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妖不想揣崽》 第1章 《小狐妖不想揣崽》作者:池翎文案:小狐妖黎阮渡劫失败,修行大损,险些丧命。族中前辈告诉他,修为折损到这个程度,没法自己修炼,得双修。于是小狐妖抱着尾巴每天蹲在洞口等啊等,终于等到有一天,一个男人从天而降,晕倒在他的山洞外。男人生得俊朗无双,黎阮把他拖回山洞,好吃好喝养好伤,每天一连三问:双修吗?今天可以吗?现在可以吗?数月过去,黎阮修为恢复,用完就丢,把男人记忆一抹,送回人间。谁料不久后却发现腹中真气郁结,灌多少吞多少,根本没法修炼。黎阮揉着鼓胀的肚子,纳闷:果子吃太多了吗?.江慎身为储君,从小身处权力争夺的漩涡之中,所谋深远,心狠手辣。被人算计坠崖,失踪数月,归来后诛奸逆,除恶贼,将害过他的人一一清算。唯独对当初如何在刺杀下逃出生天,又如何养好伤势全无记忆。直到有一天,一个漂亮的小少年找上门来,红着眼睛愤愤道:我怀了你的崽子,你害我不能修炼了,你要负责。软萌大美人受x绒毛控腹黑攻*傻白甜生子文,前期偏日常慢热,毛绒绒含量高,第14章化形*后期节奏也不快,没有权谋,只有推剧情的工具人*解压小甜饼内容标签: 生子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甜文搜索关键字:主角:黎阮,江慎 ┃ 配角: ┃ 其它:一句话简介:明明只想飞升的qwq立意:条条大路通罗马作品简评:小狐妖黎阮修行刻苦,一心只想飞升。可一次渡劫失败,让他修为大损,险些丧命。就在这时,他捡到一个重伤的男人。小狐妖说服男人与自己同修,助自己恢复修为。修为恢复后,小狐妖把男人记忆抹去,送回人间,自己则继续留在山中苦修。可没过多久,他发现自己好像怀孕了……本文行文轻松流畅,基调温馨,人物形象丰满离体。描写的小狐妖单纯可爱,性格乐天却不乏坚韧执着。两位主角彼此珍视,日常互动生动有趣,虽然有过阴差阳错,但仍凭借着彼此间坚定不渝的感情,最终冲破阻碍,得偿所愿。第1章 初冬时节,长鸣山落了今年第一场雪。这场比往年来得更早的大雪一夜之间覆盖了整片大地,绵延百里,天地一色。积雪覆盖的山道上,一个雪堆忽然动了动,从里头探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那是一只小狐狸。小狐狸的皮毛是极漂亮的鲜红色,只有耳朵尖和尾巴尖带了点雪白的绒毛。它身形很小,与刚出生不久的幼狐差不多大,却有一条又长又蓬松的尾巴。它爬出雪坑,茫然地左右看了看,迷瞪瞪的,仿佛刚睡醒一样。接着,它仰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雪地上坐下,毛绒绒的尾巴卷起来,将大半个身子完全裹住。啪嗒一声,一团积雪砸在小狐狸脑袋上。小狐狸还没完全清醒,被吓得耳朵颤了颤,而后便听见一串叽叽喳喳的鸟鸣。“黎阮,被打回原形之后,怎么反应也迟钝啦。”那是一只小山雀,身上覆着厚厚的深灰色羽毛,修长的尾羽翘起,在枝头一蹦一跳:“以前不是挺厉害的嘛,还能引来那么大的天雷。”小狐狸抖落脑袋上的积雪,眼睛慢慢眯起。它两只爪子在雪地上飞快刨动,团了个雪球,转身,尾巴灵巧地一扫。山雀“嗷”地一声,被雪球砸了个正着,从树梢滚落下来,在雪地里留下个圆圆的小坑。“哼。”小狐狸并不多看它,尾巴重新蜷起来,两只前爪轻轻踩在尾巴上。在雪地里蹲太久,爪子有点冷。小狐狸名叫黎阮,是只狐妖。至少在半个月前是。黎阮是三百年前到了这长鸣山,用他自己的话说,因为长鸣山就在京城脚下,地处龙脉之上,灵气充裕,最适宜修行飞升。灵气充裕是不假,这长鸣山上的动物大多开了灵识,其中不乏有精怪寄居修行。至于飞升,没有人见过,是真是假,无从知晓。只有黎阮。他能随时召来天雷,坚信只要渡过那九九八十一道雷劫,便能飞升仙界。可惜,来长鸣山的这三百年,他尝试了不下十次,除了每次都将长鸣山劈得一片狼藉外,没有任何成果。反倒让住在这里的小动物们都不太喜欢他。谁会喜欢一个不知何时就要让你无家可归的人呢?不过,黎阮修为高,山里的小动物再不喜欢他,也不敢对他做什么。直到半个月前,黎阮又渡了次雷劫,被天雷劈碎了根骨,劈回了原型。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山雀挣扎着从雪坑里爬出来,却好像不怎么生气。它扑腾翅膀落到黎阮面前,仰着脖子尖细的鸣叫:“你不会还在这里等人吧,真的会有人来吗?”黎阮眼也不转,望着山道尽头:“阿雪说在这里等,会等到的。”阿雪是另一只狐妖,住在更南边的一个山洞里,据说已经修炼了近千年。黎阮在雷劫里根骨尽毁,无法继续修行,只能去求助这位修行千年的大妖。大妖给他出了主意。与人双修,取其精元。这在妖族中,不算什么罕见的修行方法。凡人的精元至阳,有助于妖族修行,双修更是事半功倍之法。正因为如此,凡间才屡有妖怪吸食人精气的事件发生。可黎阮如今法力全失,刚渡劫失败那几天伤势重得走路都困难,哪有能力下山抓个凡人回来。好在大妖又给他指了出路。安心等着。于是从那天起,黎阮便日日来这山道上等待。有时候等累了,就在树下睡一觉,睡醒了接着等。昨晚也是这样,他不小心在树下睡着,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厚厚的积雪盖住。“可是我听说,人类把长鸣山当做禁地,已经好多年没有人进来了。”山雀的鸣叫声在这清晨的山中显得格外清晰,“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去?”长鸣山灵气充裕,因而万物有灵,野兽众多。在数百年前,这里曾是皇家猎场。当时的皇帝喜好打猎,时常来长鸣山围猎,害死了许多生灵。后来,还是住在南边那只大妖阿雪出了山。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没过多久就让皇帝下旨废除了皇家猎场,不许任何人靠近。直到现在,王朝几经更迭,长鸣山禁地的名头却一直存在,再也没有人闯入这个地方。这些事黎阮也听说过,但阿雪让他安心等待,一定有他的道理。“我说,要不你就别飞升了。”山雀翘着尾羽在黎阮面前走来走去,摇摇晃晃,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小的爪印,“你看,阿雪修炼了千年都没听说过妖还能飞升,你才修炼多久,就算真有飞升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轮到你?”“你要是不飞升……”山雀梳了梳胸前的羽毛,小声道,“我们还能当朋友。”它最后那句话太小声,黎阮没听清。但就算听清了,也不可能动摇他的想法。黎阮道:“我要飞升的。”“为什么啊?”山雀气恼地跺脚,“飞升到底有什么好?”黎阮反问:“飞升哪里不好?”“你”山雀答不上来,憋了好半天,才气急败坏地说出一句:“它们没说错,你的脑子就是被雷劈坏了!”“笨狐狸!”山雀丢下这句话,扑腾着翅膀飞远了。黎阮望着那个小黑点消失在茫茫山岭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没明白山雀为什么忽然又生气了。刚下了雪的山里很冷,带着雪花的山风吹起小狐狸蓬松的毛发,吹得他打了个寒颤。真冷啊……黎阮低头舔了舔冰凉的爪子,最后望了眼山道尽头。这么冷的天,应该不会有人进山了吧。而且……咕噜咕噜黎阮揉了揉肚子。被打回原形后,不能再用法术辟谷,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真的很饿。黎阮几个呼吸间就下了决定,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转身往山里走去。长鸣山是一座连绵的高山,在京城外三百里。在被皇室下令封山之前,曾有一条当地百姓进山采药劈柴的小道。黎阮守株待兔的地方,就在这进山的必经之路上。而他修行居住的地方,则是山中一个幽深峡谷的底部。峡谷三面环山,深处有一口温泉水,使得谷底冬暖夏凉,树荫茂密。在黎阮到来之前,这里曾是一只黄鼠狼精的洞府。不过那时,这只黄鼠狼精刚开灵识,只修炼了几十年,完全不是黎阮的对手。黎阮把他打了一顿,占了这个洞府。弱肉强食,妖怪的世界就是如此。黎阮叼着路上猎来的野山鸡,蹦蹦跳跳往洞府走。 第2章 江慎怀疑自己可能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死了,他为何会听见一只狐狸口吐人言,说的还是……双修??? 开什么玩笑。 可那小狐狸的语气听上去十分认真,说话时眼也不转地望着江慎,仿佛是在极力证明自己的诚恳。 ……太荒唐了。 江慎刚一张口却被冷风灌进了肺,剧烈咳嗽起来。咳嗽牵扯起浑身伤势,江慎咳得眼前阵阵发黑,口中很快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小狐狸似乎被他这模样吓到了,飞快窜到一旁,蓬松的尾巴在他眼前一扫而过。 ……摸起来手感应该很不错。 失去意识前,江慎脑中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黎阮从树后探出脑袋,抖了抖耳朵。 咳嗽声已经停了,洞府外这小片雪地上如今寂静无声,只有那只剩下半条命的野山鸡还在地上扑腾。黎阮望着那团一动不动的人影,迟疑了一会儿,小心翼翼走过去。 他在男人身边坐下,伸出爪子,碰了碰对方的脸。 没有反应。 好像已经晕了过去。 原来阿雪说的都是真的,凡人真的好没用,他明明表现得那么友善,这个凡人还是被他吓晕了。 刚说了一句话就这样,以后该怎么修炼呢? 黎阮有点发愁。 野山鸡还在旁边有气无力地“叽叽”叫着,黎阮听得心烦,一爪子把它拍断了气。 再转头回来看向晕倒在雪地上的男人,又是一声叹息。 无论如何,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面前这个凡人实在伤得很重,进气少出气多,比那只野山鸡还要虚弱。再不想办法救他,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黎阮想了想,转身往洞府跑去。 再跑出来的时候,口中叼了一颗浅绿色的丹药。 这药是他当初渡劫失败,阿雪送给他疗伤用的。据说无论受了多重的伤,这药都能护住心脉一时,有续命之用。 黎阮现在没有法力,治不好这凡人,只能用这个先续一续命。 这药他自己都只剩下这最后一颗,若非情况紧急,他才舍不得拿出来。 不过他曾听说凡间有句俗话,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他用续命丹药救了这凡人一命,这凡人醒来一定会对他以身相许,助他修行飞升。 这买卖不亏。 黎阮这么想着,低头给对方喂药。 可他现在变不回人形,动作不便。蹲在男人颈边鼓捣半天,终于用两只前爪扒开男人的嘴唇。 再低下头,用舌尖将药抵进对方口中。 丹药刚一入喉,男人的气色立即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就连气息都足了许多。 他似乎还是不太舒服,眉宇紧蹙着,在黎阮松开爪子后,那双薄唇依旧无意识开合,隐约能瞧见一点淡粉的舌尖。 黎阮捧着对方脸颊,眨了眨眼,低头舔了一口。 想吸取凡人精元,并不只有双修一种法子。活人的气息、血肉、津液中皆有精元,对普通妖族来说,随便吃上一口,都抵得上很久的修行。 可惜黎阮伤在根骨,这么粗浅的法子没办法完全恢复他的修为。 至少一两个人应该是不够的。 他还要飞升仙界,总不能真靠吃人补足修为。那样做的话,功德那关他就过不去。 双修则不同,那是顺应阴阳的修行之法,于他现在有益无害。 不过,就算暂时不能双修,仅仅吃到这一点精元,也让他感觉身体轻盈许多。 黎阮没忍住,偷吃零嘴似的,又轻轻在对方唇边舔了一口。 就是不能吃太多。 凡人极其脆弱,精元损耗太多也容易死人。尤其眼前这位,好不容易用续命丹药捡回一条命,要是就这么被他毫无节制的吸到精元枯竭,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点精元对黎阮来说只能是聊胜于无,但他依旧感觉很满足。他松开男人的脸颊,用小爪子轻轻拍了拍:“以后就靠你啦。” 然后叼起男人的裤腿,高高兴兴把人往山洞里拖. 江慎再醒来时,率先听见的是咀嚼食物的声响。 他已经不在方才那片空旷之处,而是被转移到了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以至于那咀嚼声十分清晰,仿佛就回荡在耳边。 江慎悄然睁开眼。 身下垫了一层薄薄的干草,身旁是正在熊熊燃烧的火堆,将整个山洞烘得暖意十足,舒缓了被冻得冰凉麻木的四肢。 然而,身体回暖带来的是浑身筋骨碎裂般的疼痛。 黎阮给他喂的药只能护住心脉,江慎这一身的内伤外伤全都没好,稍微动一下,便不知牵扯到何处,疼得他险些低吟出声。 但他咬牙忍住了。 火光将山洞内照得明亮,江慎借着光亮打量他所在的这个地方,偏过头,一眼便看见靠近洞口的一块大石后头,露出一条鲜红的狐狸尾巴。 伴随着咀嚼声,那尾巴尖左右摇摆着,时不时颤动一下,吃得十分专心。 丝毫没有注意到山洞这头的动静。 江慎盯着那尾巴尖上的白色绒毛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 原来不是梦。 他真的遇到了一只狐狸。 所以,是这只狐狸把他救回来的? 江慎忽然想起,自己幼时曾在宫中听过有关长鸣山的秘闻。 据说,此处在几百年曾是前朝的皇家猎场。前朝最后一任皇帝,荒于政务,残暴无度,最终触怒上天。上天降下责罚,派出一祸国妖孽迷惑那昏君,仅用三年,便让当时国力极盛的大梁毁于一旦。 国破当日,有人曾亲眼看见一道白烟至皇帝寝宫飞出。去的方向,正是长鸣山。 那之后,民间屡有传闻,说那祸国妖孽如今仍住在长鸣山内,一旦惊动了它,恐会动摇国之根本。 因此,长鸣山至今被皇室设为禁地,不让旁人靠近。 这故事经几代人口口相传,又经历改朝换代,其中有几分是真还很难说。 至少在今天之前,江慎从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传说。他不接近长鸣山,不过是因为此处是皇室禁地,不能轻易踏足罢了。 但此刻,他却有些怀疑。 难道这长鸣山里真的住着妖怪? 还这么不巧,被他碰上了? 咀嚼声还在山洞里回荡,小狐狸好像当真吃得很开心,尾巴尖整个翘起来,每一根绒毛都抒发着满足。 江慎忍俊不禁。 就算是妖怪,也是一只傻乎乎,没什么心眼的小妖怪。 哪有传闻中祸国妖孽的样子。 不过,江慎暂时不打算惊动它。 他抬起完好的右手,开始慢慢检查自己的伤势。 左侧肩胛处有个贯穿伤,是昨晚被那群埋伏的贼子射了一箭,这一箭也是最终让他滚落山崖的原因。右腿断了,江慎摸了摸胸膛,感觉肋骨大概也伤着了。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擦伤。 江慎思索一下,猜测多半是因为这峡谷四周树木藤蔓较多,摔下来时稍作缓冲,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不过…… 总感觉元气比先前恢复了不少。 是那小妖怪做了什么吗? 江慎这么想着,下意识偏过头,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江慎:“……”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这小妖怪旁若无人进食的影响,江慎在这陌生的环境里破天荒放松了警惕,竟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咀嚼声何时停了。 小狐狸蹲在那块大石旁,一人一狐就这么摇摇对视。 谁也没有先说话。 “你……”江慎清了清嗓子,嗓音还有些低哑,“是你救了我吗?” 小狐狸张了张口,似乎是想回答,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闭上嘴没有发出声音。它定定注视着江慎,许久后,才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这反应有些古怪,江慎疑惑地皱起眉。 不等他再问,小狐狸忽然转身回了石头后面,蓬松的尾巴摆了摆,从石块后叼出一只鸡腿。 拔了毛但没拔得太干净,连皮带血的,生鸡腿。 小狐狸的动作很慢。他好像一直在仔细关注江慎的状态,谨慎地叼着鸡腿一步一停顿,最终轻轻把鸡腿放在了江慎面前。 刚一放下,立刻蹭地跑回远处,尾巴带起的风引得火堆摇曳。 江慎看了看那带血的鸡腿,又看了看蹲在远处的小狐狸,有些纳闷。 有这么怕他吗? 胆子这么小,这真是一只妖怪? 江慎一时没有动作,远处的小狐狸歪了歪脑袋,似乎也有些疑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小狐狸忽然偏头飞快瞥了眼石头后面,又回过头来看向江慎,眨了下眼睛。 这动作意味不明,江慎没看明白。 他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通人性的狐狸,十分好奇它还会做出什么事,因此故意一动不动,静静躺着与它对视。 于是,他便看见那小狐狸不安地摆了摆尾巴,视线在江慎和石头后面来回瞥了好几次,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从石头后叼出另一只鸡腿。 小狐狸走过来的动作比先前还慢。 它磨磨蹭蹭走到江慎身边,把两只鸡腿并排放好。 也没急着走,先耷拉着耳朵恋恋不舍看了好一会儿,才伸出爪子,把两只鸡腿一起推到江慎手边。 随后,重新抬眼望向江慎。 江慎竟从一只狐狸的眼神里读出了委屈。 似乎是在说,两个都给你,满意了吧? 第3章 身下垫了一层薄薄的干草,身旁是正在熊熊燃烧的火堆,将整个山洞烘得暖意十足,舒缓了被冻得冰凉麻木的四肢。然而,身体回暖带来的是浑身筋骨碎裂般的疼痛。黎阮给他喂的药只能护住心脉,江慎这一身的内伤外伤全都没好,稍微动一下,便不知牵扯到何处,疼得他险些低吟出声。但他咬牙忍住了。火光将山洞内照得明亮,江慎借着光亮打量他所在的这个地方,偏过头,一眼便看见靠近洞口的一块大石后头,露出一条鲜红的狐狸尾巴。伴随着咀嚼声,那尾巴尖左右摇摆着,时不时颤动一下,吃得十分专心。丝毫没有注意到山洞这头的动静。江慎盯着那尾巴尖上的白色绒毛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原来不是梦。他真的遇到了一只狐狸。所以,是这只狐狸把他救回来的?江慎忽然想起,自己幼时曾在宫中听过有关长鸣山的秘闻。据说,此处在几百年曾是前朝的皇家猎场。前朝最后一任皇帝,荒于政务,残暴无度,最终触怒上天。上天降下责罚,派出一祸国妖孽迷惑那昏君,仅用三年,便让当时国力极盛的大梁毁于一旦。国破当日,有人曾亲眼看见一道白烟至皇帝寝宫飞出。去的方向,正是长鸣山。那之后,民间屡有传闻,说那祸国妖孽如今仍住在长鸣山内,一旦惊动了它,恐会动摇国之根本。因此,长鸣山至今被皇室设为禁地,不让旁人靠近。这故事经几代人口口相传,又经历改朝换代,其中有几分是真还很难说。至少在今天之前,江慎从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传说。他不接近长鸣山,不过是因为此处是皇室禁地,不能轻易踏足罢了。但此刻,他却有些怀疑。难道这长鸣山里真的住着妖怪?还这么不巧,被他碰上了?咀嚼声还在山洞里回荡,小狐狸好像当真吃得很开心,尾巴尖整个翘起来,每一根绒毛都抒发着满足。江慎忍俊不禁。就算是妖怪,也是一只傻乎乎,没什么心眼的小妖怪。哪有传闻中祸国妖孽的样子。不过,江慎暂时不打算惊动它。他抬起完好的右手,开始慢慢检查自己的伤势。左侧肩胛处有个贯穿伤,是昨晚被那群埋伏的贼子射了一箭,这一箭也是最终让他滚落山崖的原因。右腿断了,江慎摸了摸胸膛,感觉肋骨大概也伤着了。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擦伤。江慎思索一下,猜测多半是因为这峡谷四周树木藤蔓较多,摔下来时稍作缓冲,才让他捡回一条命。不过……总感觉元气比先前恢复了不少。是那小妖怪做了什么吗?江慎这么想着,下意识偏过头,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江慎:“……”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这小妖怪旁若无人进食的影响,江慎在这陌生的环境里破天荒放松了警惕,竟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咀嚼声何时停了。小狐狸蹲在那块大石旁,一人一狐就这么摇摇对视。谁也没有先说话。“你……”江慎清了清嗓子,嗓音还有些低哑,“是你救了我吗?”小狐狸张了张口,似乎是想回答,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闭上嘴没有发出声音。它定定注视着江慎,许久后,才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这反应有些古怪,江慎疑惑地皱起眉。不等他再问,小狐狸忽然转身回了石头后面,蓬松的尾巴摆了摆,从石块后叼出一只鸡腿。拔了毛但没拔得太干净,连皮带血的,生鸡腿。小狐狸的动作很慢。他好像一直在仔细关注江慎的状态,谨慎地叼着鸡腿一步一停顿,最终轻轻把鸡腿放在了江慎面前。刚一放下,立刻蹭地跑回远处,尾巴带起的风引得火堆摇曳。江慎看了看那带血的鸡腿,又看了看蹲在远处的小狐狸,有些纳闷。有这么怕他吗?胆子这么小,这真是一只妖怪?江慎一时没有动作,远处的小狐狸歪了歪脑袋,似乎也有些疑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小狐狸忽然偏头飞快瞥了眼石头后面,又回过头来看向江慎,眨了下眼睛。这动作意味不明,江慎没看明白。他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通人性的狐狸,十分好奇它还会做出什么事,因此故意一动不动,静静躺着与它对视。于是,他便看见那小狐狸不安地摆了摆尾巴,视线在江慎和石头后面来回瞥了好几次,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从石头后叼出另一只鸡腿。小狐狸走过来的动作比先前还慢。它磨磨蹭蹭走到江慎身边,把两只鸡腿并排放好。也没急着走,先耷拉着耳朵恋恋不舍看了好一会儿,才伸出爪子,把两只鸡腿一起推到江慎手边。随后,重新抬眼望向江慎。江慎竟从一只狐狸的眼神里读出了委屈。似乎是在说,两个都给你,满意了吧?第3章 黎阮是真的有点委屈。野山鸡的腿是全身最嫩最好吃的地方,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特意留到最后。分一只给这个凡人已经是忍痛割爱,现在两只都给出去,他能不心疼吗?黎阮难过得耳朵都耷拉下来,甚至忘了要和男人保持距离。保持距离的原因自然不是江慎猜测的怕人,正相反,黎阮是担心吓到他。这凡人已经被他吓晕过一次,要是再来一次,直接吓死了可怎么办?黎阮决定循序渐进,先保持距离,装成一只普通狐狸。至于双修,等他把男人的身体养好,男人完全接受他之后,再提也不迟。黎阮觉得这世上不会有比自己更贴心的狐妖。可男人看起来完全没有体谅他的良苦用心。他只是注视着他,看着看着,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黎阮:“?”好过分。黎阮顿时委屈都顾不上,不悦地扫了下尾巴。要不是看在这凡人伤势还没好,他就要动手打人了。轻笑牵扯到胸口一阵闷痛,江慎低低咳嗽几声,又换了几口气,才终于缓和下来。他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这小狐狸太可爱了。小狐狸的身形比普通狐狸小很多,更接近于狐类的幼态。但寻常的山野幼狐,不会有这么颜色鲜艳、蓬松柔软的皮毛。尤其是它蹲下来习惯性用尾巴卷起身体时,一眼望去就像是一颗蓬松的毛团。再配上那活灵活现的小表情,很难不讨人喜欢。看得江慎有点手痒。很想摸一摸。可惜很不凑巧,江慎如今是横躺在火堆旁,小狐狸就蹲在他的左手边。因了他左肩的伤势,左手现在还抬不起来。只能暂且作罢。江慎从小就喜欢这些毛绒绒的小动物,什么小猫小狗小鸟,小时候总变着法在寝宫里养。也因为这样,幼时没少被他父皇母后责骂玩物丧志。身为储君,他天生带着比常人更加沉重的负担和责任,也更加身不由己。因此,在父皇下令杀掉他养在寝宫内的所有小动物之后,他再也没碰过这些小家伙。想到这些,江慎脸上的笑意略微收敛。黎阮觉得凡人有时真的很难懂。比如现在,他完全不明白,好端端的,男人的情绪为什么忽然有些低落。他歪了歪脑袋,刚张口想问,又想起自己要装作普通狐狸的计划,连忙抬起一只爪子捂住嘴,生生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这动作狐狸做出来着实有些奇怪,但黎阮当了几百年的人,刚被打回原形,行为举止一时间很难调整回来。男人果然也注意到了,抬眼看向它。小狐狸忙假装舔了舔爪子,无辜与他对视:“嗷……嗷呜?”这叫声很轻,软软的,像带了小钩子,在心里轻轻的挠。不过,他这样可糊弄不了江慎。如此通人性,行为举止也像极了人,这让江慎想起晕倒在崖底前,似乎听过这小家伙口吐人言。只是他那时刚从山崖上摔下来,又在雪地里躺了很久,意识混沌不清。现在回想起来,他其实并不确定那究竟是真实发生的事,还是只是他做的一场梦。江慎想了想,故意问:“你怎么不与我说话了,你不是会说话吗?”小狐狸眨了眨眼,又歪了歪脑袋,神情有些疑惑,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装得倒很像那么回事。江慎抿了下唇,不急着继续试探它。这小狐狸把他拖进山洞,给他生火取暖,又将食物分给他,已经足够证明,它不会伤害他。 第4章 黎阮就这么把那凡人养在了山洞里。 清晨,一道灵巧的身影穿梭在树林间。黎阮从枝头一跃而起,尾巴在那结满果子的树梢用力一扫,而后稳稳落地。 果子稀稀拉拉落了一地。 地上铺了一块绸布,黎阮低头将果子一个个叼进布里。 这布是从那凡人身上扒拉下来的,靛青色的料子上绣着云纹,如果有懂行的人在场,定能认出这是去年西域进贡给皇室的珍品,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匹。 可如今,这东西只能撕碎了用来给黎阮当装果子的包裹。 装好果子,黎阮牵起布料两端,想给包裹打个结。 这动作人形做出来轻而易举,但换成狐狸爪子,就没这么容易了。他折腾了半天,抓住了一端另一端就散开,怎么也打不好结。 黎阮笨手笨脚弄了半天,非但没弄好,还把自己弄得有点生气。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起个果子愤愤啃了一口。 黎阮虽然不怎么喜欢凡人,但不得不说,做人就是比狐狸方便得多。 当狐狸可真麻烦。 “黎阮,你在做什么呀?” 头顶传来尖细的鸟鸣,黎阮对这个声音不陌生,回头望去。一只山雀停在树梢,绿豆大的黑眼睛望着他。 “你怎么还在?”黎阮问它。 长鸣山的冬天很冷,山里为数不多的食物大多被一些力量强大的动物和妖怪霸占,弱小的鸟类只能飞去南方过冬。眼前这只山雀虽然开了灵识,但依旧会跟着族群迁徙。 “我今年不走啦。”山雀在枝头蹦跶两下,尾羽翘着,语调欢快。 黎阮只是“哦”了一声,吃完果子,继续摆弄他的小包裹。 山雀落到他身边:“你不问我为什么不走吗?” 黎阮疑惑地抬起头:“那是你的事,我为什么要问?” “你……”山雀瞪大了眼睛,模样瞧着很是受伤。它深深吸了口气,再抖了抖羽毛,“算了,你是只笨狐狸嘛,不和你计较。” 黎阮不太喜欢别人说他笨,但他只是摆了摆尾巴,没说什么。 这山雀是二十多年前机缘巧合开了灵识,黎阮也是那时候认识它的。 因为黎阮能召来天雷,山里的精怪动物不是怕他,就是讨厌他。他在这长鸣山住了三百年,平时很少有小动物敢靠近他。 只有这只山雀。 虽然每次来都叽叽喳喳的吵闹,但至少能有人与他说说话。 说起来,这山雀总是说他笨,可明明它自己才是最笨的那个。 二十多年过去了,修行一点没有长进,还是只能听懂人话,不能口吐人言。 比他差远了。 黎阮这么想着,稍微开心了点。 他抓着包裹两端继续打结,山雀看了会儿,上前帮他叼住险些松开的布料一角。在山雀的帮助下,黎阮终于把小包裹系好了。 他分了几颗果子给山雀当做酬劳,把包裹挂在脖子上,转身往回跑。 山雀美滋滋啄了两口,才想起自己来找黎阮是有正事要说。回头一看,黎阮已经蹦蹦跳跳跑得老远,连忙扑腾翅膀追上去。 “黎阮,黎阮你等等我!”山雀喊他,“你干嘛跑这么快?” 黎阮没有理他,也没有停下来。 他毕竟不是普通狐狸,跑起来山雀全速追赶也很难追上。一直快追到洞府门口,黎阮才终于停下脚步。 山雀大概没料到黎阮会忽然停下,一时没刹住,在草地上摔了好几个跟头,把自己拍在了一根枯树桩上。 黎阮:“……” 黎阮问它:“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山雀滑落到地上,漂亮的羽毛变得乱糟糟的,头顶还夹了根杂草。 它两只小爪子抖了抖,声音十分委屈:“我……我有事要和你说。” 黎阮没回答,而是先扭头往身后的洞府方向看了眼。 在他被打回原形之前,一心顾着修行,疏于打理洞府,使得洞外生满了杂草树藤。丛生的树藤将洞口挡得严严实实,静悄悄的,听不见什么动静。 黎阮赶着回来,自然是为了喂他养在洞府里的那个凡人。 从那凡人住进他的洞府,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五天。 凡人的康复能力不如妖怪,好些天过去,还是连站立行走都困难。黎阮知道这事急不得,只能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 半个月都等了,不急在这几日。 他本来没想和山雀多纠缠,但谁让这鸟儿一边追,还一边叽叽喳喳地叫他,好像恨不得全世界都听见。 黎阮早晨出门的时候那凡人还睡着,这会儿也不知醒了没,万一被吵醒就麻烦了。 病人要多睡觉,多休息,不能被打扰的。 此刻见洞府里没什么响动,黎阮才放心了些,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山雀:“我在山那头看见人了,有好多人!”. 江慎其实醒得很早。 他常年浅眠,如今又身处这么个陌生的地方,几乎是早晨小狐狸刚起身,他便被惊醒了。 醒了之后也没闲着。 江慎先给自己换了药,再用清水简单梳洗。 ——那小狐狸实在很厉害,知道山洞里盛水不便,它便寻来几根粗壮的树桩,刨出凹槽,做了些简易的木桶,每日给他盛水用。 小狐狸为他找来的草药也很有效,那些皮外擦伤愈合得很快,伤势较轻处,甚至已经都瞧不出什么伤痕。这是因为这长鸣山中灵气充裕,树木花草皆带了灵气,效用远超民间普通草药。 内伤就没这么容易。 他此前跌落山崖摔断了腿,伤筋动骨,没两三个月很难完全康复。 江慎看了眼用树枝树藤简易固定的右腿,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能走出这长鸣山。 小狐狸上次寻来的那捆树枝还有剩余,江慎从中挑出一根较为结实的,用作拐杖拿在手里。他两手撑着树枝,没有受伤的那条腿发力,缓慢站起身。 原本简单的动作,如今做起来却十分费力,江慎眉宇蹙起,唇色隐隐发白。 伤重之后本不该随意移动,可若当真不管不顾躺个十天半个月,哪怕日后康复,人多半也就废了。江慎有重任在身,绝不能如此。他已经躺了好些天,该尝试着起身活动活动。 当然,活动归活动,也不能厚此薄彼。 他在边关见过太多因为伤后没有好好修养,从此再也无法恢复如初的将士。 这同样不是他想要的。 江慎以拐借力,先略微活动伤处,再开始慢慢走动。 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要歇上一会儿,这山洞不大,但江慎从内走到靠近洞口处的那块大石旁,却走了很长时间。 他在石头上坐下。 那日醒来时,小狐狸便是躲在这石头后边,可惜尾巴没藏好,一眼就被他看见了。 傻乎乎的。 想到那小家伙,江慎苍白的嘴唇抿起一点弧度。这几日多亏了那小家伙给他寻来食物和草药,才让他捡回这条命。 看来那些坊间传言,妖族大多异类,靠吸食人的精气而活,只是以偏概全,并非事实。 这世上,也有小狐狸这样心地善良的妖怪。 江慎歇够了,正打算起身,却忽然听得洞外有人声传来。 那声音隐隐约约,内容听不太清。 但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江慎眉宇慢慢蹙起. “你是说,山的那头有很多尸体?”黎阮惊讶地竖起耳朵,又压低声音,“没有活人吗?” “没有。”山雀摇摇头,“那些人应该已经在那里好些天了,只是前几天下雪,积雪把他们都盖住了。是今天积雪融化,我才发现的。” 黎阮“哦”了一声。 耳朵耷拉下来。 原本听见山雀说山里出现了别的凡人,黎阮还有些开心。 说到底,他只是需要一个凡人作为炉鼎,山洞里这个不知道要修养多久才能用,如果这时候能来几个新的,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可惜,怎么都死了呢。 “但这是好事啊。”山雀跳到树桩上,用翅尖拍了拍黎阮的肩膀,安慰道,“长鸣山已经好多年没有凡人的踪迹了,现在至少证明这段时间有人进过山,以后一定会找到活口的。” “活口……” 黎阮又扭头往洞府看了眼。 山雀跟着他看过去,又看了看黎阮脖子上的小包裹,终于反应过来:“你已经抓到凡人了?!” “不是抓的。”黎阮道,“他是自己掉在我洞府外的。” “难怪你这几天都没有去山道上等,原来……”山雀眨了眨眼,仰头看向天空,“原来静待天赐是这个意思,人真的会从天上掉下来啊。” 黎阮抱着他的小包裹,没有搭话。 “那你为什么还不开心?”山雀问他,“是那个凡人不肯和你双修吗?” “他现在还不知道我留下他是为了双修。”提起这事,黎阮还真有些发愁,“而且啊,他受了很重的伤,那个……恐怕是不行的。” 山雀:“那是挺愁人的。” 一大一小两个小家伙蹲在一起,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对了,我还找到了这个。” 山雀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在翅膀下最厚的羽毛里翻找片刻,叼出一块薄薄的小铁片。 那小铁片也就成人的拇指那么大,很薄很轻的一片,上面刻着他们看不懂的图案,一端还系着根红绳。 山雀把那小铁片放在黎阮面前:“怕你不相信我,我特意从那些人脖子上拽下来的,不过……” 它像是极开心似的,尾羽高高翘起来:“你完全没有怀疑我呢。” 黎阮不太明白山雀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因为你不可能骗我呀。”黎阮道,“你如果想骗我,应该说山的那头发现了很多活人,而不是尸体。” 一堆尸体,根本不可能引起他的兴趣,也就不存在被骗的可能。 黎阮解释得很认真,但山雀显然并不在乎答案。它开心地翘着尾羽在黎阮面前走了两圈,还叽叽喳喳唱起了歌。 黎阮实在不太理解小鸟这种动物。 不过这只山雀才开了灵识二十多年,按照妖的年纪来算,二十多岁,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不用与它计较。 黎阮没理它,低头用爪子拨弄起面前的小铁片。 “这又是什么东西呢……” “我知道这是什么。” 一个低沉的嗓音忽然从他们身后响起,黎阮被吓得尾巴毛都炸开,山雀也被吓到了,噌的一下就飞上了树。 一根树枝从山洞里伸出来,掀开了挡在洞府外的藤蔓。 江慎看着那个因为炸毛,比平时瞧着足足大了一圈的绒球,按了按眉心:“可以让我看看吗?” 第5章 当狐狸可真麻烦。“黎阮,你在做什么呀?”头顶传来尖细的鸟鸣,黎阮对这个声音不陌生,回头望去。一只山雀停在树梢,绿豆大的黑眼睛望着他。“你怎么还在?”黎阮问它。长鸣山的冬天很冷,山里为数不多的食物大多被一些力量强大的动物和妖怪霸占,弱小的鸟类只能飞去南方过冬。眼前这只山雀虽然开了灵识,但依旧会跟着族群迁徙。“我今年不走啦。”山雀在枝头蹦两下,尾羽翘着,语调欢快。黎阮只是“哦”了一声,吃完果子,继续摆弄他的小包裹。山雀落到他身边:“你不问我为什么不走吗?”黎阮疑惑地抬起头:“那是你的事,我为什么要问?”“你……”山雀瞪大了眼睛,模样瞧着很是受伤。它深深吸了口气,再抖了抖羽毛,“算了,你是只笨狐狸嘛,不和你计较。”黎阮不太喜欢别人说他笨,但他只是摆了摆尾巴,没说什么。这山雀是二十多年前机缘巧合开了灵识,黎阮也是那时候认识它的。因为黎阮能召来天雷,山里的精怪动物不是怕他,就是讨厌他。他在这长鸣山住了三百年,平时很少有小动物敢靠近他。只有这只山雀。虽然每次来都叽叽喳喳的吵闹,但至少能有人与他说说话。说起来,这山雀总是说他笨,可明明它自己才是最笨的那个。二十多年过去了,修行一点没有长进,还是只能听懂人话,不能口吐人言。比他差远了。黎阮这么想着,稍微开心了点。他抓着包裹两端继续打结,山雀看了会儿,上前帮他叼住险些松开的布料一角。在山雀的帮助下,黎阮终于把小包裹系好了。他分了几颗果子给山雀当做酬劳,把包裹挂在脖子上,转身往回跑。山雀美滋滋啄了两口,才想起自己来找黎阮是有正事要说。回头一看,黎阮已经蹦蹦跳跳跑得老远,连忙扑腾翅膀追上去。“黎阮,黎阮你等等我!”山雀喊他,“你干嘛跑这么快?”黎阮没有理他,也没有停下来。他毕竟不是普通狐狸,跑起来山雀全速追赶也很难追上。一直快追到洞府门口,黎阮才终于停下脚步。山雀大概没料到黎阮会忽然停下,一时没刹住,在草地上摔了好几个跟头,把自己拍在了一根枯树桩上。黎阮:“……”黎阮问它:“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山雀滑落到地上,漂亮的羽毛变得乱糟糟的,头顶还夹了根杂草。它两只小爪子抖了抖,声音十分委屈:“我……我有事要和你说。”黎阮没回答,而是先扭头往身后的洞府方向看了眼。在他被打回原形之前,一心顾着修行,疏于打理洞府,使得洞外生满了杂草树藤。丛生的树藤将洞口挡得严严实实,静悄悄的,听不见什么动静。黎阮赶着回来,自然是为了喂他养在洞府里的那个凡人。从那凡人住进他的洞府,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五天。凡人的康复能力不如妖怪,好些天过去,还是连站立行走都困难。黎阮知道这事急不得,只能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半个月都等了,不急在这几日。他本来没想和山雀多纠缠,但谁让这鸟儿一边追,还一边叽叽喳喳地叫他,好像恨不得全世界都听见。黎阮早晨出门的时候那凡人还睡着,这会儿也不知醒了没,万一被吵醒就麻烦了。病人要多睡觉,多休息,不能被打扰的。此刻见洞府里没什么响动,黎阮才放心了些,道:“有什么事,你说吧。”山雀:“我在山那头看见人了,有好多人!”.江慎其实醒得很早。他常年浅眠,如今又身处这么个陌生的地方,几乎是早晨小狐狸刚起身,他便被惊醒了。醒了之后也没闲着。江慎先给自己换了药,再用清水简单梳洗。那小狐狸实在很厉害,知道山洞里盛水不便,它便寻来几根粗壮的树桩,刨出凹槽,做了些简易的木桶,每日给他盛水用。小狐狸为他找来的草药也很有效,那些皮外擦伤愈合得很快,伤势较轻处,甚至已经都瞧不出什么伤痕。这是因为这长鸣山中灵气充裕,树木花草皆带了灵气,效用远超民间普通草药。内伤就没这么容易。他此前跌落山崖摔断了腿,伤筋动骨,没两三个月很难完全康复。江慎看了眼用树枝树藤简易固定的右腿,轻轻叹了口气。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能走出这长鸣山。小狐狸上次寻来的那捆树枝还有剩余,江慎从中挑出一根较为结实的,用作拐杖拿在手里。他两手撑着树枝,没有受伤的那条腿发力,缓慢站起身。原本简单的动作,如今做起来却十分费力,江慎眉宇蹙起,唇色隐隐发白。伤重之后本不该随意移动,可若当真不管不顾躺个十天半个月,哪怕日后康复,人多半也就废了。江慎有重任在身,绝不能如此。他已经躺了好些天,该尝试着起身活动活动。当然,活动归活动,也不能厚此薄彼。他在边关见过太多因为伤后没有好好修养,从此再也无法恢复如初的将士。这同样不是他想要的。江慎以拐借力,先略微活动伤处,再开始慢慢走动。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要歇上一会儿,这山洞不大,但江慎从内走到靠近洞口处的那块大石旁,却走了很长时间。他在石头上坐下。那日醒来时,小狐狸便是躲在这石头后边,可惜尾巴没藏好,一眼就被他看见了。傻乎乎的。想到那小家伙,江慎苍白的嘴唇抿起一点弧度。这几日多亏了那小家伙给他寻来食物和草药,才让他捡回这条命。看来那些坊间传言,妖族大多异类,靠吸食人的精气而活,只是以偏概全,并非事实。这世上,也有小狐狸这样心地善良的妖怪。江慎歇够了,正打算起身,却忽然听得洞外有人声传来。那声音隐隐约约,内容听不太清。但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江慎眉宇慢慢蹙起。.“你是说,山的那头有很多尸体?”黎阮惊讶地竖起耳朵,又压低声音,“没有活人吗?”“没有。”山雀摇摇头,“那些人应该已经在那里好些天了,只是前几天下雪,积雪把他们都盖住了。是今天积雪融化,我才发现的。”黎阮“哦”了一声。耳朵耷拉下来。原本听见山雀说山里出现了别的凡人,黎阮还有些开心。说到底,他只是需要一个凡人作为炉鼎,山洞里这个不知道要修养多久才能用,如果这时候能来几个新的,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可惜,怎么都死了呢。“但这是好事啊。”山雀跳到树桩上,用翅尖拍了拍黎阮的肩膀,安慰道,“长鸣山已经好多年没有凡人的踪迹了,现在至少证明这段时间有人进过山,以后一定会找到活口的。”“活口……”黎阮又扭头往洞府看了眼。山雀跟着他看过去,又看了看黎阮脖子上的小包裹,终于反应过来:“你已经抓到凡人了?!”“不是抓的。”黎阮道,“他是自己掉在我洞府外的。”“难怪你这几天都没有去山道上等,原来……”山雀眨了眨眼,仰头看向天空,“原来静待天赐是这个意思,人真的会从天上掉下来啊。”黎阮抱着他的小包裹,没有搭话。“那你为什么还不开心?”山雀问他,“是那个凡人不肯和你双修吗?”“他现在还不知道我留下他是为了双修。”提起这事,黎阮还真有些发愁,“而且啊,他受了很重的伤,那个……恐怕是不行的。”山雀:“那是挺愁人的。”一大一小两个小家伙蹲在一起,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对了,我还找到了这个。”山雀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在翅膀下最厚的羽毛里翻找片刻,叼出一块薄薄的小铁片。那小铁片也就成人的拇指那么大,很薄很轻的一片,上面刻着他们看不懂的图案,一端还系着根红绳。山雀把那小铁片放在黎阮面前:“怕你不相信我,我特意从那些人脖子上拽下来的,不过……”它像是极开心似的,尾羽高高翘起来:“你完全没有怀疑我呢。”黎阮不太明白山雀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因为你不可能骗我呀。”黎阮道,“你如果想骗我,应该说山的那头发现了很多活人,而不是尸体。”一堆尸体,根本不可能引起他的兴趣,也就不存在被骗的可能。黎阮解释得很认真,但山雀显然并不在乎答案。它开心地翘着尾羽在黎阮面前走了两圈,还叽叽喳喳唱起了歌。黎阮实在不太理解小鸟这种动物。不过这只山雀才开了灵识二十多年,按照妖的年纪来算,二十多岁,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第6章 江慎当然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 如今民间最为流行志怪话本,尤其在民风开放的江南一代,有些脍炙人口的故事中描写的妖怪,甚至还会被坊间竞相追捧。 双修这个词,便是江慎从一本志怪话本中读到的。 但这个词在话本中指的好像是……交合。 黎阮眨眨眼,疑惑道:“双修还有别的意思吗?” 小狐狸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脑袋微微歪着,一副单纯懵懂的模样。 江慎顿时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 这小狐狸显然并未与凡人相处过,心智单纯无暇,与孩童无异,他怎么能有如此污秽的念头—— 下一秒,黎阮语出惊人:“就是要你和我睡。” 江慎:“咳咳咳——!” 没想过小狐狸会说出这种话,江慎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小狐狸是从哪里学来的浑话? 江慎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在身份逼迫下不得不恪守礼数,但他认不是什么正经人。尤其后来去了边关驻军,结识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绝不是古板的性子。 可说这话的是小狐狸。 江慎顿时有种自家崽子学坏了的感觉。 他肋骨的伤还没完全康复,咳嗽牵动旧伤,一咳起来就没完。 江慎咳得头晕目眩,余光瞧见那抹鲜红靠了上来,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搭在了他的胸口。轻轻拍了两下,像是想帮他顺气。 他抬眼,对上了对方……有点嫌弃的目光。 “别紧张嘛,我不会现在就碰你的。”黎阮道,“长得这么高,胆子却这么小,和我双修有这么害怕吗?都说了不会害你。” 黎阮数落了他两句,又叹了口气,低声哄他:“我虽然是只狐妖,但我又不是真的禽兽,你别怕。” 江慎:“……” 这都什么跟什么。 江慎哭笑不得:“咳咳……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啊?”黎阮疑惑地问,“什么话?” “禽兽。”江慎问,“你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就是指坏人。”黎阮得意道,“阿雪教过我的。” 江慎:“……” 虽然好像也没说错,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江慎问:“阿雪,是今日那只小山雀么?” “不是的。”见他不再咳嗽,黎阮从他身上起来,道,“阿雪是只很厉害的大妖,比我还厉害。不过他很少离开洞府,也不喜欢别人去打扰他。” “比你……还厉害?” 江慎上下打量他一眼。 “我之前很厉害的!”黎阮瞧出了他眼中的怀疑,恼道,“你别不信,我法力很高的,等我和你双修恢复法力之后,我一下子就能把你的伤治好!” 江慎拖长声音:“哦,原来你这么厉害?” 黎阮:“是真的!” 小狐狸生气时耳朵竖得高高的,背部也拱起来,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害怕,只透出可爱。 江慎抿了下唇,没再继续逗他。 他又问:“所以,你想与我双修,就是为了恢复法力?” 黎阮点点头:“嗯。” “可妖怪不是可以自己修炼么?为何偏要与人双修。” “这个嘛……”黎阮视线有些飘忽,“我当然有我的原因。” 被天雷劈回原型这事,其实还挺丢人的。 尤其是在他这次渡雷劫之前,阿雪还特意提醒过他,他修行尚未大成,雷劫恐怕凶多吉少。 可那会儿黎阮没听进去。 山里的小动物们都知道他做了什么,瞒不住也就罢了,面前这凡人是个外人,黎阮暂时不想把这么丢人的事情告诉别人。 江慎何其通透,一眼就看出小狐狸不想说,没有继续追问。 江慎又在原地歇了一会儿,自觉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便想起身。他在山洞内躺了这么多日,虽然有小狐狸给他找来清水梳洗,但毕竟不太方便。如今既然能够起身走动,便想去沐浴一番。 此处能听见水声,这附近定然是有活水的。 江慎想了想,开口问道:“小狐狸,这附近……” “我有名字的。”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黎阮率先道,“我叫黎阮。” 江慎:“……” 黎阮:“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江慎捻了下手指,又想起狐狸尾巴那顺滑柔软的触感,低声道,“是挺软的。” 黎阮不悦地用爪子拍了下地。 江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叫江慎,慎独的慎。”. 但江慎最终没能顺利去沐浴。 他猜得没错,这峡谷里的确有活水。据小狐狸说,距离洞府不远处,有条小溪穿过树林,他们平时饮用的清水便是从那小溪接来的。顺着溪流往上再走一段,有一口四季常温的泉水。 那温泉离得稍有些远,路虽然不难走,但对现在的江慎来说难度不小。 况且他的外伤还没完全愈合。 只能暂且作罢。 又这么又过了四五日,江慎用小狐狸找来的树根削了根更好用的拐杖,并且渐渐使用熟练,才终于在小狐狸的陪同下去了温泉。 去了才发现,这泉水并未与小溪相通。 林中那溪水是自山顶流淌而下,而这泉水,则是从地脉涌出,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江慎伸手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热,恰在最适宜沐浴的温度。 “水不烫,放心吧,我之前经常在这里修炼。”黎阮得意地摇尾巴,“这里可是整个长鸣山灵气最足的地方,平时除了我没人敢靠近的,便宜你了。” 自从那日黎阮提了一句他曾经是很厉害的妖怪,但江慎没有相信之后,他就总是找机会在江慎面前吹嘘自己。 不过效果嘛…… 这么个软乎乎毛绒绒的小家伙,说自己曾经是山中霸王? 反正江慎是不信的。 他脱了外袍,小心扶着岸边的礁石,将身体缓缓没入泉水中。 小狐狸口中所说的灵气充裕他无从知晓,他只感觉得到,这温泉水泡起来的确极其舒适,丝毫不输皇家汤池。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泉水似乎有凝神静气的功效,仿佛能洗去一切疲惫。 江慎靠在水岸边闭目养神,身后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小狐狸在他脑袋旁边趴下了。 “你不进来?”江慎问他。 “不了。”黎阮摇头,“会把毛弄湿的。” 这倒是了。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江慎发现小狐狸十分爱干净,尤其是这一身皮毛,不轻易弄脏,也不会弄湿。 就连吃过东西后,都会仔仔细细把爪子舔干净。 江慎还是觉得奇怪:“你不是说,之前经常在这里修炼吗?” 黎阮道:“那是做人的时候呀。” 做人。 江慎眸光微动:“你以前……能变成人形?” “当然了,我可是修炼几百年的大妖。”黎阮眼珠转了转,故作神秘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的人形长什么样,可好看了,我可以变给你看。” 哪有自己说自己好看的,这小妖怪。 江慎轻笑一下,但的确有些好奇,便道:“好,你变给我看。” 黎阮:“哪能说变就变,有条件的。” 江慎:“什么条件?” 黎阮:“双修。” 江慎:“……”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虽说江慎的确允诺过会报小狐狸的救命之恩,但这不代表他愿意用这种方式去回报,还是和一只狐狸。 这太荒唐了。 何况…… 江慎瞥了小狐狸一眼。 这小妖怪的身体也就比他手掌大那么一点,他到底有没有想过他们要如何才能—— 江慎按了按眉心,不愿再想下去。 小狐狸看起来压根没有考虑过这些,他趴在泉水边,有些生气地去抓江慎垂在岸边的头发:“小气鬼,早知道就不救你了,不听话。” 还软乎乎地威胁:“要不是我没有法力,我就把你关在山洞里,一天采补三次,榨干你。” 江慎:“……” 这小狐狸一天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真要命。 担心他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江慎连忙转移话题:“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我现在伤还没好,暂时没办法帮你。” 说着,还装出虚弱的模样:“咳咳……你看我如今这样,如何能与你双修?” 小狐狸眨了眨眼,声音弱下来:“也是哦。” 江慎趁机问他:“就没有什么法子,不用双修,但是可以帮到你的?” “唔……有倒是有。”小狐狸抓着他的头发,“你让我靠你近些就可以了。” 江慎:“这么简单?” “不简单的。”小狐狸道,“我会吸取你的精元,虽然不如双修效果好,但我想了想,如果我多吸一段时间,说不定也能成。” 他说着起身,开心地在原地转了个圈:“你看,我最近天天和你待在一块,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呢。” 这应当算是意外之喜。 按照常理来说,妖族必须直接吸取凡人精元,才能对自身有所提升。 可不知怎么,这几日黎阮分明也没有吸取江慎的精元,只是与他同吃同住,甚至都没有靠得很近,他的力量仍然在一点点恢复。 如果能够每天吸一点江慎的精元,肯定能恢复得更快。 到最后,说不定不再需要双修,他自己都可以重新修炼了。 江慎问:“如何才算靠你近些?” “就是靠得近一点啊。”黎阮走过来,低下头,用脑袋在江慎侧脸蹭了下。 他好像很小心似的,飞快蹭了一下就退开,仔细观察江慎的脸色:“我刚才吃了一点精气,你有感觉吗,会难受吗?” 小狐狸脑袋很圆,蹭上来的触感温热柔软,弄得人有点发痒。 “没有。”江慎抿了下唇,又瞥了眼小心翼翼蹲在旁边的小狐狸,“再……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是不可能的。 江慎还在泉水里,而黎阮很讨厌皮毛被弄湿。 只能等到回到洞府之后。 黎阮的洞府原本是真的很简陋,就是个普通山洞的模样,没有一点居住的痕迹。江慎都想象不到,小狐狸是如何在这里住上几百年的。 可如今却不一样。 靠近洞口的地方堆了许多干柴,是小狐狸趁着天晴的时候去捡回来的。眼下已经入冬,再过几天恐怕又要下雪,江慎是个凡人,耐不得寒,生火是必须的。 山洞正中央有个小火堆,他们离开太久,火堆里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火星,江慎捡了根柴火挑动一下,火焰便重新燃起来。 再往里走,则分为两部分。 左侧堆着些果子,两只昨晚小狐狸猎来的野兔,和几块地瓜。右边是一张干草铺成的小床。 江慎这人往日随遇而安,最能看出他其实还是个养尊处优公子哥的,便是他睡不得硬床。以前行军时,有条件就在行军床上多铺几层褥子,没条件时就这么坐着到天亮,实在困了才囫囵睡一觉,十分娇气。 因此,那干草特意铺了原本三倍的量,堆得高高的,再将先前破损的衣物洗干净后铺上去。 虽然简陋,但躺上去还算软和。 江慎在床边坐下。 他的右腿依旧吃不住力道,伤处也尚有些红肿。江慎毕竟不是大夫,不会易经接骨,处理伤势的方式只是上了些草药,用树枝将伤处简单固定。 至于这样能否完全康复,会不会留下后遗症,江慎自己也不确定。 不过,小狐狸倒是十分自信。 满口说着只要他法力恢复,弹指间就能把江慎治好。 ——这小妖怪牛皮吹了太多次,江慎已经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了。 他将手中的拐杖放到一边,感觉有什么东西扯了他一下。 低下头,小狐狸蹲在他脚边,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正勾着他的衣摆。也不说话,就这么巴巴地望着他。 江慎自然知道他想要什么,笑道:“来吧,你想怎么做?” 黎阮直接跳进了他怀里。 小狐狸真的很轻。 他尾巴还垂在地上,身体只有小小的一团,江慎用两个手掌就能完全圈住。鲜红的绒毛又厚又软,摸上去绵软得几乎感觉不到骨头。 江慎托着小狐狸,甚至都不太敢用力。 好像稍一用力,就会弄疼他似的。 相比江慎的手足无措,黎阮就自在得多。 他先在江慎的怀里蹭了蹭,两只前爪抬起来撑在对方胸膛,把脑袋埋进对方肩窝,痛痛快快吸了一口。 至阳的精气顺着呼吸进入体内,像是久旱逢甘霖,浑身上下都被洗了个透彻。 黎阮舒服得尾巴尖都在发颤,还不知足似的,在江慎怀里拱来拱去。 这模样,就连江慎养过最粘人的小狗也比不上。 江慎嘴角勾起一点笑意,抬起一只手,想摸一摸小狐狸的脑袋。 可没等他碰到,动作忽然一僵。 “你——”江慎猝然抓住小狐狸一只爪子,咬牙,“……你在踩哪里?” “啊?” 小狐狸从他怀里抬起头,另一只爪子依旧没有移开。 甚至因为一只爪子在江慎手里,身体不平衡,踩上去的力道更大了。 江慎连忙松手:“你别再踩了。” 小狐狸似乎有些困惑,他眨了眨眼:“可是这里精元的味道最浓诶。” 说着,又试探地踩了一下:“不舒服吗?是之前受伤了?” 江慎深吸一口气,轻轻磨了下牙。 第7章 如果能常住下去……江慎闭了闭眼,立刻遏制住自己这念头。他是当朝太子,他身上背负的是江山社稷,是黎民百姓。如今朝廷正值动荡不安之际,尤其是他如今遇刺失踪,外头更是不知乱成了什么样。他怎么能有这样偷闲避世的想法?江慎无声地舒了口气,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小家伙。江慎在这休息,小狐狸也没走开,静静蹲在一旁陪他。那鲜红的绒毛在阳光下根根分明,被微凉的风吹过,轻轻浮动。江慎道:“如今我行动不便,这衣冠冢只能暂且立在此处,待我身体好些,便去林中给他们收尸,再将这衣冠冢移开。”黎阮“嗯”了一声,还是眼也不转地望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江慎问。黎阮两只前爪无意识踩了踩,像是有些犹豫,而后又下定决心一般,认真点了点头。江慎道:“想说什么就说吧。”“你……”黎阮问他,“你不怕我呀?”江慎先前就几乎断定救他这只小狐狸是个小妖怪,所以听见他口吐人言时,并未太过惊讶。虽然狐狸会说人话的确骇人听闻,可面前这只狐狸,生得娇憨可爱就罢了,说话声音也软乎乎的。就连问这话的模样,都可爱得有点冒傻气。江慎眼底带了点笑意,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来回打量它几次,挑不出半点会让他感到害怕的地方。他想了想,换了个隐晦的说法:“你不害我,我便不怕。”“我当然不会害你,我救了你呢!”黎阮尾巴摆得十分欢快,“我绝对不会害你的。”这话江慎从小到大其实听过许多次,无数人费尽心机讨好他,向他允诺忠诚,可最终能实现的,不过寥寥。这种承诺,若是旁人说出来,他一个字也不会信,也不敢信。可现在偏偏是从这么个小家伙口中说出来。江慎又笑了下,点点头:“好。”“你刚才说,他们是为你而死,所以你要报答他们,会对他们的家人好。那……”小狐狸眼睛亮亮的,“那我救了你,你是不是应该对我更好呀?”小狐狸这话说得很坦然,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施恩图报是件奇怪的事。这不失为一件好事。不图报的恩情,只会让江慎觉得不安。可江慎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眉宇微微蹙起。“我自然也会报答你,不过……”他手中拨弄着不知哪儿来的草叶,神情难得有些迟疑,“你先前与那只小山雀说,留下我,是为了与我双修?”他望着面前这瘦瘦小小,他只用一只手便能托起来的小狐狸,十分不确定道:“你口中的双修……是何意?”总不能……是他想的那样吧?第6章 江慎当然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如今民间最为流行志怪话本,尤其在民风开放的江南一代,有些脍炙人口的故事中描写的妖怪,甚至还会被坊间竞相追捧。双修这个词,便是江慎从一本志怪话本中读到的。但这个词在话本中指的好像是……交合。黎阮眨眨眼,疑惑道:“双修还有别的意思吗?”小狐狸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脑袋微微歪着,一副单纯懵懂的模样。江慎顿时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这小狐狸显然并未与凡人相处过,心智单纯无暇,与孩童无异,他怎么能有如此污秽的念头下一秒,黎阮语出惊人:“就是要你和我睡。”江慎:“咳咳咳!”没想过小狐狸会说出这种话,江慎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这小狐狸是从哪里学来的浑话?江慎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在身份逼迫下不得不恪守礼数,但他认不是什么正经人。尤其后来去了边关驻军,结识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绝不是古板的性子。可说这话的是小狐狸。江慎顿时有种自家崽子学坏了的感觉。他肋骨的伤还没完全康复,咳嗽牵动旧伤,一咳起来就没完。江慎咳得头晕目眩,余光瞧见那抹鲜红靠了上来,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搭在了他的胸口。轻轻拍了两下,像是想帮他顺气。他抬眼,对上了对方……有点嫌弃的目光。“别紧张嘛,我不会现在就碰你的。”黎阮道,“长得这么高,胆子却这么小,和我双修有这么害怕吗?都说了不会害你。”黎阮数落了他两句,又叹了口气,低声哄他:“我虽然是只狐妖,但我又不是真的禽兽,你别怕。”江慎:“……”这都什么跟什么。江慎哭笑不得:“咳咳……这话是谁教你说的?”“啊?”黎阮疑惑地问,“什么话?”“禽兽。”江慎问,“你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我当然知道,就是指坏人。”黎阮得意道,“阿雪教过我的。”江慎:“……”虽然好像也没说错,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江慎问:“阿雪,是今日那只小山雀么?”“不是的。”见他不再咳嗽,黎阮从他身上起来,道,“阿雪是只很厉害的大妖,比我还厉害。不过他很少离开洞府,也不喜欢别人去打扰他。”“比你……还厉害?”江慎上下打量他一眼。“我之前很厉害的!”黎阮瞧出了他眼中的怀疑,恼道,“你别不信,我法力很高的,等我和你双修恢复法力之后,我一下子就能把你的伤治好!”江慎拖长声音:“哦,原来你这么厉害?”黎阮:“是真的!”小狐狸生气时耳朵竖得高高的,背部也拱起来,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害怕,只透出可爱。江慎抿了下唇,没再继续逗他。他又问:“所以,你想与我双修,就是为了恢复法力?”黎阮点点头:“嗯。”“可妖怪不是可以自己修炼么?为何偏要与人双修。”“这个嘛……”黎阮视线有些飘忽,“我当然有我的原因。”被天雷劈回原型这事,其实还挺丢人的。尤其是在他这次渡雷劫之前,阿雪还特意提醒过他,他修行尚未大成,雷劫恐怕凶多吉少。可那会儿黎阮没听进去。山里的小动物们都知道他做了什么,瞒不住也就罢了,面前这凡人是个外人,黎阮暂时不想把这么丢人的事情告诉别人。江慎何其通透,一眼就看出小狐狸不想说,没有继续追问。江慎又在原地歇了一会儿,自觉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便想起身。他在山洞内躺了这么多日,虽然有小狐狸给他找来清水梳洗,但毕竟不太方便。如今既然能够起身走动,便想去沐浴一番。此处能听见水声,这附近定然是有活水的。江慎想了想,开口问道:“小狐狸,这附近……”“我有名字的。”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黎阮率先道,“我叫黎阮。”江慎:“……”黎阮:“有什么好笑的!”“没什么。”江慎捻了下手指,又想起狐狸尾巴那顺滑柔软的触感,低声道,“是挺软的。”黎阮不悦地用爪子拍了下地。江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叫江慎,慎独的慎。”.但江慎最终没能顺利去沐浴。他猜得没错,这峡谷里的确有活水。据小狐狸说,距离洞府不远处,有条小溪穿过树林,他们平时饮用的清水便是从那小溪接来的。顺着溪流往上再走一段,有一口四季常温的泉水。那温泉离得稍有些远,路虽然不难走,但对现在的江慎来说难度不小。况且他的外伤还没完全愈合。只能暂且作罢。又这么又过了四五日,江慎用小狐狸找来的树根削了根更好用的拐杖,并且渐渐使用熟练,才终于在小狐狸的陪同下去了温泉。去了才发现,这泉水并未与小溪相通。林中那溪水是自山顶流淌而下,而这泉水,则是从地脉涌出,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江慎伸手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热,恰在最适宜沐浴的温度。“水不烫,放心吧,我之前经常在这里修炼。”黎阮得意地摇尾巴,“这里可是整个长鸣山灵气最足的地方,平时除了我没人敢靠近的,便宜你了。”自从那日黎阮提了一句他曾经是很厉害的妖怪,但江慎没有相信之后,他就总是找机会在江慎面前吹嘘自己。不过效果嘛……这么个软乎乎毛绒绒的小家伙,说自己曾经是山中霸王? 第8章 回洞府后,江慎立即给小狐狸包扎。 小狐狸后腿的伤口不大,血已经止了,沾了血的绒毛凝成几股,显出暗红的颜色。 江慎轻轻碰了下,小狐狸就疼得一个哆嗦。 “忍着点。” 江慎动作放得很轻,沾湿了清水帮他小心清理伤口,而后再敷上草药。 幸好小狐狸先前寻来的草药还有剩余,江慎一边帮他包扎,一边观察小狐狸的模样。 这次是真的快疼出眼泪了,小狐狸咬着江慎的衣摆,一双红眸水汪汪的,嘤嘤呜呜地呜咽。 江慎道:“明明就很疼,方才还偏要装作没事的样子。” 好面子的小妖怪。 “也……也没有多疼。”小狐狸小声反驳,“比我先前差远了。” 这不算在说假话。 和被天雷劈中后浑身上下都被烧灼的疼痛比起来,这伤确实没有多疼,但疼就是疼,没有经常疼就不怕疼了的道理。 他真的很怕疼。 小狐狸委委屈屈地想着,没有注意到江慎动作悄然一顿。 “你先前,是不是受过很严重的伤?”江慎问他。 在此之前,江慎对这只小狐狸吹嘘自己是大妖还有些怀疑,可今日见了他和黄鼠狼精打斗,这怀疑已经消了大半。 这小小的身体,却能把那修炼三百年的黄鼠狼精打得仓皇而逃。 他多半真的厉害。 但他……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江慎实在很想知道。 可小狐狸只是趴在他膝头,垂在地上的尾巴摆了摆,没有回答。 多半还是不想说的。 江慎心下了然,没有再问。 上好了药,江慎扯了块布条给小狐狸包扎,又帮他理了理身上凌乱的绒毛,然后才去洞外处理小狐狸抓来的鱼。 他摸出包袱里的匕首,熟练地将鱼开膛破肚,削去鳞片。 这原本削铁如泥、得过高僧加持的匕首,到了这山野之间,也只能用来做这些事。 洞府外的杂草被清理过一次,黎阮的腿渐渐不疼了,百无聊赖趴在江慎的小床上,抬眼就能看到洞口那身影。 江慎如今处理食材已经很熟练了,手起刀落间没有任何犹豫,动作流畅优雅。 好看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说是赏心悦目也不为过。 黎阮盯着江慎看了一会儿,觉得心头暖暖的。 妖族关系淡漠,黎阮又没有多少朋友。他以前受伤的时候,哪怕伤得再重,都没有人给他上药,也没有人给他弄东西吃。 就像今天那只黄鼠狼精,被他揍得那么惨,现在多半躲回洞府自己舔舐伤口去了,哪有他如今的待遇。 难怪凡人都喜欢群居的生活。 有人照顾的感觉的确不错。 “你在发什么呆?” 小狐狸想得太出神,没注意到江慎何时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两条处理干净,串好树枝的鲤鱼。 他把鲤鱼架在火边慢慢烤着,在床边坐下。 “江慎,我把我的事告诉你吧。”黎阮往前爬了两步,脑袋靠在江慎腿上。 自从吃过江慎的精元之后,他就十分喜欢和江慎挨挨蹭蹭。 当然,黎阮可不是凡间那种只会撒娇的小宠物,他这是为了早日恢复法力。因为他发现,有时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靠得近一些,身体都会舒服很多。 江慎顺势在小狐狸脑袋上摸了两把,又捏了捏后颈。 小狐狸不喜欢别人捏他的耳朵,但很喜欢别人捏他后颈,每次捏两下就身体就软下来,如果再摸摸后背,还会舒服得低声哼哼。 这些都是江慎近来慢慢摸索出来的。 外头天色已经黑尽了,山洞中央的火堆烧得极旺,柴火噼里啪啦爆开,火光将整个洞府映得仿若白日,添了几分静谧。 江慎将手下的毛团揉揉捏捏好一会儿,才问:“怎么忽然又愿意告诉我了?” “因为我把你当朋友。”黎阮说完这话,又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之前不愿意告诉你?” 江慎默然。 当然是因为这狐狸好像完全不懂得该如何隐瞒自己的想法,也不懂得该如何撒谎,不想回答的事每次不是转移话题,就是装傻带过。 他不会还觉得自己隐瞒得很好吧? 江慎在小狐狸背上摸了两把,没有戳穿他。 黎阮被他摸得直哼哼,很快就把这事忘到了脑后。他脑袋枕在江慎腿上,闭着眼睛,慢悠悠道:“我告诉你哦,我们头顶的天空之上,九重天高的地方,是仙界。” “仙界和人间完全不一样,那里没有病痛,没有灾难,也没有战争和死亡。可是凡间的人和妖,是不能轻易踏足仙界的,想上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劫云和天雷。”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扛过去了,便能洗髓筋骨,褪去凡身,飞升仙界。”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江慎:“我和你说的这些,你相信吗?” 江慎:“为何这么问?” “因为别人都不信。”黎阮失落地摇了下尾巴,“仙界就是存在的,只是他们都没有见过。” “在来到长鸣山之前,我也不相信这世上有妖。”江慎道,“但这世间,有多少人敢说自己阅历丰富,无所不知?没有见过,就不相信,是他们局限。” 他自己曾经也这么局限。 但经历了这些之后,他再也不会轻易否定自己未曾见过的东西。 “我也这么觉得。”黎阮又开心起来,兴冲冲道,“所以,我就是想飞升仙界。而且啊,我能随时召来劫云和天雷,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渡劫,就连阿雪都做不到这个。” 可江慎听后,却皱眉:“我记得你说过阿雪修炼有千年,既然就连他都做不到,为何你能做到?” 黎阮眨了眨眼:“……是哦,为什么呢?好奇怪。” 江慎:“?” 现在才开始觉得奇怪吗? 小狐狸显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低头思索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道:“也许是因为我有仙缘?” 江慎:“……” 这小迷糊真能成仙吗? 江慎叹了口气,道:“你继续。” “哦。”黎阮接着道,“然后也没什么啦,就是飞升没成功,把自己搞得打回原形了,还没法继续修炼。”他在江慎腿上蹭了下,“所以才要靠你帮我恢复法力嘛。” 原来如此。 他先前便好奇,小狐狸既然这些年从未离开长鸣山,这山中又没有强敌,是如何被伤成这样,以至于打回原形。 原来是天雷所伤。 但江慎还是有些地方觉得奇怪:“你为何对飞升之事如此了解,你……以前去过吗?” 小狐狸沉默下来。 江慎原以为他是不想说,正打算转移话题,却听黎阮道:“我不记得啦。” “你不记得?” 黎阮“嗯”了一声:“我没有骗你,也没有故意不想告诉你,我就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自己从哪里来的,想不起为什么要飞升,阿雪说我大概是渡劫了太多次,被天雷劈坏了脑子,才会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江慎抚摸小狐狸脑袋的手悄然停下来。 他从来不知道。 这小狐狸每日活力满满,好像天生就没有什么烦恼似的,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 他没有想到,他竟然经历过这样的事。 但小狐狸瞧着倒没有很难过的样子,反倒江慎停止摸他让他不大开心。他撑起脑袋在江慎掌心蹭了蹭,示意他继续。 “我脑子才没坏,我就是暂时忘记了。”黎阮元气十足道,“等我飞升之后,一定能想起来。” 江慎微笑起来,轻轻应了声:“嗯,会想起来的。” 一人一狐说话的时候,鱼渐渐烤好了。 黎阮舒服得不想从江慎身上下去,江慎便将烤鱼拿在手里,剃了刺喂他。 分完两条鱼,黎阮翻过身来,让江慎给他揉肚子。 黎阮今天打了一架,又受了伤,这会儿填饱了肚子,就开始有点犯困。他很快被江慎摸得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不行,不能睡……”黎阮强忍着睡意睁开眼。 江慎问他:“怎么了?” 黎阮声音都是困倦的,好像随时会睡着:“你今天回来路上答应让我踩的,我可没忘记,你别想……唔,蒙混过关。” 这个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江慎低笑,又问:“可你还踩得动吗?” “当然了……” 小狐狸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眯成一条缝,眼皮很沉似的,一下一下往下耷拉。他迷迷瞪瞪爬到江慎腿上,两只小爪子一脚深一脚浅,踩来踩去,却连位置都找不对。 江慎就这么看着他折腾半天,正想劝他放弃,谁料忽然小狐狸用力一脚踏下去,正中红心。 “嘶——”江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小狐狸好不容易找对了位置,爪子将那小片衣物死死攥着不肯松手,江慎不敢乱碰,被他气笑了:“你这是想把我废了?” “要是废了,你可就再也别想双修了。” 小狐狸困得脑子不太灵光,但这句话是懂的。 他连忙松了爪子,再踩下去的力道放轻了很多。 这下,就是另外一种感觉了。 小狐狸的爪子很软,绒毛覆着软软的肉垫,尖指甲小心地收起来,每一下都像踩在心尖上。 江慎呼吸一乱,手悬在半空,好一阵没有动作。 江慎自小不喜欢旁人近身。寻常皇室子弟,十五六岁就有人往寝宫送宫女,就连江慎那几个弟弟,小小年纪也已经妻妾成群。 只有江慎的宫里,至今无人。 没什么原因,只是厌恶,不想碰来路不明的人。 倒是他母后有段时间被吓得以为他身患隐疾,找他旁敲侧击好几次,知道真相后,又劝了好几次。 膝下有子,才好争夺皇位。 江慎不以为意。 皇位本来就该是他的,哪怕日后真要争一争,这种方式,他不屑。 因而,江慎活了这二十三年,还从未有人近过他的身。 只有这只傻乎乎的狐狸。 要不怎么说狐狸精最擅长玩弄人心,江慎坚持了二十多年的原则,在他面前形同虚设。 “够了。”江慎深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声道,“小狐狸,你别再……” 这一开口,才发觉小狐狸已经好久没有动作。 那小小一团的趴在江慎腿上,两只爪子直愣愣伸着,指尖勾着江慎的衣服,却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 江慎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不过,睡着了总比继续好,江慎自认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绝不会做出和一只狐狸……的事。他抓着小狐狸的爪子,轻轻让那尖指甲从他衣服里退出来,把小狐狸抱起来。 在他的床边,有个同样铺了干草的小窝。 是小狐狸睡觉的地方。 这小狐狸平日粘人,但夜里从不与江慎一起睡,都是自己跳进小窝里休息。 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伤,小狐狸今天比往日都要粘人得多,竟然破天荒在江慎身上就睡着了。江慎刚要将他抱下床,小狐狸便像是受到惊扰一般,伸出爪子紧紧抓住江慎的衣服。 小爪子攥成拳头,抓得紧紧的。 江慎轻轻把那爪子拨开,他又重新抓上来。 就连那条蓬松的长尾巴也覆上来,勾住了江慎的腰。 江慎索性松了手,小狐狸竟然稳稳挂在他身上,脑袋还在他胸口蹭了蹭。 江慎:“……” 从小到大,江慎还从没让什么人与他同塌而眠。 但这是一只狐狸,不是人,所以原则稍微放宽些应该……也无妨? 江慎这么想着,无声地叹了口气,就这么抱着小狐狸躺下了。 小狐狸身体很暖和,像是盖了一层暖烘烘的绒毯,江慎抱着他躺了会儿便觉得困意袭来,没多久也沉沉睡去. 翌日,黎阮醒得很早。 他几乎是一睁眼就觉得不对劲。但他刚从睡梦里醒来,还有些迷糊,一时没想清楚是哪里不对。他下意识抬起头,看见了男人近在咫尺的脸。 黎阮眨了眨眼。 江慎他怎么……好像变小了? 但他很快发现,不是江慎变小了,是他变大了。 黎阮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的手。 白净,纤细,指尖带了点粉,还紧紧抓着江慎的衣服。 不再是毛绒绒的爪子,而是凡人的手。 他这就变回人了? 第9章 他对凡人其实不怎么了解,更不知道哪里碰得,哪里碰不得。化作人形的那些年里,黎阮有一大半时间都在闭关修炼。而另一小半时间,不是在尝试渡劫,就是在渡劫失败后养伤。他哪里有时间去研究凡人。事实上,就连双修该怎么做,他到现在也不太清楚。他只能感觉出,这个地方的精元很浓,而且踩了两下之后,味道变得更浓了。妖怪真的很难抗拒这种诱惑。江慎脸色变了又变,好一阵没说话。黎阮仰头与他对视着,小爪子还忍不住想往上踩,下一秒,身体却腾空起来。是江慎把他抱了起来。只用了一只手,钳住腋下,直接平举到眼前。这应该是黎阮此生最屈辱的时候,竟被一个凡人一只手就控制得死死。可没办法,他的腿实在太短了,被举到这个高度什么也碰不到,一双小短腿徒劳地在空中蹬了两下。“你干嘛?”黎阮有点恼了。“你还生气?”江慎被气笑了似的,将他举得更高,“还乱碰吗?”黎阮“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江慎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在他耳朵上轻轻捏了一下。黎阮瞪圆了眼睛。这凡人好大的胆子!黎阮先前真没说大话,在被天雷劈回原型之前,这长鸣山上大大小小的妖怪,对他都有几分畏惧。黎阮一直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因为雷劫受伤,全盛时期的他,修为不一定会比阿雪低。妖族之间向来是力量决定地位,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人或者妖敢这样把他拎起来,还捏他耳朵。从、来、没、有!小狐狸气得直蹬腿,江慎怕他摔下去,换做两只手将他抱住。“好了好了,别生气,不逗你了。”江慎到底没舍得对小狐狸说重话,叹了口气,认真道,“但有些地方是不能乱碰的,下次不能再这样了,否则……我就不给你精元了。”小狐狸还是不说话。两双眼睛对视片刻,小狐狸耳朵耷拉下来:“知道啦。”“不碰就不碰嘛。”“真是小气……”江慎:“……”他怎么还委屈上了。这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吗?向来运筹帷幄的当今太子殿下,头一次不知道该拿这只小小的狐妖怎么办。不过一人一狐终于算是达成了协定,虽然在被放下来之后,小狐狸仍恋恋不舍地瞅了那地方好长时间,但最终没再碰。.又过了几日,长鸣山开始下起雪来。一场大雪从头天夜里一直下到第二天午后,雪后初晴,整个峡谷都裹上一层银装。黎阮悄无声息伏在雪地里,眼也不转地望着不远处的溪流。溪水哗啦流淌,是这树林里唯一的声响。忽然,小狐狸双腿用力一蹬,身体一跃而起,飞快朝溪水奔去。他在溪水中央的一块礁石上借力,前爪猛地往水里一捞。一系列动作灵敏而流畅,待到小狐狸在河对岸轻盈落地,前爪下已稳稳踩着一只肥美的鲤鱼。他得意地翘着耳朵,先一爪子把那还在扑腾的鲤鱼拍晕,再低头叼起来,扔进一早就准备在旁边的小筐里。这小筐是用藤条编织,里头已经有五六条鱼了。这东西,自然也是出自江慎之手。编织人的手艺显然不怎么好,筐内的缝隙忽大忽小,要不是鱼都被拍晕了,恐怕一条也困不住。但比起先前只能将食物一点一点往洞府搬,这东西还是省了不少事。入冬之后,食物一天比一天难找。如果只有黎阮自己倒没事,他是妖,就算饿几天肚子也不会死。可谁让他如今养了个凡人。就算饿着自己,也不能饿着江慎。毕竟,他还要靠江慎的精元恢复力量。这段时间,黎阮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增强了很多。虽然法力暂时没有要恢复的迹象,但原本受损的经脉却在一点点自我修复,而且……黎阮低头将沾了水的小爪子舔干净,抬起前爪,往前伸展开。小短腿明显比先前长了一些。作为一只成年狐妖,黎阮原本当然不会是这种幼狐的模样,或许是他在雷劫中修为损耗太严重,被打回原形时才回到了幼态。实在不方便极了。黎阮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吸取凡人的精元竟这么有效,连身体都可以重新长大。可既然这样,为何阿雪却告诉他,只有与凡人双修才能恢复修为?改日要去找阿雪问问才行。黎阮这么想着,拖着小筐往回走。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树林里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还没走多远,黎阮脚步忽然一顿。他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浑身绒毛竖起,脊背微拱。片刻后,有人从树后绕出来。没错,是“人”。那是个瞧着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五官还很稚嫩,介于男孩与少年之间。他身形瘦长,长发未束,在这寒冷的冬日,却只穿了件单薄的淡黄短衫。他没有穿鞋,赤脚踩在雪地上,裤腿下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少年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黎阮,好久不见了。”黎阮不曾见过这个少年,但他识得这个气味。他眼眸慢慢眯起:“你是来找我打架的吗?”黎阮如今这模样其实没什么气势,小小一团绒球,就算耍狠瞧着也不怎么唬人。但少年显然不这么想。黎阮不过是往前迈了半步,他立刻下意识后退,瞬间气势全无:“是、是又怎么样?”“我告诉你,我已经能修成人形了,这次我绝对不会输的!”少年嚷嚷着,不像是在对黎阮说,反倒像是给自己鼓劲,“今天我一定能把洞府夺回来!”这少年是只黄鼠狼精,就是黎阮如今住的那个洞府原本的主人。三百年前黎阮到了长鸣山,看中这峡谷的灵气充裕,现在这里落个洞府安身修炼。可那时候,这黄鼠狼精圈了这峡谷整块的地盘,不愿意分给黎阮。黎阮索性和他打了一架,把他揍跑了,强占了他的洞府。争地盘这种事,在妖族其实很常见,败者自会换个洞府修行。黄鼠狼精也是如此,据黎阮所知,他已经在山中找到了另一处洞府落脚。但偏偏这黄鼠狼精好面子,认为自己只要勤加修炼,迟早有一天能打败黎阮,把洞府夺回来。于是这三百年间,他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挑衅黎阮一次,每次都被黎阮一通好揍。这次黎阮被打回原形,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黎阮把装着鱼的小筐推到一边,仰头看向面前的少年。“来吧。”.小狐狸外出寻找食物的时候,江慎正坐在洞府外看书。若换做旁人,因腿伤无法自如走动,只能困在这小小一方山洞中,多半会感到日子很无趣。但江慎不这么觉得。平日有那小狐狸在山洞里陪他,一人一狐玩闹,说话,或是一起学着做点便于生活的小玩意,每一日都过得很充实。而小狐狸外出时,他便在山洞外看看书,打发时间。雪后的阳光晒在身上感觉不到多少暖意,江慎披了件带毛边的玄色斗篷,凉风吹过,他裹紧身上的衣袍,按了按眉心。这几日也不知怎么,总觉得身体比往日更加容易疲惫,也更加畏冷。江慎精神不佳,没了读书的兴致。他把书扔到一边,抬眼望向远方树林。林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隐隐约约的水流声,听不见其他响动。虽然江慎极为享受近来闲适的时光,但没了那只总跟在身旁的小狐狸,不免有几分寂寥。今日……是不是去得太久了?再不回来,天都要黑了。江慎思索片刻,取过放在一旁的拐杖,起身往林中走去。江慎在这洞府住了小半个月,几乎已经摸清了这附近的路。峡谷里的地势还算平坦,但出谷的方向有个较为险峻的坳口,这也是江慎一直没法走出这峡谷的原因。他想起小狐狸临走前说过,今日要去林子里的溪水边抓鱼,便往溪水的方向走去。走出一段距离后,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江慎对这味道很熟悉,他抬眼望去,远处的雪地里,氤氲着点点血色。这片雪地已经被踩得不成样子,那血色在雪地上显得极其刺眼,一滴又一滴,一直连续到树林里。江慎连忙加快了脚步。下雪让原本平坦的山路变得有些难走,江慎撑着拐杖又往前走了一段,终于看见了那道鲜红的身影。他背对江慎蹲坐在林子里,身上的绒毛变得乱糟糟的。尾巴好像还沾了点血。江慎心下一紧。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小狐狸回过头,看清来人后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江慎,你怎么来啦?”“你这是”江慎视线往前方看去,小狐狸面前还有另一只动物。 第10章 黎阮对男女之事了解太少,因而对林见雪的话似懂非懂。他一头雾水地送林见雪出了洞府,后者摇身一变,化作了一只白狐。 这白狐是正常成年狐狸的体型,站起来足有半人高,浑身绒毛蓬松顺滑,在雪后的阳光下仿佛流动着光彩。 黎阮羡慕得要命。 虽然黎阮觉得自己的模样也很好看,可妖身无法长大,一直是他最不满意自己的地方。像阿雪这样又漂亮又威风的狐狸,才是狐妖该有的样子。 微风吹拂着白狐身上的绒毛,他转身,露出了身后两条蓬松而修长的尾巴。 两条。 黎阮眼神暗了暗:“阿雪,你的尾巴……还没长回来吗?” 除了黎阮这样无论怎么修炼,身形都全无变化的异类,正常狐妖每三百年生出一条尾巴,阿雪修炼了千年,应当是只三尾狐。 但从黎阮认识他开始,他便只有两条尾巴。旁人问起还不以为意,只说是去人间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黎阮不明白,尾巴怎么还能不小心弄丢? 而且,就算是弄丢,再修炼三百年不就能回来了?可黎阮认识阿雪已经不止三百年,他的尾巴一直没有长回来。 林见雪愣了下,回过头来:“几十年前你就问过我一次,又忘啦?” “啊?”黎阮一惊,“抱、抱歉,我不记得……” “你啊,除了想飞升,什么也记不住。”林见雪的语气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好像倒并未觉得冒犯,只是有些无奈,“我修为瓶颈,已经许久没有精进,这尾巴多半是回不来了。” 黎阮:“那我帮……” “那我帮帮你,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能解决?”林见雪抢在他之前道,“几十年前你就是这么说的,你果然一点都不记得。” 黎阮懊恼地挠了挠耳朵:“难怪别人都说我笨,我这脑子……” “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是件好事。” 林见雪道:“我现在修为够用,能不能再进一步,我不在乎。倒是你,这次恢复修为之后,不能再没准备好,就冒冒失失跑去渡劫了。” “……我不是每次都能赶得上救回你的。” 黎阮摇摇尾巴:“知道啦。” 林见雪抬起前爪,在黎阮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走了。”. 江慎这一觉,一直睡到夜幕降临方才醒来。 他睡了太长时间,醒来时只觉浑身酥软,口干舌燥,提不起什么力气。江慎深深吸气,却感觉胸口隐隐发闷,呼吸有些困难。 低头一看,小狐狸把自己团成一团儿,抱着尾巴在他胸口睡得正香。 ……难怪喘不过气。 江慎唇角勾起,捏了下小狐狸的尾巴尖。 小狐狸睡着后很难被吵醒,但大约是在睡梦中感觉到被人惊扰,他两只前爪用力抱住尾巴,脑袋靠过去,把尾巴尖藏进了脑袋底下。 一时间团得更圆了。 江慎倒想再玩他一会儿,但他此刻身体不太舒服,小狐狸这么压着着实难受。只能捏捏小狐狸的后颈,低声唤他:“小狐狸,醒醒。” 第一声没唤得醒,小狐狸闭着眼睛,伸出前爪拍开江慎的手。 脾气还挺大。 “小狐狸?黎阮?黎小阮?” 在江慎坚持不懈的打扰中,黎阮终于迷迷糊糊醒过来。他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视线上移看见了江慎,兴奋地跳起来。 “江慎,你终于醒啦!” 把江慎踩得又是一阵咳嗽。 “对、对不起!”黎阮连忙从他身上下来,解释道,“你白天身体很凉,一直在发抖,我想帮你暖和一下的,结果……” 江慎按着胸口坐起身:“咳……结果不小心在我身上睡着了?” 黎阮心虚地低下头。 “白天……”江慎偏头看向洞外,才发现外头已经月色高悬。他眉宇皱起,问,“我这是怎么了?” “你生病啦。” 黎阮提起这事时语气似乎有些犹豫,连尾巴都蜷起来。 江慎看出他有些异常,正想问,后者又是给他推来清水,又是叼着药要给他服用。 “这药从哪儿来的?”江慎问。 “阿雪给的。”黎阮道,“阿雪说早晚各一次,早晨我喂你吃过一次了,现在要吃第二次。” 江慎捏着药瓶,没有急着吃药:“阿雪来过?” “是呀。”黎阮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这是怎么了? 江慎心下有疑,抬手想摸一摸小狐狸的脑袋,可还没碰到,竟被他躲开了。 “不让我碰?”江慎问他,“我又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没、没有……”小狐狸的模样瞧着还是很犹豫,但他很快下定决心似的,抬头与江慎对视,“是我的问题,我要向你道歉。” 江慎一愣:“道歉?” 黎阮“嗯”了声,如实道:“你生病其实是我害的。” 他将昨晚的事从头到尾解释一遍:“……我向你道歉,我明明答应过绝对不会害你,但我昨晚食言了,还差点把你害死,对不起。” 江慎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轻笑一声:“就因为这点事,所以连摸不肯让我摸了?” “这很重要。”黎阮道,“做妖要信守承诺,不能说话不算话。” 小狐狸这认真的模样实在可爱,但看出他在这事上有些固执,江慎敛下眸中笑意,安抚道:“可我不觉得这件事错在你。” 诶? “发生这样的事并非你有意为之,便不能算是害我。” 江慎道:“而且,是我昨晚没有把你放回窝里,算来应当是我自己不够谨慎,才造成今日的意外。” 黎阮眼神亮起来:“所以……你不生我的气吗?” “我本来也没有要生你的气。”江慎失笑,“反倒是你,不好好与我说话,也不让我摸……你要是有心想哄我,不该主动让我摸一摸吗?” 洞内一阵微风浮动,小狐狸直接跳进了江慎怀里。 “摸摸摸,怎么摸都行。”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样与凡间那些卖乖撒娇的宠物没两样,黎阮强调道,“就今晚可以,本狐妖大人准了。” 江慎差点被他这小模样可爱死。 揉了一会儿,黎阮又提醒他吃药。江慎知道他不会害自己,依言把药吃了,又问:“你不是说阿雪平日从不离开洞府,你特意去请了他?” “不是,他是过来找你的。”黎阮想解释却又感觉解释不清,跳下江慎膝头,“你跟我来!” 小狐狸往洞外跑去。 江慎白天一直在发冷,小狐狸把洞府里的火烧得很旺,又担心尸体放久了会有异味,便把那两具尸体拖去了洞外。 白天下过一场雪,两具尸体已经被雪完全盖住,小狐狸四爪并用刨了好一会儿才刨出来。 “这两人……” “是阿雪发现的。”黎阮解释时犹豫了一下,隐去了阿雪杀人的部分。他仔细观察着江慎的神情,试探问,“这两个人……是来找你的吗?和你有关系吗?” 他不太敢告诉江慎,这两人是阿雪杀的。 虽然阿雪说这些人多半是江慎的敌人,但黎阮不敢确定。万一阿雪判断错了,这两人其实是江慎的朋友,是来寻他的,那…… 那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每到这种时候,黎阮就觉得自己脑子大概真的没这么灵光,他守着这尸体想了一整天,也没想出解决办法。 江慎在雪地席地而坐,俯身检查尸身,没有注意到黎阮这点纠结的小心思。 片刻后,他道:“这两人多半是来找我的。” 黎阮紧张得浑身绒毛都竖起来。 “这两人是来杀我,”江慎顿了顿,“又或者说,是来确认我有没有死。” 这两具尸身都是村民打扮,但手指及虎口处有常年习武的痕迹,定不会是普通村民。他们身上没有能够表明身份之物,从哪里来的,却不难猜。 江慎回京的事是个秘密,如今才过去半个月,当朝太子失踪的事不会传得这么快。就算传出来,也没人会知道他是在长鸣山失踪的。 因而不会有自己人来这里找他。 来此地的,只能是敌非友。 看样子,当初在长鸣山截杀他的那伙人有活口尚在,有人将他坠崖后生死未卜的消息传给了那幕后真凶,所以对方才会不断派人来长鸣山搜查。 换做是江慎,也会这么做。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江慎的分析黎阮听得似懂非懂,他问:“你知道是什么人要杀你吗?” “不知。”江慎道,“满朝文武,皇室宗亲,谁都有可能。” 这些词离黎阮太过遥远,他其实不太清楚这些指的都是什么人,但他能听出来,那真的是很多很多人。 黎阮感叹道:“你这是做了什么事啊,好招人恨。” 江慎一笑,没在意小狐狸的用词。 相处这么长时间,这小狐狸在他眼中跟个孩子没有两样,心思纯净,童言无忌。 他揉了下小狐狸的脑袋,撑着拐杖站起身。 今夜繁星满天,江慎仰头望了片刻,轻声道:“我做错的事,恐怕就是生在了帝王家吧。”. 回到洞府。 在江慎醒来之前,黎阮已经在火堆下面埋了几个地瓜,这会儿正好烤熟能吃。 黎阮啃着地瓜,问江慎:“现在该怎么办?阿雪不喜欢凡人进入长鸣山,你有办法让他们不要来了吗?” 江慎想了想:“有。” 吃完东西,江慎从包袱里取出笔墨。 他飞快写了一封信,又在包袱里翻找片刻,摸出一枚白玉扣的坠子,系在那书信上。 “你先前说过,时不时来找你那只小山雀,偶尔会去京城觅食。”江慎道,“能否让他帮我送一封信?” 黎阮问:“送到你家里吗?” “不,送到一间当铺。” 黎阮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江慎思索一下,用较为易懂的方式向小狐狸解释道:“那当铺老板是我的朋友,他收到信之后,会转告我另一些朋友,让他们帮忙在其他地方透露我的行踪。那个想杀我的人发现我不在长鸣山,自然不会再派人进山了。” 江慎在京城有他自己的眼线和联络网,而那当铺老板,正是联络网中的一环。 他传信过去,一是报平安,稳定人心,二来,让几个手下扮做他的模样,假意南下,转移那幕后真凶的注意力。 黎阮问:“这有用吗?” 江慎:“有用,但只能管一时。” 假的迟早会被人戳穿,江慎知道这法子管不了多久。其实如今最好的办法,是江慎回到京城,大大方方出现在人前,一切便都迎刃而解。 但他现在伤势未愈,敌暗我明,贸然回去只会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而且…… 江慎瞥了眼蹲在他身边的小狐狸,笑了笑。 他现在还不怎么想回去。 黎阮却道:“其实我有更好的办法。” 他抖了下耳朵,兴冲冲道:“你现在就和我双修,结束后我施法治好你的伤,再把你送回去。” 江慎:“……” 江慎:“不行。” “为什么呀?”黎阮不明白,“你就不担心再发生昨晚那样的事吗?” 他黏上来,脑袋在江慎腿上蹭了蹭:“你放心,我都问过了,双修是一种修炼方式,只要懂得节制,不会有损你的精元,而且还会很舒服。你一点都不感兴趣,不想试试吗?” 江慎默然:“……我不感兴趣。” 他虽然很喜欢这小狐狸,但他怎么也不可能对一只狐狸感兴趣。 “小气。” 小狐狸撑起前爪,直接用力一推。江慎大病初愈没什么力气,又没有防备,被小狐狸一下扑倒在床上。 小狐狸用力压着他,在他脖颈旁蹭来蹭去。 柔软的绒毛弄得他有点发痒,江慎问:“你在做什么?” 黎阮凶巴巴道:“勾引你,看不出来吗?” “……”江慎放弃抵抗,叹了口气。 这小狐狸哪里是心思纯净,分明满脑子污秽。 黎阮坚持不懈地蹭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他身上,过了一会儿,江慎的脸色渐渐变了。 黎阮也停了下来。 他用小爪子碰了碰感觉到异样的地方:“这里怎么……” 好像肿起来了。 硬硬的。 以前从来没有过。 黎阮歪着脑袋,又碰了一下。 江慎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他翻身坐起来,一把将小狐狸抱离身体,耳根红了一片:“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 江慎的话音戛然而止。 视线瞥向放在一旁的药瓶。 小狐狸忽然悬空,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小爪子茫然地在虚空抓了抓,望向江慎的眼神十分无辜。 江慎深深吸了口气:“你给我吃的究竟是什么药?” 第11章 这些都是江慎近来慢慢摸索出来的。外头天色已经黑尽了,山洞中央的火堆烧得极旺,柴火噼里啪啦爆开,火光将整个洞府映得仿若白日,添了几分静谧。江慎将手下的毛团揉揉捏捏好一会儿,才问:“怎么忽然又愿意告诉我了?”“因为我把你当朋友。”黎阮说完这话,又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之前不愿意告诉你?”江慎默然。当然是因为这狐狸好像完全不懂得该如何隐瞒自己的想法,也不懂得该如何撒谎,不想回答的事每次不是转移话题,就是装傻带过。他不会还觉得自己隐瞒得很好吧?江慎在小狐狸背上摸了两把,没有戳穿他。黎阮被他摸得直哼哼,很快就把这事忘到了脑后。他脑袋枕在江慎腿上,闭着眼睛,慢悠悠道:“我告诉你哦,我们头顶的天空之上,九重天高的地方,是仙界。”“仙界和人间完全不一样,那里没有病痛,没有灾难,也没有战争和死亡。可是凡间的人和妖,是不能轻易踏足仙界的,想上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劫云和天雷。”“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扛过去了,便能洗髓筋骨,褪去凡身,飞升仙界。”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江慎:“我和你说的这些,你相信吗?”江慎:“为何这么问?”“因为别人都不信。”黎阮失落地摇了下尾巴,“仙界就是存在的,只是他们都没有见过。”“在来到长鸣山之前,我也不相信这世上有妖。”江慎道,“但这世间,有多少人敢说自己阅历丰富,无所不知?没有见过,就不相信,是他们局限。”他自己曾经也这么局限。但经历了这些之后,他再也不会轻易否定自己未曾见过的东西。“我也这么觉得。”黎阮又开心起来,兴冲冲道,“所以,我就是想飞升仙界。而且啊,我能随时召来劫云和天雷,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渡劫,就连阿雪都做不到这个。”可江慎听后,却皱眉:“我记得你说过阿雪修炼有千年,既然就连他都做不到,为何你能做到?”黎阮眨了眨眼:“……是哦,为什么呢?好奇怪。”江慎:“?”现在才开始觉得奇怪吗?小狐狸显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低头思索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道:“也许是因为我有仙缘?”江慎:“……”这小迷糊真能成仙吗?江慎叹了口气,道:“你继续。”“哦。”黎阮接着道,“然后也没什么啦,就是飞升没成功,把自己搞得打回原形了,还没法继续修炼。”他在江慎腿上蹭了下,“所以才要靠你帮我恢复法力嘛。”原来如此。他先前便好奇,小狐狸既然这些年从未离开长鸣山,这山中又没有强敌,是如何被伤成这样,以至于打回原形。原来是天雷所伤。但江慎还是有些地方觉得奇怪:“你为何对飞升之事如此了解,你……以前去过吗?”小狐狸沉默下来。江慎原以为他是不想说,正打算转移话题,却听黎阮道:“我不记得啦。”“你不记得?”黎阮“嗯”了一声:“我没有骗你,也没有故意不想告诉你,我就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想不起自己从哪里来的,想不起为什么要飞升,阿雪说我大概是渡劫了太多次,被天雷劈坏了脑子,才会把以前的事都忘了。”江慎抚摸小狐狸脑袋的手悄然停下来。他从来不知道。这小狐狸每日活力满满,好像天生就没有什么烦恼似的,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他没有想到,他竟然经历过这样的事。但小狐狸瞧着倒没有很难过的样子,反倒江慎停止摸他让他不大开心。他撑起脑袋在江慎掌心蹭了蹭,示意他继续。“我脑子才没坏,我就是暂时忘记了。”黎阮元气十足道,“等我飞升之后,一定能想起来。”江慎微笑起来,轻轻应了声:“嗯,会想起来的。”一人一狐说话的时候,鱼渐渐烤好了。黎阮舒服得不想从江慎身上下去,江慎便将烤鱼拿在手里,剃了刺喂他。分完两条鱼,黎阮翻过身来,让江慎给他揉肚子。黎阮今天打了一架,又受了伤,这会儿填饱了肚子,就开始有点犯困。他很快被江慎摸得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行,不能睡……”黎阮强忍着睡意睁开眼。江慎问他:“怎么了?”黎阮声音都是困倦的,好像随时会睡着:“你今天回来路上答应让我踩的,我可没忘记,你别想……唔,蒙混过关。”这个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江慎低笑,又问:“可你还踩得动吗?”“当然了……”小狐狸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眯成一条缝,眼皮很沉似的,一下一下往下耷拉。他迷迷瞪瞪爬到江慎腿上,两只小爪子一脚深一脚浅,踩来踩去,却连位置都找不对。江慎就这么看着他折腾半天,正想劝他放弃,谁料忽然小狐狸用力一脚踏下去,正中红心。“嘶”江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小狐狸好不容易找对了位置,爪子将那小片衣物死死攥着不肯松手,江慎不敢乱碰,被他气笑了:“你这是想把我废了?”“要是废了,你可就再也别想双修了。”小狐狸困得脑子不太灵光,但这句话是懂的。他连忙松了爪子,再踩下去的力道放轻了很多。这下,就是另外一种感觉了。小狐狸的爪子很软,绒毛覆着软软的肉垫,尖指甲小心地收起来,每一下都像踩在心尖上。江慎呼吸一乱,手悬在半空,好一阵没有动作。江慎自小不喜欢旁人近身。寻常皇室子弟,十五六岁就有人往寝宫送宫女,就连江慎那几个弟弟,小小年纪也已经妻妾成群。只有江慎的宫里,至今无人。没什么原因,只是厌恶,不想碰来路不明的人。倒是他母后有段时间被吓得以为他身患隐疾,找他旁敲侧击好几次,知道真相后,又劝了好几次。膝下有子,才好争夺皇位。江慎不以为意。皇位本来就该是他的,哪怕日后真要争一争,这种方式,他不屑。因而,江慎活了这二十三年,还从未有人近过他的身。只有这只傻乎乎的狐狸。要不怎么说狐狸精最擅长玩弄人心,江慎坚持了二十多年的原则,在他面前形同虚设。“够了。”江慎深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声道,“小狐狸,你别再……”这一开口,才发觉小狐狸已经好久没有动作。那小小一团的趴在江慎腿上,两只爪子直愣愣伸着,指尖勾着江慎的衣服,却已经睡着了。睡着了。江慎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不过,睡着了总比继续好,江慎自认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绝不会做出和一只狐狸……的事。他抓着小狐狸的爪子,轻轻让那尖指甲从他衣服里退出来,把小狐狸抱起来。在他的床边,有个同样铺了干草的小窝。是小狐狸睡觉的地方。这小狐狸平日粘人,但夜里从不与江慎一起睡,都是自己跳进小窝里休息。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伤,小狐狸今天比往日都要粘人得多,竟然破天荒在江慎身上就睡着了。江慎刚要将他抱下床,小狐狸便像是受到惊扰一般,伸出爪子紧紧抓住江慎的衣服。小爪子攥成拳头,抓得紧紧的。江慎轻轻把那爪子拨开,他又重新抓上来。就连那条蓬松的长尾巴也覆上来,勾住了江慎的腰。江慎索性松了手,小狐狸竟然稳稳挂在他身上,脑袋还在他胸口蹭了蹭。江慎:“……”从小到大,江慎还从没让什么人与他同塌而眠。但这是一只狐狸,不是人,所以原则稍微放宽些应该……也无妨?江慎这么想着,无声地叹了口气,就这么抱着小狐狸躺下了。小狐狸身体很暖和,像是盖了一层暖烘烘的绒毯,江慎抱着他躺了会儿便觉得困意袭来,没多久也沉沉睡去。.翌日,黎阮醒得很早。他几乎是一睁眼就觉得不对劲。但他刚从睡梦里醒来,还有些迷糊,一时没想清楚是哪里不对。他下意识抬起头,看见了男人近在咫尺的脸。黎阮眨了眨眼。江慎他怎么……好像变小了?但他很快发现,不是江慎变小了,是他变大了。黎阮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的手。白净,纤细,指尖带了点粉,还紧紧抓着江慎的衣服。 第12章 直到翌日清晨,江慎才被小狐狸一爪子拍醒。 “你怎么能睡在这里?”小狐狸蹲在他身边,气得毛都竖起来。 江慎恍惚片刻,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天亮了吗?” 他精神瞧着很不好,比小狐狸前两日困倦时还要萎靡,眼底一片乌青。 小狐狸顺着江慎裤腿往上爬,爬到胸膛,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脸:“怎么脸色不好,生病了?” 江慎打了个哈欠:“无碍,只是没睡好。” “有床不睡,在这里当然睡不好啦。”黎阮显然昨晚休息得不错,此刻精神饱满,凶巴巴地训他,“不对,这不是睡不睡得好的问题,外头这么冷,在这里睡,万一冻死了怎么办呀?” 江慎:“……” 小狐狸好像很担心他以各种奇奇怪怪的方式不小心死掉,不过也很正常,江慎要是死了,他就只能去找其他凡人与他双修。 其他凡人…… 往日江慎拒绝双修时,这小狐狸也不是没说过这样的话,他只把这当个玩笑话,原本并不在意。 可今日不知怎么,哪怕只是想一想这种可能,都觉得心里像是堵着什么。 不舒服极了。 江慎闭了闭眼,没再继续想下去。 “我没在这里睡。”江慎抱起小狐狸,往洞府里走,“是昨晚睡不着,在洞外坐了一会儿,快天亮前才打了个盹。” 结果刚合上眼没多久,就被这小狐狸折腾醒了。 一个多月过去,江慎的腿伤恢复了七七八八,虽然行走还不太稳,且不能走太长时间,但已经不再需要拐杖借力。 他在外头待了大半夜,浑身都是冰凉的。回了洞府内,先将身上泛着寒气的斗篷脱下放到一边,又往火堆里添了点柴。 柴火很快烧起来,将整个山洞烘得暖意十足。 黎阮趴在火堆边看着江慎做完这些,才问:“为什么会睡不着呀,是不是京城送来的信里有烦心事?” 江慎正往火堆里丢了两个地瓜,听言动作一顿。 是啊,昨晚既然睡不着,他为什么不趁机看看那些书信,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曾经会为了处理公务废寝忘食的太子殿下,有史以来第一次,竟然将手下传来的书信忘到了脑后。 若不是小狐狸这会儿提起,他甚至没想起还有这回事。 “嗯,是有一些事。”江慎面上做出一副淡然之色,清了清嗓子,“所以我现在还要再看一看。” 小狐狸“哦”了一声,丝毫没有怀疑。 只顾着盯紧火里的烤地瓜。 江慎重新翻出那些书信。 京城送来的书信虽然不少,但大多都是传递消息,需要他定夺回复的很少。可今日,他看着看着,眉头却轻轻皱起。 许是他们在一起待了太久,又或许是妖族天性,黎阮对江慎的情绪变化很敏感。他转过头来,小爪子拍了拍江慎裤腿:“怎么啦?” “没什么。”江慎将看完的书信扔进火堆里,“有人想约我见一面。” “啊?”黎阮疑惑地问,“你不是让人假扮成你,去南边了吗?” 去年夏天,当今圣上命江慎南下赈灾。 赈灾本该在深秋结束,但圣上并没有让江慎回京的意思,反倒下了旨,让他在江南多待上一段时间,了解民生,监督官员。 江慎知道圣上为什么这么做。 他要继承皇位,民心绝不可失,而巡游则是提升民心的最好方式。 当然,若他借身份之便,在巡游中大肆勾结地方官员,搜刮民脂民膏,一是失了民心,二来,恐怕圣上恐怕就要再重新考虑储君之位。 因而,这也是一种试炼。 江慎被假密函召回京城时,正是他在南巡之时。因此,他安排的假身,如今也已经代替他,南下巡游去了。 江慎道:“约我的人,这几日便会去江南。” 是刚上任的湖广巡抚,江慎在京城时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但不太熟。 这人是前些年的探花郎,先前隶属户部,刚入朝堂时,太子派系中还曾有官员想要拉拢他。 不过没能成。 此人如今升任湖广巡抚,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给江慎示好,传信给他询问如今的住所,想要当面拜访。 但这信还没送出京城,就被截下送到了江慎手里。 “如果不太熟,见一面也没关系吧?”黎阮道。 “哪有这么简单?”江慎烧完了信,火堆下面的地瓜也差不多烤好了。他取出来放凉,递了一个给小狐狸,才道:“这是在试探我呢。” 烤地瓜的火候掌握得刚刚好,掰开还冒着热气儿,一口咬下去软糯香甜。 黎阮一边啃,一边问他:“为什么是试探?” 在遇到江慎之前,黎阮从来不知道原来凡人的世界这么精彩。什么勾心斗角,什么明争暗斗,听上去跟说故事似的。这些日子闲着没事的时候,黎阮就会缠着江慎给他讲朝堂上的事。 虽然有时候听不太懂,但依旧听得有滋有味。 黎阮总觉得,多听点这些故事,说不定他能变得聪明些。 江慎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不过只要小狐狸想听,他就从不隐瞒。 “如果只是想转移那幕后真凶的视线,不让他继续往长鸣山派人,为何我不直接放出消息,说我在民间微服私访,而是找人扮做我的模样,大张旗鼓南下?