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总裁助理面对古早狗血火葬场》 第 1 章 明明才入春不久,这天就少见地下了场大雨,淅沥声伴着隐隐春雷。 身为总裁助理的严子书,和平常一样载他的顶头上司傅为山抵达集团总部。 作为英瀚集团的掌舵人,傅为山年轻多金,英俊冷酷,符合任何一本爱情小说的标准。 而严子书永远一丝不苟,恪尽职守,是他左膀右臂,精准得像台机器人。 他们从地下车库直接进的电梯,因此侥幸身上未沾一滴雨星,仍旧衣着干爽,光鲜亮丽。 但或许反常的天气总预示着要发生反常的事,电梯厢门在一楼徐徐打开,有个被打湿半边身子的年轻男孩子,无视头顶明晃晃的“vip专用”标牌,毛手毛脚闯了进来。 本应阻拦他的电梯引导员没有及时出现。 这男孩似乎不知道,vip电梯是公司高管和客户专用,也没有去细想,为什么正值上班高峰期,别的电梯厢全都被上班族填满,只有这一台里站了寥寥二人。 员工偶尔坐岔一次电梯,和老板同乘也没什么,这种事时有发生。 可他手里的伞还在湿漉漉往下滴水,很快在大理石地面上尴尬地积成一滩。 地上的水甚至蔓延到另外两人脚边,离傅为山昂贵的皮鞋只差一线。 严子书出声提醒:“大厦门口有套伞机,下次记得先将伞套好再进来。” 男孩这才意识到自己造成的局面,以及给别人带来了麻烦,无辜的脸庞上飞起红晕:“真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了,我这就收起来!” 傅为山眼高于顶,并没有过多注意这个小角色,但严子书再次开口。 “你是新来的实习生?” “对,对呢。” “叫什么名字?” “纪晨。” 英瀚最近开放了一批实习岗位,面向大二到大三阶段的高校学生,因为薪酬优渥,竞争者甚多,眼前大概是其中一个胜出者。 这纪晨非常年轻,无论神态和举止,都还是大学男生的模样,穿着校园商店里那种几百块一套的西装,因此怎么都不会太合身,但就容貌来说,的确非常漂亮。 是的,漂亮。杏眼圆睁,下颌尖尖,皮肤白嫩,动辄脸红,像只天真的小白兔。 这是他能够莽撞行事而不被怪罪的资本。 纪晨也抬眼打量电梯里另外两人。 皆是西服款款,肩宽腿长,比例好得可以直接上t台当男模。 其中一个面容冷峻,剑眉星目,充满了上位者的压迫感,另一个韬光韫玉,不显山水,眉眼间却带着矜贵的格调,藏在细细的银丝镜框之后。 强大的气场压制,纪晨的小脸更红几分。 他笨手笨脚地试图把伞扎起,结果甩出一连串水珠,又溅了严子书一身。 杀伤力不大,但不会叫人心情愉快。 严子书面色如常,对此保持着良好教养,仿佛全无察觉。 但事实上,他从看到纪晨开始,就没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粗心、冒失、莽撞,总是给人添麻烦,但心地纯真天性善良——这是主角受的人设无疑。 很难想象,他严子书最后就要为这个男孩赔上一条性命。 但这是既定的剧情,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 严子书非常清楚,自己身处一本书中的世界。 穿越前,严子书身为某大型上市公司高级总助,冷静、自持、尽职,是公认的工作狂,直到在工作岗位上过劳早亡。 而在书中,他穿成的角色同名同姓,职业和性格,都几乎照着自己的样子量身打造,连外貌也一模一样,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炮灰。 这书不知是谁所写,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其中严子书这只蝴蝶,预知了自己的结局。 霸道总裁傅为山爱上了灰小子实习生纪晨,从最开始拿对方当成白月光替身,到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经历几重虐心波折,最终抱得佳人归,从此两人蜜里调油不必多说。 炮灰助理则因暗恋自己老板,夹在其中百般挑拨,做尽小人行径,意图打压纪晨,独占傅为山,终究人算不如天算,情场事业双崩盘,落得惨淡收场。 最后因为纪晨善良,连炮灰助理都被感化,甘愿为其挡弹而死,并在死前真心祝福二人。 严子书不保证,自己能为两个非亲非故的人送命还送真心祝福。但本着刻在骨子里的敬业精神,他既然得到了一次活着的机会,至少会按照原身的选择完成这段剧情,再图其他。 何况命运就像悬在他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从穿越伊始,严子书就在一定程度上试探过,他能否违抗既定的剧情。 目前得出的结论是:可以做出与原书剧情相悖的行为,并不能保证后续会不会有意外发生。 比如他可以随手把纪晨投递的简历送进碎纸机,但纪晨又会巧合地在招聘系统里多提交一份电子版,因此今天还是能和傅为山站在同一台电梯里,并且甩了严子书一身水。 身为局外人,严子书得以冷眼旁观,虽然根据原剧情,每个人都有既定结局,但或许并非铁板一块。现实种种机缘巧合不可避免,但一个决定带来一个因果,所谓命运,谁能保证不可更改? 只是看来,不是解决一两件小事就足够的。 那也无所谓了。 严子书擅长的是按兵不动,隐忍待发。 电梯到达25楼,严子书伸手按住开门键,让傅为山先出,纪晨傻呵呵跟在傅为山身后。 本层只有会议室和总裁办,这就不难猜到,他是被分配到总裁办下属秘书处的实习生。 与原书剧情如出一辙,命运的齿轮徐徐转动。 三人前往的方向一致,只不过途径秘书处办公室时,纪晨径直拐了进去。 男秘书ben透过玻璃墙看到傅为山和严子书刚刚经过:“纪晨啊,你上来时遇到总裁和严助?哎哎,把你的伞放那边!你怎么回事,都不知道装起来的?” 纪晨不明所以:“什么?刚刚那是总裁吗?我……不知道,我们只是一起坐电梯上来的。” ben夸张地惊呼:“你说你跟傅总坐同一台电梯?天啊,你不知道那是领导层专用吗?” 他很喜欢这样夸张地说话,而且时常阴阳怪气。但纪晨并不懂得应对这种敌意,只是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但是……他们也没有说什么……” “那是当然,难道要傅总亲自提醒你走错电梯这种事吗?严助都没有那个美国时间!而且,看你这样,不会连个招呼都没打吧?不会吧?” 秘书处的老大helen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过来喝停了他:“你们都很闲吗?没有事情做?”又皱着眉头,对纪晨说:“你是在秘书处实习的,好歹也要知道大老板是谁,不然你在给谁服务?我不希望下次再听到这样的笑话。” 纪晨的脑袋几乎要埋到桌子底下,有些窘迫,又有些委屈,不自知地撅起了嘴。 这下真是丢人了,可怎么提前也没人告诉他这些? 仿佛察觉纪晨的想法,旁边好心的小秘书amy从电脑上发了最近的企业新闻给他,指着上面的照片:“这个,就是傅为山傅总,你记住他的样子,省得下次闹笑话。” 纪晨连忙点头。 amy又指着后方一人:“还有这个,是他的助理,严子书。在公司里,严助理的话就等于傅总的意思。如果有些小事不好去打扰傅总,也可以去找严助理。所以也要记住。” 她笑起来:“当然,以这两人的长相,只要见过一次,想忘也很难吧?” 确实。 纪晨想起傅为山和严子书高高在上的气度,自己这种穷学生,似乎永远可望而不可即。 他愣愣地想,原来那就是精英的派头…… * 总裁办公室。 严子书端来一杯咖啡,放到傅为山手边。 意式浓缩,香味浓郁,精准地符合傅为山龟毛的要求,表面有一层细腻金黄的泡沫,讲究的人称为克利玛,以此证明冲泡之人的手法高明。 这种小事其实本可以叫秘书来做。严子书是总裁助理,这个助理,是可以协助傅为山做决策,可以代他发号施令、签署文件的那种角色,不是个生活保姆。 但现实中,傅为山就是事无巨细,用他用得顺手,且觉得理所当然。 谁叫书中的严子书是傅家资助长大的孤儿,而傅为山是傅家的年轻家主。 似乎严子书存在的意义,就是以傅为山马首是瞻,从工作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这次春季拍卖会,会有一批港城先锋艺术展那边的作品送来,傅大少爷对那边的情况比较熟悉,最近又刚回东城,所以主动提出参与进来……” “呵,他想伸手,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傅为山冷笑,像一头守护地盘的雄狮。 严子书公事公办等待示下,不欲对他们家族内部斗争发表意见。 即便他明确知道,自己口中的“傅大少爷”就是本书反派boss。 “想参与就让他参与好了,一场拍卖会而已。跳梁小丑。”傅为山漫不经心。 “好的,明白。”严子书合起手中的文件夹。 他刚走出总裁办的门,helen就迎上来,使眼色:“严助,那位来了……怎么办?” 她偷偷指指待客区的方向。这隐晦的语气,一定是傅为山口中的跳梁小丑。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严子书还没来得及回话,傅大少爷傅金池就出现在她身后,低声笑道:“我好歹也是个姓傅的,到自家地盘来,有必要这么如临大敌?难道我会冲进去,对你们总裁做些什么吗?” helen差点吓了一跳,有些尴尬。 但严子书很镇定,因为他刚刚已经看见对方走过来,只是来不及给暗示到她。 “傅先生多心了。”他向傅金池点头,“您来找傅总?我去通报一声,他现在有时间。” “有劳。”傅金池微笑,递上一张名片。然后说:“听说为山的助理是个难得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有没有兴趣跳槽,来给我做事?”—— 作者有话要说: 注:原章节中间有几段表述有问题,已在编编指导下进行修改。 新文预收见专栏→《听说我的死对头成了假少爷》 —— 许心诺从小在死对头庄逢君的阴影下长大,刚从国外回来,就听说庄逢君被曝出是狸猫换太子的假少爷。 这,简直是风水轮流转啊! 许心诺直呼苍天有眼,誓要落井下石,把庄逢君这个昔日的“别人家的孩子”踩在脚下。 他脑补了一番庄逢君如何落魄,义不容辞地去找对方冷嘲热讽。 —— 许心诺幸灾乐祸:“山蛟成不了真龙,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 庄逢君垂眼承认:“是啊,像我这种冒牌货,被打回原形也早晚的事。” 许心诺有点意外:“诶,其实你也不必这么妄自菲薄……” 庄逢君语气坚定:“不,你说得对,我绝不会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许心诺心生不忍:“要不然,我可以问我爸愿不愿意扶持你一把……” 庄逢君沉稳微笑:“好啊,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 然后许父兵行神速,把他跟庄逢君订婚的事儿打包敲定了。 许心诺:“为什么?!难道我们家也沦落到要跟这种人联姻了吗?” 许父点了根烟:“过了这村没这店,我不动手,你哪年攀得上人家?” —— 看似高冷实则满嘴跑火车假少爷攻vs攻说什么他就敢信什么小少爷受 第 2 章 傅金池,傅家地位微妙的私生子。 如傅家这种百年世家、传统豪门,家业泼天之下,关系盘根错节。 傅为山的父亲傅之章老先生是个能人,在他上位的过程中,颇经历了一些波折,把蠢蠢欲动的老家伙们收拾得服服帖帖,让傅为山在他身后,有了可以顺理成章接手傅家的资格。 但他也留给傅为山一个麻烦,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傅为山已故的母亲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傅金池的母亲却只是傅家夜总会下一个歌女。 两者地位本来云泥之别。然而傅之章在正妻膝下还毫无动静时,便和歌女先养育了一个儿子,或许在他心中,终究视她与别个不同。 家大业大,是非就多,傅家从不缺私生子,能被认回来的却从来都是少数。 可傅之章不但在歌女死后,把这个儿子带回家来认祖归宗,单只看他给傅金池起的名字,“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了不得。 主母傅夫人气得半死,或许除了因为丈夫有私生子外,还因为傅金池的这个名字。 现在已经没人能知道傅老先生在想什么。 有人怀疑过傅之章要扶这个私生子上位,但最后,偌大的家业,他还是只把一些餐饮及娱乐产业放在傅金池手中经营,其中包括他那个歌女母亲年轻时待过的夜总会。 而傅为山到底是正统的继承人。 过往,傅金池表现得人畜无害,他喜欢跑跑马,跳跳舞,热爱美人,纵酒调情,像个标准耽于玩乐的纨绔子弟,傅夫人却依然恨他,忌惮他。 尤其她在自己确诊晚期癌症后,一度发了疯似的,用尽所有手段把傅金池发配到港城。 直到傅夫人去年离世,终于彻底贯彻了自己与傅之章生不同衾、死不同穴的誓言,一对怨偶墓碑隔得老远,傅金池才回到东城的土地上。 其他的人没理由拦着,他毕竟还是经过傅之章认证的傅大少爷。 严子书道:“傅先生幽默,我也久仰大名。” 傅金池纨绔,却也绅士,见他四两拨千斤,便后退一步,未加纠缠。 helen松了口气。 随后经过严子书通传,傅金池进到傅为山办公室,兄弟二人关门讲话。 严子书不关心内容是什么,是挑衅,是宣战,都无所谓。只要他们不真的打起来,他都不需要去拉架。 他甚至有闲心往秘书处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没看到纪晨。 若非提前预知——谁会想到这位看起来野心勃勃的傅大少爷,将来和二少爷傅为山争家业事小,头破血流地争个男人事大? 想到纪晨仍带稚气的白嫩脸颊,严子书又把心里的“男人”改成了“男孩”。 他知道此后,在傅为山渐渐爱上纪晨的过程中,傅金池也会对纪晨产生兴趣。 或许原本目的是要羞辱傅为山吧,所以傅金池会接近纪晨,撩拨纪晨,勾引纪晨,直到猎人掉入自己的陷阱,从此陷入爱情牢狱,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总裁办的工作每天都很繁忙,傅金池离开后,严子书懒得去多想。 * 午休过后,有业务部门递交上来一堆需要签字的东西。 秘书处老大helen让纪晨整理一下,拿去给严子书确认,没问题的话,就给傅为山签署。 但严子书一搭眼,全是问题。 要签字的材料很多,因为是属于几个不同经办人的,看起来已经攒了一段时间。 里面有报销单,有合同,有报表和议案,杂乱无章地叠在一起,毫无分门别类的意思。 看着大喇喇杵在自己办公桌前的纪晨,严子书感到有些头疼。 在工作上为难主角受? 他擦了擦眼镜,重新戴上,甚至觉得是对方在为难自己。 就算剧情没有要他刁难纪晨,换成在原来的世界,如果行政部门敢拿来这样的东西,他也绝对要不留情面训斥一顿打回去。 严子书耐着性子,当着纪晨的面,从文件夹里把一沓东西拿出来,排在桌上。 总裁办公室是个套间,傅为山在里,严子书在外,中间隔着道毛玻璃。 为了不惊扰里头,严子书压低了声音。低沉柔和,但不容置疑。 “我一样一样说。第一,你是新人实习,对公司业务不了解的部分,不能怪你,但希望你拿出认真的态度,送给上司签字的材料,同样类型的整理到一起,这是作为秘书最基本的功课,而不是其他人怎么扔给你,你就怎么像丢垃圾一样扔给上司。” 纪晨的脸再次红了,低头“嗯”了一声。 “第二,送给上司签字的材料,不需要你对其负责,至少要做基本的检查。这两张报销单,连大小写金额都对不上,附件,不对,审批单,不对,最低级的错误,不用任何专业知识都能看出。之后我会让helen去找经办人问责,但下次希望你自己学会把关。” 纪晨又“嗯”了一声,手指绞成麻花。 “第三,这份规章制度更新的议案审批,应该是你们部门一起拿来的资料,谁写的?” “啊,那是我……ben让我写的。” 严子书听了知道,看来是ben偷懒,推活儿给新人,因为这原来是ben的任务。 但无所谓,他本来就是扮演刁难主角受的恶毒炮灰,又不是明察秋毫的包公。 “我从没见过这么错漏百出的东西。”修长的指尖点点纸面,不过说的也是实话,“一个上会用的议案,到底能有多难?我不明白你们是怎么能写成这样的。请你拿回去,不管是ben也好,你也好,重新写过。这次我就当没有看到。” 在严子书淡漠的目光审视下,纪晨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 他像一个考试不及格面对老师批评的小学生,鼓起勇气:“那……您能教我这个该怎么写吗?” “抱歉,我不能,这是第四点。”严子书说,“不懂就问是好事,但这里是公司,不是学校,我代helen指出了你的问题,不代表有空指导你每件小事该怎么做。” 他听起来尽力克制着自己的刻薄:“要知道,办公系统的共享盘里明明有大量资料可以参考,也许你根本没有去看,也许你是看不明白,不管怎么样,你至少该去请教自己的直属上司,而不是不分对象地浪费别人的时间。小纪,做事前多动动脑子,好吗?” “好的……我明白了。”被暗讽没有脑子的纪晨垂着头。 “行了,你去吧。” 内线电话里,helen不住地道歉:“是,是,严助,这要怪我没把好关。上个实习生脑筋就挺灵活的,放到岗位上,做什么都面面俱到,我也就习惯了放手。这个纪晨呢,看来是比较木讷,得手把手一点点教……不,不是借口,我会让人多带带他,不会再有下次……” 严子书想,说错了,大概还会有很多个下次。 放下电话,helen也想仰天长叹:都是面试进来的大学生,为何能力如此参差? 装满资料的文件夹被转交给amy整理,她做得快而准确,以便不耽误拿给傅为山签字。 整个下午的时间,纪晨只负责一个任务,比照着既有的模板,重写一份议案。 helen现在只想随便给他找点事做,锻炼一下,慢工出细活也好,但他依然做得不轻松,拟稿一再被驳回,急得满头是汗。 ben幸灾乐祸地嘲笑纪晨,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写什么关乎企业生死存亡的企划案。 改了好几版,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终于得到helen点头:“你把它发给我吧。明天我会亲自拿给总裁。”她拎着手包,披好薄风衣,正准备回家,其他人都已经下班了。 纪晨应下。 只是他心里好像有股小火苗,想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走出秘书处,看到近在咫尺的总裁办还亮着灯,纪晨顿住脚步,站了一会儿,毅然转身回去。 随后,纪晨拿着打印好的议案,鼓起勇气推开门。 然而严子书不在他的座位上。 他有些犹豫,左顾右盼,正在这时,听到里间传来傅为山的声音:“严子书,你来一下。” 纪晨连忙走过去:“傅总,严助理不在外面。” 傅为山果然不记得早上的一面之缘:“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纪晨有些紧张,羞涩一笑:“我叫纪晨,是秘书处新来的实习生。” 他的笑容,多么像一个人,让傅为山有一瞬间的怔愣。他甚至站了起来:“你……” “傅总,您,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傅为山从短暂的失态中回神。 他坐下,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样子:“既然是实习生,怎么还没走,加班?” 纪晨点头,又说:“只是没想到您也要加班,原来做领导也这么辛苦。” 傅为山勾了勾唇角:“作为公司的管理者,难免要比别人多付出一些精力而已。” 纪晨似有所悟地“哦”了一声,眼睛里盛着景仰。 他这种反应很能取悦男人。傅为山笑意更深。 傅为山又平易近人地和纪晨聊了些话题,过去三分钟,严子书接电话回来,傅为山便叫他订桌,在一家能够欣赏歌剧表演的法式餐厅,一顿正餐的话,大概人均消费4000往上。 严子书如此清楚,是因为他时不时在那里给傅为山和不同的男男女女订双人位,都是傅为山的情人。餐厅里现在还存着傅为山上次开的红酒。 “还是老样子?” “当然。” 纪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对话。 傅为山道:“既然加班到这个时间,老板请员工吃顿加班餐,也是应该的。你说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能查到的出处是清代小说《说岳全传》。 第 3 章 整个英瀚集团大厦,还亮着灯加班加点的部门不知几多。 但傅为山单单请一个相当于业余兼职的漂亮实习生吃饭。 纪晨说不上这应不应该,但还是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他是不会拒绝人的人。 依然是严子书开车,傅为山那辆阿斯顿马丁。 纪晨不认识它的logo,只模糊地感知,或许是很高档的车。车里暗香浮动,傅为山要他坐后座,他便坐了,没有意识到,从礼仪上讲,这样使得严子书成了专职司机。 严子书也不在意这些细节就是了。 路灯一盏盏飞快地往后退,他用车载音响播放了爵士乐,歌手都是傅为山喜欢的。 真正的他和“暗恋傅为山”谈不上半毛钱关系,架势倒是做得十成十。 大概没有演技的助理不是好司机。 严子书的手机是永远也安静不下来的,随时随地往外冒邮件和消息。他设了静音模式,等把傅为山和纪晨送到法国餐厅,再打开手机,又是一堆要处理的事情。 其中夹着傅大少爷的消息。 白天傅金池临走前,要和严子书加微信好友,因为后续要有工作联系,他没有理由拒绝。 傅金池的账号却和他本人感觉完全不同,毫无情趣,头像一片漆黑,朋友圈一片空白。 甚至让人怀疑这是用了个小号。 严子书先去路边便利店,给自己买了一份快餐,站在门口的高桌前,很有吃相地解决了晚饭。路过的女高中生拽着同伴偷偷看他。她们小声讨论帅哥,嘁嘁喳喳,单纯又快乐。 临走前他又买了杯咖啡,端着回到车里,拿出平板电脑,开始按轻重缓急回复消息。 和傅为山那种穷讲究不同,严子书对咖啡的要求只有一个,提神。不分白天黑夜,任何时段都敢往肚子里灌。他忙起来可以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以前别人形容他是机器人,燃料没准就是咖啡。 若非如此,或许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猝死。 如今竟还是恶习不改,有的人就是固执得莫名其妙。 傅金池只是来确认一下春季拍卖预展的安排。得到回应后,他又打了一段文字:“一时没注意,原来已经下班了,这个时候还给你发工作消息,真不好意思。” 严子书一律官方回复:“没关系,您随时可以和我联系。” 普通人可能会说:“没关系,我还在加班。”之类的回答。多少再带点自夸或抱怨的含义。 但他不会,一张嘴密不透风,总之绝不肯向多余的人透露半点多余的消息。 多余的人——傅金池又发:“那我有没有打扰你休息?” 严子书依然只回:“没关系。” “给为山做事,看来很辛苦?” “应该的。” 傅金池那边便没有动静了,试探得浅尝辄止。 辛苦吗?这倒也没错,各种意义上。 一顿完整的法式正餐,可以拖拖拉拉吃上三个小时。 严子书也就任劳任怨地在车里待机了三个小时。 所以说吃法餐是最适合追求情人的,他闭着眼都能想象出傅为山惯用的调情步骤,中间还可以衍生出许多话题,用餐礼仪、餐点顺序、品酒文化、歌剧鉴赏…… 这些是小门小户长大的纪晨很少接触到的。但熟稔于这种“高雅”和“格调”的傅为山,正可以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地向纪晨展现他的成熟和强大。 他想剥开纪晨这粒青涩的种子,只有手到擒来一个结果。 严子书胳膊搭着车窗,看到那两人并肩从餐厅走出。门童为客人打开门,他们仍在聊着什么,纪晨微微仰头,看向傅为山的眼里有着一片星光。 走下台阶的傅为山昂首挺胸,不动声色地笑纳了他的崇拜。 是男人谁不享受这个? 严子书懂事地问:“小纪住在哪里?” “不用麻烦,我可以坐地铁……” “这么晚了,送你回去。”傅为山亲手为他拉开车门,“听话。” 听话。严子书心里轻哂。 然后纪晨不好意思地报了个地址,在老城中心区那边的城中村里,他一踩油门。 到地儿之后,纪晨用力挥手,目送傅为山的车消失在夜色里。 严子书从倒车镜看着他成了一个小点,随手把纪晨家的地址添加进地图收藏夹。 左右以后还要来的。 这之后,不知不觉,纪晨又在秘书处待了两周,总共期满一个月。 实习生不要求天天到岗,只要他们根据自己的时间,保证每周来四天即可,包括周末。 但纪晨的工作做得磕磕绊绊,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什么都要人教。于是这段时间,不仅秘书处老大helen心累,其他同事也心累。偏偏他态度又不错,虚心认错,只是不开窍。 男秘书ben尤其不友好,对纪晨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恨不得让他不如不来。 这些纪晨都可怜兮兮地忍耐下来。 简直互相折磨。 这天人力部拿实习考评单给helen来填,评价实习生在岗工作的情况,helen有点犯难。 abcde五个等级,实事求是来说,她想直接给纪晨划拉个e算了。但一般来说,大家对实习生都蛮宽容,只要过得去,不是a就是b,要是给了谁最低评价,那多半是事出有因的。 还得专门去跟人事部长解释一番,麻烦。 这个学生仔做事总是一塌糊涂,想让他走,算不算事出有因? helen拿不准要不要留一点情面,打算等严子书回来再说。 最近严子书跟随傅为山出差了,离开有一个多星期。 那傅为山虽然要泡纪晨,所幸还没有昏庸到从此君王不早朝,那天吃过法餐,立刻被接连几件要紧的工作缠身,顾不得再接再厉,反倒暂时把人抛到了脑后。 这边等严子书出差一回来,ben立刻跑来,吧啦吧啦打了一通小报告,诋毁纪晨。 关于这点,ben其实经常私下讨好严子书的,就原书里的立场来说,是亲严派的狗腿子。 严子书点头打发了他。 随后杀来的是helen,当然她话术更委婉,更有技巧,只暗示如果一个实习生得到的评价过低,明显不胜任岗位要求,可能会被公司劝退。她这是把生杀大权推给了严子书。 严子书表示理解:“辛苦你们。考评单放在那里,我来填就行了。” helen走后,他思考片刻,提笔写了个中规中矩的c-,然后叹了口气。 原书里的这段剧情,似乎讲的是纪晨在秘书处无故受到各路同事排挤,很惨,随后严子书又因他长得像傅为山心中白月光,且引起了傅为山的注意,夹带私心把他远远调离。 他有点怀疑作者有没有参与过职场工作了,对“无故排挤”的理解又是否有什么差池。 helen她们都已经包容得像在做慈善。 总要有人去当恶人的,严子书承担了这个任务。 “总裁办的工作,虽然看起来都是些琐碎的杂事,说无聊,也无聊,说重要,也重要。”严子书亲手把考评单送到人力总监那里,客客气气,“我相信,每个人能够发挥特长的岗位不同,不过对秘书处来说,还是更细心一点的人选会更好。您说呢?” 镜片后的眼睛没有过多情绪,一如既往温和内敛。 但能做到人力总监的,也是人精儿似的,绝对能领会上意:“严总说的对。毕竟要保证每一个细节到位,不出错是不出错,出错可就是大麻烦。我正好想再把人选梳理一遍。” 平时严子书自谦,秘书处几个熟悉的,才照他要求的喊“严助”。 出了那一亩三分地儿,谁敢这么喊?底下赶着叫“严总”的大有人在。 他走后,有人才敢出声:“那个实习生得罪了严总么?他好像很不喜欢……” 人力总监说:“别乱说,严总那样的人,眼光高才是正常的。” 于是没多久,纪晨收到通知,被调去了策展部——离傅为山远,不再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总归人还留在公司里。他本人好像有点难过,不过没人告诉他,他其实差点被扫地出门。 秘书处的实习生换了个这一批里评价最高的过来,女孩儿,做事认真。helen相当满意。 大家工作都觉得顺手许多。 等到傅为山想起许久没见到纪晨,才听说他已经去了下面的业务部门。 严子书轻描淡写,将之解释为实习生的正常轮岗安排。 虽然傅为山有点不高兴他这次没眼力劲儿,但好歹被糊弄过去了。 傅为山哪知道实习生的人事调动细节,这种芝麻小事,平时麻烦不到他眼前来。 不过,一个替身的小玩意儿,人就在那里,跑不了就行了。什么时候去撩拨都来得及。 傅为山倒是过于自信,从未想过严子书敢于骗他。 他没急着去找纪晨,再一个原因,春季拍卖会将近,正事到底是比谈情说爱更要紧的。 尤其这次拍卖会预展,还有个傅金池不温不火地插手进来,很难不让人膈应。 虽然傅金池看起来不成气候,虽然傅为山管他叫跳梁小丑,轻蔑归轻蔑,但又没有理由去打死他,只能任由他大少爷在边儿上蹦跶。 在外人面前,有时候还得演绎一下哥俩好。 傅为山觉得这是挺令人作呕的一件事,但又不得不为之,好维持住傅家微妙的平衡。 傅金池呢,好像也知道自己碍傅为山的眼,这阵子他若有事,也就只找严子书传话。 但傅金池总不可能绝不踏进英瀚一步,或者再不见傅为山一面,该来的总要来的。 他这天为着港城那边要来的贵客,亲自来找傅为山“打商量”,严子书给他们上了茶,然后就关了门,给他们留出交锋的空间。 等严子书再回来续水的时候,傅金池却靠在真皮沙发上,撑着头,老神在在:“既然这样,你就把严助理借给我嘛,你的人放在我身边,我都不怕,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傅为山面色不虞,但看意思是认同了。 严子书便站住,等着下文。 傅金池向他笑了笑:“好了,子书,你接下来可归我了。” 第 4 章 英瀚集团依托于傅家的底蕴,是国内艺术品产业领域龙头式存在。虽然只是傅家产业的一部分,却可以说是傅之章的心血所在。当年傅之章眼光奇准,意识超前,在国内艺术品市场仍处于蒙昧阶段、野蛮生长之时,即果断抓住新兴市场的转型机遇,推动英瀚与国际化艺术市场接轨,扭巨亏为暴利,触角不断向外延伸。 如今英瀚旗下的嘉宝利拍卖行,不夸张地说,一定程度可以左右半个亚洲艺术拍卖市场的大盘方向,在业界甚至可视为“领涨”或者“领跌”的风向标。 因此不管对艺术家还是收藏者来说,自然都将之视为一件值得瞩目的盛事。 至于艺术品交易背后牵扯的各方资源整合与协作,更如蛛网般剪不断理还乱。 傅金池的小动作,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只是在港城那批先锋艺术展的作品到位后,又请缨接待那边来的一个重磅客户,港城“珠宝大王”曾储毅。 如曾储毅这种玩艺术投资的大户,几乎每年都来东城参加拍卖,出手阔绰,大开大合。 他名下的艺术投资基金,多的时候能为嘉宝利贡献二分之一的成交额。 这自然要被英瀚长期奉为座上宾。 傅金池在港城的时候,借着傅家大少爷的身份,和曾储毅的家人搭上了线,甚至因为他长袖善舞,彼此混得还相当熟络。 傅金池懂粤语,又会玩,还和人家交好,这么看来,竟的确没理由不叫他接待。 得偿所愿的傅金池,却又对傅为山说,东城近年来变化颇大,自己回乡后已觉生疏。因此,硬把严子书要了过去,还美其名曰,可以叫他帮傅为山盯梢自己。 话真是都让他一个人说完了。 严子书鼻观眼眼观心,依然像对傅为山一样对傅金池,工作态度无可指摘。 去机场派了两辆车,公司司机开一辆,严子书开一辆。 傅金池自然而然坐上严子书那辆,在车上,他却问:“听说你平时也负责给我那个弟弟开车?他明明有司机可以使唤,偏偏劳累你,真是大材小用。” 严子书只是温和地笑笑。 今年与往年不同的是,曾储毅把一对儿女也带来了东城。 曾储毅的儿子二十八,女儿十六,差了整整一轮生肖,兄妹俩却都和傅金池玩得来——下了飞机,见了面,一个给了他一个热情拥抱,一个过来与他勾肩搭背。 傅金池站在他们面前,彼此之间,谈笑风生。 严子书在一边观察,忽然意识到他身量很高,足有一米九,严格地说,比傅为山还高一点。傅金池的容貌也没得挑剔,大概继承了母亲的好基因,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深情又多情。 俊男美女在出口大厅扎堆,引得过路人频频回头。 在离公司最近的五星级酒店,严子书已经让helen给曾家人订了总统套房。 下榻后,曾储毅豪爽向傅金池道:“我对东城都熟得像自家一样了,你不必跟着我,好烦的,不如带展鹏、佩蓉他们出去玩。他们比较少来这边。” 他照顾傅金池的随行人员,讲话操着拐弯的港普。 严子书一笑:“我能听一点广东话,只是自己不会说。您讲广东话就是。” 曾储毅打量一番,觉得眼熟:“噢!是你呀,我往年来也都见到你的,后生仔不错。只是这次你没跟你那个老板,这才没想起来。怎么,你现在跟着alex做事啊?” 严子书正猜alex是傅金池的英文名,只听傅金池笑道:“我哪用得起他!曾先生有所不知,严助平时好忙的,这次若不是为了接待您,我弟弟还舍不得借人。” 曾储毅大笑:“是吗?那我真是荣幸!” 之后曾储毅果然只跟他们吃了顿接风宴,他在这边还有其他生意要忙。 第二日,傅金池带着严子书,陪曾展鹏和曾佩蓉出门游玩。 哄不了曾储毅开心,那就哄他家两个小辈开心,何况傅金池跟他们也算好友,应该的。 跟他们的父亲比,曾展鹏和曾佩蓉说得一口更流利的普通话。不过,这依然归功于曾储毅的督促,他经常自诩爱国商人,很有志于发展内地市场,从小就叫儿女们练得字正腔圆。 兄妹二人都很有个性,但不算难相处。 严子书在接待贵宾方面也是熟门熟路,给他们安排了东城的名胜古迹观光,好吃的好玩的一条龙,代表傅家和英瀚,一尽地主之谊。 只不过,到了晚间泡温泉环节,他跟傅金池商量,希望他和helen陪着,自己不进去。 说来,这温泉山庄简直是严子书在东城最痛恨的场所,没有之一。 他是极度不愿意跟不熟的人“赤诚相对”的——哪怕穿着泳裤——偏它又鼎鼎大名,在各大旅游网站排行都数得上的,每每不给远道而来的客户体验一番,好像都说不过去。 不料傅金池挑挑眉,非要刨根问底:“难道严助理也和女士们一样,每月有几天不方便?” 趁曾展鹏和曾佩蓉不在,严子书苦笑:“好吧,就当是吧。” “我发现,你老是喜欢这么糊弄人。”傅金池说,“公司的招待费又不差你一个人。让我猜猜,你不想泡温泉,要么是怕水,要么是身上有不想见人的纹身?伤疤?” 他身体微微前倾:“还是说,你不想跟别人亲密接触?” 严子书随之后仰,不说话。最后一个理由倒是猜准了。 “难道我说对了?”傅金池甚至握了握严子书一只手腕,似乎在测试他能忍受的接触程度,不过隔着袖子,没有碰到皮肤。 这人总是摆出一副有分寸的样子。 严子书低头看看,无动于衷。 傅金池微笑,松开了手:“好吧,那我们自己去,你先回家吧,路上小心。” 虽然虚伪,好不好的,倒强过傅为山,在傅为山的字典里,不存在“你先回家”这种话。 更遑论“路上小心”。 老少咸宜的接待行程,差不多持续了两天。 然而,曾佩蓉到底和哥哥曾展鹏年龄不同、爱好不同,接下来想去的地方大为迥异。 到第三天,就成了helen陪曾佩蓉去海洋乐园,傅金池携曾展鹏去射击俱乐部过瘾。 严子书给后者开车,没有了小姑娘,氛围一下感觉变成男士聚会,说话都随意许多。 在靶场里,曾展鹏手震麻了,下来歇着,看到严子书站在那边走神:“william,你在想什么?”他过来一看,笑了:“你好逊,要不要我教你?” 严子书也不恼,笑道:“我就说了,这我不善长,只会浪费子弹。” william是严子书应付外国客户的英文名,不常用。但港城人就习惯这么喊,随他去了。 傅金池见他们聊起来,同样走过来,开了个玩笑:“只不过是不会打枪罢了,算不了什么。万一你下次心血来潮跑铁人三项,就绝对比不过他。” “哦?为什么?” “像子书这样的工作狂,为老板工作起来,七天二十四小时,都可以随叫随到,不是铁打的是什么?” 严子书笑着说:“傅先生在说笑的,这还不至于。” 曾展鹏长长喟叹:“真的,港城人也每每是这个工作节奏。不知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傅金池打趣:“你嘛,就该和严子书中和一下。你来学习勤勉工作,他来学习及时行乐。” 曾展鹏不以为耻,笑得欢畅。 只要傅金池想,他可以做一个很好的气氛调节者。曾展鹏与严子书熟悉得很快。 原本严子书在车里放了本《粤语常用对话》,以便得闲时温习一番,再学着讲上两句,也省得总让曾家人将就自己。他不喜欢那种被动的感觉。 然而回去的路上,那两个人却飚起了西班牙语。 看来总有办法不让他一个人听。 但严子书不知道,后排的两人在不是很正大光明地讨论自己。 曾展鹏其实是夸他好靓,想要追他。他有种自信,觉得严子书是“同一类人”。 傅金池却说:“那我赌你不会成功,铁打的人是没有感情的。” 曾展鹏道:“我觉得可以试试。” 傅金池道:“好啊,祝你好运。” 第 5 章 像曾展鹏这样的年轻富家子,总是爱玩爱热闹。 射击场还不能完全消耗掉他的精力,回城后,又闹着要去哪里喝一杯。 严子书想了想,天心路那边有条酒吧街,情调虽与兰桂坊不同,但也同样流光溢彩,是年轻人所喜欢的,各种肤色的人都多,平时非常热闹。 便带他去了那里。 因为接待游玩,严子书这几天都穿比较请便的西装,但是再轻便,也是西装。 到了这灯红酒绿的地方,他只好把外套留在车里,扯松领带摘下,方叫自己不那么突兀。 他有一把柔韧的细腰,身材瘦削,穿白衬衫极有味道。解开最顶上两颗衬衫扣子,是别样的风情。只是头发还一丝不苟地往后梳着,被发胶固定得纹丝不动。 一身嘻哈、染着黄毛的曾展鹏道:“william,你是不是这辈子都没穿过牛仔裤的?” 严子书玩笑:“我小时候还是穿过的。” 曾展鹏便大笑起来。 在外人面前,严子书倒也可以把自己营造成一个有幽默感的人。 不过就牛仔裤而言,他其实难得说了句实话。 找了家比较安静的清吧,三人要了个卡座,因为有低消,所以一连要了好几杯酒。 然而真喝起来,杯中有酒精的,只有曾展鹏一个。 曾展鹏叫起来:“喂,你们两个做咩啊,难道要我一人对付一桌酒?” 却是傅金池代严子书解释:“你不知道内地很严格的?饮酒后绝不能开车,不然人都要进局子,坐牢丢工作。所以他这个做司机的不敢喝。” “有没有搞错,那你又是做什么不喝?” “我嘛,当然是打算待会儿开车。”傅金池笑起来,“所以子书,你可以随意了。” 严子书一愣:“这不合适,还是我来开车吧。” 傅金池手里晃着一杯橙汁:“在我这里,就得偷懒时且偷懒吧。展鹏,你灌他。” 曾展鹏毅然往严子书手里塞了一杯苹果马提尼,和他一碰。 见此,严子书便不再推,饮了一口。 傅金池忙说:“不要喝太猛,里面还是有伏特加的。” 严子书轻轻笑了笑:“放心,我酒量应该还可以。” 傅金池道:“失敬,那是真人不露相了。” 一个晚上,严子书也不记得自己喝了几杯。 他想果然还是不能说多余的话,就因为多嘴说自己酒量尚可,曾展鹏一连给他点了好几次“长岛冰茶”,不怀好意得很。 名字叫茶,实际是掺着伏特加、龙舌兰、朗姆酒和琴酒的鸡尾酒,里面除了triple sec,其余全是烈酒,酒味儿都掩盖在酸甜的味道底下,让人不小心就当饮料喝多。 出门时被夜风一吹,到底脚步有点绵软了。 灌酒那位一心想看严子书醉酒的风情,自己却也没怎么少喝。 傅金池把东倒西歪的曾展鹏扶到车里。 严子书还想搭把手,他很有风度地让开了:“算了,你自己走路都不稳,我来吧。” 把曾展鹏送到酒店,上楼,敲开套房,交到他家人手里,傅金池才重新回来。 严子书正靠在副驾驶座上,恍惚地露出些醉态。由于长期缺乏休息,还夹着些许憔悴。 他疲惫地摘下眼镜,失去镜框遮挡,左眼眼角有一颗黑色泪痣。平添几分妖娆。 傅金池系上安全带:“好了,轮到送你了,你住哪?” 严子书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真的醉了?” “不,没。” 只是向别人报出家庭地址,会让人的安全感本能地失重。 严子书在对抗这种失重。 他延迟的思维这才想起来,还有打车这种选项,不过现在再提是迟了。 严子书把地址告诉傅金池,然后笑了:“倒难得有一次,不是我送别人。” 他心里告诫自己言多必失,酒精却跃跃欲试地激活他的语言神经,多说一句,再说一句。 难怪人说酒后吐真言。 “嗯,我也觉得,你就像那种什么呢,奉献型人格。”路上傅金池这样说,“只肯付出,不愿接受,不然就觉得不自在,是这样吗?其实有件事我也蛮好奇的,你平时真的不会累?” 严子书掐了自己一把,战胜了有些汹涌的表达欲,再次沉默。 怎么会有不会累的人。 他不回话,傅金池就继续唱独角戏:“我知道,有些人是比较自律。但人的‘本我’,不就是玩乐和休息吗?再怎么自律的人,也只是由于他们的‘超我’过于强大,把本能压抑住了。子书,白天我说你像铁打的,也不全是开玩笑,你这人简直像没有本能。” “傅先生大晚上和我讨论哲学吗?” “这是心理学。当然,你想讨论哲学也可以,欲望是人们行为的推动力,子书,那你不眠不休地工作,欲望到底源自什么?财富?地位?尊重?还是——爱情?” 如果严子书真的暗恋傅为山,他该对傅金池的套话打起十二万分警惕。 但好在没有。其实在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傅金池和傅为山都没什么差别。 不管他们是主角,是反派,最后总是要分道扬镳的过客。 因此他不为所动,望向窗外,渐渐闭上了眼。 意识模糊前,似乎听到傅金池轻笑:“真不知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你这种性格。” 有时候人们明明只小憩一会儿,却发现自己做了很长的梦,严子书就是如此。 也许是因为牛仔裤的话题,也许是因为傅金池暗戳戳的问话,加上一点酒精发酵。 他梦到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是在上个世界,真正属于他的过往:父母都是高知分子,双双在大学任教,家境富裕,环境优渥,自己成绩优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别人眼里的神仙家庭…… 但关起门来,又是别人看不到的世界。 严子书的母亲是个很挑剔严格的女人。家里必须时刻一尘不染,茶几上不能有一点水渍,地板上不能有一件杂物,做完饭后,灶台必须擦得干干净净,厨房里不能有一点油烟。 她对儿子的期望很高。本来么,望子成龙,很人之常情,但是过犹不及。 很小的时候,记忆里比较清晰的还剩几件,记不住的更多。 比如一道题,教了两遍还听不明白,比如考试马虎,看漏了试卷题干,母亲冷冷地拿衣架抽他:“你为什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我和你爸爸都是大学生,你智商是不是有问题?” 父亲呢,好像有时会拦一拦。但后来受不了妻子的严苛,和一个女学生出了轨,离婚,净身出户。从那时开始,母亲心魔渐深,体罚不断升级。 有句调侃人的话,叫回家跪搓衣板,不知有多少人真的跪过,总之,严子书算一个。 他跪在搓衣板上,木头的那种,新的,棱角锋利,膝盖青一块紫一块,疼得要命,几乎跪不住,面前对着整面的穿衣镜,好让他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严母用衣架、鸡毛掸子和一切她顺手的工具,拼命抽在他身上:“你怎么就不是最好的?你为什么只能考第二?你怎么就考不了第一?啊?你怎么就不能给我争口气?你让我还有什么脸活着?” 或者拽着他的头发,送到镜子前面:“看看,啊,看看!你和你那个短命的爹长得是不是一样,基因就劣质,难怪都不是好东西!” 里面的小孩子狼狈又茫然,不能哭出声,因为严母坚持“家丑不可外扬”。 严母用严厉的眼神,教他在外人面前隐瞒,说腿是自己磕的。 身上也是自己摔的。 家里经常扔出去变形的衣架。 后来严子书花了很多年,才克制住自己见到落地镜的恐惧,还有想要砸碎一切的冲动。 但她好的时候,又对儿子百般期待。 每天早上六点,他必须起床,背长篇大论的英文,或者佶屈聱牙的古文,总之要背点什么,绝不能躺在床上虚度生命。寒暑假也不行。不能看电视,玩游戏,一切娱乐都是罪恶。 尤其听说,前夫和女学生又生了一个儿子,她要求自己的孩子必须全方位碾压对方。 一切做到极致,大学,必须上顶尖的两所,别的不行。工作也必须是百里挑一的,高薪的,体面,有地位。严子书没有去做学术,和她一样进高校,她失望得要命。 打,骂,歇斯底里。 严子书二十四岁的时候,严母在精神专科医院确诊了躁郁症。 但有些东西发生过了,有些东西回不去了,有些东西被暴力地刻在他骨子里。 谁的童年也不能重来。 严子书毕业,自虐一样地工作,升职得很快,把自己搞得疲于奔命。钱,不少挣,但是立过遗嘱,死后全都捐出去,一分不留。傅为山说欲望,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欲望是什么。 好像破案了,他不是一个没有本能的人,是一个不知道怎样正常活着的人。 严子书迷迷糊糊睁开眼,才想起自己猝死后,在原来的世界里,大概什么都不会给母亲留下。他的遗嘱经过公证,还要把自己的一切物品都销毁。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傅金池说:“睡醒了?正好,你家快到了。你刚刚说梦话,做噩梦了?” 严子书一怔:“我说了什么?” 傅金池笑笑:“你好像说什么‘我错了,下次不敢’。不过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做咩:粤语里做什么的意思。 第 6 章 酒精误人。 严子书这样想着。 “你生气了?”傅为山问,把车停在公寓楼下。 “没有的事。多谢傅先生送我回来。”严子书解开安全带,脑袋仍是晕的。 如果说他该生气,也是为了自己的软弱,或者因为暴露了这种软弱恼羞成怒。 总之没有对傅金池发火的理由。 傅金池只是个不相干的过客。 严子书拿起自己西装外套,要开门下车。 然而傅金池心平气和地拽住他:“等一等,其实还有件事,早先我不是邀请你跳槽吗?这话一直都算数的,你要不要认真考虑一下,我可以给你双倍待遇。” 深沉的夜色中,旁边马路上有一辆改装过的跑车飙过,发出巨大的轰鸣,然后远去。 原书里有这样的桥段吗?还是正文里没有出现,却在背后偷偷发生的? 严子书苦思片刻,不得其解,只得笑笑:“多谢厚爱了。但我才疏学浅,恐怕没法胜任。” 傅金池笑道:“难道你也觉得,只有傅为山才是真龙天子吗?” 严子书否认:“不不。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我真去为您工作,您也不会信我。” 傅金池道:“那可未必,优秀的人才哪里都缺的,只要你来,我就敢委以重任。” 严子书仍然摇头:“我真的不算什么优秀人才。” 傅金池叹道:“唉,果然你单独面对我的时候,又成了难啃的骨头一块。” 严子书又一怔,才明白他似乎指的是,这几天自己在曾家人面前,谈笑自若,温风和煦,好似无话不谈的体贴。那不是废话,谁见客户不带着面具呢? 严子书点头:“现在您知道了,我的风度都是装出来的。其实我这人无趣得很。” 傅金池大笑:“我开玩笑的!挖不到人,当然要找我自己的问题。快上去吧,晚安。” 翌日,醒来的曾展鹏也很懊恼。 原本想看冰山美人醉后还是不是冰山,然后,没有然后,他自己断片了。 不过,这本来也只是恶作剧。他是喜欢泡吧的人,有时喝大了,就玩得过了,不是真的有很大恶意。他还向严子书道了个歉,严子书自然说无妨。 严子书在他面前,依然是幽默大度的严总,只不过头还疼得厉害。 即便宿醉,他早上还是六点醒的,铁打的生物钟坚不可摧,只好连着灌了几杯黑咖啡。 可惜咖啡也不是灵丹妙药,他只是从浑浑噩噩的头疼,变成想睡也睡不着的头疼。 这是严子书习惯的状态,所以也没什么了。 唯有傅金池注意到这点:“你脸色有点难看啊,要不要回去休息?” 曾展鹏却大咧咧道:“不会啊!我看william今天还是很耀眼嘛。” 背地里,曾展鹏又跟傅金池说西班牙语,大意是要怎么样开展自己的追求计划。 然而一夜过去,傅金池改主意了:“不要碰他。” “喂,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 “是吗?可惜我也觉得他很好。” “你不要不讲道理啊!” 曾展鹏还想争论,傅金池笑笑,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他轻飘飘睨了曾展鹏一眼,像一只憩息的猎豹,平时懒洋洋地趴在树上,忽而亮出觅到猎物的森寒眼神。 曾展鹏后心一凉,不敢造次。 别看他平时敢和傅金池玩闹,都是极有分寸的。他在港城认识傅金池,有幸认识到对方的本质:你可以在傅金池容许的地盘内撒野,但从来不能把他当成猫。 曾展鹏故作轻松地举起双手:“好啊,大佬,他是你的了。” 严子书见他们聊得差不多了:“中午helen在空中花园订了位子,去那用餐可以吗?” 曾展鹏换成普通话:“我都ok啦,只是又劳动你们。” 严子书微笑:“哪里,本来就是应该的。” * 纪晨被调到策展部已经有一段日子。 策展部的老大是个忙得脚不沾地的火药桶,他没功夫细细理论一个实习生的事情,听人力部说,打分不是太高,便说:“是男仔啊?那就让他去布展好啦!搬东西总不会出错吧?” 于是就这样安排下来,纪晨这阵子都在跟着工人们卖力气。 预展前两天,他用拖车拖着几个相当有分量的空画框,按照吩咐送去仓库。纪晨个子不高,被硕大的画框挡着,几乎看不到人。 “李匡生虽然前些年受到不小的争议,但他的新水墨作品我一向是很看好的,尤其五年前的《幻境》系列,在收藏市场上已经显出热度,以后还有水涨船高的趋势……” 前方转角有人说话,间杂着纷杂的脚步声。 纪晨推着小车继续往前,差点跟一行人撞个正着。 傅为山陪着曾储毅,提前来看拍卖品,他身后还跟着曾展鹏、曾佩蓉两兄妹,最后面是傅金池和严子书。严子书连忙上前,责问他:“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走员工通道?” 纪晨有点蒙:“啊?什么?”他没明白自己哪里做错。 不过,纪晨抬眼看向傅为山大总裁,倒是感觉恍如隔世。 那傅为山只淡漠地扫了他一眼,好像根本不认识这个小喽啰。 傅为山转头对曾储毅笑说:“不好意思,工人还在布置展厅,毕竟还有很多细节要收尾。” 曾储毅笑呵呵表示理解:“本就是我们提前闯进来的,不要耽误他们工作才好。” 后面的傅金池和曾家兄妹也在聊天,没人在意区区一个工作人员。 纪晨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 严子书用身体隔开众人的视线:“搬运艺术品之外的重物,不能从展厅走廊经过,要走后面的员工通道,没有人告诉你吗?” 纪晨抿着唇,摇摇头,他的确不知道。 严子书现在没空跟对方解释规矩。他按了按眉心:“那算了,你先去吧,从后面走。” 纪晨忙不迭答应下来:“嗯嗯好的。”他想把推车掉头,但裤兜里的手机滑了出来。 因纪晨手里扶着画框,曾佩蓉便提醒:“你落了东西!唉,我帮你捡好了。” 她过来帮忙时,由于这批画框放得不稳,最前面的一个晃悠悠从推车上倒下来。 纪晨一惊,他手忙脚乱地去扶,却又因此将后面的松了手。结果剩下几个空画框也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倾倒,纷纷要向曾佩蓉砸去。 严子书因站得最近,他眼疾手快撑了一把,好歹没叫砸到曾佩蓉,却还是把她的纱裙挂了个口子。画框上有突出的钉子,又在严子书的手上划出道伤痕。很快,鲜红的血汩汩冒出。 画框落地,发出巨响。曾佩蓉忙向兄长喊道:“点算啊,william受咗伤!”1 严子书口中安抚:“没什么事,只是小伤。” 但真的,只要和这纪晨共事,总能让他体会到类似心梗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1大意是“怎么办,william受伤了”。 第 7 章 展览厅的经理闻讯赶来,为这起事故连连道歉。 空画框们平摊在地上。纪晨怯怯地站在一边,头也快要埋到地里。 不过这会儿,没什么人顾得理会罪魁祸首,大家着紧关心了一番严子书的手。 helen赶来,带曾佩蓉去最近的商场,要买一条新的裙子给她换。而后,傅为山仍按原计划,将曾储毅迎到后面办公区,曾展鹏看了严子书好几眼,还是跟他父亲走了。 这样最好,严子书也不想被一群人围观自己处理伤口。 经理把他带到办公室,拿了救急箱来,用酒精擦拭消毒。血止住了,好在划得不深。 “一般手上的伤口,只要不太严重,应该不会留疤。”经理合上箱子,擦了擦汗,“不过毕竟是钉子扎的,严总还是去医院打个破伤风比较好。纪晨,你怎么这么粗心大意?” 纪晨的脸涨得通红:“真的很对不起。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意外?只是不小心?只是没有人手把手教给你?”严子书乜他一眼。 经理在旁边赔笑不说话,这事他也有责任的,管理不力。不过这小子,忒不靠谱了些。 严子书说:“全场的工人都知道,搬运物料要坐货梯,走员工通道,因为展厅有许多艺术品,随便碰了哪件,都会造成很大损失。为什么只有你可以不遵守?” 纪晨抬头:“抱歉严助,我真的不知道这一条规则。” 经理不敢在严子书面前,明着为自己开脱,却是腹诽:我开集体会时,又不是没强调过,谁知道你自己神游到哪国去了?倒是很会滑不溜手,现在的大学生,可真了不得。 而且,运送长方形的大画框,谁会竖着摆放啊?不挡视线吗? 这也是让人所不能理解的脑回路! 所幸严子书“明察秋毫”,他只针对纪晨,未受伤的手拍拍他肩膀:“好,你跟我来。” 严子书把纪晨带回展厅门口,示意他看墙上。三张kt板彩印的《注意事项》,条条框框,写得非常清楚,比如搬运油画,画面要对着自己之类。走员工通道的规定在也在里面。 工人布置展厅期间,它们一般都会这样挂出来,等工作结束后再收进仓库。 这回纪晨没话说:“是……我没看到……我下次一定走员工通道,可以吗?” 严子书没正面回答:“多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不是正式员工,在这里过多指责你也没意义。不过之后,你是走是留,先回去等通知吧。” 纪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眼睛竟湿漉漉地红了。 经理看他能说落泪就落泪,也是吃惊,心道,我这个肯定要被扣奖金的都还没哭呢? 一份实习啊?不至于吧?这小子怎么不去参加选秀? 严子书去医院打破伤风,回来的时候,纪晨仍然呆呆地坐在室外台阶上,抱着膝盖。 他没看见严子书,严子书也不欲打扰他思考人生,便对纪晨视而不见。 这时曾家人都回了酒店,留下傅为山独自在展厅大堂,经理正在为他汇报工作。 等讲完之后,经理见严总去而复返,便关切道:“医生说伤口没什么大碍吧?” 严子书笑笑:“小问题,最近不见水就行。” 经理都懂得问候,傅为山却一句也没提。虽然就事实而言,他知严子书去了医院,但大概在傅为山心里,严助理是工作机器,机器零件坏了,去修理厂更换回来,仍可一切如常。 待经理也返回岗位,严子书才开口:“今天那个实习生……” 话说半句,见到有个瘦小的人影躲在柱子后面,两人都看过去。 纪晨从柱后出来,期期艾艾,走到傅为山跟前,忽然,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对不起,傅总!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错!我……” 严子书止住话头,扯了扯嘴角。 纪晨吞吞吐吐:“……我想请您,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份工作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可以发誓,再也不犯这样的错误。” 傅为山看他半晌,纪晨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低着头,准备接受责备。 傅为山却笑了:“当然可以。” 纪晨转忧为喜:“真的?” 傅为山宽厚:“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年轻人谁都会犯错,不要把一点工作失误放在心上。” 他总算想起他的猎物来了。 这次傅为山又请纪晨吃饭,定在前几天曾展鹏他们去过的空中花园。那里绿植成荫,鲜花团簇,除了公务接待,倒也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不过helen这次订位时就有点茫然:什么情况?听说那个纪晨又闯了祸,然后老板却要请他?他是不是真的有点东西? 她有意去跟严子书打探打探,却又知道他那个嘴,不到该透露的时候是绝不透露的。 想来想去,唯一的幸事是,之前纪晨的考评单,是严子书拿去填的,把纪晨调出秘书处,也是严子书去做的。虽然这样想有点不厚道,helen内心合十:应该问题不大? 严子书哪知她心里在念叨什么。他正单独送吃完饭的纪晨回学校。 纪晨现在倒是有点怵严子书了,盖因对方在他面前,总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扮演唱白脸那个角色。现在车上没有傅为山和其他人,他坐在副驾,听着交通广播,一动也不敢乱动。 严子书用余光瞥了纪晨一眼,想来那傅为山的红脸倒是唱得很成功,因为他的小脸上又荣光焕发起来。等红灯时,纪晨鼓起勇气:“那个……严助,今天害你受伤,真的很对不起。” 依然是严子书式回答:“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 纪晨有意跟他挽回关系:“我以后会努力工作的。” 严子书其实只希望他不要添乱,专心和傅为山谈恋爱即可。毕竟打工人只有10%的时间才会怕神对手,另外90%的时间都是在猪队友的折磨里度过的。 但是,算了,他把给纪晨收拾烂摊子加入工作计划,笑了笑:“那很好啊。” 他不笑的时候冷若冰霜,笑的时候却让人无法戒备。纪晨偏着头看他,这一下,好似被春花迷了眼,不觉也跟着咧了咧嘴角,整个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严助,您是不是跟傅总工作很久了?” “也可以这么说。” “傅总……我没有想到他那样的人,一点架子也没有,有年轻,又有能力,又平易近人。” “嗯。” “对了,我还送了傅总两张话剧票,是我们学校话剧社的公演。如果,有时间的话……” “如果傅总去的话,我也会去的。” 纪晨眼睛亮晶晶的:“好啊!那就这么定了。” 他在学校南门附近下了车,向严子书挥手告别。 严子书扬眉,目送他背影消失,思考了一番关于“傅总平易近人”的论断。而就在此期间,他夹在车前的手机接连蹦出三条微信提醒。趁还没上路,严子书点开来看。 一条来自傅为山:“送完人回来一下。” 一条来自傅金池:“你去过医院了没?” 最后一条则来自傅为山的某个情人,严子书想了想,依稀是个小企业家的女儿、不入流的小明星:“严先生,请问傅总最近忙吗?我想跟傅总见一面,请问您能不能帮忙安排?” 对二位主角的感情,严子书其实总抱着一种作壁上观的态度,只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不置一词,听凭发展。但作为局外人来说,他到底认同,做人无情一点是不会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严助理警示录:做人呢,最重要的是无情。 傅金池:??? 第 8 章 严子书是从不会让别人发来的消息落空的。他先回复了最容易的那条:“伤口没有大碍,多谢傅先生关心。”然后是对傅为山的情人:“好的,我会转告傅总。” 在严子书的手机通讯录里,傅为山睡过的男男女女有一个专门的分类。 因此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对号入座,这位叫袁沐的是选秀节目出道的女星。家里有一点底子,谈不上豪门,但攀附意愿强烈。长相是甜美的,圆圆脸,大大眼,倒和纪晨有几分相似。 或者说,他跟她都不过像傅为山的白月光罢了。 从前严子书还给她送过当季奢侈品新款,当然,是代傅为山。 但现在那些款式已经过季了,大概人也一样。毕竟出现了纪晨这个正牌受。 收到消息的袁沐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严先生,请您一定要帮忙……我,怀孕了。” 严子书重复了一遍:“好的,我会转告傅总。” 他顿了顿,还是加了一句:“身体为重。” 袁沐悻悻挂了电话。 而对于这个消息,傅为山的反应是嗤之以鼻:“怎么这年头了,还有人以为能母凭子贵?” 严子书知道,有傅金池这根刺在,他对“私生子”这种生物深恶痛绝,因此也不说话。 傅为山冷笑了一会儿,意料之中地,仍把袁沐的问题扔给严子书去处理。所谓处理,还能怎么样呢:验dna,是真的,孩子遭殃,是假的,袁沐遭殃。不就这么些事儿。 但,真是造孽。 傅为山没将袁沐这种小角色放在心上,时间不早了,他还要去赴晚上的一个应酬。 然而注定是多舛的一天,这边,拍品图录突然又发现了印刷问题。严子书叫司机去送傅为山,自己留下来,盯着工作人员开会解决,如果需要重新下印,那就麻烦了,怕是赶不及。 有人提议,制作一批精致的不干胶标贴,手动贴在需要更正的地方。但严子书一票否决——绝对会有客户手欠揭下来,从而发现端倪:“这就是你们能想出来的好办法?” 一个加重的“好”字仿佛有千钧重,宣传部战战兢兢:“这肯定……不太行。” 最后好容易讨论决定,重新设计一个烫金样式,烫在印品错误的位置补救。 晚上九点半,苦逼的美工还在被一堆人七嘴八舌地指导着修改图案。严子书一心多用,甚至同时在思考怎么和袁沐开口。对方毕竟是个孕妇…… 傅金池进来的时候,刻意放重了脚步。严子书中断思绪:“傅先生。” “吃饭了么?” “还没。” 不仅严子书没吃,他在,底下的人也不敢动。工作失误,搞成这样,吃什么吃? 傅金池的到来,才让紧绷的气氛有些松泛。他之前在这边接洽艺术品,跟这些人都混熟了的,众人知道他是随和的人,有大胆的就起哄,问傅先生是不是要请加班餐。 傅金池拿出手机,直接扔过去:“好啊,你们随便点。” 大家欢呼,说着“傅先生英明”,结果不知哪个没眼力劲儿的喊成了“傅总”。 几乎瞬间,气氛再度冻结成冰。是谁要造反了? 普通员工们其实离豪门斗争远得很,大多愿意做个墙头草。但糟糕的是,严子书在场。 众人都偷偷看他反应:谁不知道,这可是傅为山的眼目和爪牙。 严子书没听见似的笑道:“怎么让傅先生破费呢?还是我来买单吧。” 大家赶紧踩着台阶下,都说:“好啊,难得蹭严总一顿饭,点最贵的!” 却也没人真的敢点鲍鱼海参,意思意思,点了个达美乐,严子书下了单。 等披萨和小食热气腾腾地送来,因为展览厅和办公区不许吃东西,大家就到外面大台阶上,浩浩荡荡铺了一地盒子,有蹲有坐,大快朵颐。 严子书自己捡了一块慢慢吃,傅金池慢悠悠过来,坐到他身边。 两人个子都不矮,两双长腿支愣着,得跨两级大台阶才放得下,跟圈地盘似的。 傅金池笑他:“严助不仅自己是铁打的,底下的人怎么也得饿着肚子干活?” 严子书慢条斯理地擦手:“如果他们不出错,现在就没必要受这种辛苦。” “你这样的作风,知道的说你完美主义,不知道的,背地里一定喊你‘工贼’。” 严子书还真想了一下。工贼,目前还没有。但在原来的世界,每个入职的新员工,倒会被教导一句话:不要被严总的脸骗了,他就是本司最可恶的卷王。 “是啊,讨人嫌。”严子书有自知之明,“那傅先生呢?专程来看我们加班?” “你不说差点忘了,这是曾展鹏给你买的,替他妹妹谢你,我带来了。” 傅金池抛过来一个盒子,严子书接住了,打开,两枚方形的碎钻袖扣,熠熠生辉。 这恐怕还是挺贵重的,傅金池看到实物,却很嫌弃:“就这样?这风格不适合你。” 严子书不加评论地收起来:“我回头会谢谢曾先生的。” 傅金池笑笑,偏着头,用眼神比划了一下。路灯的光打过来,他的眸子里映着两枚微缩的严子书——手肘搭在膝盖上,挽着衬衫袖子,露出一截手腕,皮肤冷白,神色冷清。 傅金池想到了,自己有一对古董红宝石袖扣,挑人,但应该很适合戴在他身上。 * 接下来,严子书不负众望地实行了他的卷王之责,把一切细节盯得密不透风。 所幸,直到春季拍卖会结束,都没再遇到什么大的工作纰漏。 今年除曾储毅贡献了不菲的成交额,更亮眼的是一副近代画家张千石的骏马图,竟拍出了亿元的天价。媒体领通稿而去,按照要求口径,进行了“热闹”的报道,看起来形势大好。 只不过,如严子书这种内部人自然又知道,拍完根本无人付钱提货。所谓天价拍品,重要的反而只是一个过程,一个漂亮的数字,高价成交的表象下是人为造市。 这一行不是谁都能玩得转,而傅家的产业也不是都干净,水,深得很。 不管怎么说,拍卖会结束,可算本季度一项重要工作顺利落幕。 英瀚内部举行了小型庆功宴。因为有傅为山参加,傅金池再次乖觉地消失,没来触霉头。 中层以上轮流来和傅为山碰杯,他惯来傲然睥睨,象征性地抿一口,但也没人敢说什么。 也有员工来和端着葡萄汁的严子书碰杯,严子书和煦回应。 纪晨出现在严子书视线里,依然套着那身几百块的西装。他对这种冷餐酒会有些不适应,好像脚都不知该先迈哪只,老员工们只管自己扎堆,也不太理会他。 他看到严子书,总算有个熟些的人,连忙走来:“严助……” 后面却不知说什么了,说好巧,你也在这?那不废话么。 倒是严子书举了举杯,口是心非地夸奖:“听说你最近表现不错,恭喜啊。” 实情是他在职权范围内,让人紧紧地看住纪晨,随便给他找什么事做,只要能不添乱。 说来,严子书甚至已经摸出点门道——这和养了宠物就要想办法消磨掉它的精力、方能让它不会拆家的道理,似乎还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纪晨尚不知自己已经被视为傅为山养的破坏性宠物,也对眼前这人吹毛求疵的工作狂本性一无所知。然而事实上,当严子书用这种眼光看待他,那意思是纪晨再做什么他都可以容忍了。因为没有人会和宠物计较太多,也不会报什么期待。 说来似乎少几分尊重,但这样彼此都轻松,不是也很好? 严子书抱着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便拣着不要紧的话题,跟纪晨聊了一会儿。 有种说法叫,如果你和一个人聊天,毫不费力便觉得很舒服,要么对方和你志趣相投,要么对方比你聪明太多。显然,严子书对纪晨来说,是后一种情况。 纪晨渐渐消除紧张,甚至和他聊得兴起。 “上次说的学校公演,话剧社的同学请我救急,要在剧里客串一个角色……所以……” 他唇红齿白地杵在这儿,又过片刻,应付完下属的傅为山施施然走来。他自然早看见纪晨在这里,就像狼见了猎物,却装作没注意的态度,对严子书道:“helen刚刚还在找你。” 纪晨连忙说道:“啊,傅总,抱歉,是我耽误严助工作了。” 傅为山这才发现似的:“原来是小纪啊,怎么样,最近工作辛苦么?” 严子书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让出主场:“那我就先失陪了。” 第 9 章 ——傅为山傅总,好像看上了一个实习生。 秘书处的老大helen,作为一个干练且专业的职场女性,尽管有着同样的八卦好奇,在众人开始互相打听纪晨和傅为山的关系时,果断扮演了制止者的角色。 但她的权利也只够禁止ben等人出部门嚼舌,怎么可能不让所有员工说话。 经过那晚庆功宴,英瀚上下亲眼所见,傅为山和颜悦色,整后半场都与一个不知哪冒出来的纪晨相谈甚欢。傅总还亲手给他拿东西吃! 这是何等鲜活的现实童话题材,霸道总裁和灰小子大学生的桃色故事,足够在枯燥繁忙的工作之余,津津乐道一番,各种版本如雨后春笋一般滋生。 这段时间,傅为山跟纪晨骤然亲密起来,带他出没在各种适合约会的地方,送他各种小东西。可能全公司唯一不知道傅为山在撩拨纪晨的,只有纪晨自己。 纪晨傻乎乎地相信了这些都是“公务”,他的确是很好骗。 也就没有看出,公司里多的是人开始对他表面示好,背后议论。 “那个叫纪晨的,真看不出是傅总的菜。但我想不通的是,他们怎么勾搭在一起的?” “这我倒是听说了。他一开始好像在秘书处做事,显然是那时得手的啊。” “不是,先前就算他有手段,后来怎么又换了部门呢?这中间漏了一集吧?” “好像是严总对他不满意……” “怎么还关严总的事?” “难道是怕他迷惑总裁,‘美色误国’?” 严子书在茶水间外轻轻咳了一声。 里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走进去,聊天吹水的员工热烈地讨论起客户要求和工作安排。 在他身后,则哀鸿遍野:“……夭寿了,严总听见了多少?他怎么会到咱们这层来啊?” 自然,严子书只是下来和其他部门沟通工作,不是来抓风纪的,也就充耳不闻。 回到办公室,他的邮箱里收到一封新邮件,是袁沐抽血的dna鉴定结果。 托科技进步的福,如今的技术,怀孕初期即可进行胎儿亲子鉴定。 孩子的确属于傅为山,严子书对这个结果不感到太意外。 原剧情中,傅为山给了她一笔钱,因此引起和纪晨的冲突。 而袁沐妄图借机上位,后来被心怀嫉妒的严助理出手“处理”。 未见天日的小东西,在母腹里游一遭,去得无声无息。 他皱眉看了半晌,拿起电话,跟袁沐约了个时间。 袁沐把地点定在近郊一处幽静的茶庄。 严子书如约前往。茶庄是会员制,有预约才给放行,看起来就像给有钱人消遣装逼的地方,档次和格调都经得起考验。雕梁画栋,亭台水榭,静水深流,落红纷纷。 他把车钥匙交给停车员,另有蓝灰长袍的服务员引着他,一路往里走。 他们这里的工作制服,并非那种不伦不类、形制也不对的汉服,这样方便,倒也好看,有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调调。严子书不由多看了几眼。 一男一女在临水的雅座落座,周遭安静无人。 “鉴定也做了,这真是他的孩子,还是个男孩。”袁沐依然光鲜亮丽,只有小腹微凸,她把手搭在肚子上,比起原来的小心翼翼,似乎因此有了底气,“傅为山连人都不来?” “很遗憾。”严子书委婉地说,“傅总他不是很喜欢小孩,也没做好当父亲的准备。” 顺着袁沐的手,严子书目光往下看。听说怀孕显怀一般已经是四五个月,越晚堕胎伤害越大,要打其实早该打了。他心道,一个一个的,还真是会给自己出难题。 明明不是他的孩子,怎么却要他夹在中间做丑人。 “虽然有点俗套——”他拿出张支票,放在桌上推过去,“这是一点补偿。你先收下吧。” 袁沐抬起手,打翻了茶杯,她连忙把倒扣的手机拿起来,有服务生立刻过来收拾。 袁沐愠怒道:“这算什么?虎毒还不食子!让一个跑腿的给点钱就想打发我?” 严子书这个跑腿的不与她一般计较:“您也可以说说您的条件。” “我就想把他生下来,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姓傅。” “既然你什么都不要,非要让他姓傅干什么呢?法律规定,孩子随母姓也一样的。” “我是个传统的人,我的孩子,就要随父姓。” “虽然不知道有人教了你什么。”严子书说,“不过我个人建议,如果你手段不够,又不聪明,就不要抱太大幻想了。别光盯着‘成功案例’,不是每个人都有傅大少爷那样的命。” 他端起杯子,润了润喉咙:“就算是傅大少爷,你看他母亲如今还在不在?” 袁沐咬了咬牙,装傻:“你们男人不懂,当了母亲,总会想保护孩子的。” 严子书承认:“我确实不懂,不管你是想保护他,还是想利用他,总之……” “那你要怎么样啊!”袁沐声音尖利起来,“就扔一张破支票,唠唠叨叨这么多废话,好了,现在钱给了,你是打算找几个人过来,押着我去医院堕胎吗?” 严子书还没动作,倒有几个服务生听到动静,隐隐站近了些。 他抬头看看,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沉默地亮着红灯。 这也正常,如果他是袁沐,自知是弱势群体,也不至于无备而来。 “别误会,我还是有遵纪守法的底线的。”因此他不以为忤,“我只是当个中间人,传达傅总的意思。不过你最好有心里准备,姓傅的私生子,过得不好的比过得好的多。你非要让他出生,以后也会面临各种歧视和明枪暗箭。孩子自己都不一定想来到这世上。” 袁沐沉默着,严子书又说:“你慢慢想清楚吧。有事再跟我联系。” 他把面前冷了的残茶一饮而尽,笑了笑后,起身离开。 快走到大门口时,严子书忽然脚步一顿,不再往前走了。服务生有眼色地跟上:“先生,您的车有人已经去开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是不是落了东西?” 严子书皱了皱眉,侧过头问他:“打听一下,你们老板叫什么名字?” * 他又被带到茶庄深处某座两层小楼,红墙碧瓦。这边是工作人员区域,标着顾客止步。 傅金池抄着裤兜。他平时穿着打扮,喜欢走雅痞风格,在这复古色彩浓郁的办公室里,被彩色玻璃进来的光源映照着,竟一点也不显突兀,活脱老上海十里洋场出来的花花公子。 严子书这会儿总算领悟,袁沐怎么非要在这儿谈判,难怪呢,就说她怎么搞到会员资格。 至于他自己,即便提前知道剧情,也只知道傅金池大致在做什么,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书里更不至于把傅金池的产业,一家家罗列出来,毕竟反派boss有神秘的资格。 不过这下子有点尴尬了,就好像在背地里说了别人坏话,一转身,正主就在身后。 傅金池靠着办公桌,下巴指了指扶手椅的方向:“严助请坐。难得你能来一趟,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后面也有大厨,待会儿要不要留下吃个饭?” 见他没动,傅金池主动走过来,给他拉开椅子:“坐呀,我这儿椅子会吃人吗?” 严子书坐下,只好没话找话:“也没想到这是傅先生的地方,挺别致的。” 傅金池却说:“什么我的不我的,都是老爷子给的,在我手里,也就是开着玩玩。” 他把手按在椅背上,这个姿势和氛围都有点危险,严子书往旁边避了避。 跟小白纪晨比起来,他就绝非那样迟钝。一个好看的人,很难缺少被狂蜂浪蝶追逐的经验。更何况傅金池的男性荷尔蒙气息都快扑面而来,暗示性极其强烈。 傅金池凑近道:“毕竟我在姓傅的私生子里,是命好的那一种,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兴师问罪来了。严子书果断承认:“真对不住,我说话没遮没拦的,这是我的错。” 但他立刻道德反制:“但考虑到您偷窥也不是太光彩——能否算扯平了?” “别呀,你这就是冤枉人了。”傅金池懒洋洋道,“那个监控装在那,光明正大,我作为管理者,本来就有权限查看的。你要兴师问罪,也只能问袁女士为什么要订那个座位。” “她有本事,进得了您这个门?” “是这样。这个袁女士跑来跟我说,她怀了我弟弟的孩子,怕有人想对她动手,想借我的地方谈点儿事。这点小忙总不好不帮,我才帮忙盯一眼而已。谁知道原来来的是你。” “……” 傅金池说:“但仔细想想,你这个‘成功案例’,用得还挺绝的。” 严子书头皮有点发麻,已经不想在这儿跟他打机锋。 他也不是没教养的人,知道说小话是自己理亏。他就是不想照剧情“处理”袁沐,才劝几句难听的,让她自己回去决定,否则他亏了阴德在这儿跟一个孕妇较劲呢? 而且跟傅金池说话很累,容易被牵着鼻子走,你来我往,没完没了,无限浪费脑细胞。 但只要傅为山还是主角,只要剧情还在运转,一切都有其宿命,螳臂为何去当车。 他觉得刚刚不如装成什么都没发现,走了就完事了。 因此严子书干脆地说:“行,我错了。不然您直接说,要我怎么办吧,我都接受。” 傅金池客观评价:“也没听出一点歉意,没准还在心里骂我呢。” 然而傅金池又主动心平气和地说:“其实没那么严重,背后骂我的人多了,你这也不算最难听的。要是真不好意思,先欠我一个小要求吧,以后我想到再说。” 严子书先说不敢不敢,听到后面则道:“可以。” 傅金池笑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抱歉更晚了!因为这章写了好几版都推翻了,不知怎么卡得想撞南墙,但又不想写崩了糊弄着发上来,所以更迟了orz我捋捋大纲,目前隔日更哈 感谢在2022-02-09 00:52:27~2022-02-11 18:2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 章 说话间,傅金池办公室内线电话铃声大作。他也没松开椅背,仗着自己腿长胳膊长,用另一只手够过来接了,一连“嗯”了几声,也不知要不要紧,最后淡淡说:“等着吧。” 严子书忙站起来:“看您有事要忙,那我先走了。” 傅金池这次没拦着,但走之前,给了他一张新酒店开业的邀请函:“麻烦转交我弟弟。” “好的。”严子书看了一眼。 “但应该还是你来?” “看傅总的意思。” “你们傅总自己肯定不来,到时见。” “……嗯。” 严子书被他亲自送到茶庄门口。停车员早已把车准备好。 结果回程路上,赶上高峰,堵得一动不动。 车辆在十字路口挤成了一疙瘩,司机们的喇叭烦躁地响成一片。 百无聊赖,又无暇处理工作,只能望着窗外思绪飞驰。他有一眼没一眼地看手机,目光落在身旁的邀请函上,手指动了动,索性把上边儿日期加到备忘录里。 心想,傅金池倒是料得没错,对傅为山来说,他宁可为了追仔,磨洋工吃三个小时的法餐,也不会想去参加什么私生子的酒店剪彩。到时多半还是派自己来。 随后又想到傅金池这个人。总有点斯文败类的意思在,讲话倒是一套一套的,“请”“谢谢”“麻烦”,体贴得好像不要钱一般,却又毫不掩饰,那种心思叵测的气息。 严子书有理由觉得,他成天挂在嘴边的“我弟弟”,也是在故意膈应傅为山。 由此他甚至能想象,如果这两人童年不幸在一起长大,傅金池绝对是个满肚子坏水的混世魔王,气得正牌少爷傅为山找不着北又无计可施的那种天生坏种。 绿灯亮了,车流启动。严子书笑了笑,自认很是形象。 他把零碎的念头抛在原地,跟在前车屁股后头,耐着性子踩油门。 回去还得和傅为山有个交代。 * 到这个节点为止,剧情似乎开始出现一些偏差。 按照剧情,严子书本该心狠手辣、雷厉风行地出手解决袁沐,以及袁沐肚子里的孩子。 然而他选择遵纪守法的结果是谈判失败,铩羽而归。 这委实也没办法,就算违法犯罪也要分情况,搞一个男人就算了,动手女人和小孩实在有违他做人的某些原则,哪怕傅为山对此不高兴也没办法。 傅为山当然很不高兴,薄唇里冷冷吐出两个字:“**。” 严子书自然只能道歉,承认自己办事不力,别的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面无表情地认错,其实何尝不在腹诽,若非老板花心又不负责任,自己一个总助,为什么成天关心的不是公司运营情况和发展战略,而是傅为山的各种下半身事件? 既然袁沐不松口,那就是傅为山开的价码不够,只能日后再行谈判。 但一个从没放在眼里的情妇,竟然敢反抗权威,咬自己一口,这是要反了天了。 傅为山心头憋着一股怒气,以至于接下来在工作文件里发现一个小错,都骤然爆发出来。 严子书在一旁俯首听他发火。 秘书处挨着总裁办,听到严总挨了训斥,然而似乎这文件出错却是缘于下面的人,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再来个溯源式清算,挨打挨到自己头上。 严子书一出来,所有人都埋头努力工作,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 只有helen迎上来,拿着一沓合同,委婉地问:“这些适合现在拿去给傅总看吗?” 严子书笑了笑:“今天大概不合适,最好还是后天找他吧。” helen便意会,回去对小的们说:“傅总接下来都是喷火龙,两天内不要去招惹他!” 严子书回到自己那座位上,照旧该做什么做什么。 当晚意外地,却接到傅金池来电问候,非常直白地提问:“怎么样,回去挨骂了吗?” 电话那边的声音是轻笑的,被电波送过来,似乎还裹挟着暧昧的亲昵。 严子书合上电脑,叹气对他说:“我都要怀疑,总裁办也装着您的摄像头了。” “那我也得有本事装进去才行。”傅金池笑着说,“没有摄像头,也没有内线,就是猜的,知道我那个弟弟自己犯错的时候,就喜欢迁怒别人。他从小就这样。你不知道他……” 严子书闻言笑了:“您该不会正拿着录音笔,诱导我吐槽上司,再当成把柄举报吧?” “不至于用这么低劣的手段。但我欢迎你心甘情愿地过来。” “那您现在给我打电话的目的是?” “哦对了,就是想起来提醒你一下。”傅金池道,“那个袁女士吧,我真是纯起哄凑热闹的。但她和袁家跟其他姓傅的人有牵扯。总之你别掺和是对的,省得里外不做人。” 严子书虽然没有调查得很深,但听到这些也不觉得奇怪。想上傅为山床的人多,想给他床上送人的也多,都是表面上背景干干净净,背后关系一环套着一环的。 他只是有些意外于傅金池会和自己说这些。 严子书不动声色地道了谢,挂了电话。 要是没有剧情限制,他或许真会考虑,不如跳槽到傅金池那儿算了,心累。 袁沐不情愿老实做掉肚里的孩子,对傅为山来说,不啻为一个意外的麻烦。 原本,何止袁沐不被他看在眼里,就连袁沐的父亲,傅为山在高尔夫球场上遇到了,心里也只是轻蔑地想:噢,又一个愿意跑去给我当球童的小角色。 然而反过来说,袁沐的父亲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小暴发户,至少也有机会和傅为山在一个场子里打高尔夫,殷勤地巴结跟他同级别的贵人,试图一只脚踏入豪门边缘。 随后似乎证明了傅金池的话,袁父果然攀上了傅家的其他人,并且达成了合作互助。 没有什么是金钱买不到的,哪怕是帮他把女儿抬成傅为山太太这件事。 或者说,只要钱给够了,这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因此不过多久,傅为山便被召回了傅家,严子书送他前去。 老宅在半山腰上,几个族叔巧言令色,搬出长辈的架子向傅为山施压,话里话外的意思,既然搞大了别人家女孩儿的肚子,闹出了私生子,不如干脆就这样定下来。 所搬出的理由,先是亲情、宗族、血缘这些冠冕堂皇的感情纽带,然后是项目、股权、投资这些实实在在的利益牵制,也算是先礼后兵了。 最后是德高望重的三叔,也就是傅之章的弟弟,出来理中客打圆场:“如今都讲生育权,生育权总归是在母方的嘛,只要孩子的妈妈坚持要生,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最重要的是,袁家在某些领域还是咱们的合作对象,大家现在商量的是,以最小的代价解决问题……” 傅为山简直要气笑。 当初这女的送到他床上的时候,是一个随便玩弄的小玩意儿。 转头算计了他的种子,就变成了什么摸不得碰不得的大家闺秀? 这位傅三叔,在他哥哥活着的时候服服帖帖,这几年,倒是隐隐有了头狼之势。 毕竟傅家家主,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头衔,而是看谁能掌握更多权力,更有话语权。 那傅为山作为子侄,在气势上终究输了一筹——他可以对傅三叔和其他人表现得软硬不吃,却不能真的不在意他们手上的家产和股份,这些族叔谁背后还没点儿利益关系了? 虽然傅之章当年把不服之臣按得死死的,可人死如灯灭,哪可能一直震慑下去。 傅为山作为傅之章的儿子,看起来是光风霁月的,可惜没继承到他老子的铁腕手段。 严子书冷眼旁观,在老宅的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 从傅为山的角度来说,他不仅对这个未谋面的孩子深恶痛绝,而且认为自己是受害者。 然而冥冥之中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件事本不该如此麻烦。 似乎应该是,只要他对自己的助理一声令下,袁沐和她的孩子就可以无声无息地消失,永远不来烦他,甚至不需要傅为山弄脏自己的手,也不用背负良心上的重担。 原剧情中的确如此,严子书是背着傅为山除掉了情敌,并暗中顶住了袁家反扑的压力。 而现实中,他给盯梢袁沐的人下的命令是:看着。 就只是看着。 倒是袁沐反应速度,很快搬了新的住处,出入都跟着两个保姆,似模似样地被庇护起来。 严子书隔着人群,远远地望见过她一回,见她得意洋洋挺着肚子,便驾车调头返回。 他消极地磨着洋工,结果就是这件事暂时进入了胶着状态。 比起傅为山和袁沐的对峙,严子书觉得,这情形反而更像傅为山和自己的对峙。 大概因为主角攻不肯沾染道德污点,因此不好直言“你去把她和孩子做掉”这种话。 那么严子书也就乐得装傻,甚至抱着好奇心,想看事情最后会怎样收场。 谁都不愿去做这个刽子手,孩子却在一天天成型,所以他会顺利出生吗? * 不过所幸,目前私生子的风声还只在傅家家门内流传。 袁沐那边,仍然抱着怀柔的愿望。她不想和傅为山真的撕破脸,也就没有闹得昭告天下。 因此这个“所幸”是对于傅为山来说的,意味着并未影响他和主角受的关系。 傅为山正和纪晨打得火热,自然把小家伙瞒得死紧,让他无从接触种种豪门阴私。 在外人看来,傅为山仍旧以成功人士的仪态照常工作,照常应酬,照常娱乐。 不过,大概相对于袁沐那种贪心不足的女人,纪晨这种单纯无争在男人眼里尤为难得。 严子书多少也能看出来,这么一来二去的,傅为山本是猫逗老鼠一样的心思,不知不觉倒是多了点儿真心,更把他当回事了。 上回纪晨差点被开除,有幸遇到“深明大义”的总裁,不但得以留下,还入了对方的眼。 后来傅为山更是步步为营展开攻势,制造各种机会接近他,送他礼物,同进同出。 到了现在,这个桃色八卦在英瀚内部,都不算什么有讲头的新闻了。 即便现在纪晨能随便搭乘vip电梯,即便他在公司食堂能随便坐高管专用圆桌,即便他能随意出入傅为山的总裁办公室,这些特殊待遇都已令人见怪不怪。 要说唯一还能值得探讨的,一是傅总有没有把人吃到嘴,二是这两人会不会公开关系。 开始巴结纪晨的人甚至越来越多,只是都很巧妙,没谁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这就好像是傅为山给他划出的一方真空世界,不动声色地把人包裹在里面。 有时候连严子书都诧异,他居然到了这样,还没有察觉傅为山的别样心思吗? “严助。”纪晨的脑袋探进总裁办,见里间没人,人便也进来,“傅总还在开会吗?” “对的。”严子书把手机扣在桌上,藏起最新发来的袁沐的照片,“你有事找他吗?” “啊不,我其实找你。”纪晨左右看看,有些扭捏,“我就是想问,傅总最近忙不忙?”——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重写了。 第 11 章 “和前阵子差不多。”严子书进可攻、退可守地回答。 “那你能不能帮我确认一下……这周末我们学校的表演,他有没有时间来?” “那个话剧公演吗?你给过他票的对吧。” “对,就是那个,你还记得?”纪晨很高兴。 “当然记得。等傅总回来,我会和他确认。” 纪晨如释重负松了口气,红着小脸,连说谢谢。 严子书乜斜着纪晨,看他随后熟门熟路地在沙发上坐下,等傅为山一起下班。 他顿了顿,索性直白地开口:“其实你也可以直接问傅总。他也许会更高兴。” 纪晨却没听出言外之意,摆手:“他工作太忙了……我不太好意思总是打扰他。” 严子书起身给他倒了杯果汁。纪晨捧在手里:“谢谢你!” 严子书笑笑:“没什么好客气的。” * 到了周日上午,严子书先去他公寓附近的道馆上了搏击课。 和很多人想的不同,他这个智能机器人还是有些私人生活和兴趣爱好的。 追溯起来,他小时候也在父母的期待下,连轴转上过一大堆兴趣班,诸如绘画、钢琴、游泳、播音之类,可谓德智体美一样不落,但就目的来说相当功利,打着望子成龙的名义。 然后,像钢琴这种炫耀式技能,考过级后就彻底丢开了。绘画略微坚持得久些,究其原因,可能就是遇到个爱鼓励人的美术老师,诸如此类,也就被怂恿着多拿了几年画笔。 不过越到长大,要忙的事越多,那些陶冶情操的东西,最后也都无可陶冶,抛之脑后。 唯有锻炼的习惯坚持到现在。对上班族来说,细数起来好处有很多,强健体魄算一条,疏导压力也算一条。就严子书而言,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是有许多戾气需要发泄的。 最开始只是藉此消磨精力,慢慢却成了门必要的功课。 过午之后,他洗了澡换了衣服,焕然一新,去纪晨所在的南华大学行捧场之事。 经过严子书提醒,傅为山对纪晨的话剧邀约表现出相当的兴致,说必定会去观看。 为此纪晨心里充满兴奋,苦心准备,又接连几日在宿舍辗转反侧。 车行入校,傅为山的车虽非教职工车辆,却有机动车出入证。英瀚作为知名大型企业,和这种高等院校保持着友好合作关系,捐过实验室和仪器设备,也设有专门的学术基金。 因此,纪晨尚不知道,自己请来的是值得院长级别陪同的贵客。 不过今天傅为山来的低调,严子书把老板送到学校大礼堂,自去找地方停车。 南华大学道路两旁种满了银杏。树下学生络绎不绝,拿书的抱球的背包的,不管去做什么,大部分面庞都年轻鲜活,洋溢着只有在象牙塔才能看到的青春光彩。 走过操场时,天外飞来一只篮球。好在严子书反应快,空手接暗器,避免了自己昂贵的眼镜被砸飞的命运。他用力把球扔回去,一个男学生连忙大喊:“哥们,对不起了啊!” 男学生的同伴小声嚷嚷:“牛逼!” 从小在大学教职工家属区长大,严子书小时候对这种闹腾的氛围习以为常。 在职场摸爬滚打久了,乍然回到活泼的学生堆里,既觉亲切,又觉陌生。 他被学生引座员领进礼堂时,进场有点晚了,各处满满当当。这种学校礼堂一般是不按座位号的,先到先得。这时才看到,纪晨给他发了消息,说傅总的位置在前排最中间。 那里是礼堂的vip专座,显然纪晨为了自己的贵人,还是花了心思安排的。 只是傅为山相邻的席位都被话剧社指导老师和学校教授等占满了,没有多的给严子书。 他对此倒无所谓,自己在后排角落里找了个清闲地方。 这场公演的剧目不是大众经典剧本,而是南华大学话剧社自己弄出来的一个童话串烧。 怎么说呢,这就是那种学生们会感兴趣、而且自觉十分有创意的套路,但也就过于年轻了,很多梗是只有他们自己才能get到的。严子书以前没觉得自己多老,今天觉得了。 很多时候观众们爆发出哄堂大笑了,他面部表情依然冷静得像在欣赏交响乐演奏。 这其实也挺扫旁人的兴,但人家扭头一看,哦,帅哥,那他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帷幕一次次拉开又落下。纪晨的戏份其实不多,他在戏里演某个小国的王子。 没受过训练,演技就是马马虎虎的水平。在严子书挑剔的眼光看来,甚至还谈不上有演技的程度,但怎么说呢,考虑到他只是当个花瓶,那也不必太苛责了,看个心意就是。 说起来,纪晨其实都不是话剧社的成员,盖因他的室友是话剧社元老,正苦恼于这部戏原定的某个演员出国交换,此时发现纪晨的形象十分符合要求,才硬要把他推上台救场。 这王子也只是耍帅意义居多,能把台词囫囵背下来,整场流程不出错,就算功德圆满了。 好在学生话剧,本来气氛也比较宽松,主要靠那些会演的带动不会演的,加上一些装疯卖傻和搅基卖腐等热元素,最后还嗨翻了全场。 倒数第二幕,纪晨被另一个男生抱起来时,学生们再次大笑。 同时山呼海啸:“王子和王子在一起了!”“是社会主义兄弟情!” 等演员全部谢幕,观众们带着狂热的余韵陆续退场。 严子书跟在傅为山身后,两人站在礼堂外的广场上,有两只白鸽扑啦啦地飞起。 纪晨连戏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急匆匆地跑出来:“傅总!” 他穿着演出时的王子礼服,妆也还在脸上,像从童话次元乍然进入现实。 不过台上精致如水晶的小王子,下了台至少要褪去一半光环。 也不只是他,其实所有演员都这样的。舞台上的演出服装漂亮,其实拿到现实里细看,基本就是个样子货。再加上舞台上光线强烈,演员的妆容必须夸张浓郁,到了自然光线下,就不太能看了,浮夸得跟什么似的。只是纪晨怕傅为山走了,这才急着追出来。 有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跟着出来:“你回头记得把衣服还回去啊!” 纪晨忙说:“等等就还,我只是先出来找个……”他斟酌一下:“朋友。” 黑框眼镜才看到两个社会人士:“啊,你老念叨的贵宾是这两位吗?哈哈,谢谢两位老师专程来捧场啊,我是纪晨的室友,就是我要拉他来客串角色的。” 傅为山装模作样地恭喜了演出成功,剧本很有创意云云。 等黑框眼镜走后,傅为山才转向纪晨:“你今天的表现很出彩。” “还好啦,其实我在台上紧张得要死。”纪晨羞赧挠头,盲目跟着他的脚步,也不知在往哪走,“排练的时候还好好的,被那么多人盯着,脑子一片空白,还差点忘了台词。” “没关系,做什么都有第一次,以后有经验了就好了。” “也就给他们帮这么一次忙,应该不会再有上台机会了。毕竟要上课还要实习。” 此时,傅为山虚伪地来了句鸡汤:“但是在你自己的舞台上,你可以永远是主角。” 但纪晨总是很吃这一套的,露出受到鼓舞的表情:“好的,我一定会努力……” 声音戛然而止,傅为山吻住了他,在礼堂阶梯的阴影背面。 远处是各路师生来来往往。 * 严子书送纪晨回家,纪晨在副驾上茫然不语,一路上都保持这个状态。 快到目的地时,纪晨终于迟疑开口:“严助,傅总真的喜欢男人?” 路况不好,严子书换成了二档,减速:“如果他这么说了,应该就是真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说喜欢我?这不可能吧?” “这个问题,你可以跟傅总好好沟通。” “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纪晨是无措的,他只能看向严子书,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但只得到个十分职业的微笑。 仿佛不管傅为山是基佬还是外星人,都不会让他惊讶地眨一眨眼。 纪晨便又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 傍晚时,他得到了傅为山的一个吻,第一反应却是推开对方,吓得夺路而逃。 傅为山在人工湖旁的假山后面抓到了人。那时严子书其实也不知道他们具体讲了什么,拉拉扯扯倒是看见了的,后来直到一通家里有急事的电话,才把纪晨从窘境中解救出来。 傅为山虽然被拒绝了,表面上还是展现了宽容大度,主动把司机和座驾让出来。 严子书便给傅为山叫了辆车,然后自己开他的车送纪晨回家。 纪晨直到换衣和卸妆回来,一直是神不守舍的状态。 严子书看在眼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提醒他系好安全带。 纪晨家住的那个城中村,环境实在一言难尽。他家这一带,因为太老旧,像城市的贫民窟地带。车行越近,路越疙瘩,握手楼挤挤挨挨,电线乱拉,衣服乱晾。 傅为山的座驾来到此处,都像走串了片场。 上次严子书送纪晨回来,漆黑的夜色还能掩盖许多不堪。现在天色是模糊的昏黄,脏乱差都无从遁形。路边有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站在马路牙子里,不知廉耻地对着墙面放水。 纪晨看着窗外,两小时前,他面对的还是台下热烈的欢呼声,上司的鼓励和意外的亲吻。 对于最后者,当时他本能地感觉害怕,只想推开,现在却忽然难言地失落起来。 刚刚接到父亲的电话,更让他心情沉重,感觉像从天堂回到尘世。 纪晨有些窘迫:“到这里就可以了……里面的路不好,我自己走回去。” “一脚油门的事,开车总比走得快。”严子书坚持把他送到家门口。 然而因为这样,却也意外遭遇了点小小的麻烦。纪晨一下车,便有个等在楼下的中年男人,干瘦,猥琐,秃顶,急惶惶地上来抓住他:“小晨!快,有钱没?” 纪晨叫了声“爸”,讷讷问他:“你叫我回来就是要钱?干什么用?” 中年男人说:“别废话,快,有多少就给我多少,有急用。” 他又灼灼看向豪车:“这是你朋友?他是不是很有钱?” 严子书熄了火,摘掉眼镜,开门下车,抱臂审视他们。 楼里此时走出两个花臂:“吆,你儿子这不回来了?行了还钱吧,完事儿我们也赶紧走。” “你又去打麻将了是不是!”纪晨终于明白过来,他惊呼,“你不是说再也不玩了吗?” 第 12 章 交涉一番,事情就是件简单的事情:纪晨有个赌狗父亲,跟每个赌徒一样十赌九输。 在外欠钱,被人要债,他的生活永远都是这两件事的循环往复。 今天撞上的是被人要债的环节。 好在,那两个对纪父呼来喝去的花臂,见到严子书却客气谄媚: 论武力,他挽起的袖子下露出流畅结实的手臂线条,不是毫无招架之力的样子。论财力,无论从他开的车还是一身穿戴,以及惯于居高临下的态度,都彰显着有来头三个字。 道上混的,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无缘无故的,随便招惹这种看着非富即贵的人,不是怎么“识时务”的行为。 严子书问:“他欠了多少钱?” 那两人大喇喇地说:“也不多,就一万。” 纪晨声如蚊蚋:“我只能给你们五千……还要留着下学期学费。” “到下学期还有几个月呢,可以慢慢再挣嘛。”纪父殷勤地说。 严子书冷冷瞥了纪父一眼,嬉皮笑脸的中年男人缩了缩。 但他坚持提出建议:“要不然小晨,你就和你这朋友先借点儿么。” 纪晨急了:“那怎么行!” 最后,还是严子书返身从车上储物箱里拿了点现金,打发两个花臂离开。 纪父得意地上楼去了。纪晨快哭出来:“严助,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严子书看他这一副懦弱的小媳妇样子也是没话说。 但他本来也没说话的份,这是对方的生活,对方觉得这样能过,那就凑合过吧。 至于钱:“傅总车上会备着一些应急的现金,所以这钱也不是我的。你算沾了他的光。” 严子书接着又解释:“事急从权,用现金只是不想留账号给他们。你不用过于放在心上。” 纪晨听到是傅为山的钱,脸色再次复杂起来,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严子书说:“好了,你上楼回家吧。我先走了,有事再叫我。” 走之前,他心有所感,回头再看一眼,纪晨在偷偷用袖子擦眼眶。 纪晨尴尬地解释:“我只是不想让我妈看见……” 严子书叹口气,善心偶发,打开车门:“你到车上再坐会儿吧。擦干净脸再回去。” * “我爸因为打麻将,被单位开除以后,就一直没找到稳定工作,整天在麻将馆里泡着。其实他欠钱也不多欠,总是几百几千的,我们能还就给他还上了。但我妈身体也不好,跟药罐子似的,吃药也要花不少钱,所以有时候就像这样,别人会上门来要钱……” 诚如每篇狗血故事里的主角,纪晨有个不怎么愉快的原生家庭:体弱多病的母亲和嗜好棋牌的父亲,经济上总是捉襟见肘,像那种典型的灰姑娘,等着有朝一日仙女和王子的拯救。 这些严子书其实是已经知道的,所以有点漫不经心地听着。 “真的只是偶尔,他平常也有好的时候。”纪晨强调。 他刚刚掉眼泪是一时激动难堪,现在已经平复了情绪。 既然发了善心,严子书便多嘴提醒了一句:“其实赌博的人是很难收手的。” 纪晨惊讶反驳:“这……也不能算赌博?他只是在麻将馆玩而已。”他搜肠刮肚地为其辩解: “而且我爸好几次说想改的。要是我们最亲近的人都不能包容他,还有谁能包容他?” 圣母光环闪得严子书扯了扯嘴角,没再继续往下说。 这也就言尽于此,没什么可劝的了。 又坐了一会儿,纪晨准备下车回家,在那之前,他保证:“钱我会尽快还上的!” 严子书恢复了恪尽职守的助理状态:“这倒不用着急。你先照顾好自己家里吧。” * 自然,关于用了车上的现金,以及纪晨家楼下的见闻,后来都一五一十汇报给了傅为山。 其实两件都不算大事。对有钱人来说,一万块才多点儿钱?傅为山养哪个情人,从来也没这么寒碜的。只不过他现在想玩恋爱游戏,也就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甚至,傅为山觉得让纪晨处在在这样的困境里也不错,最后发现只能依靠自己。 这或许也是因为袁沐的前车之鉴,让他觉得情人有爪子是很糟糕的,最好提前磨掉。 美化了说是大男子主义心理作祟,直白了说……不说也罢。 英瀚集团每天仍在照常运营,都市白领进进出出。 说来,傅为山只闻新人笑,在话剧公演之后,头一次毫不避人地给纪晨送了一捧玫瑰。 很俗套,但是特别惹眼,终于给英瀚员工的各种私聊小群里增添了一点新鲜谈资。 纪晨当时刚到卡座,就看见夸张的花束躺在自己桌上,还附着卡片,闹得脸红心跳,立刻做贼心虚似的四下张望。好在没看到傅为山亲自出现,但四周探究的视线也够毒辣的。 大家暗地里纷纷讨论:“这算官宣了吗?以后他就是傅总的男朋友了?” 也有人说:“什么官宣?我看就是那小子还在吊着总裁。” 再者:“可老板是会被这种小手段钓到的人么?” 总之说法很多,不一而足。但暂时都没能被证实。 这天午休过后,人力总监却满脸为难地来找严子书,说纪晨在工作岗位上又犯了错,被投诉到人力部来了。上次在策展部闯祸后,他又被挪到市场部,做案头工作。这次好像是弄错了一个合同,好在小额采购,损失不太大。 但毕竟造成了一些麻烦,同事帮忙收拾了烂摊子,心里显然不怎么痛快。 按理说,员工工作失误,依照员工手册规定处理就行了。人力总监不敢自专,还找到了总助这儿,也是由于最近“纪晨颇得傅总欢心”“纪晨疑似傅为山男朋友”这些风言风语。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他当初可是配合严子书把纪晨弄出了秘书处的“协作犯”。 当时谁想到,后面还有这么弯弯绕绕的男男关系呢? 他也不知有没有得罪了傅总。现在只能先跟严总当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人力总监把来龙去脉讲了,等着严子书表明态度,也好让自己有个底。 殊不知,对方立场跟他截然不同,却正要主动作死。 好在严子书尚有些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觉悟,不至于拉他垫背就是了。 根据原剧情,他这个“暗恋者”出于嫉妒,所作所为无不是在离间主角攻受的关系。 对袁沐他选择了收手,对纪晨就该怎么来怎么来了。 傅为山因为有个私人邀约,这两天都不在公司,人力总监也是特地瞅这个空来的。严子书刻意地看了眼手表:“知道了,我现在有点忙,你让那个实习生下班之前来找我吧。” 人力总监想,“那个实习生”啊,听起来挺生疏。但也不知是不是欲盖弥彰。 他觑着严子书的脸色:“也好,您先跟他谈谈,咱们再看这个事儿怎么处理呗。” 严子书却板着脸说:“关心员工的心理状态是一回事,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啊。” * 到了下班前一小时,纪晨忐忑不安地坐在了秘书处附近的小会议室。 过会儿严子书进来,在他对面拖了把椅子坐下,目光审视,喜怒莫辨。 “有人反应你最近的工作状态不是太好。”过了几秒钟,他才开口,实际上投诉的原话是“工作态度不认真”,程度更严重,“你先不用紧张,就是跟你了解一下,工作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这事的确都怪我。”纪晨低落摇头,“我不小心装订错了合同,愿意接受公司处分。” “公司处分你不是目的。你该做的,是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自己领的薪水。” “我知道,是我太粗心大意了。” “为什么只有你这么粗心大意?” 纪晨卡壳,答不出来。他本来做事就不是多么细心的人,然后这阵子,也因为被傅为山的追求困扰,更容易分心,所以错误连连。同事其实也是忍了他很久,才爆发出来的。 严子书便说:“所谓粗心大意,实际上还是缺乏责任心,不负责任的表现。你认可吗?” 这话有点重了,不太讲情面,纪晨听得心里不太舒服,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有点破罐子破摔地说:“您说什么都是对的,反正我都认。” 严子书还待说什么,手机震了一下。他低头看一眼,倒没别的,就是日程备忘录发送提醒,明天是傅金池那个酒店开业的剪彩仪式。 正要关了屏幕,居然傅金池掐着点儿似的,直接电话也打过来了。 严子书不等一声响完便摁掉,然后继续批评:“你应该知道,上次你在展厅违规操作的事,就是因为傅总的原因,后来才没人追究。但你不能每次犯了错,都指望他能给你兜底吧。” “我没有指望傅总给我兜底!”纪晨闻言有些激动,“严助,我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不管你承不承认,在别人看来就是这样。”严子书语带讥诮,“他现在追求你,图一时新鲜,当然你做什么都能宽容。但对其他遵守规章制度的人来说,这就是在包庇你。” “但我又没有接受他的追求……” “就算你口头没有接受,你敢说心里一点儿都没得意过吗?你没享受过他的特权吗?” 镜片后眼神很锐利,仿佛直射内心,这句话居然戳中了纪晨的心思。 从性向上,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男人这种事。因此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 然而从身份上,傅为山是高高在上的,又让他生出一些隐秘的自得: 所以能被这样的人示爱,我一定是特别的,优秀的,惹人喜爱的。 因此竟又不完全是排斥。这让他很纠结。 纪晨咬着嘴唇,黑发软软地贴着额头,惊慌的小模样很惹人怜爱,可惜眼前对象不对。 “总之,你回去反思一下,写个检查拿来吧。”严子书向后靠去,“这件事就先这样了,之后人力部该给处分给处分,你就当长个教训。但该考虑清楚的,你还是考虑清楚。” 最后一句有点意味深长,让纪晨走的时候神思不属的。 他离开后,严子书又坐了一会儿,默默沉思。然后在他也起身的时候,收到傅金池锲而不舍的消息:“是不是打扰你开会了?白天不方便的话,我晚上打给你。” 这时严子书还以为他要确认剪彩仪式的出戏事宜。 这个是已经确定了的,傅为山果然还是说“你去吧”,他便给傅金池回电话过去。 不料傅金池还是用那种看好戏的语调,轻快地说:“我知道严助理是忙人,或许没时间及时上网,所以才想着提醒一嘴——你看到关于袁沐怀孕的热搜了吗?” 第 13 章 袁沐?热搜? 严子书的确还不知道。 不过等他挂了电话,发现就在刚刚,自己安排的人那边,也跟着发了相关资料过来。 所以傅金池这百灵通的反应还真是够快的。 像袁沐这样用钱砸出来的走流量路线的小明星,其实糊得很,上热搜十次里有十一次靠买,什么健身房秀翘臀啦,素面朝天逛街也好看啦,都是些纯无意义的炒作。 偶尔有不是自己买的情况,那泰半就是被爆黑料了。 只是这次这个“惊爆!当红小花袁沐挺孕肚外出买菜”“孩子父亲未知是谁,疑似圈外人?”的消息,第一眼看起来是爆黑料,又不完全是爆黑料。 当然,流量红利都没捞够,还敢爆未婚生子,可以确定的是,她以后都不要想星途了。 严子书看了几个营销号发的照片,长文还有抽丝剥茧装模作样的分析,里头一口气贴出了十几个和袁沐平时有交集的男性的照片,猜孩子的父亲会是谁,好像她真有多大腕儿似的。 重点就是其中混的某一张,手机拍的,像素模糊、非常不起眼,是傅为山揽着袁沐,下了车往酒店里走的背影。 虽然那些声东击西的分析里,没有提及傅为山的名字,只含糊地提了一句某姓老总,但发这个照片的警示意味却够浓的了。 诚然,傅为山不是明星。但他作为国内富人榜的常客,也不至于非常的籍籍无名。 而且就算之前无名,只要曝出瓜来,大家吃着吃着不就认识了么? 袁沐能威胁到他的地方在于,像英翰集团这种上市公司,高管形象对公司股价影响匪浅。 就算不考虑道德因素,大股东的婚姻家室纠纷也可能会影响董事会格局。因此,平时不出大乱子则可,要是猛然曝出负面新闻,势必会引起普通股民的猜测,继而造成股价震荡。 就前两年的事,那个全国五百强的华东科技创始人因为身缠性侵女学生的丑闻,在网上舆论发酵得沸沸扬扬,都还没有定案,华科的股票已经暴跌得没眼看,很是伤筋动骨了一回。 还有前妻起诉冻结资产导致ipo失败的,婚变内斗导致公司被并购变最贵离婚门的…… 总裁也是人,而人永远受到资本掣肘,这就是很现实的事情。 所以傅为山私下里怎么换情人如换衣服,哪怕玩鸡玩鸭、酒池肉林都由得他。有钱的男人都没几个干净的。但故意把他的私生活捅给媒体开涮,性质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在这个热搜还停留在小明星的花边绯闻的程度,并没瓜熟蒂落,引起特别大关注。 严子书当即跟傅为山取得联系。 傅为山倒没有很紧张,只觉被臭虫叮了一口,以恶心居多。 他认定袁沐和袁父,并不敢真的鱼死网破,只敢这样不阴不阳的试探。 严子书听他那边又冒了一通火,下了“封口”的命令,便去公关部找人忙活了。 说起来,像英瀚集团这种做艺术品产业的大公司,本应和各路媒体、自媒体保持着较为密切的关系,但这个热搜里头有傅为山,竟然也没业内人提前给他们一点儿风声。 不管是总裁助理还是管理舆论的公关部,等别人发出来才看到,说失职也算失职。 不过这,若非像严子书这样得知内情,公关部想不到平白会爆这种雷才正常吧。 那公关部老大,直到看见那个只露傅为山背影的开房照,还都没理解是怎么回事儿。 严子书关起门来,跟他交了底,他心里才暗道:“什么鬼,老板包个二奶,二奶翻脸了这种事儿,我一个虾兵蟹将怎么可能防得住?他醉卧美人乡的时候也没想过告诉我啊?” 但他嘴上只能很认真地分析:“目前看还算好了,既然没直接曝出咱们老总,我看买热搜的人也是有忌惮的,先试试水,留了余地。可能就是想谈谈好处什么的。” 严子书说:“这是肯定,后面的事我会处理,只是媒体不能不防。你就多操心一下吧。” 公关部老大忙说:“没问题,没问题,咱们尽量不让他们乱写。” 但这世道,网络发达,舆论也不是说压就压得住啊,一开始就不做渣男最省心! 吐槽是这么吐槽,还是得赶紧动用关系,忙着给媒体朋友及平台负责人打预防针。 知会对方如果此后遇到英瀚总裁的黑料,就先压下不要发。 毕竟“发展到最坏情况可能影响公司股价”这种事,听起来还是不能轻视的。 明明已经下了班,因为严子书就在自己办公室待着,公关部老大也不好意思说“这个听起来缓一缓也没事我们明天再搞”,当着他面,卖力地讲到嗓子都冒烟,也是颇为辛苦。 那公关部老大虽然已久闻卷王之名,自己遇到了,还是忍不住腹诽:关于傅总的事儿,也就这姓严的才会这么全情投入,正常人谁不想到点儿滚蛋啊,都是精神资本家! 这边严子书正陪他挑灯加班,忽然又收到傅为山的电话。 他到外面会议室去接,听那头说:“你留心一下,不要让纪晨看到消息。” 严子书应道:“您放心,他应该并不知道。” 翌日,纪晨果然还是一无所知地来总裁办交检讨。 他眼睛偷偷往里间瞟,严子书淡淡地说:“傅总不在。” 纪晨吓了一跳:“啊,我……我没想找他。” 严子书扫了一遍检讨书,摆手让他回去了。 背地里却不无阴暗地想:如果现在把袁沐怀孕的事直接捅给这小子,他会是什么反应?他能够接受么?还是会提前点燃一颗炸弹的引线? *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锵锵!” 金狮献瑞,锣鼓喧天。 良辰吉日,傅金池新筹备的中式酒店正式开业。 这酒店跟他在近郊的那个茶庄共享一个雅俗共赏的名字,金凤台,建筑风格一脉相承,会员资格也是通用的,显见要做成一个品牌。 若按傅金池的谦称,茶庄是傅老爷子留下的,这坐落在闹市区的酒店就完全是他本人的手笔,进则繁华,退则清幽,能在这地方拿下一块地,可并不算一件简单的事。 算算时间,这还是他被发配去港城之前筹备的,中间人虽不在,项目却没丢开手。 格调再高雅,刚开业,也少不了要做一场喜庆热闹,这是中国人的老传统,不能免俗。 五彩缤纷的庆贺花篮排成一排。傅金池请了舞狮队,一只点睛,一只采青,一只接财。 大堂经理站在楼上,用竹竿高高挑起红包和一颗青菜,狮子沿人梯往上爬,将之吞入口中,此谓“采青”,寓意生生发发。最后,鼓停,狮静,狮口各吐出一条对联,一曰“华堂焕彩,日久弥新”,一曰“开业吉祥,大富启源”。观礼人群配合地发出掌声。 开业仪式其实没有搞得规模很大,傅金池只请了一些熟人,不过倒是有几个有头脸的。 严子书穿了身略嫌古板的黑西装,但因站在年龄层偏大的宾客群中,反而显得很合群。 也有三四个姓傅的老家伙来给傅金池捧场,这些人倒都认识严子书——毕竟他就跟傅为山的影子似的——于是做出非常热衷的样子,闲聊着打听傅为山的情感状态。 比如:“年纪差不多啦,该考虑定下来了。听说他最近好事将近啊?” 或者:“这个不喜欢也不要紧,只说喜欢什么样的,咱们也都能忙介绍嘛。” 严子书一律微笑着,睁着眼说瞎话:“傅总工作繁忙,他的个人问题,我也不太清楚。” 他说这话的时候,傅金池正挂着得体的微笑,左右逢源,趁间隙看了几眼过来。 第 14 章 今天从严子书来到这儿,就见傅金池这个酒店主人忙得分身乏术,两人还没单独说上话。 那边,傅金池进行了简短致辞,说了几句场面话、剪过红缎后,便亲自引诸人进去参观。 这酒店是庄园式的,依然继承了老洋房的风格,池馆水廊清幽秀丽,外面是铜制栅栏和小碰水池,室内铺陈着花色墙布和复古瓷砖。 严子书混在人群里,听着大家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地夸赞“有风格”“很独特”。他也就跟着随口附和几句。 等参观也结束,大堂经理已经准备好招待来宾的茶点。吃完喝完,没事的就可以告辞了。 是的,走过场的流程就是这么快。 门外,傅金池送客,挨个握手告别。 严子书站在最边上,轮到他的时候,傅金池却不急,先把前面的人送上车了,才转回来,用好友似的态度发出邀请:“要不要给我个面子,留下吃顿饭?” 严子书站在原地等他,却故意看了眼宾客的车:“傅先生这不就厚此薄彼了么?” 傅金池笑着说:“实不相瞒,别看来那么多人热闹,其实里头就你一个熟的,哪能一样?” “怎么会?我刚看还有好几个傅家长辈。” “长辈是另一回事。招呼起来费心费力,还不够人累的。” 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偏他煞有介事,说得和真的一样。 看严子书没有立刻拒绝的意思,傅金池便趁热打铁,热情地把他拽了去:“刚开业,就当帮我试试餐厅了。走走,我这儿忙了一晌午,也正饿着呢,咱们还没来得及说句话。” 严子书被他拉着,重新往回走,拐几个弯便到了餐厅。 等菜的时候,严子书少不得单独又恭喜几句,祝福开业兴隆什么的场面话。 傅金池自然礼尚往来,也对他最近工作忙不忙之类表示了关心,气氛一时还很和谐。 其实严子书答应留下,也有昨天那通电话的原因。他以为傅金池还会再趁机私聊点袁沐的事:要么是刻意透露给自己一些消息,要么是打算从自己这里刺探一些消息。 结果两者都没有,反而让他也不好主动开口了。 傅金池似乎真的只是专心想请他吃饭。 当然,能在他这种五星级酒店蹭上一顿,似乎也没什么好亏的。 傅金池让餐厅经理简单上几个菜,等菜肴上桌一看,怎么说呢,全都雅得不行。 原来他这里除了提供常见的中西餐点,还有一套特别附庸风雅的特色菜单,还原了不少像《山家清供》这种的古人食谱,什么蟠桃饭、黄金鸡、太守羹、槐叶冷淘、梅花汤饼…… 餐厅经理还专门过来,自卖自夸介绍了一通典故,完了才略带得意地离开。 实则太守羹就是苋菜和茄子,槐叶冷淘就是凉面,黄金鸡就是把鸡脱毛后用麻油盐水煮,诸如此类。味道做得是还不错,但看起来噱头的成分更大。 严子书本不欲发表意见,傅金池偏偏还要问他感想。 严子书翻着菜单,只好吐槽了一句:“怎么,不卖宫廷玉液酒?” 然后他才一怔,发现自己居然开始和傅金池随意地开玩笑了。 傅金池不以为耻,反笑起来:“那是艺术源于生活。做生意,本来就是这一套把戏。” 他把印得像精装书的菜单坦率地递给严子书,掀开的那页是黄金鸡,上面印了李太白的两句诗“堂上十分绿醑酒,杯中一味黄金鸡”:“你看,有这两句,价格后面就要多加个零。” 严子书笑叹:“果然无奸不商。” 他是笑话傅金池像小品里讽刺的,冠个“宫廷”什么的名头,价格就往天上飙。 可惜这世道,也没有物价局会来制裁。 所谓“高端消费”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傅金池做奸商做得心安理得:“你还做艺术品产业的呢,你们可以天价拍卖,反而嫌我天价宰客?彼此彼此。有钱人消费的是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身份啊,地位啊,尊重啊,反正总要有人给他们提供装逼附庸风雅的地方。” 他露出了和煦的微笑:“反正他们都要烧钱,为什么不让他们在我这儿烧呢?” “您说的对。”严子书莞尔,“所以您是做生意的料,这才是我的意思。” 傅金池动手给他盛汤:“尝尝,这厨师还是可以的,以前做过国宴的,你在别处吃不到。” 严子书忙接手:“我自己来。” 两人的手指碰到一起,他缩了一下手,傅金池已经把汤碗放在他面前。 既然有了“黄金鸡”,那当然也要佐上“绿醑酒”。 虽然没有宫廷玉液酒,单看酒水单,这酒也是有些“一百八一杯”的势头。 只不过严子书以要开车为由拒绝了。 傅金池没有多劝,只说:“下次有机会再试。” 严子书本要直接回公司,然而临走时,有人急匆匆地给他打电话:“严先生……” 傅金池识趣地避开了两步,等他接完了才过来问:“怎么,工作有急事啊?” 严子书怔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由自己开口,犹豫了一下,想看看他什么反应,便还是说了:“就是说袁小姐摔了一下,见红了,有可能会流产。” 但傅金池微微的惊讶也不似作伪:“那可得小心点。” 严子书决定赶去医院亲眼确认一下。 然而他今天出行,因为傅为山不在,就不动用他的豪车,而是开的公司公车——众所周知,公车总是各有各的拉胯——就在要驶出金凤台的时候,突然发动机冒烟,彻底摆烂了。 正在门口叫车的时候,傅金池却主动开了自己的车送他。 路上,为了调节气氛,傅金池伸手开了播放器,车载音响开始播送古典乐。 电话又响,严子书接了,那边又是叽里哇啦一阵子汇报。傅金池调低了音乐,用余光扫他一眼,却见严子书也侧过头来看着自己,眼珠子黑沉沉的。 傅金池心头一动:“怎么了?”心想是不是该表明一句,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 是的,自从听到这个消息,傅金池便自然地猜测这一切是出自严子书的谋划。 虽然傅金池提醒过他不要插手,但傅金池也相信,对方怎么会随便听自己的话。 不管是在傅家还是在外头,多少人都这样说:那个姓严的对傅为山多么多么忠心不二,而且也不乏恶意的猜测,说那两人是不是有点什么,就是宝少爷和大丫鬟袭人那种道道。 头回听到这个比喻时,让傅金池想抚掌大笑:袭人机关算尽,不是也没当上姨娘么? 不过此时傅金池也有点奇怪,不是因为袁沐的意外,而是严子书即便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流露出一丝轻松,反而微微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那眼神有点让人看不懂。 也不是得逞,也不是算计,也不是快意,反是仿佛看透了宿命似的看着身边的人。 但那玄乎缥缈的感觉只是一瞬间的事,像山雾一样,疏忽间收敛无踪。 严子书转回目光:“没什么,还送我跑一趟,太麻烦您了。” 傅金池笑笑,一边说不客气,一边重新调高了音乐的音量。 严子书表述得其实还是比较保守。袁沐上午的时候从小广场的台阶上摔了下来,保姆很快发现,叫了120送医,等他们在路上的时候,手术早都做完了,孩子已经没有了。 护士推着小车从门外经过,袁沐住的是单人病房,但她聒噪的父亲始终在旁喋喋不休。 “他妈的你不长脑子啊?费了那么大劲,什么都布置好了,你他妈给我摔成这样?” “我再说一遍,不是我自己摔下来的,是路过那个广场的时候有人推我一把!” “所以不是让你安分在屋里待着吗!你他妈非得往外跑,不跑出事不痛快是吧?” 袁沐已经烦得要命:“难道我能一直关在屋里不出门吗?你以为是在养猪啊?” 男人暴躁得要跳脚:“养个猪都能下得了崽!怎么就你下不了!你还不如猪!” “吵吵什么呀?”护士探进头,“医院不让喧哗!你,病人需要休息,你别打扰她静养。” 袁沐的父亲气得拿了根烟叼上,又被护士给刺儿了一顿。 他心情差到极点,怒而和护士嚷嚷了一通“这儿又没有别人抽个烟怎么了”,然而战斗力终究不敌公立医院久经沙场的白衣天使,索性愤愤摔门而去。 过了一会儿,离开的小护士又回来问袁沐:“有个姓严的先生来看你,你见吗?” 单人病房加了钱的,不让探访者随便进出,得先经过同意。 袁沐闭了一会儿眼,觉得身心俱疲:“算了,见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3 00:11:02~2022-03-04 09:5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785363 5瓶;浮世清欢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5 章 严子书把医院门口买的探病果篮放在病房床头:“孩子的事我听说了,很遗憾。” 袁沐脸色蜡黄冷冷地瞪他:“你不用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你现在肯定想笑还来不及呢。” 确实何止傅金池,在一般人看来,都要怀疑袁沐丢了孩子,是傅为山的手笔。 而执行者非他的爪牙严子书莫属。 恐怕没一个人相信,严子书反而是放过了她的那个人。 他在病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脑子里想到的是一部经典的恐怖电影。幸存者表面上逃过了一场灾难,后续却不管怎么躲避,死亡都会按照既定的程序如约而至,谁也逃不出去。 所以这个“猫哭耗子”用的也不甚准确,不如换成“兔死狐悲”。 这也是为什么严子书跑到医院来,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傅为山。 表面上,既然宿命造化弄人,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他就去把该走的剧情补回去。 内心里,他就像站在公路旁的车祸现场旁边,驻足一阵儿,然后还要走向自己的那辆车。 一边一往无前继续往前开,一边暗暗想着怎么躲避死神的追击。 因此接下来,严子书跟袁沐的谈话其实也很没有营养,无非是两个炮灰互相嘲讽几句。 袁沐刚刚还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骂“比猪下崽还不如”,内心倒是已经麻木无感了。 反正她永远是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只是偷偷怀个孕,还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回去继续当十八线明星。 