎样?” 依承天面无表情的道: “要杀就杀出个结果,当然第一个我就拿你开刀,至于不再杀么,车走直路炮翻山,你们继续喝酒,我走我的路。” 程千咬咬唇,道: “好,算我程千今日倒霉,碰到你这么个不起眼的小瘟神,我认栽,可是我总得听一听你小子是个什么名号,总不能吃了亏挨了揍还不知你是何许人吧!” 依承天嘴角一撩,道: “你还是难得糊涂的好。”说完大踏步走入店中,围着他的握刀汉子忙向两旁闪避不迭。 依承天走入饭店,笑问躲在门边的小二,道: “算帐!” 小二忙笑着摇手,道: “不用了,公子刚才进店,小子招待不周,能不怪罪已是小子运气,两碗米饭算得了什么。” 依承天一笑,道: “不能白吃。”随之取了一块碎银放在桌上。 依承天刚又走到店门口,猛然想起一事来。 因为他觉得一个大和尚带着个美娇娃,是有些不对劲,自己也许救的是歹人就太不值得了。 便在这-念之间,依承天问那小二: “小二哥,可知刚才那大和尚吗?” 小二道: “虽不认得那大和尚,但却也猜得出来,必是普陀山上下来的和尚。” 依承天又问: “普陀山在什么地方?” 小二想笑未笑出来回道: “普陀山就在离此不远的海上,普陀山上的寺庙可大着呢,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来自大江南北的朝山进香客坐船上山,有名的很呢。” 依承天心中在想,总不会比开封城大相国寺还大吧,顶多同铁塔附近的佑国寺一般样。 再想想刚才那大和尚,慈眉善目,动手之间不伤人,定然是个慈悲为怀的好人,应该不会做出令人不齿之事。 于是他点头一笑,大步直往长街走去。 转了两条街,依承天回头看,竟然有不少人还跟在他身后面以好奇的眼光盯着他。 本来他要在这儿买件衣衫的,现在呢,现在他得改变主意,衣衫不买了,还是继续赶路吧。 现在正是阳春三月天,花红柳绿的江南,正是一片美景,诱人的美景。 春风吹拂,处处飘香,依承天迈开大步往前走,前面已到了吴兴地,他在余杭买了一件蓝衫裤,只因自己不会装扮,又因离开鲠门时候,雷叔给的银子不多,所以这身短衫裤看起来比之乡巴佬差不多。 不过依承天已经十分满意,因为那已比之他的一身破了又补的衣衫好多了,更何况他是个从苦中爬出来的苦命人,他很满足了。 人若感到满足,直觉的表现就是高兴。 于是,依承天满面笑意昂扬,就没有笑出声的走进吴兴那个大城门楼了。 吴兴距离太湖甚近,就在太湖南方十几里处,有条河可通太湖,有不少在太湖讨生活的人就住在吴兴附近。 依承天一路奔向镇江,如何走法,全是义父告诉他的,现在,他来到这家饭店前,从招牌上看,似乎是义父说的“平安客店”,一年多来,义父教自己武功心法,更教自己识字,如今斗大的字也识得不少。 端正一下新买的衣衫,依承天含笑走入店内,正遇上两上小二在燃灯,有个小二见依承天进来,跳下凳子笑问: “客官,你是喝酒还是住店?” 依承天道: “吃饭也住店。” 小二抽出布巾擦拭一张桌面,请依承天坐下,笑问: “炒两样什么菜?” 依承天摸摸口袋,道: “两碗米饭,菜吗……只要能下饭就好。” 那小二鼻子一抽想笑,但见依承天一脸老实像,他没笑出来,却点点头,道: “你稍坐,马上送上来。” 依承天望着这面店铺,觉得这是自己住的最好饭店,一路走来,只有吴兴的地面看起来具有江南美。 心中想着,依承天伸头望望外面,天并未黑下来,如果不是义父把自己的行程定得严,这时候自己最少也会再走上个二三十里才歇下来。 不旋踵间,小二已把两碗米饭两盘小菜送上来。 江南地方,尤其是吴兴,饭店中吃的米饭全是一碗碗蒸出来的,绝非是大米饭一锅蒸,吃起来还真别具味道。 依承天早已习惯于吃米饭,这时不用多看,端起来就吃,他吃得快,因为他这种年纪最是能吃。 更是吃得干净,连一粒米掉在桌面上他也会捡入口中,当然那两样小菜他连汤全拌入米饭中吞下。 抹抹嘴巴,依承天十分满意的正要起身,突然自店门外走进三个人来。 两女一男。 男的依承天并不识得,只是这男的一条左小臂上正套了一只牛皮套,套的顶端露出一支尖而闪亮的短钢叉,令人看了难免会恐惧。 两个女的依承天却是认得,不正就是在开封城外柳树村骗他上马的那个老太婆与她的儿媳妇吗,那么这个长得一如一头黑豹的大汉,必是这老太婆的儿子了。 不错,走进“平安客店”的正是“太湖毒蛇”石大娘与她的儿子媳妇石冠军与戚九娘。 原来一年多以前的焦山一战,飞龙寨与太湖黑龙帮一战双方皆大伤元气,各未讨得便宜,但是双方事后检讨,知道是上了“江岸一阵风”周全三人的当。 那石冠军伤的十分严重,所幸他被戚九娘及早上药包扎,这才没流尽身上血,即使如此,他还是养了半年才在切去左小臂后复原。 石腾蛟在拼杀之后,人似乎变了样走了形,因为他的脑袋虽未受伤,却身上挨了好几刀,老命虽保,雄心大减,整日在太湖吃酒作乐,忘了争夺“八步一刀”秘籍之事了。 其实,石腾蛟的转变,还是由于两个宝贝儿子的受伤而令他寒心,争名夺利,祸延儿子,大儿子断去一臂,二儿子双手半残,怎不令他灰心! 如今他吃酒作乐逗弄小孙子,反倒轻松自在多了。 然而石大娘与儿子媳妇却咽不下这口气,誓必要找到周全与祈无水司徒大山三人,那不只是为了被愚弄,也是由于周全三人那夜烧了西山几处地方,且又骗走了依氏母女二人,只这笔帐就有得算的。 一年半来,母子二人与媳妇,几乎足迹遍及江南大小水淮,山川城镇,就是没见到周全三人足迹。 祈无水原是经常会出现在秦淮河附近,南京城更是他的老本营,不料焦山一场大战役,祈无水也未在南京出现过,-切的迹象显示,周全三人严密地把自己隐藏起来了,至于为什么,谁也不知道。 现在,石大娘与儿子媳妇似是长途跋涉而来,三人甚是疲累。 走入平安客店内,石大娘十分江湖地望望店内客人,然后坐在中央一张桌子上。 小二眼尖,一眼认出来这三人,忙先向柜上掌柜招呼一声,匆匆走向石大娘面前,一副笑容可掬样子,道: “石老奶奶,大爷大奶奶你们来了,一路辛苦。” 掌柜的更是殷勤赶着走来,道: “老奶奶来了。”边对小二吩咐,道: “快通知灶上给老奶奶叨拾一桌上等酒菜送来。” 石大娘面无表情地道: “可有扎眼人物出现?” 掌柜的还真仰面想了一阵,才笑道: “没有老奶奶交待的那种人物。” 这时戚九娘也问掌柜的道: “可曾见过一个疤面大汉带着一个癞痢头的孩子?” 掌柜的摇着头…… 附近依承天却伸手摸摸自己的头顶,心想:“好家伙,亏得我已经长了头发。” 依承天缓缓地偏过头去看,却见石大娘三人正低头说话,一旁掌柜的站着直搓双手。 原来在这太湖四周沿岸,黑龙帮的势力甚大,黑龙帮众遍及各大小城镇,而这家饭店的掌柜,过去也曾在黑龙帮混过,自是对石大娘三人恭顺有加了。 依承天已吃完饭,当即由小二顿他到了一间小客房。 现在的依承天,虽只十六岁多,但却是一副北方人的骨架,再经过这三年来雷一炮与依水寒二人着意调教,已是人高马大的一副大人模样。 他在走过石大娘身边时候,还低头一笑,笑得石大娘一愣,便在依承天快要走过二门时候,石大娘突然叫道: “喂,那小伙子等等!” 依承天回头又是一笑,道: “老大娘你叫我?” 石大娘一招手,道: “你过来。” 缓缓走近石大娘,依承天道: “老大娘,你有事?” 石大娘“嗖”的站起来,仔细地一阵瞧,道: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吧?” 依承天笑道: “没有啊,找也才今日第一次见着老大娘的。” 石大娘道: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 点点头,依承天道: “是的,我是个过路人。” 在这个时候,依承天绝不能承认自己就是当年开封城中的小癞子,义父尚在荒岛上等着他把干娘二人的消息送回去呢。 石大娘摆摆手,道: “你走吧。” 依承天面无表情地回头走,但在他内心却在笑,笑得十分得意,得意地双肩一耸动。 石大娘缓缓坐下来,尚自言自语,道: “我总觉得这年轻人十分面善。” 不料戚九娘也附合着,道: “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石冠军道: “天下尽多长得相似的人,何苦为此也烦心的。” 依承天却再也想不到,他竟再一次失去得知那飞龙寨的消息,也许由于造化弄人吧,竟然惹出不少连他自己也想不到的麻烦出来。 当然他更不会想到他要找的干娘与干姐姐会在普陀山上,镇海街上遇的俏姑娘又会是依霜霜。 现在—— 日已黄昏。 黄昏的吴兴街上是热闹的,但依承天却早早掩起房门睡了,这是义父交待的,要他鸡鸣早看天,日落进客栈,沿途不吃酒,少去惹麻烦。 背后山坡那面,镇江的街头已是上灯时分,依承天掩不住内心的激动而站在江边发愣。 面前就是帆樯林立的长江,江心中数点灯火处,却是自己要前往的焦山。 焦山上的飞龙寨,那对苦守孤独八回寒暑的老干娘,正不知如何了。 义父特别交待,他不要自己明敞着找上焦山,虽然自己想不通其中道理,但义父必然有他的想法。 现在自己正站在江岸,却因来的时辰不巧而无法立即乘小船上焦山。 依承天站在江岸足有一个时辰,他才到镇江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来。 就在第二天一早,依承天匆匆又来到江边,渡船处他正遇到一条小船驶向焦山,其中尚有几个和尚在内,不问可知是要上焦山定慧寺的。 其实这时候赶往焦山的人,不论僧俗皆是前往焦山定慧寺,飞龙寨的人自有飞龙寨的船前往。 小船也有帆,只是一个单帆,船上坐了十几个,也许这日风向顺,半个时辰不到小船就拢了岸。 依承天几曾见过这种光景—— 只见登岸不久,有条长长石道,两边苍郁茂林,景色宜人,还真有点像那开封的禹王台。 刚走完石道进了山门,又见这定慧寺禅院幽深,有回廊环绕,朱漆佛殿,掩映生辉。 跟着坐船来的僧俗,一个个便在这时候拥进定慧寺的大雄宝殿,膜拜游览,各自探幽寻胜。 依承天低声问一个老者: “听说焦山有个飞龙寨,不知怎的走法子?” 那老者望望依承天,见依承天嘴巴上胎毛未除尽,露出一脸的木讷,摇摇头道: “年轻人,什么地方不好打听,怎的却问起飞龙寨,敢情你是吃撑着了。”说完回头就走。 依承天一声苦笑,心想,人的名树的影,飞龙寨的名声全完了,竟是不值人一提的。 一路游完了定慧寺的大雄宝殿与藏经楼,依承天顾着一道小山径往焦山另一面转去,就在一道栅栏边,有个年轻和尚迎上来,道: “施主,你走错地方了。” 依承天忙笑道: “小师父,我没有走错地方,是你说错话了。” 年轻和尚一怔,道: “施主你是……” 依承天一指山另一边,道: “我是飞龙寨人。” 那年轻和尚手指远处,道: “飞龙寨该走那条路才是。” 依承天心中暗笑,面上却冷然地道: “我知道,眼下我是找地方……”他比了个小解手势。 那年轻和尚一笑又走开了。 依承天并未小解,他匆匆地走向年轻和尚指的另一条山道走去。 心情紧张中带着愉快,依承天走得可真轻松,刹时已到了崖子下面的转弯地方,定慧寺已看不见了。 突然间,有人在附近断喝,道: “干什么的?” 依承天闻声望去,却见一个手握钢刀汉子站在一棵矮树下面,满面不屑地喝问呢。 依承天抱拳施礼,道: “在下依承天,原是你们过去依寨主的未见过面的远房亲戚,家乡混不下去,我这才独自从北方转来,欲投靠他的,不想有人说依寨主早已丧命海上,只是我远道来投,总想在贵寨混个温饱,还烦请你老兄多加指点。” 依承天的这套说词,那是依水寒与雷一炮二人琢磨再琢磨地想出来的,因为依承天是开封人,一时间他的北地口音还在,另外就是如此一说,飞龙寨为了证实他的身分,也许就会向依夫人求证,这样一来,依承天就会见到依夫人母女了。 如今,依承天一字不漏地说出这套说词,不料那汉子以刀指着依承天,喝道: “操那娘,我看你是来找死的,滚!” 依承天一怔,忙笑道: “我可是在北地长大的,干起活儿来一个抵两呢!” 依承天如何会知道如今的飞龙寨内全是于长泰的亲信,往日依水寒的人马,不是辞去职务远走,就是被调在各分舵,那八舵三十二船队也已换了不少于长泰的人。 如今,依承天的话刚说完,早听那汉子骂道: “滚!小心我一刀劈了你。” 依承天暗中一咬牙,心中在盘算,飞龙寨不知是什么样子,反正明里不能来,那就晚上摸进去。 心念间,依承天摇手笑道: “好,好,我走,我走就是。” 依承天踮起脚来往山那面望了一眼,刚要转身,突又听得一声叫: “等等!” 声音绝不是那汉子的。 声音可好听得多了,因为声音是个女子叫出来的。 依承天刚刚转身,闻声回过身来看,早见那汉子抱刀忙不迭施礼道: “是小姐芳驾,属下给小姐见礼。” 不错来的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人显然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因为那丫头手上还提着个进香用的竹篮子,香纸供品放满一篮子。 依承天望着一位比自己大不了一岁的俏佳人,只见这俏女子长的可真美,细高的身段,肩上披着乌溜溜长发,花娇柳禅而仙姿玉质,只是一双眼神生威,令依承天不敢直视。 其实来的正是飞龙寨“小燕子”于飞鸿,她的父亲于长泰就是生了一双鹰目,于飞鸿得自遗传,自不为怪,不过双目含威那是看什么时候,双目含威的眼神,一旦笑起来,却有着另一种勾人神魂的柔芒。 “小燕子”于飞鸿那双凌厉的目光在依承天面上看了一阵,一旁的汉子却低声道: “小姐,这人姓依,他说他是……” 于飞鸿伸手一拍,道: “不用说了,他的话我全听到了。” 缓缓地移步到依承天面前,而使得依承天暗暗戒备,因为依承天在离开鲠门岛的时候,雷叔也把焦山飞龙寨的情况仔细地告诉过他。 眼前这女子又被汉子称做小姐,约摸着必是被叫做“小燕子”的于飞鸿了。 “小燕子”于飞鸿浅浅一笑,问: “你姓依?” 依承天不卑不亢地点头道: “是呀,我姓依。” 于飞鸿道: “什么名字啊?” 依承天道: “我叫依承天。” 于飞鸿嚼着这三个字,边道: “承天启运,好名字嘛!” 依承天一笑,道: “名字好管什么用,要运气好才成呀,如今我是饿着肚皮,厚着面皮,披着这身毫无颜色的人皮,打老远的北地赶来投靠我从未见过面的一家亲的远房伯父呢,这可好,他竟不在了,小姐你说我该多倒霉。” 于飞鸿嘴角一撩,算是露出个笑意,道: “你从未见过你的依大伯?” 依承天道: “上两代就分了家,我们家迁往北地去了,我还是从家谱上得知有这么位住在南方的远亲,才投靠来的。” 当真说的天衣无缝,连依承天自己都觉自己还挺是那么回事的,不但唱作俱佳,光景真的成了依家后代了。 于飞鸿不能不信,因为面前这个不太令人厌恶的小伙子,还真是说的一口北地话,几年前自己可是去过开封城的,那是为了证实佟大年的身分,安排自己从铁塔上面自杀的一幕,佟大年的身分暴露了,而且佟大年也死了,只可惜只夺回个空的飞龙令。 面对着依承天那种逗人注意的一双大眼睛,于飞鸿道: “既然是找碗饭糊口,你就留下来吧!” 早听得那汉子道: “小姐,他可是……” 于飞鸿沉声道: “不准多口。” 汉子忙低头应“是”不迭。 依承天早施礼道: “谢谢小姐收容。” 于飞鸿道: “我要去镇江办些东西,你就随我去吧。” 依承天忙应道: “是,是,小子伺候小姐。”边忙着伸手接过侍女手上的竹篮子,跟在于飞鸿身后往定慧寺走去。 不料走了才几步,只见那汉子赶上前来,道: “小姐,这人底细我们未弄清楚,再看看这小子一身土里土气穿着,他怎好跟在小姐身后走的,那是对小姐的大不敬呀!” 于飞鸿望望依承天,再一次撩起嘴角一笑,道: “正要带他去镇江买些他穿的衣衫呢。”说完当即往山下走去。 那汉子一把抓住依承天,道: “跟随小姐走,你小子眼睛可得放亮一点,小心伺候。 否则有你瞧的。” 依承天忙笑道: “我省得,我省得。”说完匆匆跟在于飞鸿与那丫头身后走向焦山的定慧寺。 这时寺里的和尚见是后山飞龙寨来的于飞鸿,忙着在前引导进入大雄宝殿。 不旋踵间,法明大师也急步走来,稽首一笑,道: “阿弥陀佛,每逢初一十五,于小姐均来寺内上香,令人感动。” 原来自这飞龙寨与太湖黑龙帮一场火并后,飞龙寨死了个大将成刚,寨主于长泰也受了重伤,养息三月才愈,当时若非八舵主率领各分舵得力兄弟力拼,难保不会受到更大伤亡,多亏当时法明大师一念慈悲,软硬兼施地逼退太湖黑龙帮。 如今,虽说飞龙寨仍未与前山的定慧寺来往,但于飞鸿却每逢初一十五均来这定慧寺上香,而每次均奉献灯油银子十两。 这日正是三月十五日,于飞鸿却把依承天也顺道带来上香,一旁的丫头初时见这依承天一身肌肉结实,皮肤粗黑,显系来自乡下,这时又见依承天除了笑意挂在面上不太讨厌外,看不出这少年郎有什么地方令小姐欣赏地把他带在身边。 大雄宝殿台阶前,那丫头一甩发辫,先是白了依承天一眼,一手抢过香篮,道: “你别进去,且站在这儿候着。” 依承天搓搓双手,笑点着头,道: “是,是,我不进去。” 这时从镇江来的上香客渐渐多了,有些进香客穿戴的十分阔气,他们在走出大雄宝殿时候,见依承天还是站在台阶前面露出一副祈待的眼神,有些竟把供过的糕果取出一些递给依承天。 依承天不自然地伸手去接,但当他还要还给人家时候,送的人早走了。 一声苦笑,依承天心中在想,如果自己是当年的小癞子,遇上这些大方之士,自然高兴得敬谢不止,可是现在……他不由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 衣衫也算新的,只不过粗糙一些。 衣衫并未破烂,比之眼前这些人自是差远了。 于是他抬头凝望着大殿上的金身大佛像,在那香烟萦袅不断中,宝相庄严,令人敬畏,敢情还真的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衫,而自己是寒伧了些,怪不得别人会把他当成可怜人,更怪不得于家这位小姐要带他上镇江买新衣裳。 手中托着别人送的吃的,依承天有些彷徨呢,大雄宝殿门口彩衣闪动,早见于飞鸿与那丫头一齐走出来,法明大师紧走在后面。 于飞鸿见依承天手中捧着些吃的东西,双眉一紧,道: “哪里来的?” 依承天道: “好心人送我的,可是我……” 那丫头早冲到依承天面前,尖尖的指头高高地点着依承天面上叱道: “真给我们飞龙寨丢人现眼,竟在这大厅广众之下当起要饭化子来了。” 依承天忙道: “我没有伸手要啊!” 丫头喝道: “丢掉,难道你准备吃吗?” 依承天道: “敬神供品,怎可随意抛弃。” 于飞鸿面无表情地当先走去,那丫头早把个空篮一递,冷冷喝道: “拿着,快跟我赶上船去镇江,看你这副叫化子相。” 依承天一声苦笑,接过篮子,且把接来的东西放进去,边跟上去,边又在想:这个丫头,她是狗仗人势呢,还是狗眼看人低?敢情我依承天成了落魄凤凰,真的不如鸡了,哼!什么东西。 一艘快船已在岸边等侯着。 明显的那是飞龙寨的快船,船上设备新奇,一个坐船粉刷油漆得五彩缤纷,美仑美奂,船面上四个壮汉,一色的青衫短扎装扮,船头的水线上面,分在两边刻着两条栩栩如生飞龙,敢情这就是飞龙寨主的座艇。 依承天跟着于飞鸿到了船边,只见于飞鸿跟那丫头二人双双登上座艇,便在这时候,艇上跳下一人到了依承天面前,伸手夺过篮子,回身又跃上艇面。 依承天也正要跟着上船呢,突然一支长篙点来,喝道: “你做什么?” 依承天见竹篙戳向前胸,翻手一把抓住篙尖,道: “怎的打人?” 船上那握竹篙汉子双臂运力未曾拉回竹篙,却早听得于飞鸿回头吩咐,道: “叫他上船。” 依承天松了竹篙,一整衣衫登上快船。 只是那以竹篙打人的汉子怒道: “你这小子真走时运,竟还有幸的坐上飞龙寨一号快船,足够你高兴三日了。” 依承天依然未开口,傻哈哈地坐在船面上望着大江流水出神,他在想:当年自己初到长江岸的时候,是跟着雷叔来的,那时候,只觉得这长江可真的大得怕人,比之开封城的潘阳二湖可大得多,也比那黄河宽多了。 而现在—— 现在他却在心中暗笑,长江是大,但比之他见过的大海来,长江又算得了什么? 江水是急,不时地发出水花声“沙沙”响不停,然而若要与他同雷叔那晚海上所遇的掀天大浪比较,那该是个怎么样的比法呢? 一念及此,依承天几乎笑出声来。 不错,他想得不错,大海之上,即算无风,但涌起的海流也比江水猛多了,而现在—— 现在的依承天足可以背上个三五十斤重的大石头在水底走上一段距离,别看这快船上四个汉子猛摇船,如果依承天下水游,不定谁把谁拉下来。 快船在镇江岸边拢住,依承天当先下船,回头看,只见于飞鸿对船上汉子一阵交待后才下下船。 丫头却对依承天道: “走在镇江街上,你别跟的太近,知道吗?” 依承天点头,道: “我省得,你放心。” 于是三人缓缓走上镇江。 那镇江的街道,有几处是上下坡,街上热闹非凡,但却是街的两边花草树木十分茂盛,上得街如同走入公园山水间,令人心旷神怡,然而不觉什么喧嚣厌烦。 这日于飞鸿本就是专程来镇江购置些女红衣料,并给老父办些东西,就在一家缎庄,于飞鸿先要店内缝衣师父,立刻先给门口站的依承天赶着缝制一套天蓝缎长衫与紫色长裤,黑缎面快靴。 这家绸缎庄内,原本有几个快手制衣师父,立刻替依承天量身剪裁起来。 于飞鸿这日在镇江直停到天将晚,依承天连背带抱的是有上百斤重各色物品,才又来到这家绸缎庄,早见掌柜的迎上。 于飞鸿示意依承天换穿新制衣衫,依承天自是照做。 店前面,于飞鸿刚命丫头把帐付清,二门口依承天已大步走出来。 丫头最先看见,她还真的惊叫,道: “小姐你看,他小子像变了个人似的。” 于飞鸿双目精芒电闪,自上到下看了依承天一眼,点头笑笑,道: “虽说虚有其表,却也不会再令人厌恶了。” 依承天忙上前施礼道: “多谢小姐栽培了。” 于飞鸿又看了一眼,自向外走去。 那丫头回头笑道: “快跟上来呀,看你扛着恁般多的东西,且让我帮你提几样。” 依承天忙笑道: “大姐还是快去伺候小姐吧,这点东西我还拿得动。” 丫头白了依承天一眼,又看看他穿的衣衫,笑道: “确是不难看,那你就快来哟!” 这种突然关怀之情,令依承天想呕,前倨后恭,端看衣着外表,真是俗不可耐。 前面走的于飞鸿,她的步子可轻盈,头上顶着她刚刚买的一顶纱制插花小帽,衬托得她那美得有些俏的脸蛋,表现出一股惹人遐思的风度,俏丽婀娜,犹似天上仙女下凡来。 后面跟的俏丫头,却又不时地回头望望依承天,更是看一眼,掩口一声琉璃声轻笑,笑得依承天想起荒岛上的那个蛮女,这丫头的笑声还真像那蛮女的声音。 现在,三人已到了岸边。 岸边上早见四个壮汉在候着,见三人回来,四人忙先向于飞鸿见礼。 这时又见依承天似是变了个人似的,俱都一愣,忙又上前帮着拿东西。 于是,飞龙寨的快船起碇了。 于飞鸿这日也十分高兴,她站在船头远望焦山,丫头就站在她一边。 船尾上四个人合摇两只大木橹,而依承天就是坐在他们不远的船面上,那间美丽的大舱,依承天是不敢造次的进去歇腿的。 快船已到了江心,这里正有着激流,船头偏着顶浪摇,晚风也在阵阵吹送,只是迎着船头吹。 突然间,于飞鸿一声惊叫,只见她疾伸手空中去抓,却见她一把抓空,原来她头上的那顶花帽竟被江风吹落江中,悠悠的向下游漂去。 这时那丫头也叫起来,等到四个摇船的停橹,那花帽已在十丈外了。 依承天便在这时候,突然一个鲤鱼跃龙门式,腾身两丈高,虚空中突然拧身塌腰,快不可言地潜入江水中—— 就在船上人一阵惊叹中,突见水面上的那顶花帽,顶着流水向快船漂来,等到快要接近快船时候,突又见花帽上飘中,水花轻响,江水倏分,依承天一手拍向船舷,人已坐在船板上。 只听他低声道: “只怕小姐一时间不能再戴了!” 丫头双目惊吓得几乎鼓出眼眶外。 四个摇船汉子更是彼此惊奇地对望着,一个个流露出令人难以相信的样子。 于飞鸿缓缓接过那顶花帽,紧紧地盯着依承天,道: “你是北方人?” 依承天点头,道: “是呀。” 于飞鸿又道: “闻听北方人多是旱鸭子,而你却身负高人一等水性,倒是令人看不出来呀!” 依承天站起来抖去一身水滴,虽是三月阳春,但还是寒意逼人,于飞鸿缓缓转身走向那间华丽的舱内,边又道: “身上全湿了,到舱里来坐着吧。” 依承天笑笑,道: “我不冷,外面坐着风吹衣衫干得快。”边抖着湿衣,看看四个正施力摇船汉子,又道:“北方的人是有不少旱鸭子,但那常年住在黄河岸的人们,却都是水性极佳之人,而我就是住在黄问岸的。” 已进入舱门帘处,于飞鸿闻言回头望,锐利的目光落在依承天的面上,她那薄厚适中的小嘴欲开又闭,轻点着头,而令依承天有些腼腆地把一颗湿漉漉的头垂了下去…… 于是,于飞鸿笑了。 笑得有些神秘,因为她的这一笑,谁也不知道代表着什么。 如果真的要说于飞鸿的笑中含意,大概是她觉得依承天的羞赧令她好笑吧! 其实依承天的羞赧也是于飞鸿逼视出来的,因为依承天又在于飞鸿那利如鹰目的眼神中,忽然想起了前年那个荒岛上的蛮女来,那天晚上,蛮女在他身上如蛇一般的缠得他手足无措,如果—— 如果是现在,他绝对难以避过那种诱惑,因为那时他才十四五,而今呢!他大了,他不是鲁男子,也许他会比那蛮女更疯狂,只可惜—— 只可惜现在的于飞鸿不是那蛮女,她是不同于那荒岛上的蛮女,甚至不同于一般女子的。 这一点依承天十分清楚。 第二十一章 依承天初上飞龙寨 飞龙寨的一号快船就在天刚擦黑的时候靠了岸。 靠在堤岸边,正是飞龙寨前面的大水湾内。 于飞鸿尚未下船,就对船上四个汉子吩咐,道: “一切东西由你们拿着,他一身全湿不好拿。”边又深沉地望了依承天一眼,这才下船往山寨上走去。 顺着台阶已经到了大寨门口,于飞鸿对丫头道: “去把霍总管找来。” 丫头抿嘴向依承天一笑,早向一处偏院走去。 于飞鸿又招呼四个拿东西汉子,道: “把东西送进去吧。” 现在,依承天却正傻哈哈的望着面前这片大宅院,心中在暗想,只怕比之山的另一面寺庙少说也大上一倍多,而这些却全是义父依水寒拼斗一生所创立的基业,却又在一件意外的海难中全拱手让人,甚至…… 于飞鸿便在这时候走近依承天,她面无表情的问: “你知道我为何带你上镇江却又替你换上新的衣着吗?” 对于这种突然的一问,依承天只能摇摇头。 于飞鸿嘴角一紧,似笑非笑地道: “因为你姓依,是依伯的亲戚,而依伯又死在海上。” 依承天露出个无奈,道: “这么说来,我来的可真不凑巧,怪不得来的时候那位守在山道上的兄弟赶我走了。” 便在这时候,丫头已领着总管霍大光走来。 原来一年多前,霍大光暗中潜入太湖,在方亭之下一场血拼重伤之后,回来焦山,又被送到镇江疗治而躲过石腾蛟攻来焦山的一战,他休养了半年才又复原。 伤愈后的霍大光,急欲报那一箭之仇,所以对于各分舵的训练极为重视,且不时在于长泰面前怂恿,时刻想同太湖黑龙帮在水面上一决雌雄。 现在他却在飞龙寨的大门下出现了。依承天在几盏大灯笼的照耀下,可把这霍大光看了个仔细,是的,就是那个老头子。 那个劈手打了他几个嘴巴子的老头。 也是那个要人活活烧死他的大扁嘴巴老头儿。 看,他手中不正就是握着一管能敲烂人头的旱烟袋吗? 柳树村中的那一幕光景,这一辈子我小癞子都不会忘记,老不死的霍老头,如果不是—— 依承天正在想呢,早见霍大光对自己在相面,边惊奇的道: “面像有些熟呢?” 于飞鸿笑道: “他是由北地来的,你怎会认识他。” 霍大光道: “小姐要给他个什么样的职务?” 于飞鸿道: “先给他安置在大寨吧,带他去住的地方,等我同爹商量以后再说。” 依承天便在这时机笑问道: “小姐,既然我那未见过面的堂伯已在海上失事,他的家人呢?比方还有我那未曾见过面的伯母呢?能否容我去见上一面,远地来了我这么个穷亲戚,总不能不去给她老人家叩个头什么的……” 霍大光面色一寒,却听于飞鸿道: “天晚了去歇着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依承天见二人面上表情,猜不透二人心中流的血是个什么样的颜色。 但他在跟着霍大光走的时候,心中似是下了个可怕的决定,那是可怕—— 如果干娘与干姐被谋害在这焦山之上,他姐的,看我依承天不杀你们个鸡犬不留,算你姓于的祖上多那么一棵压住风水的老松树。 依承天心中暗骂一句开封骂人话,紧紧的闭着嘴巴跟在霍大光身后。 走入一个偏院,一厢正有二十多人在吃饭,见霍总管领着个嘴巴上溜光的十多岁少年进来,又见依承天长的高大,不由有人问道: “总管,是不是你的儿子呀!” 霍大光看看依承天,回头冷冷道: “吃你们的饭,小心我撕烂你们的嘴。” 霍大光领着依承天来到屋内,灯光下他才发现依承天穿的衣衫是湿的,不由一怔,道: “来吧!换过干衣再吃饭。” 依承天笑道: “里面衣衫已干,不用换了。” 霍大光似是对姓依的没好感,闻言冷冷道: “那就先同我一起吃饭吧。” 就在一张中央大桌上,二人坐了下来,早有个汉子替二人送上饭菜。 霍大光问,道: “几岁了?” 依承天道: “快十七了。” 端起饭碗,霍大光望着依承天,半天他未张口吃饭,双目只是怔怔的望着依承天,而令依承天扒了几口饭也停下来。 霍大光道: “你很像一个人.” 依承天一笑,道: “像一个好人还是坏人?” 霍大光双目一扬,道: “怎么说?” 依承天道: “如果像好人,我倒是愿意,否则,我宁愿不像那人。” 霍大光扁嘴巴一咧,道: “那是个小孩子,顶多不过十二三岁,是个癞痢头小叫花子。”他耸肩一笑,又道:“当然你不是那个小叫花子,因为他满头白痂不生头发,只不过五官稍像而已。” 依承天几乎把口中的大米饭喷出口来,边笑道: “还以为像哪个王公哥儿呢。” 一顿饭吃完,霍大光抹着嘴巴边装起一袋旱烟,道: “你怎的弄湿这身漂亮的新衣衫?” 依承天边吃着饭,笑答: “只因小姐的花帽落入江中,我下水替小姐捞回来,这才把衣衫全弄湿了。” 霍大光抚髯一笑,道: “你尚通水性?” 依承天道: “四五岁就在水沟玩,十来岁翻滚在黄河岸,那黄河是恶水,比之大江可吓人呢。” 如今霍大光正在极力训练水战,对于水性训练看得极重,闻听依承天敢于跃身江中,心中尚才略感满意的道: “小伙子,你远来投靠为的可是混口饭吃吧?” 依承天点点头道: “总管说的不错,正是北地混不下去才来的。” 边抽着旱烟,霍大光道: “那就好,打从今日起,你就是飞龙寨一份子,至于派个什么差事,那得等明日小姐来决定,不过有件事,你可得听清楚。” 依承天已放下碗,闻言急望向霍大光道: “你老请吩咐。” 霍大光道: “往后你绝不能再提你的远房这门亲戚,问也不会有人说,只能惹人厌罢了。” 依承天道: “为什么?” 霍大光怒拍桌子,沉声道: “不许多问就是不许多问,知道吗?” 依承天轻点着看起来是顺从的头,道: “知道,知道。” 这一宿依承天睡的不自在,原来是想能混进飞龙寨先见到干娘母女二人,不料却是令人失望的,看来要想见上干娘或探得干娘消息,又得一番折腾了。 江水的拍岸声一阵一阵的传来,睡在床上的依承天双手垫在头下面,仰面睁着双目向上看,他想起雷叔的话,离开鲠门的前一天夜晚,不就是海浪激岸使得自己难以成眠吗,那时候雷叔曾告诉自己干娘母女二人住的地方,只是自己来到此地却似迷失了方向,一时间又不知如何找去。 依承天就在一阵胡思乱想中蒙蒙睡去,他决定今夜暂不采取行动。 也许—— 也许明天或后天,他就会有机会见到干娘的面。 第二天,依承天是被人唤醒的,是被于飞鸿身边那个丫头唤醒的。 急忙披衣起来,依承天道: “是小姐找我?” 那丫头看着依承天穿衣衫,边笑道: “是呀,小姐一起床就问起你,这时候在寨前等你呢。” 依承天问道: “大姐,可知小姐找我何事?” 那丫头阴笑道: “小姐不说我哪里会知道的,快跟我来吧。” 依承天整理一番头发,随之用条细缎带子把一头长发挽好,这才跟那丫头出门去。 沿着一条甬道而到那飞龙寨的大厅回廊,而大厅前面的院子,全是红砖铺地,四周雕梁画栋,气象宏伟,正厅廊檐更挂着五盏琉璃宫灯,每盏灯上又写着一个金色篆字,分别是“焦山飞龙寨”。 绕过回廊,依承天已见于飞鸿与一个红面鹰目老者正在大厅上闲话。 依承天心中琢磨,这老者必是于飞鸿老父,也就是雷叔说的“金刀太岁”于长泰,自己可得好生应付了。 一撩长衫下摆,依承天跟在丫头身后走入大厅上,富丽堂皇的大厅内,依承天不及细细欣赏,忙先向于飞鸿施礼,嗫嚅的道: “小姐一早召唤小子,不知有何差遣?” 于飞鸿见这依承天模样,比之昨日又自不同,从依承天的眼神中,她似是发现这个小伙子有一股令人莫测高深的精悍之气,也许正就是一种吸引异性的风采吧。 含笑一指座上老者,于飞鸿道: “你该见过我爹呀!” 依承天忙向于长泰弯腰深施一礼,道: “小子见过寨主。” 于长泰鹰目逼视着依承天,捋髯道: “听说你是依水寒本家?” 依承天忙点头道: “那是不假,不过我并未见过他们的面,只是从家谱上才知道有这门亲戚,北地荒年,我就厚颜找来了。” 于长泰点头,道: “嗯,我似是曾听说过依水寒祖先来自北方。” 其实那时候有许多南方人是由北迁徙到南方的,这本不足为奇,而依承天的这套说词,自然也是义父依水寒所口授。 一声长叹,依承天道: “只是小子运气不佳,依家祖父无德,北地依家混不下去,而南方依家又遭难,唯一的这门远亲,竟然会海上出事了,唉!” 依承天装的还真是像,他竟然一双大眼睛连眨中挤出一滴眼泪来。 于长泰轻点着头,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是勉强不来的。” 于飞鸿也道: “往后你只要在飞龙寨好生的干,自有你的好处。” 依承天忙点头,道: “小子不具野心,日图三餐,夜图一宿,就很满足了。” 于飞鸿便在这时笑问于长泰,道: “爹,给他个什么样职务?” 于长泰道: “看他年纪还小,”边向依承天道:“你多大了?” 依承天忙应道: “虚岁十七。” 于长泰点头道: “十五十六翻一翻,二十三岁猛一蹿,你小子倒是长了一身好骨架,十七年纪已是大人模样了。” 于飞鸿又问于长泰: “爹,昨日我见他在江面上入水动作十分扎实,是个不可多得人才呢!” 于长泰思忖一阵,道: “即算他的人不错,可是他姓依,只这一桩就得多一层顾及。” 于飞鸿道: “这些年了,我们还有什么顾及的,而他又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女儿不信他会作什么怪。” 依承天在一旁习惯的搓着手,半天他才低声下气的问: “敢问我那位未见过面的大伯父,他可有什么亲人尚在这里吗?小子既然来了,总得见上他们一面才是礼数吧!” 嘿嘿一笑,于长泰道: “你要是一心找事做混生活,老夫劝你往后再少提你的这房远亲。” 于飞鸿道: “你只要在此好生做事,别的事情就别多问,你还小,许多事情是不会懂的。” 依承天忙应道: “是、是,我以后少说话多做事。” 于长泰突然道: “鸿儿,就叫他在爹的一号座船上暂时待着,往后他若表现良好,再戳升他吧。” 于飞鸿一笑道: “这样最好不过。” 依承天忙施礼,称谢不已。 一旁那丫头早笑着对依承天道: “你小子走运,竟是被我家小姐赏识,还不快谢我家小姐提携。” 依承天当然会对于飞鸿施礼称谢。 这日于飞鸿似是十分高兴,当即对依承天道: “快回去吃过饭后我带你上船去,今日我要去看大船江面操演呢。” 依承天忙退出大厅向外走。 就在寨门口,依承天遇着霍大光。 嘴巴里取下烟袋嘴,霍大光的大扁嘴一紧,道: “你小子一大早怎的跑向这里来了?” 依承天忙笑道: “我哪里敢胡乱跑的,是寨主召唤我才敢来的。” 霍大光道: “寨主找你何事?” 依承天道: “给我派了个工作,在一号座船上帮忙。” 霍大光道: “你会摇橹划船还是掌舵?” 依承天一笑,道: “我全会,你老看我这身结棍的肌肉,那全是打桨摇船练出来的。” 