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暴君痛失网名》 第1章 樱从办公室里出来,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走廊长椅上的少年,他端正地坐在等候椅上,望着窗格前摇晃的风铃。 樱没有接触过这家伙,但光从特征就能知道他的身份。 对方金发齐肩,柔顺恍若绸缎,穿着奶白色的薄卫衣和运动裤,膝上放着一只文件夹,右手叩在上面,血管发青,骨节有力,皮肤接近透明,手腕上系着一条编织红绳。 阳光和阴影在他身上割据,冷暖交错,粉尘在丁达尔效应下闪着金光,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孤立在画面中,他好像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连头发丝都透着单薄的冷感。 少年侧对她,齐肩发将脸遮的严严实实。说实在,樱很好奇,这个传说中貌若天仙、雌雄莫辨的加茂家嫡长子究竟长成什么样。 于是她开口:“加茂先生。” 听见有人叫,加茂怜转过头,双眸呈现一种水晶质地的白金色,阳光在他浅色睫毛上跳动,细窄的眼尾上挑起恰到好处的弧度,这种弧度勾勒出的不是温和的笑意,而是颇具攻击性的魅气,像靠美貌蛊惑人心的狐狸咒灵。 金眸转过来时散射出一道锐利的冷光,仿佛能够轻易地看透很多东西,将灵魂一片片剖开,鲜血淋漓,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孔雀瞳。樱下意识想到这个词,一阵彻骨的恶寒袭来,瞬间头皮发麻。 她忽然觉得曾经听过的对少年的轻蔑揣测在这一眼下都仿佛是个笑话。 只有被加茂怜注视过,才能切身体会到那是一种坠入冰窖的恐慌,仿佛被关在漆黑的牢狱中,被上百束不可名状的目光窥伺。 就算他天生看不见诅咒,就算他没有任何术式天赋,光靠这一眼,就足够让很多人做噩梦了。 这时候,樱才想通,为什么加茂家会如此急迫地将加茂怜迁出家门。 如果只是废物,一辈子养在家里也不碍事,但如果是怪物,就算对方没有一丝攻击性,加茂上层也无法高枕无忧。 “你好?”加茂收敛起自己的目光,再看向樱的时候,那种如影随形的压迫也被收敛了,刚才的一切都好像樱的幻觉。 少年起身,目光如水,和常人并无不同,“我可以进去了吗?” 樱僵硬地点点头,直到加茂怜转过身,她才松开屏住的呼吸,血液倒灌,心脏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 好可怕。 身为二级术师,樱差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个连咒力都控制困难的少年杀死。 如果那家伙继承了加茂术式的话,绝对是个能和六眼媲美的强者。 还好,他只是个残疾咒术师。樱感到无比后怕,如果这家伙看得见诅咒,未来的咒术界恐怕会是一片腥风血雨。 加茂怜走到一扇棕黑色的门前,抬手时顿了一瞬,又很快若无其事地敲了下去。 咚、咚、咚。 “进。” 加茂怜推开门,目视前方,“文件我都带来了,关于身份转出加茂家的事,今天应该能办好吧?” 阴风从脚边吹过,门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黑暗中一双血红的鬼目死死地盯着怜,黑红相间的粘稠液体从门框上滴落,擦过他的鼻尖,在木地板上腐蚀出一个小坑。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加茂怜连睫毛都没颤抖,仿佛看不见面前的怪物。 他金色的瞳孔疑惑地对视鬼目中间那颗苍白的瞳仁,像是透过瞳仁注视着后面的什么东西,“嗯?怎么不说话?” 良久的沉默后,有人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进来。” 加茂怜噢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走近洞开的门扉,往前一步,身体几乎贴在鬼目上,黏腻的液体从天花板落下,差一点这种强腐蚀性与毒性的液体就要滴在少年的脸颊上。 他仍旧淡然地垂眸,甚至有时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继续向屋内走去,胳膊不经意地撞上了鬼脸。 黑暗中,传来一声咳嗽。 浮在空气中的鬼目烟消云散,房间恢复原样,是一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 负责处理文件工作的加茂弘树坐在办公桌后,见到少年走近也没看他,只皱眉望着门口。 咒灵收回得晚了一点,少年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往前踉跄两步撞到了椅子,手中的文件夹也脱手抛向空中,白花花的文件撒了一地。 硬质文件夹摔飞到加茂弘树的方向,差点砸到他的脸上。 如果不是确定加茂怜看不见诅咒,弘树都要怀疑眼前这家伙是蓄意报复。 加茂怜噼里啪啦连环撞倒了一排椅子,吃痛地捂着膝盖起身,低下头去拾落在地上的文件,余光瞟见了一截没有燃烧干净的符咒,朱砂勾勒的鬼目剩下了一半,直勾勾地瞪着他。 加茂怜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快速捡起地上的文件,合了合,递给加茂弘树,“相关资料都在这里了,我应该能够迁出加茂家了吧?” “如果你坚持的话。”加茂弘树脸上浮现出虚伪又浮夸的担忧,“高专那边也给你办好了退学,关于学籍的事情你母亲特意找了东京市内的高中,正常入学不会有什么问题。” 加茂怜听见母亲这个词,难得正眼看了加茂弘树,不过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 “当然。”加茂弘树话音一转,“既然已经脱离了加茂,夫人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希望你不要辜负她的一片好意。” “那最好。”加茂怜从兜里摸出一张银行卡,“这个还给你们,前十八年的供养费都在里面,只会多不会少。” 他盯着加茂弘树的眼睛,对方一如既往没有看他,于是加茂怜将卡放在了桌上,又敲了敲桌面,“我走了。” 加茂弘树皱了皱眉,仍旧没有抬头,直到那束充满压迫的视线从头顶移开,他悄悄才松了一口气。 从血缘角度来讲,他算是加茂怜的半个堂叔,但他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个小辈。 他只记得那双孔雀瞳觉醒之初,他还去围观过,但自从他踏入房间后,一股颤栗的恐惧油然而生,婴孩的目光有如实质,被注视的一切都仿佛锁进了狭小黑暗的盒子里,被百目刺穿、剖析、打量、拆解,连最耻于出口的阴暗想法都暴露在外,根本无法遮掩。 这和后来五条家的六眼不同,如果说六眼带来的是强大咒力的先天性震慑,那么孔雀瞳带来的则是人内心深处对“秘密全被揭穿”的后天性恐惧。 从加茂怜睁眼开始,他就成了笼罩在每一个加茂族人心头的阴影,即便家主把他关在屋内常年闭门不出,直到学会控制视线才能偶尔出门透气,但见过那双眼睛的人,永远也不会忘记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还好加茂怜看不见诅咒也不会使用咒力。 加茂弘树庆幸了成百上千次,目送着这个十八岁的少年离开办公室。 他心想,还好这家伙一辈子都无法成为真正的咒术师。 · 三月的天气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晴朗的,春风和煦,碧空澄清,是个适合庆祝任何喜事的月份。 加茂怜办完事情离开走廊的时候,佣人们正搭着木梯往屋檐下贴祝福符纸挂御守,每个人都穿上了节日里才会穿的家族纹饰和服,步履匆匆忙前忙后。 有一瞬间,加茂怜差点以为这些家伙在庆祝自己离开,但很快就晃了晃脑袋,将过分自我中心化的想法抛之脑后。 最近迁出身份的事整得加茂怜焦头烂额,他沉思半晌,又算了算日期,忽然恍然大悟,原来是今天—— 今天是确立他那便宜弟弟加茂宪纪为家主继承人的日子。 难怪加茂弘树忽然这么着急,让他今天立马来处理之前的身份迁出事宜,原来是急着让他这个“嫡长子”滚蛋,好腾出个名正言顺的位置来。 说实话,加茂怜并不讨厌那个可怜兮兮的黑发小鬼,甚至在听说他继承了家传术式时还对其怀以深深的同情。 毕竟生在咒术界,天资卓越并不是什么好事,按照加茂怜上辈子的经历来看,美强咒术师往往都是死的最惨的。 比如他学弟夏油,又比如他后辈七海,还比如他自己。 加茂家继承人的位置,加茂怜上辈子也坐过,体感不怎么美妙,非常烫屁股,不仅处处受到限制,最后还死无全尸。 想到这里,金发少年晦气地往自己身上贴了一张辟邪符,把紧肩上的背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座幽深古老的大宅。 管他的,他加茂怜蛰伏多年,又装孙子又装瞎,等的就是这一刻,反正从现在起,他已经是个与御三家没有任何瓜葛的自由人了。 怜嘴角勾出一抹轻笑,金色的火焰从他的掌心冒出,剩下半张鲜红的鬼目符咒瞬间化为了灰烬。 他听见一声又细又尖的惨叫于青烟中消失。 加茂弘树好不容易调伏的特级假想咒灵就这么轻轻松松烧死在少年手中,连残秽都被抹去了。 气死他。 “……还是很不爽。”少年人自言自语挠了挠脑袋,短暂的轻松过后又有些郁闷,就这么逃出来,既没有大仇得报,也没有耀武扬威,好像怕了他们似的,很没有魄力。 加茂怜想了想,最后还是将这笔账归咎到御三家头上,暴躁地拨了一个号码。 “下午好,歌姬前辈,你上次说的那家酒吧在什么地方?” 第2章 庵歌姬推荐的是一家藏在新宿区某个街边小巷里的酒吧,听说这家店与黑手党和诅咒师沾上了些关系,偶尔还出售兑水假酒,但这家店有唯一的优点,那就是不会有警署巡查突击检查身份信息。 加茂怜刚过18,在日本虽然是能够结婚的年纪,但仍旧属于未成年的范畴,法律上讲是被严格禁止进入这种贩售酒精的场所的。 但对咒术师来说,长时间高压工作后,偶尔做一些超出制度边界的事情也无伤大雅。毕竟这群人里个个都是疯子,连未成年小鬼也不例外。 在前年还出现过,任务后高专老师带着学生在酒吧喝得烂醉如泥,最后放出咒灵炫耀引起小范围民众恐慌的事情。 虽然那件事引发了集体处分,校规也不准这种聚众饮酒的事件发生,但学生们还是会偷偷溜去找乐子。 电话那头,庵歌姬前辈对东京内酒吧如数家珍,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大堆后,忽然沉默片刻,放低了声音:“怜……你最近,没事吧?” “我没事。”加茂怜轻笑了一声,果然加茂家立继承人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咒术界,他也算是社会性的家族除名了。 “你还笑得出来。”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崩溃,似乎很不能理解加茂怜在想什么。 “我当然笑得出来,恢复自由不是喜事吗?”少年将手机换了一只手,“我现在已经和加茂没有任何关系了——即便在成年之前还是要被迫顶着这个姓氏,唔,或许我也可以选择入赘结婚……” “喂喂!”庵歌姬立马打断了加茂怜危险的天马行空,“我和冥冥都在东京,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路的尽头传来发动机的嗡鸣,公共汽车来了。 怜从兜里摸出两枚百元硬币,一边说:“好啦,又是春天,四年级现在正忙得脚不沾地吧,我可不需要女孩子来陪,而且歌姬你的酒品真的很差,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被你抓住强迫穿裙子的事情了。” 听筒后传来一阵抓狂的怒吼,加茂怜上了车,在歌姬反复强调“不要对前辈说那么没礼貌的话”的声音中,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由衷的笑容。 “是是,歌姬前辈。” · “有人对你很感兴趣。” 昏暗的吧台,只有一束黯淡的光从天花板射灯里投下,琥珀色的酒液混着冰块,被灯光一照立马显得波光粼粼。 “是位很有钱的女士,姓伏黑。”孔时雨犹豫了一下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讲,最终还是放弃修饰,毕竟这种花里胡哨的文字游戏实在骗不过眼前这头以敏锐度著称的野兽。 于是孔时雨坦白道,“她有意愿和你接触。” 禅院甚尔没说话,就在孔时雨以为这家伙即将拒绝的时候,他忽然问:“孔时雨,你什么时候开始拉皮条了?” “啊?”中介先生显然没猜到对方是这个反应,不过还没等他回过神,甚尔又问了: “她给了你多少钱?” “啊?”孔时雨愣住,好半天才说出一个数字,“三十万。” “分我一半。” “啊?” 禅院甚尔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盯着黑中介,“你是不是只会啊?” 孔时雨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加冰威士忌,“这么说你同意了,分一半钱,你就和她接触?” “唔。”禅院甚尔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句,在孔时雨催促的目光中终于勉强点了点头,“见一面再说,我又不是没人要。” 男人英俊的侧脸藏在阴暗的夜店灯光中,可即便是这样,周围还是有好几双眼睛都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看。 孔时雨盯着甚尔,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无名的嫉妒,妈的果然帅哥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有实力的小白脸连富婆都可以自由挑选,简直是,天理不容! 他一边感叹命运不公,一边掏出手机,发给禅院一个号码,“这是伏黑小姐的电话,明天上午十点,银座flowa cafe,我已经帮你订好了位置,千万别迟到!” “……” 孔时雨瞟见禅院甚尔无语的神情,得意洋洋说:“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所以早就安排好了,你可别给我放鸽子,伏黑小姐不仅有钱,相貌还是数一数二的漂亮,要是能搞定,你这辈子可就无忧无虑了——” “啊啊。”禅院发出敷衍的声音,指尖不耐烦地敲打着面前那杯完全没动过的酒。 作为这家伙为数不多能够称为“合作伙伴”的人,孔时雨很快就察觉到了男人周身那股忽如其来的烦躁,他回想了一下刚才的话,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说错的。 但孔时雨非常识趣,他知道禅院甚尔虽然是个让人讨厌的混蛋,同时也是一棵不可多得的摇钱树,到目前为止任务失手次数保持为0。作为一名乐于抽成的地下黑中介,孔时雨还是很注重让自己不要得罪对方,于是主动付了酒钱就离开了,始终贯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体贴。 孔时雨走后,禅院甚尔又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喝面前的酒,等最后一块冰融化在杯中,玻璃杯的水雾散去露出“黑羊”的夜店logo,他才懒懒地起身,转头向门口走去。 · 东新宿地区,街道两旁各种经营店铺鳞次栉比,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与奇形怪状的招牌吸引人的眼球,前些年经历过一次政府整顿后,这里的地下生意少了近乎九成,但暗地里仍有部分组织隐藏在街巷中,顶着正经店铺的名号做一些不那么正经的勾当。 这里的诅咒师和黑手党盘根错节,各种利益牵连的组织深深驻扎在东京的心脏地带,暗地里操控着这座隐秘的地下王国。 加茂怜从加茂府邸坐公交转地铁好几趟,到新宿站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他走过一张印着昭和女郎的巨幅色.情海报,在裸露的霓虹灯管下转了个弯,又走下一截又窄又陡的楼梯,进入了一个小巷。 等到路灯的最后一丝灯光消逝在屋檐的阴影中,眼前忽然一亮,接触不良的灯条软管在黑暗中卡顿地闪烁着,加茂怜恍惚了一会儿才看出这写了“黑羊”两个字。是庵歌姬推荐的那家未成年也能进去的无良夜店。 灯管下是一道破破烂烂的小门,旁边立着生了锈的铁皮垃圾桶,垃圾桶下方有一滩暗红色的水渍,洇进了水泥地里,不知道是混着铁锈的积水,还是别的什么,总之视觉冲击极强。 加茂怜开始犹豫要不要进去了,毕竟怎么看这地方都不像是能喝酒消遣的,反倒像变态杀人狂的分尸场所。 虽然都说咒术师个个疯批,但加茂怜自认为自己还没疯到这种程度。 少年叹了口气,刚想离开,黑羊的灯管下那道小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加茂怜下意识瞥了一眼,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小门中钻出来,近一米九的身高让他在经过门框时很是低了一下头,带着点滑稽的味道。 怜本来没有兴趣探究,却在对方抬头的瞬间愣了一下。 黑发深瞳,嘴角带疤,特征很明显。 好巧不巧,这家伙他认识——禅院甚尔,禅院家那个咒力为0的天与咒缚,很会顶着禅院的姓氏参加各种上流宴会,然后仗着漂亮脸蛋在宴会上寻找合适的冤种富婆骗财骗色。传言说他偶尔还兼职杀人越货放贷骗款的违法活计。 总之是个恶贯满盈的人渣。 加茂怜上辈子见过他一次,是难得能将咒术界最强五条悟打得头破血流差点身亡的人才。鉴于上辈子加茂怜和五条悟一直很不对盘,所以私心里还蛮欣赏这家伙的,可惜死得早了一点…… 等加茂怜从回忆中出来,对面的人也注意到了他。 灯光沿着男人的发丝逆光射下,打在对方高挺的鼻梁上,有些诡异的好看。加茂怜眯起眼,夜风卷起一丝烈性烟草的味道,黑羊一闪一闪的灯管发出滋啦的电流声,在这一刻终于寿终正寝。 黑暗忽然席卷了整条小巷,多亏主街道的霓虹慷慨地匀过来一丝余晖,让视力绝佳的咒术师少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加茂怜提了提肩上的背包,决定还是随便找个24h便利店买汽水喝。谁知下一秒,对面的人影已经来到跟前,刚好站在狭窄的巷子口,堵住了他的去路。 “你好。” 禅院甚尔墨绿眼眸像幽深的漩涡,低下头与加茂维持着安全和冒犯之间恰到好处的距离,薄唇上的伤疤不仅没有破坏他优越的外貌条件,还给气氛破开了一层天然的焦灼,噙着笑时危险又迷人。 可惜这种性感对加茂怜并不管用,他是彻头彻尾的直男。或许是小巷中沉寂的昏暗迟钝了人的感官,禅院甚尔显然没有领会到这层直男间应有的默契磁场。 他说:“腹肌,摸不摸?” “……” “一次一万。” “……” 加茂怜鼻腔中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嗤笑,长久未得到纾解的郁气在此刻达到巅峰,气球砰地炸了,举起胳膊就对这张旁人趋之若鹜的脸颊狠狠砸去。 禅院轻松挡住了加茂的拳头,最初眼里还滑过一丝惊讶,可当目光接触到对方卫衣领口偶然露出的喉结时,其中的兴味瞬间消失殆尽。 他缓缓后退一步,肩背懒洋洋地放松下来,短暂而无效的孔雀开屏表演宣告结束。 “男的啊。”他说,“认错了。” 禅院甚尔话音未落就索然地转过身,连眼神都不多匀一个,背影很快就要消失在小巷的阴影中。 加茂怜气笑了,重生后十八年未能极致舒展的筋骨在这一刻蠢蠢欲动。 孔雀瞳中闪过一丝暗金色的冷光,在禅院甚尔警觉回头的刹那,少年残影般掠过小巷上空,手肘重重地砸在男人绷起防御的小臂上。 第3章 加茂怜这辈子努力地隐藏自己的咒术实力,同时体术练习也从来没有落下,甚至因为不能在外使用术式,身体素质练得比上辈子更强,再加上他积累多年的实战经验,一般来说光靠拳头,就能轻松祓除一级甚至准特级的诅咒。 但当他砸向禅院甚尔时,却没有听见令人愉悦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男人强韧的肉.体硬生生挡住了加茂怜的袭击,又在转瞬中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出拳,劲风危险地擦过加茂的鼻尖。 少年像一只灵巧的猫,敏捷地躲过反击,踩着小巷一侧的墙壁蹿到了另一头。 禅院甚尔难得打空,稍微起了兴趣,目光锁住对方,双人飞快缠斗在一起,空中只见到两道残影,以及时不时的令人惊骇的击打声。 加茂怜吃力地躲过一次攻击,擦了擦脸颊的伤,这才感受到天与咒缚的实力有多么恐怖,这样下去如果不使用术式他很快就会输掉。 怜飞速考量着他们现在所处的地理位置,确定可以有时间消除自己的咒力残秽而不会被发现后,毫无心理压力地抛弃了“武德”这种东西。 下一秒,两道暗金色的流光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少年踩在两座高墙形成的夹缝间,仰面躲过一记厉风,金属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锁链顶端的刀刃深深地嵌进身后的墙壁,差一点就能割断少年脆弱的颈动脉。 男人扯出天逆鉾,尘土飞扬,水泥砖墙哗啦一声塌了一角,倾斜的灯光照亮了对方手里的咒具。 看来这家伙也没什么底线。加茂怜啧了一声,飞身蹿上墙头,万里锁链紧接着破空划过,向他直击而来。 卫衣下摆被重力拉开,露出一截柔韧而结实的腰线,肌肉撑开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少年如同倒挂的弯月,悬在夜空中,下一瞬,右手死死抓住袭来的锁链,借着对方的力度,将尽头的天逆鉾甩了回去。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另一侧的墙壁也被破开一个大洞,方才还在那儿的男人已经凭空消失,躲掉了加茂怜的反击。 两道浓郁的金色在黑暗中流淌,虹膜深处似乎有一团烈火燃烧,瞳术催发到了极致。 孔雀瞳找不到这家伙的破绽。加茂怜很快意识到这一点。 他的眼睛需要咒力作为观察媒介,咒力这种东西就算是普通人也能产出,但天生天与咒缚的禅院甚尔恰恰没有,刚好克制住了他。 “诶?”低沉的嗓音在加茂怜耳边响起,少年惊然后退,但还是慢了一步,被拳头毫不怜惜地砸到墙上,后背压倒了一堆碎砖。 加茂怜嘶了一声,迅速使用反转术式修复伤口止住了血,抬起胳膊细细检查了一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粘到他衣服上。有时候他会出现一些不合时宜的洁癖。 “阿格斯之眼?”禅院甚尔颇有兴趣地蹲在他面前,想要观察他的眼睛,指尖还没碰到脸,就被怜不客气地拍了下去。 禅院口中的阿格斯之眼其实是孔雀瞳的学名,来源于希腊神话传说。阿格斯(argus)是长着一百只眼睛的巨人,他死后,天后赫拉将他的眼睛洒在孔雀尾羽上做装饰,因此人们也将阿格斯之眼称作孔雀瞳。 传说阿格斯能够观察到所有方向的事务与动,孔雀瞳的能力同样也是洞察敌人的行动轨迹与破绽。 黑暗中两人因为看眼睛的事情再次拳脚相加。 “喂喂喂,那边两个!你们在干什么!”黑暗中传来一声暴喝。 一阵刺眼的手电筒灯光照来,加茂怜眯起眼睛,远处走来一个穿着警服的巡查员。 加茂怜环顾四周斗殴造成的废墟,刚想趁乱逃之夭夭就发现巡查员手中拎着一个熟悉的背包,是他的,因为碍事暂时扔到了一旁,包里还有有关他身份信息的文件。 当机立断,加茂怜死死地抓住了禅院甚尔的胳膊,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但此时灯光已经笼罩了两人,巡警胸前的记录仪亮着红光,谁都跑不掉。 警署中。 面色严肃的警员瞪着这两个家伙,毁坏公物砸坏墙壁这件事虽然存疑——他不觉得两个人有能耐造成这么大的毁坏——但打架斗殴板上钉钉,证据确凿。 “他先动的手。”禅院甚尔如实说。 警员看了看缩在墙角苍白漂亮的少年,又看了看穷凶极恶嘴上还有刀疤的男人。 警员:…… 甚尔:………… 加茂:………………qwq 禅院甚尔心里骂了一句脏话,甚至在考虑要不要直接闯出去,就在他视线穿过警署大门,策划袭警逃跑路线的时候,墙角那个欠揍的金发小鬼挪了挪位置,将通向大门的走廊挡了一半。 禅院甚尔:“……”想宰人。 “喂你!你那是什么表情!”警员冲男人呵斥一声,“不要恐吓被害人!” 短短几分钟,已经从斗殴事件转变成加害事件,少年的相貌确实很有迷惑性,怎么看都不像一拳砸坏一堵墙的类型。 在警员低头写记录的瞬间,加茂怜冲禅院甚尔不着痕迹地露出一丝轻蔑的笑,谁让这家伙调戏他的。曾经在黑.道混得风生水起的天与暴君也有被抓进警署的下场,怜光是想想,就觉得心情舒畅。 至于他自己,只是一个刚满十八还没成年的高中生,在发现他并没有监护人后,很快就会被释放。 可惜加茂怜没有彻底如愿以偿看到禅院甚尔被羁押,禅院合作的那位地下黑中介很快就得知了此事,为了将自己的摇钱树从警署里赎出来,立马找了关系摆平了一切。 两人在警员的监督下签字认错,臭着脸握手言和。 等警署那边的流程走完,夜已经很深了,空气微凉,带着些水汽。 加茂怜抬头看警署外孤零零的路灯,短暂地发了一会儿呆,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按照他的原计划,他现在应该在某个黑酒吧喝得不省人事,然后就这样熬到第二天去新租的公寓收拾东西,再继续准备普通高中高三入学的分班考试。 直到出了门,禅院甚尔和他擦肩而过,他们还在警署的监控摄像范围内。 “喂。”加茂怜忽然开口叫住了男人。 他攥紧了肩上的背包背带,他不经常在外人面前表述自己的欲望,不过这回只是迟疑了一秒,向前走了几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不是,摸一次一万?” 甚尔站定,侧过身盯着眼前的金发少年。 加茂怜偏着头,路灯倒映在他晶莹剔透的眸中,让人想到正在融化的威士忌碎冰。 熟悉的既视感在禅院甚尔心中发酵,伴随而来一丝莫名的烦躁,很微妙,想要追溯时又消失不见。禅院确定自己从没见到过这样的场景,直觉告诉他这更像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氛,他有了不妙的预感,潜意识抗拒回想那到底是什么。 他抬起手背蹭了蹭自己嘴上的疤,托对方的福,那里被重新撕裂了,到现在还有些渗血。 “要试试吗?”加茂怜又开口了,头顶的监控探头还闪着红光,仿佛警告着下方的违法交易。 不过禅院甚尔一概是不存在道德底线这种东西的,面对这个不知道成没成年的少年的邀请,他只短短地思考了两秒,随即扯出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痞气的笑容。 “好啊。” · ……要命。 加茂怜陷进羽绒床垫里,这种供于享乐的柔软材质使他全身骨头处于无依无靠的境地,稍微动一动就酸痛得要命。 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这不是在他房间,而是在某个花销巨大的奢侈酒店,空气中弥漫着加湿器散开过分甜腻的花香。 这种味道使他太阳穴一顿一顿地发涨,后脑勺也仿佛被锯子割成两半,一半痛得他说不出话,另外一半在后悔昨晚那些荒唐的场景。 窗帘都没有拉上,阳光从加茂怜的睫毛漏下,晕开在他仿若透明的白金色虹膜上,醒了有很久,他瞳仁终于颤了一下,在越来越靠近自己的滚烫气息中轻微地偏过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桀骜不驯的英俊脸蛋。 脸蛋的主人撑着脑袋盯着他,墨绿的眸半敛着搭下浓黑的阴影,带疤的嘴角上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烈性香烟的气息残留在唇上,随着呼吸散开,气氛颓靡又勾人。 这张脸要放到新宿任何一个牛郎俱乐部都能引起富婆们争先恐后的竞标,但加茂怜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他没力气和这家伙说上一句话。 昨晚为了争位置,又打了一架,加茂怜被不幸制服。 而他身旁这个英俊混蛋显然对男人没有什么耐心,打架时出招阴损,做的时候也丝毫不心慈手软。总之两人都憋着怒火,痛了加茂怜就踹人,一晚上下来谁都没讨到什么好处。 “早安。” 男人微带沙哑的嗓音扑在加茂耳边,像混着加满冰块的金酒后宿醉的风,热气腾腾,隐约能听出点餍足的笑意。 加茂怜听见这声音头更疼了,伸出胳膊略带痛苦地遮住眼睛,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一系列离谱破事。 “几点了?”加茂怜从懊恼中抽离,一说话才知道自己嗓子有多哑。 “下午两点。” 加茂微微一愣,紧接着飞速翻身而起,未料到自己饱受摧残的身体,下一秒直接跪在床上,痛得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恶狠狠地瞪了禅院甚尔一眼,压在他身上伸手去扯床边的包,翻出手机一瞥,二十多通未接电话。 “谁啊?女朋友——男朋友?”男人毫无道德底线地打趣,顺手把住加茂抵在他腹部的膝盖,暧昧地揉了揉。 说实话禅院甚尔对于昨晚的一切都还挺满意,虽然他说着对同性不感兴趣,但男人毕竟是视觉动物,加茂怜这张脸还是长得很符合他的猎艳口味。 “你这里有颗痣。” 禅院甚尔碰到他膝盖内侧的皮肤,加茂怜手一抖,手机差点砸男人脸上,被甚尔一把捞了起来。 “真敏感。”他咧开一口白牙,将手机体贴地塞进加茂掌心。 加茂怜这时候没工夫搭理他,因为这二十多通电话都来自一个人,庵歌姬,这学期即将升入四年级的高专前辈。 庵歌姬似乎以为加茂怜深受打击遭遇不幸,电话打不通后,短信狂轰滥炸般塞满了他的信箱。 加茂怜忽略了一堆“千万不要想不开”“世界真的很美好”的信息,匆匆回了歌姬一句,“抱歉,歌姬前辈,只是睡晚了才起,我真的没事,请不用担心。” 发完信息,他又从信箱里找到了房东的消息,对方约好了三点见面,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加茂怜拧眉下了床,卫衣皱巴巴的还带着潮气,只能应付一下。 “喂。”禅院甚尔扬眉,“真是女朋友?” 加茂怜不想跟这家伙搭话,他背对着禅院,动作天真到完全没有一丝危机感。当他微微拱起脊背套裤子时,玉色的肩胛骨如蝴蝶舒展开来,星星点点的红痕被肌肉纹理崩得炫目,仿佛雪白大理石围栏间野蛮簇拥的艳色玫瑰,又像殷红浓稠的颜料倾泻在白色画布上,碰撞出一场惊心动魄的视觉冲击。 “喂。”对方又叫他,加茂怜不耐烦地回头:“干什么?” 禅院甚尔懒洋洋地靠在枕上,没穿衣服,结实的上身布满新伤和旧疤交错的痕迹。 加茂怜忽然有些心虚又有些恼怒。 “干什么?”他皱起眉又问了一遍。 “反正约会都迟到了。“禅院甚尔一面胡说八道,一面曲起双眸,态度轻佻地邀请,“再来一次吗?” 房间里的加湿器又开始工作了,嘶嘶地往外吐着腻人的玫瑰味香氛。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奇怪起来,床单上混乱的褶皱似乎还提醒着几个小时前才结束了什么,让两个始作俑者各自陷入了沉默。 沉默让时间流速奇异地减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焦灼的情绪。 显然在加茂怜的认知里,这种焦灼与暧昧无关,因此对于禅院甚尔的邀请,他语气关切、真心诚挚地问候了一句: “你傻逼吧。” 第4章 可惜加茂怜的高傲只短短持续了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他正坐在酒店大厅默默地翻自己的背包。 禅院甚尔就坐在他对面,撑着脸盯着怜的动作,他的眉毛微微挑起,唇角却抿成了一条直线,看起来像一头正在审视自己猎物的郊狼。这令人很难不怀疑一旦对方拿不出他想要的东西,就会立马被尖锐的犬齿撕破喉咙。 又过了五分钟,加茂怜确定自己钱包不翼而飞,可能是昨晚斗殴时掉在了某个地方,他缓慢地抬起头,与男人对视。 对方的嘴角还有他打伤未愈合的淤青,在怜抬眸的瞬间,上面的伤疤动了动,禅院甚尔扯出一个不那么愉快的微笑。 “我还有三万。”加茂怜从兜里扯出几张纸币和一沓零钱,显然这么点东西只够酒店的开销。 他算了算禅院甚尔摸一次腹肌一万块的要价,意识到自己一晚上竟然欠了天价嫖资。 他略带心虚地瞟了一眼禅院,对方忽然起身,大片阴影笼罩了怜,怜瞬间肌肉绷紧,已经做好了接招的准备,谁知禅院甚尔只是低头抽走了他手里的大额钞票。 “你是第一个让我打白工的。”男人意味不明地瞥了加茂怜一眼,转身去前台办理退房了。 “……”加茂怜捏着几百元硬币,还行,好歹剩了点给他坐车回公寓的钱。 就在怜这么认为时,禅院甚尔重新回到了他的面前,拿走了他全身上下仅剩的五百日币。 “承蒙惠顾。”男人唇角咧开冷冰冰的弧度,掌心摇晃,硬币叮当的撞击声在此时显得格外讽刺。 说完这句话他就不带丝毫留恋地离开现场,冷漠得就好像半个小时前那场亲密邀请的发出者另有其人。 三月末,午后的日光逐渐刺眼,禅院甚尔刚走出建筑物的隐蔽,兜里的手机就呜呜呜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有二十一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于他的地下中介孔时雨先生,从电话的数量和频率可以看出这位稳重的中间人难以遏制的怨念。禅院甚尔疑惑地扬了扬眉毛,接通了电话。 “喂?”他懒洋洋地拉长了声音,几枚硬币在他指尖轻轻叩击,发出轻快悦耳的响声。 同时,电话那头的家伙发出了一声并不怎么悦耳的悲鸣,就像是被桌角撞到了脚趾,或者说被门缝夹到了指甲盖,低鸣中带着些尖锐的气声,在意识到电话接通后,那气声倏地断了,换来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后,平复心情的孔时雨咽下怒骂,咬牙切齿地发出质问:“禅院,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嗯?”禅院甚尔迎着阳光眯眼走进一家便利店,发出疑惑的同时,给自己选好了一只红豆面包。显然他此刻还是没有意识到孔时雨的愤怒出自于何处,不过今天心情不错,没有任性地直接挂断电话。 “忘记什么?”他甚至还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问题。 “伏黑小姐——”孔时雨笨重的呼吸声传过听筒,能听出这位中介先生正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怒火了。 禅院甚尔的脸上出现了一秒的空白,不得不说昨晚美妙的体验让他确实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回事,虽然放女士鸽子不符合他的职业美学,但鉴于他是个道德感薄弱的混蛋,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中转了一圈,就变作了对钞票凭空消失的深深遗憾。 那可是十五万。 他将十五万抛之脑后,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就赚了——他看着手中已经打开包装的红豆面包——一顿便利店简餐。 “喂禅院,你有在听吗?” “唔。”禅院甚尔应了一声,咬下面包,甜蜜的红豆内馅儿满溢出来,暗红色混着白面包的纤维,两口就消失在这世界上。 禅院甚尔再次撕裂了嘴角的伤疤,他用手背擦了擦血渍,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中介的声音。 “既然你不愿意接受之前的约会,伏黑的事情就到此结束,当然,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委托等着你去处理。” 孔时雨的声音顿了顿,禅院甚尔知道那是一种信号,对方不会因为自己放了富婆鸽子的事情而打二十多通电话来谴责他,但对于一些棘手、紧急又价格昂贵的重要委托,这位来自韩国的中介先生就会表现得比较急躁。 禅院甚尔判断这次的工作不会很轻松,他走出便利店,在一条无人的小巷里停下脚步,“都有什么要求?” · “要求必须在开学考试内达到偏差值75,才能申请到给付奖学金。” 办公室内,年轻的男教师将学校介绍书推给对面的新生,顿了顿继续说道:“加茂君,听说你之前在一所宗教类学校就读,没有基础学科的成绩数据,还是内部推荐插班生的身份,所以奖学金申请条件会更加苛刻。虽然很困难,但接下来请你务必努力。” 加茂怜顺从地点头,目光划过办公桌上的手工艺术摆件和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位笑容开朗的女人,应该是对方的女朋友或者妻子。 此刻面前和他谈话的是三年a班的班主任柊一飒,在分班测验后或许也会是他接下来一年的班主任。 这位年轻的男教师气质温和有礼,看起来比夜蛾正道那个喜欢毛绒玩具的大叔靠谱得多。 “我理解,柊老师,不过开学第一次考试是多久?”加茂怜关心的还是奖学金的发放问题。 要知道在咒术高专时,他省吃俭用,将所有任务报酬都存起来,终于在脱离家族前还完了前十八年的养育费。前几天刚交完头金和房租,卡里已经不剩多少钱了。 柊一飒答道:“一般来说开学会有一次摸底考试,但那次不计入奖学金统计中,第二次考试在五月份,如果在这次考试通过奖学金审核,资助会在大概六月初下发。” 加茂怜又点了点头,脑袋却在飞速运转,现在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他卡里的钱最多只能支撑他生活到五月份,奖学金再丰厚显然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接下来他必须去想办法赚钱。 柊一飒老师似乎看出来加茂怜的顾虑,他贴心地没有给这个学生施加任何外部压力,他看过这个少年的资料,父母不详、出生不详,如果不是走运得到了社会公益组织的内部推荐,恐怕连进入魁皇高中的资格都没有。 即便柊一飒也很厌恶目前日本高校偏差值为本的教育理念,但作为一名高中老师他又不得不遵守这种程序。 他注意到少年正在阅读那本介绍手册,视线也不禁挪过去看,此刻加茂怜正翻到第一页,学校概况。 魁皇高中,原名帝丹高中,因为管理政策和校区扩建等原因,于2000年4月更名,校址也从东京都米花町迁到地价更低的练马区。即便这样,帝丹高中九十年代的黄金荣光仍旧照耀着这所学校,传说中这所学校不仅培育出了许多运动员、艺术家、政商界人才,还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名侦探先生的母校。 悠久的历史再加上每年源源不断的名校毕业生产出,目前这所高中已经成为了日本最难进的国立学校之一,也是东京地区竞争压力最大的一所公立高中。 升学的学生和家长们内部甚至流传着一句话——只要能进入魁皇高中,就相当于半只脚踩进了庆应的门槛。 “我的目标是东京大学。”加茂怜忽然开口,“柊老师,历年a班的学生中有多少进入东大的?” 柊一飒愣了愣,镜片闪过一丝微光,“去年的录取人数是29人。” 加茂怜翻了翻介绍手册,高三一共有从abcdef六个班,每个班三十人左右,也就是说,只要能在考试的180人中取得前30的名次,就几乎能确定可以考上东大。 这对加茂怜来说并不难。 他花了十八年一点点将自己边缘出御三家之外,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离开咒术界,过上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然而由于加茂怜从上辈子带过来的某些性格特质,使得他理解的自由生活和别人理解的有些不太一样。 那就是,做什么事他都要做到第一,最好凌驾于其他人之上。 他个人认为,只有当自己手握超脱常人的权利,才能称得上真正的随心所欲。光这么看,有些像某些穷凶极恶的罪犯的自我陈述,但加茂只是基于他上辈子的死因总结出了这个道理。 他可以尽量将自己规束于日本社会的制度框架之内,但也只是尽量,如果一旦有人侵犯到他的自由,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这些由外界赋予的限制标准。 毕竟作为一个前咒术师,他也会难以避免地浮现出一些疯狂的念头,这算得上传统艺能了。 “东大吗?”柊一飒笑了起来,加茂怜认为这是他进入办公室以来,这位老师脸上露出过的最真挚的一个笑容。一飒说:“真是了不起,老师也很期待加茂君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上午的师生会面在十一点的时候结束,午休两个小时的时间,下午一点半加茂怜还得参加插班生入学的分班考试。 今年高三年级插班入学的一共只有两名学生,除了加茂怜之外,还有一名从法国回来的推荐生。 进考场前,加茂怜签考试确认表的时候终于见到了对方的名字,那位和他一样的插班生似乎是一名女生,名叫川上富江。 第5章 “川上富江?”墨镜也遮不住白发少年此刻迷茫的表情,他指尖点了点桌上的相片,“虽然很漂亮,但不是我感兴趣的类型。” 他面前放着一大摞陈旧的相片资料,有偷拍有合照有正面照,但无一例外,这些相片的主角都是同一个名为“川上富江”的漂亮少女。如果此时有人误入教室看到这些东西,绝对会以为在场四人是什么恶心的变态偷拍狂。 见到这些照片后,一旁的黑发丸子头男生表现得则更为稳重一些,“所以,夜蛾老师,这次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寻人?”坐在最角落的棕发少女撑着脸猜测到,“她失踪了?” 就在他们疑惑时,夜蛾正道也正在观察这三名一年级生,白发那位名叫五条悟,不仅来自咒术界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族,还是继承了罕见六眼和无下限术式的天才; 黑发少年是夏油杰,虽然出生于非咒术家庭,但觉醒了在咒术界都难得一见的咒灵操术,是极具潜力的新生; 棕发少女则名叫家入硝子,是极少数能使用反转术式进行治疗的天赋者,珍稀程度相当于濒临灭绝的马德拉大白凤蝶。 目前还没到开学的时候,但三名学生已经提前进校,准备开启他们的第一次任务。而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咒术师,这些年幼的孩子们必须快速成长起来,其中最直观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受到一次震撼人心的脱敏教育。 咒术高专从来不会回避给这些幼崽们来一次血与泪的体验,所以夜蛾正道为他们安排的第一门课程就是—— “杀掉她。”夜蛾正道沉下声,指尖重重地点在川上富江的脸上,“这是新生的首次入学考核。” “杀掉她,哇,夜蛾,你的更年期终于到时候了?”五条悟夸张地哇了一声,表演痕迹过重,因此看起来不怎么真诚,“可她不是人类吗?” 五条悟这家伙才是令夜蛾最头疼的一个,作为御三家的人,这小子从小就开始杀咒灵,早就脱敏了。如果不是他,夜蛾也不会费心申请这种特殊任务来作为考核目标。 他模棱两可地回答:“是人类,但从某种角度讲也不是。” 夏油杰低着头翻看照片,在翻到某一张的时候他的指尖忽然滞在半空,神情陡然变得非常严肃。 五条悟:“杰,你现在的表情好像被恶灵附体了。” 夏油杰不知道这位刚认识两天的白毛新同学为何总是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但显然此刻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将那张让他头皮发麻的相片抽出来,推到了两位同期生的面前。 白发少年推下墨镜瞟了一眼,紧跟着忽然附身凑近,像看见了什么令他兴奋的景象,透蓝的双眸几乎要贴上去,闪烁着平常人难以理解的光芒。 这张相片与前面几张明显不同,整个画面都笼罩着一股陈旧的幽绿色,场景中的光线很暗,阴影浓重的地方都糊成了一团,其他地方却好像曝光过度,导致阴影与白色相接的位置出现了许多暗色的噪点,让人想起飞溅的血迹。 画面中仍旧是那个名为川上富江的少女,她站在窗口侧面背对着镜头,穿着学生制服短裙,柔顺乌黑的长直发搭在肩上,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脖子和精致的侧脸。整张相片都萦绕着让人不舒服的氛围,只有仔细去看才能观察到,在玻璃窗反射到的画面中,少女的长发诡异地隆起,似乎下面藏着一张狰狞的人脸。 “你不是对她不感兴趣吗,五条同学?”夏油杰反问,这语气颇有报复对方说他“被恶灵附体”的意思。 家入硝子偏头看两位男生斗嘴,泪痣像一颗星星点在她眼角,即便她一句话没说,夜蛾正道也从中观察出了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这位班主任大叔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很难想象接下来四年他的班级里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虽然她不是我感兴趣的女性,但确实是我感兴趣会祓除的那类怪物。”五条悟拉长了声音,视线移向夜蛾,“不过这家伙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为什么要四个年级一起出动啊?” 他指了指任务名单,东京咒术高专的所有学生都在其中,看起来非常棘手的样子。 “因为这种名为川上富江的生物不止一个。”一年级班主任用了“生物”这个词来指代照片上的少女,抽出文件袋中的资料,发给三位新生。 资料上用红色印了绝密的字样,一共有三份,每份资料的左上角都跟着一串代码:tky-1988(09)-d01,aom-1995(04)-b15,tky-2005(02)-a17。 夜蛾正道:“川上富江的有关记载只有以上三份,其中最早可以追溯到1988年9月份,她名义上的死亡日期,也可以说是她第一次犯案的时段。” 这时五条悟又哇了一声,偷偷摸摸地戳夏油杰,“那时我还没出生。” 夜蛾正道警告地瞪了五条悟一眼,继续讲:“川上富江生前被同学和老师合作犯案肢解成了四十二块,根据其中一名当事人的证词,我们了解到在所有人都以为川上死后,她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班级中,并‘像索命的女鬼般残忍地杀害了所有人’——这是当事人的原话,但考虑到当事人的精神状况,以及并非所有人都死亡的事实,我们推断出,当时的川上富江还处于发育期,不具有蛊惑杀人的能力。” “这么讲那些同学不都是杀人犯吗,也蛮该死的诶。”五条悟插嘴,满脸不屑。 “最初咒术界认为这是一只有人类实体的诅咒怨灵,但后续在青森的调查否认了这个观点。”夜蛾正道拿出那份aom-1995(04)-b15的资料,“调查显示川上富江确实是人类,不过她存活的状态却已经不能用‘人类’来形容——” “她被分割后的每一块肉身、一滴血甚至一根头发都能无限分裂出另一个‘川上富江’,这些畸形诞生的产物会利用特殊能力蛊惑人心,造成大规模伤亡事件,其危害比诅咒只多不少。但由于对方本质上来说是人类,不像诅咒一样容易被监测,因此在十多年中只留下了三次线索。最近一次,也就是一个多月前,窗在东京地区找到了她的踪影,并且成功利用咒术连锁标记,追踪到了所有川上富江衍生物的大致位置。” “截止目前,我们已经在日本境内消灭了其中的4350块衍生物,其他剩余的部分还藏匿在东京市区中,难以进行大规模消杀。” “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去找出这些碎片,然后彻底消灭它们?”夏油杰皱眉,“可是老师你刚说过,她的每一滴血都能无限分裂,这样是杀不死的吧。” “火烧是截至目前最有效的手段。”夜蛾正道顿了顿,“不过现在还有其他方法。” “什么?” “你们俩的术式。”夜蛾正道指向夏油杰和五条悟。 川上富江目前的状态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更像咒灵。夏油杰的咒灵操术能够直接将川上富江吸收为他所用,而五条悟的拿手术式则更简单粗暴,其威力能够直接将对方的肉.体泯灭,使细胞彻底失去分裂活性。 家入硝子举手:“那是不是没我什么事了?” 夜蛾心累:“硝子,就算你不是战斗类的术师,但还是需要负责外围支援,你们是一个团队。” “其实我一个人就够了嘛。”五条悟还在嘀嘀咕咕,被班主任暴力镇压。 夜蛾正道清了清嗓子:“一年级负责中野、新宿、文京、豊岛、北区、板桥和练马的13枚残片。” “诅咒师那边也盯上了这个目标,很难保证那群人不会利用这种特殊体质来做什么违法勾当。”他抬起头,视线透过墨镜打量着这三个年轻的一年级生,“因此,你们最多只有一周时间,请务必尽快解决。” · 他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个名字。加茂怜看着表单上的签字,这名叫做川上富江的女生排在加茂怜的前面,确认表上打了个勾。 不过全日本叫富江的女生多如牛毛,怜并不在意这个小插曲,签完字就从后门走进了教室。 窗边第一排坐着一位少女,在加茂怜进来的时候,她非常凑巧地转过了头。 不得不说这真是加茂怜见过最漂亮的异性,乌黑顺滑的长发如同绸缎垂落在脸颊边,带着精致的妩媚感,皮肤白皙,黑眸红唇,左眼眼角处有一颗晃眼的泪痣,偏头的时候正好在发丝间闪烁,有股欲盖弥彰的韵味。 此时离考试开始还有十五分钟,监考老师没来,教室中只有加茂怜和这名女生遥遥相对。 可惜加茂怜只是瞥了一眼,就低下头自顾自地坐到了门边的位置上,刚好处在离少女最远的对角线尽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空气。 寂静弥漫在教室中,那名少女始终没转过身去,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加茂怜。 怜抬头几次都将她视若无物,一直等到对方再也沉不下气,起身向他走来。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少女在加茂怜桌前站定,唇角弯曲勾出了一个极具魅力的微笑,“我的名字是——川上富江。” 加茂怜迟疑地抬头,终于把目光的焦点落在了少女脸上,白金孔雀瞳从一团浓黑阴郁的负面情绪中隐约看到了人类肉.体的影子。 他心里想,嗯?这家伙竟然不是咒灵吗? 第6章 明明是人类,体内确有不下特级诅咒的负面力量,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怪物? 咒胎?受肉.体? 加茂怜蹙起眉,川上富江的视线紧紧黏在他脸上,对方神色中那种轻浮又势在必得的欲望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加茂怜抿了抿嘴,他曾经在无数人脸上见到过相似的神色,就像毒蛇缓慢地游过草丛,蛇信推开空气捕捉猎物的气息,这种神色带着感官黏腻的、毁灭性的贪婪。 他有些反胃,搭在桌上的小指颤了一下,这种情绪外露的时刻不常见,少年很快察觉到这一点,轻轻握拳转动了一下手腕,将小指指节压在了桌上。 加茂怜并非生而敏感,在他上辈子临死之前,孔雀瞳可以看见敌人的弱点,术式的破绽,甚至领域的突破口,但始终不擅长处理藏匿在人心底的恶意。 可以说在那时候,这双漂亮的眼睛在加茂家还没有如今的恶名,没有人觉得被加茂怜注视是一种难耐的折磨,更没有被监视、剖析、刺穿的恐惧,相反,加茂怜还被人夸讲过,他的目光“有令人如沐春风的体验”。 直到后来他经历了一场充满着戏剧性和艺术性的谋杀,孔雀瞳就忽然能看透许多真相了。 可惜这种觉醒契机往往不可多得,运气好一些,像他的前对头兼后辈五条悟,即便被人捅破脑子也能瞬间领悟反转术式极限反杀,运气差一些,比如他自己,即便犹大浸满甜蜜毒药的吻已经落到唇上,反叛之心昭然若揭,也改变不了他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结局。[1] “加茂君?”见对方没说话,少女偏了偏头,发丝晃动,将她的皮肤衬得白皙透亮,“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我在签字表上看见了你的名字——或者你更喜欢我叫你怜?” 川上富江把尾音拖得很长,像是在撒娇,若是换做普通人早就被忽悠得陷入情网,可加茂怜只能看见一团黑乎乎的负面情绪如同黑泥裹在她的身上,空气中还传来一股裹着鱼腥味的甜腻。 她的每个动作都像是精心设计过,难道是什么狐狸精咒灵。加茂怜脑子里全是疑惑,还没等他想明白,富江已经俯下身,快要趴到他面前的桌上了。 加茂怜眼疾手快地抽走了胳膊,咒术师的灵敏度超乎常人,眼前只有一道残影飞过,对方连他的袖子都没碰到一点。 川上富江:“……” “你不喜欢我吗?”富江瞬间泪眼汪汪,变脸快得像是表演班优秀学员,“可是加茂君,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忽如其来的表白让加茂怜迷茫地顿了顿,怀疑眼前这只咒灵脑袋里是不是装了一堆玛丽苏言情剧,或者咒灵这个物种就根本没长脑袋。就算排除她是咒灵的情况,第一面表白,是个正常人也不可能答应的吧。 他毅然决然地否定道:“很遗憾,这位……川上同学,你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何止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这家伙如果遇到上辈子的他,在孔雀瞳注意到的第一眼就会被烧成灰烬。可惜这辈子已经决定了要隐藏身份,不能在有监控器的教室里明目张胆地使用咒术。 话音刚落,川上富江面色扭曲了一瞬,刹那间又恢复如常,换成了泫然欲泣的神情。 好巧不巧这变脸的过程加茂怜看得很清楚,刚刚明明就有一股黑烟从川上富江脸上蹿出,狰狞如鬼面,恶狠狠地瞪着他。 下一秒,少女捂着脸奔向窗边,啪地一声拉开了窗户。 “既然加茂君不喜欢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现在就跳下去!” 川上富江跨上窗台,带着哭腔向门边望了一眼,等待着对方的挽留,结果只看见金发少年稳坐原位,满脸“那你跳吧”,十分薄情寡义。 川上富江:“……” 她还想说什么,但此时加茂怜已经转过了头,没心情看咒灵的文艺表演。 少女缓缓从窗台上退了回来,甩了甩漂亮的黑发,哼了一声,“真没意思,不跳了。”话虽如此,她的视线还是死死盯着加茂怜,想从这个俊美的少年身上找出可以攻略的破绽。 好在柊一飒拿着试卷推门而入,打破了教室里诡异的气氛,此时距离分班考试开始还有五分钟。 加茂怜注意到川上富江的视线移向了这个可怜的普通教师,于是在柊一飒发放试卷的时候悄悄地催动了术式。 一丛白金色的火焰出现在柊一飒的后颈,这是孔雀瞳的特殊标记,其作用相当于给对方赋予了一个魔抗buff,能帮助柊一飒在任何时候都保持清醒,不被某些奇怪的东西所迷惑。 毕竟这位年轻的男教师在奖学金的申请上给了怜很多有用的建议,他就稍微帮个小忙了。 · 后来的事情变得一帆风顺起来,加茂怜以绝对高分成功进入三年a班,成为班上第三十名学生,并在入学考试中一骑绝尘,断层取得年级第一的好成绩,震惊众人。 咒术师的大脑开发无论是速度还是程度都比常人要高,加茂怜又有孔雀瞳的加持,学习能力非常强,基本上能做到过目不忘。 对于被宗教学校插班生瞬间反超的事实,魁皇高中的天之骄子感到无比挫败,于是发愤图强卷生卷死,班主任柊一飒都感到工作压力瞬间大了一倍。 在众人熬夜奋战的情况下,加茂怜的心思却不在课业上,他卡里还有不到三万元,说实话这点钱完全不够支撑他过完五月,甚至连四月都悬。 他原本的计划被自己彻彻底底地打乱了,他的最多支出都在食物上,加茂怜尝试过给自己做饭,结果不是难以下咽,就是彻夜胃疼,只能说两辈子没离开过加茂家的这位小少爷多少有些养尊处优了。 作为一名厨房杀手,加茂怜很快就放弃了亲手下厨,每天晚上去便利店购买便宜的临期便当。可即便是这样,外购食物的花销也不小。 他甚至拜托歌姬和冥冥帮他找有偿委托,可那该死的加茂本家似乎在咒术界下了某些暗示,加茂怜就连四级诅咒的祓除委托都接不到。 不然去楼下便利店打工好了,虽然工资不高还要熬夜上班到凌晨,但可以免费拿走店里的临期商品—— “加茂君——” 有人在教室门口叫他。加茂怜回头,果然又看见了那只脑子不太好的咒灵,咒灵正扒着门框一脸娇羞地望着他。 “d班的川上富江诶,又来找加茂同学了,果然他们俩是情侣吧?” “川上同学真不愧是大美女,不过加茂君也是那种完全可以偶像出道的长相,俊男靓女就是很配嘛,好羡慕……” “真的是一对吗?为什么加茂同学每次都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啊,看起来两人的关系倒是很奇怪才对。” 叽叽喳喳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入加茂怜耳中,开学不到一周,传言倒是越来越离谱了,甚至有人说川上富江是他家族包办的未婚妻,而加茂怜对此一直心存不满,所以总是冷若冰霜。 可是在他眼中,川上富江体内的黑雾却越来越浓,他看过去的时候,负面情绪已经化成了一张恶心的血红的鬼脸,长在了富江的脑袋侧边。 加茂怜当然知道这股怨气来自于哪里,自从进校后,他就给全校师生打上了孔雀瞳的魔抗buff,并且故意压制着这只咒灵的力量,以免她四处生事,将咒术师引来,给加茂怜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川上富江发现自己魅力对谁都无用后,简直想把加茂怜撕了,可惜加茂怜软硬不吃,一到放学就找不到踪影,即便是富江也无从下手。 川上富江站在教室门口,心想,前几次都找不到机会单独相处,这次是在全班同学面前邀请他,要是这男人还拒绝的话,她绝要让他在全校身败名裂。 这么想着,少女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她挑起纤长的睫毛,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加茂怜。 “加茂君。”她又叫了一遍,声音软得仿佛浸过蜜,“可以出来一下吗,我有话对你说。” a班发出一阵看热闹的哇呜声,有人激动地低声嚷嚷“这是要告白了吗”,大多数人都习惯性地转过头看加茂怜的态度,毕竟这家伙表面上看着温柔好相处,实际上可是无情拒绝过很多次告白的,不知道这回会不会还是一样的结局。 “可以。”这一次加茂怜意外地答应了川上富江的邀请,他顿了顿,“不过要先等我吃完午饭。” 毕竟还有半小时他的廉价便当就要过期了,而想要悄无声息地祓除特级咒灵可不是一件能短时间完成的工作。 他对着川上富江微微一笑,唇角的弧度宛若情人的承诺,在所有人都以为少年少女终成眷属的时候,谁都猜不到加茂怜的心里已经酝酿出了一个绝妙的咒灵绑架计划。 第7章 轰隆! 刺眼的红光将旧楼轰开一个大洞,石块与尘土飞溅起来,烧焦的黄黑色残渣笼罩帐所容纳的全部空间,能见度瞬间降到一米以下。 家入硝子站在最远处都屏住了呼吸,这是任务后的第十二次出勤,好在任务目标还剩一个了,不然她怀疑再这么闹下去,自己没毕业就得罹患肺癌英年早逝。 “悟,不是说好下手轻一点吗?”夏油杰捂着鼻子从硝烟中走出来,他皱着眉眼睛被熏得眯成了一条缝,“这次又没能吸收到。” “是你动手太慢了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见到川上小姐差点挪不动脚。”在夏油杰身后,一个白毛钻了出来,此时他还没来得及戴墨镜,一脸欠揍的表情。 “你在胡说什么——五条?!”夏油杰刚想发怒,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震惊地看着一丝鲜血沿着五条悟嘴角流下。 白发高中生满脸困惑,在同伴的示意下舔了舔唇角,尝到了一点腥甜的咸味,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硝子!硝子!治疗!治疗!” 在合作近一周后,已经切实地了解到了五条悟的实力,从没想到这家伙能受伤。家入硝子也非常诧异,立刻上前检查,在扒着五条悟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后,狠狠掐住对方的嘴摆了个丑爆的鬼脸,嫌弃的白眼几乎要翻上天去—— “混蛋五条,不要用吃甜食上火牙龈出血这种蠢事来麻烦我!” “牙龈出血也需要治疗嘛……”五条悟揉了揉脸,委屈巴巴地说:“好暴力哦,硝子,你这样子是找不到男朋友的。”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家入硝子又翻了个白眼,她觉得自己在一周以来翻得白眼次数比这辈子都要多。 夏油杰:…… 再关心这家伙,他就是猪。 小插曲结束,他们向被抛弃的辅助监督发了定位,让对方来善后。目前任务已经完成了(12/13),还差一块藏匿在练马区的衍生物,就可以回去向夜蛾交差了。 “据说最后一块是由川上富江的头部长成的,比其他的衍生物要聪明不少,行事作风低调,所以之前都藏得很好没有被发现。”五条悟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诡异的夸赞。 夏油杰略微恐惧地盯着他,五条悟那种杀人犯的口吻听起来真心实意,夏油甚至怀疑哪天自己稍不注意这家伙就会叛变,奔向诅咒师的怀抱。 “我说既然还剩一只的话,干脆今天一次性杀光吧。”五条悟指关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兴奋道,“然后我们去涩谷吃那家超棒的烤肉料理!毕竟运动完就是要吃点好的啊!” 夏油和家入都不愿去想五条悟口中的“运动”指的是什么,默默地偏过头,只留五条悟一边兴奋地嚷嚷,一边从兜里扯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任务情报表。 “让我看看……啊,下一个是在,魁皇高中。” · 加茂怜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哪儿听过川上富江的名字了,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咒术界有一段“川上富江”的绞杀狂潮,聚集了很多咒术师猎捕名为“川上富江”的人体形态咒灵。但当时他已经三年级,被高层派往西班牙出任务,没有亲自参与到这场围猎中,所以印象不太深刻。 直到现在——他盯着面前已经完全厉鬼化的少女,在对方激动得长出第二个脑袋的时候,终于想起了这件事,他曾经看过川上富江的案件记录,这玩意是一种细胞会无限分裂增殖的人形怪物。 “加茂君……怜,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川上富江捂着脸,指缝深深陷入雪白的肌肤,眼瞳剧烈地上下忽闪,逐渐消失在眼眶中,留下布满血丝的灰白,像两只茧状物藏在眼窝中,带着某种毛茸茸的、痒酥酥的、被虫类分泌物裹满全身的恶心感。 加茂怜也厌恶地退后一步,显然他的举动加倍刺激到了面前的少女,两股黑褐色黏腻的液体沿着她的眼睑溢出,源源不断地流淌着,很快就沾满了她的指缝。 加茂怜能听见那东西从她下巴滴落,溅在地砖上时的沉重的闷响。黏腻的泪水渐渐汇集成一束,黑褐色的黏液在地砖上拖拽出一根血红的印子,有生命般向他淌来,这差不多是让牛顿怒掀棺材板的诡异场景。 川上富江脖子后面的那个新生的脑袋在发丝中涌动,挣脱着想要离开躯干,两张脸呈现出相似的狰狞。 少女的指尖抓挠着两颗头的衔接口,大叫:“好痛啊,加茂君,我好痛,可以帮我把头砍下来吗?砍掉她!” 尖锐的叫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加茂怜无动于衷,要怪就怪川上富江自作自受,将他引到了操场旁的闲置活动室里,想在这里蛊惑加茂怜,却被少年无情地揍了一顿。午休时间没人会到这里来,自然也没人听见富江的求助。 川上富江痛得血泪不止,整得怜差点怀疑自己才是变态。 “帮我砍掉她!加茂君!杀了她!”川上富江指尖用力地抓着侧面的脑袋,“好痛好痛好痛!” “痛?”加茂怜忽然开口,语气还算得上温柔。 不得不说加茂怜在混蛋这方面多少有些天赋,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对方的分裂过程,此时川上富江侧面的脑袋已经转了过来,脊椎畸形地分叉扭曲,那颗头像发疯一样咬着主躯干的脖子和那张和它一样的脸蛋。 “啊啊啊!痛死了!”川上富江大叫,气喘吁吁地靠坐在墙角,过了一会儿又将侧面的脑袋狠狠地向墙上撞去。 鲜血溅上白墙,现场就像是凶杀案现场。她又痛叫了一声。 “需要帮助吗?”加茂怜终于停止了他恶劣的看戏行为,踩进了黑褐色的血泊中。 那些液体在接触到鞋底的瞬间,忽然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地跑着泡泡,企图往他腿上攀爬,但还没等液体涌上去,一串白金火焰凭空生起,沿着他踏过的脚印灼灼燃烧起来,像簇拥的芭茨拉芍药在脚底盛放。 火舌舔舐着地砖,很快就将粘稠的物质灼烧殆尽,并随着加茂怜的接近,有意识地化作半圆,将川上富江围绕了进去。 “救我……救我……”川上富江此刻已经被第二颗头折磨得奄奄一息,深深的抓痕贯穿脸颊,血肉外翻,靓丽的外表早就不复存在。 加茂怜扬了扬眉,“救你当然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火焰幽幽地在他掌心燃烧,怜偏了偏头,在富江越发毛骨悚然的目光中,弯起了唇角。 “让我们来签订束缚吧,川上同学。” · 禅院甚尔利落地翻过围墙,犹如一头矫健的黑豹,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 魁皇高中,东京都首屈一指的学校,就算是脱离社会已久的禅院也难得地听说过这所高中的大名。 而今天他要狩猎的目标就在魁皇高中内,名叫川上富江,禅院甚尔只需要将这家伙活着绑走,再交给诅咒师那边就可以得到一千万的高额报酬。 虽然只是绑架一个高中女生,但前几个出任务的诅咒师已经精神失常,现在还在医院治疗,考虑到这点,背后的组织才花大价钱说服禅院甚尔出动。 根据情报,对方应该是一名高三年级的漂亮少女——见过的诅咒师是这么跟甚尔形容的,但禅院甚尔有幸目睹过川上富江的照片,两颗鬼脸狰狞如日本浮世绘中的野兽,长得想象力十足,总而言之,不是他平常会关注的女性类型。 禅院甚尔摸出手机,看孔时雨发来的实时定位图。 鲜少有人知道,诅咒师组织与咒术界虽然表面上针锋相对,但内部藕断丝连,只需要花相应的费用,就能得到某些很宝贵的信息。 图片缓慢地加载中,此时甚尔已经躲过午休的学生,走到了教学楼角落处的监控盲区。 三分钟后,彩信接收成功,定位图从上至下一帧一帧地显现出来。 五分钟前,最后一次定位,代表川上富江的红点还停留在操场附近的小建筑物内。 禅院甚尔极致的方向感在此刻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他没有冒着被监控抓拍的危险横穿教学楼,而是看了一眼学校的俯瞰地图,钻进了教学楼后面迷宫般的树丛里,借着草木的掩映,朝目标所在的方向走去。 魁皇高中迁址后,校区比之前扩大了一倍,校方花了大价钱搞绿化,就为了给每天都处于高压中的学生们提供优美的学习环境。 学生感不感动不知道,反正禅院甚尔很烦躁,他捏死一只企图落在他脖子上吸血的甲虫,终于走出了树林。 操场旁有一座低矮的建筑,似乎是废弃的社团活动中心,角落里堆积着几只脏兮兮的体操垫,看样子已经历经过无数风吹雨打,布满灰尘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这边没有什么学生,也没有监控,于是禅院甚尔直接走了过去,大门的铁栅栏隙着一条缝隙,这说明有人进去过,并且现在还没离开。 男人没去动那扇锈迹满满的门,这玩意长着一副“你动我我就哀嚎给你听”的腐朽模样。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绕到建筑侧面,找到一扇洞开的窗户,轻松地翻了进去。 整个建筑一共三层,一层也就六间活动室,按照地图上的大致方位,禅院甚尔很快就摸到了相应的房间。 房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很小的缝,免去了他踹门或者撬锁的功夫,可禅院甚尔推门的手却顿了顿,如果他没听错,里面似乎存在着两个人的呼吸声。 不过这并不影响这位黑心杀手赚一千万绑架费的决心,大不了多解决一个,于是下一秒,禅院甚尔干净利落地踹开门板,生锈的合页发出苟延残喘的哀嚎,连带着那扇门嘭地砸到了地上,尘土飞扬。 甚尔啧了一声。 阴暗的活动室内,金发少年微微侧过身,窗口的逆光将他雪白的衬衣边缘照得发亮,连侧目时掀起的睫毛都清晰可见,跳动着午间的日光,仿佛那里曾经燃烧过一团火焰。 少年右手提着一只血淋淋的美艳头颅,他转过来,嘴里喃喃低语—— “抱歉,现在是莎乐美斩杀施洗者圣约翰的时间。”[1] 第8章 鲜血沿着对方的手腕滴下,在地上蓄积成一滩暗红的水渍。紧接着禅院甚尔发现那只是白皙腕骨上垂落的编织红绳,少年则一尘不染,甚至连衬衣上都没有丝毫褶皱,如果忽略他手中提着什么,简直就是甚尔最不耐烦相处的那种乖乖好学生。 他注意到少年的视线在他脸上顿了一下,然后彻底地转过身,那张绝对称得上漂亮的脸蛋上露出了一种惊诧又掺杂着牙疼与晦气的神情,就好像禅院甚尔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禅院立马在脑海里否定了这个诡异的想法,即便隐隐约约觉得这家伙看上去有些眼熟,但他从不会将自己过去的经历与一个男性挂钩——除非对方死在自己手中。 加茂怜从圣经故事的滑稽比喻中回过神,将头颅随手扔到墙角,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刚刚摸了什么恶心的东西,抽出湿巾,一根一根地仔细清理着自己的手指。 他完全将面前的男人忽略了。看上去有些自大,但说实话,加茂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总不可能在凶杀现场遇见一夜情对象,还能若无其事地向对方打招呼吧。 至少怜做不到这点,所以只能低下头处理自己指尖沾到的血迹。 他猜到禅院甚尔绝对也是为了川上富江的事情而来,这家伙为了钱可是什么都愿意干。对方进门的时候,川上富江已经被他关进了咒具中,还差一个多出来的脑袋没来得及处理,加茂怜倒不在意这一点遗漏,在他意识到咒术界的人正在追捕川上富江时,就没打算烧毁这颗头,总要留点什么给那群人销毁,让他们误以为怪物已经祓除干净了,免得三天两头来找他麻烦。 可现在禅院甚尔一掺和,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加茂怜甚至有些好奇,这家伙和咒术界那群人打起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于是他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向旁边挪了挪,将通往头颅的空间给禅院甚尔留了出来,这个肢体动作的意思很明确,代表着“请自便”。 不过禅院甚尔竟然没有动,他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加茂怜的身上,而是敏锐地向身后望了一眼。拜他所赐,那里已经没有门板了,因此大门处传来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入了甚尔的耳朵,是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大门被人从内而外拉开的动静。 他听见了三个人的脚步声。 “咒术师。”禅院甚尔皱眉低骂了一句,显然在这种情况下他并不想和这些家伙发生不必要的冲突,虽然杀掉那群人不是难事,但要是导致他被禅院那些家伙抓住把柄,又是麻烦事一桩。 他当着加茂怜的面,从刚刚对方让出来的空地经过,路过躺在地上还在蠕动的头颅,很注意让自己没有踩到血迹,然后从二楼的窗户翻了出去。 加茂怜烧掉了沾血的纸巾,快速去除空气中的咒力残秽,确保自己看起来万无一失后,三个身影出现在活动室门前,很巧,是他上辈子的老熟人。 “你确定是这里?”还没走到门口,夏油杰发出疑问,“可是咒术标记明显减弱了很多。”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诶,怎么就剩一颗头了?”五条悟困惑地止住了声音,看了看血泊中的脑袋,下一秒关注重心迅速地转向了房间里的一名男生。 他拉下墨镜,六眼泛起一丝波澜,“咦,伪神之瞳?” 加茂怜皱起眉,心想果然无论立场有没有冲突,这家伙说话还是如此欠揍。 很多年前,他的孔雀瞳和五条悟的六眼在咒术界并称为“神之瞳”,直到外界发现加茂怜不会控制咒力时,剥夺了对他眼睛的赞誉,私底下讥讽为“伪神之瞳”,甚至因此大肆批判加茂怜根本就不配拥有这么一双眼睛。 加茂怜倒是不介意,毕竟实力差都是他装出来的,但被五条悟这家伙一说,他就忽然升起一股揍人的冲动。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入学前与咒术界没什么关系,并不懂五条悟指的是什么,但潜意识告诉他们能从这家伙嘴里吐出来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更别说对面那个少年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 五条悟仿佛全然不知,热情地对同伴们说:“硝子、杰,我给你们介绍,这家伙是加茂——” “我叫加茂怜,这里我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还差一个脑袋没烧,需要留给你们处理吗?”加茂怜打断了五条悟的话,生怕从他嘴里冒出“这位是被加茂家遗弃的嫡子”这种蠢话。 “你烧掉了?”五条悟自顾自走到那颗脑袋前,大咧咧地蹲下去戳了戳,“我以为你不会使用咒术。” “但是我会使用打火机。”加茂怜面无表情地掏出兜里的东西,砸向五条悟的脑袋。 白发少年像身后长了眼睛,反手轻巧地抓住了打火机,“不过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听说你不是高专退学了吗?” 五条悟的语气轻松,直接自来熟地叫了他的名字,仿佛他们正和谐地坐在一起在唠家常。 加茂怜赶紧驱散脑袋里可怕的错觉,臭着脸:“所以我转到了这里。” “啊。”五条悟恍然大悟,他正想起身,加茂怜毫不犹豫地揭穿他,“奉劝你不要为了方便直接使用术式,我可不想刚入学就因为校区重建问题被赶回家。” 五条悟丝毫没有被看穿想法的心虚,反而理直气壮地说:“你好像很了解我。” 那当然,上辈子动手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吵嘴更是数不胜数。 加茂怜冷笑:“毕竟你是六眼,想不了解都难吧。” 五条悟耸了耸肩,点燃打火机扔到川上富江的头上,火焰瞬间舔着她的发丝噼里啪啦地蔓延开来。那颗脑袋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但很快就被火焰焚烧的声音盖过,地上的血液也跟着被点燃,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腥味。 这时,午休结束的铃声远远地响起。 “我走了。”加茂怜没有逃课的打算,“下面就麻烦你们专业人士善后。” 五条悟瞟了一眼加茂怜,焰火映在他浅色的眼眸中,竟然意外地适配,白发少年扬了扬眉,然后笑起来,以一种插科打诨的语气说道:“再见啦,加茂前辈。” 加茂怜顿了顿,视线锐利地望过去,孔雀瞳与六眼隔空相对,从彼此眼中察觉到了名为同类的气息。 “再见。”加茂怜收回目光,“五条学弟。” · 银座,flowa cafe。 禅院甚尔一脸无语地盯着对面的孔时雨,“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和一个男人来这种地方喝咖啡。” “那还不是因为上次你放别人鸽子没来。”孔时雨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整个煎蛋,嘟囔道,“我可是买了五千元的双人brunch套餐,明天就要到期了,总不能浪费。” 他抹了抹嘴角的酱汁,说回正事:“委托完成得怎么样,那边要的人你绑好了吗?” 禅院甚尔:“如果我绑好了,就不会跟你来这种地方,而是在去北海道度假的飞机上。” 孔时雨惊讶地抬头,要知道业内号称“术士杀手”的禅院可从没有失手的时候,中介先生顿了顿,试探性问道:“你和咒术界的人撞上了?” “也可以这么说。”禅院甚尔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苦得他紧蹙起眉头去看菜单,espresso con panna。 “哦,你那杯是之前按照伏黑小姐口味点的,她喜欢无糖意式浓缩——这有一杯橙汁,我还没动过。” 禅院甚尔摇头拒绝,换了杯清水漱了漱口。 孔时雨看着禅院,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没跟他们抢人,难道是因为惠?” “啊?谁?”男人抬起头,孔时雨从他脸上看出了莫名其妙,茫然像面具一样死死焊在这家伙脸上,看起来不像装的。 地下中介叹了口气,“那是什么原因?” “我去的时候就没了。”禅院甚尔说,“有个不认识的小鬼抢先把那东西杀了,只剩下一个脑袋。” 孔时雨还没来得及搭话,男人又皱起眉,“但我感觉自己以前好像在哪儿见过那个小鬼。” 孔时雨:? 禅院甚尔想了想,很快就放弃了深究,“算了,我本来就不擅长记住男人的脸和名字。” 孔时雨:…… 知道这家伙是什么人渣个性,中介无奈说:“报酬怎么办?那边可是答应给一千万的。” 禅院甚尔从裤兜里抽出一只指头细的裹满了符咒的小木盒,扔给孔时雨,“走之前,我顺了一根头发。” “能值个几百万也不错。”孔时雨接过盒子。 他小心翼翼地剥开符纸,听说这可是剩一只细胞都能无限分裂的怪物,格外珍贵,在交给咒术师前他得先验验货。 木盒被孔时雨轻巧地打开,他盯着盒底良久,缓缓抬头看向甚尔。 “皇帝的头发?”这位稳重的中年大叔此时毛都快炸了,“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禅院甚尔接过一看,原本用胶带粘着发丝的位置已经空无一物,他倾斜着抖了抖,在盒子角落发现了一撮已经碳化的灰烬。 “被烧掉了。” 第9章 加茂怜对于自己一把火烧了一千万的事情毫不知情,否则他恐怕会当场叛变,将契约咒灵川上富江拔成秃头,以一根头发五百万的价格出售给诅咒师组织。 “加茂君?”川上富江妩媚地捂住唇笑,她注意到加茂怜正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她的头发,就和以前遇到过的很多男人一样,似乎已经被她的美丽深深吸引了。 面对川上富江的误解,怜确信这家伙就是个缺心眼的傻瓜咒灵,冷漠地低下头咬了一口饭团,考虑要不要卖掉她的头发给国际科研机构做实验。 这时候是午休时间,两人面对面坐在学校的餐厅里,周围偶尔会飘来几束佯装不经意的视线,好奇这两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川上富江被咒术高专清剿后,上层以退学为名义消除了她的学籍。实际上,五条悟他们只烧掉了加茂怜砍下的头和血,并没有发现富江的本体就藏在他们眼皮底下、被加茂怜那条编织红绳咒具中充沛的咒力所掩盖。 在束缚中,加茂怜答应救川上富江一命,但相应的,川上富江必须无条件地听从他的命令,成为他的契约咒灵。 霸王条款式的单项契约签署成立后,加茂怜就砍掉了那颗脑袋,顺便将淤积在川上富江体内十多年来的怨气祓除烧毁。 这样在咒术师眼中,川上富江就只剩一个负面情绪稀薄的人类壳子,就算是六眼亲自使用咒术标记也找不到她。 事情平息下来,川上富江不甘天天待在咒具里发呆,于是等加茂怜将她放出来后,私自跑回魁皇高中以“加茂富子”的名字重新注册回了学籍,并对外宣称她是加茂怜远方堂妹,因为父母离婚所以改母姓为加茂了。 加茂怜面对这个晦气的姓氏,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笑,毕竟这虚荣心极强的咒灵原本想说是因为成了加茂君的未婚妻所以改姓,被加茂怜火焰威胁后才改口为远方亲戚,不然加茂怜想想自己接下来一年的高中生活就头疼。 至于学籍的事——看那家伙把学生管理组长迷得神魂颠倒,就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加茂怜认为这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本事。 “呐,加茂君,你到底在烦恼什么,我愿意做任何能让加茂君感到快乐的事哦。”川上富江眨了眨眼。 加茂怜瞥了她一眼,“拔掉你的头发拿去拍卖就能让我快乐起来。” 他语气十分认真,不像假话。 川上富江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不可以!要是头发没了,我的容貌我的礼仪、我美好的品格,甚至是灵魂都会毁掉的!” 也没见得你有什么灵魂。加茂怜又咬了一口自制饭团,然后拧着眉嫌弃地扔回了便当盒里。 川上富江再次吃瘪,第一次放弃了曾经百发百中的攻略计划,决定不要在这个没有情趣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长得比女人还好看,想想都不是会喜欢女性的类型。 她拍了拍裙角,起身去找自己最新的目标了。 加茂怜倒是不担心川上富江乱来,他下了命令,在束缚的规范下,川上富江伤害不了任何人,早就从蛊惑人心的女鬼变成普通高中生海王,最多只会让人受情伤而已。 好不容易摆脱掉富江,加茂怜自己的烦恼却还没解决,目前他陷入了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经历过的巨大困境。 他没钱了。 受加茂家影响,咒术界将他彻底封杀,附近能打工的店铺——除了一家女性向风俗店——也都不需要兼职学生了。 他几乎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包里仅剩的一万块也完全坚持不到奖学金下发的那一天。 瞪着他亲手做的、难吃到爆炸的三角饭团,金发少年露出了苦大仇深的表情,他毫不怀疑,再这么下去他早晚会死于厌食。 加茂怜想,难道他要去接黑手党脏活吗—— 加茂怜想,他完全可以接黑手党脏活。 脏活可比正经委托赚钱多了,而且绝·对·不·受加茂那群老东西的控制。 自从死了一次,加茂怜的底线就趋近于无,于是在这个毫无戏剧性创意的午后,他做出了自己要课后兼职诅咒师的决定。 现在,他唯一缺少的只有一个靠谱的介绍人。 · 靠谱的介绍人…… 加茂怜叹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公寓地址,这是他拜托冥冥小姐获取的情报。 冥冥看他生活凄惨,难得没有收取情报费,不过在知道他要查的人是谁后,以前辈的姿态将加茂怜狠狠训了一顿,单方面挂断了他的电话,连见一面都不乐意,消息都是乌鸦送来的。 看样子冥冥非常生气。加茂怜耸了耸肩,冥小姐一直都很聪明,他一说自己要地下中介的情报,对方就一定能预见到他加入诅咒师的未来。但冥冥没有阻止他,这让加茂怜再一次感叹一遍她很聪明。 同样这也是怜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关系更亲近的庵歌姬的原因,要是被歌姬前辈知道了,就不止像冥冥这样骂他一顿,而是会亲手带人将他捆起来(虽然加茂怜认为自己想躲的话,庵歌姬绝不可能找到他),进行一场充满善良和正义的说教。 想想都是会害怕的程度。 加茂怜晃了晃脑袋,将纸条合上,看见纸条背面禅院甚尔的名字,又叹了一口气——靠谱的介绍人。 禅院家那位再怎么看都不靠谱,但又确实是加茂怜唯一认识的黑.道人士。 加茂怜按照地址转了四次车,等他找到禅院甚尔的住处时,早已夜幕降临。 这是一栋藏在偏僻居民区的廉租房,公寓看起来年头很久了,不过好在干净整洁,附近的人大多都搬走了,周围只有一家24小时便利商店。 他踩着楼梯到了顶楼,在尽头处一间门前停下脚步。 孔雀瞳在四周巡视一圈,这一层没有监控,没有其他人类的踪迹,墙上有利器划过的印子,屋前没有门牌,没有地毯和垃圾,门和门锁都被换过,是一种坚硬度更高的隔音材质,而门把上甚至连指纹都被擦干净了,毫无生活痕迹。 他真的要去求禅院甚尔吗?加茂怜在心里反问自己,对方刀尖上舔血的生活状态在此时只传达出了一种讯号,他很不好惹。 禅院甚尔的所作所为不同于野兽在领地里撒尿标记所有权,相反,加茂怜隐隐有个猜测,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这家伙在努力消除自己存在于这个社会的印记。 “喂,劳烦让让,你挡住路了,小鬼。” 加茂怜一惊,迅速转身,一道高大的身影靠着栏杆而立,竟然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站到了他的身后,不愧是咒术界的透明人。 “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面无表情,“你谁?” “啊?”加茂怜迷惑地抬起头看他,皱着眉,“你不记得了?” 说完加茂怜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语气好像是他求着让对方记得他一样,特别当两人的关系上还有一夜情这一段,就非常的丢人了。 禅院甚尔偏头,“似乎有点印象——魁皇高中的优等生?” 反问句式带着天然的嘲讽,即便甚尔没那个意思,加茂怜的脸色也不太漂亮。 就在这时候,禅院甚尔忽然上前一步,将少年围困在墙壁与门之间的角落里,他附身凑近端详,冷峻的目光在加茂怜面部游弋穿梭,像巡视着什么。 两人的呼吸几乎交融合一,楼层声控灯在长时间的寂静中熄灭,阴影笼罩在他们脸上,这让禅院甚尔的虹膜深处呈现出一种如墨玉般浓稠的绿色,这暗沉的绿几乎和昏暗化作了一体,像角落里潮湿的青苔,加茂怜看不清他的脸。 诡异的社交距离已经超出了加茂怜的承受范围,他握紧拳头,考虑到有求于人,又渐渐地松开,紧紧地抓着裤缝。 好在很快禅院甚尔又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啊,我想起了。”他神色恍然,漫不经心地挠了挠后脑勺,“咱俩还睡过,是吧?” 加茂怜:??? 金发少年耳尖一烫,震惊地瞪着禅院甚尔,难以置信这家伙竟然把这件事毫无避讳地挂在嘴边,就好像说的不是“咱俩还睡过”而是“咱俩一起吃过饭”一样轻松。 优等生。禅院甚尔敏锐地察觉到加茂怜脸上的表情变化,再次想起这个词。天资卓越的、循规蹈矩的、乏味的,优等生。 甚尔发出一种类似于嗤笑的喉音,懒洋洋地拉长了声音,“我记得你欠我很多钱。” “这个倒记得清楚。”加茂怜嘀咕一句。 禅院甚尔放松地靠在栏杆上,打量着加茂怜,“所以你来找我干什么?先声明,上次是特殊情况,我对男人不感兴趣,如果是要求约——” “我想找你做介绍人。”加茂怜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在禅院甚尔略微讶异的目光下,拧起了眉,“我想,也许你可以介绍我接到诅咒师内部的赏金委托。” “诅咒师?”禅院甚尔眸里的惊讶散去,又恢复成他往常的神色,加茂怜在他话里听出了一点嘲讽的味道,他不明白禅院甚尔的敌意来自于何处,用孔雀瞳凌厉地刺了回去。 白金色的眼瞳中心像燃了一团火,即便禅院的0咒力天与咒缚免疫了孔雀瞳的窥探,但神之瞳带来的穿痛感还是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他。 禅院甚尔饶有兴趣地走近一步,越接近加茂怜,额角就传来越强烈的刺痛,太阳穴如同锤击,可他毫不在意,一把抓住加茂怜的衬衣衣领将人扯到跟前,鼻尖几乎贴着他的鼻尖。 “很棒的创意,不过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第10章 “你确实没有义务帮助我。”加茂怜叩住禅院甚尔的手腕,指腹下压,施加了一些威胁的力道,仿佛此时受制于人的并非他自己,“但我有说服你的理由。” “什么理由?” 禅院甚尔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身高差让加茂怜被迫抬头,甚尔扯住对方领口的拳头微微收紧,偏硬的衬衫勒住了加茂怜的喉咙,缓慢地剥夺着他气管中的氧气。 少年仍旧端端地站在原处,眉目间波澜不惊,只有略微带着鼻音的呼吸暴露出他感到了难受。 “我听说,”加茂怜皱了皱眉,最脆弱的位置正在他人手上,他声音有些发紧,“我听说诅咒师在黑手党中一向都很紧俏,只要推荐成功,介绍人就能够获得一笔丰厚的奖金,以及永久的5%委托分成。” “的确很诱人。”禅院甚尔不置可否,“但身为加茂嫡长子却被赶出来的家伙,在我看来,恐怕值不了多少钱。” 加茂怜的反驳充满了讥讽:“禅院家的浪子恐怕也没资格评价我吧。” 禅院甚尔眸色越来越深,孔雀瞳所带来的的刺痛已经让他微微晕眩,男人冷笑了一声,推开加茂怜,当绷紧的领口骤然放松,纽扣就像弹珠般飞了出去,从走廊尽头滚到楼梯口的位置,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加茂怜揉了揉勒红的脖子,禅院甚尔转身摸出钥匙开门,“进来吧,加茂。” 加茂怜意外地抬眸,他以为禅院甚尔会强硬地拒绝。 “我们来商量一下费用问题。”禅院已经走入玄关,“提前预告,我的介绍费非常昂贵,做好心理准备——给我脱了鞋再进来,小鬼。” 加茂怜单脚踩在玄关的地板上,踢掉了运动鞋,可能是脸上不服气的表情太明显了,禅院甚尔皱着眉瞥他,走近伸出手像是又要来一次锁喉。 加茂怜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禅院结实的手臂直接虚虚地圈住了他半个肩膀,向他身后探去。 贴身t恤因为动作,拉开锐利的褶皱,隐约能见到藏在布料下漂亮的肌肉线条。 禅院甚尔因为站在玄关的阶梯上,比加茂怜高出了近乎三十厘米,这个角度加茂只能看见怼脸的锁骨。 他给了禅院腹部一拳,与此同时男人砰地关上怜身后的门,啪地一声,掌心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额头上。 “老实点,小子。” 禅院甚尔警告了一句,刚才的力道没给他造成任何伤害,他也不怎么在意。 加茂怜捂着额头,冲禅院甚尔翻了个白眼,“原来你家的门需要这种方式才能关上。” “抱歉啊,职业习惯。”禅院甚尔完全不是道歉的语气,十分嘲讽地说,“毕竟但从相貌来看,很难把你当成男人,下意识联想到了女顾客。” 加茂怜不想问禅院甚尔口中的“女顾客”究竟是哪方面的顾客,光着脚踩在木地板上,“拖鞋呢?” “没有那种东西。”禅院甚尔走进屋里,“少娇气了,加茂小姐。” 加茂怜对着男人的背影竖起了尊贵的中指。 · 加茂宪纪痉挛似的抖了一下,从梦魇中惊醒,他床头的时钟指向晚上十一点,距离他刚睡着还不到半小时。 小男孩全身是汗,这个月份说是春天,其实温度已经升高了许多,白日里训练都热得只能穿短袖,但宪纪仍旧盖着偏厚的被子,没有人想着要换。 男孩还不到五岁,但已经懂得了许多道理,他知道在这个家里的很多规矩,比如,早上五点必须起床,吃饭时不能说话,见到家主要鞠躬,不能提亲生母亲的名字…… 最近加茂宪纪晚上经常热醒,但他从不说换要被子,不仅是不想去麻烦佣人们,受他们眼中鄙夷的目光,还因为母亲教导过他,在家里要守规矩,不要提出任何要求给别人留下把柄。 宪纪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已经成为了继承人,母亲还是要被迫离开,他原本以为继承人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意思,但事实上好像不是这样。 黑暗中,加茂宪纪抱紧了被子,头埋进了闷热的枕头中,他想,当继承人甚至留不住母亲。 月光从窗台洒进屋内,床头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动,夜已经很晚了,宪纪却一点都不困,瞪大了眼睛,望着外面的树影回忆刚才可怕的梦。 他梦见了那位漂亮的兄长。 兄长有一双比月光还透澈的眼睛,加茂宪纪很喜欢,总是偷偷地躲在某处看他。 但在梦中,那双眼睛被血色浸染,只剩两个黑漆漆的洞口,加茂宪纪看见一群戴着面具的人围着兄长,拿着尖刀割开他的皮肤,用一种形状特别奇怪的尖底黑色容器接伤口处流下的血。 鲜红的血液就像奶牛产下的乳汁,被不断地压榨,直到伤口变白,他们就再划下更深的一刀,从血管中汲取更多的水分。 水声滴答滴答地落在容器金属壁上,缓慢地蓄积起来。 兄长漂亮的金发脏兮兮地粘在一块,终于在某刻无力地垂下,彻底陷进了泥土里,他面向宪纪的方向,掏空的眼眶里空洞无神,但宪纪知道兄长在看着他。 兄长的嘴角动了动,似乎在用尽全力发出无声的告诫—— 快逃。 宪纪就是在这一刻陡然惊醒,梦中一切都是沉默的,只有那两个字震耳欲聋地回荡在宪纪耳边。 “虽然已经确认宪纪继承了赤血操术,但加茂怜那里还是要继续监视知道了吗?” “是。” 低沉的声音由远及近,从走廊透进了房间,小男孩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听着外面的声响。 他认得出这是家主,也就是他父亲的声音。 他们在讨论兄长的事。宪纪忽然反应了过来。 听大人们说,兄长在自己受封继承人的那天离开了加茂家,所以他心里一直有种隐约的愧疚感,他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导致兄长的离去,和母亲一样。 父亲他们在监视兄长?为什么? 小男孩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忽然有些莫名的害怕。 “孔雀瞳是一切的起源,即便我们现在还不明白达成最终条件的契机是什么,但加茂宪伦的笔记残卷中强调了它的重要性,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我?加茂宪纪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此时外面的声音却倏地停了。 男孩飞快地闭上眼,佯装熟睡的模样,果然房间门被人拉开,走廊上的灯光照进房间中,加茂宪纪可以透过眼皮感受到一个黑影挡住了光线。 “宪纪少爷睡着了。”不是父亲的另一个声音说,“他好像很热,流了很多汗。” “嗯。”加茂家主声音低沉地听不出任何情绪,“未来的继承人都看顾不周,将原先照顾他的佣人统统解雇。” “是。”那人应诺。 加茂宪纪紧张地在被子底下握紧拳头,直到房门被关上,阴影再次笼罩整个房间,冷汗从男孩的额头淌若泉涌,瞬间湿透了枕面。 时钟仍旧滴答滴答地转动,与梦中液体流进容器的声音交融在了一起。 寂静的夜里,小男孩紧闭双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脑海中反复地萦绕着一个词—— 快逃。 · 午夜时分,加茂怜已经离开了,禅院甚尔拿起桌上一百万元的欠条,看都没看一眼就顺手塞进了抽屉里。 他走到厨房拿了一盒泡面,一边单手拆包装袋,一边拨通了孔时雨的电话。 “喂,禅院,有什么事吗?”孔时雨那头的声音有些惊讶,因为一般都是他打电话给禅院甚尔提供委托,而那家伙几乎很少主动打过来。 “我要推荐一个人接临时委托。”禅院甚尔开门见山,“一个……叛变的前咒术师。”他想了想,直接把加茂怜的行为归为叛变。 “叛变?”孔时雨再次震惊,最近没听说过咒术界有谁叛变啊。 “啊,就是御三家那个被赶出家门的小鬼。” 