但因为爆了那个接近丑闻的热搜,偷鸡不成蚀把米,以后也没有什么出头的希望。 如果经纪公司反而要她赔偿,那么她依旧得去跟骂自己是猪的父亲伸手要钱。 跟原剧情中的下场悲惨程度差不太多。 出病房后,严子书收到了一段小视频,事情发生的太快,盯梢的人都没来得及录像,但是想办法找渠道调来了附近的监控。监控显示,袁沐挺着肚子下台阶,旁边跟着保姆,身后跑来一堆追逐打闹上学的小孩,莽莽撞撞的,可巧有一个就把她撞了下去。 盯梢的人问:“严先生,还用往下调查吗?” 严子书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就是意外,还查什么?不用再查了。” 反正怎么查也是他背这个锅。 方才傅金池把严子书扔到医院,自己便先走了,殷勤得很有分寸。严子书拦了出租回公司,告诉司机班去联系保险公司,到傅金池的酒店把车拖走送修。 这一切忙完,他站在25楼落地窗前往下看,想一想,意识到这件闹剧就这么浮皮潦草地画上了句号,最后的结果是修了一辆车。 当然还是有一些后续的影响——袁沐的父亲未能得偿所愿,傅家也就有人损失了利益,难免暗中将一些矛头对准严子书,给英瀚集团的运行带来不大不小的麻烦。 但那些攻击不够气候,就像袁父在原剧情里的反扑,他一个人便应付了。 不知道傅为山背地里有没有悄悄松了口气,至少面上是看不出来。 日常看来,他仍然是冷酷又多金的总裁。 严子书每天的工作看起来依然很忙碌。只是没人知道,经过对这件事,他开始忙一件胆大包天的事,不显山不露水地把一些个人资产偷渡到瑞士银行的某个账户里。 并且他还将慢慢冒险假造一个身份,作为资产的指定继承人,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就像电影里的主角反抗命运,总要提前有所准备。 至于将来有没有机会把这些钱取出来,开始新的生活,不博一把,这谁说得准呢? * 虽然这一场私生子风波,从头到尾,纪晨始终毫不知情。 不过在严子书给予的精神压力下,他还是瞻前顾后地拒绝了傅为山的追求。 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然而周末纪晨回家时,母亲一边咳嗽一边做饭,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同学,有的话可以带回家来看看,他心虚地应了。 纪母总是念叨着要好好养病,以后才能有精力抱孙子。他觉得不能让母亲失望。 为此纪晨跑到傅为山办公室,又鞠躬又道歉的,傅为山倒是很大度地说没关系,能理解,毕竟对一般人来说,改变性向是需要非常大勇气的,甚至为自己莽撞向他表白道了歉。 傅为山当面向纪晨表示,公是公,私是私,以后在工作上仍然看好并支持他。 纪晨感激而去。然而一转眼,他在公司食堂吃饭时,就被行政人员提醒,圆桌是高管专用,建议他去后面的长条餐桌就餐,普通员工都是坐在那边。 在哪吃饭倒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受到这种对待,更多的是心理上的落差。 过了片刻,傅为山在一堆中层领导的簇拥下走进食堂,立刻有工作人员打好各种菜品,端到那一桌上去。傅为山与其他人谈笑自若,连一个眼神都没向角落里的纪晨投来。 至于工作上的优待,只要严子书把他拒绝傅为山的消息放出去,大家就心里有数了。 “所以这是欲擒故纵玩脱了?” 纪晨一下又成了被呼来喝去的打杂人员。 傅为山不需要示意谁去排挤纪晨,他只需要看在眼里,并对这些纵容放任。 然后有天,苦逼的人力总监再次面带尴尬,来到严子书面前,告诉他纪晨又出了一件事儿,上班时间在公司跟同事打架,看看怎么处理。 这次严子书把他放在一个位于办公区边缘的小会议室,晾了两个小时。 那里适合开小规模讨论会,隐私性强,但到了下午采光不太好,把门一关,就有点压抑。 纪晨小身板瘦弱,白斩鸡似的,打人也没优势,脸上挨了一拳,仍在隐隐作痛。 他在这个幽闭的会议室等了许久,期间没一个人进来,感觉自己像在被关禁闭,无神地划拉着手机,完全是机械性动作,脑子里却不能平静地反复播放刚才争执的画面。 刚吃完午饭那会儿,纪晨去安全通道打电话。恰逢有两个男员工也躲在那儿抽烟。 还是是认识的,跟他在同一个部门。 那两人蹲在高一层的楼梯间,没注意底下有人,只管自己说三道四的,嘴巴不太干净。 “……以前都说还是当女的好,不想努力了找个大款嫁了,现在就不一样了,男的也兴这样了,怎么咱们就没姓纪的那个命,每天屁事不干,净在公司瞎晃悠,还得人人都捧着他。” “你他吗是狐狸说葡萄酸,就嫌自己没长他那样儿,不然你也能有这待遇。” “哎呀我不行,忒恶心了,卖屁股换你你干得来?咱们从型号上就不对。” “哈哈倒也是。” “再说我长他那样干嘛?男不男女不女的,我们老家话叫二椅子,跟没长口口似的……” 话说到一半,后面没了,因为挂了电话的纪晨出现在楼梯口,气咻咻地瞪着他们。 两个男员工背后嚼舌遇到正主,气势只是弱了一瞬,又重新嚣张起来,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毕竟公司里有人怎么讨好巴结纪晨,就有人怎么看不惯他们跟红顶白的德行。 这俩人正好就是后一类,而且近来这小子失宠了,那还怕个屁。 说“二椅子”那位挑衅地往他身上瞅:“哟,这不那谁,纪少爷么,也来抽烟呢?” 纪晨冷声道:“刚刚我都听到了,请你们说话放尊重一点。” “怎么叫尊重,我不懂,你懂得多,你教教我们?” “……你!” 另一个稍微客气点儿的说:“成,说三道四是我们不对。只是尊重也得有让人尊重的资本,你吧主要是……工作上让大家有点意见咯。都有不对的地方,各退一步,行吧?” 他那个同事却还阴阳怪气:“赶紧走了,什么各退一步,人家是傅总身边的红人,用退个屁,随便去打个小报告,咱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纪晨气急,不让他走:“你说的都是子虚乌有!你道歉。” 对方当然不肯,还混不吝地讲了句“道歉你老母啊”。 纪晨忍无可忍地冲上去给了他一拳。 他生性懦弱,少有这么冲动,实则是这段时间的负面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两人打作一团,后来还是那个讲话稍微客气点儿的同事把他们拉开了。 纪晨也不知坐了多久,手机电量都要告罄了,正踌躇要不要去找充电器,门终于被推开。 他忙站起来,看清来人:“严助……” “行了,坐。”严子书这次没耐心了许多,他给自己拉了把椅子,“离你上次交检讨才几天?人力部还跑来跟我说,怕会不会有老员工霸凌新员工。你先说说吧,今天是怎么回事。” 纪晨不想说,吭哧了半天,仿佛有难言之隐。 严子书等了十秒钟:“有什么不能开口的吗?” 纪晨仍旧不语,眼睛盯着桌面。 “是因为什么动的手?” “……” “或者谁先起的头?” “……” “我时间有限,有事你可以直接说事。你不说,让别人怎么猜你的意思?” “严助,我考虑好了。”纪晨抬起头,“我想辞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4 09:51:20~2022-03-06 18:4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皮皮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3812952 13瓶;小咸鱼 2瓶;青青园中葵、小面包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6 章 作为傅为山理论上的“恋慕者”,这应该正是严子书想要的结果。 不过他还是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我看你还是再好好考虑考虑,毕竟恕我直言,你的家庭条件看起来不是太好。你之前自己还说,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这话果然起到了反效果,纪晨仿佛受到侮辱一般:“您放心,钱我还是会还的!” 原本犹犹豫豫的,这下反而铁了心要走。 辞职的事闹到傅为山耳朵里,傅为山才坚持把他挽留下来:“你先不要冲动拒绝,留一点缓冲时间,你,我,我们都考虑一下。所有的事情一码归一码,该调查的公司会调查,你们也快期终考试了,就当是放个假,暑假继续回来上班,怎么样?” 是的,如果就这样放跑了纪晨,此前追求的行动都成了沉没成本。 傅为山当然不会连尝都没尝一口,就白白放手。 何况对惯于被奉承逢迎的总裁来说,“被拒绝”这种极其稀有的人生体验,关系到他的脸面和自尊——大概正因如此,小说里的滥俗爱情都是由此开始。 因为只是一个实习生,停薪留职倒是很容易,纪晨暂且躲开了英瀚内部的绯言绯语。 只是坏消息是,生活费遇到了难题——由于此前工作中合同出错,他这个月的实习薪水被扣得所剩无几,财务打到卡里的只有几百块钱。 而且祸不单行,在纪晨回到学校以后,班里公布了这学期奖学金和助学金的发放名单,以前他有一笔贫困生扶助款,结果发现名额被给了其他同学。 纪晨有点难以置信,去问班导,班导查了却说:“上学期你没有递交申请表呀。” 这时纪晨才想起,当时有个男生问他要不要交申请表,交的话自己可以帮他一起送去,他便把填好的表格给了那个男生。 现在才隐约意识到,可能被那个学生给阴了。 然而那个男生也不承认,坚称所有申请表格都交给了班委。问班委,班委更没有印象,早不记得别人到底交了几份,因此变成了死无对证,不知是从谁那里丢的。 班上居然出现这种事,确实影响不好,但班导也不想闹大,便揣着明白装糊涂说:“既然这学期名单都下来了也没办法改了,你只能提交下学期的申请了,留点心别再弄丢了啊。” 纪晨总不能再和人打一架,最后无可奈何地认了倒霉。 他的这些遭遇,远坐英瀚集团高层总裁办的严子书都一清二楚。 因为之前盯梢袁沐的人,现在又被派去关注纪晨的动向,然后汇报过来。 这些人收到的命令依然是:看着。 虽然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浑身解数,要用来盯一个长相不错但笨手笨脚的普通男大学生,但反正拿了雇主的钱,只管按要求办事就是。 事实上,严子书也只是实时关注剧情进行到了哪一步。 不过在他的认识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似乎唯独纪晨并没有验证这句话。 作为主角受,总是活得糊里糊涂。要说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么,那其实也没有。然而大概他在成长中,始终被保护在玻璃罩里,像一朵柔弱的小白花,缺乏困境里生存的能力。 当然,楚楚可怜也是一种保护色,所以纪晨在成长的经历中,常常能因长相在长辈、邻里和师长之间,获得一些出于怜爱的优待,并没有吃过太大的苦头。 根据调查来的情报,虽然纪晨从小家境不富裕,虽然他的母亲身体不好,却还是尽力给了他力所能及的溺爱。比如在生活费都拮据的情况下,还是想办法先给他买了想要的变形金刚,比如把鱼肉都夹给他并告诉他“妈妈爱吃鱼头”,而纪晨至今仍信以为真。 或许善良的原罪是愚蠢。 可惜即便是这样奉献型的母亲,也无法一直为儿子遮风挡雨。尤其这几年,纪母的身体越发不济,越来越难撑起整个家,需要纪晨开始磕磕绊绊面对生活的重担。 暂时失去了实习工作,纪晨只好在复习之余,在勤工助学中心留意其他兼职。 只是性价比高的工作,大家都想要,很不容易抢到;常年剩下的,只有像发传单、穿人偶服这类时薪低又累个半死的廉价苦力工作,又没人愿意接。 这天学生负责人在群里问:“有个宴会厅临时服务员的工作,要站一天比较累,限男学生,日结,谁有意向?”并附上了薪资标准。 纪晨心头一动,私聊负责人报了名。 他现在手头经济紧张,好的工作又不多,也没有太多挑选的余地。 后续也有一些其他男生报名,不过经过简单的面试,还是纪晨获得了这份兼职。 宴会当天,纪晨换上白衬衫黑马甲的制服,打着黑色小领结,按照培训的礼仪,托着托盘,跟同事一起穿梭在衣香鬓影之间。 巨大的水晶吊灯,每个玻璃坠都折射着璀璨的光芒,昂贵的手工织花地毯上,不停踩过高档的男士皮鞋和女士高跟鞋,西装革履的男人和仪态万方的女士,端着酒杯,侃侃而谈。 他没预料到在这里也能撞见傅为山。 一波又一波的人围绕着傅为山,每次有三四个,举杯,攀谈,过会儿,再换下一批。 看到那张剑眉星目的脸时,纪晨心里顿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立刻躲到了圆柱后面。 傅为山给他放假的理由是复习期末考试,他却趁机接了其他兼职,被发现的话似乎不妥。 但纪晨总不能一直不出去,领班以为他在偷懒:“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就你一直缩在这里干什么?拜托,你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当大爷的!” 纪晨只好小心走出去,尽量背过身体,避开傅为山所在的区域。 但他又忍不住频频往那边偷望,虽没有被傅为山发现,却和严子书一眼对视个正着。 纪晨紧张得脚步差点一个踉跄,本能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 但对方和他隔着半个会场,哪里可能会听到。 严子书很快淡淡转过头去,只作不认识,就像发现窗上有一粒尘埃,不值得特别注意。 纪晨咬住了嘴唇,直到领班又低声喊他:“发什么愣呢?那边客人举手了还没看见?” 放眼望去,举手的客人,偏偏就在跟傅为山说话的那堆人里。 在领班的催促中,纪晨磨磨蹭蹭,犹豫着要不要硬着头皮过去。 他纠结着转过身,托盘却差点撞到一位男性宾客身上。 好在没撞倒杯子,要是酒液泼脏了衣服,那恐怕根本不是能赔得起的数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不及多想,纪晨急忙道歉。 “没关系,是我走路没看路。”那位客人却绅士地说,“不过,你能过来帮我个忙吗?” 纪晨如蒙大赦,看看领班。 领班果然说:“好吧,你把酒给小伍,让他送过去吧。” 客人还从纪晨手上取了杯酒,然后才看着他把托盘交给同事。 时近盛夏,外面的夜色热气蒸腾,室内冷气却足得让人穿少一点都手脚麻木。 客人带着纪晨来到半圆的阳台上,躲开人群的视线。 背后是通往室内的落地窗,被厚厚的帘幕挡着,果然很有安全感。 纪晨抬头看去,感觉对方身量很高,几乎比他高一头还多,修身掐腰的深蓝色意式西装,剪裁精致,双排四扣,既时尚有限,又有种毫不费力的优雅。 他讷讷开口:“请问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客人饮了口气泡香槟,却毫不在意地说:“没事啊,我只是看你好像很为难,怎么,遇到认识的人了?不想让人看到?” 这是种十分体贴的猜测——做服务业的人员,尤其还没习惯角色转换的新人,偶尔遇到熟识的对象,甚至有过节的对手,确实会产生疑似低人一头的尴尬感。 纪晨不知如何解释,就当默认了他的说法,不过还是心生感激。 随后,那位客人很和善地主动和他聊起来:“你是刚来工作不久吗?” “不,我是南华大学的学生,在这里兼职。”纪晨摇头。 “那就难怪了,名牌学校的天之骄子嘛,有点傲气也是正常的。” “不不,跟那个没关系。”纪晨脸红了,“我只是……确实是遇到了认识的人。” 客人闻言笑了笑:“你们学生一直待在象牙塔里,自尊感难免比较强,其实走上社会就知道,都是揾食嘛,没什么好丢人的。脱去这身衣服,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一样么?纪晨从窗帘缝里看看宴会厅里的光鲜亮丽,心里却萦绕一丝失落。 以他的出身,无论自身如何努力,都变不成其中的一员吧。 别说傅为山那人中龙凤的样子,就连严助理的精英干练,都是他难以企及的。 纪晨故作轻松地笑笑,用网上流行的一句话回答:“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有的人出生就是牛马,我们这种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都是后一类啊,至少要比别人多奋斗二十年呢。” 客人却温和成熟地说:“那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是生为牛马的那一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有耐心看到现在的读者!作者深知自己笔力有限写得很白开水,而且缺乏感情流题材的经验在那儿硬拗,写这篇文的心路历程大概就是:最开始迷之自信“我有个好玩的灵感”→“大纲是什么鬼我吃了”→“算了摆烂了只有写完这一个追求”。虽然是挺丢人的,但不管怎么说,我会尽量认真地完结,就当积攒写作经验了,争取以后有所提升。总之再次感谢!感谢在2022-03-06 18:41:55~2022-03-07 17:5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405315 15瓶;谷恩 5瓶;冷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7 章 纪晨惊讶地抬眼,似乎要从眼前的客人身上找出泥腿子的痕迹,不过失败了。 俊美的容貌和不俗的穿戴,不管怎么看,他都该是生在罗马的那一个吧。 客人却不再说他自己的事:“那这个场里,你想躲的人是谁啊?应该不是老师同学吧?” 本来是不该说的,但是人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总是更容易分享秘密,何况眼前的客人温和亲切,纪晨忍不住向他倾吐了心声:“其实是之前向我表白的人,但是我拒绝了他。” “原来如此。是性格不合适吗?” “是我们太不门当户对了……” “怎么,你们要谈婚论嫁?” “没有,这是不可能的。” 客人笑了一下:“既然只是谈恋爱,那还管什么门第呢?爱情不就是起始于荷尔蒙分泌,两个人在一起试试看吗?不合适,就分开,合适的话,才考虑合适的问题。你现在也就二十岁左右吧,又不是三四十岁,需要瞻前顾后的。这么年轻,都不敢冒险,不是很可惜吗?” 不得不说,他这种谈论吃饭喝水一样“不是什么大事”的语气,真的很有感染力。 纪晨好像被某种真理击中了,真的陷入了思考。 客人鼓励了他几句,又举重若轻地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 两个人就这样在阳台上聊着,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一大截。 慢慢有其他人也走到这边来,纪晨意识到自己溜号有点久了,他再看一眼宴会厅场内,傅为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刚刚谢谢您,我要回去工作了。” 客人微笑着致意告别,表示自己还要独处一会儿。 等纪晨回到岗位上,傅金池又站了片刻,把空酒杯随手放在一旁,发出轻轻的一声。 在没人看到的时候,他眼里的春风和煦就变成了漠不关心,漆黑的夜色使阳台玻璃成了一面镜子,倒映着他无波无澜、甚至嘴角略带讥诮的笑容。 傅金池会这么好心给一个稚嫩的服务员解围,还陪他谈论感情烦恼吗? 断然不会。 他其实曾经在英瀚的展览厅见过搬运画框的纪晨,只是纪晨没认出他而已。 傅金池也不可能诚实地像他自己说的,在公司内部不养内线,他连总助什么时候挨了顿训都知道,更遑论会漏掉傅为山的桃色绯闻,根本一打听就出来。 傅为山追求一个穷学生?就是之前见过的那个? 今天见到,对方却跑到宴会厅打工? 看来傅为山还挺会玩的。 这么有意思的事,当哥哥的不推一把怎么行呢。 * 关于傅金池最近的动向,严子书将之解读为:新酒店开业已毕,大概没什么好忙的了,所以又有了功夫,到傅为山面前刷存在。 严子书第二次来金凤台,是为了陪傅为山见客户,进行商务洽谈。 酒桌上除了客户、合作伙伴、客关总监以及其他作陪人员,傅金池也赫然在座。 席间众人相谈甚欢,偶尔碰杯,一边商业互吹一边敬酒劝酒,氛围显得十分愉悦。 所以谁也看不出,外表自信满满的傅为山,心里已经阴暗得像盖满一层火山灰。 除了严子书。 他甚至猜到傅为山心里多半在暗骂,傅金池这个“开饭店的”,怎么就不能老实一点。 但让人又爱又恨的就是,傅金池总能利用自己的人脉,时不时拉来十分有用的关系对象。 完整的艺术产业链以艺术品交易为中心,但在基础交易市场之外还会衍生出一些服务性、跨界性商业模式,英瀚集团这些年都在做相关探索,包括艺术品投资、艺术金融服务等。 此前,英瀚集团一直有意向老牌商业银行东云银行寻求合作,只是在某些商务条件的谈判上始终达不成统一,拖延了许久,几乎陷入僵局。 然而可巧的是,傅金池和现任银监会主席的小儿子私交甚笃。 那别说东云银行了,想必哪家银行都愿意和他多聊两句。 果然听闻这层关系后,反而是东云银行的总行长秦茂生积极张罗,要请傅为山吃饭了。 秦茂生甚至主动把宴请地点定在傅金池的酒店里。 毕竟在外人看来,都是一家人——也不是全天下的人都了解他们家复杂关系的。 这下傅为山还能说什么,说这不是傅家的产业?还是向外人自曝家丑? 照严子书看来,要是他能把傅金池的照片印在a4纸上,对大厦门口的保安命令,就算这家伙拉拢了天王老子过来,也绝不允许踏进半步——这绝对是傅为山最想干的事没有之一。 可惜就算傅为山想这么做,只怕董事会都不能同意。 不管他们兄弟俩有什么个人恩怨,股东们只在意自己能收入囊中的真金白银。 利益当头,还不是得捏着鼻子表演兄友弟恭。 在这点上,傅金池比傅为山强太多的地方,就是脸皮够厚。 他不仅很有主人翁精神地撮成英翰集团与东云银行的合作,还游刃有余地把酒桌气氛推到高潮。 酒酣耳热之际,立项事宜已经谈了七七八八,说到具体落地的细节,傅金池忽然端着酒笑道:“别看子书年轻,在英瀚也是效力多年的老人了。听说金融服务的业务板块前期都是他亲自在抓的,经验丰富,说不定之后,傅总就要交给他全权负责了?” 秦茂生以为这是他们内部商量好的,把富态的肚子拍得啪啪响:“是这样吗?那我当然是放心的!这么说,还得恭喜小严要升官了啊!哈哈哈哈!” 严子书心下惊异,嘴上连忙说不敢,顺势又敬了他一杯,委婉地表示还没有定论。 在座的客关总监和陪酒人员听了,也无不暗暗吃惊。 总裁助理的职责是参与公司各方面事务,参谋但不决断。 所以说,傅为山都是顺理成章地把严子书当管家使唤。 但总助一般也被视作升为副总裁前的过渡职务,要是被派去牵头大项目,秦茂生所想的,也是多数人会有的想法:那多半是作为跳板,要准备升管理阶层了。 难道真的有这事?之前怎么毫无风声! 没有风声是当然的,因为傅为山压根没有想过这回事。 更没想到傅金池张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一时间,傅为山本人心里都炸锅了片刻。 但即便他暗中恼恨傅金池僭越乱说话,也不便当场发作,只好含糊其辞。 这场应酬,虽然言笑晏晏,最后合同签订也几乎板上钉钉,傅为山还是心情糟糕。 秦茂生临走的时候,已经喝糊涂了,握着严子书的手一通摇晃:“小伙子好好干!年轻的时候……就得多吃苦!以后啊……有票子有房子的日子在后头呢!合作愉快!” 严子书无奈笑笑,跟客关总监和其他人一块,把喝得脸红脖子粗的秦茂生送到车上。 傅为山才终于找到时机,眯起眼睛,冷漠地向傅金池发出警告:“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傅金池,我对你已经够容忍了,你的手最近未免伸得也太长了。” “我的哪个身份啊?”傅金池也不恼,“你指英瀚集团的股东吗?” 是的,傅金池手里也持有英瀚的股份,而且算得上大股东之一。 这些股权,自然是傅之章生前转让给他的。 就算傅太太愤而把他弄去港城也有这个原因,总归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傅为山咬着牙,像从喉咙里发出危险的声音:“你是不是给脸不要脸。” 叠加上这一整晚的憋屈,他就像座处于爆发边缘的活火山。 傅金池却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精髓,因此总是在先撩者贱以后,忽然换成一副示弱的语气:“有话好好说啊,你生这么大的气干嘛?对了,应该是上次黄总告诉我,前期资料都是严助在负责对接,才让我产生误解了吧。” 傅为山沉着脸:“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操心?少说两句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傅金池却无所谓又浮夸地回答:“本来就是你的下属啊,你给项目给谁做,确实我操的哪门子心呢?算了,都是我多说话,以后我就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行了吧。” 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是话外有话,好像在标榜自己尚能放下成见帮英瀚发展业务,傅为山这么气鼓鼓的,就像个只会意气用事、凭喜好待人的青春期小朋友。 傅为山瞪着他转身回去的背影,心里啐了一口,骂了声“装逼犯”。 不过,这么骂傅金池的远不只一个,只怕他都还排不到前排。 傅金池便也不在乎,还不是照样我行我素。 回去的路上,严子书也陪客户喝了不少酒,所以是司机送他们两个人。 傅为山不大高兴地问:“今天傅金池这么看好你,你们关系已经很熟了?” 严子书不动声色地说:“我们是有工作上的联系。” 傅为山又审视地问:“那么你想负责和东云合作的项目?” 严子书依然很淡定地回答:“如果公司有这方面的安排,我当然会全力以赴。不过我认为,这一块业务我算不上专业出身,总办会应该还可以讨论出合适的人选。” 他的语气不似作伪,傅为山想了想,觉得傅金池那个老狐狸,嘴上推荐谁做项目,想必也是口是心非的,没准只是在挑拨离间,便暂且压下了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7 17:56:48~2022-03-08 17:2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打死也不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ypress&frost 15瓶;谷恩、浮世清欢 3瓶;慕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8 章 只是怀疑的种子一旦偷偷埋下,即便一时死寂,你也不能确定,它是不是真的永远不会生根发芽。毕竟它生长不需要阳光,不需要雨露,只需要一张颠倒黑白的嘴。 严子书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也不是不清楚傅金池在耍什么心机。 他无非是通过各种日常大事小事,一点点瓦解傅为山和“得力下属”之间的信任关系。 考虑到对方反派boss的立场,这种行为倒是符合逻辑。 甚至还不乏几分狡诈。 但不管傅金池怎么说,或者傅为山怎么想,按照公司决策程序,英瀚集团与东云银行在艺术金融领域开展合作项目,总负责人的人选确实要经过总办会研究讨论才能决定的。 这个议题很快经过审批,等到了会上,大多数与会干部倒也都提名了严子书。 一来,他确实是比较合适的人选,能力不差,也很熟悉这个项目前期的筹备工作。 二来,那天酒桌上,客关总监和其他同事也都在现场见证,既然已在秦茂生面前把话说了出去,而且对方也相信了,若是之后再换其他人,不免显得己方朝令夕改。 从理智上来讲,傅为山也知道是这个道理。 但原本顺水推舟的一件事,让傅金池牵着鼻子走,他就是感觉心里不痛快。 其他人不知他在别扭什么,只都以为,他肯定会偏向自己的亲信。 毕竟按照正常人的看法,做老板的必定会给左膀右臂安排一个可观的职业前景。 哪怕是画大饼,也该做出点姿态,不然难免会被认为刻薄无情,有失人情味。 碍于面子,傅为山也只能大度一些,面无表情地拍了板:“与东云的合作项目,对公司的意义重大,那严子书就把手头其他的事放一放,专心负责跟进吧。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会场静默片刻,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同样与会的严子书起立,上道地表示:“多谢傅总和公司的信任和栽培。” 表明自己念的是傅为山的好处,与别人无关。 这种温驯的态度,才总算让傅为山心头痛快了一点。 这也算展现了自己的用人之量。傅为山说服自己,索性就这样安排吧。 从会议室走出来之后,便有高管拍着严子书的肩膀玩笑,揶揄说严助的名片可要找行政部重印了,毕竟马上还得加个“项目总经理”之类的名头上去了哈哈哈之类。 只有个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严助虽然年轻有为,只怕是‘太’年轻了,突然要带这么大的项目,想让那些资历老的员工信服,恐怕也不太容易吧。” 这个“个别人”是一个叫做李长安的副总裁。 李长安虽然姓李,但论亲戚关系,却是傅为山的表弟辈——他母亲是傅家嫁出去的女儿。 因着英瀚是家族企业,不论如何现代化改制,上上下下的关节里,七大姑八大姨堂表兄弟仍然可以论斤计算。这种裙带关系是无法完全避免的。 李长安比较会讨傅三叔欢心,所以坐了个“副总”的位子,但惯常也是尸位素餐的主儿。 刚刚在总办会上,李长安为东云合作项目提名了另一个自己派系的人选,只是没能pk过严子书,现在下了会,自然就来阴阳怪气地找茬了。 严子书避其锋芒,拿出谦逊的态度,低眉顺眼地回应:“李总说得对,我经验尚浅,未必能够带好项目,工作上的事还要多向您请教。” 李长安见他不跟自己顶撞,不管怎么奚落,也仍像在唱独角戏似的,撇撇嘴自觉没趣。 旁边刚刚恭喜严子书的副总见状便道:“李总有什么高见,刚刚上会的时候怎么不提出来呀?”不等李长安回答,又说:“哦,不过李总十次开会有八次请假,可能是一时跟不上会议节奏吧。要不然下次有你参加的时候,让秘书提醒大家,把语速都放慢一点?” 李长安吃了个瘪,他平时连班都没好好上过几天,可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么。 难得来参加这么一次总办会,目的只是为了帮自己的人抢项目,但是没能成功。 这位仗义执言的副总倒也非和严子书关系多铁,主要是看不惯李长安这种吃空饷的。 李长安悻悻走后,那副总又对严子书说:“不用管他怎么说,总办会决定任命你,当然还是因为你本身的能力。只要你能做得好,功劳自然是别人抢不走的。” 严子书微笑着说:“这我明白,都是为公司做事,我自然会尽力做好的。” 副总再次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几句看好他的场面话,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严子书倒是真的宠辱不惊,透过复杂的人际关系看本质,那就是:有项目,他就做。 跟复杂万变的数据和资料打交道,至少比天天关心老板的风花雪月,更在他擅长领域。 重点是,哪个工作狂能拒绝通往“升职加薪”的机会呢? 严子书没主动争取过,是因为按照剧情,他本应一门心思跟在傅为山身边,不计得失。 在别人看起来,他就这么一直甘于待在这个伺候人的职位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不争归不争,不管什么样的方式,别人都捧到面前了,还有理由不要? 那就是对野心的侮辱了。 换成在原来的世界,哪还用什么副总鼓励,他不主动把别人踩下去都算厚道的。 他算了笔账,在目前的处境,升不升职的先无所谓了——主要是升职也没有用,能在英瀚做到哪天都不知道呢——但项目的绩效和奖金是实实在在的,能拿到手里也不错。 职位不能带走,金钱却可以帮他做很多事,不管是伪造身份,还是转移资金。 以后若能摆脱了剧情的束缚,这些仍可以作为东山再起的资本。 严子书心情不错地站在工位旁,用喷壶给绿萝喷了点水,然后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 重新戴上时,仍旧掩去了眼里的算计和精明。 既然如此,还要多谢傅先生从中作梗了。 至于办公室政治? 那倒不碍什么,无非是职场人都要经历的必修课而已。 在项目团队开始点兵点将之际,严子书先请秘书处的ben出去喝了杯咖啡。 甫一坐下,他便开门见山地问:“你给傅金池通风报信,是你主动的还是他要求的?” 这个卡座周围空空如也,咖啡馆里却不时有人进出,ben变了脸色:“严助,这……” 他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左右望望,再看严子书却老神在在,不像兴师问罪的样子。 ben又提心吊胆地坐回去,这次屁股只敢挨了一半椅子。 系着围裙的店员端着托盘过来,把两杯咖啡送到小桌上,二人默契地闭口不言。 等店员走远了,严子书才语气平和地说:“不用紧张,你如果待在我这个位子上,就会发现,想看见这些小动作是很容易的。但你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才来找你吗?” ben面上坦然,背上冷汗涔涔:“严助,不,严总,不知道,您说吧。” 傅金池暗中从ben这里打探情报,这件事的性质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可以是“出于私交闲聊了一些八卦”。 往大了说,可以是“疑似泄露上司隐私或公司机密”。 严子书端详他良久,才把杯子端了起来:“那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过去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之后,我打算调你来协助和东云合作的项目——前提是你能保证闭嘴的话。” 这下ben真的懵了,除了被吓懵的,还是被好事砸懵的:“这……啊?您是说……” 原本他只是个普通文秘,被发现了私下搞小动作,反而得到好处,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瞠目结舌的ben试图在对方脸上寻找说反话的证据。 “所以你能做得到吗?”严子书却问,“如果做不到,我就换别人了。” 一时间,ben差点指天画地地表明忠心。 回去之后,ben的新名片上便也加印了“项目经理助理”的头衔。 他本人的立场于是从“亲严派”,变成了雷打不动的“严派”。 此前,由于严子书一直对ben不假辞色,ben也就渐渐冷了心思。而且小人嘛,总是不安分的,傅金池用一些小恩小惠便收买他,为自己通报公司里的一些看似可有可无的消息。 像严子书说的,只要有心,从上往下查的话,也是挺容易的——比如让信息部开后台权限,只要有人连着公司的wifi做事,什么细枝末节都无所遁形。 查过之后,他认为ben虽然不够小心,比如居然会用自己的手机连公司wifi,但还是知道轻重的,并不敢把重要的商业机密发出去给别人,到目前为止,只是透露过一些琐事。 这种程度,其实严子书就算举报上去,当事人背处分和扣工资是少不了,但是追究起来,能不能够得上开除或者职务犯罪,仍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问题是,他搞ben干什么呢? 犯了这种错误的下属,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严子书从不相信、也不指望职场上毫无理由的绝对忠诚。 上司的哲学,就是容许下属犯错,拿住他的把柄,然后再宽容地原谅他,甚至施恩于他。 这效果比直接给予恩惠更事半功倍。 事实也证明如此,ben现在反正是唯严子书马首是瞻了。 虽说他是个小人,但不可否认,往往职场上,小人就是比老实人混得开的。 严子书给ben布置的第一个任务也正适合小人来做,那就是悄无声息地把傅金池约出来。 ben有点懵:我刚被抓包暗通傅金池,转头就去直接约人?不是在对我钓鱼执法吧? 但他最后还是照做了,毕竟现在严子书现在从职权体系上是他的正经上司。 把指定的酒吧位置发过去,ben仍心怀忐忑:“这样……没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严子书盯着电脑,头都不转地反问。 “就是……和他见面的话,要说点什么好?”ben小心试探。 “噢。”严子书心平气和地说,“只是给他发定位,又不表示要赴约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8 17:21:11~2022-03-09 16:36: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爇爇爇、慕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9 章 傅金池在对面空无一人的酒吧卡座坐了半个小时,明白自己被耍了。 准确地说,他在来之前就知道了。 ben那种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约他喝酒? 这就像一种无言的示威,或者说抱怨。 来自于某位先被他耍了一道的总助。 不过傅金池还是赴约了,左右长夜漫漫,闲着也是闲着。侍应生过来客气地提醒,卡座这边有低消,他便像个普通的精打细算过日子的白领,从善如流地改到吧台就坐。 他端着一杯酒坐在那儿,不断有红男绿女撞上来,有的是为了他的长相,有的是为了他身上穿戴的logo,他们像浪花扑打海中岩石,碰壁,然后悻悻退回。 傅金池想起那张似乎永远从容不迫、却冷若冰霜的脸,于是对其他任何人都失去兴趣。 当然,这回肯定是得罪他了。 播弄是非、兴风作浪、无聊透顶,傅金池对自己的行为有精准的自我认知。 傅金池骨子里是一个破坏者,严子书曾经那个混世魔王的评价可谓十分准确。 他有很多时候并不觉得人生有什么意义,但就是看不得傅为山好。 更不喜欢看到有人对傅为山俯首帖耳,死心塌地。 酒吧里放着一曲老歌:“你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道义放两旁,把利字摆中间……” 傅金池听了一会儿,倒溢出个自然纯良的笑容来。 独自喝完了几杯酒,这一晚上也消磨得差不多了。 临走时,傅金池随手给了侍应生一叠厚厚的小费。 侍应生受宠若惊,简直后悔自己把他从卡座赶走:“诶?谢谢先生!这也太多了!” 傅金池笑笑,比划了一下:“你这颗泪痣长得像我一个朋友,就当是缘分吧。” * 英瀚集团内部,与东云银行合作的项目按部就班地开展。 目前项目班底已组建了个七七八八。像任何合作团队一样,里头有特别卖力能干的,自然也就有偷奸耍滑的。尤其是这种家族特色浓厚的企业,严子书也没法把所有蛀虫剔出去。 但他的管理手段和他的性格一样冷淡严谨,这对团队还是有一定震慑性的。 也有不服管的人就是了。 比如项目的副总经理张炎。 张炎其实就是李长安副总裁试图推上位的人,虽然没能当上总负责人,后来依然塞了进来,屈居二把手的地位。但很显然,张炎是更想做一把手的。 ben背地里愤愤咬牙:“审批文件只要一点儿不对,法务部改都不改就打回来,又不说是哪里有问题,整个重新走,走到最后还是张炎手底下的数据没更新。上次我还看见张炎点一堆奶茶去巴结法务部,跟她们关系混的特别熟,我看就是故意勾结的。” 严子书看他一眼问:“这么说有什么证据么?” ben咕哝:“就是抱怨一嘴……具体流程都是秘书处在走的,锅都让别人背了嘛。” 严子书便不咸不淡地责备他:“那这种话可不要随便说。” 最开始,ben被他呵斥闭嘴了,还会诚惶诚恐地反省自己。 后来发现,这话的潜台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瞎张扬什么。 那张炎在公司里,每次见到严子书,表面上也总是很热情地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常见的情形是,张炎远远地喊:“哎呦,严总!”严子书只说:“什么‘总’,你喊老严小严都行,千万别喊‘总’。”张炎便说:“那可不行,该喊还得喊,职级可不能乱哈哈!” 浮夸得得让旁人也不忍直视。 不过事实上,严子书自己也感觉到,他作了项目总经理,日常待在傅为山的身边时间自然减少许多。而傅为山这个项目给得心里疙疙瘩瘩,那种隔阂感慢慢就出来了。 这两次开会的时候,张炎故意唱反调,傅为山都有向张炎偏颇的苗头。 这种心态,好像看谁越能直言进谏,越像忠臣似的。 于是工作之余,严子书给ben交代了第二个需要小人去做的任务。 他似不经意地说:“秘书处现在人手紧,算算时间,纪晨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ben在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很是惊愕,他不觉得严子书是待见纪晨的样子。 严子书当然算不上待见纪晨,只是这件事也不取决于他个人的好恶。 他像副总拍自己一样,拍了拍ben的肩膀:“你只要听吩咐就可以了。” 他的口气太过胸有成竹,ben便放弃了思考照做了。 既然世界上有做上司的哲学,就有做下属的哲学。 下属的哲学就是:如果你的老板最近看你不太顺眼,要么做点能让他高兴的事,要么把他的注意力挪到别的地方去。前者是化解矛盾,后者是转移矛盾。 所以,只要傅为山待见纪晨就够了。 之前纪晨提出辞职,傅为山给他的却是一个“准备期末考试”的假期。 也就是说,傅为山早晚还是要让纪晨回到公司的。 套用傅金池的说法,既然怎么回来都是回来,为什么他严子书不能当做机会利用呢? 至于从剧情的角度,这和严子书以后再想办法对付他又不矛盾。 那天产生纠纷的,连纪晨在内有三个人。ben私下里去找了趟那个“稍微客气点儿”的员工,隔天,这位客气哥便向人力部提出,其实纪晨打人是被恶意激怒的,也算事出有因。 安全通道里没有监控,当天的情况,只凭各人口述。 此前纪晨只坚称对方“出言不逊”,却死活不肯复述,他们具体说了什么脏话。然而打人确实是他先动手的无疑,因此处理的结果就是各打五十大板,其中纪晨的责任还重一些。 但是现在,客气哥拿出了一小段录音——没错,当天纪晨撞破他们背后嚼舌时,他便本能地偷偷开了手机录音,虽然没有细想能干什么用,但显然现在就派上了用场——证明出言不逊的那位,确实说了“道歉你老母”这种侮辱性言语。 至于客气哥自己,他在打开录音后,便只克制地说了“都有不对的地方,各退一步”这种放软口气的话,不管好不好听,至少没有骂人,所以自己是不怕的。 既然有了证据,证明纪晨被其他员工用侮辱性言语激怒在先,发火动拳头就情有可原了。 不,不只是情有可原,这件事升华一下,证明英瀚内部果然有老员工霸凌实习生现象。 拖了许久的调查结果本来要不了了之的,一下却变得对纪晨很有利。 严子书带着人力总监一起去傅为山办公室反应了此事。 人力总监擦着汗:“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在员工管理上有疏漏……咱们英瀚一贯口碑良好,谁知竟然出了老人欺负新人的行为,这怎么能行?但关键是,多亏傅总及时安抚了那个实习生的情绪,没有让他冲动离职,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否则现在公司的形象可就蒙受损失了!” 这番说辞,前半段表明事情性质恶劣,后半段则显得傅为山处事严明。 看到傅为山微微颔首,人力总监松了口气。 严子书便也说:“我会亲自跑一趟,向纪晨解释清楚调查结果并道歉。” 傅为山也同意了。 纪晨是从自习室被黑框眼镜室友被叫出去的。 听严子书转达了和人力总监差不多的说辞,他反而受宠若惊:“不不,也是我不好……” 严子书却说:“其实我也要向你道歉。” “为什么?”纪晨迷惑不解。 “我以前有时对你很冷淡——”严子书推了推眼镜,“是因为你会影响傅总的判断。” “啊?什么?”纪晨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你应该明白,像傅总这样的身份,他要管理英瀚这么大的集团,就像带领一艘巨轮。睿智的决断力,是一个领导者最重要的品质。”严子书说,“但是自从遇到你,他就变成了会感情用事的人……你对他产生的影响,比你自己想象得还要大。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某种意义上,把他的每句话拆开理解,也都不算是假的。 只是其中的情感含义全凭个人体会。 纪晨睁圆了双眼:“我……不太明白。你是说傅总……” “我说的只是非常个人的看法。”严子书语气平和地说着实话,“你可以慢慢想。但如果你回来上班,想必傅总会很高兴的。” 他点到为止,抽身而去,留下纪晨一个人重新陷入迷茫状态。 黑框眼镜准备去吃饭,却看到室友还站在教学楼门口发呆:“喂,思什么春呢?” “如果一个人说我会影响他的判断,这代表什么意思?”纪晨不无苦恼地向他请教。 “啊,这还用问?”黑框眼镜挠头,“这怎么听都像八点档电视剧里的台词吧?” 黑框眼镜到底不愧是话剧社锻炼出来的人。 他倒是劝了纪晨:“这年头还有人搞这种含糊其辞的说辞表白,小心海王才是真的。” 纪晨心头一软,立刻摇头为傅为山辩护:“不是他说的,而且我确信对方不是那样的人。” 或许人都有逆反心理,当黑框眼镜不明就里地给傅为山扣了个海王的帽子,纪晨的本能反应倒是很受冒犯:外人不了解具体情况,就直接说他不好,未免也太武断了。至少对纪晨来说,傅为山会教他西餐礼仪,会专程来看他演出,会让司机送他回家…… 想到严子书那种低垂的眼眸和落寞的语气,傅为山在他心里甚至有了点可怜的色彩。 甚至有个声音不停怂恿:“爱情不就是起始于荷尔蒙分泌,两个人在一起试试看吗?” 纪晨终究心软了。 纠结之中,到暑假的这段时间过得飞快,考试周前后也不过是半个月的事。 等纪晨再鼓起勇气回到公司的时候,这次人力总监二话不说,把他塞回了秘书处。 当时大家都在忙碌,ben一抬头,眼中看见的便是个漂亮的男孩子,手里提着老土的双肩包,跟在人力总监身后走进来。他身上套着几百块的沉闷西装,沉闷的打扮却掩盖不住白皙通透的皮肤,苹果似的脸蛋,樱桃色的嘴唇,水汪汪的杏眼,活像个稚气未脱的高中生。 又像只闯进丛林世界的小白兔。 helen搭着纪晨的肩膀:“之前虽然发生了一些误会,公司该处理的已经进行了处理,过去就不再提了,现在欢迎小晨又回到咱们部门,大家以后多照顾,共同努力,共同进步。” 纪晨连忙大幅度鞠躬:“……我回到公司以后,会更加努力工作的,请大家多关照。” 结果动作过大,额头撞在桌角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捂着脑袋,抬起头时,白嫩的皮肤也红了一块,生理性的泪水渐渐溢上眼眶。 秘书处顿时嘁嘁喳喳的,一会儿关心他额头碰哪了,一会儿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示欢迎。 ben撇撇嘴,本来还很郁闷的,这下变得又郁闷又啼笑皆非。他偷偷拍照给严子书分享了这一幕,现在也是精明了,他们俩说工作以外的话题,就单独用一款不留记录的通讯软件。 ben吐槽道:“成了,咱们部门这下又招回个祖宗。” 严子书看了,只是回他说:“你别惹他就是了。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ben的心情才亮堂了那么一点。 然而等他转到微信界面,就看到严子书紧跟着又追加了一条:“下周例会的汇报ppt做完了吗?什么时候能给我?” ben: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9 16:36:18~2022-03-10 17:2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知其难 12瓶;青青园中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0 章 张炎来到25楼,看到严子书,照例热情又令人尴尬地打招呼:“哎呦,这不是严总吗?” 严子书已经懒得纠正他,公事公办地说:“来拿合作案是吗?正想让人给你送下去呢。” 张炎一回身,纪晨正啪嗒啪嗒跑过来,跟他撞在一起,惊呼一声,手里的文件洒了一地。 张炎:“……” 这感觉就像,你有个同事非要把家里小孩带来一起上班,你还得随时提防一脚踩到他。 但张炎立刻堆起笑来,蹲下帮着把文件归拢,毕竟纪晨现在是“霸道总裁的心头宠”。 ——如果这个同事位高权重甚至是你老板,就又不一样了:谁会去苛责他的小孩呢? 纪晨连连向张炎道谢,只觉对方十分亲切。 当然,其他每个人对纪晨也都很亲切就是了。 张炎挤眉弄眼地恭维了纪晨几句,才离开这一层楼。 即便像helen这样老练的秘书,虽然不至于刻意巴结,倒也比以前耐心了许多。 自从严子书大张旗鼓地给纪晨正名,还将他请回秘书处工作,让大家意识到两件事: 第一,那个小实习生重得圣宠了。看到没,之前辱骂纪晨的男员工受到人力部处分以后,干脆借故跳槽了——当然,客气哥则是平安无事地留了下来。 第二,严总助果然还是天子近臣。毕竟照大多数人的想法,涉及老板感情问题的私事,老板只会交给心腹去做,除此之外,还有谁能随便插得了手? 短时间内,这是严子书要的效果。是做给傅为山看的,也是做给其他所有人看的。 顺便为了以后陷害主角受做铺垫,这个就不用特地说了。 至于说,如果有谁从头到尾都在顽固地讨厌纪晨—— 除了严子书,ben在原剧情里也是一个这样的炮灰。 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尖都写满对主角受的厌恶,无论对方多么受宠,都绝不会假以辞色。 直到因为小人行径跳得太高,被主角攻拿来祭天,帮主角受出了气,才不得不黯然退场。 原本确实是该这样的。 只是现在,怎么说呢,ben实在腾不出那个闲工夫了。 他有时候不得不怀疑自己正在被严子书职场pua。 在ben刚被严子书抽去跟进项目的时候,他的想法是: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ben学的是一般的文科专业,进公司做的是普通文秘,不仅薪水天花板不高,职业发展规划也比较模糊。说不好听了,如果没有特别的机遇,就始终是机器上的一颗小螺丝钉。 除非能做到helen那个位置——只是到底僧多粥少,职位只有一个,却未必轮得到他。 而严子书给他的正是一个可以当作跳板的机遇。如果认真做事,上头又有人赏识提拔,有很大机会脱离被一般人认为“没有前途地混日子”的行政工作,转到核心业务部门。 所以ben一开始的劲头也是很大的,乃至久违地燃起了几分奋斗的热忱。 只他在跟着严子书做事一阵子之后,想法已经变成了: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是真的不分白天黑夜的加班。 以及随时随地被严子书无情使唤。 以前他们这些小喽啰和总助中间隔着一位总秘,这种压力多少被helen缓冲掉了。 现在才终于明白,helen实在默默承受了太多。 人人都讨厌卷王,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在这样的工作强度下,ben每天看到纪晨在那儿磨磨唧唧、小鸟喝水似的做事,就不免格外烦躁。大概这本身也是出于社畜对于“无能”的厌烦。 偶像剧他也不是没看过,像那些主角迷迷糊糊的,今天泼了老总一身咖啡,明天弄丢了重要文件,这些事在纪晨和傅为山之间差不多隔几天就实际上演一回。对当事人来说,大概都是感情升温的催化剂吧,反正那两人最近视线交汇,是越来越蜜里调油。 ben冷眼旁观,满脸写的都是冷漠:不能帮忙分担工作量的都是废物。 作为男人,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某些同性那种对“稚气未脱的高中生”的迷恋。 只是如果一个人的心智是“稚气未脱的高中生”,那他实在不该出现在办公室里。 但是后来,当ben观察了一下严子书对待纪晨的态度,才觉得自己道行确实浅了。 比如纪晨又踢踢踏踏跑过来,伸手把一沓散纸递给严子书:“严助,这份是不是您待会儿要用的会议纲要啊?我已经从oa里下载打好了,麻烦您确认一下。” ben心里会鄙夷地想:草,还真就只打印,都不装订一下,难道公司差你一个订书机吗? 毕竟职场鸡汤通常会告诉你:“细节决定成败,态度决定一切。” “嗯,就是这个。”严子书却会和蔼地说,“谢谢你了,我正要用呢。” 等纪晨一走,他就顺手全塞进碎纸机里:“ben,你记得帮我准备一份会议纲要。” ……ben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跑去非常完美地打给他了。 装订整齐,检查仔细,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错漏。 不可否认,现在严子书对待纪晨,仍旧贯彻着像对待老板宠物一样的态度。 喂食喂水,顺着毛捋,还好好哄着。如果这个宠物给他叼来吃的,就算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他赞许地拍拍宠物的头,夸一声“good boy”,转头就笑着扔进垃圾桶里。 除了对于环保事业有些抱歉,其他方面幸得相安无事。 所以现在,ben虽然依旧看纪晨不顺眼,到底掌握了沉默是金的美德,不再没事儿就对他阴阳怪气,只埋头专注自己的工作(也有被压榨得太厉害的原因)。 “你最近成长很快啊。”严子书有次也表扬了他一句,“给人感觉比以前稳重多了。” 当时ben心里就是一寒,浮现在脑海里的想法却是:他这不会也是夸纪晨那种夸法吧。 但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跟着严子书昏天黑地加班的程度,竟然又放了心,不至于不至于。 这真是打工人的辛酸。 * 虽然严子书刻意地不让纪晨直接接触自己的工作文件,但不保证不会出现其他意外。 到了金凤台酒店订好的包厢,ben掀开档案袋,却发现里面装的不是这次将要洽谈的合作案,而是去年几份过期的拍卖会策划案。换句话说,全是废纸——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抵制卷王从我做起(烟)感谢在2022-03-10 17:23:08~2022-03-11 15:5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谷恩 5瓶;慕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1 章 按照既定计划,他们要在这周之内,与东云银行那边的项目总负责人曲建民洽谈,敲定合作项目的大体框架,并确认合同的若干重要条款,当场签署合作意向书。 其实这些内容已经过双方多次磨合及法务审批,正常来说,不会再有什么大分歧。 然而此时,要用的文件一样也不见了。 包括授权严子书代表公司行事的一套法人授权委托书和法人代表证明材料。 双方负责人谈判和签字时,理应携带授权书的原件,方能印证自己的言行代表公司行为。 ben十分确定自己出发之前还检查过档案袋,不可能装错的。 他顿时心如鼓擂,暗道糟糕,连忙附耳告诉了严子书。 严子书也悄悄摸了一下口袋,才发现自己经常携带的u盘也不见了。 张炎坐在旁边,皮笑肉不笑地问:“怎么啦?待会儿要用的资料不会有问题吧?赶紧检查一下,有可就麻烦了,曲经理刚刚发消息说堵在路上,再晚十五分钟可就要到了。” 不在公司会议室洽谈,非要请客户到酒店,也是张炎主张的,说是要给对方足够的排面。 自从上次跟秦茂生在金凤台应酬过,东云那边再次选择了这里谈业务,似乎成了定例。 “还要等一刻钟呢?”严子书不动声色地说,“不好意思,那我去趟洗手间。” “非要出去干什么,包厢里不是有洗手间么?”张炎呶嘴。 ben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噢,我也想上洗手间,严总让着我呢。” 张炎发出一声嗤笑。 好在严子书来这里已经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熟门熟路。他走下楼梯,正好看到大堂经理路过,上前拽住对方:“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能不能借用你们的电脑和打印机?” 大堂经理想了想,同意了:“您这边走,前台的电脑可以打印。” 严子书摇头:“有没有彩色打印机?需要颜色最还原的那种。” 法人授权委托书和法人代表证明上都盖有鲜红的公章。现在回公司重盖一份显然来不及,但电子扫描件打印的颜色足够真实的话,暂且也能以假乱真,只要对方不仔细看。 也多亏这位大堂经理之前剪彩那天见过他,记得是老板的朋友,打了个电话之后,便带他来到酒店工作人员办公室,打开休眠的电脑:“打印机是连好的,您选默认那个就可以了。” 这间办公室是单人的,没有其他人在,疑似是这位经理自己的工作场所。 这样更好,毕竟资料是需要保密的。 严子书从云端网盘下载了待会儿洽谈要用的文件。 所幸他行事周全,重要的资料都有备份习惯,至少电脑、u盘和网络上各一份。 打印机哗哗吐纸,其他文件很快打完,只有授权书的扫描件打出来仍有明显色偏。 这让他略略有些为难。 候在旁边的大堂经理善解人意,过去检查了一下:“这台机子平时是好的,但这个墨盒用了挺长时间了,可能墨水腔出墨有点问题,您稍等,我去后面拿个新的墨盒试试。” “那就麻烦你了。” “没什么,应该的。” 大堂经理倒也不担心严子书自己待在屋里——左右墙上有监控——便出门右转而去。 又过了珍贵的五分钟,办公室门再次推开,拿着一只新墨盒过来的却是傅金池。 严子书本在俯身盯着屏幕,见状连忙直起腰来。 却见只有傅金池一个人走进来,那大堂经理则不知所踪。 傅金池今天穿了件烟灰丝质衬衫,和同色系的条纹外套,头发很有空气感地斜往后梳,眉清目朗,面如冠玉,每次出场都标准得像经过造型师打理。 严子书主动开口,叫了声“傅先生”:“我和经理说了,用一下打印机,应该没问题吧?” 傅金池说:“当然可以,这种小事还用问,随便用。” 话虽如此,他却只把墨盒拿在手里,丝毫没有要递过来的意思。 严子书眯了眯眼,他是真的没有时间了,索性探过身去,径直从他手里拽过来。 以为对方要故意刁难,傅金池却配合地松了手,任由他拿去。 那人靠在旁边,看严子书熟练地把打印机开腔破肚:“帮你应了急,你要怎么谢我?” 前阵子看多了言情剧的严子书随口说:“总不能学电视里‘亲一口才行’吧。” 结果傅金池倒是很合意,笑着说:“那你亲吧,听起来我也不吃亏。” 严子书便抬眼,端详了他片刻,似乎在衡量眼前的人姿色达不达标。 机器又开始往外吐纸,傅金池不动如山地回望着他。 欲望和吸引力从来都是一对磁石。 看在傅金池撩了他这么久的份上…… 严子书往前探身,一只手轻轻扶着他的后颈,在傅金池唇上蜻蜓点水点了一下。 身边热烘烘的打印机散发出轻微的打印纸和油墨味道。 傅金池眼色一深,要把它变成一个真正的吻,严子书却已经退开了,以拇指擦了擦嘴唇。 这是他给予的“答谢”,当然由他说了算。 “顺便换傅先生帮我保密,别乱说话乱拆穿,够么?” “我可以考虑一下。”傅金池说。 “客户马上来了。”严子书推了他一把,“我真的得上去了,有事待会儿再说。” 换过的墨盒打印出来,颜色鲜红崭新,不贴着纸面去看,也难以发现什么了。 严子书拿起还带着温热的打印纸,这种机器热度总让他错觉像人的体温,但是转瞬即逝。 傅金池道:“那么这张打废的授权书,我拿去帮你销毁了?” 严子书刷刷叠起来,装进兜里:“怎么好劳动傅先生,还是我自己来就行了。” 他把网盘账号退出,粉碎电脑上的文件,清理缓存,临走又想起什么,对傅金池道:“对了,因为来不及清理打印记录,我把打印机恢复出场设置了,麻烦傅先生再帮忙连接一下电脑吧。”说完便上楼去了。 被留下的傅金池凑上前一看,果然用户设置都重置了。 他挑挑眉,再看电脑显示器,也被挪了个方向,避开了侧后的监控摄像头。 仿佛在无言地回敬他的“前科”。 傅金池却是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1 15:59:03~2022-03-12 16:0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皮皮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关风月 18瓶;谷恩、败骨 5瓶;星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2 章 严子书回到包厢时,所幸慢吞吞的客户仍旧堵车未到。 张炎瞥见他手里厚厚的资料,怪笑:“还说严总怎么去那么久,原来去找打印店了?” 严子书说:“找打印店干什么?有份资料落在车里,刚刚想起来,就去停车场拿来了。” 他把厚厚一沓纸交到ben手里,自己重新坐下,若无其事地拿手机打字。 严子书交代helen去查,到底今天之内谁有机会接触这档案袋。 ben则顶着张炎的目光,一板一眼地整理起来。 同时在心里暗骂对方这种蹩脚的陷害手段极为无聊。 再过十分钟,东云银行那边的负责人代表曲经理终于姗姗来迟。 云端网络临时解决了带错资料的危机,然而,不代表洽谈就会顺利。 曲经理八字眉,脸颊偏长,法令纹又深,这就让他脸天生显得充满苦相。 花了三个半小时,曲经理苦着一张茄瓜脸,一连推翻了许多条之前已经议定的协议条款。 到最后他甚至显得不太耐烦:“严总,你们要拿出基本的诚意来嘛,我们本来是很有诚意的,但你看这些,还有这些,跟原本说的都不一样嘛。这要怎么谈嘛?” ben心想,合着偷换老子文件就是个前菜,正餐在这儿等着呢。 张炎惊讶地说:“该不会是这份合作案拿错了?这不是最终版的吧?” ben赔着笑:“怎么会和原来不一样呢?这都是之前和秦行长达成了基本意向的啊。” 那曲经理只笃定地说:“不可能,我不会骗你,我们作为银行,内部的每项决策流程都是很复杂的,我个人怎么会给你朝令夕改呢是不是?总之,我们的要求是死的,只能你们回去再协商一下,看能不能满足,能的话咱们才好继续往下谈。不能的话,那就很遗憾了。” 张炎倒是一唱一和的,满口的好话,表现出强势挽留的姿态来。 最后这份不是很合规的授权书倒没用上,因为谈判不顺,合作意向书没有签成。 回头送走了曲经理,ben撇着嘴对严子书说:“老东西这样突然翻脸不认账,还油盐不进的,指定是张经理私下跟对方接触过了,跟他谈好了另一套条件。”多半还给了回扣。 严子书仍是含蓄地说:“嗯,只是一次洽谈不顺利,也属于正常,之后再看吧。” 此前helen已经查好了监控,给严子书报来若干名字,其中一个是跟张炎很熟的。 虽然基本上已认定是这个人,但监控也只是拍到他进出的记录,没有更直接的证据。 不过严子书也没打算费心找直接证据了。 毕竟这些是小鱼小虾,急着抓出来作用也不大。 搞打工仔?还不如搞他上头老板。 ben已经认清他贼爱装模作样的脾气,真实意思是“我也这么认为但我就是不说”,自己便索性也不再多嘴。 只是他看这姓曲的态度跟石头一样,又有张炎小人作梗,怕之后再谈几次也不顺利。 不过ben再一想,嗐,自己就是个项目经理助理,担那么大的心干嘛呢。 放工之后,不谈公事! 这时墙边座钟显示已经过了六点半,张炎早就得意洋洋地回去了。 时近周末,ben今天也不想加班了,便问:“严总要不要直接下班?你去哪我送你吧?” 严子书想了想:“不用了,我打算去——喝一杯吧。” 他给人的印象是工作机器,工作机器需要的是酒而不是机油,这听起来还是很稀奇的。 恰好ben也劳累久了,动了泡吧的心思,便说:“那我跟你一起啊?” 严子书委婉地说:“约了别人。” 还约人?谁? ben抱着更大的好奇,但是没敢问,只是乖觉地负责把公车开回去了。 严子书还要嘱咐他:“记得回公司找到丢的文件和我的u盘再回家。” ……ben觉得自己刚刚脑抽了,才会想和这种上司去喝酒。 其实要说这个“别人”,他也不至于陌生。 ben前脚走,严子书后脚就去了傅金池的办公室。 他在半途中问了路,工作人员不仅没有阻拦,还把他带到了楼上。 敲敲虚掩的门,推了一下,那镶着斑斓彩色玻璃的门便向里滑开:“打印机装好了没?” 地板上铺着深色地毯,头顶是一道单色珠帘,折射着斑驳陆离的微光。屋内陈设着华丽繁杂的沙发和茶几,傅金池坐的却是把椅子,手里拿着一本娱乐杂志在翻。 这人两**叠,轻浮地翘在茶几上,那椅子便只有两条后腿摇摇欲坠地支撑平衡,让严子书不由想到:只要上去一脚,他整个人是不是就仰过去了? 所幸他早已经过了那种手欠脚痒的年纪。 傅金池很快让椅子前腿也平安落了地,扭头看过来:“忙完了?” 不等严子书回答,他接着又笑道:“我怎么会连打印机,又从信息部专门叫人来收拾的。严总借个打印机,都搞出这么大阵仗,不仅浪费我一盒墨,还搞得钱经理半天都没法用电脑。” 严子书轻哂:大堂经理本来就在巡视,也没见他坐办公室啊。 满嘴跑火车的花孔雀。 他本来是想邀傅金池去酒吧的,结果说的却是:“不然我去请钱经理吃个饭道谢?” 傅金池语气平平地说:“不用了,他等会儿要去培训班接孩子。” 严子书才又说:“那我请傅先生找个地方喝杯酒?肯不肯赏脸?” 谁料傅金池说:“改天吧,今天不想去。” 这下却是严子书暗暗地惊讶了。 不等他心底隐晦地、疑惑地生出“欲拒还迎”四个字来,傅金池又主动开口,但这次是用难得好好说话的语气:“但你留下来可以吃块蛋糕,今天是我的生日。” 严子书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这却不是跑火车,傅金池过生日倒是真的。 作为傅为山的重要副手,也作为为傅家效力的一份子,他自然看过傅金池的基本资料。 出生年月日、血型、履历甚至兴趣爱好…… 这些表面上能查出来的,都不是什么秘密信息。 只是如果不是主动上心,大部分人都不会把“基本资料”和“庆祝生日”联系起来。 知道一个人什么时候出生的,和想要纪念这个日子,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 再者傅金池这个人,本身似乎也很难和“庆祝生日”这种场景有所关联。 他这种不是端着就是绷着的花孔雀,谁能想象他戴着皇冠吹蜡烛许愿的形象? 就算要过,也该是搞个派对狂欢,或者办个酒宴装逼…… 而不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室里,一个人翻看无聊的娱乐杂志。 好吧,这个纪念日,主人翁总归应该是有一点特权的。 严子书便道了声“生日快乐”,然后摸摸身上的衣兜:“刚刚知道,也来不及准备礼物……” 这大概是每个“遇到需要发红包的小朋友、却发现身上正好没钱”的大人的本能动作了。 傅金池看着他笑了笑,瞳孔里却是一片冰封的大海。 没有礼物,蛋糕倒是现成的。傅金池让人取了来,一层黑色的巧克力涂层,上头铺了一层水果,没有名字也没有祝福语,是行政部给过生日员工准备的统一样式。 大概在冷柜里放了一下午无人问津,拿出来不多会儿,便凝结了一层小水珠。 傅金池自己的秘书趁着来送蛋糕,还擅自带了两个当值的比较熟的员工过来凑趣,要给他点蜡烛唱生日歌。因为老板往年是从不搞这套的,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索性做礼做全套。 傅金池拒绝了花里胡哨的仪式,让她直接开了蛋糕,但众人还是应景地说了几句祝福语。 虽然俗套,再孤僻乖张的老板,多半也不会拒绝这样的热闹。 严子书看着眼前景象,只觉画风也不知怎么就偏离至此。 谁知到最后,这蛋糕傅金池自己却一口没吃:“你们分了吧,我不喜欢吃甜的。” 员工们便适可而止,谁也不敢催他,心意和情面送到了,很识眼色地相继离开。 吃了大半的蛋糕被带出去,茶几上重新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什么也没摆过。 秘书她们退出去的时候,咔嚓一声,似乎是门自动落了锁,使得空间显得密闭起来。 短暂的热闹在半小时内烟消云散。 严子书坐在沙发上,竟然觉得气氛有些寂寥:“哪有自己过生日,一口蛋糕也不吃的?” 傅金池道:“我本来都说了,让她们当下午茶。” 严子书道:“这肯定是没有员工敢吃的。” 傅金池说:“放到明天也是扔了的份儿。” 言外之意,倒是因为严子书闯进来,才让这蛋糕尽到了应尽的义务。 色调复古的办公室内,头顶亮着许多镭射小灯,傅金池起身,从酒柜里拿了一瓶开过的杜松子酒和两只透明玻璃杯回来:“没能陪你出去喝酒,就在这儿喝两杯吧。” 房间里一时十分安静,只有酒液倾倒入杯的声音。 为了打破这安静,严子书还是不能免俗地问:“那许愿呢,傅先生许什么愿了么?” 未知傅金池惊世骇俗地说:“我每年都希望所有姓傅的倒霉。” 严子书噗嗤一笑:“这怎么还把自己也咒进去了?” “是啊。”傅金池倒挺光棍地承认,“遗憾的是,至今还没实现。” 严子书见他这一股子“烦了毁灭吧”的厌世气息,也就没敢再在这个话题上多问。 而后他换了另一个话题,却道:“那说起来,我还有件比较隐私的事想打听打听。” 傅金池把杯子送到嘴边:“你说我听听。” 严子书轻声慢语地问:“您手里有没有李长安的什么把柄?” 傅金池顿时喷酒,一下呛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2 16:09:03~2022-03-13 17:1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无1用 10瓶;山雨欲来风满楼 5瓶;谷恩 2瓶;小面包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3 章 傅金池咳了半天方停,却是笑起来:“你怎么确定我有他把柄?” 严子书往后靠在沙发上,静静看着他,眼波如水,潋滟荡漾,像月光散碎一湖。 他也回以高深莫测的一笑:“你刚刚不是还说想看他们倒霉?” 其实这也只是心血来潮的一问,就是听闻那句“遗憾至今还没实现”时忽然产生的。 虽然李长安此人姓李,不过身上也流着姓傅的血,一样的。 傅金池想想:“说得也有道理。” 严子书问:“那,有么?” 傅金池说:“现在手头上没有。” 手头没有,那就是也可以去查查看。 然而傅金池开价:“你这要求,可不是亲一下就行的事了,得以身相许来换了。” 严子书只轻飘飘地笑道:“那我可又亏了,他也没那么值钱。” 四目相对,似乎交换了什么心照不宣的信号。 忽然听得傅金池说:“你领夹怎么歪了。” 严子书条件反射地低头看了一眼。 傅金池却突然袭击式地吻了上来。 傅金池的动作很快,严子书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扑到沙发上的,只感到一阵轻微的气流扑面而来,下一刻,就被对方箍在了怀里。傅金池单腿跪在宽厚的扶手上,高大的身躯俯过来,投下浓重的阴影,像一个隔离外界的绝对领域。 傅金池的表情是阴暗的,一手扶着沙发的靠背,一手固定着他的后颈。 索性他闭上了眼,任酒精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 落地钟的钟摆来回摇晃,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严子书下意识地拽紧了傅金池的衣袖,在有进一步动作之前,按住了对方的手。 他撇开脸,空气重新回到胸腔,里面夹杂着男士香水的木质香味。 严子书微微把傅金池推开一点,仰头睨他:“差不多得了。” 人分两面,冷峻自持的外表下,他熟知自己的魅力,也懂得漫不经心的调情计俩。 这不是条件交换,而是调情。 调情是人的原始本能。 它代表某种接触的许可,却不代表寻找一段认真的关系。 但今天他给予的许可程度就到这里。 多的没有。 傅金池亦看着他,片刻,嗤笑了一声:“成,还是你情我愿的比较好是吧?” 他坐回了原位,桌上的酒重新回到手里,摇晃着却不再喝。 严子书只在对面坐着,却像是静静立在幽深的峡谷对岸,看得见,也只能看。 中间隔着楚河汉界。 傅金池皱着眉头笑了笑:“你要是什么时候愿意来我这,年薪随便你开。” “暂时不考虑。”严子书却这样回答,“再说我也不喜欢搞办公室恋情。” 他口中说的是不搞办公室恋情,而在傅金池的意念里,却已经在办公室扒了他的西装。 或者眼前现成的酒店,开哪个房间也行。 只是这个周末对他来说,显然不是得偿所愿的一个周末。 * 到了周一,大家继续上班。 每周的周例会都要汇报上周工作进度。 这已经是第二次汇报,ppt上的进度条却还是没往前拉。张炎趁机弹劾严子书,指出东云那边对合作案的反馈意见很不理想。ben好在只是虾兵蟹将,所以用不着汇报,他只负责拿着笔记本和签字笔,在别人口若悬河时低头做记录,在他们唇枪舌战时闲得画王八。 李长安故意来参会,托着下巴,语气挑剔:“你们这个项目组看来磨合得也不太行呀?” 严子书还没开口,张炎已先插话:“李总,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之后一定继续努力。” 李长安呵呵地笑:“光靠手段上位没有用,能力不够就直接承认能力不够,不要找借口。” 张炎假惺惺地唱双簧:“严总的能力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主要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李长安便又说:“牛皮谁都会吹,就怕最后吹上天飘不动,只会一直在原地打转。说句实话不怕你们不爱听,你们这个进度的我现在是不看好的,一再落后,实在不行就让贤举能。” 让人怀疑他为了显得委婉一点,可能还特地学了一个成语。 严子书解释了几句,只是气势过于温和,倒显得完全压不住李长安。 何况项目进度再度停滞不前也是事实。 到后来傅为山也有点犹疑和失望,说:“行了,先搁置,严子书继续跟进。张炎经验比较丰富,你那边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直接和我汇报。换下个议题吧。” 可以跳过总负责人直接汇报,这是要把张炎的权责提成并列呀! ben抬头看了一眼严子书。 严子书却偷看了一眼手机。 呼吸灯显示有新消息,是傅金池给他发来一张照片。 上周他分享了傅金池的生日蛋糕,事后礼节性地补送了一支万宝龙墨水笔,这是当成商务礼物永远不会出错的东西,还是官网直接下单发的货,人都没露面,略有敷衍的嫌疑。 于是傅金池蘸水试写,故意铁画银钩地在杂志上写严子书的名字。那杂志背景却是个卖弄风骚的流量男星,整过的一张脸上,表情迷蒙空洞,用力过猛地露着白花花的胸膛。 点开照片,严子书便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堂而皇之地写在男星的胸膛上。 仿佛对方是在幼稚地表达不满。 然而这种幼稚,也不过是矫揉造作的伪装。 他不留痕迹地勾了勾唇角,然后无情地把傅金池的微信拉黑了。 这例会直到ben画满了一页纸的小王八才散。 会后,ben及时把这页笔记撕了,熟练地毁尸灭迹,而严子书也已删了那张无聊的照片。 项目组里也有其他人在画花画草画房子,整体士气不大高昂。 因为东云银行的项目总经理曲建民像茅坑里的一块石头,又臭又硬,连带下面各个层级的对接人,也变成趾高气昂爱答不理,处于难以沟通的状态,合作效率十分底下。 严子书又总不能专门为此去向秦茂生告状。 老板负责谈决策定方向,搞落地执行的是下属,中间有太大的可操作空间。 而且不高明的告状,是承认自己无能的下策。 至于严子书能想到的非常规手段,连ben也能想到—— 所以李长安有没有把柄可抓呢? 有肯定是有的。只是他们能接触到的,都是绝不能动的。 别说他们,连傅为山这个级别的高层,也俱是睁只眼闭只眼,沉疴痼疾其根已深。 比如收受民间小收藏家的贿赂,串通审核部的鉴定组,把控拍卖委托流程,收进品质不达标的拍品以次充好……问题是艺术品鉴定本身就存在不确定性和特殊性,业内所谓的鉴定专家和专业认证存在一定比例的作假和失误都算是潜规则,更何况,公司上下不干净的人不只他一个。 这是一个同气连枝的利益集团,谁碰到就惹一身骚。 螳臂当车尚不足取,遑论还想把哪个人单独拉下来。 ben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跟在严子书身后走进总裁办。 在看到总助座位上有个活人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拉响了尖锐的警报。 三个人面对面,顿时都是有些愣住。 傅为山不在这里,但是他的宠物在。 纪晨腾地从严子书的工位上站起来,然后意识到反应有点大了,不好意思地挠头:“严助你来了啊,不好意思,傅总让我处理一点文件,说是存在你的电脑里,直接改比较方便……” 诚然,严子书的oa账号和密码不是完全保密的。 但也仅限于秘书处被分享了部分权限的人知道。 而且别人需要使用的时候,多半要事先知会他,既示尊重,也免得出了问题夹缠不清。 ben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该同仇敌忾,还是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最后他决定静观其变。 只见严子书貌似无所谓地点点头:“既然是傅总要求的,那你继续改吧。” “擅自动了您的电脑,您不会生气吧?”纪晨连忙说。 “不用担心,你忙你的。”严子书从桌上取了支笔。 说完,他反而跟ben避到秘书办旁边的小会议室去了。 过后大家在食堂吃饭,倒是小秘书amy主动跑来道歉,期期艾艾的:“抱歉啊严助,我把你的账号密码给纪晨之前,应该先发消息跟您说一声的,但当时有点忙,我一时疏忽了。” 严子书倒是很善解人意地也没有跟她计较。 毕竟现今傅为山对宠物的爱意有目共睹。 旁人会攀高结贵、曲意逢迎,都是很大众的人生智慧。 这些应当予以理解。 事实上真正倒霉的是ben,因为事后,严子书迫使他把纪晨动过的所有文档,全都又一字一句地校对了一遍。ben不禁觉得很崩溃,不明白最后受伤的为什么是自己。 * 虽然这阵子工作不顺,严子书倒是悠闲了起来,甚至有心情翘班逛商场。 玛雅百货,本城老牌商圈,商场背后有著名的品牌街,放眼望去,一排奢侈品的牌子。 因为中秋将近,营销氛围比平时浓厚一些,商场里多了些应景的美陈。 ben还是觉得严子书一定不怀好意,不可能因为“这阵子加班辛苦”这种理由,就光明正大地借“出外勤”的名义带自己偷懒。真有良心,一开始就不要逼着他校对文档到半夜啊。 再说,两个大男人一起逛街像怎么回事? 是的,ben虽然表现得娘了一点,但他确实是个直男。 严子书好像真的只是悠闲逛街,从品牌街的一头逛到另一头,偶尔还进去问问价格。 直到最后,他们俩状似无意地进了一家老字号金楼。 从旋转门一进去,ben就在心里大喊起来:看吧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吧。 在最醒目的那张柜台前,李长安正心不在焉地陪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在导购员的推荐下,比较两樽看起来就非常宰人的金镶玉观音像。 似乎感到门口来人的视线,这一对男女也回过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艺术品鉴定本身就存在不确定性和特殊性……”这句话参考了网络分析文章《拍卖行不会告诉你的10个秘密》 感谢在2022-03-13 17:19:19~2022-03-14 12:0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夜涵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夜涵尘 40瓶;美妆博主鲁智深! 10瓶;烤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4 章 “一般大家都说,观音有三十三法身。德王观音其德殊胜,象征福禄双全,只是更偏向于护佑儿孙青云直上,仕途无量;既然是送给家里老人祝寿的话,倒不如选施药观音,也叫施乐观音,寓意‘能施众生乐’,护佑老人身健无病、寿比南山,更显子女心意……” 严子书从容闲适,眼眸低垂,侃侃而谈。要是摘掉眼镜的话,他本身倒是神似以仪容清丽俊美著称的水月观音。导购员小姐觉得运气不错,意外天降美男,多看一会儿也值了。 只是李长安站在旁边,以他只爱大波妹的直男审美,并不能够欣赏对方的美貌。 在金楼遇到这两人,李长安只觉得莫名其妙,以及颇不耐烦。 “哎呀,长安,看你公司里这些同事年纪轻轻的,长得挺帅的小伙子,竟然还懂这些。”女子掩口轻笑,皮肤保养得很好,“没办法,老太太要过八十大寿,老人家一辈子信佛,我是不懂里头还有这些道道的,看起来不都是观音菩萨么,既然这样,就买这一樽好啦。” 诚然,ben也不理解严子书跑到金店来,还帮人家两口子选观音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他知道一件事,此时只需要配合当好气氛组就好。 “李太太您也这么年轻,怎么说起话来反而老气横秋的。”ben殷勤地插嘴。 “哪里有,三十好几啦,总不能还装小姑娘说话吧。”女子气度雍容地摆手。 “不可能吧?我刚刚看见您第一眼,就猜最多二十八、九,还想说李总好福气呢。”ben不要钱地恭维,“娶个太太这么年轻漂亮,以前只知道他已婚,今天可算见着了。” “你这也太夸张了,说得我都要脸红了,哪儿就至于了哈哈。” 每个女人被这样恭维,不管是真是假,都是心情愉悦的,那女子满面春风,笑个不停。 虽然ben不认识眼前的女人,但其身份很好推论:穿戴华贵,气质成熟,三十岁至四十岁之间,加上身边人那种丈夫陪老婆逛街一百个不情愿的表情——正牌李太太无疑。 严子书忽视李长安“你们有病吧”的眼神,只管陪李太太从寿礼聊到珠宝聊到奢侈品。 李长安听得打着哈欠,眼袋浮肿,几次催促要走,他的太太却很喜欢和帅哥多聊一会儿。 忽然严子书话锋一转:“大家都喜欢去港城血拼,其实要我说,倒不如去澳城更好。” “怎么说呢?”李太太笑着问。 “比起港城人山人海,澳城差不多每家五星级酒店都有lv、gi、chanel,你想要的品牌差不多都能找到,人却比港城少了很多,购物体验完全更好一些。”严子书说,“再说,澳城博|彩业繁荣,住在酒店里,还可以无事小玩一把,港城又有什么好玩的呢?” “这倒也是,港城已经去过太多次了,下一季我就约人去澳城好了。”李太太点头,“不过赌博可就算了,这方面我向来是不碰的,都说十赌九输的嘛。” “那您是头脑清醒的那类人。”严子书说,“有的人是觉得小赌怡情,玩一玩也没什么。” “哎呀,也不能这么说,只不过我家里有不少人从政呢。”李太太说,“像我们这种家庭,都要讲究洁身自好的,万一被人家拍到沾了黄赌毒什么的,影响就很坏了。” “您说得对,不碰是最好的。现在什么坏事,往网上一放都能发酵。我其实还见过身家不菲的老板,嘴上说玩一玩,结果玩得家底都赔进去的,那时候后悔可也晚了。赌博害人啊。” 李长安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僵硬。 他强硬地对太太说:“聊得差不多了,也该走了吧?待会儿不是还有事呢?” 严子书忙道:“抱歉,是不是耽误你们太多时间了?我们也是要来给客户选礼物的。” 李太太通情达理:“可不是聊得太投入了,那你们忙,我们就先回去了。” 夫妻二人离开了金店。出了门,李太太就拉下了脸。 她乜斜了李长安一眼:“说吧,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什么事?去赌博赔了?” 李长安只做若无其事:“没有啊,能有什么事?你别听风就是雨成不成?” 李太太冷声道:“人家都巴巴地警告到我眼前来了,你打量我傻呢?我告诉你,你要是在外面拉了屎,能自己收拾干净屁股,也行。可别让我知道你捅了什么不该捅的篓子。” 李长安用怒气掩盖心虚:“我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女人就是婆妈!” 这位嫌女人就是婆妈的李副总,胡搅蛮缠打发了太太,转天就在公司堵了严子书。 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李长安面色阴沉:“你什么意思?谁给你的狗胆敢威胁我?” 严子书却道:“李总最近是不是休息得不好,肝火有点儿旺?” 李长安布满血丝的瞪着他:“你听谁说的?你听谁说的?” 严子书仍然沉静温顺:“我只是个打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良久,李长安冷笑:“可以啊,你有种。” 他怒气冲冲地踹倒了一张椅子,夺门而去。 严子书摇摇头,弯腰扶起椅子,摆回原位。 昨天,他和ben没给莫须有的客户买成礼品,但是顺道在品牌街附近吃了个饭。 “以前听说李长……李总跟他老婆两家是政商联姻,看来是真的了,他老婆气场还挺强大的。”ben恍然大悟一般,“他居然还在澳城赌博欠钱,我刚刚还以为咱们抓奸来的。” 严子书挑了一筷子炒河粉,笑笑,没说李长安出轨的证据简直不要太好找。 男人都是一个德行的,今天睡一个公主,明天包一个明星,左拥右抱,这种辣眼艳照,连严子书派去的人都能拍回一打,只是他太太哪里会在乎这个。 一般的大错小错,也是同理,她并不看在眼里。 政商联姻,也是一个利益体。 能伤筋动骨的只有利益。 比如李长安在澳城赌博,欠款积累起来已高达将近一个亿。 这倒是能说得通,为何李长安如此急迫,连公司里的一个项目也不放过,吃相难看。 李太太不在意李长安的作风问题或其他问题,甚至两人可以各玩各的。 但是她不能不在乎被法律绑定在一起的夫妻共同财产和共同债务。 以及丈夫李长安如果闹到违法犯罪、名声扫地,会对她的叔叔们的仕途产生的影响。 真要到了那一步,李太太的娘家也不是吃素的。 只不过澳城的赌场老板也都鬼精——这些欠钱的大老板,大都是有地位有面子的人,哪怕欠到赌场上亿元,在确认对方彻底破产、需要卖肝卖肾之前,他们都会严格保护客户隐私。 李长安赌博这件事,瞒不过旁人,但他欠下的具体数额,却是一般的三脚猫难以挖到的。 在此之前,严子书亦未想到傅金池的触手还能远远伸到澳城。 这人灵通得好像亲自养了一群狗仔队。 仔细想想,搞不好这甚至是真的。 但不管怎么样,张炎下次再和严子书走对面的时候,倒是不再夸张地喊“严总”了。 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学会了谦逊低调的美德,让人为他感到欣慰。 至于东云银行那边,什么曲经理直经理,严子书给张炎留了时间去慢慢交涉。 因此这周五,他的时间表又一次变得宽松,基本不需要加班,就把ben直接放回了家。 在公司楼下拦了辆出租,路上走走停停,司机师傅闲磕牙:“一到周五,恨不得堵死人。” 严子书从副驾往外看:“没事,不急,慢慢开。” “小伙子没谈对象吧?周末不用去约会啊?” “还没有呢。” “我懂,你们年轻人都忙着打拼事业。但该找还是得找的,一个人也没个伴儿呀。” 公寓楼下,平时总是车满为患的街边停车位空了一些,也许确实很多人去约会了。 严子书路过,其中一辆车型和车牌却都眼熟,他有些警觉地扭头看了一眼。 不等反应过来,车门便从内被推开,傅金池从其中钻了出来。 严子书一怔神的功夫,已被对方拦在路边。 “见到我很意外?”傅金池笑道,“能请我上去坐坐吗?” 在成年人的语境里,“上去坐坐”和“露水一夜”大概约等于同样意思。 “怎么会突然想到我家坐坐?”严子书问他。 “突然吗?我还特地周五来的。”傅金池道,“你把我拉黑了,我还以为你要赖账呢。” 又满嘴跑火车,严子书想。只是拉黑了微信,又没拉黑电话和短信。 至于李长安的爆料,是傅金池派人以纸质媒介送来的,阅后即焚。 而现在,傅金池表明他要为此来收取酬谢了。 严子书淡淡地说:“我可没有答应什么。” 傅金池靠近了他:“那也不一定,话别说那么早,你不是还答应过我一个要求。” 严子书回想起来,果然是有这么回事。 傅金池在他耳边说:“请我上去坐坐,这个‘小要求’也不过分吧?” 严子书站在原地考虑了一会儿,傅金池只是极有耐心地盯着他。 “那你上来吧。”最后严子书轻笑一下,“今天我心情不错,允许你当一回入幕之宾。”——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的港城、澳城都是架空的哈请不要代入现实世界,毕竟这是穿书文~ —————— 预收→《听说我的死对头成了假少爷》 —— 许心诺从小在死对头庄逢君的阴影下长大,刚从国外回来,就听说庄逢君被曝出是狸猫换太子的假少爷。 这,简直是风水轮流转啊! 许心诺誓要把庄逢君这个昔日的“别人家的孩子”踩在脚下。 他脑补了一番庄逢君如何落魄,义不容辞去找对方冷嘲热讽。 —— 许心诺落井下石:“山蛟成不了真龙,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 庄逢君垂眼承认:“是啊,像我这种冒牌货,被打回原形也早晚的事。” 许心诺有点意外:“诶,其实你也不必这么妄自菲薄……” 庄逢君语气坚定:“不,你说得对,我绝不会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许心诺心生不忍:“要不然,我问我爸愿不愿意帮你一把……” 庄逢君沉稳微笑:“好啊,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 然后许父兵行神速,把他跟庄逢君订婚的事儿打包敲定了。 许心诺:“为什么?难道我们家也沦落到要跟他联姻了吗?” 许父点了根烟:“过了这村没这店,我不动手,你哪年攀得上人家?” 看似高冷实则满嘴跑火车假少爷攻vs攻说什么他就敢信什么小少爷受 第 25 章 “提前说明, 我家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上楼之前严子书抄着兜,用平平静静的语气提醒他,“用什么的话需要自备。” 这会儿他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 也不您您的了,毕竟欢场和职场,场合是不一样的。 所幸傅金池确是有备而来, 他好像还挺得意, 低沉的声音吐出两个字。 “管够。” 严子书看他真的从车里拿出了用丝带包扎的礼盒, 对此人厚脸皮的程度又刷新了认知。 然而傅金池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是喜欢的话,其实后备箱里还有玫瑰。lily准备的。” lily是之前他的那位秘书小姐, 如此看来, 也是相当的敬业。 “可别。”严子书揉了揉眉心,“麻烦别给我家制造多余的垃圾。” 傅金池竟也当真点头:“好, 下次记住了。” 这栋公寓楼面向所谓高端人士, 一梯一户, 胜在人员不杂,私密性好,隔音也好。上楼的时候,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邻居。两人先后走出电梯。 严子书看了傅金池一眼,还是抬手, 贴了一下指纹锁,门开,灯亮。 他自己在玄关换了拖鞋,犹豫了一下却说:“没有地毯,你穿着鞋进来吧。” 傅金池慢悠悠地登堂入室, 并不急于把他按在墙上,反是敏锐地向屋内打量。 这是一个单身汉的住所。但如果不加这个限定, 说是酒店样板间,或者也会有人相信。 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个落地阳台。面积不小的客厅一览无余,虽然大但雪洞般空空荡荡,没有一般意义上“家”的味道,雪亮的主灯灯光一打,更加单调得没有半丝烟火气。 傅金池又低头看鞋柜,难怪需要他穿鞋进去,连备用拖鞋都没有多一双。 仿佛显示这里鲜少有朋友登门拜访,也并不欢迎外人意外闯入。 只他这个不速之客硬是闯了进来。 这里对严子书来说,的确也只是个暂时的住所。 这套公寓是公司租的,本可以做两人宿舍,但他身为总助,别人不太敢来分享,就归他自己一个人用了,多给点房租就是。只要他在英瀚待一天就能住一天,能满足基本生活需求,倒也没必要特地找其他地方搬走。 换言之,他维持着随时能跑路的状态,生活物件绝对极简,多一样都不会费心添置。 严子书把胳膊肘上搭的轻薄外套随手一挂,并且立刻打开了空调。像他们这样西装领带的,每天活下来靠的就是写字楼大厦和汽车里充足的冷气。 傅金池瞥见他遥控器上显示的20c:“空调不要开得太冷,容易着凉。” 严子书也不与他争辩,调到公认舒适的26c:“随便坐。想喝点什么?” 傅金池却说:“其实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体温也会下降,开到28c就够了。” 说完,看到严子书无奈又好笑的眼神,他自己不免也翘起嘴角,笑了出来。床半还没当上,特特地来教导别人怎么样是养生之道,这是什么老妈子一般的行为。 严子书给客人倒了气泡水。这还是上次超市做活动送的。 说是问喝什么,他家根本没什么选择,总不能大晚上的喝咖啡吧。 傅金池拿遥控器调着台问:“这里是你买的房子?” 严子书悠闲反问:“傅先生那么神通广大还查不到吗?” 傅金池却说:“我没事查你的财产干什么。难不成你要跟我签婚前财产协议?” 严子书说不过他:“这是公司给配的。” 电视节目没有好看的,最后停在电影频道上,傅金池向他伸出一只手:“你来。” 严子书握住他的手,下一刻,被对方用力拉进怀里。 傅金池摘下了他的眼镜,放在茶几上。 失去视物工具,严子书的视线霎时模糊起来,他的世界失去了焦点。 傅金池却能清楚地看到他眼角的泪痣,睫毛低垂,任是无情也动人。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你听人说过没有,相书上说泪痣是‘一生流水,半世飘蓬’,孤星入命。” 严子书一躲,嘲弄他的学富五车:“您这不仅精通哲学心理学,连看相都懂了?” 傅金池失笑,回以颜色。两人在沙发上接口勿。 电影很无聊,但反正也没有人在看。 夏天不太可能不天天洗澡,傅金池却没带换洗的衣服。严子书给他找了一条浴巾和一套不常穿的睡衣,出于待客礼仪又让他先去。 浴室里响起了哗啦的水声,片刻就又停下,并传来内锁打开和傅金池微微提高的声音:“子书,你家的热水器怎么调?只出冷水,没有热水?” 严子书推门进去,却看见傅金池一身穿戴整齐地靠在洗手台上,手里正拿着花洒把玩。 他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好在那花洒并没有往外喷水。 虽然能理解,衬衣湿深不失为一种情趣,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严子书笑着警告他:“我充门面的名牌就这么几套,衣服可比人还金贵呢。泡了热水就废了。” 傅金池眉眼弯弯,丢开花洒,把他拽过来箍在怀里。 严子书靠着他,听到傅金池用沙哑的声音说:“那我帮你换了,总不会弄坏了。” 他动手,像拆开一件精美的礼物包装。 严子书撇开脸,盯着旁边墙上光洁的瓷砖和马赛克拼贴。 洗手台上方的装修,通常要装一面光洁的大镜子,他家里亦不例外。 平时严子书早晚对镜洗漱,尚不觉得如何,此刻,傅金池却怂恿着他转脸看向镜子里。 镜中两人并排而站,只这一眼,却勾起了他心底深处许多有关家暴的灰色回忆来。 严子书的脸色忽然变得白了几分,他别开眼,只觉狭小的浴室里,等于挤满了四个人,这数量太多了,撑得这方空间马上就要爆炸,又晃得他脑仁晕眩。 他避到旁边镜子照不到的地方,靠着墙壁,伸手格开了傅金池,有点想吐。 傅金池开始以为他不好意思,然后又觉得不是那样,贴上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严子书说,“浴室太小……别在这儿。我先出去了。” 傅金池皱皱眉头,只是不明就里,伸手扶住他:“你哪儿不舒服么?” 严子书倒很快恢复过来,声调一如寻常:“没有。” 傅金池还要怀疑,严子书索性把他撵出门去:“既然你不急着洗,还是我先吧。” 门外傅金池怔愣了片刻,才笑着摇摇头:“怎么以前没看出气性这么大?” 左右衣服都拖差不多了,严子书把衬衣西裤扔在脏衣篓里,出了一会儿神,才草草冲了个凉。他把那身睡衣拿来自己穿了,等走出来,傅金池已回到沙发上看电视:“你真的没事么?” 严子书的回答是重新扔给他一件宽大的浴袍。 严子书听着隔墙的水声,过去把主灯关了,房间里忽然昏沉了大半。 这让他想起野兽是昼伏夜出的动物。他却冲动放进来一头野兽,一个危险份子。 然而心里很平静,并没有太大的危机感。 等到傅金池正儿八经洗漱完了,客厅里只留了一盏小落地灯,在夜色中散发着暖融融的光线。此外又有从落地窗铺进来对面大楼的霓虹灯光,红红绿绿,闪烁不停。 电视也还亮着,声音调得很低,严子书蜷在这复杂交错的光源里,却是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的睡脸不太安稳,拧着眉头,似乎背负太重的工作压力,或者还在戒备着不速之客。 傅金池俯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把他摇醒,抱进卧室。 朦胧中严子书本能地要挣扎,傅金池轻声说:“别乱动,再把你摔了。” …… 在卧室窗口看出去,窗外的霓虹灯仍在闪烁不停。 傅金池侧躺着,一手支着脑袋,一手仍把严子书揽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背。 严子书却像只不亲人的猫,被主人一摸,就挣扎着要躲开。倒不是他不喜欢温存本身,只是更厌恶它消失后留下的寂寥和空虚,因此主动逐客:“你走的时候,记得把大门带上。” 他连眼也不想睁了,只想在疲惫中一觉睡到天亮,再起来慢慢收拾。 原本严子书那凉冲得也很敷衍,连头发都没洗,白天被发蜡定型过的发丝,仍旧根根分明地支愣着,压在枕头上,怎么看都不舒服。傅金池凑上去,柔声哄他:“再洗个澡再睡。” 严子书只是敷衍地应着,只待他走了就要入眠。 旁边一轻,却是傅金池下了床。 过了一会儿,浴室的方向传来轻微的水声,傅金池拧了条热毛巾回来,把严子书扳过来,姑且帮他擦了身上。严子书困倦已极,几乎认为眼前的场景是在发梦。 事实上,他也因为体力消耗过度很快陷入黑暗,无暇辨别这一切是梦是真。 直到翌日早上,严子书被顽固的生物钟和厨房里的响动惊醒。 他才确认家里真的还有人。 至于谁,那也只能是傅金池了。 严子书裹在毯子里,一动不动地继续躺了片刻,听着外头来回走动的声音。 他本来睡眠功能也不是太好,这声音扰得他没可能再睡个回笼觉。 随后门开了,是傅金池又回到卧室,意外地看到他睁着眼:“你这么早就醒了?” 严子书被对方拽着胳膊坐起来,身上腰酸背痛的,脑子却很冷静:“您到现在还没走?” “一大早就牙尖嘴利的。怎么还翻脸不认人呢?”傅金池坐在床边笑道,擅自穿了他用于换洗的干净家居服,“这屋里乱得跟打了仗一样,你床单放在哪儿呢?先起来,换条新的再睡。” 傅金池个头高,穿起来不是很宽松,衣服下撑出胸肌的线条,好在大部分居家衣服是有弹性的,看着也觉不出太大问题。然而这样的他本身就是问题,这哪是露水情缘,这是反客为主了。 严子书终于回过神来,从床头摸手机看时间:“不用了……放着待会儿我收拾吧。” “你以前带人回家都这样吗?”傅金池忽然问。 “哪样?”严子书蜷了一下腿。 “懂事。”傅金池搂着他,在他耳边低语些什么。 没遮没拦的浑话,让严子书有些招架不住:“我以前可没带人回过家。” “我不算人么?”傅金池便说,“哦对了,我是威逼利诱非要上来的。” 严子书不说话,只用黑漆漆的眸子望着他,带着睡意的眼神锐利不起来。 傅金池迷恋他这个样子,仿佛撬开了两片蚌壳,露出其中柔软的躯体。 虽然这不设防的风情,只是昙花一现般短暂。 第 26 章 这次傅金池总算得以把清醒的严子书撵去浴室洗澡, 并且盯着他吹干头发才许出来。 严子书真的看外表看不出傅金池会是这么啰嗦的一个人。 甚至他出来的时候,厨房里定时的皮蛋瘦肉粥也好了,端到桌上, 正适合入口。 时间依然很早,上午的日头还没毒辣起来,窗外碧空如洗, 一片晴朗。 严子书懵头转向地坐在桌边。没有了任何造型的头发干爽柔软, 这让他显得少了许多锐利的棱角, 整个人一副十分居家的感觉,只是还比不上傅金池的画风更玄幻。 他看着傅金池又端了两样小菜过来, 几乎再次目瞪口呆。 倒不是说傅金池不该会做饭……不, 说起来,某种意义上, 对方也的确是“开饭店的”。 按照程序, 此时应该道谢。但道谢之外, 他酝酿着台词:“您还……挺贤惠的。” 傅金池却大喇喇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我当然贤惠。” 严子书又哑然了。 两人对着一张桌子吃早餐。 傅金池能看透他的意外:“你以为我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么?” 他往后一靠,十分直白、毫不避讳地说:“这么说吧,傅之章活着的时候,我亲手给他做饭可也做过不少年呢。要不我伺候他伺候得满意,他为什么会喜欢我这个儿子?” 傅金池笑得很冷, 甚至有些自嘲的意味。 只眼里没有一点和孺慕之情有关的温度。 他的话乍听起来只像胡说八道,傅之章何等位高权重的人物,还差一个私生子当厨师? 遑论会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而看重他。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严子书脑海中浮现各种情报,隐隐织成了一张网, 让他猜到什么。 有件事人人都知道,傅之章只活到五十多岁的年纪, 算是英年早逝。虽然说起来可惜,但是再强大的人,到了病魔面前还是一样平等。他被胃癌实实在在地折磨了好几年,请了许多名医,做了许多手术,胃切除了大半个,最后还是没能挡得住癌细胞不断扩散。 傅之章叱咤半生,当然不会轻易因为谁伺候过自己就廉价地感动。 不如说,排着队愿意伺候他的大把人,可以从东城论到西城。 但猫老吃子,人老惜子,到了生命尽头,谁都有软弱的时候。 如果是在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时日无多,病情不断恶化,床前却还有一个孝子的时候呢? 严子书怔怔地望着对方的眼睛。只是他并不知,此时傅金池心中亦有画面。 充满消毒水味儿的病房,惨白的天花板和床单,病入膏肓、枯瘦如柴的傅之章。 傅金池将他定义为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 原本高大健壮的男人躺在病床上,已经瘦得脱型,这也是当然的,胃切除得只剩一点点,如今只能少食多餐。傅金池打开自己带来的保温盒,里面样样都是清淡却营养的小食,每样都按照傅之章的口味来的,比专业营养师配的寡淡的病号饭不知强了多少。 傅金池耐心而娴熟地将小桌板铺到他的面前,摆好碗筷。如有必要,还可以亲手喂他。 傅之章坐起来,艰难地喘息:“也就你是个好的。现在除了你,看看还有谁来管我?” 傅金池微笑着说:“爸,您这又是说的哪里话。你肯定会好起来,长命百岁的。” 在他的微笑里,又掺杂着恰如其分的悲伤和难过。 傅之章摆摆枯瘦的手叹气,像是豁达地看透了宿命:“唉,难喽。” 谁能看出,在罹患胃癌的头两年,有一阵子,傅之章还要命人化验,看他带来的东西里有没有慢性毒素,或者对癌症治疗有妨碍的成分——那当然是没有的。 直到后来有天,傅之章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可笑,便取消了这个程序。或许由于那时候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整个人的态度却变得越发温和可亲起来。 于是傅金池知道,呵,他也会软弱,和害怕死亡。 而在更早的时候,傅之章说一不二的那些年里,同样更不会想出“验毒”这种滑稽戏的。 ——那么强大的傅之章,谁会敢害他呢? 他只会漠然地看一眼傅金池,心情好了,尝一口汤,却冷语:“搞得自己像个丫鬟一样。” 然而私底下,傅金池的母亲牢牢地抓住他的肩膀,傅金池从懂事开始就在听她灌输:“你不要听你爸爸口头上怎么说。男人都是喜欢别人讨好的,他喜欢我的手艺,我就都教给你。你得讨好他,让他喜欢你,不然,咱们娘俩靠什么活下去呢?” 他的母亲是个温婉小意的人,懂的是“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先要抓住他的胃”那一套。 她也只懂得那一套,傅之章偶尔会来到母子俩住的地方看望,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她带着儿子,像被皇帝宠幸的妃嫔一样,低眉顺眼、伏首贴耳、唯唯诺诺。 到后来,傅金池长得越大,也越像她的翻版。 什么男人不会做家事,这是可以锻炼出来的。 对位居弱小的人来说,“讨好”是一项训练有素的特长。 傅太太虽恨傅之章,却觉得傅之章有个比喻很贴切,她也轻蔑地嘲笑私生子是个丫鬟命。 名字再好有什么用,丫鬟生的儿子,就只配伺候人。 随着癌细胞不断扩散,傅之章逐渐恶化的身体状况,瞒得住一年两年,瞒不住三年五年。他还在艰难地跟病魔斗争的时候,外头就已经风风雨雨,满地都是打听他还能活多久的人。 打听的真正目的,却大多是盼着他什么时候能死。 此时,傅之章再看着身边照顾自己的这个儿子,就不是“丫鬟”,而是“孝子”了。 当然傅为山偶尔也会来探望父亲。 这个被寄予厚望的正牌少爷,毕竟要忙于公司的事,大多数时候,来了只是在床边坐一坐,听医生讲几句病情,再向傅之章汇报几句生意上的情况。 傅为山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哪能指望他会照顾别人。 像他们这个阶层,护理病人有医生、护工、保姆,谁会需要亲自动手? 傅为山自然也很难体会到,长期卧病在床数日子的患者,内心是如何苦闷。 这本是无可厚非的。 这些道理傅之章都知道。只是,有天天陪在床前的、温情脉脉的长子做对比…… 他想,自己呼风唤雨这么多年,到头来才发现,居然还是私生子最和自己亲近。 有次傅之章听到,连傅为山也在外头问医生:“我父亲还剩下多长时间?” 他瞪着天花板,醒了一夜——毕竟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肝和肺,也折磨得人难以好好休息。 过了两天,傅之章便叫来御用律师,修改了关于财产分配的遗嘱。 得知了此事的傅金池,伏在他的病床边上,也丝毫没有贪婪之色,只是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我要钱有什么用?我只有您一个亲人了,只要您能好起来,对我来说就胜过一切。” 傅之章拍拍他的手:“你是我儿子,该给你的,还是要给你的。不然,我也不能放心地走。” …… 坐在严子书对面,傅金池玩着筷子敲桌沿,笑得要多冷有多冷:“可惜傅之章是个短命的,他的太太也一样短命。吵了大半辈子,最后都是得了癌症病死,这两个人倒是很登对的。” 严子书垂下了眼。 但有一说一,傅金池的手艺的确是好的。 这个周末,似乎傅金池打定了主意要赖在他家里。晚些时候,傅金池甚至叫了送药上门,内用的外服的,搞得严子书微微无奈:“我没听说过一夜情是这样搞的。” 傅金池反问:“怎么听意思你还搞过很多?” 严子书道:“不必试探,我没有滥|交的爱好。” 傅金池笑道:“我看你也是比较像新手,唯独口头厉害。” 严子书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又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傅金池又道:“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严子书只好乖乖伸手:“谢谢,我自己来。” 他窝在沙发上,不得不说也有些疑惑,只觉是自己一再放低底线,才放任傅金池待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活动。但事已至此,暴力将对方赶出去似乎没必要,也显得很矫情。这和他想象中的场景并不一样。他本以为他们应该是利益交换,各取所需,事后潇洒告别毫不留恋。 只是傅金池有一点说准了,他此前也的确没有一夜情的经验可供参考。 更没有和谁建立长期稳定的亲密关系的能力和经历。 虽然于严子书而言,被追求是家常便饭,但其中大多数人无异于飞蛾扑火。 他的理智太精密了,以至于太容易伤人。 过于胆怯懦弱的追求者会被他的冷漠吓退,过于强势粗暴的又会立刻激起他的反弹。 只有傅金池,似乎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恰好到处的力度,稍微向前迈进了一步。 但也仅限于此了。 一通工作电话把严子书叫回现实。 其实也不是十分紧急的事项。只是打来电话的人知道他7x24待机,所以没有顾忌,而严子书果然也无缝切换到工作模式,马不停蹄地又call到相关员工那里,毫无愧意地搅扰别人周六的清闲时光。 他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平板电脑,准备处理文件用,并欲语还休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意思是傅金池真的该自觉该滚蛋了。 在严总助的世界里,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 由于他还经常半夜搅人清梦,不是没有员工怀疑或者诅咒他私下没有姓生活。 现今证明,就算有了,也不能阻止他投入加班。 见状,傅金池也不再缠黏,乖觉地换回了自己昨天的衣服。 只是他走之前,倒还没忘了抱着严子书,讨要自己之前被拉黑的说法。 “考虑到我的工作微信经常需要在公司电脑登录。”严子书乜斜他,“如果傅先生将来还打算给我发疑似姓骚扰的消息,恐怕还是保持拉黑比较安全。” “但办法总比困难多么。”傅金池的语气似有不满。 严子书的办法就是给他推荐了那款不留聊天记录的app。在傅金池当场下载,并承诺不再明目张胆通过工作渠道进行姓骚扰的前提下,他的账号才总算得以被放出黑名单。 “对了,说起正事的话,还有这么一件。”临走前,傅金池似乎想起什么,轻描淡写地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这次诈唬李长安,我后来又去安抚了他一下。李长安那个人气量太小,总要再给他点甜头,也免得你们两个冤冤相报,以后在公司里变成斗鸡眼。” 严子书便挑了挑眉:“哦?是怎么安抚的?” 傅金池说得很随意:“急人所急,投其所好,他现在缺钱,我只好让人给他送了张支票。” 他没说支票的金额,但严子书不认为会是很小的数字,并且事情听起来也没那么简单。 果然傅金池又凑到他耳边:“而且,既然澳城那边赌场的老板也肯卖我几分面子,我好不容易才拜托人家,同意在欠款方面再多宽限李长安一段时间,还给他提高了赊欠筹码的额度。所以他现在也不用急吼吼地筹钱了,等以后手头充裕了,再慢慢还就是了。” 轻飘飘的声音,却似巨石投入湖中,霎时在严子书心里惊起骇浪:“你……” 他望着傅金池矜贵昳丽的眉眼,听他用一副“我是为了他好”的无关紧要的口气,诉说自己为这个沾亲带故的表弟做了什么,却觉得丝丝凉意窜上后背。 恐怕只有鬼和三岁的小孩子,才会相信李长安会拿着这张支票填赌债的窟窿。 明知对方是输红了眼的赌鬼,还体贴地给他一笔钱,再给他宽限一段时间,甚至容许他滚雪球一样继续从赌场赊欠筹码……谁都知道后果没有第二个。 赌鬼只会一头扎进陷阱,欢天喜地地拿着这笔钱妄图“翻本”,直到再次一塌涂地,输光心肝脾肺肾,输掉身上最后一块零件,从深渊跌进更加暗无天日的深渊。 而傅金池其实什么坏事也没做。 说起来,他反而是好心地接济李长安,暂时免其于经济困顿的恩人。 所以傅金池笑着问:“我怎么了?” 他抬起手,拨弄严子书乌黑的鬓发。 是对方自己要滑向地狱。他傅金池只是事不关己地笑着,伸手推上一把而已。 从没有一刻像此时这样,让严子书切实而清晰地感觉到,傅金池是真的恨着这些人。 他真的想看他们死。 带着无差别的恶意。 半晌,严子书喟叹似的出了口气。 算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恐怕现在李长安本人还很高兴呢,不是吗? 严子书心思澄明,转念之间,甚至已经想到,既然有赖于傅金池“慷慨解囊”,李长安现在不仅解决了被追债的燃眉之急,还有了笔可以继续上赌桌的意外之财。短时间内,他不管是从情绪上还是经济上,多半都没理由再回到公司和自己作对。 更重要的是,之前严子书当着李太太的面发出暗示警告,不可避免要令她产生疑心。 这是不乏风险的一步棋,如果此时李长安赌博欠债将近一亿的秘密掩盖不住,顺势暴露,双方打架之余,显而易见的是,严子书就是点燃他们战火的明晃晃的导火索。 好在,若要等李长安把傅金池给的支票造完,甚至让欠下的一个亿赌债滚成三个亿五个亿,听起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想来赌场那边,还会颇哄上他一段日子。 等到过个一年半载,届时就算重新闹起来,最大的矛头已不在严子书身上。即便李太太再想起这茬,她手头上多半已掌握许多新的证据,严子书做过的事也会被这个时间差冲淡了。 这么说来,傅金池的“安抚”,确实该值得他再次道谢才是。 他又有些想笑了,这算什么呢,大家同为反面人物,注定是要狼狈为奸的么? 严子书冲他翘起嘴角:“没什么,我在感慨傅先生当真为人大气,重情重义,手足情深。” 傅金池温和地说:“子书,你真是个聪明人。难怪我喜欢你。” 说完,傅金池和他口勿别。 * 英瀚集团。 和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工作不高兴随时可以跳槽的单身员工相比,像张炎这种人到中年、成了家立了业、在外人看来事业小成的男人,是绝不敢轻易丢工作的。 换种直白的说法,即便背后失去了李长安撑腰,即便被严子书骑到了头上“作威作福”…… 他也不敢因为赌气,撂挑子走人什么的。 毕竟如今社会,一个看起来过得光鲜幸福的中产阶级家庭,只要断了现金流,两个月都能像沙堡一样崩塌。张炎只要想到每个月的学区房房贷、宝马车车贷、儿子上的国际幼儿园和精英培训班的花销以及要还的信用卡账单,他只要一天不猝死,一天就得咬着牙工作下去。 而李长安突然反水抽身的原因,张炎其实还不是太清楚,他又不能直接去问个明白。 就是突然之间,李长安阴沉着脸,交代他先收手观望一番。再然后,又是很突然地,这副总原本还气得在办公室摔摔打打的狗脾气,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脚底走路都带风了。 从种种蛛丝马迹来看,他有点怀疑是严子书重金贿赂了李长安,但是又不完全像。 那得是许了什么天大的好处,让李长安连自己原本的利益立场都能放弃了? 退一万步说,就为了一个公司项目,至于让那严子书出这么大的血吗? 能让李长安看在眼里的好处……严子书的年薪奖金加起来也不够看啊。 这个问题张炎暂时摸不到准确答案。因为他现在连李长安的人都不太容易联络得到。 其实是李长安迫不及待地要去澳城“翻身”了,自然得暗度陈仓地前往,他的行踪不能透漏给太多人知道。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又长期消失在公司里了。 失去了庇护的张炎本人,严子书要治他倒是挺简单的。 既然李长安作为副总裁收受了许多商业贿赂,张炎也不太可能没从中分过一杯羹。 随便抓一个,都是现成的好用的把柄。 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只要超过6万就属于数额较大的标准。 才6万,很容易达到的。 立案的话,或许能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当然,判几年也不是最重要的,张炎胆敢留下案底,以后他的儿子连公务员都不能考。 严子书认为,都是同事,他也不至于那么冷酷地要对张炎赶尽杀绝。 但对方总得记住,这是由于他的心怀仁厚、网开一面才行。 严子书作为总负责人找张炎谈心。 两人在会议室一关就是一下午,张炎一直在用袖子擦着额头上并没有的汗。 “张经理你也知道,咱们这个项目进度已经落后很多了,正是大家必须同舟共济、克服困难的时候。”严子书说,“接下来你我都需要多付出一些努力,不要太计较得失,你说呢?” 张炎脸皮抽搐:“哈哈可不是呢,为了公司呕心沥血,正是咱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啊!” 严子书却冷静地说:“我只是跟你客气一下,其实主要还是你的责任。” “……” 张炎在心里梗着脖子骂娘,却也不敢跟他撕破脸皮。 毕竟这当口,只有严子书怼他的份儿。 两个人再出现在公司员工面前的时候,依然还是哥俩好的模样。 话说回来,张炎既然能跟曲经理勾搭,达成另一套方案,的确是给对方许诺了回扣的。 严子书不打算再深究这个回扣的问题,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已经许出去的再要追回来,把对方逼急了可能就真谈崩了,那不是对他本人来说的最优解。 好就好在,这个回扣是张炎许诺给对方的,就算将来不幸被审计出来…… 关他严子书什么事。 只要严子书保持“不知道”,最多担个“失察”之责。 失察不失察的,剧情没准早都走完了,他又不会在英瀚待一辈子。 有道是“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但既然现在对方吞下了好处,就得照他的意思来。 之后一阵子,他都只逼着张炎去跟东云银行方面去协调,按照原定的合作框架签订合同。 不管张炎偷偷跟曲经理好商好量也行,去找对方撒泼打滚也行,反正他只看最终结果。 严子书不接受“办不到”这种搪塞。 张炎每次跟他汇报完工作,心里都要把国骂三字经循环好几遍。 张炎虽然上次经过傅为山金口御批,也可以直接跟总裁汇报工作,但是现在他哪敢? 倒是让ben觉得挺好受的是……本项目组好像,终于不再只有他一个人接受压榨了。 张炎那头不再敢明着拉胯,项目总负责人又是卷王,忽然一下就像马车装上了引擎,风驰电掣地往前冲。毕竟前期确实耽误了进度,照严子书的作风,耽误了多少就补回来多少。 虽然不要求每个小兵小卒都鞠躬尽瘁,担任重要职务的,他能看到的,一个也别想清闲。 尤其之前偷换文件那个,得到了重点关注,别人尚且九九六,他已经快被逼成零零七了。 张炎曾答应带儿子去游乐园玩,结果过了一个暑假都没能成行。到了暑假末尾,他儿子过生日,小家伙闹着要爸爸陪,他没办法,只好先斩后奏发起年假申请,结果一看,还是被人力部打回了。说是严子书给过他们一个名单,交代上面这些人请假都要经过自己首肯。 张炎忍无可忍地找到严子书,指着他鼻子问:“谁家没有小孩?你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我家没有。”严子书头都不抬地说,“你能把任务完成了你就去。但你做完了吗?” 张炎真是郁闷得吐血。 郁闷的人却还不只张炎一个。 * 成日里拽得人模狗样的傅先生,最近的脸色也不是太愉快。 前阵子他得手,攀折下这朵高岭之花,傅金池多得意啊,然而事了之后,一切复归原样,他连人都差点抓不着,别说撩骚了,问就是在公司加班。 加班大概是世界上最能让人“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的活动,没有之一。 那晚严子书昏黄的路灯下望着他,轻飘飘扔了句“允许你当一回入幕之宾”。当然,这是调情的说法。而傅金池现在发现了,这句话的重点不是“入幕之宾”,而是“一回”。 真的就是一晌贪欢。 不过,傅金池要是能就此罢手,他就不是傅金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傅金池傅先生:重新定义“手足情深”。感谢在2022-03-14 12:38:01~2022-03-15 20:4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热心网友——王大爷 50瓶;风微草阁、1991 10瓶;黎白、皮皮皮 5瓶;柠七 4瓶;慕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7 章 傅金池真要把严子书硬约出来, 还是有办法的。 比如投桃报李地甩给严子书一个地址,并煞有介事地威胁,如果他不来, 就要把两个人关系告诉傅为山。严子书笑笑,回复了他两个字:“幼稚。” 关了软件,这些聊天记录就随之消失, 了然无痕。 不过严子书还是出来了。 不为别的, 主要这天他们要等合作方给出反馈, 加班可以暂时先缓一缓。 他在忙的时候不会特地去想傅金池怎么样,但能抽出功夫的时候也不介意会一会他。 说起来, 傅金池对他时间掐得这么精准, 不知道又是通过公司里安插的哪些眼线。 傅金池如今也不在他面前遮掩了,偶尔甚至直接告诉他:“李长安那边有人查了你的流水。”类似这样的消息——严子书私下挖张炎收受贿赂的证据, 别人自然也会想来挖他的。 严子书要是故作清高地说“不用”吧, 这些对他来说确实还挺有用的。 毕竟知己知彼, 方能百战不殆。 所以他在心里给对方标了个“有利用价值”的标签,索性先这么养着了。 其实在严子书看来,到底是反派boss,这位要是想窃取公司机密,也不过分分钟的事。 到了剧情后期, 似乎还的确有这样的桥段。 严子书本身并非真的在意这位boss是窃取机密还是夺取公司。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剧情自有定数,何况他又不是负责安保系统的,总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堵上英瀚内部所有漏洞。 