霍大光点点头,道: “很好,不过你上船以后少说话多做事,知道吗?” 依承天点头道: “沉默是金,言多必失,这道理我懂。” 霍大光一咧大扁嘴,道: “懂这道理,只占便宜不吃亏,你去吧。” 依承天走了,他又回到昨夜住处,那儿已经有不少人在围坐着吃饭呢。 便在这时候,大厅上面霍大光正在对于长泰报告这几日飞龙寨水师训练情形。 早听得于长泰道: “前年飞龙寨与黑龙帮一战,老夫一直耿耿于怀,黑龙帮胆敢对我飞龙帮大举进攻,虽说各未沾到便宜的是个两败俱伤局面,但却令我飞龙寨尽失颜面,说我飞龙寨任人闯入杀人,这口气老夫如何咽得下去。” 霍大光道: “就等那依家母女一有消息与动向,我们立刻出师攻打太湖西山黑龙帮,寨主尽可放百二十个心,如今我们是兵强马壮,八舵主各领精壮弟兄,就等寨主一声令下,立刻驶往太湖了。” 一旁的于飞鸿道: “今日我代爹往江面上看水师操演去。” 霍大光一笑,道: “可要随我同船前往?” 于飞鸿道: “不,我坐爹的一号快船。” 于长泰便在这时对霍大光道: “新来的那个姓依小子,鸿儿对他印象不错,我把他暂时安插在一号快船上,闲来你好生教他几手武功。” 霍大光道: “那小子走时运,刚才他已对属下说了……”他一顿又道:“不过这小子的来路属下得先行摸透,不能全凭他的一面说词就算完事。” 于长泰道: “一个少年人,起不了多大作用,你多留意自也是应该的事。” 于飞鸿道: “一脸老实像,看不出他有什么不良企图。” 霍大光一笑,道: “小姐且莫大意,这年头面带忠厚内藏奸诈之人,伸手一摸就是一大把,再说……”他思忖了一下,又道:“这小子我总觉得十分面善,好像在哪儿见过面。” 于飞鸿道: “别瞎猜了,他来自北地,你又未在北地住过。” 霍大光道: “北地虽未住过,可是却也去过,比方那开封城吧……”霍大光突然一愣又道:“对了,我终于想起来了,这小子很像是那个烧而未死的小癞痢。” 于长泰一惊,鹰目直逼霍大光,道: “你敢肯定他是那个小癞子?” 霍大光突然摇摇头,道: “五官有些像,但那身段不像,再说那个小癞子头上一层白痂,不时的往下掉,脏兮兮的没几根头发……” 于飞鸿笑道: “看你说的怪吓人的,昨日江面上他入水,上来以后我见他一头黑发可光亮呢。” 霍大光也笑道: “我也说,他的身材要比那小癞子高出两个头还多。” 不料于长泰却冷笑道: “个子矮会长,癞痢好了自也会长出头发来的。” 霍大光忙收住笑,道: “寨主的意思……” 于长泰道: “严密的防着,暗中多留意,如果他就是那小王八蛋,我可是要活的。” 于飞鸿道: “爹——” 于长泰面色一寒,道: “爹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不能不顾大局。” 霍大光道: “小姐,寨主顾虑是对的,小心总是无大错。” 于是,霍大光走了,他匆匆的走向堤岸,那儿飞龙寨的总舵大船在靠着,就等他下船了。 于长泰未到堤岸,只有于飞鸿带着她的丫头来到岸边的一号快船上,便在这时候,那依承天也匆匆的走来。 于飞鸿道: “吃过饭了?” 依承天忙点头笑道: “吃饱了,只是来晚一步了。” 于飞鸿腾身先自落下船,丫头也笑对依承天道: “解开缆绳快上船吧。” 依承天一笑,就在岸桩上解开粗缆绳拉着绳头落在船上,这时船上原有的四个汉子笑迎上来。 依承天对四人道: “四位兄台,往后四位多多拉小子一把了。”他谦卑之态令四人全笑了。 于是,焦山飞龙寨的大船缓缓的都出了寨前面的水湾,一系列的整整有九艘之多,望上去气势磅礴,雄伟豪壮,每条船主桅上的青色飞龙旗帜迎风抖动,隐隐发出“嘟嘟”之声,船面上两舷各站十名手持钢刀壮汉,一个个青巾包头,青衣短扎而赤着双足,光景是准备随时在水中搏杀呢! 九艘大船一到了江面上,那江面十分辽阔,只见中间的大船上有一人手持长杆红白二色大旗,另外八艘船的动向,全看那人手中旗子摆动而动…… 江面上的另外八艘大船,只要主船上那人旗子一动,立刻就是一个队形出现—— 或梭形,或梯形,或横队,或纵队,行动一致而井然有序,且每换一个队形,各船上的壮汉全高声喊杀,声震中天而令人心胆欲裂。 于飞鸿的快船,便在这时候绕着各大船巡视察看,露出满意的表情,直到一连又操演两个时辰,她才把快船接近霍大光的主船,高声道: “霍总管,传令下去,所有演习的人,除了加酒菜外,每人皆有赏赐,你全权照办吧!” 霍大光忙施礼称谢,消息传向各大船上,又是一阵欢呼声响彻江面。 快船上,依承天十分伤感,他心中似在泣血般令他那大眼睛几乎尽赤。 眼前的这一切,应该是依水寒的,是他义父的,如果要是义父仍统领着飞龙寨的八舵三十二船队,飞龙寨就不会把这些人力物力用之于帮派对杀上面,必然是行侠于沿岸市镇,仗义于江南武林,而现在—— 现在的飞龙寨未忘记前年的那场拼斗,时刻为报仇而准备再一次的拼命。 其实说穿了当然是为了讨回“八步一刀”才准备另一场大战,因为一旦“八步一刀”再出现江南,飞龙寨首要对付的就是太湖黑龙帮。 自从周全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三人,那日在飞龙寨向于长泰道出雷一炮未死,小癞子仍活着的事以后,在他的心里面,一直在犯嘀咕,他不时的派人去太湖打探消息,却又因太湖黑龙帮把消息封锁而尚不知道依氏母女二人早被周全三人送上了普陀山。 当然,黑龙帮也不知道周全三人把依氏母女送往普陀山上,也是派出多人打探,一年多来,双方各无斩获,而太湖黑龙帮又丢不起这个人,也未把依夫人被周全三人掠走之事说出。 快船就在于飞鸿的愉快中摇回焦山飞龙寨。 依承天见于飞鸿高兴,心中痛苦的想到干姐依霜霜,如果眼前是依霜霜那该有多好,只可惜—— 一旁的丫头猛然一拍依承天肩头,道: “喂,你在想什么?叫你也不理。” 望望坐在舱内的于飞鸿,依承天道: “我在想,今日小子我算开了眼界,往后谁还敢对我们飞龙寨小觑的。” 丫头抿嘴一笑,道: “飞龙寨有上千人马,江南各门派哪个敢小觑,往后久了,你就会知道的。” 依承天心中在想,我同你们是冰炭不同炉,水火不相融,赶着先找到我干娘再说,义父说的不错,有机会先把干娘救走,第一大功就记在我头上,其实我要的什么大功,就算不记什么功劳,我依承天也要设法先救走义母,免得有一天义父重回焦山,义母被姓于的当做人质而胁迫义父,那时候投鼠忌器,什么也全完了。 依承天匆匆的在焦山住了已三日,三日的表现令于飞鸿十分满意,但为了安抚依承天,于飞鸿设下了个巧计。 那确实是令依承天绝难想到的巧计。 现在,依承天已经同一号快船上的四个汉子混的相当熟,四人也把依承天当小弟看待。 就在这天傍晚,丫头笑嘻嘻的来到快船边: “喂,依承天兄弟快上来,小姐找你了。” 正爬在船上擦船面呢,一听小姐召唤,依承天忙擦拭双手跳上岸,笑道: “可知小姐找我何事?” 丫头笑道: “去了不就知道了。” 依承天笑着对快船上的四人,道: “我去去就回来。” 早听得快船上四人中一人摆摆手,道: “快去吧,小姐叫你可耽误不得的。” 依承天匆匆的跟丫头走去,走了不过一半路,就在几株柳树前,那丫头回头看了依承天一眼,笑道: “往后你别叫我大姐,其实我今年也才十七岁呢!” 依承天道: “不叫你大姐叫什么?” 那丫头笑着以巾捂口,呜呜呀呀,道: “叫我名字呀。” 依承天心中在笑,这丫头在初见面时十分势利,如今却变得恁般和气起来了,便即哈哈一笑,问道: “大姐的名儿是……” “香儿,你没听小姐就是叫我香儿吗?” 依承天道: “只要大姐不生气,我以后就改口叫你香儿吧。” 两个人似乎成了好朋友似的,那香儿几乎靠在依承天臂弯走,边不时的仰头望望大步走的依承天。 走入寨门,于飞鸿正站在回廊一角望着地上方砖出神,香儿早上前,道: “他来了。” 于飞鸿目光锐芒闪动的望着依承天,道: “这几日你表现得令人满意,工作也十分认真,这证明你真的是到南方投亲找事做。” 原来在这三天多来,飞龙寨总管霍大光早暗中派人盯着依承天的一举一动,却是依承天根本不动声色的只做分配下来的工作。 这情形报到于长泰跟前,使得于长泰的疑心去了一半,不料于飞鸿却又想出一条妙计,如果依承天还是恁般的正常工作,其对依承天的一切惑疑便就不存在了。 现在—— 现在于飞鸿见依承天到来,先是露齿一笑的说出上面几句话。 依承天搓搓双手笑笑,道: “小姐,依承天是饥荒中过来的人,自然能找到个吃饭地方为满足,如今小姐收留我,又恁般的对我礼遇,依承天打心眼里感激呢,哪还会生出二心的。” 于飞鸿点点头,道: “是人皆喜欢有良心的人,我也自不例外,只要你好生干,飞龙寨是不会亏待你的。” 依承天忙再施礼,道: “我会的,我会的。” 于飞鸿望望一旁含笑的香儿,道: “你带他去吧,就叫他见见依夫人也好。” 依承天听了“依夫人”三字,全身一抖,忙道: “远隔关山,从未晤面,小子当去见见我这位远房伯母请个安了。”. 于是香儿一招手,道: “跟我来吧!” 依承天走的可仔细,仔细的看准方向与走的道路。 他更走的十分小心,因为他的心中正蕴藏着“先救出干娘母女二人”的企图,当然,如何的进行救援工作,那得自己视情况而定。 那是沿着一条山道,山道两边的荒草已蔓去半边山径,又绕过那个山崖,山崖下面浪花时而溅起丈高水滴,隐隐然露出附近一片暗礁,那暗礁上面形成的漩涡与激流,正相互推波助澜,形成一股吓人的声势。 便在这时候,依承天早望见崖下面有座两间小瓦屋,不远处也有三个房子居高临下,三间房子那面,还正有两个飞龙寨弟兄在坐着闲聊天呢。 丫头香儿手指着崖下两间小瓦屋,道: “看到了吗,依夫人就是住在那屋里的,平时她是不愿接见生人的,你既是他的亲戚,她也许会见见你也是说不一定的。” 不旋踵间,二人已到了小屋门外,丫头香儿上前轻拍着门,道: “开门了,依夫人呀,有你们的亲戚来拜见你老人家呢。”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少女,一身青衣少女,看来只不过十七八岁光景,她双手扶在两扇门上,目露惊奇的望着依承天,道: “你是……” 那丫头香儿忙上前,道: “霜霜小姐呀,他是从北地来的,说是你的本家,他也是姓依呢。” 门口的霜霜一笑,忙道: “真的吧,快请进来。”边向屋内叫道:“娘,我们在北方的本家亲戚来看我们了呢,快来呀!” 便在这时候,屋内一个苍老声音道: “是吗,快请他进来吧!” 这时丫头香儿早向依承天道: “你进去吧,我要回去侍候我家小姐了,你在这儿有什么话只管说,完了快回一号船上去哟。” 依承天真是大喜过望,忙点头道: “谢谢,谢谢。” 丫头香儿冲他俏皮一笑,回身就走。 依承天走入屋子内,立刻发觉这屋内霉味极重,心想,也许这儿距离江边过近,潮湿重是必然的。 屋内一位老太婆,四方脸,翘鼻子,长了一双弥勒眼,未开口先就眯起两只眼,倒是掩去不少她那凌厉的嘴巴来,这时先是对依承天一望,未开口呢,依承天已大步上前跪在地上,道: “侄儿依承天,给伯母叩头。” 老太婆双手一扶,道: “免了免了,快坐下来说话。” 依承天起身坐在椅子上已是满心疑惑。 依承天的疑惑是有其原因的,因为自己的名字是干娘起的,那天雷叔说的十分清楚,承天启运,端看自己了,怎的干娘听了自己报出名字,却一点也不惊奇呢,难道这名字不是干娘起的? 心念间,依承天缓缓的道: “伯母,我是远从北地来投靠你老人家的……” 一声深长的叹息,依夫人道: “唉,你伯父七年前海上失事生死不明,至今我母女就长住在这间小屋里,望江水悠悠,看浮云远逝,痛苦的渡着痛苦岁月,难得有你这个远房侄儿前来,望着我依家有后,该谢苍天了。”边深沉一声叹息又道:“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依承天忙道: “虚岁十七。” 依夫人指着一旁少女道: “她今年虚岁十八,该是你姐姐了。” 依承天忙起身施礼,早听得女子道: “往后一家人了,没事你就常来坐坐同我娘聊天也好。” 依承天点头,道: “我会的。” 就在这时候,依承天无意间把挂在脖子上的“龙形玉佩”露在脖子外面。 于是,就见那少女上前道: “弟弟,你还有这么一块好看的玉佩呀。”说着露出一双贪婪目光。 老太婆却笑道: “必是依家传家之宝了?” 依承天几乎是要忿怒的爆炸了,但他暗中咬牙强自忍耐下去,因为他在发觉被人愚弄之后,突然灵台一亮,心中又有了他的决定。 依承天又见笑容可掬的道: “自小我就带在身上,曾经三天未吃一口饭也未把这家传之宝卖掉呢。” 依夫人点头,道: “真是好孩子。” 依承天望外面看了几眼,旋即起身,道: “我该回去工作了,以后我会常来看望伯母的。” 依夫人道: “怎的不多说些话就走了?” 依承天道: “今晚我会再来的,姐姐,你好生侍候着,我先去了。” 说完起身施礼,忙退出屋外。 依承天心中冷笑,觉得飞龙寨的小姐于飞鸿真厉害,暗中弄了这么一手,如果不是自己在离开义父的时候,义父教了自己各种应付方法,加上自己一再的小心应付,真还中了他人之计呢。 不由的抚摸着脖子上挂的“龙形玉佩”,自言自语,道: “名字也许不是你起的,但这‘龙形玉佩’怎的会假,难道自己的东西尚不认识?他姐的,显然你是个冒牌货。” 他才刚刚绕向飞龙寨,早见于飞鸿已与香儿站在一处大树下面,见他走来,笑问道: “怎的不多同你的这位未晤面伯母谈谈话呢?” 依承天道: “反正往后日子还长,我随时会去见我这位可怜的守寡伯母的,现在还得赶回船工作呢。” 于飞鸿点头,道: “那你就去吧。” 依承天快步走向堤岸去,却无意有意的回头看,于飞鸿与那丫头香儿早已消失不见,显然是往那小屋走去了。 计划在心中筹划着,依承天边工作边思忖,因为义父还在鲠门岛上翘首期盼自己早日归去呢。 当然不只是自己的人平安归去,重要的是能带回好消息,有关干娘母女二人平安的好消息。 现在,山崖下面住的二人绝不是干娘母女二人,相反的,那却是个陷阱,一个等着自己跳下去的陷阱。 依承天的面上已挂上了笑容,但如果仔细观察,那正是令人打寒颤的冷笑。 这一夜依承天吃完饭就睡下了。 他睡得十分香甜,那是年轻人应有的现象,而令一旁盯守他的人也放松了监视。 这天晚上,正是个月黑风高夜。 江风吹的江面上浪涛滚滚,焦山之上的树叶“哗哗”响不停,约摸着已是三更天了吧。 三更天正是好睡的时候,焦山飞龙寨上已是一片死寂,有几点灯火正闪烁在夜风里,显得一片阴森感,便在这时候,一条黑影,幽灵似的闪烁在山道上。 细看这人身法十分利落,只是几个起落已绕向飞龙寨侧面崖下,那儿正是依夫人母女住的两间小瓦屋。 现在—— 现在依然住着母女二人,只是她们绝不是依夫人母女,那黑影一闪而来到屋前,他见屋内没有灯火,稍一犹豫,立刻自怀中摸出一把三寸金刀,就在他的细巧拨弄下,不旋踵间已把那门拨开来,金刀入怀,伸手推门…… 只是当他一推开那两扇小木门的时候,黑暗中还真的吓了他一跳。 第二十二章 千回百折走太湖 依承天轻轻推开两扇木门,当门都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大男人,一个一手端着根旱烟袋抽烟的老者,“唧唧”的烟丝声音,每抽一口,那烟袋锅内的烟火就一闪亮,亮光也照在老者面孔。 而老者的面孔在微笑—— 不,是含着轻蔑的冷笑。 依承天早就认识这老者何人,三年前在开封城外的柳树村就认识他。 是的,依承天当年挨过这老者几耳刮子,打得他口吐鲜血而鼻涕眼泪滂沱的,不就是飞龙寨总管霍大光。 现在—— 现在霍大光可并未伸手去打依承天,他只是冲着他冷冷的笑,笑得依承天先是一愣,旋即他也笑道: “敢情总管你也在这儿呀。”边踮脚伸头往里面望,依承天道:“我那伯母呢?” 霍大光旱烟袋离口,嘿然笑道: “小子,你还是沉不住气,终于露出马脚来了。” 依承天道: “我露出什么马脚,小子这是来探望我伯母的呀!” “呸!”霍大光怒道: “到这时候你还在死赖,敢情你真的把飞龙寨看成了前山的和尚寺,来去自由?老实告诉你,白天你见的那两个女的,一个是我老婆,另一个是侍候我老婆的丫头,而你小子还在作梦呢!” 依承天心中窃笑,却故意惊奇的道: “总管大人,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霍大光缓缓向门口逼近,边寒着老脸,道: “老夫未同你开玩笑,倒是你小子像是在开玩笑,说吧,说出你的真名姓来。” 依承天指天指地的道: “我真叫依承天哪,骗你不是人。” 不料就在这时候,霍大光旱烟袋暴伸如毒蛇出洞,热呼呼的旱烟锅直向依承天面门点去。 依承天上身向左稍偏,引导那点来的旱烟袋锅,然后突然向右猛偏而使得霍大光的旱烟锅就在他左臂外半尺处滑过去。 旱烟袋未及收回,霍大光左腿膝一收,猛向依承天的小腹下撞去,招中套招,端的了得。 左手下拍,双脚交互内旋,依承天奇奥的竟旋身到了霍大光身后面,只见他伸手轻拍霍大光肩头笑道: “总管大人呀,你怎的恁般喜欢打人。” 霍大光全身一震,旱烟袋疾快无比的自左肋下向后点去,口中冷喝道: “小子呀,你不但精通水性,且还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本事,这一点老夫看走眼了。” 旱烟袋点了个空,因为依承天人已站在一丈外站定。 淡然一笑,依承天望着满面惊骇的霍大光,道: “总管大人,你能告诉小子,我那伯母在哪里吗?” 霍大光怒哼一声,道: “她绝对不是你伯母,因为依水寒并未有你这个远亲,小子,我老实告诉你吧,就在今夜,寨主翻开飞龙寨的名谱查看,才发觉依水寒并未有什么这门远亲,显然你是个冒牌货。” 就在这时候,屋子里人影连闪,早见那老太婆与年轻丫头握刀走出来。 老太婆钢刀一指,埋怨霍大光道: “老头子,你难道真的老得不中用了?怎的连这么个娃儿也收拾不下来。” 霍大光道: “别小看这小子,他像江里泥鳅,滑得很呢!” 依承天道: “果然是你老婆冒充的,为什么?” 霍大光怒道: “因为要你现出原形,如此而已!” 依承天道: “我本来叫依承天,有什么原形好现的,相反的,倒是你的这番苦心安排,反倒使我知道你们狼子狼心的阴谋。” 霍大光嘿嘿一阵笑,道: “好小子,你忒也大胆,我问你,那雷一炮呢?” 如今似是彼此全敞开来了,依承天冷笑道: “你很想知道?” 霍大光缓缓又向依承天逼近,边笑得十分勉强的道: “听口气你小子一定知道了。” 依承天道: “是的,我是知道。” 霍大光道: “那就告诉我他在何处。” 依承天淡然一笑,道: “告诉你当然可以,但我却不能白说。” 霍大光已在依承天身前不及一丈处站定,而霍大光的老婆与丫头,则各握着钢刀分守两边,如果一旦动手,依承天就得应付三方面攻势。 不过虽然如此,但依承天如今的胆子可大了,因为他在镇海一战,信心大增,“八步一刀”,显然傲视群伦。 现在,他却一副自然的站在霍大光面前,一副不卑不亢模样,而令霍大光不敢再贸然出手,因为刚才依承天回旋中拍在自己肩头的一掌,如果他存心要伤自己,只怕自己已挂彩了。 霍大光直不愣的站在依承天前面,道: “你想怎样?” 依承天道: “交换。” 霍大光怒道: “怎么个交换法子?” 依承天道: “如果你想知道雷一炮现在何处,你得先说出依夫人现在何处?” 霍大光点头道: “好,我就直说吧,那依夫人已不在飞龙寨了。” 依承天一震,忙问: “到哪儿去了?” 霍大光道: “反正她母女二人不辞而别,飞龙寨上下人等都知道她母女二人背叛飞龙帮,一切迹象显示,她母女必然与雷一炮在一起了。” 霍大光明知道依夫人被掠去太湖,但他却不直接说出来,因为他与寨主于长泰一个想法,他们要以飞龙寨的力量再把依夫人母女抓回飞龙寨,无他,可能就是人在江湖的一股傲气使然。 不料依承天一听,当即仰天一声哈哈大笑,道: “好个奸诈老狐狸,我就是同雷一炮一起的人,你却在我面前说谎,可恶!” 霍大光一听,双眉耸动的道: “这么说来你小子就是开封城烧而未死的小癞子了?” 依承天一笑,道: “那就随你去猜吧!” 便在他的这句话中,霍大光突然发难,这次他再也不敢大意,而且是志在必得的准备一击而中。 乌亮的旱烟袋一招“花枝乱颤”,犹似七八个烟袋锅般的敲向依承天的胸前几处大穴,左手五指如爪,隐藏在烟袋杆后面,光景是连敲带抓拿,准备一气呵成。 依承天原本是静如处子的倚在门的一边,今见这霍大光突然舞动手中烟袋敲来,他不及入怀掏家伙,但却斗然扭着上身连闪不断,双手就在面前一阵挥动中,就听霍大光一声猴叫,突然暴退一丈。 灰暗的夜色中,霍大光见依承天仍然站在那儿未动,不由得大喘一口气,道: “你小子成精了,霍大爷真的小看你了。” 一旁的老太婆怒道: “我们三人围住杀,老婆子不信放不倒他。” 霍大光点头道: “老太婆招呼他右上身,下手要稳,丫头砍他左下身,霍大爷不信你小子还敌过我三人合击。” 依承天忙伸手一拍,道: “总管大人,怎的每次见了面你就是看我不顺眼的想要我的命,合着我同你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成!” 霍大光怒哼一声,道: “从你的出手招式上看,你小子似是窥知那‘八步一刀’绝学,只此一桩,你就该死。” 依承天道: “为什么?” 霍大光的旱烟袋又举在胸前,这次他的举止比之刚才更为慎重,因为刚才那一招之间,他虽用了十成功力,但却在依承天的巧妙闪晃中,自己感到手腕连连被对方扫中而有些隐隐作痛,如果对方手中握着家伙,自己足有断腕之虑。 霍大光借着说话暗中再运功于全身,今夜如果不能收拾这小子必然后患无穷。 沉声如虎吼般,霍大光道: “你小子不该伙同姓雷的盗走飞龙寨绝学‘八步-刀’,只此一桩你就该死。” 依承天哈哈一笑,道: “我敬爱有加的总管大人,如果我具有‘八步一刀’绝世武学,你就不怕我加诸在你三人身上,送你们见阎王?” 霍大光冷笑道: “任何一门武功,决非一蹴而成,你小子才入门几日,霍大爷不信你已登堂入室的洞悉其中奥秘,此时收拾你小子,正就永除后患。” 依承天一笑,右手刚刚放入怀中呢,突然远处一声嘶叫,那声音听来有如豹鸣的道: “留他活口。” 依承天极目望去,只见两条人影,快不可言的一路向这小屋奔来。 不用猜想,那准是于长泰与于飞鸿二人来了。 依承天心中电闪一个念头—— 既然依夫人已不在这焦山飞龙寨,眼前自己并未有绝对把握胜得了他们,自己似已无在此多留下去必要,何如一走了之。 便在他的这一意念中,依承天突然沉声怒喝,横肩直向霍大光撞去,他那神奇的双掌一上一下,小圈圈的在空中旋舞不断而形成两股气漩向霍大光罩去。 这又是什么武功? 霍大光便在一愣之间,早洒出一片烟袋锅激流迎上,在他的两边,各挥出两把钢刀,强劲无正的劈向依承天的上下两路。 于是神奇的一刻出现了。 只见闪击在空中的烟袋杆竟被依承天一把握牢,便在霍大光惊异的挣扎中,依承天早借着霍大光向后上方挣的力道,快不可喻的一个空翻,人已跃在霍大光身后三丈。 依承天并未稍作停留,他落地又起,一连三次,人已到了江岸边,便在这时,身后一团小黑影已离他不过三五丈远,他十分清楚,那是“小燕子”于飞鸿。 江边的浪花拍溅上岸。 浪花溅湿了石岸,也溅湿了依承天的衣衫。 远处,“小燕子”于飞鸿高声叫道: “依承天,你等一等!” 依承天没有等,因为他只是轻声一笑,人已跃入滚滚的江水中消失不见。 依承天投江而遁,他自己带着满腹愁肠,因为干娘母女二人的生死存亡之谜,他未探知,而现在—— 现在他却在江水中向一个方向潜去,回头望,焦山之上似是突然多了许多支火把。 原来依承天与霍大光等在那小屋门口搏斗时候,几个等在附近的汉子,早快步把消息禀向寨中于飞鸿,于是于飞鸿立刻同她爹于长泰赶来,只可惜依承天却以那“八步一刀”秘籍中的“泥鳅功”,贴着霍大光的头顶跃去,而使得老太婆与那丫头的两把钢刀劈在中途又收招,怕的是砍到霍大光身上。 依承天潜入水中,立刻随着暗礁附近的一个大漩涡带入水中,耳边一阵隆隆水声中,急流再次撞送,他已双手在水中攀着一块突出的礁石,于是身子稳在水下面没有随着漩涡进入江底。 依承天也曾想到,飞龙寨的人长年生活在江面上,水性必然都不错,自己决不能稍存大意而轻视对方,雷叔说的不差,轻视敌人就是骄,骄者必败。 依承天缓缓冒出个人头在水面上,岸上已不见有任何人影,便在这时候,他认清方向,往对岸游过去,对岸这时一片黑暗,但他自信多则一个时辰,他就会游上岸,那儿可是有条运河通江都,如今依夫人与霜霜小姐已不在焦山应是不会错的,只是自己在这江南不熟悉,顶多只认识江都城有个盛掌柜,盛家客店的盛掌柜是个值得一问的对象,除此,只怕就难了。 心念及此,依承天在水中更见游的快捷,江浪流逝中,只见他手脚奋力翻踢,宛似飞鱼破浪。 依承天已游过一半水程,忽的身后有了光亮,便见四五只快船燃起火把灯笼,急匆匆的自焦山驶出来,只见这些快船沿着焦山岸边缓缓在移动,船舷上人影幢幢,光景似是在寻找依承天了。 冷冷一笑,依承天自忖,你们找吧,找到天亮也是白找,哈…… 不料就在那些灯光在焦山岸边移动一阵后,却又呈扇形的向外面扩散,显然是岸边找不到这才向江中追找了。 依承天借着夜暗,在水中潜一阵然后再浮出水面换口气,他曾在鲠门海岛上受过雷一炮的调教,海水不惧,又岂怕这江水。 终于,依承天自一片芦苇中走上岸,回头看,焦山的几艘快船还在水面找人呢。 江南的点心花式量多,而江南的早点更是精致,只就糯米做的甜糕点,就有二十多种,叉烧的荤素各色包子,配以莲子冰糖粥,细品慢吃,端的是一种享受。 现在—— 现在正是吃早饭的时候,从江边一路赶到江都的依承天,已经沿着运河奔了两个时辰,正是受累又饿,两年多未来这里,他依稀还记得自运河边到大街的盛记客店。 全身的湿衣已干,依承天像个公子哥儿般的走入盛记客店内,见店中正有不少人在吃着早饭,每个客人面前正放着各色早点,确是令他垂涎。 也真够巧的,这日早上吃的人多,盛掌柜也亲自端送,盛掌柜见依承天走进来,又见他穿的不俗,忙上前招呼: “少爷吃些什么?” 乍听起来,依承天还真有些异样的感受,想起当年在开封,几曾想到会有一天被人称自己是少爷的。 眨着一双大眼睛,依承天道: “盛掌柜,随便替我弄些吃的送我房里如何?” 盛掌柜道: “你少爷认得老汉?” 点头一笑,依承天道: “认得啊!” 盛掌柜惊奇的道: “恕老汉眼拙……” 依承天道: “那是你掌柜贵人多忘事。”边指着二门内又道:“还是给我先弄间客房吧。” 盛掌柜道: “您少爷好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且随我来吧。” 又是那间客房。 那间他与雷叔二人同住过的客房。 房内的设备依旧,一张大床前面一张小方桌,桌上面一把茶壶四只茶杯,两张板凳对面放。 依承天进入房间,犹似回到家一般,先提起茶壶连喝两杯茶水。 盛掌柜亲把早点端进来,他东西往桌面上一放,不即离去,一手抚摸着山羊胡子,低声笑问:“少爷,我越看你越像一个人。” 依承天只管往嘴巴里塞吃东西,闻言只是抬头看了盛掌柜一眼,露齿一笑,道: “谁?” 盛掌柜摇摇头道: “还是不说的好。” 依承天咽下口中东西,咕嘟嘟热莲子冰糖粥喝下半碗,这才抹抹嘴巴笑问: “倒是说说看我像谁?” 盛掌柜一笑,遂拉过板凳坐下来,道: “快三年了吧,那时候从北地来了个小癞痢头娃儿,他那个五官模样就很像你少爷。” 依承天直想笑,手上抓着一块八宝糕,边笑对盛掌柜: “你何不把我当成那小癞子。” 盛掌柜忙摇手,道: “不敢,不敢,那娃儿头上一层惹人恶心的白痂,少爷怎会是他呢?开玩笑!” 八宝糕已吞入肚内,依承天笑道: “其实我就是那娃儿,你该从我的说话上分辨出来的。” 盛掌柜一怔,忙低声问: “你真的是那个孩子?” 依承天道: “一些也不假。” 盛掌柜一紧张,道: “那我请问你,雷副总管呢?” 依承天望望门外,这才低声应道: “雷叔他人很好。” 盛掌柜更见紧张的道: “你与雷副总管离去后,未多天这江面上就出了大事,一开始各方都在找雷副总管同你,后来不知怎的,那太湖黑龙帮来了三艘大船,直杀上焦山飞龙寨,那一仗双方可死伤不少人呢。” 依承天道: “可知他们为何拼杀?” 盛掌柜道: “听说与你二人有关呀!” 依承天嘴角一牵,道: “黑龙帮敢统兵杀来,当知太湖黑龙帮的势力不比这焦山飞龙寨弱呢。” 盛掌柜点头道: “厉害的很呀,暗中我曾听人传说……”盛掌柜突然住口,眼睛尽在依承天面上一处…… 依承天两只大眼一眨,道: “怎么不说了?” 盛掌柜道: “非是我不说,只为这件事情不能随便说,一旦传扬出去,不定飞龙寨的人会割我老头儿的舌头。” 依承天道: “你同雷叔交情不错,我们自然是自己人,你想想,自己人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盛掌柜道: “你真是雷副总管那晚领着来的小癞子?” 依承天道: “你放心,如假包换。” 盛掌柜道: “好,那我这就放大胆的告诉你。”于是,声音更见低了,只见盛掌柜那山羊胡子已触及桌面上。 桌面上盛掌柜的嘴巴在蠕动,依承天却竖起耳朵仔细听,唯恐漏掉一个字。 声音就在桌面上飘向依承天的耳中,而令依承天全身一震的道: “真的?” 盛掌柜道: “这事飞龙寨的人几乎全知道,可就没人敢传出来,一开始只是传说依夫人背叛了飞龙寨,但却在依夫人被掳去太湖以后,反倒没人再提这回事了。” 依承天半天未开口,心中正在思忖,原来干娘母女二人真的是可怜兮兮被掳上太湖黑龙帮去了,那两个女人忒也可恶,当初在开封城外柳树村没把自己骗走,想不到却又暗中潜入焦山把干娘二人掳去,自己不知,反倒进入焦山飞龙寨好一阵折腾,耽误几天时间。 盛掌柜见依承天不开口,低声问道: “你打算怎么办?” 依承天伸手握住盛掌柜一手,感激的道: “我在焦山三四天,就是不知依夫人下落,却无意间在你面前得知,倒省我不少麻烦。”他一口又喝完半碗粥,这才一身轻松的道: “我潜入飞龙寨,一心是想先救出依夫人的,现在,我放心了,哈……” 盛掌柜忙想问:“你打算上太湖?”但话到口边未说出来。 依承天伸伸懒腰,道: “盛掌柜,对谁也别说见过我这么个人,眼前我得关起房门先睡一觉了。” 盛掌柜忙起身道: “你好生的睡,我不再打扰你了。” 盛掌柜走向店前去。 依承天一头杵在大床上,一觉睡到过午才爬起来。 依承天自江都赶来这无锡城那已是两天以后了。 沿着太湖岸,无锡算是最热闹的城镇,因为这儿不只是水旱码头都有,而且四通八达,商业繁盛,在依承天的印象中可不比开封城差几许。 依承天站在太湖岸四下瞧,那烟波浩渺的太湖对他可相当的陌生,帆舟点点,渔舟唱晚,光景比之黄河来,这太湖可就寂静多了,也可爱多了。 无锡近太湖岸处,也有临时租小船供人游湖的,然而只要问起要去西山,却是无人愿往。 夕阳已落,归舟摆岸,不少渔人抬网扛帆的上岸来。 依承天便在这时候,又缓缓的进入无锡城,顺着人潮,他来到了一家酒楼前,只见门框上方金字招牌上写的是:“太湖大酒楼”。 如今的依承天,穿的一身全是在镇江时候于飞鸿替他制的行头,宛似大户的公子哥儿般,比之当年小癞子,那可是不能同日而语。 现在,依承天手撩长衫大踏步走进这太湖酒楼,早见一个小二迎上前来,笑问: “这位少爷,你是一个人来?” 依承天点点头。 小二伸手一让,道: “你请这边坐。” 那是一张靠窗的小桌子,小二边擦拭桌面,笑问道: “你吃点什么?” 依承天望望别桌客人面前的菜,边问道: “有什么好吃的?” 小二一笑,道: “好吃的可多了,只太湖虾就能叨拾出七八样来,像是生吃活剥,葱爆脆炸,还有——” 依承天哪懂这些,忙伸手一拦,道: “随意弄两样上来,再装上两碗米饭。” 那小二一怔,道: “你不喝酒?” 依承天这才想起这是一家大酒楼,以卖酒为主,自己既然进来,多少总得喝一些。 心念间,微微一笑,道: “酒自然是要喝,你们有些什么酒?” 那小二道: “酒可多了,不过你要喝烈性的,贵州茅台北地高梁我们这儿全有,普通一些的,陈年花雕女儿红,清淡一些的有绍兴老酒,普通黄酒,你喜欢……” 依承天道: “半斤绍兴老酒。” 小二“噗哧”一声未敢笑出来,但依承天却忙改口道: “一斤吧。” 小二随之去了,只是半天也未把依承天吃的送上来,反倒是忙里忙外的侍候着刚进来的客人。 依承天心平气和的坐在窗前小桌上等,不时的看着无锡街上的夜景。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个山羊胡半百老者,挺胸大步走来,这人后面还跟了七八个怒目壮汉,有的手上还提着烟袋,有的手上拎着手杖,想是这些人是侍候前面走的老者。 这一行人来到这“太湖大酒楼”,连酒楼掌柜也急急的迎上前去: “盖爷你老来了,快请楼上坐。” 姓盖的一捋山羊胡子,登上酒楼,边对跟来的人道: “只等金大力到来,叫他快来见我。” 于是,那人没有跟上酒楼,却在酒楼门口站着。 原来这个山羊胡半百老者,正是无锡地方的龙头老大盖天翁,自从上次他着意的侍候周全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以后,至今未再见过周全几人,由于无锡距太湖黑龙帮的西山甚近,盖天翁岂敢得罪石腾蛟,一年三节,他是按时把厚礼送上。 最近,石腾蛟给他出了个难题,因为有个太湖好汉叫朱成龙的,就住在小横山,那朱成龙虽是个粗人,却有一身好本领,他能水下搏蛟,陆上伏虎,一身武功,端的不可忽视。 朱成龙是个穷汉,但生性刚烈,不畏权势,尤其对西山黑龙帮,他是一些好感没有,石腾蛟几次着人邀他入伙,他都不睬不理,每日只是驾着他的小舟在湖面捕鱼。 只是这朱成龙最喜杯中物,打来的鱼虾,大半换成酒喝,每次都会被他老婆大骂一顿了事。 由于朱成龙常往无锡买醉,石腾蛟就把邀朱成龙入伙这码子事托由无锡龙头老大盖天翁做说客,今晚,盖天翁就是准备在“太湖大酒楼”欲请那朱成龙喝酒,只是在湖岸边未为朱成龙接受,却正由那盖天翁手下大将金大力在堤岸边劝说呢。 已经是快半个时辰了,依承天尚自干坐在那儿,他可并未开口叫那小二,反正自己尚未筹思到计谋,坐着喝茶也够惬意。 就在这时候,酒楼门口出现两个人,一个是矮而粗壮的黑面汉子,另一个虬髯大汉,一身粗布衣衫,背上背着笠帽,手里还拎了个鱼篓。 这虬髯大汉边走边怨声连连,就是不知他咕哝些什么。 矮胖壮汉早见到酒楼门口等着的同伴,遂与那汉子一同陪着虬髯汉子登上酒楼。 酒楼上,盖天翁早哈哈大笑着迎上那虬髯大汉,道: “朱兄弟,三请四请的,总算把你的大驾搬请来,快请上面坐。” 依承天这时也十分注意这虬髯大汉,觉得他与雷叔长的差不多,只是雷叔面上有个刀疤,而这大汉却是满面大胡子。 登上酒楼的虬髯大汉正是朱成龙,这时他虽是处在“太湖大酒楼”,却是依然粗嗓门的高声道: “盖先生,你今为何一定要请我吃酒?我娘说的对,酒无好酒,筵无好筵,不认识的人不能随便吃人家的,有道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你总不会白请我吃酒吧。” 盖天翁哈哈一笑,道: “且坐下来边吃边谈如何?” 朱成龙站在桌前面双掌一推,道: “先说说要谈些什么?” 盖天翁伸手让着,边笑道: “且坐下来吃杯酒,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朱成龙那宽厚的双肩一耸,见一个汉子猛地掀开一个酒坛,有一股酒香自坛中溢出来。而令朱成龙一喜,道: “女儿红!” 