孔时雨想了想,上个月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件事来着,他没怎么关注,只记得当时业内都在传咒术师上层的丑闻——不过御三家的人怎么都喜欢离家出走,这是什么传统艺能吗? “他叫什么名字?”孔时雨好奇地问。 “……”禅院甚尔沉默了一下,说实话他现在好像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记得姓加茂。 “嗯?” “加茂什么的,干脆叫加茂太郎好了。”禅院甚尔干脆不想了,用脑袋和肩夹住手机,掰开一次性筷子,把泡面里的汤料粉搅匀。 孔时雨:? “什么是干脆叫?这年头谁叫太郎啊?你到底和他熟不熟就推荐,别是咒术师那边的间谍,出了事情我不负责的!” “唔,说起来确实不太熟……”禅院甚尔夹起泡面,不以为意地说,“只是睡过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吧。太久了之前的事了。” “名字你不记得,次数你倒是记得很清楚啊???”孔时雨崩溃质问,可听筒里回答他的只有呼噜吸泡面的声音。 禅院甚尔不耐烦,“管那么多干什么,你只需要告诉我推荐需要什么材料就行。” 孔时雨:…… 深呼吸三下,专业中介人很快平复了心情,“委托临时注册不需要那么详细的资料,诅咒师又不是公司职员,只要有推荐人的担保,年龄和性别都可以隐瞒,如果不清楚名字的话,用代号也可以。” 禅院甚尔:“加茂太郎。” 孔时雨:“我就说过,哪有人用这种名字的啊——而且姓加茂的话,很容易被咒术界注意到,就算是我亲自推荐也大概率会被拒。” “哦。”男人语气里带着丝诡异的遗憾,孔时雨祈求是自己耳背听错了。 “那就叫‘孔雀’吧。”禅院甚尔脑海中闪过那双白金色的眼眸,忽然想到了这个词。 “孔雀?有什么意义吗?” “嗯。”禅院甚尔应完卡了一下,紧接着,那张英俊的脸蛋上浮现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冷笑,“那小鬼趾高气扬的样子很像上野动物园里天天开屏的白孔雀,总给人一种想把他毛拔光的冲动。” 第11章 中午十一点五十,魁皇中学的下课铃声悠扬,又到了一天中加茂怜最讨厌的午餐时间。 他不喜欢在教室里吃饭,上课时候都能感受到的目光,在课间时刻只会更加炙热,有时他还不得不处理几起附加的告白事件——在高专的时候就从来不用担心这些问题,整个学校还没有这里一个班的人多,基本上每天都在出外勤任务,同学之间见面的机会也特别少,他和同期们的关系甚至不如和高年级的庵歌姬与冥冥来的亲密。 最近川上富江在学校里发展她的个人后援会,梦想将自己打造成日本最受欢迎的校园女子高中生偶像,平常加茂怜连咒灵的影子都见不到,更别说想借她来挡桃花了。 加茂怜灵活而低调地从教室后门溜走,在被人围堵之前,飞快地跑到了学校餐厅找个角落位置坐下。学校的餐厅价格稍高,大部分在这里吃饭的都是教师和职工,学生不多,比较安静。 今天的便当依旧是他亲手捏制的三角饭团,加茂怜深吸一口气,仿佛开盲盒般视死如归地咬了下去,复杂的口味让他瞬间拧起了眉毛。 上次见禅院甚尔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联系,加茂怜除了喜提一百万欠条,到现在还没接到过一次委托任务,几乎要怀疑禅院这家伙把他骗了。 与此同时,生活费日益消减,加茂怜咬牙坚持拖到了五月份,下个月的房租又是一笔高昂的开销,如果再没进账,就算房东不将他赶出去,他也可能会饿死在家中。 “加茂君,中午好。” 加茂怜抬起头,“柊老师。” 柊一飒在他对面很自然地坐下,他端着一个粉色爱心的便当盒,看起来有些滑稽,但男教师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便当盒放下后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他说:“有人告诉我你可能在餐厅,一来果然找到你了。” 可能是加茂怜好奇的目光太明显,柊一飒打开了便当盒,向他展示了里面的色香味俱全的日式简餐,“怎么样?相乐老师做的,很厉害吧?” 相乐老师就是柊一飒办公室桌面上相框里的女人,全名相乐文香,教高中一年级,加茂怜见过几次,她和柊一飒老师的恋爱故事可是全校人尽皆知,是非常恩爱的一对情侣。 加茂怜盯着爱心型的小香肠,“老师的……爱妻便当?” 柊一飒扬眉笑起来,似乎对加茂怜的形容非常满意,但他很快摇头否定,“不是,这份是给你的。” “我?”加茂怜惊讶地抬眸,看柊一飒不像是开玩笑,他指了指自己,“为什么?我和相乐老师完全不熟悉。” “那是因为文香告诉我,每天都能在餐厅里看见我班上的某个男生不好好吃饭,从开学到现在几乎瘦了一整圈。”柊一飒耸了耸肩,“相乐老师很担心你啊,加茂同学。” 他一边说,一边将餐盒推到加茂怜的面前,冲少年眨了眨眼,“请用吧。” 加茂怜明显呆滞了一会儿,他低下头看了看便当,又看了看柊一飒,抿了抿嘴。 说实话,加茂怜有点迷茫,他不明白为什么只相处了一个月的班主任能关心学生做到这个份上,平时师生之间单独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少年看来最多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完全比不了高专并肩作战从血坑里拼出来的情谊。 但柊一飒确实关注到了许多更细节性的东西,这让加茂怜有些无所适从。 “谢谢。”他笨拙地道了一声谢,将目光放在面前的便当上。 鲜亮翠绿的盐水西蓝花、水润鲜艳的小番茄、油光诱人的爱心小香肠、金灿灿的火腿厚蛋烧、酥脆焦香的炸鸡排,它们被整齐地装点在米饭周围,和便利店中的快餐便当完全不一样。 加茂怜的肚子忽然咕的叫出了声,他窘迫地拿起了叉子,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香肠,连续吃了几周的恐怖饭团,忽然吃到正常的食物,更加汹涌的饥饿感席卷而来。 柊一飒看见少年狼吞虎咽的模样,眯眼笑了起来,他注意到加茂怜放在一旁的便当盒,好奇地看了一眼,里面有一只酱油色的饭团,被咬了一口,露出了五颜六色的内馅儿,光是卖相就挺一言难尽,他忽然知道少年不好好吃东西的原因了。 “你自己做的饭团吗?” “嗯,很难吃。”加茂怜非常诚实。 柊一飒难以理解这世界上竟然会有人将饭团这么简单的食物,都能做成难吃的模样。年轻班主任顿了顿,“你都放了什么?” 此时加茂怜的腮帮子里塞满了食物,看起来就像一只金毛仓鼠,他含糊不清地说:“就是米饭、海苔、芝麻……” 柊一飒疑惑,“听起来都是很正常的材料。” “还有一点梅干。”加茂怜掰起手指补充,“冰箱里马上就要过期的芝士碎、超市促销的麻辣牛蒡丝、一点点速食味噌粉,还有前天晚上吃剩的淀粉蟹肉.棒——就是这些。” 柊一飒恍然大悟,难怪是这个颜色,听形容就是诡异的黑暗料理。 “或许加茂君你可以将后面的一系列馅料都去掉。”柊一飒真心建议。 “可是食谱教程说那些东西可以提鲜。”加茂怜理直气壮,“而且都是便宜的临期产品,很好用。” “好用可不是放在料理里的词语。”柊一飒无奈地摇头,“看来你真的没有什么料理天赋。” 加茂怜叼着西蓝花,不置可否。 “不过,柊老师,你来找我不止这件事吧。”少年风卷残云地消灭完食物,他抬起头,从柊一飒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确实。”柊一飒笑起来,“不愧是年级第一,观察力很敏锐。” 加茂怜顿了一下,迅速明白了柊一飒的意思,他问:“柊老师,前几天的考试成绩出来了吗?” 柊一飒点头,眼角都是欣慰的笑意,“恭喜,蝉联第一,偏差值81,就算是在优等生中也罕见的成绩。” 加茂怜:“那奖学金的事?” “放心,你这个成绩很亮眼,申请很快就会下来的,最多不超过一个月。”柊一飒微微一笑,“如果这期间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老师。” 一个月?那简直是灾难。加茂怜顿了顿,还没等他回应,兜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他对柊一飒露出了抱歉的表情,拿出手机摁亮了屏幕,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时,神色微微严肃起来。 是一条来自禅院甚尔的邮件—— 【鹿儿岛县屋久岛,寻找人面犬踪迹,赏金五十万,截止日期:5月15日,相关资料见附件】 【附件1】【附件2】 “柊老师。”加茂怜猛地从座位上起身,差点将柊一飒吓了一跳,加茂怜认真地盯着他,语气诚恳,“我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老师帮助。” 柊一飒下意识说:“什么?” “我想请一周的假。” · 屋久岛,上屋久町,永田。 雨水像永不会累的精灵,从三天前开始就一直没有停过,永田的空气中溢满了泥土和植被的潮湿味道,带着浓郁的苦腥气,让青野理纱想起外婆做的草饼。 【很烦啦,学校的实践活动真的很没道理,下雨也逃不了去镇上做义务劳动:(】 【偏偏我抽到的是最累的活动,雨伞还丢了,公交车也晚点,我最近真的很水逆诶:(】 青野理纱给好朋友发着短信,她站在破旧的公交车站台下,远处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 雨声更大了,落在草木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像很多人的脚步,青野理纱有些害怕,屋久岛九成以上都是森林,从小生活在这里的孩子们,他们的童年都少不了徘徊在漆黑山林中的孤魂野鬼。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唯一一班回家的公交车因为雨天路滑一再晚点,雨水被风吹进站台,细密的雨丝痒酥酥地落在她皮肤上,湿淋淋地洒了青野理纱一身,她冷得哆嗦了一下。 朋友还没回她短信,理纱将后背紧贴在站牌上,虽然有些不舒服,但这样能够避免冷风从她背后穿过。 她紧张地盯着远处的路灯,想要从暖色的光线中汲取一点温暖,此时她脑海中闪过很多和雨夜有关的恐怖故事。她恨透了自己的想象力。 青野理纱抱着胳膊,又点亮了手机,朋友还是没有回她,这让她更加不安了。 没事的,没事的。青野理纱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故事都是假的,这个世界上才没有鬼怪。 可是又等了十分钟,周围还是没有公交车的影子。青野理纱抱怨着司机的迟到,点开了手机的音乐播放器,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时候手机右上角忽然跳成危险的红色,代表着电量即将殆尽。 不会这么倒霉吧。 理纱心脏一紧,祈求着手机能再坚持一会儿,可惜倒计时三十秒关机的提示还是出现在了屏幕上。 雨仿佛更大了一些,公交车站台顶棚被撞击得颤抖起来,像是随时都要破裂。雨声响得盖住了林间的虫鸣,单调地砸向地面,溅起泥泞的水花。 青野理纱将自己缩进角落,无助地望着路的尽头,希望在那里看到两束接她回家的车灯,余光却瞟到有什么小小的黑影在路灯下晃动,毛茸茸的,在抖动,是狸猫吗? 在女孩子眼中,小动物有天然的慰藉效果。理纱内心的恐惧降低了一些,她盯着那团灰白色的毛,看见了两只三角形的耳朵和卷起向上的尾巴。 是狗?青野理纱甚至有些小欣喜,但她又担心了起来,这么小的狗被雨淋湿了怎么办,会生病的吧? 她想了想,脱下外套搭在了自己头上,飞快地向路灯下跑去。 雨水淋在她的脸上,有些刺痛,青野理纱很快接近了小狗,小东西身上的毛都湿透了,一绺一绺地搭在身上,脑袋低垂在胸口,发着颤,看起来非常可怜。 理纱怜惜地伸出手,准备摸摸小狗,将它抱到躲雨的站台下,可当她的指尖碰到小狗脑袋时,指腹下传来的却不是湿软细毛的触感,而是类似于皮革一样油腻又光滑的手感。 青野理纱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狗主动蹭了蹭她,黏腻的触觉让理纱瞬间头皮发麻,警觉地抽回了手,她起身向后退了两步,外套从头上滑落,绊倒了她。 理纱跌坐在地,雨水很快将她淋湿,一股巨大的恐慌顷刻间将她笼罩。 少女的瞳孔缩成针尖,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路灯下,毛茸茸的“小狗”抬起了头,原本该是犬科动物眼睛和吻部的地方却长着一张栩栩如生的人脸。 人脸面容悲伤,雨滴沿着法令纹的凹陷蜿蜒而下,仿佛在哭泣。 它说:“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 第12章 【附件1-屋久岛人面犬事件追踪记录】 记录日期:2005年1月-4月 追踪人代号:蛇 1月3日的记录: 今天是委托开始的第一天,我的中介人告诉我必须将每天发生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天知道我最讨厌写作文,但……来吧,这一切都是为了丰厚到诡异的报酬。 1月3日晚,我乘坐飞机从羽田到达屋久岛东部空港。元旦假期刚刚过去,游客稀少,整座飞机上除了我其余都是回岛的本地人,乘务员和乘客昏昏欲睡,偶尔能听见鼾声和呓语。 我左边是一个神神叨叨的男人,他又瘦又黑,长得像营养不良的野猴,全程捧着一本印刷劣质的猎奇杂志,嘴巴叽里呱啦地响个不停,说的是九州地方方言,我听不太懂。空乘在发放点心的时候,男人忽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打翻了橙汁,黏糊糊的液体淌到了我的鞋上,空乘小姐一边道歉一边递来了湿巾。我皱着眉瞪那家伙,他根本没看到,也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这小子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边猎奇杂志上,仿佛根本没察觉到橙汁洒到了他的裤.裆,他像拳击小姐举着回合牌,高高地举起了他的杂志,眼里闪烁着新大陆的光彩。 周围的乘客都被他的奇怪举动惊醒,皱着眉不赞同地看他,可这失礼的家伙全然不在意,他嘴里絮絮叨叨的声音甚至越来越大,最后用带着本地口音的日语饱含深情地开始朗读起来。 “……阳光会灼伤它们的皮肤、月光会刺瞎它们的眼睛,所以它们生活在阴暗的丛林深处,只在雨夜出现。它们是被厄运诅咒的人类,怨气将它们化作四肢着地的动物,从此只能吃满是虫卵的腐肉,只能喝肮脏发臭的死水——” “闭嘴!” 瘦猴男朗读到情深处,被坐在我们后面的男人一把推到了地上。飞机上瞬间闹成一团乱麻,乘务员们将狭窄的通道堵了个水泄不通,愁眉苦脸地开始调节纠纷。我的注意力一直在瘦猴男身上,希望从他嘴里听到更有用的消息,可是刚刚那一摔似乎把他摔懵了,这家伙坐在地上,像刚从睡梦中醒来,慌忙地擦拭着裤子上像尿一样的污渍。 我悄悄拿起地上的杂志,翻开他读的那一页,毛骨悚然的标题几乎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版面,写着《雨夜中的诡异人面犬》,内容是根据都市传说改编的惊悚故事,没什么新意。 后面的旅途安静了许多,直到飞机落地,我走出航站楼,阴云密布的天空中飘着一层小雨,岛上的气温很低,但好在没有降雪,不然明天的山路会很危险。天气预报说这场雨会持续一周,不愧是传说中一个月有35天都在下雨的城市,真不知道这天气对调查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又在机场附近租了一辆带防滑轮的越野,驾车到小濑田时已经快要凌晨,路上有些霜冻了,我准备先在这里找个地方住下。 1月4日记录: 在小濑田晃了一圈,不是旅游的季节,当地人有些警惕,什么都问不出来…… …… 1月17日记录: 仍旧没有消息。 …… 1月25日记录: 到了楠川,没有任何消息。 …… 2月13日记录: 宫之浦也没有人面犬的传闻,我怀疑这委托就是个玩笑。 …… 2月20日记录: 银行卡打款到了,看了看上面一连串的0,工作热情满格——虽然今天仍旧没查出什么。 …… 3月7日记录: 我到了永田,路太滑了,差点翻车,越野车被树枝刮了一个巨大的印子,车轮也被石头扎破了,意外赔偿不知道能不能报账。永田的修车店只有普通轮胎,新的防滑车轮得至少一周才能送到,我不得不在这里待很久,希望能有一些收获。 …… 3月28日记录: 车轮终于到了,因为下雨延迟发货了很久,我天天往森林里跑,皮肤起了湿疹,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 4月3日记录: 几天前我就应该离开永田的,暴雨把石头从山上推了下来,堵住了出去的路,警察将出口围了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出。 …… 4月4日记录: 还好我没走!我在道路边发现了很多犬类的粪便,按照路径来看,它们成群结队,似乎是泥石流将它们逼下了山! 我得去森林一趟! …… 4月10日记录: 一无所获,雨水冲走了所有痕迹,回来时我在公交车站台前发现了一个昏迷的女孩,我将她送到了镇上的医院。希望上帝看在这个份上,给我一点提示。 …… 4月13日记录: 女孩在医院发烧昏睡了三天,她的外婆从村里赶来,看起来蛮可怜的。今天她醒了一会儿,嘴里说着胡话,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可惜我不是咒术师,什么都看不出来。调查也陷入僵局。 …… 4月14日记录: 青野理纱——也就是那个女生——她醒了,她说她看到了长着人脸的狗!医生正准备将她转到精神科,但我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于是我主动提出帮助她的外婆照顾她,希望能套套近乎,获取更多的情报。 …… 4月29日记录: 青野理纱将她遇到的一切都告诉了我,我推测出了几处人面犬出现的地点,果然在附近看到了动物的排泄物。我没有打草惊蛇继续深入,我的委托内容只要求我将它们出没的地点记录下来。青野理纱下午出院,我的任务也差不多完成了。我非常开心,因为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空气中充满了霉菌、湿气和腥味的岛屿了! 另附:人面犬聚集地坐标图.jpg 【附件2-青野理纱的陈述录音】 录音日期:4月20日 地点:永田第一医院,a109号病房 陈述人:青野理纱 记录人代号:蛇 蛇:别紧张,理纱,将你知道的说出来就行。 青野:嗯……嗯,好的…… 青野:当时是晚上十点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在等公交车,那趟车很有规律,一般都是九点五十到,但那天刚好晚点了,我因为这个正和朋友发短信抱怨,特意看了时间。 蛇:在等车时,你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吗?……比如狗叫? 青野:不,没有,雨下得很大,周围什么都听不清,我当时有些害怕,因为雨声几乎把山里的虫鸣都盖住了,很响。我的手机很快就没电了,晚上的风很冷,雨往棚子里打,为了躲雨我只能紧贴在站牌上——我的伞在白天的时候遗失了。我又等了一会儿公交车还是没来,我……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那个东西。(青野理纱的声音有些发抖) 蛇:喝口水,别着急,你现在已经没事了,理纱。 青野:(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嗓音非常沙哑)我以为,我原来以为那是一只狸猫或者小狗,它蹲在路灯下发抖,毛被淋湿了,看起来很可怜。然后我跑了过去,用外套挡住雨水。我刚开始只想摸摸它,我把手放在它的头上……我摸到了一种类似于光滑皮革面料的质感,油腻腻的,非常恶心。我被吓到了,摔到在地上,紧接着就看见了那东西的脸—— 青野:(哽咽了一声)那是一张人脸!是个男人,我看得很清楚。它扬起头,明明是狗的身躯,但长着人脸,你根本没办法想象,这比任何恐怖电影都要可怕! 蛇:然后你吓昏过去了? 青野:……不,我听见它说话了。它说“救救我”,重复了很多次,再然后我才没有的意识。 蛇:除此之外,它没有伤害你吗?我的意思是身体伤害。 青野:没有,我想应该没有。这就是我能回忆起来的全部内容了。 · 加茂怜快要穷死了,他用尽所有积蓄买了机票,到达屋久岛空港时,全身上下就只剩三百块钱。 屋久岛的雨仿佛从来没有停过,细细密密的雨丝将远处模糊成一团青灰色,刚从机场出来就能望见连绵的山脉。 加茂怜背着背包打着伞,啃着飞机上带下来的免费面包,又花了一百块买了一份屋久岛的地图。五月份差不多快过了旅游的旺季,今天又是工作日,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人。 代号蛇的追踪人在永田发现了人面犬的踪迹,并将大致的位置画了出来,但很不幸,永田在四月底又遭遇了一次大规模泥石流,蛇做好的标记被这场天灾全部掩埋了,附近的地貌也改变了不少,他们才选择派术师前来勘探。 人面犬出没的大概的位置范围圈定出来了,加茂怜又有孔雀瞳加持,原本委托应该很快就能完成。但屋久岛唯一的空港在岛屿东部,而永田正好在岛屿最西北的位置,要想去那,加茂怜必须跨越整个海岛。 这时候,问题变得非常明了,加茂怜兜里的钱连最便宜的长途公交车都坐不起,除非不吃不喝不睡觉步行过去。 禅院甚尔这个介绍人明显不合格,当加茂怜问他怎么申请任务经费的时候,这家伙隔了很久才回他一句:好麻烦,不知道。然后彻底渺无音讯。 想到这里,金发少年罕见地骂了一句脏话。 这个人渣! “阿嚏。” 有人在他不远处打了个喷嚏。 时机实在太巧,加茂怜下意识看过去,在离他不远的休息椅上,男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t恤,肩膀懒散地搭在椅背上,素质极低地占据了整条长椅。 他举起一块废弃硬纸板敷衍地挥了挥,上面用黑笔潦草地写着“加茂太郎”。 “哟,小孔雀。”禅院甚尔勾起嘴角,疤痕更加明显了,“来的真慢啊。” 第13章 加茂太郎?谁? 小孔雀?谁? 加茂怜瞪大双眼,迷茫中带着震惊,震惊中带着愠怒。禅院甚尔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起身将手中写着“加茂太郎”的硬纸板塞到他手上,双手交叉伸了个懒腰。 “看什么?”禅院甚尔手欠地敲了敲纸板,指节隔着一层刚好震到加茂怜胸口,“离委托截止日期还有五天,赶紧走了。” 说完他从兜里摸出一把车钥匙,停在不远处的高档越野车闪了一下,他没良心地补充:“忘了说,差旅费从你委托报酬里扣,租车费、油费、食宿费都有。” 男人刚转过身,一道尖锐的风哨划过耳畔,他瞬间回头,一团黑影重重地砸到他怀中,很难想象这种恐怖的投掷力道出自于对面那位漂亮少年,竟然震得禅院手腕隐隐发麻。 禅院甚尔拎着背包甩了甩,听见了里面食品包装袋的声音。 “傻逼。”加茂怜站在远处冷冷地吐出一句,擦肩而过时还故意撞了一下男人的肩膀,紧接着打开车门,在后座坐下。 越野车显然被改装过,车身和车窗都是防弹材质,鬼知道某个混蛋借着差旅费的缘由花了多少钱。 禅院甚尔上前不爽地敲了敲车窗,“你把我当司机?” 加茂怜勾起骄矜的冷笑,理直气壮地反问:“不然呢,我又没驾驶证,我才满十八诶大叔。” 大叔? “……”一直靠英俊小白脸著称的禅院甚尔沉默半晌,拉开了驾驶室的门,将背包扔回给加茂。 加茂怜暂时扳回一局,抱着背包准备愉快地补觉,毕竟他和柊一飒请了假就直接从东京赶到这里,到现在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合眼。 “差点忘记你还是个dk了。“禅院甚尔忽然冒出一句。 加茂怜睁开白金瞳,凌厉的目光从后视镜射向男人英俊的脸蛋,预感告诉他这家伙嘴里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好话。 禅院甚尔的视线同他隔镜交错,挑衅的意味不言自明,他咧开嘴角,陈年的疤痕徒增了许多戾气,男人低哑的声音里夹杂着恶劣的笑意,他说:“那我岂不是■了一个未成年?”(注:主角已满18) 加茂怜笑容收敛,神色逐渐冰冷,孔雀瞳中浮起暗金色的光芒。 下一秒,发动机震天轰鸣,改装后的越野车如同利箭驶向公路,两侧的建筑拉开一道往后奔涌的灰影。加茂怜被惯性压得猛然后仰,后脑勺嘭地一声撞到了硬邦邦的头枕上。 禅院甚尔虚伪地提醒到:“车辆行驶中,请系好安全带,加茂小少爷。” · 永田,川岛旅馆。 “所以。”加茂怜深吸一口气,他扒着越野车门,看了看旅店外充满暗示性的标志,又瞪了瞪漫不经心站在一旁的黑发男人,“为什么这里会是情侣酒店?” 在他们面前,这座叫川岛旅馆的店铺在夜色中莹莹发亮,暖粉色的心形立牌上还写着什么“浪漫相遇,激情燃烧”的鬼话,衬得少年脸色发红。 越野车在店前停下那瞬间加茂怜就想直接结果了禅院甚尔的命,不说两个人的关系本身就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就讲禅院在车上的冒犯性的话语,都让加茂怜觉得这家伙是故意在捉弄他。 当然,如果少年脸上没有睡觉时被背包带子印出的红痕,现场气氛可能会更加严肃,而不是略微带着些诡异的滑稽。 “你的脸上。”禅院甚尔指了指自己右脸的位置,在加茂怜愤怒的目光中说,“有印子——” 啪。 背包砸到男人脸上,加茂怜收手,背上背包,“好了,你也有了。” “情侣酒店有什么关系,反正住的又不是同一间房。”禅院甚尔不在意地蹭了蹭脸,缓慢地拉长了声音,“而且未成年小鬼用不着,不代表我用不着。”他意味深长地扬起了眉,混蛋人渣的发言听得加茂怜拳头发痒。 “你可真有闲情逸致。”加茂怜讽刺。 “啊那当然,毕竟又不是我的委托。”禅院甚尔仿佛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我是来监督你会不会好好干活的,万一你是什么咒术师间谍呢,作为介绍人,我的信誉可是会大打折扣。” 加茂怜:“我要是间谍绝对第一个把你宰了。” 禅院甚尔冲他露出一个虚伪的微笑,头也不回地进了旅店。 在车上补了好几个小时的觉,加茂怜现在已经不困了,回到房间里,他无视了墙壁上大幅艳色女郎的海报,洗了个澡,坐在床头看有关人面犬的资料。 人面犬是日本地区出名的都市传说,其实是某个不负责任杂志杜撰出的报导,大致内容说,在某个雨夜中,深夜驾车的人在公路上见到了一只长着人脸的狗。 整个故事没头没尾十分无聊,在加茂怜看起来就是一则再普通不过的谣传,所带来的的负面效应也远远不足以造出一只假想咒灵——那么委托中所说的人面犬是怎么回事呢? 他将禅院甚尔发来的附件重新看了好几遍,没有发现新的线索,就连蛇找到人面犬踪迹也全是托泥石流的福,一切都只有等明天白天去山里实地考察一遍,如果能直接找到蛇留下的记号是最好的。 金发少年缩在床头,看着看着资料就慢慢睡着了。 咚。 咚,咚。 咚,咚,咚。 加茂怜烦躁地睁开眼,隔壁某人渣闹出的动静打得似乎有些离谱了,怜没有兴趣探究前一夜情对象的艳遇全过程,但这家伙实在是影响到他睡眠,他完全忍不了。 少年都没有起身,伸手往头顶的墙上狠狠锤了一下,那声音终于偃旗息鼓。 加茂怜闭上眼睛,用被子捂住了头。 咚! 咚!咚! 咚!咚!咚! 下一秒,隔壁的声音更加放肆起来,似乎对加茂怜挑衅。 少年猛地掀开被子,咒力溢出,房间中灯光骤亮灯火通明。他瞪着面前的墙,巨幅海报上曼妙的身姿瞬间戳中加茂怜的怒火,他一把撕开海报,对准墙壁就是一拳,裹挟了咒力的拳头将白墙砸出了一个坑,嘭的巨响给了对面一个严肃警告。 加茂怜怒气冲冲地缩回被窝里,刚躺下,他的门铃就被摁响了,被十分暴躁地摁响了。 在连续十几声后,加茂怜拉开门,果然看见禅院甚尔这家伙黑着脸站在门口,男人连上衣都没来得及穿,套着运动裤,踩着旅店拖鞋就挤进了加茂怜的房间,顺势重重地关上了门。 加茂怜抬头刚想骂人,脸就被一把掐住,整个人被抵在了墙上,旁边刚好贴着一幅衣着清凉的金发女士,视觉效果十分相得益彰。 禅院甚尔身上有一股旅店沐浴乳的味道,加茂怜不久才用同样的沐浴乳洗过澡,现在两人的气息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他难受得全身发麻。 “小鬼,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疯?”男人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满脸不耐烦。 “真是抱歉砸墙打扰你艳遇了,禅院。”加茂怜话里带刺,“如果我能睡觉的话,我当然想,只要你能收敛一些给我安静的机会。” 禅院甚尔缓缓地皱眉,“什么艳遇?” “你说什么艳遇?”少年也皱着眉对视回去,“这不是你找这家旅店住宿的目的吗?” “哈?”禅院甚尔终于反应了过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觉得我在房间里干什么?” 加茂怜抿起了嘴,拍了拍禅院不安分在他脸上捏来捏去的手,“放开我。” “不——放。”男人无比过分地用腿挤开怜的膝盖,气息已经完全笼罩住少年,他凑近怜的耳边,低声说,“如果你这么期待我达成目的,我倒不介意和你再来一遍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加茂怜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禅院甚尔咧嘴一笑:“这次免费,不收你钱——” 咚!咚!咚! 三声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无比清晰。 加茂怜愣了愣,和禅院甚尔同时偏过头盯着那堵墙,现在隔壁房间没人,如果不是禅院的问题,那么—— 他推开禅院甚尔,迅速走到那面墙前,指尖细细地摸索着刚刚砸过的印子,孔雀瞳端详着脱落的地方,他抠下一些墙皮,在下面找到了重新粉刷的痕迹。 加茂怜从兜里摸出一把咒具小刀,这举动让禅院甚尔挑了挑眉,显然在男人眼中,睡衣兜里放武器的不是胆小鬼就是疯子。加茂怜用这把刀划开墙皮,锋利的刃切割墙壁轻松得就像裁纸,很快将最外层彻底剥落,然后是第二层。 两层剥开后,他们看见了泛黄的纸张,那些东西黏在墙上,严丝合缝地密布着,上面还涂着歪歪扭扭的花纹。 加茂怜一眼就看出这是掩盖怨气的符纸,他尝试着剥离了一些,果然在符咒下面观测到了一层浓郁的负面情绪。 这旅店有问题。 加茂怜冷着脸将符纸重新黏了回去,能生产出这种符纸的只能是术师,面对如此浓郁的负面力量,对方的做法竟然不是祓除,也不是镇压,而是掩盖。这非常可疑。 他回过头,禅院甚尔靠在门边抱胸站立,懒洋洋地说:“看来我选择的旅店还是有些用处的,是吗,加茂?” 第14章 怨气对两人没有实质性的威胁,勘探了几次没看出什么,倒是将困意勾出来了,当禅院甚尔打着哈欠从加茂房间里离开后,加茂怜也优哉游哉地躺回被窝继续睡了。 这两人的心脏不是一般的强大,若是换做普通咒术师别说睡觉了,恐怕连坐立都难安,他们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彼此心照不宣拒绝夜间作业。 后半夜那咚咚咚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但加茂怜仍旧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总觉得耳边有呼哧呼哧的热风吹过,像是被魇住了,醒了好几次,又似乎做了梦,迷迷蒙蒙的不清晰。 早上七点的闹钟响起的时候,加茂怜近乎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的,昨天坐了很久的飞机和汽车,腰酸背痛的报应终于到了,从起床开始,加茂怜脸上的怨气比墙上的怨气还要浓厚,仿佛一晚上宰了一百只咒灵,全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阴郁的戾气。 他下楼吃早餐的时候,餐厅里还没有几个人,有也是成双成对,黏黏糊糊地腻在一起。 加茂怜阴着脸走过餐厅过道,人人见着他避之如蛇蝎,一个挽着男朋友胳膊的小姑娘悄悄问她男朋友,“他是不是被甩了呀?” 男生:“从严重程度来说,那张脸的表情应该是被绿了。” 女生:“长这么好看都要被绿啊?” 男生:“好看又有什么用?这家伙看样子脾气就很差,哪个女生受得了。” 加茂怜:…… 咒力加持过的体质听得一清二楚。 他阴恻恻地回过头,小姑娘轻呼一声,拉着男朋友就跑走了,餐厅里打量的目光也一下子少了一半,总算了清净了些。 加茂怜要了一份鸡蛋培根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坐在人少的角落,咕嘟咕嘟将又苦又涩的黑咖一饮而尽。少年五官皱了一下,嫌弃地将喝空的被子推得远远的,如果不是脑子不清醒,打死他都不会主动喝这玩意儿。他从来不喜欢苦的东西。 这家情侣旅馆的早餐意外的不错,吐司胚很软,带着一层微甜的奶味,生菜和番茄片新鲜爽口,培根边缘微焦,有股黄油香,溏心煎蛋也煎得刚刚好。 啃了两餐机场面包的加茂怜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一边看昨晚用手机拍的符咒,一边慢慢享用着难得的一餐。 这个年代的手机不像几年后那么智能,像素有限,但加茂怜也能看清符咒的细节。这种掩盖怨气的符咒并不少见,所需要的咒力稀薄,也不需要多强的天赋,只要是常年混迹于咒术界的术师都会画。符咒本身并不能带给加茂多少情报。 他很快就放弃了研究这个,他想,如果要调查怨气的来历是否和人面犬有关,还是得从这座旅馆入手。 吃完早餐,加茂怜去了趟洗手间,看着镜子里自己阴郁的脸色,他眉头拧得更紧了,然后试着放松,捧着凉水拍了拍脸颊,努力让表情温和起来。 面具对加茂怜来说是一种自保的本能,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眉梢弧度柔软,孔雀瞳清澈见底收敛了窥探的锐气,嘴角挂着一丝暖洋洋的笑意,晨间时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如冰雪消融,瞬间变成了一位普通的邻家哥哥。 这就是他在加茂家的样子,温柔内敛,与世无争,懦弱得没有一点攻击性——除了他偶尔会故意装作控制不住孔雀瞳吓吓那些老东西,其余时候乖得简直不像话。 少年指尖揉了揉自己眼角,眸中划过若有若无的讥讽。 白金发丝垂在脸侧,让他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又透明,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松懈警惕心,这种时候最适合去套取情报了。 他直接走到了旅馆前台,仗着漂亮的脸蛋很很快就吸引了前台小姐的注意。 “早上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客人?”对方热情地问候。 加茂怜弯起恰到好处的微笑,“你好,我是来永田观察泥石流的地质系学生,特意来贵店入住。”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但说出口的内容却正好勾起了对方的好奇心。 “特意?”前台小姐笑着说,“是为了女朋友吗,听起来很甜蜜呢。” 加茂怜摇了摇头,“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 “对,听说这里是永田很有名的情侣旅店嘛。”加茂怜将手自然地靠在前台,这样会给人一种亲近的暗示,“虽然是为了学术调查才来,但住在这里很放松。” 前台小姐不知不觉间已经逐渐放下了警惕,她自豪地说:“当然啦,我们可是整个永田最舒适的旅馆了,明明才建立半年不到,但非常受人欢迎,每天都会接纳许多游客。” “建立半年不到吗?”加茂怜装出吃惊的样子,“真是了不起,老板一定是个很能干的人。” “我们老板是东京很厉害的商人。”在加茂怜的引导下,对方终于说出了他想要的关键信息,“您别看旅店如今这个样子,在半年以前可是一座倒闭的宠物医院,住在附近镇子的人都夸赞这里简直是大变样,有很多杂志社都来采访过呢!” “诶?宠物医院?”少年装作好奇的样子打量着四周,“重建要花很多钱吧?” 前台小姐骄傲地说:“没有重建啦,这些装修全是老板自己设计后在原有的建筑基础上修改的哦,很神奇吧!” 加茂怜笑着附和:“真是厉害的人,完全看不出医院的痕迹。”他将目光转向对方,“您也是本地人吗?” 后者点点头,“是的。” “那可以给我讲讲宠物医院的事情吗?”加茂怜浅色的眼眸此时仿佛溺着一潭波光粼粼的酒液,“我有个亲戚也想开宠物医院呢,可是似乎最近倒闭的不少,看样子不是很好做。” “我……我也不清楚。”前台小姐在加茂怜的注视下,有些磕磕巴巴,“似乎是医疗事故?听说是消毒防护没做好导致了狂犬病,很多宠物被袭击受伤,有的甚至还死了,后来负责人和医生护士全部不知所踪——大家都说他们是害怕承担高额赔偿逃跑了,警察也找不到人,这栋建筑被查封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就被我们老板买下了。” “啊,是这样吗?”加茂怜挠了挠头,“那我得让我的亲戚注意消毒防护,一定不能出这种事故。” 此时他已经察觉到了,宠物医院、川岛旅馆、墙内的怨气和人面犬之间一定有不可分割的联系。 得到想要的消息,他向前台小姐告了别,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收拾东西,这些信息显然还远远不够,接下来的时间他必须深入森林寻找更多的线索。 虽然五月份的永田仍旧湿冷,但他还是换了一件更轻便的短袖短裤,在右侧大腿绑上储存咒具的绑腿,又往兜里揣了两块压缩饼干。 离开之前,加茂怜回头望了一眼隔壁禅院甚尔的房门,门口还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看样子这家伙压根就没有起床。 禅院平常总是一副随心所欲的样子,和他利益无关的事情从来不管,这次来永田肯定不是因为他口中“监督加茂怜”之类的烂借口,绝对另有打算。 加茂怜沉吟片刻转身离开,管他的,只要禅院甚尔不要给他添麻烦就好。 · 滴——滴——滴—— 阴暗的房间内,窗帘被随意地扯上,缝隙中透出一道灰白的天光,今天天气阴沉沉的,空气中湿度很高,仿佛随时都能挤出水来。 滴——滴——滴—— 有节奏的警报声持续响着,房间中央的床深深凹陷下去,男人搭在脸上的胳膊动了动,利落的肌肉线条微微绷紧,从头上挪了下来,在床上摸索着什么东西。 禅院甚尔在缓慢的滴滴声中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拽出手机,直到这时才勉为其难地睁开眼,戳开屏幕。 警报声戛然而止。 屏幕上有一只闪耀的红点,在地图上缓慢地移动着,正向北边的山林行进。 现在时间早上八点整。 “真是勤奋的小鬼。”禅院甚尔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一声,从床上爬了起来,快速洗漱,穿好衣服,用房间里的热水泡好了泡面,然后继续查看手机屏幕中的红点。 对方的脚程很快,这一会儿就到了山脚下,红点停住了,在周围来回绕了几圈,似乎有什么发现。 这红点就是加茂怜,禅院甚尔昨晚在他鞋底黏上了微型追踪器,对方的行踪他掌握得一清二楚。 禅院甚尔一边欣赏加茂怜晕头转向的行进路线,一边解决完自己的早餐,这时候手机上忽然传来了中介人的信息。 【孔时雨:一千万已经打入你的账户,剩下一千万尾款会在委托结束的时候入账。还有,永田那边的诅咒师已经走投无路了,千万不要贪多失大。】 禅院甚尔直接把孔时雨的提醒当做了耳旁风,他起身活动了筋骨,穿着单衣只身离开了房间。 这地方没有赌场甚至没有柏青哥,反正待着也是无聊,不如给这个小鬼添一点麻烦吧。禅院甚尔愉快地想到。 第15章 加茂怜已经走到了蛇最后标记的位置,前面的路被泥石流挡住了,还没来得及疏通,闪着警灯的摩托横在路中央,警察也站在一旁,拦住游人不让他们从这条路过去。 现在正值旅游淡季,但还是有不少屋久岛狂热人士会趁此机会来这里爬山,这些人通常都固执得要命,上山后一旦遇险会很麻烦。 加茂怜远远地看了一眼,没有凑近,他绕到了另一头的林子里,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和水汽,高大的树木上布满了青苔和藤蔓,浓密的树叶相互交织,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 山林里光线很暗,早上和傍晚差不多,昏暗的林间,暗金色的流光在孔雀瞳中隐隐流淌着,仿若烧化的金水。加茂怜从兜里摸出一根皮筋,将短发扎成一小束马尾,侧脸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多了几分少年的气质,至少不再让人为他的性别所困惑。 能够窥探世间一切恶意的眼瞳缓缓地打量着四周,这里远离人类,如同咒力的真空地带,没有城市中令人窒息的负面情绪,空气清新洁净,仿佛不在尘世。 蛇的标记在这里断了,加茂怜猜测咒具留下的残秽已经被雨水冲走,或者被泥石流埋进了土里,他没办法掘地三尺地找,只能向山林更深处行进。 这是一片原始林,加茂怜走的路线偏僻,还未经人开发过,石头上爬满了滑溜溜的青苔,地上全是泥泞,稍不注意就会滑倒。他拨开挡路的藤蔓,双眼巡视周围,因为某种特殊原因,蚊虫不敢近他的身,就好像周围形成了一圈透明的结界。 加茂怜走了半个小时,终于绕过有警察的地带,翻到了泥石流塌陷的另一侧。从这里往后就是真正的深山老林,政府专门在树上订了“野兽出没,禁止入内”的告示,大路也在这里断掉,往前是幽深的一片。 他到达泥沙大量堆积的落点位置,沿着山的垂直方向由下至上寻找线索,这片区域是唯一的受灾区,如果蛇的标记失效,那一定是在这里遭到了阻断。 孔雀瞳依旧不间断地运行着,终于在距离山脚十公里处找到一丝微弱的咒力残秽。在一处滚落的巨型山石下,灰蒙蒙的雾气萦绕在空中,稀薄得仿佛随时都要散去。 一滴微凉的液体落到加茂怜的鼻尖,他伸出手,点点雨滴落在他掌心,这时候竟然下雨了。 永田的天气预报永远是阴天,加茂怜没有习惯这里的天气变化,根本没有带伞,他倒是不在意淋点雨,反正以咒术师的身体素质,他是很难感冒的,唯一麻烦的是下雨会导致山路打滑,接下来的路会难走很多。 他想了想,快步朝着残秽的方向走去,得趁雨下大之前找出点什么。 “救救我……” 虚弱的呼救声从山石下传来,似乎听见了有人到来的脚步声,在加茂怜靠近的时候,声音变得越来越激动。 “有人吗?救救我,救救我!我被压在下面了!” 山石下是雨水冲刷堆积的泥土,声音从石头与地面的缝隙处传出,“有人吗,救救我,我可以给你报酬!” 加茂怜没出声,在缝隙处蹲下往里望去,那之间似乎卡住了一个男人,对方的脸颊上全是伤痕和泥沙,淤泥几乎将他彻底埋没,乱糟糟的短发被泥浆裹成块状,非常狼狈,不知道在这里埋了多久。 “救——” 加茂怜与男人面面相觑,对方的呼救声戛然而止,半晌后一声凄厉的“救命!”划破云霄,惊走飞鸟无数,仿佛看见了世间最恐怖的恶鬼。 少年顿了顿,睫毛搭下一块青色的阴影,半敛起双眸等待眼睛恢复正常。刚才为了搜寻咒力残秽,暗金的孔雀瞳正是活跃的时候,任何一个生灵只要被他直视都难逃被窥探的毛骨悚然感。 加茂怜虽然自己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感觉,但也知道自己这双眼睛的威力,就连六眼那小子都评价过“恶心”,可见普通人看了会多么恐惧。 等暗光消失,他重新看向埋在石头下的男人,此时的雨已经大了起来,可雨点一落到少年的身上就像落入火里,呲的一声,直接被烤成了蒸汽重新回到空中。 加茂怜干干净净地待在原处,冷漠地看着雨水浸入泥泞之中,缝隙里的积水缓慢上涨,逐渐淹到了男人的口鼻。 男人呛了好几口水,对窒息死亡的恐惧占据了上风,他战战兢兢地望着加茂怜,眼神无助又绝望,“救我,请救救我吧……” 看着他的嘴痛苦地一张一合,像沼泽地里挣扎的青蛙,加茂怜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他目光放空了好长一会儿时间。 男人的哀嚎骤然放大,将少年的意识拉了回来,压在对方身上的山石似乎倾斜了一点,雨水带走了原本垫在下方的一部分泥土,再这么下去那块巨石毫无意外会彻底倒下,将男人的脑袋压成一滩烂泥。 “救我!求求您!”他的眼泪鼻涕和泥浆混在了一起,呼喊的时候吞进了许多泥沙也不在意,看着加茂怜的目光就像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加茂怜偏了偏头,问了他一个问题:“救了你,你能回报我什么呢?” 大雨滂沱,重重地砸进地里,巨石又向下倾斜了一点,山上的碎石也往下滚落,男人痛苦地咳嗽着,满眼惊慌。 他大声吼道:“一切!我的一切!求您了!救救我吧!” 加茂怜沉默着站起了身,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对方的恳求。 咔。 一大块泥土被雨水冲走,巨石颤颤巍巍地摇晃,男人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准备等待死亡,但痛楚并没有如期而至,他缓缓地睁开眼,面前的少年仅仅单手就将大他好几倍的石块抵住了。 男人震惊地望着这一幕,脸上刚刚露出死而复生的喜悦,意识就永远停在了下一秒。 “那就用你的命来回报吧。” 削铁如泥的刀锋瞬间割断了他的头颅,暗红的血液瞬间蓄积成了一片小洼。 加茂怜将头颅从泥中拔.出来,果然看见对方的脖颈后连接的不是人类的脊椎,动物软毛从他的头发延伸到后颈,头顶的泥块被雨水冲刷带走,露出了犬科动物的耳朵。 人面犬。 加茂怜把头扔到地上,顺手又将埋在土里的身体部分刨了出来,拿出手机拍了个照。失去最后一丝支撑,巨石终于轰然倒塌,滚了下去,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他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唯一的举动是从兜里掏出那份价值一百日元的屋久岛地图,在自己所在的大致方位画了一个圈,然后又揣进了兜里。 加茂怜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不过光是发现这一只人面犬还不够,根据蛇的记录,人面犬是一个数量不小的族群。这只应该是被泥石流冲散的,他还要找到它们全部的行踪才可以。 不过现在的雨实在太大了,不是调查的好时候,他决定先回旅馆,等雨停了再说,毕竟还有一个名叫青野理纱的当事人还没有见过呢,从她那儿大概能获得更多的线索。 加茂怜离去的脚步忽然顿住,凌厉的孔雀瞳骤然亮起,盯着泥坑里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浓郁的怨气凝聚起来,缓慢地包裹住那颗头,脖子切面处的血肉沸腾般鼓了起来,肌细胞飞速地聚集在一起,结缔组织将新生的肉块包裹——这颗头在重生。 川上富江?加茂怜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这个名字,他抿紧了嘴唇,左手食指勾住右手腕上的红色编织绳,轻轻向外一拉。 「组纽·开」 咒具组纽抽出一条红色的细丝,下一秒一个穿着jk制服的艳丽少女凭空出现。 川上富江被大雨噼里啪啦淋了一脑袋,满脸茫然,这里是哪儿?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刚刚不是还在攻略学生会会长吗? 她晕头转向地绕了一圈,终于看见了站在她不远处一尘不染的加茂怜。 金发少年将地上的头颅抛到少女怀里:“闻闻,是你的吗?” 川上富江:? 少女下意识看了看手里的脑袋,指尖捻了捻血迹,放在舌尖一舔,下一秒忽然暴怒,诅咒怨气四溢,“啊啊啊啊啊!加茂君快杀掉这家伙!这丑东西体内竟然有我的细胞!不可原谅!” 加茂怜心想果然如此,掌心放出白金火焰,很快就将人面犬的尸体和土中的血迹烧得一干二净。 川上富江好奇地环顾一周,“不过加茂君,这里是哪儿啊?你请假就是为了来这里?” “嗯。”加茂怜点了点头,但没解释太多,只交给了契约咒灵一个任务,“既然你能感受到自己的残余部分,那就去山里找找其他有你体内细胞的生物吧。” 川上富江故作柔弱地抱紧自己,“不要!山里好冷!我才不去!”就算她也很想杀掉和自己同源的其他“富江体”,但才不要在这么冷的下雨天往深山里面跑! 加茂怜才不吃这一套,在他眼里这家伙就只是一只黑乎乎脏兮兮的诅咒罢了。 “束缚。” 他提醒了一句,一丛火焰骤然点燃了川上富江的发梢,诅咒尖叫着拍打自己的脑袋,大喊:“我去我去!别烧了!” 加茂怜满意地收回了火,等川上富江的身影消失在丛林中,他忽然察觉到了一道视线,骤然回头,孔雀瞳在灰蒙的雨雾中像两只闪耀的宝石,巡视了一周,什么异常也没有,仿佛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奇怪。 …… 川上富江—— 密林深处,禅院甚尔亲眼目睹了加茂怜手刃人面犬、召唤富江的全套流程,终于在此刻揭晓了当初凭白无故烧掉他一千万委托费的是何方神圣。 “喂喂,禅院,你有听我讲话吗?”通讯耳机里,孔时雨还在苦口婆心地劝阻自己的合作伙伴,“如果还想赚钱的话,诅咒师那边的事你可千万别去掺和,他们报复心很强的!” “那就把知情人通通杀掉好了。”男人舔了舔犬齿,吐出一句残忍的话后,不耐烦地扯掉耳机。 整整一千万。 他盯着加茂怜的背影,带疤的嘴角咧开一抹冷笑,“老子要宰了这个小鬼。” 第16章 在禅院甚尔看来,没有什么比钱更重要。 特别是在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里,只有掌握手中再肆意挥霍的快感才能充分刺激到他的神经。每当他看见在赌场破产的家伙因欠钱而被毒打,就兴奋得即便赌运再烂也要all in,在高危委托中赚来的报酬有八成都会因此蒸发,可他非常乐意反复体验这个奇妙的过程,就好像在透支着什么了不起的价值。 他这种就连儿子都能高价卖掉的家伙,最享受的就是钞票带来的乐趣,如果得知有人害他白白失去一千万,那么第一个想法绝对是杀掉对方。 加茂怜对他来说也不过只是一个认识但不太熟的人,因此禅院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反正加茂怜已经将人面犬的大致位置找出来了,这家伙对他来讲,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利用价值,杀掉他还能省一笔不小的委托费。 他切断孔时雨的通讯,抬眸时,远处的身影不知道何时消失了。 禅院甚尔一滞,下一刻锐利的刀锋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刀刃将皮肤勒出一道凹陷,咒具上包裹着寒意彻骨的咒力,再深一点就会割破人体最脆弱的喉管。 “跟踪我?”铂金碎发随重力垂下,落到禅院甚尔的颊边。 加茂怜站在树根上,这个位置让他和禅院甚尔差不多高,他附身紧贴男人后背,如果忽略右手抵在脖子上的尖刀和左手抵住背心的匕首,两人的距离让他们关系看起来非常亲密。 禅院甚尔偏了偏头,锋利的刃在距离动脉不到半厘米的地方开了一个血口,咒具中的负面情绪被鲜血唤醒,贪婪地吸食着人类的生命力。 男人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些小伤,指尖抹掉一些,在舌尖轻轻舔掉。 “不愧是孔雀瞳,竟然被发现了。” 禅院甚尔记忆中,上一次有这种经历,还是在六眼小时候,他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被对方发觉了行踪。 “我能看见恶意。”加茂怜语气波澜不惊,“如果你稍微藏好一点,我是发现不了的。”禅院甚尔体内虽然没有咒力,但刚才却爆发出一股针对他的浓郁恶意,这让怜想忽视都难。 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加茂怜能感受到禅院甚尔对他产生了杀心。 现在的情况非常棘手,即使他的刀抵住了男人的两处要害,却仍然没有信心能将对方控制住。 禅院甚尔毕竟是能够和高专时期的五条悟匹敌的天与咒缚,尽管加茂怜抢占了多活一世的先机,在咒术和体术方面都比前世顶峰时期有所进步,但说实话,论实战观察力,孔雀瞳没有六眼来的方便,更别提孔雀瞳附带的火焰是只能依靠咒力燃烧的攻击方式,面对天生咒力为0的禅院甚尔,他根本没办法使用。 可以说,在术式方面他无法参透禅院的行动,在体术方面更是丝毫没有胜算。 这男人简直生来就是他的克星。 脑海中思绪万千,表面上加茂怜却十分冷静,拿刀的指腹精准用力,他能感受到对方充满生机的脉搏从刀刃处传来。 加茂怜问:“所以你为什么要杀我?” “一千万。”禅院甚尔回答。 什么一千万?加茂怜微微晃神,就是这一刹那,右手手腕传来一阵剧痛,咒具小刀被禅院甚尔打翻在地,刚刚还挟持住的男人瞬间不知所踪。 少年握住自己脱臼的手腕,咬牙重新装上,痛得他额角立刻起了一层冷汗。 太快了,完全看不清行动。孔雀瞳催发到了极致,滚烫的温度从眼皮处生起,加茂怜飞快地巡视着周围,层层叠叠的树林为禅院甚尔的藏身提供了完美的屏障,使他彻底变成了隐形人。 后面! 泄出的恶意让加茂怜终于察觉到了对方的位置,飞身闪到一旁,风中划过破空之声,大雨在落下的途中形成一瞬的真空,狭长的太刀深深地扎入地面,刀刃寒光四射,要是加茂怜晚上一步,毫无意外会被那玩意儿直接洞穿脑袋。 禅院甚尔从树上跃下,将太刀从土里拔.出,一只长着婴儿脸的长条肉虫缠在他的肩上,张大嘴吞掉了太刀。 加茂怜皱了皱眉,男人抬起头与怜对视,大雨将他们之间的相隔成模糊不清的一团,加茂怜又问:“什么一千万?” “一千万委托费。”禅院甚尔啧了一声,“你这小子该不会忘了当初烧掉川上富江头发的事情了吧?嗯,莎乐美?” 熟悉的称呼让加茂怜一下回忆起当初在废弃活动室发生的一切,为了避免细胞重生,他给除了富江本体之外的残余部分都打上了火焰的烙印——想到这里,少年脸色忽然一僵,一千万?!那诅咒的一根毛竟然值这么多钱! 正当加茂怜震惊时,禅院甚尔又消失在了原地。 一股不好的预感降临,加茂怜用尽全速向上跳跃,没想到男人的速度比他更快,滚烫的身躯瞬间贴上了少年的后背。 加茂怜眼前一晃,巨大的重力拖着他向下坠落,他听见对方用充满恶意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原本打算去北海道赛马场酣畅淋漓地赌一整天,计划完全被你破坏了啊,加茂。” 轰——嘭! 加茂怜被重重地掼到地上,喉咙里立马呛出浓烈的甜腥味,肋骨似乎断了一条,戳进了肺里。 剧痛让他紧拧起了眉头,反转术式在体内飞快生效,内伤和外伤瞬间修复。 没办法使用火焰,也没办法观察到行动,这样迟早下去要完蛋。加茂怜艰难地撑起身体,一条锁链从远处挥来,袭击了他的后背。 鲜血瞬间从伤口涌出,浸满了棉质t恤,加茂怜的后背近乎皮开肉绽,磅礴的咒力从体内涌出,反转术式治愈着伤口,鲜血凝固,皮肉新生,除了干涸的血迹和衣服的破口,已经看不出那里刚才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创伤。 “反转术式?”禅院甚尔感兴趣地扬了扬眉,一边挥动手中的万里锁链,一边思考下一次进攻落在哪里比较合适。 加茂怜脸色发青,他嗅着自己身上的血气,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恶心感。 “既然这样,那就换一种玩法吧。”男人的声音消失在密林中。 大雨将四周的动静冲刷成嘈杂的一片,雨水拍打在叶片上,四面八方哪里都像有人。 加茂怜早就无心蒸干自己身上的水渍,他全身湿漉漉的,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机敏地环顾四周,几次交手中,禅院甚尔已经能够很好地藏起自己的恶意,加茂怜更加无从防御。 他静下来感受,骤然一道寒光从右后侧方袭来,加茂怜飞身躲闪,心中忽然一沉,天与咒缚的速度太快了,就算察觉到了,他也根本躲不掉,除非—— 金发少年咬紧牙关,被身后袭来的巨大力量压倒在地,孔雀瞳的余光像后一瞥。 天逆鉾被禅院甚尔握在手中,狠狠地向他动脉所在的位置刺来。他瞬间明白了禅院甚尔的想法,这家伙想用天逆鉾使他的反转术式无效化,从而将他杀掉。 哗! 手腕被无形之力撞得倾斜,刀刃擦着怜的脸颊插进了地里,束发的皮筋绷断,削落了几缕金发。 加茂怜的脸颊上被划了一道细小的破口,缓慢地溢出一丝鲜血,又立刻被术式修复。 禅院甚尔死死地压在他的身上,猛烈的攻击忽然停住了,他眯起眼深深地端详着加茂怜,嘴角拉开一道戏谑的弧度。 “没想到今天的收获这么大。”他模棱两可地说。 加茂怜瞳孔微缩,知道大事不妙,刚才的举动没有逃过男人敏锐的眼睛。 果然,禅院甚尔嗤笑一声,“赤血操术?不知道对加茂家来说,这么重要的情报能值多少钱呢?” 少年的脸色一下沉到谷底,孔雀瞳锋利地刺向禅院,“我警告你——” “至少一个亿吧。”男人偏了偏头,露出恶劣的微笑,“我猜。” 「百敛·穿血」 血液凝聚成极小的一点,如同箭矢般向禅院甚尔射出。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男人迅速飞身退让,还是被刺穿了手掌。 “果然啊。”禅院甚尔舔了舔指尖的鲜血,唇角染上一抹蛊惑的暗红,他仿佛根本就没感觉到痛意,将天逆鉾收回咒灵的肚子里,“感谢你的父母吧,你的情报比你的命更值钱,小鬼。” 禅院甚尔的话彻底触碰到加茂怜的禁区。 “你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加茂怜冷静地盯着他,不是在威胁什么,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术式既然已经被看穿,那么相对应的,他也没有再遮遮掩掩的必要了。 少年死寂的眼神让禅院甚尔微微一愣,熟悉感再次席卷而来,对方的神色根本就不该是在御三家长大的十八岁高中生应该有的,在禅院的印象中,这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下一秒,男人嘴角的笑意更大了,他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奇的玩意,仔细地打量着加茂怜。 “……” 金发少年脸色比隆冬还冷,身形倏地消失在雨里。 「赤血操术·赤缚」 鲜血炸开成一面绳索,向禅院甚尔撒去,男人灵活地躲开束缚,停在树干上的身体忽然一顿,下一秒被拳头狠狠地砸下去。 “还给你。”加茂怜吐出一句话,“赤血操术·苅祓。” 血凝的环形飞镖割开禅院甚尔的背部,不规则的血刃绞开皮肉,那里瞬间血流成河,报了方才万里锁链的仇。 “嘶。”禅院轻吸一口气,终于认真了起来。 两人的身形在雨雾中只剩两道残影,肉搏、咒具和术式的声音划破长空,短短几分钟,他们打过的地方树木倒塌花草凋零,活生生开辟出一片空地。 禅院甚尔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果然使出全力的小鬼不太好对付。 「百敛·穿血」 接近音速的血弹从正前方袭来,男人向侧方闪避,加茂怜却忽然出现在他背后,冲着他的背心狠狠地踹了一脚。 割开的伤口此时被二次重创,禅院为了使伤害减小,顺着加茂怜的力道倾身向前,他跳过树枝,注意到在他正下方的位置,青苔与野草夹杂之间,竟然出现了一口直径两米左右的井,就在此时,一股巨大的吸力包裹住禅院甚尔,他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加茂怜紧跟着追了上来,却不见男人的身影,他环绕四周,孔雀瞳烧得他眼睛发红。 哗啦! 铁链的声音从下方袭来,少年利落地飞身而起,万里锁链缠住了他的脚腕,他还没来得及看禅院甚尔究竟在什么位置,整个人就被拽下了一口深井。 失重感瞬间袭来,黑暗中加茂怜狠狠地摔在一个东西上,软的,倒是不痛。 于是他下意识捏了捏掌心下软绵绵的手感,只听见禅院甚尔发出一声闷哼,咬牙道:“给我滚下去。” 第17章 “挺软的。”加茂怜评价了一句,慢悠悠地从禅院甚尔身上爬起来。 还没等他起身,手腕忽地一紧,整个人被拽到地上,禅院甚尔翻身压在他腹部,膝盖毫不留情地撞了上去,加茂怜痛得瞬间卸力,锁链哗啦一声,缠住了他的双臂。 禅院甚尔看着那两只又亮又圆的孔雀瞳这么恶狠狠地瞪着他,就忍不住伸手去掐他脸,鲜血顺着他手掌的伤口流到加茂怜的脸上,少年嫌弃地偏了偏头,禅院甚尔就故意把血全部蹭上了他的脸颊。 加茂怜深吸一口气,术式在指尖蓄势待发,蓄足的咒力却忽然凭空消失,散在了空气中。 他一愣,再试了试,这下不仅赤血操术使不出,就连孔雀瞳自带的火焰也没办法燃起来,咒力淤积在体内,找不到释放的突破口。 加茂怜以为禅院甚尔用了天逆鉾,但当他视线同男人对上,对方若有所思的神色让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禅院甚尔低沉的声音响起,“术式用不了?” 加茂怜抿住唇,他不用看就能想象到这家伙脸上是怎样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果然,他很快就听见对方喉咙里溢出的笑声,他现在双手被捆,整个人都在禅院的挟制范围内,根本无法翻身。 “保持这个表情。”男人忽然说了一句,紧接着一道闪光灯在黑暗中亮起,加茂怜皱眉眯着眼睛,发现这混蛋竟然用手机拍他! 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特制咒具不是人力可以扯断的,禅院甚尔毫不在意,甚至将手机换了个角度,“笑一笑,茄子——” “我操.你。”加茂怜骂出平生最脏的话,骤然亮起的闪光灯让他不适地眨了眨眼睛,孔雀瞳过度使用后,双眼会变得非常敏感,又酸又涨,接二连三的刺激过后止不住泛起了生理性的眼泪。 见到这种难得的场面,禅院甚尔饶有兴趣地凑近,“哭了?” “哭了我也不会放开你的。”他补充。 加茂怜冷冷地望着他,在禅院甚尔越凑越近的时候,忽然冒出一句:“奥义……” 男人顿了顿,以为他要用什么了不得的术式,下一秒,少年猛地抬起头,对准禅院甚尔的脑袋用力撞去。 奥义·头槌! “呿。”禅院甚尔轻吸一口气,手中松了力道,加茂怜趁机挣脱万里锁链,顺带着踹了他肩膀一脚,翻身而起。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让两人捂着脑门在黑暗中面面相觑,各自认为彼此脑子有病,一下子都没有了动手的心思。 加茂怜往上望了一眼,这是一口直径两米、纵深十米的井,他试着踩着井壁向上跳跃,但身体好像被一股巨大的力拽住了,跳到一半就重重地落了下来。 加茂怜尝试了几次都是如此,也没办法使用术式,不幸困在了这里。 “现在怎么上去?” 他瞥向禅院甚尔,男人耸了耸肩,“我也是被拉下来的,别问我。” “然后你就把我也拖下来了?”加茂怜踹了踹一旁的咒具锁链,难以置信地问。如果不是被拽住了脚腕,他根本就没打算从这口井的正上方过。 “因为想知道咒术师有没有办法离开。”禅院甚尔漫不经心地说,“看来,没有。” 能把拖人下水说得这么轻松自在,也就只有这混蛋能够办到。加茂怜不想和他多费口舌,挤了挤自己头发上的雨水,将黏在脸上的发丝捋到脑后。 被禅院蹭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加茂怜样子有些狼狈,他只能扯起衣服下摆,用雨水淋湿的布料勉强把脸擦干净。 禅院甚尔看着他暴露在空气中的柔韧结实的腰腹,没有说话。 加茂怜做完这些又俯下身,将短裤的裤脚挽起,收纳绑腿正好卡在他膝盖上方大约十五厘米的位置,为了束紧不滑落,黑色硅胶垫圈在大腿上勒出了深深的凹陷,下方红色勒痕像一条线环绕着大腿,白皙的皮肤微微鼓起,流畅地挤进绑腿中。 加茂怜从贴近大腿内侧的收纳袋里摸出一只微型强光手电,摁开时正好对准禅院甚尔的眼睛晃了晃,像是蓄意报复。 “看什么?”加茂怜皱眉。 “只是确认一下。”禅院甚尔丝毫不惧手电筒那点光,咧开一口白牙,“你腿窝上果然有一颗痣,我以为我记错了。” “……”加茂怜冷漠脸,“等出去你就死定了。” 说完他转身举着手电筒观察四周,井壁是由砖块垒成,非常光滑,四周布满了青苔,无法攀援上去。这口井能将天与咒缚拖下来,又能制住他的术式,绝对有问题。 果不其然,只是绕着周围转了一圈,加茂怜就看见井底角落处有几块明显不一样的砖石,长宽三十厘米的形状,分明靠近井底,却只有这里的苔藓稀少,像是经常被人擦拭过。 他敲了敲,果然是空心的。 “让让。”禅院甚尔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后头,加茂怜挪开了一些位置,只见男人抬脚用力一踹,井壁上厚实的砖块四分五裂地炸开,石渣差点溅到加茂怜的脸上。 砖后露出后面一个黑魆魆的矩形洞口,深不见底,手电筒的光都照不见后头有什么,只能看见一圈一圈灰黑色的影子。 禅院甚尔闻见一股骚臭味从洞里飘出,他皱眉揉了揉鼻尖,“这应该就是人面犬的藏身地,想要办法把它们弄出来。” “这口井,还有井壁里的砖……人为的痕迹太重了。”加茂怜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就好像这些人面犬像是被人圈养的。” 他偏头盯着禅院甚尔,很遗憾,没有从对方的脸上看到其他表情,男人还是懒散地站在原处,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从兜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问他:“小鬼,你带打火机了吗?” 加茂怜摸了摸绑腿,扔给他一只打火机。 “喂,你是不是有什么情报没告诉我?”他盯着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疑惑地嗯了一声,像是毫不知情,打火机啪地燃起一小束橙红火焰,他将火凑近了嘴角,暖色光晕洒在男人下垂的睫毛上,在他抬眼时映在墨绿的眸里,像两丛幽幽的鬼火。 烈性香烟的味道很快弥漫在井中,加茂怜被呛得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将打火机递了出去。 加茂怜离这家伙远了一点,可井总共才两米,再远也远不到什么地方。他看着飘起来的烟雾,忽然想起猎人猎兔子,就是将其他洞口堵住,然后用烟将兔子熏了出来——如果能用同样的方法把人面犬弄出来最好。 怜看了看四周,发现周围除了青苔就是湿漉漉的野草,根本没有可燃物,就算是在山林中,因为湿度的原因,落叶和木头常年泡在积水中,也不能够点燃。 要是自己的火焰能够用的话,倒是能将咒力附在这些东西上点燃。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现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不少—— 加茂怜突然顿住。 井底的积水很少,但按照刚才暴雨的量来说,就算是排水性很强的土壤也会积出一滩洼地来,没道理这口人造的枯井能够凭空将水排走。 他蹲下身,在禅院甚尔疑惑的目光中,用小刀割断碍事的野草,很快清理出一小片空地。 手电筒晃过,深红色的纹路像鲜血浸润在土里,雨水刚落下,就瞬间被吸了进去。 加茂怜瞟了一眼禅院,抽出另一把刀扔给他,“劳驾,帮个忙,我得看看这画的是什么图案。” 禅院甚尔叼着烟,没说什么,两个人很快就将地上的图案给全部清理了出来。 加茂怜站着看了半天,久到禅院不耐烦地将烟头摁熄,扔到加茂怜面前。 “我没见过这个。”加茂怜迟疑地开口,“不过我知道一个和这个很像的结界符咒。” 禅院甚尔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你应该也见过,禅院。”加茂怜抬起头和男人对视,“你看,将这里中间的图案和外面的图案调换,里外换个方向。” 禅院甚尔盯着脚下的花纹,在脑中构想加茂怜所说的样子,他眉尾微微一挑,嗤笑道:“啊,那个啊。” “御三家专用的,刺激术式觉醒的符咒。”加茂怜回忆道,“将人体内的咒力无限制激发出来,从而加速术式觉醒。被困在结界中的人因为咒力暴.乱,会承受极大的痛苦,更有休克死亡的先例,早就被咒术界取缔了,只有御三家还在继续使用。” 加茂怜对这结界熟悉得要死,在加茂家彻底放弃他之前,他每周都会进结界待个两三个小时,不仅要忍受剧痛,还要控制住自己的术式不外泄,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试过一次。”禅院甚尔笑了笑,“因为完全没感觉,很快就被放出来,然后就再也没进去过了。” “真是个幸运儿。”加茂怜嘟囔一声,又晃了晃手电筒,让他看地上,“这里的花纹完全是相反的,所以我怀疑作用也和激发咒力完全相反,是刚好用来抑制咒力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顺带让人掉下来。” 禅院甚尔刚要说话,忽然抬起头往井口望去,加茂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颗熟悉的长毛脑袋趴在井口正好和他对视上了。 “加茂君!”川上富江冲里面开心地招了招手,当她看见站在加茂怜身旁的帅气男人,眼睛都亮了,“你好,我叫川上富江,很高兴认识你,我喜欢你!” 加茂怜:…… 禅院甚尔露出小白脸职业微笑:“抱歉,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川上小姐。” 川上富江的蛊惑技能在天与咒缚面前完全无效化,只能故作委屈:“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啊?” 禅院甚尔顿了顿,唇角弧度在某一刻忽然放肆起来,“高一点的。” “啊……还有呢?” “齐肩发。” “我可以剪短——然后呢?” “金发。” 加茂怜瞥了他一眼,眸里露出了杀意。 “我还可以染发——就这样?”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禅院甚尔拖长了声音,“最好在大腿上有颗——” 哗啦声打断了男人的话。 加茂怜迅速捡起地上的万里锁链,抛过去砸在禅院甚尔胸口,“上去了,混蛋。” 第18章 他们将万里锁链甩出井口,川上富江把锁链另一头捆在大树上,两人才从井底爬上来。 加茂怜捡起一块石头从井口扔过去,石头并没有像禅院一样垂直坠落,他想了想,可能有生命力的东西才会掉下去,于是把视线移向川上富江,想象了一下将对方像石头一样从井的这边扔过去的场景,虽然有些费力,但只要这家伙不挣扎,还是能做到的。 少女敏锐地察觉到了契约人的心思,贪婪的目光瞬间从禅院甚尔身上弹开,偷偷摸摸地往丛林中挪了一步,试图削减自己的存在感。 加茂怜思忖片刻,终究还是良心未泯,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就算掉下去了也没有什么证明意义,他们现在已经知道这口井有问题了,反倒是还要花力气将川上富江捞出来。 加茂怜问她:“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川上富江:“我能感到和我一样的气息就在附近,在井里。” 说完她艳丽的脸蛋上闪过一丝恶毒,娇嗔地皱起眉,“加茂君,帮我把她们通通杀光好不好?一想到其他东西体内有我的细胞,真的恶心死了!”她将人面犬当做自己的残块了。 川上富江代表着最纯粹的恶,她的嫉妒心容不下任何一个比她漂亮的生物,包括她自己在内,自相残杀仿佛是刻在她基因里的行为。加茂怜对她的发言毫不意外,反正在得知人面犬体内包含富江的基因后,他也没打算留下活口。 这是禅院甚尔忽然开口:“人面犬有她的细胞?” 加茂怜愣了愣,反问:“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那种东西。”甚尔偏了偏头,表情有些玩世不恭,“我只是个来监督你的介绍人,对吧?” 加茂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浅金色的睫毛在雨雾中湿漉漉地半垂下来,遮住了眼中神色,少顷,他鼻腔里哼出一声轻笑,“谁知道呢。” 禅院甚尔双手插兜,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加茂怜将川上富江收回了组纽中,拧了拧衣服上的水,又抬头瞟了一眼禅院甚尔,男人的衣服从后颈处撕裂,满身都是血渍,脸颊、后背和手臂都不同程度负伤,就算是天与咒缚的身体,没有两三天也好不全。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背,t恤被那家伙的咒具弄破了,就算伤口治愈了,血液还凝固在上面,估计情形也好不了多少。 “啧。”少年抓了抓后脑勺,“咱们这样怎么回去?” 他们现在看起来就像刚刚经历了至少十场黑手党血拼,特别禅院甚尔还总是这副凶巴巴的模样,满身是血很像是潜在的逃犯,走到大街上绝对会被巡逻警员拦下来盘问。 加茂怜一边思考,一边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很不喜欢布料黏在皮肤上的感觉。 “我开了车,停在山下。”禅院甚尔开口,看着怜微微扬起的眉毛,他又说,“别着急感激我,停车费也是从你委托费里扣的。” 加茂怜面无表情:“没有要感谢你。” 禅院甚尔不愧是杀人越货放贷骗款的专业人士,越野车停在山下一个非常偏僻的私人露天停车场内,周围没有监控也见不着工作人员,可能是因为正值旅游淡季,停车场内车辆寥寥无几。总之他们俩直到坐上车,都没见到一个人。 “后座口袋里有备用衣服。”禅院甚尔说。 最近泥石流频发,路上好几个路口都有警员,之前两人打斗时都下了不死不休的狠手,满身又是血又是伤,只要警员不瞎,就肯定会拦住这两个可疑的家伙。 “听起来你像是早有准备。”加茂怜嘲讽他,从袋子里掏出两件短袖,一件扔给了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若有所指:“所以只准备了我的尺码。” 加茂怜忽略掉这家伙的挑衅,从口袋里抽出一大袋湿巾,两人默契地闭上嘴,脱掉上衣处理皮肤上的血迹。 这些凝固的鲜血往往是最不好处理的,他们花了好久一会儿才抹干净。做完这些,加茂怜穿上明显大了几号的衣服,提着两人脱下来的上衣和染血的湿巾下了车。 禅院甚尔见他掌心冒出一团明亮的火焰,很快将那些东西烧了个一干二净,最后只剩下一堆细细的碳灰,顺着雨水流进了土里。 真是个小心翼翼的小鬼。 加茂怜确定没有遗漏后才转身,想拉车门却没拉开,被人从里面锁住了。 他敲了敲车窗,玻璃映出他不耐烦的脸,这时候天上还在飘着小雨,刚换上的衣服又湿了一块。加茂怜不理解禅院甚尔又在搞什么鬼,他现在被淋得只想揍他一顿。 副驾驶车窗缓缓降下,禅院甚尔把着方向盘望过来,多亏天与咒缚的超人体质,他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了,被衣服遮住基本看不出什么问题,只是从颈部延伸进后衣领的地方,能看到一小截撕裂的伤口。 加茂怜知道是苅祓术式凝成的血镖划出来的,他活该。 “开门。”少年言简意赅。 “那就滚到副驾驶来坐。”禅院甚尔指节敲了敲方向盘,掌心的贯穿伤从这个角度看十分明显,“我不是你的司机。” 一路无言,加茂怜没追究禅院甚尔对他起的杀心,禅院甚尔也没再提要把加茂怜的秘密卖出去,直到抵达川岛旅店时,男人开口:“接下来你的计划是什么?” 加茂怜说:“找到这座旅馆和人面犬的联系,想办法把狗逼出来,揪出幕后主使。” “真正义。”禅院甚尔评价了一句。 他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加茂怜的委托在找到那口井时就可以画上句号了,他没必要去纠结幕后主使是谁,也没义务去消灭这些人面犬。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习惯而已,毕竟以前做高专任务都是以救人为宗旨,哪能像诅咒师这样唯利是图,给多少钱办多少事。 “既然这样,”禅院甚尔顺口说,“第二个委托也给你吧,赏金五十万,内容是杀掉那些蠢狗。” 加茂怜一愣,禅院甚尔已经将车停到了地下车库里,“不愿意?” “不……我接。” 他们回到旅店,这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加茂怜先行回房间洗澡,准备将身上的泥土和血气冲干净。 热水淋浴很好地缓解了他肌肉紧绷和关节酸疼,加茂怜喟叹一声,抹开脸上的水汽,用了很多洗发露才将头上被泥水打乱的结给理顺。 齐肩发最不方便的就在此处,加茂怜其实也考虑过要不要将头发剪短,但总是忘记去理发店,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留了下来,就算变长了也自己用剪刀解决。 直到沐浴乳的味道已经完完全全将他鼻尖的腥味盖住,他才缓过劲来,换上干净的衣服后,一边梳头,一边打开吹风机。 加茂怜盯着镜子里的少年,揉了揉脸,发现身体似乎兴奋得要命,心脏跳动得很快,孔雀瞳里的光彩若隐若现,怎么都消不下去。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使用术式过头的后遗症。 赤血操术是一种操控自身血液的术式,自从重生之后,加茂怜就没怎么用过,一是人体血液所含情报量太大,一旦使用术式,血细胞中可能遗留咒力残秽,他不想落下把柄让加茂家发现;二是他接到的所有任务中,不管是祓除诅咒还是杀掉诅咒师,都还没能到让他使用家传术式的级别,光是用体术就能解决大部分,再不济还可以直接用火烧。 再者,这种术式会给身体带来大量负担,相当于是在燃烧生命,即便加茂怜会使用反转术式治愈自己,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无限制生成新鲜的血液,因此每次大幅度使用后,都会伴随着心跳加快、肾上腺素飙升等副作用。 这会给他一种兴奋的错觉。 加茂怜抓了抓自己干爽的金发,将吹风机关上,他想这也有可能不是错觉,毕竟重生十八年,他很久没有和谁打过这么淋漓尽致的一战了。就好像是身体中的某种好战基因被刺激唤醒了,他满脑子都是几个小时前,血镖划进禅院甚尔后背的情景。 再深一点,他幻想,再深一点就能把那家伙的动脉撕破,天与暴君的血大概滚烫到能让人神经舒畅吧。 加茂怜盯着自己的指尖,想象着对方胸腔里的热度,生机勃勃的心脏,坚硬结实的肋骨,就像将手掌埋进一大叠温热软和的湿棉花里—— “喂,小鬼。” 他心脏狠狠地跳了一拍,抬头隔着镜子与男人对视,或许是他想得太入神,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对方已经入侵了他的房间。 禅院甚尔倚靠着门框,显然是已经洗过澡了,炸毛的发梢还滴着水,肩上披着酒店的白毛巾,伤口附近都缠上了绷带。他一手拿着手机,脸上的神情太过自然,自然到都让人忘记质问这家伙是怎么进来的了,好像他就该住在这个房间。 “干什么。”加茂怜开口,嗓音哑得要命,眼底布满了血丝。 禅院甚尔顿了一下,“不至于吧,这么生气?”他似乎误会了什么,罕见地说了一长串:“我敲了门,你没开,我以为你失血过多死了进来看看,原来是在吹头。” 解释不如不解释。 加茂怜的视线从禅院甚尔身上挪开,打开水龙头掬了一手凉水拍在脸上,等他抬头时,眼中可怕的神色已经消失了。 他转身,扯过毛巾擦干手,问:“找我有事?” “啊对,是有事。”禅院甚尔晃了晃手机,“刚刚我的线人来消息了。” 加茂怜不知道这家伙的线人是谁,不过能够让他专程来告诉自己,大概率十分重要,重要到有关接下来的调查能不能顺利进行让禅院甚尔拿到相应的委托抽成。 加茂怜不想把他看得太拜金,但这家伙就是这么混蛋。 “关于人面犬的?” “差不多吧。”禅院甚尔用一种十分轻巧地语气,宣布了一个无论对谁来说都称得上噩耗的消息,“青野理纱死了——就是那个亲眼目睹了人面犬的家伙。” 第19章 青野理纱家位于永田一个叫做葉谷的乡镇,父母在她小时候车祸身亡,一直以来和外婆相依为命,靠经营老式和果子店和政府补贴为生。 川岛旅馆到葉谷有半小时的车程,加茂怜这次乖乖地坐在了副驾驶,一手拿着禅院甚尔的手机,看线人那边传来的资料,一手从背包里掏出面包,用牙咬开食品包装袋。 根据线人带来的资料,青野理纱的死亡时间推断为早上八点,理纱的外婆外出开店,她也正准备出门上学,就是在这时候,有东西趁机进门袭击了她,凶手离开后大门没关,倒在血泊中的理纱被前来串门的邻居发现立刻报了警。 青野理纱所就读的学校在镇上不算好,老师们对学生的出勤率要求很低,没有及时发现理纱的缺席,才导致她的尸体直到中午才被发现。 加茂怜点开尸体图片,青野理纱仰面躺在玄关处,绀青色的校服浸湿了大块黑印,吸饱了血,地板上也满是血迹,应该死于失血过多。 禅院甚尔亲眼看见身旁的家伙咬了一大口面包,一边吸里面甜腻的蜜红豆馅儿,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细节图。 咒术界的人不是变态就是疯子,这句话果然是至理名言。 加茂怜一个像素一个像素地浏览,青野理纱面色苍白,神情惊慌,死前看到了什么让她惶恐的东西;手脚僵直,指关节扭曲,像是经历过痛苦的挣扎;她口张开,舌头连根断裂,不知所踪,可能是凶手为了防止她大声呼救。 “牙印。”加茂怜嘀咕了一句,在青野理纱的颈部有明显的圆形伤口,对称成排,创口不深,但刚好咬穿了颈部动脉。 犬科动物的牙印,加茂怜在心里判断,这件事果然和人面犬脱不了干系。 但人面犬明明在山里,有什么理由会不远万里来葉谷咬死青野理纱呢?是巧合,还是故意?如果是故意的话,青野理纱到底做了什么,能够被一只狗这么记恨?这背后又有没有其他操手? 加茂怜不是专业法医,面对尸体也只能看出这些情报。 “你确定没有信息瞒着我?”加茂怜看向禅院甚尔。 后者没有直接回答,“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的直觉。”加茂怜将手机扔给他,剩下的面包咽进嘴里,“你看起来就像是黑吃黑的类型——比如收了高昂委托费,又转手将任务低价转让给其他人,等对方完成委托后,不费吹灰之力地赚取高额差价。” 他说着冷笑了一声,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直觉没错,“你这混蛋到底跟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我说了,我只是个监督人嘛,你们高专不也有一样的……辅助监督是叫这个名字对吧?”禅院甚尔无赖地说,“你把我当成那个就行了。” “你的任务是杀死人面犬吧?”加茂怜不吃这一套,“本来想在我找到它们的藏身地后轻松补刀,结果发现事情远比你想象的麻烦,所以就都推给我来干。” 禅院甚尔啧了一声。 加茂怜又说:“能这么大方地出一百万雇我,让我猜猜,原本的佣金至少超过千万了,对吗?” 越野车在路边熄火,禅院甚尔解开安全带,忽然凑近少年,他身上有酒精消毒的味道,强势地钻进怜的鼻尖,和男人结实的身躯一样,将他禁锢在座位上。 禅院甚尔抬起手,在加茂怜警惕的目光中,屈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咚的一声,格外响亮。 “小鬼,做好你分内的事,少问东问西,不然我一分钱都不给你。”甚尔扯开嘴角,态度非常差劲。 加茂怜震惊地捂住脑袋,正想反击,窗口传来笃笃笃的敲击声。一个男人满脸怒气地站在外面,后面停着他的车。 “喂喂,要谈恋爱回家去,别在路上堵着啊!” 禅院甚尔按开窗户,阴郁的眼眸向外一瞥,对方脸上的愤怒忽然就散了,立马换上唯唯诺诺的表情,“我……我就是来提醒一下……” 说完他逃似的离开了,似乎也看出驾驶座这家伙不太好惹。 加茂怜:“真没素质啊你。” 禅院甚尔:“我可一句话没说。” 两人到了青野理纱的住处,周围绕了一圈警戒线,门口有警车守着,还有一群围观群众。 加茂怜远远地看了一眼就放弃了进去,这时候不比在高专,能够联系当地警局直接进犯罪现场,诅咒师勘探走不了这种正规渠道,要么夜间潜入,要么就只能去找其他线索。 “我记得她外婆开了一家和果子店。”加茂怜对禅院甚尔说,“先去那里吧。” “你要干什么?” “问问青野理纱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举动。”加茂怜耸了耸肩,“她外婆应该是最了解她的吧,或许能从中找到凶手杀她的原因。” “原因很重要?”禅院甚尔没良心地说,“揪出人面犬的踪迹,通通杀掉就行了,这对你的孔雀瞳来说不难吧。” 如果案件是人面犬做下的,杀人现场一定会有咒力残秽,哪怕只有稀薄的一丁点残留,有加茂怜那双眼睛帮助,跟着残秽去找总能找到。 “我的眼睛?——你知道会留下残秽?”加茂怜的目光锐利地射向禅院,“人面犬有咒力这件事,我似乎从来没跟你讲过吧?” 早晨在山里遇见的那只,就是因为体内拥有一整套和咒术师相仿的完善咒力循环系统,被加茂怜一眼看穿,所以才死在了他的刀下。 但禅院甚尔为什么会知道这种细节?加茂怜杀死人面犬的时候,这家伙至少离自己百米开外,这种距离,别说天与咒缚,就是让六眼来都很难注意到人面犬体内会蕴含咒力。 禅院甚尔抿了抿嘴,似乎后悔自己刚刚多说了一句。 加茂怜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人面犬是术师变成的?” 禅院甚尔:“喂,小鬼——” 加茂怜打断了他,“你看起来很不情愿让我知道背后的原因,难不成你的雇主和人面犬有关?——比如说,了解人面犬由术师变成这个消息的知情人士。” “或者。”他顿了顿,“就是人面犬的创造者本身。” 禅院甚尔闭上了嘴,被加茂怜严肃地盯了好半天,他喉咙中发出一声轻笑,“好吧,我承认,你确实有点小聪明,但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杀掉它们呢?” “因为你黑吃黑。”加茂怜又绕回了之前的问题,“我猜你的雇主不止一个,一个为了某种目的想让你找出人面犬的行踪,而另一个让你杀光人面犬毁尸灭迹。你又不是干不出两头赚钱,杀鸡取卵的事情。” “听起来你很了解我。” “大名鼎鼎的术士杀手嘛。”加茂怜敷衍了一句,其实他能推测到这里,还是因为有先例在。 上辈子,他高专四年级时,咒术界为了促使天元和星浆体同化,高专派出五条悟夏油杰保护星浆体天内理子。禅院甚尔接到暗杀星浆体任务后,先花了三千万在暗网悬赏天内理子,造成无数诅咒师竞相争夺,极大地耗费了咒术界的精力。等到同化那天,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这家伙就伺机而动,一刀捅穿了六眼的身体,给五条悟狠狠开了个瓢,最后成功枪杀天内理子。 加茂怜对这件事印象如此之深,全靠禅院甚尔捅五条悟那段,为此他专程请假从西班牙回日本看望受伤的六眼小子,幸灾乐祸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么回忆起来,他们俩上辈子的关系真的差到了极点。原本是因为立场相异才不对付,结果后来一个死一个被封印,也算是某种殊途同归。 ——总而言之,忽略掉禅院甚尔被反杀的结局,从星浆体事件贯穿始终的幕后操盘手角度出发,禅院甚尔就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种类型。 “咒术界通缉犯里你的照片可是挂在第一页。”加茂怜讽刺,“想不了解你的行事作风都难。” 禅院甚尔勾起唇角,“哦?我还以为你暗恋我呢。” 加茂怜对此论断嗤之以鼻,并附赠一个冷笑。 最后他们还是到了理纱外婆的和果子店,店铺大门紧闭,但加茂怜一点儿也不着急,两人待在车里耐心地等待。 凶杀案的遗体被警方拉走,房子也被围起来了,老人家又没有其他亲人,被警方问话过后,只能回到这里来。 “你怎么确定那老太太就能把事情全部告诉你?”禅院甚尔懒散地靠着椅背,胳膊搭在车窗上,“正义高专生当习惯了?我可不提供伪造官方证件,你连询问受害者家属的权利都没有。” “我从来不用那种东西。” 禅院甚尔好奇地扬了扬眉。 加茂怜拉开车前的挡板,一盏明晃晃的小镜子嵌在上面,他当着禅院甚尔的面照了照自己,又转了个方向照了照禅院。 男人:? “亲和力,懂吗?”加茂怜声音中带着一丝诡异的自豪,“只要对象是有正常审美能力的人类,这世界上就没有我挖不出的信息。” 第20章 禅院甚尔:“哈?” 那声音像冷风一样从他喉咙里呼出,沿着舌尖和门齿内壁回旋消逝,虽然轻微,但每个气流转折处都充斥着疑惑和难以置信。 禅院甚尔不知道这小鬼有什么毛病,他背后的伤口因为愈合痒得要死,全是拜加茂怜所赐,现在这家伙在他面前说自己有亲和力,就好像几个小时前拿术式妄图砍爆他动脉的另有其人,这简直是他今年听过最幽默的笑话。 加茂怜指了指自己,“亲和力。” 禅院甚尔顿了顿,“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一只放肆开屏展示自己的白孔雀。” 加茂怜:“你在讽刺我?” 禅院甚尔:“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那一会儿就看看我是不是有亲和力吧。”加茂怜嘁了一声。 但直到他们等到下午四点,理纱的外婆还没回来。加茂怜上午运动消耗过头,中午又只吃了一小块面包垫肚子,几乎饿得头晕眼花,到四点半时终于忍不住叫了禅院甚尔的名字。 “我要去找点东西吃。”他向男人伸出手挥了挥,“预支点委托费,介绍人,快饿死了。” 禅院甚尔瞟了加茂怜一眼,发现这家伙唇色发白,应该是失血过多还没补回来,看着可怜兮兮的,有些滑稽。 加茂怜对禅院甚尔的沉默投以疑惑的目光,当他正在嘀咕这男人不会能人渣到不让人吃饭的程度吧,禅院甚尔就将车窗关上,拔出钥匙,说:“走吧。” 加茂怜更加疑惑了,“去哪儿?” “吃饭啊,我也饿了。”甚尔打开车门,钥匙圈在指尖潇洒地绕了三圈,这是习惯性动作,当他意识到面前的是小鬼不是女人后,面无表情地将钥匙塞进了裤兜里。 加茂怜惊讶地啊了一声,跟着下了车。 他们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下午也在营业的拉面店,坐在靠窗的位置,这个角度能正好看见理纱外婆的和果子店,方便他们行动。 自从缺钱后,加茂怜就很久没在外吃过拉面了,点了大份浓汤番茄叉烧拉面套餐,把配的冰麦茶换成了橙汁,布丁选择了草莓味。 禅院甚尔看他面前摆了酸酸甜甜的一桌,恍惚间感到了牙疼。 “甜食能很好地补充能量。”加茂怜吃到东西,心情舒畅,“特别是使用赤血操术后,可以弥补血液供糖不足造成的疲劳问题。” “你们家的人都这样?”禅院甚尔很难想象那群老头子聚在一起吃草莓布丁的模样。 “不。”加茂怜吸了一口面条,两颊鼓鼓的,“他们会定期抽血储存血包,要战斗的时候就用科技手段……更何况不是每个人的生得术式都是赤血操术,我们这一代也就出了我和宪纪而已,那家伙还太小,不到储血的年纪。” 说这句话的时候加茂怜有些不确定,因为按照加茂家的死性难改的样子,保不准他那位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已经在遭受抽血折磨了,就和他上辈子一样。 所以说趁早离开御三家才是好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五条悟那么任性洒脱,想做什么就能做到。 加茂怜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用餐,这家小拉面店不可貌相,番茄汤浓郁爽滑,面条筋道厚实,叉烧软烂不腻,就连汤里的小白菜也焯得恰到好处,又脆又甜,非常爽口。 时间并不紧迫,加茂怜吃东西速度也变慢了,等禅院甚尔解决完,他还在慢悠悠地动着腮帮子,嘴边叼着一根菜叶,窸窸窣窣,像咀嚼东西的绵羊。 终于,在对面的男人彻底失去耐心之前,加茂怜吃完了最后一口布丁,非常巧合的是,一个憔悴的老太太正站在和果子店门前,掏出了钥匙正在开锁。 “时间刚好。”加茂怜见势起身,留给禅院甚尔一句“你先给钱,我去看看”,就飞快地走出拉面店蹿到了街对面。 禅院甚尔:…… 说不清为什么,被人留在店里结账的体验又陌生又让人火大。 还好加茂怜反应够快,老太太进了店铺就准备将门锁上,他一手撑着门框,自然地将半只胳膊挤了进去,挡住了老太太的动作。 “抱歉……客人,今天店铺不营业。”老人的声音充满了沧桑的味道,加茂怜听出了鼻音,老太太似乎刚哭过。 他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再询问一次青野理纱的事,就相当于拿刀专往别人心窝子里戳。 可就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身后忽然贴上来一个人,以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强势又缓慢地推开了门。 “是青野小姐的外婆吗?”禅院甚尔低沉的声音在加茂怜耳边响起,“关于青野理纱的事情,我们有一些疑问想请教你。” 老太太神情略微慌张,在听见孙女的名字后,苍老浑浊的双眸洇出了雾气,她张了张嘴,“你们是什么人?” “太不近人情了,禅院。”加茂怜将禅院甚尔推到门后看不见的地方,看向老人的眼神充满了歉意,“抱歉,奶奶,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理纱前段时间的状况……” “了解了又能怎样,了解了又能怎样?”老太太突然激动地重复着,她双目含泪,面色悲怆,“你们都不相信我说的话,邻居也是警察也是,连凶手都找不到,知道了能怎样?你们能把理纱还给我吗?” 加茂怜一下抓住了老太太话中的蹊跷,他俯下身,将眼睛和老人的放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这样能使他看起来更加真诚,削减身高和性别带来的攻击性。 “奶奶,我们相信你说的话。”他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柔和的微笑,眸中却盛满了担忧,“有关理纱,虽然不能将您的孙女带回来,但如果您能告诉我们一些内情,我们能给您的孙女复仇。” 他说:“想必您也察觉到了,凶手是连警察都惩治不了的东西,但我们能帮助您,以牙还牙,将导致理纱不幸的罪魁祸首全部碎尸万段……您也是想为理纱复仇的,对吗?” 老太太被加茂怜成功地安抚了,她看着少年柔和的面庞,有些迷茫。 “复……仇?”她缓慢地重复着加茂怜的话,微微阖上了眼,眼角的皱纹耷拉出岁月的阴影,亲人的逝世的悲剧一瞬间就将这个老太太压垮了,加茂怜能看到她周身环绕着的、一股难以消除的黑雾。 “你们进来吧。”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打开了店里一盏小吊灯,“把门关上,我慢慢告诉你们。” 加茂怜瞥了一眼身后的男人,他们跟着老太太在一只和式小几前坐下。 老太太给他们倒了茶,从橱窗里取出一碟草饼,“真不好意思,意外来临,什么没来得及准备……” “您费心了。”加茂怜说完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禅院甚尔。 这家伙后知后觉,语气格外别扭,“……您费心了。” 加茂怜礼貌地喝了一口茶水,其实已经凉透了,但他没说什么。 老太太低下头,沉默了好久,她说:“你们说想了解理纱的现状……理纱她,她从医院回来就不对劲了,之前她出过一场意外……” 老太太前面的叙述基本上和蛇的记录一致,青野理纱在公交站台前昏迷被送往了医院,治疗苏醒后说自己遇见了长着人脸的狗,但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这段经历并没有给她的生活造成实质性的影响,她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她真正不对劲是从出院的第二天开始的,理纱的外婆发现她不爱出去找朋友玩了,一放学就立马回到家中,就连学校的社团活动也全部推辞,哪儿也不去。 最开始老太太只是以为孙女大病初愈精力不佳,但理纱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她出现了惊悸、失眠、焦虑和强迫症等状况,睡觉开始服用安眠药,房间里不敢关着灯,每天都会检查好几次门窗是否关闭,就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东西。 “几天前,理纱问了我一件事,我想可能和凶手有关。”老太太说话间充满了自责,“她突然问我几个月前,开在镇上的那家宠物医院为什么忽然倒闭了,我告诉她似乎是出了医疗事故,医生们都离开了。理纱当时的表情很奇怪……” 老太太皱纹密布的脸更加黯淡了,她哽咽道:“她说她似乎在附近见过医院的院长,说自己被人监视了,说她很害怕……我早该察觉到不对的,可当时我以为她出现了幻觉,只是安慰了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第二天她告诉我,她又看见院长了,她说对方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有一个黑影跟着,很可怕。” “我带理纱去看了心理医生,可后来,事情就那样发生了……我才知道,理纱说的都是真的,是我这个外婆的错,没有将理纱的话放在心上……要不是……” 老太太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抽噎着看向两人,眼神中带着期待,“如果你们能为理纱报仇的话,我可以付给你们薪水,多少都可以——” “不用了,奶奶。”加茂怜贴心地递给老太太一张纸巾,“我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请您别担心,我们一定能为理纱报仇。” 他捻起一块草饼,艾草淡淡的涩味包裹着甜蜜的红豆馅,一下弥漫在口腔中,齿间都是软糯香甜的气息。 “您做的草饼很好吃。”不经意间,加茂怜自然而然地改变了话题,他不喜欢让受害人长时间处于悲痛回忆中,通常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就会这么做。 说实话这是一种自欺欺人式体贴,在剖开别人伤疤后,假装安抚,是很虚伪卑劣的行径。 所以加茂怜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充其量只是坏得不那么彻底罢了。 “这是理纱最喜欢的点心。”得到陌生人的赞美后,老太太感到了一丝欣慰,她颤颤巍巍地起身,拿出好几盒草饼放到加茂怜手中,“就当这是老太太我给你们的谢礼,请帮助理纱,找出杀害她的凶手吧!” 这次加茂怜没有拒绝,他们向老太太郑重告别,带着草饼离开了和果子店。 禅院甚尔全程围观了加茂怜的“亲和力”表现,十分叹为观止,连六十岁的老太太都能哄成这样,专业技能堪比新宿头牌牛郎。 “喂,小鬼,没想到你这么——”善解人意。 禅院甚尔话刚出口,就看见加茂怜一脸冷漠地转过头,一边往自己嘴里塞草饼,一边不耐烦地扬起眉毛,“什么事?” 刚才眉眼间的柔情只剩下无情。 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冷笑:“真能吃啊,成长期小矮子。” 第21章 越野车滑过一个完美的弯道,改装后的发动机轰然低鸣,像一头暴力又优雅的黑豹。 禅院甚尔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手肘靠着车窗,雨后的山风混着草叶的气息,黑发被吹乱,在两颊扫来扫去。 他们在回旅店的路上,加茂怜在座位中昏昏欲睡,靠着头枕,睫毛半敛起来,膝盖上还放着一盒吃了一半的草饼。 此时车辆正好压过一条减速带,开封的盒子抖了一下,草饼上防粘连的糯米粉像扬尘一般飞起来,被风吹过,全部洒在了禅院甚尔下午刚换的黑色运动裤上。 而此时加茂怜已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精致的侧颜在窗外绿色山林背景下显得与世无争,这让禅院甚尔更加火大。 原本丝滑平稳的车速骤然提升,加茂怜被惯性狠狠地往前推了一把,强制开机。 他迷惑地睁开眼,转头就看见了甚尔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加茂怜的注意力很快被对方裤子上霉菌一样的斑点抢走,他顿了顿,认真地问:“这是你们杀手界的新型时尚吗?” 禅院甚尔一把掀翻了加茂怜的草饼,并素质低下地将剩下几盒全部扔出了窗外。 两人差点在半路打起来,加茂怜掌心刚冒出火焰就被禅院甚尔拍掉,男人一只手把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地威胁,“省省吧,这辆车七百万,烧炸了让你去抵债。” 等回到川岛旅馆,已经下午六点了。两人才吃了拉面不久,这时候不饿,没有去餐厅,停完车,各自阴沉着脸色走进酒店大堂。 “禅院先生是吗?”前台小姐忽然面带微笑迎上来,她仿佛等了很久,将手中的黑色信封递给男人,“这是您的信,送信人嘱咐要亲自交到您的手中。” 加茂怜疑惑地扬起眉,他看见禅院顿了一下,似乎也不知道这封信的来历。 禅院甚尔翻了翻信封,纯黑色的普通信封,没有寄件人的名字和地址,他当着加茂怜的面打开,从里面抽出了一张薄薄的纸,上面打印了几行字: 【委托时间更改,在24小时内找到人面犬的行踪,悬赏金额翻倍,补齐的定金已打入您的账户。】 没有落款。 “信?”加茂怜吐出一个词,“委托人就在我们附近?没有地址直接交给前台,这说明对方很可能就在这座旅店中……说不定现在正在监视我们啊。” 他同禅院甚尔对视一眼,男人扬了扬信纸,嗤笑:“这是什么?无声的威胁吗?” “如此急迫地想要确定地点,果然和另一个委托的发起者有截然不同的目的。”加茂怜沉思,“他察觉到了有人想杀掉人面犬,并且已经怀疑上你了,不然不会又是提高悬赏拉拢,又是暴露位置威胁的。” “啊,真麻烦。”禅院甚尔没心没肺地发出一声感叹,就好像两头通吃导致现在局面的不是他一样。 叮咚—— 清脆的短信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禅院甚尔摸出手机,由于离得很近,屏幕上的内容正好落到了怜的眼前,是一则到账短信。 男人忽然意识到不对,迅速按了黑屏,但显然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加茂怜算了算刚刚数到的0,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禅院甚尔:“两千万定金的委托,你只给我五十万?” 禅院甚尔懊恼地啧了一声,当然不是懊恼他骗了加茂,而是懊恼不小心让加茂看到了到账短信。 男人耸了耸肩,十分缺德地说:“反正你当初既没拒绝,也没说你要提高佣金。” 初入诅咒师大门的加茂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坑了,面对禅院甚尔这种嗜钱如命的混蛋,怎么可能希望他良心大发好好介绍委托给自己呢? 看到加茂怜僵硬的表情,禅院甚尔忽然笑起来,顶着少年冰冷如霜的目光,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免费给你上一课,你应该感激我才对。”他翘起唇角,“下次接委托前问清楚,不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加茂怜握紧了拳头,额角青筋直蹦,要不是现在在酒店大堂,人比较多,他早就忍不住和这混蛋打起来了。 哐当! 东西摔碎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少年本能地向后快速撤开,一颗尖锐的玻璃碎片沿着他的鼻梁擦过,差一毫米就能划到他的皮肤。 他和禅院甚尔同时侧过头,在离他们两米不到的位置,一个女生跌坐在地上,大概高中生年纪,眼眶红彤彤的,脸颊和鼻尖上都挂着泪珠。 她摔到的时候似乎碰到了身后摆着玻璃花瓶的桌子,晶莹剔透的瓶身碎了一地,她压倒在一堆蔷薇花上,脚踝和小腿被玻璃渣划破了几道,裙子被水淋湿了。 看起来很眼熟,加茂怜看着她的脸,想起这就是早上在餐厅遇见的、和男朋友议论他是不是被甩了的那位。 “你推我!”女生呜咽着控诉。 女生的男朋友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手足无措地举起手,又没有勇气靠近,愧疚地看着女生,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刚刚竟然如此暴躁地将女朋友推倒了。 大堂里所有人都谴责地盯着那个男生,服务生迅速赶来,将女孩从地上扶起,很抱歉地将她邀请到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带来了医疗箱处理她被碎片划到的伤口。接着,清洁工也拿上工具熟练地清扫着地上的碎片,其他工作人员则安抚着周围的客人,很快就将这场没头没尾的闹剧处理好了。 加茂怜顿了顿,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每天都会发生这样的事,真麻烦啊,什么时候能遇见稍微省心点的客人呢……”清洁工一边嘟囔一边将装有碎片的塑料袋放进工具车里,又俯下身去捡黏在地上的花瓣。 每天?对方随口一句话让加茂怜想起了什么,再联系这些人处理事情的速度,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转身走向了大堂电梯。 禅院甚尔看着这家伙匆忙离去的背影,跟着走进了电梯。 加茂怜一言不发地盯着楼层数字,在电梯开门后飞快地走了出去,摸出房卡打开了自己的房间。 下一秒,少年瞳孔微缩,嘴角的弧度抿成一条严肃的直线,他站在房间外,直到禅院甚尔走上前来。 “傻了吗——” 调侃的话消失在喉咙里,男人眯起眼,将门彻底拉开。 浓郁的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布满了整个房间,天花板、地板、墙面、床铺……只要是在这个房间里的东西,都无一幸免。房间里就像经受过一场鲜血的洗礼,那些斑点都是一个个犬科动物的脚印,像是一种可怕的警告。 加茂怜向后退了一步,直接撞到了禅院甚尔的怀里,但他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这点,捂住鼻子,眉头紧紧地拧起,脸色看起来格外差。 禅院甚尔敏锐地观察到少年的变化,他想起这家伙对血似乎格外敏感,上午的时候也是,一闻见腥味神色就不太自然,当时他以为对方是失血过多,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有其他更深层次的原因…… “不好意思。”加茂怜艰难地转过身,顶灯从上方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看上去比纸还要苍白,他看向禅院甚尔,“借用一下你的卫生间。” 禅院甚尔一愣,感觉自己这时候要是说不,面前的小鬼就会立刻晕死在他面前。 他递出房卡,加茂怜直奔隔壁而去,禅院甚尔站在门口,给前台打了个电话,在等待旅店工作人员处理的间隙,进去将加茂怜的东西拿了出来。想也不用想,今晚这房间是住不了人了。 加茂怜趴在洗手台前漱口,发梢上不知道是沾了水雾还是冷汗,黏腻地贴在他的脸颊和后颈,极端不适。他把冷水拍在脸上,柠檬洗手液缓解了鼻腔里萦绕不去的血腥味,过了好久,强烈的眩晕感才渐渐散去。 少年捋了一把刘海,皱眉观察自己,镜子里的家伙比鬼还吓人,他没料到今天能这么失态,觉得自己可能在未来一周内都不想见到红色的东西了。 加茂怜撑着台面,水珠沿着他的额头缓缓流下,滑过脸颊,陷进嘴角的窝里,受到挤压继续向下淌去,有的滑进了衣领,有的沿着下巴落入了水池中。 滴答。 加茂怜骤然抬眸,对面镜像中苍白的少年带给他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滴答。 水声落下,就像是一个标志,周围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能察觉到,他被某种东西拖进了生得领域之中,对方的领域与现实一模一样,可能就笼罩住了洗手间,加茂怜能看出微妙的差异。 他全身紧绷,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镜子,看见自己的眼角浸出两行鲜血,胸口出现一个血红的大洞,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黑色的雾气包裹了全身,诅咒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它们用恶心尖锐的口器、牙齿和舌尖啃食着血肉。 咕叽咕叽咕叽……黏腻的咀嚼声充斥着加茂怜的耳畔,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狱中,疼痛是他能感知到自己和世界唯一的联系—— “抓到你了,嘻嘻。” 尖细的笑声几乎划破耳膜,加茂怜立马抬手想要捂住耳朵,指尖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血珠像指腹里钻出来的小虫,滴在雪白的瓷砖上,空气中响起吸溜一声,血迹消失,像是被什么东西舔舐干净了。 孔雀瞳后知后觉地亮起,白金的火焰在他手中凝成一把流动的火剑,加茂怜狠狠地向镜面挥去,简陋的领域瞬间破碎。 世界恢复正常,他收回火焰,打开水龙头又冲了冲脸,全程面无表情。 他走出卫生间,外面有人在说话。 “有没有别的房间?”这是禅院甚尔的声音,似乎在跟谁交谈。 加茂怜走到门口,听见酒店服务员充满歉意地说:“很抱歉,出现这样的意外给您带来了不便,但周末游客多,实在是没有空余的房间了,不如我们帮您联系别的酒店,再免费安排一间房好吗?” “不用了。”加茂怜推开房门,他停顿了一下,将目光挪向禅院甚尔。 男人疑惑地挑了挑眉。 加茂怜转头对服务员说:“我和这家伙一个房间就行。” 第22章 禅院甚尔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盯着加茂怜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个小鬼并没有开玩笑。 “你说什么?”他再次确认。 “我和你住一个房间。”加茂怜扬起眉毛, “这句话里有哪个字你听不明白吗?” 禅院甚尔吊起那双厌世的三白眼, 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 “啊,那既然是一个房间的话, 事情就圆满解决了。”服务员怕还有变故,赶紧鞠躬道歉, “为了表示歉意, 一会儿我们会为您送上精致的烛光双人晚餐,并且免除后面几天的房费, 实在是不好意思!” 加茂怜顿了顿,“啊……不,那个烛光晚餐就……” “请别担心,都是免费的!”服务员迅速强调,“这都是川岛旅店对客人您补偿!出现那种可怕的意外真是不好意思!” “不,我的意思是——” 加茂怜话音未落,下一瞬间头顶的金毛差点炸起来,禅院甚尔不知什么时候贴了上来, 这家伙装出一副无比熟稔的模样,用胳膊揽住他的腰,将还处于虚弱状态的少年半拥入怀中, 他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那就麻烦你们了。” 不愧是情侣酒店, 服务员立刻露出全部都明白的表情, 比了个ok的手势微笑着离开了现场, 留下一句:“祝客人玩得愉快!” 加茂怜:…… 加茂怜转身踹了个空, 禅院甚尔早就料到他会恼羞成怒,敏捷地躲开了攻击。 “喂喂,是你说的要和我一起睡觉。”男人又躲开一记拳头,箍住怜蠢蠢欲动的手腕捏了捏。 加茂怜没能挣脱掉,他震惊地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一起睡觉?我只说和你住一间房好吗?” “不是一个意思吗?”甚尔漫不经心地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我还从来没遇到过和我一间房还不和我睡觉的人。” 加茂怜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又说:“但上次免费机会失效了,这次我要收钱。” “你真是个人渣啊!” “玩dirty words的话要更贵一点。”男人从善如流,虚伪地说,“毕竟我是一个有素质的人。” 加茂怜惊骇地瞪着他,禅院甚尔嘴角上扬,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这时候他终于放开了少年,明显刚刚的话都是在逗他。 总之,当服务生推着浪漫的烛光晚餐敲响房门的时候,加茂怜已经和禅院甚尔暂时休战,他抽出一把小刀,刀刃向上插大床中央,寓意谁越界谁被捅。 其实加茂怜想直接打地铺的,但酒店里没有睡袋,也不能加床垫,只能多要一床被子凑合一晚上。 禅院甚尔对加茂怜的幼稚行为不置一词,反正睡都睡过,他根本就不在意。 房间门打开,服务生说了一声“打扰了”推着餐车进门,在看见床上那把刀的时候吓了一跳,提醒道:“客人,玩的时候还是要注意安全,享乐适度啊。” 不知道这家伙联想到了什么东西,加茂怜面无表情,根本不愿意去深究,冷漠得拒人千里之外。 禅院甚尔懒洋洋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翻着手机上的委托邮件,也没说话。 服务员心中一凉,心想这两个客人绝对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外面那些只会用小道具助兴的小情侣比起这对差远了,这种寒意刺骨的双s气场,服从vs征服之间的困难抉择,不用想都知道今晚绝对是一场争相驯服的恶战……得提醒夜班的人随时注意,万一收到求救信号立刻拨打急救电话,毕竟刀都拿出来了,谁知道这两个能玩多大…… 加茂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服务生脸色变了又变,由惊诧到恭敬再到苦恼,最后荡漾起一脸诡异的甜蜜微笑。 果然是被误解了吧……真想把禅院甚尔宰了,要不是之前说那些令人误会的话,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在房间里和一个男人面对面吃烛光晚餐,这算什么,御三家叛逃人士的邪恶团建? 服务员已经将菜品布好,点上蜡烛,还在花瓶里插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太多余了。加茂怜绝望地闭了闭眼。 “今天的前菜是伊势龙虾南瓜蒸蛋、梅渍银杏果和蟹肉松茸芝士浓汤。” “主菜有黑松露吞拿鱼塔塔配赤海胆刺身、生鸡蛋牡丹虾塔塔配三文鱼籽、北海道仙凤趾生蚝刺身、照烧鹅肝鳗鱼卷配法葱、味增酱烤黑鳕鱼以及m5和牛丼饭。” “甜品有新鲜的夕张蜜瓜、柚子酱金箔冰淇淋以及白色恋人巧克力慕斯蛋糕。” “餐酒为来自勃艮第的黑皮诺红葡萄酒。” 他将冰好的酒瓶从冰桶里取出,用毛巾擦干上面的雾气后,啵地一声打开了木塞。 紫红色的酒液深沉而清透,在幽幽烛火下缓缓倒入醒酒器中,发出清脆悦耳的敲击声,像一滩软化的紫水晶。 加茂怜看着这一桌美食,忽然觉得烛光晚餐也没什么不好的。 服务生在介绍完菜品后就识趣地退场,走之前还说:“如果需要收餐具拨打前台服务电话就行,如果不需要打扰,也可以将餐具放在房间门口,会有人专门来收拾。” 等对方把门一关,加茂怜立刻掐灭了蜡烛,自顾自坐下开始用餐。 短短几秒,浪漫氛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点良心吧小鬼。”禅院甚尔在他对面坐下,“要不是我答应下来,你现在就只能去餐厅吃儿童套餐——速冻牛肉生菜汉堡配咸味薯条,佐餐一杯成长快乐热牛奶什么的。” 他叉起一块鳗鱼卷囫囵塞进嘴里,将几千块的食物吃成了章鱼小丸子路边摊。 禅院好像天生就有这种能力,分明是从御三家出来的,却在他身上看不见一点大家族的影子,有时候通达世故,圆滑得要命,有时候又能把人气炸,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才磨练出这样一副德行。 盘子里的菜一点点消失,就算是几个小时前才吃过拉面,加茂怜显然还能干下去一头牛,高中男生似乎在胃口这方面没有底线,连禅院甚尔都自愧不如,他说:“你看上去就像饿了一个月。” 加茂怜将蛋糕咽下肚子,没反驳,只说:“我确实饿了一个月。”自从搬到出租屋后,加茂怜天天以廉价面包和折扣饭团度日,就没怎么吃饱过。 “真可怜。”禅院甚尔不带丝毫感情地感叹了一句,这种语气让人觉得他既像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又像真心实意地在嘲讽,可无论是哪种都又欠又嘴臭。 少年洁白的犬齿扎进蜜瓜里,果汁四溅,浸入味蕾,干脆利落的劲就好像刚刚咬的是男人的脖子。 叮咚—— 响亮的短信提示音在房间中响起,禅院甚尔啧了一声,抬头对加茂怜说:“催债的来了,上面说,你还有二十二个小时。” “看来我们俩优哉游哉地在房间里享用烛光晚餐让他很不满啊。”加茂怜惬意地吃掉最后一勺冰淇淋,“第三次威胁了,他看起来很着急。” “第三次?”禅院甚尔扬眉,“房间里的血迹也是?” “我猜是那家伙干的。”加茂怜肯定了禅院的疑问,“从我们回到旅店开始,他就一直在监视我们,包括送信、转账、我回房间……这一系列动作都是有时间顺序的,那家伙只要安排得当,就能造成层层递进的心理暗示,先利诱造成你我内讧,再威逼我放弃委托,换一个心理承受力差的术师早就撂挑子不干了,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让你来完成接下来的事情——” 禅院甚尔感兴趣地盯着加茂,没想到少年能从中推理出这么多信息。 “我猜一个人接两个目的相反的任务,在地下组织里是要被拉入黑名单的吧,所以你当初把寻找人面犬的任务给我,而你自己则准备捡漏抹杀——他这样把我吓走,又给你提高一倍的赏金,就是在逼你放弃另一头的委托。” 加茂怜幽怨地瞪着男人,“所以果然造成这一切麻烦局面的人还是你。” 面对指责,禅院甚尔没有一点愧疚心,他撑着脸,表情比谁都坦荡。 “更何况我昨晚不是还发现了墙壁里的怨气吗?”加茂怜指腹叩着一旁的墙壁,就像划过无声的黑白琴键,咚咚作响,他瞥向甚尔,“你的委托人大概率是这家旅店的老板或投资人什么的,他非常熟悉旅店中的环境并且能够自由出入每个人的房间,他已经察觉到我昨晚把符纸揭下来过,因此无论我继不继续这个委托,他都会想方设法将我赶走,避免我发现他藏起来的秘密。” “而且他还知道我晕血的这个细节,才做得那么恶心。”加茂怜开口,“看来专门针对我做过一番调查。” “你晕血?”禅院甚尔诧异地挑了挑眉,虽然知道加茂闻到血味脸色不好,但论这小鬼用赤血操术砍他时那心狠手辣尖酸刻薄的动作,一点儿都不像晕血的人。 “啊,那个。”加茂怜顿了顿,“我确实对血很敏感,当初在高专为了避免接到一些恶心的任务,每次都表现得比较过头,所以认识我的人都误以为我晕血。” 听到含糊的解释,禅院甚尔只是点了点头,他对任何人私底下的过往都不感兴趣,他唯一关心的是委托赏金能不能拿到手。 “听起来你好像并不着急啊。”他的注意力被加茂怜的眼睛吸引,金灿灿的虹膜在黯淡的灯下透着冷色的反光,有点偏蓝或者偏紫,带着狡黠的味道。 这是一种收敛得刚好的张扬,即便少年不发一言,脸色看起来寡淡得像死了全家,那双眼珠却始终在焕发着“没想到吧我知道的超多”“我已经看透一切啦你好奇吗”“你只要开口问我我就全部告诉你”一类得意洋洋的光彩。 禅院甚尔将手搭在椅背上,慢吞吞地开口,“你有计划?” 那双眼睛瞬间亮了,不过它们的主人似乎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语气十分宠辱不惊,“当然。” “哦?”禅院甚尔捧场。 “还记得青野理纱的外婆说过吗?在理纱出事之前,她的精神状况非常差劲,不仅拒绝外出活动拒绝人际交往,还会产生惊悸失眠焦虑等心理问题。”加茂怜竖起一根手指,“根据经验,这种突然造成的、极其负面压抑的状态,通常可以判断为诅咒缠身。” “简而言之就是,她被诅咒了。而诅咒她的,就是她曾经在录音中亲口承认遇见过的那只人面犬。我猜,在青野理纱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与人面犬结成了束缚,她答应了对方什么事,被索取了积极情绪。” 禅院甚尔对加茂怜的推测很感兴趣,他问:“你怎么知道有束缚这回事?” “因为我上午遇见的那只就是。”加茂怜回忆了当时的场景,“那只人面犬伪装成被泥石流掩埋的人类,让我救他。” “你救了?” “算是吧……帮它挡住了石块,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快速缔结又完成了束缚。所以就算后面立马杀掉它也不会受到束缚的反噬。我猜,当初人面犬说‘救救我’的时候,青野理纱绝对做了什么被束缚判定为同意的行为。”加茂怜皱着眉,“要知道,这种流氓类的契约无理到即便对方只是不小心点了一下头,或者不经意嗯了一声都会强制签订。” “而且我能感觉到,在束缚达成的一秒内,我的负面情绪暴涨到了最高阈值。现在来想,我不应该杀掉任务目标的,再怎么说,最稳妥的做法是威胁这家伙带我找到它们群体的聚居地才对。但仿佛就在那一瞬间,我的理智和正面情感被强行消除,就像青野理纱持续性抑郁和焦虑一样,不过这种呈现方式可能因人而异,我表现出的比较暴力。”加茂怜双手合十撑在下巴上,缓缓地得出结论,“人面犬这种东西是靠吃人类的积极情绪为生的吧。” “这和你在剩下二十二小时——”禅院甚尔看了看时间,“二十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内,找不找得到人面犬有什么关系吗?” “你不觉得吗?人面犬的契约所带来的的副作用和今天在旅馆大堂遇见的情况很相似。” “嗯?那个啊。”禅院甚尔若有所思。 “那个女生被扶起来后,我听见清洁工说每天都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就好像每天都会有人陷入负面情绪而做出暴力事件,很诡异对不对?” 黑发男人唔了一声,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示意加茂怜继续。 “所以,我怀疑墙里的怨气,就是当初某个诅咒师以宠物医院为据点,创造人面犬时残留下来的。尽管没有本体那么大的威力,却能影响住进旅店中的人。”少年目光灼灼,就像在分享一件趣闻,“让我还原一下最初的场景——你的委托人投资招募了一大批自愿或非自愿献身的咒术师,用他们作为实验体,加上川上富江的细胞和一些特殊方法想要研究什么东西——我合理怀疑是为了永生,毕竟用了富江的细胞——但实验脱离了他的控制,诞生了一种人面犬身的怪物,这些怪物在逃出医院的过程中咬伤了医院中的其他动物,造成了‘狂犬病’恐慌,医院被迫倒闭。” “但你的委托人并没有放弃,他换了身份,将医院改造成旅馆,用符咒把怨气藏匿起来,这一步是怕被咒术界的「窗」监视到,也害怕诅咒师同僚知晓这件事,破坏他继续研究人面犬的计划——但即便这么谨慎却还是被发现了,于是他委托你寻找人面犬的踪迹,应该是想快点带着研究成果转移阵地。” “很……”禅院甚尔想了想,无情地评价,“很棒的想象力,但你还是没说你计划怎么抓到人面犬。” “我正要说呢。”加茂怜耸了耸肩,“我想你的委托人实在是执着到了一定程度,不仅愿意花好几千万折腾,还不惜得罪你这个术士杀手,都要找到人面犬。就好像那些东西事关他的性命一样,我不否认诅咒师里也有心向学术的科学怪人,但这实在太奇怪了不是吗?” “青野理纱对外婆说,看到了长着宠物医院院长模样的狗和一个黑影。”加茂怜轻笑一声,“我们不妨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你的委托人就是杀死理纱的人面犬,而那个黑影或许就是他最后保留的人类特征。” 禅院甚尔诧异地掀开睫毛,“你说过他和理纱结成了束缚,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杀掉理纱——” 加茂怜打断,“我从没说过杀掉理纱的和与她结成束缚的是同一只狗吧。” 男人指尖缓缓地敲击着桌面,眯起双眼端详着少年,后者全身上下洋溢着笃定的气场,但说实话,直到目前为止,禅院甚尔没从加茂的话中找出什么逻辑上的漏洞。 果然是讨人烦的优等生啊。 “那家伙是实验投资人,是医院院长,是旅馆老板,这种有钱人发了疯地追查怪物的行踪,我想不通有其他原因能解释他这种怪异的行为,除非他自己就是一只改造不彻底的人面犬,为了恢复自己人类的身份,所以才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只为了继续他的实验找到治疗自己的方法。”加茂怜解释到上一个问题,“他得知了理纱遇见人面犬的消息,想要通过杀掉理纱,将束缚那头的人面犬逼出来,但显然这是一种单向束缚,他失败了。” 禅院甚尔顿了顿,“先失败了,所以更加着急逼迫我完成委托——所有都串联起来了。” “bingo。”加茂怜打了个响指,脸上浮现出一抹天真又恶劣的笑容,“所以解决方法很简单,既然已经知道那家伙的真实身份了,就先威胁他把钱打来,然后直接宰了他吧——毕竟这家伙也算是人面犬对吧,我的第二个委托内容。” 二十四个小时找出人面犬纯粹是强人所难,既然问题解决不了,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更何况这个提出问题的人还用最恶心的方式威胁了加茂怜,在他雷区上反复横跳,加茂怜很久都没遇见过这种上赶着找死的家伙了,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禅院甚尔愣了一下,紧接着唇角扬起一道愉悦的弧度,他半眯着眼笑出声来,嘴上的伤疤给脸蛋增添了很多痞气,看起来就像一个阴谋得逞的英俊坏蛋。 加茂怜迷茫地看着这家伙,不明白自己刚才说的哪句话让他感到了好笑。 “你真的很适合做诅咒师。”禅院甚尔指尖抹过眼角笑出的泪花,半敛的墨绿色眼眸划过一丝兴致盎然的光芒,“我开始喜欢你了,小鬼。” 加茂怜正捧着玻璃杯,闻言猛地呛出一口红酒,手背抹掉嘴角暗红的水渍,那些颜色停留在白皙的皮肤上,洇出一道浅红长痕。 禅院甚尔原本只是想逗弄他,此时却忽然想起了那天所见到的、在雪白大理石围栏下簇拥绽放的、浓烈馥郁的艳红玫瑰,他后背的伤口开始发痒,肉.体快速自愈好像在消耗着他本就匮乏的自制力。 气氛诡异得要命。 过了好一会儿,甚尔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又充满蛊惑,仿佛诗剧中引诱浮士德出卖灵魂的恶魔梅菲斯特。 “既然不着急的话,有没有兴趣再来一次?” 第23章 晚间十一点三十。 对于情侣旅馆来说, 这个点正是锻炼身体强健体魄的好时候,走廊里寂静无人,只有头顶的灯光发出柔和又暧昧的暖黄色光晕。 川岛旅馆晚班人员刚刚下班, 今天夜里只有十个人值守, 包括保洁一人,厨师一人, 前台两人,服务生两人, 安保四人, 他们都聚集在大堂一楼聊天,除了偶尔会有客人打电话需要加被子, 或者点夜间服务的饮料和简餐,一般来说一整夜都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堂的电视被转到了电影频道,此时正在播一部温情家庭剧,音量调得很低,舒缓的bgm让人非常放松。 前台小姐在低声交谈着最近流行的化妆品,服务生在抱怨遇见的奇葩客人,保洁泡了一碗豚骨拉面,空气中浮动着速溶汤头的香味, 其他人则围坐一起,正在玩扑克牌。 然而就是在这看似和谐的氛围中,旅馆的地下一层, 车库拐角的废弃仓库周围, 悄无声息地生起了一层由咒力构筑的、能隔绝一切视觉、声音与味道的「帐」。 咒术师们都知道, 一看见这东西准没什么好事发生。这代表着有术师正和诅咒一类的东西在帐内打斗, 而「帐」的作用就是为了避免普通人看见, 引发恐慌。 账内正上演着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犬形的黑影虚弱地向门外爬去, 分明是四肢动物,面中的皮毛却光秃秃的,没有凸出的吻部和鼻头,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 那张脸颧骨凸起,眼窝凹陷,深深的法令纹将面部分成上下两个部分,鲜血沿着他脸颊的伤口滴落在地上,很快就蓄积成一滩,他惊骇地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的舌头被连根拔下,只留下一截血肉模糊的断面,很难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痛楚。 而罪魁祸首只是嫌他的叫声太吵,上一秒说着还不如听狗叫,下一秒就用钳子生生扯下了舌头。 明明他也是一个一级咒术师,虽然变成了怪物,但实力却没有退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身后的魔鬼连咒术都没有使用,就将他死死地压制成了这般模样。 人面犬拼命地向外爬,身后的血拖了长长的一条,他的颈部和腹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重创,攻击的刀刃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那些重要的脏器,像是猫科动物玩弄掌心中的猎物,恶趣味到了极点。 那人刚才对他说:“三分钟内,你要是能走出这道门,我就饶了你。” 人面犬能感受到后背冒着寒气的目光,他忍住疼痛,发了疯地爬到了门边,却发现自己的犬身根本碰不到门把手,他仅剩的人形黑影在十分钟前就被对方打散了,现在就是一只狗形的怪物而已。 阴影中响起一声轻笑,“还有两分钟哦。” 畸形的爪子疯狂地挠着门板,尖锐的指甲翻起,留下一道道血污,刺耳的挠门声回荡在空旷的仓库里,绝望被黑暗放大了无数倍。 地下车库,安保正在进行晚间定时巡查,他的脚步急匆匆的,因为大堂的夜班厨师今晚准备了栗子羊羹和年糕红豆汤当夜宵,去晚了就吃不到了。 他拐过角落里的废弃仓库,手电筒随意地扫了扫,没有发现异常。 夜间偏低的温度让安保缩了缩脖子,他很不愿意来这个角落,听说在这栋建筑改造为旅店之前是一座宠物医院,而他面前的废弃仓库曾经是医院的冷库,死去的动物会暂时安置在这里。 安保刚要离开,忽然听见了轻微的剐蹭声,即便车库的灯光已经足够亮了,他还是打开手电筒凑近了仓库大门,就像是给自己壮胆。 仓库的锁好好地挂在上面,没有人进去过,而刚刚的声音就像是一场幻觉,四周非常寂静,如果要深究,也只有电流穿过电线时轻微的颤音。 安保摇了摇头,心想可能是自己的鞋底划到地面的声音,真是大惊小怪。 他一边嘲笑自己胆小,一边快步走向了电梯,再耽误时间,红豆汤都要凉了。 “还有十秒。”那声音带着笑意,缓慢地拖长了声音,恶意宣判着人面犬的死刑,“十,九,八,七,六,五,四,三——” 终于,人面犬绝望地松开了自己血肉模糊的爪子,闭上眼睛等死。 “就这种程度吗?真是废物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灯光骤然亮起,照耀了一头闪亮柔顺的金发。 加茂怜面无表情地用刀尖挑起一截断舌,扔到了人面犬的眼前,他说:“我以为你会很喜欢这种戏码,特意设计的环节,结果居然这么胆小,太没意思了。” “或者你更喜欢我把你扔进狼群里,喉咙被贯穿那种情节?”加茂怜挑了挑眉,“附近山倒是很多。” 人面犬剧烈地颤抖着,他太后悔了,他就不该威胁这个家伙,谁知道对方会是一个比禅院甚尔还可怕的恶魔!——不,他就不该去招惹那个女的!如果没有杀她的话,自己也就不会被拔掉舌头,遭受这样惨无人道的折磨! “老人家看不得血腥的东西,就不给她看了……”加茂怜自言自语地嘀咕,用手机拍了一张人面犬的惨状发给禅院甚尔。 手机发出咔擦一声,模拟着数码相机的声音,闪光灯骤然亮起,人面犬一抖,油光水滑的秃脑门上冷汗不止,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吓得。 “噢,差点忘了一件事。”少年看着禅院甚尔发来的短信内容,从背包里摸出一只便携式pos机。 他将pos机递到人面犬的鼻尖,一只手捏着张不知道从哪里搜出来的银行卡拍了拍男人的脸,他笑眯眯地说:“劳烦您输入密码,狗先生。” 人面犬愤恨又恐惧地盯着面前的少年。 “不说吗?也行。”加茂怜站起身,金色的火焰在手中凝聚成无数根菱形苦无,他微笑着,“最近的忍者漫画超酷,早就想试试这个了——” “呜呜!呜呜!”人面犬激动地挣扎起来,他舌根还在淌血,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嗬嗬声。 “早这么爽快不就得了。”加茂怜啧了一声,将卡插进pos机,看着人面犬不熟练地操纵着那只狗爪在按键上戳。 加茂怜看着他按下确认键,等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亮起,禅院甚尔发了“ok”的短信。加茂怜不爽地嘁了一声,机器连接的是禅院的账户,05年的转账没有后世那么方便,他想要私吞都没机会。 “既然这么配合,那就给你一个痛快吧。”加茂怜拍板决定,就好像刚刚公报私仇折磨了对方半小时的不是他一样。 白金火焰沿着人面犬的血迹燃烧起来,将整个仓库变作了炼狱一般的景象。 加茂怜目睹着怪物在火焰中挣扎、翻滚,最后变成一堆灰烬。 他揉了揉鼻尖,往嘴里塞了一颗在前台要的薄荷糖,刺激的甜味将血气瞬间驱逐出鼻腔,少年脸色终于好了一些,他收拾好现场,将自己留下的咒力残秽抹消得一干二净,才提着背包离开。 回到房间门后,加茂怜明显迟疑了一下,还没等他准备好,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禅院甚尔闻见他满身血味,皱起眉,“太慢了,加茂。” “稍微……玩了一下。”加茂怜咬着嘴里还没融化的薄荷糖,声音有些含糊,“接下来就只需要回到井口,用柴火或者什么其他东西把那群人面犬逼出来,然后杀掉就可以了吧。” 他进了门,将pos机还给禅院甚尔,把背包挂在挂钩上,“下周有一门英语周测,我必须要赶回去,不然会影响绩点。” 禅院甚尔有些疑惑,不知道这家伙跟他说这个干什么,显然他们俩的关系还没到能够顺口唠家常的地步。 加茂怜回过头,下一句话就解决了他的疑问,“所以麻烦你明天随便找个银行把委托费给我,我要提前订回东京的机票。” 虽然嘴上说的“麻烦”,不过语气并没有歉意,加茂怜捋了一把发根,下去运动了一场起了一层薄汗,又得洗一次澡。 他皱着眉,把目光放在禅院甚尔身上,这家伙显然已经洗过了,换上了更柔软的t恤,房间里也有沐浴乳的味道,他又将视线转到那张大床上,虽然说叫做大床,但两个男人睡必定会挤在一起…… 禅院甚尔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上,回头时看见加茂怜还呆呆地站在门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嗯?”男人非常疑惑。 “关于你晚餐时候的提议。”加茂怜顿了顿,他看见禅院甚尔浮现出饶有兴趣的表情,继续说,“虽然我当时拒绝了你,但……” 他想了想措辞,希望让自己的话语稍微委婉一些。 禅院甚尔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怎么,后悔了?” 加茂怜摇了摇头,“不,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因为吃多了海鲜无从发泄,想要找兴趣合拍的人,我不介意你出去邂逅一段浪漫情缘。” 男人脸上愉悦的神情逐渐消失,他看着加茂怜不似玩笑的表情,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说人话。” “我的意思是,”既然对方不喜欢委婉,加茂怜就坦诚布公,“我想一个人睡大床。” “……” 禅院甚尔脸上甚至罕见地出现了一瞬间空白,紧接着高大的男人向加茂怜的方向走来,托那双长腿的福,几步就跨到少年面前,他冷笑着,每一根头发丝的边缘都勾着锐利的白光,好像无数根针尖,要扎进敌人的心脏。 加茂怜向后退了一步,但这个位置显然无路可退,他被包围在阴影中,面前是胸肌,背后是门板,透过柔软的棉质t恤,他能看见男人肌肉隆起又落下的漂亮弧度,如果那手臂没有挡住他去路的话,他会更加真心实意地欣赏——毕竟每个男性的梦想,都是追求这样一身完美的肌肉,但如果是被这样一身肌肉无情挟制,恐怕会是很多人的噩梦。 加茂怜性向不明,既对纸片人萌妹动过心,也和禅院甚尔上过床,所以消化良好,缓缓地抬起了那颗桀骜不驯的金色脑袋,语气非常无辜:“你让我说实话的。” 禅院甚尔捏住了怜的下巴,粗糙的指腹在他脸颊摩挲,与他暧昧的举动不同,这家伙脸色又冷又臭,配上一道疤痕,就好像下一秒就能拔出太刀给加茂怜砍了。 “放开我。”加茂怜拍了拍禅院甚尔的手,薄荷糖已经在嘴里化完,衣服和头发沾上的腥气隐隐约约飘到了他的鼻尖,他感觉很不舒服。 男人啧了一声,放开加茂怜,“我迟早要宰了你这小鬼。” 加茂怜冲他翻了一个白眼,拿出换洗衣物,将浴室门关得震天响。 这次洗澡没有出现像下午被拖入未知领域的情况,加茂怜又洗了个头发,在卫生间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今天都要被水汽泡发了。 吹完头已经凌晨,房间里一片黑暗,禅院甚尔躺在床的一侧,已经闭上了眼睛。加茂怜也没开灯,走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半躺下。 不过睡觉这种事情实在很奇怪,如果是和人上床将亲密的事情做尽反而不会感到尴尬,但像这样纯洁无比地躺在一起什么都不干却总让加茂怜感到别扭和不适。 他能感受到床边陌生的凹陷,另一个人的呼吸声,以及隐约传来的热度……根本睡不着! 加茂怜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拒绝服务生去其他酒店安排房间的提议了,虽然远了一点、任务来回奔波了一点、也不能趁机调查禅院卫生间里那个领域来自何处——但能够保证睡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实在睡不着,摸出手机,这年代的按键机没什么游戏也不能看视频,只能打开之前的任务附件,找点能够分散他注意力的事情来做。 “喂。”耳边忽然响起低沉的嗓音,加茂怜吓了一跳,即便隔了两层被子,也能感受到身后贴上来的热度。 一只胳膊绕着他的肩膀而来,像是将少年抱在了怀中,下一秒黑暗袭来,禅院甚尔粗暴地抢走了怜的手机,摁灭屏幕扔到床脚。 滚烫的气息拍打在耳骨上,“睡觉了,小鬼。” “重……”加茂怜刚要动手将沉甸甸的胳膊从身上弄下去,布满了粗茧的掌心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 男人暴躁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闭嘴,再吵你就真的别想睡觉了。” 第24章 禅院甚尔气压很低, 他一大早就被吵起来,太阳还新鲜地挂在东边,他就已经坐在了越野车的驾驶位, 旁边的金毛仓鼠窸窸窣窣地啃着一袋吐司面包, 听着塑料包装哗啦哗啦地响,禅院甚尔太阳穴也扑通扑通地跳, 想要拎着这家伙的脖子把他扔下车。 现在时间八点三十五,是甚尔这种无业游民看来应该躺在被窝里继续做梦的时刻, 但此刻他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物品, 快速办理了退房,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最初被摇醒是因为加茂怜说他没有驾驶证, 需要一个人把他载到山脚下。 “你腿断了吗?”禅院甚尔当时是这么说的,墨绿深瞳中暗含躁动的怒气,脸色冷得就像三途川河底的石头。 加茂怜正咬着一只红色头绳,双手将脑后的金发缓缓梳拢,含糊不清地哼哼:“随便你,不过楼下那群旅馆员工开晨会的时候在会议室发现了老板的绝笔遗书——那只狗真能给人添麻烦——总之他们已经在商量报警了,我算了算时间,警察大概十分钟后到。” “……” 常年混迹于地下组织的人都讨厌和警察打交道, 因此他不得不臭着脸起床,给金发小鬼当免费司机。 幽黑的改装越野像一头满口獠牙的凶兽,油门在山路上轰鸣, 满山的苍翠间一道黑影一晃而过, 重型车开出了超跑的架势。 加茂怜无视了禅院甚尔的不爽, 他膝盖上垫着一张纸巾, 他将吐司边小心翼翼地撕下来, 又抠掉了上面的杏仁片, 表情十分专注,就像在雕刻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禅院甚尔觉得这家伙在砍人的时候都没这么认真过。 他眼角吊起一丝嘲讽,“挑食长不高的,小屁孩。” 加茂怜指尖一顿,被戳到了痛处,上辈子没长到一米八被五条悟嘲笑了十多年矮子,现在竟然又被禅院甚尔笑,实在是火大。 “真啰嗦。”少年皱眉嘟囔了一句,几口将剩下的吐司塞进嘴里,又灌了一大口冰麦茶,才将肚子里的火气压下去。他心想,不和混蛋一般见识。而且,他现在已经比上辈子高三高了一些了,绝对能长到180。 禅院甚尔见加茂怜无动于衷,竟然有些微妙的遗憾。就好像手欠每次都能逗炸毛的猫,忽然有一天成熟了深沉了,对外界的挑衅无动于衷,让他瞬间失去了驯养的趣味。 男人收回目光,摸出烟盒在车窗磕出一支衔在嘴里,打火机啪地一声脆响,又辣又呛的尼古丁味顺着风飘散在空中,像一根断断续续的细白的线。 越野车穿过盘旋的山路,今天是永田几个月以来难得的好天气,碧空澄清,万里无云,茂密的丛林宛若蓝绿相织的绒毯,太阳的金光给毯子绣了一线金边,山巅处亮得惊人,刺得人睁不开眼。 直到看到景区的标牌,暴力越野的速度才缓缓降下,他们回到当初那个偏僻的私人停车场。 加茂怜站在空旷的地方,日光仿佛和他的金发融为了一体,红色的头绳垂在后颈,与白皙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反差,让人想到刀刃反光时落下的血珠。 太阳一晒,加茂怜感觉自己体内的潮气终于蒸发出来了,他将鼓鼓囊囊装满了燃烧物的包背在背后,如果忽略这家伙即将屠杀一群怪物这个事实,他看上去就像满载零食去山里参加合宿的普通dk。 “要多久。”禅院甚尔将胳膊搭在车窗上,因为光线的原因,本就凶巴巴的眼睛半眯着拉出一条锋利的直线,看样子有些不耐烦。 “十分钟。”加茂怜挥了挥手,转身向丛林深处走去。 …… 九点整,一阵冲天的爆炸声响彻云霄,山地微微震动,泥石滚落,散落的飞鸟从密林深处冲向天空,鸟雀叽喳仿佛在谩骂某个缺德的小鬼,只留下一片绿影波浪在爆炸的余浪中抖动着叶片,颤颤巍巍像一盘抹茶味的果冻。 太过火了吧,这小鬼。车窗缓缓下降,黑发男人单手撑着下巴,望向山林的方向,他原本深色的虹膜在太阳照射下呈现出一种翡翠质地的绿,像幽冷的施蒂利亚翠湖,任何人类该有的情感都能溺毙其中。 片刻后,少年的身影从林中走出,漂亮的金发一尘不染,只是背包瘪了下去。 加茂怜嘴里嚼着一片橘子味的口香糖,他坐上车,将手机里拍的照片递给禅院甚尔,里面是他杀死所有人面犬怪物的照片证据。 “一百万,现在就去转账吧。”少年全身轻松,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摸出一摞白花花的纸,还掏出了一只笔,将背包垫在膝盖上。 禅院甚尔愣了愣,看清那是一堆五花八门的学科试卷。 可能是他疑惑的目光太明显,加茂怜开口解释:“这是我这周的作业,你知道,高三了,课业很忙。” 他说得非常理所当然,就好像接了一个地下组织的委托,然后请假从东京飞到屋久岛来砍怪物是一个高中生该做的事情一样。 禅院甚尔揉了揉鼻尖,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我上学的时候最烦的你这样装模作样的好学生了。” 加茂怜呵地冷笑了一声,打开笔帽在卷子上飞快地写上自己的名字,解决完人面犬全身轻松,他很快就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里。 三秒后,禅院甚尔故意将窗口全部打开,越野车飞速逆风而行,试卷被吹得哗哗直响,四个角在狂风中乱舞,根本写不了字。 少年重重地盖上笔帽,眼神狠厉,“禅院甚尔。” “嗯?” “你去死吧。” “哈。”男人笑得肆意。 回到永田城区内,禅院甚尔将委托费转入加茂怜的账户中,扣除了食宿交通费,净利润九十三万元,足够加茂怜安安稳稳把高三读完了。 从银行出来,加茂怜拿着这笔被坑后依旧丰厚的报酬,忽然觉得自己上辈子在咒术界简直就是一头拉磨的驴,工资低屁事多,还必须承担着一份虚假的责任感,早死都算是他的运气好。 难怪有那么多人愿意干诅咒师的工作,活虽脏,但胜在钱多。想想他学弟夏油叛逃过后过得风生水起,有钱有信徒,活生生一个名利双收的典范,就知道非术师的钱有多好赚了。 人心欲壑难填,只要付出金钱,就能获得更多超出金钱购买范畴之外的特权,简直是两方受益的买卖。 更何况今天这笔委托金还被禅院甚尔这人渣克扣了好几千万,要是正常收入,一两次委托就能供他这辈子吃穿不愁。 想到这里,加茂怜幽怨地瞪了禅院甚尔一眼,男人莫名其妙地扬了扬眉,只觉得这小鬼脾气又臭又烂不可理喻—— “再去一趟理纱外婆的店铺吧。”加茂怜皱着眉开口,“我想去买点伴手礼。” ——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正义感。 禅院甚尔眸中划过一丝轻蔑的笑意,轰上油门,“安全带,小鬼。” · 加茂宪纪站在长廊中,小男孩身着暗色的纹付羽织袴,单薄的身影站在天光与昏暗的交界处,黑发被笼上一层奇异的紫色。 廊柱立在两侧向远处延伸,到最后只剩下一道道恍惚的影子,廊下的八角琉璃灯在白日里变得黯淡失色,没有了夜间动人的光彩,那些浮世绘的美女隐藏在灯罩的阴影中,红色的蜡油透在上头,就像凝固的泪花。 廊外是一片雅致的枯山水景观,雪白的石子整齐平铺在地上,被划出一圈圈涟漪,石组石桥散落有致,交错有湿润温暖的青苔,围绕着一角扁扁的矮松和兰花。 宪纪听说这是父亲斥巨资请日本最著名的枯山水庭院设计大师设计的作品,他将景观安排在进入加茂宅邸必经的长廊两侧,这样能方便向每一个到访的客人炫耀自己典雅的艺术品味,顺便彰显御三家之一加茂家的深厚底蕴。 宪纪不理解什么叫“艺术品位”,也不知道什么是“家族底蕴”,但当他看到那些访客脸上艳羡的目光,就明白这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可是加茂宪纪不觉得这枯山水有多么好看,那些苍白的石子总是死气沉沉的,每天被人用固定的工具整理成固定的形状,一辈子都保持着那些大人们口中的“典雅”。 他喜欢灿烂的颜色。 男孩伸出手臂,想要从长廊的栏杆里探出去,触碰院子外的阳光。 他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幕,那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兄长也是像他现在这样,将手探出长廊,阳光仿佛被他盛放在掌心中,金色颗粒在指尖宛若波光,那里似乎跳动着一团金灿灿的焰火。 “宪纪少爷!” 小男孩指尖一抖,像是阳光将他烫了一下,他迅速收回了手臂。 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他的贴身家庭教师,“十点的体术课马上就要开始了,请赶紧跟我回去换衣服,不要迟到。” 宪纪转过身,“樱,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樱牵起男孩的手,匆匆地往回走,根本没听他的解释,又或许在她眼中男孩的解释根本无足轻重。 “时间来不及了宪纪少爷,老师已经在训练场等着了,听说今天家主也要来看您的训练成果,可千万不能出差错……” 加茂宪纪望着廊外的阳光,脸上隐隐有些羡慕,樱的声音像风一样散去,他被拉着换上运动服,非常心不在焉。 当樱风风火火将宪纪拉到训练场时,佣人告诉他们老师正和家主在休息室商议事情,让他稍等片刻。 樱有事先离开了,加茂宪纪独自走到休息室外的长椅上坐着,他坐姿非常端正,望着廊上的风铃一动不动。 他神游天外,想象父亲和老师在商量什么呢?咒术界的事情似乎非常复杂,不是他一个小孩能够参透的……可他再过半个多月就满五岁了……五岁还能叫小孩么,他觉得自己已经努力地在学习很多东西了…… 隐隐有声音从身后的休息室传来,加茂宪纪好奇地竖起耳朵偷听—— “「窗」确实监控到了,昨天上午在屋久岛西北部的永田发生了强烈的咒力波动,同样在今天上午九点左右,暗网上发布的绞杀人面犬委托显示已完成,任务地点与咒力波动地点一致。” “你们联系不上‘医生’了?” “其实从昨晚开始就联系不上了,今天上午他的员工发现了他的遗书——加茂先生,您知道‘医生’一直都是以谨慎著称,如果留下了遗书,那么很可能真的已经死掉了。” “那么,接受委托的人是……?” “是禅院甚尔,从禅院家离家出走那个男人。那家伙是咒力为0但有极强身体素质的天与咒缚,在地下组织中以‘术师杀手’的称呼闻名。如果是他出手,‘医生’活下来的希望很渺茫……” 话音落下,跟着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咒·力·波·动……”被称作加茂先生的人一字一顿地拖长了声音,字句间夹杂着滑腻的冷笑,“一个天与咒缚,一个残疾术师,能够搞出这么强大的咒力波动也真是一种本事啊。”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接着问:“监视的蛇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很遗憾,没有,就算留下了记录刻意引导目标的行进路线,蛇也没有找出任何遗留的咒力残秽。”另一人开口,“因为有禅院甚尔和孔雀瞳在,蛇不敢跟的太紧,只敢在他们离开后搜查,但确实是什么都没发现……就好像使用过术式后,有人将现场全部清理了一遍,但这样未免太谨慎了,就好像知道有人在监视。” “未必是知道,可能是一种习惯。” “可怎么会有人有这种习惯?清理残秽是极其麻烦的工作,就好像在犯罪现场擦拭自己的dna。” “只要保持数十年如一日对死亡的恐惧,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 “告诉他们继续监视,一定要找出破绽。”那声音铿锵有力,带着绝对的冷酷,“你先去给宪纪上课吧,接下来的事要多久留心,不能让其他人发现。” “是。” 休息室的门缓缓推开,加茂家主看见廊下端坐的小儿子,眼里没有一丝亲情的温度,就像看着枯山水里那一圈圈的白色碎石,只有等它们被规范成理想中完美无缺的形状,脸上才会浮现出一点儿对大师美学的欣赏。 · 周三上午七点半,加茂怜穿着制服准时出现在了魁皇高中三年a班教室门口,同学们对他的回归感到了惊喜,寒暄的寒暄,告白的告白,明明走之前关系没有多么亲密,回来后加茂怜却感觉自己忽然成了班级关注的中心,非常难以适应。 这种难熬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三四节 英语课,这两节是每周小测验的时间,一节课做题一节课讲题,老师将课间十分钟运用得恰到好处,刚做完的卷子成绩立刻就出,一贯保持着东亚教育的高效率特色。 尽管加茂怜缺了好几天课程,依旧发挥稳定,客观题满分通过,主观题只扣了一分。 整个班的学霸在怜的光环下压力倍增,对这家伙又佩服又愤恨,一下课就疯狂地卷生卷死,连午餐都在教室里吃,吃完了好继续做练习。 川上富江的校内后援会也发展得不错,少女诅咒做校园偶像做得风生水起,已经将自己的梦想从“获得男人们庸俗的仰慕和爱恋”变成了“获得整个世界的关注和钦慕”。 加茂怜听说这家伙准备报名电视台偶像歌手节目,企图在未来某一天人们可以把川上富江的名字和中森明菜相提并论。 那家伙的原话是:“中森明菜是绝对不如我漂亮的!我要成为好莱坞女星!” 加茂怜对前半句深表怀疑,对后半句表示出支持——只要诅咒不出去闯祸,有点事业心也无伤大雅。 有了存款,加茂怜更加努力学习,这个从高专走出来的暴力dk已经完全变成了魁皇高中学生们心中那个“又帅气又高冷又温柔又优秀”的校草级人物。 更别说当他在体育课上完成了三千米七分半的壮举后,稀有程度直逼大熊猫。 甚至有老师问他要不要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免试进入东大体育系,被加茂怜严词拒绝,他说,“三千米跑七分半这种程度,在我上一个学校是会被班主任罚单手倒立洗头的。” 所以当六月份,禅院甚尔给他发了一个代表正式进入组织的暗网账户时,加茂怜心里毫无波动。 这时候他的奖学金也到账了,生活无忧无虑,根本就没再想过要继续做委托。毕竟在他眼里工作只是为了提供优质生活的手段,既然他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生活费,在忙完自己的学业之前,是不会用委托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的。 但一切总有例外。 “我不接。”加茂怜肩膀夹着手机,一边不耐烦地拒绝,一边将笔记上的荧光便利贴标上序号,笔尖在纸上扫过莎莎莎的声音,语气嘲讽,“禅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是没有其他人愿意搭理你这个中介骗子了吗?” 电话那头明显沉默了两秒,似乎是被加茂怜的嘴欠气到了。 “那么就这样咯,委托的话下次一定。”加茂怜敷衍地哼哼,注意力只在自己的笔记上面,说着就想挂断电话。 禅院甚尔这次利落地开口:“双人任务,委托费两千万,五五分。” 中性笔笔尖瞬间顿在了纸上,在上面点出一个突兀的黑点。 “八二,我八你二。”加茂怜开口,在钞能力诱惑下,语气明显软化下来。 “你六我四。” “我七。”少年坚定地说,“不然不做。” “……”男人答应了,“行。” 禅院甚尔带着蓝牙耳机,在给加茂怜打电话的同时,手中已经编辑好了一封短信,发送给了发布任务的委托人。 【五千万,一分都不能少,符合任务要求的人我找好了,钱你直接打到我的账户】 “不过你为什么要找我?”耳机里传出少年的声音,这小鬼就算是在电话里也藏不住清冷孤傲的性格,十分贴合他的孔雀人设。 禅院甚尔唔了一声,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墙壁上挂着的一套艳红底绣金边白牡丹的十二单,以及旁边一顶铂金色的长直假发。 “因为我觉得——”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他嘴角勾出一抹恶劣的神采,“你超适合这个啊。” 第25章 “诶?”加茂怜完全不知道禅院甚尔在说什么, 他适合这个? 他想象不出有什么委托可以用“适合”两个字形容,除非诅咒师那群人请他去编著御三家黑料集,他倒是能写出几十万字的垃圾家族回忆录, 否则他不认为自己闻名在外的“残疾术师”名号能让他找到什么恰当的工作——毕竟在外界看来, 他可是连诅咒都看不见的废物啊。 加茂怜好奇地问:“委托内容到底是什么?” “电话里说起来有些复杂,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任务时间是在七月份。”禅院甚尔顿了顿, “你什么时候放假?到时候出来说,前期准备要很久, 需要你留出时间配合。” 这委托还有前期准备?加茂怜有些疑惑, 不过想着赏金有一千四百万,就算让他真的去写大家族八卦, 比如“扒一扒加茂家那位家主到底有几个情人”一类的桃色绯闻,他倒也没什么意见。 “6月15期末考完就放假,要么就等那时候再联系。”加茂怜想了想,拿笔在书桌前的日历上画了一个红圈,到期末考的日子还剩一周。 “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在怜正准备挂断电话之前,禅院甚尔幽幽地开口。 “嗯?” “一百万什么时候还?”男人的声音很无情,“欠条还在我这里呢。” “人面犬的委托赚了我几千万的差价,竟然还好意思说这个!”加茂怜震惊地吸了一口气。 电话那头传来轻笑, “我赚你钱和你欠我钱有关系吗,小鬼?” “……”少年哑口无言,半天憋出一句, “禅院甚尔, 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禅院甚尔无赖地装作没听见, “接下来的任务要好好努力啊, 欠债人。” 加茂怜啪地地挂断了电话, 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的一百万债务重新归来, 就像一颗老鼠屎彻底搅乱了他的好心情,现在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反悔了。 主动工作和被动工作可是有本质上的区别。少年越想越烦躁,哗啦一声撕下写乱的草稿纸,想象着那是禅院甚尔的脑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有一种强烈的被算计的感觉,令人非常……不舒服。 · 期末考试一晃而过,加茂怜默默收拾完书本,背着他万年不变的黑色背包和塞在书柜里的一叠情书准备离校。 按理来说刚刚考完试,这一天都会是社团活动最热闹的时候,许多社团会在这一天举行期末聚餐,但加茂怜对社团完全不感兴趣,他只在游泳部挂了个名,都是为了实践履历和学分,仗着高三生的身份天天迟到早退,参与社团活动的次数屈指可数。 毕竟在咒术师看来,普通高中游泳队的训练强度就像玩水,连高专的辅助监督都能轻松秒杀大部分高中生运动员。 加茂怜走到一楼的储物柜前,刚刚换上运动鞋,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加茂君,下午好。”一个清秀的短发少女站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众游泳队的成员。大约有十多个,有男有女,都是同级生,很多加茂怜都叫不出名字,最多有些面熟,这些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 少年愣了愣,“景山同学,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对这个女生印象很深刻,同样是a班的学生,叫做景山澪奈,游泳部的王牌队员,游泳比赛的明星选手,她的肌肉爆发力很强,听说如果能一直保持水准,拿到下半年的全国赛事前三,就能获得东京大学免试入学的机会。 景山澪奈露出甜美的微笑:“加茂君从转校后就从来没有参加过我们社团的活动吧,明明每次都有邀请却总说没空。既然期末考都结束了,加茂君你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去玩一玩?” 加茂怜啊了一声,婉拒到,“我就……” 还没等他拒绝的话说出口,景山忽然双手合十,眼神中充满了希冀,“拜托了,大家都很想要了解加茂君你,下学期高三生退部,就再也没机会出来一起玩了。” 景山澪奈说完,加茂怜感到十几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齐齐地盯着自己,那些希冀的目光所带来的是比咒灵还强的压迫感。 “还是加茂君有什么急事?”景山澪奈疑问。 “不,我倒是没事……”加茂怜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真的不擅长和同龄人交往,但这些家伙看起来格外友善,自己完全没有理由拒绝。 “好吧。”最终他妥协地点了点头,“今晚吗,是在哪里聚餐?”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部员们发出一声欢呼。 “啊,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加茂君。”景山澪奈满脸笑意,向后面的部员们一挥手,“老地方的自助寿喜锅店,出发!” “我和花恋去买饮料!茅野说她回家拿相机,一会儿也要来!” “哈?那家伙不是摄影部的吗?” “管他的,我要可乐可乐!” “那我要哈密瓜苏打水。” “麻烦给我带冰咖啡!” “太多了,记不住啦,给我发信息!” …… 现场忽然乱了起来,加茂怜满脸迷茫,“等等,现在就去?现在不才四点吗?距离晚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加茂君没有参与过部门聚会,所以不知道我们的宗旨。”刚刚那个被人叫做花恋的女生笑着解释,“既然是出去玩,当然是要玩个尽兴,所以不限时自助寿喜锅这种东西,最好是从下午四点半刚刚开店的时候去吃最好了!” “yeah!寿喜锅万岁!”有人开始欢呼。 “澪奈大人万岁!” “加茂君我喜欢你!” “游泳部拿下全国大赛冠军!” 喂喂,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混进去了吧。 加茂怜:…… 他想,完蛋,好像真的被迫加入高中生聚会了。 金发少年被热情的同学们簇拥着走出教学楼,交谈中,男生们见他并不是传言里那种高冷又傲慢的人,不仅和他们一样jump周刊期期不落,竟然还能对最近爆火的游戏《ninja ii》第三张魔鬼地图的攻略侃侃而谈,瞬间对加茂怜起了好感。 在得知加茂怜家里闲置着某尼全系列游戏机后,更是自来熟地将胳膊搭在他的肩上,惊喜道:“兄弟!你是我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开朗的男生甚至开始嚎叫:“欧尼酱!求你带我玩!我就摸一摸手柄!” 他们说说笑笑刚走出校门,加茂怜忽然感到一束刺人的视线直击他而来,少年孔雀瞳骤然侧目,金色的眼眸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厉光,然后那双眼睛就惊讶地微微瞪大了。 “怎么了,加茂——”搭着他肩膀的男生回过头,在接触到少年视线的瞬间打了个激灵,人类趋利避害的危机感让他不自觉放下胳膊,搓了搓手,“怎么有点冷……” 加茂怜偏过头回避了一下视线,直到瞳孔恢复正常,才缓缓开口,“抱歉啊,我看到熟人了。” 景山澪奈离他们近,听到了怜的话,她问:“是加茂君的朋友吗?”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很好奇这样一个校园传奇,他的朋友会是什么样的。 同学们其实在私底下讨论了很多次,觉得能和加茂怜交上朋友的,要么是财阀家族的孩子——他们很认真地分析过加茂身上矜贵的气质,觉得怜不可能是一般家庭出身;要么是电视上的偶像明星——好看的人当然都是和好看的人交朋友啦。 现在总算要到验证猜测的时刻,所有人翘首以待,满脸八卦的神采,“真的是朋友吗?在哪里在哪里?” 加茂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按下头承认:“从某种程度上说算是吧。”算是那种“两肋插刀”的朋友。 他转过头,正好在人群中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朝这个方向走来。 禅院甚尔和他平时一样,套着宽松短袖衫和运动裤,放在其他人身上平平无奇的搭配到了男人身上却被撑得肩宽腿长,多亏那张英俊的脸蛋,就连一头耷拉的乱发都格外有型,像野性杂志中走出来的颓废风模特,充满了荷尔蒙气息。 加茂怜听见有女生轻呼了一声“好帅”,对方已经穿过人群来到了他的面前,无视了周围一群聒噪的高中生。 “真慢啊,小鬼,你不是今天考完?”禅院甚尔晃了晃手机,“我在这等了你半小时了。” “放假前有班会,肯定会晚一点。”加茂怜本能地解释了一句,然后他缓缓皱起眉盯着男人,“你来这里干什么?” “啊,我没给你说过吗?”禅院甚尔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看起来不太真诚。 加茂怜抿了抿嘴,“这个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禅院。” “你之前说过今天考完试。”男人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远处停靠的一辆豪车,“我来接你啊,到做任务的时间了。” “这种……”加茂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立刻深吸一口气,差点被双m车标闪了个眼瞎,他几乎骂出口,开迈巴赫来接人,这家伙是嫌委托经费太多了不够花吗? “这种东西等我回去再说。”他咬着牙咽下了怒气。 “放心,委托人租来的,没花钱。”禅院甚尔似乎猜到了加茂怜心中所想,“此次委托所有费用他们全包,所以任务的事——” 加茂怜打断了禅院甚尔,他看见周围的部员们打探的视线,“我有社团活动,你来的很不巧。” “社团活动?”禅院甚尔故作惊讶,“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童心。” “啊,毕竟才十八岁,正是玩心最大的时候,对吧?”加茂怜抢先一步,语气充满了讽刺。 禅院甚尔耸肩:“我可没这么说。” “那个……”景山澪奈的声音响起,她看了看加茂怜,又看了看面前这个高大英俊但有些凶巴巴的男人,迟疑道,“加茂君,既然你的朋友来找你的话。” “我一定会跟你们去聚餐的,景山同学。”加茂怜强调,比起高中生聚餐,他更烦禅院甚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景山澪奈连忙挥了挥手,“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带上你的朋友一起去啊,反正大家都很想多了解了解加茂君嘛,店里的位置也有很多。” “不了。” “好啊。”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加茂怜不着痕迹地瞥了甚尔一眼,眸中盛满了威胁。禅院甚尔根本不理会,他扬了扬眉,对景山澪奈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既然是这小鬼同学的邀请,我当然要去了。” 景山澪奈欣喜地拍手:“那真是太好了!”女生们刚刚戳她上场,就是想要将这个英俊的男人也邀请过去,毕竟帅哥再怎么都是不嫌多的,放在旁边赏心悦目都能多吃一盘。 加茂怜:…… 这不是暑假的开始,这是噩梦的开始,想着未来一个月,直到任务结束,都要和禅院甚尔待在一起,加茂怜就感到一阵绝望。 “走啊,加茂。”禅院甚尔勾起微笑,凑近加茂怜耳边,“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很大的任务惊喜,如果不今晚就让你看见,我会睡不着的。” 加茂怜完全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惊喜,他冷冷地看了禅院甚尔一眼,男人呵了一声,仿佛对怜的无可奈何感到十分愉悦。 他说:“我先去开车了,地址发给我,一会儿见。” 加茂怜捂住了脸。 “你朋友好有钱啊加茂。”一个男生悄悄惊叹,“迈巴赫诶,我只在杂志上见过这车标!这是每个男人毕生的梦想吧,开豪车载着女朋友去旅游什么的,想想都很潇洒!” “载着女朋友根本就不重要吧,阿寿,我看你的梦想只要是豪车就可以了。” “哪有哪有,嘿嘿,还是步优你最重要……” “不过那辆车真的很豪华诶,加茂,你朋友到底是干什么的?”最开始叫欧尼酱的少年摸了摸下巴,装作推理的样子,“很像是那种黑手党组织的上层干部,你看他嘴上的疤,超酷!一看就是武力值爆表,一个能打十个的那种。” 加茂怜面无表情:“不,他是个诈骗犯而已。” “加茂你还真会开玩笑。” 加茂怜搞不懂禅院甚尔为什么非要在这时候来找他,他口中所说的惊喜自己也丝毫没有期待,一群人走到离学校两个街区外的河边,他们所说的不限时自助餐厅就在河岸上。 禅院甚尔很早就到了,接下来整个用餐时间,他都坐在加茂怜旁边,对女孩子们的夸奖来者不拒,将那张帅气的脸蛋发挥到了极致。 “禅院君和加茂君年龄差了好几岁,是怎么认识的呀?”有人好奇地提问,“很难想象你们会是朋友关系,气质上太迥异了,不像是同一个次元的人。” 加茂怜正在对一块牛肉下手,听到这问题,直接咬到了舌尖,眉梢一抖,痛得拿起杯子就往嘴里灌了一口冰水。 禅院甚尔瞥了他一眼,只觉得好笑,“路上偶然遇见的,反正觉得挺对我胃口。” “各种方面都挺对我胃口的。”男人补充了一句,在场除了加茂怜,大家都没有听出这家伙的言外之意。 金发少年在桌下踹了他一脚,捧着杯子细细地喝着冰水,给咬破的舌尖止痛。 可就在这时候他发现禅院甚尔一直盯着他不说话,好在同学们都去聊其他话题了,他不耐烦地蹙眉,“看我干什么?” “我也不想看你。”男人放低了声音,眼里带着一丝笑意,他指着加茂怜手中的杯子,“可是你喝的是我的水诶,小鬼。” 哐当。 杯子几乎是被加茂怜扔到桌上的,杯身晃荡了好几圈才停下,响声有些大,将周围同学的注意力瞬间吸引了过来。 “怎么了,加茂君?”关切的声音来自于a班班长茅野樱,她举着相机,正给景山澪奈拍照。 “不,没什么,我去趟厕所。”加茂怜匆匆甩下这句话,离开了位置。 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禅院甚尔刚好瞥见少年铂金发色下一片柔和的红晕,不知道是被羞的还是气的,但无论是哪种都让他心情舒畅。 他懒洋洋地起身,“我进去看看这家伙。” 卫生间内,加茂怜一手束起后脑勺的头发,一手撑在水龙头上,他把自己的脸放在冷水下冲洗,过了好一会儿,滚烫的热度才退散下去。 他起身抹了一把脸,水珠沿着下巴落在了衬衫领上,那里很快就洇出了一大块濡湿的水痕。 舌尖还在痛,嘴里泛着一股苦甜的铁锈味。 就在此时,厕所的门开了,禅院甚尔走了进来,满脸混蛋的笑容。 “喂。”他走到加茂怜旁边,挡下少年的一记肘击,天与咒缚带来的力道和反应速度,让他迅速制住了好动的少年,单手反箍住对方的两只手腕,并捏住了他的下巴摇了摇。 “我看看。”他眼里带着愉悦气息,粗糙的指腹在唇瓣上按了按,又摸了一把,“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能蠢到把自己舌头咬破的,想到那天的事就那么激动吗——” 加茂怜满脸怒气,掷地有声地甩下一个词:“滚·蛋!”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找到了突破口,瞬间撬开了他的牙齿,指尖碰到滚烫湿润的舌尖,还非常恶趣味地戳了一下。 加茂怜惊骇地深吸一口气,等他反应过来时,禅院甚尔的拇指已经完全陷入了口腔中,故意去剐蹭舌尖上刺痛的伤口。 下一秒,加茂怜狠狠地咬了下去,犬齿扎入皮肤,味蕾尝到了更为浓郁的血腥味。 禅院甚尔盯着少年眼中愤恨的色彩,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丝毫没有放开加茂怜的意思。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他缓缓贴近,嘴角咧开一抹凶恶的弧度,与他暧昧的神色相反,男人的指尖再一次刮过出血的伤口,并重重地碾了一下。 “一只气急败坏的金毛puppy。” 第26章 感受到指腹在口腔中缓慢滑动, 舌尖被挤压出腥味,咬破的地方已经痛到发麻,好像蚂蚁爬过。 加茂怜脑袋嗡地炸了, 他盯着禅院甚尔嘴角那条狰狞的疤痕,怒目圆睁, 孔雀瞳烧得比铁水还烫,几乎想把面前的混蛋刺个对穿。 禅院甚尔偏了偏头, 太阳穴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感, 这是孔雀瞳特殊的能力, 即使天与咒缚的身体让他免疫了大部分威慑, 但这毕竟是神之眼,还是带给他一些不适。 禅院甚尔啧了一声, 晦暗的眼眸倒映出少年愤怒的脸庞,“松开。” 他捏了捏加茂怜的下巴。 加茂怜刚松口, 男人迅速后移仰面躲开了一腿挥扫,厉风擦着他的鼻尖而过,差一毫就能打断他的鼻梁骨。 “……”怜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转身打开水龙头疯狂漱口, 嫌弃之情没有丝毫遮掩。 他吐出一口掺着血丝的水, 刚刚咬破的创口被后面那混蛋弄得更加严重, 经过一阵折腾,他舌尖已经彻底麻掉了,估计一会儿什么也不能吃。 禅院甚尔也走到旁边洗掉了自己指腹上的液体,他拇指根部嵌着上下两圈深深的牙印,血珠不断从伤口渗出, 看起来有些可怕。 “啧, 牙真利。”甚尔随意冲了冲水, 这种程度的伤对他来说很快就能好。 “活该。”加茂怜抹掉唇上的水渍,冷酷无情地评价。 他刚回头,脑门上就被咚地弹了一下。 加茂怜想着公众场合同学们都在才压下去的火气差点又飙升起来,禅院甚尔扬眉,“别做出那副表情,我只是想提醒提醒你。” 加茂怜皱眉:“提醒什么?” “为了委托顺利完成,我建议你还是习惯和我保持良久的友好关系。”禅院甚尔说。 “所以呢?和刚才你干的事有什么联系?”少年抱胸倚着门框,他扬起下巴,讽刺道,“你口中的友好是反复刺激我伤口的意思吗?那我倒是可以立马十倍奉还,给你展现我由衷的‘友好’。” 禅院甚尔忽然俯下身,在加茂怜警惕的目光中帮他整理了皱起的领口,还非常贴心地拍了拍。 瞬间少年眼中的警惕变成了惊悚,他后退一步撞到了门上,如果不是拥有孔雀瞳,差点就要怀疑这个男人被什么奇怪的咒灵附身了。 “就像这样——”禅院甚尔打了个响指,“要有友爱意识,如果有人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少给我摆出刚才那样嫌弃的臭脸。” “……啊?”加茂怜满脸困惑,没听懂这家伙在说什么。禅院甚尔讲友爱意识,就像杀人犯讲生命无价,以至于怜一时不清楚这家伙是不是在反讽。 “我的意思是,你要有承认‘我们拥有一段格外亲密的关系’的觉悟。”禅院甚尔解释得有些不耐烦,他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总之这次委托非常麻烦,你现在只要记住这一点就行了,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磨合。” “什么叫承认我们有一段格外亲密的关系?”加茂怜立刻抓住了重点,心里有一种被骗进坑里的感觉。 “因为我们确实有啊。”禅院甚尔好笑地看着怜,“比如上床什么的,这种独特的经历就当丰富任务剧本了。” 加茂怜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任务……剧本?” 禅院甚尔对少年露出神秘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愉悦,“对,非常有趣的任务剧本,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离开太久会很奇怪,他们回到聚会桌上,托禅院的福,加茂怜舌头痛得要死,面对眼前滚沸的寿喜锅,只能捧着杯子喝冰水。 茅野樱问加茂怎么了,他只能一边微笑一边散发出浓重的怨念,“天气太热,没什么胃口。” “夏天快到了嘛。”茅野笑着,“果然这种时候适合吃酸酸甜甜的东西,寿喜锅还是太勉强了。” “但是很热闹啊樱,你也超级乐在其中吧。”另一个女生笑眯眯地搂住景山澪奈,“而且夏天才是我们澪奈大人发挥最好的季节,你说是不是啊樱?我记得去年暑假你拍了很多澪奈的海边照片嘛——性感比基尼小姐三百米冲刺!”她将筷子放在嘴边,就像举着话筒,“澪奈!加油!澪奈!加油!” 在场的人都被逗笑了,大家都知道茅野樱是景山澪奈的忠实迷妹兼闺蜜,每天准时到游泳部陪澪奈训练,相机里全是她的照片。有人甚至打赌这位少女一辈子都不会有男朋友,因为澪奈已经很好地代替了这个角色。 景山澪奈噗嗤一声,“不过夏天的话,比起训练,我还是更喜欢待在家里休息啦。” “夏天适合吹着空调在家里吃毛豆看直播摔跤。”茅野樱忽然深沉地说。 “喂喂,茅野少女,你的爱好太中年大叔了吧!” 高中生们的话题都转变得很快,一会儿就聊到了其他事情。 加茂怜盯着面前咕嘟咕嘟的寿喜锅,都能想象到牛肉片嫩滑鲜美的口感,还有被豚骨汤底浸满了汤汁的白萝卜,以及鲜甜诱人的蟹腿肉……少年的怨念几乎要凝聚成实体,他咽了咽口水,咔擦一声咬碎了嘴里的冰块,就像咬着某个罪魁祸首的脑袋。 就在这时,他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筷子,剥开的蟹腿像白玉果冻杵在他的嘴边。 加茂怜迷茫地偏过头,禅院甚尔一只手搁在桌上撑着脸,另一只手举着筷子,男人的脸上带着几分放荡不羁的笑意,眸里全是痞气。 “吃啊,加茂君。”禅院甚尔眯着眼笑,“我特意为你剥的哦,这里还有很多,都已经不烫了。” 有那么一瞬间加茂怜怀疑里面投了毒。 蟹肉在他唇上划过,禅院甚尔诱引,“张嘴。” 鲜甜的香气在他鼻间飘散,少年肚子咕了一声,在男人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恶狠狠地叼走了蟹腿。 吃到东西的一瞬间,加茂怜就已经无所谓了,这家伙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在这里装模作样,反正享受的都是自己,对于禅院甚尔接下来的投喂来者不拒。 他们俩坐在桌子的最角落两个位置,加茂怜就盯着禅院甚尔的动作,对方夹给他碗里一块他就吃一块。其实加茂怜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他纯粹是觉得能看见男人忙前忙后为他服务挺开心的。 就在这时候,他逐渐的察觉到周围的声音好像静了下来。 加茂怜缓缓的抬起头,桌上十几颗脑袋都齐刷刷地望向他,满脸八卦色彩。 而禅院甚尔这家伙早就注意到了,墨绿深瞳带着戏谑的笑,他夹起一片晾好的牛肉放在加茂怜唇边,像哄小屁孩一样拖长了声音,“啊。” 这声啊如雷贯耳余音绕梁,瞬间就让加茂怜僵硬地顿在原位。他注意到班长茅野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满脸恍然大悟。 “原来……”茅野樱噢了一声,上下晃动脑袋。 求你,别说。 “……就算那么多女生向加茂君告白……” 完蛋。 “……加茂君都毫不犹豫地拒绝……” 要死了。 “……是因为早就有恋人了吗?” 加茂怜深吸一口气,表情有些绝望。 景山澪奈反应过来,啪地一拍手,惊呼:“原来禅院先生和加茂君是一对吗!” 加茂怜还没来得及反驳,又有人说:“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从刚刚看起来就有点不对劲,竟然是情侣吗?加茂君不用不好意思啦,我们超能理解的!” “不,完全不是。”加茂怜趁机打断了众人的异想天开,他神色复杂,“我们根本就没什么特别的关系。” 禅院甚尔忽然在这时候开口:“我和怜还没到那种地步。” 怜?——怜! 加茂怜猛地回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仿佛男人不是在叫他的名字,而是地狱恶魔低语——他们俩什么时候亲密到能直呼其名的程度了? 禅院甚尔眸里闪过一丝谐谑,脸上却展现出却截然不同的深情,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的嘴角上扬起一个无奈的笑容,疤痕在气质上增添了许多故事感,他身上洋溢出的野性荷尔蒙暴力却不冲动,缓步上前伺机偷袭,当猎物反应过来时,就已经陷入了对方的甜蜜陷阱。 在外人看来,男人浪荡又多情,仿佛面前的少年才是唯一所爱。但在加茂怜的眼中,这家伙鬼笑森森,下一秒说不定就要拿出刀子插进他的喉咙,让他血溅当场。 不过现在的情况和血溅当场也差不多了,这种暧昧不清的发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加茂怜甚至出现了自己是天下第一大渣男的错觉,但分明禅院甚尔才是那个擅长玩弄别人感情的那个。 怎么说,不愧是常年游弋在名利场中的交际花,只要他愿意,圆滑起来能够直接将加茂怜一击毙命,陷入有嘴都说不清的境地。 “……”加茂怜撑着脸揉了揉太阳穴。 禅院甚尔背对众人,冲他做了个“小鬼”的口型,笑得十分放肆。 加茂怜:………… “我认输。”他咬牙切齿地说。 …… 晚上聚完餐,加茂怜向同学们告别后,准备回家。 “既然还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那任务的事就等明天再说吧。”加茂怜背着书包,站在路灯下,“考了一天的试,我累死了,要回家睡觉。” 禅院甚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晃着手中的车钥匙,正准备离开。 “等等。”加茂怜叫住了他,扬起下巴冷笑,“咱们不是有一段特别亲密的关系吗?甚尔君你是不是得把我送回家显得更加深情?” 禅院甚尔扬眉:“那个啊,你同学们不是都走了吗?” “所以?”少年抿起了唇。 “不送,太麻烦了。”禅院甚尔无情地转过身,在加茂怜杀人般的视线中潇洒离开。 所以这家伙来这一趟到底是干什么的? · 滴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 上午时分,手机疯狂地震动,被窝里一丛金毛缩了缩,加茂怜痛苦地呻.吟一声,一只白皙但不纤弱的手臂从被子里探出去,在床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枕头下还在震天响的手机。 “喂……”他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都没睁开眼看是谁打的电话。 “还在睡?”那头的人发出疑惑,“我以为你是很早起床的类型。” “现在是什么时候,先生?”加茂怜睁开惺忪地睡眼,不耐烦地问道。 “上午十点半。” “不。”少年冷嘲热讽,“现在是暑假第一天,我想睡到什么时候睡到什么时候。”说完他啪地一声挂断电话,开启静音,翻身又缩进了被窝里。 空调嘶嘶地吹着冷气,温度已经开到了最低,少年嫌冷直接将被子蒙在头顶,睫毛微微颤动,很快再次进入梦乡。 可能过了有二十分钟,或者半个小时,加茂怜在睡梦中的时间观念一概不怎么准确,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暴打咒灵的短梦,然后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 他一掀开被子,就看见禅院甚尔那张天怒人怨的俊脸杵在对面,对方坐在加茂怜的书桌前,慵懒地靠在电脑椅上,一边转笔,一边翻动他书架上的漫画书。 “……”加茂怜冷静地躺回被子里,再次掀开,重复了一遍起床的步骤。 男人嗤笑一声。 看来不是他的幻觉。加茂怜对上禅院甚尔轻佻的目光,“你怎么进来的?” 禅院甚尔指了指一旁大开的窗户,“翻进来的。” 加茂怜不愿去思考他家住在十二楼,这家伙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爬上来的,他只挥了挥手,指着窗口,言简意赅:“滚出去。” 禅院甚尔偏了偏头,“你好暴躁,我可是给你打过电话的。” 加茂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禅院甚尔:“我来接你去做委托。” “去?”加茂怜皱起眉,“去哪里?” “北海道。”禅院甚尔起身走近,将加茂怜的被子一把掀开,“走了,小鬼,我昨天给你准备的惊喜,你还没看呢。” 说完他吹了一声口哨,目光盯着少年身上整套深蓝色丝质衬衫睡衣,因为材质贴身的关系,坐下的时候坠在身前,刚好将男生细窄有力的腹部形状勾勒了出来。 “不是很感兴趣。”加茂怜咬着牙威胁,“再瞟一眼,眼睛给你挖出来。” 禅院甚尔投降似的举起手,离开了卧室,留下一句:“快一点,我可不想花时间等你。” 加茂怜捂住头,起身洗漱穿衣,又从床底下拖出一只行李箱,一边查北海道的天气,一边打开衣柜,准备挑几件合适的衣服。 这时候房间门忽然打开了,禅院甚尔倚在门边,“衣服不用带,委托人全都准备了。” 加茂怜狐疑地转头看他,“全都准备了?” “啊。”禅院甚尔确信地答道,“日用品也一样,换句话说,这次的委托只需要把人带上就行,是不是特别方便?” 确实是很方便,但加茂怜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没对,他始终想不出来。 过了好久,他终于放弃了思考,拿出自己的万年背包,将书桌上的书籍和练习册装了进去,又是沉甸甸的一包。 “带着些干什么?”禅院甚尔啧了一声。 “暑假作业啊。”加茂怜冷漠地瞥他,“我也不想带,但委托不是要一个月吗?” “唔,随便你。”禅院甚尔心里浮现出一丝微妙的感觉,和这种乖乖写作业的好学生出去做任务,他原本缺失的良心甚至有些不安。 男人正在沉思,被路过的加茂怜踹了一脚,少年暴躁地说:“走啊。” 他良心一下就恢复如常了,冷着脸抬手揉乱少年刚刚扎好的头发,“走吧。” 加茂怜:“我杀了你。” 不得不说这次的金主非常豪迈,除了委托赏金之外,直接打了一百万的行动经费,禅院甚尔开着那辆租来的纯黑色迈巴赫一路向北,人车一起坐船跨过海峡,到了北海道岛。 委托人帮他们在札幌的五星级酒店定了总统套房,直到站在整面落地窗前,望着繁华的夜景,加茂怜才真切地意识到这次的金主出手有多么阔绰。 这样的地方住一晚上都是天价,对方竟然给他们包了月。回想起来,加茂怜只有上辈子做少爷的时候,才享受过这种待遇。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禅院甚尔正好从外面回来,手中提着一大堆街边小吃。 加茂怜转身,看见男人将手中的一次性饭盒摆在昂贵的东非黑黄檀木茶几上,“晚上就吃这个吗?” 禅院甚尔笑起来,眼里带着阴谋的味道:“珍惜现在还能吃点街头小吃的时光吧,小鬼,明天一到,接下来一个月你我都和这些无缘了。” “啊?”加茂怜不明白这之间的逻辑关系,他问过很多次禅院委托内容是什么,对方都含糊地糊弄了过去,说他总会知道。 “我不是说过,这次委托是有详尽的剧本吗?”禅院甚尔掰开筷子,插了一个章鱼小丸子放进嘴里,“接下来,你会拥有一个非常高贵的财阀人设,至于这种均价一千日币以下的餐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人设?” “啊,人设,类似于cosy,你自己理解吧,总之不能在外人面前出差错。” cosy? 加茂怜迷茫地抬起头,刚想再问,嘴里就被塞了一只芝士炸鸡腿。 禅院甚尔微笑:“你明天就知道了,包括我准备的惊喜。” …… “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惊喜?” 加茂怜面色冷若冰霜,白金眼眸盯着面前墙上挂着东西。 那是一套重工细绣的十二单,深紫红丝绸的长袴垂落在地,往上是白边红底的表衣,金边绣制的白牡丹和芍药大片绽放在红衣上,即便不在光下,都闪烁着粼粼波光,长裙上用金丝勾勒着翩然展翅的蝴蝶,栩栩如生仿佛在嗅闻鲜花,浓丽却不艳俗,反倒有青葱少女活泼灵动的美。 此外,桌上还陈列着一只坠着珍珠的金鱼发簪,一对蝴蝶镶珊瑚珠的耳坠,一条与耳坠相同样式的项链,一把金银箔彩绘芍药的黑檀木扇,以及一顶柔顺的齐腰铂金假发。 很漂亮的衣服和配饰没错,但是如果这些东西出现在他身上,加茂怜就不怎么快乐了。 他望向禅院甚尔,满脸兴师问罪。 “你的人设嘛。”禅院甚尔撑着下巴,露出看好戏的笑容,“财阀世家的大小姐,我没告诉过你吗?” 第27章 “财阀世家的……”加茂怜一字一顿, “大·小·姐?” “啊,似乎真的忘记告诉你了。”禅院甚尔很刻意地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如果嘴上幸灾乐祸的笑意稍微收敛一点, 可信度都不会直接降到负数。 男人眸光微闪,倏地, 一把寒意浸骨的长刀抵在他的颈边,冷色的刃泛着浓郁的咒力, 以至于刚从组纽中取出, 整个房间瞬间就阴凉了下来, 冻得像是冷库。 特级咒具村雨丸, 北条家世代相传的妖刀,由九百九十九只特级咒灵的咒力冶炼而成, 刃口剧毒无比,伤即毙命, 传说使用这把刀具杀人后,凝结在内部的咒力会聚集成水珠,将刀面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因此被称为村雨丸。 许多民间传说中也出现过这把刀的身影, 但自从北条家最后一个继承人被诅咒身亡后, 村雨丸就不知所踪, 甚尔没想到咒术界中遗失百年的名刀会在加茂怜手里。 “你最好现在就给我说清楚。”加茂怜用刀面拍了拍禅院甚尔的脸颊,想宰人的目光比刀刃还锋利。 禅院甚尔仿佛根本就不怕这玩意,他指尖碰了碰刀刃,缓缓地将村雨丸从自己颈边推开,“一千四百万, 还不够你牺牲一下的吗?” 加茂怜盯着他:“说不说?” 禅院甚尔无奈地耸耸肩, 从兜里摸出手机, 终于将这次的任务委托书发给了加茂。 少年缓缓收回咒具,点开附件阅读。 两个月前,公历四月十一,农历三月三,也就是女儿节的当天,住在京都左京区的某位玩具商全家五口暴毙,死后他们的尸体分别被放置在家中的楼梯台阶上,男主人和女主人放在同样高的一阶,下面则是三个女儿,再下面的台阶摆放着桃花、纸灯笼、点心和酒壶,尸体的血从上淌到最下面,就像垫了一层红绒布的地毯。 现场场景就像放置女儿节人偶的神台。 而最诡异的是,在场没有任何凶手留下的痕迹,也没有一丝咒力残秽,只在死去的六岁小女儿的怀中发现了一只精美的女儿节娃娃。 调查中没有写明这只人偶的来历,只是浅浅提了一笔,但加茂怜和禅院甚尔此次的任务却与这只人偶有关。 上个月,这只人偶被某位不知名的收藏家买走。而下个月,七月十五,在北海道洞爷湖最大的夏日花火大会上,将举行一场只存在于咒术界内部的化装拍卖会,届时,这只诡异的女儿节人偶将被神秘收藏家匿名卖出。与此同时,咒术界各方都在盯着人偶的去向,为了不同的利益目的,这些家伙免不了会展开一场恶战。 而加茂怜的任务就是使用委托人提前准备好的假身份,和禅院甚尔一起进入拍卖会,帮助委托人成功拍下这只人偶。 加茂怜:“为什么你这家伙不用伪装?” 禅院甚尔视线转移,“邀请名单上那些家伙很多都认识我,所以再怎么隐藏都没用。” 加茂怜:? 加茂怜:“我也算是做了加茂家十八年的继承人,既然都是咒术界的上层人士,你有什么错觉以为他们没见过我?” “就是因为考虑到这个,”禅院甚尔理所当然地冲墙上的衣服扬起下巴,“特意准备的道具,反正那天大家都会装扮得花枝招展,总不会有人想到加茂家前继承人会为了去一趟拍卖会改变性别,认出你的概率很小。” “更何况,财阀家族的大小姐看上了漂亮的女儿节人偶,骄纵任性无论如何都要拍下,很符合常理。如果是我去做,绝对会被人怀疑是不是要拿去干什么坏事。”禅院甚尔对自己有非常正确的认知,“我最烦和那些蠢货咒术师对上了。” 加茂怜:“我出面拍下人偶,然后呢,你这家伙的定位又是什么?我记得你还分走了六百万委托费。” “我?”禅院甚尔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我是负责站在你身边帮你吸引注意力的靶子啊。” 少年抱胸盯着他,根本就不相信只是这么简单,经过这几次被坑蒙拐骗的经历,禅院甚尔在他心中的可信度为零。 男人无奈地啧了一声,摸了摸鼻子,“好吧,我的定位是财阀大小姐近期包养的新宠,拿着钱陪大小姐参加拍卖,顺便当个贴身保镖什么的。” “……”无论这家伙嘴里蹦出什么,加茂怜都已经没有什么可惊讶的了,他喃喃,“也算是符合你的本性。” 加茂怜低下头阅读自己的身份设定。 他是英国著名家具制造商的独女藤原怜奈,家族中有咒术界的背景,目前十八岁,就读于东京樱芝女子高校,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财阀继承人,由于从小家境优渥,脾气骄纵任性,此次前来拍卖会也是瞒着家里人,只为了寻求自己开心。 一个在咒术界默默无闻只是家中有钱的大小姐藤原怜奈,一个大名鼎鼎术师杀手兼上流社会小白脸禅院甚尔。这两个要是站在一起的话,吸引目光最多的那个绝对是禅院,即便加茂怜出价再高行为再跋扈,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份。 只要能将东西拍到,至于怎么拿给委托人,那就是禅院甚尔要想的问题了。 分工比较明确,颇为有理有据,让人勉强信服。 加茂怜问:“委托人提供的拍卖准备资金是多少?” 禅院甚尔:“二十亿。” “二十亿?”少年吃惊地瞪大眼睛,“就算是特级咒具也没那么贵过,只是一个人偶娃娃就要二十亿?难道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知道。”禅院甚尔漫不经心地摇头,“不过既然咒术界上层和诅咒师都为了这玩意儿来北海道聚会,可能是藏着什么极其邪恶的诅咒吧。” “啊。”