只是重点是,傅金池唯独不能从他这里进行突破。 要说原因……废话, 泄露公司机密属于犯罪行为,谁犯算谁的。 根据法律规定, 披露、使用或者允许他人使用以前项手段获取的权利人的商业秘密,给商业秘密的权利人造成重大损失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罚金。 前头严子书自己还拿职务犯罪证据威胁张炎呢,总不能打鹰的让鹰给啄了。 换句话说,傅金池爱找谁犯罪找谁犯罪,严子书反正不会让自己留下把柄。 所以他在工作上始终对傅金池做出严防死守的态度。 比起“事实”和“结果”,这个“态度”才是关键。 是检察院和法院判断证据的主要依据,如果有那一天的话。 所幸,严子书要去赴老板不喜欢的私生子哥哥的邀约,这尚且是法律容许的个人自由。 傅金池给他发的坐标,是在天心路酒吧街上比较火爆的一家“假面酒吧”。 它是一家没有明确说明、但大家心照不宣的gay吧。或许因为进入的人都可以从门口领一张狂欢节式面具戴在脸上,把真实的面孔遮盖住,真实的欲望便更容易被释放出来——而往往许多基佬又释放得过了头,最后就成了现在的情况。 严子书跟酒保问了个洗手间的功夫,就有个彪形大汉尾随他进了厕所。 男人急不可耐地往下拉拉链:“我不信,你要对我没兴趣,刚刚为什么那么看我?” “……” 严子书送了他一脚以及涉及尺寸问题的侮辱性评价,但已经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情。 男人在隔断嗷嗷乱叫,严子书把他扔在那儿,快步走了出来。 他录了视频作为正当防卫的证据,但留着这玩意儿在手机里简直晦气,思忖着不如走为上策。他简直怀疑傅金池找这种鬼地方,是为了报复自己这阵子总拒绝他。 dj疯狂地摇头晃脑,舞池里许多面具人疯魔地蹦跳,他们伸展的肢体像抽搐的水草。 然而没到门口,有侍应生从人群里挤过来拉住他,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艰难地传话:“你……严先生吗?……在……二楼包厢……98号……” 严子书被混乱的环境搞得思维能力都迟缓,逃难似的上了楼。 不过那个包厢里没有人。 这里隔着玻璃能看到楼下,光线昏暗暧昧,但好在,大部分吵闹的噪音被隔绝在了外面。 若非如此,严子书可能真的烦躁得要发飙。 不是夜店常客真的受不了这样的精神污染。 严子书坐了一会儿,傅金池才推门进来:“不好意思,刚刚去处理了一点小事。” 他被服务员叫去处理那个嗷嗷着自己要被踢断了的彪形大汉。 对方有前科,没敢报警,作了会儿妖,已经滚回家了。 此时严子书方知,原来这什么假面酒吧也是属于这位的地盘。 “很意外吗?”傅金池坦陈,翘着二郎腿,“你别看这里低俗,其实还挺能挣钱的。” 严子书起身贴着玻璃,默默俯瞰下面的群魔乱舞。 他承认他进门时确实充满鄙夷的想法,但说到挣钱,那看起来完全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傅金池的后半句他是相信的。虽然不是本行本业,但前世他看过某个连锁酒吧公司的财报,不显山不露水,每年的利润十个亿起,说声闷声发大财并不为过。 严子书甚至想,傅金池有这种赚钱的本事,还当反派干什么?有好日子偏不过? 傅金池看他那个眼神,就知道他那心眼儿里又在算计什么——怕不是还要暗暗估计一下自己的身家——可高薪挖他跳槽吧他还不乐意。傅金池觉得有些好笑。 有服务生上了个果盘和几杯酒进来。 两人聊天,严子书自然是闭口不谈公事的,宁可只谈风月,倒是傅金池主动讲了许多有的没的傅家的破事。这些事不算是秘辛,有些严子书也知道,毕竟他也算是熟悉傅家情况的。 至于酒是调制鸡尾酒,但总算不像曾展鹏来的那回,全是高浓度又让人丧失警惕的“失身酒”。 最后傅金池说:“我送你回家吧。” 严子书想了想,没有反对。 都喝了酒,开车自然是找代驾开。有这样一个电灯泡在,两人在后头并排坐着,却都保持沉默,毕竟整晚上已经把为数不多的共同话题聊完了。这沉默持续到严子书家楼下。 “先生是不是到这儿就行了?要不要从哪儿下车库?”代驾询问。 “你等一会儿,还要再送我一趟。”不想傅金池说。然后他彬彬有礼地把对严子书送下车:“你早点上去休息吧。”没有失身酒,也没有失身。 傅金池这样克己守礼,无欲无求的态度,以至于严子书反而狐疑地看他一眼,不知这位又在玩什么花活儿。严子书走下车,反手关上了车门。 不好定义两个人现在是什么关系,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定义的。都是男人,“爱”与“欲”是可以分离的,总不会还要彼此负责。并非说见面一定要上床,但是单纯闲聊又显得奇怪。 傅金池特特叫他出来,既不谈爱,也不谈欲,难道还要和他发展友谊做好朋友吗? 又或者,放长线,钓大鱼。 若他把对方当成鱼,对方也把他当成鱼,倒也不可谓不公平。 临走前傅金池却说:“我看你整天那样拼命是不行的。劳逸结合劳逸结合,人不是卖给公司的牲口,工作是为了能过好你自己的生活。你闲暇的时候应该多出来玩一玩。” 只是今天这个玩儿法能不能放松,似乎还有待商榷。 代驾还在那边等着,严子书没跟他费时间争辩这个。 道过别,他把傅金池关在门禁之外,自己乘电梯上了楼。 空荡荡的公寓里,仍旧只有一个人制造出生活的声音,和以往每个夜晚没有区别。 但晚上睡前,严子书确实反思了一下,关于人不是牲口的命题,又想到张炎要请假的事。 其实他也并非出于主观意愿,总要表现得那么不近人情。虽说张炎是挺可恶一个人,可他对他儿子来说是个父亲,大人的世界复杂丑恶,可小孩子也没做错什么,算了。 第二天严子书跟张炎说:“你找一天调休吧。自己安排好工作就行。” 张炎高兴片刻,又暗搓搓地怀疑这是什么设计自己的新花招,比如诓骗自己旷工什么的。 所以他还是消耗了一天年假,这次审批被通过了,才跟老婆带儿子去过了一天亲子日。 * 期间还发生了一个插曲,纪晨来找严子书,说是要还之前的钱。 上次严子书拿傅为山车上的现金,帮他打发了来家里要债的花臂。 纪晨现在有稳定的实习工资,这两个月小小攒了一笔,不管是下学期的学费还是生活费,都算有了着落。手头一宽松,他便急着把用过傅为山的钱还回去。 虽然傅为山正和他浓情蜜意,正因如此,纪晨认为,纯洁的感情不该涉及金钱。 也是由于这个原因,他选择把钱交给严子书,否则直接给钱给傅为山,感觉上有点怪。 楼下奶茶店里,纪晨像地下党接头一样,把装钱的信封偷偷塞给严子书,并给他买了杯奶茶作为感谢。严子书摇头:“你有余钱你就自己存起来吧,没有必要买这种东西。” 不过纪晨还是坚持买了。 严子书因为傅为山的关系,总是容忍他,照顾他,他似乎也有点想讨好严子书。 但年轻人懂的方法也就是这些。毕竟他也实在没有什么能为对方做的。 严子书是确实觉得,这种随随便便就敢标价几十块的饮品简直让人不能理解。 他甚至有些想建议对方,比起追求这种时髦消费,不如省点钱增强抗风险能力。 但转念立刻意识到,这又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善心了,纪晨毕竟是有光环的主角受。 光这句话就可以抵过一切。 傅为山不就是纪晨的抗风险能力。 何必想那么多,还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 严子书便只是收起了信封,等着回头交给傅为山。 只是看着手里配料稠得像粥又甜腻腻的奶茶,他再次感到自己和年轻人的又一显著代沟。最后为了不浪费,严子书把它放在了张炎的办公桌上:“带儿子出去玩得怎么样?” 张炎莫名其妙:“挺好啊,怎,怎么了?” 严子书行若无事地把奶茶推过去:“那就好。之前的事,我也有不好的地方,既然你也好好给孩子过完了生日,总能安心工作了对吧?” 张炎还以为他特地买来跟自己和解的,也只得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怎么说,虽然是莫名其妙,其中居然还生出几分诡异的感动。 职场pua的确是让人迷失自我的一件事。 * 工作之余,所幸严子书尚未忘记,关注主角感情、配合剧情进展方是他的主责主业。 他帮纪晨还了钱,后来也帮傅为山订过花和礼物。有时候纪晨能在总裁办腻一下午,外面看不到他们在干什么,只能由保洁阿姨的证词判断,还没发展到少儿不宜的情节。 饶是如此,他们这些员工装瞎的功夫,现在都被锻炼成了一流的。 剧情大概正进入一个过渡期,你侬我侬小打小闹中,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往前走着。 总的来说,严子书在应付傅为山方面比较驾轻就熟。老板么,长得英俊高大或者大腹便便,其实效劳起来都没有差别,说什么听什么就是。比起这种照着霸道总裁模板长的,四五十的爹味中年成功男人还更难对付一些。相较于他们,傅为山算好说话的了。 傅为山身家丰厚,又身居高位,他配享受的都是些有钱人的烦恼。 这属于人生的easy模式。 倒是纪晨,出身贫寒又过于柔弱的小白花,时不时就容易出个岔子,要多关注一些。 严子书不是骑士,他最多算个花匠,帮主人家打理一下,浇水除虫,不带私人感情。 该来的风雨还是会来的。 没过多久,纪晨又在学校里摊上一桩不太愉快的风波。 纵便严子书知道事情会发生,倒并没有详细到能够预知,纪晨会在某天半夜给他打电话。 就像读者看一本小说,主线脉络是有的,但大部分时候不至于精确到几月几号几点几分。 那个时间他刚刚睡下,看号码是纪晨的,但实际讲话的却另有其人,是个年轻的男生:“不好意思打扰了,您是小晨的亲戚或者朋友吗?您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你先冷静一下。”严子书听他语无伦次的,“有什么话你慢慢说。” “抱歉我这,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反正他人不见了,现在得先找着他再说。” 严子书顿了一下:“那你给我发个定位吧,我现在去找你。” 时间接近午夜凌晨一点,他从床上坐起来,往窗外看了一眼。 虽然一片漆黑,还是能感觉到天色阴沉得厉害。天气预报说,后半夜大概会有雨。 严子书换衣服赶了过去,出门之前带上了伞。 黑框眼镜正站在南华大学的一个侧门附近。这个季节,白天的秋老虎还厉害,这样阴天的晚上,倒是有几分凉意了,方才正是他拿纪晨的手机给严子书打的电话。 秋季学期已经开学一阵子,所以纪晨最近住的都是学校宿舍,和室友们住在一起。 严子书还记得以前见过黑框眼镜,显然这个男生忠实地扮演着主角受好友的角色。 而再次看到严子书,黑框眼镜同样眼前一亮。 一来,这是人走在大街上看到帅哥美女的本能反应。二来,严子书是个看起来就很干练的成年人,黑框眼镜到底是个大学生,半夜流落街头的时候,他现在正需要这样有主意的人。 “我出来得太急了,都没带身份证,宾馆不能住,宿舍也锁了门。”黑框眼镜解释,“纪晨又不知跑哪去了,这三更半夜的,我只好给他手机上的最近联系人挨个打电话问问。” 天上果然开始飘雨,并且很快变得密集,甚至天上有轰隆的隐雷。 严子书妥帖地撑开了伞,遮在两人头顶。 他没急着问发生了什么:“这么晚了,下着雨什么也干不了,先帮你找个地方落脚吧。” 不待反驳,严子书带着黑框眼镜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七拐八拐的招待所。 正规的宾馆和酒店是一定要验住客身份证的,这种小招待所管理没有那么严格。他从门口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两包中华烟,也就贿赂了前台工作人员,换得对方睁只眼闭只眼。 “哎呀要不是这么晚,我真的不能让你们进的,没有下次了啊。” 前台小哥嘟囔着拿着严子书的身份证进行登记。 一般的旅客和商务人士都不会问津这样的招待所,会在这里住的,大半是出来开房偷尝禁果的大学生。因此他觑着身份证主人带着个年轻男生,不免露出了“原来是那个”的表情。 黑框眼镜简直又尴尬又不自在,想上去拽着他的领子强调:“老子是直的!” 严子书就坦然多了,随便他看。他是弯的他承认,被怎么编排又没损失。 至于黑框眼镜,他是不是口是心非可还不好说。严子书就看对方一副“天哪纪晨没带手机还不知在哪淋着雨”的担忧神色,感觉起来,这位同学对小白花还是有点隐晦的单箭头的。 到底两个人拿了房卡成功上了楼。 房间里两张床,黑框眼镜一进去就精疲力尽地扑倒在其中一张上,哀嚎一声。 其实他今天本没有必要流落街头,这朋友他做得是挺仁至义尽了。 随即黑框眼镜爬起半个身子,给严子书讲明今晚发生的整个时间线。 严子书则盘腿坐在另一张床上,并不意外地观摩欣赏黑框眼镜手机里的截图。 南华大学校园内部论坛。 晚上六点钟,有人发了一个匿名帖子【还有人不知道工商系某班草是被金主包养的吗?】 那楼主指出,这位所谓班草除了一张脸被女生瞎吹,其他各方面都特别稀松平常,但就是这张脸保佑人家傍上了个好金主。大一入学时还是节俭度日的穷学生,现在已是摇身一变,出入豪车接送,戴的手表好几万一块,再看看人家脚上的椰子,彻夜排队都不一定买得到。 楼主并且附上了噪点很糊的照片,是手机焦距拉近后拍摄的那种像素: 纪晨从阿斯顿马丁下车,用力挥手向车里的人告别;纪晨和傅为山站在宿舍楼下,纪晨踮起脚去给他整理领带,傅为山低下头,两人看起来像贴在了一起……如此等等。 有的是从远处隔着人群拍的,有的是从楼上往下拍的,放大之后脸都糊成了一团,只能看出五官的感觉和大致的身形。 没有直接指名道姓,但是下面有人解了码问当事人姓名首字母是不是j。 这个时间段,正值晚饭前后,学生们低头刷手机的高峰期刚刚开头。论坛上其他各主题帖活跃度有高有低,对于这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党,很多人是有兴趣点进去八卦一下的。 晚上六点一刻,最开始的楼层回复,都觉得楼主是不是酸的。这年头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也不是新鲜事了,万一人家是真爱呢,说什么全凭一张嘴,没锤挂人不太好吧。 但是楼主和另外一两个小号,继而含沙射影地指出,这位班草能力平平,上学期却过五关斩六将地收割了某大型集团公司的热门实习岗位,把前头明显更优秀的几个女生都挤了下来。至于班草的那位金主爸爸,正是他在这公司实习时找机会勾搭上的。 挤掉女生这事,怎么说呢,有确实是有的。实际上应该是英瀚集团的人力部门鸡贼,搞招聘歧视,本来是笔试加面试的考核形式,老老实实按名次从前往后撸就得了,结果到了最后一个职位,招聘负责人说前面女生比例太多了,再挑个男的吧,反正只是实习生而已。 再加上纪晨有主角受光环,于是负责人就从男生堆里,选中了这么个看起来卖相好的。 现在的大学生可都不糊涂。若只涉及两性关系,尚能隔岸观火,事关到了切身利益——不公平竞争、性别歧视和外貌歧视,这本来就是十分敏感的痛点问题。这是大瓜的气息。 此时便有个当时被涮下去的女生在楼里露头,回忆了自己当时参加面试的排名情况,跟楼主对上了号。她和同学们此前从没产生过什么疑心,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是有双重标准。 好家伙。这下楼中回复顿时群情激奋起来,让这个帖子几分钟之内就挂上了“火”字。 同样被解了码的英瀚集团立刻被女同学们群起而讨伐,一生黑。至于纪晨,不管有没有金主的事,毫无疑问,他是个男性既得利益者,爆出这个消息后,处境就一下变得微妙起来。 哪怕这不全是他本身的问题……大部分女生表示,能做到的最大礼貌就是保持沉默。 不然呢? 但那个楼主又趁乱捏造了更多新的黑料,事关纪晨和金主怎么勾搭上的细节,包括半夜陪酒醉醺醺回来,衣衫不整,脖子上还有吻痕之类。当然这部分就主要是杜撰了,可以推测发帖人只能接触到纪晨在校园里的生活部分,从他表现出的蛛丝马迹里脑补出了其他内容。 比起前面的画风,一些男生则更加口无遮拦,有瞎开黄色玩笑的,无聊地玩梗造梗的…… 这帖子到后面逐渐变成了万花筒,开始说什么的都有了。 “真的是进去实习以后才傍上的吗?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是‘专人指定’的岗位?” “垃圾英瀚,招个实习生都搞这么多幺蛾子,不知道的以为立太子呢还是选妃呢,呕。” “笑死,作妖企业活该倒闭,秋招时大家记得避雷,咱们配不上给高贵的资本家打工。” “不是,他自己被放水进去的自己真的能一点没察觉吗?理直气壮?你们信吗?” “对不起歪个楼,但照片里j穿的那个鞋是真的联名款yeezy吗,我居然有点酸……” 晚上七点半,纪晨上完课,才看到黑框眼镜发的消息,被告知自己被挂上了论坛——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周六要上夹子,所以今天更的是两章合并的内容,周五请一天假哈~下一更是周六(19日)晚上11点后,鞠躬!感谢在2022-03-15 20:43:23~2022-03-17 00:5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冥梦 10瓶;没有脑子的水母 5瓶;慕琤、青青园中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8 章 这种糟心事, 谁遇到都算飞来横祸。 纪晨从莫名其妙到六神无主,本能反应是要上论坛去澄清,还是被黑框眼镜打电话拦住了, 说会越描越黑:“你不要再去提供新的谈资了,赶紧删了才是最重要的。” 黑框眼镜帮忙联络了论坛管理员,只是管理员看到消息有延迟, 此时才锁了楼封了号。 但是经过将近两个小时发酵, 该截图的早都截完了。 在大学这个人际关联密切的小社会里, 八卦极易不胫而走。那些刚刚下课回来、没及时吃到瓜的学生,都在疯狂互问:“哪个帖子?你有没有保存?发给我看看?” 晚上八点半, 黑框眼镜终于找到了躲在学校湖心亭里抱着膝盖的纪晨本人。 虽然算是受害人, 却是他不敢回去宿舍,怕面对各种审视的目光, 和各种热烈的讨论。 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只要是认识纪晨的人, 同班同学、同系同学,在路上遇到他,往往都忍不住伸长脖子,好奇地想看看他的一身穿戴,是否真的能体现出被金主包养的证据。 而外人能看到的, 纪晨手上的表、脚上的鞋、身上的衣服,的确多是傅为山送的牌子货。 有情人之间送礼物,按理说也属寻常,但谎言最怕一半真一半假,掺在一起就分不清楚了。别人不会细问他的东西哪来的, 但别人会内心遐想,那猎奇的眼神让纪晨喘不过气来。 晚上九点, 黑框眼镜陪着纪晨在湖边冷静了许久,并且帮忙分析了半天是谁会陷害他。 最后倒是锁定了一个人,上学期偷偷扔了纪晨贫困生助学金申请表的那个男生,杨宝山。 黑框眼镜胸怀三分仗义,冲动之下,拉着畏畏缩缩纪晨去找那个男生对峙。 杨宝山从男生寝室被叫到楼下,似乎也有些心虚,没有正面回答,虚张声势地说了不少“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做没做自己心里清楚”之类的风凉话刺激纪晨。 在黑框眼镜都气得想打他的时候,被惊动的辅导员赶到了。 这位辅导员是在和女朋友约会时听说班上学生出这种事的,震惊下又有些不耐烦。 在空着的学生活动室,一个老师,三个学生,开始掰扯这件事。 杨宝山不承认是自己发的帖子。 纪晨则拒绝承认自己被人包养。 两个人争执起来,杨宝山那是巧言令色的主儿,纪晨却只会笨嘴拙舌——上次连丢了申请表的事他都讲不过对方,这次也只有败下阵来的份儿,哪怕有黑框眼镜夹在中间拉偏架。 纪晨憋得脸红,只能看向辅导员:“您相信我,我用人格保证,我真的没有。” 但辅导员其实不想分出黑白对错——因为不管这俩哪个学生被处分,都是他的问题。 他只希望“我的班上没出事,也不要被院领导注意到”。 因此辅导员仍秉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各打五十大板,各自教训了一番。 他要求杨宝山团结同学,注意言行,又教育纪晨洁身自好,不要走歪门邪路。 一瞬间愤怒冲昏了纪晨的头脑:“所以您还是认为我被人包养了是吗?” 辅导员说:“你说你没有,他说也他没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清楚就行。” 这句话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纪晨再也无法忍耐,一扭头跑了出去。 黑框眼镜连忙追在后头,跑出去连人影都看不到了。可纪晨的手机还在他手里拿着,现代社会没了手机,一个人就彻底失联。辅导员这才有点慌,连忙叫了几个老师分头去找。 出于担心,黑框眼镜也没回宿舍,一直在找人,并游荡到半夜。 这才有了他没带身份证,只能在街头打电话的一幕。 两个人一边占了一张床,一时没人说话。 严子书打破了沉默:“也就是说,你们学校的老师也在找人,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责任,你不用担心了,安心在这休息一夜吧。”虽然这些老师是不可能找到纪晨的。 黑框眼镜挠挠头:“希望如此吧。真是飞来横祸,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儿。”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讲起了上学期的龃龉:“这学期纪晨早早就递交了助学金申请,估计是杨宝山又犯红眼病了,一共才为了多少钱啊就这么搞别人,这货也太恶毒了。” 严子书却想,人心可不就是这样险恶的。 而且他想想纪晨现在的穿着打扮,其实像那个帖子里说的,已经不太是贫困生的风格。 严子书清楚这些,是因为其中很多还是傅为山交代他或者helen去买的,撕了价签以后说没多贵,就是普通的衣服,然后送给纪晨,纪晨也不太识货就都信了。 所以在纪晨的认知里,并不觉得自己和以前有什么区别。但是别人是识货的,看他这通身的富贵,还要申请助学金,就算不像杨宝山那样眼红或毁谤,大概也难免产生别样的想法。 或许以他的阅历还不太能意识到,人在跨越阶级的时候,是多半要受到倾轧的。 严子书拐着弯问:“所以你们辅导员并不打算调查事由,只打算把事情压下去,是吗?” 得到黑框眼镜鄙夷的点头:“他就是特别胆小怕事,一点责任都不敢担的那种怂人。” 之后,严子书又从他嘴里套到了自己需要的各种细节,以便完成后续行动。 “但纪晨真的在外头交了男朋友吗?”最后黑框眼镜试探着问,“是不是上回那个?” “这个不好说。”严子书却转移话题,“你也累了,去洗洗脸吧,躺下睡一觉。” 他的气场要压制一个大学男生妥妥的,有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黑框眼镜也就没再闹着非要出去找人,听他怎么说便怎么照做了。 这晚上,严子书也没回去公寓,在这间招待所凑合闭了一会儿眼。 早上六点的时候,天色大亮,楼下出现早起的行人,远处传来环卫工人扫街的刷刷声。 严子书叫醒了蒙头大睡的黑框眼镜,说自己要走了,并劝他早点回学校。 黑框眼镜迷迷瞪瞪,又想起昨天的闹剧:“严哥,今天要怎么办?有什么我能做的么?” 这个男生似乎有强烈的大男子主义情节,越是弱小的对象,越能激起他保护的欲望。 严子书给了他一个稳重的回答:“你回去上课,事情会解决的。” 黑框眼镜连连点头,莫名就信服了。 严子书先其一步,出了招待所的门。 说是去找人,他毫不迟疑、方向明确,其实明确地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学校的老师们大半夜找不到纪晨,是因为主角受失意时总要遭受点儿什么意外——纪晨会因为在雨中躲避一辆打滑的汽车,出了车祸导致骨折受伤,被好心人送到市立医院去了。 纪晨没带证件和手机,别人联系不到他,他也难以联系到认识的人。 折腾了半夜,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正惨兮兮地等着人去处理后续。 所以黑框眼镜其实不知道,他眼里这位从天而降、遇事不慌、老成持重的“严哥”,既提前知道纪晨会被匿名诽谤,也知道纪晨会因此遭受车祸,也看到了他是怎么整夜担心着急。 但仍旧选择听之任之地做个看客,等到事情发生了,才按部就班地抬脚过去。 严子书其实还庆幸过纪晨是出车祸被送急诊,而不是掉到什么窖井里泡了一夜的程度。 否则自己还可能需要面对一下良心的煎熬,主要后者要把控救援时机也实在麻烦得多。 严子书很难自我定义这算不算冷血无情。 但有一时一刻,这样的心态,甚至让他自己联想起傅金池那种总是作壁上观的轻松语气。 最开始他对那人的印象,就像只到处惹是生非的花蝴蝶。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开始意识到,其实傅金池也是个恶劣的看客。 或许在潜意识里……是这种本质上的同类感,促成了他们的暗通曲款。 但严子书又有点莫名自己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傅金池,他现在可并不闲。 * 严子书拦了辆车赶到市立医院,很快从急诊科打听到半夜送来的那个病人在哪,先去看了当事人——纪晨蜷在病床上装睡,大概是故意不想面对他,这没关系,严子书也不是非要和他打招呼不可——然后又去打发了垫付急诊费用的好心过路人和医护人员。 晚些时候,傅为山走进病房时,已经这位听尽职尽责的助理汇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纪晨眼圈红红地抬起头,只一声便哽住了:“抱歉,又给您添麻烦了……” 他掩饰似的地擦着眼睛,忍了一晚上的眼泪,却在见到傅为山的那刻委屈决堤。 严子书在走廊上靠着墙,看小护士持着输液架,扶着个老太太耐心地慢吞吞往前挪。 老太太兜里手帕掉了出来,他弯腰帮忙拾起,还给对方,换来对方慈眉善目地道谢。 经过医生处理,纪晨的腿上已经打过石膏,脸上也有擦伤,浑身衣服脏兮兮的,都是泥水干透之后的狼狈痕迹,像只被主人抛弃又断了腿的流浪猫。 虽说如此,但不是那种糊了一头一脸的难看的狼狈,而是圆溜溜的哭红的眼睛、小巧通红的鼻子和花瓣一样的嘴唇,白嫩的皮肤上,擦伤的痕迹触目惊心,十足的我见犹怜。 于是就在进门的那一瞬间,傅为山心里有种奇妙的名为心疼的情绪在往外蔓延。 他产生的第一个想法是:有人敢动他的东西,真是活腻歪了。 * 毫无疑问,杨宝山这位炮灰敢动主角受,肯定是活腻歪了。辅导员也差不多。 那天出了病房门之后,傅为山的脸色便冷了下来:“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严子书自然应诺,假装没看见这两位刚刚在门里矫情地抱着啃成一团。 这件事对纪晨的打击确实很大,加上受伤住院,有一阵子没在公司露面。 傅为山最近又忙于安抚小情人的情绪,这些首尾由得下面的人去折腾了。 在招待所住的那晚,黑框眼镜倒也曾愤愤地感慨:“最可恶的就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摊上这种谣言,怎么样都要被抹一身黑了,这还有什么办法澄清?” 当时严子书用他熟悉的职业思维分析了一下:“明确诉求就可以了。” “诉求?”黑框眼镜茫然,“什么什么诉求?” “没什么。”严子书说,“你继续讲辅导员吧。” 实际上就是这样:要完成一样工作任务,就是把任务诉求条分缕析,然后逐条对照解决。 把第一项诉求视为“帮主角受打脸”的话,一周之内,严子书雷厉风行地处理了许多事。 包括利用傅为山捐献过各种实验室和教育基金的恩情向纪晨所在院系的领导施压,督促调查过往(主要是上学期)奖、助学金评选发放的公平性,以及抓杨宝山和辅导员的小辫子。 毫无悬念,调查结果证明,杨宝山恶意拦截同班同学的正当申请、并且利用代理ip在校园网上匿名发帖诽谤同学,性质较为恶劣,已严重违反学生纪律,予以记大过和严重警告。 辅导员故意包庇放纵上述行为,千躲万躲,还是没能逃避责任,领受了相应的处分。 这师生二人的处分结果,都由学院正式发了红头文件,以儆效尤。 而第二项诉求可以确定为“帮主角受洗白”,何况这场风波把英瀚集团也牵扯了进去。 因此在严子书忙着处理上述事宜的同时,着手进行洗白的就是公司公关部门的手笔了。 公关部有经常合作的公关公司,组织了公关团队,在南华大学校园论坛压评和控舆,把讨论重点放到杨宝山和辅导员身上,转移学生们吃瓜的注意力,顺便混入许多水军带节奏。 忙了大约两周后,他们把工作成果呈了一份完整的报告到严子书案头。 报告能呈现的都是直观的数据——比如匿名贴的流量有多大,洗白贴的流量有多大,后者盖过了前者多少倍,删了多少讨论纪晨事件的帖子和楼层,封了多少ip…… 虽说这看起来多少有点那个,但人心实在是没法量化的,只有数据可以。 而且有这份报告打底,姑且换得傅为山点了头。 在此期间,纪晨因为车祸造成腿伤,回宿舍的话生活不便,何况谣言风波的余热还没完全过去,回自己家的话又怕母亲担心,于是出院后接受傅为山的邀请,搬到了对方家里。 傅为山的房产有很多处,严子书帮纪晨搬去的是他在市区经常居住的一套。 纪晨看着通透明亮的跃层公寓,被专门的护工扶着,抬头打量,表现得有点儿局促。 严子书拍拍他的肩膀说,住久了就习惯了。又交代护工照顾好他。 说白了这段剧情,不就是靠外部矛盾推动主角攻受变相同居么。 毕竟住在一个屋檐下,才更有机会深入交流。 十分老套的发展走向。 然而,到底话说早了。 剧情要是“不老套”起来,超纲程度也够让人一惊一乍。 就连重新把精力放回项目工作的严子书也没料到,当他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时候,那一闪而过的直觉就是准的。不过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这场由杨宝山恶意诬陷纪晨造成的校内风波,过去一阵子仍在持续发酵,直至为英瀚集团引来了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舆论危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7 00:58:57~2022-03-19 19:5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岩海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另一 50瓶;我恰柠檬 30瓶;白白白熊 20瓶;湳子不喜欢抹茶啊、岩海苔 10瓶;零生魅辞 7瓶;浅沫知微夏、了不起的奥利奥 5瓶;翛翛云中子 3瓶;如如然、2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9 章 要解释起因, 倒并不曲折,两分钟就能说清楚:还是招聘实习生的那件事引发的。 虽然杨宝山发表的匿名贴因为涉嫌造谣,在短时间内就被删除, 事后,仍有学生单独发布了若干关于英瀚集团的避雷贴,提醒其他同学求职时慎重考虑这家公司。 符合版规, 论坛管理员并未干涉。 之后英瀚聘用的公关团队在南华大学的校内论坛进行控评, 明里为纪晨之事正名, 暗中却同时删除了所有质疑英瀚集团招聘过程不公开公正且涉嫌性别歧视的声音。 另外像报告里说的,买水军和封ip, 都是这些公关团队惯用的手段。 哪知这学生堆里, 也从来不缺反骨和刺头。 过于明显的控评痕迹,和随心所欲的封号态度, 导致越是捂嘴, 越是反弹。 纪晨有没有被金主包养不重要了, 但他怎么被录入英瀚实习的,一定要给个说法。 虽然表面上看,删帖的速度占据压倒性胜利,但不平的情绪却在私下里越演越烈。 见学校的内部论坛都能被资本的力量搞成一言堂,有学生联合起来, 商量着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隐去了纪晨本人的隐私信息,但将英瀚集团高高在上的傲慢嘴脸公开发到了网上。 …… 经手下提醒看到实时热搜的时候,公关部老大,即公关总监jack正在家里看小电影。 当时他脑袋一嗡, 整个人都萎了,反应过来后, 立刻抓起手机call严子书。 毕竟比起直接莽撞地去触傅为山的霉头,先找总助看起来更像根救命稻草。 严子书自然也已经看到了。 虽然时间过了晚上十点,没什么好说的,都立马回公司开会吧。 集团总部大厦通体黑暗,只有其中一层的某间会议室亮着盏苍白的灯,像汪洋的大海上浮着一叶孤舟,舟中坐着五六个神色各异的公关部员工。 jack总监早在第一时间,就重新联系了公关公司,让他们花钱去撤热搜。 这一会儿的功夫,相关标签已经在嗖嗖地往下掉排名。 但让#英瀚集团性别歧视#这个热搜曝出来,已经盖章了他这公关总监这次的失职。 “这个微博‘说给英瀚集团’应该是几个大学生刚注册的小号。按理说新开号的权重是很低的,一般都会限流,能爬上广场被人看到都不大容易。”jack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而且他们发了很多天了都没有一点儿水花,今天突然被大v转发,才一下子炒起来热度……” “你可以直接说重点。”严子书转着笔问,“这个热搜明显是买的对吧?” “是这个意思。有人故意买热搜黑我们,这件事有点蹊跷,没那么简单。” jack干巴巴地找补了一句,他有点担心严子书会摆“事后诸葛亮”的架子。 因为之前找公关团队做事的时候,严子书曾提过建议,只把纪晨摘出来就行了。 关于当时怎么招聘他的问题,既然确实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不如该认怂就认怂。 他不是公关专业出身,只是有一说,虽然听起来是剧情强行把纪晨塞进公司的骚操作,不知是要彰显他们阴差阳错的天作情缘还是怎样,但人力部闹出这种幺蛾子委实低智。 还想一点不挨骂,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呢? 只是后来公关部为了讨好老板,而且反正也花了钱,还是把所有“逆言”给清空了。 现在表面上看是遭了反噬。 …… 好在严子书保持了冷静,没有上来就责问jack“看看我早就说过了”。 他在第一时间赶来公司,一是尽职尽责的职业习惯使然,二是也知道这热搜来得反常。 严子书清楚,它不是剧情原有的轨迹。 jack努力试图向严子书解释,问题不在于几个学生把公司挂墙头,学生多半是没钱也不会买热搜的,散兵游勇不成气候。真正能买热搜的,一定是竞争对手搞的有预谋的攻击手段。 严子书脑子里立刻浮现某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嫌疑人。 他若无其事地换了个坐姿,一边听讨论一边记笔记。 公关部紧急连夜研究了一套应对预案,以便翌日拿到老板面前负荆请罪。 果然到了第二天,公关团队一早又打来电话,让去看微博,热搜虽然撤掉了,但刚刚又有个大v发文,说昨天有不少粉丝看到新闻后投稿,曝出更多英瀚集团性别歧视的黑历史。 比如公司往年使用过非常不尊重女性的平面广告,有图有证据;又比如已经离职的前员工出面控诉曾在出差时遭到上司的性骚扰……七七八八凑了个黑料大礼包。 这些足够网友骂出“恶臭的企业文化”了,半天就转发了几万转。 开会时,傅为山的冷脸让jack总监的心率飙到了180每分钟直接。 jack觑着傅为山的脸色,手心向上地等着大老板表明态度。他熟背危机公关的5s原则,但其实,公关人唯一的原则就是看老板的态度。傅为山的态度是:强行镇压。 毕竟英瀚集团向来以大企业自居,又爱自抬身价——看它招个实习生都要搞一套笔试面试的,复杂得像别家正式招聘一样,就知道有多把自己当回事了——不管是傅之章还是傅为山,都是食古不化的上等人思路,若肯向普罗大众低头,归结为一句老话,“面子往哪搁”? 接下来这两天对公关总监来说,完全是冲锋陷阵一般的日子,要一边指挥下属随时监控网上的言论,一边忙着和公关团队沟通如何控评,还要一边兢兢业业地和傅为山汇报进度。 经过几度上下热搜,这会儿搜索英瀚集团的结果已经变成了“根据国家法律法规不予显示”。当然也不免被网友嘲讽得更厉害,类似于不愧资本家有钱能使鬼推磨云云。 * 傅金池打电话来的时候,晚上八点多,严子书刚刚走出公关部的办公室。 jack他们还在灯火通明地忙着,跟网友打拉锯战。傅为山授了意,但其本人却不怎么用操心,早回家了。公关部只好一个劲儿纠缠严子书,搞得严子书也有点脾气,按捺着没有发。 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名字,他顿了一下,侧身躲进小会议室,才问:“您有什么事?” 那边轻笑了一声:“没事就不能找你么?” 严子书长出口气:“但我在加班。” 傅金池不理会:“那点破事就别忙了。出来一起看个电影吧。” 严子书默然片刻,似在衡量。 然后jack惊讶:“严总你……现在就走啊?” 严子书点头:“嗯,有点事要办。你们继续吧。” 在路上傅金池又发消息问他想看什么电影,意思不是当前院线上映的也可以。 严子书拿手机搜了个“十大重口味血腥烂片”,拣排名前面的一个名字给他发了过去。 发完,他把手机往兜里一塞。想想觉得,英瀚集团现今也像个烂片。 只可惜是,演员身在其中没得选。 其实他主要还有担心,剧情超纲是否会引起不可控的蝴蝶风暴。 因此怎么说也该刺探一下,幕后推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波及到自己。 严子书在肚子里打了草稿,想好了待会儿怎么试探怎么套话。 结果一进门就落入一个怀抱,被傅金池抵在墙上索吻。 严子书犹豫片刻,两条胳膊还是搭上他的肩膀。 各种话术一时间打得七零八落,想不起来。 傅金池叫他来的地方不是大众影院,是家非常私密高档的私人影院,还是情侣包房。 除了全套影音放映设备,正对着屏幕是一张圆形的红色大床,靠背厚很柔软,可坐可躺,看起来舒适度很高。这和酒店开房其实没什么差别了,只是多了个看电影的功能。 过了一会儿,两人分开了。傅金池坐在床边,支愣着长腿,伸手摆弄投影设备。 床前的小茶几上,摆着大桶的爆米花和饮料,经典的电影套餐。 严子书也坐过去,开门见山地问他:“最近的热搜……到底是什么情况?” 虽然jack和公关团队能查出来的黑料来源,都指向英瀚的竞争对手,要不是接到傅金池的电话,严子书都几乎要以为错怪他了。但到底,这位的做派实在很难让人往干净了想的。 傅金池呶嘴:“来就为了问这个?还看不看电影?” 严子书把手搭在他的膝盖上:“说完了正事就看。” 傅金池似乎被这小动作取悦了,反手抓住了他的手。 但傅金池只说:“可以告诉你,是傅三叔的意思。” 不过这话并没否认,落实层面是他来落实的。 想也是,像傅三叔那个年纪的老家伙,要是为了什么原因想对付一下傅为山,锉锉他的锐气,是有可能的,但老年人真不一定知道什么叫微博广场。 这么“年轻化”的路子,八成只能是傅金池走的。 只不过,他们爷俩什么时候穿起一条裤子了? 虽然严子书犹有疑惑,但他是知情识趣,既然傅金池说了“可以告诉你”,表示其余的是“不想告诉你”的内容。也就保持着分寸,没再继续往下追问,其余只凭猜测。 这时候傅金池关了灯。 黑暗中电影开局,一群不怕死的年轻男女自驾前往荒无人烟的林中小屋里。 神秘杀手带着不详的音乐,从动荡不安的镜头外盯上了他们。 严子书蜷在床上,有眼无心地盯着银幕。 他选个血腥烂片有作弄的意思,毕竟当时自己在被公关部折磨而对方“别忙了出来看电影”,换谁听了都不太爽。结果没想到傅金池真的就看这个。 傅金池还拽了他一下,示意他往后靠,换个舒服的姿势。 屏幕上的青年男女同伴一个一个失踪,车被毁了,人在内讧,四散而逃跑得像无头苍蝇。 严子书因为是自己选的,所以不肯反口说不看,傅金池也偏不说无聊不要看了。 两个人就这么挨在床上,仿佛真的在佳片共赏,看身心畸形的凶手家族终于用各种手段把人挨个虐杀,享受了两个小时血肉横飞的视觉刺激,然后迎来了个莫名其妙的结局。 只证明了,是真的难看,烂片之最还是有道理的。 直到演员表终于放完了,傅金池问他要不要留下来。 严子书拒绝的时候才终于说了句:“不了,其实有点反胃。” 傅金池没有强求,只是去拿车钥匙的时候笑了声:“活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明天可能要请一天假,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如果下午6点更新了就是不请,没更就是没有了哈~感谢在2022-03-19 19:55:47~2022-03-20 17:0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杪冬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7251351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嗯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陆起于此 20瓶;鱼儿鱼儿鱼儿、岩海苔、历史必修、白白白熊 10瓶;零生魅辞 5瓶;庸夜 2瓶;卷卷木、青青园中葵、知安、柠七、木兆、莫远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0 章 “今年中秋节正好赶上星期天, 要是想在老宅过夜的话,需要提前……” “不过夜了,当天回来, 晚点儿没关系。” “好的,明白。”严子书开车送傅为山去见客户。 他自从带了项目以后,给傅为山当司机、给他安排行程的频率都相应减少了, 这些日常工作交给helen也可以做得很好。但他毕竟还是总助, 有时候跟总裁一起出行少不了的。 尤其是逢年过节, 需要送傅为山回傅家参加亲朋聚会。 普通人家过节讲究阖家团圆,傅家人也会团圆, 每年都要走个形式, 仪式感很隆重。 但豪门大户的,聚在一起更接近于应酬, 联络利益的目的比联络感情还多些。 往年, 傅为山就最不耐烦和这些亲戚打太极。最近英瀚集团频遭舆论风波, 虽然还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天天烧着真金白银做公关,也是扰人心烦,更加没什么过节的心情。 今年严子书隐隐预感,可能要有什么事发生。 毕竟傅金池已毫不避讳地向他透露了自己和傅三叔的“共谋”立场。 严子书当时还没觉出味来, 他忙着考虑这对自己可能有什么影响。直到经过一场烂片洗礼,回去再想想,发现傅金池好像很有自信,把这件事告诉他,却不怕他去向傅为山告密。 不过傅金池是对的, 他也算把严子书摸透一半。 未知的纷争面前,严子书的确宁愿当二五仔, 至少保持沉默为佳。 中秋当天,因为回老宅的人很多,团圆饭也不太方便吃大圆桌,通常形式是搞成自助。除了菜色准备的是中餐,还有小瓷盘摆了切好的精致月饼,其他和外头的宴会没区别。 傅为山应付着亲戚,左一个右一个的寒暄着,不乏有人趁此向他要求各种好处。 严子书用沉闷的西装压缩自己的存在感,跟在他身旁。 路过其他人的聊天圈子,严子书偶尔听了一耳朵。 “前几年就听老六说要退要退的,我说他就是个劳碌命,早着呢,这次真的舍得退了?” “退休手续都办上了你说是不是真的,年纪到了,孙子都那么大了,不服老行吗?” “这么快?他把挑子一撂,英瀚那边换谁接班呢?定了没?” “他们那边事我不太清楚,再过两个月好像是要开股东大会吧,到时就知道了。” 傅三叔是跟几个老家伙一起出来的,被三三两两的子侄围着。他们这个年纪,比起舶来的西式服装,更喜欢用唐装武装逼格,各种福寿纹,只颜色上有区别,乍看像一串老葫芦娃。 傅金池则跟在傅三叔的旁边,照旧是随意却不失心机的打扮,跟几个纨绔子弟谈笑生风。 这天,等众人差不多都来齐的时候,当着傅为山的面,傅三叔也提起了那位面临退休的“老六”,实则是英瀚集团现任的某董事,像致辞般感慨了一番对方为公司做过的贡献。 随后他貌似无意、又出人意料地,建议让傅金池进入董事会接班。 “金池从港城回来这半年,干多干少,我们也有目共睹的。”傅三叔笑呵呵说,“别嫌我老人家思想保守,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自家兄弟才是同气连枝的。为山你看怎么样?” 他手里盘着俩锃光瓦亮的核桃,口气完全就像普通的谈天。 原本热闹的客厅依旧热闹,只有这边人群的声音变低了些。 有的人感到惊讶,悄悄倒抽冷气,也有人早闻风声,只待坐山观虎斗。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严子书抬眼看向傅金池。 傅金池笑容谦逊,但就像这里大部分傅家人一样,根本不会给他这个跟班一个正眼。 傅为山则懒得给私生子眼神:“三叔,董事会人员变动,是要经过表决才能同意的。” 傅三叔说:“那是,那是,我就是这么一个提议。公司那边该什么程序还是什么程序。” 傅金池依然温文尔雅:“多谢三叔抬爱,我其实真的难当大任。” 傅为山看到他伪善的脸就感到恼火烦躁,只恨不能挥上去一拳。 傅三叔忙道:“不要这么说。要知道还是有很多人看好你的。” 大部分人倒是想不到,傅三叔会突然对傅金池表现出了青睐。 不怪别人惊讶,关于这叔侄两人的关系,此前一直是不咸不淡的。 甚至严子书的记忆,还停留在傅金池给李长安开过支票,却暗暗撺掇对方去澳城赌博,而李长安这人比较会讨傅三叔欢心,仅此而已。这联系看起来微乎其微地牵强。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是自己想反了。 也怪傅金池说话永远只说一半实话,容易把人的思维往歧路上带。 实则,既然他能随便给李长安送支票,焉知背后又给傅三叔许诺多少东西? 傅三叔此人,要交好也不是难如登天:他难得是一个特别纯粹的人——纯粹地追求利益。 得,一个爱送钱,一个爱收钱,不一拍即合才是奇怪。 等严子书抽回思绪时,旁边的族叔正在笑着说:“哎呦三哥,你这是操不完的心啊。别光考虑侄子啊,说起来,你家晓羽今年也大学毕业了吧?没打算要去干点啥啊?” 傅三叔不屑:“他啊,毕业是毕业了,天天疲懒得要命,我才懒得管他。” 这位傅三叔的亲儿子、被点到名的傅晓羽就在旁边,闻言不高兴撇了撇嘴:“反正你就没有看我好的时候呗。”被前面的族叔立刻教训:“别这么说,你爸爸都是为了你好。” 随即族叔又说:“我记得晓羽不是学艺术的吗?那其实可以进英瀚锻炼锻炼嘛。” 一唱一和的,原来不光要往董事会里塞人,还要往公司其他职位上塞人。 不过,傅为山要拒绝傅金池还师出有名,再接连拒绝傅晓羽,则有点不近人情。 好歹这也是傅三叔的亲仔,傅为山随口说:“让傅晓羽得空了去人事部报道吧。” 傅三叔想了想:“这样也好,只是你千万别惯他,就让他从最基层的职位做起。” 其实傅为山压根不关心傅晓羽这个人,也懒得过问给他安排什么职位。 到了公司以后,还不是人力部看着办,他们安排王子皇孙都有经验的。 傅晓羽闻言,当即翻个白眼:e on,有没有搞错,难道我去端茶倒水吗?” 傅三叔脸色不虞:“行行,你能耐,你自己说你能干点儿什么?” 傅晓羽转眼珠子:“我好歹是个海归,总得去个什么高级点的职位吧。” 傅晓羽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说出这话雷人,他从小就是骄纵习惯了的。 至于傅三叔,越客套话越得反着听,摆明了给他儿子安排低了还不行。 那族叔打圆场道:“就看看有没有什么多接触业务的、能成长得快的岗位?” 傅为山不好直球拒绝,索性把锅甩给严子书:“你安排吧,看哪个部门有空缺。” 严子书思考过后,没把话说死:“既然这样,可以先来总裁办过渡一下。” 说“进总裁办”,当然是为了名头好听,实际上指的是秘书处的意思。 而“过渡”的潜台词,是先应付一下场面,之后视情况发配去其他地方。 那傅晓羽听了,却露出个勉强满意的神色:“当总裁助理啊?凑合还行吧。好像长安哥就是副总裁,我才毕业,也不要求太高,两年内能升上去就行。” * 于是在这次家宴之后,秘书处又多迎来个祖宗。还是进来就肖想一步登天的。 那天傅晓羽一开腔,严子书都能感到傅金池嘲弄的眼神投过来,有若实质。 不知在嘲笑傅晓羽异想天开? 还是嘲笑他严总助今天秀才遇到兵,赶上个不通气的傻子。 对严子书来说,这是当天傅金池和他唯一称得上互动的交流。 为时两秒钟。 任私下里如何耳鬓厮磨过,到了外头,依然是泾渭分明的陌路人。 而这傅晓羽的确智商显得不太高的样子,难得的是,情商也同样低。 若是换个正常人,后来得知自己在正主面前就要“篡位”,反应不该是社死、不好意思? 傅晓羽不。他反而非常自我地觉得“这人也没什么特别的,他都行,凭什么我不能做”。 然后还因此觉得严子书碍眼,故意经常针对严子书,到办公室找他的茬。 没屁本事,但是眼高手低,表现欲望又强,世界围着自己转。 说句难听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傅家这些儿女们,长歪的比长好的多。 严子书也不太搭理他,只是表现出看在傅三叔的面子上,一味退让,装聋作哑。 严子书更关注的,是傅晓羽他爹那个级别在意的事情——本季度要召开股东大会。 股东大会,能体现股东意志,是可以对公司经营的重大事项进行决策表决的存在。 之前的舆论风波尚未完全平息,而严子书在听到这个关键词之后,回来便猜测,这场风波,难不成是傅三叔与傅金池为了动摇大股东们对傅为山的信心、拉拢选票采取的小手段? 因为若跳出来看,会发现这些黑料始终掌握在一个还算微妙的程度上:能给英瀚集团缠上些麻烦,于名声有碍,但对股价的打击仍然有限,没有构成暴跌性的伤害。 如果真是竞争对手所为,似乎显得仁慈了一些,很多黑料没有锤死;但如果是傅三叔,他应该会喜闻乐见这样的局面,既能削弱傅为山的威信,又不想自己作为股东的利益受损。 有没有可能,是傅金池答应帮傅三叔做到这一点。 而傅三叔用以交换的条件,是帮他进入董事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0 17:06:32~2022-03-21 17:1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沫白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得想→_→ 40瓶;楚辞 20瓶;青山 7瓶;vickyの璐 5瓶;柠七、rj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1 章 借用秘书处的优势, 严子书在职权范围内,打听到了下届股东大会将要表决的部分议题。 其中除了“推举傅金池进入董事会担任董事”,至于其他的, 虽然很多还未定稿,在有经验的人看来,多少能够从中分析出对傅三叔有利的变动, 但又是傅为山恐怕很难点头的。 傅三叔贪婪, 盯着英瀚这块肥肉, 向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是手中的股份不够多。 英翰集团作为上市公司, 股权较为分散, 傅之章当年持有31%的股权,已够他掌握说一不二的话语权。而那时傅三叔仅持有2%, 伏小做低地拿分红, 本分做人, 从不出头。 直到老大哥死后,情况才不一样了,经过这些年的运作,傅三叔的股份已增持到10%。 傅为山对付这老货确实还嫩了点,中间也经历过多轮交锋, 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傅之章的股权,他生前曾答应过傅太太,在遗嘱里会全部留给傅为山。 最后的结果却变成了,傅为山得到25%,傅金池得到6%。 实在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现在傅三叔恰逢傅金池这个“贤侄”有手段, 也难怪觉得自己又行了。 傅三叔与傅金池手中加起来的16%股权,固然看起来仍远比不上傅为山, 中间实则也不过是差几个大股东的立场。谁又敢说傅三叔筹谋已久的大船上,现在拉拢了多少人呢? 傅金池一手曝光,摆明傅为山的“治下无能”,傅三叔的谈判则更添筹码。 不过……两个人可以因相同的目标绑在同一艘船上,却未必就是铁板一块。 严子书只要想到傅金池在自己面前,都可以随便把傅三叔出卖了,很难不得出这个结论。 要说其他人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非常可信的。 要说傅金池这个反派boss真正为的什么,则还要打个问号。 另外还值得注意的是,他若真想选任英瀚董事,即便有傅三叔派系支持,即便靠舆论压力打压了大股东对傅为山的信心,傅为山不可否认仍是现任董事长,必将持坚决反对的态度。 目前看起来,傅金池自己的筹码似乎还不够。 除非他有别的打算。 此时严子书尚不能料到,傅三叔这条船上的人还将有什么动作。 不过对方应该决计也料不到,在岸边也同样有人伺机而动—— 正是严子书本人,他等纪晨回来上班后,就打算要对其实施陷害了。 恶毒炮灰作恶的动机比较直白,从剧情的角度解释原因是因爱生恨。 详细一点说,就是傅为山原本像大多“成功男人”一样,在充满诱惑的花花世界,不可避免的到处留情,以往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现在却貌似对一朵小白花动了真心。 这是严子书(理论上)所不能忍受的,阴暗的想法在心中滋生,以至于要处之而后快。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别人是剧情超纲,他是剧情需要。 不能怪严子书浑水摸鱼,只能说,大家动手不巧赶在了一起。 经过考虑,他认为不至于因为这些人争权夺利,就放弃自己的任务。 * 然而,在严子书动手排除异己之前,发现傅晓羽都快把他的戏份抢去了。 这横插一杠子的傅晓羽,实在是个更像炮灰的炮灰。 先说纪晨,是受伤差不多一个月后回来复工的。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过他这骨折是闭合性的,程度不太严重,年轻恢复得也快,只不过还需要拄着拐杖,不是太敢用力气。 头一眼看见对方,傅晓羽便嚷嚷起来:“哎你哪来的瘸子啊?推销的不能进来,滚出去。” 当时纪晨一下在原地都傻了眼,完全不明所以。 傅为山从他身后跟着走进来:“傅晓羽,你好好说话。” amy拉了拉傅晓羽:“这个就是纪晨啊,工位在你旁边的,你之前还问过那里是谁。” 纪晨是休病假,这阵子人不在,但他的工牌和工位都显示这里还有一个员工。傅晓羽刚进秘书处不久就质问过那里坐的是谁,怎么那么大架子,天天旷工不露面,原本印象就差。 傅晓羽甩开amy:“噢,他就是为山哥的‘那个’嘛。行吧,知道了,别拽我行不行?” 就像傅晓羽知道自己当面唐突了严子书不会觉得抱歉,当面把同事骂成“瘸子”“推销员”,也不会让他心生任何歉意。倒是这表示“快闭嘴”的提示动作让他感到巨大的冒犯。 现场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满脸尴尬,amy脸上更讪讪的。 她是情急之下,拉扯傅晓羽一把,忘了这位也是个爷了。 旁人又介绍了傅晓羽的身份,纪晨想跟他握手。 结果傅晓羽翻了个白眼,让他留着手自己扶好拐杖。 傅为山眉头蹙了一下,自持身份不好发火,等傅晓羽走过去,才跟纪晨说:“这是本家那边亲戚的孩子,暂时先安排在这里,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虽然纪晨点头应了,傅为山却觉得,不该这么快答应纪晨来上班了。 说实话他现在就想把情人金屋藏娇地在家里养着,感觉也没什么不好。 关于这两个人心态和感情的变化,一个多月来,外人看不见,但要概括的话,原本杨宝山刚发匿名贴那会儿,纪晨受打击是挺大的,心态崩溃不想见人,室友黑框眼镜跟他保持着联系,越宽慰他越钻牛角尖。傅为山趁虚而入,在他面前扮演了天神般一手遮天的角色。 后来的契机是,小事情发酵成全网事件,反倒害英瀚集团陷入风波。那阵子傅为山总是神色凝重的样子,显得辛苦,纪晨又过意不去了,反而振作起来主动提出要来上班做点什么。 傅为山虽然同意了,却处处不放心地让人照顾着。 哪知这种别人习以为常的宠爱,又是扎了傅晓羽的眼。 当然,无需误会,傅晓羽跟“喜欢傅为山”这个骨科命题没有半点关系。 他在外头的女朋友都是前凸后翘的嫩模,富二代标配。 只不过是在傅晓羽看来,以自己的出身,愿意从“秘书”做起,已经是屈尊纡贵,没法忍受被傅为山的一个姘头压一头的感觉。 这傅晓羽很有反客为主的精神,进公司就对标的是李长安,四舍五入,就是明日副总。 刚来的时候,傅晓羽还因为发现自己居然不是被安排为总助、其实是来当秘书的,大发了一阵雷霆,并把这火气撒到严子书和旁人身上。 直到回家被傅三叔教育过,才勉强肯屈居在此。 谁料,严子书此人非常之“识时务”,很顺和地向这位新秘书展现出了臣服之姿。 如果说把职场看成本升级流小说的话,在傅晓羽看来,这算是他最先收拢的小弟。 因此不知不觉的,傅晓羽也总算对严子书投桃报李地展现出了些居高临下的善意。 毕竟小弟么,可以视作他自己阵营的人物了。 反观傅晓羽对纪晨和amy这些菜鸡,天天便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不客气极了。 他的段数倒也不高,喜怒都形于色,不是夸张地惊呼“你这么简单的地方都能出错,你是不是猪脑子”,就是嫌弃“你能不能不要再喷这款香水了,和屎一样难闻”。 其实傅晓羽和纪晨,这两个人性格迥然,工作能力却真的半斤八两。 优秀的员工各有各的优秀,差劲的员工……大概谁也没比谁强多少。 只是面对这样的傅晓羽,严子书居然还能和他有商有量的,跟对待纪晨的态度很是不同。 为此ben还忍不住腹诽过,难道卷王也要向关系户屈服了? 他老人家看不上无能小白兔,却能看得惯无能斗鸡眼吗? 但严子书没必要向ben解释自己的行为动机。 他只要求自己带的项目组做好分内之事。 只有总秘helen,始终保持着和严子书看齐的立场,也对这傅晓羽客气中保持着距离。 其实helen倒不是看透了其中有什么猫腻,就是凭着点职场经验罢了:要是严总助对谁笑得特别和蔼,特别反常,最好还是提起警惕躲远一点,明哲保身的道理永不过时啊。 搞不好也是因为这点直觉,这天在傅为山想从秘书处钦点一个人去跟进秋季拍卖会的时候,helen和严子书分别站在他办公桌前,helen看了眼严子书波澜不惊的脸,又想到傅晓羽已对这个项目念叨了许久,将其视为囊中之物,便鬼使神差地推说自己也不行。 跟春季拍卖会对应的,英瀚集团通常在秋季也有一场拍卖会。 这种每年都搞的常规拍卖会,已经有非常成熟完整的一套项目流程,只要按照既定的章程来做,不需要花心思翻新花样,又可以对接各种核心业务部门,派给谁都等于拣到。 今次秋季拍卖会意义还在于,在接连经历一连串不太正面的热搜后,英瀚集团也比较需要一场高调亮相,最好炒作出一两件天价拍品,强调自己还稳居业内风向标的地位。 同时可以多发些漂亮的通稿稀释负面新闻,冲淡公众脑海里的不良印象。 出于稳妥的考虑,傅为山本想习惯性让严子书去操心。但是因为严子书表示,自己目前在负责和东云银行的合作,精力上恐怕无法兼顾,才需要换个人跟进。 哪知总秘helen也有样学样,面带为难地表示分身乏术。 这样排除到最后,在剩下的人选里,由于纪晨不是正式员工,只是个实习生,再得宠也不可能交给他独立负责。而amy等无根无基的小秘书,和关系户傅晓羽比起来…… 傅为山想了想,还是指定了傅晓羽,也算为了堵傅三叔的嘴。 傅三叔再要啰嗦,这总不能说什么重要项目都没给傅晓羽吧。 傅晓羽自然很得意,只觉这是理所当然,胸脯挺得更高。 只不过严子书私下给傅为山建议,可以让纪晨以协助傅晓羽工作的形式参与进去,好过每天无聊打杂。傅为山原本觉得没必要,架不住纪晨自己倒是上进了些,也主动跑来争取。 最后傅为山经不住软磨硬泡,同意了小情人的请求。 傅晓羽虽然不太高兴,但出于傅为山的压力,不大乐意地接受了这点。 严子书并不藏私,让ben把过往拍卖会的全套资料整理了一份,拿给他们参考,又让他们有什么不懂就尽管来问。其实具体事宜,该策划部做的策划部做,该鉴定部做的鉴定部做,秘书处的人负责的主要还是个上传下达的纽带工作,傅晓羽他们只需要填填缝就是。 新人第一次上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是胜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1 17:17:19~2022-03-22 17:1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朝早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ky_fengbiubiu 55瓶;季凉、yeah 10瓶;king、滚滚红尘中拈花微笑 5瓶;零生魅辞、正经人 3瓶;柠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2 章 英瀚集团秋季拍卖会的筹备进度一点一滴往前推进着, 忙着忙着也就过了七七八八。 又是一个加班夜,严子书还未走到秘书处,远远就听到傅晓羽大着嗓门给不知哪个打电话:“你绝对猜不着这个什么粉彩缠枝什么花瓶是谁送来的, 马氏商会的那老头儿!你猜起拍价多少钱?看不出来啊卧槽,你看他平时上电视时穿得和老农似的,这一出手就特么……” 此时的秘书处办公室静谧无声, 只有傅晓羽一个人待在里面。 严子书额角一跳, 忍住了进去揪住他的衣领, 质问对方在干什么的冲动。 若是普通员工这么干,对方必然要被他严厉呵斥毫无保密意识, 拿客户隐私当儿戏。 然而傅晓羽这么干……对严子书来说, 也好,某种意义简直是上天派来他身边的助攻。 因为若按原剧情, 没有横空插进来一个傅晓羽的话, 严子书本该亲自跟进秋季拍卖会, 故意找纪晨帮手,工作中设计让他将一份客户登记表泄露给竞争对手,以此陷害对方。 参加艺术品拍卖会的客户里,有多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人金贵, 个人信息也金贵,被这么捅出去,可想而知造成了不小轰动,最后差点引发半个东城都要抖三抖的大地震。 这么极端的做法,是一个病态的暗恋者为了除掉情敌的破釜沉舟。 后来面对各方诘问, 傅为山选择顶住压力保住纪晨,虽然中间附带各种误会和争吵, 公司利益也受到损失,但对纪晨个人来说,终究这次陷害没有成功。 因此作为一个小心驶得万年船、且自己不太想法制咖出道的炮灰角色——严子书为如何完成这一任务也已苦恼了许久。若不照做,保不齐会有其他机密资料“意外”通过什么途径泄露。而那超出他了的掌控范围之外,让他觉得不安。 毕竟之前袁沐流产一事,就让人领教过“意外”的力量。 无从解释,至今大部分人仍认定是他所为。 若照做,严子书希望至少把局面掌控在自己手里。 现在,好就好在有了傅晓羽。 得益于傅晓羽满身都是破绽,严子书甚至觉得大概不用脏了自己的手。远的不说,哪怕把傅晓羽刚刚打电话的发言录个音,都能给其扣个泄密的帽子,全看怎么操作而已。 毫无戒心、不知轻重,果真是个傻子,亏他有个那么精明的亲爹。 不过既然目标是主角受,他要盯的,是傅晓羽和纪晨在工作上有什么共同的破绽。 说起来,傅晓羽刚开始听说要带纪晨跟进秋拍还不太乐意,回去后不知怎么又想通了:自己是傻的吗,让这个纪晨给自己当跟班,这不正是磋磨对方的好机会么? 之后便也不再说不乐意,反倒高高兴兴地把小傻子指挥得陀螺一样滴溜转。 两个菜鸡的工作掺和在一起,只要足够留心,还真被严子书找到了一处。 因为之前说了“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纪晨将要发给新闻媒体的通稿给严子书过目。 作为给所有媒体的打底素材,整个通稿有长篇大论二十来页,在同一个文件夹里,还有配套数据供其参考,严子书在其中某个excel的末页,居然看到一张应删却未删的客户名单。 这表格是傅晓羽负责完成的——但他现在让纪晨帮忙发出去。 严子书差不多一秒钟就确定:天赐良机,就是这个了。 纪晨来问他:“严助,这些能发布了吗?” 严子书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可以。” 通过各个手机和电脑之间的传输,这个压缩的文件包发到了各路媒体的对接人手中。 就像有东西嗖地丢进了湖水里。不过,那是石头还是**,还要取决于它会不会爆炸。 其实严子书也知道,这样一份漏删的客户名单,如果只是泄露到合作媒体手里,跟直接泄露给竞争对手还是不一样的。前者严重程度要轻得多,甚至完全哑火也不无可能。 因为请来的媒体都是有商务关系的,收钱唱好,特别懂事。比起突然翻脸报道“英翰集团泄露客户隐私”,他们更大的可能是猜到发错了,但是偷偷“笑纳”,自家吞下好处。 小心着过了半个月,又过了半个月,结果到秋季拍卖会顺利结束,果然也没有出现风波。 在拍卖会落幕的当天,严子书叹了口气,却并不敢掉以轻心。 客户名单是泄露了,但还没有任何牵扯到纪晨的迹象。如此,剧情只算符合了一半。 他倒非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能真的安分也就罢了,只是焉知哑雷会不会突然爆炸? * 清晨抵达公司,严子书刚看了个新闻标题,就被公关总监jack叫了过去。 “听说了吗?马氏商会涉嫌洗钱。” jack看看四下无人,第一句话就这么说。 严子书没有无知地问“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马氏商会,马会长,英瀚的大客户之一。 这个消息甚至让他心底猛震了一下,想到了傅晓羽那晚独自在办公室给朋友打的电话。 他想事情不会这么巧吧:“知道了,如果有人来调查,咱们配合就是。” jack点头:“要不你待会儿去跟傅总说一声?毕竟马会长刚参加了咱们秋拍,有点悬。” 严子书说:“知道了,这就去。” 这看起来是普通的一天,但一切事发突然。 马氏商会的马金荣会长,以委托人的身份参加英瀚集团秋季拍卖会,提供了一批据说是乾隆年间的珍贵藏品,并且拍出了不俗的价格,英瀚集团还借助媒体对这件事进行了宣传。 仅仅前后脚的功夫,马氏商会便被人曝出有洗钱内幕,在财经新闻上独占一隅。 随着这条新闻的关注度不断飙升,吃瓜群众很难不去搜寻马氏商会近期内的可疑行径。 于是英瀚集团秋季拍卖会的新闻,立刻被串联了起来,成为两方关联洗钱的疑似证据。 英瀚集团作为拍卖方,敢保证绝无参与,独善其身?有什么证据让公众相信? 看看,哥俩好的宣传照片还热乎着呢! 比起之前“企业文化恶臭”的骂名,显然“涉嫌洗钱”这种实打实的罪名,更能动摇股民信心。即便还没出盖棺定论的调查结果,英瀚股票已直线下跌,当天收盘时就变得很难看。 傅为山走出会议室之前狠狠拍了桌子。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人人大气不敢出。 可真是多事之秋。 接着一连多天,公司上下人仰马翻,进入紧张的战时氛围,除了公关部,法务部、投资部、战略部等也都不容置身事外,所谓的“拧成一条绳子共渡难关”。 而严子书,除了忙碌之外,他始终还有一根神经绷着不能放松。 那感觉就像,明明把**投入一片湖里,你以为它哑了,结果却是旁边的湖水炸开了。 又没法去找谁询问:为什么会这样? 但似乎是要解决他的迷惑,很快事态急转直下。 马氏商会在情急败坏之下,为了转移公众视线,突然将矛头对准英瀚,强行控诉是英瀚方面有泄漏客户信息行为,才为商会招致了洗钱丑闻,似乎要一起共沉沦。 为了回应指控,英瀚忙在内部彻查,最后发现,秘书处给的数据竟确实泄露了客户名单。 兜了一圈,倒是在这里圆上了——出问题的可不就是傅晓羽和纪晨之前搞的那个表格? 好在彻查手段是秘密的,没有搞得大张旗鼓。听到这个汇报时,傅为山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皱着眉头摆摆手,让严子书告诉知情者管紧嘴巴,先把结果瞒下去。 严子书答应了。 * 翌日晚上他回到自己住的公寓,站在门前,正要抬手。 旁边却有人幽幽地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严子书吓了一跳,看到傅金池从阴影中走出来,像个不消散的鬼魅。 他定了定神,用指纹打开门:“傅先生请进。” 这时严子书才想起中秋之后,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傅金池了。 何况中秋那天,他们也不算是正经见面,连句话都没有说。 傅金池笑了笑,也是说:“好久没见了,你们最近忙吗?” 严子书给他让开道:“是有点儿。” 他照旧让对方穿着鞋进来,去厨房烧了热水,转身回来,才又打量了傅金池一眼。 如今天凉了,对方穿了件黑色的短风衣,挺括修身,依然轮廓优雅风度翩翩的,脸上那表情却也和季节一样少了许多温度,冷淡寂寥,有种他看不明白、也形容不出的意蕴。 傅金池进门便坐到沙发上:“你就不能多买双拖鞋吗?还是下次来我给你带一双?” 严子书脱了外套,走过去解释:“平时不常有人来,就忘……” 话没说完,他被摁在了沙发上,一阵天旋地转。 严子书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傅金池道:“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消息?” 严子书摇头:“那可就有点多了。” “没事儿,那先从你们正在忙活的开始说吧。”傅金池道,“你们现在是不是被马氏商会咬得死紧?他们狗咬狗,准备告你司违反拍卖合同保密条款,泄露了客户隐私?” 严子书承认:“是,法务部都在忙着准备材料。” 傅金池又道:“最近英瀚集团的股价也受影响,跌得很厉害。” 严子书也道:“是,大家都能看得到。” 傅金池继续说:“股价跌了,傅老三就不高兴,昨天还查出,居然是傅晓羽捅出的篓子。” 严子书等待他的下文。 傅金池道:“对方现在要起诉,傅老三听说傅晓羽正好带了个实习生,就想拿这个实习生开刀,全都推到他头上算了,没想到傅为山还挺心疼,说什么都不同意。” 严子书静静望着他:“那这实习生感觉有点儿倒霉啊。” 傅金池说:“照我看,傅晓羽和这个实习生谁都倒霉不了。严子书,要是最后非找一个人出来顶缸,你猜会是谁最走运?” 严子书苦笑:“我呗?” “这么有自知之明?” “问题出在秘书处,不管哪个下属做的,负责人都有责任。helen是总秘,我是总助,不是她,就是我。以往的春秋拍卖会都是我跟进的,她没有那么熟悉,这次也是一点儿都没插手,总不好凭空推到她头上吧?我都觉得我自己最合适。” 傅金池俯视他:“那你还真够可怜的。连个愿意护着你的人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2 17:11:48~2022-03-23 16:3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风吹呀风铃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六为什么还不去死 15瓶;白白白熊 6瓶;■——红黑黑红o(n_ 4瓶;青青园中葵、30527502、哈牛柚子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3 章 可怜吗? 完全不至于。 其实严子书对于自己可能要承担的后果, 也并非没有预料。 毕竟按照剧情,敢去陷害人家当主角的,一般都很难善了。 起诉也无妨, 傅晓羽是大少爷,英瀚集团养的法务不是吃白饭的,反而要是他自己动手, 倒不得不先面对一个现实的问题:在这个世界, 犯了事连个能给他请律师的直系亲属都没有。 正像傅金池说的, 他没有势力,只有他自己。 险恶的命运总是跃跃欲试, 想推着他落入罗网之中。 然而万一陷入绝境, 又没法指望有人能伸手捞他一把。 当然,有钱也是可以的。像人家这样, 有钱能使鬼推磨, 事事灵通, 处处作乱,也不失为一种实力。这会儿严子书又不合时宜地想起对方还给自己谋到过项目的事儿。关于那件事,比起为了挑拨离间生气,倒是近月来涨过的薪水和绩效,甚至让他觉得有点欣慰和感恩起来。 因此他口不对心地慷慨陈词:“其实发那套通稿的材料, 也是实习生拿来给我确认过的,但我最近太忙也没注意到细节出了问题,这个责任,本来是应该我承担的。” 他认了错,傅金池却没搭茬:“傅老三暂时不会动你。我跟他说你是我的人。” 严子书怔愣:“这不是……也没必要这么说。” 傅金池嗤笑:“严子书, 你那么聪明,是没听明白还是装傻?” 严子书云淡风轻的表情有点维持不住。 “为什么没必要呢?”傅金池问, “你觉得什么叫没必要?” 严子书回答不了。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感觉自己像个关节僵硬的木偶小人。 傅金池抚摸他的头发:“每次都是我来找你,都是我主动向你通风报信,你倒是嘴巴闭得贼紧,这我也没说过什么。怎么,连这一句话都不想承担?急着和我划清三八线?” 严子书撇开脸不说话,盯着茶几上的玻璃杯。 傅金池冷道:“我知道你想利用我,可以,正好我也觉得互相利用的关系最稳固。你要个你情我愿,也可以,但你既然上了贼船,咱们就是绑在一起了,你不会还想能说下就下吧?” 今晚霓虹灯没有闪烁,窗外的夜色是化不开的浓稠。 室内只开了一圈小照明灯,柔和暖黄的光芒像个过于柔软的保护层,不能阻止危险从外界的黑暗中侵袭而来。这样的傅金池,有着挺拔的鼻梁和眉骨,眼神却像是某种夜行野兽。 此时揭下了平时那种若有若无的友善面具,才露出真正的凶戾的他自己来。 严子书竟无端心生怯意,推开他的胳膊肘,就要坐起来。 像有根针砰地戳破气球,他那点汲汲营营的小算计和小心思都无从遁形。 傅金池换了个姿势:“怎么不说话了?” 严子书反唇相讥:“您不是都很清楚嘛?” 他用手往后理了一把散落的额发,镜片后的眼眸微微敛起。 傅金池真是又贪慕他的矜持,又憎恨他的淡薄,像对着捂不热的冰。 傅金池语气柔和了一点儿:“怕什么。我又没有怎么着你。” 严子书也放软了姿态,却说:“既然话挑明了,您想让我做什么?” 傅金池抓着他的手,凑到嘴边:“子书,你真的做我情人吧。” 严子书沉默了。落在手背的吻轻得好似羽毛,却又沉重无比。 傅金池认真地蛊惑:“这有什么不好吗?我会对你很好的。” 我会对你很好的。 …… 半晌,严子书说:“可以啊。” 说完,他像答应了什么再平常不过的要求,比如“能不能借我雨伞用一下”或者“能不能把那个盘子递给我”,一点儿也不像刚做了危险的交易,还记得起身去把沸起来的水关了。 魔鬼诱惑世人,总喜欢先撒出许多诱饵,先许下许多承诺。庸人明知危险,却又忍不住趋之若鹜,只有一条原则最好谨记,若实在要出卖灵魂,记得找个能出得起价码的对象。 严子书一手持壶,一手去找杯子:“对了,你想喝什么?这次有茶了。” 只是普通平价的茶包,上次在超市结账的时候,收银台偶尔看到,想起家里没有待客的东西,顺手装进去的。放到现在,才总算想起来拆开玻璃袋。 傅金池睨着那白皙的手指,便像化作一只晴雨罐,在体内有喧嚣的情绪升起。似乎是谁,对,海明威说过:在白天,对什么都不动感情是极为容易的,但在夜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听见自己说:“哦,随便。” 傅金池又一次留宿下来,以身为情人的新的身份。 这似乎是个十分突兀的转变,又似乎意外地顺理成章,接受起来也没有那么困难。 对严子书而言是这样,对另一个而言则是蓄谋已久。 …… 时近凌晨,严子书披衣站到阳台上,叼了一只事后烟,却没有点燃。 傅金池睁眼,身边捞不着人,跟着找过来:“你抽烟怎么不打火?” 严子书说:“已经戒了,只是叼着玩玩。平时家里会放一包。” 然后他及时阻止了对方一番关于“口唇欲望”的心理学长篇大论。 最后傅金池只说:“戒了也好。你什么时候开始学抽烟的?” “大学毕业以后。以前是不抽的,上了班出去应酬,不太好推辞。” 严母出于完美主义,不容许儿子沾染烟瘾。后来他报复性地学会了,又发现其实很无聊。 顿了顿,严子书又反过来问:“你是不是从来不抽烟?这是好习惯。” 傅金池想了想哼笑一声:“我怕我抽着抽着,就成了别的东西。” 他说得这么耸人听闻,一时听起来,都不知道是在夸大其词,还是成长环境险恶如斯。 严子书点点头:“看过这样的新闻,有的人诱骗别人吸毒,最开始就是把毒品藏在烟里。” 傅金池也从烟盒里抽了一只,放在眼前研究:“这听着很像傅太太会干的事儿。” “她这么可怕吗?”严子书问,“以前一直听说过她,但没机会见过面。” “也没那么可怕。”傅金池笑起来,“都说祸害遗千年,但你看她这么‘红颜薄命’。” 严子书皱了皱眉,觉得眼前这人笑得比较可怕才是,他这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阳台没关窗,还是觉得有点儿冷了。严子书把咬出几个牙印的香烟塞到傅金池手里,把披的外衣也给了他,说声困了,便先转身回了屋。 过了一会儿傅金池从另一边上了床,睡前想起来一个问题:“你平时早上几点起?” 严子书把手机和眼镜都放在床头柜上:“六点。” 傅金池顿住:“你们九点才上班,你为什么要这个点起?” “生活习惯。”严子书露出丝笑意,“要不你去客房睡?” “不用,就问问。”傅金池给了他一个晚安吻,躺下睡了。 早上六点,铁打不动的闹钟把两个人同时叫起。傅金池非常自觉地去做早餐了,毕竟昨天刚夸过口。严子书趁早上时间充裕,一般还要再处理些工作,在客厅里翘着腿等吃等喝。 他抱着平板电脑,竟然感觉有人伺候还不错,哪怕是偶尔的。 厨房里有碗盘相碰的动静,抽油烟机也在响,就像每个普通人家的晨起交响乐。 利用冰箱里尚未过期的食材,这次凑合着发挥出两碗酸汤挂面,端上餐桌,两人吃饭的时候,傅金池忽然又聊起正事:“你这次故意摆了傅晓羽一道……” 严子书一愣,笑道:“怎么,你还不信,我就不能真的是出了回错吗?” 傅金池道:“你骗骗别人别人可能也就信了。可我怎么觉得,英瀚要对外宣发的内容,还经过了你的手审核,居然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纰漏?不太像你的作风。” “……” “这条你不承认也没事。还有其他反常的呢,从傅晓羽进公司你就对他奴颜婢膝的,你什么时候需要这么巴结他?尤其这次秋拍,还是你故意让给他的,就差把要害他写脸上了。” 严子书闻言腹诽:也没有到“奴颜婢膝”的程度吧。 他一开始确实是没有想太多的,就是觉得傅晓羽是个意外变数,把人哄住了再说。后来见傅晓羽张扬跋扈,觉得能够利用,才让他去搞秋季拍卖会,也是水越浑越好摸鱼的意思。 傅晓羽是明靶,纪晨是暗靶,别人要是误会他在针对傅晓羽,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他一来就要篡我的位,我不能给他一个小教训么?”严子书轻哂,他不太想把什么底牌都暴露,索性顺水推舟,“只是我也没想到会牵扯进马氏商会洗钱的案子,算是失策。” 然而傅金池打量了他一番:“你这么说反而不像真的了,你撒谎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 不得不说,傅金池何止是把他摸透一半,这简直快摸了个透亮。 严子书叹了口气:“那你就不要问了,都说看破不说破。” 傅金池说:“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我应该谢谢你帮了个忙。” 严子书问:“哪种忙?该不会是和你进董事会有关的?” 傅金池否认:“‘进董事会’只是傅老三给我开的空头支票而已。他想拉拢我,才在我面前吊根胡萝卜,正看着我追得欢呢。一回头,你却把他儿子给坑了。我不该谢谢你吗?” 严子书忽然想到:“那要是傅晓羽没遇到这件事,你是不是也……” 要下手做点什么。 就像他感谢傅晓羽替自己“出手”一样,傅金池也在感谢自己替他“出手”? “嘘——”傅金池说,“看破不说破,你自己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3 16:39:48~2022-03-24 16:2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泥巴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蓑烟雨 20瓶;没有脑子的水母 15瓶;人间蒸发啦! 11瓶;36669106 10瓶;浅沫知微夏 7瓶;上图都过 5瓶;30527502 2瓶;柠七、皮皮的新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4 章 两个人确定情人关系意味着什么? 严子书其实在答应的时候, 并没有太充分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过后他倒是试着想过,只是每个人的定义大概又有所不同。所谓床伴已经能够满足肢体上的接触,那么情人呢, 似乎多了种严谨密切的互相关联,但又少了个合理得宜的正式名分。 就傅金池的举动来说……是更加横行无忌地闯入了他的生活。 傅金池来过夜的频率增加了,家里于是渐渐添置了新的拖鞋、睡衣还有洗漱用品。毛巾、牙缸、牙刷, 多出来的东西不算太明显, 但确实是有改变的, 留下了一点一滴的痕迹。 傅金池有次还带来一小盆精巧的铜钱草,圆滚滚的叶子很可爱, 说可以摆在架子上做点缀。他说这屋子里太空了, 少了点儿绿色,人住起来也没精神。 严子书在旁默默看看, 不予置评地想要走开, 傅金池却抓起他的手, 跟他十指相扣。 他们每次幽会,都有种秘密偷情的感觉,拥抱和接吻都局限在一套公寓的范围内,或者一个酒店套房的范围内,从来不去见光的地方招摇, 只在有限的时间和地点付出热情。 出了房门,彼此就又成客客气气、冷冷淡淡的正人君子。 傅金池像他自己说的,会对情人很好,很会照顾人。 只是有时候像真的,有时候像演技, 真真假假让人分不清楚。 有次严子书浅眠,一秒惊醒, 睁开眼,傅金池正盯着他看。他当时视线朦胧,光线也朦胧,错觉就像看见种竖瞳的冷血动物。大脑皮层本能地传来预警信号,不多的睡意都驱散了。 但也只要一秒钟的时间,傅金池仍恢复成平时的样子,问他待会儿早餐想吃什么。 仿佛刚刚不安的感觉只是梦魇带来的幻觉。 若说还有别的,大概就是,既然开诚布公了,再说起什么好事坏事,也没有顾忌了许多。 傅金池自顾自地跟他交换许多秘密,这些秘密就成了把他们绑在一起的绳索。 严子书有天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场剥离行动。 对方正把他从傅为山心腹的立场上慢慢剥离下来。 * 马氏商会后来果然向英翰集团提起诉讼,理由就是之前的“违反合同保密条款、泄露客户信息”。法务部应诉,最后把锅推到了一个去年跳槽的员工头上,说是那人当时做表有疏漏,留到今年以至于误导了新人。但因为对方早就离职了,也就不了了之,不再予以追责。 这个说辞没有比“是临时工干的,我们已经开除了他”高明多少,搪塞之意很明显。 不过也不是没有明眼人看出,这两家大公司所谓为了“信息泄露”打官司,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恐怕只想要转移公众视线,毕竟涉嫌洗钱才是重罪,想让众人忽略调查结果。 只是效果并不是很理想。 先不管马氏商会如何,英瀚集团被拖累卷入洗钱风波,处在一个不凑巧的时间上,恰逢前阵子的黑料连连、风评过差,不管实际上有没有存在问题,公众都会愿意先往坏的一面想。 大家嘴上可以说等官方调查结果,可结果出来还要有个漫长的过程。中间这段时间,股市却是等不了的。舆论只要一崩盘,很快股价也跟着雪崩,让公司高层无比头疼。 严子书告诉傅金池:“傅晓羽没受太大影响,甚至还如愿跳到更好的岗位去大展拳脚了。” 傅金池倒不在意:“谁管那个傻子。能看到他爹傅老三跳脚就够了。还有傅为山。” 沆瀣一气。 傅晓羽的确是傻人有傻福——他虽说在家被傅三叔狠狠骂了一顿,但因为平时根本不关心股票不股票的,所以压根不懂老爹有什么好气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事情严重在哪里。 傅晓羽搞了个秋拍,周围的人便各种巴结,仿佛他入职以后马上大展宏图,加上有慈母溺爱无度,他还继续安心地活在飘飘然里,可见富二代真是有没心没肺的资本。 倒是过后,傅三叔不管再生气、再想打仔,到底还是亲生的,要为之计深远,于是没办法,又出手运作了一下,把傅晓羽弄到所谓专业对口的鉴定部门去了,那里油水更加丰足。 傅晓羽都逃过了被问责,而纪晨……纪晨更没受到什么影响。 得到傅为山庇护是小半原因。主要事情发展得大条了,小人物的戏份反而微乎其微了。 像傅金池说的,傅为山才是更不好过的那个。毕竟英翰集团被调查,他作为公司法人和董事长都是首当其冲的,如今还真的像原定剧情一样,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顶住压力。 要一边应对官方调查,还要一边试图稳定股价,应付近在眼前的股东大会。 纪晨现在,充其量能当个给予他慰藉的吉祥物。 可连严子书都不知道的是,有时候傅为山能感觉得到慰藉,有的时候却又觉得有点厌烦。 或许因为按照原定剧情,傅为山是站在高处为小情人遮风挡雨的那个,够崇高,够伟大,连自己都被自己的付出感动了。说到底是大男子主义作祟,从中得到了自我满足的成就感。 现在的话,遇到风雨的成了他自己,一下子成就感没了,就似乎总少了那股热乎劲。 就算去问傅为山本人,他对纪晨有感情的,这是毋庸置疑,然而似乎又从没往深处考虑过,这感情更像种既定程式,该发生时便发生了,知其所然,不知其所以然。 两周时间一闪而逝,该来的时刻总是要来的。 两个中型的会议室拆了可移动隔板,拼成一个大会场。一排一排整齐的座椅,大屏幕上显示着会议名称,发言台上摆着仿真花,主持人通过话筒,宣布股东大会正式开始。 与会的全是黑压压的正装。连傅金池也难得穿得像个老派人士,用发油梳了规整的背头。 严子书站在边角,用目光搜寻,还是立刻在一片黑中找到了他,大概好相貌是自发光的。 另外还看到了傅三叔,刚染过头发,显得比上次见面年轻了几岁,精神头儿挺充足。 严子书和helen都亲自上任,充当工作人员,另有监督人员对投票过程进行监督。 饶是傅为山努力平抚民心,今年的股东也不可避免地躁动了许多。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就是很寻常的入场,三三两两说笑,三三两两落座。 这些躁动不会写在脸上,但会写在投票单上。 股东大会需要表决的议题有十多项。 等到计票结束,严子书看了眼傅金池选任董事那一项议题:以微弱的优势通过。 整个会议过程平淡无奇,一点都不惊心动魄。 傅为山回到总裁办时,看起来风度尚可,只有熟悉的下属能从脚步里感受他的恼怒。 过了片刻,秘书处都听到外面“砰”地甩上了门,发出巨大的回声。 严子书冷静地坐在套间外间。过会儿helen进来了,看起来有点为难,指指里头,用气声问:“怎么办,晚上还有一个饭局,也不知道傅总还去不去了?” 严子书也用气声回答:“小纪在里头陪着,待会儿再去问吧。” helen吃了一惊,这才发现里面的人头是复数,氛围也有点旖旎。 毛玻璃不透明但透光,隐约看到两个影子,搂着贴着,搞不好在亲热。 她虽然被吓一跳,还是很有职业素养地镇定下来,连忙点点头出去了。 没两分钟,又有人进门,严子书抬头望去,见傅金池施施然溜达进来。 傅金池也先是一怔,为了毛玻璃后的光影,随即露出了“男人都懂”的嘲讽的笑意。 甚至他可能觉得这比刚刚股东大会的场景还好看,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严子书看他还欣赏起来了,毕竟在其位谋其政,连忙起身,无声地把他推出去。 里间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还有喘息,严子书都分了神,傅金池也又回头看了一眼。 严子书抓住了他胳膊,小声:“走走,先去外面。” 这一层楼的待客区,前台泡了咖啡送过来,放到沙发前的小圆桌上。 傅金池往里加奶油球:“还不许多看一会儿了?里面是那个小实习生?” 严子书恢复了正常音量:“这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傅金池支颐:“也不知该算他有手段,还是该算我弟弟智商太低。” 他一到公司,又开始恶意地满口“我弟弟”“我弟弟”的了。 严子书想,他这张嘴,一会儿放他进去,说不得真能打起来。 旁边时不时有人来往,这里到底不是扯闲篇的好地方,就算要讲八卦,还是得回家讲。 傅金池在外头秉持着避嫌守则,很规矩地面对面坐着,只是伸腿的时候,皮鞋不经意碰到了对方的皮鞋,压低声音对严子书说:“我今晚去你那儿。” 严子书也像回答商务预约一样:“好。九点以后。” 对上班族来说,尤其是加班势头过猛的上班族来说,幽会也得要见缝插针,靠挤出时间完成的。傅金池霸占了他为数不多的休闲时间,尤嫌他不解风情,总还想得寸进尺。 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傅三叔远远出现在视线里。老年人身材发福,声音很洪亮,虽然股价不尽人意,但许多决策都顺他的心,也算志得意满:“金池,怎么还没回去?” 这两人便都站起来,和对方打了招呼。傅金池笑道:“准备跟傅总打个招呼再走。” “这倒是,新官上任,应该的。”傅三叔摆着长辈的架子应了,又转过头来,眯着眼打量严子书,“小严,之前晓羽在你们部门,听说你照顾他很多?我老人家还要跟你道谢呢。” 严子书面不改色心不跳,忙欠欠身:“您说这话太见外了。这是我们分内的事。” 坑你儿子就坑你儿子了,还要挑日子跟你商量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4 16:29:00~2022-03-25 16: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柳他老公、4016322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163226 17瓶;sky_fengbiubiu 15瓶;岩海苔、不知秋 10瓶;零生魅辞 8瓶;白柳他老公 5瓶;hyl、烽声乎乎、柠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5 章 傅三叔又转向他的贤侄:“你怎么在这儿坐着等?为山不在吗?” 严子书立刻看向傅金池, 傅金池也向他看过来,勾出一个良善而轻浅的微笑:“这我不太清楚,刚刚遇到严总助, 和他聊起来了。” 傅金池问严子书:“傅总这会儿在办公室吗?”他故意加了重音。 在对方笑里藏刀的目光下,严子书缓缓开口:“……可能在的。” 傅三叔不疑有他,招呼傅金池:“那你跟我一快去吧, 正好有事一起说。” 他们叔侄俩走了, 严子书深吸口气, 转身去了helen办公室。 helen听了全过程,又窘又想笑:“你, 你没想法拦着?” “哪拦得住。”严子书叹气, “我在你这儿躲会儿再说。” 两人对视一眼,达成了某种心有灵犀。 闲聊了一会儿, helen还拿了私藏的果干给他打发时间。 对下属来说, 躲开老板可能遇到的或大或小的尴尬场面, 是明智且必要之举。 不过要说傅三叔,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其实哪会在意这点细节。 看到实习生像只惊惶的小鸟,支支吾吾溜了出去,他只是想起一件事:“为山啊, 你也别整天光顾着玩,该考虑结婚了吧。” 傅三叔声如洪钟,一句话震得纪晨耳膜疼。 他身体僵硬了一下,加快脚步,很快跑没了踪影。 傅三叔自顾自坐下, 对刚刚看到的旖旎景象不甚在意。傅为山不管是在办公室搂个情人玩,还是在夜场里搂个小姐玩, 在他老人家眼里都是一视同仁的,没差。 他自己儿子傅晓羽从十几岁开始就整天跟火辣嫩模鬼混,一个个问,还能问得过来? 爱玩么,男人的天性,无伤大雅。 和玩车、玩表都是一样的性质。 “我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傅为山捏捏眉头,强调了一遍,“三叔还有什么事?” “不结婚哪能行?”傅三叔絮絮叨叨起来,“你爸要不结婚,哪来的你?老话说先成家再立业,男人只要不结婚,就定不下心来,别人都觉得你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啰!” 傅为山心下不耐烦:“我办事牢不牢靠,还轮不到别人说。” 傅三叔道:“你牢靠?你牢靠你看看公司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乱成一锅粥似的,这次要不是金池找了门路,这个洗钱的事可够喝一壶我告诉你……” 这老货的特长,就是脸皮厚,跟傅晓羽一样,什么胡说八道都能出口。 傅金池在旁看热闹,翘着二郎腿,鞋底危险地挨在茶几旁边忽上忽下。 他这个混不吝的模样,别说牙痒痒的傅为山,让严子书过来看了都觉得欠抽。 奈何傅金池这次也有资格摆架子。 傅三叔就那一句话说对了:英瀚集团这次应付洗钱调查,又多亏了傅金池找了人通融。 毕竟公司本身的业务也没那么干净,以前那么多天价拍品,也不是太禁得起细查。薛定谔的调查结果,说你有事就有事,说你没事也可以没事,运作一下的结果会变得有利很多。 所以连傅为山都不免迷惑,所为有二:一是傅金池哪来那么多蛛网一样的人脉关系,这点只能怀疑是傅之章的遗荫;二是傅金池居然扮演的角色是出手相助,而不是落井下石。 虽然且惊且疑,但就结果来说,这让他没法再有强硬地阻挠对方进董事会的底气。 毕竟一茬换一茬么。 果真世间万事,无论如何计划,人和人的本质活动还是交换。 各种条件,各种利益,不停地交换。 为名,为利,为爱,为恨,为裕。 最后纠缠成一团乱麻。 严子书在helen办公室待得差不多了,才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中间ben又因为一些事情来找他,忙忙活活了一通,他再想起傅金池跟傅三叔的时候,那两人早已经离开了。 今天公司里来的股东多,许多不常见的面孔,走来走去,人多杂乱,加之马上又要迎来美丽的周末,搞得员工们也一个个人心浮动不爱上班。 顺便,严子书留了个心,在股东大会的会场里,没有看到李长安露面。 不知是不是还在澳城鬼混没有回来。 晚些时候,傅金池的消息从秘密的软件上发过来:“今天能不能早一点见面?” 严子书想到他刚刚晋身董事,回道:“怎么,晚上要给你庆祝一下?” 不料傅金池回说:“庆祝就免了,但我带了佛跳墙去你那,你不要太晚回来。” 严子书愣了一会儿,过了五六秒,把手机丢到一边,没再回复这条消息。 但还是满足了对方要求,下班就收拾东西回了家。 路上又是属于周五拥堵的高峰期,喇叭声连片。 回到公寓的时候,屋里已经有人捷足先登——禁不住傅金池软磨硬泡,严子书后来给了他一个指纹开门的权限,让他有事可以自己进来。 傅金池的皮鞋整整齐齐地摆在门口,衣钩上则挂着他的西装外套。 而外套的主人正靠在厨房门口,盯着火,抽油烟机嗡嗡作响。 厨房的燃气灶上,正在加热特制的坛子,坛子上刻着金凤台的标志。所以,严子书想,原来是在酒店准备好的,拿回家来,小火煨着,难为他专门去绕这一大趟。 进门的一瞬间,满屋浓郁的香味就刺激着人的唾液腺开始疯狂分泌。 严子书看了一会儿,幽幽地问:“怎么好好的想起弄这个?” 傅金池笑着回答:“听你上次说起来,偶尔记住了。” 严子书当然记得,确实有这么一次。 两人叫客房送餐服务的时候聊起了口味,严子书提了一嘴,小学时做课外阅读,记得有篇名家散文,是讲佛跳墙的,写得十分动人:“……花了十多天闲工夫才能做成的这道菜,有海参、猪蹄筋、红枣、鱼翅、鱼皮、栗子、香菇、蹄膀筋肉等十种昂贵的配料。先熬鸡汁,再将去肉的鸡汁和这些配料予以慢工出细活的好几遍煮法,前后计时将近两星期……己不再是原有的各种不同味道,而合为一味。香醇甘美,齿颊留香,两三天仍回味无穷。” 小孩子实在想象不出这大杂烩是什么味道,只知道一两个星期才能做出一道菜,可真是个大工程,不免又好奇,又心驰神往,可惜不知哪里能吃到,许愿长大了一定要找作者问问。 真等长大以后,当然也没有那么嘴馋的想法了,只是觉得那时的自己很好笑。 为了佐证记忆,他当时还心血来潮拿出手机,试着搜了搜原文,结果一无所获。 本来也该就这样算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插曲。 当着傅金池的面,严子书显得毫不在意,轻描淡写地说记错了。 过后却又换了搜索引擎,偷偷固执地检索了许久。 当然,他并非真的特别想吃什么闽系大菜,或者再欣赏一遍名家散文。 只是很想搞个明白,到底是关键词不对,还是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那篇文章。 那个问题最后没有得到答案,现在傅金池却在他家里、他面前加热这道菜。 就因为他偶尔讲了一件不咸不淡的童年往事。 傅金池一直在悄无声息地关注着他。 这一瞬间,严子书心里浮上的不是感动,他觉得心浮气躁,又无从发泄。 你是谁?凭什么?我要求你这么做了吗? 但又不能说对方表现得不好……是表现得太好,显得太拿他当回事了。 以至于严子书感到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沉重感,压得他胸口发紧,很不自在。 这话说来奇怪,一个人害怕别人把他当回事。 但,傅金池,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他宁可两个人是明码标价。不是相互利用吗?一次上床换一条消息,一顿早餐换一个亲吻,不够光明磊落,但卑鄙得理直气壮,每个人都出得起自己的筹码,等值交换,不亏不欠。 但严子书又知道,这个等值交换是多么的虚无缥缈和一厢情愿。 什么不亏不欠,傅金池从来不是什么适合温情的人物,他心机深沉不择手段,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如果他向谁付出,一定是为了变本加厉的索取,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可恨的是,傅金池还总是擅自加码,因为他根本不讲公平。 傅金池让他洗手:“最近有人定宴会,老曹正好要做这个,我想起你提过,捎带手的事。” 哦,老曹啊,酒店餐厅聘请的那个国宴级别的大厨。 那这顿饭的含金量可更高了,一般人怕还没机会接触。 严子书看他一眼,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还不太饿。” 但他补充说:“谢谢,有心了。” 说完就转身回了卧室,顺手反锁上门,然后按照习惯,执行换衣服的程序。 严子书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是失礼且失态的,至少该装得更坦然一点,接受对方的好意。 不管高不高兴,这才是所谓“有涵养”、“有自信”的处世之道。 公寓里每扇内门的小钥匙,其实都放在门框上方,反锁只是一个形式。傅金池摸到钥匙,开门走进来,在身后又重新关上。严子书已经换了家居服,正盘腿坐在床前的小地毯上看书。 傅金池在床边坐下,弯腰凑过来:“生气了?” “哪敢。”严子书皱着眉头,半真半恼地抱怨,“你现在像男主人似的,厨房厨房随便用,门锁门锁随便开,下次你直接搬过来住算了,我搬出去。” 前一刻他心里翻滚的话却很苦毒,他想说,因为你像个自作多情的女票客。 哪怕连自己也骂进去,只为看看傅金池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 想试试能不能撕破他那张殷勤备至又体贴温柔的假面。 想看看他会不会像正常人一样勃然大怒之后翻脸离开。 人的内心大概偶尔都会产生一些双刃剑似的恶念,不分敌我地疯狂攻击。 但好在,大部分时候不会真的说出口,这是体面。 傅金池目光深沉,伸手摩挲他的后颈:“地上凉,上来坐吧。” 严子书叹了口气,顺势靠在了他的膝盖上。 傅金池抽走了他手里的书:“不饿就早点休息。” 严子书故意曲解了对方的话,翻过身去,伸手解开了他的皮带扣。 不管是为了特地证明什么,还是为了刻意忽略什么。 …… 又过些时候,傅金池去厨房把火停了。 都是一样一样精选出的食材,可怜曹大厨的心血却没有得到善待,若要他本人在场看到,必定表示痛心疾首。不过在傅先生来说,也并不太介意浪不浪费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引用的是梁实秋先生的散文。感谢在2022-03-25 16:58:51~2022-03-26 17:5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铃随风飘呀~、想和作者谈个恋爱~、4226353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头痛 60瓶;啊没钱了 13瓶;朱一龙老婆、少青酒、nefertiri 10瓶;哈牛柚子露 6瓶;敢问兄台 4瓶;提灯挽月、青青园中葵、ruby、晚上看文好饿呜呜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6 章 傅金池照例把屋里收拾了一下, 从地上捡起严子书丢掉的书,看了眼封面。 是一本很老的科幻小说合集,打着图书馆的标签, 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 严子书的公寓里没有单独的书房,为了方便主人使用,书架和书桌都陈设在主卧。 严子书曾煞有介事地警告他, 这里所有上锁的抽屉是禁区, 要是发现撬过的痕迹就报警。 傅金池只好啼笑皆非地保证, 自己还没那么下作。 但换一个思考角度,傅金池无师自通地理解为, 其他的地方都是他可以占据的。 既然如此, 他的字典里也就没有“客气”两个字了。 撬开一个人的心房,而且是戒备心很强的人, 强硬些的手段总是更好用的。 傅金池走到书架处, 寻着空隙, 把这本硬皮精装小说塞了回去。 严子书正裹着毯子睡着。床头开了一盏小台灯,光圈微弱,刚够看清书脊上的字。 傅金池端详这乏善可陈的书架。 最上面一层,摆满了艺术品鉴定、管理与投资的专业书籍,许多不常使用的大部头, 沉甸甸的,但书架质量欠佳,压得隔板都弯了,中间部分下凹出一个弧度,看起来有点危险。 他看了一会儿, 十分自然地伸手把那些工具书取下来,准备挪到最下面一层。 其中一本没拿稳, 啪嗒掉到了地上,傅金池回头看了一眼,没把严子书吵醒。 但书的扉页里掉出一沓对折的纸和一张照片来。 就像解密游戏里掉落的道具,被玩家乱点的时候意外触发。 傅金池弯腰捡起,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展开,一张张看过去。 反正没有上锁,就等于不保密。 照片只是某一年的公司年会合影,普普通通一排人头,过了塑,保存得崭新。 纸上的字则是纯英文,但是在港城生活过的傅金池很熟悉这个格式——毕竟港城的保险业相对成熟,购买商业保险是非常普及的行为,近年来有越来越多的内地人也会去办理。 这正是一份商业人身保险的保单,后面几张是附带的客户基本资料。 像严子书这个收入水平的职场白领,给自己购置一份商业保险是没什么稀奇的。 重疾险,承保人身故亦有赔偿,很流行的保险产品。 然而保单的身故受益人那里,填写的名字是: fu weishan. 傅为山。 傅金池怔了一怔,把纸页侧过来,对着台灯的灯光,才看清楚这排小字。 他确认了一遍,然后回头去看那张照片。这是公司中层以上人员的合影,没有那么密密麻麻,傅为山毫无疑问被众星拱月地围在正中央,严子书站在他旁边,像国王忠诚的卫兵。 照片上其他人的面孔都像变成无用的背景,仿佛只有这两个人是高亮标黄的重点。 傅金池忽而无声地笑起来。甚至越来越夸张,笑得身体都在抖。 台灯的光映在他眼睛里,像燃烧着两团幽深而黯淡的火苗。 有一个普通到不算常识的常识:给自己买商业保险不是一定要填写身故受益人的。如果承保人没有想要指定把钱留给哪个家属,不幸意外身故的话,赔偿金会被视做一般遗产处理。 但某个人偷偷摸摸、心心念念在这一栏填上了“傅为山”。 然后把这点小心思收起来,夹在砖头一样的专业书里,搁在书架的最顶层不见天日。 傅金池相信一个朴素的人生哲理:看一个人的感情放在哪里,就先看他的钱财都给了谁。 当然,有人会说金钱不能代表感情,的确如此——如果他愿意给你钱,固然未必对你有感情,但如果他连钱都不愿给你,那绝对对你没有感情。 所以这怎么能不好笑呢? 严子书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对傅为山恭恭敬敬、言听计从,却又随随便便地背叛主人。 他可以毫不在意地跟傅为山的敌人厮混到一起,把原本应有的忠心践踏在脚下。 家里却还藏着一张托付在傅为山身上的保险单,一张藏在人群中不敢表明心意的照片。 傅金池都快觉得这是什么求而不得,因爱生恨的苦情剧了。 敛起笑容后的傅金池,被浓重的阴影勾勒得有些森寒。他把那些大部头排好,总算是拯救了可怜的上层隔板,然后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绕到床的另一半,搂着严子书睡了。 严子书梦里是一片灰蒙蒙的,他有种危机感,总觉得有什么要紧事快迟到了,然而脚步像黏在了地上,即便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以挪动半分,慢动作似的被禁锢在定格画面里。 猛然醒来,天光大亮。 他难得没在早上六点就起床。 但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傅金池勒得一动也不能动,难怪会做这样行动艰难的噩梦。 宣泄与释放,紧绷与休息,经过一场深眠之后,昨晚那点龃龉和矫情已抛之九霄云外。 又是新的秋高气爽的一天。 傅金池感到怀里的人一动,便也醒了,若无其事松开手坐起来,靠在床头,拿起手机摆弄。 等到严子书起了身,他才似笑非笑地提醒:“昨天收拾你的书架,掉出一份保单,这东西还有用吧?应该拿个文件夹收好啊,随便夹在书里,不知道哪天就找不到了。” 严子书展开眼镜顿住了。 他把眼镜戴上,在茫然中“嗯”了一声。 看到书桌上被用书摊开压平的单据,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个东西啊。 是有用,但主要体现在另一种意义上。 在剧情里他痴恋傅为山,这份情爱压抑得太深,长了一张嘴却打死不会说话,只会心地扭曲地暗中使坏,直到死有余辜之后,主角攻受皆大欢喜时,意外收到了保险公司的电话。 想想那个场景——傅为山经历分分合合,和心上人心意相通,抱在一起你侬我侬之际,被保险公司的经理人用机械性的声音隔空告知,自己还有一笔赔偿金可以继承。 主角二人面面相觑,来到这个恶毒炮灰曾经住过的公寓,终于在遗物发现了这份保单。 斯人已逝,是非功过已烟消云散,只留下这一点生前的痕迹,寄托了一场无望的奢念。 炮灰爱得太深,执念也太深,即便自己死了,也要不遗余力地在傅为山心里留下点什么。 傅为山站在因无人居住而积累满室的灰尘中,看到他自己的名字,不知道会想些什么? …… 严子书当时的想法是,也不费事,买就买吧。 左右只需提供一份体检报告,全程有保险公司经理人负责接待,交钱和签字即可。 顺便,虽然概率不大,但如果他在到结局之前不幸患了重疾,还可以先于主角获赔。 也没有想太多,只觉得不失有一定的实用性。 后来把保单回执拿回家,想着既然早晚要给别人翻到,严子书也没想调高难度,顺手夹在一本书里。至于照片,放傅为山的单人照似乎更合宜,但是感觉有点儿变态,所以换成了大合影。 谁知道在一个平凡无奇的日子里,先行被反派boss翻了出来。 顶着傅金池玩味的目光,严子书沉默片刻,倒没露出什么窘迫,只是镇定地走过去翻了翻,回身打开上锁的抽屉,当真找了个空文件夹,将保单塞了进去。 照片则随手摆到了书架上。 把东西重新锁好,似乎又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他才开始思考:这需要解释一下吗? 诚然,严子书可以把一切推到他背景板一样的身世上,他是孤儿,没有亲属,再说多年来因为受到傅家资助,得以接受所谓的精英教育,方以这种形式还报给傅之章的儿子。 不过只消思考,不难得出一个结论:再怎么特意描补,似乎都很欲盖弥彰。 要是以为傅金池会相信这种低智说辞,未免有点儿看不起对方的智商了吧。 现在傅金池无疑看见了,也无疑隐隐怀疑他和傅为山有一腿。 不解释,他或者还只疑神疑鬼,一解释,直接等于变相承认。 严子书只摆出高冷的架子说:“那多谢傅先生提醒了。” 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傅金池侧坐在床上,盯着他的脸,却忽然问:“你是不是从没叫过我的名字?” 严子书愣了愣:“这……好像不太礼貌吧。” 印象里还真是一次也没喊过,一律是傅先生傅先生的。 但是他去傅家老宅的时候,遇到不好称呼的,也都是“傅先生”,一抓一把,全不值钱。 傅金池笑道:“我又不是什么王侯将相,还需要避讳,怎么个不礼貌法?” 严子书哑然。 说到底是不想心理上那么亲近。 但这时候才说不亲近,似乎也有点自欺欺人而已。 好在不管傅金池怎么想,还总自诩是个讲格调的人,不会过于痴缠,这个话题在此打住。 否则严子书还真怕对方突然热衷于追问:“你是不是把我当成谁的替身?” 或者再狗血一点,非要搞个明白:“你昨天晚上心里在想谁?” 那听起来一点儿都不是傅金池的画风。 严子书本人是不觉得他们兄弟俩哪里像,大约主要来自性格上截然相反的观感。 但要客观论起来,傅金池和傅为山在轮廓上确有几分相似。 这是血缘关系给予的馈赠,不管当事人想不想承认,都实在无法避免。 尤其在隔了一段距离的情况下,单看背影,真的不乏认错的可能性。 正如纪晨周一上班时,在公司里看到短暂分离的交往对象,惊喜地扑上去抱住对方的腰,还来不及喊出“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便在对方回头时,尴尬又惊讶地发现,这不是傅为山。 傅金池抄着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头天是周日,傅为山有个要紧的应酬,去了一整天,还需在外过夜,到现在都没回来。 傅金池和善地主动开口解围,甚至露出狡黠的表情:“不就是认错人么,大家都有的。” 纪晨闹了个红脸,却又觉得对方十分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傅金池笑着说:“你已经忘了?但我看你好像已经坠入爱河了。” 这种成熟稳重的语气,唤起了纪晨的回忆:“您是那个——” 那个为他解围又鼓励他勇敢尝试的好心客人。 纪晨从没想到还能遇到对方,更没想到地点会是在自家公司里,不啻为一个惊喜。 两人意外重逢,说说笑笑,沿着走廊往里走。 纪晨听到对方自报家门,自称是新任董事,第一天正式来公司报道。 不过似乎风水轮流转,前次为他解除窘迫的人,如今自己也遇到了窘迫的场面。 傅金池看着眼前堆砌着许多东西、却连个办公椅都没有的办公室,不免露出了苦笑。 但他的苦笑也是克制且有礼的:“抱歉,小同学,能麻烦帮我找把椅子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6 17:51:38~2022-03-27 16:1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想和作者谈个恋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91 20瓶;盛世烟火 10瓶;哈牛柚子露 5瓶;零生魅辞 3瓶;86的半永久白衬衫、晚上看文好饿呜呜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7 章 傅金池虽然承蒙傅为山高抬贵手, 进入董事会,但身上目前也只有一个董事头衔。 和他相比,其他的董事各自都在公司里都有正式职位。 像那位退休让位的前任董事, 就稳居财务总监的位子多年,分量不可同日而语。 几乎没谁像他一样,只顶个空架子。 纯粹的富贵闲人。 但这当然才是正常的。 傅为山同意让一个私生子担任董事已是极限, 脑子进水了才会真的给他安排职务。 有了职位, 才能有实权。 老板有意架空的人, 下面的部门又哪敢随随便便搭理。 傅金池一大早悠闲地来到英瀚,又悠闲地被人力部门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 除了一纸红头任命书, 没有正式的入职流程可供他办理。 人力总监堆着笑, 委婉地向他传达了“独立董事”这个说辞。 所谓“独立董事”,在上市公司里的确是存在的, 不在内部任职, 看起来地位也超然, 但那跟傅金池其实半点关系没有——作为董事长的直系亲属,他根本都没有资格担任。 完全不是一回事,含糊地拿出来混为一谈,都是难得糊涂的好手罢了。 傅金池对自己遭到的冷板凳,倒是并不介意。 他脸皮够厚, 赖在公司不肯走,这天上午,傅为山偏又没来公司,人力总监偷偷跟行政部门打了个电话,彼此大呼头疼, 只好先分了间位于24楼最远端的空办公室给他。 一个光杆儿董事需不需要单独占一间办公室?这个问题谁也不敢自作主张。 但又不能让他就这么在办公区到处游荡,看着不太像话, 拖到总裁回来再说吧。 于是有了傅金池和纪晨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这一幕。 虽然保洁阿姨有固定打扫,长期不用的房间,难免疏漏,用手一拂,少不了有一层浮尘。 而且不知是谁在这里堆了许多宣传物料、灯箱立牌之类的物件,地上还有成摞成摞的过期文件和企业宣传册,破窗效应一样,越堆越多,看起来颇有几分像杂物间。 眼下,傅金池站在这乱糟糟的办公室当中,苦笑着显得有些狼狈。 连纪晨都为这个自称“新任董事”的好心人打抱不平起来。 纪晨能意识到傅金池遭到冷遇,却并不知原因。他反应较为迟钝,即便偶尔听过知情人士讨论某位敏感人物,因为大家说话都太隐蔽,黑话连篇,一时倒没能跟眼前的人对号入座。 除了上次宴会上的偶遇,他对傅金池的认识几乎仍是空白。 其中也有傅为山刻意隐瞒的原因。 虽然纪晨知道前段时间的风波,傅为山私下从没向他提及股东大会上的博弈。 更不至于主动表明自己家门不幸,老父亲多搞了个儿子出来。 不是傅为山情绪管理能力特别好,主要是讲出来觉得丢脸。 出于雄性的骄傲,若不加修饰地讲出来,不免有损其成熟睿智的形象。 十个男人里有九个会在求偶对象面前自我吹嘘,剩下个不吹嘘的,也至少不会露出弱态。 大概就是这样的心理作祟。 所以此时,纪晨不但没有提起戒心,还十分惊讶:“您说这是行政部给您安排的办公室?他们都没让人提前收拾一下吗?”傅金池只是无辜:“大概他们工作也是很忙的。” 纪晨即刻起了热心:“别急,我帮您去找行政部问问。” 傅金池连忙叫住他:“你别去。悄悄从别的地方找张办公椅,其他我自己收拾就行了。” 纪晨以为他怕给人添麻烦:“没关系的,这本来就是他们应该负责的工作。” 傅金池垂下眼眸:“算了,就这样吧,这种情况……我本来也该预料到的。” 纪晨不解地看他:“您说的是什么情况?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对方一头雾水,傅金池似乎有些惊讶:“难道你还不知道?” 他迎着纪晨疑惑的眼神,勾了勾唇角:“没什么,不知道也好……那你先回去工作吧,椅子不用找了。对了,提醒一下,你还是跟我保持距离比较好。” 纪晨被傅金池微笑着婉拒了,彬彬有礼地送出门外。 他眼中的傅金池,不似那天在宴会厅阳台上的从容自若,多了几分微妙的隐忍。 回到秘书处,amy手头没工作,正对着小镜子补眼线,倒正是适合闲聊的状态。 “啊,董事啊,你不知道吗?”她四下看看,连忙“嘘”了一声,悄声告诉纪晨,“那你遇到的是傅总的哥哥吧?上周刚开完会的。不过这也就我们私下喊喊,当面可千万别提。” “为什么?”纪晨趴在她工位的隔板上。 “嗐,老黄历了,他是小三生的孩子嘛。” “就因为这样?” “这样还不够?小三生的,这几个字就是原罪啊!”amy神秘兮兮地分享了自己所知,“豪门诶,私生子诶,都是狗血剧里的东西,难得身边能见到个活的吧?” 她用“东西”和“活的”来形容一个人,给纪晨的感觉有些怪异。 傅金池温厚中难掩失落的表情,忽然让他想起对方否认自身出生在罗马的那番说辞。 当时他并不太信,却想不到客人背后还藏着这样的身世。 “就算是小三生的,孩子总归是无辜的吧,也不能怪到他身上不是吗?”纪晨不禁蹙眉。 “哎呦你小点儿声行不行!”amy慌忙摆手,示意他压低声音,做出讳莫如深的样子,“你非要同情他也不是不行,那也得偷偷的啊,记得千万别在傅总面前表现出来啊。” “为什么这么说?”纪晨不满,“为、傅总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amy没脾气了:“怎么就跟你说不通呢?都说了他是小三的儿子,跟小三讲个屁的理啊,再讲理,傅总能不讨厌他么?你以为为啥没人给他整理办公室?都不想去扎老板的眼嘛。” 见其犹豫,amy苦口婆心地向他灌输了“至少这个私生子不需要同情”的原因。 这姑娘的头脑倒不乏清醒:其实人家这投胎水平已经赢了,股份拿着,分红吃着,不工作躺着都有睡后收入,不过是担点不好听的名声罢了,轮得到穷打工的同情吗? 更何况,大概女性的直觉更加敏锐,amy可不觉得傅金池是什么善茬。 雾里看花地欣赏一下男模般的外观是还不错。 但观其行事做派,怎么都不是好模好样的正派人。 大多数人其实对“出轨”深恶痛绝,对于小三的孩子持什么态度,则要视其表现决定。 只有不争不抢、安分守己的私生子才是无辜的羔羊。 像傅金池这样跑到正室的地盘死皮赖脸,摆明了要抢家产的,明显有悖于主流道德标准。 所以amy说的也不算错,就个体而论,他属于“有原罪”的那一种。 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不过作为主角受的纪晨,明显还是比amy要善良一截。 看到傅金池吃了一上午的软钉子,他还是心软了。 ……不管怎么说,对方曾经给他解过围。 纪晨愿意为记忆里那个言笑晏晏的客人多回报一点善意。 到了午餐时间,员工陆续前往食堂,无所事事的傅金池混在其中。 但他没去坐高管圆桌,而是自己打了吃的,在员工用餐区找了个座位。 正是高峰期,其他餐桌都围满了人。只有他这桌专人专享,还顶着许多探究的眼光。 好像他是什么需要回避的传染源。 在背后隐约的议论中,傅金池吃相优雅,坦然处之,但又微妙地让人觉得可怜。 纪晨端着餐盘,主动坐到了他对面:“这里没有人吧?” “是你啊。”看清来人,傅金池无奈笑笑,“当然没有。但你确定要坐这里吗?” “嗯,我确定。”纪晨抬眼看他,眼神像明亮的星子。 * 平心而论,amy实在难以理解纪晨无原则泛滥的善心从何而来。 都已经叮嘱得明明白白,怎么还越发跟问题人物混一块儿去了? 至少不要做那么明显啊。 这个问题严子书如果在公司的话,应该他是可以回答的:主角受的善良人设不崩。 傅金池卖委屈都卖到人眼皮子底下去了,不引起对方关心才不正常。 昨天周日,傅为山那儿临时有个应酬,要到远在郊区的酒庄过一夜。helen是女秘书没那么方便同行,严子书接到通知,便匆匆收拾东西,跟着出了趟短差。 之后他们直接回的公司,时间已经是中午,错过了周一上午的早会。 午休时间,大部分员工都在休息,睡觉方式各显神通五花八门。 严子书在还没到公司时,已被各部门消息轰炸,控诉来了个难搞对象。他偷偷问过amy,一路找到大厦的天台上,推开玻璃门,便见楼顶的小花园旁边,长椅上坐着的两个人影。 年长一些的男人侧颜俊美,不知在说着什么;学生模样的男生抬起头,眼里盛满了阳光。 严子书站在远处注视这一幕,一时竟不知该不该上前。 在亲眼看到这两人同框之前,从amy口中听说了上午的种种尴尬,他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也知傅金池这人一刻不得闲,只要找到机会,就又开始冒新的坏水。 现在他方想起自己不知不觉忽视了的剧情:反派boss也会爱上主角受。 至于为什么会忽略,大概是难以想象,傅金池那种人,会死去活来地爱上一个人? 但剧情……剧情如此。 他驻足片刻,才肃正表情,抬脚走过去。 那两人聊得入神,等脚步声来到身后,才回头发现有人。 严子书微微低下头,把手放在纪晨肩膀上:“原来你们在这聊天,傅总刚刚找你。” 纪晨眼神一亮:“他回来了?那……” 不知道的还以为多久没见,热恋让人盲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抵如此。 纪晨犹豫一下,向傅金池看去,傅金池忙道:“咱们闲聊耽误很久了,你快去吧。” 天台上重新只剩下两个人。 严子书看了傅金池一眼,点了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傅金池叫住他,严子书慢了一拍,手腕便被他抓住了。 傅金池仍坐在长椅上,仰头微笑地看他:“跟我弟弟出门一趟,开心么?” “工作而已。”严子书说,“可能没有您在公司玩得开心。” “对,你有你的工作。”傅金池眼神隐晦,“但你说我玩可就冤枉了,我也有我的工作。” 他说得那样意义不明,严子书却能听懂,他指的是什么。 严子书默然,一点点掰开他的手:“你真的从来都不能消停点儿么?” “不能。”对这个问题,傅金池毫不犹豫地回答,“到死那天都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7 16:19:10~2022-03-28 17:3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达鸭可以的 20瓶;■——红黑黑红o(n_ 13瓶;tlin、小面包耶、▼_▼今天更新了吗? 5瓶;平芜 3瓶;我俏丽吗、4056589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8 章 严子书心里一跳, 彻底抽出了手:“什么死啊活啊的,挂在嘴边,也不怕晦气。” 