这样不反倒节外生枝?” 黎阮眨了眨眼,也不知听懂了多少,但还是很配合地问:“为什么呀?” 江慎一笑:“如果我就此藏匿在民间,还如何引出那刺杀我的真凶?” “哦!”黎阮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故意把消息放出去,那个凶手杀你一次没杀成,肯定会去杀第二次,这样就能把人抓到了,对不对?” 江慎默然片刻,没有回答。 小狐狸耳朵耷拉下来:“好吧,猜错了。” “也不算错。”江慎含笑,“但我不觉得那凶手会笨到敢杀我第二次。” 黎阮:“?” 黎阮:“你是不是在说我笨?” 江慎不答,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但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为了引他出来。” “如果是我,发现自己蓄谋已久,甚至以为已经得手的目标,居然安然无恙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不管有多困难,我都要亲自去确认一番。” “……这位湖广巡抚,多半就是被派来确认这件事的。” “可是……”小狐狸挠了挠耳朵,“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他真是不凑巧,单纯就想在这时候来看看你呢?” 江慎没忍住,轻轻笑起来:“他是当今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只用了五年便从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变成了巡抚,你以为他是谁,山野间的小狐妖吗?” “小狐妖才不会要五年这么慢呢。” 黎阮没听出江慎话里的调笑之意,他摆了下尾巴,得意道:“小狐妖要是想当官,直接给皇帝施个迷幻术,想要什么官都行。” 江慎:“……” 难怪民间对妖怪如此忌讳,总是喊打喊杀。要是真有只妖怪如此祸乱朝纲,恐怕就要天下大乱了。 但黎阮又道:“可当官有什么意思,规矩那么多,事也那么多,还要一群人抢来抢去。还不如修仙呢,修成之后想要什么有什么。对了,不然你也修仙吧?” “虽然你没有根骨,年纪也太大,但我们可以双修呀。万一运气好,顺利帮你筑基了呢?” 江慎:“……” 什么话题都能绕到双修上,不愧是他。 江慎按着眉心:“你还听不听故事?” 黎阮:“听听听!” 黎阮的疑虑江慎也想过,所以他打算先回一封信给湖广巡抚,装病婉拒邀约。这人是个人精,若只是想向他示好,如此便该放弃了。但如果他坚持要与江慎见一面,个中意图恐怕就不会那么单纯。 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这是江慎一直以来的行事手段。 “既然你都想好了,为什么还在发愁?”黎阮问。 “不是发愁。”江慎顿了顿,道,“我京中的暗线曾经回禀过,这位湖广巡抚似乎与我三弟走得很近,或许……已经加入三皇子派系。” 三皇子江衍,在几个兄弟当中,是与江慎关系最亲的一个。 如果湖广巡抚当真是奉命来试探他,而他又加入了三皇子派系…… 黎阮问:“那是不是证明,想杀你的,就是你那个弟弟呀?” 江慎:“或许吧。” 黎阮:“那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要杀我,我便杀他。”江慎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轻嘲一笑,“皇位谁都想要,可总要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吃过东西,江慎给京城写了一封回信。 小山雀昨天恐怕是真的累坏了,江慎在洞府一直等到午后,它还是没有现身。不过那湖广巡抚要过几日才会南下,不必急着回信,江慎便随它去了。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午后阳光正好,黎阮拉着江慎出了洞府。 前些时候山里一直下雪,黎阮又精神不振,已经好几天没有外出觅食。 导致的结果就是,洞府里的肉和果子全都被吃完,他们连着吃了好几天烤地瓜。 他不想再继续吃烤地瓜了。 黎阮今天精神不错,带江慎去抓了几只野兔、几只野鸡,还找到了峡谷里尚结着果子的最后几株果树。 江慎一夜没睡,只在早晨整理完书信后小憩了片刻。刚出门时还能勉强奉陪,到后面,就变成了小狐狸到处蹦跶着抓鸡摘果子,而他靠坐在树下打哈欠。 “打起精神来嘛。” 小狐狸从一棵果树枝头跳到另一棵,鲜红的身影在半空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你要多出来走走,晒晒太阳,才不会总因为那些烦心事睡不着觉。” “……嗯,知道了。” 江慎无奈。 他的烦心事是因为谁? 还不都是因为这只没心没肺的小狐狸。 江慎又打了个哈欠,勉强打起精神。 那抹鲜红在茂密的树冠中穿梭着,果子一个个掉下来,被江慎拾起扔进他们带出来的小篓里。 小狐狸像是好多天没出来放风的小狗似的,在枝头玩得兴起,摘下来的果子没多久就装满了两个小篓。 还在跃跃欲试想去下一棵树。 “小狐狸,这些够了,我们吃不了——” 江慎刚抬头喊他,可小狐狸不知怎么,身体忽然一歪,险些失去平衡。 他慌慌忙忙抓紧树枝,才没从树上摔下来。黎阮低头看去,江慎站在树下,正极担心地看着他。 “我没事。”黎阮尾巴一甩,轻盈地在半空翻了个身,重新站上树枝,“就是刚刚忽然有点晕,不过现在已经没事啦。” 江慎没有回答。 他注视着树上那抹鲜红的身影,眉梢略微压低。 他刚才清晰地看见,小狐狸身上闪过一抹红光。 那红光之中……好像是个模糊的人影. 回到洞府,江慎又去洞外处理野兔。 他握着匕首,将野兔剥皮清洗,动作却有些心不在焉。 方才在树林中看到的只是个模糊的背影,消散得很快,快到仿佛那只是他的一个错觉。但江慎知道,那多半就是小狐狸化作人形的模样。 他……就快要恢复人形了吗? 江慎觉得自己很矛盾,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期待小狐狸幻化人形,还是希望他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 如果他能变幻人形,他还能这么坚决地拒绝他双修的要求吗? 可如果不拒绝…… “还没好吗?”身后忽然传来小狐狸的声音。 江慎手一抖,匕首在指尖划出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他吃痛皱起眉,下意识一甩手,一只毛绒绒的爪子伸出来,按住了他的手。 “别浪费呀。”小狐狸仰头,把他的手指含进嘴里,“血里的精元很宝贵的,不能浪费。” 小狐狸舌头很软,触感温温热热,像是怕弄疼他似的,在他指尖轻轻舔舐。 江慎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仿佛舔舐他手指的已经不是小狐狸,而是树林里看见的那道模糊、却玲珑纤细的身影。 “够、够了。”江慎收回手,发觉自己语气有点生硬,又放轻了声音,“血已经止了,多谢。” 小狐狸眨眨眼,但也没怀疑:“不用谢,很好吃。” 江慎:“……” 要命。 江慎别开视线,又问:“你不是说玩累了吗,怎么出来了?饿了?” “不饿。”黎阮摇摇头,“就是刚刚忽然又觉得好累,想找你吃点精元,现在已经好啦。” “……那就好。”江慎心底乱做一团,只能若无其事低下头,继续处理手里的野兔,“再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很快就好。” 黎阮:“嗯!” 小狐狸又回了洞府。 江慎叹了口气。 他这样下去不行。 他还要在长鸣山待一段时间,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他以后还如何面对小狐狸?小狐狸心思纯净不懂这些,他这是什么心思,难道他自己还不懂吗? 不能这样继续下去。 江慎在心里对自己道。 且不说那小妖怪现在就是只会说话的普通狐狸,就算他真的变成人又如何。堂堂太子殿下,在京城面对那么多诱惑都能坐怀不乱,这小小一只狐妖就能让他失去定力,如此狼狈? 怎么可能。 江慎深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加快手中动作,很快洗剥好野兔,回了洞府。 洞府里很安静,约莫是那小狐狸又睡着了。江慎拎着野兔走进去,却在看清洞府里的景象后脚步猝然一顿。 小狐狸的确已经睡着了,他睡着时身体总是习惯性蜷缩起来,把自己团成一颗圆滚滚的红色绒球。可现在,在那颗绒球上方,清晰地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是半透明的,很瘦,身形匀称娇小。他侧躺在江慎的干草床上,没有穿衣服,长发披散下来,半遮半掩地挡住了脸。 一截纤细的手腕从床边垂下来,指尖修长而透明。 江慎心跳漏了一拍,而后剧烈的鼓噪起来。 第13章 林见雪听不下去了。他拎起小狐狸的后颈,毫不留情把他扔回床上:“有点出息,这俩歪瓜裂枣的,怎么比得上你山洞里这个?”黎阮看了看倒在地上那两人,又看了看身下的男人,点头:“这倒是,江慎好看多了。”但他还是不明白:“那你为何要把他们带来给我?”“不是给你的。”林见雪指了指床上的人,“是给他的。”黎阮:“?”黎阮:“可他也不吃人啊。”林见雪:“……”“这两人昨晚趁夜色潜入长鸣山,我见他们鬼鬼祟祟,便把人杀了。但……”说到这里,林见雪顿了顿,“这已经是这半个月以来,我杀的第三波人。”黎阮惊讶地睁大眼睛。林见雪轻笑:“小傻子,你不会以为长鸣山这么多年无人踏足,是因为他们当真遵守皇室规定,从不进山吗?当然是因为来的人都被我杀了。”“这次若不是要放一个凡人给你双修,这人早在踏入长鸣山时就没命了。”黎阮摆了下尾巴,没有说话。可是,妖是不能杀人的。这世间生灵等级划分清晰,仙,人,灵,妖,鬼,其中又以仙和人地位最高。妖族自出生起,一言一行便被记在了功德簿上,杀人,屠仙,都是最严重的罪责。所以在以为江慎要被他害死的时候,他才那么担心。一旦杀了人,他就很难再飞升了。与仙界的存在一样,这些都是在凡间从未见过,虚无缥缈之物,所以许多人都不放在心上。就像他明明早就与阿雪说过这些,这家伙还是不当回事。林见雪的确不在意这些,只是继续道:“往日虽然也有凡人进山,但从未如此频繁。这一切,都是从他来了之后开始的。”黎阮:“你是说,这些人都是为了来找他?”“可能是找他,但更可能是……杀他。”小狐狸再次沉默下来。他蹲在江慎的胸口,低头,小爪子拍了拍江慎的脸:“原来你这么招人恨。”黎阮又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怎么会知道?”林见雪一摊手,“麻烦是他惹来的,当然要由他解决。待他醒后,把这事告诉他,让他自己想去。”“还有,一定要快些,我真的不想每天晚上跑出去,好影响我睡觉的。”黎阮摇着尾巴:“知道啦。”该交代的都交代完,林见雪打了个哈欠,便想回洞府补觉。但临走前,又想起了什么。他抬手在虚空中一点,一个青釉药瓶落到黎阮面前。“他阳气损耗太多,这药早晚各一颗,吃三日,能恢复得快些。”林见雪道。黎阮“哦”了声,用两只前爪勉强抱起药瓶,晃了晃,瓶子里沉甸甸的:“好多……”林见雪:“他这么虚,以后还用得上的。”黎阮:“?”林见雪又解释道:“放心吃,不用心疼,这不是什么灵药,只不过是凡间一种常见的补药。”他把“补药”两个字咬得很重,但黎阮显然没听出其中深意,只是点点头:“我知道啦。”不,你不知道。林见雪沉默片刻,提点道:“此药大补,服用后会让他短时间内阳气极盛……你要抓住机会。”黎阮还是没听明白:“什么机会?”林见雪:“……”林见雪:“没什么,等他醒来你便明白了。”第10章 黎阮对男女之事了解太少,因而对林见雪的话似懂非懂。他一头雾水地送林见雪出了洞府,后者摇身一变,化作了一只白狐。这白狐是正常成年狐狸的体型,站起来足有半人高,浑身绒毛蓬松顺滑,在雪后的阳光下仿佛流动着光彩。黎阮羡慕得要命。虽然黎阮觉得自己的模样也很好看,可妖身无法长大,一直是他最不满意自己的地方。像阿雪这样又漂亮又威风的狐狸,才是狐妖该有的样子。微风吹拂着白狐身上的绒毛,他转身,露出了身后两条蓬松而修长的尾巴。两条。黎阮眼神暗了暗:“阿雪,你的尾巴……还没长回来吗?”除了黎阮这样无论怎么修炼,身形都全无变化的异类,正常狐妖每三百年生出一条尾巴,阿雪修炼了千年,应当是只三尾狐。但从黎阮认识他开始,他便只有两条尾巴。旁人问起还不以为意,只说是去人间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黎阮不明白,尾巴怎么还能不小心弄丢?而且,就算是弄丢,再修炼三百年不就能回来了?可黎阮认识阿雪已经不止三百年,他的尾巴一直没有长回来。林见雪愣了下,回过头来:“几十年前你就问过我一次,又忘啦?”“啊?”黎阮一惊,“抱、抱歉,我不记得……”“你啊,除了想飞升,什么也记不住。”林见雪的语气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好像倒并未觉得冒犯,只是有些无奈,“我修为瓶颈,已经许久没有精进,这尾巴多半是回不来了。”黎阮:“那我帮……”“那我帮帮你,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能解决?”林见雪抢在他之前道,“几十年前你就是这么说的,你果然一点都不记得。”黎阮懊恼地挠了挠耳朵:“难怪别人都说我笨,我这脑子……”“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是件好事。”林见雪道:“我现在修为够用,能不能再进一步,我不在乎。倒是你,这次恢复修为之后,不能再没准备好,就冒冒失失跑去渡劫了。”“……我不是每次都能赶得上救回你的。”黎阮摇摇尾巴:“知道啦。”林见雪抬起前爪,在黎阮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走了。”.江慎这一觉,一直睡到夜幕降临方才醒来。他睡了太长时间,醒来时只觉浑身酥软,口干舌燥,提不起什么力气。江慎深深吸气,却感觉胸口隐隐发闷,呼吸有些困难。低头一看,小狐狸把自己团成一团儿,抱着尾巴在他胸口睡得正香。……难怪喘不过气。江慎唇角勾起,捏了下小狐狸的尾巴尖。小狐狸睡着后很难被吵醒,但大约是在睡梦中感觉到被人惊扰,他两只前爪用力抱住尾巴,脑袋靠过去,把尾巴尖藏进了脑袋底下。一时间团得更圆了。江慎倒想再玩他一会儿,但他此刻身体不太舒服,小狐狸这么压着着实难受。只能捏捏小狐狸的后颈,低声唤他:“小狐狸,醒醒。”第一声没唤得醒,小狐狸闭着眼睛,伸出前爪拍开江慎的手。脾气还挺大。“小狐狸?黎阮?黎小阮?”在江慎坚持不懈的打扰中,黎阮终于迷迷糊糊醒过来。他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视线上移看见了江慎,兴奋地跳起来。“江慎,你终于醒啦!”把江慎踩得又是一阵咳嗽。“对、对不起!”黎阮连忙从他身上下来,解释道,“你白天身体很凉,一直在发抖,我想帮你暖和一下的,结果……”江慎按着胸口坐起身:“咳……结果不小心在我身上睡着了?”黎阮心虚地低下头。“白天……”江慎偏头看向洞外,才发现外头已经月色高悬。他眉宇皱起,问,“我这是怎么了?”“你生病啦。”黎阮提起这事时语气似乎有些犹豫,连尾巴都蜷起来。江慎看出他有些异常,正想问,后者又是给他推来清水,又是叼着药要给他服用。“这药从哪儿来的?”江慎问。“阿雪给的。”黎阮道,“阿雪说早晚各一次,早晨我喂你吃过一次了,现在要吃第二次。”江慎捏着药瓶,没有急着吃药:“阿雪来过?”“是呀。”黎阮点点头,又不说话了。这是怎么了?江慎心下有疑,抬手想摸一摸小狐狸的脑袋,可还没碰到,竟被他躲开了。“不让我碰?”江慎问他,“我又哪里惹你不开心了?”“没、没有……”小狐狸的模样瞧着还是很犹豫,但他很快下定决心似的,抬头与江慎对视,“是我的问题,我要向你道歉。”江慎一愣:“道歉?”黎阮“嗯”了声,如实道:“你生病其实是我害的。”他将昨晚的事从头到尾解释一遍:“……我向你道歉,我明明答应过绝对不会害你,但我昨晚食言了,还差点把你害死,对不起。”江慎若有所思。 第14章 又一次发现自己从江慎怀中醒来时,黎阮惊得险些从床上翻下去。 他连忙伸手去探江慎的体温。 幸好,不烫。 等等—— 手? 黎阮低下头,看见了那双莹白如玉的手。他愣了下,双手还像小狐狸爪子似的蜷了蜷,而后才将视线转回到身边的人身上。 “江江江——江慎!”黎阮兴奋地喊他,“我可以幻化人形啦!” “……嗯。” 黎阮:“你怎么一点也不开心?” 江慎道:“我很开心。” 说话时眼睛都没睁开,声音听着也像困倦至极。 瞧不出哪里是开心的模样。 反观黎阮,他是真的很开心,伏在江慎怀里都不安分,自顾自喋喋不休:“你昨晚怎么又和我一起睡呀,要是生病不就麻烦了?我身上这衣服是你给我披上的吗,难道我昨晚睡着之后就变回来了?你别睡了醒醒,到底怎么回事呀?我到底——” 话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人手臂一展,圈进了怀里。 像摸狐狸似的,在他后颈捏了捏。 “别吵。”江慎有气无力,“困……” 小狐狸幻化人形他当然开心,但再是开心,人也是需要睡觉的。 昨晚小狐狸幻化人形,在他怀里睡得雷打不动,江慎为了不惊扰他,硬是靠服药撑过了一夜。 可他服药过后没多久就后悔了。 服药后头倒是不晕,可怀中凭空多出这么个人来,任谁也不会睡得着。 总之,这一整夜,江慎各种意义上的精神抖擞,直到快天亮时才勉强消停。 江慎叹了口气,半梦半醒似的说:“要不,你还是变回来吧。” “我不。”黎阮当然拒绝,“我好不容易才重新化形的,我要试试法力有没有回来。” 他挣脱江慎的怀跑,披着衣服跳下床。 少年身姿轻盈,落地时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他赤脚踩在地上,回头正想对江慎说什么。 砰—— 一道浅淡红光闪过,少年的身影不见了,衣物落地,中间鼓出一个小小的包。 那小包动了动,小狐狸扑腾着爪子从衣物中艰难挣脱出来,精疲力尽地趴在地上:“……变回去了。” 江慎收回目光,仿佛松了口气似的,翻身拉过外袍盖住头。 ……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黎阮并不气馁。 既然他已经能短暂化形,便一定能找到方法稳定下来,而后重新开始修炼。 待江慎睡醒后,他便拉着江慎详细询问了昨晚的事,一人一狐严肃分析许久,最终得出了结论。 首先,江慎的精元的确能恢复黎阮的修为,不过因为黎阮根骨已毁,那些吸取来的修为他没法驱使,才会不受控制。 这很像有些刚开了灵识的小妖怪,能从外界吸取灵力,但不会使用。 要想自如使用,只能重新筑基。 修行筑基说难不难,全看个人造化。但最重要的是,筑基需要大量灵力。 不过,他们现在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你确定这样能行吗?”江慎看着小狐狸摆在他面前的青釉药瓶,将信将疑。 黎阮坚定点头:“肯定能行。” 这补药能恢复江慎的阳气,阳气在他体内转化为精元被黎阮及时吸走,这样江慎就不会因为精元虚耗过度而生病。 这是黎阮分析后得出的结论。 他又道:“你想,阿雪之前说了,你以后肯定还用得到这药,说的不就是今天吗?我们先前没发现这个用法,白白浪费好长时间。” 江慎:“……” 可他总觉得阿雪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小狐狸说得不无道理。 他昨晚服了药后,今早起来没有任何虚耗之感,而且或许是因为昨晚小狐狸一直在陆陆续续吸取他的精元,他昨晚并没有先前服了药物之后内火躁热的感觉。 至于身体上部分不受控制的异状…… 那大约只是药的副作用罢了,一定不是他自己的原因。 肯定不是。 “可不可以嘛?”江慎好久没回答,小狐狸又拿爪子勾他,“双修也不行,吃药也不行,不然我还是再找个凡人好了。这长鸣山上这么多山洞,我随便找一处把他关起来,不会打扰到你。” “不行。”江慎想也不想拒绝。 小狐狸朝他望过来,那双清透的红眸里满是幽怨。 “……”他妥协道,“我吃药就是了。” 靠吃补药给妖怪采补修炼,他大概是这世上头一位。不过,这样至少比双修好。 江慎在心中自我安慰。 小狐狸变幻人形那般不稳定,如果当真答应他双修,弄到一半像早晨那样变了回来…… 他都不敢再往下想. 一人一狐就这么勉强达成了共识。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慎每日要做的事又多了一桩。 那就是每天早晚各服一粒药,待药效吸收后,再让小狐狸来他身上黏糊半个时辰,将转化的元阳吸尽。 如此配合默契,黎阮的精神终于一日日好起来。 唯有刚开始几日,黎阮不确定江慎什么时候能将药效完全吸收好,也不知道该吸取多少精元。 江慎如今身体已经不再像先前伤重时那么虚弱,多吸取一些倒是无伤大雅,但有时候吸得晚了或是慢了,就免不了吃点苦头。 有好几次,江慎憋得脸色阴沉,在黎阮吸完精元后,还要去山谷的温泉里泡上好一阵。 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身体上的苦头忍忍也就过去了,磨合好后,甚至很少再出现这样的情形。 更难熬的是另一件事。 江慎放下书本,望着远处那茂密的树林,叹了口气。 自从小狐狸开始重新修炼后,除了每日早晚吸取精元,江慎连根狐狸毛都见不到。 这几日,就连吃饭都不再回来,每日自己带几个果子出门,一去就是一整天。 还真把他当采补的炉鼎用了。 江慎坐守洞府,活脱脱守出了一种独守空闺的感觉。 空中传来扑腾翅膀的声音,江慎抬眼望去,是小山雀又给他带信来了。 但来的不止它一只鸟。 这小山雀自从送了几次信被累着之后,终于学会了讨巧。它寻来长鸣山中尚未离开的小鸟们,与它一起去京城。把当铺准备的食物分给鸟儿们,让这些鸟儿替它送信。 如此几次之后,小山雀已经只需要负责引路,不再亲自送信。 而且这么一趟下来,还能屯不少吃的。 江慎觉得,这小鸟要是能化形成人,去凡间一定会是个很成功的生意人。 今日也是同样,小山雀在前头带路,它的身后,几只鸟儿协力叼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包,放到江慎脚边。 布包里却不是信。 来信只有一封,在另一只鸟儿口中叼着,这布包里,是满满一包元宵。 江慎恍然:“要过年了?” 山中无岁月,转眼他已在长鸣山呆了两个月有余,险些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记了。 他没急着管那包元宵,而是先将信展开。 信上只有四个字。 ——鱼已上钩。 小鸟们在他脚边叽叽喳喳叫成一片,江慎轻轻笑了下,转身回到洞府。先将信纸投入火中烧毁,又取了些果子出来分给那群小家伙。 “今日不必回信,去吧。”江慎道。 小山雀又是叽叽喳喳转述一通,带着它的小弟们飞走了。 江慎目视那群小鸟离开,才将视线投向林中。 天色不早,该叫小狐狸回来吃元宵了. 出门的时候,长鸣山里又下起了雪。 江慎踩着松软的积雪走进树林,林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他的脚步声和风声,听不见别的声响。 小狐狸说过他平日都在哪些地方修炼,不过担心打扰到他,江慎很少会去寻他。 他在林中走了一会儿,很快在一片空地上找到了熟悉的那抹鲜红。 小狐狸蹲坐在雪地里,阖着眼眸,身上已经落满了雪。 可他依旧一动不动,好像并未察觉到似的。 江慎停下脚步。 他认识小狐狸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认真的模样。小狐狸总在口中念叨着要修炼,要飞升,好像修行飞升,在他眼里一点都不困难。 可怎么会不困难? 寻常妖族要修炼上百年方能化作人形,飞升,更不知要花上多少个百年。 数百年修行毁于一旦,如今一切从头再来,换做是江慎,他恐怕做不到这么轻易就接受。 可他的小狐狸,没有一丝犹豫,当真就这么一点一点,靠着从他那里采补来的微末修为,重新开始了。 是为什么呢? 究竟是为什么,让他不惜这般代价都要修行飞升。 江慎仰头望向天际。 那九重天之上……到底有什么呢? 江慎心中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 出身皇室,他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想要的,要自己争取。只要他足够强大,这普天之下,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一切都将为他所掌控。 可来到这里他才发现,他无法掌控的东西,太多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雪落得比方才更大,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边散落下来,小狐狸的半个身子都已经被盖在了雪地里。 江慎闭了闭眼,收敛心神。 这些时日,他越发容易胡思乱想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江慎无声地叹了口气,正想上前。 小狐狸的身体忽然泛起一道红光。 那光芒很柔和,在小狐狸周身汇成一道浅浅的光晕,将他完全包裹起来。 光影之中,小狐狸的身形开始慢慢变化。 那是一个少年。 仿佛胎儿新生一般,他的身体在光晕中蜷缩着,纤细的手臂环着膝盖,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风雪中飘散开。 接着,少年从手臂间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周身光芒褪去。 江慎顿住脚步。 与前几次目睹小狐狸显出人形,或忽然变化成人不同,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小狐狸完整的化形过程。 少年肤色很白,他神情还有些茫然似的,左右看了看,很快看到了江慎。 眼神亮起来。 山野间的空濛雪色,都被他眼底那一点笑意衬得黯然失色。 “江慎,我筑基了!”少年喊他,“我可以化形了!” 江慎没有回答,他注视着少年,视线从他脸上,缓慢移到了他身后。 少年意识到什么,扭头往身后看去。 少年的身后,生着一条蓬松的尾巴,因为主人情绪高昂,尾巴尖正高高的翘起。而他脑袋上,一对毛绒绒的狐耳从发间露出来。 他蹙起眉,狐狸耳朵也跟着耷拉下来。 “尾巴……好像还变不回去的样子。” 黎阮拽着多出来的那条尾巴,委委屈屈道。 江慎还是没说话。 他生硬地移开目光,只觉口鼻间一阵湿润。 抬手一摸。 摸到了一手血色。 第15章 江慎:“……”并不是躲,他只是想洗个澡冷静一下。江慎张口想解释,但又想到某只小妖怪的理解能力,以及不知是不是因为狐妖天性,对某些不正经的事超常的学习能力,决定还是让他知道得越少越好。江慎对自己的身体还是了解的。他极其厌恶部分皇室子弟骄奢淫靡的风气,平日里克己复礼,谈得上清心寡欲。不止一次有人说他冷情冷性,像个异类。是不是异类不知道,但江慎清楚,他断不可能被这小家伙踩两下就……就变成这模样。只能是那药出了问题。一问才知道,小狐狸自己也不清楚阿雪给的是什么药,只说是一种民间用来恢复阳气的补药。说的这么好听,那不就是……壮阳。江慎按了按眉心,头疼。那位叫阿雪的大妖看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妖。小狐狸还在凄凄惨惨地控诉:“你白天一直生病,我照顾了你一整天,今天一口精元都没吃到。你宁愿躲在水里,把它浪费掉,都不肯给我吃一口。”“怎么会有你这么小气的人……”声音带着哭腔,眼里却挤不出一滴眼泪。事实证明,就算是修炼数百年的妖怪,被宠一宠还是会宠坏的。江慎对待小狐狸向来没什么原则,往日他只要这么委委屈屈嚎上两句,江慎早就来哄他了,要什么有什么。拿捏得稳稳的。可今日,江慎实在没那功夫哄他。那药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药效极好,江慎在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一点也没有消退下去。反倒隐隐有增长之势。难不成……只能通过纾解?江慎抿了下唇,悄然瞥了眼身旁的小狐狸。小狐狸大概是演累了,恹恹趴在温泉旁,小爪子揉了下眼睛。江慎估摸一下时辰,往日这时候,他们早已经睡觉了。“小狐狸。”江慎做出一副淡然模样,“你先回洞府吧。”“啊?”黎阮问,“为什么呀?”江慎:“你不是累了?”黎阮:“唔……”他是有点累。今天早晨短暂变回人形,对他这尚未恢复法力的身体是个极大的消耗,而今天江慎生病,他不敢从他身上吸取精元。方才只是闹着玩玩,江慎大病初愈,就算他真的给他精元,他也不会吃的。黎阮:“可是……”“没关系。”江慎嗓音带了点哑,他这模样持续了太长时间,已经有点耐不住了,“我……我一会儿沐浴完,会自行回洞府,你先去。”黎阮不知道江慎的真实意图,他没什么弯弯绕的心思,对江慎的话从不怀疑。他只是有点不放心。但他又真的很困,这温泉边太暖和了,再不回去恐怕真要在这儿睡着了。小狐狸犹豫又犹豫,三步一回头:“那我走了?我真的走了哦?你不会晕倒在水里淹死吧?”“……不会。”江慎几乎用上了自己此生最大的毅力,才克制住某种本能。待到那抹鲜红消失在视野中,他将手探入水中的动作都带上了几分急切。没一会儿,林中响起些许水声。水汽将他的身影完全掩盖。.翌日,黎阮把小山雀叫来,将江慎的意图告知。小山雀原本还不愿帮忙,双方交涉许久,最后,在黎阮的见证下,江慎在信中多添了一句话。让当铺的人准备最精细美味的食物,好好招待小山雀吃一顿。这才达成了共识。江慎要山雀送信的那家当铺名为“广鸿”,是京城东边最大的一家典当铺。山雀临走前,江慎还特意将这几个字写了出来,让它认了好几遍。但其实压根没这必要。山雀虽然不会说话,也识不得太多字,但京城它常去。这东城的当铺落在一个极其繁华的街口,它有一些印象。山雀飞到京城的时候时辰还早。冬日的早晨街上没什么人,但路边的早餐摊已经陆续支起来。食物香气飘荡在街头巷尾,早餐摊上腾着淡淡白烟,是长鸣山没有的人间烟火气。小山雀很快来到那家广鸿典当铺,它落到门坎上,笃笃笃地啄门。门内传来伙计的声音:“谁啊,还没开张呢,一个时辰后再来!”小山雀继续:“笃笃笃,笃笃笃。”“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你”伙计骂骂咧咧把门开了个缝隙,小山雀扑腾翅膀飞进去,稳稳落在大堂一张桌上。小爪子一踢,把系着白玉扣的书信扔到了桌上。伙计是个十多岁的少年,生得一张清秀的娃娃脸,见状愣了一下,连忙将当铺门关好。“什么事啊,大清早的吵吵嚷嚷。”有人掀开里间的布帘。“掌、掌柜的!”伙计指了指山雀,又指了指那白玉扣,“这小鸟……这小鸟送了这东西过来。”当铺掌柜脸色一变,快步走过来拿起白玉扣,仔细瞧了一会儿,又展开书信。伙计则趴在桌上,戳了下山雀:“这小鸟真有意思,还能当信鸽用呢?”山雀被他戳得一蹦,不悦地用翅尖拍他。当铺掌柜没有理会他们,他飞快将书信看了两遍,仔细收好:“是那位爷来信了,今日不开张,你与我出一趟城。”伙计“哦”了声,两人正欲离开,小山雀冲他们叫唤。掌柜恍然,吩咐道:“你先去后厨弄点稻谷,给这小鸟喂食。”这还差不多。山雀也不客气,直接飞到那小伙计肩头,舒舒服服坐下了。可以吃饭咯。.大约是江慎的计划颇有成效,从那天起,长鸣山就不再有陌生人潜入。至少阿雪没有再来登门,便应当是没有的。日子重新恢复平静。就这么过了约莫快一个月,这日晚些时候,小山雀又来送了一次信。第一次送信成功后,江慎发现了这小鸟的好用之处,便与它协商长期送信。条件就是让那典当铺给山雀做个窝,每日准备新鲜的水和食物,让山雀随时能去饱餐一顿。小山雀今年没有随着族群迁移,山中食物不好找,在找不到食物的时候,它本就是要去附近的山村和城里觅食的。偶尔叼个小纸片过去,就能美餐一顿,这买卖不亏。小山雀原本是这么想的。可谁知道,江慎送去的信是不多,但典当铺那边要它带回的信是越来越多了。山雀口中叼着个小布包,飞进洞府后松了口,在书信哗啦散落的同时,精疲力尽落到地上。它仰面躺在火堆边,两只小爪子颤了颤:“下次再有这么多……我就不去了……”这小山雀不会说人话,江慎听不懂它叽叽喳喳的鸣叫,但大致能猜到是在说什么。他分了半块烤地瓜给山雀,压低声音:“嘘,小狐狸在睡觉,别吵醒他。”说着,往身后看了眼。小狐狸把自己团成一个绒球,在江慎的小床上睡得正香。随着天气一天天变冷,小狐狸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如果睡不够一整天都是困倦的,也不怎么爱出门。好在他们事先已经囤积了不少的食物,暂时不会遇到食物短缺的危险。但江慎还是有点担心。他以前可没听说过狐狸也会冬眠。不过小狐狸虽然睡的时间长,但睡饱后还算精神,也没有其他生病的迹象,江慎便随他去了。山雀吃完烤地瓜,扑腾着翅膀飞走了。江慎开始整理它带来的信件。倒不是典当铺的人故意为难山雀,只是江慎离开时间太长,积压的事务也太多。如今是多事之秋,朝堂上的动荡,京城各皇子间的争端,封地王侯的异动,江慎没有一件能放手不管。他看得出,典当铺的人已经极力压缩精简。要换做他还在京城时,这密信起码要比现在多上三倍。“山雀来过啦?”小狐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个暖烘烘毛绒绒的小家伙贴上来,江慎放下书信,揉了他一把:“睡醒了?”“还是好困……”小狐狸困得连走路都走不直,要不是江慎拉住他,就要往火堆里去了。江慎把他抱进怀里,捏了捏后颈:“是饿了?” 第16章 夜幕完全降临,洞府里火堆烧得正旺,柴火噼里啪啦作响,掩盖住些许凌乱急促的呼吸。 江慎躺在干草床上,抬起手臂挡住眼睛,胸膛急剧起伏。 在来到长鸣山之前,他其实很少自己做这种事。 江慎自认不是重欲之人,这种极致欢愉而又极易沉溺的事,在他看来是一种危险。 来到长鸣山后,小狐狸总让他服药,偶尔又不能将阳气完全吸得干净,很多时候,都需要江慎自我纾解药效。 可他今日才知道,有些事自己做起来,与由别人经手,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小狐狸在这事上可以说是毫无经验,刚开始只会轻轻按揉,或者捏一捏,弄得江慎不得不亲自教他。 口述学不会,就把着他的手一起。 江慎很喜欢小狐狸这双手,纤细修长的指尖带了点粉,施法时指尖泛起一点微弱的光芒,漂亮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这么一双手,做起别的事来,也同样赏心悦目。 小狐狸骨架小,手也很小,江慎只用一只手就能把他完全握住。只是太软了,捏上去柔弱无骨似的,江慎都不敢太用力捏他。 小狐狸学得很快,甚至没多久就学会了举一反三,玩出了别的花样。 这让江慎再次有理由相信,狐妖一族,在某些事上当真有着无师自通的天赋。 江慎慢慢平复呼吸,身旁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小狐狸跳下了地。 “怎么?”江慎嗓音轻哑,透着股慵懒。 黎阮倒是精神百倍,还很开心似的:“我要炼化你给我的精元。今天好多,谢谢你。” 江慎:“……” 能不多吗,小狐狸弄的时候靠得太近,最后全弄到了脸上。往日都是小狐狸通过吸取精元,让江慎平复下来,他显然是第一次遇到今日这种情形,在原地呆了一会儿。 然后,指尖勾起,吃了个干干净净。 那场面,险些让江慎当场再不做人一次。 江慎耳根微微发烫,黎阮却没理会他,自顾自在地上盘膝而坐,入了定。 这画面瞧着有些古怪。 江慎头一次觉得,自己当真是被妖怪掳回洞府用来采补的炉鼎,用完就扔,不带半分留恋。 这都什么事。 夜色渐深,没人看顾的火堆慢慢暗下来。 江慎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偏头一看,黎阮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连尾巴都安安稳稳的垂在地上,似乎就要这么一直坐到天亮。 黎阮在修行时像变了只狐狸。他平日里其实很贪玩,不管是江慎给他讲故事,还是外出觅食时,都很容易被旁的事物吸引去注意力,时常正事没干多少就顾着玩去了。 可修行的时候不一样。 他修行时神情专注,好像就算天塌下来都不能影响他半分。 江慎无声地舒了口气,起身往火堆里添了点柴火。 火势渐起,跳动的火光映照在小狐狸脸上,映得那五官愈发明艳。 江慎定定看着他。 小狐狸待他的态度,其实才是对的。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等小狐狸的修为再恢复一些,等京中局势稳定,江慎就该回去做他的太子。他们在这寒冬的长鸣山相遇,本该是此生唯一一次交集。 所以,他们之间的羁绊越少越好。 本该是这样才对。 可是…… 江慎看得一时出了神,他手里还攥着用来拨弄柴火的细柴,攥得久了点,火势沿着细柴烧上来,把他烫了一下。江慎猝然松手,指尖被烫得微红,一片滚烫。 但不只是手。 他的脸上,心里,全是一片滚烫。 江慎抬手按在心口,那颗心正在鲜活的,剧烈的跳动着。 他不知妖族是否也会有这么一颗凡心,是否也会为了旁人而跳动。 但……他好像是栽了。 栽得彻彻底底. 翌日,江慎醒得很晚。 也许是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又或者说,是终于敢坦诚的直面内心,江慎只觉心底一阵轻松,难得睡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然后他一睁眼,便被趴在身旁的那颗脑袋吓了一跳。 黎阮朝他歪头一笑:“早上好。” 江慎:“……” 小狐狸笑起来很好看,江慎从没有见过比他笑起来更好看的人。可在这种情景下,他只觉得心头发麻。 江慎问:“现在什么时辰了,你怎么没去修炼?” 黎阮还是微笑:“我在等你呀。” 笑得很可疑。 江慎又试探地问:“你……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黎阮眨眨眼:“没有,就是在等你而已。” 好像为了证明自己绝对没有不安好心似的,他拉着江慎坐起来,关切地问:“你今天身体感觉如何?有什么地方难受吗?发热吗?觉得累吗?” 整个一用力过猛。 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江慎眉宇微蹙,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我还好,没有不舒服。” 黎阮问:“那我们能再来一次吗?” 江慎呛了一下:“……什么?” “就昨晚那个。”黎阮往江慎身下瞥了一眼,又看向他的脸,眼神亮晶晶的,“再给我吃点好不好?” 江慎:“……” 小狐妖当然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他不过是炼化了一夜精元后发现,以昨晚那种方式获取的精元,竟然比他平时吸取的精元要强上百倍。 他这一夜修行的进展,比先前那一个月加起来还要多。 黎阮觉得痛心疾首。 从江慎住进他洞府到现在都过去两个多月了,他这两个多月都在做什么,为什么直到昨天才发现这么好的法子。 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 不过幸好,发现了就不算晚。 黎阮拽着江慎的胳膊,尾音软软的像是在撒娇:“你再给我吃点嘛,我早日恢复修为,也好早日帮你找回密信是不是?” 江慎默然。 其实不是不行,因为根据昨晚的经验,小狐狸把他弄得很舒服。 但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是肯定不行的。 小狐狸如今与他亲近只是为了从他那里获取精元,从而恢复修为。而一旦修为完全恢复,他的作用就没有了,以现在的情形看来,小狐狸恐怕理都不会再理他。 这哪能行。 江慎想了想,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可那东西不是每日都有的,你昨晚已经吃没了。” “啊?”黎阮惊愕,“这么少吗?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有?” “至少……”江慎思索一下,“至少要等七日吧。” 黎阮掰着指头数了数:“那也太久了,有办法快些吗,比如吃点药?” “不行。”江慎面不改色,“吃药会更慢。” 黎阮想了想,好像真是这样。 前些时候江慎一直在吃药,但一次也没出现过昨晚那样的情形。 也许真是吃药的原因。 他垂头丧气,连发间的尖耳朵都耷拉下来:“那你接下来记得别再吃药了,把东西好好攒着,多攒一点。” 江慎:“……好。” 他果断不再与黎阮聊这事,瞧了眼外面的天色,道:“今日天气不错,你既然不修炼,要陪我出去走走吗?”. 从坠崖到现在,江慎是第一次踏出这山谷。 来长鸣山那日他是连夜上山,而后又一直被困在谷底,其实从未有机会见过这长鸣山的全貌。 若不是昨日小狐狸帮他治好了腿,他是没有机会踏出这山谷的。 江慎扶手立于一处山巅,远山空明,层峦叠嶂,入目皆是茫茫雪白。视线穿过那层层山峦,隐约可见更远处的城池一角。 那是京城的方向。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树影微动,细雪纷纷落下,洒了江慎满头。 他回过头,身后少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话音从头顶传来:“我在这儿呢。” 少年坐在树梢上,鲜红的衣摆垂下,脚上还是没穿鞋,闲适地荡来荡去。 “你要是想下山的话,就是从这条山道去。”黎阮抬手指了个方向,“之前你没来的时候,我就是在那儿等人。” 江慎视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但只看了一眼,便又收回来。 江慎问他:“你把我的伤治好,又把下山的路指给我,不怕我丢下你跑了?” 这话当然只是为了逗逗他,可没想到,黎阮忽然认真地问:“你想走吗?” 江慎仰头望向他,没有答话。 黎阮道:“阿雪和我说过,凡人大多利己,让我不要给你治伤,也不要让你离开那个山谷。不然,你可能会丢下我跑掉。” “但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他的尾巴随着身体摇晃摆动,眼底仿佛盛着晶莹的霜雪:“要别人帮忙,应该是你情我愿的事。你要是真不愿意和我双修,想要离开,我也不能拦着,对吧?”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江慎只会觉得对方是在试探他。 但他知道,他的小狐狸没这么多拐外抹角的心思,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他现在说他想走,这笨狐狸恐怕当真不会拦他。 江慎笑了下,道:“我没有不愿意。” 黎阮眨了眨眼。 江慎后退半步,张开手臂:“下来。” 黎阮从树梢一跃而下。 他落下时借微风卸了点力,让江慎可以稳稳地接住他。 黎阮勾着江慎的脖子,感觉到对方往前走了两步,把他抵在树下。树干被这么一撞,又落下许多雪花,洒在两人发间身上。 “做什么呀……”黎阮看向江慎。 后者注视着他,眼神很温柔,却又带了点无奈。 “你啊。”江慎捏了下他通红的鼻尖,问,“满口说着要与人双修,你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呀。”黎阮道,“不就是两个人一起修炼,功法口诀我早就背熟了。” 江慎:“那过程呢?” “过程……”黎阮迟疑一下,如实道,“阿雪说过程不太好学,让我只记功法,到时配合对方就好。他说你们凡人在这事上都是无师自通的,没有人不会。” 说到这里,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问:“你一直不肯和我双修,该不会是因为你其实不会吧?” 江慎:“……” 这笨狐狸。 江慎耐着性子道:“我先前不肯……不是这个原因。” 黎阮“哦”了声,好像稍微放心了点,又问:“那是什么原因?” 他们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山上的风很大,将黎阮的脸吹得红扑扑的,尤为可爱。 江慎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低头注视着怀中的人,许久后,才轻声道:“在凡间,如果不是真心相爱的人,是不能做这种事的。” 黎阮歪了歪脑袋,似乎并不明白这个概念:“那我们怎么才能真心相爱?” “我也想知道。” 他勾起小狐狸一缕发丝,有点无奈,又像是觉得有点好笑:“我也想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这只笨狐狸……更喜欢我一点。” 第17章 黎阮眨了眨眼,也不知听懂了多少,但还是很配合地问:“为什么呀?”江慎一笑:“如果我就此藏匿在民间,还如何引出那刺杀我的真凶?”“哦!”黎阮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故意把消息放出去,那个凶手杀你一次没杀成,肯定会去杀第二次,这样就能把人抓到了,对不对?”江慎默然片刻,没有回答。小狐狸耳朵耷拉下来:“好吧,猜错了。”“也不算错。”江慎含笑,“但我不觉得那凶手会笨到敢杀我第二次。”黎阮:“?”黎阮:“你是不是在说我笨?”江慎不答,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但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为了引他出来。”“如果是我,发现自己蓄谋已久,甚至以为已经得手的目标,居然安然无恙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不管有多困难,我都要亲自去确认一番。”“……这位湖广巡抚,多半就是被派来确认这件事的。”“可是……”小狐狸挠了挠耳朵,“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他真是不凑巧,单纯就想在这时候来看看你呢?”江慎没忍住,轻轻笑起来:“他是当今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只用了五年便从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变成了巡抚,你以为他是谁,山野间的小狐妖吗?”“小狐妖才不会要五年这么慢呢。”黎阮没听出江慎话里的调笑之意,他摆了下尾巴,得意道:“小狐妖要是想当官,直接给皇帝施个迷幻术,想要什么官都行。”江慎:“……”难怪民间对妖怪如此忌讳,总是喊打喊杀。要是真有只妖怪如此祸乱朝纲,恐怕就要天下大乱了。但黎阮又道:“可当官有什么意思,规矩那么多,事也那么多,还要一群人抢来抢去。还不如修仙呢,修成之后想要什么有什么。对了,不然你也修仙吧?”“虽然你没有根骨,年纪也太大,但我们可以双修呀。万一运气好,顺利帮你筑基了呢?”江慎:“……”什么话题都能绕到双修上,不愧是他。江慎按着眉心:“你还听不听故事?”黎阮:“听听听!”黎阮的疑虑江慎也想过,所以他打算先回一封信给湖广巡抚,装病婉拒邀约。这人是个人精,若只是想向他示好,如此便该放弃了。但如果他坚持要与江慎见一面,个中意图恐怕就不会那么单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这是江慎一直以来的行事手段。“既然你都想好了,为什么还在发愁?”黎阮问。“不是发愁。”江慎顿了顿,道,“我京中的暗线曾经回禀过,这位湖广巡抚似乎与我三弟走得很近,或许……已经加入三皇子派系。”三皇子江衍,在几个兄弟当中,是与江慎关系最亲的一个。如果湖广巡抚当真是奉命来试探他,而他又加入了三皇子派系……黎阮问:“那是不是证明,想杀你的,就是你那个弟弟呀?”江慎:“或许吧。”黎阮:“那可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他要杀我,我便杀他。”江慎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轻嘲一笑,“皇位谁都想要,可总要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吃过东西,江慎给京城写了一封回信。小山雀昨天恐怕是真的累坏了,江慎在洞府一直等到午后,它还是没有现身。不过那湖广巡抚要过几日才会南下,不必急着回信,江慎便随它去了。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午后阳光正好,黎阮拉着江慎出了洞府。前些时候山里一直下雪,黎阮又精神不振,已经好几天没有外出觅食。导致的结果就是,洞府里的肉和果子全都被吃完,他们连着吃了好几天烤地瓜。他不想再继续吃烤地瓜了。黎阮今天精神不错,带江慎去抓了几只野兔、几只野鸡,还找到了峡谷里尚结着果子的最后几株果树。江慎一夜没睡,只在早晨整理完书信后小憩了片刻。刚出门时还能勉强奉陪,到后面,就变成了小狐狸到处蹦着抓鸡摘果子,而他靠坐在树下打哈欠。“打起精神来嘛。”小狐狸从一棵果树枝头跳到另一棵,鲜红的身影在半空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你要多出来走走,晒晒太阳,才不会总因为那些烦心事睡不着觉。”“……嗯,知道了。”江慎无奈。他的烦心事是因为谁?还不都是因为这只没心没肺的小狐狸。江慎又打了个哈欠,勉强打起精神。那抹鲜红在茂密的树冠中穿梭着,果子一个个掉下来,被江慎拾起扔进他们带出来的小篓里。小狐狸像是好多天没出来放风的小狗似的,在枝头玩得兴起,摘下来的果子没多久就装满了两个小篓。还在跃跃欲试想去下一棵树。“小狐狸,这些够了,我们吃不了”江慎刚抬头喊他,可小狐狸不知怎么,身体忽然一歪,险些失去平衡。他慌慌忙忙抓紧树枝,才没从树上摔下来。黎阮低头看去,江慎站在树下,正极担心地看着他。“我没事。”黎阮尾巴一甩,轻盈地在半空翻了个身,重新站上树枝,“就是刚刚忽然有点晕,不过现在已经没事啦。”江慎没有回答。他注视着树上那抹鲜红的身影,眉梢略微压低。他刚才清晰地看见,小狐狸身上闪过一抹红光。那红光之中……好像是个模糊的人影。.回到洞府,江慎又去洞外处理野兔。他握着匕首,将野兔剥皮清洗,动作却有些心不在焉。方才在树林中看到的只是个模糊的背影,消散得很快,快到仿佛那只是他的一个错觉。但江慎知道,那多半就是小狐狸化作人形的模样。他……就快要恢复人形了吗?江慎觉得自己很矛盾,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期待小狐狸幻化人形,还是希望他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如果他能变幻人形,他还能这么坚决地拒绝他双修的要求吗?可如果不拒绝……“还没好吗?”身后忽然传来小狐狸的声音。江慎手一抖,匕首在指尖划出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他吃痛皱起眉,下意识一甩手,一只毛绒绒的爪子伸出来,按住了他的手。“别浪费呀。”小狐狸仰头,把他的手指含进嘴里,“血里的精元很宝贵的,不能浪费。”小狐狸舌头很软,触感温温热热,像是怕弄疼他似的,在他指尖轻轻舔舐。江慎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仿佛舔舐他手指的已经不是小狐狸,而是树林里看见的那道模糊、却玲珑纤细的身影。“够、够了。”江慎收回手,发觉自己语气有点生硬,又放轻了声音,“血已经止了,多谢。”小狐狸眨眨眼,但也没怀疑:“不用谢,很好吃。”江慎:“……”要命。江慎别开视线,又问:“你不是说玩累了吗,怎么出来了?饿了?”“不饿。”黎阮摇摇头,“就是刚刚忽然又觉得好累,想找你吃点精元,现在已经好啦。”“……那就好。”江慎心底乱做一团,只能若无其事低下头,继续处理手里的野兔,“再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很快就好。”黎阮:“嗯!”小狐狸又回了洞府。江慎叹了口气。他这样下去不行。他还要在长鸣山待一段时间,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他以后还如何面对小狐狸?小狐狸心思纯净不懂这些,他这是什么心思,难道他自己还不懂吗?不能这样继续下去。江慎在心里对自己道。且不说那小妖怪现在就是只会说话的普通狐狸,就算他真的变成人又如何。堂堂太子殿下,在京城面对那么多诱惑都能坐怀不乱,这小小一只狐妖就能让他失去定力,如此狼狈?怎么可能。江慎深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加快手中动作,很快洗剥好野兔,回了洞府。洞府里很安静,约莫是那小狐狸又睡着了。江慎拎着野兔走进去,却在看清洞府里的景象后脚步猝然一顿。小狐狸的确已经睡着了,他睡着时身体总是习惯性蜷缩起来,把自己团成一颗圆滚滚的红色绒球。可现在,在那颗绒球上方,清晰地出现了一道人影。那人影是半透明的,很瘦,身形匀称娇小。他侧躺在江慎的干草床上,没有穿衣服,长发披散下来,半遮半掩地挡住了脸。一截纤细的手腕从床边垂下来,指尖修长而透明。江慎心跳漏了一拍,而后剧烈的鼓噪起来。 第18章 江慎的话,让黎阮又发愁了好一阵子。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勾引别人,他要是会的话,不早就把江慎勾到手里了? ……该怎么办呢? 黎阮把自己泡进温泉汤池里,苦恼地吐了一串泡泡。 年关一过,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长鸣山上还是积雪覆盖,这山谷之中却已经温暖如春。 天边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黎阮抬头,小山雀正在他头顶上方打着旋鸣叫。 托了江慎让它送信的福,这小鸟在长鸣山过了个冬天,非但没有因为食物短缺饿肚子,反而还长胖不少。 山雀落到他面前。 “黎阮,你在发什么呆呢,我都叫你好一会儿了。”山雀问他。 黎阮没精打采:“我在想事情。” 山雀:“想什么?” 黎阮从泉水中坐起身。他侧身趴在旁边的礁石上,脑袋枕着手臂:“小山雀,你经常去凡间,知不知道那些凡人怎么才会被勾引呀?” 小山雀瞪圆了一双绿豆眼。 对视片刻,黎阮收回目光:“好吧,就知道问你也没用。” 他把脸埋进手臂里,沾湿水的发丝滚落一串水珠,水迹沿着脖颈蜿蜒而下。 好烦。 想不出来。 用法术强上算了,又不是打不过。 黎阮在心里懊恼地想。 小山雀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别人呢?” “我不想问阿雪。”黎阮声音发闷,“他又要嫌我笨。” “不是说阿雪。”山雀道,“这种事,当然应该去问凡人。比如当铺的那个伙计阿宣,他知道好多事呢。前两天我还看见他在偷偷看一个话本子,好像是什么小寡妇勾引大官人,那是不是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呀?” 黎阮猝然抬起头,眼前一亮。 “真有这样的话本子吗?” “有的,我还看过两页呢。”山雀展开翅尖比划,“不过那上面花花绿绿的全是图,我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 黎阮问它:“你能帮我把那本书带回来吗?” 山雀:“你想要的话,让江慎写信找他们要不就好了吗?” 黎阮:“当然不能让江慎知道,你得替我瞒着他。” 江慎走到这附近时,正巧看见自家小狐狸在温泉池边与那小山雀嘀嘀咕咕。可惜他隔得太远,还没来得及听清这两个小家伙在说些什么,便被发现了。 小山雀扑腾着翅膀飞远,小狐狸则若无其事将脑袋偏到一边,仿佛没看见他似的。 江慎心下暗笑,在水池边站定,问:“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哪有。”黎阮枕着手臂,视线到处乱飘,“我与它聊天呢。” 江慎:“只是闲聊?” 黎阮:“嗯,只是闲聊。” 江慎是不信的。 自从他和小狐狸说了那句勾引之后,小狐狸就总是变着法想“勾引”他。但方法总是奇奇怪怪,不是变回原形冲他摇尾巴,就是摇摇晃晃在他面前跳舞。 最过分的一次,江慎一觉醒来,床边摆了近十只刚被咬死的野兔。 ——大冬天的,江慎都不知他是如何一夜猎来这么多。 从那之后,江慎就对小狐狸的一言一行十分警惕,生怕他又想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勾引之法。 江慎在水池边蹲下。 小狐狸化作人形的模样瞧着显小,但他的身体其实不是少年那种瘦弱无力的样子。肩背白瓷般的肌理细嫩紧实,这么趴在水池边,背上勾勒出一对形状精巧的胛骨,仿佛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那流畅漂亮的肌理线条一路向下,是一截窄细有力的腰肢。 在小狐狸缠着江慎要吃他精元的时候,江慎不小心碰到过几次,触感柔韧,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 温泉池边水汽重,小狐狸在水池边趴了一会儿,光裸的手臂上全是凝结的水珠。 藏在发间的狐耳也不免沾染水汽,绒毛尖端续起一点晶莹的水滴,欲落不落。 江慎伸出手,接住了这滴水。 事实上,这小狐狸哪怕什么都不做,静静地呆着,对江慎都算得上是一种勾引。 哪用得着那些? 江慎喉头有些发干,他清了清嗓子,移开视线:“回家,该吃晚饭了。” “哦。” 黎阮从水里站起身。 他起身的瞬间,周身一道微光浮现,鲜红纱衣裹上了那具玲珑有致的身躯。他没把身上的水汽擦干,衣服一贴上去立刻变得湿漉漉的,浑身上下什么也遮不住。 江慎呼吸一沉。 可黎阮浑然未觉。他踏出温泉池,赤足踩着松软的地面想往回走,走了两步忽然又想到什么,转过头来。 没等江慎有所反应,啵的一下,在他唇边亲了一口。 “差点忘了说,我真喜欢你。”黎阮注视着江慎,眼神明亮而专注。 黎阮虽然是狐妖,但这双眼睛却不是最擅媚人的狐眼,反倒更偏圆润,眼尾微挑,清澈明亮。当他注视着什么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觉得真诚热切。 仿佛能将周遭一切光彩吸入眼中。 江慎略微失神,黎阮却只是冲他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脚步轻快,走了两步意识到江慎没跟上来,还回头催促:“快来啊,你想什么呢?” 江慎:“……” 自从江慎告诉过小狐狸,凡间相爱的人都会这么做之后,他便有样学样,每日都要过来亲江慎一口。 ……跟完成任务似的,半点不走心。 江慎应了声“就来”,抬手按住剧烈跳动的心脏,前方那人却已经走得人影都快瞧不见了。江慎摇头轻笑,只觉得自己好像无形中给自己挖了个坑。 再这么继续下去,小狐狸能不能学会爱人他说不好,但他好像……已经越来越难离开他了. 又过了几天,山雀果然借着送信的由头,帮黎阮拿到了那话本子。 当然,是偷偷拿来的。 两个小家伙约好偷摸在温泉池旁接头,山雀把话本交给黎阮,叮嘱道:“你要快点看,我是趁伙计今天不在店里偷偷拿的,看完我还要还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黎阮摆摆手,“你快去给江慎送信吧,记得拖久一点,别让他来找我。” 小山雀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黎阮在温泉池边的礁石上盘膝而坐,认真读起来。 这话本子讲的的确是个有关勾引的故事,画得极为露骨,故事里的小寡妇无所不用其极,看得黎阮呆了又呆。 原来凡人要的勾引,是这个意思吗? 黎阮看了看画中衣衫半解的女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伸手抽开了衣带。 江慎找到黎阮时,少年正趴在礁石上,双手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读着摊在面前的书本。 或许是听见了脚步声,脑袋上的狐狸耳朵一抖,连忙把书往身后藏。 “别藏了,我都看见了。”江慎道,“在看什么,从哪儿来的?” 黎阮撒谎时神情局促:“捡……捡来的。” 他衣带松散,这么一动完全散落开,衣领滑落一角,露出光洁白皙的肩膀。 江慎眸光一暗,走上前,帮他拢了拢衣襟:“怎么衣服都穿不好?” 黎阮偷偷打量江慎。 真奇怪,按照那话本子上所说,大官人看见小寡妇衣衫半解,应当直接上来亲吻她,脱她衣服才是,怎么还给穿上了。 黎阮拽住衣服,倔强地重新拉下来点:“不穿。” 又瞥了江慎一眼:“热。” 江慎:“……” 不知道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但他没计较,而是别开视线,叹声道:“小狐狸,我父皇下令召我回京了。” 黎阮一怔。 江慎递了张字条给他,那是京城刚送到他手里的传信。 黎阮没接,低声问:“那……你要走了吗?” 江慎:“皇命不可违,何况……我父皇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恐怕……” 黎阮藏在身后的手抓着话本,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滋味。 江慎垂眸看他,声音低而温柔:“你想和我去京城吗?” “京城有很多新鲜玩意,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去看戏,去游湖。你想去更远的地方我也可以,去看西域塞外风光,或乘渔船出海。” “我不能去。”黎阮低下头,“我还得修炼呢,不能到处玩。” 江慎轻轻舒了口气:“好罢。” 意料之中的答案。 如果可以,江慎当然还想多留一段时间,留到小狐狸再喜欢他一点,愿意与他回京。可惜,天不遂人愿。 小狐狸还是低着头没说话,就连耳朵尖都耷拉下来,瞧着有些低沉的样子。 江慎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干嘛这模样,又不是见不到了。京城这么近,我还能回来找你的,对吧?” 黎阮:“应、应该可以吧。” “那怎么还这副模样?”江慎逗他,“不想让我走?” 黎阮轻轻应了声:“嗯。” 黎阮:“不太想。” 江慎心跳又快起来。 他抬起小狐狸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那……你究竟是舍不得我离开,还是觉得我离开之后,又要耽搁你修炼了呢?” 黎阮答不上来,眼神呆呆愣愣。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好像被天雷打回原形时,都没觉得这么不舒服。 应该还是因为修炼吧,他好不容易才学到一点该怎么勾引人,想让江慎和他双修。 江慎要是离开,他又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江慎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一直在故意耽搁你修炼吗?” 黎阮:“啊?” “我一直在耽搁你修炼,小狐狸。”江慎道,“因为我不希望你这么快恢复法力,我想让你还需要我,还离不开我。我想和你再多呆一会儿,希望你能再多喜欢我一点。” 黎阮抿了抿唇:“我……” “你生气吗?”江慎问,“我骗了你,你生气吗?” 黎阮沉默下来。 他像是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想了很久,才摇摇头:“不怎么生气。” “这段时间,我很开心。我也想和你在一块……多呆一会儿。” 江慎笑起来:“好。” 他像是如释重负,方才的担忧一扫而空,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江慎道:“看来你已经足够喜欢我了。” 黎阮眨了眨眼。 “你还感觉不到,没关系。”江慎道,“等我处理完京城的事务,就回来找你,我们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不过,有件事不能慢慢来了。” “我说过的,在你足够喜欢我的时候,我就与你双修。”江慎道,“这封天子召令从京城发出,到江南少说要四五日。这令并非急召,我在路上耽搁十天左右也无妨。也就是说,我至少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双修助你恢复修为,需要几日?” 黎阮还没反应过来,一时被他问蒙了:“我……我也不知道,我没有试过……” “那我们便试一试吧,不过在那之前……”江慎狡黠一笑,忽然近身,将黎阮藏在身后的书抽了出来,“难怪今天那鸟儿奇奇怪怪缠着我不让我来找你,原来是为了这。” 黎阮上手想抢:“你还我!” “不还。”江慎灵巧躲开,还翻了翻,“《大官人与俏寡妇》,这什么名字……你方才就在学这些?” 黎阮觉得他又在嘲笑自己,有点气恼:“我不会嘛,当然要学一学。” “学会了多少?” 黎阮一愣神。 两人因为争抢话本离得很近,江慎手一松,话本落到地上。可黎阮没来得及去拿,因为江慎忽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滚烫的热度从相接处一直烫到心底。 “话本……” “我回头赔给他。” 山间水流在青石下流淌,江慎将黎阮放到他方才坐的那块礁石上,含笑注视着他:“现在,我要先验收一下我的小狐狸学得如何。” “……闭眼。” 第19章 江慎瞥了小狐狸一眼,将还在流血的手指递过去:“我会想办法,你先吃一点。放心,这么一点我不会难受的……我没这么虚。”.晚上吃过东西,江慎又把小狐狸抱进怀里。看得出小狐狸近来当真忍得很辛苦,今日江慎给他破了戒,小狐狸痛痛快快在他怀里吸了一通,吸得江慎后来都隐隐觉得有些头晕。可小狐狸没有察觉,他吃饱喝足,很快窝在江慎怀里晕晕欲睡。临睡着前还担忧地提醒:“你过会儿一定要把我放回窝里,不然我晚上又会吸你的精元。”“知道了。”江慎道,“放心睡吧。”小狐狸嘀咕了一句什么,很快就没了动静。确认他睡着后,江慎才无声地舒了口气,按了按眉心。小狐狸的担忧不无道理,让他这么放肆的吸取精元,就这一晚上他都有些撑不住,长此以往肯定不行。可是双修……和狐狸原型怎么双修,能变成人形还差不多。江慎捏了下小狐狸的耳朵,压低声音道:“小笨狐狸,给你吃了这么多精元,怎么还是变不回去?”那日明明只是喝了他一口血,就显出人形了。小狐狸抖了下耳朵,在江慎身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沉沉睡去。江慎又等了会儿,等得已经略有些困倦,感觉今夜大概是等不到小狐狸变回人形,便想将他放回窝里。他抱着小狐狸站起身,刚想往前走,忽然感觉怀中一沉。江慎没有防备,猝不及防失去平衡,仓惶间只能下意识搂紧怀中人,双双倒在他的干草床上。掌心传来的触感细腻温热。是属于人的,光裸的肌肤。江慎霎时浑身僵硬。方才的动静好像完全没有惊扰到怀中的人,少年安安静静伏在他怀里,脑袋就枕在他的肩窝,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江慎侧颈,一下又一下。江慎只觉得头更晕了。“小……小狐狸……”江慎声音发紧,悄然唤了一声。少年在他脖颈间蹭了蹭,小声嘀咕:“别吵……”江慎立刻不说话了。他也不想吵他,可小狐狸今晚已经吸取了他不少精元,如果继续下去,他身体多半是受不住的。那……要将他放回去么?江慎偏头看了看旁边那个小草窝,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这个角度,江慎看不见少年的模样,只能感觉到少年的身量比他小很多,腰身很细,他只需一只手就能完全圈住。但就算身量再小,给小狐狸原型准备的小草窝是肯定不够睡的。江慎沉默片刻,下了决定。他一手搂着少年,一手探入枕边的包袱里,从最深处翻出一个青釉药瓶。倒出一颗药,毅然吞了下去。第14章 又一次发现自己从江慎怀中醒来时,黎阮惊得险些从床上翻下去。他连忙伸手去探江慎的体温。幸好,不烫。等等手?黎阮低下头,看见了那双莹白如玉的手。他愣了下,双手还像小狐狸爪子似的蜷了蜷,而后才将视线转回到身边的人身上。“江江江江慎!”黎阮兴奋地喊他,“我可以幻化人形啦!”“……嗯。”黎阮:“你怎么一点也不开心?”江慎道:“我很开心。”说话时眼睛都没睁开,声音听着也像困倦至极。瞧不出哪里是开心的模样。反观黎阮,他是真的很开心,伏在江慎怀里都不安分,自顾自喋喋不休:“你昨晚怎么又和我一起睡呀,要是生病不就麻烦了?我身上这衣服是你给我披上的吗,难道我昨晚睡着之后就变回来了?你别睡了醒醒,到底怎么回事呀?我到底”话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人手臂一展,圈进了怀里。像摸狐狸似的,在他后颈捏了捏。“别吵。”江慎有气无力,“困……”小狐狸幻化人形他当然开心,但再是开心,人也是需要睡觉的。昨晚小狐狸幻化人形,在他怀里睡得雷打不动,江慎为了不惊扰他,硬是靠服药撑过了一夜。可他服药过后没多久就后悔了。服药后头倒是不晕,可怀中凭空多出这么个人来,任谁也不会睡得着。总之,这一整夜,江慎各种意义上的精神抖擞,直到快天亮时才勉强消停。江慎叹了口气,半梦半醒似的说:“要不,你还是变回来吧。”“我不。”黎阮当然拒绝,“我好不容易才重新化形的,我要试试法力有没有回来。”他挣脱江慎的怀跑,披着衣服跳下床。少年身姿轻盈,落地时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他赤脚踩在地上,回头正想对江慎说什么。砰一道浅淡红光闪过,少年的身影不见了,衣物落地,中间鼓出一个小小的包。那小包动了动,小狐狸扑腾着爪子从衣物中艰难挣脱出来,精疲力尽地趴在地上:“……变回去了。”江慎收回目光,仿佛松了口气似的,翻身拉过外袍盖住头。……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黎阮并不气馁。既然他已经能短暂化形,便一定能找到方法稳定下来,而后重新开始修炼。待江慎睡醒后,他便拉着江慎详细询问了昨晚的事,一人一狐严肃分析许久,最终得出了结论。首先,江慎的精元的确能恢复黎阮的修为,不过因为黎阮根骨已毁,那些吸取来的修为他没法驱使,才会不受控制。这很像有些刚开了灵识的小妖怪,能从外界吸取灵力,但不会使用。要想自如使用,只能重新筑基。修行筑基说难不难,全看个人造化。但最重要的是,筑基需要大量灵力。不过,他们现在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你确定这样能行吗?”江慎看着小狐狸摆在他面前的青釉药瓶,将信将疑。黎阮坚定点头:“肯定能行。”这补药能恢复江慎的阳气,阳气在他体内转化为精元被黎阮及时吸走,这样江慎就不会因为精元虚耗过度而生病。这是黎阮分析后得出的结论。他又道:“你想,阿雪之前说了,你以后肯定还用得到这药,说的不就是今天吗?我们先前没发现这个用法,白白浪费好长时间。”江慎:“……”可他总觉得阿雪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小狐狸说得不无道理。他昨晚服了药后,今早起来没有任何虚耗之感,而且或许是因为昨晚小狐狸一直在陆陆续续吸取他的精元,他昨晚并没有先前服了药物之后内火躁热的感觉。至于身体上部分不受控制的异状……那大约只是药的副作用罢了,一定不是他自己的原因。肯定不是。“可不可以嘛?”江慎好久没回答,小狐狸又拿爪子勾他,“双修也不行,吃药也不行,不然我还是再找个凡人好了。这长鸣山上这么多山洞,我随便找一处把他关起来,不会打扰到你。”“不行。”江慎想也不想拒绝。小狐狸朝他望过来,那双清透的红眸里满是幽怨。“……”他妥协道,“我吃药就是了。”靠吃补药给妖怪采补修炼,他大概是这世上头一位。不过,这样至少比双修好。江慎在心中自我安慰。小狐狸变幻人形那般不稳定,如果当真答应他双修,弄到一半像早晨那样变了回来……他都不敢再往下想。.一人一狐就这么勉强达成了共识。接下来的日子里,江慎每日要做的事又多了一桩。那就是每天早晚各服一粒药,待药效吸收后,再让小狐狸来他身上黏糊半个时辰,将转化的元阳吸尽。 第20章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三天里,黎阮帮着江慎给先前死在长鸣山的护卫收了尸,就安葬在那片他们战死的树林中。 剩下的时间,两人都在山里游玩。 这日是个晴天,早春时节的山风还带着点冷意,长鸣山上积雪消融,树木发出嫩芽。 “你要带我去哪儿……” 江慎天还没亮就被黎阮拉出洞府,神神秘秘说要带他去看什么东西。 长鸣山不算小,大大小小的山峰连绵不断,两人爬山爬了小半个时辰,什么也没看到。 “就快到啦。”黎阮牵着江慎的手,走了这么久,他依旧脚步轻快,没有半分疲惫的感觉,“就在前面。” 倒是江慎,在这早春的清晨,后背走出了一身薄汗。 他看着面前神清气爽的小狐狸,心下暗自决定,回了京城之后,得更加勤奋的习武练功才行。 不能总让小狐狸觉得他虚。 江慎这么想着,跟着黎阮穿过树林,对方终于停下脚步:“到啦。” 眼前视野骤然开阔。 这里是长鸣山诸峰的最高处。 山巅上还残留着少量积雪,他们来的时辰正好是日出前不久,太阳尚未升起,天边已隐隐泛起鱼肚白。 连绵的高山薄雾笼罩,万般静谧。 江慎笑起来:“起这么一大早,就为了与我看日出?” “这里不好看吗?”黎阮道,“这里可是长鸣山观景最好的一处。” “好看。” 离日出还有一点时间,江慎牵着他在崖边一块青石上坐下。青石边有一株被拦腰截断的枯树,树桩很粗,上头已经生满了青苔,应当有一些年头了。 江慎多看了两眼,便听黎阮道:“这好像是我害的。” 江慎一怔。 “这里离天空很近,是我每次渡雷劫的地方。”黎阮摸了摸那株枯树,“这棵树应该是被雷劫波及了,但我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渡劫太多次,对于过往的记忆非常混乱,这种小事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江慎牵过他的手,放到掌心里:“很疼吧?” 黎阮:“什么?” “雷劫。”江慎温声道,“这树如此粗壮都被劈成这样,劈在你身上,不是更疼?” 黎阮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是挺疼的。” 每一道天雷都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打在身上犹如火烧一样疼,五脏六腑,筋骨皮肉,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可想要渡过雷劫,必须清醒的撑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迄今为止,黎阮撑得最多的一次,是七十三道,就是上一次。 “不说这个啦,快日出了,你看。”黎阮指着天边。 两人说话间,天边显出一些淡淡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亮,颜色也越来越深,很快染红了大片天空。 黎阮眸光中映出朝霞的颜色,清透而澄澈。江慎将视线从他脸上收回,投向远方。 他的小狐狸平日里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可活在这世上,怎么可能没有烦恼。他不过是擅长将那些不好的回忆都抛到脑后,就像现在这样。 在日出的瞬间,黎阮忽然牵着江慎站起身。 只见他抬手轻轻一挥,朝霞落到长鸣山上的同时,仿佛有一阵春风吹醒大地。 吹得树荫葱茏,百花盛开。 江慎怔然,回过头,黎阮头顶那株枯树也生出了新鲜的嫩枝。 枝条上缓缓绽放出淡粉的花朵,一簇又一簇。 黎阮眼底盛着笑意,还有一点得意。 “这才是我想带你看的。”黎阮道,“临别礼物,好看吗?” 他们相遇在最严酷的冬日,临别在万物复苏的早春。 他送了江慎满山春色。 江慎良久没能说出话来,他喉头干涩,许久才轻轻笑了下:“好看。” “我很喜欢。” “这是我一生中,见过最美的景色。” 他靠近了些,捧起黎阮的脸,偏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你也是。”. 江慎和黎阮在山上从日出待到了快要日落。 天边红霞万丈,黎阮靠在江慎肩头,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喊他:“江慎。” 江慎:“怎么?” 黎阮:“你是不是该走了?” 江慎:“……好像是。” “不是好像。”黎阮抬头指了指在他们头顶盘旋的黑鹰,面无表情,“这笨鸟在我们头顶飞了快一个时辰了,它真的好吵。” 江慎:“……” 黎阮道:“你别说这和你没关系,要是没关系我马上把它猎来吃了。” 当然是有关系的。 这黑鹰是许多年前朝中一位大臣送给江慎的礼物,这些年他一直交给自己一位贴身侍卫养着。那侍卫在他去赈灾时有别的任务没跟着他南下,因而也没在长鸣山截杀中出事。 后来江慎需要一个假身代替他去江南,便把任务选了这个人。 黑鹰在这里,说明他们已经到了。 不过,这传说中从小经过训练、极通人性的雄鹰,在黎阮这位大妖眼里,只是一只笨鸟罢了。 有黎阮在,这笨鸟甚至不敢靠近,只敢在他们头上不停的打转。 江慎默然片刻,果断没搭腔,转身把小狐狸抱进怀里:“不想走……” 他声音放得极软,还学着小狐狸惯常的动作,在他脖颈间蹭了蹭。 仿佛是在撒娇。 “快去啦。”黎阮拍了拍他脑袋,竟然变成了安慰他的那个,“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办吗?” “……再抱一会儿。” 黎阮:“一炷香。” 江慎:“嗯,就一炷香。” 说是一炷香,最后又耽搁了不知多久,日落月升,连下山的路都看不清了。 黎阮只能施法带江慎下山。 长鸣山脚一片树林里,数十人的车队停驻此处。 有人举着火把跑到一辆马车边:“统领大人,殿下让我们在此等待,但我们已经等了快三个时辰,不会出什么事吧?” 马车前方的车辕上,坐了名面容冷峻的黑衣青年。 青年怀中抱着一柄长剑,闭目靠在车门处,听言眼也不睁:“我已派黑鹰去寻,黑鹰未归,证明殿下安好。许是被什么重要的事拖住了手脚,等就是了。” “可……可这不远处就是长鸣山的地界了。” 举火把那人四下瞧了瞧,压低声音:“听说那长鸣山邪门得很,从来有去无回,很多人都说里面住了妖怪。而且……而且今日您也看到了,这一路行来哪里不是万物凋敝,唯独这长鸣山百花盛开,这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青年陡然睁开眼。 可他没有回答,说话的反倒是另一个声音:“胆子这么小,本殿下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这声音从树林中传来,众人望过去,江慎缓缓步出树林。 众人一起跪地:“参见太子殿下!” 江慎径直走到那黑衣青年身边。青年跳下车,单膝落地:“属下郁修,恭迎殿下回京。” 他起身后便能看出,此人身形体态都与江慎相差无几。 这些时日,便是他在江南假扮江慎。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江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起身,郁修往旁侧退开半步,要扶江慎上马车。 江慎没急着动,偏头问那举着火把的小侍卫:“你方才说,来时看到长鸣山百花盛开?” 这会儿天色已晚,又身处树林之中,已经看不见长鸣山的景象。 小侍卫连连点头:“是,从官道一路走来,处处萧索,唯有长鸣山上仿佛一夜进了春日,大家都看见了。” 江慎沉吟片刻:“好看吗?” 小侍卫:“啊?” 江慎很有耐心:“问你景色好不好看。” 小侍卫像是被他问蒙了,呆了呆:“好……好看,青山秀水,不似人间。” 江慎满意地笑了下,纵身上了马车。 那小侍卫许久没能反应过来,但他不敢去找郁统领搭话,只能凑到方才离得近的另一个同伴身边。 “你觉不觉得,殿下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他嘀嘀咕咕,“莫不是中邪了吧?” 同伴摇头:“不像。” 小侍卫:“那你说像什么?” 同伴:“思春。” 小侍卫:“?” 太子殿下归队,车队立即原地整顿,准备重新出发。 江慎坐在马车里,听见外头鹰啸,伸手掀开车帘:“对了,还有个事。” 郁修:“殿下请吩咐。” “那只笨鸟,饿它两天。”江慎往天上一瞥,放下车帘,“太吵,耽误事。” 郁修:“?” 江慎没再理他,回到马车里。 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淡粉色的玉坠,系着穗子,玉质晶莹剔透,刻出一只小狐狸的模样。 蜷着尾巴,圆滚滚胖嘟嘟的,远看就像个小圆球。 这是白天的时候,江慎哄着黎阮摘了朵桃花,给他捏出的小玩意。上头的穗子,则是用二人发丝编的。 江慎捏着玉坠看了又看,指腹划过小狐狸的脸,眼底含着笑意:“等我回来。” 而后,小心地把它揣回怀里。 车队缓缓前行,没有人注意到,黑暗的树林里悄然出现一道人影。 黎阮目视着车队远去,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虽然我不知道和你的喜欢是不是一样。” “可是我还是想飞升。” “你如果回来找我,会影响我修行的。” 飞升对修行、心境都有极高的要求,与凡间的纠葛越深,心中杂念越多,便越不容易成功。 “如果早点遇到你就好了,早点遇到你,说不定我真能陪你一世。可现在……” “我不能再飞升失败了。”黎阮抿了抿唇,露出一点低落的神色,“我记得的东西越来越少,如果再失败,我可能连想要飞升的事都会忘记。” “我不想这样。” 他从怀中取出一颗琉璃珠。 黎阮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手掌收拢,一点一点,用力捏碎了那颗珠子。 远处,江慎靠坐在窗边,偏头看着车外,嘴角还带着一抹温和的笑。 可忽然,他像是晃了下神,低头按了按眉心。 再抬头时,眼神中带着几分困惑。 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 夜色已深。 黎阮回到洞府,却见里头亮着火光。他稍愣了下神,又立刻反应过来,抬步往里走去。 林见雪正坐在火堆边拨弄柴火,听见动静,抬起头:“把人送走了?” 黎阮走过去,点了点头:“嗯。” 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去送他呀?” “你让长鸣山一夜变为春日,这么大的动静,还想指望我不知道?”林见雪道,“只今天上午那半天,就有七八只小妖跑我那儿问,问你又在搞什么名堂,是不是打算把整座长鸣山都掀了。” 黎阮低下头:“对不起嘛……我想让他开开心心地离开。” “逆转天时的法术消耗这么大,就为了哄个男人……”林见雪低哼一声,“出息。” 黎阮没有回答。 他在林见雪身边坐下,手臂环着膝盖,脑袋枕上去。 “阿雪,好奇怪啊。”黎阮声音很低,“我好像……有点难过。” 林见雪动作一顿。 “不奇怪。”他拨动着火堆,语气淡淡,“离别总是有点难过的,你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就算是养只小宠物,也该养出感情了。” 黎阮偏头看向他:“那我过几天就会好吗?” “不知道。”林见雪把手上的柴火扔进火堆里,低声道,“每个人是不同的,有些人分开了,过两天就会忘记。可有些人,一辈子也忘不掉。” “一辈子……”黎阮喃喃道,“那会记好久啊。” “是啊。”林见雪无声地叹了口气,火光在他脸上映出跳动的光影,映得眼尾那道旧伤都染上鲜红,“会记好久好久……” “那我该怎么办呀?”黎阮问,“我会记这么久吗?” 林见雪回过头来。 他注视着黎阮,认真道:“这应该问你自己。” “阮阮,这种事没有人能替你做决定。”林见雪道,“你想要飞升,还是想要江慎,这要你自己选。” 黎阮:“我真的不知道呀……” 他把脑袋埋在手臂里,苦恼地把自己蜷成了一小团。 林见雪闭了闭眼。 “三百年前,是你把我救回长鸣山的,你也不记得了吧。”许久,林见雪忽然道。 黎阮抬起头,眨了眨眼。 “我在人间受了重伤,差点死了,你正好路过那里,救了我一命。”林见雪道,“我问你想要什么报答,你说你要借长鸣山的灵气修炼飞升,希望我能替你护住这里,不要被人打扰。” 黎阮呆愣:“所……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守着长鸣山,是因为我吗?” “不然呢?”林见雪被他气笑了,“非亲非故,次次把你从那山崖拖回来,给你治伤。你一只赤狐我一只白狐,我们还能是族亲不成?” “……也、也是哦。” 仔细想想,阿雪的确帮了他很多忙,不过黎阮向来脑子缺根筋,从没认真想过这其中的原因。 林见雪又道:“三百年前,我问过你为什么要飞升。” 黎阮睁大眼睛:“我告诉你了?” “没有。”林见雪道,“你只告诉我,这是你的夙愿,也是支撑着你活下去的意义。” “好可惜啊……”黎阮道。 如果他当时说出来,阿雪现在就能告诉他了。 “是很可惜,我也希望我知道。”林见雪道,“这样我就不会看着你一次次九死一生的渡劫,一次次被天雷打得遍体鳞伤疼得话都说不出。你为了那个夙愿,把自己弄成这样子,到最后,却连为什么要这么做都想不起来。” “阮阮,到了今天,那个还是支撑你活下去的意义吗?” 黎阮放在膝头的手指扣了扣。 早就不是了。 他连自己曾经说过这句话都不记得,何况其他呢。 “但我是不是没有机会再选一次了呀?”黎阮把自己重新蜷起来,“已经把他的记忆抽出来毁掉了。” 这法术是不可逆转的,那颗记忆珠,毁了就是毁了,不可能再找回来。 “你别太小瞧凡人。”林见雪淡淡一笑,“如果他心里真的有你,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抹去。哪怕轮回千百世,都不可能磨灭,更不用说你那小小的法术。” 黎阮没有说话。 洞内忽然砰的一声,他变回了一只狐狸。 “好烦,我想不出来嘤呜呜!”小狐狸抱着尾巴,在山洞里滚来滚去,山洞里一时间充斥着他的哀嚎,“当时不要选江慎就好了,为什么偏偏是他掉下来啊啊啊!” 林见雪默然望着那虽然长大了不少,但依旧圆滚滚毛绒绒,蜷起来仿佛一个大号绒球的小红狐狸,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啊……” 亏他还担心黎阮会难过,特意跑来安慰。 看来是多虑了。 这明明就挺有活力的。 林见雪起身,拍了拍衣摆:“话我只能说到这里,剩下的你自己想吧,我回去睡觉了。” 黎阮已经滚到了山洞的另一头,头朝下撑着地,冲着林见雪乖乖地摆了摆尾巴:“好吧,晚安。” “……我会好好想想的。” 他需要一点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因了黎阮的法术,长鸣山一夜之间万物复苏,春意盎然。 这日清晨,一道鲜红的影子穿过树林,灵敏地纵身一跃,轻飘飘跃上了枝头。 小狐狸在树上转过身,幻化成一名红衣青年。青年一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探出去,从枝头摘下一颗刚刚成熟的果子。 美滋滋地咬了一口。 天边飞来一只深灰色的鸟儿,落到他身边。 黎阮三两口吃完了果子,伸手又摘了两个,分了一颗给对方。 “有什么新的消息吗?”黎阮问。 小山雀像是饿极了,没急着回答他,低头大口大口地啄着果肉。 黎阮伸手戳他:“快说啦,京城那边怎么样了?” 山雀瞥他:“你只是想问江慎而已,问什么京城。” “是是是。”黎阮问道,“那江慎怎么样啦?” “他好得很。”山雀道,“京城到处都在说他,说什么他只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查清了在京城外刺杀他的真凶。好像是哪个皇子,皇帝已经下令把人软禁起来了。” 黎阮想了想:“三皇子江衍?” “也许吧。”山雀又道,“连着和那三皇子一伙的大官,都查出了好多,说是全抓起来就等着问斩了。” 黎阮点点头:“那是挺好的。” 他之前只是把江慎记忆中有关于他的那部分抹去,在长鸣山遭到刺杀,包括后来派人伪装成他南下,以及下套抓了湖广巡抚这些事,他都是记得的。 不过记忆混乱肯定会有一些。 比如江慎不会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刺杀中逃生,也不会记得那封本来该被烧掉的密信又是怎么回来的。 因此,黎阮还担心了一阵子,不知道这些会不会影响江慎报仇。 现在看来,一点记忆的缺失和混乱,并没有影响到他。 “他真厉害啊……”黎阮低声感叹着,又摘了几颗果子分给山雀。 江慎离开之后,受到影响最大的应该就是小山雀。 它被典当铺养了一个冬天,还收了一群小弟,如今不用送信,没了食物来源,家里却多出几十口鸟要养,每日都奔波于到处找食物。 黎阮索性让他带着小弟继续去京城帮他打探消息,他来帮着找食物。 小山雀又啄了两口果肉,道:“对了,我还听到有人说,皇帝对江慎很满意,可能会把皇位提前传给他,退位养病呢。” “那很好呀。”黎阮抬眼朝一个方向望去,不过树荫遮蔽,什么也看不见,“他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小山雀看了他一眼。 它扑腾着翅膀飞起来,落到较高的一根枝头,与黎阮视线平视:“黎阮,你是不是很想他呀?” 黎阮眨了眨眼,两条腿在身下荡着。 没有说话。 “你就是很想他吧!”山雀坚定道,“为什么不去找他呢,你可以去人间的呀。” “我……”黎阮视线躲闪,“我还得修炼,忙着呢。” “你真的在好好修炼吗?”山雀怀疑,“你之前修炼从来不吃东西的,那个叫什么……辟谷来着,可你现在根本就没有啊。” 黎阮:“和这个没关系……” 黎阮没有撒谎,他是想认真修炼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修炼进度总是很慢,而且辟谷术也练不好,饿得比以前被打回原形时还要快。 每天一顿不吃就饿得没力气,什么也做不了。 但山雀并不相信,他坚定认为黎阮就是相思成疾,无心修炼。这小鸟在身旁叽叽喳喳吵了半天,吵得黎阮头疼,连忙给他摘了些果子让他带回窝里。 再以要修炼为借口,把这小鸟赶走了。 整个林子清净下来,黎阮舒了口气,跃下枝头,打算找个地方打坐。 到底要选飞升,还是选江慎,一个月过去,黎阮还是没有想出答案。 他确实很想见江慎,是真的很想很想。 黎阮留存有记忆的这几百年来,他好像从没有过这种强烈的、特别想见一个人的念头。甚至有好几次,半夜忽然从江慎睡过的干草床上醒来,很想什么都不顾,直接飞去京城。 以他的法力,想见到他,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用。 可他又很不甘心。 他渡劫了这么多次,好不容易才在上一次雷劫扛下了七十多道天雷,再修炼几十年,应该就能够完全抗下来了。 眼看就快要成功,他现在放弃,先前遭的那些罪不就白费了? 何况他为了下定决心,连江慎的记忆都抹掉了。 现在后悔,显得之前的自己跟个傻子似的。 总之,黎阮暂时还想不出答案。 黎阮在树林里寻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盘膝而坐。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心思很乱,他修行进展非常慢,甚至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进展。和江慎在时,他一日千里的修行进展比起来,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黎阮不愿再多想下去,摒除杂念,屏息入定。 但他没想到,今日的修行比之前更奇怪。 凝结的真气自头顶往下,仿佛化作一道暖流,徐徐流经大小周天,一路往下。 却在经过某处时,无声无息散去。 黎阮睁开眼:“?”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真气消失的地方,尝试着又运转了一次。 这次他凝结了比先前更多的真气,那真气一点点下沉,却在即将到达小腹处时,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但黎阮这次感觉得出来,它好像不是消失,而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黎阮揉了揉肚子,薄薄一层皮肉感觉不出里面有什么,只有用力按压的时候,能感觉到一点鼓胀。 是刚才果子吃太多了吗? 黎阮纳闷地想。 第21章 他向来是说话算话的。江慎没有动,黎阮直接上手想扯开他裤子看看还有没有痕迹,江慎忍无可忍,连忙把他拉起来。他变作人形已经有一段时间,一直没有穿衣服,裸露在外的肌肤沾上雪花,冰冰凉凉。反观江慎的手,烫得惊人。黎阮被他烫了一下,江慎猝然收回手。“你……你先把衣服穿上。”江慎艰难道,“你变不出衣服吗?”黎阮道:“当然能呀。”他又施了个法。黎阮为自己变出了一身红衣。那衣衫很轻薄,宽袖窄腰,上头还用金线勾勒着云纹。是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狐狸。他长发未束,红衣衬得他肤色雪白。江慎看了他一会儿,视线下移:“鞋呢?”“我不喜欢穿鞋。”衣衫下摆不长,只到脚踝处,往下是一双莹白如玉的脚。黎阮赤脚踩在地上,听言动了动脚丫子,“鞋子穿着不舒服。”江慎问:“那你不冷吗?”黎阮“唔”了声:“……好像有一点。”当狐狸时,爪子上有厚厚的绒毛和肉垫保暖,幻化成人之后可就没有了。江慎还想说什么,黎阮忽然轻盈一跃,跳到了他背上。他勾着江慎的胳膊,尾巴在身后开心地摇晃:“你背我回去不就行了?”他以前就这样,与江慎一起出门时,懒得走路就挂在江慎脖子上,让江慎背他。仗着自己是个小不点,完全没体谅过江慎腿伤未愈。江慎身体微微僵硬:“小狐狸,你现在是个人。”黎阮:“可我应该没有变得很沉吧?”他当然不沉,这点重量甚至会让江慎怀疑,这小狐狸平时吃那么多,都吃到哪儿去了?“你比我高那么多呢,你行的。”黎阮在他颈侧蹭了蹭,“而且我刚治好了你的腿,你应该报答我。”小狐狸外形幻化成了人,但行为举止一点也没有做人的感觉,还是维持着狐狸样。江慎被他蹭得发痒,连忙道:“知、知道了,我背你就是……你别蹭我。”“回家啦!”江慎背着小狐狸往回走。“对了,你为什么忽然来找我呀?”“京城送了些元宵过来,叫你回去吃。”“元宵是什么?”“你不知道?”“不知道。”“凡间过年时会吃的东西。”“哦哦……”“那过年又是什么呀?”“……”.回到洞府,江慎把黎阮放在火堆边。他们回程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黎阮的头发上身上都沾了不少雪,的确是有点冷的。回到温暖的地方,立刻把脚丫子伸到火堆边取暖。江慎则从洞府深处堆放的杂物里翻出了几个陶罐。在江慎到来之前,黎阮这洞府里本没有这些用具,他连生火取暖都很少,更不用说这些。这陶罐是他们近来在山里寻找食物时才捡到的,有些破损,但洗干净后能用来煮点东西,烧烧热水。其他碗筷用具,则是江慎平日里闲着没事,用木头和竹子自己削的。江慎先将陶罐清洗一遍,盛了清水架在火上。待水沸腾后,再将元宵下下去,没一会儿就咕嘟咕嘟冒起热气。等待元宵煮熟期间,黎阮又问:“所以京城今天又传信来了吗?说什么啦?”这段时间黎阮为了早日筑基,一直在专心修行,已经很久关注过京城那边的消息。当然,所谓关注也不过是听故事的心态。江慎道:“湖广巡抚蓄意刺杀太子,已经被俘,等到开春多半就要押解回京了。”“啊?”黎阮惊讶地睁大眼睛。他前后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没关注,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好像错过了很多的样子。黎阮脑子一时间有点转不过来,问:“所以之前真的是他要杀你?怎么查到的呀?”“不是长鸣山这桩。”黎阮更不明白了。江慎问:“一个月前,湖广巡抚准备南下,写信提出想要见我,还记得吗?”“记得。”黎阮点头,“你说他是为了试探你。”“嗯。”江慎道,“他执意要见我,我便遂了他的意,派人假扮成我的模样,与他相见。”“他便是在那场相见后不久,派人企图刺杀‘我’,被当场所擒。”黎阮还是不明白:“可你之前不是说,凶手不会笨到杀你第二次吗?”江慎:“凶手的确不会,但湖广巡抚,这可是头一次。”黎阮:“他们不是一波人吗?”“就算当真隶属同一阵营,也会各有谋划,何况……”江慎道,“他是骑虎难下。”黎阮眨了眨眼,显然没有听明白。“那凶手暗杀我不成,想派人试探我,你觉得他会安排一个什么人?”“唔……信得过的人?”“不,他会派一个弃子。”如今的朝堂上结党派系明显,那湖广巡抚在明面上,从来不属于任何派系。若非江慎事先打探到他与三皇子一脉走得很近,他也不会知道。太子刚刚受到刺杀,这个时间派人去试探,定然会引起他的怀疑。挑这么一个明面上没有加入任何派系,干干净净的人,是最好的选择。但换句话说,这个人也相当于被派系抛弃。因为一旦他因此受到任何牵连,他幕后的派系绝对不会伸出援手。黎阮恍然:“原来是这样。”他们说话时,元宵渐渐煮好了。江慎给黎阮盛了一碗,才继续道:“我想得到的事,湖广巡抚自然也想得明白,所以他会想办法自保。”“向我检举揭发长鸣山截杀的真相,亦或者,杀了我,向派系证明自己的价值。”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派系斗争,也不仅仅是如何保命的选择,这事关皇权争夺中,他要站在哪一边。“我故意让假身表现出重伤未愈,守卫空虚之状。这般情境下,无论他想选择前来告密,还是前来暗杀,都十分有利。”江慎耸耸肩:“很可惜,他选择了后者。”“那是很可惜。”黎阮捧着汤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江慎看着小狐狸这可爱模样,笑了笑,没把剩下的事说完。其实他早猜到湖广巡抚不会选择前者,因为,他从不会放任任何可能对他不忠之人留在身边。湖广巡抚牵连进长鸣山截杀一事,就算他当真倒戈,江慎也不会留他多久。看似有两条路,其实只有一条。暗杀不成,便是死。“不过这也是好消息吧?”黎阮道,“至少你已经抓到了一个人,接下来应该更容易查出凶手了吧?”“是好消息,不过……”江慎顿了顿,道,“想查出真凶,还没这么容易。”无论是当初截杀他的刺客,还是后来潜入长鸣山的探子,他们身上都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可见那幕后真凶是个行事极为妥帖之人。没有证据,没有线索,查起来犹如大海捞针。江慎叹息一声,道:“可惜当初那封伪造的密函被我烧了,否则应当是有办法查到线索的。”这种密函向来阅后即焚,当时江慎见那密函上有当今圣上的密印,便没有怀疑,看过之后就将东西焚烧了。谁知道会出这种事。“唔……被烧了?”黎阮若有所思。江慎问他:“你想说什么?”黎阮道:“如果你还记得那上面大致的内容,还有当初拿到它的情形,我说不定能帮你找回来呢。”那是一种记忆回溯的法术,能够进入别人记忆中的场景,记忆越清晰,场景搭建越真实。只要黎阮能够进去,便能模仿那信函变出一封一模一样的,带回现世。江慎眼前一亮:“可以吗?”“现在还不行……”黎阮摸了摸鼻子,“我的法力没有完全恢复,这个法术很难的,要再等一段时间。”“好。”江慎并不觉得遗憾,有机会将东西找回已经是意外之喜,他不急于这一时。他又道:“先不说这些了,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第22章 少年这一句话信息量太大,江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你……”江慎清了清嗓子,不太确定地问,“你说你怎么了?” “怀了你的崽子呀。”黎阮低下头,抚摸着平坦的小腹,“就在这里,害得我最近都不能修——”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差点说漏了嘴。 黎阮知道,凡间的人是很害怕妖怪的。先前江慎很快接受了他,大约是因为那时他伤得太重,没有反抗能力,只能任由黎阮拖进洞府。可就是这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还是把江慎吓晕了。 如今江慎回了凡间,身旁又有这么多手下,如果知道了他是妖,说不定会直接让手下将他赶走。 那样可就麻烦了。 黎阮抿了抿唇,有点懊恼。 但他是真的不太会演戏。 怀上了江慎的崽子,黎阮其实没有什么感觉。他是活了很多年的妖,与凡人不同,活到他这个年纪,对血脉亲缘的依赖已经变得非常单薄。 真要说的话,他甚至是觉得麻烦的。 自从有了这小崽子,他总是感觉累和饿,灵力也在不断流失。 没法修炼,更没法飞升。 是真的很麻烦。 但这小崽子的出现并不全是坏处,至少……他可以来见江慎了。 从知道自己要来见江慎开始,黎阮就一直很开心。连着开心了好几日,此刻真与他说上话,更是整个人都雀跃起来。 实在很难演出小山雀说的那种委屈模样。 黎阮不敢再乱说话,江慎一时间也没说话。 这种事在皇室发生过不止一两次。 莫说那些骄奢淫逸的皇室宗亲,就连和江慎走得近的大臣中都有这样的人。性子放荡,尤爱在外头拈花惹草,招惹了人家转头就始乱终弃,害得那些无辜女子只能怀着孩子上京寻人,每次一闹就是一桩丑闻。 江慎去年还帮人处理过一件差不多的事,最后劝得人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将人抬进了府里才算完。 但这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发生在江慎身上。 他生平最为克己复礼,怎么会在没有婚嫁之前就与人做出这种事。 何况这明明…… 江慎朝对方胸前看了一眼。 是平坦的,平坦得甚至有些单薄。 明明就是个少年。 男子……是不可能怀孕的吧? 这其实没什么可犹豫的,江慎从小到大,还从未听说过男子怀孕的奇闻。 但面前这小少年,说话时神情认真,眼神真诚,全然不像是在骗人。 而且,如果真要骗人,他应当说个更能让他信任的故事,而不是撒这种小孩子都不会相信的谎吧? 院内一时沉默,院外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殿下,属下方才好像听见了说话声,院中可有什么异常?” 是郁修。 身为江慎的贴身侍卫统领,他一直守在院外。但没有江慎的吩咐,他不敢往内窥视,只能在一墙之隔的院外询问。 少年脸上露出一丝慌乱。 “你别让他们进来。”黎阮上前一步抓住江慎的手,压低声音道,“别让他们看见我。” 江慎心口轻轻一颤。 那一刻,他心里所有的犹疑都被抛在脑后,心底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他的手怎么会这么凉?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这院子里站得太久的缘故,少年的手很凉,纤细冰凉的手指勾着他的手,掌心传来的触感极其柔软。 叫人很想回握上去,帮他暖一暖。 祖庙坐落在一座深山之中,夜里山风很大。少年只穿了薄薄一层布衣,半束的发丝被风吹得扬起,更显身形单薄。 他怎么能穿得这么少? 江慎都没注意到自己跑偏了关注点,没忍住问:“你没有别的衣服吗?” “啊?”黎阮被他问蒙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不能这么穿吗,我都穿鞋子了呀。” 什么意思? 以前连鞋子都没有吗? 江慎眉宇蹙起。 院外又传来郁修的声音,因为江慎迟迟没有回答,那声音沉了几分,似是有些担忧:“殿下,属下可以进来吗?” 少年将江慎的手抓得更紧了。 冰凉的触感通过掌心传递过来,江慎垂眸望向少年的眼眸,那双清透漂亮的眼睛里含着丝毫未经掩饰的仓惶和紧张,甚至还有几分委屈。 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的有点委屈。 江慎的记忆是黎阮亲手抹去的,因此他并不介意江慎现在不认得他,也不介意他对他态度冷淡。可他不希望江慎把他赶走,如果江慎对他有了戒心,甚至开始讨厌他,他再想接近他就很难了。 好不容易才见到他的…… 黎阮双手抓得紧紧的,却想不到该说什么让江慎相信他。 就在这时,江慎轻轻开了口。 “没事。”他依旧注视着黎阮,声音略微放大,却不是在对他说话,“我只是出来透透气,都退下吧。” 院外很快传来回应:“是。” 黎阮眨了眨眼。 江慎没有让人进来把他赶走,那他是相信他了吗? 江慎侧身半步想进屋,却见少年依旧拉着他的手不放,神情呆呆愣愣的,有点冒傻气。 江慎心底无奈,有点想笑又忍住了:“进屋再说,外面不冷吗?” 黎阮:“……哦。” 黎阮跟着江慎进了屋。 直到在桌边坐下,还一直拉着江慎的手。 在江慎记忆中,还没有人敢与他这般亲密,他瞥了眼少年抓着自己的那双手,少年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松开了。 松手的一瞬间,江慎曲了曲手指,竟然下意识想挽留。 他掩饰般轻咳一声,别开视线,可少年却依旧注视着他。 少年的确很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江慎让他进屋后,他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眼神亮晶晶的,眼也不转地盯着江慎看。 江慎问:“你看我做什么?” “就是想看你呀。”黎阮很坦然,“我好久没有看见你啦。” 江慎:“是么,有多久?” 黎阮不假思索:“不算今天的话,有三十九天了。” 都说山中无岁月,黎阮向来是不记得日子的,可江慎离开的每一日,他都记得很清楚。 三十九天,正是江慎离开他的时间。 也是江慎回京城的时间。 江慎敛眸不答。 答出这个日子并不能代表什么。当朝太子回京是件大事,当初进城时就有许多百姓过来凑热闹,这不是秘密。 江慎想了想,又试探道:“你方才说我忘了你,我们在一块待了多久?又是在何处?” “我们从冬天开始一直在一起的,就在……”黎阮犹豫一下,“在山里。” 江慎:“什么山?” 黎阮不想提及长鸣山,含糊道:“就……就是京城外的一座山里,我家住在那儿,你受伤晕倒在我家门口了,是我把你治好的。” 江慎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有意隐瞒,又沉默下来。 为何要隐瞒住处,难道真是在骗他? 少年身上的疑点远不止这些。 比如,这祖庙如今戒备森严,这么一位来历不明的普通民间少年,是如何避开所有守卫,轻易地闯进来,还一直闯到了他的房门前? 这段时间,为了寻回那段丢失的记忆,江慎闹出的动静不小。如果有人得知这个消息,故意装作他的救命恩人来寻他,也不是不可能。 无论是为了攀高枝,还是另有图谋,这都是个好机会。 这些道理,江慎都明白。 他同样明白,他最优的做法,应该是让侍卫将这少年带走,好生审问调查一番,查清他到底是从何处来的,有何目的。 可是……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心软了。 或许是因为少年那委屈慌乱的神情,或许是他冰凉的手指,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江慎有点不希望他被侍卫带走。他手下那些侍卫都是粗人武夫,将人交到他们手里,免不了受点委屈,说不定还会被欺负。 他不想少年被人欺负。 江慎思索片刻,又问:“我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信物?” 黎阮:“信物?” “就是能代表身份的物品。”江慎道,“我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吗?” 黎阮茫然地眨了眨眼。 这真没有。 这应当算是江慎当初考虑不周。 他先前并不知道自己会被抹去记忆,只想着小狐狸多半不会去京城寻他,就算真要寻,小狐狸法力这么高强,想见他轻而易举,并不需要向人展示任何信物。 因此,他并未给黎阮留下任何特殊信物。 “你有几件衣服在我那儿,不过我没带出来。”黎阮抿了抿唇,又想到了什么,低头摸了下肚子,“这个算不算啊……你的崽子。” 江慎:“……” 江慎按了按眉心:“你当真……有了身孕?” 黎阮:“是啊,要不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可你……”江慎视线上下打量,又确认了一遍,“你不是女子。” “嗯,我也觉得很奇怪。”黎阮道,“肯定是你有问题。” 江慎:“…………” 怎么还变成他有问题了??? 江慎还想再问,黎阮忽然打了个哈欠:“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呀,明天再问行不行?” “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肯定有很多事想问,但我好累啊。” 黎阮揉着眼睛,很困倦的模样:“你这里好难找,山雀根本就找不到路,带着我绕了好几座山……我们可不可以先睡觉?” 江慎眸光微动:“山雀又是谁,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你又是如何来到此处?” “山雀……就是山雀呀。” 困倦袭来,黎阮的脑子更加转不动,险些又说漏了嘴。他想了想,故意做出极其疲惫困倦的模样,摇摇晃晃站起身。 江慎下意识想去扶他,少年没站稳似的,忽然将他扑了个满怀。 少年身上有股丛林草木般清新的气息,身体微凉而柔软,江慎霎时僵住了。 这不全是在骗人。 黎阮是真的有点累。 自从揣上那狐狸崽子之后,他便时常觉得困倦。今天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在祖庙外头等到深夜才敢来找江慎,如今又强撑着精神回答他这么多问题,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是真的没法再回答江慎的问题了。 至于这行为嘛……是他在那些天里学会的勾人的法子。 只要他这么抱一抱江慎,对方立刻对他有求必应,什么都不会再多说。 也不知道失忆后还适不适用。 黎阮在心里偷偷想着,脑袋靠在对方颈侧,还亲昵地蹭了蹭:“明天再问嘛,我好困,想睡觉了。” 太子殿下何曾见过这么不见外的人,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喂,你先松开——” “江慎。”少年忽然轻声唤他,“我好开心啊。” 江慎一怔。 许是太久没有感觉到这个熟悉的怀抱,黎阮的精神几乎立刻就松懈下来,就连声音都变得又轻又软。 “我还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能再见到你。” “你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记得就够了。” “能再见到你……真好啊。” 那话音里含着含着藏不住的笑意,又像是在撒娇。 江慎紧绷的身躯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今晚发生的事太荒唐了。 无论是这少年的出现,还是他说的话,都荒唐得叫人不敢相信。 他有无数理由不该信任这少年,可他偏偏,偏偏就是没办法将他推开。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真的是他忘记了呢? 