加茂怜若有所思,最后感叹了一句,“真阔绰。” “总之先试试衣服。”禅院甚尔微微一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有不合适的,要寄回东京改样。” “我?”少年喉结微微一动,迟疑道,“现在?” “啊,任务而已,你不会不好意思吧?”禅院甚尔眉角上挑,露出一个嘲讽的眼神。 加茂怜被成功激起逆反心理,他白了男人一眼,将墙上的套装取下来,一层层平铺在沙发上。 少年站在原地端详半天,干脆利落地得出结论:“我不会穿。” 说完他就想离开,被禅院甚尔一把拽住。 “不巧。”男人勾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抓着少年的手腕将他拖到沙发前站着,“我刚好会,我来帮你。” 加茂怜握紧了拳头,脑门上青筋暴起,被禅院甚尔牢牢地箍着肩膀站在原地。 “脱衣服啊,愣着干什么?”禅院甚尔啧了一声,说着就要解怜的衬衫纽扣,被少年一巴掌拍红了手背。 “我自己脱。”加茂怜揉了揉耳尖,将最里层的长袴和小袖拎着回了房间。 等他出来后,按照禅院甚尔的指导一件一件地叠上,再在男人的帮助下围上了裳裙。 “还有假发——” “那个等以后再说。”加茂怜咬死了不答应,这次竟然没有听见男人拒绝的声音,他回过头,正好和禅院甚尔来了个对视。 男人一顿,“你穿起来……还挺不错的。” 加茂怜金发如丝,散乱在颊边,孔雀瞳通透明亮,大红的唐衣将他整个人都衬得气色如玉,皮肤白得像是在发光,而裙上纯洁的牡丹芍药浓烈地绽放着,蝴蝶翩然,随着少年轻微的动作,金绣熠熠生辉,那些蝴蝶像真的在花丛中飞舞。 少年原本艳丽的脸蛋套着十二单,却没有丝毫娇柔的韵味,反倒更让人察觉出其英气的气质来。 “还有木屐。”禅院甚尔忽然开口。 加茂怜穿上厚重的十二单后很难弯腰蹲下,只能在禅院的辅助下,勉强踩进了鞋里。 禅院甚尔:“走两步。” 加茂怜面无表情地抬头:“你确定?” 禅院甚尔扬了扬眉,就见少年艰难地迈出一步,再迈出第二步,第三步……第三步没能迈出来,踩到了拖地的长袴,摇摇晃晃地差点来个平地摔,还好身体素质优秀,靠着柔韧的腰部力量,将自己稳住了。 禅院甚尔收回了扶人的手,插进兜里,懒洋洋地说;“你给我小心一点,这一整套三百五十万。” 加茂怜踢掉木屐,废人般瘫在了沙发上,庆幸地喃喃:“幸好就穿一天而已。” “不。”禅院甚尔轻笑一声,走向套房的衣帽间,“我不是说过吗,委托人准备了所有的衣物……” 加茂怜刚刚松掉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他绝望地抬眸望去。 只见禅院甚尔一把拉开衣帽间的推拉门,一水的女士浴衣整齐有序地挂在隔间里,每套衣服前的陈列柜上都摆放着相应的饰品。 “为了不被人认出性别,你必须每天穿着浴衣,练习女性气质。”男人举起手机,语调平平地念着委托要求,“务必想尽一切办法,圆满完成任务。” 加茂怜坚定:“我不干了……” 说完他就准备脱掉衣服,刚解开唐衣,禅院甚尔忽然靠近,将他抵在沙发背上,抬手抓他脑袋上的头发。 加茂怜踹人的冲动被三百五十万的价格死死压制,只能愤怒地骂了一句:“你这混蛋在干什么!” “别动。”禅院甚尔啧了一声,嫌麻烦似的直接将人脑袋压进了自己怀里。 加茂怜眼前瞬间变黑,鼻尖忽然撞到了男人的胸口,热度隔着单衣直接传到了他脸上,他伸手在禅院甚尔背上抓了一把,又推了推他。 下一秒他放下了手,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头上缠绕,男人的指尖顺了顺额角的发丝,起身退后一步。 加茂怜眼前豁然开朗,他紧抿着唇,抬头时感觉后脑勺有东西在晃动。 “这样还差不多。”禅院甚尔端详着少年。 加茂怜侧目,透过镜子,他看见盘绕的短马尾后插着一支精致的金鱼发簪,一串细小珍珠坠在簪下微微晃动,像金鱼吐出的泡泡,每一个角度都折射着不同色彩的光芒。 “特制的咒具。”男人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能够屏蔽体内的咒力波动,只要不使用术式,就连六眼来也看不出你是谁。” 第28章 加茂怜后悔得要死, 为了一千四百万鬼迷心窍接了个连内容都不清楚的委托,将自己坑到天天穿女士浴衣的地步。 “腰,挺直。” 他的腰后被教具拍了一下, 女人严厉地说完,少年猛地一个打挺, 然后又被拍了一下,“挺过头了, 藤原小姐。”他又微微松懈下来, 腰又酸又疼, 比杀光一百个诅咒还要累。 “挺胸。”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加茂怜深吸了一口气, 觉得这句话挺违背他生理条件的,如果让禅院甚尔那个混蛋来挺, 估计比他好看。 身后说话的是禅院甚尔不知道从哪里聘请的特级礼仪教师,一位利落果敢的女士, 黑亮的马尾梳得十分服帖,从金属镜框到正色红唇,从扣到领口的黑色职业套裙到十公分高跟皮鞋,全身上下都闪烁着精英女性的光彩。 她的个性也同样符合加茂怜对任何一位礼仪老师的想象, 严厉刻板又毒舌, 不给学生留丝毫颜面, 特别是见识过“藤原怜奈”这么离谱的一个学生后,这位教师发誓要将对方身上粗鲁的男性化行为扳回正轨。 加茂怜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他举起垂在颈边闷热的假发,甩到身后,接着又被拍了一下手背。 “集中注意力, 藤原小姐。”礼仪教师刻薄地评价, “你看上去就像套着浴衣的座敷童子。” “噗。”房间里响起了一声嗤笑。 加茂怜恶狠狠的目光子弹般射向禅院甚尔, 这家伙坐在沙发上优哉游哉地看笑话,左腿搭着右腿,手肘撑着膝盖,脸上笑眯眯的表情在加茂怜看来非常恶心。 然后他的肩膀又被教具打了一下。 “别东张西望,小姐。”礼仪教师说完,严肃地转头对沙发上的男人下了逐客令,“我的教学时间非常宝贵,希望学生家长不要打扰。” “抱歉。”禅院甚尔轻笑着举起双手,起身回了自己房间,留下加茂怜一脸惊悚地回味着“家长”这个词。 下一秒,礼仪教师愈加凌厉的视线转向他,“注意你的表情,藤原小姐,收一收你凶狠的眉毛,那会使你看上去像误入宴会厅的郊狼。” 从来都是优等生的少年第一次受到这种批评,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心中对禅院甚尔的杀意再上一层楼。 这样的场景已经持续了一周,到下个月七月十五日之前,他每天都必须上四小时的礼仪课程,学会如何做好一名优雅的世家大小姐,课程内容不仅包含了微笑、坐姿、站姿、行走等的标准规范,还有扇子挥舞的角度必须在某些范围内、木屐如何走才不发出拖地的声音、以及正式场合的和服发型编法。 身为一名正儿八经的雄性生物,礼仪教师前脚刚出门,后脚加茂怜就将和服脱了,只留下里面宽松的短袖短裤,像咸鱼一样躺在沙发上怀疑人生。 禅院甚尔从房间出来时已经换好了衬衫西裤皮鞋,男人肩宽腰细的身材刚好能将衣服撑出完美的型来,整个人挺拔有力又不强壮到夸张的地步,只不过凶戾的气质再加上唇上的疤,让他看起来更像是某个黑手党组织的头目,似乎随时都能从裤兜里掏出一把伯.莱.塔92f,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暴力美学气场。 他走到沙发前,垂眸对上加茂怜怨怼的目光,捡起地上的和服带子扔给加茂怜,“穿上,晚餐约了附近一家米其林二星的法国料理。” “我不吃法餐。”加茂怜胳膊搭在脸上,眼不见心不烦,“我要点披萨。” 他已经连续吃了一周的高档餐馆,那些昂贵又诡异的配料整得他味觉都要失灵了,现在只想吃高热量快餐。 “不可能。”禅院甚尔冷漠地说,“必须要让整个北海道的上流咒术师圈子认为这里来了个阔绰的财阀小姐,阔绰到非米其林餐厅不吃,这样能够给你高价买人偶的举动提供合适的理由。” “理由?” “他们会觉得‘啊那家伙就是这样嚣张跋扈的性格’,而不是‘那家伙竟然蠢到花二十亿买玩具人偶真可疑’。”禅院甚尔描述得非常生动。 “那为什么总要穿这种东西,你知道今天多热吗?”加茂怜愤怒地瞪过去,为了保证食材的口感,一般这种餐厅的冷气不会开太低,加茂怜穿着长袖确实很热。 禅院甚尔冷笑:“不然呢,给你买一件吊带齐臀小礼服?你要是想穿当然可以。” 加茂怜干脆地闭上嘴,拉起浴衣将自己脑袋蒙住了,声音含含糊糊地传出来,“我不去。” 男人拎起浴衣,拽住少年的胳膊给他套袖子,眼里露出凶光,“你不去也得去。” “禅院甚尔你想打架吗?”加茂怜抬腿就踢,被男人一把抓住脚踝,拖倒在沙发上。 带茧的虎口卡在脚踝最敏感的关节处,因为动作而不可避免地摩挲了一下,加茂怜瞬间噤声,小腿肌肉痉挛似的颤了颤。 禅院甚尔发现了这个有趣的反应,故意揉了揉少年的脚踝,然后满意地看见对方身体骤地僵硬了,原本愤怒的神色都变成一片空白。 甚尔顺势给他套上了浴衣,加茂怜猛地挣扎起来,红玉般的耳垂在发丝间若隐若现,他似乎意识到现在很狼狈,恼羞成怒地大骂:“我自己知道穿,你给我滚开!” 那双白金透明的眼眸闪过隐约的水光,眼角因为生气泛着桃红,禅院甚尔一愣,被少年另一只脚狠狠地踹在腰上,男人嘶地一声,松开了他。 加茂怜迅速穿好了衣服,刚刚抬起头就看见禅院甚尔撩开衬衫下摆,腹肌线条结实又漂亮,两条人鱼线从腰侧向内延伸进裤子里,引人无限遐想。 男人低头摸了摸刚刚被加茂怜踹到的地方,已经起了一片红,这力气放在天与咒缚身上都是如此,放在普通人身上那就是轻则icu重则三途川的下场,很难让人不去怀疑这小鬼刚才是真的想杀他。 禅院甚尔抬眸瞥了加茂怜一眼,加茂怜冷冷地对视回去,丝毫没有一点愧疚。 “嘁。”禅院甚尔转身,将木屐踢到加茂怜脚下,“劳烦整理整理你的假发大小姐,太蠢了。” 加茂怜面无表情将假发重新带好,熟练地盘了一个简单的髻,将遮掩咒力的金鱼发簪插了上去。 穿戴整齐,两人出门后,心照不宣地隐藏起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遵照着剧本人设行动。 经过一个星期的磨合,两人步调初步达成一致,如果互动间再少一些刀光剑影的眼神交流,会更加令人信服他们是一对。 “回去我要点披萨。”加茂怜坐在迈巴赫后座不服地嘟囔,金鱼簪下坠着的珍珠噼里啪啦地相互撞击,发出清脆如水晶的声音,看得出来少年对这几天的伙食十分不满。 禅院甚尔腰部还隐隐作痛,对加茂怜回以一个怎么听都不算愉快的嗤笑。 少年翻了个白眼,从车载冰箱里掏出一罐可乐,呲地拉开拉环,咕嘟咕嘟地喝了半瓶,慰藉自己接下来受伤的味蕾——不是米其林餐厅难吃,是当他连续吃了一周精致、健康又养生的和餐西餐后,只想吃炸鸡汉堡披萨等垃圾食品。 而禅院甚尔这家伙仗着本色出演,不需要多么装模作样,昨天加茂怜还看见他在楼下买章鱼小丸子一个人吃独食,非常可恶。 “下车。” 轿车很快在一栋独立的西式建筑前停下,泊车员熟练地上前准备迎接开豪车而来的尊贵客人,但禅院甚尔的速度比他更快,他下车将钥匙扔给对方,抢先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加茂怜自觉地伸出手放在男人掌心,提着和服下摆正准备下车。他心里十分别扭,特别是两人握手的刹那,少年起的鸡皮疙瘩直冲天灵盖,藏在和服下的肌肉僵硬地紧绷起来,可他还得保持着得体的表情。 可这次禅院甚尔似乎故意起了报复加茂怜的心,牵起少年的手时,他明显顿了一下,紧接着将对方的腕骨抬高,墨绿色的眼眸戏谑地望着加茂怜,在对方迷茫的表情中俯下身吻了吻少年的无名指。 男人的唇比本人柔软许多,干燥地擦过纤细的指节,带来一阵颤栗。 加茂怜头皮都快炸了,脸色直接从迷茫变成了恐惧,本能就要抽回胳膊,手却被甚尔牢牢地握在手中,而且握得非常用力,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加茂怜痛到指尖发白,但当着服务员的面又不能躲开,只能用眼神警告男人,孔雀瞳隐隐泛起了暗金色的光。 禅院甚尔见好就收,微笑着将少年牵下车,两人在侍者的引领下进入了餐厅。 餐点都是预定好的,他们进门时已经够高调了,此时也没必要再演下去,表明了不需要侍者服务后,加茂怜立马松懈地靠在了椅子上。 他用餐厅备好的热毛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指节,安慰自己就当被狗咬了,反正这混蛋发疯不是一两次,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喂。”禅院甚尔略微有些不爽,“太夸张了吧。” 加茂怜不理他,他垂眸将热毛巾折成一个小方块,樱粉色的浴衣很亮肤色,鬓角的金色碎发落到唇角边,仿佛烂漫的山樱镀上了一层落日的余晖,扫来扫去,看得人心痒。 男人撑着下巴,缓缓地挑起眉梢,他伸出胳膊在少年面前晃了晃。 “既然觉得这么吃亏的话。”禅院甚尔轻笑,“要不你亲回来好了。” 第29章 札幌, 东木第三男子高中。 教学楼走廊如同被黑纱蒙上一片阴翳,清晰度只有一米,再往后就只能看见朦胧的黑影, 窗户苍白的投影像块状的牢笼,被栏杆切割成一条一条的, 向远处延伸出无止境的空间,好像整个走廊都被诡异地拉长了, 根本看不见终点。 黑发丸子头少年站在走廊正中, 他的肩上漂浮着一只暗红色的肉球状咒灵, 球体中间有一条横向长缝, 长缝周围的皮肤缓慢地鼓起一块又消下去一块,像沸腾的巧克力岩浆往外冒着泡泡。 夏油杰揉了揉鼻尖打了个喷嚏, 明明是六月底的天气,走廊上却阴冷无比, 他能感受到角落处那些在他身上肆意窥探的眼睛,就是那些东西正散发出令人难以想象的恶意。 飘在空中的肉球抖了一下,长缝拉开,露出一只幽绿色的眼球, 极小的瞳孔剧烈地在眼眶中晃动, 就像磁场紊乱的指南针。 忽然那针孔状的圆点顿在了一个方向, 咒灵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吱声,飞快地飘向走廊深处。 夏油杰知道它已经感受到了任务目标的位置,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两侧的窗格向身后飞速退去,光影交错的动态变化给眼睛带来了不适感,视觉上连续不断的单调景色通常会极大地扰乱距离判断、空间判断、时间判断, 以及, 对潜在危险的感知度—— 噗嗤。 肉球咒灵在空中炸开一面血雾, 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爆了。 夏油杰一惊,连忙后退,前方忽然出现的黑影却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尖锐的黑刺从影子中钻出,直接刺向少年的胸口。 「咒灵操术」 噗嗤! 刚刚召唤出的一级诅咒被活生生捏成一堆烂泥,那黑影已经被彻底激怒,尖锐的黑刺猛地向他袭来。 夏油杰这才认识到特级与一级之间天差地别的实力,他一边躲避着尖刺,飞身向后跳跃。黑魆魆的咒灵跟着追向他,小山包般的身躯在地板上拖着,发出黏腻的声音,就像是一团融化的史莱姆。 即便身躯如此庞大,咒灵的速度却没有想象中的笨拙,很快就到达了夏油杰的跟前,咒灵身上类似于肚子的地方忽然张开一张大口,恶臭扑鼻而来,让人想起在闷热仓库中腐烂了半个月的金枪鱼。 “我不……我不写……暑假作业!”诅咒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浑身的尖刺向针一般射向少年,“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夏油杰瞳孔微缩,狭窄的走廊中根本就没有可供躲避的地方,而目前他手中拥有的几只特级咒灵,根本就没有能够当做肉盾的存在。 他跃向半空中,正想用咒力直接硬拼上去,下一秒一团耀眼的红光从窗外轰了进来,瞬间将走廊炸掉了一个大坑。 面前的诅咒烟消云散,只留下教学楼钢筋弯折水泥迸裂的一地废墟。 “我来救你啦,杰!” 少年得意洋洋的声音在楼下响起,白发少年将墨镜戴在头顶,露出一双蓝得发亮的眼眸,他举起双手冲楼上竖起两根大拇指,“老子超棒的!” 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气,冲下面的家伙破口大骂:“我不是说过不要直接祓除吗!我刚好缺一个攻击型的特级咒灵!”不然他刚刚那些极度收敛的进攻算是什么回事!闲着没事耍猴玩? “诶?是这样吗?”五条悟露出迷茫的神情,不过很快他就缺心眼地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冲伙伴兴奋地招手,“别说这个啦!咱们快走!我定了一家超豪华带恒温泳池的五星级酒店!我们去游泳吧!硝子还在外面等我们!” “辅助监督呢?”夏油杰从楼上一跃而下,在五条悟身旁站稳,顺手将黑漆漆的「帐」撤了。 “被我赶走啦!”五条悟没心没肺地打了个响指,“北海道的监督好啰嗦,想想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上二十多天,我耳朵都疼。” 一年级三人现在在北海道,起因是高专给他们分配了一个据说极为重要的任务,让他们在七月十五日参加一个在北海道举行的咒术界内部拍卖会,必须成功拍到一件神秘的女儿节人偶,并当场销毁。 现在距离任务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他们被提前送来了札幌,目的是帮助这里的咒术师祓除咒灵——可能是地处偏北的关系,北海道的咒术师数量远远不足,再加上这里游客众多、社会环境复杂、诅咒滋生迅速,所以每个月东京和京都都会派遣术师前往帮忙,这次刚好撞上了特殊任务,就让他们来当苦力了。 家入硝子在学校门外等着他们,见两名少年衣冠整整没有受伤,知道今天自己又跟着白跑了一趟。作为一名强大的奶妈,处在这样一个逆天的队伍里,她感觉不到自己的任何价值,如果不是夜蛾老师美其名曰培养队友感情,强迫她来北海道,硝子觉得自己更愿意待在家里追泡沫连续剧——这是暑假诶! “走啦,硝子,你罚站的样子看起来好蠢。”五条悟情商极低地说,被夏油杰飞快地堵住了嘴。 家入硝子握紧拳头,冷笑:“你刚刚给辅助监督发了什么短信,他气冲冲地开车离开了?” “没什么啊,我只是说他站在旁边有点碍事,让他走远一点不要被咒灵杀掉而已。”白发少年莫名其妙地耸耸肩,“而且我很讨厌那家伙嘛,老是颐指气使的模样,啰啰嗦嗦一大堆有的没的,自己却连一个四级都杀不了……” 五条悟越吐槽越起劲,“老子最讨厌那种只知道发布命令的家伙了,和烂橘子没什么两样。” 家入硝子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听着少年吐槽,忽然打断给出致命一击,“很好,那么很有主见的五条先生,请问,你把辅助监督赶走后,我们该怎么回市区?” 五条悟瞬间闭嘴,环视周围。 东木第三男子高中坐落在札幌郊区,是一所寄宿制的男子高中,校门外除了一条长长的马路什么都没有,学校周围几乎不会有出租车出现,而定时来的公共巴士在放暑假的第二天就暂时停止了这条线路的运营,他们离最近的公交站台也有二十多公里。 家入硝子:…… 夏油杰:…… 五条悟:…… 三人面面相觑。 “我想到了——”五条悟忽然锤了锤掌心,抬眸望向夏油杰,露出天真烂漫的表情,“杰,把你那只会飞的大嘴鹈鹕咒灵放出来,咱们飞回去吧!超酷的!” · “要不你亲回来好了。” 男人的声音如同橡木桶中醇香发酵的白葡萄酒,低沉得让人微醺。 禅院甚尔一直都很擅长利用自己身体的魅力,如果他愿意的话,他能够变成世界上最讨人欢心的男人。 但加茂怜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他用扇子啪地拍掉了甚尔的手,冷笑道:“少占我便宜。” 禅院甚尔无奈地靠回椅背上,双方一直沉默,看来加茂怜没吃到披萨是真的心情很糟糕。 少年撑着脸偏过头,白金眼眸望向窗外。 他们所在的是全餐厅最好的位置,能预定到这个座位的除了本店vvvip会员,就只有砸大价钱的豪横富佬,禅院甚尔仗着经费丰厚用的是第二种方法,他们坐下后,果然感到了金钱的魅力。 桌边就是一面光明锃亮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一座漂亮的欧式小花园,黄色月季金灿灿地种了满园,重瓣月季从花蕊向外由深至浅地绽放着,色彩明艳动人,花苞层层叠叠地团簇在枝头,将绿叶压得很低,耀眼到了不真实的地步,光是看一眼就仿佛能闻见月季馥郁的馨香,像童话电影中的场景。 “现在花园里开的是玛格丽特王妃,这家餐厅会在特定的节日选择不同品种的花园装饰,如果是情人节,就种上藤本樱霞或者粉色龙沙宝石,如果遇上圣诞节,他们会在花园里种满从保加利亚空运而来的红色香水月季,在屋檐下挂满槲寄生,如果是中国春节,他们会铲掉花园里的花根,种满一整园寒香四溢的梅花树……” 加茂怜惊讶地回头,没想到禅院甚尔了解这么多,然后就看见这家伙正捏着餐厅的介绍卡片在读,读完后还慢吞吞地评价,“法国佬的浪漫,都是女人和小屁孩喜欢的东西。” 刚想问玛格丽特王妃代表什么节日,听见这话,少年抿着嘴气鼓鼓地扭头转了回去。 “但偶尔这家餐厅也接一些私人定制,只要出钱够多。”禅院甚尔瞥了一眼少年愠怒的侧颜,孔雀瞳与月季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灿烂而灼目,让人联想起一切与阳光有关的事物。 他啧了一声,正想说什么,侍应生端着餐碟向他们走来,打断了男人卡在喉咙处的话。 “客人您好,今天的前菜是芝士蘑菇培根卷……” 加茂怜整顿饭都吃得心不在焉,放空地戳戳这个菜又戳戳那个菜,就是不往自己嘴里放,禅院甚尔看他再这样厨师长就要出来兴师问罪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侍应生不注意,帮加茂怜把面前的东西全部消灭进自己的肚子里。 这家法国料理的分量顶多是普通人的八分饱,更别说加茂怜根本就没吃几口,按照少年平常的饭量来说,晚上绝对会饿。 果然加茂怜一坐上车,因为法餐而失去色彩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凑到前座,目光无比笃定,“开去披萨店。” “你要给我小费吗,加茂?”禅院甚尔嘲讽,“或者是你觉得我哪一点看起来像出租车司机?” 他单手搭着方向盘,转头和加茂怜对视,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倾泻而下,将男人的脸笼罩在光明和阴影交织的分界线上。 泛绿的黑眸带着一丝邪气,他轻佻地扬起眉梢,“最近你这小鬼是不是太任性了一点?” “哈?”加茂怜鼻腔里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冷哼,他任性?上辈子他任性当大少爷的时候这家伙还在外流浪呢——这男人究竟在别扭什么? 禅院甚尔转过头,拧转钥匙,发动汽车,一气呵成。 纯黑烤漆的迈巴赫像一条帅气的黑虎鲨,轻巧地涌入奔流的车道中,加茂怜坐在后排握紧了拳头,想一拳锤爆禅院甚尔嚣张的狗头。 最后少年选择靠在舒服的小牛皮车座上,翻找手机通讯录里留下的披萨店外送电话,他前几天路过那家店的时候瞥了一眼,就将号码存进了手机以备不时之需。 加茂怜上下唇轻触啵地吐了个无声的泡泡,忽视着从后视镜中投来的目光,拨通了外送电话,点了个double cheese的无敌超级至尊美式披萨和大瓶葡萄苏打水。 “anovae酒店3401,麻烦尽快送到。” 禅院甚尔收回视线,少年点餐的这会儿功夫,他们已经达到了下榻的酒店。 男人将车停到地下车库,两人一同搭乘电梯上了三十四楼,没有注意旁边的另一部电梯也正缓缓地向顶楼靠近。 “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加茂怜忽然在房间门前停下,“你吃饭的时候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他转身的时候,金鱼发簪坠下的珍珠也晃了晃,与金发纠缠在了一起。 禅院甚尔双手插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没有,什么话?” 加茂怜偏了偏头,满脸狐疑,“真的没有?” 男人耸了耸肩,勾出一个戏谑的笑,“那你希望我说什么?”他忽然附身靠近加茂怜,衣领上沾着车载香水的味道,“给钱的话,你想听什么我说什么。” 加茂怜屏住呼吸,下一秒就要抬手将禅院甚尔推开。 叮咚—— 电梯到达的声音清脆地响起。 他们的房间是3401套房,位于电梯口的位置,这层都是豪华套房,根据加茂怜一周以来的观察,这层除了他们就没有别人了。 两人同时偏过头,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拉开,透出一线白色的光晕,就像有什么重要人物要登场。 “没想到硝子你竟然会是保守的类型,我还以为你会和其他女生一样选择性感比基尼什么的。”少年音清脆中夹着一丝慵懒,“没想到你会选择纯黑死库水诶,好纯情。” “闭嘴啊!你这个混蛋五条!”女孩愤怒地骂道。 紧接着传来一个无奈的男声:“好啦好啦,别吵了,先回套房换身衣服吧。” “好耶——”最开始的少年拖长了声音欢呼,“然后去夜市一条街买夏季限定的抹茶红豆鲷鱼烧吧!” 电梯彻底打开,高个子白发少年只穿了一条泳裤,肩上披着白毛巾,腰间挎着一只蓝白相间的充气游泳圈,大大咧咧地走了出来,身后站着一个丸子头黑发少年,和一个满脸怒气的棕发少女。 加茂怜本来想推开禅院甚尔的手骤地抖了抖,下一秒死死抓住了对方的衣领,猛地将男人拽到面前挡住自己。 他死都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这三个家伙,五条悟就不用说了,御三家的传奇,认识自己不奇怪,其他两个也都在魁皇高中绞杀富江的行动中见过自己,估计早就被那边的白毛六眼科普过他的真实身份。 加茂怜舌尖抵着上颚,心想,绝对不能被他们看见自己穿女士浴衣的样子,不然会被嘲笑到进坟墓的。 可是房卡在禅院甚尔外套的内兜里,现在解开扣子掏出来再开门,明显时间不够,少年将脊背紧贴在门板上,对甚尔低声说:“挡住我。” 禅院甚尔顿了顿,在加茂怜眼刀威胁下,扯出了一个愉快而痞气的笑容,“求我。” 说话间电梯里的人已经全部走出来了,只要一抬头就会发现3401门口这两个形迹可疑的家伙。 “……求你。”加茂怜说得咬牙切齿。 听到对方服软,禅院甚尔满意地俯身凑近,十分配合地抬起胳膊遮住了少年的侧脸,这个角度几乎是将对方彻底笼罩在自己怀中,只露出了一个白金色的脑袋。 柑橘味的香水和酒店沐浴乳味道混合在一起,直接将少年拥了个满怀,加茂怜鼻尖全是禅院甚尔的气息。 不过现在他根本没有心思去琢磨其他的事,连忙解开男人的扣子,指尖在他胸口处摸索,却怎么都摸不到房卡,禅院甚尔这家伙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去帮忙,就这么悠闲地看加茂怜手忙脚乱,墨绿眼眸溢满了幸灾乐祸的神色。 “诶,有人。”五条悟一出电梯就看见了走廊里的两个身影,其中一个高大的男人将另一人圈在怀里,看起来有些眼熟。 “是在做什么色色的事情吗?”白发少年低声喃喃,特意好奇地拉下墨镜,被旁边的丸子头少年一把抽了回去,鼻托一斜差点戳到眼睛。 夏油杰警告:“悟,你不要做失礼的举动。” “哪里失礼了,我就是好奇嘛,感觉那家伙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五条悟摸了摸下巴,忽然举起手冲男人打招呼,“喂,我们是在哪里见过吗?”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深吸了一口气,后挪一步,好离这家伙远一点。 禅院甚尔回头,六眼小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敏锐到让人讨厌的程度。 “没见过。”男人瞥了五条悟一眼,淡淡地开口。 这时候怀中的少年急得都快将他衬衣下摆从裤子里抽出来了,他无可奈何地抬起背对着高专三人组的左手,指了指另一边的兜。 加茂怜手掌贴着外套钻了进去,和男人的胸肌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夏季衬衫,终于在内兜里摸到了房卡。 “诶,好奇怪。”五条悟好奇地走近,“分明就很眼熟嘛。”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拉都拉不住这家伙,两人的默契值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同时偏过了头选择不去看——那男人怀里明显抱了个人啊,五条悟这混蛋过去干什么,尴尬死了,现在能装作不认识他吗! 就在此时,一只白皙的胳膊从男人的怀中探了出来,樱粉色的浴衣袖子搭在小臂上,只能看见一截漂亮的腕骨和纤长分明的指节。 五条悟脚步顿在原地,他看见那只手环绕住男人的脖颈,轻轻地蹭了蹭,好像在撒娇。 柔软的触觉让禅院甚尔喉结微微滑动,下一秒,加茂怜就已经暗中捏住了他的后颈窝。 “回去了。” 中性的嗓音轻声响起,接着是房卡刷门后滴的一声,手的主人半拥着男人消失在了走廊上。 “……” “……” “……哇哦。”五条悟感叹一声,“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第30章 加茂怜嘭地一声将门关上, 冷漠地收回了搭在禅院甚尔肩膀上的手臂。 房卡插进卡槽,出门前没关的廊灯哒地亮起,他低下头甩掉木屐,光着脚走到吧台前接了一杯冰水, 头顶柔和的暖光照在他的皮肤上, 能看见脸颊边缘细腻的绒毛。 房间里的冷气连接中央空调, 不受独立电源控制, 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被调节到最宜人的温度, 随时等候着尊贵客人的回归。 加茂怜终于从闷热的气温中解脱, 喝水喝得很急, 溢出唇角的水珠沿着下颌线滴落,将胸口的布料洇湿了一小块,樱粉变成了艳粉, 像一朵花苞绽放到了极致。 少年吞咽时滑动的喉结与樱色的女士浴衣形成了极端的反差,带给人一种性别倒错的迷幻感, 但那种错觉很快就被发丝下清晰的男生轮廓打破, 让人相信他只是个相貌过分精致的美少年。 禅院甚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刚刚被人忽然触碰到致命处, 男人的肌肉本能地绷紧了,在昏暗的环境下,身体才缓缓舒展开来。 “五条悟他们怎么会来这里?”加茂怜转过身,发现男人正在看自己, 疑惑地哼了一声, “嗯?” “或许也是为那东西来的。”禅院甚尔收回目光,“不是说了吗, 很多人都在盯着那只人偶, 高专派人来也不奇怪。” “高专会来人我能猜到。”加茂怜放下杯子, “我只是没想到会是他们三个。” 他眉头轻蹙,虽然这辈子和五条悟没有什么过多交集,咒具也能防止六眼看出他体内的咒力,但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掩盖过去。 “别想那么多,拍卖场那么大,不一定能遇见他们。”禅院甚尔走到吧台前,也接了一杯水,懒洋洋地说,“更何况不是还有我帮你吸引火力吗?” 他勾起唇角,“不会有人对一个‘小丫头’感兴趣的。” “滚蛋。”加茂怜在桌下踹了他一脚。 · 镀金的笔尖在纸上淌出一排纯黑色墨迹,漂亮的圆体英文字母流畅地拖拽出优美的弧度,仿佛昂贵的墨黑细线被14世纪佛兰德斯最老练的手工艺人编织的一串精美的蕾丝花边。 这不是英式传统贵族之间的往来信笺,也不是古老英文著作的誊抄范本,这是魁皇高中高三学生的暑假英语作业。 加茂怜坐在顶楼套间标配的书房里,一只手握着钢笔在纸上滑动,写他课外阅读的小论文,另一只手揉着红肿的耳垂,那里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痒痛感,为了方便戴上今晚拍卖会的饰品被临时打上了耳洞。 加茂怜甚至连反转术式都不能使出,他的术式操控没有家入硝子那么精准,没办法单纯的止痛或者治疗边缘的伤口,他一旦用了,整个耳洞都会重新愈合,因此只能等待耳垂变得好受一些。 笔尖在练习纸上点了最后一个句号,禅院甚尔在这时候推门而入。 “换衣服,化妆师来了。”男人言简意赅。 “噢。”加茂怜郁闷地应了一声,站起来收拾桌上的东西,这是酒店续住的最后一天。 考验加茂怜一个月练习成果的日子就要到了,昨天礼仪教师在上完最后一门课时,难得地夸奖了怜一句:“藤原小姐,能够将您从座敷童子塑造成一名勉强及格的淑女,这是我的荣幸。” 加茂怜虽然对其中夸奖的成分有所怀疑,但对自己的表现还是很有自信的,至少他现在能穿着十二单踩着木屐行动自如了。 为了行动方便,他换上了一件浅橘色带金鱼花纹的和服浴衣,熟练地戴上假发。他们得先去洞爷湖附近的温泉酒店,等到拍卖会开始,再换上正式的服装。 禅院甚尔花雇主钱请的化妆师也会随行,帮助加茂怜随时调整妆容——虽然平时只要穿戴好衣服就不会有人将他当成男生,但为了更好地柔和他面部的轮廓感,加强面相反差,他们还是找了当地有名的化妆师,要求“务必将藤原怜奈小姐化妆成楚楚可怜的温柔型美少女”。 “藤原小姐本来就很漂亮嘛。”化妆师由衷地赞叹道,“现在超流行中性风,少年气可是很受欢迎的,完全没必要掩盖。” 加茂怜难受地挠了挠脖子,为了遮住喉结,他在脖子上围了一条与和服同色系的choker[1],说实话戴起来很闷热,他现在特别佩服大街上那些打扮精致的女孩子们,戴那么多饰品,还能轻轻松松地逛好几个小时。 少年的皮肤状态很好也很白皙,化妆师根本舍不得用粉底破坏这吹弹可破的皮肤质感,只浅浅地用了一层隔离打底,轻柔的化妆刷沾着桃杏色的腮红,在少年眼下两颊处轻轻扫过,给他涂上了一层蜜色的唇釉,妆容清透自然非常适合夏天。 加茂怜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这颜色不过分,可以接受,然后就听见化妆师说:“现在的浴衣适合浅色的妆容,等晚上换了十二单,就必须用樱桃红的颜色才更亮眼,当然眼妆也要改一改。” 加茂怜:“……”他闭上了嘴。 禅院甚尔当着加茂怜的面笑得不加掩饰,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少年绝对会动手揍他。 化妆师察觉不到房间里早已风起云涌,她梳顺了加茂的金发,让它们披散在腰际,稍微烫卷了鬓角两侧的长发,这样能够更好地遮住少年人较为清晰的下颌骨,再从头顶分出两束头发,顺着往下编了两根精致的辫子,在脑后盘成一朵蔷薇造型,将金鱼发簪插了上去。 最后加茂怜戴上了黑色美瞳,这也是为了让藤原怜奈的身份和自己彻底区分开来,毕竟他的原生瞳色不算常见。亮黑的眼眸让少年一下变得温柔了许多,削弱了孔雀瞳带来的凌厉气质。 “妆容完成了,藤原小姐,您看这样合适吗?”化妆师有些愧疚,其实这张脸跟本就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加茂怜瞟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妆容合不合适看不出来,但别扭的感觉却如影随形,他胡乱地点了点头,头上的珍珠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禅院甚尔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走吧,怜奈小姐,我们该出发了。” · 他们到达支笏洞爷国立公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 化妆师是北海道人,她当然不知道咒术界内部的秘密拍卖会,只以为这两位客人是来拍摄夏日烟花祭照片的,所以特别推荐了今晚在洞爷湖的花火大会—— “这里的花火大会一般从每年四月底持续到十月底,今天正好是年中最大的一场烟花盛宴,他们会从晚上七点半一直放到八点半,藤原小姐和禅院先生可以去哪里逛逛,想必一定可以拍摄出不错的照片。” 加茂怜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他和禅院甚尔一起去了事先预约好的温泉酒店,将行李放好。 带了一整天的妆,就为了下车门进入酒店到回房间的那段路程。 不得不说还好他们谨慎,这家温泉酒店里有许多前来参加拍卖会的咒术师,禅院甚尔带着加茂怜走进酒店后,已经有一部分人注意到了他们,那些目光无一例外都放在了这位术士杀手身上。 “是禅院家那位……” “他来干什么?” 加茂怜听见角落里有人在议论,忽然轻轻地咳了一声,打开折扇遮住下半张脸,少年刻意将声音清晰地传进周围人的耳朵里,“甚尔君,等会儿我们先去看烟花吧,然后你再陪我去拍卖会,好吗?” 禅院甚尔默契配合,唇角弯曲成一个柔和的弧度,“好啊,怜奈小姐,你想做什么我可以都陪你。” 他们如愿以偿地听见周围略带怀疑的言论转变到了另外一个角度。 “怜奈?……藤原怜奈,嘶,我知道了,那位金发大小姐似乎是最近在北海道特别张扬的存在……” “我听说过,出入的餐厅贵到离谱,似乎是英国哪家财阀的继承人,家里和咒术界也有些关系。” “没想到这种娇小姐也会来参加拍卖会,果然和传闻里一样任性啊。” “噢噢。”有人恍然大悟,“禅院甚尔竟然已经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好歹是御三家出来的——” 他骤然噤声,男人墨绿的眼眸像刀锋一样刺了过来,发出了一记警告。说闲话的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就好像被一头凶猛的野兽标记了位置,听到了死亡逐渐逼近的脚步声,直到男人的视线移开,他想起来该如何呼吸,压抑的肺部猛地一缩,气喘吁吁,脑门上瞬间浮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太凶了吧。”加茂怜低声吐槽。 禅院甚尔啧了一声,“都是群不足为惧的蠢货。” “真正有话语权的人在拍卖会上就可以看见了。”加茂怜撩了撩颊边的长发,唰地收起扇子,“他们会说比那更过分的话。” “过分?”男人挑眉,两人已经走到了电梯前,甚尔自然地按开了门,等加茂怜先进去。 “不过分吗?”少年抬头看他,电梯门在两人面前缓缓合上。 “你果然是‘大小姐’啊,这辈子应该就没听过什么重话。”禅院甚尔轻笑一声,无比粗俗地打了个比方,“如果刚刚那种程度叫过分,那么禅院家那群东西嘴里吐出来的就能称得上是狗屎了。” 听见甚尔对禅院家的讥讽,少年眼里隐约闪过一丝黯淡的色彩,他睫毛微敛,盯着浴衣上橘红色的金鱼花纹。那上面的金鱼鼓起眼泡张大嘴,绣线将它傻乎乎的表情定格在布料上,它得始终保持这个表情,直到有一天被扔进垃圾回收站,在焚烧炉中化成灰烬,看起来既可笑又可悲。 “有时候我宁愿听见狗屎,都好过陷入甜言蜜语,却在下一秒就被人在身后捅一刀。”他轻声说。 电梯缓缓上升,轿厢内能听见电流传输和机械齿轮运作的声音,将四周衬得很静,静到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清。 禅院甚尔垂眸盯着面前金灿灿毛茸茸的脑袋,好一会儿,直到电梯升到他们房间的楼层,在两侧金属门打开之前,终于忍不住拿手揉了一把,指腹像碰到了一面丝绸,没有温度,禅院甚尔才想起是这家伙戴的假发。 加茂怜头都不回,直接拍开他的手腕,“别烦。” 电梯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拉开,加茂怜率先出去,男人摩挲着指尖停留的触觉,他面瘫着一张俊脸,低声嘟囔了一句。 “嘁,小鬼。” 第31章 温泉酒店顶楼是当地很有名的omakase料理餐厅“温泉食堂”, 每天的食材都是从洞爷湖新鲜打捞,从渔船到餐桌不超过三个小时,备受高端食客的亲睐, 曾经有老饕富豪挥金如土, 为了一口料理, 乘坐私人直升机从马来西亚直飞餐厅上空。 从那以后这家名字朴素的“食堂”就成了北海道各大餐厅中独树一帜的存在——它甚至都没有参与过米其林评选, 却蝉联了整整三届的北海道岛料理排行榜榜首,让所有同行望尘莫及。 温泉食堂名声在外, 能够有资格预约座位享用美食的人却屈指可数,食堂一天只接待三桌客人, 分别提供早餐、午餐和晚餐, 食材随天气和季节变化,每天的料理也大不相同。有幸预约到座位的客人只需要告诉厨师长他们的忌口, 就会得到一餐完美的体验。 为了彰显出客人尊贵的身份, 餐厅会在每位食客用餐前,在门外的木板上用毛笔写上客人的姓氏。这使得座位的争抢变得更加波云诡谲, 有门路的富豪甚至将它当成了谈生意的条件。 由于洞爷湖每晚都会燃放烟火,位于顶楼的食堂是最好的观景处,因此晚餐的预约是最抢手也是最昂贵的。 特别今天的花火大会盛况空前, 不仅是普通游客, 富豪们也都期待着今晚, 期待坐在温泉酒店顶楼的落地窗前,一边享用着世界级大厨的亲自服务,一边欣赏着绚烂多彩的漫天烟火, 这是权柄在握的快感, 象征着他们的财力和业界地位。这时候, 盘子里的银鳕鱼就不再是简单的食物, 而是一种无形的精神力量,代表着可以随意宰割他人的傲慢。 所有人都好奇今天温泉食堂晚餐的份额会花落谁家,这种疑惑持续到晚餐时间过了一半,温泉食堂外都没有挂出用餐客人的姓氏。 就在他们以为今天食堂停止营业的时候,餐厅经理掀开和式布帘,亲自用毛笔在新木板上写了两个字—— 【藤原】 “没想到那位委托人还有这种能耐。”加茂怜环顾着周围的环境。 他们坐在软编的藤席榻榻米上,面前放着一只矮几,桌上的天青色瓷瓶中插着一支馨香扑鼻的栀子花,四周萦绕着舒缓的拨弦音乐。 整个餐厅就只有一张桌子,餐厅经理隐藏在暗处,若非需要,不会轻易打扰客人,大厨在一侧的开放式吧台后面,料理他们今晚的晚餐,座位另一侧是一面可推拉的落地窗阳台,整体环境十分清幽,让人精神放松。 温泉食堂的名号加茂怜上辈子当大少爷的时候听过,那会儿就想试试了,可惜咒术界的事物繁杂,仅有的几个特级咒术师被当成狗奴役,就算是加茂家未来的继承人也逃不过007的工作任务,所以一直没有时间。没想到当初的遗憾,这辈子竟然能实现。 禅院甚尔坐在加茂怜对面,为了配合“藤原怜奈”的剧本,他换上了深色条纹浴衣,没有过多的装饰,整个人就像隐藏在了黑暗中。 “看来是花了大价钱为你造势啊。”男人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他看见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人都向湖边走,正寻找着观赏烟花的好位置。 处于这个高度,人可能真的会变傲慢,从高空往下眺望,人们就像成群结队的沙丁鱼群,为了欣赏不切实际的烟花,像潮一样涌动向前,很轻易就掩盖在浪花中,格外渺小。 加茂怜捧着热茶,顺着禅院甚尔的视线望去,“这么大代价,我现在倒真有点好奇那只人偶是什么来历了。” 温泉食堂omakase的精髓就在于,即便顾客有多么尊贵,在料理呈上来之前,他们都对今晚即将吃到什么毫不知情,品尝的就是一份突如其来的惊喜。 原本晚餐的配酒是须藤本家的花薰光,但两人一会儿还有委托要做,加茂怜喝不了度数高的酒,禅院甚尔对这玩意儿根本没兴趣,在与经理沟通后换成了两杯冰可乐。 裹满气泡的糖水在精美的水晶杯里散发出迷人的色彩,身价顿时从几十日元翻了上百倍。 温泉食堂的经理看到这一幕时深感魔幻,上任这些年他亲手开过无数瓶世界顶级好酒,却是第一次在餐厅里拧……哦不,抠可乐罐拉环,因为那位藤原小姐说罐装的更加好喝,气泡足。 看来他从札幌工作的朋友那听到的传言如实,这果然是位随心所欲的财阀大小姐。 加茂怜不知道黑暗中那位经理的心路历程,他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对付面前半只连壳带肉的淡水螃蟹,厨师只剥开了肚子的部分,露出一节白生生的蟹肉和漫溢的蟹黄。蟹肉是清蒸的,没有放任何调味料,得沾上酸甜清爽的红柚醋和切碎的青葱段。 两人餐的菜品上得很快,基本上加茂怜刚刚吃完一道,就衔接上了下一道,等他们吃完,时间才过了四十多分钟。 原来的客人都不会像这两人一样埋头只为了吃,他们享受的是料理附带的价值,通常会一壶酒饮到很晚,席间不断感叹人生经验、聊聊商业理想,直到经理提醒食堂即将打烊,才起身依依不舍地离开。 在顶楼看烟花当然也是很难买到的一场体验,欣赏过的人总会惊叹,那绚烂的光芒就像是在眼前绽开的一样,仿佛全世界都触手可及。 作为一名合格的餐厅经理,他自然也不会忘记要体贴地为客人们送上建议,他说:“今晚有洞爷湖最大的一场烟花盛宴,客人们可以尽情观赏这美丽的景色,温泉食堂将为您开到最后一刻。” 加茂怜想了想,难得来一次北海道,自然不能错过这场奇景,反正距离拍卖会还有很久,只是待一会儿没关系的吧。 他正要点头,禅院甚尔已经站起了身,手揣在和服袖子里,冲少年点了点下巴,示意他跟上。 少年刚有些遗憾,就听见男人懒洋洋地问道:“要不要去看烟花,怜奈小姐?” 加茂怜一顿,“下楼吗?” “不然呢?楼上有什么好看的。”禅院甚尔唇角勾起一个痞坏的弧度,“看花火就是要一边吃苹果糖,一边仰着头看啊。” 说话间,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餐厅。 经理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再次陷入了迷茫。 这是他任职期间下班最早的一次,藤原小姐和那位先生似乎真的只是来吃饭的,完全不像其他富豪们,不把屁股焊死在座位上坚守完最后一班岗,不在料理附加的精神价值中飘飘欲仙到忘记自己是谁之前,是绝对不会主动离去的。 至少……经理喃喃—— “至少拍一张花火合影回去贴blog啊,现在年轻又时髦的女孩们不都这么做吗……” · “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白发少年身着浅蓝色浴衣,很臭屁地将墨镜顶在头上,“这可是北海道最大的一场花火大会!超难得的!” “可是晚上有任务。”夏油杰皱起眉,“你晃得我很头疼。” “嘁,那种程度的任务很快就做完了。”五条悟满脸桀骜不驯,“而且,杰,你竟然弱到平地眩晕了吗!” 夏油杰危险地眯起眼睛,“你骂谁弱呢,要打一架是吗?” “哈!打就打!谁输了谁带一个月的黄油土豆和红豆奶油大福!” “我才不吃那种小屁孩吃的玩意儿,你得请我吃一个月笼屉荞麦面,特贵的那家——” 咔哒,套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家入硝子瞥了一眼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又咔哒一声关上了门,决定不要参与这两个荷尔蒙爆棚的青春期雄性之间的战争。 “硝子!” 可事实并不如少女所愿,五条悟冲过去一把推开她的房门,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去看花火大会吧!不带杰那个家伙!” 夏油杰嘁了一声。 “不要。”家入硝子面无表情地拒绝,“花火大会?你是什么初中生少女吗?” …… 最后两位高中生还是抵不过白毛少年的胡搅蛮缠,提前换好了参加拍卖会的礼服,准备看完烟花就去做任务。 “果然夏日烟花祭还是得穿浴衣才有感觉嘛。”五条悟瞥了一眼旁边两人,夏油杰穿着高专准备的西服套装,家入硝子则是一身简约的黑色礼服裙。 “你们俩就像是去参加谁的葬礼。”五条悟直言不讳,“这倒也符合化妆拍卖会的宗旨,演绎的是奔丧班底。” 家入硝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而夏油杰则忍着把身旁同伴锤扁的冲动,冷笑了一声,“那我一定参加的是你的葬礼。” 五条悟直接装聋,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只甜筒冰激凌,一边吃一边嚷嚷,“去那边!硝子、杰!我看到一个超棒的观景地!” 家入硝子挤在人群中,左右两边都是发育异常的高挑少年,她面前只能看见一堆人脑袋,完全不知道五条悟说的‘那边’是哪边,几乎是被伙伴们拎着胳膊向前走。 等终于到了空地处,五条悟还抱怨:“硝子,你是不是胖了?我感觉比夜蛾家那只熊猫幼崽还重。” 家入硝子:“闭嘴吧悟,你下次受伤,我绝对不会给你治疗的,你就等着流血身亡吧。” “少看不起人了,老子可是最强的。”五条悟啧了一声,“不就是反转术式嘛,迟早有一天会学会。” 家入硝子转过头眼不见心不烦并附赠了一声冷哼。 “咦。”白发少年忽然疑惑地望向一个方向,他戳了戳杰和硝子,问道,“你们看那边,那两个人像不像之前在札幌,和我们住同一个酒店的那对情侣?” · 说来可能会令人感到难以置信,加茂怜没吃过苹果糖这种东西,最开始他以为禅院甚尔说的是什么苹果味的糖果,但看见男人把一支插着真苹果的竹签递到他手上时,加茂怜有些懵。 这种挂满了糖壳的水果,看起来根本就无从下口嘛。 他试着张嘴去咬,一口下去唇角全部挂上了零碎的糖片,多亏他牙口好没有受伤。 加茂怜艰难地舔着唇上的糖浆,舌尖小心翼翼,生怕碰花了口红,在唇角边缘蹭过,试图将糖衣裹进嘴里,但似乎没什么效果。 少年正想抱怨,一抬头就看见禅院甚尔正望着他,墨绿幽深的眼眸里溢满了戏谑的笑容。 “你整我?”少年眯起眼。 禅院甚尔无赖地耸了耸肩,就在这时他表情微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露痕迹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男人缓缓地皱起眉,“小鬼,有人■■■■。” “哇!——” 人群中忽然传来欢呼,禅院甚尔的声音被嘈杂所掩盖,加茂怜只能看见他嘴唇一张一合。 空气中响起几声亮耳的锐哨,下一秒,深紫色的夜空骤然开朗,粉、白、紫、橙、蓝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像巨大的花苞在瞬间绽放,照亮了整个苍穹。 闪烁的花火不断从花瓣的顶端迸发出来,再形成一朵朵更小的烟花,宛若无数流星,拖着长长的彩色光丝向下坠落。 烟花燃放的炸裂声响彻云霄,就算是咒力加持过的耳力也听不清禅院甚尔的话。 加茂怜皱着眉大声问:“你说什么?” 禅院甚尔叹了一口气,抬手圈住少年的肩膀,附身贴近他的耳边,“我说,六眼那小子在附近,他看到我们了。” “那怎么办——” 加茂怜倏地哑声,烈性香烟的气息忽然灌进少年的鼻腔,男人将他拥入怀中,亲密地侧过头面对面,唇角几乎贴着他的唇角,甚至能感受到彼此滚烫的呼吸。 “那就装作卿卿我我的情侣咯。”禅院甚尔说话的时候,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怜的脸颊,呼出的热气几乎要点燃他的耳垂,甚尔抬手扶着少年的后脑勺,将探究的视线挡在身后。 “请闭上眼,怜……奈小姐。” 第32章 满天花火此起彼伏, 将周围一切都衬得如梦似幻,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却宛若惊雷,一下把加茂怜炸懵了。 加茂怜不仅没有闭眼, 反而睁得更大, 铂金的睫毛被火光照成亮白, 绚烂的烟花倒映在黑色美瞳中, 漾起层层墨色的涟漪,眼底仿佛在发光。如果不是他满脸“老子宰了你”的神情盖过了眼型上挑出的多情味道, 气氛可能会更加融洽。 “呿,算了。”禅院甚尔嘟囔着, 一只手搂过他的腰, 隔着他浴衣后的蝴蝶结,将加茂怜摁到怀中, 用肩膀遮住了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加茂怜下意识闭上眼, 想要抬头,但脑袋后面那只手用了暗劲, 他被死死地按在男人身前,头贴着颈窝,脸颊陷入男士浴衣柔软的布料, 唇部和鼻尖触碰到一小截滚烫的皮肤。 他甚至连话都不能说, 因为一开口唇瓣就能碰到男人凸起的锁骨。 这家伙怎么就不能把衣服穿好?加茂怜恶狠狠地想, 领口敞开那么大是等着被人割断脖子吗? “别扭。”禅院甚尔手欠地捏了捏他的腰,在少年剧烈反抗前迅速摁住了,轻笑说, “我倒是无所谓, 就算在拍卖会上露馅, 也能直接抢走委托人要的东西, 不过你不想被五条家那小子看到脸吧?” 加茂怜一下子放弃了挣扎,好吧这确实戳到了他的痛点。 六眼那家伙性格极其恶劣,如果他发现怜穿女装,那就代表着高专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进而也就代表整个咒术界都会听说这件事,简直比亲身经历歌姬前辈发酒疯还要可怕。 加茂怜僵硬地靠在禅院甚尔怀里,听见周围有声音冲着他们这边说什么好甜蜜好幸福好羡慕,心里一阵绝望,他的手里还举着没吃完的苹果糖,都能够想象到自己这副样子有多蠢…… 轰——嘭! 整点时最绚烂的火球烟花冲上云霄,加茂怜看不见,被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抖了一下,禅院甚尔顿了顿,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掌心隔绝了外界的喧闹,所有声音都变得朦胧起来,敏感的耳垂被他人触碰到的瞬间,加茂怜全身都像燃起了火焰,烧得惊人。 他抓住了男人的衣襟,手背青筋鼓起,血液快速流过血管。黑暗中分不清是心跳还是烟花爆炸的声音,规律的振幅拉动耳蜗神经传到颞叶深处,最终化作难以遏制的兴奋,反馈到杏仁核中,瞬间刺激起某一段混乱冲动的回忆。 “禅院。”加茂怜强忍住从组纽里抽出村雨丸一刀捅穿男人胸膛的欲望,他轻轻拍了拍禅院甚尔,哑声说,“放开我。” “……嗯?”甚尔发现加茂怜似乎情绪不对,他瞥了眼身后,六眼小子和他的伙伴们都离开了,才缓缓松开手。 加茂怜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皱着眉离禅院甚尔远了一些,眼角有些泛红,他揉了揉眼睛,眨了好多下,“得先回去换一副美瞳,我刚刚好像把它们烧化了。” 他抬眸的时候,美瞳已经不知所踪,金灿灿的眼眸暴露在空气中,已经难受得浸出了生理性眼泪。 “哦。”禅院甚尔应了一声,跟在加茂怜身侧,他们逆着人流向酒店走去。 烟火将世界映照得明明灭灭,少年金色的长发融入橘色的和服中,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温暖的太阳。 他低着头从边缘一点点咬下苹果糖,甜蜜的糖浆混合着清爽的果肉,很快就被他咽下了肚子。加茂怜擦了擦嘴角,舌尖将蘸上的糖霜全部卷进了口腔中。 禅院甚尔看少年认真的侧颜,心想这家伙吃东西的时候倒不那么讨人厌。 嗖—— 还沾着糖渣的竹签被加茂怜扔暗器般掷出,尖锐的一头深深地扎进公共垃圾桶顶端的木质小盘,下一秒脆弱的竹签粉身碎骨,从头到尾化成了细碎的渣滓,风一吹就消失了。 加茂怜啧了一声,甩了甩手腕,似乎对自己的表现并不满意。 禅院甚尔:…… 当他什么都没说。 · 晚上九点半。 花火大会的热度早就散去,湖边的人群已经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清洁工刚刚收拾完最后一箱燃尽的烟花,远处的车道忽然亮起了一串串雪白的车灯,引擎声由远到近,各色豪车如流水般驶入湖边路,光可鉴人的昂贵漆面折射着路灯,每一寸光晕都透露着金钱的气息。 轮胎压过路面烟花发射后烧焦的黏土封口,带过的尘埃将彩色的纸屑卷入空中,它们安静而沉稳,就像夜行的鬼魅忽然降临世界。 车队行进到某个位置缓缓停下,湖边的一幢独立建筑瞬间灯火通明,红毯从最顶层的楼梯一直铺到了车道前,仿佛早已恭候多时。 建筑物的大门从内侧拉开,金碧辉煌的水晶灯向外散发着绚烂的光彩,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管家站在门侧,手中拿着一本宾客名单和钢笔,他附加了特殊术式的双目,能够让他一眼分辨出来人和姓名是否能对得上。 侍应生们从门内整齐有序地涌出,分列在红毯两侧,一人走下车道,一边高声念着邀请函上的姓名,依次为贵客打开车门。 这是咒术界内部的拍卖会,由一位在咒术界大名鼎鼎的富豪发起,不仅拍卖普通古董藏品,还会拍卖一些术师觉得有趣的玩意,可能是罕见的咒具,也可能是可驯服的稀奇咒灵,又或许是携带了诡异诅咒的物品……总之在咒术界法律规范内,只有人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卖的。 这次拍卖会的主题是“化装”,类似于化装舞会,客人们可以精心打扮自己,尽情地化装成历史人物、动漫人物、明星偶像——这是主办方的恶趣味,上一届拍卖会的主题还是“动物”,不仅有人带小猫小狗小鸟,甚至有人牵着狮子、老虎等猛兽,整个会场闹作一团,最后拍卖会直接变成了动物园…… 在一个打扮成忍者的家伙裹着一身黑飞蹿进会场后,终于轮到了加茂他们。 “下一位,藤原怜奈小姐——”侍应生大声宣读着邀请函上的姓名。 他正准备去开门,迈巴赫的驾驶座自动从内打开了,一位英俊高大的男人披着深色羽织和深浅色渐变袴裙走了出来。众人纷纷一愣,见到来者嘴角那道明显的疤痕后,都认出了这是禅院家那位被抛弃的天与咒缚,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没有理会那些让人厌烦的目光,脸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走到后座,恭敬地打开了车门。 “怜奈小姐,请下车吧。”男人伸出手。 他背对着外人的视线,将车内的人挡得严严实实,所有人都在好奇那里面究竟是谁,竟然会带着术士杀手进入咒术界内部的拍卖会场,简直是胆大包天! “我听说过她,就是前几天在北海道很出名的那位啊……”有人在私底下窃窃私语,“似乎是某个财阀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挥金如土的大小姐。” “噢噢,藤原……我说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就是她包下了今晚的温泉食堂!姓氏还挂在食堂外面呢!” “难怪这么嚣张,能在今晚订到位置,家族财力和御三家有的一拼啦。” …… 就在众人热议的时候,一只戴着白丝绸织金手套的手伸出了车门,放到了男人的掌心中。 他们屏住呼吸,议论声渐渐地静了。 精致的软皮绸缎木屐踩在地上,绸制十二单恍若云雾,正红夹着洁白,宛若双色玫瑰簇拥盛放,在光晕中影影绰绰地晃动,金丝绣的牡丹和芍药绚烂多彩,蝴蝶随着动作在裙摆翩飞。 顺滑的金发垂落在布料的褶皱之间,金鱼发簪插入脑后的发髻,坠着一颗颗流光溢彩的珍珠,一面金银箔彩绘芍药的黑檀木扇被握在手中遮住了面庞,只能隐约瞥见一双多情上挑的黑眸,和眼角细碎如繁星的亮点。 加茂怜被禅院甚尔牵着,缓缓下了车,侍者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接过甚尔手中的钥匙,将车开走。 怜已经走到了宴会厅门前,那些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儿就挪开了。在这些咒术师眼中,“藤原怜奈”的排场再怎么大,也只是一个家中有钱的普通少女,顶多和咒术师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才能进入拍卖会。而在咒术界,唯一能够引人注目的是一个人的咒术实力,或者这个人所在家族的咒术实力。 禅院甚尔说的果然不错,关注怜的还没关注他的多。 那些家伙的目光中带着警惕,生怕这位杀手当场发狂血洗会场——即便他们的骄傲不允许他们承认禅院甚尔这个非术师能够敌过他们,但总有些埋怨,心想主办方怎么连这家伙都放进来了。 加茂怜面无表情,举着扇子,企图挡住自己的妆,可惜还没进门,就被禅院甚尔一把抓住了手腕,拉了下来。 “太欲盖弥彰了。”禅院甚尔忍住笑。 加茂怜抿了抿嘴,不敢面对,少年睫毛上翘,眼尾漾起一抹浓烈的红晕,细若高光的亮片坠在眼角,配着唇上樱桃色的唇釉,让他五官变得娇俏明艳起来,当发丝遮住侧脸的轮廓时,根本就不会有人质疑他的性别——甚至,加茂怜怀疑,就算他这样坦坦荡荡地站在加茂家主面前,对方都不会认出这是他亲儿子。 “进去吧。”禅院甚尔示意怜挽住他的胳膊。 加茂怜满脸冷漠地抬手,虚虚地拽住了男人的袖子。 “请等一等藤原小姐。”站在门侧的管家忽然开口,“请让我看看您的正脸。” 禅院甚尔这个咒力为0的家伙刚好挡在加茂怜和管家的中间,肉.体自带咒力屏蔽效果,对方没有办法确认加茂怜的身份。这种术师内部的大型集会,是不能放身份不明的人士进入的,因此必须多加小心。 加茂怜顿了顿,缓缓地转过头去,发簪的珍珠在他脑后晃动,闪过一圈隐秘的亮光。 管家谨慎地确认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歉意地鞠了个躬,请他们放心进去。 两人在侍应生的引领下,进入二楼拍卖厅,按照邀请函上的位次,找到了他们的座位。他们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这个地方坐的都是一些咒术界内家族实力并不强盛的家伙,正好能够远离咒术师的权力中心,避免惹祸上身。 即便今天他们的任务目标是女儿节人偶,但在拍卖会上,那只人偶却并不是拍卖重点,毕竟这只是一个可能附带有致命诅咒的物品,远远没有特级咒具亮眼。 除了他们,其他争夺人偶的势力也藏在拍卖厅内,这类人通常非常低调,按照加茂怜的判断,那些势力很可能还会安插几个乱叫价的托,以掩盖背后真正的买家——就和他们的委托人一样。 晚间十点半,宾客入会完毕,拍卖厅的灯光忽然暗了下去,只留下一束照射在舞台中央。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今天的拍卖场……”主持人隐藏在黑暗中,众人唯一能够见到的只有展柜中缓缓升起的物品。 拍卖分成上下半场,上半场拍卖普通的古董藏品,下半场拍卖咒术界特有的东西。 “这是著名意大利画家乔尔乔内·巴巴雷里·达·卡斯特佛兰克在十五世纪末期的真迹,名叫《田间的谈话》,这幅画在此之前从未公布于世,它原本埋没在一位收藏家的遗产里,可惜直到那位收藏家去世,都不知道他拥有着这么一副伟大的名家大作!”主持人慷慨激昂地介绍,“我们的术师通过特殊术式追踪油墨的笔迹和绘画习惯,鉴定出这确实是乔尔乔内晚期的作品……” 加茂怜往前瞥了一眼,是一副人物风景油画,一名披着红衣的哲学家与他的仆人在花田里行走,仿佛在高谈阔论,很有人文主义色彩。 “乔尔乔内?”禅院甚尔疑惑地嘀咕了一句。 “你知道?”加茂怜有些惊讶,因为男人看上去不像是会欣赏艺术的类型,这家伙唯一和艺术沾得上边的应该只有他那张英俊漂亮的脸蛋。 禅院甚尔点了点头,在少年好奇的目光下,扬眉说:“那家伙画的裸女画的不错,叫什么什么维纳斯,我看过图片。” 加茂怜:……? 他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心想自己就不该对这男人有什么幻想。 “起拍价三亿!”主持人高声宣布。 听见这么高的起拍价,禅院甚尔啧了一声,神色颇为遗憾,“啊,两年前还有家伙委托我去德国某个美术馆抢那幅裸女画,我嫌麻烦给拒绝了,没想到这么值钱啊。” 加茂怜又叹了一口气,扭过头决定暂时不要和这家伙说话了。 等上半场的拍卖结束,拍卖才真正进入高潮。 加茂怜对前面的东西都不感兴趣,他翻了翻座位上的拍卖表,除了普通藏品,上面大多都是一级或者特级咒具刀枪剑戟等等,其他的咒术界古籍可能会抢手一点,含有诅咒类的物品就只有三个,一个是百分百召唤出笔仙的笔,一个是会自动杀人的上吊绳,还有一个就是凶杀案现场的女儿节人偶。 这些诅咒类产品都放在前面拍卖,价格基本都在几万至几十万期间,不是整场拍卖会的重点,在场都是术师,基本上没有人会对这类会带来厄运的糟心东西动心—— “笔仙的笔,有人出价五百万,没有最新出价,我们进入倒计时——五百万一次……” 加茂怜惊讶地抬起头,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巡视了一周,准备找出是哪位冤种出五百万买一只笔。 只见一颗白毛脑袋高耸地矗立在第一排,手里高高举起出价牌。 啊,是这家伙啊,不奇怪了。 加茂怜放平心态,看五条悟夸张地用五百万买了一支笔,然后又花五百万买了那根会自动杀人的上吊绳。 他的目标是下一件藏品,让这家伙提前吸引吸引现场注意力也好。 终于,下半场的第三件物品升上展台,是一只非常普通的女儿节人偶,普通到放进玩具店里都没有人在意。 主持人介绍完人偶的来历后,宣布起拍价为五万块。 会场里零星举起几只标牌,都是几千几千地上涨,似乎根本没有人对这玩意儿有兴趣。 加茂怜刚准备再观望观望,就看见那颗讨人厌的白毛举起牌子,瞬间将价格提升了近一百倍,“四百万!” 这家伙有脑子吗?加茂怜震惊。 而另一头的五条悟显然还沉浸在拍到了有趣玩具的喜悦中。 夏油杰皱眉:“悟,你涨得太快了,现在根本没人和你竞价。” “诶,反正是上层那群烂橘子出钱嘛。”五条悟耸耸肩,恶劣地扬起嘴角,“当然要狠狠地宰他们一顿啦——五百万!” 说话间他主动抬了一次价格,又转头举起家入硝子的牌子,“六百万。” 家入硝子:…… 白发少年将目光转向夏油杰,满脸都是“杰,你也来玩玩嘛,超有意思的!”。 夏油杰顿了顿,默默地举起了牌子,“七百万。” 五条悟又举:“八百万!”好耶! 家入硝子:………… 她两个同班都是神经病吧!怎么会有自己人跟自己人抬价的啊!这不是在玩大富翁过家家啊! 这两个乱来的家伙疯狂抬价,自娱自乐,终于后面有人憋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一个人偶娃娃可能会被他们抬到天价上去,于是也加入了竞争中。 全场咒术师目瞪口呆,听见场内这几个家伙,把这样一只糟心的诅咒玩具抬到了五千万的高价。 “一亿。”五条悟兴奋地举起牌子,直接翻倍。 场内安静了一瞬,似乎都被五条家六眼小子的魄力给镇住了,一时间没人再举牌。 主持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紧张兮兮地宣布,“我们的价格到了一亿日元,倒计时一亿一次。” “一亿两次。” “一亿三——” “两亿。”加茂怜终于举起了牌子,淡淡地瞥了五条悟一眼。他这个时候出手刚好,因为前面没有参与过一次竞价,所以全场不会怀疑他的目的,只会觉得是藤原大小姐任性妄为,见到昂贵的东西就想收入囊中。 两亿?! 全场哗然,现在年轻人出价都这么刺激吗?直接以亿作为单位了? 五条悟向后望了一眼,对上了那双漂亮的黑眸,他微微一顿,举牌三亿。 “四亿。”加茂怜语气波澜不惊,因为用的不是他的钱。 五条悟:“五亿。” 加茂怜放下了牌子,思忖着什么,就在主持人以为后面那位小姐放弃了这只人偶,准备再次倒计时的时候,少年再次举牌。 他说:“十亿。” 他说完价,全场寂静无声,他们又紧张又兴奋,屏住呼吸希望这场精彩的战局再延长一些,又期待快点知道这平平无奇的玩具最后会被人拍走。 禅院甚尔瞥了一眼加茂,在少年脸上看见一闪而过的疯劲,他轻笑了一声,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准备观赏对方接下来的表演。 第一排,夏油杰和家入硝子的脸色明显难看起来,在洞爷湖待了一整天,他们也对藤原怜奈这个名字有所耳闻,知道当初看见的那对情侣身份并不一般,那位大小姐花起钱来挥霍无度,不说十亿,就算一百亿,对这个少女的家族来说可能都只是九牛一毛。 五条悟也正经起来举起牌子:“十一亿。”这次他好歹没有乱翻倍。 加茂怜看见对方开始收敛,就知道自己的主场来了,用足了千金一掷的气魄,淡淡地说:“二十。” 他声音不大,但充满了淡然,就好像这不是二十亿,而是二十块,给人一种“随随便便一天就能赚回来的钱我为什么要节省,本小姐喜欢的东西就算是两百亿也势在必得”的感觉。 这下换五条悟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向身后的人了。 他顿了顿,刚要举起牌子加价,手臂被身旁的夏油杰拉住,“悟,高专来信息了,让我们放弃这次行动。” “放弃?”五条悟脸一下臭了,在他的职业生涯里,还没有突然放弃的任务,“为什么?” “因为……”黑发少年将短信页面展现给他,面色无奈,“上层说,没钱。” 五条悟:…… 白发少年烦躁地啧了一声,将牌子甩到了地上,脾气非常火爆。 主持人见到这一幕,砰砰的心跳暂时缓和了下来,这次他终于成功地念完了倒计时,一锤定音,“恭喜藤原小姐,以二十亿的价格成功拍下女儿节人偶!” 周围各色目光纷纷投了过来,加茂怜展开扇子挡住脸,只露出一双神秘莫测的眼睛。 “心理战术真脏啊。”禅院甚尔低声感叹,刚好卡在了委托人的经费范畴内,要是对方再多一千万,他们就只能麻烦地去抢了。 加茂怜傲慢地扬起下巴,权当这是夸奖。 · 加茂主宅。 “他们已经成功拍下人偶。”黑衣人看着手机发来的信息,向加茂家主汇报。 加茂家主坐在枯山水中的八角亭内,灯笼晕出昏黄的光,他正将上好的宇治抹茶舀入杯中。 “嗯。”滚烫的水冲入抹茶,幽幽的热气飘在空中,中年人提着水壶应了一声,“高专那边没意见吧。” “没有,但御三家联合驳回了任务经费申请,那边似乎很生气。” “气就气吧,反正也掀不出什么风浪。”加茂家主摇了摇头,下了指令,“二十亿打入那边的账户,保留单方面监视,然后切断联系。” “是。”黑衣人遵循他的指示,给手机那头发去消息,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声,“家主,您对加茂怜少爷真是投入了许多精力。” 说完他才惊觉自己过分逾越了,连忙弯腰准备认错,中年男人却在这时挥了挥手,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笑。 “怜……”舌尖抵住上牙根部,轻轻地吐出这个词,中年人神色微动,就好像慈爱的父亲在怀念自己不听话的孩子,他压低声音,“怜可是我未来的继承人啊。” 黑衣人小心翼翼地问:“那您为什么还要故意将他赶走,改立宪纪少爷……” “养狼和养狗不一样,狗你只需要划定范围定时喂它食物,而养狼则必须适当放它出去奔跑,释放它的野性。”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呷了口清茶,“可是绳子终究是掌握在主人这一头的。” 赤缚在夜空中炸开一面暗红的细网,将飞过的麻雀牢牢束缚其中,鸟雀的惊慌失措地扑打着翅膀挣扎,那血绳却越缩越紧,麻雀最终只能像流星般坠落,生生摔死在雪白的沙石中。 “我只是很好奇啊,我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大儿子究竟在隐藏什么秘密,竟然不惜抛弃自己的血缘身份,也要逃离家族。”加茂家主的侧脸隐藏在灯笼的阴影下,晦暗不明,像带着鬼面。 他阴恻恻地冷哼一声,“这真是让我,格外在意啊。” 第33章 手机振动两声, 是一则无号码的短信。 “二十亿到账。”禅院甚尔愉快地打了个响指,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面,双手交叉伸了个懒腰。 “真舍得。”加茂怜嘟囔, 能够在短时间内调动二十亿资金的身份,在整个日本境内都屈指可数, 对方煞费苦心前前后后准备一个月, 竟然就为了一只女儿节人偶? 加茂怜简直迫不及待要亲眼看看那玩意儿到底有多么稀罕了。 台上的拍卖还在继续, 在经受过二十亿的钞票轰炸后, 即便后面一连出现了好几把不错的特级咒具,都没能再调动起观众们的情绪。 这对加茂怜和禅院甚尔来说是一个不妙的讯号, 他们必须提前离场,避免和那些对人偶虎视眈眈的咒术界神经病对上。 “还有五分钟。”禅院甚尔将少年的焦躁看在眼里,他低声提醒了一句, 示意加茂怜稍安勿躁。 加茂怜知道, 只有再等五分钟, 拍下的女儿节人偶才会被工作人员送到他们手上。 咒术界私人拍卖会和外界的不同, 为了避免那些身怀绝技的疯子术师们偷鸡摸狗烧杀抢掠, 会场不仅专门设置了屏蔽术式的「帐」,还制定了一套特殊的拍卖流程—— 每个人在参加拍卖前都要注册一个属于拍卖场的指定账户, 要想入场就必须在账户内存下超过一百万日元的拍卖金额。在整场拍卖过程中, 账户只进不出, 如果拍卖结束后没有拍下心仪的物品, 存下的钱才会原路返回。 但一旦拍卖成功, 定锤后的十分钟, 是留给顾客入账存钱的时间, 十分钟一过, 卖场会立刻从他们的指定账户中划走相应的交易金额, 然后再送上拍品。 若账户额度不足,那将被视为交易失败,不仅要扣除一百万保证金,还会被终身拉入黑名单,禁止参与日本境内的任何一场界内拍卖。 不过加茂怜知道,就算再严密的防护,也总会有空子可钻,比如说头顶那面「帐」,只能屏蔽特级以下实力的咒术师,而且对于禅院甚尔这种不靠咒力纯靠肉搏的天与咒缚来说,基本上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再比如那套拍卖流程就更加可笑,对于早就臭名昭著的诅咒师来说,拉不拉黑名单根本没有所谓,都是常年混迹于黑.道的家伙,他们一个人可能就有好几个身份。 …… 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即便隔着一层软软的镜片,孔雀瞳也能敏锐地观察到隐匿在暗处的人心躁动。 他垂眸理了理身前绸缎裙摆的褶皱,取下右手手套,将组纽红绳套到了手套外,方便取戴。 终于,在他的耐心即将耗费殆尽之前,身着黑色马甲的侍者从角落处走到了他们身边,恭敬的奉上一只黄花梨木匣。 “藤原小姐,这是您拍下的女儿节人偶,请您检查。” 加茂怜与禅院甚尔对视一眼,他接过盒子,缓缓地抽开最上层封口的木板,向内一瞥。 一只苍白的瓷脸娃娃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它身着正红丝绸十二单,黑发如墨,头戴桃花,就是脸部的做工差了许多,黑色染料点上了两只粗糙的眼睛,下面红艳艳的椭圆形圈圈应该就是它的嘴。 加茂怜甚至毫不在乎地用手摸了摸,别说恶意诅咒,就连咒力波动都没感受到——这分明就是一只很普通的女儿节人偶嘛!还是一只丑兮兮的人偶! 少年满脸懵逼,很难想象自己严阵以待、认认真真准备了一个多月的委托,竟然只为了拍到一只玩具? 他可是连女装都穿了欸!二十亿——能把整个北海道的玩具店都搬空吧! 禅院甚尔也有些稀奇,他捏着人偶的瓷质脑袋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半天,都没有看出名堂。 “你不会被人骗了吧?”加茂怜侧目狐疑地对着甚尔。 禅院甚尔非常无辜,“他骗我图什么?全款都打来了。” 加茂怜蹙眉。 “说不定那边的委托人就是一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呢。”男人显然不是特别关心背后的隐情,在他看来只要钱拿到手了,一切都好说。至于对方是用人偶来灭门杀人,还是只是单纯地为了玩芭比娃娃过家家,都不在他的良心考虑范围之内。 “别想了,我们该走了。”男人忽然开口。他能够感受到周围的目光正越来越多地向他们的方向聚集而来,从视线的源头来看,除了他们至少还有两波势力。 加茂怜微微一顿,轻笑,“那该到你的主场了,禅院。” 他的任务已经结束,接下来如何把女儿节人偶从会场里带走,就是禅院甚尔要考虑的事情了。 男人提着少年的胳膊就将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言简意赅,“走。” 拍卖会虽然不能随意进入,但是可以中途离场的。 他们起身的瞬间,那些藏匿在人群中的恶意浓烈如黑烟,就算加茂怜不回头看,也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侍者体贴地为他们推开离场的侧门,穿着羽织袴的男人搂着长发“少女”的肩膀,背影缓缓消失在黑暗中。 六眼一直观察着后排的情况,见两人一走,自己也跟着起身,准备偷溜跟过去。 “悟,你去哪儿?”夏油杰警惕地拉住伙伴,经过一个学期的洗礼,他已经彻底了解了这家伙闯祸大王称号的由来,平时祓除咒灵忘记下「帐」一类的事情都数不胜数,只要五条悟心血来潮,就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去看看啊。”少年脸色又臭又烂,语气也不好,“老子保持100%的任务完成率不能葬送在那家伙手上!就算拍不到抢过来毁掉也能算是完成任务啊!” “喂!”夏油杰还没来得及阻止,白毛身形比泥鳅还灵活,转瞬消失在会场中。 这家伙还记得自己是高专学生,而非反派诅咒师吗? 家入硝子盯着五条悟离开的方向,慢悠悠地叹了口气,“欺负漂亮少女是要注定单身一辈子的。” 夏油杰:…… 他看了看硝子,显然有些不放心将这个非战斗型的伙伴一个人留在满是咒术师的会场中,毕竟这不是高专,处处鱼龙混杂,正道黑.道齐聚一堂。 “没关系没关系,不用担心我。”家入硝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只要我还剩一颗心脏一个脑袋就能够反转治疗自己,相比之下,你还是去阻止那个家伙吧,我怕他一会儿把会场炸了大家都活不了。” 夏油杰一顿,觉得硝子言之有理,转身向外追去,很快也跟着消失在黑暗中。 · 拍卖会场在建筑物二楼,从侧门下去的话会经过一条长长的楼梯。 这一段路没有铺设地毯,木屐踩过地砖,非常有规律的敲击着,发出哒哒的脆响,加茂怜一离开人群就收起了折扇,提着摇曳的裙摆,因为看不见脚在哪里,下楼梯比上楼梯要艰难许多。 禅院甚尔看着少年滑稽的动作,笑了半天,被加茂怜转过头狠狠瞪了一眼。 他手中还捧着黄花梨木匣,就在侧身的时候忽然顿了顿,然后将木匣塞进男人怀里,一连往楼梯下走了好几步。 甚尔满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加茂怜刚刚站上最底下的台阶,转头说:“禅院。” 禅院甚尔偏了偏头,“嗯?” “别装傻逼。”加茂怜冷冷开口。 男人嗤笑一声,下一秒,他骤然低头,劲风袭来,一道尖锐的咒力从他方才脖子的位置划过,对面的墙上立马出现了一条长一米深三寸的豁口,墙皮脱落,水泥迸裂,发出一声巨响。 要是这一下砍到禅院甚尔身上,这家伙就尸首分离了。 幸亏会场内有「帐」的屏蔽,里面的人听不见外面的响动,不然会引起一系列麻烦的后果。 “果然到处都是恶心的臭虫啊。”男人缓缓起身,揉了揉肩膀,不屑的神情挑在眉梢上,“一个一个来未免也太慢了,不然都一起上吧。” 话音未落,三个一模一样的黑衣忍者扮相的诅咒师围绕在禅院甚尔周围,像穿越题材的电影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真是恶趣味。男人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同时毫无武德地抬腿狠狠踹在了面前术师的胸口上,对方始料未及,飞身摔进墙角,肋骨断裂,胸口凹陷,口中呕出一滩鲜血,很快就痛得昏迷了过去。 仅仅是一招,就将咒术师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其余两人见此迅速进入战斗状态,手中凝聚起两道漆黑的雾气,前后夹击向男人袭来。 禅院甚尔甚至没有将木匣收回怀中,他高高跃起,翻身躲开攻击,一手拿着人偶盒子,另一手捂住嘴,吐出了一只虫子咒灵。 长而锋利的太刀被他从虫子的嘴里抽出,紧接着将木匣塞进了咒灵的肚子里。 加茂怜则站在下一层楼梯口,满脸事不关己,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禅院甚尔在单方面揍人的空隙,和少年隔空对视,墨绿的眼眸深邃,好像在骂着脏话。加茂怜意识到这一点后,笑得更加甜蜜了,倚靠在楼梯扶手上,手掌撑着脸蛋,将幸灾乐祸演绎到了极致。 两分钟不到,三个忍者coser就被通通打趴在了地上,如果这些家伙不是咒术师的话,各个受的伤都是要直接进icu抢救的程度。 “好弱。”禅院甚尔遗憾地摇头,扭着手腕,似乎还打得有些不尽兴。 加茂怜讥讽:“嘁,走吧,伟大的天与暴君。” “天与暴君?”男人满脸趣味地挑眉,“什么中二病称呼。” 加茂怜顿了顿,心想,这个时候好像还没人这么说过禅院甚尔,这个称号还是上辈子男人差点杀死五条悟轰动咒术界后,才有的戏称……谥号? 少年脑子里忽然冒出个不吉利的词。 他恶劣地想,禅院甚尔要是知道这称呼是这样来的,会不会还笑得这么灿烂。 就在他们正准备下楼离开时,绕在禅院甚尔肩上的咒灵忽然发出一声诡异的咕噜声。 “唔——呕!” 沾满粘液的黄花梨木匣被咒灵一口吐了出来,摔到楼梯上,咔哒咔哒滚了好几圈。 封口的木板直接磕碎裂了,加茂怜皱着眉,嫌弃地将人偶从盒子里抠出来,还好人偶完好无损,“这下怎么办?你问问那边没有包装盒收不收货?” 禅院甚尔掏出手机,准备发条消息,但是又似乎嫌这样太慢,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嘟……嘟嘟……嘟……” 没人接。 加茂怜眉心一跳,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让禅院再拨了一次。 “嘟——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这下倒是不一直嘟嘟嘟,而是直接停机委托人失联了。 两人站在楼梯口,面面相觑。 加茂怜:“怎么回事?” 禅院甚尔也不解地摇头,“那家伙连钱都打过来了。” “你没有对方的其他联系方式?” “没有啊。”禅院甚尔理所当然地回答,“那家伙是自己找上门来的,钱给了那么多,我自然就同意了。” “……”加茂怜晃了晃手中的人偶,“那这东西怎么处理?”几方势力都在争夺,显然是个烫手山芋。 “要不你留着玩过家家?”禅院甚尔扬眉。 “我倒是可以把你做成人偶用来过家家。”加茂怜冷漠地说。 他刚想将东西随便找个地方扔掉,就听见一声尖细的“嘻嘻”声从人偶里传出来,“抓——到——你——了——” 加茂怜神经一紧,还没来得及脱手,指尖倏地传来一阵刺痛。 本能反应下,反转术式瞬间生效,将刺穿的伤口抹平。 加茂怜顺手将人偶甩给禅院甚尔,这家伙接过来瞥了一眼,下一秒,利落地捏爆了瓷娃娃的脑袋,瓷片碎裂一地,空洞的颅腔里卡着一只迷你的金属圆筒。 这东西类似于八音盒内的发条音乐装置,圆筒上有不规律的凸起,另一侧的金属拨片紧贴筒身,发条转动时,带动圆筒的凸起不断挑动拨片,发出响动。 禅院甚尔捏着发条缓缓旋转,果然发出了和刚才一样的声音—— “抓——到——你——了——” 那调子其实很模糊,由音调组成,只有连在一起才能勉强听出那是一句话。 加茂怜脸色铁青,他顷刻间就想起了那天在永田川岛旅馆、禅院甚尔客房卫生间里发生的事。当时他被拖入了一个未知的简易生得领域中,有东西咬了他一口,也说出了类似的句子。 【抓到你了,嘻嘻。】 少年陷入沉思,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盯上他—— “欸,已经坏了吗?” 清脆而慵懒的少年声音从上面响起,加茂怜和禅院甚尔同时抬眸。 五条悟百无聊赖地趴在楼梯栏杆上,目光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然后偏过头,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下面那位拥有金色长发的富家大小姐身上。 加茂怜一慌,下意识就要拿出扇子挡脸。禅院甚尔的反应比他更快,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严严实实地挡在少年面前,遮住了六眼的视线。 五条悟又欸了一声,似乎对男人挡住自己目光的动作特别不满,但转念一想,这家伙好像是那位少女的男朋友,不想让别的男人看自己女朋友也是常理嘛。 少年dk晃了晃手,“算了算了,反正都帮我完成任务了……” 说完他又冲着下面“少女”大喊,“藤原小姐是吧,我,五条悟,欠你一个人情。” 加茂怜只想叫这家伙快点滚蛋,很敷衍地“嗯嗯嗯嗯”了几声。 “好无情啊。”对方越冷淡,五条悟越好奇,伸长脖子歪过身就要去看,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拍直了脑袋。 “回去了,悟。”夏油杰咬牙切齿,“别总是做奇奇怪怪又失礼的事!” “可我超级好奇啊!”五条悟挠了挠头,指了指加茂怜,“她,超级财阀继承人,”又指了指禅院甚尔,“他,咒力为零的术师杀手——不觉得很符合少女漫画的剧情吗?又狗血又精彩,简直比剧本还剧本!” 加茂怜微微一顿,感到了即将露馅的危机,不得不说六眼的直觉太准了。 “那也不关你的事。”丸子头少年强硬地拽着五条悟向宴会厅走去,一边对楼下两人露出歉意的表情,一边对同伴说,“你拍的那几样东西已经送到了,你确定不去看看?” 加茂怜看着五条悟兴致勃勃冲向拍卖会会场的背影,陡然松了一口气,这俩个不愧是挚友,轻松就将对方的情绪拿捏得稳稳当当。感谢夏油杰,不然女装之耻可能瞒不住了…… 任务过程还算顺利,虽然委托人不知所踪,委托物品被捏爆脑袋,但钱是真正地打入了账户,对于他们来说,这足够了。 加茂怜纵使有满腔疑惑,经历过一整天的奔波和折腾,现在也累得半死、什么都不想思考了。 禅院甚尔开车,两人很快回到了温泉酒店,加茂怜一进门就直冲洗手间卸妆换衣服,终于从娇媚柔美少女形象,变回了清爽英俊的原装脸蛋。 他感觉如释重负,拿出睡衣,准备洗洗睡觉。 “喂。”禅院甚尔忽然敲了敲洗手间的磨砂玻璃门,还没等加茂怜应声,就自顾自地走了进来,“去不去泡温泉?” 男人玩世不恭地靠在墙边,手中挥舞着两张免费温泉券,“vip套房赠送的,双人情侣温泉体验券。” “……”加茂怜听见“情侣”两个字就晦气,骂了一句,“滚蛋。” “真的不去吗?“男人语气间充满了遗憾,“独立露天温泉,带气泡按摩和夜宵小食,似乎有温泉蛋天妇罗炸猪排拉面什么的,那我就只好一个人享用——” “去就去。”加茂怜硬邦邦地同甚尔擦肩而过。 他没有别的想法,就是纯粹地饿了而已,晚饭那家omakase分量确实不够他吃。 少年的想法要是被温泉食堂的经理听见了,绝对会欲哭无泪,能把温泉食堂当成快餐店填饱肚子的,也就只有他了。 加茂怜手中拎着十二单正准备挂好,倏地背上一沉,禅院甚尔从身后靠近,揽住了他的肩膀,热度直接从对方的胸膛传到了怜的背部,像一只滚烫的碳炉。 男人的唇角几乎快贴着少年的耳骨,热风裹挟着潮湿的空气落在了柔软的耳垂上,他低沉的声音如同流水,缓缓地淌入耳膜,让人不自觉颤栗起来。 “从刚才开始,你的脸色似乎就很不对劲。” 布满茧子的掌心轻触加茂怜的额头,加茂怜下意识抬头躲避,却直接靠在了身后男人的胸膛上。 “别动。”禅院甚尔啧了一声,摸了半晌,“没发烧啊。” 加茂怜惊恐地拍开禅院甚尔的手臂,一蹿三米远。 只见男人慢吞吞地将手揣进了兜里,扬着眉很是嘴欠地说:“没发烧就行,要是泡温泉的时候传染给我,你就彻底完蛋了。” 第34章 套房内的冷气开得偏低, 加茂怜刚刚脱下十二单,里面只穿了背心和短裤,少年人的身体纤长却不单薄, 胳膊上肌肉线条明显,小腿流畅有力,肌肤上的光影错落有致,像古希腊雕刻大师精心打磨的杰作, 每一寸都彰显着美学中的黄金比例。 他逆光而立, 正红的绸缎鲜血般从他手中垂落, 映着少年不太美妙的神色。 加茂怜眉头紧蹙, 瞳色发暗, 脸上隐约涌动着愠恼, 不过并不是因为禅院甚尔冒犯的举动,而是源于他在男人近身时难以制止的心悸。 类似的情况不止这一次, 还有晚间在湖边看花火那回, 当时他被迫贴近禅院甚尔, 体内血液流速和心率都明显不太正常,对方的气息勾起了他躁动的情绪, 加茂怜很容易将其和斩杀咒灵的快感联系在一起, 因此脑海中会不由自主地涌现出一些残忍刻毒的想法。 加茂怜偏着头, 盯着站在自己对面的男人,目光里有些探究,好奇这家伙是不是身上有某种和咒灵很像的特质, 总是能时不时引出他的杀意。 禅院甚尔鼻腔中发出上扬的疑问声, 他能感觉到少年那双漂亮的孔雀瞳正有意无意地往他胸膛上瞟。 “你看什么?”他问。 “看从哪里下刀合适。”加茂怜下意识回答, 说完倏地闭上嘴, 与禅院甚尔来了个长长的对视。 “真没良心啊。”男人毫无诚意地感叹, “我只是关心你生没生病。” “你会关心人这一点就很骇人听闻了,就好像屠夫关心成长中的小羊羔。”加茂怜坦然地说,他收回目光,转身将昂贵的十二单套进防尘袋里,挂在墙壁的挂钩上。 禅院甚尔懒洋洋地倚在墙边,看加茂怜挂东西时微微绷紧的手臂肌肉,虽然看起来比大部分健身教练都要脆,但一拳下去能砸穿一个相扑选手的胸口,充满了孱弱和暴力交相矛盾的气质。 男人轻慢地勾起唇角,“那就动作快一点,小羊羔。” · 洞爷湖是火山喷发形成的湖泊,地热能源充沛,其中最有特色的就是附近的天然温泉。 高级套房的vip温泉情侣票不是普通的人工大池,而是酒店后山一处温泉池群。这里分散有好几个小池子,每个池子相隔较远,周围都筑有古朴的石墙,种着一圈茂密的灌木和花丛,环境清幽,并且一房的客人单独享受一池温泉,私密性很强。 温泉区的侍应生带领加茂怜和禅院甚尔穿过一条石头小路,到专属的温泉池前,微笑着对他们说:“我们的温泉采用天然泉水循环,水池每天都会进行清洗消毒,请两位尽情享受天然温泉的乐趣,需要帮助的话,请按服务铃。” 说完他带着一脸暧昧就要离开,加茂怜飞快地叫住了他,“等等。” “是,请问客人有什么需要吗?” “听说你们有点餐服务?”加茂怜坐在温泉池边,小腿已经浸入了温热的池水中,被氤氲的水蒸气包裹着。他回过头,一脸正经,“麻烦给我看看菜单。” 侍应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迷你的点单小本子,递给了加茂怜,“好的客人,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如果是泡温泉的话,酒店特别提供的温泉蛋和清酒会增添不少乐趣哦——” 他推荐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看见金发少年看着菜单嘀咕了一句,“怎么东西这么少……那就麻烦来一份炸猪排饭、一份薯条、一只巧克力樱桃蛋糕,饮料就要冰镇芒果汁好了,对了再加上你刚刚推荐的温泉蛋吧。” 说完加茂怜还难得好心地回头冲禅院甚尔扬了扬下巴,“你要什么吗?” 禅院甚尔凑近看了看菜单,想了想,“一人份烧鸟套餐,一瓶气泡苏打水。” 侍应生一脸懵,他没想到有人来情侣温泉不是想着某些卿卿我我黏黏糊糊的事情,而是认真地在这里点菜,或许……或许是吃饱了好办事? “嗯?”加茂怜疑惑地瞥了眼他,“能点吗?” “能……能!”侍应生立马反应了过来,记好顾客的菜品,“请稍等,餐很快就送来。” 侍应生离开后,加茂怜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似乎自己最近的胃口好像又变大了,或许是要长高的前奏。毕竟科学研究表明男性的生长年龄最晚截止到25岁,加茂怜认为自己还有整整七年可以长,就算一年一厘米,也能远远超过一米八了。 他坚定地认为这辈子绝对能超过一米八。 加茂怜一边想,一边慢吞吞地脱掉上衣,准备下水。 哗啦! 走神中,一大片水珠溅到少年的脸上,加茂怜烦躁地抬起头,禅院甚尔跳进温泉,他赤着上身,只穿着一件酒店提供的浴池短裤。 温泉池并不深,也可能是对方本来就比较高的原因,男人坐下去,水也就刚到他胸口的位置,天与咒缚的身体非常漂亮,充满了男性荷尔蒙的硬朗。水珠落到他的胸膛上,沿着胸肌的沟壑缓缓滑动,逐渐聚集成一束流水,淌入暖意融融的池水中。 禅院甚尔胳膊靠在岸边,单手摁着手机键盘,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加茂怜盯了他一会儿,说实在,虽然这家伙很讨人厌,但身材确实一级棒,从长相到身高到肌肉,没有一处不让人羡慕的。 加茂怜也是男人,做梦都想拥有这样一副好身材,可惜就算他这辈子狂练体术,肌肉的丰盈度仍旧不达标,这似乎是每个人的体质决定的,他注定不能成为杰森·斯坦森那样的铁血硬汉。 “好看吗?” 禅院甚尔的声音忽然响起,少年被吓了一跳,金灿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被抓包的慌乱。 男人翘起一抹愉悦的笑,唇角的伤疤打破了和谐,给对方本就英俊的脸蛋增添了锐利的气质,面部肌肉扯着那一块疤痕往上挑动,深色的虹膜被温泉的热气映得水波粼粼,在加茂怜看来,非常之……骚。 很骚的家伙慢慢倾身向加茂怜这里挪过来,温泉池很小,两人就只有三步之遥。 加茂怜还没意识到对方要干什么,只觉得小腿周围的水波越来越晃,像挠痒一样拍打在肌肤上,少年微微一愣,紧接着脚踝被热热的东西抓住了,全身一落空,哗啦一声,被禅院甚尔拽下了池子。 男人速度太快了,加茂怜在放松状态下没反应过来,被拖得呛了一口水。 咳了好几声,坐稳后,禅院甚尔已经挪到了他身旁,撑着脸恬不知耻地问:“好看吗?” “……”加茂怜感觉自己心跳又加快了,关节发痒,控制不住想揍他的冲动。 “承认你被我的肉.体所吸引有那么难吗?”禅院甚尔对上少年烦躁的眼神,嘴角笑意更大,“我就承认,你的脸蛋很符合我的口味。” “禅院甚尔。”加茂怜忽然想到了一个很恶趣味的主意,刚好可以一石二鸟,既膈应禅院甚尔的同时,又让某个嚣张的家伙遭人记恨。 “承认了?” “不。”少年故意刻薄地评价,“说实话,你的身材并不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禅院甚尔脸色微僵,加茂怜见状满意地勾起了嘴角,略带戏谑地揭晓,“要说相貌界的天花板,你不如五条悟那小子。” 五条悟小时候长得跟洋娃娃似的,就算后来到了二十八岁,长相也跟十八岁差不多,非常少年气。从身材来讲,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成年后的身高还达到了一米九。 按照当代主流审美来看,只要这家伙不说话,受欢迎的程度绝对要比禅院甚尔这种硬汉类型的高。 “哈?”男人嗤笑一声,不爽地注视着加茂怜,“你倒是挺清楚的啊?” “……毕竟是我的后辈。”加茂怜说辞含糊,这辈子他虽然和五条没有交集,但上辈子两人都是咒术界中为数不多的特级术师,面对一些棘手的状况,不得不强忍着看对方不顺眼的情绪一起共事。 俩彼此仇视的家伙放在一处难免比较来比较去,对方光着上半身嘲讽加茂怜弱鸡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那小子果然很讨人厌。加茂怜回想起来,就气得捏紧了拳头。 “你想得很入迷啊。”禅院甚尔幽幽地开口,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小鬼有那么好?你们上过床?” 闻言,加茂怜瞬间露出惊恐的神情,就像听见了什么晦气的言论,深吸一口气,骂道:“你在说什么狗话!” 光是听到就觉得恐怖,加茂怜感觉鸡皮疙瘩都快爬到脖子上了,整个人迅速地缩了下去,将自己浸入温泉,只露出嘴巴以上的部分。 白金透明的眼眸充斥震惊的色彩,瞪着禅院甚尔,仿佛在控诉对方讲的鬼故事将他吓到了。 “原来没有啊。”禅院甚尔了然地挑了挑眉,虽然语气仍带着嘲讽,但不知为什么,加茂怜总觉得他话里的攻击性减少了一半。 话题在这里终结,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一时间只能听见温泉里人造气泡冒出来时咕噜咕噜的晃荡声。 加茂怜想,他们俩既不是太近的关系,又没有什么共同爱好,唯一的相似点就是御三家出生的弃子,怎么都接不上话。 好在这时候侍应生端着食物来了,加茂怜闻见热乎乎的炸物香气,才发现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他坐起身,趴在岸边,拆开了一次性的竹筷子。 两人吃东西也默不作声,因为确实没有什么好聊的,他们俩能够和谐地待在这里坐够半小时不闹矛盾都是谢天谢地。 “喂,小鬼。”禅院甚尔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沉。 “嗯?”加茂怜捧着冰镇芒果汁,侧目盯着他。 男人的黑发被水汽打湿,疏懒地搭在额间,这时候看起来又很柔和了,没有白日里扎人的气势,让人很想上去揉一揉,试试手感如何。 “我很早就想问了。”禅院甚尔瞥向加茂怜,叼起一串葱段烤鸡肉,含糊地说,“你为什么要隐瞒自己会术式这件事?” 加茂怜顿了顿,颇为惊讶,“我们现在是在聊天吗?” “不然呢?”禅院甚尔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 “噢。”加茂怜想了想刚刚甚尔的问题,“隐瞒术式是因为我不想留在加茂家,就这么简单。” “不想?”男人挑眉,“我以为你们这种会家传术式的小子应该是家族里的熊猫才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不想当大少爷,出来打工挣钱的。” “熊猫?”加茂怜嗤笑,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他显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淡淡地哼了一声,“你就当是这样吧。” 他很快解决完剩下的食物,起身去岸边的桌上拿了湿巾擦手。