哈哈一笑,盖天翁道: “朱老弟真识货,正就是女儿红,快坐下来吧!” 一旁的短粗汉子叫金大力,这时他顺手一按,笑道: “你我兄弟一场,就算是我硬拖你吧,一顿酒有何关系的,坐下来吧。” 那朱成龙一屁股坐下来,早有人高叫上菜。 不旋踵间,又是盘子又是海碗的上了一满桌,朱成龙也不再坚持,当即菜来张口,酒满立干,大吃大喝起来。 依承天仰头可看的真切,见这朱成龙真海量,一碗四两的酒,只一张口就全下了喉,他这才拍拍桌子,道: “小二。” 那小二似是想起有这么个人,才笑道: “你叫的那些不多,马上送到。” 依承天听的十分不自在,却也未便说什么。 没有多久,小二这才把依承天吃的全搬上桌。 依承天边吃边思忖如何找上西山黑龙寨呢,突听得楼上那虬髯大汉,道: “我不干!” 依承天哪会知道的。 不料又是一阵过去,突然见那盖天翁一拍桌子,道: “敢情你是真的不识抬举了。”声音大,连楼下也听的十分清楚。 不料盖天翁的话才落,就听得一阵“哗啦啦”响声传来,早听得酒楼上其他酒客匆匆往楼下逃。 便在这时候,只听那虬髯大汉吼声如雷,道: “是你们强拉活抓的把朱大爷请来吃酒,敢情还附带着令朱大爷十分不痛快的条件,这酒我也不吃了,姓盖的,再见了。” 一席的酒菜被他掀翻,盖天翁岂是省油灯,只听得一声断喝,盖天翁道: “围起来,先给我敲断他一条腿。” 依承天在下面向上看,四五个壮汉正把姓朱的大个子围在楼中央,只吓的掌柜忙站在梯口让道: “别打了,盖爷,会出人命的。” 盖天翁戟指掌柜,道: “别担心你的家具,毁坏的只管找我赔。” 那个叫金大力的矮胖子早对姓朱的大汉劝道: “朱大哥,快点点头答应吧.其实盖爷也是为你好……” 不料他话未说完,姓朱的双目如牛蛋般一翻,喝道: “别再说了,黑龙帮的作为我太清楚,姓石的聚众占山鱼肉一方,啃天吃地一如强梁水寇,我朱成龙斗不过他们,但我躲着总可以吧,想要我加入他们一伙去欺压善良,太湖为盗,我不干,你们最好也省省劲,免得大家有伤和气。” 说着,一把抓住那金大力,又道:“金兄弟呀,你该知道我的作风,宁吃良心粥,不吃害人肉,怎的要我来吃这顿酒。” 金大力道: “盖爷也是为你好呀!” “呸!”朱成龙怒道: “姓盖的是个什么样牛鬼蛇神我清楚,十斤女儿红我可不会醉,他是无锡地方大无赖。” 盖天翁狂喝一声: “上!” 刹时间五六个壮汉已把朱成龙围在酒楼上互打起来。 也许朱成龙酒吃的多了,一上来他就被人打中几拳,只是他连哼也没有,抡动双拳击东打西,刹时也被他打倒两个。 一旁的盖天翁大怒,挽起衣袖一个斜跨大步,人已欺在朱成龙面前,双臂倏扬疾抓,直向朱成龙喉结掐去,灯光下他五指犹似虎瓜,带起“咝咝”锐风。 上身疾向后扬,朱成龙变拳为掌,交互连连拍出,才躲过盖天翁的一抡快抓,不料背上却结实的又挨了三拳。 巨大的身子急旋,朱成龙十斤女儿红已在肚子里作怪,他似是双拳不听使唤,双脚行动笨拙,不旋踵间,人已被几个壮汉掀翻在楼板上。 冷冷连声笑,盖天翁抓起倒在楼板上的一只板凳,沉声厉喝道: “既不能为石爷所用,盖大爷也不喜欢像你这种自命清高之人,且砸断你一腿,丢你太湖喂王八。” 盖天翁高举着长凳,山羊胡子在抖动中,正要往朱成龙的膝上砸去呢,突见楼梯口人影一闪,一众八九人尚未看清楚何人呢,盖天翁的手上板凳却“扑通”一声掉在自己面前,差一些没砸中自己的脚。 板凳落地,盖天翁人已捂住肚子,半弯着腰怒叫道: “你是何人,竟敢插手管盖爷的事!” 灯光下,众人只见是个少年人,正站到朱成龙身前低头看。闻言回身一笑,道: “人各有志,何必强求,这件事就算了。” 盖天翁怒哼一声,道: “乳臭未干小子,我看你是想找死。” 金大力早戟指少年人道: “你究竟是谁?” 少年人淡然一笑,道: “江湖人管江湖事,你就把我当成江湖人吧!” 盖天翁大吼一声: “给我打!” 便在这时候,朱成龙正自浪藉一地的楼板上爬起来,他施力的晃动着大脑袋,又看了面前少年人一眼,道: “朱成龙谢谢你了!” 少年人一笑,道: “你喝多酒了,快走吧!” 盖天翁冷笑一声,道: “想走,那得留下些零碎来。” 少年人回头一笑,道: “行,只要你们够份量,别说是些屑零碎,命留下来也可以。” 盖天翁八九人几曾把这年轻人放在眼里,别说是打,就算压也会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压扁。 就在他的狂怒中,双拳互换,横肩断喝道: “上!” 那“太湖大酒楼”地方可真够大,就在一连又打翻三张大方桌之后,便见那年轻人突然施展一种怪异身法,犹似浪蝶弄花一般,刹时忽东忽西,左闪右躲,幽灵般回旋在拳风掌影下,兀自轻声在笑。 原本那朱成龙也正要挥拳助战,只是他却四肢发软,手脚无力,只能闪动大舌头怪叫连连。 少年突然沉声道: “各位小心了。”话声中突见这少年身法倏变,立刻就听得一阵“砰砰”声响起,接着唉呀连连,有几人已被踢翻在楼板上,其中一人正顺着楼梯往下滚。 盖天翁万万想不到面前这小子如此了得,忙高声叫道: “稳着,稳着上,相互支援——” 不料就在他的话声中,少年却已隐隐的站在楼梯口上,边搓搓双手道: “各位,这种糊涂仗最好别再打了。” 盖天翁怒极反笑,道: “小子,你可是见不得地上躺人,敢情是胆小怕了?” 少年人牵动嘴角,道: “你我本无仇,何必定要以命相搏?” 不料盖天翁突然自腰间抽出一把尖刀在手,道: “小子可恶,竟然在无锡踩你盖大爷的堂口,今日不叫你留下些零碎,往后盖爷就别再混下去了。” 那盖天翁抽出尖刀,另外几人也早拔刀在手,刀光霍霍,冷焰激流中,早吓得楼下看的人纷纷往酒楼外面退避不迭。 “太湖大酒楼”的掌柜伙计,全在叫苦连天。 于是,那少年人笑了—— 笑代表着一定的意义,因为这时候谁也不会笑得出来,而他——少年人却在笑…… 于是,这少年人的右手自然的伸入怀里了。 第二十三章 又见太湖一英豪 这少年人仍然在笑,无声的笑,在他那一双大眼神中所蕴含的,决非是凶残的气焰,而是在他那湛湛的眼神中正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豪气,宛如义形于色。 少年人的右手仍然插在衣袋内未动,那种大敌当前气定神闲模样,却使得盖天翁不敢贸然出手。 横移着身形,手中尖刀上下交互闪动,盖天翁沉声道: “金大力,你们给我听清楚,这小子似是有几根活铆,且记觑准了上,我们必须一击而中——” 金大力几人并未开口,一个个高举尖刀移动中只是重重的点着头,半圆形的向楼梯口围过去。 这时那朱成龙见各人已拔出刀来,无奈酒喝多了,双手已不听使唤,只得双手攀着一张长凳狂叫道: “盖天翁,你们想行凶杀人呀!过来,你们过来杀…… 杀……我朱成龙吧。” 朱成龙的叫声仍在沉闷的酒楼上激荡不已,而盖天翁却厉吼一声: “杀!” 四把尖刀刀芒成束,正巧妙的配合着盖天翁的正面攻击,分两边刺杀而上,宛如银河流星汇聚于一点而激发出连续不断的“嗖”声。 年轻人的笑声在楼梯口,但他的人却一如幽灵眨闪,虚幻的一阵闪晃中,就听得连连响起轻微的裂帛声,而他的人已滑向楼中心。 笑意仍然挂在他的脸上—— 少年人的右手早疾快的自衣袋中拔出来。 于是围向楼梯口的盖天翁几人,一个个左手捧着右腕,而尖刀却是缓缓的跌在楼板上。 血自每个人的破衣里向外流,有几个口中尚自“咝咝”不断,满面肌肉痉挛。 盖天翁的山羊胡子抖动不已的道: “你……你是谁?” 少年人这才收起笑容,淡淡的道: “别问我是谁,各位快去包扎仿口吧,虽说只是伤在手脖上,但却是个通心大血路,小心血流光没得救。” 盖天翁猛然沉声道: “年轻人,你不该横插一手搅和盖大爷这次大事,须知太湖黑龙帮可不是好惹的,纠葛既生,你等着挨宰吧!”说完,也不等那年轻人再说什么,又是一声吼,道:“走!” 盖天翁一共来了九个人,如今却伤了五个,却全都是伤在握刀的手腕上,五个受伤的一路托着流血手腕走出这“太湖大酒楼”。 扶着长凳子,朱成龙招手叫道: “你……你这位兄弟真行,刚才你只是一阵手忙脚乱,我老朱正替你操心呢,怎的你像个泥里泥鳅,只那么一下子就滑出来了,佩服!佩服!” 年轻人一笑,道: “回去吧,酒最误事,以后还是少喝些。” 年轻人正欲举步下楼,朱成龙早叫道: “怎的这就走了?” 年轻人回头一笑,道: “我还有天大的正事待办呢。” 就在这时候,酒楼掌柜同几个小二匆忙的走上来,见年轻人要走,忙苦丧着脸,道: “怎么办,怎么办,打烂这么多东西……” 年轻人一笑,伸手入怀摸出两锭银子,笑笑道: “我赔。” 其中有个小二早大吃一惊,嗫嚅道: “你……你不是在楼下吃两碗饭一斤黄酒喝一半的那位年轻客官吗?小子有眼无珠,对你小爷怠慢,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才是。” 是的,这年轻人正是依承天,他听了小二的话,只是一笑,淡然的道: “我本就没有怪罪你什么呀!” 酒楼掌柜正欲伸手去接依承天手上两锭银子,早被吃醉酒的朱成龙伸手一拍,怒道: “你……是个聋子?那姓盖的明明说一切由他赔,怎的再收他人银子,岂有此理!” 酒楼掌柜苦兮兮的道: “盖爷是叫花子讨媳妇,大话一句说说完事,他几曾付过什么酒帐的,如今又砸坏这多东西,他又受了伤,谁还敢找他讨要的。” 依承天道: “这个姓盖的是干什么的?” 朱成龙早冷笑道: “他呀,无锡地方上的老大,我看是个大无赖。” 于是依承天突然想起开封城来,那开封城不也有个叫魏老虎的吗,大概他们是一号人物吧。 依承天的两锭银子往酒楼掌柜手上一塞,对怒目直视掌柜的朱成龙道: “走吧,我送你回家去。” 依承天伸手扶着朱成龙,二人走出“太湖大酒楼”,直往太湖岸走去。 朱成龙边指着自己手上鱼篓,边傻哈哈的对依承天道: “我这鱼篓内有捉来的虾,还有两只鳖几条鱼,你兄弟今晚去我那里,我老婆十分好客,叫她做些好吃的我二人再喝个痛快。” 依承天知道这朱成龙已醉,只是笑笑点点头。 眼看着就快到堤岸了,依承天这才问: “朱仁兄,你怎的不领我回家去,反倒是来到湖岸边,敢情你真的忘了家住何处了?” 朱成龙仰天哈哈大笑,道: “几斤女儿红就能把我朱某人放倒?门都没有,告诉你兄弟自是不怕你兄弟见笑的,我老朱有一回扛了足二十斤的老绍兴在船上,那日是个大晴天,我就一个人放船太湖中,拉开裤子我是边撒尿边喝酒,半个时辰我已灌完二十斤,痛快,痛快!” 依承天一笑,道: “既未喝醉,那就带我去你家呀。” 朱成龙一指附近一条破旧小船,道: “那是我的船,上船跟我走。” 依承无心中一喜,道: “你家在湖上?” 朱成龙遥指湖面,道: “太湖之中尚有几处小岛,我家住在小横山,那儿住的全是打渔的。” 依承天忙问: “小横山距离西山有多远?” 朱成龙道: “快船的话,大半天就会到。” 依承天稍一琢磨,当即点头,道: “好,我同你去小横山玩玩去。” 朱成龙大喜,立刻拾起摇橹套上绳子,坐在船尾摇起小船,依承天望向黑夜的太湖,心中琢磨,不知那西山黑龙帮又是个什么样的龙潭虎穴。 夜色蒙胧,湖水平静,小船发出“吱呀吱呀”声,声音单调得令人窒息,宛如幽灵世界中的鬼叫。 依承天回头望,无锡岸上的点点灯火已落入水线下面,四周全是白茫茫灰惨惨,便在这时候,朱成龙伸手撩起一些湖水洒在自己的面上,然后一巴掌抹去水渍,道: “兄弟,你最好躺下来睡上个好觉。” 依承天道: “还有多远?” 朱成龙的酒已醒了大半,只见他右臂已在加力划,边哈哈笑着指向前方,道: “总还得一个多时辰吧!” 依承天站起身来走向船尾,道: “我来摇吧,你吃过酒后最好先睡上一觉。” 朱成龙惊奇的道: “听口音你似是北地人,你会摇船?” 依承天道: “不错,我是北地人,但本事可是在南方学的,不信你一看就知道。” 依承天在海岛上一住两年多,对摇船自是十分娴熟,他接过木橹,未见用力,那小船却轻飘飘的向前移去,朱成龙大是佩服,道: “兄弟呀,你比我摇的还扎实,成,你摇吧,我先小睡一阵。”边指着远处,又道:“只要见前面有个像鸭蛋的山头,你得马上叫醒我。” 依承天道: “我会的,你只管睡吧。” 朱成龙就在依承天身前抱头就睡,刹时间他已鼾声大作,满口咕哝不停,宛似一嘴巴东西嚼不烂也咽不下的光景而令依承天想笑。 小船又摇了近一个时辰,灰蒙蒙的远处水线上,突见一群火把闪亮,依承天以为是渔人夜间燃灯捉鱼呢,并未放在心上,再说小船已摇了许久,也该看到小横山了,那朱成龙不是说再有一个多时辰吗! 渐渐的,小船更接近那群火光,依承天似是从湖面上听得有喝叫声传来。 叫声令依承天怀疑,因为点灯捉鱼,船上人静悄悄的,几曾有大吼大叫的。 轻轻伸手拍拍熟睡的朱成龙: “朱兄快起来。” 朱成龙揉揉眼睛始起头,望着依承天,道: “到了?” 依承天伸手指向那群火光,道: “朱兄你看。” 朱成龙仰首一看,立刻伸手船边,捧起湖水往面上浇,然后站起身来看过去,边道: “那是什么古景?” 依承天道: “应该看到小横山了吧。” 朱成龙自言自语的道: “兄弟呀,你把船摇偏方向了,只怕那是大横山呀!” 依承天惊异的道: “不会吧,我摇船十分有分寸,怎会摇偏?” 就在这时候,远处的吼叫声更近了,而且又见两条船相互在抵撞不已,显然是正在搏杀。 朱成龙冷冷道: “定是黑龙帮的船在洗劫行商大船。” 依承天道: “既是这样,我们赶快去助那商船一臂之力才是。” 朱成龙道: “正该如此。” 他不待依承天再说什么,一把抢过木橹,拼力向那堆火光中摇去…… 小船的“吱吱”响声更见尖锐。 依承天遥望着火光,只见两船人影跃闪于火光刀芒中,“叮咚”撞击之声已清脆可闻。 于是小船已接近两艘大船,细看之下,只见是一艘三桅大船与一艘双桅快船。 火光之下,只见有个细小身影女子,闪展腾挪于刀光之中,这女子一身青衣紧身短扎,头上挽着个马尾巴式拖在肩上,一手握着一把细长钢刀,迎击在一群壮汉之中,兀自哼咳有致,纵跳自如。 再看大船上面,有个男子,一手短叉,一手握着尖刀,正与一个四十左右汉子互砍互杀,两个人谁也不稍退让的杀得惨烈无比。 那三桅大船上人多,已把两桅快船上的人围在快船船头十几人合砍五六人。 依承天仔细看那女子,不由得大吃一惊,自语道: “怎的是她?” 朱成龙正在摇橹,闻言忙问: “你识得他们?那就快去助他们打退那黑龙帮水贼。” 依承天道: “且等等。” 朱成龙急道: “救兵如救火,怎能言等,既是你兄弟认识,那必是好人,我们快去救呀!” 依承天道: “都不是我朋友,八成是来找我索命的。” 朱成龙一听,双手一拨木橹,小船立即调转头,边沉声骂道: “既是来要你命的,准不是什么好人物,谁耐烦管他们去狗咬狗,我们且回小横山去。” 就在这时候,双桅快船上突然一声凄厉大叫,只见那狂怒的大汉仰天狂笑,笑声中正抖动着他左手套上的短叉,闪耀出吓人的寒芒—— 而笑声中,他一脚把对手尸体踢落湖心。 于是,他拧身已拦住那女子,手中尖刀“嗖”的一声横扫过去,随之一横身左手短叉直捅而上,杀法惨烈凶悍,宛如狂狮撕食。 那女子忙腾身上蹿,手中钢刀“临去秋波”,直向下面狂汉杀到,火光中,“当”的一声脆响,金星点点中她已落在一丈外,正遇上自己的人被围杀,冷厉的奋起一刀,当场被她放倒一人。 那左手短叉大汉狂骂一声: “狗贱人,今夜你自己送上门来,还想有逃走的念头?抛刀投降,也许石大爷留你一条命。” 这位自称石大爷的,正就是“太湖毒龙”石腾蛟的大儿子,那个嗜杀成性的石冠军。 这时就听得一阵“扑通”落水声,敢情被围在船头几人已被逼的落入水中了。 于是大船上只有一个女子在闪躲着石冠军的狂追猛杀,那女子兀自喝叱有声的道: “姓石的,本姑娘不是来太湖找你打架的,你凶个哪门子劲,有种就订下日子来,飞龙寨再与你黑龙帮决斗。” 是的,这女子正是飞龙寨的“小燕子”于飞鸿,那夜她同老父二人在得知依承天小屋前与霍大光交手之后,立刻同老父二人匆匆赶向小屋,却不料依承天已知那依夫人母女二人不在焦山,自己已无留下必要,这才匆匆水遁。 那于飞鸿在得知霍大光也无可奈何依承天之后,心中大是懊悔不迭。 于长泰立刻感受到巨大的无形压力在心头,因为从霍大光的述说中,便知那雷一炮真的已得到了“八步一刀”秘籍,而且这依承天也已学到一身本事,往后只怕飞龙寨难有太平日子了。 于飞鸿在经过依承天的焦山一阵搅和,不但搅乱了焦山飞龙寨,更搅混于飞鸿那内心中从未有过波澜的一池春水。 于是她初次领略到异性的烦恼,是爱,是恨,她全然弄不清楚,于公、于私,她自忖应该找到依承天。 就在她的这种思维难定中,只得与霍总管等一起商议,觉得那依承天可能会探出依夫人下落而找上太湖。 终于她决心自己先带船进太湖,希望能拦住依承天。 “小燕子”于飞鸿的双桅快船,是属于第八分舵江阴的船,船由第八分舵副舵主安童率领十二名兄弟陪着于飞鸿来的。 现在,那安童被石冠军杀死,十二名兄弟死了四个,其余八人全被逼下湖中。 这时候围杀的十几人回过身来,并肩齐步的直逼向于飞鸿,石冠军更是仰天大笑,道: “小贱人,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敢情非得石大爷砍下你一手一腿你才投降。” 石冠军的话于飞鸿似是未听进耳里去,她现在十分清楚,自己再难闪避石冠军的奋刀一击了,因为即使跃过石冠军,却必然会落在那群人中间。 她正自想呢,那石冠军早厉烈的挥刀劈来。 刀声“嗖”与“唰”,激起一阵气旋狂飙,逼的于飞鸿倒身纵落在船尾处。 石冠军的虬髯短髭在竖立,豹目更见寒光炯炯,他龇牙咧嘴的以刀向下,缓缓向于飞鸿逼近。 于飞鸿似已山穷水尽,她双手握刀,准备力拼。 石冠军早一抡尖刀扑上,只见他尖刀贴紧于飞鸿双手握的钢刀,左手却快不可言的直往前送去。 于飞鸿见石冠军来势凶猛,双手钢刀全力一推,人已跃退三丈远,“哗啦啦”一阵水花四溅,她人已消失在水面下不见。 石冠军冷然一笑,道: “这样也好,这里四周距岸甚远,就算不把你累死在太湖,也会把你活生生饿死。” 于是他立刻命人拖住飞龙寨的这艘双桅快船,旗开得胜的回转西山而去。 那些早先被逼落水中的焦山飞龙寨人,已不知去向,也许他们人多,伙同着向一个方向游去。 而于飞鸿—— 于飞鸿也是一位水上长大的女子,她在落入水中以后,半天不敢把头冒出水面来,在她足足憋气在水中半盏茶之久,才猝然冲出水面上,只见她大大的喘了一口气,放目向灰暗的湖面上望去。 这时候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见到自己那些落水的手下,然后结伙游向岸上去。 但是,她却失望了,因为湖面上除了一层层的纹浪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影子的。 朱成龙闻说两下里全不是好人,早使力摇离向远处,那朱成龙原就是个疾恶如仇的血性汉子,是个绝不向恶势力低头的人,更是一位宁食开眉粥,不吃皱眉饭的人。 于是他真的要把小船摇走了。 那依承天便在这时候,摸着一身衣衫在发呆,他在想: “我这身衣衫还是于飞鸿送给自己的,有道是受人涓滴,当报以涌泉,我怎能不看个结果就走呢.如果万一那于飞鸿落败,自己只要加以援手,往后彼此再遇上,自己就不会心中有愧了。” 依承天似是下了个极大的决心,道: “朱兄快回头。” 摇船的朱成龙一震,道: “怎么啦?” 依承天道: “今夜那个女的不能死。” 朱成龙道: “为什么?不都是坏人吗?” 依承天道: “不,那个女的,我欠了她一份情。” 朱成龙停橹不摇,忽的捧腹大笑,道: “好家伙,你小小年纪,竟还同那女的有份情呢!” 依承天忙解释,道: “朱兄想拧了,我说的是人情,可绝非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私情。” 朱成龙道: “你兄弟怎会欠那女子的情?” 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衫,依承天道: “你看看,我这身衣衫还是她在镇江给我合身量制的。” 朱成龙道: “好,她这衣衫的银子箅是没有白花,我们这就回去看看,能不能需要我们帮一把。” 小船“吱呀吱呀”的又摇回头,隐隐然远处有大船在移动,朱成龙伸头望过去,边对依承天道: “只怕是仗打完了,各自鸣金收兵了。” 依承天指着水面,道: “刚才应是这儿,临去我们还似是听到有人惨叫落水,且在这附近慢慢找找看。” 朱成龙依言缓缓的摇,有些无精打采。 依承天则扶着船边向四下巡视,犹似隔着一层薄纱向外望,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圆。 也许小船上的“吱呀”声关系,附近有了水的哗哗响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宛如太湖水面上野鸭子的踏水飞腾。 于是朱成龙先高声叫起来,边指着远处,道: “兄弟你看,有人向我们这儿游过来了。” 依承天忙站起身望去,笑道: “还真是个人呢。” 那当然是个人,而且是个女人。 渐渐的,双方相对移动,刹时那女子已游到小船前面,依承天从她那披散的长发中认出是谁,不由得一声惊呼,道: “是你!” 他惊,水中的女子却更惊,只是她也掩不住美目一眯,嘴角一咧的笑了。 一手抓住船边,女子笑道: “不拉我上船?” 依承天当然要拉,而且急急忙的伸手去拉,因为这女子可不正是那焦山飞龙寨的“小燕子”于飞鸿,还会是谁? 全身湿漉漉的坐在小船上,于飞鸿面无表情的直逼视着傻气十足的依承天,对于摇橹的朱成龙根本不加理会。 突听得朱成龙道: “兄弟,先送她上岸吧。” 依承天尚未开口,于飞鸿惊异的道: “他是你什么人?” 于飞鸿指的当然是朱成龙,因为她见朱成龙称他兄弟,想比是自家兄弟了。 一声低笑,依承天指着朱成龙道: “我们认识才半日,他叫朱成龙,是一条血性汉子。” 于飞鸿美目一眯,低声问道: “那晚你为何水遁?” 依承天道: “不走等着挨宰不成?” 于飞鸿立刻道: “霍总管并未杀得了你呀!” 依承天的一双大眼落在于飞鸿那逗人的小嘴上,他发觉于飞鸿的嘴唇泛乌色,显然是冻的,便脱下自己长衫替她披上,边回道: “那霍大光是没有杀了我,但是你同令尊二人也赶来了,我没有把握能胜你们,自然还是一走了之的好。” 于飞鸿道: “要走,至少得把话说清楚呀!” 依承天道: “有什么好说,飞龙寨不能耽下去,再多说也是多余的,你说呢?” 于飞鸿紧一紧披在身上的青色绸衫,有一股男人的气息令她心神一摇,不自觉的把头缩了一下,美目一盼,低声道: “现在,这里可是太湖,而且我又是败军之将被你救起,总该不会对我产生惧怕心理了吧!” 依承天道: “我本来就不怕你的。” 淡然一笑,于飞鸿道: “那就好。”她看看摇船的朱成龙,问道: “你们这是去哪里?” 依承天道: “送你上岸呀!” 于飞鸿道: “然后呢?” 依承天尚未开口,朱成龙已冷冷的道: “然后跟我回小横山吃酒去。” 于飞鸿看看天色,道: “我也跟你们一齐去。” 朱成龙道: “不欢迎。” 于飞鸿双目一瞪,刹时又笑道: “那得听听依承天怎么说了。” 依承天想了想,苦笑道: “你要跟我去小横山?” 于飞鸿道: “你不愿意?” 依承天看看朱成龙道: “我也是去做客,主人是朱兄,所以我不便答应。” 不料于飞鸿却道: “我不管谁是主人,只要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朱成龙却冷哼一声,道: “敢情我们救错人了,怎么的,黏住了!” 依承天一笑,道: “朱兄,可方便带她去?” 朱成龙沉声应道: “两间破瓦间,住了我同老婆还有我娘,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只是……” 依承天道: “别说了,方便就好,我们先上小横山去。” 于飞鸿一声脆笑,宛如高山滴泉声,道: “自从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你是个好样的,如果那夜你不水遁,也绝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依承天一笑未开口,但他却在想,此一时也彼一时,现在你会说这样的话,如换在飞龙寨,难保你不杀我。 小船去势如箭,而小船上的于飞鸿却慢慢的将身子移靠在依承天那宽而厚实的肩下,边低声道: “我好冷!” 依承天未曾移开身子,船小也没地方移,于是一股少女的特有气息钻入他的鼻孔,令他有着异样的感受,轻声的,依承天道: “你一人不该来这太湖的。” 美目向上一看,于飞鸿道: “全是为了找你嘛!” 依承天道: “找我?你怎知我会来这太湖的?” 又是一声浅笑,于飞鸿道: “除了太湖,你会到什么地方?” 淡然一笑,依承天道: “不错,除了太湖,别的地方我是不会去,包括焦山的飞龙寨。” 于飞鸿又道: “而且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找寻依夫人而去焦山飞龙寨,当然在发觉受骗之后.又毫不迟疑的来到太湖。” 依承天道: “不错,你全猜对了,我是为了找依夫人才到这太湖的,只是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说依夫人母女二人背叛飞龙寨。” 于飞鸿一叹,道: “骗你,只是为了江湖人的一股傲气,至于依夫人母女背叛飞龙寨,至今尚未弄清楚她二人是被人掠去还是自愿跟人去,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二人依偎的坐在船上而使得朱成龙几次未笑出声来,因为他在想,怎的恁般巧合,年轻男女凑在一起,三言两语的就会捻和在一起如胶似漆,太玄了。 就在一阵沉默中,于飞鸿突然问道: “你不是开封城的那个小癞子吗?” 依承天极为平淡的道: “不错。” 于飞鸿见依承天不吃惊,她反倒全身一震的道: “可是那成刚与霍大光二人自开封城回到焦山后说那个小癞子一头白痂,既瘦又小宛似皮包骨头般,而你……” 一声苦笑,依承天道: “人总是会变的,小而变大,大而变老,不定规永远就是个穷叫化。”他一顿,低头望了于飞鸿一眼,又道:“人有时候生活在天上,但难保不会重重的跌下地,就如同依寨主,那年如果他不负责任的亲自押船出海,也许至今他还是飞龙寨主呢!” 于飞鸿一笑,道: “这些大概就是雷一炮告诉你的吧?” 依承天道: “不错,确实雷叔告诉我的。” 于飞鸿道: “直到今天,我已不再怀疑,敢情几个老怪说的全是真情实话。” 于飞鸿提起三个老怪物,依承天还真的一振,道: “你说的三个老怪可是在开封城中好一阵折腾的三个白胡子老头儿吧!” 点点头,于飞鸿道: “是呀,好久未再见过他们了呢,去年听人传说他三人联袂去了一次中原,又从中原找上八百里秦川,这以后再未听到他三人的消息了。” 依承天哈哈一笑,道: “他三人八成是找我与雷叔二人的。” 于飞鸿点头,突然仰起脸来问: “你能告诉我,你与雷一炮二人究竟一去有年的躲在什么地方?” 依承天笑笑,怔怔的望向远处,他未曾回答于飞鸿的话,因为直到目前,于飞鸿父女还是干爹的真正敌人,早晚都得一决雌雄的真正对手,他又如何能告诉她呢。 于飞鸿见依承天不答,遂又道: “那么我再问你,你为何把自己改姓依?这是谁替你出的主意?雷一炮?” 依承天道: “我本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如今有人赐给我个姓氏,不是很好吗?至于是谁替我按上这个姓,那就不重要了。” 于飞鸿道: “不,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依承天道: “别谈这些了,前面就快到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突然,于飞鸿直起身子面对依承天,道: “我最后再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依承天也是一怔的道: “你还要问什么?” 于飞鸿道: “你可是学会那‘八步一刀’武功了?我听霍大光说,你施展出来的身法十分怪异,他以十成功力竟还落败在你的手下。” 依承天道: “你一路追我到太湖,敢情就是要问我这些话?” 于飞鸿点头道: “不错,当然还有一项,那就是我不甘心被人愚弄。” 依承天冷笑道: “没有人愚弄你们,而是你自以为聪明的在愚弄别人,而我,只不过很想见一见依夫人母女二人,不幸却真的被你们捉弄一番。” 于飞鸿一声苦笑,道: “愚弄与被愚弄永远是难以令人分辨得清楚,现在我只想证明你是否已学到‘八步一刀’绝学,这事对我而言,必欲得知方甘心,希望你实话实说。” 望着于飞鸿那双祈求的眼神,依承天咬咬牙,道: “略知皮毛而已。” 就像是泄气的皮球,于飞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她不但在吁气,而且双目似有泪光的喃喃自语,道: “完了,完了,一切全在转眼之间成了泡影。” 依承天不解的问: “于小姐,你在说些什么?” 于飞鸿抖颤着双手,以极虔诚的表情,道: “你不会伤害我爹吧,我是说有一天你去到焦山飞龙寨的时候。” 依承天面无表情的道: “杀人只是最后的手段,依承天既非屠夫也绝不是嗜杀之人,即使有必要搏斗,依承天也必然一手持个‘理’字,一手握刀,这一点你于小姐放心好了。” 又是一声长叹,于飞鸿道: “我很想见见依伯父,小时候我就同霜霜姐姐在一起玩,他老人家也很喜欢我的。” 依承天一惊,道: “你想见你依伯父?” 干飞鸿道: “希望你能带我去见他老人家。” 依承天不置可否的未开口。 于飞鸿又道: “你已承认自己学到‘八步一刀’绝世武功,而我爹也曾对我说过,只有会那‘八步一刀’武功之人方能传授这门武功,别人即使得到这秘籍,也是无法学到百分之一的武功精华,而你……” 依承天道: “所以你就肯定你依伯父仍然活在这世上了?” 于飞鸿道: “难道不是?除非你学的是另一种武功,那就又当别论了。” 也就在这时候,摇橹的朱成龙突然叫道: “快到了,快到了,你们看那就是小横山。” 依承天与于飞鸿二人望过去,那小横山已横挡在前面不远的水面上,细看露出水面的山头,宛如一个巨大的落花生平放在那里。 不旋踵间,只见一片芦苇,山坳处已有几人走来。 其中有人高声叫朱成龙: “老朱怎的才回来,天都亮了呢。” 其中有人见小船上下来两个年轻男女,则又问朱成龙: “朱大胡子,你不在湖面抓鱼,怎的摇回两个淘气的客人回来了。” 朱成龙答非所问的道: “我浑家找我没有?” 有人扛着渔具走来,笑道: “回去不就知道了。” 于是引起一阵哈哈大笑声。 朱成龙提起鱼篓子对依承天道: “兄弟呀,我那个老婆是个大嗓门,等一会儿见了她,你可别大惊小怪的以为她不欢迎你们哟!” 依承天笑哈哈的道: “不会,不会,朱兄只管放心。” 三人一路顺着山道走,一连又走过两个家门,有处山崖边下面,正是两间破瓦房,房子前面尚围了个篱笆院子,三人未走到呢,已听得一阵狗叫声。 朱成龙刚剐推开篱笆门,边喝退一条老黄狗,边让依承天二人进来。 不料便在这时候,突听得屋内一声断喝,宛似晴天旱雷“咔啦”响的道: “外面谁呀!” 就算是外面来了强盗,只这么一声断喝,也会把强盗吓跑。 朱成龙早回应道: “我。” 屋子里的叫声更见尖锐的道: “老娘以为你醉死在外面了,你这时回来,却吵的娘不好睡,连我也休想再睡得着了。” 朱成龙遂高声道: “有客人来,你小声些如何,倒是快来开门呀!” 屋内女人也高声叫道: “什么样的客人,还不是你的那些喜喝马尿的酒鬼朋友,叫他们尽早走,我不侍候他们的。” 朱成龙遂改小声音,道: “起来,起来,这次来的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不信,你只一看便知。” 屋子里突然一个苍老声音,道: “去给他开门吧,唉,早晚你会醉死在太湖里哟!” 于是,那扇板门被拉开了。 第二十四章 小燕子为孝上西山 那扇大木门被打开来,只见一个披头散发大块头女人,一手扶门一手叉腰,宽松衣衫大脚板,尖声高亢道: “唷,是两个年轻人,酒鬼呀,你怎的会认识人家的?” 朱成龙早指着那高大女人对依承天道: “是我浑家,切莫见笑。” 依承天笑道: “不会的,朱大嫂必性情中人。” 朱成龙把鱼篓递在老婆手中,道: “快弄些吃的来,我有许多话要说呢。” 三人跟那女的走进门,朱成龙忙着去点上灯,便在这时候自里间走出一位白发已稀面上尽是皱纹的老太婆。 朱成龙忙上前扶住.高声道: “娘,吵醒你了。” 那老婆并未回答朱成龙的话,就着灯光细看依承天与于飞鸿二人一阵…… 老太婆看的十分仔细,瘪着无牙大嘴巴,偏头冷冷的望向儿子朱成龙,道: “看他们的衣着,不是黑龙帮就是官家的公子小姐,我们虽穷,不合去高攀人家,娘平日是如何对你说的。” 朱成龙忙扶住老太婆,道: “娘,您误会了,他二人皆不是黑龙帮同官家的人呀。” 边对依承天道:“我老娘。” 依承天忙上前见礼,连于飞鸿也施一礼。 老太婆望望依承天,点点头,道: “那他们是……” 朱成龙扶老太太坐下来,又搬了一条破板凳请依承天二人坐下,便在这时候,灶上的朱大嫂已在高声叫道: “早上吃米饭不准喝酒,快提桶水来。” 朱成龙遂走向门外提水,老太婆直是用眼睛瞅着依承天与于飞鸿看,边笑笑,道: “小两口私奔了!” 于飞鸿忙低下头去。 依承天干啦啦的一声哈哈,道: “老太太,您误会了。” 成层的鱼尾纹在老太婆面上汇聚,老太婆打声哈哈道: “那一定是小夫妻湖面上迷路了吧!” 依承天低头望望于飞鸿,却碰到于飞鸿的俏目向自己看,那芙蓉般的面孔上有了彩霞,是红红的彩霞。 依承天心神在激荡,他不知道于飞鸿的心中如何想,只得赧然一笑,道: “老太太,我们也不是什么小夫妻,您别这么说,她如今尚是大家闺秀呢。” 老太婆一怔,道: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依承天一怔,心想,我同于飞鸿该是什么关系?敌人吗?还是小姐与仆人? 不料便在这时,于飞鸿笑道: “老太太,我们是朋友,刚认识几天的朋友。” 突听门外走进来的朱成龙道: “不,你是他的对头,你不是跟来找他麻烦的?”说着,一手提着水桶走向灶房去。 于飞鸿望望老太婆吃惊的面孔,解释道: “不错,我是要找他,找他问明一件事情,但绝对没有想找他的麻烦,何况我又打不过他,又怎敢找他的麻烦。” 老太婆点头,道: “我也不太相信。” 不旋踵间,朱成龙已端出四样菜,正是太湖产的鱼鳖虾蟹,四样菜四个颜色,朱大嫂还真有一手,四种颜色四个味道,异香扑鼻,可不比“太湖大酒楼”菜稍逊。 随之,朱大嫂端出个米饭锅,香喷喷的大米饭每人盛了一大碗,只是那朱成龙却低声问道: “今日有客人,怎的不喝酒?” 朱大嫂道: “一大早喝酒伤身子,不喝的好。”她一顿,这才问道:“酒鬼,你是如何识得人家的?” 朱成龙这才放下饭碗,把盖天翁请他在无锡“太湖大酒楼”请他吃酒的事,以及欲邀他加入西山黑龙帮之事说了一遍,且指着依承天又道: “若不是依兄弟拔刀相助,只怕我真的再也回不来小横山了。” 老太婆一听,忙要对依承天下跪,早被依承天扶住,却突然听得朱大嫂一掌拍在破桌上,打雷似的叫道: “酒鬼,你怎的不早说,既是你救命恩人,自当喝酒,我去取来。”