江慎偏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其实少年扑上来的时候,他是瞧出了几分刻意的。但这会儿却没有了。少年好像当真已经快要睡着了,眼眸轻轻合着,毫无防备地将重心完全落在他身上,甚至一点都不担心江慎会忽然松手,把他摔在地上。 这如果也是演的,他就演得太好了。 江慎无声地舒了口气,将少年打横抱起,大步走进内室,轻轻放在床榻上。 少年一沾床便立刻舒服地蜷缩起来,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像极了某种小动物。 也是一副毫无戒心的模样。 江慎站在床边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低声问:“你应该不是在骗我吧?” “不骗你。”黎阮半梦半醒,含糊道,“骗你是小狗。” 江慎终于笑起来:“……好。”. 翌日清晨,江慎天不亮便醒了。 屋内平白多出个陌生人,江慎整个前半夜都在警惕着,就怕再出什么乱子。 可是什么事也没发生,少年累得一沾床便睡了个昏天黑地,一整夜连身都没有翻一下,睡前什么姿势,后半夜就还是什么姿势。 ——显得半夜不睡觉盯着他发呆的江慎像个傻子。 到了后半夜,江慎不再警惕他,但依旧睡不着。 这陌生少年半夜登门,一来就毫不见外地占了江慎的床榻,害得他只能在外间的小榻上将就躺着。 这次回京之后,江慎睡觉认床的已经几乎治好了。过去只要床铺稍微不如意,他便无法休息,而现在,随便披件衣服盖在地上他都能睡,一点也不挑。 所以他睡不着,倒也不是小榻不够舒适的原因。 还是因为这个少年。 少年到底是不是先前救他的人,有没有撒谎,来接近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他说他怀了身孕……当然,这一条肯定不可能是真的。江慎一整晚都在想这些事,百思不得其解,连自己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都不知道。 醒来时自然也疲惫得提不起精神。 偏偏今日是祭祖大典的第一日,按照流程,江慎一早便要去主持大典,当众祭拜先祖。 睡不得懒觉。 江慎难得带了点起床气,起身往内室一看,那少年依旧睡得雷打不动,跟小猪似的。 ……更生气了。 江慎站在床边,伸手在少年睡得红扑扑的脸颊上捏了一把,颇有一种你不让我睡,我也不让你好睡的报复心态。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柔软,少年眉头蹙起,轻微动了动。 “江慎,别闹我……”少年低声道,“不想再来了……” 不想再来? 来什么? 江慎忽然想起少年控诉他的话。 假设少年没有撒谎,江慎真是把他忘了。又假设少年是因为某种原因,才误以为他腹中怀了孩子,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先前已经…… 江慎的视线从少年脸上,慢慢下移。 昨晚江慎睡前,好心地帮少年脱了鞋袜,盖了被子。可这会儿那被子已经全被踢到了床脚,少年蜷缩着身子,领口因为睡了一夜松散了大半。 半遮半掩地露出里头白瓷般的肌理,以及一截精致的锁骨。 少年身形根本看不出什么怀有身孕的模样,腰身纤细,仿佛一条手臂就能完全圈进怀里。 他衣服下摆不长,纤细的小腿从鲜红的衣物间伸出来,衬得越发白皙光洁。 江慎吞咽一下,艰难移开了视线。 应……应当不会吧? 把人睡了,又把人忘了。 他是畜生吗? 江慎神色复杂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下头,看向大清早就神采奕奕的某处。 ……你也是畜生吗?. 江慎出门时还有些浑浑噩噩,他走出院门,一袭黑衣的青年正守在那里。见他出来,连忙屈膝跪地。 “殿下。”郁修问,“离祭祖大典还有两个时辰,您怎么醒得这么早?” “睡不着。”江慎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淡声吩咐,“给我寻个偏院沐浴。” 郁修一怔,问:“这院中可是有何不妥?” 这祖庙自然比不上太子东宫或其他行宫,但安排给江慎的院落已经是整个祖庙内最好的。 好端端的,为何要换? “没什么不妥,让你去就去。”江慎懒得解释,摆了摆手。 郁修只得应了声“是”,转身去办。 郁修跟在江慎身边多年,算得上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他很快安排好了一个全新的偏院,江慎没要任何人侍奉,只留下郁修在旁候着。 水汽蒸腾,江慎把自己泡进水里,紧绷了一夜的疲惫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他靠在汤池里闭目养神,郁修隔着一道屏障立在外头,声音传来:“殿下当以身体为重。” 江慎睁开眼,没明白他想说什么。 郁修又道:“殿下如此日夜操劳政务,长此以往,身体怎么受得住?” 江慎:“……” 郁修不知道昨晚发生过什么,只是见江慎神色疲惫,以为他又在为了政务废寝忘食。 很可惜,并不是这样。 这一整夜江慎胡思乱想,什么事都想过了,唯独把政务上的事忘了个干干净净,一刻也没有想起来过。 要不是祭祖大典非同小可,耽误不得,他今早甚至不太想出门。 江慎清了清嗓子,淡声应道:“知道了。” 郁修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江慎又唤他:“郁修,你进来。” 青年绕过屏风走进来。 郁修与江慎同龄,又掌握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在很多时候,他能直接代替江慎去做一些事。但他本人实际的模样长得也不差,算不上极其出众,胜在英气。 江慎打量了他一会儿,问:“你还没有娶妻对吧?” 郁修:“属下尚未娶妻。” 江慎:“有喜欢的人了吗?” 郁修:“?” “咳,本殿下的意思是,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尽可说出来,本殿下替你做主。” “多谢殿下。”郁修不疑有他,道,“郁修此生只愿侍奉殿下左右,护殿下周全,并无娶妻生子的打算。” “话别说得这么绝对。”江慎顿了顿,斟酌字句,缓缓问,“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你忘了些很重要的事,而这时候,正巧有个陌生人找上门来,指责你始乱终弃,把他忘了。你会相信吗?” 郁修望向江慎,神情有片刻空白。 江慎强调:“假设。” 郁修“哦”了声,又想了想,认真道:“属下以为,片面之词,不可尽信。” 江慎:“可他长得很好看。” 郁修:“……” 郁修:“属下曾听说过一句话。” 江慎:“什么?” 郁修:“越好看的人,便越会骗人。” 江慎与他对视片刻。 郁修低下头:“这也是片面之词,殿下不必尽信。”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江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又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把本殿下昨晚住那院子守好了,从今日起,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要让……” 他话音一顿,没有把话说完。 也别让院子里那个小家伙跑了。 从小到大,还从没有人敢在江慎面前撒这么大的谎。没有人敢,也没有人骗得过。 那到底是不是个小骗子,他迟早审得出来。 江慎敛下眼,想起今早出门前看见的,那少年毫无防备的睡颜,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待祭祖大典结束,他便回来亲自,慢慢的审。 第23章 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江慎眉宇微蹙,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我还好,没有不舒服。”黎阮问:“那我们能再来一次吗?”江慎呛了一下:“……什么?”“就昨晚那个。”黎阮往江慎身下瞥了一眼,又看向他的脸,眼神亮晶晶的,“再给我吃点好不好?”江慎:“……”小狐妖当然不会有什么坏心思。他不过是炼化了一夜精元后发现,以昨晚那种方式获取的精元,竟然比他平时吸取的精元要强上百倍。他这一夜修行的进展,比先前那一个月加起来还要多。黎阮觉得痛心疾首。从江慎住进他洞府到现在都过去两个多月了,他这两个多月都在做什么,为什么直到昨天才发现这么好的法子。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不过幸好,发现了就不算晚。黎阮拽着江慎的胳膊,尾音软软的像是在撒娇:“你再给我吃点嘛,我早日恢复修为,也好早日帮你找回密信是不是?”江慎默然。其实不是不行,因为根据昨晚的经验,小狐狸把他弄得很舒服。但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是肯定不行的。小狐狸如今与他亲近只是为了从他那里获取精元,从而恢复修为。而一旦修为完全恢复,他的作用就没有了,以现在的情形看来,小狐狸恐怕理都不会再理他。这哪能行。江慎想了想,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可那东西不是每日都有的,你昨晚已经吃没了。”“啊?”黎阮惊愕,“这么少吗?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有?”“至少……”江慎思索一下,“至少要等七日吧。”黎阮掰着指头数了数:“那也太久了,有办法快些吗,比如吃点药?”“不行。”江慎面不改色,“吃药会更慢。”黎阮想了想,好像真是这样。前些时候江慎一直在吃药,但一次也没出现过昨晚那样的情形。也许真是吃药的原因。他垂头丧气,连发间的尖耳朵都耷拉下来:“那你接下来记得别再吃药了,把东西好好攒着,多攒一点。”江慎:“……好。”他果断不再与黎阮聊这事,瞧了眼外面的天色,道:“今日天气不错,你既然不修炼,要陪我出去走走吗?”.从坠崖到现在,江慎是第一次踏出这山谷。来长鸣山那日他是连夜上山,而后又一直被困在谷底,其实从未有机会见过这长鸣山的全貌。若不是昨日小狐狸帮他治好了腿,他是没有机会踏出这山谷的。江慎扶手立于一处山巅,远山空明,层峦叠嶂,入目皆是茫茫雪白。视线穿过那层层山峦,隐约可见更远处的城池一角。那是京城的方向。身后传来声响,树影微动,细雪纷纷落下,洒了江慎满头。他回过头,身后少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话音从头顶传来:“我在这儿呢。”少年坐在树梢上,鲜红的衣摆垂下,脚上还是没穿鞋,闲适地荡来荡去。“你要是想下山的话,就是从这条山道去。”黎阮抬手指了个方向,“之前你没来的时候,我就是在那儿等人。”江慎视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但只看了一眼,便又收回来。江慎问他:“你把我的伤治好,又把下山的路指给我,不怕我丢下你跑了?”这话当然只是为了逗逗他,可没想到,黎阮忽然认真地问:“你想走吗?”江慎仰头望向他,没有答话。黎阮道:“阿雪和我说过,凡人大多利己,让我不要给你治伤,也不要让你离开那个山谷。不然,你可能会丢下我跑掉。”“但我觉得这样不太好。”他的尾巴随着身体摇晃摆动,眼底仿佛盛着晶莹的霜雪:“要别人帮忙,应该是你情我愿的事。你要是真不愿意和我双修,想要离开,我也不能拦着,对吧?”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江慎只会觉得对方是在试探他。但他知道,他的小狐狸没这么多拐外抹角的心思,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如果他现在说他想走,这笨狐狸恐怕当真不会拦他。江慎笑了下,道:“我没有不愿意。”黎阮眨了眨眼。江慎后退半步,张开手臂:“下来。”黎阮从树梢一跃而下。他落下时借微风卸了点力,让江慎可以稳稳地接住他。黎阮勾着江慎的脖子,感觉到对方往前走了两步,把他抵在树下。树干被这么一撞,又落下许多雪花,洒在两人发间身上。“做什么呀……”黎阮看向江慎。后者注视着他,眼神很温柔,却又带了点无奈。“你啊。”江慎捏了下他通红的鼻尖,问,“满口说着要与人双修,你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吗?”“我当然知道呀。”黎阮道,“不就是两个人一起修炼,功法口诀我早就背熟了。”江慎:“那过程呢?”“过程……”黎阮迟疑一下,如实道,“阿雪说过程不太好学,让我只记功法,到时配合对方就好。他说你们凡人在这事上都是无师自通的,没有人不会。”说到这里,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问:“你一直不肯和我双修,该不会是因为你其实不会吧?”江慎:“……”这笨狐狸。江慎耐着性子道:“我先前不肯……不是这个原因。”黎阮“哦”了声,好像稍微放心了点,又问:“那是什么原因?”他们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山上的风很大,将黎阮的脸吹得红扑扑的,尤为可爱。江慎沉默了很长时间。他低头注视着怀中的人,许久后,才轻声道:“在凡间,如果不是真心相爱的人,是不能做这种事的。”黎阮歪了歪脑袋,似乎并不明白这个概念:“那我们怎么才能真心相爱?”“我也想知道。”他勾起小狐狸一缕发丝,有点无奈,又像是觉得有点好笑:“我也想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这只笨狐狸……更喜欢我一点。”第17章 这大概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太子殿下,生平头一次说出这种话。说来好笑,在遇到这小狐狸之后,他的原则好像总在不断被打破,不断去做先前从未想过的事。小狐狸还是那副懵懂的模样,他注视着江慎,眼神里带了点疑惑。“可我现在就很喜欢你呀。”黎阮道。他是很喜欢江慎的。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什么人能陪他这么久,给他讲故事,给他做好吃的。对他提出的要求大都尽力满足,尽管黎阮看得出,江慎有时候是没那么乐意的。江慎却摇摇头:“不够。”黎阮:“啊?”“我说……你的喜欢还不够。”江慎道,“阿雪说得没错,凡人就是利己。不仅利己,还很自私、贪心。”他明知道,小狐狸心中只有修行飞升。若他当真是个胸襟开阔之人,他就该假装什么也不在意,满足他的要求,遂了他的心愿。可江慎不甘于这样。太子殿下平生头一次动心,怎么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无疾而终。至少……他要试一试。这小狐狸此前只知修行,从未见过人间,更不懂得爱恨。既然如此,他便一点一点教给他,他一点一点告诉他。他要试一试,能否让这小狐妖,也生出一颗只为他跳动的凡心。江慎一只手撑在树干上,弯下腰,让小狐狸能够平视自己。他注视着那双清透明亮的眸子,将声音放得很软:“所以……我希望你能更喜欢我一些,可以吗?”“你的要求好高。”黎阮眉宇蹙起,很困扰似的,“我必须特别喜欢你,你才愿意和我双修吗?”“嗯。”江慎道,“不可以吗?”黎阮:“唔……”黎阮思索了很长时间。江慎原本以为,按小狐狸的性子,恐怕又会和他讲条件,或者索性威胁他要换个人。可他没有。小狐狸偏头想了想,微笑起来:“那从今天开始,我努力每天都多喜欢你一点。”江慎心头一软。 第24章 “你在胡说什么?!” 江慎猝然起身, 脖子到耳根红了一大片,心脏急促跳动。 直到听了少年这句话,江慎才发现他的确与少年靠得很近。 近得几乎只要略微低头,便能触碰到他。 但他那只是……只是想看得更清楚, 绝对不会有其他非分之想。 他明明昨晚才头一次见到少年, 怎么可能生出那种念头。 “我没有胡说呀。”黎阮坐起身, 仰头望着江慎,好像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要命的话,“你之前想亲我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江慎耳根发烫, 局促地不敢看他。但听了这话, 又忍不住问:“我之前……亲过你吗?” 黎阮:“亲过好多次啦。” 江慎心思一时烦乱, 被人轻轻拉了拉衣袖。 “你不记得了对不对?”少年低声问着, 语气却不是委屈, 而是仿佛极为体贴,“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江慎呼吸一滞。 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看过去。少年的嘴唇看上去极软, 没有涂任何脂粉, 是很漂亮又自然的淡粉色。与江慎天生薄唇不同,少年唇瓣丰满得恰到好处, 说话时微微开合,又软又弹,露出里面淡粉的舌尖。 不知吻上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江慎略微失神,而后触及少年笑得有些狡猾的视线,立刻回过神来。 “你故意勾我。”江慎闪电般移开视线, 语气有点恼,“你就是想亲我。” “是啊。”黎阮被他戳穿, 一点害羞的模样都没有,反倒坦荡承认, “你都好久没亲过我了,你亲亲我嘛。” 亲不亲是其次,他是想吃江慎的精元了。 江慎现在不认得他,也不让他靠得太近,他几乎没有机会吸食他的精元。 他又不能直说他是妖怪,来找江慎就是为了吸食他的精元。 只能用这种方法。 因为真的很馋。 黎阮不知这是不是与肚子里那小崽子有关,和江慎重逢之后,他比先前还要馋他。想吃他的精元,想时时刻刻和他贴在一块,想……双修。 每到这时候,黎阮就很后悔他抹掉了江慎的记忆,不然他们早就双修好多次了。 想要多少次就能有多少次。 想到这里,黎阮竟然生出几分惆怅。 江慎对他所思所想完全不知情,但他眼睁睁看见,少年在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后,竟低下了头,仿佛很沮丧的模样。 只是不给他亲,他至于这么难过吗? 江慎心里竟浮现一丝愧疚。 这少年……当真这么喜欢他? 细想的确如此,这少年身上当是有点本事的,不然也无法三番两次避开守卫闯到他身边来。无论是擅闯太子院落,还是如今这祠堂,被抓到都是当刺客处死的罪责。 这少年冒着这般危险来到他身边,只是为了与他待在一起。 这还不够喜欢吗? 江慎看少年的眼神渐渐变了。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江慎声音放柔下来,劝慰道,“我……我不知为何我会失了记忆,将你忘了,但这绝非我本意。” “你想要的,我暂时无法满足。” “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慢慢寻回那些记忆。若你所说的过往当真,我绝不会负你。” 江慎认识少年甚至不足十二时辰,要他现在就对少年做出那种……逾越礼数的事,从理智上,他做不到。 他又不是真正的畜生。 “……好吧。”黎阮有点失落,“你不记得我了,我理解的,没关系。” 他又问:“那你需要多久呀?能不能不要太久,我等不了太久的。” 事态其实是有一点紧迫的。 黎阮肚子里那小崽子时时刻刻都在吸收他的灵力,黎阮刚恢复法力没多久,没法长久的供给灵力给这小崽子。来之前阿雪给他吃了些补充灵力的丹药,而来了江慎身边之后,吸收的速度似乎的确放慢了些。 但依旧没有停下。 如果一直拖延下去,他可能真的会被重新打回原形。 少年这模样又让江慎心头极软,他略微弯腰,摸了摸少年的头发:“不会太久,我保证。”. 管事的来送晚膳时,黎阮听话乖乖躲去了殿后。 虽说是斋戒,但当朝太子的膳食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尤其他方才还特意吩咐了多要一些。 于是,黎阮出来时,便看见七八道精致的素斋摆了满桌。 只是碗筷只有一副。 “这儿都是人精,再多要一副碗筷太可疑,先将就着吧。”江慎将喝汤用的汤碗和汤匙分给黎阮,道,“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黎阮当然不介意这些。 他和江慎在长鸣山的时候,他们连筷子都很少用上。 说实话,他压根不习惯用那东西。 他视线在桌上巡了一圈,却皱眉:“怎么都没有肉啊?” “斋戒斋戒,当然要食素斋。”江慎觉得他这模样尤为可爱,故意逗他,“你要是想吃肉便回昨晚那院子里去,我派人给你送。” 黎阮摇头:“那还是算了,我要和你在一块。” 就算暂时不能吸收精元,待在江慎身边也更舒服些。 江慎只当是少年喜欢他极了,一刻都不肯离开他。他心底美滋滋的,给少年夹了道菜:“你尝尝这个,虽然是素豆腐做的,但尝起来有肉味。” 两人便这么用一副碗筷,一起用完了这顿晚膳。 吃饭时,江慎还有意观察,把少年喜欢吃的东西都一一记下。 少年不太爱吃蔬菜,尤其那几道清炒的小菜,尝了两口就没再动过。但少年却极喜欢吃甜食,什么糖糕糖饼,就连最后那道甜羹,都喝了三大碗。 ……然后就一不小心吃多了。 吃饱喝足,黎阮直接躲去了一旁的暖阁,让管事的过来将碗碟收走。管事的前脚刚走,后脚江慎走进暖阁,便看见少年倒在小榻上揉肚子。 “好撑……” 江慎失笑:“还说什么只想吃肉,别的都不爱吃,我看你吃得挺开心。” 七八道小菜,除了他不爱吃的蔬菜,其他全被吃了个干干净净。害得那管事的方才在收拾的时候,一直用异样的眼光瞧着江慎,生怕他没吃饱。 “我饿了一天嘛。”黎阮道,“而且我现在肚子里还有个崽,我当然要多吃点。” 又是崽。 江慎眉宇微微蹙起。 相处这么长时间下来,他已经能很轻易的分辨少年何时在说实话,何时又在撒谎。少年说谎时,神态会有些心虚躲闪,浑身都紧绷着,像把绒毛全都竖起,警惕万分的小动物。 但说实话时,就放松多了。 而他每次提起自己身怀有孕的事,态度都十分认真,丝毫不显紧张,不是说谎的模样。 可是……男子是真的不能怀孕吧? 江慎忽然有点怀疑自己。 看样子,等他们离开此处后,他得请太医过来替这小家伙瞧瞧。 江慎这么想着,又问:“刚才还答应晚上要陪我誊抄经文,不想去了?” 少年已经又侧躺着把自己蜷成一小团,听言摇了摇头,仿佛已经昏昏欲睡:“困……我要养胎,不能累着。” 江慎:“……” 江慎无奈地摇摇头,转头出了暖阁。 黎阮很快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在睡梦中闻到了一股古怪的味道。他睁开眼,江慎还没回来,暖阁的烛灯已经熄灭了。 空气里弥漫着那股很淡,却很刺鼻的味道。 这味道如果换做凡人大概不会闻得出,但动物的嗅觉灵敏很多,这味道瞒不过黎阮。 他起身,透过房门往外看去。这暖阁在祠堂主殿的右侧,后方有一条回廊相连,从房门看出去正好能看见前殿的方向。 殿内的烛光依旧还亮着,但窗户边已经没有了江慎的身影。 在黎阮睡着之前,他原本一直在那里誊抄经文。 他去哪儿了? 黎阮正想去找他,耳廓微动,又听见了一点声响。 他眉头蹙起,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口中轻声念咒,化作一道青烟,悄无声息从窗户飞了出去。 今夜无星无月,整座祠堂都陷入一片黑暗当中,难以视物。有人借着夜色绕到主殿后方,手中还拎着一桶沉甸甸的东西。 他正想往墙上泼,却听得黑暗里传来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那是什么呀?” 来人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桶摔到地上,粘稠深黑,呈液体状的事物流了满地。 那味道一时间变得更浓了。 “你……你是什么人?这里怎么会有别人?!” 这味道对嗅觉灵敏的动物来说刺鼻得有点难受,黎阮闻着想吐,捂着鼻子后退两步:“你又是什么人,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弄这个难闻的东西做什么?” 来人并不回答,只听得一声利刃出鞘的锐响。 黑暗里闪现一抹雪亮。 来者显然是经由特殊训练过的杀手,动作十分敏捷。那长刀猛地朝黎阮劈来,可后者只是纵身一跃,轻巧地躲过了这一击。 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凡人。 黎阮在妖族里打架就从没输过,真要动起手来,这人连黎阮的衣摆都碰不到。 他大半夜被吵醒,又被这味道弄得不舒服,有点生气:“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我只是想问你那是什么,你打我做什么?” 来者似乎很快发现自己不是对手,索性把手中的长刀一扔,又从怀中掏出一物。 那是个火折子。 他冷笑一声:“我现在就告诉你那是什么。” 他往火折子上一吹,再轻轻一扔。些许火星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度,落到地上,飞快点燃了那淌在墙上地上的液体。 火舌骤然覆上了大片墙壁. 江慎并未走远。 这祖庙的布置更像皇家园林,尤其这供奉牌位的祠堂外,重重高墙下树荫茂密,极易藏身。 江慎负手立于高墙之下,他的身后,有人快步走近,单膝跪地:“殿下。” “人抓到了?”江慎轻声问。 “是,潜入祖庙的一共二十九名死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已全在控制之中。” 来者正是郁修,他抬手示意,身后便有两名侍卫押解着一名黑衣人走上前来:“还有此人……” 那人蒙脸的黑布揭开,竟是那位礼部的祠祭司主事。 “原来是李大人。”江慎淡淡一笑,“您老人家是个文臣,又不会武,怎么杀我还亲自来啊?” 年过半百的老者瞧着有些狼狈,说话时也没有了先前那番和气:“你早就猜到了?” “猜到什么?猜到你们会趁我孤身在祠堂祈福之际,派人来暗杀我?这一点也不难猜。”江慎脸上还是带着微笑,眼底却并无笑意,“倒是你,你们怎么不想想,本殿下刚逃过一劫回到京城,为何忽然要在这时提出前来祭祖?” 李大人一怔:“你……你一早就谋划好了?” 江慎:“你们在京城外截杀我未能成功,我回京后步步紧逼,没给你们留下任何喘息的空间。你们需要一个找我出气的机会,所以我便给了你们这个机会。” 包括先前在京城的那番动作,也是为了今日的铺垫。 江慎故意将矛头对准三皇子派系,短短一个月便下狱处死了数十名官员,但那只是清洗了明面上支持的大臣。 在朝堂这暗潮涌动之下,还潜藏着不少人。 而祖庙这一行,就是为了给他们制造个机会,让他们能够浮出水面。 斩草除根,向来是江慎一贯的做法。 “但我没想到真的是你。”江慎走到李大人面前,略微弯腰看他,“连你也支持老三?” 此番太子祭祖,随行的官员其实不少。对于这次到底会是谁浮出水面,江慎先前在心中大致有过一些猜测。 但从没猜过面前这位。 李大人年事已高,从先皇在世时便在礼部当职,主持各类祭祀庆典,已经算得上元老。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参与过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 在此之前,江慎几乎没有怀疑过他。 直到,他在今日祭祖大典结束后,要求江慎立即入祠堂。 “李大人最是重礼,那老三生性散漫,不守礼教。”江慎问,“你为何会支持他?” 李大人道:“三殿下天赋超群,文采非凡。” “嗯,老三的确有点才华。”江慎点点头,又道,“可他是非不分,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前两年他纵容一纨绔当街强抢民女,事后那女子被逼死,他还动用皇子身份瞒下此事。只因那纨绔是京城富商之子,能帮他良多。” “这样的人,你真觉得他能当个好皇帝?” “还是说……”江慎眼眸眯起,轻声道,“老三只是个幌子,你背后侍奉的,另有其人。” 李大人垂眸不答。 江慎还想再问,忽然听见身旁有人唤他:“殿下,祠堂那边——” 他猝然抬头,只见沉沉夜色当中,忽然亮起一道火光。 那火势烧得极快,大火从殿后烧起来,几乎转瞬间,火光便冲上了天际。 “去救火!” 江慎低喝一声,回过头却看见,跪在他面前的老者脸上,忽然浮现起一丝笑意:“殿下此番棋差一着,我共派了三十名死士,前面那二十九个,都是为了给最后那个铺路。” 江慎没有理会,他面沉如水,快步往主殿去。 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间,他便知道这人的计划是什么了。 从头到尾,李大人没有想要杀他,他派出三十名死士,甚至不惜用自己做诱饵,想要的,不过是烧了祠堂。 祠堂里供奉着皇室祖先牌位,江慎今夜在祠堂斋戒祈福,祠堂便遭了一场大火。无论这起火原因是什么,江慎的失察之罪是免不了的。如果运气不好,祖宗牌位受了损害,他便更是成为了皇室的罪人。 到那时候,圣上触怒还算轻的。当朝从皇室到民间,皆信奉天命,此事一出,民间必然会兴起一番波澜,认为太子殿下未得祖宗庇佑,不能继承大统。 这些搞礼教的,最擅长人言可畏这一套。 这才是祠祭司主事能想出来的招数。 至于为什么冒着会被江慎怀疑的危险,偏偏选择今夜,多半是因为只有今夜无星无月,山风最大。 最适合放火。 但事实上,这招对江慎的作用有限。 他并非重礼教之人,也从来不会被一两句谣言压死,就算祠祭司主事当真一把火将祠堂烧了个干净,至多不过是被治一个失察之罪,他认了也无妨。 至于那些迂腐老臣,皇亲国戚如何看他,他本来就不在意。 可是…… 黎阮还在祠堂里。 他一早就猜到对方会在今晚动手,原本是不想晚上的事惊扰到黎阮,才会提前离开祠堂。江慎特意大摇大摆走出祠堂,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见,以为祠堂里没有人,也就不会在混乱中伤到黎阮。 他没想到,有人如此胆大包天,为了让他坐不稳这个皇位,竟不惜在祠堂放火。 江慎疾步奔向祠堂,忽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到了脸上。 他脚步一滞,抬手摸了摸。 ……雨? 他抬眼往天上看去,沉沉天幕中,越来越多雨水落下来。那雨先是淅淅沥沥,而后迅速变成了瓢泼大雨,几乎一瞬间便沾湿了江慎的衣服。 雨幕很快将整个祖庙覆盖,也将那冲天的大火一点点熄灭。 原本想赶去祠堂救火的众侍卫皆愣在了原地,不知是谁起了头,众人跪倒在地,齐声高呼。 “天降福泽,天佑殿下!” “天降福泽,天佑殿下!” “天降福泽,天佑殿下!” 众侍卫的高喊声甚至几乎盖过了雨声,江慎没有理会,也没有停下,继续快步走向祠堂。 没进主殿,而是来到了暖阁。 殿后的火已被大雨彻底浇灭,这短短十余步的距离,江慎浑身上下湿了个透彻。他走进暖阁,来到小榻边,少年躺在上面,极疲惫似的揉了揉眼睛。 “你回来啦……” 声音很轻,好像没什么力气。 “你……”江慎眉头微蹙,看见少年后非但没觉得放心下来,反倒隐约觉得他哪里有点不对劲,“你方才一直睡着?” 少年没有回答。 他神情恹恹的,仿佛比睡前还要疲惫。 江慎想上前,又想起自己如今浑身湿透,没敢碰他。少年却忽然起身,扑进了江慎怀里。 “我身上湿了,你别——” “让我抱一下嘛。”少年轻轻打断他,“就抱一下,我好累啊……” 这雨是黎阮变出来的。 方才那死士在他面前放了火,他为了把火熄灭,只能又用了那逆转天时的法术。 这法术消耗极大,黎阮耗费最后的力气回到暖阁,这会儿已经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黎阮不顾江慎身上湿得还在滴水,把自己埋进江慎颈侧,控制着本能,极其克制地吸了两口精元。 他原本不想在江慎不知情的情况下吸取他的精元。 哪怕是之前在长鸣山,他每次吸取江慎的精元之前,都会征求他的同意。 但这次不行,他感觉得到,再不吸点他的尾巴马上就要露出来了。 “我刚帮了你的忙,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黎阮放松下来,意识变得有点迷迷糊糊,“再让我抱一会儿……” “帮忙?”江慎问,“什么意思,你帮了什么忙,你——” 话还没说完,少年脑袋一歪,在他怀里睡着了. “殿下,太医来了。” 暖阁外,郁修轻声通报。 江慎已经换了件衣服,连带着给黎阮也换了身干净的衣物。他仍坐在小榻上,身形瘦小的少年躺在他的怀里,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冯太医进屋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先愣了下,手里的药箱砰地一声落地,跪倒在地:“殿殿殿——殿下!” 江慎蹙眉。 这动静惊扰了他怀中的少年,少年不安地动了动,把脑袋在江慎怀里埋得更深。 “小声点,你差点把他吵醒了。”江慎低声道。 冯太医抬眼看他,神情跟见了鬼似的。 这位冯太医头发胡须已经全白了,但医术高超,在太医院任职已有数十年。从皇后还在世时,冯太医便是她的人,如今自然侍奉起了江慎。 这次祭祖大典,江慎也点了他随行。 是信得过的人。 “殿下,这里是祖庙,是祠堂。”冯太医稍冷静下来,抱着药箱靠近几步,压低声音,“您怎么能带人进来,要是被人瞧见……” 江慎:“所以,还望冯太医替我保密。” 冯太医:“……” 冯太医叹了口气,放下药箱:“半夜被郁统领唤醒,又听闻祠堂起了火,老臣还当殿下出了什么事。原来是为了这位小公子……他怎么了?” 江慎道:“不知何故,一直昏睡不醒。” 由于大雨落得及时,祠堂那场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殿后的墙壁和部分瓦片受到了波及,并未蔓延至殿内。 这会儿天还没亮,江慎没急着让人把消息传出去,而是让郁修先去请了太医。 因为少年的模样不太对劲。 方才回到暖阁,他没来得及点烛灯,因此并未及时察觉少年的脸色极其苍白。后来再发现时,少年已经在他怀中昏睡,怎么唤也唤不醒。 冯太医替黎阮诊了脉。 片刻后,他放开黎阮的手腕,道:“脉象瞧着像是劳累过度,所以才会睡得这么沉。让他多休息,睡醒后再吃点东西,不必用药,以食补为佳。” 江慎:“你的意思是,他只是睡着了?” 冯太医:“对,只是睡着。” 江慎眉宇紧蹙,又问:“劳累过度,他如何劳累了?” 这小少年一整天除了吃饭几乎都在睡觉,哪来的劳累过度? 冯太医给了他一个欲言又止的神情。 江慎茫然与他对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耳根发烫:“我、我没碰过他!” 冯太医又给了他一个“你觉得我信吗”的眼神。 “你——”江慎自知自己带人进了祠堂这事就说不清,索性也懒得解释,又问,“他的身体……还没有别的问题?” 冯太医道:“小公子身体一切康健,不知殿下是指什么?” 江慎有些犹豫,视线不自觉落到少年腹部:“他……他没有怀孕吧?” 冯太医:“?” 江慎:“?” 冯太医望向江慎的视线忽然变得十分关切:“殿下可需要老臣诊一诊脉?” 江慎没明白:“我在问你话,你给我诊脉做什么?” 冯太医:“殿下先前遇袭,导致部分记忆遗失,除此之外,近来还有没有别的不适?” 江慎这下听明白了。 “本殿下脑子没摔坏,我知道男子不能怀孕。”江慎咬牙,“是他总是认为自己怀……怀了我的孩子。” 冯太医恍然。 他又重新给黎阮诊了诊脉,还扒开眼皮瞧了瞧。 仔细检查一番之后,却摇头:“小公子身上并无任何外伤,也无旧疾怪病,会有如此念头……或许是受到过某种刺激。” 江慎:“受到刺激?” “是。”冯太医揣测道,“也许是什么重大打击,让他精神产生错乱,才起了这些念头。” 被折腾着看诊这么久,黎阮睡得不太安稳,抓着江慎的衣袖小声嘟囔:“江慎,你抱抱我……” 冯太医:“殿下请看,这小公子潜意识里觉得殿下会离开他,因而幻想出一个孩子,认为只要这样你就会留在他身边,不再离开。唉,可怜……” 江慎低头看向怀中的少年。 少年睡着的模样很可爱,不是一个劲往江慎怀里钻,就是嘟嘟囔囔说梦话,怎么看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一点也看不出,江慎的离开,对他竟是那么沉重的打击。 江慎眸光暗下,心里揪着似的疼。 全都怪他。 作者有话要说: 江慎:唉,我真的是渣男…… 小狐狸:? (前面设定说过,崽崽现在只是一团灵气,所以暂时诊不出来。等多吸点精元成型就能诊出来了,给他爹攒一个大惊喜。 第25章 “这三日,我用了许多法子想让他知难而退,自己下山,可他意志坚定,坚持走到了这里。他心中有决心,所以我来见他,赠他草药。”林见雪笑了笑:“如果来的都是这样有赤诚之心,却走投无路的人,帮他们完成一个心愿又有何妨?”“如此心性坚韧,又情深义重的人,倒不失为一个可用之才。”江慎悠悠道。林见雪笑意微敛。江慎走上前来,向林见雪行了一礼:“前辈,久闻大名。承蒙前辈救命之恩,江某一直想要当面感谢。”“谢就不必了,救你是有所图,江公子心里应该明白。”林见雪与江慎说话时语气冷淡得多,像是不太想与他搭话。黎阮连忙跑到江慎身边,从后边轻轻抓他衣袖:“你别介意,阿雪一直不太喜欢凡人……”“没关系,只是……”江慎注视着青年那张俊秀的脸,眉宇微蹙,“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在长鸣山这数月,江慎只从黎阮口中得知这位名叫阿雪的大妖,今日是头一次见。可今日一见,却觉得格外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林见雪抬起眼眸:“可我不曾见过江公子。”江慎同样想不起来。这样一张脸,如果他曾经见过,应当印象极深才对。江慎思索许久,摇摇头:“许是记错了,多有冒犯,还望前辈莫怪。”黎阮倒是不以为意:“阿雪这些年都没下过山,你们当然不会见过,肯定是记错啦。”江慎温声应道:“嗯,你说得对。”他又想到什么,偏头看向山道的方向,问:“方才那书生,他不会记得我们吗?”“不是不记得。”黎阮道,“他只是记忆混乱了。”“这是一种迷幻术。他会把阿雪告诉他的事,当做他在这山上的经历,而且因为潜意识里留存着‘不能将这秘密告诉别人’的念头,所以不会轻易泄密。”黎阮解释道,“不过,如果下次再遇到我们,说不定就会唤起真正的记忆。不是特别保险。”“我们不要见他不就好了?”林见雪道,“抹去或篡改记忆,都是高深法术,要消耗很多灵力的,我才懒得做。”“也是。”黎阮悻悻道,“抹去记忆好危险的,万一抹过了头,让他把妻子给忘了,那不就糟了。可惜我法力没恢复,不然,我可以只把我们几个从他记忆里抹掉。”江慎奇道:“你还会这等法术?”“当然,我说过我很厉害的,我会的法术可多了……”黎阮说着又要开始自夸,却见林见雪悄然转身,往树林深处走去。黎阮叫他:“阿雪,你这就回去了吗?”“我要不回去,留在这里听你们在这里打情骂俏?”他头也不回,摆了摆手,“回去睡觉了,年轻人精神真是好……”.林见雪离开后,江慎和黎阮也开始往回走。但黎阮却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江慎问他:“在想什么?”“啊?”黎阮一怔,“你怎么知……不对,我没想什么呀……”江慎笑了笑:“都写脸上啦。”小狐狸向来憋不住事,有什么心事都直接往脸上带,江慎本来没想问他。可他观察了一路,眼见已经快到洞府,小狐狸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才开了口。“我就是在想……”黎阮眼眸垂下,有点犹豫,“我在想,刚才那个人,一定很喜欢他妻子吧,喜欢得连命都可以不要。”江慎大致猜到他想说什么,轻轻应了声:“是啊。”“可是……”黎阮停下脚步,“可是我好像……”他好像做不到。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为了别人放弃一切,甚至连命都不要。如果江慎要的是这种喜欢,他……他不可能做得到的。黎阮发愁得要命。然后脑袋就被人轻轻敲了下。“胡思乱想。”江慎收回手,正色道,“我几时说过要你也为我这样了?”“喜欢应当是件叫人开心的事,哪有这么多一上来就刻骨铭心,要死要活?别说你做不到,就算你能,我也不希望你这么做,明白吗?”“我只是希望,你能再多喜欢我一点,暂时没有那么喜欢也没关系。”小狐狸愿意接受他已经很好,总归他们还有时间,可以慢慢培养感情。黎阮气馁道:“可是我真的很想和你双修。”江慎:“……”他就知道,这小狐狸满脑子只有双修,发愁也只是在担心影响了他双修的计划。说什么都是白说。江慎简直要被他气笑,他想了想,又道:“我方才好像听见你和阿雪说,要努力把我勾到手?”黎阮别开视线,支支吾吾:“有、有这回事吗?”倒不是难为情,黎阮只是单纯觉得丢人。狐妖天生就会勾引人,可明明大家都会做的事,他却怎么也做不好。黎阮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可能是在轮回井上投错了胎,也许他其实并不是一只狐狸。“没有吗?”江慎故意道,“没有那太好了,原本我还有些担心,如果你真要勾引我,我或许坚持不了多久呢。”黎阮眨了眨眼:“真的吗?”“嗯,真的。”他眼底含着笑意,低头凑近了些,“所以……你打算怎么勾引我?”第18章 江慎的话,让黎阮又发愁了好一阵子。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勾引别人,他要是会的话,不早就把江慎勾到手里了?……该怎么办呢?黎阮把自己泡进温泉汤池里,苦恼地吐了一串泡泡。年关一过,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长鸣山上还是积雪覆盖,这山谷之中却已经温暖如春。天边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黎阮抬头,小山雀正在他头顶上方打着旋鸣叫。托了江慎让它送信的福,这小鸟在长鸣山过了个冬天,非但没有因为食物短缺饿肚子,反而还长胖不少。山雀落到他面前。“黎阮,你在发什么呆呢,我都叫你好一会儿了。”山雀问他。黎阮没精打采:“我在想事情。”山雀:“想什么?”黎阮从泉水中坐起身。他侧身趴在旁边的礁石上,脑袋枕着手臂:“小山雀,你经常去凡间,知不知道那些凡人怎么才会被勾引呀?”小山雀瞪圆了一双绿豆眼。对视片刻,黎阮收回目光:“好吧,就知道问你也没用。”他把脸埋进手臂里,沾湿水的发丝滚落一串水珠,水迹沿着脖颈蜿蜒而下。好烦。想不出来。用法术强上算了,又不是打不过。黎阮在心里懊恼地想。小山雀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别人呢?”“我不想问阿雪。”黎阮声音发闷,“他又要嫌我笨。”“不是说阿雪。”山雀道,“这种事,当然应该去问凡人。比如当铺的那个伙计阿宣,他知道好多事呢。前两天我还看见他在偷偷看一个话本子,好像是什么小寡妇勾引大官人,那是不是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呀?”黎阮猝然抬起头,眼前一亮。“真有这样的话本子吗?”“有的,我还看过两页呢。”山雀展开翅尖比划,“不过那上面花花绿绿的全是图,我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黎阮问它:“你能帮我把那本书带回来吗?”山雀:“你想要的话,让江慎写信找他们要不就好了吗?”黎阮:“当然不能让江慎知道,你得替我瞒着他。”江慎走到这附近时,正巧看见自家小狐狸在温泉池边与那小山雀嘀嘀咕咕。可惜他隔得太远,还没来得及听清这两个小家伙在说些什么,便被发现了。小山雀扑腾着翅膀飞远,小狐狸则若无其事将脑袋偏到一边,仿佛没看见他似的。江慎心下暗笑,在水池边站定,问:“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哪有。”黎阮枕着手臂,视线到处乱飘,“我与它聊天呢。”江慎:“只是闲聊?”黎阮:“嗯,只是闲聊。”江慎是不信的。自从他和小狐狸说了那句勾引之后,小狐狸就总是变着法想“勾引”他。但方法总是奇奇怪怪,不是变回原形冲他摇尾巴,就是摇摇晃晃在他面前跳舞。最过分的一次,江慎一觉醒来,床边摆了近十只刚被咬死的野兔。大冬天的,江慎都不知他是如何一夜猎来这么多。从那之后,江慎就对小狐狸的一言一行十分警惕,生怕他又想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勾引之法。江慎在水池边蹲下。小狐狸化作人形的模样瞧着显小,但他的身体其实不是少年那种瘦弱无力的样子。肩背白瓷般的肌理细嫩紧实,这么趴在水池边,背上勾勒出一对形状精巧的胛骨,仿佛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第26章 江慎注视着趴在马车窗户边的少年, 视线久久没有移开。 少年穿了身红衣,背影被束腰的衣衫勾勒得有些单薄。 这衣服是出发前江慎让手下找来的,从好几件里特意选了这个颜色,最衬他的肤色。可惜, 这尺寸对少年来说还是大了点, 衣袖被他挽起两圈, 露出白皙纤细的腕骨。 方才那一幕仍在江慎脑中挥之不去。 这马车里只有他和少年两个人,方才少年一直趴在窗户边,没有移动, 他没道理会瞧见一道鲜红的虚影晃过, 好像还……还摇晃得很欢快。 可如果不是看错, 少年到底…… 江慎下意识朝少年伸出手去, 似乎是想确认一下他身后是否真长了一条尾巴。还没等碰到, 少年忽然回过头来。 “怎么了?”黎阮疑惑地问他。 江慎恍然回神:“没、没事,你方才想说什么?” 黎阮指着外头:“我们要进城啦。” 城门口百姓聚集, 车队靠得越近, 人群中的气氛便越发热烈。尤其江慎往黎阮掀开的车帘外一看,众人更是纷纷拥挤着上前, 想一睹当今太子真容。 场面混乱得险些就连城门守卫都没能稳住。 江慎连忙拉着黎阮坐回车内。 “他们……好热情啊。”黎阮心有余悸,“比求偶期的狐狸还吓人。” 江慎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比喻,将人比作求偶期的狐狸?” “是很像啊,你没见过吗?”黎阮道,“我见过最厉害的一次, 七八只到了求偶期的公狐狸追着一只母狐狸跑,追了大半座山呢, 就是这副模样。” “胡说八道。”江慎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下,“那我还成母狐狸了?” 黎阮小声嘟囔:“你要真是母狐狸就好了, 我直接把你叼回窝里。” 江慎没听清:“什么?” 黎阮:“没、没事。” 马车很快驶入城门。 城门内聚集的百姓比城门外还要多,甚至动用了守城军,在长街两侧列阵,以保证车队畅通无阻。黎阮担心掀开车帘又会引起骚乱,只敢偷偷躲在角落,从马车的缝隙往外头瞧。 一边瞧,还一边感叹:“好多房子啊……不过都好小,他们住在里面居然不会打架,真厉害。” 江慎越听越觉得奇怪,问他:“你从来没有来过京城?” “没有。”黎阮道,“我之前一直都住在山里的。” 山里。 少年先前便这样说过,但江慎问及他是哪座山,他却答不上来。江慎原本以为,他或许是京城附近的山中村民,可这几日接触下来,少年对很多普通人习以为常的事都表现出古怪的好奇,好像从未与人生活过。 要是之前,他或许不会太起疑,但…… 江慎又想起他方才看到的那抹鲜红。 住在山里,武艺出奇高强,来无影去无踪,却不谙世事,丝毫不懂普通人生活的习惯和规则。 这些特点加起来,不像个普通人,反倒像是江慎过去曾读过的志怪话本。 他总不会……遇到了一只小妖怪吧? 江慎注视着少年的背影,神情变得考究起来。 “那个是什么呀?”黎阮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秘密已经岌岌可危,还在好奇地往外张望。 他拉过江慎,后者偏头一看,只不过是个卖糖人的摊贩。 黎阮好奇心十足,车队走了一路他便问了一路,江慎全都一一答了。车队穿过热闹的街市,往皇宫的方向行去,道路两旁终于清净了些。 但黎阮依旧趴在窗户边,扒拉着车帘偷偷往外看,好像对一切都那么新奇。 江慎也觉得好奇:“就算你此前一直住在山中,但你的住所应当离京城不远,既然对这里感兴趣,为何不进城看看?” 黎阮扒拉在窗户边的手指蜷了蜷,收回目光:“有一些原因……” 在遇到江慎以前,他的生活是一潭死水。 数百年如一日的修行,他从来不会去想凡间如何,更不会生出想去看看的念头。 修行,渡劫,养伤,这数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在亲历这些的时候,黎阮并不会觉得这样的日子无聊。他心中有目标,为了那个目标所努力的每一日,就算少了些色彩,也可以很充实。 就是…… 不知道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他还能不能再回到那种清修的生活中去。 黎阮忽然有些担忧。 江慎瞧出少年的情绪好像有点低落,只当他是没看够,便哄他:“过几日若我手头无事,便带你出宫来玩,好不好?” 黎阮注意力立即被他转移,但又不太放心:“你不怕他们看见你,又把你当母狐狸追吗?” 江慎:“……” 江慎按了按眉心:“别再把我比作母狐狸了。” 深受百姓爱戴,在这小家伙眼里竟然与母狐狸没两样,就离谱。 江慎解释道:“他们今日情绪如此热烈,是因为我们乘坐的是太子的马车。但坐在马车里的人是个什么模样,他们并不认识,明白了吗?” 黎阮:“所以你只要不说你是太子,他们就不会认得你,对吗?” 江慎:“对。” 黎阮眉宇微微蹙起:“可是这样……他们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你呀,只是你的名字。” 江慎眸光微动。 他别开视线,轻轻舒了口气:“是啊,他们喜欢的,不过是太子这个身份的象征。” 不止这些百姓,从小到大,那些亲近他,讨好他,追随他的人,又有谁不是冲着他的名号来的? 换句话说,脱去这身份,又有几人会留在他身边? 黎阮道:“但我喜欢的是你。” 他注视着江慎,认真道:“我不是因为你是太子才喜欢你的,只是因为你是江慎。” 少年真挚的眼神仿佛化作实质,轻轻敲击在江慎心口。 江慎的眸光柔和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发,轻声应道:“好。”. 黄昏时分,车队停在了宫门前。 从这里开始,外头的马车便不能再进入,需要换乘太子御辇。太子御辇一早就候在宫门外,江慎带着黎阮下了马车,御辇旁有人迎了上来。 “参见太子殿下。”来者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太监,毕恭毕敬朝江慎行了一礼,又问,“殿下这一路可还顺利?” 这是当今圣上身边的内侍总管,名叫常安,跟在圣上身边多年,几乎算得上是看着江慎长大的。 “常公公别说笑了。”江慎道,“有人想对本殿下动手,险些放火烧了祠堂,让本殿下当千古罪人,常公公没听说吗?” 常公公低下头,含笑道:“老奴只听说那夜天降福泽,替殿下灭了大火。是天佑殿下,也是天佑我江氏江山。” 常公公伴君多年,最懂如何审时度势。江慎听完,只是淡淡一笑:“常公公还是这么会说话,回头记得去东宫领赏。” 常公公朝江慎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江慎又问:“常公公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可是父皇有旨意?” 常公公:“陛下为太子殿下准备了接风宴,让殿下回宫后,前去乾清宫一叙。” 江慎蹙眉:“现在?” “是。”常公公道,“陛下还为殿下备好了御辇,还请殿下随老奴来。” 江慎没急着走,先回头看向了身旁的少年。 黎阮从下马车开始一直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乖乖的一句话也没说。此刻江慎回过头来看他,他才道:“你快去吧,我回你住的地方等你。” 江慎想了想,对常安道:“常公公稍等。” 随后,他牵起黎阮的手,拉着他走到太子御辇旁,将人扶上御辇,才道:“我很快就回来,你去寝宫等我。” 黎阮乖乖点头:“好。” 御辇旁正跪着两名宫女,是太子东宫的人,听了江慎这话,皆是一惊。 “殿下,这……” 一名宫女忍不住开口。 但她话还没说完,抬头触及江慎的目光,又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黎阮不懂宫里的规矩,不知道江慎这举动有什么问题,可宫里人不会不懂。太子御辇从来只有太子能坐,若真要与什么人同乘,那也只有……太子妃可以。 这人…… 两名宫女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疑惑和震惊。 太子尚未纳妃,这几年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此前曾有人往他榻上送人,但殿下碰都不碰一下直接把人赶走。 清心寡欲得……甚至让人怀疑有点问题。 怎么出去祭祖一趟,回来不仅带了人,还直接把人往御辇上扶。 两名宫女好奇得心痒痒,只恨方才为什么没敢大着胆子抬头看一眼,不知道殿下到底带回了个什么样的人。 江慎没理会她们,又叫来郁修:“我独自去父皇那里便好,你也随他们一同回东宫去。” 说着,还向御辇里坐着的少年望了一眼,道:“照顾好公子。” 郁修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家太子殿下已经和那少年厮混好几天的人,心下一片麻木,平静应道:“是。” 太子御辇缓缓离开,江慎对常安道:“常公公,我们走吧。” 老太监的视线还落在远去的太子御辇上,听言收回目光,再看向江慎时,眼底多了几分兴意:“看来殿下此行,收获匪浅。” 宫里的都是人精,怎么会看不出江慎的用意。 王公贵族从宫外带个美人回来,不算什么稀奇事。江慎那几个弟弟出宫立府之前,就没少从外头带人。可带回来的人,在宫内会有什么待遇,全看主子是个什么态度。 民间来的大多不懂规矩,刚进宫时,不免有嬷嬷丫鬟要来教礼。 说是教礼,其实就是前来试探,给下马威。 有些不受重视的,甚至还可能被人欺负。 江慎可不想看见少年也被人欺负。 原本,他可以带着少年回东宫,直接给下人立好规矩。可惜圣上临时召见,他暂时回不去,只能用这一招。 让少年乘坐他的御辇回宫,还让贴身侍卫统领护送,便是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少年在他心中的地位,省得有人怠慢他。 ——虽然就算是被怠慢,也只有这一个晚膳的时间。 就是如今宫里最受宠的宠妃,当初入宫时也没有这种待遇。 没见过这么宠的。 常公公在心里悠悠地想。 但江慎没有过多解释,让常公公领着他上了圣上给他准备的车辇,往乾清宫去. 当今圣上自生病后便很少去御书房,处理政务和日常起居皆在乾清宫。 江慎踏入殿内,率先闻到的,便是一股浓郁的草药味。 圣上正在喝药。 当朝年号为崇宣,当今圣上便为崇宣帝。 崇宣帝模样生得不错,哪怕如今面容上多了几分老态,精神也有些憔悴,仍然能瞧得出年轻时的丰神俊逸。 他是江慎六岁时当上的皇帝,称帝至今还不到二十年,年纪其实不算太大。 就连那点老态,都是这些年卧病在床折腾出来的。 见江慎进来,他朝江慎招了招手:“过来吧。” 江慎走上前去。 都说皇室亲缘淡薄,崇宣帝年轻时操劳政务,对自己这几位子嗣关注不多。 因此,江慎对他这位父亲其实没什么特殊感情。 直到几年前皇后因病离世,崇宣帝悲痛万分,时不时召江慎来到身边,聊以慰藉,父子两人的关系才好了一些。 这两年又因卧病在床,便更加依赖亲缘。 “朕听说,李宏中在祖庙放火想害你。”崇宣帝说话时中气不足,有点喘,“没被吓着吧?” “没有。”江慎答道,“让父皇担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崇宣帝悠悠叹了口气,还是那副温和的语气,“人已经押回来了吧,你想怎么处置?朕诛他九族?” 江慎没有急着回答。 他从内侍小太监手里接过药碗,半跪在床前喂崇宣帝喝完了药,又取过丝帕替他擦了擦唇角,才道:“儿臣希望父皇能将此事交由儿臣处理。” 崇宣帝问:“你是觉得,那李宏中背后还能再挖出人来?” 江慎:“可以一试。” 崇宣帝好像一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平静道:“那便去试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朕不插手。” 江慎:“多谢父皇。” 崇宣帝摆了摆手,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一口气没顺下来,剧烈呛咳起来。 江慎连忙上前帮他顺气。 他这一咳便许久没停得下来,待咳嗽止后,唇边甚至染上几分血色。 江慎蹙眉:“换了这新药之后,父皇的病情怎么还严重了,不如再让儿臣去民间——” 崇宣帝抬起手,止了他的话。 他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轻笑:“哪是药的问题,这人不行了,你就是找到仙丹妙药也救不回来。” 江慎道:“父皇前两年还身体强健,不过是暂时没找到良方,哪有治不了的道理。” “你小皇叔也这么说。”崇宣帝笑了笑,“他前些天还传了折子,说要造船出海替我寻医,一把年纪了,竟会折腾。” 两人说了会儿话,崇宣帝精神好了些,便让江慎扶他起来,命人传膳。 重病之人素来没什么胃口,崇宣帝没吃几口,又道:“半月后就是春闱,朕现在是没精神管了,打算全权交由你负责,你意下如何?” 江慎动作一顿。 当朝推行科举制,春闱每三年一次,是朝中选拔官员的唯一途径。 当今圣上身体欠佳,朝堂之上早有议论,圣上多半会将今年春闱交由旁人负责。 但这个人是谁,圣上此前一直没有明确表过态。 因为这并不只是负责一场考试这么简单。 春闱考试是朝堂任用人才唯一的机会,对于朝堂内的派系竞争来说,哪个派系能主持这场春闱,派系势力将得到极大提升。 尤其近来由于江慎回京后的一系列动作,朝堂上许多大臣受到牵连,其中不乏有位高权重之人。 这些人一旦被清洗,势必造成朝中用人空虚。 今年的春闱便显得更加重要。 江慎这段时间故意表现,还浩浩荡荡带着一大帮子人去祖庙祈福,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这个。 而其他派系近来频频对江慎动手,多半也和这件事脱不开关系。 如今圣上金口一开,这局,江慎便算是胜了。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平静应道:“能替父皇分忧,是儿臣之幸。” 崇宣帝笑起来,又道:“政事就说到这里,下面我们聊聊家事。” “……听说你从宫外带回了个极漂亮的小公子,什么时候带来让朕见一见,若是真喜欢,得给人家一个名分。” 当朝男风盛行,男子之间同样可以成婚。如今的后宫之中,就有几位男妃。只不过因为男子无法生育,大多只能封为侧位或嫔妾。 江慎敛眸不答,心下却有些惊讶。 他知道带人回宫这事瞒不过崇宣帝,但他没想到,只是他从宫门外到乾清宫的这段时间,消息便已经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这位卧病在床已久的帝王,依旧对身边事了如指掌。 江慎道:“不过是个普通的民间少年,儿臣见他孤苦,才将人带回宫里。他刚进宫还不懂规矩,待儿臣教一教,以免惊扰圣驾。” 崇宣帝应了声“好”。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久病的缘故,崇宣帝年轻时还是个极为严厉,不苟言笑的性子。这两年脾气好了很多,对待身边人态度也和善许多。 他拉着江慎又闲话了几句家常,便觉疲乏,让江慎退下了。 乾清宫里没留什么人,常公公走上前来,扶崇宣帝回到榻上。 常公公道:“陛下今日好像很开心?” “自然开心。”崇宣帝今日说了不少话,面上难掩疲惫,心情却还不错,“今日太子进城那盛况,上一次见到,还是朕在边境连破数城,打了胜仗回来。” “太子殿下深得民心,老奴也为陛下开心。” 崇宣帝想到了什么,又悠悠叹气:“可朕还有三个儿子啊……” 当今圣上膝下共五子三女,除了二皇子早夭,三皇子软禁,还有两位皇子仍在京城。 “老三都敢在朕眼皮子底下截杀太子,难保另外两个不会有样学样。”崇宣帝道,“哪怕得了春闱,太子之后的路,恐怕还是没那么好走。” 常公公问:“陛下若是担心,为何不效仿先祖,将四皇子和五皇子封为亲王,送去封地?” 崇宣帝瞥了他一眼。 常公公扑通一声跪在他床边:“老奴不该妄议政事,老奴知罪。” “起来吧,朕没打算治你的罪。”崇宣帝淡淡一笑,“你说得对,将人送走,才能一劳永逸。” “可是……朕为何帮他?” 常公公一怔。 他抬眼往龙榻上看去,当今圣上躺在床上,神情淡淡,唇边甚至还带了点笑意。这些年,许多人都觉得圣上病久了,脾气变好了,但常公公知道,圣上骨子里有些东西还没变。 他仍然是那个弑父杀兄,踏着无数鲜血方才坐稳皇位的帝王。 崇宣帝闭上眼,神情有些疲惫,语气很轻,语调中带着几分冰冷的兴意:“皇位,本就是要抢的。” “他得让朕看到他的本事。”. 出了乾清宫,江慎乘御辇回到太子东宫。 江慎一行到京城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如今他又在圣上那儿耽搁了一段时间,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是月色高悬。 一路走来不断有人朝他行礼,江慎没有理会,径直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黎阮今天是坐着他的御辇回来的,宫里的下人多半不知如何安置他,只能让他住进太子寝殿。 寝殿内烛灯亮着,殿门紧闭,郁修正守在殿外。 江慎问他:“如何,公子吃过了吗,可有休息?” 郁修道:“膳房给公子备了晚膳,但公子不肯用,说要等殿下回来一起用膳。” 江慎皱起眉头:“你没告诉他,我去父皇那儿用晚膳吗?” “说了。”郁修道,“可公子说……说……” 他难得有这么吞吞吐吐的时候,江慎问:“他说什么?” 郁修视线往周遭一瞥,压低声音道:“公子说,都说伴君如伴虎,殿下去陪圣上吃饭肯定吃不好,他要等殿下回来一起吃。” 江慎:“……” 伴君如伴虎是没错,他今晚这顿饭也确实没怎么吃好。 但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郁修又道:“殿下放心,公子说这话时只有属下在场,没有旁人听见。” 江慎点点头:“那就好。” 他推开殿门,一边朝郁修吩咐:“你将寝宫附近的人都撤走,以后若非有需要伺候的地方,其他时候附近不要留人。还有……” 殿内正中央摆着一桌晚膳,的确一点也没用过,少年却不在桌边。 江慎下意识往殿内看去,触及某处时视线忽然一凝,转头对郁修道:“你先出去。” 郁修跟在他身后一步左右,从他的角度还看不见殿内的景象。 只能看见自家太子殿下忽然一转身,半掩上殿门,把里头遮了个严严实实。 江慎道:“出去,把门守好,别让任何人进来。” 然后砰地一声,合上了殿门。 把郁修关在了门外。 郁修:“……” 寝殿内,灯火摇曳。 江慎在门后站了一会儿,轻轻换了口气,才朝殿内走去。 少年没有动给他准备的晚膳,也没有在桌边,而是趴在了内室的小榻上,他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团,似乎已经睡了有一段时间。 江慎走到他面前,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了他身后。 少年身后出多一条蓬松的尾巴,那尾巴粗而长,一直绕到身前将他卷起来。他散落的发丝垂在榻上,发间伸出一对尖耳朵。 毛绒绒的。 第27章 “……闭眼。”第19章 黎阮很快发现,双修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和书里写得也不一样。他从没体验过这么奇怪又这么困难的修行方式,别说是在修行时默念功法口诀修炼,就连他想控制着让自己呼吸平稳,不掉眼泪,都十分困难。他被江慎压在礁石上,而后又扔进温泉水里,江慎碰他一下,他便抽噎一下。到后来,江慎都有些怀疑自己:“我做得很差吗?”倒不全是这个原因。狐妖天生媚骨,是最适合双修功法的。正因为这样,狐族的身体大多敏感,平时还不觉得,情到浓时,被摸一下尾巴根都要浑身发抖。何况其他。但江慎不知道这些。在这之前,他受民间一些话本影响,以为妖族的承受力都很强。加上这几个月憋得着实有点狠,被撩得也有点狠,所以稍微有点……失去控制。总之,江慎的第一次结束的时候,黎阮已经哭得看不太清东西了。江慎刚把他松开,他便砰的一声变回了小狐狸,不顾浑身皮毛湿透,拖着酸软的四肢游到水池子另一端。离他远远的。还在一抽一抽的掉眼泪。江慎年轻气盛头一次开荤,体内的火气其实还没有消下去。但小狐狸哭得他又很心疼,只能放柔了声音:“你别躲,让我看看,我是不是弄伤你了?”“没、没有。”小狐狸抽噎着回答。江慎:“那是不舒服吗?我弄疼你了?”小狐狸:“也……也不疼。”没受伤也不疼,却哭得这么厉害。温泉池上水汽弥漫,那小小一团鲜红缩在池水一角,看不太清模样,只能听见对方小声的抽噎。好像江慎干了什么伤天害理欺负人的事。江慎心下无奈,又问:“那还要再来吗?”小狐狸不说话了。片刻后,他好像渐渐平复了些,声音没再发抖了:“我要先修炼试试,然后……然后再考虑要不要继续。”被当做炉鼎用的江慎别无选择,只能应了声“好”。这过程没持续太长时间,过了一会儿,江慎感觉水面波动,一只小狐狸磨磨蹭蹭游了过来。在他身边幻化人形。江慎抬手接住他。少年方才好像真被欺负得有点狠,眼眶鼻尖都是红的,像只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小狗。他还有点耐不住碰,江慎扶着他的肩膀都能感觉他在发抖,很想躲开似的。但他强忍住了,小声道:“我炼化完了,这个功法很有效。”“……我们再来一次吧。”江慎觉得自己真是合格的炉鼎,明明方才歇那一会儿已经平复下去,少年一句话又起了头。时时刻刻可用,去哪儿找得到比他更好用的炉鼎?但他还是心有余悸:“现在继续吗?要不要再歇一会儿?”“不要。”小狐狸态度很坚决,“你没有多少时间了,不能耽搁你回京城。”“好罢……”江慎勉为其难,“那我这次轻一些,缓一些。”黎阮:“嗯。”江慎俯下身来想亲他,黎阮又想起了什么:“还有,这次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按住呀。”他苦恼地皱眉:“真气都泄掉了。”江慎:“……”江慎耐着性子:“按住你会更难受的。”“没事。”黎阮红着眼眶,抽了下鼻子,“为了你能早点回京城,我可以的。”江慎忽然明白,为什么史书上有那么多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君王。别说回去见他父皇,他忽然连皇位都不太想要了。当然,江慎还没丧失理智到这份上。因此,他只是遂了小狐狸的意。第二次时,江慎果真如他承诺的那样,比第一次温柔得多。又轻又缓,用上了毕生的耐心。可小狐狸却哭得比第一次还要厉害。到最后,他甚至哭都哭不出来,直接昏睡在了江慎怀里。是江慎把他抱着回洞府的。.其实,在与小狐狸双修之前,江慎还真担心过自己行不行的问题。他是个正常男人没错,但小狐狸是妖。妖族的体力精力都比凡人旺盛得多,万一双修时他先耐不住了,那岂不是会很丢人?因此,这段时间江慎其实一直在偷偷练武,恢复体力。却没想到,小狐狸是先耐不住的那个。他耐不住时倒是不喊停也不抗拒,就是咬着嘴唇嘤嘤呜呜地抖,碰得厉害了就掉眼泪,看得人很想再多欺负欺负。但江慎大多时候自认还是做了人的,没用多少恶劣的招欺负他。……毕竟人还没追到手,万一哪里没伺候好,小狐狸恢复修为后不肯再理他,他就得不偿失了。偏偏小狐狸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每次修炼时哭得厉害,炼化完就觉得自己又行了。缠着江慎还要再来。其实手脚都还是软的。“……不行。”江慎把人按回床上,态度坚决,“今天已经两次了,再来你身体受不住,好好休息。”“最后一次。”黎阮死死拽着江慎衣袖,“就最后一次,修炼完我就睡。”“不行。”江慎道,“距离我进京的时间还有好几日,实在不行我还能找借口拖延一段时间,不需要这么着急。”“可……”黎阮抿了下唇。倒不是这个原因。黎阮刚开始的确对这修炼功法又爱又怕,但这么多日下来,渐渐从中尝出些不一样的滋味。他是喜欢的。想要多来几次。小妖怪可没有什么装模作样的羞耻心,见江慎不肯同意,直接伸手一拽,把人拽上了床,翻身压住。“我想要,再来一次吧。”黎阮蹭了蹭他侧脸,“……相公,夫君……殿下。”江慎呼吸一滞。黎阮感觉到了变化,惊喜地抬起头:“你同意啦?”江慎按了按眉心:“你乱喊什么?”前两个是黎阮从话本子里学来的叫法,最后一个,则是江慎某一次兴起时,哄他喊的。不过那会儿黎阮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最终没能喊得出来。没想到这小狐狸竟然记在了心里,用到这儿来对付他。竟然还很有用。黎阮显然也发现这称呼很管用,贴在他耳边一声一声唤,声音又软又柔。唤得江慎心都酥了。但他强忍着,尝试和黎阮讲道理:“你刚才那次还哭着说今天不想要了,这么快就忘了?”“那是刚刚嘛……”“可”“哦,我知道了。”黎阮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不是身体不行了呀?”他撑在江慎胸膛,眸光澄澈:“是不是这几天太多次,你受不了了?上次阿雪给的药还剩了不少,你要不要吃一颗呀,两颗也行。”江慎磨了下牙。黎阮眼眸里闪烁着狡猾的光,显然是故意的,但他偏做出一副极担忧的模样,翻身下去要帮江慎拿药。被江慎用力拽回来。“你学坏了。”黎阮做出一副诚恳的模样:“哪有,我真的很担心你。太子殿下还要回京当皇帝的,要是身体不行了可怎么办呀。”江慎怒极反笑:“好,那就让你看看我行不行。”…….修炼前后共持续了十日。这十日里,江慎什么也没做,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次,皇室子弟荒淫无度的生活是什么滋味。第十一天时,江慎早晨刚醒来,连眼睛都还睁不开,手便先摸索起身边的人。这几日,小狐狸晚上都是睡他怀里的。 第28章 当天夜里,太子殿下便下令将东宫的内侍全换了一批。尤其寝宫附近的侍从,更是全都撤走,除了侍卫统领之外,其他人若无太子亲令不得轻易靠近。 翌日,圣上的旨意传来了东宫,将此次春闱的事务全权交由江慎负责。 虽说是全权负责,但实际出题阅卷的都是翰林院,到了这个时间,会试的题目早已定下。江慎需要做的事,不过是在翰林院阅卷结束后拍板定论,以及主持接下来的殿试。 因此,在春闱开始之前,江慎还有几天清闲日子可过。 闲得无聊,便陪着他的小狐狸在皇宫里到处玩一玩,逛一逛。 又多相处了几日之后,江慎发现,就算那天夜里少年在睡觉时没把耳朵和尾巴露出来,他迟早也会撞破这个秘密。 原因无他,江慎从未见过这么藏不好原型的小妖怪。 睡觉时总时不时把尾巴睡出来就算了,情绪变化时也藏不住。尤其是开心的时候,江慎有好几次都亲眼看见,少年的尾巴在身后欢快地晃出了虚影。 小狗似的。 随着天气一天天暖和,御花园中春意渐浓。 临近中午,江慎站在人工湖边,仰头望向湖边一棵桃树。 “还不下来?” 人工湖上风大,吹得坐在树梢上那少年衣衫纷飞。 回了宫后,江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寻了几块上好的料子,给黎阮做了几身新衣服。 少年喜穿红色,也适合穿红色,那一身鲜红春装穿在身上,衬得肤色雪白。 但他不喜欢穿得太过厚重,早晨出门时江慎担心他吹风受凉,给他带的薄斗篷,早早被他脱下来,扔给江慎抱着。 这一幕要是让宫内那些老嬷嬷看见,不免要指责几句不懂规矩。 当然,只敢偷偷地说。 因为这小迷糊总时不时露出他的狐狸尾巴,江慎如今与他外出时也不再带侍从,遇事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 这么几日下来,几乎整个皇宫都知道,太子从宫外带回了一个少年,宠得快要没边了。 “再看一会儿嘛。”被宠得没边的少年一只手攀着树枝,视线远眺湖面,“这里风景最好。” 江慎无奈:“可你已经在上面待很长时间了,不饿吗?” 他是真的有点无奈。 也不知这小妖怪到底是只狐狸还是只小狗,每日精力充沛得很,江慎带他出来玩,总要时时刻刻把他看好,稍一不留神就跑丢了到处撒欢。 方才他不过一时没把人看住,再回过神来时,这人就已经爬上了树。 还在枝头蹬啊蹬,把鞋子都给蹬掉了。 “唔……好像有一点。”黎阮揉了揉肚子,朝江慎道,“那你接住我呀。” 说完,手一松,从枝头一跃而下。 江慎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接他,却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冲力。 落在他怀里的身躯柔软,也很轻,江慎稳稳将人搂住,扑鼻而来的是少年身上桃花清新的香气。少年手臂搭在他肩上,眉目含笑。 “中午有糖糕吃吗?”少年问他。 江慎:“你想要就可以有。” 江慎没让他下地,直接把人抱去一边凉亭坐下,又返回来给他取落在地上的鞋子。 或许是因为少年还保持着妖族习性,总是不爱穿鞋,在寝宫里光脚着到处乱跑也就罢了,出来也不想穿鞋,江慎好说歹说才劝住他。 “这几日早晚天气还凉,不穿鞋容易受寒。”江慎一开始是这么劝的。 但没什么用。 少年表面乖乖答应,过不了多久,依旧我行我素,不穿鞋到处乱跑。 显然没往心里去。 江慎不知道妖族是不是不会受寒生病,但他好几次摸到少年的脚,都是冰凉的。于是又换了个说法:“你不是要养胎吗,寒气入体,是会影响胎儿的。” 说这话时,少年正踩着寝宫冰凉的地面,趴在桌案边看江慎处理事务。 听言立刻把脚一缩,爬到了江慎的椅子上。 “很严重吗?”他抱着江慎的脖子,担忧地问,“它会长不大吗?” 椅子很宽,容纳两个成年男子也不在话下,何况少年身形娇小。江慎顺手把他搂进怀里,揉了揉头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说不定会呢,那不就麻烦了。” “是啊,一直长不大会很麻烦的。”黎阮忧心忡忡。 总之从那天起,黎阮终于把江慎的劝说听进了心里,再没有光脚踩在地上。 这会儿也是,他坐在凉亭里乖乖等着,等到江慎给他递来鞋子,规规矩矩穿上才站起身。 他正想说话,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往凉亭外看去。 江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真看见远处有人正往这边走。 人还不少.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名身穿朝服的青年。模样还很年轻,容貌与江慎有几分相似,身后乌泱泱跟了一大批人。 江慎牵着黎阮等在凉亭里,待那群人走近后,为首的那名青年先看见了他,立即上前几步。 “我还当是谁在这里,原来是太子殿下。”青年朝他行了一礼,道,“见过太子殿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是老四啊。”江慎问,“你何时回京的?” 这青年名叫江衡,是当今圣上的四皇子,为如今掌管后宫事务的淑贵妃唯一的儿子。 江衡年纪比江慎小几岁,去年才刚及冠,举手投足却已显出几分老成。他成婚很早,因此出宫立府的时间也是几位皇子里最早的,如今膝下已经有好几个子女。 前段时间听闻淑贵妃的父亲身体不太好,江衡代她回乡省亲,一直没在京城。 算来,江慎与他已经有半年多没见过了。 “昨日刚回来,这不今日特意进宫来给母妃和父皇请安。”江衡道,“可惜母妃今日在父皇身边伺候,嫌我碍眼,给我赶出来了。本是想在御花园逛逛,没想到这么巧,竟在这里遇到了皇兄,还有……” 他说着,视线往江慎身后看去,多了几分兴意:“这便是我未来的皇嫂吗?” 方才他们说话时,黎阮一直安安静静站在江慎身后。这会儿被江衡提及,他才从江慎身后探出脑袋,乖乖打招呼:“四皇子好。” “好,好一个美人。”江衡眼底含笑,“早就听说皇兄去了趟祖庙,却带回一位惊艳绝伦的美人。我还当是那些下人夸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江慎眉宇微蹙,稍一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江衡会这么早娶妻生子,自然不是没有原因。此人继承了淑贵妃一张好样貌,在京城深受各世家女子、富贾千金的倾心。而他本人也是个性子浪荡之辈,在成婚前便搞大了好几位闺中女子的肚子。 淑贵妃瞧他这浪荡性子碍眼,便请求圣上给他指了婚配,指望他能收收心。 但显然,并没有多大成效。 该浪还是浪。 江衡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礼,轻咳一声,移开视线:“我这老毛病了,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皇兄见谅。” 江慎懒得说他,淡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江衡一愣:“皇兄何出此言?” “这里无论离父皇的乾清宫,还是淑贵妃的住处都极远,你闲逛能逛到这儿来?”江慎道,“还是你闲着无聊,打算去冷宫也逛一逛?” 江慎不想被人打扰,特意带黎阮走得远了点,这条路再往前走一段,就要到冷宫了。 可惜,他们走了这么远,还是被人找来。 江衡是个脸皮厚的,被当面戳穿也不觉得尴尬,笑着道:“臣弟这么久没见到皇兄,心里自然是惦记的。我方才已让人备好了午膳,不知皇兄可愿赏脸?” 江慎沉吟片刻:“有糖糕吗?” 江衡愣了下,不太确定:“也许……没有吧?” “让膳房再多做一道。”他牵起黎阮的手,当着江衡面走过去,咬字极重,“你皇嫂爱吃。” 江衡:“……”. 此处离东宫有一段距离,江慎便没回宫,让江衡在御花园内找了个环境不错的凉亭布膳。 江衡显然有备而来,殷切地给江慎倒酒:“皇兄,这是我从母妃家乡带回来的梅子酿,特意来孝敬您的。皇嫂也来点吧?” 说着,给黎阮也倒了一杯。 那梅子酿刚倒出来便飘出一股青梅的酸甜,极为浓郁,黎阮凑上去闻了闻,却没敢碰。 他还从没有喝过酒呢。 江慎同样也没碰,他先给黎阮夹了块热腾腾的糖糕,才道:“到底想说什么,你直说吧。” 江衡脸上的笑容略微敛下。 他们如今用膳这凉亭在湖心,江衡没留人伺候,此刻凉亭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江衡先是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黎阮,江慎道:“实在不想说,那就别说了。” “别别别,想说。” 江衡这句话说完,整个人忽然卸了劲似的,叹了口气:“皇兄,我对天发誓,祖庙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不能怀疑到我头上。我要是撒谎,以后别再想追到任何一个美人。” 黎阮惊讶地抬起头。 祖庙的事……和四皇子有关吗? 江慎之前从来没说过呀。 “与你无关么?”江慎似笑非笑,“可工部尚书是你的老丈人,不是吗?” 李宏中放火用的油状物已经确定正是工部此前一直在研究的那种,而江衡的正妃,正是工部尚书之女。 “我知道,可皇兄您想,那原油多珍贵啊,整个工部上下都找不出几桶。”江衡道,“我就算是真想对您动手,我何必用这么明显的招数?我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祖庙被人放火的消息传到江衡耳朵里时,他还在老家逍遥自在。 听说这事可能与工部有关,吓得他觉也睡不着,连夜驱车往京城赶。 太子殿下对付三皇子的手段,江衡是听说了的。因此,他这几日都提心吊胆,就怕自己赶回来晚了,江慎以为是他做的,带人把他的府邸抄个干净。 就这么没日没夜赶了好几日,才终于在昨天赶回了京城。 江衡苦着脸:“皇兄,我真不敢对你动手,我又不想当皇帝,何苦呢我……” 江慎不吃他这套,又给黎阮夹了点菜:“你不想当皇帝,你母妃想不想让你当呢?” 江衡不说话了。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态度正经了许多:“但我觉得,这也不像母妃的手段。” 江慎抬眼看他:“那你觉得像谁?” “不知道,我哪有那脑子。”江衡道,“总之呢,我就只想在京城安安稳稳过完最后这几年,等父皇什么时候给我指了封地,我便带着妻女去封地逍遥。” 他抬起酒杯,在江慎面前的杯子上轻轻碰了一下,讨好地笑:“皇兄,我早与你说过,玩美人我可以,这些……就别带上我了吧?” 江慎垂眸看着面前的酒杯,终于笑了笑,举起杯子饮了那杯酒。 “我没怀疑过你,放心吧。”江慎道,“这原油开采困难,运输也极其耗费人力,工部对每一桶原油的来去都有记录。我派人查过了,最近并无遗漏或缺失。” 也就是说,在祖庙放火的那些,并非来自工部。 江衡舒了口气:“我就知道,皇兄聪慧至极,不会冤枉了好人。” 江慎没理会他拍的马屁,但也没再继续说这些事。 这顿午膳这才终于变回了寻常家宴。 酒足饭饱,江衡还要出宫,便先行离开。 黎阮看着他走远,在外人面前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四皇子……居然是这种性子。” 江慎:“怎么?” “不太像皇室的人。”黎阮道,“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江慎很想知道,用这个也,是不是因为把黎阮自己算进去了。 他笑了笑,道:“他可不是不聪明,他是太聪明了。” 他的聪明在于早早退出了这场皇权斗争,在于披起一张浪荡子的外衣明哲保身。要真算起来,他比三皇子聪明得多。 这有点超出黎阮的理解,但他善于将想不明白的事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江慎问:“吃饱了吗?” “吃饱啦,就是……”黎阮的视线落到面前的酒杯里。 那梅子酒真的很香,像是从树上刚摘下来的果子,闻着便让人口齿生津。但黎阮从没有喝过酒,不知道自己喝了酒会怎么样,因此之前四皇子在的时候,他碰都没敢碰。 江慎道:“想喝就喝,一杯酒而已,闹不出什么乱子。” 少年从进宫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在遵守自己的承诺,不给江慎添一点麻烦,不做可能会伤害到他的事。 就像方才,在四皇子面前时,他全程安安静静,几乎一句话也没说。 只有与江慎独处的时候,才能看见他放松的一面。 江慎有时候都觉得,少年乖巧得让他有点心疼。 这皇宫到底是给他带来了一些枷锁。 所以两人独处时,江慎尽量让他放松下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听了江慎的话,黎阮眼神亮起,举起杯子先抿了一小口。 入口甘甜,微酸,的确是新鲜梅子的味道。 黎阮极喜欢这个味道,仰头一饮而尽。 江慎偏头看他:“如何,好喝吗?会觉得头晕吗?” “不头晕呀。” 黎阮放下杯子,觉得一杯还没尝够,又想去拿江衡留下的酒壶。 可他伸手抓了一下,却没抓得到。 “……诶?”黎阮歪了歪脑袋,不明白为什么近在眼前的酒壶却拿不到,又伸手抓了一下。 身体险些失去平衡,被江慎搂进怀里。 少年的脸颊飞快红起来,望向江慎的视线有点茫然:“江慎,你怎么变成两个了。” 江慎:“……” 这梅子酒酒性不烈,他本以为少年喝上一杯不会有什么问题,谁知道,这人居然还是个一杯倒。 “别喝了,我扶你回——” 江慎话还没说完,少年脑袋上噗的一下冒出一对兽耳。 手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低头看去,一条蓬松的狐尾勾上了江慎的手腕。 江慎张了张口:“你……” 少年好像对自己的变化浑然未觉,还在傻乎乎地冲江慎笑:“我怎么啦?” 江慎叹了口气,从身旁取过斗篷,将少年裹得严严实实。 他搂着少年正想起身,又是砰的一声,怀中忽然一轻。 他怀中的少年不见了,薄薄的斗篷轻盈落地,斗篷中央还鼓着一个小包。 江慎蹲下身,轻轻揭开斗篷。 一只小红狐狸蜷缩着身体,安安静静躺在斗篷里,似乎已经睡着了。 远看仿佛是一团鲜红蓬松的毛球。 江慎:“……” 他后悔了,方才不该说一杯酒闹不出什么乱子,这乱子……好像有点大啊。 第29章 而且不止一世。黎阮一眼看过去。行乞、奴隶、天生残疾……江慎每一世都是人,但他过往的每一次转世都过得很苦,甚至有好几世,刚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黎阮一连看了许多,竟没有一世能得到善终。黎阮喃喃道:“你以前到底是做过多大的恶啊……”这世间善恶平衡,除非大奸大恶之徒,受到上天惩罚,否则绝不会次次投身这种恶疾穷苦之命。“不过……你这一世应该会不错的。”黎阮道。江慎这一世是富贵天命,是真龙天子降世,命中自有贵人,黎阮从遇到他的第一天就看出来了。不过,这种命是天机,不能轻易泄露,否则会引起大麻烦。因此他从来没与江慎提过。黎阮没再多看那些前尘过往,快步朝前走去,很快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那份记忆里,身受重伤的江慎倒在雪地上,睁开眼,看见了蹲在他胸口的小狐狸。是他们初遇时的场景。黎阮口中轻轻念了个法诀,记忆中那只小狐狸便化作了一道淡淡的红光,轻飘飘落到他掌心里。那团光晕在他掌心汇成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球,里头忽明忽暗,仿佛有只小狐狸的影子。黎阮专注地看了一会儿,将其小心收起来。那是江慎关于他的全部记忆。.黎阮睁开眼。萦绕在他们周身的法力光芒散去,他抬眼看向面前的人,江慎依旧紧闭着双眸,好像尚未醒来似的。黎阮歪了歪脑袋。按理来说,法术撤去后,他就该醒来了才是。“江慎。”黎阮喊他。没有反应。黎阮眉宇蹙起,又拉了拉他衣袖:“江慎,江慎你醒醒。”他很久没施过这种法术,心里其实不怎么有底,此刻见江慎醒不过来更是着急:“江慎,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江慎的唇角忽然动了动,眼睛依旧没有睁开。“笨狐狸。”他声音里含着笑意,低声道,“在话本故事里,你这会儿就该吻我了。要把我吻醒。”黎阮:“……”黎阮:“你吓唬我!”他又气又恼,起身就想往外走,江慎连忙拉住他:“我错了,我只是逗逗你,别生气。”黎阮这次是真的有点吓到了,低哼一声,别开视线不去看他。“我真错了。”江慎也没想到小狐狸会急成这样,把他搂进怀里顺毛,“我向你赔罪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赔给你。”“我不想要什么。”黎阮闷声道,“你没事就好。”傻乎乎的小狐狸,气恼了也不会骂人,连与人生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发泄。江慎被他这样子弄得心软,偏头亲了亲他:“以后不吓唬你了。”黎阮觉得自己也挺没出息的,被他随便一哄就消了气。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塞进江慎手里:“你要的东西。”江慎接过来,大致扫了一眼,的确与他当初收到的那封密函一模一样。黎阮问:“有了这东西,你就能查出要害你的真凶了吗?”“应当可以。”江慎展开信纸,指着那上头的一个红色印记,“这是天子密印,这世上见过这东西的人不多,能仿制出来的就更少。还有这笔迹,这信纸,他们仿造得再天衣无缝,只要细细查,总会查到答案的。”黎阮点点头。具体怎么做他不太懂,但既然江慎说能查,就一定能查。江慎又道:“不过……”黎阮:“怎么?”“想查清这些没这么容易,我回京之后,可能要忙上一段时间。”他看向黎阮,叹了口气,“大概要有好长时间见不到你了。”黎阮抿了下唇,没有答话。他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呀?”江慎道:“假扮我南巡的车队,应当会在三日后的下午到达长鸣山脚,我打算那时与他们汇合,一同进京。”黎阮眨了眨眼。原来不是马上就要走啊。黎阮忽然感觉心情好了不少。他在心里合计一下,现在还是早晨,那就是说他们还有三天多一点的时间可以在一块。还是挺长的。黎阮偷偷摸了摸藏在袖中那颗琉璃珠。那就再多留你三天吧。黎阮在心里开心地想。第20章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这三天里,黎阮帮着江慎给先前死在长鸣山的护卫收了尸,就安葬在那片他们战死的树林中。剩下的时间,两人都在山里游玩。这日是个晴天,早春时节的山风还带着点冷意,长鸣山上积雪消融,树木发出嫩芽。“你要带我去哪儿……”江慎天还没亮就被黎阮拉出洞府,神神秘秘说要带他去看什么东西。长鸣山不算小,大大小小的山峰连绵不断,两人爬山爬了小半个时辰,什么也没看到。“就快到啦。”黎阮牵着江慎的手,走了这么久,他依旧脚步轻快,没有半分疲惫的感觉,“就在前面。”倒是江慎,在这早春的清晨,后背走出了一身薄汗。他看着面前神清气爽的小狐狸,心下暗自决定,回了京城之后,得更加勤奋的习武练功才行。不能总让小狐狸觉得他虚。江慎这么想着,跟着黎阮穿过树林,对方终于停下脚步:“到啦。”眼前视野骤然开阔。这里是长鸣山诸峰的最高处。山巅上还残留着少量积雪,他们来的时辰正好是日出前不久,太阳尚未升起,天边已隐隐泛起鱼肚白。连绵的高山薄雾笼罩,万般静谧。江慎笑起来:“起这么一大早,就为了与我看日出?”“这里不好看吗?”黎阮道,“这里可是长鸣山观景最好的一处。”“好看。”离日出还有一点时间,江慎牵着他在崖边一块青石上坐下。青石边有一株被拦腰截断的枯树,树桩很粗,上头已经生满了青苔,应当有一些年头了。江慎多看了两眼,便听黎阮道:“这好像是我害的。”江慎一怔。“这里离天空很近,是我每次渡雷劫的地方。”黎阮摸了摸那株枯树,“这棵树应该是被雷劫波及了,但我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渡劫太多次,对于过往的记忆非常混乱,这种小事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江慎牵过他的手,放到掌心里:“很疼吧?”黎阮:“什么?”“雷劫。”江慎温声道,“这树如此粗壮都被劈成这样,劈在你身上,不是更疼?”黎阮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是挺疼的。”每一道天雷都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打在身上犹如火烧一样疼,五脏六腑,筋骨皮肉,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可想要渡过雷劫,必须清醒的撑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迄今为止,黎阮撑得最多的一次,是七十三道,就是上一次。“不说这个啦,快日出了,你看。”黎阮指着天边。两人说话间,天边显出一些淡淡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亮,颜色也越来越深,很快染红了大片天空。黎阮眸光中映出朝霞的颜色,清透而澄澈。江慎将视线从他脸上收回,投向远方。他的小狐狸平日里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可活在这世上,怎么可能没有烦恼。他不过是擅长将那些不好的回忆都抛到脑后,就像现在这样。在日出的瞬间,黎阮忽然牵着江慎站起身。只见他抬手轻轻一挥,朝霞落到长鸣山上的同时,仿佛有一阵春风吹醒大地。吹得树荫葱茏,百花盛开。江慎怔然,回过头,黎阮头顶那株枯树也生出了新鲜的嫩枝。枝条上缓缓绽放出淡粉的花朵,一簇又一簇。黎阮眼底盛着笑意,还有一点得意。“这才是我想带你看的。”黎阮道,“临别礼物,好看吗?” 第30章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我吓人。” 小狐狸悬在半空,与江慎对视片刻,有些怀疑。 “原来你看得出啊?”江慎拎着小狐狸回到床边,把他放上去,在脑袋上揉了一把,“笨狐狸。” 他方才是真有些吓到了,但当然不是被这小东西的模样吓的,而是担心他跑出去。 宫中忽然出现只狐狸,被当做野狐赶走,或抓起来养着还算好。若遇到些脾气不好或胆子小的妃嫔,直接命下人打死都有可能。 宫里不是没出过这种事。 “原来你根本就不怕我。”小狐狸坐在床上,尾巴绕到身前用前爪抱着,一下一下抚平炸开的绒毛,“早知道我就不瞒着你了,瞒得好累。” 江慎:“……” 他这错漏百出的,当真是用心瞒过的吗? 江慎失笑,伸手帮他一起抚平绒毛,又趁机揉捏了一会儿。 而后才问:“现在你能向我解释,当初我们到底发生过什么了吗?我为何会失去记忆,你又为何回来找我?” 少年的真实身份是妖,当初他为什么能救下江慎,答案便不言而喻了。 但最让江慎想不明白的的是,他到底为何会失去与少年相识的那段记忆。 他很早之前便猜测,他的失忆不应当是个意外。现在看来,若造成他失忆的是某种妖族法术,倒是能说得通。 “唔……”小狐狸又开始吞吞吐吐,“这些事我没有骗你,你就是从山崖上摔下来,落到我家门口了……我救了你,给你养伤,后来你说你要回京城,我们便分开了……” “回来找你……回来找你就是因为我肚子里有狐狸崽子了呀,你不希望它一出生就少一个父亲吧?” 小狐狸故意没提失忆的事,江慎自然听得出来,但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你……是只公狐狸吧?” 小狐狸:“我当然是公狐狸!” 江慎:“那你们妖族,公狐狸也能生儿育女吗?” “应该不能吧,没有听说过。”小狐狸说完这话,仰头对上江慎的目光,反应过来,“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相信吧?我就是怀了你的崽子,不信你摸摸!” 他在床上打了个滚,把肚皮翻出来,长长的尾巴伸上来勾江慎的手。 “你摸摸,就在这里。”小狐狸两只前爪放在肚子上,按了按,“鼓鼓的一团,比之前大了点呢。” 江慎伸手摸上去。 什么也没有。 厚厚的绒毛下,小狐狸腹部平坦,江慎甚至学着他的模样,稍用力往下按了按。 还是什么也没感觉出来。 这其实不能怪江慎。 小狐狸肚子里那小崽子如今只是团灵力,虽然那团灵力的确比他下山时大了点,但依旧没有成型。凡人感觉不到灵力,自然摸不出来。 可江慎不知道这些,小狐狸同样也不知道。 因此,他只是用前爪紧紧抱着江慎的手,期待地看他:“怎么样,摸到了吗,是不是鼓鼓的?” 江慎眸光微暗,迟疑片刻,才轻声道:“嗯,摸到了。” 看来,不管是人是妖,都是会得癔症的。 江慎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妖族何其强大,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让小狐狸生了癔症,会与他失忆有关吗? 江慎有些猜测,但又担心再提起过去的事会刺激到小狐狸,索性没有再提。他想了想,又问:“你方才说,你变不回来了?为何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 小狐狸在床上站起身,像是默念了什么咒诀,身形一晃,变回了少年。 少年没穿衣服,跪坐在床上,神情无辜地望向江慎。他披散开的发间露出一对狐耳,身后还跟了一条长而蓬松的尾巴,轻轻拍打着床铺。 江慎猝不及防看见对方这副模样,呼吸一滞。 而后又是砰的一声,床榻一轻,少年消失在原地。 一只小狐狸轻飘飘落到床上。 “就是这样。”小狐狸道,“我方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试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保持不了多久,就会又变回来。” 他挠了挠耳朵:“可能是身体里的酒意还没散尽吧。” 黎阮之前没喝过酒,不知道原来酒还有限制他法力的作用,大脑被酒水麻痹,就连灵力的运行也变得不太顺畅。 如果他的法力还在全盛时期,应该能用法术把酒意逼出体内。但他现在肚子里还有个崽子要养,灵力不足,没办法这么做。 江慎还没从方才那画面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抿了抿唇,嗓音有点干涩:“那……等你酒意散尽,便能变回来了吗?” “不知道。”小狐狸往前挪了挪,脑袋伸上来蹭江慎的手,“但是我好饿啊,吃过饭可能会好一些吧。” 还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 不知怎么,这动作落到江慎眼里,竟自动变为了方才那浑身赤裸的少年,坐在床上望着他撒娇。 江慎呼吸又沉了几分,连忙别开视线:“知道了,我这就让人传膳。”. 晚膳送来时,小狐狸又钻回了衣橱里躲着。 待到内侍布菜结束,江慎唤他,他才推开衣橱跑出来。但变回原形的小狐狸实在太小了,就算坐上凳子也够不到桌面,两只前爪在半空扑腾一下,还险些从凳子上翻下去。 江慎眼疾手快拎住了他。 他索性清出一块桌面,将小狐狸放上去,道:“要吃什么,我帮你夹。”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说着,探着脑袋从盘子里叼出一条白切鸡腿。 叼回自己的小碟子里专心地啃。 现在这个时辰,用晚膳还早了点,何况江慎几乎睡了一下午,一点都不饿。他见小狐狸能自己吃饭,便没再管他,拿起桌边的一本书。 与晚膳一同送来的,还有先前江慎吩咐郁修找的话本子。 青年办事向来靠谱妥帖,只用了短短一下午时间,便找齐了市面上大部分志怪话本。 厚厚几摞堆起来足足有半人高。 江慎随便挑了两本放在手边,其他的已经让郁修搬到内殿的书案上去了。 但他手气不太好,一拿就拿到了一本讲述人妖相恋的悲情故事。 故事里,桃花妖爱上了一名穷苦书生,化作女子陪伴在他身边。 可惜上天不允许人妖相恋,妖族长老以书生的性命相威胁,将桃花妖强行抓回族中,有情人被迫分离。 谁知没过多久,族中长老却发现,桃花妖竟身怀有孕。 几经坎坷,诞下凡人之子的桃花妖终于由妖变人,妖族再没理由阻止他们相恋,只得将人放回人间。 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故事不长,甚至不是话本,只是民间一些志怪传说的合集录。小故事有些俗套,江慎看完却久久没能回神。 原来,民间还有这种妖族怀上凡人之子,便能变化为凡人的传说? 那小狐狸他…… 他会不会也是知道了这种故事,才会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怀了身孕,想以这种方式与他在一起? 那他的失忆,难道也是有人从中作梗? 在江慎读故事时,小狐狸已经啃完了大半只鸡,吃完了三盘点心,正在探着脑袋,去盘子里叼一道清蒸鲈鱼。 那鲈鱼有点大,小狐狸好一会儿没叼得起来,江慎帮他剔了些鱼肉到小碟子里。 “谢谢!”小狐狸礼貌地道了谢,埋头专心吃起来。 江慎又帮他夹了点别的菜,试探地问:“小狐狸,你住的那个地方,还有别的妖吗?” “当然有。”小狐狸头也不抬,含糊回答道,“不过他们都不太喜欢凡人,所以很少出山。” 不喜欢凡人。 与那志怪传说中说的一样。 江慎又想起,小狐狸之前好像提起过一个名字:“那阿雪呢?他也是妖吗?” “是啊。”小狐狸道,“阿雪是只大妖,法术可厉害了。” 江慎:“他不喜欢凡人?” “不喜欢。”小狐狸提起这事还有点发愁,叹气道,“有些凡人闯进我们那儿,还会直接被他杀掉。杀人多不好啊,我一直想让他别再杀人的……” 不在乎凡人性命,也不希望族中小妖与凡人来往。 都对上了。 江慎无声地叹了口气,看来他的记忆,多半就是被这位大妖动了手脚。 就算不是他,也会是族中其他妖怪。 这小狐妖瞧着傻乎乎,法术差得连尾巴都藏不好,还要顶着这么大的压力来凡间寻他,只为和他在一起。 是不是因为这其中付出了太多代价,才让他意识出现偏差,如此坚信自己怀了身孕? 江慎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有些心疼。 ……太傻了. 酒足饭饱,小狐狸还是变不回人形。 江慎宽慰他:“不必心急,或许只是没休息好,睡一觉也许就好了呢?” “可是我法力要是一直不能运转,崽崽就没有灵力吃了。”小狐狸在床上打滚,“怎么办呀,崽崽吃不到灵力就长不大,长不大就生不出来,那我就——” 就没办法修炼飞升了。 小狐狸没敢把这后面半句话说出来,偷偷支起脑袋去看江慎。 江慎正坐在桌案前看书,触及小狐狸的视线,将书本一合:“有什么办法,能让你的灵力快些恢复吗?” 他不觉得胎儿的存在是真,因此没把小狐狸说腹中胎儿长不大的事放在心上,但小狐狸有点心急他是看得出的。 而且,他看得出来,小狐狸应该还有点别的话想说。 一直在和他演呢。 果然,小狐狸听了这话,立即翻身坐起来:“有、有方法的。” 江慎问:“什么办法?” “你让我吃一点你的精元就可以啦。”小狐狸眼神微微发亮,“我不会吃太多的,之前你也给我吃过,我知道怎么控制,不会让你觉得不舒服。” 模样可以说是跃跃欲试,江慎笑起来:“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小狐狸委委屈屈看他:“不可以吗?” “……可以。”江慎往椅背上一靠,“想怎么做,你来吧。” 他今晚恶补了不少志怪知识,除了某些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臆想出来的情节,其他收获倒也还不错。 就比如方才,他又读到一本话本,上面说有些妖怪在想要提升修为时,便会故意接近凡人,肆机吸取精元。 又与小狐狸的说法相对应了。 江慎才刚沐浴完,身上穿了件单薄的里衣,微微濡湿的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身后。小狐狸三两步朝他跑过来,轻轻一跃,轻盈落到了他面前的桌案上。 “想怎么做都可以吗?”小狐狸问他。 江慎点头:“怎么做都可以。” 他不知自己下午的猜测对了几分,但小狐狸很喜欢他,这是毋庸置疑的。小狐狸为他付出那么多,他自然想要好好待他,哄他。 江慎这么想着,轻轻张开双臂,闭上了眼睛。 做出一副任人施为的模样。 很快,那温温热热,又轻又软的小东西跳进了他怀里。 力道放得很轻,像是担心弄疼他似的。 江慎唇角略微勾起,没有阻拦,也没有睁眼,任由那小爪子在他身上踩来踩去。可没过多久,江慎忽然感觉腰间一松。 他睁开眼,小狐狸不知何时扯松了他的衣带,几乎大半个身子都钻进了他衣服里。 他眉宇微蹙,正想开口,却忽然呼吸一滞。 小狐狸还在努力往他衣服里钻,猝不及防被江慎抓住尾巴,吓得浑身抖了下。 “嘶——”江慎倒吸一口凉气,拽着尾巴把小狐狸从衣服里拖出来,咬牙,“你在做什么?” 他脸色铁青:“你打算给我咬下来吗?” 第31章 黎阮偏头看向他:“那我过几天就会好吗?”“不知道。”林见雪把手上的柴火扔进火堆里,低声道,“每个人是不同的,有些人分开了,过两天就会忘记。可有些人,一辈子也忘不掉。”“一辈子……”黎阮喃喃道,“那会记好久啊。”“是啊。”林见雪无声地叹了口气,火光在他脸上映出跳动的光影,映得眼尾那道旧伤都染上鲜红,“会记好久好久……”“那我该怎么办呀?”黎阮问,“我会记这么久吗?”林见雪回过头来。他注视着黎阮,认真道:“这应该问你自己。”“阮阮,这种事没有人能替你做决定。”林见雪道,“你想要飞升,还是想要江慎,这要你自己选。”黎阮:“我真的不知道呀……”他把脑袋埋在手臂里,苦恼地把自己蜷成了一小团。林见雪闭了闭眼。“三百年前,是你把我救回长鸣山的,你也不记得了吧。”许久,林见雪忽然道。黎阮抬起头,眨了眨眼。“我在人间受了重伤,差点死了,你正好路过那里,救了我一命。”林见雪道,“我问你想要什么报答,你说你要借长鸣山的灵气修炼飞升,希望我能替你护住这里,不要被人打扰。”黎阮呆愣:“所……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守着长鸣山,是因为我吗?”“不然呢?”林见雪被他气笑了,“非亲非故,次次把你从那山崖拖回来,给你治伤。你一只赤狐我一只白狐,我们还能是族亲不成?”“……也、也是哦。”仔细想想,阿雪的确帮了他很多忙,不过黎阮向来脑子缺根筋,从没认真想过这其中的原因。林见雪又道:“三百年前,我问过你为什么要飞升。”黎阮睁大眼睛:“我告诉你了?”“没有。”林见雪道,“你只告诉我,这是你的夙愿,也是支撑着你活下去的意义。”“好可惜啊……”黎阮道。如果他当时说出来,阿雪现在就能告诉他了。“是很可惜,我也希望我知道。”林见雪道,“这样我就不会看着你一次次九死一生的渡劫,一次次被天雷打得遍体鳞伤疼得话都说不出。你为了那个夙愿,把自己弄成这样子,到最后,却连为什么要这么做都想不起来。”“阮阮,到了今天,那个还是支撑你活下去的意义吗?”黎阮放在膝头的手指扣了扣。早就不是了。他连自己曾经说过这句话都不记得,何况其他呢。“但我是不是没有机会再选一次了呀?”黎阮把自己重新蜷起来,“已经把他的记忆抽出来毁掉了。”这法术是不可逆转的,那颗记忆珠,毁了就是毁了,不可能再找回来。“你别太小瞧凡人。”林见雪淡淡一笑,“如果他心里真的有你,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抹去。哪怕轮回千百世,都不可能磨灭,更不用说你那小小的法术。”黎阮没有说话。洞内忽然砰的一声,他变回了一只狐狸。“好烦,我想不出来嘤呜呜!”小狐狸抱着尾巴,在山洞里滚来滚去,山洞里一时间充斥着他的哀嚎,“当时不要选江慎就好了,为什么偏偏是他掉下来啊啊啊!”林见雪默然望着那虽然长大了不少,但依旧圆滚滚毛绒绒,蜷起来仿佛一个大号绒球的小红狐狸,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啊……”亏他还担心黎阮会难过,特意跑来安慰。看来是多虑了。这明明就挺有活力的。林见雪起身,拍了拍衣摆:“话我只能说到这里,剩下的你自己想吧,我回去睡觉了。”黎阮已经滚到了山洞的另一头,头朝下撑着地,冲着林见雪乖乖地摆了摆尾巴:“好吧,晚安。”“……我会好好想想的。”他需要一点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因了黎阮的法术,长鸣山一夜之间万物复苏,春意盎然。这日清晨,一道鲜红的影子穿过树林,灵敏地纵身一跃,轻飘飘跃上了枝头。小狐狸在树上转过身,幻化成一名红衣青年。青年一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探出去,从枝头摘下一颗刚刚成熟的果子。美滋滋地咬了一口。天边飞来一只深灰色的鸟儿,落到他身边。黎阮三两口吃完了果子,伸手又摘了两个,分了一颗给对方。“有什么新的消息吗?”黎阮问。小山雀像是饿极了,没急着回答他,低头大口大口地啄着果肉。黎阮伸手戳他:“快说啦,京城那边怎么样了?”山雀瞥他:“你只是想问江慎而已,问什么京城。”“是是是。”黎阮问道,“那江慎怎么样啦?”“他好得很。”山雀道,“京城到处都在说他,说什么他只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查清了在京城外刺杀他的真凶。好像是哪个皇子,皇帝已经下令把人软禁起来了。”黎阮想了想:“三皇子江衍?”“也许吧。”山雀又道,“连着和那三皇子一伙的大官,都查出了好多,说是全抓起来就等着问斩了。”黎阮点点头:“那是挺好的。”他之前只是把江慎记忆中有关于他的那部分抹去,在长鸣山遭到刺杀,包括后来派人伪装成他南下,以及下套抓了湖广巡抚这些事,他都是记得的。不过记忆混乱肯定会有一些。比如江慎不会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刺杀中逃生,也不会记得那封本来该被烧掉的密信又是怎么回来的。因此,黎阮还担心了一阵子,不知道这些会不会影响江慎报仇。现在看来,一点记忆的缺失和混乱,并没有影响到他。“他真厉害啊……”黎阮低声感叹着,又摘了几颗果子分给山雀。江慎离开之后,受到影响最大的应该就是小山雀。它被典当铺养了一个冬天,还收了一群小弟,如今不用送信,没了食物来源,家里却多出几十口鸟要养,每日都奔波于到处找食物。黎阮索性让他带着小弟继续去京城帮他打探消息,他来帮着找食物。小山雀又啄了两口果肉,道:“对了,我还听到有人说,皇帝对江慎很满意,可能会把皇位提前传给他,退位养病呢。”“那很好呀。”黎阮抬眼朝一个方向望去,不过树荫遮蔽,什么也看不见,“他会是一个好皇帝的。”小山雀看了他一眼。它扑腾着翅膀飞起来,落到较高的一根枝头,与黎阮视线平视:“黎阮,你是不是很想他呀?”黎阮眨了眨眼,两条腿在身下荡着。没有说话。“你就是很想他吧!”山雀坚定道,“为什么不去找他呢,你可以去人间的呀。”“我……”黎阮视线躲闪,“我还得修炼,忙着呢。”“你真的在好好修炼吗?”山雀怀疑,“你之前修炼从来不吃东西的,那个叫什么……辟谷来着,可你现在根本就没有啊。”黎阮:“和这个没关系……”黎阮没有撒谎,他是想认真修炼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修炼进度总是很慢,而且辟谷术也练不好,饿得比以前被打回原形时还要快。每天一顿不吃就饿得没力气,什么也做不了。但山雀并不相信,他坚定认为黎阮就是相思成疾,无心修炼。这小鸟在身旁叽叽喳喳吵了半天,吵得黎阮头疼,连忙给他摘了些果子让他带回窝里。再以要修炼为借口,把这小鸟赶走了。整个林子清净下来,黎阮舒了口气,跃下枝头,打算找个地方打坐。到底要选飞升,还是选江慎,一个月过去,黎阮还是没有想出答案。他确实很想见江慎,是真的很想很想。黎阮留存有记忆的这几百年来,他好像从没有过这种强烈的、特别想见一个人的念头。甚至有好几次,半夜忽然从江慎睡过的干草床上醒来,很想什么都不顾,直接飞去京城。以他的法力,想见到他,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用。可他又很不甘心。他渡劫了这么多次,好不容易才在上一次雷劫扛下了七十多道天雷,再修炼几十年,应该就能够完全抗下来了。眼看就快要成功,他现在放弃,先前遭的那些罪不就白费了?何况他为了下定决心,连江慎的记忆都抹掉了。现在后悔,显得之前的自己跟个傻子似的。总之,黎阮暂时还想不出答案。黎阮在树林里寻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盘膝而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心思很乱,他修行进展非常慢,甚至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进展。和江慎在时,他一日千里的修行进展比起来,可以说是天壤之别。黎阮不愿再多想下去,摒除杂念,屏息入定。但他没想到,今日的修行比之前更奇怪。凝结的真气自头顶往下,仿佛化作一道暖流,徐徐流经大小周天,一路往下。却在经过某处时,无声无息散去。黎阮睁开眼:“?” 第32章 江慎没说话,伸出手在小狐狸脑袋上揉捏了几把,直给他把脑袋上的绒毛都揉得乱糟糟的。 “干……干嘛呀!”小狐狸勉力挣脱开,甩了甩脑袋。 “我还想问你想干嘛呢。”江慎又气又笑,揪着小狐狸后颈把他提起来,“你想都别想,坏狐狸。” 江慎都不知道,自己过去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这只小狐狸心思单纯。 明明忒坏了。 被这么拎起来,短小的四肢什么也碰不到。小狐狸在半空徒劳地扑腾了一下爪子,气得耳朵竖起:“小气。” “我就小气了。”江慎道,“如何?你要逼我就范吗?” 小狐狸凶巴巴眯起眼睛:“我可是大妖,你以为我不敢?” 大妖的气势没瞧出来,倒是只瞧出了可爱,被江慎抱进怀里又肆意揉搓了一顿。 江慎今日心情其实不怎么好。 