被温泉泡过,少年原本白皙的皮肤有些泛红,腹部肌肉沾满了水珠,一转身,灯光就映在水珠上,波光潋滟,亮得晃眼。 他将剩下的芒果汁喝完,提着玻璃瓶微微仰起头,喉结上下吞咽,橙黄的果汁留在唇角,舌尖探出去舔了,唇瓣上留下红润的光彩。 加茂怜重新回到池中,还没坐稳,又听见禅院甚尔开口:“钱到手后,你还要继续接委托吗?” “不知道,看情况,这笔钱足够我挥霍好些年了。”加茂怜奇怪地看向男人,“你话怎么变这么多?” “……”禅院甚尔沉默了两秒,“总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啊?”少年满脸不解,“什么注意力?” “看不出来吗?”禅院甚尔俯身靠近,肩膀搭在池边,好像要把加茂怜圈进怀中。 加茂怜抿了抿嘴,又来了,心悸。 他想离这家伙远点,免得自己忍不住拔刀给禅院甚尔做个开颅手术,可对方的反应速度更快,他刚起身就被压进了水里,头发都打湿垂在了眼前,全身上下就只露出了一颗金色的脑袋。 然后一件短袖t恤被扔来盖住了他的头顶。 “给老子穿上。”男人眸色晦暗,面色阴沉,非常粗鲁地吐出了这句话。 第35章 顶着衣服沉默半晌, 加茂怜缓缓地从温泉里浮起来,拎着浸湿的短袖衫,金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 神情又愤怒又茫然,像一只毛发浓密的漂亮河童。 他顺手捋了把额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以及一双锐利的眼睛, 眸里穷凶极恶的神采好像要把禅院甚尔碎尸万段。 “你发什么神经?”加茂怜气笑了, 啪叽一声, 反手将衣服扔回岸上, 他从温泉池里站起身, 抬手拢起发梢, 将水从头发里挤了下去,动作肉眼可见的烦躁。 加茂怜甚至怀疑禅院甚尔刚刚那一下把水弄进了他的耳朵里, 又揉又晃了好一会儿, 还用了火烤, 才弄干脑袋上的水汽。 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站在池子中间,热腾腾的水流从发梢滑入锁骨, 淌过少年结实的胸膛, 又沿着腹肌的沟壑和隐约透出皮肤的血管向深处滑动, 洇进短裤的松紧腰线里。 禅院甚尔面对少年如此不谙世事的举动,微微偏过了头,将注意力转到了手中装着气泡苏打水的玻璃杯上。 水珠挂壁, 凉气渐渐散去, 男人提起杯子一饮而尽, 体会冰镇的碳酸水浸入口腔滑进喉管带来的畅快。温泉池中的乳白色雾气蒸腾而起, 他背上隐隐浸出了一层薄汗, 泡到这种程度就该起身回去了。 他刚放下杯子,就听见背后有晃荡的水声,池底的水流飞快地向他涌来,禅院甚尔没躲,想看看这小鬼要干什么,下一秒他被仰面扣住了脖颈,一股大力袭来,男人的脑袋被狠狠地摁进了水里。 加茂怜面无表情,他一贯奉行仇要当场报的原则,手臂绷紧使劲往下压,一手反扣着对方的两只手腕,一手掐住人体最脆弱的脖子,想要被迫对方张嘴将肺里的空气排出去。 他都做好了恶战一场的准备,但禅院甚尔仿佛根本没有挣扎的意思,少年垂头同男人来了个对视,男人的眼窝偏深,墨绿的虹膜在水中显得更加深邃,漆黑如夜,但即便是溺水也没有一丝慌乱,他嘴角甚至弯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好像在嘲笑加茂怜的幼稚行径。 加茂怜脸色一沉,捏住了禅院甚尔的下颌,手肘抵住他的胸口下压,逼迫他呛水。 男人顺从地撑开唇角,水流将这个过程衬得十分缓慢,少年看见了他咧开一嘴白牙,氧气气泡从口中挤出。 加茂怜心脏重重一跳,顷刻间视线天翻地覆,池边昏黄的灯光和水波混杂在一块,黑发和金发纠缠沸腾,粗糙的指腹同白皙的肌肤相称,心跳被淹没在沥沥的水声中,透过骨头直接传进了耳膜。 咚咚……咚咚……咚咚…… 禅院甚尔轻易挣开了加茂怜的桎梏,顺手反剪住对方的胳膊,掌心捂住了他的口鼻。 “会呛水哦。”男人提着少年的下巴,将他拉出水面,语气间充满了恶意,好像在戏弄他,下一秒又将人推进了水中。 常握武器的指节上布满了茧子,他故意用粗粝的指腹重重捻过加茂怜的唇瓣,剐蹭脆弱的皮肤,直到撕扯出点点血珠。加茂怜感到了疼痛,用力地挣了一下,被男人用膝盖抵住背心,彻底压进了池底。 他的指尖从唇角滑到颈部,在少年凸起的喉结处打转,紧紧摁住他动脉的位置,感受对方在水下挣扎的惨状。 温泉的池水是不断循环的,赤血操术不能用,加茂怜非常谨慎,不会傻到在这种地方留下自己的血迹。而火焰——就算孔雀瞳的火能够在水下燃烧,也是在燃烧加茂怜自身的咒力,除非他把这锅池子煮沸,否则基本伤不了禅院甚尔。 再强大的法师,在蓝条被锁的时候,遇见坦克型狂战士也无能为力。 命脉被人捏住,加茂怜全身都绷紧了,在禅院甚尔将指腹碰到他唇角,并试图往里钻的时候,少年心下一沉,张嘴狠狠地咬住了对方的指头,牙口非常尖锐,犬齿一下就刺进了指腹中,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他听见禅院甚尔嘶了一声,骂道:“又来这招,你真是小狗变的么?” 男人松开加茂怜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脸颊,示意这只金毛小狗住口。 加茂怜在水下无声地呸了一口,翻身而起,抬手握拳,直冲男人英俊的脸蛋而去。 禅院甚尔举起小臂,挡住了少年的攻击,又在加茂怜伸手碰他手腕的红绳时飞快地拽住了他,“打不过就用武器,好卑鄙。” “和你打架还要考虑卑鄙不卑鄙吗?”加茂怜出言讽刺,顺势向男人扑过去,以掌作刀敲他的狗头。 然而就在他下手的某个时刻,禅院甚尔忽然一滞,没有抵挡的动作,就这么硬生生地接下了一掌砍刀。 加茂怜听见他脑袋上咚的一声脆响,愣了愣,差点以为自己把这家伙真的开瓢打成傻逼了,可下一刻,他面色微变,才惊觉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坐到了男人的腰上。 “……” “……” 汹汹的气势瞬间偃旗息鼓,加茂怜同禅院甚尔错开视线,他尴尬地想要退后,才挪了不到两公分,就听见禅院甚尔在他头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手掐住了他晃晃悠悠的腰部。 “别动,小鬼。”甚尔咬牙切齿,黏腻的液体从他的黑发深处淌到了太阳穴上,沿着他的眉骨往下落,滴入热滚滚的温泉池中。 加茂怜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关注这家伙满头的鲜血,还是关注某个膈应人的地方。 他屏住了呼吸。 敌不动,我不动。 禅院甚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加茂怜确实不动了,但晃眼的皮肤就在他面前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发梢的水还在不断地往下淌,像指路的动态标记,从眉眼到唇角,从喉结到锁骨,从锁骨再到…… 加茂怜则盯着男人头上源源不断的血水,恍惚地想着,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禅院甚尔头上的血不要钱似的流,非常触目惊心。 “你……”加茂怜刚开口,蓦地呼吸一滞,惊愕地看着禅院甚尔,“你这混蛋怎么越痛越兴奋?” “……”男人脸色一黑,看起来很想反驳他因果关系不是这么算的。 加茂怜顿了顿,迟钝的情感神经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你之前说转移注意力也是因为这个?你不会真对我——” 他皱了皱眉,脸上不知道是不解还是嫌弃,总之态度非常让人火大。 禅院甚尔两腮微微绷起,唇角拉成直线,干脆地冷笑一声,“是啊,我对你有欲望。” 加茂怜怔在原地。 虽然他和禅院甚尔有过一段,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两人对同性不感兴趣,第一次见面那晚纯粹是情绪上脑,为了发泄而发泄。之后男人的调戏他都当做挑衅在看,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你没发现吗?”禅院甚尔恶劣地凑近了加茂怜的耳畔,声音像毒蛇钻了进去,“我早就想■你了。” 他指尖沿着腰线往上摩挲,触碰到的皮肤仿佛爬上了一群蚂蚁,加茂怜猛地起身,翻上了岸。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肾上腺素激增,当场就想杀一百只咒灵平复自己如过山车般起伏的情绪。 加茂怜抿了抿嘴,背对着禅院甚尔默默地套上短袖衫,怕自己回头再看一眼,就忍不住杀人分尸毁尸灭迹。 禅院甚尔靠在池边,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对方穿上了鞋,脚步声逐渐远去。 男人烦躁地抓了把脑袋,鲜血沿着手肘往下淌,很快染红了他周围的池水。 这小鬼下手真没个轻重啊。 · 委托人不知所踪,加茂怜却根本没有心情追究这件事,第二天回去的路上,他和禅院甚尔没说超过十句话。 等傍晚到了东京,禅院甚尔将他送到公寓楼下,加茂怜思来想去还是说了一句“再见”,就要拉开门下车。 “等一下。”男人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加茂怜一愣,回过头,见对方指着后座上的防尘袋,“拿走。” 加茂怜瞥了一眼承载着他耻辱的十二单,迷茫地张开嘴,“啊?” “本来就是送给你的。”禅院甚尔侧目,眼里带着不咸不淡的情绪,“拿走,我又穿不了。” 他甚至还说了个冷笑话,加茂怜不由自主地去想象禅院甚尔穿十二单的模样,被恶寒到蹙起了眉。 “你可以卖掉。”加茂怜显然不想和这玩意有任何瓜葛了。 禅院甚尔深深地看了加茂怜一眼,唇角勾起一个轻佻的弧度,“我拿着怎么可能卖啊,我得睹物思人——” “闭嘴,我拿。”加茂怜迅速打断对方的虎狼之词。 他抱着一大袋衣服转身下车,禅院甚尔摇下车窗,慢悠悠地说:“下次见,小鬼。” 加茂怜顿时汗毛耸立,心想这辈子还是别见面了。 禅院甚尔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说完就绝尘而去,只留下一串无情的尾气。 加茂怜刚刚回到家,委托金到账的短信就来了,他瞥了一眼,紧接着非常疑惑地“嗯”了一声。 他的账户里多出了两千万资金,远远超过当初约定好的金额。 他给禅院甚尔发了个问号过去,对方似乎在开车,很晚才回了一句—— 【报酬】 说了跟没说一样。 加茂怜看着这两个字好半天,捂住胸口,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现在连看见对方发的信息,都有一股强烈的想宰人的冲动了。 第36章 夏休结束, 第一天就是开学测验。 加茂怜的暑假被禅院甚尔压榨得只剩下了五天,他报复性地熬夜玩游戏,导致开学这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还没睡足两个小时, 浑身上下包裹着浓重的低气压,脸色又臭又冷,充满了对开学的怨念,到学校后都没人敢惹他。 好在一整天都是考试不需要多少社交需求, 他一边困得打哈欠, 一边奋笔疾书, 班主任柊一飒监考时瞥了少年好几眼, 总觉得这家伙随时都要困死过去。 加茂怜考完试脑袋更晕了, 一晕就不怎么清醒, 路过柊一飒的时候顺手捏爆了一只癌症咒灵的脑袋,连一点儿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柊老师看着加茂怜抬手在他面前一挥, 然后身上忽然轻松了起来, 好像缠绕多日的阴霾瞬间消散, 心情拨云见日,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他刚想喊住少年, 对方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单肩背着书包很快就离开了教室。 加茂怜烦躁地扫视了一遍校区, 他就一个多月没来,大大小小的诅咒如同附骨之疽,在教学楼里安了家。 学校果然是负面情绪最大的出产地之一, 不知道是哪些高中生的怨气有这么大, 满建筑都是臭虫。 加茂怜一路走一路捏咒灵脑袋, 动作就像在捏防震塑料布上的小泡泡, 川上富江带着她的后援会路过走廊, 看得心惊胆颤,总害怕加茂怜一个不清醒就把她脑袋掰了。 少年绕着学校走了一圈,总算把阴暗角落里那些虫子都除得差不多了,他是那种个人领地感很强的人,总是要把这些做完才感到踏实。 加茂怜刚走出校门,就感到一束突兀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视,对方似乎根本没有隐藏自己赤.裸裸的打量,目光没有恶意,而是一种好奇。 加茂怜刚开始以为是学校里的同学——毕竟刚开学那会儿他也天天经受这种待遇,后来同学们习惯了,好奇的目光也就少了许多,但还是时不时会出现。 因此他没有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提起书包去学校对面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瓶冰咖啡,准备让自己的脑袋清醒清醒。 纸币投了进去,他听见哐当一声,正想蹲下身子去取饮料。低下头,发现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小屁孩。 这小家伙也就两三岁的样子,身上穿着蓝色短袖和牛仔背带裤,背着一个很大的天蓝色卡通书包。男孩头发乱的跟黑色海胆一样,东倒西歪地立在脑袋上。 他手中捧着一罐冰咖啡,高高地举起,看样子是想递给加茂怜。 少年顿了顿,接过咖啡说了声谢谢,不过这小孩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直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他。 加茂怜顿了顿,“你也想喝饮料吗?” 小男孩摇了摇头,皱着眉头,继续盯着加茂怜。 少年有些迷茫,还是转身给这小家伙买了一盒牛奶,塞到对方怀里,“那你是迷路了吗,小朋友。”不会是和父母走散了吧? 男孩小小的手捧着牛奶盒,又摇了摇头。 “那你是还不会说话?”加茂怜猜测,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孩子,以为这么小的孩子应该只会说爸爸妈妈,他刚刚说那么一长串,估计对方都没有听懂。 “我会。”出乎意料的,小男孩开口了,嫩嫩的声音配上他酷盖般的表情,立马就营造出一种名为高冷的气质。 加茂怜蹲下身,帮男孩用吸管戳开了牛奶盒,小男孩又一动不动地盯着加茂怜的脸,整得加茂怜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少年不知道这小鬼要干什么,问了几句,又没问出什么东西。于是单手抠开易拉罐,一边喝咖啡,一边打量他,怜忽然发现男孩的虹膜竟然是墨绿色的,不过比某人的要浅一些,清澈透明,看起来很乖。 “你叫什么名字?”加茂怜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没想到对方这次没摇头,而是认真地回答了他: “惠。”海胆头男孩仰起头,故作成熟地说,“禅院惠。” 听见某个熟悉的姓氏,加茂怜呼吸微顿,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慢慢浮现,迟疑地问:“你爸不会是……禅院甚尔?” 其实在话问出口的同时,怜的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相同的发色,相同的眸色,又同样姓禅院。当巧合的条件满足了三种,事实基本上就板上钉钉了。 那这家伙岂不是伏黑惠?五条悟那小子的得意门生?未来觉醒了十种影法术的少年? 加茂怜瞬间回忆起上辈子的一些事,他想,噢,这小鬼现在还不姓伏黑啊。 “是他。”酷男孩点点头,双手插兜,扯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你是金色头发,也是从学校里出来最漂亮的那个,所以这是禅院甚尔让我带给你的。” 加茂怜想这说辞一听就是禅院故意的,而且竟然会有孩子对自己老爸直呼其名么,禅院甚尔那混蛋果然没怎么关注过小孩的成长吧。 加茂怜接过纸条,顺口一问:“他让你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他只让我把纸条给你,我不认字。”惠扬起肉嘟嘟的脸蛋,把自己不认字的事说出了自豪感。 “噢。”加茂怜还没来得及展开纸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那混……” 他卡了一下,差点就在小孩面前说了脏话,还好及时刹住了车,“你不会是自己来的吧?” 惠点了点头,“坐公交。” “……”加茂怜满嘴的脏话差点又骂出口,这么小的孩子坐公交,禅院甚尔那家伙真的放心吗?惠看起来还没有投币箱高吧!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展开了手中的纸条,上面用签字笔鬼画了一串,他废了好大劲才认出写的是什么—— 【临时有委托,之前的免费保姆出差了,先把这小鬼放在你这儿几天,你欠的一百万一笔勾销】 前因后果倒是说的很清楚,唯一的问题就是完全没有事先知会他一句。 加茂怜瞥了一眼冷酷的海胆头,对方一只手捧着牛奶盒吸溜,另一只手插进了背带裤的兜里,奶酷奶酷的,非常有个性。 少年先拨了禅院甚尔的电话,想问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手机那头却传来了一阵阵忙音,冰冷的女声一直重复“对方正在忙碌,电话无法拨通”。 加茂怜只好挂断电话,问惠,“禅院甚尔……” 他刚起了个头,男孩仿佛就知道他要说什么,“那家伙一大早就走了,说要去个没信号的地方。” “……那你之前的保姆?” “孔时雨叔叔暂时回国了。”惠对这些事情很清楚,淡定得根本就不像是个孩子。 所以说免费保姆是那个中介吗?加茂怜觉得禅院甚尔能做出这种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噢。”最后少年只是点了点头,看着这只海胆头,“走吧,先跟我回家。” 他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来牵起小男孩的手,“我叫加茂怜,未来一段日子,你可能要和我生活在一起了。” 他原本以为惠至少会问一些问题,谁知道这小孩接受良好,再一次酷酷地点了点头,“好的,加茂哥哥。” 虽然酷,但意外地很有礼貌。 像一只黑芝麻甜心大福。 加茂怜颇为惊讶,禅院甚尔那种恶劣的性格竟然能养出这么可爱的孩子。 他将咖啡一饮而尽,空罐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扔进了垃圾桶内。 惠的眼睛瞬间亮了,但为了维持酷哥人设,很快恢复如常,手却将少年牵得更紧。 过了一会儿,小男孩将喝空的牛奶盒递给加茂怜,脸上隐隐浮现出期待的神色。 加茂怜顿了顿,如他所愿,将牛奶盒远远地抛进了垃圾桶。 他再次收获了惠艳羡的目光。 加茂怜内心隐约涌起了一种奇异的愉快,他想,五条悟未来的学生现在这么崇拜他,要不是自己已经一只脚踏出咒术界了,不然可真想挖墙脚啊…… 他心情陡然变好,牵着小男孩的手,问:“今天你想吃什么?哥哥请你啊。” 惠思考了一下,说:“想吃咖喱饭。” “好。”加茂怜非常配合,回家将书包放下,就带着惠去了练马区一家非常好吃的咖喱餐厅。 惠要了一份儿童套餐,加茂怜则要了咖喱牛肉乌冬面和猪肉煎饺。 一大一小相对而坐,场面看起来非常和谐。 吃完饭,两人还去商场买了一些儿童生活用品和零食,这才回到怜租住的公寓。 开学第一天考试没作业,加茂怜比较清闲,他让惠在客厅里看电视,自己则将卧室里的单人沙发床放平了,给男孩搭了一只软乎乎的临时小床。 仅是照顾几天这小子,一百万的债就能一笔勾销,更何况惠跟其他熊孩子完全不一样,光几个小时的相处,就能感觉到小男孩十分独立、让人省心。在加茂怜看来,这怎么都是笔稳赚不赔的生意。 想了想,他还是坐下和惠说了自己高三的作息安排,解释自己可能没有多少时间能照顾他,白天要委屈惠一个人待在公寓里。 加茂怜越说越抱歉,谁知男孩淡定地摇了摇头,“没关系的,加茂哥哥,我在家也一直都是这样,禅院甚尔也不是每天都在,只要冰箱里有食物,我都无所谓。” 男孩习以为常的语气听得加茂怜握紧了拳头,想锤爆禅院甚尔的狗头。 不过他面上还是露出微笑,揉了揉对方看起来扎手,实则毛茸茸的脑袋。 “想吃什么就和我说。”加茂怜金灿灿的眼眸闪过一丝温柔,“哥哥每天放学都会给你带好吃的。” 第37章 公寓离学校只有三站路, 加茂怜最终还是不放心把禅院惠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用手机早早地订好了外送,上午一下课就翻墙出去, 到家的时候,午餐刚刚送到。 加茂怜拎着两盒鳗鱼饭进了门。 其实他对两三岁的孩子能吃什么不太清楚,但吃鱼的话总是不会出错的,所以就点了公寓附近一家他常吃的店。 进门的时候, 惠站在凳子上, 正抱着一大盒冰牛奶到进杯子里, 桌上放着一只加茂怜昨晚准备的蟹籽饭团——当然不是他捏的, 是在店里买的。 男孩在看见加茂怜的时候, 明显愣了愣, 将牛奶盒放到桌上,跳下凳子, 穿上拖鞋来到玄关前, 双手向上, “我来帮你拿吧,加茂哥哥。” 虽然小酷哥还在故作平静, 但加茂怜能敏锐地从他肉嘟嘟的脸上瞥见开心的情绪。 他将餐盒给了惠, 解开制服领带, 换了鞋。 惠将餐盒放到桌上时,加茂怜已经走了过去,顺手将冰凉的牛奶倒进了碗里, 放到微波炉加热30秒。 “小孩子还是别喝冰的。”加茂怜揉了把惠的脑袋, 掌心处传来毛茸茸的手感, 他忽然理解为什么女孩子都喜欢小朋友了, 这简直和猫猫狗狗一样嘛, rua起来很解压。 惠不知道他心中温柔漂亮的大哥哥已经将他当成了小宠物来养,他盯着面前的鳗鱼饭,酱汁诱人的香味瞬间勾起了他的馋意,肚子突然变得更饿了。 在禅院甚尔赚了钱,潇洒挥霍光之前,惠也能吃到除了超市便当或路边小吃之外的食物,但成年男人似乎完全不能体会小孩子的口味,也没有儿童套餐这个概念,不是让两三岁的儿子吃烤串就是让他吃油炸食品,所有食谱完全是按照男人他自己的喜好来,惠其实一点儿都不爱吃。 加茂怜点的鳗鱼饭是蜜汁口味,配了酸甜的红姜片、甜口的煎鸡蛋丝、清脆的生菜,上层还撒了一层甜咸海苔碎和芝麻。 可以说他的口味和儿童的口味基本一致。 海胆头小鬼眼里放光,但还是很有礼貌地等加茂怜先落座。 少年将热好的牛奶给了惠,自己则非常不健康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 “吃吧。”加茂怜递给惠一只勺子,“我下午得去学校上课,下午四点才回,你如果无聊的话,还可以玩游戏,一会儿我帮你开游戏机。”游戏库里有免费赠送的消消乐,应该挺适合小孩子玩的。 惠点了点头,舀了一勺软嫩的鱼肉混着米饭塞进了嘴里,两腮鼓鼓的。 “或者,你要看动画片也行。”加茂怜捏着筷子,想了想,“书架上有碟,你可以自己选。” 惠格外郑重地点头:“谢谢哥哥,我看电视就可以。” “诶。”加茂怜拖长了声音,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小鬼,“你其实不用那么紧张啦,小孩子偶尔任性一点也没关系。”更何况照顾你就值一百万诶,你不任性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惠板着脸,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正正经经地说:“好的,我会试着任性的,加茂哥哥。” “……” 加茂怜被这家伙的表现逗笑了,白金虹膜透着愉悦的色彩,“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惠疑惑地抬起头。 “我有个弟弟,只比你大两岁多。”加茂怜回想了一下,“那家伙也总是很严肃的样子。”像一只色厉内荏的宠物小蝙蝠,看起来是又冷又刻板的小酷盖,其实内心特别柔软。 加茂怜虽然和那位便宜弟弟关系不怎么亲密,但也从来没有发生过矛盾,就算上辈子加茂怜失势,加茂宪纪坐上了继承人的位置,他也从来没做过伤害怜的事。 惠想了想,夸道:“加茂哥哥的弟弟一定也很漂亮。” 看着男孩闪亮的墨绿色眼眸,加茂怜又忍不住摸了摸海胆头。 哎,真的好可爱。 比他最爱的蜜汁烤鳗鱼饭还可爱。 · 枯山水,八角亭。 午后烈日如火,庭院中白砂石反射着一圈圈刺眼的亮光,让周围的空气更加燥热难耐。 可八角亭中却沁凉如洗,分明八面通风,可当人处在其中时,却感觉不到外界一点儿热度,只有咒术师才能看得到,亭子周围有一层淡蓝色的膜。 这是用大量咒力供养起来的特殊结界,这种结界术发明于千年前人与诅咒的战争时代,原本是用于解决夏季物资存放问题,现在却被用于纳凉。也只有御三家能够承担起这么大的咒力消耗了。 黑发中年男人穿着纹付羽织袴,上位者的气势让他坐在那儿就不怒自威,他独自盘腿坐在亭中的小桌前,茶香混着热气悠然上涌,模糊了他的表情。 啪。 天空砸下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灰黑相杂的羽毛四处散落,等落到地上才能看清是一只麻雀,它全身骨折,翅膀畸形地翻折,浸血的眼眸死气沉沉,让人看一眼就头皮发麻。 这是第九十九只。 枯山水之间遍布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有的白色沙石已经被浸透了、凝固了、晒干了,在阳光下泛着一层黝黑色的光。 黑发男孩赤着上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他的背部已经被晒得泛红起皮,汗一落下就是一阵瑟缩,但男孩的眼睛始终追逐着天穹,即便被日光晃的头晕眼花,有没有叫苦叫累。 还差一只就能够完成下午的训练。 加茂宪纪晒伤的地方又痛又痒,但他已经习惯了。 「赤血操术·赤缚」! 血液从掌心拍出,在空中炸开一面绳索,将飞过的鸟雀牢牢地绞死在其中。 最后一只完成。加茂宪纪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的唇色因为失血过多而微微发白,面部苍白如纸,仿佛随时都要倒下。 他转头去望在亭中看他训练的父亲,男人仍旧是那副刚正严肃的表情,对宪纪的表现没有评价。 最后还是远处屋檐下的樱赶了过来,将加茂小少爷带下去降温解暑,给伤口抹药。 亭中的男人仍旧没有反应,只挥手让人来将满院子的死麻雀清理走,举杯饮了一口热茶。 加茂宪纪被樱牵着,走过院内长廊,樱走得很快,宪纪其实有些喘不过来气,腿也很酸,但他没有吭声,他知道自己虽然是未来的家主继承人,但暗中却有不少鄙夷的目光盯着他。 他不能出错,不能提出要求,只有不断变强,成为真正的家主,才有可能重新见到母亲。 他们拐过一个弯,宪纪被拽了一下,没看清前方,忽然撞到了一个人,他一下子跌倒在地。 樱吓了一大跳,赶忙去扶,男孩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棕红色的眼睛。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不到三十岁,一头整齐的深色短发,穿着白衬衫和飘逸的缎面西裤,她戴着一只很宽大的藤编太阳帽,帽檐几乎压到了眉毛上,即便是在满是阴影的屋檐下也没有取掉,看样子有些奇怪。 “……加茂家的小少爷吗?”女人开口,嗓音中带着过分温柔的笑意,“真不好意思,我来扶你吧。” 女人蹲下身,轻轻地挽住了宪纪的胳膊,加茂宪纪不由自主的一颤,他感觉放在他手臂上那只手似乎没有温度,凉凉的,硬硬的,就好像死在白砂石上的麻雀。 他起身,看着樱向对方鞠躬道歉,灵魂深处却情不自禁地涌现出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紧紧地拉住樱的袖子,原本就没有血色的小脸看起来更加苍白。 “那我先走了。”那女人仿佛没有看出男孩的慌张,她微微一笑,声音仿佛浸了蜜糖,“再见,加茂……小少爷。” · 考完试过了几天,分数终于下来了,加茂怜再次喜提年段第一偏差值79的好成绩。 柊一飒发成绩单的时候,回想起考试当天加茂怜每科都昏昏欲睡的场景,感叹天赋就是天赋,这少年必定能成功考上东大。 即便只是一个美术老师,他也与有荣焉。 加茂怜对这个成绩倒没有多少新鲜感,不是他拉仇恨,是因为咒术师的大脑本来就比非术师强化得更多,别人一个小时能背下的东西,加茂怜三分钟就能搞定。 再加上术式的使用很多离不开数学和理科知识,上辈子加这辈子的经验,足够他搞定高中程度上几乎所有考题。 不过既然能够取得年级第一,今天还是一个颇为值得庆祝的日子,正好是星期五放假,他决定带禅院惠坐电车去新宿吃大餐——虽然他嘴馋占了其中很大一部分因素,但毕竟是假期嘛,当然得好好玩一玩咯。 回家后,加茂怜脱下制服,换上了轻便的短袖短裤,惠还在客厅里看动画片,等怜从卧室里出来后,奇怪地偏了偏头,“哥哥,你要出去买便当吗?” 由于加茂怜不会做饭,他们俩每天不是点外卖、买便当,就是直接出去吃。惠已经习以为常,反正禅院甚尔也不怎么做饭,心情好了顶多在给惠泡泡面时,亲手烧一壶开水…… 总之,相比之下,加茂哥哥已经非常负责了,天天带他吃好吃的,每顿还不重样。 虽然只在这里待了不到一个星期,但惠根本不想回家。 “不买便当。”加茂怜笑了笑,走到惠的面前,小男孩主动仰起头,少年顺势将手放在上面揉了揉,两人默契十足。 惠想:加茂哥哥似乎就这点爱好,他平时对我那么好,我还是满足他让他摸摸头算了,我好懂事。 怜想:妈的太可爱了,禅院甚尔那混蛋也配生出这么可爱的孩子?要听见惠再被这家伙欺负,老子宰了他! “那干什么?”惠好奇地问,加茂怜穿着外出的衣服,明显是要出门,“今天去外面吃东西吗?” “bingo。”金发少年打了个响指,“走吧,我带你去吃一家超美味的烤肉店,他家有儿童和牛套餐,我想惠你一定会喜欢的。” 惠一听能出门,其实就很高兴了,不管吃什么他都没意见。 两人换好衣服,这时候时间还很早,加茂怜牵着禅院惠的手直奔车站,等到新宿的时候还没到饭点。 他们又去找了一家很火的冰淇淋店,加茂怜买了一只薄荷巧克力口味的,而惠则选了蜜瓜口味。 他们一边吃一边往烤肉店的方向走,冰淇淋刚刚吃完,店就到了。 这是一家很传统的日式烤肉店,怜和惠换上拖鞋,在服务生小姐的带领下走了进去,可还没等他们走到位置上,加茂怜就听见距离很近的地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歌姬,下午那次你绝对是准备哭出来了吧,好脆弱!” 他偏头一瞥,白发少年背对着他,得意洋洋地竖起大拇指对准自己,“幸亏我和杰在附近出任务……” 桌前一圈都是高专的熟人,加茂怜只想面无表情地离开,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庵歌姬怒火中烧,正要起身锤五条悟,抬眸时忽然一愣,紧接着冲加茂怜的方向挥了挥手,脸上瞬间扬起灿烂的微笑。 五条悟:“嘶,歌姬你不会气疯了吧?” 歌姬直接忽视五条悟,对加茂怜喊:“怜!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见了!” 白发少年微微一顿,他的六眼不是全天发动,在放松的时候自然也就不会注意身后走过的是谁。 他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噢噢!”五条悟忽然兴奋地嚷嚷起来,“加茂家那位离家出走的少爷!” 加茂怜:…… 拳头硬了。 第38章 于是, 加茂怜就被庵歌姬强行拉到了桌子中间,他和惠并排而坐,一边是歌姬, 一边是冥冥, 对面是五条悟和夏油杰。 这群高专学生是在任务中途遇见的, 做完任务后被五条悟拉来聚餐,恰好和加茂他们撞上了。 加茂怜捧着菜单, 忍受着庵歌姬前辈打探的目光, 硬着头皮点了几个菜,又给惠加了一份儿童烤肉套餐。 被这么多人注视,即便是小酷哥也招架不住, 禅院惠紧张兮兮地抓着少年的衣角, 表情越紧张越严肃,像一颗冰冻海胆球。 “这小鬼——”五条悟刚刚开口,就被庵歌姬瞪了一眼, 臭着脸改口, “这孩子该不会是怜的私生子吧!” 话一出口,在场都沉默了, 加茂怜也沉默了, 被对方惊人的想象力震撼到失声。 金发少年一时卡壳,五条悟更加来劲,“我猜对了!” “完全不对。”加茂怜赶紧打断, “这是……惠, 雇主家的孩子。”他省去了禅院的姓氏,主要这一桌坐了他和五条, 再来个禅院, 很容易让人猜到惠和御三家的关系, 他不想自找麻烦。 庵歌姬:“雇主?” “勤工俭学。”加茂怜露出假笑。 一旁的冥冥瞥了他一眼,加茂怜才想起,冥小姐早就知道自己在暗戳戳地替诅咒师办事了,在她眼里,惠可能是某位诅咒师家族的少爷——虽然严格来说,惠确实是禅院家遗失在外的小少爷。 “噢噢。”五条悟一脸失落。 加茂怜:“怎么想我都不可能生出这么大的孩子吧,你到底在遗憾什么?” 白发少年耸了耸肩,“原以为会听到爆炸性的八卦。” 加茂怜:“那确实是可惜。” “怜和悟见过吗?”冥冥敏锐地问,“你们看起来很熟。” 五条悟满脸兴奋:“当然了,上次的‘川上富江事件’就是这家伙帮忙才解决的。” “帮忙?”冥冥和庵歌姬同时疑惑,她们都知道怜的身体缺陷,空有孔雀瞳,却看不见咒灵,能凝聚咒力,却无法使用术式,只有戴上特制眼镜后,才能勉强祓除二三级的诅咒。 听说加茂怜帮了五条悟祓除川上富江,她们有些迷茫——像那种可以轻易蛊惑人心,还能无限增殖的鬼怪,虽然不是常理上的咒灵,但咒术界一直将它定位为特级。 “对啊。”五条悟吃着店里赠送的开胃柠檬挞,大大咧咧地说,“就是这家伙给我递的打火机,才能轻松烧掉富江的脑袋。” 五条悟和四年级生们有信息误差,他并没有亲自感受过在高专上学时期的加茂怜实力有多废,再加上本身的强大给他带来了错判,他也不觉得一个残疾术师能砍掉川上富江的脑袋是不可思议的,所以根本没提当初他们到场的时候,川上富江就只剩下一个脑袋这件事。 加茂怜认真地点头,“对,我只是递了打火机而已。” 冥冥和歌姬恍然大悟。 加茂怜松了一口气,在咒术界,他一直都保持着漂亮花瓶的人设,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要是忽然有一天变厉害了,一定会引起加茂家的注意。 他这辈子的目标就是当一个有钱的普通人,远离纷争,远离勾心斗角,做一只躺平咸鱼。 所以,绝对不能暴露。 因为是客人动手烤制的烧肉店,菜很快就上了,加茂怜一边和前辈们闲聊,一边给惠烤牛肉吃。 小男孩特别听话,给什么吃什么,在场几位少女非常关照这个小家伙,到最后加茂怜都不用亲自动手照顾,惠的碗里已经堆上了满满的食物。 “这小家伙能看见诅咒啊。”五条悟忽然取下墨镜,六眼看穿了惠体内异于非术师的咒力波动。 惠能听懂他的话,一下子就抓住了怜的衣角,警惕地看着对面的白毛。 他的一切有关诅咒的知识都是来自于禅院甚尔,那家伙平时不怎么负责,只给过惠一句有用的告诫,那就是在陌生人面前不要随便袒露自己能看见诅咒的事情。 惠知道那样会被人当做怪胎,他只告诉了加茂哥哥,就连经常照顾他的孔时雨也不清楚。 五条悟见状,很恶趣味地对男孩做了个鬼脸,刚刚张嘴吐出舌头,夏油杰迅速夹起一块萝卜堵住了他的嘴巴,制止了这家伙失礼的举动。 加茂怜安抚地揉了揉海胆头,“别担心,惠,大家都没有恶意。” 惠对加茂怜的话一向是深信不疑的,小男孩点了点头,谨慎地思考了半天,奶声奶气地承认,“我能看见。” 冥冥的表情倒不是很意外,她早猜测这是哪个诅咒师的儿子了。 庵歌姬:“诶,说不定惠以后也是咒术高专的学生呢。” 五条悟嚼着烤萝卜,看惠的眼神就像看着玩具,意兴盎然地拍了拍身旁丸子头伙伴的肩膀,“杰,弄一只小咒灵出来试试。” 夏油杰也有些好奇,放出四级的蝇头咒灵。 五条悟问惠:“这个怎么样?”很可怕吧,这小鬼绝对会吓得哇哇大哭。 小男孩抬眼一瞥,非常诚实地评价:“好丑。”比禅院甚尔那只虫子还丑。 说完他就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摆弄碗里的和牛肉,别说被吓到了,根本就没把咒灵放在眼里。 “好无趣的小鬼啊,长大了真的要进入高专学习吗。”五条悟撑着脸,噘着嘴啧了一声,“真同情他以后的老师。” 加茂怜:……噗嗤。 少年好不容易憋住笑,表情忽然一顿,浓烈的恶寒骤然袭来,被孔雀瞳清楚地捕捉。 在那一刹那,他看见了无止境的黑雾笼罩在这家店外,他们仿佛身处孤岛,与世界隔离开来。再次回神,周围仍旧保持着原样,但从本质来看,一切都变了。 加茂怜脸色一冷,他下意识看向五条悟,孔雀瞳和六眼默契对视,下一秒,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加茂怜抓住了惠的手,将男孩护到自己身前。 桌上其他人疑惑地看着他们,“怎么了?” 五条悟冰蓝的眼睛扫过四周,原本站在角落里的服务生不知所踪,整个店内死气沉沉,周围刻意制造出的嘈杂声在此时听起来格外僵硬,就像一段循环播放的录音。 “我们……” 指节发出一串清脆的咔哒声,白发少年双眸骤亮,唇角洋溢出兴致勃勃的笑意—— “我们被拖进领域啦!” · “这就是加茂宪伦笔迹剩下的一部分残卷。” 戴着宽边太阳帽的女人慵懒地靠在八角亭的其中一根柱子上,她手中捏着一只透明塑料袋,正在用它扇风。 一百五十多年前的纸张就被她这么简单粗暴地装在塑料袋里,动作狂放,全然不顾古董的昂贵与脆弱,在她眼里,这些加茂家追逐了百年的秘密,只是随手写就的微不足道的日记。 亭中的男人面上划过一丝怒气,他盯着对方手中的袋子,指节重重地叩了下桌面。 女人微微一笑,不再挑衅加茂的威严,将塑料袋递给了一旁等候的黑衣人。 黑衣人接过袋子,恭敬地捧给上座家主,男人仔细地端详着,虽然纸页因为保存不善而严重发黄,但上面的笔迹确实是加茂宪伦的没错。 “香织女士。”收到了想要的东西,加茂家主放缓了语气,“真没想到你会来这里做客啊。” “毕竟是二十亿这么大的手笔,我当然要亲自来送。”香织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我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您要的血液样本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 加茂家主倏地抬头,眼角的皱纹划出褐色的沟壑,阴影下压,让中年男人的表情看起来无比阴沉。 “恭·喜·你。”女人模棱两可地吐出一句祝贺。 加茂瞬间听懂了她的意思,牙床因为震惊而深深咬合,绷起了两腮,面部肌肉激动得微微颤抖起来,茶杯在他手中迸裂,瓷片划伤了掌心,滚烫的茶水混合着血液淌下,可他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漆黑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女人。 “真的?”他难以置信。 香织偏了偏头,似乎觉得对方这个表情特别有趣,她微笑:“您不必怀疑我的能力。” 男人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他紧紧地绷住脸,维持住了家主的尊严。 “而且我还专门为贵客提供了额外服务。”香织打了个响指,“鉴于您做决定的速度实在太慢了,所以我们提前开启了实验。” 加茂家主一愣,随即面色凝重地皱起了眉,“你做了什么?” “测试鸩血的抗性。”香织眉眼间露出温柔的神色,“别那么严肃,客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测试,没有您的应允,我们什么都不会做。您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考虑,我只是为您提供了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而已,能够让加茂一跃成为御三家之首的办法。” 她笑容间隐约浮动着一层淡淡的邪气,“毕竟,就算牺牲了一个,不是还有宪纪少爷吗?” 不知道是不是男人的错觉,分明是一样的发音,他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宪伦”两个字,那个加茂家族中最大的污点。他看着面前塑料袋中的残卷,捏了捏鼻梁,觉得自己实在是胡思乱想,加茂宪伦早就在一百多年前死去了。 “时间差不多,我该离开了。”香织见好就收,低头的瞬间棕红色的眼眸里划过一丝黑雾,“有消息我会联系您的,加茂先生。” 她就像普通的业务推销员一样,在加茂家主面前站直了身体,脱帽深深地鞠了一躬。男人余光一顿,隐约在对方额间看到了一道长长的疤痕,可香织起身时已经戴好了太阳帽,帽檐压低在眉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虎杖香织——”加茂家主下意识喊道,可女人的背影已经走出了几米之外。 “小店赠品,请多多关照。” 空气中传来温柔的声音,等男人低下头时才发现,茶桌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人偶。 劣质的点漆眼珠黯淡无光,直直地盯着男人,带着几分不详的征兆。 · “你到底在兴奋个什么鬼啊!”庵歌姬对着五条悟大骂,“为什么会突然被拉进领域?” “我怎么知道?”白发少年理直气壮地扬起下巴,“但是很有趣不是吗!能够在我不知不觉间制造出陷阱,真的太有趣了!” 显然在场的其他人都不觉得突然被拉进未知诅咒的生得领域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这是一场针对我们其中某个人的预谋。”加茂怜淡淡地开口,“除了我们,店内的非术师都没有被拖进来,很可能是为了防止术师里应外合破坏领域,这说明,我们面对的是一只高智商诅咒,至少在一级以上。” 他抱起惠,让男孩趴在自己肩上,避免被领域中的东西伤到。 “小意思。”五条悟高举双手舒展着筋骨,十分狂妄地说,“直接把这领域轰掉就行啦。” “不行。”夏油杰很冷静,“如果领域就在店内,可能会造成非术师的死亡。” “啊。”五条悟遗憾地叹气,大逆不道地嘀咕着,“真碍事啊,那些家伙。” “我们必须先找到咒灵的位置,杀掉它领域自然会消失。”冥冥放出了乌鸦,“我让乌鸦先去探路。悟,你先保护好怜和惠,歌姬你也先跟着杰,不要离得太远。” 目前,她、五条和夏油都是一级术师,庵歌姬是二级,加茂怜也只能勉强够到二级的边。如果面对一级以上的诅咒,就必须要相互配合,不能出丝毫差错。 五条悟不爽地拖长声音:“好——” 白发少年偏头刚要让很弱的那位加茂少爷跟着自己,六眼微微一滞,“诶,人呢?”怎么瞬间就不在了? 原来加茂怜所在的位置空荡荡的,惠也跟着不知所踪。 所有人脸上都出现了一秒钟空白。 完蛋!那家伙连诅咒都看不见啊! 第39章 “电话还是打不通?”孔时雨开着车, 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旁边这家伙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妙。 “打不通。”禅院甚尔干脆关掉了手机,莫名的低气压在车内弥漫。他已经给加茂怜拨了三通电话, 每次都是繁忙状态, 这时候那家伙应该早就放学了才对。 孔时雨只觉得如坐针毡, 他上午刚回日本,假期还没结束, 恰逢禅院甚尔上一笔委托结束, 就被男人催着到机场接人。禅院甚尔为了尽早完成委托许多天没睡,精神状态非常亢奋,在打不通电话后, 这种亢奋转化成了暴躁, 目光锐利得像是要杀人。 “说不定是没注意到。”中介先生斟酌着说,“惠的身上不是有定位吗,他们不在家?” “不在。”禅院甚尔硬邦邦地吐出一句, 听不出喜怒, “定位失效了。” 其实从他下飞机起,定位就无法显示, 最后的信号停留在新宿区的某个地方, 而且迟迟没有重启的反应,不然他也不会催孔时雨来接他。 如果加茂怜和惠同时消失,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而且这个麻烦不小, 能困住金发小子那么久, 还费尽心思地切断了他们与外界的联系。如此强的针对性和隐秘性,很可能是人为设计。 加茂怜一直以孔雀的代号接委托, 仅有的两个任务都经由了甚尔的手, 这小鬼没有直接结怨的仇家;而禅院惠更是简单的一张白纸, 除了孔时雨和禅院那个老头以外,目前咒术界根本没人知道惠的存在—— 禅院甚尔的直觉告诉了他一个不好的答案,气场愈加冷若冰霜。 孔时雨敏锐地发现男人此时似乎并不想交谈,于是体贴地闭上了嘴,加大油门,汽车灵活地在车流中穿行,朝着指定的位置飞驰而去。 · 滴答。 滴答。 仿佛水滴落到瓷砖地面的声音,空灵而诡异,不断地回响在旷荡的房间中。 四壁墙皮脱落,地面上是泛黄的瓷砖,空气非常潮湿,空间内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头顶惨白的灯泡,灯丝接触不良,导致房间里明明暗暗,两人的影子若隐若现。 加茂怜抱着惠,男孩紧张地抓住少年的肩膀,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怜安慰地揉了揉小孩的后脑勺,动作放得很轻柔,但在惠看不见的地方,漂亮的脸蛋上却露出了截然相反的可怕神情。 他脸色森冷如同地狱恶鬼,孔雀瞳灼烧起来,眸里只剩两丛暗金色的烈火,缓缓地环顾周围的环境。 所见之处全都蔓延着浓烈的负面情绪,这里的场景已经不是刚才所处的烤肉店了,他们被诅咒瞬间转移到了生得领域的其他位置。 如果咒力足够强大,咒灵可以将生得领域延展成非常巨大的空间,领域内的空间结构与现实不同,在对方的领域中,空间位置能够随心所欲地改变。话句话说,这里就像一间可以移动的密室,如果不能找到施术者,就会被永远困死在这里。 加茂怜倒是不担心能不能找到咒灵,既然那东西故意将他和高专那群人隔开,目标要么是朝着他来,要么是朝着惠来。 ——不过这家伙惹错人了。 少年冷着脸将惠放下,抽出组纽中一根空余的编织绳,系在了男孩的手腕上。虽然活物不能被储存进组纽中,但绑上红绳也能起到暂时标记的作用,能够让加茂怜随时感知到惠的位置,以防男孩出事。 加茂怜双手空了出来,他将散落在肩头的短发扎起,从组纽中取出特级咒具村雨丸,细细感受着周围的咒力波动。 恶意是咒力的主要组成部分,能够被孔雀瞳清晰地捕捉,但周围浓雾般的咒力迟钝了他的感官,为隐藏在黑暗中的窥伺者提供了恰到好处的庇护。 在某个瞬间,加茂怜骤然抱起惠,飞升跃起,一个黑影从雾中现身,撕裂空气,划开一道刺耳的哨响,狠狠地砸在刚才他们所在的位置,霎时间,瓷砖碎屑四溅,地面上出现了一个直径一米的圆形深坑,坑周蛛网般炸裂,可见那力道有多恐怖。 少年抬眸,一只棕褐色皮肤的人形咒灵从坑中起身,它满身筋肉膨胀,面部分裂八只眼睛,眼眶被大面积眼白所占据,只有针眼大的黑点作为瞳孔,阴森地注视着他们,没有嘴皮,细密的铁黑色尖牙暴露在空气中,不断地淌着涎水。 咒灵的胸口有一只小洞,似乎是对方的能量来源,加茂怜能从那里感受到非常浓郁的咒力气息。 这家伙是个特级。 孔雀瞳迅速判断出目前局势。 加茂怜将惠放在墙角,抱着男孩不方便他出手。 他面对咒灵,瞬间发难,整个人犹如一只敏捷的狞猫,翻身,跳跃,落地——村雨丸在房间内划过一道凌冽的寒光,动作干脆利落,直击诅咒胸口。 咒具的寒意将四周降了好几度,咒灵没料到加茂怜会主动出击,奋力抬手一抵,削铁如泥的刀刃没有一丝阻塞,犹如划过一池浅水,刹那间,削去了对方的一只胳膊。 笨重的肉块和加茂怜同时落地,整个过程不到半秒。 少年提刀而立,面色肃杀,他发觉了一丝不对劲。 按理来说特级咒灵的智商能够与人类相比,是能说人话的,但到目前为止,对方却没有吐出一句人言,甚至看起来脑子不太清醒,全靠本能在杀戮…… 诅咒发出一声嚎叫,凶猛地向加茂怜冲来,它面目恐怖,眼珠剧烈地颤动,死死地盯着少年。 加茂怜闪身消失在原位,再次出现时已经到了诅咒的身后,他举起村雨丸正对它的头颅,浓黑的咒力凝聚成寒意十足的水滴,挥洒而下—— “哥哥!” 男孩惊恐的叫声忽然响起,加茂怜骤地转头,双眸微微瞪大,方才落在地上的胳膊像活过来了般,滞空而起,黑色指甲划过锐利的光芒,不是对着他,而是对准了惠。 少年刀刃一偏,砍下了诅咒的另一只臂膀,但他无心补刀,向惠的方向奔驰而去,孔雀瞳的烈火在刀刃上炸开一抹金光,此时那胳膊距离惠只差不到半米,少年将刃甩出割断了后半只胳膊,却无济于事,诅咒的手指仍旧向着男孩的脖子捅去。 加茂怜一狠心,急骤而至,挡在了惠的面前,他搂住男孩猛地一闪,堪堪躲开了要害的位置,肩部传来剧痛。 诅咒的五指深深刺进了少年的左肩,少年体内炸开金色的火焰,半截胳膊顷刻间成了一瘫碳化的黑灰。 滚烫的鲜血从伤口汹涌地喷射而出。 可能是捅到动脉了。加茂怜皱了皱眉,反转术式急速生成新的血肉,堵住了肩膀上的血洞。 惠惊恐地抬头,在看见加茂怜身上的血迹时,墨绿色的眼眸瞪大了,“加茂哥哥!” 泪水在男孩的眼里打转,惊惧万分,少年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指,粗糙地抹了把惠脸上的眼泪。 “别哭,我没事——”少年话还没说完,意识忽然恍惚了一秒,整个人差点压在惠的身上,他吃力地用刀撑起了身体。 或许是瞬间失血过头的后遗症。加茂怜扭了扭肩膀,转身面对那只丑陋的诅咒,孔雀烈焰从他身上缓缓燃起,宛若白金的花朵,步步生莲,将地上剩下那只胳膊也烧成了灰烬。 血迹染透了他浅色的棉质短袖,就像全身沐浴在血池当中。 加茂怜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咒灵的身上,以至于根本没发现,颤颤巍巍的苍白色灯光下,男孩投在地上的影子微微颤抖,像沸腾的黑水,逐渐显出某种犬科动物的形状…… 轰隆! 空间内传来一声巨响。 “老子来救——”你们啦。 看到面前场景后,五条悟瞬间噤声,加茂怜收回咒具,身上的火焰慢腾腾地散去,他快速眨了眨眼睛,烧热的孔雀瞳无比艰难地熄灭了,留下一丝懊恼的神色。 冰蓝的虹膜映着白金烈火,白发少年瞥了眼墙角眼泪汪汪的海胆小鬼,又瞥了眼浑身热气腾腾仿佛刚从火山口出来的怜,最后再瞥了眼重伤倒地满身是血的特级咒灵。 “……” “……” 两人面面相觑,加茂怜嘁地转过了头。 “我看见了!”五条悟大喊,食指对着加茂怜,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加茂怜故作无辜地偏头:? “哇你还装!” 加茂怜继续嘴硬:“说什么呢,我只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普通男子高中生。” 断臂咒灵虚弱地抬起脑袋,八只眼珠每一只都写着难以置信:exm? 五条悟无视了这家伙,径直走到加茂怜面前,一只手拉着墨镜,一只手捏着下巴,就像研究什么怪物般,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个金发少年。 加茂怜冷漠:“我警告你,不要从这种角度看人。” “嚯,好矮。”五条悟很欠地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少年虽然还没长到成年那种“鹤立鸡群”的高度,但现在也比加茂怜高了快十厘米。 加茂怜:…… 无论立场是不是一致,他真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和这种家伙成为伙伴的。 加茂怜牵起惠,仔细检查了他全身,确定没有受伤后,抬头对五条悟说:“五条,关于我术式的事情……” “放心啦,老子不会说出去的。”白发少年挑了挑眉,看向加茂怜的目光充满了好奇,“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骗了咒术界十八年,好厉害!” 五条悟夸奖人的点总和别人不一样,他绕着加茂怜走了一圈,“喂喂,怜,刚才那个火,你再变出来让我看看呢。” 加茂怜为了堵住这家伙的嘴,掌心燃出一丛火焰。 五条悟手欠地想要去摸,少年一晃,没让他碰到,“无下限防火不防烫。”他很不客气地说。 “噢。”白发少年遗憾地放下了手。 加茂怜问:“歌姬前辈他们呢?” “他们在外面找出口。”五条悟耸了耸肩,“因为觉得你会很弱,说不定会死在某个地方,所以让我先来找你了。” 他偏头瞥了眼地上惨兮兮的咒灵,“既然这样,把这个家伙解决了,然后一起出去吧。” 加茂怜还没应声,地面忽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墙面坼裂,空间错乱,领域正在塌陷! 两个少年瞬间警戒起来,加茂怜一把抓住惠,将男孩提起抱到怀中。 轰隆! 这次的响声比刚才五条悟弄出来的动静还大。 面前的墙壁被轰破一个大洞,刺眼的光芒从裂缝中透出。 加茂怜眯起双眼,恍惚看见一道人影逆光而立,发丝飒然,身姿挺拔,手中握着一把三节棍。 领域如纸屑般碎裂消散,墨绿眼眸闪过血光,男人嘴角的疤痕挑开暴戾的弧度—— “很狼狈嘛,小鬼。” 第40章 就像电影的慢动作镜头, 领域缓慢地崩塌破碎,咒力瓦解时飞散的光点照亮了来者的脸庞。 加茂怜微微一顿,“禅院甚尔?” 男人走到他跟前,抬手抓了一把少年的金发, “看来没傻, 还认识人。” 他嘴角吊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耷拉着眼皮瞥了一眼加茂怜怀中的海胆头,小家伙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亲爹, 紧抓住少年的肩膀,脸上的泪花还没擦干净。 “啧。”禅院甚尔不耐烦地弹了弹惠的额头, “给我下去, 臭小子。” 惠露出冷酷的表情, 转头默默地将脸埋进了少年的怀里, 还吸了吸鼻子。 加茂怜捂住男孩被弹红的额头,皱眉瞪着甚尔, “你干什么?” “你们可真会忘恩负义啊。”禅院甚尔晃了晃手中的三节棍,视线落到加茂怜左肩撕破的衣袖上, 五道洞型伤疤狰狞地从锁骨贯穿到肩头, 伤口只是止住了血, 反转术式还没来得及将疤痕修复。 血流就是从靠近颈部动脉的那道伤喷涌而出,溅满了半边身体。 男人敛起目光,将上个委托刚拿到手的特级咒具「游云」收回虫子咒灵口中。 “禅院甚尔啊。”一道兴致盎然的少年音响起, “咱们又见面了。” 五条悟视线晃了一眼金发少年和旁边的黑发男人, 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加茂怜忽然想起来什么, 紧张兮兮地拧过头, 用惠炸起来的头发挡住了五条悟探究的目光。 这时领域彻底破碎, 他们重新回到了烤肉店, 庵歌姬、冥冥、夏油杰都在,也是一脸懵逼地环顾四周,不知道为什么领域突然从外部被击破了。 烤肉店内寂静无声,没有看见服务员和客人,桌上的火也都熄灭了。 他们往外看了一眼,隔着餐厅的玻璃窗发现外界不知被谁下了一层「帐」。 加茂怜疑惑地看向甚尔。 “孔时雨对清场工作一向得心应手。”禅院甚尔意味不明地说。 清场工作。加茂怜心想,能涵盖进这四个字的业务范围可不小。 “我还以为你们做事都不计后果。”五条悟非常自来熟地搭话,“就像电影中的黑手党啊,窃取机密,飞车逃亡,轰炸大厦,上天入地,毁灭世界——”他越说越离谱。 加茂怜心想,那应该不是黑手党,是哥斯拉。 “黑手党也有黑手党的美学。”禅院甚尔讲了个冷笑话,“不然被某些讨厌的家伙发现了,可是非常麻烦的事。” 男人的目光若有所指地扫了在场一圈。加茂怜悄悄翻了个白眼,讨厌的家伙指全场咒术师吧。 冥冥认出了男人,她想起这是之前加茂怜拜托她调查的人,“禅院甚尔?那个有名的术师杀手?” 五条悟和夏油杰在北海道时就见过对方,也都认得,在场只有状况外的庵歌姬警惕地盯着禅院。 加茂怜幽幽地叹了口气,解释道:“他是我的雇——” “就是这家伙打破了生得领域,将我们救出来的。”五条悟忽然打断了怜,他眼里带着傲慢的笑意,补充了一句,“虽然他来之前,我已经要将困住我们的诅咒打死了。” 加茂怜一顿,狐疑地瞥了一眼五条悟,白发少年若有所感地偏过头,背着其他人,冲怜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 少年抿起了嘴,没想到上辈子当了一生对头的家伙竟然会帮自己说话,他心情非常复杂。 “对了,特级杀掉了吗?”夏油杰提出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噢噢,差点忘了。”五条悟挠了挠白毛,态度很不负责。 地上那只特级咒灵见势不妙,企图蠕动着逃离,被反应过来的五条一脚踩爆了脑袋。 白发少年踩完“咦”了一声,“这有根手指欸,好强的咒力!”说完他不怕死地直接上手捡了起来,六眼端详半晌,迟疑道,“人类的……尸体?” “是两面宿傩的手指。”加茂怜淡淡地开口,他对这东西熟悉得很,上辈子死前,咒术界有那么乱,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得“益”于它。 “两面宿傩?”对于这个,在场的高专生们都还是很清楚的,毕竟是历史课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有着四目四手的千年前最恶诅咒师,传说中的诅咒之王。 “嗯。”加茂怜点了点头,“这东西有剧毒,最好还是交给高专保管。” “没想到怜你还懂得挺多的。”五条悟随意地将手指揣进了兜里,哥俩好地拍了拍加茂怜的肩膀。 他还想说什么,却意外突发,金发少年顺着他的力道向前倒去,好在禅院甚尔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加茂怜的胳膊,没让他摔在地上,另一只手拎住惠的领子,将男孩放到一旁。 众人都吓了一跳。 “我没用力啊……”五条悟迷茫地握了握拳头,语气竟然有些委屈——这家伙不是很强吗?这难道是在演我?我要不要配合他…… “……没事,应该是贫血。”加茂怜被甚尔拽了一把,好不容易站稳,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变得有多沙哑。 就在刚刚,他眼前出现了瞬间的黑屏,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晃了晃脑袋,感到有些眩晕,心想果然是失血过头。 划破动脉的危害比他想象得要大一些,反转术式无法凭空造血,只能回去好好休息。 “我先带他走了。”禅院甚尔沉沉地开口,这句话不是征求任何人的同意,说完一手抓着一只崽子,转身就要从烤肉店离开。 庵歌姬微微皱眉,觉得禅院甚尔那男人很不对劲,怜怎么能和术师杀手混在一块? 她刚想阻拦,被五条悟懒洋洋地打断。 “别啦,歌姬。”少年冰蓝眼眸中满是了然的兴味,他目光扫过两人的背影,慢吞吞地开口,“单身少女就不要去破坏人家甜甜蜜蜜的气氛啦……” · 加茂怜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要严重许多,他们才坐上孔时雨的车没多久,少年就开始发烧,他整个人迷迷糊糊地靠在车窗上,脸贴着冰冷的玻璃才能好受一些。 刚开始禅院甚尔以为这家伙只是困了,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少年的两颊红得要命,连着脖子和肩膀都开始泛红。 连续的惊惧后,惠已经累得睡着了,禅院甚尔临时换到了后座去,男人高大的身躯挤在中间,摸了摸怜的额头。 掌心下传来滚烫的热度,这家伙的体温已经超过了人体正常范围,直逼五十度而去。 再这么下去脑浆都会煮熟。 “去医院。”禅院甚尔当机立断。 “……不去。”加茂怜睁开眼睛,这时候他的意识还算清楚,皱着眉,“只是发烧了而已,我发烧一直都是这样。” 他眼里的火焰此时已经遮不住了,孔雀瞳无法控制,禅院甚尔能感受到少年看着自己时,太阳穴传来的刺痛。 为了避免孔时雨驾车出事,加茂怜很快闭上了眼睛,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缓了缓,继续说:“把我送回家就行,这种发烧普通医院治不了,我睡一觉就好了。” 禅院甚尔:“你的反转术式呢?” 加茂怜艰难地摇头,“那种高精度的咒力反转,我目前还做不到。” 他只能处理外伤,对发烧感冒这种小病却无能为力,更别说在脑子都烧烫了的情况下,加茂怜能留出力气说话都很废精力。 禅院甚尔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再继续问下去,偏头对孔时雨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现在的位置离加茂怜的家还有一小时的车程,禅院甚尔认为如果真等那么久,孔雀都要被烧成烤鸡了,不如先回他那里。 孔时雨表情有些意外,但他没说什么,踩紧了油门,尽量把车开得又稳又快。 十分钟就到了禅院甚尔租住的房子。 男人毫不客气地把儿子弄醒,让惠跟在后面,拎着走路晃晃悠悠的少年回了家。 惠还不知道加茂怜怎么了,他担忧地看着对方,酷盖小脸上冷冰冰的,目光始终不离开少年。 加茂怜见男孩这么可爱,忍不住当着甚尔的面揉了一把这家伙毛茸茸的海胆头。 动作一大,脑袋又开始晕乎乎的,差点撞到墙上,被禅院甚尔一把拖进了怀里。 男人嫌弃地扛起加茂怜,动作很粗暴,加茂怜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难受地锤了一下男人的后背。 “给我老实点啊。”禅院甚尔暴躁地一巴掌拍到加茂的臀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少年身体瞬间一僵,紧接着疯狂地挣扎起来。 “放开我!”沙哑的少年音中暗含怒气。 “很精神嘛。”男人冷笑一声,说话间已经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他摸出钥匙,打开了门,回头就看见自家儿子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放开加茂哥哥!” “哈?”禅院甚尔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嗤笑,“臭小子你少给我吃里爬外。” 他转身脱下鞋,光着脚踩进屋,一边走向卧室,一边说,“关门,去厨房给你的加茂哥哥接一盆冷水。” 禅院甚尔将加茂怜抗进卧室,平躺放在床上,顶着少年杀人的目光,“老实点,我去给你找药。” 说完他还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只有儿童药,你应该也能吃?” 加茂怜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晕晕乎乎的,只觉得血管烧得要命,全身都被烈火炙烤,有点像今天晚餐时架在烤盘上的和牛肉…… 禅院甚尔瞥了他一样,回到客厅翻药箱。 加茂怜鼻腔里都是衣服上的血腥味,痛苦地想吐,他忍不住强撑着身体起来,摸到了卧室连接的浴室。 少年脑袋一片浆糊,只想把身上的臭味弄掉。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浴缸里,拧开了花洒。 冷水让加茂怜瞬间舒服了许多,他又本能打开浴缸前的水龙头,将脑袋凑了过去,凉凉的水流冲刷着滚烫的额头,火烧般的灼热感逐渐散去…… 好凉快……加茂怜舒出一口热气,昏昏沉沉地直接躺在了浴缸底部,任由冷水冲刷着全身,液体逐渐弥漫上来。 禅院甚尔在客厅就听见了水声,他原本以为加茂怜只是起身洗脸——那家伙对血味特别洁癖——但听到那水声持续了五分钟,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男人回到房间,一把推开浴室的门。 白蒙蒙的蒸汽扑面而来,犹如汹涌的云涛,卷起一阵热浪,狂溢出狭窄的空间—— 少年躺在浴缸里紧闭着双眼,他左肩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已经被水泡得发白,水从管道中哗啦啦地淌出,衣服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黏在苍白的皮肤上,透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难耐的潮气。 禅院甚尔一顿,迅速走到浴缸前摸了摸里面的积水,指腹所接触的地方滚烫得仿佛一锅煮开的热汤。 可花洒淌出的分明是冷水。 禅院甚尔又摸了把加茂怜的额头,在接触到对方的刹那,掌心直接被少年身上炽热的温度灼伤了。 加茂怜躺在淅淅沥沥的花洒下,睫毛颤抖如湿翼的蝴蝶,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全身烧铁般滚烫,每一滴水接触到他的皮肤,都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惊人的高温让液体瞬间蒸发殆尽。 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冒着浓白色热气的蒸锅。 “……加茂怜?” 禅院甚尔碰了碰少年的眼皮,下一秒,手腕就被滚烫的指尖轻轻地抓住了。 加茂怜仍旧闭着双眼,遵循着本能将脸颊缓缓地凑过来,蹭了蹭男人宽大的手背,汲取着温度差所带来的凉意。 甚尔忍住灼烧,没抽回手,只是撑着浴缸边缘,静静地盯着面前苍白的少年。 脆弱得如同濒死的幼兽。 第41章 加茂怜感到有一把火在血管里燃烧, 孔雀瞳烫得要死,可他控制不住。 体内的咒力变得紊乱,凶猛地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咒力越汹涌, 孔雀瞳的火焰就灼烧得越剧烈, 加茂怜甚至幻觉自己成了火焰的燃料, 热气沿着他的经脉逆行,所到之处炽热难耐, 他好像随时都会随着气流蒸发掉。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即便是小时候发烧, 也不会难受到这种程度…… 加茂怜根本无法思考, 他本能地攫取着周围一切冰凉的温度, 肉里的灼烧感和小刀划开皮肤的刺痛很像, 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涌现出让他无比痛苦的回忆。 水声……刺眼的白色灯光……冰冷的黑岩祭祀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视线猩红而模糊……光下人影绰绰, 那些影子围了上来,手中举着手电筒, 眼皮被人掀开, 猩红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眼前是冷冽的光线, 锐利的光线,光线刺痛了眼球……橡胶手套像苍白的冷尸,贴在皮肤上……水滴落在额头, 滑落到眼窝, 酒精刺鼻的味道灌进鼻腔……冰冷的器械抵住眼眶, 双目被迫暴露在空气中, 看清了一把利器, 一面寒光四射的刀刃—— 滴答。 水滴落在额头。 少年忽然剧烈地发起抖来, 身躯不自觉地蜷缩,侧卧在狭小的浴缸中,大颗大颗的汗水从他额头溢出,与花洒的水流融合在一起,蒸腾出更加浓烈的雾气。 他眉头紧锁,睫毛剧烈颤动,眼珠在眼皮里快速转动,仿佛陷进了恐怖的梦魇。 禅院甚尔皱起眉,感觉自己的手背都烫伤了。他将浴缸的塞子拔掉,让滚热的水流下去,加大了冷水管的流速。 “加茂怜?” 禅院甚尔推了推这家伙,浴室门被推开,他回头看见惠抱着一盆冷水,磕磕绊绊地走来。 男孩紧张地抿紧了嘴,担忧地望向浴缸中的少年,一不注意差点滑到。 禅院甚尔一把接住了盆子,顺手拎起了惠。 他将盆中的冷水缓缓浇到加茂怜身上,少年轻声呓语,眉头总算舒展了一些,但还远远不够。 男人将手从他掌心抽出,起身揉了把儿子的脑袋,“继续接水,我出去一趟。” 禅院甚尔动作很快,十分钟后,提着扛着三大袋冰块回到家中,附近便利店的冰全部被他搜刮了一番。 加茂怜这种症状显然不能当做常理的发烧来治疗,这家伙根本就是火山爆发,温度计都要烫爆炸。禅院甚尔也只能用这种降温的方法,让怜好受一点。 他打开浴室门,让惠先躲开一点,然后在浴缸前蹲下身,脱下了加茂怜的上衣和裤子,拎着一大袋冰直接倒在少年身上。 只听得呲的一声,冰块接触滚烫的人体,就像落入烧热的锅中,瞬间升腾起浓白的水汽。 禅院甚尔眼也不眨,大袋的冰一点点堆积上去,总算止住了融化的速度,很快就将少年埋进了冰块中,只露出一个脑袋透气。 过了一会儿,加茂怜的呼吸才缓缓平稳下来了,男人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虽然依旧不是人类应有的温度,但比之前降了许多。 墙角还有两袋冰,看情况足够用了。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时钟已经走到了十点。 禅院甚尔若有所感地偏头,瞥了一眼蹲在角落里的小鬼,“还没吃饭?” 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男人是在和自己说话,他点了点头,晚餐他们刚吃了一点就出事了,他现在肚子很饿。但比起肚子,他还是更担心加茂哥哥,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对方根本不会受伤…… 惠握紧了拳头,小小的影子在地面上微微颤抖着,好像有什么要挣脱出来。 禅院甚尔注意力都在加茂怜身上,当他起身时,惠又恢复了正常。 “守在这儿,有事叫我。”男人简单地嘱咐了一句,走出浴室。 …… 加茂怜恢复意识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他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全身上下只穿着短裤,额头上盖着一张冰冰凉凉的毛巾。 少年敛目,慢慢地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好像发了一场不得了的烧,咒力暴.乱,连孔雀瞳都没办法控制住,只能任由火焰在自己体内上蹿下跳,狼狈得要命。 怜嗅到身上的血腥味不见了,体温也勉强恢复到不烫手的程度,只是太阳穴还在鼓鼓作痛,嗓子也很渴。 他动了动胳膊,刚想撑起身,房间里忽然响起男人的声音,将他吓了一跳。 “醒了?” 加茂怜偏过头,禅院甚尔半靠在飘窗上,一只腿随意地曲起,膝盖撑着胳膊,一只腿落在地上,霓虹灯映着天穹,窗外的夜空呈现深沉而漂亮的湛蓝色,冷调光线落在男人的侧脸上,带着夜露冷冽的气息。 “唔。”加茂怜一开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嗓子干涩沙哑,还很痛,就像吞了一把沙漠里的热砂。 禅院甚尔提醒他,“柜子上有水杯。” 加茂怜刚要去拿,起身时眼前忽然一黑,眼冒金星,手还没碰到杯子,就差点失去平衡摔下床,还好少年反应迅速,一把撑住了床头。 禅院甚尔啧了一声,上前拎着少年的脖子让他靠在枕头上,拿起一旁的杯子,蹭了蹭他的唇角,言简意赅,“喝。” “我自己来。”少年抬手去拿,手背被一巴掌拍了下去。 “少废话,快喝。”禅院甚尔语气有些不耐烦,“你要把水打翻了,还不是我来收拾。” 加茂怜顿了顿,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低下头,顺着杯子倾斜的角度,配合地咽了下去。 微凉的水流沿着他的喉咙往下,很好地舒缓了体内的燥热,到最后越喝越渴,他有些急躁,拍了拍禅院甚尔的胳膊,水一下从唇角溢了出来,流到胸膛上。 加茂怜一抖,差点呛到。 禅院甚尔拿走水杯,少年的喉结因吞咽而上下滑动,脖颈、锁骨和胸前都浸着一层水光,水珠颤动,汇集成一小束,沿着皮肤的弧度向下滚落…… 甚尔挪开了目光。 “你手怎么了?”加茂怜瞥见男人手背上被烫红的痕迹,有些心虚,“我弄的?” “啊。”禅院甚尔轻笑,“怎么,你要负责吗?” 加茂怜抿了抿嘴,抬手握住了禅院甚尔的手腕,少年掌心的热度仍旧没有退去,他指腹上带着薄茧,小心翼翼地触碰到腕部颤抖的脉搏,仿佛羽毛轻轻划过,带来一丝酥麻的痒意。 禅院甚尔手臂肌肉控制不住地绷紧了,他垂眸看着少年浅金色的发顶,视线扫过纤长浓密的睫毛,落到了对方因燥热红透的唇上。 “好了。”加茂怜放开他,抬头扬眉,“这种程度的烫伤,反转术式还是能治好的。” 禅院甚尔瞥了眼自己的手背,红肿的皮肤变得光滑,轻微的刺痛感消失了,明明再过几个小时就能够自愈的伤痕,却一下子被抚平,这种感受在天与咒缚看来有些奇妙。 加茂怜半靠在床头,正得意地挑开双眸,却发现男人目光在他胸膛一扫而过。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什么都没穿,立马蜷缩起双腿,抱在胸前。 “可以给我一件衣服吗?”少年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禅院甚尔迟钝地点了点头,转身拉开衣柜,从里面翻了件黑色的t恤扔给了加茂怜。 加茂怜迅速套上,又补充了一句,“裤子裤子。” “裤子?”禅院甚尔啧了一声,目光扫过自己的衣服,转过头,“你能穿上吗——” 他话音一顿,这件t恤对加茂怜来说似乎有些大,领口稍微下垂,将少年的锁骨都露了出来,刚才这家伙全.裸还不觉得,这样半遮半掩,甚尔的目光就不自觉被吸引到那一圈雪白的皮肤上。 加茂怜疑惑地嗯了一声,双腿交叉曲起,肌肉线条绷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笔直修长而充满力量。 禅院甚尔将手中的长裤扔给他,“穿上。”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房间。 加茂怜莫名其妙地瞥了一眼男人的背影,将裤子套上。 禅院甚尔说的没错,裤腰还好,毕竟是松紧带的运动裤,能够勉强卡上,但裤腿对他来讲确实有点……长了。少年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他拽了好久,仍有一截拖到了脚踝下方,他不得不起身,蹲在地上将裤子挽了上去。 笃笃。 加茂怜抬起头,禅院甚尔敲了敲门板,对穿戴整齐的少年扬了扬下巴,示意这家伙跟出来。 “吃点东西。”男人语气淡淡,“别饿死在我家了。” 加茂怜:“我其实不饿。” 他生病后根本不想进食。 “我头晕。”他皱着眉说,“只想睡觉。” “头晕是因为你低血糖。”禅院甚尔没有那么多耐心和这家伙争论,粗暴地将人夹在自己肩膀下,强制性带到了餐厅里。 “……”加茂怜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小鸡崽。 “惠呢?”少年被放在餐厅凳子上,转头去看禅院甚尔。 男人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弄什么,顺口说:“那小子睡着了。” 加茂怜噢了一声,桌上出现了一碗温热的白粥和一碟梅子。 禅院甚尔在他对面坐下,撑着脸威胁,“吃。” 少年愣怔半晌,他拿起勺子,看向甚尔,“你做的?” “不然呢?”男人咧开白森森的牙齿,“少废话了,小鬼。” 加茂怜又噢了一声,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大米已经被煮得软烂,浓浓的米香混合着一丝甘甜的味道,一下子滑入口腔中,胃舒服了一点,灼烧感没有那么严重了。 “谢谢。”加茂怜忽然开口。 禅院甚尔唇角刚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怜就说,“你是第二个给我煮粥的家伙。” “喂,第一个是谁?”甚尔语气瞬间不爽了起来。 加茂怜垂下睫毛,安静地喝了一口热粥。 或许是寂静的夜很适合敞开心扉谈论一些被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又或许是脑子烧坏了急切地想找发泄情绪的突破口。 加茂怜企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他咬碎了一颗酸梅,感受舌底肌肉极具收缩的不适感。 【是背叛过我的人】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把我推进地狱的人】 加茂怜咬紧牙关,头顶忽然传来温热的磨蹭。 禅院甚尔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墨绿的眼眸中浮着一丝慵懒的痞气,“不想说就不说。” 少年眸色微闪,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颗梅子堵住了嘴。 男人闷倦地打了个哈欠,漠然地撇过头,“快吃,吃完去睡,老子好困。” 第42章 加茂怜头晕乎乎的, 确实没什么胃口,他吃了小半碗就再也吃不下了。 他现在的体温已经彻底恢复正常,类似于发烧的症状逐渐消失, 就是精神上十分困顿, 眼睛一眨一眨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禅院甚尔也没逼他, 扔给他一个印着连锁便利店标志的塑料口袋,里面装着一些临时洗漱用品。 少年微微一顿,这东西看样子就是才买回来的,他抬头, 刚好和禅院甚尔来了个对视。 浅色的眼眸倒映着男人的面孔,渐渐地起了一层涟漪。 “你特意买的?”加茂怜问道。 “随便买的。”禅院甚尔抿着嘴,移开了视线,眼皮耷拉下一片阴影。 “洗洗睡。”男人起身,高大的身躯让少年不自觉抬起头望他。 “谢……”话音未落。 禅院甚尔伸出手在加茂怜脑门上弹了一下,恶狠狠地扯开唇上的疤痕,“既然是病号就给我少废话。” 当加茂怜回过神来,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卧室门后。 等等。 加茂怜凝滞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起来, 他看了看手中的口袋, 又看了看空荡荡的、连待客沙发都没有的客厅, 心中的疑惑突然放大—— 他今晚睡哪里? …… 三十分钟后。 禅院甚尔睁开眼, 幽深的眼眸里露出一丝不耐烦。 他从床上坐起身, 疑惑这家伙洗漱究竟要洗多久, 不会晕倒了吧。 男人想了想发现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他穿上拖鞋推开门, 客厅餐厅里的灯已经熄灭了, 外面的洗手间里也没人, 刚刚喝粥的碗被少年放到了厨房台面上,被洗得干干净净。 禅院甚尔眼皮一跳,心想金发小鬼难道回去了?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猜测,他没有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 禅院甚尔面无表情地走到次卧,门隙了一条缝,没有关严。 这是惠的房间,托他爹不带孩子的福,惠从会叫咿呀咿呀后就一个人睡了。 禅院甚尔想的是,这小子要是遇到危险叫一声,他怎么都能听见,根本没必要让一个小屁孩打扰他的睡眠,自己还要时刻注意不要压到这家伙。 惠睡觉很省心,甚尔基本上没怎么进过这间房——他显然也不是一个打扫卫生也要亲力亲为的人,有钱就请保洁,没钱就使唤孔时雨,这是他的原则。 所以当男人推开门,看到里面的格局时,还有些陌生。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从房间的装修上挪开,面无表情的盯着床上两个家伙。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天与咒缚的身体素质大幅度加强了他的视力,即便到处都黑黢黢的,男人也能无比清晰地看见房间里的场景。 金发小鬼侧卧在小床上,背对着门,他的脊背弓起,上衣蹭到了背上,露出一截白皙漂亮的腰线。他胸前抱着一颗睡迷糊了的海胆头,惠小小的爪子紧紧抓着少年的衣角,整个人都窝进加茂怜的怀中。 简直算得上一副相亲相爱、情同手足的美好画面。 禅院甚尔:…… 他冷冷地呿了一声,关上门转身回去了。 照顾这么久不收费已经是他的仁慈,这家伙竟然敢无视他。 禅院甚尔烦躁地抓了一把后脑勺,又发出了一道格外响亮的“呿”声。 明天就把这只金毛狗崽赶出去。 · 加茂怜醒的时候才七点,这在他的周末作息时间表里,属于睡死了的时段,但可能是昨天烧昏了头睡久了,他现在闭上眼也睡不着,于是无奈地起了床。 惠还在呼呼大睡,昨天小男孩经受了太多惊吓,困得一直睡到了天亮,加茂怜起身都没有吵醒他。 惠乱糟糟的头发看起来比白天更炸,侧躺着占据了一半小床,睡相倒是很乖,不踢人不掀被子,老老实实的。 加茂怜看着男孩,弯起嘴角笑了笑,转身轻轻地走了出去,又关上了门。 他想,是时候跟禅院甚尔道别了,虽然这家伙平时很混蛋,但昨晚确实照顾了他,应该好好谢谢对方。 加茂怜能猜到禅院甚尔绝对还没起床,但等这家伙起来不知道还要过几个小时,他敲了敲对方的卧室门,门没有关紧,一下被他推开了一条缝隙。 窗帘被拉上了,房间里一片昏暗。 加茂怜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 卧室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或者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而是一种由洗衣粉、沐浴露和木质家具共同构筑成的气息。 加茂怜能明显地感觉到这就是禅院甚尔身上的味道,昨晚在这里躺了那么久都没注意,从外面进来后,那股味道才变得浓郁起来,强势地钻进他的鼻子里。 他看着床上的人影,走了过去。 “禅院。”加茂怜喊了一声,他知道这家伙这么警惕肯定早就醒了,也不催他起床,就直接站在一旁说,“昨天晚上谢谢你,我先走了。” 床上的人没说话,仿佛还在睡梦中。 加茂怜盯着鼓鼓的一坨被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他的手腕忽然被人从后抓住了,下一秒,一股大力将他拽到了床上,背后紧贴着一面热乎乎的胸膛。 禅院甚尔拽住怜的手腕,力道没轻没重,捏得少年微微蹙起了眉头,刚要起身,就被一只胳膊粗暴地摁了下去。 他像是被男人抱进了怀里。 “就光嘴上说谢谢啊?”晨起时的嗓音略微低哑,禅院甚尔明显在笑,十分轻佻地捏了捏加茂怜的脸颊,扯出了一个丑丑的鬼脸。 少年一巴掌拍掉在自己脸上捣乱的手,想起身又被压得死死的,他挣脱得很吃力,总不能大清早就奋起打架,更何况惠还在旁边的房间里,要是吓到男孩就不好了。 “嘁,没良心。”禅院甚尔指尖故意擦过他的耳垂,摸了摸上面的耳洞,是假扮财阀大小姐时打的,现在那里戴了两只简单的银针耳钉。 就在男人触碰到加茂怜的刹那,少年后背瞬间僵硬起来,心脏怦然跳动,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心里立刻浮现出拔刀砍人的冲动,但理智让他忍住了喉咙里的干渴。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问道:“……那你要什么报酬?钱?” “……”他听见男人在他耳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即松开手放了他。 加茂怜立马起身,皱着眉盯着这家伙。 禅院甚尔半躺在床头,头发乱七八糟的,光从这点来看,惠那一头炸毛果然大有来历,男人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墨绿色的眼眸望向床前的少年,在昏暗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深邃幽暗。 他没有穿上衣,蓬勃的胸肌暴露在空气中,八块腹肌野性地排列而下,两侧漂亮的人鱼线向中间聚拢,滑进被子的褶皱里。 加茂怜觉得自己再看下去可能会长针眼,冷漠地撇过头,“想好没有,多少钱?” “报酬的话,钱就不用了。”禅院甚尔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戏谑的光,“给我弄一顿早餐。” “早餐?”加茂怜转过头,略微有些惊讶,按照他的经验来看,这混蛋怎么会这么简单地就放过他——这可是一个敲诈勒索的好机会。 “嗯。”男人点头。 “可我不会做。”少年很有自知之明,“如果你不怕吃坏肚子进医院的话,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那就出去买回来。”禅院甚尔语气非常理所当然,“你这么早把我吵醒,总得付出点什么代价吧。” 加茂怜再次确认,“只是早餐?”他被这家伙坑怕了。 “嗯。” “那你要吃什么?” “你看着办吧。”禅院甚尔挑眉,“不过我更喜欢和式和西式各来一份。” 加茂怜想翻白眼,但是忍住了。 这混蛋好歹照顾了他那么久,不就是一顿早餐嘛,大不了去附近便利店买块咖喱面包糊弄一下…… 半个小时后,加茂怜带着一大包东西,发短信让禅院甚尔开门。 男人似乎才起,毛还没理顺,头发上翘起一块,看起来有些滑稽。 加茂怜低下头看了眼垂到地上的裤脚,他还穿着禅院甚尔的衣服,t恤和裤子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就这么出去逛了一大圈,谁也没资格嘲笑谁。 禅院甚尔撑着门框,接过好几个塑料袋,疑惑的扬起眉,“这么多,你买的什么——” 他闭上了嘴,表情变得漠然。塑料袋上一堆映着快餐店的招牌,另一堆映着便利店的招牌。 “就这个?”男人嫌弃地啧了一声。 “你要的和式和西式啊——速食纳豆、速溶味增汤、豚骨泡面,还有猪柳鸡蛋汉堡、薯饼和咖啡。”加茂怜面带怒气,“周末早上七点半,你还想要什么?” 说起这个就来气,禅院甚尔住的地方偏僻,他跑了三个街区才找到快餐店。 他们把东西放在餐桌上,禅院甚尔忽然提起一袋热腾腾的蒸饺,扬眉问加茂怜,“这是什么?” “别动。”加茂怜一把抢过袋子,“这是我给惠买的早餐,小孩子不能吃速食的。” “……” “……” 两人对峙相望,禅院甚尔指了指便利店纳豆,“和式?” 他又看向加茂怜手中的袋子。 加茂怜晃了晃,“中式早餐,又不符合你的要求。而且这是那家中华料理早餐店最后一份了,你这个成年人就别和小孩抢东西吃。” 男人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目光,打开了面前的汉堡盒。 少年套着他的衣服,腰线处空荡荡的,稍微一动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十分碍眼。 “加茂怜。”禅院甚尔喊了少年的名字。 “干什么?”怜站在他面前,正拿着另一只汉堡咬了一口,溢出的番茄酱挂在他唇角旁,被殷红的舌尖一卷,混着面包咽了进去。 禅院甚尔喉结微动,少顷,他缓缓地低下了头,冷漠道: “穿好衣服,腰别乱摇。” 加茂怜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腰:? 他明明站得笔直好不好。 第43章 加茂怜觉得禅院甚尔这家伙有点怪。 明明之前的气氛还算比较融洽, 突然这家伙好像就不待见他了,脸又硬又冷,低着头就是不正眼瞧他。 他几口咽下汉堡, 又一口气喝完了快餐套餐里的柳橙汁。 “喂,我走了。” 少年也不是那种看别人脸色的人,也表情臭臭地撅起了嘴, 满眸桀骜不驯的神采,看样子就从不会主动服软。 禅院甚尔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他缓缓地咀嚼着一块薯饼,“噢。” 加茂怜在心中冷笑了一声,转头就走。 “等等。”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叫住了少年。 怜不耐烦的回眸瞥他,金色的发丝在他的脸颊边晃荡, 长得有些长了, 垂到了锁骨上,有些痒, 加茂怜抬手撩到了脖子后面。 少年扬了扬眉, 示意禅院甚尔有话赶紧说说。 “下午有没有空?”他问。 “啊?“加茂怜明显愣了愣,没想到男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他什么意思, 难道又有什么新鲜的委托吗? 他顿了顿, 拒绝道:“我最近不想接委托。” “不是委托。”禅院甚尔对上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睛, 随口说, “我搞到两张赛马的门票, 有兴趣去赌一赌吗?” “没有奇奇怪怪的任务?”加茂怜显然是被坑怕了。 “没有。” “纯娱乐?” “纯娱乐。” 少年一顿, “……那你是在邀请我?” 男人不爽地啧了一声:“去不去?” 加茂怜颇有些惊讶, 没想到禅院甚尔会邀请他去这种地方——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种地步了? 他回忆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过往, 好像除了争嘴斗殴, 其余的都没有太深的印象。 但…… “不了。”加茂怜思考后冷静地拒绝这个提议,“周末作业很多,我暂时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东西上。” “嘁,优等生。”禅院甚尔冷笑,在被人拒绝后,脸上立马浮现出了一丝烦躁,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加茂怜耸了耸肩,“我走了,再见。” 这家伙很没礼貌,连再见都不说,垂着头,眼角划过一条锐利的直线,漆黑的睫毛搭下浓黑阴影,视线早就从少年身上挪开了。 直到房门打开,锁舌颤动又扣紧,房间里再次恢复宁静,禅院甚尔才抬起那双幽深的眼眸,往加茂怜刚才站着的玄关处扫了一眼。 拖鞋被整齐地摆放在了鞋柜下,这小鬼走之前清理了他留下的一切痕迹,就像从来没有到访过,谨小慎微的样子让男人心中涌出了一股无名的火。 他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汉堡,牙齿细细地碾磨过食物,周身都是戾气。 就在这时,次卧的门被缓缓推开。 海胆头小男孩站在门边,身上还穿着天蓝色的卡通睡衣,他头发凌乱无比,看向甚尔的时候,同色的墨绿眼眸里还带着一丝惊慌。 禅院甚尔把目光施舍了一点给自己的儿子。 他注意到这小子脸色苍白,鼻尖甚至挂上细密的汗珠,样子非常狼狈。 “怎么啦,小鬼?”男人慢吞吞地开口,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爸爸。”男孩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禅院甚尔蛮惊讶地抬眸,这小子看着乖其实从小比谁都叛逆,会说话后就十分大逆不道地坚持叫他“禅院甚尔”,没几次叫过“爸爸”的。 虽然甚尔平时根本就不在意称呼问题,但偶尔一次被这么叫,他倒也觉得不错。 男人轻笑,“干什么一副哭唧唧的蠢样。” “我……”惠抿了抿嘴,像下定了什么巨大的决心一般握紧了拳头。 他慢腾腾地向外挪出一步,当着禅院甚尔的面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就像里面有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存在。 禅院甚尔视线刚移过去,略微拧起了眉头,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散去,连带着疤痕都比平时凶残几分,神色倏然冷淡下来。 惠转头和他爹对视,将藏在门后影子里的东西召了出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惠左右两侧各坐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犬类式神,一黑一白,额头分别绘制着足玉和道返玉纹,目光凌冽,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禅院甚尔目光瞥向两只式神,犬类式神忽然绷紧身体,护在惠的身前,喉咙中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惠抬头看着甚尔,语气有些惊慌:“它们从我的影子里跑出来了。” · 开学四个多月,东京的天气已经从夏天直接过渡到了深冬。 人们开始穿上大衣和羽绒服,室外的风也变得更加冷冽。 禅院甚尔没有再给加茂怜找什么活干,自从上次少年生病,甚尔大发善心地照顾了一晚后,他们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至少不会再出现打打杀杀的场面。 两人相处的最大原因还是多亏了惠,禅院甚尔这家伙花起钱来大手大脚,还爱赌博,钱一花光就满日本出委托任务,时不时把惠寄养在他家,偶尔会给一小部分报酬,但大部分时间都是白嫖。 好在加茂怜本身就很喜欢这个懂事乖巧的男孩,也不怎么介意。 他的房间里还多出了一张可折叠的小床,每次看到,加茂怜都会有一种自己未婚先带孩子的错觉。惠和他相处的时间甚至比和甚尔相处的时间都还要长,男孩也十分黏他,每次回家都依依不舍。 禅院甚尔和他有的时候还会发短信进行无意义的聊天——在此之前,加茂怜也想不到和自己天天发短信的竟然不是理想中漂亮的女朋友,而是这个时常嘴欠惹人生气的家伙。 比如现在,这是星期五上午第二节 的英语课,加茂怜坐在第一排的窗边,盯着面前的练习册,耳边听着精英教师流利的英式口音,手中的笔哗哗哗在纸页上留下一串串单词。 就在这个时候,他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两声。 加茂怜手机中的联系人不多,除了高专几个学生和老师、魁皇高中认识的同学之外,就只有禅院甚尔。 他趁着讲台上老师背过去写板书的空隙,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禅院甚尔这家伙给他发了一则附件巨大的彩信。 这个时代的手机除了邮件就是短信,因为上网不便,没有后世那种简洁的在线聊天app,所以文件一大,接收得就非常缓慢。 加茂怜耐着性子,等图片一帧一帧地加载出来,一张硕大的金色狗头映入眼帘,他仔细一看,才认出这似乎是一只变异的狮子,鬃毛蓬松,通体金黄,身躯比马还大,龇牙咧嘴,爪子又尖又长,一掌下去能轻易地戳死一个人。 而现在这只猛兽惨烈地倒在地上,脸部肿起了几个包块,鼻子和唇角都溢出了血,眼神茫然,似乎被狠狠地揍了一顿。 这张图似乎是随手拍的,加茂怜晃到了图片最下方露出的一截棍子。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应该就是禅院甚尔最近的心头好咒具「游云」,价值超十亿,是他做委托的时候,从狙击目标手里抢的——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加茂怜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禅院甚尔:难得一见的动物类受肉.体,价值1500万美金】 加茂怜发了个问号过去,不明白这家伙突然莫名其妙地在说些什么东西,这玩意儿价值再高也是个诅咒衍生物,他没有其他诅咒师那么丧心病狂,只觉得恶心。 【禅院甚尔:像不像你?】 加茂怜面无表情发了个滚蛋过去,扣上了手机。 甚尔最近似乎真的有些无聊,天天给他发一些血肉模糊的任务图片,简直神经错乱——这混蛋曾经在富婆圈子里,也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难道禅院甚尔以前也靠这个征服一众芳心的?——那些女人品位可真独特。 加茂怜心里骂骂咧咧想着要不要把他拉黑,一抬头就看见台上老师严肃地瞪着他,“加茂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呢?” “……” …… 优等生怜很罕见的被老师训了一次,等到中午吃饭都无精打采。 他一边啃着从自动贩卖机里买来的三文鱼三明治,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要发点什么过去跟男人对线。 在那家伙的嘴里,怜已经有了孔雀、仓鼠、猫、金毛犬、狮子……等等绰号,简直一个人撑起了一家动物园。 就在他拿着手机正准备打字骂人的时候。 禅院甚尔忽然拨了一个电话过来,加茂怜一惊,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他接通电话,语气很不耐烦地说,“干什么?” “钱。”