但其实连他也不知道傅金池的下场。他会死, 而反派……反派boss最后生死不明。 不过傅金池不是说过“祸害遗千年”?那么也许他还能嚣张很久。 在世界上不知哪个角落里吧。 傅金池没接话,拍拍身边的空位:“坐一会儿晒晒太阳?” 还不到下午开工时间,严子书想了想, 坐下了, 跟他保持着符合礼仪的距离。 天色高朗亮蓝, 阳光温和中略带寒意,天台上的小花园呈现出一种苍郁而深沉的色调。 这个时节, 还开着的花寥寥无几, 但绿植里夹着玛瑙红的叶子,深红翠绿, 尤显浓郁。 傅金池翘着二郎腿, 委屈地向他抱怨:“严总助, 你知不知道,全公司的人都排挤我。” 严子书心里客观地评价:活该么不是。 傅金池又幽怨道:“没关系,受到这种待遇,我已经习惯了。记得我小时候……” “适可而止。”严子书抬手打断了他,给了对方一个“用力过猛了”的眼神, “你哄哄涉世未深的大学生,人家可能会信,讲给我听,我只会觉得你得了便宜在买乖。傅董事。” 傅金池笑笑:“刚刚那个小孩,算不算是你‘情敌’?要是我把他撬走——” 出其不意的试探, 严子书反应很快:“你别多管闲事,我也没有任何情敌。” 想想, 他又说:“不管你想搞什么,都别打着‘为了我’的名义,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行知道了。”傅金池懒洋洋地应了,“那你至少帮我搞搞办公室嘛。” 这次严子书点了头:“待会儿要先跟傅总报备一声。” * 到下午,傅为山听说了,皮笑肉不笑地表明态度:“他喜欢,就让他在那待着吧。” 毕竟人力部和行政部商量出的这个办公室,很合适。 25楼是公司领导聚集地,这办公室跟傅为山的总裁办不在同一层,缩在楼下某个犄角旮旯处,既不显眼,也不便利,犹如冷宫一般容易被人忽略。 原本那是某个部门负责人的单独办公室,后来因为部门整合合并,就空置下来。 后来渐渐的,大家多余的东西都往里摆,才变成了杂物间一样的存在。 傅金池愿意上赶着待在公司里关冷宫,那也由得他吧。 但上午傅金池嘴上跟纪晨说自己收拾,实际上是一根手指也没动。 严子书从行政部叫来了两个壮劳力,把一地鸡毛都搬去仓库,之后又叫保洁阿姨过来,重新把这屋里洒扫擦拭一遍。傅金池在旁边优哉游哉地跟着。 小伙子们和保洁阿姨忙得热火朝天,严子书其实也不得闲,他还有本职工作,楼上楼下地两头跑。收拾了半下午,严子书最后一趟过来,看看差不多了:“那我走了。” “还有事呢。”傅金池抓住他的胳膊,“严总助,我还没有oa账号呢。” 严子书只道:“你还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去找人力部,让他们代为沟通信息部。” 傅金池道:“但你也可以直接带我去办,还更高效,对吧?” 严子书顿了顿,无奈点头——他本来想暗暗推出去的。 毕竟oa是“办公”用的,要给傅金池这个没职位不办公的人硬开账号,也是件尴尬事。 信息部相关负责人果然感到很为难,挠着头,打电话沟通了半天,最后开是开了,基本就是个空号,什么审批权限也没有,只能够浏览公司办公系统里公开的共享资料。 用起来可能还没实习生的账号权限大,傅金池倒不在意。 “还有打印机……” “办公用品……” 严子书深呼吸一口气,把纸笔塞进他手里:“还有什么需要的,麻烦一次写全。” 傅金池转着笔,还笑:“知道你人多事忙,脾气也大,今天才算是亲自体会到了。” 严子书还不及说话,手机便响了,顾不得理会他的污蔑,瞪他一眼,匆匆走开。 傅金池目送他的背影,回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 虽然像被施舍般地安排了一间办公室,傅金池在英瀚集团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工作。 但在股东大会之后有相当一阵子,他都每天似模似样地到英瀚集团“打卡上班”。 其实就算来了,也是无所事事,在办公室混上一天,下班走人。 这一举动无疑像跳梁小丑般滑稽,引得员工们都在偷看热闹。 背地里,议论有之,疑惑有之,嘲笑也有之。 各个八卦群里重新充满了吃瓜氛围,讨论他有什么企图。 像严子书他们,天天出入总裁办的,看傅为山不高兴的脸色都快成了工作日常。 所以大家甚至调笑说,私生子的目的真阴险,是不是就想把正牌少爷气出什么毛病? 好在,偌大的集团总部,百千号人,也不是完全找不出几个能接纳傅金池的出来。 除了纪晨总是木愣愣地被他故意博同情,还有比如傅晓羽,主要看在傅三叔的面子上。 傅晓羽还给傅金池带来口信:“我爸说让你别急,慢慢挑,会有合适的位子给你的。” 傅金池勾着一丝冷笑,口中却说:“嗯,我明白,我当然不急。” 但傅晓羽是看不起纪晨的:“话说池哥你怎么总跟那个娘娘腔混一起?也不怕掉份儿。” 傅金池笑笑:“是吗?我觉得他还挺可爱的。” 傅晓羽摇摇头,他知道傅金池是弯的,表示不敢苟同:“是你们基佬都好这一口吗?” 傅金池冷冷睨他一眼:“男人也有男人的好处,你要不要试试?” 倒是傅晓羽露出了“恶”的表情:“不了,不了。” 严子书倒是佩服傅金池一点,他可以全不在意外界目光,遭遇什么风言风语都我行我素。 似乎只要他自己不尴尬,陪着尬笑的就是别人。 不过虽然现在同处一个屋檐下,他在公司能见到傅金池的机会也不算太多。 毕竟傅金池是来混日子的,下班就准点走人,严子书却都是习惯性加班。 离开公司之后,又直接各回各家。 他们只偶尔幽会,远没到同居的地步。 甚至于因为忙,连幽会也有一阵子没有过了。 * 因此这天,傅金池熟门熟路地来他公寓时,又拿严子书“贵人事忙脾气大”来说嘴。 严子书不理会他揶揄,给他倒了茶水,往桌上一掼,索性坐实自己“脾气大”的罪名,其实内里何尝不在腹诽,他为什么能这么闲。 怎么傅金池都好像不用管理自己的产业,他的酒店、茶庄、酒吧呢? 就算他有反派光环,平心而论,稍微有点事业心的老总,哪个能过得这么无所事事。 作为理性选手,终究严子书在床上的时候没忍住问出来。 傅金池靠在床头,很好笑似的看着他:“当然是交给职业经理人啊。” “全部交给别人?”严子书不解,“你一点儿都不担心么?” 他当然明白职业经理人是怎么回事。固然他们就像“保姆”和“管家”,可以代主家效劳,但只怕主家当甩手掌柜当惯了,就成了被下面的人糊弄的泥人,这不是好的管理之道。 他这也是职业病,一听到老板缺位,立刻就想到种种:中饱私囊、欺上瞒下、损公肥私…… 而傅金池一句话就堵了回去:“所以那又怎么样?” 严子书露出迷惑的表情。 傅金池轻描淡写地笑:“有人打理,能做得差不多就行了。我又没有什么野心。” 严子书克制吐槽他“没有野心”的冲动,却是懂了:他大约是真不在乎,意不在此。 一个人的精力和手段总归是有限的,想做好事,就不顾得做那么多坏事。 反之亦然。 眼前这个人,他是宁可全身心都投入到做坏事上,所以没有做事业的“野心”。 是这样吗? 傅金池覆上来,不让他继续沉思:“你打听这些,是终于想好要跟我签婚前财产协议了?” 严子书笑笑推开他:“签协议我一点儿都赚不到,为什么还要跟你结婚?” 傅金池闻言也笑起来,不以为忤地把玩他的头发。 过了片刻,傅金池又开口说:“其实傅为山又比我好到哪去?他志大才疏、好高骛远的,多亏出生有对好爹好妈,可惜也不在了,要不是以前有你给他盯着公司,连守成都吃力。” 这话,严子书也不得不承认。因为确是如此。在原剧情里,虽然他这角色是炮灰,却是傅为山一把好用的刀,方助他所向披靡。结果现在这把刀也卷刃了,得过且过了,真是怠惰。 随后傅金池则开始了跟他交换情报:“不过,你老板倒是要把结婚提上日程了吧。” “没说要结婚。”严子书否认,“只是傅三叔最近给他介绍了几个相亲对象。” “那傅为山答应跟哪个见面相亲了么?” “都没答应。就算去见也只是谈合作。” “你也是男人,你相信这种鬼话?没可能见着见着就顺便想结个婚么?” “他……”严子书还真无法反驳,不知该说对方对人性还是对傅为山洞察敏锐。 “没有为了钱不能出卖的东西。”傅金池陈词,“如果有,只可能是价开得不够高。” “这叫什么话?”严子书哂笑,“你这么确信?” “你不信吗?假如我要买你,你最开始不肯,但是从一个亿开始往上喊价……”傅金池煞有介事,“一直加下去,加到十亿,五十亿,一百亿,会不会总有个价位让你松口?” “确实。”严子书想了想,承认,“说得也有道理。可惜我不值一百个亿。” 傅金池用指背蹭了蹭他的泪痣:“你无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8 17:34:26~2022-03-30 16:1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ye_yy、翛翛云中子、酥橙 20瓶;谁的娇娇吖、冥梦 10瓶;35008721、宵宫小姐的狗、煦清 5瓶;山月鸟 3瓶;stop、正儿八经的取名、宁止、我俏丽吗、3052750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9 章 虽然傅金池那套“万物皆可出卖”的理论, 听起来就像碗拜金主义的毒鸡汤,但就算是毒鸡汤,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至少傅为山确实去和相亲对象见面了。 虽然也没有人给他一百个亿, 但至少是因为有利可图。 当时傅三叔随口提出要傅为山考虑结婚,听起来完全是老糊涂的屁话。 但你要真以为他是老糊涂,人家实则是块老姜。 姜还是老的辣。 傅三叔催婚靠的并不是嘴炮, 是用事实说话。 如果他仍旧劝傅为山要“传宗接代”, 傅为山一定仍然嗤之以鼻的, 但后来傅三叔二话没说,直接把名媛资料发了过来, 严子书拿给傅为山看了, 傅为山也没能立刻硬气地拒绝。 毕竟老人家挑姑娘的标准依然很纯粹,性格品貌一律不看, 可能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儿, 只看谁的家世更合适, 能带来他想要得到的合作关系。 ……这样挑出来的对象,对傅为山来说,也确实有令其动心的力量。 对喜欢保媒拉纤的傅三叔来说,“子侄”也是他的一种资源。 顺便一提,李长安那个的高官家庭出身的太太, 当初就是傅三叔牵线搭桥的。 而这次给傅为山介绍的人里,有位朱小姐,父亲也是**门高官,手里掌握了不少有分量的政府项目,跟英瀚的业务正是对口的。 光凭这点, 可谓比当初的袁沐高端大气上档次许多。 所幸,英瀚集团虽然前阵子遇到波折, 那是企业层面的问题,傅为山本人,还算是一表人才,在婚恋市场上拿得出手。何况媒人的经典话术是,就算不谈婚论嫁,熟悉熟悉也不错。 所以傅为山对自己行为的定义并不是“相亲”。 他只是不排斥更多“寻求合作”的可能性。 并且没有把这些告诉纪晨而已。 纯粹是觉得没必要,告诉了也是让对方多想,徒增烦恼。 男人总是很擅长把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这天严子书拜托helen给傅为山和朱小姐订晚餐席位,老地方,空中花园。 到临去时,他本可以派公司的司机去送傅为山,但是关系到剧情进展,严子书认为还是亲自关注为佳,于是以“这是总裁私事”为由,拒绝了司机,亲送傅为山去了约定的餐厅。 这种在餐厅外待机等总裁跟人吃饭的事情,现在对他来说倒是不多了。 傅为山跟朱小姐两人吃完饭,席间聊了两个多小时,为表风度,要先把朱小姐送回家。 严子书回头问地址,朱小姐却把手机伸到前面:“加个微信吧,我直接发定位给你。” 这要求也不算无礼,严子书扫了她的二维码。 过后朱小姐却通过这个联系方式,把严子书单独叫了出来。 不过不是要约他的意思。两人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朱小姐啜着吸管,直截了当地问:“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们那个傅总,到底是直的还是弯的?” 若是打听别的问题,严子书也就打打太极带过了,遇到这种问题,他也不好很亏心地瞒着,委婉地回答说:“他有和男**往的经历,也有和女**往的经历。” 朱小姐略带讥讽地“噢”了一声:“难怪,我就觉得他有点儿那个。” 显而易见,傅为山并未主动向相亲对象提起自己的性向。 严子书默然,喝了口咖啡,他这个立场,也不好多说。 朱小姐却道:“没什么,我就是确认一下。如果可以的话,你先不要告诉他我知道了。” 严子书略带诧异地扫了她一眼。 朱小姐却主动倾诉:“我本来以为你不会说实话,只想试探一下,没想到你人还挺好,那我干脆也说实话吧,我是打算不婚不育的,不过你懂的,家里人不同意。既然你们傅总是个同性恋,这样也行,我跟他相亲,顶上一阵子,分手的时候,也不会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她眉眼清淡,性格直白,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倒出来。 严子书笑笑:“好的,明白了。” 朱小姐说:“那,谢谢你了。” 严子书道:“这有什么可谢的。” 世间男女,各自有多少无奈,无法改变,也无力改变,要苦苦挣扎不休。 和傅为山的定义不同,从女方的角度来看,这是场正儿八经的相亲活动。 当然朱小姐也没有完全讲实话,她其实是拉拉,只是出生在这样保守的家庭,不敢出柜。 无奈被家里长辈催着,什么挑男人的眼光不要太高,差不多的就行了,心气也不要放得太高,要主动一点儿,因此像完成任务似的,动辄给傅为山发发消息,没事就约约他见面。 这给傅为山和其他人都传达了一个信号:朱小姐在锲而不舍地追求他。 如傅为山般自大,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追着他跑的人多了,他能把控得游刃有余。 严子书大概能猜到些什么,但他还是为朱小姐保守了秘密。 不知朱小姐是怎么和家里交代的,她父亲倒似乎对这个潜在女婿出乎意料地满意。 朱小姐则是内心有鬼——或许因为已打定主意,分手时要把原因归咎到傅为山身上——因此在“相亲关系”存续期间,并不介意甚至还主动利用父亲给他介绍一些业务资源。 这使得英翰集团接连拿到了两三个政府合作项目,虽然不大,也足够涨波士气。 只是作为代价,不可避免地,纪晨也随之听到了一些流言。 他迟钝,但不是真的傻子。 严子书还在思索该怎么挑拨离间之际,没想到纪晨主动先找他开了口。 对方端着餐盘,在他对面坐下,期期艾艾:“严助,你……有没有时间?” 严子书已经快吃完午餐,刻意地看了眼手表:“我等等要给傅总确认下午的行程,如果你有事,六点以后我可以留半个小时的空闲。到时你来办公室找我?” 这么正式的态度,让纪晨不知如何接话:“我,我其实是有私事要问。” 严子书:“那在楼下‘转角咖啡’吧。” 他最近跟咖啡厅实在有缘,先老板相亲对象,再老板现任情人。 到了约好的时间,两个人一前一后,推开玻璃门。纪晨想请他喝点什么,严子书却直接叫两杯咖啡,付了账单。纪晨忙道:“是我找你,应该我请的。” 严子书说:“没关系,我比你多工作了很多年。” 严子书端坐着,身体微微往后,靠在椅背上:“你想和我聊什么?” 纪晨看他好像听取工作汇报似的姿势,想说的话忽然又很难出口了。 他皱了皱眉,但来都来了,还是鼓起勇气:“其实我想问的是,傅总最近……” 严子书慢慢呷了一口咖啡,慢条斯理地回答:“你想问他相亲的事吗?挺顺利的。” 纪晨睁大眼睛,被他的直白梗住,脸色先红后白。 严子书便道:“其实正巧,你不来找我我也是想找你的。他这次难得找到了个很般配的相亲对象,长相、学历、人品、家室都特别出色,跟他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我建议你有个心理准备,如果他们俩能成的话,你看你和傅总,是直接分还是继续谈?” 纪晨良久才找回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我解释得不够清楚么?”严子书想了想,“就是说,他如果要结婚的话,你可以先想想清楚,是拿一笔钱跟他分手,还是你们继续谈恋爱,但这也要看女方能不能接受……” “我们不是金钱关系!”纪晨激动高声,周围有客人看过来。 等众人回过头去,不再注意这边,严子书才继续冷静地说:“那你觉得你们是什么关系?你认为傅总可以陪你玩一辈子吗?永远不结婚?不要继承人?你能嫁给他吗?” “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关系。”纪晨讷讷道,“你以前都说过他喜欢我……” “我说的是,你能让他高兴。”严子书无耻狡辩,“这是不一样的。” “那你说我会影响他的判断,这又是什么意思?” 严子书忽然把手机放在他面前,手机屏幕是解锁的,屏幕上是张翻拍的有年头的照片。 照片上有个杏仁眼、尖下颌的男孩儿,十几岁的年纪,坐在钢琴前,看向镜头的方向。 那模样跟纪晨有几分相似,但肯定不是纪晨,至少他不会弹钢琴。 传说中的傅为山的白月光。 两个人又重新乘电梯上楼,纪晨一直失神,脑海里回荡着严子书冷淡的声音:“所有长得像这孩子的人,都会影响他的判断力。很抱歉我话没说全,不过你的确不是唯一一个。” “他是谁?不重要。他早就去世了,很遗憾,白血病,傅总一直没法忘记他。” “你很像他,傅总当然也会喜欢你。可惜活人是没法和死人争的。” “但傅总早晚还是要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轨迹上来,娶妻生子。” “希望你能理解,也感谢你能理解。” 年轻的学生如遭雷击。 原来一切都是虚伪之谈。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都是这些精英人士擅长的计俩。 而他们仿佛理所当然,完全不会觉得愧疚。 电梯里的广告屏也在洗脑式循环婚恋网站的广告,广告词只占一个响亮,实则毫无逻辑。 严子书面无表情,略略觉得舌尖发麻,他觉得自己刚刚的演讲也一样挺尴尬的。 愧疚是不算愧疚,但是和告诉你“结了婚的人生才幸福”的广告词差不多尴尬。 其实他都不知道傅为山的白月光是不是真实存在,工具人罢了。 说白了不还是渣吗。 但至少是很有用,纪晨按电梯关门键时,还一把按上了报警按钮,可见心神大乱。 专用电梯一直通到25楼。这个时间已经下班了,出了门也没遇到什么人。纪晨闷头跟在严子书身后,走到总裁办的时候,严子书回头看他:“你不收拾东西回家吗?” 纪晨抬起头,红着眼问:“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今天说的这些,是傅总的意思吗?” 严子书叹气,腹诽他们主角,就是这样才好骗,有嘴不会言,怎么想不到去跟本人确认? 明明确认一下,就知道他完全是胡说八道了。 他的目光略过纪晨,正酝酿着怎么答,却看到后面有个个子很高的人影走来。 两人同时打招呼:“傅先生。”“傅董事。” 傅金池闲适打量了他们一番:“你们也太敬业了,都还没下班?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小事而已,不值一提。”严子书道,“您怎么也没走?来找傅总么?” 傅金池点头:“我刚刚看过了,他不在办公室,不知道是不是又去约会了。” 纪晨的脸色更差了,傅金池倒关心起来:“你是不是没休息好?” 纪晨连忙摇头:“没有,我没事。” 傅金池笑着说:“加班是永远加不完的,老板都走了,不如咱们也撤吧。我送你们俩。” 他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晃晃:“或者一起去吃个饭也可以。上次那一家,你说好吃的石斑鱼,每日特供,这个时间过去,应该还能赶上。” 严子书疑惑地皱了皱眉,想不起什么“上次那一家”。然后看到傅金池的视线,他才意识到,对方在和纪晨说话,不是在和自己。他有些怔愣,这两个人什么时候都单独吃过饭了? “那我就不必了。”严子书后退半步,“您送小纪就行了,我还有事要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30 16:13:00~2022-03-31 16:1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就乐意吃柠檬糖、清风黎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幽然一梦 15瓶;鱼儿鱼儿鱼儿 10瓶;48215303 5瓶;是祝东风啦 2瓶;35008721、青青园中葵、银戒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0 章 严子书一直清楚, 他看似预知未来,却并非上帝视角。 他只是在既定轨道上一只稍微得以窥见命运的蝴蝶,在蛛网之中纠缠。 大部分时间, 他也只是茫茫然做自己的事,并不涉及别人的生活细节。比如他知道傅晓羽是个纨绔,哪管他又换了几个新的女友, 又比如他知道傅为山跑去相亲, 谁知道他和朱小姐谈饮食还是谈天气。现在他又发现, 自己也不清楚傅金池跟纪晨什么时候纠缠到一处去了。 不,也不能说完全不知道。傅金池自从进公司后, 有事没事就撩拨纪晨, 在看不到的地方拉近距离,又特别会拿身世卖惨, 换别人的心软和同情。那样的人, 什么干不出来呢? 大概挖敌人的墙角是一件刺激的事, 看起来,傅金池倒是乐此不疲的样子。 也是意料之中,只是有点突然。 说到底,也是严子书自己没有太多留心他们两个。 严子书在总裁办又独坐了一个多小时,公司里还在奋斗人越发稀少。他也不知为什么, 下了楼,穿过已经黑暗的办公区,来到傅金池的“办公室”,啪地打开开关。 雪亮的日光灯下,室内一览无余。 严子书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 也不怕其他员工发现,或者傅金池突然回来。 就算别人问起, 他随口可以编出好几套十分合理的理由。 傅金池占据的这办公室还是老样子,空荡荡的,恐怕也没什么可保密的东西。 但桌上好歹多了电脑和办公资料,搞得好像真正在办公一样。 严子书走到办公桌前,拾起来翻了翻,那些资料也不过是从办公系统下载的共享资料,比如会议纪要、业务案例和各种报表,能够对全公司公开的文件,没有任何窥探的价值。 有点儿像是皇帝的新装,一本正经地自欺欺人。 难怪好多员工都在咋舌,说新董事想夺权想疯了吧。 严子书翻了一会儿,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他觉得自己也是发神经了。 不过,到底被他找到了几页不起眼的打印纸,与“文物艺术品鉴定价格评估资质”有关。 傅金池把它们大大咧咧地在桌上扔着。毕竟光这样几页纸,什么也证明不了——英瀚集团做艺术品产业,各种资质、证书、证照,一面玻璃柜都放不下,拿几张复印件也不算什么。 严子书却心里一动:公司的核心部门最近都在忙着,准备新年前后的一个政|府投标。 这个招标项目还没有发出正式公告,而是从朱小姐的父亲那里透出的风声。 参与投标,自然涉及到各种资质问题。 严子书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心里生出一种“果然”之感。 “果然”的是,看似无厘头的行为背后,傅金池仍在精准地关注着公司的风吹草动。 只不过以前他在外部,现在他打入内部而已。 装疯卖傻,以愚人自居,掩盖真正目的。 甚至和纪晨交好,也未必不是声东击西。 唯独可以确定,傅金池很少会无的放矢。 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严子书猛然察觉,自己在找借口,或者说找证据? 他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面对,自己想找点儿傅金池没有对其他人动真心的证据。 因为他看不懂傅金池。 可没人看得懂傅金池。 晚间风重,突兀地起了阵劲猛的寒风。傅金池走前没关好窗,推拉窗留了个缝隙,严子书方才又没关门,空气对流,哗啦一下把他手中的纸吹折了,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意。 严子书叹了口气,把资料重新放回去,关上了灯和门。 但他想了想,又忍不住打开门,把开着的推拉窗也关严了,才转身离开。 * 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严子书已做好了次日被傅金池找上门质询的准备。 对方却像一无所觉,连过来跟他打个招呼都没有过。 严子书甚至莫名觉得自己被无视了。 说不上失落或者怎么样,就是像鞋里进了粒小石子,让人走路不痛快。 若要较真,又显得大张旗鼓,实在取不出来,也只好继续忍耐行走。 傅为山受到朱小姐的父亲朱书|记邀请,参加一个重要饭局。 如今傅为山和朱小姐的关系未定,这顿饭跟见家长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官方而正式的会谈。朱父是以职务身份出席的,傅为山则是青年企业家代表,席间全是大佬级别的人物。 谈的自然也是重量级的事项。 严子书跟着参加,他坐的是围满秘书和助理的那一桌。但当然,能给这些领导们做事的秘书、助理甚至司机,也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彼此之间客气又高冷。 在他们这桌,席间也多少能感受到风向。 饭吃到一半,旁边留着平头的干练中年男人向他靠过来,悄声试探:“文化|部那个‘藏宝阁’平台,立项的消息也快出来了,我看贵司应该能十拿九稳吧?” 严子书笑笑:“话也不能这么说,政|府的项目,是要公开招标的,没谁敢说能十拿九稳。” 中年男人笑道:“也是啊,凭实力说话,不过贵司的实力是没得说的,我先敬您一杯。” 严子书忙说“不敢”,客气地敬回去,二人以茶代酒干杯。 饭后,朱父和傅为山才单独聊上了两句,你推我请的,一起往饭店外走。 严子书紧随其后,不出意外地,再次听到了“藏宝阁”“平台”等关键字眼。 国内的艺术品交易市场欠缺成熟性,交易平台往私人化发展,交易信息往往也不透明,尤其使得文物艺术品领域鱼龙混杂,炒家横行,不易于艺术品市场健康长远发展,因此,**门有意搭建一个权威的文物艺术品官方交易平台,并找合法、公平、科学的第三方鉴定机构进行合作,开展文物艺术品鉴定价格评定工作,这正是朱父提前透风给他们的招标项目。 英瀚集团虽已自诩艺术品产业的龙头老大,但若搭上这条大船,自然能更镀一层金身。 还有谁嫌头顶光环不够大的么? 这样一个计划从雏形到立项,必然已经讨论日久。严子书甚至不是没怀疑过,傅三叔是通过捕风捉影,更早得知了这个消息,才会把朱小姐精准纳入傅为山的相亲对象。 只他个人怎么怀疑,都无关紧要,这块蛋糕,傅为山无疑同样心动了。 不过即便朱父再位高权重,倒也没有权力根据个人喜好,把这块大蛋糕指定给英瀚。 这样大型的项目,根据政策规定,必须面向社会公开招标,杜绝权力寻租空间。 公开招标,一是公平,二是竞争,谁都可以自由参与。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铺。 此前朱父直接介绍给傅为山的,多是金额不大、级别不高的小项目,不是因为抠门,而是因为按照采购办法,可以走单一谈判流程。以英瀚集团的名头,若想要拿下,并不在话下。 这点上,老前辈不失有自己的考量,板着脸叮嘱傅为山:“你们之前拿到的项目,不要只在意钱多钱少,认真地做好了,积累跟政府合作的经验,体现在投标书里,会是很大的加分项。懂吗?这是我给你的机会,我更希望你能还我一个惊喜。” 傅为山自然点头:“您放心,我们从来不会敷衍任何项目,也不会错过任何机遇。” 朱父又训道:“还有要记得,我们做官方平台,一定找的是最权威的合作机构,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些资质证照,记得提早全部备齐,千万不要临时抱佛脚,来不及的!这次招标的审查要求会非常高,要求的资质非常多,虽说是公开招标,实力不够的小企业,连进都没资格进来。同时这也表示,你们的竞争对手,全都会是旗鼓相当的公司,你可要心里有数。” 傅为山心里骂了句老东西打官腔,面上却依然和风细雨,连连点头应诺。 严子书可说很久都没见过他这么谦逊地跟谁说话了。 饭局安排在中午,朱父待会儿还要回去上班。他似乎是那种控制欲极强的大家长,就这么会儿闲工夫,还抽空给女儿打了个电话,听说朱小姐就在附近逛街,二话不说就要她过来。 朱小姐好声好气地赶到,问什么事,朱父看着她跟傅为山并排站在一起,打量了一番,怎么看都像马上能去领证的模样,心里满意了,舒坦了,交代两个年轻人自己下午去逛逛。 傅为山顿时拧起眉头,但立刻又做好表情管理,放平心态,朱小姐倒显然习惯了老父亲的**,虽然一瞬间露出无奈苦笑的神色,却立刻甜甜地应了。 当着朱父面前,朱小姐还伸手挽起了傅为山的胳膊。 傅为山往外抽了一下,没能成功,也就任她抱住自己。 “那我们继续去百货楼那边逛街了。”朱小姐冲父亲摆手,“你快去上班吧。” “行了我走了。”朱父道,“你跟朋友玩归玩,也不能太晚,晚上六点给我回家吃饭。” 一辆红旗从车库的方向开过来,朱父把公文包交给秘书,等待司机把车开到面前。 朱小姐才松了口气,松开抓着傅为山的手。她回过头,正想说什么,却发现身后隔着一段距离,多了位不速之客,目光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那是谁啊?你认识的人?” 傅为山连忙转头,纪晨站在饭店门口的石狮子下,眼眶通红地瞪着他们。 朱父见女儿跟准女婿都扭着头,停下要开车门的手:“怎么了你们?” 见状,严子书却心有所感地往更远处搜寻,头疼地发现了傅金池停靠在路边的座驾。 座驾主人正靠着车,不怕事大地往这边探看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31 16:19:35~2022-04-01 17:0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anessa 25瓶;咕咕咕 10瓶;青青园中葵 6瓶;蟹黄酱、迦栎 5瓶;30527502 2瓶;银戒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1 章 眼前的场景, 让严子书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副狗血打底的不规则多角图案。 整一个乱七八糟。 接下来的套路是纪晨耍脾气,虽然没有发作,却赌气转身要跑, 傅为山要面子,私下闹闹就算了,在朱父面前闹大龙凤, 无异于在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几分愧疚都变成了恼羞成怒。 好在傅为山脑子反应倒快, 当场编了个“跟家里弟弟吵架了”的瞎话糊弄过去。 朱父虽然心生疑问,但还要赶时间去上班, 暂时来不及多问, 跟秘书上车走了。 随后傅为山匆匆离开追去,原地只剩下严子书和朱小姐, 外加一个始作俑者傅金池, 远远地靠着车, 戴着墨镜,悠然自得地交叠着双腿。 朱小姐和严子书站得近,面面相觑,一时尴尬。 朱小姐问:“呃,那你要不要也去看一下?” 严子书原本是有这个打算, 傅金池却打来电话,及时把他叫住了:“人家小情侣闹矛盾呢,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没准还要打一炮解决问题,你跟着去干嘛?围观?” 严子书听他讲得荒诞不经, 忍不住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傅金池远远望着这边,提醒:“相亲的那小姑娘还在呢, 你总不能撂下不管吧。” 这倒是。严子书先摁了他的电话,又打给傅为山:“朱小姐这边……” 傅为山只草草道:“你帮忙应付一下。” 严子书应了。 好在朱小姐“通情达理”,听罢,也是耸耸肩:“行了不用解释了,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是男朋友找来了吧?既然是瞒着另一半来相亲的,人家‘抓奸上门’,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严子书叫了一辆礼宾专车,帮她打开车门:“真是抱歉了。” 这事他也有干系,人家问过傅为山的性向,他只说一没说二,隐瞒了还有一个交往对象。 朱小姐倒没有发火,礼貌地坐进去:“麻烦你回去看看傅总那边什么情况,然后发个消息告诉我。要是他男朋友不同意我们‘相亲’的事,那就好聚好散吧。” 前排不愧是开宝马接单的司机,听到这种话,只像聋了一样,脸色都未变化。 严子书目送专车离开,才叹了一口气出来。 朱小姐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平静理智的。 然而他未尝不能体察那理智下的无奈,还有对未来生活的麻木和无望。 如果能好好过日子,谁愿意这样呢。 他抬眼望去,主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傅金池的车则沿辅道缓缓驶来,停在严子书身边,降下车窗,墨镜已经摘了,露出一个优雅和善的微笑:“这里不能停太久。要上来么?” 严子书牵了牵嘴角,打开副驾的门:“找个没监控的地方说话吧。” “你倒是会指使人。”傅金池笑一声,绕了个大圈,最后停在饭店周围的一条巷子里。 车里换了新的香薰,味道清淡,别致精巧的玻璃瓶里,浅金色的液体缓缓摇荡。 傅金池升起车窗,形成个密闭空间,胳膊搭在方向盘上:“这里可以么?” 严子书想了想,选择开门见山:“你最近跟小纪走那么近,难道就为了闹这一出?” 车内空气安静了两秒。 傅金池眉眼精致,神色却轻浮:“傅为山没给我安排工作,我当然闲着也是闲着。再说,我这弟弟两头瞒,干这种骗婚的事出来,稍微有点正义感,不都应该大义灭亲?” 严子书看他一眼:“那小纪呢,是不是觉得他特别好骗?” “还行,是比你好骗一点儿。”傅金池干脆混不吝,“我说什么他都信。傅为山能看上他,我原本还是挺奇怪的。现在看来,傅为山自己脑子就不怎么够用,所以特别需要这样脑子不太聪明的小朋友崇拜他吧。他们俩挺般配的。” 严子书默默看着前方,没有回答,也没有为老板的智商辩护。 傅金池却幽幽地问:“怎么,搅和了傅为山的相亲,你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似乎从发现那张保单开始,傅金池就直接默认,他对傅为山有点见不得人的想法。 严子书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反驳。 不过这次也不是反驳的合适机会。 傅金池盯着他的侧脸,似乎要捕捉每一个微表情。 严子书没回话,实则是在出神。 非要说的话,他其实无所谓高不高兴,也轮不到他谈高不高兴,反正相亲的不是他。 左右主角攻不可能相亲成功,就算能,严子书会亲手发匿名邮件给他掐掉因缘。 这是他的工作和任务。 不如说,严子书听到这个问题,倒是可笑的感觉更多一点—— 是不是在傅金池眼里,世上只有他自己一个聪明人? 如果他够聪明,也不会在原剧情里,把自己一头陷进泥潭里吧。 半晌,严子书找回注意力。傅金池右手搭在操作杆上,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半握半张。严子书顿了顿,把自己的手覆上去,握住他的:“我知道你又想干什么。” 傅金池挑眉:“是吗?你说说看?” 严子书轻声:“政府的那个‘藏宝阁’平台项目。你想阻挠英瀚集团中标。” 在原剧情里,傅金池接近纪晨、利用纪晨,正为了搅乱傅为山的种种如意算盘。 傅金池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这点不是很容易猜到吗?” 严子书道:“所以你今天把纪晨带过来捣乱,想让傅总当着朱书记和朱小姐的面意外出柜,除了是看热闹,最好还能得罪对方,避免朱书记再给傅总提供指引和帮助,是吗?” 在原剧情里,傅金池还在纪晨为此伤心的时候,以知心哥哥的形象趁虚而入,安慰他,劝解他,坚定地站在他身边,谴责傅为山的背叛,把自己包装成不求回报的老好人。 傅金池淡淡道:“你接着说。” 严子书道:“但就算傅总和朱小姐最后相亲失败了,光凭这点,也未必会影响最后的中标结果。招标毕竟是招标,公平性受到监督,朱书记应该不会为了这么个外人就以权谋私,特地去操控结果。英瀚只要实力够强,运气够好,还是有成功机会的。” 在原剧情里,所以傅金池后来又利用纪晨轻信不设防的性格,从秘书处的电脑中偷取到投标文件的核心内容,成功使得英瀚集团投标失败,并因资料泄露的风波搞得人人自危。 傅金池点头:“嗯,所以,然后呢?” “所以你要想进一步达到目的,应该还要在其他地方下手吧。”严子书道,“你跟纪晨走得那么近,他又,‘不是太聪明’,我想,你是不是正好还可以通过他‘接触’投标文件?” 在原剧情里,傅金池达到了破坏投标的目的,却在和纪晨日渐接触的过程中,为对方无条件的信任所动容,甚至在英瀚集团事后排查“内鬼”时,为了不让他受到牵连,不惜自己暴露证据,被傅为山派系的人抓住把柄,反将一军,搞得官非缠身。 不只这样,他最开始想要插足傅为山的感情,后来自己却也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同一个人。 这是什么傻子? 傅金池眼神赞许:“那你真是很了解我啊。” 严子书却垂下眼:“没有,我前面只是瞎猜的。” 他的心跳节奏有点儿加快,脑海中仿佛有两波小人在来回乱七八糟的打架。 严子书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结果。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心态已经变了,变得优柔寡断。 英雄参孙拥有天生神力,可徒手击杀雄狮,所向披靡,可一旦他对女人动了凡心,便暴露了弱点,被情人剪下头发,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虫,只能任敌人挖去双眼,肆意羞辱。 一旦动了凡心,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 傅金池收敛了笑容:“所以严子书,你分析了这么多,是想说什么?劝我收手么?” 严子书又停顿良久,才道:“不,我只是想劝你,离纪晨远一点儿,别总招惹他。” 他微微收紧了手,傅金池感觉到手背上的力度。 严子书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但他其实是在撒谎。 命运会扑朔迷离,有许多事他看不清楚。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严子书确定的是,至少他不想眼看着傅金池从云端跌落。情情爱爱?谈不上,或许人都有慕强心理,谁说得准呢。 哪怕既定的结果还是会发生,但这一枪可以由他来开。 由他扣响扳|机,也许能够些许地偏离靶心。 这也够了。 严子书也惊讶于自己会做出这个不像自己的抉择。 但他的心情却开始发沉,像牛仔布浸满了水。到那时…… 这简直是个自作多情的抉择,被开枪的人可不一定会买账。 听完他的话,傅金池反倒拿乔起来:“真难得,你真的舍得背叛傅为山?” 严子书无从解释自己的动机,只是“嗯”了一声。 傅金池又道:“但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严子书做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我现在和你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傅金池笑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严子书不欲久留:“傅总的车还停在饭店停车场,我要给他开回去。我先走了。” “还有个问题。”傅金池叫住他,“你又是以什么立场,要求我离别人远一点儿?” 傅金池微微笑着,侧头看过来:“难不成,你还会吃醋?” “你怎么想都可以。”严子书咬咬牙,自顾自推开了车门,“反正我的话就是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1 17:03:50~2022-04-02 15:5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脑子的水母 25瓶;百无1用 10瓶;faye_yy 5瓶;风微草阁 4瓶;正儿八经的取名 3瓶;40565898、30527502 2瓶;慕琤、stop、2惠、闭上右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2 章 午餐时间, 严子书来到食堂,一路照旧许多人和他打招呼:“严总。”“严助。” 严子书一一回应。他刚把餐盘放下,傅金池便坐到他对面:“一起吃?” 严子书笑笑, “嗯”了一声,没有拒绝。 在公司里,大庭广众之下, 两个人没有过多交流, 沉默地吃完了一餐午饭。 各自把餐盘放到回收处时, 严子书犹豫了一下:“你……” 傅金池淡淡地问:“有什么事?” 严子书摇头:“没什么。” 傅金池随手塞给他一颗食堂免费供应的薄荷糖,转身离开。 若即若离, 似有情又似无情。 离那天车里密谋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严子书一直没再跟傅金池私下见面。 这个说法比较中性,换一种带情绪的表达其实是——傅金池不再来主动找他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 不, 肯定不是, 严子书心里有数:在那之后,除了在通讯软件上偶尔还聊个两句,傅金池一下对他态度冷淡不少,仿佛开启了生人勿近模式。 严子书不得不回想,是自己哪句话触发了这个开关。 不幸得出的结论是, 每句话都有可能。 他向对方投了诚,对方却砰地对他关上了大门。 傅金池的心简直像个谜团,没法猜,谁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他。 严子书又拉不下脸,非要死缠烂打问个明白, 那未免也太难看了。 也可能是,得到的不需珍惜, 他单纯对到手的人没什么兴趣了,改换下一个狩猎对象。 纪晨吗? 严子书虽不知道傅金池回去考虑了什么,但表面来看,傅金池也没再去纠缠纪晨。 不过,也可能只是没机会,因为纪晨又因为期末论文请了假,好几天没来公司了。 当然这只是个幌子,实际上还是为了傅为山相亲的那出闹剧。 至于私下里,傅金池有没有主动趁机示好,他无从得知。 最近这阵子,和严子书保持着密切联系的反而是朱小姐。 吃饭时他的手机就闪个不停,过后查看,都是朱小姐发来的消息,严子书耐心地回复她。 他的心态果然变了,甚至已不再那么严防死守,聊着聊着,更像朋友。 或许因为朱小姐近乎冷漠的理性,倒意外跟他很合拍。 “傅总后来跟他男朋友怎么样了?” “大概是回去吵了一架,在冷战。” “有没有分手?” “应该没那么容易。” “那他还方便继续相亲吗?” “这个我会和他再确认。” “如果我告诉我爸,是傅总先对我没兴趣,会不会影响你们后续的业务?” “您放心,应该不至于。” “行,那有必要的话,我就这样说了。” “好的,我会转告他。” “不能怪我啊,你们傅总可是先做得不太地道。” “实在抱歉。” “我这样把相亲当生意谈,是不是很奇怪?” “不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那边显示了一会儿“正在输入”,朱小姐又发来消息:“其实你也挺一表人才的,你要不要跟我相亲?坚持个半年或一年吧,看你方便,时间差不多了就分手,我可以支付报酬。” “您父亲已经见过我几次了,应该不会相信。” “也对,差点忘了。”朱小姐停了片刻,又打字,“我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 严子书回复:“你还年轻,不要这么悲观。” 他顿了许久,又补充了一句:“该反抗的时候,也可以反抗试试的。” 朱小姐很快回复说:“嗯,谢谢。” * 近日,“藏宝阁”文物艺术品官方交易平台项目的招标公告已经挂了出来。 由于傅为山的关系,英瀚集团对这个项目展现出势在必得的态势。 会议室里,鉴定部、战略部、财务部和信息部的相关负责人围在一起,认真研究解读招标文件条款,讨论得紧锣密鼓,严子书静静旁听,偶尔提出一点意见。 如朱父所说,招标文件的条款不出意外地苛刻。 光前期资格审查环节都卡得极严,需要有非常齐全的资质条件,而评标环节采用综合评估法,技术标与商务标分别按照60%和40%的占比总体计分,完全是综合实力的对抗。 “所以我说了,它这个商务标采用平均值满分法,只有最靠近报价平均值才能得高分,不管我们报太高还是报太低,都会一下被拉开差距,没有必要一味地压低价格!” “但你要考虑到这是公开招标,只要交点钱,谁都可以进场,很多小公司会恶意报不合理低价扰乱市场,平均线有可能会被拉得偏低,这也是事实。” “不不,你看看资格审查条件,小公司哪有那么多符合条件的,在前期环节绝对都被刷下去,能跟咱们同台竞争的,说白了还是业内那几家老朋友,大家谁还不了解谁?” 为了这次投标,严子书还暂时放下了手头的许多其他工作,交给张炎负责。 内部讨论很热烈,但谁也想不到,会议室里已经出了个“叛徒”。 严子书表面认真,镜片高光后藏着的是心不在焉。 “别的不说,技术标的分数占比才是大头,重点还是要放在案例和方案上……”有人扭头征求他的意见,似要寻求支持,“严总,您觉得呢?” 严子书点头:“技术标方面我们是有优势的。” 他看了看手里的招标文件,自己也大致算了一下,之前通过朱父牵线的几个政府项目,果然在此时优势尽显,若都放在案例里,至少能加个10,不,15分? 但如果提前知道这个投标最后不会成功,谁还会费那么大功夫呢? 与投标工作的热火朝天相对应的,是主角攻受的感情遭逢阴雨连绵。 然而严子书刻意让自己做出醉心工作的样子,每天忙碌不停,疯狂加班,以便有理由不去关注傅为山的情绪状态,也不去看他和纪晨闹什么分分合合的苦情剧。 他只是个助理,表演一个严格执行傅为山命令的工作机器就够了。 除了必要参与的感情戏份,他兴致缺缺,只想任凭二位主角自行解决。 讨论间隙,严子书偷偷看了眼手机,下意识点开熟悉的软件。 一片空白。 会后,严子书回办公室的路上遇到helen,helen问他平安夜有没有约会。 他这才意识到,时近年末,时间跑的飞快,原来平安夜和圣诞节马上就到了。 对社畜来说,12月总是意味着准备工作总结、解决积压任务和参加公司年会。 而不是铃儿响叮当的圣诞歌,和红配绿的圣诞树及圣诞老人。 实在有太多事要忙了,脱不开身。 严子书开玩笑说当然是和工作,helen也笑着说,不愧是你的特色答案。 但说实话,严子书本以为傅金池会来找他。 显然是他想当然了。 傅金池看起来没有这个打算。 情人之间,有没有一起过节的,怎么说呢,义务,权利,或者说约定成俗? 就算不过洋节,紧跟着也是元旦,新年新气象,人们会想结伴跨年,是很正常的期待吧。 秘书处的办公室里,amy快快乐乐地打电话约人逛街,过了一会儿,连ben都来请了半天假,说有私事,严子书批准了,没问是什么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过了一周,圣诞节如期而至,严子书言出必行,果真是在加班中度过的。 因为元旦放假回来后,除了紧锣密鼓的投标工作,马上还要举行公司年会,还要去温泉山庄搞团建——就是严子书最讨厌的那个地方,无奈集体投票它排第一。 总之他打算在那之前,尽量把手头的工作多赶一点儿。 就这样一眨眼忙到新年。 元旦当天,由于在这个假日里,大部分员工渴望回家胜过加班费,他也总算没再给公司卖命,回到自己公寓,倒头就睡,恨不能一次补足平时欠下的觉。 但醒来之后,也不过睡了几个小时,忽觉无所事事,从阳台往外看,对面大厦闪动着“happy new year”的灯光和一个巨大的心形,远处有人在大声欢呼,反而叫人觉得空虚。 或者还掺杂一些寂寥。 他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平时交往的只有同事。 同事知道他是不喜欢啰嗦和无用消息的人,连群发祝福都特地勾掉他。 朱小姐倒是给他发了个“新年快乐”。 他动动手指,也回了句:“新年快乐。” 其实就这么一句话,真心也好,不真心也好,都看不出来。 但傅金池那边始终毫无动静,这两天连消息都没有了。 就算不考虑过不过节的问题,难道他真的对藏宝阁项目的投标也不在意? 严子书不确定,有没有必要给他也发一句祝福,那种人大概会觉得庸俗。 他想了想,试探地打了个电话过去,得到冰冷的机械声提示,不在服务区。 严子书蹙起眉,觉得奇怪,找了个由头,再发条消息,同样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那就没办法了。 严子书意识到,傅金池忽然失踪了。 而他对此既毫无头绪,不知道对方去做了什么,也根本无从联系对方。 翌日严子书甚至特意去了趟金凤台酒店,得到大堂经理的回复是,老板最近都没露过面。 大堂经理客气地问严子书有什么事,等老板回来,可以代为转告。 严子书笑笑说不重要,心知自己的行为过于突兀了。 看对方的反应,似乎不是出了事,这让他松了口气。但傅金池既然不愿主动告诉他,他也该体会其不言之意,总不能挨个把对方的产业像查岗一样搜寻一遍。 假期长达三天,严子书心存疑惑,但也只能按捺下来,继续自己的生活。 这几天严子书没叫外卖,自己在家里简单地做饭。虽然手艺比不上傅金池,但是一个智商正常的成年人,对着食谱照猫画虎,怎么都不至于不能吃,无非味道好一点差一点而已。 唯一觉得可惜的是,一个人的饭量很难把握,一不小心就煮多。 他把白瓷碟放到餐桌上的时候,傅金池正身处临市的一处公墓墓园。 灰色的大理石墓碑已经有些年头,有风吹雨打的陈年痕迹。相框里嵌着年轻女人的黑白照片,傅金池冷眼看着,女人相貌极美,是他的母亲,但已经支离破碎,被污染成一片通红。 因为有人用红色喷漆,在墓碑上触目惊心喷了两个大字: “女表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2 15:51:13~2022-04-03 17:4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527502 3瓶;53945971、闭上右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3 章 墓园位于一片靠海的山岗上, 冬天的风从海面上吹来,冷得刺骨。 公墓管理员站在他身边,点头哈腰, 不住道歉。 “对不住,真对不住,傅先生, 你看这, 我前几天来巡视的时候还没有呢, 不知道哪个龟孙子干的,妈的这都什么人啊, 素质真差, 我们肯定想办法给你清理干净,就是照片……” “没关系, 不全是你们的错, 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故。”傅金池看他一眼, 温和地笑了笑,甚至反过来安抚管理员,“照片再洗一张新的就行了,回头我让人送来。” 公墓管理员如蒙大赦,满口道谢, 并且偷眼看他。 眼前的男人一身考究的黑色羊绒大衣,身材高挑,两手抄在兜里,从头到脚笔挺得像条直线,有点老港片里**的感觉。 加上这墓碑上被喷的红字,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江湖恩怨。 但也不像,态度不像。 这傅先生为人特别客气, 意外地好说话。你说,乍看到亲生母亲的墓地被糟践成这样,泥人都有三分血性吧?人家一点儿都没迁怒,还善解人意地配合墓园管理处工作,商定解决方案,真不是一般的好涵养。哪有这么雅量高致的**? 公墓管理员当下定意,一定得给人处理好了,不然实在汗颜。 讨论完后续处理工作,傅金池才道:“我自己在这待一会儿,可以吗?” “啊,成!”公墓管理员反应过来,作势离开,“当然成,您有问题再给我打电话。” 墓园无边惨淡,毕竟很少人会在新年这么喜庆的日子,专程前来扫墓祭拜。 傅金池抬眼望天,日色冷白,昏昏无光,天空中看不到太阳,只有薄薄一层浮云。 却让人觉得那是无边愁云笼罩,一股漂浮而孤独的感觉像海潮般漫漫袭来。 他的目光回到墓碑上。 女表子。 丑陋的字体鲜红得刺眼。 傅金池没去苛责管理员,他知道这一片狼藉是谁干的——这是个明晃晃的威胁信号。 但听说,即便他们道上的规矩,也是辱不及先人,否则都会被认为下作了。 他没有笑意地扬了扬嘴角:傅太太还是给她不中用的儿子留了疯狗的么。 如果没有被喷红漆,这碑原本是好看的。照片下方,石面上雕刻着一朵繁复逼真的茶花,因为他母亲生前喜欢茶花,当初迁坟、立碑,他一手操办,也花了不少钱。 但傅金池祭奠时,总是双手空空,一次也没带真花来过。 去港城前,他也是这样,面无表情地站在碑前,对她说:“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记住教训,只会懦弱地摇尾乞怜,什么都不会有人施舍给你的。想要就自己去抢啊。” 他母亲当然没法去抢什么,也不会对此表达意见,她已经长眠了很多年。 她不仅不抢,甚至一切都放手,还把他也丢下了。 修长的手指触摸了一下照片上女人的面容,红漆早已凝固干涸,还被美工刀划得凄惨。 小时候他这样伸手,可以直接摸到母亲的脸,现在没有机会了,竟也并不觉得怎么悲伤。 这双手已经长大了,变成了一双可以搅风搅雨的手。 傅金池对她的感情却只剩下漠然,无喜也无悲,无爱也无怨。 他始终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既不是为了她而报复,甚至也不是为了自己。 他只是心中有太多的恨,无处安放。 傅金池站了许久,面对她,连想说的话都找不到,最后也只剩一句:“我走了。”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他掏出手机,只是运营商的广告短信。 傅金池顺手切换到其他软件界面,盯着严子书发来的消息看了一会儿。 只有一条,字斟句酌,仿佛只要对方不方便,就绝不再次打扰。 他明明看到,却没有回,看看发件时间,已经快过了一天。 傅金池几乎能想象出对方冷淡中略带苦恼的样子。 但他想了想,仍旧把手机锁了,原样装回兜里。 * 元旦假期之后,一回来上班,公司便开始种种工作总结会议。个人工作述职到部门,部门工作述职到老板,分公司工作述职到总部……跑跑颠颠,一整年的忙活,表功在此一举。 唯一能鼓舞人心的是,述职完后,就去温泉山庄开年会,而且不占用周末时间。 社畜最爽的事,莫过于利用工作日搞团建,因此公司上下一片皆大欢喜的氛围。 临行的前个晚上,严子书收拾好东西,却衣着整齐,坐在沙发上等待。 对于别人来说是带薪休假,对他来说则是个剧情节点。 时钟指向十点多的时候,他不出意外地接到了久未见面的纪晨的电话。 不过,在把手机放到耳边之前,严子书对发生了什么已经心知肚明。 这阵子纪晨跟傅为山为了相亲问题闹了很久,纪晨质疑对方不是真的爱自己,傅为山却傲慢自大,死不认错的主儿,反倒觉得乖巧的小白兔学会了亮爪子,不治一治是不行了。 不知道第几次吵得脸红脖子粗之后,纪晨提出了分手。 傅为山冷笑着告诉他开弓没有回头箭,让他不要后悔。 ——这是严子书跟helen之前在办公室外面偷听到的。 但分肯定是分不了的。按照狗血文的套路,主角受跟主角攻闹崩的时候,一定会屋漏偏逢连夜雨,遭遇到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不幸,方能逼他低头求救,一路继续虐下去。 根据电话那头期期艾艾地描述,严子书打了辆车,找到一处破旧的居民小区。 他敲门,有彪形大汉把他带进去,大冬天的露着膀子,还是花臂,但记不清是不是以前遇到的那两个了。客厅中央没有茶几沙发,但有幕布和闪光灯,中间绑着一个白条猪。 是被人扒光了五花大绑的纪父,鼻青脸肿。 三四个魁梧的男人往屋里一镇,空间都变得特别局促,有个莫西干头手里拿着相机。 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这一套,但属实没什么新意。 严子书看了眼被人按在一边的纪晨,又看看地上:“他欠了多少钱?” 脖子上挂了三条金链的男人开口,脸上横肉翕动:“也好说,二十万。交够钱走人。” “没有!没那么多!他敲诈!”纪父哭嚎起来,“上个月还是十八万!” 金链踢死狗一样踢了他一脚:“你他妈有本事借,不知道什么叫高利贷?” “求求你们,别再打他了!”纪晨近乎崩溃。 严子书倒是心无波澜,就说赌狗早晚有这么一天,不出事是不可能的。 金链转向严子书,指了指地上的白条猪:“拿不出钱的话,我们今天就按规矩办事。” 严子书咳了一声:“你们拍这么一个老头儿的裸体……可能也不太值钱。” “废什么话!”开门的花臂掐起纪晨的脸,“他儿子不是挺白净的?用他也行呗。” 纪晨奋力挣扎起来。严子书制止:“先等等,借个房间,我跟他单独说会儿话。” 催债的一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最后让他们到旁边的房间去:“快点儿决定!” 严子书像提小鸡仔一样把哭唧唧的纪晨扔了进去,转身关上了门。 纪晨泪眼朦胧,他就像面对捕猎者吓得不会跑的小动物,已经失去应对危险的反应能力,抓住他的袖子不放。在刚刚看到严子书进门的一刻,他犹如看到了救命稻草。 毕竟这是他认识的人里,除了傅为山,唯一能想到的有财力也有能力的求助对象了。 以其善良的品格而言,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只要能救父亲,哪怕下跪请求都可以。 “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严子书在纪晨腿软之前,及时制止,“但我不会借你钱。” 纪晨满腔的迫切被他的冷漠浇灭了大半,欲言又止的表情有些滑稽。 严子书感到有些头疼。 根据剧情来说,他应该本着幸灾乐祸的心态,为难主角受并将其羞辱一顿。 最好含糊其辞,令纪晨误会这是傅为山的意思,煽风点火,看他们心存积怨,越恨越深。 这事他不擅长,之前曝光个白月光都实在尴尬,他决定还是速战速决。 “算了,长话短说吧。”严子书把两手放在他肩上,尽量言简意赅,表意精准,避免含糊,“我会过来,是看在傅总的面子上,现在这个情况,我只能给你两条路。” 眼前的男孩迷惘的双眼里充满了不安。 严子书叹了口气:“要么先把你父亲留下,我可以单独把你带走,出去以后,你不管是去筹钱也好,报警也好,找别人帮忙也好,想怎么样你自己决定。” “这不行!”纪晨大惊,急道,“我怎么能留下我爸自己走?他们会逼死他的!” 严子书示意兜里有手机:“我来之前安排了人,如果你想报警,也不会很慢。” 然而纪晨还是摇头:“那样的话,我爸爸会不会也被抓进去?” 严子书道:“如果证明他参与赌博了,大概。” 纪晨讷讷:“他……你不懂,老一辈眼里,只要一个人进了局子,周围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他的。”他没敢说出口的是,要是纪父真被拍了丢人的**,这辈子更永远抬不起头来。 总之绝对不能这么做。 但严子书的目光是咄咄逼人的,让他绝望地明白了,对方真的不打算帮他。 “好,你不愿意。”严子书道,“要么你去向傅总低头,让他帮你父亲还清所有的钱。” 纪晨面上再次露出不情愿的神色:“我跟他……已经没有可能了。” 严子书松开手,自己坐到一旁的单人床上,摆明了给他留出思考的时间。 纪晨苦苦哀求:“严助,求求你,就帮我这一次,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 严子书眼帘中映着他无措的脸,却冷语:“二十万,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对赌博的人来说,几天,几周,就可以输干净。对好好工作的人来说,根据薪水的高低,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才能攒起来。但是对傅总来说,几乎不算是钱,还不够他一身行头,一块手表。” 他向外面昂了昂下巴:“所以你要么狠下心,跟你父亲割席,我把你自己带走。这点小事我还能办得到。要么我帮你去跟傅总说和,只要他愿意,分分钟就可以给你们补上窟窿。” 说罢,严子书起身,抄着兜在屋里踱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这里的事你母亲都还不知道吧?听说她身体不好,你要不要先给她打个电话,别让她太担心。” 纪晨嘴唇咬得发白:“你这是……要威胁我吗?” “算不上。”严子书审视他,“但不知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像个成年人那样做决定?” 纪晨望着他,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心里一阵刀剜,一阵火烧。 命运仿佛躲在阴影里,露出嘲笑的神色,没有人会帮他。 良久,在给出答案后,他全身像脱了力。 外面几个男人不耐烦推开门:“商量好了没有?磨磨唧唧的!” 纪晨躲闪了一下,目光有些空洞。 “你横什么?”严子书扫了金链一眼,“给我个账号,明天会有人给你们打钱。” 纪父冻得哆哆嗦嗦,穿好泛着油光的棉衣,缩着脖子,父子俩跟他出了居民楼。 男人一副衰样,心情却好得不得了:“哎哟您真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您可是我们家的恩人!小晨,还不赶紧谢谢你朋友!有钱人!” 纪晨终于冲他吼起来:“还有心思说这个!你能不能不再去打麻将了!” 纪父搔搔地中海的脑门:“不打了不打了,真的不会了,我就是玩玩嘛。” 纪晨狐疑:“真的?你能保证?” 严子书心道,半个字都不值得信。 糊涂的人总是糊涂,怎么永远都学不会清醒。 但这已经跟他没关系了,他看看父子俩:“我今天没开车来,就不送二位回去了。” 然后又单独对纪晨道:“明天公司年会,记得来参加,具体看群里通知。” 纪晨垂下眼“嗯”了一声。 他明白,这是傅为山的条件。 为了解救父亲,他抛弃了尊严,也就失去了闹分手的立场。 * 翌日,所有人员在公司楼下搭乘大巴车集合。 严子书下楼得很晚,路上又跟helen撞到一起,两人并排等电梯。 见左右无人,helen悄声道:“小纪今天来公司了,但是和老板的氛围怪怪的……” 严子书“嘘”了一声:“别说,也别问。” helen意会,闭上了嘴。 公司领导层虽然也前往温泉山庄,自然不会跟普通员工一起坐大巴,都是公车专程接送。 傅为山用了自己的司机和豪车,纪晨哪怕不甘不愿,也得跟他坐一辆车。 严子书不免有点庆幸,现在不用自己给老板开车。 他在大巴车上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带些倦容,毕竟昨晚出门熬了半宿,希望趁路上来得及闭目养神一程。怎奈天不遂人愿,有人在他身边一屁股重重坐了下来。 抬眼一看,是傅晓羽。 这二世祖骄纵得很,严子书对于他不开跑车、不带司机,居然与民同乐来挤大巴,无疑也很诧异。更诧异的是,傅晓羽甚至屈尊纡贵,打开了话匣子,非要跟他聊天。 严子书也只好打起精神,假惺惺应付了几句。 大巴车缓缓启动,严子书想起一事,旁敲侧击,用寻常的语气提起傅金池最近没来上班。 他原本没抱什么希望,不料傅晓羽道:“听说他妈的坟都被人刨了,他回去处理了呗。” “什么?” 严子书愣了刹那,才反应过来,这可能不是骂人,而是用一种比较难听的方式陈述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3 17:40:10~2022-04-04 15:5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抱紧我的瓜 16瓶;冥梦、泥巴巴 10瓶;40703222 5瓶;vickyの璐 4瓶;30527502 2瓶;一枚小仙女、慕沐梓、玻璃渣子与糖、闭上右耳、3500872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4 章 严子书对傅金池的过去, 可谓所知甚少,除了他大概过得不太好这一点。 在他得到的剧情里,对反派boss的背景也只有暗示, 没有正面铺陈。 不过像“生母的坟被刨了”这种事,任谁听起来都要觉得耸人听闻。 严子书微不可查地抽了口冷气,甚至暗暗为傅金池的处境感到心惊。 他皱了皱眉, 待要再多套点话, 傅晓羽却也不甚清楚。傅晓羽也是从别人那儿道听途说的, 根本不保真。实际上,中间的确有以讹传讹的偏差, 是毁墓, 没到刨坟那么彻底。 不管是真是假,傅晓羽明显都不太关心这个话题。 相比之下, 他更热衷分享些香艳谈资, 这点严子书之前就领教过——这些二世祖的私生活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糜烂, 一度整个办公室都能充满他对于刚参加过的姓爱趴的高谈阔论。 就因为他是傅三叔的仔,不仅没被当成性骚扰处理过,还顺利跃升为鉴定部门中层管理。 今天傅晓羽却放弃了对丰儒肥囤的探讨,反而来八卦:“你是不是也是基佬啊?” 严子书微微惊异,他在公司从未出过柜, 因为没有必要。 傅晓羽这样问,大概依然是从傅家那边听来的风声。 严子书打太极地表达了无可奉告的意思。 傅晓羽却露出略带猥琐的表情:“遮遮掩掩的,那就是喽。” 严子书搞不懂他全是黄色废料的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他按捺住嫌弃,转移话题。 殊不知这还是傅晓羽嫌弃纪晨娘炮的时候, 傅金池随口那句“男人也有男人的好”引发了连锁反应。回头傅晓羽去夜店跟狐朋狗友喝酒,吐槽这些基佬, 他本以为这个笑话可以引起共鸣,狐朋狗友们却纷纷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一个个嘲笑他只玩会女人落伍了。 傅晓羽当时经历了人生中的震惊时刻:“滚!老子他妈是直的!” 朋友却说:“这和直的弯的有什么关系?你玩了男人,又不代表你就是基佬,只是多体验一种花样而已。没听说过男人才最懂男人?以前咱们论玩儿,都没有你傅少爷会玩儿的,怎么现在反而就你赶不上潮流了?” “草。”傅晓羽骂了一句,狐疑地问,“难道你们都睡过男的?” 狐朋狗友哄堂大笑:“快快,给傅少爷点两个会伺候人的来,保管你开启人生新体验!” 果然立刻有人叫了群少爷过来,男女混合,酒池肉林的,傅晓羽后来带走了两个男公关。 也确实像他朋友说的,他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玩法和体验。 有朋友那句“不代表你就是基佬”背书,傅晓羽最近甚至有点乐此不疲。 但按他的脾性,又不仅仅满足于夜店的专业服务人员,他还想试试干净点儿的。 刚刚看到严子书上车,傅晓羽想起来,有回听父亲说过,这是傅金池的人。 这个说法可以有多种理解,他一个箭步尾随上来,试探了一下,发现对方是基佬,他非常确定就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了。傅晓羽便打算跟傅金池把人要过来。 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这感觉跟要表、要跑车没什么区别。 傅金池给过傅三叔太多好处,傅晓羽料想这回表哥也不至于吝啬。 他想大不了回头从模特公司多弄几个人,跟对方换就是了。 大巴去温泉山庄的路上,傅晓羽还给傅金池发了个消息,说了这回事。 英瀚集团在温泉山庄赁了最大的会议室,用作年会会场。除了集团总部的全体员工,还有很多分公司的老总天南海北地专门飞过来参加,一时间人头攘攘,浩浩荡荡坐满全场。 傅为山进行了开场白,年会的具体内容安排,一半是工作表彰,一半是节目表演。 表彰的除了集团总部各部门的明星骨干,更主要是各分公司的业绩成果。大屏幕上的数据都很好看,该表演的都在卖力表演,力求在集团董事长傅为山面前多留点好印象。 严子书坐在一隅,却敢打赌他至少一半心思没放在年会上。 在会前,严子书还在傅为山脸上看到指甲挠了一道的痕迹。 严子书像他自己说的,谨言慎行不多问。 到下午,今天所有议程都搞完了,迎来free time,大家自由活动,三三两两去泡温泉。 公司给承包的费用是在这里过一夜,谁都不想浪费,不过普通员工能活动的区域,都是公共温泉,至于傅为山他们这些高层,住的地方自然有私汤,不必来挤大池子。 helen以前跟严子书一起接待客户,知道他这种活动不感冒,轻装简行连衣服都没带,她建议:“那你要不要去露天篝火晚会?” 严子书想了想:“算了,我不玩了,直接回房间。” helen打趣:“你不会还要回去看文件吧?” 严子书“嗯”了一声:“马上就到投标截止日期了,我再去过一遍资料。” 其实藏宝阁项目的投标文件已经接近定稿,而他真正纠结的是,该怎么应对傅金池。 可傅金池现在人都不见,更别说跟他提什么要求了。 想到他,严子书不免又忆及傅晓羽在大巴上说的“他妈的坟都被人刨了”。 听着让人不舒服,他腹诽,真是没家没教。 说曹操曹操到,路上走到一半,刚刚正被他暗骂的傅晓羽不知从哪钻出来,非要拉着严子书去酒吧,说要去饮几杯,找人作陪。 温泉山庄是老牌景点,娱乐渠道齐全,自带棋牌室、餐厅、酒吧一系列基础设施。 严子书只道这二世祖今天行为反常,不知又抽哪门子风。傅晓羽顽皮赖骨,胡搅蛮缠,连“不去是不是看不起我”都搬出来,严子书只好跟去,看二世祖又想作什么乱。 他本不可谓不小心,去夜场、酒吧这些地方,都遵守最基本的安全原则,饮品不离身,只要离开视线一会儿,回来就不再喝,就没想到,从调酒师手上直接接过来的也有问题。 今天的酒特别上头。 严子书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已经觉得不对。 他下意识地去摸手机,试着解锁的时候,手脚都在发软。几息之间,巨大的晕眩感就攫取了他,但即便意识开始混乱的时候,他精密的理性还在沿着惯性发挥最后的功能。 比起浪费时间震惊傅晓羽原来不是只喜欢女的,或者他怎么敢,首要任务是自救。 药效作用得太快,严子书用使不上力的手指拨110。 虚浮地按了两个1,有人一把抢走了他的手机。 傅晓羽把他的手机装进自己裤兜里。 严子书扶着吧台,阻止自己往下打滑,傅晓羽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周围的声音忽远忽近,严子书顾不得理他,转而用力伸手去抓酒杯,那是能验残余药物的证据,却怎么也攥不紧。 玻璃杯摔在地上,乒乓一声四分五裂。 附近有人往这边看,傅晓羽嬉皮笑脸:“我们一块儿来的,他喝多了。” 对方欲言又止,傅晓羽顿转一副凶恶面孔:“他妈的关你屁事!少管!别给自己惹麻烦!” 路人转过头,放弃了多管闲事。 傅晓羽要搂着他往外走,严子书却不看他,目光透过镜片,死死地黏在调酒师身上。 调酒师躲躲闪闪地看这边,寸头,长脸,高颧骨,下巴有两颗痣,这是最直观的特征…… 在短暂的时间内,严子书只能尽力把视觉信号转化成文字,试图储存在脑海里。 今天就算被狗咬一口,他也得记住共犯是谁! 傅晓羽半搂半抱,拖着严子书走到门口。酒吧里没有遇到认识的同事,大概团建中很少有人特地跑出来喝酒,傅晓羽很清楚路线,出去右转,就有vip通道直接上楼到达房间。 前面是两扇半腰牛仔门,严子书分不出远近距离,他的视域也开始扭曲变形,脚一软,差点摔在地上,倒真像醉了酒的样子。傅晓羽架住他,好像暧昧地说了什么。 但外界的声音像要经过几道罩子,才能艰难地传到他耳朵里。 有人问:“你们在干什么?” 这话,严子书已经难以理解,声音却给了他一闪而过的熟悉。 傅金池站在门外的霓虹灯光下,盯着傅晓羽和他怀里的人,露出森冷的令人畏惧的神态。 傅晓羽觉得自己该理直气壮的,毕竟他已经“报备”过了,当下却生出莫名的心虚。 “金池哥。”他叫了对方一声,有点谄媚的意思,“就上午跟你说的嘛……” 傅金池淡淡地笑了一下:“我看到了。” 傅晓羽松了口气:“那就好……” 啪地一声,傅金池扬手,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极为响亮,打人不打脸,比起疼痛,羞辱和警告的意味更浓重。 傅晓羽被甩懵了,在他的记忆里,还真没人敢这么对过他。母亲拿他当掌中宝,往往就算傅三叔动他一指头,都会让她像头母狮子一样发疯,以至于他一点儿不曾吃过皮肉之苦。 他耳朵嗡嗡直响,抬手捂住脸,然而一松手,严子书便止不住地往地上滑去。 傅金池连忙伸手捞住他,脱下大衣,把人兜头盖住,然后按在怀里。 严子书靠在他胸前,全身大半重量都压在对方胳膊上。和傅晓羽绵软得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拉拽不同,这是一双常年锻炼的有力的臂膀,不会让他轻易摔下去。 大衣还带着傅金池的体温,严子书的视线被彻底遮蔽了,谁也看不到,然而在这狭窄的黑暗中,他本能地感到温暖和心安,意识渐渐濒临涣散。 “你疯了吗?”傅晓羽终于回神,“你就为了他打我?” 他立刻觉得自己气势弱了,但对方摄人的目光把他钉在原地,实在让他生出悚然之感。 傅金池说:“这一巴掌是替你爹妈教教你,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这是下三滥的行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4 15:59:08~2022-04-05 14:5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脑子的水母 20瓶;烟织青萝梦 9瓶;tlin 4瓶;30527502 2瓶;stop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5 章 傅金池压下心里的烦躁和暴怒, 把人搂在怀里,转身就要离开。 严子书像人偶一样挂在他身上,磕磕绊绊的。为了省事, 傅金池把人打横抱起来。 傅晓羽回过神来:“你!你也没说……” “滚。”傅金池冷冷呵斥,他带着个病号,现在不是算账的时机。 这阵子傅金池都待在临市, 准确地说, 住在他母亲出生长大的小渔村。后来公墓管理处请人来清理和复原墓碑, 他又过去了几次,对方象征性地赔了一点点精神损失费。 等最后去墓地看了一眼, 直到下午, 傅金池才看到傅晓羽三五不着的消息。 但傅晓羽也只是囫囵说了声要人,傅金池以为这傻x玩意儿日常犯贱而已。 连他也想不到小畜生还会随身带着药, 还是蓄谋已久。 从十几岁就开始参加特殊派对乱搞的主儿, 不能指望有什么是非观。 温泉山庄坐落在东城的远郊, 两座城市交界处的位置,和小渔村的直线距离也就二十多公里,傅金池是在开车回城的路上,才想着顺道过来看一眼,敲打一下傅晓羽。 傅金池到了之后, 走到酒吧这边,就看到这么一幕。 严子书揪紧了他胸口的羊毛衫,呼出的气息灼热,傅金池掀开一点缝隙:“什么?” 严子书迷迷糊糊,但下意识还记得:“手机……” 傅金池便又转回两步, 拦住傅晓羽:“拿出来。” 傅晓羽瞪了他半天,不情不愿地掏出严子书的手机, 伸手递过去。 傅金池低头确认了一下,是严子书的手机壳,但又拧眉:“装我兜里!我现在腾得出手?” 他不耐烦得好像马上就要揍人,傅晓羽只好悻悻地把手机塞进他大衣口袋。 傅金池稍微换了个姿势,往上拽了拽大衣,尽量把怀里的人包裹住。好在严子书很瘦,蜷在他怀里,只要不乱扑腾,凭他抱起来还不太困难。只是路上会有人好奇地扭头看他们,毕竟,这比傅晓羽看似扶着一个醉酒的同伴奇怪多了。但终究也没能看到大衣里是谁。 傅金池自己倒不在乎名声,反正他从来都没有名声。 他胸腔中此时燃烧着熊熊怒火,以及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后怕。 要不是阴差阳错过来一趟…… 差一点儿就轻忽大意。 傅金池在心里已经把傅晓羽的二两肉剁了喂狗。 他也算修炼到一定境界,越愤怒,脸上就越平和,抱着人的胳膊却越发收紧力道。 严子书像是被关在一只漂流瓶里,模模糊糊被搬来搬去,犹如在大海当中经历一场狂风暴雨。一潮又一潮怒浪席卷,令他身不由己地随波沉浮。**物发挥的威力越来越明显,心脏鼓噪,晕眩耳鸣,视网膜里出现五彩斑斓的幻视,一会儿又仿佛被扔到熔炉里炙烤。 他感到呼吸困难,胸口急促起伏,艰难地从空中抢夺氧气。有人在说话,声如雷鸣,同时各种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吵得他想捂起耳朵,却找不到自己的手脚。严子书有一阵子觉得自己醒了,努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有千钧重,再过片刻,就又沉浸到无边的噩梦里。 不知折腾了多久,好像半辈子都过去,所有煎熬人的幻听和幻视才渐渐消退。 等他浑身冰冷地睁开眼,晨曦初现,有人正逆光站在床头,伸手更换输液瓶。 冷是因为浑身的汗刚刚退下,以及药水正通过输液管一滴滴流进静脉。 傅金池低下头,对上一双半睁半合的眼睛。 “醒了?”傅金池摸了摸他的额头,“还难受吗?” 睁眼是本能的生理反应,过了快一分钟,意识才跟着回笼。严子书动了动右手,手底下倒是暖的,大概垫着热水袋之类的。他一开口,嗓子里像全是沙子:“谢谢。” 看看天花板和窗棂,这房间眼生得很,既不是温泉山庄的房间,也明显不是医院病房。 身下的床垫贴合人体曲线,羽绒被轻柔绵软,像躺在云端,舒适得令人不愿思考。 傅金池主动解释:“这是我家。我把你带回来了。” 这其实是傅之章以前金屋藏娇的小洋房。最开始只有他母亲,后来有了他,他们母子同住,再后来母亲没了,他一个人住到现在。如果说有个地方姑且算是他家,大概就这里。 最初的装修基调,就是他母亲奠定的,二三十年代的民国小楼风格。 严子书尚不知这些,他侧过头,往下看了一眼,身上被换了陌生的条纹睡衣。他头疼欲裂,但这已经比预料中的结果要好,没有受到侵犯的迹象。好像连傅金池都没逞禽兽之举。 不过要是直白地说出来,正在装绅士的这位不知会不会生气。 严子书却发现自己仍然动不了。 室内温暖如春,傅金池坐在床边,掀开被子,伸手解开他身上的约束带:“回来你就不老实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医生都看不住你,扎上针就拽了,闹到后半夜才打上点滴。” 严子书重获自由,把左手伸到眼前,手背上果然三四个针眼,还带着划出的血痂。 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好又说了声“谢谢”。 傅金池按铃,过会儿家庭医生进来,给他抽了血,说是拿去化验检查。 医生关上了门,傅金池搬了把高背椅,坐在床边,静静盯着他看。 往往,生病的、受伤的人总能得到好一点儿的待遇,严子书现在好像就获得了这种待遇。傅金池一反若有若无的冷淡,非常温和地对他说:“你的手机和个人物品都拿来了,helen帮你收拾的。”他示意对面的桌子,上面摆了一堆东西:“她还帮你请了假,说你突发急病。” “好。”严子书扫了一眼,头还晕,但理智已经复位,“有心了。” “还有就是。”傅金池俯过身来,胳膊肘撑在床边,有些歉意,“现在还不能动傅晓羽。” 严子书意会,哑声道:“因为你不能得罪傅三叔么?” 傅金池笑笑:“目前是可以这么理解。” 严子书听懂了,省略的主语里包括两个人:不仅傅金池不能动手,他也暂时不能去找傅晓羽讨回公道。毕竟在傅三叔看来,严子书是傅金池的人,他的举动也代表傅金池的态度。 气急之下打一巴掌,也是人之常情,傅三叔可能还会不疼不痒地替儿子道个歉。 但不能真的撕破脸,否则会让傅金池失去一个塑料盟友的支持。 “但你说‘还’——”他轻轻哂笑,“你该不会有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黑名单吧?” 傅金池笑而不语地默认了,指了指自己心口。他当然有。 “你可真是……”严子书吞下了后半句,冷冷地想了想,“但还有个调酒的呢。” “可以去查监控。不过他如果不傻,可能已经想办法把录像删了,要费点儿功夫。” “下巴上有两颗痣的那个。”严子书说,“有没有证据无所谓了,我自己想办法。” “我看你才是不消停。”傅金池哭笑不得,“都这样了,躺着吧,回头我去找他讲理。” 这时要有个外人在场,听见他们俩对话,算是妥妥的狼狈为奸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点滴输完了,重新把医生叫回来起了针。傅金池一直守着严子书,吃饭叫了金凤台的外送,当然,外送指的是秘书lily外出跑了趟腿,把食盒给他送到家里。 严子书还说他:“随便点个外卖就可以了,还让她跑那么远。” 傅金池却笑道:“我不在的时候她又没什么事做,难道发那么多工资养闲人的吗?” 严子书想知道他去哪了。 窗外天空低垂有如幕布,朔风凛冽,卷着枯枝敲打在玻璃上,咔哒作响。 这种灰暗阴冷的天气,尤宜躲在家里睡觉。严子书精神不济,吃了点东西又犯困,却因为头疼睡不着,作用于神经的药物,多半有许多后遗症,他只好开口,问家庭医生那里有没有安定,傅金池却喂了他一杯温水,说是药三分毒,不要用那么多,多喝点水加快代谢。 水杯被放回原处。仍旧一坐一卧,室内却忽然陷入沉默的旋涡。 半晌,傅金池道:“既然睡不着,那不如聊聊天。” 严子书靠在床上:“聊哪方面?” 傅金池便道:“老规矩吧,你先问。” 严子书想了片刻,终于有机会说:“你最近遇到麻烦了?” 他原本想问“你最近去了哪”,“你去做了什么”,到底傅晓羽说的那件刨坟的事,让他很难不放在心上,可直接问又怕过于冒犯,便这样加以试探。 傅金池坐在椅子上,两手交握,大拇指互相轻轻摩挲。听罢,他倒是情绪如常:“哦,你说这个,看来很多人都听说了么。”他不奇怪,对方意在震慑,自然不吝于把风声闹大。 严子书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金池垂着眼摆弄手机,从相册里调出照片,隔着被子扔到严子书腿上,让他自己看:“要说麻烦也算不上,已经清理好了,公墓方面也道过歉赔过偿了。” 严子书虽有心理准备,还是拧起眉头:“这也……”太过分了。 傅金池却道:“别惊讶,都是小事。我最近又是选董事,又在公司里跳得太高,碍了傅为山少爷金贵的眼。傅太太死了,但她的狗还在呢,用这种方式和我‘打个招呼’而已。” 严子书抬头看他:“难道你知道会这样?” 傅金池嗤笑:“不是我知道会这样,把她的墓迁到现在这地方之前,经常都是这样。” 严子书哑然:“抱歉,我不该提这个。” 傅金池表情略显阴暗:“没什么好抱歉的,又不是你干的。” 在这个好似要落雪的阴天,傅金池终于向他敞开了一点过去。 以前他母亲死时,傅太太就压着,不许大办,嘴上说自杀的人不吉利。后来草草火化了,骨灰盒放在一个收费很廉价的公墓里,管理很粗疏,三天两头有人来泼红漆,写侮辱性言语,搞得其他逝者的家属意见都很大,三天两头地催管理处给他打电话,要他赶紧把麻烦迁出去。 傅太太的娘家是涉黑势力,当年也有一手遮天的架势。只是这些年慢慢才不行了。从这点来说,傅金池要感谢时代进步。法治社会了,黑老大们可以逍遥自在的黄金时光一去不返。 就是破船还有三斤钉,傅太太人走茶凉了,她的党羽做事还留着点**遗风。 严子书听罢,掩不住惊讶。傅金池叹道:“你都不知道?可能是你那时候还比较小吧。” 严子书打量他:“你应该也没比我大几岁……” 傅金池道:“我只是已经看习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5 14:57:45~2022-04-06 15:3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430479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真的阿毛 16瓶;白六为什么还不去死 10瓶;烟织青萝梦 8瓶;tlin、星星点点 5瓶;三句话让蓝忘机追杀我、40565898 4瓶;30527502 2瓶;34304796、闭上右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6 章 傅金池请来的家庭医生给开了急病的病历, 所以严子书也就在他这儿踏实住了两天。 他对药物产生的反应过大,醒一时,睡一时, 不知第几次再睁眼,窗外天色又黯淡了。 角落里的复古唱片机放着音乐:“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多少同林鸟, 已成了分飞燕……人生何其短, 何必苦苦恋……爱人不见了, 向谁去喊冤……” 严子书懒懒地听了一会儿,傅金池就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 把一个丝绒盒子放在他手里。 严子书打开看, 是一对袖扣,底托缠绕设计像朵玫瑰, 中间嵌红宝石:“这是什么?” 傅金池说:“是早就想给你的, 一直没什么机会, 也就忘了。” 严子书失笑:“难道现在就是好机会了?” 傅金池用指背蹭蹭他的面颊:“勉强蹭上个新年尾巴,就当新年礼物吧。” 严子书捏了捏他的手。 这两天里,傅金池好像又想起自己对情人的承诺,颇有耐心地照顾他。 或许因为这套洋房承载了许多回忆,他对严子书可讲的东西也多了一些。 严子书还在书架上看到了他母亲当歌女时上台的照片。 听说那个美丽的女人是跳海走的。严子书不敢去碰他的伤疤, 傅金池却显得全无所谓。 好像是因为傅太太派人长期骚扰,傅家人也没什么好鸟,总之她不堪忍受,得了抑郁症。 但严子书如今也是看透了。傅金池这个人,他要是故意拿自己的身世卖惨, 那心里肯定一点也不惨,他要是面上表现得无所谓, 反而一准在心机深沉地准备亮獠牙。 严子书想起来,以前有回傅金池说,连抽烟都怕沾染毒品,这倒是对上了,看来傅太太的娘家以前真的涉黑匪浅。只不过,如今**都被严打到没落了,所以才连他都不太清楚。 他以前只透过剧情粗浅地知道,傅为山的外祖家有一定势力。 现在看来,多半也是美化过的。 剧情里只道,傅太太的娘家也是做生意的。她和傅之章结婚是强强联姻,然而这些年来,娘家那边的公司却日见衰颓,后继乏力。该不是因为,洗白后不善长正经经营吧? 严子书只能这样猜测。 但人没经历过的事,就没法真正想象。他也不知傅金池以前是怎么在夹缝中求存的。 至于现在,严子书倒是知道了,从股东大会之后,傅金池又重新开始遭遇这些明枪暗箭。 某种意义上,也是傅金池自找的,捅马蜂窝的人,总要准备好被蛰的危险。 他从港城回归,到接触客户,到接触业务,直到进入董事会,精于算计,步步为营。 但前面的还可视作小打小闹,一旦他真正威胁傅为山的利益,就触及了对方的底线。 傅太太那边,还留着一些忠心的旧人,作为给儿子的暗棋,现在像护身符一样被激发了。 如今的小混混,虽然也不好像以前混街头那样动辄打啊杀啊的,但是什么泼油漆砸玻璃划车门,都还是很专业,专拣月黑风高的时候办事,只要不当场抓获,也拿对方没什么办法。 再退一步说,今天是威胁,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 一般人都不愿意、也不敢招惹疯子,就是怕遭到反扑。 奈何傅金池本人也是个疯子。 他不计后果。 趁傅金池不在的时候,严子书下了床,站在桌边,一只手里握着一件东西:左手是装袖扣的盒子,是所谓的新年礼物,右手是他的u盘,里存着一份理应保密的投标文件。 此刻,他好似化身一樽天平,小心衡量着两头的分量。 由于这两天相处气氛过于温馨,严子书明明带了资料,也没有主动开口提投标的事。 他像个考砸了的小学生,回到家享受到父母的亲昵,结果迟迟不敢把成绩单拿出来。 但该拿出来总要拿出来的,他总得面对这个问题。 这份贵重的赠礼,就像在提醒也在催促,别逃避啦,该拿出对等的交换物啦。 毕竟他们从最开始就是这样不可告人的利益关系。 之前严子书要求傅金池不接近纪晨,不通过纪晨盗取标书,条件是自己会帮他的忙。 就目前看来,对方都做到了。 虽然傅金池还什么也没索取,但很多时候,成年人的话是不用说太明的。 如果严子书不拿出相应的诚意,那就意味着他主动“违约”和“失信”了。 至于后果,大概就是两个人的关系随之决裂。 然而经过傅晓羽这件事,他又刚刚欠下了傅金池一个巨大人情。 严子书感到有些困扰,有什么东西越来越扯不清了。 门咔哒一声开了,被腹诽的对象走进来,严子书立刻攥紧了手里u盘。 傅金池把他干洗过的衣服放在沙发上:“你怎么下来了?” 严子书掩饰性地笑笑:“我又不是瘫痪了,站都站不起来。” 他又补充:“我要找平板电脑,刚刚好像听到有邮件提示。” “你真是闲不了一会儿。”傅金池只好从一堆东西底下找出他的平板,“拿去。” 严子书趁机把u盘丢开手,穿着睡衣,坐在单人沙发上,还真的开始检查邮件。 他的平板电脑自带插卡和流量,点开邮件图标,像每次打开一样,总有一大排未读邮件。 严子书看到其中一封,心里一动,便立刻先点开了,是征信社给他发来的调查报告。 说起来,这么长的时间,严子书也不可能完全对藏宝阁招标项目不做调查。 此前他本以为,傅金池打算将英瀚集团的标书泄露给竞争对手。 那样的话,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英瀚投标失败、无法中标而已。 但出于谨慎,他还是不怕麻烦地让征信社调查了所有投标单位的股权关系。 现在所有的结果都汇聚在这份报告里。 屏幕在镜片上映出两个白色方块,严子书看着看着,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 像藏宝阁这样的重大政府项目,就像一块香饽饽,必定吸引大大小小的投标单位。大的就像英瀚这样,是真正能够群雄逐鹿的候选人,小的那就太多了,很多规模十分渺小的艺术品公司,不管有的没的也想凑个热闹,根本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来起哄的,连资审都过不了。 但是在这些小投标人里——傅金池竟然是至少三家公司的暗中控股人。 就算是再不熟悉招投标、对此再不敏感的人,都很难不看出其中有猫腻。 而严子书更是紧紧蹙起了眉,根据对招标法规的了解,他几乎立刻猜到了傅金池的打算。 傅金池恐怕并非像他预计的那样,打算向英瀚集团的竞争对手泄露底牌。 他这是准备自己直接动手,坐实英瀚集团参与了围标串标。 这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只能帮助其他投标人提高中标概率。 而后者的严重程度不可同日而语。傅金池利用多家小公司参加招标,不需要追求中标,只要能让评审委员会发现其标书中出现和英瀚的标书中雷同的内容,甚至出现一些雷同的低级错误,再加上完全相同的报价,所有公司都会被以围标串标的嫌疑踢出局。 就和垫底的学生故意作弊抄袭别人的试卷,把对方拉下水是一个道理。 多家公司以极明显的手法试图围标政府项目,真是上法治新闻都会被骂弱智操作的程度,若性质更恶劣一点,还有望使英瀚进入政府黑名单,三五年内都不得参与政府项目投标。 在一众公司里,英瀚集团又是大头,是直接获利对象,在外界看来,必然认定英瀚是围标发起人,其他几个不过是配合陪标的小鱼小虾而已。 到时候万一傅金池借机再掀舆论风波,搞不好股价又能和傅三叔的脸一样绿了。 所以严子书此时真的头疼起来,为什么傅金池是这样一个两败俱伤型的的破坏狂? 难怪在原剧情里,仅一个大项目投标失败,就搞得英瀚集团人人自危。 傅金池明显已经布局许久,这哪是暗箱操作,这是要鸣鼓而攻啊。 但严子书通过征信社都能查到的股权关联,别人也不是查不到。 怕只怕傅金池自己已不甚在意,如果被发现,这是否就是对傅为山的宣战书? 若是如此,就怕他也不肯轻易收手了。 严子书暗暗心惊着,却看起来一直在工作的样子,傅金池便没打扰他,让他自己待着。到了时钟敲过十下,傅金池才又过来问:“你明天要上班吧,要继续在这住,还是回自己家?” 他斜斜地靠着门,没说住几天,也没说住一阵子,好似邀请他一直住下去也无妨。 严子书满心都装着事,缓缓地看他一眼,站起来打算换衣服:“我回家。” 傅金池盯着他:“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 严子书心跳加快一拍:“都挺顺利的。” 他佯作沉稳,最后还是没提起投标的事。 还有时间,严子书这样对自己说,再想想。 傅金池似乎有些遗憾,严子书眼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 屋里铺着厚绒地毯,脚踩上去安静无声,傅金池挨得越来越近,走到跟前,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拉近两人到亲密的距离,在他耳边呢喃:“那过年放假的时候,你再过来陪我?” 严子书被他的气息笼罩了,这已经很熟悉的、又诱惑又危险的男性气息让他微微失神。 严子书伸出手,半推半就地,还是抱住了对方。 维持着这个姿势,他没看到傅金池阴郁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6 15:38:54~2022-04-07 14:2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风吹呀风铃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海 12瓶;48215303 10瓶;tlin 5瓶;30527502 2瓶;希望大大日更十万、知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7 章 一颗心沉沉浮浮, 始终下不了决心,到底哪条路才能通往最佳结局。 傅金池开车送严子书回公寓。路上行人稀少,街灯飞快地往后倒退。临近目的地时, 傅金池想起一件事:“对了,如果最近有人找你打听李长安……你一律说不知道就可以了。” 这也好办,严子书确实是不知道。不过他皱眉:“李副总出事了?” 要不是为了听起来客气点, 他可能要问出口的是“已经出事了?” 毕竟已知李长安有豪赌的恶习, 又经不起诱惑和怂恿——只是令人没想到这么快。 这才偷偷跑去澳城几个月啊, 半年有没有? 关于这点,傅金池也只能摸摸鼻子:“可能因为他手气实在太烂了吧。现世报。” 严子书像对待工作一样审慎地问:“严重到什么程度?” 傅金池看着前方, 换了个档:“你等等看就知道了。” * 翌日严子书回公司上班, 脸色还白生生的,缺乏血色, 看起来果然像大病初愈。 他拿着病历去销了假, 一路上得到许多熟悉同事的问候, 但没见到傅晓羽。 严子书觉得这样也好,倒不是为了怕尴尬,他怕自己按捺不住脾气。 他还让人去查温泉山庄里的那个酒吧,结果听说酒吧被举报存在违禁药品交易,已经被查封了, 还抓了几个员工进去。连带温泉山庄也跟着暂时关闭,在进行自查整改。 就在公司开完年会之后发生的,有员工还说真是赶得巧,好在等大家泡完了温泉才出事。 看来傅金池也算是雷厉风行。 严子书暂时把那个下巴上有两颗痣的调酒师从日程表上划去了。 他在总裁办见到傅为山,但纪晨不在, 傅为山仍旧是老样子,就算下属因病请假, 也鲜少会关注对方状态好不好,只让严子书上心抓好年底这段工作。 反倒是严子书观察入微——没办法,他在察言观色方面实在是一把好手——自然发现老板跟前段时间的满脸晦气相比,眼角眉梢都多了丝畅快和自信。 严子书顿时想到的不是他和纪晨感情又有什么变化了,而是:傅为山应该也知道傅太太留下的爪牙搞了傅金池的心态,觉得痛快地出了口恶气吧? 毕竟连傅晓羽都真真假假地听说了八卦,还不当回事地随口挂在嘴边上。 然而想到那么多姓傅的都当成热闹来看,严子书心里也跟着不甚痛快。 甚至有点体会到,傅金池为什么年年也许愿他们倒霉了。 说来,严子书在傅金池家床上歇了两天,又听了那么多往事,时间充裕,自然少不了暗中琢磨,傅为山知不知道外祖家里那点阴私。得出的结论是,要说完全不知道也不可能的。 作为主角攻,傅为山本人自然没有混黑,这点严子书还是能确定的。 大概傅太太知道走娘家老路没有出路,从一开始就没有让儿子脏手。 但傅为山可以一边当个背景干干净净的人,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亲妈的庇护。 严子书也不知道作何评价,只能说不愧狗血吧。 今年的农历春年和公历元旦相隔很近,到了1月下旬就过春节,因此年末的收尾工作,的确较往年更赶。不过投标工作组的负责人来找严子书:“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政府刚刚发布了招标补遗文件,截标日期也相应延期了,本来春节前截止的,现在公告说要拖到春节的法定假日之后了。” “也好,那准备的时间可以更充分。”严子书颔首,“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可想而知,咱们春节假期也过不好啦!”负责人说。 严子书和对方不免都为这带着三分无奈的职场幽默笑起来。 笑过之后,他安抚负责人:“公开招标本来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的事,尽力就好。” 负责人叹道:“话虽如此,要是真的拿不下,哎呦还不得看老板一整年的脸色!” 严子书只得心道,节哀,横竖根据剧情,咱们注定是中不了标的。 随后就像傅金池提醒的,严子书在某天上班时收到一个不显示号码的电话,里面有人用查户口的语气,粗声粗气地问他认不认识李长安,并打探了一些细节。 严子书还想反过来试探一下,那边却讲了句“别太好奇”就收线了。 但他也不需好奇太久,很快英瀚集团便在临近年关时召开了一次临时董事会。 这次董事会的气氛颇为紧绷,搞得好像秘密接头一样,连前台端茶倒水都被拒之门外。 不过严子书还是带着电脑列席了会议,以便进行会议记录。 而且他已在oa审批里提前知道了议题内容。 李长安赌博欠下的债务,从不到一个亿到滚到三个半亿,关于这点是怎么做到的,当然不是会议重点要讨论的内容。可能是因为心态不稳,急于翻身,越博越大,总之过程不重要,但是他在狗急跳墙的情况下,把自己手里的英瀚股份质押给了银行,这成了既定事实。 临时董事会上,大家先纷纷表示了震惊,然后争论的,除了要赶紧把李长安踢出董事会外,自然是如何以最小代价把这些股份拿回来,以及如何重新进行分配。 都给董事长傅为山?自然是不甘心的,没这个道理。 以往傅三叔是跟李长安关系融洽的长辈,傅晓羽也一口一个“长安哥”地叫着,到了会上,倒数傅三叔算计得最精明,果断放弃了这个侄子,要是不能趁机咬下块肉来,都算亏了。 严子书推推眼镜,看他们的感觉像是一窝豺狼。 在这窝流着口水的豺狼里,傅金池倒是请假,没有出席。 自从生母的墓碑被人喷了红漆,傅金池果然就不再出现在公司里了,状似示弱。 严子书有时候又加班到很晚,趁办公区没人,还会去他办公室看一眼,总是空空落落。 听helen说,甚至公司一些八卦群里都在传说傅金池是吃了教训,不敢再蹦跶——快过年了员工都无心好好工作,版本越传越多,连说他被套了麻袋打一顿的都有,总之各种离谱。 严子书笑过之后,忽然被一个念头击中,那些离谱的会不会都是当事人自己放出来的? 因为傅金池不想连一个普通员工都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后来严子书让helen帮忙放出风声,坐实了被套麻袋的那个版本。 董事会要想把李长安尽快踢出局,还得抓紧再开一次临时股东大会。由于赌博欠钱这个原因实在不光彩也不合法,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最好也在过年前完成,于是就得玩命走程序。 这天严子书亲自跑去楼下催流程,回来时,不觉又走到了傅金池的办公室附近。 原本是傅金池厚着脸皮占据的房间,后来前台还是给他做了个名牌挂在门上。 这名牌挂上了,人又不在了。 他微微发了会儿愣,一回头,不料到撞见了傅晓羽那个小畜生。 傅晓羽不仅毫不心虚,还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用黏腻的眼神打量他。 严子书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傅晓羽“哎哎”地拦住他:“别走啊,我和你说点儿事。” 他嘴里的事也不是正事,一拐就拐到下半身,反正在傅晓羽的认知里,给人下药也像家常便饭一样,不是什么值得愧疚的行为,反而跃跃欲试地打听他跟傅金池后来的细节。 严子书看他实在不像样子,却被堵着脱不了身——傅晓羽简直像块嚼过的口香糖,又恶心又黏人,忽然间,严子书伸手抓住他的小臂,把他拖进了傅金池的办公室。 傅晓羽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严子书平时抽空还知道去道馆打拳锻炼,要不是中招,力气可不输给他,傅晓羽猝不及防便被他拉了进去,领子都差点被拽到肩膀,门砰地关上了。 两个人这样躲到空房间里,可以有两种解释:一是要揍人,二是要发情。 傅晓羽原还担心是前者,但他被严子书按到墙上的时候,那架势又有点像后者。 “怎么,你还敢打我一个试试?”傅晓羽用大腿蹭蹭他,“还是你后悔了,想跟我好?” 严子书用胳膊肘抵着他,贴得很近,却低低地问他:“你知道,老鼠为什么会吃同类吗?” “啊?”傅晓羽懵了,“你说什么鬼东西?” “就是钻地洞的老鼠。”严子书自己回答了,“因为他们吃同类的尸体可以获取营养。” 傅晓羽还是没反应过来:“你说这么恶心的事干嘛?” 严子书自顾自道:“所以一窝老鼠里,如果有一只快死了,其他老鼠就会一拥而上,把他分吃干净,尤其特别喜欢吃脑子。对了,你见过没?没有的话,我找个视频给你看。” 他想,找什么老鼠,其实把董事会讨论怎么“料理”李长安的会议录像给小畜生看就行。 “干,你神经病啊!”傅晓羽骂说,“这他妈关我什么事?” 他有点被恶心到了,就想推开严子书,但没能推开,严子书发力,死死地摁住他。 “你这什么意思?”傅晓羽瞪眼睛,外强中干,“你赶紧松手!” “没什么意思。”严子书在他耳边开口,“就是提醒你小心,可别哪天也被老鼠给吃了。” 说完,严子书对他笑了一下,脸还是那张动人的脸,笑容却有说不出的森寒。 傅晓羽一噎,咽了咽口水,严子书便用力搡了他一把,趁他踉跄着没站稳,转身打开门,大步流星地离开。过了阵子,傅晓羽收到一条微信消息,低头点开,严子书真的分享给他一段老鼠同类相食的视频。 傅晓羽吓了一跳,险些把手机扔出去:“草!他疯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7 14:27:44~2022-04-08 15:1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陆起于此 20瓶;嘉树 10瓶;40565898 6瓶;nicoleung_ 5瓶;30527502 2瓶;stop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8 章 大年二十八, 公司还差一天放假,但员工能请假的已经提前回家,走了个七七八八。 严子书听到傅为山在总裁办里间传唤, 进去问他有什么吩咐。 傅为山想了想:“过年回老宅的时候,纪晨也一起,你带他去收拾一下。” 严子书不以为奇地回答:“好的。” 除夕和春节也是傅家人要搞阖家团圆的大日子。傅为山年年去受罪, 这次还决定带纪晨一起去受罪, 无非就是感情已经推进到新阶段, 以此表示要过明路了呗。 严子书也不管傅为山是诱哄还是威胁,才让人回转的, 当即打电话把纪晨叫出来。 所谓收拾一下, 自然要把灰小子捯饬成白天鹅,才配得上傅为山尊贵的身份。 得亏这还是在过年前两天提的要求, 等到大年三十, 只怕商场都不开门了。 事不宜迟, 严子书也不管対方情不情愿,直接带去熟悉的造型工作室。 路上,纪晨対他上次的严词厉色似乎还有芥蒂,対傅为山专治的安排,看起来也不情不愿的, 直到tony老师介入之前,两人单独相处的空气中都充斥着淡淡的尴尬。 但严子书只当成工作,也无所谓气氛好不好了,看着tony老师给纪晨设计了新的发型。 随后,他带纪晨到品牌街, 去到各大奢侈品专门店,按照造型师给的建议, 从都到脚都给换了新的行头。除了衣服和鞋,连腰带和腕表等细节也没一处放过。 纪晨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操控着换衣服,皱着眉不乐意:“太贵了,真的没有必要。” 然而严子书一句话堵了回去:“你代表的是傅总的脸面。” 纪晨撇过脸不做声了。 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经过彻底改造,纪晨完全换了副形象,用小说里惯常使用的形容,犹如哪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小少爷。 严子书把纪晨重新送回傅为山的公寓,帮忙把大兜小兜的购物袋送上楼去。 他没见到傅为山,没法看到老板会不会露出惊艳的表情,但想必対方是可以满意的。 这也算傅为山难得“体贴”一次,包装一番,除了为了把情人带得出手,更因为他心知,傅家人大多是倚财仗势的,打扮得过于寒酸,到了老宅那边,难免要招人看不起。 虽然严子书觉得,那也不过是身居高位的人从上往下俯视众生的视角。 不知傅为山有没有意识到,“下等人”不管穿什么戴什么都会受到羞辱的。 傅家人的傲慢和尖酸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们羞辱人,就只是为了羞辱而已。 严子书经过大街上的一排店铺,和圣诞与元旦不同,这时大部分商家忙的倒不再是吆喝营业,而纷纷贴上红彤彤的対联,关门回老家。 可惜,他不仅没有自己家,作为下属,也没有理由拒绝跟傅为山一起回老宅。 但傅金池应该也会出现在那——严子书冒出这个想法,才感觉好像又很久没见他了。 * 正如严子书所料,除夕夜时,纪晨出现在傅家老宅,引起了轩然大波。 老宅里人来人往,满地小孩子乱跑打闹,大人们亲热交谈,这大概是一年之中,整个家族最像五好家庭的时候,却因为傅为山身后站着的那个怯弱少年打乱了和弦。 议论纷纷。 傅三叔一身红彤彤的唐装,笑容可掬:“哎呀为山来了,快,都等你包饺子呢。” 他的态度完全忽视了纪晨,傅为山揽住了小情人:“三叔,介绍一下,这是我……” 旁边有群小男孩跑出来,一把抱住了傅为山的腿,闹着:“表叔!红包!发红包!” 又有女人的声音呵斥:“跑慢点,当心摔了!表叔还能少了你们红包不成?” 亲戚们一唱一和,很快转移走了话题,把傅为山対纪晨的介绍盖了过去。 严子书在这喜庆的气氛里,别人多少身上带红,他仍旧一身沉闷古板的黑西装,只是带了一只暗红色领带夹,既表示自己并非全不合群,也绝不多彰显一分存在感。 他默默站在傅为山身后,又岂看不出场面之下暗潮涌动。 这一年多来,傅三叔要求傅为山娶袁沐,支持傅金池进董事会,又给傅为山安排相亲,虽然有的成了,有的没成,但対傅为山来说,傅三叔的手伸得实在太长了,殊为不悦。 左右他和朱小姐已经闹掰了,便把纪晨带回来过年,也不失为一种対傅三叔的示威。 但从刚刚亲戚们打马虎眼的态度来看,还是傅三叔的主场优势比较雄厚。 老宅是傅为山从小长大的地方,但现在,基本快成这些老家伙的地盘了。 这栋位于富人区的半山别墅,象征意义比实用意义还大些——就好比以前傅之章住在这里,感觉像是皇帝住在自己的行宫,但他死了之后,连原本居住的主卧都被傅三叔霸占了。 虽然为此还闹过些龃龉,但最后是傅三叔如愿以偿,大概要的就是篡位的快感。 倒是像傅为山这样的青壮年,因为工作和社交等等原因,居住离不开闹市的繁华。 平时总待在市区,偶尔回来,反像是客。 傅为山要去和其他长辈打招呼,让严子书跟纪晨待在一起,是照看他的意思。 但,在高门大户眼里,严子书难道就不是“下等人”了么? 这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照样免不了被指指点点:“哎哟,谁把外人带家里来了?” “嘻嘻,是没有自理能力吗,还巴巴配了个男保姆,待会儿用不用给喂奶啊?” 纪晨极不自在,屁股下像坐了钉子,严子书叹了口气:“我们去后院转转吧。” 正要起身,忽然有人把手掌压在他的肩膀上,轻快地说:“你们怎么都来这么早?” 严子书回过头,対上傅金池的眼睛。 在这种乌七八糟的环境里看到対方,较之平时,简直感觉格外眉清目秀。严子书难得冲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不算早,傅总上午还在公司加班,过后才来的。” 傅金池一时怔了几秒,几乎被晃花了眼。 傅金池很快回过神,笑道:“那看来,是我这个闲人来晚了。” 他也一屁股在严子书旁边坐下来,又道:“你今天的打扮不太一样,很别致。” 严子书低头看了看,他身上唯一的亮色就是领带夹,西装十足老土,不知哪里别致。 至于傅金池送的红宝石袖扣,既不搭配,也怕傅为山看到,并没有戴出来。 好在傅金池也没特地去问。 纪晨対傅金池的认知,还停留在“善解人意但自己身世也很可怜”的好人上,看到他,也是松了口气。像现在,别人正眼瞧他都觉得跌份,只有傅金池还在旁若无人地讲俏皮话。 他那种轻松自在的态度,很容易让聊天対象也跟着心情好起来。 他们三个在老宅这边,都不是很被尊重的対象,自己围成个圈子聊天,也是种颇为奇特的组合,简直就像校园里被排挤的小团体在抱团取暖,看起来有点滑稽,还有点可怜。 严子书心态倒是还好,反正谁来了也就一张嘴,随便叭叭,出了这道门,管他谁是谁。 过了一会儿,他还看到傅晓羽人模狗样地走进客厅,傅晓羽也看见他,眼睛微微瞪了瞪,不知是不是又想起了那窝老鼠吃老鼠的视频,脚后跟转了个方向,若无其事地向另一边去了。 严子书便回过头,暗暗冷笑一下。 傅金池若有所思地瞧着他和傅晓羽的眼波交流。 严子书只求傅晓羽别来烦人,奈何在这家里,比傅晓羽更烦人的熊孩子还多着呢。 再晚些时候,两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少年,正值鸡嫌狗厌的年纪,闲得无聊找乐子,看见了他们这被孤立的三人小团体,便存心不良地凑过来,满脸都写着想找茬的意思。 严子书认出他们,按辈分算是対堂兄弟,虽然觉来者不善,还是客气地跟対方打了招呼。 长满青春痘的那个却看了眼茶几,惊讶道:“我放这儿的松露巧克力呢,怎么没了?” “这不是有人在这儿聊天呢。”另一个染黄毛的故意道,“被谁给吃了吧。” 青春痘“哎呀”了一声,不大高兴:“那也不能都吃了呀?我去旅游特地从孟买带回来的,限量的牌子,一共才能买那么几盒,还说趁过年拿给大家伙儿都尝尝呢。” 黄毛看了眼纪晨,又扫了眼旁边两人:“算了吧,不就两盒破巧克力,看把你小气的,再说谁让你放这儿了?有些人连点好东西都没吃过,好容易见一次,还不赶紧吃干拿净?” 青春痘哈哈大笑:“那你别说,越是穷酸的人吧,他嘴还越识货呢,知道专拣贵的吃。我那巧克力折人民币**百一小块呢。是不是越贵的吃着越香?”他瞥着纪晨。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搞得纪晨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严子书看看茶几,因为过年,摆了不少茶点,刚刚确实有碟巧克力,本来也没多少,纪晨吃着吃着,盘子就空了。但又没贴标签,谁知道谁拿来的呢?再说,这把严子书也扫射进去了,傅金池刚刚还拈了两颗塞给他呢。 傅金池倒不以为意,漫不经心道:“今天家里人多,小孩儿也多,来来往往的,人多嘴杂,吃光了有什么奇怪的?你要是心疼,把牌子发给我就是了,回头我给你买两盒补上。” 青春痘转了转眼珠,趴在沙发背上:“金池哥,你现在不愧当董事了,出手大方啊。” 傅金池笑道:“这话说的,我向来如此,対你们什么时候不大方了?” 黄毛挤眉弄眼道:“你妈要是还活着,肯定挺替你高兴的。” 闻言,严子书的脸色降了几度,傅金池却从容自若看着対方。 纪晨除了自己刚刚被骂乞丐那些,倒没听明白他们的话里有什么玄机。 青春痘道:“金池哥你现在也算出息了,你妈生了好儿子啊,不像我妈,总是骂我没用。” 黄毛笑嘻嘻地:“就是说啊,女人还是要生个好儿子,比什么都强。要不是你现在有钱了,你妈连公墓都住不起那么贵的吧,我前两天听别人说你买的那个墓地,你知道涨到多少钱了吗?” 傅金池仿佛依然听不懂他们的讽刺。 严子书却都听不下去,正要张口说什么,旁边有保姆过来,打断众人:“厨房那边说饺子好了,各位少爷,可以准备吃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8 15:16:46~2022-04-09 15:2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00872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蓑烟雨 20瓶;nicoleung_、尘滢 5瓶;拖延俱乐部vip 3瓶;烟织青萝梦、30527502、泥巴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9 章 严子书找了个空置的卫生间洗手, 刚擦干走出来,便又看到刚刚那个保姆。 保姆小声对他说:“傅三老爷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他疑惑了一下,道谢应下, 顺着旋转楼梯上楼,来到二楼傅三叔的房间。 傅三叔踌躇满志抢过来的卧室,实际上是个大套间, 面积堪比普通人家的一套房, 是整个傅家老宅最有威严的地方。严子书敲门进去, 傅三叔正待在书房里,慈眉善目地让他坐下。 傅三叔开口:“小严啊, 我听说晓羽那孩子最近得罪你了是不是?要这样, 我这个当爸的替他向你赔个不是,他还小, 不懂事, 你也不要再跟他一般见识了。” 严子书心里鄙夷, 嘴上却只回答“没关系”“不介意”之类。 他料定傅三叔不可能是专门给儿子道歉来了。 果然随后,傅三叔却问起之前英瀚集团和东云银行谈合作项目时候的各种细节。 傅三叔像闲聊一般,先关心了他的工作状况,却句句扯着李长安。 听对方旁敲侧击地问起李长安和傅金池有没有什么矛盾,严子书便了然了, 以前傅三叔不知道李长安赌博,现在东窗事发,忽然回过神来,对傅金池有没有害他也起了疑心。 不过,傅三叔问这些, 不是真的担心李长安的死活。 他是由此对傅金池生出了忌惮。 这忌惮是一直隐隐藏在他骨子里的。傅金池是一个有力的盟友,却不羁难驯, 傅三叔面对这个拥有锋利獠牙的后辈,自己像老狼一样本能地感到不安。 严子书既然把握到了他的心理,自然编造了一些有的没的,把傅金池私下做过的事,描述成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在大方向上还是和傅三叔保持一致的立场。 也不知傅三叔信了多少,听完他叹气,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去吧。” 严子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主屋。 他跟傅三叔聊的时间太久,出来时已经错过了年夜饭的饭点。 傅三叔那里,厨房肯定会送一份饭菜到他房里,严子书这边,就没人给安排了。 但严子书也无所谓,就算真要让他上桌,反倒是食不下咽。他来到后厨找吃的,管家啊保姆啊园丁啊司机啊,所有没有休假的佣人也聚在一起,自己整治了一桌简朴的年夜饭,大家也不管熟不熟,热闹地给他添了碗筷一起吃,反而更有人情味一点儿。 收拾了碗筷,严子书才回去安排给自己的客房,一推门,吓了一跳。 屋里有人黑影坐在窗边,窗帘敞开,外面透进来一点微光,才勾勒出半个轮廓。 严子书怕打开主灯,会让外头看见里面,只好打开壁灯:“你怎么偷偷来了?” 傅金池言简意赅:“躲清静。” 傅金池坐在桌子上,严子书走过去,拖过椅子,默然坐在他旁边。 外面很多人醒着,还在乌央乌央,隐隐夹杂着电视里欢度新春的音乐。 傅家这群妖魔鬼怪,连傅为山每次来都觉得厌烦,更遑论傅金池能在此得到好心情了。 但严子书也察觉到了一点奇怪。 即便是恶意,也分含蓄的阴阳怪气,和直白的当面羞辱。 黄毛那些半大小子,嘲笑他严子书,嘲笑纪晨,都挺能让人理解的。 为什么对傅金池也抱着那么赤摞摞的恶意? 傅金池坐得比他高,严子书把一只手搭在对方的膝盖上。 傅金池发现,每当严子书请求什么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做这个小动作——伸出手,搭在对方的膝盖上,搭在腿上,搭在手上,安安静静地放着。不过,有时候也有表示安慰的意思。 但傅金池只是淡淡看他一眼,脸上表情都未曾变。 无论发生好事、坏事,无论别人对他表现出善意、恶意,他总是维持着同一种态度。 但这不能说明他坚强,只能说明,他的面具已经焊在了脸上。 严子书莫名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悲哀。 严子书故作轻松道:“你们家的小孩,真是一个比一个嘴欠,小小年纪就这样,上梁不正下梁歪。欠教育得很。”傅金池听罢,甚至开了个玩笑:“这其实也是历史遗留问题。” 然后严子书听到了这个历史遗留的原委。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原委。就是以前傅之章到逢年过节的时候,会把外室和私生子带到老宅来。母子俩第一次上门时就是个春节,傅太太见了,气不过,又不想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发作,自己失了仪态,就借口给小辈发红包,撺掇他们去辱骂小三母子。 小孩是可以童言无忌的,谁讲得越直白越难听,花样越多,傅太太给包的红包越大。 他们的父母发现了也从不阻止,任凭孩子洋洋得意地围着傅太太邀功索要红包。 小孩不懂事,大人们是懂事的,可满屋的大人们,大多也不以为怪,反而因为看到这出精彩的正室斗小三的大戏,露出幸灾乐祸的面孔,品头论足,津津乐道。 傅金池大概就是从那些态度里,无师自通地领悟了该如何做一个漠然的看客。 至于现在,虽然没有傅太太发红包,从小培育出的仇视却难以再轻易消弭,何况,像黄毛和青春痘他们,傅金池年少气盛的时候,也没少予以反击,以前还干过偷拍他们聚众**再宣扬得人尽皆知的缺德事,这就不需多说了,总之,双方的梁子早没那么容易解开了。 不过要傅金池现在说来,散播什么对方的光屁股照片,这种小打小闹也没什么稀罕了。 要是有什么办法,大家能一起同归于尽才比较好玩。 他心里酝酿着许多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了新年的钟声,辞旧迎新。 傅金池发了个消息,拍了拍覆在自己膝头的手,忽然命令似的说:“走吧。” “去哪?”严子书问。 “下山,不在这儿过年了。” “现在?”严子书犹豫,“就这么直接走?” 傅金池说:“过了十二点,就算守过岁了,我这几年都是提前走的,他们知道。” 说吧,傅金池也不管他乐不乐意,拽着人就往外走。 严子书来不及多想,被带着一路去了车库。 今天的傅金池确实心情欠佳,严子书终于还是放弃异议,上了副驾。 傅金池踩下油门,值班的门卫放行,车子缓缓驶出老宅大门。 严子书这时才道:“如果明天傅总发现我和你一起走了,大概要起疑心的。” “傅总傅总的,他起疑心就起吧。”傅金池只说,“你真卖给他了不成?” 严子书觉得,傅金池好像越来越不在意,或者说,不太想保密两个人的关系了。 甚至有种要是被发现了就破罐子破摔吧的感觉。 至于严子书,倒也不是真的怕和傅为山决裂,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而已。 根据剧情来算,等傅为山和纪晨感情再进一步,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下,不巧暴露了他干过的种种“坏事”,傅为山就会震惊地主动把他给一脚踢开。好像也指日可待了。 他正计算的时候,傅金池却忽然用寻常的语气道:“其实还有件事,在老宅我就想说了,只是没机会。傅为山那个巨婴,居然敢把那个大学生带回家来,还真是……算他现在命好。” “嗯?”严子书觉得他思维跳得有点快,没跟上,“你说纪晨?他怎么了?” “你知道傅为山以前也喜欢过一个小男孩吗?” 严子书想到自己手机里翻拍的白月光的照片,于是点头:“得白血病的那个?听说过。” 不只听说过,他翻拍了老照片,还拿去刺激过纪晨。但那个白月光,弹钢琴的小男生,从没真正出现过,严子书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只是背景板一样活在人们记忆和交谈里的存在。 傅金池听到“白血病”三个字,却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扬了扬嘴角:“他哪是得什么白血病,只有傅为山才愿意信这个呢。他其实是被傅太太弄死的。” “什么?”严子书露出震惊的眼神。 “就是遭了车祸,伤了手部神经,肇事者没抓到,其实也不难猜出谁干的,就是没证据。后来呢,那小男孩原本是学乐器的,因为弹不了琴,自己想不开,得了重度抑郁症自杀了。” 就和他母亲一样,被逼到自己了断,甚至没法把血债直接算到仇人头上。 因为应了一句“自杀”。 严子书听了,说不出话来,但似乎嫌他还不够震惊似的,傅金池又补充说:“那个小男孩没了以后,傅太太先是骗傅为山,说把对方打发出国了,还时不时让人冒名给傅为山寄明信片……后来又觉得这样不行,得让他们彻底断了,所以才骗傅为山说,他在国外得病死了。” 傅金池冷冷笑了一下:“这种漏洞百出的说辞,随便调查一下就能戳穿,傅为山居然深信不疑,被亲妈骗得团团转,到现在都还信这一套,你说,是不是特别有意思?所以我才说,那个大学生运气倒挺好的,现在傅太太是没法从地下爬出来对付他了。” 严子书听得心里有些发紧。 代入傅为山的角度,曾经白月光过的初恋,因为他的喜欢遭遇到莫大的不幸,连死因都被隐瞒造假,不得清白。