李宏中破罐破摔的态度让他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从天牢出来后,又听说圣上要见小狐狸,更是焦急万分。 可那一切的不顺心,仿佛都在看见了小狐狸的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江慎玩够了狐狸,才悠悠道:“我已经有办法了,放心吧。” 片刻后,马车停在了某处僻静的巷尾。 郁修跳下马车,前后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才对马车内道:“殿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人都支开了。” 马车内传来回应:“好,你也先回宫吧。” 郁修一怔:“可是……” “我还有些事要办,办完之后自会回宫去见父皇,不必担心。”江慎道,“你去吧。” 郁修迟疑片刻,但仍然应了声:“是。” 一袭黑衣的青年很快消失在巷尾,少顷,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从马车里探出来。 “我感觉不到这附近有人了。”小狐狸把脑袋缩回来,问,“你为什么把人都弄走了呀?” 江慎道:“因为我们暂时不能回宫。” 小狐狸:“为什么?” 江慎:“因为你不在宫内。” 小狐狸眨了眨眼。 江慎解释道:“你方才不在东宫,就算你能变回人形与我去面见父皇,他们要是问起你方才去哪儿了,你想怎么解释?” 小狐狸“唔”了声:“去御花园了?” “但只要进了宫,我们的一切就在父皇的监视下,你要如何找到机会上我的马车?” 江慎出宫时没带人,回来时却忽然从马车里钻出个人来,他解释不清。 小狐狸问:“那该怎么办呀?” 江慎沉吟片刻,似乎思索着什么,对小狐狸道:“你先在马车里等我,别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小狐狸点头:“嗯。” 江慎起身下了马车,但他没离开多久,很快便回来了。 回来时手里还多了样东西。 是一串糖人。 糖人被绘成一只小狐狸模样,毛绒绒的尾巴卷着身体,似乎正在熟睡。 他将糖人放在小狐狸面前,对比了一下,摇头:“还是不像,都说了让那摊贩再画圆一些,他偏与我争这世上没有这么圆的狐狸。” 小狐狸歪了歪脑袋。 江慎笑了下,将糖人递给他用两只爪子抱着:“答应给你买的,吃吧,我们要出城一趟。” 江慎没在马车上留人,只能自己去前头驾车,也没想着寻什么小路避人耳目,直接正大光明从正路出了城。 今日当职城门守卫统领正巧认识江慎,江慎一路没人阻拦,直到驶出京城,在城外一片树林中驻马。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天边隐隐约约瞧得见一点月色,将树林映得朦胧。 一只小狐狸从马车里钻出来:“到地方了吗?” “到了。”江慎道。 小狐狸左右看看:“可这林子里什么也没有啊。” 江慎没答话,朝他伸出手,小狐狸顺着他手臂爬上去,攀住肩头。江慎带着小狐狸下了马车。 往树林深处步行一小段距离,是一条溪流。 对岸还有一户人家。 那木屋被推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小狐狸连忙把脑袋缩回江慎身后:“有人。” “无妨,你接着看。”江慎道。 小狐狸抬眼看过去。 那木屋里住的是一对年迈的夫妇。 这会儿正是做饭时间,先出来的妇人朝屋里比划了些什么,一位老者也跟着走了出来。而后,那妇人走向后厨,另一位老者则出了院子,从院子边的柴堆里拾了点干柴。 他拾柴时不经意般抬头,看见了溪流这头的江慎。 小狐狸下意识又想躲,却见那老者怔愣一下,弯腰朝江慎行了一礼。 江慎向他点头示意,老者拾起柴火,转头进了屋。 江慎抱着小狐狸绕到树后:“方才那两张脸,都记住了吗?” “记是记住了……”小狐狸疑惑地问,“可那两个人是谁,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他们?” 江慎道:“他们是为你准备的父母。” “……啊?” “你来历不明,如今入了宫,自然会有人想查你的身世。”江慎道,“先前连我都以为你只是个普通村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谁知道……你是个小妖怪。” 小狐狸是妖,他便不会有来历。 一个查不出来历的人,是很难留在宫里的。 所以在知道小狐狸是妖之后,江慎便着手替他准备了身世。 “那对夫妇是我的人,他们不会说话也不识字,不会泄露秘密。”江慎道,“我已经给他们看过你的画像,若有人想调查你的身世,便会查到此处。他们会说你是他们自小捡来,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 小狐狸点点头:“我知道啦。” 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恍然:“所以,你是不是打算告诉皇帝,我今天不在宫里,是因为我回来探亲了?” 江慎诧异地看他:“变聪明了嘛。” “那当然——”小狐狸话说到一半,又不满道,“不对,我本来就聪明。” 江慎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从你变不回人的那天开始,我便派人来打点好了。”江慎道,“这对夫妇会在家中做出有第三人生活的痕迹,并告诉别人,你这段时间因为思念养父母,特意从宫内溜回家里住了几天。” 他当初打点这些是以备不时之需,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小狐狸又有点担忧:“但我偷偷离开皇宫,是不是不合规矩呀?” 这担忧在他先前溜出东宫时就有,可那时候他别无选择。万一在皇帝和妃子面前暴露了自己是妖怪,或者说出什么对江慎不利的话,影响更不好。 “是有些不合规矩,所以我才‘偷偷’把你送出宫,本没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小狐狸虽然还没有名分,但他既入了东宫,就是东宫的人。 这私自出宫的罪责,江慎替他扛了就是。 料想淑贵妃也不会真的重罚他。 “唯一的问题是……”江慎悠悠叹了口气,“你该怎么变回人,与我回宫请罪呢?” 他带着小狐狸出城,自然也是为了将这场戏演完。 圣上忽然召见,太子计划败露,只能亲自出城将回家探亲的小公子接回宫里,带去圣上面前请罪。 可是…… 江慎看向怀中的小狐狸。 他总不能带只狐狸回去。 此时已经月色高悬,小狐狸乖乖趴在江慎怀里,沐浴在月色下的每一根绒毛都仿佛镀上一层银光,根根分明。 江慎注视他片刻,道:“我听说,精元不止有一种方法可以吸取,凡人的气息、血肉、津液内皆含有精元。” 他轻声道:“小狐狸,变回来。” 小狐狸眨了眨眼,下一秒,江慎感觉到怀中一沉。 怀中的小狐狸乖乖化作了少年,江慎解下外衣披在少年身上,将人搂着转了个身,让他靠坐在树下。 少年的化形并不完整,脑袋上还立着两只兽耳,呆呆愣愣地看着江慎。 江慎抬起他的下巴 ,直接吻了上去。 这亲吻很轻,像是怕稍微用力都用弄疼了他似的。少年毫无防备,被江慎舌尖抵开唇齿,轻而易举长驱直入。 漫长而深入的一吻之后,江慎抬起头:“好了吗?” “啊?” 少年的呼吸有些急促,脸颊也红起来,神情比方才还要呆,甚至在江慎离开时还下意识想追上去。 “精元。”江慎眼底含着笑意,低声问他,“吸够了吗?” “原、原来是为了精元啊……”少年后知后觉,抿了下唇,“……我忘记了。” 一点都没想起来。 江慎叹气:“专心一点,你还想不想回宫了?” “我当然想,但是……”少年又抿了抿唇,视线落在江慎的嘴唇上,“但是这样会很慢。” “是么?”江慎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少年抬起手臂,勾住江慎的肩膀,用极小声的声音道:“可以多亲几次。” 江慎笑着应了声“好”,低头再次吻住了他. 临近亥时,太子的马车才终于紧赶慢赶回了皇宫。 回宫后也没去别处,直接往当今圣上的乾清宫去了。 内侍总管常公公正守在宫门前,见到马车停在乾清宫外,立即迎上去。 “见过太子殿下。” 江慎坐在马车前方的车辕上,看了他一眼:“常公公请免礼,你不在父皇面前侍奉,怎么会在这儿?” 常公公道:“陛下特意让老奴在宫门前等候太子殿下。” 江慎沉默片刻,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压低声音问:“父皇很生气吗?” “老奴不敢轻易揣摩圣意。”常公公道,“但陛下今天晚上胃口不错,喝了淑贵妃亲手熬的汤,这会儿还留淑贵妃在宫中说话,心情瞧着倒是不错。” 江慎眉宇舒展开,笑起来:“多谢常公公了。” 他没让人扶,跳下马车,掀开了车前的帷帘。 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少年穿了身普通布衣,身上披了件鲜红的薄斗篷,被江慎扶着下了马车。 他极拘谨似的,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常公公,又飞快收回目光,下意识想往江慎身后躲。 江慎牵起他的手,低声安抚:“别怕。” 然后才对常公公道:“烦请常公公通报一声,就说……儿臣请罪来了。”. 江慎与黎阮直接被引进了皇帝寝殿。 往日这个时间,圣上应当已经就寝了,但今日,他的寝殿还灯火通明。黎阮被江慎牵着走进去时,一眼便看见了前方卧榻上的人。 圣上穿了件暗紫色的里衣,依靠在卧榻上,身旁还跟了个年轻美艳的妇人。 便是淑贵妃了。 可黎阮没怎么关注那妇人,视线落到崇宣帝身上,略微皱了皱眉。 直到江慎轻轻拉他,他才回过神来,与江慎一起俯身跪拜,朝崇宣帝磕了个头。 江慎道:“父皇,儿臣前来请罪。” 崇宣帝今日精神瞧着的确不错,在淑贵妃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说话时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语气:“你何罪之有?” 江慎说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辞:“……他一介平民,不懂宫中规矩,儿臣念他思念父母,才偷偷将人送出宫去。父皇若要责罚,便罚我吧。” “原来是送出宫了,难怪淑贵妃让人去东宫传召,却跑了个空。”崇宣帝悠悠道,“淑贵妃,后宫事务皆是由你来管,以你所见,太子这罪该怎么罚?” “回陛下。”淑贵妃道,“根据宫规,私自出宫,当罚杖责三十,禁足一月,扣三月俸禄。” 黎阮抬起头。 江慎在回来的路上就和他说过,见到皇帝之后,让他一句话也别说,江慎会替他解决。 可是他没想到,惩罚竟然会这么严重。 江慎自然知道宫规,对此早有预料,听言连眸光都没动一下。可身旁的少年却忽然说话了:“陛下,您还是罚我吧。” 江慎一怔,转头看他。 少年还跪在他身边,但已经直起了脊背。他仰头望向前方的崇宣帝,脸上没有方才装出来那副畏首畏尾的模样,认真道:“是我求太子殿下带我出去的,不能让他替我受罚,这样不公平。” 黎阮的想法很简单。 凡人那点惩罚手段对他来说其实不会带来多少伤害,只要不被人赶出宫去,罚他什么都可以。 但这件事一开始是他闹出来的,他不能全然江慎替他扛着。 江慎眉宇蹙起,听见崇宣帝问:“你说,你愿意受罚?” 黎阮应道:“嗯,愿意的。” “杖责可是很疼的。”崇宣帝语调很缓慢,“有些和你年纪一般大,身体比你结识很多的小太监,受了那杖责之后,都要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你受得住吗?” 黎阮面不改色:“我不怕疼。” 说完就被江慎拽了一下,江慎压低声音:“别胡闹。” 黎阮:“……没有胡闹。” 这话说出来有几分给自己鼓劲的意思。如果黎阮法力还在全盛,直接施法护住自己,挨顿打下来是可以一点也不疼的。 但现在嘛…… 疼就疼,反正不能让江慎替他挨打。 上方,崇宣帝笑起来:“瞧着弱不禁风,倒是个重性情的,那……就依你?” 江慎也直起身,望向崇宣帝:“父皇请三思。” 谁都知道,当朝太子殿下在圣上面前从来表现得都是一副孝顺懂事的模样,几乎没有违背过圣上的话。 这大概是他这些年第一次顶撞崇宣帝。 寝殿内一时寂静,片刻后,淑贵妃忽然开口了:“陛下,您就别吓唬他们了。” 她掩口笑了笑,温声细语道:“真难得,臣妾看着太子殿下长大,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着急。” 江慎抬眼看向她,那美貌年轻的妇人坐在龙榻边,神情闲适。 紧蹙的眉宇一点点舒展开。 崇宣帝却有点不悦了:“不是说好了多演一会儿,朕还想看太子要如何在杖下救人呢,怎么这就不演了?” “是臣妾的错。”淑贵妃道,“可臣妾看太子殿下这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再说了,若真赐了杖刑,棍棒无眼,万一伤着这位黎公子,殿下要怪我的。” 江慎敛下眼:“儿臣触犯宫规在前,就算真被罚也心甘情愿,不敢有任何怨言。” 淑贵妃含笑不答,朝黎阮招了招手:“孩子,过来,让陛下好好看看你。” 黎阮先看了看江慎,后者微不可查地朝他点了点头,他才起身,往龙榻走去。 没等他走近,淑贵妃便主动起身,将他牵过来。 “陛下您瞧,臣妾就说宫中传言不会有错,太子殿下带回来的,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呢。” 淑贵妃靠得有点近,身上的脂粉香熏得黎阮有点不舒服,但他忍住了。 他正想跪下,被崇宣帝忽然伸手扶了一下。 “不用跪。”崇宣帝对他说话时,语气听着比平日还要温和一些,但黎阮却听不出他话中有多少亲近之意,“站着说话就好。” 黎阮低低应了一声。 离得近了,他又闻到了崇宣帝身上那浓郁的草药香气。趁着崇宣帝看他的功夫,黎阮也偷偷抬眼打量那张脸。 眉心黑气萦绕,神情极其疲惫。 是命不久矣之相。 但又有点奇怪…… “今日吓着了吧?”淑贵妃开口,打断了黎阮的思绪,“陛下不是故意吓你,是我听宫人说,太子带回来个小美人,前几日还将人捧在手心里宠着,近来却不闻不问,不知将人藏到了何处。” “我担心,你孤身一人这深宫中会受人欺负,便向陛下提了,陛下这才想召你过来问问。” “啊?”黎阮愣了愣,“我……我没有被欺负。” “瞧出来啦。”淑贵妃含着笑意,又对崇宣帝道,“这哪是被欺负的样子,这分明是浓情蜜意,恩爱着呢。陛下您说是吧?” 崇宣帝淡淡应了声。 淑贵妃又道:“你才刚入宫,还不懂得宫规,又没有位份官职,这两日私自出宫的事便罢了。以后若还想出宫,尽可派人到我宫中说一声,大大方方拿宫令出去,知道吗?” 黎阮规规矩矩应了:“知道了。” 这皇帝和皇贵妃对他的态度,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皇帝还算正常,除了最开始他走近时,打量了他几眼之外,其他时候神情都是淡淡的,瞧不出对他有多亲近,但也没有厌恶。 那位贵妃娘娘就很奇怪,好像极喜欢他似的,拉着他一会儿问他家事父母,一会儿又问他怎么与江慎结识。好在这些事江慎之前都和他说过,黎阮按照,两人商量好的答案,一一答了。 在不面对江慎的时候,黎阮就连撒谎都比平时顺畅得多。他一一答完,面前这两人也没有要怀疑的模样,淑贵妃甚至还体贴地问他,想不想将养父母也接进宫里来住。 被黎阮以老人家更适合宫外的生活而拒绝。 该问的都问完,崇宣帝终于精神不济,挥手让他们下去。 直到走出宫门,淑贵妃还拉着黎阮的手:“以后要是被下人欺负了,你就去我那里。旁的不敢说,这后宫内的宫人,我还是管得了的。” 黎阮应道:“好。” 淑贵妃又抬眼看向跟在他们身边的江慎。 江慎道:“今日多谢淑贵妃,替儿臣解围。” “谈不上解围。”淑贵妃道,“陛下时常念叨,太子殿下至今尚未成婚,他放心不下。殿下如今难得动一回真心,为爱所困办出点糊涂事,是情有可原。何况黎公子这性子我很喜欢,模样也生得好看,舍不得罚他的。” 江慎垂眸不答。 “还有……”淑贵妃顿了顿,又道,“殿下年纪已经不小了,宫中也该有个太子妃,臣妾会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让殿下早日得偿所愿。这也是……完成了您母后的遗愿。” 江慎眸光微动,低声应道:“那便多谢淑贵妃。” 淑贵妃乘坐凤辇离开,江慎却没让人叫来车辇,牵着黎阮慢慢往东宫的方向走。 走到前后都没人,江慎才低声问:“累了吧?” “累。”黎阮长长地舒了口气,往江慎身上靠过去,被他搂进怀里,“和那些人说话也太累了。” 江慎低笑一声:“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吗?” “听不明白。”黎阮脑袋在江慎肩头蹭了蹭,“只是感觉没安好心。” 凡人心思复杂,黎阮很多时候都猜不出他们心中所想,但一个人待他是不是真心,他是看得出来的。 至少在那位淑贵妃身上,她就瞧不出有多少真心。 “你明白这些就好,别与她走得太近。”江慎搂着他慢慢往前走,低声道,“她给我们下套呢。” 黎阮抬头:“什么意思呀?” “原本的那些责罚,受了,其实比免了好。”江慎道,“你初来乍到,犯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我宠你,所以愿意替你受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她如此替你求情,说服圣上给你免罚,是坏了后宫的规矩。” 黎阮还是没听明白,懵懵懂懂地看他。 “后宫中没人敢怪罪淑贵妃,也没人敢怪我这个太子,那你觉得,这破坏规矩的罪责,要怪到谁头上?” 黎阮茫然地眨了眨眼,抬手指了指自己:“……我?” “嗯,是你。”江慎觉得他这模样尤为可爱,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把,“表面看上去她卖了我个人情,实际是埋下了隐患。让人觉得,你刚入宫几天就破坏宫规,错而不罚,长此以往怎么得了?” “……哪怕是最受宠的后妃,都不该有如此待遇。” 黎阮还是不明白:“那皇帝为什么要答应她呀?” “那就是我父皇这些年的行事风格。”江慎轻嘲一笑,“他乐得看手下的人争来抢去,只想看人如何出招,如何应对,却不想插手替人解围。从来只有笑到最后的赢家,能入得了他的眼。” 黎阮有点沮丧:“那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麻烦很大吗?” 其实麻烦不算大。 今日这事说来只是件小事,不至于因为这样,就让黎阮在宫里的日子变得多差。比较麻烦的,是另一件事。 淑贵妃想让黎阮嫁给他做太子妃。 这事如果黎阮不反对,江慎当然乐意之至。 但提出这事的是淑贵妃。 她一心只想自己的儿子与江慎争夺皇储,不可能是真心为了江慎好。 江慎身为储君,一直以来最不利的一点,便是他始终没有成婚,也没有子女。相反,四皇子江衡,膝下却已经儿女成群。 如果这时候,江慎再娶一名男子为妃,便更难有子女。 四皇子竞争储君的筹码便多一分。 所以今日她在圣上面前说,担心江慎会对黎阮不闻不问,说的应当是实话。这世上,最希望江慎和黎阮能成的,恐怕就是淑贵妃。 当朝男子之间可以成婚,可男子因为不能生儿育女,不能作为正室。如果淑贵妃真将此事办成,民间对黎阮这位太子妃的态度恐怕不会太好。 连带着也会影响江慎的声望。 而如果没办成,圣上只想将黎阮封为侧妃,难保不会同时逼着江慎再娶一位正妃。 淑贵妃知道江慎肯定不会同意。 这是挖着坑等他往里跳呢。 江慎眸光暗了暗。 他一直知道淑贵妃的心思,但念在对方是长辈,加上江衡很早就表示愿意退出储君之争,他从未想与淑贵妃为敌。 可这次,她算计到了他的小狐狸身上。 江慎在心中思索,触及对方望向自己的视线,笑了起来:“不是什么大事。” 江慎安抚道:“今日这本身就是一件小事,而且你方才在圣上面前表现得很好,挑不出什么错来,不用担心。” “真的吗?”黎阮眼神亮起来,“那就好,我好担心又害到你……” 江慎只用这一句话就让他精神松懈下来,黎阮脑袋上忽然噗的一下,发间露出一对兽耳。 “哎呀!” 黎阮连忙伸手去捂,好在这附近并没有旁人,漫长的宫墙下撒了满地月光,空荡荡的听不见一点人声。 江慎抬起手,帮黎阮拉起斗篷后的兜帽,盖在他脑袋上。 鲜红的兜帽挡住了头发和兽耳,只露出一张五官精致,肤色白皙的脸。 江慎眸光软下来。 他注视着那双在兜帽下依旧明亮的眼睛,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又轻轻拂去他脸颊旁的碎发。正想牵着他继续往前走,却被后者拉住了衣袖。 “江慎。”少年轻声唤他,“我的尾巴也露出来了。” 江慎往他身后看了眼:“无妨,看不出来。” 他早就担心黎阮可能坚持不到回东宫,所以特意替他准备了带兜帽的斗篷,可以遮掩一二。 但少年还是没动,低声道:“人形也快维持不了,要变回狐狸了。” 说话时,那双眼仍然专注地望向他,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 江慎猜到了他在期待什么。 小狐狸今晚对付那群人精累着了,想从他这儿讨点好去。 他略微贴近了些,声音里含着点藏不住的笑意,却仍装作不经意般问:“坚持不到回寝宫了?” 少年也笑起来,模样有点坏:“坚持不到啦。” “好罢……”江慎叹了口气,像是觉得有点好笑,却又拿他没办法。 接着,他抬起少年的下巴,温柔地吻了上去。 他的小狐狸啊,小心思越来越多了。 第33章 黎阮反应比平时慢了好几拍。他缓慢低下头,又缓慢摸了摸肚子:“可是,为什么啊……”林见雪在他身边坐下:“首先,我们可以肯定这崽子的父亲……另一个父亲,是江慎,没错吧。”黎阮:“应该……”林见雪:“嗯?”黎阮:“就是江慎。”“所以,问题不在你身上,就在他身上。”“可他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凡人。”黎阮懵头懵脑站起来,往自己下面看,“我也是只公狐狸啊。”林见雪:“……”黎阮当然是只公狐狸,而且身体与其他狐狸没有区别,林见雪帮他治过这么多次伤,是最清楚不过的。但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他也想不明白。而且,按照那母狮的说法,黎阮身上出现这种异状,或许是因为孩子的另一位父亲与他力量悬殊。黎阮记忆混乱,并不清楚自己的来历,以为自己只修炼过几百年。可林见雪清楚,三百年前他们初遇时,黎阮的修为就远胜于他。只不过这些年他被天雷伤了根骨,始终没有回到过鼎盛时期。林见雪想不到,该有多强大的力量,才会让黎阮在他面前显得悬殊。江慎明明只是个凡人……这事太过匪夷所思,林见雪都想不明白,黎阮那脑子更难想出来。林见雪索性没有提出来徒增他的烦恼,而是又道:“你该想想现在应该怎么办。”黎阮:“什么怎么办?”“你如今的灵力不足以供给这个崽子,你当然得想办法。”林见雪道,“你之前说,吸取江慎的精元,对修为恢复效果极好?”其实这仔细想来也有些奇怪。普通凡人的精元的确能够提升妖族修为,但那大多只能靠吸食血肉,或者双修。黎阮先前伤得根骨尽碎,竟然只靠与江慎相处了一段时间,每日吸取一点精气,便慢慢找回了幻化人形的力量。这不该是普通凡人精元能有的效果。听到江慎的名字,黎阮的思考能力终于渐渐回笼。“你的意思是……我要再去吸收江慎的精元吗?”他眨了眨眼,模样像是有些犹豫,“可是飞升怎么办呀,去了人间,要好长时间不能练功了。”林见雪面无表情看他。黎阮的语气倒是很正常,但他完全没注意到,垂在身后的尾巴不由自主地摆动着,暴露了心里的真实想法。小家伙开心着呢。“可是这崽子在你肚子里,你也没法修炼啊。”林见雪故意逗他,“不然就想个法子把崽子拿掉,一劳永逸。”“不行!”黎阮后退两步,紧张得毛都竖起来,“狐狸崽子又没做错什么,不能这么对它!”林见雪笑起来:“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你知道了?”“嗯。”黎阮点点头,低声道,“我去找他。”他别开视线,竭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点。但他藏得一点也不好,尾巴耳朵高高翘起,仿佛每一根皮毛都活络的舒展开,就连眼睛里都泛起和平时不一样的光彩。一想到要去见江慎,他从现在就开心起来了。特别特别开心。.但黎阮还是耽搁了两天。原因无他,他灵力被肚子里那小崽子吸去太多,幻化人形怎么也藏不住耳朵尾巴,只能再想想办法。最后,还是林见雪给他施了个幻术,暂时隐藏起来。不仅如此,他还特意找来小山雀,让它陪黎阮一道下山。“不用这么麻烦……”黎阮有些异议。“山雀经常去京城,对凡间的了解也多,它帮得上你。”林见雪的态度很坚决,“而且,如果有什么事,它也能及时传消息回来。”“不、不全是因为担心你。”小山雀叽叽喳喳地插话,“是阿雪答应帮我养小弟,我才同意去的。”林见雪:“你看,小山雀也担心你呢。”山雀跳脚:“都说了不是!”林见雪淡淡一笑,又转过头对黎阮道:“阮阮,此去人间,你要小心。”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稍稍敛下笑意:“人心难测,平时多留个心眼,别被人欺负了。”“知道啦。”黎阮已经完全幻化成了个少年模样,换了身寻常百姓穿的鲜红布衣,还规规矩矩穿上了鞋,“我都修炼了几百年,只是去趟凡间,不会出事的。而且……”有江慎在呢。他才不会让他被欺负。黎阮在心里想。.长鸣山距京城不过三百里,黎阮几乎弹指间就能飞到,不过他下山之后,去的却不是京城方向。根据山雀今天早晨带回的消息,因为圣上久病未愈,太子殿下在不久前自请前往祖庙,为圣上祈福三日。已经在昨天一早出发了。祖庙与京城离得不近,山雀特意去偷听过,头天一大早就启程,得第二天的黄昏前后才能到达。黎阮没有耽搁,下了山便带着山雀往祖庙的方向赶去。江慎的确正在去往祖庙的路上。太子为圣上祈福是件大事,前往祖庙的车队浩浩荡荡排了整条长龙,太子乘坐的马车就在车队的正中央。江慎靠坐在车窗边。当朝以紫色为尊,他穿了身黛紫锦袍,佩玉戴冠,从头到脚挑不出一丝纰漏。他抬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才道:“所以,还是什么都没查到?”“回殿下,没有。”这马车内部极其宽敞,一名黑衣青年跪在江慎面前,正是那日接江慎回京的侍卫统领,郁修。郁修道:“属下已派人在京城附近的几个村落探查过,这三个月,没有任何人见过殿下,也没有任何人曾见到或救治过重伤之人。”“一个也没有?”江慎蹙眉,“村民,商贩,游方大夫,都问过了?”郁修:“都问过了,没有。”江慎轻轻舒了口气。他指尖摩挲着茶杯,似乎觉得有点好笑:“那我的伤是如何好的,天上神仙治的吗?”江慎知道自己应当是忘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他在去年冬天被一封假密函骗到京城,在京城外遇袭后便一直藏在民间。潜藏在民间这段时间里,他没有停止与手下联络,反倒设计将湖广巡抚捉拿,归来后又顺藤摸瓜,将湖广巡抚其幕后的三皇子派系连根拔起。这段时间,朝堂上血雨腥风,人人自危,都是出自江慎之手。看起来,事情应当到此为止。可江慎想不明白。他为何偏偏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在京城外何处遭遇的刺杀,又是如何逃出生天。他只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是身手重伤坠落山崖,可他坠的到底是哪片山崖,又是如何养好了伤?他什么也想不起来。江慎按着眉心,莫名有些烦躁。“那个玉坠呢?”江慎又问,“查得如何了?”郁修道:“属下已经派人寻遍了京城所有的玉石商人,可所有人都说,此物的材质不属于任何坊间或皇室使用过的玉石,是否来自西域尚不知晓。”那玉坠,是江慎从身上找到的,唯一可能与他失去的记忆有关的物品。可偏偏就连那玉石也查不出来历……江慎一时没回答,郁修迟疑着开口:“其实……还有个地方未曾搜寻过。”江慎:“你是说长鸣山禁地?”郁修:“是。”“当初太子殿下与属下相见时,就在长鸣山附近。”郁修道,“既然那附近的村落都没有查探出消息,殿下会不会……误入了禁地?”“长鸣山不能去。”江慎敛下眼,给自己又添了杯茶,淡声道:“坊间传言,长鸣山内住有祸国妖邪,贸然惊动恐会动摇国之根本,这说法你没听过吗?”郁修:“可……”“无稽之谈,我知道。”江慎语气淡淡,“可百姓们不这么觉得。本殿下即将继承大统,如果在这时候大张旗鼓惊扰禁地,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人言可畏啊……”郁修低下头:“属下考虑不周,请殿下恕罪。”江慎:“起来吧,没怪你。”青年这才起身。江慎吩咐:“继续查,京城附近查不到,就去更远的地方查。京城的玉石商人问不出,就去西域,去高丽,去找所有外来商人。”“如果还是查不到……”他偏头看向窗外,轻声道,“等此间事了,我亲自去趟长鸣山。”郁修抬眼看向江慎。世人都说当朝太子狠辣善谋,为了皇位,连自己的亲生兄弟都不放过。但他今年也不过二十有四,其实还很年轻。郁修与江慎年纪相仿,十多岁时就跟在他的身边,应当算得上对江慎最了解的人之一。在郁修的记忆中,太子殿下从未对任何事表现出如此关切的态度。盯着他的人太多,太在乎什么,什么就会成为他的弱点,他家太子殿下向来最明白这个道理。可偏偏这次,不惜劳师动众,只为了寻回一段丢失的记忆。郁修想不明白。莫名丢失记忆的确古怪,但江慎曾经身受重伤,留下点后遗症情有可原。可幸运的是,那三个月发生的重要事件,包括所有谋划,殿下都记得一清二楚。这不就足够了吗? 第34章 江慎回到寝宫的时候,已经月上枝头。 寝宫大门紧闭,里头还亮着烛光。 江慎在寝宫门前停下脚步,先低头闻了闻衣服。 他今天在翰林院待了一整天,总觉得浑身上下都染上了异味。他家小狐狸最喜欢黏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不能让这味道熏到他。 江慎想了想,没急着进屋,而是转头去了浴池方向。 浴池所在的宫殿就在寝宫旁边,还没进去便能感觉到温热的水汽从屋里溢出来。江慎只当是宫人知道他回来需要沐浴,提前准备好了。 他挥退想跟进来伺候的宫人,自己推开殿门,走进了蒸腾的水汽里。 可当他脱了外衣,正想掀开内殿的帷帘时,却听见里头传来了轻微的水声。 江慎眸光一凝。 他这太子东宫戒备森严,按理来说没这么容易潜得进来。 但这种事不是没有。 前几年,甚至还有刺客偷摸溜进了圣上寝宫,险些酿出大祸。 江慎在心中略微思忖,从衣物里摸出一把匕首,悄然藏进袖中。 轻轻掀开了帷帘。 白玉雕砌的汤池极为宽敞,水汽蒸腾中瞧不清内部的情形,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道身形。缩在最远的角落,蜷成小小一团,几乎整个身体都完全埋进了水里。 江慎脚步一顿,收了匕首。 他绕到汤池另一边,弯下腰,将人从水里捞起来。 “你打算把自己淹死在水里吗?”江慎无奈地问他。 少年浑身湿透,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热水里待久了,脸颊红扑扑的。他身体滚烫,被碰到时竟重重地颤了一下,神情有点迷离。 “江慎?”少年茫然地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的人,忽然朝他扑上来,“你怎么才回来呀!” 少年泡在水里自然没穿衣服,湿漉漉的身体贴上来,立刻便将江慎的衣物浸湿。 江慎猝不及防被他扑了个满怀,一时没站稳,后退几步,半搂半抱着少年在浴池边的躺椅上坐下。他鼻息间尽是少年身上温热的水汽,几乎瞬间呼吸便乱了节奏,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偏偏少年还一个劲往他身上蹭,水珠从少年的发梢滚落下来,再顺着江慎脖颈滑进去。 “怎、怎么了?”江慎勉强找回自己的理智,还是不太敢碰他,“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在他记忆里,少年还从没有过这么委屈的时候,江慎第一反应就是怀疑有人趁他不在宫里,欺负了他。 “没有……”少年的声音听着也很委屈,在他耳边小小声道,“我……我就是有点不舒服,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 江慎一怔,连忙想扶起他:“你哪里不舒服,让我看——” 他这么一动,忽然碰到了什么。 整个人僵住了。 少年又贴得更紧了些,还蹭了蹭:“就是不舒服,好难受啊……” 江慎只觉得血气阵阵往脑上涌。 “你这是……”他十分艰难地开口,“你这是怎么搞的?” 黎阮把脑袋埋在江慎肩头,伸手在旁边的躺椅上摸索片刻,从他的衣物底下摸出了一本薄薄的书册。 花花绿绿的,印着夸张而露骨的图案和字样,只看封面都能猜出里面是什么内容。 江慎默然片刻:“……是郁修送来的?” “嗯。”黎阮声音发闷,“我不小心看完了,然后就……就……” 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黎阮知道那话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刚看了几页时,他就感觉全身发烫。可那东西像是能让人上瘾,越是知道不该看,便越想看。 他这一下午,着了魔似的把几本书全都翻完,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奇怪。 他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长鸣山和江慎双修的时候。 但今天,没有江慎在旁边帮他。 狐族身体敏感,动情时比普通人更为难耐。 黎阮这么憋了一下午,最后实在憋得太难受,就跑来浴池里泡着,想让自己平静一点。可是这浴池中的水不像长鸣山上那口温泉,全然没有让人平心静气的效用,反倒因为这屋子里到处充斥着江慎的味道,让他越来越难受。 “你怎么不……”江慎嗓音干涩,“怎么不自己弄弄?” “不行的呀。”黎阮小声道,“我要是一弄,真气就全泄掉了。” 黎阮这一下午有好几次险些真气外泄,但他还是努力忍住了。他现在灵力还没完全恢复,真气外泄一次,他可能又要变回狐狸,又要吸取江慎好长时间的精元才能补足。 “你不是很想和我双修吗?”黎阮又在江慎脖颈间蹭了蹭,声音又软又委屈,“我要是变回原形,就不能和你双修啦,我要等你呀。” 结果,就为了等他,险些把自己憋到哭出来。 江慎断断续续听明白了前因后果,蹙眉:“我何时说过想与你——” 他没把话说完。 他感觉得到,少年的身体滚烫,在微微发着抖,好像当真很难受似的。 怎么可能不难受。 就是个普通人,坚持这么久,都要难耐极了。 何况黎阮是只狐妖。 可他已经这么难受了,还是强忍着没有自我纾解,想等江慎回来。 江慎心头又酸又软,更多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 理智岌岌可危。 但这种时候,若还能保持理智,那便不能算是个正常男人了。 少年还在无意识地轻轻蹭他,江慎将人抱起来,直接步入水中。浴池内水声哗啦作响,江慎把少年抵在白玉池边,垂眸看入那双水润的眼中。 “小狐狸,你真愿意与我双修吗?”江慎轻声问他。 黎阮连忙点头:“愿……愿意的呀。” 不仅是愿意,他还很想,从和江慎重逢的那天开始就很想。 但比起少年的心急,江慎反倒显得不那么急切。 他低下头,有点恶劣似的,轻轻吻去少年脸上的水珠,极浅极轻,浅尝而止。 少年抓着他湿透的衣服,眼眶都被逼红了。 一对狐耳噗的从发间伸出来,水下,修长的尾巴缠上了江慎的小腿。 江慎笑起来:“看来是真的有点等不及了啊。” 他略微调整姿势,将少年柔软的身躯按进怀里。 终于深深地吻了下去。 第35章 院内一时沉默,院外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殿下,属下方才好像听见了说话声,院中可有什么异常?”是郁修。身为江慎的贴身侍卫统领,他一直守在院外。但没有江慎的吩咐,他不敢往内窥视,只能在一墙之隔的院外询问。少年脸上露出一丝慌乱。“你别让他们进来。”黎阮上前一步抓住江慎的手,压低声音道,“别让他们看见我。”江慎心口轻轻一颤。那一刻,他心里所有的犹疑都被抛在脑后,心底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的手怎么会这么凉?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这院子里站得太久的缘故,少年的手很凉,纤细冰凉的手指勾着他的手,掌心传来的触感极其柔软。叫人很想回握上去,帮他暖一暖。祖庙坐落在一座深山之中,夜里山风很大。少年只穿了薄薄一层布衣,半束的发丝被风吹得扬起,更显身形单薄。他怎么能穿得这么少?江慎都没注意到自己跑偏了关注点,没忍住问:“你没有别的衣服吗?”“啊?”黎阮被他问蒙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不能这么穿吗,我都穿鞋子了呀。”什么意思?以前连鞋子都没有吗?江慎眉宇蹙起。院外又传来郁修的声音,因为江慎迟迟没有回答,那声音沉了几分,似是有些担忧:“殿下,属下可以进来吗?”少年将江慎的手抓得更紧了。冰凉的触感通过掌心传递过来,江慎垂眸望向少年的眼眸,那双清透漂亮的眼睛里含着丝毫未经掩饰的仓惶和紧张,甚至还有几分委屈。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的有点委屈。江慎的记忆是黎阮亲手抹去的,因此他并不介意江慎现在不认得他,也不介意他对他态度冷淡。可他不希望江慎把他赶走,如果江慎对他有了戒心,甚至开始讨厌他,他再想接近他就很难了。好不容易才见到他的……黎阮双手抓得紧紧的,却想不到该说什么让江慎相信他。就在这时,江慎轻轻开了口。“没事。”他依旧注视着黎阮,声音略微放大,却不是在对他说话,“我只是出来透透气,都退下吧。”院外很快传来回应:“是。”黎阮眨了眨眼。江慎没有让人进来把他赶走,那他是相信他了吗?江慎侧身半步想进屋,却见少年依旧拉着他的手不放,神情呆呆愣愣的,有点冒傻气。江慎心底无奈,有点想笑又忍住了:“进屋再说,外面不冷吗?”黎阮:“……哦。”黎阮跟着江慎进了屋。直到在桌边坐下,还一直拉着江慎的手。在江慎记忆中,还没有人敢与他这般亲密,他瞥了眼少年抓着自己的那双手,少年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松开了。松手的一瞬间,江慎曲了曲手指,竟然下意识想挽留。他掩饰般轻咳一声,别开视线,可少年却依旧注视着他。少年的确很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江慎让他进屋后,他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眼神亮晶晶的,眼也不转地盯着江慎看。江慎问:“你看我做什么?”“就是想看你呀。”黎阮很坦然,“我好久没有看见你啦。”江慎:“是么,有多久?”黎阮不假思索:“不算今天的话,有三十九天了。”都说山中无岁月,黎阮向来是不记得日子的,可江慎离开的每一日,他都记得很清楚。三十九天,正是江慎离开他的时间。也是江慎回京城的时间。江慎敛眸不答。答出这个日子并不能代表什么。当朝太子回京是件大事,当初进城时就有许多百姓过来凑热闹,这不是秘密。江慎想了想,又试探道:“你方才说我忘了你,我们在一块待了多久?又是在何处?”“我们从冬天开始一直在一起的,就在……”黎阮犹豫一下,“在山里。”江慎:“什么山?”黎阮不想提及长鸣山,含糊道:“就……就是京城外的一座山里,我家住在那儿,你受伤晕倒在我家门口了,是我把你治好的。”江慎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有意隐瞒,又沉默下来。为何要隐瞒住处,难道真是在骗他?少年身上的疑点远不止这些。比如,这祖庙如今戒备森严,这么一位来历不明的普通民间少年,是如何避开所有守卫,轻易地闯进来,还一直闯到了他的房门前?这段时间,为了寻回那段丢失的记忆,江慎闹出的动静不小。如果有人得知这个消息,故意装作他的救命恩人来寻他,也不是不可能。无论是为了攀高枝,还是另有图谋,这都是个好机会。这些道理,江慎都明白。他同样明白,他最优的做法,应该是让侍卫将这少年带走,好生审问调查一番,查清他到底是从何处来的,有何目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心软了。或许是因为少年那委屈慌乱的神情,或许是他冰凉的手指,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江慎有点不希望他被侍卫带走。他手下那些侍卫都是粗人武夫,将人交到他们手里,免不了受点委屈,说不定还会被欺负。他不想少年被人欺负。江慎思索片刻,又问:“我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信物?”黎阮:“信物?”“就是能代表身份的物品。”江慎道,“我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吗?”黎阮茫然地眨了眨眼。这真没有。这应当算是江慎当初考虑不周。他先前并不知道自己会被抹去记忆,只想着小狐狸多半不会去京城寻他,就算真要寻,小狐狸法力这么高强,想见他轻而易举,并不需要向人展示任何信物。因此,他并未给黎阮留下任何特殊信物。“你有几件衣服在我那儿,不过我没带出来。”黎阮抿了抿唇,又想到了什么,低头摸了下肚子,“这个算不算啊……你的崽子。”江慎:“……”江慎按了按眉心:“你当真……有了身孕?”黎阮:“是啊,要不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可你……”江慎视线上下打量,又确认了一遍,“你不是女子。”“嗯,我也觉得很奇怪。”黎阮道,“肯定是你有问题。”江慎:“…………”怎么还变成他有问题了???江慎还想再问,黎阮忽然打了个哈欠:“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呀,明天再问行不行?”“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肯定有很多事想问,但我好累啊。”黎阮揉着眼睛,很困倦的模样:“你这里好难找,山雀根本就找不到路,带着我绕了好几座山……我们可不可以先睡觉?”江慎眸光微动:“山雀又是谁,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你又是如何来到此处?”“山雀……就是山雀呀。”困倦袭来,黎阮的脑子更加转不动,险些又说漏了嘴。他想了想,故意做出极其疲惫困倦的模样,摇摇晃晃站起身。江慎下意识想去扶他,少年没站稳似的,忽然将他扑了个满怀。少年身上有股丛林草木般清新的气息,身体微凉而柔软,江慎霎时僵住了。这不全是在骗人。黎阮是真的有点累。自从揣上那狐狸崽子之后,他便时常觉得困倦。今天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在祖庙外头等到深夜才敢来找江慎,如今又强撑着精神回答他这么多问题,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是真的没法再回答江慎的问题了。至于这行为嘛……是他在那些天里学会的勾人的法子。只要他这么抱一抱江慎,对方立刻对他有求必应,什么都不会再多说。也不知道失忆后还适不适用。黎阮在心里偷偷想着,脑袋靠在对方颈侧,还亲昵地蹭了蹭:“明天再问嘛,我好困,想睡觉了。”太子殿下何曾见过这么不见外的人,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喂,你先松开”“江慎。”少年忽然轻声唤他,“我好开心啊。”江慎一怔。许是太久没有感觉到这个熟悉的怀抱,黎阮的精神几乎立刻就松懈下来,就连声音都变得又轻又软。“我还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能再见到你。” 第36章 翌日清早,众贡士被人领着进了皇宫。 这是当朝第一次,当今圣上不再主持殿试,大殿前方龙椅空悬,但没有人因此感到轻松。太子江慎,如今在民间的威望,并不亚于当今圣上。 众贡士静立大殿之上,各个垂着头,没人敢说话。 贡士在大殿上的站位是按照会试的名次而来,三人为一排,以左为尊。队伍最前方的三人里,中间站了名约莫二十多岁的青年。 青年穿着一身浅蓝色布衣长衫,不知浆洗过多少次,已经有些瞧不出原本的颜色。就算是在这人人紧张自危的大殿之上,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原因无他,他这身衣服实在太破了。 当朝大兴科举不假,但想要参加科举,首先要读得起书,其次要上得了京城。 这两条看似简单,可对于真正的寒门学子来说,其实很不容易。 寒门学子,买不起书,买不起灯油,凑不齐上京的路费,每年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进京赶考的路上。 与之相反的,便是名门望族。 从小生活优越,在锦衣玉食中读书习字,顺理成章考取功名。 几乎每一次科举纳士,都是名门子弟占了多数。 寒门学子能挤进殿试就不容易,更不用说拿到前几的名次。 那青年的左右后方,如今便皆是锦衣华服的名门子弟,自然显得他有些突兀。 于是,当江慎走进大殿时,第一眼便将视线落到了他身上。 但也仅仅只是多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江慎当然不能坐龙椅,也没理会随侍太监给他在龙椅边放的椅子,就这么站在大殿前方,让主考官葛学士宣读殿试规则,开始策问。 策问的题目,是江慎与诸位翰林事先准备好的。 不用他亲自提问,他只需听取贡士的回答,观察其神色、气度,综合考量,最终定出三甲。 策问的顺序完全随机,点到谁的名字,谁便当场作答。江慎仔仔细细听着,一言不发。 “温良初。”葛学士点到了一个名字。 大殿第一排中间那名青年抬起头来。 今年会试第二名的学子温良初,江慎一直对他有些感兴趣。据说此人出身寒门,自小便立志考取功名,要替全天下的寒门学子出头。 他在会试上做的那篇文章便很不错,就是与最终夺得会元的那篇文章比较,也差不到哪儿去。 而更让江慎感兴趣的是,这三天里,他从没有表现出任何要依附江慎的意思。 非但没有,甚至就连江慎命手下的文士名流邀他赴宴时,都被这人以要照顾刚生产的妻子与刚出生的儿子为由,婉言拒绝。 京城文士名流时常举办宴会,江慎这几日便是以文士集会为由,派人将他感兴趣的贡士邀请而来,观察一番私下的品行为人。 当然,这集会明面上不会是以太子名义。 可这位温学子,还是拒绝得太果断了。 果断得叫人觉得,若不是已经另谋其主,大概就是个只会读书的死脑筋。 这消息传回来,江慎养的那群文士名流里,有人惋惜他错过机会,也有人觉得他不识好歹。 但江慎却觉得此人不错。 懂得疼爱妻儿,是个好男人。 因了这种种原因,江慎在殿试之前,便对这位寒门出身,却考到会试第二的温学子颇有兴趣。 此刻听见葛学士唤到他的名字,江慎立即垂眸朝那青年看去。 青年抬起头时,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 江慎身为太子,自然没有什么不能窥探他容貌的规矩。但过往殿试是由圣上主持,私自窥探圣上容颜是不敬之罪。因此,在殿试之中,众贡士在上头没有念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按照惯例是要颔首垂眼,不能轻易抬头的。 所以,这其实是青年第一次看见太子殿下的真容。 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甚至就连葛学士策问的题目都没有听见。 江慎皱起眉。 民间不乏有人称赞过江慎,说当今太子容貌如何俊朗无双,气度非凡。但江慎不觉得自己长了一张会让人看得呆住的脸,何况这位温学子家中已有妻儿,更不可能对他感兴趣。 这是在发什么呆呢? 难道是太紧张了? 青年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失礼,瞬间紧张得脸色通红,双膝一软几乎就要跪倒下去。江慎只是淡淡移开目光,示意葛学士再问了一遍方才的题目。 好在青年临场反应还算快,见江慎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连忙调整思绪,认真答题。 答案妥帖,角度新颖,不乏叫人眼前一亮。 葛学士回过头来,朝江慎笑了笑。 殿试结束,众贡士退出大殿,在外头等着太子殿下决断出最终三甲名次。 直到这时候,贡士间的气氛才略微活络轻松一些,开始彼此说说话。 “温兄,温兄!”一名青年书生走到队伍前列,唤住了温良初,“殿试都结束了,你怎么还心不在焉的?” 这书生也是寒门出身,他们这些个穷苦书生在京城无依无靠,彼此来往较为密切。 “没事……”温良初恍然回神,道,“我只是觉得,太子殿下的模样,好像瞧着有点眼熟。” “眼熟?”书生问他,“莫非你此前见过太子?” 温良初不答。 他抬眼望向大殿方向,若有所思地蹙起眉。 其实并非只有眼熟。 在看见那位太子殿下的瞬间,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了一段陌生的记忆。 与他先前认知中发生过的事全然不同. 大殿内,江慎坐在龙椅边的椅子上,翰林院葛学士向他呈来一份名册。 “殿下,已按照您的意思,拟好了今年三甲的名册。”葛学士道,“就是这一甲……” 一甲共三名,按照名次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 江慎把那名单接过来,考中二甲和三甲的贡士都已经填上了名字,只剩一甲还是空白的。 但江慎心中已有人选。 分别是两位名门出身的学子,以及温良初。 那两位名门学子在会试中便名列前茅,才华家世都不差,此前也都已经向江慎表明过投靠意愿。 至于温良初,才华是有的,但态度不明,入朝为官不知是否会成为隐患。 “葛大人,依你所见,这温学子当给个什么名次?”江慎问。 葛学士心中应当早有计较,答道:“论才华,这三人其实相差无几,若让微臣来断,可给榜眼。” 状元榜眼探花,虽然彼此间只是一名只差,但入朝后的实际境遇天差地别。 若真让一个隐患当了状元平步青云,对江慎不一定是好事。 而给榜眼不给探花,则表示太子殿下对寒门的倚重。 不仅一甲,今年的三甲当中,寒门学子被纳取的比例及名次,已经较往年提升许多。不仅是因为今年寒门学子中确实出了几个人才,还能看出,太子殿下当是有扶持寒门的打算。 扶持寒门,便是江慎交给崇宣帝的答案。 因为太子殿下如今在民间声望高,今年贡士中选择依附他的人不少。真要江慎去挑谁是真心,谁是趋炎附势,这么短的时间,坦白而言,他挑不出来。 既然如此,他不妨索性弃了这条路,另辟蹊径。 “可我觉得,温学子方才在策问中对民生的回答,才是切入了如今天下百姓的痛点。”江慎悠悠道,“他自民间而来,最懂得穷苦百姓需要什么,这问题上,他答得比另两位好。” 那些名门子弟,从小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疾苦,就是答得天花乱坠,也不过纸上谈兵。 如今的朝堂,纸上谈兵的人够多了。 葛学士跟在江慎身边多年,他这么一说,他便明白了殿下是什么意思。 这是想将温学子点为状元啊…… 大殿之上如今只剩他们两人,葛学士朝周遭一瞥,上前压低声音:“可是殿下,这样一来,那几家名门望族恐怕……” “名门望族。”江慎轻嘲一笑,“那些个大家族,自诩名门,但他们的名财权势,哪个不是朝廷给他们的?岂有让他们反过来把持朝政的道理?” 葛学士还是有些犹豫。 如今正是朝中各派系彼此暗斗的重要关头,太子殿下正需要那些名门望族的支持。 如果在这时候得罪了他们…… “葛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件事。”江慎道,“这天底下,穷苦百姓可比所谓的名门望族,多出许多。” 扶持寒门,得穷苦百姓支持,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 “本朝都多少年没出过寒门状元了。”江慎站起身,将那册子递还给葛学士,“若能以此激励天下寒门学子勤勉读书,考取功名,受益的不只是我,更是整个天下,和我大恒江山。” 他说着,极愉悦似的笑了几声,大步往殿外走去。 葛学士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也笑起来,朝他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公布殿试名次,太子殿下便没有必要再亲自参与。 他也没打算要参与。 今日一大早就出了寝宫,殿试又耽搁了大半日,他想他家小狐狸了。 可江慎刚出了举行殿试的保和殿,正打算乘御辇回东宫,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鲜红。江慎愣了下,默默收回已经踏上御辇的一只脚。 “殿下,怎么了?”随侍的小太监问他。 “没事。”江慎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先回去吧,本殿下忽然想自己走走,不用跟着。” 众人不疑有他,很快抬着御辇走了。 等到人都走完,江慎才漫不经心地走到宫墙边一棵树下。 一只小狐狸从树上一跃而下,被江慎接了个正着。 “慢点。”江慎搂紧了小狐狸,失笑,“不是要养胎吗?那个养胎的像你这样,又是爬墙又是上树,整日上蹿下跳。” “我们狐狸都这么养胎的。”小狐狸强词夺理,“这叫……提前教它捕猎技巧。” 江慎:“这叫瞎编。” 小狐狸低头往他怀里拱,一点也没有被戳穿的难为情。 江慎今日出门早,身上正好披了件深色的披风。他将小狐狸抱在怀里,拉起披风挡着,慢慢往东宫走。 “你怎么忽然来找我了?”江慎问他。 小狐狸窝在他怀里,小声道:“就是想来找你嘛。” 江慎略微蹙眉。 黎阮平时很乖,担心自己在宫内走动,不小心做错事会给江慎惹麻烦,所以在江慎不在时,他很少与人接触,也不怎么外出。 会跑这么远来找他,肯定有他的理由。 但小狐狸不肯说,江慎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先抱着他回寝宫。 推开寝宫门,却吓了一跳。 自从小狐狸进了宫之后,江慎便将寝宫附近的宫人全都调走,只每日让人来打扫一次。今早他离开前,宫人才刚将寝宫打扫整理了一番,如今却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寝宫内,他的日常用品散落了一地,就连桌上还没看完的书籍都被搅乱了,衣橱大开,里头已经被搬了个空。 大部分都被搬到了床榻上。 江慎的衣物如今尽数堆在床上,中间留出一个小小的凹陷,仿佛一个小窝。 江慎掀开披风,低头对上那双无辜的红色眼眸:“我是在屋子里养了只小狗吗?” 小狐狸眨了眨眼,也不说话,摇身一变化作了人形。 江慎猝不及防摸到了对方光裸温热的肌肤。 黎阮现在法力恢复,变化人形时已经能够同时给自己变出衣物,也不会再显露出妖形的尾巴和耳朵。 可如今,他一对兽耳耷拉在发间,手臂勾着江慎的肩膀挂在他身上,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 江慎问:“你的灵力又耗尽了?” “是……是呀。”少年把头埋进江慎肩窝,还蹭了蹭,“要双修才能好。” 江慎微笑起来,抱着少年走到床榻边,先将那床上的衣物都扫到地上,才把人放上去。 “你在勾引我啊……”江慎压着人,含着笑问他,“从哪儿学来的坏招?” 江慎就没见过这么直白又单纯的勾引。 “书……书里学的。”熟悉的气息近在身侧,黎阮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他抓着江慎的衣服,眼眶微微红了:“想要……” 他今天真的很奇怪。 也许是因为前些天江慎和他双修了太多次,而双修之后,江慎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离开他这么长时间。 所以,黎阮从中午开始,便觉得心里格外急躁不安。 拿着江慎惯用的用品,看他看过的书,把他的衣服全都搬回床上将自己裹起来,都安抚不了这份急躁。 他实在没办法了,才会跑出去找他。 “我听说,狐狸在刚怀上崽子的时候,就是需要崽子父亲陪着的。”黎阮今日的确显得比平时急躁,他抓散了江慎的衣襟,泄愤似的抬头在他肩头咬了一口,“你不能离开我这么久,这样很不负责任。” 咬得并不用力,也没破,似乎怕他会疼,咬完还轻轻舔了舔。 像撒娇似的。 黎阮这话落到江慎耳里,本身也和撒娇没两样。 他低头安抚地亲了亲黎阮,低声道:“是我的错,下次不会离开这么久了。” 黎阮被他亲得呜咽一声,扒拉他衣服的动作更急切了。 江慎任他施为,觉得他这幅样子极为可爱,又忍不住想逗他:“可是,狐狸怀上崽子之后,还能做这样的事吗?” 黎阮正怕他反悔,想也不想道:“不用管它的。” 说完又想起自己好像刚用了崽子当借口,忙找补道:“我、我是说……我会护好它,不用担心。” 江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着应道:“好,那我便放心了。” 第37章 第23章 黎阮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是被窗外的响动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偏头看见了窗户外那团黑影。小山雀蹲在窗边,正笃笃笃地啄着窗柩。他手一抬,窗户被一阵风吹开。小山雀飞了进来。“黎阮,昨晚怎么样,江慎相信你了吧?”小山雀落在床榻边,扬着脑袋得意道:“我出的主意不错吧?”“但我感觉他没有特别相信。”黎阮躺回床上,抓过被子抱在怀里,“他问了我好多问题啊,我都答不上来。”小山雀:“可他如果不相信你,应该会把你赶走才对吧?”“也是哦。”黎阮歪着脑袋,“他还让我睡他的床上,那应该没有太怀疑我。”……完全已经不记得是自己先装睡不肯回答问题的。江慎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但屋子里属于他的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去。黎阮抱着昨天江慎亲手给他盖的被子,深深吸了一口。或许是怀了崽子的原因,黎阮现在对江慎的味道很依赖,身旁没有江慎的味道连觉也睡不好。江慎留在他洞府里的那几件衣服,这几天下来已经被黎阮揉得皱皱巴巴,几乎没法再穿了。但这屋子里的味道也很有限,毕竟江慎是昨天黄昏左右才到了祖庙,并没有在这屋子里待太久。黎阮吸了一会儿觉得并不满足,决定去找真人。“你知不知道江慎去哪儿了?”黎阮翻身坐起来,问小山雀。小山雀道:“他上午在前山那个祭坛,好像是主持什么大典来着,我看见了。”黎阮昨晚特意等到夜色已深后才来找江慎,那会儿小山雀已经在前山寻了个枝头睡着了,今早睡醒后正好撞见了他们举行祭祖大典。“我去树林子里吃了点果子,出来时看见前山的人已经散了呀。”小山雀问,“江慎一直没回来吗?”黎阮不太确定:“应该没有吧。”虽然他一直睡得很沉,但早晨江慎离开时,他模模糊糊是有点感觉的。如果中途回来过,他不应该完全没有察觉。“不过我看见院子里放了几盘点心。”小山雀飞到窗边,指了指外边,“是不是他给你准备的?”黎阮走过去,顺着小山雀的视线看过去,果真看见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几盘糕点。他昨晚没太注意,隐约记得那里应该是没有东西的。是江慎给他准备的吗?“算了。”食物的吸引力远不如江慎本人,黎阮没在多想,摇身一变,幻化回了一只小狐狸。“我们去找找他吧。”.江慎原本祭祖大典结束就要回来的。按照流程,他上午完成主持祭祖大典,下午回屋歇一歇,稍作准备。从明日开始,便要去后山祠堂,斋戒诵经三日,替圣上祈福。因此,在主持祭礼的时候,他脑中还在想要怎么审昨晚那贸然登门的少年。可祭祖大典结束后,却出了点岔子。“今晚就去祠堂?”江慎望着面前那一身朝服,恭恭敬敬朝他行礼的人,似笑非笑,“怎么这么突然,昨日那份流程上可不是这么写的。”这人是礼部祠祭司主事,此番祭祖大典圣上交由他全权负责。祠祭司主事已经年过半百,说话待人总是和和气气:“原本是这样没错。可微臣昨晚与祖庙祭司夜观天象,今日是个吉日,最适宜入祠堂祈福。”“殿下此番是为陛下祈福而来,若能提早一天入祠堂,也能让先祖与上天看到殿下的孝义和决心,如此……”他说话慢慢悠悠,听得江慎没什么耐心,抬手打断:“那依本殿下看来,也不用等到今晚了,现在就去,如何?”祠祭司主事一愣。“不是要让先祖和上天看到我的决心吗,我提前半日入祠堂,这决心够不够?”江慎唇角勾起个弧度,眼底却并无笑意,“去准备吧。”他没给任何人辩驳的机会,祠祭司主事只得又朝他行了一礼,领命去办。待人走后,郁修才走上前来:“殿下,这……”江慎抬手拦住他的话音,淡声道:“随我进屋换身衣服。”祭祖大典才刚刚结束,江慎身上还穿着祭礼服,一袭暗紫冕袍宽大厚重,行动颇有不便。江慎领着郁修去了祭坛旁的暖阁,立即有宫女上前替他更衣。脱去那厚重的外袍,只留下里头淡紫的常服。斋戒祈福的规矩与祭祖大典又有不同,他需要一切从简,独自前往。待到宫女替他摘了发冠,江慎吩咐:“都下去吧,我与郁统领有话要说。”宫女行礼告退,郁修跟过去检查一番门后窗外,便听江慎悠悠道:“有些人,三日都等不及啊。”郁修:“殿下,您真要现在入祠堂?”“你没听见祠祭司主事将话都说到那份上了,我要是不去,岂不是显得很没有孝义和决心?”江慎从妆台上取了根木簪,将散落的发丝束好,轻嘲一笑,“那些老家伙就等着抓我把柄呢,我自然要表现得有诚意一些。”所谓祭祀先祖,为圣上祈福,自然不是江慎本意。以他的性子,他宁可去民间遍寻几次名医,也不相信自己在祠堂里念念经,吃几天素斋,就能让圣上的顽疾康复。可当朝素来重礼,他不信这套,但当今圣上、满朝文武、黎明百姓,都信得很。为了笼络民心,这一出他不得不演。既然演了,那就要演得漂亮,演得挑不出纰漏才行。但江慎说完这话,却又叹了口气:“真耽误事。”本来还想回去审一审那小家伙的。现在这一去祠堂,至少得耽搁三天。麻烦。郁修担忧道:“可殿下的安危……”祖庙规矩繁多,太子入祠堂不能带任何守卫,除了每日早晚去送素斋的管事外,任何人不能接近那里。如果有人存了歹心,这是最好的可乘之机。原本按照流程,江慎明日才入祠堂,郁修还有时间在那祠堂附近布防,可如今……“一切按原定计划行事便好,不必担忧。”江慎想了想,道,“只是有一件事有点麻烦,你得帮我个忙。”郁修:“殿下请吩咐。”“你派人做几盘点心,送去我昨晚住那院子。放在院子里就好,不要进屋。”郁修:“……”郁修待江慎忠心耿耿,但不是傻子。他沉默片刻,迟疑着问:“殿下,您早晨说的那个假设……”江慎回过头,与他对视片刻。神情淡淡,透着几分无辜。郁修低头:“只是个假设,属下明白了。”.祠堂是祖庙最后方的一座大殿,有重重院墙阻隔,琉璃青瓦,绿荫环绕,格外清净。午后,江慎沐浴更衣,除去身上一切外物,只着一身素衣进入。祠堂内的陈设也极为简单,前方主殿供奉牌位,放置三个蒲团,供人参拜诵经。主殿两侧则设有暖阁,可供休息。管事合上门离开,江慎立于殿中,抬眼看向前方那些牌位。这大殿里供奉的皆是历任先皇,以及几位开国功臣。江慎虽然不信鬼神,但死者为大,在历任先祖牌位面前,仍留有敬畏之心。他点了几根香,俯身跪在牌位前的蒲团上,毕恭毕敬拜了三拜。而后又在大殿旁的桌案边坐下。所谓斋戒祈福虽然只是演一场戏,但并不代表江慎只在这祠堂里关上三天便万事大吉。这三天里,他得亲手誊抄经文,以展现自己的孝心。这誊抄的经文,三天后还要呈回京城,给圣上过目,而后公之于众。誊抄经文这点小事对江慎来说不过轻而易举,他研墨提笔,神情百无聊赖,写下的字迹却工整俊逸,锋芒尽敛。刚抄了两页,便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叩叩叩。叩叩叩。动作很轻,但在这空荡荡的大殿内却听得很清晰。江慎笔尖一顿,知道这是谁了。原本恹恹的神情立即换做一副兴意盎然,就连江慎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眼底已不自觉浮现出笑意。可他没有起身,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低头书写,就连脊背都挺得更直了。那敲门声按着熟悉的节奏,时不时轻轻敲几下。寻常人敲了几下没人应门或许就放弃了,但来人显然有些一根筋,江慎不应门,他便这么一直持续地敲着,大有一副偏要敲到江慎给他开门为止。江慎原本是想故意晾他一会儿,等着看来人还有没有后招,没想到这人如此执着,继续这么敲下去,恐怕要把殿外看守的管事都惊动了。无奈,只能起身去开门。将殿门拉开一道缝隙,正扒着殿门的少年一个没站稳,“哎哟”一声险些摔进去。被江慎接了个满怀。少年身形纤细,抱起来的手感却格外柔软。中午阳光正好,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身上被晒得暖烘烘的,还带着草木清新的气息。江慎极为喜欢这个手感,一时间没舍得松手,面上却做出一副责怪模样:“你怎么会来这里?”黎阮就坦诚得多。他把脑袋埋进江慎怀里,舒舒服服吸了一口对方的味道,才道:“我来找你呀。” 第38章 江慎到了设宴的御花园琼林苑时,众进士皆已落座。 他心思不在这上头,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宣布开宴,恨不得早点吃完早点散场,回去抱他的小狐狸。 太子殿下兴致缺缺,却不影响宴席上的热闹。 这宴席叫鹿鸣宴,宴席的主角,自然是今年的新科进士,江慎只能算是个陪同。尤其是一甲那三位,不断有人来寒暄敬酒,风头出尽。 江慎乐得清闲,一边喝酒,一边坐在主位悄然观察。 前一日,圣上给各进士都封了官职,但因为他们还没正式去各部报道,因此未穿官服。那位温学子还穿着殿试那套朴素的衣衫,作为新科状元,他身边有人来祝贺寒暄,但不多。 最受人瞩目的,是今年的榜眼,江慎记得,他叫祁秋明。 祁氏祖上曾被封过侯爵,而后退出官场,一心经商,顺利成了皇商。祁氏是名门望族,祁秋明作为世家公子,早在参与科举之前,在京城世家公子中的名望便不弱。 这般家世,哪怕不是状元,也会成为众人竞相追捧的对象。 但这未免也太高调了。 身为榜眼,穿得光鲜亮丽,在鹿鸣宴上抢了状元郎的风头,这不是件好事。 祁秋明自小生活在京城,家族旁支中也不是没有当官的长辈,不可能不懂这些。 他懂,但不在乎。 他没把江慎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又或者,祁家没打算把江慎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江慎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仰头饮了杯酒。 宴席过半,江慎感觉戏演得差不多,便起身借故离开。他刚出了琼林苑,还没走多远,忽然被一道声音叫住。 “太子殿下请留步。” 江慎回过头,正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温良初。 与祁秋明全然不同,这温良初整个鹿鸣宴都没怎么走动,除了起身应付一下来找他应酬的官员,大多时候都与几个同是寒门出身的进士坐在一块,显然还不太适应这种环境。 江慎倒是没想到,他会单独来找自己。 他起了点兴趣,问:“原来是状元郎,不继续在宴席上喝酒,怎么出来了?” “草民……”温良初顿了下,改了口,“微臣有件事,想请教太子殿下。” 江慎:“你说。” 温良初朝跟在江慎身后两个小太监身上看了眼,似乎斟酌片刻,才问:“微臣……与太子殿下见过面吗?” 江慎眉宇蹙起。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沉下来:“你何时见过我?” 温良初:“三个月前,冬日时候。”. 御花园,江慎屏退两侧,领着温良初到了一处湖心凉亭。 天色渐晚,江慎点燃凉亭檐下的宫灯,淡声道:“你继续说。” 温良初:“三个月前,家妻陪微臣上京赶考,却不想感染了一场风寒,几乎丧命。走投无路之际,京城外有一游方大夫给微臣指了条路,说……说京城外的长鸣山上,有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续命草药,微臣于是上山寻药。” “长鸣山……”江慎眸光微动,“就是那长鸣山禁地?” “是。”温良初道,“微臣知道皇室不允许任何人踏入长鸣山,所以找到草药回家之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此事,包括家妻。” 江慎:“那今日怎么又与我说起来了?” “因为殿试那日,微臣见到殿下模样,脑中忽然浮现出一段陌生的记忆。微臣……似乎在长鸣山上见过殿下。” 江慎没有答话。 他将檐下几处宫灯都点燃,在温良初面前坐下,才道:“继续,你都想起了些什么?” 温良初道:“在微臣的记忆中,微臣应当是入山后不久便昏厥过去,醒来时,手中便握着那救命仙草。可在那段全新的记忆中,却不是这样。” “那时,我在山中寻觅许久,几乎险些要冻死之际,我遇到了殿下。” “殿下问我从何处而来,又为何而来,我以为殿下是住在山中的神仙,跪地求殿下赐药。” “后来……后来当是来了另一位仙人,将草药赐予我,并施法修改了我的记忆。” 温良初将自己记得的事全说了出来,但青年原本就对当日的事本身了解不多,听得江慎云里雾里。 但他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而是状似不经意问:“那时,我身边还有旁人吗?” “有的。”温良初道,“殿下身边跟了一位红衣少年,不过……” “什么?” “不过那少年生兽耳,身后有一条狐尾,不像是……”温良初迟疑一下,低声道,“不像是寻常人。” 江慎眯起眼睛。 他不觉得温良初是在说谎。 且不说小狐狸的秘密他保护得很好,整个皇城之中都不会有人知道他是妖。就算温良初真意外知道了这个秘密,另有所图,他应当也不敢用这么低劣的谎言来哄骗他。 可是……他为何要来与江慎说这些? 江慎支着下巴,似笑非笑:“你是想说本殿下与妖为伍?” “不、不敢!”温良初腿一软,跪倒在江慎面前,“微臣……微臣只是想知道,当初是否是太子殿下救了我妻儿性命。如若真是殿下,微臣本该万死不辞以报深恩,却不知为何竟将恩人忘了,这实在不应该。” 江慎沉默不语。 青年这模样倒不像是装的。 按照他的说法,江慎那三个月,应当是在长鸣山。 这便解释了为何他回京后,派人在京城外到处搜寻,也没有找到当初他落脚的地方。 因为他压根没进长鸣山去搜。 细细想来,他当初在京城外遇袭,进京那条官道上可供人埋伏之处甚多,唯有长鸣山禁地,算个稍显安全的地方。 他改道入长鸣山,倒也顺理成章。 但这人说他是想来保恩…… “状元郎恐怕是认错人了。”江慎微笑起来,“本殿下冬日时一直在江南巡游,直到二月初才刚回京,全天下都知道,怎么可能去到长鸣山禁地。” 温良初抬起头,神情疑惑:“可是……” “不仅本殿下没去过,你也没去过。”他伸手将人扶起来,平静道,“你夫人的病不过是一位游方神医所救,神医给你夫人医治过后便不知所踪,记住了吗?” 温良初此人,民间对他的评价倒是品行高洁,胸怀天下。 但江慎才与他见过两面,没法这么快就信任他。 不过,无论温良初当真是一片赤诚之心,还是想借这由头接近他,实则另有所图,对江慎而言都不重要。 江慎当初安排郁修假扮成他南下,人证物证俱在。只要他不认,就算被人目击他曾出现在长鸣山,他也有办法洗脱嫌疑。 他威胁不到江慎。 反倒是这位温状元,傻乎乎地在江慎面前承认自己进过长鸣山,相当于白白给江慎递了把柄。 听完江慎这话,温良初很快反应过来,后背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低下头,仓惶道:“是,微臣记错了,微臣没有去过。” 江慎松了手,坐回桌旁,提点道:“今日之事,本殿下就当没听到,状元郎日后说话还是仔细着点,这话要是落到别人耳朵里,可就没那么好过去了。” 温良初道:“是,微臣明白了。” “坐吧,不必拘谨。”江慎道,“本殿下既然点你为状元,便是欣赏你的才华。不过你要明白,想在这朝堂之上立足,只有才华,还远远不够。” 温良初低下头:“微臣知道。” 今日鹿鸣宴便是个例子,江慎不信温良初自己没有察觉。 在殿试之前,江慎的确有过拉拢温良初的意图,还担心过他是否已经依附于人。但从今日的情形看,这位年轻的状元郎还真是个只会读书的一根筋,但凡他在朝中有任何靠山,今日都不至于变成这样。 可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江慎要拉拢他,是温良初要向江慎证明他的价值。 祁氏要料理,榜眼要敲打,但官场上的事,要交给温良初自己解决。 如果温良初没办法做到让百官信服,就算他日后当真借着寒门状元的名头平步青云,对江慎而言,拉拢的价值不大。 他身边不养废物,也不养书呆子。 今日能提点他几句,便算是谢温良初给他解了惑。 长鸣山的事,如果不是温良初告诉他,江慎不知要问多久,才能从他家小狐狸口中问出来。 江慎想了想,又问:“听说,圣上将你封了翰林院编撰?” 温良初:“是。” “翰林院掌院学士葛大人,学问做得好,人也做得好。他与你同出寒门,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去问他。”江慎起身,拍了拍温良初的肩膀,轻笑道,“多向他学学,那可是只老狐狸了。” 温良初愣了下,却见太子殿下已经抬步往凉亭外走去,连忙躬身行礼相送。 可江慎没走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 “你先前说,你那段记忆里,是有第三人给了你仙草?”江慎问他。 “是。”温良初连忙应道,“是一位白衣公子,气质脱俗,来无影去无踪,不似凡人。” 江慎沉吟片刻:“他凶吗?” “对我……对那个看起来很像我的人态度好吗?” “那个红衣少年怕他吗?” 温良初:“?” 温良初神情有点茫然,努力回忆起来:“瞧着……是有点凶,对殿下,不对,对那个人的态度,谈不上好,其他的……微臣不记得了。” 江慎点点头:“知道了,你回吧。” 他说完,转身往御花园里走去。 小狐狸此前应当一直住在长鸣山。 江慎在京城外遇袭后,改道长鸣山,却意外跌落悬崖,被他所救。在他养伤期间,他们相恋了。 可长鸣山上,不只有他一只妖怪,那里多半是个妖怪的族群。至于温良初遇到的那位,法力高强,能拿出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药,恐怕是小狐狸族中的长辈。 难道……他的记忆就是那位抹去的? 就因为人妖不能相恋吗? 这种事的确很棘手,尤其他不过是个普通凡人,在妖族的法术面前,没有任何抵抗的法子。 就是委屈了他家小狐狸,为了不让他担忧,竟然始终不肯告诉他真相。 但他也不会就这么认了。 江慎抬眼望向天际,轻轻舒了口气。 看来,他得提早想好对策才是. 江慎回到寝宫时天色已晚,他刚推门走进去,就被一道鲜红的身影扑了满怀。 少年挂在他身上,先深深地吸了两口,才道:“你回来得好慢啊。” “有些事耽搁了一下。”江慎搂着少年往里走,一眼便看到了那摆了满桌的晚膳。 一口也没动。 江慎问:“怎么又不吃东西?” “我没胃口嘛。”黎阮把头埋在他肩窝,“你又不在……” 江慎抱着他往桌边走:“那我现在在了,你能吃点东西了吗?” 黎阮看起来还是不太想,头也不抬:“我们直接吃精元吧,对妖怪来说都一样的!” “如果对妖怪来说都一样,你就不会每次做完都吵着饿了。”江慎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谎言,“多少吃一点,不然你夜里饿了会难受。” 这些菜上了有一段时间,都已经凉透了。江慎叫来宫人将饭菜都撤走,让人重新熬了些清淡的鸡丝粥,盯着黎阮满满喝了一大碗。 “真不吃了。”黎阮把粥碗放下,“再吃要想吐了。” 江慎帮他擦了擦唇角,没再逼他,只是叹道:“过几日要再没有胃口,我真要请太医来给你瞧瞧,实在瞧不出来,就去民间请能给动物看病的大夫。你这胃口不佳的毛病不查一查,我不放心。” “知道啦。”黎阮敷衍地应了一声,又抬眼看向他,眸光中满含期待,“你刚刚说,我吃完有奖励的。” 江慎:“对。” 黎阮:“还有,你下午说会过补偿我。” 江慎:“……嗯。” 黎阮期待地问:“什么时候开始呀?” 满脑子污秽之物的小妖怪。 江慎心下无奈,趁着小妖怪还没开始勾引他,正色道:“小狐狸,这事我们得聊聊。” “聊什么?” 江慎隐晦道:“在我们凡间,双修是不能这么勤的。” 黎阮疑惑地看他:“我们很勤吗?” “可你昨天就要了五次……”江慎欲言又止,“到后来你自己也受不了,不是吗?” 黎阮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半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你等我一下。” 他飞快跑入殿内,不知在里头翻找着什么,没一会儿就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个通体翠绿的玉瓶。 “你是不是觉得精元不够了呀?”黎阮道,“这个药你每日早晚各服一颗,就不用担心这些了。” 江慎问:“这是什么,你们妖族的仙药?” 黎阮:“不是的,这就是凡间很常见的补药。” “补药?那不就是……”江慎意识到了什么,蹙眉,“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因为你需要嘛。”黎阮解释道,“你之前也经常吃这个,我担心需要的时候没有,特意从山里带出来的。” 解释完,还很得意地看向江慎。 他离开长鸣山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只把这东西随身带着,就是以备不时之需。 江慎难以置信:“我之前就靠吃这个满足你?” “是呀,每天都吃呢。” 他从瓶子里倒出一颗,喂到江慎嘴边,体贴道:“吃吧,吃完就会好了。” 江慎看着少年认真的神情,又低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丹药,心下一片冰凉。 ……他已经要到这地步了吗? 第39章 “黎阮。”黎阮回答,“但你之前都叫我小狐狸的。”“小狐狸?”江慎忽然想起了那个留在他身边的狐狸玉坠,问,“所以,那个坠子是你送给我的?”“坠子?”黎阮恍然,“对哦,我送过你一个坠子,是用桃花变”他顿了下,“是粉色的,刻成了小狐狸的模样,对吧?”“那是你回京那天,你怎么都不肯走,偏要我做出来哄你的。”“……你不会已经扔了吧?”其实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那东西黎阮弹指间就能做出一大堆,不算什么稀罕玩意。但江慎不知道这些,急忙道:“当然没有。那东西我留在京城了,想寻到它的主人……我当然不可能扔。”黎阮眨了眨眼:“你在找我呀?”江慎:“……嗯。”少年一直坐在桌案边和他说话,双手托着下巴,脑袋微微歪着,注视着江慎的眼眸里盛着寻常人没有的光彩。听完这句话,他忽然开心地笑起来。黎阮笑着道:“那你现在找到了。”哪怕记忆全无,江慎也没有放弃找寻黎阮的下落。黎阮觉得阿雪说得没错。他不该小看了凡人,他们之间留下过那么多的痕迹,就算今日黎阮不来凡间,江慎也迟早有一天会找回去。找回长鸣山,找回那段被抹去的记忆。.江慎没再继续逼问,黎阮才终于能够放松下来。但放松下来之后,肚子便更饿了。咕噜……寂静无声的大殿之上,传来一声异响。江慎笔下一顿,回过头去。少年蜷缩在他后头的软席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半个时辰前,他还兴冲冲要陪江慎一起,不会写字,就坐在旁边陪他,帮他研墨倒水。结果没坚持多久,便跑去一旁打起了瞌睡。咕噜……这次江慎听清了,的确是从少年肚子里发出来的。哪怕到了梦里,肚子也还在咕噜咕噜直叫唤,看来是真饿了。江慎放下笔,估摸一下时辰,起身推开殿门走出去。太子祈福期间,祠堂内外都不留人。江慎穿过前方三开门的院落,走到院墙外,才终于看见了看守。“哟,太子殿下!”管事的连忙迎上前来,“您怎么出来了,祈福期间您不能出来呀,您这……”江慎打断道:“本殿下饿了,你去给我弄点吃的过来。”“可是斋戒的规矩……”江慎淡淡瞥了他一眼。管事的连忙改口:“是,眼下时辰也不早了,是快到晚膳的时间,小的这就去准备。”江慎应了声,板着脸吩咐:“记得多弄几个菜,很饿。”交代完后,才又转身回了祠堂。少年依旧维持着他离开前的姿势,睡得无知无觉。晚膳过会儿就会送过来,可不能让别人看见这小家伙睡在这儿。祖庙里规矩多,就连品阶不到的妃嫔都不能轻易进入宗祠,更不用说这没名没分的少年。而且,要是让别人知道,当朝太子在祠堂斋戒祈福,身边却还带了人。他可就说不清了。江慎走到少年身边,低下头,却没急着唤醒他。隔得近了,更能看出少年的确生了一张极其明艳动人的脸,哪怕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也很难在少年脸上挑出任何瑕疵。江慎看得有些出神,伸出手,指腹在少年侧脸摩挲一下。“老实说,你是不是勾引我了?”他轻声问。江慎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能让数月前的他失去一切戒心,对这陌生少年知无不言。什么秘密都说出去了,真不像他会做的事。“我是想勾引你呀。”大概是因为肚子饿的原因,黎阮睡得不深。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人还没完全清醒,倒先回答起江慎的话来,“可是怎么都勾不到。”江慎失笑:“你这是没勾到的模样?”如果少年说的都是真的,几个月前的自己,大概魂都快被勾没了。黎阮还有点犯困,懒得动弹,声音也倦倦的:“后来也许勾到了吧,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其他的。”江慎:“什么?”“你靠我好近啊。”黎阮冲他笑起来,眸光里闪烁着狡黠,“你……是不是想亲我呀?”之前江慎每次想亲他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一模一样。第24章 “你在胡说什么?!”江慎猝然起身, 脖子到耳根红了一大片,心脏急促跳动。直到听了少年这句话,江慎才发现他的确与少年靠得很近。近得几乎只要略微低头,便能触碰到他。但他那只是……只是想看得更清楚, 绝对不会有其他非分之想。他明明昨晚才头一次见到少年, 怎么可能生出那种念头。“我没有胡说呀。”黎阮坐起身, 仰头望着江慎,好像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要命的话,“你之前想亲我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江慎耳根发烫, 局促地不敢看他。但听了这话, 又忍不住问:“我之前……亲过你吗?”黎阮:“亲过好多次啦。”江慎心思一时烦乱, 被人轻轻拉了拉衣袖。“你不记得了对不对?”少年低声问着, 语气却不是委屈, 而是仿佛极为体贴,“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江慎呼吸一滞。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看过去。少年的嘴唇看上去极软, 没有涂任何脂粉, 是很漂亮又自然的淡粉色。与江慎天生薄唇不同,少年唇瓣丰满得恰到好处, 说话时微微开合,又软又弹,露出里面淡粉的舌尖。不知吻上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江慎略微失神,而后触及少年笑得有些狡猾的视线,立刻回过神来。“你故意勾我。”江慎闪电般移开视线, 语气有点恼,“你就是想亲我。”“是啊。”黎阮被他戳穿, 一点害羞的模样都没有,反倒坦荡承认, “你都好久没亲过我了,你亲亲我嘛。”亲不亲是其次,他是想吃江慎的精元了。江慎现在不认得他,也不让他靠得太近,他几乎没有机会吸食他的精元。他又不能直说他是妖怪,来找江慎就是为了吸食他的精元。只能用这种方法。因为真的很馋。黎阮不知这是不是与肚子里那小崽子有关,和江慎重逢之后,他比先前还要馋他。想吃他的精元,想时时刻刻和他贴在一块,想……双修。每到这时候,黎阮就很后悔他抹掉了江慎的记忆,不然他们早就双修好多次了。想要多少次就能有多少次。想到这里,黎阮竟然生出几分惆怅。江慎对他所思所想完全不知情,但他眼睁睁看见,少年在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后,竟低下了头,仿佛很沮丧的模样。只是不给他亲,他至于这么难过吗?江慎心里竟浮现一丝愧疚。这少年……当真这么喜欢他?细想的确如此,这少年身上当是有点本事的,不然也无法三番两次避开守卫闯到他身边来。无论是擅闯太子院落,还是如今这祠堂,被抓到都是当刺客处死的罪责。这少年冒着这般危险来到他身边,只是为了与他待在一起。这还不够喜欢吗?江慎看少年的眼神渐渐变了。“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江慎声音放柔下来,劝慰道,“我……我不知为何我会失了记忆,将你忘了,但这绝非我本意。”“你想要的,我暂时无法满足。”“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慢慢寻回那些记忆。若你所说的过往当真,我绝不会负你。”江慎认识少年甚至不足十二时辰,要他现在就对少年做出那种……逾越礼数的事,从理智上,他做不到。他又不是真正的畜生。“……好吧。”黎阮有点失落,“你不记得我了,我理解的,没关系。”他又问:“那你需要多久呀?能不能不要太久,我等不了太久的。”事态其实是有一点紧迫的。黎阮肚子里那小崽子时时刻刻都在吸收他的灵力,黎阮刚恢复法力没多久,没法长久的供给灵力给这小崽子。来之前阿雪给他吃了些补充灵力的丹药,而来了江慎身边之后,吸收的速度似乎的确放慢了些。但依旧没有停下。 第40章 黎阮这一吐,不仅江慎愣住,就连那来传话的小太监也愣住了。 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 黎阮刚刚在崇宣帝的马车上就有点忍不住,忍到现在,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吐就停不下来。直到把早晨喝的那点粥吐得干净,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才觉得舒服了点。 他抬起头,看见江慎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抬起来,像是想帮他顺顺背,又不太敢碰他。 神情难得有点局促。 他闹出的动静不小,路边不断有人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 “我……”黎阮被一群人看着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我没事,就是……好像有点晕车。” 江慎皱眉:“晕车?” “嗯。”黎阮点了点头,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他方才一心只想忍着别吐出来,压根没注意听江慎在说什么。 江慎:“……” “没事。”江慎从怀中取出张丝帕,帮黎阮擦了擦嘴,正巧瞥见郁修架着他的马车到了,“回车里歇会儿吧,我们在路边停一停再走。” 黎阮应了声,江慎牵着他就想往马车走,却又被人拦了一下。 “殿下。”那传话的小太监拦在他们面前,笑着道,“容妃娘娘还等着呢。” 江慎瞥他一眼:“公子身体不适,你没看见吗?让开。” 小太监:“可娘娘她——” 江慎又稍稍扬高了声音:“容妃娘娘恕罪,我改日定亲自登门赔礼。” 语气十分敷衍,听不出半点诚意。 说完,没再理会那小太监,牵着黎阮上了马车. 容妃的马车内,被掀开一角的围帘落下,里头传来女子不悦地低哼。 “先前还当是宫人妄议,现在想来,太子殿下还真被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妖精迷了眼。”说话的正是容妃,她穿了一身鹅黄宫装,头戴珠钗,一派雍容华贵的模样。 她的面前,则坐了个素衣女子。 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正值妙龄,脸上未施粉黛,模样清秀可人。 正是容妃娘家,江南苏氏连夜送来的女眷。 “姑姑。”苏婉儿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有些胆怯,“要不……还是算了吧。” 容妃不悦地皱眉:“这是何意,你还瞧不上太子殿下?” “当然不是,但……” 苏婉儿视线躲闪,像是想说什么,却又犹豫着没敢开口。 “我知道你从小就胆儿小,不敢去争抢什么。你姑姑我刚进宫时,也像你这样。”容妃悠悠道,“但你要明白,我们现在不仅有自己,还背负着苏氏一族的命运。” “苏氏这些年尚且鼎盛,但已隐有式微之相。当今圣上将要退位,姑姑我膝下又只有一女,已经远嫁。我们若再不想想办法,寻一个新的依附,我们苏家迟早有一天会彻底没落。” “让你嫁给太子殿下,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苏婉儿低着头,没有回答。 容妃见她这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太子如今尚未立妃,你要是能嫁给他,为他生下嫡子,那日后便是皇后了,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等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事没什么好说,一会儿到了行宫,姑姑会想办法帮你接近太子殿下,你好好把握机会。” “还有,把你这身衣服换换。学一学太子殿下身边那位,穿得鲜亮点,讨人喜欢。” 苏婉儿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黎阮在马车里歇了片刻,又喝了几杯热水,才终于将腹中那股恶心劲压过去。他窝在江慎怀里,神情恹恹的,还是不太舒服:“我之前也不晕车啊,好奇怪……” 他先前跟着江慎从祖庙回京,坐了一整天马车,一点也没觉得晕。 今日这才刚出京城多久,竟然晕到吐了出来。 江慎轻轻拍着他的背:“多半还是因为你近来食欲不振吧,早晨不该逼你喝完那碗粥。此去行宫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车程,一会儿到了行宫之后,我让随行太医来帮你瞧瞧。” 黎阮低低应了声。 他现在身体是真的有些难受,不敢再拒绝看大夫。 虽然看大夫也不一定有什么用。 崇宣帝此番出行踏青,选择了一座建于京城郊外的皇家园林。 那行宫坐落于山清水秀之间,春日里空气清新,百花盛开,环境比起御花园有过之而无不及。 行宫前有一大片桃林,黎阮掀开车帘往外看,远远便看见那行宫外竟然等了不少人。 担心黎阮再次晕车,江慎让马车在原地休整了很长时间,重新出发时也走得很慢,将平时一个时辰的路程活脱脱走出了双倍的时间。 其他人应当早就已经进了行宫才对,不应当在宫门口等着。 黎阮眉头蹙起。 “是后妃带来的女眷们吧。”江慎凑到他身旁去看,笑了,“还在那儿装模作样赏花呢,这行宫外的景色,哪有行宫里头好。” 黎阮问:“她们是为了故意接近你吧?” 江慎点点头:“多半是的。” 黎阮脸颊鼓起。 他刚才在崇宣帝马车里的时候,因为身体太不舒服,其实没有仔细听清崇宣帝和江慎都说了什么。是回到江慎自己的马车里,这人才又给他解释了一遍。 听完……就很不开心。 黎阮不介意自己留在江慎身边有没有名分,但这不代表他不介意有人觊觎江慎。 怎么说呢,那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划中的地盘,捕来的猎物,却被旁人盯上了,费尽心机想要分一杯羹。 是个妖怪都忍不了。 若不是在场的都是凡人,以黎阮的脾气,早就上去和她们打一架,打到这些人以后连看都不敢再看江慎一眼。 “这么生气呀?”江慎自然看得出自家小狐狸的情绪变化,顺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我都说了我不会娶他们的。” 黎阮气鼓鼓道:“和你没关系。” 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别人觊觎他的东西而已。 这些凡人一点也不礼貌。 江慎只觉得小狐狸这模样实在过于可爱,若他现在还是狐狸原型,恐怕早就拱起脊背,竖起绒毛了。江慎光明正大欣赏了一会儿自家小狐狸气鼓鼓的模样,后者忽然放下车帘,回过头来看他。 马车在行宫外停下了。 黎阮道:“你配合我一下。” 等在行宫外的,的确是那些后妃女眷。 她们之中大多都是民女,这是第一次随驾出行,但对当今圣上以及行宫没什么兴趣。她们此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太子江慎。 可惜,太子殿下眼里只有他身旁那位小公子,为了迁就小公子身体不适,在路上耽搁了很长时间。 众女眷只得盛装打扮,等候在此。 在太子殿下的车驾远远出现在桃林中时,众女眷便已经注意到了。她们目视着那马车徐徐驶来,停在行宫门口,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掀开车帘,从里面走出来。 太子江慎身形高大,穿了一身暗紫色的锦衣,衬得模样极为俊朗。 他先是冷冷朝行宫外的众人看了一眼,眸光冰冷,高不可攀。 触及他的视线,不少女眷都悄然红了脸颊。 她们虽然或多或少都是带着家族的命令而来,但没曾想过,太子殿下竟然生得如此一表人才。哪怕不是为了这身份,也叫人很想亲近。 可江慎的视线并未在任何人身上留恋,他转过身,从马车内抱出一个红衣少年。 众女眷:“……” 少年身形纤细,靠在太子怀中显得娇小可人,他身上披了件鲜红的斗篷,看不见模样,只能瞧见他搭在太子殿下肩头的那双手。 纤细修长,莹白如玉。 太子殿下抱着少年下了马车,目不斜视,大步走进了行宫。 走过人群时,甚至听见了有女子压低的哭声。 “……你太坏了。”走到四下无人,江慎才低声道。 黎阮把脑袋埋在江慎怀里,绷不住笑起来,模样还很得意:“我哪里坏?” 江慎:“哪里都坏。” 女儿家毕竟矜持好面子,今日之事若让江慎来处理,他至多就是不予理会,暗地里再派人回绝。 ——过往的每一次,他都是这么做的。 但小狐妖可不会在乎旁人的心情。 有人想和他争抢,他便故意要江慎在人前做出一副极其宠溺他的模样,既是炫耀,也是断了那些人的念想。 脸皮薄的,这么一番下来,就该知难而退了。 小狐妖看着单纯,满脑子都是坏心眼。 黎阮仰起脑袋,甜腻腻地在江慎唇边亲了一口,说出来的话却十分霸道:“我就是不喜欢有人惦记你,在心里想想都不行。” 江慎应道:“好,以后只让你惦记。” 黎阮松开搭在江慎肩头的手,正想下地,江慎却没放他下来。 他疑惑地抬头,却听江慎道:“前面还有呢,不继续演了?” 黎阮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入了行宫,首先便是一片天然的湖泊。湖边修建九曲回廊,亭台水榭,可谓步步都是美景。而就在他们要走向行宫内部的必经之路上,迎面走来了一小波人。 为首那妇人一身鹅黄宫装,打扮得雍容华贵,正是容妃。 她的身后,跟了名年轻女子。 女子已经换上了一件与黎阮身上衣物颜色相近的鲜红衣衫,脸上略施粉黛,比素颜时瞧着多了几分美艳。 她好像极不情愿似的,跟在容妃身后半步,抬起头时,正好对上黎阮投去的视线。 女子脚步猝然一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黎阮收回目光,倒回江慎怀里:“演,当然要演。” 江慎抱着他往前走去. 容妃没注意到身边女子的异样,远远瞧见江慎抱着那红衣少年,脸上闪过一抹不悦。但她很快收敛起来,快走了两步,迎上前来:“太子殿下总算到了,嫔妾方才还一直担心,路上可还顺利?” “多谢容妃娘娘费心,一切都好,就是我家这位……”江慎稍顿了下,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少年,笑着道,“他身体有些不适,我正准备带他去寻太医。” 容妃悄然磨了下牙。 但她没说什么,而是牵过身旁的女子:“这位是我的侄女,名为婉儿……婉儿?婉儿,还愣着做什么,快给太子殿下行礼。” 苏婉儿脸色苍白,双手在身前绞紧一方丝帕,这会儿离得近了可以看清,那丝帕上绣着一只小白猫。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容妃又催促了一遍。她这才回过神来,先看了一眼江慎怀中的少年,而后才局促地朝他行了一礼。 那模样倒不像是紧张,反倒是……害怕。 江慎若有所思地看向怀中的人。 少年闲适地靠在他怀里,舒服得眼睛都闭起了,装病装得十分入戏。 没等他们再说什么,从行宫内忽然又急匆匆跑来一人。 这人江慎见过,是淑贵妃宫中的大宫女。 那宫女朝他们行了一礼,对江慎道:“太子殿下,陛下与淑贵妃听说黎公子身体不适,已经替公子请了太医,现下正在临湖水榭里等着呢。您看……” 江慎顺势道:“不能让陛下与淑贵妃久等,我这就去。” 而后又转头对容妃道:“容妃娘娘,真是不巧,您要与我一道去面见圣上吗?” 这其实也在江慎的意料之中。 这些后妃各个打着想将自家女眷许配给江慎的主意,其中最担忧的,应当就是淑贵妃。她担心江慎娶妻纳妾,诞下子嗣,自然会竭力阻止这一切。 所以,哪怕江慎在行宫什么也不做,也自有人会替他摆平这些麻烦。 当然,陪着小狐狸演戏,让他消消气,这是他应该做的。 容妃单独来见江慎,本是想肆机给苏婉儿和江慎制造些单独相处的机会,没想到,这人先是抱着美人不放,极尽宠溺,而后又有淑贵妃来打岔。 她一时间没了心思,只想着之后再找机会,便摆摆手说自己乏了,晚些再去给圣上请安。 江慎不再理会他,抱着少年继续往前走。 错身而过的瞬间,他怀中的少年忽然抬起头,朝容妃身旁那女子嫣然一笑。 他没有张口,女子脑中却清晰响起了少年清亮的嗓音。 ——“小狸猫,不想死就滚。” 第41章 从头到尾,李大人没有想要杀他,他派出三十名死士,甚至不惜用自己做诱饵,想要的,不过是烧了祠堂。祠堂里供奉着皇室祖先牌位,江慎今夜在祠堂斋戒祈福,祠堂便遭了一场大火。无论这起火原因是什么,江慎的失察之罪是免不了的。如果运气不好,祖宗牌位受了损害,他便更是成为了皇室的罪人。到那时候,圣上触怒还算轻的。当朝从皇室到民间,皆信奉天命,此事一出,民间必然会兴起一番波澜,认为太子殿下未得祖宗庇佑,不能继承大统。这些搞礼教的,最擅长人言可畏这一套。这才是祠祭司主事能想出来的招数。至于为什么冒着会被江慎怀疑的危险,偏偏选择今夜,多半是因为只有今夜无星无月,山风最大。最适合放火。但事实上,这招对江慎的作用有限。他并非重礼教之人,也从来不会被一两句谣言压死,就算祠祭司主事当真一把火将祠堂烧了个干净,至多不过是被治一个失察之罪,他认了也无妨。至于那些迂腐老臣,皇亲国戚如何看他,他本来就不在意。可是……黎阮还在祠堂里。他一早就猜到对方会在今晚动手,原本是不想晚上的事惊扰到黎阮,才会提前离开祠堂。江慎特意大摇大摆走出祠堂,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见,以为祠堂里没有人,也就不会在混乱中伤到黎阮。他没想到,有人如此胆大包天,为了让他坐不稳这个皇位,竟不惜在祠堂放火。江慎疾步奔向祠堂,忽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到了脸上。他脚步一滞,抬手摸了摸。……雨?他抬眼往天上看去,沉沉天幕中,越来越多雨水落下来。那雨先是淅淅沥沥,而后迅速变成了瓢泼大雨,几乎一瞬间便沾湿了江慎的衣服。雨幕很快将整个祖庙覆盖,也将那冲天的大火一点点熄灭。原本想赶去祠堂救火的众侍卫皆愣在了原地,不知是谁起了头,众人跪倒在地,齐声高呼。“天降福泽,天佑殿下!”“天降福泽,天佑殿下!”“天降福泽,天佑殿下!”众侍卫的高喊声甚至几乎盖过了雨声,江慎没有理会,也没有停下,继续快步走向祠堂。没进主殿,而是来到了暖阁。殿后的火已被大雨彻底浇灭,这短短十余步的距离,江慎浑身上下湿了个透彻。他走进暖阁,来到小榻边,少年躺在上面,极疲惫似的揉了揉眼睛。“你回来啦……”声音很轻,好像没什么力气。“你……”江慎眉头微蹙,看见少年后非但没觉得放心下来,反倒隐约觉得他哪里有点不对劲,“你方才一直睡着?”少年没有回答。他神情恹恹的,仿佛比睡前还要疲惫。江慎想上前,又想起自己如今浑身湿透,没敢碰他。少年却忽然起身,扑进了江慎怀里。“我身上湿了,你别”“让我抱一下嘛。”少年轻轻打断他,“就抱一下,我好累啊……”这雨是黎阮变出来的。方才那死士在他面前放了火,他为了把火熄灭,只能又用了那逆转天时的法术。这法术消耗极大,黎阮耗费最后的力气回到暖阁,这会儿已经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黎阮不顾江慎身上湿得还在滴水,把自己埋进江慎颈侧,控制着本能,极其克制地吸了两口精元。他原本不想在江慎不知情的情况下吸取他的精元。哪怕是之前在长鸣山,他每次吸取江慎的精元之前,都会征求他的同意。但这次不行,他感觉得到,再不吸点他的尾巴马上就要露出来了。“我刚帮了你的忙,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黎阮放松下来,意识变得有点迷迷糊糊,“再让我抱一会儿……”“帮忙?”江慎问,“什么意思,你帮了什么忙,你”话还没说完,少年脑袋一歪,在他怀里睡着了。.“殿下,太医来了。”暖阁外,郁修轻声通报。江慎已经换了件衣服,连带着给黎阮也换了身干净的衣物。他仍坐在小榻上,身形瘦小的少年躺在他的怀里,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冯太医进屋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先愣了下,手里的药箱砰地一声落地,跪倒在地:“殿殿殿殿下!”江慎蹙眉。这动静惊扰了他怀中的少年,少年不安地动了动,把脑袋在江慎怀里埋得更深。“小声点,你差点把他吵醒了。”江慎低声道。冯太医抬眼看他,神情跟见了鬼似的。这位冯太医头发胡须已经全白了,但医术高超,在太医院任职已有数十年。从皇后还在世时,冯太医便是她的人,如今自然侍奉起了江慎。这次祭祖大典,江慎也点了他随行。是信得过的人。“殿下,这里是祖庙,是祠堂。”冯太医稍冷静下来,抱着药箱靠近几步,压低声音,“您怎么能带人进来,要是被人瞧见……”江慎:“所以,还望冯太医替我保密。”冯太医:“……”冯太医叹了口气,放下药箱:“半夜被郁统领唤醒,又听闻祠堂起了火,老臣还当殿下出了什么事。原来是为了这位小公子……他怎么了?”江慎道:“不知何故,一直昏睡不醒。”由于大雨落得及时,祠堂那场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殿后的墙壁和部分瓦片受到了波及,并未蔓延至殿内。这会儿天还没亮,江慎没急着让人把消息传出去,而是让郁修先去请了太医。因为少年的模样不太对劲。方才回到暖阁,他没来得及点烛灯,因此并未及时察觉少年的脸色极其苍白。后来再发现时,少年已经在他怀中昏睡,怎么唤也唤不醒。冯太医替黎阮诊了脉。片刻后,他放开黎阮的手腕,道:“脉象瞧着像是劳累过度,所以才会睡得这么沉。让他多休息,睡醒后再吃点东西,不必用药,以食补为佳。”江慎:“你的意思是,他只是睡着了?”冯太医:“对,只是睡着。”江慎眉宇紧蹙,又问:“劳累过度,他如何劳累了?”这小少年一整天除了吃饭几乎都在睡觉,哪来的劳累过度?冯太医给了他一个欲言又止的神情。江慎茫然与他对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耳根发烫:“我、我没碰过他!”冯太医又给了他一个“你觉得我信吗”的眼神。“你”江慎自知自己带人进了祠堂这事就说不清,索性也懒得解释,又问,“他的身体……还没有别的问题?”冯太医道:“小公子身体一切康健,不知殿下是指什么?”江慎有些犹豫,视线不自觉落到少年腹部:“他……他没有怀孕吧?”冯太医:“?”江慎:“?”冯太医望向江慎的视线忽然变得十分关切:“殿下可需要老臣诊一诊脉?”江慎没明白:“我在问你话,你给我诊脉做什么?”冯太医:“殿下先前遇袭,导致部分记忆遗失,除此之外,近来还有没有别的不适?”江慎这下听明白了。“本殿下脑子没摔坏,我知道男子不能怀孕。”江慎咬牙,“是他总是认为自己怀……怀了我的孩子。”冯太医恍然。他又重新给黎阮诊了诊脉,还扒开眼皮瞧了瞧。仔细检查一番之后,却摇头:“小公子身上并无任何外伤,也无旧疾怪病,会有如此念头……或许是受到过某种刺激。”江慎:“受到刺激?”“是。”冯太医揣测道,“也许是什么重大打击,让他精神产生错乱,才起了这些念头。”被折腾着看诊这么久,黎阮睡得不太安稳,抓着江慎的衣袖小声嘟囔:“江慎,你抱抱我……”冯太医:“殿下请看,这小公子潜意识里觉得殿下会离开他,因而幻想出一个孩子,认为只要这样你就会留在他身边,不再离开。唉,可怜……”江慎低头看向怀中的少年。少年睡着的模样很可爱,不是一个劲往江慎怀里钻,就是嘟嘟囔囔说梦话,怎么看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江慎的离开,对他竟是那么沉重的打击。江慎眸光暗下,心里揪着似的疼。全都怪他。作者有话要说:江慎:唉,我真的是渣男……小狐狸:? 第42章 谢太医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喊得崇宣帝险些摔了手里的杯子,淑贵妃险些折了尾指的长指甲。 水榭内一时间静默无声。 许久,崇宣帝才哑着嗓音问:“你说他……你说他怎么了?” “公子身怀有孕,已一月有余了。”头发花白的太医额头抵在地上,郑重道,“老臣行医多年,绝不会瞧错,公子这的确是喜脉。陛下若不放心,可寻太医前来会诊!” “这怎么可能!”淑贵妃声音都变得尖细,“他不是男子吗,怎么可能有身孕?他他他——” 仿佛是被她这句话唤醒,众妃嫔也跟着七嘴八舌,纷纷议论起来。 众人吵吵嚷嚷,水榭内顿时又变得热闹非凡。 “都别吵了!”崇宣帝大声喝止,因说话太急,短促地咳了几声,站在他身后的常公公连忙上来给他顺气。 崇宣帝一边喘息,一边抬起颤抖的手:“去宣,把所有太医都给朕宣来!” 常公公连忙派了个随侍的小太监去跑腿,崇宣帝倒回座椅里,微微阖上眼。 当今圣上这些年脾气越来越平和,众人已经许久不见他这般失态,担心触了霉头,都不敢再说什么,各个鹌鹑似的回到原位。 视线却还止不住往那红衣少年身上看。 这位惊动了全场的核心人物,此时神态依旧十分淡定,甚至还惬意地伸手去桌上摸了把瓜子。 好像对于自己刚被诊出了身孕之事,全然不惊讶。 不仅是他,坐在他身边的太子殿下也全程一言不发,神情瞧着也很淡然。 当然,江慎并不是淡然,他人都快傻了。 脉象显示怀有身孕? 那不是……不是小狐狸的癔症吗? 男子,不对,公狐狸怎么可能怀孕? 江慎神情有点恍惚,压根没在意周遭在说什么吵什么,他的视线落到黎阮身上,少年也恰在此时偏过头来,朝他歪头一笑。 模样还有点得意。 江慎:“……” 原来都是真的。 小狐狸这些天总是觉得疲惫,困倦,食欲不振,还犯恶心,这些分明就是怀孕早期会有的症状,江慎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早见过不知多少回。 何况小狐狸早就告诉过他,还说过不止一次。 可他一直没有当真,直到今天之前他都以为……以为他只是患了癔症。 他先前那段时间是没带脑子吗??? 察觉到江慎的神情并不轻松,黎阮连忙收敛起那副得意的模样,凑到江慎耳边,小声问:“我是不是做错事了呀?” 男子怀孕这件事,在妖族都闻所未闻,凡间肯定更难接受。 以黎阮的能力,是可以施个法隐藏脉象,让太医诊不出喜脉的。但因为方才听了那些话之后有点气不过,加上江慎也没有阻拦太医给他诊脉,他自然以为这小崽子被诊出来也没关系。 所以他没想着隐瞒。 可江慎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惊讶? 黎阮担忧之余又有些纳闷。 他不是一早就知道他在养胎吗? 黎阮疑惑地眨了眨眼。 众目睽睽之下,黎阮不敢问太多。 江慎也没有与他解释太多,只是轻轻舒了口气,不顾当场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将少年搂进怀里,轻声安抚:“没事,不必担心。” 他这话说得很轻,却没有瞒过坐在身边的崇宣帝。崇宣帝睁眼犹疑地打量他们一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兀自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小太监便领着十几位太医来了临湖水榭。 圣上没再让太医在这么多人面前给黎阮诊脉,而是把人带去了一旁的暖阁。屏退左右,只留下江慎、淑贵妃以及常公公在身边。 黎阮被带进内室,拉了一道绸帘挡着,乖乖让太医轮流给他诊脉。 几乎每一位太医诊完脉后,都要诧异地反复检查多次,而后跑去一旁和人嘀嘀咕咕。 到最后,就连崇宣帝都不耐烦了:“到底是什么脉象,能不能有人给朕一个准话?” 十几名太医挤满了整个暖阁,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冯太医出列了。 “回陛下,黎公子的确是男儿身,而且……也的确怀了身孕。” 冯太医应当是全场最为诧异的一位。 他当初在祖庙,就曾经给这位小公子诊过脉。但那时候,小公子的脉象除了有些虚弱疲惫外,没有任何异样,更没有喜脉。 可他又记得,那时太子殿下也问过他小公子有没有可能怀孕。 冯太医当时还以为这小公子是受过刺激,这才导致意识不清。 现在看来,当是无风不起浪。 难道说,太子殿下其实拥有能够让男子怀孕的能力? 不愧是皇后独子,本朝开国至今最受百姓爱戴的太子殿下,果真是不一般。 冯太医这么想着,朝江慎投去肃然起敬的目光。 江慎:“……” “朕知道了,都下去吧。”崇宣帝挥退了太医。 众太医离开暖阁,屋内只剩下几位主子,以及随驾侍奉的常公公。 崇宣帝坐在主位,看着江慎掀开绸帘,牵着少年走出来,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慎让黎阮在一旁坐下,自己则跪在圣上面前,低下头:“儿臣不知。” 崇宣帝眯起眼睛:“你不知道?” “是。”江慎如实道,“这些时日儿臣的确发现黎阮食欲不振,恶心呕吐,但从未想过是身怀有孕。是直到谢太医诊出喜脉,儿臣方才恍然大悟。” 崇宣帝沉默下来。 他又看向黎阮:“你也不知道吗?” 黎阮还当江慎那席话是在撒谎,本来也想跟着说不知道。可他又想起,自己刚才似乎表现得太过淡然,全然没有惊讶的模样,说不知道很难让人信服。 小狐妖每到这种时候脑子都转得飞快,他很快在心里思索一番,低声应道:“我知道的呀……” 崇宣帝皱眉:“那你为何不说出来?” “我说了。”黎阮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责备地看了眼江慎,“可太子殿下不信,我怎么说都没用,还当我是……是脑子有问题。” 江慎:“……” 崇宣帝诧异:“你身体如此不适,他也不请太医给你诊脉?” “不给。”黎阮愤愤道,“他压根就不相信我,要不是今天贵妃娘娘替我请了太医,他还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呢。” 崇宣帝转向江慎,斥责道:“朕看你的脑子才有点问题。” 江慎:“…………” 黎阮和崇宣帝一唱一和,虽是歪到正着,但也没完全骂错。江慎心下叹息,朝崇宣帝磕了个头:“儿臣知错。” 没等崇宣帝再说什么,淑贵妃忽然开了口:“陛下,您不能这么轻信于人啊!” 