说完也不等依承天的表示,起身灶上抱出一坛绍兴老酒,笑道:“拿大碗。” 那朱成龙大喜,立刻取出几只大碗,边笑道: “且吃一顿酒,完了好生睡一觉。” 依承天与于飞鸿折腾一夜,这时也早已饿了,遂也不客气的吃喝起来。 一连吃下两碗酒,依承天这才缓缓对朱成龙道: “有件事情,我想请朱兄帮忙。” 朱成龙口边边喝酒,双目连眨的道: “受人点滴,当报泉涌,在朱成龙面前,兄弟你千万别说客气话,吩咐一声就成了。” 依承天一笑,道: “吩咐可不敢,只望朱兄能把我暗中送上西山去,且等着我救出两个人以后再一同离开,你看如何?” 朱成龙道: “兄弟欲救何人?” 依承天道: “是母女二人。” 朱成龙道: “不成问题,兄弟你可别看我那小船旧,只我夫妻二人合力撑起来,西山的快船也难以追得及呢!” 朱大嫂也笑道: “酒鬼真会说话,一下子连我也算上一份了,嘻……” 这夫妻二人的纯真至诚,的是令人感动,依承天心中在想,怪不得当年在开封城时候,自己就听穷人笑富人叫,敢情天下到处皆一样。 起身深施一礼,依承天道: “在下先谢谢朱兄朱嫂了。” 朱成龙忙一把按下依承天,道: “自家兄段,哪来恁般酸礼数,且说你准备何时前去。” 依承天先是看看于飞鸿,道: “今夜我们先送于小姐登岸,然后再送我上西山,你夫妻二人只在船上候着接人就成了。” 不料于飞鸿一听,急抗声道: “不,我也要去。” 依承天大为不高兴的道: “你去做什么!” 于飞鸿道: “人是自飞龙寨被掠走的,我也有责任去找。” 依承天摇头道: “一旦依夫人见了你,你想她会跟你走?” 于飞鸿道: “有你呀。” 依承天道: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为什么?” 于飞鸿道: “你想不想听实在话?” 依承天望望朱家母子三人,无奈的道: “你说。” 于飞鸿淡然一笑,但笑容有着苦涩,道: “我不否认,追你确实有杀你的企图,直到半夜你把我拉上小船,我还在相机动手。” 朱成龙大怒,一拍桌子,道: “你亏得未动手,否则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于飞鸿苦笑一声,却听到依承天道: “你应该动手,但你为何不动手?” 于飞鸿道: “动手是为了我父亲,不动手更是为了我父亲。” 依承天面色凝重的道: “别提你那狠心的父亲,早晚我们免不了一战。” 于飞鸿道: “这就是我必须跟你的主要原因。” 依承天道: “我不懂。” 于飞鸿道: “你怎的会不懂?昨夜我杀了你,江南武林中又有谁会再入我父眼中的,可是我在问了你所学武功以后,我决心放弃再杀你的企图。” 依承天道: “你有自知之明,知道非我对手,自然要放弃了。” 于飞鸿深沉的摇摇头,道: “我依靠在你的怀里,尖刀却握在我手上,你武功再高也难躲过致命一击的。” 依承天心中一凉,道: “可是你为何不再下手杀我?” 摇摇头,于飞鸿道: “为了我父亲。” 依承天道: “我更不懂了。” 于飞鸿道: “我不说你是不会懂的,你记得我问你的武功吗?你坦白的承认已学了‘八步一刀’武功,而学那门武功的,必须由会那门武功之人亲自传授,所以我放弃了杀你的机会,因为杀你便令依伯父痛恨我父女,那将是个无法解开的仇恨死结,只有以鲜血才能化得开。” 依承天点头道: “我懂了,你是怕依伯父一怒之下找上焦山。” 于飞鸿道: “依伯父未死,他早晚会找上焦山,他的武功,我父女皆非敌手。” 依承天半晌未再开口,心中琢磨,如果她知道现在的依寨主是个瘸腿老人,她可能就会对自己下手了。 心念间,依承天一笑,道: “你的心思慎密,佩服,佩服!” 于飞鸿道: “所以我也一定要跟你上西山去,至少我可以在依伯母面前请个安问声好的。”她一顿又道:“万一救不出依伯母,你也可跟我回焦山去,我必说服我爹,率领我们飞龙帮八舵三十二船队,杀上西山救人。” 朱成龙这时自言自语的道: “你们的说话都把我弄糊涂了,你们究竟是敌人呢,还是一家人呀?” 一声苦笑,依承天道: “敌人与朋友,只在一念之间。” 于飞鸿道: “你不再坚持送我上岸了吧!” 依承天道: “我不能去阻止一个人做孝道。” 放下饭碗,老太婆起身,道: “看来你二人皆是好人,你们慢慢喝酒,我要出去溜溜老腿了。” 依承天与于飞鸿二人这天就在这小横山朱成龙家中歇下来。他们必须养足精神,因为就在这天夜里,他们就要潜上西山黑龙帮去了。 朱成龙被他老婆唤醒的时候,那已经是日头偏西了。 依承天与于飞鸿也跟着醒来,这时候朱大嫂已把饭菜做好端上桌。 依承天见门边正放下两把钢叉与一对分水刺,知道这些必是朱成龙夫妻二人的兵器。 于飞鸿也已恢复精神,边端正自己,缓缓坐在桌边。 朱大嫂替二人盛上饭,边笑道: “一些粗茶淡饭,可也得把肚皮填饱,常言说得好,吃饱了打仗有力量。” 那朱成龙更是双手捧碗,只几口就是一大碗饭下肚。 朱老太婆似是对儿子媳妇十分放心,便在四人离开的时候,才淡然的道: “早去早回,接了人就走,千万不可节外生枝。” 朱成龙笑道: “娘,早些安歇,西山强人虽多,他们还奈何不了儿子的,只管放心吧!” 于是,四人沿着山路,鱼贯的又到了湖湾地方,朱成龙跳上小船,那朱大嫂抱着兵器也跃上小船,立刻坐在船尾,依承天与于飞鸿来到小船边,依承天望着于飞鸿,道: “我以为你还是回转飞龙寨去吧。” 于飞鸿道: “为什么?我已经来了,是不会再回头的。” 依承天道: “我在想,你爹见你一去不回,定然心急如焚,说不定统领大队飞龙寨的船攻向太湖,岂不是双方又要大动干戈,混杀一场,造成无故死伤。” 于飞鸿道: “这个我已想过了,只今夜以后,我就会赶回焦山的,而且必带你一起回去。” 依承天道: “只怕你带不走我,因为那还不是我回焦山的时候。” 朱成龙早在船上道: “快上吧,赶到西山只怕要二更以后了。” 依承天点点头,于飞鸿跃身已落在船上,依承天只得也跳上船。 那朱成龙夫妻二人交替摇船,小船走势快捷如飞,直向烟波浩渺的湖心穿过去。 太阳正向西方水下落去了。 现在,正是渔舟唱晚,野鸭伴着渔人归的时候,太湖的东南风,又柔柔的在水面上拂着,劳累一日的渔人们疲倦而笑意满面的望着一篓篓鱼虾,就等上岸后换取银子。 这光景应是人间多么调和的画面—— 然而—— 然而朱成龙夫妇二人摇动的小船上,每个人的面上却找不出一丝一毫愉悦的表情,有的只是面色凝重的望向远方,那个知名但却神秘的远方——西山黑龙帮总堂。 太过于沉默了,朱成龙对他妻子道: “把酒取来我喝。” 朱大嫂摇头怒道: “这壶酒是夜来大家吃了暖身的,湖面湿气重,夜来最容易着凉,你把酒吃了,夜晚怎么办?” 朱成龙无奈的道: “可恶,有你这么个大喉咙老婆,这辈子耳根不清静。” 不料朱大嫂却笑道: “葛条爬山峰,西瓜南瓜一个坑,谁配谁那是上天安排好了的,错配的鸳鸯两离分,你呀,这辈子忍耐了吧!” 说得依承天与于飞鸿二人全笑了。 便在这轻松的气氛中,于飞鸿低声问道: “依兄弟……”只是她见依承天猛回头看她,不由得羞怯的低下头,未说下去。 依承天一笑,道: “你叫我兄弟?” 未再抬头,于飞鸿道: “若不是敌人,何妨称兄弟,你说呢?” 依承天淡然的道: “你为了老父面向敌人称兄道弟,可也真是难为你了。” 于飞鸿道: “谁不为自己父母着想,你这么说我是不会加以否认,但求你能多加谅解。” 依承天心想,她知自己学了“八步一刀”绝学以后,便对自己的态度大变,只是人心隔肚皮,谁又敢肯定她的内心真正意图?雷叔常对自己说,行走江湖无决窍,小心谨慎无差错,如今自己就得多加以小心了。 半晌未见依承天开口说话,于飞鸿幽幽一叹,道: “当初,唉,当初我就觉得有些于心不忍,爹不该远从海上找来霍大光成刚那批海盗来的,就在那年,我娘也过世了,于是我爹更是为所欲为的尽听霍大光他们的。” 依承天问道: “听说佟大年不是飞龙寨的总管吗?” 于飞鸿道: “是的,但他在依伯父海上出事后,立刻驾船出海去找失踪的人,只是他一去未再回来,直到后来霍大光一批人来到焦山,他还是没回来。”她似是在想着一件难解的谜,自言自语,道:“对了,那武功秘籍,必是由依夫人交由雷一炮送到佟大年的手中,因为雷一炮似曾去找佟大年。” 依承天一笑,道: “这些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快二更天了,湖面上又起了一层浮雾,这对于他们的行动是有帮助的。 于是,朱大嫂便在这时候取出酒菜来,且把几只大碗分送在各人面前。 朱成龙就迫不及待的道: “先给我倒满一碗。” 朱大嫂却偏偏先给依承天与于飞鸿二人碗内倒满,这才又给自己也倒满一碗,把手中酒壶往朱成龙手上一送,道: “全是你的了。” 搔着虬髯大胡子,朱成龙哈哈一笑,道: “兄弟,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已双手托起酒壶,呱呱嘟嘟的一口气把壶中酒喝完。 依承天笑道: “朱兄真是好酒量。” 朱大嫂道: “他不但酒量好,饭也吃的多。” 朱成龙得意的道: “能吃能喝就是福气呀。” 不料朱大嫂大嘴一咧又瘪的道: “酒囊饭袋,活脱是个公猪!” 朱成龙道: “好哇,你敢小觑我呀,且等到了西山,你只看我如何对付那西山强人吧!” 小船又摇了半个时辰,已是将近三更,这时迎面薄雾中微有灯光可见,西山真的到了。 就在一大片芦苇中,不时传出“咕咕”之声,那朱成龙仔细一听,立刻笑道: “是野鸭叫声。” 暗中,朱成龙把小船摇到一处山崖下,笑对依承天道: “兄弟,等小船顶住岸,我也跟你去,凭我朱成龙的本事,抵挡个三二十人是不成问题的。” 依承天忙道: “不,你夫妻二人送我来,那已经是帮了大忙,再说你上有老母在堂,犯不着同跟我去冒险。” 朱成龙道: “也好,我夫妻就在这儿等候,只等你救出那母女二人,我们才离开。” 于是,小船“咚”的一声顶上一块岩石,依承天与于飞鸿二人相继跃身上岸。 那于飞鸿终是比依承天稍大,这时她主动的一打手势,二人立刻朝向一处山坳奔去。 也许前一晚受了于飞鸿的影响,这夜的西山黑龙帮似是已加强戒备,山道上不时会走过小队巡逻的。 攀过一处绝壁,前面只见一大片房舍,有高楼,有耳厢,一道道院子有回廊,每道院门有着两盏挂灯,黑暗中望过去甚为分明。 依承天手指一处树林,一旁的于飞鸿遂点点头,两个人夜鸟投林般的几个起落,人已窜入林中。 依承天找了一处有利地势,拧身登上一株大树,于飞鸿随后也上了树,她低声在依承天耳边道: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真的已具上乘武功了。” 依承天回眸望向于飞鸿,道: “于小姐,你本不该来的,因为我不敢确信一旦见到依夫人母女,她们是否会跟我们离去。” 于飞鸿道: “既有这层顾虑,不如我替你暗中察看四周,你也好放心大胆的去救出依夫人。” 依承天一想,道: “这样最好不过。”他四下一望又道:“我先走一步,你再随后跟上。” 一条黑影,幽灵似的闪出林外,只两个起落已到了一道高墙下,拧身上跃,黑影已越过墙头落在那第一道大院子内,院子内栽满了花卉,这时虽在夜暗,但有着各种花香传来,令人神怡不已。 不旋踵间,又见一条黑影落入院子里,立刻也隐在花丛中。 这-前一后两个人影,刹时又聚在一起,就在二人一阵商议中,只见先落院子的那黑影,跃身落在回廊上,慢慢向前面一处灯亮处掩过去。 渐渐的,他似是精神一振,错步腾身来到一处窗下面,室内正燃着灯,那黑影隔窗往里面望,只见室内正有几个人在赌呢。 当然,这黑影正就是依承天,他隔着窗子往里面一看,立刻暗中窃笑,南方人也会赌宝盒,只要押上赌宝,掀开宝盒看单双,恁谁都会赌上几把。 就在这时候,突听其中一人道: “该谁巡夜了?三更到了呢!” 早听得另三人中一人道: “昨晚一仗我们大获全胜,焦山那面就算想找来,也得个六七日的,再赌几把我们就走。” 早听那人道: “什么时候皆好赌,误了差事可是要掉头的,你们不去巡逻,出了事情别后悔。” 另一人冷言一句,道: “输了银子总是不愿意走的。” 于是,就见三人愤愤的提刀向外走,边沉声道: “歇上一阵子,也许运气会好些,走,干正事去。” 依承天忙着闪向附近一处暗影中,只见三人已拉开那间厢门往前面大门口走去。 三个人刚走出大门,台阶才走了一半,对面山石上正站了个人,三人一惊,沉声问: “什么人?” 大石上的人未开口,却双手叉腰的望向天空,一副出尘脱俗的洒脱模样。 三个人手中钢刀一挥,刹时到了大石下面,其中一人沉声喝道: “敢情半夜三更,噩梦方醒,睡不着觉才来这儿吹凉风的吧!” 大石上那人冷然一笑,道: “各位,我是来给各位送赌本的。”说着,手掌一伸,银芒闪闪,光景正是两锭银子。 三个人彼此对望一眼,中间那人刀一指,道: “你若不是人,八成准是财神爷了。” 石上人一声轻笑,道: “我当然不是财神爷,更不是专程来给各位送银子,只是我在打听件事情,如果各位合作,银子就是各位的了。” 那人一怔,道: “原来你并不是我们西山黑龙帮的人。” 那人道: “我不是,但我却对各位没有恶意,当然,如果各位不合作,那就另当别论了。”就在他的话声中,突然腾空而起,空中一个空心跟斗,他人已落在三人的后路站定。 三人一惊之下,正欲举刀抡砍,早见那人伸手一拦,道: “如果我是各位,必不会盲动,因为动武的结果吃亏的是你们。” 中间那人伸手一拦,沉声道: “他说的不差,我三人绝不是他对手。”那人似是个小头目,他走前一步,似要看清那人,道: “朋友,你是如何来到西山的?” 那人摇头道: “一样的米面,各人的手段,这你就是多问了。” 那小头目一怔,随即又问: “你朋友想知道什么?” 那人当即一字字的道: “远从焦山飞龙寨被你们帮主掳来的依夫人母女二人,她们被关在何处?”边说着,手中托起那两锭白花花的银子,敢情只要对方一说出口,银子就立刻照付了。 早听得那小头目问道: “你是焦山来的?” 依承天摇头道: “不是。” 小头目又道: “那你是……” 那人似已不耐的道: “闲话少说,我只要知道依夫人下落。” 小头目正自犹豫,一旁一人低声道: “他既不是焦山来的,跟他实说有什么关系?” 那小头目道: “当真见了银子不要命?” 对面那人哈哈一笑,道: “各位尽管放心,只要各位说出实情,我绝不会说是你三人对我说的。” 那小头目一想,道: “今夜我三人全是输家,为了你那点银子,硬着头皮实对你说,那依家母女二人早就不在西山黑龙帮了。” 依承天大惊,沉声道: “你们在说瞎话。” 就在这时候,突见一条黑影腾身落在现场,只听是个女子声音道: “依兄弟,他们显然是在说谎。” 是的,来人正是于飞鸿,她在暗中听的十分清楚,这时她再也忍不住的跃出来。 于飞鸿的出现,使得小头目三人俱大吃一惊,那小头目惊异的道: “你没有死在太湖?” 另一个也质问依承天,道: “你竟还说自己不是焦山来的,真可恶!” “嗖”的一声,于飞鸿已拔出尖刀来,却被依承天伸手拦住,道: “何必一定杀人的,且等我再问清楚。” 小头目怒道: “已经告诉你实情,你还要怎么问?” 依承天道: “只把事情问清楚,银子还是各位的,而目也决不会连累各位。” 小头目怒道: “你已经连累到我们了,因为她是飞龙寨的人。” 依承天忙一笑,对那头目道: “各位尽可放百二十个心,连她也不会说出是各位把这消息传出去的。” 小头目望望四周,道: “依家母女确已不在西山久矣,再有几月就快两年了。” 他似是在追忆着往事一般,缓缓道:“记得那晚来了三个白发老者,三个人真厉害,他们先是各处放火,然后硬是把依氏母女救走,至今一些消息也没有,黑龙帮因为丢不起这个人,所以密而不宣至今。” 依承天早已心头大震—— 于飞鸿道: “必是周全他们三人。” 突然,小头目三人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各自不由的伸手去挡,却不料手掌一紧,各握了一块银子,三人这才回头看去,黑暗中哪还有依承天的影子,连那于飞鸿也只是稍见即逝在一片荒林中了。 三个人手握银子,那小头目立刻把银子往怀里一塞,遂高声狂叫起来: “抓奸细呀!抓奸细呀!” 一旁的另两人早一惊,道: “怎的叫起来了?” 那小头目骂道: “你二人真是蠢猪,我们这么一叫,总堂即使抓不到人,也会对我们的负责尽职加以奖赏,为何平白放弃?” 经他这么一说,三个人立刻齐声大叫起来。 不旋踵间,只见一个细高个子手中握着一对短叉,当先冲出来,迎着三人沉声问: “奸细在哪里?” 小头目忙指向一片矮林,道: “是两个,朝那个方向逃去了,总管可得快追。” 是的,这人正是黑龙帮总堂的总管,“浪里飞鲨”水滔。 今夜他是总堂总值,闻声急急自大宅中冲过来。 那水滔上次与霍大光一战而伤了肩骨,休养半年才好,如今听说来了奸细,他已奋不顾身的迫下去了。 那小头目三人正欲随后追去,只听得身后一声厉吼: “站住!” 三人一听,就知道来了石冠军。 小头目回身忙施礼,早听得石冠军厉喝道: “奸细呢?” 小头目遥指一片矮林道: “少帮主,夜暗下看不真切,似乎就是昨日夜里跳入太湖里的那女子。” 石冠军一听狂叫一声: “叫人备快船,这次捉活的。” 那头目忙应一声,领着另外两人急急往湖湾跑去。 石冠军更是未曾稍留,立刻往矮林中冲过去。 这时候早又从黑龙帮总堂口冲出二三十人,全都是手持火把与钢刀,黑夜间望过去宛似一条火龙。 那依承天与于飞鸿二人认准方向,直往山崖下跃下,他二人才过了那片矮林,已听得那三人狂叫“捉奸细!”。 依承天指着湖岸对于飞鸿道: “朱兄小船在哪儿呢!” 于飞鸿点点头,道: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二人一径落在岸边,山岩边只见朱大嫂低声道: “快上船了。” 朱成龙更是施力把船顶住岸,边沉声问道: “怎的不见你救的人呢?如果有必要,我夫妻愿助你兄弟再杀上黑龙帮,怕他们什么!” 依承天人已登上船,只是摇头道: “事情有了变化,我们白来一趟了。” 便在这时候,于飞鸿也已跃上船,边指着后面道: “你们看,那黑影来的可真快。” 依承天忙叫朱成龙摇船,那朱成龙仍然忿忿的道: “没得一场好杀,真是便宜他们了。” 小船刹时摇出十几丈远,夜岸上只见前后两条人影正在跳着脚大骂,但旋即二人又向湖湾那面飞一般的跑去。 依承天道: “本可与之交手,但想起朱兄是在这太湖营生,黑龙帮势力又大,招惹他们必然一身麻烦,是兄弟我所不愿的事,还是早走的好。” 朱成龙忿然的道: “兄弟你尽管打听,小横山的朱成龙怕谁来着!” 朱大嫂也咬牙道: “黑龙帮横行在太湖许多年,若不是高堂老母在,我夫妻二人早找他们拼命。” 依承天知道这夫妻二人乃江湖侠义之人,心中也是佩服。 这时朱成龙夫妻二人对着站在船尾,船的另一边也吊起另一小木橹,二人各摇一支,小船已似箭一般的向黑暗的湖上疾驶而去。 突然间,西山那个大水湾中疾快的驶出一艘两脆快船,船上火把高举,从那高灯低亮中,船上人影幢幢,吆喝之声此起彼落,光景是在抢着拉帆呢。 这夜的风算是强劲的,双桅上的帆才扯起一半,那快船已是去势如箭,直往湖心追去。 本来朱成龙夫妻二人摇船十分的快捷,只是在小船成九十度转向小横山时候,正遇上顶风,加上小船摇起来“吱呀吱呀”的声音十分尖锐,早被黑龙帮的快船听得,立刻高声喝叫着追来。 那顶风的双桅快船在盯住朱成龙的小船以后,只是几个“之”字转弯,已快追上小船。 依承天见黑龙帮的快船来的快,不由对一旁的于飞鸿苦笑,道: “看来真的免不了一场拼斗了。” 朱成龙早沉声,道: “兄弟你别怕,今日我可未喝酒,且看我夫妻如何收拾他们这群王八蛋。” 朱大嫂也抛去手中木橹,抓起一对短叉,道: “当家的,别瞎耗力气了,抄家伙准备杀了。” 朱成龙也丢去木橹,从一旁抄起一对分水刺,只见他的这对分水刺十分特别,各长不过尺半,刀尖而宽,看起来又似凿子一般样,更像是锥子。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大船对准小船,快不可言的撞上来,且听得大船上的人高声骂道: “对准了撞上去!” 就在这声喝叫中,小船上四人抬头望,犹似泰山压顶一般,那快船船头宛如狮口吞小兔般的压下来。 依承天与于飞鸿二人不等大船压中小船,早断喝一声,二人已落在冲过来的快船上面。 紧接着就听得一阵剥剥声,小船已在大船的撞压下,翻了个身即在水面上,朱成龙与他老婆已不见影踪。 依承天见朱成龙大妻为自己的事而遇难,心中一阵难过,他几乎眼泪夺眶而出。 便在这时候,只见那石冠军与水滔二人,各自握着兵刃,在二十几个壮汉的簇拥下已把二人围在船头。 那石冠军一见果真是焦山飞龙寨的“小燕子”于飞鸿,不由得仰天哈哈大笑,道: “昨夜你的死期未到,阎王老子又把你送回阳间来多活一日,今夜却又把你送到石大爷面前,你以为还有逃生机会?” 于飞鸿哈哈道: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昨夜你仗着人多取胜而逃过一劫,今夜你仍然仗着人多,但已没有那种机会了。” 石冠军虬髯短髭一摸,哈哈狂笑,道: “好狂的臭丫头,我问你,寅夜上西山,敢情有什么企图不成?” 依承天却淡然一笑,道: “找上西山的是我,而企图只有一个。” 石冠军望望水滔,二人对望一眼,那水滔一咧大嘴巴,戟指依承天道: “你是谁,听起来一口娃娃腔,八成胎毛尚未脱尽吧。” 依承天搓搓双手,道: “你问我是谁,其实我名不见经传,今夜上西山,发觉自己受骗,所以我们好来好去,不伤和气的退走,不料还是被你们追上,且又撞翻了我们的小船。” 石冠军怒道: “娃儿,你把西山黑龙帮当成游乐场,要来就来,想去就去,我问你,你的企图又是什么?” 依承天道: “找那依夫人母女,可是她母女却早就不在这西山了。” 石冠军一怔,道: “是谁告诉你的?” 依承天道: “难道你能否认?” 石冠军一抡手中尖刀,吼道: “这么说来,你们今夜死定了。” 第二十五章 太湖大会战 那石冠军性烈如火,脾气刚暴,三句话不对味口就要动刀杀人。 现在他右手尖刀疾速的在头顶上挽个刀花,左手臂上套的钢叉一指,斜身错步而又极其辛辣的一刀斜劈而上,冷光激闪中,只听他厉吼道: “小子,你死吧!” 依承天左手一拦,示意于飞鸿后退,自己身子一挺,似是向石冠军的挥来尖刀上撞去,石冠军冷笑中突然力贯右腕,以十成功力向依承天劈去,不料依承天突然一个右后大弯腰,紧接着上身自后向前疾旋,宛似狂风吹动一枝孤竹般快不可言的一掌拍在石冠军那回抽的刀身上。 尖刀一偏,石冠军似是一怔,他退后一步,双目怒视依承天,冷哼道: “好嘛,原来你真的有两下子。” 身后面,水滔早又对石冠军道: “少帮主,这小子刚才的身法怪异,如再攻杀,绝不能让他有任何喘息机会。” 石冠军泛血色的双目怒视着依承天,缓缓在高举着他那把不知杀过多少人的尖刀,冷厉的道: “我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这小子必须先躺在石大爷的足下!” 依承天的右手,极其自然的又伸入袋中,他似是十分平淡的望着石冠军。满面和气的望着,在他的双目中没有忿怒,更没有激动,只是平淡的,有着诚挚笑意的平谈。 一个是面目狰狞,神情凶暴,高举尖刀的虬髯大汉。 另一个却面带微笑,神情淡然,手插衣袋的少年人。 两人十分不协调,更难以想像即将有着生与死的搏斗会在他们之间发生。 突然间,空中尖刀再度挥出气漩激荡中,石冠军吼道: “杀!” 尖刀在一个方向连续不断的喷洒出十七道锐芒,连串的“嗖”声如同一声,便在这些冷焰激流中,也是在这大船头的不及五尺宽地方内,眨见依承天双手快不可言的连挥不断,一条极端细小的金芒,就在他的右掌连闪中,恁般巧妙的自石冠军身边错过。 紧接着,“啪”的一声,石冠军奋力回刺的左小臂上尖叉也被依承天扳挡一边! 太快了,直到这时候,石冠军才发觉已难握紧右手尖刀,直到此刻那把尖刀才“当”的一声落在船面上。 石冠军双目何止尽赤,他口中咝咝有声的看着向外喷血的右手腕,暴退在水滔身边,耸着流血不止的右手腕,狂叫道: “杀!剁碎这小王八蛋。” 双叉一摆,水滔缓步直逼依承天,沉声道: “好小子,你敢伤我们少帮主,可恶啊!” 依承天的右手又插回衣袋中,闻言一笑,道: “我不要杀人的,杀人总是件不快乐的事,可是我又不能不杀,也许这就是人们说的正当防卫吧。” 水滔怒哼一声,道: “小子,如果你们不擅闯西山黑龙帮,你怎用得着什么正当防卫?而我们自也不会半夜三更的来捉拿你们了。” 依承天一笑道: “听起来你说的十分有理,但对于一件事情,往往得打从根由起的去探讨,如果你们未曾掳那依夫人,谁又愿意甘冒性命危险的找来这鬼域似的太湖来。” 突听满面肌肉痉挛的石冠军喝道: “杀了他,快,有什么好同他罗嗦的!” 双叉互挽,水滔斗然一长身直冲而上,森森叉光犹似四点光惨惨的豹齿,疾快无比的分送向依承天的两肋,便在这时候,依承天突然双臂一张,平地拔起丈余高,空中倒翻中,他冷冷道: “怎的出手就要人命!” 话声甫落,人刚落地,他已快不可言的右手连挥犹如拍打,但却未有声音传来——不,有声音,是两把叉落在船板上的声音。 “噔噔噔”速退四五步,水滔厉声抖着鲜血直流的双腕,道: “是掌心刀,这小子学了那人人争夺的‘八步一刀’绝学了呀!” 石冠军一愣,强忍着手腕伤痛,道: “你说对了,这小子一定是学了那掌心刀的本事,否则他如何恁般笃定。” 两个主将皆伤在腕上,早有人忙着为二人包扎,却是那石冠军见依承天仍然以右手插在袋中,他似是疯狂的吼道: “你们给我围起来杀!” 二十几个壮汉一听,发一声喊,各自举刀冲杀而上,却见依承天身后的于飞鸿早拔刀在手,道: “这些人由我来对付足够了。” 不料依承天刚伸手一拦,突觉得大船在轻微震动。 震动的声音不大,但却令船上所有的人一惊。 于是,声音更见清晰,二十几个举刀汉子彼此互望,没有人再向纹丝不动的依承天杀去,连那于飞鸿也在倾耳聆听起来。 又是一连十几声自船底传来。 早听得受伤的水滔高声叫道: “快,有人在我们船底动手脚,快下去几个人看看!”二十几个人全会水,一个个正欲向水中跳时,突然船底传来一声裂帛声,刹时一道水柱子自船底往上冒,敢情大船已破了个洞。 船底进水声,恁谁全听得出来,早见几个壮汉忙掀起盖在上面的船板向下面看,边叫道: “船破了!” 水滔一见,知道事情不妙,自己与少帮主二人全受了伤,如何能在湖水中浸泡,何况距离西山已远,如何才能游回岸的。 心念间,他狂叫道: “快堵漏,我们扬帆回西山啦。” 依承天知道在水底作怪的必是朱成龙夫妻二人,心中大是安慰,忙对于飞鸿道: “于小姐,眼前他们要收兵了,看样子我们得再次下水一游太湖了。” 于飞鸿心不甘情不愿的道: “我们是赢家反倒要下水,如果换是他们,只怕我二人早没命了。” 依承天笑笑,道: “船是他们的,我们总不能跟他们上西山去吧!” 于飞鸿冷冷的逼视着石冠军与水滔二人,道: “魔鬼碰上活菩萨,今夜算你们走运气,不过焦山飞龙寨早晚会再找上太湖来的,等着瞧吧姓石的。” 石冠军已在淌冷汗,他太担心他的右手了,因为一个已经失去左手的人,对于他的右手,当然就加倍关切了。 现在,他却咬牙怒目而视的道: “下次碰上,石太爷必活活撕吃了你这臭丫头。” 依承天一笑,道: “石少帮主,如果杀人是件痛快的事,这个人一定是个疯子中的疯子,你说呢?” 话声中,他竟一个腾跃,头下脚上的潜入湖中不见。 于飞鸿更不怠慢,早跟着也投入湖水中。 二人落入湖底,那依承天早发现朱成龙已向自己这边潜过来,见是依承天与于飞鸿二人,这才收起手中分水刺,边指指远方。 依承天点点头,立刻招呼于飞鸿跟在后面,三人一路又潜出几十丈外,那于飞鸿的水性终不及朱依二人,忙着游向湖面换口气。 三人游了一阵才浮出水面,那朱成龙便在这时撮唇打了一声口哨,只是等了一阵未见动静,极目向那黑龙帮的漏水大船望去,却又早已不见。 依承天道: “也许方向不对,我们向反向游一段距离看看。” 朱成龙道: “不会,不会,我老婆一直守在小船下面,她可舍不得我那唯一的破船,还得靠它过日子呢,且由我再打声招呼看看。”边挺直身子撮唇连打两声尖锐口哨声。 隐隐的,远处有了“吱呀”声传来,朱成龙立刻笑道: “你们看,不是来了吗?” 朱成龙又是一连几声口哨,薄雾中已见朱大嫂摇着小船哈哈笑着过来。 朱成龙抱怨的道: “哪里去了,怎的现在才来。” 朱大嫂笑道: “我们小船被撞翻,我就在小船里面未露面,不料漂了一阵竟然来了不少肥鱼,我想家中没有肉,何不趁此机会捉些回去,所以我就叉了一些,你们快上来看,足够大伙吃几顿呢。” 朱成龙当先跃上小船,笑道: “好家伙果真不少,全是太湖肥鱼,过瘾过瘾!” 依承天与于飞鸿二人也上得小船,四人全是一身湿的坐在小船上。 朱成龙笑道: “今晚真痛快,总算给黑龙帮一些颜色,吃……” 于飞鸿望着依承天,道: “今晚我真的开了眼界,怪不得群魔拼命欲争那‘八步一刀’绝学,依家有你接棒,又见你身负绝学而又慈悲为怀的未取他们性命,倒令我放心不少呢!” 依承天道: “你放心什么?” 于飞鸿道: “你已承袭依伯父衣钵,且未放弃寻找依伯母,难道有一天你会不找上焦山飞龙寨?” 依承天道: “我不知道,也许会去吧!” 一声苦笑,于飞鸿道: “也许?依伯父传你武功,其目的就是为了焦山飞龙寨,唉,我只希望有一天你在面对我爹的时候,也像对付那石冠军一般我就十分感谢你了。” 依承天未开口,他把一双大眼睛直瞅住于飞鸿,看得于飞鸿低下了头—— 人说,天下父母心,而今却是天下儿女心。 这天依承天与于飞鸿二人就在这小横山朱成龙家中住了一天,吃着朱大娘自太湖抓到的太湖肥鱼,喝着陈年绍兴酒,谈天说地,忘却一身烦与愁。 第二天一早,依承天双手紧紧握住朱成龙,诚挚的道: “朱兄,能认识你真好。” 朱成龙那铜铃眼一瞪,道: “我也是一样呀,兄弟!” 依承天道: “板荡江湖出英雄,朱兄弟就是英雄,希望有一日能再看到朱兄。” 一旁的朱大嫂道: “怎的?今日要走了?” 依承天道: “是的,我要赶着办要紧的事,不能稍有担搁的。”边看了于飞鸿一眼,又道:“烦朱兄送我们去无锡,于小姐也好赶着回镇江呢。” 于飞鸿忙道: “不,我不回去。” 依承天怔道: “你不回去?” “是的,我要跟你一起走。” “为什么?” “你要去找依伯母,而依伯母又是自焦山飞龙寨被人掳走,我自然有责任去找了。” 依承天双眉紧皱,道: “可是你总得先回焦山才是呀,而我……” 于飞鸿道: “你不用再多说了,我已决定跟你走了。” 朱成龙望望二人,道: “要找人也得先指定方向才能行动,否则,天下这般大,到什么地方去找呢?” 依承天道: “要找那三个老头儿实在不容易,我得先回去找我义父商量了。” 依承天话出口,于飞鸿大吃一惊,道: “你义父,他是谁?” 依承天一笑,道: “如果我说依水寒是我义父,你相信吗?” 于飞鸿道: “如果你不具那身武功,我也许不相信,现在我却不得不信,因为只有依伯父才能使你学得一身绝学。” 依承天道: “现在,你是否还要跟我走?” 于飞鸿坚决的道: “如此我更是要去了。” 依承天一思忖,道: “你既如此坚决,我自不好拒绝,只好随你了。” 于飞鸿一笑,道: “那我们就走吧。” 朱成龙遂对依承天道: “兄弟,我们上船吧。” 依承天遂向朱老太太与朱大嫂二人拜别。 那朱老太太拉着于飞鸿的手,道: “我老婆子耳不聋眼不花,听你说的话就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只为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倒是苦了姑娘了。” 于飞鸿眨着眼睛,生把热泪挡回去,笑笑道: “朱大娘,你多保重。” 终于,在朱成龙的带引下,依承天与于飞鸿二人离了小横山,更离开太湖。 二人这是结伴同行,在依承天的计划中,二人没有再去无锡,而是南下余杭而到了海边小镇三门。 这时二人站在海岸边,依承天遥指大海远处小岛,对惊讶的于飞鸿,道: “义父就住在那荒岛上,还有……雷叔也在。” 听雷一炮也在荒岛上,于飞鸿一惊,但她虽然知雷一炮性烈如火,嫉恶如仇,但有依承天在,加上自己只是个少女,想来他不会对自己过于责骂。 于飞鸿与依承天二人在三门镇上买了些吃的用的,且又雇了一艘快船,当天就到了鲠门岛。 将近半个多月了,依承天热劲的又回到了鲠门,只见义父与雷叔二人还正在那半山崖洞中畅谈呢。 依水寒乍见依承天出现在眼前,惊喜之下便道: “算算日子,你也该回来了。”这时又见一个少女跟在依承天身后进来,虎目一紧,早听得雷一炮沉声道: “你怎的也来了?” 于飞鸿向前紧走几步往依水寒面前一跪,道: “依伯,你不认识小鸿了吗?” 依水寒望着于飞鸿,道: “你是小鸿?于长泰的女儿于飞鸿?” 于飞鸿忙抬起脸,道: “是我,我就是你常抱我的小鸿,如今事隔七年多,我同霜霜都长大了。” 依水寒道: “霜霜呢?她们怎的不来?” 便在这时,依承天才趋前禀道: “义父,事情有变,我还没向义父细说,只是……” 雷一炮急问: “究竟怎么了,夫人她们呢?” 依水寒更是紧张的急问: “你们且坐下来,把事情经过快告诉我。” 依承天这才把自己离开后的一切经过情形,十分详尽的说了一遍…… 依水寒听完,一声冷笑,道: “兄弟家门杀,血被外人踏,果真是一些不差,如果你父亲能以飞龙寨全体为重,不争名夺利,又怎会惹出这般多的是是非非出来,世上大凡争权夺利之人,总是一些薄情寡义的,权势何为重,忠心日月明,你父亲就是看不破这一点。” 于飞鸿惶凄的道: “小鸿愿代父受罚,依伯只要能放我爹一命。” 不料依水寒一声苦笑,摇头拍着自己一腿,道: “贤侄女,如今的依伯已是个残废人了,你看我这条腿已是不便于行动了。” 依承天忙对于飞鸿道: “是大海上桅杆折断压的。” 于飞鸿心中在想,原来是这样,自己还以为依水寒功力未失,本领仍在,哪知道他已是废人,往后只要自己能在依承天身上下功夫,飞龙寨也许仍是爹的天下。 心念间,于飞鸿黯然神伤的道: “伯父出生入死为的是飞龙寨,由此更见伯父的伟大,我爹……唉!” 突听得雷一炮道: “你同你爹差不多,小时候你还同霜霜小姐一同在焦山玩耍,怎的自从寨主海上出事,你竟也不去看她们了?” 于飞鸿道: “那时候我才十来岁,大人不叫我去,我怎么敢去。” 雷一炮更怒,道: “现在夫人被人掳去,你们竟没事人似的不去寻找,岂真是狼子孝心,令人齿冷。” 于飞鸿道: “都是那霍大光在我爹面前蛊惑。” 雷一炮道: “还有那个成刚呢?” 于飞鸿道: “成刚已经死了,是同太湖黑龙帮一战被杀死的。” 雷一炮忽的仰天哈哈大笑,道: “死得好,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海盗。” 依水寒道: “一炮,人死了不合再加嘲笑,倒是快些设法去找夫人她母女二人才是真的。” 于是,四个人就在这山洞中商议如何去打探依夫人母女二人的下落。 直到第二天,四人才做成决定。 依承天与雷一炮二人直奔南京城,因为“江河水怪”祈无水的根据地在南京,那秦淮河畔有他的船,而雷一炮的疤面却是个明显标志,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可以把祈无水三人引出来的。 而于飞鸿则须赶回焦山去,如果她能劝其父回头是岸的戮力寻找依夫人母女,依水寒答应不再追究他的夺权过失而放他一马。 