这件事甚至还是他亲生母亲一手操控的。而周围的人明明知道真相,却唯独把他瞒在鼓里很多年……简直是让人不能细思的一件事。 严子书试探说:“但你把这件事告诉我,不就有可能通过我透漏给傅总了么?” 傅金池包藏祸心地笑了:“这叫什么话,每个人都有权知道真相不是吗?” 严子书道:“话是这么说,但要想告诉他,早可以告诉了,你却拖到现在——” 傅金池道:“对,因为我就是想在他和新的真爱坠入爱河的时候告诉他啊。” 车内的温度,仿佛是开了暖气都升不上来冷。 严子书左手握住右手,感觉自己手脚都是冰凉的。 他又侧过头,看向傅金池的侧脸——仍旧是轮廓深邃,鼻梁高挺,像俊美的古希腊雕塑,但这样一副皮囊下,内里却充满了说不出的疯狂。 严子书有很多时候,自觉跟傅金池靠得很近了,然后却又很快会发现,那不过是错觉。 就像今天白天的时候,严子书的内心,还满载着对他的同情和伤感。 傅金池会笑着对他说,你今天的打扮很别致。会递给他桌上的巧克力。 傅金池可以伪装成一个完美的绅士,最体贴的情人,同时还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而到了深夜,傅金池才会将内心的猛兽释放出来,让他有种根本无从靠近的无力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9 15:27:54~2022-04-10 16:2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烟 20瓶;提灯挽月、烽声乎乎、可达鸭可以的 10瓶;40565898 8瓶;tlin、春风吹呀风铃响、nicoleung_ 5瓶;课文真的好难背 3瓶;泥巴巴、stop、烟织青萝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0 章 严子书偏过脸, 状似轻松地笑道:“你这样活得会不会很累?” 傅金池只说:“是啊,那能怎么办呢?” 严子书又问:“你有没有曾经想过,干脆放下一切不管?” 傅金池没有回答, 似乎觉得这是个无聊的问题。 严子书继续道:“就像你不喜欢回傅家,不喜欢和那些妖魔鬼怪打交道,你那么大个人, 其实完全可以选择不回来, 从此连面都不再见一面。反正你现在有自己的事业, 前景不错,也很能赚钱, 本来就能过得很好, 甚至想远走高飞逍遥自在都不是不行……” 说这些其实都是徒劳,但这些话还是像有了自己意识一般, 脱口而出。 严子书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剧情, 他从未向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透露一丝一毫。内心深处他其实有着被命运裹挟的恐惧, 可此时就想试试,能不能把傅金池强行拉下悲剧的轨道。 严子书甚至想,要是对方突然抽风说句愿意,他恐怕也敢放下一切,跟对方一起走。 哪怕像电影里一样, 躲得过车祸躲不过火灾,也至少是自己自主的选择。 然而他也明白,傅金池抽风了才会突然圣母心发作,愿意半路放下仇恨。 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是说得容易。 果然傅金池淡淡道:“严子书, 你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也会说这种傻话。” 连名带姓地喊一个人, 总好像有种指责或警告的情绪在里面。 傅金池的确心里压抑着一股烦躁。 他总说严子书是聪明人,一半有调笑的成分,一半也正因为他的知高识低。 知道从不逾矩,从不指手画脚,从不说自己不该说的话。 谁知有一天,严子书也开始对他说教起来了。 不免落俗。 午夜的山路上空旷又安静,前方一片漆黑,傅金池打起精神,转过又一个弯道。 但严子书不喜欢拖泥带水,他是知分寸没错,当他真的决定要逾越的时候,那就索性逾得彻底一些:“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辞职。我们可以去个其他城市……” 傅金池减速,踩下刹车,停靠在路边,打开了车门锁。 傅金池说:“你下去吧。” 严子书有些愕然。 傅金池重复了一遍:“下去。” 严子书收声,看他一眼,开门下车。 红色尾灯绝尘而去,他被傅金池扔在了盘山公路的半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严子书四下望望,山风阴冷,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往前往后都是茫茫大路,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悬崖,连打车软件都显示方圆五公里内无人接单,可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只好扣上最上面一颗大衣扣子,打开手机导航,沿着路边往下山的方向走去,希冀能走到有人烟的大路上,或者看路上能不能遇到好心人搭他一程。 但,显然不太走运,虽然有引擎声由远而近,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辆夏利就已经风驰电掣,从他身边掠过,驶向下山的方向。没多久又是一辆,也依然速度快得没得商量。 严子书忽然站住了,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 傅金池从倒车镜里冷眼观察后方车灯。 更早些时候,隐隐的光和声,令他察觉后面有人在远远缀着。 他把严子书放下了车。 红色夏利的司机像完全不知盘山公路危险一样,以极快的速度追上了他。 先是并排行驶,然后在又一辆白色夏利追上来后,两辆车一起向他包抄过来。 傅金池神色阴鸷,目光冷静,也把油门踩得更深了些。 但两辆车对他紧咬不放,并很快熟练地超车,一辆在左,一辆在前,前车以z字型来回摆动,像猫捉耗子一样戏耍,让他从哪个方向都难以突破包围。 一般的司机遇到这种情况,慌乱之下,很容易被干扰正常驾驶,一头撞在护栏上。 护栏之下是险峻的山势,植被稀松,又高又陡。 傅金池冷笑,却又猛轰了一脚油门,不但不躲,倒以守为攻,径直向前车撞去。 砰! 前面的司机似乎也没料到,居然遇上个比自己还横的,只觉车身一震,便被追了尾。 继而是第二下、第三下…… 他恶狠狠骂了句“**老母”。 盘山公路不比平地,开车要集中精力应付一个个弯道。眼见前方又要急转弯,对方再度袭来,傅金池毫不犹豫地猛打方向盘,以不要命的战术,又往左边的车撞去。 左边的车头整个偏了方向,待要强行把他挤到护栏上,却再次受到强烈冲击。 弯道一拐,车辆打着滑旋转了好几圈,最后失去控制,三辆车挤压到了一起。 山间爆发出轰隆的巨响。 * 严子书跑得越来越急。 刚刚那两辆车过去后,除了不寻常的车速,他终于想明白那一闪而过的违和感来自什么,两辆夏利车的车牌好像是一模一样的空白。 套、牌车。 他重新扯开了大衣扣子,在公路上撒腿疾跑,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听到远处传来的巨大动静,他心头大震,再一次加快了步伐,直到气喘吁吁,肺叶灼烧。 眼睛已经适应了夜视,分辨路径不成问题。地上出现越来越多轮胎摩擦的痕迹,扭曲而怪异地交织在一起,像一条条引线,把他指引到事故发生地那儿去。 眼前的景象让严子书说不出话来。 被撞得七扭八歪的护栏延续了一小段后,有大概三四米的栏杆彻底不翼而飞,大概被撞得脱落谷底。巨大的缺口像一张恐怖的大嘴,有几条轮胎印直接延伸到缺口当中。 但傅金池的车还在,车窗全碎,车头变形,斜斜地卡在护栏断口,一半车身却已探出悬崖,还在不停摇晃,仅靠残损栏杆一点可怜的支撑,形成个脆弱的三角结构,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看到这一幕时,严子书甚至没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抖得厉害。 即便是他亲自遭遇一遍这样的危险,大概都不会这样害怕。 现在,他简直紧张得不像样子。 他在意志力的驱使下,才没有当场腿软,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想要稳住汽车。但血肉之躯能有多大力量,严子书甚至害怕自己叫一声对方的名字,声波都会让这辆严重损毁的车彻底失去平衡,翻到山下去。走得近了,他才仓促地想起,对了,应该先检查人在什么位置。 驾驶座的安全气囊已经弹出,但好像主驾没有人。 傅金池呢? 严子书伸手想扶住护栏,又仓皇地缩回了手。他探头往山下看去,脑内阵阵眩晕,这也不能怪他,车祸现场总是惨烈的,好像有辆红色的车滚了下去,具体却看不太清楚。 他暂时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能力,可能过了几分钟,也可能只过了几十秒,直到有人两手插入他腋下,从背后把他拖离护栏缺口:“我还活着呢。别站在这,危险。” “掉下去一个,开车跑了一个,我从窗户钻出来的。” 严子书被拖着倒退了两步,才定了定神,松出一口大气。 他克制着肌肉的颤抖,转身抱住傅金池,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背,只是并不熟练。 千言万语也只得一句:“没事就好。” 傅金池低下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忽然亲了一口,然后吃吃地笑了出来。 严子书一下松开了他,明明隔着冬衣,那处却留着温热的触感。 傅金池头上有伤,脸上流下细细的血线,也是,出这么大的车祸,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一瞬间,严子书混乱的内心重新变得条理分明。 接下来该做的事情,立刻变成一二三四五,有条不紊地出现在脑海里。他摸索着从兜里找手机,伤者本人倒仿佛无所察觉,悠然把手抄在大衣口袋,还对他说:“你说让我放下一切不管,你告诉我,怎么放下?” “别说话了。”严子书把他扶到路边,“我现在报警。” 他还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傅金池沉默地靠在树干上,看对方镇定下来安排一切。严子书语言简练地向电话对面报出位置和事由,刚刚那什么都顾不得的失态,就像昙花一现般短暂。 甚至让人怀疑有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 这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冷静,落到傅金池眼里,倒成了另一番滋味。 他知道严子书这个人就是这样,可以处理好各种突发状况,因为所有的该做和不该做,都有个既定程序在他心里,只有“关心则乱”这四个字,大概从来都不是为他专门打造的。 大概只有关心到情感压过理智的人,才会方寸大乱。 傅金池甚至遗憾,这人的感情果真贫瘠,一滴一滴地汇聚到现在,也不过那么一小杯。 接下来过了一个忙忙碌碌的大年初一。救护车先把傅金池送到医院急诊,然后他在病床上配合警方做了笔录。交警和搜救队去了事故现场,不过摔下山那个司机已经当场死亡。 至于白色那辆夏利,虽然盘山公路一带没有足够的监控摄像头,但根据现场的轮胎痕迹、套牌线索以及附近区域的监控录像排查,要抓到司机并不困难。 事实的确如此,这年头刑侦技术都先进了,肇事者不再像当年那样容易逃之夭夭。只是司机坚称,自己和红车车主只是商量着干上一笔,拦辆豪车,意在劫财,背后没有任何指使。 这是个并不让人意外的说辞。 傅金池没有表示异议。 如果没有其他突破,这场车祸大概会停留在这里结案。 严子书和做笔录的警察打听过,对方表示,白车司机会被移交司法机关,正常走流程。 车祸造成傅金池浑身多处挫伤和撞伤,脑震荡,额角缝了两针,不过医生表示护理得当的话,不会留明显疤痕,再不济,伤愈之后也可以祛掉。这个结果绝对算他福大命大。 家庭医生随后帮傅金池转到了熟悉的私立医院。 事实证明,私立医院是个好选择,这里管理严格,挡住了大半听说车祸想要上门窥探的人。严子书向傅为山编了个提前下山的借口,实际上假期结束之前,都待在那儿照顾傅金池。 说是照顾,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做的,护士把一切都做得很周全,对得起昂贵的收费。 高级病房布置得像酒店房间,住在这里,倒还别有一番悠闲的节奏。临上班的头一天,傅金池拿着遥控器,选了个电视频道。严子书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傅金池的眼神转到他身上:“你明天是不是就不来了?” 严子书“嗯”了一声,想了想,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一串复杂的数字。 傅金池垂眼看着,没作声。写字的手指收回去,他虚虚握起了手心里的温度。 “这是英瀚的商务标报价。”严子书的声音很低沉。 “如果你只是想做到‘围标串标’,有这一样就够了。” “如果还想更逼真一点,你也知道公司的打印机品牌和型号。” “我还是想劝你不要这么做,但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帮你。我说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0 16:29:59~2022-04-11 16:0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面包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3001400 20瓶;季凉、没有脑子的水母 15瓶;40565898 5瓶;47176801 3瓶;小面包耶、烟织青萝梦、慕琤、35008721、nicoleung_、哈牛柚子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1 章 严子书盯着电视, 不去直视傅金池眼睛,对方说过,他撒谎时眼神不一样。 但除此之外, 他自认演技没有大的行差踏错。 严子书错过了傅金池的表情,但就算看到了,他也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接下来一切只看天意吧。 节后复工第一天, 回到公司的员工们犹沉浸在喜庆的氛围里, 成群结队地跑到大小领导那里拜年要红包。大方一点的站在办公室门口, 亮着红包二维码直接给员工扫。 严子书也在秘书处发了一堆利是封,有代表他自己的, 也有代傅为山发的。 大家笑嘻嘻地收了, 满面红光地对他说“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严子书微笑着,被这快乐感染了一点儿。 但一回头, 又倏忽散去了。 离截标日期越近, 焦虑和不安在他心头笼罩的阴影越浓厚。 严子书工作效率下降很多, 回过神来时,在纸上写了个“傅”字,然后画了个问号。 他脑子里装的东西很多,一会儿是傅太太,一会儿是傅为山, 纷繁复杂,十分扰人。 最后总是停留在傅金池坐在病房里看电视的画面上。 很快,藏宝阁项目在采购平台上如期进行公开开标。 开标的前一天晚上,严子书有点失眠。自春节假期开班以后,他都一直没什么机会再和傅金池见面。他知道傅金池那边也有很多事要应付, 比如配合后续的车祸调查指正。但说到底这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更主要的, 还是严子书内心有鬼,也不太想去直面对方。 他躺在床上,可谓毫无睡意。到后半夜,好容易睡着了,再一睁眼,却才凌晨三点。 再继续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以为要天亮了,再看,依然还早,凌晨四点。 就这么一会儿一醒地浅眠,到了早上五六点的时候,最后一次睡过去,却做了乱七八糟的梦,梦里,他再次问傅金池,愿不愿意不顾一切地跟自己一起离开。 场景回到了楼顶的天台上,小花坛前,对方坐在长椅上翘着脚。 傅金池看都不看他:“到死那天都不能。” 严子书又一次醒了。 * 这天他照常起床,洗漱,吃早餐,一切收拾妥当,早早来到公司。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投标工作组的负责人高兴地把开标结果的公示公告转发给他。 公告网页有附件,下载表格,可以看到更详细的情况。 预料之中,资审环节涮下了一大批资质不够的小公司,浑水摸鱼的都被踢出局。 其中,英瀚公司顺利通过了资审,进入后续评审环节,再经历一轮内部评标。 与之相对的,严子书在附件里找到傅金池暗中控股的三家小公司的名字,这三家公司的标书,因为商务标报价一模一样,而且有其他雷同痕迹,被判定为存在围标串标行为。 虽然不会公布具体报价,但如无意外,大概就是他在傅金池手上写过的那串数字。 同样是围标串标,但小公司嘛,都懂的,心术不正,投机取巧,其实都是常见的现象。这几家公司名声不显,根本没什么人会放在心上。这一点也严子书早就想过的。 只要不和英瀚扯上关系,傅金池就是搞五家八家小公司来,也不会有人想去详查。 没人查,就不会暴露背后的操纵者是谁。 他骗了傅金池,可以说阻止了他损害公司利益,但同时也撕毁了傅金池的宣战书。 严子书关了网页,从中午到下午都坐在座位上没动窝。 这一天过得很漫长也很煎熬。 到了晚上,回到自己公寓,他才终于接到傅金池的来电。 接通了,那边迟迟没有说话,只有电波声和呼吸声证明双方还接通着。 严子书觉得自己应该打破这沉默:“你看到公示了?” “看到了。”傅金池慢条斯理,听不出任何生气的意思,“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电视剧里,主角有了矛盾,经常说的一句话:“抱歉,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严子书想,到了他这儿,应该是:“抱歉,我就是故意骗你的。” 当然,他不能说出后半句,只能说:“抱歉。” 又轻飘飘又没有用的一句话。 严子书有很多种心理准备,不管对方怒火中烧地责问,还是阴阳怪气地嘲讽,他都接受。 他以为自己能设想出对方所有的反应,结果傅金池一句废话也没多说,直接挂了电话。 严子书放下手机,漫无目的地在屋里绕了一圈,目光落到窗台上摆着的铜钱草上。 小巧的白瓷盆圆润可爱,绿油油的叶子不知忧愁。 当株植物也不错,永远不用参与人类的尔虞我诈。 就到此为止了吧。 如果非要对自己的动机做一个评价,严子书认为,在“高尚”和“卑鄙”之间,“愚蠢”是更贴切的形容——愚蠢地凭自己的一厢情愿行事。 但在山路上目睹那场车祸的时候,严子书是真的胆怯了。 他不知道这又是哪儿脱了轨,它原本不该在剧情里。 可它就是发生了,而严子书害怕下一次,傅金池不再有这样的好运气。 同时严子书也陷入了更深的无力感,傅金池在发现有人跟踪的时候,宁可一言不发地把他扔在路边,也不愿向他求半个字的助。对方难道不也是个一厢情愿的蠢货么? 傅金池以为他永远不会关心则乱。其实如果能够得知对方的想法,如果有机会为自己辩解,那严子书一定要说,这是大错特错,他明明已经茫无头绪,自乱阵脚。 接下来的几天,公司风平浪静,一切正常运转。 招标工作组的负责人密切关注着最后的评标结果,明知时间还没到,每天依然忍不住把官网刷新无数遍。傅为山也充满期待,还特地在工作组的群里发了个红包,说博个好彩头,这次投标辛苦大家了,等回头中标的时候,再发个更大的。底下一排兴奋的“谢谢老板”。 也不知哪来的自信,每个人似乎都已觉得十拿九稳。 期间,傅金池一次也没有出现在公司。 不过反正无人在意这一点。 说起来,在车祸发生后,严子书在公司里,也试探和观察过傅为山的态度。从傅为山略不自然却压抑不住兴奋的反应,他判断对方可能不是主使,但主使多半事后和他通过气。 这很好猜测:大年三十当天,傅为山的态度还一切如常,明显对将要发生什么一无所知,而后来听说发生事故,他的反应是高兴却又克制,不像以往那样,把幸灾乐祸全部写在脸上。 但那种按捺的兴奋,让严子书感到腻烦。 作为总裁助理,产生了这样强烈的私人情绪,意味着他真的干不久了。 抱着这样的自觉,在告知傅为山英瀚集团被取消中标资格的消息时,看到对方震惊又失望地拧起眉、乌云当头的样子,严子书心里甚至也升起一丝快感。 英瀚集团通过了资格审查,在评标环节也得到了最高分,最后却败于几封不同的投诉信。 “是这样的,我们本来已经被列为拟中标人。”他解释,“但因为在公示期内,受到其他投标人举报,说我们技术标里的某些资质存在故意造假,所以整个技术标被判无效……” 傅为山回过神,冷声命令:“这一块是谁负责的,把他叫过来!” 他的愤怒可想而知,比起从一开始就没希望,得到了又失去的落差最让人难以接受。 招标工作组的负责人冷汗涔涔:“被举报的那些资质,非要说的话,可能是有两三项擦边球了一点,但是按说,问题都不大,还有一项确实是最近过期了,因为一些客观原因,没能及时续办,我们本来想着先写上,只要……” 傅为山严厉质问:“过期了就是工作失误,什么叫客观原因?” 负责人暗认倒霉:因为你家亲戚当政太多造成的纰漏啊,这能明说吗? 但问题是,你不能这样告诉你的老板——就算说了,老板也不会认账。 更重要的是,别的投标人怎么能那么精准地狙击到英瀚哪些资质存在漏洞? 一般的红眼病似乎也做不到吧。 他只能暗示傅为山:“以上只是我们的自查意见。现在只是不知道,官方更具体的判定标准是什么,如果能找关系打听打听,再有针对性地申诉,应该挽回的余地更大一些。” 按照规定,公示对象遭到投诉,自接到投诉之日起,有三天的申诉时间。 要算起来,还是很紧急的。 负责人说得不无道理,好几封投诉书的扫描件加起来长达十多页,有备而来,内容琐碎,英瀚准备的时间有限,要想加大申诉成功几率,最好能活动一下关系,求人给画个重点。 无奈之下,傅为山再次想到了朱小姐。 虽然曾经不欢而散,但到底公司利益比脸面重要,不得不放低姿态试着请对方帮忙。 可惜朱小姐回复客气但爱莫能助:“我爸爸的工作,我就算作为家属,也不好插手呢。” 过了三天,投标工作组尽其所能地做了一份完善的申诉书,提交到系统里。 但焦急地等待之后,结果还是申诉失败。 最终中标人成了排名第二的竞争对手。 这个结果让高昂的士气一蹶不振,工作群里,往上翻翻聊天记录,傅为山发红包庆功,以及大家恭维公司业务蒸蒸日上、必定中标开门红的一条条消息,全成了无用的过去式。 过了两天,傅为山勉勉强强发了句“不要灰心”,工作群才瞬间被向老板表忠心的表情包刷了屏,算是自己内部找了个台阶下了。 哪是真的不灰心,只算是做老板的艺术,失败都成定局,只能摆个大度的样子罢了。 实际上傅为山一连几天气压都低的不得了,真正在身边伺候的人,谁也不敢触霉头。 这天严子书被他叫进办公室,傅为山仍旧那个苦大仇深的表情,却多了几分阴郁和怒气。 看到他这样子,严子书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直觉。 “傅总,您叫我?” “你听听这个。” 傅为山冷冷地说完,开了手机外放。 有点失真,但能听出是傅金池的声音。一条语音完了,就自动播放下一条。 “就当帮你长个教训吧,其实与其怪别人投诉,不如怪自己事先为什么没做得规范一点,下次记得别再留下漏洞给人抓就好。” “我是怎么发现的?这个重要吗?” “行啊,我这人就喜欢过河拆桥,给你个提示,你该注意一下你身边的人了。” “是谁?我说的你又不一定信,不如你自己排查吧。” “实在找不到的话,你再来问我。” 傅为山审视地盯着严子书,好像要立刻把他看个对穿,发现自己想要的证据。 “你最近跟傅金池关系很好,是吗?” “抱歉,不用找了。”严子书闭了闭眼,“是我。我停职接受调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1 16:02:10~2022-04-12 12:5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迦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面包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衣sama 20瓶;百无1用 10瓶;40565898 7瓶;卡卡、挖煤去了 2瓶;我俏丽吗、烟织青萝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2 章 “停职, 你说得倒轻巧!”傅为山心里怒潮陡涨,“你怎么有脸说!吃里扒外的东西!” 严子书缄口不言。他偏了偏头,一个什么重物从他耳边飞过, 重重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是个订书机。傅为山脸色铁青, 额上都起了青筋, 像要吃人一样瞪着他。 “我就说呢, 早该觉得你们不对劲了!就是一直不想怀疑你罢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你瞎了眼了吗?” “他给了你多少好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怎么不说啊?不敢?” 严子书一律不正面回答,只说愿意接受审计组调查。 傅为山鼻翼翕动, 歇斯底里地发了长达半个小时的火, 最后怒视着他:“滚!!!” “抱歉。”严子书浅浅鞠了个躬,转身向外走去。 背后一阵稀里哗啦, 不知傅为山又摔了什么。 收拾东西的时候, 严子书想, 傅为山也未必多么重视自己,大概只是更恨傅金池。自己勾结了傅金池,就好像证明傅金池比他更值得投靠,是因为这样,所以格外难以接受? 不过对严子书来说, 这倒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严子书把工位上的东西归置了一下。因为对今天早有预料,这些天他已经收拾过很多次,桌面上没多少东西,整齐得很。走出总裁办大门,秘书处有人在探头探脑。 刚刚砸东西的动静太大, 几乎惊动整个楼层。 傅为山以前也不是没冲他发过火,但跟今天的暴怒程度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怎么了这是?”helen忧心忡忡地要拉他去会议室说话, “是因为投标的事吗?” “别去了,就在公区吧。”严子书拒绝,递了张密密麻麻的工作交接表给helen,不想连累她,“我的工作内容和工作进度都在这上面,有事给我打电话。近期没事最好别找我。” helen还想再说什么,终究说不出来。她看看手里这东西,明显是早有准备啊。 helen嗫嚅:“你这是……” 严子书道了声“保重”,就自己去人力部办停职手续了。 这是造成公司上下人心惶惶的今日头等大事。 他在人力总监震惊的目光中经历了一场洗礼,并很快在八卦群里引发了一场新的地震。 很多人都曾觉得,吃瓜对象打死都不可能吃到看起来最稳重的严总身上。 得,活久见。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情况? 出门的时候,严子书想了想,这和原剧情倒也微妙地对上了,果真闹得人人自危。 只是排查叛徒就不用排查了,他应该直接等审计组传唤就可以了。 走到楼下,是个冬日里难得明媚的下午,路边有人还在反季吃冰激凌。 严子书舒了口气,也不急着回去,沿马路一直走到街心公园,在喷水池旁站了一会儿。 阳光懒洋洋地晒在他身上。 离开公司的时候,除了自己的手机,他连一支笔都没带。兜里空空,但好像连很多负担也一起扔下了,竟然还觉得有点轻松。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严子书看了一眼:“喂?” 傅金池问:“在哪?” 严子书抬头看了一眼:“711便利店门口。” 过了不一会儿,傅金池的车出现在街边,降下车窗,几乎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严子书遥遥地望着他,想,他好像恢复得挺不错。 不仅身康体健,还精神焕发,又能兴妖作怪了。 但他也想不出傅金池为什么要专门过来一趟,想来想去,只能是来看他热闹的吧。 傅金池下了车,走到他面前。他想看热闹,严子书就任凭他看。 严子书想起在傅金池的办公室里,曾经看到他拿的那些证书和证照的复印件。 原来人家从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 严子书恍然觉得,这才对,那么狡猾的反派,怎么可能只把宝押在自己身上。 殊不知,傅金池看到他这个淡然置之表情,那种又爱又恨的感觉就又涌上来。 他就知道严子书永远不会全心全意地站在自己这边。 他也预料到多半会被骗,但他还是没忍住赌了一把。 上赌桌本来就有输和赢两种可能性,傅金池当然清楚这一点。结果是输了,也没什么话好说,更没什么好生气的。求仁得仁而已,谁让他自己不信邪,非要去试这一下呢。 他和傅三叔同盟,尚且会骗傅三叔;严子书和他同盟,他怎么敢期待对方不骗自己。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也未免太双标了。 这世上没谁不计代价地维护他,傅金池很早就确定这一点。 不过这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没什么正常人的缘故。 在长大以后,傅金池倒不是没有机会去融入正常人的世界,只是他自己拒绝。 现在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路边有辆冰淇淋车缓缓开过,播放着欢快的音乐,活泼的车身上画着彩虹和小动物。 严子书终于开口,问傅金池来此有何贵干。对方就是想来揍他的,似乎也不奇怪。 “把话说开了吧。”傅金池缓缓拾回思绪,“我喜欢做事有始有终。” 于是晚些时候,傅金池送严子书回公寓。 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夕阳开始西下,红彤彤地染红了半边天。冬天好像很少有这样的景象,暮色苍茫,一缕微妙的暗蓝混杂在高楼背后。严子书下车,傅金池也跟着下了车。 路灯还没亮起,严子书问傅金池要不要上楼说话,傅金池婉拒了。 不过这个点,附近没什么人出没,也不会来打扰他们讲话。 “其实也没什么太多要说的,就一句我就走。”傅金池道,“从今往后,我们没关系了。” “好。”严子书也只能这么说,“还是谢谢你这么长时间的照顾。” 虽然这个场面也是早有预料,他还是觉得胃里一片焦灼,这焦灼迫使他要开口再说点什么。眼看对方转身要走,严子书忽然开口:“对了,你上次送的那个袖扣,我回来看了一下,没有logo,是定制珠宝吧,太贵重了,当时收下得也草率,还是还给你吧。” 他们还是做艺术品业务的,其实哪能查不到这是哪家拍卖行什么时候拍出的古董,但严子书鬼使神差的,却故意这么说,似乎降低了一些它的价值,也就抹消了里面蕴含的意义。 “不用。又不值钱。”傅金池说,“送你了你就留着吧。” 严子书实则真的不太想留着。古董啊,总不能随便扔,或者随便卖,但放在那儿,又不免有睹物思人的功效。若是什么都看不见,也就直接心净了,但这红宝石在他眼皮子底下,只怕要一次次提醒他那个慵懒醒来的黄昏,傅金池怎样从门外走来,把盒子放进他手里。 并用很随意的口吻说,就当新年礼物吧。 他不想被这回忆纠缠,因此坚持说:“我现在上楼拿给你,或者,之后送到你那去?” “严子书。”傅金池喊了他的名字,“我又不缺这东西,你非要还给我干什么呢?” 严子书怔怔注视了对方几秒,再回神时,已敛去了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仍复归冷寂。 夕阳落得更深了些,晨昏交接之时,夜幕初降,幽深而浓厚,神秘不可揣测。 傅金池温和地笑了笑:“不过是一场成年人的游戏,我还以为你玩得起。” 严子书找回了他应有的样子,略略欠了欠身:“承蒙傅先生抬举。” 决裂的场面并不意外地心平气和,没有人失去体面。 他看看四周,似乎也理解了对方的那句“有始有终”。 曾经某个夜晚,本就是傅金池不请自来,出现在这公寓楼下。 现在他礼貌告别,然后转身上车离开,以后也不会再造访了。 开始在这里开始,结束也在这里结束。 不知不觉,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 乘电梯上楼时,严子书盯着金属门腹诽,何必呢,何必这么有仪式感。 他打开家门,脱了大衣,换了拖鞋,在沙发上坐下,却不期然又想起对方坐在这儿,蛊惑似的,“我会对你很好的”。 仔细想想,也不是假话,只是傅金池的好,何其收放自如,在他愿意时候可以很丰沛,在他不愿意的时候,又随时可以根据个人意愿,把水龙头紧紧拧上,一滴也不浪费。 严子书在沙发上躺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翌日清晨,他醒来才发现,自己在沙发上和衣睡着了,没有感冒,可算是幸事一件。 他眼中有些酸涩的痛苦。但情绪里他掺杂了许多的伤春悲秋,行动上,却没有躺着什么都不干的闲工夫。严子书对照剧情进度,认为自己虽然是提前下线了,依然还有很多事要做。 手机里有很多消息,有些人来和他打听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回复。 邮箱里有一封措辞冷漠严厉的公司函件,是正式通知他暂停一切职位,让他等待审计组调查,近期内不要离开本市的公文。然后上面还有一封邮件,是信息部发来的,告诉他账号的办公权限大半被关闭,暂时只剩浏览功能的通知。全都很公事公办。 这提醒了严子书,既然这套公寓也是公司福利,之后搞不好也要搬出去,早做准备为好。 之后,有人联系他过他几次,要他回去配合审计工作。 严子书便依言回去谈了几次话。 其实严格来说,严子书没有真正泄露公司商业机密。他当时给傅金池的只是一串假数字,因此也没有导致恶性结果——在道义上显得说不过去,但法律上确实没有问题。 至于技术标中存在资质漏洞,实际上属于英瀚本身的缺陷,且不说是傅金池自己发现的,合理利用投诉,退一步讲,就算真的严子书曾将其告知公司某个董事,也构不成追责条件。 只是傅为山在傅金池的诱导下,俨然坚信严子书不可能只做过这些。 怀疑的种子已长成参天大树,遮蔽了他的眼目,看什么都是疑神疑鬼。 严子书知道傅为山迁怒,但就算他为自己辩解,这时节大概也没什么用。而且他其实也真的不在乎傅为山的信任了,与其这么拖着,不如索性被开除更干脆一些。 但显然,傅金池的心胸也没那么大度。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报复严子书的欺骗,他就像猫逗老鼠一样,今天放一点烟幕弹,明天放一点烟幕弹,不断挑逗傅为山怀疑的神经,让他连离职都没办法痛快地离。 傅金池在断绝了情人关系后,也取消了对他的心慈手软,渐渐展现出无情的面貌来。 因此严子书又一次回公司配合谈话,在洗手间再次遇到傅金池时,内心已经麻木无感了。 洗手间原本是空的,他洗了把脸,再一抬头,便有个人推门进来。 “严总助。”傅金池似笑非笑,“又来配合调查?” 严子书用手帕擦了脸,戴上眼镜:“您又爆了我什么料?” 傅金池回身把门锁上了,严子书瞥了他一眼,没有动。 然后他听到傅金池说:“我最近是有个有意思的新发现。你明明收入不低,没买房,不养车,不炒股,不赌博,也没什么家人要养,个人账户上却没有多少钱啊。” 严子书瞳孔收缩了一下。 傅金池继续道:“因为你把资产一笔一笔都转到国外去了,不仅如此,你还一直在暗暗以‘严新’的名义,制造一些活动轨迹。你说我要不要去建议我弟弟,查查‘严新’是谁?” 严子书收回目光,放到洗手盆上,一时也没有好的解释。 “严新”么,是他给自己准备的用来金蝉脱壳的新身份。 当初他想要摆脱命运,又怕自己将来遇到意外成了黑户,因此才捏造了这样一个东南亚华侨的身份,并指定其为自己的遗产继承人。严子书没想到这一点也被傅金池挖出来。 这身份不值什么,只是这样一来,之前那么大功夫都白费了,反倒佐证了“犯罪意图”。 毕竟普通人好好的谁会准备着跑路呢? 挖出这件事,等于默认他做贼心虚。 计划失算,他心情自然落了下去:“随您的便。” “你能不能告诉我。”傅金池用密不透风的眼神审视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严子书道。 傅金池笑了一下:“好,你的私事。跟我无关对吗?” 傅金池今天黑色外套加一件黑色的丝质衬衫,不愧老话说,男要俏一身皂,柔滑垂坠的质感,把斯文败类几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严子书却无意欣赏,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不是您说的,我们以后就没关系了?——我先出去了,借过。” 严子书拧开门锁,把傅金池自己留在洗手间里。 他离开后,傅金池却觉得好笑似的:“我说的又怎么样。男人的话你也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2 12:58:08~2022-04-13 15:5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酒依旧 12瓶;jukeai 9瓶;闭上右耳 7瓶;嘉树 5瓶;烟织青萝梦 4瓶;星星点点 3瓶;宁止 2瓶;一枚小仙女、nicoleung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3 章 男人的话能不能信, 尚且值得商榷;但至少傅金池的表演,是万万不可信的。 严子书棋差一着,就是忘了这点。 相爱可以逢场作戏, 谁说决裂和分手不行? 傅金池想要的东西,可从没真的想过放手。 说起来,傅金池一查出严子书这些小动作, 就和他身上之前的点点滴滴的违和感对上了。 像严子书的公寓里总是空空如也, 个人物品总是少得可怜, 问他就是够用就行的样子,不置业也不理财……所以原因是, 严子书早就想着跑路了。 其实傅金池在意的不是“他有什么目的”——那是属于正常人的思维。 问题傅金池不是什么正常人, 第一反应只是“他怎么敢跑”。 严子书居然在被背地里筹划一出金蝉脱壳。 被欺瞒的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他万不能容忍对方脱出掌控。 他想要一个人, 能得到自然最好, 得不到的话, 就毁了对方再得到。 这才是傅金池的处世哲学。 在这之后,傅金池其实没把“严新”的存在告诉傅为山,那是他自己要独享的秘密。 他只把对严子书的资产调查结果轻飘飘丢给傅为山,并如愿以偿欣赏了对方的震怒。 傅金池最擅长的老本行,添油加醋, 搬弄是非。 而他每次都能非常成功。 * 经过公司几轮内审,严子书这边确实没发现太大的问题。不管是他个人账户上没多少钱,还是他把资产转移到国外的这些事实,虽然可疑,但这也是和公事无关的范畴。 实在要拿着放大镜看, 他工作中自然还是能找出不力的地方,其实这也正常, 所谓做得越多错得越多。但平时他得罪过的人和罪过他的人,此时倒正逢机会跳出来弹劾。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以上种种能不能构成证据是一回事,但傅为山内心已然定罪,将严子书视为寇仇,绝不可能再信他,也不可能再用他,于是用这些为由头,压着他引咎辞职了。 傅为山正在气头上时,又听了傅晓羽一番怂恿,说表哥你怎么就让姓严的自己辞职,也太宽容了,明儿他没准就跳槽到竞争对手那领高薪,过得滋润着呢,岂不是一点代价都没有? 被这么一激,倒真是越想越恨,因而傅为山还干了件特别诛心的事,在业内放出风去,申明这人是因为叛主被扫地出门的,品行不端,要用他可得好好想想。 一来二去,很多本来想递橄榄枝的公司果然歇了心思。 之后严子书在东城之内,恐怕短期内都不好找到工作。 往大了说,在整个业界,除非他彻底转行,否则名声总归要受波及。 实际上傅晓羽这是还死心不改。 他想等把人赶得走投无路,自己不是就能随便拿捏? 回头傅晓羽估摸着抻得差不多了,甚至还根据原先公司里登记的员工地址,找去了严子书住的公寓,想看看他落魄到什么程度,傻敲了半天门,里头哪有什么人回应。 他个没脑子的也不想想,这是公司租的房子,人离职以后早就搬走了。 严子书甚至都不知道他来耍过猴戏。 为了方便,严子书搬得其实也不远,就在公寓附近一个居民小区租了套房,建筑很老,但里面维护得很干净,深居简出,静悄悄地乔了迁,没什么人知道他住在这里。 他倒也不觉得自己多落魄,只没料到的是,ben到现在还在给他通风报信。 看来“严派”的立场彻底站稳。 严子书都对其忠心感觉到意外。 ben用那个保密软件跟他保持联系,偷偷把公司里的情况讲给他听,还有傅为山封杀他的最新进度:“这事麻烦吗?你以后怎么办?换个城市生活?” 严子书听完也没什么反应,他没打算找新工作,所以不急:“缓缓吧,先歇一阵子。” ben担心他在逞强:“你怎么会得罪傅总这么严重呢?就没有和解的余地了?” 严子书心说炮灰的事就不要多指望了:“情况有点复杂,以后再说吧。” ben想了想又说:“其实没准换个地方也好,你不知道,公司现在也乱得要命。” 严子书明知故问:“是吗?怎么会这么突然?” 傅金池既然当面向傅为山挑衅,自然是扯下了伪善的画皮,正式摊牌了。 “嗐,有什么突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板家那点破事。你不在,连我都想跳槽了。” ben所言并非夸张。 * 在ben眼里,大概就是严子书走了之后,英瀚开始变天的。 这变天也不是来得毫无预兆,他就说嘛,自从去年开完股东大会、老板的哥哥进入董事会后,那位一看就是个特别能搅事的主儿,成天趾高气昂,果然后来就没好事发生。 过年前后那一阵子,没见傅金池来公司,ben还想是不是就这样风平浪静了。 然后现在,严子书被赶走了,傅金池倒又折回来,成天不知道和傅为山吵吵什么。 唯一知道的是,英瀚集团的董事会正在随之鸦飞雀乱地划分派系。 连带着各分公司、各部室都在乱,有的明哲保身,有的忙着站队。 根据ben的描述,严子书自娱自乐地在棋盘上摆出两边:傅为山一派,主角阵营,傅三叔与傅金池一派,反派阵营,看似后者做大,其实反派和反派内部还要互相分歧、内讧…… 严子书心知,他遇到的那些事,对他自己来说闹得再大,充其量也就是个书中插曲。 随着主角和反派的龙争虎斗,真正的重量级剧情才缓缓展开。 其激烈程度,哪是他这种小人物能闹出的风波可比。 他最多是个导火索。 啪地一下,手里的白王后撞倒了黑国王,咕噜噜滚到地上。 严子书弯腰捡起,把棋子擦干净,摆在棋盘一角,然后看了看时间,认为该去做饭。 他用这个国王代表傅金池,小皇冠总让他想起对方打扮成花孔雀似的样子。 但棋盘上的厮杀,暂时搅扰不到他现今这个闲人。 他只能在家研究物理意义上的、塑料制作的这种国际象棋。 以前住在公司公寓,只是个睡觉地地方,鲜少购置多余的东西,他在这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住下后,大概因为难得停下疲于奔命的脚步,倒添置了一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小玩意儿。 象棋是从小区门口的小书店路过时,老板见他在橱窗前看了好一会儿,热情给他推销的。“这楼上就有个少儿兴趣班,您有孩子没?多培养点兴趣爱好,开发智力!” 严子书道:“我没结婚。” 老板安利:“成年人也可以学!陶冶情操嘛,不难的。” 严子书看玻璃纸外都是灰:“是不是卖不动了?” 老板突然实诚:“就是太小众了,楼上兴趣班要搬家,卖一套是一套啰!” 左右都不贵。严子书笑笑,扫了他的码付钱。 他对照着说明书研究,唯一就学会了个棋子该怎么摆,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不是万能的。 或者,还应该承认的是,除了工作以外,他自己竟不知道有哪些打发时间的好方式。 而一旦闲下来,严子书就会滋生许多无谓的想法。 比如他和傅金池闹到这一步,自己有没有某个时刻产生过后悔的情绪,比如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有没有因为恼恨对方的因素在里面,又比如他恼恨对方,是否还因为存在痴妄的幻想,幻想对方会需要他,愿意跟他同生死共进退,结果却没有。 下午严子书又去门口逛书店,因为老板给了他一张打折卡。 书店门脸不显眼,但是里面不小。没等进去,门口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叫住他,向他借手机,说妈妈让她上完兴趣班等大人来接,但一直没过来。 严子书拨打了她会背的号码,结果是空号,便把她带到书店里面待着。他够闲,便带着孩子在儿童读物区寻宝,发现这个世界还是有他耳熟能详的许多名作。 他给小女孩儿买了《爱丽丝漫游奇境》,看着很亲切。 小女孩儿两眼放光,严子书坐在小板凳上,把书放在膝头摊开,慢条斯理地念,他的声线柔和平稳,她其实也不大听得懂,对插图兴趣更浓一些:“这个公爵夫人长得像我奶奶。” 严子书便指着皮笑肉不笑的柴郡猫:“这个猫也长得像我一个朋友。” “那是柴郡猫。”孩子咯咯笑起来。 他却回过神,腹诽自己没完没了了。 看什么都像傅金池。傅金池像个魔咒,让他作茧自缚。 过了半个多小时,孩子家长总算赶来,道了谢,把咯吱窝里夹着书的小女孩儿领走了。 严子书又买了一本爱丽丝,打算自己带回去看。 出去后他坐在附近小广场的长椅上,一页一页地翻,翻过小半本,忽然有人挡了光。 傅晓羽幸灾乐祸的脸坏了他的心情:“哟,怎么在这儿坐着呢?混不下去了?” 傅晓羽上次来找他扑了个空,这次开车路过,却意外发现严子书一身寥落地坐在街边。 严子书剜了他一眼,忽然笑笑:“你是不是看老鼠没看够?” “你!呸!”傅晓羽爆了句粗口,“你拽屁啊!你看你这个丧家之犬的德行!” “我说我都离职了,你最好别再来惹我,不太聪明。”严子书笑意渐冷,“我在英瀚上班,因为你是皇亲国戚,才给你几分脸把你当个人,现在整你的办法就多很多了。” “你不用嘴硬,有本事你大可以试试。”傅晓羽根本不信,“我看是你有种,还是我爸一只手压死你。早晚有你哭着求我……我爸的时候。” 严子书几乎快笑出声:“原来傅少爷还要找爸爸吃奶。那请回吧。” 说罢,他起身离开,傅晓羽跟在后面,满口“草你”,忽然冲严子书喊道:“你不就是想攀傅金池的高枝吗?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你还当他看得上你呢?他就是个神经病!你玩得过他吗?”他转了转眼珠,“哎,你跟他是没什么好下场的,不如跟我……” 严子书被聒噪得没办法,转身:“你对自己到底哪来的自信?” 傅晓羽不乏得意:“你不去圈里打听打听我是谁。” “还真打听过。”严子书冷淡地说,“很多人都说你特别快。”在傅晓羽炸锅前,他又道,“你看,你不缠着我,我是不想说这些话人身攻击的,你还想听我继续往下说吗?” …… 晚上他正在一个人看电视,手机响了,看到来电显示,严子书眼神暗了一下。 傅金池的声音:“你又怎么跟傅晓羽冲撞了,他回来就撒泼非要‘治治’你?” 严子书礼貌地回答:“是这样的,出门见鬼,我也觉得很晦气。” 傅金池似乎在笑:“他让我查查你在哪租房,好让你无家可归。” 严子书恍惚回到傅金池给他偷偷通风报信的日子。 不过他又猜,这次傅金池莫不是偏帮傅晓羽来赶他走的,为了稳固跟傅三叔的合作。 其实住进来之前他就防了这一招,跟房东签了很正式的合同还在房管局官网上备案,人家真要违约,他拿违约金没准还能赚一笔。但不是这个问题。严子书心头感觉十分不痛快。 他觉得傅金池这反派做得也开始掉份了,居然会为了这种小畜生折腰。 严子书道:“这个问题你们去和房东谈吧。让她来和我交涉。” 傅金池诱哄:“我还有一套空的房子,可以让你先搬去住……” “不去。”严子书说,“要赶直接赶,傅先生这么暗度陈仓,就没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3 15:50:43~2022-04-14 16:1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更、敛七、迦栎、冷瞳、雪夜涵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夜涵尘 90瓶;北溪 85瓶;历史必修 40瓶;麓 23瓶;蟹黄酱 20瓶;白柳他老公、青山 10瓶;谷恩、冷瞳 5瓶;鼹鼠 3瓶;羲月、小面包耶、烟织青萝梦、nicoleung_、慕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4 章 其实, 都是借口。 严子书不同意,傅金池也就遗憾地作罢。 仅此而已。事后也没有房东出现,对严子书说些无论如何都不给他住了的鬼话。 如果他是狗血小说的主角, 严子书想,那没准还真的会被整到流落街头,落魄凄惨, 直到在漫天冷雨里遇到一个人向他伸出救赎之手。可严子书不是, 他就是一个没那么重要的炮灰——过得不会太顺, 但在终局之前,老天爷大概也不会想起追着他迫害。 野草总能在夹缝里找到一点喘息求存的空间。 事实也就和他预料得差不多。 虽然傅晓羽的确有对严子书报复性打压的念头, 其实在他爹那就被压下了。 正是争权夺利的关键时期, 傅三叔满心为钱跑跑颠颠,哪有闲心管儿子这点花心, 倒还骂他不要在这些小事上横生枝节。所以傅金池这个说一半瞒一半的惯犯, 纯属扯谎。 这个插曲后来不了了之。 之后就没什么人关注严子书住哪了, 让他觉得自己正处在渐被遗忘的过程中。 但怎么说呢,他作为局中人,说从此能过上家长里短的生活又为时过早。虽说如今不处在漩涡中心,对风暴的感知总是稍微迟滞一些,要想完全避开风暴, 倒是不大可能的。 严子书能嗅到许多不寻常的气息。 比如又开始有陌生电话打给他,自称来自某某局某某科之类,问他了解前公司的情况。 去年有人来找他打听李长安那时候,明显是出于私人行为,搞得遮遮掩掩的。现在情况显然不一样, 谈话都非常地正式,见面自报家门, 证件也给看,比如xx经侦大队的xx这样。 因此严子书态度也非常好,思维清晰,条理分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完了之后,对方的态度同样礼貌,跟他握手:“感谢您的配合。” 严子书自然连道应该的,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云云。 看,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味道。 他回家的路上,都说春雨贵如油,这天却遇到一场不算小的雨,阴阴沉沉的,忽然就淅淅沥沥下起来。虽然躲了雨,身上还是被打湿一半,走到楼底下时,更是遭到碰瓷。 有只忽然窜出来的流浪小狗一头撞到严子书的脚踝上,甩着毛蹭来蹭去。 小小一只,要不是这么亲人,差点以为是大老鼠。 严子书犹豫着躲开它,绕路上楼回了住处。 等到入夜,雨势却越变越大,而且倒春寒,外头温度很低。他总是惦记着那只看起来月份不大的奶狗,只好又拿钥匙下楼。小狗还在,趴在楼道里不敢出去。 严子书便叹着气把它抱了回去。 这狗出现在一个快走完剧情的炮灰身边,简直来得极度不合时宜。 严子书自认现阶段,自己完全不适合“拖家带口”,他要是把狗留在身边,随时都可能让它陷入没人照顾的状态,但,没办法,小东西软绵绵一团,看起来毫无生存能力。 ben跟他讲傅为山前两天又砸了一遍办公室时,严子书就是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拿着粗针管给小狗喂奶的姿势。针头改造成了气门芯,狗趴在箱子里,他半跪在茶几前。 他低头看了一眼,不知第几次叹气,找领养的求助毫无回音。 因为打字要打太多,ben直接换了电话沟通:“原本是咱们董事会的那几位在撕扯李副总质押出去的股权。但你懂的,李太太娘家不是也挺厉害的吗?去年李副总刚栽跟头的时候,连累李太太要忙着掰扯赌博欠债是不是夫妻共同债务,她娘家也被这个事拖累调查了很久,现在回过神来,肯定都要连本带利讨回来……他们觉得,李长安捅出的篓子,傅家没理由不一起担着,要么就拿出钱来。但咱们董事会那几个能同意?总之就是好一出大戏。” 严子书问:“公司的运转情况还好吗?对你们平时工作有多大影响?” ben给出悲观的回答:“闹得和菜市场一样,正常的业务肯定要受影响。” ben借这个由头打开话匣子,又说今年的春拍如何准备不力云云。比起通风报信,甚至更近乎抱怨,严子书能听出来,ben是在暗示,如果严子书找好了下家,他也想跟着一起走。 ben的态度似乎也折射了许多普通员工的士气,惶惶不安,患得患失。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夸张之嫌,但严子书在其位谋其政的时候,说一句镇场王是当得起的,至少经过他手的工作,总是梳理得很有条理,傅为山也就能应付得很有条理,从容不迫。 现在公司风云涌动,暗斗明争,新提拔的总助唯唯诺诺,什么都听傅为山的。可傅为山一下反而不适应——傅金池评价过他,志大才疏,好高骛远,其实挺精准的——赶走了大总管,这主人家自己倒开始抓瞎了,各种复杂的关系堆在一起,每每慌手忙脚。 至少从他砸办公室的频率上来说,一个焦头烂额的总裁,是会让下属安下心来工作,还是让下属觉得公司明天就要完了? ben私心觉得,傅为山可能也不是不后悔草率地让严子书走了的。但是老板拉不下脸来承认,现在就是一边勉强用新人一边吹毛求疵,因为达不到他的预期,反过来又不停地置气。 双方磨合得都很痛苦,可又没有时间慢慢来过,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严子书虽然懂,也只能劝ben:“你先骑驴找马吧,提前做好跳槽的准备也好。” 小狗急切地把奶喝完了,含混地“汪”了一声,试着来舔他的手。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ben听到动静,“你那边怎么了?” 严子书放下针管,摸摸狗头:“没怎么。对了,刚刚说到哪?” “就是我跳槽……”ben犹豫回答,“算了,我再好好想想。” “那今天就聊到这吧?”严子书抱歉地说,“我还有点事要忙。” ben连忙说:“行行,你去。” 傅为山后不后悔的,反正是打死都想不到,他前总助现在天天忙的事就是照顾狗。 离开英瀚以后,严子书一直以近乎单机的状态生活,拣到狗这件事,意外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一点陪伴,家里有两个活物,确实少些孤单,唯一遗憾的是,早晚还是得把它送出去。 但因为是土狗,不抢手,本地的送养账号发布了消息也无人问津。 严子书很遗憾地讲给它听:“不要灰心,其实你挺好的,只是出身上输了一点儿。” 小狗咬着他的裤管甩来甩去,磨牙,累了就安心地钻进他的拖鞋里睡觉。 眨眼就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它长大了一圈,退而求其次,改为卧在拖鞋鞋面上。 期间严子书关注着英瀚的新闻,同时把狗带在身边。他的精力似被这样分割成两半,一半关注着勾心斗角,一半享受着平常生活,但总归有个事情做,不会让自己闲下来了。 小狗还小,既把他当主人又把他当妈妈,需求很高,但也给人提供很多的情感支持。 意外的,这种状态让他整个人重新温和起来,不再成天想那么多恩恩怨怨的。 严子书有时想,大概因为自己从这上面找到了新的情感寄托。 比如傅金池不需要他,但狗需要他——这样的。 他甚至由此反思,自己到底是被这个人所困,还是只是需要个寄托情感的对象。 每当小狗热切地过来拱他,严子书都想,如果能选的话,有什么理由不要狗要男人呢? 至少它的爱比较真挚,也不用让人辛苦地猜疑来猜疑去。 带着这种人生感悟再见到傅金池时,他比自己预计中看开了很多。 春季拍卖会预展,例行面向公众开放,严子书虽然离职了,可没有规定不许他进来看。 自然他一来,就不可避免在此遇到许多前同事,展厅经理、工作人员……很多人认出他来,在背后议论着他离开得不太光彩的传言,知道的给不知道的科普,最后达成一致意见: 不理解他为什么被扫地出门了还要回来自取其辱。 实则他想探查一下剧情进度,出来逛逛,好过自己在家里耳目闭塞。 另一方面,也因为严子书不觉得这对自己来说是很尴尬的事。 他以冷淡和疏离为保护壳,别人有一些指指点点,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不过在这种场景下,倒叫他体会了一把当初傅金池不受欢迎却自娱自乐地出现在公司里,是种什么感觉。 傅金池似乎也有保护壳,就是在所有该表露出激烈情绪的时候,一律露出像柴郡猫一样似笑非笑的表情,掩盖他体内的一切愤怒、憎恶、不甘等负面情感,做出嘲笑世人的态度。 就是在严子书想到这个比喻时,他在一副油画前,见到了带着这种笑容的傅金池。 但不是对着他的。 傅金池照旧皮笑肉不笑的,正对旁边的傅三叔及几个公司高管说着什么。一行人大概刚刚从里面开完会出来,边往外走边“谈笑生风”,气氛却是裹不住的僵硬。 严子书差点跟他们撞个正着。 他往旁边避了避,但展厅这么空旷,想完全错开也很难。 这队人里其实每个都认识他,这么迎面撞上,要不要打招呼,好像也该有个集体默契。 里面不是没有人犹豫,结果,走在最前面的傅金池无视了严子书,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于是后面的人也都下意识效仿,仿佛视网膜里完全没有这个人存在。 显得主动微笑致意的严子书像个傻子。 落在展厅工作人员眼里,几乎要替他感到局促和社死。 傅金池如今的打扮十足商务精英,跟以前那种雅痞风的模样截然不同。 那个穿小西装、仿佛从文艺片场跑来的傅金池,在严子书看来,就很难想象会像前者这样,还玩这种“我没看到你”的心理战术,倒多半会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哟,严总也在?” 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严子书心里做出了心平气和的评价:完全不适合他。 第 55 章 不管是傅金池自己选的衣服, 还是他自己选的道路,合不合适,外人无权置喙。 严子书想, 他现在就是这个外人,不対,他本来就一直是外人。 这些都随便了。严子书在预展的展厅转了一圈, 今年的春拍果然浮皮潦草。大面上看着过得去, 细节上的问题一堆一堆, 跟ben说得差不多。 他向服务台索要一本拍品图录,准备回家慢慢看。 工作人员年轻, 不熟于世故, 有点拿不定主意,暗道图录印刷成本也挺高的, 又不是随便发的宣传页。他既不是内部员工, 看起来也成不了自家客户吧?还给吗? 还是展厅经理过来说:“让你拿你就给严总拿一本呀, 愣什么?” 工作人员忙不迭翻了一本出来,双手递上。 随后展厅经理给严子书带话,说傅三叔请他到附近的茶楼喝茶。 这一带商铺店面林立,两层的茶楼夹在其中鹤立鸡群。空气中充满若有似无的清苦香气,窗外清风吹拂, 树叶飒飒作响。环境清高得很,看着跟铜臭味毫不沾边。 见了面,场景倒似曾相识,傅三叔和蔼可亲:“小严啊,晓羽那孩子听说跟你吵吵了两句?他要是说话不太好听, 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不想想,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严子书扯了扯嘴角, 心道这是又有什么目的要利用自己。 他也熟练地给了个礼貌而虚伪的微笑,这次直接说没有的事。 “现在经济下行,工作可不太好找吧。”傅三叔从八仙桌上推了杯茶过来,“听说你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下家是不是?其实要我说,你原本就不该忙着辞职,年轻人就是太冲动。” 说得好像倒是严子书的错了。 而并非他是被迫辞职、丢了工作还被业内封杀的。 严子书收回打量茶牌的目光,捧起闲饮一口:“不知您有什么高见呢?” 傅三叔觉得他不太恭敬,但口中继续:“我觉得,咱们英瀚的宗旨,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尤其你还是接受傅家资助,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虽说一时冲动甩手走人,但除了这个,也没犯什么大错不是?就是出去反悔了,我也可以做个保,让你继续回来工作,还跟原来一样。” “只怕傅总未必能同意?”严子书指出。 “我去说和,这点薄面他还是要给我的。”傅三叔老成自信。 恩威并施,又是什么话都让他说尽了,好像対方真的很苦于回头无门。 傅三叔絮絮叨叨,严子书只是听,慢慢听出了门道。 原来,傅三叔想从傅为山手里夺取好处,已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选择跟傅金池合作,站在了临时的统一战线上,然而,又没法完全控制这个小辈。 忌惮之下,傅三叔意外看中了严子书対他们两个的影响力。 因为各种原因,严子书引咎辞职,傅三叔倒觉得正好是时机,把他拉拢到自己船上。 物尽其用嘛! 这老头真是,永远都有天才的想法。 然而竟也不无道理。严子书确实可以说,在不同的意义上,既是傅为山的人,又是傅金池的人。于公,他了解傅为山的各种事,于私,又不声不响地跟傅金池暗通曲款上了。 不管能不能上得台面,但此种“人才”,除了他,还真找不到第二个。 因而傅三叔认为,若能拉拢严子书为自己所用,対那兄弟俩都能形成掣肘。 身为资深实用主义者的傅三叔开了个自认公道的价格。 严子书提着装图录的纸袋起身,表示回去再考虑考虑。 老头儿慈眉善目地说不送了,让他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严子书刚走没多会儿,椅子还没凉,傅晓羽又被叫到这儿。 茶楼到底不是年轻人的场所,傅晓羽就很不耐烦,落了半个屁股问他爹有什么事。 傅三叔看到这儿子一脸疲懒,就恨恨地觉得不是自己生的。但他要这么说一句,他老婆第一个跳起来上演三板斧,只能叹气,再不成器,也得手把手带着。 傅三叔敲敲桌子:“你最近别和傅金池走得那么近!面子上亲热一点就行了,听到没?” “干嘛突然又为这个教训我?”傅晓羽不理解,他倒不是多喜欢和傅金池来往,只是被这人的糖衣炮弹收买得够够的,傅金池刚刚又给他介绍了个当红的流量小花,他正温柔乡里乐不思蜀,“我也没和他走得很近……再说你和他关系现在不是挺好嘛?” 傅三叔恨铁不成钢地敲打儿子:“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说金池哥啊。”傅晓羽想想,“我本来也算不上待见他啊,有时候感觉挺吓人的,但又说不上是哪儿吓人。但不是你说的吗,跟亲戚来往,喜不喜欢的不重要,主要看能不能有利益上的合作。按你说的,他现在能给我带来利益,所以就来往着呗。我们面子上倒是挺亲热的呀。” “这时候你想起我的话了。”傅三叔哼道,“但就你这脑子,你跟他来往,被他卖了几回都不一定知道。我再告诉你一遍,他野心太大,连我都不一定拿得住他。遇到这样的人,就得给我严防死守着,他跟你说什么做什么,你都随时来告诉我,懂没懂?” “你拿不住他?不会吧。”傅晓羽挠头,“就之前,李长安不是那什么了吗,你还说能拿到他质押的那部分股份,金池哥帮你不少呢。”这孩子务实,出了事的就不是“哥”了。 “傻小子,就是这样,我才更没法信他。”傅三叔教育,“我还膈应呢,能得到好处的情况下,谁不先自己拿着?他越是看起来不要好处,対你越好,后面的所图必然更大。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理。我现在就总担心,他今天让我拿了股份,明天就不满足只当个董事。” “行行知道了。”傅晓羽觉得这道理太简单,左耳进右耳出,“他不是好人。但股份你都拿了,还不是你说了算,就算他想当董事长,你不投票,他当得了吗?没事我走了啊。” 傅三叔看着这直肠直肚的儿子,也放弃再说什么了:“我再交代件事给你办。” * 严子书回家以后,终于有人发消息,说是愿意领养小狗。 领养人是个中年妇女,经过简单的交流,过了几天,提着笼子上门来接狗。 严子书训练过它吃饭、上厕所,让它不怕人,尽量适应社会化的生活,以后到新主人家才好过一些,结果领养人来了,狗好像有预感,缩在床底下怎么哄都不出来。 人一伸手,狗就吱哇乱叫。严子书也没办法。 女人在旁边问:“怎么不叫名字,你没给它起名字吗?” 严子书摇头:“我不会起。名字还是留着给新主人起吧。” 起了,就又多一层羁绊,怕分离的时候断不开。 小狗不出来,中年女人出主意:“要不拿个扫把捅一捅,能把它赶出来不?” 严子书道:“吓着它了。” 女人便抱怨:“我们领走这个狗,还想放在厂房看门的,都说土狗会看家,怎么这么胆小?” 自然,严子书是不舍得拿扫把的,只说“家里没有”,这时电话也响了。 他看一眼,按着床沿起身,拍拍膝盖上的灰:“抱歉,我今天有点事,麻烦您白跑一趟,今天就先回去吧。”说完一边接通,一边不太礼貌地把女人请了出去。 女人“哎哎”地被关在门外,懵了,嘁了一声:“什么人啊这是?” 中年女人说得也不算错,多少人养土狗不就是为了看家护院,但别人不心疼狗,严子书心疼了,这时又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心情更不大好,语气不太善良:“你又有什么事?” 那头傅晓羽问:“我爸让你回来上班,怎么还没动静,考虑得怎么样啊你?” 严子书対他声调平平:“继续等吧,我还没考虑好。” “你这什么态度?我告诉你,过了这村没这店啊。你反正是找不到其他工作的。” “你爸真是让你这么说的?没别的了?” “你这什么意思?不这么说我怎么说?” “照我対令尊的了解,他多半觉得自己是长辈,放不下身段,不好意思亲自催我答复,所以让你来当说客。但你爸都还知道表面上敷衍一下,给道个歉,你不先道歉一个我听听?” 傅晓羽“草”了一声挂了电话。 然而他是恼羞成怒,因为严子书说得还真対。傅三叔命令他口头上认个错糊弄一下,再让严子书回来上班——为了达成目的,当老子的都能讲场面话,当儿子的讲两句怎么了? 傅晓羽抱怨这些老油条怎么都跟能掐会算一样。实则,他的道德感跟他老子还不一样,傅三叔至少还知道儿子行为有问题,傅晓羽是属实认识不到自己哪里有错。 过了半天,还是打来电话:“我保证不骚扰你了,而且我身边都有新人了,行了吧?” 傅晓羽自觉能说出这些,已经算是服软。这总可以了。 严子书才道:“过一阵子再说吧,我还有私事要处理。”就挂了。 傅晓羽再打电话要骂人,他就不接了。 严子书是真有事,他得赶紧再找个善良点儿的领养人。 就这么拖了一阵子,终于又有个年轻女生想领养狗。毕业工作了两年,自己一个人住。经过考察,対方的态度和经济能力都达标,严子书这次先把狗骗出来,才通知她来接。 女生赶来的路上,小狗还在无忧无虑地跟他闹着玩,让严子书感觉自己比反派还残忍。 可反派总要暴露险恶的面目,小狗被装到笼子里,感知到别离的氛围,叫得特别凄惨。 最后没办法,拿了严子书一件衣服盖在笼子上,狗也叫累了,才安静了。 然而刚消停两分钟,一提笼子,便又叫起来,严子书一抬头,女生眼泪汪汪的,哭得更惨:“猫狗也是有灵性的,它好像也舍不得你。你能不能留下它养着啊。” 严子书也犹豫了,但想想自己处境,还是坚称真的没办法养。 他也不是没心软过,又怕自己有天突然没了,难不成把狗饿死在家里么。 临走前女生一再一再地说:“你要是有空了可以来看看它。” 严子书心道谁知有没有机会,要了她的账号,说给她转打疫苗的钱,然后转了五万过去。 女生大吃一惊:“大佬,你是不是多打了个零?这赶我几个月的工资了!” 严子书只嘱咐她:“养了狗,以后它就是你的一个责任,租房搬家都要麻烦很多,还要给它开销,你対它好一点就是了。就算不养了也别抛弃,送给别人养。” 女生保证了就走了,到楼下了还听见狗叫,他才也红了眼眶,只觉身边又一次空了,心里也又一次空了。也不知这是造了什么孽,这时候了,还要多经历一道情感分割的痛楚。 这隐痛催着严子书重新点起了烟,一根接一根,不知不觉,在阳台上抽了一宿。 他心里自嘲,人真是矫情的动物。跟傅金池断开的时候,他好像没觉得特别痛,因为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导致的结果,要回过头来再为这个痛苦,那就纯属活该,自取其咎。 可直到又一次失去所爱的时候,他才像刚缓过神一样,终于敢露出伤口,悄悄地看一眼,伤上加伤,在夜晚的遮蔽下,茫然地显出痛色来。 第 56 章 严子书烫了笔挺的衬衫, 擦了锃亮的皮鞋,像以往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备好上班所需行头。期间不用再担心, 退后一脚就不小心踩到小狗,而仿佛他的世界本该如此,充满冰冷繁琐的公文、邮件和汇报ppt, 而不是悠闲地在草坪上遛狗, 或者在书店给小朋友读童书。 失恋者可以痛苦, 职场人却无法矫情,到了白天, 严子书便收起所有脆弱, 仍是用西装革履的铠甲包裹自身的职场人士,还是需要顶住压力、准备找老东家吃回头草的那一种。 是的, 严子书拖了许久之后, 总算接受了傅三叔递出的橄榄枝, 打算回英瀚上班。 其中的考量有很多,但最主要的,是自从他提前下线,剧情就渐行渐远。很多剧透的参考价值大打折扣,完全处在走一步看一步的境地, 既然如此,还不如回到漩涡中心。 他决意以不变应万变。 在某个冬夜里那种试图放下一切、逃离所有的冲动,已经随着车祸一起销毁了。 他只为了傅金池产生过那样荒谬的念头,而傅金池显然同样觉得过于荒谬。 总之看来不是一个可行的选项了。 至于回来之后跟傅三叔站在一派…… 那也不至于滑坡到那个程度。严子书想。 照严子书看来,傅三叔这样一边把无利不早起写在脸上, 一边还可以做出副施恩布德的嘴脸,这也挺好笑的。只是表面上, 他总是要配合地装一下知恩图报的样子。 不知是严子书演技逼真还是过于自信,傅三叔倒不怀疑他真的想通来投诚了。 严子书对这种老狐狸的心理把握也很精准,他越是拖了这么久,才期期艾艾地点头,才越显得经过深思熟虑。反而若是傅三叔一提,他就立刻同意,老东西倒不知要怎么疑神疑鬼。 也因此在一般人来看,严子书是在外头无路可走,又不得不勉强回来的。既如此,如果还想在公司站稳脚跟,那的确是很难。 不仅他不再得到老板信任,之前的项目和职位也都被别人接手了。这个处境,想都不用想,除了跟着傅三叔一派人马站队,几乎没有更好的出路。 别人职场走上坡路他走下坡路,从老板心腹到跟反派勾结,东窗事发又不得不站队苟存。 这个戏份听起来都很炮灰。 * 严子书连重新办入职手续,都是在傅三叔安排下,趁傅为山在临市出差的时候办的。 好像不直接面对面起冲突,能给彼此多保全一点面子似的,实际上并没有,尴尬还是一样尴尬。至于岗位,傅三叔说“还和原来一样”,其实也是吹嘘,现任总助又不会因此退位让贤,所以严子书还是给安插在了他熟悉的秘书处,但是从普通文秘干起。 这比起帮人,似乎倒是羞辱人还差不多。 傅为山离开一周,这一周,严子书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处理各种令人脸酸的人际关系上。 比如,从前整个秘书处都在他管辖范围,现在,原本平起平坐的helen成了他上司,谁的话都要听的小秘书amy成了他平级,甚至于在工作间隙,他还要应对ben那种“你回来混成这样我还能跳槽吗”的为彼此的职业前景忧心忡忡的眼神。 helen仍旧客气,跟他说话却小心翼翼,连玩笑都不太敢开,仿佛在观察严子书的态度,怕刺痛他的自尊心。而秘书处倒还算好的了。 人一旦往下走,到公司任何一个角落,都要承受这种地位落差带来的心理压力。都别说有多少以前看不惯严子书的人,会专门过来踩一脚的,以前跟他客客气气、口中喊“严总”的人,现在不管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也都换了一副面孔。 想来,高处和低处的风景,是天然不一样的。 你再宠辱不惊,别人还是会看你可怜。 新提拔的那位姓何的总助也很有意思,一边暗暗忌惮严子书会不会威胁自己的位子,仔细想想,觉得应该不太可能,一边又要来跟他请教很多搞不掂的问题,还表现得趾高气昂的。 严子书喊他“何总”,他管严子书喊“喂”,态度相当地眼高于顶。 然则严子书自忖,正常的离职和调动本该做好交接,他当初确实没跟下一任做过交接,只留下个工作表格,这也不太妥当,也就不管何总助态度怎样,总之把该讲的都跟对方讲了。 ben看了都觉得很不平,私下又说:“你这回来好像还不如不回来,明明公司也有更合适的岗位,不用这样给你降职的,也不知是谁的意思。看吧,什么妖魔鬼怪都出现了。还有,那个姓何的自己都不行,横什么横啊?” 严子书倒是就想随便干干,所以也不在意那么多。而且他意外发觉,到了下班时间就可以走人的感觉还不错,但嘴上倒不能那么说,便道:“宁忍一时之气,不受一世之屈。人生本来就是有起有落的,落下来的时候就要会低头,才能找到东山再起的机会,不是这样吗?” ben仍不免感慨:“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表现得越友好,别人越欺负你落魄啊。” 严子书开玩笑:“行了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到午休时间,严子书一个人躲去天台抽烟。 这天楼顶上本来还有某个部门的三四员工,趁着天气好,在小花坛前嘻嘻哈哈拍合影,看到他来,便也无心再拍下去,很快撤退了,好像有意孤立似的,把地方留给了他一个人。 严子书只作不见,施施然走到栏杆边掏打火机。 他最近身上萦绕的淡淡烟味,似乎更佐证了无言的落魄。 实则他在回到公司之前便抽得很凶了。不抽是不抽,一旦开始,又停不下来。 因为送走了一只狗,搞得戒了的烟都复吸起来了,严子书自认,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然而人的情感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有的人平时看着冷血无情,也偶尔会为了一点小事彻底破防。他短时间内摆脱不了烟草的安抚,决定放纵一次,把家里的存货抽完,就再也不购入了。 凭栏远眺,以手遮了遮风,正要点起第二支,有人从后边过来:“不是不抽烟吗?” 严子书回头看一眼来人,笑了:“不是不想理我吗?” 傅金池走过来,也靠在栏杆边上,目光却很冷:“你真是有本事,居然还肯回来。” 严子书正色,拿傅三叔的话搪塞:“毕竟经济下行,工作到哪儿也都不太好找么。” “傅老三主动找的你,还是你去求的傅老三?” “他找我提出这件事,正好我也有这个意向。” “所以你就巴巴地非要回英瀚?你看他能靠得住吗?”傅金池便阴阳怪气的,一连串发问,“还有你,走之前不是挺叱咤风云的吗?现在一个初级岗给你开多少工资?那时候别人都看你脸色,回来从底层干起你也干,随便找个部门经理都能跟你指手画脚,反过来看别人脸色的感觉怎么样?”他说,“你就这么愿意自取其辱?” 严子书衔着烟没说话,火星忽明忽灭。他不太想搭理眼前这个傅金池。 是的,眼前这个,而非印象里那个。 然而这是一个全然唯心主义的说法。不管让谁来看,曾经的耳鬓厮磨,如今的冷嘲热讽,都确实是同一个傅金池。终究是他自己管中窥豹,只识得其中一面而已。 傅金池满怀恶意地凑过来:“还是你觉得,这都无所谓,只要能看见傅为山就满足了?” 严子书总算看向他,苦笑:“没有这回事。我对傅总从来都没什么不正当的想法。” 傅金池便道:“行啊,那就是我说错了,你清高,你什么不正当想法都没有,一心只想为公司效忠。那严总助又怎么会跟我滚到一起去呢?向公司效忠还需要出卖1身1体吗?” 他咄咄逼人,气息几乎喷到严子书耳朵上:“你看你跟我的这种行为正当吗?” 这也是几乎不着边际的胡话。严子书开始怀疑,傅金池到底是真的这么想,还是—— 他是不是故意在打压我? 就是那种,精神上和心理上的控制,蓄意报复。 严子书冒出这个想法,是出于一种跟人打交道多了,积累出来的社交直觉。 然而如果是这样,他又微妙地觉得,这一切变得合理起来。 傅金池本不是这样把不高兴挂在脸上纠缠不休的人,但如果目的明确,那又另当别论。 他好像很想惹我生气,跳脚,吵架,最好崩溃,严子书想,而他的直觉也不算错。 如果天时、地利、人和,傅金池真诚地希望能看严子书露出走投无路的表情。 会不会是无助的,无望的,羞耻的,孤立无援的,除了自己没有别人可以依靠的那一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人完全不想看到的,冰雕似的轮廓、冷白莹莹的脸上,低眉顺眼却找不到半点表情的裂纹。仿佛不管你怎样用力穿凿,都不能摧毁他的意志,不能撬开他的心扉。 诚然,严子书时常觉得傅金池陌生又遥远。可这样的严子书,又何尝不让傅金池深恨。 “算了。”严子书跳不来脚,他还是先行低头,“是我骗你在先,你想怎么说都行。” “你做这个样子又给谁看?”傅金池冷笑,“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手段对付你了?” 傅金池离得太近了,他今天的打扮的风格,和展馆见到的那次一样正式,黑鸦鸦的,更容易给人强势阴鸷的感觉。严子书想把他推远一点,未果,傅金池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傅金池说:“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不会拿你怎么样,我是做慈善的,我对你怎么好都不图回报,回头你还可以蹬鼻子上脸,利用完了再踩我一脚?你不想想你配吗?” 严子书又忍了忍,还是把另一只手里的烟,在水泥上摁灭了,以免烫到双方。 他不是很有态度地示弱:“傅先生的手段,我们小老百姓怎么敢不信。” 在傅金池面前,严子书发现,好像低头示弱这件事就变得比较困难。 从刚刚到现在,他明明不是真的想吵起来,每句话却又不失攻击性。 这话赶话的,倒越发像是针锋相对。 可严子书到底是不占理的那个,因为傅金池曾经对他有过没得说的时候。不管是真是假,不是一句逢场作戏就可以埋没的。何况对方还曾救过他,不管怎么看,都是他先行做错。 他又清了清嗓子,尽量轻松地笑了一下,终于说出句比较像样的话:“我是说,你要是生气,想说几句难听的就说吧。”前面的出口,后面的也比较容易了,“但我没想跟你吵架。” 傅金池听了,倒意外地软和了一些。想说什么,还是没再把争执继续下去。 良久,傅金池摩挲着他的腕骨:“我送你的袖扣呢,怎么从来不戴?” 严子书怔了一怔:“那个也不适合工作场合啊,放在家呢。” 傅金池忽而问说:“你是不是从来不会感情用事?” 严子书回答道:“也不是这么说。有时候也会吧。” 这句又不知怎么招惹到对方,傅金池冷笑了一声。 继而傅金池泄愤似的扯下了他现在戴的袖扣,扬手扔到花坛里。 那么小的物件,丢进去就难以寻觅。严子书无奈:“你做什么?” …… 这一天的对话,大约就停留在这里。即便之后双方又说了几句什么,也似乎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了。比如严子书后来回忆,就想不起此时傅金池为什么要冷笑,还有为什么要扔他的东西。不过他记得的是,傅金池临下楼之前,自己曾长久地注视着对方离开。 他在眼中寄托了许多庞杂无序的、难以描摹的情绪,却是个耻于表达的失败者。 想要对方发现,接收到讯号,而傅金池只留下一个挺拔宽阔的背影,不曾回头。 在将来的某个时间节点上,当傅金池终于回过头来看时,亦会想起此时此刻,想起风和日丽的天台和带着初夏温度的微风,以及这暖风也无法融化的冷冷清清的那个人。而如果傅金池更早一点预知,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会是他和严子书最后一次这样安安静静地谈话,他大概本来可以不那么草率地对待这一幕,最起码,趁机多看对方一眼。 如果这样,也许日后缠绕他的梦魇不会那么浓重。 第 57 章 当命运要经过转折点的时候, 大概就会像坐一辆过山车,上坡时缓缓攀爬,慢慢吞吞的速度, 让人不大能提得起警惕。而一旦过了顶峰,便没得商量地猛然直冲下来,暴露出凶险的局势, 甚至还要惯性周旋一圈, 甩得所有乘客头晕目眩, 完全失重,此起彼伏地疯狂尖叫。 英瀚集团内部, 虽然没有员工在字面意义上地疯狂尖叫, 但在这个转折到来之时,大家心情的起伏, 大概和坐过山车也不差太多。栖栖遑遑, 充满了疑神疑鬼和惶惶不安。 在春季拍卖会落幕之后, 按照惯例,本该是一段相対轻松的业务期。 虽然今年以来,公司高管层面在台面上下都有很多变动,但対于大多员工来说,结束了阶段性的工作后, 正宜松一口气。比如出去部门聚个餐,拍个合影发朋友圈,席间部门领导讲几句勉励的话,大家再虚伪地表示领导英明我爱工作云云。打工人的生活么,向来如此。 直到这周五, 原定傅为山从临市出差回来的日子。 此时严子书也算重新入职满一周。何总助心眼小,总担心总裁看到老助理会“旧情复燃”, 已经准备好了一堆不动声色的坏话,准备回头讲给老板听,以便行拉踩之事。 公司上午派了公车和司机去高铁站接傅为山。 然而过了中午,还没动静。晚点倒是司机忙里忙慌地打电话回来,也没搞清发生了什么,只说傅总刚出高铁站,就被若干身着制服的人请上了车。是警方跟海关等部门的联合行动。 対方出示的是正规证件,走的是正规流程,傅为山也没理由拒绝,便就这样被带走了。 从司机在现场偷拍并发回来的小视频来看,傅为山対此亦无预料,只是他还算镇定,压下了吃惊之后,阴沉不失高傲地要求自己的律师出面,倒和影视剧中的桥段有几分相似。 所以说,严子书回公司后,尚未经历和傅为山面対面的尴尬,就免去了这一关。 谁也没料到,是老板直接进了局子。 司机只好先把一起出差的随行人员接了回来,众人拉着行李箱,面面相觑,脸色怪异。 公司大部分人対此的反应,自然是大跌眼镜,一时间,何总助的座机和手机都被打爆。 严子书去总裁办帮忙找傅为山护照的时候,何总助正焦头烂额,挂了一个电话还有一个。 看严子书站着没走,何总助面色不善:“你还有事?” 严子书似笑非笑:“何总需要帮忙吗?” 何总助撇着嘴,翻了个白眼:“不必,没看见我正忙着么。” 严子书不以为意:“那行,跟你说一声,我就先下班了?” 然而何总助又瞪着他,好像责怪他不负责任:“你给我等着!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急着走什么走?那什么,你去转告一下,秘书处的也都不要走。” “好,没问题。”严子书笑笑,准备转身回去,“対了,法务部已经跟律所联系过了,吴律师待会儿就到,如果您忙,helen会先接待一下。另外,需不需要通知公关部留下加班?” 何总助这才想起,差点忘了公关总监,心里感觉很落败:“要。你去安排吧。” 何总助实在是压力很大,自从他走马上任之后,就始终像走钢丝一样摇摇欲坠。 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如前任总助做得面面俱到,游刃有余。 傅为山在公司时,总骂得他焦虑不已,可现在倒好,更特么焦虑了,这叫什么事? 然而电话还在不停轰炸,让何总助连消沉的时间都来不及。 公司的一把手出了事,按说该有个站出来撑大局的,从下午事发之后,倒是有好几位副总都来过,结果各有想法,就像三个和尚没水吃,劲根本不往一处使,倒是吵得何总助头疼。 期间还不停有高管来总裁办探查,似乎想确认一下听到的传闻,看傅为山是真的没回公司,还是自己记错了日期,这其实是一个恶劣的愚人节玩笑。 数遍整个公司,可能只有极个别人,対今天发生的事心里有数。 其中,严子书姑且算半个,不过他也只是因为被调查组找去谈过话而已。当时,人家负责提问,他只有单向回答的份儿。虽说能推测出些风吹草动,但没料到,后果会这样严重。 简直像枯叶上落了火星,以摧枯拉朽之势便焚烧起来。 * 严子书提醒何总助,记得把公关部的人留下加班,这果然是个未雨绸缪之举。 傅为山被带走后,几乎没到两个小时,就又迎来熟悉的会让公关总监jack心梗的局面。 正是下班之后的晚间流量高峰,全网开始曝出热搜,名次一路攀爬: #英瀚集团洗钱风波# #英瀚集团涉嫌走私# 具体内容是,英瀚集团再出事故,不仅涉嫌洗钱、走私等罪名,还非法协助其他团体组织偷渡文物出境,其法人、董事长、执行总裁傅为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公检法机关拘捕调查。 巨石入湖,顷刻之间,轩然大波。 显然,这边傅为山人才刚被带走,营销号和水军就迫不及待跳出来盖棺定论,背后毫无疑问有恶人推波助澜。和年前那时候的情形很像,只不过,这次比以往势头来的都要汹涌。 在舆论的滚滚大潮里,虽然有一部分微弱的声音在呼吁,有犯罪嫌疑不等同于定罪,让大家等待官方通报结果,再行定论,只是也轻易地被淹没在吃瓜群众的激动情绪里。 倒不能全怪吃瓜群众偏激,要怪就怪此前英瀚黑料缠身,赢得太多负面名声。 就上次因为马氏商会,涉嫌关联洗钱的风波,这才过去了多久? 积累到了一个爆发点,大多数人必然更愿意先用恶意揣度真相。 如果说“洗钱”或者“走私”这样枯燥乏味的罪名,还可能让人缺乏直观的感受,中间夹杂的那条“英瀚集团协助其他团体组织走私文物”的消息,则是赤摞摞地扎人眼球。 毕竟涉及到文物级别的艺术收藏品,往往容易牵动人们朴素的爱国情怀。 确有此事?空穴来风? 恐怕一天不给个准话,就会多引起一天群情激奋。 可别说吃瓜群众了,连何总助都焦虑且迫切地疑惑,公司到底做没做这事? 何总助毕竟被提拔上来的时间还比较短,这件事只有严子书更为清楚。 何总助气弱地看他熟练地从档案盒里找出上上年春季拍卖会的资料,摞在自己面前。 关紧总裁办的大门,屋里只剩两人,严子书压低声音,指尖指点纸面给対方看:“这把‘松涛万壑’,是唐代雷氏的得意之作,面板是梧桐木,底板是杉木,上面还有清代御铭,前年拍出了将近2亿的天价,当时创造了古琴拍卖记录,其实之后,还一直收在咱们展馆。” 何总助倒是知道,许多天价拍品其实只是作秀,以前并未多想:“也就是说……” “当时拍下‘松涛万壑’的收藏家,是个美籍华人,但根据我国文物保护法,这把名琴属于文物,不能流到海外,所以他拍下之后没法带走。”严子书解释,“那个收藏家和傅总私交不错,所以英瀚这边提出,可以帮他保管三年。恐怕他是没死心,仍然试图运出去。” 何总助忽而冷汗涔涔:“那这次是偷渡‘松涛万壑’被抓了?我们公司到底参与没有?” 严子书却拍拍他的肩膀:“何总,有没有的,就算公司敢做,咱们也不敢知道啊。” 何总助回过神来:“也是!你说得対。跟我们没有关系,还是以官方调查为准吧。” 他态度不知不觉降低下来一些,语调也随之降低下来。 仿佛肩膀上那只手,让他微妙地有些心安。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严子书过去开了锁。 傅晓羽提着个塑料袋,假惺惺进来:“哟,你们果然还没走,还都忙着呢?”他一看就是被傅三叔指使来的,照平常一样吊儿郎当,结果,这屋里两人都是肃然的气氛,顿时显得他格格不入,只好尴尬地摸摸鼻子,“我爸说你们肯定要忙通宵,我给你们送点吃的啊。” 塑料袋里是楼下快餐店随便买的盒饭。严子书看到油腻腻的毛都没褪干净的猪脚,丝毫没有胃口,何总助也干笑着掰了一次性筷子,说着谢谢,就是不动筷。 好在傅晓羽也不注意这些,他其实是奉命来严子书这儿套话的。 要不是为了避嫌和摆架子,傅三叔这会儿可能都已亲自杀过来。 英瀚集团被卷入巨大旋涡,外面热搜满天飞,传得风风雨雨,很多事都不清不楚,在傅为山本人被带走的情况下,还是那句话,只好先从了解他的严子书那儿探听了。 但傅三叔把儿子赶来,也略显高估傅晓羽的智商,能套出多少东西却不好说。 反是対方这种急迫的态度,让严子书暗暗断定,多半始作俑者不包括傅三叔。 这也是,他想,老头儿是想篡权不假,本质还是为了逐利。傅三叔虽然対傅为山没感情,却也决计不可能采用这种杀敌八百、自损八千的方法——重点是会自损八千。公司和股东,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闹出这样大事,业务折损,股价蒸发,対谁也没好处,只有两败俱伤。 若是大胆一点猜测傅三叔现在状态,只怕在家发火都来不及。 这哪是动了傅三叔的蛋糕?这直接和割他的肉都没区别了吧。 那么,能干得出这种毫不利己、完全自毁式举动的…… 除了傅金池,也不做他人之想了。 果然傅金池做事还是那么极端,対傅三叔这条船上的同伴,照样说卖就卖。 但想到傅金池或许就此和傅三叔决裂,严子书又有点恍惚,觉得同样是太突然的事。 正想着,他被傅晓羽单独拽出去:“你回头联系一下傅金池,我爸说要找他。” 严子书抬眼,不动声色地骗他:“我也联系不到他。我早就被他拉黑了。” 傅晓羽闻言拧眉:“草!真假,妈的,我就说他这人不是什么好货色吧。” 严子书故作惊讶:“怎么你们也找不到他?他把你们都拉黑了吗?他想干什么?” 傅晓羽不太耐烦:“我哪知道他想干什么!他这就是捅了马蜂窝,自己跑路了啊!” 跑路。 严子书闻言,心里一动,便想起傅金池上次的失踪。 那次就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记忆,対严子书来说,装满稠得像浆糊一样的患得患失。 虽然算是事出有因,他无法责怪傅金池,但如果你的同伴会一言不发就消失,那表明你们缺乏默契、信任、沟通,很可能就是从那时开始,在严子书心里隐隐种下了不安的种子。 但……目前看来,这种事傅金池好像真的做得很熟练了。 打发傅晓羽走后,严子书因为心里有了预测,也不管自己和傅金池有无龃龉了,当即拨了対方的号码,果然,不在服务区,而语音通话等,同样不通,大概対方压根都没有登录。 严子书又让何总助再试,也是一样的结果。 看来倒没把他拉黑,但是设置了全部拒接。 傅金池又一次玩起了失踪,这次扩大到対所有人的范围。 那边何总助対于突然要联系某个董事,感到有些莫名,倒还没有想到,自己和幕后黑手只有一个电话之遥。严子书无暇和他详细解释。随后严子书又联系了几个人,也打电话到金凤台去问过,更加佐证了,从傅为山被警方带走起,傅金池就完全处于隐身的状态。 弄清这点时,忽然之间,严子书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这情况本是可以预见的,他也知道。傅金池隐匿踪迹,当然是因为他又阴了傅为山一把,得罪了傅三叔和所有会利益受损的人,肯定要去避风头了,不然也等着被夺命连环call吗? 可严子书如今才发现,不管傅金池是擦肩而过却当众无视他,还是贴在耳边跟他说难听伤人的话,好像都不如対方忽然人间蒸发这种事,更消耗感情和心力。 他一会儿担心着傅金池现在有没有事,一会儿又头脑清醒过来,想想自己现在対他来说,也的确不是值得相信的対象,所以没有特权得知対方的行踪。 他摆弄着手机,忽然想到什么,打开了他们原本用来秘密通讯的那个软件。 但严子书看着界面上的一片空白,却没有勇气再发出消息了,他便又关上了手机。 第 58 章 晃眼傅为山就在拘留所待了接近快两周。 每天早上秘书处打招呼的日常都变成了:“怎么傅总还不能出来吗?” 回答则总是士气低迷的“不知道呢, 律师还没给信儿”。 傅为山被带走的时候心里可能也是有点底的,只是大概也没料到自己会待这么久。虽然有金牌律师团忙着捞傅为山,但中间牵扯到很多复杂的关系, 许多环节都没那么顺利。 一拖就拖到了现在。何况傅家还有一群鬣狗。 期间傅金池倒是隐身得彻底。 英瀚触礁,虽未明面上暴露是他做的,但等大家回过神来, 就是纯靠猜的, 他也是头号怀疑对象。再说, 至少傅三叔不可能不知。严子书刚刚还在公司听傅晓羽骂他是“缩头乌龟”。 不过,骂就骂吧, 也没什么用。左右他本人又听不见。 也不知道傅金池现在哪个夹缝里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严子书一时担心在社会新闻上看到他又成车祸对象, 一时又发狠,心道既然路是他自己选的, 求仁得仁, 也是活该。从傅金池的手段来看, 却正有雷霆之势,一样接着一样抛出来。 严子书知道,傅金池的人脉关系其实也经营得挺复杂的,否则怕没本事把水搅那么浑。 只是这种“知道”,仅仅停留在笼统而朦胧的层面。 像是看水面下的庞然大物, 危险深藏水底,让你隐隐感到恐惧,却难以窥得全貌。 随着英瀚集团群龙失首,负面消息不断发酵,走私、洗钱这样的罪名落地, 还需一段时间,但似乎生怕网友们忘了这茬热度, 有关傅为山的瓜随之就像打了催化剂一样不断膨胀。 就连他们加班吃个盒饭的功夫,吃完都能发现,又有营销号耸人听闻地传出一条傅为山对女明星始乱终弃,致其怀孕又不负责任的旧事。如此种种,公关部门按下葫芦浮起瓢。 基本上,这些都是以“说到某傅姓总裁,据我所知,他还有xxx的黑料”这样的形式,不断从网上出现的,状似无意,却源源不断,甚至延伸到傅家整个家族如何混乱,很多人怎样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甚至有某些小辈聚众**的实锤,作为吃瓜边角料,倒也香艳刺激。 如今大家看到了,便遵循默契敛声收息,听凭公关团队忙活“辟谣”。 网友不明就里,抖机灵段子无数,将之调侃为“顺藤摸瓜跟着吃都来不及”。 殊不知,世上哪有这么多戏剧性,定然是有人安排好剧本,网民自身,亦在剧本当中。 在线上舆论狂欢的时候,线下则是专项检查组驻扎进公司,每天严肃着面孔,占据会议室,气氛紧张地查账查合同查资料。秘书处伺候得小心翼翼,25楼整个兵荒马乱。 人家其实也算客气,但是指定要查什么,就得立刻调出档案,还涉及到许多部门配合。 问题是,相关部门可不都那么愿意配合,总有许多扯皮推诿。夹在中间沟通是最累的。 何总助耗心耗神,渐渐力有不逮。所幸,有时候严子书和helen还能给他顶一会儿。 饶是如此,一天天下来,都是极磨人的。何总助自觉发际线都在往后退。 最后也不知公司会不会有事。他有时想想,这个职都感觉升得很不值得。 当听说人力收到第一封辞呈时,helen还苦中作乐地揶揄:“看吧,该来的总要来的。” 然后就仿佛带动了连锁反应,陆续开始有更多人辞职,连ben也终于趁机另谋高就。 办离职手续还需一段时间,秘书处争取忙里偷闲,抽空跟他吃了散伙饭,且送一程。 席间ben喝了酒,有点高了,大咧咧问严子书说:“你真的不走啊?” helen看过来。严子书面色沉静:“等事情都结束,应该要走的吧。” 她想严子书也是要辞职,只是略带感慨:“也好,那也提前给你庆祝。” 严子书笑笑,跟她碰杯:“不管公司怎么样,祝大家以后都前程似锦。” * 其实能轻易走的都是小角色。大部分中层以上则在观望。英瀚的业务不够干净是真的,严子书不好擅自定罪,他只能说,这次专项检查组很像是来真的,有些人可能要自求多福。 依然是茶楼。他再次见到傅三叔,察言观色,此时对于傅三叔的面相,觉得都很难用简单的三言两语概括——大概是既恼怒,也贪婪,还要混着故作和蔼的人工表情? 傅三叔听他说了检查组的情况,便以这样的表情陷入沉思:“唉,想不到变成这样。” 而这句话,已经成了近段时间以来,严子书从各路人马口中听到的高频台词。 所以严子书很熟练地回答:“是。” “我年纪大了,可能我还是老一辈的思想。已经落伍了。”傅三叔再度叹气,像个真的在痛心疾首的长辈,“过去我总以为,亲兄弟自家人,总归打断骨头连着筋。金池那个孩子,虽然有时候性子比较独,但本性不坏,他和为山,都是我过世的大哥的孩子,我是最希望看到他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谁知怎么,唉,现在想找他谈谈,我连他人都见不到我!” 严子书给他倒了杯茶,仍旧说“是”——跟他抱怨也没用,他也真的找不到人。 见不行,傅三叔又行试探:“他把手上的英瀚股份全卖了,这你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严子书手上顿了顿。窗外轰隆一阵,似乎是道闷而不发的隐雷。 他迷惑地想,他何止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根本连这事都不知道啊。 傅三叔好像总以为他能对傅金池使美人计似的,现在发现了吧,早都是老黄历了。 得承认,对于傅金池,他就是一无所知。 严子书走出茶楼的时候,附近小学放学,满街孩子乱窜。天色阴沉,水汽饱和,好像马上要下雨了。天气预报称,受低压气旋影响,将来几天还可能会有暴雨。 这时他方反应过来,那位岂不就成了英瀚有史以来在任时间最短暂的董事? 原来傅金池费尽心机进入董事会,转头就把手头6%的股份拆分,毫不留恋地卖给了其他大股东,赶在乱起来之前套现离场。傅三叔不敢相信他这么做,但确实就是如此。不超过5%的变动不用公示,谁也不知道他们私下何时商量又怎么操作的,一切都在暗箱里完成。 同样地,你也不会知道他这是有什么成算,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也许在你们亲密无间的时候,他心里就想着这些了,而你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这也是多说无益。 严子书叹气,正想回公司,何总助打来电话,声音疲惫,听意思是保释傅为山的事本来快妥了,不知怎的又遇阻碍。这还没讲完,又有个久违的他几乎快要忽略的人打电话插进来。 纪晨的。 严子书看见名字时,差点一拍脑门,匆匆换了线,发现主角的戏份他倒给忘了个干净。 “对不起,我真的受不了了才打扰你。”纪晨快哭出来,声音黏黏糊糊,语无伦次,“傅总都半个月没消息了,网上说什么的都有,还总有奇怪的人在附近,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你别急,一句一句说。”严子书走下台阶,“你在哪?我现在先去找你。” 他去找纪晨的路上反思了一下,意识到在傅为山出事之后,还没人跟纪晨去说一声。 严子书也不知该不该为此心虚了。他自己最近状态确实不太好,完全没想过这些。 而纪晨,说起来,自从春节之后,因为英瀚内部的形势不太稳定,且临近大四的学生都要准备论文,总之各种原因叠加,傅为山索性没有让他出现在公司,算是结束了实习。 但那两个人还是一直在同居的。所以对纪晨来说,他所知的就是傅为山去出差,结果一去不回,没有人给他个交代,说发生了什么,只见网上骂声一浪高过一浪,想必也不好过。 纪晨如今住在傅为山市中心的那套公寓,严子书今天开公车出来的,便直接过去,打算先跟他见面再说。半小时后,他在地下车库找了个停车位,纪晨在楼上开了门禁。 严子书从地下电梯入内,按了对应楼层,提示灯一层层亮上去。 接近目的楼层的时候,他从金属门上收回目光,忽然暗骂一声,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沉溺儿女情长太厉害,把智商都挤占没了,魂不守舍的,竟然这么大的违和感都没发觉: 傅为山可是离开了半个月,怎么纪晨今天才打电话找到他头上? 什么叫没人给纪晨个交代,傅为山出了事,没回家,更何况网上都一片腥风血雨,纪晨就算不在英瀚实习了,那么大一个人,难道不会自己跑到公司来问问吗? 这想法飘过太快,没有更多反应时间,叮的一声,电梯厢门便徐徐打开。 严子书只来得及看到外面有几个保镖似的男人,看身材都是彪形大汉,各自戴着帽子墨镜口罩,其中一个伸手挡住门,做出请他出去的姿态。 他缓缓吐出口气,别无选择地出去了。 然后才在外面看到纪晨。 纪晨目光躲闪,惴惴不安地站在两个男人中间。 那两个目光不善的男人隐隐把他隔在后面,看不出是威胁是保护。 严子书虽有阵子没看到纪晨,再次望见那无辜天真和泫然欲泣的表情,倒立刻重新拾回熟悉感: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主角受。只是这场景,却相当陌生,大概普通人日常都碰不到的。 严子书开口:“这是有什么指教吗?” 却没人理他。只是为首的那个询问纪晨,指着严子书:“是不是他?” 纪晨眼里流露出痛苦,他不太敢看严子书,但还是给了肯定的答复。 第 59 章 严子书被收走了手机, 眼镜,还有身上的钱夹。他很干脆地束手就擒,完全没反抗。 毕竟, 対方怀里露出了枪口,那拳头肯定就不够看了。 居于弱势,严子书同样会写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几个字。 至于会这样非法携带枪支的, 在他的认知里, 也没别人, 就只有傅太太留下的暗桩吧。 就是让人想不到,居然不是傅金池而是他先遭绑架。 这队人看起来都相当凶悍, 意识警惕, 动作熟练。有人给他戴上了手铐,但是胳膊背在身后, 姿势很别扭, 严子书动了一下, 就被威胁:“别乱动!” 那些人対纪晨,仍旧看不出是威胁还是保护的态度,但是纪晨的待遇比他好一些,没有被限制自由。也可能因为他看起来比较柔弱,不像会反抗的样子, 只是低着头跟在后面。 严子书重新从电梯被带回地下车库。 他们两个被塞进一辆小型厢货车。两个男人去前面开车,三个在后面看守他们。 货车后厢经过改造,两边有铁架充当座椅,勉强能放屁股,但坐久了硌得骨头疼。 在这舒适度极低的状态下, 不知这车开了多久,几乎把人颠散架, 才终于停下来。 但严子书很快发现,这只是补给后准备出城。之后很快继续上路,这些人有经验地逃过各种公路检查,足足开了七八个小时,具体却不好判断。他的手表也被摘走了。 路上三个男人打牌消磨时间,纪晨不看严子书,所以两人始终没有什么交流。 到了不知什么地方,颠簸总算停了下来。 下车前有人给他戴上眼罩,脚下磕磕绊绊的,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又下了两道楼梯,被扔在一间大概是地下室的地方。大门砰地一声关闭,锁紧。 严子书想办法蹭掉眼罩,发现室内很小,无窗,只有他一个人被关在这里。 从昨天到现在,这场绑架事发突然,全程进行得沉默且迅速,几乎没有任何关键信息。 他反复回想,能得到的提示也只有很少一点点: 为首的绑匪曾经指着自己,和纪晨确认过“是不是他”。 看起来,最开始这些人打算带走的是纪晨。而不管是纪晨主动向绑匪提出把他骗过去,还是被绑匪胁迫把他骗过去,总之,対方有意利用“严子书”这个人。 严子书坐在床上,盘腿思考着,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 毕竟除此之外,他现在也做不了什么,除非能徒手拆铁门。 想到最后,唯一庆幸的是,在他的先见之明下,没有在家中饲养宠物。 地下室四面只有光秃秃的水泥,头顶一个瓦数不高的灯泡照亮逼仄的空间,一个厕所,一个洗手池,一张瘸腿桌,一张单人床,连椅子都没有,闷热潮湿,真正像坐牢一样。 被关在这里后,他就没见过人影,每天有人给送两顿饭,只是通过门上的小窗塞进来。 跟外面喊话,基本得不到回答。他试探着要过手铐钥匙,対方给粗暴地扔了进来。 绑架的人倒没直接虐待他,但被关在这小火柴盒里,也没有比虐待更好受。 抬眼都是墙,又压抑又窒息,待上个十天半个月,人的精神都要出问题。 好在,対方尚不是铁了心想把他逼疯。从送饭的次数算,大概过去了三天或四天,总算有人来把严子书带出去。他模糊认出,还是之前看押过自己的绑匪。 * 这次再扯下眼罩的时候,身处的环境与之前有天渊之别。 窗明几净,驼色地毯,水晶吊灯,乍看像是星级酒店的客房。 不过从窗户看出去,加上脚下的漂浮感,这实则是一艘游轮。 严子书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跟他失踪的那天比,憔悴得像个流浪汉,西装完全失了型。 但这不废话,谁被关上三四天,不洗澡不刮胡子不换衣服,都好不到哪去。 屋里有像是服务生的制服,搞不好是从船上的餐厅或酒吧之类拿来的,充当换洗的衣服。 既然対方给了,他把自己稍微捯饬了一下,洗了澡,刮了胡子,换上衣服。料子轻薄廉价,尺码也不太合身。头发有点长了,看到浴室有定型喷雾,严子书索性把额发全往后抓。 遮眼的刘海背过去,露出饱满的额头,眉宇间的困顿感才算减轻一些。 输人不能输阵。 以至于晚些时候,他被带去见到绑架的主谋,対方倒暗暗诧异了一下。不过那胖子面上不显,还笑眯眯地夸年轻人精神气好,甚至客气地说了好几句“多有得罪”。 此人名叫文彪,圆脸圆肚,正是过世的傅太太娘家那边的旧部。至于现在么,这年头哪还有正经帮派,自然早已转行了,看模样像个和气生财的生意人,自称也是开夜总会的老板。 但文彪自诩念旧,最讲义气,纵便手中势力已然稀薄,该出手就出手,方是江湖本色。 乃至于大部分时候,文彪此人都是一个坚定的复古派,怀念且推崇以前在道上混的日子。那才是潇洒恣意的人生,强者为尊,道义当头,你有本事,你说怎样就怎样,无人敢忤逆。 哪像现在,什么都得缩手缩脚,动一动都要怕条子找上门干活。 没办法,旧时不返,人心不古! 现在却不是给文彪伤怀往昔的时候。 严子书冷眼直视眼前的胖子,提醒说自己忽然失联,同事应该已经报了警。 文彪只笑:“哎!哪有那么严重?我可绝対没有恶意!现在这不是为山出事,才想找个机会,请大家都过来,好好商量商量。就是我这手下不太懂事,你放心,回头我挨个重罚。” 这装逼的样子,徒惹严子书一阵倒胃,绑架就绑架,演什么深藏不露运筹帷幄。 听完対方一通剖白,他冷冷地问:“既然这样,那什么时候能放我走?” 文彪立刻道:“后天!后天人就都到齐了。这么着,小伙子再等两天?” 严子书嘲弄:“我这种平头百姓,你们要商量,恐怕用不着我。” 文彪笑着说:“不不不,要是没有你在,只怕有的人不肯来。” 听来听去,听出味来,原是又一个觉得用他能钓出傅金池的。 严子书哑然,觉得很扯,最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他能说什么呢,能说这事儿可说不准吗,还是反问対方哪来的信心。 文彪面対他这样反应,似乎自己也觉得有点无趣,便又让人把他带回房。 走之前,严子书忽道:“还有,跟我一起被抓的那个小男生现在在哪?” 文彪憨笑:“怎么就是抓了?都说了,真没有,就是请。他也在船上呢。” 严子书皱眉:“那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要‘请’他过来?”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文彪道,“跟你反正没多大关系。” “噢——”严子书拖了点音,点头,“那就是傅为山给你这条走狗下的指示。” 文彪闻言有点作色,本正故弄玄虚,感觉被下了脸,又听严子书继续道:“我猜猜,是不是你去拘留所探视傅为山,他还不忘让你护着小男朋友?我就说,你们怎么只绑我不绑他。” 不等対方回答,严子书又道:“这就好笑,傅太太知道你这么干,会不会气得掀棺材板爬起来?你们対傅为山以前的男朋友,可不是这样吧?是你现在思想开明了,还是你忘了老主子了?” 文彪冷下脸:“小伙子头脑是灵活,但你猜那么多累不累?知道这些又対你没好处。” 严子书道:“没好处没关系,就是随便一说。老话不是说,死也要死个明白么。” 文彪没给他回答,只是骂了外头的人一句,嫌他们动作慢,还不把人弄走。 随后,文彪倒是让人把他的皮夹和眼镜都还回来了,不过还是没给手机。 严子书一言不发地收下,戴上眼镜,之后便待在房间里,不再多问一句。 实则,严子书所谓“猜到的”,也不是全凭头脑推论,无非是対照剧情。 以及用傅金池给过的秘密装深沉,其实也没大用,心头把握只有五五分。 说来可笑,文彪觉得绑架他,就能威胁傅金池,倒是照严子书看来,很难想象一个作过奸犯过科的老男人,还会有这么天然的想法。若明知有场鸿门宴摆在那,傅金池会不会为救他前来,难说,倒是如果为了有机会扳倒傅为山,那多半能保证不会缺席。 恨总是更强大的驱动力。 至于说,搞了半天发现,人质其实只有他一个,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文彪记仇,还故意派人来暗示,他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纪晨原来一直住在船上当座上宾,又暗示纪晨故意出卖他。対此,严子书只觉无聊至极。毕竟他很难为此心生波澜。 最多想起傅金池曾说过句:“那你还真够可怜的。连个愿意护着你的人都没有。” 何至于?计较这个,不如正经报个警呢。 虽然严子书现在无从得知外界消息,至少他被绑架期间,报警确实是有人报了的。 此前helen见严子书突然无故不来公司,电话也打不通,问何总助也是十分茫然,商量之后,自然少不得联系警方。只不过文彪用的那一撮人,至今还能留在外头的,都有不差的反侦察能力。短时间内,警方才尚未查到严子书的下落而已。 如今文彪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但要说拖,也很难长久拖下去。 因而文彪把谈判地点定在海上,既不容易被找上,也便于出意外时潜逃境外。 目前一切照他计划进行,两天后,该来的人都上了船,游轮离岸。 但文彪选的天气实在不好,从一早上开始,就乌云密布的,饱含水汽和雷电,天色黑沉,似乎随时会下大雨。这天海上的风也很大,浪有些颠簸,以至于严子书有点晕船。 没注意过了多久,总之看不到海岸线了,有人来敲门,说时间到了,叫他出去。 第 60 章 在亲眼所见之前, 这两天里,严子书想象最多的,就是文彪找傅金池等人来谈判, 届时会是什么样的场面——想来想去,经验不足,只能无限向电影里**讲数的镜头靠近。 但每天也有几分钟, 又觉得难以置信, 难道真会在这样的时机再次见到傅金池。 严子书没表也没手机, 最近过得时间感有点乱,都快想不起傅金池消失了多久。 他尽量把自己收拾利落, 头发全部往后拢着, 镜片擦得透亮,劣质衬衣一丝不苟扎在腰带下, 硬把软塌塌的廉价制服, 穿出松形鹤骨的感觉。让谁见了也不能说一句狼狈。 被带到甲板上的时候, 严子书最直观的感受是,人多。 原来人群都挤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大容易分得清谁是谁,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头顶,不是很恰当地打个比方, 像大公司开年会,无非所有人都紧紧绷着,不苟言笑,气氛肃穆。 头顶乌云压迫,周围的可见度不高, 风追,浪急, 船身起伏不定。每个人脚下却都像扎了根,严阵以待,警惕地互相防备着,似乎只要一言不合,随时打算上演全武行。 这甚至让严子书感觉自己有点没见过世面。 当然,面前不全都是文彪手底下的人,来者是客,有一半都是客人带来的保镖。 此时严子书才反应过来,自己以为的什么孤勇一身独闯敌营的戏码是小儿科了。 是他格局不够,哪个有钱人在安保公司雇不到一堆专业保镖。 正主们倒都不在外面,严子书路过甲板,被带到宴会厅去。 有人门口守着,见到他们,咳了一声给打开门。进去后,他环视一圈,知道傅金池应该是来了的,心跳忽然加剧,只不过,第一眼见到仍是傅为山,以及几乎窝到他怀里的纪晨。 可能因为那个位置正好有灯光打下,就像写在脸上的主角光环,总是最能吸引目光。 严子书眼眸暗沉,第一想法是原来傅为山保释出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之前何总助还说差点就成了——第二想法就是,恐怕被保释人员随便离开居住地,也不太合规吧。 可能文彪动用了自己的能量。 随便吧。他很快转开目光,其实倒隐隐觉得失望。 室外天色不好,室内光线也差,宴会厅即便开了大灯,也显得有些鬼气森森,若明若暗。 再仔细看,其实就是摆了张会议长桌,五六个人,开会似的围着坐了,刚刚正有人在说什么,或许在讨价还价?看起来,和平时商务谈判也没什么区别,就差个ppt和投影仪。 听到有人进门,所有人自然停下话头,把目光投过来。 文彪在上首,傅三叔也在,除了傅为山和纪晨,另外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年纪都不算小。 挨个数去,一直数到最末位,严子书才找到仿佛隐身在阴影里的傅金池。 唯独傅金池没扭头看他。 正怔愣着,不知该做什么,手中忽然被塞了个沉甸甸的托盘。 严子书反应过来,同时肩膀被暗示性地推了一把,他也别无选择,走上去添茶倒水。 文彪老神在在,傅为山仍旧心存芥蒂,纪晨忧心奕奕地望过来,傅三叔则像不认识他。 倒满最后一个人的杯子,傅金池总算抬头看了他一眼:“谢谢。” 严子书顿了顿:“不客气。” 他抬脚要走,傅金池却虚虚拦了一下。 “听说严助最近休假了,哪都找不着人。”傅金池瞥了文彪一眼,说话却是対严子书,“原来是待在彪哥这儿。但怎么还要亲自端盘子?难道是缺钱在这里搞兼职?” 严子书喉头一紧,対上他的眼睛。 傅金池的眼里闪耀着幽沉的光芒:“看看,瘦了这么多。” 这久违的、轻浮的、懒洋洋的语调,几乎立刻让他眼底浮出一层湿气。 傅金池在生气。在别人眼里优雅又凌厉的作态,严子书却隔空触摸到他的怒火。 但他不仅紧张不起来,甚至又一次想,这人怎么还是那么严肃的打扮,不适合他。 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严子书不合时宜地许愿,更希望他还做以前那个花花公子。 他忽而有冲动握一握傅金池的手,只是众目睽睽之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 其实错过那一刻就有点后悔了,又想,握一下也不会怎样,谁知下次还有没有机会。 * 文彪笑嘻嘻地解释了句什么,给了手下一个眼色,严子书很快重新被带回房间。 他出现在现场的意义,就是人质被拉出来遛一圈,证明,人活着,还喘气。 像是块筹码,被扔到双方角力的天平里。但是天平怎么摇摆,非筹码自己能决定。 宴会厅里谈判继续。严子书无缘在现场亲见,只知道拉锯了很久。 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像头困兽,最后还是泄气,想不出他们到底要怎么收场。就那么难解决——应该是挺难的,各方都不是轻易妥协的主。所以那些人要玩俄罗斯**吗难道? 时间从上午到下午,外头的天气越来越险恶,雨丝终于开始落下,并且渐渐变大。 窗户玻璃朦朦胧胧,天和海黑成一片苍茫,看不到在何处交融。 严子书心神不宁地往外眺望。淅沥声中,有人敲门来送午餐。 说了请进之后,走进来的却是纪晨。 其实这两天,纪晨多次提出想见他,但让人来传话时,严子书都拒绝了。 他只是觉得没必要,而纪晨却似乎很执着地要跟他道歉。 人来都来了,严子书乜斜他一眼,回身拖了把椅子坐下:“你怎么跑出来了?” 纪晨小心翼翼放下餐盘:“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我的气。但是,但是……” “但你都是为了傅总?”严子书抱着胳膊,“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也用不着道歉。” 纪晨像个做错了的小学生,站在他面前,严子书收回目光,指指另一边:“坐。” 纪晨怀着良心的折磨,忐忑地坐下了:“你说的不是气话吗?” “不是。”严子书想了想,“当时是有点生气,但是过后就想开了。文彪要是想抓我,你配不配合他,他总会有办法。反而是你,就非要掺和进来?我都替你觉得可惜。” 纪晨不太能理解。他像一只凭本能好恶行事的小动物,所以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很多时候也不用自己考虑対错。可能就是文彪告诉他怎么能救傅为山,他就愿意照着怎么做。 但其实,他到底能不能睁眼看清自己选择的路哪怕一次?严子书感到怀疑。 但严子书也无多余的精力,在这个时候充当人生导师,所以并未解释为什么可惜。 他拿起叉子,刚想顺口问一声“你吃饭没”,忽听外头发出巨响。 船身随之猛然震动一下,杯盘都发出叮叮的声音。 两人皆是惊诧,面面相觑一番。 严子书又扭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犹豫片刻,过去打开房门,有人立刻拦着:“不能出来。” “他总能出去吧?”他往后示意了一下,让纪晨过来。纪晨在船上有活动自由。 那人同意了,正要放行,眼前一黑,被严子书击在后颈,失去意识。 纪晨大惊:“你……你把他打晕了?” 这样打人其实有点危险,但这时也不顾上太多。那人穿了件防雨夹克,严子书扒下来,自己披在外头,盖住过于明显的服务生制服:“你爱留在这或者去哪都行。自己决定吧。” 也是文彪为了充数,搞了不少散兵游勇上船,严子书躲躲藏藏往外走,一时听到说“发动机爆炸了”,一时听到说“妈的谁把条子带来的”,像群猢狲四散,没什么人顾得管他。 至于他来到甲板上,发现早已乱成一团,还有人拿着高音喇叭喊话,场面不失滑稽。 奈何这里人员太多太杂,乌泱乌泱的,难以听太仔细。何况还有许多人正打成一团。 雨势急过一阵之后,暂时停下一阵子,严子书隐蔽在一扇门后,有了个粗略的猜测。 听起来似乎上船的人里有警察潜伏,但是不知怎么提前暴露了,文彪那边则有人丧心病狂,居然还带了炸药上船。如果刚刚所闻是真,他们把发动机都炸了,是要打算鱼死网破? 事实与他所想相差不大。 并且整个变故只发生在须臾之间,从爆炸发生到这会儿,几乎一眨眼一变。 不等严子书反应太久,甲板上就从乱变成乱中有序。警方虽是被迫收网,但行动迅捷,很快控制了一部分文彪的人。大多保镖是过来保护雇主的,很快分清立场,并不会妨碍办案。 见状,严子书索性也打算出去,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哗然,原来文彪在一个老部下掩护下,血红着眼睛,从宴会厅那边举着枪出来。傅为山、傅三叔和傅金池俨然都在枪口之下。 脚步顿在原地,心脏仿佛被人猛锤一记。 立时有警察喊话,要求犯罪嫌疑人不要轻举妄动,及时回头才能宽大处理。 此时文彪倒终于放弃了装逼,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乱挥,情绪激动。 他甚至一枪打在甲板上,以示威胁。严子书远远看着,只见那场景也极显怪异,被枪指着,傅为山一脸冷漠,傅金池满不在乎,只有傅三叔在认真哆嗦,拼命地劝说文彪冷静。 自然傅为山是知道文彪绝不会対自己开枪。文彪这样做,只不过为了帮他撇清嫌疑。 看似情绪失控,倒没丢了脑子、忘了忠心么。 文彪开口要船上的救生艇,要求警方绝対不许跟随,并且要带个人质下去。 他放弃了年老体衰更好控制的傅三叔,却恶狠狠要求傅为山跟着一起走。 严子书更加笃定,文彪是装作发疯六亲不认。带走傅为山当人质,傅为山不会在海上反抗造成危险,还可以最大限度地配合他逃走,并且到岸被“释放”后,不会泄露其逃生方向。 搞不好,傅为山保释期内擅自离开住地的锅,事后亦可推到他头上。 警方却不敢赌其中有无猫腻,怕文彪伤到普通人,対峙许久后,还是满足了他的要求。 眼看文彪即将得逞,忽然却有人哭喊:“你要带为山去哪?!你别伤害他!” 原来是纪晨赶来了,被这场景唬住,本能发出惊叫,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傅为山也被分散了一瞬间的注意力。 忽然,傅金池趁机将他扑倒在地,滚了半圈,跟文彪拉开了一定距离。 而在场没分心的除了傅金池,还有警方埋伏在暗处瞄准许久的狙|击手—— 文彪手中有非法枪|支,而且明显正处于严重威胁他人生命安全的过程中,被当场击毙。 电光火石之间。 兄弟二人身上都溅到了血。 傅三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傅金池倏忽冲久久不能回神的傅为山露出一个笑容:“好弟弟,虽然我救了你,但不用谢。” 半晌,傅为山找回声音,突然怒喝一声:“我草你妈!”就势跟他扭打起来。 很快有人冲上去把他们拉住,将两人分隔开来。猛然之间,船身却又是一震。 声音却是两声不同的动静,船头的方向冒出浓烟。 有谁惊恐地喊了声:“怎么还有炸弹啊?”“着火了吗?” 同时有个便衣却向同事叫起来:“注意!上面还有个人持枪!” 是文彪的另一个老部下,早些时候穿过人堆,偷偷躲在上层的小观景平台,受到其惨死的画面刺激,一时恨极,溜着栏杆的边,摸出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対准傅金池的后心——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没能一口气写完 第 61 章 雨开始重新落下, 先是噼里啪啦砸在甲板上。顷刻之间,暴雨如注,像帘幕一样盖住视线, 蛰得人睁不开眼。海天之间蒙昧昏暗,风呼啸得令人胆寒。 在爆炸发生的时候,第一枪其实是打歪了的。 黑熊最开始试着瞄准傅金池。隔着一段距离, 可能准头不太够, 但此时也管不了会误伤多少人了, 他只想拉一个垫背算一个。却忽然,横空里伸出一只手, 揪住他的领子往后拖。 严子书趁他站立不稳, 又将枪口撞偏,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船舱墙壁上, 留下个巨大的放射性裂纹, 也因此惊动了警察和人群。 其实一切也就发生在几秒钟之间。 有很多声音在向上面喊话, 有的警告“不要乱来”,有的惊呼“上面还有人”,以及“是个服务生”,却都被雨声包裹着,变得很慢很遥远。 严子书也没有更多思考时间,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得把枪夺下来。 他知道下面的人恐怕没那么快上来。这个空档,只能自己靠自己。通往观景平台的入口被这人锁死了,他刚刚上来的时候,都是绕到后面, 一路冒雨从维修梯攀爬上来的。 这大概是严子书有生以来干过最惊险的事之一,但有如神助, 居然没摔下去。 现在有一波警察在下面试着开锁,剩下的去紧急寻找其他办法。 平台上,两个男人滚在地上,缠斗在一起。 严子书只胜在偷袭占了先手,待黑熊反应过来,形势却很快扭转。 他并不知黑熊是谁,叫什么,只通过这几天的接触,认得是文彪的左膀右臂之一。 