她似乎终于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厉声道:“这世间哪有男子怀孕的先例,此事分明就是有蹊跷。依我看,这少年来历不明,应当好好查一查,说不准是个什么精魅妖怪……” “淑贵妃何出此言?”江慎抬起头,淡淡道,“这世间没人见过男子怀孕,难道就有人见过妖怪化人?” 淑贵妃:“这……这……” 江慎:“再者说,不知淑贵妃想要如何调查,是送去刑部,还是送去宗人府?男子怀孕的确闻所未闻,因而没有人知道其中会遇到何种艰险。万一稍有不慎,伤了本殿下的皇嗣,陛下的嫡皇孙,淑贵妃负得起这个责吗?” 淑贵妃张了张口,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江慎其实很少这样顶撞长辈。 太子殿下对外的雷霆手段,身处宫中多少都知道一些。可此人极有孝心,哪怕淑贵妃并非他的生母,他在她面前,依旧表现得温润得体。 不仅是淑贵妃,他面对后宫任何一位妃嫔,都有礼有节,很少摆出太子的架子。 可现在却不同。 他分明是跪着的,说话的语气也极为平静,但周身气度一点也不显弱势。 淑贵妃看着那年轻的身影,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了十年前,她刚认识的崇宣帝。 高不可攀,让人望而生畏。 淑贵妃身形踉跄一下,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弱下来。 她输了。 暖阁内一时没人说话,崇宣帝悠悠道:“太子说得有理。就算正要寻根问底,也要等到这孩子出生之后。否则,调查中若出了任何问题,伤及的就是朕的嫡孙儿,这可不行。” 江慎眸光敛下,闪过一抹笑意。 他方才让黎阮不必担心,不完全是在安慰他,因为这件事本身也不需要太过担忧。 哪怕黎阮真被当众诊出了脉象又如何,这事就连黎阮自己都无法解释,圣上查不出缘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而且,他也不敢细查。 崇宣帝口中说着不在乎江慎有没有子嗣,但事实上,心中还是想要的。 帝王之家,怎么会不想要个长子嫡孙? 黎阮如今怀上了江慎的孩子,哪怕他是个男子,崇宣帝也不会轻易动他。非但不会动他,还会要江慎加倍爱护,尽心照顾。 母凭子贵,这世道不公平,但的确如此。 江慎俯身跪拜:“谢父皇体恤。” 崇宣帝今日情绪大起大落,此刻终于有些撑不住了。他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 只留下常公公随侍身旁。 常公公扶着崇宣帝去内室的软榻躺下,见圣上依旧眉宇紧蹙,便问:“陛下可是还在担忧太子殿下的事?” “朕近来总给太子出难题,这回,是他给朕出了个难题。”崇宣帝叹了口气,道,“这种事说来连朕都不信,要满朝文武和后宫妃嫔怎么信,又要天下百姓怎么信?” 常公公:“老奴倒是觉得,此事不难解释。” 崇宣帝睁开眼:“怎么说?” “老奴曾经听闻,古有后稷之母姜原,在野外踩到一巨人脚印,怀孕生子。后又有前朝高祖的母亲,梦见与神仙交合,诞下麟儿。这种事古往今来皆有之,皆是上天庇佑的天命之君,难道这些故事就合乎常理?” “还有,传闻中说,世外有真龙,能与万物抚育后代。”常公公笑起来,“咱们太子殿下能令男子怀孕,不恰好说明,他当是一位天命所向之君,是真龙天子吗?” 崇宣帝悠悠闭上眼。 “要这么说来,朕这个皇位,还真是只能传给他了。” “老奴斗胆。”常公公后退半步,俯身下去,“但以老奴所见,太子殿下继任大统,当是天下之幸。而且……”他顿了顿,笑道,“陛下心中应当早有决断,否则又怎会屡次给太子殿下设下考验?” 崇宣帝轻笑起来:“那可不一定。” 常公公一怔。 “万一朕只是想试出,若朕表明态度,要将皇位传给太子,当下谁会最心急呢?” 第一个心急的是三皇子,他假传密旨,买凶杀人,想把太子截杀在京城之外。 第二个心急的是淑贵妃,她左右逢源,想让太子断绝子嗣,为自己牟利。 他退居幕后,坐看各方争斗,就是想让皇权这片深不见底的潭水平静下来,看看是谁会等不及,自己浮出水面。 无论是三皇子还是淑贵妃,甚至是太子,都不过是崇宣帝的一颗棋子。其实他未尝不知道这样做会将太子置于险境,但他始终选择作壁上观。 一是为了看太子能否有破局的能力,二是,想知道水面之下还藏着多少人。 常公公转瞬间便想明白了这些,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但崇宣帝并未在意。 “不过,你说的这事倒是不急。”崇宣帝闭着眼,淡声道,“男儿怀胎毕竟闻所未闻,十个月后究竟能不能生,能生出什么,还未可知。” “再等等吧,看他到底能不能给朕生出个孙儿来。”. 离开了水榭,江慎总算能带着黎阮回到住处。 这行宫的规模比不上皇城,住处自然也不比东宫,也就是东宫里一间偏殿大小。 江慎挥退领他们到住处的宫人,转身合上殿门。 黎阮已经殿内殿外跑了一圈,他推开殿内的窗户,窗外正好种了一株桃树,如今桃花开得极盛,几根桃枝伸到窗台上,远远还看见湖景。 “这里看出去好美啊,江慎你来看——” 黎阮刚一回头,被人从身后拥住了。 江慎弯下腰,下巴轻轻搭在黎阮肩上,手臂收拢,抱住他的动作极轻柔,但也叫人无法挣脱。 黎阮呆了呆:“怎、怎么了呀?” “没事。”江慎低声道,“只是想抱抱你。” 方才的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江慎心中算计着要怎么护住黎阮,怎么对付淑贵妃,怎么应付崇宣帝。 直到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才终于有了一些实感。 要做父亲的实感。 此前江慎一直觉得,自己不在乎能否娶妻,不在乎是否会有子嗣,他生来便背负着天下的担子,所言所行皆是为了黎明百姓。 可现在完全不同了。 江慎搂着那具柔软的身躯,手掌缓缓下移,落到对方小腹上。 黎阮还没有显怀,那小腹依旧是平坦的,透过薄薄一层衣物,能触碰到那紧致光滑的肌理。 他摸过这里很多次,但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紧张,紧张得手都甚至有点发颤。 这里有个孩子。 是他和小狐狸的孩子。 他何德何能。 江慎心口又酸又软,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觉。一会儿觉得仿佛置身梦境,为何这种天大的好事竟会落到他头上。一会儿又有些责怪自己,这些时日什么都不知道,害得小狐狸吃了那么多苦头。 他思绪一时复杂,忽然听见黎阮唤他:“……江慎,我想问你个事。” 江慎温声道:“什么?” 黎阮挣脱开他的怀抱,转头看向他,语气难得严肃:“你不会之前真的完全没有相信我吧?” 江慎:“……” 黎阮睁大眼睛:“你不会之前真以为我脑子有问题吧?!” 江慎:“…………” 少年满脸的难以置信,江慎有点难为情,但又怕小狐狸与他生气,吞吞吐吐解释道:“我……我此前找太医给你诊治过,但那时……还诊不出脉象,所以我……我……” 黎阮皱眉:“那是因为它之前只是一团灵气,当然诊不出了,它最近才长大的呀。” “原来是这样……”江慎神情难得局促,“小狐狸,你别生气,我先前是真不知道,我……” 黎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终于憋不住,捂着肚子笑弯了腰:“你这个样子好傻啊哈哈哈!之前还说我傻呢,明明自己最傻,笨死了……哎哟不行,笑得我肚子疼,崽崽都在笑你了……” 他一笑就停不下来,又站在窗口,整个院子里都回荡着少年肆意的笑声。 江慎耳根发烫,轻轻磨了下牙,一把将人拽回怀里,然后啪地一声,合上了窗户。 接着,他低下头,将对方的笑声尽数堵在了口中。 还泄愤似的轻轻咬了一口。 惯会破坏气氛的坏狐狸。 第43章 黎阮没有回答,偷偷抬头打量他。江慎:“你想说什么?”“我就是觉得……”黎阮悄然往江慎的方向挪了挪,靠他近一些,“你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你不是不肯与我亲近吗?”结果昨天还抱着他睡觉。如果不是黎阮现在已经恢复了法力,这一夜下来,江慎又要被他吸得该吃补药了。“这样不好吗?”江慎道,“你跑这么远来找我,不就是希望我能对你好一些?”他没把昨晚冯太医的话说出来。患了癔症,问题可大可小。江慎还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三皇叔就是那位自小待他极好,赠他匕首的肃亲王爷当初就曾经患过癔症。那时当今圣上还没继位,肃亲王也还住在京城。肃亲王不知为何突患癔症,开始整日意识不清,癫狂发疯,谁也认不得。后来被送去封地修养,才慢慢好了起来。正因如此,肃亲王成为了如今唯一一位还在世的亲王。其他几位亲王,都在当初夺嫡时,便被身为二皇子的当今圣上以各种方式除去了。与当初肃亲王的癔症比起来,少年意识清醒,行为举止并无异常,病情应当不算严重。既然肃亲王都能通过修养慢慢康复,没道理少年不行。只要不再刺激他。这便是昨晚江慎与冯太医商议过后,得出的结论。黎阮并不知道江慎的“良苦用心”,但江慎愿意接受他亲近,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他又往江慎身边挪了一点,仰头看他:“那你现在能亲亲我吗?”江慎动作一顿。黎阮拽着江慎的衣袖,温声软语地请求:“亲一下嘛,你都好久没亲我了。”“你……”江慎声音低哑,“你很想要吗?”黎阮认真点头:“嗯,很想。”他是真的很需要一些精元,不然尾巴要藏不住了。江慎吞咽一下。虽然在少年的认知里他们已经曾经相熟,但江慎如今不记得那些事,在他的记忆中他们不过刚刚相识。于礼,他是不该与少年太过亲密的。但……这不是为了治病吗?为了治病,哄哄他也无妨,对吧?江慎低下头。少年坐在小榻上仰头看他。他的衣服穿得不太齐整,腰带只是随便系了个结,领口略微松散,露出胸前小片白瓷般的肌理。他好像很开心似的,眼底满溢着藏不住的笑意,甚至在江慎弯腰时,伸手熟练地搭上了江慎的肩膀。越靠越近。江慎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忽然,外头传来敲门声:“殿下,早膳准备好了。”江慎身体一僵,没等他反应过来,少年飞快地撑起身体,在他唇边亲吻一下。那亲吻瞧着像是蜻蜓点水,但江慎清晰地感觉到,一截柔软湿润的舌尖在他口中轻扫而过。黎阮缩了回去,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语气还很礼貌:“谢谢。”江慎一口气险些没缓上来。这就完了?他还……还什么滋味都没尝到。他当然舍不得怪罪黎阮,只能把火气都发在外头那来得很不及时的家伙身上。于是,当郁修独自端着早膳进屋,触及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却又极度幽怨的目光时,险些手一抖将早膳洒在地上。昨晚江慎是一个人进了暖阁,后来召冯太医来诊治,也只有他一人进入。因此,黎阮的存在对外依旧是保密的。江慎的身边人,只有郁修知道。这会儿也只有郁修能进暖阁伺候。可怜的郁统领并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只能一头雾水的顶着自家太子殿下恨不得要吃人的目光,将两人份的早膳摆上桌。摆完之后,也没急着走。江慎没好气问:“还有事?”“……有。”郁修有点犹豫,“关于昨晚的刺杀……”江慎按了按眉心。这倒是正事。他只能按下心头不悦,在小榻边坐下,问:“如何了?”黎阮偷偷看他一眼。其实,他早在昨晚施法后肚子就很饿了,但他向来会等江慎一起吃饭,看见江慎打算先处理正事,只能按捺下饥饿,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筷子。郁修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回答道:“今早已经将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了随行的诸位大人,消息多半很快就会传回京城。但按照殿下的吩咐,昨晚抓到的贼人眼下仍然关在祖庙内,等待殿下发落。”江慎点点头,又问:“放火的那个呢,他醒了吗?”昨晚大火被雨浇灭后,江慎的侍卫在殿后找到了那名放火的死士。身上没有一点伤痕,却不知为何晕倒在树丛中,一直昏迷不醒。“刚醒,殿下要见他吗?”郁修话音刚落,屋内忽然响起一声轻响。黎阮不小心手一抖,把筷子摔到了桌上。两道目光都朝他看过来。昨晚那个放火的死士,当然是黎阮弄晕仍在殿后的。他不杀凡人,只能用这个法子。而且由于昨天情况太紧急,他急着施法灭火,没来得及把那死士见过他的记忆抹去。后来施法结束,他体力耗尽,就更加没有机会了。早知道就把人藏远一点。黎阮心中懊恼。江慎自然注意到少年的心虚,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道:“先不见了,关着吧。”郁修:“是。”黎阮松了口气。郁修又道:“还有昨晚那死士用来点火的油状物,属下在殿后寻到一些残留。”江慎问:“那是什么东西?”“似乎并非普通油脂,但那具体是什么,属下……”黎阮竖起耳朵。他也很好奇那是什么东西,味道那么难闻,一碰火就着。昨晚如果不是他在场,只依靠凡人的力量,多半是不太容易把火扑灭的。江慎沉吟片刻,道:“你把东西送去工部,让他们瞧瞧。”郁修一怔:“工部?殿下是说……”“前些年青州知府来报,从靠近海岸的地底挖出一种黑色油状物,极易点燃,燃烧后火势极猛,难以扑灭。”江慎悠悠道,“这几年圣上一直在让工部研究此物,不过圣上近来身体欠佳,研究并未有太大进展,因此知道的人不多。”郁修:“殿下是觉得,此事与工部有关?”“他们在研究,可不代表只有他们拿得到。”江慎笑了笑,道,“想知道东西怎么来的,从祠祭司主事那里入手或许更快。”郁修:“属下这就去审。”江慎又吩咐道:“把门外的人都撤了吧,无论如何,我这三日的斋戒祈福还得继续,有侍卫留在祠堂不合规矩。”郁修道:“那属下便命人退守院外,护殿下周全。”江慎点点头,把人打发离开,才回头看向黎阮。“怎么还不吃?”对他说话时,声音又变得温和得多。“等你呀。”黎阮递了双筷子给他。这早膳是郁修准备,特意备上了两双筷子,他们终于不用共用同一副碗筷。江慎接过来,却没急着动筷,而是抬眼看着他:“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黎阮视线躲闪:“什……什么话呀……”江慎轻轻叹气:“你啊,也该学学怎么撒谎了,连郁修刚才都瞧出不对来了。”黎阮沉默了片刻,问:“我表现得很不正常吗?”“很不正常。”江慎索性也不和他绕圈子,直接问道,“昨晚放火那个人,是你打晕的吧?”若说他之前只是有点怀疑,这会儿见了少年的反应之后,便已经可以断定了。这人是真的一点都不会撒谎。黎阮低下头,轻轻应道:“……嗯。”江慎:“所以,你会武功。”黎阮还是低着头:“算……算会一点吧。”江慎笑起来:“不止一点吧?”江慎带来的侍卫从小习武练功,昨晚来的那批死士也各个武功高强,杀起人来不要命。可这少年,不仅两次悄无声息闯入他侍卫的看守,昨晚还毫发无伤的打晕了一名死士。 第44章 夜色已深。 深夜的行宫被笼罩在一片寂静当中,路边只偶尔瞧得见一两个巡逻的守卫。借着夜色隐蔽,一白一红两只小动物悄然钻入树丛。 黎阮跟着小白猫往行宫深处走,绕过许多小路和宫殿,果真看见了她口中说的那间空屋子。 这屋子约莫是以前给宫人的住所,离湖泊很远,就连守卫巡逻都不会到这里来。黎阮灵活地跃上树梢,小白猫在他底下徒劳地抓了抓树干,太沉了,爬不上去。 黎阮尾巴一扫,一阵清风拂过,把小白猫托了上来。 “就是那间屋子。”小白猫趴在树梢上,道,“太子殿下就在里面。” 黎阮看过去。 那屋子里没有点灯,可以看见门窗都已从外面封锁了,目前瞧着四下无人,但黎阮略微感应一下,感觉到这附近应当是有人看守的。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黎阮道。 “好。”小白猫应道,“我躲在这附近等您。” 小白猫从树梢一跃而下,落地却传来极沉闷的一声“咚——”,黎阮明显感觉到空气变得紧张起来,仿佛是那些藏在暗处的看守瞬间绷紧了神经。 “喵呜……喵呜……” 黑暗里传来几声轻微的猫叫,紧张的氛围略有缓和。 黎阮收回目光,施法化作一道青烟,从房门的缝隙飘了进去。 屋子里很暗,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紧闭的窗户照射进来。黎阮刚一现身,便看见了那摆放在外间桌上的香炉。约莫是已经燃尽,香炉上不见半分烟雾。 黎阮又越过屏风往内室看去。 内室里摆放了一张床,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合衣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黎阮进来得悄无声息,没有将他惊醒。 是江慎没错。 黎阮舔了舔嘴唇,感觉心跳快了几分。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太好,江慎被人算计,还被人下药,已经很可怜了。但谁让他这几天都不肯好好陪他双修,为了……为了狐狸崽崽顺利长大,他只能打点歪主意。 所以,黎阮在与小猫妖找过来的路上,多耽搁了一会儿。 他发誓,只有一小会儿。 现在的江慎,应该已经完全吸入了那催情香,一定不会再拒绝他了。 黎阮悄然走过去。 床上的人还是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反应。 他动作很轻,走动时没有发出声音,但以江慎平日里的警惕程度,不可能这样都没察觉到有人靠近。 不会是……已经难受得晕过去了? 黎阮忽然有点愧疚。 他蹲在床边,借着一点微末的月光,和在黑暗里超乎凡人的视物能力,偷偷打量江慎。 他眉头微微皱着,似乎不太舒服,但的确是睡着的模样。 别怕,这就来救你啦。 黎阮在心里想着,悄然伸出手,覆上了对方系得一丝不苟的衣带. 江慎是被身下古怪的动静弄醒的。 他猝然睁开眼,还没等彻底清醒过来,一把将那伏在他腰部以下的人用力一扯。下一刻,两人位置上下调转,江慎袖中的匕首出鞘,几乎瞬间便抵上了对方咽喉。 然后,他便对上了一双无辜又熟悉的眼眸。 江慎:“……” 后背瞬间被吓出一身冷汗,江慎连忙收起匕首,低头仔细检查对方的脖颈。 确定他没被自己划伤后,才舒了口气:“你怎么会在这里?” 黎阮语气倒很轻松:“我来救你呀?” “救我?” 这会儿清醒过来,江慎才觉得自己哪里不太对劲。他腰间的衣物已经松散开,下方略微有点透风。 低头看去。 亵裤都被扒了半截。 “……”江慎哭笑不得,“你就是这么救我的?” “就是应该这样救你啊!”黎阮认真道,“你中毒了,不能憋着,回头憋坏了我还怎么——咳,憋坏了对身体不好的。” 他说着又伸出手,指尖才刚碰到,就被江慎轻轻拍开。 江慎起身整理衣物,黎阮躺在床上,呆了呆:“你那里为什么……” 他抬起头,急道:“你不会真的不行了吧?” 江慎:“……” 江慎按了按眉心:“我没中毒。” 黎阮问:“为什么呀?” 语气还有点莫名失落的样子。 江慎没与他计较,又问:“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会来这里?是那苏家小姐给你传的消息?” “是啊,她告诉我你被关在这里,还说容妃给你下药了,让我赶紧来救你。”黎阮顿了顿,小声道,“谁知道你根本就没中毒……” 江慎哪能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失笑:“你这小狐狸,满脑子坏心思……” 黎阮心虚地垂着头,又想起什么:“你怎么知道是苏家小姐给我传信?这么说,你也知道今晚这事是容妃干的?” “知道。”江慎道。 今晚去找江慎的那小太监,是跟在圣上身边的人,因此江慎第一时间并未有所怀疑。可那人将江慎骗出来后,既没有去圣上寝宫,也没有去他平日处理事务的书房,反而一路引着他往行宫深处走。 美其名曰,圣上要找个隐蔽的地方与他密谈。 他就是再不敏锐,也该察觉出有些异样了。但他没有急着戳穿,而是若无其事跟着那小太监来到此地。果真,刚一进屋,便被人从外面锁上了门。 而那时候,这屋子里是有人的。 正是那位苏家小姐。 那苏家小姐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江慎瞬间便明白了容妃的用意。 江慎这几日时刻警惕着有人会对他或者小狐狸出手,在行宫内安排了不少人手,他今晚出门,自然也有影卫跟在暗处。但还没等他让影卫出手破门,那床上的苏家小姐,忽然化作一道白烟消失了。 “她变了个假身在屋子里,自己逃走了。”黎阮将方才遇到小猫妖的事,以及对方的身世,今日的经历都说了出来。 江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这屋子里只剩江慎一人,容妃的计划自然破灭。 江慎便也不着急出去。 他将屋中那炉不知作何用途的熏香熄灭,又以过去练功时,师父曾教导过的一种龟息之法,放缓呼吸,避免自己吸入熏香。 而后便一直等在屋子里。 直到方才,某只小狐狸莽莽撞撞跑进来扒他裤子,他才知道原来那炉香竟是这种用途。 黎阮被当场戳穿,却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理直气壮道:“我那是担心你,绝对没有其他心思。” 江慎答得毫不走心:“嗯,我信。” 黎阮是有那么一点失落,但知道江慎没有中招,他还是挺开心的。 又问:“你留在这里,是打算将计就计,直接抓容妃显形吗?” “嗯。”江慎点点头,“按照容妃的计划,我与苏家小姐不知所踪,明日一早,她必然会派人四处搜寻。而后借故找来此地,当场撞破我与苏家小姐同处一室。” “既然如此,我索性遂了她的愿。” 黎阮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的确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江慎道,“你说苏婉儿……也就是那只小猫妖,现下还在附近?”. 翌日清晨,容妃起了个大早,按着计划带人往皇帝寝宫走去。 还没等她到寝宫,却见迎面疾步走来数队禁军守卫,圣上身边的内侍总管常公公也在其列。 容妃连忙拉住常公公。 “公公怎么如此着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容妃问。 “原来是容妃娘娘。”常公公朝她行了一礼,急道,“娘娘有所不知,太子殿下昨晚便不知所踪,陛下正派老奴带禁军四处找呢。” 容妃心下一惊:“太子殿下怎么会忽然失踪,陛下又是如何发现的?” “是太子殿下身边那位黎公子。”常公公道,“据他所言,太子殿下昨晚被圣上秘密召去,却一夜未归,他急得今早天刚亮就跑去圣上寝宫找人了。” “可圣上最晚睡得很早,根本就没有传召过太子殿下。” 容妃敛下眼。 她的计划的确是今天一早带人闯入那屋中,但只有她宫中的人还不够,打开房门的那一幕,她要让很多人看到,让这件事想瞒都瞒不住才行。 能够做到这般程度,只能来禀明圣上,让宫中的禁军亲自搜查。 但她没想到,太子身边那位竟然这么耐不住性子,比她还早找到了圣上。 这倒是正中下怀了。 昨晚假传圣旨的小太监已经被她暗中处理,今早还特意让人去那小屋又灌了一次迷药,将封锁的门窗还原。这样一来,禁军闯入时,只会看见太子殿下与苏婉儿晕倒在屋内,而不会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 到时太子殿下百口莫辩,只能选择迎娶苏婉儿。 那少年怀了太子殿下的骨肉又如何,他腹中的胎儿还不知能否顺利降生,陛下不会在这时候把他封做太子妃。 最好昨日那催情香起了效果,让婉儿能在这一夜怀上太子殿下的子嗣。 那样一来,不仅太子妃之位,日后的皇后之位,也会是苏氏的。 容妃想到这里,眼底闪过一抹得意的笑,却飞快收敛起来。 常公公没注意到她这片刻的神情变化,问:“容妃娘娘这一大早的,带着这么多人,是要想去何处?” 容妃忙做出一副焦急的模样:“公公有所不知,本宫那小侄女婉儿,昨晚也不知所踪。我宫中有人瞧见她昨日晚些时候往这个方向去了,本宫正想去找呢。” 常公公一怔,神情瞬间变了。 一夜之间失踪两个人,如果只是个巧合,那也太巧了些。常公公在宫中多年,心中顿时有了猜测,但他不敢将心中的怀疑说出来,只是当即点了一队禁军。 “你们跟我过来,去那边搜!” 一批人浩浩荡荡往行宫深处走去。容妃没急着带人直接去太子所在的那间小屋踹门,她假意跟着禁军一间宫殿一间宫殿搜过去,没过多久,禁军果真接近了那小屋所在的院落。 “常公公,殿下在这里!”容妃远远便听见有禁军呼喊,心下大喜。 她跟着常公公往那院子走去,可看清院中的景象后,却愣住了。 此时原本该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并未在屋内,而是正坐在屋前的院子里,甚至手边不知从哪儿多出一壶茶,正在悠闲品茗。 见他们到来,还轻轻笑了下:“怎么来得这么晚,本殿下的茶都要凉透了。” 容妃一时间没想得明白这一幕意味着什么,只觉周身一寒,连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这院子位置极偏,规模也不大,禁军一来便几乎挤满了整间院子。 常公公纳闷地四下看了看,走上前:“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江慎:“我为何会在这里,应当问容妃娘娘才是。”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容妃勉强维持着面上镇定,道,“您为何在此,臣妾怎么会知晓?” “哦,容妃娘娘不知道吗?”江慎放下茶杯,指了指身后那间掩着房门的屋子,“那容妃娘娘想不想知道,这屋子里还有什么人?” 容妃的视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但还没等她想明白这其中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便看见常公公忽然大步走上前,用力推开了房门。 有人被捆束着四肢,坐在屋子正中央。 是昨晚容妃买通的那个小太监. “陛下,臣妾当真什么都不知道,是有人诬陷臣妾!”皇帝寝宫内,容妃跪在堂下,泣声道。 江慎带着黎阮坐在一旁,支着下巴看戏。 主位上,崇宣帝道:“那假传朕口谕的太监都已经全招了,就是你买通了他,将太子引去小屋,还关了一整夜。你说这是诬陷,难道是太子诬陷于你不成?” “臣妾不知道。”容妃泣不成声,“但臣妾真的没有做过这种事,臣妾与太子殿下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做?!” “这倒也是。”崇宣帝偏头问江慎,“你怎么得罪容妃了,她为何要关你?” 江慎装出一副困惑的模样:“儿臣也不知啊。” 崇宣帝静静地看他。 江慎平静地回望。 崇宣帝低哼一声,收回目光,又抬了抬手。 常公公端着一物走上前来。 那是个木盘,盘子里装着些许香料。 “朕派人搜查了太子被囚那间小屋,又搜查了容妃的住处,正巧发现此物。”崇宣帝道,“太医已经来查验过,这东西与那小屋中的香料是同一种,是一种催情香。” “……容妃,你想要做什么?” 容妃难以置信地抬头:“怎么可能……” 昨晚下了药之后,她分明已经让人将剩下的药全都销毁了,怎么可能再被搜出来。 到底为什么…… 黎阮也好奇地探头打量。 那催情香长得与普通熏香没什么差别,一眼看上去根本分辨不出来。 也不知道外头能不能买到。 但这里好像还剩不少呢。 黎阮在心里想。 就在此时,一名小太监从外面小步走进来:“陛下,苏家小姐求见。” 崇宣帝朝江慎看了一眼,才道:“宣。” 苏婉儿又换回了她那身素净的白衣。 她走到殿中,看也没看跪在一旁的容妃,朝崇宣帝磕了个头:“陛下,民女知道姑姑为何要这么做。” “苏婉儿!”容妃忽然厉声喝道,“你想做什么,我是你姑姑,我是你亲姑姑!” 崇宣帝一抬手,候在一旁的两名太监立即上前,将容妃紧紧按在地上。 崇宣帝道:“你继续说。” “姑姑她……”苏婉儿抬起头,眼眶飞快红了,两行清泪顺着那张清秀的脸落了下来,“姑姑是想……想让民女失身给殿下。” 她模样柔柔弱弱,这样低声的哭泣,与在一旁拼命挣扎、几乎已歇斯底里的容妃形成鲜明对比。 她哽咽着说出她昨晚是如何被人迷晕,又是如何在意识混沌间听见了容妃的计划,以及偷偷趁他们不注意逃了出来。 这一连串经历,令听者不由动容。 黎阮从手边的盘子里摸了块糕点,一边啃,一边偏头看向身边的江慎。 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感叹。 ——这小猫妖真会演啊。 小猫妖这番举动,自然也是江慎提前计划好的。原本,就算没有苏家小姐出来指证,有那小太监作证,假传圣旨,意图谋害太子,也足够让圣上治容妃的罪。 但有小猫妖出面配合,事情便更加清晰明了。 毕竟,小猫妖虽然演得夸张了点,说的话却句句都是实话。 静静听完苏家小姐的证词,崇宣帝才道:“容妃,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到了这一步,她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容妃竭力挣扎也挣不脱那两名太监的钳制,终于耗尽力气一般,轻声道:“臣妾……无话可说。” “好。”崇宣帝悠悠道,“容妃无德,品行不端,自今日起打入冷宫。带下去吧。” 两名太监拖着容妃要往外走,江慎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父皇且慢。” 他起身,朝崇宣帝行了一礼,道:“儿臣忽然想起来,就在不久前,儿臣查到了一份有关容妃的母家江南苏家,伪造账目,偷漏赋税,买通贿赂官员的证据。” 容妃怔住了。 从她被押回圣上寝宫开始,太子殿下便几乎没有表过态。无论她如何为自己辩驳,他始终神情淡淡,好像对发生的这一切并不在意,一切交由圣上决断。 这般姿态,反倒是给了容妃辩驳的底气。 可现在她才明白,太子的确不在乎圣上要如何处置她,因为他早为她,为苏家,安排好了最后的结局。 崇宣帝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先前就查到,今日才说?” 江慎也笑了笑:“苏家是名门世家,家中产业丰厚,儿臣在证据确凿之前,不敢妄加上报。” 崇宣帝:“现在就证据确凿了?” 江慎:“证据确凿。” “陛下!陛下!”容妃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猛地挣脱开抓着她的两个太监,朝前膝行几步,“陛下,此事一定有隐情的陛下!我苏家世代为皇商,臣妾的父亲更是对陛下一片忠心,他绝不可能——” 她话还没说完,又被那两个太监重新钳制住,一路拖了下去。 哀求声屡屡不绝,直到彻底走远。 殿内重新恢复平静,崇宣帝看向江慎:“太子消气了?” “父皇说的哪里话,儿臣岂是公报私仇之人。”江慎诚恳道,“的确是儿臣近来事务繁忙,刚想起来。” 崇宣帝笑起来。 他像是听见了一个既有趣的笑话,连着笑了好几声,才又问:“这种你一时间想不起来的东西,还有多少?” 江慎道:“那要看,这些富贾商人里,还有多少心术不正。” 苏家经营的是香料生意,每年除了向皇室提供,还会出口到周边小国,利润丰厚。只不过这些年,西域香料在民间极受追捧,致使苏家的生意不再那么景气。 但就算如此,他们每年仍为皇室牟利不少。 若一直这么安安稳稳下去,偷漏几分赋税,不说江慎,圣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谁让容妃动了歪心思。 “这些个大家族,的确该敲打敲打了。”崇宣帝靠回椅背,闭上眼,淡淡道,“此事交给你去办,该查封就查封,该抄家就抄家。正好这段时日好几位巡抚向朕上报,说去年饥荒横行,使得民生大受损害,望朕打开国库,救济百姓。” “……钱这不就来了吗?” 江慎应道:“是。” 崇宣帝今天一大早就被吵起来,此时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疲乏之色。江慎道:“父皇好好休息,儿臣先告退了。” 崇宣帝摆了摆手,便是允了。 江慎牵起黎阮打算离开,可后者起身时,却忽然回头往前方主位看了一眼。他跟着看过去,常公公正站在那里。 “怎么了?”江慎蹙了眉,压低声音问。 常公公身为内侍总管,昨晚那个被买通的小太监,的确是他的人。可常公公在圣上身边多年,这些年待江慎也还算不错,甚至时常帮他在圣上面前说话。 江慎没有怀疑过他。 难道小狐狸发现了什么? “啊?”黎阮回过神来,摇头,“没、没什么。” 黎阮这反应更让江慎生疑。 他飞快在心中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思索一番,却没想出自己到底遗漏了哪里,又下意识朝常公公看了一眼。 然后,便看到了他还端在手里的香料。 江慎:“……” 常公公:“?” 江慎面无表情收回目光,一把将少年扯进怀里,半搂半抱拽出了圣上寝宫。 这小狐狸。 还在打坏主意呢。 第45章 数百年如一日的修行,他从来不会去想凡间如何,更不会生出想去看看的念头。修行,渡劫,养伤,这数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在亲历这些的时候,黎阮并不会觉得这样的日子无聊。他心中有目标,为了那个目标所努力的每一日,就算少了些色彩,也可以很充实。就是……不知道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他还能不能再回到那种清修的生活中去。黎阮忽然有些担忧。江慎瞧出少年的情绪好像有点低落,只当他是没看够,便哄他:“过几日若我手头无事,便带你出宫来玩,好不好?”黎阮注意力立即被他转移,但又不太放心:“你不怕他们看见你,又把你当母狐狸追吗?”江慎:“……”江慎按了按眉心:“别再把我比作母狐狸了。”深受百姓爱戴,在这小家伙眼里竟然与母狐狸没两样,就离谱。江慎解释道:“他们今日情绪如此热烈,是因为我们乘坐的是太子的马车。但坐在马车里的人是个什么模样,他们并不认识,明白了吗?”黎阮:“所以你只要不说你是太子,他们就不会认得你,对吗?”江慎:“对。”黎阮眉宇微微蹙起:“可是这样……他们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你呀,只是你的名字。”江慎眸光微动。他别开视线,轻轻舒了口气:“是啊,他们喜欢的,不过是太子这个身份的象征。”不止这些百姓,从小到大,那些亲近他,讨好他,追随他的人,又有谁不是冲着他的名号来的?换句话说,脱去这身份,又有几人会留在他身边?黎阮道:“但我喜欢的是你。”他注视着江慎,认真道:“我不是因为你是太子才喜欢你的,只是因为你是江慎。”少年真挚的眼神仿佛化作实质,轻轻敲击在江慎心口。江慎的眸光柔和下来。他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发,轻声应道:“好。”.黄昏时分,车队停在了宫门前。从这里开始,外头的马车便不能再进入,需要换乘太子御辇。太子御辇一早就候在宫门外,江慎带着黎阮下了马车,御辇旁有人迎了上来。“参见太子殿下。”来者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太监,毕恭毕敬朝江慎行了一礼,又问,“殿下这一路可还顺利?”这是当今圣上身边的内侍总管,名叫常安,跟在圣上身边多年,几乎算得上是看着江慎长大的。“常公公别说笑了。”江慎道,“有人想对本殿下动手,险些放火烧了祠堂,让本殿下当千古罪人,常公公没听说吗?”常公公低下头,含笑道:“老奴只听说那夜天降福泽,替殿下灭了大火。是天佑殿下,也是天佑我江氏江山。”常公公伴君多年,最懂如何审时度势。江慎听完,只是淡淡一笑:“常公公还是这么会说话,回头记得去东宫领赏。”常公公朝江慎行了一礼:“多谢殿下。”江慎又问:“常公公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可是父皇有旨意?”常公公:“陛下为太子殿下准备了接风宴,让殿下回宫后,前去乾清宫一叙。”江慎蹙眉:“现在?”“是。”常公公道,“陛下还为殿下备好了御辇,还请殿下随老奴来。”江慎没急着走,先回头看向了身旁的少年。黎阮从下马车开始一直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乖乖的一句话也没说。此刻江慎回过头来看他,他才道:“你快去吧,我回你住的地方等你。”江慎想了想,对常安道:“常公公稍等。”随后,他牵起黎阮的手,拉着他走到太子御辇旁,将人扶上御辇,才道:“我很快就回来,你去寝宫等我。”黎阮乖乖点头:“好。”御辇旁正跪着两名宫女,是太子东宫的人,听了江慎这话,皆是一惊。“殿下,这……”一名宫女忍不住开口。但她话还没说完,抬头触及江慎的目光,又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黎阮不懂宫里的规矩,不知道江慎这举动有什么问题,可宫里人不会不懂。太子御辇从来只有太子能坐,若真要与什么人同乘,那也只有……太子妃可以。这人……两名宫女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疑惑和震惊。太子尚未纳妃,这几年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此前曾有人往他榻上送人,但殿下碰都不碰一下直接把人赶走。清心寡欲得……甚至让人怀疑有点问题。怎么出去祭祖一趟,回来不仅带了人,还直接把人往御辇上扶。两名宫女好奇得心痒痒,只恨方才为什么没敢大着胆子抬头看一眼,不知道殿下到底带回了个什么样的人。江慎没理会她们,又叫来郁修:“我独自去父皇那里便好,你也随他们一同回东宫去。”说着,还向御辇里坐着的少年望了一眼,道:“照顾好公子。”郁修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家太子殿下已经和那少年厮混好几天的人,心下一片麻木,平静应道:“是。”太子御辇缓缓离开,江慎对常安道:“常公公,我们走吧。”老太监的视线还落在远去的太子御辇上,听言收回目光,再看向江慎时,眼底多了几分兴意:“看来殿下此行,收获匪浅。”宫里的都是人精,怎么会看不出江慎的用意。王公贵族从宫外带个美人回来,不算什么稀奇事。江慎那几个弟弟出宫立府之前,就没少从外头带人。可带回来的人,在宫内会有什么待遇,全看主子是个什么态度。民间来的大多不懂规矩,刚进宫时,不免有嬷嬷丫鬟要来教礼。说是教礼,其实就是前来试探,给下马威。有些不受重视的,甚至还可能被人欺负。江慎可不想看见少年也被人欺负。原本,他可以带着少年回东宫,直接给下人立好规矩。可惜圣上临时召见,他暂时回不去,只能用这一招。让少年乘坐他的御辇回宫,还让贴身侍卫统领护送,便是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少年在他心中的地位,省得有人怠慢他。虽然就算是被怠慢,也只有这一个晚膳的时间。就是如今宫里最受宠的宠妃,当初入宫时也没有这种待遇。没见过这么宠的。常公公在心里悠悠地想。但江慎没有过多解释,让常公公领着他上了圣上给他准备的车辇,往乾清宫去。.当今圣上自生病后便很少去御书房,处理政务和日常起居皆在乾清宫。江慎踏入殿内,率先闻到的,便是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圣上正在喝药。当朝年号为崇宣,当今圣上便为崇宣帝。崇宣帝模样生得不错,哪怕如今面容上多了几分老态,精神也有些憔悴,仍然能瞧得出年轻时的丰神俊逸。他是江慎六岁时当上的皇帝,称帝至今还不到二十年,年纪其实不算太大。就连那点老态,都是这些年卧病在床折腾出来的。见江慎进来,他朝江慎招了招手:“过来吧。”江慎走上前去。都说皇室亲缘淡薄,崇宣帝年轻时操劳政务,对自己这几位子嗣关注不多。因此,江慎对他这位父亲其实没什么特殊感情。直到几年前皇后因病离世,崇宣帝悲痛万分,时不时召江慎来到身边,聊以慰藉,父子两人的关系才好了一些。这两年又因卧病在床,便更加依赖亲缘。“朕听说,李宏中在祖庙放火想害你。”崇宣帝说话时中气不足,有点喘,“没被吓着吧?”“没有。”江慎答道,“让父皇担心了。”“那就好,那就好。”崇宣帝悠悠叹了口气,还是那副温和的语气,“人已经押回来了吧,你想怎么处置?朕诛他九族?”江慎没有急着回答。他从内侍小太监手里接过药碗,半跪在床前喂崇宣帝喝完了药,又取过丝帕替他擦了擦唇角,才道:“儿臣希望父皇能将此事交由儿臣处理。”崇宣帝问:“你是觉得,那李宏中背后还能再挖出人来?”江慎:“可以一试。”崇宣帝好像一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平静道:“那便去试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朕不插手。”江慎:“多谢父皇。”崇宣帝摆了摆手,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一口气没顺下来,剧烈呛咳起来。江慎连忙上前帮他顺气。他这一咳便许久没停得下来,待咳嗽止后,唇边甚至染上几分血色。江慎蹙眉:“换了这新药之后,父皇的病情怎么还严重了,不如再让儿臣去民间”崇宣帝抬起手,止了他的话。他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轻笑:“哪是药的问题,这人不行了,你就是找到仙丹妙药也救不回来。” 第46章 回京的事,最终又多耽搁了几天。 对此黎阮猜测,大概是因为崇宣帝还不死心,想拽着江慎回去给他当免费苦力。因为这些天,常公公几乎天天往江慎的住处跑,表现得十分关切。 但无论对方如何关切,江慎都是一个态度。 身体不适,实在不适宜舟车劳顿。 其实崇宣帝不见得真看不出江慎是在装病,而且他若真想要把人强行带回京城,江慎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 只是这么明着关切暗里劝说,几次劝说无果后,也就放任他留在行宫了。 三日后,崇宣帝带着皇室亲眷摆驾回宫,独留太子江慎在行宫养病。 黎阮觉得,江慎这个皇帝爹虽然性子难以揣摩,心机也很重,好像时时刻刻想着算计人,但实际上,他还是很疼爱纵容江慎的。 “也许吧……”听完黎阮的想法,江慎轻轻笑了下。 谈及此事时,崇宣帝刚带着人离开不到一天。诺大的行宫,除了留下服侍他们的宫女太监,御厨太医,就只剩下江慎和黎阮。 哦,还有担心他们在行宫呆着无聊,特意赐给他们解闷的戏班。 无聊是不可能无聊的,终于能清闲几日,与小狐狸独处,对江慎来说是最开心不过的事。 今日天气暖和,阳光和煦,江慎带着黎阮坐在水榭里,四下寂静,唯有虫鸣鸟叫声不绝。午后阳光正好,洒在身上,将人晒得暖烘烘的。徐徐微风吹过湖面,又带来阵阵凉意。 江慎捡了块酸枣糕喂给黎阮,才道:“我与你说过,我父皇年轻时候野心不小,不是在外头到处领兵打仗,就是整日操劳政务。这么多年下来,对我母后不免有些冷落。” 崇宣帝这两年不怎么关心政务,年轻时候的功绩不小。 岭南除山匪,边境诛倭寇,每一场战争几乎都亲力亲为,屡战屡胜。还派人南下西洋数次,发展与多国贸易,引进了许多过去闻所未闻的蔬果粮食的种子。无论是对百姓,还是对国家,崇宣帝都算得上是个好皇帝。 他这一生,真正对不起的,只有他的发妻。 “母后的去世,让他的想法发生了改变,一把年纪了,反倒开始重视骨肉亲情。”江慎望向远处,悠悠叹了口气,“他大概是把对母后的愧疚,都寄托在我身上了。” “皇后一定是个很好的人。”黎阮道,“不然你们不会这么想念她,而且……” 被冷落了这么多年,一个人在深宫里多寂寞啊。 如果是黎阮,肯定做不到,江慎一天不理他,他都受不了。 “她与你有点像。”江慎笑了笑,“我母后出身民间,在遇到父皇之前,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勾心斗角。她在后宫待了许多年,还是很善良,很单纯,单纯得甚至有点傻。” 黎阮听着听着,觉得不对:“你又说我傻?我现在明明已经变得很聪明了,前几天对付容妃的时候,你还夸我聪明呢!” 说的是那日早晨,他跑去找崇宣帝演戏的事。不得不说,小狐妖这趟人间之行,演戏的水平倒是越来越高,除了在江慎面前还是有点冒傻气。 江慎一笑,将人拉过来亲了亲,才道:“不过,我父皇从来不会让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他这次放任我留在行宫躲清闲,大概还有他自己的考量。” 黎阮问:“什么考量?” 应当还是与那相国有关。 相国在朝中扎根已久,明里暗里的势力,一点也不比太子派系弱。江慎先前为了扳倒三皇子一脉,已经将朝堂清洗过一次。如今这么快又来第二次,虽然不是不可以,但一个冷血无情的名头是跑不掉的。 上次他扳倒三皇子时,就有不少人说他不念手足亲情,手段残酷。 反之,这事如果让崇宣帝来做,便是清理朝中的乱臣贼子,拥护皇权。 出发点一样,结果一样,名义却不同。 而且,如果崇宣帝当真想要把皇位交给江慎,自己退位养病,在退位之前他多少得再做点功绩出来。 总不能让史书把他写成一个病秧子皇帝。 黎阮恍然:“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 “只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江慎又道,“也许,我父皇是想让我有时间好好照顾你,给他生个大胖孙儿呢?” “孙儿孙儿……你们皇室的人就喜欢男孩。”经历了这次的事之后,黎阮彻底认识到了皇家对子嗣的重视,这些是妖族从来不会有的。 黎阮缩回自己那被江慎垫了好几层软垫的座椅里,低头摸了摸肚子,故意道:“我的狐狸崽崽说不定是个女孩呢。” “女孩不也很好吗?” 江慎也跟着他摸过去。黎阮的腹部还十分平坦,瞧不出一点有身孕模样,只有摸上去才能感觉近来似乎变得柔软了一些。 江慎道:“我希望能是个女孩,像你这么好看。” 黎阮:“可是你父皇不会喜欢女孩吧?” “管他做什么。”江慎不以为意,“如果真是个女孩,她大概会是本朝,不对,历朝历代以来,第一位女帝。这样不好吗?” 黎阮眨了眨眼。 听上去好像是不错。 “小狐狸崽,听到了吗?”黎阮对腹中认真道,“你一定要是个女孩,吓他们一跳。” 这还能现在开始商量? 果然还是傻乎乎的。 江慎看得心痒,偏过头,飞快在黎阮唇边亲了一下。 黎阮一缩,皱眉道:“都让你不要亲我了。” 江慎:“……” 这段时间趁着江慎生病,小狐妖认真反思了自己一番。得出的结论就是,一定是因为近来江慎都对他有求必应,让他尝到了滋味,才越来越变本加厉。 妖族本性重欲,又不受礼教道德约束,本性就会追求欢愉。 他先前那么多年清心寡欲,也都过来了,如果不是江慎纵容他,他怎么会这样。 于是,为了避免江慎再因为他生病,黎阮下定决心,以后如果不是特别需求江慎的精元,他们尽量减少先前那些亲密的行为。 好在先前那段时间他已经吸取了足够多的精元,肚子里那只狐狸崽崽被喂得饱饱的,成长的速度逐渐回归了正常凡人胎儿该有的样子,已经不再需要江慎了。 “可是……”江慎还想再挣扎一下,“可是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你不想吗?” “想也不行,冯太医说了,孕初期要禁欲。”黎阮严肃道,“你听话一点,不要再勾引我了。” 江慎:“…………” 黎阮态度很是坚决,江慎一口气憋在心里,开始后悔自己先前的行径。 多给几次又能怎么样呢,妖族的胎儿哪有这么脆弱,他多加小心一些不就好了? 现在倒好,把小狐狸弄得彻底到另一个极端去了。 江慎还想再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猫叫。 回过头去,一只小白猫蹲在虚掩的房门口,伸出爪子轻轻挠了挠门。 “咦,小猫妖,你回来啦。”黎阮道。 江慎被人打搅好事,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不悦,但他还不至于与一只小猫妖计较。 看着那小白猫跑到他们跟前,江慎问:“你回来得这么快,看来苏家人都已经安顿好了?” 小白猫点了点头。 小猫妖当初帮着江慎作证,只是因为生气自己被算计,想给容妃一个教训。 但她没想到,江慎的目的一直是打垮苏家。 虽然事情并不会因为她帮不帮忙而改变,虽然苏家人也的确做了错事,但那毕竟是喂养了她百年的地方。 所以这件事结束之后,小猫妖其实有些愧疚。 她向江慎求了情,希望江慎能放苏家人一条生路。 江慎答应了她。 这也是为何苏家虽然被抄家,但家中除了那几个涉嫌贪污受贿,透漏赋税的关键人物被判入狱几年之外,其他苏家人都只是赶出了苏府,没有受到其他追究。 脱去了苏家人的身份,他们依旧能如正常人一般生活。 小白猫口吐人言:“多谢太子殿下。” 她的嗓音已经与假扮苏婉儿时不太一样,更软糯一些,但依旧是个女孩的声音。 “不必谢我。”江慎道,“苏家人本就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此番家道中落算是给他们的惩罚,本殿下也不是一定要赶尽杀绝的人。至于其他的……此番安置苏家人,你花了多少钱?” 小白猫伸出爪子,在虚空中一点,几张银票落到江慎手边的桌案上。 “苏家所剩亲眷,对我有过一饭之恩的,共有五十二人。”小白猫道,“我给了他们每人二十两,一共花掉了一千零四十两。” 江慎帮她的不仅仅是放苏家人一条生路。 小白猫担心苏家人忽然遭遇家道中落,可能会活不下去,便找江慎借了银两安置他们。 “二十两……”江慎悠悠道,“你真是够大方的,二十两银子,在民间能供一个穷苦人家的读书人一年的开销了。” 小白猫轻轻晃了晃尾巴。 黎阮疑惑地问:“你什么时候借她钱啦,我怎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江慎打算对苏家动手时,小猫妖便表示想要回苏家一趟,安置一些曾喂养过她的恩人。 倒不知道还有借钱这回事。 “她是偷偷来找我的。”江慎道,“大概是怕你不同意。” 容妃这次差点害了江慎,黎阮对她,连带着对苏家都没什么好感。小猫妖现在还对黎阮这位大妖有点发憷,担心他不肯帮忙。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黎阮道,“是他们家里小部分人做了错事,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又问小猫妖:“不过,你花了一千多两?江慎居然愿意借你这么多钱,他是不是给你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了?” “说的什么话。”江慎皱眉,“我有这么小气吗?” 黎阮道:“你不小气,但你从来不做那种与自己无关,还没什么回报的事。” 相处这么久,他对江慎了解着呢。 江慎失笑摇摇头,道:“自己告诉他,你答应了我什么?” 小白猫低声道:“我答应太子殿下,这件事结束之后,会跟着殿下回宫,成为殿下宫中的宫女,伺候大人起居。” 黎阮眨了眨眼,看向江慎:“我不需要别人伺候啊。” “你以前不需要,以后总该需要。”江慎道,“宫中那些大多都是人精,又只是普通凡人,不知你的真实身份,我不放心他们离你太近。这小猫妖知根知底,她留在你身边,我能放心。” 他说着,又对小猫妖道:“这段时日我们要留在行宫,你可以暂时维持这幅模样,但回宫之后,你要化作人形,贴身照顾公子。留在宫内期间,不得被人发现你得真实面目,不得做出背叛我以及公子的事。” “东宫给贴身宫女的月俸是每月五两,每月你可自行留下二两,其余三两作为偿还欠债。不过宫内吃住全包,你不必担心衣食问题。” “至于你欠我的银两,我替你抹去个零头,算成一千两。这样算下来,你想全部还清欠债,至少得要二十余年。” “……你同意吗?” “没问题。”小白猫点点头,看上去甚至还挺开心,“我只要能吃饱饭,每个月身上不留钱财也可以。而且,我之前本来就居无定所,是只野猫,殿下和大人……和公子现在愿意带我回宫,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 江慎应了声“好”。 达成协定,小白猫似乎也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她伸了个懒腰,左右寻了寻,在窗台上阳光最好的地方,寻了个位置趴下了。 还正好就在黎阮手边。 小白猫是真的挺胖,可以看出这些年在苏家生活得很不错,浑身上下圆滚滚肉乎乎的,皮毛油光水滑,格外可爱。 黎阮大概是近来怀了身孕,也开始喜欢这种毛绒绒圆滚滚的小家伙。他偏头看了那小猫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摸了下小白猫的脑袋。 小白猫虽然已经当了百年的妖怪,但除了近来假扮苏小姐,以前其实不怎么变成人形,猫的习性还没褪去。她被黎阮碰的第一下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后来发现黎阮对她没有敌意,反倒亲昵地凑上来蹭他的手,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 江慎:“……” “小白。”江慎唤了她一声。 小白猫没有名字,以前苏家小姐就这么叫她。 “喵?”小白猫抬起头,一双翠绿色的眼睛无辜地朝他看过来。 江慎耐着性子:“我与公子留在行宫这几日,不需要人在身边伺候。” 小白猫歪了歪脑袋,口吐人言:“知道了,殿下。” 还是没有要挪窝的意思。 江慎:“……” “本殿下的意思是……”他站起身,一把抓起小白猫的后颈,走到门边,毫不留情地把猫扔了出去,“行宫这么大,换别处晒太阳去。” 小白猫凄厉地“喵呜”一声,很快窜没影了。 江慎沉着脸回到原处,黎阮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椅子里,正仰着头看他:“干嘛不让猫猫在这里晒太阳,我还没玩够呢。” 江慎轻咳一声,正色道:“它太胖了,会挡着我们赏湖景。” “明明就是吃醋。”黎阮摇头叹息,“连猫的醋都吃,太子殿下,你好幼稚。” “我就幼稚,怎么了?”江慎索性承认,“装病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换来的独处,我才不要被一只猫搅合。” 黎阮不说话了。 他眼眸敛下,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 江慎瞧着他这模样,忽然反应过来,轻轻磨了下牙:“你故意的吧?” 黎阮装傻:“什么故意的,我听不懂呀。” “你听不懂?”江慎俯下身,一只手托住黎阮的后颈不让他躲,又恶意地贴近,“你其实也不希望它在这里碍眼,所以故意碰它,引我生气,想让我把它扔出去,对吧?” 黎阮视线躲闪着,也不说话,唇角往下压了压,有点绷不住笑意。 和默认没什么区别。 江慎揉捏着他的后颈,学着他方才语气,摇头叹息:“小狐妖,你好幼稚。” 第47章 他忍着笑,手掌悄然落到那条蓬松的尾巴上。温温热热,极其柔软。那天他在半梦半醒之间,摸到的就是这个手感。江慎对这手感几乎爱不释手,他轻轻揉捏,抚摸,摸得少年尾巴尖都舒服得发颤。一路摸到了尾巴根。尾巴根处,就连绒毛都是敏感的,江慎手指轻轻扫过,看见少年颤栗一下。“不要……”他用力抱住尾巴,把身体蜷得更紧,“……不要这里。”江慎:“不要这里?”江慎想起来,那日不小心摸到他尾巴时,好像便是摸到此处把人惊醒的。他舔了舔嘴唇,心头浮现起几分恶劣的心思。再试试看?他将动作放得更轻,顺着那柔软的绒毛一寸一寸摸上去,在最靠近根部的地方轻轻一捏。“唔!”少年身体瑟缩一下,泄出一声又软又甜的低吟。兽耳和尾巴飞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江慎闪电般收回手。黎阮醒过来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意识迷迷糊糊,下意识往身后摸去,什么也没摸到。但尾椎处还残留着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黎阮自己碰一下都觉得难受。他不敢乱碰,撑着身体坐起来。然后才看见了背对他站在小榻边的人。“江慎?”黎阮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江慎没有回头,嗓音有点低哑:“……刚刚。”“哦……”黎阮又摸了摸头发,试探地问,“那你没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吧?”江慎:“……没有。”大概是灵力还在不断消耗,他这几天,耳朵尾巴老是不小心露出来。有好几次,他早晨从江慎怀里醒来,发现自己尾巴正紧紧缠在人家身上。害得黎阮这几天晚上都睡不踏实,白天早早就醒来,防止江慎哪天比他早醒,被他的耳朵尾巴给吓死。连着几天没睡好,今天又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实在很疲惫。这寝宫内处处都是江慎的味道,黎阮在这里待了一会儿,精神不自觉放松下来,没忍住小憩了一下。幸好这次没露馅。不过只看江慎的反应也知道应该没事,如果真的看到了他的耳朵和尾巴,江慎怎么可能还这么平静。江慎其实一点也不平静。他低头看向那就算隔着层层衣物,依旧能瞧出明显轮廓的地方,难耐地磨了下牙。自从认识少年之后,他的自制力实在差得过分了。真是个畜生。“你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呀?”黎阮的声音忽然紧贴身后响起,江慎浑身一僵,衣袖被人拉住了,“我好饿,我们可不可以先吃饭?”“……你先吃。”江慎怕他瞧出端倪,紧绷着身体不敢转过去,从对方手中拽出了自己的衣袖:“我……我先去沐浴,换身衣服。”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寝殿。黎阮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江慎沐浴更衣,解决了问题,确保自己已经回到清心寡欲的状态,才放心地回了寝殿。黎阮正百无聊赖趴在桌边。看见江慎走进来,他眼睛亮起来:“你好慢啊,快来,我都要饿死了,你的崽崽也要饿死了。”江慎脚步微顿。他此前不知道少年是妖,所以没将少年说自己怀有身孕的事当真,只当他是患了癔症。但……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妖怪与凡人不同,所以男性妖怪也能怀孕?江慎在心底闪过这个念头。他对妖怪的了解仅限于民间那些话本小故事,他似乎只读到过有种花妖生来雌雄同体,所以男子外表也能生儿育女。狐妖……也会这样吗?江慎不自觉往少年腰腹以下看去,只觉一股血气涌上头顶,方才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欲.望又要抬头。他不敢再多想下去,收敛心神,在少年身边坐下。坐下了才发现古怪。江慎今天让黎阮乘他的御辇回宫着实震慑了不少人,虽然今晚太子不在宫中,只有黎阮一人用膳,但宫内依旧按照太子晚膳的规格给他备了膳。各类菜肴摆了满满一桌,江慎看了看菜,又看了看身旁完全没意识到问题所在的少年,悄然叹了口气。他故意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模样,漫不经心问:“这些菜上了这么久,怎么……还是热的?”江慎在乾清宫耽搁一趟,这晚膳上了至少得有一个时辰,非但一点没凉,不少还冒着热气。江慎望着摆在正中的那道汤品,觉得那汤大概还烫口。黎阮整个呆住了。他刚才只想着要等江慎回来一起吃饭,便施法把这些菜全温着。但没想到江慎去了太久,他把菜温到现在,倒成了一种反常。“我我我……”他小动物似的紧绷起身体,极心虚一般,吞吞吐吐道,“大……大概是因为屋子里暖和吧!”早春时节,暖和。小狐狸这脑子啊……“嗯,你说得也有道理。”江慎没戳穿他,给他盛了碗汤,“快吃,小心烫。”黎阮没什么心眼,听了江慎这话自然觉得江慎并没有怀疑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开开心心吃起来。江慎瞧着他这没心没肺的模样,越看越觉得喜欢。小妖怪在他面前暴露了身份的事,他不打算这么早就戳穿。少年说过江慎以前叫他小狐狸,说明在他们认识的时候,江慎应该是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当时知道,现在却又瞒着,一定有他的理由。江慎愿意再等一等,等等看这小家伙后头还有什么别的打算。不过,现在有另一件更紧要的事。“小狐狸。”江慎唤他。黎阮从碗里抬起头:“怎么啦?”他还不太习惯凡人吃饭的方式,吃东西时总是一张脸都埋下去,吃得唇边都挂上米粒。江慎伸手帮他轻轻擦去,才道:“你现在跟着我进了宫,说话做事,得比之前更谨慎一点,知道吗?”黎阮:“我知道呀。”神情懵懂,看起来并不像是知道的样子。江慎不想把话说得太重吓到他,委婉道:“可你今天对郁统领说的那些话……有些不够谨慎。”“什么话?”黎阮想了想,“伴君如伴虎?”江慎点点头。“可他不是你的心腹吗?”黎阮眨了眨眼,好像不太明白,“心腹不就是什么都可以说吗?之前在祖庙的时候,我一直跟在你身边,你也没瞒着他呀。”江慎诧异。他本以为少年是不懂得这宫中的规矩,所以口无遮拦,但他其实……是知道的?江慎问:“所以,你在郁修面前并无戒备,是因为觉得他值得信任?”“唔……”黎阮看着江慎,“我只是觉得可以相信你的判断。”因为信任江慎的判断,所以他留在身边的人,他也都信任。“你放心好了,在外人面前不乱说话,我知道的。”黎阮大概明白了江慎在担忧什么,道,“来之前阿雪告诉过我了,皇宫里规矩很多,喜欢耍心眼害别人的人也很多。我倒是不怕,但我不能因为说错话做错事,影响到你。”江慎:“阿雪?”黎阮下意识抬手捂住嘴,无辜地望向江慎。他现在已经学会该如何对付江慎,遇到不想解释、没法解释的事,直接什么也不说,默默盯着江慎看。只要多看一会儿,江慎就不舍得再问他了。江慎果然从对方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叹气:“好,我不问。”黎阮拍了拍江慎的肩膀,还反过来安慰他:“我知道你会担心,但你放心吧,我既然已经做好准备陪你进宫,就绝对会护着你,肯定不会害到你的。”这么个迷迷糊糊错漏百出的小妖怪,竟然如此认真地说要护着他。江慎失笑。“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呀?”黎阮瞧出了他的想法,认真道,“你别总觉得我笨,我很有用的,而且我真的能帮上你的忙。”先前那封密函就是他找回来的,祖庙里的火也是他灭的,不过前者江慎现在已经忘了,后者他还不能说。“不,我没有不相信你。”江慎摸了摸少年的头发。知道少年是妖怪之后,先前很多没想通的事,他便都能想通了。比如那天夜里,扑灭大火的那场雨,多半就与小妖怪脱不开关系。在江慎不知道的时候,这小家伙大概就已经护过他一次了。也许还不止一次。可是……在这皇城之中,人心可比妖怪可怕得多。江慎想了想,温声道:“我只是更担心你的安危,你在宫内时,首先要护好自己,然后再来管我,好吗?”黎阮思考了一会儿,妥协地点点头:“好吧。” 第48章 嗯? 江慎本已经做好自己这番话可能会激怒林见雪的准备,甚至还在神情严肃地等待对方会如何回应,听了这话却愣了下。 什么抹去记忆?? 谁抹去了他的记忆??? 江慎诧异地看向黎阮。 小狐妖压根没注意这话有什么问题,他点头点上瘾了,刚想继续点头,才觉得不对:“诶?” 他反应过来林见雪的言下之意,不悦道:“阿雪,我以前与你说过,你不能总说别人笨,只会越说越笨。说我就算了,不能说江慎,江慎很聪明的。” 江慎:“……” 这是重点吗? “可我没看出他哪里是聪明的样子。”林见雪一摊手,摇头叹息,“连我是在开玩笑都看不出,你还跟着他‘就是就是’,你们俩分明笨到一块去了。” “原来是玩笑啊……”黎阮摸了摸鼻子,转头看向江慎,“听见没,阿雪与我们开玩笑呢,你不用担心啦。” 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 江慎默然。 往日聪慧至极的太子殿下,此刻脑中仿佛乱成了一锅粥,有很多事想问,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他闭了闭眼,问林见雪:“前辈方才所说,当真只是个玩笑?” “不然呢?”林见雪与他说话显然没什么耐心,又因被误会,更是没好气,“这年头不会还有人相信什么人妖相恋有违天道,要为世所不容的说法吧?” 江慎:“……” “就算真有人这么迂腐,那又与我何干?”林见雪道,“你们乐意在一起就在一起,想怎么在一起就怎么在一起,我拆散你们做什么?我是自己的日子过得太不顺心,闲得慌吗?” 江慎:“…………” 江慎低下头:“抱歉,是晚辈误会了。” 林见雪冷哼一声。 “阿雪,你别生气啦。”黎阮连忙安抚他,“只是个误会嘛,解释清楚就没事了,江慎没有恶意的。” ……好像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方才也在跟着附和。 “你还好意思说。”林见雪道,“是不是你这笨狐狸在背后说我什么了,否则人家怎么会误会?” “啊?”黎阮眨了眨眼,努力回想了一下,“我好像没说过什么吧……” 他的确没说过。 小狐狸几次说到阿雪这个名字,都不过只是随口一提,更没有说过他什么坏话。是江慎自己近来读了太多人妖虐恋的故事,小狐狸又对自己的来历和过往发生的事处处隐瞒,江慎自然觉得其中有难以言喻的隐情。 所以这才…… 江慎无声地舒了口气。 等回了东宫,要让人把那些个志怪传说和话本都扔了才行,真是误人子弟。 江慎这么想着。 不过…… 林见雪方才说他的记忆……是小狐狸自己抹去的? 如果这不是个谎言…… 江慎眼眸敛下,眸光沉了下来。 林见雪本就只是因为感应到黎阮回了山,想来见他一面,看看他的现状。如今确认这只小狐狸一切安好,便也不再久留。 口中说着不想打扰他们你侬我侬,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了树林里。 黎阮望着那道白光远去,有点感慨:“阿雪要是能与我们一道去凡间就好了,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山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多寂寞啊。” 小狐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对江慎的情绪变化也是毫无察觉,还在关心旁人。 江慎不急着与他掰扯这事,又问:“他从没去过凡间吗?” “唔……”黎阮想了想,“以前去过一次,不过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江慎蹙眉:“三百年前?” “是啊。”黎阮道,“好像在凡间还受了很重的伤呢,不过我记不太清了。” 这些事还是上次林见雪主动与他提及的。 “阿雪肯定在凡间碰到过坏人。”黎阮推测道,“他法力很高的,如果不是被人暗算,肯定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何况,他还这么讨厌凡人。” 黎阮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得有道理,问江慎:“阿雪去的就是京城,你有听说那时发生过什么吗?” 江慎沉默下来。 如果真是三百多年前,那发生的事可就多了。 本朝立国至今正好三百余年,三百年前,是前朝从兴盛走向覆灭,最终灭国的时间,也是在那之后不久,长鸣山禁地开始出现祸国妖孽的传闻。 难道这坊间传说确有其事,而且那传言中说的,便是阿雪? “我不确定。”江慎道,“三百年距今已久,而且正史记载的故事向来与现实有些出入,如果你真想知道,等我们回了宫,可以查一查。” “嗯。”黎阮点点头,“说不定能帮帮他呢。” 黎阮以前不觉得待在长鸣山上有多寂寞,但他去了凡间一趟才发现,山中的日子实在太枯燥了。他以前还会打坐修行,一次入定少则数日,多则半年,日子还算容易打发。 可是阿雪,他既没有修炼,也没有找别的乐子。就这么日复一日地把自己关在洞府里睡觉,多么寂寞啊。 “不过……”江慎望向林见雪离开的方向,思索道,“我好像的确在哪里见过他。” “你之前是见过他呀。”黎阮道,“我们在这里救了那个书生还记得吗,那天阿雪也来了,你们见过面的。” 江慎若有所思。 不太对。 他目前能被唤醒的记忆全是与小狐狸有关,如果说看见阿雪也会唤起记忆,那为何他看见那温良初时,没有想起来任何东西,也丝毫没有觉得对方眼熟。 但如果不是在长鸣山,他们又是在哪里见过呢…… 江慎想不起来。 黎阮也没有再多想。 他本就不是那种对事情喜欢刨根问底的性子,加上江慎答应了他等回宫之后会帮他查一查,他便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 开开心心拉着江慎继续往山里走。 “这里就是我们之前住的地方了,你还有印象吗?”他们很快来到黎阮的洞府门前。 越往山谷里走,黎阮的话就越多。 他之前觉得他们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但这一路行来,好像每一处都有他们的回忆,他怎么说也说不完。 而随着他们的深入,江慎能回忆起来的片段也越来越多,不过大多都是些零散的片段,还不能完全串成完整记忆。 “你过来。”黎阮拉着江慎来到洞府门前那片空地上,道,“就在这里,你坐下,不对,你躺下。” 江慎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躺下了。 黎阮在他面前摇身一变,化作了一只小狐狸。 大约是因为小狐狸身形实在太小,比起人形时不怎么显怀的模样,变回原型后,肚子显得鼓胀很多,行动也有些迟缓。他两条短小的前腿抬起来,抓着江慎的衣袖,费了点力才爬到他身上,蹲在他胸口。 江慎抬起头,正好对上对方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睛。 “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是这样的。”小狐狸道,“你从山上摔下来,还把腿都摔断了,我就是在这里救了你。” 他说的这段,江慎先前脑中便有过一些片段。 如今则变得更加清晰。 江慎点点头:“我记起来了。” “真好。”小狐狸开心地摆了摆尾巴。 他在江慎胸口趴下,任由江慎起身时把他抱进怀里,抱着他往洞府内走。 江慎能记起来一些东西,他是真的很开心。 之前不敢让他想起来,是怕江慎知道记忆被抹去这件事是他做的之后,会与他生气。但没想到,江慎竟然对他这么好,事先已经猜到记忆被抹去的真相,还一点也没有要生他的气。 黎阮自然希望他能记起的东西越多越好。 洞府内还维持着当初黎阮离开时的模样,中央的火堆早就熄灭了,深处那干草床上,铺满了江慎的衣物,已经全被揉得皱皱巴巴的。 “哎呀!”黎阮从江慎怀里跳到床上,爪子抱起一件衣服,“衣服好像不能穿了,我用法术帮你变好……” “不必。”江慎道,“你不用将精力虚耗在这些地方。” 黎阮反应过来:“也是,反正你现在不缺衣服穿了。” 江慎现在一天换一身新衣服都绰绰有余,哪像之前,每一件衣服都要反复清洗多次,破了坏了都只能接着穿。 江慎低低应了一声。 他将那些衣服扔去一边,把小狐狸抱进怀里,自己在干草床上坐下。 他的手顺着小狐狸背上的绒毛缓缓摸下去,摸到尾巴根时,小狐狸的脊背不自觉下塌,屁股轻轻翘起来。但江慎并没有继续摸,而是很快松了手,等小狐狸缓和过来,再重新从后颈往下摸。 小狐狸在他腿上动了动。 “江慎……”他们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好好双修过了,偶尔一两次都不怎么尽心,黎阮有点耐不住他摸,尾巴尖已经开始微微发颤。 他有点想躲,却又舍不得这么舒服的感觉,低声道:“你别摸我啦。” 江慎轻笑:“受不了了?” 黎阮低低应了声:“嗯……” 江慎正好摸到小狐狸的尾巴根上,听言果真将动作停了下来。但并不移开,就这么放在上面。 小狐狸又不自在地动了动。 “你还有什么没有与我说的吗?”江慎状似不经意问。 “什、什么呀?”小狐狸好像终于后知后觉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危险,声音软下来,“我刚刚已经告诉你很多事了呀……” 江慎道:“可是,你好像还没有说完。” 小狐狸仰头望着他。 江慎问:“为何抹去我的记忆?” 小狐狸浑身一僵,尾巴毛都险些炸开:“你你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等等,江慎好像只是猜到了记忆是他抹去的。 他记忆还没完全恢复,不知道他其实一心想要飞升,所以江慎其实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抹去他的记忆。 黎阮:“……” 他好像把自己坑了。 阿雪说得没错,他真的是一只笨狐狸。 落在小狐狸尾巴根上的手开始慢慢揉捏,小狐狸连蹲都有些蹲不住:“你刚刚才说过你不会生气的……” “我没生气。”江慎竟然还笑得出来,“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小狐狸终于被他摸得受不了,砰的一下在江慎怀里变回了人形。少年坐在江慎腿上,脖子已经透出粉色,呼吸也有点急促。 他们太久没有双修了,小狐妖比以前还经不住撩。 江慎原本是有点生气的。 可小狐狸还怀着孩子,江慎不忍心太折腾他,方才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吓唬到这种程度,也就足够了。 他在小狐狸后颈捏了捏,直起身贴近,还想再质问,黎阮却先开口了。 “你一定要知道原因吗?”他勾着江慎的脖子,小声问,“我如果不告诉你,你会狠狠逼问我吗?” 江慎:“……” 江慎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图,配合道:“对,我会狠狠逼你。” 那个“狠”字咬字极重,怀中的身躯瑟缩一下。 也不知畏惧,还是……兴奋。 “那你就逼吧。”少年闭上眼,做出一副极为坚决的模样,“这是我的秘密,无论你怎么逼我,我绝对不会说的。” 江慎险些被他气笑了。 他就知道,这小狐妖怎么可能当真狠下心禁欲。 这才坚持了多久,又在变着法找理由了。 江慎又配合他:“你当真不肯说?” “不说。”黎阮偷偷瞥他一眼,坚定道,“打死也不说。” 江慎当然不会打死他,但可以给他另一种“死法”。 于是,被按进那张许久没躺过的干草床里时,黎阮听见了江慎在耳边极轻,又极含危险意味的话。 “……那你可千万要忍住了。” 第49章 他们如今用膳这凉亭在湖心,江衡没留人伺候,此刻凉亭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江衡先是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黎阮,江慎道:“实在不想说,那就别说了。”“别别别,想说。”江衡这句话说完,整个人忽然卸了劲似的,叹了口气:“皇兄,我对天发誓,祖庙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不能怀疑到我头上。我要是撒谎,以后别再想追到任何一个美人。”黎阮惊讶地抬起头。祖庙的事……和四皇子有关吗?江慎之前从来没说过呀。“与你无关么?”江慎似笑非笑,“可工部尚书是你的老丈人,不是吗?”李宏中放火用的油状物已经确定正是工部此前一直在研究的那种,而江衡的正妃,正是工部尚书之女。“我知道,可皇兄您想,那原油多珍贵啊,整个工部上下都找不出几桶。”江衡道,“我就算是真想对您动手,我何必用这么明显的招数?我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祖庙被人放火的消息传到江衡耳朵里时,他还在老家逍遥自在。听说这事可能与工部有关,吓得他觉也睡不着,连夜驱车往京城赶。太子殿下对付三皇子的手段,江衡是听说了的。因此,他这几日都提心吊胆,就怕自己赶回来晚了,江慎以为是他做的,带人把他的府邸抄个干净。就这么没日没夜赶了好几日,才终于在昨天赶回了京城。江衡苦着脸:“皇兄,我真不敢对你动手,我又不想当皇帝,何苦呢我……”江慎不吃他这套,又给黎阮夹了点菜:“你不想当皇帝,你母妃想不想让你当呢?”江衡不说话了。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态度正经了许多:“但我觉得,这也不像母妃的手段。”江慎抬眼看他:“那你觉得像谁?”“不知道,我哪有那脑子。”江衡道,“总之呢,我就只想在京城安安稳稳过完最后这几年,等父皇什么时候给我指了封地,我便带着妻女去封地逍遥。”他抬起酒杯,在江慎面前的杯子上轻轻碰了一下,讨好地笑:“皇兄,我早与你说过,玩美人我可以,这些……就别带上我了吧?”江慎垂眸看着面前的酒杯,终于笑了笑,举起杯子饮了那杯酒。“我没怀疑过你,放心吧。”江慎道,“这原油开采困难,运输也极其耗费人力,工部对每一桶原油的来去都有记录。我派人查过了,最近并无遗漏或缺失。”也就是说,在祖庙放火的那些,并非来自工部。江衡舒了口气:“我就知道,皇兄聪慧至极,不会冤枉了好人。”江慎没理会他拍的马屁,但也没再继续说这些事。这顿午膳这才终于变回了寻常家宴。酒足饭饱,江衡还要出宫,便先行离开。黎阮看着他走远,在外人面前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四皇子……居然是这种性子。”江慎:“怎么?”“不太像皇室的人。”黎阮道,“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太聪明的样子。”江慎很想知道,用这个也,是不是因为把黎阮自己算进去了。他笑了笑,道:“他可不是不聪明,他是太聪明了。”他的聪明在于早早退出了这场皇权斗争,在于披起一张浪荡子的外衣明哲保身。要真算起来,他比三皇子聪明得多。这有点超出黎阮的理解,但他善于将想不明白的事抛之脑后,不再去想。江慎问:“吃饱了吗?”“吃饱啦,就是……”黎阮的视线落到面前的酒杯里。那梅子酒真的很香,像是从树上刚摘下来的果子,闻着便让人口齿生津。但黎阮从没有喝过酒,不知道自己喝了酒会怎么样,因此之前四皇子在的时候,他碰都没敢碰。江慎道:“想喝就喝,一杯酒而已,闹不出什么乱子。”少年从进宫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在遵守自己的承诺,不给江慎添一点麻烦,不做可能会伤害到他的事。就像方才,在四皇子面前时,他全程安安静静,几乎一句话也没说。只有与江慎独处的时候,才能看见他放松的一面。江慎有时候都觉得,少年乖巧得让他有点心疼。这皇宫到底是给他带来了一些枷锁。所以两人独处时,江慎尽量让他放松下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听了江慎的话,黎阮眼神亮起,举起杯子先抿了一小口。入口甘甜,微酸,的确是新鲜梅子的味道。黎阮极喜欢这个味道,仰头一饮而尽。江慎偏头看他:“如何,好喝吗?会觉得头晕吗?”“不头晕呀。”黎阮放下杯子,觉得一杯还没尝够,又想去拿江衡留下的酒壶。可他伸手抓了一下,却没抓得到。“……诶?”黎阮歪了歪脑袋,不明白为什么近在眼前的酒壶却拿不到,又伸手抓了一下。身体险些失去平衡,被江慎搂进怀里。少年的脸颊飞快红起来,望向江慎的视线有点茫然:“江慎,你怎么变成两个了。”江慎:“……”这梅子酒酒性不烈,他本以为少年喝上一杯不会有什么问题,谁知道,这人居然还是个一杯倒。“别喝了,我扶你回”江慎话还没说完,少年脑袋上噗的一下冒出一对兽耳。手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低头看去,一条蓬松的狐尾勾上了江慎的手腕。江慎张了张口:“你……”少年好像对自己的变化浑然未觉,还在傻乎乎地冲江慎笑:“我怎么啦?”江慎叹了口气,从身旁取过斗篷,将少年裹得严严实实。他搂着少年正想起身,又是砰的一声,怀中忽然一轻。他怀中的少年不见了,薄薄的斗篷轻盈落地,斗篷中央还鼓着一个小包。江慎蹲下身,轻轻揭开斗篷。一只小红狐狸蜷缩着身体,安安静静躺在斗篷里,似乎已经睡着了。远看仿佛是一团鲜红蓬松的毛球。江慎:“……”他后悔了,方才不该说一杯酒闹不出什么乱子,这乱子……好像有点大啊。第29章 午后,江慎乘御辇回到东宫。守在宫门前的小太监上前扶他下来,往御辇上看了看,诧异地“咦”了一声。江慎瞥他一眼:“怎么?”“没、没事。”小太监连忙低下头。太子殿下早晨出门时是与公子一起的,这时却不知为何孤身一人回来。难不成……吵架了?太子带回的那位少年,已经在东宫住了好几日,但宫中内侍其实没几人见过他。只因殿下将人护得太好,事事不让旁人插手。这小太监算是运气好的,平日守在宫门前,撞见过好几次太子殿下牵着那小公子进出。连走路都要牵着,生怕摔了似的。这几日,宫中对太子殿下如此宠爱一名来历不明的少年,背地里是颇有微词的。但小太监只当他们是心里酸,要么就是不曾见过那小公子的真容。那小公子生得太好看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在宫里当差这么长时间,见到过那么多妃嫔美人,但都敌不过这小公子万分之一。这么好看的美人,就该被捧在手心里宠着。可主子能给予恩宠,自然也能收回这份恩宠。在宫中这些年,小太监见过无数这样的事,刚入宫时荣宠加身的美人,没过多久便被主子厌弃,最终沦为在这后宫中苦苦挣扎的其中一位。那小公子……不会也遇到这样的事吧?小太监于心不忍。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哪能对主子的言行多加猜测过问,小太监转瞬间想了许多,但最终什么也没敢说,只是道:“殿下,这衣物让奴才来拿吧。”江慎怀中,正抱着一件揉成了团的斗篷。小太监说着话便想上前接过来,江慎却后退半步,小太监连一片边角都没碰到。“不必。”江慎面无表情,淡声道,“守好你的宫门就是。”说完,抱着衣服快步往宫内去了。寝宫外,一袭黑衣的青年站在那里,见江慎回来,连忙迎上前:“殿下,属下有要事……”“你先等一下。”江慎脚步未停,打断他的话,直接推开殿门走了进去。郁修下意识想跟进去,可江慎头也没回,一脚将门踢得合上了。郁修:“……”寝宫内,江慎走到床榻边,小心将怀中那团衣物放到床榻上,剥开斗篷和层层衣物,露出了里头的小家伙。一个大活人在面前变成了狐狸,就算江慎事先知道这是只小妖怪,这画面造成的冲击也不小。 第50章 这大概是对小狐狸最有效的威胁,吓得他连忙摇头,向江慎再三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江慎有时候都不明白,小狐狸到底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还是他的身子。 说来好笑,江慎当初还以为小狐狸是喜欢自己喜欢得魔怔了,宁愿幻想出一个孩子,也要与他在一起。 结果现实正好相反。 小狐狸好像并没有那么喜欢他,非但没有,刚发现自己怀了孩子那会儿,他说不定还觉得肚子里这小崽子碍事,耽搁了他修行呢。 “它现在也很碍事呀。”听完江慎的疑问,黎阮认真道。 两人这会儿已经看完日出下了山。他们从昨晚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但江慎还想在长鸣山再待一段时间,不急着回行宫,因此只能和以前一样,自己捕猎。 他没让小狐狸动手,自己脱了鞋袜下水摸鱼。 小狐狸坐在水岸边的树下,拍了拍小腹:“如果不是这只小狐狸崽,我就能自己抓鱼了。” 而不是在这里饿肚子。 真的很饿。 其实他现在也能自己抓鱼,可谁让江慎实在过于紧张,怕他在水里摔着,怎么说都不肯让他下水。黎阮知道自己之前让他有点不太开心,有心想哄着他,便没有反驳。 谁知道,被外界吹嘘得几乎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竟然也会有做不到的事。 在水里呆了快有一炷香,一条鱼也没碰到。 黎阮摸了摸肚子,低声道:“你爹现在好像真的不太聪明,你以后别学他。” “哗啦——” 小溪内忽然水花四溅,黎阮惊喜地抬眼看去,却见江慎跌坐在溪水中央,好不容易抓到的那条鱼扑腾两下,在半空化作一道弧度,落入水里飞快游走了。 黎阮:“噗。” 太子殿下浑身湿透,就连发梢都在滴水,怎么看怎么狼狈。 黎阮笑得在草地上打滚。 江慎耳根发烫:“你别笑了。” 黎阮笑够了,轻轻一抬手。 一阵清风吹过,托着江慎从溪水里飘出来,落到黎阮面前。与他一起落下的,还有两条鲜嫩的活鱼,正好落在他怀里。 黎阮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哇,你抓到了好肥的两条鱼,真厉害!” 江慎:“……” 没见过比他演得还假的。 江慎又气又好笑,把那两条鱼用湿透的衣摆一包,起身:“回去了,给你炖鱼汤。” 黎阮:“好耶!” 太子殿下抓鱼不行,做饭还是有一手。 他回了洞府,利落地将两条鱼处理干净,放进小陶罐里煨着,没一会儿洞内就飘出了鱼汤的鲜香。 黎阮蹲在火堆旁巴巴地等着,就算如今仍是人形模样,江慎似乎都能瞧见他那在身后摇晃不停的尾巴。 “很快就炖好了,再等一会儿,别着急。”江慎道。 他的衣服在抓鱼时全弄湿了,他脱了外袍放在一旁烘着,自己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 “还不是都怪你。”黎阮小声嘟囔,“不然早就能吃了。” 江慎默然。 洞外忽然传来男子清亮的嗓音:“嚯,在吃什么好东西呢,我是不是来得刚刚好?” “阿雪?”黎阮眨了眨眼,“你怎么来啦?” “我不能来吗?”林见雪走进洞府,先瞥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江慎,“也是,现在你家太子殿下在嘛,我当然不方便来。不是先前把人送走之后难受得找我聊天的时候咯……” 江慎眸光微动。 “以前的事就别提啦。”黎阮把他拉过来,“一起喝鱼汤吧,马上就好了,我告诉你哦,江慎的厨艺很好的,宫里的御厨都没他做的好吃!” 林见雪笑了笑,跟着他在火堆边坐下了。 江慎问他:“前辈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林见雪不喜欢与凡人打交道,何况昨日他们才刚见过,如果没有特别的事,他应该不会这时候登门。 “江公子敏锐,我的确是有件事。”林见雪问,“你们这次回来,打算在长鸣山住多久?” 江慎略微皱了眉。 黎阮扯了扯他的袖子:“阿雪……” 林见雪道:“江公子别误会,我说这话不是想赶你走。准确来说,我是想问,你们打算何时回京?” 江慎和黎阮已经在行宫住了一个多月,按理来说是该回宫了。 不过,因为半个月前那异国商人在京城离奇去世,京中这几日正是乱的时候,江慎担心回去后又要被他父皇抓去处理政务,没时间陪小狐狸,所以才一拖再拖。 江慎如实道:“在下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那我觉得,你是时候打算一下了。”林见雪淡声道。 江慎听出他言下另有深意,问:“前辈这是何意,京城……将会发生什么事吗?” “江公子这是哪里话,我至多会点观星占卜的小法术,又不会预知未来,怎么能知道京城将会发生什么。”林见雪道,“不过,近来京城郊外这几个村落,倒是发生了些不寻常的事。” 最早与那不寻常之事相关的,是又有人上山求药。 “我很早以前救过一名游方大夫,那时他身患恶疾,药石无医。他曾在长鸣山脚许下鸿愿,若上天能让他逃过一劫,他必定终身四处行医,救死扶伤。我见他心诚,便救了他。”林见雪道。 黎阮反应过来:“就是上次那求药的书生,口中说过的那个游方大夫?” “是。”林见雪点点头,“那游方大夫知道长鸣山中的秘密,这些年他在京城附近行医,凡遇到身患重病,但心性至纯之人,便会给他们引一条上山的路。” “……但前不久,他亲自上了一趟山。” 黎阮问:“他又生病了吗?” “没有,他是替人求药。”林见雪看向江慎,“而且不止一位。” 江慎眉宇蹙起,隐约猜到林见雪想说什么:“生病的有多少人?” “他上山时情况其实还好,不过是附近一座村落中,有五六户人家,家中有人患了病。”林见雪道,“那病十分古怪,患者大多都是青壮年,患病后先是胡言乱语,意识不清,而后很快浑身发痒溃烂,高烧不退。” 江慎眸光沉下:“这病……” 和去年在南方出现过的疫病极为相似。 林见雪:“那游方大夫告诉我,去年在南方也出现过类似的怪病。不过后来官府研制出了治愈药膏,很快控制了病情。” 江慎点点头:“确有此事。” 当时官府花了两个月寻找到根治之法,终于将病情控制下来。不过由于病情爆发时正是南方春耕,许多农户因为患病耽搁了播种,导致后来饥荒蔓延。 江慎当初就是为了赈这饥荒之灾,才会南下。 “可那药膏现在没用了。”林见雪道。 江慎一怔。 “官府研制的药膏的确能够缓解病情,但新患病的这些村民,病情恶化得比过去更加严重。那游方大夫上山寻我时,已经有好几位卧床不起,性命垂危。他走投无路,想问问我有没有什么法子。” 林见雪道:“……他大概是把我那药当做万能仙药了。” 他那续命丹药不过是能补足亏空的精气,先吊住性命,给人体争取充足的时间,治愈其他的伤病。 他能治得了黎阮那样的经脉尽毁之伤,治得了江慎的坠崖之伤,也治得了当初那书生家中夫人的风寒。 可他治不了这种没有解法的怪病。 寻不到病因,寻不到根治之法,就算有仙药暂时吊着性命也于事无补。 而且这病情一旦恶化,触碰患者肌肤溃烂之处,还有可能被传染。若不从源头控制,林见雪炼制出再多丹药都没用。 这种事,只能交给官府来办。 江慎问:“我为何从不知晓这些?” 京城附近的村落,离皇城这么近,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这不该问你们朝廷吗?”林见雪悠悠道,“京城这段时间何其热闹,算计他人的,从中牟利的,独善其身的。这池水被搅得这么混,谁还在乎那些小鱼小虾的死活?” 江慎敛下眼:“前辈教训得是。” “我没打算教训你,只是实话实说。”林见雪望着那面前跳动的火焰,悠悠道,“从古至今,没有一次王朝更迭,不是因为当权者不顾民间疾苦。这事如果一直不管,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淮河以北,春耕的时间比南方稍晚一两个月,如果这病再像去年那样大规模爆发,又会影响到春耕。 本朝虽扶持贸易,但国之根基仍然是耕种。去年不过是在南方部分小城和山村出现了这种怪病,便带来了大半年饥荒。 如果连续两年耕种都受到影响,后果不堪设想。 甚至会动摇朝廷的稳固也说不定。 不过,两次怪病都正好在这个时间出现……只是个巧合吗? 江慎飞快在心中思索一番,道:“多谢前辈提醒,我会尽快回京,命人彻查此事。” 林见雪不再与他多言,起身:“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回去睡觉。” “诶?”黎阮连忙叫住他,“阿雪,你不喝点鱼汤吗?” 方才两人说话,刚开始黎阮还能插两句嘴,后来就不怎么能听得懂,索性没再继续听。他给自己盛了鱼汤,这会儿已经悄悄喝掉两大碗了。 “不要,我又不用养胎。” 林见雪一笑,但还是低头往锅里看了一眼。 “鲫鱼汤啊?”林见雪心下了然,偏头看向江慎,“这么早就想让阮阮下奶?” 江慎:“咳咳咳——” 他呛了一下,猛烈咳嗽起来,试图解释:“前辈,我不是……” 但林见雪没理会他,轻轻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洞府。 只有黎阮捧着喝完了第二碗鱼汤的空碗,疑惑地问:“下奶是什么呀?” “就是……” 江慎欲言又止片刻,视线不自觉下移,落到黎阮胸前。 少年身形消瘦,胸前当然也是平坦单薄的。 按理来说不可能会有…… 但按照常理,他本身也不会怀孕才对,现在既然连孩子都怀了,那他是不是…… 江慎不知想到了什么,视线躲闪开来。 “没什么。”他含糊地答了一句,接过黎阮手里的汤碗,给他舀了满满的第三碗鱼汤。 耳根诡异的红起来:“你多喝点。” 第51章 江慎睁开眼。如今已临近黄昏,外头的日光颜色变得极深,透过寝殿的窗户映入殿内。江慎视线在周遭飞快一扫,竟没有见到那一小团鲜红。“小狐狸?”江慎瞬间吓清醒了,连忙翻身下了床,“小狐狸,你在哪儿?”少年以前从不会趁他睡着跑掉。就算有时候早晨醒得早,肚子很饿,也从来不会跑出去让下人给他准备吃的。只会乖乖躺在江慎身边,等他醒过来,再软软地冲他撒娇。怎么会忽然不见了?难不成变回了狐狸,便不再有做人时的性格和记忆?江慎一时间胡思乱想,在大殿里里外外搜寻了好几圈都没找见,正想着要不要去院子里找一找,余光忽然瞥见一物。内室的衣橱,不知何时开了一条小缝。江慎悄无声息走过去,果真透过那缝隙边缘瞧见了一点鲜红的绒毛。他轻轻拉开衣橱。衣橱里叠放着不少衣物,小狐狸身形太小,一眼看过去,甚至根本看不出里面藏了东西。如果不是有一小截没藏好的尾巴尖从衣物中间露出来的话。江慎松了口气,伸出手在那尾巴尖上轻轻捏了一下。尾巴蹭地收回去。这次藏得天衣无缝了。“出来。”江慎等了好一会儿,衣橱里愣是没半分动静,快要被他气笑了,“躲起来做什么,你在里面不闷吗?”衣物深处传来少年闷闷地嗓音:“……不、不闷。”很好,还是会说话的。江慎道:“快出来,你再不出来,我要抓你了。”那团衣物动了动,却没见有狐狸从里头出来,反倒像是躲进了更深处。江慎低哼一声,一手掀开那繁复的衣物,另一只手伸进去,闪电般抓到了一团毛绒绒的东西,用力拎了出来。然后便听到了少年噼里啪啦一大串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真的是妖怪但我现在变不回来了你别看我我不想吓到你!”这一整段话没有丝毫停歇,江慎看着那被他拎住后颈,四肢悬空扑腾的小狐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段话里的重点。“你躲起来……是担心吓到我?”江慎问。“你们凡人不是都很害怕妖怪吗?”小狐狸扑腾了几下觉得挣脱不开,放弃般的垂下四肢,蔫哒哒道,“我是不是很吓人啊,你别怕我行不行,我从来不害人的。”小狐狸浑身的绒毛都炸开了,把自己炸成了一个放大版绒球。那双漂亮的红眸水汪汪的,也不敢看江慎,委委屈屈的垂着脑袋。江慎看了他好一会儿,有点想笑,却又忍住了。认真道:“嗯,你是挺吓人的。”第30章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我吓人。”小狐狸悬在半空,与江慎对视片刻,有些怀疑。“原来你看得出啊?”江慎拎着小狐狸回到床边,把他放上去,在脑袋上揉了一把,“笨狐狸。”他方才是真有些吓到了,但当然不是被这小东西的模样吓的,而是担心他跑出去。宫中忽然出现只狐狸,被当做野狐赶走,或抓起来养着还算好。若遇到些脾气不好或胆子小的妃嫔,直接命下人打死都有可能。宫里不是没出过这种事。“原来你根本就不怕我。”小狐狸坐在床上,尾巴绕到身前用前爪抱着,一下一下抚平炸开的绒毛,“早知道我就不瞒着你了,瞒得好累。”江慎:“……”他这错漏百出的,当真是用心瞒过的吗?江慎失笑,伸手帮他一起抚平绒毛,又趁机揉捏了一会儿。而后才问:“现在你能向我解释,当初我们到底发生过什么了吗?我为何会失去记忆,你又为何回来找我?”少年的真实身份是妖,当初他为什么能救下江慎,答案便不言而喻了。但最让江慎想不明白的的是,他到底为何会失去与少年相识的那段记忆。他很早之前便猜测,他的失忆不应当是个意外。现在看来,若造成他失忆的是某种妖族法术,倒是能说得通。“唔……”小狐狸又开始吞吞吐吐,“这些事我没有骗你,你就是从山崖上摔下来,落到我家门口了……我救了你,给你养伤,后来你说你要回京城,我们便分开了……”“回来找你……回来找你就是因为我肚子里有狐狸崽子了呀,你不希望它一出生就少一个父亲吧?”小狐狸故意没提失忆的事,江慎自然听得出来,但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你……是只公狐狸吧?”小狐狸:“我当然是公狐狸!”江慎:“那你们妖族,公狐狸也能生儿育女吗?”“应该不能吧,没有听说过。”小狐狸说完这话,仰头对上江慎的目光,反应过来,“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相信吧?我就是怀了你的崽子,不信你摸摸!”他在床上打了个滚,把肚皮翻出来,长长的尾巴伸上来勾江慎的手。“你摸摸,就在这里。”小狐狸两只前爪放在肚子上,按了按,“鼓鼓的一团,比之前大了点呢。”江慎伸手摸上去。什么也没有。厚厚的绒毛下,小狐狸腹部平坦,江慎甚至学着他的模样,稍用力往下按了按。还是什么也没感觉出来。这其实不能怪江慎。小狐狸肚子里那小崽子如今只是团灵力,虽然那团灵力的确比他下山时大了点,但依旧没有成型。凡人感觉不到灵力,自然摸不出来。可江慎不知道这些,小狐狸同样也不知道。因此,他只是用前爪紧紧抱着江慎的手,期待地看他:“怎么样,摸到了吗,是不是鼓鼓的?”江慎眸光微暗,迟疑片刻,才轻声道:“嗯,摸到了。”看来,不管是人是妖,都是会得癔症的。江慎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可是妖族何其强大,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让小狐狸生了癔症,会与他失忆有关吗?江慎有些猜测,但又担心再提起过去的事会刺激到小狐狸,索性没有再提。他想了想,又问:“你方才说,你变不回来了?为何会这样?”“我也不知道。”小狐狸在床上站起身,像是默念了什么咒诀,身形一晃,变回了少年。少年没穿衣服,跪坐在床上,神情无辜地望向江慎。他披散开的发间露出一对狐耳,身后还跟了一条长而蓬松的尾巴,轻轻拍打着床铺。江慎猝不及防看见对方这副模样,呼吸一滞。而后又是砰的一声,床榻一轻,少年消失在原地。一只小狐狸轻飘飘落到床上。“就是这样。”小狐狸道,“我方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试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保持不了多久,就会又变回来。”他挠了挠耳朵:“可能是身体里的酒意还没散尽吧。”黎阮之前没喝过酒,不知道原来酒还有限制他法力的作用,大脑被酒水麻痹,就连灵力的运行也变得不太顺畅。如果他的法力还在全盛时期,应该能用法术把酒意逼出体内。但他现在肚子里还有个崽子要养,灵力不足,没办法这么做。江慎还没从方才那画面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抿了抿唇,嗓音有点干涩:“那……等你酒意散尽,便能变回来了吗?”“不知道。”小狐狸往前挪了挪,脑袋伸上来蹭江慎的手,“但是我好饿啊,吃过饭可能会好一些吧。”还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不知怎么,这动作落到江慎眼里,竟自动变为了方才那浑身赤裸的少年,坐在床上望着他撒娇。江慎呼吸又沉了几分,连忙别开视线:“知道了,我这就让人传膳。”.晚膳送来时,小狐狸又钻回了衣橱里躲着。待到内侍布菜结束,江慎唤他,他才推开衣橱跑出来。但变回原形的小狐狸实在太小了,就算坐上凳子也够不到桌面,两只前爪在半空扑腾一下,还险些从凳子上翻下去。江慎眼疾手快拎住了他。他索性清出一块桌面,将小狐狸放上去,道:“要吃什么,我帮你夹。”“不用,我自己可以的。”说着,探着脑袋从盘子里叼出一条白切鸡腿。叼回自己的小碟子里专心地啃。现在这个时辰,用晚膳还早了点,何况江慎几乎睡了一下午,一点都不饿。他见小狐狸能自己吃饭,便没再管他,拿起桌边的一本书。与晚膳一同送来的,还有先前江慎吩咐郁修找的话本子。青年办事向来靠谱妥帖,只用了短短一下午时间,便找齐了市面上大部分志怪话本。厚厚几摞堆起来足足有半人高。江慎随便挑了两本放在手边,其他的已经让郁修搬到内殿的书案上去了。但他手气不太好,一拿就拿到了一本讲述人妖相恋的悲情故事。故事里,桃花妖爱上了一名穷苦书生,化作女子陪伴在他身边。可惜上天不允许人妖相恋,妖族长老以书生的性命相威胁,将桃花妖强行抓回族中,有情人被迫分离。谁知没过多久,族中长老却发现,桃花妖竟身怀有孕。几经坎坷,诞下凡人之子的桃花妖终于由妖变人,妖族再没理由阻止他们相恋,只得将人放回人间。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52章 黎阮话音刚落,被江慎在额头轻轻敲了一下。 “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江慎哭笑不得,“我何时说过我要……要在此地做那种事。” “诶?”黎阮问,“你不想吗?” 江慎话音一滞:“这倒……” 倒也不是完全不想。 江慎的视线往周遭看去。 不得不说,这芦苇荡的环境的确不错。此时天色正好将暗未暗,天边的云霞被染成淡淡的粉色,缀在灰蓝的天幕之上。这芦苇荡中极静,微风拂过,吹动着压低芦草,一浪又一浪。 身处在芦苇荡中,外头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里面却看得见外面。幕天席地,刺激感并非其他地方可比。 江慎心绪一时荡漾,但很快回过神来:“不成,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你说的也是。”黎阮叹了口气,“而且你每回都那么久,前后加起来不花上一两个时辰结束不了,好像是有点来不及。” 他遗憾道:“那下次吧。” 说着,拉起江慎就要往外走。江慎被他搅乱了心绪,竟也跟着往外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的初衷,连忙叫住他。 “你等等。”江慎按了按眉心,“我怎么每次都被你带跑……我来这里原本就不是为了这些!” 黎阮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看他。 江慎带黎阮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这些。 那村子里的官差和村民都如此古怪,结合林见雪所说,江慎几乎可以断定这与附近村落出现的怪病有关。他们有意隐瞒这怪病,但又因为这病情恶化之后有传染的风险,所以只能找了个理由封锁村子,不让外人进入。 “可是就算官府想隐瞒,村子里的人为什么要帮着一起瞒啊?”黎阮不明白,“阿雪都说这病很难医治,必须研制新药,他们这样关在村子里,能治得好吗?” “那些病人,眼下不一定还在村子里。”江慎道。 他牵着黎阮回到方才他选定好的位置,寻了片干净之处让黎阮坐下:“通常有传染性的疾病出现时,官府都会将病人隔绝起来,防止传染。否则,一旦患病的人多起来,病情恶化严重,他们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至于村民为何帮着隐瞒……”江慎顿了顿,又道,“去年这怪病刚出现时,曾有个县令因此入狱。就是因为他在发现怪病之初,也想过隐瞒。他派人将所有病患关在一处,威胁他们的家人,若有人说出去,便给那病患断药。” “好坏啊……”黎阮皱起眉,忙问,“后来是怎么发现的?” 江慎:“因为,那批病患后来全死了。” 黎阮一愣。 江慎道:“他们的家人得知真相,索性破罐破摔,二十多口人一齐闹上府衙,才将那县令捉拿归案。” “所以你是觉得,这个村子的村民帮着官府隐瞒秘密,也是因为受到了威胁?”黎阮问。 江慎点点头。 “可是我们在这里等,能等到什么呢?”黎阮还是没明白,“真的会有人从村子里出来吗?” “先等等看吧。”江慎抬眼望向远方的村落,“等到天黑之后,多半就会有答案。”. 到天黑还有一段时间,黎阮不再多问,江慎便也没再说话。他就这么站在黎阮身边,眼也不转地望向远处那村落。 黎阮仰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扯了扯他的衣摆。 江慎低下头:“怎么?” 黎阮没有回答,只见他轻轻抬手施了个法,芦苇丛中忽然亮起点点光芒。江慎定睛看去,是萤火虫。 傍晚时分正是萤火虫出没的时候,整个芦苇荡的萤火虫仿佛都在朝他们所在这处汇聚。黎阮在虚空中一抓,再张开手时,手心里也落了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他得意地瞥了江慎一眼,轻声道:“去。” 那萤火虫重新飞起来,尾部的荧光忽明忽灭,朝村子的方向飞去。 黎阮往旁边挪了挪,拽着江慎坐下:“它去替我们盯着了,有人出来的时候我会知道的。你别再一直傻站着等,累不累呀。” 江慎笑起来,学着他的语气,软声问:“心疼我呀?” “是啊是啊。”黎阮道,“你们凡人都这么弱不禁风,要是现在就累着了,一会儿还怎么去查事情?” “原来只是这个原因啊……” 江慎故意拖长了声音,叹息一般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喜欢我,才会心疼我呢。” 黎阮眨了眨眼。 那些尚未散去的萤火虫还围绕在他们身边,仿佛缀在夜空中的繁星,将少年的侧脸映得轮廓分明。他与江慎对视片刻,又收回目光,抱着膝盖把脑袋枕在手臂上。 “江慎。”好一会儿,黎阮才又唤他,“我现在算是足够喜欢你了吗?” 当初在长鸣山时,江慎说过,只有黎阮足够喜欢他,他才会答应与他双修。那时候江慎说他达到了,但黎阮自己觉得应该没有。 江慎只是因为快要离开,想帮帮他,才会那么说。 可是现在呢,他的喜欢足够了吗? 江慎抬手摸了摸他的发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阿雪说,你抹去我的记忆之后,心里很难受?” “是呀……”黎阮如实道,“很难受的。” 黎阮记忆里从没有过那么难受的时候,像是心里堵着什么,又像是空了一块。 尤其刚开始那几天,他都不记得自己那些天做过什么,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是江慎的身影,时时刻刻都在回想着他们发生过的事。 然后清醒过来,面对空荡荡的洞府,心里便觉得更加难受。 有些事情是就连阿雪都不知道的,江慎听完,低声问:“那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难受?” 黎阮直起身,下意识摸了下肚子。 就像他现在离开江慎太久就浑身不舒服,坐立难安一样,那会儿应该也是…… “那时我才刚刚离开,就算你已经受孕,孩子也尚不会对你产生影响。”江慎看着他,眼神有点无奈,“你别再把责任推到它身上了。” 黎阮低下头:“……哦。” 江慎轻轻叹了口气,让黎阮转过来,捧起他的脸:“小狐狸,你就是喜欢我的。” “你抹去我记忆时觉得难受,是因为你喜欢我,你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 “喜欢是不需要衡量程度的,你也无需与任何人比较。想见一个人,想到他就会开心,他难过便跟着难过,这就是喜欢。” 黎阮愣了愣,眼神飘忽:“可、可是话本上说,喜欢一个人,就应该为他放弃一切。但是我……” 他做不到那么决绝。 他不知道为什么话本中描写的那些角色,好像一下子就可以下定决心,能为了另一个人放弃自己的所有。黎阮觉得自己可能永远做不到他们那么坚定,因为他真的好犹豫,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选择。 他这么犹豫,还算是喜欢江慎吗? 江慎闭了闭眼,咬着牙,恶狠狠道:“我回去之后,一定要把那些劳什子的话本都烧了。” 先来误导他,又误导他家小狐狸,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黎阮泄气一般:“我还要一点时间,再想一想。” 江慎失笑:“然后想不出来又忘到脑后,直到下次提起时再告诉我忘了想?” “这次不会的!”黎阮坚定道,“我这次一定能想出来。我不会一直这么逃避,阿雪说过,这些事只能我自己决定,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 江慎低下头,轻轻碰了下他喋喋不休的嘴唇。 黎阮瞬间把要说什么给忘了,呆呆地看他。江慎喜欢他这傻乎乎的模样,低头又亲了他一下。 知道是小狐狸抹去他记忆的时候,江慎心中是有些消沉的。 大概是觉得小狐狸能这么轻易将他推开,有点失落和自我怀疑。 可他现在明白了,小狐狸是喜欢他的,只是这笨狐狸还没有将自己的心思想清楚。 这一认知让江慎心底雀跃起来,他就这么一下一下吻着他,在漫天萤火的围绕中,并不深入,蜻蜓点水一般。 一边亲,还一边低声道:“你可以慢慢想,想多久都行。” “但你就是喜欢我的,不管怎么想都是。” “其他的答案我都不会接受,就算得出了结论,也要打回去重想。” 黎阮被他吻得有点晕晕乎乎,小声道:“你这个人好不讲道理啊……” “我是当朝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我本来就有权利不讲道理。”江慎理直气壮,“你敢与我父皇讲道理吗?” 黎阮眨了眨眼,抬起头认真道:“我觉得不能这么比较,我也没有想要与你父皇在一起。” 江慎:“……” 真要想那还得了? 他笑了笑,还想说什么,黎阮却道:“但是我允许你在我面前不讲道理。” “话本里说了,对喜欢的人就是要哄着,要对对方有求必应。”黎阮道,“虽然我还不确定是不是喜欢你,但跟着做总没有错。” “你哄我?”江慎贴近他,低声问,“那我的小狐狸,打算怎么哄我呢?” 黎阮不说话,低头往他身下看了眼。 江慎:“……” 江慎又不动声色往后方挪了挪,被黎阮用力扯了一把。 两人双双滚进芦苇荡里,惊飞了无数萤火虫。 江慎着实被黎阮这没轻没重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搂着黎阮,手下意识便往黎阮的肚子摸去。 “没摔到哪儿吧。”江慎道,“都让你最近要小心一些,上次偷偷爬树,结果爬完腰酸肚子疼,这么快忘记了?” 黎阮伏在江慎怀里,被教训了也没什么反应,乐呵呵地把手往下一探,果真察觉到江慎身体僵了僵。 “我刚刚就发现啦。”黎阮开心道,“其实你很想,对吧?” 江慎勉强维持着理智:“不成,万一村子里有人出来。” “没关系的。”黎阮安抚道,“我已经派小虫子去守着了,有人出来我马上就会知道。而且现在天刚刚黑了一点,要掩人耳目的话,不会这么快出来。” 他现在一点也不和他客气,还在说话就开始扒拉江慎的衣物:“我哄哄你嘛……” 小狐狸在这种时候,倒是变得格外聪明。 但多半也要怪这氛围,太过适合意乱情迷。 江慎的眸光一点点柔和下来。 萤火虫铺天盖地,犹如繁星闪烁,将他们的身影映得格外清晰。少年现在身子有点沉,跪坐在地上都显得费力,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把肚子护着。 但他看上去依旧乐在其中。 “放心,我知道尽兴是来不及啦,就哄哄你,你一直这样会难受吧。”黎阮朝他眨了眨眼睛,道,“你只要快一些就好,不会耽搁正事的。” 接着,他低下头。 江慎呼吸一滞。 黎阮此前从未这样做过,他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学来的招数,一下就极深。 江慎浑身一僵,脑中一片空白。 黎阮顿时呛住了。 江慎连忙手忙脚乱帮他拍背。 黎阮剧烈地咳嗽,咳得脸颊绯红,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 片刻后,他抬起头。 神情还有点呆。 “虽然我想让你快一点,但……但也不需要这么快呀。”黎阮恍惚道,“这也太快了。” 第53章 这就不应该是那杯酒能造成的了。黎阮猜测,大概是因为他现在的灵力原本就只够勉强维持人形,那杯酒让他法力运转短暂停滞了一段时间,正好将灵力消耗到了不足以维持人形的临界点。就算没有喝那杯酒,他的灵力在这几日多半也要耗尽了。前几日总是时不时露出耳朵和尾巴,就是征兆。