至于依水寒,他却说自己要去见一位方外人,只等依承天与雷一炮二人寻到了夫人与霜霜,就去接他回焦山。 然而,谁又会知道,阳错阳差的依水寒竟然去了普陀山,因为普陀山上住的是法上大师,也是当年卓赐在焦山定慧寺的大师。 不一日,四人到了镇海,那儿每日有船驶向普陀山,依水寒上得快船,还频频对依承天道: “孩子,我在普陀山等你们了,一路可得小心哟,当和那祈老怪三人皆不好对付,稍有大意就会着了他们道的。” “倒是寨主一人上普陀山,属下甚不放心,而且寨主的行动不便。” 依水寒一笑,道: “这多年来我已惯了,就盼能早日见到她母女二人我就安心了。” 于是依水寒的快船开了。 开向普陀山而去。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朝思暮想的妻子、女儿就在普陀山呢,造化弄人啊! 于飞鸿绕过太湖转回镇江焦山去了。 于飞鸿哪会想到就在她一意跟着依承天去鲠门岛的时候,她爹于长泰已调集了飞龙寨八舵三十二船队精英,共计十艘三桅大帆船,竟浩浩荡荡的杀奔太湖黑龙帮而去。 于长泰绝不是只给黑龙帮一个教训,他是为女儿报仇来的。 原来那晚太湖水面上石冠军把于飞鸿一行人赶落太湖之后,于飞鸿被依承天无意间救上小船而回小横山朱成龙的家中,但那七八个落水的飞龙寨弟兄,在太湖水中吃尽苦头后,第二天才被一艘打渔船救回上岸。 这些人急急忙赶回焦山飞龙寨,把消息报告于长泰。 “金刀太岁”于长泰视女儿何止是掌上珠,简直就是心上肉般的呵护,如今听得这消息,立刻命霍总管下令,招集飞龙寨八舵主来到焦山商议。 商议,其实就是于长泰的决定,择日起兵,以十艘大船、人员二百,杀上太湖西山黑龙帮去。 那日是个朗晴天,焦山飞龙寨的大船尚在通往无锡的运河呢,消息已从无锡由盖天翁派人传上了西山的黑龙帮。 盖天翁的这个消息来的真不是时候,因为黑龙帮的石冠军与总管水滔二人各自伤了手腕,那夜又流了不少血,才三日而伤口刚愈合,如何能再迎战。 但既知焦山飞龙寨兴兵来犯,“太湖毒龙”石腾蛟自也不能高挂免战牌。 于是,黑龙帮立刻召集所有西山总堂弟兄,分成三队,每队三艘快船,分由各堂主率领,那石腾蛟与石大娘、戚九娘三人坐镇总堂大船指挥,不等于长泰的快船冲向太湖西山,就在中途加以拦截。 不料黑龙帮倚仗地形熟悉,结合着各船队,开始向飞龙寨大船猛撞,就在一阵冲击中,早见有些船已并靠一起,双方就此在湖面上乱杀起来。 就在一阵拼杀中,飞龙寨的指挥船上,于长泰早看到远处一艘大船上面一面黑色绣龙旗子,石腾蛟就在那上面狂叫着指手划脚呢! 于长泰一见,立刻命自己的船向石膊蛟的大船杀过去,总管霍大光也咬牙切齿道: “上次被法明大师一拦,不了了之,今番遇上,且杀他个片甲不留,为小姐报仇。” 于长泰一听小姐二字,心如刀割,想到鸿儿沉尸太湖,早已虎目怒瞪,遥遥的已高声喝骂道: “姓石的老儿,偿我女儿命来!” 不料石大娘双手叉腰的尖声高叫,道: “好个不要脸的于老匹夫,都是你教出的好女儿,真不要脸。” 于长泰这时船已快速接近,一手握着金背砍刀,边怒声骂道: “好个太湖毒蛇,你们害了我女儿尚且反口辱骂于她,今日老夫统率兄弟们杀来太湖,誓雪前耻,且要讨回公道。” 突听那石腾蛟打雷似的吼道: “于老头儿,你说你女儿被我们害死在太湖了?” 于长泰怒道: “短兵已相接,这时你还想否认?” 石腾蛟也一挥手上软皮鞭“叭叭”响的道: “石某岂是怕事之人,倒是你那个宝贝女儿,她竟然领了个年轻汉子重又摸上我黑龙寨,湖面上那个年轻人竟连伤了我儿石冠军总管水滔二人,尚且把我的一艘大船弄穿,她却同那年轻人潜水逸去了。” 石大娘紧接道: “你老儿不弄清楚,竟莫名其妙的领人杀入太湖,当真是岂有此理!” 于长泰一听,石大娘二人不似是在说谎,又见对方大船上真的不见石冠军与水滔二人,思忖自己女儿仍活在世上,不由得心中一宽,道: “你们口口声声说有个年轻人同我女儿一起,他是什么样人,怎的我不知道。” 石大娘双刀一抡,尖叫道: “谁知你那女儿在什么地方勾引的,不要脸的东西。” 石大娘的骂,令于长泰大为恼火,而霍大光却即时对于长泰道: “寨主,如今真是绝好机会,对方主船上也只是石腾蚊与他老婆、儿媳三人,余下的已不足为虑,只等杀了他三人,我们就一鼓作气的杀上西山,捣他的老窝去。” 于长泰当即点头,道: “消灭黑龙帮,太湖西山就由你作主了。” 霍大光那灰白长发向后一甩,扁大的嘴巴仰天哈哈笑,且又高举着手中旱烟袋,道: “拉上红旗!” 那是一个信号,一个攻击行动信号。 霍大光的喝叫中,便见一面三角大尖红旗,急快的拉到主桅杆上。 可也真够整齐的,因为就在红旗被拉上去的同时,太湖水面上所有飞龙寨大船,不约而同的齐声狂叫: “杀!” 于是,双方大船各不避让,直向对方的船上撞去。 刹时间,湖面上杀声连天,狂叫,怒骂,凄厉的惨叫,以及落水声,此起被落,一场罕见的生死搏斗,就此展开来。 霍大光没等双船相撞,他已迫不及待的腾跃而起,一招“苍鹰振翅”,空中连翻三个跟斗,人已落在石大娘船上。 霍大光脚落船板再起,大喝一声,右手烟袋乌龙盘空般舒卷点敲,掣发出乌溜冷焰,直向拦他的几个汉子头上敲去。 钢刀如浪,长叉如林,就不知那霍大光是如何闪躲的,一上来就被他击倒四五人,全都是脑壳破裂的死在船上。 “闪开!”那是石腾蛟的暴喝声。便在他的这声怒吼中,右手软皮鞭一招“毒龙升天”,那带着钢尖的鞭梢,竟然形成直线的向霍大光面门点去。 旱烟袋倏挥向上,他的人突的起飞,平着身子在空中直向石腾蛟一掌拍去,光景用的就是击伤佟大年同样招式。 石腾蛟想不到这霍大光会上船之后攻击得厉烈犹似头狂豹,不由得发起他的凶性来,立刻双目暴睁,鞭梢回抽中,一个侧旋,宛如怒狮回噬,左肘横着向霍大光的左肋顶去。 霍大光偏头躲过鞭梢,左腿暴闪一步,已让过石腾蛟那断骨一撞,立刻洒出一片乌影,当头向石腾蛟敲去。 石腾蛟平地拔起一丈,低头看足下尽是烟袋锅,心中暗忖,这老小子的旱烟袋上造诣,只怕比之“江岸一阵风”周全的“十八敲”毫不逊色。 心急间,他已顾不得石大娘与儿媳妇二人同于长泰的拼杀,立刻凝聚一身功力,亢烈的怒啸一声,盘动手中那丈五长的软鞭,身形下压中,直向十几点乌黑的旱烟袋中落去! 果真是成败击于俄顷,生死存于一念,现在—— 现在就在石腾蛟与霍大光二人之间,斗然响起一阵断筋裂骨之声与血肉飞溅的红光,半晌,二人面对面的站在二尺不到的距离,那石腾蛟白发飞扬,他那支软鞭鞭梢,牢牢的钉在霍大光的后脑上未即落下,石腾蛟的口中尚自在向外淌血,但他却满面笑意昂然的左手握着一把锋利匕首,而整个匕首还按在霍大光的肚皮上未即取下。 大扁嘴巴张得大,双目湛湛眼神不即散去,霍大光露出满口大黄牙似哭又笑的不即倒下去,因为他实在还想再施力的多敲断石腾蛟几根肋骨,甚至石腾蛟的头,他也试着去再举起他那敲死不知多少人的旱烟袋,但他却无法举起来,因为全身似已陷入火辣辣的酷热中—— 终于,石腾蛟奋起膝盖顶去,才拔出他那旋藏于软鞭把中的匕首。 霍大光倒在血泊中睁着一双大眼睛死不瞑目。 石腾蛟东摇西摆几步,也一跌倒在船板上,他心里十分明白,旱烟袋锅儿是敲断他五七根肋骨,但姓霍的拍来一掌,那才是狠招,自己只怕大限真的到了。 两船上的壮汉已杀红了眼,谁死谁伤那管得了的,有几个自船上杀到水上,如今还在水中追逐互拼呢。 石大娘与戚九娘合力对付那“金刀太岁”于长泰,二人哪敢大意。 那石大娘施开双刀,配合戚九娘的长剑,一路由自己的船上杀到了于长泰的大船,不料就在这时候,湖面上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刹时间把船吹得各自漂散,只是这阵风来得快去得快,不旋踵间水面上又见平静。 这时候戚九娘与石大娘二人已与那“金刀太岁”于长泰搏斗五十余招,兀自不分胜负。 而大船上面的人也是互相对杀,各不稍让。 那于长泰被面前两个女人拼命缠着,不由得越杀越恼怒,大喝一声,金背砍刀猝沉疾旋,“呛”的一声逼退石大娘双刀,他高大的身形猛的一个侧踢,就听得“啊”的一声,正踢在戚九娘的肩头,那石大娘一急之下,伸手去拦戚九娘飞落湖中的身子未果,一气之下遂舞动双刀拼杀而上,于长泰在戚九娘落在湖中后,哈哈大笑,奋起金背砍刀,一路砍杀连连,自把欲找他拼命的石大娘逼向船尾。 石大娘已是汗流浃背而披散一头白发,于长泰宛如一头疯虎,一连又是十三刀,直砍得石大娘左手钢刀落入湖中,金芒打闪中,只见流光冷焰一束,“嗖”的一声划过石大娘的右臂。 石大娘凄厉的一声狂叫,半尺长的一块肉,连着衣衫落在船板上,右臂那白森森却又红艳艳的骨头露了出来,光景可真够受的。 于长泰一招得手,正欲加上一刀送石大娘上路呢,却不料就在这时候,后船尾爬上一人,这人见情势危殆,不及举剑杀来,只得尖声大叫道: “休伤我婆婆。”话声中她奋力掷出手中长剑,但听“嗖”的一声,长剑已插在于长泰的背上弹动不已呢! “金刀太岁”于长泰绝对想不到那戚九娘被自己踢入湖心还会游上船来,这一剑他实在伤的不轻,因为连右手握的金背刀也难以握住的落在船板上。 便在这时候,附近一艘大船上早有人叫道: “帮主,帮主!” 声音显然是来自黑龙帮的大船上,戚九娘大吃一惊的高声叫道: “快把船靠过来。” 逼望过去,大船上除了死伤的,也只有四五个汉子尚能操作,不少人且已落入湖中了。 于长泰这艘大船上的人,早扶着于长泰入舱包扎伤势,不旋踵间,黑龙帮的大船已靠过来,戚九娘忙命人扶着石大娘且迫不及待的跃上自己大船,见石腾蛟真的已是奄奄一息了。 太湖黑龙帮总堂的大船,便因为石腾蛟与石大娘二人的身受重伤急急的朝向西山扬帆驶去。 这时候太湖水面上仍然各处刀声可闻,湖水上面的浮尸少说也有四十多具,青衫赤脚汉子,或黑衣短扎的全有,那焦山飞龙寨的大船似乎尚有两艘被火燃烧起来,熊熊火焰直冲霄汉,附近正有三艘大船上的人在打捞己方的落水人呢。 一面蓝色信号旗便在这时候拉上了飞龙寨总舵的大船上,那是收兵集中信号,立刻就见所有的船向于长泰的大船集中。 那于长泰躺在船舱中对赶到船上来的八位舵主吩咐道: “清点人数,我们立刻回焦山。” 早见那第一分舵有人回报,飞龙寨死伤快一半,失踪的也有近二十名。 于长泰极端痛心的道: “我们吃亏在黑龙帮有备,这笔帐有得清算的。” 于是他命三艘大船又在太湖仔细搜巡一阵,见没有飞龙寨的人落在水中,这才把两艘快要烧毁的大船拖着离开太湖,沿着运河驶回焦山。 又是一个两败俱伤结果,双方恁谁也未捡拾到便宜,飞龙寨的霍总管死了,等于折损了于长泰一条右臂。 现在,于长泰似是伤中背骨,一条右臂似已不听使唤的难以抬起来。 于飞鸿赶回飞龙寨的时候,飞龙寨正是一片愁云惨雾,那飞龙厅的前面,霍大光的老婆坐地还在痛哭,各分舵的人,已取得应领的银两作为死伤人员的抚恤。 于长泰躺在床上发着烧,不时还呼唤着女儿飞鸿的名字,状至凄惨。 这不可一世的枭雄,又怎会知道自己会有今日这种令人难以预料的下场! 于飞鸿回来了,她在得知老父为她杀上太湖而受了重伤,当场痛哭失声,后悔自己不该跟随依承天同去海岛鲠门,否则这场厮杀应可避免。 于长泰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但在他一连治疗五七天后,渐渐的已见好转,这时他才能在女儿的日夜服侍下,慢慢的在地上走动几步。 看了老父稍有起色,于飞鸿这才对于长泰道: “女儿这次见到依伯父了。” 这真的是晴天霹雳,于长泰全身一震,道: “你在什么地方看到他人的?” 于飞鸿道: “在一个孤岛上,还有雷一炮也在。” 于长泰一叹,道: “唉,偏就在我受伤中听得这消息。” 于飞鸿道: “依伯父残废了,他的一条腿已断。” 于长泰双目神采逼人地看着女儿于飞鸿,道: “怪不得依水寒不敢找回来,原来他已成残了,哈……” 于飞鸿又是一叹,道: “依伯父已成残废,但他的武功却后继有人了。” 于长泰再次一惊,道: “他把那‘八步一刀’武功传授何人?” 于飞鸿道: “他的义子,叫依承天,是个比女儿年纪还要小上一岁的人。” 于长泰一怔,道: “你怎么知道他已把武功传给那晚水遁的小子了?” 于飞鸿道: “那晚我被石冠军打落太湖,危急中就是被这依承天救起来的。” 于是,于飞鸿这才把以后的一切经过,十分详细的向老父说了一遍。 父女二人好一阵沉默…… 望望半晌未再开口的老父,于飞鸿道: “爹,你有何打算?” 于长泰咬牙怒道: “都是成刚与霍大光二人办的好事,竟然最后便宜那小叫花子,真是可恶!” 于飞鸿道: “爹说的小叫花子,就是那开封城的小癞子,这人现在长大成人了,女儿见他不以绝世武功轻易取人性命,是个心肠好而又忠厚之人,掌心刀握在这种人手中,应是最恰当不过了。” 于长泰冷哼一声,道: “为父心中终是不甘,这件事且容我仔细想想,总会有对策可想的。” 于飞鸿再也想不到老父对于权势是如此的热衷,如果想劝其放弃,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然,要想老父在依伯父面前跪地求饶,那更是绝不可能的事。 看来这事只怕有得伤脑筋的。 于是,于飞鸿真的烦恼了。 烦恼中她想到了依承天,那个忠厚的年轻人。 对,只有找上依承天,事情也许好办些。 于飞鸿也想到,只等老父伤势好转,自己决定去找那影子已烙上心头的依承天去。 第二十六章 奇谋与绝招 玄武湖就在龙蹯虎踞的南京城东北侧,古庙古塔处在自然的胜景中,更见古趣诱人,不愧踏青寻幽好去处。 那玄武湖畔垂柳下宁静的水中盛莲,点缀得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初夏的天气,玄武湖上更见游人如织,就中有一艘巨舫十分引人注目。 那是一艘三层大画舫,大凡到过玄武湖的游人,皆明白这艘画舫每日必游荡玄武湖五洲一遍,然后于夜色中停靠在台城附近的柳荫岸。 那台城为玄武湖地势最高处,四周古木蓊郁,苍翠佳荫,登高处望去,长堤映带,垂柳含烟,宛如置身仙境。 现在,正是日西傍晚。 现在,也正是那艘画舫刚停靠好在台城不远的柳岸边。 便在这时候,整个玄武湖更见宁静,因为所有的小船皆靠岸过夜停做生意,然而唯独这艘大画舫,却更见笙歌悠扬的自湖西飘来,从远处极目望去,那画肪之上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欢笑之声不时传出,有大笑、巧笑,莺语燕声,宛似带着脂粉香味的传入人们耳中,光景是人间仙境,也真正是探幽寻芳好地方。 灰暗的夜色中,远处正有一艘小划子,有个年轻汉子正拼命的划,划向停靠在台城附近的那艘巨大画舫。 从这划舫的年轻人行动看来,显然有着天大的事发生了,因为那年轻大汉光着上身,汗珠子从他的面颊向下淌,淌在身上,他却连摸一把也没有,只是挺着身子疯狂的划,那小船尚未划到巨舫呢,划船的年轻汉子早高声叫道: “祈爷!快叫祈爷!” 这人嗓门可真够大的,早惊动船尾坐的两个船娘,二人极目望去,其中一人笑道: “是小唐,他那种急惊风模样,干嘛呀!” 另一船娘笑道: “好像是叫祈爷吧!” 年轻汉子的小船更近了。 年轻人呼叫的声音也更大,大得整个画舫上的人全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从中间的窗口伸出个头来,喝道: “小唐,狗咬尾巴,穷嚷嚷什么?” 小划子上年轻人一见,忙不迭的道: “是祈爷吗?那人终于出现了,祈爷你得快跟我走。” 窗口的那人又喝道: “是什么人出现了,何不说清楚些?” 这时小唐已把小船靠在画舫一边,仰头道: “一年多快两年了吧!老太爷不是对兄弟们交待了一件事情,说是如果见到一个脸上有刀疤的,这么长……”边自己在面上一比划,又道:“要立刻向他老人家禀报吗?” 窗口的人头一缩,不施踵间,这人已走出画舫来到船边,急急的问: “你看到这大疤面人了?” 小划子上人点点头,道: “祈爷呀,你得快跟我走,晚了不定他们全走了呢。” 一撩紫绸长衫,那姓祈的边回头对船内吩咐道: “你们等我回来。” 姓祈的刚下得小划子,画舫一边早见五个如花似玉,婀娜多姿女子走出来,其中一女子软咕哝哝的嗲声道: “祈爷早去早回哟!” 姓祈的只是摆摆手,那个叫小唐的早顶着小船又拼命的向灰暗的湖面上划去。 小船上,只见这姓祈的三十多岁,细柳高挑的身材在嘴巴上留了一撮小胡子,这时他似是既兴奋又紧张的道: “小唐,你是在哪里看着这刀疤人的?” “邑江门外望江酒楼。” 姓祈的道: “就只他一个人?” 小唐道: “不,是两个人,有个年轻人同刀疤大汉。” “一个小癞痢头孩子?” 小唐忙边划船,摇头道: “那年轻的不是小癞痢头,他是个年轻大个子,我看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呢。” 双眉一皱,姓祈的道: “不管,且先见着这二人再说。” 小唐这时才低声问: “祈爷,这一向老太爷的人到什么地方去了,怎的至今未曾见过他老人家呀?” 小唐的话似是令姓祈的不快,冷然一哼,姓祈的道: “有些事情不该知道就别多问。” 小唐忙点头,道: “是,是,小唐多嘴。” 小船匆匆靠上岸,姓祈的立刻跳上岸,大步直从大街走去,身后面,小唐道: “祈爷,要不要把弟兄们也找来?” 姓祈的摇摇头,道: “眼前尚不需要,有些事情得由老太爷决定,有时候擅自作主,反而不讨好。” 急匆匆的,小唐与姓祈的赶来邑江门外距离江边不远的望江大酒楼。 这时候也正是客人最多酒楼满座时候,姓祈的人刚登上台阶,酒楼的伙计与掌柜全迎出来。 那掌柜的忙着伸手哈腰施礼不迭的让道: “东家来了,快请楼上雅厢坐。” 一边的小二咧嘴笑道: “祈爷,你这边请。” 姓祈的站在楼下先是一望,又看看身边的小唐,自己当先向楼上走去。 那小唐边把上衣扣好,他十分机警的在酒楼下面看,只是他并未看到那个疤面人。 心情一阵紧张,小唐忙向一个小二,道: “人呢?” 那小二一怔,道: “什么人?” 小唐在面上比划,道: “面上有这么个刀疤的人,他人呢?” 小二一笑,道: “唉,你是问那个乍看起来吓人一跳的刀疤大汉呀,他走了。” 小唐全身一震,道: “到哪儿去了?” 小二呵呵又笑,道: “他们原是两个人,两个人走一个。”小二回头一指近窗处的桌上,又道:“另一位还在那儿坐着,只等那另一疤面大汉回来,酒菜才上桌呢!” 小唐一阵轻松,道: “吓我一跳。”说着,立刻往酒楼上去。 酒楼上,姓祈的已坐在楼口的一张桌子边正垂目下看,那小唐已到了桌前,笑指楼下窗边,道: “祈爷你看到没有,窗边坐的年轻人就是同那个刀疤大汉一起来的。” 冷然望着小唐指的那人,姓祈的点头,道: “盯牢他。” 便在姓祈的话声中,望江酒楼的门口,早见一个彪形黑汉出现,这人面上自左向右下方的横着一条卷肉刀疤,他既不掩饰也不自惭形秽的仰首阔步走进来。 仔细看,光景可不正是那雷一炮。 这时窗前桌上的少年人便正是那依承天。 原来自从依承天与雷一炮二人一齐来到南京后,那雷一炮早把掩面纱罩取去,目的当然是为了引出“江河水怪”祈无水与周全、司徒大山三人。 现在,雷一炮就是这个目的才来到这南京邑江门外的最大酒楼——望江大酒楼。 依承天见雷一炮回来,笑问: “雷叔,你去了哪里?” 雷一炮哈哈一声笑,道: “推销呀!” 依承天怔了一下,道: “雷叔,什么叫推销?” 面上疤痕一颤,雷一炮道: “我在推销我的这个人,哈……” 依承天更是不懂的道: “我不懂。” 依承天正说呢,小二已走过来,笑道: “二位客官,可以上菜了吧?” 雷一炮把一张疤面仰得高,牛蛋眼一鼓,道: “五斤陈年花雕,四季大菜一套,吃完再叫。” 小二一怔,道: “爷,是四活大菜,没有四季大菜呀!” 雷一炮双目一瞪,道: “你小子且说是哪‘四活’。” 那小二扳着指头,道: “天上飞的鸽子鹌鹁,地上跑的兔子狗肉,水里游的鱼鳖虾蟹,这些本店全有活的,就看客爷你点了。” 雷一炮道: “捡四样最贵的送上来,要快。” 这时酒楼掌柜的已坐在楼上姓祈的身边,低声道: “东家,要你看可是这两人吧?” 姓祈的嘴角上撩,一边抽动几下,道: “是不是马上就知道了。” 一边的小唐急问: “如果是的话怎么办?” 姓祈的道: “留住他们。” 正说着,只见那小二已把酒菜送上雷一炮的桌子上,依承天几曾见过这些好吃的,便在雷一炮的示意下,立刻大吃大喝起来。 雷一炮边喝着酒,笑声宛似打雷的道: “多年媳妇熬成婆,三代叫化子穿莽袍,打从现在起,你想吃什么有什么,想怎的玩就怎的玩,哈……” 依承天低声道: “雷叔,别人在看我们了呢!” 雷一炮又是一声哈哈,道: “吃吧!完了找个地方叫你见识见识,哈……” 竹筷子上的菜已到了口边,依承天开口却问: “雷叔,吃喝玩乐那得要花银子的呀!” 雷一炮道: “只管吃吧,老实一句话,吃孙喝孙不谢孙,完了嘴一抹拍屁股走人,高兴的话开口再骂上几句,如此而已。” 依承天摇头,道: “敢情是要当无赖呀!” 雷一炮道: “当无赖有什么不好的?若是需要打架,我二人还怕谁来着。”他是个粗嗓门,说出话来像打雷,早被几个小二听去,不少客人也拿眼斜着看,雷一炮却是自得其乐的大吃大喝起来。 半个时辰不到,四样大菜与五斤酒全吃了个精光。 雷一炮突然一拍桌子,道: “小二。” 早见一下子来了三个小二,其中一人皮笑肉不笑的道: “客爷,你吃好了?” 雷一炮道: “算是勉强吧!” 依承天愣然望着雷叔,便见雷一炮举手一招,道: “账来。” 小二一笑,哈着腰道: “早算好了,一共是五两八钱银子。” 雷一炮似是十分意外的道: “怎的才这么一点银子呀!” 那小二又笑的道: “五两八钱还少呀,穷人花用,足够一个月的呢!” 雷一炮怒目逼视小二,骂道: “操那娘,你怕银子多呀!” 小二一怔,旋即点头,道: “你说的不错,谁也不会嫌银子多的,客爷你……”小二伸出手来,光景是要收银子了。 雷一炮怒目一睁,酒气一喘,道: “酒菜一共五两八,大爷给你们小费四两二,全部是十两银子。” 三个小二一喜,立刻变了个逢迎拍马样。 不料雷一炮粗声粗气的又道: “把十两银子的帐全记在祈无水的头上。” 三个小二大吃一惊,旋即三人怒目相向的道: “白吃!”三人不约而同的说。 雷一炮手指着正门上方一块匾额,道: “你们应该认得祈无水的,他的名讳不就刻在那个‘望江大酒楼’的匾上面吗。” 其中一个小二怒道: “我们当然认得老太爷,他是我们东家哪会不识得的,只是你说要记帐在老太爷头上,总得有个凭证,不能凭你一句话完事吧?” “叭”的一声,雷一炮一嘴巴打过去,只打得那小二张口吐出一颗牙齿,“噔噔噔”倒向一旁桌子上。 另外两个小二早挽袖子骂道: “耍无较耍到我们这儿来了,王八蛋瞎了狗眼。” 两个小二欲扑,不料雷一炮一把一个,早将二人提起来,他怒目逼视二人,道: “想死想活?” 两个小二齐叫道: “当然想活,你要怎样?” 便在这时候,从楼梯上跑下掌柜的与小唐二人。 雷一炮举着二人,正欲合手互撞呢,小唐已打个哈哈道: “朋友,能否看在下个薄面,放下他二人?” 雷一炮偏头一望,道: “你是谁?” 小唐道: “在下姓唐,南京地面上都知道有个小唐的,那就是在下。” 雷一炮放下两个小二,戟指三个惊怒交迸的小二,道: “小唐呀,你可知我为什么修理他三人?” 小唐指着桌面,道: “一顿酒菜又值多少……” 不料小唐话才一半,雷一炮摇头,道: “一顿酒菜几何,我姓雷的怎会出不起。”边伸手入怀,摸出几锭银子一亮,立刻又塞入怀中,道:“老子修理他们,那是在于他们侮辱了祈老爷子呀。” 小唐一愣,道: “怎么说?” 雷一炮怒哼一声,道: “我们来到南京城,也是那祈老爷子再三邀请,碍于他的一张老脸面,又是道上混的,这才赶了来吃他几顿,且准备在此同祈老晤面呢!我们是祈老的嘉宾呀,你想想,他三个刚才不是在给祈老脸上抹灰?要你打不打他们?” 小唐一听,不自觉的向楼上一看,这才呵呵一笑,道: “该打,是该打,若是老爷子知道,也不会轻饶他们的。” 边回头怒对掌柜,道:“这都是你平日没把他们调教好才会有这番误会。” 掌柜的忙打声哈哈,道: “对不住。” 雷一炮满面怒容的道: “掌柜的,替找二人弄个干净房间,等一会儿我们回来住呢!” 小唐忙问,道: “二位要出去?” 雷一炮道: “南京久未来了,且出去溜达一阵子。” 南京距离镇江本不远,雷一炮当年在焦山飞龙寨的时候就常押货来此,地面上他依旧十分熟悉,甚至江面上飞龙寨第五分舵的四个船队,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现在他不但要设法引出祈老怪三人,甚至连飞龙寨的人也要叫他们知道,虽然他不敢确定如今这儿的第五分舵的兄弟中,究竟还有几多是效忠老帮主依水寒,但在他的心中总是想知道一些。 雷一炮人已走出“望江酒楼”大门口,掌柜的早又道: “客官,我给二位备下房间,二位可要来呀。” 雷一炮回头喝道: “罗嗦,我们不回来住,难道住马路!” 那小唐匆匆的上得楼去,早听得姓祈的道: “着人盯着他二人,且等我的消息。” 小唐立刻下楼而去。 姓祈的起身对掌柜,道: “尽好的招待他二人吃住,合着他们的意,称得他二人的心,牢牢的把二人留下来。” 掌柜的道: “这两个人……” 姓祈的道: “错不了,那人又自称姓雷,正是老爷子欲找的人,娘的,他终于露面了。” 掌柜的送那姓祈的下楼,边低声道: “他二人明敞着送上门来,只怕未安什么好心吧,有道是没有三两三,岂敢上梁山?” 姓祈的猛回身,冷笑,道: “这是什么地方,你见谁敢老虎窝拔毛的,只管想尽方法留住他们就成了。” 于是,姓祈的走了。 大街上,雷一炮挺胸凸肚,走地有声,不时的还会一声大笑…… 依承天低声道: “雷叔,咱们这么干就能把祈无水三个老头儿引出来?” 雷一炮笑道: “能。” 依承天道: “就这么白吃白喝的?” 雷一炮捧腹大笑,道: “只要祈无水一天不出面,他老小子在这南京的台盘由得我二人折腾的,少寨主,等着看那好戏连台吧!” 依承天与雷一炮二人正说着,邑江门下雷一炮突然一愣,他期期艾艾的望着前面一人,自语道: “是他?” 依承天急望过去,边问道: “谁?” 雷一炮道: “过去是我们飞龙寨的舵主,我知道他几年前已退出焦山,今日竟在此见到。” 便在这时候,迎面一个矮冬瓜模样胖子,一手拎了个鱼叉,肩上背着鱼篓走来。 雷一炮早高声,道: “江涛!” 迎面矮胖子似是一惊,抬头看,不由得惊异道: “是你,雷副总,哈……” 雷一炮一把握住江涛一臂,神情黯然的道: “日子混的不好?” 不料江涛一声哈哈大笑,道: “我的日子没混好,可是还好端端的每日有酒有鱼,而你雷副总怎的先发疯后投江,比起我江涛来,岂非差的不远了!”说完,二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在三人耳中激荡,但笑声中却不免掺杂太多的苦涩与无奈—— 于是,二人的大笑却又在面上僵住。 江涛偏头望望一旁也在傻笑的依承天,问道: “这位小兄弟是……” 雷一炮忙拉过依承天,道: “依少寨主,你快来见过。” 江涛一惊,道: “什么依少寒主,当年老寨主不是只有一位女儿吗?” 雷一炮道: “这事说来话长,我们找地方再畅谈如何?” 江涛道: “到我那小船上去吧,今日这些鱼我不卖了,且叫我老婆叨拾叨拾,我们边喝酒边谈。” 雷一炮笑道: “我二人刚吃了满肚皮的酒菜,怎好再吃的。” 江涛道: “你我兄弟多年不见,怎能不举杯一醉的,走吧!” 于是三人匆匆的走到江边,雷一炮见江岸边还真靠有飞龙寨大船。 不远处,江涛用手一指,道: “我那小船在那儿呢!” 雷一炮二人望去,只见一条矮舱小船,舱顶且用破草席掩着,有个粗衣妇人正在船尾洗衣衫呢。 江涛早高声叫道: “家里呀,有贵客来了呢!” 船尾那妇人回头望,依承天突然想起前年在荒岛上的那个死缠雷一炮的女人,如果不是这妇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只那个面孔,还真是像。 依承天望向雷叔,他发觉雷叔也是一怔。 江涛一跃上船,笑指着雷一炮对那女子道: “你快上前见过,那就是当年飞龙寨的雷副总管。” 江涛老婆用衣襟擦拭湿手,边露出一口黄牙,笑道: “小船地方小,二位且凑合着坐地。” 雷一炮低头望向矮舱,只见船内放着两件破棉被、几件旧衣衫,光景可真够寒伧。 江涛早把鱼篓交在老婆手上,道: “鱼不卖了,我今要请雷副总管二人吃酒……” 不料江涛老婆一皱眉,道: “家无隔夜粮.哪里还有酒?” 依承天忙自怀中摸出两锭银子,道: “我这里有,大嫂子收下吧。” 江涛忙拦住,道: “这怎么可以,副总管你们且暂坐着,我去赊些酒来。” 雷一炮一把拉住江涛笑道: “这时候谁还能吃下酒的,倒是弄壶茶来,你我坐在船头畅谈一番如何?” 江涛点头,道: “既是二位已经吃过酒,那就明日再喝。”边回头对他老婆道:“且点支灯来。” 雷一炮早拦住,道: “喝茶谈话用不到光亮,点灯何用。” 于是二人就在船头坐下来,遥望江岸,灯火点点,邑江门外茶楼酒肆也正在热闹中。 江涛这时一声长叹,道: “自从离了飞龙寨,已有几年未去焦山,前些时候听说你雷副总投江而死,我就好一阵难过,觉得好人不长命,祸害真的遗千年,哪想到你……” 哈哈一声笑,雷一炮道: “江老弟,别说我雷一炮未死,就是依寨主也还好端端的活着呢。” 江涛一弹而起,急急问: “这是真的?” 雷一炮点头道: “当然是真的。” 江涛的双目见泪的道: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上天有眼呀!” 于是,雷一炮就把自己投江之事直到送依寨主上普陀山,说了一遍。 江涛这才又仔细的望了依承天一阵子,点着头,道: “少寨主,我们全指望你重振焦山飞龙寨昔日雄风了。” 依承天忙抱拳,道: “有雷叔与江兄等的赤胆忠心,不怕那于长泰不在我义父面前低头。” 雷一炮这才又问,道: “江老弟离开飞龙寨,怎的如此潦倒。” 江涛忿然道: “自从于长泰弄来一批海盗后,我江涛第一个就难以忍受,辞去舵主之职,带着我浑家就在江面上混日子,人的饭不好吃,吃上天的饭,只要江中有鱼儿,日子虽苦了些,却也落个自在,你说呢?” 不料雷一炮一听,当即起身,道: “我们去了,江兄弟且在此等候,不定二更天我二人还会再来的。” 江涛一怔,雷一炮早同依承天二人上了岸。 雷一炮走出十几丈远,尚回头对江涛道: “你等我来。” 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走入邑江门,一条大街直到尽头,他才转入几条小街,便在这时候,依承天才问: “雷叔,我们这是上那儿?” 雷一炮用手一指,道: “不远处就是夫子庙,附近有家钱庄,我们到钱庄去。” 依承天忙问: “到钱庄?我们去钱庄?”他曾在开封见过大钱庄,全都开在开封城几条大街上,那地方当时他连经过门口都觉着全身不自在。 雷一炮微微一笑,道: “跟我走,我今领你去扛银子。” 依承天忙摇手,道: “雷叔,这儿是什么地方,督署衙门又近,当强盗也得捡地方呀!” 哈哈一笑,雷一炮道: “要当强盗也不等这时了,且跟我走吧!” 依承天摇摇头,道: “雷叔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雷一炮看看附近,这才低声对依承天道: “可记得傍晚时候你在‘望江大酒楼’等我吃饭?” 依承天点点头。 雷一炮道: “那时候我就是出来打探事情的。” 依承天道: “打探什么事情?” 雷一炮笑指远处道: “那祈老怪可是秦淮河上的祖师爷,说他是龙头老大,那也是二十年前的称呼,祈老怪南京城挂名的生意可不少,其中除了望江楼,还有几处赚钱买卖,有家钱庄就是他的,我们找去伸伸手,当不为过吧。” 一听祈无水还有家钱庄,依承天自忖,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竟还为了“八步一刀”而远到中原拼老命。 依承天点着头,道: “既是祈老怪的,那我就跟你去。” 二人并肩住前面一条大街走过去,就在这大街第十家,有块招牌,金字招牌上写着: “宝和钱庄” 真够气派的,朱漆门槛,在四盏琉璃灯的照射中,有个高柜台子,柜台内四个管帐的在打算盘,柜台外面是客堂,里面摆设的可真齐全,一套紫檀木方桌椅子,条桌上面供着五路财神,有两个伙计门边站,桌旁正坐了个大胖子,不时的端着几乎透明的细瓷茶盅喝一口,光景一副有钱大爷样子。 雷一炮与依承天走进去的时候,两个伙计忙上前迎住: “你是……” 雷一炮举手一推,道: “找掌柜的。” 其实不用找,桌边那位大胖子早站起来,道: “朋友,我就是。” 雷一炮撩起长衫,一屁股坐下来。 依承天也坐在一边。 胖掌柜一见,面色一整,道: “二位是……” 雷一般的吼道: “客人来坐,怎不上茶?” 胖掌柜一怔,旋即对惊怒的伙计施眼色。 两个伙计忙为雷一炮二人送上茶水,便在这时候,胖掌柜笑着道: “能上宝和钱庄来的,多少都认得我们东家,想二位也是在外面走的,当知道我们东家祈老太爷吧?” 雷一炮一拍桌子,道: “大胖子,敢情你是想搬出祈无水的名号吓吓人吧!呸,老实对你说,祈无水约我二人会面,我们是应他的约才来这南京城的,想不到他老小子同我二人黄牛,害得我二人盘缠都快光了,你想想我们该怎么办?” 雷一炮的话,不但胖掌柜大吃一惊,钱庄的人皆相顾愣然。 胖掌柜搓搓两只肥又白的双手,笑道: “不知二位落脚哪家客店?” 雷一炮道: “能住哪里?当然是邑江门外的望江大酒楼了。” 胖掌柜一听,忙又笑道: “二位今晚来,可是为了手头不便?” 雷一炮怒吼一声,道: “哪还用多问的?” 呵呵一声干笑,胖掌柜道: “既是我们老东家邀来的贵客,周转几许银子绝无问题,二位且先回望江大酒楼,我命伙计随后送上。” 雷一炮厉吼一声,道: “操那娘,什么叫几许银子,敢情以为我们向你伸手要小钱来了?” 胖掌柜一愣,见雷一炮面上刀疤在蠕动,还真吓的一哆嗦,遂又低声问道: “请问二位需要多少?” 雷一炮稍一思忖,右手那根宛如小棒槌的食指举伸在胖掌柜面前,道: “你就暂时取来这个数吧。” 胖掌柜咧嘴笑道: “十两银子小数目。” 雷一炮摇摇头,而令胖掌柜一惊,又道: “一百两?” 唬的一下子站起来,雷一炮一把揪住胖掌柜领口,指头点在胖掌柜鼻尖,短须在他那下颚左右晃动着,就听他咬着牙,道: “一千两,老小子你得听清楚,而且是现银一千两,银票不收,少一两老子就敲烂你的脑袋瓜。” 雷一炮说完松手一推,胖掌柜已跌坐在太师椅上直喘气的道: “数目太大,我做不了主,容我派人去请示东家如何?” 雷一炮心中一喜,道: “可是那祈无水老儿?” 胖掌柜忙摇手,道: “不,地面上的事由祈爷过问,老太爷是不管的。” 雷一炮沉声问: “祈无水的儿子?他在那儿?” 便在胖掌柜欲开口的时候,早见小唐自门外走来,边笑哈哈的道: “怎的二位到这儿来了?” 雷一炮回头一看,不由心中暗笑,边却戟指胖掌柜道: “你小唐来的正好,这大胖子不给雷大爷面子,老子只要一千两银子,他竟推推托托的,当真岂有此理!” 小唐忙对胖掌柜道: “他二位我知道,确是老太爷邀来南京欲见面的人。” 胖掌柜苦兮兮的道: “可是一千两银子……” 小唐伸手一拦,道: “照给。” 胖掌柜望着小唐,道: “小唐,你能做得了主?” 小唐双目一瞪,道: “错不了的。” 