但实则,这种早年真的杀过人见过血的恶徒,发起狠来,严子书委实很难是他对手。 何况黑熊手里还有武器。很快,便令他左支右绌,落了下风。 一声吃痛的闷哼,是黑熊发出的,情急之下,严子书用房间里带出来的叉子捅进他肩膀。 枪支脱手,黑熊却如受伤发狂的野兽,竟又从绑腿上摸出把雪亮的匕首。 匕首磨得极快,利刃没入柔软血|肉,几乎没受到任何阻滞。 * 在几乎分不清白天还是夜晚的大雨之下,所有人都是狼狈至极,傅金池也没好到哪去。 即便视网膜上只映到一闪而过的影子,他还是凭直觉认出来,是严子书在上面。 直到这一刻,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才体会到对方曾经历过的那种恐惧。 不安像冰冷的毒蛇一样缠住了傅金池的心脏。 顾不得其他,傅金池拔足狂奔。其实已经有两个便衣来到观景台背面,正试图爬维修梯,傅金池都不知自己怎么将人扯开,靠着肾上腺素爆发的能量,奋尽全力地往上攀登。 他上来的时候,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还来得及。 但就是晚了。 傅金池翻进了观景平台,严子书躺在地上,勉强把自己翻过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外套扔了,但衬衫外面还有黑色的马甲,所以一开始都没意识到,自己腹部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 甚至没怎么来得及感觉到疼,或者感到恐惧,只觉得刀身很冰凉。 直到大雨混着血水,才渐渐成了一条血溪,潺潺流到身下。 但在地板上也存不住,很快又被稀释成淡淡的红。 血液、体温和力气都在一起流失。 黑熊毫不留情地捅了他好几刀,直到听到身后的响动才丢开手。看清来人,他立刻弯腰捡起不远处的枪,重新对准傅金池,嘴里大吼着什么,只是在暴雨中显得含混不清。 为了防止背后偷袭,他留意着位置,紧紧靠着栏杆,背后是漆黑无垠的海面。 傅金池的喉咙已经梗塞了,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说“住手”,一开口,泪水已弥漫眼眶。 严子书微微侧着头,朝着他的方向,右手搭在身上,指缝一片鲜红,不知还有没有意识。 其实是有的。 黑熊并不想拖延,要弄死的人就在眼前,已经没有了其他障碍,赶紧打死算完。 他抹了把脸,擦去遮挡视线的雨水,食指扣在了扳机上。 甲板上的众人听到了第二声枪响。 这一枪却再次打偏了,严子书勒住了黑熊的脖子。 黑熊万没想到他还能起来。事实上,他仅剩的体力和积蓄起来的力气,也只够这么一下偷袭,远远制伏不了敌人。但毕竟是个成年男人的体格,而且幸运的是,或者不幸的是,观景台上的栏杆并不高,地面又十分湿滑,黑熊猝不及防,上半身坠了一个人的重量,于是两人一起翻了过去。 背后没有任何保护,只有波涛汹涌的海面。 傅金池目眦尽裂。在他眼里,一切像按下了慢放按钮。 复仇的快意刚刚填满胸膛,就被浇得彻底覆灭。像有只无形的斧将他的灵魂劈开,一半灵魂被硬生生打散了,而另一半姑且恓惶地留在体内,用以驱动着他,向对面踉踉跄跄跑去。 傅金池知道自己完了。 有许多听起来没可能看清的细节,却像烙在了脑海里,不断强迫地回放,甚至无限放大。 甚至于日后,清晰到让傅金池怀疑,那是否全都是自己产生的幻觉,却又不舍得不信。 比如,严子书似乎冲自己笑了一下,是他惯常露出的那种稳重平和的笑容。平时,只要他露出那样的笑容,就会让人觉得心安,觉得一切都没问题。另外他似乎还说了句什么,可惜口型实在太不明显,傅金池依稀只读出一个“保重”,还有可能认错了。 严子书说的完整的话是“你自己保重吧”。 他也确实笑了,因为心头突然轻松,一报还一报——好像不是这么用的,算了不管了——总之大家互相救过,走之前至少不欠什么了。何况他认为这还算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局,如果实在要为谁而死,比起莫名其妙的主角,那不如为了自己选的这一个。 自主选择,自由意志,对人来说,这还是有点意义的吧。 他们下坠的过程中几次撞到了船体,却不幸都没能被阻拦。 但摔进海里的那刻,似乎有什么无形的桎梏随之彻底撞碎。 他加诸己身的,由理性与恐惧编制的作茧自缚。 严子书的戏份结束了。 海面上漂浮着许多乱七八糟的坠落物,掉下去的人却眨眼间失去踪影。 跟在后面爬上来的便衣一左一右,连忙强行拽住了傅金池。 当警察久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如果不是眼疾手快,那两人只怕这年轻人要跟着跳下去。 不过,这个结果也令他们无奈,犯罪嫌疑人躲藏的地方,障碍物太多,狙击手无法直接射击,更何况刚刚没有人及时发现。但现在不是反思的时候,其中一个连忙联系同事打捞救援。 或许当人的痛苦超过一个阈值的时候,就会触发防御机制。傅金池关于自己怎么熬过的这一晚,记得既毫发毕现,又混乱无序。虽然这么说可能显得有点矛盾。 他只知道自己跪在甲板上,把所有能找到的救生衣和救生圈之类都扔了下去,企图给坠海的人多增加一分生还机会,万一严子书能抓住其中一个,坚持到救援到来。 但他看不到自己的模样,满脸分不清是雨是泪,此生前所未有的狼狈。可那会儿哪还顾得讲什么风度什么形象,他其实怀疑自己是在做噩梦,却找不到醒来的通路。 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捞到。 茫茫大海,要吞噬掉一两个人太容易了,只需要一刹那的事。 大自然就是这么无情,而人类何其脆弱渺小。 警方从夜晚搜救到白天,只是暴雨给救援增加了太大的难度,不顺利。天明的时候,雨终于停了,还来了直升机,依然一无所获。倒是两天后在一处海湾,发现了黑熊溺毙的尸体。 被通知消息时,仍在搜救船上的傅金池先听到“发现死者”,随后又听到“是犯罪嫌疑人的”“可能掉下去时被撞了头”,短短一句话之间,经历了一遭地狱到人间的旅程。 他几乎是抖着手挂了电话,随后,仍陷入无尽的沉默。 虽然秘书lily觉得,那个严总助生还的可能性其实也近乎于无了,但她不敢说。 不只近期内不敢说,远期都不敢说。 就看直到那件事发生半年后,老板依然没放弃,还在烧钱派遣救援队在附近海域搜救,就知道他完全不能接受现实。对,必须得说“搜救”,不能说“打捞”。也不能在他面前哪怕背后提“出事”,“遇难”或者“万一”这些字眼,只要让他听到,傅金池就会立刻翻脸。 东城那边的局势仍然波谲云诡,他不能彻底撒手不管,就这么自我折磨地来回跑。 傅金池一有时间,就飞过来盯着救援队工作。lily有时候跟着——她以前倒不用这么劳累的,现在不得不大幅度增加跟着老板的时间,没办法,不然你都猜不到他能干出什么事来。 比如曾经有回,路过个“铁口直断”的神算摊子,看着就是玩街头把戏的,傅金池冷眼看了一会儿,忽然过去说要算卦,找人。抽了支签,展开一看: “昔日行船失了针,今朝依旧海中寻。若还寻得原针在,也费工夫也费心。” 要解签,那摊主摇头晃脑地张口:“大海捞针,您要找的这个人嘛,只怕是凶……” 傅金池一脚踹翻了他的摊子。摊主跳起来说:“……胸中有数!我胸中有数,您要找的这个人,逢凶化吉,神佛暗佑,须是逢危却不危,您肯定绝对最后能找着!” 傅金池表情晦暗,睨了他许久,忽然粲然一笑:“借你吉言。” 走前扔下一叠钱:“要是找不着,你就收拾摊子等着滚蛋吧。” lily以前觉得老板有点表演型人格,还神经质,现在倒是跟神经病很接近了。 傅金池倒不理会也不在意下属如何看待自己。 说他真的疯了,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文中引用的签诗来自观音灵签。 第 62 章 事实上, 严子书落海失踪的头一个月,傅金池几乎整宿整宿地睁着眼。 说不上是不是失眠,只是一闭上眼, 就全是浓郁的血色。鼻腔里好像还能嗅到铺天盖地的铁锈味,让他只要躺上一会儿,就再也忍受不了地爬起来。旁人却都说什么也没闻到。 偶尔睡着一会儿, 傅金池会梦到严子书, 但都不是什么会令他高兴的画面。 他总看见严子书气若游丝地倒在甲板上, 有个黑影还在疯狂地扬起匕首。 自己却绝望地无力阻拦,直到痛不欲生地惊醒, 然后跑到卫生间去吐。 没办法, 那天傅金池爬上观景台,甚至眼睁睁看到, 刀刃最后一下从血肉之躯抽出来。 刺激太大了, 不管是视觉上的, 还是精神上的,他到现在没疯才是奇怪。 从外表上看,傅金池倒再没表现出像出事当天那样寻死觅活的样子。 但比较熟悉的下属,包括秘书lily在内,都觉得老板离正常人越来越远。 啊不, 还是有一次的,lily亲眼见证,就是刚刚从海上回来那会儿,傅金池失魂落魄的,非要到英瀚集团所在大厦楼顶的小花坛里, 差点儿翻遍每一寸花泥。她还得帮着把保洁阿姨和大厦管理挨个叫来问清理过这地儿没有,最后就找出来个莫名其妙的袖扣。 是谁的, 猜都很好猜了,只是lily就奇怪,他俩是在这搞过吗怎么会掉在这? 后来另一只,是在严子书的遗物里——呸,不能说遗物,不过总要有人去他租的房子里收拾一下个人物品——找到的,之后lily发现傅金池不管穿什么衣服,都戴着那对袖扣,一只被磨损光泽,一只还近乎是新的,显得要多不讲究就多不讲究。 而那个人的所有家当,从衣装鞋帽到书本绿植,也全都挪到了老板自己家里。 其实傅金池本来是直接去严子书那儿住下了,大有一副要等人回来的样子。后来看着他到处留下的生活痕迹,杯子里水蒸发剩了一半,自己又受不了了,说什么“他就只把这里当个过渡”。 lily已经习惯了傅金池的出尔反尔,成,老板说搬东西,那就搬。 东西一共也没有很多,几个箱子就装完了,还是傅金池亲手打包的。 封好的搬家箱摞在小洋房地板上,他坐在黄昏的光线里,不知在想什么。 lily不知道,傅金池在想象严子书站在那里,安安静静把东西收拾出来的画面。 他曾很自信,威逼利诱也好,连哄带骗也好,反正他是有本事把严子书装进自己兜里的。 傅金池觉得不急,可以先抻着他,毕竟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等到哪天傅为山再也翻身无望,等该倒霉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再来想怎么耍爱情手段也不迟。 但摘到胜利果实的场景,傅金池已提前肖想过。 到时候他可以有很多种办法、很多种借口,让严子书住到自己家里。严子书这个人,其实还是挺知情识趣的,傅金池想象跟这样的人朝夕相对,有时会隐秘地感觉快乐。 严子书真正搬来的那天,他可以在旁边轻佻地调侃:“住到我家是不是要付出点什么?”或者换一种:“你以后可别想出去了。”当然,都是调情,傅金池能够想出,对方会露出无奈的柔软的神色。然后他可以顺势揽住严子书瘦削的肩膀,把对方拽进怀里抱住…… 但傅金池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调情可以,可他为什么从来没想过说一句“因为我爱你”。 他的处事方式是习惯性地否认快乐,用掠|夺的手段掩盖内心真正的渴|望。 反正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如今再想象那个画面,只会让他的心脏扎上百千根针,后边儿的没法再往下继续。 lily不敢打扰他,只道老板最近神经衰弱,便说打开唱片机,随便放个音乐听听。 按理说傅金池家的音乐,都是他平时自己听过的,没什么问题吧,哪知放了一会儿,还循环到首扯淡的歌。那歌词一会儿唱“多少同林鸟,已成了分飞燕”,一会儿唱“爱人不见了,向谁去喊冤”,吓得lily赶紧啪一下冲过去又关了,尬笑两声。 室内顿时被沉重尴尬的静默笼罩。 黑暗搅拌成水泥,几近凝固,半晌,傅金池倒没发火,摆摆手叫她可以回家了。 后来,在船上找到的严子书被绑架时穿的西装衬衫,还有手机,傅金池也拿了回来。 衣服有不少破损和斑驳,他却不让洗,就原样在那挂着,藏在衣柜里头。 lily觉得他就很矛盾,又不相信人出事了,又非要留着这个自虐。图啥? 算了,他是老板,他开工资,他爱怎么样都行。 至于手机,傅金池想办法破解了严子书手机密码,但里面其实除了工作的内容,其他都乏善可陈,最多相册里给捡来的奶狗拍过很多照片和视频。 傅金池看了很久想,怎么他手机里有流浪狗的照片都没自己的。 ——如果给lily知道他连这都要比较,真的更不知说什么好了。 但傅金池的手机里其实有严子书的照片,都是趁他睡着时偷拍的。 他在深夜翻着这些照片,承认自己原来是个不敢面对内心的懦夫。 吵吵嚷嚷过了一个多月后,傅金池总算看起来更冷静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最开始那阵子,他始终不肯相信,严子书忽然消失了的这件事。明明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就在上船不久,还给他倒过茶水,跟他说过话,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时间拖得越久,找到的希望越渺茫,潜意识不得不接受了,身和心却全都在剧烈抗拒。 这些不协调的认知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叫嚣着不情不愿。 到了这时,傅金池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严重失眠。 但他睡不着,就不可能让别人睡得着,还能高枕无忧的。 lily暗中认定,老板这是神经病已经病入膏肓,根本变得更魔怔了。 傅金池这个人,绅士风度全是表面功夫,实则报复心极强,更别提牵扯到严子书出事的人,他肯定要一个一个清算。有时候lily想想这回事,也觉得挺可怕的。 她早就知道自己跟的不是什么心术很正的老板,也知道傅金池的社会关系网特别复杂,智囊团里还一堆因为高智商经济犯罪进去过的人,有过犯罪记录的人其实出来后挺难被社会接纳的,但傅金池好像就特别喜欢重用他们。说这种老板是一心向善吃素的,换你你信? 但lily只是生活上的秘书,所以这些事她掺和得不多,就谨记一句话,多看,少问。 比较明面上的,文彪手下不成气候的残党被警方扫黑行动一网打尽,夜总会被查封。包括后来,英瀚集团原总裁傅为山也还是被检察机关提起公诉,一审作出了对他不利的判决。 似乎英瀚那边现在正忙着提请二审,不过看来傅金池也还没有收手的意思。 甚至有天,金凤台那边大堂经理还给lily打电话,说有个学生模样的小年轻上门想见傅金池,站那儿看着还挺可怜的,据说有人举报了他的什么错处给学校,都已经大四了结果闹得马上面临肄业还是怎么样。大堂经理让她转问傅金池,这是不是来求情的,该怎么处理。 她当时本能地就想:老板跟个学生仔都有仇?呃,但这听着,属于杀鸡焉用宰牛刀啊。 过一会儿,lily把回话转述给大堂经理:“老板说,让那小孩儿去找他自己男朋友解决。” 大堂经理满头雾水,但既然得到准信儿,就说行然后挂了电话。 实则,lily给他传达的是概括总结后的精简版本。要完全还原的话,当时傅金池露出了一个特别古怪的笑,盯了一会儿头顶的水晶灯,才收回目光,眼神让lily都有点不寒而栗。 “对,我是跟他说过,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来找我。但那都是之前的事了。我现在觉得,蠢人害人害己,不值得。让他找自己的男朋友解决去吧。前提是他男朋友能不进监狱。” 后面大堂经理再次不明就里地传话:“但那小孩儿怎么说,他就是想请老板放过他男朋友?” lily心道我真的也不是很懂这些基佬的爱恨情仇。她只是个无情的传话筒啊。 结果这次傅金池忽然失控:“等下辈子放过吧!他至少还知道能在监狱里找到人!这还不够心慈手软吗?”他咬牙切齿地砸了摆件,红了眼眶,“我呢?我去哪找啊?让他给我滚!” lily就知道自己又说多了。 但也让她发现,老板从来都没真的冷静过。 这天晚些时候,lily听钟点工说老板差点把整个书房都砸了,还挺吃惊,也不知道怎么就攒这么大的气。其实倒不是因为同一茬事。是傅金池又接到一个跨境电话,保险公司打来的,句句精准踩雷,说要跟他确认叫严子书的承保人是不是身故了,还有确认他是不是受益人本人。 傅金池翻了半天,对方发来份新回执,发现严子书不知道什么时候,真把受益人和紧急联系人都改成了自己。其实严子书是没安好心,这么干未尝没有有回敬他的意思。但算是成功了。 总之现在怎么看都是诛心,逼得傅金池眼底满是通红的血丝。 英瀚集团提起二审上诉那天,傅金池只是听了一耳朵,仍雷打不动地让lily给他买机票。 lily倒不介意没完没了地订票下去,无非动动手指、打打电话的事,而且花的也不是她的钱,但她就是有点感慨,不知道傅金池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对严子书的印象其实挺好的,打过几次交道,感觉对方是个温柔敦厚的人,平时话不多,但是做事很妥帖,长得也很好看。忽略掉老板偏执狂的性格,他俩看起来还挺般配的。 可再好的人,遭遇了不幸,人死如灯灭,他就是不在了呀。 再说,再说老板以前也没见跟人家多黏糊啊?他俩看着就是偶尔在一起玩玩吧,你要说海誓山盟的爱侣,一个走了,另一个也不要活了,那大家都能理解,对吧。可这,连关系都没确定一个,傅金池也不像多深情专一的人,怎么突然还生死不渝上了呢? 不过这话只能在肚子里想想。 不管旁人能不能理解,反正现在情况就这样了。 哪怕傅金池的执念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lily寻思,是不是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他就能死了心接受现实,像正常人一样,学会与悲伤共存,生活还是要往前看。 但如今照她看来,傅金池分明只肯接受“活要见人”。要真哪天不幸发现严子书遇难的证据,这人不知道又要闹出多少离谱事端呢。 伤口不能结痂,就会一直溃脓。老板一个月两个月这样,旁人看了也挺难受的,三个月五个月还这样,让lily她们又多点不安,甚至怀疑,傅金池是不是十年八年都不想走出来了。 但lily左右不了那个未知的结果。她只管做好老板交代的事就是。 她只是偶尔想想,人是抱着虚无缥缈的希望永远糊涂下去,还是睁开眼清醒地被现实贯穿胸膛,哪条路会显得不那么沉重?都觉得很难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1.就像文中反复强调的,lily姐和她的基佬老板没有任何暧昧,只是有很多叙述需要借助一下她的视角。(lily姐:懂,专业工具人,钱给够都好说) 2.交代了一部分反面人物的下场,其他的后面会继续。但jj要求主角不能是太负面的人物,所以反面人物可以惨,但不能写主角违法害人,情节设置上,都会是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请不要对这部分逻辑太较真。使劲往惨里想就对了。(但凡你脑补出了任何阴谋论,都可以推给傅先生,他不介意背锅) 3.也是出于上述原因,原本给傅先生的设定是“城府深沉不择手段”,实际上作者每天都在把他从法外狂徒的路上拼命往回拉,要是有什么讲不通的地方,大家意会一下他那颗法外狂徒的心就好 第 63 章 对港城人来说, 远离本岛的石鼓岛相当于忙里偷闲的后花园,风景从来是没得挑剔的。 早晨严子书到海滩上散步,海面上起了乳白的薄雾, 空濛奇幻,恍如梦境。沙滩也是白的,两侧海岸线静谧地向左右无限延伸, 这会儿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乍望过去渺无人迹。 实则是这个点大多数人都还没起。 本地人的作息习惯, 总是迟起迟睡。尤其昨天石鼓岛刚刚举行了太平清醮,精疲力尽的狂欢过后, 更需要睡眠加持。这是本岛每年的传统盛事, 游客很旺,严子书也出门凑热闹, 启坛建醮、开台例戏, 只是到了抢包山的时候, 已开始感到疲惫,草草看两眼就得回去。 高耸壮观的包山,百十号身强力健的小伙子一拥而上,叠罗汉似的往上爬,谁抢的包子越多, 谁的福气就越大。锣鼓喧天,呐喊加油,场面相当壮观。 不过类似这种剧烈运动,对严子书来说,至少几年内都和他无缘了。 身中数刀, 加上高空坠落,除了腹部的刀伤大伤元气, 胸壁穿透伤造成严重的创伤性气胸,虽然捡回一条命,直到将养了半年,如今依然只能进行一些低强度的活动。不能劳累,不能跑步,不能高声大笑,不能使用吸尘器,哪怕感冒这样的小毛病,都可能引发肺部感染。 回去前严子书在仪式外围的小摊上买了个平安包,意思意思,也算讨了彩头。 巴掌大的莲蓉包上用红字印着“平安”,白胖讨喜。 而鬼门关里游过一遭,再看这两个字,方更觉难得。 事实上,虽然落了毛病,严子书都觉得自己这运气很难说得通。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别的也做不了,他曾正儿八经地分析过,自己活下来到底靠的哪些必要条件: 比如说,首先,他掉到海里的时候,侥幸遇到了船上掉下的漂浮物,即便中途昏迷了一会儿,居然都凭着求生的本能抓着没放;其次,想不到在那种天气里还能遇到渔船夜航。 只是通常来说,一个人泡在海水里,目标就那么一丁点大,普通船只在天气好的时候都几乎很难发现。他那时奄奄一息,也没体力扑腾,却幸运的是,之前在游轮上,严子书曾翻到每个房间都会配备的救生包,见到里面有个哨子,体积很小,就塞进了身上的口袋。 对被绑架的人来说,看起来是有用工具?不带白不带。 就这么一个想法之间,救了自己一命。 天黑,雨急,最后是靠哨声求救才吸引了渔船的注意。 严子书把那个哨子当成护身符,如今还挂在床头边上。 不过,他得出的结论是,这种经历极具偶然性,不可复制。 换句话说,再来第二次,可能真的就没命在了。 因为文彪做了潜逃的预备方案,他把游轮开到的近海海域离港城不远。严子书遇到的就是港城的渔船。随后他被送往医院救治,失血过多,命悬一线,挣扎很久了很久才脱离危险。 醒来后,他躺在病床上,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当成偷渡客,料想很快就会有警员找来问话。 正虚弱地思考着如何解释来龙去脉,就是在这时候见到了在医院做义工的曾佩蓉。 就是英瀚集团那位重要客户、港城“珠宝大王”曾储毅的女儿。 之前严子书和傅金池还比较生疏的时候,曾共同过接待过曾储毅和他这一儿一女。 却没看出,这位曾佩蓉小姐,虽是出身富家豪门,也没有什么虚荣做派,还会定期抽时间加入义工工作,才有了这一段缘分。 准确地说,都还是她先认出严子书的。 曾佩蓉听了严子书的遭遇,回头又告诉了哥哥曾展鹏。 严子书没想到,他就算在东城出事,都不知道能找哪个信任的人求助,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港城,却意外得到了这兄妹俩的友谊援手。 刚醒来那阵子,严子书还没脱离危险期,情况时好时坏,身体状况又影响情绪,他那时总处在一种心有余悸的状态,只有一个想法,抗拒和剧情及东城那边的任何人再扯上关联。 主要是,有什么用呢?不说一个能照顾他的人也没有,反倒不知又会引多少狗血上身。 跟helen等人虽然关系还可以,总不能让她们放下工作来帮自己做什么吧?同事关系,没这个道理。至于傅为山,还有跟他有关的那一圈人,不给严子书带来麻烦他就谢天谢地了。 他这样生性要强,绝不想让更多人看到自己处于难于自理、软弱可欺的状态。 至于傅金池…… 严子书望着天花板,想想也算了吧,不如不要。 诚然,到了紧要关头,他是念着旧情,愿意给对方豁出性命的。 可你看重一个人,想让他活下去,不代表你们就适合绑在一起。 完全是两回事。 若要论情论爱,严子书是真不敢再招惹这位祖宗。再纠缠下去,都不知要折寿几何。 出于上述考虑,至少在自己能掌控自己的生活之前,严子书不愿暴露自己还活着的事。 诚然,瞒天过海是没那么容易。说起这个,也很可恶,他原本给自己准备那个叫做“严新”的身份,既然被傅金池扒出来,自然也就失去了隐姓埋名的效果。还有生活问题,吃穿用度总要花钱,但严子书只要动用自己常用的银行卡,傅金池多半也是有可能监控到的。 因此本来严子书没抱什么希望,瞒不住就瞒不住吧,早晚的事。 意外靠着曾展鹏这个公子哥,倒才把事情给办妥了。 说起来,曾展鹏以前刚认识严子书那会儿,其实还想勾搭他的,后来被傅金池吓退。但曾展鹏的心态好,就跟人们在酒吧夜场看到俊男靓女,想上去搭个讪加个好友是差不多的心理。行就行,不行遗憾一下也算了,世界上好看的人多了,总不能都是你的吧? 如今再见,也没再扯有的没的,就照普通朋友一样行事。 曾展鹏想办法帮严子书解决了在港城的身份和签注问题。 他现在病历卡上的名字是william yan。 虽然有点敷衍,但姑且还够应付一时。 严子书要拜托对方帮忙,少不得指名道姓,嘱咐清楚不要给哪些人知道。 不过曾展鹏一听傅金池就挠着头,也苦着脸又诚实地说:“william啊,不是我不想帮到底,但你知道傅生那个人——我觉得这不可能永远瞒得住啦。” 严子书在病床上笑道:“这样已经很感谢了。” 他当然知道,这欺瞒也只能顶一时半刻,曾展鹏也没办法生造一个正式身份出来。 但至少让严子书有了一段安安静静养伤、可以什么都不想的时间,已经值得感激。 严子书给曾家兄妹的理由是自己在东城得罪了人,他只能保证自己不是被通缉偷渡过来的。两人给予了信任。严子书那阵子整个人瘦得脱了形,精神也很差,曾展鹏不是特别能理解他的处境,但是看着有些同情。左右也没有更好的主意,最后还是尊重了他自己的意思。 乃至严子书在这边住院的花销,也是靠曾展鹏帮他从国外的账户转来一笔钱应急。 国外银行总归更加难查,希望不管傅金池还是谁,手没伸得那么长,至少晚一点再发现。 那段时间,他都很难解读自己的心态。好肯定是谈不上好。人只要一上了病床,总意味着要放弃点自尊的,做各种检查,插拔各种管子,在护士和护工面前,隐私真的什么都不算。 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一切只能靠别人,但也因此,他对曾佩蓉和曾展鹏这个情是欠大了。 曾展鹏虽然解决了燃眉之急,但很快被老爹逼着上进,派遣到内地分公司去拓展业务。 因此之后来得更多的倒是曾佩蓉。 跟去年刚认识的时候比,曾佩蓉已经念了大学,把小女孩儿的稚气感脱去很多。 原本严子书是万没想劳动她的。他多少有点大男子主义在身上,就算再落魄,怎么可能向年轻小姑娘开这个口。未料,曾佩蓉行事比他所想更成熟。她是基督徒,在自己教会有熟悉的同工队伍。得知曾佩蓉的朋友孤身在港城,还有同工出于好心,自发组织轮流来照顾他。 那阵子要不是身体原因起不来床,严子书可能得天天忙着给人鞠躬道谢。 这些大大小小善意还是支撑着他度过了比较艰难的时候。 但港城的医院收费高昂,后来严子书出院,当时已经相处得比较熟悉的一些同工,便给他介绍了位于这座石鼓岛上的疗养院,还帮忙进行联络,一住就住到现在。 岛上生活节奏缓慢,远离繁华喧嚣,不失为养心养身的好地方。曾佩蓉仍和他保持联系,刚刚还给严子书发来消息,说过两天要到石鼓岛上的修道院参加退休会,到时候可以见面。 严子书微笑着回复说:太好了,很期待。 他从沙滩上往回走时,太阳也开始往上走,薄雾散去,海色清蓝。远处海面上漂浮着不少渔船,在海面上划出条条白线,这里不管何时何地的风景,似乎加个画框都可直接挂起。 像石鼓岛这样的离岛,在港城本岛之外还有不少。一座座像小钻石似的点缀在海上,往来通行全靠渡轮,没有船进不来也出不去,很多时候,都有种被现代社会遗忘的感觉。 严子书在岛上待久了,安全感也起来了,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多虑。可能他也早就被人遗忘了。 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生活哪该有那么多痛心伤臆的戏码,不如平平淡淡地相忘于江湖—— 作者有话要说: 太平清醮是一种南方比较多见的祈求平安的仪式,有一定程度参考现实。 傅先生:谁同意了啊??? 第 64 章 曾佩蓉提及的修道院, 是在半山腰上矗立的那所圣约翰修道院,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港城多山,许多建筑都这样依山而建, 恢弘足矣,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要爬上去就格外耗费体力, 严子书住的疗养院在山脚下, 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他沿小路慢吞吞地往上。 曾佩蓉她们团契要在这里待上两天一夜,严子书受她所托, 去找负责人沟通住宿事项。 里头有个小礼拜堂, 是対外开放的,严子书回来的时候, 进去坐了一会儿, 没人拦他。 此前他经由曾佩蓉带着, 来这里参观过,还结识了二三态度友善的传道人和工作人员。 他得到一张访客通行证,之后自己有时也过来转转。 毕竟人是需要社交的动物,独自待着也是寂寞。 今天不是周末,所以没什么人, 礼拜堂里只有个中年传道人坐在那朗读新约。 严子书认得他,但没去打扰。他坐到后排,听了一会儿,対方正在用粤语念: “……我也知道,在我里头, 就是我**之中,没有良善。因为, 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故此,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做;我不愿意的恶,我倒去做。” 语调均匀,声音沉稳,在宽旷无人的厅堂里,被少许回音加重了音量,送到严子书耳中。 光线折射出漫天飞舞的尘埃,四周绘着圣人像的彩色玻璃高高在上,俯瞰世人。前方上首是庄严肃穆的布道台和十字架,深红色的幕布绑在一边。这一刻,他宁静得心安理得。 他想,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果真。 严子书是俗人,心里不是没有怨气。 这半年来,他偶尔会用新换的手机,刷一刷英瀚集团的最新消息。他已远离了旋涡中心,现在就和万千网友一样,仅仅通过各种娱乐放料,窥探着曾经认识的人现在过得如何。 傅为山被一审判决的新闻他也看到了,判得还是挺重的。之后,傅为山的金牌律师团好像又提起了上诉,或许能杯水车薪地给他减两年,但既然有傅金池从中作梗,结果大概难说。 不管怎么样,从坐实刑事犯罪那刻起,対自视甚高、内心骄傲的傅为山来说,本身就算是巨大的人生滑铁卢。别说他本人可能会很难接受,连严子书都没想过,主角还能去坐牢的。 但要是自恋一点想,焉知是不是因为他救了傅金池,方才形成如今的局势? 如果当时是傅金池受伤甚至身亡,自然难以再掀风鼓浪。没准剧情就会拐向另一边:傅为山绝地反击、有惊无险地得以无罪释放,从此以后走上人生赢家的阳光坦途也未可知。 严子书不在意这个假设有多少可能性,因为假设只能是假设。 就现实而言,反正他得到的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他跟傅为山论不上深仇大恨,但只能说対不住了。 忠心不是那么廉价的东西,只靠“设定”就可以得到的。 到了现在,既然不再受限,那他也就说上一句:傅为山也得配得上才行。 * 回去的路上,严子书脑海中仍萦绕什么“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做;我不愿意的恶,我倒去做”,到了疗养院,路过娱乐室,被丁老先生逮了个正着,便一下又回到俗世。 丁老先生大嗓门,总咋咋呼呼,见了他就两眼发亮:“还说你上午去哪了!来一盘?” 丁老先生,全名丁建生,也是这家疗养院的长期住客。嗜好各种棋牌,人菜,瘾大,最早在严子书总坐在阅览室孤零零看书的时候,以教他下棋的名义骗他跟自己対弈。 等后来严子书发现其实是没人爱跟他玩时,再想抽身为时已晚。 连丁老先生自己的儿女孙辈都不想陪他下——老爷子总悔棋。 只有严子书能容忍他随便悔,是以丁建生対这年轻后生赞不绝口。两人交好的另一个原因则是,港城这边语言环境多样,都操着普通话的人,很天然就会划进同一个亲近的小圈子。 丁老先生是上个世纪跑到港城打拼的内地人。虽然在这里定居大半辈子,终归乡音是刻在骨子里的,乡情也是。吃饭时,严子书又听他回忆小时候去别人田里偷红薯被狗撵的事。 丁老先生対他抱怨:“现在连我孙子都忙得要命,谁有那个美国时间听老头啰嗦这些?” 严子书只是笑,果然老爷子又不乏得意:“算了!至少好过成天跟人家学喝酒泡妞吧。” 两个人平时除了下下烂棋,无非就是说这些家长里短。但是丁老先生这张大嘴巴,対于严子书为什么年纪轻轻就闲人一个,病秧秧地离群索居,从来一句也没问过。 这正是严子书需要的。 下午,被丁老先生念叨的孙子正好来探望他,其实从外表看,已是位成熟有范的商务男士。 严子书听说対方来了,便回房间找出校订完的合同,前去交差。 这位大孙子,丁鸿波,対严子书的态度并不像他爷爷那么友好。 丁老先生是白手起家,建立自己的传媒集团,在港城这地界,数得上是个富豪。但富豪家庭么,都有架子的,大约在其儿孙眼里,严子书不过是围着老头儿转的趋炎附势的人之一。 丁鸿波每次看严子书的眼神,里面都写着“我见多了”。 只是这种程度的轻蔑,対严子书来说也不过是小儿科。 他接收过许多善意,但也不畏惧恶意,早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计较。 何况,现在是人家在给他提供便利,提供工作,该把人当甲方供着才是。 是之前严子书因为住院治疗,烧钱颇多,他対自己没有收入、坐吃山空的境况,还是产生了一定焦虑。聊天时,丁老先生察觉这点,有次便不动声色地跟他说,孙子那边正需要一个精通中英双语的外包人员,做一些文件校订工作,比较轻松,问严子书能不能帮忙。 看看,这老爷子说话的艺术,“能不能帮忙”。 直到后来严子书跟丁鸿波联系上,这才两头露馅。 那头言简意赅,让他把毕业证书和证明外语水平的证书发来看看,严子书自然拿不出来,还没法解释。丁鸿波便非常不悦:“拜托,你什么都没有,不学无术,就敢求我祖父帮忙?你认为我凭什么给你提供这份工作?” “……”也知道老头儿本是好意,但是可能不成了。 虽然后来,在丁老先生的和稀泥下,严子书还是被给予了这份兼|职。 但似乎他至今仍被丁鸿波认定为“巴结利用老爷子的投机取巧份子”。 今天见面也和往常一样,丁鸿波像个标准的甲方,挑剔地看了眼文件袋里插满便笺条和标注的厚厚一沓合同,似乎在估量严子书的工作水准:“下次寄过来就行了。” 严子书从不和金主计较态度,笑了笑便离开丁老先生的房间。 争取到这份活计的过程,严子书承认,确实靠着他死皮赖脸,也确实利用了丁老先生的情面,但対如今的他来说,收入来源总是珍贵的,有一点是一点。 想想也很现实,他总算退出了别人的虐恋情深,却照样得考虑自己的生计问题。 换做以前,严子书都不会这么为难,他有存款有能力,从没想过会养活不了自己。 直到失去健康了才发现…… 可能真的会连同很多东西一并失去。 * 严子书回到自己房间,看看时间,倒出一排药片,就水服下,熟稔无比。 之后他犯困,却睡不着,躺在床上考虑前程,毕竟不能在岛上躲一辈子。 算一算,知道自己也拖得够久了。每过一天,都该明白安宁的日子少了一天。 目前储蓄够生活三年五载,但不足以让他跃升为可以只靠理财和利息生活的有闲阶层。更何况此前用了不少,就他目前这样的健康状况,意味着将来还要不断把大把的钱扔进医院。 那可维持生活的时间就更短了,脆弱的身体分分钟可能从经济上也拖垮他。 但是他不能再高强度工作,不能再废寝忘食地加班,甚至连最基本的八小时工作时长,都未必能保证有足够的精力。这么一想更让人头疼。 严子书有点儿悲观,外面的丛林世界対他来说,等回去后,大概就会变成困难模式。往后,总不能永远指望遇到好心人施舍吧。 他干不出这种事。 要是实在走投无路的话……他记得自己有份商业保险。就是不知道被傅金池发现了没有。当时盲目自信,哪料真的会有用的一天,被发现了又是一桩尴尬事件。 当然,严子书这时还没领教到,保险公司比他以为的嗅觉更灵敏,早八百年就把确认电话打去了。自然他也不知道,傅金池像个疯子,死活也没松口承认承保人出了事。 头几天给丁鸿波校订文件,昨天又去看了太平清醮,精力不支。严子书迷迷糊糊,躺的久了,还是睡着了一会儿,在黄昏时分,才又被手机吵醒。 他昏昏沉沉地看了眼来电,发现是曾展鹏,接起来,那边期期艾艾:“william……” 严子书把自己撑起来,靠在床头,哑着嗓子问:“怎么了?你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 曾展鹏跟他妹妹曾佩蓉比起来,没事很少想起闲聊。打电话,多是有事的情况。 “就是这么回事……我今天见到傅生了。”曾展鹏似乎有些为难,“他,我不知道是不是说漏嘴,总之提起你,好像被他发现什么了。” 严子书清醒多了,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 他愣了愣才回答,好的我知道了。又回过神,谢谢曾展鹏通知。 曾展鹏觉得他反应很平淡,可不是说得罪人了吗:“这有没有问题啊?” “我也不知道。”严子书也不确定地说,“不过应该问题不大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经文引自罗马书第七章。另外作者知识储备贫瘠,所有伤情病情相关都是扯淡,纯属“土狗就好这一口”,请别较真! 第 65 章 问题大不大, 好像,严子书都什么没办法,所以干脆就当做没有问题。 曾展鹏发誓说, 他真的很够义气了,没有故意透漏什么,就是去东城出差时遇到对方。 是傅金池一直在疑神疑鬼的抓字眼, 而且好像还从别处也得到一点风声。 这确实怪不得曾展鹏, 其实总会暴露的, 或早或晚而已。 严子书挂了电话还思考了一下,有没有必要去躲躲, 答案是根本没必要。 傅金池多手眼通天, 他自己却连钱都不够用,对比悬殊, 躲也有心无力。 讲个笑话, 他刚出院那阵子, 根据医嘱,连超过4千克的重物都不能提。 现在不知道能不能多提一点了,没敢试过。 唯一确定的是,瞎折腾不起。 虽说如此,严子书还是有些心神不宁。不为别的, 傅金池那个性格,你根本难以预测他会有什么反应,也难以预测他会不会找过来。就像楼上的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地。 曾展鹏也是一问三不知的,没看出傅金池有什么多余的反应。毕竟偶尔才见这么一面。 严子书摸了摸床头的哨子, 放弃担心一切未发生的事情,关灯睡下。 那就先这样吧。 两天后是周六, 曾佩蓉和团契成员过来参加退修会的日子。 她们一早乘渡轮过来,直接去了圣约翰修道院,高高兴兴搞自己的事。活动安排得井然有序,到晚上才会闲下来。曾佩蓉便抽空发了个消息,约严子书一起吃晚餐。 严子书欣然应允。 对他来说,这天却从一开始就过得不太顺利。 早上散步时决定往山上走,但因为抄了条捷径,离开走熟的几条路线,结果在半山腰不慎迷路。途中连普通民居建筑都看不到了,想找个人问路都没得问。经过公墓和变电箱,经过荒废的田地,越行越有些毛骨悚然,不知不觉,已从岛的西边来到东边。 其实山不高,也没危险,怎么着都能摸下去。有些普通游客来爬山的时候,可能也会走岔,就是倒霉一点,多费些腿就是了。 但严子书体力差,不耐走,而且他看天色好像阴了,要是淋了雨,怕就有点麻烦。 好在最后,还是成功回到了海边大路上。他找到的下山口直接通到渡轮码头附近,一到商业区,场景顿换,游人如织,热闹扑面,连日光都显得明亮了些。 虽然从月份上已经进入秋季,但直到年末之前,夏天的气息都不会离开这座南方小岛。 石鼓岛是港城离岛里最热闹的一个,保留着小渔村的原始风貌,虽然不会像许多著名景区那样出现过江之卿的场面,但各种肤色和打扮的游客总会络绎不绝地从渡轮上走出来。 严子书因为口渴,买了杯冻柠茶,刚啜了一口,转身便撞上个人,不幸泼了自己一身。 那是个身材高大、眉眼英俊的男人,是他站得离严子书太近。所以双方应该都有责任。 严子书抬眼,怔了半晌,又低下头,道了句歉:“对唔住,我唔系故意。” 对方却一言不发,复杂难言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他身上,沉重得如有实质。 仿佛严子书果真是什么特大通缉犯,马上可以抓了回去换五十万悬赏一样。 倒是旁边一个靓丽女郎反应过来,立刻道:“不不,是……不好意思撞了您。” “你们是内地游客?”严子书笑笑,改了口语,“没关系。我回去换件衣服就行了。” 他毫不留恋,面不改色,扯扯身上染了一片饮料的衣服,礼貌示意自己需要离开。 “等等!”女郎扭头看了一眼阴沉的男人,硬着头皮喊他,“您,那个,先等一下?” * lily庆幸自己戴了墨镜,方能维持住脸上自然的微笑。这到底什么情况?我该怎么演? 她脑中飞速转过跟医生打听的情况,有提到说严子书这个病人失忆了吗?没有吧,但是好像的确有脑震荡……而且他在港期间,完全没提起过自己以前的身份。 所以难道是失忆了而不自知?还是只是没写在病历上? 不,重点是,那现在怎么办呢? lily只知道前天晚上自己突然被老板提溜出差,火急火燎搭乘最近的航班直飞港城。但她也没抱怨,毕竟,据说失踪半年的那位总算有个信儿了,应该体谅老板的心情和执念。 傅金池在港城有人,自然立刻将william yan的获救经历和住院资料调查清楚。 别说傅金池,连局外人lily都有种难以置信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了的激动感。 但落地后,傅金池却仿佛产生了近乡情怯般的恐惧,反不急着去找人,而是亲又找到当时的主治医生确认了一遍,在酒店里踌躇一夜,直到今天才搭乘渡轮来到石鼓岛。 人,见到了,活的。 此刻在严子书陌生的眼神前,lily生怕老板的精神状态已经在失控的边缘。 傅金池到底是傅金池,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再看向严子书时,脸上已重新挂起从容轻佻的笑意:“抱歉,这肯定算我的错。”声音低沉,“这样吧,我再买件衣服赔你。” 他用不容抗拒的姿态,虚虚推着发愣的严子书,向商业街上的纪念品商店走去。 对于他的强硬,严子书似乎想表现出拒绝,还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lily。 lily终于回过神来,果断转身去岛上订好的酒店check in。 傻了不是,她为什么要操心怎么办,那不是老板的事吗。 出了渡轮码头不远,十分钟就到海滨浴场,这里有给游客换衣服用的隔断。 严子书穿好刚买的纪念t恤,胸口印着舢板船,松松垮垮,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弱。从前他的瘦还是肌肉结实的,现在成了形销骨立,透着大病初愈的憔悴和苍白。 推开门,傅金池仍堵在门口,手中还持着半杯冻柠茶,表情如同浪子搭讪,行为却如同看守犯人,随时提防着他逃跑不见。 严子书想他真是高看自己了。好像他现在还能进行跑步这项活动似的。 傅金池阴鸷的眼神火烫地烙在他身上,喉结滚动一下:“有点不合身?” 严子书撇过脸,避开跟他的目光对视:“还好。这种衣服都是大码的。” 局面就变成了他拿着脏衣,沿海岸线往疗养院的方向走,傅金池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傅金池总是跟严子书差个半步,却严防死守,像个高超的捕猎者,绝不允许猎物超出掌控。离开海滨浴场的范围,游客便渐渐被稀释密度,没过多时,海边大路已变得静谧无人。 终于严子书疲惫地在路边避阳的地方,拣了张长椅坐下。 傅金池把杯子扔进垃圾桶,紧挨着落座,伸长胳膊,几乎把他揽在自己怀里。 严子书叹出气来:“我认为,大家也不用什么话都说得太明。如果别人宁可装失忆,都不想抱头痛哭地相认,那你是不是该考虑自觉回去了?”他不冷不热地叫了声“傅先生”。 这一声称呼,像倒带回了以前打机锋的日子。 傅金池只是沉默,一言不发。 严子书又道:“你怎么不说话?你觉得呢?” 傅金池忽然侧过身来,一把紧紧抱住了他,瞬间,巨大的绝望气息笼罩了严子书。 但他的臂膀又抖得厉害,连严子书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傅金池整个身躯都在颤抖。 他想抬手拍一拍对方的后背,却立刻被牢牢箍住,挣扎不得。 傅金池把脸埋在他的颈窝,许久,严子书只觉肩膀上一片冰凉。 他沉默下来,头一次见识到,傅金池这种人也会有眼泪。 就像严子书这种人也会有感情。 虽然只有贫瘠的一杯,但他把这一杯毫无保留地都给了一个人。 严子书转开了目光,原本没有波动的内心居然也被染上了一点悲戚的色彩。 远处来的海浪刷刷地冲击着礁石。傅金池红着眼眶,终于低哑开口:“你……” 温热的躯体搂在怀里,傅金池的心脏咚咚地狂跳起来。这真是个让他恐惧的梦。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梦了太多次,这次什么时候会醒? 刚刚从远处看到严子书的一刻,他就差点彻底失去理智,只想把他……把他怎么样? 把他带走,关起来,贴在胸膛上,盖在玻璃罩子里,永远不再受任何风吹雨打,也不再让任何人看见他,让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只能看见自己一个人。 傅金池的胸膛中溢满这些躁动不安和幽暗阴晦的念头。 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实施的。他不敢,也不忍。 光是看到严子书还能这样跟他说话,就让他卑微而小心翼翼。 傅金池闭上了眼:“你还活着。” 严子书笑了笑,“嗯”了一声。 他被傅金池这样抱着,如果只是抱着,也算不上抗拒。毕竟,更亲密的关系也不是没有过。严子书既熟悉傅金池的气味,也熟悉他的怀抱,所陌生的,不过是他这个人而已。 过得一时半刻,傅金池再次开口:“我一直在找你。谁知道你躲在这儿。” “是吗?也不算躲吧。”严子书说,“只是被救起来后,就直接送到港城了。” “你没躲,是我自作多情,对吗?”傅金池便冷笑起来,“要不是姓曾那个小子,你能瞒我这么久……行啊,可以,你们可真有本事。严子书,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金池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时什么滋味都在心头,又疼,又恨,又怕。 明明在港城他有那么多门路,却像昏了头一样,毫无察觉严子书的下落。只要一想到自己满怀绝望地海底捞针时,竟不知他就在一线之隔的地方,傅金池就要咬牙切齿。 可他又能恨什么呢?他不能恨严子书,恨自己又无济于事。 只能恨这么多被耽误的光阴。 “不告诉我也不重要了,我不在乎。”傅金池忽然发狠,收紧了胳膊,“不管你愿不愿意,这回我都要把你带回去。你不走我会绑着你走,再也不让你出来见人。你要不要试试?” “就因为你总是这样。”严子书说。 “什么?”傅金池顿了一下。 “我不是故意装不认识你的。刚刚就是一下子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严子书想想也觉得很蹩脚,“但我害怕的就是你总这么极端。你一说话,我就觉得过去那些让我诚惶诚恐的生活又回来了。我宁可再也不见你,也想摆脱那种状态,你又非让我都回想起来。” 他声音很轻,仿佛因为要说指责的话,以免有太大的杀伤力。 但傅金池还是像被捅了心窝子,张口结舌,挤不出一句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lily姐:明明是两个人的电影,我却付出了太多。 第 66 章 一马平川的海边大路上偶尔有人路过, 有小情侣骑着渡轮码头处租借的双人自行车兜风,路过长椅时好奇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或许以为他们是对开放的同性情侣。 “应该是我问你, 傅金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还想跟我上床?不好意思,你来的时机不对, 暂时上不了了。你想玩什么成年人的游戏, 也玩不了了。你去找个新的人更快一点。” “曾展鹏头两天就跟我说了, 说你可能知道了。我也猜过你会不会找来。但就算你找来我也没办法。”严子书不无抱怨地说,“我倒是想躲, 也得办得到啊。回去一看要收拾多少东西, 我就放弃了。之前我刚来岛上的时候,甚至自己什么都没搬, 全都是曾佩蓉的朋友帮我提着的。人家大包小包, 一点东西都没让我碰, 最后我就出了个人坐船。” “我还没法抢过来说,不用我自己来。因为我的确不能负重了。就算非要逞能,最后就怕还得搞得进医院,给别人添更多麻烦。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多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到现在, 结果想走也不容易。我只能想,你爱来就来吧,我也管不着。” “甚至我坐在这里跟你说话,还是因为我早上迷路,爬了半座山, 现在已经走不动了。” “你是不是也能体谅一下,我的情况不适合再劳心耗神、再跟你分分合合?” “是……我的错。”傅金池心都要碎了, “我以后会照顾好你。” “可别来这一套。”严子书断然拒绝,“你有前科。” 傅金池红着眼圈,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也没法给自己辩解。都是他自己造过的孽。 非要游戏人间,呵,到回头发现人家不玩了,傻了吧。是啊,他多熟练啊,什么我会好好对你,这种话张口就来。上次他这样说过,可结果呢?就是那样一个他们都知道的结果。 傅金池甚至不敢提及,不敢触碰,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逢场作戏的许诺实在是轻飘飘的没有价值。 真不幸,他在严子书那已经盖上了“不可有再”的红戳。 然而到底傅金池是窥探人心的惯犯,他又明白,这些负面情绪,严子书是不会轻易和别人抱怨的,他只会藏起来自己默默咀嚼。可严子书唯独愿意把他当发泄对象,愿意向他展露软弱的一面,不又是证明,潜意识里,觉得他还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其实,傅金池想,恨也无所谓,严子书要是恨他,也未尝不是一种长久的感情。 两个人绑在一起,是爱是怨,兜兜转转,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了。 傅金池因此又回到了地面,一颗心竟诡异地平和下来。 他用下巴蹭着严子书的鬓角,嗅着他的头发:“其实你应该换个思路。你现在遇到的事,都是我欠你的。所以你得从我这讨回去,这辈子都不能放过我。” 严子书打不起精神:“那算了吧,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他想了想,“你不是挺有钱的吗?你觉得你一条命值多少钱,不如折现给我吧,这是最实在的了。” 傅金池又不吭声了,也重新变了脸色。 他知道严子书受限于不那么宽裕的存款经济和强得要命的自尊,受伤以来很多地方也得过且过的,病房,护工,都是凑合的。虽然有人帮他,那全仰仗于别人会不会发善心,他这简直像在吃百家饭,跟有自己人精心照料能一样吗?身体能养成什么样?有没有留下病根? 越想,越缓不过劲来。傅金池是认真的,严子书就该跟他讨债,讨到他倾家荡产。 严子书却想,看来这话说得又不对头。 早知道少说一句了。 傅金池喜怒不定的时候,不宜交流。 地上的阴影渐渐偏移,这会儿日头又快追过来。严子书想换张椅子,但又疲懒得不太想动。人走累的时候往往靠一口气撑着,一坐下这口气就松懈了,困倦会很快地爬上来。 而且他其实不太舒服。海边气候温差大,他上山的时候还有点凉嗖嗖的,这会儿紫外线又特别强烈,晒得人头晕,脑袋一跳一跳地胀痛。傅金池总这么搂着他,更是热得不停出汗。 严子书觉得他情绪也该稳定了:“我得回去了。中午的药还没吃。” 傅金池万分不愿放手,但没有理由拦着他:“我……我送你。” 他不容拒绝,亦步亦趋把严子书送回疗养院。 到了地方,却被前台拦住,傅金池没有登记家属身份,不能直接进去。 严子书觉得这种事不需要自己理会,反正傅金池总有的是办法。 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保持礼仪都很困难,只想直接回去躺下。 傅金池忙捞住他,温声道:“吃了药再下来一趟,好么?” 严子书问:“什么事?我想休息一会儿。” 傅金池说:“我给你换个好点儿的房间。” 严子书犹豫片刻,仍是婉拒,说现在的已经住惯了。 这家山明水秀的疗养院定位高端,不然也不会有富豪在此居住。但服务自然分不同档次。 像丁老先生住的就是套房,家里人来探望时都可一起住。严子书那里则是最基本的独立卫浴单人间,对他自己一个人来说,够住,性价比最高,反正又不用开派对。 傅金池独断专行,严子书上楼回房午睡的功夫,他享受的服务档次已经升级成高级套房。 而且在最快的时间收拾妥当,只等他醒来就可以搬过去。 为了不打扰他休息,已得到家属待遇的傅金池在娱乐室等候。 严子书却一直睡了很久都没下来。 快到晚餐时间,曾佩蓉给他发消息打电话都没回音,便顺路直接过来,遇到了傅金池。 此时傅金池也正坐立不安,考虑着要不要去叫他起床。 两个人以及护士在房间里发现严子书在发烧,脸颊潮红得不正常。 早晨严子书在山上散步的时间有点久,他按照夏天白天的规格穿,不免显得薄了,山间凉风浸浸,中午又回到大太阳底下暴晒,冷热交替,结果便感冒了,躺下就烧起来。 也可能跟他前阵子积累的疲劳有关,他对自己的康复进度似显操之过急。 傅金池把迷迷糊糊的严子书抱到新换的套房,放在卧室床上。 推来的担架床没有用上,傅金池只觉得他现在比以前轻很多。 房间里配备着基本的医疗器械,护士手脚麻利地给挂了点滴。 曾佩蓉很担心地站在一边看着,傅金池示意她到客厅说话。两人在餐边柜旁拉开椅子坐下,傅金池正色说:“你照顾william这件事,我要谢谢你。我欠你一个人情。” 曾佩蓉变得很不好意思,说不应该这样算,她们本来就是自发的,而且现在都是朋友。 她跟傅金池讲了怎么在医院遇到严子书,还有他这几个月以来的生活细节,曾佩蓉说要感谢神的安排,倒是对傅金池来说,现在别说感谢上帝,让他捐一座教堂也可以。 送走曾佩蓉后,傅金池回到卧室,拉上窗帘,坐在床边,严子书已经醒了。 两人的视线对上。严子书有点儿烦闷地问:“看见了吗?跟纸糊的一样。” 傅金池温声说:“会好的,只是抵抗力差。你再睡一会儿吧,起来就好了。” “等我起来能不再看见你吗?”严子书说,“我明明说了我不想换房间,睡一觉睁开眼,就不在原来的地方了。你能不能别这么自说自话的插进我的生活,什么都按自己的意思安排。” 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不见。 他喘了口气:“我今天见到你真的尽量很客气了,因为我不想得罪你,也不太敢得罪你,不代表我还想跟你发展点儿什么,是不是不直接说难听的,你就不会走?……你能不能滚?” 严子书越说越有点激动,喉头一阵发痒,咳嗽了好半天,压都压不下去,震得脑仁疼。 傅金池知道病中的人情绪敏感,忙说:“你休息吧,别气,我这就走。” 走之前他磨磨蹭蹭,调好屋里的温度,又给严子书掖了掖被子。严子书为自己却莫名其妙发了一通火,又陷入了自我厌弃之中。人表面上说的不一定是心里真正想的,他都分不清自己是为了发火而发火,还是看到傅金池,压抑了半年的无助一下就爆发出来。 就像小孩在外头磕了碰了,本来都不觉得有什么,一看到自己父母,就忍不住要大哭起来,但这么大的人跟小孩比未免也太滑稽懦弱,他又不能哭,只好发脾气。 严子书的感冒比一般人后果严重,很快就转成轻度肺炎。 傅金池没敢再露面,但是他让lily过来。严子书又觉得很抱歉:“真的也不用你过来。” “没事,有什么的。”lily很轻松地说,“我这个月的奖金爆了,早上刚刚银行到账,所以我现在特别好说话。何况,你那天一发火,老板动都不敢动,真是一物降一物,你说上个班还有比看这个更爽的吗?你再多来两次都行。” 严子书坐起来,笑道:“那天睡醒有点儿烧糊涂了,谁碰我一下都觉得特别烦。” “你不用想太多,主要是他确实也不太正常。”lily说,“虽然是他让我什么都顺着你说,其实我也是认真这么想的,这两个月我连给他推荐什么精神科医生都看好了。” 她甚至真的打开备忘录,给严子书展示自己剪切的网页页面。 严子书淡淡地笑了笑,想象出傅金池那样的冷血怪物跟医生对峙的画面。 第 67 章 lily, 高情商职场女性,善于沟通,精通“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社交话术技巧。 “这位怎么样?”严子书还真的指了指年纪最大、看起来慈眉善目那个。 “副院长, 履历是挺牛的。”lily说,“但不知道还出不出门诊,可能要单独特约。” “其实有钱人多少都是有点毛病, 什么, 啊我们有钱也有有钱的烦恼, 你们穷人体会不到。” lily收起了手机,“就是矫情闹的。像我们这种普通人, 就说我吧, 就为了凑个市中心老破小的首付都能跟男朋友凑散了。能随便买得起大别墅的人,每天在豪宅里唉声叹气?” 严子书虽知她是故意, 也还是吃了这一套, 配合地噗嗤一笑。 不管好不好笑, 何苦给人家拿钱干活的甩脸子。 lily去打开窗户,趁早晚给屋里通一下风,房间里立刻充满了海风特有的气息。 轻风拨动窗帘,严子书从落地窗远眺,远处大海波光粼粼, 碧绿的水底耸出孤岛似的礁石,看得人胸次开阔,只觉天大地大,唯我渺小,这海景套房真是对得起一句vip待遇。 傅金池始终没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lily很有分寸地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来上一会儿, 其余的时间,她就去自由活动。 她倒从来没有直接劝过严子书什么, 两人平时只聊这些不要紧的闲话。 但严子书知道,lily跟自己吐槽过老板,其实转头就会跟傅金池汇报。 有时她还会偷拍严子书的照片和视频发过去。 一臣事一主,理所应当。严子书只做不知。 但他反思,觉得没必要搞成这样。 两个大男人自己不掰扯清楚,还夹带着别人算什么事呢? 他觉得自己早晚还是要跟傅金池谈谈的,只是需要时间打腹稿。 但每次想起这茬的时候,严子书又总想再拖一拖——或许等好了再说吧。 * 听说严子书闹了一场肺炎,丁老先生也来探望,顺便来了一盘。 这也让lily头回见识到,世界上还有下跳棋都要反复悔棋的能人。 同时见识了严子书老僧入定般等着他往回退子的非同寻常的耐心。 大概因为都闲到家了。 对于严子书突然换到高级套房这回事,丁老先生依然一句也没问,倒是看到给他倒水吃药的lily,有些热心地八卦:“是不是女朋友?过来看你的?” 严子书连忙否认:“哪能?只是普通朋友,因为我病了,暂时来照顾一下。” 丁老先生便责备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一个赛一个的不急,有个头疼脑热都没人帮扶。我大孙子也是,成天嫌太忙,跟女朋友是谈一个散一个,谈一个散一个,谈得女孩子抱怨连天,他还跟那上脾气呢,说人家不理解他工作——我看他就好似个渣男!” 想起那位丁鸿波,关于他是不是渣男,严子书不清楚。脾气暴躁么,确实刚领教过。 就昨天的时候,他意外接到丁鸿波电话,还突兀地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你做不了a-j28的合同校订,为什么不早说?你知道自己耽误了别人的工作吗?” 严子书被扣了一顶大帽子才听明白,是自己这几天卧病,没按原来的习惯每天查邮箱。上次的合同校订完,后来丁鸿波公司那边又追加发来一份,见他没给回复,就默认他在做了。 到了deadline,对方发件人来催,才发现他还没看到,进度仍然为零。 这也得怪对方太想当然,不做确认。然而这种乌龙,甲方十个里有八个是不会承认自己责任的。丁鸿波就是标准的甲方脑,叭叭好一通输出,说什么“本来觉得你做得还不错,可以考虑,这种态度未免太不负责任”,“不要觉得有我祖父撑腰就可以万事大吉”。 最后郑重表示“我会重新衡量你适不适合这份工作”,官腔打得一个溜。 但这一通下来,让他听出了额外的意思。再想想丁鸿波这一位大忙人,在自家集团也是个“总”,当朝太子爷,指定继承人,何至于专程为了件小事来跟他这个外包人员发飙? 严子书转念一想反应过来,该不会是老头儿又自作主张,想让孙子给他搞份正式工作吧。 这一段时间合作下来,丁鸿波固然怀疑他的人品,似乎也渐渐正视了他的工作能力。 现在好像严子书自己还不知情,就已经被最高面试官给否决了。 那就是黄了吧。 当时lily也在场,严子书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这种破事她用不用也汇报给傅金池。 但自从见了傅金池,这才几天功夫,他衣食无忧地住着海景套间,竟已不急着为往后的生存问题焦虑了。看来比起上进,还是金钱对人的腐化来得更容易。 跟丁鸿波之间的磕磕绊绊,严子书也一如既往并未告诉丁老先生。 通常来说,对方再怎么暴躁,他也从没搞过小学生告状那一套,干得了就干,干不了拉倒。 严子书看得分明,老人家总会有些顽固的观念,对于自己一手建立的王国,有习惯性的掌控欲,新的狮王长大了,却也要划定自己的地盘,确立起自己不容置喙的统治地位。 他在这方面做人还是非常乖觉的,绝不会让自己成为靶子,把矛盾激化到台面上。 就像别人不来窥探他的生活,他也不去成为别人安享晚年的不稳定因素。 严子书肺炎痊愈的时候,正值万圣节。这个节日自然群魔乱舞,疗养院的餐厅里正儿八经准备了南瓜派、苹果派和装糖的罐子,到处也做了相应的装饰。 lily说商业街那边有狂欢庆典,严子书表示不去了,但是建议她可以自己去玩玩。 晚点时候,lily还发了朋友圈,除了满街都是女巫僵尸吸血鬼,游行队伍还很有渔港特色,出现许多塞壬波塞冬美人鱼,甚至有海龟和螃蟹,炫彩的霓虹灯光下热闹非凡。 只是这种热闹经历一道二手传播,褪去大半鲜活,严子书刷了一会儿本地论坛便上床了。 结果他应景地梦到傅金池,身穿黑色大衣,头戴高顶礼帽,持着手杖,风度翩翩,随后傅金池摘下礼帽,化作又瘦又长的鬼影,和都市怪谈合而为一,密不透风地缠绕着他。 到了半夜时分,不经意间醒来,床头也似闹鬼一样,静静坐了个人在椅子上。 严子书闭了闭眼,又睁开,低声说:“你到底搞什么!知不知道这样很吓人?” 心跳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般,开始加速,咚咚直响,许久方停。 傅金池伸长手臂,按亮了小夜灯,光线柔和,不至于刺眼。 “对不起,吵醒你睡觉了?”他笑笑,却不知悔改,“你就当成做噩梦,好不好?” 严子书坐起来,忍了又忍:“你根本就不是第一天摸进来,打量我是傻子吗?” 这阵子傅金池貌似不直接出现在他面前,却总会在他午睡和晚上睡觉的时候偷偷进来。 这种行为,严子书就算一次发现不了,两次发现不了,天天如此,他怎么可能毫无觉察? 就是那种,睡着的时候会有似梦似醒的感觉,在醒着的时候也会发现蛛丝马迹,一开始还心存怀疑,后来就越来越笃定,他真的在干这事。之前只是缺乏证据,也懒得计较。 今天这是头一次把人撞个正着。 严子书都不得不承认lily说得对,他捂了捂额头:“傅金池,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见他醒了,傅金池索性直接坐到床头,抬手抚摸他的面颊:“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严子书无奈地握住他的手,拉下来,不让他乱摸。 “你又不是才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正人君子。”傅金池却得寸进尺,两只手撑在他身体两侧,整个上身都压过来,构成了一个侵略性的姿势,“既然你不想见我,但我又实在想见你,只能通过这样折中的方法了。子书,你别这么残忍,让我连一眼都看不到吧。” 傅金池的声音低沉喑哑,萦绕在耳边,午夜的喁喁低语,又似梦呓又似祈求。 严子书叹了口气,已经分不清他这是霸道还是卑微——可能只是疯了。 跟着傅金池强行把自己也挤上床,轻轻地推着他躺回去:“子书,让我看看你。” 严子书犹豫了一下,傅金池已把手伸向他的睡衣扣子,见他不反对,挑开了最下面一颗。 严子书有些紧张,绷紧了身体:“你别太过分……” 傅金池安慰说:“别怕,我不乱动。” 最后也只是解开了两颗扣子。 傅金池撩开他的睡衣下摆,腹部几道伤疤赫然暴露在空气中。 这里做过手术,新生组织与其他地方皮肤颜色不同。睡衣包裹的身躯纤细脆弱,再过两年,将养得当的话,也许有可能找回原来的体魄,但狰狞的痕迹一辈子不会消失。 良久,傅金池伸出手掌,慢慢摩挲着浅色的疤痕:“疼吗?” “别想了。”严子书推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头,“现在当然不疼了。” 自然曾经疼过,被伤口折磨得夜不能寐的时候也有,但痛不欲生的时候是痛不欲生,过后就又觉得不重要了。反正人这种动物,自我修复能力优秀,从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 曾经怎么怎么的惊心动魄,生死一线,但现在看看,不也就那样过去了。 然而被这样抚摸着,无关乎欲念,却让严子书本能地想蜷起来:“你……别这样弄。” 傅金池叹息般长出一口气。他换了个姿势,将严子书搂在怀里,又掀起被子将两人裹住。 被窝温暖柔软,像一道屏障将他们与外界隔绝,瓦解着白日里自认坚固的意志。 深夜的海风变得有些猛烈,能够听见在窗外呼啸,但屋里总是很安全。 “让我再抱一会儿,我只是……太想你了。”傅金池抚着严子书的后脑勺,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喃喃地又叫了他的名字,“别推开我,子书,你就当在做梦,天亮我就走。” 严子书像一个人偶,被他紧紧箍在怀里。问题他不是人偶,他是个真人,而傅金池的行为堪称在发痴和变态的交界线上大鹏展翅了。 “不行,你这样我真不习惯。”严子书还是坐起来,“我可以做梦,但你总不能活在梦里吧。” 傅金池并不反驳,目光幽深地望着他。 “虽然现在不是我预想的时机,就这样也行。”严子书从床里拿了个枕头垫着,自己往旁边坐了一点儿,把傅金池也拽起来坐着,“开诚布公的聊一聊,我再给你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 第 68 章 在严子书印象中, 傅金池是宜喜宜嗔、老奸巨猾、诡秘莫测、睚眦必报……总之,你可以用很多好的和坏的词形容他,唯独没有想过, 有一天这个词可以是“死缠烂打”。 或许再加一个,还可以是“死乞白赖”。 叫严子书觉得十分玄幻。 偏偏傅金池本人还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好像就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 “如果是因为我那天随便冲你发火, 我可以道歉, 其实我没打算再也不见你, 一时气话。”严子书从床头柜摸到眼镜,戴上, 有点头疼地说, “但麻烦你不要再用这么……的方式,大半夜摸到我的房间。是个人都会被吓出心脏问题, 好吗?” 严子书把小夜灯调亮了一度, 点亮了傅金池冷白的面庞。 阴影浓重, 这时才发现,他也显出白天难得见到的憔悴。 傅金池说“抱歉”,然后他垂下眼,又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 对于自己的神神叨叨, 傅金池又何尝真的无法察觉。 他也许从根子里就不正,但以前至少还会善于伪装。 这半年来,傅金池是真的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狼狈和疲惫。 每一天都有许多事消耗他的精神,其中严子书这件尤甚。还有许多人虎视眈眈等着反扑他,而傅金池只想让所有人一起完蛋。他来回奔波, 下属都看得累,难道自己不知道累吗? 疲惫会慢慢腐蚀掉一个人全部的光鲜外壳, 直到露出内里的锈迹斑斑,艰难地吱呀运转。 傅金池就像沙漠中的旅人,负重行走,在干渴之中垂危,可他又没法停下脚步。 乍然遇到绿洲活水,真的有人会姿态很好看吗? 会有人还能优雅地、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试探看看是不是海市蜃楼吗? 没有吧。 有很多个在搜救船上度过的夜晚,也有些在海滩上漫无目的游逛的夜晚,傅金池顶着冷风,在潮水翻滚的海腥味里打开手机相册,看看严子书的照片,想算了吧,可能就这样了。 手机屏幕在黑夜里莹莹地发出光芒,屏幕黑下去,严子书这个人也就彻底消失了。 这时候,傅金池又总觉得很不甘心,而且孤独到没法忍受。 而此时此刻,他终于可以待在温暖静谧的室内,听严子书絮絮叨叨地骂他。 那之前的一切也都不算什么了,傅金池总算得到了解脱,而且回报超过期待。 “我客气一下,主要当然是你的问题。”严子书瞥了他一眼,忍住想打人的冲动,又重复了一遍,“至少我只是发火吼了你一句,不会半夜不打招呼跑到你房间装神弄鬼!” 傅金池几不可闻地哼笑了一声:“可是只要你愿意,我任何时候都欢迎你过来。” 在严子书又要说话之前,傅金池急忙伸手环住他:“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正常。我真的已经……你不知道,我找你快要找疯了。” 提起这个,他不觉喉咙又涌上些酸涩,“我宁可你随便装神弄鬼。就在半个月前,你要是真的能半夜出现在我房间里,我不知道要有多高兴。找到后来我甚至想,就算你真的不在了,至少,头七是不是能回来一次,至少告诉我,死心吧。至少我也不用再提心吊胆……” 傅金池自嘲:“我总幻想你是不是流落到哪个孤岛上,除了我没人会去救你怎么办?” 严子书哑然,倒没有甩开他,最后说:“那是近海,应该不会流落到什么孤岛上。” 傅金池“嗯”了一声:“都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他又笑笑:“但你确实还活着。严子书,我真的不会再放过你了。” 严子书侧过头,傅金池的气息就呼在他耳边,有点热,有点痒,但并不让他觉得危险。 自重逢之后,像这样,傅金池总是很迫切地要跟严子书有点儿什么接触,就算不能抱着,也要碰一碰他,挨一挨他。就好像他自己说的,似乎为了证明这不是一缕幽魂。 严子书知道自己也谈不上什么脑筋正常,就算傅金池这样疯魔地追着他不放,他反而好像生出了释然。以前他总会觉得失重,怕不知在什么地方会跌得粉身碎骨。现在不需要了。 傅金池看起来不会再放弃他了。 严子书忽然也笑了一下:“傅金池。” 傅金池应了一声:“怎么了?” “对你直呼其名,总觉得不太习惯。” “你以后想怎么喊都可以。” “上一句呢,你打算怎么不放过我?” “就算你恨我,我也会把你绑在身边。” 直到你先死,或者我先死。当然,这一句话他没有说。 “好。”严子书说,“那你有没有发现,我其实不恨你。” 这次傅金池静默了,但是屏住了呼吸,等严子书接下来的话。 严子书道:“要真是恨你的话,从一开始也不用担心你的死活了。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更希望你好好活着。可我到现在也不敢承认,我算不算爱过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说罢,他感到腰上的双臂又收紧了一些,直到他后背被迫贴在傅金池的胸膛上。 要早这样,严子书感慨地想,但凡他们两个之前有一个抓得这样紧,又何至于此。 爱这个字就这么烫嘴? 更准确地说是羞于启齿吧。他们的关系从床上开始而不是床下,心无旁骛地享受过感官的欢愉。但是感情的欢愉,好像就怕谁先提谁就输得一败涂地,只能任人宰割。 可原本对他来说,通往傅金池心里的路像布满瘴气并险隘重重的沼泽。现在瘴气忽然消退大半,你看到沼泽女巫也不过是个普通老太太,至少你不再害怕,甚至想要跟她打个招呼。 严子书似乎也有些迟疑,想着该怎么组织语言:“当然,确实我自己有很多问题,以前我有很多话都藏着掖着不愿直说。现在既然开口了,那索性就说清楚。因为你太独了,独到我没办法想象谁能跟你谈感情。我没有自信,我觉得我也不行。” “这么说不是想抱怨,从最开始你就是这样,总是搞得神神秘秘、高深莫测的,我知道你很有魅力。我也愿意被你吸引。但我其实也知道,像你这种性格,要是我跟别人一样,随随便便就上钩,表现得对你死心塌地,你恐怕很快就没兴趣了,只会觉得很庸俗。” “所以我很少主动去找你,不找你就不用担心被你拒绝。但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可能其实是挺得意的,这一点以前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时间长了我会觉得,你愿意为我破例,我应该还是跟别人有那么点儿不同的。我甚至想,没准我们俩真的能成一路人。” 傅金池近在咫尺,严子书在敞开心扉,他却变得思维迟钝,只懂得望着对方侧脸。 “你不是好人,其实我也不是。后来我愿意陪你一起往泥潭里跳都行。可我想要的越多,就越发现,原来你根本不需要我。你也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从来不知道你去哪了。你就是,好的时候特别好,坏的时候说失踪就失踪,说翻脸就翻脸,这让我觉得很挫败,也很焦虑。” “我没有你那么洒脱。”严子书抿了抿嘴唇,“我也会受伤、会害怕的,你懂吗?” “我懂,我明白了。”傅金池嘴角扯出了苦笑,都是自己种的苦果。 “你是懂,还是说说?是那种害怕——我害怕被你小看,害怕被你嘲笑,害怕被你厌倦,这些我都可以自己藏起来,但我发现越来越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了。你对我越好,我越要怕你动不动就若即若离。你是欲擒故纵吗?我怎么知道你达到目的了又会干什么?” “后来我发现,不待在你身边,不抱任何指望,生活反而轻松得多。所以我逃避了,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逃避着也会有惯性,我觉得这样平静的生活也还不错。” 对都惯于隐藏自己的人来说,想开诚布公果然很难,和丢掉自尊剖开自己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严子书已经这样做了。这与其说是给对方的机会,倒不如说是让自己无憾,尽过人事听过天命。至少多年以后回头想起这段感情,还可以告诉自己,当年算是努力地沟通过了。 至于傅金池什么反应,他不管了。 一口气讲完,严子书想了想,觉得可以划上句号:“总之之前的事都过去了,傅金池,我真的谈不上恨你。仔细想想,确实是我一直没有表现出可让你以信任的态度,而且也骗过你,这个只能说很抱歉,也没法解释理由,但我当时是想过找其他的办法……” “可以了,可以了,这个就不要道歉了。”傅金池忽然捂住了他的嘴,“是我搞砸了。我真的很后悔,你不要再提醒我我是怎么洋洋得意去跟你分手的……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 严子书似乎有点惊诧地“哦”了一声。 “其实懦弱的是我。你前面说的,我都没法反驳。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留住一个人,结果就总是用伤害别人——伤害你的方法实现。因为有效。”傅金池说,“但我要是真的洒脱,也不会像现在这么丢人。要是前面的办法都不再起作用,我只能跪下,求你别离开我了。你要看吗?” “留着以后再看吧。”闻言严子书露出个浅淡的笑,“我说这么些话才丢人,也就是趁现在深更半夜,头脑一热的时候才说得出来。到了明天你就不要想听到了,我不会再认账的。” 第 69 章 这晚傅金池其实没有讲很多话, 他只是一直在听。到最后,严子书开始打哈欠,于是被他重新按着躺回去。傅金池亲了他的额头:“别说了, 先睡吧,不要熬夜。” 说完,自己也跟着躺下来。 风声中恍惚还夹杂着万圣节的狂欢余韵, 后半夜, 严子书睡眠质量很好。 他靠在坚实有力的胸膛上, 并不排斥被拥抱的温度,梦境也变得踏实。到第二天早上, 严子书睁开眼, 傅金池不知是早醒还是没睡,一条胳膊支着脑袋看他, 另一条搭在他的腰上。 他不知傅金池盯了自己多久, 和半夜比起来, 感觉也不过是换了个位置。 “不是说天亮了你就走吗?”严子书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不走?” “我昨天不也说了其他的么。”傅金池笑笑,刻意做出的玩世不恭里有丝微不可察的疲倦,“我以为你还等着睡醒了看我跪下求你呢,怎么敢随便自己先走。” “被你说的, 我居然有点儿期待了。”严子书半闭着眼,轻哂一声,把他的手从腰上推下去,“跪的话记得提醒我借摄像机,还有不要用这个道德绑架我。” 他设法把傅金池推开了一点儿, 慵懒地翻了个身,背对对方。 在一个被窝抱着睡了一觉而已, 天亮之后并不能改变什么。无论是出于教养还是习惯,他做不出喊打喊杀、咄咄逼人的姿态,但心里还不想轻易决定,是不是能再交付一次真心。 草率地跳进感情的坑里,第一次以可说不设防,再有第二次岂不就是自己愚蠢。 白色床头柜上叠着两只手机。严子书自己的有固定的摆放位置,上面多出来那个是谁的不言而喻。非要这么放得这么腻歪,总让人感觉是故意的。 又躺了一会儿,傅金池探过身,拿过自己的那只手机,解了锁放在严子书手里。 掌中一沉,大早上顿时清醒许多。 严子书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他。 傅金池却把下巴搁在他颈窝,在他耳边说了个密码:“从此以后……你可以随便看。” “你的手机?” 傅金池几近诱惑地耳语:“不管是我的手机,还是其他东西,你想看什么都行。我承认,里面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内容,就算你不是都能接受,但只要你想看,我都愿意给你看,好么?” 这犹如是他经过半夜沉淀,自己选择的剖白方式了。 严子书迟疑了一下,微微低头,手中这个小长方体犹如化身潘多拉魔盒。 他动了动手指,左右滑动一下,但只是粗浅翻了翻桌面上一排排app图标。 当然,傅金池用的系统和软件和其他所有人的并无分别。 但如果点开通讯录、短信、聊天软件,会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见严子书迟迟没有选择一个目标,傅金池索性手把手指引他打开了相册。 严子书不知其意,往下翻看,再次生出惊诧:“你什么时候……拍了我这么多照片。” 说“许多”,可能是有点夸张,但相册里关于他的影像,也不能算太少。大部分是睡觉时偷拍的,甚至很有艺术感,也有个别是他醒着在做别的事,只远远地有个背影。 但这不是关心摄影艺术的时候,严子书一张张划着,一时不知如何作想。 “看到了吗,我就是这样的人。”傅金池轻声细语,却十分有力地握住他的手指,“又觊觎你,又不敢说出口,偷拍这事是我干过的,可能会惹你不高兴,但我做了什么,都不会再瞒着你。以后你还有很多时间慢慢认识我,也有时间慢慢考虑,最后要不要判我死刑。” 他舒眉展眼,表情甚至堪称柔和安定:“子书,现在掌控权在你手里。” 严子书顿了片刻,倒未露出怒容,而是怔怔出神。 良久,他揉了揉眉心:“下次,记得征求我的同意。” 傅金池淡淡地说“好”,转而,又指引他打开了自己的聊天软件。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社交圈,其中大多数联系人,严子书自然并不认识。界面上只显示和每个联系人聊天记录的最后一句,诱惑着观者点进去一探究竟。 看到其中还夹着“英瀚”的字眼,严子书醒悟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并没有真的打开哪个对话框,他抽回手,笑了笑,把手机还给傅金池:“我没有要窥探你所有隐私的意思。” 说完,严子书掀开被子下了床,赤着脚在地毯上搜寻什么。他没戴眼镜,视物模糊,傅金池便弯下腰,从床底捞出拖鞋,送到他脚前:“你要是想翻我的老底,以后也随时有机会。” “虽然说多谢分享,但我更怕好奇害死猫。”严子书似笑非笑瞥他一眼,继续起床的流程,开始从衣架上往下拆干净衣服,想想又补了句,“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别人的手机就算了,您的么,我怕真看到什么犯罪线索,自己还得经受该不该报警的良心考验。” 傅金池扬了扬嘴角,在屏幕上拨弄片刻,见严子书已换好衣服,再次送到他面前。 “那你总想看看它吧?” 严子书还未想到这个“它”指代的是什么,便听到扬声器里传出汪汪两声狗吠。 他愣了愣,再凑近往里看,略显摇晃的镜头中,毛色灰白的小土狗颠颠地冲过来,趴在拍摄人的膝盖上,仰着头又叫了一声。拍摄人腾出一只手,抚摸它的脑袋。 狗现在长到了膝盖那么长,体型依然不算大,摇着尾巴活泼得要命,让严子书看着便想起它小时候拱着往拖鞋里钻,自己天天都怕一脚踩了他的时候。 他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得出一个字,竟不觉眼眶潮湿起来。 傅金池大马金刀坐在床边,支棱着两条长腿,把手机横过来杵在他面前,看到严子书怔怔露出脆弱的表情,忙插科打诨道:“看,我就知道,狗比我有吸引力。” 严子书回过神,伸手重新按了遍播放,最后摇头:“倒是比不上您,给只狗起我的名字。” 视频是傅金池自己拍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是属于他的,还有他的声音,在镜头外叫了声“william,过来”。刚刚严子书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重播一遍,倒是给气笑了。 伤感的气氛昙花一现。严子书问:“你确定不是有故意报复我的意思?” 屏幕黯淡下去,傅金池却望着他:“我只是不想再也没机会喊这个名字。” “你……”严子书愣住了。 “你怎么会觉得我舍得这样报复你?”傅金池随手把手机扔到床上,往后一倒,枕着双手,“我把你的所有东西都搬到家里,每天都在想,你到底在哪,什么时候会回来,还需不需要这些东西。听说你养过这狗,我找了一阵子,把它接回来,谁也没教过它,放到地上就冲着你的味儿去了,专闻你的东西。只有它还跟我一样惦记你。” 他勾起一个狡诈的笑:“如果你真的不回来,这辈子我就只好和这个‘william’一起过了。” 严子书在他身边坐下:“它最多也只能陪你个十六七年,顶天了。” 傅金池笑着拽他袖子:“现在没关系了,你还可以陪我六七十年。” 他顺势重新坐起来,把人搂住:“严子书,我只想要你。” 严子书回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 “晚上不想影响你睡觉,所以我还有很多话没说。”傅金池与他十指相扣,“给我一个考察的期限,好吗?至少现在,你看,需要有人照顾你,你可以使唤我,别让我有机会闲着。” 他觑着严子书的脸色:“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不,是我重新开始。这次我会正式追求你,学会尊重你,直到你愿意相信我为止。如果你什么时候不愿意继续,你可以随时喊停。现在我才是弱势方。不管你还有哪里对我不放心,我的gps、银行账户,都可以随时让你……” “停,等等。”严子书制止,“前面的还像那么回事,后面怎么……”不管傅金池是不是故意的,他又一次被搞得好气又好笑,“你为什么讲话的方式总能像挑战社会公序良俗?” “因为我是心甘情愿的。”傅金池在他耳郭上轻轻亲吻。 “问题你的心甘情愿可不是免费的呀。”严子书觉得有点痒,于是侧了侧头,“我甚至怀疑你有这样的想法,故意把什么东西都跟我分享,我知道得越多,越不可能随便说走就走。到时候你还会放过我吗?难道你是这样打算的?” “或许也可以是你不放过我呢?”傅金池轻笑一下,指出这个可能性。 “但我不是那样的人。”严子书说,“我干嘛要不放过你?我想要的只是认真经营一段关系,过安稳的日子,从来不是跟你对抗来对抗去的。不过……” 他想了想,话锋一转:“不过,就算你真有那样的想法,我也不觉得奇怪了。傅金池,我好像发现,征服欲这种东西是挺让人痛快的,既然你承认我现在是掌控地位,你就表现给我看看吧。” “……什么?” “你不是要表现给我看么?”严子书轻轻微笑起来,重复了一遍,“有这么好的机会,我能等着判你死刑,也不是不能试试。” 傅金池久久不语,却始终紧紧攥着他的手,直到指节发白,最后却也笑了一下。 “好。” 不过结果毫无悬念,他还不等跪下求对方不要离开,就已经只有臣服一条路——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事情比较多,又赶上生病,明天请一天假哈。最近的更新不敢保证特别稳定,能写多少更多少,不过前面少的字数后面都会想办法补上的,毕竟有双周榜的要求压着_(:3」∠)_见谅! 第 70 章 讨价还价之后, 在严子书的督促下,傅金池干的第一件事,给目前照顾狗的人下达指示, 告知把“william”改成“威廉”,好歹,显得稍微委婉一点。 用严子书的话说, 至少省得以后别人叫上一声, 不知是狗过去, 还是他回答。 其实严子书有点怀疑它这么大了,还能不能改得过来, 实在不行就算了。 傅金池支着头笑笑, 说时间长了应该能懂,它挺聪明的。而且之前就改过一次了, 上个领养人给它起了个很大众化的名字, 类似什么“毛毛”还是“豆豆”的, 这不也能掰过来。 只是狗大概也不懂得,自己得到个名字的过程为什么这么一波三折。 lily过来的时候听严子书讲起这个,也是乐不可支,跟他说起当时老板找到那个女生家里的情景。女生吓坏了,一是被个陌生男人精准找上门, 二是对方莫名其妙要带走她的狗,怎么看都蹊跷得要命,搞得差点儿战战兢兢报警。后来半真半假编了个故事才哄得她松口。 随后lily又告诉他,傅金池那儿请了专业的宠物训练师,但他只要身在东城, 只要得闲了一丁点儿时间,都要把狗随身带着, 搞得有人还猜他养的是什么像土狗的名贵品种。 所以别说,她感慨,小玩意儿现在最亲的人还真是自己冷心冷面的老板。 就算lily不敲边鼓,严子书看到视频,也并不怀疑这一点。 他透过第一视角的视频,能想象出傅金池蹲坐在花园台阶上,教威廉抬爪握手的画面。 这听起来也像傅金池的个性——不养归不养,但只要做了决定,就得按他的意思来。 带回来随便一扔,养得狗只认别人不认他这个主人,他大概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 找个时间,傅金池跟那边视频连线,还让严子书直接看到了狗的情况。严子书在这头喊了一声,威廉听见了居然还认得,头转得跟拨浪鼓一样,满桌底下钻着找声音主人。 因而,严子书试着在那个想象的画面里又加上自己——他也坐在台阶上,靠着傅金池,威廉兴奋得不知怎么好,慌慌忙忙,一会儿扑这个,一会儿扑那个——似乎也不觉特别突兀。 严子书心生柔软,甚至觉得自己像护崽的老母鸡,动了想回东城亲自养狗的念头。 然而傅金池又不允许。 考虑的原因有很多,主要还是严子书的健康原因。傅金池担心他肺不好,贸然跟猫猫狗狗接触,谁知道毛发或螨虫会不会引发后遗症,甚至有点儿后悔太早把这事告诉他。 再者眼下秋末冬初,港城这里白天还可以暖洋洋地穿单衣,北方早已陆续降温。东城的气候很少下雪,但冬天也天寒地冻的,不管怎么看,都是继续留在南方海岛上疗养为宜。 傅金池不想冒任何险,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想把严子书缩小,关在真空无菌的玻璃罩子里,自己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不用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枯萎消失。 或者就像养威廉一样,直接把他圈在自己的地盘上,让他可以高高兴兴地随便在任何地方扑腾,走到哪都会被敬着、让着,唯独不能跑出代表安全线的篱笆。 听起来都是很滑稽的想法,但毫无疑问,傅金池想的时候是很认真的。他总想完完全全掌控严子书,才能填平心底缺陷的一块。都是些自知不可告人的渴念。 但如今傅金池只能在一种饱胀酸涩的情绪中,先把他自己关在笼子里。 * 不管想回东城还是想要养狗,严子书本都是心血来潮地随口一提。如果受限于种种条件需要推迟,倒也完全可以理解,他又不是任性小孩,不至于随便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然而听着傅金池连哄带骗的劝阻,令他发觉自己一不小心,已经什么都被管着了。 严子书只要稍一松口,傅金池就见缝插针地掌管了他的生活,从衣食到住行。 石鼓岛这边没有什么要紧事,lily独自乘机回了东城,结束了这段出差之旅。傅金池则留下来,以不问世事的态度,硬跟严子书住在一个套间。 两人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严子书最初也觉得不是很适应,仿佛一下没有了个人空间。 以往傅金池的无微不至,也不过限于一时一地,现在……现在似乎明面上也挑不出毛病。 正应了他承诺的,一刻不闲地照顾,严子书只好一边享受,一边觉得怪异。 每天早上,严子书睡醒,傅金池便已给他挑好要穿的衣服,陪他一起出去散步。出门,傅金池胳膊上总会多搭一件外套。回来后吃药,水倒好,直接送到面前。白天和晚上,他们视心情选择去干什么。天气好的话,有时候去商业街逛街,看看人群熙攘,有时候去岛上更偏的地方看风景,通常人迹罕至。天气不好,就在室内打牌或者看书,或者找一部电影看。 这种黏得如同连体婴的生活,在疗养院里很难不惹人注目,包括丁老先生。 老头儿思想没那么新潮,这次琢磨了很久才试探着问:“这是……你兄弟?” 丁老先生发问时,严子书正和傅金池在娱乐室打牌,玩一种完全不需要费脑子的开火车。 又长又细的手指刚夹住一张牌,闻言顿了一下,严子书抬头看眼傅金池。 见傅金池只专心致志看自己的牌,他转过头,低声笑笑:“嗯,是我表哥。” 丁老先生点头,推推老花镜:“那你们两个后生关系真不错。” 傅金池将一叠牌收归自己,也应了一声:“那是当然的。” 他抬眼,淡淡地提醒严子书:“别走神,你牌快输光了。” 严子书便把手里的残牌全都给了他,直接认输。 丁老先生于是没再追问。 他棋瘾上来,又手痒痒,这次有傅金池陪他对弈,总算解放了严子书。但傅金池没什么耐心,既听说过对方作风,三下五除二便故意输得片甲不留,草草结束战斗,放水的痕迹明显。 让丁老先生显得略为不爽,虽然赢了,却苦着一张脸。 然而傅金池哪管这老头儿玩得爽不爽,他丝毫不喜欢丁建生。 在傅金池看来,丁建生不过是仗着自己有点根基,高高在上施舍给严子书一些恩惠,和曾佩蓉那种是不一样的。可严子书身处低谷时,除了无差别接受这些恩情,又能怎么样呢? 而更叫傅金池不悦的,是严子书为此给予对方的感激。 严子书拥有一种“难得糊涂”的精神,他在自己的底线范围内,长于隐忍,喜欢记恩,不喜欢记怨,而傅金池恰恰相反,他用挑剔而愤世嫉俗的眼神打量众生,因而能入他眼的人少之又少。 丁老先生也在端量傅金池,傅金池轮廓深邃,目光冷峻,不咸不淡地回敬。 旁边严子书读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眼观鼻鼻观心,观棋不语。 一局终了,严子书起身,说要去洗手间。 疗养院的洗手间颇为豪华,甚至摆着沙发,香薰淡雅,洗手台上的花瓶中每日更换鲜花。 严子书正洗手的时候,门打开了,熟悉的高大身影跟着走进来。 傅金池俯过来,从身后环住他,鼻尖蹭着他的后颈:“表哥?” 严子书擦了擦手,安抚地开口:“这不是怕老先生思想保守,不容易接受。” “是吗?”傅金池的手从他上衣衣摆底下伸了进去,“表哥会这样对你吗?嗯?” 严子书哼了一声,抓住腰上的手臂,往后一退,反更结实地落入身后的怀抱。 他微微弓丨起身丨子,缩在傅金池手里,有些战丨栗地加重了川息。 “快别。”严子书声音微弱地说,“你不怕有人进来撞见。” “被撞见了正好。”傅金池呢喃,“哎,我们在那老头儿面前挑明关系好不好?如果他连这也接受不了,正好你就有理由,再也不用跟他打交道了。” 严子书觉得他这是什么清奇的思路,好好的就直接跳到跟人绝交。他靠在傅金池身上,顿了顿,劝道:“毕竟只是萍水相逢……关系也没到那个份上,还是彼此保留一点距离嘛。” 听到“关系没到那个份上”,傅金池才莫名缓和了脸色,把手收了回来。 “走吧,不回去下棋了,到你房间待会儿。” 严子书应了,却始终不明,傅金池对丁老先生那种不顺眼从何而来。 在房间里不觉又厮丨混起来。严子书被傅金池压在床丨上亲吻,仍不理解到底是哪点让他吃味。他以为这种程度的掩盖,该是可以接受的。对于非亲非故的人,比起不加分别的坦诚,保持你好我好过得去的关系不是更好吗? 傅金池不向他解释,只是诉诸于行动。但在最后关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问可以吗。 严子书静默望着他,没有回答。良久,傅金池松开他,起身,浴室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严子书翻过身叹了口气。 人孰无七情六欲,如果只求个短暂的快乐倒是简单,不是不想,只是仍顾虑太多。他也知道,他要是重新给傅金池一个机会,就不得不在没有距离的相处中,直面傅金池温柔假面背后偏执阴暗的真相:强势,激进,占有欲极强,控制欲极强。 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些自己能不能妥协?接受?包容? 或者说,有一天能做到吗? 傅金池出来以后,倒没说什么,严子书也收回了思绪,伸手揽住他,重新闭上眼。这天午睡到下午很晚才起,眼见时间不早了,傅金池却把严子书拽起来,提议去小岛背面看日落。 第 71 章 “不了吧, 有点晚了。”严子书犯懒了,有点儿不情愿,“而且回来的时候会很冷的。” “看落日就是现在过去正好。你在岛上住这么久了, 都没看过吧。”傅金池揽着他怂恿,“走,趁着还在秋天的尾巴上, 等入冬以后就没那么好看了。” 严子书狐疑地眯起眼, 觉得那种可有可无的风景到底能有多好看。 最后还是被拉着换衣服出了门。 石鼓岛以形如石鼓得名, 鼓的背面有块像被劈斩出来的峭壁,礁石耸立, 砂砾粗糙, 是大多数旅游攻略都不会提及的地方,游客往往只青睐更有玩头的海滨浴场, 对此处鲜少问津。 两人步行过去的途中, 跟个正在跑步的年轻渔民擦肩而过。 严子书捂着长袖长裤, 转头去看,对方浑身上下只着一条运动短裤,个头不高,但结实健硕,堪称没有一丝赘肉, 展露着常年在海边风吹日晒特有的黝黑油亮的肌肤。 傅金池注意到他的目光,挑了挑眉毛:“好看么?” 严子书乜斜他一眼:“别什么飞醋都吃,你还没转正呢。” 傅金池闻言却笑起来,找到他的手拉着,严子书没有甩开。 要去的地点在岛的另一头, 路上走了不短的时间,但到了之后, 眼前的景观并不能像严子书定义的那样,被称为可有可无。两人坐在海边的某块礁石上,时间掐得差不多正好。天色本是乌青的,不久日头便落到西边,给云层勾勒出道道金边。 严子书目不转睛地看着,没过多久,殷红的晚霞便如火焰一般在天空铺展,并且迅速蔓延,火势熊熊,向他们头顶袭来。不可逼视的太阳留下炽热的余晖,将他和傅金池两个人也染成通红。视野所及之处,漫天大火热烈燃烧,通天彻地,无可遁逃。 他们在这天地倒转的火势中,只能与彼此依偎。 无论人类的舞美技术再先进,只有大自然才能造就这神异性的绝无仅有的魅力。 严子书张了张口,这震撼令他心悸,然而他不是诗人,出口的只是:“是很好看。” 傅金池“嗯”了一声。 黄昏只是个短暂的过渡,天色很快黯淡下来,夜幕渐临,头顶有星光闪烁。 一旦没了日照,沙滩上立竿见影开始降温,傅金池很快给他裹上外套。 严子书笑笑,眼底落满了夜的清辉,勾着对方的脖子,主动给了他一个绵长的吻。 他被这落日的烈火烧灼过后,撇去了平时萦绕的淡淡的矜持,炽热却没有杂念。傅金池摘下了严子书的眼镜,闭上眼投入其中,紧紧按住他的后心,只想把他揉进自己怀里。 这犹如定格的画面是被扰人的手机铃声打碎的。 严子书先撤了回来,拿回自己的眼镜戴上。傅金池沉着脸接起电话。但这里位置偏僻,信号并不算好,双方沟通得相当不顺畅。最后傅金池以一句“晚点联系”结束了通话。 不过严子书已经听到点什么:“东城的事?” 傅金池收起手机:“对。” 严子书理解地点头。 他在世外桃源待久了,不代表傅金池没有正事需要操劳,这电话早晚要来的。 傅金池不知在思考什么,但似乎不急于立刻回去处理。他跟严子书在礁石上又坐了一会儿,才忽然开口:“傅为山的案子要二审开庭了。” “嗯?”严子书愣了愣,“原来是这事。” “你都不同情他吗?”傅金池问得带了三分讥诮,“怎么说也是老东家。” “那倒不。”严子书立刻掌握正确答案,“打工的怎么会同情资本家,法律说了算。” “呵。”傅金池意义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严子书竟从这语气里领悟出,他必定在想自己当初一直顽固地拒绝跳槽的事。 想到这个,严子书自己也不免生出几分尴尬,但终归无法解释,只好认下了。 “那你呢?”严子书问,“都到现在了,要不要讲讲你跟他什么仇什么怨?” “那就多了,突然问起来,不知道从哪开始。”傅金池似显苦恼地说了这么句。然而想了片刻,他到底找出一件,“为了防止你无谓地同情他,我是不是该给你打个预防针。” 要傅金池自己来说,他倾向于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跟傅为山的恩怨是天生注定的。 生在那样旋涡般的环境里,几乎没有一条可能和平共存的道路。过往种种龃龉,像他说的一样,不能尽数,只能举例。比如严子书问起时,很快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就是十四五岁那年,春节期间,跟母亲一起回傅家老宅过年。当时傅金池被傅之章叫去书房训话,母亲在大客厅里突然犯了哮喘,当时天冷,手机电池冻得没电关机,只能就近向身边的人求助。 她前后一共拽住了三个人,一个半大小子,两个保姆。家里佣人都听傅太太的指挥,谁也不敢叫救护车,一直骗她说去叫医生了,其实一个人都没有动。 那个半大小子倒是很好心,让她在原地等着,说马上就帮她去找儿子。结果一转头,直接钻到傅太太房里,把这件事当笑话告诉傅太太,跟她去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光了。 自然,那个半大小子就是傅为山少爷。 傅金池过了一个多小时才从傅之章那儿出来,要找母亲,一路寻到大客厅,才看到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旁边许多傅家人来来去去,事不关己,最多好奇地看一眼,和街边躺了个流浪汉毫无二致。时隔多年,傅金池即便已经忘了自己看到这一幕时的感受,也永远不会忘了这个画面。 而这些事此时叫严子书听来,也觉难以想象。这傅家家族自成一体,宛若一个长满僵尸的巢穴,里面什么都有,只除了人味儿。他不知说什么,把手放在傅金池膝头,状似安慰。 傅金池握住了他的手,继续道:“但你猜怎么样,直到去年我还问过傅为山这件事,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他觉得很无谓,说就算有,也是恶作剧而已,反问我怎么记了那么多年。” 严子书从漆黑的海平面上收回视线,转头看他,眼眸黑白分明。 傅金池反而笑笑:“其实没什么,后来把我母亲送到医院,还是赶上了治疗。只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很想看看傅为山,如果他有一天四面楚歌,谁也不会伸手帮他,会哭吗?” 他补充:“那两个保姆倒是哭了——后来在东城混不下去,哭着回老家了。不过傅为山他一个大男人,我觉得总该比我母亲跟保姆坚强一点,谁知道呢,得看看再说。你觉得呢?” 严子书撇过脸去,咳了一声:“去坐牢的话,一般是会让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 “那很好,我也希望将来看到一个全新的傅少爷。”傅金池站起来,拍拍衣服,“严子书,如果你除了幸灾乐祸,还给他任何其他眼神,我会伤心的。” “应该不会。”严子书闻言笑了下,一本正经道,“何况,我也是很偏心的。我可早就向着你了。这还用怀疑吗?” 看傅金池眼里的光芒,似被大大地被取悦了。男人要哄,什么时候都是真理。 这会儿潮水涨得高了,傅金池扶着严子书也站起来,两人顺着高低起伏的石头原路返回。 到了大路上,严子书却是被背回去的。 天黑,他下礁石的时候一脚踩空,被傅金池拽住,但还是给崴了一下。走到水泥公路边上,掀起裤腿检查,稍微有点瘸,腿上划了几道。傅金池想要抱他,严子书第一反应是拒绝。 他想说还没那么娇气,连路都走不了,然而想想回疗养院还有跟来时相等的路程,那距离可不算近,看看傅金池的眼睛,忽然改口,耍赖般的:“你背我吧。” 傅金池果真依言在他面前转过身去,放低了身段。 严子书环着傅金池的脖子,伏在坚实有力的肩膀上,手里抓着他肩膀上的衣料,有种饱胀的情绪在心里膨胀。傅金池不需要同情,他自己选择的路,不管是好是坏,都会走下去。 讲了第一件就有第二件,傅金池忽然说:“我以前没怎么跟你说过我母亲的事吧。” 在此之前严子书只知道她是跳海自杀的。他小心地问:“你想说吗?” 傅金池道:“她是个很传统的女人,长大的村子很保守也很封建,都是以夫为天的思想。后来她出来打工,进了夜总会,骨子里就一直很自卑,觉得自己不可能再嫁个好人家了。她觉得自己跟了傅之章,就得一辈子认定他,不然也没有其他活路,以后没有其他男人会要她。” 严子书道:“老一辈的人,很多成长环境是这样的……至少她还有你呢。” 傅金池道:“有了我只会更让她觉得,孩子都有了,更不能离开我父亲。不管我怎么劝她,她都不肯听。小时候我觉得是我没能力,不可靠,等长大会好一点儿,后来才发现也没有用。有的人只要自己顽固地认定什么事,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她根本不愿依靠我,那谁也救不了她。” 严子书在他背上低声道:“不管怎么样,她已经解脱了,你不要太难过。” 傅金池道:“没什么好难过的,我反而点儿恨她。” 严子书问:“为什么?” 傅金池道:“大概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吧。” 严子书揽紧了他的脖子:“你不是没有能力,不该是你的错。” 第 72 章 回到疗养院时又在门口遇到丁老先生。丁老先生看到这对“表兄弟”, 关心了一下严子书的脚怎么了,然后让他记得找护士冷敷一下,其他的倒没有多言。 严子书不太好意思, 让傅金池把自己放下来。傅金池权当没有听见。 被放在床上后,严子书曲着一条腿,挽起裤脚, 傅金池刚从屋里的急救药箱里找到跌打常备药, 手机便又响起。严子书冲他伸手示意, 傅金池把药交到他手里,说了声“别见水”。 在海边傅金池说“晚点联系”, 对方等不及又给他打来的原因, 是有另一桩突发事件。 傅三叔在自己家中突发脑溢血,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就刚刚的事。 差不多是他们往回走到半道的时候。 严子书身在港城许久, 他通过社交媒体, 顶多也不过能搜到些傅为山的新闻,至于其他不在公众视野里的人,并没有什么渠道直接接触。不过,也没那么重的好奇心就是了。 “好好的怎么会脑溢血?”严子书盖上跌打药的盖子,“他在船上都没吓得犯病。” “有个宝贝儿子, 就会有这样的福报。”傅金池其实也不甚在意,“他是被气的。” 闻言严子书愣了一下。 他刚还在想傅三叔那样自私自利的人,难道还会为傅为山这个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侄子操劳到生病,结果是傅晓羽。听到这个名字,让他有种黏黏糊糊的厌恶, 便不自觉蹙起眉。 严子书脸色变得有点冷。以前他也去打听过傅晓羽,就是曾经考虑怎么样能亲手让对方付出代价。后来他自己意外经历种种糟心事, 又绑架又受伤的,事发突然,自然也顾不上了。 这虽然让严子书心中留有淡淡遗憾,但今夜的一连串消息,似乎说明傅晓羽已经获得了恶有恶报的苦果,傅金池表情平淡地转述,他吸丨食冰丨毒,沾丨染丨毒丨瘾已有几个月时间。 至于傅三叔,其实并不是因为得知儿子吸丨毒被气撅过去的。早在傅晓羽第一次因“溜冰”被抓的时候,傅三叔就已经知道了,而且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偷偷地把傅晓羽送去戒毒。 全程傅三叔没敢声张,这种家丑让他觉得丢脸至极。上个月傅晓羽才终于得以回家,据说是已经戒掉了,还少见地认了错。然而江山易改,心瘾难戒,只要一回到原来的环境,就又挠心挠肝想得慌。傅晓羽的母亲看了实在心疼儿子,竟然又私下给他钱,支持他复吸起来。 她们母子二人瞒着傅三叔,直到昨天傅晓羽再次聚众溜冰被抓。等今天傅三叔听说时,圈子里已经什么话都传开了。老头儿这才一口气上不来,想扶着椅子起身,却直接栽倒过去。 严子书去卫生间洗了手和脸,出来后思路清楚了一些,已经消化了这个事实。 他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端着马克杯,却望着傅金池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傅金池看就知道他在怀疑些什么,遂主动道:“傅晓羽以前在美国读过几年野鸡学校,在那儿就开始飞大丨麻丨叶了。这些渠道只有他才有。”言下之意,这事跟自己无关。 “这我知道。”严子书笑笑,把杯子放回去,“我也没说什么,傅晓羽是咎由自取。” 大丨麻在某些国家和地区不被视为违禁品,但也有研究表明,对大丨麻有长期接触经历的人,几年后转而使用其他毒品的可能性很高。傅晓羽对飞丨叶丨子不当一回事,对药品和性也不当一回事,要是说他有朝一日会按捺不住进一步尝试毒丨品的诱惑,既不令人意外,也怨不得旁人。 但严子书在某些方面,还是知道傅金池的,实话只说一半也是实话,但不全面。傅晓羽染上恶习,当然是他本身的问题;不过傅三叔苦苦捂着的家丑,怎么会说闹就闹得圈子里人尽皆知呢? 只是,算了,结果都这样了。 至于傅三叔发不发病,这是谁也没法预料的意外结果。严子书想想老头儿此时还在icu里,感觉背地里对病患说好说歹,都显得有点儿缺乏人道主义精神,索性暂时不多问了。 对于这个微妙的消息,他谈不上同情,只是喟叹一声,觉得心有戚戚。 毕竟任谁近距离跟瘾君子接触过,不管他那时候吸没吸,回想起来也都挺膈应的。 严子书趿拉着拖鞋,慢慢走过去,在柔和暖调的灯光下,低头端详傅金池。傅金池正坐在餐边柜旁,把手机扣在桌上,面容轮廓像被打了层柔光,微微仰头回视:“怎么了?” “没什么。”严子书也在对面坐下来,“你得抓紧时间赶回去了吧?” “我不会去太久的。”傅金池歉然,“那边忙完了,我就回来陪你。” “那不急。”严子书想了想,“我看你还是小心点,别把自己陷太深。” “你还不了解我?”傅金池微笑着保证,“祸害遗千年,我不会有事的。” 严子书垂下眼眸,傅金池却走过来,俯身圈住他单薄的肩膀,很不舍的样子。 严子书最近才养出来点肉,再往前些时候,一摸身上都是骨头。他每天早晚刷牙,照镜子时,镜子都提醒他现在有多病骨支离。有时候这也让严子书疑惑,傅金池最初不也是因为长相才追逐他的么?不过渐渐便很少费神去想了,至少对方目前看来还一头热得很。 管他呢。 如今傅金池更关心的事,是恨不得什么灵丹妙药都找来,给严子书一次性灌个够。 翌日一早,傅金池便回了港岛本岛,准备搭乘下午的飞机返回东城。严子书要送他去渡轮码头,他却拒绝了。不过临走前,傅金池从行李里找出了严子书原来的手机,物归原主。 严子书没想到他把这个带来了,但看了半天后,睨了傅金池一眼:“加五分,扣十分。” 傅金池本来还温和地笑着,闻言脸色微变。 “因为你明明带来了,却拖到现在才给我。”严子书微微一笑,“放心,做图表和ppt我擅长,回头甩了你的时候,我会做一份完整的报告,量化评分,不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的。” 傅金池咬着牙,最后还是笑了,走之前在他脖子上留了一个牙印。 “也行,我会回来等你审判的。”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不日即将返回,傅金池连箱子都没带走,出门时潇洒地两手空空,只胳膊上搭了件大衣,就像平时散步一样。 严子书在疗养院门口,目送他背影渐渐变成一个小点,神色才慢慢凝重正式起来。 对傅金池的隐约的担心在于,严子书现在无法得知,剧情对于他们这些局中人还有没有影响。昨天的电话也是提醒了严子书,他自己可以不再面对那些人,但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傅三叔,傅晓羽,还有其他各路人马,仍然继续着他们原本哪怕是糟烂的生活,而傅金池仍然半身处于局中。傅金池走了两个小时,严子书竟然已经想让他回来了。 只是如今多想也无用。他把这些情绪梳理得条理分明,不会随意外泄,增加无谓的焦虑。 严子书现在拥有了两只手机,他自己回到房间,坐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打开久违的那只旧机,半年前那段时间的痕迹显得相当热闹。显然,有很多人曾找过他。 未读提示已经被多次翻阅的傅金池消除,他只能自己一条一条地去翻。 但这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严子书开始从上往下看,时间最近的还是以前领养狗的那个女生的消息,惶惶地说帅哥狗被人带走了,说是你朋友,你知不知道这回事。 严子书笑了,动了动手指,给她回了条安抚的消息。 不料很快女生发起了通话申请。 “对……我那阵子是,因为生病所以没法养。”严子书只好连蒙带猜地顺着她的话头解释,尴尬地想傅金池到底编了个什么煽情故事,相当社死,“所以后来我朋友去把它带回来了……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好了。对,我很好,它也很好。真不好意思,谢谢你照顾它。” “原来这样,我差点吓死了。”女生松了口气说,“那就好。要是别人我也不舍得,不过毛毛是你捡的,看来跟你的缘分还是断不了。对了我把钱还给你吧,祝你早日康复。” 严子书向她保证自己现在治疗不缺钱,让她留着用,然后结束通话。 再往下还有helen和ben等人的,都是公司同事,追问他出什么事了,安不安全,能不能回个话,都是数个月前的消息了,严子书斟酌着,虽迟但到地一一回复过去。 像甩出把王炸一样,接下来的时间,很快收获了一堆消息乱弹。 明明他感觉自己以前熟悉的人也没那么多。 尤其helen在震惊跟激动过后,还打来电话噼里啪啦好一通抱怨,说报了警半年严子书都没下落,骂他既然好好的怎么不早点报平安回来,居然心安理得地销声匿迹那么久,到底靠不靠谱,然后气得“啪”地挂了电话。 严子书哑然,认命地打开聊天软件,端正自己的态度,拟几句赔不是的话。 还没写完,helen又重新打回来:“得了,不跟你计较,你现在在哪呢?” 严子书笑道:“还在外地休养,今年可能没法回去了。” “啊,这么严重?没事吧?” “没问题。只是准备在暖和点的地方过冬。” “行。”helen干练的语气恢复如常,“回来了说一声,大家再一起吃个饭。”—— 作者有话要说: 提示:毒丨品是绝对禁区,就算反派,陷害别人吸丨毒也是low穿地心的行为,所以傅先生真的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他最多属于是战斗力极强的热心朝阳群众。 第 73 章 港城的年末节日氛围会很隆重, 毕竟相对于内地,圣诞节对本地人来说是个重要假期。 虽然严子书以前没有习惯过这个节日,但有句话叫入乡随俗。既然人在这片地界上待着, 看到商业街提前一个月就有人早早挂上小星星,还是多少被感染了即将过节的心情。 去年这个日子对严子书来说平淡如水,是在加班中静悄悄流过去的。 但今年不出意外的话, 大概能和傅金池一起庆祝。 这话说出来, 居然有点儿难以想象。 十分缺乏真实感。 不过在那之前, 十一月末还有个感恩节,这个傅金池就肯定来不及赶到了。丁老先生那边倒是挺热闹, 他的儿女孙辈说好了那天能来的都来石鼓岛探望, 全家人搞一次bbq。 意外地,严子书也被丁老先生邀请参加。 严子书本来不想去的, 别人搞家庭团聚的场合, 多他一个外人, 好像不太合适。 但他们家这活动又有点儿派对的性质,是趁机来岛上玩的,除了亲朋也有好友过来,连最小的孙女都打算带上同学,多严子书一个不多, 少他一个也不少。 主要丁老先生后来还是听说孙子丁鸿波跟他闹出的不愉快,老脸有点挂不住,似乎有意借此表达善意。严子书又精于做人,要是坚决拒绝,倒好像还心存芥蒂一样。 索性答应下来, 届时露个面,就早早溜走。 再有个没什么出息的理由, 烧烤这种活动嘛,人人都爱的。港城这边饮食口味清淡,本来就没太多浓油赤酱辣的咸的菜色,也就是这种bbq,好容易才能吃回烟熏火燎的东西。 到了感恩节那个星期四,丁家人包了海滨浴场旁边那块露天烧烤场。 下午时分,烧烤场里热火朝天。孩子们追逐着打打闹闹,边吃边玩,大家对各自带来的朋友,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表面上至少都很客气,气氛一片和谐。 也因此没多少丁家人过分注意严子书,看到了打个招呼就作罢。 他安分守己地待在最边上不起眼的烧烤台,一边拿了串好的鸡翅在网格上小火慢烤,一边低头用手机搜索有没有傅为山二审的消息,但可惜,相关新闻还没出来。 正检索的时候,邮箱里又收到一条链接。 严子书确认了一下发件人,点进去,跳转到浏览器页面。 他现在拿回了老手机和关系网,也不用隐姓埋名,以前的调查渠道自然还是可以用的。 此前傅金池只告诉他,傅晓羽聚众溜冰被抓。但被抓捕的细节,通常不会公开报道。 只是,这事既然在圈子里都传开了,那说明大概是有点东西泄露了出去的。 链接网址通向东城某个不公开注册的社区网络平台,严子书用邮件里附带的账号和密码登录了,便有权限看到个贴了视频的帖子。只是越往下看,他的脸色越变得有些微妙的古怪。 看视角像是某个服务员偷拍的,晃得厉害,声音嘈杂,镜头从包间门口的人缝里悄悄往里窥探,满屋子光丨屁丨股的男男女女,已经被警方控制住,坐的,蹲的,到处都是。 严子书按捺着洗眼的冲动,确实在里头找见个形似傅晓羽的——主要靠身材和动作辨认,能认得出来,但又肉眼可见地跟以前感觉大不一样,精神亢奋,嗨过的眼神也不正常。 满屋人差不多都这德行,一个个被警察呵斥着,还跃跃欲试、蠢蠢欲动的。 这真是……严子书看得都紧紧锁起眉头,更无怪傅三叔会被气成那样。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只是看了也不会让人觉得快意。 这时旁边有人走过来,他很快锁了屏幕,抬起头,见是丁鸿波,黑着一张脸坐到石凳上。 严子书回过神,表面上仍是彬彬有礼:“丁先生,怎么不在那边跟他们一起烤?” “上次的事,爷爷跟我讲了。”丁鸿波却忽然生硬道,“中间好像是有一点误会,按他告诉我的,我本以为你想进集团总公司谋职。看来是又搞了个乌龙。” “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严子书客气应一句,但猜他是被丁老先生按着头来的。 “希望你理解,丁氏集团总公司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竞争门槛向来很高。”丁鸿波似在解释,眉宇间却抹不去的盛气凌人,“我爷爷那套理念已经过时了,他可能会想跟你讲情分,但实际上只会带来走歪门邪道的人。所以我作为管理者,没有可能随便答应这种要求。” 别人得反应几秒才能明白,丁鸿波是在屈尊纡贵地说明自己为什么会找理由大发雷霆。 严子书也不指望对方懂得道歉,但这话,还要拐三道弯才能听出意思,那就没意思了。 他翘了翘嘴角,抬眸看了眼丁鸿波,目光温和清澈,出口却是话中带刺。 “丁先生,是不是你们港城人都很喜欢瞧不起人?” 丁鸿波立刻拧起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认为谁在瞧不起人?” “看,我随意给你扣了个帽子,结果惹你生气了。”严子书仍旧态度温和,“当然,这种话怎么说都是不对的。能否你也考虑一下,自己戴上有色眼镜时,会给别人带来的感受?” 丁鸿波冷不防被噎了个正着。 丁鸿波自诩从小接受精英教育,还鲜少有机会被当面杠过“戴有色眼镜”,“瞧不起人”,自然也不认为自己是这样政治不正确的形象,因此心里顿生不悦,只是碍于教养不便发作。 严子书却笑笑,将钎子分他一根,自己打了个圆场:“正好熟了,你要不要尝尝?” 丁鸿波吃归吃了,心情却已十分不美妙,很快冷着脸借故走开了。 这两个人大概也气场不和,和解都能失败成这样。 不过在那边欢声笑语的一大家子人里,严子书能看出,丁鸿波是年轻这一代的核心人物。很多小辈都在围着他叽叽咕咕,跟他开玩笑,催他把女朋友带回家。他大概是已经有个谈婚论嫁的对象,也有年长的长辈跟着打趣,俨然从订婚到结婚到生几个孩子都畅想到了。 此情此景,竟还不失几分好笑——可见就算是豪门长孙,也逃不过催婚催生。 不过丁鸿波循规蹈矩,大概也不排斥将成家立业、传宗接代视为自己应当履行的义务。 严子书又围观了一会儿富豪家庭的日常生活,自己在角落烤了会儿串,其实味道平平,不过图个热闹,看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就去跟丁老先生打了个招呼,说累了想提前离开。 走到海滨浴场的这一头,前面还是那个供游客更衣的隔断,严子书每每经过,不知看过多少次,这次却意外听到丁鸿波的声音,从隔断的背面传来。 今天是工作日,海滨浴场的游客不多,丁鸿波大概嫌烧烤场吵闹,找可以接电话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摸到这边来了。他在讲英文,情绪略显不满,因而抬高了声音。 “lisa,我跟你讲过很多次,我不是不重视你,只是我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需要把全身心投入进去,你可以不要那么任性吗?不是,我当然爱你。但是我同时真的很忙。事业对男人的重要性,你能理解吗?” 这渣男发言,使得严子书将将要抬起的一只脚迟疑着要不要迈出去。 他倒不是故意想偷听,只是再往前继续走,就算绕远点,丁鸿波也能看到他从前面经过,而对方似乎正在和女友争吵。他们两个此时撞见,不免又是尴尬时刻。 稍一犹豫,那边丁鸿波便又开口:“如果你坚定地想分手,那我很遗憾,但我会同意的。” 严子书还来不及原路返回,他便已兵贵神速地收了线,绕到正面来,与严子书撞个正着。 两人俱是静默了一瞬。 发现来人,丁鸿波面色更加不虞:“你偷听我讲电话?” 但他这反应是下意识做出的,不像是故意要给人安罪名,更像干坏事被戳破后本能的嘴硬。 严子书只是笑笑,还没说话,果然丁鸿波自己也觉得反应过度,又抚了抚额头:“抱歉……是我有点失态。对不起,我这阵子确实心情比较糟糕。” 两人沿着沙滩边缘铺就的小路同行了一段。 严子书步伐不快,丁鸿波也只得放缓脚步,边走边道:“你今天说我看不起人,我有反省一下,虽然那不是我的本意,但你或许也有你的道理。如果造成了你的困扰,我可以道歉。” 严子书玩味地调侃:“照我看,丁先生只要管住嘴少说两句,是应该能更受欢迎的。” 他的态度自然而然,说出这种话,也并不怎么让人觉得冒犯。至少丁鸿波没有恼火。 丁鸿波只道:“但是我刚刚打的电话,劳驾别多嘴告诉我祖父。” 严子书看他一眼:“怎么,是丁先生打算要分手,还是你被人给甩了?” 话音落地,丁鸿波却在原地站住不走了,像根树桩似的杵在那儿,望着打到岸边的浪花。 “我,咳,那样是不是显得很没风度?”丁鸿波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我其实也没听到什么。”严子书道。 “其实……我是故意的。” 或许有些无处倾诉的话,对无关紧要的外人反而比较容易说出来,丁鸿波抿了抿嘴唇,用不大的声音说:“lisa跟我是我祖父撮合的,我们两个门当户对,也认识了很多年,作为结婚对象,我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但我不想娶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希望她先提出分手。” 严子书顿时想起丁老先生抱怨孙子,谈一个女朋友分手一个,谈得女孩子抱怨连天。 而现在,他的孙子作为始作俑者,明显也显得一万个委曲求全的模样。 或者有钱人还真是有一套自成体系的烦恼。 他顿了顿,还是说:“你大概还是有权利以‘不想’的理由直接拒绝的。” 丁鸿波却道:“但就算不是lisa,也总会是其他差不多的女性,能有什么区别呢?我实在不希望自己将来娶进门的太太,只会攀比最新季度的奢侈品款式,攀比在拍卖会上又买了什么名贵珠宝,脑袋里却空空如也,对一掷千金和炫耀显摆以外的事情毫不关心。” “嗯,你们上流社会的事,别的我可能不知道。”严子书说,“不过我确定,就你这个态度,你肯定娶不到如愿以偿的太太的。” 第 74 章 丁鸿波有些懵, 也有些无言以对,严子书却已经继续往疗养院的方向走了。 毕竟两人目的地不一样,他要回自己的地盘休息, 丁鸿波还得折回烧烤场。 不是一路。 清瘦的身影越走越远,衣服后摆和裤管都被风吹得翻飞,颇有些寂寥。丁鸿波皱着眉头, 一时不知自己怎么就跟他说溜了嘴, 一时又觉得他薄得像片纸一样, 随时可能被刮到海里去。 