禅院甚尔言简意赅,“有冤大头送钱,你要不要?” “谁?”加茂怜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有委托。 “很简单的任务,耽误不了多长时间。”电话那头的男人先预告了一声,“一个宗教团体的领头人中了诅咒,对方出价两千万。” 加茂怜考虑了一会儿,“大概需要多久?” 距离大考的时间已经很短了,虽然加茂怜成绩没有问题,但少年心性作祟,还是想要考得更高。他最近学得很紧,如果委托要耽误两天以上的时间,他会没空。 “按你的水平来说,一天足够了。那家伙似乎是惹什么不该惹的东西,一直昏迷不醒,但是没有生命危险。这类诅咒的等级不会太高,你只需要找出来并祓除就可以。” 加茂怜想了想,答应道:“好吧,任务时间大概是多久?” “明天。”禅院甚尔走在大街上,街上圣诞节的气氛很浓厚,店铺的橱窗前已经提前挂好了装饰。 他只穿着单薄的长袖衫,在周围裹成粽子的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反正是星期六,你应该有空的吧。” 对话那头的少年应了一声,男人眼里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挂断了电话。 禅院甚尔在街边随手买了一盒章鱼烧当作午餐,正准备回家,背上的肌肉忽然绷紧,锐利的目光径直刺向不远处的街角。 一个精神矍铄的白发老头出现在视线尽头,潇洒地披着一件暗色羽织做外套,腰间别着一只红色葫芦酒壶。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白胡子下的嘴唇无声吐出了四个字—— “禅院甚尔。” 第44章 中午时间, 正是商业街人流量最大的时段,上班族们刚刚结束上午的工作,从商业大厦里倾巢而出, 到楼下的餐馆或路边摊解决今天的午餐。 午休时间很紧张, 每个人都在快节奏的工作下把自己压缩得很小, 他们步履匆匆, 仿佛不会轻易为其他事而驻足。但在路过某个街角的时候,人们都纷纷放缓了脚步, 好奇地看向路边那个怪异的白发老头。 分明是严寒的冬日,即便白天有太阳,温度也才零上几度, 而那个老头竟然只穿了一件夏日和服, 肩上披着一件薄羽织,光脚踩着老式木屐。但最吸睛的不是这个,而是他腰间的那只红色大葫芦,这让他看上去就像从漫画里蹿出来的角色,和西装革履的商业街像是两种画风。 ——难道是某个寺庙里的苦行僧? 人们疑惑地猜测。 禅院甚尔看到禅院直毘人的那一刻, 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原本面目不善的相貌此时更是冰封万里,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禅院直毘人,禅院家第26代家主,一级咒术师。 “禅院甚尔。”直毘人冲他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说完便直接转过了身向前走去, 仿佛笃定甚尔要跟着来。 禅院甚尔轻声骂了句脏话,暴躁已经写在了脸上, 但还是跟了上去。 禅院直毘人进了一家安静的咖啡厅, 他慢悠悠地点了一份红豆羊羹, 问身后的男人:“甚尔,你要点什么?我请客。” 禅院甚尔面无表情:“有话快说吧,老头子,少给我套近乎。” 白发老头一点儿也不生气,似乎根本就不把禅院甚尔的话放在心上,他冷哼了一声,转头对服务员说,“给这嚣张的臭小子来一杯最苦的咖啡。” 禅院甚尔:…… “我没时间陪你玩游戏,老头——” “先坐下再说。”直毘人打断了甚尔,“今天找你是有重要的事。” 他表情很严肃,禅院甚尔盯着直毘人的脸看了半晌,垂下睫毛,双手插兜,跟着这家伙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 服务员很快上了羊羹点心,白发老头拔开酒葫芦的塞子,捻起一片羊羹,看起来颇为怡然自得,“日式点心最适合下酒。” 禅院甚尔撑着脸没兴趣接话。他已经脱离禅院家好几年了,一直没有回去过,但这老头总是阴魂不散,隔一两年就要联系他一次,劝他放弃替地下组织办事。 最近几年直毘人倒没怎么劝诫他,可能是认为男人已经彻底无药可救了,联系也渐渐少了起来,上一次联系还是在惠降生的时候,这老头神秘莫测地去了医院,背着禅院甚尔,在惠的襁褓里塞了一张面值八百万的支票—— 禅院甚尔对钞票还是来者不拒的啦,不过他希望这家伙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有事打钱就行。 他冷漠地看着面前的酒鬼,等到对方慢腾腾地吃完一整块羊羹才抬起头,终于要说到正事了。 “禅院惠觉醒了影法术,对吗?”禅院直毘人上来就是一记直球,老练而锐利的目光箭矢般射向男人,想要从他脸上挖出确有此事的信号。 男人先是明显地顿了一下,紧接着他惊讶地挑了挑眉,就好像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噢?惠——”禅院甚尔慵懒地扬起眉头,“你不说我都忘记有这个人了。” 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看向直毘人的眼眸含笑却没有温度,“你们是从哪里得到那小子觉醒术式的消息的?他也就两岁,这么早觉醒,你开玩笑也要讲求实际吧,老头?” “三岁了。”白发老头紧紧地盯着甚尔,“今天是你儿子的生日,你不记得了吗?” “哈?”禅院甚尔胸腔抖了一下,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噢噢,记得——今天几号来着?” 看着神情明显就是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件事,不负责的标签都快贴在脸上了。 禅院直毘人无视了男人的打岔,坦然地指出,“影法术的事你知情。” “我知情?”禅院甚尔的眼神就像看着什么神志不清的家伙,“你老糊涂了吧,三岁觉醒术式,六眼那小子都没这么厉害——” “他不是自然觉醒的。”禅院直毘人打断他,说话时微微顿了顿,隐藏了一部分内容,“他的天赋是被外界某种特殊的物质提前刺激出来的。” “哦?那东西要真这么厉害,御三家的蠢货们早就为之打起来了,还等着你在这里跟我聊小鬼的事情?”禅院甚尔唇边浮起冷笑,“——没说你是蠢货,不要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老头子。” 禅院直毘人眼瞳幽深,“你不相信也没关系,我来东京找你也不是为了告诉你惠是怎么觉醒术式的。我只是来提醒你,既然你儿子已经拥有了禅院家的家传术式,那你现在面前只有两个选项——” “第一,把禅院惠送回家族,我立马将公布他成为下一任家主的消息。” 禅院甚尔墨绿的眼眸里结了一层寒冰,直毘人视若无睹,缓缓伸出双手摊开五指。 “第二,我给你十个,交换条件是,让禅院惠在家族中成长到十八岁,十八岁后去留由他。” “……”甚尔鼻腔中发出一声嗤笑,“老子凭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你不得不听。”禅院直毘人心直口快,“当初我留下的纸条上写得很清楚,惠出生的八百万支票就是约定,我记得你当时心甘情愿地收下了。” “什么纸条,不知道。”禅院甚尔偏着头,满脸无赖的表情,“那是什么恶心人的定金?” “再恶心人你也得意洋洋地用光了。”禅院直毘人喝了一口酒,捋了捋两边的小胡子,“经过我的观察,你并没有好好照顾禅院惠的心思,那我就不得不插手,将禅院家难得一见的天才接回去了。” 男人冷笑:“那小子自己也能活得很好,并不需要你这种连自己家里的破事都管不了的臭老头来操心。” 禅院直毘人并不在意对方冒犯的话,他静静地盯着甚尔,以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 “禅院甚尔,你带给不了惠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明面上来说你是个被家族驱逐的通缉犯。”白发老头严肃地与这家伙对视,说出来的话不留分毫情面,“再讲深一点,你连咒力都没有,更别说教导一个咒术师的本事了。” “你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在讲什么烂话……” 禅院直毘人将葫芦啪地拍在桌上,严厉地斥责:“咒术上,你没有分毫天赋,那就也没有资格自私地耽误一个天才咒术师的成长!” 禅院甚尔倏地绷紧了两腮,舌尖抵住上牙膛,周身萦绕着一股暴戾的气息。 在场气氛陡然静了下来,周围的顾客都被两人僵持的气场吓住了,特别是那个凶巴巴的男人,看起来就像某个黑手党组织的打手,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掏出手.枪杀人…… “嗤。” 死寂的空气被男人喉咙里的轻笑打断,禅院甚尔肩膀忽然放松了下来,只有眼神还冷冷地瞪着直毘人。 “老子就是自私啊。”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嘲讽,“要是那小子出生当天你来捡漏,我就高价卖给你了——但现在,不行,老子不乐意。” 说完,他起身站在禅院直毘人面前,指节哒哒叩了两声桌面,气势汹汹。 “我提醒你们以后最好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禅院甚尔不是在警告,而是在通知这老头一些事,“禅院家能够到今天这种地步是我心血来潮,但这不代表我会一直容忍你们的存在——” 叮咚。 清脆的短信声响起,打断了僵硬的氛围。 禅院甚尔摸出手机瞥了一眼,来信人“小金毛”,他点开屏幕。 【小金毛:今天是惠的生日,他想吃中华料理,放学我先带他走了。】 啧,那海胆头小子又在黏着加茂怜不放了。 看到短信后,禅院甚尔表情略微松了松,打了一行字:在哪儿,我也去。 发完过去,加茂怜没回,看时间应该在上课。 禅院甚尔抬眸瞥了一眼独自悠然饮酒的白发老头子,转身离开了咖啡厅。 生日……男人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他从来不过生日,也没有给儿子过生日的习惯。不过既然这两个小鬼都兴致勃勃,他去看看也没关系。 现在时间还早,要不然给海胆头买个生日礼物,小屁孩似乎都很喜欢这种东西? 禅院甚尔有些不确定,他甚至不知道亲儿子喜欢什么—— 男孩应该爱刀枪棍棒,他手里倒是有几只咒具,但对三岁小孩来说似乎太奢侈了……或许去黑市买把手.枪,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也沉迷过黑手党开枪对狙的电影……不然去绑个诅咒师来当家教好了,反正小鬼天天和玉犬玩得那么开心…… 禅院甚尔走到一家玩具店前,招牌上“流行热卖——小朋友的最爱”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店员见男人停下,很热情地上前招呼,“您好,请问是给孩子选圣诞礼物吗?” 禅院甚尔愣了愣,“不,生日礼物。” “啊,好的,请问您孩子叫什么名字呢,圣诞月期间购买任何商品,就可以享受免费定制名字手串的活动哦。” 店员一边介绍一边请男人进店,禅院甚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到了手串定制的工作台前。 他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于是偏了偏头,冷冷地说:“惠,他叫惠。” 第45章 距离圣诞节还有三天,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正是沉溺于浪漫的时期,随着节日临近,整个魁皇高中都笼罩在一片雌性荷尔蒙和雄性荷尔蒙激烈燃烧的氛围中。 加茂怜这一天分别已经被五个女生、两个男生堵住表白, 巧克力都收了一大堆,想想放学可能会更麻烦, 于是下课铃一响就迅速跑了出来。 没有普通人能在体术方面战胜一个特级咒术师。 怜到校门口的时候, 附近还空无一人, 他这才放缓了脚步,准备掏出手机问问惠在哪里, 他去接他。 没想到刚摁开屏幕,就看见了禅院甚尔三个小时前给他发的消息。 【禅院甚尔:在哪儿, 我也去】 嗯? 这家伙也要去? 加茂怜愣了愣,刚想回复,眼前忽然投下了一片阴影,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短信主人那双墨绿色的眼珠子。 “你怎么来了?”少年下意识问道。 “来接你吃饭啊。”禅院甚尔扬了扬眉, “你手里这堆是什么?” 加茂怜提着一塑料袋的巧克力,他顿了顿, 从里面掏出一个抛给甚尔,“巧克力。” 禅院甚尔瞥了眼包装精致的小盒子,拆出来随意地咬了一口, 他皱起眉, 这玩意甜得腻人,他捏着剩下一半看了看, 像片花瓣——不, 是个爱心, 只不过被他咬掉了一个头。 男人迟疑地将巧克力翻了一面, 视线停顿在上面用白巧克力画出的字迹上—— 【加茂君, 你愿意和我交往吗?我……】 后半截被吃掉了。 禅院甚尔嗤笑一声,冷冷地望向加茂怜。 少年显然还不知道表白巧克力上也会有字这回事,他迷茫地偏了偏头,“看我干什么?” “……”禅院甚尔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将剩下半块写着“加茂君”的巧克力塞进嘴里,一点一点嚼碎了。 加茂怜觉得这家伙的表情像是吃了大便,反正看起来神经不太正常。 “走吧。”见教学楼里零零散散地走出了人,加茂怜不想被人当着这家伙的面拉出去告白,飞快地扯了扯甚尔的袖子,“惠呢?” “那小子在家,一会儿顺路带他去。”男人盯着少年拉住自己衣服的手,跟着对方的脚步快速远离了校门,“车在那边,方向反了。” 加茂怜嘁了一声,“不早说。” 他顺着禅院甚尔指的方向走去,只留给对方一个穿着校服衬衫的背影。 …… 加茂怜搞不懂这家伙为什么开车来接他,他和禅院甚尔并不住在一个区,来回遇上高峰期就特别堵,又恰逢周五,平时只要半个小时的车程足足开了一个小时还没到,不如加茂怜自己坐电车去接惠比较方便。 他坐在副驾驶百无聊赖,看着车辆慢吞吞地向前挪,过了一会儿就困了,打了个哈欠,靠在车窗上闭着眼休息,然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能是因为禅院甚尔上午给他发了那张狮子受肉.体图片的缘故,加茂怜做了一个梦,他又梦见自己被绑在祭台上的场景了,白茫茫的灯光让他一阵恍惚,意识清醒,但无法行动。 加茂怜只能躺平看那些窸窸窣窣的影子向他靠近,可就在这时他眼前一晃,黑黢黢的影子忽然金光四射,长出了一颗丑兮兮的狮子头,那狮子扬起利爪,冲着加茂怜就扑了过来,怜习惯性准备迎接疼痛,但下一秒,金毛狮子又变成了一只有着墨绿色眼睛的黑豹,龇牙咧嘴对着他的脸颊就是一口。 加茂怜瞬间惊醒,两边脸颊肉被人掐在指尖,扯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他神色冰冷地瞪着面前的家伙,看对方恶劣的笑容更甚,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到了甚尔的胳膊上,故意带着咒力的掌风瞬间在胳膊上打出了五个红红的掌印,没一会儿就会肿起来。 “是不是不打架你不舒服?”加茂怜把自己的脸从男人手里拯救出来,皱着眉,“有病?” 禅院甚尔毫不在意手臂上的那点儿疼痛,他懒洋洋地起身,“因为你的睡相太蠢了,忍不住就……” 加茂怜危险地眯起眼睛,指腹已经捏到了组纽上,看架势下一秒就要抽出村雨丸把面前的男人削成生鱼片。 禅院甚尔竟然没有躲开的意思,怜迟疑了一瞬,紧接着像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转头看向了汽车后座。 惠乖乖地坐在后座,系上了安全带,双手端正地放在膝盖上,在和加茂怜对视的瞬间,冷酷的小脸上瞬间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加茂哥哥!” 加茂怜:…… 他环顾车外的场景,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禅院甚尔住所楼下。 他刚才当着惠的面说了什么?似乎骂别人亲爹有病?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惠,下午好。” “下午好。”惠脆嫩的声音说道,“你们要决斗吗?加茂哥哥你赢了我可以跟你回家吗?” “喂喂,臭小子你说什么?”禅院甚尔伸长手臂在男孩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怏怏地掀开刀锋般利落的睫毛,“少给老子吃里扒外。” 惠捂着脑门,冷漠地瞪着甚尔。 禅院甚尔不爽地收回视线,问加茂怜:“吃什么,去哪里?” 惠:“我要吃中华料理。” 禅院甚尔:“轮不到你说话,小子。” 加茂怜面无表情:“中华料理。” “……” 禅院甚尔烦躁地嘁了一声,暴力发动油门,一脚轰了出去。 他们到了附近一家好评如潮的中华料理店,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禅院甚尔冷眼看着禅院惠这小子贴着加茂怜,要和少年坐在一边。 加茂怜当然不会拒绝这么可爱的一只海胆头,笑吟吟地替惠围好围兜,非常愉快地撸着掌心下柔软的海胆毛。 小孩子的头发没有大人的硬,软乎乎的,像猫咪背脊上的那撮毛,手感顺滑,十分好rua。 太解压了——加茂怜眼看着惠脑袋上的头发被他压下去,又百折不挠地翘起来,觉得这小鬼都要成为他大考之前的解压玩具了。 “摸头长不高。”禅院甚尔幽幽地开口。 惠全身一绷,刚出生三年的小酷盖显然没有能力掩盖眸里的惊慌和纠结,他既不想离开加茂怜,又不想变矮…… 禅院甚尔又悠然地补充了一句,“你的加茂哥哥大概就是因为小时候被摸多了头,才长不高——” 加茂怜咔擦一声撅断了一次性筷子,冷冷地瞪了甚尔一眼。 身高是他的禁忌话题,虽然175以上的男生在日本不算矮,但怜从小生活在咒术界,身边高个子云集,让他产生了“男人不到180人生会不完整”的错误认知,禅院甚尔说这话无疑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就在这时,惠酷酷地开口了,“加茂哥哥一点儿都不矮。”他瞪着禅院甚尔,满眼都是不服气。 禅院甚尔嗤笑着耸了耸肩,“对于一米不到的小屁孩,路边的流浪狗都算高的。” “你骂谁呢?”加茂怜看着惠的面子上,强忍住怒火。 禅院甚尔一顿,没注意到刚才那句话连着加茂也骂了进去。 不过男人怎么可能会道歉,他若无其事地偏过头,让服务生上了菜单,“吃什么,我请客。” “你?”加茂怜狐疑地扬起眉,“你这家伙不会吃到一半就把我们扔下吧。” 禅院甚尔讽刺:“是个好主意。” 加茂怜翻了个白眼,把菜单里的特色菜推荐都点了一遍。 三人在等菜的过程中,加茂怜翻了翻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惠。 少年白金眼眸闪过一丝柔和的味道:“惠,生日快乐。” 惠呆呆地看着怜,似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加茂怜将礼物盒塞在他的手中,撑着脸笑,“生日礼物,要不要现在打开看看?” 禅院甚尔瞥过去,脸上浮着兴味。 禅院惠显然是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有些手足无措,冰山酷盖小脸愈加严肃,对待手中的礼物就像银行白领对待重要的工作文件。 他将小盒子放在腿上,小心翼翼地抽开上面的丝带,打开盒子,看见了一只红色的编织手链。 淡淡的咒力环绕着手链,手链收紧的地方绑着一颗小金珠,上面刻了“惠”的字样。 禅院甚尔抿起了唇,“你送他咒具?” “嗯。”加茂怜举起自己手上的组纽红绳,又指了指盒子里的红绳,“这东西没有组纽那么厉害,但功能差不多,可以储存一些钥匙、零钱之类的小物品。” 这是他自己做的,加茂怜虽然术式厉害,但在做咒具这方面就是半吊子水准,花了好大功夫才编织出这个小玩意儿。 “谢谢。”惠很郑重地向加茂怜道谢,嫩嫩的小脸上充满了期待,“我可以戴上吗?” “当然啦,送给你就是你的了。”加茂怜扬眉笑着,低下头帮惠戴上了手链,又细心地教他怎么使用。 惠的天赋很高,加茂怜只是点了几下,男孩就学会了独立输入咒力,将桌上的汽水一会儿收进去一会儿放出来。 禅院甚尔看着这两个小鬼的互动,忽然有种被无视的感觉。 他烦躁地从外套兜里抽出一只长条形盒子,扔到了惠怀里,言简意赅,“打开。” 加茂怜和禅院惠同时愣住了,一金一黑两颗头迷茫地抬起来,似乎不相信禅院甚尔这种混蛋会给儿子准备生日礼物——他难道不是那种连生日日期,不、连孩子几岁都记不住的人渣家长吗? 禅院甚尔嘴角咧开了凶残的微笑,“打开。” 惠惊奇地看了自己亲爹一眼,低下头慢慢拆开礼盒。 两人同时看到了盒子里装的东西,然后陷入了沉默。 惠抬头,踌躇了一会儿,“这真的是给我的吗?” 男人以为这小子不好意思,露出了一个欠揍的表情,“不然是给谁的?”这可是玩具店店员诚心推荐的东西,说是最近在孩子们中间很流行的玩偶,禅院甚尔看都没看就要下了。 加茂怜从盒子里取出一张小贺卡,语气僵硬地朗读起来:“亲爱的惠惠小公主,祝你三岁生日快乐哦。” “禅院甚尔,你把你儿子当成什么在养啊?”少年看着男人的目光都带着离谱,“你疯了?” 禅院甚尔在听完贺卡内容后一愣,眉毛渐渐拧起,他犹豫地瞥向盒子里的玩偶。 那是一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魔法兔子,竖长的白耳朵上还带着爱心蝴蝶结,兔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手里拿着星星魔法棒,看动作好像正在施展魔法。 禅院甚尔:…… 惠望着甚尔,眼神非常直白:“我不喜欢。” 男人恼羞成怒地扯开嘴角的疤痕:“你不喜欢也得喜欢。” 第46章 惠无比嫌弃盒子里的玩偶, 禅院甚尔逼着他说喜欢,于是他叛逆地闭紧了嘴,宁死不屈。 “噗。”加茂怜偏过头笑出了声。 男人似笑非笑地瞥了少年一眼, 从兜里掏出一只装着东西的小塑料袋,扔给惠,“戴上。” 这是玩具店免费赠送的手串,蓝色的编织绳上串着小铃铛和刻了名字的小木珠,看起来倒不像是女孩子的东西。 惠很不给面子地再次拒绝,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不要,我已经有这个了。” 男人很不客气直接强迫儿子戴上了手串, 还故意和加茂怜送的绑在了一起,惠皱着眉头,冷酷无情地瞪着他无理取闹的亲爹。 禅院甚尔勾起一抹愉悦的笑。 菜陆续上桌, 加茂怜特意点了很适合小孩子口味的糖醋里脊和宫保鸡丁,据说是中华料理的经典菜式, 酸酸甜甜, 惠非常喜欢。 “明天的委托是什么情况?”怜吃饭的时候,顺口问了禅院甚尔一句,两千万的报酬可是一笔巨款,虽然对方说不是什么麻烦事,但他还是觉得需要谨慎一些, 以防出现什么意外——毕竟前两次委托,总会发生一些让他感到不适的情况。 在大考之前他没有精力料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杂碎, 但这不代表加茂怜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它们冒犯自己的私人领域。 “是东京某个神秘崇拜的宗教团体发来的委托邀约, 他们的领头人在这个月中旬的祭祀活动中昏迷不醒, 这个组织找了许多解决方法都无济于事, 于是判断是祭祀活动期间不小心招引到的恶意诅咒。”禅院甚尔调出邮箱里的附件,将手机递给了对面的少年,“三天前他们在诅咒师暗网上发布了委托邀约,后面陆陆续续地去了十来个诅咒师,但都无能为力。” “有人判断,下咒者实力强大,需要一级以上的术师才能祓除。”男人偏头看向加茂怜,“你这家伙的真正实力应该是特级吧。” 加茂怜耸了耸肩,垂眸浏览邮件内容,基本上和禅院甚尔讲得大同小异。 不过…… “这个宗教组织的名字为什么被马赛克了?”加茂怜疑惑地问。 在附件中组织的名字被■■■代替。 “因为对方说,他们所崇拜的秘密是不能够被普通人所窥探的存在。”禅院甚尔啧了一声,“神神叨叨的,要不是价格不错谁理他。”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主动帮我接任务。”加茂怜抬头,金灿灿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趣味,“你的梦想不会是做一个合格的中介人吧?” “那是因为老子有5%的抽成佣金。”禅院甚尔不耐烦地扯开唇角,“我的工作仅限于把你送到位,委托是你的,期间你死了我也不会出手,除非你求我。” 加茂怜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嗤笑,嘲讽道:“就算遇到麻烦,那也是诅咒,咒力为零的家伙根本没办法帮忙吧。” 禅院甚尔抿唇,冷漠地盯着加茂怜:“你这小鬼活腻了吗?” “那你又在做什么白日梦觉得我会求你?” 只要两人在一起,就没有一个小时是安安稳稳不发生一点矛盾的。 惠扯了扯怜的袖子,“哥哥,你别生气了。” 禅院甚尔听得全身低气压,眼看海胆头小子胳膊肘往外拐。 加茂怜冷哼一声,低下头吃饭,决定不跟禅院甚尔这个讨人厌的家伙计较。 他们吃完饭,已经是傍晚七点半,加茂怜没有回自己的公寓,任务地点在新宿区,离这里比较近,如果要回去的话,明天就得赶最早的一班车,非常不方便。 加茂怜显然不是个爱麻烦的人,他在附近订了一家酒店,准备明天一早就出发尽早解决委托。 第二天早上八点,加茂怜准时起床,洗漱完后就接到了禅院甚尔的电话,说车已经在楼下了,让他麻利动身。 加茂怜上车的时候,男人的表情显然有些不愉快。不是他想牺牲大清早时光送少年去,而是那个麻烦的宗教团体规定,必须要一名在暗网中长期活跃的高信用度用户陪同,防止陌生人暴露他们所在的位置。 加茂怜听见这个理由,心里就有一股预感,这宗教团体不会是什么邪.教吧? 跟着对方给的地址,他们开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一片偏僻又破旧的厂区。 一个穿着工服的家伙招手让他们下车,前方杂草丛生,野树野草肆意生长,车根本开不进去。 对方带着他们穿过野草遍布的小道,拐了好几个弯,终于到达了一座巨大的建筑前。 建筑虽然庞大,但外表非常简陋,隐蔽在废弃的厂房中央,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加茂怜正准备进去,引路的家伙拦住了他。 一个身披红袍的人从建筑里走了出来,他带着纯白面具,只留下了两个露眼珠的小圆孔,面部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在见到禅院甚尔的时候,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下,似乎在确认引荐人的身份。 “请您蒙眼进入。”对方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条厚实的黑布,“我们教会有严格的保密机制,剩下的路将由我来带您走。” 没想到这里的程序这么严苛,想要进入建筑还是要换人引领。 加茂怜接过黑布,思忖片刻就要往脸上戴,反正他的孔雀瞳可以识别任何恶意和危险,也不怕被人带进沟里。 “我也进去。”禅院甚尔忽然开口,他懒洋洋地盯着红袍人,话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味道。 加茂怜脑里浮现出一丝惊诧,他抬头看向男人,对方感受到了视线,却没有看他。 红袍人没有拒绝禅院甚尔的要求,他点了点头,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条黑布递到了男人手中,“麻烦您戴上。” 加茂怜见禅院甚尔利落地蒙上了眼睛,抿了抿嘴,也跟着戴上了。 当人忽然陷入黑暗的时候,心里会本能地感到不踏实,仿佛每迈出一步前方都是万丈深渊,视力被屏蔽是非常难受的。 “请放心往前走。”门似乎被推开了,发出吱呀一声,红袍人继续说,“前方没有任何阻碍,请不用担心。” 加茂怜适应了一会儿眼前的黑暗,正想迈步,手腕忽然陷入了一只滚烫的掌心。 薄茧不可避免地磨蹭到了他腕部内侧敏感的皮肤,男人的手很宽大,轻松地将他手腕圈了起来。 加茂怜嗅到了禅院甚尔身上那股熟悉味道,他心脏猛地一跳,黑暗放大了他的耳力,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中唰唰奔涌的声音,血液将手腕处脉搏的震动传进了心脏,再传进他的耳部神经。 他头皮瞬间麻了起来,一股控制不住的燥意在心底滋生,让他迫切地想要破坏点什么东西。 加茂怜被轻轻地拽了一把。 “发什么呆,走了。”禅院甚尔略带嘲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怎么?孔雀蒙眼就不会走路了?” 心跳声瞬间偃旗息鼓,加茂怜面无表情地跟着向前走去。 他们一进建筑,就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温比外界更低。 脚下的路呈现缓慢的斜坡,倾斜的角度几乎可以不做数,但这两个家伙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他们是在向下行走。 这条路很长,红袍人一直在前方指引,加茂怜就在心中悄悄计数。 他大概数了有一千多秒,红袍人才让他们停下。 从外表来看这栋建筑就算占地面积广大,从一头走到另外一头也根本用不了十分钟。这更加让少年坚信他们是被带着往下走了,可能是进入了一个神秘的地下空间。 加茂怜听见面前有奇怪的声音,像两扇巨大而沉重的门扉被从外向内缓缓推开,划过类似瓷砖质地的地面,发出连续不断地嗡鸣。 红袍人说:“请继续往前行走,直到门关上才能摘下眼罩。为诅咒所困的使者就在里面,请您唤醒他。” 使者? 加茂怜扬了扬眉,他们走进后,听见了身后红袍人关门的声音。 砰。 门扉相扣。 加茂怜飞快地扯下了黑布,禅院甚尔也顺势放开了他。 在看清面前的场景后,少年直接顿在了原地。 他从未见过这种阵势—— 这是一间空旷的圆形大厅,头顶星光璀璨,仿若置身于无边的穹顶之下,灿烂的星河悬在高空,缓缓地闪动,宏伟而壮观,在厅内散开无数斑驳的星光。 “是镜子。”禅院甚尔低声说。 加茂怜随即也发现了,天花板上的星光其实是由一颗颗破碎的镜子组成的,大厅中环绕着十二只粗烛台,那些光芒就是反射的烛光,所以当火焰晃动,镜光也跟着闪烁,就像星空在流转。 少年将注意力从头顶挪开,扫视了一圈,脚下踏着一面纯黑色的光滑石砖,圆形的地面上,十二条长长的金线直抵圆心,每条长线中还夹杂着四条银色短线,相互交织,聚拢在大厅中央。 像是时钟的表盘。加茂怜心中浮现出这个想法,十二只蜡烛正好在时刻的位置上,金线沿着他们走过,不知道什么用途,总之看起来格外诡异。 他将目光放到大厅的圆心上。 那里有一张床,床上躺了个人,应该就是他要解救的任务对象了。 加茂怜和禅院甚尔走近,都不由得皱起了眉。 那是一个身上蒙了白布的男人,只有一个脑袋暴露在外。 他脸颊苍白,面无血色,除了胸口缓慢的起伏能够看出这家伙还活着外,整个人的状态和一具尸体差不多。 但最让加茂怜感到头皮发麻的,并不是这家伙长得像一具尸体。而是在他的双眼和嘴里长出了一簇簇盛放的纯黑玫瑰,植物的根茎仿佛是种在他的皮肉里,硬生生地钻出了皮肤,根茎周围有一圈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像是在为玫瑰提供肥料。 加茂怜能看见一层浓郁的负面情绪包裹着这些花,负面情绪越浓的花开得越艳丽。 这是教科书级别的中咒表现。看起来非常的恶心、诡异,但这种展现在明面上的东西,不像是无形的厄运,恰恰是最容易追根溯源的。 “麻烦吗?”禅院甚尔见加茂怜迟迟不动,以为这件事很棘手。 加茂怜摇头,“麻烦倒是不麻烦,我能够感受到下咒者的实力至少在一级以上,难怪那些诅咒师前仆后继,都没能解决。” 毕竟目前在日本,被咒术界承认的特级术师只有九十九由基一人,就算是五条悟那家伙也正在参与等级评定,还没出结果。所以一级以上的实力就已经是很可怕的存在了。 可加茂怜不同,他只是隐藏起术式没有被咒术界发现而已,他在上辈子可是六眼的对手,能力早就超越了特级的范畴。 少年观察了一会儿,伸出手将指尖抵住中咒者下唇的位置。 阴冷的咒力从他体内输入进去,在数百万条血管中穿行,将整个人体走了一遍,寻找诅咒的根源。 加茂怜加大咒力冲入对方体内,下一秒,诅咒成功被祓除。 少年轻松地嘟囔着,“难怪那么多人找不到,竟然分散藏在了各个器官中。”如果不能像他那样精准控制咒力,并且对人体血管那么了解,就算祓除了诅咒的一部分,还剩下更多,除非将人杀了火葬,不然根本灭不干净。 就在加茂怜解决诅咒的那一刻,男人口中的花瞬间凋谢,化作尘埃,消失在了空气中。 禅院甚尔:“结束了?这家伙还在昏迷。” “那就是医生该做的事情了。”少年金眸一闪,“两千万到手。” 男人啧了一声,“非术师的钱真好赚啊。” “不然你以为御三家为什么会那么有钱。”加茂怜面带嘲讽。 这些世家大族仗着祖辈积累的权势,不仅高价忽悠非术师,还通过不当竞争挤压普通术师的生存空间,内部早就腐败不堪了…… 加茂怜:“走吧,回去拿钱。” 两人刚转过身,加茂怜忽然升起一丝危机,他骤地闪身而起,但距离实在太近,在没有戒备的情况下,躲避不及,右手小臂传来一阵刺痛。 床上那人胸前爆开一阵血雾,一丛艳丽的黑玫瑰破肉而出,带着尖刺倏地缠绕在了加茂怜的胳膊上,藤蔓收紧,刺入皮肉,鲜血喷泉般从伤口淌出,沿着白皙的皮肤向下滴落。 太刀在空中划过一道锐利的寒光,藤蔓随之碎裂。 禅院甚尔斩断花枝,一把将少年拖到了自己身后,冷冷地望着前方。 加茂怜反转术式生效,伤口消失。他烧掉地上的血迹和花枝,熟练地抹除了自己留下的残秽,这一系列动作都像是应激条件下产生的本能。 做完这些,少年抬眸望向床上的家伙,对方心脏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口,心脏碎裂,人已经彻底死了,就算是家入硝子也救不回来的程度。 加茂怜确信自己在祓除的时候,没有遗漏任何一丝诅咒——这株花枝为何能凭空出现,简直格外耐人寻味。 联系之前几次遇袭,加茂怜嘴角不由得浮现出冷笑,他心想,那些东西似乎对他的血很感兴趣啊。既然如此,那就要看看对方是否能消受得起了。 他转过头和禅院甚尔对视一秒,默契地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毁尸灭迹”几个字。 就算两千万不要,也不能让这具尸体流入非术师的手里。 白金火焰从加茂怜掌心燃起,他对准了床上的男人,正想把这家伙烧成一堆碳灰。 可就在这时候,那早已死翘翘的尸体忽然咔地扭头,面部两只空洞的血窟窿对准了加茂怜所站的方向,他张开了嘴,舌头已经被花枝当做了养分,只能看见黑黢黢的大洞。 一个雌雄莫辩的声音从尸体的喉咙中冒了出来,像阴冷的毒蛇爬过皮肤—— “你属于地狱,且为我所有。” 加茂怜狠狠地拧眉,孔雀火焰倏地迸发而出,可有东西比他更快,尖锐哨响一闪而过,锋利的刀光瞬间划破空气,劈碎了尸体的脑袋。 男人手握咒具,幽幽地挑起唇角,满嘴戾气地吐出一句。 “说的什么几吧鬼话,真恶心。” 第47章 禅院甚尔一刀将脑袋劈烂, 像大夏天成熟爆开的西瓜瓤,艳红色汁水四溅,加茂怜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放火点燃了尸体。 金色的火苗舔舐着床单, 很快就燃成了一团火球,空气中弥漫着肉身焚化的刺鼻臭味。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小臂,不痛, 反转术式治疗后也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这样频繁出现的异状让他隐约有些愠怒。 是加茂家那些人做的吗?加茂怜产生了瞬间的怀疑, 可自从他这辈子觉醒术式后,就很谨慎地没有在家族中留下一点儿带有术式情报的血液记录。 甚至是到十二岁之前, 就算被扔进咒灵堆里历练,他也始终坚持没有使用过家传术式,直到宪纪的母亲怀孕,所有人将目光寄托在新的加茂血统上,他才能缓缓松一口气,不必接受每月一次的血液抽检。 ——更何况,如果加茂家真发现他隐藏了术式, 当初就不可能轻轻松松将他放出来;而若是在他离开家族之后, 才发现他术式的可能性就更加微乎其微,毕竟加茂怜在他们眼皮底下生活的前十八年都藏得好好的,不可能离开家后就被人平白无故地抓住把柄了。 难道还有其他东西盯上他了? 加茂怜敛眉, 回忆起最初在永田的那次遇袭,又联想到拍卖会人偶, 再想到上次烤肉店遇见的特级咒灵, 和今天袭击他的黑玫瑰诅咒, 这些各自独立的事件看似分散,但暗地里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让人看不清对方的目的。 他心想,藏在暗处的究竟是人还是咒灵呢? “别想了,现在想也想不出一朵花,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动得了特级术师。”禅院甚尔拍了拍加茂怜的肩膀,“先出去再说。” “不,你完全不明白……”加茂怜情绪低沉,缓缓开口,“就是因为特级,才更容易被人忌惮。特别是在御三家,卓越的术式天赋不是阶梯,而是一种枷锁,死死地将人捆在高位之上,所有人都盯着你,巴不得揪出你的破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就算是五条悟那个家伙,一朝失势,也会被人打成罪犯,人人恨不得诛之后快。 “就连你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也会为了利益而选择背叛——” 少年艰涩地开口: “有时候我宁愿自己是个没有任何咒力的普通人。” 禅院甚尔难得沉默着没有反驳,他双手插兜,懒懒地耷拉着眼皮,视线放空没有定点,就好像什么动没听见。 “走了。” 男人说完就转过了脑袋,少年抬眸看了他一眼,只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他跟着走上前。 “出门也要蒙眼罩吗,我们把人都烧了,不然直接闯出去好了……”加茂怜慢吞吞地问,还没走到门口就被禅院甚尔拦了一下。 怜疑惑地抬起头。 “有人在外面。”天与咒缚的肉.体加持让甚尔能轻易地感受到地面传来的微乎其微的震动,由远到近,人数至少有50人。 “找茬的?”加茂怜有些迟疑。 “算账的。”禅院甚尔瞥了一眼后面连床带人一摊灰烬。 “噢。”加茂怜没有感情地应了一声。 外面的人都要进来了,两人交谈的语气却充满了诡异的轻松,不过也不意外,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加茂怜和禅院甚尔可以瞬间杀穿整栋建筑。 门扉向两侧推开,一群穿着长袍戴着面具的家伙们秩序井然地走了进来,有人穿红袍有人穿黑袍,只有面具都是统一的白色,只露出两个眼珠,他们不发一声,低垂脑袋,整个大厅里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加茂怜和禅院甚尔静静地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这些家伙们绕着圆形大厅走了一圈,将他们围了起来。 正好十二个红袍,四十八个黑袍,他们分别站在地板的金线和银线尽头,烛光映在那些人身上,幽幽地晃动,人影极致地拉长,几乎要碰到天花板,也跟着烛火幽幽地晃动。 现场就像正在进行什么诡异的宗教仪式。 啪。 站在十二点钟金线上的红袍人清脆地拍了下手,所有袍子同时抬头,将目光聚集在两人身上。 加茂怜低声嘟囔,“这些家伙该不会是看见领头人死了,要拿我们祭祀吧——” 他话音未落,突然听见齐刷刷的一声嘭响,宗教成员们整齐一致地跪了下去,呈现土下座的姿势,虔诚地低头跪拜,面具都贴在了地面上,又齐刷刷地发出咚的一声。 加茂怜:? 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你猜他们是在跪我们还是在跪骨灰?” 加茂怜:“总之不会是在跪二次元之神。”他悠然地讲了个冷笑话。 禅院甚尔很配合地哼了一声。 这时,方才还默不作声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高呼,整齐肃然,气势汹汹—— “盘星之教,天元不朽!” “盘星之教,天元不朽!” “盘星之教,天元不朽!” 三声过后,骤然寂静。 加茂怜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他微微睁大眼,想起了什么,盘星教?天元? 他在上辈子听说过这个教派,是由非术师组成的宗教团体,以信仰崇拜天元为宗教教义,后来被叛逃的夏油杰控制,杀光所有普通教徒,搞出了17年的百鬼夜行,在咒术界很是整出了一些幺蛾子。 不过加茂怜对盘星教到底做了什么不太清楚,夏油杰叛逃前后两年,他都在国外出任务,对当初日本咒术界发生的事情一知半解,唯一只记得五条悟被禅院甚尔捅坏了脑子,他还专程回国嘲笑了这个家伙——是的,他就是那种对手的糗事会幸灾乐祸记一辈子,但完全不会把脑容量留给与自己无关之事的人。 “看样子这些家伙是故意把你我骗来的啊。”禅院甚尔不爽地扬起了眉,“要杀光他们吗?” “杀了这些非术师也没用。”加茂怜摇头,“这是一群受人指使的、脑子里只有宗教教义的傀儡。” 禅院甚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走吧。” 两人在众人的跪拜中离开,没有人起身拦住他们,那些家伙就像一尊尊土下座雕塑,僵硬地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加茂怜和禅院甚尔沉默地走过一条又黑又长的走廊,这次没有蒙眼,他们走得很快,十分钟就到了建筑物外。 现在时间上午九点半点,他们在里面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出来了。 加茂怜敏锐地察觉到禅院甚尔心情似乎有些不太美妙。 ——难道是因为委托失败,他的分成没了? 加茂怜悄悄地瞟了男人一眼,心中愈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他正想着,兜里的手机忽然传来震动。 加茂怜顺手掏出来一看,紧接着眯起了眼。 “禅院。”少年叫了一声。 男人偏过头,面无表情。 “委托金打来了。”怜冲他晃了晃手机,1900万进账,扣除的5%是中介费,会直接打入禅院的卡里。 “恭喜。”禅院甚尔淡淡地吐出一句,情绪并没有多少波动,说完后就留给少年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加茂怜抿了抿嘴,心想这混蛋究竟在闹什么别扭啊。 他跟在禅院甚尔身后,不到两分钟,手机又震了一下,他不耐烦得点开短信,目光忽然一凛。 是个无号码的信息—— 【你属于地狱,且为我所有】 加茂怜盯着这句话看了半天,深感晦气,立马点了删除,然后他很认真地叫住了禅院甚尔,“有没有地方能一下子把这钱花出去的。”留在卡里他总觉得很恶心。 禅院甚尔顿了顿,“有啊。” “什么地方?” · 东京都,府中市,府中竞马场。 “没想到东京都竟然有这种地方。”加茂怜感叹了一句。 禅院甚尔开车带加茂怜在竞马场外面转了一圈,“现在还不能进去。” 加茂怜疑惑:“为什么?没开门?” 男人目光瞟了一眼加茂怜身上的校服,这家伙昨天放学后就没回家,自然也没有换衣服。 “你还没满二十岁,不能下注。”禅院甚尔慢吞吞地说,“虽然竞马场也有一些特殊渠道,但你至少得穿上去不像个学生。” 加茂怜噢了一声,男人又说,“现在先去解决午饭,我饿了。” 他们随便找了一家和餐,加茂怜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看着眼前专心吃饭的家伙,踌躇了一会儿,“你看起来兴致不高。” 禅院甚尔抬起头,“有吗?没觉得。” 那就是很觉得。 “……”少年闭上了嘴。 气氛尴尬地吃完一顿饭,加茂怜都在怀疑自己究竟要不要和这家伙去看赛马了,他犹豫不决了半天,还是觉得把晦气的钱花出去比较重要,赢或输都无所谓,只要能流通置换一下,少年就不会那么膈应。 他在商场里重新买了一套休闲装,和禅院甚尔赶上了下午场。今天虽然没有重要比赛,但毕竟是周六,竞马场的人还是很多。 赛马会看骑手和马匹的配合,但最主要的还是赛马本身的质量,它们的品种、血统、耐力、爆发力、专注力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比赛的结果。 加茂怜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禅院甚尔带着他熟悉了一遍选马下注的流程,加茂怜被工作人员领去看马,而禅院甚尔今天似乎没有什么赌博的心情,他远远地瞟了一眼,随便买了个号,去看台上找了个视野宽阔的座位。 今天下午有五场泥地1600米,五场草地3400米,没有障碍赛,参赛的都是五岁以上的马匹,没有得奖的赛级马,是很纯粹的菜鸡互啄训练赛,头奖设得很低,赛马实力也大同小异,老道的赌马人都不感兴趣,看台上全是凑热闹的游客和约会的情侣。 禅院甚尔百无聊赖地靠在座椅上,单手抵着膝盖撑住脸,等加茂怜看马回来。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瞥了一眼,发信人禅院直毘人。 他还没把这家伙的联系方式拉黑删除啊。禅院甚尔后知后觉地啧了一声,想点删除,却不注意按了进去,短信内容瞬间映入眼帘。 【甚尔,我之前说的解决办法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这都是为了惠的未来,他跟着你不能得到任何有益的教育……】 男人没兴趣往下看,面无表情地删除短信,举报色情信息,拉黑名单,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禅院甚尔收起手机,加茂怜正晃荡着一头柔顺的金发爬上阶梯,一屁股坐到禅院甚尔旁边,金灿灿的眼里带着兴奋的色彩。 “我用孔雀瞳看了。”加茂怜丝毫不掩饰自己作弊的手段,“12号破绽最小,获胜概率在95%以上。” 他直接下了两百万,毕竟下午一共有十场,足够把卡里晦气的资金全部“洗”一遍。 少年顺口一问:“禅院,你买的哪匹?” “09。” “09……”加茂怜目光扫过场下,一眼发现了09号,他惊讶地扬起眉,脱口而出,“那匹马根本就没有做赛马的天赋嘛,你怎么会赌它?” 那是一匹皮毛油光发黑的高大骏马,是没经验的人一眼看去会下注的类型,但加茂怜的眼睛很毒辣,他能通过毛皮的起伏来判断这匹马的肌肉状况,从而知晓对方的耐力和爆发力。 09号马显然就是空有其表,毛很漂亮,但却是个肌肉度完全不足的家伙,天生就不适合做赛马。 加茂怜不认为自己能看出来的情报,身旁的天与咒缚看不出。 他疑惑地偏过头瞥这家伙,禅院甚尔耷拉着眼皮,冷淡地望着场下,没有理会少年的话。 “嗯?”加茂怜一顿,“禅院——” “别叫我这个姓。”男人忽然开口打断了少年,他脸上划过一丝烦躁。 “……” 加茂怜抿着嘴,转过了脑袋,两人之间陷入了死寂。 赛马已经在起点准备就绪,骑手就位,场上气氛变得热烈起来,显得他们周围气压更低。 少年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 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砰!” 发令员发出枪响,马匹瞬间奔腾而出,骑手们手握缰绳紧贴马背,像一道道闪电飞逝,加油声在看台上炸开,众人都为自己看好的赛马而高呼。 “老子最厌恶那些一眼就能看穿的所谓的天赋。”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在周围一片嘈杂声中却恍若惊雷,刺进了加茂怜的耳朵里。 少年偏头,倏地一滞。 禅院甚尔那双深邃的墨绿眼眸此时正满怀恶意地盯着加茂怜,冰冷的目光扫过漂亮下颌线下隐藏的青紫色动脉,男人指节交握摩挲,小臂肌肉线条轻颤,仿佛一把随时出鞘的利刃,下一秒就要撕碎猎物的咽喉。 怜愣怔着,男人忽然压低头,贴近了他,触目惊心的伤疤被唇部肌肉扯起,咧开一口白森森的牙。 炽热的气息拍打在少年脸上,烧得他心脏紧缩,全身的血液都像在逆流—— “你真扫兴啊,小神童。” 压迫感十足的阴影从加茂怜眼前挪开,男人起身,毫不留恋地走下看台,在沸腾的欢呼声中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加茂怜听见自己的心跳静了,又恢复了往常的状态。 好半天,加茂怜才收回目光,垂眸捡起地上甚尔揉成一团的09号票据,展开折好,揣进了裤兜里,静静地坐在原位看完了下午场的所有比赛。 只有第一场赢了,后九场全下错注,如愿以偿地把一千九百万委托费花了个精光。 他想,禅院甚尔神经病,09号输得最惨。 第48章 2005年12月31日, 除夕。 距离上次在竞马场和禅院甚尔闹掰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两人之间一直没有再联系过,加茂怜按部就班地过着他高三学生水深火热的学习生活, 为逐渐临近的大考做着准备。 魁皇高中在28号就放了假,整整一周的新年假期, 怜本想宅在家里刷题打游戏, 像是有踏出公寓会要他命的架势。 但他的美梦在除夕当天彻底破碎,中午点餐的时候,他给十家餐馆打电话, 九家都歇业回去过节,还有一家在新年期间不提供外送, 家里弹尽粮绝, 再窝下去就废了。 加茂怜才想起这是2005年, 不是2015年,此时的餐饮业还没有像后世那样卷到过年当天还有配送服务。 往年这个时候, 加茂怜还没和家族断绝关系,虽然没有继承术式, 但作为唯一的嫡长子, 他有一整天的应酬要去做, 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么闲。 通常来说,加茂家的花瓶嫡长子在除夕夜晚宴上, 面对的都是一群下巴翘到天上去的名门咒术师们。加茂怜大多数时候只能把他们的鼻孔当做眼睛,面无表情地完成一大堆毫无意义的宴会流程,然后等着守岁、敲钟、初诣寺庙…… 做完嫡长子该做的一切天基本上就亮了,但他还不能睡觉, 新年第一天早晨六点, 他还得和加茂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坐在一个屋子听家主长篇大论的发言。这还没完, 接下来一整天里,他必须穿着厚重的纹付羽织袴,保持跪坐姿势,一边假笑,一边应付陆陆续续上门拜访的客人。 ——因此,新年对加茂怜来说从来都是一种折磨。 好不容易能够咸鱼般躺着跨年,却没有大餐,加茂怜感到了由衷的痛苦。 他在客厅地毯上翻来覆去,就是懒得下楼,外面寒风刺骨,只有公寓里的暖气能够慰藉他受伤的心灵,就在他来回滚动了108圈、杀穿了25次游戏大boss关卡、拿到史上最难的“毫发无伤”成就的时候,门铃忽然被摁响了。 谁啊? 加茂怜有些懵,他已经醉生梦死地失去了时间观念,身上还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卡通熊睡衣——买棉被送的,睡衣扣子散开了两颗,衣领衣角被滚得皱巴巴的,又颓又邋遢。 少年放下手柄,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又用手指理了理自己翘上天的乱发,眼圈因为熬夜发红,他打了个哈欠,浅金色的眼眸瞬间像浸了一潭水。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有谁会来敲他的门,搬到新公寓后就没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住处。 哦,除了一个家伙除外。 加茂怜也没穿拖鞋,赤着脚走到门前,一边问“谁啊”,一边松开锁,扭了扭门把手—— “surprise!”少女甜美的嗓音响起。 加茂怜微微一愣,一个带着红色蝴蝶结的黑发脑袋探进了门缝,还没等少年反应,少女棕黑色的眼珠飞快地扫过房间,“没藏人啊。” 惊讶过后,金发少年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神情,“歌姬前辈,我能藏什么人?” 庵歌姬很不淑女地咯咯咯笑着,也不说藏谁,眯着眼盯着少年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门,“当当当当——” 加茂怜早就看见了门缝后多出来的一双腿,不过还是配合着歌姬哇了一声。 冥冥站在庵歌姬身后,浅蓝色的头发高高扎起,用黑绳绑了一个蝴蝶结,一看就知道是歌姬的手笔。 “冥冥姐。” 冥冥盯着加茂怜的脸,敏锐地轻笑,“哎,你好像有些失望,在等谁吗?” 加茂怜愣了愣,他有失望吗? 他摇了摇头,“没等谁,不过硬要说的话,我很期待门后是披萨外送。” “你不会——”庵歌姬踏进玄关,看到了一摞折叠整齐的外卖盒子,“怜你在家就吃这个啊?” “有什么问题吗?”加茂怜挠了挠后脑壳,“节假日根本不想出门。” 庵歌姬重重地叹了口气。 “歌姬前辈不也是休息日宿醉的类型吗?”少年微笑着拆穿,“明明很能理解嘛。” 歌姬:…… 庵歌姬拉着冥冥堵在门口,打岔道:“好啦好啦,今天来主要是带你去聚餐的。” “聚餐?”加茂怜有些疑惑。 “对啊,新年传统。”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传统?” “今年刚决定的传统。”庵歌姬拍了拍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总之就是这样,怜你快去换衣服,我们马上出发,还有几个留守东京的高专生在等着我们。” 加茂怜迷茫地问:“谁?” “一年级们。”冥冥代替歌姬回答,“能够处理紧急状况的就他们三个,所以和我们一起被强制留校了。” 一个超级奶妈加两个一级术师,难怪高专不愿意放手。 加茂怜先露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又夹带了一些怜悯——他熟悉这个,高专生没有假期的,经常放假放到一半就被拉去干苦力,非常心酸,至少社畜都有法律保障的休息日,而高专术师不一样,一年365天007随时待命。 还好提前自己溜了,加茂怜无比庆幸。 “快去换衣服换衣服!”庵歌姬推着加茂怜的背进了房间,“都快五点半了,大家都在等着呢!” 加茂怜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被拉上了车,冥冥开车,庵歌姬坐在副驾驶,一边吸溜吸溜地舔着从少年家冰箱里顺出来的冰棍,一边回过头冲少年挤眉弄眼,“我们可是辛辛苦苦准备了一下午的食材,没干活的家伙一会儿要去买哈密瓜赔罪!” 加茂怜忽然懂得了这家伙的良苦用心,歌姬前辈从加茂怜离开加茂家开始就非常担心他,今天弄这么个奇奇怪怪的聚餐传统,大概也是怕他一个人待在家里难受。 加茂怜其实很想说自己没关系的,他看着歌姬和冥冥在前面兴致勃勃地讨论晚上的大餐,嘴角情不自禁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对了,怜,我要最贵的夕张蜜瓜。”冥冥毫不犹豫地补充,“作为今晚在我家的住宿费。” “住宿费?”加茂怜疑惑。 “对啊,今晚是在冥冥郊区的那套别墅里聚餐哦。”庵歌姬笑着说,“买了超多啤酒,大家都决定一起守岁过夜,到时候可没人送你回来。” 加茂怜听见庵歌姬要喝酒,忽然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去了,毕竟上次歌姬喝醉了逼着他穿巫女服,还要教他唱歌的事情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虽然最后被冥冥制止,但加茂怜有很长一段时间见到歌姬就发怵。 车内陷入一阵沉默,显然冥冥对当初的事情也历历在目。 她顿了顿,冷漠地说:“喝酒每人加收五百日元场地费,第二天请保洁,我可不想替醉鬼收拾烂摊子。” 庵歌姬十分没有数,她迷茫地偏头,“我们中有谁是醉鬼吗?没有吧。” 加茂怜:…… 他决定换一个话题,问冥冥:“冥冥姐,你家不是在东京?不回去的话没关系吗?” 冥冥潇洒地摇头,“没关系啦,我父母正准备再要一个孩子,我回去才是最大的电灯泡吧。” 她说着,停车,拉手刹,转头看向加茂怜,指了指街角的高级水果店,“夕张蜜瓜。” 加茂怜无奈地耸了耸肩,下车去买东西了。 冥冥的别墅和高专在同一个方向,都是位于东京郊区,虽然附近的基础设施不太完善,方圆两公里只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但好在环境优美空气清新,比城市里舒服多了。 三人提着满满一大包东西下车,他们不仅买了蜜瓜,还买了很多零食和饮料。 刚进门,后院就传来了欢快的笑声。 他们放下东西,绕过去,发现游泳池被灌满了水,十二月隆冬,某个未来最强咒术师却像感觉不到寒冷般,只穿着一条小鸭子裤衩蹿进了水里。 泳池边还站着一个女生,对方套着舒适的薄卫衣,似乎才从暖气房里出来,手里握着一杯热咖啡,面无表情地看着同伴在水里晃荡,对方还不断地叫着,“硝子硝子,真的超刺激的!” 家入硝子撇过头,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三人。 “那家伙自己做的。”家入硝子立马撇清了关系。 五条悟听到动静,一回头,忽然满眼放光,“怜,下来比赛!” 加茂怜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忽略这家伙的自来熟——他们根本就没见几面不是吗? 冥冥抱胸站在原地,白发少年转头又说:“水费我来包。” 冥冥放松了站姿,摊手做出请随意的动作。 庵歌姬:“杰呢?” “还在准备汤底,说什么调味不足。”五条悟挠了挠脑袋,“嗳,好麻烦,不如让餐厅送点吃的,或者把我家的厨师叫来。” 庵歌姬叉腰,“那样就根本没有过节热闹的气氛了嘛。” 他们先进门换了拖鞋,又一起回到泳池边,将买的饮料和酒都冻在外面,等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就是沁凉的了。 五条悟靠在泳池边,要求来个人给他扔一罐汽水。 夏油杰在厨房,冥冥、歌姬、硝子三个女生在挂节日彩灯,加茂怜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愿意替自己隐瞒术式,就好心拿了一罐走到泳池边递给他。 谁知道汽水还没递出去,小腿忽然被这家伙拽了一把,怜没有防备,整个人都被拖进了泳池里。冰凉的水立马钻进他的衣服,瞬间包裹住了他,还好有孔雀瞳火焰的加持,不然这一下得把少年冻得够呛。 他扑腾着站了起来,双眸瞪大,“你疯啦?” “想看看你的术式。”五条悟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一双蓝幽幽的六眼在加茂怜身上巡视,惊喜道,“果然身体里有火。” 加茂怜:…… 湿都湿了,他也不急着上去,脱了外套,免得重重的黏在身上不舒服,他靠在泳池边,又被五条悟拍了一下。 白发少年扬眉:“我看出你超强的,要不要比一场?” 加茂怜冷漠:“不,我一点儿不强,我是条咸鱼,求你放过我。” “怜!”庵歌姬刚挂完她头顶的彩灯,一转身就看见自己苍白纤细虚弱(?)的亲学弟全身湿漉漉地泡在泳池里,旁边那笑嘻嘻的白毛显然就是罪魁祸首。 她跑到泳池边,将加茂怜拖了上来——当然其中也有加茂怜的主动配合——然后对五条悟怒目而视。 五条悟迷茫地扬起六眼,是他把加茂怜拽下来的没错,但这位少女为什么一脸护崽子的表情,作为咒术师那家伙再怎么也不可能怕冷吧。 但白发少年显然低估了加茂怜在同学们心中弱柳扶风般的花瓶形象。 既然被歌姬看到了,那就只能演下去了。加茂怜熟练地眨了眨眼睛,水珠沿着他的脸颊向下滑落。 少年脸色苍白,白金色的头发被打湿后变得偏暗,发丝狼狈地黏在两颊上,更显得他脆弱不堪。 加茂怜甚至很绿茶地打了个喷嚏。 啊啾。 清纯不做作,一看就是病秧子美人。 庵歌姬眼里冒火。 五条悟:………………? 抱歉,这谁? 这是那个把特级咒灵砍得亲妈都不认识的家伙? 加茂怜站在歌姬身后,对五条悟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也不是嘲讽,就是纯粹地想笑。 初入社会的六眼少年直接愣住,第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 最后还是夏油杰推开玻璃门,冲后院一群家伙喊了一句“进来吃饭”,现场僵持的气氛才缓和下去。 庵歌姬骂骂咧咧地护着加茂怜进门,五条悟也骂骂咧咧地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 除夕夜,十一点三十。 黑发男人踏上出租房铁质的楼梯,他提着一个塑料口袋,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脚下在晃,头顶的灯在三天前就坏了,房东回老家过年,一直没人来修。 楼道昏暗,只有路边的光透过铁架照进来,隐约能看见地上影影绰绰的阶梯,禅院甚尔在某一层停下,慢吞吞地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小子,吃东西——”男人忽然闭上了嘴,屋子里没开灯,惠似乎睡了。 他将街边买的红豆年糕汤放在鞋柜上,关上门,换了拖鞋,站在玄关顿了一会儿,转身提起年糕汤放进了厨房的冰箱里。 他又走进客厅,电视屏幕黑漆漆的,在一个月前就忘了缴费,停了节目,他转了半天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不是在接委托四处奔走,就是在夜店里坐到通宵,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早回家。 禅院甚尔迟钝地想到,好像距离自己上次去酒吧已经有八个多月了,多亏那小鬼,打完一架又白嫖,留给他很深的心理阴影,导致他听见酒吧这个词就皱眉。 不过甚尔也没什么出门的兴趣,他今天下午刚刚结束了一个任务,才从机场回来,虽然身体不累,精神上还是疲倦的。 他想了想,回到厨房,坐在餐桌上,把带回来的年糕汤吃了,一边咀嚼,一边翻手机,看有没有遗漏的任务邮件或者短信,删除了一堆手机运营商发来的节日祝福短信。 禅院甚尔刚刚放下,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他目光一顿,发件人“小金毛”。 自从上次竞马场分开过后,这家伙似乎被自己那番话气到了,再也没主动联系过自己,没想到现在会给他发短信。 禅院甚尔扣上手机,慢吞吞地吃完年糕,过了一会儿又摁开屏幕,打开了加茂怜发来的短信—— 【新年好,感谢过去一年的关照,祝身体健康,幸福常乐】 一看就是群发祝福。 禅院甚尔垂眸,几个字看了半天,脸上没什么情绪,他也不回,关上屏幕,将手机揣回了兜里。 将一次性碗勺扔进垃圾桶,男人准备直接上床睡觉,走到一半,发现次卧的门大打开,月光和霓虹透进房间,天与咒缚的视力看得一清二楚。 他啧了一声,走了进去。 男孩趴在地毯上睡着了,旁边一黑一白两只蠢狗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宁愿挤在一起,也不愿意把小鬼叼上床。 禅院甚尔进门后,两只玉犬嗅到了男人的味道,它们偏头看了一眼,发现是熟悉的人,于是嘴里呜呀呜呀地哼唧了两声,嘭地化作了影子,消失在黑暗中。 男人正准备提着儿子的领子,将人拽上床去,发现这家伙压着几张纸,旁边还散落着几只彩色的蜡笔——想也不用想,是加茂怜那家伙给这小子买的。 他顿了顿,提起惠的肩膀,将男孩拎上了床,这小鬼很困,这样都没醒。 禅院甚尔想这家伙如果长大后成了咒术师,这种警惕性不知道要被砍多少次脑袋。 他转身,脚下传来了哗哗的声音,踩到了地毯上的纸。 禅院甚尔低头一瞟,脚步倏地顿在原地。 纸上用彩色蜡笔画着一幅画,三个火柴人手牵手,一个黑脑袋,一个黄脑袋,中间牵着一个矮个子海胆脑袋,旁边是一黑一白两只四脚动物,在画的下方,还有一排歪歪扭扭的毛毛虫,甚尔看了半天才看出这是一行字—— 【お誕生日おめでとう、お父さん】[1] 男人定在原地好久,幽幽地叹口气,将纸从地上捡了起来。 · 寿喜锅已经续了三次食材,被高专这群半大少年吃得精光,到最后菜都吃完了,只有汤底还咕嘟咕嘟的煮着,桌腿下立了一大堆啤酒空瓶和饮料罐,大家基本上都喝的有些多了,只有不碰酒的五条悟还保持着清醒。 不过这家伙清不清醒都无所谓,行事作风都一样恶劣,他趁着夏油杰喝醉,找出一张纸和对方签字画押,哄骗着丸子头少年定了个「束缚」,无偿给他洗一个月的袜子。 电视里《红白歌合战》已经进入了尾声,庵歌姬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便携式话筒,醉醺醺地跟着电视高声唱《爱与泪相随》,家入硝子合着伴奏拍手,脸红彤彤的,不知道喝了多少瓶,桌上有一半的酒都是这两个家伙解决的。 “你怎么老是在看手机?” 加茂怜一顿,抬头看见冥冥正盯着自己,他点了点屏幕,低声说,“在发节日祝福。” “群发?”冥冥扬起眉,晃了晃手机,“我怎么没收到。” “我也没收到!” 庵歌姬拿着话筒忽然扑了过来,大姐大似的揽住了加茂怜的肩膀,这家伙醉醺醺的,掌心拍了拍怜的背脊,都有些口齿不清了,“欸,怜你其实身材蛮好的哎。” 加茂怜看了眼这个醉鬼,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几下。 叮咚。 叮咚。 叮咚。 叮咚。 叮咚。 在场五人的手机同时响了。 金发少年耸了耸肩,“看,发了,短信延迟而已。” 冥冥似笑非笑地看了怜一眼,没有揭穿,只点开屏幕感叹了一句,“‘新年快乐’,够简洁的祝福语啊。” 加茂怜装作没有听见,他其实一点都不醉,如果他想的话,他可以利用血液和火焰分解体内的酒精,那些东西永远到不了他的大脑里,影响不了他的思维。 冥冥不逗少年了,转过头怂恿庵歌姬继续唱歌。 加茂怜看他们闹了一会儿,又收回目光,低下头。 他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短信页面,但是信息已经发出去了好久,也没有收到回复。 “下雪了唉!”家入硝子忽然感叹了一声。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向落地窗外,银白色的雪像羽绒般飘洒而下,散着一层幽幽的荧光。 “哇,初雪!”五条悟不知道看了什么少女爱情漫画,“听说在初雪的时候表白,是绝对会成功的欸!” 他们嬉闹着直接打开窗户,咒术师都不怎么怕冷,他们直接冒风出了后院,五条悟拖着夏油杰跳下了游泳池,谁知道这时候泳池表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两个少年硬生生地摔破了冰面,溅出一大片冰水,庵歌姬好一阵骂。 嘭——啪——! 骤然间,绚烂的烟花划破天空,在深蓝的夜里亮眼而灼目,整个苍穹宛若万花筒的镜面,光焰万丈,火树银花。 时钟走到十二点整,日历又翻过了一年。 吵闹的声音和骂人的声音都停了,所有人都抬起头向着天空,眸里星河灿烂。 大雪映着焰火,寒意和炽热相交,天地熠熠生辉。 “新年快乐!”少年少女们在雪中大喊。 五条悟掀起大片水花,歌姬和硝子跳下泳池加入战斗。 “哇!冥冥姐,你的泳池被五条悟冻裂了!” “哈?” “我赔就是了嘛,硝子你竟然告状好过分!歌姬我看到你偷袭了!掩护我,杰!” 热闹的场景让加茂怜有些恍惚,这时兜里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在嘈杂声中垂眸—— 【新年快乐,小鬼】 第49章 新年过后, 加茂怜又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中,高三生没有假期,冲刺阶段起床就是埋头刷题,他在最后一次模拟考一骑绝尘, 全科目加在一起仅扣了3分, 直接打破了魁皇高中有史以来的高分记录。 柊一飒老师欣慰地拍着怜的肩膀, 祝他大考加油。 1月13日, 全国中心考试结束。川上富江直接缺考, 对加茂怜说她要换个身份继续在高中“深造”, 加茂怜对此表示出由衷的佩服, 并且收紧了「束缚」条件,免得这家伙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闯祸。 1月15日,加茂怜退了在练马区的公寓, 庵歌姬抓着五条悟夏油杰帮忙搬家, 收拾好行李就去了文京区新租的小公寓里。 这里距离东京大学只有一条街, 虽然房租不便宜, 但周围的硬件设施不知道比他原先的公寓好了多少,连提供外送的店铺都是原先的十倍多——加茂怜选择这里50%都是因为这个。 搬完家, 整理完大部分东西后,加茂怜请客,外面下雪, 夏油杰和五条悟打赌输了,顶着风雪出门买饮料, 其他人就在暖气房里等披萨外送。 五条悟蹲在新公寓的地毯上,毫不客气地翻加茂怜的游戏碟, 念念有词, “哇, 你也玩这个,我超喜欢女主角的立绘,井上和香二次元版,简直是我的理想型——” “诶,这个也好玩的,不过续作烂尾了,建议别买——” “《幽灵杀手》你也有啊,我告诉你这游戏结局有个卡bug的站位点,找好位置boss就打不着,用小刀一点点磨血皮可好玩了——” 加茂怜捧着一本英语书,一边听这个资深游戏宅嘟囔,一边默默地背单词。 日本大学基本上都是自主招生,大考分占一部分,自考分占一部分,加茂怜水深火热的高中生活还没结束,他只是向学校请了长假,到东大附近专心备考复习。 “别打扰人家,五条悟。”庵歌姬气愤地叉腰,“怜可是要考东大的人!” “看起来很有信心嘛。”五条悟望着窗外,对面就可以看见东大的标志性建筑,御守殿门。这扇江户时代建造的大门,因被漆成红色,又被叫做赤门。在日本,“跨入赤门”就代表着考取了东大。 “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决定。”加茂怜哼唧一声,他这套公寓一口气租了半年,都是为了读书做准备的。 “明明做咒术师会很刺激。”白发少年知道加茂怜实力很强,不懂他的决定,“当个普通的家伙你不觉得无趣吗。” “不觉得。”加茂怜翻了一页书,垂着眸说,“年纪大,心脏受不得刺激。” “你才十八诶。” “心理年龄已经沧桑到一百八了。” …… 2月5日,东京大学自主招生笔试结束。 2月10日,全国中心考试成绩出炉。 2月15日,自主招生笔试成绩出炉。 2月25日,东京大学自主招生面试结束。 2月28日,二月的最后一天,加茂怜以综合成绩第一被录取,进入东京大学医学部。 至此,他的高中生涯结束,迎来了快乐的春假。 临别前,加茂怜回校和同学们聚了一次,一飒老师和文香老师在考试结束后订婚了,景山澪奈和几个游泳部的同学也顺利以特长生的身份被心仪的大学录取,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3月17日,加茂怜生日当天,庵歌姬大清早给他来了个夺命连环call,说高专的同学为怜准备了毕业庆祝+生日庆祝会,发给他一串地址,让他一定准时参加。 少年因为通宵打游戏,黑眼圈浓重,慢吞吞地起床收拾,为了表示尊重,还洗了头,换了一件干净的奶白色兜帽卫衣和水洗牛仔裤,拎着钥匙就出门了。 · “从3月1日开始持续到四月底,东京大学本乡校区的录取名单会在御守殿门前公布,目前已经有许多游客和待考生前往赤门沾喜气,本月文京区旅游业呈现向好发展趋势……” 电视机里发出吱吱呀呀的絮叨声,主持人标准口音就好像催眠曲,将人听得懒洋洋的。 客厅里窗帘的遮光性能很好,大下午黯淡无光。 男人在地毯上翻了个身,一不小心压到了遥控器,音量骤然增大,禅院甚尔烦躁地偏了偏脑袋,缓缓掀开眼皮,电视屏幕散开的光洒在男人的睫毛上,这个角度看不见平常的锋利,而是浓密又柔软地低垂着。 墨绿色的眼眸盯着电视机,闪过一丝暗光。 东京大学? 不是那家伙考的学校吗? 男人懒散地从地上爬起来,盘腿撑着脸看电视,似乎也没有调小音量的意思。 随着主持人的解说,摄像机镜头在赤门外的公告牌上一晃而过,就算是天与咒缚也没办法看清上面写了什么。 不知道金发小鬼考上了没有……禅院甚尔打了个哈欠,他们上一次联系是在三个月前——其实也不叫联系,那家伙很没良心地给他发了一个群发节日祝福,他回信过后对方一直没有动静,像是人间蒸发。 他最近忙着办惠的身份手续忙得要死,恰逢加茂怜准备大考,就一直没主动找他,谁知道这家伙考完试了,也不主动联系自己,两人的关系再次跌落几个月前,哦不对,几个月前好歹偶尔会说两句,问问有没有合适的委托,现在连委托都不问了。 男人想到这里,忽然有些烦躁。 他起身拿起车钥匙,换上鞋,只有大门摔上发出的声音传达着甚尔心情不佳的信号,客厅内没关的电视机还在响,主持人正在介绍文京区的景点。 · 春天的诅咒很多,高专那群家伙能在百忙之中腾出时间给加茂怜开庆祝会实属不易。 庵歌姬催他出门的时候还在电话里嚷嚷,说什么“怜,以后你就是我们当中学历最高的家伙了呜呜呜呜”……搞得加茂怜都略微惶恐起来。 庵歌姬他们定的位置在涩谷一家吃喝玩乐一体式的卡拉ok里,这家卡拉ok位于涩谷最大的地下商场,加茂怜转了几趟车才到。 他刚进商场还没来得及进电梯,冥冥给他发信息让他去超市里买点薯片,他脚步一转,还能怎么样呢,当然是冥小姐的要求最重要,如果不是当初这家伙告诉他禅院甚尔的地址,他现在估计还靠着社会救济金生活。 超市就在商场地下二层,因为是下午两三点,实在没什么人。 加茂怜磨磨唧唧地从自动扶梯下去,垂着头发短信问冥冥要吃什么牌子什么口味,扶梯滑到底部,他刚迈出脚,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稚嫩且冷酷,像一罐冒着冷气的冰牛奶。 “我不要。” 黑色海胆头小鬼站在超市入口处,拧着眉,对着货架说话。 加茂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货架后似乎还站着一个人,不过肯定不是禅院甚尔,因为那货架总共不到一米六,空隙间还露着一线粉色的裙角。 少年其实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上去打招呼,毕竟他三个多月没主动联系过甚尔,也没再见过这个可爱的小鬼,忽然凑上前多少有些没心没肺。 可就是加茂怜犹豫的一瞬间,他看见惠向后退了一步,货架后的人也跟着前进了一步,是个看起来很稳重的小姑娘,比惠大了几岁,棕黑色的头发扎着辫子,穿着一件粉色的长袖背带裙。 “跟我走好不好。”小姑娘温柔地想要去牵惠的手,被惠一下躲开了。 加茂怜立马警惕了起来,这是什么?新型儿童拐卖事件? 他迅速迈开步子,还没走到一半,忽然听见小姑娘又开口了。 “惠,你能不能听话一点。”她收回手,转而捏着裙子,表情有些窘迫,“妈妈在收银台等我们。” 金发少年定在原地,妈妈? 他脑袋迟钝地转了几个弯都没摸准谁是谁的妈妈,就在这时海胆头若有所感地偏了偏头,少年下意识侧过身,储物柜刚好挡住了他。 做完这套动作,加茂怜觉得自己有些脑残,莫名其妙地躲开干什么,自己又没欠禅院父子钱。 “她不是我妈,我没有妈妈。”惠冷酷的声音响起。 小姑娘说:“可你是我弟弟。” “我不是你弟弟。”惠冷静地说,“我不知道你妈妈给禅院甚尔多少钱了,但我不是你弟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听墙脚的金毛少年此时有些懵了,绕不明白这是什么一种关系,什么给钱,给钱了就能有弟弟?禅院甚尔这混蛋不会把惠给卖出去了吧?他现在报警把那人渣弄进局子里还来得及吗? “伏黑惠。”小姑娘话间充斥着苦恼,“你不要这样,我们可以好好相处的……” 后面说了什么加茂怜没注意,他已经被“伏黑”的称呼炸得脸色微变。 他当然记得这个姓氏,可以说上辈子加茂怜认识惠时,半大少年就顶着伏黑的姓跟着五条悟练术式了,据说是禅院甚尔入赘伏黑家后,带着惠改的名字…… 禅院甚尔……入赘? 脑袋一时间非常混乱,少年手臂垂下,伸出手指抓了把空气,感觉自己指尖有些发麻。 这股麻意顺着骨头直冲心脏,又顺着心脏直冲天灵盖,加茂怜仿佛被闷棍给了一下,从头到尾都是飘的。 他握住掌心想要止住那股麻意,好像抬不起手,就一直站在储物柜后面,轻轻蹙着眉,听心跳后知后觉地在胸腔里狂轰乱炸,缩紧,膨胀,缩紧,膨胀,弄得他有些难受,又不知道为什么难受。 ……禅院甚尔那家伙的人生关他什么事呢? 加茂怜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直到小姑娘和男孩的声音远去,他还站在原地不动。 手机震动了一下,加茂怜迟钝地掏出手机戳开短信瞥了一眼,是冥冥对薯片口味的回复,还让他快一点别磨蹭。 少年回了个“好”。 他进了超市,一边拿着购物篮选零食,一边慢吞吞地反思,平白无故对自己的委托中介人吃什么飞醋,简直就像个神经病。 他提着一袋子东西直奔歌姬发来的房间号,刚进门,嘭嘭嘭几声,漫天的彩带和亮片洒在他的身上,闪光灯咔擦亮起。 加茂怜愣怔着抬头,冥冥和歌姬捧着一个巨大的奶油蛋糕冲着他,夏油杰和硝子一人握着两个彩带筒,五条悟则左手举起相机,右手拿着话筒踩在桌上,一口气不间断地嚷嚷: “哇怜你这是什么表情看起来就像刚被人甩了一样夜蛾大叔更年期爆发都没你这么可怕!” 加茂怜一顿,紧接着无奈地扬起了唇,明晃晃的白金眼眸里倒映着这些吵吵闹闹的家伙,忍不住噗嗤一声偏过了头,胸口和肩膀剧烈抖动。 好吧,虽然五条悟说话很讨人厌,但这么打岔一下,他心情忽然好了许多。 “谢谢大家。”少年指尖抹了下眼角笑出来的泪珠,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亮片彩带,嘴角的弧度比阳光还灿烂。 五条悟见状举起相机,竖起大拇指,“ok!保持这样!三、二、一,茄子——” 闪光灯明亮如骤,包间里齐声祝贺: “生日快乐!” “毕业快乐!” “升学快乐!” · 禅院甚尔靠在车上,唇里叼着根香烟,白蒙蒙的烟雾模糊了他的神情,焦油和尼古丁的味道总算让他一头热的脑袋清醒了一些。 男人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没有搭对,他提着一小盒草莓奶油蛋糕在某个家伙的公寓楼下站了二十分钟,思考自己究竟该不该上楼去。 按照加茂怜三个月不联系他,即便发了祝福也没回复的状况来看,对方似乎确实被自己上次在竞马场那番冲动的言论气到了。 禅院甚尔觉得自己此时带着蛋糕上去有些没面子,更何况那小鬼最喜欢蹬鼻子上脸,说不定一会儿指着他骂,打起来别把公寓楼掀翻了…… 他啧了一声,抖掉烟灰,很没素质地将烟头戳灭在一旁的花坛上。 上去就上去吧,大不了让那小鬼出口恶气,免得以后再翻旧账……而且,过生日的家伙总要有些特权的。 他直接坐电梯到十二楼,按了两声门铃,好久都没反应。 不在家? 男人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又敲了敲,思考着自己要不要撬门进去等的时候,隔壁的门被缓缓推开。 禅院甚尔偏过头,对方探出个脑袋,“你找谁?”还好这个角度对方看不见他唇角的疤,男人手里又提着蛋糕,否则邻居可能直接将这家伙当做上门讨债的混混报警了。 男人指了指面前的门牌号,“住在这的小鬼。” “那家早就搬走了呀。”邻居疑惑地问,“那家人没给你说吗,三个月前就搬走了,隔壁一直没人租。” “搬走了?三个月?他能去哪里?”禅院甚尔下意识吐出三个问句。 隔壁邻居被他凶巴巴的口气问到了,默默地关上门缝,小心翼翼地建议,“哎,你要不去问问房东吧,说不定房东知道你朋友去了哪儿。” 嘭。 门轻轻地关上。 楼道里一片死寂,禅院甚尔顿了半晌,插着兜的那只手握着手机,半天都没掏出来,其实只要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但他捏到后壳发烫都没拨出去。 直到头顶的声控灯熄灭,黯淡的阴影将周围包裹,男人才回过神来似的动了动眼皮,慢吞吞地骂了一句脏话。 操。 · 四月,东大开学,加茂怜又进入了连轴转的状态。 医学生没有休息日这不是假话,少年天天不是待在图书馆就是实验室。 其实大一学生很少直接进实验室的,但由于这家伙对人体的基础知识实在太过精通,甚至很多神经和血管比教授还背得熟,大一刚入学就破格被某门课的老师拉进实验室打下手,平时刷刷烧杯试管什么的,重要时候老师还带着他去手术室观摩。 可惜有反转术式的家伙对血呼啦撒的临床医学完全没有兴趣,一心扑在学术上,搞得老师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 除了学习,为了课程+实践满绩毕业,加茂怜还加了一个学生会一个游泳社团,直接从无必要不出门的阿宅变成了医学部著名现充。从早到晚泡在学校里,早上七点出门晚上十一点回家,仿佛一只永不停歇的陀螺。 还好是术师,不然早就猝死了。 加茂怜心想自己只要熬过四年,再凑足钱,立马出国留学定居享受生活,彻底摆脱御三家的阴影。 好在今天晚上的社团训练因教练生病而取消,加茂怜终于能早点回公寓放松。 他在街边餐馆里打包了一份香喷喷的芝士咖喱猪扒饭,回到公寓楼摁了十二楼的电梯。 很巧,这边租住的公寓也是十二楼,加茂怜也很喜欢这个高度。 他刚走出电梯,发现隔壁大门的保护膜终于拆下来了,这几天他都注意到隔壁的空房子不知什么时候贴上了保护膜,似乎有人在往里搬家,但加茂怜天天早出晚归,一直没和未来的邻居见上一面。 可能是已经搬过来了吧,过几天空闲的时候去打个招呼好了。 加茂怜慢吞吞地掏出钥匙拧开锁,肚子咕噜噜地叫,迫切地想回去泡个澡,开个电影再慢慢吃饭。 他回家直接关掉了手机,决定在今天做个冷酷无情的家伙,谁打电话都不理,任何人都不能破坏他来之不易的美好夜晚。 加茂怜舒舒服服地跑了个澡,头发都没擦,只在肩上搭了个吸水毛巾,穿着小熊睡衣和短裤,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甜牛奶,畅快地喝了一大口。 他悠闲地戳开电视,打开重新加热后的饭菜,趴在茶几上正准备吃,这时候门铃忽然响了。 加茂怜深吸一口气,烦躁地从地毯上爬起来,赤着脚去开了门。 “谁啊——” 门开了一条缝。 少年抬头看去,下一秒骤然噤声,刚洗过澡湿漉漉的双眸惊讶地瞪大,表情像见了鬼。 “你好啊,新邻居。”低沉的声音响起。 黑发男人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在看见对方傻乎乎的表情后,墨绿的眼眸划过一丝愉悦的光彩,他手中提着一块草莓奶油小蛋糕,在怜的鼻尖晃了晃。 甜香的奶油味直冲鼻腔,加茂怜还没来得及填满的胃部,瞬间委屈地叫了两声。 “禅院……不是……”加茂怜迟疑地顿了顿。 此时一滴水正沿着他的发梢往下滴落,流进了锁骨凹陷的窝中,有些痒,他抓了一把,那片立马红了。 男人收回目光。 最后加茂怜还是选择了一个中规中矩的问题,“你怎么会来的?” 少年似乎还没意识到他迷茫时拖长的声音有多软,好像在故意撒娇,又带着足够的少年气,让人怎么都不会反感。 禅院甚尔一把抵住了门缝,当着加茂怜的面缓缓拉开,自顾自地挤进去,然后咧开唇角,顺手将小蛋糕塞进少年的怀里,关上了门。 “来送温暖的。” 第50章 加茂怜捧着奶油蛋糕, 鼻尖全是甜味,他呆滞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闯进玄关,手欠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然后很自然地走了进去。 “这么晚才吃饭吗。”禅院甚尔早就闻见了空气中咖喱的味道, 看加茂怜一直不动, 还转过头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傻了?” 金发少年眨了眨眼, 缓缓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来干什么?” 这和上个问题基本上是换汤不换药, 于是禅院甚尔理所当然地重复一句, “来送温暖。” 加茂怜静静地盯着他, 也不说话,连手捧蛋糕的姿势都没换一下。 男人忽然感觉这小鬼没有表情的时候目光确实挺能唬人的, 他顿了顿,“问候新邻居……?”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一秒。 “不说就不说, 结尾的问号都快勾到我眼睛了。”加茂怜恢复了讥讽的本性, 慢吞吞地踩着拖鞋走到客厅里, 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地毯上。 好吧, 新邻居的面貌提前揭晓, 就是面前的禅院……或者叫伏黑甚尔的家伙。 加茂怜都没有兴趣问他为什么会刚好搬到自己隔壁, 满脑子飘着一串串上蹿下跳的彩色弹幕—— “关我屁事”、“爱搬搬搬”、“又不熟”、“没到亲切寒暄的程度”、“别说搬家了就是迁坟都和我没关系”…… 他面无表情, 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混着咖喱汤汁的白米饭就往嘴里塞,目不斜视地盯着面前还在播放片头演员介绍的电影, 认真得就好像能从这些好莱坞影星的名字里看出一朵花。 过了一会儿, 他旁边的地毯毛被人压平, 高大的人影坐到他身边。 混着香烟、沐浴露、木头的气息瞬间逼近, 明明很淡很浅,此时却铺天盖地地倾轧走咖喱浓郁的味道,强势地钻进加茂怜的鼻尖。 少年心脏死死地缩紧了一瞬,下一秒,血液不要命似的向里挤压,像要把他血管压爆。 即便五脏六腑多么不听人使唤,他始终冷着脸,心想这混蛋总能调动起他宰人的冲动。 难受,不给他一锤胸口憋得慌。 “我警告你离我远一点。”加茂怜咔滋咔滋地咀嚼着外酥里嫩的猪排,犬齿咬进肉里榨出肉汁,不像是在吃东西,像是在给美味的小猪崽上酷刑。 禅院甚尔不明白少年说话怎么这么夹枪带棒,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拆开蛋糕盒子,推到对方面前,“还在生气啊,那么久的事情。” 他罕见地服软,“竞马场那次——” “我没生气啊。”加茂怜打断了他。 男人一顿,加茂怜的声音冷静,没有嘲讽没有愤怒,确实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但总让他感觉不对劲。 “我只是单纯地讨厌你。”金发少年掀开眼皮,偏过头看了禅院甚尔一眼,眸里波澜不惊,不带丝毫温度。 曾经叱咤风云的夜场“头牌”,靠漂亮皮囊和花言巧语哄骗富婆花上千万资金给自己买咒具的家伙,面对加茂怜不冷不热的一句话,竟然陷入了茫然。 他哄人竟然有哄不好的时候吗?触及到了知识盲区。 “你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加茂怜开始赶客,因为他发现如果这家伙再多呆一秒,他就会忍不住拔出村雨丸给他来上两刀。 一刀插脑子,一刀插肾脏。 反正这两个器官都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禅院甚尔:“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搬过来吗?” 那能有什么原因,这家伙能从打折的破旧出租屋搬到月租金三万块的电梯公寓,肯定是得了一笔意外之财呗——加茂怜在心里恶狠狠地想——都入赘了,可不是为了新婚燕尔、乔迁新居、早生贵子……■他■的,加茂怜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刚才有疑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感兴趣。”少年脸色越发冷酷无情,“我们俩很熟吗?” 这下换禅院甚尔脸色冷了,他看着加茂怜转过头还没心没肺窸窸窣窣地捧着盒子吃东西,指尖不满地敲了敲茶几玻璃面。 “你什么意思?”男人压低了声音,听上去凶巴巴的,憋着气。 “字面意思。”加茂怜将塑料勺扔进盒子里,溅起几点汤汁,他现在也没什么胃口,冷着脸看禅院甚尔,“所以,这位邻居,你现在可以离开我家吗?” “别没良心,小鬼。”禅院甚尔蹙着眉,“你一句话不说,搬家搬这么远,我特意来找你你还给我发脾气。” “你找我?”加茂怜一顿,紧接着怒气更高了,“你手断了还是不会用手机,我记得我没换号码,搬家你不手机上问,转头搬到我隔壁耀武扬威?或者觉得面对面吵架比较有气势是吗?” “我跟你扬武耀威做什么?”禅院甚尔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那你是来找我打架的。”加茂怜理解能力一流。 “……”甚尔觉得自己现在跟这个正在怒火中的小鬼没办法正常沟通,不仅如此,他连这小鬼生气的原因都深表疑惑。 他不就是口不择言嘲了他两句小神童吗?按照他俩以前打架到鲜血四溅的凶狠程度,这玩意儿不至于让加茂怜记仇记这么久吧? 男人目光淡淡地瞟了一眼自己送的蛋糕,心想,难道这刻薄的小鬼不喜欢草莓? “拜托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少年平静了下来,声音有些疲惫,“我好不容易休息一晚上,能不能给我留一段比较愉快悠闲的时光?” 金发还往下滴着水,一点一点洇进毛巾里,不小心打湿了胸口憨态可掬的卡通小熊图案。 禅院甚尔盯着少年的侧脸,注意到他眼下那片青黑的阴影,好像确实是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他顿了顿,从地毯上站起身,浓密如刀锋的睫毛垂下,敛起眸中的情绪。 “蛋糕记得吃。”男人转身走向玄关,“下次再找你。” 加茂怜不自觉地去看他,那家伙头也不回,身影逐渐和记忆中竞马场看台远去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这种一去不回头的气氛再次让他内心焦灼起来,像一颗滚烫的火星憋在胸口,烧不起来又灭不下去,刺得人全身都压抑。 “下次最好不要再见了,禅——”加茂怜咬紧腮帮,气冲冲地吐出一个名字,“伏黑甚尔。” 男人背影一顿,在少年看来就是典型的做贼心虚,他冷哼一声,撇过头,收拾桌上吃剩的餐盒。 可收拾到一半,他还没听见关门的声音,不耐烦地侧目,想警告这家伙不要耍什么花招。 然后他就看见男人懒洋洋地转过身,重新脱下了鞋子,赤着脚一步一步走来过来,并且越走越快。 因为从头到尾都是坐着的,加茂怜的脑袋从平视变成了仰视,一句“滚蛋”还没出口,甚尔已经俯下身,伸出手捏住了少年的下巴,大拇指和中指将他抿紧的脸颊往里挤压,捏出了一个生气的膨胀河豚。 浑身带刺的那种。 墨绿的眼眸划过一丝戏谑,连嘴角的疤都嚣张地翘了起来。 “谁告诉你我姓伏黑的?”嗓音中带着笑意。 加茂怜不知道这家伙发什么神经这都要炫耀一下,直接把对方莫名其妙的笑理解成了挑衅。 “老子有耳朵有眼睛。”加茂怜面无表情,但因为最被别人捏着,口音和脸都非常有趣。 男人嘴角的笑容更大。 加茂怜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抬手就想打掉男人的手腕。 禅院甚尔难得配合,少年气急动手之前就放开了他,然后在他面前蹲下身,一副“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就不走”的无赖相。 少年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之前在商场见到惠了,他现在姓伏黑不是吗?” “所以你觉得,我和姓伏黑的那位女士有什么关系?” 禅院甚尔拉长了声音,这副诱引加茂怜坦白的样子显得格外混蛋。 “总不可能是养母子关系。”加茂怜刻薄地说。 男人对上少年锐利的目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在怜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啊。” “你别说你是把惠卖过去的。”少年继续冷嘲热讽。 “唔。”禅院甚尔思忖半天,“确实有交易啦,不过不是卖。” 加茂怜抬眸,头上盖下来一个热乎乎的手掌,拎起他脖子上搭着的毛巾就往头发上擦,很轻柔,轻柔得不可思议。 少年懵了。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钻进他的耳朵,“伏黑女士的前夫遭到黑手党暗杀了,她为了女儿的安全考虑,想雇我替她处理掉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我就顺手做了个人情,免费接了这一单,但同时要求她领养惠——禅院家那群蠢货一直都想把那小鬼要回去认祖归宗,我偏不如他们所愿,大不了改个姓嘛。” 加茂怜从来没听到过男人说这么长一段话,他呆呆地看着对方,脑袋顶上被毛巾摩擦得酥酥麻麻,一时间脑子都有点不清醒了。 “我可没有入赘,小鬼。”禅院甚尔将他的金发擦得半干,搭在他脑袋上,偏过头笑着看向少年,“你生气不会是一直在误会这个吧。” 加茂怜一下词穷,他耳尖涨得通红,“我、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个生气啊!我说了我就是讨厌你!” “噢——”男人很过分地拖音,“欸,原来只是因为讨厌我啊,我还以为你吃醋了。” 这下少年的脸颊骤地滚烫,他瞪着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像一只忽然被踩到尾巴的猫,直接炸毛了,“你在说什么狗话!” 他扯着头上的毛巾,掩耳盗铃式躲避男人轻佻的目光,几乎要把自己脸遮完了,“你快走走走走!我要休息了!” 加茂怜每句话都声调上扬,看来是炸得神志不清。 禅院甚尔又噢了一声,“所以你要不要道歉。” “道什么歉!” “误会我这么久,你是手断了还是不会用手机,我记得我没换号码,你拨通就可以问的,至于气这么长一段时间吗?”男人恶劣地将加茂怜说的话悉数奉还,这时候他记忆力就好得很了。 “……”少年捂住脑袋,偏过头变无赖,“嘁。” “那你至少得给我正名一下吧。”男人扯下加茂怜头顶的遮羞布,掐着他下巴,让他直视自己。 “……正名什么?”少年眼神躲闪。 “叫我的名字。” “……” “你不说我可就一直不走了。” “……”加茂怜抿了抿嘴,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可以直接烤面包。 他顶着男人炽热的视线,垂着眸,低声下气地说: “禅院……甚尔。” 第51章 少年闭着嘴轻轻噗了一声, 浅淡的孔雀瞳里闪过一丝不服气,他拍了拍禅院甚尔的手背,脑袋往后想要挣脱, 又被另一只手紧紧扣住了。 “再说一遍。”男人挑着眼角,很过分地要求, “没听清。” 加茂怜呼出一口热气, 掀开睫毛瞪他:“你别得寸进尺。” “说个名字都那么不情愿啊,亏我还给你买了小蛋糕。”禅院甚尔啧了一声,在地毯上坐下, 瞥见桌上剩了一大半的晚餐,“你这就吃饱了?” 加茂怜嘟囔:“见到你就没什么胃口。” 男人侧眸瞟了他一眼, 少年脸上的红晕还没散下去,扯着毛巾的两端, 指尖绷得发白, 仿佛要把自己勒死。 “那我喂你。”禅院甚尔挑眉,拿起塑料小勺, 挖了一小口奶油蹭到加茂怜鼻尖,逗狗似的晃了晃, “啊,张嘴。” 加茂怜:…… 被冒犯到都失去了辩驳的力气。 他翻了个白眼, 拧过脑袋不去看这个满脸恶劣表情的混蛋。 奶油香甜的味道黏糊糊地弥漫在周围,禅院甚尔还没有放弃, 又蹭了蹭他的嘴角,抹了一嘴奶白。 少年深吸一口气, 掀开毛巾, 转头, 骂人, 一气呵成,“你有什么毛病——唔!” 勺子灵巧地撬开贝齿,钻进口腔,甜腻的奶味瞬间在味蕾上化开,透明小勺辗过滚烫的舌尖,在他敏感的上颚反复剐蹭,动作很轻但却带来了一阵难以遏制的颤栗。(审核大大,这只是在正经地吃蛋糕) 勺背碰到牙齿时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刮净奶油,缓缓抽出,勺头牵扯一线透明的长丝。 加茂怜产幻般听见了丝线断裂的水声。 他僵硬地挺直了腰背,唇角颤抖,辱骂的话在他脑海里迅速生成,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啵。 禅院甚尔在他嘴里堵了一颗草莓。 男人敛下发暗眸光,将勺子塞进了少年的手中,“我走了,蛋糕记得吃完,不能过夜。” 说完这家伙迅速起身离开,两秒后,大门嘭地关上。 