胖掌柜立即向帐房打声招呼,早见有三个已手握钢刀汉子放下手中家伙,一个个怒视着雷一炮。 不旋踵间,有两个伙计各抱了一包银子出来,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胖掌柜指着银子对雷一炮道: “一千两银子,你点收吧。” 抓起一包银子丢向依承天,雷一炮更把另一包提在手上,笑对小唐,道: “能认识你小唐真好,赶着我见到祈无水那老小子以后,我一定要他重用你,哈……” 雷一炮与依承天相互哈哈笑着走了。 走的十分轻松愉快。 胖掌柜却一把拉住小唐怒道: “小唐呀,那是两包白花花银子,可绝非是石头呀,我看东家那里你怎么交待。” 小唐轻松一笑,道: “你不要忘了我这是在替老太爷办事,更是受大爷的指示,我这就去向大爷报告呢。” 胖掌柜忙问: “这二人究竟什么来路?” 小唐嘿嘿一笑,道: “他二人呀,可是老太爷踏破铁鞋十几双,找了快两年的人哪。” 胖掌柜不解的道: “老太爷找这二人做甚?” 小唐已走到门口,闻言回头道: “我怎的会知道,只怕连大爷也不知道。” 小唐的话是不假,他是不知道祈无水找这二人的目的,因为连祈无水的儿子祈海也弄不清他老子这两年南北奔波,还受过伤,为的是什么。 小唐匆匆走出宝和钱庄的时候,早已不见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的踪影,但他却一些也不着急,因为他已把雷一炮二人的模样转告一众弟兄,不论陆上水上,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是无所遁其形的。 雷一炮十分明白眼前处境,虽然他现在反跟在小唐身后,但他知道自己不定已被别人盯上。 话虽如此,雷一炮仍然很轻松,因为只要祈无水一天不出面,他与依承天二人就绝对安全,祈无水的这帮徒子徒孙们不但不会暗中对他二人施坏,甚且必要时还会对他二人加以保护,无他,因为他二人可是祈无水欲找之人。 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匆匆的到了江岸边,那已是快二更天了。 江岸边上,江涛,一个人闷坐在船头抽烟呢,见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真的又来,忙起立招呼: “二位快上船来。” 雷一炮先登上船,江涛见二人手上各拎着一支袋子,忙问道: “这是什么?” 雷一炮把两包银子往江涛面前一送,道: “收下来。” 江涛不喜反怒,道: “这是干什么?敢情看我江涛过的日子不顺当,代我去干了这么一票?雷一炮,这种银子我不要,你回手吧!” 雷一炮哈哈一笑,道: “江兄弟,你知这银子是谁的?” 江涛道: “谁的?” “当然是那‘江河水怪’祈无水的。”他一顿又道:“那老小子能在南京地面上成为道上的太上皇,你想想,姓祈的老小子得造多少孽才有今日,我雷一炮不弄他的黑心银子弄谁的?” 江涛一听,哈哈一笑,道: “雷副总,如此一来,祈老怪必肚皮气炸两支鼻孔冒烟了,哈……” 第二十七章 江岸惊鸿 雷一炮把一千两银子交在江涛手上,边嘱咐道: “一千两银子由你收下,见到飞龙寨的老兄弟们,替我雷一炮打声招呼,若有困难,你酌量着给一些,只等老寨主回焦山,你就领他们回飞龙寨去。” 依承天心中大为感动不已,早听得江涛道: “南京地面上正有不少老兄弟,我暗中自会联络的。” 于是,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匆匆走了,二人直奔向望江大酒楼,这时候酒楼门口正有两个伙计在闲聊天,见二人走来,一人忙趋前道: “可回来了,我二人正在等二位呢。” 雷一炮道: “等我们做甚?可是那祈无水回来了?” 那伙计忙笑道: “老太爷倒是未回来,只是我们酒楼要打烊了呢。” 走进屋内,雷一炮道: “带我们回房间。” 这时掌柜的也走来,立刻命伙计掌灯,好生侍候着把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送到后院客房。 就在依承天与雷一炮刚刚躺在床上不久,房门外已有人在叩门。 雷一炮喝问: “谁?” “小唐。” 雷一炮道: “有事?” 小唐门外打着哈哈道: “我们东家闻听来了老太爷要见的人,现在急欲要见见你二位呢!” 雷一炮道: “明日再说吧。” 小唐忙道: “雷爷你给小唐个薄面,离此不远一艘画舫,东家在那画舫上设下酒筵,连姑娘也有几位候驾呢。” 雷一炮一想,当即对依承天道: “带你去见识一番也好。” 于是二人匆匆跟着小唐走向江边,那小唐眉开眼笑的望着雷一炮道: “雷爷可曾听说过秦淮双娇的名字吗?” 雷一炮粗声道: “什么秦淮双娇?” 呵呵一笑,小唐道: “秦淮双娇可是江南名媛,人不但长的美,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诗词歌曲,更是高人一筹,螓首蛾眉,滴粉搓酥,芳兰竟体,美若天仙,见了面,二位自然就相信我小唐的话不差。” 雷一炮哈哈一笑,道: “你小唐这么一吹嘘,我仿佛看到仙女下凡来了,哈……” 遥向岸边望去,早见一艘画舫停在那儿,这艘画舫可真够华丽,一如套房似的四个雕龙斜檐上挂着闪亮的琉璃宫灯,沿两边舷窗是八角形,上面也各有图案,自外面隔窗望去,画舫内人影在动,笑声外溢,琴韵歌声,随风传来,还真的令雷一炮精神一振。 小唐人在岸边,早对画舫上人招呼,道: “贵客来了,你们小心侍候了。” 画舫上正有一人应道: “快请上船来,祈爷正在候着二位呢。” 雷一炮一听是祈无水的儿子,低声对依承天道: “看我折腾这小子吧。” 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上得船头,早见一个船奴伸手撩起门帘儿,笑道: “请进。” 雷一炮望向舫内,不由一怔,只见里面有个三四十岁中年人,他的两边各坐了一位花不溜秋的大姑娘,那种捏一把会捏出水来的嫩面皮,连依承天也是头一回见到。 这时中年人起身笑道: “快请进来呀!” 雷一炮嘿嘿一笑,立刻与依承天二人举步走进去。 突然间,便在二人刚走入两三步,就听得“咚咚”两声,已自二人顶上落下一张渔网。 这是两张特制渔网,而且也绝不是用来打鱼用的,因为网上面缀满了倒钩刺,人一经被网,休想立时脱困。 现在,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均被兜在网中,早听得对面坐着的祈海一拍桌子,怒骂道: “娘的老皮,就你这么副德性也敢在祈大爷的堂口拽来拽去敲诈勒索,今日被捉,祈大爷先每人砍去你们一条腿,就等老太爷回来再发落你们了。” 雷一炮嘿嘿一笑,道: “姓祈的,你最好下手把我二人杀了,再来个灭尸,等你老子问起来,就说根本未见着我这么个疤面雷一炮。” 祈海怒道: “你以为我不敢?” 雷一炮毫不示弱的道: “你敢,而且绝对能办得到,不过这样一来,那祈无水就算死定了。” 祈海一怔,道: “什么意思?” 雷一炮道: “你真想知道?” 祈海沉声道: “为了你二人性命,你最好有话明说。” 雷一炮雷吼一声,道: “处在你这种卑鄙手段下,雷一炮没心情对你小子实话实说。” 冷声一笑,祈海道: “抓虎容易纵虎难,祈某不会轻易放你的。” 雷一炮道: “如果你连你老子的性命也不顾,那就随你吧!” 突听得祈海一拍巴掌,立刻就见小唐与四个大汉掀帘走进来,那小唐忙着上前低声对祈海说了几句。 祈海点头,道: “就依你的计谋,好生把他们两个看牢。” 小唐立刻对四个大汉道: “生牛皮筋,先把二人捆牢,两人一个,抬上我那小船矮舱中。” 四个大汉立刻动手,先把依承天以尖刀抵住脖根,收起鱼网,一条生牛筋把依承天捆了个四马倒攒蹄。 于是如法炮制的也把雷一炮捆牢。 祈海一手搂一个女子,哈哈笑着走近雷一炮二人,道: “本来你二人只是在我那望江楼吃住,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千不该万不该的竟然去到宝和钱庄敲银子,如果我再不把你二人捆绑,南京城我尚有许多生意就别做了。” 雷一炮怒吼一声,道: “闲屁少放,且等你老子来了再说吧。” 于是,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被抬到小唐的那条小船上。 这条小船也不赖,一间矮舱,里面还真干净,船虽小了些,但比小唐在玄武湖上划的划子可要大多了。 现在,连小唐也不用动手摇船,有个汉子在摇,小船摇向上游几艘大船中间,光景是藏起来了。 小船舱门边,小唐一手持壶,心情轻松的对摇船汉子道: “回去对东家禀报一声,小唐今夜暂在此处,明日移换地点,自会向东家再禀报的。” 那摇船汉子点头道: “每日换个地方,谁也不会知道这两个王八蛋去哪儿了,哈……且等老太爷回来发落了。” 小唐也一笑,道: “费时两年,找了两年,老太爷一旦知道,该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呢,哈……” 于是,摇船的跳上大船,匆匆的上岸去了。 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被捆着丢在小舱里,那雷一炮没多久即鼾声雷动。 依承天心中在琢磨,自己这时又一次被渔网网住,上次是被老酒鬼司徒大山网住,黄河岸边自己是吃尽了苦头,不过那时候自己命贱不值钱,开封城中一个小叫花,即算死掉,同个野狗没什么差别,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是依承天呀,一身本事才露个头,就给义父丢人现眼,这要是真的死在这儿,义父一家真的全完了,现在但求祈老怪早出现。 想的多,当然也就睡不着,依承天还真的不耐,但他看看一旁的雷叔,他一声长叹…… 终于,他睡着了。 守在小舱门边的小唐,一壶酒喝完,鸭脖子也吃了四五根,抹抹嘴巴取出一张棉被,他往身上一裹也睡了。 于是,第二天的刺目阳光,先是自舱外穿入小舱中,使得依承天先醒来,舱口的木板上,酒壶仍在,连啃过的鸭脖子也全在,便在这时候,昨夜那个摇船汉子又来了。 小唐揉着眼睛醒来,他从那人手中接过酒菜点心一堆,忙又命那人快把小船摇向另一地方去。 那汉子套好摇橹,缓缓把小船摇向江岸船少的柳堤岸去,小唐边打开布包,见是十几个肉包子,酱肉小菜,足够三人吃的,这才笑着坐到矮舱边,道: “姓雷的,你张口我喂你几个肉包子如何?” 雷一炮也不多说,张口一连吃了五个,又喝了半壶酒,这才摇摇头又睡下。 依承天见雷叔十分沉得住气,也照样从小唐手上吃饱。 不旋踵间,小船在一个偏僻地方停下来,雷一炮自矮舱伸头看,心中暗暗一喜,遂高声吼道: “小唐,这是什么地方?” 小唐一笑,道: “南京城外江边呀!” 雷一炮怒道: “我知道是江边,更知道在南京,我是问你为何把小船移走?” 小唐道: “天亮了,那些大船要移动,不走被他们撞沉不成。” 雷一炮道: “那这地方……” “下摆渡,这儿全是小船,小船堆中躲小船,谁也不会知道你二位会在此的,哈……” 雷一炮也跟着哈哈笑起来。 笑声里,雷一炮问小唐,道: “你们老太爷何时才回来?” 小唐道: “谁也不知道,原来我们以为他在燕子矶呢,谁知连夜去的人却未找到他,老太爷的坐船也未见,这么一来,总得要个三五天吧!” 雷一炮闻听大怒,遂狂吼道: “操那娘,要三五天呀,难道雷大爷二人就这般的被你们捆上三五天,岂不是要成了真的肉粽了。” 小唐轻松一笑,道: “别急,别骂,有得商量。” 雷一炮怒急的吼道: “商量个屁,你快把祈无水的儿子找来,老子要问问他,他小子存的什么心,竟拿他老子的嘉宾如此对待。” 小唐低头对矮舱中二人道: “现在只怕东家正在睡觉呢?” 雷一炮道: “就在那艘画舫上?” 呵呵一笑,小唐道: “那条船太小了,东家的画舫可是玄武湖上最大的宫舫,多半在台城附近吧!” 雷一炮试着对小唐道: “人吃五谷杂粮,兼啃鸡鸭猪牛羊,总不能只进不出吧!我二人如今就想要拉屎尿尿了。” 小唐一听,还真的一怔,雷一炮立刻又道: “你总不能叫我二人拉在这舱中吧。” 不料小唐一拍巴掌,边对摇船汉子道: “去找个屎桶来。” 那汉子笑笑下船而去,没多久他竟提了个小木桶上来,小唐立刻示意他进入矮舱侍候雷一炮二人。 那小唐边对雷一炮道: “凑和着拉拉尿,尿拉的多屎就少了,不是吗?” 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一看,只得任由那人折腾着空了一下身子。 匆匆的天又灰暗下来,小船上的雷一炮却突然高声清唱起来,唱的全是绍兴戏,一会儿学女腔,还带着敲打锣鼓点,听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呢! 这晚上小船又移了位置,移在刚刚靠岸的一条大船后面,而雷一炮仍然在清唱,只是他已有些泄气的样子。 小唐望望天色,沉声对矮舱中雷一炮喝道: “姓雷的,你别唱了,别人还要睡觉呢。” 雷一炮破口大骂,道: “娘的,吃饱喝足不叫叫,肚皮的东西怎样消化。”声音可真的如同打雷,而使得小唐怒道: “姓雷的,我有太多方法堵你的嘴巴,可是想试试?” 依承天忙对雷一炮道: “雷叔,你就别唱了,我们还是养养精神的好。” 依承天的声音不大,但附近大船船尾上的女子却听得十分清楚,而且她也几乎笑出声来。 犹似一块天上掉下来的乌云,女子“唿”的一声落在小船上面。 “什么人?” “嘻……” “你究竟是谁?” “嗖”的一声,一把尖刀已抵在小唐脖子上,声音是那么的冷,冷得宛如冬天里吹刮的西北风,那女子道: “舱中可是两个人?” 小唐一紧张,忙点头不迭。 那女子“嘿”然一声,又道: “被绑在里面的?” 小唐尚未答话,早听得矮舱中依承天叫道: “外面可是于小姐吗?我与雷叔在此呢!” 不错,来人正是赶到南京来的于飞鸿,她见自己在焦山飞龙寨未能劝父亲回头,更发现依水寒已成残,能与老父抗衡的只有依承天一人,她才决心要在依承天身上下功夫,不料今夜小唐却又把小船靠在她的大船后面,更令她高兴的则是依承天与雷一炮二人又被人活捉,这对她而言,立刻有了另一决定。 不过,那是个可怕的决定。 于飞鸿并未回答依承天,她在想,眼前的机会绝对不能轻易抛去,天赐良机,当然要把握住,如果依承天二人死在这小船上,而且与眼前这人死在一起,谁也不会想到他们是自己杀的。 果真是人引着不走,鬼拉着飞跑,如今的于飞鸿已是恶向胆边生,为了老父,她真的不顾一切了。 小唐在夜暗中似已发现“小燕子”于飞鸿的锐利眸芒中有一般煞气掠过,他尚未及再问呢,突觉脖根一凉,冷焰疾闪中,他已倒在矮舱口。 提起灯笼往矮舱中照,早见雷一炮怒目直视过来,而依承天却正满面高兴呢。 “小燕子”于飞鸿放下灯笼,边缓缓的在小唐身上擦拭刀上血迹,道: “怎的如此不小心被人活捉呢?”她见依承天的笑意在变,变得僵在面上,不由得轻松一笑,又道:“对于你承天兄弟而言,我这次找来原本是想以身相许,以挽救我爹的厄运,不过上天的这项安排正说明你我无缘,所以我又临时改变心意。” 雷一炮突的沉喝道: “你想杀我二人?” 于飞鸿抿嘴笑,依承天则摇头道: “不会的,在太湖我们还救过她命的……” 雷一炮道: “小寨主呀,到今天你还在糊涂,如果她早知道老寨主身子成残,太湖水面她已对你下手了。” 依承天急问舱门口的于飞鸿道: “快说,你绝不会出手杀我二人,你快说呀!” 于飞鸿轻摇着头,道: “我本来是不会杀你二位的,只是这种安排又似上天所赐,我可不能一而再的违背上天旨意呀!” 依承天道: “你在太湖时候,我实在为你的孝心所感动,内心也有了决定,我绝不向你父亲下手,只要他向我义父稍做忏悔,一切就算过去了……” 嘻嘻一声巧笑,于飞鸿道: “我现在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为了‘孝’?” 雷一炮大怒,道: “别同她多说了,有其父必有其女。” 于飞鸿面色一寒,尖刀指向雷一炮,道: “雷一炮,要说这一切全是你同那佟大年二人在弄鬼,否则飞龙寨哪会是今日这种局面。” 仰天哈哈雷笑,雷一炮粗声道: “飞龙寨不是你于家的,飞龙寨是全体飞龙寨兄弟们的飞龙寨,这是老寨主常说的,可是一旦落入你爹手中,飞龙寨成了他一人的,更不该的是弄来一批海盗,坏了飞龙寨的字号,狼子野心,令人不齿,而你,何不向你那死去的娘学学,她就是一而再的劝你爹,应对依夫人母女多多照顾,可是你爹哪会听她的,于是……” “你少罗嗦了,雷一炮,你今日表现是为依家,而我却是为老父,我二人各为其主,身不由己,话已至此,多说何益,只等你二人死后,于飞鸿自会请焦山定慧寺法明大师亲为二人超渡。” 缓缓的,于飞鸿低下身子。 缓缓的,她的头已向矮舱伸去,手中的尖刀已指向雷一炮。 依承天却狂叫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 于飞鸿一怔,遂向依承天望去,边冷冷道: “你可是很怕死吧!” 依承天道: “难道你不怕?” 于飞鸿道: “我怎会不怕死?而且比谁都怕死,我才必须把握着今夜的绝佳机会。” 于是,于飞鸿的尖刀又指向雷一炮,而雷一炮却已把双目紧闭,毛森森的嘴巴也紧又紧的闭着,只有面皮上的那个半尺长卷肉刀疤在抖颤,宛似一条爬在面上的大蜈蚣。 于飞鸿的右手疾收,尖刀一回又转前送,正要送进雷一炮的挺起胸膛内呢,便在这时候,船边上一声水花,早听得一人大喝道: “江涛来也!” 于飞鸿一惊急旋身,面前只见矮冬瓜江涛已站到船尾,那江涛手上也握了一把尖刀。 于飞鸿双腿一弹,人已自矮舱上面跃过去,尖刀在空中急旋中,一招“老樵指路”,直刺江涛眉心。 雷一炮虎目一睁,却见依承天双手已自由脱绑,正呆若木鸡的坐在自己一边发愣。 雷一炮惊奇的道: “谁给你解的生牛筋?” 依承天道: “雷叔,他们怎的会捆住我呢,别忘了我学的是掌心刀呀!” 雷一炮一愣,道: “那又为何不早对付小唐呢?” 依承天道: “本来我是想连那姓祈的一齐制伏,只是我却以为何不等那祈无水到来,再由他口中探知干娘二人下落之后再出手不是更佳。”他说至此,一声叹,又道:“怎的事情会有这多变化,最令我伤心的,莫过于于小姐,她不该变得这样子的。” 依承天边替雷一炮解开生牛筋来,二人这才刚从舱口冒出个头,于飞鸿已尖叫一声,一头钻入水中不见。 原来她见依承天竟然能走出矮舱,大惊之下也不再去杀江涛,哪敢多留的投江遁去。 江涛的尖刀正要向江中投掷,早被依承天一把拉住,道: “江兄,让她去吧。” 等到雷一炮冲出来的时候,于飞鸿早已不见。 江涛忙上前对雷一炮道: “听得雷副总的绍兴戏还真过瘾,仿佛又在焦山飞龙寨前的场子上听你清唱呢!” 雷一炮却双手叉腰,目注江水,道: “真想一把捏死这贱人。” 原来依承天的一只右腕因练那掌心刀而柔软似蛇,因为掌心刀在对敌的时候,必须要把刀的威力发挥到每个方向,才能一击而中敌人握刀手腕。 就在依承天被捆时候,他先以功力逼使自己右腕坚硬,以便使牛筋在他的褪脱中更容易,这些连雷一炮也不知道,只是令依承天心中难过的,莫过于飞鸿的转变,她转变得令他伤心之极,因为于飞鸿的这种转变是一种不可原谅的转变,如果—— 如果不是江涛的及时出现,依承天自己也不敢相信会在他骤然出手中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望望小船上小唐的尸体,雷一炮奋起一脚,早把小唐那尚自流血的尸体踢落江中。 江涛急问雷一炮,道: “现在做何打算?” 雷一炮怒道: “你还是暗中联络我们的人,听消息领他们回焦山。” 江涛道: “二位呢?” 雷一炮看看依承天,咬咬牙,道: “我得真的用心叫少寨主磨练磨练了。” 依承天听的一怔,早听得江涛哈哈笑着而去。 于是,依承天问雷一炮,道: “雷叔要带我去哪儿?” 雷一炮道: “跟我走吧!” 依承天没多说话,立刻跟着雷一炮下船而去。 玄武湖上月色美。 美妙的月色中传来阵阵悠扬琴声。 远处台城的阴影,遮掩了半个湖湾水面,然而却有一艘巨大宫舫,灯火通明,那美妙的琴声,正就是从那艘巨大的画舫中传来。 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赶到堤岸边时候,早听得船上两个壮汉高声喝问: “来的什么人?” 雷一炮不等两人下船走来,早一个箭步跨上船边,正迎着两个人向他扑来,雷一炮突的侧身暴踢,两个壮汉一声“哎呀”,双双倒在船面上。 叫声使得画舫上的琴声中断,便在这时候,突听得沉喝声传来: “外面什么人?”话声中,只见一半百老者掀帘走出来,老者身后,还跟着两个青衫壮汉。 那老者见雷一炮走来,又见船面上倒的二人正在龇牙咧嘴的站起来,不由戟指雷一炮二人喝道: “你们是谁,胆子忒也大了!” 走近一盏宫灯下面,雷一炮指着自己的疤面,道: “祈无水那老怪物不是正找我这么个人吗?” 那老者看清雷一炮那疤面后,先是一怔,旋即冷冷笑道: “二位是怎么脱困的,还有那小唐呢?” 双手叉腰,雷一炮站在三人面前,他面上刀疤又在颤抖,颤抖中就听他嘿嘿一笑,道: “小唐死了。” “怎么死的?” 雷一炮道: “你真的想知道?” 老者怒道: “说。” 雷一炮道: “阁下何不去问小唐。”他一顿又道:“叫姓祈的出来。” 那老者已在撩起长衫向腰上掖,边骂道: “好张狂的东西,敢如此说话。” 雷一炮道: “看阁下的模样,必是姓祈的一条老忠狗吧。” 老者身后两个壮汉早戟指雷一炮道: “好小子,你这是怎么说话。”边对那老者又道:“欧管事,我们先收拾他两个再说。” 姓欧的正就是祈海的大管事,南京地头上也是横着肩膀走路的人物,他岂会把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放在眼里。 长衫衣摆已掖在腰间,便在这时候,只见他右手一摊,沉声道: “拿家伙来。” 又见帘儿掀起,有个年轻人双手把一对护手钩送在这姓欧的手上。 欧管事双手各握着护手钩,面色冷酷的向雷一炮面前走去,雷一炮伸手后腰,早抽出他那根尺半长的钢杖,那支未被搜去的钢杖,就听得“咔”的一声,尺半钢杖变得更见长,灯影下雷一炮轻松的一抡钢杖,道: “大管事,你可得小心了。” 欧管事双钩一招“双龙点水”,“嗖”的一声迎着雷一炮劈去,银芒激荡中,双钩猝然中途一变,上钩下盘而涌出一股交合的无形旋流,怪异的发出另一种刺耳的“顿”声! 雷一炮疾速的挽了个杖花,他上迎下挡,快不可言的竖杖身前,就听得两声合一声的脆响中,火花一簇,他的人已斜偏一边。 如果仔细观察,雷一炮的那支钢杖拦挡之巧,实是佳作,因为他竖杖胸前,杖端与杖尾恁般技巧的迎上盘扫来的双钩。 欧管事并不稍退,他原地拔空而起,双钩再次交错,不料雷一炮早觑准他有此一着,钢杖破空向上抡去,宛似拨云见日般扫落一天罩下来的碎芒,但闻一声闷吭,欧管事的一支护手钩已被击飞入湖中不见,他的身子则已倒翻着摔倒在门帘下面。 “咔”的一声收合钢杖,雷一炮面上疤痕又在抖动的道: “可要再试?” 拧身站在宫舫门下,欧管事面色阴惨惨的道: “你们想怎样?” 雷一炮道: “那要从你们的表现上加以决定,比如昨夜姓祈的作为就十分令我不快,当然,他必须对于他的无知作法负一定的责任。” 欧管事道: “我们东家不在。” 雷一炮冷笑连连,道: “祈无水不在,也许他真的不在南京,但祈海一定在,他绝不会离开南京的,是吧?” 突听得欧管事一旁有个壮汉怒骂道: “祈爷的堂口岂容你两个小子撒野!” 另几人早举刀对欧管事道: “上,合力宰了他们。” 欧管事一咬牙,道: “娘的,人挣一口气,佛挣一炉香,你今欺到老子们头上撒尿,就算鸡蛋碰石头,老子们也豁上了。”便见他右手一支护手钩一举,对身边几人高声,道: “大伙拼了!” “杀!” 那不只是五把钢刀,而且那艘巨大的画舫内竟还出来三个握剑女子。 雷一炮知道,如果换个地方大的,他绝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但现在,宫舫虽大,终是空地有限,这些人如是悍不畏死的向自己蜂拥杀到,除了硬拼之外,连那闪展腾挪的机会也不易施出来。 心念间,只见依承天早空着双手迎着杀来的几人冲过去,虚幻的身影,在他那双掌快如闪电般拔打于刀剑中,乍看起来,宛如千手佛般令人叹为观止。 刀剑声与掌风交互卷如风飘—— 脚步声与喝叱声兀自扣人心弦—— 于是,依承天突的大喝一声,斗见他右掌似已脱离躯体般拍打拨拿,刹时漫天碎芒中更见刀剑抛飞半空,便在几声惊呼中,突见一刀撞碎挂在宫舫一角的琉璃宫灯。 欧管事一见,立刻狂叫: “救火!救火!” 雷一炮突的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欧管事一见大怒,道: “你们惹的祸,这笔帐有得算的。” 不料雷一炮突的暴伸一手,一把揪住欧管事,喝道: “祈海那小子在哪儿?” 欧管事道: “不知道。” 雷一炮牙齿“咯咯”响,道: “老子打你个不知道。”左腕一顿上顶,右手钢杖兜腰一顶,把欧管事狠狠顶了个气结,一松手,欧管事闷叫一声跌坐在船板上,脸色更见焦黄。 这时宫舫上面的火势更见大了。 雷一炮招呼依承天,道: “我们走,找那姓祈的霉头去。” 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自台城赶回邑江门外,江岸上没有找到祈海坐的那艘较小型画舫,雷一炮指着不远处的“望江大酒楼”对依承天道: “走,吃饱了先睡上一觉,不定还有得拼的。” 依承天忙笑道: “雷叔,我们这么干妥当吗?” 依承天这时候在心中琢磨,如此作风,何异盗匪,好一些说,又与那开封城的魏老虎,或无锡的盖天翁有什么不同的。 雷一炮淡然一笑,道: “我们的目的不在损人利己,更非强取豪夺,姓祈的三个老怪掳去依夫人母女二人,如果我们不狠着大干,只怕姓祈的不会出面。”他略一顿,看看附近,又道:“有句话你得着实记住。” 依承天眨着一双大眼,道: “雷叔有话尽管说。” 雷一炮道: “对敌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双方一旦动上家伙,那是玩命,谁客气谁完蛋,刚才一战,我就见你未出刀,这要是万一……” 依承天苦笑一声,道: “我以为既无仇又无怨,何必定要他们死伤,所以……” 雷一炮一叹,道: “人言,立志大方存厚道,克己仁化为大仁,对于你的这种想法,我不能反对,也许……也许我太担心依夫人母女的安危了吧!” 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走入“望江大酒楼”时候,几个伙计在整理桌椅,光景是打烊了。 伙计们见雷一炮二人走进来,无不大吃一惊,因为祈爷早说过二人绝不会再来,怎的这时突然出现。 掌柜的闻报,忙自帐房掀帘走出来,山羊胡子在颤抖,掌柜的忙上前招呼,道: “二位是……” 雷一炮早大吼一声,道: “快拿酒莱来,吃喝完了我们还得睡上一觉呢。” 掌柜一听,忙命人通知灶上不要封炉,快叨拾几样大菜送上。 雷一炮突的换了副笑面,招手掌柜一同坐在桌前,边看了掌柜几眼,笑问: “你们东家呢?” 掌柜呆笑道: “实对二位说,东家为了找老太爷,浦口同燕子矶全去过,就是没有找到。” 雷一炮道: “如今他人呢?” 掌柜道: “可能还在江面上吧,我们东家只希望尽快找到老太爷常坐的那艘大船呢。” 忿然一掌拍大桌面上,雷一炮怒道: “祈老怪三人究竟会去了哪里,害得我二人尽在在这南京地面上穷耗。” 不旋踵间,酒菜端了一桌,雷一炮面对一桌香气喷喷酒菜,把杯筷往掌柜面前一放,道: “我们一齐吃。” 掌柜的打个哈哈,道: “我懂客爷意思,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拾起筷子每盘各吃一口,且又喝干一杯酒。 雷一炮嘿嘿笑道: “一个人处在这节骨眼,大掌柜你多包涵。” 于是雷一炮这才与依承天二人大吃大喝起来。 这天晚上,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睡的可安逸,因为谁也不会相信雷一炮在台城附近玄武湖上闹事以后,竟还敢睡在祈海的大酒楼。 第二天一大早,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大摇大摆的又来到江岸边,迎面突见一个矮汉拦住二人去路。 雷一炮一看,冷冷道: “伍舵主吗?” 不错,这人正是焦山飞龙寨驻南京地方的分舵舵主“江上燕”伍飞。 那伍飞面上无胡子,双目如豹,鼻尖嘴翘,短小精悍,神采奕奕,这时他冲着雷一炮一笑,道: “雷副总管,你可知道我是专程在此候你的吗?” 雷一炮一怔,道: “何事?” 伍飞指着附近大船,道: “借一步说话。” 冷哼一声,雷一炮道: “那是飞龙寨大船,我们这时候不着兴往上面走。” 伍飞一想,遂点头道: “那就由副总管选个地方吧。” 雷一炮一听,指着下游不远处,道: “跟我们来吧。” 于是,三人匆匆找到了江涛的小船。 那江涛也是识得伍飞的,二人见面,江涛苦笑着对伍飞道: “日子混得不好,伍舵主见笑了。” 伍飞忙摇手,道: “我知江兄日子过的不顺,但我也知道江兄的脾气,若是我送来银子,江兄必抛入江中而不屑一顾。” 江涛面无表情的道: “我也知道伍兄苦衷,一大家子人全靠你生活,不像我,只要老婆不嫌弃就好过了。” 三人在这小船上坐定,江大嫂自去准备茶水吃的。 那伍飞这才对雷一炮道: “昨日于飞鸿那小妮子赶来南京,却又吃了苦头连夜回焦山去了,唉,想想前不久跟着总舵杀上太湖一幕,心中十分不满,二位不知道,当时人命真是一文不值呀!” 雷一炮道: “师出何名?” 伍飞忿然道: “为他那宝贝女儿报仇啊!” 雷一炮与依承天相对黯然,只为“小燕子”于飞鸿没有及时回转焦山,就使得双方死伤许多人。 第二十八章 名山宝刹喜团圆 当下雷一炮又把依承天介绍伍飞认识,且又把老寨主的事说了一遍。 那伍飞本也是飞龙寨老人,闻知老寨主尚在人间,大喜之下立刻对雷一炮与依承天道: “只等有一天老寨主再回焦山,我的四个船队愿为先驱,还有就是二位见了老寨主时候,代我伍飞致侯。” 一旁的江涛也道: “我已联络好十多位过去的老兄弟们,他们听说老寨主仍然活在世上,无不欣喜若狂,就等我领他们重回焦山了。” 三个人就在小船上畅谈到过午,那雷一炮与依承天又知道霍大光已死,更是高兴。 那伍飞吃过饭才又回他的分舵大船上去。 不料就在天黑不久,他突然又赶回江涛的小船上来,这时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正要再去折腾祈海呢,见伍飞赶来,忙问道: “看你似有急事的样了。” 伍飞道: “正有急事,还好你们都在。” 雷一炮忙问: “快说是什么事。” 伍飞自怀中取出一信,交在雷一炮手中,道: “飞龙令函。” 雷一炮拆开一看,还真大吃一惊,对依承天道: “我们倒是忘了,那于飞鸿会有此一招。” 依承天惊讶的道: “她不是逃走了吗?” 雷一炮把飞龙令函交在伍飞手中,道: “你只管去吧。” 伍飞道: “我想拒不前往。” 雷一炮摇头道: “去,只要到时候相机行动就成了。” 那伍飞一想,才点头道: “就依副总管的,我随他们去。”说完起身下船而去。 雷一炮这才对依承天道: “于长泰与他女儿正点齐飞龙寨各分舵,准备另一行动。行动虽未说明,但我可以猜得到必是向老寨主下手的。” 依承天一惊,忙问道: “雷叔如何知道?” 雷一炮稍作思忖的道: “飞龙令函把八位分舵舵主召回焦山,就我所知,八个分舵中就有四人为于长泰心腹,如今他在重伤初愈下,迫不及待的把人召回焦山,这事情十分明白,他是想一举对老寨主下手,然后他才能稳坐他的寨主宝座。” 依承天忙问: “那我们该怎么办?” 雷一炮狠声道: “全是那该死的于飞鸿,要不是她见到老寨主去普陀,我们在此早晚都会把祈老怪逼出来的。” 江涛也焦急的道: “转回普陀,要想比大船快,那得快马加鞭才行。” 雷一炮点头,道: “不错,而且还得连夜上路。” 依承天道: “这时候到哪儿找马去?” 冷冷一哼,雷一炮道: “跟我走。” 江涛早对他老婆道: “我要出门几月,你好生照顾着船呀!” 雷一炮忙拦住江涛,道: “你就不用去了,十几个兄弟还得由你照顾呢。” 江涛那矮壮的身子一挺,道: “雷副总,你这是什么话,老寨主海上有难,那是天灾,谁也没办法,现在我江涛既知老寨主有难,岂有不舍身一拼之理,这回事你是拦不住我的。” 雷一炮一听,也只得点头,道: “我们走。” 于是,三人上了江岸。 三人又到了“望江大酒楼”。 那酒楼掌柜的看雷一炮三人进来,早露出不高兴的道: “各位,本酒楼奉命不欢迎你们这些吃孙喝孙不谢孙的家人,请吧!” 雷一炮淡然一笑,道: “怎么啦?” 掌柜的道: “小唐死了,因你们而死,巨舫烧了,也是你们干的好事,敢情好,我这里供你们大吃大喝,你们吃饱喝足没事干的去杀人放火,而且是冲着我们东家来,天下岂有此理的事情无此为甚吧!” 雷一炮忽地捧腹哈哈大笑,道: “我把你这个不长眼睛老狗,你为什么不把事情弄弄清楚就恁般大胆的派我二人不是,敢情你说的模样,我二人比那祈无水在这南京地面啃天吃地还要狠的一如杀人放火强盗了。” 那掌柜一捋山羊胡子,沉声道: “难道你能否认?” “叭”的一个大嘴巴子,雷一炮的这一巴掌着实令掌柜的半张面变了色,变得红嘟嘟的紫红色。 “你打人!”掌柜的吼叫起来。 冷然一哼,雷一炮道: “别吼,惹恼了说不定我真的要杀人。”他一顿,见掌柜与几个小二愣然而忿怒的望着自己,这才又道: “那小唐怎会是我们杀的?相反的,小唐却害得我二人上了祈海的当,被那祈海用生牛筋拴在一艘小船中,几乎要了我二人的命,你可知道?再说台城附近那艘巨舫也不是我们放火烧的,有个欧管事,你何不问问他自己就知道了。” 掌柜的怒道: “你们两个不来,南京不会出这些狗屁倒灶事。” 雷一炮一把揪住掌柜,怒声道: “那祈无水找我二人几快两年,我早说得明明白白,只要那祈老怪出面,天大的事他都会哈哈一笑过去的,偏就你们这些存不住气的,愣头愣脑要戳麻蜂窝,又怨得了谁的。” 掌柜的双手抓紧雷一炮手腕,唯恐被雷一炮摔出去,闻言忙又道: “好,我说不过你,当然我们也打不过你,现在你是爷,且请坐下来白吃白喝吧,爷!” 雷一炮突然抓得那掌柜更紧的咬着牙,道: “谁着兴在你这儿白吃白住,以后自有祈无水来料理,眼前快替我三人备快马,暂时我们要离开南京城几日呢。” 掌柜闻言,忙道: “后槽上拴的马可全是老太爷平日心爱的宝驹,你要马何不去栈上买,宝和钱庄你不是弄了一千两银子去了?” 轻声一笑,雷一炮道: “一千两银子不是买马银子,再说我哪有时间去栈上买马,快吩咐伙计备马,等祈无水知道我们借了他的宝驹,不定如何的高兴呢,哈哈……” 掌柜忙问: “我们老太爷要找你们,究竟为什么呀!” 雷一炮道: “你该问你们的老太爷去。” 掌柜的一挣上身,沉声道: “哎,你松松手,我叫他们给你备马如何?” 雷一炮这才松开手,早见两个伙计忙着往后面走去。 