黎阮索性不再尝试变回人形,而是一直维持着狐狸形态,将灵力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这样做唯一的缺点就是,黎阮没办法再跟着江慎出去玩了。“那你乖乖在寝宫等我回来。”江慎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摸得小狐狸在床上舒服地打了个滚。“我知道啦。”小狐狸问,“你今天是不是要出宫啊?”江慎点头:“嗯,我要去刑部一趟。”又是好几天过去,李宏中还是没松口。虽然江慎没让人给李宏中用刑,但天牢环境恶劣,再拖几天,那位老臣恐怕就要死在天牢中了。他得亲自去看看。“原本还答应出宫时带你去玩,可惜……”江慎顿了顿,又道,“你上次说想吃糖人,我回来时帮你买。”小狐狸耳朵竖起来:“好呀!”太子东宫外,出宫的马车已经一早就备好了。江慎走出宫门,守门的小太监迎上前来,要扶江慎上马车,视线却又不自觉地往他身后打量。“你在看什么?”江慎瞧出他这心不在焉的样子,问他。小太监连忙跪地:“奴、奴才不敢!”“起来。”江慎道,“不过是问你两句话,本殿下是会吃人不成?”“不……不会。”小太监道,“奴才只是在想,已经好些时日没见过小公子,不知小公子是否安好,所、所以才……”江慎恍然:“你惦记他?”“不不不不敢”“紧张什么。”江慎摆了摆手,没让他搀扶,自己跳上马车,才悠悠道,“反正你惦记也没用。”他的小狐狸只会喜欢他,旁人再是惦记也没用。江慎在心头甜滋滋地想着,俯身进了马车。马车缓缓驶离,守门的小太监才抬起头,心下骇然。这几日太子殿下都没带小公子出过门,宫中已有风言风语,说太子薄情,小公子尚未得恩宠几日,便已经失宠了。小太监原本还心存怀疑,可听了太子殿下的话,又觉得传言并非是假。惦记也没用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小公子已经被厌弃,再也不会出现在人前?又或者……已经暗地里送出了宫?小太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回望东宫,深深地叹了口气。.刑部天牢建于地底,环境阴暗,透不出半分光亮。刚一走进去,便能闻到一股腐败潮湿的气味。江慎在狱卒的引路下往里走,很快在天牢最深处见到了他想见的人。从押解回京入狱到现在,李宏中已经在这牢里待了有五六日。他靠坐在墙边的破草席上,神态略微有些疲惫,但身上的囚服依旧是素白干净的,花白的头发也被一根木簪系在脑后。模样倒是瞧不出有多狼狈。见了江慎,甚至还朝他笑了笑:“老臣就知道,太子殿下迟早会亲自来见我。”狱卒帮江慎打开牢门,又搬了把椅子进去,才转身离开。“李大人,既然我来了,我们便开门见山吧。”江慎在李宏中面前坐下,平静道,“把指使你做这些事的幕后之人供出来,我这就放你出去。”李宏中道:“老臣已说过很多次,无人指使,是老臣一心想完成三殿下未完之事,误入了歧途。”“你是当真不怕死?”江慎眯起眼睛,“也不怕你的家人因你而受到牵连?”听了江慎这话,李宏中眸光微动。他挺直的脊背忽然松懈下来,靠在囚室冰冷潮湿的墙面上,缓缓叹了口气:“家人?我还有家人吗?”江慎脸色沉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牢狱中光线昏暗,看不清老者的面容,只能听见他似乎轻轻笑了下:“我是什么意思,殿下应当最清楚不过。在祖庙纵火是诛九族的大罪,老臣在祠祭司干了一辈子,清楚得很。”“但我的家人……殿下还找得到吗?”江慎没有回答,他望着墙边那老人,眼神变得极其冰冷。“我找到了。”半晌,江慎轻声道,“上至你的夫人和年迈的母亲,下至你刚满五岁的小孙女,还有侍奉你家多年的仆役,一家老小共四十七口人,我全找到了。”“……在距京城外数百里的一处无名山谷之中。”在李宏中被捕的第二天,他家中那数十口人便举家逃离了京城。江慎自然派了人去追,却在前几天,发现那逃走的一家老小,全死在了一处山谷之中。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江慎原本以为,这家人是在逃命时,意外坠崖而死。可现在看来……“他们是自己跳的。”江慎冰冷道,“你知道自己如果被捕,家人必将受到牵连入狱,以相威胁。所以你在离开京城之前便计划好,索性将人全都杀了,这样旁人便不能再用他们威胁你了。”“……李大人,好狠的心啊。”李宏中深深吸了口气:“……我对不住他们。”“你是够对不住他们的。”江慎闭了闭眼,“寻到那山谷中时,前一日正好下了雨,山谷之中血流成河,我派人搜寻了两日,才将所有尸身找全。”“想知道那些残骸是什么样吗?要不要我现在让人带来给你看看?”“看与不看,与老臣而言没有差别。”李宏中道,“他们是为大义牺牲,我当初既然做了这选择,便没有想过退路。殿下不必白费力气。”“大义?”江慎霍然起身,“你那五岁的小孙女也是为了大义?你那卧病在床数年,已经几乎不识得任何人的母亲,也是为了大义?你做出这种不仁不孝之事,还敢自诩大义?”李宏中大半身体隐藏在阴影之中,阖着眼眸,没有回答。江慎轻轻舒了口气:“罢了。”他回过头,看向守在他身后的郁修:“我知道你前几日为何那么为难了。”郁修低声问:“殿下,可要让属下用刑……”一袭囚衣的老人依旧坐在原地,听见郁修这话,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你今天就算是打死他,他也什么都不会说的。”江慎道,“走吧,没必要继续审了。”一心赴死的人,哪怕只是个读书人,仍比那些武夫更难对付。他带着郁修走出囚室,狱卒又上前来,撤走椅子,锁上牢门。“奏请陛下,赐一碗毒酒吧。”江慎隔着牢门望向那墙边的老人,淡声道,“给他留个全尸,死后抛去那无名山谷之中,与他家人团聚。”囚室内的老人骤然抬起头。但江慎没再看他,转身朝外走去。囚室内,李宏中膝行几步,爬到牢门边,朝江慎重重磕了个头。“……多谢太子殿下。”那声音被牢狱中阴冷的风声所掩盖,也同样掩盖住了老者低低的啜泣声。.江慎今天是午后才到的刑部,在天牢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待他踏出天牢时,太阳已经落了山。天牢内环境恶劣,味道也难闻。江慎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候在天牢外的内侍立刻迎上前来,帮江慎脱去了染上污秽气味的外袍,换了件崭新的。江慎任由内侍帮他更衣,身后的郁修问:“殿下,就这么把人杀了,不继续查下去吗?”“他态度这么坚决,再耗下去没用的。”江慎接过内侍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李宏中对家人不仁不孝,对他幕后那位,却是尽忠尽义。本朝到现在都没出过几个能做到这般地步的朝臣,给他个痛快吧。”郁修:“……是。”江慎又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下,领着郁修大步往外走。“别苦着脸,此行我们并非全无所获。”郁修:“殿下的意思是……”“李宏中的态度如此坚决,反倒让我确定了一件事。”江慎道,“他所追随的,绝对不是老三。”三皇子伪造密印,刺杀太子,虽然没有被废除皇子身份,但已经提前退出了皇储之争。这样一来,就算李宏中当日计划得逞,他能得到的,至多不过是江慎的太子之位被废。对三皇子并无任何助益。江慎不觉得李宏中会为了这个理由,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而且,能先下手为强,将一家老小提前害死,他怕的不就是落到江慎手中后,会以家人性命相威胁,逼他供出幕后指使。他既然担心被威胁逼供,当初就不会这么轻易说出三皇子的名字。甚至,用原油纵火,现在看来也像是在嫁祸工部。一场纵火,既损了太子声望,又将三皇子四皇子都牵扯其中,这才是这个局真正的用意。“这么说来……”郁修压低声音,“难道是六皇子?”江慎眉宇蹙起:“你觉得老六……有这胆子吗?”六皇子江信,今年才刚十七,是几位皇子里天赋最差的,性子也最懦弱的一位。要让他以一己之力,做出这么大个局来,江慎是不相信的。郁修道:“可六皇子背后,有相国大人撑腰。”当朝相国的独女,是当今圣上的贤妃,乃六皇子的母妃。这些年圣上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当朝相国把持朝政,民间的确有过不少传言,说相国狼子野心,想取皇权而代之。他自己做不了这叛国之徒,将主意打到他外孙身上,倒是说得通。“去查一查吧。”江慎道,“是与不是,这件事都只能先到此为止,如果真是相国那边……他们的后招不会远了。”郁修:“是。”江慎的马车就停在刑部门口,江慎带着郁修走出刑部,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跑过来,在他面前跪下:“殿下,殿下您可算出来了,宫里出事了!” 第54章 夜色已深,江慎抱着黎阮进了屋。 这是吴师爷给他们另寻的一间干净屋子,不过村中的屋舍再好也好不到哪儿去,屋内陈设极简,桌椅都是简陋的木制,硬板床上铺了两层厚厚的褥子,便算是不错的条件了。 江慎把黎阮放在床上,脱了鞋袜,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很晚了,快睡吧。” 他刚要起身,又被人拉住:“你还要出去呀?” 江慎:“外头那一大帮子人还跪着呢。” 黎阮:“让他们跪呗。” 两人对视片刻,江慎忽然笑起来。 他低头在小狐狸眼尾亲了亲,笑道:“坏狐狸,什么时候都学会仗势欺人了?” “我这怎么能算是仗势欺人呢?”黎阮不满,“这叫有仇必报。” “好好好。”江慎给他掖了掖被子,道,“报了仇,出了气,还骗人喊了自己几声太子妃,现在开心了?” 甚至还挑剔那些人喊得不够大声,听不见,压着人跪拜行礼,高呼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喊得几乎要把住在周围的百姓都吵醒。 闹得江慎原本有点生气都气不起来了。 这小狐狸…… 黎阮听了这话,却不悦地皱眉:“怎么叫骗,我不是太子妃吗?” 江慎失笑:“你以为太子妃是口头上说说就能做的?太子立妃,尤其是正妃规格,繁文缛节多得你记都记不住。要去祭祖,要去上香,要行大礼……”他顺势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声音极轻也极软,“我们没成婚呢。” “凡间的规矩真麻烦啊。”黎阮翻了个身,侧身面向江慎,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成婚?” 江慎眸光微动。 这凡间的终身大事,在小狐妖口中,就像是“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随便地问了出来,甚至在他心里,大概还没有吃什么来得重要。 但江慎的心跳仍然不可避免地漏跳了一拍。 很没出息的欢喜起来。 他无声地换了口气,才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我还需要一段时间准备。” “我知道。”黎阮道,“要等这小崽子出生对吧,那什么规矩来着,男子不能当正妃?” 江慎轻轻应了声。 但不全是这个原因。 本朝重礼,喜丧盛大而隆重,这是自小潜移默化的习俗。小狐狸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可江慎可不能这么随意对待。 “哎呀。”黎阮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那我刚才让他们喊了这么多声太子妃呢,传出去那些人又要说我骄纵。” “算了,骄纵就骄纵吧。”他又倒回去,“我就是骄纵,旁人想骄纵还没这机会呢。” 小狐妖在人间待久了,越来越懂人间的规则,已经全然没有最初那般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事的模样。毕竟,喜欢嚼舌根的人可不会因为谨言慎行就口下积德,想挑毛病怎么都能挑出来。 只要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其他的,说就说去吧。 江慎又笑起来:“你说得对。” “外头那些人,就让他们再多跪一会儿。不过,我有些事想与那位曹大夫聊一聊,你先休息。” 江慎说着就想起身,但又被黎阮拉住了:“就在屋子里聊嘛,我也听听。” 江慎点头应道:“好。” 片刻后,曹闲清进了屋。 他刚要朝江慎跪拜行礼,江慎下意识想去扶他,可很快又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道:“曹大夫免礼。” 曹闲清:“是。” 这农户家的屋子,堂屋很简陋,只在中央摆了一张方桌,和几把长凳。 江慎坐在桌边,取过桌上的土碗,给他倒了点水:“曹大夫请坐吧。” 曹闲清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摇摇头:“谢太子殿下好意,草民……草民站着就好。” 江慎皱起眉:“你……伤势很重吗?” 曹闲清这几天一直与那些病情恶化的病患在一起,就是再小心也不可能全无接触,几乎没有不被传染的可能。 他这件衣衫之下,不知有多少皮肉正在溃烂流血。 曹闲清没有回答,江慎轻轻叹了口气:“曹大夫医者仁心,江某自愧不如。” “殿下别这么说。”曹闲清又朝他行了一礼,“草民没有想到林公子寻来的贵人竟是太子殿下,您愿意深入病区,调查事情真相,已是百姓之福。而且……” 他稍犹豫片刻,道:“草民向林公子讨要了几颗丹药续命,暂无性命之虞。” 难怪。 曹闲清虽然脸色苍白,看起来虚弱至极,但他依旧行动如常,不像其他病患那样高烧不退,无法行走。 不过,那药江慎也服过,只能续命,却没有办法减轻身体上的痛苦。 这曹大夫瞧着文弱,但的确在践行自己当初的诺言,一生行医,济世救人。 江慎眸光敛下。 但曹闲清显然并不想说太多关于自身的事,江慎便没再多提,而是又问:“曹大夫这几日与病患接触得多,可有查到什么,例如这病的解法,或是病因?” “惭愧。”曹闲清道,“草民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般棘手的病情,就连官府推行那方子作用也不大。还有病患意识不清,高烧不退的症状,草民也试过很多药,都收效甚微。” 江慎沉思片刻,又问:“官府推行的药膏,就是你方才给那少年的那种,对吗?你给自己用过吗?效果如何?” 曹闲清点头:“用了。” 江慎:“效果如何?” 曹闲清似乎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答道:“许是有林公子的续命丹药辅助用药,草民身上的病情的确有所缓解。” 他现在身上还带着伤病,并非是因为那药膏没能起效,而是因为与病患接触太多,反复被感染所致。 “不对。”江慎却摇摇头,“那续命丹药不该有这种作用。” 曹闲清一怔。 江慎道:“那位林公子赐你丹药时便应该告诉过你,此药只能吊命,没有治伤的效果。” “是,林公子是这么说的。”曹闲清道,“可草民以为,或许是因那丹药进入人体,增强了人体自愈伤病的能力,从而……” 江慎打断他:“你没给其他病患用过吗?” 曹闲清沉默下来。 江慎大致猜得到他在犹豫什么,道:“曹大夫一心为了百姓,你知道什么,大可向我直言。” “实在惭愧。”曹闲清脸上露出几分歉疚的神情,“林公子赐药时,曾言明此药只能为草民所用,便于草民去照顾那些病患。可我……我发现自己服用后,再使用官府那药膏,竟然效用极好,所以……”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连忙道:“草民并非质疑林公子的决定,林公子若不想救治百姓,也不会给草民这么多续命丹药,还答应草民会寻来贵人相助。但那时,实在是因为有一位快要撑不下去了,草民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便……给他服了颗药。” 江慎问:“效果如何?” 曹闲清重重叹了口气:“命是保住了,但就如林公子所言,治标不治本,勉强吊着命活受罪。” 他都说到这里,索性不再隐瞒,如实道:“草民这几日也给其他病患试过药,但都药效平平,今晚本打算再试一试,结果……” 结果他白天被人跟踪,还没来得及用药,便引来了官府的人,被抓来此处。 江慎无奈笑道:“曹大夫,那是给你救命的药,你就这么用来实验了?” 曹闲清低下头。 “那药不必再试了。”江慎正色道,“就如你所说,如果这药真有奇效,阿雪……林公子给你药的时候便会言明,而不会再大费周章寻我来此。” “草民也明白……”曹闲清叹息。 可他一是走投无路,二是着实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药,在过去那些病人身上有用,在他身上也有用,可在那些村民身上,为何就无用了? 这几日曹闲清不断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可始终想不出答案,他只能一次次用药实验。 在这种走投无路的境地下,找些事情来做,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江慎又何尝不明白他的想法。 这位曹大夫满身血污,瞧着狼狈至极,但比起外头那些衣着华贵,光鲜亮丽的富家子弟,世家权贵,更值得人尊敬。 这样的人,才真当得起一句光风霁月,当得起一句医者仁心。 江慎在心里暗自叹息,又问:“你对去年南方出现过的那场疫病,了解多少?” 曹闲清想了想,道:“草民只知那疫病中的患者也与此处村民的病情相似,皆是皮肤溃烂,高烧不退。且接触病患的伤处和血液后,便会被传染,但由于前期官府并未重视,因此很快发展成为了疫病。” “不过后来,官府研制出了药膏,缓解病情,才控制下来。” “你说的不错。”江慎道,“皮肤溃烂,高烧不退,这是所有有关于那场疫病中病患的描述。”他说到这里,话音稍顿,声音沉下来,“可没有任何人说过,这怪病会让人胡言乱语,意识不清,看上去就像是中了邪。” 曹闲清愣了愣,猜测道:“这或许是起高烧所导致,常人高烧不退,的确会意识不清……” “不一样。”江慎摇摇头,“那疫病中的高烧,是因皮肤溃烂后发炎所致,可……曹大夫,没有人告诉过你,在这些村民皮肤出现溃烂的前几日,他们最初的症状,其实就是意识不清吗?” 曹闲清怔然。 “草民不知。”曹闲清如实回答,“我被村长请来治病时,他只告诉我村中出现了怪病。那时候村民已经是如今的模样,所以我才——” 至于他到村子之后,那时村民的病情已经恶化得越来越快,有些人前一日还好好的,一觉醒来浑身皮肤便开始溃烂,高烧发热。 那时再出现意识不清的症状,曹闲清也只当是高烧引起,没有怀疑。 “你说村长……”江慎若有所思,问,“村长也患病了吗?” “没有。”曹闲清道,“目前村中患病的只有青壮年,村长年事已高,不在这其中。” 江慎沉默下来。 他这次思索了很长时间,许久后,才缓缓道:“曹大夫,我不懂医术,但根据此地村民的病情来看,我心中有个猜测。” 江慎抬头看向曹闲清:“我认为,官府推行的药膏并非无用,你用在部分病患身上收效甚微,不是药的问题。” 曹闲清一惊:“那是为何?” 江慎:“此药是去年疫病时研制出来的,而这村中部分人的病情,与你,与去年出现过的疫病,或许本非同类。” 曹闲清愣住了:“这……可他们无论脉象还是症状,都是同一种病啊。” “说并非同类或许不准确。”江慎道,“我听闻岭南有巫蛊之术,毒性最强者为母蛊,能将毒性传给他人。被传染者毒性较弱,症状较轻,虽是同种,却有天壤之别。” 曹闲清:“您的意思是说……” “这些村民此时便像是携带毒性的母蛊,是这怪病的根源。而你,是被他们传染所致。所以这药膏对你有用,对他们却无用。” 药膏也是这个道理。 去年官府命人研制这药膏的时候,已经是疫病出现的中后期。他们作为参考的病患,大多都是曹闲清这样被传染后的人,而并未发现所谓传染源。 以此研制出来的解药,自然对被传染者更加有效。 听完江慎的判断,曹闲清神色却有些迟疑:“这……” “我知道这猜测或许一时让你有些难以接受,现下我也的确没有更充足的理由,支撑这一猜测,但……”江慎顿了顿,道,“去年在南方一处县城,也有过与今日相同的情形,曹大夫听说过吗?” 曹闲清摇头。 他只是个游方大夫,听说那疫病和药膏还是因为当初闹得沸沸扬扬,至于个别县城在疫病中发生过什么,他消息没有那么灵通。 何况这算得上官府的丑闻,也不会大肆宣扬。 但江慎并不介意告诉他:“那个县城当初出现怪病,当地县衙封锁消息,不让任何人外传。直到后来那批病患全都病故,消息才被泄露出去。” “从时间上看,那县城或许便是去年南方疫病的根源。” “可惜那批病患已经死无对证,他们究竟是因为不治身亡,还是被活活困死,没人知道。” 今天之前,江慎从没有怀疑过根源这个问题,只当是那县令没将这怪病放在心上,玩忽职守,害了百姓性命。 直到今天他听说,官府将那些病患关起来,却不予医治。 曹闲清怔然:“殿下是说,官府是在效仿当初,想让这批病患也死无对证?” “是。”江慎淡淡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什么理由,让官府困住病患,却不给予用药治疗。”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每年不知多少地方有过疾病流行。但疾病流行并不可怕,就算病情棘手一些,只要当地官府竭力救治,没有人会怪罪他们。 何况这里是京城,府衙治不好,还有朝廷,就算真的治死了人,责任也有朝廷扛着。 相反,他们这样封锁消息,草菅人命,一旦秘密泄露,只会像当初那县令一样,锒铛入狱。 这是害人害己。 “可……”曹闲清哑然,“可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江慎轻轻叹了口气:“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还有,这怪病到底从何而来,为何会有这么多人短时间内同时患病,那疫病已消失近一年,为何偏偏在这时候,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卷土重来。 想要查清,恐怕还要费些功夫. 如今夜色已深,江慎又问了曹闲清几个有关于村中病情的细节问题,大致心中有数后,便没有再久留他。他送曹闲清出了门,又吩咐人给他寻了间空屋子休息,才回到屋内。 掀开内室的围帘走进去,小狐狸正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江慎走过去:“原来真没睡着,我还以为进来之后,会看见一只睡得像小猪的狐狸呢。” “说过要等你的,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黎阮往床榻内侧挪了挪,让江慎躺上来。 江慎脱了外袍鞋袜,搂着少年躺下,在对方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亲吻一触即分,黎阮习惯性仰头追上去,却被江慎略微偏头躲开:“好了,大半夜的,你又不想睡了?” 多亲两下兴致被勾起来,就又要缠着他要个不停。 这小狐狸总是这样。 黎阮尤不满足,鼓了鼓脸颊。但江慎说得没错,他现在是有点困,不能再继续闹了。 黎阮窝在江慎怀里酝酿睡意,想起方才听见的事,问:“你刚刚说,那些村民可能是病情的根源,和后面被传染的不一样,那他们还有办法治吗?” 江慎道:“明日我会传信回京城,让圣上召集去年参与诊治过疫病的御医来一趟,既然去年蔓延如此严重的疫病都能控制,这几十个人,没道理治不好。” 黎阮点点头,又问:“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去查官府吗?” “人都抓到了,我何必自己审?当然是送去刑部。”江慎顿了顿,道,“不过,我们在村中的确还有件事要做。” 黎阮:“什么?” 江慎:“我想去查一查村长。” 这京城府衙,先是关押病患不予治疗,而后又对太子殿下不敬,已经足够让那知府和师爷都去刑部大牢走一趟。但那村长没有违反任何律法,江慎没理由抓他。 但他又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最初,是村长请了曹闲清来给村民医治,可医治之余,却不告诉他村民患病的实情。而后曹闲清去长鸣山求助林见雪,那村长又自作主张报官,才引来之后的官府封村。 那位村长在这其中,当真是毫不知情吗? 但江慎又轻轻叹了口气:“不能收押,不能审讯,这话也不知能不能套出来。” 最怕一问三不知,江慎只有推测没有证据,还拿他没办法。 黎阮仰头看他:“想让人说实话,这还不简单吗?” 江慎:“你是说……” 黎阮得意道:“我可以给他施个法。” 狐妖一族,最是擅长这种迷幻术。 江慎问:“可以吗?可你的法力……” 黎阮:“我的法力早就恢复啦。” 先前黎阮的灵力要供给肚子里这小崽子,留下的灵力自己维持人形都不够用,所以江慎在遇到麻烦时,他都没法出手。 可现在,小崽子几乎稳定下来,又有江慎经常为他补充精元,他法力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偶尔用点法术,帮帮江慎的忙,完全没问题。 黎阮想了想,笑起来:“不过……” 江慎:“怎么?” 黎阮趴在他胸口,歪了歪脑袋:“迷幻术可是很消耗灵力的法术,你要怎么报答我呀。” 消耗灵力,那就是要从江慎这里讨精元了。 江慎听出他这话中的深意,轻笑一下:“现在?” “不然呢?”黎阮不悦地皱眉,“这点事你还想拖到明天?” “……”江慎无奈,“好好好,就现在。” 他翻身将人按进床榻里,含着笑温柔亲吻。这次的亲吻漫长而深入,一吻终了,他又伸手去解黎阮里衣的系带。 黎阮拉住他,愣了下:“还……还要继续吗?你不困啊?” 江慎也愣了:“不是你要……” 两人对视片刻,黎阮懂了,叹气道:“我只是想让你再亲亲我而已,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事呀……” 江慎:“……” 黎阮似乎有点困扰,但还是很配合地抬起手臂:“虽然我是有点困,不过如果你特别想,我会努力不睡着的,来吧。” 江慎:“…………” 江慎耳根微微发烫,扯过被子把人一裹,按进怀里。 “我没有特别想。”江慎愤愤道,“睡觉。” 黎阮被他裹得只剩半个脑袋在外头,一双眼睛眨了眨:“可是它好像起来了耶。” 江慎咬牙:“没有。” 黎阮:“真没有吗?” 江慎:“……真没有,快睡!” 第55章 对岸还有一户人家。那木屋被推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小狐狸连忙把脑袋缩回江慎身后:“有人。”“无妨,你接着看。”江慎道。小狐狸抬眼看过去。那木屋里住的是一对年迈的夫妇。这会儿正是做饭时间,先出来的妇人朝屋里比划了些什么,一位老者也跟着走了出来。而后,那妇人走向后厨,另一位老者则出了院子,从院子边的柴堆里拾了点干柴。他拾柴时不经意般抬头,看见了溪流这头的江慎。小狐狸下意识又想躲,却见那老者怔愣一下,弯腰朝江慎行了一礼。江慎向他点头示意,老者拾起柴火,转头进了屋。江慎抱着小狐狸绕到树后:“方才那两张脸,都记住了吗?”“记是记住了……”小狐狸疑惑地问,“可那两个人是谁,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他们?”江慎道:“他们是为你准备的父母。”“……啊?”“你来历不明,如今入了宫,自然会有人想查你的身世。”江慎道,“先前连我都以为你只是个普通村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谁知道……你是个小妖怪。”小狐狸是妖,他便不会有来历。一个查不出来历的人,是很难留在宫里的。所以在知道小狐狸是妖之后,江慎便着手替他准备了身世。“那对夫妇是我的人,他们不会说话也不识字,不会泄露秘密。”江慎道,“我已经给他们看过你的画像,若有人想调查你的身世,便会查到此处。他们会说你是他们自小捡来,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小狐狸点点头:“我知道啦。”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恍然:“所以,你是不是打算告诉皇帝,我今天不在宫里,是因为我回来探亲了?”江慎诧异地看他:“变聪明了嘛。”“那当然”小狐狸话说到一半,又不满道,“不对,我本来就聪明。”江慎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从你变不回人的那天开始,我便派人来打点好了。”江慎道,“这对夫妇会在家中做出有第三人生活的痕迹,并告诉别人,你这段时间因为思念养父母,特意从宫内溜回家里住了几天。”他当初打点这些是以备不时之需,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小狐狸又有点担忧:“但我偷偷离开皇宫,是不是不合规矩呀?”这担忧在他先前溜出东宫时就有,可那时候他别无选择。万一在皇帝和妃子面前暴露了自己是妖怪,或者说出什么对江慎不利的话,影响更不好。“是有些不合规矩,所以我才‘偷偷’把你送出宫,本没打算让任何人知道。”小狐狸虽然还没有名分,但他既入了东宫,就是东宫的人。这私自出宫的罪责,江慎替他扛了就是。料想淑贵妃也不会真的重罚他。“唯一的问题是……”江慎悠悠叹了口气,“你该怎么变回人,与我回宫请罪呢?”他带着小狐狸出城,自然也是为了将这场戏演完。圣上忽然召见,太子计划败露,只能亲自出城将回家探亲的小公子接回宫里,带去圣上面前请罪。可是……江慎看向怀中的小狐狸。他总不能带只狐狸回去。此时已经月色高悬,小狐狸乖乖趴在江慎怀里,沐浴在月色下的每一根绒毛都仿佛镀上一层银光,根根分明。江慎注视他片刻,道:“我听说,精元不止有一种方法可以吸取,凡人的气息、血肉、津液内皆含有精元。”他轻声道:“小狐狸,变回来。”小狐狸眨了眨眼,下一秒,江慎感觉到怀中一沉。怀中的小狐狸乖乖化作了少年,江慎解下外衣披在少年身上,将人搂着转了个身,让他靠坐在树下。少年的化形并不完整,脑袋上还立着两只兽耳,呆呆愣愣地看着江慎。江慎抬起他的下巴 ,直接吻了上去。这亲吻很轻,像是怕稍微用力都用弄疼了他似的。少年毫无防备,被江慎舌尖抵开唇齿,轻而易举长驱直入。漫长而深入的一吻之后,江慎抬起头:“好了吗?”“啊?”少年的呼吸有些急促,脸颊也红起来,神情比方才还要呆,甚至在江慎离开时还下意识想追上去。“精元。”江慎眼底含着笑意,低声问他,“吸够了吗?”“原、原来是为了精元啊……”少年后知后觉,抿了下唇,“……我忘记了。”一点都没想起来。江慎叹气:“专心一点,你还想不想回宫了?”“我当然想,但是……”少年又抿了抿唇,视线落在江慎的嘴唇上,“但是这样会很慢。”“是么?”江慎问,“那我们该怎么办?”少年抬起手臂,勾住江慎的肩膀,用极小声的声音道:“可以多亲几次。”江慎笑着应了声“好”,低头再次吻住了他。.临近亥时,太子的马车才终于紧赶慢赶回了皇宫。回宫后也没去别处,直接往当今圣上的乾清宫去了。内侍总管常公公正守在宫门前,见到马车停在乾清宫外,立即迎上去。“见过太子殿下。”江慎坐在马车前方的车辕上,看了他一眼:“常公公请免礼,你不在父皇面前侍奉,怎么会在这儿?”常公公道:“陛下特意让老奴在宫门前等候太子殿下。”江慎沉默片刻,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压低声音问:“父皇很生气吗?”“老奴不敢轻易揣摩圣意。”常公公道,“但陛下今天晚上胃口不错,喝了淑贵妃亲手熬的汤,这会儿还留淑贵妃在宫中说话,心情瞧着倒是不错。”江慎眉宇舒展开,笑起来:“多谢常公公了。”他没让人扶,跳下马车,掀开了车前的帷帘。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少年穿了身普通布衣,身上披了件鲜红的薄斗篷,被江慎扶着下了马车。他极拘谨似的,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常公公,又飞快收回目光,下意识想往江慎身后躲。江慎牵起他的手,低声安抚:“别怕。”然后才对常公公道:“烦请常公公通报一声,就说……儿臣请罪来了。”.江慎与黎阮直接被引进了皇帝寝殿。往日这个时间,圣上应当已经就寝了,但今日,他的寝殿还灯火通明。黎阮被江慎牵着走进去时,一眼便看见了前方卧榻上的人。圣上穿了件暗紫色的里衣,依靠在卧榻上,身旁还跟了个年轻美艳的妇人。便是淑贵妃了。可黎阮没怎么关注那妇人,视线落到崇宣帝身上,略微皱了皱眉。直到江慎轻轻拉他,他才回过神来,与江慎一起俯身跪拜,朝崇宣帝磕了个头。江慎道:“父皇,儿臣前来请罪。”崇宣帝今日精神瞧着的确不错,在淑贵妃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说话时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语气:“你何罪之有?”江慎说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辞:“……他一介平民,不懂宫中规矩,儿臣念他思念父母,才偷偷将人送出宫去。父皇若要责罚,便罚我吧。”“原来是送出宫了,难怪淑贵妃让人去东宫传召,却跑了个空。”崇宣帝悠悠道,“淑贵妃,后宫事务皆是由你来管,以你所见,太子这罪该怎么罚?”“回陛下。”淑贵妃道,“根据宫规,私自出宫,当罚杖责三十,禁足一月,扣三月俸禄。”黎阮抬起头。江慎在回来的路上就和他说过,见到皇帝之后,让他一句话也别说,江慎会替他解决。可是他没想到,惩罚竟然会这么严重。江慎自然知道宫规,对此早有预料,听言连眸光都没动一下。可身旁的少年却忽然说话了:“陛下,您还是罚我吧。”江慎一怔,转头看他。少年还跪在他身边,但已经直起了脊背。他仰头望向前方的崇宣帝,脸上没有方才装出来那副畏首畏尾的模样,认真道:“是我求太子殿下带我出去的,不能让他替我受罚,这样不公平。”黎阮的想法很简单。凡人那点惩罚手段对他来说其实不会带来多少伤害,只要不被人赶出宫去,罚他什么都可以。但这件事一开始是他闹出来的,他不能全然江慎替他扛着。江慎眉宇蹙起,听见崇宣帝问:“你说,你愿意受罚?”黎阮应道:“嗯,愿意的。”“杖责可是很疼的。”崇宣帝语调很缓慢,“有些和你年纪一般大,身体比你结识很多的小太监,受了那杖责之后,都要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你受得住吗?”黎阮面不改色:“我不怕疼。”说完就被江慎拽了一下,江慎压低声音:“别胡闹。”黎阮:“……没有胡闹。” 第56章 江慎哭笑不得。 他家这小狐狸啊,无论施法时如何有大妖的气势,骨子里还是个小傻子。 方才出门前明明还商量过的。 “快一点,你别笑嘛。”黎阮不悦地蹙眉,催促道。 江慎轻咳一声,正色道:“你先问他,知不知道村中那怪病的病因是什么。” 黎阮重新看向村长,原话问了出来。 李村长呆坐原地,听言,缓慢摇了摇头:“不知。” 江慎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官府为何要将那些病患关起来?” 李村长还是摇头:“不知。” 江慎眉宇皱起,又问:“得知官府将病患关押不予治疗,为何不阻拦,为何不救人,为何帮着官府隐瞒村民?” 他一连抛出数个问题,黎阮重复后,却见李村长的神情变了。 老者忽然开始浑身颤抖,涣散的眼中蒙上了一层红。他颤抖着声音道:“如何阻拦,如何救人,那是官爷啊……” 江慎一怔。 是了,他们不过是一群普通的老百姓,甚至因为村中青壮年生病被带走,家中只剩老弱妇孺。 面对官府,他们哪来的底气反抗。 绝大多数人,都只能选择像那村中少年一样,为了保全自身和仅剩的家人,帮着官府一起隐瞒。 江慎闭了闭眼。 他还是太局限了。 放在桌上的手被人轻轻握住,江慎睁开眼,对上了少年有些担忧的眼神。 “没事。”江慎拍了拍他的手,又思索片刻,继续问:“所以,你在报官之前,没有想到官府会将他们都关起来。” 李村长:“……是。” 江慎抿了口茶水,再次沉默下来。 不知怪病从何而来,不知官府为何要隐瞒消息,甚至就连报官前,也并不知道官府会这么做。 这位李村长,难道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真是他猜错了? 不,不对。 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明明—— 江慎眸光沉下来,又问:“既然你不知这怪病从何而来,为什么在请曹闲清来为村民医治时,没有告诉他村民的全部症状?你为何隐瞒村民曾经意识错乱的病情?” 听完这问话,李村长又再次颤抖起来。 他颤抖得极为剧烈,好像是在竭力挣扎着,想要挣脱什么。 江慎看向黎阮:“他怎么了?” “他想隐瞒这个秘密,所以想要挣脱我的控制。”黎阮沉着脸,注视着面前那颤抖不止的老人,眸中的红光越发明亮。 “李村长,你答应过我,不会对我说谎的。” 黎阮轻声开口,声音几近蛊惑:“没关系的,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老者颤抖的身体停了下来。 在迷幻术的控制下,老者的神情变得比方才还要麻木,就连说话的语调都显得有些漠然。 “意识错乱……不是这个病……我不知道,应当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病……”李村长低声喃喃。 江慎眉宇紧蹙:“你知道村民意识错乱的原因是什么?” “知道。”李村长缓慢点了点头,“是知府大人,药是他给我的。” 江慎:“什么药?” “他们说,那是一种从异国传来的禁药,服用后能让人精力充沛,干多少活都不觉得疲劳。” “春耕就快到了,知府大人说,吃了这药能让大伙干活的时候轻松一些。” “知府大人以前也会给村里带来些没见过的玩意,蔬果粮食的种子,或者新的农具。我找了几个人来试药,服用后能干比平时多好几倍的活,而且精力充沛,完全不觉得累。” “唯一的缺点,就是药效将要散去的时候,意识会有些错乱,但就像喝多了酒,很快就好了。” 所以,在最初村中有人出现意识混乱,胡言乱语时,村长觉得也许只是有些人服用的药量过大,等药效散去就会好了。 可后来,村民们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开始出现别的症状,村长才不得不去请了大夫。 知府给他这药时,告诉过他这是异国传来的禁药,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担心曹大夫会查出这禁药,所以不敢提及村民们先前的症状。 直到病情恶化,就连曹大夫也治不好这怪病,村长别无他法,只能去求助府衙。 得来的却是官府将病患带走统一治疗。 “知府大人说,这怪病不是那个药引起的,是另有原因。”李村长神情涣散,泪水却从他眼中不断涌出,“怪病一定是另有原因,不是我害的……我没有想要害他们,不是我……” “愚昧至极。”江慎冷冷看着他,“那药呢,还有剩下吗?把药交出来。” 李村长摇摇头:“知府大人每三日才给一次药,自从村民们开始患病后,便将药停了……没有药了,没有了。”. 江慎扶着李村长躺回床上。后者眼眸紧闭,模样像是睡着了,但又像睡得不太安稳,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泪痕。 “他睡一觉就会没事了。”黎阮解释道,“我刚刚改动了他的记忆,等他醒来之后,不会记得我们来过这里,也不会记得和我们说过什么。不过……等他醒来后,应该会自己去刑部自首。” 被迷幻术操控的人,会按照操控者的意愿行事,黎阮方才向他的潜意识里植入了“向官府自首”的念头,所以他醒来一定会照办。 江慎低低应了声,回到桌边。 “你累不累?”江慎问。 黎阮还坐在原处,仰头看向他,神色终于露出几分疲惫:“有一点。” 迷幻术的消耗多少,根据被操控者的心性而定。有些心性不够坚定的人,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套出话来,可有一些……是真的很累人。 黎阮把脑袋埋进江慎怀里,轻轻蹭了蹭:“他好像很不能接受自己害了全村人的事实。” 村长在潜意识里不接受这个真相,也不愿将这个真相告诉别人,想诱他说出真相,着实费了黎阮不少力气 。 江慎弯腰将人抱住,摸了摸后颈,低声道:“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带你回去。” 黎阮累得眼皮都在直打架,但还是不放心,强撑着精神问:“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吗?要不要再审一审别人?那个知府……” 江慎道:“我会再想办法的,别担心。” “哦……” 黎阮这声回应刚说出口,身体便忽然一软,没骨头似的往下倒。 江慎连忙接住他。 再一看,少年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均匀,沉沉睡去了。 一秒就睡,看来真是累得不轻。 江慎轻轻叹了口气. 黎阮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再醒来时,外头的天已经快黑了。 他揉了揉眼睛,发觉自己又回到了昨晚那间屋子。 江慎躺在他身边,似乎还在熟睡。 黎阮抬起头,偷偷看他。 越看江慎越觉得,他当初挑选炉鼎的运气真是好,就那么守株待兔,也能等来一个这么好看的炉鼎。不对,应当说阿雪的眼光真好,如果不是他把江慎放进来,他们还没办法认识呢。 很多话本里都说过,两个人能够相识是很多世以前就注定的缘分。近来黎阮偶尔也觉得,他和江慎应当是有缘的。 所以那时候,江慎才会那么刚刚好,去到长鸣山。 所以,就算他们中途差一点险些分开,最后阴差阳错,也还是走到一起了。 说不定在江慎的前几世,他们当真见过呢。 只是黎阮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他想不起来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其实也很重要。”黎阮小声嘟囔。 飞升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但说不定江慎也是。 他不记得为什么要飞升,也不记得以前是不是遇到过江慎,万一以前真的遇到过呢? 万一……他真的欠了江慎一世缘分呢? 他以前每数十年就要尝试飞升一次,那些时间,不过是凡人的一生。 错过一次飞升,还会有下一次,可要是错过了这个人,他还能不能等得来下次呢? 黎阮曾听说,地府的轮回井非常拥挤,魂魄轮回一次,可能要花上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时间久了,甚至有些魂魄会直接消散在轮回井旁,那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该怎么办呢……”黎阮有点苦恼。 “你该亲亲我。”江慎忽然开口。 他脸上带了点笑意,但还没有睁眼,声音也还有些困倦似的:“怎么都没有主动亲上来呢,不像你了。” “我是那种会趁人睡着,占别人便宜的人吗?”黎阮不满,“我明明在想正事。” “真的?”江慎轻笑一声,翻身把黎阮按进怀里。 黎阮自从怀上了崽子,就再也没能恢复成青年模样。他如今身形很瘦小,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柔软的,抱起来时几乎不会反抗,轻而易举就被江慎完全掌控。 江慎一只手扣在对方后脑,一只手揽住腰身,闭着眼把头埋在对方肩窝,蹭了蹭,又略微抬头亲了亲颈侧敏感的肌肤。 黎阮瑟缩一下,刚想躲,就被江慎吻住了嘴唇。 片刻后,江慎心满意足把人放开,才问:“又在想你那些怎么也想不出来的问题了?想得如何,说来我听听?” 黎阮被他亲得耳根都红了,急促地喘了两下,偏过头:“不告诉你。” 江慎:“为何?” 时时刻刻撩人,撩完又不给,生气了。 黎阮气恼道:“反正就是不告诉你。” 江慎捏了下他的脸:“你还生气,我都没生气呢。” 黎阮不解:“你生什么气?” “……没什么。” 理智知道小狐狸是在帮忙,而且他还为了自己耗费了不少修为,但在目睹了小狐狸那样与旁人说话之后,还是微妙的很不愉快。 以后不能让他再施这种要命的法术了。 江慎知道自己这样十分幼稚,不想再多提,又问:“你身体好些了吗,还累吗?” “不累啦。”黎阮道。 他只是刚刚施法的时候有一点累,睡了一觉之后已经完全恢复了,何况江慎一直陪在他身边,有源源不断的精元供给。 说起这些,黎阮又想起方才在村长家得知的信息,忙问:“京城那边怎么样啦,那个知府抓到了吗?审出来了吗?” 江慎神情稍敛:“刚刚你睡着的时候,郁修回来了。” 黎阮:“然后呢?” “刑部在收到消息后,立即派人去围了府衙和知府的家,但……”江慎道,“人死了。” 黎阮惊讶地睁大眼睛。 江慎叹息一声:“据那知府家中的仆人所说,知府从昨日晚饭后便说自己身体不适,把自己关在卧房里谁都不让靠近。今天刑部的人一到,踢开那房门,人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上。” 黎阮问:“畏罪自杀吗?” “据说从现场看,的确像是自杀,不过具体还要等仵作查验后才知道。”江慎道,“如今那知府一家老小,还有府衙内的所有人,都已经被带回刑部候审了,郁修怕我等消息等得着急,便先回来禀报。” “好奇怪啊……”黎阮纳闷,“昨晚都没有人离开过这个村子,消息是怎么传到京城去的呀?而且,我们昨天明明是大半夜才抓到师爷,为什么那个知府好像提前很早就知道会出事一样?” 江慎:“也许……有人一直暗中盯着这村子,知道我们在调查这件事。” 他们昨日正好是黄昏时分到达了这个村子,若说那知府会提前收到什么消息,只有这个可能。 黎阮还是不明白:“可是,他就这么确定,你能查出全部真相吗?都……都不再挣扎一下的?” 就连那吴师爷昨晚被当场抓获,都没想着要趁机逃跑,这知府大人的胆量也太小了。 江慎思索片刻:“这样看来,那吴师爷说不定压根不知道什么禁药。” 倒卖禁药,按照本朝律法至少要蹲上好几年大牢。尤其是官府知法犯法,导致这么多人身患怪病,这一连串的事查出来,这条命多半是保不住的。 所以,知府的畏罪自杀还算合理,反倒是吴师爷,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无所知,被人当成了弃子。 “那该怎么办呢?”黎阮发愁,“迷幻术对死人可不管用。” 江慎原本也烦恼着,却被自家小狐狸这话逗笑了。他把人按在怀里揉了两把,才道:“无妨,既然现在事情已经交给刑部,接下来的事,由他们全权负责就好,我们不必再亲力亲为。” 黎阮抬起头:“那我们要回行宫吗?” 小狐狸在外面玩久了,都不想再回皇宫了。 江慎其实也不太想现在就回京。因此,在给刑部侍郎的那封信里,他还特意提及了,若是要向圣上回禀此事,千万别说是他查出来的。 当今太子,现在应当还在行宫里养病呢。 江慎想了想,应道:“嗯,我们回行宫。” 这村子距离行宫有一段距离,如今天都快黑了,他们没再耽搁下去,穿戴好出了门。 郁修正守在门外。 见二人出来,郁修迎上前:“殿下……” 江慎牵着黎阮大步往院子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备马,我和公子现在就回——” 话还没说完,抬眼却看见了那站在院子外头的人。 竟然是常公公。 江慎:“……” 常公公身后跟了辆马车,看见江慎走出来,笑吟吟地迎上来:“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陛下听说这榕下村出现怪病,殿下亲自深入调查,心中深感担忧,特意命老奴前来看一看。既然殿下病情已经痊愈,便随老奴回家吧。” 江慎与他对视片刻,回头看向还一脸茫然的黎阮。 使了个眼神。 下一刻,方才还健步如飞的太子殿下,忽然一偏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常公公:“……” 他咳得撕心裂肺,就连站都仿佛要站不稳了,身体摇摇欲坠。 黎阮连忙将他扶住,担忧地喊:“江慎,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是不是头晕还想吐,根本坐不了马车?好,我们今晚不走了,我这就扶你回房休息!” 常公公:“…………” 第57章 他略微贴近了些,声音里含着点藏不住的笑意,却仍装作不经意般问:“坚持不到回寝宫了?”少年也笑起来,模样有点坏:“坚持不到啦。”“好罢……”江慎叹了口气,像是觉得有点好笑,却又拿他没办法。接着,他抬起少年的下巴,温柔地吻了上去。他的小狐狸啊,小心思越来越多了。第33章 小狐妖哪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方才在城外没亲够,想找江慎讨回来罢了。他极喜欢江慎吻他。江慎亲吻他的时候比平时还要温柔,先是很轻很轻的试探,再慢慢加深,却不用什么力道,好像在触碰某种很容易碎掉的东西。可这么轻的动作,带来的却是极为特别的感觉,好像有一股暖流从脊髓上升到脑后,酥酥痒痒,连带着全身都滚烫起来。黎阮有点怕这个感觉,但又很喜欢。唯一的问题是,他总是在这种感觉里走神。“你根本就没有在吸取我的精元吧?”片刻后,江慎放开他,似笑非笑的。“我、我有的!”黎阮整个人都软在他怀里了,脸颊滚烫,还在强词夺理。真奇怪,他在旁人面前是会说谎的。今天面对崇宣帝和淑贵妃,他撒起谎来一点都没犹豫,说起江慎给他安排的身世时,绘声绘色,说得自己都快信了。但到了江慎面前,他就什么谎都说不出来,好像欺骗他是一件很不对的事。他面对江慎说谎时的心理负担太大,因而也骗不了对方。只见江慎微微一笑,落在他肩头的手滑下去,隔着薄薄一层袍子,准确无误地摸到了那条狐狸尾巴。江慎问他:“吸取了精元,怎么尾巴还是收不回去?”黎阮被他抓着尾巴,不安又敏感地挣扎了一下,脸颊仿佛更烫了:“再……再来一次就能收回去了。”就是这么坏,被戳穿了还要哄着人再来一次,怎么都不亏。“真坏啊……”江慎压低声音感叹着,低下头,又吻了他一次。从乾清宫到太子东宫,这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两人黏黏糊糊,走走停停,花了足足两倍的时间。刚走进寝宫,江慎便觉怀里一轻,怀中的少年噗的一声消失在原地。他蹲下身,从落地的层层衣物里,捞出了那只圆滚滚的小狐狸。他今天维持人形太久,是真的有点累了。何况现在夜色已深,本也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江慎把小狐狸抱回床榻上,摸了摸他的脑袋:“早些休息吧。”但小狐狸睡不着。方才的兴奋劲还没过去,他满脑子都是江慎的亲吻,在床上翻来覆去滚好几圈,感觉身边没有江慎的味道都睡不踏实。可江慎已经坐在桌边,处理起事务来了。他总是有很多事要处理,黎阮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他今日稍微知道了一些。就像给黎阮准备身世,这几天,江慎分明天天留在寝宫里陪他,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安排了这么多事,又安排得这么妥当。这样的事,他每天不知道要做多少。显得黎阮每天只想和他黏在一起,只想让他陪自己玩,有点不懂事。但他是一只狐妖,本来也不需要太懂事。黎阮毫无负担地想着,跳下床榻,悄无声息往桌案走去。他从桌案下方钻进去,蹲在江慎脚边,伸出前爪抓了抓对方衣摆。江慎没回答,身体往后倒了些,给小狐狸留出一些空隙。小狐狸抓着他的裤腿往上爬,一直爬到了腿上。江慎摸了摸他:“还不想睡吗?”“不想。”小狐狸抬头在他颈边蹭了蹭,“我陪你吧。”江慎应了声,一只手轻轻抚摸他,只用一只手翻动书信。其实小狐狸还是很乖的,除了总是喜欢黏着江慎之外,在他做正事的时候几乎不怎么打扰他。大多时候,他只是安安静静窝在江慎怀里,不吵也不闹,陪他一起看书信。“你在找大夫?”黎阮看着江慎手里那封书信,没忍住开了口。黎阮认识字,但江慎在做事时从不回避他,有时候黎阮好奇他在做什么,他还会耐心解释给他听。“一直在找。”江慎并不隐瞒,“太医与我直言,如今用的药只能为我父皇勉强续命,却不能治好他的病。若再这么下去,他恐怕撑不到一年了。”“我觉得也是。”黎阮道。他今天见到崇宣帝,一眼便从他脸上瞧出了衰败和枯竭。那是只有人之将死才会出现的情形。但是很奇怪……小狐狸两只前爪搭在桌上,像是陷入沉思。江慎注意到了他的异样,问:“你想说什么?”小狐狸问:“你知道他是什么病吗?”“太医查不出来。”江慎道,“我父皇在患病前身体一直很好,但就在两年前,偶感了一场风寒。自那之后,他的心力便急速衰竭,身体一日比一日差。”这种情形,在一些年迈的老人身上很常见。仿佛身体飞速枯竭,生命力不断流走,无论喝再好的药,吃再多的补品,也补不足那亏空。亏空到一定程度,身体各处都会出现问题,再细究是什么病也就没有了意义。“可是……”黎阮有点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可是你爹看起来,完全不会是短命之相呀。”江慎蹙眉:“不是短命之相,是何意?”黎阮低下头。他本来不应该告诉江慎。识人面相,普通人倒是无所谓,但面对皇室,他其实什么都不应该说。因为稍有不慎,可能会使整个天下发生重大变化。比如现在皇室之中争斗得那么厉害的储君之位,黎阮知道最后当皇帝的一定是江慎,因为那几位皇子中,只有江慎才有真龙天子的面相。可他不能这么早就说出来。这是天机。皇帝能活多长时间,江山能稳固多长时间,这些也是天机。江慎注意到了他的犹豫,问:“你是不是……不能说?”他知道在一些玄学方术中,有不能泄露天机一说。他曾听说过,在本朝开国不久,京城有一游方术士当街斥骂,说前朝命脉未尽,开国皇帝推翻前朝皇室是逆天而行,必要付出代价。在那之后,开国皇帝果真身患重病,命不久矣。重病在床时,他派兵四处搜捕,誓要找到那游方术士的踪迹。可人没找到,只找到了那人的尸身。死在了一个破庙里,浑身焦黑,露出森森白骨。是被雷劈死的。找到尸身没多久,开国皇帝的病奇迹般好了起来,此后无病无灾,寿终正寝。当时坊间传闻,是因为这游方术士泄露天机,被罚以命换命,替皇帝挡了一劫。这故事算是皇室秘辛之一,真假无从探究,但江慎不希望黎阮承受泄露天机的风险。“哪有这么严重。”黎阮听完,却不以为意,“就算真是也没关系呀,我又不怕雷劈。”“你啊……”“但你爹的病真的有点奇怪。”黎阮道,“寻常人身体变得那般衰败,应当是寿数将尽时才会出现,可你爹正值壮年,又不是短命多病之相,怎么会忽然变成那个样子?”江慎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圣上这病另有隐情?”黎阮没有回答,又问,“他是什么时候生的病呀?”江慎想了想:“最早病倒,应当是两年前那次巡游。”那是皇后病逝没多久的事。圣上那段时日情绪消沉,便想出去走走,散散心。那次巡游前后共耗时三个多月,游历了数个州府,还去探望了许久未见的肃亲王。可归来后,却不知怎么患上了风寒。从那之后,便一蹶不振。圣上也曾怀疑是否有人投毒暗算。那时的圣上手段雷霆,来来回回查了无数次,几乎将京城和游历过的那些州府上下全清洗了一遍,仍然没有查到任何结果。渐渐地,许是他精力不佳,又或许是自知时日无多,便没再继续查下去。到了近年,甚至开始放纵手下肆意行事,作壁上观,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江慎道:“这些年,太医院一直在广招名医,我还去民间寻访过几次,至少能断定,圣上不是被人投毒。”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先前一直查不出任何病因,是因为他们始终探查的是药毒。可他现在才知道,人外有人,这世间能让人生病的,并非只有药毒。江慎将手中的书信放下,低声道:“小狐狸,你觉得圣上有没有可能……是被人用法术所害?”黎阮仰头看着江慎,如实地摇了摇头:“我看不出。”就算最初真是被人用法术所害,如今两年过去,施法的痕迹早就消散了。现在的崇宣帝,身上没有法术的痕迹,也没有任何妖气,他没办法判断。他只知道,按照常理来说,皇帝这个年纪是不会病到这种程度的。这场病来得不正常。 第58章 黎阮与肚子里那小崽子玩得正开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江慎说他哪里偏心。他抬起头,与江慎一眼,才感觉到了什么。 “不……不好吧。”黎阮露出点为难的神色,“崽崽现在会动了诶。” 这小狐狸崽以前只是个软软弹弹的小肉球,除了不停的吸食黎阮的灵力,没有向外界传递过任何信息。所以,黎阮其实一直没把它当一个真正的活物,反倒觉得麻烦。 可现在,它开始会动,会感应外界。 它会不会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呀…… 何况,江慎每次都进得很深,黎阮都不知道他会不会碰到它。 平日里从不知羞耻心为何物的小狐妖,在自己的小狐狸崽面前,忽然有点犹豫。 江慎:“……” 若说方才只是逗小狐狸玩玩,现在他是真有点无奈了。江慎把少年扣在怀里,故意贴近:“所以,你就不管我了?” 黎阮抿了抿唇:“那……我帮你?” “可你自己呢?”江慎道,“这孩子至少还要在你肚子里待五个月。” 黎阮犹豫起来。 让小狐狸禁欲五个月,恐怕比现在就要他去渡劫还为难人。 江慎安抚道:“听说胎儿不会一直这么活动,它在母体中时大多处于沉睡,每日清醒的时间很少,我们可以等它睡着。” 黎阮眨了眨眼,低头重新看向腹部:“那要怎么才能让它睡着?” 江慎默然。 他怎么会知道。 他又没生过孩子。 江慎试探地覆上少年的腹部,与肚子里的崽打起商量:“崽崽,睡会儿好不好?” 没有回应。 江慎与黎阮对视一眼,动作极缓,极轻地在对方唇边亲了一下。 掌心立即传来清晰的颤动。 江慎:“……” 黎阮:“……” 两人又是劝又是哄,江慎甚至给那小崽子读了半本诗集,最终也没能让这小崽子睡着。反倒是黎阮听江慎念诗听困了,没一会儿就窝在他怀里睡起了回笼觉。 气得江慎取过笔墨,在黎阮的小册子上狠狠记了一笔. 翌日,江慎贴出告示,举国寻觅擅长医毒的巫医大夫。 告示一出,的确寻到了几位人才。 “果真是毒?”江慎眸光沉下,“竟然能让知府为自己的百姓下毒,这究竟是何人所为?” 今日来送消息的,是曹闲清。 自从寻到巫医接手调查那禁药之后,太医院便渐渐淡出了此事。曹闲清留在别院帮不上太多忙,除了看顾几位尚未完全康复的病患之外,闲暇时便负责书写递交给江慎的书信。 不过,今日巫医们终于确认,那所谓的禁药应当是一种罕见的蛊毒。那毒药少量使用,能使人精神充沛,肢体强健。可一旦长期服用,毒性先侵蚀大脑,使人意识混沌不清,而后转移至身体,导致皮肤溃烂。 而毒性再由溃烂的皮肤和血液传染给旁人,这才引起了当初的疫病。 曹闲清得知之后,连写信都顾不上,亲自赶来行宫告诉江慎这个消息。 “是何人所为,如今尚不知晓。”曹闲清道,“几位巫医大人如今只能判断此药提取自某种毒物,但巫蛊医术分支众多,历来发现过的毒物有数万种,且并无统一传承,想知晓是从何物提取,又是何人所为,恐怕……” 他顿了顿,又问:“徐大人那边,还没有查出什么线索吗?” 刑部侍郎徐远,是京城世家公子出身,与江慎年纪相仿,从小就认识。徐远这人能力强,入刑部以来经手了不少大案要案,是六部中升任最快,也最年轻的一位侍郎。 若不是年纪还轻,资历不够,恐怕尚书之位也要落到他的手里。 所以,江慎从一开始便将这件事交给了他去办。 可惜…… 提起这个名字,江慎的神情更是不悦,没好气道:“他?要等他查出来,我还不如等着那幕后真凶自己寿终正寝。” 曹闲清:“……” 但江慎还不至于将气撒在无辜之人身上,他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道:“我知道不太容易,但巫医那边,还望诸位继续查下去。那京城知府最初希望病患都死无对证,多半就是担心有人顺着那些病患,查到禁药出处,随即查到幕后真凶。” “他们会担心,说明此毒绝对并非无迹可寻。既然如今已经救回了病患,我们不能放过这仅剩的线索。” 曹闲清朝他行了一礼:“草民明白。” 江慎点点头,又道:“不过,此番还要多谢曹大夫,若非你提出从巫医入手,进展恐怕不会这么快。” 曹闲清歉疚一笑:“其实,这并非草民提出来的。” 江慎:“哦?” “是林公子。”曹闲清道,“前些时日,草民正为此事焦头烂额,是林公子忽然出现。他告诉我,如果中原的传统医术无法寻求到这怪病的根源,不妨试试一些罕见的法子,比如岭南的巫蛊。林公子不愧见多识广……” 江慎打断他,问道:“你说,林公子是下山来告诉你的?” “是啊。”曹闲清点点头,“草民看见他时还吓了一跳,林公子以前是从不下山的。”他顿了顿,又感叹道,“多半是担心这药的来历再查不出来,日后还会有百姓受害,林公子悲天悯人,心地纯善啊。” 江慎的眼眸轻轻敛下。 又是林见雪。 当初,就是林见雪告知江慎附近村落有怪病出现。若不是这样,江慎查不到榕下村,也救不出那些病患。当初那些病患被救出时全都已性命垂危,哪怕再拖上几日,都有可能死无对证。 这样一来,查不出患病的根源是其一,其二,那附近村落乃至整个京城,恐怕都会重演当初的疫病。 而现在,他又提出此毒可能从巫蛊之术而来。 偏偏又说对了。 林见雪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推着整件事往正确的方向前行,但这是为什么呢? 他与世隔绝这么多年,为何忽然频繁干涉凡间的事? 他对这毒药的来源,当真一无所知吗? 江慎心下生疑,可这些便没必要与曹闲清提及。他唤来下人送曹闲清回别院,自己则出了书房,往卧房方向走去。 曹闲清得到消息后的确心绪澎湃,行宫离别院那么远的车程,他竟然一大清早就赶了过来。下人把江慎从床上唤醒时,他家小狐狸还抱着被子睡得很熟。 江慎回到卧房外,没急着进门,先看见一只小白猫正在廊下晒太阳。 江慎问:“他还没醒?” 小白猫摇身一变,化作一位身形矮小的少女。 少女是清秀可爱的长相,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她身形其实不胖,但也不是宫中许多女眷追求的那种过于纤细模样,骨肉匀停,脸颊带了点有点婴儿肥。 “还没有。”少女低声道,“要把公子叫醒吗?” 江慎摇摇头:“不必。” 他正想推门进去,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少女道:“你到别处晒太阳去。” 少女:“……” 怎么一回来就赶人啊。 “快去。”江慎不容辩驳,“记得把郁修也带走。” 侍卫统领要贴身保护太子安危,所以,他守得离卧房太近了。 江慎此前从未注意过这一点,直到某一次,他与小狐狸胡闹了一整晚之后的第二天,侍卫统领红着脸来问他,下次能不能守得远一些。江慎才发现,这人原来每晚都在听墙角。 “那我今天还能让郁修帮我抓鱼吗?”少女眼神亮晶晶的。 “……”江慎道,“那是圣上养的锦鲤,你上次偷偷吃了一条,我都还没治你的罪。” 少女辩解道:“可是它们都要胖成球了,再不吃肉就要老了。” 这小丫头,自己的原型才是真正胖成了一颗猫球,还有脸说人家。 江慎无可奈何,又思索片刻,妥协道:“只能抓一条,别让旁人看见。” 少女顿时开心起来:“谢殿下!” 临走前,又补充了一句:“祝您今日一切顺利!”. 江慎近来的确挺不顺。 自从这小崽子会胎动之后,他每次和小狐狸亲近时,它都要动一动,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小狐狸觉得别扭,每次这小崽子一动,他就觉得有一只天真单纯又可爱的小小狐狸在无形中看着他们。 他实在没办法顶着带坏孩子的压力,与江慎继续下去。 江慎放轻了呼吸,悄然推开门走进卧房。 屋内门窗紧闭,也没有点灯,光线比外头暗了许多。内室尽头的床榻上,薄薄的纱帐还维持着江慎走前的样子,拉得规规整整,隐约能看见躺在其中的那道身影。 江慎脱下外袍鞋袜,轻轻拉开纱帐。 他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响动,翻身上了床,将那还在熟睡的少年搂进怀里。 倒不是担心把黎阮吵醒,只是每次黎阮情绪激动起来,他肚子里这小狐狸崽便也跟着激动。小崽子兴奋起来,他们什么也别想做。 但小狐狸睡着的时候,这小崽子一般也是熟睡的。 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让小狐狸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趁那小崽子不备,来个突然袭击。 太子殿下努力与自己刚成型四个多月的孩子斗智斗勇,他的手掌轻轻落在少年腹部,一点点缓缓抚摸过去,再低头将人吻住。 薄薄皮肉下方一片平静。 有效。 黎阮被他吻醒了,迷迷糊糊动了动,人还没清醒就先贴上来迎合:“怎么了呀……” “嘘。”江慎轻声道,“小崽子没醒呢,别把它弄醒了。” 黎阮人已经睡懵了,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懂,循着本能往江慎怀里蹭。江慎任由他贴上来,轻柔地吻他。 吻着吻着,掌心下方传来轻微的颤动。 江慎:“……” 小狐狸原本还没注意到,只感觉到江慎好像停了下来,仰起头要他继续。江慎试探着吻上去,可那小狐狸崽子却好像越发清醒,在黎阮肚子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黎阮被它弄得也渐渐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 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却见江慎忽然低下头,冲着黎阮的小腹低声道:“不许再动了,睡觉。” 腹中的颤动果真停了一瞬。 可没有消停多久,很快,那小崽子又轻轻动了动,仿佛是一种试探。 江慎眉头蹙起,语气都凶起来:“你再动?” 那点最后的试探也没了,皮肉下方重归平静。 江慎在原地静静等了一会儿,确定对方再没有任何动静,才抬起头,得意地朝黎阮笑了笑。 江慎道:“你看,它睡着了。” 黎阮:“……” 原、原来还能这样啊…… 第59章 “怎、怎么了?”江慎勉强找回自己的理智,还是不太敢碰他,“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在他记忆里,少年还从没有过这么委屈的时候,江慎第一反应就是怀疑有人趁他不在宫里,欺负了他。“没有……”少年的声音听着也很委屈,在他耳边小小声道,“我……我就是有点不舒服,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江慎一怔,连忙想扶起他:“你哪里不舒服,让我看”他这么一动,忽然碰到了什么。整个人僵住了。少年又贴得更紧了些,还蹭了蹭:“就是不舒服,好难受啊……”江慎只觉得血气阵阵往脑上涌。“你这是……”他十分艰难地开口,“你这是怎么搞的?”黎阮把脑袋埋在江慎肩头,伸手在旁边的躺椅上摸索片刻,从他的衣物底下摸出了一本薄薄的书册。花花绿绿的,印着夸张而露骨的图案和字样,只看封面都能猜出里面是什么内容。江慎默然片刻:“……是郁修送来的?”“嗯。”黎阮声音发闷,“我不小心看完了,然后就……就……”就变成现在这样了。黎阮知道那话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刚看了几页时,他就感觉全身发烫。可那东西像是能让人上瘾,越是知道不该看,便越想看。他这一下午,着了魔似的把几本书全都翻完,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奇怪。他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长鸣山和江慎双修的时候。但今天,没有江慎在旁边帮他。狐族身体敏感,动情时比普通人更为难耐。黎阮这么憋了一下午,最后实在憋得太难受,就跑来浴池里泡着,想让自己平静一点。可是这浴池中的水不像长鸣山上那口温泉,全然没有让人平心静气的效用,反倒因为这屋子里到处充斥着江慎的味道,让他越来越难受。“你怎么不……”江慎嗓音干涩,“怎么不自己弄弄?”“不行的呀。”黎阮小声道,“我要是一弄,真气就全泄掉了。”黎阮这一下午有好几次险些真气外泄,但他还是努力忍住了。他现在灵力还没完全恢复,真气外泄一次,他可能又要变回狐狸,又要吸取江慎好长时间的精元才能补足。“你不是很想和我双修吗?”黎阮又在江慎脖颈间蹭了蹭,声音又软又委屈,“我要是变回原形,就不能和你双修啦,我要等你呀。”结果,就为了等他,险些把自己憋到哭出来。江慎断断续续听明白了前因后果,蹙眉:“我何时说过想与你”他没把话说完。他感觉得到,少年的身体滚烫,在微微发着抖,好像当真很难受似的。怎么可能不难受。就是个普通人,坚持这么久,都要难耐极了。何况黎阮是只狐妖。可他已经这么难受了,还是强忍着没有自我纾解,想等江慎回来。江慎心头又酸又软,更多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理智岌岌可危。但这种时候,若还能保持理智,那便不能算是个正常男人了。少年还在无意识地轻轻蹭他,江慎将人抱起来,直接步入水中。浴池内水声哗啦作响,江慎把少年抵在白玉池边,垂眸看入那双水润的眼中。“小狐狸,你真愿意与我双修吗?”江慎轻声问他。黎阮连忙点头:“愿……愿意的呀。”不仅是愿意,他还很想,从和江慎重逢的那天开始就很想。但比起少年的心急,江慎反倒显得不那么急切。他低下头,有点恶劣似的,轻轻吻去少年脸上的水珠,极浅极轻,浅尝而止。少年抓着他湿透的衣服,眼眶都被逼红了。一对狐耳噗的从发间伸出来,水下,修长的尾巴缠上了江慎的小腿。江慎笑起来:“看来是真的有点等不及了啊。”他略微调整姿势,将少年柔软的身躯按进怀里。终于深深地吻了下去。第35章 黎阮何止是等不及,他简直要被那种难受的感觉逼疯了。几乎是江慎刚吻住他,他眼眶就红了起来。待到江慎继续下去时,更是控制不住地吧嗒吧嗒掉眼泪。就是他们头一次双修时,黎阮也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在忍耐中度过了太长时间,比平日敏感了不知多少倍,可就算是这样,他还要坚持强忍着,不能让真气提前外泄。以双修填补灵力的前提,是江慎要将精元给他,否则他还是会因为真气外泄变回原形。黎阮是直到做到一半才想起这件事。若他早些想起来,他今天或许就不会等江慎。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坦白而言,江慎并不是个非常完美的双修对象。因为他真的很慢,先前在长鸣山那几次,常常是黎阮受不住,泄了好几次真气,江慎才会给他一次。到后来,他不得不让江慎替他封住,才勉强能让一次吸收到的精元多一些。但今天这种情形,想要封住真气比过去更加困难,也更加难受。到了最后,黎阮哭得连话都说不明白,断断续续的,一边轻轻抽着气,一边求他。求他先让自己炼化一次精元,而后再继续。江慎见他哭得可怜,只能遂了他的意。一次结束,少年倒在江慎怀里,身体还在无意识地轻轻发抖。江慎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后颈脊背,帮他平复下来。“精元都炼化了吗?”江慎低声问他。“嗯……”少年声音已经哭哑了,听着像是半梦半醒,“快了吧……”江慎也瞧不出对方到底有没有在好好炼化,又炼化了多少。他只知道,虽然少年最后并未因为真气泄出而变回原形,但耳朵尾巴也没收得回去。瞧着就不像好好练功了的样子。他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少年彻底没了动静。“小狐狸?”江慎低声唤他,“小狐狸?”少年靠在他肩头,嘟囔了一句什么,显然已经陷入沉睡。江慎:“……”“就知道不能相信你。”江慎磨了下牙,“说好了还要再来一次的,自己舒服了就睡,说话不算话的小骗子。”他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忍心禽兽到把少年唤醒,强行再来一次。江慎将少年和自己草草洗净,擦了身,寻了块干净的绒毯把少年从头到脚结结实实裹起来,确保耳朵和尾巴都没露在外面,才抱着人出了门。几名宫人守在殿外,见江慎出来,纷纷跪地行礼,头也不敢抬。江慎瞥了一眼,瞧见那几人皆是面红耳赤,耳根也跟着一烫。都怪小狐狸方才哭得太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江慎怎么欺负他了。明明是很舒服的。看来以后,这浴池附近也不能留人了。江慎抱着少年大步往寝宫的方向走,在心里叹息般想着。.回到寝宫,江慎抱着少年躺上床。少年刚一沾床就一个劲往江慎怀里钻,险些把江慎又蹭出火气。他与少年较了会儿劲,把人压进床榻里手脚都禁锢着,对方才终于安分了点。寝宫内的烛火渐渐暗下来,江慎借着月色和晦暗不明的烛光,低头打量怀中的人。少年今晚哭得厉害,就连鼻尖都是红的,睫羽上还挂着一点晶莹的泪滴。江慎出神地注视了他好一会儿,轻轻吻去那滴泪。他今晚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又想起了点什么,但十分模糊,他记不真切。江慎只知道,按着他自己的记忆,他今晚应当是头一次与人做这种事,可他一点也不觉得陌生。仿佛他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他知道少年哪里最碰不得,碰到了就会抽抽噎噎掉眼泪。也知道他最喜欢被碰哪里,满足之后就连尾巴根都会舒服得发颤。小狐狸没有骗他,他们以前,应当是做过这种事的。而且大约不止一次。先前小狐狸刚找上门来时,江慎最怀疑,也最无法理解的便是,他向来不喜欢与旁人亲近,更不用说轻易爱上什么人。他怎么会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便爱一个人爱得那般毫无保留。可现在……他与小狐狸再次相识,至今甚至还不到一个月时间。已经叫他栽得彻彻底底了。这种喜欢,不是民间话本里描绘的那种轰轰烈烈,至死不渝的爱情。没有那么多爱恨纠葛,也没有那么多波澜起伏。不过是少年站在他面前,便让他心生欢喜,心动不已。是很没有道理,但也不需要有什么道理。吻掉了那滴眼泪,江慎还是不满足,顺着少年脸颊一点一点亲下来。少年似乎被他亲得有点痒,瑟缩着动了动,略微抬头,又被江慎含住了唇。 第60章 徐远又被领着出了行宫。 他来时没乘马车,只骑了匹马。小太监将他的马牵来,徐远道了声谢,正要上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真不留下来吃个便饭?”自然又是江慎。 徐远一笑,回过头:“微臣可不敢打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独处。” 江慎沉吟片刻:“也是,你还是走吧。” 徐远:“……” 徐远道:“到底有什么事,快说。” 江慎笑起来。 他挥退身旁的小太监,走到徐远面前,正色问:“这个案子,你当真没有头绪?” 徐远神情敛下。 “头绪有,证据没有。” 江慎:“说来听听。” “动用官府向民间散布疫病,又让知府做出畏罪自杀的模样,此人地位必然非富即贵。”徐远道,“但这几个月来,京中这几位大人物,在相关事上不曾有过任何动作。” 京城百姓聚集,如果真是京城的人要在这里散布疫病,事先不可能一点风头都没有。至少该要知会亲眷一声,找个理由避避风头,又或者,至少该暗中囤积点药材和物品。 但徐远往前查了三个月,什么都没有查到。 甚至就连与那知府来往走动都不曾有。 “这些,你在回禀的书信上写过了。”江慎道,“说点没写的。” 徐远抬眼看向江慎。 他与江慎相识这么多年,可以说是一步步看着他走向今天。江慎从小天赋极高,而这些年来更是成长飞速,不知不觉中,此人已经越来越有一国之君的气度。 至少,圣上那看透人心的本事,他学了个十成十。 徐远方才说,徐家从来没有打算干涉皇权,这是实话。 事实上,他从不觉得圣上会将皇位传给别人。 面前这位太子殿下,可是当今圣上倾举国之力,用了无数心血培养打磨,才养出来的储君。 纵观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合适的人。 到现在还看不清局势的,不是被自身贪欲蒙蔽,妄图走造反那条路子,就是真的蠢人。 徐远收回目光,悠悠道:“没写的就是,那幕后真凶不在京城,但范围也不大。不在京城,又想搅乱京城局势,干涉皇室内政的,近来蠢蠢欲动的东瀛、西域、突厥,多年驻守边关、掌控兵权的护国大将军,还有就是……” 在封地多年,一直安分守己,近来却忽然提出要回京的。 肃亲王。 江慎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许久后,才叹息一般道:“我就是觉得……如果真是他,会不会有点太明显了。” 如果当真是他做的,刚做了这么大的事,就立刻回京,这与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不仅是不打自招,还是自投罗网。 他皇叔有这么蠢吗? “说不准,是走投无路呢?”徐远道,“圣上不是都要把皇位传给你了,如果真有人觊觎皇位,当然要在圣上还在位时动手脚。否则,诏书一下,那不就成造反了吗?” 江慎:“你是说,他是回来逼宫的?” 徐远连忙摆手:“我可没这么说,这话怎么敢说,我不要命了吗?” 江慎轻笑:“怂。” 他又不说话了,徐远悄然打量他,问:“你不会是心软了吧?说实话,当初肃亲王突患癔症,去封地休养,本身就很奇怪。只不过,他这些年始终安分守己,没闹出过什么乱子,圣上便也没动他。” “我知道你小时候他对你很好,但在皇权利益面前,亲兄弟都能反目,何况叔侄?你可别意气用事,回头——” “说什么呢。”江慎打断他,“我要是意气用事,老三就不会被软禁快半年了。当初去搜他府邸还是我让你带人去的呢,我是什么态度你不知道?” “知道,这不是提醒你一下嘛。”说到这里,徐远又叹了口气,“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查不到证据,没用啊,还是只能被太子殿下指着鼻子骂。” 江慎纠正:“我只是在你的书信上批阅了两个字,没有当面骂你,你看我今天骂你了吗?” 提起这事徐远就生气。 他那几日为了查案焦头烂额,带着手下的人一连熬了小半个月,偏偏江慎还一直催他回禀。勉强写了封信呈上去,拿回来时,上头什么意见都没给,只用朱笔提了两个巨大的字。 废物。 气得他从那天开始索性住在刑部,整整一个月没回过家。 今日要不是家中的实在紧要,他爹就差举家来行宫门口跪着给太子殿下表忠心,他也不会踏出刑部大门。 “别愁眉苦脸了。”江慎拍了拍徐远的肩膀,安抚道,“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徐大人断案如神,没有徐大人破不了的案子。慢慢来,还有时间。” “我是真想不明白。”徐远这些天憋闷得厉害,一听江慎这么说,拉着他开始抱怨,“那知府周围所有人我都查遍了,我就差把他家门口的狗都拉去审一番,可就是没找到他与什么可疑的人来往过,你说,他的药到底从哪儿来的?” “而且,知府怎么看都是自杀,可他自杀前一日根本没见过其他人,他怎么就知道你查到榕下村了?” 他叹气:“什么线索都没有,我险些都要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怪力乱神。这些事是不是都是妖怪帮他做的。” 江慎眸光微动。 但他没多说什么,随口安抚了几句,便要将人送走。 临走之前,他又交代了一件事:“回京之后,你替我查一查前朝灭国时,前后那几十年的卷宗。” “你查这做什么?”徐远心下一惊,“你都怀疑到前朝头上了?可前朝都灭国三百多年了,难道还有后人在这世上?” 江慎给了他一个“你觉得可能吗”的眼神。 徐远反应过来,按了按眉心:“别管我,我查案查得快走火入魔了。” 一袭朝服的青年浑浑噩噩骑着马走了,见人走远,江慎才收回目光,转头往行宫内走去. 江慎回到卧房。 刚走进屋,一眼就看见他方才已经让人收走的果盘又回到了桌上。冰碗不出所料已经空了,碗底只剩下一点碎冰和果皮。 江慎无声地笑了下,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黎阮卧在床上,讨好地冲他笑:“你回来啦。” 床边,还蹲了只小白猫。 江慎在床边坐下,在少年脸上捏了一把:“背着我做坏事了?” “没有呀。”黎阮顺势拱进他怀里,软着声音道,“我一直乖乖等你呢。” 江慎学着他的语气:“是真的吗?” 黎阮:“是啊是啊……” 江慎:“所以,桌上的果子也不是你吃的,是小白吃的,对不对?” 小白猫从天而降一口大锅,猝然抬起头。 刚想说话,却觉喉间忽然被一股力道压住,张了张口,只发出了几声低低的猫叫。 然后便听少年道:“应……应该是吧,你看,小白都承认了。” 小白猫:“……” 她好冤。 明明是公子方才逼她把果子拿回来,结果自己吃得太急,腹中难受,可怜兮兮地捂着肚子回榻上歇着。 因为太难受了,甚至还忘了毁灭罪证。 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 小白猫说不出话,前爪搭在床榻边想要抗议,抬眼却对上了少年的视线。明明平时看上去那么温软无害的少年,甚至这会儿还窝在男人怀里撒娇,看向小白猫时眼神也并无任何凶狠的模样。 可小白猫还是瞬间怂了。 她用爪子拍了拍被自己抓皱的褥子,身体缩回去,竭力把自己缩成一颗猫球。 怂巴巴地“喵呜”一声。 “嗯,果然是承认了。”江慎做出一副恍然的模样,道,“自己去寻个地方面壁思过,以后再敢偷吃,断了你的小鱼干。” 小白猫难以置信地抬头。 这是人吗? 但江慎已经没有再理会她的意思,小白猫只能夹着尾巴,委委屈屈地走了。 还顺带拉上了门。 江慎把少年放回床榻上,手掌落在他腹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这里吗?” 黎阮眨了眨眼:“我没有——” 江慎:“还装?” 黎阮与他对视片刻,不装了:“……是这里。” 江慎刚从行宫外走回来,沾了盛夏的暑气,掌心滚烫。他覆上黎阮的腹部,轻而缓地帮他揉着:“那果子太凉了,以后不能吃太多。” 虽然黎阮的法力近来已经恢复,但随着这孩子慢慢长大,他还是受了些影响。他身体不再像过去那样强壮,容易疲劳,也容易不适。 江慎猜测,多半是为了更好孕育那有着一半凡人血脉的胎儿,身体渐渐变得接近凡人了。 生儿育女,的确是一件很伤身的事,就连妖族也不可避免。 江慎轻轻叹了口气。 这实在是件很矛盾的事。 如果他有得选,他自然不希望小狐狸受这些苦。他的小狐狸,应当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多吃两颗果子都要担心后果。 可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们走不到今天。 这件事几乎无解。 “都怨你。”江慎低下头,冲着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埋怨道,“狐族的胎儿不都只怀两个月吗,你还真想在这里面呆满十个月?” 那皮肉下方安安静静,一动也不敢动。 “好啦,你怪它做什么呀。”黎阮抬手安抚地摸了摸小腹,帮着说好话,“小孩子长得慢嘛,没办法的。” 江慎不悦:“它还害我们晚上不能尽兴。” 黎阮原本安抚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说得对。”黎阮低下头,严肃道,“这样挺不好的,你要努力长得快一点。” 只有四个多月的狐狸崽:“……” 腹中那小崽子这会儿倒是偃旗息鼓,任凭自己两位父亲做什么,都安安静静呆着不动。江慎又帮黎阮揉了会儿肚子,察觉到对方胃部已不再像先前那样微微痉挛,才低声问:“感觉好点了吗?” “唔……”黎阮半张脸埋进了江慎怀里,声音微弱,不知是不是快睡着了,“没好,往下一点。” 江慎照做:“这里?” 黎阮:“再往下……不对,再往下点。” 江慎动作顿住。 再往下,就要碰到别的地方了。 他低头看去,黎阮耳根微微红着,胸膛不断起伏,显然并不是要睡着的样子。 江慎了然。 他轻轻笑了下,低下头,覆在黎阮耳边:“想让我碰那里呀?”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后,少年轻轻抖了一下,耳朵变得更红了。 他从江慎怀里抬起头,眼眶水润润的。 黎阮小声应道:“想。” 他顿了顿,又说:“我好像有点奇怪。” 前几个月时,他想着不能太挥霍江慎的身体,不能太放纵自己,其实忍得挺好的。只要江慎不故意招惹他,他几乎可以不去想。 可近来,好像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一两次不够,两三次也不够。而且,这和以前不够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以前是觉得舒服,所以想要更舒服,贪心不足罢了。 可现在,却更像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渴求。 就像今天,江慎明明只是帮他揉了一下肚子而已。 可是,江慎的掌心温暖干燥,那滚烫的温度隔着衣物传递到他身上,让他几乎难以抑制的开始幻想起来。 幻想江慎碰到他其他地方的感觉。 幻想他们以前的每一次。 然后……就更加难以控制了。 “该怎么办啊。”黎阮重重叹了口气,很苦恼似的,“我可能要继续挥霍你的身体了。” 江慎:“……” 这又是从哪个话本里学来的怪词。 第61章 第36章 翌日清早,众贡士被人领着进了皇宫。这是当朝第一次,当今圣上不再主持殿试,大殿前方龙椅空悬,但没有人因此感到轻松。太子江慎,如今在民间的威望,并不亚于当今圣上。众贡士静立大殿之上,各个垂着头,没人敢说话。贡士在大殿上的站位是按照会试的名次而来,三人为一排,以左为尊。队伍最前方的三人里,中间站了名约莫二十多岁的青年。青年穿着一身浅蓝色布衣长衫,不知浆洗过多少次,已经有些瞧不出原本的颜色。就算是在这人人紧张自危的大殿之上,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原因无他,他这身衣服实在太破了。当朝大兴科举不假,但想要参加科举,首先要读得起书,其次要上得了京城。这两条看似简单,可对于真正的寒门学子来说,其实很不容易。寒门学子,买不起书,买不起灯油,凑不齐上京的路费,每年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进京赶考的路上。与之相反的,便是名门望族。从小生活优越,在锦衣玉食中读书习字,顺理成章考取功名。几乎每一次科举纳士,都是名门子弟占了多数。寒门学子能挤进殿试就不容易,更不用说拿到前几的名次。那青年的左右后方,如今便皆是锦衣华服的名门子弟,自然显得他有些突兀。于是,当江慎走进大殿时,第一眼便将视线落到了他身上。但也仅仅只是多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江慎当然不能坐龙椅,也没理会随侍太监给他在龙椅边放的椅子,就这么站在大殿前方,让主考官葛学士宣读殿试规则,开始策问。策问的题目,是江慎与诸位翰林事先准备好的。不用他亲自提问,他只需听取贡士的回答,观察其神色、气度,综合考量,最终定出三甲。策问的顺序完全随机,点到谁的名字,谁便当场作答。江慎仔仔细细听着,一言不发。“温良初。”葛学士点到了一个名字。大殿第一排中间那名青年抬起头来。今年会试第二名的学子温良初,江慎一直对他有些感兴趣。据说此人出身寒门,自小便立志考取功名,要替全天下的寒门学子出头。他在会试上做的那篇文章便很不错,就是与最终夺得会元的那篇文章比较,也差不到哪儿去。而更让江慎感兴趣的是,这三天里,他从没有表现出任何要依附江慎的意思。非但没有,甚至就连江慎命手下的文士名流邀他赴宴时,都被这人以要照顾刚生产的妻子与刚出生的儿子为由,婉言拒绝。京城文士名流时常举办宴会,江慎这几日便是以文士集会为由,派人将他感兴趣的贡士邀请而来,观察一番私下的品行为人。当然,这集会明面上不会是以太子名义。可这位温学子,还是拒绝得太果断了。果断得叫人觉得,若不是已经另谋其主,大概就是个只会读书的死脑筋。这消息传回来,江慎养的那群文士名流里,有人惋惜他错过机会,也有人觉得他不识好歹。但江慎却觉得此人不错。懂得疼爱妻儿,是个好男人。因了这种种原因,江慎在殿试之前,便对这位寒门出身,却考到会试第二的温学子颇有兴趣。此刻听见葛学士唤到他的名字,江慎立即垂眸朝那青年看去。青年抬起头时,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江慎身为太子,自然没有什么不能窥探他容貌的规矩。但过往殿试是由圣上主持,私自窥探圣上容颜是不敬之罪。因此,在殿试之中,众贡士在上头没有念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按照惯例是要颔首垂眼,不能轻易抬头的。所以,这其实是青年第一次看见太子殿下的真容。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甚至就连葛学士策问的题目都没有听见。江慎皱起眉。民间不乏有人称赞过江慎,说当今太子容貌如何俊朗无双,气度非凡。但江慎不觉得自己长了一张会让人看得呆住的脸,何况这位温学子家中已有妻儿,更不可能对他感兴趣。这是在发什么呆呢?难道是太紧张了?青年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失礼,瞬间紧张得脸色通红,双膝一软几乎就要跪倒下去。江慎只是淡淡移开目光,示意葛学士再问了一遍方才的题目。好在青年临场反应还算快,见江慎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连忙调整思绪,认真答题。答案妥帖,角度新颖,不乏叫人眼前一亮。葛学士回过头来,朝江慎笑了笑。殿试结束,众贡士退出大殿,在外头等着太子殿下决断出最终三甲名次。直到这时候,贡士间的气氛才略微活络轻松一些,开始彼此说说话。“温兄,温兄!”一名青年书生走到队伍前列,唤住了温良初,“殿试都结束了,你怎么还心不在焉的?”这书生也是寒门出身,他们这些个穷苦书生在京城无依无靠,彼此来往较为密切。“没事……”温良初恍然回神,道,“我只是觉得,太子殿下的模样,好像瞧着有点眼熟。”“眼熟?”书生问他,“莫非你此前见过太子?”温良初不答。他抬眼望向大殿方向,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其实并非只有眼熟。在看见那位太子殿下的瞬间,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了一段陌生的记忆。与他先前认知中发生过的事全然不同。.大殿内,江慎坐在龙椅边的椅子上,翰林院葛学士向他呈来一份名册。“殿下,已按照您的意思,拟好了今年三甲的名册。”葛学士道,“就是这一甲……”一甲共三名,按照名次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江慎把那名单接过来,考中二甲和三甲的贡士都已经填上了名字,只剩一甲还是空白的。但江慎心中已有人选。分别是两位名门出身的学子,以及温良初。那两位名门学子在会试中便名列前茅,才华家世都不差,此前也都已经向江慎表明过投靠意愿。至于温良初,才华是有的,但态度不明,入朝为官不知是否会成为隐患。“葛大人,依你所见,这温学子当给个什么名次?”江慎问。葛学士心中应当早有计较,答道:“论才华,这三人其实相差无几,若让微臣来断,可给榜眼。”状元榜眼探花,虽然彼此间只是一名只差,但入朝后的实际境遇天差地别。若真让一个隐患当了状元平步青云,对江慎不一定是好事。而给榜眼不给探花,则表示太子殿下对寒门的倚重。不仅一甲,今年的三甲当中,寒门学子被纳取的比例及名次,已经较往年提升许多。不仅是因为今年寒门学子中确实出了几个人才,还能看出,太子殿下当是有扶持寒门的打算。扶持寒门,便是江慎交给崇宣帝的答案。因为太子殿下如今在民间声望高,今年贡士中选择依附他的人不少。真要江慎去挑谁是真心,谁是趋炎附势,这么短的时间,坦白而言,他挑不出来。既然如此,他不妨索性弃了这条路,另辟蹊径。“可我觉得,温学子方才在策问中对民生的回答,才是切入了如今天下百姓的痛点。”江慎悠悠道,“他自民间而来,最懂得穷苦百姓需要什么,这问题上,他答得比另两位好。”那些名门子弟,从小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疾苦,就是答得天花乱坠,也不过纸上谈兵。如今的朝堂,纸上谈兵的人够多了。葛学士跟在江慎身边多年,他这么一说,他便明白了殿下是什么意思。这是想将温学子点为状元啊……大殿之上如今只剩他们两人,葛学士朝周遭一瞥,上前压低声音:“可是殿下,这样一来,那几家名门望族恐怕……”“名门望族。”江慎轻嘲一笑,“那些个大家族,自诩名门,但他们的名财权势,哪个不是朝廷给他们的?岂有让他们反过来把持朝政的道理?”葛学士还是有些犹豫。如今正是朝中各派系彼此暗斗的重要关头,太子殿下正需要那些名门望族的支持。如果在这时候得罪了他们……“葛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件事。”江慎道,“这天底下,穷苦百姓可比所谓的名门望族,多出许多。”扶持寒门,得穷苦百姓支持,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本朝都多少年没出过寒门状元了。”江慎站起身,将那册子递还给葛学士,“若能以此激励天下寒门学子勤勉读书,考取功名,受益的不只是我,更是整个天下,和我大恒江山。”他说着,极愉悦似的笑了几声,大步往殿外走去。葛学士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也笑起来,朝他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公布殿试名次,太子殿下便没有必要再亲自参与。他也没打算要参与。今日一大早就出了寝宫,殿试又耽搁了大半日,他想他家小狐狸了。可江慎刚出了举行殿试的保和殿,正打算乘御辇回东宫,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鲜红。江慎愣了下,默默收回已经踏上御辇的一只脚。“殿下,怎么了?”随侍的小太监问他。“没事。”江慎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先回去吧,本殿下忽然想自己走走,不用跟着。” 第62章 肃亲王江承舟,本朝唯一一位亲王,也是当今圣上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位手足兄弟。他与崇宣帝并非同母所生,长得并不相似,比起崇宣帝年轻时硬朗英俊的模样,江承舟五官生得更为温润,也更加年轻。 肃亲王在圣上即位前便去了封地,这些年从未回过京城,因此其实没有多少人认识他。 江慎道:“还不给王爷行礼?” 护在马车周遭的一众侍卫这才纷纷下马,朝江承舟俯身跪拜:“拜见王爷!” “都起来吧。” 江承舟说话时语调平和,他指了指那被扔在阵前那黑衣人,道:“此人是方才在树林中埋伏的刺客之一,原本还有几个,不过我的人赶到时已经跑了。” 江慎低头扫了一眼,淡声唤道:“郁修。” 郁修走上前去,将那黑衣人身后的箭筒取下,又捡起落在地上的一支箭,仔细比对一番。 “殿下,箭尖淬毒,的确是同一种箭。”郁修道。 江慎:“找几个人去林子里搜。” 郁修应道:“是。” 郁修领着几名侍卫进了树林,江慎这才开始打量这周遭的情形。 马车被截停的地方正在一片树林中央,前后杳无人烟,左右尽是高大茂密的树丛。阳光透过树冠间的缝隙洒下,仿佛一道道天然的隐蔽屏障。 的确是个十分适合伏击的地方。 江慎收回目光,又问:“皇叔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是要回京给圣上贺寿么,正巧路过此地,听见林中有动静,过来看看。”江承舟道,“没想到这些刺客竟是冲着你来的。” 江慎:“是么?这也太巧了。” “可不是?我们多年没见,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这般情景。”江承舟轻轻叹了口气,“听闻几月前你也曾在京城附近遭人暗杀,如今多事之秋,要多加小心啊。” “皇叔的消息倒是灵通。”江慎道。 江承舟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江慎又低头去看那被江承舟手下随意丢在地上的尸体。 那刺客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夜行服,用的箭也是民间用来打猎的那种,除了淬过毒之外,没什么特殊。 江慎问:“皇叔觉得,是什么人要杀我?” “我这么久没回京,如何能猜得到?”江承舟悠悠道,“但多半是……不想让你回京之人。” 江慎若有所思地敛下眼。 二人说这么一会儿话的功夫,郁修又带着人走出树林,来到马车旁:“殿下,人已经跑了,只在林中找到了几把弓,还有一些箭筒。” 他将东西递上来,但江慎没接,只是道:“把东西和人都带回去慢慢查,天要黑了,先回京。” 郁修:“是。” 江慎又看向江承舟:“皇叔可要与我同乘?许久没见,我们叙叙旧。” 江承舟应道:“好。” 江慎放下车帘,回过头,这才注意到身边少年的神情。从江承舟现身之后,黎阮就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此时他才看见,少年蹙着眉,神情难得有些严肃。 如果他现在还是狐狸原型,多半就连浑身的绒毛都竖起了。 “怎么了?”江慎低声问他。 黎阮眉宇紧蹙,欲言又止:“这个人,他……” 肃亲王江承舟,这是黎阮下山到现在以来,除了江慎和崇宣帝之外,见到的第三个有帝王之相的人。 是带着杀戮与野心的帝王之相。 黎阮没有把话说完,这种特殊的天命,是不能随意透露给凡人的。 而且,江承舟很快上了马车,他也没机会开口。 看见黎阮,江承舟脸上并无任何惊讶的神情,好像早知道马车里还有个人。 江慎正想介绍:“他是……” “是黎公子,对吧?”江承舟道,“我先前听说了,太子殿下近来身边跟了一位小美人,两人几乎形影不离,恩爱万分。” 他在马车另一侧坐下,朝黎阮点了点头,含笑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江慎:“没想到,皇叔人没在京城,消息却知道得不少。” “毕竟在京城住过这么长时间,留下几个能帮我探听消息的人,不奇怪吧。”江承舟道,“我身边也有不少皇兄安排的人,这样很好,彼此知根知底,他与我都能安心。” 以崇宣帝的性子,会派人去盯着江承舟再正常不过。不过江承舟这态度,实在是有点过分坦荡了。 江慎轻咳一声,没说什么。 马车开始继续前行,江慎起身给江承舟倒了杯茶水。 正要递过去,抬眼却发现对方的视线又落到了黎阮身上。 准确来说,是他的腹部。 黎阮今日穿了件轻薄的外衫,是江慎早晨出门前,担心他在路上吹风受凉,特意给他披上的。且那外衫宽大,拢起来正好能罩住他微微隆起的腹部。 男子怀孕在当世毕竟闻所未闻,江慎不希望黎阮在路上被人过多关注。 但他们此刻坐在马车里,外衫衣摆自然垂落,那浑圆的腹部便也无所遮掩。 “皇叔。”江慎不动声色将黎阮挡在身后,开口唤他,“请用茶。” 江承舟恍然回神。 他的态度仍然很坦荡,带着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是我失礼了。” 他这话是对着黎阮说的,黎阮愣了下,忙道:“没、没事。” 江承舟接过江慎递来的茶,却没急着喝,又道:“我在封地隐隐约约听到过一点传闻,说黎公子虽为男子,却怀上了太子的骨肉。” “我先前还没信,只当是宫中的闲言碎语,没想到……” 他似乎又想往黎阮身上看,但迫于礼节忍住了,转而看向江慎:“你是如何做到的?” 江慎:“啊?” “孩子。”江承舟好奇地问,“是用过了什么药,还是什么旁的东西,别的男子也可以吗?” 江慎:“……” 他与皇叔这么多年没见,今日相见却是在这般情景之下,江慎心中不可能没有怀疑。请这人上马车,也是想试探一番,看能否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没想到这人上了马车之后,最关心的事,居然是他的孩子怎么来的。 虽然……想知道这事的人的确不少,就连江慎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江承舟好像当真很好奇,一双眼关切地望向江慎,这让他那原本看上去沉稳不惊的神色,多出几分鲜活。 ——这便更接近江慎记忆中的肃亲王了。 比起年轻时候总是威严自生的崇宣帝,江慎这位小皇叔年轻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就连当时京城的世家公子里,都挑不出几个比他还会玩的。 江慎喜欢他,也是因为江承舟每次来看他,都能给他带来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直到后来,他忽然患了疯病,离开京城去了封地,他们再也没见过。 前些年江慎偶尔还会与他传信,从那书信的口吻中,他隐约能够察觉皇叔的性子变了许多。 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江慎从回忆中抽身出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这事没什么可隐瞒,因为他与小狐狸的确至今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怀上的。 江慎如实说了,江承舟收回目光:“竟然是这样么……” 语气中毫不掩饰遗憾之情。 非但语气中毫不掩饰,他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失落之色,甚至不知想到了什么,还轻轻叹了口气。 江慎:“……” 黎阮:“……” 江慎与黎阮对视一眼,还是没说什么,又问:“皇兄既然对京城的消息了如指掌,应当也知道我最近正在查一桩案子。” “案子?哦,有所耳闻。”江承舟还有点走神,稍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听说是京城外有些村民染了怪病,与去年那疫病极为相似,是不是?说起来,去年那疫病流行的地方离我封地不远,我还派人去赈过灾呢。” 这事江慎倒是没听说过。 江承舟这些年行事格外低调,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几乎都不曾有过。说来,肃亲王的封地在荆州,的确与出现过疫病的几地相距不远。 而且……荆州似乎没有出现过任何病患。 江承舟抿了口茶水,继续道:“你是不知道,那怪病传播起来极快,在朝廷研制出解药之前,大夫几乎束手无策。就算后来找到办法医治,也还是搭进去不少人。幸好你这次发现得早,怪病尚未传播出去,才没有酿成大祸。” “是啊,真是万幸。”江慎敛下眼,又道,“不过皇叔有所不知,我已经查明,那并非一种怪病,而是被人下毒。” 江承舟似是一惊:“下毒?” 江慎点点头:“是京城知府给百姓下毒,不过那知府现在已经畏罪自杀。” 江承舟:“他为何要这么做?” 江慎却是反问:“皇叔如此聪慧,猜不到么?” 江承舟沉默下来。 他抬眼与江慎对视片刻,随后,抬起两只手,在江慎左右脸用力一捏。 江慎没想到他会忽然捏上来,愣了一下,江承舟轻笑一声,松了手。 在江慎脸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指印。 竟有几分可爱。 黎阮坐在一旁静静看着,藏在袖中的手缩了缩。 有点手痒。 大概从江慎六岁以后,就没有人敢再这么对他了。他挺直脊背,神情有点不自在:“皇叔,你——” “谁让你试探我的,臭小子……”江承舟瞥他一眼,低哼,“我早与皇兄说过,教孩子不能像他那么教,这不,又教出来一个崇宣帝。” “你方才说话那样子,与你父皇年轻时想质问我什么的时候,一模一样。” 江慎:“……” 江承舟靠回椅背,悠悠道:“有人想借这怪病让京城乱起来,而我偏偏挑这个时候回来,你会怀疑我,这很正常。我说不是我做的,你多半也不会信。” 他的态度如此坦荡,江慎便不再绕圈子:“那皇叔为何这时候回来?” 如果只是给崇宣帝贺寿,为何前十多年都不曾回京,却偏偏挑中今年。 “当然是因为,我为圣上寻到了一份大礼。”江承舟顿了下,抢在江慎提问前率先道,“是什么就别问了,等到寿宴时你自然会知晓。这可是我给皇兄准备的惊喜,不能提前透露。” “不过……我的确还有另一件极重要的事,必须现在回京一趟。” 江慎问:“什么?” 江承舟偏头看向窗外,轻轻舒了口气,眼底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你皇叔我的……终身大事。”. 他们今日在路上耽搁了太多时间,到达京城时,太阳已经落山。 入了城门,江慎问:“皇叔是要先回王府,还是随我进宫去见父皇?” 江承舟许久没回过京,此刻正掀开车帘好奇地往外头看,听言头也不回:“回王府吧,今日天色已晚,明天一早我再去面见圣上。” 江慎应了声“好”,朝外头吩咐一声,马车往肃王府的方向行去。 虽然这些年江承舟没回过京城,他的王府却一直保留下来,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圣上都要派人去清扫一次。 马车停在肃王府外,江慎送江承舟下了马车。 许是知道江承舟近期会回来,王府刚被打扫过一次,牌匾被擦得干净锃亮,整座王府威严气派。 江承舟抬眼看着那“肃王府”的匾额,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少了些人气儿啊。” “人气儿嘛,住几日就有了。”江慎道,“皇叔来时也没带什么丫鬟随从,待我回宫去内务府一趟,让他们调些内侍过来。” 江承舟点点头:“也好。” “那皇叔便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 江慎说着便想离开,江承舟又拉住了他。 黎阮没跟着他们下马车,江承舟先往马车的方向看了眼,压低声音问:“你真没有那个……能让男子怀孕的法子?” 江慎:“……” 江慎道:“没有,只是个意外。” “好罢……”江承舟再次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身领着他那群假扮成行商的手下进了王府。 江慎在原地默然片刻,回到马车。 黎阮原本正躲在马车里偷偷往外看,见江慎回来,问:“他干嘛那么在意我的崽崽是怎么来的啊?你说,是不是喜欢上了什么人,想让人家怀上他的孩子,然后就再也离不开他了啊。” 他这活络的思维让江慎险些没跟得上,哭笑不得:“你这又是从哪个话本里看来的故事?” “不记得了。”黎阮道,“好多本都这么写过。” 江慎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下:“就让你少看点话本。” 再者说,他这小狐狸怀着他的孩子这么久,也没见他就当真再也离不开他。 还在天天考虑要飞升,还是要江慎呢。 不过,江承舟这反应的确有些奇怪。 肃亲王今年三十有几,却至今未曾娶妻生子,从没听说过他喜欢上什么人。因为,方才听他在马车里提了那句“终身大事”,江慎还颇为惊讶。可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江慎也不好再问。 至于小狐狸猜得对与不对,江慎就无从判断了。 江慎一时没有回答,马车重新朝前行去,黎阮偷偷抬眼看他。 江慎从少年偷看他的第一眼就发现了,原本是想等着看他要说什么,可少年一连看了他好几眼,还是一言不发。 “怎么了?”江慎忍不住问。 黎阮道:“那个肃亲王,好像和你关系很好啊。” 江慎如实回答:“幼时还不错,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怎么?” “没……没怎么。” 黎阮收回视线,似是犹豫了一下,又朝他招手:“你过来点。” 江慎靠过去。 “再过来点。” 江慎轻笑一声,索性直接贴了上去。他一下子贴得几近,将黎阮几乎压在座椅靠背上,含着笑抬眼看他:“你不会连这种醋都……” 话还没说完,脸颊忽然一疼。 黎阮趁他不备,双手捏住了他的脸颊。 “哇,真的很软诶,我之前怎么没发现。”黎阮睁大眼睛,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似的,对着江慎的脸颊又揉又捏,然后开始咯咯咯笑个不停。 江慎被他捏得吐字都有些不清楚,皱眉:“你方才一直在想这个?” “是啊是啊,我都想了好久了。”黎阮笑得停不下来,捏起江慎的脸颊肉,还要求他配合,“你笑一笑我看看,笑一个嘛。” 江慎:“……” 江慎毫无感情地朝他勾了勾唇角,飞快移开视线。 黎阮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江慎耳根微微发烫,半晌,又忍俊不禁:“幼稚。” 第63章 黎阮从没有一次这么希望自己能找回记忆,想起来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飞升,只有他想起来了,他才能把两件事比较,看出孰轻孰重。现在这样,他根本选不出来。“那就还是有一个缘由的。”江慎轻轻叹息,“与你来的地方有关吗?”黎阮点点头。江慎:“还不能告诉我?”黎阮不说话了。最早没有告诉他,是因为担心江慎生气。但他现在知道了,江慎是不会生他的气的,就算生气,也不会气到不要他。事到如今,是他暂时还不想说。在他没有把事情想清楚之前,他不希望说出来让江慎平添烦恼,也不希望……江慎左右他的想法。阿雪说得对,这件事只能他自己做决定,任何人都干涉不了。也不能依靠任何人。“你不用管我了。”黎阮想明白了,挣开江慎的怀抱,翻身坐起来,“我会自己想办法的,你不用担心。”黎阮向来就是这样,无论有什么烦恼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想不明白的事,宁可先放一放,也不愿意一直与自己较劲。他心情放松下来才觉得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咕噜叫,披起衣服想下床:“快吃饭吧,一会儿就要凉了。”但脚一沾地,却觉得一阵酸软从脚心一直传到脊髓,险些摔倒。江慎早有预料,把他扶稳了。“怎……怎么会这样啊。”黎阮靠在江慎怀里,茫然地眨了眨眼。还能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某只小狐狸今天怎么也要不够,缠着他来了好几次,从天亮一直做到了天黑。险些把江慎都弄到不行。幸好到后面他终于满足了,否则江慎都不知道今天该怎么收场。想起方才的事,江慎还心有余悸。他帮黎阮穿好衣服,打横抱起:“别乱动,我抱你过去。”黎阮乖乖让他抱去桌边。黎阮好像当真已经把方才那些烦恼抛到脑后,甚至因为今天得到了满足,连胃口都好了起来。他埋头在碗里专心吃着,江慎却没法像他这么轻松。从小狐狸今天的话来看,江慎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小狐狸来到人间,的确受到过一些压力。而且,这份压力多半就来自他的族群。与那话本里的故事越来越像了。江慎当然不希望小狐狸独自承受这份压力,可小狐狸不肯与他多说,他的记忆也还没有恢复,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他。江慎偏头看着身边的小狐狸,有点发愁。他该怎么办呢…….深夜,一道身影被内侍总管常公公悄然领进了乾清宫。圣上已经快要睡下,寝殿内灯火晦暗。来者在殿内跪下:“陛下。”“嗯,朕都知道了。”崇宣帝倚在床边,似乎正在透过床边的烛灯看着什么。他的身影被一层薄薄的纱帐挡着,只能依稀瞧见个消瘦的轮廓,“这几日辛苦你了,葛学士。”“微臣不敢。”葛学士磕了个头,“能为陛下和江山社稷分忧,是微臣之幸。”崇宣帝合上手中的折子,道:“这些年,朕一直让你跟在太子身边辅佐他。依你所见,太子此番督考科举,表现得如何?”“太子殿下有宏图远略,是可塑之才。”“你对他的评价向来很高。”