客厅里只有电影演员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加茂怜面无表情,咔擦,手心的塑料小勺被生生捏成齑粉。 口腔里草莓在齿间碾成烂泥,喉咙里全是酸甜的味道,腻腻的,腻上了天灵盖。 加茂怜又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下一秒倒地不起,瘫在地毯上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怦怦。 怦怦。 怦怦。 好像有千八百只兔子在里面上蹿下跳地蹦跶,踩得他不仅心率不稳,连脑子都有些犯病,眼前全是禅院甚尔递勺子时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手背,凸出青筋和骨骼带着烟草的味道挥之不去,仿佛握住的不是塑料勺,而是锐不可当的太刀,一下就贯穿了加茂怜的左心房左心室。 血液簌簌地在血管里奔跑,嘴唇也好烫,舌头也好烫。 他怀疑刚刚那下塞进嘴里的不是奶油,是富士山深处活跃的地下岩浆。 少年痛苦地呻.吟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在地毯上滚了几圈,然后躺在上面彻底一动不动了。 ——当他是具尸体吧。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蹂.躏着地毯上软乎乎的长毛。 ——真的要死了。 · 浴室里,花洒哗啦啦地往下流淌,瓷砖上的水珠连成一片,镜子上却没有一点儿雾气。 光洁明亮的半身镜将男人赤.裸的肌肉映得分毫毕现,结实的胸腹即便放松都非常明显,两侧的鲨鱼线粘着水珠,顺着沟壑淌下,划过腹部肌块,和人鱼线相会,漂亮的肉.体超出了镜子的边界。 禅院甚尔垂着头往脑袋上打泡泡,抬肩的时候,肩胛骨后的肌肉微微拉扯起一个蓬勃的弧度,光是站着,全身上下任何部位都充满了让人赞叹的力量感。 日本四月份的天洗冷水澡,这种勇气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但男人仿佛根本没有感觉,顺手取下头顶的花洒冲掉脑袋上的洗发露,关水,从架子上扯下一条毛巾随手擦了擦,在腰下围了一圈。 这时候,他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忽然聒噪地响了起来,男人慢吞吞地擦了擦脑袋,等水干得差不多了,才赤着脚走过去瞥了一眼。 孔时雨的电话。 他顺手接通,“喂?” “禅院,晚上好。”中介先生非常有礼貌地问候了一句,“你要的假身份给你安排好了,你先大致了解一下,具体的身份信息你看看附件,我刚发给你——简而言之,你接下来要假扮一名退役的游泳运动员,暂时受邀到东大担任游泳社外聘教练……” “之前的教练呢?我讨厌处理不必要的人际关系。”禅院甚尔打断了他,直接点开公放,转到孔时雨发来的附件里,等文件加载。 “放心,游泳社老教练被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送走了,可能要请很长一段时间的病假。” “嗯。”男人随口应了一声,猜也能猜到孔时雨说的究竟是什么手段,他视线忽然在附件信息上一顿,“伏黑甚尔?谁让你用的这个名字?” “不是伏黑小姐拜托你的任务吗?为了尽快引蛇出洞,叫这个比较好吧,毕竟伏黑的姓氏根本就不常见,很容易引起目标的注意。” “换一个。”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商量。 “信息都快给你录入了,你让我换一个?”中介先生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叹,“你这是在平白增添我的工作量啊,禅院,我敢问您为什么非要换个名字吗?” 男人沉默了几秒,直到电话那头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嗯?”。 “……有人要发脾气。”禅院甚尔啧了一声,不耐烦道,“好不容易哄好的,你别给我添乱。” “哈?”孔时雨懵了。 “换一个。”男人强硬地要求,“姓什么都可以,总之不要和伏黑有关。” “等等等等。”孔时雨此时好奇心简直要爆表了,连忙八卦,“谁这么大面子?” 哄?中介先生从来没在禅院甚尔口中听过类似的词语,为了哄人连姓都要改,这是什么?这他爹就是妥妥地藏着猫腻! “关你屁事啊。”禅院甚尔懒懒地扬起眉,“就这样,我挂了——” “先别挂。”孔时雨连忙止住八卦之心,谈回正事,“还有事没说完。” “说。” “你让我免费帮你做这种没有报酬的事情我没有意见,但我可以麻烦您顺便开张接个有报酬的委托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无奈,“你已经休息了一个多月了,禅院,我在韩国还有家人要养,就接一个,好歹让我有口饭吃。” “少来,孔时雨,你在韩国有家人?女人吧。我记得你去年净赚五千多万,吃金子都能撑死你。”禅院甚尔刻薄地开口,“别问我,我不接,忙得要死。” 中介先生指出,“没看出来你忙,你甚至还有心情大老远搬了一趟家。” “为了任务啊,都是在东大附近。” “年初去澳大利亚的委托,你怎么不顺便移民呢?”孔时雨毫不留情地揭穿。 “……” “……” “……是吗,忘了。”禅院甚尔语气逐渐变得冷漠,敷衍道,“先说到这里,我要睡觉了。” 孔时雨见缝插针:“你要不要听我讲任务是什么再做决定?” “喂,信号不好,嗯,挂了。”禅院甚尔拙劣地将电话拿远,无视那头中介的嚷嚷,干脆利落直接挂断。 男人抓了把额发,湿漉漉的发梢立马溅出几滴水,镜子上星星点点都是水渍。 他捏着手机,退出附件,找到小金毛的名字,发了一句,“你明天几点的课?” 禅院甚尔走出浴室,接了杯水,等他躺倒床上时,对面才发来了回复。 【8:00】 简短到无情。 · 加茂怜从七点到七点半定了二十个闹钟,最后一个才彻底把他弄醒,没精打采地爬起来穿衣服。 今天又是现充的一天。 他叹了口气,刚打开手机,就收到了游泳社经理的群发短信—— 【游泳社社员们早上好,天气明媚,春意盎然,很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扰……】 加茂怜飞快地跳过前面一长串场面话,直接切入正题。 【……小松教练因为扭伤暂时请假,走之前邀请了一位退役运动员担任游泳社临时教练,为了欢迎我们的新教练,今晚19:00,社团将举行泳池欢迎会,届时会进行一场热身赛,新教练也将为各位的能力打分,制定合适的训练计划。请各位社员带好游泳装备,准时参加……再次抱歉打扰到大家……】 加茂怜一目十行看完了啰啰嗦嗦的一长段话,大概提炼出几个信息。 游泳社换了个新教练,今晚19:00会举行欢迎会,新教练要来测试他们的游泳水平。 看来晚上又要很晚才能回家了。 加茂怜一边收拾今天上课要带的书和笔记本,顺手从冰箱里摸出一片又干又硬的吐司面包,皱着眉叼在嘴里,推开门就要往外跑。 现在七点五十,再慢就要迟到了。 他刚锁上门,转身,眉头一皱,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挡住了他的去路。 “禅院甚尔,别逼我骂你。”加茂怜漠然地看着他,又因为含着面包片声音模糊没什么威胁度,“让开。” 黑发男人一把扯掉了他嘴里的吐司,在加茂怜生气之前,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加茂怜:……? 少年缓缓低下头,是一个冒着热气刚出炉的鸡蛋培根三明治。 然后他的另一只手又被男人抓住,挑开手指,将冰冰凉凉的甜牛奶放进掌心。 加茂怜:………………? 发生了什么?面前这个混蛋是被恶灵附体了? “去上课吧。”甚尔顺手揉了一把少年的脑袋顶,眼皮耷拉下来,漫不经心的表情和刚才一系列诡异的举动非常不相符。 加茂怜直接愣在原地,他也不急着还有十分钟就要迟到的事了,伸出手摸了摸男人的额头,缓缓得出结论,“没病呀。” 禅院甚尔感受少年刚摸了牛奶还带着水汽和寒意的掌心在自己脑门碰了一下,又快速地撤开,好像他脑袋上长了根针。 他挑了挑眉,“我给你早餐你很惊讶?” “不是惊讶。”加茂怜慢吞吞地说,“只是怀疑你是不是被诅咒附身了。” 金发少年迟疑地看了看手中的三明治,面包软乎乎的,生菜和西红柿片看起来非常新鲜,培根边缘煎成了焦褐色,还挂着香喷喷的油珠,鸡蛋是溏心的被切分为二,黄橙橙的蛋黄还冒着热气……正常得让他幻觉是不是自己梦没醒,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你在想什么?”禅院甚尔敏锐地问。 “怀疑你有没有下毒。”加茂怜如实回答。 “……”男人眉梢一抖,额头的青筋都快冒出来了,他捏了下少年欠揍的嘴角,恶狠狠地说,“吃你的,老子不至于害你都要靠下毒这种手段。” “噢……”加茂怜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那我走了?” “没人拦你。”禅院甚尔说话很不客气,退后一步,等少年去按电梯。 “所以你出来干什么?”加茂怜偏头迷茫地盯着他,“只是送早餐?” “啊。”男人含糊地应了一声,不知道是否认还是确定。 加茂怜还想问,这时候电梯正好上来,甚尔直接将加茂怜塞进轿厢,帮他按了一楼的按钮。 少年一脸懵地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禅院甚尔站在外面,睫毛给墨绿的眼眸投下深邃的阴影,在电梯合拢前,他嘴角忽然扯出一抹看不清态度的笑意,轻声启唇。 “晚上见,小鬼。” 第52章 晚上见? 加茂怜吃完三明治喝完甜牛奶, 直到踩点顶着教授锐利的目光进教室的时候都没想明白禅院甚尔那句话。 见什么见? 有什么好见的? 少年自认为和某位姓禅院的混蛋话不投机半句多,待在对方身边总有种想掰断他狗头的强烈冲动。 可今天早上的氛围实在太诡异了,加茂怜一上午的课都在思考禅院甚尔在电梯口阴恻恻的那句发言究竟是什么意思,还好上午的专业课不深, 加茂怜一边走神一边听也能记个大概。 中午加茂怜没回去, 打算去食堂吃完饭, 再去图书馆把实验室导师发给他的几篇文献看了, 加茂怜倔强的狗脾气对人不对事, 虽然不学临床, 但还要靠人家的推荐信申请国外大学。 中央食堂是东大非常著名的食堂之一, 特色菜赤门拉面甚至吸引了许多游客慕名来东京品尝。 而加茂怜喜欢在这个食堂吃饭主要因为价格便宜、离教学也楼近,他想不到吃什么的时候就会跑来这里。 加茂怜走到窗口要了一份拉面套餐加一个可乐饼, 随便在窗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心不在焉地吸溜着面条,还在想今早发生的一些事情。 他当时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禅院甚尔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给他准备早餐,就被男人推进了电梯,现在越琢磨越觉得可疑,他甚至在回想对方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比如把他的身份泄漏给了加茂家换钱一类的—— 这是他能想到最有可能的理由。 少年皱着眉掏出手机, 把自己的疑惑发了过去。 十秒后, 禅院甚尔回了他一个“?”,紧接着一个电话打过来, 吓得加茂怜直接挂断, 在男人第二个“?”发送成功后,回复他: 【随口一问, 别在意】 发完他就将手机扣上, 认认真真地开始享用自己的午餐。 “加茂君!”女孩清脆的声音响起, 似乎非常惊喜,“终于见到认识的人了,找不到空位,我能坐你对面吗?” 加茂怜抬头,看见景山澪奈背着硕大的运动挎包,一边艰难地端着盘子走过来。 “景山,请随意坐吧。”少年礼貌地冲对方打了个招呼,将桌上的餐盘往自己的方向收了收,腾出一个位置。 景山澪奈是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考入的,在年初,她的100米和200米自由泳已经达到了专业运动员的水准,被顺利录取进教育学部。 她不仅和加茂怜同属于游泳社成员,还是校游泳队的,基本上每天都泡在泳池里。 果然景山澪奈下一句话就是,“加茂君,你收到社团的短信了吗?今晚有新教练要来。” 加茂怜叼着可乐饼点头。 “真想知道我们的新教练是什么样的啊……”少女感叹了一句,盘子里是健身窗口的牛肉干酪沙拉和高蛋白能量棒,她以后是要冲击国际比赛的人,很早就开始控制自己的饮食健康了。 加茂怜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是谁都可以啦。” “听说是退役运动员,不过不怎么出名。”景山澪奈沉思了一番,“我问了经理,似乎姓西川什么的,哎,正想快点见到啊,今晚的欢迎会教练也会亲自示范,不知道退役运动员是什么水准。” 少女咔滋咔滋嚼着紫甘蓝,畅享着未来。 加茂怜对游泳不感兴趣,加入这个社团一方面是为了参加比赛容易一些,方便得到更多的学分,另一方面是因为游泳是唯一一个男更衣室不会出现汗臭脚臭狐臭的运动了。 他没有积极地加入与景山澪奈的交谈中,但这并不妨碍少女像只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 “要我说加茂君你也应该加入校游泳队的嘛,我记得高中第一次练习,你的速度简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教练都说以你的水准和天赋,努力练个三四年冲击奥运不成问题。”景山澪奈有些可惜,“你就是太低调了呀,平时在游泳社根本没发挥出全力,我都看得出来。” 那不是没发挥出全力,那就是在玩水。就算是高中仅有的那一次练习,也是加茂怜没有评估好非术师的体质问题不小心游快了。 更何况他游泳靠蛮力拼速度,根本没有技巧的,如果换成是正式比赛,有经验的顶级教练一眼就能看出他的问题。他平时只会参加校内的一些活动,只要把自己的名次控制在前五,基本上就能拿到不错的课外学分了。 “反正在游泳社和游泳队能拿到的学分也没差。”加茂怜毫不掩饰自己的功利心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像景山同学这么热爱游泳,甚至对运动也提不起兴趣。” “好可惜。”景山澪奈诚心地感叹,“按照加茂君你的成绩,说不定就能参加华国奥运了——我好喜欢熊猫,想去看,可是实力远远不够啊。” 少女的话题总是变得很快,她像兔子一样嚼着生菜叶子,看着走神的少年,敏锐的女性第六感响起警铃。 “你好像有些苦恼。”澪奈扬眉。 “啊。”加茂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竟然这么明显吗?” “超明显的。”景山澪奈竖起手指分析,“让我想想,是感情方面,对吗?” 她一脸期待地望着怜。 金发少年一愣,立马摇头,“不是,和感情无关。” 景山澪奈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加茂怜只好硬着头皮讲述让他困扰了一上午的事。 “如果,呃……一个关系不怎么好的家伙,突然有一天给你准备了早餐,还诡异地笑着告诉你‘晚上见’,这代表了什么意思呢?”加茂怜蹙着眉,简化了今早的事件。 “那就是感情问题嘛,那家伙喜欢你呗。”景山澪奈理所当然地耸肩,“准备早餐诶,谁会舍得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给别人准备早餐呢,这当然是喜欢人的表现咯。” “不可能。”加茂怜否认地斩钉截铁,甚至在听到“喜欢”这两个字的瞬间,背上立马爬满了鸡皮疙瘩。 禅院甚尔长着就不是一张会真心喜欢人的脸,相比于生物,加茂怜觉得这家伙可能更爱不会说话不会呼吸的钞票。 他补充了一句,“关系真的非常糟糕,见面就打架的那种。” “见面就打架?”景山澪奈疑惑地说,“那对方不会在早餐里下毒了吧?” 加茂怜面带愧疚,“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但确实没毒。” “嗷。”少女仔细沉思,“很奇怪。” “很奇怪是吧——” “如果没有打架那部分,那整件事情就像是丈夫上班,妻子准备好早餐将丈夫送出门,道别时说了一句‘晚上见’。”景山澪奈打了个奇妙的比喻,“一模一样。” 加茂怜深吸一口气,眼眸里盛满了惊恐,“哪里像了?” 景山澪奈嗯地拖长声,半晌后,“诶,不知道,好复杂,我只是个还没恋爱的单身少女,理解不了你们这些别扭情侣的事情。” “都说了不是情侣——”加茂怜头皮一炸,差点绷不住表情。 “噢噢,抱歉。”少女不好意思地双手合十,“下意识说出口了,因为觉得这种相处方式太像恋爱漫画里欢喜冤家了嘛。” “能让我们同框的应该不是恋爱漫画,而是限制级18r恐怖漫画。”加茂怜嘟囔,脑子里那个妻子和丈夫的奇妙比喻还在盘旋,他飞快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口豆芽,腮帮子嚼得脆响,努力让这件事情消散。 景山澪奈听出了加茂怜的无奈,换了个话题,“晚上一起去游泳社怎么样,虽然社长和经理人都很好,但大一新生刚进去好像边缘人,更别说校队和社团天天争场地,本身就不对付,我夹在中间每次去都超尴尬。” “好啊。”加茂怜坦然接受邀请,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眼光啦,但游泳社里总有几个高年级生仗着前辈架子欺负人,很让加茂怜不爽,他知道景山澪奈一个女孩子不好说什么,估计也有些烦这些混蛋。 “那晚上五点,图书馆门口见,顺便去吃个晚饭吧?”景山澪奈开朗地扬了扬眉,“樱今天会来看我,她带了相机,我们拍一张寄给小飒怎么样。” “班长也会来?”加茂怜有些惊讶,茅野樱是a班的班长,景山澪奈最好的朋友。 少年思索了一阵,发现自己今天下午没有要紧的事情,于是点了点头,“好啊,到时候见。” · “刚刚我们经过的地方是医学部的教学楼,这边离中央食堂很近。”行政处的实习生正带着东大新来的游泳教练参观校园。 “噢,医学部?”后面的人难得感兴趣地应了声。 “是的,请问要进去看看吗?”实习生连忙说。 然后就听见声音再次变得冷漠,“不用,继续。” 看着漫不经心的男人,实习生心里其实有些虚虚的,他觉得面前这家伙不像是文件中所说的退役游泳运动员,倒像是顶峰时期的拳击手,肩宽臂粗,面带凶相,一拳能打死一个壮汉。 他缩了缩脖子,继续指着前方,“这里就是中央食堂了,一般来说会从上午十一点开到下午两点,日餐、西餐、意餐、中餐、法餐都有,满足了各国留学生的要求,价格也很便宜,西川教练可以凭借临时员工卡享受食堂九折优惠。” 禅院甚尔不耐烦到了极点,他巴不得这家伙识相点自己麻利地滚蛋,但按照人设来演,他又必须忍着性子跟着这家伙绕校一圈,听他磨磨唧唧的介绍。 “正好午餐时间了,西川先生要试试吗?” “不,下一个。”他冷冷地说。 胆小的实习生又是一颤,“噢噢,那请跟我来。” 所以这么害怕了,为什么不滚蛋啊。 禅院甚尔很混蛋地想,要不要直接走了吧,反正看样子这实习生也不敢多说两句,更别说向上面告状了—— 男人掀开耷拉的眼皮,正想说什么,墨绿的眼眸突然在划过某个地方的时候顿住了。 他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 某个金毛小鬼站在食堂出口,他的面前是个穿着短裙的黑发女生,看背影挺漂亮的,这两人正有说有笑地挥手告别。 即便离那么远,拥有天与咒缚的男人还是不可避免地听见了他们俩的对话。 女生:“那晚餐见咯,加茂君。” 小鬼:“好,一会儿见。” 很普通的对话,禅院甚尔的眉心却浮现出一丝烦躁。 这小鬼不会谈恋爱了吧? 谈恋爱还吃他的早餐,真欠揍啊。 男人啧了声,前面的实习生一抖,回头看见西川教练还没跟上来,犹豫地问:“教练?” “……”禅院甚尔仿若未闻,掏出手机,慢吞吞地点开小金毛的短信页面,上一个信息还停留在“8:00”。 “……西川教练?”实习生战战兢兢。 “闭嘴。”男人非常没有素质,“不参观了,你走吧。” 说完他也没理会对方的反应,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打出一行字,发送,关屏,揣进兜里。 抬头时还看见对方站在面前,疑惑地扬了扬眉,唇角的疤因为脸部肌肉运动而轻微地翘起,再英俊的容貌也挡不住气质上的凶神恶煞,实习生吓得立马屁滚尿流地离开了。 黑发男人深深地瞥了一眼远处那颗金色的脑袋,在小鬼的孔雀瞳察觉到之前,消失在了原地。 加茂怜猛地一抬头,在刚才那一瞬间出现了被人监视的感觉,他谨慎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可疑的家伙。 难道是自己最近太累了,都神经质了吗? 少年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没发觉自己身体有哪些不适,过了一会儿,才满头问号地掏出刚才在自己兜里震动的手机。 他收到了禅院甚尔发的一则短信。 内容是—— 【三明治500,牛奶150,记得给】 “……” 好了,困扰解除,什么恋爱漫画,果然这样强买强卖才是禅院甚尔那混蛋男人的风格。 加茂怜微笑着回了一句“傻逼”,然后将这家伙拖进了联系人黑名单里。 晚上见? 下辈子见吧。 第53章 吃完晚饭, 和茅野樱告别后,加茂怜同景山澪奈一起回到了学校,这时候才六点过, 距离游泳社的欢迎会还有半个多小时, 两人都不愿意提前过去坐冷板凳,一人买了个冰淇淋, 坐在体育馆外面慢悠悠地吃。 景山澪奈一边吃一边笑, 加茂怜疑惑地抬眸看她。 “加茂君, 你没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们吗?” 加茂怜:“发觉了, 怎么?” 看见少年的脸色的确很茫然, 少女扬眉,“绝对是被误会了,以为我们是情侣什么的,毕竟加茂君你在东大论坛可是赫赫有名,是著了名的自带一层屏障·女生近不了三米之内·英俊的单身男性, 下到大一上到大六男男女女们心中的白月光。” “那是什么东西?”金发少年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莫名其妙有了一长串了不得的称号感到震惊。 “称赞,夸你帅,群虎环伺, 你知道你在实验室穿白大褂的照片被人偷偷发上论坛后,大家对你产生了什么惊人一致的想法吗——” 加茂怜:? “亲手扒掉你的衣服,这句话跟帖超过200楼。”景山澪奈认真地点了点头, “所以, 看见了吗,周围那些目光, 好多都恨不得把我扒皮抽骨, 然后取而代之。” 加茂怜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也有天然孔雀瞳, 对来自感情方面的恶意理解得非常透彻。 景山澪奈遗憾地叹了口气,“虽然在这些家伙中,我取得了先天性的优势,是加茂君你的高中同学,但你完全不是我的菜,简直是浪费了这层关系啊,可恶。” 少年对澪奈的评价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感到有些好笑,“我有这么厉害吗?” “当然啦。”澪奈笑得很开心,“不过和比自己还漂亮的男生谈恋爱,确实得承受很大的压力,估计得心脏强大的人才能受得了。”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啊,加茂君,我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个男人的家伙在追求你吧。” 加茂怜愣了一下,从记忆中扯出来某些让人血压飙升的场景,笑容忽然变得很假,“不是,当时只是开玩笑而已。” “噢噢,我还以为是真的。”景山澪奈嘀咕,“不过那位的长相,和加茂君的相性倒是很相配呢。” “完·全·不·觉·得。”加茂怜一字一顿,恶狠狠地将冰淇淋蛋筒一点一点吞进了肚子。 少女眉开眼笑,“哎,我们还是先进去吧,不然再在这里待一会儿,明天我就要上论坛暗杀榜了。” “那又是什么榜?”加茂怜站起身,两人一起向体育馆的方向走去。 “我发给你链接。”景山澪奈掏出手机,“论坛里全是你的热帖,加茂君你也看看自己在校园里有多少粉丝……啊啊啊嫉妒,为什么不多多关注未来的游泳明星呢。”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才三页贴,还是樱那家伙开的表白楼。” 两人边聊边走,拎着包在更衣室前分开。 加茂怜进了男更衣室,这时候时间早还没什么人,他掏出自己储物柜的钥匙,打开柜子取出泳裤,然后将背包塞了进去。 男更衣室没有隔间,反正都是同性也不担心什么,加茂怜习惯了,直接脱了衣服。 他的泳裤是两件套的,里面一层紧身长裤,外面套着宽松的短裤,腰部连在一起,很紧不会掉,也不会出现什么尴尬的状况。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难穿了,防水滑面材质和腿部皮肤形成了很大的摩擦力,加茂怜每次都要坐在凳子上很麻烦地套,才能套进去。 他背对着门口,先艰难地穿进去左边小腿,然后才俯下身,将另一只腿也塞进去。 这时候他听见男更衣室门开的声音,活动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估计是有人和他一样提前到了,加茂怜也没在意,低下头继续摆弄自己的裤子。 禅院甚尔没想到自己一进门就是这么……让人吃惊的场景。 少年背对着他,光滑白皙的脊背微微拱起,背肌线条流畅地形成让普通男人艳羡的弧度,脊椎处略微凹陷,从颈后滑下,勾进了腰下更深的地方,可惜被一大堆衣服遮住了,两侧的腰窝在穿裤子的动作下一会儿拉紧,一会儿陷下去,让甚尔想到某些久远的回忆。 那时候少年的腰窝和脊椎也跟现在差不多,起伏,绷紧,塌陷,呈现出令人赞叹的弧度…… 男人的喉结上下滑动,视线越来越不加掩饰。 加茂怜微微一顿,忽然感觉到有些没对劲。 后面的家伙自从进门后,就沉默着没动,那种赤.裸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让他非常恶心。 孔雀瞳划过一丝暗金色的流光,少年迅速地拉上裤子,冷冷地撇过了头。 墨绿与白金交相辉映,可加茂怜觉得自己的脸色可能比瞳色更加精彩。 他震惊地挑高了眉梢,盯着禅院甚尔,“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不能在这里?”黑发男人啧了一声,走到加茂怜面前,垂眸打量少年,“身材不错。” 加茂怜唇角一抖,差点就要抬手给禅院甚尔一拳,最好再顺便戳瞎他的眼睛。 他的嘴唇拉成一条冷漠的直线,“问你话呢,禅院,少敷衍人——” 少年话音未落,看见男人从兜里掏出一把和他一模一样的储物柜钥匙,走到最角落属于教练的001号储物柜打开了柜门,掏出一套还没拆封的新的泳裤。 “……”加茂怜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默默地看着男人脱衣服,穿泳裤,也是和他一样的两件套款式,这家伙的身材却比他更好,八块腹肌一块不落,自然又漂亮地排列在腹部,人鱼线沿着腰部两侧向内合拢,挤进了泳裤里。 好……骚。 加茂怜一时只能想到这个形容,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目光黏在对方的胸腹上下不来——很正常,男人也会欣赏男人的肉.体。 “好看吗?”禅院甚尔抬眸,满脸戏谑。 “还行。”加茂怜挑剔地回敬。 他意识到这个对话似乎有些熟悉。 “你别告诉我你是我们新来的教练?”金发少年蹙眉,“伏黑女士的那个委托?” “对啊。”禅院甚尔咧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他缓缓走近少年,俯下身揉了一把金色的脑袋。 “西川甚尔……请多指教。” “……”加茂怜神色复杂地盯着他,“好难听的名字。” “哈?” “像新宿街头无人问津还需要自己出门拉自己皮条的便宜牛郎。”少年嘴欠地形容,“类似于午夜帝王一类的没品味花名。” 禅院甚尔收敛了唇角的笑意,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嚣张的家伙,然后熟练地捏了捏他的脸颊。 “嘶。”加茂怜偏了下头,踹了男人一脚。 “小鬼,你最好给我听话一点。”禅院甚尔毫不在意腿上的一点儿疼痛,凑得更近了,“托你的福,老子今天心情不好。” 男人身上的幽香阴魂不散地环绕在加茂怜周围,少年推了他一把,没推动,反倒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禅院甚尔鼻尖对着他的鼻尖,粗粝的指腹重重地摩挲着腕部薄薄的皮肤,滚烫的温度从手臂瞬间延伸到心脏,加茂怜猛地屏住了呼吸。 怦怦。 “我建议你放开我。”他艰难地开口,“否则我很难保证下一秒你脑袋上插的是什么。” 怦怦。 完蛋,根本止不住。 少年干脆自力更生,骤然向后一仰,可惜甚尔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动作,左手一揽就扣住了他的后脑勺,这下两人的距离反而更贴近了。 “噢,插的是什么?”禅院甚尔故意放缓了语调,这让他灼热的气息持续不断地扑打在少年的脸颊上,就像一颗火星落入芦苇丛,瞬间点燃了整片洁白的原野。 加茂怜握紧了拳头,白金色的睫毛微微颤抖,他能听见血液穿过心脏的声音,从未如此强烈,就像被一只手攥着动脉,又恶趣味地在某一刻陡然松开,让他有些呼吸不过来。 怦怦。 少年咬紧牙齿,两腮鼓起,看上去仿佛一只被主人抓到手中揉玩的金丝熊仓鼠,气鼓鼓的,却无可奈何。 禅院甚尔眸里闪过淡淡的笑意,但在下一秒,笑意忽然变得刻薄起来。 “小鬼,你是不是拉黑了老子的手机号?”男人兴师问罪,低沉嗓音在此时却无人欣赏,加茂怜只想找准机会给他来上一拳。 “噢,那又怎样?”加茂怜蹙眉抬起头,即使是在男人的桎梏下,也保持着一贯的傲慢和任性,“你手机号镶金了不能拉黑?” 禅院甚尔眸色一深,伸手直接绕到少年身后,提起了他那堆衣服,从皱巴巴的裤子里掏出了一只手机。 他动作很快,加茂怜都来不及阻止,禅院甚尔飞快地打开了他的手机,戳戳摁摁不知道在搞什么,加茂怜沉默着看着他无礼的举动,非常想念后世的指纹解锁手机了,至少不会轻易被人打开肆意操纵。 两分钟后,禅院甚尔将手机扔回给加茂怜,少年一把接过,垂眸看这家伙到底搞了什么鬼。 果不其然看见对方将自己的名字拖了出来,还顺手改了个备注,将冰冰冷冷公事公办的“禅院甚尔”改成了“甚尔”。 少年抬眸瞥了男人一眼,“这么不喜欢禅院家的话,你改成伏黑也没什么。” “我哪儿敢啊。”禅院甚尔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光是听说惠那小子改姓,某些人就气成了河豚,我要改了,某些小鬼不得直接气炸——怎么,我想不通要提前欣赏烟花祭吗?” “……谁气了,胡说八道!”加茂怜恼羞成怒。 “嗤。”男人鼻腔里发出欠揍的嘲讽声,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金发少年满脸通红,被轻轻弹了下脑门。 “好了,加茂同学,该去训练了。”禅院甚尔轻笑着将少年从凳子上拽起来,在对方恨恨的目光下又揉了把他的脑袋。 “配合下我的任务。”男人推开更衣室的门,“我每天给你带早餐。” “收钱的哦?”加茂怜讥讽。 “……啧,不收钱。” 第54章 加茂怜默默地跟在游泳社新晋教练身后, 他怎么也没想到禅院甚尔所说的“晚上见”,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他怀疑自从上次拍卖会后对方cosy上瘾了。 “你的委托内容究竟是什么?”趁着游泳馆没人,加茂怜直接问, “为什么会来东大当教练?” “我之前给你讲过啊……按照伏黑的要求清理当初那些杀害她丈夫的黑手党成员。”禅院甚尔说, “底下的小杂碎我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还差一个高层干部没找到, 那家伙最后一次有记录的ip登陆是东大论坛的内部匿名账号, 我怀疑对方明面上的身份很可能是东大的教职工, 所以来这里抓老鼠。” 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 男人手中拎着一只薄外套, 一边说一边披在了身上,拉链拉到了最上端,衣领竖起来遮住了脖子。 外套是黑色和深灰色的拼接布料,肩膀处有两条白色的竖线延伸到袖口,背后正中是硕大的“东京大学”字样, 左下角标注着“游泳社”。教练专用的运动外套让他看起来年轻许多,社会闲散人士的气质也稍微减淡了一些,完全和校园融合在一起,没有之前那种杀伐果断舔刀嗜血的违和感了。 “我以为你会很乐意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身材。”加茂怜话里有些淡淡的嘲讽。 禅院甚尔偏头瞥了他一眼, 眸里带笑,“教学期间,我还是更希望有人把注意力放在训练上, 而不是我身上, 你说对吗,加茂同学?” “……你什么意思?”加茂怜觉得这家伙话里有话。 “刚才在更衣室, 也不知道是谁, 眼珠子都快黏在我身上了。”男人眼里浮满了谐谑的味道, “你要摸,我又不是不让你摸。” 加茂怜被这话一下子拉到某段久远的回忆里,他忽然想起他刚离开加茂家那天晚上,狭窄逼仄的小巷里,酒吧门前闪烁着劣质的led灯条,空气中飘散着烟草和酒精的味道,他和禅院甚尔初遇第一面就在垃圾桶旁边打了一架,不仅掀翻了整条小巷,还被迫在局子里走了一趟。 而激怒加茂怜的罪魁祸首,就是这家伙眼瞎嘴欠的两句—— 【腹肌,摸不摸】 【一次一万】 …… 金发下软软的耳根倏地燃烧起来,有蔓延到脖颈的趋势了,加茂怜烦躁地瞪了禅院甚尔一眼,自顾自走到了游泳池旁的等候区,决定要装作和这家伙完全不认识。 禅院甚尔莫名其妙被针对,想走过去,脚步还没迈到一半,就收获了一记凶恶的眼刀。 清透发亮的眼眸里此时写满了威胁,少年两颊微红,因牙齿紧咬着内唇而微微绷起,似乎是气得不轻。 男人驻足,轻轻挑了挑眉,转身走到等候区另一边的长凳上坐下,这时加茂怜的锐利的目光才缓慢地从他身上挪开。 禅院甚尔觉得自己好像被路边嗷呜叫的狗崽子凶了一顿,感觉有些奇妙。 “喂。”他偏头看向加茂怜。 少年不理他,双手拢着脑后的头发扎了个低马尾,捧着泳帽套上脑袋,再把后脑勺那一截金色小尾巴藏进了帽子里。 禅院甚尔看他慢吞吞地做完这一切,从外套兜里掏出一只金属口哨,叼在嘴里冲加茂怜吹了一声。 此时的游泳馆空无一人,尖锐的哨声撞击在空荡的场馆中,散开一圈圈回音。 “吹屁啊。”加茂怜暴躁地回头,“有事说事。” 少年难得在外面撩起自己琐碎的额发,露出来的额头光洁白皙,脸部线条柔顺,眉眼在失去发丝搭下来的阴影后淡化了轮廓上的锋利度,他比之前看上去更加精致。 不愧是享誉咒术界的御三家“花瓶”,旁人就算再怎么瞧不起他的术式天赋,也从来没人嘲笑过他的长相。 但此时,精致的面庞被少年臭脸的表情所打破,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男人。 “你这么抗拒我干什么?”禅院甚尔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生理反应,见到你就难受。” 加茂怜实话实说,但甚尔似乎不这么认为,他认真地审视了一秒钟自己,觉得少年是审美有大问题。 这张脸在新宿至少能拍到一千万高价,唯一能解释“看到就难受”的,也只能是心跳加速导致的头晕目眩和胸闷气短…… 禅院甚尔嘁了声,“什么生理反应能到这种程度。” 加茂怜想了想,“可能是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就不怎么愉快,加上永田那次血淋淋的经历,反正我离你近了就控制不住想揍人。” 第一次见面,两人一言不合就斗殴掀翻了小巷。而在屋久岛永田,禅院甚尔差点捅破加茂怜的脖子,加茂怜差点击穿禅院甚尔的背部——这么看来,说他们俩想把对方往死里搞也不过分。 男人沉默几秒,忽然起身向少年走去。 加茂怜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你干什么?” “脱敏治疗。”禅院甚尔言简意赅,靠近坐在少年身边就伸出手想去抓他。 指尖还没碰到胳膊,少年猛地深吸一口气,险些在两人面前筑起一道火墙。 他迅速挪开一段距离,愠怒道:“滚蛋。” “我在治疗啊。”禅院甚尔无赖地挑起眼皮。 “根本不需要。”少年断然拒绝,“我觉得我们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会更好。” 说完他听见男人大概是笑了一声,抬眸却看不见禅院甚尔脸上有什么多余的笑意。 “噢,是吗?”甚尔缓缓开口,深邃的眼眸一直盯着加茂怜不放,就好像在评估什么东西。 加茂怜抿了抿嘴,“绝对不需要。” “随便你。”男人偏过头,视线懒散地打在浅蓝色的泳池中,“反正我不这么觉得。” 加茂怜瞥了这家伙一眼,看见对方似乎没有要继续捉弄他的意思,才慢慢地松了一口气,他腿蹬在凳子上,拱起脊背,抱住膝盖,将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藏进了怀中。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怕天与咒缚这家伙听见他的心跳声。 即便少年现在还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潜意识中却有些无端的心虚。他怀疑禅院甚尔再这么多来几下,他可能会成为唯一一个因为心跳不稳而猝死的咒术师。 “你冷吗?”禅院甚尔忽然开口。 “不冷。” “不冷抱那么紧干什么?”男人眯着眼,弯起唇角,“碍眼。” “……”加茂怜瞬间心如止水,冷漠地回应,“戳瞎了就不碍眼了,需要我提供刀具吗?” 气氛归于寂静。 两分钟后,女更衣室终于走来了个熟悉的家伙,少女比较怕冷,在泳衣外穿着一件很大的夹克衫。 景山澪奈见到加茂怜就挥手走来,“加茂君,今天人来的好慢啊,不是新教练的欢迎会吗——这位是?” 少女视线忽然移到等候区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上,加茂怜忽然反应过来景山澪奈是见过禅院甚尔这家伙的,怎么瞒得过去。 他抿了抿嘴,含糊地介绍,“新教练。” “啊,教练你好,我是大一教育部新生景山澪奈。”澪奈很礼貌地走上前打招呼,这时候禅院甚尔正好转过脸,和少女来了个对视。 “西川。”男人仿佛从来没见到过面前的少女般,很陌生地点了点头。 加茂怜一时之间摸不准现在的状况,只看见景山澪奈忽然蹙起眉,“西川教练……等等,你不是之前同加茂君一起和魁皇游泳部吃饭的男人吗?” “啊?”禅院甚尔顿了顿,“好像似乎有这么一回事。” 加茂怜已经在思考景山澪奈认出这家伙后,自己该如何圆“禅院”是怎么变成“西川”的了。 “噢噢,是叫西川对吧,太久了,我还以为叫什么院什么的,看来是我记错了。”神经大条的景山少女似乎完全没有怀疑,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加茂怜松了口气。 和教练打完招呼后,她目光在加茂怜和禅院甚尔之间扫过,忽然发现他们正好分别坐在长凳的两头,中间隔着长长的距离,好像非常不愿意挨着对方。 景山澪奈想到刚才加茂怜介绍教练的时候也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立马察觉到自己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偷偷摸摸地坐到加茂怜身边,戳了戳少年。 加茂怜紧张地转头,以为景山澪奈看到了破绽,结果少女只是指了指手机,低下头飞快地打起字来。 少年有些迷茫,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他点开短信页面—— 【景山澪奈:加茂君,你们俩果然是有什么猫腻!】 加茂怜顿了顿,回复:没有,我和他不怎么熟。 【景山澪奈:都一起吃过饭啦,别骗我了,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 【加茂怜:……】 【景山澪奈:不会是……分手了吧?所以才装作不认识的。】 加茂怜抿着嘴,正要打字反驳,手机又震动几声,少女短信接连不断地轰炸。 【景山澪奈:放心,加茂君!我绝对不会和任何人说这件事!】 【景山澪奈:分手后和前任遇见确实够狗血,特别是对方还成为了自己的教练,想想都窒息啊。】 【景山澪奈:但是别担心,我保证游泳部没人会发现你和教练的以前关系!你就放心大胆地装作不认识他,我一定替你作掩护!】 帮他隐藏和禅院甚尔认识这回事? 加茂怜微微一顿,将“我和他真的不熟悉”几个字一点点删去,发了个“好,谢谢”。 少女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还没继续回复,后脑勺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 她四处环顾,什么都没看见,那头的教练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泳池,她又偏过脑袋看加茂怜,少年低下头同样面无表情地翻手机短信,现场气氛非常像前任见前任的修罗场。 景山澪奈忽然觉得场馆里有些凉飕飕的。 加茂怜低下头在重重地按下“关你屁事”,直接发送给禅院甚尔。 消息记录的上一条还停留在十秒钟前,这家伙给他发了句“当着我的面聊得很开心啊”。 另一边,男人嗤笑一声,将手机揣回了兜里。 现在时间是18:45,游泳馆里陆陆续续进来了社团的人,等人来齐后,社长带来了一只二十寸的欢迎大蛋糕,和社团经理一起向大家介绍禅院甚尔的身份。 “这是西川教练,三年前从国家游泳队退役,将负责我们接下来一个月的训练……” 游泳社一共有三百名社员,偶尔有游离于社团之外随心所欲的学生也会来参加,但是相比于篮球、足球、棒球等运动,大部分人都不愿意选择游泳,毕竟每次训练完又要洗澡又要洗头,非常麻烦。 所以在之前,除了加茂怜这种一心为学分的家伙,和真正热爱游泳的发烧友,每次活动都能前来坚持训练的人只有不到五十个。 但加茂怜有种预感,禅院甚尔这家伙当上教练后,游泳社的入社申请绝对会爆炸。 不说别的,就他前面两个女生,活动开始不到十分钟,她们已经从对面那个男人脸赞叹到发丝,再从凌乱不羁的发丝联想到这家伙有没有女朋友这件事上了。 “教练看起来就是那种钢铁直男的模样,怎么会有女朋友嘛。” “可是他好帅,这种程度的相貌,没有女朋友完全说不过去欸!” “总而言之,好羡慕他女朋友,如果没有的话,那就羡慕他未来的女朋友。” “总而言之,好想做他女朋友,如果有了的话,就做他未来的女朋友……” “……”沉默来自于加茂怜。 景山澪奈站在少年身边,自然也将前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凑近加茂怜,轻声说:“别担心啊,我观察了你们好久,觉得可能有破镜重圆的可能性!” 加茂怜幽幽道:“我有担心吗?”以及,“破镜重圆”又是这位少女给他加的什么苦情剧本? “没有吗?”景山澪奈惊讶地反问,“可是我注意你偷偷瞟教练好多次了诶,每次教练看回来,你就眼神躲闪,这还不是余情未了?” 加茂怜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偷看禅院甚尔这件事,他一时有些沉默,“景山。” “啊。” “你要不别做游泳运动员了吧。” “啊?” “去争取08年奥运的射击名额。”加茂怜认真地说,“你这眼睛,拿个前三不是问题。” “……” 众人分享蛋糕拍完合照后,就要开始今天活动的正式流程。 第一项是教练亲自示范200米自由泳,第二项是岸上肌肉发力讲解,最后依照发力方法进行简单的尝试,再依次完成200米自由泳速度测试。 加茂怜能够明显感觉到,当禅院甚尔脱下外套之后,在场无论男女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黏在了男人的上半身。 这家伙的身材就是男妒女爱的典范,和吃药增肌的健美先生不同,每一处肌肉弧度都完美到毫米,充满了人体恰如其分的美感。 加茂怜甚至听见了人群中憋不住的吸气声。 他看着禅院甚尔就不爽,默默地在人群后翻了个白眼,脸又黑又臭。 这家伙才是孔雀吧,开屏尾巴都快敲到天上去了。 就在加茂怜恶狠狠吐槽的时候,禅院甚尔似乎意识到什么,回头瞟了一眼,一下就看见少年熟悉的脑袋和某个少女凑得很近,不知道在谈什么有趣的话题。 男人墨绿的眼眸划过隐约的暗光,正好和抬头的加茂怜对视两秒,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他转过头,套上泳帽,连护目镜都不戴,就俯身踩在了起跳板上,对社团经理说了声,“计时。” 三秒钟后,哨声响起,禅院甚尔如同凶猛的黑鲨瞬间入水,前几秒众人几乎没看清他是怎么蹬出去的,立马出现在了几米之外。 两个来回,触壁起身,停止计时。 1分50秒33,禅院甚尔的实力绝对不止于此,不过他把速度控制得很好,这个速度对在役运动员来说不够亮眼,但对退役了三年的运动员来说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对这群游泳社的小鬼来说更是唬人,拜托,1分50秒33,妥妥参加国际比赛的水准,更别说别人可是退役了三年诶! 景山澪奈激动得都快跳起来了,扯着加茂怜的袖子让他快看快看。 “我之前竟然从来没注意过这么厉害的人!”少女感叹。 加茂怜内心毫无波动,禅院甚尔这种能够徒手撕破特级领域的天与咒缚身体素质,就算四百米一分钟对他来说也是轻而易举小事一桩。 整个场馆中瞬间欢呼雀跃,声音大得几乎要把房顶掀掉。 男人倒是若无其事从岸边一撑而起,顺手拿起一旁的外套。 有男生调侃:“哎呀,西川教练别穿了!这么好的身材裸给大家看看呗!” ——老子都没看过几次,还给你们看。 加茂怜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这句话,等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后,骤然感到一阵窒息。 这是什么诡异的思想啊?! 加茂怜在内心中唾弃自己,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一定是太羡慕禅院甚尔那家伙的肌肉了,才会想到这个…… 少年缓缓地抬起手蹭了蹭自己的脸颊,摸到一手滚烫。 “想看?”禅院甚尔眯着眼望向人群中那个说话家伙,眼角垂下一片阴影,四周浮动的欢腾倏然被他一个人的气场给压了下来。 即便是面无表情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可怕的气势,暴戾、凶猛、残酷、随心所欲……分明处在文明社会,被这家伙注视一眼,却感到没由来的恐慌,就像食草动物基因中对猛兽的本能抗拒。 在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他们这才意识到虽然面前的教练年轻又英俊,但根本就不好相处——和之前好说话的老教练完全不一样。 加茂怜在心里骂了一声装逼,抬头就看见禅院甚尔这混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掀开眼皮无所畏惧地瞪了上去,孔雀瞳勾出浅浅凶恶的光芒。 这时候他注意到站在他前面的一个男生忽然抖了起来,瞬间收起了自己的眼睛,偏过头揉了揉。 “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冷了呢?”旁边有人搓着胳膊嘀咕。 “晚上有降温?” “我感觉是由内而外的阴冷。” “是啊是啊,刚刚给我冻抖了一下。” …… 就在加茂怜垂头揉眼睛的时候,禅院甚尔忽然开口,“下面是岸上肌肉发力讲解。” 男人眼神一直盯着人群中某个回避视线的小鬼,忍着烦把一群聒噪的大学生赶下水。 加茂怜站在最后,排队跟着下水,走过禅院甚尔身边,被男人拽了一把。 他直接瞪了回去,即便不说话,眉眼里都写满了“滚”字。 “做个示范。”禅院甚尔不由分说地将人拖住,在一群学生疑惑的目光中,加茂怜只能忍着怒火,配合这家伙。 他被迫站在禅院甚尔面前,面对一群浮在水里的脑袋。 不得不说加茂怜身上的肌肉分布还是非常标准的,如果说禅院甚尔的身材充满了男性的魅力,那么加茂怜的身材就是充满了男性的媚力。即便没有甚尔那种逆天的教科书级完美,少年的肌肉在视觉效果上也算顶尖出色,属于女性特别欣赏的那种类型。 禅院甚尔比加茂怜高了快一个脑袋,少年能感受到背后隐隐靠近的热气,对方的外套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背,有些痒。 他刚想动,被男人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 “游泳是一项全身性运动,所带动的肌肉复杂,需要长时间的练习配合,才能训练出更好的效果……” 男人低沉的声音就在加茂怜耳边幽幽地回荡着,怜能感受到一阵阵湿热的气息拍打在他的头顶,他微微咬紧牙关,在暗中使用赤血操术控制起体内的血液流速。 虽然这种精细的操作很累,但能够有效抑制血液快速穿过动脉造成心率加快的问题。 他想,好歹要在非术师面前忍住宰人的冲动,他刚刚已经无意识地开启了自己的孔雀瞳,如果禅院甚尔靠近导致他做出一些难以控制的应激反应,那就糟糕了。 加茂怜正心无旁骛地控制血液,后背忽然贴紧一个热热的身躯,男人的手臂从身后环绕过来,指腹轻轻从加茂怜的胸口划过。 “这里是胸大肌。”甚尔几乎贴在加茂怜的耳边说话,他慢吞吞地用指尖在少年身上勾勒出刚刚讲的那块肌肉的轮廓,“自由泳手臂拉伸时,这块肌肉会随之变形拉长——麻烦配合一下,加茂同学。” 加茂怜僵硬地站抬高手臂,当手臂提起时,胸肌会向上侧拉伸,而禅院甚尔则毫不客气地将手掌贴了过去,沿着肌肉拉扯的方向来回滑动。 男人的指尖带茧,每次碰到皮肤,就会摩擦出让人无法忽视的触感。 像火柴划过火柴盒,火星骤起,烧得加茂怜后背一紧。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了,禅院甚尔像是直接往他胸口里塞了一把夏日焰火,炸得胸腔怦怦直响。 禅院甚尔指尖一顿,将少年侧过身对着泳池里的家伙们。 “上臂肌肉在自由泳中非常重要,肱二头肌、肱三头肌对划水的力量和速度控制都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他垂眸,盯着少年藏在泳帽下发红的耳垂,似有似无地轻笑了一声,手指划过刚刚所说的几块肌肉,满意地看见加茂怜紧张地抿起了唇角。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男人另一只手的指尖贴着少年后侧面的腰窝轻轻摩挲了一下,加茂怜立刻绷紧了身体,终于忍不住以众人听不见的音量轻声骂了一句:“我宰了你,混蛋。” 禅院甚尔正在讲解肌肉运动,虽然嘴里没有回应加茂怜,但指腹却一直没有从刚才的地方挪开,若即若离地打着转。 还好男人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再多来几次加茂怜可能真的忍不住当场和他打起来。 简单地介绍完人体肌肉该如何发力后,进行下水尝试。 加茂怜立马蹿离禅院甚尔,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赶快把自己埋进了泳池里,让冷水浸泡着全身,降下.体内莫名升起的燥热。 他原本想去找景山澪奈,但想到男生和女生不太方便一起训练也就放弃了,一个人蹲在角落默默地随波晃荡,像只失去梦想的咸鱼。 他靠着池壁,好不容易将自己的体温降下去,眼前忽然落下了一片阴影。 他面无表情地仰头,禅院甚尔就站在身后的池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少年。 这里是泳池角落,没人会特意关注。 他们俩静静地对视了几分钟,眼波激荡,刀光剑影,传递出重重旁人无法理解的意思,简而言之就是,加茂怜在骂人,禅院甚尔在挑衅。 半晌,男人蹲下,指尖点了点加茂怜的额头,嘴角浮现出愉悦的笑意。 “我们俩真的,”加茂怜哑着嗓子开口,“今晚不死不休吧,我真受不了你了。” 他举高胳膊反手锤了锤禅院甚尔的胸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噢,听起来今天我必须得死啊。”男人轻笑,“本来是正常的教学方法,没想到你的身体会这么敏感嘛。” “……”加茂怜以一种看弱智的表情看着禅院,“你故意的吧。” “不行吗?”禅院甚尔轻佻地握住了加茂怜抬起的手,指腹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滑动,“我是教练,我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性骚扰也算教学安排的一部分了?”少年冷漠脸。 “我有骚扰你吗,只是讲解肌肉而已。”禅院甚尔强词夺理,轻轻地捏着少年凸起的手骨,指尖在他指缝间的软肉处划过,随着少年轻微的颤栗,十指交叉,紧扣住对方的,不给少年一丝挣脱的机会。 他声音含笑,“这才是骚扰,小鬼。” 第55章 指缝被陌生的触感填满, 加茂怜能感受到男人指节上的粗茧在他手指的侧面轻轻摩挲,紧扣,弯曲, 掌心贴在手背上,将青紫色静脉的颤动纳入微妙的感官范畴。 这只手曾经握着天逆鉾将加茂怜死死压在身下, 企图割断他的脖子,可现在却强势又轻柔的挤进少年的手心, 像是要留下什么让人难忘的印记般, 燃起一片炽热的星火。 禅院甚尔蹲在加茂怜身后, 低眸时眼角下垂,带着天生的颓意,他将神色藏进了深邃的眼眸中, 情绪淡然, 无法被人猜透内心的想法。 加茂怜的脑袋还保持在仰头看他的状态,少年已经彻底懵掉了,金灿灿的孔雀瞳映着男人英俊的脸蛋, 一时之间都忘记了挣扎。 禅院甚尔觉得少年像这样不说话的时候挺讨人喜欢的。 于是他抬手想摸怜的额头,指尖还没碰到人, 哗啦一声,少年猛地钻进了水里,要不是甚尔及时放开了手,加茂怜躲避的架势差点要把自己的胳膊拧断。 “……嘁。”男人唇缝中吐出一句气声,水下的影子一蹿三米远, 几秒后已经滚到了对面的深水区,水波晃动, 看不清了。 加茂怜面无表情地将自己浸在池底, 深水区没人, 他屏住呼吸,让冰冰凉凉的水流冲击着自己的脸颊和脖颈,皮肤上滚烫的温度仿佛还在,少年又将自己往池底压了压。 柔和的水流穿过他的掌心,水压轻轻地包裹着他的手指,刚才被禅院甚尔握住的感觉还停留在指缝中。加茂怜皱着眉握紧拳头,松开手指,又握紧拳头,反复了好几次才缓过神来。 他等身体温度降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地浮上水面,可是心跳还在加速,有种呼吸困难的错觉。 加茂怜敛着睫毛,在水下无人见到的地方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怦怦。 怦怦怦。 怦怦怦怦。 妈的怎么越跳越快。加茂怜低声咒骂某个总爱挑事的混蛋,表情臭得要命。 远处还有社团成员们扑打的水声,加茂怜深吸一口气,又静悄悄地缩回了水底。 他戴着防水耳塞,流水环绕着他的脑袋,听到的一切都雾蒙蒙的,好像在另一个世界,这样他能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胸腔内的撞击声。 加茂怜在许多漫画电影电视剧里听见过普通人是怎么形容心跳的,大部分说法是像林中小鹿乱撞,食草动物湿漉漉的眼眸总会让人想起一切美好的事物,连它们的跳跃都充满了生机勃勃的色彩,仿佛置身于童话世界。 加茂怜并不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和那种恋爱漫画的情节相似,可他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自己每次遇到男人的时候,都会产生抑制不住的心悸。 这种情况越来越剧烈,也越来越频繁。 少年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可是喜欢女人的啊。 加茂怜现在的手机待机画面还是某部游戏的人气女npc,更何况他和禅院甚尔仅有的那次体验也不怎么美妙,加茂怜也是在那之后认定自己对男人的兴趣远低于对纸片人萌妹的兴趣。 难道是到了应该谈恋爱的年龄,身体已经开始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方法告诉他缺少纾解了吗? 上辈子加茂怜一心为了家族名誉,被咒术界呼来喝去全世界乱飞,忙得根本就没有谈恋爱的心思。会不会是这一世太闲了? 人就是饱暖思淫.欲的本性,他可能最近有些思春? 因为和禅院甚尔的某些回忆太过印象深刻,所以当见到他或靠近他时,自然而然就出现了雄性荷尔蒙爆发的反应? 少年脑袋里闪过无数奇妙的想法。 就在他肺都要憋炸时,岸上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 加茂怜慢吞吞地浮上岸,试练的时间结束,接下来社员们要上岸排队,进行200米自由泳的速度测试。 名单从大一开始往后排,加茂怜第二批下水,他站在岸边正想观察前面游泳的家伙,准备取一个平均值速度慢悠悠地结束测试。 禅院甚尔幽幽开口:“最后一名我亲自来训。” 众人瞬间挺直了腰背,战战兢兢地注视着泳池,要是之前教练这么说,或许会有人故意拖在后头,但在见识过男人凶神恶煞、仿佛要吃人的气场后,在场所有浮动的心思都烟消云散,相比于看帅哥还是命重要。 加茂怜也瞬间打消了之前的想法,决定这次自己有多快游多快,不然再来刚刚那么一次,他可能会七窍出血而亡。 有了禅院甚尔那番话,第一批新生游出了玩命的速度,之前比赛都没有见他们这么拼过。 当加茂怜站在起跳板上时,他注意到禅院甚尔瞥了他一眼,少年立马肌肉一紧,脑子都开始不好使了。 随着口哨一响,他游鱼般钻进了水里,蓝莹莹的池水从眼前晃过,逆流冲刷着他的身体,等加茂怜蹬住对面的池壁返回时,猛然回神。 他注意到和他一起出发的家伙们才游了一半不到,岸上围观的社员们目瞪口呆地盯着他,所有人都一副惊诧的表情,他们是第一次看见如此诡异的速度。 少年冲出去瞬间,肩膀的肌肉大幅度拉伸着,仿佛根本不惧水流的阻力,像真正的鱼类,很快穿梭到了对岸。 加茂怜微微一顿,收敛地放慢了速度,可是这时候忽然停下未免有些欲盖弥彰,他硬着头皮顶着众人的加油声往前游动,再次蹬着池壁转身,还有一个来回。 就在他匆忙靠岸的时候,仿佛听见了禅院甚尔的笑声,随后少年感到两束灼热的目光总是在追逐着他的背部。 他再次放缓了速度,最后一个来回结束,触及池壁,转头一瞥,离他最近的家伙还有五十米,也就是一个泳池的长度。 完蛋了,预估错误。 空气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有人高声问:“多少秒多少秒?” 加茂怜从泳池里爬出来,警告地瞪了禅院甚尔一眼。 男人顿了顿,这才轻轻按下了秒表,成绩直接从1分37秒23变成了1分55秒31。 “欸,我以为在1分50秒以内呢,第一趟出去的时候多快呀!” “再怎么也不可能比教练还快,加茂君要真的能进1分50秒早就被职业队拉走了,怎么可能还留在学校嘛。” “对啊,可能是因为和其他人对比着,所以显得比较快吧。” 众人议论纷纷,加茂怜微微松了一口气。 最后果然不出所料,他一次“失误”竟然测出了全场第一。 景山澪奈远远地对着少年比了个耶,她是第二,只比加茂怜晚了三秒。不愧是游泳天才少女,再这么训练个一两年真的能够参加国际比赛了。 “那最后一名真的要被教练亲自训吗,好可怕呀。”有学生在私底下议论。 他以为自己说的很小声,其实全被男人听在耳里。 加茂怜闻言回头瞟了男人一眼,正对上了禅院甚尔那双墨绿的眼珠。 那双眼里闪过一丝戏谑的光芒。 “……”少年的第六感发出警报。 甚尔缓缓咧开唇角,说了一句,“大家都表现得不错,最后一名也是,稍加练练就行——” 加茂怜面无表情地盯着男人,眼里的威胁都要溢出来了,可禅院甚尔忽然转开了脑袋。 “所以,今天我还是帮加茂同学训练一下吧。”禅院甚尔说,“虽然他的速度很快,但肌肉发力方式完全错误,真的是……让人看着就火大。” 男人语气压得很冷,所有人都以为加茂怜完蛋了,纷纷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加茂怜也挺同情自己的。 禅院甚尔宣布解散自由练习后,众人如鸟兽散,立马逃离了这两个家伙间冷若冰霜的真空隔离带。 加茂怜下意识看了一眼景山澪奈,发现少女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挥着手和其他人一样离开了。 加茂怜:…… 我可以选择退社吗?这狗屁学分我不要了。 他被禅院甚尔直接拖下了水,男人也脱了外套和加茂怜一起泡在水里。 “别做出那副讨人厌的脸。”甚尔啧了声,“老子给你单独课外辅导,你还不乐意啊。” “求你,别辅导我。”加茂怜冷漠地说,“看到那些漂亮的女孩子们了吗,滚过去展现你的魅力就行了。” “那不行。”禅院甚尔拍了拍加茂怜的肩膀,示意他浮起来做动作,“那我不成人渣了吗?” “你不本来就是人渣吗?”加茂怜认真地问,“我以为你有自知之明的——” 少年的话忽然卡在喉咙,他感受到男人的掌心正贴着他浮起来的腰部。 “放松。”禅院甚尔顺手捏了捏加茂怜的胳膊,“你以为我在说笑吗?游的时候全靠蛮力,手脚搅得跟螺旋桨一样——你是在游泳还是在开海上摩托啊?” 加茂怜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来真的,他犹豫了一瞬,“……说就说,别动手动脚。” “你身体我都摸遍了,现在还害羞呢?”禅院甚尔像是在嘲讽。 加茂怜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报复性打了下水,溅了男人一身。 禅院甚尔威胁:“你要再这样,以后训练我都拿你做示范。” 加茂怜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眼前忽然浮现起景山给他发的那条短信—— 【……特别对方还成为了自己的教练,想想都窒息啊。】 确实很窒息。 …… 晚上九点,训练结束。 加茂怜已经被禅院甚尔在泳池里折磨得腰酸背痛,要知道自从他离开咒术高专后,就再也没有在普通的体育训练中感受到这种滋味了。 解散后,景山澪奈还在努力地练习,加茂怜瞥了一眼禅院甚尔,特意和少女待在一起多留了一会儿,直到禅院走了才松了一口气。 “你就这么警惕你前男友啊?”景山有些疑惑,“我看他一直对你余情未了的样子,再怎么样都很有戏嘛,难道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加茂君你的事,所以你才那么抗拒?” 这段话的槽点太多,加茂怜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否认,最后他只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噢……”景山澪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少女还要继续训练到十点,加茂怜同她道别后就先走了。 他先回更衣室取了自己的包,然后就走进了一旁的男生公共浴室。加茂怜每次训练完都有洗澡的习惯,无论多晚都要把泳池里难闻的消毒水冲掉。 游泳馆的公共浴室是有隔间的,这么晚了,里面没有冲水的声音,看来人都走完了。 加茂怜将包放在长凳上,扯下泳帽,在脑袋上搭了一条毛巾,垂着头揉着酸痛的肩膀,走到最里面的淋浴间。 由于毛巾有些挡视线,他刚拉开门的时候还没注意到里面的情形,抬眸时才惊然抖了一下。 一面结实漂亮的脊背映入眼帘,肩部肌群和背阔肌微微凸起,在腰部收窄,形成令人赏心悦目又不夸张的倒三角形状,水流沿着肌肉线条划过腰部,再由腰部往臀下滴落…… 再往下放到电视里就是不能播出的内容了,加茂怜立马收回目光,在男人回头之前,嘟囔了句,“……不好意思。” 说完他立马就要关门。 说是实话,他脑袋现在还有些乱糟糟的,耳边回想着池里的水声和怦怦的心跳声,以至于在被男人抓住手腕拽进淋浴间的时候,大脑一时宕机,没来得及挣扎。 “躲什么躲,又不是没看过。”禅院甚尔轻佻的声音在加茂怜耳边炸开。 这混蛋不知羞耻似的坦然站在他面前,挑着眉,手一下子从少年的手腕移到了少年的肩膀上。 加茂怜“嘶”地退后一步,撞到了门上。 这家伙手劲巨大,忽然就捏到了少年酸痛的肩部,并且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姿势,手掌一下一下捋着少年肩上的肌肉。 加茂怜又是“嘶”的一声,闪亮亮的眼睛瞪着禅院甚尔,“你干什么?” “运动后放松肌肉啊。”禅院甚尔理所当然地开口,“不然你明天绝对会落枕。”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帮我做这个?”少年满脸震惊的表情,“你真被咒灵附身了吗?” 禅院甚尔一顿,“哪家咒灵还会帮人按摩的?”说着他又下了重手。 加茂怜瞬间痛得皱起了眉,咬牙切齿地推开甚尔,“别,你要真想发泄用不着使这么拐弯抹角的方式,大不了我陪你打一架。” “……”男人忽然沉默了几秒。 加茂怜垂眸,不小心垂得太下去了,紧接着匆忙地抬眸,金灿灿的眼珠子在空气中乱瞟。 淋浴间里还弥漫着热腾腾的水汽,加茂怜此时觉得自己的脸好像都快跟水汽一起蒸发掉了。 他偏过脑袋,金色的碎发黏在脸颊上,在主人不知情的情况下露出了一截绯红的耳垂。 “……我走了,你慢慢洗。”加茂怜呼出一口热气,刚想转身推门,男人凑近挡在了他面前。 高大的身影将公共浴室的灯光挡在了身后,投下一片浓郁的阴影,少年被笼罩在其中。 禅院甚尔微微俯身,深邃的眼眸同孔雀瞳交缠,眼里带着一丝彼此熟悉的情愫。 气氛倏地焦灼起来,在狭小的空间内蔓延成灾。 他炽热的气息拍打在加茂怜耳边,“真的要走啊?” 是一个问句,行动却无赖地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加茂怜刚刚运动完,现在脑袋正热血沸腾,瞬间就看明白了禅院甚尔的意思。 他顿了顿,属于成年人的默契一下子到达了顶峰。 怦怦。 加茂怜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喉结跟着颤动。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遵循一次身体的愿望,憋久了似乎对健康不太好。 怦怦。 胸腔里的那头鹿欢快地雀跃起来。 禅院甚尔说完那句话后就一直没有动作,既没有靠近也没有疏远,维持在侵略的边界,他似乎体贴地给了加茂怜足够的思考空间,唯有那双墨绿色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少年的眼睛。 阴影让他的瞳孔变得深邃幽暗,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加茂怜偏了偏头,哑着嗓子轻声问: “不是一次一万了?” “免费好不好。”男人鼻腔中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将少年抵在了凉凉的瓷砖墙上。 加茂怜感觉砖上的水汽凝聚了起来,沿着他背部往下淌着,他顿了顿,慢吞吞地抬起手,贴在了男人滚烫的腹肌上。 “随便吧。”少年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 淋浴被拧开,淅淅飒飒的水声充盈着整个狭小的空间,热气蒸腾,水雾氤氲,将心跳和触碰都藏进了嘈杂的思绪中。 第56章 加茂怜从淋浴间里洗完出来腿都是软的。 他套着一件在初春看来过分单薄的短袖白t, 下身浅灰色的运动裤,肩上搭着一条柔白的毛巾,配着浅金色的头发和白皙的皮肤, 整个人看起来透明得就像在发光。 全身上下唯一的颜色就只有眼角周围的一片殷红,以及水灵灵的唇部, 那里被少年尖锐的犬齿咬破过许多次,后来又用术式治疗好了, 温度比平时还烫。 他推开淋浴门,看见长凳上坐着的黑发男人后愣了愣,脱口而出, “你还没走啊?” 禅院甚尔抬眸, 一眼就瞥见少年红润的唇瓣, 不久前他还觊觎过那里很多次, 全部被这小鬼偏头敷衍了过去, 现在看着那没得逞的地方就烧心。 “我这时候离开,不显得我更是混蛋?”男人沉声反问,句子就像从他喉咙里冒出来的一般,带着几分餍足的性感。 加茂怜顿了顿,不知道该从何反驳,他想说自己其实并不在意这个, 反正他们俩又不是什么黏黏糊糊的关系。 可是话到嘴边却没说出。 禅院甚尔将加茂怜放在一旁的背包拎在手上, 冲少年扬了扬下巴,“赶紧, 都快十点半了。” “我还要吹头。”加茂怜迅速地补充了一句,“你可以先走。” 禅院甚尔不耐烦地啧了声, 但没动, 懒洋洋地待在凳子上盯着加茂怜吹完头发。 男人的目光整得加茂怜压力很大, 要不是对发质不好,他都想直接用火烤干了。 好不容易弄完,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出了体育馆。 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刚刚干完那种事情,此时说天气不错都像是欲盖弥彰。 加茂怜的脑子在泳池里还一片浆糊,从公共浴室里出来后一吹凉风骤然清醒,他看着路灯把两人的影子从远处拉短,在脚下形成小小的一团,然后又慢慢地向后延长,在经过下一个路灯时变淡。 禅院甚尔就在距离他一米不到的地方,两人的身影偶尔交叉重叠,偶尔分离成两条平行线。 他已经缓和的心跳好像又有重整旗鼓的架势了,加茂怜快步往前走了一两米,将自己和男人隔绝在一段安全距离外。 少年白金的发丝随着灯光跳动,偶尔有一两条被风吹的炸开,在脑袋上翘来翘去,像孔雀的尾羽。 禅院甚尔盯着他头上的翘毛,忽然上前几步,皱着眉啪地给摁了下去。 接近的刹那,加茂怜的心脏也跟着颤了颤。 他回头,“你干什么?” 他脑袋上还顶着男人的手掌,热热的温度从掌心传到他的头上,然后摸了一把。加茂怜突然想到这东西在半个多小时前还在他下面近乎欢快地晃动,头皮瞬间发麻。 他一巴掌拍掉禅院甚尔的手腕,捂着脑袋警告,“你离我远一点啊。” “这么无情。”禅院甚尔垂着眼皮看他,“你这态度我以为之前在淋浴室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 “我记得你挺舒服的啊。” “……” “怎么忽然害羞了——” “闭嘴吧,求你,就刚才当什么都没做好不好。”加茂怜红着脸转过脑袋,气冲冲地往前走。 禅院甚尔盯着少年头上摇摇晃晃的呆毛,手插着兜,走到一半忽然淡淡地喂了一声。 “又怎么?”加茂怜一回头,怀里忽然被砸进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他差点甩飞出去,回过神发现是自己的背包—— 等等,刚刚禅院甚尔一直帮他背着这东西吗? 加茂怜陷入沉思,抿了抿嘴,别扭地正准备说谢谢。 “自己拿好,老子不给男人提包。”禅院甚尔无情地开口。 加茂怜一句软话卡在喉咙,恶狠狠地转过了脑袋。 混蛋。 · 深夜,废弃工厂大楼。 鬼爪般浓密阴暗的树林环绕着主楼,月色将水泥墙面照得惨白,透过枝叶在墙面地面拖出大片密密匝匝的黑影,坑洼泥泞的土地上还有没来得及铲净的车辙,辙印仿佛被黑泥一层层腌渍过,像是许久无人拜访。 在夜深的某时,沉重朴素的木门忽然向内被人缓缓拉开,一条暗红的长毯向里铺陈,延伸到看不清的黑暗深处,白面红袍的教徒们从黑暗中鱼贯而出,整齐地分列大门两旁,恭敬地垂下脑袋。 那些白森森的面具看不出情绪,这群人就好像两排骇人的鬼魂,在地狱入口静待恶魔的归来。 他们的袍角绣上了天上的星宿,红线针脚又密又急,缝在红袍中,星点都变成了血滴,若非仔细观察什么都看不出。 不知等了多久,郊区密林里倏地投出一线暖黄色的灯光,轿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放肆地碾过枯枝败叶,在迷宫般的林中穿行。 纯黑的劳斯莱斯停在旧楼门前,发动机熄火,门锁轻响,驾驶室开了一条缝,一只十厘米高的钻面红底羊皮革高跟鞋踩进了泥地中,女人纤细的脚踝将christian louboutin踩出了运动战靴的风范,雷厉风行地下车关上了门。 她穿着柔顺的驼色缎面套装,妆容精致,红唇似火,即便是在夜里也带着精致的白色宽檐遮阳帽,遮住了眉毛以上的部分。 虎杖香织对教徒们诡异的装扮已经见怪不怪了,可以说自从许多年前,她花了一些手段搞出这个组织后,除了一些必要的思想领导,就没怎么管理教徒们服装爱好——毕竟信仰嘛,总会伴生一些神神叨叨的元素。 面对两排面具人,她连眼神都没挪一下,走到后面拉开了车门。 “欢迎光临盘星教大本营。”女人红棕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愉快的光芒,她轻启红唇,“尊敬的加茂家主。” 车里的中年男人一贯板着那张严肃的脸,掀起羽织宽大的袖口,缓缓地下了车。 加茂家主下车后就皱了皱眉,他已经很久没来过环境这样糟糕的地方了,空气中布满了废弃工厂中灰尘的霉味和铁锈的臭味,那群穿着诡异服装的非术师教徒也一样令他烦躁。 他皱着眉跟香织走进了门里,那些教徒仿佛只是来迎接他们的,像石像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头都没有抬起一下。 加茂家主走过他们,沿着幽深的长廊继续前行,中途还还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红袍人仍旧没有动作。 “您放心。”女人的声音响起,“我吩咐过贵客不愿意露面,在家主您离开之前他们都会乖乖地待在那里,连眼珠都不敢动一下。” “……真是群怪人。”中年男人沉沉地说。 “当然要怪人。”香织笑了起来,“越怪越好控制嘛——”她说着点了点帽檐下太阳穴的位置,“给非术师洗脑就是要挖掘他们内心不同于常人的欲望,再告诉他们,他们所期望的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只需要虔诚地信奉某些东西,什么都可以实现。” 加茂家主厌恶地抿起了嘴,似乎不愿意听这个疯女人诡异的发言,他打断,“你在车里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么?”香织故意装作不懂,“我在车里可说了许多话。” “关于禅院家那个遗落在外面的孩子。”男人严肃道,“你说他提前觉醒了术式是因为怜。” “啊,那个,当然是了。”香织微微一笑,“那就是我之前做的实验啊,很令人震惊对不对——加茂家拥有这么宝贵的一笔财富,竟然任由他离家出走……” “简直就像是让一个长脚的藏宝箱在大街上乱窜啊。”高跟鞋踩在羊毛地毯上,骤然停顿,划过一道沉闷的沙响。 她在一扇门前停下,这扇门光滑无锁,甚至连把手都没有,门面由深黑色的不知名金属打造。 “因为什么?”加茂家主嗓音发紧,“加茂怜的什么导致了禅院家那个小孩的觉醒?——还是家传术式!” 他声音忽然增大。 女人撇过头看了他一眼,棕红的眸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厌烦。 “这就是我即将展示给您的东西啊,加茂家主。”她声音却无比温柔,将手掌贴在门后,咒力精巧地输入,“请稍安勿躁。” 门里的机关轻轻地颤动,发出一连串清脆细密的金属碰撞声。 “或许您看过一本华国古籍吗?”香织忽然开口,“清代鲁笔的《楚辞达》中有过这样一段记载——” 中年男人将目光从门上转移到女人的脸上。 “‘鸩即孔雀,血毒人’。”香织听着门内的轻响,一边解释,“在古代,鸩毒是一种见血封喉的剧毒,是由鸩鸟血酿成的酒。但鸩鸟只存在于传说中,现实里是没有鸩鸟这种鸟的,古代文献中明确写出鸩鸟符合现实的真身的,就只有《楚辞达》中的这句话——他说,鸩就是孔雀。” “很巧,我研究过加茂家的历史——请不要介意——孔雀瞳作为加茂家的家传瞳术,实在是太罕见了,比六眼还要罕见……”女人顿了顿,“不,与其说是罕见,不如说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除了加茂怜少爷之外的人曾经拥有过这双眼睛,即便是加茂家的古书中也从来没有过相关继承人的记载——请不要介意,我有我了解的渠道。” 加茂家主有些沉默,一个外人能够轻易查阅他家的秘密古籍,这让他怀疑宅邸的安保问题了。 “总之,你们家的孔雀瞳除了两句语焉不详的来历说明,就没有其他信息了,现在众人只知道它可以察觉一切方向的事物与动,而这种危机预知能力只要是一级左右的术师稍加练习都能拥有,完全是鸡肋。” “但这样鸡肋的「孔雀瞳」为何能与「六眼」并驾齐驱呢——五条家的「六眼」可是能让「无下限术式」成为无破绽之术的神之瞳啊。”香织似乎笑了一声,“所以我在想,既然「六眼」能带来「无下限」的能力,那么「孔雀瞳」又能带来什么能力,才能与「六眼」同称为神之瞳呢?” 复杂的机关经过几轮调试终于发出一声咔哒的脆响。 “经过实验我发现,支撑着孔雀瞳运转的血液有燃烧的能力,这种能力能够燃尽一切附带了咒力的物品。”香织缓缓推开大门,刺眼的白光瞬间洒了出来,让刚适应了黑暗的男人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 香织倚靠在门边,嘴角勾出一抹微笑,“更妙的是,孔雀血所附带的浓郁咒力,还能够促进人体的进化——让非术师变成术师,让术师觉醒更强大的术式,真的是一剂了不得的毒药,对吗?”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炸得加茂家主漆黑的双眼瞬间瞪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屋内,钢化玻璃保护的金属架子中央,一只盛满血液的试管正在凭空沸腾。 它的周围没有火苗,但试管内的血液却反复滚动着,永远不会凝固一般。 中年男人的耳边响起女人蛊惑的话语—— “老顾客礼遇回馈,这只试管中的血液一共十毫升,卖您十亿,够划算了吧。”女人打了个响指,“怎么样,您愿意用它来做什么都可以哦,只要十毫升,可以让一个加茂家的普通术师立马拥有强大的家传术式,这可是完全不亏本的买卖呢。” 她红棕色的眼眸淡淡地盯着男人,带着一丝嘲弄的味道。 【……挖掘他们内心不同于常人的欲望……】 “——说不定能够让加茂一跃成为御三家之首,改变家族日渐衰弱的颓势啊。” 【……再告诉他们,他们所期望的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 “好。”男人声音微颤,“现在把血液给我……十亿元明天早上九点会准时划到之前的账户上。” 寂静的空气中传来女人爽朗的笑声。 “承蒙惠顾……尊贵的加茂家主。” 第57章 清晨六点, 加茂怜从睡梦中惊醒,黏黏糊糊的汗水挂在他的额头上,背后也湿了些, 绸制睡衣紧贴在皮肤表面密不透风。 他睁眼时, 卧室的窗口半开, 窗帘被吹到了一旁,天际隐隐透着层泛荧光的青蓝色,太阳还未升起,月亮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上。 春日的天气缓缓地升温了,被子有些厚, 现在正以一种奇妙的麻花形态缠绕着加茂怜的腰部和左腿, 他挣脱了一下没挣开,撑着爬起来, 才将引起“噩梦”的罪魁祸首从自己身上解开, 扔到了地板上。 今天是难得的周末, 没有课,没有实验, 没有训练, 加茂怜却被一场梦给扰醒了,呆呆地仰面躺在床上,像一只失去梦想的咸鱼——还是被去鳞去皮的三文鱼, 全身通红。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少年猛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颊, 将汗湿的碎发捋到额后,露出了一双潋滟金眸, 他眼角泛着层浪荡的桃红, 隐约有些水光闪过, 唇艳得发燥,齿纹还未散尽,唇缝中挂着干涸的血迹。 果然是因为春天荷尔蒙暴增的原因吗? 加茂怜抬起爪子捏了捏自己烧得滚烫的耳垂,嗷地哀嚎一声,将自己脑袋埋在了枕头底下。 做那种梦就算了,怎么对象还是某个可恶的混蛋…… 梦里的场景和一年前某个夜晚的回忆重叠起来,加茂怜脑子里一会儿浮现出禅院甚尔那张嚣张的俊脸,一会儿浮现出对方青筋凸起的手臂和覆满了粗茧的指腹…… 他越不想回忆,脑子里的画面就越加鲜活,仿佛男人唇舌间炽热的气息还在他颈部萦绕,搞得少年不仅心燥,身体更燥,炸着一头乱毛,爬起来就要冲去洗澡。 唰—— 加茂怜刚刚坐起来,窗帘滑轮忽然被拉开,他猛地一回头,发现一个黑黢黢的身影正一只手抓着他家窗沿,一只长腿搭了进来。 两人面面相觑。 不久前的春梦对象,在醒来后出现在自己家里,少年心脏骤地一颤,差点表演一个当场死亡。 “早上好……”黑影懒洋洋地问候,低沉的嗓音拖长后有些软,显然还没清醒就来爬窗户了。 加茂怜一顿:“现在几点?” 黑影迟疑了一会儿:“六点十几分?” 加茂怜:“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窗户外面?” 黑影理所当然地开口:“来找你啊,看你大清早在嚎什么东西。”他指了指隔壁,“卧室对卧室,很近,方便。” 他另一只腿也跨了进来,赤着脚踩在毛茸茸的兔毛地毯上,拎起一床皱成咸菜的被子,“行为艺术?” 加茂怜愣了愣,看到那床被子,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前精神抖擞的状态,缓缓地弯腰抱住膝盖,很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少年瞥了一眼站在他房间男人,对方钻研的表情好像正迷惑加茂怜是怎么把一条被子打出麻花结的。 “看什么看!”加茂怜恼羞成怒,又不敢下床去抢回来,“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禅院甚尔抬起脑袋,奇怪地看了少年一眼,不明白这家伙怎么一早起床就有这么大的火。 男人将被子扔到地上,正要走到床边,加茂怜提高了音量,“有事说事,别来动手动脚!” 这下甚尔听出来了,少年的声音沙哑,脸颊也红扑扑的,可能这家伙都还没意识到自己面含春意,此时无论男女。只要是个审美正常的动物,看到这样香艳的场面都很难不动心。 少年仿佛是按照人类最高的审美标准生长的五官,莹蓝色的天色照进来,昏沉沉的,映得他唇红齿白、面带桃花,皮肤宛若透明,像落入凡尘的精灵——除了表情臭得有些欠揍以外,能立刻挂着睡衣去参加选美。 禅院甚尔果然没再前进,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我打扰你的好事了?” “……”加茂怜的脸蛋突然胀得通红,甚尔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抱歉,我没想到青春期的小鬼大清早会这么精神。” “你给我滚。”加茂怜强装镇定,言简意赅。 “那我出去等你,有事说。”禅院甚尔见他眼神吃人,仿佛下一秒就要上来给他一口,也不逗弄这家伙了,慢吞吞地走出卧室。 加茂怜松了一口气,抬头看见男人还把着门,抬手点了一下少年,扬眉,“给我快一点。”门嘭的一声关上。 禅院甚尔贴心的小细节总是在这种不必要的时候显现,气得加茂怜想锤他。 现在加茂怜当然没有心思搞东搞西,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洗漱完毕,冷着脸出了卧室走进客厅。 禅院甚尔正蹲在茶几前翻他堆在桌上的几张电影dvd,听见少年的脚步声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家伙穿戴整齐,面色严肃,衬衣扣子都扣到了最顶端,男人遗憾地啧了声。 “不会说话,我可以给你舌头拔了。”加茂怜没好气地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什么事,给你三分钟,如果解释不清为什么你会大清早翻我家窗户,我就——” “就给我一刀?”禅院甚尔熟悉了加茂怜的嘴硬套路。 “我就报警。”加茂怜面无表情,“私闯民宅,意图不轨,让孔时雨捞你去吧。” 禅院甚尔轻佻地弯起唇角,“意图不轨……你想得真美。” 加茂怜干脆利落:“我给你一刀。” “有意图你要生气,没意图也要生气。”禅院甚尔又啧了一声,“真难伺候啊,小鬼。” 加茂怜指节暴躁地敲着桌子,“还有两分半,不说就给我滚蛋。” “噢。”禅院甚尔无奈地耸了耸肩,“有个臭小子非要见你,昨晚在电话里撒泼打滚,哭唧唧的。” “惠?”加茂怜将信将疑地看着男人,他才不相信惠那么听话懂事的小孩会撒泼打滚,这混蛋嘴里不知道添油加醋了多少。 “啊,总之就是缠着要见你。”禅院甚尔耸了耸肩。 他才不会告诉加茂怜,现实是昨晚伏黑惠打电话冷静地和他对峙,问他爹是不是把加茂怜惹生气了,所以他的加茂哥哥才一直不联系他。 禅院甚尔当即嘁了一声,嘟囔说也不知道是谁乱发脾气误会人。 伏黑惠用奶且冷酷的声音告诉甚尔:“明天我要来,孔时雨叔叔告诉我你家地址了,你明明和加茂哥哥住在隔壁却不给我讲,你真讨厌。” 被儿子无情嫌弃的男人沉默了一瞬,冷笑着骂了一句,“那去找他当爹吧,臭小子。”然后混账地挂断了惠的电话。 …… “你的话很有水分。”加茂怜敏锐地指出。 禅院甚尔撑着脸嘁了声。 “惠他什么时候来,今天?明天?”少年从茶几下摸出自己的记事本,看最近的几天有没有重要的事情,实在不行可以稍微推迟一点。 甚尔摸出手机瞟了一眼,“噢,还有半小时吧。” “半小时?”加茂怜抬眸瞪着他,“你不早说!” “我这不是来早说了吗?”禅院甚尔把手机屏幕冲着他,“六点三十,这么早,老子觉都没睡好就来找你了。” “那我真谢谢你嗷。”少年翻了个白眼。 “反正你不也醒了吗?”禅院甚尔轻笑,眼眸弯起,意有所指地扬眉,“梦什么呢火气这么大?” 加茂怜倏地咬住了后槽牙,还是止不住脸颊迅速上升的温度,在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用快把颈椎拧断的力道狠狠地扭过了脑袋,“我梦见谁关你屁事啊。” “……” “……” 话一出口,加茂怜突然察觉到哪里没对,大脑嘭地一声炸了。 【梦什么呢……】 【我梦见谁……】 他紧紧握住拳头,期望禅院甚尔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但很不幸,禅院甚尔这混蛋对欺负少年这种事的敏感度,就好像狼狗天生的嗅觉那么灵锐。 他缓缓扬起下巴,衣褶随着动作倾斜,略微绷出了些胸肌的线条—— “噢——可是我问的是梦见了什么,没问你梦到的人是谁呀?” 语气恶劣,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令人发指。 加茂怜脸色已经不能看了,带着脖子那一大片都烧了起来,又烫又红。 呀,呀个屁啊,这男人怎么语气助词都在卖萌,嘲讽谁呢! 还有衣服!衣服怎么不好好穿,这么勒着给谁看!光天化日,丧尽天良! 加茂怜憋着一口气,更像一只生气的炸刺河豚了。 禅院甚尔愉悦地勾起唇角,在这种事上他很乐意看加茂怜出糗,“我其实也不介意做你的性幻想对象,甚至如果你需要,24小时随时电话联系,看在熟客的基础上,我可以给你打八折——” “你可以闭嘴吗。”加茂怜羞愤到麻木,长腿伸过茶几底部踹了他一脚,咬牙切齿,“消息送到,你可以滚了。” “我不。”男人挑了挑眉,忽然站起身。 加茂怜警惕地盯着这家伙,害怕对方又要做出什么让他心脏乱跳的混蛋事。 谁知禅院甚尔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熟练地走向了他家厨房,公寓面积很小,客厅、厨房和玄关是一条通线,厨房是开放式的,因此禅院甚尔干什么加茂怜都看得一清二楚。 男人先打开了他家的壁橱,然后皱着眉回头瞥了少年一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加茂怜知道这间壁橱自搬过来后就是摆设,他又不会做饭,厨房里只有一口煮泡面的小锅、一只烧水壶、一副碗筷,蟑螂老鼠都不在这里安家。 “……你干什么?”加茂怜有些懵。 禅院甚尔此时正往他的冰箱里看,加茂怜同样知道,冰箱里除了一柜子的饮料什么都没有,顶多有两片火腿芝士,他用来夹吐司面包吃的。 “做早餐,不是答应你了吗?”禅院甚尔此时的语气有些烦躁,他转过脑袋问少年,“你在家里就不做饭的吗?” “不会。”怜有些犹豫,“你难道会做饭?”不是,禅院甚尔这副浪荡不羁的模样就完全不是会过日子的男人啊,所以这家伙嫌弃他什么呢? “不然,我前几天做的早餐进狗肚子了吗?”禅院甚尔讽刺。 “哦……”加茂怜呆滞地点了点头,“我以为你加热的半成品。” “……”男人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果然是喂狗了。” “*(%……¥。”加茂怜骂的很脏。 禅院甚尔在加茂怜家搜刮了一圈,泡面都没找到一包,只能把少年抓着拽进了自己公寓。 虽然两人就住在隔壁,加茂怜还是第一次进这家伙的新家,其实和他以前的出租屋差不多,到处都空空荡荡的,加茂怜好歹还铺个地毯买个电视安个游戏机,这家伙除了冰箱里的食物,基本上看不出住宿的痕迹。 加茂怜百无聊赖地撑着桌子,看男人在料理台前忙碌,思绪忽然有些飘远。 他想到曾经第一次找禅院甚尔,拜托他当自己的介绍人那次,这家伙的住处就是干干净净的,门把上连个指纹都没有,就好像随时准备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常年穿同款的t恤,身上没有任何装饰物,没有过分突出的喜好和厌恶的东西…… 但这家伙既然做早餐都能这么好吃,明明是愿意好好生活的,为什么要这样警惕地清理自己存在的印记呢? 想想就很矛盾。 少年幽幽地叹了口气。 禅院甚尔回头,“闲?闲就滚过来帮我洗菜。” “洗什么菜?”加茂怜慢吞吞地走过去,“不就是早餐吗,你家没有面包?抹点果酱就行。” “面包被狗吃完了。”禅院甚尔颇有技术地讽刺了一句,收获了加茂怜拍在肩上的一巴掌。 “今天给你做拉面。”男人毫不在意那点儿疼痛,将锅架在炉子上,往里放油。 “这是做什么,不是煮面吗?”加茂怜好奇地瞟了一眼。 甚尔拧开火:“煎鸡蛋。” 说完他又扭过脑袋指使加茂怜,“冰箱旁边的围裙,拿过来。”他今天穿的白t,很容易弄脏。 “哦。”吃人嘴短,加茂怜老老实实过去拿。 这时候锅底的油珠已经开始有些蠢蠢欲动,怜站得巨远,谨慎地扬了扬胳膊,挥舞着手中的黑色围裙,“接着接着。” “滚过来。”禅院甚尔无情地说,“老子在煎蛋,你指望我腾出手?” 加茂怜板着脸走了过去,禅院甚尔示意性抬起下巴,“穿上。” “你别太过分啊。”加茂怜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把最上面的绳子套在他脖子上。 禅院甚尔身高比他高不少,加茂怜弄得挺费劲,好半天才挂上去,正准备把围布的一面给他扭到面前,男人一只手扶着锅把,另一只手单手敲了两个蛋进去,油差点溅出来,哗啦一声。 加茂怜被吓得猛地一退,忘记了手中还扯着围裙,禅院甚尔根本没防备,脖子猛地一紧,勒着踉跄退后了几步,锅差点脱手,还好他反应够快,哐地放到火上,锅底摇晃了几圈,没倒。 要是古早少女漫画,这两人现在估计就转圈跌倒双目相对嘴唇贴嘴唇了。但现场无论是加茂怜还是禅院甚尔都有惊人的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加茂怜腰部柔韧地一晃,堪堪稳在了半空中,顺便伸手抵了一下甚尔的后背,两人瞬间站得笔直。 加茂怜松了一口气。 禅院甚尔转身扯过他手里的围裙,快速给自己系好,紧接着抬头,冷冷地说:“离开老子的厨房。” 加茂怜求之不得,麻利地滚了。 早餐是家庭版鸡蛋培根蔬菜拉面和冰麦茶。 不得不说禅院甚尔的手艺真的不错,加茂怜吸溜吸溜地几口下去胃都暖了,惊讶地说,“真没想到你是会做饭的类型。” 禅院甚尔:“我也没想到你都独居一年了,连面都不会煮。” “泡面还是会的。”加茂怜心虚地埋着脑袋,“你是离开禅院家后学会的?” “唔。”男人点头,仿佛根本不顾忌提起那段经历,“不然早饿死了。” “噢。”加茂怜想起自己也曾经有一段快断粮的日子,肃然起敬,“前辈。” 禅院甚尔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你要是在床上这么叫我我会很高兴。” 加茂怜手一抖,差点把碗掀他头上去。 他瞬间红了脸,“滚蛋!”这家伙怎么可以把上床这件事随时挂在嘴边? 加茂怜赶紧举起冰麦茶一饮而尽,冰冰凉凉的饮料在此时似乎根本无济于事,他感觉自己烫得都快冒烟了…… “怎么这么容易脸红。”禅院甚尔开口。 加茂怜抬头瞪他,随即愣怔住了,男人墨绿深瞳微微眯起,锋利的眉梢高挑,唇角疤痕咧开一个近乎性感的弧度。 他伸手捏了捏加茂怜红润欲滴的耳垂,嗓音像浸了层蛊惑的蜜糖,轻笑了一声—— “你该不会喜欢我吧,加茂怜?” 第58章 “你说、说的什么狗话!”加茂怜急得差点汪出来, 一巴掌打掉某只捏着他耳朵的爪子。 他深吸一口气,气冲冲地瞪着禅院甚尔,如果不是他的脑袋红得像颗漂亮的红苹果, 反驳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客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禅院甚尔抬眸含笑看他,加茂怜被这眼神盯得脑袋发麻, 非常恼羞成怒:“你怎么不说话!” “一会儿骂我别说, 一会儿又让我说。”禅院甚尔嗤笑一声,“你知道你看上去像什么吗?” 加茂怜抿嘴,“……什么?” “刁蛮任性的少爷——话说回来你在加茂家也过得不好吧,怎么被养成了这种性格?”男人微微挑眉,似乎很是不解, “没心没肺的, 在御三家竟然能长到十八岁还没夭折,真神奇。” 少年一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拿上辈子来说,前二十多年他当然都过得蛮开心的, 作为家族嫡子, 有钱有势有脸还有能力,放哪儿都是被人恭维着尊敬着的人。 加茂怜的童年算得上无比幸福,即便亲爹是个人渣,但不妨碍他对自己能干又肯为家族带来利益的亲儿子好, 在很多事情上都以纵容为主, 他亲妈也是个不闻外事的女人,不像其他妈妈对儿子严加管教, 无论加茂怜做错了什么都不会生气, 还会亲手烤饼干给儿子吃。 加茂怜在得知家族那些恶心事之前, 确实能称得上被整个加茂家捧在掌心里养大的金孔雀,从小到大性格骄矜又傲慢,将家族荣誉放在不可侵犯的首要位置,否则也不会第一面就和五条悟那家伙大动干戈,从此奠定了往后十几年的敌对关系。 后来……也许是现实落差太大,加茂怜死过一次后得到了刻骨铭心的教训,在家族蛰伏的十八年中他看过许多曾经奉承过他的家伙在私底下是怎样一副丑恶的模样,逐渐变得内敛和沉默,将自己筑进一层淡然温和的外壳里,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 直到禅院甚尔刚刚说他没心没肺,加茂怜才猝然惊醒,他其实根本就没变过,他性格别扭,以自我为中心,喜欢争强好胜,暴躁没耐心,还总带着一股轻世的傲气。 这些被他藏了很多年的性格缺陷,好像总在男人面前凸显得淋漓尽致。 加茂怜垂着脑袋,摊开手掌揉了揉自己滚烫的脸颊。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僵持的气氛。 “吃完别给老子浪费。”禅院甚尔瞥了一眼加茂怜面前的碗,起身走去玄关开门。 加茂怜趁着他开门的功夫,几口把碗里的面吞进肚子里,怕对方嘴里再冒出些惊世骇俗的话来,他到时候想吃都吃不下。 “加茂怜。”禅院甚尔远远地喊了他一声,“有人找。” 少年才想起伏黑惠差不多是这个点会来,他擦了擦嘴,起身走进玄关,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海胆头正仰着脑袋和甚尔对峙。 几个月没见,伏黑惠似乎长高了很多,穿着印有雪花图案的白色t恤,黑色运动裤,白色帆布鞋,墨绿色的眼珠冷冷地一搭,和他爹禅院甚尔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时候加茂怜才相信这么可爱有礼貌的小男孩确实是禅院甚尔的亲儿子。 “你们住在一起了?”伏黑惠还没注意到加茂怜站在后面,语气冷静中带着愤怒。 禅院甚尔似乎也没有提醒儿子的意思,懒懒地抱胸靠在墙上,将身后的金发少年遮挡得严严实实。 “怎么,你羡慕啊?”他很故意地笑了一声。 “可是孔时雨叔叔说你们只是邻居。”伏黑惠皱眉。 “是邻居就不能住一起了?幼稚园小鬼懂个屁。”