雷一炮这时才拍拍掌柜的肩头,笑道: “凡事自己得想明白,望江楼是祈家的望江楼,稍有损失,对你无伤大雅,只等祈海回来,你只管在他面前把我们描黑一点,当然,如果祈老怪回来,你一定要他在此候着,五七天后,我们还得送马回来呢。” 于是,雷一炮与依承天、江涛三人跨马上路了。 三人策马疾驰,连夜离开南京,而望江大酒楼的掌柜却叫苦连天,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雷一炮三人去了哪里,万一他们不回来,祈无水岂会轻易饶他。 从南京快马往南赶,二天过午三人已到了宜兴地。 那宜兴距太湖十分近,只是因为三人一夜未睡,雷一炮又怕人困马乏,三百多里地奔驰,也该歇歇腿了。 三人拉马进得宜兴城,找了一家客栈,宜兴地方出细瓷茶壶,也因此在这里也十分讲究茶道。 外地客人进得店来,饭前饭后,店伙计必送上一壶好茶以飨来客。 雷一炮三人可未曾把时间花在品茶上,三人吃过就倒在店中睡下了。 雷一炮三人的房门可关的紧,三人睡的也香甜,鼾声大作而不知已经有人把三人的形迹赶着向太湖西山的黑龙帮送去了。 原来太湖沿岸黑龙帮的势力很大,黑龙帮早已通知太湖四周各分堂,注意那面有疤痕的人已久,雷一炮三人一进店门,早被店家看到,店掌柜暗中命人把这消息传告黑龙帮宜兴分堂的人。 黑龙帮分堂堂主,外号“海里蹦”,名叫常江,他听了手下人报告上来,早亲身赶到客店上看,果见雷一炮面上有个半尺长卷肉刀疤,边叫人盯牢,且更派人乘快船把这消息送上西山总堂。 现在—— 现在太湖黑龙帮的光景已大不如前,太湖水面上一场厮杀,黑龙帮帮主“太湖毒龙”石腾蛟没有死掉,但他被霍大光以“敬花敲法”,一举击断他五六根肋骨,至今他还是腰缠白布,手拄拐杖,走起路来还要人挽扶。 而“太湖毒蛇”石大娘的臂上一刀,连骨头也露出一块,这几日才算取下包扎的布条。 再说那石冠军与水滔二人,早伤在依承天的掌心刀下,伤口愈合还未褪痂呢。 消息天黑时送上黑龙帮,立刻又燃起石大娘几人心中将熄的火焰,那石冠军当即就要率人前往,戚九娘与石大娘自是不愿留下,连水滔也跟着连夜上船。 黑龙帮的快船由秦二贯率领八名堂口兄弟轮番的摇,二更天不到,快船已进入宜兴的运河。 石大娘率领着儿子媳妇与总管“浪里飞鲨”水滔等四个人趋黑夜奔到客店门外,早见掌柜的同那黑龙帮宜兴分堂堂主“海里蹦”常江二人迎了上来。 石大娘低声问道: “人呢?” 常江早施礼道: “关着房门正好睡呢。” 石大娘嘿嘿一笑,道: “九娘呀,你可得认准,看他是不是焦山你曾见过的那个刀疤大个子。” 戚九娘点头道: “我会的,他那个丑模样,谁见了也会一辈子不会忘记的。” 石大娘对掌柜的吩咐,道: “叫人。”边当先走向店内院子里,灯光下,石大娘忽的望见院子一边的马厩上挂的三付马鞍子又道: “这种马鞍平常人用不起,好像是……” 掌柜的回头笑笑,道: “老奶奶,这就是他三人骑来的马匹。” 石大娘道: “你去叫门吧。” “呀”的一声门开了,是依承天开的门,身后面,跟着雷一炮与江涛。掌柜见门自动打开,忙退向暗角躲了起来。 早见有个伙计又在院子里挂起两盏灯笼。 于是,石大娘怔住了,因为她见到依承天,也想起那天在吴兴镇上看到的,不正是这个面貌极善的年轻人吗! 现在,连石冠军与水滔也在吃惊,怎么会是这小子,太湖水面上伤腕之恨犹在而伤处刚愈,就又碰面了。 当然,最吃惊的还是戚九娘,她指着雷一炮对石大娘急急的道: “就是他,他就是那天我在焦山所见的刀疤大个子,一些也错不了的。” 石大娘望望依承天,又望向雷一炮,口中几颗各不相干牙齿全让她咧到嘴巴外了,呵呵笑着,石大娘指向雷一炮道: “先装疯,再投江,最后到了开封域,且又盗去‘八步一刀’的大概就是你吧?” 耸肩打个哈哈,雷一炮道: “老太太,你大概是老糊涂了吧?” 石大娘道: “怎么说?” 雷一炮道: “非是盗,而是取,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冷然一哼,石大娘又指着依承天,道: “你究竟是谁?” 石冠军突然沉声喝骂道: “这小王八蛋就是在太湖伤了我同水总管的人,今晚我绝不放过他。” 戚九娘凑着灯亮再细看,且露出十分惊奇的眼神,道: “小——癞——子,是吧?” 依承天露齿一笑,道: “真是好眼力,也是好记性,不错,开封城小癞子正是我,而我也没有忘记你这位大嫂子曾周济我几两银子,不论你是何居心,我都十分感谢你的。” 石大娘面露惊异之色的道: “三年不见,刮目相看了!” 依承天一笑,道: “好说,好说。” 戚九娘沉声道: “飞龙寨绝学‘八步一刀’,你是怎的去学的?” 雷一炮突然沉声道: “别再问了,各位如果能让一让,彼此海阔天空,各走各的如何?” 石大娘道: “各位要走?” 雷一炮浓眉一紧,道: “正有急事要办。” 原来雷一炮在想,早一日赶到普陀山,也好早一日安心,在此与石大娘等磨菇,于事只有害而无益。 石大娘突然一声笑,道: “走当然可以,那得把东西留下来。”她极目望望对面三人又道: “三年来找得我老婆子够苦的,为此也同焦山于长泰好一阵拼杀,今日好不容易你们送上门来了,哈哈……” 雷一炮也笑,他声若雷鸣,半晌他虎目逼视着石大娘,面上刀疤变成了紫色的道: “不用猜我就知道你指的是‘八步一刀’吧?” 石冠军凶狠的骂道: “操那娘,是的又怎样?” 依承天突然搓搓双手,道: “各位要的东西,早已物归原主了,我们身上哪会有的。” 水滔冷冷一笑,道: “你小子睁眼说瞎话,东西若不在你身上,我与少寨主怎会伤在你手里的?” 戚九娘也逼问道: “东西不在你手里,会在谁手中?” 依承天道: “我义父那儿呀。” 石大娘一怔,道: “你还有个义父?” 依承天道: “有个义父也是平常的事嘛。” 戚九娘逼前一步,问道: “你义父何人?” 依承天先是看看雷一炮,见雷叔金刚怒目的逼视着石大娘一家几人,这才平淡的道: “依水寒就是我义父。” 他此言一出,众人一惊,石大娘突然狂笑一声,道: “你在骗三岁孩子呀,谁不知道依水寒早已尸沉海底,否则他也早该重回焦山了,明敞着你是在说谎。” 石冠军早不耐的对石大娘道: “娘,我们还同他们有什么罗嗦的,何不各凭手段的杀出个结果来。” 依承天淡然道: “你这位仁兄很喜杀人吗,难道杀人真的能使你愉快?我就没有那种感觉。” 石冠军灵台一暗,旋即大喝一声,道: “好小子,不杀人拿刀何用,今晚我二人先开打吧!”他的尖刀又在空中抡旋,蓝芒成束中向依承天缓缓逼去。 于是,依承天的手又放进了衣衫袋中,脚步在向院子移动,边对一旁的雷一炮道: “雷叔,学会用刀真的一定要杀人吗?” 雷一炮沉声道: “大敌当前,专心应战,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吧!” 突然,石冠军腾身而上,空中盘旋的尖刀“嗖”的一声直劈下来,一股慑人的冷焰激流,随着刀声而回旋不已! 长衫飘逸的右旋,就在“卟噜噜”的衣袂摆动中,空中突然出现一点金芒,一只似是脱离手臂的人手,疾快得无与伦比的顺着劈来的尖刀刀身游移而到了石冠军那握刀的手腕。 太快了,快得谁也未看清是怎么一回事,而石冠军已双脚重重落在地上,抛刀握腕,“噔噔噔”连退几步,血已向地上流个不停了。 真准,这一刀竟然划在石冠军的旧痕上面,当真是毫厘不差。 “八步绝学。”石大娘惊叫着。 戚九娘早冲上前去替丈夫扎伤。 依承天淡淡的道: “我们本无仇,我不希望再见到血腥。” 石冠军便在这时候,一把推开戚九娘,双脚一登,平地拔起两丈高,半空中他厉烈的暴伸左手,那支半尺长钢叉宛似流星赶月般向依承天递去,口中大叫道: “老子同你拼了!” 依承天正向雷一炮走来,而他本来对敌经验不足,以为那石冠军伤了握刀手腕,必已失去作战能力,岂知那石冠军凶残成性,竟然人在空中才发话。 雷一炮可看的真切,沉喝一声,一把拉过依承天,右手钢棒“横扫千军”,空中“叭”的一声,早见一条带臂钢叉跌落地上。 石冠军的钢叉也只差几寸没送入依承天背上,这时假手又被击落,一股怒火就出在雷一炮身上。 落地,旋踢,一气呵成,刹时他已交互踢出十八腿。 雷一炮举棒连挡带躲,心中怒火高张,“咔”的一声钢棒旋动成三尺长,他也只是挽了一个棒花,狂喝一声,一棒横扫过去,戚九娘厉叫一声未及出手相救,石冠军已被一棒打翻在地。 石大娘一见大怒,破口大骂,道: “好不要脸,竟然二对一呀!” 依承天被雷一炮一推,面上有些赧然,缓缓迎上石大娘,道: “老奶奶这么说就有欠公道了吧!” 石大娘大怒,道: “给我杀!” “浪里飞鲨”水滔早就忍耐不住,闻言直向雷一炮逼去。 戚九娘见丈夫被一棒打倒在地,早命店里伙计抬到店中去救治,自己拔出宝剑,也向雷一炮杀去。 一旁的江涛见状,自是不能袖手旁观,抽出钢刀迎向戚九娘杀去。 依承天心中一叹,见石大娘舞刀向自己杀来,一时间他未再拔刀——拔他袋中的“掌心刀”,而只好双掌摆打阻拍,转眼二人拼了十几回合。 石大娘边杀,边叫道: “三年不见,你小子真的成精了,今日遇上,放你不得。” 依承天双手双脚旋动撩摆不已中,突见江涛已被戚九娘逼在墙边,那光景是个挨打架式,时间一久,江涛非死即伤。 于是,他想起了雷一炮的话: “对敌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便在他这一念之间,突然双腿互踩连环,身子腾空而起,半空中他已握刀在“掌”,酷似出水泥鳅般穿入戚九娘的剑芒中。 没有声音,但戚九娘却“啊”的一声,长剑已抛在地上,她痛苦的左手紧抓右腕,口中“咝”声不断的向后倒退。 江涛一见,奋起一刀向戚九娘杀去,中途却被依承天拦住。 石大娘灯光下看的真切,不由一声长叹,道: “该谁的是谁的,上天早有安排,造化即使作弄人,也该有尽时,‘八步一刀’绝世武功,水路豪杰谁不欲取的,偏就便宜了你小子,太湖黑龙帮从此去了争夺之心。”边高声对水滔喝道:“水总管,别打了,我们回西山去。” 江涛手指缓缓走去的石大娘等,对依承天道: “若非你拦住我,那一刀我就会送那婆娘回老家。” 依承天道: “死人总是令人伤感的事情。” 便在这时候,石大娘突又自前面回头道: “也许你的侠义表现,上天才把这掌心刀由你掌握,我老婆子再不走出太湖西山。”说完回身便走,只是她才走了几步,突又回身道: “我老婆子是放弃争夺那‘八步一刀’,只是你们也该知道那‘江岸一阵风’周全与‘江河水怪’祈无水、‘醉渔翁’司徒大山三人,据我老婆子最近探知他三人的消息,三个老魔似已去了镇海了。”说完回头就走。 依承天突然扬声抱拳,道: “老奶奶,谢谢你了!” 雷一炮收起钢棒对依承天与江涛二人,道: “这老毒蛇一生是非不分,作事全恁一己好恶,今日似是变了个人似的竟会甘心退出是非之地,倒是不可思议的事。” 依承天忧虑的道: “雷叔,周老头三人已去了镇海,那里我知道是去普陀山最近地方,我们快些去吧。” 雷一炮一面命店里伙计备马,边对依承天道: “我在奇怪,老毒婆子是如何知道周全三个老魔头在镇海的?” 原来周全三人两年来找遍大江南北三山五岳,竟一些也打探不出雷一炮与小癞子二人下落,最近才又来到镇海,只是阴错阳差的在依承天与雷一炮送依水寒上普陀山时候,祈无水却命大船驶向杭州去了。 那日依水寒登上一艘快船,他在船上看着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双双离开镇海,心中大是安慰,当时他对跟在依承天与雷一炮二人身后的于飞鸿,已点滴恨意全无。 当快船将到普陀山时,他那心中却十分激动不已,八年了吧,八年是个不算短的岁月,那年—— 那年霜霜还不满十岁,自己大船离开焦山的时候她还由佟大年抱着,边摇动头上两支辫子摆手呢,而今—— 而今在八年时光流逝中她该是个少女了吧。 还有霜霜她娘,不知又白了几许头发—— 于是快船在一道堤岸边停下来,快船上的人不少是来这普陀山进香的善男信女。 潮音寺的钟声在鸣,声声钟鸣宛似来自苍穹,却在人们的心中激荡不已。 依水寒拄着拐杖,顺着岩阶缓缓的往普陀山上走,不时的他会紧张的擦拭一下汗水——那些绝非是累出来的汗水。 一群朝山进香客已经全进了寺门,依水寒远远望去,一座朝天大香炉正在焚烧着香与纸,寺内的黄衣僧人正盘膝坐在几张蒲团上低头诵经,依水寒面向大殿上的观音大士,不自觉的内心在祷诵着: “在你那光芒普照中,弟子依水寒终又返回故土。” 便在他的虔诚仰视中,有个小僧走近前来,宣着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怎的不进去?” 依水寒忙笑问道: “请问小师父,贵寺方丈可是法上大师?” 那小僧忙点头,道: “正是法上大师。” 依水寒道: “老汉乃是贵寺方丈挚友,今特来拜望他的。” 小僧问道: “施主贵姓?” “依水寒。” 小僧一惊,又仔细望了依水寒几眼,才招手道: “施主快跟我进去。” 依水寒点头称谢,随那小僧自偏殿走入内院,就在靠东的一座厢房,依水寒只见有个老僧正自打坐,细看这瘦高白眉老僧,正就是十年前自焦山定慧寺来的法上大师,便在这时候,那小僧已走近法上面前,道: “师父,依施主来了。” 打坐老僧双目突睁,炯炯眼神直视着门口依水寒的面上,不由得惊喜满面的道: “阿弥陀佛,果是依施主归来,真是天大喜事,哈哈……” 夹着拐杖走进厢房,依水寒迫不及待的屈膝施礼,道: “依水寒八年漂泊在海外孤岛上,好不容易的才又重归故土,今特来贵寺打扰几日,不日即去,不知可方便否。” 法上哈哈大笑,忙扶着道: “这么说来,依施主只是在此借住几日了?” 依水寒道: “我有一义子正随同一个忠心耿耿属下,二人现去太湖打探我那可怜的妻子女儿二人下落.不日他们转来,我即会离去的。” 法上一听,更是哈哈大笑不已—— 依水寒怔怔的道: “大师怎的如此好笑?” 法上大师一把拉住依水寒,道: “走,跟贫僧去见两个人。” 拄着拐杖,依水寒边走边问,道: “是什么样的两个人,大师怎的如此神秘?” 法上大师抚髯笑道: “上天巧安排,我佛发慈悲,这二人,施主只一见就明白贫僧的话了,哈哈……” 走过两处回廊,穿过一条甬道,海风潇潇,海浪声隆隆传来,偏西的日头有些晕,淡淡的照射在这青松繁茂的小院之中,树枝却有着低沉的吟哦。 拐杖拄地有声,但却被法上大师的欢笑声所掩没,但笑声却令小院一边的厢屋中走出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来,这少女见法上大师领着一位瘸腿白髯老者走来,先是一怔。 只见她眨着一双灵活的大眼直在依水寒面上盯个不休…… 依水寒已见双目垂泪,早听得法上大师道: “孩子,难道你已不认识你爹了吗?” 依水寒右手暴伸,热泪已自眼眶外溢的道: “霜——霜!”依水寒难以相信面前少女就是自己女儿。 依霜霜突然“哇”的一声,冲上依水寒的怀中,尖嚎道: “爹!” 厢房处,早见依夫人快步冲出来。 她怔住了,那怔住的一刻,满腹的辛酸全化为泪水,她几乎要昏倒在地,忙强按住心头的激动,迎着依水寒,道: “天可怜见,你终于回来了!” 依水寒暗哑着声音,道: “听承天那孩子说,你母女在太湖黑龙帮,如今他同雷副总管接你们去了,怎的又会在这普陀山上?” 依夫人一声长叹,拭着眼泪道: “一言难尽呀!” 于是法上大师也随着依水寒一家走入室中,边笑道: “贫僧先恭喜你们一家团圆了,真乃我佛慈悲。” 依水寒忙又拜谢不迭。 就在这天,依水寒把一切经过详细的述说一遍,更把荒岛上遇到雷一炮与依承天之事,说了个清楚。 便在时候,那依霜霜问道: “那个原是小癞子的依承天,长的什么样子,我想他是不是还是满头癞痢而又吸鼻涕的小孩子呀。” 依水寒哈哈一笑,拉过女儿霜霜的手,道: “如果我把你许配给这小癞子,你可愿意?” 依霜霜闻言,低头羞赧的道: “承天已是我干弟了,他是你们干儿子呀!” 依水寒道: “干儿子变女婿有什么不可的?” 依夫人拭着泪,笑道: “想必那承天真的已长大了,而且是一表人才,否则你不会见面不久就对女儿说出这番话来的。” 依水寒点头道: “不错,承天是长大了,那不只是他的外表,主要的是他那颗仁义之心,我是个练武之人,在我指导他练那‘八步一刀’武功之时就已看出来了。” 依夫人十分小心的问: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依水寒十分自豪的道: “侠义风尚,心怀坦荡,要知一位称得上侠客之士,其作风非杀人以立威者,‘八步一刀’有两式杀着,一取敌人咽喉,另一即是伤敌握刀手腕,承天在练之时,却特别勤练那手取敌人手腕的刀法,甚少去专注于取敌咽喉绝招,由此一点,我已洞悉他是位真侠士,掌心刀能握在他的掌上,未来必然会在武林放一异彩也,哈哈……” 依夫人又道: “你如此说法,倒是令人欢喜,只是他年纪终还小霜霜两岁,二人且又未见过面,我看等见了面再说,如果有缘份,自是皆大欢喜,否则我们也不能强求的。” 打从这日起,那依霜霜的心灵中已是石投湖心波纹起,每日在想那依承天不知长的什么样子,他是不是像那…… 像那镇海街上遇到的那年轻人一般样呢? 原来在依霜霜心中,一直未忘记自己与监寺大师二人在镇海遇上的那个粗布破衣的年轻人,那日在饭店吃饭,遇上程千与台山四虎,自己就是被那年轻人出手救的,只怪当时情势急迫,未曾当面问明白,甚至连个“谢”字也未说就走了,现在—— 现在想起来,却是歉疚中掺杂着另一种耐人寻味的心情,也许这种只有自己暗中寻味的心情,将永远搁在心中回味了。 “太湖毒蛇”石大娘在离开客店时候,又对依承天三人说的几句话,着实也使三人吃惊,焦山飞龙寨于长泰父女率领大船驶向普陀,那于长泰为的是依水寒,因为于长泰与于飞鸿父女二人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先杀了依水寒,以求永远控制飞龙寨,即使有一天依承天与雷一炮找上焦山,二人也是孤掌难鸣,无可奈何。 如今又听得石大娘说出周全三个老魔也到了镇海,这时依水寒的人在普陀山,必然构成莫大威协。 于是,三人快马加鞭的来到这滨梅小镇的镇海。 又是那家客店。 那家依承天去过的客店。 三人刚走进门,店里的伙计一眼就看出依承天,如今见在他身边又跟着两个一高一矮壮汉,更令伙计吃一惊,因为雷一炮面上的刀疤在抖动。 依承天三人边在这家店中吃着饭,那雷一炮早把伙计叫到桌前面,吩咐道: “三匹马好生加料,另外快替我们雇一快船,吃完饭我三人就要上普陀山去的。”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自店外走进几个汉子,其中一人正是那程千。 程千先是一怔,刹时双目一瞪,直逼近依承天桌前面,他龇牙咧嘴的吼道: “王八蛋,你终于露面了。” 依承天抬头一看,嘴角一撩,道: “是你呀,这一向可好?” 程千怒骂,道: “好你个鸟毛,你我之间仇恨未消,老子怎的会好!” 依承天一笑道: “佛曰,‘忘掉仇恨的人有福了’,你该抛去仇恨忘却一切烦恼才是的。” 不料程千突然冷笑连连,道: “有点本事的人,说出话来永远是表面文章中掺杂着尖酸刻薄,一个江湖上翻滚的人,他的生存就是由连串的仇恨组合起来的,没有仇恨,岂能附合江湖的生存定律——” 淡然一笑,依承天道: “然则你已无福气可言了。” 嘿嘿一笑,程千道: “我的福气可大着呢,因为只等你倒下去,倒在一滩血泥里时候,程大爷自会大笑三日呢!” 半天没开口的雷一炮,突然冷冷的对依承天道: “你怎的会招惹上这种地痞无赖!” 依承天想起那日救少女之事,不由叹道: “也许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突见程千对身后几人道: “快去请老爷子他们来,我在这儿守着他们。” 那几个人立刻回头向店外跑去。 程千却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店门边,一付把门将军模样。 就在雷一炮三人相顾一笑推碗而起的时候,早见两个汉子喘着大气跑来。 程千忙问: “老爷子呢?” “刚上船了,有艘大船接他们上去了。” 程千一听,忙对几人道: “走,我们快船追去。”说完领着几人赶往海边而去,也不管依承天三人了。 其实他心中有数,单只一个依承天就能收拾他们,何况又加上另外两个怪物。 其实雷一炮根本不愿多事,只要姓程的不硬来,他还是早赶上普陀山才是正途。 现在,雷一炮、依承天与江涛三人来到了海边堤岸,那店伙计早指着一艘双摇橹快船等着呢。 就在这时候,早见不远处有一艘大船,大船上面的人不多,只是有个白髯老者手扶船边伸头看一艘快船追来呢。 依承天手指追船的快船,对雷一炮笑道: “你看,雷叔!” 雷一炮道: “不就是那个无赖嘛,别理他!” 江涛怒道: “换在平时,看我江涛如何的收拾他吧!” 依承天道: “天底下为什么尽多这种举刀杀人的人呢,我不懂。” 雷一炮道: “你会懂的,你以后就知道了,因为你手上已握着一把江南水上豪杰们羡慕的‘掌心刀’,除非你不想使‘掌心刀’增添美丽的光彩,那就另当他论。” 依承天似是灵台烛明的道: “我会使‘掌心刀’增添光彩,而且是无限的,只是那不是以刀杀人,而是以刀来消弭江湖上太多的仇杀。” 于是雷一炮愣然了。 于是,远处的大船直向雷一炮的快船驶来。 海水泛起了浪花。 浪花又冲击在大船舷边,发出“哗哗”与“沙沙”声连连。 依承天已见那程千站在大船头手正向这边指来。 他在黯然的叹息。 因为在他想不通姓程的究竟是愚还是智?也许—— 也许姓程的真的没有福吧! 第二十九章 阴错阳差终见面 海鸥三五只,“呱呱”叫着在大船上面飞舞,浪花也十分有节奏的发出阵阵撼人声,晴天无云,海水蓝蓝,大自然就在这美丽的图画中奏着雄壮乐章,光景是应该在人生的享受中享受人生的,然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就在这时候,依承天惊异的对身旁雷一炮道: “雷叔,怎会是他们?” 雷一炮虎目逼视着破浪追来的大船,道: “谁?” 依承天道: “很像是在开封整我的几个老头儿。” “唬”的站起身来,雷一炮极目望去,边沉声道: “不错,其中有个拎着个大酒葫芦的正是那司徒大山,还有……” 依承天道: “祈老头儿原来在这儿呢,怪不得我们在南京好一阵折腾却未见他的人出面。” 双方的距离在接近,而双方也看清楚对方何人。 雷一炮见大船来的快而自己船小,忙命小船快向岸边浅处摇。 要知从镇海到普陀山,中间经过几处水道,这些水道因为地形窄而流水急,所以任何船只遇上顺流,必然疾快的往前冲,因不少地方暗礁险滩十分危险,大船总是小心驾驶,不敢大意,只有当地人才清楚何处有危险。 现在,大船疾驶在水道中紧紧的与拼命摇的小船呈平行的前进,两下里相距不过五七丈远。 便在哗哗浪声里,大船上的祈无水哈哈一声枭笑,道: “正就是找了快三年的刀疤面雷一炮,哈哈……周老头下的这道鱼饵当真管用的很呢。” 所谓鱼饵,自然指的是把依氏母女二送来这普陀山,这项消息早晚会传出江湖,只要雷一炮找来,就不怕他再飞上天。 早见那司徒大山连喝几口酒,抹一把红嘟嘟的酒糟鼻子,哑着声音,道: “前一年找遍大江南北三山五岳,就不知这家伙藏在什么地方,今日遇上,看他往哪儿跑。” 两条船忽而距离拉近,旋即又再分开,渐渐的又见前面水道在扩大。 半天未开口的“江岸一阵风”周全,却指着小船上面道: “你们看那小船上,除了那姓雷的之外,另外二人会是谁?” 祈无水道: “另外两人已不重要,管他是老鸟老蛋。” 周全自言自语,道: “怎的不见那个小癞子了呢,难道……” 司徒大山道: “小癞子是个小要饭的,姓雷的东西到手,说不定早把小癞子弄死了,这要是你周老头,还不也是一样。” 周全连声“嗯”的又道: “另二人也许就是焦山飞龙寨的人吧。” 远远的已见普陀山在望,前面正是一个大海湾,那小船上摇船的人,正欲摆动船头向左靠呢,早听得大船上祈无水命他的掌船人迎头拦过去。 小船上的摇橹人一急,嘶破喉咙的指着前面狂叫,便在这时候,先是小船一阵摇晃,不旋踵间,祈无水的大船三帆抖颤,船底发出裂帛响声中,突然在水面上不动了。 “撞上暗礁了!”祈无水指着水面叫。 小船先是一阵晃荡中,不久也搁在那礁盘上不动了。 这时两船相距六七丈远,即算“江岸一阵风”周全的轻功了得,他也难以一跃而过。 虽然不能跃过,但他可也把小船上三人看了个真切,只听他皱着白眉道: “你们看那个年青的。” 祈无水与司徒大山并肩手扶船边,以手掩眉极目望去,边听那祈无水,道: “有些面善,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小子。” 司徒大山也道: “本人也有同感。” 冷冷一哼,周全道: “再看看,看得仔细些。”边伸手指着小船,又道: “如果你二位再想不起来,那证明你二人是糊涂蛋。” 祈无水道: “周老头,你若知道何不快说出来。” 嘿嘿一笑,周全道: “那小子不正是那开封城中的小癞子吗,二位果真老眼昏花不成?” 司徒大山道: “老花眼看远不看近,我早说过他像是面善,现在经你这么一提,那小子果真还像是小癞子,哈哈……” 便在这时,连祈无水也拍手哈哈笑起来…… 因为只要有小癞子同雷一炮在一起,“八步一刀”就必然在二人身上。 祈无水笑声中,边招呼船上头目,吩咐道: “把小划子抬放水中。” 头目一听,忙命人解绳抬划子下水,便听那周全道: “老怪可是这时候下手?” 祈无水道: “这种天赐良机,我等岂能错过,他们被困水上难以行动,正该我们去瓮中捉鳖,这时不去,等潮水一升,他们去到普陀山,我们又得费一番手脚了。” “醉渔翁”司徒大山立刻将酒葫芦放入舱内,一紧银丝鱼网,笑道: “祈老怪说的对,这正是我三人下手机会,走吧。” “江岸一阵风”周全望着礁滩上的小船,道: “二位,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祈老怪道: “什么地方不对劲?” 周全指着六七丈外的小船,道: “你们再仔细看,他们的小船在动,为何两个摇橹的坐着不动?” 祈无水道: “他们地势熟,也许知道摇也是白费力,同我们一样就等潮水升的时候了。” 周全一阵思忖,当即一撩长衫下摆掖在腰间,道: “且过去看看再说。” 于是,三个老魔相继跳入小划子内,两个划桨的跳到划子上操桨,直往雷一炮的小船划过去。 那小划子也是跌跌撞撞,颠颠碰碰的在礁盘上缓缓划,有两次划船的尚且跳入水中去推。 终于小划子在距离雷一炮的小船两丈不到处停下来。 雷一炮已双手叉腰的怒目直视过去。 “江岸一阵风”周全却轻松的哈哈一笑,道: “雷一炮,你果然诈死。” 雷一炮打雷似的道: “三位应该明白,就算三位入土,白骨成灰,我雷一炮还是不会遽尔轻生。” 呵呵一声笑,周全道: “老夫本来就不相信你会发疯以后投江而死的,不过,你虽千方百计的脱出牢笼,更居心叵测的把那人人觊觎的东西弄走,但终还是被我三人兜在这大海上,哈哈……” 司徒大山突然接道: “可是赶往普陀山去找那依夫人母女二人吧,哈哈……” 雷一炮绝对想不到会在司徒大山口中听到这句话,连一旁的依承天与江涛二人也一惊而起的直不愣望着划子上的三个老怪,因为他们找那依夫人母女二人可真算得是千辛万苦。 也许这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吧! 雷一炮三人也只是知道依水寒一人在普陀山,更只是知道夫人与小姐是被周全三人自太湖西山掳去,而现在—— 现在雷一炮的小船本可以勉强摇出这个大礁盘的,但他却叫摇船的别摇,几人且静静的坐在小船上,坐等周全三人到来。 当然,雷一炮不叫摇船,他是有解释的。 其一,他不欲把三个老怪惹上普陀山,那会对老寨主十分难堪,因为老寨主已一腿成残。 其二,他早已迫不及待的要在三个老怪身上问出主母的下落,他岂肯随意就走的。 这时候,司徒大山突然这么一说,雷一炮三人当即心中狂喜。 依承天高声道: “司徒老人家,你的话该不会又是诳人的吧!” “醉渔翁”司徒大山一惊,喝道: “你认识老夫?” 依承天道: “认识啊,就连他们两位老人家我也认识的。” 周全突然叫道: “错不了,错不了,这小子果然是开封城中的小癞子,只就一听他那一口北地口音就知道了。” 祈无水早叫道: “喂,你可真的是那个吃过我老头子一顿好酒菜的开封城中小癞子吗?” 司徒大山也叫道: “他也啃过我几只鸭脖子呢。” 依承天早笑道: “你三位老人家予人点滴记一辈子呀,不错,我正是那开封城中被三位老人家整治得死去活来的小癞子。” 周全嘿嘿笑道: “小癞子,你果然长大了,倒像是换了一张俊男人皮似的,倒是可喜可贺呀!” 依承天忽地一笑,道: “三位老人家,我依承天找你们三位可真找的好苦呢!” 祈无水捧腹大笑,道: “新鲜,新鲜,当年我三人,甚至还有那黑龙帮与飞龙寨,全在找你,而且找得废寝忘食,你却抽屁股一溜不知钻进哪个老鼠洞中躲起来,而现在,你小子却又到处在找我三个老头子,不用猜我知道,你可是为了找那依氏母女二人吧!”边手指向普陀山。 便在这时候,周全戟指依承天道: “小癞子,你刚才自称什么?” 依承天不卑不亢的道: “我叫依承天。” 司徒大山双目尽赤,抚髯大笑,道: “依——承——天!这是谁给你起的名字?雷一炮?” 雷一炮一声雷喝,道: “雷一炮没那么大本事。”边指着依承天,又道:“如今他已是我们飞龙寨少寨主了,三位以后最好别再称呼我们少寨主小癞子,那是有伤大雅,也是不礼貌的。” 三个老魔一听,相互一瞧,忽然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不料依承天却不以为忤的道: “能见三位老人家高兴,依承天也欢喜,我们也才自南京赶来此地呢!” 祈无水一听,笑容僵在面上,半晌他才问道: “你们去南京做什么?” 依承天道: “去拜望祈老呀。” 祈无水怒道: “你们找我?做什么?” 依承天道: “一件重要的事,想在祈老台前请教。” 祈无水道: “什么事?” 雷一炮沉声道: “明知故问,当然是要知道你三人从太湖西山掳去我家主母二人的事了。” 祈无水怒道: “为了找你二人,你们应该知道我老人家不会在南京的,你们连这一点也想不通,真是可笑复可怜。” 雷一炮无奈的道: “所以我们就在南京你开设的望江大酒楼住了两日,唉,要说你这祈老头也真是个老混蛋,你已经有了那安逸的几艘画舫,大街上还开着钱庄,你却有福不享的来到这大海上玩老命,干什么嘛!” 祈无水已在挽腰带卷衣袖,反手抽出尖刀,两把双刃尖刀交互生辉,冷芒打闪!只听他冷冷喝问: “南京几日,你们见不到我老人家,必然做下不少缺德事吧!” 雷一炮哈哈一笑,道: “死了个叫小唐的,不是我们杀的,台城附近的巨舫烧了,那是你的大管事不小心,宝和钱庄我们倒是去过,那也只是借了些银子,我知道对祈老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宛如高山扑击下来的一头坐山雕,更似一片乌云罩头,祈无水狂吼一声弹身而起,半空中双刃尖刀一横一竖,交互闪击向雷一炮而来! 太快了,因为祈无水的人尚在中途,划子上一条紫色影子长啸一声弹起两丈,早撞向祈无水的刀芒中。 半空中爆发出祈无水的喝叱声! 半空中却没有兵刃的撞击声。 两个人在空中双手互搏,动作是干净利落的。 二人那双脚互踢中,几乎有停在空中之势。 于是,血在祈无水的双刃尖刀相继落入海中之时滴下来,滴在海面上消失不见。 “扑通”一声,二人落在水中,激起水花三丈高。 那地方本就不深,但祈无水却高举两只流血手腕再次腾身而起的落回小划子上,他口中“咝咝”的叫,面色十分难看的狂叫道: “掌心刀,好小子你已学得掌心刀绝技了。” 是的,迎击而上的正是刚又弹回小船上的依承天,他见祈无水向雷一炮杀来,担心雷叔不是祈无水对手,立刻振臂而起,半空中他已握刀在“掌”杀上去。 现在,划子上祈无水双腕受伤,再经海水一浸,痛的他顺额流汗,流的全是冷汗。 划船的小头目早撕下两块衣襟先替祈无水扎住,边道: “老太爷,伤的不轻,快回大船去吧。” 不料祈无水对周全道: “周老头,今日不除此小子,他日必是你我心腹大患,刚才也只是我太过激动,又太大意,凭这小子,你我今日必得杀之,更何况那掌心刀还在他手中。” 周全一听“掌心刀”三字,心中一震,点头对醉渔翁道: “祈老怪的话不差,这小子且由我二人去收拾他吧。” 醉渔翁点点头,边又在低声的对周全比划一阵子。 于是,周全哈哈一笑,道: “正该如此。” 潮水在涨,因为礁盘上连搁在上面的大船也在动,左右的在晃动,便在这时候,一连滚来三个浪,倒把小划子冲的偏向大船。 于是双方的距离刹时超过五丈远。 雷一炮低声对依承天道: “我们已知主母与小姐二人也到了普陀山上,这时必已与寨主会面了,不如尽快赶过去吧。” 依承天指着大船,道: “雷叔你看,大船已动,那小划子正靠在船边,只怕大船上的几个老头儿不会轻易罢手的。” 雷一炮望过去,不由点头道: “看来只有一拼了。” 不料依承天坚决的道: “我们只管往普陀山方向摇去,如果真要交手,就由我一人抵挡。” 江涛早拔刀在手,闻言道: “那怎么行,这三个老魔是出了名的难缠,要拼我三人一齐上才是呀。” 雷一炮反手取出钢棒,咬牙道: “我忽然有个想法。” 依承天与江涛齐看着雷一炮。 面上的刀疤又见跳动,绕腮短髭也似根根直立,雷一炮在钢棒一端抽送着那把尖刀,冷凛的道: “祈无水已伤,余下的只是周全与司徒大山二人,他们不追来便罢,否则由承天少寨主抵挡头阵,我与江涛兄弟杀上他们大船去,一举歼灭大船上的祈老怪手下几人,夺下这艘大船,作为护送寨主回焦山之坐船。” 依承天一听,低声道: “最好他们别追过来。”他一听夺船杀人,心中似结了疙瘩似的说了这句话。 小船在依承天的帮着摇中去势如箭,然而那大船在满帆中追的更加快速,刹时全脱离这块大礁盘而驶入深水中。 小船上依承天回头望,只见周全手持乌黑烟袋与司徒大山二人并肩站在船头上,那司徒大山手臂上正拖着他那支银丝渔网,灰色的铅锤一颗颗宛如鸡蛋大。 渐追渐近,船头上的司徒大山嘿嘿沉声狂笑,道: “我老人家要看你们逃往哪里去。” 就在双方距离不过三四丈时候,“江岸一阵风”周全突然厉喝一声,道: “小癞子!”喝声中他已跃身面起的向小船方向扑去。 小船上的依承天早已有备,他不等周全扑到一半,清叱一声振臂而起,疾若长鹤凌空迎去。 于是便在这紧张关头,突听得周全后面的司徒大山狂笑一声腾身而起,空中他已后发先至的撒出他那银丝渔网,恁般巧妙的当头罩上空中冲来的依承天。 司徒大山的渔网一罩一收,紧接着“扑通”一声—— 海水溅起三丈高中,依承天和司徒大山、周全三人全落入海中。 那司徒大山入水以后,双手施力拖拉,生把网中的依承天困在他那银丝渔网中。 另一面,周全在水中认得准,四肢奋力向依承天游去,心中那种高兴,如果人不是在水中,早已笑得难以自制。 网中的依承天人在水下,见司徒大山施力不松渔网,而周全又在后追杀过来,心中不由大怒,觉得这三个老头儿对自己太过狠毒,在开封的时候就差一点要了我的命,今日仍然倨傲辣手的一心要自己死在这大海上,果真是老而无德,丧心病狂。 心念间,他右臂运功十二成,掌心刀借着银丝渔网的张力,金光刃芒宛如东升霞光连闪中,渔网立时被割破一洞,依承天水中看的清,那周全的手中烟袋已向自己鸠尾点来。 水中搏斗,兵刃越短越快捷,周全手上的旱烟袋长不过尺半,已算够短的,但比起依承天的掌心刀来,却远不如依承天的方便。 