崇宣帝笑了笑,又道,“朕记得,你好像也是寒门出身,太子此番决议,你应当很开心。”“是。”葛学士应道,“微臣老家穷苦,上次回家省亲时,还见到有许多书生学子,为了读书吃不饱穿不暖。更有甚者,不得不放弃仕途,回家耕种。”“是朕的错。”崇宣帝叹了口气,“那些名门世家由来已久,在京城乃至整个中原根系极深,朕先前虽然也有过扶持寒门的念头,可到底没能实施。太子如今尚未继位,却有如此魄力,他比朕强。”葛学士连忙俯身磕头:“陛下心系百姓,何错之有!”“起来吧。”崇宣帝问,“殿试结果出来,民间反响如何?”葛学士道:“那温学子先前在会试获得第二名,在民间的穷苦百姓和寒门学子中,便引起了不少关注。如今一举考中状元,是众望所归。太子殿下此举,很得民心。”“不过……”他话音微顿,似乎犹豫了一下。崇宣帝问:“有世家不满了?”“是。”葛学士道,“今年中榜眼的学子祁秋明,乃京城四大家族之一的祁氏家中的长子嫡孙,听闻消息传回去时,祁家老太当场气得摔了杯子。”崇宣帝似乎对这事还挺感兴趣,稍坐起来了些,兴冲冲问:“然后呢?”葛学士神情有些犹豫,缓慢道:“祁氏在殿试前便托人向殿下传达了依附之意,如今殿下让一个寒门学子骑在了他们头上,想来……”崇宣帝问:“他们找护国公去了吧?”葛学士低头:“陛下料事如神。”“不难猜。”崇宣帝道,“这些名门世家在皇室到处插手,哪里是真为了天下好,他们不过是想扶持个好拿捏的皇帝。之前老三和这些商贾走得近,老三倒了便想找太子。太子不搭理,便又把主意打到六皇子头上了。”葛学士:“太子扶持寒门,必然会使几大家族利益受损。若这些富贾全被牵连进来,京城恐怕要乱。”这也是今日他建议江慎立温良初为榜眼的原因。送祁家个面子,换来京城富贾的支持,于眼前来讲利益最大。“乱就乱吧。”崇宣帝淡淡道,“太子会这么做,必然有他自己的考量,让他放手去干就是。如果这点事都处理不好,这皇位他坐不稳,不如换人。”“就算到最后实在不行……”崇宣帝轻声一笑,重新拿起了手边的折子,平静道:“朕不是还没死吗?”葛学士一怔。他抬眼看向前方,当今圣上大半个身子隐藏在黑暗中,瞧不真切。这具身体这两年消瘦得厉害,像是一夜之间被掏空了生命力,迅速衰败下来。可他仍然是当今天子。他仍然是那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生杀予夺,不容置疑。葛学士低下头,重重朝圣上磕了个头:“是,微臣明白了。”.殿试三日后,圣上召所有登科进士进宫,赐鹿鸣宴。圣上因龙体不适,没来赴宴,只下令让太子殿下亲临,以表示朝廷对人才的重视。……江慎是真的很不想去。消息传来时,江慎正在御花园陪自家小狐狸游湖。近来春意更浓,御花园中处处百花盛放,湖景更是美不胜收。就是可惜,有人破坏心情。江慎不想去,黎阮最近正黏他,也不太想让他离开。但他知道这是正事,还是很懂事道:“你去吧,我自己回寝宫。”语气很软,像是带了那么点委屈和失落。江慎把人搂进怀里,揉了揉脑袋,叹道:“等此番事了,我带你去行宫玩,咱们走得远远的,看谁还找得到我。”“没关系啦,你有正事要做嘛。”黎阮抬眼看他,满含期待,“你要是真觉得愧疚,今晚补偿我吧?”江慎:“……”小妖怪黏人的功力真不是盖的,明明自己每次开始没多久就哭着受不了,偏偏还上瘾。歇不了多久又缠着想要,全然不懂节制为何物。江慎现在越来越明白,为什么话本里常有妖怪通过吸食精元害死凡人的故事了。这也怪他定力不足,每次望着小少年那期待的目光,江慎总是难以拒绝。就是理智想拒绝,身体也不听他的。江慎让郁修送少年回宫,注视着少年离开的身影,悄然叹了口气。长此以往,他还真得想想办法。唉。第38章 江慎到了设宴的御花园琼林苑时,众进士皆已落座。他心思不在这上头,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宣布开宴,恨不得早点吃完早点散场,回去抱他的小狐狸。太子殿下兴致缺缺,却不影响宴席上的热闹。这宴席叫鹿鸣宴,宴席的主角,自然是今年的新科进士,江慎只能算是个陪同。尤其是一甲那三位,不断有人来寒暄敬酒,风头出尽。江慎乐得清闲,一边喝酒,一边坐在主位悄然观察。前一日,圣上给各进士都封了官职,但因为他们还没正式去各部报道,因此未穿官服。那位温学子还穿着殿试那套朴素的衣衫,作为新科状元,他身边有人来祝贺寒暄,但不多。最受人瞩目的,是今年的榜眼,江慎记得,他叫祁秋明。祁氏祖上曾被封过侯爵,而后退出官场,一心经商,顺利成了皇商。祁氏是名门望族,祁秋明作为世家公子,早在参与科举之前,在京城世家公子中的名望便不弱。这般家世,哪怕不是状元,也会成为众人竞相追捧的对象。但这未免也太高调了。身为榜眼,穿得光鲜亮丽,在鹿鸣宴上抢了状元郎的风头,这不是件好事。祁秋明自小生活在京城,家族旁支中也不是没有当官的长辈,不可能不懂这些。他懂,但不在乎。他没把江慎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第64章 短暂的亲吻一触及分,黎阮缩回来,脸颊微微发烫。 真奇怪,他之前明明也经常与江慎亲吻,可近来,总感觉和先前不太一样了。 好像有点……有点难为情似的。 黎阮心跳飞快,把脑袋埋进江慎怀里。 “怎么了呀?” 江慎又在学他的语气。 他声音比黎阮低沉得多,学着这样柔软的语气,嗓音低得有点哑。就像每次在床笫之间,兴起之时,他也总爱用这样的嗓音与黎阮说话,问他舒不舒服,喜不喜欢,想不想他再进得深一些。 性感得要命。 听见他这嗓音,黎阮脸颊更烫,感觉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江慎方才还觉得小狐狸只是在与他闹着玩,现在也渐渐感觉出不对了。他的手绕到对方后颈,捏了捏,想把那鹌鹑似的少年从怀中剥出来。 少年却更加用力埋进他的肩窝。 不舒服了吗? 江慎低头看去,看不见小狐狸的脸,只能看见那已经红透了的耳根和脖颈。 轻轻碰一下,很烫,还小动物似的抖了抖。 小狐狸浑身上下都很软,哪里捏起来都很舒服。江慎对那手感爱不释手,揉捏着对方的耳垂,语气放软,又带了点恶劣:“小狐狸,你不是要哄哄我吗,怎么不与我说话了?” “我……我哄过了呀。”黎阮小声道。 “是么?”江慎继续逗他,“可是不够呀,你不想管我了吗?” 黎阮抓着江慎衣袖的手松了又紧,犹豫着抬起头,就被江慎搂着转过身,抵在鲜红的宫墙下。 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眼。 心跳顿时更快了。 夜色如水,漫长的宫墙静谧无声,唯有银白的月光在空气中静静流淌。黎阮眸光明亮,纤长的睫羽颤了颤,带着一点以前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局促。 明明什么都做过了,现在却才开始害羞。 江慎心下暗笑,但小狐狸这模样实在可爱得过分,让他心里那点恶劣的心思止都止不住,想看他更害羞的模样。 他的手顺着少年消瘦的脊背滑落,将人圈着,低头恶意地贴近:“小狐狸,你怎么了?” 黎阮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我没……没怎么呀。” “是么?”江慎另一只手抬起来,手背碰了碰他的脸,“可是你这里好烫。”然后慢慢下滑,落在胸口的位置,“还有这里,跳得好快,我都听见啦。” 怀中的身躯颤了颤,江慎抬眼还想再逗逗他,忽然感觉怀里一轻。 有什么东西从他手臂间落了下去,江慎下意识伸手接住,指尖碰到了熟悉的绵软。 是一只小狐狸。 江慎:“……” 黎阮的原型原本就比寻常成年的狐狸小一些,随着腹中的孩子渐渐长大,腹部浑圆鼓胀,行动变得费力极了。所以,黎阮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变回原形。 小狐狸攀着江慎的手臂,脑袋飞快拱进怀里,只剩下一条修长蓬松的尾巴垂在身后。 还在簌簌抖动着。 “怎么了?”江慎哭笑不得,“怎么忽然变回去?” “没事的……”小狐狸脑袋埋在江慎怀里,声音透过衣物传来有点发闷,“我有点奇怪,可能是太累了,我要变回原形休息一下。” 江慎:“不哄我了?” “不哄了。”小狐狸说了这么一句,又像是怕他不开心似的,补充道,“……剩下的留着明天再哄。” 哪有留着明天再哄的。 可小狐狸好像坚决不想再面对他,任凭江慎怎么哄都把自己埋在他怀里不肯动弹。江慎别无他法,只能收好他落下的衣物,抱着这只因为腹部鼓胀显得比以前更圆的小狐狸,回了寝宫。 到了寝宫也不肯变回来,让太子殿下时隔数月,又只能抱着一只狐狸入睡。 以后不能再把人逗得这么厉害了。 临睡前,江慎无奈地想. 翌日,黎阮又是在江慎怀里醒过来的。 他已经变回了人型模样,大约是原型的身体太沉,他在睡梦中选择了让自己更舒服的方式。江慎还熟睡着,他侧躺在床榻外侧,一只手搭在黎阮腰间,另一只手揽住黎阮的肩膀。 江慎睡觉时总喜欢这样抱着黎阮,把他整个搂进怀里,好像身体每一寸都在在他掌控之中,动不了,逃不开。黎阮能感觉到对方平稳的呼吸就喷洒在自己头顶,可他不想弄醒他,因此也不敢乱动。 江慎真的很累。 他平时很少表现出来,但黎阮是看得出的。 凡人的命数,不过是写在命盘之上的一句句谶语,或平坦,或坎坷,一两句话就能概括人的一生。可是真落到每一个人身上,却是那么沉重。 背负着这普天之下最好的天命,其实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江慎未必真的想当这个皇帝,可当今圣上的身体那样虚弱,周围又是群狼环伺,这天下他不来管,还有谁能管呢? 他或许没有那么在乎权势,可他在乎黎民百姓,在乎这个江山能否稳定。 这是性格所向,也是上天早就给他安排好的命数。 他昨天还是应该好好哄哄他的。 黎阮在心里想。 江慎这么累,他为什么不好好哄他呢? 黎阮把脑袋靠在江慎胸膛上,对方的心跳平稳而有力,一下一下,很有节奏的敲打着。 妖族的心和凡人是不同的。 修行入定,日子久了,就连心跳和呼吸都会在漫长的岁月里变得平稳,很难再产生什么波动。 可是昨天晚上,他心跳忽然变得好快呀。 尤其是江慎把手按上去的时候,仿佛如果他不做点什么,心脏马上就会从胸口跃出来。 黎阮悄然抬起手,按在自己心口。 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呢? 除了与江慎双修的时候,黎阮还从没有感觉过昨晚那样急促的心跳。可那种感觉,又与双修全然不同。他心中没有欲念,没有渴求,更没有被本能操控。 只有……欢喜。 那种无法为人所控制,也无法解释的欢喜。 黎阮抿了抿唇。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但他没有时间再多想下去,因为窗户外头忽然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笃笃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啄动窗框。 黎阮眨了眨眼,感觉到搂着自己的那具身体动了动,像是被惊扰了一般,好像即将醒过来。他连忙施法,下一刻,黎阮的身形化作一道青烟从江慎怀里飞出,在对方手臂将要落空的瞬间,还塞了个柔软的抱枕入他怀里。 江慎无知无觉抱住软枕,黎阮则悄然飘向窗外。 寝殿外,一只深灰色的小山雀站在窗台上,正奋力地啄着窗框。刚啄了没两下,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出,将它抓了起来。 “啾啾——!”小山雀被吓了一跳,尖锐地叫起来。 “嘘。”黎阮连忙抬手按在唇边,压低声音,“你再叫要把江慎吵醒了。” 小山雀看清了面前的人,身体放松了点,但听见他的话,又不悦地扑腾翅膀:“江慎江慎,你就知道江慎,你都多久没和我玩了!” 黎阮歪了歪脑袋:“可是你自己不也玩得很开心吗?” 黎阮顺利留在江慎身边后,不想把小山雀也困在宫里,便让它自由离去。这段时间,小山雀一直留在京城,听说典当铺给它做的窝也还在,每日粮水充足,日子比先前过得还滋润。 这几个月不见,小山雀就连羽毛都生得更丰满了些。 小山雀听了这话好像更气恼了,仰头就想鸣叫,被黎阮适时在喉间点了一下,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黎阮心满意足,抓着小山雀回了寝殿。 他往内室的方向看了眼,见江慎还熟睡着,才压低声音对在他掌心扑腾不停的小山雀道:“好啦,我是真有事想找你,别生气啦。” 他其实昨晚就施法给小山雀传信了,可这小鸟昨天也不知野去了哪里,竟然今天一大清早才过来。黎阮把小山雀放在桌上,后者扑腾累了,一屁股坐下,两只小爪子张开,翅膀耷拉下来。 见他已经冷静,黎阮解了他的禁制。 “你找我有什么事?”小山雀嘟囔着问。 黎阮问:“你知道肃王府在哪里吗?” “我知道呀。”小山雀道,“刚才我飞进宫里时还听见人说呢,说肃亲王回京了,现在已经进宫来见皇帝了。” “对,就是那个肃亲王。”黎阮点点头,“你这几天,能不能帮我盯着他?” “盯着?” 黎阮:“就是看他都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有没有做坏事。” 小山雀眨了眨眼睛:“他是坏人吗?” “我也不知道。”黎阮道,“所以才要你帮我盯着呀,如果他做了坏事,那不就是坏人了?” 对于那位肃亲王,黎阮还是觉得放心不下。 普通的皇权之争黎阮不会插手,那些想与江慎争斗的人,自身命数就承受不住这样的权势,迟早会自食恶果。可肃亲王不一样。他有帝王之相,证明他是有可能会做皇帝的,这样的人留在江慎身边,太危险了。 小山雀这几个月混迹在京城,认识的鸟儿很多,能帮他盯着那个人。 “好吧,那我帮你盯着,就当是回报典当铺的阿宣这段时间喂给我吃的。”小山雀说到这里,又道,“不过你能不能让江慎告诉他们一声,我不想再吃稻谷和糙米了,能不能换一点别的。” 黎阮点头:“好,我一会儿告诉他。” 交代完事情,黎阮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放小山雀飞走。他悄然合上窗户,正要转身,被人从身后搂住了。 温热的气息覆上来,黎阮一怔,心脏又飞快跳动起来。 “你……你怎么醒了呀?”黎阮小声问。 江慎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他弯下腰整个把黎阮圈住,脑袋枕在他肩头,声音含糊不清:“居然塞个枕头就想打发我……枕头哪有你抱着舒服。” 江慎的呼吸就喷洒在耳边,黎阮瑟缩一下,道:“那我陪你再躺一会儿好不好?” “……嗯。” 江慎低低地应了一声,半搂半抱着黎阮回到床边。 二人重新躺回床上,江慎又问:“刚刚,是小山雀来了?” “是呀。”黎阮原本就没想隐瞒,问,“你都听到了?” 江慎闭着眼,声音听着还有些困倦:“听到一点,你想让它去盯着皇叔?” 黎阮:“嗯。” 江慎:“你这样做,算是干涉皇权吗?” 黎阮眨了眨眼睛。 江慎声音很轻,手下意识在黎阮后颈揉捏抚摸:“如果皇叔当真在预谋争夺皇位或谋反,你从中阻拦他,对你会有影响吗?” 黎阮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严格来说,以江慎这样的身份,他本不应该干涉他身边任何事。先前帮的那些小忙,至多是一点助益,且因为与江慎相争的人并非帝王的命数,他其实能算得上是辅佐天子,是积了德。 可现在,是两个帝王之相的命数相争。 干涉这样的命数,严重者是要天打雷劈的。 但黎阮又道:“可是我现在只是让小山雀去帮我盯着他,并没有做什么呀。我又不会亲手去杀他,不算是干涉了皇权之争,上天怪不到我头上。” 江慎轻声问:“当真?” 黎阮点头:“嗯。” “……那就好。”江慎把头埋得更深,声音含糊而低沉,“小狐狸,我明白你想帮我,但你绝不能把自己置入危险当中,知道吗?” 把自己置入危险。 江慎这句话,让黎阮忽然想到了那名叫温良初的书生,现在已经是新晋的状元郎了。他当初为了救他的妻子,不惜涉险进入长鸣山,差点丢了性命。 那时候,黎阮不理解他为什么可以为了另一个人,放弃自己毕生所愿。 他明明马上就可以金榜题名了。 现在,他好像理解一些了。 “我不会的。”黎阮认真回答。 他和温良初不一样。温良初和他妻子都是凡人,这一世结束,恐怕来生再也不会相见。但他是妖,如果…… 没有如果。 “你不要担心这么多嘛。”黎阮道,“万一我们都猜错了,皇叔其实是好人,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呀,对不对?” 江慎笑了笑,埋在他颈侧的声音有点沉闷:“你说得对。” 他似乎略微清醒了些,搂着黎阮翻了个身,让他伏在他身上:“那我们再来说点别的。” 黎阮:“什么?” “昨晚……”江慎含笑道,“说了还要接着哄我的。” 黎阮显然已经忘记了这回事,呆了下,道:“可是你现在心情没有不好呀。” 江慎:“但这是昨天你欠我的。” “但……” 但他昨天那会儿明明也没有心情不好。 明明就可开心了。 “我不管,你说了今天会继续的。”江慎略微抬起头,看着怀中的少年,放低声音,“小狐狸,再哄哄我,好不好?” 黎阮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了。 江慎说完这话,便松开了搂住他的手,也不再动了,颇有点任人施为的意思。他脸上还带着笑意,有点恶劣,好像故意想逗他,却看得黎阮脸颊发烫。 黎阮略微撑起身,低下头,吻在了江慎唇边。 刚碰上去的时候黎阮还瑟缩了一下,像是想躲开。可他又想探寻那令他不安又欢喜的感觉是什么,所以强忍住了。 他生涩地描摹着对方那薄而柔软的唇瓣,感觉到浑身开始热起来,心脏飞速跳动。 这和他想与江慎双修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到底哪里不同,黎阮一时间说不上来。 但他知道是不同的。 是不带任何情欲,没有任何外物影响,最纯粹,最本质的感觉。 是喜欢。 江慎说得对,他就是喜欢他的。 很喜欢很喜欢。 第65章 “我没胃口嘛。”黎阮把头埋在他肩窝,“你又不在……”江慎抱着他往桌边走:“那我现在在了,你能吃点东西了吗?”黎阮看起来还是不太想,头也不抬:“我们直接吃精元吧,对妖怪来说都一样的!”“如果对妖怪来说都一样,你就不会每次做完都吵着饿了。”江慎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谎言,“多少吃一点,不然你夜里饿了会难受。”这些菜上了有一段时间,都已经凉透了。江慎叫来宫人将饭菜都撤走,让人重新熬了些清淡的鸡丝粥,盯着黎阮满满喝了一大碗。“真不吃了。”黎阮把粥碗放下,“再吃要想吐了。”江慎帮他擦了擦唇角,没再逼他,只是叹道:“过几日要再没有胃口,我真要请太医来给你瞧瞧,实在瞧不出来,就去民间请能给动物看病的大夫。你这胃口不佳的毛病不查一查,我不放心。”“知道啦。”黎阮敷衍地应了一声,又抬眼看向他,眸光中满含期待,“你刚刚说,我吃完有奖励的。”江慎:“对。”黎阮:“还有,你下午说会过补偿我。”江慎:“……嗯。”黎阮期待地问:“什么时候开始呀?”满脑子污秽之物的小妖怪。江慎心下无奈,趁着小妖怪还没开始勾引他,正色道:“小狐狸,这事我们得聊聊。”“聊什么?”江慎隐晦道:“在我们凡间,双修是不能这么勤的。”黎阮疑惑地看他:“我们很勤吗?”“可你昨天就要了五次……”江慎欲言又止,“到后来你自己也受不了,不是吗?”黎阮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半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你等我一下。”他飞快跑入殿内,不知在里头翻找着什么,没一会儿就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个通体翠绿的玉瓶。“你是不是觉得精元不够了呀?”黎阮道,“这个药你每日早晚各服一颗,就不用担心这些了。”江慎问:“这是什么,你们妖族的仙药?”黎阮:“不是的,这就是凡间很常见的补药。”“补药?那不就是……”江慎意识到了什么,蹙眉,“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因为你需要嘛。”黎阮解释道,“你之前也经常吃这个,我担心需要的时候没有,特意从山里带出来的。”解释完,还很得意地看向江慎。他离开长鸣山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只把这东西随身带着,就是以备不时之需。江慎难以置信:“我之前就靠吃这个满足你?”“是呀,每天都吃呢。”他从瓶子里倒出一颗,喂到江慎嘴边,体贴道:“吃吧,吃完就会好了。”江慎看着少年认真的神情,又低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丹药,心下一片冰凉。……他已经要到这地步了吗?第39章 吃,还是不吃?江慎在心里飞快地抉择了一番,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虽然他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但他如今分明还能够应付。靠吃药,那像什么样子?见他有些犹豫,黎阮还在继续劝他:“吃嘛,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我弄坏身子呀,你现在每天都有这么多事要处理,万一身体不行了,那该怎么办呢?你就吃”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还没等他说完,江慎从他手中取走了那颗丹药。然后扔去了一边。黎阮“诶”了一声,忽然被江慎扯了一把,拉进怀里:“说谁不行呢?”江慎正坐在他平时读书的桌案前,黎阮被他抵在桌案边沿,下意识挣动一下,又被江慎轻而易举禁锢住了。他身形纤细,江慎只用一只手就能抓住他两个手腕,如果不用法力,他几乎挣脱不开对方。江慎捏着他后颈,语气恶狠狠的:“我最近是不是太宠你了?”黎阮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临,开心地回答道:“你一直很宠我呀。”“嗯。”江慎慢慢揉捏他的后颈,声音极轻,还带了点狠,“那你想不想知道,如果不宠你是什么样子?”黎阮眨了眨眼。小狐妖根本就不知道,因为他每次都哭得厉害,江慎一直在努力迁就他。每次都极轻,极缓,察觉到他受不住便停一停,竭力让他每次都能舒服一些。被迁就了太多次,他压根没体会过不被迁就时是什么模样,更别说是玩什么折腾人花样。否则,他哪能每天晚上要这么多次。一次就够他受了。“你在话本子里读到过的那些花样,想试试吗?”江慎一点一点亲他耳根,满意地看着怀中人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小狐妖天生媚骨,动情永远都是这么快。黎阮后背靠在桌案边沿,有点坐不住了:“不、不去床上吗?”“嗯,今晚不去。”江慎轻声说着,把人搂在怀里细细亲吻。太子殿下今晚打定主意,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怪长长记性。他认真起来,黎阮哪里玩得过他。几乎是刚开始没多久,黎阮就被他逼出了眼泪。黎阮满心都是后悔。凶起来的江慎比平时可怕不知多少倍,把他撩拨起来就不管他了,逼着他想要便自己来取。黎阮很快就将力气全部耗尽,最后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等到江慎抱着他去沐浴时,黎阮已经真气外泄得耳朵尾巴都重新露了出来,还久久醒不过神来。太子殿下今晚的教训很有效,从那天之后,黎阮再没有怀疑过江慎的能力,也再不敢调侃他不行了。不行的明明是他自己。不过幸好,江慎也不是每次都会拿这种花样来折腾他,大多时候他还是很温柔,很体贴,处处为他着想。少数时候嘛……黎阮其实也不排斥。因为不管过程有多难熬,最后总会舒服就对了。虽然总是舒服得有点过头。.又过了几日,天气彻底回暖,崇宣帝的身体也奇迹般的好了一些。圣上病了一整个冬天,如今好不容易能下床,心情不错,下旨带着后宫亲眷一起去京城外踏青散心。崇宣帝此番出行带了许多车马,车队从皇宫门口一直排到了长安大街,浩浩荡荡往城外走。而天子御驾内,圣上只召了两个人随驾。太子江慎,以及那个被他带回宫的小美人。普通百姓一年到头也见不到这种阵仗,纷纷挤在长街两侧凑热闹。圣上乐意与民同乐,让江慎掀开马车围帘,朝外头招手。崇宣帝近来气色的确好了不少,不再是之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他望着街上的盛况,眼中含着笑意:“朕听说,前朝最后一任皇帝骄奢淫逸,暴虐成性。最后那几年,天下到处都在打仗,他却把自己关在宫里只顾享乐。国破前两日,他去城门查探军备,上街时甚至有人冲他的车架泼粪。”他叹了口气,悠悠道:“所以啊,为君者,最重要的是得民心。”江慎应道:“父皇深受百姓爱戴,是民心所向。”“朕?不,不是朕。”崇宣帝似乎有点疲了,靠回马车的软垫里,笑着道,“他们是在看你。”江慎沉默下来。“多好的事,百姓喜欢你,朕也为你开心。”崇宣帝示意他将围帘放下,又轻轻道,“朕这几个儿子里,只有你最将百姓放在眼里,自然该是你最得民心。”江慎:“父皇谬赞。”“就是可惜,你没有子嗣。”崇宣帝的视线落到黎阮身上。黎阮上车后就乖乖的坐在江慎身边,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听了崇宣帝的话,微微皱起眉头。谁说他没有子嗣了,明明就是有的……黎阮藏在衣袖里的手悄然摸了摸小腹。最近还明显长大了些呢。但他怕给江慎惹麻烦,没敢在皇帝面前插嘴。江慎也皱了眉。他前几日就收到过消息,这段时间趁着他忙科举,淑贵妃几乎天天往圣上的寝宫跑,想来已经向圣上提过了想让江慎立妃的事。江慎摸不准崇宣帝是个什么态度,只略微侧身将黎阮挡在身后,淡声道:“儿臣一心为国,暂时不想考虑这些儿女私事。”“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身边的人考虑一下吗?”崇宣帝像是早知道会这么说,平静道,“淑贵妃前两日向朕进言,说太子与黎公子情投意合,希望朕破例允太子将黎公子立为太子妃。”“……你们意下如何?”黎阮悄然抬头,对上了江慎的视线。在出发之前,江慎就提醒过他淑贵妃最近应当会有动作,让他小心警惕。但他没想到,这还没出京城,崇宣帝便迫不及待和他们摊牌了。问他意下如何……黎阮又不是普通凡人,成不成亲,在宫里有没有身份,他是不在乎的。 第66章 春江楼的确与一般青楼不同。 寻常的风月之地以色侍人,只是从那门前过去,都能瞧见楼中妓子小倌凭栏眺望,搔首弄姿。更有甚者,还会到街上招揽恩客。 青楼最多的那几条街,江慎平日里连路过都很少。 春江楼却不是如此。 楼外没有迎来送往的男女,只有几名伙计守着,有客人进来,便问是想听曲还是游江。 要听曲儿的,就迎上那足有三层高的外楼,寻个大堂的位置坐下,或去雅间另点美人作陪。 若是遇上要游江的,就会被人领着穿过小楼,来到江水边。 江边早停了数艘画舫,但并不在岸边,而是停得离江岸不远不近。那每一艘画舫的船头都挂着名牌,客人挑中了谁,便将带来的财宝扔上船去。扔到画舫主人满意了,才会让船夫将船靠岸,接上客人,驶入江水中,一夜风流。 当然,这些就与黎阮无缘了。 他被江慎裹了件能遮掩身形的宽大衣袍,还特意牵着手,一起踏进春江楼。没等伙计迎上来问话,江慎先扔给他一锭银子,道:“寻个外楼雅间,只听曲。” 春江楼每日不知有多少权贵踏足,也不乏有出手阔绰之人,这看门的伙计是见过世面的,但像这两位这般容貌气度的,却不常见。尤其身后那位,年纪瞧着不大,却生了一张极为明艳美貌的脸,相比起来,楼里的花魁都要逊色不少。 伙计略微一愣,而后又看到了两人交握的手。 这种客人他也见过。 春江楼虽是风月场所,但光看外楼,其实瞧不出多少暧昧淫糜之色,反倒修建得格外气派,不失风雅。因此,许多富家公子也极喜欢带小情人来此处,不为听曲赏美人,就为讨个情调。 年轻人,到底是会玩的。 伙计领着二人往楼上走去。 外楼此刻已经十分热闹,一楼几乎全坐满了,伙计在大堂中穿梭忙碌着。大堂中央搭了一方高台,有戴着面纱的女子坐在上面,怀中抱一把琵琶,唱着婉转的曲调。 黎阮听不太懂她唱的是什么内容,但他往日听到的唱曲,用的曲子大多恢弘大气,也有悲伤动人。他从未听过如此婉转暧昧的唱腔,好像能唱得人骨头都酥下来。 果然和外面的很不一样。 黎阮心里这么想着,又想起他们来这里的初衷,悄然放出一点点灵力感应,想找一找江承舟的所在。 江承舟果然还在楼内。 黎阮循着感应到的方向看过去,却发现那人并未在楼上雅间,而是随便在一楼寻了个僻静的座位,甚至还与人拼了桌。 与他今天下午向黎阮提及此处时兴致勃勃的模样不同,此刻的江承舟好像有点没精打采。他头也不抬,自顾自地饮着一壶酒,与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也因为这样,他并未看见江慎和黎阮进了春江楼。 “原来他在那儿。” 江慎的声音在黎阮身旁响起,他顺着黎阮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他们要找的人。 黎阮收回视线,正想说什么,却忽然愣了一下,又重新转头看向大堂。 “怎么了?”江慎问他。 “我刚刚……”黎阮眉宇微蹙,视线四下望去,压低声音道,“我刚刚,好像感觉到一丝妖气。” 江慎:“在春江楼里?” “是啊。”黎阮疑惑地歪了下脑袋,“可是现在又没有了。” 他甚至释放了更多的灵力感应,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以黎阮现在的法力,除非对方同样是法力高强的大妖,否则他绝对不可能感应不到对方。 而且……为什么他觉得那丝妖气,有一点像阿雪的气息呢? 阿雪现在不应该在长鸣山吗? 黎阮心里纳闷,可无论他如何释放灵力,都再感觉不到别的妖气。若不是已经离开,就是对方也感觉到了他,在有意避着他。 如果是阿雪,应当没有理由避着他才对吧? “二位爷,有什么不妥吗?”他们在楼道口站了太久,那伙计开口问道。 江慎没有回答,仍看着黎阮。 黎阮感应不到任何异样,摇了摇头:“没事了,我们走吧。” 这春江楼越往上,环境便越好。江慎先前扔给伙计的那锭银子,包个小倌一夜都绰绰有余,更不用说寻个雅间。伙计直接将他们领上了顶层上等雅间,任凭他们挑。 江慎挑了间较为靠里的,推开窗户,却能直接看到坐在一楼角落的江承舟。 “您二位……还点人吗?”伙计给他们奉了茶水,又问。 江慎淡淡答道:“不用,你下去吧。” 不点人,那就是要自己玩了。 伙计心下了然,掂量了一下自己怀中那锭银子,道了声“小的明白了”,便满面堆着笑走了。 江慎走到桌边坐下。 这雅间内部很宽,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熏香,窗户边摆了张桌,推开窗户,台上歌姬弹唱的淫词艳调传来,为屋内平添几分暧昧之色。江慎往里屋扫了一眼,里面甚至配了张床,鲜红的纱帐一直垂到地面。 真不愧是京城第一青楼。 无论外部修建得如何气派风雅,关上门,仍然是能让人醉生梦死的销金窟。 江慎不可避免地生出点不该有的心思,可抬眼却见少年有些心不在焉,问:“还在想方才的事?” 黎阮有点出神,听言反应了一下,才道:“是啊……” 或许是因为凡人大多畏惧妖怪,黎阮其实没在京城遇到过多少妖,更没有遇到过修为高强的妖。这个节骨眼上,京城忽然出现大妖,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 何况,他现在还找不到那个妖怪,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 黎阮发愁地叹了口气。 江慎:“……” 他在想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他的小狐狸在担忧正经事。 江慎连忙自我反省,按捺下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正色道:“你感觉得到他,他也能感觉到你吗?” 黎阮想了想,道:“应该能的,否则他也不会躲起来了。” “他至今未曾现身,应当不是冲你我而来。”江慎道,“而且,我们才刚踏入这春江楼,你便感应到了那妖怪的存在,对方应该先我们一步进来才是。” “……警惕便好,不必担忧过多,说不定只是路过呢?” 黎阮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顿了顿,又道:“真是冲着我们来的也不怕,一只小妖怪而已,打架我还没输过呢。” 江慎轻轻笑了下:“知道,你打架最厉害了。” 黎阮喜欢听江慎夸他,得意地笑了下,总算能安下心来欣赏唱曲。 台上已经换了一位少年,唱的同样的一首艳词,但比起前一首更加露骨。婉转的腔调中还加上了低哼与轻喘,黎阮刚听了两句,脸颊就开始发热。 倒不是对台上那少年有什么念头,只是,这声音……好像他和江慎做那种事的时候,会发出来的声响啊。 黎阮此前从不知道,自己原来还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江慎自然对那些淫词艳调无甚兴趣,只支着下巴看向身边的少年。却见少年听着听着,不知想到什么,有点躲闪地低下头,还慢慢红了脸。 江慎眼底露出几分兴意。 以前的小狐狸从来没有羞耻之心,想要就取,对欲望十分坦诚。可不知何时开始,他家小狐狸竟会觉得难为情,听首艳词都会害羞了。 江慎心底那点恶劣的小心思又浮现起来,他悄然抬起手,在少年脸上碰了一下。 少年小动物似的浑身一抖。 “你……你干嘛呀?”黎阮被他吓了一跳,声音都比平时大了点。 江慎眼底笑意更深,却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没事,只是想问你是不是觉得这屋中有些热,你都出汗了。” 黎阮眨了眨眼,手忙脚乱地抹了把脸:“……好像是有点热。” 江慎:“那我把窗户再开大点?” “不、不用!” 窗户开大之后,那少年的唱腔便更清晰了。黎阮连忙把窗户合上了一点,慌乱解释道:“我们不能把窗户打开,得躲一躲,否则皇叔会发现我们在监视他的。” 江慎被他可爱得几乎要绷不住笑。 他还想再逗逗他,忽然听得房门被人敲响,是方才那伙计回来了。 江慎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又有什么事?” 伙计笑着道:“小的给爷送些东西来。” 他手里多出了一个棕木盒子,说完这话,快走两步,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 “爷您请看,这是助兴的膏脂,涂抹在后头用的。这是暖玉,初放进去会有些凉,后面被暖热后还会发烫。还有这个……” 那伙计一边说,一边将那些小玩意一样样从盒子里拿出来。 黎阮听得整个人愣在原地,茫然地看向江慎:“这些……都是你买的?” 江慎连忙解释:“不是我!这些东西——” “这些就是用爷方才打赏的银两买的。”伙计体贴道,“爷的银两还有剩余,如果不够,小的再去拿。” 江慎:“……” 黎阮渐渐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们此前从不用任何助兴之物,因此这些东西黎阮从没有见过。但他近来看了那么多话本,这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再清楚不过。 黎阮望着那满满一大盒子小玩意,又看了看江慎,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 “你如果想要,也可以用的。” “但就是……”黎阮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犯难,“就是好像有点太多了,我们一天用一样,慢慢用成吗?” 第67章 “苏氏这些年尚且鼎盛,但已隐有式微之相。当今圣上将要退位,姑姑我膝下又只有一女,已经远嫁。我们若再不想想办法,寻一个新的依附,我们苏家迟早有一天会彻底没落。”“让你嫁给太子殿下,是当下最好的选择。”苏婉儿低着头,没有回答。容妃见她这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太子如今尚未立妃,你要是能嫁给他,为他生下嫡子,那日后便是皇后了,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等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事没什么好说,一会儿到了行宫,姑姑会想办法帮你接近太子殿下,你好好把握机会。”“还有,把你这身衣服换换。学一学太子殿下身边那位,穿得鲜亮点,讨人喜欢。”苏婉儿不情不愿道:“……知道了。”.黎阮在马车里歇了片刻,又喝了几杯热水,才终于将腹中那股恶心劲压过去。他窝在江慎怀里,神情恹恹的,还是不太舒服:“我之前也不晕车啊,好奇怪……”他先前跟着江慎从祖庙回京,坐了一整天马车,一点也没觉得晕。今日这才刚出京城多久,竟然晕到吐了出来。江慎轻轻拍着他的背:“多半还是因为你近来食欲不振吧,早晨不该逼你喝完那碗粥。此去行宫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车程,一会儿到了行宫之后,我让随行太医来帮你瞧瞧。”黎阮低低应了声。他现在身体是真的有些难受,不敢再拒绝看大夫。虽然看大夫也不一定有什么用。崇宣帝此番出行踏青,选择了一座建于京城郊外的皇家园林。那行宫坐落于山清水秀之间,春日里空气清新,百花盛开,环境比起御花园有过之而无不及。行宫前有一大片桃林,黎阮掀开车帘往外看,远远便看见那行宫外竟然等了不少人。担心黎阮再次晕车,江慎让马车在原地休整了很长时间,重新出发时也走得很慢,将平时一个时辰的路程活脱脱走出了双倍的时间。其他人应当早就已经进了行宫才对,不应当在宫门口等着。黎阮眉头蹙起。“是后妃带来的女眷们吧。”江慎凑到他身旁去看,笑了,“还在那儿装模作样赏花呢,这行宫外的景色,哪有行宫里头好。”黎阮问:“她们是为了故意接近你吧?”江慎点点头:“多半是的。”黎阮脸颊鼓起。他刚才在崇宣帝马车里的时候,因为身体太不舒服,其实没有仔细听清崇宣帝和江慎都说了什么。是回到江慎自己的马车里,这人才又给他解释了一遍。听完……就很不开心。黎阮不介意自己留在江慎身边有没有名分,但这不代表他不介意有人觊觎江慎。怎么说呢,那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划中的地盘,捕来的猎物,却被旁人盯上了,费尽心机想要分一杯羹。是个妖怪都忍不了。若不是在场的都是凡人,以黎阮的脾气,早就上去和她们打一架,打到这些人以后连看都不敢再看江慎一眼。“这么生气呀?”江慎自然看得出自家小狐狸的情绪变化,顺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我都说了我不会娶他们的。”黎阮气鼓鼓道:“和你没关系。”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别人觊觎他的东西而已。这些凡人一点也不礼貌。江慎只觉得小狐狸这模样实在过于可爱,若他现在还是狐狸原型,恐怕早就拱起脊背,竖起绒毛了。江慎光明正大欣赏了一会儿自家小狐狸气鼓鼓的模样,后者忽然放下车帘,回过头来看他。马车在行宫外停下了。黎阮道:“你配合我一下。”等在行宫外的,的确是那些后妃女眷。她们之中大多都是民女,这是第一次随驾出行,但对当今圣上以及行宫没什么兴趣。她们此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太子江慎。可惜,太子殿下眼里只有他身旁那位小公子,为了迁就小公子身体不适,在路上耽搁了很长时间。众女眷只得盛装打扮,等候在此。在太子殿下的车驾远远出现在桃林中时,众女眷便已经注意到了。她们目视着那马车徐徐驶来,停在行宫门口,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掀开车帘,从里面走出来。太子江慎身形高大,穿了一身暗紫色的锦衣,衬得模样极为俊朗。他先是冷冷朝行宫外的众人看了一眼,眸光冰冷,高不可攀。触及他的视线,不少女眷都悄然红了脸颊。她们虽然或多或少都是带着家族的命令而来,但没曾想过,太子殿下竟然生得如此一表人才。哪怕不是为了这身份,也叫人很想亲近。可江慎的视线并未在任何人身上留恋,他转过身,从马车内抱出一个红衣少年。众女眷:“……”少年身形纤细,靠在太子怀中显得娇小可人,他身上披了件鲜红的斗篷,看不见模样,只能瞧见他搭在太子殿下肩头的那双手。纤细修长,莹白如玉。太子殿下抱着少年下了马车,目不斜视,大步走进了行宫。走过人群时,甚至听见了有女子压低的哭声。“……你太坏了。”走到四下无人,江慎才低声道。黎阮把脑袋埋在江慎怀里,绷不住笑起来,模样还很得意:“我哪里坏?”江慎:“哪里都坏。”女儿家毕竟矜持好面子,今日之事若让江慎来处理,他至多就是不予理会,暗地里再派人回绝。过往的每一次,他都是这么做的。但小狐妖可不会在乎旁人的心情。有人想和他争抢,他便故意要江慎在人前做出一副极其宠溺他的模样,既是炫耀,也是断了那些人的念想。脸皮薄的,这么一番下来,就该知难而退了。小狐妖看着单纯,满脑子都是坏心眼。黎阮仰起脑袋,甜腻腻地在江慎唇边亲了一口,说出来的话却十分霸道:“我就是不喜欢有人惦记你,在心里想想都不行。”江慎应道:“好,以后只让你惦记。”黎阮松开搭在江慎肩头的手,正想下地,江慎却没放他下来。他疑惑地抬头,却听江慎道:“前面还有呢,不继续演了?”黎阮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入了行宫,首先便是一片天然的湖泊。湖边修建九曲回廊,亭台水榭,可谓步步都是美景。而就在他们要走向行宫内部的必经之路上,迎面走来了一小波人。为首那妇人一身鹅黄宫装,打扮得雍容华贵,正是容妃。她的身后,跟了名年轻女子。女子已经换上了一件与黎阮身上衣物颜色相近的鲜红衣衫,脸上略施粉黛,比素颜时瞧着多了几分美艳。她好像极不情愿似的,跟在容妃身后半步,抬起头时,正好对上黎阮投去的视线。女子脚步猝然一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黎阮收回目光,倒回江慎怀里:“演,当然要演。”江慎抱着他往前走去。.容妃没注意到身边女子的异样,远远瞧见江慎抱着那红衣少年,脸上闪过一抹不悦。但她很快收敛起来,快走了两步,迎上前来:“太子殿下总算到了,嫔妾方才还一直担心,路上可还顺利?”“多谢容妃娘娘费心,一切都好,就是我家这位……”江慎稍顿了下,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少年,笑着道,“他身体有些不适,我正准备带他去寻太医。”容妃悄然磨了下牙。但她没说什么,而是牵过身旁的女子:“这位是我的侄女,名为婉儿……婉儿?婉儿,还愣着做什么,快给太子殿下行礼。”苏婉儿脸色苍白,双手在身前绞紧一方丝帕,这会儿离得近了可以看清,那丝帕上绣着一只小白猫。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容妃又催促了一遍。她这才回过神来,先看了一眼江慎怀中的少年,而后才局促地朝他行了一礼。那模样倒不像是紧张,反倒是……害怕。江慎若有所思地看向怀中的人。少年闲适地靠在他怀里,舒服得眼睛都闭起了,装病装得十分入戏。没等他们再说什么,从行宫内忽然又急匆匆跑来一人。这人江慎见过,是淑贵妃宫中的大宫女。那宫女朝他们行了一礼,对江慎道:“太子殿下,陛下与淑贵妃听说黎公子身体不适,已经替公子请了太医,现下正在临湖水榭里等着呢。您看……”江慎顺势道:“不能让陛下与淑贵妃久等,我这就去。”而后又转头对容妃道:“容妃娘娘,真是不巧,您要与我一道去面见圣上吗?”这其实也在江慎的意料之中。这些后妃各个打着想将自家女眷许配给江慎的主意,其中最担忧的,应当就是淑贵妃。她担心江慎娶妻纳妾,诞下子嗣,自然会竭力阻止这一切。所以,哪怕江慎在行宫什么也不做,也自有人会替他摆平这些麻烦。当然,陪着小狐狸演戏,让他消消气,这是他应该做的。容妃单独来见江慎,本是想肆机给苏婉儿和江慎制造些单独相处的机会,没想到,这人先是抱着美人不放,极尽宠溺,而后又有淑贵妃来打岔。她一时间没了心思,只想着之后再找机会,便摆摆手说自己乏了,晚些再去给圣上请安。江慎不再理会他,抱着少年继续往前走。错身而过的瞬间,他怀中的少年忽然抬起头,朝容妃身旁那女子嫣然一笑。他没有张口,女子脑中却清晰响起了少年清亮的嗓音。“小狸猫,不想死就滚。” 第68章 肃王府的家仆手忙脚乱扶着江承舟回了屋,江慎跟在后面,看着他们忙前忙后,一言不发。 他没想到江承舟会忽然在春江楼里发病。 ……应当是发病了吧? 当初江承舟突发癔症时,江慎的年纪还很小,许多事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但他依稀记得,那时的江承舟也像今天这样,仿佛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似的,识不得人,说话颠三倒四,性情大变。 分明平日里是那么温和风趣的性子,发病后却忽然变得极其暴戾,好像彻底变了个人。 可到底为何会这样? 当初以为小狐狸身患癔症时,江慎找太医仔细了解过。这种病是心病,只能慢慢修养,但只要不再受到刺激,便可以慢慢恢复如常。 据他了解,江承舟分明已经十多年不曾犯病,他今日……是忽然受了什么刺激吗? 可他逼问的那个白衣青年,的的确确只是春江楼里一位卖艺不卖身的小倌,与肃亲王不可能有任何联系。 江慎一时没想得明白,却听见屋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沈先生,您可算来了,王爷不知为何又犯病了,您快看看吧!”王府家仆迎着一名素衣男子进了屋。 这男子的模样看起来还很年轻,生得样貌平平,眉宇间带着一股仿佛久经世事的沧桑感,因而有些瞧不出具体年岁。 他被家仆迎进屋,看见江慎,先愣了愣,忙朝他行礼:“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江慎问:“你是何人?” “草民沈无为,幸得王爷赏识,如今在肃亲王府做门客。”沈无为答道。 沈无为。 江慎在心中飞快思索了一番,不记得肃亲王府中还有这号人物。 肃亲王在封地的一举一动,江慎不能说全都清清楚楚,但大抵还是知晓一二的。尤其是他近来接触过哪些人才,养了什么门客,算得上是他最关心的消息之一。 可沈无为这个名字,他从没听过。 “我好像没见过沈先生。”江慎问,“沈先生昨日没有与我们一同进京?” “没有。”沈无为低垂着头,温声道,“草民是今日下午才刚到的京城。说来惭愧,草民手无缚鸡之力,受不住那舟车劳顿,王爷特许我乘马车进京,因此比大伙晚了一日。” “原来如此。”江慎点点头,想到方才听到的话,又问,“沈先生是大夫?” 沈无为笑了笑:“在下只是略通一点岐黄之术。” 江慎若有所思地敛下眼。 但他没有多问,任由沈无为进屋去给江承舟医治,自己也跟进了里屋。 沈无为在床边坐下,帮江承舟把了脉,又揭开他眼皮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江慎问:“肃亲王病情如何?” 沈无为叹道:“王爷这是受了刺激,急火攻心所致。” 这倒与江慎猜测相差无几,他又问道:“那依沈先生看来,皇叔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草民就不知道了。”沈无为摇摇头,“王爷的癔病十分棘手,这些年来,草民想了许多办法都没能根治。但许是王爷远在封地,没有接触到会使他受刺激的人或物,因此,这病已经许久没犯过了。” “此番王爷回京,草民也曾劝过,京城毕竟是王爷当初患病之处,不知哪里就会刺激到他,导致旧病复发。” 江慎眉宇蹙起:“所以,你也不知道皇叔是为何患病,要如何才能治好?” 沈无为抬眼看向江慎。 他的眼神同样有种与他外表极不相符的沧桑与沉稳,看得江慎隐隐觉得有些不适。 沈无为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淡声道:“这世间的一切心病,都是求而不得所致。求得了,病也就能治好了。”. “你说,肃亲王的病是你害的?”黎阮惊讶地睁大眼睛。 他们已经不在先前那狭窄的巷口,而是跃上了肃王府外的一处民宅屋顶。头顶是明亮的圆月,眼前便是那气派的肃王府,从这视角看过去,还能瞧见王府内忙进忙出的家仆。 “也不能完全怪我吧。” 林见雪支着下巴,说起这些时语调平淡,好像只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 林见雪问:“你还记得三百年前,是在哪里救了我吗?” 黎阮摇摇头。 别说是在哪里,如果不是林见雪提起,他就连自己救过他的事都不记得。 “京城,皇宫。”林见雪淡淡道。 三百年前,长鸣山还是皇家猎场时,当时的大梁最后一任皇帝赫连煜极爱去那山中围猎,扰得山中不得安宁。林见雪那会儿刚修炼出自己第三条尾巴,在长鸣山里已经算得上是法力最强的妖怪之一。 知道这事之后,他便想去阻拦。 “这件事我听说过。”黎阮道,“后来你让大梁皇帝废除了长鸣山猎场,还把那里变成了禁地,让凡人都不敢踏足。” “变成禁地是后来的事了。”林见雪说着,轻轻笑了下,“我……我那会儿挺傻的,没去过凡间,没见过凡人,也没什么心眼。非但没把人吓走,还被人骗得去人间走了一趟。” 说是骗,实则也是他自己好奇心太重。林见雪在山中修炼多年,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如今修行有了成果,便想出去看看。 刚去凡间那几年,他也的确度过了一段十分开心的时光。 “赫连煜对我很好,但那时的大梁已经不太好了。”林见雪道,“表面看上去强盛富足的国家,实际已经内里亏空,摇摇欲坠,我看出大梁国运将尽,却帮不上他什么忙。” “我只能看着赫连煜变得越来越阴沉,越来越暴虐,他怀疑身边所有人,害怕别人会背叛他。” “也包括我。” 说到这里时,林见雪眼底终于露出了一点异样的神色,却不像是难过,反倒是……畏惧。 这是黎阮第一次在林见雪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 黎阮轻轻唤他:“阿雪……” 林见雪恍然回神。 他抬起手,在自己颈侧轻轻碰了碰。用以遮掩的法术褪去,那雪白修长的脖颈上,慢慢浮现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黎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好像很担心我会离开他,于是寻遍天下,让人打了一条能抑制妖族法力的金链,把我关在了后宫。” “他关了我三年。” “那三年里,他不再上朝,不再处理任何政务,放任大梁飞快衰落下去。也是从那时起,民间开始有了祸国妖孽的传闻。” 民间传闻,大梁皇帝是因为被妖怪勾引,才会荒废政务,最终导致灭国。 可事实正好相反。 “那链子让我法力尽失,一天比一天虚弱,可是我不想永远被他困在后宫。”林见雪垂下眼,碰了碰眼尾的旧伤,“这些伤,都是那时候留下的。” 黎阮不说话了。 他只在皇宫里住了几个月,而且江慎还天天换着法陪他玩,他都觉得有一点闷。可阿雪,他被关在皇宫里三年。 那该多难受啊。 黎阮双臂环抱膝盖,脑袋枕在胳膊上,心里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难怪阿雪这么讨厌凡人。 “好啦,你干嘛这副模样。”林见雪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道,“你后来不是救了我吗?” 黎阮眨了眨眼:“是我把你救出来的吗?” “是啊。”林见雪道,“那时候我已经很虚弱了,但我宁可死,也想要重获自由。在大梁国破当日,我自断一尾,终于挣脱了那锁妖链。” “可是我已经没有力量从皇宫逃出去了,你就是那时把我救回来的。” 黎阮终于明白过来:“所以,民间传说里,有人看到一道光芒从皇城飞去长鸣山……” 林见雪点了点头:“那不是我,是你。” 是黎阮将他救回长鸣山,帮他治好了伤,让他捡回一条命。 但黎阮开心不起来,他又问:“后来呢?” “后来嘛……”林见雪顿了顿,才道,“我伤愈下山已经是好几年之后的事,听说赫连煜在国破当日,在那曾囚禁我的寝宫里自焚了。而且,因为百姓恨透了他,就连那焚烧后的尸骨都被人拖出来挫骨扬灰,到最后也没留下个全尸。” “可我还是觉得不够痛快。” 他仰面躺在屋顶,仰望着那满天繁星的夜幕,那双美得惊心的眼中却是一片冰冷:“他那么对我,我还没来得及报仇,他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那皇叔他……” 林见雪偏头看他:“你猜到了吧,赫连煜他转世了。” “三百多年啊……”林见雪叹了口气,道,“我等了三百多年,可算等到他投胎重回人间。” 黎阮问:“你做了什么?” “十多年前,我来过一趟京城。”林见雪朝黎阮狡黠一笑,露出点得意的神色,“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吧,他又爱上我了。” 狐妖天生就会勾引人,何况是林见雪这样的大妖。 就连这时,他的笑容带着几分懒散的勾人意味,却无心无情。 “可他还是那个老样子,敏感,多疑,总是担心我会离开他。” “他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再重蹈覆辙,和他在一起呢?” “江承舟力排众议想立我为妃,而且几乎就要成功了。”说到这里,林见雪又笑了笑,“别羡慕,江承舟那时知道自己争不到皇位,所以也没打算争。一个闲散王爷,立王妃的难度没那么大,和你家太子不一样。” “就在成婚前一日,我给他看了点东西。” “他的前世。” 他让江承舟想起了前世,同时,抹去了自己来到京城后,所有见过他的人脑中的记忆。 除了江承舟。 他成了这世上唯一一个还记得林见雪的人。 可他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前世今生,无论是江承舟还是赫连煜,最害怕的就是林见雪离开他。于是,他便用这法子报复他。 “所以啊,凡人真是很脆弱,经不得半点挫折。”林见雪叹息一般道,“我自己亲历了那些,我都没疯,可他不过是想起以前是如何对我的,他竟然就疯了。” “而且这一疯,就疯了十多年。”. 夜色已深,江慎走出王府。 马车停在王府偏门,他正欲走过去,余光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屋顶上,坐着一团小小的,鲜红的人影。 江慎脚步一滞,后背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察觉到他的异样,身边的郁修问:“殿下,怎么了?” “没事……” 江慎想了想,将人打发回马车,确认四下无人,才走到那屋檐下方。 “小狐狸。”江慎喊他,“你怎么跑那上面去了?” 黎阮似乎心事极重的模样,听见江慎喊他,才回过神来,眼前微微一亮:“你出来啦!” 可他很快又想到了什么,声音弱下来:“我在想事情,你别打扰我。” 江慎生怕他一个不留意从房顶上摔下来,一边提心吊胆,一边耐着性子问:“在想什么?要不要我帮你一块想?” 黎阮不回答。 他歪着脑袋枕在手臂上,沉默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我是在想,凡人真的很容易变吗?” 要是换做过去,他绝不会担忧这些。就像他以前从来不会在乎旁人的想法,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尤其是今天听了阿雪的故事,他便更在乎了。 江慎眉宇微蹙:“是不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黎阮也蹙眉:“你别管。” “……”江慎舒了口气,低声道,“有些人,是会变的。” 人生在世数十年,有时候只需一次意外,一场变故,或是一个人,就可能让一切都发生巨变。 黎阮又问:“那你也会变吗?” 江慎摇了摇头,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不只是凡人,妖也是一样。”江慎温声道,“你几个月前,脑子里还只想着飞升呢,现在又如何了?” 现在,他脑子里已经全是江慎了。 可就是这样才很麻烦。 他离不开他的呀。 黎阮从高处看着他,用极小的声音道:“那你可以不要变吗?” “……我想要你一直对我好,就像现在这么好。” 江慎有点无奈似的,轻轻笑了下:“如果是这个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黎阮眨了眨眼。 “小狐狸,你离开长鸣山来到人间,见到失去记忆的我,你觉得我变了吗?”江慎问。 黎阮偏头仔细想了想:“没有。” 那时候,江慎的记忆还没有回来,可他依旧对黎阮很好。 黎阮明明错漏百出,什么都解释不清,可他还是相信了他。 “你看,我没有变。”江慎道,“无论记忆是否缺失,我都还是喜欢你,相信你,我不会变的。” “是不是因为我们还没有认识太久呀?” 黎阮问他:“如果我们在一起很久很久,你也不会变吗?” 江慎:“……” 江慎后退半步,张开手臂:“下来。” 黎阮视线躲闪一下,有点犹豫,但触及江慎好像有些生气的眼神,又妥协了。 不想惹他不开心。 黎阮纵身一跃,轻盈从屋檐跃下,在空中卸去力道,稳稳被江慎接在怀里。 江慎没有急着松开他。 他将少年紧紧圈在怀里,让对方脑袋靠在自己胸口。 “听见了吗?”江慎轻声问。 黎阮:“什么?” 江慎:“心跳。” 在那坚实的胸膛下,鲜活而又剧烈,不断跳动着的心跳。 “小狐狸,这颗心第一次这么跳动,就是为了你。”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直到现在,它仍然这样跳动着。” “很久很久以后,它也依旧会继续这样跳动,如果你不信,可以耐心地等一等。” “等到你不再担心的那一天。” 第69章 方才这些妃嫔一口一个他没有子嗣,不能给江慎做太子妃,他心里本来就不怎么愉快。倒不是觉得这话冒犯,只是她们这么说,仿佛那些被带来接近江慎的女子,唯一的用处就是能生养。而他不能生养,就是没用。这也太不讲道理了。黎阮伸出一只手,搭在太医取来的玉枕上,另一只手悄然落在腹部。乖崽崽,吓他们一跳。黎阮在心里悄悄道。谢太医俯身给黎阮诊脉,崇宣帝收回目光,开始安抚妃嫔:“都坐下吧,这点小事哪需要动怒。”“淑贵妃心善,会有这般考量情有可原,朕理解。”“贤妃,还有……”他似乎已经不太记得那几个妃嫔的名字,也不在意,含糊了过去,“你们都说得不错,宫中规矩是要有的,所以朕先前才会拒绝淑贵妃的建议啊。小黎是个好孩子,但毕竟是个男儿,当不了正室。”“所以,淑贵妃以后也不用再提此事了。”“可是陛下……”淑贵妃还有些不甘心,但崇宣帝摆了摆手,让她闭了嘴。她心中憋闷,连带着看黎阮也没什么好脾气。眼见谢太医还在细细给他诊脉,心头更是不悦,催促道:“怎么还没好?”谢太医道:“贵妃娘娘请稍待,公子这……这脉象……”这脉象怎么好像……谢太医欲言又止,心底惊讶不已,反复诊了许久,又忍不住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少年无辜地回望他。淑贵妃叫来谢太医本就只是想演完她关切的戏码,此刻没了演戏的兴致,自然并不关心黎阮的身体如何。但江慎是关心的。见谢太医神情犹豫,不由皱了眉:“谢太医,公子的脉象怎么了?”难不成真是什么棘手的病?谢太医看向一旁的淑贵妃,不太确定地问:“……真要说?”“让你说就说。”淑贵妃不耐烦道,“有不能说的,他还能怀孕了不成?”谢太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朝崇宣帝俯身磕头,喊出了后宫妃嫔被诊出喜脉的气势,高声道:“恭喜陛下,恭喜贵妃娘娘,恭喜太子殿下,黎公子的确是有喜了!”崇宣帝:“?”淑贵妃:“??”江慎:“?????”第42章 谢太医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喊得崇宣帝险些摔了手里的杯子,淑贵妃险些折了尾指的长指甲。水榭内一时间静默无声。许久,崇宣帝才哑着嗓音问:“你说他……你说他怎么了?”“公子身怀有孕,已一月有余了。”头发花白的太医额头抵在地上,郑重道,“老臣行医多年,绝不会瞧错,公子这的确是喜脉。陛下若不放心,可寻太医前来会诊!”“这怎么可能!”淑贵妃声音都变得尖细,“他不是男子吗,怎么可能有身孕?他他他”仿佛是被她这句话唤醒,众妃嫔也跟着七嘴八舌,纷纷议论起来。众人吵吵嚷嚷,水榭内顿时又变得热闹非凡。“都别吵了!”崇宣帝大声喝止,因说话太急,短促地咳了几声,站在他身后的常公公连忙上来给他顺气。崇宣帝一边喘息,一边抬起颤抖的手:“去宣,把所有太医都给朕宣来!”常公公连忙派了个随侍的小太监去跑腿,崇宣帝倒回座椅里,微微阖上眼。当今圣上这些年脾气越来越平和,众人已经许久不见他这般失态,担心触了霉头,都不敢再说什么,各个鹌鹑似的回到原位。视线却还止不住往那红衣少年身上看。这位惊动了全场的核心人物,此时神态依旧十分淡定,甚至还惬意地伸手去桌上摸了把瓜子。好像对于自己刚被诊出了身孕之事,全然不惊讶。不仅是他,坐在他身边的太子殿下也全程一言不发,神情瞧着也很淡然。当然,江慎并不是淡然,他人都快傻了。脉象显示怀有身孕?那不是……不是小狐狸的癔症吗?男子,不对,公狐狸怎么可能怀孕?江慎神情有点恍惚,压根没在意周遭在说什么吵什么,他的视线落到黎阮身上,少年也恰在此时偏过头来,朝他歪头一笑。模样还有点得意。江慎:“……”原来都是真的。小狐狸这些天总是觉得疲惫,困倦,食欲不振,还犯恶心,这些分明就是怀孕早期会有的症状,江慎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早见过不知多少回。何况小狐狸早就告诉过他,还说过不止一次。可他一直没有当真,直到今天之前他都以为……以为他只是患了癔症。他先前那段时间是没带脑子吗???察觉到江慎的神情并不轻松,黎阮连忙收敛起那副得意的模样,凑到江慎耳边,小声问:“我是不是做错事了呀?”男子怀孕这件事,在妖族都闻所未闻,凡间肯定更难接受。以黎阮的能力,是可以施个法隐藏脉象,让太医诊不出喜脉的。但因为方才听了那些话之后有点气不过,加上江慎也没有阻拦太医给他诊脉,他自然以为这小崽子被诊出来也没关系。所以他没想着隐瞒。可江慎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惊讶?黎阮担忧之余又有些纳闷。他不是一早就知道他在养胎吗?黎阮疑惑地眨了眨眼。众目睽睽之下,黎阮不敢问太多。江慎也没有与他解释太多,只是轻轻舒了口气,不顾当场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将少年搂进怀里,轻声安抚:“没事,不必担心。”他这话说得很轻,却没有瞒过坐在身边的崇宣帝。崇宣帝睁眼犹疑地打量他们一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兀自闭目养神。没过多久,小太监便领着十几位太医来了临湖水榭。圣上没再让太医在这么多人面前给黎阮诊脉,而是把人带去了一旁的暖阁。屏退左右,只留下江慎、淑贵妃以及常公公在身边。黎阮被带进内室,拉了一道绸帘挡着,乖乖让太医轮流给他诊脉。几乎每一位太医诊完脉后,都要诧异地反复检查多次,而后跑去一旁和人嘀嘀咕咕。到最后,就连崇宣帝都不耐烦了:“到底是什么脉象,能不能有人给朕一个准话?”十几名太医挤满了整个暖阁,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冯太医出列了。“回陛下,黎公子的确是男儿身,而且……也的确怀了身孕。”冯太医应当是全场最为诧异的一位。他当初在祖庙,就曾经给这位小公子诊过脉。但那时候,小公子的脉象除了有些虚弱疲惫外,没有任何异样,更没有喜脉。可他又记得,那时太子殿下也问过他小公子有没有可能怀孕。冯太医当时还以为这小公子是受过刺激,这才导致意识不清。现在看来,当是无风不起浪。难道说,太子殿下其实拥有能够让男子怀孕的能力?不愧是皇后独子,本朝开国至今最受百姓爱戴的太子殿下,果真是不一般。冯太医这么想着,朝江慎投去肃然起敬的目光。江慎:“……”“朕知道了,都下去吧。”崇宣帝挥退了太医。众太医离开暖阁,屋内只剩下几位主子,以及随驾侍奉的常公公。崇宣帝坐在主位,看着江慎掀开绸帘,牵着少年走出来,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慎让黎阮在一旁坐下,自己则跪在圣上面前,低下头:“儿臣不知。”崇宣帝眯起眼睛:“你不知道?”“是。”江慎如实道,“这些时日儿臣的确发现黎阮食欲不振,恶心呕吐,但从未想过是身怀有孕。是直到谢太医诊出喜脉,儿臣方才恍然大悟。”崇宣帝沉默下来。他又看向黎阮:“你也不知道吗?”黎阮还当江慎那席话是在撒谎,本来也想跟着说不知道。可他又想起,自己刚才似乎表现得太过淡然,全然没有惊讶的模样,说不知道很难让人信服。小狐妖每到这种时候脑子都转得飞快,他很快在心里思索一番,低声应道:“我知道的呀……”崇宣帝皱眉:“那你为何不说出来?”“我说了。”黎阮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责备地看了眼江慎,“可太子殿下不信,我怎么说都没用,还当我是……是脑子有问题。”江慎:“……”崇宣帝诧异:“你身体如此不适,他也不请太医给你诊脉?”“不给。”黎阮愤愤道,“他压根就不相信我,要不是今天贵妃娘娘替我请了太医,他还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呢。”崇宣帝转向江慎,斥责道:“朕看你的脑子才有点问题。” 第70章 “这么说来,他的疯病当真又犯了?”乾清宫内,崇宣帝悠悠问道。 江慎立于殿内,应道:“太医是这么回禀的。” 距离肃亲王在春江楼发病已有三日,这三日里,肃亲王没有再踏出过王府半步。江慎派人去府上探望,对方只说王爷抱恙在身,卧床不起,见不得客人。 直到今日又寻了太医前去看诊,得到了确切的回复。 “才刚回来就又疯了……”崇宣帝靠坐在床榻里,偏过头看江慎,“你说他这是在唱哪出?” “儿臣不知。”江慎顿了顿,又道,“但肃亲王发病那日儿臣在场,不像假的。” “不像假的……”崇宣帝喃喃重复道。 江承舟那疯病的确不像假的,否则崇宣帝当年就不会百般试探无果,最终只能放他离开京城。 而现在,因为有林见雪从中插手,江慎更可以确定,江承舟的确是疯了。 至少春江楼那日是真的犯病。 “叫人在那附近盯紧点。”半晌,崇宣帝缓缓道,“肃亲王府若有任何异动,杀无赦。” 江慎一怔。 他没想过崇宣帝的态度会这么决绝。 江慎已几乎确定在京城外的村落下毒,妄想扰乱京城局势的,应当就是江承舟无疑。甚至,去年的疫病多半也和他脱不了干系。可这一切都建立在林见雪的插手,这一连串的事情牵扯太多,不能作为给江承舟定罪的证据。 所以,他没敢将事情告诉崇宣帝。 在证据未明之前,他身为太子,妄加指证一名亲王,只会给自己落下口舌。 但崇宣帝似乎…… “怎么,觉得朕太心狠了?”见江慎许久没有回答,崇宣帝问他。 江慎:“儿臣不敢。” “朕知道你也在怀疑江承舟,但你没有证据,不敢说,对不对?”崇宣帝轻笑一声,“他这个时间回京城,无论你能不能从他身上试出端倪,他都洗不清嫌疑,何况……” “还记得李宏中么?” 那位礼部的祠祭司主事,在太子祭祖时妄图在祖庙放火,被当场擒获。 李宏中打死不肯交代自己的幕后主使是谁,已经在几个月前便被圣上处死了。 “这个月朕一直在想,李宏中背后到底是谁。”崇宣帝道,“祖庙放火损害你声誉,自认奉老三为主,又险些牵连进与老四脱不开干系的工部。用李宏中一家的性命,让你们三个都淌入这趟浑水,着实是一步妙棋。不对,应当是四个,你多半也怀疑过老五,对吧?” 江慎垂下眼,没有隐瞒:“是。” 当初他确认工部与这件事无关后,便将怀疑对象转移到了五皇子,或者说他身后的贤妃和相国身上。 可由于找不到证据,且五皇子一脉这段时间再没有任何动作,便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但如果,本身就不是老五呢?”崇宣帝道,“李宏中是老臣,当初朕尚未继位以前,他与江承舟便有过联络。不过,那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这些年未曾听说李宏中与肃亲王还有什么联络,但如果肃亲王当真有心在京城做点什么,联络一两个旧部,不是没可能。 江慎眼眸敛下:“父皇的意思是,当初指使李宏中的也是肃亲王?可如今死无对证,就算当真是他……” “死无对证?”崇宣帝轻声打断他,“朕想动什么人,还需要找证据吗?” 他的话音十分平和,却带着一股不难察觉的危险。 的确,这也是崇宣帝与江慎的不同之处。 太子头上还有个皇帝,还要考虑那一堆皇室宗亲的长辈,行事不免处处受限。 可崇宣帝不同。 当今圣上代表着绝对的规则和真理,圣上想动什么人,从来不需要证据。 就像先前的祁家。 江慎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波澜。 这便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不急,这些早晚都会是你的。”崇宣帝又轻轻笑了下,道,“不过在这之前,朕得替你将这些阻碍都除去,省得你总抱怨朕不管你,未尽到一个做父亲该有的责任。” “没急着动江承舟,是想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他敢在这个时候回京,朕就没打算让他全须全尾的离开。”崇宣帝悠悠道,“从他踏入京城的那一刻,便是羊入虎口。无论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或什么都不做,都不会改变。”. 内侍送江慎离开,崇宣帝道了句自己疲了,将左右侍奉的太监全都挥退。 乾清宫内陷入一片沉寂,崇宣帝独自躺在榻上,半晌后,忽然低声道:“朕要是当真杀了他,你不会与朕翻脸吧?” 他话音落下,摆在龙榻前方的三折屏风上,忽的倒影出一道玲珑纤长的身形。 那身影没有说话,屋内一道微风拂过,崇宣帝床头的小案上,多出了一个药瓶。 崇宣帝偏头扫了一眼,笑道:“那看来是不会了。” 崇宣帝又道:“或者,朕也可以把他变成一个废人,让你永远将他锁在身边,任你折磨。” “……别恶心人了。” 男子清亮的嗓音在屋内响起,又是一道微风拂过,崇宣帝偏头看去。 屏风上已经不再有旁人的身影。 崇宣帝一笑,阖上了眼. 另一头,江慎出了乾清宫,一眼便看见了等在外头的御辇。 以及等待御辇旁那道鲜红的身影。 少年好像已经等了挺长时间,正在百无聊赖地将脚边一颗石子踢来踢去。他近来腹部隆起的弧度又长大了些,已经有点影响他往地上看,于是,他只能两只手抱着肚子,略微弯下腰,摇摇晃晃地与那颗小小的石子较劲。 从少年的言行举止,一点也瞧不出他是活了几百上千年的大妖,这么点小东西都能玩上好一阵,到底哪里像大妖了。 江慎心底暗笑,正要走过去,却见乾清宫外,来来往往的宫人,都在若有似无地往少年身上看。 看着看着,还露出了与江慎脸上差不多的笑意。 江慎:“……” 小狐狸刚进宫的时候,江慎还担心过他初来乍到,可能会被宫人欺负。可后来才发现,这些担忧完全是多虑了。 那些人喜欢他还来不及。 小狐狸待人和善,近来江慎不再常常把他留在寝宫后,便总有宫女太监借着由头去东宫。要么就是在他带小狐狸去御花园时,找理由过来伺候。 自然都是为了多看他家小狐狸两眼。 最离谱的是,江慎甚至还曾听见有宫女悄悄议论,说黎公子模样生得可爱,叫人母爱泛滥,想当他娘亲。 真是没大没小。 想当他娘亲,把他这个太子殿下放在何处? 江慎越想心中越是不悦,大步走上前去。没等他走近,黎阮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见江慎后,眸光肉眼可见的明亮起来。 他小跑几步,被江慎稳稳接进怀里。 “你怎么来了?”江慎问。 “当然是来找你的。”黎阮从他怀里抬起头,问,“圣上怎么说?” 江慎没急着回答,视线朝左右一扫,那些借故在旁边偷看黎阮的宫人纷纷朝他行礼,转身离开了。 江慎这才将圣上的意思转述。 “他这是想帮你把人解决的意思?”黎阮听完,有些惊讶,“圣上好像转性了呀。” 江慎:“怎么说?” 黎阮清了清嗓子,学着崇宣帝低沉的嗓音:“要是以前,他肯定会说:太子这些天多盯着点,与肃亲王多走动走动,关心关心他。若发现任何异常,立即回禀。” “……他怎么忽然不再把摊子甩给你,让你自己去查了?” 江慎扑哧笑出了声。 别说,学的还真有几分相似。 但的确如此,江慎也觉得崇宣帝今日的表现似乎与以往不太一样,竟然会主动提出要替他扫清障碍,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这对他们是件好事。 “至少这样一来,我们便不用再操心太多了。”江慎道,“既然崇宣帝已经在警惕他,不管江承舟的计划是什么,他在京城都翻不出花样来。” 黎阮问:“那小山雀那边,还要让它继续盯着吗?” 小山雀受了黎阮的委托去盯着肃亲王,这些天因为对方一直卧床不起,已经在肃亲王府待了好些天。昨晚来给黎阮回报消息的时候,还抱怨江承舟一整天连床都没下过,他等得很无趣呢。 江慎沉吟片刻,道:“再盯一段时间吧。” 一只小鸟当眼线,毕竟比人容易。 黎阮点点头,应了声“好”。 他又问:“那我们今天还出宫吗?” 按着江慎原本的想法,向崇宣帝回禀之后,还要再去肃亲王府打探一趟消息的。 所以他才叫人准备了御辇。 可现在…… 既然崇宣帝愿意亲自来处理这事,他断没有给自己找事的道理了,对吧? 江慎低头与黎阮对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笑意。 都只想偷懒不干正事的笑意。 “出宫当然是要出的。”江慎笑着揽过少年的肩膀,扶着他往御辇走去,“不过是出去玩。” “上次皇叔带我们去吃的那个点心,我还想吃,想了好些天了。” “吃吃吃。” “还有话本摊儿,去看看有没有新的话本子。” “看看看。” “还有那个西域的乳茶,我今天还能再喝一次吗?” “还喝?你最近都胖——” 黎阮脚步一顿。 他最近其实是被江慎养胖了点。 比起先前灵力不足时显得虚弱消瘦,以及孕初期时吃不下东西,黎阮近来胃口大好,每日吃好睡好,就连脸颊的肉都多了起来。 黎阮站在原地,仰起头无辜地看他:“你是不是嫌我了呀?” 江慎:“……” “我听宫里那些丫头说过,很多妃嫔原本很受宠的,就是因为孕后身材走样,不如以前好看了,圣上就再也没有宠幸过他们。”黎阮摸着肚子,轻声道,“我这小狐狸崽还没出生呢,你怎么能嫌我呢?” 江慎:“…………” 黎阮现在胖了点,气色比他以前好,其实更好看了些。 江慎说这话纯属逗逗他。 他连忙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说——”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黎阮低下头,憋不住似的轻轻弯了弯唇角。 江慎磨了下牙:“你故意的。” 黎阮连忙又强憋住了笑,蹙着眉:“我才没有,你不要转移话题,到底是不是嫌我胖了?” 江慎:“……没有。” 黎阮眼神又亮起来:“那我今天能喝乳茶了吗?” “喝喝喝。”江慎拿他没办法,“想喝多少喝多少,随便喝。” 黎阮开心起来,转头往御辇跑去。 江慎看着他的背影,极为无奈似的,轻轻笑了声:“越来越坏了。” “……坏狐狸。” 第71章 冯太医也觉得自家太子殿下有些紧张过头,安抚道:“是啊殿下,怀有身孕……倒也不必这么小心,而且,孕后需要多走动,多沐浴阳光,才利于胎儿长大。”“就是,哪有这么严重。”黎阮道,“我还能爬树呢!”“是啊,殿下无需”冯太医话音一滞,反应过来,“不不不,这可不行!”黎阮:“……”他整个人忽然蔫了,便听冯太医继续道:“公子是男儿身有孕,需要比寻常女子更加小心,切记不可疾行,不可跳跃,孕早期不可行房事,不可”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不可,黎阮却听到了他话中的重点:“房事也不可以吗?”问话的时候,还抱着被子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冯太医。少年模样生得显小,这样从下往上看人时,自带那么点委屈感,什么都不说就足够惹人怜爱。冯太医猝不及防对上这视线,恍惚觉得看到了自己年幼的小孙儿。他的孙儿与小公子年纪差不多大,被家里从小宠着,现在还每日无忧无虑,只知玩乐。可小公子呢,这么小的年纪就被带来这深宫之中,如今还要吃那怀胎生子的苦头。冯太医满心只剩怜惜,怜惜之余,又想起第一次给小公子诊脉时的情形。那时候太子殿下还在祖庙祠堂斋戒,却不知为何把小公子也带进了祠堂,还将人……将人累得晕了过去。太不应该了。想起这些,冯太医转瞬间明白了少年为何要这么问,转向江慎,严肃道:“殿下,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江慎:“?”冯太医责备地看他:“为了公子的身体考虑,您要懂得节制。”江慎:“……”是他不懂节制吗???江慎百般解释,甚至险些立誓为证,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因为一己私欲,不顾公子与腹中胎儿的安危。他好说歹说,才让冯太医将信将疑,带着方子回去熬药。送走冯太医,江慎回到屋内,瞧见黎阮一只脚已经踏到地上。见他回来,又飞快地收回到床榻上。江慎摇头轻笑,走过去:“想下地就下吧,太医都说了,是我太过紧张。”黎阮这才翻身坐起来。他起身就要下地,还没踩到地面,却被江慎抓住了脚踝。小狐狸这双足也生得很漂亮,不似许多凡人常年走动容易生出厚茧,他足上的肌肤很薄,白而细嫩。此刻没穿袜子,也没穿鞋,被江慎握到手里,有点凉。江慎给他把脚放进怀里暖热,才给他套上鞋袜,把人拉起来:“下地可以,不能再不穿鞋了。”“你明明还是很紧张……”黎阮小声嘟囔。他都不明白江慎为何要这么紧张,就算是只普通狐狸,怀孕后也没有这般小心谨慎,事事都不能做的道理。很多孕期的狐狸,反倒比怀孕前还凶,因为性情变化,甚至比先前还容易与争抢地盘的其他小动物打起来。哪像凡人这么脆弱。黎阮在心中感慨。他想到这里,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有了崽子,那些人是不是不会再来接近你啦?”之前很多人想接近江慎,是因为觉得黎阮身为男子,永远不可能为江慎诞下子嗣。他们觊觎的,是太子妃之位,是未来的皇后之位。但现在,他们知道黎阮有了孩子,这如意算盘应该打不下去了才是。黎阮是这么想的。“有一部分人或许会知难而退,但……”江慎皱起眉头。但如果真这么简单,后宫之中就不会屡有争斗矛盾出现了。总有一些人,耍尽阴谋手段,不见棺材不落泪。江慎思索片刻,道:“今日之事,父皇多半会想办法先压下来,不会这么快昭告天下。”男子怀孕的事此前从未发生过,崇宣帝需要一段时间接受,也需要一段时间观望。这孩子能否顺利生下来,生下来又会是怎么模样,这些都是未知。只有小狐狸腹中这胎儿顺利诞生,崇宣帝才能放心将事情昭告天下。至于到时候要用什么理由解释这一奇闻,那就不是江慎需要操心的了。“但就算将事情压下来,瞒得住民间的百姓,也瞒不住宫里人。”江慎道,“所以,你接下来在宫中生活,要更加小心。吃的用的,都要先检查一番,不可大意,知道吗?”后妃惯用的那些手段,江慎此前见过不少。人心恶毒起来,什么事做得出来。“知道啦。”黎阮道,“我绝对小心又小心,要做什么之前都提前问过你,可以了吧?”江慎点点头:“辛苦了。”黎阮期待地看他:“那我能去爬树了吗?”江慎:“……”江慎:“不能。”黎阮:“你刚刚答应过我可以的呀!”江慎:“就是不能,你想都别想。”黎阮:“我爬一棵矮的好不好,不去最高的了。”江慎:“你还想去最高?”黎阮:“……嘤。”.江慎猜测得没错,这件事果真被崇宣帝压了下来。他们在行宫住了三日,非但圣上那边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就连其他妃嫔也没有再试图让女眷接近江慎,或在江慎面前提起此事。仿佛那日在水榭中什么也没发生过。于是,江慎和黎阮出乎意料的,在行宫过了好几天安生日子。不过安生是安生了,对黎阮来说却没有那么愉快。原因无他,江慎那反应过度的毛病还是没治好。爬树是绝对不能爬的,非但不让黎阮去高处,就连湖边都不太想让他去。黎阮靠得稍微近一些,江慎便紧紧抓着他的手,比他还紧张万倍。不能爬树,不能游湖,去水榭看戏都要坐得离窗户远远的,好像生怕他从窗户翻出去。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乐趣?不过,最令人不愉快的其实不是这些。夜幕降临,黎阮肩头半裸,裹在被子里,一只手伸出来,紧紧抓着江慎的衣袖。他一双眼睛通红水润,委委屈屈地望向江慎:“真的不行吗?”江慎把衣袖从他手里抽出来,坚决道:“不行。”冯太医还冤枉是他为了一己私欲,分明就是这只小狐狸不顾腹中的孩子,总是想缠着他……缠着他做那种事。江慎之前不知道小狐狸是当真怀了身孕,想要就给,现在想来,有好几次都做得过分激烈,江慎回想起来都觉得后怕。现在知道了,当然要节制一些。黎阮道:“可是你要是不给我精元,孩子长不大的呀。”“我们明明……”江慎顿了下,咬牙,“我刚已经给过你一次精元了。”黎阮眨了下眼睛,眼里泛起水雾。小狐妖素来是个索求无度的,江慎为了对付他,偶尔会与他玩点磨人的花样,把人在第一次就耗尽体力,自然不敢再缠着他来第二次第三次。现在,花样是不敢玩了,但也没有完全不给他。念在小狐狸说过,肚子里那狐狸崽崽生长需要江慎的精元,江慎答应他每日能给一次。江慎自认这也不算吝啬,民间那些恩爱夫妻,都不一定每日能有一次。但黎阮不这么觉得。江慎现在待他比过往还要轻柔,他根本得不到多少爽快就要结束了,一次哪里能够。“你是不是不行啦?”黎阮抱着被子,气鼓鼓道。江慎失笑:“又用这招激我?”他抬手想摸摸黎阮的脑袋,却被对方偏头躲了过去,也不恼,温声道:“现在真不行,过往是这孩子还没成型,胡闹一下也就罢了。如今他已经在你腹中成型了,我们先前那样……容易伤到他。”黎阮低哼一声,不说话。“等孩子出生之后好不好?”江慎弯下腰,把人塞进被子里盖好,温声细语地哄,“待它出生后,你想如何便如何,我绝对不说二话。”黎阮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还是不说话。江慎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殿下,您睡下了吗?”来者嗓音尖细,是个小太监。江慎帮黎阮掖了掖被角,再将床边的幔帐放下,把人严严实实遮好了,才转身去开门。门外那人有点眼熟,江慎想起来,这是常公公带着跟在崇宣帝身旁的小太监。那日在水榭,被派去请太医的就是他。江慎问:“何事?”小太监回答:“陛下有些事想与殿下商议,特让奴才来请殿下。”“现在?”江慎皱眉,“这个时辰,圣上还没睡下吗?”小太监道:“原本是快要睡了,可京城那边忽然传来了一封折子,陛下看后便说要让殿下去一趟。”江慎本以为,崇宣帝这次来郊外散心,至多也就待上个两三日。但许是因为他太久没出宫,加上此处风光宜人,更适宜养病,便心生了多住几日的打算。这两天甚至让人将京城的折子都送到这儿来,在行宫批阅。不过,究竟是什么折子,让他这么心急,大晚上临时召见江慎。江慎思索片刻,应道:“公公稍等我片刻。”那小太监应了声“是”,江慎合上房门,回到屋内。 第72章 崇宣帝寿辰当日的流程是礼部一早就安排好的,要到申时才能开宴。仅仅众人献礼就持续了快两个时辰,哪怕江慎事先让人提醒过,叫黎阮吃点东西再来太极殿,此刻也饿得有点前胸贴后背。 临近申时,最后一位使臣献礼结束,黎阮眼神都亮起来。 可崇宣帝还是没让开宴,而是又道:“今日趁着大伙都在,朕还有个好消息要宣布。” 听言,殿内的文武百官悄然交换了一个视线。 朝中早有传闻,圣上打算在万寿宴后将皇位传给太子殿下。现在提出宣布好消息,那多半就是要颁布诏书了。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了江慎身上。 黎阮原本听见崇宣帝还不打算宣布开宴,心里有点不高兴,但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好消息是什么后,又开心起来。 虽然他看得出江慎接下来还有劫难,但皇位到手,多少会稍微顺利一些。 崇宣帝坐得高,众人的反应自然看着眼里。 他支着下巴,含笑道:“都猜出朕想说什么了?那正好,常安,去将东西取来罢。” 他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内侍通禀:“陛下,肃亲王在殿外求见。” 崇宣帝眸光微动。 常公公原本正要离开,听言却停下了脚步。崇宣帝脸上倒没表现出多么惊讶的神情,只是摆了摆手,让他先留下。 才道:“让他进来吧。” 江承舟踏入殿内。 他的神色已恢复清明,一身朝服穿得一丝不苟,腰间环佩,贵气十足。他走到殿前,衣摆撩起,屈膝跪下:“臣弟为皇兄贺寿来迟,还望皇兄恕罪。” 崇宣帝居高临下看向他,脸上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是来得迟了点。不过,肃亲王身体抱恙,千里迢迢赶来京城为朕贺寿,这份心意朕已经领了。你今日就是不来,朕也不会责怪于你。” 江承舟:“谢皇兄。” 崇宣帝给江承舟赐了座,而后继续带着笑意看向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在他到来前要做什么。江承舟则是先向圣上敬了酒,诵了段生辰贺词,才慢悠悠道:“臣弟此番回京,除了要向皇兄贺寿之外,还为献上一份贺礼。” 这件事,江承舟此前曾对江慎提及过。 他选在这时候回京,是因为正巧寻到了一份大礼。 江慎自然也把这话向崇宣帝回禀过。 崇宣帝眼底兴意更深,问:“哦?究竟是什么好东西,让肃亲王不惜千里迢迢送到朕面前,呈上来给朕瞧瞧。” “不是一物,而是一人。”江承舟高声朝殿外唤道,“进来吧。” 一名男子步入太极殿。 今日万寿宴,在场众人无一不是盛装出席。可男子却穿得极其素雅,一身浅蓝广袖道袍,臂弯垂着一把拂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江慎的神情顿时变了。 男子走到殿前,朝崇宣帝行了一道家之礼:“贫道沈无为,拜见陛下。” 沈无为。 江慎上一次见他时,他还一身平民装扮,只是肃亲王府的一名门客。 没想到,他竟然是个道士。 江承舟身边,竟然跟着一个道士。 现如今,民间流传的妖怪传说很多,有人妖相恋的故事,自然也有妖邪为祸的故事。百姓畏惧妖怪,因而,这些年民间涌现了不少除妖师。 大多都是道士出身。 江慎垂下眼眸,心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不好的预感,忽然有些后悔今日带黎阮来这太极殿。 在黎阮刚来凡间时,江慎也曾担心过会不会有除妖师发现他的身份。但那时黎阮告诉过他,他是修为高深的大妖,一般修行不高的凡人,是瞧不出他真身的。 可这人,是江承舟带来的。 从江承舟回京到现在,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里外外,盯着他肃亲王府的不知有多少人,没有任何人发现过,他的府上竟有一名道士。 这道士,绝不是等闲之辈。 江慎悄然牵住了身旁少年的手。 黎阮在看见这道士模样打扮的人之后,神情便稍稍沉下,但察觉到江慎牵住了他,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人想识别出妖怪容易,可妖怪想看出一个人身上有没有修为,却不那么容易。就像现在,这道士没有施法,黎阮其实不太能确定他有几分道行,他只能看出,这道士的实际年龄一定不是外表看上去这样。 凡人能修得驻颜之术,道行已经能算得上深不可测了。 黎阮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抿了抿唇。 但崇宣帝并未露出丝毫异样或惊讶的神情,他依旧是那副兴意盎然的模样,问:“肃亲王,你这是何意?” 江承舟答道:“回皇兄,臣弟曾说过,会替您找到根治旧疾之法。这位沈道长是臣弟不久前偶然遇到的,沈道长夜观天象,得知圣上的病或许并非简单的身体不适,而是……” 崇宣帝:“而是什么?” 沈无为道:“回陛下,您的病乃是身边有妖邪作祟,精元损耗所致。只有除去妖邪,才能药到病除。” 他此言一出,大殿之上寂静无声,没人敢说话。 黎阮感觉到江慎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崇宣帝的神情也略微变了变,问:“那依你所见,那妖邪现在何处?” 沈无为:“就在这大殿之上。” 他说着,视线偏移,落到了江慎身上。 江慎与他对视,心底再一次浮现出那种古怪而不适的感觉。 但沈无为没有与他对视多久,他视线再次偏移,看向了他身边的黎阮。 “黎公子是妖怪?!”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殿内有如一石惊起千层浪,众人顿时开始议论纷纷。 不说别的,太子殿下身边这少年来历的确有些奇怪,没人知道他与太子殿下是如何相识,何况,他现在还怀了身孕。 如果只是个普通少年,有可能会怀孕吗? 越来越多的目光落到江慎和黎阮身上,却不仅仅只是怀疑,还有畏惧与敌意。 沈无为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不错,太子殿下身边这位,是妖。” “胡言乱语。”江慎喝道,“圣上患病多年,而黎阮是最近才进了宫,他怎么可能是害圣上患病的妖邪?” 他转身面向崇宣帝,沉声道:“父皇,这道人妖言惑众,您不可轻信于他。” 崇宣帝眸光微沉,并不回答。 沈无为似乎早猜到他会这么说,悠悠道:“为了大计,多年谋划,也未尝不可。” 这才是真正的妖言惑众。 江慎冷冷看向他,终于明白了江承舟的计划。 他找来这道人并非只是为了除妖,肃亲王的目标还是他,还是为了让他无法顺利继承皇位。 除妖,也许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与妖勾结,谋害圣上,这罪责一旦担上,他与小狐狸的下场恐怕都不会太好。 可偏偏小狐狸的确是妖。 凡人天生对妖不会有多信任,被识破了妖的身份,就算那些事不是他做的,旁人也不会信。 江慎一时没有答话,沈无为又道:“贫道当然不会空口胡言,不知太子殿下可敢让贫道试上一试,试试您身边这位公子,究竟是不是妖。” 江慎:“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被一只手拉住了。 “你想怎么试?”黎阮站起身,问,“如果你没试出来,又该怎么办?” 沈无为态度仍然平静:“贫道自有方法可试,若试不出来,贫道可任凭处置。” 黎阮冷笑一声,正想开口,可前方主位的崇宣帝忽然幽幽道:“万寿宴上岂容你们胡闹。” 听了这话,黎阮愣了一下,茫然地回过头。他先看了眼上面的崇宣帝,又看向身边的江慎。 他没听错吧? 崇宣帝在护着他? 黎阮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沈无为也没想到崇宣帝竟会出面阻止,他下意识看向坐在一旁的江承舟,后者略微皱了眉。 崇宣帝又道:“肃亲王,你的好意朕心领了。可你应当了解,朕从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让你的人退下吧。” 不对劲。 江承舟眸光沉下。 他当然知道崇宣帝从不相信怪力乱神,可这人重病多年,疑心病越来越重。知晓身边有妖,至少该静观其变,让沈无为试探一番,而不是直接把人护着。 这到底…… 不等江承舟有所反应,沈无为道:“可是陛下,太子殿下身边这位的确是只妖怪,您为何不愿——” “朕说——”崇宣帝一字一顿,冷冷道,“朕、不、相、信。” “来人。”崇宣帝道,“将这妖言惑众的道人押下去,大喜的日子,莫要被这种人扫了兴。” 守在门外的禁卫军当即就要进来抓人,可这沈无为身手的确不错,只是几个侧身,众禁卫军连他一片衣摆都没碰到。 崇宣帝眯起眼睛:“你还要抗旨拒捕?” “我——”沈无为哑口无言,又转头看见前方的黎阮,“我倒是小看你了,你连圣上都能迷惑。” 黎阮:“?” 怎么什么锅都能甩给他,他什么时候迷惑圣上了? 这道士到底和他有什么仇? 但黎阮没机会问,下一刻,沈无为手中的拂尘用力一扬。那拂尘忽然变得极长,万千细丝如箭矢般,直朝黎阮飞去。 江慎反应极快,揽着黎阮后退两步,抬脚踢翻了面前的桌案。 哗啦一声,桌案和细丝撞了个正着,当即四分五裂。 “抗旨拒捕,还要袭击本殿下。皇叔,这便是你送给圣上的贺礼?”江慎冷声道。 他虽然也不明白崇宣帝为何要护着黎阮,但既然圣上都站在他们这边,眼前的局势便很明朗了。 江承舟多半也没想过事态会这样发展,低声唤道:“沈先生,你——” 他话音未落,沈无为的脸色却忽然变了。 他仿佛被什么力道禁锢,冥冥中,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法术降临在他身上,叫他瞬间动弹不得。 整个太极殿内,只有黎阮看得真切。 这是黎阮刚入太极殿时,便感觉到的法术。 他刚才被腹中的小崽子一闹,没仔细去探查这法术究竟是什么,这时候才发现,这原来是个禁锢法术。 从一开始,这大殿内就被布下了圈套。 黎阮四下看了看,悄然用灵力传音出去:“阿雪?” “在呢。”林见雪很快给出了回应,“别急,还有好戏看。” 他话音落下,殿内又是一阵惊慌,沈无为身后生出了一条长长的狐狸尾巴。 黎阮:“噗。” 若是正面对敌,这道士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被控制住。可他如今中了圈套,被法术禁锢了全身,自然只能任人施为。但黎阮没想到,阿雪竟然会直接给这道士变出尾巴。 真是太坏了。 “那道士才是妖怪。” 大殿之上,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快,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一片混乱中,崇宣帝轻笑一声:“朕还当这是什么戏码,原来是一出贼喊捉贼。” 落在沈无为身上的禁锢法术极其强大,他就连唇齿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道死死压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能眼睁睁看着崇宣帝朝他露出一个嘲弄的微笑,悠悠下令:“把人拖下去。” 禁卫军再次围上前来,可下一刻,沈无为身上骤然爆出极为强大的力量。他双目赤红,身形陡然一震,终于挣脱了那法术禁锢。 离得近的禁卫军皆被这股力道撞得横飞出去,沈无为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黎阮身上。 那可怖的气势,看得黎阮都后退半步。 该怎么解释,他真的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连谁暗算了他都看不出来。 道士都这么笨吗? 沈无为好像已经笃定是黎阮害了他,他手中拂尘又是一扫,一道白光朝黎阮飞去。 黎阮眸光微动。 这应当就是沈无为想用来试他的法子。大约是一种能让妖邪显形的法术,他想躲是能躲开的,可眼下众目睽睽,这法术又来得这么快,他很难在不暴露自己身手的前提下躲开。 如果硬扛这一下…… 黎阮还在心中估量,忽然被人扯了一把。 他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那道刺眼的白光掠过殿内众人,不偏不倚撞上了江慎背部。 黎阮一怔,抬起头,对上了江慎瞬间变得苍白的脸。 “江慎……” 这种法术只为试出妖邪真身,理论上对寻常人没有伤害。但沈无为气急之下使出的法术力道极强,江慎被冲撞这一下,犹如万钧之力打在后背,疼得就连话都有些说不出。 江慎额前出了一层冷汗,他张口想要说什么,可一点声音也没发得出来,身体忽然一软,晕倒在黎阮怀里。 “江慎!” “太子殿下!” 崇宣帝骤然起身:“你这妖道——” 太极殿上前所未有的混乱,到处都是惊慌的喊叫声,可紧接着,所有的喧闹戛然而止。 一股叫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无声降临。 没有人知道那压迫感从何而来,除了一个人。 沈无为。 他抬眼看向那压迫感传来的方向,对上了一双漂亮却冰冷的眼眸。 黎阮搂着江慎,盛怒之下,少年眼中头一次显露出杀意。 第73章 他发誓,只有一小会儿。现在的江慎,应该已经完全吸入了那催情香,一定不会再拒绝他了。黎阮悄然走过去。床上的人还是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反应。他动作很轻,走动时没有发出声音,但以江慎平日里的警惕程度,不可能这样都没察觉到有人靠近。不会是……已经难受得晕过去了?黎阮忽然有点愧疚。他蹲在床边,借着一点微末的月光,和在黑暗里超乎凡人的视物能力,偷偷打量江慎。他眉头微微皱着,似乎不太舒服,但的确是睡着的模样。别怕,这就来救你啦。黎阮在心里想着,悄然伸出手,覆上了对方系得一丝不苟的衣带。.江慎是被身下古怪的动静弄醒的。他猝然睁开眼,还没等彻底清醒过来,一把将那伏在他腰部以下的人用力一扯。下一刻,两人位置上下调转,江慎袖中的匕首出鞘,几乎瞬间便抵上了对方咽喉。然后,他便对上了一双无辜又熟悉的眼眸。江慎:“……”后背瞬间被吓出一身冷汗,江慎连忙收起匕首,低头仔细检查对方的脖颈。确定他没被自己划伤后,才舒了口气:“你怎么会在这里?”黎阮语气倒很轻松:“我来救你呀?”“救我?”这会儿清醒过来,江慎才觉得自己哪里不太对劲。他腰间的衣物已经松散开,下方略微有点透风。低头看去。亵裤都被扒了半截。“……”江慎哭笑不得,“你就是这么救我的?”“就是应该这样救你啊!”黎阮认真道,“你中毒了,不能憋着,回头憋坏了我还怎么咳,憋坏了对身体不好的。”他说着又伸出手,指尖才刚碰到,就被江慎轻轻拍开。江慎起身整理衣物,黎阮躺在床上,呆了呆:“你那里为什么……”他抬起头,急道:“你不会真的不行了吧?”江慎:“……”江慎按了按眉心:“我没中毒。”黎阮问:“为什么呀?”语气还有点莫名失落的样子。江慎没与他计较,又问:“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会来这里?是那苏家小姐给你传的消息?”“是啊,她告诉我你被关在这里,还说容妃给你下药了,让我赶紧来救你。”黎阮顿了顿,小声道,“谁知道你根本就没中毒……”江慎哪能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失笑:“你这小狐狸,满脑子坏心思……”黎阮心虚地垂着头,又想起什么:“你怎么知道是苏家小姐给我传信?这么说,你也知道今晚这事是容妃干的?”“知道。”江慎道。今晚去找江慎的那小太监,是跟在圣上身边的人,因此江慎第一时间并未有所怀疑。可那人将江慎骗出来后,既没有去圣上寝宫,也没有去他平日处理事务的书房,反而一路引着他往行宫深处走。美其名曰,圣上要找个隐蔽的地方与他密谈。他就是再不敏锐,也该察觉出有些异样了。但他没有急着戳穿,而是若无其事跟着那小太监来到此地。果真,刚一进屋,便被人从外面锁上了门。而那时候,这屋子里是有人的。正是那位苏家小姐。那苏家小姐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江慎瞬间便明白了容妃的用意。江慎这几日时刻警惕着有人会对他或者小狐狸出手,在行宫内安排了不少人手,他今晚出门,自然也有影卫跟在暗处。但还没等他让影卫出手破门,那床上的苏家小姐,忽然化作一道白烟消失了。“她变了个假身在屋子里,自己逃走了。”黎阮将方才遇到小猫妖的事,以及对方的身世,今日的经历都说了出来。江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屋子里只剩江慎一人,容妃的计划自然破灭。江慎便也不着急出去。他将屋中那炉不知作何用途的熏香熄灭,又以过去练功时,师父曾教导过的一种龟息之法,放缓呼吸,避免自己吸入熏香。而后便一直等在屋子里。直到方才,某只小狐狸莽莽撞撞跑进来扒他裤子,他才知道原来那炉香竟是这种用途。黎阮被当场戳穿,却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理直气壮道:“我那是担心你,绝对没有其他心思。”江慎答得毫不走心:“嗯,我信。”黎阮是有那么一点失落,但知道江慎没有中招,他还是挺开心的。又问:“你留在这里,是打算将计就计,直接抓容妃显形吗?”“嗯。”江慎点点头,“按照容妃的计划,我与苏家小姐不知所踪,明日一早,她必然会派人四处搜寻。而后借故找来此地,当场撞破我与苏家小姐同处一室。”“既然如此,我索性遂了她的愿。”黎阮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的确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江慎道,“你说苏婉儿……也就是那只小猫妖,现下还在附近?”.翌日清晨,容妃起了个大早,按着计划带人往皇帝寝宫走去。还没等她到寝宫,却见迎面疾步走来数队禁军守卫,圣上身边的内侍总管常公公也在其列。容妃连忙拉住常公公。“公公怎么如此着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容妃问。“原来是容妃娘娘。”常公公朝她行了一礼,急道,“娘娘有所不知,太子殿下昨晚便不知所踪,陛下正派老奴带禁军四处找呢。”容妃心下一惊:“太子殿下怎么会忽然失踪,陛下又是如何发现的?”“是太子殿下身边那位黎公子。”常公公道,“据他所言,太子殿下昨晚被圣上秘密召去,却一夜未归,他急得今早天刚亮就跑去圣上寝宫找人了。”“可圣上最晚睡得很早,根本就没有传召过太子殿下。”容妃敛下眼。她的计划的确是今天一早带人闯入那屋中,但只有她宫中的人还不够,打开房门的那一幕,她要让很多人看到,让这件事想瞒都瞒不住才行。能够做到这般程度,只能来禀明圣上,让宫中的禁军亲自搜查。但她没想到,太子身边那位竟然这么耐不住性子,比她还早找到了圣上。这倒是正中下怀了。昨晚假传圣旨的小太监已经被她暗中处理,今早还特意让人去那小屋又灌了一次迷药,将封锁的门窗还原。这样一来,禁军闯入时,只会看见太子殿下与苏婉儿晕倒在屋内,而不会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到时太子殿下百口莫辩,只能选择迎娶苏婉儿。那少年怀了太子殿下的骨肉又如何,他腹中的胎儿还不知能否顺利降生,陛下不会在这时候把他封做太子妃。最好昨日那催情香起了效果,让婉儿能在这一夜怀上太子殿下的子嗣。那样一来,不仅太子妃之位,日后的皇后之位,也会是苏氏的。容妃想到这里,眼底闪过一抹得意的笑,却飞快收敛起来。常公公没注意到她这片刻的神情变化,问:“容妃娘娘这一大早的,带着这么多人,是要想去何处?”容妃忙做出一副焦急的模样:“公公有所不知,本宫那小侄女婉儿,昨晚也不知所踪。我宫中有人瞧见她昨日晚些时候往这个方向去了,本宫正想去找呢。”常公公一怔,神情瞬间变了。一夜之间失踪两个人,如果只是个巧合,那也太巧了些。常公公在宫中多年,心中顿时有了猜测,但他不敢将心中的怀疑说出来,只是当即点了一队禁军。“你们跟我过来,去那边搜!”一批人浩浩荡荡往行宫深处走去。容妃没急着带人直接去太子所在的那间小屋踹门,她假意跟着禁军一间宫殿一间宫殿搜过去,没过多久,禁军果真接近了那小屋所在的院落。“常公公,殿下在这里!”容妃远远便听见有禁军呼喊,心下大喜。她跟着常公公往那院子走去,可看清院中的景象后,却愣住了。此时原本该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并未在屋内,而是正坐在屋前的院子里,甚至手边不知从哪儿多出一壶茶,正在悠闲品茗。见他们到来,还轻轻笑了下:“怎么来得这么晚,本殿下的茶都要凉透了。”容妃一时间没想得明白这一幕意味着什么,只觉周身一寒,连手心都冒出了冷汗。这院子位置极偏,规模也不大,禁军一来便几乎挤满了整间院子。常公公纳闷地四下看了看,走上前:“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江慎:“我为何会在这里,应当问容妃娘娘才是。”“太子殿下这是何意?”容妃勉强维持着面上镇定,道,“您为何在此,臣妾怎么会知晓?”“哦,容妃娘娘不知道吗?”江慎放下茶杯,指了指身后那间掩着房门的屋子,“那容妃娘娘想不想知道,这屋子里还有什么人?”容妃的视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没等她想明白这其中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便看见常公公忽然大步走上前,用力推开了房门。有人被捆束着四肢,坐在屋子正中央。是昨晚容妃买通的那个小太监。. 第74章 黎阮方才打了一架,本就消耗过度,此刻腹中的痛感渐渐累积,很快就连站立的力气都不剩。 林见雪连忙扶稳了他,问:“不会是要生了吧,这么早?” “我……我不知道……”黎阮额前出了一层冷汗,疼得轻轻抽气,“疼……” “我送你回——”林见雪顿了顿,道,“不行,你现在不能回东宫。” 黎阮被诊出身孕不过六月有余,凡间的胎儿生长时间不会这么短,月份差得太多了。而且,妖族出生时都是原型,如果到时候生出来的是一只小狐狸…… 林见雪低声道:“你变回原形,我带你回长鸣山吧。” 黎阮:“那江慎……” 林见雪要被他气笑了:“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想江慎。” 青年抬起头,目光里带着点委屈。 “……”林见雪妥协道,“江慎那边我来想办法。” 黎阮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他周身一道微光闪过,林见雪怀中多了只小红狐狸。小狐狸难受地蜷起身体,浑身都在簌簌抖动着,可怜兮兮的模样。 林见雪最后看了眼那晕倒在宫墙下,已经失去意识的道士,化作一道青烟飘出了皇宫。 可就在他离开的瞬间,那道士的身体也如同沙化一般,缓缓消失在原地. 黎阮的意识快开始迷糊。 腹中那小狐狸崽子实在很恼人,临到出生前,吞吃他的灵力却吃出了此生最后一顿的气势。比起灵力消耗带来的脱力,腹中那隐隐约约的疼痛反倒都不算什么了。 “难受……”小狐狸蜷缩在山洞深处,身下垫着江慎留在洞府里的衣物,用小爪子抓着,无意识地低声唤道,“江慎……” 没有人回应。 山洞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个。 江慎不在这里。 这种时候,江慎竟然不在。 他居然不在。 这一认知让黎阮忽然有点生气,他气恼地抓了抓身下的衣物:“混蛋江慎。” “笨蛋。” “笨死了。” 小狐狸连骂人都不会骂,来来回回就只会这几句,他很快就骂到没力气了,可江慎还是没有来。 “……再不来,我就不理你了。”黎阮委委屈屈地抱紧江慎的衣物,小声嘟囔,“我就……我就不要你了。” 他意识迷迷糊糊,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昏暗的山洞中。 他身体忽然变得很轻,周围的环境也都轻飘飘的。 黎阮仔细辨认一番,发觉自己好像陷在了一片柔软的云层里。 周遭白茫茫一片,他动了动爪子,艰难地爬起来。头顶厚厚的云层被风吹开,露出远处那巍峨高大的宫殿一角。仿佛琉璃一般,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却又遥不可及。 黎阮歪了歪脑袋,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种地方。 很快,他看见那宫殿里走出一个人。 那人身上穿了件宽大的衣袍,颜色很深,犹如化不开的浓墨一般,衣摆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金光熠熠,是一道盘踞的龙纹。 那张脸生得极为俊朗,甚至比黎阮记忆中的模样更为俊朗一些。 轮廓更深,眉宇间却很冷,眼眸垂下,瞧着叫人不敢亲近。 “江慎!”黎阮喊他。 黎阮还有点生气,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想问他为什么没去长鸣山,为什么不来抱抱他。可他们之间隔得太远了,层层叠叠的云和微风,把一切声音都挡在了这边。 黎阮心里的气恼忽然消失了,他远远望着那道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难过在他心底浮现出来。 他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果然,江慎没有听见他的呼唤,他甚至没有往黎阮的方向看一眼。 转身走入了云层里。 黎阮来不及多想,连忙追上去:“江慎,江慎!你等等我!” 他锲而不舍地追着,喊着,声音似乎终于传到了江慎那里。那一袭黑衣的男人停下脚步,回头望了过来。 露出一双极其纯粹,又极其漂亮的金色眼眸。 他站在云层之上,遥遥俯瞰众生,眼底无悲无喜,无爱无恨。 黎阮猝然惊醒。 小狐狸浑身的绒毛都炸开了,爪子紧紧抓着身下的衣物,身体抖得不成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一双手落在他身上,很轻很温柔地抱着他,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 黎阮抬起头,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江慎的脸色还有点苍白,眼神却很温和,眉宇紧蹙,还带了点担忧。 “江慎!”黎阮扑进他怀里,不知为什么,忽然控制不住地开始落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不要你的,你不要生气。” “我刚刚只是随便想一下,我以后再也不想了,你别不要我,别生我的气呜呜……” 小狐狸哭得很厉害,也抖得很厉害,眼泪吧嗒吧嗒全落在江慎怀里。 “怎、怎么了?”江慎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在他记忆中,除了在床上受不住时,他还没有看过小狐狸掉眼泪。但哪怕是被他欺负得哭出来,也从不会哭得这般崩溃。 “我当然没有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江慎低声哄他,“小狐狸,你看看我,你是不是做梦了?” 黎阮哭得有点喘不上来气,好像恢复了些理智,但还是止不住抽噎着:“我……我是做梦,我知道是梦,可我好难过啊……” 那份难过出现得很没有道理,可它真真切切出现了。就在梦中的江慎看向他的一瞬间,仿佛在心里积攒了千百年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我梦见……我不知道那哪里,你离我好远……我想叫你,但你听不见,我想让你别走,可是你好像不认识我了……然后,我忽然找不到你了,我到处找不到……”黎阮说得语无伦次,又崩溃地哭了出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呀……” 掌心那团绵软的小绒球抖得不成样子,江慎不太敢用力碰他,只能轻轻抚摸他,给他擦眼泪。 然后低声哄他:“你也说了,那只是个梦,对不对?我怎么会不要你,我不可能不要你的,我那么喜欢你,你知道的,是我不能没有你。” 小狐狸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也可能是哭得没什么力气了,只轻轻抽着气:“可是你在梦里,一点也不像是不能没有我的样子,你都不想看我。” 江慎道:“那下次你施法,让我入你的梦,我替你把梦里那个我打一顿,让他清醒一点。” 黎阮扑哧一声笑起来,打了个哭嗝:“只有入别人的梦,哪有让别人入自己的梦的。都睡着了,还怎么施法?” 江慎也笑起来。 