他板着一张脸目送这个讨厌的对象离开。 至于严子书,承蒙丁鸿波心血来潮, 突兀向他倾诉了一番心里话, 他却也实在不认为,这算什么真正的烦恼。不如直接像lily那样坦荡地承认, 就是有钱作的。 照丁鸿波所言所表, 把他自己描述得好像什么智性恋一样, 说不想娶个空有美貌却肤浅无脑的太太,港城名校里,那么多优秀的女博士,他为什么不去认识一个有精神共鸣的追求? 倒让严子书没想到的是,仅仅隔了一天, 连他也和这位富豪少爷传出场意外绯闻。 原本当天,严子书待在自己房间看书,却接到丁老先生的电话,请他下楼到会客室相见。 巴洛克风格的会客室内装饰典雅,白色欧式沙发上, 这边坐着老先生,对面是个哭哭啼啼的年轻女子, 白色蕾丝镂空上衣,黑色真丝鱼尾裙,乌黑的头发高高盘着,因有几绺散下来而略显狼狈,妆容本来精致,也由于哭得梨花带雨而微微花了。 丁老先生在旁和蔼劝慰,严子书远远便听到老头儿叫对方lisa。 便猜这位lisa,不正是丁鸿波宁可扮演渣男也想甩脱的正主? 严子书一时想不到,这女孩子能和自己扯上什么关系。丁老先生见严子书走进来,则忙招呼他同坐,又向抹着眼泪的lisa介绍,说报道里就是这位,让她看看放心了吧。 lisa泪眼朦胧又狐疑万分地打量他。 严子书任凭打量,不明就里。 茶几上扔着两份排版花里胡哨的小报,他拿了一张来看,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 港城花边小报热衷胡写,怎么冲击眼球怎么来,《丁建生长孙疑似劈腿女友,现身离岛携秘密同丨**人幽会》,图文兼备,左上角是lisa这个“被劈腿”的冤大头女友的单人照,其余都是严子书与丁鸿波在沙滩上并肩行走的远景照片,甚至挨着坐在一起吃烧烤的也有。 正文更加不堪入目,胡编乱造地分析丁大公子丁鸿波的情变心路,放着如花似玉的女友不要——当然,如今已疑似前女友——其实是因为身为同性恋,如今追逐到真爱而已。 自然,狗仔这是冲丁鸿波来的。 照片像素模糊,里头严子书大多只露侧脸,或被丁鸿波高大的身影遮挡,犹抱琵琶半遮面,lisa对照了好半天,似乎终于确认,小报上的绯闻对象果然是他。 丁老先生与她说粤语,他们语速飙得颇快,里头又夹杂大量英文,严子书听得吃力,只将将懂了个大意。 丁老先生在劝lisa不要听信狗仔泼污水,前天bbq明明是家庭聚会,甚至他老人家都亲自在场,孙子哪来的秘密幽会? 更何况,所谓的同**人,就是面前这位,八竿子打不着。丁老先生向lisa证明,这只是自己病友,跟丁鸿波扯不上任何桃色关系,他们俩甚至都谈不上哪门子的同性恋。 lisa却固执地皱着眉头,水汪汪地瞪着严子书,难以打消心头的怀疑。 在她眼里,眼前的男人稍嫌瘦弱,但无疑仍可归为好看一类,斯斯文文,戴着眼镜,既不失书卷气,又干练沉着的模样,排除性别因素,其实很符合丁鸿波的审美。 ——她了解中的丁鸿波。 丁老先生费尽口舌,大为头痛,想不通这丫头怎么能如此顽固。 最后可怜老头儿败下阵来,直给严子书使眼色,示意他配合自己的话说。 严子书从进门搞清状况以后,也斟酌许久,最后还是道:“放心,我跟丁鸿波先生没有任何瓜葛。但我的性向属于我的个人隐私。” 对于很多非此即彼的问题,“无可奉告”已经是一种无奈下的明确回答。 话音落地,丁老先生和lisa都愣了。 尤其丁老先生,几乎目瞪口呆,满脸写着“你怎么会是这样”。 严子书起身,向他们二人点头,示意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随即先行离开。 虽然先前他无意在没必要的情况下出柜,但现在不太一样,既然牵扯进别人的情感纠纷,还是诚实为妙。否则一旦被发现说过一次谎,后面再出什么意外,都不会轻易有人信了。 刚看到小报时,的确十足惊愕,冷静下来后,发现明枪暗箭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严子书倒放下了一半的心。只是他不想跟丁鸿波有无谓牵扯,这一点决计是真心的。 两人光天化日地在沙滩上走个路,都能被狗仔盯到,大肆胡编乱造,固然该骂一句晦气。 然而说到底,本来丁鸿波就故意冷待女友,才逼得lisa疑神疑鬼,连一丝信任都没有吧。 此时,严子书倒觉出夹心人不好做了。 他不好多嘴多舌地去跟丁老先生告密,说你孙子在打什么不想结婚的馊主意,也不满意你介绍的相亲对象;然而另一方面,他明明知道丁鸿波没干好事,再看那个lisa小姐得了疑心病似的,盯谁都像勾搭自己男朋友的狐狸精,有点儿同情但又不能说什么。 也没别的,要是她自己能想开,跟丁鸿波痛快再见,反倒是件好事。 严子书索性一整天都没出房间,也不知这天lisa什么时候被劝走的。 翌日他在疗养院里又遇到丁老先生,对方哈欠连天的,估计头一天精力全用在哄小姑娘上了。倒是严子书暴露了性向,老头儿再跟他说话,眼神闪烁了一阵,但最后也没有怎么样。 大概到这个年纪,花花世界也没什么没见过的,只是真在自己身边了,又得再适应适应。 严子书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说到底那几分花边小报,对他的生活影响其实不大。 丁氏本身就是传媒巨头,镇压两家不入流小报纸释放流言不在话下。何况,港城这小小地界,是逛个商场都可能遇到巨星影后的地方,每天发生更加劲爆的绯闻数不胜数,丁鸿波虽称得上个豪门公子,然而本岛多得是一抓一把的豪门公子,谁还老盯着他一直看呢? 更遑论去关注严子书这个没有任何知名度的透明人。 当然,要说会为此耿耿于怀的,也有。 个别人。 如今严子书的生物钟早就不准时定在六点了,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但通常还是很早。他醒来的时候,意识还没跟上,本能地想要翻身,却怎么也动不了。 睁开眼,卧室里半明半暗,遮光帘被扎起来,半透明的纱帘透进晨光熹微。 床头椅子上坐了个人,静静地望着他,不知在那儿待了多久。 这一幕似曾相识,只是时间从半夜换到清晨,这人真是改不了了。 严子书长出口气,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心跳砰砰加快,不知是因为屋里多出个人,还是傅金池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 然而严子书动了一下,才终于发现,起不了身的原因是自己两手正被拷在床头。 还没完全回笼的神志不足以理解现在的状况,傅金池已经压了上来,撑在他身丨体上方。 “怎么?”严子书一时有些茫然。 “这不是该问你。”傅金池贴着他耳朵,“你做了什么会让我不高兴的事儿?” 炽热的气丨息喷薄在耳边,严子书转了转头,被傅金池捏着下巴又掰回来。 “不用找了,报纸放在桌上,你想看我待会儿拿给你看。” “什么报纸?”严子书忽然明白了,“不用,我看过了。” “看过了是吗?”傅金池冷冰冰的,“你最好给自己想个合理的解释。” 严子书盯着他,不仅不怕,反而轻笑起来:“那你把耳朵再贴近一点。” 傅金池依言照做了,更进一步俯下头颅。 严子书轻轻抬头,嘴丨唇滑过他的侧脸,落下个蜻蜓点水的吻。 傅金池眼眸一深,立刻反客为主,掌握了主动权,气丨息丨交丨融,唇丨舌丨纠丨缠。 严子书在他怀里心安理得地闭上眼,仿佛献祭的羔羊,驯服的姿态,在傅金池心中浇灭了一把火,又点燃另一把火,在眼眸中灼热地烧个不休。傅金池心知这人看似猎物,却是高明的猎人,翻云覆雨地操纵着他最深沉的裕望与每一丝细微的情绪。 他身上肩上还有着从户外带来的凛冽寒意,隔着睡衣,传到严子书身上,然后消散无踪。 傅金池想起什么,直起身,脱掉大衣,随手扔在地上,才又将胳膊肘压到床边。 天光渐明,被纱帘上的水溶刺绣弥散成柔和的光线,映亮室内一双人影。 良久,他终于收起了所有阴鸷,跟严子书头抵着头,放缓了声音:“想我了么?” “能不能放开我说话?”严子书问。 “不行。”傅金池恨道,“罚你。” “哎呀。”严子书啼笑皆非,“你什么时候连这东西都信了?那可是记者乱写的。” “我不信。”傅金池道,“但我还是很生气。怎么我不看着你,就会闹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为什么一定要跟他走那么近?” “你说丁鸿波?” “别提他的名字。”傅金池打断,“老的小的都别提。你现在只有我一个。” “傅金池。”严子书抬头看他,“我跟谁来往、怎么来往,这是我的自由,你知道的吧?” “……嗯。”傅金池垂着眸子,神色晦暗不定,像是沉寂许久但仍不失危险的死火山。 严子书仰着脑袋,往头顶看了看,挣了两下,倒把右手从手丨铐里褪了出来。两手都自由了,但手丨铐还挂在左手腕子上,他拎起来看看,发现也不是真的,不过小道具而已。 傅金池在他身边躺下来,一言不发,意味索然似的,从兜里掏出钥匙扔给他。 严子书还是被他打败了。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换位思考,也并非不能理解。如果是傅金池与其他人的照片被刊登出来,洋洋洒洒杜撰大篇地下奸丨情,他想必也会恼火,并非因为真还是假的问题。 严子书笑了笑,没开锁,但把空着的那只铐环向内转了一圈,便直接旋开了。 他抓起傅金池的一只手,咔嚓,索性两个人拷在一起:“满意了?” 第 75 章 应该是满意了。 傅金池眼神动了动, 翻了个身,揽住严子书,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陪我睡一会儿。” 他连夜赶路, 坐红眼航班到达本岛,兜里揣着报纸,又马不停蹄乘最早一班渡轮来到石鼓岛。直到见到严子书, 胸中憋着的那股气才散去, 困倦之意爬上来, 眼底布着淡淡红丝。 严子书推他去换了衣服再睡,傅金池却装聋作哑, 就是不想解开手铐, 反而出其不意从他手里把钥匙抢了回去,藏回兜里。 他装腔作势地合着眼, 不一会儿, 呼吸逐渐平稳起来。 严子书也不忍再叫, 只好容忍他穿着外出的衣裤就上床。 这会儿角色倒转,成了他胳膊撑着脑袋,看着傅金池的睡脸。 傅金池的外表是那种有侵略性的俊美,大概相由心生,跟他性格一脉相承。但眼前人又满身风尘仆仆, 下巴上有连夜长出的青茬,严子书看得好笑,想用手背碰一碰,又怕吵醒他。 最后他打了个哈欠,蹭着对方的胳膊, 跟着睡了个回笼觉。 两人到中午方起。 这一觉睡得却不算舒服,两只手拴在一起, 没法随便乱动,一拽就把自己拽醒。严子书醒了好几次,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醒来只觉胳膊都麻了。 傅金池却仿佛丝毫不觉,甚至还噙着丝得逞的微笑,直到严子书快忍无可忍,要把他这破玩意儿掰了,他才慢慢吞吞摸出钥匙,放两人重获自由。 严子书起身穿衣,又把地上的大衣捡起来挂好。傅金池也一言不发地跟着起了。 他从卫生间出来时,已经换过衣服,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新和须后水的味道。 严子书凭鼻子就知道,傅金池又用了他的须后水。 大概还有剃须刀。 除了牙刷和毛巾,这人什么都喜欢抢他的来用,消耗掉了,再自说自话地补上。 用着用着……严子书环视一下,发觉这屋里的很多东西已经难分你我。 如果有天要搬走的话,感觉不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 傅金池随意地擦着头发,仍旧一股慵懒又矜贵的姿态。严子书心下微动,走过去拽下毛巾,以手指梳理,将半干的发丝理顺,低低地说:“早上还没回答你的问题,想听吗?” 傅金池闻言,用眼神示意自己在听。 严子书两条胳膊压在他肩膀上,慢条斯理地笑:“是有点儿想你。” 傅金池的动作停了一瞬,喉结上下滚了滚,将他揉进怀里:“不公平。” 他喁喁低语,沙哑的声音像带着钩子:“我从出门的那一刻就开始想你了。” * 傅金池离开这段时间,两人自然还保持着通讯。 然而,说也奇怪,每天开着视频、通着语音调调情,好像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若要像校园热恋的小情侣那样,天天一五一十向对方汇报自己做了什么,反让人觉得难为情了。 那样的黏糊劲儿,至少对严子书来说,感觉已经不是自己这年纪该干的事。 他明明按捺着隐约的担心,又不愿无谓地占据对方时间。 可睁眼见到傅金池的这个清晨片段,那刻竟是“喜”大过“惊”,其他全都懒得计较了。 返回东城的这一阵子,确实有很多事让傅金池忙得脚不沾地。 傅为山涉及的案子二审开庭,他到场旁听。不过案件不公开审理,傅金池只在休息室看了全程转播。电视屏幕里,被告席上的那张熟悉的年轻英朗的脸上写满阴沉与不甘。 看在傅金池眼里,却全都是对方以往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模样。 傅金池心里生出很多无谓的感慨,比如世事无常,犹如一场大梦般可笑。 之所以说无谓,是因为这只在心里想想,他并不打算再到傅为山面前去分享了。 法官宣布二审维持原判的时候,傅金池就不再看了,起身离开。 其实冷嘲热讽的话,此前他去拘留所探视傅为山时,该说的都已经说尽。但那时候他弄丢了严子书,大概态度也很难看——现在就没关系了,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已经失而复得。 傅金池微笑着,甚至有闲心反省那时的自己太过失去风度。 他自己的律师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吴律师及其律所为傅金池服务多年,对这位金主了解得也有七七八八,从头到尾围观了这场兄弟阋墙的闹剧,时至今日,内心早就见怪不怪。 走的时候,吴律师坐了傅金池的车。前面是司机开车,两人坐在后排,傅金池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往外看,忽然叫了司机一声:“看见前面那小孩儿了没?绕一下,从旁边出去。” 吴律师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其实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生,模样不难看,只是此刻形容狼狈,栖栖遑遑地站在法院门口,四下张望,似在局促地寻找什么。 吴律师心头一跳,他对这小男生倒是有印象。 要说纪晨,虽然跟案件本身无关,只是吴律师接触过大量关于英瀚前总裁傅为山的资料,对他这个密切接触人也不至于完全陌生。算是傅为山的包养对象还是什么?——像吴律师这种直男,不好断然定义,不过在他看来,总之大概就是金屋藏娇一样的角色。 因此在金主出事后,据说对方的生活也就不太好过,糟心事一件连一件,堪称惨淡。 不过,这不听起来也是人之常情么?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啊。 吴律师不欲妄加评判,只是下意识问道:“那个男生还有什么问题吗?” 傅金池似笑非笑:“以防他会拦下我们‘碰瓷’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我不太想被不相关的人破坏心情。咱们躲躲就是。” 吴律师虽不完全明白,但立刻装作很懂地应了,显然多的不该他问。 司机依言转到另一个出口,没被纪晨看到,出法院之后便上了高速。 一脚油门加速,把所有是非都远远甩在后面。 傅金池却又开口:“吴律师待会儿有没有时间?我请您吃个饭,再咨询一些问题。” 吴律师忙不迭地答应,这时间他当然是有的。 至于还住在医院的傅三叔,傅金池这个做侄子的,也去亲自探望过一次。 那时傅三叔已经出了icu,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老头躺在病床上,避免不了说话含糊、动作困难的后遗症,傅金池将果篮放在病床床头,凝视了他一会儿。 到底有血缘关系,这竟让他回忆起几分傅之章住院那会儿的光景,都多少年了。 傅三叔住的病房很高级,两个护工照料,只是没有半个家人陪同。要说傅晓羽,目前是被送去强戒了,还没出来,而他老婆又一颗心扑在儿子身上,对其他万事都不管不顾。 如今傅三叔才不到六十,尚算年轻,罹患脑溢血的预后会好一些。换言之,良好的护理加上自身的努力,可能会给他带来相当程度的康复。 不过可惜的是,在这之前,英瀚集团董事会刚刚还有人提名推举他为董事长。 这件事不管原来有几分可信度,以后大概就不了了之了。 傅金池甚至生出了些廉价的同情。 他坐下来,给傅三叔削了个苹果:“三叔现在什么都不用急,好好养病,自己身体才是第一位的。什么子孙福老来伴,也未必靠得住是不是?您说您这操劳半辈子,挣了那么多钱,不趁活着的时候自己享受,老了以后还能留给谁?留给傅晓羽这个不成器的?还有用吗?” 傅三叔语言表达能力受限,听这不阴不阳的一通话,也只能用无力的眼神狠狠瞪他。 傅金池心平气和,那态度令外面的护工亦未发现不妥,只当作是一般小辈前来探病。 傅金池翘着嘴角,手上不疾不徐:“不过看您现在这样子,倒是提醒了我,趁健康能动弹的时候,还是要给自己多积点儿德,省得以后躺在病床上时,身边连个掉眼泪的都没有。” “好歹叔侄一场,还是祝您长命百岁,能活一天是一天吧,毕竟以后您这不中用的老婆孩子,可都指望您一个人了。” 一整条长而完整的苹果皮落进垃圾桶,傅金池把那个削得很完美的苹果放在床头柜上,也不管病人能不能吃:“我自己家里还有人需要照顾呢,我得赶回去伺候,就不多留了。” 他把水果刀扔回桌上,自顾自按了免洗酒精擦手,像要把所有晦气的病气洗掉。 拉开病房的门之前,傅金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对了,我还没告诉您是谁对吧?就是小严——别吃惊,就是您想的那个,你们不都觉得他死了吗?我后来找着他了。” 傅三叔的确瞪大了眼,口中呜噜呜噜讲不出话。 傅金池笑起来:“觉得闹鬼了是不是?他还好好的,至少比您好。您该谢谢老天保佑人家,要不然,咱们现在一个也别好过。以前傅晓羽干过的好事儿,还在我这押着呢。我要是不高兴,说不定什么时候要翻出来算旧账的。所以回头三叔要是能好起来,记得多祝我们几声百年好合。” 说罢,傅金池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走出医院大楼,他忍不住露出愉悦至极的微笑,甚至上车之后,几乎想要笑出声来。 在病房里说出那些话时,傅金池不否认自己是个记仇的人。傅晓羽他自然会派人一直盯着,其他人的旧账也可以一点点再翻,但此时这笑却已不是为着幸灾乐祸或者别的什么,好像单纯是因为想到严子书好好的——觉得开心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引自李白的《妾薄命》 抱歉晚了两个小时,但我还是更了! 第 76 章 “之前英瀚的代理总裁被傅三叔那派的人把持着, 两边都想重新洗牌,不过那个傅家乐,你有印象没, 就是那个胖子,其实也没比傅为山强到哪去,照目前的情况……” 傅金池霸占了严子书在落地窗前的躺椅, 却拉着严子书坐在自己腿上。严子书要起身, 他又不肯放手, 就像揪着只猫不让它逃跑:“不想再听听吗?你老东家的现状。” “我看是你得意忘形吧。”严子书扬了扬眉毛,“你指望那么大一个公司能就地破产么?” “我以前觉得我耗到那一天。”傅金池说, “我现在肯定是老了, 想法都变温和了。” “不过英瀚这种上市集团,家族企业该有的弊病它都有, 隐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严子书想了想, 正色道, “其实这次本来是个机会,如果能引入现代经理人制度,改革一下是件好事,不然不管换谁上,把心思都不放在正道上, 以后几年走下坡路是挡不住的。” “你还当真呢。恐怕他们可不舍得,鬣狗是改不了当鬣狗的。”傅金池微微眯着眼,“算了,反正我已经不是股东了。你说我以后金盆洗手好不好?” 最后一句玩笑意味明显,严子书总算在扶手上找到一个能坐稳的姿势, 闻言,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只是成熟了, 能够放下过去往前看,恭喜你进入了新的人生境界。” 傅金池是个不吃亏的人。年少时他受过的委屈,总想着有朝一日要対方十倍百倍还报回来。但其实,十倍百倍又要怎么算呢?又或者,一报还一报够不够?什么时候可以画上句号? 严子书从不去慷他之慨,在这点上,只要傅金池不推开他,他情愿默默看着并陪伴着。 等対方自己觉得到了可以释怀的时候。 而在傅金池这边,其实也未尝没有敏锐地察觉到严子书微妙的态度。 严子书本身是个外冷内热的性格,他很少激烈地表达感情,但有自己的原则,唯独対于某些人,总是持一种疏离到近乎直白的冷漠,仿佛漠然望着橱窗里的假人模特。 傅金池并不需要去探寻个中缘由,不如说,这样的冷漠正合他意。再好不过。既然如此,他可以让这些人一辈子也不再出现在严子书面前,无论傅为山,或者纪晨,或者其他的谁。 除非严子书自己哪天提出,还有兴趣再和他们见面。 阳光冷白,远处波光粼粼、白帆点点,时光变得慢慢悠悠。 傅金池忽然问:“等我老了的时候,要是有天躺在病床上,你会怎么样?” 严子书一愣:“好好的问这个干嘛?” “只是想到了。”傅金池说,“总会有这一天的吧。你会照顾我吗?” 严子书失笑:“愿意照顾你的人怕多的是,还能轮得到我?” 傅金池笑笑:“那你可不该放弃。” 严子书奇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教你。”傅金池煞有介事,“你潜伏在我身边,陪我到那个时候,只要我一病倒,你就可以趁虚而入,卷走我所有的财产,去过你想要的日子了。” “这么说,我陪你到老的时候才能拿到钱?”严子书失笑,“说得好听,你这明明是花钱买我几十年的时间,还得了便宜卖乖。这和给公司打工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一样。”傅金池意味深长望着他,“打工是你为公司鞍前马后,跟我在一起,是我为你鞍前马后到那个时候。你就一点儿都没有可期待的吗?” “你自己还说祸害遗千年呢。”严子书望着远方,“到时也许我就先不在了。” “呸,不要瞎说。”傅金池双标得很,闻言却开不起玩笑,“这叫什么话。” 傅金池现在似乎变得有点儿迷信,有时候一点儿不好的话都不能听,但一转脸,有时候他自己嘴上又没个把门的。严子书已经习惯了,不怎么和他一般计较。 “我打听了蓉城几个有名的老大夫,等过了元旦之后,咱们去找人看看,好好调理一下。”说到这个,傅金池又有几分小心翼翼,“也可以在那边住段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蓉城是跟与港城交接的内地城市之一,论生活很繁华,论气候也相似,两地往来方便。 看病是没什么,但要说住一段时间……严子书还没想过之后的生活。蓉城是什么样的? 到目前为止,好像就是傅金池找到他了,他们就在一起,不问明天,仅此而已。 严子书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停止了思考明天的事。 他看了会儿天花板,嘴上说:“也好。” 心里却有些空茫,理不出一个计划来。 傅金池忽然开口说:“我要起来了。你坐稳,别摔了。” 严子书闻言从摇椅扶手上站起来,傅金池也起身,走到桌子那边。 傅金池离开的时候没带什么,回来的时候却多了个公文包。严子书跟着走过去,把那一堆乱七八糟看了心烦的小报拢到一边,顺道低头看了一眼,这比丁老先生那天拿来的还要全。 关于这些,丁鸿波其实后来也打电话解释了,事关他们集团刚刚完成的一桩收购案,得罪了另一家传媒公司,所以才被対方泼了身脏水。这些小报本身就是以盛产假新闻著称的。 正想着,严子书手里被塞了个文件夹。 他把里面东西往外抽的时候,却没拿稳,不小心散落一地。 纸页大多没有订在一起,有几张摔出很远。 傅金池并没在意,弯腰帮忙捡起,重新理了理页码,放回到他手里。 严子书也蹲下捡文件,维持着这个姿势,抬起头:“这都是什么?” 傅金池语气平常:“等我们去蓉城的时候,律师也会过来,把我名下的所有财产,以合理避税的方式,分批分次慢慢转移给你。有些不方便转的,在我的遗嘱里,也都会是你的。” 严子书默然不语,似乎在理解他的意思,或者评估这句话的分量。这让他想起刚见面那会儿,自己说过什么,让傅金池把救命之恩折现给他。那不过是句无聊的气话罢了。 或者刚刚说了半天,是在铺垫这件事吗? 他微微蹙着眉,索性就这这个姿势向后一撤,改为坐下,手撑在地毯上。 傅金池也跟着坐了下来,紧紧靠着他,肩膀挨着肩膀。 他们俩一个屈着膝盖,一个盘腿坐着,个头不矮的成年男性,很少会从这个高度打量周遭,室内熟悉的一切,都换了个高高在上的角度,蓦然感觉自己变得渺小许多。 严子书看了傅金池一眼,弹了弹手中资料:“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如果你说个人财产处置的话。”傅金池说,“虽然不是专业的,大部分法律法规我都还算清楚。从我母亲去世那一年,我就开始立遗嘱了。也没什么,就是不想自己留下的东西给到莫名其妙的人。现在有了合适的遗嘱继承人,改一下不是很正常么?” “然后又想,既然给了,早一点给你和晚一点给你,也没有太大区别吧。” “什么歪理邪说。”严子书听着,忽而支颐笑笑,“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没什么难的。”傅金池蛊惑道,“你什么都不用操心,签个字,我的就是你的了。” “不,难搞的是你。”严子书以手撑地,起身换了个姿势,贴过去捧起他的脸。两人対视良久,傅金池的目光深邃难懂,最后严子书叹了口气,“我现在快不知道拿你怎么办好了。” 听他这么说,傅金池似有些意外,他抬起手,握住了严子书的手,力度轻柔但坚定。 “我以后都不会很难搞的。”他也不知有没有懂严子书的意思,只说,“我争取。”——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因为作者现在的状态是一只眼睛受伤,有点严重,不太方便,目前在挣扎着写完榜单要求的字数,至于每天的更新字数和更新时间,有时可能跟不上,尽力而为,不好意思! 第 77 章 最后当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就是搁置下来,以后再说。 严子书用一句万能的“先去吃饭吧”暂时结束了这个话题。 傅金池慢慢悠悠穿起西装外套,这件是他从衣柜里新找出来的。来时那件更厚实的大衣, 被他从衣架上拿了下来,拍了拍,展开给严子书套上。 严子书穿着大了一号, 袖子耷拉在手背上, 好在是冬天的衣服, 看起来也不太明显。 “你的这些都太薄了。”傅金池又随意扒拉了一遍他的衣服,似乎很遗憾自己没早点想起来, “该给你添两件厚的了。港城最冷的那几天还是很冷的。你也不知道说。” “嗯。”严子书现在比他怕冷得多, 尤其手脚,大部分时间总是凉的。他的衣服还都是当初曾佩蓉和她朋友帮忙去买的, 基础款式常见面料, 什么时候降温了, 就自己再添一件。 在傅金池那讲究又挑剔的眼光里,各种意义上都不够看,太寒碜了。 “明天我们去本岛那边买。”傅金池就这样定下了行程,“这岛上卖的没什么能穿的。” * 耽误了这么半天,去餐厅已经有点晚了, 没什么人,好在依然有比较便捷的食物供应。 看着傅金池熟门熟路地刷卡,严子书站在一边,倒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 现阶段,好像有这么个人天天帮他付账单, 这也足够了。 不要往前想,也不要往后想, 就感觉这样的日子是刚刚好的。 严子书没有那么清高,有情饮水饱,定要过着不花对方一分钱的生活。 但凡事有个过犹不及,那种不计较后果的付出,对他来说又算超纲了。 直到等餐时,严子书还在出神。傅金池把一沓财产赠与的协议放在他面前时,直白地说,他还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第一时间理性先行,而大部分的顾虑,其实都不是和浪漫有关的。 严子书甚至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的父母离婚时,母亲怎么样指责父亲是过错方,怎么样为了分割家产在民政局门口大吵,父亲最后怎么样宁可净身出户也毅然决然扭头就走。 总之都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想到再不可能见到的父母,令他有些惆怅。而在这雨丝一样细密无边的惆怅中,严子书不免心情低落,又对触手可及的感情生出几分怯懦和怀疑来。 “男人有一个靠得住的吗?”这是他母亲说的,“我年轻那会儿你爸可热乎着呢!连个碗都不让我洗,说什么那么细的手,不能碰冷水。看看现在呢?知道嫌我人老珠黄了是吧?” 稍微克制点儿的父亲也终于抱怨说:“你能不能讲道理?你以前也没这么像个泼妇啊。” 殊途同归都是一句话——你变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严子书实在不愿意想象,自己如果有跟傅金池有闹掰的一天,该是什么样的情形。 算他是个悲观主义者吧,严子书总觉得,海誓山盟这种事其实是最说不准的。 他大概就是那种结婚前就先想好离婚协议书怎么写的人,只怕傅金池现在冲动是冲动了,到以后大家翻脸吵架时,再回顾今天的所作所为,一时感动会全部变成可笑之举。 都说一个人的情感能力是在原生家庭里建构的,而严子书在成长过程中,似乎从一开始就缺乏了这关键的一环,而傅金池——算了,傅金池似乎还不如他呢。 所以他自己都怀疑,这样的两个人能组建成什么样正常的家庭。 十几岁的严子书曾决定过,就算将来谈恋爱,从一开始就不要抱那么高的期待,如此,大概也不会有一天去横加指责“你变了”。而现在他大概依然没有长进,仍坚信这种话本身就缺乏意义。 人谁不会变呢? 工作人员将烧腊饭端上来,烧腊小小一碟,配菜是一百年不会变的芥兰。 “你在港城待过好几年,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严子书用筷子戳戳,忍不住叹气,“在这边吃饭,菜比肉贵就算了,还尤其喜欢配芥兰——就没有别的绿色蔬菜了吗?” 傅金池莞尔,将自己碟里烧鹅的脆皮都拨给了他:“不喜欢就别吃那个了。” “不用给我,你自己吃。”严子书阻止了一下,但对方已经挟到了他碗里。 “所以我们要是去蓉城住的话。”傅金池道,“那边的口味可以吃得习惯一点。” “去吃红油火锅?”严子书畅想。 “想都别想。”傅金池断然拒绝。 其实严子书已经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忌口的,正常饮食保证充足的营养即可。唯独辛辣刺激肠胃,还容易引起用力过度的剧烈呛咳,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儿。 过去严子书自己在这儿时,还能稍微往碗里加点辣酱,港城的辣酱其实根本谈不上辣度,也没人会来管他。但只要傅金池待在跟前,他就完全没机会再碰了。 “不如我们自己也去海滨浴场那边搞一次bbq吧。”严子书忽然想到什么,提议,“上次看他们玩那么热闹,对着大海烧烤,其实还挺有情趣的。” 他并不讨厌这项活动,只是上次共享的对象不对。但丁家那一大家人的热闹,还是让严子书心有触动,竟莫名生出了一点儿对“家庭活动”的兴趣,而且变得念念不忘起来。 严子书有点儿担心傅金池不感兴趣,不过证明是多余的。 不如说傅金池是欣然同意。 甚至想到小报上丁鸿波的照片,如果有条件,他不介意自爆身份,再请记者来拍一次。 严子书不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不过现在,他们又多了一项日程安排。 下午不用再午睡了,严子书去阅览室打算找本书看,傅金池陪着他一起。 这天也巧,在门口的书架上,进去就看到摆着本《蓉城旅游指南》。 严子书刚把手伸过去,突然接到疗养院总机打来的电话,告诉他有访客在会客室等候,是位女性,不肯通报姓名,问他是否要接待。 严子书看了傅金池一眼。如果是曾佩蓉或者她朋友来了,应该可以直接给他来电。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傅金池表情没什么变化,却自己做了主,“我跟你一块过去。” 结果还在上次那间会客室,见到了上次那个lisa小姐。 当时她是丁鸿波正在闹矛盾的女朋友,现在,丁鸿波则打算跟她订婚了。 她特地来告知严子书的就是这个消息,高高昂着小巧的下巴,表情里带着几丝挑衅。 严子书有点愣,回过神来,也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给了个礼貌但稍嫌平淡的反应。 如果是以前,他还会说个“恭喜”的场面话,现在他活得直白了些,不想说也就不说了。 看来她到底还是不信。 lisa从手包里抽出一张订婚宴会的请柬,素白的镂空印花纸,散发着玫瑰的幽香。丁老先生并未出现,甚至这会儿多半还在楼上睡觉。严子书有些无奈,多半这姑娘在自作主张。 这让他接还是不接? 然而她像个不战而胜的得胜者,口称邀请,不容拒绝地将请柬向严子书递来。 半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截胡。 傅金池擅自将请柬接了过去,带着惯常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打开看了看上面的名字。 目光落到“丁鸿波”三个繁体大字上,他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下。 lisa皱了皱秀气的眉头。她今天涂了浓黑的睫毛和弧度合宜的眼线,一袭开肩黑色连衣裙,与上次相比,形象上没有一丝不妥,骄傲的后背挺得越发笔直,直到她几乎觉得有些背痛了。 为了打破这略显僵硬的气氛,严子书咳了一声,到底还是把“恭喜”这两个字抬了出来。 lisa日常只习惯使用粤语和英文,港式普通话则属于一塌糊涂。严子书一个不察,话头也被傅金池接了过去。那两人说着说着,lisa的表情却又变得不太好看起来。 傅金池语速也很快,严子书大致听明白,他在感慨丁鸿波跟她的关系被狗仔写成那样,还能坚持走到一起,可见小报果然是在胡说,二人的感情原是情比金坚,可真令人意外。 傅金池的粤语腔调并不强势,甚至有些性感,带一点点调侃,却不掩盖绵里藏针的恶意。 然而就是这种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显然是惯于打直球的lisa不擅长回应的。 眼见她越来越落于窘迫,脸庞和眼睛都红了,此时总归要有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严子书无奈笑笑,拍了拍傅金池的膝盖,只说:“不介意的话,请柬麻烦多给我一张吧。” 当然,这句话是对lisa说的,但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严子书用英文解释:“毕竟,你看——”他示意傅金池,“我还有个感情不错的男朋友。” lisa板着脸,终于听懂了,表情有些意外,也有些复杂,一时红一时白。 严子书道:“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考虑邀请我们一起参加。” 他算给了大家一个台阶下,表明自己已非单身,就不要闹了。 lisa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傅金池却又噗嗤一笑:“看来是不方便。” 大概此人已经修炼到只要开口便招人厌烦的程度,只是普通的一句话,配上他的表情,lisa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包里又掏出一份请柬,扔在桌上,留下句“sincerely wee”,扬长而去。 第 78 章 “你说你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严子书似笑非笑, 乜斜傅金池一眼,“本来她顺水推舟,说没带也好, 说什么也好,找个理由拒绝也就算了,现在难道还真去?好玩么傅先生?” “去啊, 为什么不去。”傅金池却懒洋洋地笑了笑, 毫无悔过之心, 将一条胳膊搭在严子书脑后的沙发靠背上,“只要是别人真心邀请我, 就是鸿门宴, 也没有不去的道理呀。” 说到底两个人的做事风格不同。像严子书这样和气的人,多少还会体谅别人的订婚宴, 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 小姑娘胡闹他不会跟着胡闹, 毕竟还要照顾其他人的面子和心情。 不然呢,他们去踢馆吗难道? 但傅金池就不会管那是什么场合,由着自己高兴,凡事看个乐子罢了。 严子书甚至能摸到他的心理,类似于丁鸿波跟他上了回花边小报, 惹傅金池不高兴,他就不介意去搅合对方的订婚宴会,以此报复回来,顺便宣誓主权。 严子书想想又觉得有些好笑,摇摇头, 起身回阅览室去,拿起那本《蓉城旅游指南》。 最早认识这个人的时候, 就知道他骨子里有这样恶劣的一面,自己选的,还能怎么办? 但他这会儿也不太想在外面看了,带着一本书两张请柬,重新上楼回自己房间去。 实则比起外出,傅金池也更喜欢跟严子书两个人窝在房间里。 关起门来,就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通常这个时候,他们就好似两个躲起来初尝情味的少年人,在隐秘的角落里亲亲蹭蹭,彼此放纵。 这种温柔不叫人觉得羞耻,只叫人沉溺其中,难以抵抗。 尤其傅金池才刚回来,小别胜新婚,心里更是想得很,像有小猫爪子挠着似的。 严子书用门卡刷开房门,傅金池尾随而入,用脚带上门,才轻浮地笑道:“就你好心。” 果然严子书也笑了,拽过他领带,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怎么不说就你不安好心。” 傅金池垂眸,按着他后脑亲回去:“你现在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 严子书腾出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后颈,纵容其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尤其刚刚那句“感情不错的男朋友”,简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像浇了点什么催化剂,催得傅金池格外亢奋起来。静悄悄的室内只闻喘丨息,直到严子书另只手里的书往下一滑。 他忙一边推开傅金池,一边眼疾手快地把书捞住了,才免于砸在谁脚上。 两张请柬却可怜地吧嗒掉落在地。 傅金池啧了一声,把请柬捡起,浑不在意地往柜子上一丢,交叠着跟装饰用的盆景挨在一起。 严子书看得啼笑皆非:“我说你,放就好好放,放这儿不是一会儿就被水洇了?” 说着就想伸手去拿。傅金池仍旧很嫌弃,大概由于上面印着丁鸿波的大名,他终于想到了合适的垃圾分类方式,抢先拿起来,又随手往桌上一扔,丢在那一堆过了期的花边小报上。 严子书决定还是保持沉默,把手里的旅游指南放在桌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 然而在翻开第一页前,又听傅金池道:“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严子书仰起头,视线追随着他。 傅金池靠过来:“比如丁鸿波真的是个gay?” “他?但你还没见过他本人吧?”严子书张大了眼,惊讶道,“难道这能从照片看出来?” 说着,眼神不由又转到了花花绿绿的报纸版面上,略带犹疑。 有人说这个群体之间能够相互辨认,其实也没那么玄。有时候是可以,也有时候不准。 小报上虽然大篇幅胡编乱造,但有些地方又很细,细到扒出丁鸿波大学期间从某年到某年曾经参加过那种彩虹社团,以此作为他是同性恋的佐证。但像这种牵强的蛛丝马迹,说白了只有本人才知道怎么回事。不怀疑自然有不怀疑的解读,一旦怀疑了就怎么看都是疑点。 傅金池在严子书面前没个正形,随意地抄着裤兜,缺根骨头似的,坐在桌子边缘上,轻笑着看向他:“嗯,你猜,你突然多出个‘姘头’,他的情况我会不会找人去查一查?” “那查出了什么结果?”严子书往后一靠,双手环胸,“我和他的关系够清白吗?” “一清二白。”傅金池俯身在他耳边亲了一下,“说认真的,他确实只交过女朋友。” “所以你反而觉得他是gay?”严子书倒难以理解了。 “所以我才跟你打赌。”傅金池意味深长,“如果凡事都那么笃定,当然就不叫赌了。” * 所以傅金池那张嘴就不能说话才是真的。 他不说,严子书真没想过那么多。他一说,哪怕没证没据的事儿,都搞得严子书疑神疑鬼了。或许也有些盲信的滤镜,是他总觉得傅金池看人的目光毒辣,不至于空口白话。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终归属于八卦。丁鸿波就算是外星人,也是丁老先生该苦恼的事。 而眼下,丁老先生已经很苦恼了。 lisa戆头戆脑过来找严子书挑事儿,他一觉起来就听说了。换哪个心智成熟的大人,都不会这么办事,但她都已经做出来了,有什么办法。准孙媳妇已经拍拍屁股,事了拂衣去,留下老头儿十分尴尬:“小丫头不懂事,在家里娇惯的,别跟她一般见识。” 公共区域有个小吧台,一老一少坐在那儿聊天。住疗养院没几个能喝太多酒的,所以这里最多有几瓶低度红酒。严子书给丁老先生推过去一杯,察言观色,老爷子心里还是有事。 按理说孙子总算订婚了,他该满意,但脸上的褶子也没显得有多痛快。 严子书说了句“不碍事”,把请柬也放在台面上,交还给丁老先生。 这会儿傅金池不在,但严子书料想他不会在意。何况就算在意,严子书总有办法对付。 比起生气,他反更觉同情,女孩子总有那么多喜欢犯傻,她强撑着的那点儿生硬的面子,在未婚夫的冷漠面前根本什么都不算。难道她真没脑子,看不出问题不出在严子书这儿么? 严子书坐得笔直,啜了口酒,只见丁老先生板着脸在那边摆手:“你拿着吧。想去去,不想去拉倒,给他扔了。他们小辈想请谁就请谁,我管那么多,也是招人嫌。” 又哼了一声:“这婚又不是给我结的。” 这是生闷气呢。 “哪儿的话。”严子书老成持重地笑笑,上了年纪的人,只能顺着说,“谁还敢嫌您么?” “我自己都嫌自己烦喽!”丁老先生道,“可能你们现在年轻人心思都复杂,也可能是我老头儿想太多。是不是都因为我催的才这样,你看他们小两口,这哪有要结婚的样子?” 严子书表情淡淡,这倒不好接话。但,挺荒谬的,确实。 “上次我也看出来了,他对lisa好像是哪儿不满意,但不合适他倒是说呀?”丁老先生继续抱怨孙子,“问他他又死活不说。我都说不强求了吧,不合适再换一个。回头他自己不知道想什么,突然又非要急着订婚。我是不懂,这些小兔崽子们一天天到底想干什么?” 自然这个问题,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严子书不予置评,轻轻把杯子放下。只不过,男人总归是懂男人的,如果一个男人找尽各种借口,都不想和女朋友进一步发展,也不想走入婚姻,你就有理由怀疑他口是心非了。 这男人只要舍得回心转意,不问原因,就可以得到个幸福婚姻,还有这种道理? 不过大把的人的确对这么浅显的事视而不见。 丁老先生还在絮絮叨叨,讲lisa是朋友家的孙女儿,如何暗恋丁鸿波多年,如何在自己的撮合下,辛苦地追他到手,不知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别人。 再生气,其实还是露出希望寻求认可的迫切,他想证明这该是桩天作之合。 严子书最后只是笑笑:“可惜平安夜我们有其他安排,可能赶不上这个热闹了。” 请柬上写的订婚宴会,安排在平安夜当天,赶上周六,倒是个好日子。 丁老先生犹嘴硬道:“不必去捧场,让他们自己搞。” 严子书把酒喝干,不甚真心地应了一声。 过会儿傅金池过来,当着老头儿的面,自然而然又搭上严子书的肩膀。 严子书仰头看道他,不自觉笑得真心了些:“你要不要来一杯?” 镭射灯映在瞳孔里,他看傅金池的眼神熠熠发光,像有星光闪烁。 傅金池应了声好,严子书又拿了个高脚杯,给他倒了一点。傅金池接过去,跟他的空杯子碰了一下,才仰头一饮而尽。 丁老先生如今见到他们俩在一起,大概已经消化得差不多,看破也没说破,还跟傅金池打了个招呼,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傅金池应对得漫不经心,给严子书把扣子多扣上一颗。 两人并肩往外走的时候,丁老先生犹坐在吧台那儿,长长叹了口气。 严子书回望过去,吧台周围只开了氛围灯,昏暗暗的。老爷子像一座迟暮的雕塑,几乎动也不动,拐杖没精打采地歪在一边。总想求得一个自以为的人生圆满,但到底只是近黄昏。 * 回到房间里,吃完药上床,严子书终于翻完了那本旅游指南,毕竟一共也没多厚。 他把书合上,放在床头柜上,眼镜也摘下来,合起摞在上面。 傅金池正躺在他大腿上,一手枕在头下,一手刷着手机。 “书看完了?”傅金池打完字,按了发送,抬眼一瞥。 “嗯。” “那我关灯?” “也不用。”严子书低头看他半晌,忽然道,“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傅金池仰面看他一眼,随手把手机放在被子上。 “做吗?”严子书抚摸他的头发,“我觉得轻一点应该没什么问题。” 傅金池顿住了,但身体比他大脑反应快,已经捉住了那只带着凉意的手。 “怎么,想好了?”傅金池从下往上望着他,“我可以再等等。” “跟想没想好没关系。”严子书笑了一下,“就是感觉瞻前顾后太多了,有时候反而越想越乱。不如算了,我们再试试吧。顾虑太多也没意思。” 人的想法一会儿一变,傅金池多半不知道,他早上还在认真地思考,如果将来分手怎么办。但严子书这会儿又觉得,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左右永远有那么多要担心的事,但是你看看别人,大把的人,闭着眼也敢往婚姻的坟墓里跳,前赴后继,众生皆苦。他们二人,也不过是蜉蝣两只,世间哪里有万无一失的道路呢? 严子书环住眼前的人,暧昧地放缓了声音:“我想你了。” 这一句和早上那一句意味又不太一样,傅金池笑了一下,眼神已变得幽深。 他毫不犹豫地翻身起来,压住严子书,轻轻吻了上来:“好。” “不过这个时机不太好。”严子书指他白天要转移财产的事,“像不像什么不正当交易?” “别管它。”傅金池笑了,“那样不是更刺丨激?我可是愿意花全部身家买你。” 当然,除了口头上,哪儿也没敢真的追求刺丨激。傅金池温柔而危险,但还是有所克制,堪称温吞的重修旧好。半夜严子书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只见傅金池揽着他睡得很沉。 他一动,傅金池也不知醒了还是做梦,本能地把他往怀里捞了捞。 严子书闭上眼睛,安下心来,很快重新睡着了。 翌日照计划进行,严子书跟傅金池一起去了港城本岛。 众所公认,港城是当之无愧的购物天堂,不过严子书来了这么久,最繁华最知名的商圈,其实都没去过。之前他始终在住院,逛街这种需求被排在最末位,更何况,也不想浪费钱。 下了船,跟着人群出了码头,街边有商贩在卖公仔面和钵仔糕,有人拽着大把气球。 身旁游人和上班族都在穿梭,严子书仿佛乍回尘世,一时茫然,犹豫着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下意识先抬头找巴士或者的士指示牌,却其实还没想好该去坐什么交通工具。 好像这时严子书才反应过来,这样不做计划就出门,全不是他自己的作风。 不得不承认,傅金池的存在的确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惰性,已经将他不知不觉给腐蚀了。 只是有人依赖的感觉过于安逸,严子书不动声色地收起了念头,慵懒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傅金池回握住严子书,泰然自若。他这人向来是会捯饬自己的,即便穿着休闲,站在这熙攘的黑压压的人群中,亦不失姿容艳丽,好似随手拍一张,便可登上杂志封面。 倒是严子书,身上还套着傅金池的大衣,不是不耐看,也是细长挺拔的身条,只是相较之下,两人的着装仿佛隔了个季节。 从玻璃窗上收回目光,严子书笑了笑,决定一切听指挥:“我们怎么走?”——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最后那段清醒了自己一看,淦,我在开什么火车,撕了重写 第 79 章 有群不知轻重的青少年骑着滑板在人群里冲撞, 惹来一阵惊呼和叱责。 傅金池瞥了一眼,让严子书走到人行道里面:“这边。” 结果还是没避过,一个用网兜背着足球的小男孩儿跑得飞快, 金发碧眼,小腿笔直,运动服上印着国际学校的校名, 冲过来砰地跟严子书撞个满怀。 小孩儿夸张地大呼了一声“sorry”, 棕色皮肤的菲佣从后面追上来, 倒是一句话也没讲,脸色拘谨又生硬, 警惕地打量着面前两个男人, 似乎怕对方不好相与。 男孩个头到严子书腰上,傅金池蹙了蹙眉, 担心撞到他旧伤的位置, 当即上手扶了一把。 其实哪有那么严重, 严子书自己都不在意。小孩儿眨了眨眼,灵活地从菲佣身边钻了过来,从兜里摸出两颗锡纸巧克力,塞到严子书手里,算是认错, 嘻嘻一笑,一溜烟又跑了。 菲佣忙继续追孩子,严子书也笑了,展示给傅金池:“吃吗?人家还算了你一颗。” 傅金池还真不像他一样,对小朋友的逻辑理解得那么迅速, 这才反应过来。严子书将巧克力塞到傅金池兜里:“你这样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一座城市里住的都是玻璃人。” 傅金池“哟”了一声:“寒碜我呢?” “哪敢?”严子书揶揄地笑, “就是说有这样的城市,我第一个推举您当市长。” 很久没上过床,诚然有点不适,但傅金池这么小题大做,严子书不需要他这样。 实在不舒服,他今天就不出来了。那么大一个人了,又不真是玻璃吹的。 到了停车场,其实也不用打车,司机已经在那候着,一辆黑色的林肯。 上了车,严子书又道:“其实小孩儿有时候很好玩的,脑子里想的东西和我们不一样。” “真想要了?”傅金池看着他,“那怎么办,你给我生一个?” “自己养就算了。”严子书笑着往窗外望,“再说,有威廉还不够,你也不怕它吃醋?” 这时节,街上的圣诞氛围已经越来越有过节的样子,车行半个小时,泊在商场底下。 严子书本以为他们只是随便逛逛商场,只有两个人,累了歇歇,够了就走。结果倒不是这样——傅金池将一切都规划得很完整,从码头出发去哪个商场,甚至具体到去哪些店。 司机是个话不多但很踏实的本地中年人,上车负责开车,下了车还跟着一路跑前跑后。 搞得严子书连声道谢,这场景,以前倒是熟悉,只不过他是提供服务的那一方。 大概这就是普通人跟有钱人的差别,角色调换,总似乎觉得这排场太夸张。但严子书自己似乎又是没资格抱怨这个的,说到底,还是照顾他现在体力差,光试衣服也挺消耗精力的。 照他自己想的那样亲力亲为,只怕今天的进度条坚持不到走着回到岛上。 傅金池带他去的店自无不精。他们一路从车库上来,严子书对路不熟,连商场名称都没看全,索性盲目跟着傅金池,也不怕自己被卖了。不过想来,就算卖了他,在这里都消费不了多少东西。闲逛的客人不算多,一路都没见什么快消店,搭眼望去,一排排全是硬奢品牌。 说是添两件厚衣服,傅金池独断专行,擅自决定了他所有的穿衣风格。 “我觉得太夸张了。”严子书从试衣间走出来,这回店员小姐给他拿的是一件礼服衬衫,前胸风琴褶,法式双叠袖,他看向其中一位:“我暂时没有需要穿这种衣服的场所。” 就算全港城人的普通话都不流利,商场的导购也绝对不会。给他们服务的不止一位,其中一个店员小姐试图向严子书证明他穿这件衣服绝对十足完美,尤其显得腰身修长。 另一个却机灵地直接看向傅金池:“您觉得怎么样?” 傅金池眯着眼,像打量艺术品:“再拿刚刚那件双排扣的西装,给他搭一下。” 店员小姐早就看透谁是付钱的金主,仗着傅金池发话,全然忽视严子书的意见。 换衣间隙,傅金池亲自拿了条领结进来,给他系上。严子书叹口气,按住他的手:“我本以为,像这种自诩调性特别高的店,总不会还明晃晃的以貌取人。看来还是有的。” “大概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吧。”傅金池道,“你不喜欢这家就算了,我们换一家。” 严子书进店时,身上的衣服明显都是平价货,乃至明显从大卖场买的杂牌——这也罢了,还加上身边还有个光风霁月的傅金池。这家店的店员们多多少少有点儿不把他当回事。 但对应的,她们明显就很把傅金池当回事。 这样身份差异鲜明的两个顾客,严子书也不知她们能脑补出什么关系,sugar daddy和刚傍上大款的失足青年?傅金池也不像好丨色阔佬啊。 “都试了半天,先就这样吧。”严子书轻哂,“把前面的拿上,剩下的不试了。” 傅金池答应了。 只是店员小姐要把他刚刚试过的衣服装起来,严子书叫住她们,报了自己以前的尺码。 他现在比没受伤前瘦弱很多,能差出一个尺码来,因此严子书坚持请她们拿大一号的。 “我正在恢复期。”他试图耐心解释,“小号穿一阵子就又不合身了。” 然则店员小姐也很坚持,嘴里劝他刚刚试出来的效果最好看,眼神却仍然看向傅金池。 这意思大概有点隐晦,但严子书隐隐察觉到了。她们见试什么衣服全由傅金池说了算,认定这位金主吹毛求疵,在两人可能产生分歧之前,直接“贴心”地询问说话有用的那个人。 试衣人的意见反而显得微不足道。 严子书哭笑不得,索性不多废话,换回自己的衣服:“走吧,去下一家。” 他回去试衣间穿衣服的时候,店员小姐还过来问傅金池,衣服该怎么拿。 “那都不要了吧。”傅金池拇指勾着裤兜,不怎么正经地靠着柜台站着,他轻飘飘地看眼店员,语带戏谑,说出的话倒是有几分真心,“不过,能把他惹着,你也挺厉害的。” “下次麻烦改进一下服务质量。” 店员的脸色有点窘迫。 自然,严子书愿意容忍的,只是傅金池擅自为他决定穿什么衣服——先决条件不可或缺——放在两人中间属于情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没有外人掺和进去的空间。 幸而不是所有店铺都这么拧巴。之后去的几家门店态度友善,购物体验一路顺畅。 在导购的帮助下,一套套试下来,从前神采飞扬的精英感觉立时回到身上。 决定了最后一套要买的衣服,那家店的店员帮严子书拆了商标,以供他直接穿着出门。 此时傅金池再看他,从头到脚都是自己雕琢的痕迹。虽说好看的人套麻袋都好看,穿对了还是了不得。一身浅褐粗花呢tweed猎装,布洛克鹿皮皮鞋,浓郁的复古英伦格调,是严子书以前很少有过的风格,又不完全脱离他的气质,看得傅金池想立刻把他拉回房间剥光。 严子书对奢侈品没有执念,并不想从头到脚的行头加起来,把一套海景房穿在身上。让他松了口气的是,傅金池似乎理解他的想法,也没做只买贵的冤大头,但的确品味可靠。 司机把大包小包送回车里时,时间还早。 比起早早回家上床,难得出来一次,两人都愿意漫无目的地再闲逛一会儿,宛如约会。 不过逛街就是这一点,就算订好了计划,似乎也总随时能发现新的添置目标。 就像买了鞋子需要裤子搭配,买了西装又需要配饰搭配。严子书焕然一新地站在面前,傅金池又觉得他缺了块腕表——于是径直牵着人走进了百达翡丽的门店。 饶是严子书这一天已经对傅金池刷卡的动作感到麻木,在对方要店员将那块周年限量大师弦音腕表调货来给他试戴的时候,哪怕店员没有告知价格末尾几个零,光听到“限量”二字,还是十分感动并断然拒绝了。 就,果然还是不能太早觉得男人靠谱。 商讨到最后,严子书手上只是多了块月相表,端庄沉静,不张不扬,跟他本人十分贴合。 在表行里,价格已经算很亲民了,属于他以前不会随便买但靠工资也能消费得起的水准。 为了防止傅金池再想出些什么花哨,严子书有意找点什么分散他的注意力。路过旁边劳力士专柜,看到橱窗,严子书玩心大起,把傅金池拉了进去:“你来试试这款。” 有种说法叫作:在夜店里带绿水鬼的不一定是全是渣男,最多百分之九十九。1 表盘上晶莹的绿色堪称明骚,严子书几乎噗嗤笑出声来:“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人总结在夜店遇到戴这种表的男人,自报家底时可以直接除十,自报女友的数量可以直接乘十?” 傅金池腕上搭着冰凉的表链,也不介意严子书取笑,贴近了轻声问:“那男友数量呢?” “这不是要问你自己吗?”严子书认真嗔他一眼。 “那看来这表不适合我了。”傅金池道,“我怎么可能还敢背着你去夜店。” 事实上,傅金池居然十分压得住它的气场,甚至给人感觉颇为和谐,浑然天成。严子书从前就形容傅金池像只花孔雀,越发觉得,他好像真的很适合这些斑斑澜澜熠熠发光的东西。 一时间,严子书也找到了兴味,把各种五颜六色的钻表往傅金池腕上尝试。 然而他的尝试只是玩笑似的,并没有真的想押着傅金池买一只游乐场彩灯似的手表回去。同一时间,有人却真的在考虑选这种钻表送给未婚夫当做礼物。 试着试着两拨人汇到一处,严子书跟傅金池一抬头,撞见昨天刚见过的lisa。 身边跟着她的未婚夫。 丁鸿波显然不如傅金池能适应这种炫彩风格,也没耐性应付女友的夸张审美。他只像承担任务一样陪在旁边,任她兴致勃勃地把手表往自己手腕上扣,微微蹙眉,郁闷溢于言表。 他本来就是商务打扮,人也郑重其事,配上个渐变色的彩钻不伦不类。 见到严子书二人,丁鸿波也显出惊诧的样子。 但他第一反应除了惊诧,还有下意识地往后回避的动作。似乎因为曾在严子书面前放下豪言,看不上肤浅的女人,现在却跟千方百计想甩脱的女友订了婚,让他觉得颇难为情。 也可能是因为眼前两人明显关系不一般。 如果让丁鸿波本人来讲,他一时半会都不一定说得清是哪种想法作祟。 他在这方面的态度确实有点受到丁老先生的保守影响,毕竟从小跟着祖父长大的。当然,因为工作原因,大惊小怪是不至于,只是见得越多越,感觉这个圈子特别乱,敬而远之则已。 丁鸿波对严子书印象是“气场不和”,然而客观评价的话,人确实谈不上坏。 因此看着他跟个陌生男人站在一起,总归有种明珠蒙尘的懊恼之感。 总之瞧着碍眼。 其实也没多久没见,但严子书跟他以前每回遇到的那个调调截然不同。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至少今天第一眼见到时让人挪不开眼。头发斜斜地往后梳,眼镜边框反射着幽光,通身复古的休闲装扮消融了这种锐意,站在那儿随意而慵懒,像一件触手温润的古董珠宝。 丁鸿波面对他,竟有片刻不知道说什么好。 严子书并不关心个中缘由,礼貌地笑笑,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傅金池也点了头。 但傅金池自我介绍极为简略,只说了个严子书也没听清的英文名字。 丁鸿波这才将目光转移向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头,似有一抹疑惑,但很快掩去,随即摆出生意场上的态度跟他握手,又试探着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傅金池露出个轻佻的笑容:“可能是真的见过,也可能是你搭讪的方式太老套呢?” 丁鸿波此等直男,至少自认直男,脸色霎时像在地铁上被人摸了屁丨股一样难看。 lisa听普通话没那么在行,但还对傅金池心怀芥蒂,只道他说什么肯定都是恶意,闻言自然也不大高兴。她嘟了嘟红润的嘴巴,想要发作,还是压住了,小鸟依人地往丁鸿波身边缩了缩,拽了拽他,附耳说了几句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在告状。 比如这个人嘴不中听? 严子书自然知道傅金池什么德行,平时就口花花的,于是扯了几句闲话岔开话题。 傅金池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意思是要走了,他也就云淡风轻地笑着,跟对方作别。 但可能就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谁知这天的孽缘到这还没算完。 两人逛到傍晚,去吃晚饭,傅金池订了顶楼餐厅视野最好的观景座。只是椅子还没坐热,餐厅经理就擦着汗过来,说有其他客人也定了这儿。 这是他们餐厅工作的重大失误,弄混了客人预订时间。平时也真没出过这种事儿。 因此经理态度恭敬得要命,愿意给换时间换地方并免费,但是另一伙客人偏不想换位置,就必须今天,说是恋爱多少天纪念日,意义重大,想要跟傅金池他们协商换一换。 说着说着,两个人影就上来了,结果,不是丁鸿波他们又是谁。 准确地说,是lisa拽着丁鸿波,叽叽咕咕跟经理据理力争,一步不退。丁鸿波似乎觉得丢人,一直想劝她走,尤其严子书远远望过来时,不知为何,竟让他有点如芒在背的感觉。 傅金池看了半天戏,忽然开口:“既然大家都认识,不用麻烦,一起拼桌就好了。” 在这种高档餐厅里,“拼桌”这个词他说得极为坦然,餐厅经理也愣了。 然而傅金池看着lisa挑了挑眉:“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1包括下面那个乘十除十的说法来自《全国夜店名表渣男图鉴》,仅为戏言戏言戏言,没有看不起绿水鬼的意思那是我消费不起的价格,就是想象一下傅先生在夜场伪装低端渣男的画面,居然不违和甚至有点带感? 丁是个不能自我认同的深柜,渣,但是后面没有同妻情节不然怪膈应的。 第 80 章 “不敢”这个说法就很……不敢什么?她不敢撒手让未婚夫跟其他男的一起吃饭? 偏偏就傅金池这么脑子都懒得动的低级演技, 每回还能戳到lisa那小姑娘的点上。 丁鸿波到底弯的直的,她可不敏感的就是这个。 当然,傅金池干的这事儿也很无聊就是了。 谁都不走, 四个人还真就一起吃了这顿饭。 席间气氛沉闷中透着尴尬,全靠严子书和丁鸿波这两个还要面子的人找点儿话题撑着。 全餐厅最佳视角的观景座,往远了看能望见海对岸的隐隐高楼。天暗下去以后, 则变成巨大的摩天轮灯光, 霓虹灯光闪烁, 无数彩灯犹如星辰倾泻,给他们这一桌算是浪费。 不过傅金池那脾气, 严子书如今也慢慢摸透了。他老人家不就是觉得, 自己吃饭的心情已经被打扰了,你们说你们是纪念日是吧?干脆大家都坐下, 一起难受着。 严子书也不是不知道他爱演, 只是在外人面前, 他不会说破。 不然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席间开了酒,是丁鸿波存在这儿的,经理亲自把装冰桶的小车推上来。 丁鸿波是这儿的老顾客,据说跟lisa就是在这家餐厅、这个座位第一次约会的,所以lisa今天才非要坐这不可。严子书看她的眼神有点同情, 觉得她活在自己的沙堡里。 经理给丁鸿波他们两人倒了酒,只是同桌还有两个额外的客人,倒还是不倒? 丁鸿波现在看傅金池讨厌得紧,但也不能显得吝啬这点酒水,示意都给斟上。 三个人的杯子都有了酒, 只有严子书遮了遮自己的杯子:“我昨天喝过了,不能喝太多。” 闻言傅金池勾了勾嘴角:“有没有冻柠茶?烦请上一杯, 少放点冰。” 这自然没有也得有,经理很快给换上了冻柠茶的玻璃杯。 然而丁鸿波看看傅金池面前那只高脚杯,只觉心里更堵了,真是宁可倒了也不想给他喝。 其实好坏也不差一杯酒了,这顿西餐,什么鹅肝鱼子酱都吃得兴味索然。 饭吃完了,lisa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她赌气拉着丁鸿波坐下来,根本是个错误选择。不仅没享受得了这个观景座,反而把好好一个纪念日搅黄了,还不如去别的地方庆祝呢。 服务员过来上过漱口水,lisa老大不高兴地拿着手包,去卫生间补妆补口红。 严子书轻轻碰了碰傅金池:“你还有酒,不喝了?” 傅金池的杯子里还有小半杯,琥珀色的酒液澄澈透明。这样浪费别人的好酒,似有不大礼貌的嫌疑,他往桌上看了一眼,没说喝也没说不喝,低头问:“你想尝尝么?” 严子书暖了一晚上场子,已经有点累了,懒懒地说:“可以啊。” 谁料傅金池没把杯子给他,反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当着丁鸿波的面,捏过严子书的下巴,低头与他唇丨舌丨交丨接,爱丨昧地将酒渡入他口中。 严子书猝不及防,被捞一个怀抱里,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夺走了呼吸。 傅金池高大的身躯侧过来,一手垫在他背后,一手掌控着他,不容拒绝。严子书呜丨咽一声,本能地在傅金池胸丨口推拒了两下,剩下的挣丨扎却消弭在对方强势的钳制中。 最后还是逆来顺受地闭上了眼,沉浸在这个香槟味儿的口勿里。 丁鸿波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甚至不知不觉脸色变得涨红。 他已经竭力压抑住愕然的表情,但实在还是尴尬得要命——他觉得此时不宜表现得大惊小怪,否则未免显得自己像个未经人事的小男生。事实上,丁鸿波这种生意人,当然去过各种娱乐场所,也见过各种下丨三丨滥的场景。只是,这两个人,在这种场所?大庭广众之下? 所以不如说是傅金池的肆意妄为震惊了他,以至于久久找不回镇定的态度。 严子书在傅金池的怀里,半推半就,一副温驯又无法抵抗的模样。他原本不情不愿地被吓一跳,渐渐地却服软下来,予丨取丨予丨求,甚至一只手渐渐环上傅金池修长的后颈。 丁鸿波脑子乱糟糟的,他向来志骄意满,眼下却如此惊慌失措,不该是他应有的反应。 事实上,他也失态了。 丁鸿波心里严厉指控傅金池乱来,毫无章法,但却又极为可丨耻地浮现比喻似的极为具象的画面,诸如一朵玫瑰被黑漆漆的荆棘缠绕,一瓣花瓣枯萎后凋零,坠落,落到他眼底心底。 一口酒咽下,lisa还没回来,这个座位附近有零星其他食客,所幸没有谁注意这边。 傅金池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问:“好喝么?” 但大概丁鸿波想猜不到也很难,毕竟只有这么三个字,看口型都知道了。 严子书喟叹似的长出一口气。他在丁鸿波看不见的一侧,凑在傅金池耳边,把气息吐在他耳边,却微不可闻道:“我这么豁出去配合你,有什么奖励?” 傅金池只是哼笑了一声,带着喑哑的性感:“你要什么都行。” 严子书靠着他,眼眸低垂,丝毫不在意对面丁鸿波异样的眼光。 他平素给外界留下的印象是冷静自持,一丝不苟,以至于许多人会笃定他循规蹈矩,以强大的自制力约束自己不出任何差错。某种意义上是这样,那却只是严子书性格里的一部分。 事实上,严子书是可以冷静到把他不在意的所有人不当回事。 傅金池那种强烈到炽丨热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其实不是真正令他退缩的东西,但严子书要把缰绳牵在自己手里。等他一旦划定了自己的那条线,又几乎可以无限制地包容和容忍。 一个丁鸿波能算什么,傅金池要示威还是要宣誓主权,严子书都乐意由得他。 因为不管会惹得对方震惊、轻视还是鄙夷,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套用傅金池曾经说过的话,这是他心甘情愿的。 倒是傅金池抬眸,忽而冲丁鸿波笑了:“你也是,看够了么?” 丁鸿波回神,被自己口水呛咳起来:“你……咳咳咳咳咳咳!” lisa远远地过来,看到丁鸿波咳得厉害,连忙上前几步,赶来给他拍背。傅金池才松开严子书,两人重新回到原位,仿佛刚刚什么伤风败俗的场面也没发生过。 方才丁鸿波咳得上不来气的时候,傅金池精致的眉眼带着不加掩饰的嘲弄,向对方道:“你要么有本事装一辈子,永远也别现原形;就算做不到,也劳驾别盯着别人的东西。” 直到lisa过来,丁鸿波还在咳。他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两对人都要乘电梯下到停车场。 临走之前,不出意料,严子书觉得丁鸿波投向自己身上的眼神变得奇奇怪怪。 这也不难想象,月把前他还靠着人家“开恩”做点零散案头工作,一副谋求生计殊为不易的样子,现在有了个靠山,光今天身上穿的戴的都说不清楚,再加傅金池那个态度,让外人看了,把他们关系往正当里想都难了。 丁鸿波此时的想法,正和严子书洞悉的差不多。 lisa说这两人是男朋友,丁鸿波觉得她是天真,身份差异和经济地位天差地别,讲爱情? 人家这么赤摞摞的糊弄,也就她那种简单的小脑瓜才会信。 何况方才丁鸿波亲眼所见,傅金池那种狎丨戏的态度,他…… 他分明根本没把严子书当成平等的人对待! 说白了不就是包丨养? 所以严子书现在不缺钱了,丁鸿波眼神复杂地望着他,就因为攀附上旁边那个男人么。 丁鸿波觉得自己以前确实应该是见过傅金池的,大概不是这个宴会,就是那个酒会,但是这么粗暴又无礼,是什么new money?来来去去的,没有具体印象也属正常。 丁鸿波不想看到严子书像金丝雀一样捉在他手里,可他的确无权置喙。 毕竟还是要各走各路。 停车场苍白的照明灯下,司机发动了车子。丁鸿波绅士地给lisa打开车门,还用手撑了一下车顶,以免她碰到头。女士优先,优待女士,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教养。 自然,丁鸿波并非一无是处,正是每每因为这些细节,和他身上表现出那种踏实、锐意进取的特质,对一些女孩儿来说是种莫大的魅力,可以引得她们为他着迷心动,不愿撒手。 只有丁鸿波知道自己卑劣的一面,但那是他自己也不愿面对的东西,藏起来,就当没有。 他转了一下头,傅金池他们的车在另一个区域,在这里当然完全没可能看到。 丁鸿波从另一边开门,坐进后座,lisa过了个糟糕的纪念日,委委屈屈地靠过来。 他顿了一下,胳膊已经被lisa自顾自地抱住。其实丁鸿波很少主动亲热,但他总是知道,该怎么做出“正确”的反应。以前他说服自己,不就该是这样的吗? 可这会儿他佯醉地闭上眼,脑海中拂过一片暗色的玫瑰花海,不太想睁开。 * 此时严子书也在林肯车的后座,半阖着眼靠在傅金池怀里。 傅金池就没那么老实,手从衣服里伸进去,隔着最里面一层衬衫,轻轻抚摸他的小丨腹。 但也不是要他的意思。傅金池现在时不时喜欢摩挲严子书小丨腹上那几道伤疤,摸着摸着就忽然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心里不知道想什么,眼里藏着很多话,最后却什么也不说。 严子书知道他大概还是对船上的事有阴影,这也只能听凭时间慢慢治愈。 这天到底过得精疲力尽,他头抵着傅金池的肩膀,有些昏昏欲睡。 司机自己在别处吃完了晚饭,问傅金池接下来往哪儿去。 第 81 章 趁下午的空当, 司机其实已经往回跑了一趟。另外有人负责把他们白天购置的大部分东西送回石鼓岛的疗养院里,不用他们自己再操心。为此,严子书戏谑傅金池万恶的资本家。 “那你算什么?”傅金池问。 “虽然现在是吃软饭的。”严子书头脑清晰地笑, “本质上还没背离被剥削阶级。” “行了,省省嗓子吧你。”傅金池道,“跟姓丁的说一晚上话了, 还不嫌累?” “这个你没资格吃醋。”严子书捏他的手指, “今晚上做人不做人我可都占了。” 傅金池漫不经心地笑着说:“那是辛苦你了, 多谢。” 出来连逛带玩这么一天,面貌是全新的, 好像精神也跟着放松了, 带点亢奋后的疲惫。 傅金池握着他的手,一如既往凉嗖嗖的, 再摸额头, 严子书向他摇头:“没事, 我没烧。” 他有时候疲劳过度了就容易低烧,好在这会儿额头也是凉的,的确没事。 傅金池放下心,跟司机讲了路线和地点,但不是去坐船的。这会儿时间已晚, 他们现在过去渡轮码头,赶最后一班渡轮的班次不一定来得及。 好在没有什么要急着回去的事,药也带在身上,在本岛这边过一夜也无妨。 司机沿着海边大道兜了半圈,沿途看了会儿夜景, 最后林肯停在一座工厂仓库前面。 港城多山,不仅市内道路多上下坡, 很多地方的水泥森林也随着山势建得高高低低。经常你爬上一栋建筑顶层,以为够高了,钻出来一抬头,就会茫然发现自己却还在山底。 这座仓库坐落的位置就是这样,以至于严子书甚至没法判断他们到底在海平面的哪个高度,山上还是山下,只见漆黑斑驳的铁门略显破旧,头顶除了盏昏黄的灯,连个牌子也没有。 门口是一段往下走的狭长的黑暗楼梯,不知通往何处。 严子书望了傅金池一眼,问也没问,就跟着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这不是真的什么仓库,其实就是家艺术酒店。装修完全是后工业风格,充满了艺术家的个人想法,办理完入住往里走的时候,犹如穿梭在一片粗旷冷寂的暗色系迷宫。 傅金池拿了房卡,在前头笑说:“你就直接敢进来,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严子书刚刚还真有点心跳,有时候也佩服他总能找到这些千奇百怪的地方。 穿过迷宫找到对应的客房,严子书委实累了,进门便把自己蜷在沙发上,转头四下打量。 作为以前时不时出差的职场人,高级酒店住多了,工作头两年还能有个新鲜感,后来什么五星级豪华套,也都没太大感觉了。其实比起欣赏,他端量这酒店就跟以前看傅金池的酒吧一样,满脑子只会想盈利如何运营如何,然后醒悟过来,自嘲这功利心是刻进dna了。 傅金池倒无所谓,顺手把电视打开,房间里顿时充满人为制造的欢快的动静。 他们在这声音中拥丨吻了好一阵儿。 静默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是胸膛贴着胸膛,心跳混合在一起,渐渐不分你我。 房间里备着浴袍,但严子书有点儿不想动弹,于是推了推对方,洗澡让傅金池先去。 傅金池又在他颈窝亲了一记,去了浴室,出来时沙发上躺着的人却已睡得安安静静。 用于照明的主灯灭了,但电视还开着,里面的人在说话,音量调得很低,成了近乎背景一样的白噪声,催人入眠。严子书蜷成一团,不停变换的屏幕光影打在他的睡脸上。 傅金池怔了片刻,明明地点截然不同,却为此情此景一时恍惚,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他想起来了,是第一回他堵在严子书家楼下,得到许可做个“入幕之宾”的那次。 那是个周末,翌日严子书说要加班。他那时候就像一个性丨冷感的工作狂,傅金池被赶着离开的时候,心里有一部分是餍丨足的,因为捕获了这样让人充满成就感的猎物,另一部分则想,这人完全不懂情趣,但是这样也好玩,以后什么都可以慢慢教他。 兜兜转转,过尽千帆,好在身边这个人还在。 以后他们还有很久的时间互相纠丨缠。 只要小心别再把他弄丢了。 傅金池嘴角勾出一抹若明若暗的笑意。 他走过去,把严子书抱到床上,坐在床头,低着头看他睡了一会儿,想到什么,摸出手机,把他的泪痣收到镜头里,才把人叫醒吃药。 “我拍了你的照片。”傅金池贴在他耳旁呢喃,“这次可以么?” “可以吧……”严子书模模糊糊睁开眼,坐起来,就着他的手把水喝下去,反应了一会儿才清醒,忽然笑了,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去洗澡,待会儿给我看看。” 第二天上午,两个人把一早上都睡过去了,起来叫了客房送餐,早午餐合二为一。 餐车送来的饮品一杯黑咖啡一杯鸳鸯奶茶。傅金池不喜欢甜的,严子书这会儿又想起他昨天害自己丢人来了,皮笑肉不笑地往鸳鸯奶茶里加了两条糖,搅匀了送到他嘴边。 傅金池瞧眼他的表情,认命地低头喝了两口,忽然嘴边一空。再抬头看去,严子书眉梢弯弯地睨他一眼,把剩下半杯甜腻腻的鸳鸯自己喝了,又将那杯黑咖啡推到他面前。 傅金池喉结动了动,看着他就着自己沾过唇的杯子,将自己饮过的奶茶一饮而尽,动作自然而然,有把这个间接接吻变成直接接吻的冲动。 这时手机却来了电话,是司机请示他们今天的行程安排。 原本打算很快就回岛的,但是真出来了,大概因为街头喧闹喜悦的氛围过于有感染力——就连这种后工业风格艺术酒店都装点了棵黑色圣诞树——又觉得似乎多玩几日也无不可。 而在吃喝玩乐方面,严子书一百个被傅金池甩下好几条街。 傅金池可以像变魔术一样,瞬间罗列出许多可去的地方,堪称自走人型攻略。 严子书趴在他肩膀上,却问:“你以前在港城的时候,都忙着做什么?” 傅金池说:“就是我说的这些,每天研究精通各种吃喝玩乐。” “然后呢?” “然后就是……”傅金池想了想,“再琢磨琢磨怎么到高尔夫球场巴结别人,怎么假装去喝下午茶跟名流制造偶遇,怎么跟别的纨绔子弟聊赌马攀交情,干各种趋炎附势的事儿。” 严子书没有说话,抬起眼眸,从侧面看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 傅金池长眉一挑,轻轻“呀”了一声,看着像刚想起来似的:“姓丁的说见过我,没准哪天就想起来,是见过我在哪儿巴结别人呢。”说得却理直气壮,一点儿亏心的意思都没有。 严子书笑了,伸手帮他理了理领子:“别闹,认真讲几件给我听听吧。” 傅金池唇边仍旧挂着一点戏谑之意:“那不真就在你面前现眼了么?” 但到底还是讲了。 严子书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眸温和,黑白分明。 后来说着说着,也不知怎么,变成决定去傅金池以前熟悉的地方故地重游一番。 或许也可以会一会他在这边的旧识和朋友。 这是严子书主动提出的,傅金池有点讶异,看了他一会儿,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但是终究也没反对,口气却不再那么轻浮地给他讲了更多自己在这里的生活。 从前被发配到港城这件事,对于傅金池来说,往好了说没有太好,往糟了说也没有太糟。 他冷眼以待,觉得只不过像过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经历一样,是一种客观现实罢了。 在这边窝着,最开始,倒也暂时远离了东城一切惹人生厌的是非,只是对于傅金池这样无事生非的脾气而言,未免显得太过无聊。何况,傅太太那边也不会真的让他能舒舒服服地安居一隅。既然这样,傅金池想,那就还是继续斗下去吧,怎么活着不是活呢? 让外人来看傅金池那时的生活,或许多半都会说一句,挺不幸,不容易。 他那时候分到了傅之章的遗产,同时也遭到巨大的反扑,被律师找各种借口,扯皮几年都无法动用。后来在港城过着夜夜笙歌的生活,一边麻痹傅太太的眼线,一边跟本地的纨绔子弟混成狐朋狗友,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被人嘲笑像跳梁小丑一样往上流社会的圈子里钻。 挫折跟白眼,肯定都吃过不少,但是仗着点儿胆识和聪明,阴别人的时候也不在少数。 大概傅金池最大的优势,就是他始终有种游戏人间的心态,做这一切就像攻略任务目标。 成功了算他有赚,失败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更没什么面子上的包袱。 他摸爬滚打地长大,夹缝里野蛮生长,很少特地去考虑自己活得好不好看。 傅金池熟稔灰暗地带的生存法则,比起这些虚荣,只有抓在手里的才是最牢靠的。 无论在港城还是在哪,始终来说,他就像个异类,玩弄着名利场里的尔虞我诈,游走在老牌权贵和新兴有产的圈子之间,笑面相迎,汲汲营营,对跻身于上等人的世界,过跟他们一样的生活,却又轻蔑地没有兴趣,到最后哪个团体也不归属,站稳脚跟但也满目荒唐。 比起蠢头蠢脑地找群体认同感,傅金池更喜欢站在河里,看他们在岸上自以为是的笑话。 严子书本在静静聆听,听着听着却走神,想起年少时读过的小说,河的第三条岸。 傅金池就似那个不听劝告也不肯归岸的男人,孑孓一身,莫名其妙,乘小船在河中进行一场长达几十年的漂流。脚下踩着的孤舟,就是他自己不属于任何陆地的河的第三条岸。他不肯走上陆地,也不容许其他任何人踏足上船,不知有朝一日,终将独自随波逐流去往何方。 严子书不知不觉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之后他们在本岛这边住了几近一周,期间换了两三回酒店,分别在不同的区域,没去什么大热的景点,但果然把傅金池待过的许多地方走了一遍,雪泥鸿爪,点点滴滴。 傅金池刚刚到来时仓促落脚的民宿,后来因为被骚扰搬去的酒店公寓,喜欢但不常去的茶餐厅,自己看过风景的玻璃栈道,和一群好的坏的狐朋狗友逢场作戏的夜店,甚至在哪里被人嘲笑过丧家之犬,在哪里被人当面喊暴发户,在哪里被人试图碰瓷和仙人跳…… 落魄过,得意过,低微过,猖狂过,好的坏的时候都有。 他这人倒是向来不把面子当面子,严子书想知道什么,傅金池也就没所谓地告诉他。 反而严子书越听越是狐疑:“为什么听起来……都是别人在欺负可怜的你?” 这个没权没势的小可怜是傅金池? 他怎么不讲讲自己打击报复的时候呢? 傅金池笑而不语,先是噗嗤一声,渐渐忍不住大笑,捉过他来,拖到背街处亲丨吻。 “没办法,我就是很可怜的。”傅金池悄声说,“所以你得好好对我。” 严子书把手指插在他的头发里,温柔地予以回应。 早上出门时商场都还没开门,一眨眼,层层叠叠的霓虹灯招牌已在头顶闪烁,既充满市井巷陌的烟火气,又如赛博朋克的世界般魔幻。红蓝绿的光影盖住了他们此时的表情。 在这不算熟悉的他乡,严子书只是想补全对方生命里自己所不知道的一段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1.鸳鸯奶茶就是咖啡加丝袜奶茶,看这名儿是不是很喜庆?2.《河的第三条岸》是巴西作家若昂·吉马朗埃斯·罗萨的小说,有很多解读,唯独别信我诌的哈。 第 82 章 傅金池没急着带严子书去见这边的什么朋友, 可能由于仓促,也可能觉得暂时不必。 好在严子书也不太在意,他想了解这个男人, 是因为想爱他,但并不急于一蹴而就。 他素来知道傅金池交游复杂,通讯录里, 有像曾家兄妹那样秉性向善可堪结交之人, 自然也有许多贵人眼高、攀花折柳的货色, 打起交道来,想必不会都是愉快的。 这可能是傅金池从不让他接触自己社交圈的原因, 但其实严子书心中早有准备。 有点儿宠辱不惊的精神, 也不算很难吧? 不过回岛前的最后一天,傅金池还是带他去拜访了一个旧识。 他们提前打了电话, 车行至半岛, 上半山腰, 最后抵达一座独门独户的花园小别墅。 别墅地处幽静,面积不算太大,有点儿像傅金池在东城住的那套二层小洋房。不过众所周知,在港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界,房价比天高, 有这样的规格,都可视为豪宅级别了。 豪宅的主人已两鬓斑白,国字脸上带着几分年轻时的刚毅,皱纹里刻着岁月的沧桑。 严子书不知对方全名,只听傅金池淡淡地喊他一声“裘叔”。 来之前他被告知, 这男人是傅之章多年前的一个老下属,但心肠还可以。傅金池小时, 他母亲被人刁难得太过,又笨嘴拙舌得不到傅之章的庇护时,这人有时会暗中给予一点帮助。 不会很多,也不会违背傅之章的意思,就是让他们母子俩凑凑合合过得下去。 乃至傅金池母亲去世时,傅之章连面也没露,还是作为他左膀右臂的裘叔出面料理后事。 但在那之后,裘叔忽然有天说什么都要请辞,谁劝也没劝住,远走他乡来到港城发展。 根据严子书从傅金池口中听说的,裘叔来到这边后结了婚,娶了个本地太太,很快拿到了永居的权利,俨然已在港城扎根,再没想过回去内地,如今是一家私人马场的老板。 傅金池在港城的时候,承蒙这位裘叔念及旧情,还多少给予了一点扶持。 不过也是像当年一样,不多不少的一点点。 就算多了,大概傅金池也不会要自己还不起的人情。 面对裘叔时,傅金池态度似乎能显得正经几分,没有特别玩世不恭地说什么话。 然而也仅止于这种程度了,两人到来后,严子书察言观色,只觉他们之间有种微妙的氛围——说交恶肯定谈不上,但就是礼敬有余,亲近不足。 尽管对方见到傅金池很高兴,努力表现出长辈般的热络,傅金池也尚算客气,互相之间却像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帐幕,难以戳破,反而不如严子书这个缓冲剂跟裘叔聊得更合拍。 客厅里一时变成这样的局面,严子书这个第一次上门的人,跟那位裘叔相谈甚欢,傅金池只坐在他旁边,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胳膊揽着严子书的腰,偶尔漫不经意地插嘴几句。 裘叔没有自己的孩子,聊天时得知,前阵子他跟分居已久的太太终于离婚了。 现在这别墅里除了他,只有管家、司机和菲佣在住,显出几分冷冷清清。 待了半晌,用了顿饭,期间只聊了这么些家长里短。 裘叔告诉严子书,闲来可以到他的马场骑马,严子书笑笑。 他抬头时在客厅墙上看到一副油画,本以为是装饰,然而多看几眼,又觉得有几分面善。 告辞离开的时候,走出门口的一刹那,严子书想起了傅金池书架上的生母的照片。 她是个贤惠保守到迂腐的人,却有着艳丽妖冶的眉眼,并遗传给了傅金池。 严子书怔怔地看着傅金池与她相似的面容。 黑色林肯正在门口等候,这些天来司机已与严子书熟悉了,向他点头致意。 等坐上车以后,严子书也反应过来,大概,那个男人多少是有点爱慕傅金池的母亲的。 只是想来,在她生前没有强烈到不顾一切冲破藩篱的程度,在她身后却又念念不忘甚至远远逃避,心里头始终觉得自己意难平。人心也是挺古怪的。 要这样,似乎也解释了傅金池的态度——严子书总觉得,傅金池大概不会因为谁给过他点儿施舍就卑躬屈膝的,你要是高高在上,他反还会咬你一口——这个裘叔是有哪里特别? 现在倒是难怪了。 傅金池那么独的性子,实在很难跟傅之章的旧部在心理上有多亲近,何况还是优柔寡断的立场。但他偶尔不咸不淡地来见一面,可能只是不管好坏,想有个还能正经记得他母亲的人聊聊天。 “你想学骑马么?”傅金池开口问,“现在不行,有点儿危险,会很容易受伤。等你休养好了,要是想骑我可以帮你安排马术课。就玩一玩试试,也不一定要在他这地方。” 听他这话,严子书第一个想法是自己这么大了,怎么还要上各种兴趣班,不过想了想又笑了:“那行,以后你记得。”骨子里的野性开始有点儿痒痒。 “所以你会骑马。”严子书又拽傅金池,“有没有过去的照片?” 马术分盛装舞步和障碍两种,视频里傅金池完成的是前者,身着燕尾服,脚蹬高筒马靴,气定神闲地坐在马背上,手牵缰绳,骄傲而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镜头的方向,便转回头去。 人着盛装,马走舞步,黑马遒劲的肌肉充满了韵律感的力与美,在傅金池手下言听计从。 严子书从手机屏幕上收回目光,转到傅金池脸上,看了两秒,又转回屏幕。 再从屏幕上抬眼时,他目光深邃,像傅金池喜欢干的那样,贴在对方耳边。 但严子书学不来他那种蛊惑的语气,只是微微地笑着说:“回头表演给我一个人看。” * 一拖再拖后终于返回石鼓岛。 到疗养院后,严子书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得整理大堆的新衣服。 房间里每天有保洁打扫,窗明几净没有落灰,桌上还有新换的鲜花。至于那些新添置进来的衣服,该清洗熨烫的,也有专人帮忙处理过了,看来只要你有钱,一切都可以很省心。 他慢慢一样一样往衣柜里挂,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但心情莫名平和愉快。 傅金池则在旁边,挑剔严子书原来那些看着寒酸的旧衣服。 在傅金池嘴里,这些索性都可以直接进垃圾桶了,正说着,眼前多了条印着舢板船的纪念t恤,是他追到岛上找严子书时,在纪念品商店给他买了换的:“这件还要不要?” 严子书本是在逗他。 他看傅金池攥着t恤陷入沉思,半晌也没说话,又有些忧心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别这样,我跟你开玩笑的,过去的都过去了。” 傅金池抓住眼前细长的手指,却一把把他抱起来。 严子书吓了一跳,搂住了他的脖子,反应过来已被扔到床上。 后来收拾衣柜的活还是交给了傅金池。 某种程度上,那确实是值得纪念的t恤了,扔自然是不舍得扔。 过后傅金池把那件t恤拿走,大概怕弄丢,直接装在了自己行李箱的夹层里。 回来以后,直到过了两天,严子书才想起,好像一直没听到丁老先生的大嗓门。 到前台问,才听说对方已经不在疗养院住,而是回家了。 他方想起,也是,丁鸿波的订婚宴会举办在即,当爷爷的怎么可能不关心不回去。 到底很多老人那种传宗接代和多子多福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你让他们改也改不了,嘴上骂小辈不听话,心里却又盼得不行,说着不管不管,这会儿说不定又盯着他们操持准备呢。 前台拿来了一箱特产,说是丁老先生走的时候严子书不在,于是在服务台给他留的。 打开是些吃的,内地买的酱料啊火锅底料礼包之类,不贵重,就是在这边没得买。 大概丁家那边有亲朋好友捎回来的,老头儿给严子书分了一点儿,也算是个心意。 只是找手机发了个谢谢的功夫,一转眼,里头所有带辣的东西都被傅金池没收了。 严子书怀疑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但是没证据,也就随他高兴了。 丁老先生套房里的个人物品都已搬走,以后还回不回来住,这个严子书没特地去问。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本来就该随缘一些,虽然刚听前台说起时,难免有丝丝空虚,但如今傅金池走哪儿陪哪儿,完全谈不上孤独,这情绪在心里存一阵也就流淌过去了。 至于傅金池,好容易丁建生搬走了,他不如说喜闻乐见还来不及。 但终归还有一件事让严子书耿耿于怀。 老爷子一心盼儿孙成家,盼四世同堂,这是他眼见着的,可要是你提前清楚,那其实就是水中捞月呢?你就看着? 傅金池之前已经把话说得那么透,再看不出丁鸿波的取向有端倪,就属于瞎话了。 严子书意外被小报跟丁鸿波强扯到一块儿过,完全置身事外吗?他自己都有点儿膈应。 丁老先生搬走了,结果这件事还悬在他心里,总感觉像有什么任务没完成一样。 这天午睡起来,严子书在落地窗前看书,手机忽然震了两下。 傅金池明明就在一个屋里,却非要给他发消息,点开是个什么描述也没有的邮箱地址。 严子书转头往客厅看:“这是什么?谁的邮箱?” “lisa wong。”傅金池翘着脚坐在桌旁,抖着报纸,仿佛刚刚的消息跟他没半点关系,“你去给她发个匿名邮件,跟她说姓丁的有猫腻,不是好人。挂代理ip你会吧?” 傅金池看了严子书一眼,又低头看报:“我这记性,你肯定会,不用我教了。” 严子书想起订婚请柬上的名字,那位lisa小姐大名姓黄,黄丽莎。 他顿了片刻,忍不住噗嗤一声,把书合起来,探身放到旁边的小几上。 严子书走过去,从后面环住傅金池的脖子:“怎么还教唆我干坏事?” 傅金池冷眼瞥他一记:“看你磨磨蹭蹭,赶紧解决了,别成天想别的男人。” 严子书不由更加失笑,偏过头去吻他鬓发:“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傅金池却躲过了,摇头,叹气,把脚放了下来,从桌边扯过张便笺,摸过配套的原子笔,唰唰写了几行,铁画银钩的:“拿去。邮件模板我都给你写好了。” 严子书两指夹着便笺,傅金池合上笔帽:“他这才只是订婚,回头会不会自己闹掰、结不结得成婚都两可呢,你就这么处心积虑。” 他幽幽又叹一口气:“算了,只要你还愿意在我身边就好,总惦记着别的男人也没关系,忘不了丁鸿波也没关系——你就先坐这儿想他,我待会儿去超市买烧烤炭。” 傅金池把他按在椅子上:“你还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没有,我一块带回来?” 严子书张了张口:“……” 严子书这会儿算是连一个“丁”字儿都不敢想了,换了衣服,跟傅金池一起出门去买东西。 路上严子书握着手机,低头打了一路的字,不过当然不是发匿名邮件——傅金池都哀怨到这份上了,他还有什么说的,哄吧——就是在跟曾佩蓉确认时间,看她们有没有兴趣过来一起。 虽然两人在本岛那边多耽误了一周,但回来之后,原先计划的bbq,该进行还是要进行。 而自助烧烤这种活动,又弄炭又架火的,麻烦半天,其实两个人才能吃多少东西,总要呼朋唤友地聚会才热闹,于是不仅请了曾佩蓉,还给她朋友里严子书认识的那些发了邀请。 最后统计一下,能来的人还不少。 傅金池看不上那种粗糙的氛围型烤法,熟了就能入口,一定要让严子书体验一下脍不厌细,这两天还借了疗养院的厨房,自己上手配置调料,腌肉入味,弄得很像那么回事儿。 这下严子书更没敢说话了,就算厨房里没有他可干的活,也全程系个围裙在旁作陪。 也没别的,就是确保傅金池一抬眼就能看见他。 他们租的地方还是海滨浴场附近那个烧烤场,来的有曾佩蓉她们几个年轻人,也有两家有孩子的夫妻,拖家带口到岛上来玩的,论热闹不输丁建生全家老少过来搞的那一回。 脂油滴在燃烧的炭上,滋滋地香气四溢,勾人食指大动。大人每人一罐啤酒,不喝酒的有凉茶和果汁,有吃有喝,有滋有味,小朋友叽叽喳喳,情绪高涨地在旁踢沙滩球。 严子书跟傅金池坐在一个台子上,吃一时聊一时,但在熟悉且在意的朋友面前,他们反而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不会不分场合地亲密,也不会无视别人,连手都没碰一起。 有家人带来的是对双胞胎小姑娘,说话不大利索还喜欢一人一句,正是好玩的年龄,严子书逗她们玩儿了半天,后来惹得两个人害羞地跑了。他坐回来时还满眼笑意,跟傅金池撞了个对视。 傅金池却也莫名笑了,没说什么,手上递给他一把烤好的肉串。 严子书道着谢,正接过来,还没拿稳,忽然感觉兜里在震。 等慢半拍把手机摸出来,呼叫已经停了,看未接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但严子书不知是自己最近被傅金池耍赖搅合得精神过敏,还是人真的有第六感,看到那一串变成红色的数字时,他脑海里无端就跳出个名字: 丁鸿波。 也或许这算合理推断,因为除了他和骚扰电话,严子书在港城买的这只手机,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机会接到未知来电。要么就是丁老先生换了号,或者lisa之类也有可能。 他望了傅金池一眼,还没想出个之所以然,需不需回拨,手机便不甘心地又震起来。 屏幕上跳出的俨然还是刚刚的号码—— 作者有话要说: 注:黄的香港标准拼法是wong。 《没关系》——表演者:傅金池 第 83 章 严子书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傅金池盯着他的背影,只见他在沙滩上越走越远。 他收回目光,重新拿了生的鸡翅串架到火上。 快熟的时候, 双胞胎小丫头又凑过来,小狗似的嗅嗅鼻子,傅金池冲她们招招手。 她们刚刚看见严子书跟他坐在一起, 认知里这个漂亮叔叔没有危险, 也是可以亲近的。 双胞胎一人从傅金池那里讨到了一只蜜汁鸡翅, 高兴地捏着跑了,直到这时, 严子书还没回来。 严子书倒并非有意背着傅金池。 只不过这边人多嘈杂, 并且他发现,烧烤场的信号是莫名的差, 电话刚接起来就断了。 但那个号码锲而不舍, 很快继续打过来, 有不接就一直打下去的气势。严子书去找信号,果然也差不多走到海滩上的更衣隔断附近,难怪上次丁鸿波一路跑那么老远,破案了。 而丁鸿波,往前推一刻钟的时候, 正坐在位于cbd写字楼高层的办公室里,愣愣地看着显示电话断线的手机。他不知是不是对方听出了自己的声音便挂断,忽然有些失去勇气。 他双肘支着办公桌,把脸埋在掌心里,又沮丧地搓了把脸。 但随后还是像下定什么决心般, 再次拨出了严子书的号码。 丁鸿波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其实只是打个电话而已,要讲的内容也是正经事, 措辞他小心斟酌过很多遍,觉得应该不会显得太敏感,但还是好像在做什么亏心事一般。 或许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心里有鬼,所以做贼心虚。 以前他给严子书去电,用的都是办公电话,只有这次是他不对外公开的私人号码。 自从上次吃过糟心至极的一顿晚餐,那段不愉快的回忆,不仅没能被丁鸿波抛在脑后,反而时不时令人苦恼地纠缠着他,让他时不时回想起来,荆棘与玫瑰的画面。 他到现在还是能回想起严子书被傅金池抱在怀里喂酒的场景。 都是男人,这种缠绵悱恻的画面,是挺挑逗的,不用否认。 但除此之外,丁鸿波还有种说不出的心碎。 他甚至有点懊恼了,如果他从未认识严子书,本来可以好好儿地在正轨上一直走下去。 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家风。丁鸿波在大学时还会被同学嘲笑:“不会吧,你们家思想那么保守?真的活在二十一世纪吗?”也是在那时,他被那个同学带着加入了一个彩虹社团,似乎开始有了反叛的苗头,结果没多久,丁鸿波就被这个圈子里混乱的关系惊得退了出去。 种种作风糜烂的见闻,让他叛逆的想法刚刚萌生就被彻底掐灭。 从那以后丁鸿波觉得,保守点也没什么不好,并接受了按部就班组建家庭的未来规划。 丁鸿波设想过自己的理想型,应该是那种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成熟稳重的对象,脾气好,不会随便使小性子,能让人相处得舒服。长相可以不要太漂亮,但是最好高高瘦瘦。 这样的女孩儿当然有很多。他在大学里自由恋爱,交往的几任女朋友,全是按这个模板找的,但不知为何,后来总能发现这样那样不对的地方,一个也没能走到最后。 时至今日,丁鸿波早放弃了那种恋爱脑的天真,认清现实,准备跟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走入婚姻殿堂,哪怕她肤浅骄纵蛮横,都不重要了,相亲相出来的,就是合适即可。 其实真出现了“合适”的对象吧,比如lisa,丁鸿波潜意识里又是抗拒的,甚至一度想用冷暴力的馊主意迫使她主动分手。只是当他的性向被小报误打误撞曝光时,虽然所有人都认定是胡说八道,丁鸿波还是出于某种自己都说不清的恐慌,仓促地向lisa求了婚。 却没人知道,他后来顶着自己也觉得可耻的心思,悄悄地把那些印着他和严子书合影的小报,藏了几份在文件袋里,保存在带锁的抽屉深处。 是的,丁鸿波不愿承认,严子书就像他心里那个一直以来的理想型,越看越会发现,每一条都严丝合缝地顺着他的愿望长的,却在不恰当的时间,以不恰当的性别出现。 反应过来时,已猝不及防地燎了原。 但以上不正当的想法,仅仅埋藏在心里,并不代表丁鸿波行为上会任意妄为。他既然求了婚,就不会做对不起自己和未婚妻的事,打电话给严子书,也只是想给对方一个出路而已。 “什么工作?”严子书问,声音断断续续,充满电流杂音,“抱歉,信号……不好。” “就是之前,你不是需要找份工作吗?”丁鸿波反而松口气,说,“虽然我之前说过,总公司这边竞争很激烈,但或许分公司还有合适的机会。”对面没有立刻回应,他既然开了口,索性一口气说下去,“如果有兴趣的话,我待会儿把jd发到你邮箱,你可以先看看。” 严子书有些诧异,他已经走到海滨浴场边缘,找了个台阶坐下,表示了婉拒的意思。 “可以不那么快给出答复。”丁鸿波在另一端蹙起了眉,“你慢慢考虑一下再说吧。” “好。”严子书答应了,却用另外的方式暗示他这事儿不能成,“我们下个月计划回内地,那之前我会邮件给你答复。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好意。” 丁鸿波没想到他马上就要离港。这让他一时如闻霹雳,后面劝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回过神,心里不是滋味,话也不知怎么问了:“你们,是跟……上次那个吗?” 严子书笑了:“是啊。” 他声音温和:“你也看到了,我现在靠他养着,仰人鼻息,肯定要跟着他一起走了。” 那边丁鸿波再次没了声息,想必这次是被他震惊到无言。严子书伸长了一条腿,把胳膊支在膝盖上。他向远处望去,海平面永远一望无际,看海看多了的人,也会被冲刷得很平静。 丁鸿波需要被打碎一些幻想,严子书知道丁鸿波怎么想的,就有意把自己说得不堪一些。 这只是一个性价比比较高的考虑,如果他客客气气地拒绝丁鸿波的offer,丁鸿波说不得还要这样那样惦记着他。但丁鸿波是个自命不凡的性子,他看不入眼的人会立刻丢开。 自从发现丁鸿波真对自己有意思,严子书其实也惊诧,但反正不打算做他的白月光。 隔着电话他看不到丁鸿波的表情,不过能想象出不怎么好看。那边,丁鸿波确是如此。 丁鸿波本想反驳“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到了嘴边却又没底气说出口了。严子书是什么样的人,他真的知道吗?如果严子书就是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却选择自甘堕落的呢? 严子书打算挂电话了,让他自己去消化,然而丁鸿波还追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严子书好笑,“能被人养着跟自己辛苦工作,当然前者比较轻松啊。” “那种男的能养你几天?”丁鸿波有些烦躁,“你难道觉得能靠这样过一辈子吗?” “嗯,这应该是我和他的问题。”严子书道,“你是不是有点儿对我过于关注了?” 丁鸿波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决堤了,他本觉得严子书是清醒的,也是清高的,可眼下发现,这个清高的对象甘愿做男人的玩物却不以为耻,这种落差让他心里充满难言的酸涩。 “你以前说我戴有色眼镜,看不起人,可你这么自暴自弃,让人怎么看得起你?” “因为我不需要别人看得起。”严子书却平和地说,“再说丁先生,你怎么想的其实你自己该清楚,马上办订婚宴了你本来正忙的时候,为什么甚至还有闲工夫给我打这通电话?” 丁鸿波犹如被戳破了秘密:“我只是为了……” “丁鸿波,你是为了什么不重要。”严子书打断,他不在职场之后其实就很少这么说话了,但不代表关键时刻没有威势,严肃的口气堪称指责,“我的确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你尽管看不起我靠别的男人养活。但你要做了暗室欺心的事儿,不也照样让人看不起么。” 挂了电话,不知属不属于不欢而散,不过严子书想,丁鸿波应该不会找他了。 他回过头时,傅金池不知何时悄悄来到了他身后,也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严子书嘴上说着:“我打完了,这就回去。”却仍坐着,不急起身。 海涛声阵阵,傅金池明知故问:“是谁找你?” 严子书肃然道:“本来是一个猎头,但是可能没工作机会给我了。” 傅金池遗憾地“哦”了一声:“那也没关系,好在我还够养活你。” 严子书笑着连连承认:“是啊,我吃得不多的。” 两人聊着往回走,严子书觉得可以把丁家的事彻底抛开了。 露天烧烤结束,傅金池的调味手艺得到了高度一致的赞扬。人群说到热闹处,有的还起哄,浮夸地鼓了鼓掌,管他问秘方。这样一来,傅金池不免成为了目光的焦点。 傅金池反应看似温和,其实眼神冷冷淡淡,他是可以为严子书做这些,但不耐烦应付来自其他人的反馈。严子书注意到了,便很快不动声色把话题引导别处。 大家一起动手收拾东西,没什么人察觉端倪。 外人能看到的是傅金池处处照顾严子书,实则严子书也在做他与普通人之间的连接板。 这天曾佩蓉等一行人,急着回家的就先去乘渡轮了,不急的在石鼓岛这边的民宿里多住一晚。留下来的人一起聚在独门小院里玩闹,严子书和傅金池也在其中。 曾佩蓉她们要提前练习圣诞颂歌,客厅里有架小钢琴,有人带来了五线谱,问谁不唱歌的能弹下琴。严子书以前学过,坐到钢琴前重拾旧业,一边慢慢找感觉,一边帮他们伴奏。 最开始有点儿磕磕绊绊,上手后就熟练多了,好在大家也没有太严苛的要求。严子书找前的肌肉记忆,越来越娴熟,等没人再唱歌时,他试着弹了一首曾经熟悉的《梦中的婚礼》。 傅金池没有坐,抱胸靠在门框上,像屋里所有听曲的人一样,凝神屏息地望着他。 严子书坐得很随意轻松,手法技巧说不上高超,但是弹奏清晰准确,流畅的曲调犹如娓娓道来,傅金池笑了笑。严子书抬头时跟他的目光交织。 严子书什么也没说,但傅金池知道这一曲是送给自己的。 他已经写在眼神里了。 到了快半夜的时候,再有精力的人也倦了。两个住在疗养院的人,起身与众人告别。 能看出,严子书在这些年轻人里很受欢迎。毕竟他性格随和又很会做人,只要想,就很容易跟人打成一片。傅金池跟在他身后,两人步行在路灯的光下,并肩走向疗养院的方向。 夜风瑟瑟,冷意侵来,被身上的大衣抵挡在外。 玩了一天下来也不想再聊什么,只是这样静默地走着夜路,但并不觉无聊。严子书低头看地上的影子,狂欢过后热闹散尽时,身边却仍有人陪伴,本可堪称一件完美的幸事。 严子书牵住了傅金池的手,对方很快回应,然后十指紧紧交扣在一起。 傅金池的手心总是比他温暖干燥,忽然开口啧了一声:“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他把严子书的手抓起来,用自己两只大手包裹,帮他暖着。 然而傅金池又不老实,在他指缝间暧丨昧地摩挲,又轻轻挠他的掌心。明明只是手被对方抓着把玩,严子书却心头一颤,好似整个人身体发肤都在对方手中一样:“别闹了。” “不闹了。”傅金池低头在他手心啄了一下,不轻不重,有些酥丨痒。 严子书笑了一下,微微蜷起手指,把这个吻握了起来。 * 之后的几天,他们自然也不能免俗地跟整个港城的人们一样,做迎接节日的打算。 疗养院里准备了许多小圣诞树,每个房间都可以申领一棵,自己回去拿东西装饰。 有天傅金池进门,严子书便站在客厅中央,对着棵高及胸口的圣诞树,思索着怎么给它打扮,地上摆着一堆彩带挂灯和小装饰,也是领来的。 傅金池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说起来,男人么,自从重新开了荤,他很多时候其实什么都想不做,只想琢磨怎么把严子书推到床上玩什么花样。比如现在,傅金池想,那个绸带与其绑礼物,不如绑到他身上。 至于这些意义在于“应景”的折腾,傅金池以前除非有目的性,不然是懒得搞的。 更何况,照他计划,本也不打算在疗养院里过节。 港城到时会有各种庆典和狂欢,万人空巷,比肩继踵,很多地方的位子可能都很难定,但当然对傅金池来说问题不大。他做了很周全的准备,不管是床上的还是床下的。 不知严子书偶尔还是不是还会想起自己以前的生活状态,案牍劳形,独来独往,把自己埋没在日复一日的工作里,一副完全不需要私人生活的工作机器的样子。 如今傅金池总想用俗世的温暖和快乐去诱惑他、蒙蔽他,把他拉到各种感官的享乐里来,而且已经尝到很多甜头,不管是带他出门,还是陪他会友,都是这个目的。 总之让他回不到以前那个冷清的石座上去。 严子书还是拽着傅金池把圣诞树挂好了,树顶一颗星星,树枝上挂满小天使和金色小球。就这点上,他们俩的创意加起来可能都比不过一个有经验的小孩儿,反正有那个意思就算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平安夜的前一天,严子书一整天都轻飘飘的,脚底像踩了棉花,早上还没太在意,到了下午,傅金池觉得不对,用手背试他额头温度,又拿来温度计一量,39.8c。 得,哪儿也别去了。 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太无忧无虑了,乐极生悲。 护士过来打完了针,傅金池用酒精帮他擦手心:“你自己没感觉吗?” 严子书还真没发现,只是浑身疼,还有些歉意。他本来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扫兴而已。 但现在也没得说了,计划全部抹消。别的都没身体重要,他这高烧要是再转成肺炎又是麻烦,临出门时穿好的衣服重新换回睡衣,被傅金池押着回床上躺下。 这时节疗养院里也没太多人了,能回家的都已回家。除了些值班的护士,显得空荡荡的。 去不了外面,索性在房间关起门来二人世界,严子书裹着被子,被傅金池圈在怀里一起看电影。选了部轻松欢快的好莱坞喜剧大片,密集的笑点恨不得冲出屏幕,把屋里填满直白的欢乐。 外面钟声悠然传来,还有《普世欢腾》的音乐,那一切离他们很远,但又不是遥不可及。 这会儿严子书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身上滚烫,关节酸痛,喉咙生疼,哪哪都开始难受。 药效慢慢上来,他电影看到一半,眼皮打架,忍不住靠着傅金池睡着了。 傅金池把他放倒躺平。 身体不适导致梦里也乱七八糟,中间严子书醒了两次,眼神都好一阵怔忪,半天才知道今夕何夕,傅金池便放下手机,温柔地俯过来亲他。 严子书沙哑着声音:“会传染你。” 傅金池说:“不会的。” 发烧的人畏寒,严子书抱着他,想从他身上汲取许多温暖。 翌日起来,烧退了大半。 这当然是好消息,但还是不能出门太远。严子书开着电视,播放着外界热闹的动静,去娱乐室找了款新的桌游,跟傅金池玩推理消磨时间。不管怎么说,至少得干点儿高兴的事吧。 到快中午的时候,傅金池忽然主动提起:“姓丁的是今天上午订婚吧?” 严子书整理着卡牌,闻言抬头:“嗯?” 第 84 章 让严子书奇怪的是, 傅金池一向对丁鸿波无事还吃两瓶飞醋,怎么会主动提他。 “听说今天上午皇冠酒店有场好戏。”傅金池坐在椅子上,玩弄着手里的游戏道具, 他刚刚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后把手机扣在桌上,“有两家人办订婚宴会, 准新娘到了, 宾客也到齐了, 就准新郎一直没露面,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 这会儿所有人都在找。” “……啊。”严子书的手顿在半空, “什么?不会是丁鸿波吧?” “你说呢?” “让我看看。” 傅金池唇角挂着戏谑的笑意,把手机递给严子书。 豪门富户的公子跟门当户对的名媛订婚, 都是有头脸的人家, 宴会上出了这等稀罕事, 这会儿已有小视频传了出来。混乱的人群中,lisa身着鱼尾礼服,又气又急地在跟谁说话。 回头想想傅金池那张嘴,堪称预言大师。 他说丁鸿波是gay,准了;又说丁鸿波婚都不一定结得成, 现在看,也差不多了。 这会儿,想必丁家、黄家两家人都在满世界找丁鸿波。还没等到午餐时间,连严子书这儿都收到丁老先生电话。 只是显然,严子书也不可能对此有头绪。 丁老先生吭哧几句便挂了, 回头看看乱成一锅粥的宴会厅,一个头两个大。 其实是lisa疑神疑鬼, 闹着非要给严子书打电话质问。丁老先生却还要脸呢,又不能真让她任性胡来,又要照顾她情绪失控,只好说我来打我来打,亲自拨了号才作罢。 严子书站在圣诞树前,看着星星出了会儿神。 他不知明天报纸上会出现什么新闻,不过更多是在想自己的事。 两人去餐厅吃饭,吃完回来的时候,树下多了个扁扁的礼物盒。 傅金池走过去,拾起来,这不是他放的,当然就是给他的。 这回换严子书靠在门边,隔空看着他。 严子书神色是淡淡的。 抽出来是一个金属相框,雕花繁复,里面镶着一张六寸照片大的手绘素描。一个男人的背影,线条介于利落和生涩之间,是作为外行来说还可以的水平,能认出来是谁,是傅金池。 画面里傅金池正登上一座塔楼的楼梯,前面是道窄窄的出口,外面的光从那儿透进来。 “主要想不起来有什么好送你的。”严子书走过去,他忽然又有点儿后悔冲动了,不是因为送礼物,是因为礼物太糊弄,“出岛买什么你都能知道,岛上又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这两笔画算不上好,多年不拿笔,就是专业的也手生。之前严子书被傅金池带着爬塔楼的时候跟在他后面,因此拍到了这个角度的背影。他照着葫芦画瓢,打死也就这个水准了。 唯一有点儿秘密的只是画背后还藏了张纸。 是严子书对着《哥林多前书》抄的,听曾佩蓉她们念过: love is patient; love is kind.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it does not envy; it does not boast; it is not proud. (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 it is not rude; it is not self-seeking; it is not easily angered; it keeps no record of wrongs. (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 love does not delight in evil but rejoices with the truth. (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it always protects, always trusts, always hopes, always perseveres.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love never fails. (爱是永不止息。) 不知道傅金池哪天会不会发现。 抄的时候手抖了一下,还是写的英文。但严子书想着,今天对他表白一句,也未尝不可。 之前严子书上网搜一下,还看别人建议说,可以偷偷量量对方的指围,订个戒指之类。 无奈傅金池睡觉太警觉,你稍微一扒拉他就能醒,只好作罢。 但严子书其实也不是什么懂浪漫的人,他甚至还没想好有什么时间地点合适。 他只是有这么个模糊的想法,但是昨天被他自己一通高烧,打乱了计划的节奏。 刚刚傅金池拆礼物对他笑时,氛围好像也还可以,那会儿严子书又因为犹豫着这好像太寒酸,结果一个没好意思,就错失了最好的开口的时机。 好在他也不执着非要卡什么重大纪念意义的日子,要是这次不行——不行就改天吧。 也许还是先订个戒指再说。 就算他是严子书,到了雄性求偶这个环节上,也没能搞得井井有条。 而且今天这日子,还有其他麻烦事找上门。 将近傍晚,他们磨磨蹭蹭地推出桌游的最后一个结局线。严子书从地上爬起来,再拿体温计量了一次,37c,稳定在低烧和正常的范畴之间。这时才看到自己手机上有未读消息。 严子书解锁看一眼,抬眼看傅金池,想了想,还是苦笑着给他看了。 是丁鸿波给他发了个定位,就在石鼓岛上,看时间还是两个小时前。 更具体一点,比例尺放大了看,是海滨浴场往远处走的山脚下。 其他就什么也没说。 严子书无法,当即给丁鸿波去了电话,确认他现在真的在石鼓岛。 他跟另一头对话时,傅金池仍在地毯上坐着,把桌游的所有卡片和道具,慢条斯理地收拾整齐,然后才起身过来,站在严子书旁边。听筒里稍微泄出一点儿对方说话的声音。 “我还是去一下吧。”严子书皱着眉,还是开始换衣服,“别回头人真的出事了。” 刚刚电话里,丁鸿波用做错了事的颓唐的语气,问严子书肯不肯过去见一面。 丁鸿波年纪比严子书小几岁,在严子书眼里,一直觉得他心智不成熟。这个年轻人有一部分像是被家庭期待催熟的,一部分却迟迟不肯长大,但他这种幼稚,有时候就会像个炸弹。 虽然不知如何突然摊上这种八点档剧情,但别的不说,怕就怕丁鸿波万一有什么想不开。 人身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严子书只能一边稳住他,一边给丁老先生回了个电话。 傅金池没拦他,只是跟着一起赶了过去,在快到目的地前,回避了一段距离。 丁鸿波正坐在海滩无人处的石头上,还穿着全套礼服,这会儿变得颇为狼藉。 “你在搞什么?”见人好好的,严子书抚了抚额头,“你以为自己几岁?” “抱歉,我……”丁鸿波仓促地站起来,手足无措,“我没想到你真会来。” “要不是所有人都在担心你的安全,我也不会理你。”严子书无奈地说。 “我真的没法跟lisa结婚。”丁鸿波终于痛苦地闭了闭眼,“我实在是做不到。抱歉,我知道我就是个伪善的人。我痛苦了很久,但还是不想……”他压低声音,“被你看不起。” 说完丁鸿波看向严子书,却见严子书双手抱在胸前,站在那儿冷静地望着他。 但严子书脸上没有发火的表情,可能已经是那种“这事儿他都办出来了,生气也没用”的心态,只是说:“你先冷静一下吧,先给你找个地方待着,你爷爷待会儿可能派人过来。” 丁鸿波心里一下很绝望。 这段时间,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接受lisa,接受要结婚的现实。 每天却又有几分钟,不断面对压下去又浮起来的不甘心:真就这样了吗? 昨天晚上丁鸿波跟lisa一起在自己家用餐。lisa兴致很高,还在他常用浴室的镜子上留下了一个口红唇印。今早丁鸿波做完造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再也不能忍受。 他可耻地逃了,却又茫然不知该往哪去,最后鬼使神差地买了船票来到石鼓岛。 明明丁老先生已经不在这儿住了。 “就算你真想悔婚也可以跟家里人直接说,有点难但总不至于搞得这么惊天动地。”严子书道,“你多大的人了,不要再玩这种一声不吭就跑的把戏,也不想想能解决问题么?” 半晌,丁鸿波却咬咬牙,用极低的声音说:“其实我也可以……供应你生活的。” 严子书只做听不见:“你听着,其实问题没你想的那么大。现在他们只是担心你遇到危险,你回去以后,跟你爷爷认个错,再跟黄小姐道个歉,两家人坐一块儿——都这样了这个婚就别结了,把话说开,反正你们只是订婚,趁早分开还没那么大损失。” 丁鸿波怔忪地望着沙滩。 他知道自己一时冲动临阵脱逃,必定已经引发轩然大波,甚至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 但被他闯祸惹出来的一片混乱,到了严子书口中,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甚至丁鸿波心里真的被说服了——的确他得回去把烂摊子收拾了再说。 “想开点吧,你跌个跟头也是好事。”严子书说,“以后别什么都围着自己转了。” 丁鸿波垂头半晌,却又挣扎道:“要是以后……我真的也没半点可能吗?” 严子书闻言忽然微微笑了一下:“我就算靠男人吃饭,也还是要挑的。”他一半揶揄一半故意,杜绝他的所有念想,“我喜欢成熟一点儿的,轮不到你。你早点儿回家吧。” 傅金池收到严子书的消息,已去民宿区那边订了间小时房。严子书看了眼手机,把丁鸿波带过去,让他在那边临时落个脚。至于丁家人什么时候来把人带回去,他就不再管了。 出门以后,傅金池正抄着裤兜,在路边上等他:“解决好了?” 严子书走下台阶,看到他,笑了:“你说说,现在的小年轻。” 他低着头把民宿地址发给丁老先生,无暇看路,便一手打字,一手捞着傅金池的臂弯。 两人并肩往远处走,夜幕降了下来。远处灯光大盛,传来隐约喧嚣,石鼓岛也算个小景点,节日里有自己的热闹。走到岔路时,严子书转头说:“出都出来了,咱们去逛会儿?” 傅金池又探了探他额头,同意了,于是往那边走去。 晚餐还没顾得吃,找个地方点了海鲜饭,又从路边店买了糯米糍,软绵绵的拿米纸包着。 两个人要了不同的夹心,傅金池把自己的送到他嘴旁。严子书愣了一下,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他打算尝一口,傅金池却故意一错手,让他咬到了自己的手指。 严子书哭笑不得地把他的手推开了,摇摇头继续往前,傅金池优哉游哉跟在后面。 不过走着走着又成了并排。严子书说:“你别这么幼稚,我才刚夸过你成熟。” 傅金池挑眉:“什么时候夸的?” 严子书浅笑:“心里夸的。” 路边海鲜大排档还在营业,比平时冷清些许。不过还是有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举杯。 严子书扭头看了他们一会儿,忽然喊了傅金池一声:“你以前想没想过?” 他后面的话被一群路过的人吵吵闹闹盖过去了,傅金池回头问:“什么?” 严子书重复了一遍:“就是想没想过,跟谁谈恋爱啊,结婚啊,组建家庭?” “那没有。”傅金池说,“我这么可怜,童年阴影这么深,这种事跟我没有关系。” 商业街这边也有个小教堂,这会儿,门口唱诗班正捧着蜡烛唱“平安夜,圣善夜”。 唱诗班前后几排男男女女,穿着统一的白色长袍,蜡烛小小的光芒连成一片光海。 在街对面,有很多人在围观和聆听,他们俩站在人群外缘,也听了一会儿。 里面最小的是个才十多岁的小男孩,被人盯得有点紧张,尽量在让自己保持专注。 傅金池扭头看了眼严子书,他听得也很专注,眸子里映着这皎洁的光海。 又过了一刻钟,两人才悄无声息地离开,把歌声远远留在后面。走到了商业街跟海滨浴场的交接线上,这边有点暗,平安夜晚上还在海边玩的怕是不多,最多在商业街那片逛热闹。 严子书才又继续说:“我也没有。” 傅金池侧过头望着他:“那就好。” 严子书微微转过身,便变成了面对着傅金池。他久久地看着傅金池,对方也回视过来。 傅金池自然已看出他将要说什么,严子书张了张口,心中却浮上一阵悸动:“我……” 应该是很普通的一个表白,他一张口,不知为何,眼泪却掉了下来。 “哎呀。”傅金池也全没料到,甚至有点无措,揽住他,“哭什么。” 严子书茫然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却越抹越多。他又说了一遍“我”,后面的两个字始终没能出口,忽然之间,泣不成声。 汹涌的情绪在胸口压缩,压缩,然后砰地一下,过载了,完全失控。他伏在傅金池怀里,捂着脸,哭到浑身颤抖,直到上气不接下气。傅金池手里握着他的眼镜。 他哪知道自己为何而哭,更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有流过眼泪了。 傅金池也有点慌了——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事儿,不管是他惊慌失措,还是严子书哭得一塌糊涂。他捞起严子书的脸,掏出手帕给他擦眼泪,严子书眼角通红,睫毛上还沾着水汽。 傅金池让他哭得心都碎了,除了投降别无他法:“别哭,哭什么?” 严子书遮着眼睛哽咽:“我以前从没想过跟你能有什么未来。” 