周全本已急快的潜到网边,那烟袋锅只要点中依承天,则依承天非当场气结而死于水中,便在这时候,依承天竟脱网而出,且见他右手金光一闪,早已巧妙的划过自己右腕,周全大惊之下,急往水面冲去。 司徒大山本施力拖紧渔网,二人商量好了,就等周全过去点死依承天了,不料突然渔网一松,他回头极目看去,不由大惊,周全的血已染红大片海水,看去宛如红云,他人已向水面冲去,再看那依承天,便在这时已向自己迎杀而来。 司徒大山当即抛去渔网,忙自腰间拔出一支分水刺,双手紧握,双脚奋力狂蹬中,平身向依承天刺去。 想起黄河岸边自己几乎死在这老酒鬼的网里,依承天咬牙嗔目,掌心刀隐于掌中,左手一招“拂花觅蝶”,巧妙的拨开已近胸前不到一尺的刺尖,右掌却自下而上,快不可言的拂过司徒大山。 “醉渔翁”司徒大山早知那掌心刀厉害,疾快的以右手分水刺横扫,左手则拍向依承天右手。 水下搏斗,讲求的是身法灵巧,反应灵活,加上兵刃运用快捷,才是致胜条件。 依承天虽然经验不如司徒大山,但他仗着年轻,掌心刀更是适于水中搏斗,这时他见司徒大山分水刺横扫而来,拧腰平翻中,分水刺已自他的腰下半尺远处溜过,不等司徒大山回刺,更觑准司徒大山左掌抓来,依承天的右腕呈曲线般回转中,早见一股血箭自司徒大山左腕喷出,刹时一片血红染了大片海水。 司徒大山猛的仰身后潜,就在他正欲脱离这片血红海水时候,不料依承天却早到了他的背下方,等司徒大山发觉不妙,右手腕又是一阵剧裂痛疼,分水刺已脱离手掌落入水下。 司徒大山似是疯狂般的双脚狂蹬,急急的往水面冲去。 不旋踵间,依承天也浮上水面。 附近的大船上,依承天看的十分真切,只见雷一炮与江涛二人已把大船上的十个汉子逼在船尾,祈无水则不停的在咆哮呢,那镇海地痞程千更是缩在一边不敢吭气。 再看那“江岸一阵风”周全,却正高举着自己已受伤的右腕坐在小船上,那小船上的两个汉子,就在他的吆喝中向大船靠去。 原来依承天与周全、司徒大山水中搏斗时候,雷一炮已命小船直靠向大船,一声招呼,雷一炮与江涛二人弃小船而上得大船上。 大船上原本有十个汉子,但这些人又如何是雷一炮与江涛二人对手,早被雷一炮抡起钢棒,一连打翻三个,那祈无水举着双腕冲出舱来,大骂雷一炮“乘人之危”,却被雷一炮突然一个侧踢倒在舱口,气的祈无水咆哮谩骂,不绝于口…… “江岸一阵风”周全受伤浮到水面时候,恰巧就在小船边,他立刻爬上小船,命两个摇船汉子快向大船摇,根本不去注意那雷一炮与江涛二人尚在大船上折腾呢。 小船靠在大船边,周全腾身而起,半空中却见冷芒猝闪,一束激荡的刀芒,“嗖”的一声向他劈到。 空中拧腰挺足斜翻,“咚”的一声周全又落在小船上,他惊怒交加的举头上看,早听得船边站的江涛喝道: “老小子你没死在水中已是万幸,敢情还打算上船来歇腿养伤不成。” 就在这时候,司徒大山早高举着双手,手腕尚自狂喷鲜血,飞鱼似的向大船边浮来,在他的后面,依承天紧紧的追着而使得司徒大山边游边回头看不停。 宛如大鱼飞落船上般,司徒大山到了小船边,人已滑落在小船上。 依承天人也已快到小船了,便在这时,司徒大山望着水面的依承天,喝叫,道: “小癞子,你想赶尽杀绝不成!” 依承天猛的一长身,一指向五丈外的海面,道: “我若不在后面追你,不定你已被那群老虎鲨撕碎了呢,你看。”说完他也急急的落在小船上。 两个摇船的一看,不由大惊叫道: “鲨鱼!” 原来祈无水三人在水中流了太多的血,附近早诱来一群虎鲨,司徒大山与周全二人也已见水面上鲨鱼在翻动,不由头皮发麻而心胆欲裂。 这时大船上的雷一炮已在招手小船摇过去。 司徒大山忙叫摇船的尽快摇,为的是他伤的最重,必须立刻敷药包扎呢。 不料小船刚靠在大船边,却见那祈无水第一个爬下船来,在他的后面,十个汉子正无精打采的也下得小船上,只把个小船坐得满满的。 依承天腾身上得大船,却听得雷一炮低头向小船上的摇船汉子道: “把他们送上镇海去,这是银子快接住。” “醉渔翁”司徒大山高举流血双手,吼叫道: “姓雷的,我这伤总得包扎呀!” 雷一炮嘿嘿笑道: “忍着点,到了镇海找大夫治吧。” “江岸一阵风”周全叫道: “姓雷的,你真不是东西。” 雷一炮一听大怒,道: “你们这三个老不死的,果然祸害遗千年,今日局面如果换过来,你们哪个会慈悲为怀的放过我们?操那娘,再要罗嗦,你们一个也别活着回去,老子拿你们喂鲨鱼。” 早听得“江河水怪”祈无水狠声道: “国之战败,割地赔款,你我战败,无话可说,姓雷的这节骨眼若要玩狠的,我们谁也奈何他不得,我连大船都放弃了,你二人还说什么的。” 于是,小船急快的摇向镇海而去。 现在—— 祈无水的大船只有雷一炮、依承天与江涛三人,然而三人对于驶风船全有一手,雷一炮后面掌舵,江涛操主帆,依承天就在船头守着,该做的他自会去做。 大船缓缓的驶向普陀山,依承天心情既兴奋又紧张,因为他再也想不到自己找遍焦山与太湖,而干娘母女二人却是在这普陀山上,自己如果早知道,也免去无谓的劳累奔波,到处寻觅了。 大船在普陀山前的大海湾泊碇时候,红日已被山头遮挡在另一面了。 岸边人见来了大船,早有一人操着小舟划来,那是山上寺里小船,为的是接那些远道来的朝山进香客。 那小船很快的把雷一炮三人送上岸。 依承天顺着蜿蜒的台阶上看,寺朝一角似在云端,而寺内钟声恰在这时飘来,悠扬中更令人觉得庄严无比。 沿着山石台阶登上去,山脊上有个大石碑坊,横画四个巨大篆体字。 “普渡众生” 三人走过碑坊,寺前门处一座丈五高朝天香炉,香烟袅绕中正有一个年青僧人在看守着,见三人走来,忙迎上前去,稽首道: “阿弥陀佛,三位施主可是朝山进香的?” 雷一炮道: “有位依施主住在贵寺,我们是来接他的,还请小师父传声话进去。” 小僧看了三人一眼,遂笑道: “且随我进去。” 那小僧刚领着雷一炮三人走进去,大雄宝殿内走出一位白眉老僧,可不正是那法上大师。 这时法上大师似是吃一惊,但他在见了雷一炮面上大疤痕后,早哈哈笑道: “来的敢情可是雷施主?” 雷一炮先是一怔,旋即忙上前施礼,道: “法上大师,焦山一别十年,雷一炮少来问候,罪过!” 法上大师笑道: “关山重重,水隔一方,只要心中记挂,犹胜朝夕见面,你以为是否?” 雷一炮也笑道: “天天见面友情平又淡,雷一炮理会得。” 法上大师望望依承天与江涛二人,雷一炮立刻为之介绍一番。 法上更把依承天看了个仔细,因为这几日他在依水寒的口中得知这依承天已承袭依水寒衣钵,即将统领焦山飞龙寨。 法上在一阵观察中点着头,道: “老衲庆幸飞龙寨又见兴盛了。”边对三人道: “快随贫僧来,依施主一家见了你们真不知如何的高兴呢,哈哈……” 于是雷一炮三人的心情更见紧张。…… 又过了偏殿,匆匆过完两处回廊,几人刚过了那条不算短的甬道,早听得小院厢房中传来笑声…… 是依水寒与夫人小姐的齐笑声…… 笑声令雷一炮双目见泪…… 笑声更令依承天兴奋。 而江涛却在耸肩抽噎起来。 法上大师对于这种至情流露,不由得大为感动,他化激动为笑声的哈哈大笑着,道: “依施主,我带来几个客人了。” 拐杖拄地声,刹时停在厢房门口,依水寒已白髯抖动不已,且双目更见泪光。 便在这时候,那依夫人在女儿霜霜的挽扶中也到了门口向外西望。 雷一炮一见,早紧走几步过去,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江涛更是高叫: “寨主,江涛给你叩头。”说着也跪在地上。 依承天先是一愣,旋即端正衣衫,双膝也跪下来,道: “承天给干爹干娘叩头。”说着一连叩了三个头。 便在这时候,那依霜霜惊异的道: “咦!会是你?” 这时依水寒忙命三人起来,且到厢屋坐定。 法上大师对依水寒恭喜,道: “看来不日施主又要重振焦山飞龙寨昔日雄风了,贫僧这里暂且告退。” 依水寒大为感激的正欲送法上离去,不料霜霜却对法上大师道: “大师,那日镇海街头为我与监寺大师解危的人就是他呀。” 法上猛回头,再细看依承天,刹时稽首施礼,道: “原来竟是小施主仗义授手,那日我听得监寺回来向我说及,正猜不透是何人呢!” 依承天苦笑一声,道: “如果那日有机会各道出姓名,我干爹干娘早团聚了。” 法上走了。 依水寒这才问及镇海的事,这时依霜霜最为高兴,因为她心中激荡的影子,竟是父亲欲招赘的承天。 雷一炮也问依承天道: “怎的未听你提过。”他一顿又道:“原来大船上那个程千就是因为这事才找上我们的,真是可恶。” 于是依承天与雷一炮二人分别把一切经过重又说了一遍,只听得依承天与夫人直点头又叹息。 依承天取出龙形玉佩,小心的放在桌案上,他请依水寒老夫妇二人坐在上面,正式的拜了三拜,才又把玉佩戴起来,喜的依夫人哈哈笑的对雷一炮道: “承天一表人才,当初你怎说他像个癞痢头小叫花子?” 雷一炮直是哈哈笑…… 不料依承天这时又向依霜霜施礼,正要口称姐姐呢,早被依水寒拦住。 依霜霜知道爹的意思,满面羞赧的掀帘走入房内去了。 依承天一惊,两只大眼直眨巴。 依水寒已缓缓的道: “刚才你向我夫妻二人叩头,我们接受你的大礼,但那不是要收你为义子的大礼。” 此言一出,连那雷一炮也是吃一惊。 依水寒却抚髯笑道: “虽不收你为义子,却要收你做我依家女婿,因为我已决定把霜霜给你了。” 依承天一听,心头大震,他几曾想到自己会一变而成了义父的女婿?便在他的六神无主中,雷一炮闷雷的喝道: “还不快拜见岳父母大人呀,傻小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依承天忙重新见礼,且改口叫起岳父了。 门帘后面,依霜霜双手捂面,喜极而泣的半天不走出房来。 不,这晚上就一直躲在房里未出来,因为她在心中正不停的盘旋着依承天的影子——小癞子会有他这般俊的? 海风阵阵,海浪滚滚,普陀山上听潮洞附近,依霜霜缓缓的走着,风儿掀起她的裙子一角,她回眸一笑的急伸手按下飘起来的摆裙。 回首笑,当然是对跟在她身后面的依承天而笑。 这时候依承天在她的眼中,那可是年轻有为,美如冠玉而又风度翩翩佳公子也。 当然,那诚惶诚恐跟在依霜霜身后的依承天,面对着仙资玉骨,仪态万方而又我见犹爱的霜霜,心中还在不停的念着:“光景是在做梦吧?” 两个人对坐在一块岩石上,依霜霜低声道: “想不到那日街头遇上的年青人会是你,上天真会作弄人的。” 依承天搓着衣袂,嗫嚅道: “可不是嘛,我要是知道那姑娘是姐姐就好了。” 只一声姐姐,早令霜霜姑娘又垂下头去。 半晌,又听得霜霜小声道: “你可知那于飞鸿吧!” 依承天点头道: “我知道,在南京时候她竟还想杀我呢。” 一声长叹,依霜霜道: “我们从小在一起玩,从她的眼睛里,看得出她对我在飞龙寨的地位很是羡摹,她爹娘与我爹娘一样,就生了一个女儿,不过她对于武功十分认真,全是她爹教她的。” 依承天道: “我真的不希望再见到她。” 依霜霜有些黯然的道: “她们这几年对我母女是不该的,但我并未恨她们,这些日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冷然的望着海面,依承天道: “也许你不久就会看到她了。” 依霜霜道: “回到焦山当然会看到她了。” 不料依承天道: “不用回到焦山姐姐就会见到她了。” 依霜霜猛抬头望向依承天,道: “你怎么会知道的?” 依承天道: “我与雷叔,江兄三人急急赶来,为的就是听飞龙寨的伍飞舵主所说,于长泰就要杀来普陀山了。” 依霜霜惊异的深深一叹,道: “兄弟动刀枪,血被外人踏,于叔为什么至今还是执迷不悟的?” 依承天道: “天下人大都以为那权与利才能美化人生,否则这世界哪会有刀声的。”他年纪轻轻的敢情也体会良多的又道: “如果一个人一直处在刀锋下过日子,我依承天宁愿回开封城去卖我的‘山里红糖葫芦’去。” 依霜霜抿小嘴嘻嘻一笑,道: “你要是再去卖糖葫芦,我一定跟你一起去卖的。” 于是,两个初识的未来夫妻全笑了—— 便在这笑声里,远处大海上直有三艘大船疾驶而来。 第三十章 小癞子重返柳树村 海上来了三艘大船,这本是极端平常的事,有谁会去注意的?每日都会有船把许多善男信女送来这佛家圣地的普陀山,除了海上狂风巨浪天候不良外。 三艘大船就在大海湾停下来,便见三个接送小船匆匆的自岸边摇到大船边,摇船的人却发觉三艘船上各有二十多人,全都是手持兵刃,光景是欲找人拼杀呢。 看到这光景,摇小船的人还以为是海盗来了呢,有一人大胆的问道: “各位是从哪儿来呀!” 忽听得有人应道: “我们是焦山飞龙寨的船。” 是的,这三艘大船确是来自焦山飞龙寨。 原来那日“小燕子”于飞鸿在南京邑江门外小船上被依承天现身惊走后,自己知道形势上因为自己的一念之间而逆转,心中后悔不迭的连夜赶回焦山飞龙寨。 于飞鸿心中悔恨交加,忙着把事情向老父禀报,父女二人商议的结果,决定尽快找上海外的普陀山去,先铲除依水寒之后,飞龙寨仍然是他于长泰的飞龙寨,到了那时候,于飞鸿只要用些心计,依承天绝不会对她怎样。 也许这是一项如意算盘,但也甚为附合于长泰的心意,于是于长泰特意的选了四位舵主随同大船赶来普陀山,四位舵主也是霍大光与成刚在的时候调的心腹之人,他四人谁也没有见过依水寒,当然也就谈不上与依水寒有情感。 那南京飞龙寨舵舵主“江上燕”伍飞没有来,他与其余三位舵主留在焦山,伍飞心中明白,不定于长泰又在弄什么鬼呢。 现在于长泰的大船来到了普陀山下的大海湾,三条小船把大船上的人一批批送到岸上。 于飞鸿望望老父,低声道: “派谁去把依水寒诱出来呢?” 于长泰当即高声道: “童宝呢?” 早见一个青衣细高个子快步到了开长泰身前,施礼道: “寨主。” 于长泰拍着那童宝的肩头,道: “上山去,见了那位依水寒以后,就说有他的旧属闻听老寨主已脱险归来,大伙正在山下恭候他呢。” 童宝透着一双精芒的大眼连眨眨点着头,道: “可是要把他诱来这儿?” 于长泰点头道: “该如何应对,你该十分清楚。” 童宝点头立刻端正自己,顺着石阶直往普陀山上走去。 童宝是识得依水寒的,他也是于长泰的心腹,很早就是了,于长泰命童宝上山,自觉必能使得依水寒会下山来的,但他绝对没有想到雷一炮与依承天已早一天多的赶来这普陀山上,当然连于飞鸿也想不到。 原来于长泰与女儿设下的计谋,是要在普陀山上见到依水寒后,以武力架走依水寒,大海之上再杀之,然后一块大石沉入海底,就算等到依承天找来,于长泰自会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死无对证,依承天又岂奈他何! 计谋是设想得十分周全,只是老天难从人愿,又岂止造化弄人。 童宝一路走到普陀寺,他十分和气的对寺里知客僧说明来意。 那知客僧也知道明日一早依水寒几人就要离开普陀山.这时有人来见,正好领童宝去到寺后偏院去见依水寒。 那童宝来到偏院,果见依水寒手拄拐杖同一个老夫人在院中说话,细看之下,心中大吃一惊,因为那老夫人竟是依夫人。 童宝硬起头皮走上前去跪在地上,道: “老寨主果真劫后重生还,童宝正是同几位飞龙寨老舵主们前来恭迎你老的。” 依水寒心中一怔,旋即高兴的点头,道: “是如何得知的?你们来的可真快。” 童宝不慌不忙的道: “消息由于飞鸿带回焦山的,请寨主立刻下山吧。” 依夫人突然问道: “那于长泰父女呢?” 童宝忙应道; “他们自知理亏,正在焦山等寨主呢。” 依水寒道: “我们本要明日启程的,且由我前去看看他们再说吧。” 依夫人点头,道: “我们本也没什么东西收拾,如果要走,随时皆可以。” 童宝忙接道: “还是及早走的好。” 依水寒一思忖,道: “你且在此等候,我得同法上大师告辞,还得把他们找回来呀!” 童宝可不知依水寒要找什么人,只得搓着手站在厢门口等候,不时的望向厢屋中的依夫人。 依夫人已在整理衣物了。 依水寒来到了法上大师禅房,把自己属下来接他的事说了一遍。 法上大师哈哈笑道: “早走晚走,那得由施主决定,那雷施主与江施主正好像在后殿同监寺几人闲话,我找人去叫他二人。” 依水寒点头道: “还有承天与霜霜二人去了潮音洞游玩去了,也该把他二人找回来呢。” 法上大师当即派两个沙弥去找雷一炮与依承天他们返寺,边与依水寒又畅谈一阵,且见法上大师取出一个黄缎包裹,那是托依水寒把几本经书转交焦山定慧寺的法明大师的。 不旋踵间,雷一炮与江涛二人匆匆走来。 依水寒当即对雷一炮道: “童宝来报,几位舵主来接我呢,我们且去看看。” 雷一炮道: “童宝?就属下在焦山的时候,知那童宝已变成于长泰的心腹,当年他还去过开封找过佟大年,只是佟总管掩藏的得法,躲过他的寻找,因为童宝可是认识佟总管的,这以后才又由于长泰女儿去了一趟开封,才把佟总管的行踪诱出来,如今他会赶来接寨主,倒是令人惑疑。” 一语惊醒梦中人,依水寒点头道: “照说他们应该一齐上山见我才是呀!” 法上大师点头,道: “贫道也觉可疑,施主应防中计。” 正在这时候,依承天与霜霜二人也走进来。 于是几人商议结果,一齐来到偏院中。 那童宝正自来回蹀踱呢,步履声与拐杖声令他吃一惊的忙着回头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心中暗叫,完了! 雷一炮大喝一声,一把揪住童宝,未开口先是两个大嘴巴子,冷冷喝道: “说,山下来的究竟是何人?” 童宝口角溢血,被雷一炮揪得双脚离地,以为计谋被识破,只得哭丧的道: “雷爷,我是奉命行事呀!” 雷一炮忙道: “可是那于长泰?” 童宝点点头,雷一炮更怒,道: “他人呢?” 童宝指着山下道: “就在海边山崖处。” 依水寒摆摆手对雷一炮道: “且放他下地,我有话问他。” 雷一炮指头点在童宝脸上喝道: “老实回寨主的话,否则雷爷我先敲烂你脑袋。” 依水寒和颜悦色的问道: “童宝,你实告诉我,于长泰来此的目的,他设下了什么样阴谋。” 童宝双膝往地上一跪,面无人色的道: “回寨主的话,他们原以为此地只有寨主一人,知雷爷与另一人不在寨主身边,这才连夜赶来此地,为的是要在山下……”童宝没再敢往下说。 依水寒冷哼一声,道: “敢情是要在山下围杀我了?” 童宝指着山下,急急道: “全是于飞鸿同她爹合计的主意。” 依水寒突然一叹,道: “大海未夺去老夫的命,人谋不臧,却几乎要我回不得焦山飞龙寨。” 依承天摇头一叹,道: “为什么,为什么她变得如此奸诈狠毒?” 依霜霜望着依承天道: “你可是说的那于飞鸿?” 依承天点头道: “在太湖的时候她还说要劝她爹呢,唉!” 便在这时候,那法上大师果断的召来寺中三十名年青和尚,并命监寺大师率领,跟随依水寒一众齐往普陀山下走去。 那三十多名和尚竟也全是每人手持棘木棍子,棍长一丈,足有鸭蛋粗细,浩浩荡荡的下得山来。 依夫人未去,连依霜霜也站在那石碑坊下面。 一众人等走出十几丈远了,依夫人却随后高声叫住拄杖下山的丈夫: “水寒,阿鸿她娘去世了,性情难免孤傲,再怎么说也是相处有年,能罢手且罢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依水寒一顿,道: “且看情形吧!” 于是依水寒就在法上大师陪同下,顺着山道下得山来,童宝早见于长泰横刀站在一块大石边,他的女儿于飞鸿就站在他身旁。 那于长泰见童宝自山湾处当先走来,当即高伸一手,命众人准备呢,不料童宝后面走出雷一炮,然后又见个年轻人极其潇洒的跟着过来—— 于飞鸿一见大惊,急急指着年轻人对一旁老父道: “他们怎的恁般快的赶来了,爹,我们完了!” 便在于飞鸿的惊异中,依水寒与法上大师相继的走来,然后江涛与一众和尚全走到海岸边上来。 于长泰见法上大师竟也率领三十名灰衣僧人为依水寒助威,当即冷笑道: “来的可是法上师吗?敢情要插手我焦山飞龙寨的家务事了?” 于长泰不先向依水寒说话,转而先向法上大师,因为他十分清楚这群和尚绝对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那焦山定慧寺法明和尚不就曾经率领群僧插手飞龙寨与黑龙帮的一场厮杀吗。 “阿弥陀佛!”法上大师稽首道: “于施主别来无恙,贫僧绝无意插手管飞龙寨家务事,但此地乃我佛门圣地,不能不防人在此拼杀,尤其是依寨主为贫僧座上客,贫僧更是不能袖手了。” 于长泰忿怒的望向依水寒,道: “已经八年了,姓依的早不是飞龙寨的人了,套句他当年常标榜的话,飞龙寨是全体飞龙寨的人时,就算重新搬庄也该换换人了,更何况他隐居八年不问飞龙寨事务,一旦回来,就想重揽大权,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 依水寒面无表情的道: “于长泰,当年飞龙寨上依水寒早知你有夺权之心,但依水寒还是容纳了你,不错,我是快八年未履焦山,但却是由于押船海上遇险,正当的说也是因公遇险,而你却借此机会不发船海上救难,且迫不及待的自立寨主。”依水寒叹口气,又道: “最是不该的,莫过于你排除飞龙寨的老人,招来一批海盗而坏了飞龙寨的名声,你否定了旧属们的汗马功劳,更想逼出飞龙令,一心想修练飞龙令中‘八步一刀’绝技,然而上天有眼,我还是回来了。” 雷一炮突然喝道: “于长泰,你更不该派童宝上山去骗寨主,说什么他的属下在山下恭迎老寨主,却原来真的是想在此坑害人。” 于长泰鹰目电闪中,逼视着雷一炮,道: “姓雷的,我小觑你了。” 雷一炮哈哈大笑,道: “你没有小觑我,是时间冲淡了你的戒心。”他似是在回忆一段久远的事情,缓缓的道: “记得你那晚逼着夫人索取‘飞龙令’,其实是借口要那飞龙令中秘籍八步一刀,你十分明白,‘八步一刀’与‘飞龙令’为一体,只是你再也没有想到,飞龙令已由佟总管借口到海外寻找遇难的人而带出飞龙寨,从此佟总管一去无踪,于是你才想到上了佟大年的当,你逼着夫人母女搬离飞龙寨后宅,以后更因为找不到佟大年,你就设下酒筵,有意无意的告诉周全几人,说那飞龙令已流落江湖而想借他们力量帮你寻找佟大年,他们没有找到佟大年,却打探出你找到佟大年在开封城,这才引发出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来,果真上苍有眼啊!” 于长泰错牙格格响,道: “若非你施诈装疯又投江,哪会惹出这许多纠葛来,今日不杀你,于长泰心中难咽这口气。” 坦然一笑,依承天走到雷一炮身前,道: “雷叔,现在我似乎真的开窍了,因为天下人全都是好人,天下哪会有什么歹徒恶人,好人与坏人的评价全在自己的内心,而坏人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恶人。” 于长泰一见依承天挺身而出,且又说了这么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一怔之间当即道: “依承天,直到今日你是否找到了赐你名字的干娘呢?” 依承天道: “找到了。” 于飞鸿一愣,于长泰道: “在哪儿?” 伸手向普陀山上指,依承天道: “现在正在寺里呀。” 于长泰伸手指着依承天,道: “小鸿对你不错,如果你这时幡然醒悟的走过来,飞龙寨副寨主宝座你去坐,如何?” 淡然一笑,依承天道: “回于老的话,我刚才的话尚未说完呢。” 于长泰道: “你说。” 依承天这才又缓缓的道: “好人与坏人的分界,在于众人的看法,众人说这人是好人他才真正为好人,因为大家的眼光是雪亮的,于老以为呢?” 于长泰冷漠的道: “你以为老夫如何?” 依承天不卑不亢的道: “如果于老没有手握那把金背刀,看来倒还不失为一位贤能长者。” 就在依承天的话声中,于长泰突然发难,因为他算准依承天这时没有握着“掌心刀”,只要不给他机会,只要杀了依承天,他仍然是大有可为。 众人见金花成束,盘绕着于长泰那腾飞而起的身子,宛如金龙盘柱般刹那间已罩向卓立而仰视的依承天,捷、准、狠似已溶化于“嗖”声不断的刃芒中,光景是一招之间就见分晓了。 奇诡的摆动着身形,依承天双掌交错于犹似天外洒下来的金芒中宛如手掌中难以抓牢的泥鳅,只是几个奇诡的变化中已摆脱出刃芒之外。 于长泰杀机已生,长啸一声,挥刀重重攻上,且口中厉喝道: “杀!” 于飞鸿担心老父,她握紧双刀未出手,但于长泰带来的人,几乎比依水寒这边多上一倍的人,各已举刀杀过来,那法上高声道: “拦住他们!” 早见三十个手持棘木长棍灰衣僧人,每五人一排舞动手中长棍,把冲杀而来的青衣短扎汉子拦在海滩上。 依承天已与于长泰搏杀于一块土岩石上面,而依承天兀自双手空空对敌。 这当然给予于飞鸿一种宽心,然而却见两个似是飞龙寨的舵主身份,二人越过群僧直逼屹立在法上大师旁的依水寒,也许二人的行动是受了于长泰的安排,因为这时候另外两个舵主已分别与雷一炮和江涛二人交上手。 杀向依水寒的两个舵主,二人各使用一把鬼头刀与长把钢叉,那使长把钢叉的大汉诡辣的摆动叉尖,斗然间暴刺而上,不料依水寒身子未动,独足卓立,右手拐杖黏住钢叉一拨叉点,“咚”的一声把那大汉点翻在地。 使鬼头刀的粗壮汉子斜刺里一刀劈来,不料依水寒右臂下挟的拐杖一声脆响中,正敲在那人握刀手背,鬼头刀当场跌落地上。 依承天看的真切,见有人向老父杀去,心中忿怒,就在于长泰的平削一刀中,他人已抽空拔飞两丈有余,便在他凌空连翻跟斗中,掌心刀已挟在右手食中二指间。 于长泰未见掌心刀,连一旁逼视着的于飞鸿也未看到依承天双脚落地,于长泰的金背砍刀已在他下面等候,只听他冷哼一声,双手握刀斜劈,那慑人心魄的刃芒,看得远处的法上大师也吃一惊。 不料便在这时,依承天落地的势子不变,身子垂直下缩,宛似缩地八尺,金色刀芒就在他的头顶五寸地方一闪而过。 于是依承天掌握住于长泰回刀的这一刻,一招“饿虎扑羊”斜身扑去。 直到这时候,于长泰似是才看到依承天右手掌上一线金芒,那金芒也正是他朝思暮想必欲得之而后快的掌心刀。 没有声音,但声音却在二人心中响亮与震撼! 更没有惨叫,但悲哀正在二人脑海中涌起来! 于长泰的金背砍刀随着他那只腕向外喷洒的鲜血而抛起三丈高,“当啷”跌落在五丈外的石堆中。 依承天未再杀过去,因为于飞鸿已燕子穿云的扑过来。 “爹!” 于长泰望着自己双腕在流血,他那双鹰目厉烈的逼视着两丈外的依承天,嘴巴翕动中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态,刹时他似是变得颓唐与苍老了。 于飞鸿托起老父双手,她眼泪滂沱,忙着抽出一条丝巾边替老父扎伤,边泣道: “爹,我们认了吧!” 于长泰突的大喝一声,张口吐出鲜血一斛,他面色灰白的昏了过去。 “爹!”于飞鸿痛哭的忙托住老父身子,只见长串的泪水顺腮流向白髯再流到于飞鸿的手臂上! 于飞鸿尖声大叫道: “住手!” 双方在海滩上互杀的人,一听这声音,全停下手来,雷一炮早怒对依承天,道: “为何不杀了他!” 依承天似是手足无措样子。 依水寒早沉声道: “一炮,承天做的对。” 雷一炮指着萎坐在地上的于长泰,道: “可是他……” 依水寒道: “不要再说了,快回山上去接夫人小姐下山,我们该离开此地了。”边回头对法上大师称谢,道: “再若不走,只怕还会为大师这清修之地带来血腥,依水寒就罪过了。” 一众和尚就站在法上大师身后,庄严的站着。 依水寒与法上一声招呼后缓缓来到于飞鸿身边,道: “小鸿,随伯父走吧!” 于飞鸿吃一惊,仰着满面泪水望着依水寒,半晌,她突然痛哭起来! 便在这时候,远处山道上,雷一炮已把依夫人母女二人接下山来,那依夫人见于飞鸿正抱住她爹在哭呢,立刻抛去前嫌走上前去。 雷一炮看的直摇头,光景是大不以为然样子。 依承天走近于飞鸿身前,歉然的道: “我是不得已才……才……” 于飞鸿一叹,道: “我不怪你,我爹也不会怪你的,要怪也只能怪那造化弄人,焦山我们不会回去了。” 依承天道: “那你们……” 遥望着远处。 远处一道山影在水面上,于飞鸿茫然的道: “天涯海角,总会有容身之地吧!” 依承天却天真的道: “如果你去镇海,那家饭店还有三匹宝马,就送给你代步吧!” 苦涩的一笑,于飞鸿道: “原来你在南京得了消息,三人连夜骑马赶来这海外的普陀山,那就难怪了。” 三艘焦山飞龙寨来的大船,又载着所有的人离去。 三艘大船未再驶回焦山,而是带着受伤的于长泰航向大海,航向一处不知名的南方海岛。 后来有人看到一群海盗在闽江口外打劫,其中有个女子能在大帆之间飞行,但却没人知道她是不是于飞鸿。 从祈无水手中夺来的那艘三帆大船,载着依水寒等六人,缓缓的驶入长江口时候,十分凑巧的遇上海门十三蛟龙,那“闹海蛟”欧阳正先是看到驶来大船上面的雷一炮,他惊喜的高声喊叫道: “雷副总管吗?” 雷一炮见是狼山的“海门十三蛟龙”,大喜之余立刻把大船靠过去,便在这时候,依水寒已自舱中走出来,欧阳正惊异之余,哑着声音,流泪道: “依兄,果真是你回来了,唉!快八年了啊!” 这日本来“海门十三蛟龙”有事出海的,因为依水寒的劫后归来,遂决定亲送依水寒回返焦山去。 焦山,欧阳正也有多年未去过了。 又是黄昏。 黄昏时候也是江上渔帆归去的时候。 焦山飞龙寨的江湾中,这时候缓缓的移进两艘三帆大船,两船一进入江湾中立刻落帆,便在这时候,从岸上与几艘大船上,突然走来数十人,大家未见于长泰上岸。 上岸的当先一人却是柱着拐杖的依水寒,他在女婿依承天的搀扶下,举头望向远处——那焦山飞龙厅。 半晌他自言自语道: “真快八年未来了,事物依旧,人事全非呀!” 突然人丛中有人高声欢叫道: “寨主回来了啊!”说完推开人墙冲向拄杖老人,依承文望去,光景正是南京分舵的“江上燕”伍飞。 这时雷一炮也扶着夫人下得船来,一众人等立刻围住依水寒等欢呼起来! 一旁另一船上下来的“海门十三蛟龙”,一个个抚掌哈哈大笑,因为他们在江面上时候,已听得依水寒把一切经过说给他们知道了,从此双方又可往来,从此对方的船又可以停靠在自己的港湾了。 雷一炮的出现,令伍飞等四位依水寒当年的老舵主十分愧疚,但依水寒也十分体谅他们,因为他连于长泰父女都放过一马,又怎会同他们计较的。 于是,焦山飞龙寨为庆贺依水寒的归来,先就全寨欢宴三日,紧接着发出邀请柬,邀请来当今江南各路英雄来焦山飞龙寨一聚,因为依水寒不但为庆贺一家团圆,且要宣布将女儿霜霜嫁给依承天,这可是江南水路一件大事。 八月十五日。 八月十五本就是团圆日,前一天就从各路到了不少客人往焦山,那飞龙寨几道大院,早已住满了人。 法上大师也将由普陀来到定慧寺,就准备第二天祝福一对新人了。 这从太湖赶来的朱成龙夫妻二人,他们见新娘竟不是于飞鸿,细问之下,那朱大嫂尖声道: “那个女子眼睛看起来太厉害了,果然她心毒呀!”她说的正是于飞鸿,因为于飞鸿双目随她爹,一对鹰目。 依水寒为了熄去武林纷争,消弭道上彼此仇恨,竟还特别以大红贴邀请太湖黑龙帮石腾蛟与石大娘夫妇,甚至连那南京的祈无水、燕子矶下的司徒大山与周全全在邀请之列,但这几处的人全没有来,可也礼到人不到的送来了贺礼,光景是无颜见焦山“小辈”依承天吧! 悲欢离合的岁月,就是一部人生的写照,现在—— 现在的依承天是幸福的。 幸福中他却念念不忘一个人,那个埋骨在开封城外柳树村中的佟老爹。 依霜霜在知道夫君心事后,立刻把这事告诉老爹依水寒知道。 依水寒十分佳许女婿这种知恩投报之举,立刻吩咐总管雷一炮派出人马,随同依承天小夫妻二人前往中原,决定把佟老爹的尸骨移回焦山来。 天晴没有雨,却有了雷声。 雷声起自远方,震惊所有柳树村的人,不少人举头遥望中,早已大惊的叫道: “快回家上好门闩,强盗来了。” 方老实在关门的时候,自言自语,道: “小癞子都几年未见了,怎的这些人还要来这荒村呢!” 不旋踵间,车声蹄声,刹时到了柳树村的西北角戛然而停下来。 柳树村的人不少都在惊异,果然又是那批人来了。 依承天望着颓废的小屋四壁,不由一声叹息。 身边的依霜霜指着烟火薰黑的光秃矮墙,道: “当年你就住在这儿?” 依承天摇摇头,边翻身下马,道: “是佟老爹住的,我只是在他遇害后才住进来的。” 依霜霜又道: “那你是住在哪里?” 依承天指着不知何时又堆起的一堆麦秸,道: “我住在那堆麦秸堆里,一年四季就住在那里面。” 依霜霜突然眨着汪汪的大眼怔怔的望着自己的丈夫,心中波涛起伏,道: “孤儿总是苦命啊!” 依承天摇头,道: “我并不觉得孤儿有什么苦不苦的,那时候我绝未怨天也不尤人,要知道牛吃稻草鸭吃谷,只为各人命不同,倒是那佟老爹——”他伸手一指附近已长满乱草的小土丘,又道: “他一片丹心,坚持其独特人格,没有随世浮沉,且不去逢迎拍马于于长泰,倒是一位真烈土呢!” 小夫妻二人就在佟老爹的坟前一阵祷告: 便在这时,突闻雷一炮气愤愤的走来,道: “这个村子里的人全死了。” 依承天一惊,忙问道: “怎么啦?” 雷一炮指向附近几家人,忿然道: “气死我了,明明屋内有人,他们就是不开门,又不能施狠撞破门板……” 依承天哈哈一笑,道: “你这模样,他们如何敢开门,且由我去。” 依承天伴着娇妻霜霜,二人来到方老爹门口,那依承天伸手敲门,边缓缓的道: “方老爹在家吗?小癞子来向你问好了呢,快开开门呀!” 门里面就听得方老爹道: “老乡,你就别骗人了,小癞子是个什么模样,我比谁都清楚。” 依承天道: “我确是小癞子,都几年了,我总得长高长大吧。” 突听一个老婆婆声音道: “别管你是不是小癞子,天都快黑了,你要干什么?” 依承天忙笑道: “敢情是方大娘吧,我是来向老爹借锄镐的,为的是要把佟老爹尸骨运回南方,用完了就还给你的。” 木门慢慢的被方老爹拉开来。 于是,方老爹眯起眼睛细看,不由得惊呆了,他自言自语的道: “你是有些像那个经常挂着两串鼻涕的小癞子!” 依承天笑道: “不是像,根本就是我,我是小癞子。” 方老爹的家人全出来了,他媳妇正取了锄头出来,依承天随手交在来人手中,命他们上香祭拜,把佟老爹尸骨搬上车。 不旋踵间,柳树村的人全知道小癞子一登龙门身价百倍的衣锦荣归,又见那依霜霜仪态大方,貌若天仙,谁也难以相信才几年不见而小癞子竟然会脱胎换骨的变成了个美少年。 柳树村里的人再也不必听了马蹄就心惊了。 他们有几个壮汉还帮着去挖土,方老爹更是取了冥纸香烛来到佟老爹坟前焚烧一番,算是聊表心意。 就在依承天夫妇二人翻身上马欲离去的时候,方老爹拉住依承天低声问道: “说正经的,你现在总不会还是叫小癞子吧?” 依承天哈哈一笑,道: “当然,我有了姓,也有了名,我叫依承天。”说完一抱拳对黑暗中的一群村人,又道: “我叫依承天,不过——不过各位以为小癞子叫起来既亲切又顺口,叫我小癞子也可以。” 望着哈哈笑的依承天背影,方老爹对半天未散去的邻居们道: “承天启运,继往开来,果是好名字呢,唉!只可惜当年他带给我们太多的不幸,而使得我们把他赶走。” 说起来各人心中愧疚,但谁能相信小癞子会有今天? 天黑,看不见尘烟滚滚。 天黑却仍然听得到远去的车马声,比之滚滚黄河的浪涛声一般的扣人心弦! 雷一炮在马上道: “开封城中的魏老虎不知如今怎样了。” 依承天回头望望隐隐约约的城墙,自语道: “我不想魏老虎,只想有一日再到开封城吃那锅盔泡牛肉汤,可真够回昧的。” 雷一炮点头道: “少寨主说的是不错,那晚上我二人吃的还真开心呢!” 又是一阵奔驰中,依承天与依霜霜并骑前进,便在这时候,他轻声问娇妻道: “步伐练的如何了?” 依霜霜道: “回焦山后练给你看嘛!” 依承天道: “只等你练会以后,我再原样的打造一把掌心刀给你用,哈……” 依霜霜美目斜视依承天一眼,露出个逗人的俏模样,夜色中只有依承天才领略到这份温馨感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