他擦了擦小狐狸哭得湿漉漉的脸,帮他抚平乱糟糟的绒毛,没再说什么。 黎阮终于渐渐从那难过的感觉里抽身出来,脑袋在江慎怀里蹭了蹭,还有点委屈:“我平时不会做梦的。” 他小声道:“做梦的感觉真讨厌。” “抱歉,我不该让你独自待在这里。”江慎道,“是不是有点害怕?” “可能是吧……” 黎阮低低应了一声,这才发现他腹中依旧是鼓胀的,灵力也还在持续流失。 他方才被梦中难过的情绪包裹着,竟然连身体的不适都没有注意到。 黎阮低头摸了摸肚子:“它怎么还没出来呀……” “嗯,还没有。”江慎也伸手覆上去,感觉到那蓬松柔软的皮毛下方,有个小东西正在以一定频率,轻轻抽动着。 公狐狸没有产道,所以林见雪在走之前给黎阮施了法,让胎儿可以自由从他腹中剥离。直到现在都没出来,只有一个原因…… 灵力还没吃够。 这也是江慎必须来这里的原因。 不知为何,小狐狸腹中这孩子比寻常妖族的孩子需要的灵力更多,想让它顺利出生,还不知要耗费黎阮多少力量。 为防止黎阮力量耗尽,必须有个能随时让他吸收精元的人在场。 江慎抚摸着小狐狸轻轻抽动的腹部,也觉得有点气恼。 这小混蛋。 临到要出生了还不安分,又在让他的小狐狸吃苦。 黎阮不知他在想什么,情绪平复下来后,身体的不适重新席卷上来。但有江慎在场,好像又不像刚才那么难熬了。 他伏在江慎怀里,低声问:“你的伤怎么样了,没事了吗?” “没事。”江慎道,“阿雪已经帮我治好了。” 虽然……那位大妖来传消息的方式实在简单粗暴。 江慎在太极殿受了沈无为一击晕倒后,期间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总之,再醒来时,就是被那白衣青年从东宫的床上一下拎起来,冲着耳朵喊。 “你家小狐狸都要生了,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吓得江慎险些一口气没缓过来。 “那你就这样出宫了,不会被人怀疑吗?”黎阮担忧地问。 江慎道:“有郁修在呢。” 那倒霉的侍卫统领,如今又不得不易容成江慎的模样,眼下正躺在东宫的床上装病呢。 黎阮眨了眨眼:“可是我也不见了呀?” 江慎:“你也有人代替。” 黎阮与他对视一眼,反应过来:“哦,小白。” 那小白猫当初变的苏家小姐几乎以假乱真,连最熟悉的亲人和丫头都骗了过去,是有些演戏的底子在身上的。 假扮黎阮一段时间,应该不成问题。 黎阮放心下来,但腹部的阵痛变得越来越明显,他有点没力气说话了。 江慎也不再说话,手掌顺着黎阮的脊背轻轻抚摸。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肚子里那小崽子还是没有要出来的征兆。 黎阮又想哭了:“它怎么还不出来呀。” 江慎心中也有些着急。 他知道凡人分娩大多不太容易,有些分娩不顺的,甚至疼上一整天都有可能。但他没想到,妖族也这么困难。 是因为小狐狸的灵力不够吗? 那他…… 江慎想到了什么,低声问:“小狐狸,你现在……能变回人形吗?” 小狐狸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刻,江慎怀中一沉。 黎阮没有精力再去隐藏妖气或改变样貌,如今仍然是青年模样。他蜷缩在江慎怀里,那张漂亮的脸上疼得没什么血色,额前出了一层冷汗,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拎出来,瞧着十分可怜。 江慎将他放到床上,低头轻柔地吻他。 吻过小狐狸通红的眼尾,湿漉漉的脸颊,柔软的嘴唇。他在嘴唇处停留了很长时间,青年仰起头,汲取什么似的,努力回吻他。 江慎略微抬起头,轻声问他:“还要继续吗?” 黎阮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眼眶通红,声音里带了点哭腔:“要。” “那我轻一点。” 他动作的确极轻,这么多次以来,这大概是江慎最为小心翼翼的一次。只是单纯想给予小狐狸精元,没有那些恶劣的想法,也没有故意折腾他。 那种感觉犹如潮水般漫上去,渐渐盖过了黎阮腹中的疼痛。 结束时,江慎怀中一轻,黎阮又变回了原形。 他正想将小狐狸抱回怀里,却见对方腹部忽然浮现一道鲜红的光芒。 那光芒十分柔和,光晕慢慢变大,将小狐狸整个拢进去,而后,又从他的身体里慢慢剥离出来。 光芒彻底剥离的一瞬间,江慎清晰的感觉到周遭山体开始颤动,外头黑沉沉的天空倏地电闪雷鸣。但他的感觉还不够明确,他没有看到的是,整座长鸣山的精怪皆在一瞬间苏醒,方圆百里,一切有灵之物皆受到惊动。 长鸣山东麓,林见雪睁开眼。 “一出生就是大妖,难怪怀着这么费劲呢。”林见雪“啧”了一声,又笑着感慨,“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好的天命了。” 洞府里,那道光芒在半空中飘荡片刻,又飘回了江慎面前。 江慎下意识抬起手去接,光芒缓缓落在他掌心。 光芒散去,他掌心多出个软乎乎、湿漉漉的小东西。小东西还没有睁眼,只有他的手掌那么大,身体安安静静的蜷着,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极轻极细的“嗷呜”了一声。 江慎眸光柔和下来。 黎阮含糊问:“它出来了吗?” “嗯,出来了。”江慎用一只手把小狐狸搂进怀里,再将捧着那小崽子的手伸到他面前,“你看。” 黎阮前前后后被折腾了大半天,已经一点力气都不剩了。但他仍然勉强撑起眼皮,想看看这折腾了他好几个月,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小东西。 可他刚看了一眼,就又想哭了。 “怎么这么丑啊……” 江慎:“……” 江慎看着掌心那只绒毛稀稀拉拉,黑黢黢的,小老鼠似的狐狸幼崽,轻咳一声,安抚道:“只是……有点特别,不丑的。” 第75章 苏家撑了这十日时间,还是因为太子远在京城,许多事情无法亲力亲为。如果轮到他们,他们撑得过十日吗?一时间,查账的查账,收敛的收敛,各大名门世家纷纷夹起尾巴做人。而就在苏家被查封的第二日,圣上颁布旨意。从苏家查抄的家产,一半用于救济百姓,一半则直接用以扶持因为此番变故而遭受牵连的香料产业,打破昔日垄断的局面。这旨意一经公布,原本因为朝廷动了苏家而怨声载道的散户商贩们彻底没了意见,开始拥护起朝廷,以及太子的行事。不过,这些就不是江慎要关心的了。这次动苏家,一是因为容妃算计他,踩了他的底线,二是为了敲山震虎,敲打敲打近来不安分的几个世家。事情结束之后,他心中最紧要的,还是他的小狐狸。这么几日过去之后,江慎终于渐渐接受了自家小狐狸就算怀有身孕,也是一只修行数百年的大妖。不会因为走路时蹦跳了几下,或是在水岸高处走几步,就失足跌倒,伤到自己和孩子。对小狐狸的管束,也略微放松了一些。当然,除了在床上。黎阮完全不明白江慎为何这方面如此执着,有好几次,他明明都已经勾得这人动了欲念,竟然还能忍得住。宁愿去外头洗冷水澡,都不愿意碰他一下。几次三番之后,黎阮终于不再闹了。倒不是他终于服软,主要是因为……江慎洗冷水澡把自己洗生病了。江慎自幼习武,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生一次病。但无奈春日的天气本就多变,这几日又正好赶上倒寒,天天晚上洗冷水澡,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他这么折腾。“江慎,该吃饭啦。”黎阮端着一碗粥推门进来。江慎正靠在床边翻看书信,黎阮进来得太突然,他没来得及藏,被抓了个正着。“你怎么又在看东西?”黎阮眉头皱起,快步走到床边,“都说了让你好好休息,头不疼了吗?不发热了吗?”“早就不发热了。”江慎一开口,嗓音还有些低哑,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只是还有点咳嗽。”“那就是还没好完嘛。”黎阮把他手里的书信收走,将粥碗塞到江慎手里,“先吃东西吧。”江慎看了一眼:“又是白粥?”“当然是白粥呀。”黎阮道,“太医说了,生病的人要吃清淡一点,好得快。”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淡到一点滋味都没有,还一连喝了两三天。江慎心下无奈,却没多说什么,舀起一勺。刚喝进去第一口,便皱起眉。抬起头,黎阮趴在床边,满含期待地看着他。江慎心下了然,故意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今日膳房里是换了个新的御厨吗?”黎阮看起来有点紧张:“怎、怎么了呀,味道差很多吗?”“不,不是差,是太好了。”江慎又喝了一口,笑起来,“从未喝过味道这么特别的白粥,这是哪位御厨做的,本殿下要好好赏他。”黎阮怀疑地看他。江慎这说瞎话的模样实在过于明显,而且黎阮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变得比以前聪明很多,已经不会这么容易被他骗了。“是不是很难吃啊?”黎阮有点气馁,“难吃得一口就猜出来了吗?”江慎坚持道:“不难吃,只是特别。”熬个简简单单的白粥都熬出这么浓郁的糊味,能不特别吗?黎阮:“……”他低哼一声,从床边起身:“你就是觉得难吃,我以后不做了。”“没有的事。”江慎连忙拉住他,“你给我做的我都很喜欢,真的。”他的小狐狸以前从不碰这些,为了他,开始学着怎么做饭,怎么照顾人,他能不喜欢吗?江慎把粥碗放到一边,黎阮没怎么抗拒,被他轻轻拉进怀里。揉了揉后颈。江慎问:“膳房油烟那么大,没熏着你吧?”“没有。”黎阮在他脖颈间蹭了蹭,低声问他,“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呀?”江慎的病真的还好。不过是那日洗完冷水澡出来时吹了点冷风,不小心受了风寒,反复烧了两天。他身体不算差,吃过了药,又在床上养了几天,昨晚烧就已经全退了。只是黎阮还不放心,偏要按着他在床上休息。江慎看得出来,这人心里是有点内疚的。他大概觉得,就是因为他一直闹,才害江慎生了病。江慎偏头亲了亲黎阮的脸颊,还想再往下,却又顿住:“你确定妖族不会过了凡人的病气吗?”“不会。”黎阮微微抬头,眸光明亮,似乎也在期待着,“只有肉体凡胎才会这么脆弱,吹点冷风就受不了,妖族只要不伤及根骨灵力,都不会生病的。”“那就好。”江慎眼底含起笑意。他略微低下头,还没等碰到那柔软的唇瓣,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殿下,您睡了吗,陛下让老奴来看看您。”江慎:“……”黎阮每到这种时候反应出奇地快,他偷腥似的飞快在江慎唇上亲了一口,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待江慎回过神来,那道鲜红的身影已经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门外是常公公。常公公朝黎阮行了一礼,黎阮把他领进屋。黎阮领着常公公往屋内走,却见方才还能坐起身与他说话的人,这会儿不知怎么又躺了下去,被子牵过来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就连精神都显得有几分萎靡。黎阮一惊,连忙走过去:“怎、怎么回事呀,又不舒服了吗?”他正想把江慎扶起来,却见后者朝他使了个眼神。黎阮眨了眨眼,瞬间明白过来。他的身后,常公公担忧地问:“殿下的病情怎么还这般严重?”“咳咳……公公见笑了,我没事。”江慎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微弱许多,开口时先咳了几声,“公公来我这里,有什么事吗?”“是陛下的意思。”常公公道,“此番行宫之行已近半月,陛下的意思是,明日就该带着大伙回京了。这不,陛下特意派老奴来瞧瞧太子殿下康复得如何。”“要回宫了?”江慎低低咳嗽两声,虚弱道,“但本殿下这情形……咳咳咳……恐怕不适宜舟车劳顿。”黎阮配合道:“那我们不走了,等养好了病再走。”常公公:“……”他默然片刻,又道:“事实上,陛下方才与老奴言明,此番回京后,便打算退居后宫,下旨让太子殿下正式辅政。唉,陛下近来身体越发不好,就连批阅奏折都有些吃力,若太子殿下能替陛下分忧一二……”江慎顿时更加激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十分厉害,未束的发丝从鬓边散落下来,显得有几分憔悴:“没想到父皇竟如此信任我,但我如今这模样,咳咳……恐怕还无法替父皇分忧……咳咳咳!”常公公:“…………”江慎咳得实在撕心裂肺,黎阮一边帮他顺气,一边愧疚地看向常公公。后者别无他法,只得道了句“太子殿下请好生休息”,便灰溜溜走了。走的时候,黎阮甚至都没去送送他。待房门重新被合上,江慎才舒了口气,止了咳。他揉了揉咳得难受的嗓子,接过黎阮递来的温水喝完,又把人搂回怀里。“你干嘛装病呀?”黎阮问他。“不装病,难道回去辅政吗?”江慎咳得嗓音比方才更哑了,使不出什么力气,轻轻道,“你都不知道那个有多累。”黎阮道:“可你不是一直都想当皇帝吗?现在开始辅政的话,过一段时间,圣上应该就会顺理成章把诏书给你了。”“以前是,但现在不一样了。”江慎手掌顺着少年消瘦的脊背滑下,落到对方的腹部,“我还想多陪陪你呢。”崇宣帝生病这两年,朝廷的大小事务尽数掌握在相国手里,他要是从现在开始辅政,首先就要夺回朝政大权,还要面对相国把持朝政留下的种种隐患。这每日的操劳,恐怕要比崇宣帝刚登基那几年还严重。他哪儿来的时间陪小狐狸?黎阮问:“那就不管了吗?”“不是不管,是不急于一时。”江慎轻轻摸着他肚子,低声道,“我父皇身为一国之君,都能躲在行宫不想批折子,我为何不能养几日病?”黎阮默然片刻,听懂了:“所以你们俩现在就是在互相推卸吗?”江慎正色道:“没有推卸,本殿下是当真需要养病,而且……”他顿了顿,又道:“小狐狸,你知道苏家倒了之后,京城最大的变化会是什么吗?”黎阮:“什么?”“苏家的事,其实是杀鸡儆猴,很多世家都担心自己成为会下一个。为此,他们必须做出对策。”江慎道,“有些世家自知势力不够,可能会规矩一段时间,但有一些则截然相反。”从科举一事上便看得出,江慎并不偏向名门。他们舍不得自己那点钱财权势,又不敢轻易依附于江慎,所以,他们会加快夺权的进度。但又很不巧,他们选择了最受崇宣帝忌惮的相国。本就把持朝政的相国,如今又再加上世家的财力支撑,事实上已经危及了皇权。“我父皇说是让我辅政,其实是让我去对付相国呢。”江慎淡声道,“我可不去。”剿灭乱臣贼子,这本来就是皇帝该做的事。崇宣帝借口自己生病,又借口挑选储君,已经让江慎帮他做了很多事。现在江慎在民间的声望不小,崇宣帝又没有更合适的储君人选,让江慎继位是迟早的事。既然一切已经几乎尘埃落定,崇宣帝的身体又比冬天好了很多,他装一装病,把该做的事交还给崇宣帝,也无伤大雅。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他想多陪陪他的小狐狸。小狐狸不是早就说过吗,狐狸怀孕时最需要孩子的父亲在身边陪伴,他不能离开太久,这样太不负责任了。黎阮听得发蒙,好一会儿,才感叹道:“你们真是亲父子啊……”这算计别人,推卸责任的思路,可以说是如出一辙。但江慎还是更胜一筹,他连皇帝都敢算计。江慎笑而不语,低头亲了亲黎阮。 第76章 刚出生的狐狸幼崽一天一个样,尤其这小崽子天生带着灵力,比普通的狐狸幼崽长得快很多。 他第三日就能睁眼,眼睛与黎阮原型时如出一辙,是极其清透漂亮的鲜红色。 第五日时,身体便开始生出全新的绒毛,极细极软,颜色同样是鲜红的。 待到七八日后,绒毛覆盖全身,才终于有了点狐狸的样子。 但还是很圆。 小崽子生得脑袋圆身子圆,眼睛也圆溜溜的,但尾巴和四肢还很短,被蓬松鲜红的绒毛覆盖后,长得几乎就是一颗袖珍可爱的小绒球。 江慎越瞧越喜欢,感觉自己大概终于知道了自家小狐狸年幼时是什么模样。 但黎阮对这种说法并不满意:“我小时候才不会这么傻。” 几日过去,黎阮的身体渐渐恢复过来。腹中没有那贪得无厌的小崽子捣蛋后,他灵力运转终于恢复如常,力量也恢复得比以前快很多。 但他依旧没有变回人形。 原因无他,动物幼崽最没有安全感,总要窝在黎阮的绒毛里才能睡得安稳。而且,小崽子现在还太小,只有成年男子巴掌那么大,江慎连抱抱他都怕把他捏疼。 还是原型更方便照顾。 今日阳光正好,江慎和黎阮带着小崽子出来晒太阳。 这还是小崽子出生后第一次离开洞府,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极大,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一群鸟儿从天边飞过,他便跟着仰头看过去,然后身体重心不稳,啪叽一下仰面倒地,在江慎掌心打了个滚。 被黎阮无情嘲笑。 黎阮原本正趴在江慎肩头,被自家儿子这傻样逗得开心极了,笑得险些从他身上摔下来。江慎连忙把他扶稳,瞥了他一眼,又觉得无奈。 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家小狐狸并不像是在养儿子,反倒像是忽然多了个可以逗弄的小玩意,每天都玩得很开心。 果然,只见小狐狸止了笑,从江慎肩头一跃而下。 江慎只觉柔软的绒毛拂过掌心,再低头时,小狐狸已经叼着那小崽子下了地。 黎阮把幼崽放到一片平坦的地面上,后退两步,道:“崽崽来,走过来。” 小崽子的大名还没定下,只取出个乳名叫崽崽。 自然也是黎阮决定的。 刚出生几天的幼崽四肢力量很弱,昨日才勉强能撑起身体站一会儿,现在还走不动路。 黎阮蹲在地上,张开前爪,鼓励道:“过来崽崽,过来让爹爹抱。” 这对小崽子来说是莫大的诱惑。 他眼神亮起来,努力摆动那短小的四肢,刚想要迈步,身体却不受控制似的摇摇晃晃,最终啪地摔到地上,还茫然地眨了眨眼。 黎阮:“哈哈哈……” 小狐狸笑得浑身绒毛都在发抖,江慎静静看着,默然无语。 狐狸都是这么养孩子的吗? 小崽子似乎并不明白爹爹在笑什么,他歪了歪脑袋,先看了看前方的大狐狸,又仰头看向站在身边的男人,喉中发出轻细软糯的叫声:“嗷呜,嗷呜……” 江慎宠儿子宠得厉害,这几天又喂水又喂奶,小崽子黏他黏得和黏黎阮不相上下。 “不行,怎么遇到困难就找爹啊。”黎阮教训道,“你看看哪只狐狸像你这么黏人,你已经是一只十天大的狐狸了,要靠自己的。” 十天大的狐狸懵懂地摇着尾巴,并不能从地上爬起来。 江慎终于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你不要笑。”黎阮仰头看他,正色道,“我在教儿子。” 显得更可爱了。 虽然想哄儿子走路,但黎阮其实与他们离得不远,江慎一弯腰就把他拎起来,抱进了怀里。 揉乱了一头绒毛。 “干嘛呀?”小狐狸不悦地摆了摆尾巴,“我教崽崽走路呢。” “你儿子连站都还站不好,别逗他了。”江慎含着笑,捏起小狐狸绵软的脸颊肉,“而且,谁说没有比他更黏人的狐狸,我面前这只是什么?” 虽然知道小狐狸现在很喜欢自己,但先前小狐狸黏他,江慎总会觉得是不是有腹中孩子的影响。毕竟小狐狸灵力不足,需要从他身上吸收精元。 可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发现完全不是这样。 孩子出生之后,小狐狸好像变得比以前更黏他了。 就连刚出生几天的狐狸幼崽都已经学会自己把脑袋埋进碗里喝奶,他爹爹却还要人抱着,一勺一勺地喂粥。 这小傻子到底哪来的立场嫌弃儿子黏人? “我才没有……”黎阮有点难为情,下意识就想否认,又觉得承认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理直气壮,“是又怎么,你是不是不乐意了呀?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以后——”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以后怎么样,黎阮说不出来。 不仅江慎发现了他的变化,黎阮自己也发现了。也许是孩子出生后,血脉亲缘变得更加牢固和具象,也或许是因为那一场梦留下的影响还没完全消散,他好像真的有点离不开江慎。 哪怕只是像这样开玩笑似的随口一说,他都说不出来。 黎阮两只爪子攀着江慎的胸膛,声音有点发闷:“不喜欢也没用,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就要黏着你。” 江慎心软得不成样子。 他的手顺着小狐狸脊背摸下去,轻声道:“好,让你黏着。” 他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小狐狸,摸到尾巴根的地方,那条蓬松柔软的尾巴缠绕上来,尾巴尖在江慎腕间轻轻扫过。 带了那么点暗示的意味。 江慎垂下眼眸,看入那双清透漂亮的眼眸中,笑起来:“想了?” 小狐狸没有回答,尾巴又轻轻扫了下。 可怜的崽崽还在试图靠自己的力量走路,压根没发现气氛已经悄然变得不太一样。他尝试得十分努力,但每每刚爬起来,就又摇晃着跌倒,摔了不知多少次之后,四肢忽然悬空。 “……嗷?”崽崽茫然地摆动四肢。 江慎拎着他放到黎阮怀里,抱着两只狐狸往回走。 “嗷嗷嗷?” 崽崽疑惑地仰起脑袋,显然是还没有玩够,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要带他回家。 黎阮偷偷瞥了江慎一眼。 他们上一次,还是在十日前,而且那时候是为了给黎阮补充灵力,两个人其实都没尽兴。 说不想是假的。 但是江慎也……也太直接了吧? 他们今天明明是要带崽崽出来玩的。 黎阮悄然舔了舔唇,理智觉得似乎不该这样,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变得难耐起来。 怀里的崽崽还在懵懵懂懂地仰头看他,黎阮有点难为情,想了想,用狐狸话“嗷呜嗷呜”向他解释。 “爹爹们现在有要紧事,不能玩了。”黎阮一本正经地哄他,“要乖哦,改天再带你出来玩。” 崽崽听得似懂非懂,开心地点头:“嗷嗷呜!”. 不过,崽崽到最后也没能知道两位爹爹到底要做什么要紧事,因为回到洞府之后,黎阮马上给他施了法,让这只狐狸幼崽睡得人事不省。 还特意在小窝外头多加了一层结界,确保他一点动静也听不见。 兴师动众的模样又将江慎逗笑了。 “笑什么呀。”黎阮认真道,“万一被崽崽听到多不好。” 江慎敛了笑意,俨然正色:“嗯,的确很有必要。” 听闻凡间许多年轻夫妇,有了孩子之后,便很难再有时间独处。江慎以前还真担心过这个问题,可他没想到,他家小狐狸的解决方法竟如此……简单粗暴。 虽说的确很有效,也很有必要就对了。 就是不知道,在与他们分房睡之前,这小崽子还要多少次这般被自家爹爹强制入睡。 江慎望着那在小窝里乖乖团成一颗小绒球的崽崽,心中无奈地想着。 一只爪子伸过来,轻轻抓了抓他的衣摆。 江慎看过去,眼前红光浮动,洞府内的景象也出现了变化。原本简陋的干草小床变做了一张宽大的软榻,纱帐从顶端垂下来,固定在两侧的床柱上。 与江慎在东宫的那张床一模一样。 一袭红衣的青年坐在床上,略微歪着脑袋,眸光明亮,还带了点得意。 黎阮其实不常在江慎面前恢复青年模样。 最初是因为灵力不足,维持不了这幅模样,后来是担心这么变来变去,稍有不慎在外人那里穿了帮,因此索性就没有变过。江慎上一次见到小狐狸这模样,还是当初离开长鸣山之前。 不过那时候,小狐狸的法力已经恢复,江慎没有借口再与他双修。 而后就是前几天生产的时候。 可那时他满心只顾着心疼,并未仔细关注面前这人与少年模样时的差异。 今日,他总算有机会可以慢慢观察一番了。 江慎轻轻把青年放到床上,倾身压上去,手掌顺着对方肩头滑下。 青年模样的黎阮长高了不少,只比江慎矮了一点,不像少年时,江慎一只手臂就能把人完全圈进怀里。江慎扶着对方纤细柔韧的腰身,低头在对方颈侧亲吻,对方的反应一如既往,却又有点不一样。 好像……没有先前那么耐不住了? 江慎带着点新奇,一点一点探索下去。 鼎盛时期的大妖身体耐受能力要强许多,不像以前那样,多碰两下都受不住,还没怎么欺负就开始掉眼泪。 这几乎能算得上意外之喜。 …… 午后,黎阮窝在他自己变出的床榻里,周身散发着餍足后的慵懒。 江慎今天……兴致高得离谱。 他似乎是一心想试出黎阮如今的耐受能力到了何种程度,又或许是因为好不容易生完了孩子,他不需要再有所顾忌。 总之……真的很离谱。 黎阮素来喜欢与江慎做这档子事,平日里再耐不住也不会轻易喊停,可今天都好几次没忍住想求饶。 他以前不该觉得江慎不行。 江慎可太行了。 眼前被阴影覆盖,江慎站在床边,俯身过来亲了他一口:“我出去一趟,你再歇会儿。” 他们这些天住在长鸣山上,最麻烦的还是食物补给问题。 让江慎打猎可以,但要让他赤手空拳像小狐狸先前那样捕捉猎物,他是真做不到。他自然不可能让小狐狸刚生完孩子就跑出去找食物,何况,小崽子现在只能喝奶,这可不是在山里随便就能找到的。 所以这些天,江慎每过几日就要下山一趟,去附近的农户家里买点食物和羊奶带回来。今早小崽子喝完了洞府里最后一点羊奶,他必须得要下山补给去了。 黎阮仰头回吻他,道:“我陪你一块去嘛。” 江慎失笑:“崽崽不管了?” 黎阮:“……” 二人世界过得太爽快,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现在多了个崽。 黎阮轻咳一声,缩了回来:“那你快点回来啊。” “好。”江慎把窝里那颗睡得无知无觉的小绒球抱起来,放到黎阮怀里,“你睡一觉,睡醒了我就回来。” 黎阮点点头,幻化回小狐狸模样,舔了舔怀里的幼崽。 江慎在那依偎着的两颗小脑袋上分别亲了一下,才转身出了洞府. 黎阮今日的确被折腾得有点累,没一会儿就搂着自家儿子睡着了。可他一觉醒来,洞府里仍是空空荡荡,江慎还没回来。 怀里的小崽子动了动:“嗷呜……” 狐狸幼崽每日原本就要睡很长时间,被黎阮施了法之后更是从回来一觉睡到现在,此刻睡意稀松,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他软软地叫唤两声,两只前爪动了动,把脑袋拱到黎阮脑袋下面,等着爹爹舔他。 “就知道撒娇。”黎阮舔了舔他,低声道,“你爹都下山好久了,你就不担心他吗?” 崽崽迷迷糊糊抬起头:“嗷?” 其实江慎去得并不算太久。 从洞府到山脚的路程本就不短,哪怕他快步赶路,来回也要很长一段时间。 但黎阮现在比他家小崽子还离不得人,尤其是一觉醒来醒来没看见人,整只狐狸都有点焦躁。 “山里有老虎的,还有狼。”黎阮焦躁地揉着怀里的崽,“他会不会遇到危险呀?” 小崽子被他揉乱了绒毛,无辜地歪了歪脑袋:“嗷嗷?”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这长鸣山旁人进不来,山里野兽是多,可江慎现在浑身上下都是黎阮的味道,寻常妖怪野兽看见他躲还来不及,是不敢轻易招惹他的。 但…… “我们去找他吧。”黎阮从床上爬起来。 小崽子原本正趴在他身上,被他整个掀得仰倒下去,险些滚下床,又被稳稳叼住了后颈。 而后,他四肢忽然腾空,是黎阮从床上一跃而下,飞快往洞外跑去了。 “——嗷嗷嗷?” 离山的路黎阮不知走过多少回,他叼着幼崽穿梭在林间,但还没走多远,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树林里,江慎自然也看到了他。 此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夕阳洒在小狐狸身上,映得他绒毛的颜色愈发鲜亮。 江慎知道自家小狐狸现在独自待着没什么安全感,因此一路都紧赶慢赶,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是出来找他了。 他轻轻笑了下,刚想说什么,又注意到了小狐狸口中叼着的幼崽。 小崽子被叼着后颈,两条小短腿还拖在地上,看向他的神情有点无辜和茫然。 江慎:“……” 小狐狸并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就这么拖着幼崽又往前跑了两步,跑到江慎面前,开心道:“你回来啦!” 他一张口,被叼在口中的狐狸幼崽啪叽一声摔在地上,还在地上滚了两圈,滚到江慎脚边。 崽崽仰面倒在地上,神情依旧十分无辜:“嗷呜呜……” 江慎:“…………” 第77章 倒不知道还有借钱这回事。“她是偷偷来找我的。”江慎道,“大概是怕你不同意。”容妃这次差点害了江慎,黎阮对她,连带着对苏家都没什么好感。小猫妖现在还对黎阮这位大妖有点发憷,担心他不肯帮忙。“这有什么不同意的。”黎阮道,“是他们家里小部分人做了错事,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他顿了顿,又问小猫妖:“不过,你花了一千多两?江慎居然愿意借你这么多钱,他是不是给你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了?”“说的什么话。”江慎皱眉,“我有这么小气吗?”黎阮道:“你不小气,但你从来不做那种与自己无关,还没什么回报的事。”相处这么久,他对江慎了解着呢。江慎失笑摇摇头,道:“自己告诉他,你答应了我什么?”小白猫低声道:“我答应太子殿下,这件事结束之后,会跟着殿下回宫,成为殿下宫中的宫女,伺候大人起居。”黎阮眨了眨眼,看向江慎:“我不需要别人伺候啊。”“你以前不需要,以后总该需要。”江慎道,“宫中那些大多都是人精,又只是普通凡人,不知你的真实身份,我不放心他们离你太近。这小猫妖知根知底,她留在你身边,我能放心。”他说着,又对小猫妖道:“这段时日我们要留在行宫,你可以暂时维持这幅模样,但回宫之后,你要化作人形,贴身照顾公子。留在宫内期间,不得被人发现你得真实面目,不得做出背叛我以及公子的事。”“东宫给贴身宫女的月俸是每月五两,每月你可自行留下二两,其余三两作为偿还欠债。不过宫内吃住全包,你不必担心衣食问题。”“至于你欠我的银两,我替你抹去个零头,算成一千两。这样算下来,你想全部还清欠债,至少得要二十余年。”“……你同意吗?”“没问题。”小白猫点点头,看上去甚至还挺开心,“我只要能吃饱饭,每个月身上不留钱财也可以。而且,我之前本来就居无定所,是只野猫,殿下和大人……和公子现在愿意带我回宫,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江慎应了声“好”。达成协定,小白猫似乎也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她伸了个懒腰,左右寻了寻,在窗台上阳光最好的地方,寻了个位置趴下了。还正好就在黎阮手边。小白猫是真的挺胖,可以看出这些年在苏家生活得很不错,浑身上下圆滚滚肉乎乎的,皮毛油光水滑,格外可爱。黎阮大概是近来怀了身孕,也开始喜欢这种毛绒绒圆滚滚的小家伙。他偏头看了那小猫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摸了下小白猫的脑袋。小白猫虽然已经当了百年的妖怪,但除了近来假扮苏小姐,以前其实不怎么变成人形,猫的习性还没褪去。她被黎阮碰的第一下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后来发现黎阮对她没有敌意,反倒亲昵地凑上来蹭他的手,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江慎:“……”“小白。”江慎唤了她一声。小白猫没有名字,以前苏家小姐就这么叫她。“喵?”小白猫抬起头,一双翠绿色的眼睛无辜地朝他看过来。江慎耐着性子:“我与公子留在行宫这几日,不需要人在身边伺候。”小白猫歪了歪脑袋,口吐人言:“知道了,殿下。”还是没有要挪窝的意思。江慎:“……”“本殿下的意思是……”他站起身,一把抓起小白猫的后颈,走到门边,毫不留情地把猫扔了出去,“行宫这么大,换别处晒太阳去。”小白猫凄厉地“喵呜”一声,很快窜没影了。江慎沉着脸回到原处,黎阮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椅子里,正仰着头看他:“干嘛不让猫猫在这里晒太阳,我还没玩够呢。”江慎轻咳一声,正色道:“它太胖了,会挡着我们赏湖景。”“明明就是吃醋。”黎阮摇头叹息,“连猫的醋都吃,太子殿下,你好幼稚。”“我就幼稚,怎么了?”江慎索性承认,“装病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换来的独处,我才不要被一只猫搅合。”黎阮不说话了。他眼眸敛下,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江慎瞧着他这模样,忽然反应过来,轻轻磨了下牙:“你故意的吧?”黎阮装傻:“什么故意的,我听不懂呀。”“你听不懂?”江慎俯下身,一只手托住黎阮的后颈不让他躲,又恶意地贴近,“你其实也不希望它在这里碍眼,所以故意碰它,引我生气,想让我把它扔出去,对吧?”黎阮视线躲闪着,也不说话,唇角往下压了压,有点绷不住笑意。和默认没什么区别。江慎揉捏着他的后颈,学着他方才语气,摇头叹息:“小狐妖,你好幼稚。”第47章 江慎和黎阮在行宫一呆就快两个月。与江慎的猜测相差无几,自从苏家被朝廷抄了家之后,没过多久,京城便开始动荡起来。事情的起因,是一位异国商人在京城离奇死亡。本朝与异国的关系这两年不怎么好,去年在东部滨海,甚至发生过一次小冲突。国与国之间的摩擦影响不到百姓贸易,但一名商人死在京城,还死因不明,这件事可大可小。圣上当即派人着手调查此事,可这么一查,却查出这人竟是个细作。借着行商的名义,暗中传递了许多机密消息回国。圣上大怒。对外,异国的实力远远低于本朝,真要正面冲突起来,对方几乎讨不到好。此事一出,异国立即派出使臣入京,试图稳住局势。而对内,那异国商人在京城已住了三年有余,这三年里,到底是谁在和他传递消息,又是谁在暗中庇护他。一时间,与这商人来往密切的所有人,皆被牵连其中,各方自顾不暇。京城那几大世家,也赫然在列。此事尚未查明,在百姓口中不过是个谈资,但对那些被牵连进来的富贾商人来说,却犹如寒芒在背,寝食难安。事态会如何发展,谁也猜不到。不过,任由京城局势如何动荡,都与江慎和黎阮没什么关系。崇宣帝那边暂时没工夫管他们,这两人乐得清闲,在行宫过得别提有多自在。行宫内玩够了,就去周边逛一逛,周边也逛得差不多,就去得再远一些。如果不是黎阮现在坐马车坐太久还会想吐,江慎甚至想带他去南方,赏一赏水乡的风光。两个月过去,黎阮的小腹终于隆起了些许弧度,但仍然不怎么明显。他身形太过瘦小,那点轮廓穿上衣服几乎看不出,腰身依旧纤细。只有将手摸上去,才能感觉到那薄而柔软的肌肤下方,有一块小肉球似的硬物。软软弹弹,手感极佳。这天风和日丽,江慎带着黎阮策马走在山道上。他们今日本是乘马车出来的,因为江慎听说距离京城外不远的地方有片桃花谷,打算带黎阮去看。可惜,刚走到半途,黎阮又有点犯恶心。江慎索性让手下把马车驾回行宫,自己抱着黎阮上了马。也不在意今天还能不能到那桃花谷,就这么信马由缰,让黎阮吹吹凉风。他们两人同乘一马,摇摇晃晃在官道上走着,黎阮窝在江慎怀里,很快便昏昏欲睡。江慎一手将人搂着,另一只手落到他小腹上,轻轻抚摸。黎阮坚持禁欲,近来双修的时间变少了,但他又找到了新的爱好,就是让江慎给他摸肚子。每每晚上都要他摸着才能安心睡觉,还美其名曰,是给狐狸崽崽做胎教。江慎倒是没听说过,有什么胎教要从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就开始。官道上路途平坦,江慎任由那马儿自己往前走。可走到一片树林里时,马蹄忽然一顿,原地踏了几下,然后停了下来。江慎眉宇蹙起,抬眼看去。这树林有些眼熟,不过江慎这些年离京多次,次次走的都是这条道,眼熟也正常,一时没有多想。他拽了下缰绳,可那马儿非但没有继续前进,反而后退好几步,用力打了几个响鼻。模样瞧着竟好像有些畏惧。畏惧?江慎重新打量起此处。这树林的确也是官道的一部分,不过这算是官道上的一条分岔小路。平常车马行走的,是这树林外的另一条更宽、也更平稳的大道。如果沿着这条小路继续往前走的话……江慎眼神沉下来。他们怎么会到了这里。身下的马儿这么一闹,倒是把睡了一路的黎阮弄醒了。他还有些困倦,眼也没睁,先在江慎怀里蹭了蹭。“我们已经到了吗?”黎阮迷迷糊糊问。江慎应道:“还没有,但……”他这么犹豫的模样可不常见。黎阮揉了揉眼睛,先疑惑地抬起脑袋看了看他,又直起身往四周看去。“咦?”黎阮愣了一下,好像瞬间清醒过来,“我们怎么到这里啦?!”江慎问:“你知道这是哪里?”黎阮:“我当然知道了。”这条路继续往前走,会在路边遇到一条较为隐蔽的上山小路。沿着那小路再往里走一段距离,便是长鸣山。而这片树林……是当初黎阮送走江慎,捏碎他记忆珠的地方。黎阮抿了下唇,忽然想起了之前那些不怎么愉快的记忆。他一时没有说话,江慎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小狐狸,我一直没告诉你,我之前遇到过一个人。”黎阮瞬间将方才的思绪抛到脑后,问:“什么人?”“一名贡生。”江慎道,“先前主持春闱时,我将他点为了状元。”黎阮仰着头看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后来告诉我,在他见到我的那一刻,他脑中忽然出现了一段全新的记忆。”江慎道,“那记忆中,有我。”黎阮眨眨眼,猜到那是什么人了。他们先前在长鸣山中救的那个书生,那时阿雪施法篡改了那书生的记忆。但那种篡改只是暂时,一旦再次看到熟悉的景象,遇到熟悉的人,记忆又会复苏。 第78章 屋内空气一片死寂。 这位往日威严高深的一国之君难得呆愣了片刻,恍然一般:“难怪,这个才像小狐狸幼崽嘛。” 江慎把自家小狐狸抱得紧紧的,皮笑肉不笑:“是。” 其实不能怪崇宣帝认错,谁让黎阮的原型也是小小一只,与几个月的幼狐差不多大,认错无可厚非,黎阮能够理解。 但江慎就很介意了。 还是头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摸他的小狐狸,这哪能行,是他爹也不行。 江慎把小狐狸抱得更紧,黎阮抬起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人如果也是妖怪,大概会是个醋缸成精吧。 崇宣帝不愧当了多年皇帝,心理素质极佳。他很快就把这份乌龙抛到脑后,专心致志地玩起幼崽来。 也不知是不是崽崽天生对血脉亲缘有所感应,又或许他和黎阮一样,能识别出旁人对自己有没有恶意,面对崇宣帝这个陌生人,他竟一点也没有怕生,立即“嗷呜嗷呜”的抱住对方手指,摇起了尾巴。 可爱得崇宣帝心都要化了。 这小崽子的撒娇功力黎阮和江慎是见识过的,崇宣帝更是毫无招架之力。一会儿抱起来在脸颊边蹭蹭,一会儿又把崽子捧在手心给他摸毛,堂堂一国之君,把这十来天大的小狐狸幼崽伺候得舒舒服服。 还想哄着他喊皇祖父。 小崽子蹲坐在崇宣帝手上,疑惑地歪起脑袋:“嗷呜?” “不是嗷。”崇宣帝纠正他,“是皇祖父,再试试?” 幼崽:“嗷……嗷呜……” 黎阮看不下去,道:“陛下,崽崽还不会说话呢。” 而且,要是崽崽说的第一句人话,不是爹爹,不是父亲,而是皇祖父,江慎大概要醋得当场篡位了。 想想都觉得可怕。 “也是,还是太小了。”崇宣帝遗憾地叹了口气。 江慎问:“父皇在信中说有要事要与儿臣当面相商,不知是何事?” “啊?”崇宣帝头也不抬,“不就是让你把小皇孙……” 江慎眯起眼睛,崇宣帝轻咳一声,正色道:“不,朕当然是有要紧事。朕这么劳师动众跑来长鸣山见你,还能只是为了玩一玩小皇孙吗?” 黎阮:“……” 这听着与不打自招没什么两样。 崇宣帝抚摸着手心里的崽崽,问:“肃亲王越狱之事你已经知道了,你最近有他的消息吗?” 江慎摇头:“没有。” 他当然不可能有,他这几日成天在洞府里守着他这两只狐狸,就连肃亲王越狱的事都是昨日刚知道的。 崇宣帝又问:“那依你所见,该如何抓到肃亲王?” 江慎沉默下来。 小崽子好奇起崇宣帝戴在手上的扳指,崇宣帝索性摘下来让他抱着玩。可小崽子哪里抱得动,被压得险些爬不起来,两条短腿徒劳的在半空蹬着。 崇宣帝顿时又与他玩开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正事,清了清嗓子。 “听说小黎打伤了那个姓沈的道士,既如此,就该乘胜追击,一举将那两人引出来处死。否则,待那道士伤势痊愈,恐怕更难对付。”崇宣帝道。 江慎问:“父皇心中已有计策?” 崇宣帝淡淡道:“他想要什么,就用什么把他引出来呗。” 黎阮顿时反应过来:“您是说阿雪?” 肃亲王想要的,无非就是皇位和阿雪。崇宣帝肯定不会愿意用皇位来冒险,所以,能当做诱饵的,也就只有阿雪了。 可是…… 黎阮问:“阿雪同意了吗?” 崇宣帝抬眼看他,似乎有些惊讶他会这么问。 但他没说什么,又低头玩起了崽,平静道:“其实不需要林见雪真的动手。小黎不也是妖吗?模仿他的气息,在京城各处留下讯息,引江承舟来长鸣山,应该不难吧?” 黎阮和林见雪认识多年,模仿他的气息不难,可是这么做的话…… “我要先问问阿雪的意见。”黎阮道。 这件事对江慎有利,若要对付的是别人,黎阮不会犹豫。 偏偏是江承舟。 这人与阿雪间的纠葛太深,阿雪先前的确报复过他,也多次从中阻挠他的计划。可如果他当真想要江承舟的性命,他之前曾有无数次机会。 但他没有那么做。 既然他都没有那么做,黎阮就不能利用他的名义做这种事。 崇宣帝为君多年,还从没有人敢这样在他面前讨价还价,他不悦地皱了眉:“怎么,要是他说不愿意,你就不干了?” “如果继续放任肃亲王逍遥法外,你知道太子会遇到什么危险?你不在乎?” 说这话时,崇宣帝收起了方才与崽子玩乐时那副仁慈和善的模样,帝王的威严下,语气强硬,其实是有些慑人的。 没等黎阮回答,崽崽先不乐意了。 “嗷呜!嗷呜呜!”小崽子在他掌心炸了毛,尾巴不悦地摇晃。 崇宣帝被他这模样逗笑了:“护着你爹啊,那就让你爹听话,别违抗朕的旨意。” 小崽子压根不听,凶巴巴地冲他吼,还一口咬在他手指上:“嗷!嗷嗷嗷!” 可他连乳牙都没长齐,还很软,这一口咬下去和被幼猫挠一下没什么区别。 “哎哟,当心点,别把自己硌疼了。”崇宣帝连忙给他顺毛,“小家伙,脾气真大。” 他眼里瞧不出半分气恼,反倒好像还挺开心:“随我。” 崽崽凶狠道:“嗷!” 被小崽子这么一搅合,崇宣帝也气不起来了。 他道:“看在小皇孙的份上,朕这次不与你计较。你乖乖听话,等杀了肃亲王和他身边那道士,你们就带着孩子回宫。继位的诏书和立后的圣旨朕都拟好了,到时一并给你们。” 黎阮低下头,没有回答。 江慎皱眉:“父皇,此事……” “朕意已决,此事没什么好商量的。”崇宣帝安抚地拍了拍手心里的小崽子。 小崽子很好哄,见崇宣帝没再凶巴巴的说话,也不生气了,趴在崇宣帝手上乖乖让他摸。 崇宣帝心情更为愉悦,道:“这几日我会调集兵马到长鸣山附近埋伏,你对这里熟悉,这批人就交给你,你们——” “我还是要回去问问阿雪。”黎阮忽然打断他,认真道,“江慎的安危我当然在乎,可是阿雪是我的朋友,帮了我很多忙。我不能为了江慎,就让我的朋友难过。” 他说着,身体一跃而起,轻巧从崇宣帝手里叼回了崽子,抱进怀里:“如果阿雪不愿意,我就用别的办法解决,我才不利用朋友。” “你——” 崇宣帝摸自家乖孙摸得正舒服,骤然被人从手里抢了,还有点懵。然后他就看见小狐狸揉吧揉吧,把那神情还迷迷糊糊的幼崽重新藏回了江慎衣襟里。 崇宣帝气恼地对江慎道:“管管你媳妇!” 江慎:“……” 江慎做出一副无辜的神情:“他是大妖,我哪儿管得住。” 崇宣帝气急。 “罢了。”崇宣帝叹了口气,“你愿意问就问吧,但以朕对他的了解,你这样他未必……”他话音顿了顿,最终没把话说完,而是又道,“这几日以黑鹰传讯,有什么消息随时与朕联络。” 江慎应道:“是。” 这会儿天色已晚,小崽子也玩累了,从江慎的衣襟里探出头来,仰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江慎道:“父皇,儿臣先告辞了。” 崇宣帝看起来还有些恋恋不舍。 可他又看了看江慎衣襟里那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的小崽子,叹了口气:“去吧。”. 夜里的山路更难走,黎阮索性施了个法,带着江慎和小崽子飞回洞府。 崽崽今日大概真是玩累了,等江慎把他从衣襟里掏出来的时候,这小崽子已经早就睡着了。 江慎把崽崽放进小窝里,黎阮蹲在他身边,伸出爪子抓了抓他的衣摆。 黎阮小声问:“你没有生气吧?” 江慎偏头看他。 方才那胆大妄为,敢于顶撞圣上,从圣上手里抢崽的小狐狸,这会儿好像忽然蔫了,耳朵都耷拉下来。 江慎看得好笑,反问:“我为何要生气?” “就是……”小狐狸挠了挠耳朵,“我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阿雪的名义把江承舟引出来,可是我真的担心阿雪会不高兴,我没有不在乎你的安危,但是……” 这种选择孰轻孰重的事,是黎阮最不擅长的。 他泄气似的,尾巴在身后摆了摆:“你别生气,就算阿雪真的不同意,我也会想别的办法抓到他们,你相信我。” 江慎笑起来。 他将小狐狸抱起来,在床边坐下,没急着回答,而是轻声道:“变回来。” 臂弯间一沉,红衣青年勾着他的脖子,窝在他的怀里。 “我没有生气。”江慎偏头吻了吻青年的侧脸,有点无奈,“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小气吗,这点事也值得生气?” 其实,崇宣帝的做法江慎能理解。 崇宣帝行事向来只重利益,如今敌暗我明,林见雪与江承舟的关系可能是助益,也可能变成阻碍。林见雪的态度尚不明确,为了避免旁生枝节,他没有提前过问对方的意见。 但小狐狸的想法,他更加能够理解。 小狐狸对于过往没有太多的记忆,在他心里重要的人,除了江慎之外,恐怕就剩一个林见雪了。 何况林见雪的确帮了他们很多。 如果江慎有这样的能力,他或许也会选择崇宣帝的做法。可现在是小狐狸在做决定。如果可以,他希望他的小狐狸永远不要学会这样的行事风格。 他现在这样就很好。 黎阮却道:“可你就是很小气呀。” 他注视着江慎,认真道:“刚刚圣上摸了一下我的头你都生气耶,你还不够小气吗?” 江慎:“……” 江慎磨了下牙,看见了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发现他没有生气之后,就开始逗他了。 这坏狐狸。 他揽在青年腰间的手臂收紧,手掌在侧腰敏感处捏了捏,捏得青年浑身一抖。 “对,我就是很小气。”江慎翻身把人压在身下,一只手继续顺着对方腰线摸下去,故意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怎么能让别人摸你,我都要气死了。” 黎阮被他摸得敏感,又有点痒痒,扭着腰往后躲:“哎呀,我错了,别碰,痒……” 江慎动作停下来。 但也没松手,他低下头,在青年嘴唇上泄愤似的咬了一口。 黎阮吃痛地瑟缩一下。他抬手勾住江慎的脖子,拉下来一点,在他耳边轻轻道:“别生气,以后都只让你摸,可以了吧?” 江慎的耳根一点点红起来。 小狐妖以前还苦恼过不懂得怎么勾人,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熟练。 偏偏面上总是一副单纯无暇的模样。 每次都把江慎弄得狼狈至极。 “坏狐狸……” 江慎有点羞恼,低头刚想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 余光却忽然瞥见一物。 放在床头的小窝里,不知何时探出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狐狸幼崽两只前爪攀着小窝边缘,一双眼睛明亮清透,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嗷呜?” 那视线太过纯粹干净,看得江慎耳根又是一烫。 可不等他说什么,一只手伸出来,在小崽子脑袋上一点。 些微红光笼罩在小崽子身上,后者眨了眨眼,眼皮飞快耷拉下来。接着,他身体摇摇晃晃,回到了小窝深处,团成一颗小绒球,重新沉沉睡去。 “我就说防着他很重要。” 江慎收回目光,身下的青年脸颊微红,羞赧地小声道:“现在没东西碍事啦。” 第79章 说着还偏了偏头,看了眼站在他们后方不远处的男人。江慎走上前来,向林见雪行了一礼:“前辈,久闻大名。”他举止妥帖,挑不出什么毛病,却透着一股拘谨。林见雪眉头蹙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模样,问黎阮:“我看起来很可怕吗?”黎阮:“不可怕呀?”“那你家这位这么怕我干嘛?”林见雪想了想,恍然,“该不是怕我将阮阮带回去修炼,不让你们一起下山了吧?”江慎眸光一沉。林见雪半开玩笑道:“说起来,阮阮现在灵力充足,再有我帮忙,顺利生下这小狐狸崽儿绝对没问题,好像的确可以不用再回凡间了。”黎阮不悦:“阿雪,你……”“前辈,恕晚辈不能苟同。”江慎沉声道,“晚辈与小狐狸是真心相爱,若您执意将他留在长鸣山,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对腹中的胎儿也没有任何好处。”黎阮竟没听出他这话有什么问题,用力点头:“就是就是。”“所以,我不会让小狐狸独自留在这里。无论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江慎道,“请前辈不要拆散我们。”黎阮继续点头:“就是就是。”林见雪:“……”林见雪按了按眉心,转头问黎阮:“你抹去他记忆的时候,把他脑子也弄坏了?”第48章 嗯?江慎本已经做好自己这番话可能会激怒林见雪的准备,甚至还在神情严肃地等待对方会如何回应,听了这话却愣了下。什么抹去记忆??谁抹去了他的记忆???江慎诧异地看向黎阮。小狐妖压根没注意这话有什么问题,他点头点上瘾了,刚想继续点头,才觉得不对:“诶?”他反应过来林见雪的言下之意,不悦道:“阿雪,我以前与你说过,你不能总说别人笨,只会越说越笨。说我就算了,不能说江慎,江慎很聪明的。”江慎:“……”这是重点吗?“可我没看出他哪里是聪明的样子。”林见雪一摊手,摇头叹息,“连我是在开玩笑都看不出,你还跟着他‘就是就是’,你们俩分明笨到一块去了。”“原来是玩笑啊……”黎阮摸了摸鼻子,转头看向江慎,“听见没,阿雪与我们开玩笑呢,你不用担心啦。”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江慎默然。往日聪慧至极的太子殿下,此刻脑中仿佛乱成了一锅粥,有很多事想问,又不知该从何问起。他闭了闭眼,问林见雪:“前辈方才所说,当真只是个玩笑?”“不然呢?”林见雪与他说话显然没什么耐心,又因被误会,更是没好气,“这年头不会还有人相信什么人妖相恋有违天道,要为世所不容的说法吧?”江慎:“……”“就算真有人这么迂腐,那又与我何干?”林见雪道,“你们乐意在一起就在一起,想怎么在一起就怎么在一起,我拆散你们做什么?我是自己的日子过得太不顺心,闲得慌吗?”江慎:“…………”江慎低下头:“抱歉,是晚辈误会了。”林见雪冷哼一声。“阿雪,你别生气啦。”黎阮连忙安抚他,“只是个误会嘛,解释清楚就没事了,江慎没有恶意的。”……好像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方才也在跟着附和。“你还好意思说。”林见雪道,“是不是你这笨狐狸在背后说我什么了,否则人家怎么会误会?”“啊?”黎阮眨了眨眼,努力回想了一下,“我好像没说过什么吧……”他的确没说过。小狐狸几次说到阿雪这个名字,都不过只是随口一提,更没有说过他什么坏话。是江慎自己近来读了太多人妖虐恋的故事,小狐狸又对自己的来历和过往发生的事处处隐瞒,江慎自然觉得其中有难以言喻的隐情。所以这才……江慎无声地舒了口气。等回了东宫,要让人把那些个志怪传说和话本都扔了才行,真是误人子弟。江慎这么想着。不过……林见雪方才说他的记忆……是小狐狸自己抹去的?如果这不是个谎言……江慎眼眸敛下,眸光沉了下来。林见雪本就只是因为感应到黎阮回了山,想来见他一面,看看他的现状。如今确认这只小狐狸一切安好,便也不再久留。口中说着不想打扰他们你侬我侬,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了树林里。黎阮望着那道白光远去,有点感慨:“阿雪要是能与我们一道去凡间就好了,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山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多寂寞啊。”小狐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对江慎的情绪变化也是毫无察觉,还在关心旁人。江慎不急着与他掰扯这事,又问:“他从没去过凡间吗?”“唔……”黎阮想了想,“以前去过一次,不过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江慎蹙眉:“三百年前?”“是啊。”黎阮道,“好像在凡间还受了很重的伤呢,不过我记不太清了。”这些事还是上次林见雪主动与他提及的。“阿雪肯定在凡间碰到过坏人。”黎阮推测道,“他法力很高的,如果不是被人暗算,肯定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何况,他还这么讨厌凡人。”黎阮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得有道理,问江慎:“阿雪去的就是京城,你有听说那时发生过什么吗?”江慎沉默下来。如果真是三百多年前,那发生的事可就多了。本朝立国至今正好三百余年,三百年前,是前朝从兴盛走向覆灭,最终灭国的时间,也是在那之后不久,长鸣山禁地开始出现祸国妖孽的传闻。难道这坊间传说确有其事,而且那传言中说的,便是阿雪?“我不确定。”江慎道,“三百年距今已久,而且正史记载的故事向来与现实有些出入,如果你真想知道,等我们回了宫,可以查一查。”“嗯。”黎阮点点头,“说不定能帮帮他呢。”黎阮以前不觉得待在长鸣山上有多寂寞,但他去了凡间一趟才发现,山中的日子实在太枯燥了。他以前还会打坐修行,一次入定少则数日,多则半年,日子还算容易打发。可是阿雪,他既没有修炼,也没有找别的乐子。就这么日复一日地把自己关在洞府里睡觉,多么寂寞啊。“不过……”江慎望向林见雪离开的方向,思索道,“我好像的确在哪里见过他。”“你之前是见过他呀。”黎阮道,“我们在这里救了那个书生还记得吗,那天阿雪也来了,你们见过面的。”江慎若有所思。不太对。他目前能被唤醒的记忆全是与小狐狸有关,如果说看见阿雪也会唤起记忆,那为何他看见那温良初时,没有想起来任何东西,也丝毫没有觉得对方眼熟。但如果不是在长鸣山,他们又是在哪里见过呢……江慎想不起来。黎阮也没有再多想。他本就不是那种对事情喜欢刨根问底的性子,加上江慎答应了他等回宫之后会帮他查一查,他便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开开心心拉着江慎继续往山里走。“这里就是我们之前住的地方了,你还有印象吗?”他们很快来到黎阮的洞府门前。越往山谷里走,黎阮的话就越多。他之前觉得他们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但这一路行来,好像每一处都有他们的回忆,他怎么说也说不完。而随着他们的深入,江慎能回忆起来的片段也越来越多,不过大多都是些零散的片段,还不能完全串成完整记忆。“你过来。”黎阮拉着江慎来到洞府门前那片空地上,道,“就在这里,你坐下,不对,你躺下。”江慎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躺下了。黎阮在他面前摇身一变,化作了一只小狐狸。大约是因为小狐狸身形实在太小,比起人形时不怎么显怀的模样,变回原型后,肚子显得鼓胀很多,行动也有些迟缓。他两条短小的前腿抬起来,抓着江慎的衣袖,费了点力才爬到他身上,蹲在他胸口。江慎抬起头,正好对上对方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睛。“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是这样的。”小狐狸道,“你从山上摔下来,还把腿都摔断了,我就是在这里救了你。”他说的这段,江慎先前脑中便有过一些片段。如今则变得更加清晰。江慎点点头:“我记起来了。”“真好。”小狐狸开心地摆了摆尾巴。他在江慎胸口趴下,任由江慎起身时把他抱进怀里,抱着他往洞府内走。江慎能记起来一些东西,他是真的很开心。之前不敢让他想起来,是怕江慎知道记忆被抹去这件事是他做的之后,会与他生气。但没想到,江慎竟然对他这么好,事先已经猜到记忆被抹去的真相,还一点也没有要生他的气。黎阮自然希望他能记起的东西越多越好。 第80章 日暮时分,白衣青年站在路边,背对着进山的方向,低垂着头。 黎阮没有回头,灵力感应却释放得很远,仔细探查着这片树林中的每一处。虽然他并不觉得那臭道士是他的对手,但这不代表他会轻敌。 这是多年在野外生活留下的本能,也是黎阮对敌时的习惯。 他从不轻视任何一分危险。 何况,他能感觉到江慎一直藏在暗处看他。那视线中的担忧犹如实质,就像山中那些护犊的野兽,似乎随时准备冲上来把他护在身后。 江慎真的很担心他的安危。 无论他强调多少遍自己法术真的很高,无论他如何反复解释,他险些就渡过了飞升雷劫,在这整个凡间,都不一定有几个人或妖能做到他这程度。 可江慎就是不听。 就没见过这样固执又爱操心的人。 想到这些,黎阮的唇角又忍不住勾起来。 没办法,哪怕是为了江慎,他也得小心一些。 不过他没等多少时间,释放出的灵力感应带回了异动,有人来了。 独自一人,没有任何要隐藏或潜伏的意图,就那么大大方方沿着山道走过来。 黎阮睁开眼,很快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江承舟策马穿过树林,徐徐走近。 他换了身素雅的青衫,衣衫上绘着竹叶,头戴玉冠,瞧着比平日多了几分清爽的书生气。 这是江承舟这一世与林见雪初次见面时的打扮,那时他乔装出城去野钓,却在城外看见了那在树上小憩的青年。 那一袭白衣的青年,如画中仙一般,毫无征兆的出现在那里,引来无数人围观。 江承舟那时同样骑着马,毫无悬念的成为了围观者之一。 紧接着,青年挑了个最张扬也最不讲道理的方式,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到了江承舟怀里。 十多岁的江承舟,瞬间栽得彻彻底底。 马蹄声在黎阮身后停下,黎阮回过头去,对上了江承舟有些怔然的神情。 可他没有看他多久,很快偏头别开了视线。 “他果然还是不肯见我啊。”江承舟叹息般轻轻道。 黎阮一怔。 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他还一句话都没说呢! 江承舟又问:“是黎公子吗?” 远处,江慎握住腰间的那枚淡粉色的小狐狸玉坠。 他带人埋伏得较远,本不该听见江承舟与黎阮的对话。但在出发前,黎阮在这玉坠上施了法,让他们能感知到彼此。 黎阮没有回答。 江承舟视线往周遭一扫,自顾自道:“这么说来,阿慎应当也在。” “……他不该亲自来。” 黎阮抬起头:“什么意思?” “虽然沈无为的确是我带来,但我与他并非一路人。”江承舟没回答黎阮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又道,“他是三年前来到我身边,我不知他如何知晓了我与阿雪的事,可他提出可以帮我。” “条件就是,我要去争夺皇位。” “他道术很高,答应只要我当了皇帝,便将阿雪从长鸣山中带出来,带到我的身边。” 黎阮皱起眉头。 “我知道这样是违背他的本意,但那时我没有别的办法。”江承舟抬眼看向前方那条上山的路,叹息一声,“他应当是在我身上施了什么法术,让我永远无法踏足长鸣山。他不肯见我,除了沈无为之外,没有人可以帮我。” 黎阮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你不想听吗?”江承舟却是反问,“我以为你会想知道,这些年我都做过什么。毕竟皇兄今日应当不会想让我活着离开长鸣山,现在不说的话,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江承舟没再理会他,继续道:“那时候,想争夺皇位其实不太容易。我皇兄是个好皇帝,大恒在他的治理下如日中天,我几乎找不到突破口。” “但我运气还算不错,一段时间之后,我找到了法子。” 黎阮问:“就是让崇宣帝重病吗?” “不,比那更早一些。”江承舟道,“因为某些……唔,大概是天道规则?沈无为其实不想直接对皇帝动手,他说那样容易影响他的功德,所以,我只能选择更麻烦的法子,从他身边下手。” 黎阮眉宇紧蹙。 他一时间其实没反应过来江承舟说的是什么,但心里本能生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远处,江慎意识到了什么,眸光暗下。 “阿慎应该一直很好奇,三皇子江衍为何会对他下手,是我教唆的。”江承舟语调平静,好像这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江衍这孩子从小丧母,生性阴郁敏感,很好利用。若不是被我教唆,他也许现在就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黎阮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问:“你……你做了什么?” “我告诉他,他的母亲当初死于皇后之手。” 黎阮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远处,江慎呼吸陡然变得沉重起来。 “这不可能。”黎阮反驳道,“这怎么可能呢,皇后是那么好的人,她不会……” “皇后的确是个好人,但江衍的母妃,可不是什么好人。”江承舟悠悠道,“她是被人派去接近我皇兄,意图在皇兄登基前给他使绊子的。” “事实上,应当是崇宣帝授意,让当初还是王妃的皇后做了这件事。” 他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我那位皇兄啊,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惯常喜欢利用身边所有人。可他大概也没有想到,当年这一念之差,会害了他此生最爱的女人吧。” 黎阮怔然。 他下意识往旁边瞥了一眼,那是江慎在的方向。 “不过皇兄此举也是被逼无奈,当年的皇权争斗比现在残酷很多,如果夺嫡失败,他们全都要死。”江承舟叹息道,“但无论如何,的确是皇后动的手。” “在沈无为的帮助下,我很顺利找到了当初的证据和证人,从那时候起,江衍便生了异心。” 黎阮低下头,难过得有点喘不上气:“所以皇后她……她不是病逝?” “不是。”江承舟道,“江衍找沈先生拿了一味药,无色无味,吃下去很快就会没命,但瞧着就像是一场简单的风寒。” 江慎浑身冰冷,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着。身边有人发现了他的异样,低声询问,但他根本听不清身旁的人在说什么。 他余光瞥见手下握在手中的弓箭,一把抓过来,拉弓搭箭。 锋锐的箭尖直指马背上的男人。 树林里,黎阮仿佛也感觉到了江慎此刻的感受,眼眶悄然红了:“太过分了……” “所以,心地太善良的人,的确无法在这宫中生存。”江承舟悠悠道,“江衍的母妃是在生下孩子后被皇后暗地毒死的,我听说,当初崇宣帝本想将江衍也一起处死,是皇后求了情。她许是心怀愧疚,又或许只是不忍心这么小的孩子受到牵连,主动将那孩子抱到自己身边抚养,这些年也尽力补偿。” “可终究是养虎为患啊……” “当然,也不能完全怪他。若不是我从中挑拨,这秘密或许就能永远隐瞒下去了。”江承舟道,“是我对不起阿慎。” 黎阮别开视线,不太想再与他聊下去。 但江承舟继续道:“皇后去世后,崇宣帝消沉了一段时间,我也试图在京中做一些事。可是不够,他先前打下的底子太厚了,几个月的消沉动摇不了根本。” “正巧这时候,他巡游散心到了我的封地,我与沈无为一合计,便给他施了法。” 江承舟:“崇宣帝一病不起,朝中各方势力开始动摇,接下来的事,你们应该都清楚了。” 黎阮还是不看他,语气生硬地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当心沈无为。”江承舟低声道,“他的目的与我不一致,今日或许还有别的计划,不过……”他轻轻笑了下,“他想要的应当再也没法实现了。” 黎阮皱眉:“什么意思,你——” 他话音未落,江承舟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物。 黎阮只觉眼前一道金光闪过,有什么东西如蛇一般朝他飞来。 他被江承舟那些话弄得心烦意乱,但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他身形飞快后退,灵巧侧身躲过,凝起真气一掌劈过去。 噌—— 那声响仿佛金属断裂,黎阮这才看清,江承舟用来袭击他的原来是一条金链。那金链被他一掌从中劈断,四分五裂落到地上,光芒也跟着暗淡下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紧接着,前方又传来噗嗤一声。 江承舟仍然坐在马背上,胸口却被一支长箭贯穿,鲜血从伤处晕开,染红了那身素雅的青衫。 他低头看了看伤处,轻轻笑了下,身体一偏,从马背上摔下来。 远处,江慎丢开手里的弓,快步朝黎阮走过来。 黎阮变回原本的模样,被江慎抱了满怀:“没事吧?” “我没事呀。”黎阮小声问,“你没事吧?” 江慎没有回答。 他闭上眼,急促的心跳尚未平复。 崇宣帝的命令本是活捉肃亲王。 可他方才被江承舟所述之事气得有点失了理智,加上看见这人想对他的小狐狸动手,便没忍住放了箭。 他也没想到,江承舟竟会毫无防备。 侍卫很快围上来,给江承舟检查伤势:“殿下,肃亲王他……” 那一箭正中胸口,这么重的伤,应当活不了多久了。 江慎深深吸气,放开黎阮,转头看向江承舟:“沈无为在哪里?” 江承舟伏倒在地,呕出一大口血,声音嘶哑至极:“他从不告诉我他的计划,我只知道,他应该也来了长鸣山。” 来了长鸣山,却这么久没有出现,甚至江承舟中箭他也没有前来救援。 证明他根本不在这附近。 他在山上。 黎阮猝然抬起头,他抓住江慎的衣袖,急道:“崽崽还在洞府里,他会不会——”.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道红光飞快穿过树林。 黎阮临走之前在洞府外设下了一层保护结界,加上外人无法轻易进入长鸣山,就算进入了,也没有这么容易在这群山之间找到他的洞府。 他原本是觉得不会有问题的。 可他们在山下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如果沈无为一开始就打算潜入山中,那…… 黎阮根本不敢想下去。 他几乎转瞬间便从山下回到了洞府,看清洞府外的景象后,心下陡然一沉。 洞府门外的结界,被打破了。 黎阮丝毫不敢停歇,快步走进去,却又愣住了。 黎阮去了凡间这一遭,回来后仿照着凡人,将洞府变得极为舒适。如今的洞府里,桌椅床榻一应俱全,中央的火堆依旧燃着,火光将整个山洞照得明亮。 一道身影坐在火堆旁的椅子上,低头与腿上那只狐狸幼崽玩得正开心。 察觉到他进来,后者抬起头,朝他一笑:“可算回来啦。你要再不回来,你儿子就要被我掳回洞府了。” “阿雪?”黎阮走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我要是不在这里,你现在还能见到你的小崽子吗?”林见雪将那小毛团还给黎阮,又指了指一旁的角落。 黎阮跟着看过去,才发现那里躺着一只被绑得结结实实,浑身发抖的黄鼠狼。 黎阮皱眉“怎么是你?” 林见雪抬手轻轻一挥,捆束在对方嘴上的布条消失。 他淡声道:“你做了什么,自己说。” “我没有想害你们!”黄鼠狼精声音哽咽着,一开口,眼泪哗啦啦往下流,“是有一个道士,他威胁我,如果我不帮他,他就要杀了我。” 黎阮问:“他要你怎么帮他?” “他……他就是先前让我带他来过一次,看你的洞府。”黄鼠狼精哆哆嗦嗦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再做过什么了,这几天,他甚至都没有联系我。直……直到昨天。” “他说你今天应该会离开,给了我一道符,说是可以打破所有防护结界。他要我趁你走了之后……”黄鼠狼精声音越来越低,心虚似的,“把那只小狐狸崽抓到。” 小崽子大概是听懂了,趴在黎阮手心,脊背拱起来:“嗷!” 黄鼠狼精被他吼得瑟缩一下,又哭起来:“那小狐狸崽这么可怕,我哪儿敢抓他啊!我原本只想过来把结界随便破一破,到时就说被他跑了,没抓到。可我刚破了结界,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就被林前辈抓到了。” “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害你们,我不想帮那个道士的。”黄鼠狼精抽着气,小声道,“虽然我生气黎阮抢我的洞府,但那是我们妖自己的事,我才不会帮着凡人害他。” 黎阮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但好在崽崽没有出事。 “谢谢你,阿雪。”黎阮道,“你又帮了我一次。” 林见雪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 他起身想往外走,黎阮叫住他:“你去哪儿?” “我……”林见雪顿了顿,没有回头,笑着道,“既然你的小崽子没事了,我还留在这里干嘛?” 黎阮“哦”了一声,又道:“江承舟他……” “我知道。”林见雪轻声打断他,闭了闭眼,“我知道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抬步离开了洞府。 黎阮抱着崽子在椅子上坐下。 崽崽没事,但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下来。 沈无为到底在哪里呢? 黎阮原本以为,沈无为是借着江承舟拖着他们的机会,潜入长鸣山想做什么。可是他分明知道黎阮的洞府所在,却没有亲身前来,而是只找了个修行不高的小妖怪。 这太奇怪了…… 还有江承舟说,沈无为一直想要他当皇帝。 黎阮曾经听说过,这世上有些修士的确会挑选有帝王天命之人,辅佐他们称帝,以此换取功绩。尤其是在乱世之中,旧的王朝即将覆灭,帝王天命之人涌现,这种情况便更为常见。 可现在分明并非乱世。 如果只是为了修行功绩,江承舟怎么想都不应该是沈无为辅佐的第一人选。 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黎阮抚摸幼崽的动作停下来。 对啊,江慎明明才是顺理成章继承皇位的人,他为什么不选江慎? 有一个可能。 他不是为了功绩,他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抵消自己的罪孽。 他要害一个帝王天命的人,所以他需要辅佐另一位明君,这样他才不会遭到天谴。 他大费周章,折腾了这么多年,牵扯进无数人性命,他想要的……是江慎吗? 他真正的目标,他来京城要取的东西,与江慎有关吗? 这一念头让黎阮仿佛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方才他太担心崽崽了,但江慎身边侍卫太多,他没法把江慎一起带回长鸣山,所以只能自己回来。 那江慎他现在—— 黎阮连忙释放灵力感应,呼唤道:“江慎,你现在在哪里,你——” 灵力感应尚未传递到对方耳中,便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而后狠狠掐断。 树林里,沈无为手掌合拢,一点一点捏碎了那枚淡粉色的玉坠。 他看向面前的人,那副苍老的面容露出了笑意:“太子殿下,又见面了。” 第81章 他曾经……差一点就要失去他了……这一认知让江慎眼眶红起来,眼底闪过一丝往日不曾见过的戾气。在江慎这短暂的一生中,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那么恐惧和后怕,又那么不甘和愤怒,在那一瞬间,他心里甚至浮现出一丝见不得光的念头。他很想去查一查,查查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妖族永远留在身边。是古刹里的高僧,云游四方的道士,还是西域方术……他是当朝太子,日后将是一国之君,这世上怎么会有他无法掌控之物,怎么能有他无法掌控之人江慎恍然清醒过来。他在想什么?他怎么能有这种念头?这一切本就是他自己勉强得来的。小狐狸原本就不懂情爱,他救下江慎的性命,作为交换,希望江慎能帮他恢复修为。这原本是一件很公平的买卖。是江慎贪心不足,偏要将他从这与世隔绝的山岭拉去凡间,偏要让他学,教他懂。一切分明都是他执意强求。江慎闭了闭眼。或许是察觉到了江慎的情绪波动,黎阮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他今天真的很累,累得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但他感觉到江慎好像有点不开心,还是勉强撑着精神,抬头在江慎冰凉湿润的唇瓣上吻了一下。“你别生气嘛……”黎阮的嗓音还有点低哑,他不爱动弹,就这么贴着江慎的唇瓣,含含糊糊说着话,“我会告诉你的,你别生气。”“可是我太困了,你等我先睡一觉好不好?睡醒之后就把事情都告诉你。”“你乖啊,我真的要睡了。”黎阮这些话仿佛都是在睡梦中循着本能说出来的,因为几乎是话音刚落,他的脑袋又啪嗒一下垂下去,沉沉睡着了。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全然不知道江慎方才曾动过多么卑劣,又多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江慎长长舒了口气,把小狐狸按进怀里。少年又在他怀里动了动。他仍然在睡梦当中,侧身窝在江慎怀里,闭着眼将江慎揽在他腰间的手拉过来,放到了腹部。要他摸。掌心直接触到那细腻柔软的肌理,隆起的弧度随着小狐狸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是肚子里那个小生命在回应着江慎。江慎顺着那轮廓慢慢抚摸,心绪终于渐渐平复下来。他们能有今日,还要多亏了这小狐狸崽子。如果不是有这孩子,江慎现在大概还在苦苦寻找着那些遗失的记忆,而小狐狸,多半也还在洞府里专心修炼。江慎知道,小狐狸怀孕的消息虽然民间大多还不知情,但在宫中早已经不胫而走。许多宫人都在暗地里议论过,说太子一心独宠那位黎公子,上天不忍大恒就此绝后,才破例赐予了这个孩子,以此延续皇室血脉。他先前对这说法一笑而过,可现在,他真有点愿意相信这孩子是上天赐予的了。不过不是为了什么血脉,而是为了不让他们就此走向陌路。可用一个孩子困住小狐狸,这同样不是江慎想要的。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头吻去黎阮脸颊上一滴水珠:“那么……你现在到底喜不喜欢我呢?”.黎阮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醒过来时都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眼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江慎。也正低头看着他。江慎的模样生很好看,在外人面前时,哪怕是微笑着,都显得有点冷,不太好接近的模样。可他在黎阮面前从来不会这样,就算他不笑,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都能感觉到从他眼底倾泻而出的温柔。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这张脸已经看得多么熟悉,只要看见他,仍然会让黎阮觉得从心底里开心起来。他高高兴兴抬起头,在他唇边亲了亲,才问:“你看我做什么呀?”江慎笑而不答。黎阮这才注意到他们没有在洞府里。周遭没什么光亮,天上还能隐隐约约看见一点繁星,月亮悬挂在天边,升得不高。但黎阮很快反应过来,那不是升得不高,那时已经快要落下了。这会儿并不是傍晚,而是破晓将至。黎阮抬头朝周遭看去,这里甚至不在那山谷里。而是山巅。“这里是……”黎阮眨了眨眼,从江慎怀里起身,“你怎么带我来这里啦?”日出前的山巅风很大,江慎跟着他起身,拢了拢披在黎阮身上的斗篷,低声道:“你带我来过这里。”这里,是长鸣山最高处,也是他们离别那日,黎阮曾带江慎来过的地方。“我当然记得呀,可是……”黎阮忽然愣了下,抬头诧异地看向江慎,“你记忆恢复了?”“嗯。”江慎点点头,“全都想起来了。”“那……”黎阮犹豫一下,问,“你没有生我的气吧?”“挺生气的。”江慎帮他拢着衣领,站在身前帮他挡去迎面吹来的冷风,“气到差点想去打一根链子,把你这只没心没肺的小狐狸拴起来。”“我不想要链子。”黎阮小声道,“我又不是小狗。”“你当然不是小狗。”江慎低哼一声:“小狗养熟了都不会离开主人的,哪像你,养不熟的小狐狸。把我骗心骗身,用完就一脚踹开,哪有你这样的?”黎阮视线躲闪:“对不起嘛……”他这小模样瞧着又有点可怜,叫人狠不下心说他。不过,江慎本来也没打算再责怪他。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告诉我好不好?”江慎这一夜都没合眼,在心里反复思索着很多事。现在看来,小狐狸留在他身边,只是为了能顺利把孩子生下来。可孩子顺利出生后呢,他又会不会再次离开他?如果真有那一天,他该不该留他,又该如何留他?人与妖的寿数本就相差很多,小狐狸又一心只为了飞升,他这样强行留他在人间到底是好还是坏?他在心里反复思索,又反复自问,始终得不出一个答案。不,应该说,他心中早有答案,但他不知道这个答案对还是不对,他也不知道,这个答案对小狐狸来说是不是太过自私。他想不出,只能讨个巧,把问题抛给小狐狸。江慎弯下腰,注视着小狐狸那双清透漂亮的眼眸,认真道:“小狐狸,你之前问过我,如果你再也离不开我了该怎么办。现在……你想出来该怎么办了吗?”黎阮与他对视片刻,又心虚地别开视线:“如果我说,这两个月我都忘了想……”江慎:“……”江慎落在黎阮肩上的手略微收紧,闭了闭眼,有点被他气得说不出话。这么多问题摆在他们面前,他居然能忘了想……这笨狐狸。“你别生气嘛!”黎阮看出江慎一副马上就要被气死的模样,连忙道,“我不是故意不想的,是真的想不出来。你既然恢复记忆了,应该也知道我的脑子被雷劈坏了,这么难的问题我真的想不到。”为了哄他别生气,居然都愿意承认自己脑子被劈坏了。江慎稍稍冷静了点,又听黎阮继续道:“我之前不想告诉你,就是因为不想让你跟着我一起烦恼。这狐狸崽子还要怀好几个月呢,干嘛要这么早就开始烦恼这些事。”江慎:“……”竟然还有一些道理。黎阮道:“你们凡人好像总喜欢想到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每做一件事,都要为了未来打算。可是,你们的未来也至多不过百年而已,干嘛要事事都想得这么清楚呢?”“当下想怎么做,去做就好啦。早早为以后的事烦恼,如果以后出现什么变数,那不就白烦恼了?”江慎听出了他这番话背后的意思:“那你当下最想做的是……”“我要和你在一起呀。”黎阮开心道,“一起体验凡间的生活,一起到处玩,一起看风景,一起等着小狐狸崽崽出生。有好多好多事可以做呢。”江慎心跳莫名有些加快,声音都变得低哑:“你想与我在一起?”“嗯。”黎阮重重点头,又有些犹豫,“等等,我忽然想起来,当下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好像也不太对的。我之前只想要飞升,所以把你的记忆抹掉了,结果害得你这么难过。”他低下头,也露出点难过的样子:“我不能这样的,我不能让你再难过第二次了。”“……我现在就想,你等我一下。”少年眉宇紧紧蹙着,好像当真开始认真思索起来。比先前看上去更傻了。江慎抬起手,轻轻抚平他紧蹙的眉心,有点无奈:“想不出来就别想了。”是他之前太过执着于未来,而他们之间身份的悬殊,又让他忍不住内心不安,胡思乱想。他的小狐狸哪有这么复杂的心思。只不过是按他所说,当下想要做什么,便去做了。江慎偏头看向已经渐渐明亮的天边,半晌,轻轻问:“小狐狸,你知道今天在民间是什么日子吗?”黎阮问:“什么?”“民间将今日叫做春尽日,也叫立夏。”江慎回过头来看他,眼底带起一点笑意,“意思是从今日开始,春天便结束了,正式步入了夏季。”黎阮没听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抬头看着他。江慎道:“我离开长鸣山那日,尚未到立春,你在这里将整个长鸣山逆转天时,变为春天。”他顿了顿,又道,“可是今天,春天结束了。” 第82章 黎阮精疲力尽,连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都不清楚,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洞府。 身下是柔软的床榻,身旁隐约能听见点微弱哭声,但好像竭力压制着似的,听得不太真切。 黎阮动了动手指,刚想抬起来,就被一双手接住了。 “醒了?”江慎坐在床边,声音放得极轻,“好些了吗?还有哪里觉得难受吗?” 黎阮看清了身边的人,没急着回答。 耳畔嘤嘤呜呜的哭声更大了点,黎阮循着声音源头望过去,才看见江慎怀里蹲着一只毛绒绒的狐狸幼崽。小崽子一抽一抽掉着眼泪,原本还在竭力忍着,发现爹爹在看自己之后,立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儿子都快把眼睛哭坏了。”江慎把小崽子放在黎阮手边,有点无奈地说。 小崽子已经学会爬了,刚被放下,立即爬到黎阮手心里。两只前爪抱住他的手指,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黎阮看得心疼,摸了摸他:“爹爹没事呀。” 他嗓音还有点哑,江慎起身帮他倒了杯温水,扶着他坐起来。 黎阮就着江慎的手喝了点水,后者又道:“从我把你抱回洞府,他一见你就开始哭,怎么哄都哄不好。” 他抚摸着崽崽的脑袋,低声道:“他也为你疼呢。” 这小崽子的确哭得太久,在黎阮醒来后反而放心下来,没一会儿就在他手心睡着了。黎阮没让江慎把他抱回窝里,继续就这么抱着他,轻轻抚摸。 但视线还是没从江慎身上移开。 江慎:“看什么?” 黎阮示意他靠近一些,手抬起来,掌心覆上了江慎的脖颈处。 那里被沈无为掐出了印子,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处已经有点青紫。 就连江慎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仿佛有一道暖流从黎阮的手心传来,灵力飞快治愈了伤处,江慎拉住他:“你的法力……” “已经没事啦。”黎阮道。 天雷造成的伤看着唬人,但因为这次的雷劫结束得很快,黎阮其实伤得没有多重。 只是睡了几个时辰,他身上已经瞧不出任何外伤,经脉肺腑也已自动修复。 “那就好。”江慎叹了口气,“以后别再这样了。” 这还是江慎头一次看见小狐狸伤得那么重,别说他们的崽崽难受,他自己也心疼得恨不能取而代之。 可他又想起,在遇见他之前,小狐狸曾经历过无数次雷劫。 江慎弯腰把青年抱进怀里,嗓音低哑:“……辛苦了。” 黎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眼眶悄然红了。 其实黎阮以前从不自己过得有多苦,也不觉得雷劫有多可怕。被天雷劈中是很疼,但他知道那是飞升应该要付出的代价,所以哪怕是疼,他也是能忍的。 可是,有人心疼他之后,好像真的开始觉得委屈,觉得难受了。 就好像以前雷劫结束,他都是自己默默躺在洞府里,自己舔舐伤口。 从来没有人会一直守着他,给他倒水喝,问他疼不疼。 黎阮把脸埋在江慎肩头,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渡劫的时候,看到一个人。” 江慎问:“谁?” 黎阮:“就是上次我在梦里见到的那个你呀。” 江慎眉头皱起:“他又不理你了?” “没有,他这次没有不理我。”黎阮从江慎怀里挣脱出来,靠在床边,“他这次对我很温柔,还对我笑了。” “他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仙界。” 江慎没有说话,默默握住了黎阮的手。 黎阮小声道:“我拒绝啦。” 小崽子在他手心里睡得打起了小呼噜,黎阮低头看着,拉过江慎的手覆上去。 “我还是想不起来当初为什么那么想要飞升,我知道我一定有很重要很重要的理由,但是……”黎阮抿了抿唇,“但是你现在也很重要。” “还有崽崽,崽崽也很重要。” “眼下最在乎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对吧?” 江慎还是没有说话,黎阮抬起头,猝不及防被他吻住了。 这个吻一开始有点急切,但好像是怕弄疼了他似的,很快就把力道放轻下来。江慎极克制,也极温柔的吻着他,不带半分情欲的色彩。 半晌,江慎松开他,呼吸还有些不顺。 “谢谢。”他哑声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小狐狸有多想飞升,今天之后,他也更加明白,小狐狸为了飞升付出过多大的代价。 不管是谁,都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让他放弃。 可小狐狸却为了他…… “你别这样呀。”黎阮看见江慎通红的眼眶,连忙哄道,“那只是一个梦,我法力才刚刚恢复,最近也没有好好修炼,没准备好,不可能飞升成功的。” “而且如果那是真的,你怎么会出现呢,你只是个凡人呀。” “只是个梦而已。” “嗯。”江慎低低应了声,“我知道。” 黎阮重新靠进江慎怀里,道:“而且我也不只是为你,还有崽崽啊。要是我回不来了,崽崽该怎么办?我还没有看见他变成人形,还没有听见他叫我爹爹呢。” 小崽子似乎在睡梦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脑袋在黎阮掌心蹭了蹭。 “还有我们之前不是说过嘛,等你当了皇帝,崽崽肯定也会被封为储君。我得护好他,不能让崇宣帝像欺负你那样再欺负他了。还有,等崽崽长大到能当皇帝了,你就退位,陪我到处玩。还有……” 江慎笑起来:“我还没继位呢,你说的这些不知还要等多久。” “那就等嘛。”黎阮道,“我为了飞升几百年都等过来了,几十年而已,又不是等不起。” “好。”江慎把他拥进怀里,温声道:“我们一起等。”. 肃亲王死在了长鸣山,沈无为也被黎阮用天雷劈死,事情便算是告一段落。 可江慎和黎阮还是没能回宫。 因为他家的小崽子仍然迟迟不肯化形。 京城那边,崇宣帝心系小皇孙,不仅一早拟好了圣旨,甚至就连该怎么假意给黎阮接生都上下打点好了。 就等着他的小皇孙化形。 可一连等了一月有余,这小祖宗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午后,一大一小两只狐狸从树丛中飞快掠过,在一片空地上停住。黎阮口中叼着一只野山鸡,身体软绵绵的垂下来,已经被他咬得断了气。 他把叼着那野山鸡回过头,他的身后,崽崽也正在和他的猎物较劲。 那是只体型较小的野山鸡,但就算是小,也比狐狸幼崽的体型大了好几倍。 野山鸡瞧着已经快被这小不点吓死了,受惊般努力扑腾着翅膀。崽崽没法控制住它,整只狐狸趴在对方背上,用刚生出来没多久的乳牙死命咬它。 一边咬还一边气势汹汹地喊:“嗷呜!嗷呜!” 黎阮:“……” 崽崽出生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月,这在普通狐狸族群中,是可以独自外出寻找食物的年纪。不过,幼年时期的小狐狸,至多采摘些野果,或捕杀些小鸟一类体型较小的猎物。 也许是天生妖族血脉强大,也或许是当初黎阮开玩笑时说过的话,全被这小崽子听进去了。 崽崽生出乳牙后便缠着爹爹要外出捕猎,还特别要强,爹爹捕什么他就捕什么。 一鸡一狐在空地上打得不可开交,鸡毛满天飞,黎阮也没拦着,蹲在一旁把刚抓来的野鸡拔了毛。 江慎找到他们时,看见的便是这幅景象。 野山鸡大概是扑腾累了,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小崽子倒是坚韧,还死死咬着它的翅膀,背部高高拱起。 就连自家父亲过来都没注意到。 黎阮还在一旁给他打气:“咬脖子呀,你咬翅膀有什么用,咬翅膀又咬不死人家。” 江慎:“……” 他知道小狐狸因为常年在野外生活,在教育孩子的方法上,与寻常凡人有极大的观念差异。 但教一个还不到三个月的孩子怎么杀鸡,这…… 算了,他开心就好。 他走到黎阮身边,后者仰头看他,看见了他手里的书信:“怎么,圣上又传信来了?” “是啊。”江慎道,“父皇说我们带着孩子住在山中多有不便,想让我们去行宫住一段时间。” “去行宫?”黎阮歪了歪脑袋,“可是崽崽会被发现吧?” “他已为我们打点好一切。”江慎道,“行宫内的侍从已全都换成了值得信任之人,郁修和小白会跟过去伺候,还有冯太医也会随行。” 黎阮“唔”了一声,低头思索起来。 妖族幼崽化形有快有慢,看天赋和修行进展,三个月绝对不算慢的。 所以黎阮其实并不急着想让崽崽化形。 只是如果要去人间,不能化形就有些麻烦了。 崽崽年纪还小,虽然有妖力护体,但还不太会使用,自保能力有限。 如果他的秘密被其他凡人发现,说不定会有危险。 不过郁修早在和小白一起假扮他们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秘密,只有他们俩跟着,又有崇宣帝兜底,行宫现在应该还算安全。 长鸣山毕竟进出多有不便,他们在这里生活,只能靠着每日捕猎和江慎时不时下山换取食物。黎阮自己还好,江慎一个凡人陪他留在这里,肯定不如在行宫住得舒适。 他飞快思索了一番,点头道:“好呀,那我们就去行宫。” 江慎也点点头:“那我去收拾东西,我们这就下山。” 黎阮一愣:“这么急?” 江慎叹了口气,有点无奈:“事实上,郁修和小白已经驾着马车等在山下了。” 黎阮:“……” 真不愧是崇宣帝,行事风格一如既往的不讲道理。 压根就不是想和他们商量的态度。 “他干嘛这么想让我们去行宫住呀?”黎阮试探地问,“他该不会……人已经到行宫了吧。” “他大概是想的。”江慎笑了笑,“不过听说朝廷近来出了点事,他暂时还走不开,所以……” 黎阮问:“朝廷怎么了?” 江慎:“相国。” 肃亲王已死,崇宣帝也没有必要再继续装病。这一个月以来,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就连太医都说不出是为什么,只能归功于上天庇佑。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崇宣帝身体好起来,对朝中有些人来说绝不是件好事。 首当其冲的便是相国。 在崇宣帝告病期间,相国几乎把持了朝政大权。虽说崇宣帝近来有意收回大权,但他一个半只脚踏入棺材的病秧子皇帝,能做到的事毕竟不多。 这几个月来,崇宣帝实际上是以权力制衡为主。 可病好之后就不是如此了。 江慎道:“听说相国已经在暗自招兵买马,或许是想趁诏书尚未颁布,谋逆逼宫。” 自从万寿宴被肃亲王破坏后,圣上便没再提过诏书的事,他们知道是因为江慎这几个月都不在宫里,可外人不知道。 诏书一日不下,那些有异心的人自然会心存侥幸。因此这几个月,京城的小动作其实从未断过,不过都是郁修替江慎扛了过去。 黎阮问:“那他不是得忙上好一阵了?应该顾不上来催崽崽化形了吧?” “这可说不准。”江慎一笑,“以他近来关心小皇孙的样子,就算崽崽头天化形,第二日就要兵临城下,他多半都会抽时间过来玩玩孙儿。” 他们说话时,崽崽终于把那只野山鸡折磨得精疲力尽,一口咬断了对方的脖子。 他似乎直到这时才发现江慎到来,叼着比自己还大了好几倍的猎物,跌跌撞撞跑到江慎脚边,得意地朝他摇尾巴:“嗷呜!嗷呜呜!” “崽崽真厉害。”江慎蹲下身,摸了摸幼崽的脑袋,又叹气道,“父皇在信中还说,让我们去行宫,就是不想崽崽老是住在山里。崽崽年纪还小,每日和那些精怪野兽混在一起,性子越玩越野,当然不容易化形。去凡间多吸点人气儿,说不定就化形了。” “我原本还觉得他这话略有偏颇,但现在……” 他望着那只被送到自己手上,还鲜血淋漓的野山鸡,有点哭笑不得。 “他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江·山中霸王·崽崽 第83章 甚至会动摇朝廷的稳固也说不定。不过,两次怪病都正好在这个时间出现……只是个巧合吗?江慎飞快在心中思索一番,道:“多谢前辈提醒,我会尽快回京,命人彻查此事。”林见雪不再与他多言,起身:“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回去睡觉。”“诶?”黎阮连忙叫住他,“阿雪,你不喝点鱼汤吗?”方才两人说话,刚开始黎阮还能插两句嘴,后来就不怎么能听得懂,索性没再继续听。他给自己盛了鱼汤,这会儿已经悄悄喝掉两大碗了。“不要,我又不用养胎。”林见雪一笑,但还是低头往锅里看了一眼。“鲫鱼汤啊?”林见雪心下了然,偏头看向江慎,“这么早就想让阮阮下奶?”江慎:“咳咳咳”他呛了一下,猛烈咳嗽起来,试图解释:“前辈,我不是……”但林见雪没理会他,轻轻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洞府。只有黎阮捧着喝完了第二碗鱼汤的空碗,疑惑地问:“下奶是什么呀?”“就是……”江慎欲言又止片刻,视线不自觉下移,落到黎阮胸前。少年身形消瘦,胸前当然也是平坦单薄的。按理来说不可能会有……但按照常理,他本身也不会怀孕才对,现在既然连孩子都怀了,那他是不是……江慎不知想到了什么,视线躲闪开来。“没什么。”他含糊地答了一句,接过黎阮手里的汤碗,给他舀了满满的第三碗鱼汤。耳根诡异的红起来:“你多喝点。”第51章 好不容易回了长鸣山,江慎原本想与小狐狸在这山中多待上几日。长鸣山中环境清幽,灵气充裕,比起凡间,这里才是最适合小狐狸养胎的地方。可附近村落中那怪病又让江慎放心不下。小狐狸倒是没有多想,吃饱喝足后,便催促着江慎下山。因为他看得出,自从阿雪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们,江慎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肯定是很担心的。于是,他们又在洞府中休息片刻,等到日头没这么烈,才启程下山。下山之前,江慎还特意换了身衣服。他与小狐狸原本穿的衣物,都是从宫中带来的极为华贵的锦衣,如今却换成了洞府里那几件已经旧了的布衣。虽然那料子也差不到哪儿去,但因为反复浆洗,甚至有部分破损,看起来便更像民间普通百姓。为了配合他的装扮,黎阮还特意也给自己变了身衣服。正是他当初穿着去见江慎那套。“所以,你不打算先回京城吗?”黎阮问他。换做普通百姓打扮,自然是想要低调行事,如果要回宫,是不需要这样的。这点道理黎阮是懂的。“不急。”江慎牵着他走在下山的小路上,道,“这怪病去年闹得很大,甚至惊动了圣上。闹出这么大的事,京城的官府不可能不知情。可如今出现病情,却瞒而不报,其中说不定还有什么隐情。”“……要是回京后再派人来查,那就很难知道他们在隐瞒什么了。”黎阮懂了:“所以你是想先偷偷去查?”江慎点点头。而且,就像林见雪所说,京城这潭水如今正混着,各方都在自顾不暇,官府还真不一定顾得上这几个小小村落。但他想到这里,又有些怀疑。“小狐狸,阿雪他……这些年当真没有去过凡间吗?”江慎问。黎阮想也不想道:“没有呀。”江慎问:“可你平时都留在洞府修行,如何得知他没有去过?”黎阮呆了呆:“……好像是哦。”江慎:“……”真是个小傻子。江慎又道:“所以,只是他告诉你这些年他一直留在长鸣山中,但实际上他去过哪里,你并不知晓,对不对?”黎阮:“唔……”这倒是的。这段时间黎阮与阿雪来往还算密切,可在先前,尤其是在他渡劫失败,身受重伤之前,他每日都把自己关在洞府里修炼,有时一年到头都见不到阿雪几次。阿雪到底在不在山里,他是不知道的。黎阮皱眉:“你是说阿雪骗我吗?可他为什么要骗我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慎迟疑片刻,道,“我只是觉得,阿雪似乎对凡间的事太过了解了。”寻常没有去过凡间的小妖怪,应当是他家小狐狸这样,哪怕没他这么懵懂单纯,不谙世事,也不该如此了解凡间的情况。发现有村落出现怪病,却不求助官府,而是直接来找江慎介入,这本就有些不合理。就算能用江慎与小狐狸的关系来解释,那他又是如何得知京城如今的局势的?林见雪方才一句话就点出,京城如今混乱的局势是各方利益相争的结果。这一点,就连许多常年生活在京城的普通百姓,都不一定能看得透。一名数百年都隐居世外,没有踏入过凡间的妖,是如何知晓的?江慎越想越觉得奇怪。“我不知道……”黎阮思索片刻,猜测道,“也许是因为阿雪以前去过凡间,所以对凡间的事很了解吧,他一直都是很聪明的。”江慎叹道:“希望是我多想了吧……”如果林见雪当真时常去凡间,大大方方去就是了,江慎想不到他隐瞒的意义何在。而且,从他特意前来提醒江慎民间有怪病出现的行为来看,林见雪绝非那种作恶多端的妖,他就算在凡间,也绝不会做出危害百姓的事。那便更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这个中缘由,江慎一时想不出,只能暂且将这些疑问放下。他们很快下了山。昨日他们骑来的那匹马还被拴在山脚下,江慎给马解了缰绳,又在马鞍内夹了封信,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马儿嘶鸣一声,往来时路奔去。他们出来快有一天一夜,这次又没有随从跟在身边,要是再不传点消息回去,行宫恐怕就要乱成一锅粥了。江慎也考虑过要不要让小狐狸先回行宫休息,但他话刚说出半截,就被人巴巴望着他的眼神堵了回去。小狐狸太黏他了,前一晚又吸足了精元睡饱了觉,现在正精神着,自然不肯自己离开。江慎只能带着他同行,一起步行往京城方向走去。.京城外大大小小的村落不少,但大多集中官道附近的河谷平原。江慎当初为了调查自己失忆的三个月去了何处,将这附近村落都搜了个遍。林见雪说那最初患病的村落就在长鸣山脚,那便应该是从长鸣山至京城这条路上,相连的那几个村子。二人赶在落日前,到达了其中一个村落。这村子名为榕下村,因村口种了一棵高大的榕树而得名,是长鸣山附近地理位置最好,人口也最多的村落之一。这村子就在官道旁,但距离前后驿站都很远,平日里走官道打算进京的往来行人,如果赶不上外城宵禁的时间,便常在这村子里借宿。江慎和黎阮也打算扮作行人入村。他们刚走到村口,正巧看见那村口的榕树下,站着一男一女,正在拉拉扯扯不知说些什么。那两人年纪瞧着都不大,少年稍长一些,约莫有十七八岁。那女子则梳着两个发髻,才十四五岁的模样。少年一身普通农户打扮,脸和裸露出来的手臂都晒得有点黑,一看就是常干农活的模样。江慎牵着黎阮走过去,没等开口,两人看见他们,率先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外乡人?”少女抢先问道。“是。”江慎礼貌地朝两人打了个招呼,才道,“我们途径此地,如今天色已晚,想在村中借宿一宿。不知二位可否行个方便?”少女眼神一亮,正想开口,却听那少年道:“不方便。”“哥!”少女不悦道,“你不让我出去就算了,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外乡人,你怎么”少年一把将她拽去身后,低声斥了句:“你闭嘴。”而后才对江慎道:“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村子里最近……遭贼了,丢了不少东西。所以村长这几天下令封村,不接待外乡人。”江慎没有回答,若有所思看了眼他身后面露不悦的少女。“什么人?”一道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江慎回过头去,几名官差快步跑来,“你们从哪儿来的,到这里做什么?”还从没有官差敢这么对江慎说话,就算他只是个普通百姓,用这语气和态度与他说话,也实在太趾高气扬了点。他们又没做错什么事。江慎扫他一眼,淡声道:“过路,借宿。”“借宿?”为首的那名官差上下打量他们片刻,问,“准备进京的?文牒拿来看看。”寻常百姓出入大城都需要通关文牒,但江慎没这东西。他是太子,全天下都是他的。江慎:“丢了。”“丢了?”官差问,“那你怎么进京?”江慎:“打算投奔京城的亲戚,随后再补。”官差怀疑地眯起眼睛。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挥手打发他们离开:“这附近几个村子最近遭贼,在那贼人抓到之前,这几个村子都封锁了,外乡人不能进。你们换别处借宿去。” 第84章 崇宣帝的威逼很快起了效果,没过多久,京城起了内乱。 当朝相国趁皇城守卫空虚之时,派人潜入宫里,意图在乾清宫挟持圣上。 结果自然是功亏一篑。 相国的种种谋划在崇宣帝的事先准备下,很快被逐一击破。这场宫变结束得比预期还要快,谋逆者皆锒铛入狱,等待随后处置。 行宫这边,黎阮花了一下午,才劝说崽崽明白,变作人形并不是秃了,凡人都是没有毛的。至于为什么两位爹爹都有长长的头发而他没有,只是因为他年纪还小,还没长出来。 崽崽听得似懂非懂,又用了十来天时间,逐渐适应了自己变作人形的身体。 当天晚上,江慎按照崇宣帝的计划,屏退侍从,召为数不多的知情者冯太医入寝宫,假意分娩。 崇宣帝一早安排妥当,一切顺利进行。 唯有冯太医望着那被包在襁褓里的孩子,担忧地摇头:“皇太孙……长得也太快了点。” 那是当然,崽崽出生到现在都四个多月了,人形肯定不会像刚出生的婴儿那般模样。崽崽的人形幻化出来便能爬能坐,虽然还不太能站立走路,但那是因为他还不适应从四条腿变成两条腿,并不是还没发育完全。 冯太医话音刚落,只见崽崽忽然奋力一抬胳膊,弄散了江慎好不容易给他包好的襁褓。 还咯咯地笑得很开心。 江慎:“……” 黎阮:“……” 黎阮叹气:“这可怎么办啊……” 这样抱回宫里,可不像个刚出生的孩子。 江慎把崽崽从用来做襁褓的小被子里抱出来,也叹了口气:“我们还是在行宫多留一段时间吧。” 行宫都是崇宣帝安排来的人,虽然不知崽崽和黎阮的真实身份,但至少值得信任,万一被人发现异样,也好处理。 不像宫中那样人多眼杂。 现在的情况看来,留在行宫的确最为妥当。冯太医点点头,又朝江慎行了一礼:“请太子殿下为皇太孙赐名。” 崽崽现在只有乳名,还没有取过大名。 当然不是江慎不放在心上,正相反,他是太放在心上了。 他和小狐狸的孩子,名字要好听,要好记,要寓意好。就这么反复思索了好几个月,还是没起出一个让他十分满意的名字。 所以才一拖再拖。 现在却不能再拖了。 今夜过去,圣上就要将孩子出生的消息昭告天下。何况,皇室子女从出生后,都要由礼部纳入皇室族谱,没有大名是不行的。 江慎倒是已经想了几个,但他还是先问了黎阮:“你有喜欢的名字吗?” 黎阮已经把自家崽崽接了过去,抱在怀里揉揉捏捏,玩得十分开心,随口道:“叫江绵好了,原型软绵绵的,人形也软绵绵的。” 他捏着崽崽肉嘟嘟的脸蛋,问他:“好不好呀?” 崽崽被他捏得嘟起嘴,含糊道:“呀!” 这取名方式随意得和取“崽崽”这个名字时相差无几,江慎默然片刻:“……是不是有点像女孩子?” “会吗?”黎阮想了想,道,“那换一个字,叫江勉吧,勤勉的勉。” 好听是好听的,可是这含义…… 江慎这一生,从幼年时起便承担着各方的压力,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面对这样的童年。旁人都希望子孙后代发奋勤勉,但他只愿崽崽能自由自在,平安喜乐。 黎阮显然没有想过这么多,妖族能有个名字都不容易了,哪会思考这些,他连自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都不记得。 不过,他叫软软,崽崽叫绵绵,这不是挺好的嘛? “你不喜欢吗?”见江慎一时没有回答,黎阮又想了想,“那叫江眠,江冕,江……还有什么同音字来着?” “不必了。”江慎连忙阻止,“勤勉的勉挺好的。” 要是真给崽崽取个“眠”字,莫说这寓意还不如勤勉,崇宣帝那关他就过不了. 崽崽的大名就这么定下了,翌日,冯太医带着消息回了京。 晚些时候,当今圣上捂了四个多月的圣旨终于传了下来。 圣旨的大致意思是,太子江慎当年出生时,忽有一道紫光落入皇城,此乃真龙降世之相。而如今,太子殿下与一民间少年相恋,竟使少年诞下皇室血脉。有此神迹,是上天感念太子一片痴心,也是太子真龙转世的佐证。 崇宣帝君心大悦,特此破例将那少年封为太子妃,孩子为皇太孙,并大赦天下,各地减赋税三年。 一时间,举国同乐,坊间纷纷赞叹一神迹。 至于零星几个质疑男儿如何产子,或质疑男子如何能立为正妃的言论,都被其他声音掩盖下去。 崇宣帝自从病好后,又恢复了过去勤于政务的模样。短短数月,从中央到地方,从内政到外交,全都好生整顿了一番。 可就在皇太孙出生的消息传回宫中的第二天,他连着罢朝了好几日。 “孙儿乖,快叫皇祖父,叫啊。” 行宫内,崇宣帝抱着崽崽温声细语地哄。可崽崽大概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咿咿呀呀地回应着,逗得崇宣帝龙颜大悦。 他病愈之后,面容瞧着比过去年轻了许多,精神也一日比一日好。 江慎领着黎阮坐在一旁,对视一眼,有点无奈:“父皇,您要是再不出发,就来不及在天黑前回到京城了。” 虽说相国已倒,可这两年他权倾朝野,在京城还有不少余党。所以,崇宣帝这几日政务其实还有些繁忙。 当初说好只是过来看一眼,结果一待就是三四天,回宫的日子一推再推。 没见过这么离谱的。 还害得江慎和黎阮不得不来陪驾。 崇宣帝听言,瞥了江慎一眼,清了清嗓子:“常安,把朕准备的东西拿来。” 常公公应了声“是”,进内殿取出一物,呈到江慎面前。 是一道圣旨。 江慎连忙起身,但他没急着接,问:“父皇,这是何物?” “你要的传位诏书。”崇宣帝逗着自家宝贝孙儿,头也不抬,“你要再催,你就拿着这玩意回宫去,朕不管了。” 江慎:“……” 黎阮:“……” 江慎默然片刻,还是没接那诏书。 他走上前,在崇宣帝面前跪下:“父皇,儿臣斗胆。” 崇宣帝不悦地皱起眉:“怎么,皇位不想要了?” 江慎道:“儿臣是觉得,父皇如今病情痊愈,身体康健,正值壮年。此时传位给儿臣,儿臣受之有愧。” 这是江慎与黎阮商议过后的决定。 当初想要诏书,是因为崇宣帝重病不愈,京城局势动荡。江慎如果不争,皇位落到别人手里,他性命难保。 可现在崇宣帝病情痊愈,隐患又已被排除,他年纪轻轻当什么皇帝。 当然是要和自家小狐狸好好过几年安生日子。 崇宣帝有些诧异,眯起眼睛:“你好大的胆子,连朕的传位诏书都敢拒绝。” 江慎道:“儿臣只是实话实说。” 崇宣帝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江慎也沉默下来。 气氛一时有点凝重,黎阮悄然给坐在圣上怀里的小崽子使了个眼色。 崽崽眨了眨眼,仰头看向自家皇祖父,忽然抬手抓住他的手指:“咿呀!” 崇宣帝低头看他,眉宇间瞬间缓和下来。 江慎又道:“而且,儿臣一直想去异国游历一番,想将我大恒的风貌传扬到各国,还望父皇成全。” 崇宣帝瞥他一眼:“就是你先前在奏折上说的那些?” 江慎:“是。” 崇宣帝戳穿道:“你就是想和太子妃出去玩。” 黎阮低下头,没敢搭腔。 他已经被崇宣帝册封了位份,不过因为崽崽暂时还不能回宫,所以一直没机会举行大婚。前些日子崇宣帝与江慎商议过,打算将大婚定在开春之后。 “罢了,想去就去吧。”崇宣帝一摆手,示意常公公收了诏书,“趁着还年轻,是该到处走走,长长见识。” “至于朕嘛……”他又低下头,朝小崽子笑起来,“有小皇孙陪着就成,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江慎:“……” 江慎:“多谢父皇。” 崇宣帝随口道了句“起来吧”,不再理会他,专心逗弄怀中的小崽子。 但江慎没急着起身,又低声说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还望父皇成全。” 他神情稍敛,崇宣帝抬头看他,意识到了什么。 叹了口气。 “你是想说老三?”. 入冬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太子江慎悄然回了趟京城。 他没带侍从,来去无踪,独自策马回到行宫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起。 一袭红衣的身影站在屋檐下,怀里那年幼的小崽子原本还在困倦的揉眼睛,远远看见他,开心地朝他招手。 江慎刚一下马,立即被那温软的身躯扑了满怀。 “还顺利吗?”黎阮仰头问他。 “嗯。”江慎揭开落满了雪的兜帽,小心把黎阮和崽崽搂进怀里,“江衍已经死了。” 当初肃亲王在临死前,说出了皇后遇害的真相。而这些,自然都被江慎禀报给了崇宣帝。 他向崇宣帝最后请求的,便是想要亲手为皇后报仇。 崇宣帝允了。 因此,江慎昨晚悄然潜入京城,去了三皇子府上,亲手给他倒了杯毒酒。 等到天亮之后,京城那边就会传来消息,三皇子畏罪自杀,服毒自尽。 “我一直告诉自己,牵扯进皇权斗争之中,便不要再奢求真心。”天边又下起雪来,江慎仰头看向天际,轻轻叹了口气,“但到底还是栽了。” 还栽了两次。 黎阮把脑袋埋在江慎怀里,悄然凝起灵力,烘暖了对方冰凉的身体。 “谁说不可能有真心的?”黎阮道,“你有我呢,我难道不是在真心喜欢你吗?” 江慎眸光微动。 他低下头,看入那双熟悉而漂亮的眼眸中。 “你再说一遍。”江慎轻声道。 黎阮抿了抿唇,好像莫名有点不好意思,视线躲闪一下:“说过很多遍啦。” “可我想听。”江慎放软了声音,“你再哄哄我嘛。” “怎么这么爱撒娇啊……” 黎阮有点无奈,但眼底还是带着笑意。他在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中仰起头,眼底倒映着江慎的模样,一字一句认真道:“我特别喜欢你,是想到你就开心,见不到你就想念,是很多很多、控制不住的喜欢。” 江慎微笑起来。 他在崽崽好奇的目光中略微俯下身,抬手捂住了那小崽子的眼睛,在黎阮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轻声道:“我也很爱你。” 也是很多很多,让人无法自控的爱意. 第二年开春,由崇宣帝亲自主持大婚,太子江慎正式迎娶自己的太子妃。 本朝婚礼规矩繁琐,大婚当日,黎阮按着规矩乘花轿到了太和殿门前。 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石阶上的江慎。 穿着一身鲜红的婚服,从高处垂眸望着他,眼底满是温和笑意。 不知为何,黎阮竟然又想起了当初做过的那个梦。 在梦里,江慎也同样这般站在高处,隔着层层叠叠的云,仿佛是黎阮永远无法触及,永远也追赶不上的存在。 可现在不是这样了。 黎阮望着对方一步步朝他走来,向他伸出手。 他仍然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但他现在不会再为了那些而烦恼。 因为他有江慎了。 那些被遗忘的,被抹去的记忆,都在不知不觉间被面前这个人用爱意重新填满。 从此,无坚不摧。 “想什么呢?”见黎阮许久没有回应,江慎歪了歪脑袋,轻笑,“这么多人看着,你不会现在忽然要后悔吧?” “……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黎阮恍然回神,把手交给他:“我才没后悔。” 永远。 永远也不会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 正文讲的是太子和小狐妖的故事,基于全文结构和感情线考虑,我觉得停在这里是最合适的。 其他的包括前世今生,飞升之后的故事,都会放到番外去讲。番外还会再写一点后续日常,包括西域之行,养崽,江慎当皇帝之类的。所以番外会稍微多一点,估计有个四五万的样子,我尽量写快点。 阿雪的故事应该也有一到两章,到时候会在简介那里标出来,如果不想看就不要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