傅金池说:“有了,现在有了,是我不好,别哭。” 严子书说:“没有,你很好。” 他平复了好一会儿,终于再次开口:“你很好……我爱你。” 傅金池搂着他,久久没有回答,却用力得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本来这时应该有很多情话,很多许诺,很多海誓山盟,但好像又不用了。 严子书在他的衣襟上擦干眼泪:“往后你做我爱人吧。” 傅金池说:“我觉得可以,就这么办。” 他给严子书重新戴上眼镜,身后不远的人造灯光和头顶微弱的星光一起洒在两人身上。 往后这一生还有很长时间,可以学会什么是爱-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是王子和公主在一起的童话结局了,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之后会有后续生活番外,但作者还要梳理一下,稍微歇口气再更,不会拖太久但具体哪天也不敢说定,不然怕食言了。确定了会在个人账号上写一下更新计划,另外会不定期掉落一点小剧场或者碎碎念之类。嘿嘿,要说的就这么多吧,再次谢谢支持=3=! 第 85 章 前面有人在说什么, 傅金池坐在长椅上,身体靠着靠背,大约是做了个梦。 因为他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梦里的他可能有四五岁, 眼巴巴地坐在桌边。母亲做好了一桌大餐,放在餐桌上,用盘子扣着, 香气仍然会溢出来。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很饿, 但是明白还不到动筷的时间。 因为裘叔提前通知了,说他父亲会过来, 母亲坚持要等父亲来了再开饭。 小时候, 傅金池以为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生活都是和自己一样的,母亲照顾他无微不至, 但是父亲只有偶尔才出现一面。在他意识里, 母亲是怕父亲的, 后来才明白,怕也有很多种。 他母亲的“怕”好像是那种害怕失宠、害怕被抛弃的诚惶诚恐。 毕竟她的世界是全部建筑在一个心硬的男人身上的。 而她只是那个男人生活中用以调剂的一小部分。 听起来感觉不公平。 问题是,为什么人们会认为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不公平值得那么惊讶吗? 五岁的傅金池跟母亲去菜市场买菜,回来的时候,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从豪车上走下来, 用咄咄逼人的态度将她们拦在街边,加以羞辱,路过的人纷纷侧目,投以鄙夷的眼光。 傅金池几乎在当时当地,就从闲言碎语里听懂了, 两个人的地位为什么完全不対等。 因为那个女人是正经的傅太太,他的母亲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情妇。 傅太太走下来的汽车里, 后座有个小男孩趴着车窗往外看。 非常小,一个小雪团似的,但不知为什么,傅金池本能地讨厌他。 傅太太啐了她们母子最后一口,转身回去的时候,打开车门,雪团伸手向她扑来。 她怕那个小雪团摔出来,连忙把他抱在怀里。 傅金池此时还不知道,那在血缘上算他弟弟。 邻居家的两个孩子,被父母区别対待了会要公平;阔太跟她丈夫各自在外面玩乐,吵架时也要讲个公平。但傅金池不会。他母亲活得唯唯诺诺,也压抑着他,让他知道,自己的出身就是低人一等,低傅太太带来的那个小孩子一等,这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生活本来是一场跋涉艰苦的路程,充满失望才是常态。 说来也稀奇,他有那么点儿早慧的苗头,不需要大人特地教什么,就能无师自通地看懂很多事,甚至会无师自通地向傅之章告状:“那个阿姨说你是老王八。老王八是什么意思?” 他描述了豪车上走下来的,带着雪团子的那个阿姨。 “她来的时候这么说的?”傅之章的脸色有些阴沉。 “対。”傅金池坐在他怀里说,“她还说她给你戴绿帽子呢。绿帽子又是什么意思?” 傅金池不知道,他的话会在傅之章那产生什么样的成果,无从验收。但其实傅太太辱骂她们母子的话,里面不包括这些——哪个正室会在小三面前骂这些? 这是邻居阔太跟她丈夫吵架时骂过的话,傅金池知道不是什么好的意思,于是拿来用。 除了心智,在干坏事的方面,傅金池似乎开窍同样很早。 这些没有人教他,相反,他母亲一直教给他要本本分分,好讨他父亲欢心。 可惜傅金池没能像他母亲期望的那样安分守己。他继承他母亲的只有相貌,性格里的反骨和与生俱来的狡猾,反而更有傅之章的影子。 五岁的傅金池即便早慧,那种稚嫩的演技也不是总能糊弄过傅之章。人们相信小孩子的前提是认为他们天真不会说谎,傅之章却会渐渐发现,这个私生子的性格与天真无缘。 傅金池有时候深沉和精明得与他的年龄全不相符。 可能只有他自己的母亲才相信他乖巧无邪。 好在男人总是喜欢像自己的孩子,傅之章也不完全例外。 到了十岁的时候,傅金池则已经隐约能明白,自己得到傅之章的看重,正是由于心里那种始终不安分的冲动,也由于他対傅之章行为处事上的刻意模仿。 当然,傅金池対傅之章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发现这样有利可图。 対方好像乐于见到他拥有这种特质,那対方爱看什么他就演什么,仅此而已。 但傅之章的看重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他看重的私生子,也仍然是私生子。 傅金池跟他母亲生活并没有因此过得更好,傅太太依然派人时不时来找麻烦,恐吓,威胁,这种骚扰在傅之章决定把他认回家后变得变本加厉。 傅家老宅那边的人闲聊,都说她的娘家势力水深。傅金池听到了,他対这种势力没有直白的概念,只记得傅太太曾指着她们母子亲口说“踩死你们就像踩死两只蚂蚁”。 像她那样的背景,要対付一対没有倚仗的母子大概的确易如反掌。 最早的时候她没这样做,是碍于傅之章,到后来几年,大家又偷偷地说她娘家没落了,一日不如一日。大概坏事做多了,总有一天要遭报应的,也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有很多阴险的办法,骚扰得人神经衰弱,报警又没有太大用途。 有人会在她们的门上泼漆,从外面反锁大门,半夜三更制造骇人的动静…… 十岁的傅金池可能対此依然没有办法,但十五岁的时候,他懂得自己牵线路装摄像头,彻夜不眠地守候猎物,在有人来骚扰的时候先下手把红漆混着强力胶从楼上泼下去。 幸运的时候,他有次甚至把来骚扰的小混混堵在暗巷里,双方斗殴的结果是他以一敌二,没落下风,身上脸上挂了彩,但対方更惨。傅金池很早就意识到拳头的重要性,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富有打架的经验和技巧,好在他还不愚蠢,在引来路人报警之前便抽身而退。 除了报复得逞的快意,这种类似狩猎的活动,每成功一次,都让他有种战栗的兴奋。 但他胆小的母亲则总是胆战心惊,担忧得彻夜难眠。 或许性格造就命运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很难想象一个这么守旧懦弱的女人,怎么会和他这样一个天生坏种有段母子缘分。 傅金池曾经想哄她高兴,但是她无论如何都难以活得轻松一点儿,总是强迫自己露出温和的笑意,那种伪装的快乐是傅金池最不想看到的表情。 当他发现自己没法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决定继续我行我素。 母亲拿他也没办法。 青春期的傅金池还会亲自和人打架,每次回老宅那边,遭到同龄人的谩骂和挑衅,他打了人,対方占不到便宜,但自己也会受到惩罚,傅金池很快得出结论,这样不行。 追根溯源,这一切背后的挑拨者是傅太太,而她在意的人只有一个,傅为山。 傅金池和傅为山长期接触的机会不多,但不代表没有短期接触。 傅之章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还会刻意安排两个儿子接触的机会,比如让他们一起上马术课。 这或许一半是対傅金池的施舍,一半是刺激傅为山,给他制造一点合理的危机感。 傅为山自然跟傅金池相看两相厌。 到了这个年纪,傅金池好像又无师自通地点亮了一项技能,笑眯眯地和傅为山搞好关系。 马术是一项贵族运动,但也是一项有竞技性的危险运动,受伤是很常见的。 他们上课,最先从矮脚马开始练习,直到后来进阶课程,教练试图给傅金池安排一匹难驯的烈马,他却偷听到了两个教练的対话,做出贪心眼红主动争取的样子。 最后那匹名贵的烈马被傅为山看中并抢走了,坐到了屁股底下。 傅为山摔断腿以后,两人就没再一起上过马术课。 傅金池猜傅太太大概会更加恨他,但他也爱上了这种进阶狩猎的感觉。 拳头是必要的,但亲自动拳头是最初级、最没有成就感的事。 天生疯狂的人好像都少了恐惧这条神经。 因此傅金池干出过许多堪称离谱的事情。 対于那些所谓的堂表兄弟,傅金池为了抓住他们的把柄,甚至亲自扮过服务生,混进他们经常混迹的娱乐场所,偷拍他们跟女人鬼混的画面。其实那时候,他还没想好这些东西可以发挥什么作用,当时的网络不像现在这么发达,拍下来然后呢,怎么能让他们身败名裂? 不过第一次干这种事的时候不够娴熟,他在走出门之前被抓包了。 本来进行得一路顺利,只是后门那里有个一身闪亮红裙、嘴唇也涂得鲜红的风韵犹存的女人,她是这家夜总会的老板,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不是自己真正的员工。 这个女人自称“红姐”,她把傅金池带到自己房间。 在那个灯光旖旎的办公室,傅金池没有惊慌,她也没有生气,两人进行了谈判。 红姐甚至给他指了一条路:如果他愿意去竞争対手的场子里拍到这样的东西,并且抓到他那些堂表兄弟和女人金钱交易的证据,她可以帮他把他们脸面无存地送进拘留所。 傅金池觉得可以接受,这対他们两方来说都是共赢。 红姐是个手腕很硬的女强人,只是声名狼藉——外人想诋毁一个女人,尤其是有钱有势的女人,从她的作风入手是最容易的——她喜欢包养英俊帅气的年轻男人。 那两三年,傅金池持续帮红姐做了不少事,并摸索出怎样和老奸巨猾的成年人达成合作。他已经长开了,戴着墨镜隐瞒身份跟在红姐身边的时候,很多人以为他是红姐包养的新宠。 后来红姐対傅金池坦陈过,她一度也有想包养他的想法,后来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喜欢的是小狼狗,不是恶狼。”这是红姐的原话,“我又不想突然被咬一口!” 但红姐的确是一个还行的合作対象,也是个合格的老师。她教给傅金池很多,比如坚守信诺和不择手段可以并行不悖,以及身处弱小时,伏低做小和狐假虎威也不是多丢人的事。 还有,只要你自己不在意,名声就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人和人是可以既合作又利用的关系,傅金池渐渐意识到他的依仗不仅局限于傅之章。 他既从红姐那里赚到了第一桶金,又学会了怎么做生意,也给红姐贡献了不少学费。 他的胆子好像越来越大,并且在缝隙里渐渐活得如鱼得水。但那时候傅金池还是过于年轻,一个野心勃勃的雄性,总想得到更多,往更高的地方攀爬,他以为那样就得到了出路。 却唯有在跟母亲的关系上,这种走钢丝似的生活态度,只让她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母亲是傅金池唯一搞不定的人。 他母亲总是忧心忡忡,不管是傅金池小时候被人欺负,还是他十四五岁时跟人打架,还是他十七八岁时穿着不知道谁给的名牌服装回家,她都要缠着问个不停,又说不出想怎么办。 这种永远郁郁寡欢的态度,有一天终于让傅金池忍无可忍。 対了,衣服其实是红姐送他的,后来是傅金池自己学会挑的。 红姐建议他,就算要向别人摇尾乞怜,也最好不惜成本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这是盔甲,虽然这样未必会让别人看得起你,但不虚伪地包装自己,只怕连対方的门槛都迈不进。 其实红姐说得不无道理。 但他母亲是和红姐截然相反的人,不能理解那一套奇怪的理论。她以前在一个闭塞的小渔村里长大,生活很清苦,家里的物质条件永远优先满足男人,不赞成铺张浪费。 后来她走出村子,到外面的花花世界打工,就算是上台唱歌时,穿的也都是那些很廉价的亮闪闪的演出服,只不过盖不住青春靓丽,照样能吸引男人的目光而已。 傅金池偶尔希望母亲能均到红姐的一点泼辣,哪怕一点点都行。 无奈她就是做不到。 小时候他问母亲能不能离开这里换个地方生活,她说“爸爸在这儿呢,你不懂”;长大后他劝她离开傅之章,但她依然那么固执,仿佛儿子就是没有男人重要。 最后傅金池说:“那你就别管我,如果不是你把我生下来,我不会过着这样的生活。” 这样的话他在叛逆期的时候只说过一次,当时母亲脸上的表情充满震惊和受伤,他觉得没意思,之后就再也没说过了。但后来也没为此道过歉。 不过从小到大,母子两个也有像普通人家一样的温馨时刻,傅金池得到老师的小红花,在学校里考了年纪第一,在运动会上拿奖牌拿到手软,她都会高兴地做一桌大餐犒劳孩子。 傅金池长到一定年纪,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他的那个模样,很容易招蜂引蝶,母亲有时候问他,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儿,他只是冷静地看了她一眼:“我不喜欢女人。” 说得理所当然,母亲的表情又显得很受伤。 但其实就算是男人,他也谈不上“喜欢”过谁。 倒是傅金池曾经在傅之章的场子里,心血来潮给一个被人欺负的服务生解过围。那个服务生眉清目秀,后来一直黏着他,追他,久而久之,连傅金池也打动了。 傅金池対他很好,屡次出手相帮,两个人看起来离心意相通只差一步。 突然有天服务生向他摊牌了,他是傅太太安排的mb,刚刚出来卖,傅太太承诺只要他能勾搭上傅金池,就给他一百万。但服务生尚且青涩,假戏真做,真的动了心。 临门一脚,服务生反悔了,希望他们能认真开始这段关系。 傅金池面不改色地听完,服务生忐忑地抬眼看他,在他脸上找不到任何吃惊的痕迹。 两个人站在酒吧码啤酒的隔断后,光线昏昏,傅金池却露出了一个森森的笑容:“好啊,我正等着这一刻。”他一手抄兜,一手拿出一只录音笔,“被背叛的感觉,好玩么?” 対方后退一步,被绊倒了,坐在地上,面如土色。 不过mb还是幸运的,这段录音傅金池后来没有交给傅太太,想想同样觉得没意思。 可能因为対方看起来过于弱小,対他来说没有挑战性。 能让他觉得有意思的是,傅太太仍没有厌倦这种把戏,后来还塞了更多人到他身边。 有的是像这样想要勾引他,有的是装作和他结盟,站在他这一边,傅金池热衷于找出他们,识破他们,跟他们逢场作戏地周旋,再毫不留情地陷害対方,一脚把対方踹下船。 傅金池将之视为新的狩猎游戏,这対他来说才足够刺激。 后来真正让傅金池厌倦了这种対抗的契机,是他母亲不知何时罹患的抑郁症。傅金池不愿意面対的一点,是里面有没有他造成的诱因。医生只能叮嘱家属,也就是傅金池,让她按时服药,多给予她关心。傅金池也确实改变了対她的态度,收敛脾气,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说来,他母亲以前是跳海自杀的。到多年以后,他的爱人又是从船上生死不明地掉到海里。但対傅金池来说,两者不同在于,他対前者还感到额外的愤怒,因为他母亲去世前的那段日子,表现得已经恢复了健康和快乐,还说等他大学毕业,就跟他离开东城去养老。 傅金池认为这是自己唯一被背叛成功的一次。 他内心除了悲伤,还被无言的麻木和疲惫占据,像厚厚地糊了一层油脂。 没意思透了。 后来下葬的种种事宜,傅之章没有出现——情妇活着的时候他还能来享受沉浸在温柔乡里的感觉,她去世了他还来干什么?不过不管是裘叔的帮忙还是傅太太的刁难,傅金池都不太在意了。只有心里沸腾的那股无处发泄的愤怒,让他决定往后大家干脆都别好过了。 到这里傅金池醒了,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的确睡着了。 这时他听到前面在念:“我真是苦啊!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身体呢?” 傅金池想起来,现在已经过了让谁好不好过的那个阶段,傅为山都锒铛入狱了。 他跟严子书刚刚跨入了新的一年,打算动身回内地生活,在那之前,严子书要上山和修道院里认识的员工打个招呼。傅金池跟着过来了,坐在礼拜堂的长椅上等他。 这会儿,有个年轻的牧师正在讲台上练习周日的布道。 傅金池不欲搅扰他,悄悄走出大门,早上的空气和阳光都有新鲜的味道。 严子书正好从建筑物里出来,看到他站在外面,笑笑迎了上来。 严子书戴着银边眼镜,身着浅灰色休闲西装,身条笔直,步伐均匀,气质知性又温和。 他们保持着社交距离,不在这个地方去犯别人的忌讳,直到走到半路才悄悄牵住了手。 傅金池漫不经心地笑着说:“刚刚看到你走出来,让我想起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 “这就开始追忆往昔了?”严子书笑道,“是什么样的?” “也是穿着这个颜色的西服,那么一本正经,笑都不笑一下。”傅金池自动摒除了傅为山,“但是挺好看的,很适合你。我当时就想把你骗到床上,看看你脱了衣服会不会有表情。” 严子书正要回应他的骚扰,忽然停住脚步,“咦”了一声:“我的领带夹丢了。” 他摸了一下领带,上面果然空空如也。 “上山的时候应该还在的。”严子书微微皱起眉,有些苦恼。 “大概刚刚掉哪儿了吧。”傅金池往来时的路看,“要找吗?还是回头买个新的?” “先找找看吧,这还是前阵子你刚给买的。”严子书微微遗憾。 “你给买的”这几个字大概取悦了傅金池,他依言回身走了两步,严子书却没跟上来。 傅金池并不意外地转过头,严子书仍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笑,笑容如皎洁的明月初升。迎着傅金池的目光,他抬起手示意,指缝里正夹着一只银色的领带夹。 “看,我骗你也很容易的。” 傅金池点头:“确实。” 毕竟是心甘情愿的。 重新别好领带夹,两人仍旧并肩向山下走去。 * 疗养院里的东西其实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严子书也早就拿到自己的通行证。 他不再让傅金池掌控全局,而是参与了后续规划,两人会先去蓉城落脚,看过傅金池预约的大夫,然后共同回一趟东城,毕竟多少都还有事情需要了结。 照严子书的意思,傅金池在东城长大,根基也在这里,只要他想,以后仍会回来定居。 但他又有些私心,总觉得傅金池过去生活在很糟糕的状态里,现在既然放下了过去的恩怨,在蓉城旅居两年,让他换个环境待一待也是好事。 一个人孤独的时候,恨不得做一辈子工作狂,变成两个人以后,严子书突然肩上多了层责任,他似乎有义务首先反思自己的生活态度,再给予自己伴侣更好的生活。 不然还能指望另一个更不靠谱的人吗? 身为狗血小说的局中人,过去经历过的事情无法改变,难过和失望都无法改变,但离开了风暴中心的傅金池,或许将来会被平庸温和的生活改变成一个平庸温和的人,他也许不再活得那么轰轰烈烈,那么波澜壮阔,但严子书终归也很自私,他不需要傅金池那样活着。 傅金池可以不改变他的个性和脾气,严子书也乐于惯着他,但往后的日子,做一个普通的人就好,渐渐淡忘以痛苦和不幸为代价,堆积起来的看似别有魅力的反派光环。 当然,既然已经有条件,严子书依然理智而务实,能做个普通的有钱人更好。 他希望傅金池能够高高在上地戴着他的王冠。 毕竟傅金池内心那么骄傲,肯定接受不了跌落尘埃。 严子书既有自己的野心,也会一直稳妥地站在他身后。 他没有鲁莽地同意把対方所有资产转移到自己名下,不过他可以自由过问傅金池的所有产业,也可以随便看他下属递交的财务报表。回东城后,开联名账户的事也在计划之内。 回头等到把这些计划完成,严子书也按之前越好的,把helen她们叫出来聚餐。 他光明正大地带上了傅金池赴约。 能这样出现在人前,其实严子书心里也是不乏得意的。 helen等人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个情况。 成王败寇,席间没有人刻意去提傅为山——何况傅为山以前也并不精于凝聚民心。 好吧,之前公司里是有传言,严子书被辞退那会儿就是因为跟傅金池有什么猫腻,看来竟然是真的,但谁也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实乃八卦界未解之谜。 也许之后在认识他们的人里,又会传出许多版本,不过想来傅金池不仅不会在意,还会恨不得收集起来印刷成册,拉着严子书在床头慢慢欣赏。 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严子书没忘了他之前就想好的一项日程。 他抱着一束白菊,拖着不情不愿的傅金池走进墓园的时候,竟然感觉自己像在拖着出去散步趴在地上耍赖不肯动的威廉。严子书在傅金池膝窝处轻轻踢了一下。 傅金池的表情十分冷淡,但还是应严子书的要求,开了两个小时的车过来这里。 严子书把花放到墓碑前,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傅金池其实也没什么対她说的,不过他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好像还是很黏妈妈的,一会儿看不见她就要闹。 还有,母亲每天会煮一个溏心蛋,乘在小碗里给他吃,雷打不动。 傅金池记得这个,是记住了金灿灿的蛋黄流出来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两人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他们还去傅金池母亲生活过的小渔村转了一圈。 那里不再像她小时候那么落后,盖了很多新楼房,但村民们还是比较排外,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两个外来人。主要是那么洋气的打扮,和村里的氛围太不相融。 后来也遇到了认识傅金池的亲戚——毕竟他以前来过不止一次——他们虽知傅金池母亲在外面的名声不太光彩,只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傅金池明显混得发达,他在母亲的旧居住下,还是会有亲戚主动找上门,声音不觉带着几分谄媚。 傅金池有备而来,拿几条香烟打发了他们。 这些亲戚只属于远房,拐着弯的关系,至于傅金池外祖父祖母以及舅舅,则早就跟他母亲断绝关系,而且搬去了镇上的新居,留下了原来生活过的漏风漏雨的破旧土房。 房子基本处于无主状态,钥匙在邻居家放着,以前傅金池来时,有时还会在屋里住一夜。 其实也说不上为什么要过来,就是回程的时候,傅金池提起这个小渔村,随口问了一句“要去吗”,严子书说“可以啊”。 但他带严子书逛完了这个到处簌簌落灰的农家院,自己也觉得没趣,便说:“还是走吧。” 严子书没有异议,他愿意跟傅金池去各种地方,不拘是哪里,待上多久。 回去依然是傅金池驾车,开上这么一天也挺辛苦,到东城时已是半夜。他们回到的还是傅金池那座小洋楼,严子书主动去厨房煮了两碗酸汤面当夜宵,碗里各有一个晶莹的荷包蛋。 他把碗端到餐桌上,才想起来道:“荷包蛋是溏心的,你可以吗?” 傅金池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拿筷子,像対待玩具似的戳着荷包蛋,金灿灿的半凝固的蛋黄缓慢地流了出来。到这时,他心里才生出一点恍惚的怀念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苦啊!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身体呢?——摘自《罗马书》7章 不是每个人的性格都适合做领导者,小严就是那种辅佐型人才,这是他的舒适区~ 之后是一段日常生活,会有傅金池回忆里的人物出场,所以这篇回忆也算个小预热 第 86 章 严子书下班回到家, 威廉扑上来扒着他腿亲热了一会儿,然后一屁股乖乖坐到地上。 其实他今天加班,回来得有点晚了, 外面天色已经全黑。家里又没别人,狗子大概无聊透了。好在威廉活泼但听话,不吵不闹, 只是转了两圈, 委屈地往他脚面一趴。 严子书把公文包放到玄关柜上, 伸手一摸狗链,威廉圆溜溜的眼睛都亮了——这表示要出去了, 顿时也不装乖了, 腾地支棱起来,激动得哼哧哼哧。 “外面就那么好?”严子书轻轻笑了一声。 明明家里有小院, 就是挡不住一颗往外跑的心。 威廉是他在跟傅金池闹掰的情感低谷期捡回来的, 当时那么小一只奶狗, 陪他度过了一段极度失意低落的时光,不仅狗对他有种雏鸟情结,他对威廉也有种别样难舍的感情。 用傅金池的话说,惯得恨。 其实傅金池对它也还不错。 就算是冲着它叫这个名字呢。 傅金池不在家,严子书自己出门遛狗, 渐渐有些起风,感觉要下雨的样子。 他往回走时遇到隔壁邻居林姨,正要去接小外孙女上钢琴班回家。 两人打了个招呼,严子书左右没事,陪她一起去接孩子。 他们这个小区是老税务局的家属院, 安保做得还不错,只是最近听说附近有暴露狂出没, 还没抓到。这一老一小的,严子书送她们一趟也不费什么事。 他跟傅金池搬到这里后,林姨一家对他们态度友好,礼尚往来,渐渐熟起来的。 当时两人决定在蓉城旅居,中介带着看了这个小区的房子,严子书当即决定,就这里了。 于是直接签了两年租约。 其实他知道自己这是“平民思维”,对富豪来说,直接买房才是常态,住多住少不重要,转手出去等于一场资产增值。但,会选择这种九十年代老小区的人,就别想套那种思维了。 住的地方就是住的地方,别考虑太多。 严子书看中了这个家属院的房屋户型,全是类独栋的两层小楼,每户带一个小院,和傅金池在东城的住处类似。既有居住的私密性,又能感受到那种老式的邻里氛围。 每天早晚,树荫下唠嗑闲聊的大妈和石桌旁聚众观棋的大爷,还有拖着各色玩具满院跑的小孩一样不少。作为外来租户,只要不是太难相处的,和他们混熟也不算很难。 比起那种电梯入户见不到邻居的高档公寓,这里充满了地地道道的人间烟火味儿。 林姨的外孙女七岁,家里人习惯喊她妹妹,严子书他们这些邻居,也跟着喊妹妹,大概和小名差不多。他帮妹妹拎着书包,三人往回走,快到家门口时,谁想真遇到可疑分子。 林姨悄悄拽他:“小严,你瞅瞅那个男的,不是咱们院儿的吧?” 有个高大的身影在墙边徘徊,的确显得鬼鬼祟祟。 走近了彼此看清楚,严子书却和对方都吓了一愣。 丁鸿波本在彷徨,冷不防和他撞个正着,面上略显尴尬:“william,是我。” 他有些怔怔地看着好奇的妹妹,似乎还在揣摩,严子书是半年的时间就可以搞出这么大的女儿,还是他早就有个女儿,只是一直瞒着,如今都长到这么大了。 严子书反应过来,向林姨解释:“没什么,这是我朋友。我不知道他要过来。” “这小伙子!”林姨松了口气,“是不是找不着门了?你不会打电话呀。” “啊……对。我手机没电了。”丁鸿波连忙掩饰地笑笑。 他普通话很是过关,微弱的港普腔调几不可察,林姨都没听出来。 严子书把妹妹的书包递给林姨,老太太一边催着赶紧去充电,一边带外孙女回了家。 她们刚进隔壁院门,雨点便噗哒噗哒落下来,很快打湿了地面。 这下就算出于待客之道,严子书也只好先请丁鸿波进屋。 丁鸿波这个不速之客,反而是更无措的那个,好像又一次干坏事被揭穿。 他这次其实是过来内地谈业务,然后——这么说有点像跟踪狂,但丁鸿波确实知道严子书在蓉城的住址。他到底没能控制住自己,跑来想看看,于是有了被当成可疑分子的那一幕。 丁鸿波按捺下这种负罪感,心情复杂地四下打量。 屋里都是业主以前自用的老式家具,虽然样式不时髦,却都是实木打造,牢靠耐用。室内打扫得很干净,布置温馨富有情调,主人家似乎很懂生活。 这里的主人家…… 想到这里可能住着的另一个人,丁鸿波又有些如坐针毡。 严子书看出来,好笑又直白道:“他不在,出差了。” 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指代的是谁。 然而想到自己带来的消息,丁鸿波心里更加五味杂陈。 他其实也不是毫无缘由突兀闯来的,只是见到人了,又不知如何开口。 刚回家时在厨房烧了水,严子书泡了茶,送到丁鸿波面前的茶几上。 姑且是看在这年轻人没到无药可救的份上。 此前丁鸿波如果非要复制傅为山的做派,那多半这会儿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丁鸿波盯着他看,严子书态度尚算和气。半年多不见,他身上那层病恹恹的气质已经快要察觉不到,也不再瘦得那么离谱了,眉眼精致,处处都是可着丁鸿波心怡的样子长的。 然而不属于他。 去年圣诞节前夕,丁鸿波临阵脱逃,狼狈地毁了他自己的订婚宴会。后来他被劝回去以后,索性破罐子破摔,不仅和黄丽莎退了婚,更在祖父和家人面前颓唐地出了柜。 当时种种,像一连串的炸弹,炸得两个家庭都鸡犬不宁,但到底还是过来了。 直到现在,丁老先生还不能完全接受丁鸿波的性向。 丁老先生也不强迫他,只是用冷暴力逼他就范,如今看见这个以往引以为傲的孙子,都是冷冷地哼一声。大伯劝他,老爷子是嘴硬心软,背地里其实总唉声叹气,丁鸿波苦笑。 丁鸿波从小到大,最怕的不是挨骂,是祖父和其他家人对他露出失望无比的神色。 那种无言的失望比直白的责备更沉重。 可等到真沦落到这个地步,丁鸿波反而在某种程度上释然了:可怕,也没那么可怕。 这种状态的确让人难受,但他不想再违背本心遮遮掩掩了。 同时丁鸿波也终于正视了一个事实,自己不是道德感那么高的人。即便明知严子书有了伴侣,他也还没彻底死心——就算不直接做挖墙脚这样不道德的事,万一他们分手了呢? 丁鸿波刚要想办法开口,院门咣咣作响,林姨又过来敲门。 “小严啊!你家停电了没?” 原来老房子电路老化,她们家电表刚刚莫名噼里啪啦一阵冒火花,随后彻底烧了。 林姨的女儿女婿都出差在外,家里没有别人,这下着雨的晚上,也没处找电工上门,祖孙二人索性打着伞,到严子书他们家来避难。 家里虽然少了一个男主人,今夜却热闹起来。 也打破了严子书和丁鸿波单独面对面的尴尬。 妹妹一看就不是头回上门了,抱着威廉猛亲半天,被她外婆提溜去桌前做作业。 其实以前林姨是奇怪的,这家里头是两个男人在一起住,怎么生活啊? 后来被女儿女婿解释了,说那就是小两口,跟其他小两口没什么区别。 有回林姨非要自己去买米,路上犯腰疼,遇见这邻居小两口,一个扯扯另一个,那个看着有点面冷的搭手给她提回来,林姨当时只顾得道谢,后来索性就不考虑那么多了。 傅金池别看平时挺不可一世的,或许因为他成长经历,对老弱妇孺的态度也还说得过去。 四个人的晚饭要多做一点儿。严子书在厨房打鸡蛋,林姨坐在客厅择菜,丁鸿波被晾在一边,有些讪讪的,只好没事找事做,去讨好妹妹,给她辅导作业。 四个人有老有少,等围在餐桌旁一起吃晚饭,气氛甚至有些温馨。 林姨熟络地跟严子书聊天,丁鸿波握着筷子,看得有些恍惚。 他以前很难想象严子书这么“居家”的画面。 其实严子书也不真心关心柴米油盐酱醋茶,只是总不能跟老太太聊工作吧? 他在蓉城找过心理医生,对方是个abc,美国博士,一个很会观察细节的女性。他们只用英文沟通,对严子书来说,有了这层隔阂,反而可以让他更没顾忌地坦陈一些东西。 根据她的说法,所谓“工作狂”这种性格,大多数人是在孩提时代受到望子成龙的父母亲过分严厉的教育,以致形成心理障碍,长大后只能通过拼命工作加以解脱。 但能够主动追求打开心结,她鼓励说这个态度是积极的。 不管是管教方式畸形的母亲还是没有尽到责任的父亲,包括严子书自己,他们都不是完美的人,在原来的世界,严子书失去了生命,他的父母失去了儿子,这个悲剧无法再弥补。 大概是去墓园祭拜过傅金池的母亲后,他有一天忽然想到,自己也该跟过去和双亲和解了。 还是希望他们尽量过得好一点儿吧。 严子书不否认自己仍有不工作就焦虑的问题,不过至少可以别再重蹈覆辙。 他现在咖啡喝得少多了。 妹妹的作业写完,林姨便借了手电,带着她回家睡觉。 屋里的空气一下回到先前的静默,丁鸿波不觉坐正了,面色肃然。 严子书给他倒了新的茶,委婉地问:“你来这边出差?订了酒店吗?” “其实——是这样的。”丁鸿波却答非所问,“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也许由我来开口不太合适,听起来像是故意诋毁别人。不过比起面子,我还是觉得,让你知道实情比较重要。” 严子书见他说得郑重,也生出好奇,在对面沙发坐下来。 丁鸿波又纠结了,最后期期艾艾地开口:“你了解你……ace是什么样的人吗?” 这个英文名字可太陌生了,严子书第一时间差点以为他说的纸牌a。不过,稍微联想便不难猜出对方说的是谁,曾经在港城时,傅金池跟丁鸿波见面,报的就是个没听清的名字。 丁鸿波了解傅金池什么事? 严子书耐心地听他说下去,丁鸿波却在他的眼神里变得有点紧张。 他索性一口气讲出来:“我只是担心,你可能不太了解他的过去。那时候他说他是ace,我没印象是哪个ace,只是感觉有点耳熟。但是前阵子,我偶尔遇到了以前认识他的人。” 其实丁鸿波形容得还是比现实轻描淡写。 实情是,丁鸿波对傅金池本人、他报上的名字,以及那一闪而过的熟悉感耿耿于怀,后来忍不住偷偷进行了调查,结果不查不知道——这家伙,好像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人只要存在过、行动过,总会留下可以追溯的蛛丝马迹。 在港城的各个社交圈里,傅金池虽然往上比济济无名,往下比却又像个爱折腾的暴发户。他结交过一些人,很多像曾展鹏这样的公子哥,其中有人还记得他不足为奇。 丁鸿波只要有心也有渠道,搜集到傅金池的许多黑料也不足为奇。 那阵子丁鸿波再次抛弃了道德感,他实在想得知这个情敌是什么样的人,通过各种旁敲侧击和道听途说,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形象:睚眦必报,心机深沉,长袖善舞。 这样倒没什么可说的,名利场上哪个人精不是如此,谁能保证自己从没干过龌龊事呢? 丁鸿波最多担心严子书玩不过他的手段,有一天会吃亏。 但他也明白,只拿这些来劝严子书慎重考虑对方,自己是没有立场的。 感情的事,总归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然而最近,在丁鸿波都已放弃关注傅金池后,却又机缘巧合得知了他过去的一些丑闻。 虽然年代久远,扒旧账看似也没什么意思,但听说傅金池早年自己也被人包养过的时候,丁鸿波整个人都一激灵,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随后心跳如鼓。 而且传闻凿凿,据说包养他的还是一个喜欢卖弄风流的女老板。 丑闻和丑闻的性质是不一样的,这种事,丁鸿波代入一下自己都觉得不能忍。也夹杂着一点不平衡的心态,他知道严子书眼里应该揉不了这种沙子,凭什么傅金池能够瞒天过海? 丁鸿波思前想后,认为自己还是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你知道这些事吗?”他有些忐忑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多数人是在孩提时代受到望子成龙的父母亲过分严厉的教育,以致形成心理障碍”这句话是改写自网络心理文章《什么是工作狂》,不过这类文章转载很多,说法都大致类似。 摘录一下原文:【专家们有个新发现,“工作狂”的“生成”,还可能与其童年时代接受的教育息息相关。实际上在“工作狂”中,有占8~9成的人在孩提时代受到来自望子成龙的父母亲的过分严厉的教育。在这样的家庭里,家长对孩子的期望值往往过高甚至高得“离谱”,可怜的孩子一旦稍有闪失便会遭到批评乃至重罚,最后孩子心理上可能出现障碍,长此下去,孩子长大了极可能成为“工作狂”。】 抱歉没来得及把傅先生本人拉出来遛遛,明天一定! 第 87 章 第二天严子书去上班时, 雨已停歇。 傅金池自然还没回来,丁鸿波昨夜也没留宿。 瓜田李下不须说,严子书直接送了他把伞, 等雨小一点,让他自己回酒店。 走之前丁鸿波说:“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帮忙。” 严子书神色平和:“路上小心看脚下, 伞你拿着, 不用还了。” 他站在院门口, 客气地目送了丁鸿波一程。 丁鸿波看不出他内心的情绪波动。 对于丁鸿波透漏的关于傅金池的丑闻——严子书的确没听说过,但也没有产生情绪。 先不说听起来有多不靠谱, 他听罢挑了挑眉, 心下第一个念头是,还是年轻人沉不住气。 不得不说, 丁鸿波的心眼, 跟傅金池远没得比。要换成傅金池, 你看他当初要是真的跟lisa告密,必定有一百个匿名手段,先让人疑心生暗鬼,再达成自己的目的。 丁鸿波这样直接跑来通气的诚恳态度,让严子书还有点想笑。 人和人的画风差异, 着实天差地别。 严子书走进编辑部的时候,办公室里他是第一个来的。 他们这工作,好就好在不用坐班,只有每个月出刊的那几天,需要到公司打卡。 其实这工作说起来, 还是刚搬来蓉城那会儿,helen帮他牵线的。 当时helen打来电话, 说这边有老同学,需要招个懂艺术品管理的编辑。人家表示成不成的希望来谈谈再说,严子书跟面试官直言自己不能承担高强度加班工作时,本已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 但很多事就是一个阴差阳错,严子书通过面试意外地顺利,也就真的办了入职。 他们做的是渠道媒体,说白了就是那种投放在飞机上、酒店里和各种高档会所的杂志。 事实证明,有固定渠道,意味着编辑不承担发行压力,只需要懂点专业即可。所以工作强度真的不大,时间更是自由,唯一的缺点是工资微薄,难怪在外面招不到人。 严子书倒不计较这些,倒不如说,这条件正好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他傍着傅金池这位“金主”,自然不缺钱,出来做点事,只是不想和社会脱节。 否则每天待在家里,傅金池会一直把他当成弱不禁风的药罐子。 永远过二人世界,这种浪漫听听就好,最后只会往死胡同里拐。 对于这些,傅金池没反对就是了。 毕竟严子书哄他已经很有心得。 这大半年他康复良好,搏击那种剧烈运动还不能做,但早晚跟威廉出门赛跑都没问题。 过会儿,办公室其他同事都来了,照例感慨严子书来得早,随后吃瓜。 工作环境不怎么讲“狼性”,员工也就行事随意,一边干活儿一边闲聊,说起昨天上热搜的社会新闻,一个年轻女孩儿遇到杀猪盘完美男友,自以为得遇良人,结果被骗走全部积蓄,才总算想起来报警。 “这男的不是东西,但你说,那女生真的那么傻,连对方身份证都没看过,就敢相信他?” “不然怎么叫杀猪盘,就是骗子特别会装,专门骗你的嘛。” “就算这样吧,女方看着学历也挺高,中间那么多破绽,一丁点儿都没怀疑过吗?” “我跟你这么说,这恋爱脑上头的人吧,感情用事。你让咱们外人看,那男的漏洞多得跟筛子似的,怎么看都是骗子吧?可你就算把证据放那女生眼巴前,诶你信不信,她都不会去找那男的对峙,为什么,怕伤感情啊!严哥,你是男的,从你的角度有什么看法?” “……”严子书正在校对稿子,莫名感觉自己中了一箭,“确实早点报警比较好。” 但问题是,他确实对傅金池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 到半夜,严子书被身边多出来的重量弄醒。 他熟悉傅金池的气息,身体比意识还先一步,胳膊自然地缠到对方脖子上去。 这些天傅金池是回东城处理公事,事先跟严子书说过大致归期。但傅金池常常又喜欢偷偷更改行程,搞突然袭击,事到如今,严子书几乎不会被屋里突然多出个人吓着了。 至于怎么区别不是小偷,说来可能有点唯心主义,总之气场是不一样的。 傅金池已经换了睡衣,跟他额头抵着额头,一阵深吻。 严子书安下心来,半梦半醒地在他怀里又睡过去。 到了清早,严子书起身清醒了,才有功夫关心:“回去这趟顺利吗?” 傅金池笑笑,跟他一起走进浴室:“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年中了,回去听听汇报。” 这时候的他还有点老板的样子。 私下里,严子书也在着手了解傅金池的产业,将来甚至可以考虑帮他管理。两个人用的是联名账户,严子书曾调侃傅金池,他如今就算想偷偷转移婚内财产都没那么容易。 不过他之所以还在优哉游哉地上着闲班,就是这些事还没水到渠成。 一下掌控另一个人的所有东西,更像谈生意,而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都说婚姻是夫妻二人合而为一。把两个人各自打散了,再糅起来,容易么?听着就不。 即便如今傅金池一副完全敞开的态度,严子书也不能说了解他的每个部分。 他不会不假思索地接受傅金池的财产转移,也不会非要对傅金池凡事都追问个明白。 一来,每个人都该有保留秘密的权利,二来,你不知道随便开口,会不会戳到对方伤疤。 就像丁鸿波带来的所谓傅金池被包养过的丑闻,严子书自然不信。他的确有点好奇,但总不至于像初坠爱河的小男生一样,想都不想就冲到傅金池面前,张口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毕竟傅金池的过往经历很复杂,有许多不愉快的回忆,关于他的难听话也不少,不差这一句。在没搞清楚这是不是禁区之前,严子书只会三缄其口,找到合适的机会再提。 傅金池把他按在洗手台前,让他转过身面对自己,微微扳起他的脸。 严子书熟门熟路地明白了他的意图。 当然,只是刮胡子。 架子上的剃须刀是手动的,两个人平时都习惯用这种。跟电动剃须刀的效率比起来,手动更费事费时,但剃得干净,能贴合到面部轮廓的边边角角。最重要的是,亲自动手的事,总有种更精细的仪式感。 傅金池拧了条温毛巾,严子书眯着眼,自然而然地享受服务。 大早上的,他没戴眼镜,那颗泪痣无从遮挡,有种带着朝露的风情。 傅金池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把毛巾挂起来,就想吻下去。 这时威廉用头顶开浴室的门,跑进来拱两个主人的腿。 严子书失笑,轻轻拿脚挡了它一下:“听话,出去,没你捣乱的份儿。” 说惯着它不是作假,威廉有两个狗窝,院里一个屋里一个,平时爱睡哪就睡在哪。 并且威廉在这个家里享受充分的自由,里外随便溜达,还可以上沙发看电视。 它最喜欢两个主人待在一起的时刻,这样不用纠结地做选择,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跑。只不过偶尔两个主人在床上,威廉溜进去好奇地往床沿上一扑,这个时候是会被赶出来的。 另外,这会儿也不行,严子书怕小东西突然扑一下傅金池,他脸上就等着挂彩了。 好在威廉训练有素,能听懂指令,哼唧了一声,扭头钻出去,趴在外面等着。 傅金池把剃须泡沫放回去,重新扳过他的下巴,笑着说:“不信任我的技术?” 其实威廉很少不经允许就猛扑,令行禁止,这还是傅金池当初训练的功劳。 严子书正想说怎么会,锋利的刀刃已经贴在他脸上,遂把话收了回去。 傅金池扶着他的头,神色很专注,动作不疾不徐,不轻不重。 古人有典故,丈夫帮妻子画眉,以为闺中之乐。 放到两个男人身上,类似的情趣,这大概也可以算一项。 皮肤接触的地方是温热有力的,刀片是凉而危险的。 这跟亲自掌握剃须刀比起来,感觉截然不同,完全把自己一张脸交托在另一个人手上。脆弱的皮肤划一道就会出口子,刀锋在脸颊上刮过,那感觉会冰冷冷颤巍巍地直达心底。 傅金池大喇喇往瓷砖墙面上一靠,把自己降低了一点高度,意思不言自明。严子书轻笑,一丝不苟地给他又修整一番。平时要是没事的时候,两个人说不定能在浴室里折腾一上午。 不过今天还是出刊日,严子书没时间跟他小别胜新婚,温存了一阵儿,仍旧得去上班。 傅金池说开车送他,严子书把他推坐到床上,笑道:“你还是在家补一觉吧。” “你早点回来?”傅金池眸色深沉,暗示性地把玩他的手指。 “我尽量。”严子书抽出手,冲探头探脑的威廉招了招,“过来吧,你们俩互相陪着。” 威廉高兴地冲进来,一个猛子扑上傅金池的膝盖,得意洋洋把自己扎进他怀里。 严子书拿了车钥匙,放心地把一大一小留在家。 经过早上这通折腾,到公司时虽然并未迟到,还是比平时晚了一些。 严子书在电梯里遇到几个其他部门的同事,不是那么熟,点头之交。他从地下车库上来,另外几人则从一楼进电梯,其中有个市场部的,见到他便开口:“严总又开车来的呀?” 严子书点头致意,以示礼貌,但没出声理会,这人向来对他不太友好。 那人转而和自己部门的人搭茬:“最近油价又涨,这大厦的停车费还这么贵,自己开车一天合下来,还没打车上下班划算。现在买车不难,能开得起车才算有钱人哪。” 首先,如果你的同事张口瞎喊“总”,一种情况是你们关系特别熟,在互相调侃戏谑,另一种情况是他肯定在阴阳怪气你,这个叫王子洋的明显属于后者。 其次,他们这种做渠道媒体的公司,吃的是广告利润,市场部才是核心业务部门,制造内容的编辑部反而靠边站,论起收入,拿提成的市场部绝对碾压性超过后者。 总之,酸味儿都快弥漫在电梯里了。 市场部这些人鼻孔朝天属于常规形态,严子书他们编辑部一干养老份子有自知之明,除了进行必要的工作对接,跟他们大多时间井水不犯河水。 只是这个王子洋似乎格外针对严子书。 大概职场上总会有人莫名讨厌一些对象。要说具体原因,其实是很难讲清的,没准仅仅因为两个人名字格式一样,就让对方像撞衫一样不爽也说不定呢? 另外,王子洋是个行事高调的gay,铁打不动在下面的,从头到脚一股粉红的基佬范儿,恨不得在脸上刻上“精致少年感”五个大字,那么也不排除同性相斥的可能。 其实这点他本不必担心,严子书有家有室的,没特地在公司提过而已。 王子洋又换了话题,和身边人炫耀自己跑业务时遇到的天菜,再怎么加把劲努努力,就有望拿下那个高档会所的老总,“爱**业双丰收”,这是他们爱用的形容。 严子书有些不赞同地想皱眉,在他的职场观念里,这自然属于公私不分,隐患颇多。但王子洋他们讨论的态度十分不当回事,果然彼此不和还是有原因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所幸严子书在自己部门人缘还是不错的。抛弃这糟糕的小插曲不谈,今天一天,他工作效率颇高,美工也十分配合,不到下午就搞定了自己负责的全部版面。 可惜还是没能换来提前下班的机会,主编那儿临时又有个采访任务,要给一个在办画展的新锐画家写软文,因为严子书手头没了事,就落在他身上。 第 88 章 主编平时管理很松, 到真有事时也不好推辞。采访提纲是现成的,严子书花了很短时间扫了遍基本资料,便带着一个身兼摄影职责的小美工出门了。 严子书开他自己的车, 小美工坐稳了问:“严哥,你们采访多久?我拍完了要先走吗?” 严子书边倒车边道:“估计很快就好,到时你等会儿, 那画廊有点偏, 我把你捎回来。” 倒也不是他们工作糊弄, 这类软文,没什么真的好挖掘的, 等于采访对象花钱买个高级广告, 宣传一下自己,到了咔咔拍个照, 过一遍双方早就对好的稿子, 就算完成了。 说白了不过是去见个客户。 那个新锐画家在租借办展的画廊接待了他们。 对方看着面嫩, 二十啷当岁的年纪,名气也不大,但是架子已经有点摆了起来。 严子书对业界这套潜台词心知肚明,有时候所谓“新锐某某”,意思就是“我想火但是还没炒作起来”。艺术圈离不开炒, 想以前他在英瀚供职的时候,光看到拍卖会上炒天价拍品,哪次不搞几个大阵仗。这小画家才哪到哪,得了两个不知名头的奖,就飘起来了。 结束工作以后, 两人走出画廊,严子书依约把小美工带回市中心。 加上一来一回花在路上的时间, 就超过下班的点了。他答应傅金池的“尽量早回”反正做不到了,严子书索性送佛送到西:“你家住哪个区?用不用送你一程?” 小美工说:“要不先说你去哪?顺路的话,找个折中点把我放下就行。” 严子书报了个酒吧的名字和位置,她瞪大了眼:“严哥你还泡吧呢?” “怎么,觉得我很老了吗?”严子书笑起来,“跟你们有代沟是不是?” “不是不是,那不至于。就是我们都觉得你太‘正经’了,没想到也会这么时髦诶。”小美工觉得自己越描越黑,“不是,我意思是,你年轻得很!” 夏天天气炎热,看她背着那么大个相机包,严子书心生同情,开车多送了一段路。 在酒吧外的步行街找了个车位,他推开玻璃门,头顶酒吧招牌印着“ck moon”。 两小时前,傅金池给他发消息,就发了这么个名字。 简短的消息风格表明两个意思: 一,来这儿。二,你晚了。 这家黑月酒吧规模不算小,在点评软件上,也比较受年轻人欢迎。 傅金池是这间酒吧老板的合伙人,占有一半的股份。 至于缘由,说来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在几年前,黑月酒吧的老板还是个想要创业的青年,为了开酒吧,经常跑到港城取经,意外认识了傅金池,舌灿莲花从他手里拉到一笔投资而已。 对傅金池来说,他投资过的项目海了去,这根本是一件心血来潮做出的小事。 也就是在兰桂坊某个角落遇到了,聊上了,撒点儿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的钱。 只不过严子书以为,重点是,在傅金池的社交圈里,还能有这样可以归类为“正常普通人”的熟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大熊猫一样的珍惜存在。 酒吧虽然不是清吧,但这会儿时间比较早,人不多,不太吵闹。严子书往里走,吧台那儿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旁边有个皮裙闪亮的卖酒小姐,正在努力地向他搭讪。 要论招蜂引蝶,其实严子书一直觉得,傅金池比他受欢迎好几个级别。 不管是因为钞能力,还是因为所谓“坏男人”的神秘感。 说不好是哪个因素更晃眼,但是算了,现实总是俗套的。 傅金池摆了摆手,看起来彻底拒绝了,卖酒小姐不再纠缠,转身去物色下一个客户。 严子书随口跟调酒师点了杯金汤力,酒好了放在台面上,推到傅金池面前去。 傅金池冷冷淡淡地斜了他一眼,不作理会。 严子书不气馁地凑过去:“这位先生一个人?” 傅金池似笑非笑:“在家里空虚寂寞,可不就一个人。” 严子书摸上他的耳垂:“你这样的,还会没人陪么?” 傅金池冷哼:“我哪知道?大概我没工作重要吧。” 严子书险些笑出来:“那我怎么样?” 他得寸进尺地搭上傅金池的肩,自荐:“能不能考虑让我陪你一晚?” 傅金池睨了他半天,手早就摸到他后腰,慢慢加力,往自己怀里带:“你还凑合。” “呦呵,能不能回家浪漫?”酒吧的真正老板过来巡场,对他俩你侬我侬司空见惯了已经,拉长腔调向傅金池道,“我这正经场子,您这要给我砸了呢?” 傅金池不以为意,严子书站直了,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老板也不过开个玩笑:“行,你们聊着,我去后头看他们搬酒。” “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不用,你找地儿坐。” “哎,给个面子,喝了吧。”老板走开了,严子书又把玻璃杯往傅金池那儿送了送,胳膊碰碰他,“我这一个月才忙几天,这不是临时有事,又送了个同事,怎么就这么大的气性?” 傅金池总算赏脸,把酒端起来,凑到唇边,呷了一口。 严子书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跟调酒师说:“再帮我拿杯冰水。” 上周威廉为了博关心,不知从哪学来的,蜷着条后腿装瘸,严子书还以为真的呢,结果一摸它,尾巴摇得跟朵花似的,摇完了才又想起来,重新开始装可怜,还蜷成了另一条后腿。 刚刚严子书一时幻视,都不知道这两个谁像谁。 傅金池把杯子往台面上一搁:“给他拿奶,加蜂蜜,不加冰。” 奶就奶吧,一样喝。 这酒吧有傅金池的一半,但他在管理上毫不插手,最多只查看一下营收状况,一切具体经营任由酒吧老板自行定夺。所以他们俩时不时过来坐坐,都是以客人身份。 严子书因为要开车,只点了个果盘,吃了几块,两人便回了家。 傅金池从酒吧拐了个人回来,如愿以偿共度良宵。 第二天不用再去公司,严子书伏在床上睡懒觉,被子没有盖好,脊背露在外面。 傅金池俯身,在他后颈上亲了一下,掖好被角,把他严实地包裹起来。 这一期的月刊出完,严子书的时间又自由了,只消按时完成选题即可。 后来那个新锐画家按照名片打他的电话,又跟他磨叽过好几回,一会儿挑这个毛病,一会儿挑那个毛病,有时候跟文章无关的东西,都要拉扯半天,甚至打听他们一个月挣多少钱。 后来严子书总算把那小画家的软文交差,应付完这个难缠客户,其他事都觉得很轻松了。 他跟傅金池仍旧按部就班地过日子,该写文章写文章,该看电影看电影。买吃的东西可以贵一点,去精品超市挑最好的,但是为了省油费,两人趁着晚上暑气消散,慢慢散步过去。 这样的时光,就像他期待过的一样平庸而温和。 * 不知不觉到了下个出刊日,又是全员在办公室坐班,一边聊天一边干活的场景。 严子书没想到,小美工还记得他说的ck moon这个名字,并且大家对于他会去泡吧这件事,都感到异常新奇——这甚至让他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已跨入中老年行列。 不过看起来,似乎还是他部门的同事们做派太老。 没过两天,公司工作大群要员工推荐地方搞团建,可以年轻活泼一点儿,小美工顺势就报了黑月酒吧,大概听起来比较酷。编辑部凑热闹,说要去长见识,集体投票选它。 严子书不会主动宣传,但他自己也淡定地投了一票。 投票结果出来,最后真的定在黑月。 黑月酒吧的场地比较大,包下来还是合适的。这些流程由公司行政和酒吧方面对接,严子书并没掺和进去。反而傅金池对此表现出莫大的兴趣,比严子书还显得期待不已。 不,严子书根本不期待,他哭笑不得,哪会不知道傅金池在想什么? 不就是傅金池对于他在外面接触的人,恨不得全都调查个一清二楚,只是怕他生气,平时按捺着不敢这么干。好容易逮个机会,可不得正大光明地把他同事们肉眼扫描一遍。 严子书由着他去了。 公司团建定在周五晚上,以便大家玩嗨了,次日不用早起。 严子书倒没想那么嗨,他就随便端了杯饮料,躲到最角落的卡座玩手机。 结果编辑部的人,光嘴上喊得热闹,小美工看见他,没多会儿就跟着蹿来了,其他人也一个挨一个坐过来,纷纷没出息地表现出“头一回进酒吧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德行。 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低头现搜“有什么适合聚会时玩的小游戏”。 跟这个角落的刘姥姥们形成鲜明对比,有些人就自带夜场王的风范。尤其数市场部那群人最会玩,他们提前就撺掇行政请了dj,有的已经跳到舞池里,跟着音乐张牙舞爪。 五彩交错的镭射灯光里,严子书抬头环视一周,渐渐有些心不在焉。 这天上班前他跟傅金池说好了,公司团建不带家属,他也不会破例。傅金池要是想仗着半个老板的身份,非要来酒吧瞧一瞧,那是他自己的事,但是不能让严子书下不来台。 其实就算不约法三章,他相信傅金池这个谱还是有的。 可真到了这会儿,没见到人,严子书又操上心了。 他甚至怀疑,傅金池不会在后台查看监控吧。 正想给对方发个消息,坐对面的小美工忽然语气神秘招呼大家:“你们看,你们看,吧台最右边,‘王看天’是不是又勾搭上新的老公了?” “哪个?哦,但你这用词不准吧,明显不是还没勾搭上吗?” “好像也是……看着还不熟。人家根本对他没戏嘛,霍,帅哥好样的!保持冷酷!” “你们倒是低调点儿,偷偷地看,别一块扭头啊,太明显了。” 一句话把一圈好奇的脑袋拉了回来,纷纷发挥演技,若无其事地往吧台瞅去。 严子书也侧头瞥了一眼,却见王子洋缠着献殷勤的,不是傅金池还有谁——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只有伪狗血,没有真狗血,保证有甜没虐~ 最近看纪录片,作者受到了那种豪奢现实版玛丽苏生活的强烈震撼,突发灵感开了篇新预收《豪门管家工作手札》,文名文案都还是暂定,主线应该会是一个完美管家和他的雇主(们)的故事,管家视角旁观豪门大戏,如果有人有兴趣的话就求个收藏?谢谢=3=! 第 89 章 “严哥!你——”小美工惊诧得甚至往后蹦了一步, “你是结婚了?还是订婚了?” 编辑部平时不坐班,大家来去时间自由,有可能好几天都照不上面。 再见面时, 小美工震惊了,这才多久没见,人家手上就戴上戒指了。 左手!无名指! 主要是好突然, 之前怎么一点儿口风都没呢, 这保密工作做得可以啊。 严子书笑笑解释:“其实早就结了。”没有证, 但配偶待遇都有了,“只是没跟你们说。” “哎呀。”小美工热情地说, “恭喜恭喜!” 她又耿直地问:“那你之前怎么没戴过呢?” 其实戒指么, 也早就有了。 当初经过一连串努力,严子书终于——已经折腾得一点也不秘密地——量到傅金池的指围, 拿去订了戒指。但他还撑着最后的面子, 一直没拿出来, 要等对方淡忘了再制造“惊喜”。 上回团建完回家,也没再等什么吉时良辰,直接在一个普通的周五晚上,互相戴上了。 他早退丢下同事,悄悄拐走了受欢迎的“酒吧老板”, 从抽屉深处取出准备好的盒子。 虽然严子书并不担心傅金池能把王子洋看进眼里。 但怎么说,看这一茬一茬的烂桃花,挡挡也好。 戒指是没有冗杂装饰的素圈银戒,其实找了资深设计师磨合了好几版,造型流畅利落, 不张扬不抢眼,看起来很舒服。内圈别有洞天, 用花体字刻着两个人的名字拼写。 严子书想起当时傅金池的表情,不自觉微微扬起唇角。 傅金池应该是很喜欢这样宣誓主权的,虽然面上不显,但暗藏的情绪格外亢奋。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 之前从设计到定制环节,严子书都还没什么实感。直到把这个环拿出来套上手指那一刻,才会让人感觉,噢,好像确实是不一样的。 就是有个东西卡在指根那儿,摸到时就会提醒你,你是有约束的人了。 说话间,他跟小美工收拾东西从办公室出发。 这次他们俩又接了个软文任务。每个人负责的选题有所偏重,大概由于严子书应付客户比较有经验,主编便倾向于把这类工作交给他。另外还有广告部的人要一起过去。 两人走到电梯厅,空无一人,小美工又嘟囔:“约好几点见,‘王看天’从没准时过。” “你啊小点声,知道他马上可能出现,你还叫外号?”严子书提醒,“你对他有意见,也不要写在脸上,他们可以跟老板直接汇报业务,回头告你的状,给你小鞋穿你都不知道。” “知道了。下次没人时再叫,反正严哥你不会出卖我吧?” “你这外号取得很贴切。”严子书给了个赞赏的眼神。 两人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又过一刻钟,王子洋才姗姗来迟,也没说个抱歉。 公司没养公车,跑业务都是打车报销,或者开自己的私家车,补贴油钱。严子书平常开的是辆宝马suv,到了停车的位置,王子洋又酸了:“哎,要说公司开好车的,还得数严总。” 这个“总”还拖得一波三折,特别婉转。 “人家就是家里有钱,就是出门能开宝马,怎么啦?”小美工手里抱着包,脾气上来了,一点儿没把严子书的指点记心里,“喂,我说你往前面走什么,坐后排不能坐吗?” 前半句王子洋听了心里冷笑,后半句他还真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只听她继续道:“没看人家有对象了,副驾那都是对象专座,懂不懂?” 王子洋这才发现严子书手上戴了戒指,翻了个精致的白眼,没再说什么。 严子书也默然,然后勾了勾嘴角,这丫头说的还真对,副驾驶是傅金池最常坐的。 他以前其实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同样不懂原来“有对象了”还要有这么多讲究。 严子书比她多点儿职场经验,看来人家恋爱经验可比他强多了么。 * 三人去见的是一家高级会所的老板。 他们公司与本地许多高档场所有合作关系,对方提供投放渠道,杂志也为其刊登广告。 这家馨悦会所的老板姓祁,名叫祁红,是个事业有成的女人,保养也十分得当,在中年阶段,却看不出具体年龄,给人的感觉从头到脚散发着一种“人生赢家”的气势。 王子洋作为市场部的人,自然已跟对方打过很多交道,剩下两人则跟她头一回见面。 严子书与她握手时,祁红笑得成熟自信:“大家别客气,叫我红姐就行。” 广告投放事宜谈得很顺利。 随后,严子书和小美工也搞定了对红姐的专访,之后刊登出来的将是一篇女企业家如何通过多年努力奋斗,以心换心做成顶级服务业的励志故事,比上次那个新锐画家好沟通很多。 结束后红姐表示要请他们吃饭,其实也都是客套话,最后定了经典的“下次”。 回程时,严子书找了个借口,说还要去其他地方送样刊,把王子洋丢在某个地铁口。 小美工则继续在座位上刷手机,老神在在,她知道严子书偏向自己,两人出发前就商量好了,去送样刊的地方离祁红那个会所不远,她跟着过去一躺,然后可以得到专程送回服务。 但王子洋肯定是没得享受的! 小美工心里暗爽,不过想到下个要见的对象,又没那么爽了。 这批样刊是送给上次那个新锐画家的,想到对方摆谱的样子就头疼,居然还得再见一面。 他们又一次来到采访时的画廊,果然新锐画家还是那个毛病,挑挑拣拣的,文章都清清楚楚刊印到铜版纸上,没得改了,他还在找瑕疵,简直像是故意刁难。 好在钱货两讫,这个客户也不用惯着了,理他那么多干什么。 严子书示意一下,小美工意会,两人留下样刊,便打个招呼作势离开。 然而有的人也是奇怪,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倒软了。那个新锐画家见两人态度不虞,又开始扯些别的,他看见严子书手上戴了戒指,还八卦一番他跟小美工什么关系,是不是情侣。 总之思维跳脱得很。 回市里的路上,严子书在红灯路口停下,小美工抱着胳膊,还在搓上面的鸡皮疙瘩:“是不是搞艺术的都奇奇怪怪啊?那个画家好像脑子有病吧?我是说字面意义上的‘有病’?” 她把相机包紧紧搂在胸前:“上次都没这么明显,而且眼神挺奇怪的!你觉不觉得!” 严子书没说什么,但无声地默认他有同感。 为了缓和气氛,他伸手打开了交通广播。 两人聊起其他话题,小美工把这点事抛之脑后,又开始好奇打听他家里那位的情况。 其实现在,严子书绝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在傅金池跟自己的关系上撒谎,没那个必要。只不过王子洋那朵烂桃花才开没多久,让他短时间内反而不知怎么开口了。 ……一码归一码,这属于不太想搅合进傅金池惹出来的尴尬事。 因此他只透漏了自己爱人是男的,并简单描述了一下,用了一堆听起来根本不像能形容傅金池的好词儿,比如“脾气不错”“挺体贴的”“善解人意”。小美工听得感慨不已,但关注点还是落在前面,以为他不想出柜,才一直没公之于众。 但最近戴上戒指了,那是突然想开了吗? “其实咱们公司吧,大部分人还是开明的。你看那个‘王看天’那样,都没被谁歧视过。”她宽慰,“至少咱们部门人都不错,有谁结婚啊生宝宝啊,大家还会特地庆祝的。” “这样啊。”严子书笑着说,“那有机会我们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可以可以。”小美工给予了肯定。 * 生活里遇到奇葩的概率一般并不大,但你一旦真遇上了,可能就要做好被纠缠的准备。 收到那个新锐画家的快递时,严子书就是这个想法。 快递是普通的文件信封袋,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严子书想不出里面可能装着什么。 但他觉得,那个新锐画家明显意图不在小美工身上,而是盯上了自己。 把信封袋拿回家时,家里两位成员正齐齐整整地待在小院里。威廉听出他的脚步声,早就激动难耐,蹲在门口猛摇尾巴。傅金池在岁月静好地修理爬了满架的葡萄藤。 房东这院里搭着架子,种了葡萄,到夏天会结出一串一串,紫莹莹的,圆润可爱。 房东告诉他们可以随便吃,不过其实甜度不够,只能吃个新鲜。 傅金池动手摘了许多,自己熬成葡萄果酱,味道就好不少了,可以配吐司当早餐。严子书夸过几次,最近瓶子见底了,他正打算熬第二回。 “你拿的什么?”见严子书没有立刻过来,而是站在那撕信封袋,表情凝重又疑惑,傅金池不禁挑眉,“怎么了?” 两张纸质票毫无预警地掉出来,轻飘飘落到地上,严子书弯腰捡起。 “收到个莫名其妙的快递。”看清楚后,他更加没有头绪,但又有些无语,索性伸手递过去,“之前采访过的一个画家,特地寄了两张他自己画展的门票——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新锐画家租画廊举办自己的画展,严子书他们采都采过了,还值得再去看一遍? 他还能有什么别的企图? “是什么画家?”傅金池满手都是灰尘,没急着接,只是低头看一眼,“叫什么名字?” “兵兵。”票被随手放在小圆桌上,“小画家,没什么名气,正经报道都没有的。” “有他照片么?”傅金池拧开水龙头洗手。 “难道是你认识的人?”严子书心里微动。 原本他只是随口一提,然而傅金池这态度,让严子书的直觉又作祟起来。 似乎看他反应没那么简单,莫不是傅金池印象里真有个叫“兵兵”的?那么,对方盯上的就也不是严子书,还可能是他背后的——停,不能无端发散,否则越想越阴谋论。 认识不是问题,问题是那人看着不太正常的样子。 “上次见面时摄影师拍过。”他翻出手机里杂志的电子版,给了傅金池,“就这个。” “他啊。”傅金池眯着眼,从记忆里想起这张脸来,“你怎么遇到他了。” “真认识?不会是老情人吧?” “不会。”傅金池淡淡地说,“反而还有点过节。” “要紧吗?”严子书略略诧异,主要还是担心,“别是回头还会找你寻仇的那种?” “随便吧,让他寻。”傅金池笑了笑,“他爱给票就给,你要不放心我们就去看看。” 第 90 章 一转眼过了一周, 丁鸿波再次见到严子书,是在某个慈善拍卖会后的晚宴上。 对严子书来说,拍卖会不陌生, 只是换个角色坐在贵宾席上,看别人此起彼伏地举牌倒是新鲜体验。傅金池拍了件古董珠宝,这是他的收藏爱好, 严子书自然没理由拦着。 只是暗暗发笑, 觉得他属实喜欢衔来各种亮晶晶的装饰品筑巢。 当然, 这种比喻严子书一辈子都不会给他本人知道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觉得有趣。 顺道一提, 傅金池的所有收藏品, 如今理论上都是属于严子书的,无偿赠予。 傅金池有权利把玩, 但严子书只要想, 却可以给他没收。 这跟其他玩咖比起来, 只算是小打小闹,当天最贵的拍品是一辆老爷车。 两个vip竞价竞到了九千二百万港币,严子书不心疼地看了场热闹。 丁鸿波对拍卖没兴趣,他出现在现场,也不是因为巧合, 只是因为提前得知了宾客名单,然后,抱着点儿私心弄到了邀请函。 在晚宴上,丁鸿波如愿以偿看到严子书,只是碍眼的是, 他一步不离地跟着傅金池。 出席宴会大多携带女伴,但他们两个男的, 似乎也没有规定不能被放进来。 严子书这天穿了全套的无尾晚礼服,黑色领结一丝不乱,脚蹬锃亮的漆皮鞋,他平时喜欢穿严谨的商务型西装,忽然换了这个风格,也能完美压住,气场摄人,更加显得不可攀折。 傅金池端着一杯酒,笑得出尘出世,跟宴会主人攀谈了一会儿,基本上这算来客礼仪。 剩下的时间,那两个人就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一直躲在落地窗旁,自己说悄悄话。 丁鸿波望见傅金池就讨厌得很,然而整个晚上,他也没找到机会跟严子书单独聊天,只在宴会结束之前,跟严子书视线相撞,远远点了个头,既打招呼又表示告别。 忽见严子书把右手比划成听筒,放在耳边,傅金池却没看到这个动作。 丁鸿波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不会吧? 一个小时后,他果然按接到严子书的电话。 丁鸿波心怀忐忑地“喂”了一声,猜不到他想说什么。 手机那边,严子书单刀直入:“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件事,是从哪听说的?” “啊?”丁鸿波愣了愣,“什么?” “你来过之后,那阵子有点忙,我差点给忘了,今天见到你才突然想起来。”严子书解释,“最近我好像又有点介意了,所以跟你打听一下,你那些爆料都是从哪听来的?” 丁鸿波云里雾里,但他跟严子书告过密的傅金池的“丑闻”,自然只有那一件。 至于来源,丁鸿波都有点记不清了,但怕被对方怀疑胡编乱造,表示先找一下再给他。 严子书客气地道谢,挂电话,从衣帽间走出来。 他跟傅金池正住在港城某家五星级酒店的套间。 傅金池这次过来,其实主要还是被裘叔叫来的,慈善拍卖会只是顺便。裘叔离婚以后,今年生了场病,大概自觉岁月不饶人,开始考虑立下遗嘱,并想把部分遗产指定留给傅金池。 对于此事,傅金池不仅无动于衷,回应得还十分油盐不进,让他可以考虑送给管家。 他多要一份可有可无的人情或者一个马场干什么?给自己添麻烦? 裘叔似乎也有些烦闷,从他的角度来说,自己膝下无子,远在内地的那些兄弟和侄子们又多年不来往,甚至生过龃龉,与其全部留给他们,按自己划分的亲疏远近分配有何不可。 严子书则觉得,傅金池固执拒绝,是不想成全他那种自认痴情的念想。 大概这两个人往后还有得拉锯。 接不接受其实都无所谓,严子书此行的任务只是陪同。 只不过他脑海里也惦记着自己介意的事——就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兵兵”。 那两张画展票还放在家里,这不被裘叔的事抢了先,至今还没顾得理会。 此时夜色已深,傅金池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膝头摆着一个平板电脑,翻看着什么。 严子书走过来时,瞥见屏幕上的文档有“金凤台”的字眼,便知他在忙着工作。可傅金池这种专心致志的模样实在不多见,看似慵懒,眼神却很敏锐,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全神贯注地工作,放在严子书身上属于常态,他却完全看不得傅金池摆出这种架势。 而如今严子书也越来越放肆了,趴在靠背上,手指轻轻摸着他的喉结:“在忙?” 傅金池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肩膀上,转头浅笑着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工作是忙不完的。”严子书认真,“要不别看了,明天再说。” “哎呦,这可真不像你嘴里说的话。”傅金池戏谑,“你上回可不是这么说的吧?” “我说什么了吗?”严子书调笑,“我说你气性大,可从没说工作比你重要呀。” 傅金池乜斜他,黑漆漆的眼眸变得越来越幽深,像深不可测的漩涡。 “你要是也证明我比工作重要——”严子书慢慢坐到他腿上,“我就证明我有多爱你。” 傅金池思考片刻,亲了亲他手上的戒指,像拍卖落锤一样回答,“那行,成交。” 算了,及时行乐的时候当及时行乐,什么正事,都放到明天再说吧。 * 翌日一早,严子书起床后看到手机邮箱提示。 丁鸿波发来的文档已打包躺在里面。 其实严子书心里也不确定,他期待能从中发现什么。想证实有人在敌意针对傅金池吗? 比起丑闻本身有多耸人听闻,严子书在意的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传言,到底哪儿来的。 毕竟时隔多年的事,突然被翻出来,很多时候可能是有背后目的的。 当然,也可能没有,只是纯属巧合。如果没有那个新锐画家兵兵有指向性地寄来两张票,并且他竟然还是傅金池的“故人”,严子书应该不会犯疑心病,甚至重新想起这回事。 目前二者看起来没有关联,也许是他想多了。 不管怎么样,等回蓉城后,画廊还是要去一趟的。 涉及到正事,严子书的效率又变得雷厉风行,到家后便把两张票翻出来。 傅金池倒也没忘这茬,只是对于特地为这个小角色跑一趟,态度有些嗤之以鼻。 严子书理解他这个反应,傅金池已经跟他透了底——这个兵兵他记得是以前试图仙人跳自己的一个小鸭子。后来骗局没成功,傅金池也再没见过他一面。至于过了这么多年,对方摇身一变,成了什么新锐画家,大概有了什么新的际遇,但这和他们可谓一点关系没有。 严子书只是想不通,对方现在又找上门来,谁知道为了什么,叙个旧? 择日不如撞日,两人去画廊的日子是个周三。 地处偏远又是工作日白天,画廊几乎门可罗雀,除了他们没有别的参观者。门口只有一个工作人员,没精打采地坐在桌旁玩手机,敷衍地撕了票,就放两人进去了。 厅内展出的画作数量没那么多,场地显得空荡荡的。 傅金池闲庭信步地溜达,闲闲地抬头端详墙上画作。 这个画家的几乎每一幅画,都用了饱和度很高的刺眼的色彩,有的很意识流,有的则堆砌了一堆元素,构图里时不时冒出一只眼珠一双手之类,要说相同点,给人感觉都很难受。 顺便,在专访软文里,将之形容为他的艺术特色,挣脱束缚,寻求灵魂自由云云。 严子书环视一周,那个叫兵兵的画家不在现场。 这自然在预料之中,布展有策展公司,守门有画廊员工,画家本来就不用全天候守着。 前两次严子书他们为了工作过来,都是事先约了时间见面的。只是既然兵兵寄票不打招呼,他们过来也就省略了这一步,甚至严子书倒想看看,对方会不会从天而降地出现。 流连了半个多小时,仍然没人露面。 傅金池皮笑肉不笑:“走?” 严子书于是点头:“走吧。” 浅浅试探了一下,也没发现对方有多高的段数。 反正这也算把两张票用过了。 两人回到门口,正要离开,门口工作人员忽然叫住他们:“哎,麻烦你们等等。” 工作人员摘下鸭舌帽,似乎自己也搞不清状况,只是公事公办地传话:“你们是严先生和傅先生吗?要不先别走,再待一会儿?兵兵先生正在赶来的路上了,可能有点堵车。” “为什么要我们等他?”严子书挑了挑眉,“他怎么知道我们过来的?” “这,你们不是说好的吗?”工作人员莫名挠头,“你这两张票盖了他私章啊,他说收到了这样的,就打电话通知他一下,看你们提前走我才拦的。其他别问我,我可不知情啊。” 闻言严子书顿了顿,一时都不知往下接什么,只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压根杞人忧天。 这感觉就像你以为前方会出现大boss,结果对方却把故弄玄虚玩出了小学生水平。 听起来简直浪费人的时间。 又过了将近二十分钟,据说堵车在路上的新锐画家兵兵才终于赶到。 兵兵甩上出租车的门,立刻被炎热潮湿的空气包裹,他顾不得擦一把头上的汗,急匆匆跑向画廊大门,无视了跟自己打招呼的工作人员,满心只顾向展厅中央搜寻。 “傅哥!”忽然兵兵声情并茂地喊出一声,“我……我就知道你会来!” 终于见到比印象里更高大也更成熟的男人,他心里一阵难言的激动,往前走了两步。 这个奇怪的小画家一看到傅金池,眼里就只剩下傅金池,再无其他,同样无视了旁边严子书投来的怪异目光。 “……”倒是傅金池态度冷漠,上下打量他一眼,“说吧,什么事。” “什么事?我们很多年没见面了啊!”兵兵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神色都有些恍惚,“我也没想到会在蓉城再看见你,这不就是缘分吗?你看我现在,也可以混得有声有色了,我……” 他很急切地说着,一会儿讲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一会儿讲两人认识的过程,像是怕被人打断,又像是要证明什么,因此一口气也不停歇。嘴边堆积的话太多,因而还有些语无伦次。 严子书渐渐拧起眉,收敛了轻松的态度,他心里开始有些不妙的预感。 他悄悄碰了傅金池一下,后者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还有,我真的没想过害你,我那时候都是被人逼的。” 兵兵只顾自说自话,有如梦呓。他的眼神落到傅金池左手上,戒指这种装饰物,总是很扎眼的。注意到这点细节,那眼神里混合着各种复杂的渴望,不太好描述——硬要说的话,就像许多颜料搅合在一起,最后变成一团漆黑,总之显得异于常人。 严子书渐渐确定一件事,可能不是他疑心太重也不是杞人忧天,也许从上次送样刊的时候,他就该敏锐点意识到,有些人精神有问题,平时看不出来,但是会间歇性发作的。 “你,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啊?”兵兵得不到任何回应,忽然双膝一软,噗通跪在他们面前,把门口扭着头看热闹的工作人员都吓一跳,“傅哥,我真的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工作人员正坐立难安,不知道这是啥情况,只见当事人其中的一个,果断抽身向自己走来。 严子书中途回头看了一眼,兵兵的注意力依然没在严子书身上,也不在意他去干什么。 他走到门口,压低声音,把工作人员的注意力拉回来:“别光看了,有没有紧急联系人?” “什么什么?”工作人员真没见过这场面,反应不过来,“什么紧急联系人?” “你们这个画家的紧急联系人,赶紧找找。”严子书叹气,“你没觉得他犯病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番外的傅金池回忆章有跳着看的,那在此说明一下,两人没有关系,傅金池连朦胧的好感都没有过。他那时候戒心太重了不会亲近别人,我个人觉得这个是符合人物行为逻辑的。 兵兵可能都算不上烂桃花,属于精神出问题的一个龙套。 第 91 章 工作人员以为看场狗血闹剧, 结果险变工作事故,也是倒霉,谁也没想到, 兵兵见到傅金池后,情绪波动很大,忽然受到刺激, 精神状态眼看变得不大正常。 严子书反应还算快, 大概他时不时去见见心理医生, 也偶尔看一看精神疾病方面的资料,以至于在这方面比较敏感。他让画廊的工作人员找兵兵的紧急联系人, 可对方也没这个渠道。 之后好一通折腾, 工作人员向上级打报告,联系到给兵兵办画展的策展公司。 同样地, 策展公司也不过是有合作关系的乙方, 哪知道什么紧急联系人? 问来问去, 竟没人了解兵兵的家庭情况。所有人手里的信息加起来,也只知道他不是本地人,刚来没多久,人脉也没铺开,连个经理人或者亲朋好友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蓉城是座大城市, 成千上万来外来谋生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孤岛。 由于兵兵的行为明显反常,兴奋激越,无法沟通,也不保证会不会有攻击行为, 这种情况只能先叫来精神病院的救护车。工作人员满脸写满了不情愿,想来谁也不爱摊上这种事。 傅金池打的电话, 蓉城精神专科医院的救护车刚刚风驰电掣地开走。 他始终没给兵兵一个正视的眼神,从头到尾无动于衷。 暂定画廊方面和策展公司再试试联系认识兵兵的人,实在不行,就有困难找警察了。 等一切搞定,严子书回头看傅金池。 对方一直绷得紧紧的表情,这时才动了动,露出了点似笑非笑的样子。 傅金池笑得有些无奈和歉意,不过,更准确地说,他现在挺后怕的。 之前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严子书跟这个兵兵已经见过面,还联系了很多次。 万一那时候对方突然发病,说难听了,精神病发作期,伤人都不犯法,万一发生意外呢? 后悔都来不及。 想到这个,傅金池心里又有些咬牙切齿。 毕竟他对于“严子书受伤”这种情况,有着格外深刻的心理阴影。 大多数人遇到这种情况,会产生怕受到伤害的恐惧,这是自然的,但也就仅限于此。 对于傅金池这种掌控欲极强的性格来说,一点点不安定因素却都会让他极为难受。 他面上还要表现得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拉着严子书往外走时,手上攥得死紧。 严子书感觉到了,另一只手拍拍他肌肉结实的小臂,但是暂时没说什么。 画廊附近是成片的城中村,充满了朴素的生活气息。两个人格格不入又漫无目的地在里面压马路,杂货店门口挂着五颜六色的塑料扫把,卤味店的老板把一盆水泼到街上。 污水蔓延过来,傅金池脚下顿了顿,拽住严子书:“慢点儿,别踩。” 严子书同样扯了他一把,示意:“不过去了,换个方向走吧。” 傅金池舒了口气,瞥见路边有家奶茶店:“吃不吃冰淇淋?” 两人一人手持一只抹茶冰淇淋,沿着并不太干净的小路溜达,头顶是挤挤挨挨的握手楼,一家人能从窗户里给对面一家人递酱油,檐下晾着各种半新不旧的衣裤。 每一家人都有一种生活,他们现在也有属于自己的。 “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这个兵兵了。”傅金池忽然解释,“看见脸还能想起来,他那时候就是出来卖的,妖里妖气的。有的人就是娃娃脸,那个兵兵看着面嫩,其实年龄比你还大。” 他记忆里的兵兵其实就是个小角色,无足重轻,好像是在傅之章开的场子里吧,对方摔了酒被刁难,他举手之劳帮了个忙。后来那个兵兵却为了钱过来骗他的感情,差不多就这样。 只可惜,傅金池是个没什么感情的人,不太好骗就是了。 这种人后来傅金池也见过很多。他那时候倒不怎么生气,只是当笑话看,傅太太还给他安排过许多搔首弄姿、浓妆艳抹的对象,是不是在她心里,所有gay喜欢的男人都是那模样? 要说唯一特别的,就是兵兵向傅金池“投诚”过。 他确实做骗子也不大专业,可能入行尚短,搞得自己先假戏真做了。 傅金池渐渐想起来,那时候兵兵好像说他自己是什么美术特长生,辍学了出来下海的。 也许是因为这句话,也许因为对方看起来没威胁还傻得可以,傅金池后来没跟他计较。 但感情是肯定没有的。 到了今天,他却忽生恼恨,怎么能跟“傅太太”扯上关系的人,到现在还阴魂不散? 听完一大串往事,严子书“嗯”了一声,乜斜着他:“人家对你执念挺深嘛。” 傅金池扭头盯着他:“以后尽量躲着他走,别让他再有机会靠近你。” 大概傅金池的表情太过严肃,严子书不禁愣了一下:“也行。” 冰淇淋吃完了,傅金池从严子书手里拿过包装纸,跟自己的叠在一起,扔进垃圾桶。 他走回来前,居然还从兜里摸出湿巾,撕开小包装扔了,湿巾拿回来给严子书擦手。 ……严子书默默地走了个神,心想他早晚有一天能评上金牌保姆。 “以前真的没看出他有精神病的征兆。”傅金池说得难得认真,“不然今天就不该来。” “有些精神病可能有遗传因素。”严子书想了想,“没有遇到诱因,早期是看不出来的。” 然而傅金池并不关心兵兵为什么患病。他在思考的是,接下来,这人肯定不能留在蓉城。东城也不行,先去找有没有身在外地的监护人,不行再想别的办法,总之有多远送多远。 不过他反省,自己也有问题,看到对方寄来的票,本来那时就该有所警觉的。 一个是当时因为跟裘叔拉锯分散了注意力,一个是他其实知道丁鸿波跟严子书联系的事,那么无聊的谣言,傅金池料想严子书也不会信,就是想看他什么时候问起。 谁知道中间还会跳出这么个意外呢。 秋天的脚步已经临近,外头却仍然暑气蒸腾。两人又走一会儿,后背的衣服已经全汗湿了,于是回到车里,没急着上路,只打开空调。吹了一会儿冷气,心里的燥闷也渐渐散去。 松下劲儿来,严子书觉得累,慢慢靠过来,倚在他身上看手机。 傅金池只觉身上一重,享受着熟悉的分量和体温,也渐渐眯上了眼。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傅金池是个念旧和不喜欢改变的人。住处永远喜欢一个风格,头像几年都不会换。认定了一个人,也始终得是那个人,换别的谁来都不行。 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天没有说话。 严子书其实正在检索,“精神分裂”“偏执障碍”“精神病人监护权”“报警有没有用”……从一个词条跳到另一个词条。过了半晌,傅金池看了眼他的屏幕,伸手过去把手机锁上。 “别想太多了。精神病一般人应付不了的,我回头找人查查,看怎么解决这个事。” “这好像也怪我。”严子书慢条斯理地说,“我把事情往复杂里想了。” “没有的事。”傅金池主动侧过身,用力搂了搂他的肩膀。 这一搂却不肯松手,严子书听着他胸膛里的心跳,半晌才被放开。 傅金池坐回驾驶位,严子书背过手去摸安全带,傅金池却先一步伸长胳膊,把安全带拉下来,给他系上,然后调了调后视镜,平稳发动汽车。 饶是严子书在家已经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都觉得他这会儿有点过了。 有的男人是出轨了以后回家心虚,才会变得特别体贴,他老人家这又闹什么呢? 车流拥堵,宝马时停时行,严子书半阖着眼帘,眼皮不自觉有点打架。 他现在养成了午休的习惯,今天没捞着睡,渐渐便抵不住睡意。 只是小憩一刻钟,结果还做了梦,梦到他们过年回东城时候的场景。 那个时候,严子书住在傅金池家里。 梦里的镜头一路摇摇晃晃,在那栋小洋房,从花园到门口,从玄关再到卧室。 严子书在屋里看到了属于自己的许多东西,一本童书,一盘象棋,一盆铜钱草……然后他打开衣柜,许多面料高级的衣服旁边,挂着一套充满脏污的西装,是他被绑架时穿的那套。 严子书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他记得自己站在那凝视良久,就好像衣柜里藏着一个黑洞。 被绑架和落海的话题,是他们两个不约而同逃避谈起的东西。严子书对于那次濒死挣扎的求生体验,其实还是有心理阴影的,想起来依然会胆寒,所以他试图忘记。 至于傅金池……严子书也不想问。 傅金池安置好行李,走过来看见了,才想起这回事,要把衣柜的门合上:“好了,别看了。” 严子书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两人久久相顾无言。 后来他再打开卧室的衣柜,却找不见那套衣服,不知道被收哪去了。 不知做了多久的梦,严子书忽然醒来:“嗯?已经到家了?” 的确是到了,他们的车正停在家属院划出的停车位里,傅金池没叫醒他。 两个人锁了车,往自家小院的方向走,开门,进院,威廉照旧猛摇着尾巴扑上来。 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它倒是永远无忧无虑。 严子书蹲在地上给它擦爪子,例行絮叨着,教它擦干净才能进屋上沙发。 傅金池在身后不远看着,忽然开口告白:“我爱你。” “什……”严子书咳了一声,站起身来,“知道,我也爱你。” 傅金池按捺不住,上前抱住他,低头吻他,呼吸渐急,心跳如鼓。 有情人待在一起,动不动想的无非就是这些,你爱这个人胜过一切,你明明每天都看到他,不期然新的一眼照见对方,心里仍会充满悸动和呼之欲出的情感。 严子书伸手回抱住对方,什么都不想管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就不该联系什么丁鸿波,不该搭理什么新锐画家,不该去什么劳什子画展。 过日子糊涂一点儿能怎么样呢? 又不犯法。 他拍拍傅金池的背,轻松地笑道:“今天真是无妄之灾,走吧,我请你去吃烧烤。” 傅金池看了眼团团转的可怜狗子,笑着说:“回来闻见味儿,又要急死它了。” “到时候你给它开罐头加个餐么。”严子书理所当然,“行了,换衣服走人。” * 每天的工作和生活还是一切如常。 严子书觉得,跟傅金池过日子有一点好,日常生活各种琐事,什么都不用他操心。 家里电费、水费、煤气费,房租和各种账单,他连怎么交钱都没上心过。 只要傅金池不是去港城或东城,每天都会在家里捯饬点儿什么。衣服,自然不用严子书洗,一日三餐,他也只负责出个嘴。不过严子书也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 饭后,刷锅洗碗是洗碗机的工作,但那也是傅金池往里放的。 傅金池不喜欢外人长期待在自己地盘上,他们家只请了一个钟点工,每周来一次进行大扫除,但其实工作量也不大。 毕竟有傅金池在,等于家里窗明几净。 之前严子书养病的时候还觉得这样下去不行,现在他被腐化了,基本放弃了思考。 所以办公室讨论家里谁做家务的时候,严子书沉默不语地盯着电脑。 但,就凭手上的戒指都逃不过这个话题。他只好亏心地说:“……一人一半吧。” 为了弥补良心不安,他会主动帮傅金池处理那一堆待阅文件,也不能算什么都没干。 就在刚刚,炫耀自己老婆特别贤惠,把家务大包大揽自己什么都不用干的主编,被集体批判得体无完肤抱头逃窜,一溜烟躲回自己办公室保命。 严子书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收敛表情,进去跟主编报备了兵兵的问题。 当然,隐瞒了他是因为见到傅金池才受刺激那段,只是把对方被送精神病院急诊的事告诉主编,提醒慎重考虑后续合作,还有避免再派其他不知情的同事跟对方接触。 随后这件事自然就瞒不住了,小美工心有余悸:“我就说他看着不怎么正常吧!” 严子书觉得她要是在现场见了那个兵兵呓语的样子,怕不是吓得直接炸毛。 想起另一件事,严子书过去敲敲她桌子:“下周有没有空?” 小美工警惕了一把:“不是拉我一起加班就有,怎么?” 严子书笑道:“你忘了?上次说请大家一起吃饭。” “有!” 严子书又跟其他几个同事和主编私下确认了时间,暂定下周挑个日子。 有一点确实是真的,如今办公室的同事,都是没什么野心但容易相处的人,甚至都不见外,先是感同身受地替他操心了每个月的那点儿工资够不够请客,然后有人听说他家里有小院,一通商量,说那就不下馆子了,擅自改成大家各带食材,去他家里打边炉,实惠省钱。 严子书笑着说那也行。 兵兵的事再不愉快也就那样了,就算报警也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 他和傅金池原本生活该是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过,不耽误。 回到自己工位上,正巧也收到傅金池的消息:“你下周有没有时间?” 严子书很快回复:“有,什么事?” 傅金池简单地说:“想带你去见个朋友。” 严子书答应了,什么都没多问。 他们俩都不喜欢微信长篇大论,确认重点即可,剩下的回家当面聊。 要往上翻翻聊天记录,恐怕互相调情的消息都比讲正经事多。 到家时傅金池还在掌勺做饭,严子书打发了威廉,倚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 傅金池系着黑色围裙,在厨房里也一副控场的气势,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的。大厨炒菜的精髓在于急火快炒,但大部分人没那么大力气颠锅,严子书反正就没这本事,相比之下,他做的饭那只叫能吃,因而看傅金池颠锅看得出神。 看着看着,不自觉唇角勾出淡淡的笑意。 最早发现他这个技能的时候,严子书还挺玄幻的,想象不出傅金池从哪儿培训过。 至今也没套出这个秘密,傅金池玩笑说饭碗是不能抢的。 “饿了?”大厨盛出一道菜,夹了块黑椒牛柳喂到严子书嘴里,“尝尝咸淡。” 严子书被堵了嘴,黑椒汁的鲜辛味在舌尖上弥漫,咽下去答了句“正好”。 然后他心安理得地被赶上楼去换衣服,家务事这个人爱干就干吧。 人家反正乐意。 推开卧室门,听见有铃声在响,是傅金池的手机。 严子书搭眼看一眼,来电显示的是“红姐”。 他心里动了一下,脑海里又过了一遍,合作单位馨悦会所的那个老板不也自称“红姐”? 严子书没想明白这是巧合还是什么,但顺手把手机带了下去:“‘红姐’,你接不接?” 这时电话响了太久,自动挂了。傅金池占着手:“你帮我回过去,说下周一见面。” 互接电话对这两人已经是常事,手机很快再次响起,严子书不暇多想,按下通话键。 “喂您好。找傅金池么?”他原样转达,“他暂时不方便讲电话,说跟您下周一见。” “小——”那边却没注意他说什么,只发现声音有差,“不对呀,我打错了?” 两头的人都有点懵。 严子书听出了对方就是祁红,对方在奇怪他不是傅金池本尊。 红姐似乎还把手机拿开了一点,在确认号码,声音忽远忽近:“没错呀?” “对没错,这是傅金池的手机。”严子书回神,“他在忙,等会儿给您回过去。” “他还能让别人碰他的手机呢?!”对方惊讶得差点笑出来,“你不是……” 严子书怀疑红姐想问“你不是偷的吧”,但对方还是憋住了。 傅金池终于擦了手,接过来,跟那边嘀嘀咕咕解释几句。 严子书却不料,这个“周一见”原来还包括他自己。 傅金池本来要跟严子书商量的就是这事,那也没什么可好奇的了,就赴约吧。 在饭店包厢再次见面,红姐改用“可以啊”的眼神,重新打量严子书好半天。 严子书熟悉这种目光,他不在意,太多人都觉得他能拿住傅金池,想必有两把刷子。 别人怎么想是一回事,但这句话也不能算错。 “这可真是巧了。”圆桌围坐了四个人,严子书跟傅金池自不用说,红姐带了个男助理作陪,助理很有眼色也很会活跃氛围,她自己坐在主座,“大家碰一杯,我先干为敬。” 又向傅金池道:“上回跟小严因为工作见过一面,我还真没想到他跟你能是一家。” 傅金池笑得八风不动,看出跟红姐是老相识了。 席间上了许多海鲜,连壳带刺的,要是商务宴请,很多人为了形象就不碰了。傅金池毫不在意,只管剥了往严子书盘子里送。红姐做生意的老江湖,最溜的就是嘴皮子,什么话都能让她一个人包圆。看他们俩这情形,压下最初的惊讶,从旁打趣,圆融得让人很难反感。 说起来这才知道,严子书之前见到她确是凑巧。 红姐以前在东城开店,后来因为那边关系太乱,把家底搬来蓉城发展,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傅金池知道归知道,来了之后,只顾跟严子书过日子,也没想特地找她联系。江湖朋友么,有事相见于江湖,无事相忘于江湖。没有婆婆妈妈的必要。 至于红姐今天攒这场局,除了澄清一下谣言,还解释了另一个精神病患的问题。 “要不然什么叫阴差阳错,兵兵这事,我也有责任。”红姐又讲起来,“当时看在他跟过我的份上,我说你来蓉城吧,你不是得了个什么奖,我正好认识这边书画协会的老大,给你们牵牵线,以后你自己在这混。我倒也没看出他不正常,你们那杂志还是我给他介绍的。” 席间聊开了,才总算知道来龙去脉。 红姐包过的奶油小生众多,七八年前还宠幸过兵兵一阵子,那时候傅金池早已跟他绝交,红姐也不知情,只是后来发现这年轻人既接男客又接女客,不合规矩,才没跟他长久处下去。 中间多年没见,兵兵不知道又跟过哪些老板,后来还混去某个专科学校学了画画。 他这新锐画家的头衔应该就是一路靠钱捧出来的,不过也没遇见几个靠谱的老板,经历甚至可谓坎坷,去年得了两个野鸡奖项,突然重新找上红姐,说想来蓉城。 红姐只道都过去那么久,便说你来吧,念及旧情,给他找了初期资源。 却都没想到,他是打听到傅金池的去向,专程寻来的。 所以红姐的确觉得抱歉,她也发觉兵兵变得有点阴郁,只是正常都不会往那方面想。 医院那边给的诊断结果是偏执型精神分裂,这病典型的症状之一就是钟情妄想,顽固地相信另一个人喜爱自己,早期起病缓慢,逐渐却会发展成荒谬又难以理解的妄想内容。 比如兵兵可能觉得,如果他当初不是被迫去骗傅金池的,也许会有个不一样的完满人生。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执念,他念念不忘的也不是真实的傅金池,只能说是自己美好的幻想,后来生活不尽如意,越是深陷泥淖,越对那个幻想的影子紧抓不放,大概总想着自己本该有条更光明的道路,这种想法太让人痛苦,渐渐演变成偏执的妄想。 这只是严子书从他的言行推测的一部分,全部病因应该更复杂。 说完这些,席间氛围都有些沉寂,要说可恶,这兵兵也是这么多年自己不向上不学好,要说可怜,精神分裂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再多说什么都像落井下石了,也就没再讨论下去。 好在红姐说知道兵兵老家在哪,可以联系到亲戚,问问有没有能管他的。 其实想也知道,他这样的跟家里亲戚的关系大概也不会特别好,红姐叹气说那能怎么办,就是舍点儿钱让对方看着吧。她可能觉得把兵兵弄来蓉城有自己一份,也不好坐视不理。 倒又显出红姐一个特点,仗义还是有几分仗义的。 她出面比傅金池出面合适,省得又刺激病人犯病。 快吃完饭的时候,红姐起身,说是出去抽烟。 又过片刻,严子书也出了门,他是悄悄去前台结账的。 红姐的男助理自然很快察觉,跟出来抢着买单。两人正在前台互相推辞,红姐踩着高跟过来,指着自己助理:“让他买。说好我做东,还用得着你们破费?” 一锤定音。 两个人远远站在一边,等男助理刷卡,但前台pos机忽然断电,便多耽误了一会儿。 红姐侧过头,忽然玩笑:“小傅都成家了,我以前还不相信他能跟谁过得住呢。他这铁树能开花,行,我今天见识了。”她又指指自己,“你别不信,这一转眼,我都快五十了。” 严子书轻笑着恭维,说她看起来最多四十。 不过这倒是实话,主要因为精神状态。 红姐笑着摆摆手,又道:“还一点,你可别怀疑我们俩什么关系,我跟他真没什么。你看,我身边又不缺人,没必要是吧。我呢,就跟他师父差不多。当然现在他也用不着了。” 严子书也笑了笑,他没相信过的东西,其实不需要解释。 红姐反而戏谑地追问:“怎么,从来不怀疑?你觉得小傅这人靠谱吗?” 忽然傅金池无声无息地从背后凑过来,搭上严子书瘦削的肩膀,懒懒笑道:“你们三个都出来了,扔我一个人在包厢唱空城计,是怕我不够尴尬还是怎么回事?” 主语是“你们”,却是贴着严子书耳朵边说的,语气里有几分柔软的味道。 红姐“啧”了一声,噗嗤笑出来:“行行,背后说嘴打嘴,我不说了。” 她瞅了眼两人手上的对戒:“说点吉利的吧,祝你们百年好合。” 这是自然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作者一个滑跪,昨天脑子昏沉,写的不满意重写了,今天两章合一起发orz 偏执型精神分裂参考了资料,不过没有直接引用原话。 第 92 章 因为在院里露天吃饭太热, 打边炉地点还是改在了客厅。 严子书的同事们济济一堂,众人带来了牛羊肉卷、香菇、面筋、豆腐、毛肚、山药、墨鱼丸,蔬菜是主人家准备的, 另外有五颜六色的果汁,拉拉杂杂摆了一大桌子。 电磁炉上的锅里滚着高汤,不是外头买的火锅底料, 是傅金池自制的清凉补锅底。 放入淮山、百合、枸杞、莲子、沙参、玉竹一起煲, 平和滋补, 并充分证明了编辑部里某位美工八卦的“严哥家的那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而且特别贤惠”传言真实性。 打边炉要讲一个“打”字, 这场合没大没小, 一群人围着主编热火朝天地抢食。 连邻居家七岁的妹妹都闻味儿过来蹭饭,威廉在底下急得直蹭她的脚。 妹妹想偷偷喂它吃小香肠, 被严子书看见拦住了:“小狗吃不了这个。” 他笑得很温和, 妹妹遗憾又老成地对着它叹了口气。 严子书从外面店里点了冰粉, 送到后先拿了一小碗塞到她手里,然后又拆了一碗,喂了傅金池一口。 傅金池把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系着那条黑围裙,态度沉稳地招待客人, 又不忘照顾严子书,跟他说话都是温言软语,任谁看了也不能不夸一句“居家好男人”。 当然,这次并不是他独自忙活。两人头天一起去超市采购,早上一起在厨房张罗的。 严子书平时也非什么都不干, 更没有把傅金池当佣人的爱好。情侣之间,私下折腾一下尚可, 那就当情趣了,但总不能任何时候都当甩手掌柜。他心里始终有杆小秤,付出的总要和得到的持平才行。 说着不管,帮对方处理文件到半夜,逐字逐句修订合同,审批方案,直到傅金池过来把他押回床上。 傅金池的下属私下都知道个野路子,有问题找严子书,常常比找老板解决得还快。 严子书不知道家里的水电账单是多少,但他清楚傅金池每个月收到的财务报表有没有问题。 傅金池做多少,他其实也会做多少。 分配在不同方面而已。 同事们吃完饭,聊完天,也七手八脚帮忙收拾了屋子,又把他们家的垃圾都带走了。 众人嘻嘻哈哈挥手作别,最后一个人踏出房门,屋里再次回归清静。 拖地机器人在地上来回打转,威廉跟在后面监工,严子书把最后一个盘子擦干收回架上。 傅金池把两人沾了水渍和油渍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扔之前盯着油渍研究,其实每次看他这样子严子书是想笑的,谁能想象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反派,现在每天在家里陪他干这些事呢。 严子书走过去,把剩下一件拿起来,也看了看,然而哪有油渍都找不到:“都是旧衣服,不用那么精细,直接机洗就行了吧?” 傅金池冲他昂了昂下巴:“还有你身上的呢,脱下来凑一起。” 一边说着一边直接上手,严子书没上当,笑着推开他,回屋换了睡衣,才把脏衣服拿过来丢进去。 空气净化器渐渐把火锅的味道散去,两个主人终于歇下来坐到沙发上,彼此挨着对方。严子书拿着遥控器换台,威廉跳上来,挤到两人中间,安安稳稳地卧了下来。 节目调了一圈,屏幕上出现了活泼吵闹的动画片,威廉叫了一声。 它平时喜欢看这个,严子书反正也没有想看的频道,便不再换了。 手下摸着威廉毛茸茸的脑袋,它爽得尾巴直摇,不一会儿,有另一只手盖上来。 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掌心温暖而干燥,柔和地包裹着严子书的手。 严子书一转眼,只见傅金池却盯着自己看,目光都没投向电视。 他下意识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忽然却开口道:“谢谢你。” 这声道谢听着没头没脑,意思却已尽在不言中。 傅金池轻浮地捏住他的下颌:“你想想用什么换?” 严子书笑着挣开了,凑过去吻了他的嘴唇。 傅金池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很用力地按向自己。 威廉被挤得不太舒服,抱怨地哼唧了一声,哧溜窜到严子书腿上。 严子书把眼镜放到茶几上,推了推它:“乖,你去底下看动画片。” 岁月如流,浪静风恬。 之后去上班时,有天莫名其妙地,严子书遇到王子洋,还被对方哼了一鼻子。 在他没想出自己又哪里招惹了这位之前,对方乜斜他一眼,阴阳怪气地扔下句:“还是严总有本事。”然后婀娜多姿地转身便走。 后来还是小美工解了惑。她笑得打跌,这丫头明明最烦“王看天”,还要偷看对方的朋友圈挖热闹,原来编辑部有人把在严子书家聚餐的照片发了朋友圈,里面难免有傅金池出镜。 王子洋大概瞧见了,证据是当晚就发了条酸不溜丢的状态,大意是自己这个圈子里,有些人看似清高,实则才是老手,钓男人灵得不行,偏偏那么多人还就吃这一套。 小美工在酒吧团建那晚没看清傅金池的的脸,只当他在酸别人家庭美满。 实际上这人大概不知脑补到哪跟哪去了。 不过再一次,严子书觉得,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要澄清了,外人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吧。 左右他不需要无关紧要的人了解自己跟傅金池的爱恨情仇。 说起来有次红姐还问过严子书:“能不能说说,你看上小傅什么了?”她有时候也挺坏心的,混熟了就专门揭短,“他这个人可就是表面好看,心里头一套一套的。你知道吧?” 红姐的会所跟严子书他们公司有长期合作关系,后来又因为工作见过几次。 当时严子书想了想,随口笑道:“这不是,每天被他伺候习惯了,没想那么多?” 红姐听了便也笑说,那当年还真想不到,他还会有这么一天。 每个人的想法如此不同,红姐其实不怎么相信感情这东西。所谓感情,无非就是博弈,谁赢了,谁输了,如此而已。看别人如胶似漆她不会去泼别人冷水,但在她心里,一次两次秀个恩爱容易,要真把傅金池拿捏到那个地步,只能说明严子书也不是吃素的。 至于严子书回答她那句,自然是玩笑话,双方都不会当真。 那天开车回去的路上,不知怎么,他却在半道再次想起这个问题。 是什么时候真正动心的? 严子书很少去想这个,但到了现在,他忽然发现已经没什么好顾忌了,可以往前数一数。 也许是傅金池拽着他去看夕阳又背着他回来的时候;也许是在危机四伏的船上终于见面却听到傅金池说他瘦了的时候;也许是傅金池在山道上被人追击却把他先放在路边的时候;也许是他自己不小心被人下药被傅金池及时出现带走的时候…… 也可能比这些都还要早。 是他被傅金池的外表和神秘所诱惑,给了对方最初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回头却看到傅金池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度过一个沉默寡言的生日那天? 是他把傅金池一次次让进家门,明知道对方可能会带来威胁,却放任其为所欲为,彼此以利益交换为名,深藏内心所求的那些时刻? 是想触碰又不敢伸出的手? 还是想诉说又不知如何表达的倾慕? 虽然充满戒备、防范、试探和畏惧,但又像飞蛾不自觉地想要扑火,那冲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为了前方那份朦胧又危险的光与热。 严子书不得不承认,也许这么感性的问题不适合自己思考,他的确找不到一个精确的度量衡。 或许在某个不经意间,两个人突然看进对方的瞳孔里,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吧。 * 第三年上,两人回到东城。 lily跟司机去机场接他们俩,开的是傅金池的一辆路虎。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窗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依然车流如梭,满眼繁华。 四个人先去到金凤台酒店,已经过了饭点,主厨重新开火,给老板接风洗尘。 他们俩回来的消息没有惊动大多数员工,毕竟基层员工已经习惯了大老板不在的日常。再说,有没有傅金池对他们来说都没影响,只要公司每个月按时发工资和福利就行。 需要忙碌的只有傅金池聘用的职业经理人和他的那些直属下属。 远程办公和亲自坐镇到底不是一回事,谁不想抓紧在老板面前显一下眼呢? 何况以前,傅金池只关心怎么给傅为山和傅家人找麻烦,反而对于产业经营管理情况,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地方哪怕知道下面人在糊弄,能过得去也就不管不问了。 现在不一样了,他多了个没那么好糊弄的副手。 有问题找严子书解决,快是快,但是严子书可不好敷衍,抠细节挑错挑到你怀疑人生。 傅金池只管坐享其成,有了争议,也只会无条件偏向严子书的判断。 久而久之,傅金池也乐得偷懒了,有事都一律“找严总”。 严子书身为一个领着微薄薪水的杂志编辑,每天除了忙选题,还要时不时抽空应付来自东城的工作汇报。王子洋见了他嘴里仍旧讽刺喊“严总”,殊不知背地一群人也在这么喊。 只不过两者意义上有本质区别。 两年的时间,基本上够每个人在严子书那里挂上号了。 也够他在每个人心里打上“二老板”的标签了,括号:不好糊弄的那个。 严子书其实还真有一套可恶的突袭检查工作计划,只不过这会儿没那么急。 跟心理医生掰头了两年,他大致已经摆脱了那种忙得脚不沾地的焦虑的状态,但跟傅金池的随心散漫不同,事业是他实现自我价值感和获得尊重的需要,有是一定要有的。 相对应的,不上班时躺在傅金池怀里看电影,就显得是尤其轻松愉快的时刻。 吃完饭后,司机送两人回家,傅金池放lily下班,不用她再继续跟着了。 到傅金池家门口的时候,威廉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地扑上来,一朵尾巴快摇成了电动的。动物托运怕有风险,头一天有人专门开车送它回来,正好把傅金池在蓉城的车也运回来。 严子书跟傅金池的大部分东西也已提前送到,有家政人员整理收拾过。 傅金池不喜欢外人闯进他跟严子书组成的小家的地盘,但该妥协的时候也得妥协,这栋小洋房比他们在蓉城租的房子大很多,维护保养需要花更多精力,而且主人长期不在,需要定期有人上门打理,否则空屋子放着会衰颓很快。 在他们计划搬回来前,去年lily还找人翻新过水电,一切都是正好的状态。 严子书打开了客厅的灯,凭借上次来的印象,去厨房烧水。 屋里井井有条,没有一丝灰尘,就好像他们从没出远门离开过。 以前他每次来都是暂住,作为客人的身份,这次感受却突然变得完全不同。 尤其第二天在晨光里相拥醒来的时候,严子书忽然意识到,以后这就是他们自己的家了。 他住在傅金池的主卧里,手边用的都是傅金池的东西,衣柜里是傅金池和他的衣服,书房里也摆着两人的书,不用再搬来搬去,接下来可以安心住上几十年的地方。 傅金池在别处自然还有其他房子,偶尔小住,有些是傅之章留给他的不动产。 但显然他最习惯的还是这里。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书架上那个美丽女人的照片旁边,多了他们两人的合影,还摆了一张镶在相框里的手绘。 其实傅金池的手机里还有许多严子书单人的照片,这张合影是街头摄影师抓拍的一瞬,他们在碎金般的阳光下隔着喷泉下意识对视,事后摄影师把洗好的照片寄了过来。 如果说在蓉城的老家属院里,是两个人共同营造一个小家,回到东城,严子书好像一下闯进了傅金池的生活洪流里,身边点滴都是关于傅金池过往的痕迹。 他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居住在此,发现了许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不常用的橱柜抽屉里有傅金池小学时用过的铅笔盒,有他上音乐课用过的竖笛,有他中学时组装过的航模,有他的成绩单和得过的各种奖杯证书。看起来,傅金池头脑很好,想来老天总还是有一点公平在那的,从他身上拿走了多少就给予了多少,或者反过来说也成立。 收拾阁楼的时候,严子书甚至还从旧木箱里翻出了傅金池小时候的毛线鞋。 粗毛线针勾的婴儿鞋,实在太小了,说是玩具都还要加个“袖珍”的程度,两只握一块儿都不够填满一个成年人的手掌。 严子书对婴幼儿在每个阶段应该长成什么样没概念,反正他能看到的被大人抱出来的宝宝,脚丫好像都比这大些,他没法想象傅金池刚出生时到底有多小一团,才能把脚塞进去。 他还怀疑傅金池知不知道家里收着这个,大概当妈的才会有心把这些旧物压箱底留着。 严子书怕它们放坏了,下楼去找防霉防潮的香片,傅金池却跟上来发现了。 严子书把鞋摆在手心里,笑他说这是真正的“穿小鞋”,傅金池都不知道他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先是浑不在意,又有点恼羞成怒,搂着严子书威胁“你是不是自己想生一个”。 “我错了,我没有那个功能。”笑闹了一会儿,严子书掰开他勒在自己腰上的胳膊,口不对心地道歉,“别闹,再翻翻有没有什么东西被虫蛀了。” 阁楼的小窗打开了,风从外面吹进来,新鲜空气一股脑涌入,这里的空间家政人员也会一并打扫,倒是没什么灰,只是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尘封的,带着一股陈年的味道。 傅金池两手插兜,站在一边,没所谓地往里瞧。 箱子里别的也没什么特殊,都是幼儿和少年的衣服,还放着傅金池的中学校服。 跟大街上常见的那种运动风格蓝白黑校服不同,展开来看,是笔挺的深色制服,校名是东城本地一所最知名的私立学校,严子书记得,傅为山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 严子书翻过傅金池家里相册,他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中学,上的都是所谓的高级私立。 也就是俗称的贵族学校,一年大几十万学费搞精英教育的那种,想来傅之章自视高人一等,就算私生子也要送去这种地方,不过是一点钱的事,花钱买他不丢面子,值得。 以前偶尔,傅金池跟严子书提到上学时候的事,他形容自己的同学基本分为两种:一种是趾高气昂,一种是伪装得比较深的趾高气昂。 仅凭口述得到的信息有偏差,像严子书这样普通公立学校成长的学生,一度怀疑是不是因为他自己太愤世嫉俗。直到看到毕业照片,才又觉得他说的可能也不无道理。 毕竟能进这些地方的学生,全都是投胎学一级选手,从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 天之骄子,傲睨万物,总之傅金池跟他们相看两相厌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扔了吧。”傅金池忽然开口,“都是没用的东西了。” “要扔你去扔新的。”严子书却笑着说,“你不要这些我要了。不要扔我的东西。” 傅金池便没有坚持,只是挨挨蹭蹭地贴过来,下巴贴在严子书肩膀上方晃来晃去。 严子书打算把这些衣服收起来,送去干洗处理一下,以免陈旧性泛黄,然后重新保存。 傅金池上的学校初高中部直升,其中尺码最大的一套,大概是高中的制服。严子书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傅金池的身材,似乎在评估他还能不能上身。 后来衣服被送回来,熨烫得笔挺一新,傅金池试了,能穿上,只是袖口和裤管有点短。 反而严子书被他按着硬套在身上,他比傅金池稍微矮一点,居然还更合身。 傅金池饶有深意地欣赏了一会儿,说:“那这套就别收起来了,挂在衣柜里吧。” 他可能在想,如果严子书在上学的时候就是他同学就好了,也可能在想这套校服还可以在某些特定场景中发挥用途,也可能两者都想——成年人为什么不能全都要呢。 当然,严子书就算跟他在一个学校,他们也只能一个在初中部,一个在高中部。 严子书会很冷漠,两耳不闻窗外事,而傅金池也不是什么放学以后积极参加社团然后回家做功课的好学生,他那时候已经跟着红姐在社会上到处混了,怎么想都还是没交集。 哪像现在,恨不得全天候搅合在一起。 工作之余,严子书去原来那个熟悉的道馆训练,傅金池也非要跟着。 这两年里严子书的身体恢复得异常迅速,各种中药、针灸、汤汤水水,变着法儿地调理,好不容易复查时医生松口,让他可以多锻炼一下了,从适当运动,到可以尝试着剧烈运动。 他有时候有种报复心理似的,想证明以前丢掉的还可以捡回来。 或者想证明之前经历的种种并没有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很大影响。 但傅金池还是啰啰嗦嗦的。 教练现在也已经很熟悉傅金池,他们是vip客户,所以时常可以独占一个场馆。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两个人可以稍微比划比划。这时候傅金池就完全看不出啰嗦的样子了,凌厉认真得像换了一个人,自然,都不会下重手,只是想制服对方,还要点到为止。 严子书以前过来,只当是锻炼,在他的生活里,鲜少有真的需要打架斗殴的机会。 如今才发觉,这种对抗运动有种让人战栗和兴奋的魅力。在床下的打架不比在床上的打架更无趣。他们两个会相互吸引,一定是因为骨子里有某种类似的恶劣因子。 这样说来,如果严子书再早一点——比如在青春期的时候——就认识本校知名问题学长傅金池,也许会被提前激发这种因子,很顺利地被他带坏,跟着跑了也说不定。 东城这边也有马场,两人偶尔还会去骑马。严子书后来去港城的时候,还在裘叔的马场里学了一点马术,他更喜欢障碍,刚学的时候,大腿到屁股都被震麻,依然不能抵消热情。 这天傅金池在场外看着严子书跑了一圈,然后说他现在动作已经很标准了。 马术说白了是一种要体现自己特别贵族的运动,标准是第一位的,否则容易被人嘲笑。 两人在场边休息的时候,遇到了其他会员过来搭讪,是两个年纪轻轻的女性,穿着运动服,戴着护具,但其中一个走近后,不料却是认识傅金池的,惊讶之后,迟疑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又问他什么时候回的东城。 各自向同伴介绍过以后,原来这两人是高中同学。 严子书想到傅金池评价自己的同学大都趾高气昂,可能也有个别,比如眼前这个女同学就还好,虽然态度明显有点生疏,最后想了想,还是出于礼貌地向傅金池发出同学会的邀请。 因为他们年级刚好打算举行一个聚会,她又刚好遇到傅金池,便问他来不来。 女同学说完以后,看起来都在自我怀疑,是不是提出得过于突兀。 傅金池看了严子书一眼,却意外地答应了。 严子书只觉傅金池人缘果然堪忧,校友聚会都没有同学想到特地通知他一声。 “所以你真的想去吗?”开车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问傅金池,“不去也可以的。” “无所谓吧。”傅金池支颐望着车窗外,然后转过头,“你会愿意陪我去吗?” 严子书开着车,变了个道,倒没有说不陪他的道理。 刚刚女同学看了看严子书,犹豫了半秒,也邀请他一起来,理由是大家已经说好,成了家都可以带伴侣的。所以有理由怀疑,就因为这句话,才促使傅金池答应出席同学会的。 给别人看看他也有本事成家,还能找到真爱——这样的。 虽然这只是个怀疑,但可能性非常高。 其实傅金池上学的时候,也没在学校范围内对他的同学们干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只不过高门大户出来的孩子们,大抵早熟,再加上他们那事业有为的父亲很少有不乱搞的,凡此种种,对私生子这种存在更加敏感,所以大多不愿意跟他接近。 至于现在,彼此都变成了成熟的大人,不会再把那种心情明着写在脸上了。 因此傅金池携严子书进包厢时,大家不仅笑着跟他们打招呼,还显得十分熟络和热情,并且或真或假地对傅金池无名指上的戒指进行了打趣,说他居然这就把自己套牢了。 当然,不仅是对傅金池,在座所有人基本都是这个样子。 来同学会的没有人是混得差的,俨然一场成功人士聚会。 所以换句话说其实也很无聊,和商务应酬差不太多。 席间不是聊公司上市,就是聊房产投资,还有人在聊刚刚跟欧洲企业达成的几十亿欧元项目合作,直到有人提起傅为山,桌上的气氛才微妙地顿住一瞬。 很快,有数道目光迅速从傅金池身上划过。 始作俑者这才反应过来,但拦不住旁边有人故意复述了一遍判决结果,又感慨生意场上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被人阴一把,以及老同学不知道减几年才能出来。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样就能算是挑衅,但傅金池面不改色,依然笑容优雅文质彬彬。 又立刻有和事佬出来说了个冷笑话,把话题转到别处,大家才重新热闹起来。 严子书也在参与聊天,回答别人关于傅金池事业方面的提问,只不过有些走神。 或许那些同学里,有人的立场天然偏向婚生子,这也能理解,何况傅家两兄弟的恩怨,在不知情的外人那里,已传得颇为离奇,一提起来,都说是情妇的儿子扳倒了正室的儿子。 愿意相信这个版本的,自然都感慨世风日下,而且对幕后黑手颇多忌惮。 从这个角度说,严子书希望傅金池在蓉城旅居两年,其实是个明智的决定。 这让傅金池客观上避开了当初舆论最激烈的风口浪尖,现在时间过去太久,新闻早成旧闻,大家对英瀚前总裁锒铛入狱的事实已经消化彻底,连讨论的水花都翻不起太大了。 虽然傅金池本人大概不介意骂名狼藉,但严子书会介意。 凝视深渊太久的人,自己也会被深渊凝视。 所以严子书伸手蒙住了他的眼。 “这是在干什么?”傅金池一动没动,只是笑道,“有什么惊喜要给我吗?” 这时候两人已经回到家,严子书洗完澡出来,傅金池正坐在卧室的单人沙发里。 严子书没回答,低头向他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中正显示邀请他的那个女同学的消息,向他道歉说今晚某某人喝高了,所以有点针对他,其他同学还是很高兴见到他的。 傅金池嗅到他身上用过沐浴露的清新,还有湿漉漉的水汽,一片心猿意马。 严子书把手从傅金池眼前拿开:“没什么,你回消息吧。” 傅金池却把手机放下,摆明觉得无聊,懒得多说一句。 更何况,别人说得有什么错呢。 傅金池对于“手足相残”这种事很难产生道德上的愧疚感,“大义灭亲”也相当娴熟。 自从傅为山那些事发生后,傅三叔也被傅晓羽连累,脑溢血后遗症恢复很差,身体越来越垮,傅家在争权夺利中日见颓势,中间很多纷纷扰扰,是谁的手笔,其实没什么好辩驳的。 不过严子书不这样想。 他接过傅金池的手机,一边打字一边坐到床上,代他发了消息,措辞非常得体,礼貌但又不失态度,女同学有些惊讶,又道歉了几次,并说“你好像变了很多”,以及“别误会,意思是往好的方面”,最后说“咱们班几个关系好的都这么想,有些人说的话别放在心上了”。 结束这段聊天以后,严子书把手机扔在床头,傅金池跟着上床,解锁浏览了一遍。 对于严子书当他的对外代言人,他的态度一向近乎纵容,而且已经习以为常。 这次也是,傅金池煞有介事地评价:“你好像比我会回消息。” 严子书凑在台灯底下翻床头的小书:“下次你可以自己回。” 傅金池温柔地缠上来,说:“我们两个还有什么区别?” 喷在耳边的气息让严子书走了会儿神,倒不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只是一时忘了回答。 他把书放回去,以同样的温存与傅金池耳鬓厮磨。 窗外不觉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过了片刻,雨势渐急,但室内静谧而安宁。 威廉用头顶开门,吧嗒吧嗒溜进来。它打了个哈欠,蜷着腿在床边地毯上卧了下来-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收尾,感谢大家! 抱歉作者厚着脸皮又回来了,因为总觉得还有点啥没交代完,后来又补了几千字,放在这一章里,买过的读者不用再多花钱了,就当送了补偿给大家的,造成的阅读不便敬请谅解。 注:“羁鸟恋旧林”句引自陶渊明,“凝视深渊”句引自尼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