禅院甚尔觉得这小子生气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了,于是更加恶劣地扯开嘴角,“你再晚来个把月,说不定就有个妹妹了——” 加茂怜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这家伙在讲什么。 直到伏黑惠奶酷的声音响起:“骗人,男人和男人根本不可能生出孩子。” 加茂怜:……嗯? “是吗,那你三个月后再来看看是不是有妹妹吧,好了,夏天见。”禅院甚尔说着就要关门。 加茂怜从后面重重攘了甚尔一把,抬手撑住了门,这时候还不忘转过脑袋骂他,“再胡说八道脖子给你拧断!” 少年脸颊上还浮着一层红晕,禅院甚尔笑着放开了手,慢悠悠地往后退了一步,“开个玩笑嘛。” “有你这样开玩笑的呀?”加茂怜嫌弃地撇过头,对站在门外呆呆愣愣看着自己的小男孩打了个招呼,“惠,好久不见。” 伏黑惠双眼瞬间闪闪发光:“加茂哥哥。” 小酷哥双手插兜,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静稳重人设,就是过于兴奋的眼神有些出卖他此时的心情。 但加茂怜显然很吃这一套,抬起手就揉了揉面前思念了许久的海胆脑袋,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蓬松舒适,很好摸。 “嘁。”禅院甚尔嘴里不屑地吐出一口气,转身回到客厅继续吃自己的早餐。 等加茂怜牵着伏黑惠从门外穿过玄关走到客厅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商量好今天去哪里玩了。 前几天景山澪奈和茅野樱两人去东京某个新开的游乐园玩,回来一连好几次对加茂怜强烈推荐,说这家乐园超刺激超好玩超时髦。 他一见到伏黑惠就想起了这家游乐园,小孩子应该都喜欢去那里。 “游乐园?”伏黑惠在电视里看过,各种色彩缤纷的器械,看起来就很有趣,小酷哥欣然答应,“我要去。” “哪里的游乐园?”禅院甚尔偏过头,“要开车去?” “应该要,没有直通的地铁和公交。”加茂怜回忆了下景山说的地址,显然此时还没明白男人的意思。 “噢。”禅院甚尔点了点头,突然站起身。 加茂怜疑惑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拿钥匙啊,不是要开车去吗。”男人扬眉。 加茂怜顿了顿,“你也要去?” “有人送你还不乐意了。” “不。”少年缓缓抬起眼睛,和男人来了个真挚的对视,“忘记告诉你了,我其实在春假期间就考完了驾驶证,车就在公寓地下的停车场,只不过学校太近没开过而已。” 禅院甚尔:…… 加茂怜:“我可以一个人带着惠去的。” 禅院甚尔:…… “所以呢。”男人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冷的嗤笑,眼里带着威胁,“我不能去?” 这下换加茂怜沉默了。 他偏过头嘟囔,“那就去呗,生什么气啊。” 禅院甚尔一顿,又听加茂怜喃喃:“脾气真坏,难怪没人喜欢。” “你说什么呢?”男人抓了一把少年的脑袋顶,将他翘起的金毛捏起来晃了晃,“喜欢我的人排队能绕新宿一周——” “用别人的喜欢炫耀自己生命价值的都是人渣。”加茂怜头都不回,认真地教育伏黑惠,“惠,以后谈恋爱也要擦干净眼睛,远离像你爹这样的家伙。” 伏黑惠严肃地点头,“我会的。” 禅院甚尔又啧了声,提起少年的衣领,将人抓在自己怀里,押着他往前走。 “喂喂,你干什么啊,混蛋!”加茂怜瞬间陷入一个滚烫的怀抱,心脏怦怦直跳,想着这是当着人家儿子的面,更加羞愧,激烈地挣扎了起来。 “出发去游乐园。”禅院甚尔将加茂怜放下,转头冲儿子随意招了招手,“走啊,愣着干什么?” 伏黑惠看着两位成年男人的亲密互动,忽然蹙眉。 “禅院甚尔。”奶里奶气地直呼大名。 “嗯,小子?” “我真的会有一个妹妹吗?” “……”某个金发少年见鬼似的瞪大了眼。 “不会。”禅院甚尔无赖地笑了声,“你加茂哥哥没那功能——” 啪。 这一掌没有落空,直接拍到了男人的后脑勺,力道毒辣,换作普通人就是脑震荡的下场。 “宰了你。”少年冷声说。 · 三个人开了两个半小时的车,终于到了景山澪奈推荐的那家新开的游乐园。 今天周六,人有些多,加茂怜牵着伏黑惠的手,禅院甚尔懒得看这两个小鬼,走到最前面排队买票,检了半个多小时才进去。 园内没有售票处那么拥挤,这家游乐园的占地面积不小,各种设施应有尽有,园内也有快餐店和自己经营的特色餐厅,总之从早到晚都不会饿着累着。 这三个家伙没一个是来过这地方的,禅院甚尔就不说了,自己童年不幸,当爹也不合格,加茂怜则是上辈子没时间,这辈子没兴趣,更何况游乐园是公认的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基本没有什么负面情绪,不会滋生诅咒,就是做任务也做不到这里来。 他们摊开游乐设施地图看了半晌,最终决定沿途将所有设施都尝试一遍。 刚进园还是一些温和的项目,多人秋千、旋转木马、旋转咖啡杯等等,就算是小朋友也能够轻松应对。 他们在面无表情穿过一间被称作“东京最恐怖鬼屋”后,加茂怜和禅院甚尔同时开始怀疑游乐园这个选择的正确性。 拜孔雀瞳所赐,加茂怜在玩鬼屋时简直毫无体验,就不说一些虚假的塑料装置他能一眼看出破绽,就是那些扮鬼的工作人员也看不出有丝毫恶意,只知道鬼哭狼嚎,有的还仗着满脸假血嚎着嚎着就笑场了。 加茂怜到后期甚至蠢蠢欲动,想把富江从组纽里拖出来,让这里的家伙们真正感受什么叫做“恐怖”…… 不过伏黑惠倒是玩得津津有味,小孩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新奇的事物,就算他一点儿不害怕,也会被那些神奇的装置吸引。 走出鬼屋,加茂怜心如止水,看着他们前面一波的玩家还没缓过来,脸色煞白,忽然觉得好像是自己的问题——毕竟要想吓到一位天天面对奇形怪状咒灵的咒术师,简直是个天大的难题。 “下一个去哪儿?”禅院甚尔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加茂怜拉开手中的地图小册子,“前面是八十米垂直过山车,听说很出名,是园内最刺激的项目,不然去那儿试试?” “八十米?——刺激。你认真的?”禅院甚尔啧了一声。 “对非术师来说刺激上天了。”加茂怜轻笑,“不然你上去别绑安全带,可能会相对刺激一点。” 禅院甚尔仿佛没听见这家伙话里的调侃,胳膊自然地搭在少年肩上,“走吧。” “等等。”加茂怜慢吞吞地开口,低下头问伏黑惠,“惠,你有一米一吗?这个项目有身高限制。” 惠摇了摇头,踮起脚,“穿上鞋108。” 那光脚量身高会更矮。加茂怜犹豫了一下,“不然我们换一个,去湖上划船——” “用影子可以的吧?”禅院甚尔忽然打断了加茂怜,垂眸盯着海胆头小鬼。 伏黑惠想了想,点头,“没问题。” 加茂怜一顿,“还可以这样作弊?” “当然可以,好学生。”男人胳膊一弯,抓了抓少年的头发,勾着唇笑,“不敢啊。” “这有什么不敢的。”加茂怜翻了个白眼,“你要把惠抓稳,别让他从安全带里飞出去。” “他自己能抓稳。”禅院甚尔不负责地弹了弹男孩的后脑勺,“好了,准备完就过去,给我装像一点,别被人发现了。” “我当然会。”伏黑惠冷酷地扬起小脸。 加茂怜没办法理解这对父子异于常人的教育方式,于是选择了闭嘴。 过山车前的人很多,但是排队的人不多,大部分盯着八十米垂直悬崖就望而却步了,多数都站在下面乐呵呵地看别人玩。 他们进去都没排队,工作人员盯着惠这么小的孩子,迟疑地问了问家长,“我们的过山车失重感很强,确认小孩子能接受吗?” “我能接受。”伏黑惠脆生生地打断对方,和他爹如出一辙的墨绿眼眸静静地盯着工作人员,“哪里量身高?” 工作人员微微一愣,没见过这么拽的小酷哥,“……啊,这里,小朋友,请跟我到这里来。” 加茂怜眼睁睁地看着伏黑惠用影子把量身高的杆子陷进地里了四五厘米,顺利地通过了检查。 禅院甚尔习以为常,拍了拍加茂怜,让少年别发呆快跟上。 怎么说呢,不愧是父子。 他们三个直接选了第一排的位置,要知道坐过山车,第一排前面空落落的没有一点儿遮挡,是最恐怖的一排。 他们坐下等工作人员系好安全带扣上安全栏,过山车慢慢地发动,加茂怜特意往后望了一眼,二三排都没人坐,后面的家伙们如同瑟瑟发抖的小鸡崽缩在一起,脸色紧张得有些僵硬。 “害怕?”禅院甚尔坐在他身边。 加茂怜撇头看他,“你开什么玩笑?” 过山车这时候还在发动状态,速度很慢,只是轨道下噶哒噶哒的金属撞击声有些唬人。 伏黑惠紧紧地仰头盯着远处八十米最高点,男孩兴奋得冷酷脸都差点没保持住。 加茂怜感受着微风拂过他的脸颊,他们在慢慢升空,中途换过了几个小弯,360度颠倒了一圈,这时候他已经听见身后隐约有人的尖叫声了。 加茂怜曾经做任务,独自从百米高的摩天大楼直端端地跳下去都不害怕,这种安全性极高的东西,他完全没有感觉。 车头继续前进,他们前方就是游乐园最著名的八十米垂直悬崖,人体缓缓与地面平行起来,因为重力贴在靠背上,面前是湛蓝无垠的天空。 加茂怜的头发被风吹到了脑后,他眉眼带着笑,偏过头看了一眼禅院甚尔,禅院甚尔此时刚好也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错了一瞬。 过山车缓缓地达到了顶峰,正在经历一截短短的横着的轨道,他们又恢复了正常的坐姿。 少年金灿灿的碎发随着风飘扬,眼眸粼粼地泛着光,像一汪金色的潭水。 “看我干什么?”禅院甚尔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渺,但怜仍旧能听出这家伙语气里戏谑的味道。 他还没回答,脚下忽然“咔”的一声,过山车停下了。 加茂怜一愣,他没坐过,不知道有的过山车会故意在俯冲之前卡顿几秒,将恐怖的气氛推到最高。 这时候少年紧张地以为机械出了故障,转头就想去抓伏黑惠,谁知道有只手比他更快,捏着加茂怜的下巴把他转过来。 明朗的天穹之下,男人墨绿深瞳清晰地映出加茂怜的脸蛋。 “害怕了?”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愉快的味道。 加茂怜听见耳边又是一声“咔”,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从身后直接贯穿后脑勺,沿着他的耳道往里爬,就好像要把他的神经震碎。 少年第一次体会到非术师的恐怖之处。 下一秒一股极强的失重感袭来,随即他的左手陷入温暖的掌心,狂风从下而上逆着吹拂他们的脸庞,加茂怜身上的温度却没有降下来,他仿佛一丛烧红的炭火,风越大,烧得越旺。 心脏的跳动和铁轨咔嚓咔嚓咔擦的声音近乎融为一体,过山车从悬崖坠下直冲地面,加茂怜感觉自己心脏快要爆炸了。 他甚至连头都忘记转过去,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男人,在他眼里看见自己蠢死了的表情。 外人的尖叫仿佛消失在耳边,他只能听见自己胸腔中猛烈的撞击声。 不像是曾经的任何一次,一种令人雀跃的兴奋感盈满他的心脏,不带其他暴力的想法,那里单纯地跳动着,加茂怜眼前浮现起林间小鹿澄澈的眼睛,心想就算整个鹿族上下几百口在他胸膛里安家,他都不生气了。 他甚至想要胸口美妙的悸动再久一些。 直到过山车缓缓停下,包裹着他的掌心从手背撤离,加茂怜才如梦初醒,他握了握拳头,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禅院甚尔把忽然陷入沉默的少年从座位上提了起来,一只手拎着显然还没坐过瘾的海胆头,感觉自己好像忽然变成了两个家伙的爹。 他啧了一声,带着身后两个儿子先去找餐厅吃午饭。 加茂怜全程心不在焉,捏着叉子几乎要把面前的牛排戳成烂泥,被男人拍了下手才恍惚过来。 禅院甚尔看着加茂怜的状态没说话,平静地吃完饭付钱,待在餐厅休息了一会儿,问这两个家伙还要去玩什么。 加茂怜低着头喝饮料,含糊不清地说,“不是还有十个项目吗?一下午能坐完。我记得还有一个跳楼机是吧?虽然没有过山车刺激,但有八十八米……” “我看你随时要从楼上跳下去。”禅院甚尔盯着加茂怜。 加茂怜揉了揉眼睛,也不看禅院甚尔,偷偷敛去眸里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勉强恢复正常,“我没事了,就是刚才有些困,走吧,我们早点去,免得排队。” 禅院甚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下午他们基本上把园区内刺激的项目都玩了一次,蹦极的身高要求太高,伏黑惠再怎么也掩盖不过去,没参加。加茂怜和禅院甚尔对这种体验自杀还被人围着当猴看的游戏艺术敬谢不敏。 等慢慢地吃完晚餐,他们路过一个满是娃娃的小店。 “那里有枪。”伏黑惠指着小店,对他禅院甚尔说,“跟你放在衣柜最底层的一样。” 禅院甚尔瞥了一眼,是打靶游戏的仿.真.枪,“外壳差不多而已。” “你想玩吗?”加茂怜带着男孩过去。 惠点了点头,然后这个鬼屋过山车跳楼机都不害怕的海胆头男孩在打靶游戏首次遭遇滑铁卢。 十发子弹,连最轻的浴缸鸭都没打下来。 禅院甚尔看得眉头紧蹙,似乎难以置信这笨手笨脚的东西是自己亲生的。 他亲自拎枪上阵,手一摸就知道橡胶子弹的重量和可能发生的运动轨迹。 这家伙都不用蹲下对着准星,随手叩了下扳机,一个一米多的毛绒小熊就被他打了下来。 准确来说不是打的熊,而是吊着熊的那根细细的鱼线。 老板都震惊了,从开园到现在都没人打下来过的公仔,居然被这家伙轻松搞定。 禅院甚尔抱着战利品,很幼稚地冲儿子扬了扬眉,然后当着伏黑惠的面,将毛绒小熊塞进了加茂怜的怀里。 加茂怜:“啊?” “送你的,不用谢。” “没要谢你。”加茂怜皱着眉,“瞧不起谁呢?这东西我也能打下来。” “噢?”男人饶有兴趣地咧开唇角,“那比一场?” “比就比。” 加茂怜冷哼一声,挑起红绳扎了一个马尾,精致漂亮的五官露了出来,显得格外嚣张。 两人各买了十发子弹,一人对着一把玩具步.枪,砰砰砰几声,细而透明的鱼线应声而断,转眼间,枪响了几声,地上就落了几个公仔。 老板迷茫地扬起了脑袋,等等,这是发生了什么? 半分钟不到,各十发子弹同时用空,地上躺了二十只死状惨烈的公仔,而且全是最大最贵的那种。”嘁,平手。”加茂怜遗憾地叹气,还想再比,发现此时老板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在求饶,这样一天下去直接给他亏本了。 加茂怜放弃了比赛的想法,问惠喜欢哪一个,惠选了一只黑白相间的斑点狗,他们就只拿了这个,其他都还给了老板——一个眼睛开挂的咒术师,一个玩枪十多年的术师杀手,在普通人摊子上砸场子太不道德。 这时候伏黑惠手机上接到一通电话,伏黑女士来接他了,惠明天还要上幼稚园。 他们只好出去,看见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停在路边,一个扎辫子的女孩在车窗后冲惠挥手。 伏黑惠依依不舍地和加茂怜告别,抱着斑点狗玩偶踩着小短腿上了车。 禅院甚尔瞟了一眼,转头对加茂怜说,“等一下,我过去一趟。” 加茂怜点了点头,禅院甚尔走过去的时候,奔驰车窗缓缓拉下,他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坐在驾驶室,妆容精致,成熟优雅,看见男人的时候似乎笑了笑,对甚尔打了个招呼。 禅院甚尔撑着车窗,俯身垂头,不知道在说什么,加茂怜只能看见男人宽阔的脊背。 少年慢吞吞地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男人站在他身边,扬起眉,“发什么呆?” “没什么。”加茂怜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闷,“走吧,该回去了。” 甚尔盯着加茂怜的后脑勺,忽然伸手揪着他脑袋后的啾啾,轻轻拽了一下。 加茂怜不耐烦地回头:“干什么?” “十分钟内可以凭票根再进去。”禅院甚尔指了指天边,“还有一项没坐。” 随着话音,傍晚的彩灯依次亮起,加茂怜顺着禅院指的方向望去,巨大的摩天轮正在霓虹中缓慢地转动着,非常漂亮。 这种地方应该全是情侣。 加茂怜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算了吧,这个就——” “就什么,坐个摩天轮而已,你想这么多干嘛。”禅院甚尔挑眉。 “谁想多了坐就坐坐完就走少废话。”加茂怜一口气快速说完,转头就进了园区。 两人排了二十多分钟终于能上去了,期间加茂怜好几次想走,都被男人无情地拽住了马尾。 加茂怜烦躁地一屁股坐了上去,撑着窗口看外边,一句话都不想跟禅院甚尔多说。 摩天轮明明是整个游乐园里最浪漫的项目,此时却被这两个家伙待得犹如灵堂开会,空气中弥漫着难言的死寂。 “喂。”男人叫了他一声。 加茂怜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怎么自从伏黑女士来后你就变闷了?”禅院甚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少年偏过头说自己没有。 “她把那小子带走你不开心?” “没有。” “那我和她说话你不开心了?” “没有。”加茂怜撇了男人一眼,“少乱给自己加戏。” 禅院甚尔竟然没生气,还笑了声,“我以为你又吃醋了,像上次以为我入赘一样。” 加茂怜瞪着他,禅院甚尔静静地回望,瞳眸深邃得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少年垂下睫毛,眼神逐渐变软,他只觉得自己现在脑袋里乱得不行,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偏过头再次把目光转向窗外。 从摩天轮往下俯瞰,半个园区历历在目,从他们进门的旋转木马、鬼屋、过山车、餐厅…… 加茂怜眼珠好像把什么都扫了一遍,但什么都没记在脑子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就好像这时候他对园区内绿化树的兴趣都陡然增大了,巴不得掀开叶子看里面有没有鸟窝。 禅院甚尔也没逼着他回答,懒洋洋地撑着下巴,也望着下面。 摩天轮升空十分钟下降十分钟,前半圈加茂怜就已经把窗外的景色看到能背下来了,但又不敢偏头,怕看见禅院甚尔脸上戏谑的笑。 他都能想象到这家伙抓住自己弱点后得意洋洋的样子…… 此刻,他们已经转到了最顶点的位置,夜色渐浓,灯光绚烂,许多烂俗又美好的爱情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想吃冰淇淋吗?”男人出声了,但问的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话题。 加茂怜愣了愣,情不自禁地看向甚尔,这家伙正望摩天轮下面瞟,他顺着这家伙的目光向下。 是一只卖冰淇淋的流动小摊。 摊子头上顶着一只巨大的塑料蛋卷双球冰淇淋模型,所以从高处看都格外显眼。 “嗯?”禅院甚尔回过头,和少年不知道今天第几次对上视线。 加茂怜错开眼眸,在霓虹里垂下两扇漂亮的白金软睫,他别扭地哼唧一声,回答带着软乎乎的鼻音。 “……吃。” 第59章 禅院甚尔似乎笑了声, 目光一直落在加茂怜脸上,少年暗戳戳地去偷瞄他,被抓了个现行, “想看就看,这个我又不收钱。” 男人笑起来时也有些不好惹,嘴角的肌肉将伤疤绷起,眉眼浓烈锐利,痞气很足。 摩天轮的灯光红黄蓝交错闪烁,落在他侧脸有些晃目, 一切都迷幻得不像真实, 加茂怜的心脏跟着跳动,血液缓缓地淌入四肢末梢, 皮肤发烫,带来些许兴奋的错觉。 淡金的眼眸流光溢彩,带着少年都没法察觉的炽热温度, 贪婪地在禅院甚尔脸庞滑动。 禅院甚尔忽然觉得不收钱不是个好主意。 就应该高额标价,一秒三百万,让这小鬼看得倾家荡产拿自己抵债。 “这么喜欢啊?”他嘴欠地开口。 “脸不错。”加茂怜也嘴欠地回敬,“不看白不看。” “光看有什么意思……”禅院甚尔意味深长。 光看就要了我命。加茂怜在心里嘟囔了一句,没敢说, 偏过头把注意力转到摩天轮外。 轿厢缓缓下降,夜风透过窗口吹拂他的脸, 心情很放松。 加茂怜都不记得上次这么放松是什么时候了,这一年他好像一直在连轴转,忙赚钱忙大考忙学分, 忙到没时间胡思乱想。 加茂怜在心里给自己敲响了一记警钟, 他上辈子就是被关在象牙塔里太久, 接任务满世界乱飞,忙碌到没时间察觉周围的环境已经变化,没意识到大家族中人心险恶,才落得后面的下场。 他觉得是时候先放一放身边的一些事,留出精力先将某些对他纠缠不休的苍蝇解决了比较好。 加茂怜原本认为以他现在的实力,满咒术界都找不到几个对手,就算有觊觎他的诅咒和诅咒师存在,或者是加茂家发现了他隐藏的秘密,想重新筹划一遍上辈子做过的事,他也完全不足为惧——毕竟没有人会因为房间里进入了一两只苍蝇蚊子就全面戒备。 但总任由它们在面前晃也让加茂怜很不爽。 更何况这群苍蝇蚊子还有策略地打配合战,时不时在他面前嗡嗡嗡几声,谗着他的血想吸,加茂怜不生气都对不起自己暴躁的人设。 下摩天轮的时候,加茂怜忽然偏过头问禅院甚尔:“你们有查线索找人的单吗?” 禅院甚尔奇怪地说:“暗网上不是一抓一大把吗,这种侦探单最多。” “暗网不行,最好是秘密接单,我不太想让太多人知道我要找的是谁,公开发布接单人质量参差不齐,需要一个嘴严的。” 禅院甚尔看了他一眼,也没问这家伙要干什么,他说:“哦,那我把孔时雨电话给你吧,你问问那家伙。” “嗯。”加茂怜想了想,“谢谢。” 男人听见道谢后嗤笑一声,又拨了一下少年脑袋后的啾啾,两人正好走到冰淇淋小摊前。 “要什么味道?”禅院甚尔拽住加茂怜的领子,将他转过来面向小摊,“说好给你买的。” 加茂怜惊讶地抬头瞥了甚尔一眼,在男人扬起眉毛即将说出刻薄话之前开口,“香蕉薄荷。” “真诡异的口味。”禅院甚尔嘀咕了一声。 加茂怜举着亮黄色和薄荷绿相间的冰淇淋,一边走一边吃,禅院甚尔去停车场取车,时间已经不早了,回家估计得九点过。 加茂怜明天有早课,坐在副驾驶处理周末发来的邮件,弄到一半困意上头,靠在头枕上闭着眼打盹。 禅院甚尔瞥了他一眼,善心大发没把这小鬼叫起来,只是将副驾驶的车窗调上去了。 加茂怜玩了一天的项目,实在太困,本来只想眯一下,结果在车上就直接睡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迷迷糊糊的,被男人说话的声音吵醒。 少年睁开眼发现他们已经在公寓地下停车场,汽车熄了火,他揉揉眼角,转过脑袋看见禅院甚尔胳膊搭在车窗上,正在打电话。 男人似乎察觉到少年醒了,也偏过脑袋看他一眼,对电话那头说:“我再考虑考虑,你别催。” 说完他挂了电话,冲加茂怜挑眉,“走吧。” 加茂怜刚睡醒还有点懵,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走到电梯口又拉住男人问了一句,“什么事语气这么勉强?” “孔时雨啊。”禅院甚尔烦躁地啧了声,“非让我接个委托,不然不给我目标信息。” “噢。”加茂怜应道,见甚尔不继续说,抬起头,发现这家伙盯着加茂怜扒着他小臂的手。 少年一顿,连忙收了回来,“没睡醒。” “噢。”禅院甚尔故意学他,“我不介意的,放上来也可以。” “算了吧,我怕做噩梦。”加茂怜搓了搓手指。 两人走进电梯,加茂怜问:“所以你要接吗?” “接个屁。”禅院甚尔扬眉,“老子最讨厌有人威胁我了。” 他按了12楼,继续说,“而且这边目标差不多也出来了,很快伏黑那边的委托就可以结束。” “结束了你会搬走吗?”加茂怜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他愣了一下,禅院甚尔也顿住了,垂眸看了金发小鬼一眼。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要搬走?”他低下头的时候脸色被阴影挡住,看不清表情。 加茂怜这时候脑袋乱糟糟的,潜意识不敢抬头看他,盯着自己的手指,又搓了搓。 “啊,就是随口一问。”怜的嗓音干巴巴的,“毕竟公寓房租很高,你一个人根本没必要住这里。” 禅院甚尔大概笑了,加茂怜听见头顶呼出的鼻息声。 “反正最近没赌马,钱也还够,这就不用你担心了,小鬼。” 加茂怜脑门一沉,男人抬手压在他头顶很不客气地揉了一把,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头发,带来厚重的踏实感。 叮,电梯到了指定楼层,加茂怜立马蹿出去,从兜里掏出钥匙就要开门,气氛实在太诡异了,禅院甚尔温柔起来简直让他头皮发麻。 禅院甚尔也没在意少年故意躲自己的行为,走到家门前的时候,忽然偏过头,叫住了人,“加茂怜。” 少年紧张地回头,“干什么?” “既然这么担心我的钱包——”男人掀开薄唇,慢吞吞地开口,“那我们俩住一起得了。” 寂静。 死寂。 大眼对小眼。 然后是一声惊天动地山崩地裂的“嘭!”,门板几乎被拍碎。 加茂怜跑了。 · 一周后的某个早晨,加茂怜正坐在禅院甚尔他家客厅里等待早饭上桌。 他们俩默契地没提之前的话,感谢禅院甚尔这么嘴欠的家伙都装作无事发生,这实在是让加茂怜轻松了不少。 趁着禅院甚尔还在厨房忙,加茂怜戳开上次甚尔给他的孔时雨联系方式,在键盘上不停敲敲打打提出自己的需求,主要就是要把从永田开始一直在背后监视他的东西揪出来,加茂怜准备一次性解决,免得留下后患。 孔时雨那边回复得很快,说在横滨有个认识的侦探,越难的单越感兴趣,实在不行钞能力也可以打动。 孔时雨把对方的联系方式发给了怜。 【孔时雨:他叫江户川乱步,推理很有一套。】 加茂怜很礼貌地回了个谢谢,回完之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对禅院甚尔之外的人都挺礼貌的,怎么到了这家伙面前就控制不住经常发火…… 思忖半晌,他认为这是那混蛋太过分的关系。 过了一会儿孔时雨又给他发了条信息。 【孔时雨:加茂,有件事得麻烦你,帮我劝劝禅院甚尔,让他接我推荐给他的委托。这家伙把我拉黑了,联系不上。】 加茂怜抬眸穿过客厅看了眼男人的背影,这家伙做饭都不忘记凹造型,单手插兜,在锅里煎着什么。 他低下头回了个“我尽量”,想了想问道: 【加茂怜:什么任务啊,很麻烦吗?】 【孔时雨:清理一个普通人而已,委托费三千万。】 【加茂怜:行,我给他讲一声。】 刚打完字,禅院甚尔就端着两个盘子走进客厅,和加茂怜面对面坐下。 今天早餐是鸡蛋培根三明治和海带味增汤,加茂怜看着日西结合的餐点有些迷茫。 禅院甚尔解释,“家里没牛奶了。” “噢。”加茂怜点点头咬了一口三明治,“孔时雨让你接委托。” “啧,这家伙催到你那儿去了?”禅院甚尔不爽地扬起眉,“你别管他。” “反正委托不难,你就接呗。”加茂怜嘴里嚼着东西,含糊地说,“伏黑女士的任务也结束了,闲着也是闲着。” “我再想想。”男人撑着下巴,“你少替那男的说话,孔时雨不是什么好人。”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加茂怜敲了敲桌面,“但现在我不也好端端地坐在你家客厅吃早餐。” “……”禅院甚尔无话可说,低下头掏出手机把孔时雨从黑名单中放了出来,冲加茂怜挥了挥屏幕,“行了吗?” 加茂怜刚想说“行”,突然觉得这问题问得有些怪,行不行问他干嘛,他又和禅院甚尔没多大关系……问这个好像他能左右这家伙的决定似的…… 少年低着头几口吞掉三明治,脸颊浮着层淡淡的红色。 禅院甚尔双眸一扫就注意到了。 “我上学去了。”加茂怜拎起一旁的书包,给禅院敷衍地打了声招呼,蹲在玄关换鞋。 其实这时候才七点半,根本不着急。 加茂怜就是有些害怕和禅院甚尔长时间相处,这家伙蛊得很,少年待久了就止不住心悸。 “加茂怜。”男声低沉磁性,在怜很近的地方响起。 加茂怜猛地回头,禅院甚尔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他身后,两人间距离近得已经超出了正常社交范围。 一蹲一坐,男人高出许多,少年抬头只看见对方t恤领口往上一截明显的喉结,他闻到甚尔衣服上还沾着烤吐司的奶香味,换做旁人都很难想象大名鼎鼎的术师杀手大清早不是站在某个地下斗殴场举着棍子给人开瓢,而是站在料理台前用握太刀的手捏着餐刀在吐司上抹黄油。 极强的违和感让加茂怜心脏重重一跳,宛若雷鼓。 禅院甚尔用手背蹭了蹭少年的唇角,蹭掉了一些面包屑。 加茂怜瞬间窘迫到脸红,“你做什么?” “我上次说的话很认真的。”甚尔垂着睫毛,眼下耷拉出一片锋利的阴影。 “什么?”加茂怜心虚地将脑袋挪后面了一些。 男人瞥他,无赖地开口,“我没钱了。” “啊?”无赖的对象还没明白男人的意思。 “前几天全用去赌马,一分不剩。”禅院甚尔注视着少年金灿灿的眼眸。 加茂怜缓缓抿起唇。 “所以,”甚尔忽然将脑袋凑近,眼里浅淡的笑意变得清晰起来,深深地映入少年眸中。 男人刻意顿了一下,留给加茂怜足够的思考时间,才慢悠悠地说出了后半句。 “要不要一起住?” 那双墨绿的瞳闪过暗光,唇角弯起一抹柔和的弧度,滚烫的鼻息逐渐逼近,轻轻地拍打在加茂怜脸颊上。 胸腔里好像开了一家动物园,这下不仅有小鹿了,小猫小狗小兔小青蛙在里面鸡飞狗跳地滚做一团。 加茂怜从来没觉得自己心跳这么乱过,怦怦声顺着他的心脏传到大脑,荷尔蒙爆发,世界大爆炸,生物本能冲击神经,孔雀尾巴剧烈抖动,潜藏的答案呼之欲出。 禅院甚尔根本没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抬起胳膊叩住了金灿灿的脑袋,让他无路可退。 加茂怜只能感受到唇上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热,他僵硬得根本动不了。 少年活了两辈子,高中大学收到的情书也有几大摞,他处理这种事应该早就得心应手,但面对禅院甚尔赤.裸的邀请,瞬间像初入情场的傻小子般什么都不会了。 禅院甚尔近得他眼神无法聚焦,唇上麻麻的,被男人强势的气息包裹。 明明什么都没碰到,游离的热意就已经侵略登陆。 加茂怜咬了咬舌尖,艰难地开口: “有你……这么表白的吗?” 禅院甚尔一愣,轻笑,“我又没做过这种事。” 男人的回答让加茂怜惊讶的瞪大了双眼,随即他明白过来,对,这家伙就长了一张招蜂引蝶的脸,哪里用得着他亲口表白…… “走什么神啊。”禅院甚尔啧了一声,捏了捏加茂怜的下巴,将刚刚拉远的距离再次拉近。 氛围暧昧而旖旎。 滚烫的鼻息交缠在两人之间。 少年仿佛被烫到了眼睛,睫毛一直扑闪,都不知道该看哪儿好。 指腹的粗茧在他下巴的嫩肉上摩挲,将皮肤染成漂亮的粉红色。男人偏了偏头,鼻尖蹭了下少年的鼻尖,缓缓靠近—— 铃铃铃铃铃! 响亮的电话铃声骤然炸起,加茂怜差点吓得心肌梗塞,一胳膊推开了禅院甚尔。 男人迅速伸手撑了下地才没倒,烦躁地掏出兜里的手机,好嘛,刚把孔时雨从黑名单拉出来这家伙就来破坏他好事。 禅院甚尔挂断拉黑举报诈骗一条龙,抬起头刚想继续,刚才还坐在地上的少年已经飞快地打开了门,眼神闪躲,“……我要迟到了,你……你等我再想想。” 禅院甚尔:…… 他看着门嘭地在他面前关上,眸色微沉,面若冰霜,半晌,唇角恶狠狠地挑开一抹冷笑。 孔时雨。 暗杀名单+1。 第60章 距离加茂怜说自己要“再想想”已经过去了一周,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要想什么,只是习惯性的谨慎让他总习惯将一切都尽在掌握后,才做出重要的决定。 虽然后来禅院甚尔也没提, 但这家伙以流氓般的速度侵占了加茂怜的公寓, 用食物填满了少年的壁橱和冰箱, 甚至将自己的衣服塞进了怜的衣柜,就算自己住在隔壁, 也会无赖地蹭加茂怜的浴室, 出来又不好好穿衣服,企图用美色勾引少年。但少年心硬如铁,在自己想明白之前, 一点儿没让他得手。 最后一日三餐都窝在加茂怜客厅的茶几前, 大部分时间他们会点外卖,偶尔男人心情好会亲自下厨, 加茂怜点什么他就能做什么。 加茂怜问他:“你们牛郎店还培养这种技能的吗?” 禅院甚尔沉默一瞬:“谁告诉你我在牛郎店干过?” “啊, 不是吗?”加茂怜很没礼貌地发出惊讶的声音, “因为无论如何,你这张脸和油嘴滑舌的个性,总给人一种‘这家伙客人很多’的印象。” “……”当时禅院甚尔的脸黑出了新高度。 …… 今天如同往常,又是加茂怜难得没有课的星期日,禅院甚尔大清早就翻窗进来,熟练地走进厨房给少年做早餐。 加茂怜起床后,两人就坐在客厅地毯上各干各的事, 一人坐一头, 氛围却格外和谐。 等怜处理完一周的邮件和作业后, 禅院甚尔握着手柄, 已经将他玩了好几天的游戏通到了boss关卡, 等待地图加载的过程中偏头看了一眼少年。 “换张碟?”男人暂停了画面,低头在新买的一大堆游戏里找双人可玩的。 “你先通关。”加茂怜低头看笔记本电脑,“我还有点东西没弄好。” 甚尔噢了一声,将注意力转向了游戏。 加茂怜悄悄松了口气,输入暗网地址,再输入自己的登录名“孔雀”,敲了下回车。 网络之下隐藏的大门向少年打开,无数的加密信息涌入他的电脑中。 他快速地点击搜索框,第一个词输入盘星教,出来的都是盘星教的介绍,没有委托信息。 他又换了个词,天元,也都是普通情报,没有相关委托信息。 加茂怜顿了顿,试了试“星浆体”和“天内理子”,这下页面更加空旷了,前者还有和天元相关的零星字句,后者则一片空白。 干完流程,加茂怜又悄悄地关闭了网页,瞥了一眼地毯另一头的禅院甚尔。 上辈子这家伙的死亡就是因为星浆体事件被五条悟反杀,如果要让这家伙远离这样的命运,就必须在源头上制止这场不幸的委托。 加茂怜大概知道天元同化的时间在06年春天,具体时间记不太清,毕竟上辈子出事的时候,他根本不在日本,再加上记忆太久远,他就是超人也没办法把每一件咒术界大事发生日期记在脑海里。 “看我干什么?”禅院甚尔忽然开口,他眼睛好像长在了侧面,对少年的目光非常敏感。 加茂怜犹豫了一会儿说:“你最近不要接任务。” “啊?”男人疑惑地问,手指在手柄上飞出了花,一边躲避boss的攻击,一边还能和加茂怜聊天。 “就算是孔时雨用三千万诱惑你你也别接。”加茂怜顿了顿,“三千万你想要我也可以给你。” 话音落下,只能听见电视机音响绚烂的音效,刀光剑影,丁铃当啷。 “听到没有。”少年用脚尖踹了踹禅院甚尔,有些着急,“反正这两个月你都别接任务。” 他还没来得及收腿,脚踝就被男人抓在了手里。 “这么霸道。”禅院甚尔饶有兴趣地偏头,“你想包我啊?” 怜:“……”他的脚踝被带着粗茧的指尖轻轻摩挲过,很痒,他挣脱了一下,手柄一歪,游戏人物被boss砍了一刀。 少年偏过脑袋,硬着头皮呼出一口气,“可以,我包你,但是你别接委托。” 禅院甚尔轻笑一声,“包我三千万可不够,我市场价很贵的。” 他暧昧地揉了揉加茂怜的小腿,又被踹了一脚。 加茂怜气呼呼地盘起双腿,瞪着这家伙。 “开玩笑的,我把孔时雨都拉黑了,近几个月一点儿都不想工作。”男人扔了手柄,眼角带着轻佻的笑意,他凑近少年,捏着他的下巴,“倒是你,什么时候给老子答复。” “……没见过这么逼着人答应的。”加茂怜啧地推开他的脸,又被男人毫不留情地抓住了手腕。 其实只要少年想挣脱,是完全能够把禅院甚尔踹到客厅那头的,但他迟疑了一秒,然后就被天与咒缚彻底扣住动不了了。 禅院甚尔凑近,在加茂怜惊慌的目光中顿了一下,弹了弹他的脑门。 “给你三天时间。”他指尖点着怜柔软的唇角,眸色深沉,“别让我失望,小鬼。” 禅院甚尔极具压迫感的身躯撤离,加茂怜将脸埋进了抱枕里,蹭了蹭嘴角酥酥麻麻的痒意。 屏幕上,男人操纵的角色站在原地挨了boss十三刀,残血反杀倒地不起,游戏响起降调的失败声,画面变灰,一滴血溅在中央,血红的提示字亮起—— 【重新开始】 【返回菜单】 禅院甚尔懊恼地啧了声。 · 周一,加茂怜的课从早到晚排满了,上得头晕目眩。 禅院甚尔完成任务从东大游泳社团离开后,整个人呈现和怜完全不同的生活状态,闲得要死。 他现在赌马也不爱去了,就天天待在加茂怜家里玩游戏看漫画,其他时间则像个保姆一样,给家务能力为零的小鬼打扫卫生做饭。 加茂怜好几次回家,一眼就看见穿着泡面赠送的粉色兔子围裙的强壮男人,要么站在自家客厅拽着拖布,拖早上他打翻在地上没收拾干净的橙汁残留物,要么站在厨房里嘴里叼着烟单手颠锅,偏着头耷拉着眼皮告诉他今天中午吃汉堡肉和青椒酿鸡蛋。 诡异到让人怀疑是不是穿越了平行世界,或者这男人什么时候被外星人抓走改造了脑袋,把控制脾气的开关掉了个方向。 “我不吃青椒。”少年听见就皱眉。 “不吃也得吃。”禅院甚尔冷漠地扬起嘴角,铲子锃的一声敲在锅边,像是威胁,“塞都给你塞嘴里去。” 好吧,没被改造脑袋,这家伙大部分时候还是那么混蛋。 中午匆匆吃完午餐,下午加茂怜又得出门上课,禅院甚尔不爽地盯着他,满脸都是“你非要这个狗屁学历不可吗老子一次委托有几千万养你不成问题”。 加茂怜爱怜地拍了拍禅院甚尔的狗头,趁这家伙惊诧的瞬间关上了门。 禅院甚尔站在玄关,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刚转身,兜里的电话响了。 他拿出来瞥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甚尔联系人少得可怜,除了加茂怜就是伏黑那边的人,他盯着这串号码,心想不会是孔时雨这家伙发现自己被拉黑后,又注册一个手机号打的吧。 男人随手接通,“喂?” “……” 电话那头传来滋滋的电波声,好几秒都没人说话。 禅院甚尔皱了皱眉,刚想挂断,一个女人在电话里开口了。 “禅院……甚尔,是吗?” 很难形容这个声音,就好像是腻人的糖果在阴暗闷热的地方融化,发出潮湿又粘稠的味道。 “有事?”禅院甚尔很不客气。 “我想请你帮我暗杀一个人。”对面也开门见山。 “哦,不巧,最近不接工作。”禅院甚尔毫无感情地说了一声,拎着手机去收拾客厅茶几上的碗碟。 这时候对方又开口了,“五千万怎么样?” “不怎么样。”男人说,“别废话了,五亿都不接。” 就在他以为对方放弃时,女人轻笑了一声,“那我给你十亿。” 如此高昂的数额让禅院甚尔顿了顿,他皱着眉,“杀人?特级术师?” “不,只是一个普通人。”电话那头说,“一个小姑娘,只要能在后天下午日落之前杀掉目标,十亿円准时打到你的账户。” “……”男人沉默几秒,缓缓开口,“抱歉,不接,挂了。”加茂怜让他别接,看那小鬼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知道瞒着他什么,不过还是听他的好,不然生气了又得哄。 “等等。”女人幽幽地开口,“我再送一些你想知道的情报。” “我想知道的情报?”禅院甚尔嗤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什么想知道的情报?” “有关加茂家那个大少爷的情报。”女人话里带着一丝甜蜜的笑意,“你不想知道,他被谁盯上了吗?” 禅院甚尔微微沉下脸色,“什么意思,你是谁?” “什么意思当你完成委托后自然会知道了。不过我是谁你应该很熟悉的,禅院。” “……”男人板着脸没说话。 “我们之前合作过,不记得了吗?”电话那头缓缓地说,“盘星教那次,多谢了你们,没有你的帮忙,不可能这么快促进天元同化的需求,导致咒术界那群家伙手忙脚乱破绽百出——” 她顿了顿,“怎么样,现在对委托还有兴趣吗?” 禅院甚尔踩着客厅里软绵绵的长毛地毯,他盯着地毯上散落的几张游戏碟,又是怜那小鬼,拿出来又不收拾,每次在地上堆一大摞,最后到处找东西…… “内容是什么?”半晌后,男人低沉着声音开口,眼里酝酿着浓烈的杀意。 他说过,最讨厌有人威胁自己,更别说还把加茂怜拉了进来。无论接不接任务,这人都别想活着。 “在后天日落之前,暗杀星浆体天内理子,阻止她和天元同化。” · 加茂怜下午收到了横滨那位侦探先生的邮件,江户川乱步告诉他调查已经初见眉目,本来他想亲自来东京看一看,但侦探社的伙伴都没空陪他,他不会搭电车,所以需要加茂怜亲自去一趟横滨,供他进行更准确的侧写推理。 加茂怜看到“不会搭电车”几个字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他高价找的这家伙真的靠谱吗? 不过他还是看了看课表,这个星期只有周三下午没课,于是两人约定了后天下午四点在横滨某个咖啡厅里见面。 晚上回家,禅院甚尔罕见地没在他公寓里,加茂怜本来想和禅院甚尔说这件事,顺便问他要不要去横滨玩一趟,敲了敲隔壁的门也没人。 就在他站在楼道口,皱着眉准备给这家伙打电话的时候,电梯升上来,在他身后打开。 禅院甚尔拎着一大袋打包好的料理走出电梯,看见加茂怜的时候愣了愣,“回来了?” “今天吃外卖啊。”少年偏头打开了自家的门。 男人跟着他进来,将东西放在玄关柜子上,弯腰换上拖鞋。 两人默契地走近厨房,甚尔从橱柜里拿出盘子,加茂怜解开塑料袋,将料理倒进餐盘。 他们配合得非常流畅,在此之前已经做过无数次。 “哦,对了,后天下午。”加茂怜正将盘子端着走进客厅,他背对着禅院甚尔,以至于没看见男人动作明显地卡了一下。 “后天下午怎么了?” “我要去横滨见那个帮我查线索的侦探。”加茂怜放上碗筷,回头看甚尔,“你要一起去吗?” 禅院甚尔思考了两秒,“不去。” 加茂怜扬眉。 “我要把boss打通关。”禅院甚尔理所当然地坐在加茂怜对面,捏着筷子,脸上扬起痞气的笑,“怎么,离开我几小时就受不了?非要我跟着一起去?” “谁说我非得让你一起了!”加茂怜瞪着他,“你这人讲讲道理好不好,邀请你出去玩还倒打一耙。” “哦,不去。”男人叼着一根芦笋咀嚼,“得让你感受失去我的滋味,免得天天恃宠而骄——别怪我没提醒你,三天期限可不长,我等答复很没耐心的。” 加茂怜:…… “你闭嘴吧,混蛋。” · 星期三下午三点,加茂怜驱车前往横滨,东京离横滨也就三十公里左右,开车半个多小时就能到。 他在侦探社楼下的咖啡厅点了杯香草拿铁,等约定的时间一点点临近。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有股心神不宁的感觉。 加茂怜想发短信给禅院甚尔,但一想到那家伙说自己离开他受不了一类的调戏言论,就撑着面子没发,把手机自带的俄罗斯方块都玩出新纪录了,才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在干什么? 禅院甚尔倒是回得很快—— 【甚尔:打游戏,别说你这么快就开始想我了。】 加茂怜面无表情地扣上了手机,觉得在自己接下来几个小时都不要和这家伙说话,不然他怕会动摇自己的答案。 三点五十,一个带着棕色贝雷帽的黑发青年走进咖啡馆,加茂怜抬头的瞬间,这家伙就将目光锁定了他,并径直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笑容。 “你就是加茂怜。”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你好,我是江户川乱步。” “你好。”加茂怜礼貌地点了点头。 他看见这家伙从自己的斗篷里掏出一盒巧克力味pocky,叼在嘴里,像侦探的烟斗一样。 “你要吗?”青年将零食盒往怜的方向推了推。 加茂怜摇头,“抱歉,我们还是说回正事吧。” 据说武装侦探社的社员都有职业操守,不会泄露客户隐私,为了让江户川推理出更多情报,加茂怜将自己前十九年大概的情况都告诉了他,当然自己重生和术式的秘密还是选择了隐藏。 江户川乱步一眼就看出加茂怜有所保留,不过他没说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不想让别人知道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现在掌握的信息已经足够他推理出一个完整的情报线了。 青年微微凝神,轻声嘟囔了声「超推理」,“我知道了。” 加茂怜孔雀瞳微闪,心想这家伙难道是异能力者?但体内看不出任何不同于普通人的能量印记啊? “针对你的一直都是加茂家。”江户川乱步直接得出结论,“你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族的监视圈。” 少年一滞,缓缓说,“是吗?” 他已经很努力地逃离了以往那些生活,但那些人好像从来没有打算要放过他。 “他们大概已经知道你的一些秘密了。”江户川乱步咬着pocky,“我的意思是你没告诉我的那些秘密——” 加茂怜点头,虽然很惊讶,但加茂那群老东西什么都有可能做出来。 江户川乱步摊了摊手,“你最近得小心。” 加茂怜抬眸洗耳恭听。 “后面绝对有其他人替加茂家出谋划策。”青年说,“你原先的家族似乎在筹划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针对你的。” “针对你和你身边人的。”他补充,“你们东京的咒术界也不太平。” 加茂怜一愣,“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就在今天啊,咒术界天元同化,横滨好几个黑手党都看到了暗杀星浆体的悬赏,整整三千万,足够买通许多亡命之徒了——” 加茂怜皱眉,“什么悬赏,我没在暗网看见过。” “悬赏不一定挂暗网的,小朋友。”江户川乱步笑了笑,“黑手党有一套自己的悬赏流程……让我想想,现在五点,还有一个小时悬赏结束,到时候咒术界的风向会不会大变呢——” 加茂怜在听到星浆体后心脏就一紧,一股极强的恶感浮现。 他给禅院甚尔发短信问他在哪儿,这家伙没回。 少年一下就乱了,他都记不清自己怎么跟江户川乱步道的别,回过神自己已经在车上了。 他一边给禅院甚尔打电话,快速发动汽车。 那家伙没接。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电话都没接。 加茂怜眼睛涩得要死,孔雀瞳暗金涌动,直接将油门踩出了飞速,也不管有没有违规,三十多公里的路程,他只花了二十分钟。 公寓里没人。 加茂怜回到车上,一边开往咒术高专的方向,一边拨打五条悟和夏油杰的电话。 这两个家伙都没接通。 他拨给冥冥,冥冥说他们接了秘密任务,没人知道他们的行踪。 加茂怜冷着脸,也不顾会不会暴露自己,驱车直接闯入高专,烧破了天元的结界。 他迅速下车,看到地面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和四溅的砖头心中一沉,直接向薨星宫入口所在飞奔而去。 越往里走血迹越多,浓郁的铁锈味让加茂怜胃部一阵翻涌,他强烈地想吐,死死地咬住后槽牙,逼着自己去寻找。 他祈求自己最好什么都没找到,禅院甚尔不接电话是手机静音,他不在公寓是在楼下买晚饭,回家后会等着他一起,一边混蛋地叫他“小鬼”一边逼迫他承认自己就是舍不得想他了才打一连串的电话…… 加茂怜太阳穴痛得要命,孔雀瞳在建筑物之间跳跃,炽热的温度足够烧化所见的一切物体。 少年的脚步在门后忽然顿住。 夏油杰满身鲜血站在入口处,见到加茂怜的时候,难过地瞥了他一眼,复杂的神色在这个温柔少年的脸上酝酿而生,掺杂着迁怒的味道。 “禅院甚尔呢?”少年声音喑哑得仿佛咽了一吨沙子。 “……大概在盘星教本部。”夏油杰撑着柱子,“悟也在,你现在去了恐怕只能看到一具尸体。” 加茂怜面无表情,“带我去。” 他冷静得近乎反常,拎着夏油杰的领子,将满身是伤的少年塞进了车里,顺手给了他一个反转术式,让这家伙不至于失血而亡。 夏油杰明显震惊地抬头,没想到少年拥有治愈他人的反转术式能力。 加茂怜面不改色,一把村雨丸横立在杰的喉间,单手将车开出飞速。 “带路。”他沉声说,眸色晦暗,危险的气息从周身溢出,锐利得让夏油杰感到毛骨悚然。 他们花了十五分钟到达星之子之家,这不是之前的废旧工厂,是明面上的盘星教大本营。 断壁残垣,砖泥四溅,浓郁的咒力残秽漂浮在空气中,熏得人睁不开眼。 身穿高专校服的白发少年站在路中央,六眼敏锐地向后一瞥,僵住。 加茂怜没管夏油杰,独自走了过去,他同五条悟擦肩而过,循着地上拖拽的血迹,火焰瞬间从浅金色的瞳眸里熄灭了。 这家伙……一如既往的,是个不听人话的混蛋。 加茂怜眼睛酸涩发痛,他蹲下身,将咒力输入男人残破的身体。 反转术式让他内脏重新生长,肌肉快速复原,光滑的皮肤包裹着伤口。 禅院甚尔仍旧静静地躺在残骸中,人一旦失去了灵魂,肉.体就算复原得再完美都无济于事。 就算是天与咒缚也一样。 “是他杀的天内理子吗?” 五条悟站在远处,忽然听加茂怜开口。 白发少年顿了顿,“我不知道。” “就是他。”夏油杰冰冷的声音响起,“是这家伙把诅咒师带进去的,无论是不是他下的手,导致理子死亡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你的脑袋被他捅破了吗?”加茂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禅院甚尔的脸,他得不断问问题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才能控制住不让自己做一些会后悔的事情。 “是。”五条悟说,“那家伙很强。” 六眼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肌肉,紧紧地盯着加茂怜。 他毫不怀疑,面前的金发少年随时都可能会暴起杀人——自己的体力已经不够了,如果要面对全盛时期的加茂怜,恐怕没几分胜算。 五条悟喉结微微一动。 加茂怜将禅院甚尔高大他许多的身体抱着起身,转头瞥了一眼高专两名学生。 “怜。”五条悟突然开口,“他给你留了句话。” 加茂怜偏过头,孔雀瞳死气沉沉。 “他说,”白发少年轻顿,“‘对不起,没办法听你亲口告诉我答案了’。” 【看在相识的份上,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告诉那小鬼,对不起,没办法听你亲口告诉我答案了。】 【就这个?】 【啊。】 “我知道了。” 加茂怜淡淡地应了声。 沉重的脚步声踏在砖面上,少年转身一步一步走向汽车,背影单薄又孤独。 眼球涩到发烫,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打碎过一遍,每次呼吸都痛得抽动,指尖也抑制不住地颤抖发寒。 他将男人的脑袋贴近自己的胸口,心脏却再也没能传来熟悉的悸动,就是有点闷得难受。 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他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第61章 加茂怜将禅院甚尔小心翼翼地放在汽车后座, 他俯下身摸了摸男人的眼皮,指尖碰到的地方已经没了温度。 男人的睫毛浓密下垂,在苍白的脸上落下青黑的阴影, 发丝贴在他的额头,柔化了相貌的锋利度, 这时候的他丝毫看不出戾气, 攻击性大幅消减, 就好像一只困顿的孤狼在山洞里安然沉睡。 这家伙偶尔在客厅地毯上打盹也是这个模样,加茂怜每次靠近想碰他的睫毛, 禅院甚尔就戏谑地掀开眼皮,嘴角咧开恶劣的调笑,他会捏着少年的手腕, 逼问他是不是馋他身体。 可是怜已经将指腹贴上了他的睫毛, 男人却一动不动, 再也不会用那双深邃的眼眸含笑看着少年,说出让人火冒三丈又无可奈何的混账话。 加茂怜心脏轻轻抽了一下, 眼睛酸胀,就像有滚烫的东西要淌落下来。 咚咚。 车门被敲响。 加茂怜迟钝地回头,五条悟愣了一下,“你哭了吗,怜?” “有什么事?”加茂怜眼角通红, 眼神却冷冷的,不是哭,像是杀红了眼。 “手机。”五条悟将禅院甚尔遗失的手机递给怜, “还有这个, 那家伙的咒灵。” 他提着一只虫子咒灵, “……抱歉杀了你男朋友。” 老实说, 就算加了“抱歉”两个字,五条悟这句话还是挺欠揍的。 村雨丸在空气中划过一丝锐响,狭小的车厢并没有阻挡加茂怜凌冽的动作,刀刃划过彻骨的寒意,抵在五条悟喉间不动了。 无下限防御开启,就算是传说中的剧毒之刀,只要没碰到皮肤,就永远不可能杀死五条悟。 五条悟抿了抿嘴,他才意识到面前的金发少年在那一瞬间确实有杀他的想法。 加茂怜收回咒具,疲惫地说了声“滚”。 五条悟和夏油杰都离开后,紧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 加茂怜垂眸,是一则银行卡到账通知,就在刚刚,禅院甚尔的卡中瞬间入账十亿円。 紧跟着一封短信发来。 少年点开,一目十行看完,短信中详细地描述了加茂家对加茂怜的全部调查监视行为,他们已经知晓了加茂怜血液中的秘密,并且通过特殊渠道收集了他的血液。 比江户川乱步的推理还要详细,就好像发信人亲身经历过。 加茂怜突然感觉胃部有些痉挛。 他处心积虑想要逃离的一切都死死地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他的隐忍和顾虑都好像是个玩笑,他所以为的自由其实只是加茂家偶尔放纵的结果,那些人仍旧没有彻底地放过他。 加茂怜不清楚发信人究竟怀以什么样的立场,但看到了这些内容,他只知道,禅院甚尔的死和自己脱不了关系。 少年紧握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敛下眸里浓烈的杀意,无论是加茂家还是发信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加茂怜划开掌心,将鲜血涂抹在禅院甚尔的额头,抽出组纽,把男人的尸体收到了咒具中,防止身体腐坏。 做完这一切,少年面无表情地驱车前往加茂家府邸。 他要把这狗屁的罪孽彻底切断在根部。 反正他一个人也没什么所谓的了,他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 加茂家府邸。 金发少年的衬衫领口上还沾着禅院甚尔的血,他对于血味的不适感完全消失,一边慢吞吞地活动着筋骨,一边朝他曾经生活了几十年的家走去。 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非常熟悉,还有那些掩藏在地底深处的罪恶他也了然于心。 孔雀瞳第一次以完全形态暴露在空气中,浓郁的暗金色像烧热的铁炉,浓稠得仿佛要滴落,目之所及,最恶的黑暗在咒力的孕育下悄然滋生。 他揉了揉太阳穴,松开领口最顶上的扣子,浅金色的发丝垂落在两颊,将少年的神情掩盖得晦暗不明。 此刻加茂怜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丝毫的掩盖,他想,既然加茂家那么想要知道他术式的秘密,那就给这些家伙们亲身体验一下吧。 「领域展开·摩诃摩瑜利罗阇」[1] 少年的脸上隐约露出带着疯劲的笑意,从他踏入府邸的瞬间,庞大的领域已经缓缓地在周围展开,将整个地界都包裹在一团混沌的血色中。 108只金色的眼睛在充盈着血雾的天空中倏地睁开,空气里隐约响起不详的诵咒声,缥缈若梵音,却暗含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唵摩愉啰讫兰帝娑嚩诃……唵摩愉啰讫兰帝娑嚩诃……唵摩愉啰讫兰帝娑嚩诃……”[2] 加茂家专有的守卫队立马做出警戒,迅速从屋内跑了出来,御敌术式蓄势待发,但当他们暴露在漫天的金色眼睛底下时,所有人瞬间僵硬到根本无法行动。 那些一级术师和二级术师的实力在加茂怜面前就是笑话,甚至连防抗的能力都没有。 在领域之内,被眼睛注视到的所有生物都会陷入最深的黑暗之中,孔雀瞳会勾起他们内心最恐惧的东西,再给他们编织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没有加茂怜的允许,无人能从噩梦中逃脱,只能在恐惧来袭中溺毙,逐渐变得精神失常。 少年声音沙哑,幽幽地将自己术式能力说了出来,这是一种特殊的「束缚」,通过自亮底牌可以大幅度提升术式效果。 他恶趣味地说出这些,就是为了让那些不自量力的家伙好好感受一下摩诃摩瑜利罗阇领域的威力,看他们在108只孔雀瞳下究竟能坚持多久。 加茂怜步步生莲,鲜血沿着他的指尖滴落,他一步一步踩在自己的血液上,脚踩的位置瞬间生出朵朵灿烂的金色火焰,狂放地野蛮生长,滚烫,弥漫,燃烧,将一切所见之物点燃,蔓延成一片火墙,把企图逃跑的人们都包围进火圈中。 只要这些家伙不使用咒力,就不会受伤,否则都是自作自受。 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他们见加茂怜的眼神犹如见到来自地狱的修罗恶鬼。 “加茂怜!那是加茂怜!”有人认出了他,惊慌地大喊,“那家伙不是废物吗,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咒力?!” “谁知道啊!救命!这是领域展开,他已经是特级术师的水平了!” “我们会都死在这里吗?救我!我脑海里全是鬼!祓除不了!救我!谁来救我啊!” …… 叫声越大,越容易引起眼睛的注意,那些是来自于地狱经久的怨气,有的压抑了上千年,再见到同源的血液后,新仇旧恨终于在此刻倾泻爆发而出。 加茂怜扫过那些人的脸,他能准确地分辨出谁是上辈子在他身上捅过刀取过血的,也能清晰地记得有几个最热衷于阿谀奉承两面三刀,这辈子故意给他下过绊子让他不好过的……少年以为自己不在意,但睚眦必报的本能让他记得每个人的相貌。 他从来就是自私、恶劣、傲慢的家伙,曾经束缚他内心的枷锁已经被禅院甚尔的死给彻底打断,曾经所受的一切痛楚此时历历在目,他这才能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有原谅过这些人渣。 大火蔓延,加茂怜缓步走到正厅之中,白金火舌舔舐着他的脸颊和手臂,却没有对他造成丝毫伤害,甚至连衣角都没有烧着,倒像是情人温柔的抚摸,将少年保护在高温之下,形成了一圈独特的保护膜。 加茂家主正坐上厅,从加茂怜走进来开始,就用一种近乎于狂热的眼神盯着他,就像在欣赏一件无价珍宝。 加茂怜见过这种观摩艺术品般的眼神,上辈子他就在这种恐怖的希冀中长大,涩谷事变后因为反对御三家对咒术界权力近乎病态的控制,失去了继承人最为重要的“听话”特制,被父亲亲自下令围捕,绑在祭台上供他们取血,他的血液能够激发出无数加茂家族人的术式,让加茂在御三家中的地位更加牢固。 他知道,加茂家主就是个表里不一自私残忍的畜生。 “你是加茂家几千年来唯一的孔雀瞳——你应该留在家族效命。”中年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阴暗,像蛇游弋过皮肤,使人听着就反胃,“你的血液很不一般,我收下了,儿子。” 男人拍了拍手,「赤缚」的血网极度延展开来,近乎将整个房间笼罩,而加茂怜就在最中心的包围圈内。 加茂怜抬眸瞥他,难怪对方没有在孔雀瞳下直接陷入噩梦,原来是成了特级术师。 他嘴角浮现出冷笑,又是和上辈子一样的手段,偷偷采集他的血液提高术式强度,然后将他困住。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会手软,所以不会再输掉了。 加茂怜缓缓从组纽中抽出村雨丸,特级咒具立马让房间温度骤降,仿佛隆冬的寒意刺骨,窗户上瞬间结出了一层薄霜。 “我可不是什么唯一的孔雀瞳。”少年冷笑了一声,“你以为加茂家为何能凭借「赤血操术」就成为御三家之一?” 他将妖刀横在自己眼前,缓缓地开口,将加茂家肮脏的家族秘辛吐露:“那是因为所有曾经拥有孔雀瞳的术师都死在了族人的贪婪之下,108只眼睛,54人,都是你们这些畜生为了一己私欲犯下的命案……如果今天我死了,你们也会将我的存在抹去,只留下一两句模棱两可的传言。” 他挥刀划断赤缚的血绳,就像挑断房梁上的蜘蛛丝那样轻而易举。 “弱爆了。”在中年男人惊慌的目光下,加茂怜勾起温柔的微笑,就像他十八年间伪装的那样,“我尊敬的父亲,你恐怕忽略了一件事,你可是在我的领域之中啊。” 村雨丸甩开清冽的雨水,冲刷净刀身上沾染的血迹。 “我想明白了,我的血液从来不是我的污点,有问题的是你们这群人才对吧。”加茂怜沙哑的声音响起,“所以只要将你们通通杀掉,一切都解决了。” 孔雀瞳直端端地射入加茂家主漆黑的双眸,不可名状的恐惧像毒液般被注入对方的脑海,他只能在噩梦中不断地重复世界上最恐惧的事情,永生永世也不能逃脱,就像在炼狱中火烤,生不如死。 少年笑容忽然变得残忍,在背后寒光闪起的同时,偏了偏,一把尖锐的匕首插进了他的肩膀,肾上腺素飙升,此时的疼痛已经不太明显了。 加茂怜硬生生将刀从自己的骨头缝里拔了出来,金属摩擦着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鲜血染红了少年雪白的衬衫,他转过脑袋,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站在他身后,此时女人扭曲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曾经的优雅和漂亮,转而呈现出一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恐慌。 这种恐慌不该是一位母亲面对亲生儿子的表情。 那把刀也不该是一位母亲对儿子所做出的举动,若是加茂怜没有躲闪,匕首早就刺入他的背心,将心脏搅碎。 加茂怜深深地看着她,轻声启唇,“你果然还是这样懦弱啊,母亲。” 看着女人仓皇失措的神情,他陷入了某种阴暗的回忆。 …… 剧烈的疼痛和旷日持久的折磨让加茂怜想要求死,他的双眼被挖,四肢断裂,只能硬生生地仰面躺在祭台上空望着无止境的黑暗。 他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感知能力,身体变得麻木,他有时候怀疑自己已经死了,但不断发生的新一轮的取血又打消了他天真的念头。 那些人会用反转术式给他止血,吊着他的命,在他彻底失去价值之前,永远不会放过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月,或许是一年,一丝微弱的灯光出现在加茂怜的眼前。 这是陷入黑暗后他看见的唯一东西,他疯狂地想要去看清那是什么,极限状况下被动激活了反转术式,咒力让他双目重生,又将他身上的伤口和挑断的筋脉恢复如初。 加茂怜伺机而动,在下一次取血时挣脱了铁链。 孔雀瞳恶鬼般的凝视也是从这时候觉醒的,没人敢去对上加茂怜那双金色的眼睛,他从地下祭台顺利回到地面,地狱之门打开的同时,加茂家也将面临单方面的屠杀。 怜将所有害他折磨他的人关进了永无止境的噩梦之中。 可就在这时,一把寒意四射的妖刀从背后插入他的心脏,毒素瞬间弥漫全身,让他麻痹到不能动弹。 加茂怜用尽了所有力气向后望去,只看见他的母亲惊慌地握着刀把,背后是父亲指使的影子。 母亲说。 对不起,怜,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这是为了加茂家的名誉…… 女人懦弱地颤抖着。 如果不杀了你我也会死的,就当这是报答妈妈的生恩可以吗?怜……不要怨恨我,怜,对不起…… 女人趴在他耳边痛哭。 她说,怜你要是没有继承术式该多好啊…… 要是……你不姓加茂,是个不会术式、看不见诅咒的普通人该多好啊…… 到后来加茂怜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是这女人的眼泪就像不要钱的水一样滴在怜的后背上,伤口痛得让他几乎昏厥。 加茂怜最后只能记得,无数金色的火焰从自己的心脏处升起,以雷霆之势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噬了进去,族人的哀嚎声仿佛是悲怆的哀乐,可惜没人能逃走。 加茂家最后的孔雀瞳在背叛中死去了,大火烧光了这个家族留存在世的全部血脉。 …… 加茂怜掀开眼皮,孔雀瞳中带着未尽的杀意。 他最恨有人背叛了。 拥有术式从来就不是他的错,术式是上天带给他的权柄,他凭什么不能掌控?真正有错的,分明是加茂家这群伪善、恶心、自私、懦弱,又不敢承认的家伙。 他双目通红。 村雨丸在手中高高举起,对准了女人纤细优雅的脖颈—— “兄长。”怯懦而清脆的声音响起。 加茂怜微微一顿,偏过头去。 加茂宪纪站在宽大的圆柱后,眼巴巴地望着他,加茂怜一下就联想到某个黑发绿眼的海胆头小鬼,心脏忽然又抽动起来,在男孩清澈的目光中缓缓地放下了刀。 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女人已经被孔雀瞳吓疯了,瘫坐在地上不断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之类的话。 加茂怜敛起了孔雀瞳,对他便宜弟弟说:“你不怕我?” 小男孩慢慢地摇了摇头,“兄长……打的是坏人,他们欺负过妈妈,所以兄长是好人。” 加茂怜笑了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将咒具收进了组纽中,心血来潮地决定不杀这些家伙了,他要让他们在生不如死的炼狱中永远清醒,感受自己曾经体会过的痛苦,永世不得超生。 他上前,揉了把加茂宪纪的脑袋,指尖带着点点血迹,不小心擦在了男孩柔嫩的脸上。 “宪纪,姓氏不是你的罪孽,你要学会利用它,握住他带给你的权利,保护你最爱的人。”少年转过身,淡淡地说,“我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引领下全新的加茂。” 加茂怜双手插着兜,慢吞吞地沿着走廊离开,消失在了府邸中。 · 【记录——2006年6月■日】 【加茂怜(男,19岁)于当日傍晚18:30闯入加茂家,经验证,其使用「领域展开·摩诃摩瑜利罗阇」困住加茂家内部134人进行长达三十五个小时的精神迫害,直到外界援助迫害才停止,46人自杀,29人自杀未遂抢救成功。其中63人包括加茂家主在内,精神出现极度错乱表现,大脑陷入不可逆恐慌状态,造成终身残疾。】 【经过行为侧写分析,断定此事是加茂怜为了报仇咒术界杀害其亲密关系者禅院甚尔,而做出的泄愤行为。】 【加茂怜逃亡,依据咒术界规定第8条,其身为咒术师,成为处刑对象。】[3] 【附,黑匣子录音(具体为惨叫、求饶,以及含有加茂怜声音的对话)】 【处刑证据/可公开内容节选——“……所以只要将你们通通杀掉,一切都解决了……”】 …… 2006年6月,伏黑惠养母失踪,留下女儿伏黑津美纪与养子伏黑惠相依为命。 2006年9月,伏黑津美纪与伏黑惠双双失踪,禅院家派人寻找,未果。 2007年9月,夏油杰屠杀非术师112名后逃亡,依据咒术界规定第9条,其身为咒术师,成为处刑对象。[4] · 2008年3月。 盘星教本部,星之子之家。 微风拂面,春意盎然,空气中漂浮着花粉、钞票和猴子的气味。 夏油杰刚处理完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有钱猴子,正满脸嫌弃地往自己身上喷除臭剂。 他拎着和尚服袖子,仔仔细细地嗅了嗅,觉得还是有味道,干脆偏过头对身旁两个双胞胎小女孩说:“要不要下午去商场买新衣服?好臭!” “商场商场!——夏油大人,可以去买新出的红豆麻薯华夫饼吗!”金发女孩扬起脑袋。 “当然可以啦,菜菜子。” “美美子也要华夫饼。”黑发女孩抱着一个丑陋的玩偶,“谢谢夏油大人。”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夏油杰扬起眉,“进。” 一个戴着墨镜白帽子的深皮肤男人走了进来,“夏油。”他非常强壮,说话的时候衣服一直勒着他的胸口和肩膀,给人一种呼吸不畅的错觉。 “啊,米格尔,什么事?”夏油杰正在摆弄他头发后面的尾巴,顺手接过美美子递来的发梳,瞥了米格尔一眼,开玩笑,“你要不要也一起去买衣服,总是这么一套,说实在有些碍眼。” “现在恐怕不是购物的时候。”米格尔挠了挠脑袋,“有客人找。” “客人?”夏油杰厌恶地皱了皱鼻子,“哎呀,不见不见,好不容易休息时间不用见猴子,工作量太大我可是要长针眼的——” “不是猴子,是诅咒师。”米格尔摆手,“说和夏油你认识,专门来找你的。” “认识我?”夏油杰眼里闪过一疑惑,“谁啊?” “是我。”年轻男性的声音从门后响起。 一位穿着薄卫衣和牛仔裤的金发青年推开门,在众人目光下,自然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冷酷带刺的海胆头脑袋。 夏油杰在对上那双熟悉的浅金色眼睛时明显愣了愣,目光又瞟向他身边带着的男孩,紧接着眯了眯眼,心中闪过一个猜想。 “原来是,”他微微弯起眉毛,声音里带着愉悦,“加茂前辈啊。” “好久不见,杰。”加茂怜微微一笑,“我来投奔你了。” 第62章 夏油杰在叛逃几个月后就悄悄占领了盘星教的地盘, 杀光了所有非术师,自立为教主,为了尽快积累原始资本, 专干一些缺德的黑活。 说是投奔,其实加茂怜只是在盘星教任了个闲职,主要负责给某些没上过学的诅咒师小弟们上文化课,从咒术的实际运用讲起, 让这些只会靠蛮力打打杀杀的家伙们学会用脑子思考, 不要一头热血直接撞上咒术师的刀刃。 偶尔也会负责治疗,但加茂怜没有家入硝子那种“来者是客”的责任心,他救助的原则是, 快死了再来麻烦我。 夏油杰帮忙让伏黑惠入学了菜菜子和美美子就读的私立小学, 这是由诅咒师投资入股的学校,咒术界不会查到这里来, 很好地隐瞒了男孩的存在, 免得被禅院家那群烂橘子们发现。 加茂怜对惠的事情还是很上心的,毕竟是禅院甚尔留下来的崽子, 那家伙花了好大功夫让惠远离禅院家, 加茂怜没道理不管不顾,所以一直将惠养在自己身边。假期里, 怜会教他咒术界的一些常识, 训练他的体术和咒术能力, 彻彻底底翘了原本属于五条悟的墙角。 至于伏黑津美纪, 为了保障她的安全(还有部分原因是夏油杰说他不愿意在家里养一只猴子幼崽污染空气), 加茂怜就把她送入了孤儿院, 只在暗中资助她, 并没有把这个普通的非术师女孩拖入咒术界这摊浑水中。 他大部分时间都很忙, 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世界各地到处跑,各种流传着死而复生秘术或者召唤灵魂仪式等传说的犄角旮旯都有加茂怜去过的影子。 他想要让男人复活,哪怕只是见上一面。 加茂怜想,至少得把那个答案亲口告诉对方才行。 青年偶尔也会接一些教内的任务,但他从来没拿过钱,一般都是夏油杰提供给他有关“复活”的情报,他付出额外的劳动力,帮这家伙的忙。 像加茂怜这样级别的特级术师若是和夏油杰精诚合作,其实能更早在咒术界掀起很大的风浪了。但这家伙偏偏是只咸鱼,不戳不动,戳了也要慢吞吞懒洋洋地打个滚,才掀开睫毛理一下夏油,并且90%都会拒绝这位眯眯眼后辈的要求。 夏油杰每次开会说要杀光非术师时,加茂怜就权当没听见,要么低着头玩手机,要么眼神空灵地发呆,要么干脆放他鸽子假也不请,躲在宿舍里睡大觉。 夏油杰恼火地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要这么善良就滚回咒术界当他的正义咒术师。 加茂怜往往会在这个时候无赖地耷拉下眼皮,拖着声音说,“我没所谓啊,那些人你要杀就杀嘛,需要我帮忙就给报酬咯,我不免费干活的,学弟。” 每次夏油杰听见加茂怜叫自己“学弟”就火不打一处来,以前觉得这家伙彬彬有礼很靠谱的,现在才知道其实和某个白毛没什么两样——不对,比某个白毛更会惹人生气,五条悟虽然嘴欠但行动力一流,加茂怜纯粹就是嘴上说着好好好,实际上打死都不愿意做自己讨厌的事情。 刚开始夏油杰还会和加茂怜打架,到后面黑发教主意识到打斗的过程中,这家伙一直都在偷懒放水消磨时间后,就再也没了和青年斗殴、企图让他屈服的想法。 说不动就不说了,把这家伙当成盘星教编外人员就行,反正加茂怜偶尔一次任务带来的收益就超过几千万,夏油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加茂怜还是他的前辈——从各种意义上都算是。 即便这家伙赖在盘星教,心情好了做事,心情不好就消失,但几年的时间仍旧足够让夏油杰将他当做自己的家人。 所以哪怕是这家伙天天为了一个野猴子上蹿下跳找复活方法,夏油也不会生气,偶尔还会帮他打听一些情报。 对于家人,夏油杰的容忍度一概高到离谱。 · 2017年,9月。 盘星教,星之子之家。 “怜,下周六有个集会活动,作为干部,你好歹出席一次。”夏油杰作为教主已经有模有样了,几年的时间就把盘星教扩展成本州最大的神秘宗教组织,不仅吸纳了许多诅咒师,扩展了管理层,梳理规章制度,还将组织下的教徒分成三六九等,最大限度地将他们的价值压榨到极致。 只有最核心的教徒——也就是对他来说有用的猴子们,才能在每月一次的活动上见到教主一面。 曾经正义温柔的黑发少年早就变了,这家伙现在妥妥一个人渣反派,从没钱的非术师上吸取咒灵赢得他们的信任,又故意诅咒有钱人,在他们身上获得自己想要的钞票或者权力,等把对方彻底吸干后,就残忍地处理掉。 别说咒术界了,就是加茂怜见识过对方的行事作风后,也觉得这家伙该死,但是因为道德标准逐渐同这群家伙们降到同一水平线,再加上懒得给自己添麻烦重新找下家,他选择视而不见。 从刚进入组织开始,加茂怜就在想,反正这家伙也蹦跶不了几年。 而且说到底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手底下经过的脏活也不少,不然也不会在盘星教窝这么多年不挪坑还混了个干部的资格…… 在面对夏油杰的集会邀请时,青年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不去,有事”,就继续目不斜视望着电视屏幕,他怀里抱着一只棕褐色的虫子咒灵当做抱枕,手指灵活地摇晃手柄摇杆。 屏幕上是很早之前的老游戏,画质都有些不匹配现在的电视机尺寸了,游戏机和碟也是怜从古董市场淘来的。 他正在砍boss,还差一刀血,正在关键时刻电视却忽然黑屏,游戏主机发出呜呜呜的嗡鸣,又被烧烂了。 加茂怜遗憾地叹了口气,将手柄扔到一旁,抬起头看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夏油学弟。 “咦,你还没走吗?”青年明知道对方不爽,故意很欠揍地问。 “你怎么每周六都有事?”夏油杰幽幽地开口,九年以来,这家伙一到周六下午就消失不见,除非他主动出现,否则谁也找不到,“你每次都去哪儿了?” “你真想知道?” 看着金发青年眯着眼笑的样子,夏油杰立马打消了好奇心,加茂怜的嘴比他更快,挑着眉毛勾起唇角,“想知道我也不告诉你,气不气。” “……”气炸了。 “算了。”夏油杰努力心平气和,“星期四总有空吧,有个麻烦的委托正缺人,干部们都忙着准备集会没时间,既然你无所事事正好。” 加茂怜耍赖般拉长了声,“可不可以不去啊,学弟,后天是我这一周最忙的时候诶。” 夏油杰皱眉,“忙什么?” 加茂怜:“忙着在地毯上滚来滚去打游戏。” 夏油杰:“你去死吧。” 加茂怜:“我去死就可以不用做任务吗——” “有情报。”黑发青年飞快开口,“情报”二字一出,瞬间让加茂怜闭上了嘴,“有个会降灵术的诅咒师能够召唤地下的亡灵。” 他说到一半就停了,得意地盯着加茂怜。 “继续说啊。”加茂怜催促,“别逼我揍你。” “任务?”夏油杰抱胸挑眉。 “接。”加茂怜冷眼看他,“快说。” “是个绰号叫做尾神婆婆的诅咒师,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非常活跃,到后面就销声匿迹了。直到上个月,我外出去秋田,偶然耳闻某个村庄有咒术师尸体消失的消息,其中细节和尾神婆婆的降灵术式很像,于是稍微去拜访了一下。” 黑发青年冲怜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微笑,“她只要拥有死者的尸体获取情报,就能将地狱的灵魂召唤到自己或者他人的身上。” “那家伙在哪儿?”加茂怜开口,嗓音有点儿紧,虫子咒灵嘤地叫了一声,他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差点将咒灵掐死。 他缓缓放开手,把咒灵收回了组纽之中,这才抬头用那双冷色的眼眸静静地盯着夏油杰。 “想知道就用任务成果来交换地址。”夏油杰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丁点儿愉快的意思,“加茂前辈,我可真怕这次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跑掉了啊。” 加茂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夏油杰敛下眸里的神色,“别坏了我的好事,前辈。” 话音落下,两人沉默了好久,夏油杰看着加茂怜得知情报后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的颓废样,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晚上家庭聚餐,是你喜欢的牛肉寿喜锅,要来吗?” 金发青年用无波的眼神瞥了夏油杰一眼,然后转过脑袋把自己蒙在抱枕下,闷闷地说,“不去。” 夏油杰垂着头轻轻踢了踢他,“去了给你地址。” “好。”加茂怜一下从地毯上蹿起来,脸上毫无失落的神色,还生怕夏油杰反悔,连珠炮般突突突地说,“一言为定结成「束缚」违者晚上抱着猴子睡觉。” 夏油杰:……? 妈的,被演了。 再信这家伙他就是猴子。 · 家庭聚餐后第二天,加茂怜再次消失,夏油杰不需要问就知道这家伙必定是跟着他给的地址去找尾神婆婆了,他原以为这家伙至少得一个星期后才回得来,没想到翌日一早就看见加茂怜五花大绑捆着一个老太婆狂敲夏油杰的门。 盘星教教主被迫早起上班,问这家伙究竟在发什么疯。 加茂怜指着脚边的诅咒师,“教主,给个仓库做实验室。” 青年只有在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叫他“教主”,不过每次听都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动作这么快?”夏油杰显然有些吃惊,看着满脸求饶表情的尾神婆婆,皱了皱眉,“你把她揍了一顿?” “怎么,你想骂我不尊老爱幼吗?”加茂怜一晚上没睡觉熬夜开车赶回来,心情有些暴躁,“从我到秋田开始这老太婆就在暗中监视想把我杀掉,要不是留着有用,我早就把她就地埋了给花草施肥。” 夏油杰:“哦,那确实是她自作自受。” 尾神婆婆露出惊恐的神情,做了几十年的诅咒师,她还是第一次遇见比自己还硬茬的,瞬间偃旗息鼓,心想接下来还是好好干活算了,好歹能留一条命。 …… 加茂怜以为尾神很快就能将禅院甚尔复活,但这家伙看了一眼禅院甚尔的尸体,嘴里叽里呱啦念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咒语,对加茂怜说:“不行,我的术式是通过解剖尸体,一层一层剥离对方肉.体的情报和灵魂的情报,他是天与咒缚又死了这么久,我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棘手的状况。” 加茂怜冷冷地看着她,“意思是你没用对吧?” 说完他掌心已经燃起了一团白金火焰,尾神婆婆感受过孔雀瞳火焰的灼烧,那是种伤及灵魂的剧痛,立马战战兢兢地开口:“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太婆咽了咽口水,脸上都是皱纹挤出来的丑陋沟壑,“理论来说,我的术式是能够降灵的,但我从没有这么做过,所以需要更多时间……” “需要多久?”加茂怜垂着眸问。 “少则三个月……”尾神婆婆琢磨着青年的面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多则好几年——” 锃! 一把寒气彻骨的妖刀落在她的喉间,淬毒的刀刃差一毫米就要落在皮肤上了。 尾神骤然噤声,冷汗从额头密密麻麻地落下,很快就在雪白的地砖上蓄积起一滩水渍。 “三个月。”加茂怜冷冷地说,“少耍花招,我只给你三个月,在12月24日前,我要见到这家伙活过来,不然死的就是你。” 今年圣诞前夕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根据上辈子时间线,加茂怜知道夏油杰这家伙会在这天举行百鬼夜行,抢夺高专一名叫做乙骨忧太转校生的特级咒灵。 他记得更清楚的是,12月24日也是他这位可怜兮兮学弟的忌日,而他需要在这天求证一个问题。 自从禅院甚尔死后,这十多年里,加茂怜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想,命运真的能够改变吗? 即使他提醒过禅院不要接受任何委托,男人依旧和上辈子一样死在了五条悟手中,天内理子虽然没被禅院甚尔所杀,但还是被其他诅咒师杀死在薨星宫前。 他们好像总是沿着一条既定的轨道前行,偶尔会有偏离,但命运的归途却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他想夏油杰会在百鬼夜行那晚死去吗? 那他呢?逃过了加茂家的迫害,再过两年,是否还是会和上辈子一样重蹈覆辙?死在某个谁都找不到的角落? 尾神婆婆离开后,加茂怜一直坐在实验室里,禅院甚尔安静地平躺在他面前的铁架床上。 青年将指尖捋过男人的发丝,目光划过熟悉的眉眼,心脏酸胀。 时间能消磨掉的东西太多了,他不知道现在对甚尔究竟还报以怎样的感情,或许还有喜欢,或许只剩下执念。 但有的时候意识到那家伙不在了,心里还是会很难过。 他反复思考着命运降临之前那些端倪,没法和别人说,心里溢满了兔死狐悲的寂寥,他好像又变回了十八岁前那个孑然一身的影子,艰难地试探着命运的底线,却没有时间孤独惆怅,只偶尔会在某个比较触景生情的夜晚,想起在玄关处某个人无赖地问他要不要住在一起,还有那个尚未落下就已经消逝的吻。 加茂怜缓缓附身,唇角在男人冰凉的疤痕边贴了一下,宛若蜻蜓点水。 咚咚咚。 夏油杰靠在实验室门前,扬起眉,“虽然我已经受过很多荼毒,现在不介意你在我面前和野猴子接吻,但是好歹考虑一下这里是公共场合,门还没关,偷偷摸摸亲尸体也太背德了吧。” “找我干什么?”加茂怜面不改色地抬起头。 “百鬼夜行啊。”夏油杰耸了耸肩,“我们都商量那么久了,你确定你不参加?” “唔,没什么兴趣。”加茂怜慢吞吞地说,“不过我可以来给你收尸。” “……”夏油杰已经听惯了加茂怜的嘴贱,“本来想让你拖住五条悟那家伙的,看来只好让米格尔去了。” “五条悟?”加茂怜微微抬眸,“只要拖住他?”他记得上辈子夏油杰就是死在五条悟的手上,所以只要能将那只白毛六眼拖住,或许可以改变夏油杰死亡的命运,以此来反驳命运无法改变的猜测。 “怎么,你感兴趣了?”夏油杰不抱希望,谁知加茂怜竟然当着他的面点了点头。 “有点兴趣。”他说,“好吧,加我一个。” 夏油杰不明白这家伙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犹豫着点了点头,警告道:“别给我添乱。” “不会。”加茂怜无比认真地说,“我是来救你狗命的。” 黑发青年终于忍不住怒火,“滚出来打一架!” “不。”怜微笑着偏了偏头,金发绚烂晃眼,“麻烦关下门,我要继续和你说的野猴子卿卿我我了。” “……” “?” “你活该,加茂怜。” · 2017年12月22日,星期五。 浦见东中学,校门外。 伏黑惠背着单肩包,孤零零地向校外走去,周围路过的学生们战战兢兢地向他打着招呼。 “伏黑哥,再见!” “慢走,老大!” “伏黑老大,下周见!” 伏黑惠目不斜视,今天是他的生日,往年这个时候加茂哥总会接他出去庆祝,所以惠每年最期待的就是这个日子。 他很开心,但酷哥开心不能外露,海胆头少年满脸冰霜冷若隆冬,面色像刚揍完八百十个人,周围形成了半径两米的真空气场,没人敢靠近。 伏黑惠刚走出校门,抬眸准备在周围的车流中寻找加茂怜常开的那一辆,一个高挑的黑色身影忽然蹿到了他的面前。 伏黑惠警惕地攥拳抵在胸口防御,是高专标准的格挡姿势,怜教他的。 来人一头白发,身高大概有一米九往上,身体肌肉结实,一看就是体术了得的家伙。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圈绷带,此时却煞有介事地掐着自己的下巴,凑近一直端详伏黑惠。 “你是谁?”惠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惠~”来人忽然举起手冲少年打了个招呼,“果然和小时候一样,什么都没变——” 伏黑惠皱了皱眉,“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啦,我还抱过你,你不记得了吗?我叫五条悟,你小时候还屁颠屁颠跟着我屁股后面嚷嚷‘五条哥哥要抱抱’一类的话。”五条悟开始乱扯,他拍了拍手,“哎,总之,生日快乐!” 伏黑惠丝毫不相信这奇怪家伙说的鬼话。 “我看看你今年的生日礼物是什么。”五条悟自顾自拉开高专.制服的兜掏了掏,在一堆糖果和饼干中捏出来一封被折皱了的信,“当当当当——” 他飞快地拆开信封,从里扯出一张领养委托书,兴高采烈,“你的监护人将你卖给我了哦!” “你在说什么?”伏黑惠冷冰冰地偏过头,认为这家伙就是个疯子,正准备离开,谁知道对方轻而易举地拽住了他的领子,直接将委托书的签名处杵到了他眼前。 【委托人:加茂怜】 伏黑惠一顿,他认得,这就是加茂哥的笔迹。 少年抿紧嘴唇,将目光放到这个奇怪的男人脸上,“加茂哥把我委托给你了?他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第一个问题,bingo!”五条悟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个问题,那家伙要搞大动作,随时都有可能面临被二次处刑的风险,为了让你在正确的环境中长大,所以把你委托给我了!” “反正啦,”五条悟根本不给伏黑惠插话的气口,不容拒绝地拎着少年的领子,将他塞进旁边一辆汽车内,大喊,“今天是你的生日,怜告诉我要带你去吃好吃的——伊地知,开车,去新宿!——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是人贩子。” “我要见加茂哥。”伏黑惠皱眉。 “不可能。”五条悟笑眯眯地拒绝,“那家伙是咒术界死刑犯,法律虽然没有规定高专人员不能和死刑犯信件联系叙旧,但可是严格规定了一旦见到死刑犯,高专所有人都有就地处决对方的义务哦。你确定要我和你一起去见他吗?” “……” “很好,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爱徒了!好耶!” · 【记录——2017年12月24日,新宿/东京咒术高专】 【目标(叛逃特级术师,夏油杰)在新宿召开百鬼夜行,全体高专成员出动制止,共有143名非术师死亡,12名咒术师受伤。】 【中途,夏油杰出现在东京咒术高专,伤害一年级学生禅院真希、熊猫、狗卷棘、乙骨忧太,企图夺得特级过咒怨灵祈本里香。】 【叛逃特级术师夏油杰被当场处刑。】 【另,叛逃特级术师加茂怜在新宿现身,被特级术师五条悟重伤,至今下落不明。依据咒术规定第8条、第21条,成为处刑对象。】 · 加茂怜虽然用反转术式治好了伤口,后脑勺被五条悟捅破的位置现在依旧隐隐作痛,他怀疑那家伙就是在报复。 五条悟那白毛混蛋用术式冲着他的组纽轰,一旦组纽断裂,与组纽有主从联系的东西都会销毁。加茂怜就只是躲了一下,就被捅破脑袋,不小心没拦住这家伙。 他走后不过半小时,夏油杰就死了,无主的咒灵当街暴.乱,高专一群人手忙脚乱没顾得上管他这个脑袋破洞的伤残人士,加茂怜趁机修复好伤口,在暴.乱中逃跑了。 一边跑,一边骂五条悟,那家伙真是对挚友下得去手。 加茂怜驱车到了他在郊区的一栋仓库,解开了结界。 这里是他很久之前买下的藏身之所,他早料到夏油杰那家伙活不长久,盘星教也不是个安稳的容身地,所以提前做好了溜走的准备。 在百鬼夜行之前他就逼迫神尾和他达成「束缚」,然后将她放在仓库里慢慢研究怎么复活甚尔。 今天是他给神尾的最后期限,希望能有所收获。 加茂怜停下车走到仓库前,他正准备掏出钥匙开门,孔雀瞳忽然在卷帘门后捕捉到一股浓郁的恶意。 青年迅速反应过来飞身后退,与此同时,面前的大门被一道寒光生生撕裂,金属极速摩擦金属形成的火花骤然四溅,一个巨大的洞口从内向外破开。 加茂怜心脏重重地一跳,看见面前那道熟悉的身影,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死死抵住后槽牙,感觉血管中的血液都在逆流上涌,眼睛酸涩,手脚发麻,好像全身上下的所有器官同时失控。 他死死地盯着男人,企图看清他的脸。 禅院甚尔逆光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躯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他锐利的发丝搭在脸颊庞,在仓库内光线的照射下微微透明,就像当初这家伙撕裂特级咒灵的生得领域一般。 “禅院甚尔?”加茂怜声音有轻微的抖动。 下一秒,他却忽然咬住了舌尖,噤声不语。 他看见男人的眼球被纯粹的漆黑取代,看向自己的目光死寂无神。 怎么回事? 哪里出了问题? 加茂怜还没来得及思考,一道锐利的冷光直冲他的面部而来。 青年如梦初醒,骤然后退闪躲,对方的速度却比他更快,拿着一截不知道从哪里掰下来磨尖了的铁棍,将加茂怜扑倒,死死压进地里。 怜的金发黏在脸颊上,白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他不知道为什么禅院甚尔复活了却没有意识,整个人僵在原地忘记了动弹。 熟悉的身影就像只会杀戮的机器,没有丝毫情感波动,根本认不出面前的人是谁。他高举金属棒,狠狠地向下插了下去! 尖锐的那段倏地逼近加茂怜的颈部动脉,那里即将变成一座小型的血流喷泉—— 加茂怜本能地闭上了眼,却没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 棍子尖端在人体最脆弱的喉咙前瞬间停下,只在皮肤上划过浅浅的白痕。 加茂怜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微微掀开睫毛,正好对上了一双墨绿眼眸。 深邃的瞳孔映着加茂怜狼狈的模样,男人丢掉棍子,温暖的体温从他的指尖传出,落到加茂怜泛红的眼角处,轻轻地蹭了蹭。 炽热的、真切的、踏实的温度。 仿佛一个美好到不真实的梦境。 加茂怜呆呆地望着男人,粗糙的指腹在他眼尾擦过,带走一点儿湿漉漉的触觉。 对方缓缓咧开唇角,肌肉带动着疤痕上扬起一抹近乎温柔的弧度。 “怎么哭了,小鬼?” 第63章 湿润的指尖滑到金发青年的唇角, 轻柔地摁了摁,将睫毛沾到的泪珠带入凹陷的唇缝中,加茂怜尝到一丝咸味。 青年眼眸波光粼粼, 鼻尖泛着红晕,就像受了欺负,这种情况,禅院甚尔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他撑着地面垂下头,凑近想干坏事,下一秒,啪地一声,英俊的脸蛋被一把拍开。 男人茫然地抬头盯着怜,才从尸体变成活人, 略微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了通红的巴掌印。 “你刚才差点杀了我。”加茂怜淡淡地说完,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整理了衬衣沾到的泥土, 抬眸就看见禅院甚尔正盯着他,那张要么游刃有余要么地痞无赖的脸上竟然隐隐有些慌乱。 意识恢复过来后,黑发男人终于看出加茂怜身上细微的一些变化,这家伙长高了一些,神色比起上次见面更加锋锐, 眉眼间带着隐约的戾气,疏离冰冷的气场更重, 而且愈加不掩饰, 曾经温吞的伪装都没了, 浑身都是刺。 禅院甚尔神色微动, 低沉着声音问:“我是不是死了很久了?”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 空气忽然安静了, 寒冬的夜风刮到人的脸上就像在上刑。 半晌,加茂怜嗯了一声,错开眼神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一年,可不是很久吗? 说他等待的过程不痛苦都是假的,但当痛苦都变麻木后,再次见到活过来的甚尔,加茂怜发现自己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他总不可能和面前这家伙寒暄叙旧,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过的一切都叽叽喳喳告诉他吧,那样太蠢了,太矫情了,除了让人心情糟糕之外,实在没什么好处。 禅院甚尔看着加茂怜沉默不语,仿佛意识到这时间可能很久。 不是男人敏锐度下降了,而是现在的加茂怜和十一年前的加茂怜看起来根本没什么区别,他和五条悟就像是特级术师中的标杆,让人不得不怀疑咒术界的家伙是不是都这么逆生长 “现在是什么时候?”男人声音有些沙哑。 “17年平安夜。”加茂怜看到漆黑的天空,“也可能是圣诞节,谁知道,我的手机被你压坏了。” 2017年。 禅院甚尔喉咙一紧,这个年份陌生到让他有些混乱。 也就是说这小鬼守了他十一年? 甚尔盯着怜,神色变得晦暗起来。 加茂怜见男人不说话,也不想知道这家伙此时是什么心路历程,刚从百鬼夜行逃回来,脑袋又被捅了一刀,他只感觉累得要命,想上楼睡个昏天黑地。 青年慢慢地走到仓库前,指尖碰了碰被禅院甚尔撕碎的门,有些苦恼,这地方怎么修啊。 尾神婆婆还倒在仓库一楼的血泊中,胸口轻微颤抖,幸运地捡回了一条狗命,没被发疯的甚尔揍死。 加茂怜刚准备进去救人,忽然听见禅院甚尔在他身后开口了: “抱歉,怜——” 加茂怜脚步停顿,若有所感地偏头,男人手里拎着刚才的铁棍,墨色盈满了的眼眶,野兽般凶戾的目光直射向青年,表情说不出的狰狞。 他抬起棍子对准加茂怜,黑瞳中泄出浓烈的嗜血欲望,手臂青筋暴起,肌肉似乎在努力遏制,发力到颤抖。 “禅院?” 熟悉的声音响起,像是清风拂过,驱散了意识中的黑雾。禅院甚尔晃了晃,黑瞳仍未散去,但神色清明了几分,他两腮鼓起,猝然将棍子倾斜成一个危险的角度。 青年瞳孔一缩,瞬间反应过来这家伙想干什么,在禅院甚尔抬起金属棍、用尖端对准自己太阳穴的刹那,骤然飞扑过去,他从没这么快过,肌肉在刺激下爆发到极致,咒力在细胞中极具压缩,他几乎是闪现而至。 滚烫的鲜血溅到了甚尔的脸颊,男人猛地惊醒,收回棍子,可是尖端已经插进了加茂怜的小臂中,猩红的液体浸湿了袖口,在雪白衬衫的映衬下格外触目惊心。 “怜——” “你他妈——”加茂怜胸口重重的起伏了两下,脏话直接骂出口,“脑子有问题是不是!” 青年的嗓音带着隐隐的哭腔,但他脸上干涸一片,似乎只是气红了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禅院甚尔。 血流沿着他的指尖下落,加茂怜却感受不到一点儿疼痛,他飞快地催发反转术式治好了伤口,踩碎了落在地上的棍子,等稍微冷静,再开口时声音哑得要命。 “要自杀就给我滚远点,别死我家门口。” 加茂怜连最后一眼都吝啬于给他,漠然地转过身,“不出意外,我们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见面了。” 禅院甚尔舌尖抵住牙根,目光紧紧地盯着怜胳膊上被他捅破的地方,在听见青年的话时,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仿佛被淋了一桶冰水,第一次有了从头凉到脚的感受。 怜撇过头,金发挡住了甚尔看向他侧脸的视线。 “就这样吧。”他说,“我真的……烦死你了。” 总是不管不顾地消失,再他好不容易找回来后,又当着他的面试图自裁。 加茂怜忍下心中酸涩的胀痛,他想,既然这家伙根本就不想活着,那他干脆也放弃好了,反正再怎么也不必每天对着一个尸体思念亡人要好得多。 夏油杰也死了,他迟早有一天也会死的。 命运要戏弄他的话,那就任它戏弄好了,也不是没死过,死亡总不会比活在这种恶心的咒术界更可怕。 禅院甚尔望着加茂怜决绝的背影,迅速迈步过去想要抓他,这时,白金的火焰瞬间席卷了整个仓库,像圆圈包围着房屋,形成一道独特的嘱托式的「帐」,嘱托是拥有咒力的人才能进入。 天与咒缚被直接拦在了「帐」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发青年走入仓库中,身影被门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仓库,面无表情,两颊紧绷,墨绿的眼眸射出凌冽的冷光,他看起来就像一匹觊觎着猎物的孤狼。 “怜……” 禅院甚尔蹭了蹭脸颊上加茂怜溅上的鲜血,放在指腹轻嗅,过了好一会儿,舌尖轻轻舔舐掉苦涩的味道,将恋人的气息藏进了口腔中,深深地刻进味蕾。 再强烈的爱意十年也足够磨灭了,更何况他们根本就没有确认过关系。 男人心里首次浮现出一种名为“危机感”的情绪,他敛下眼中神色,转身消失在了郊区的丛林中。 慢慢来好了,他欠他的十一年总要一点一点还完。 现在的问题是,得先去找孔时雨,让这家伙找人帮他看看自己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他能感受到当他意识混乱时会产生谁也制止不了的杀戮欲望,整个人在行尸走肉和清醒中切换,差点失手伤害加茂怜才匆忙将尖端对准自己。 看见那小鬼表情难看得快哭出来,他说什么也得想办法活下去。 他还没认认真真地亲过他,这样死了有些不甘心。 · 2017年12月25日,圣诞节,9:00am。 加茂怜大早就起床了,托禅院甚尔的福,一楼仓库门破了个大洞,寒冬穿堂风直接吹到二楼卧室把他冻醒。仓库这边又没有暖气,他做了一晚上被扔进冰天雪地绝地求生的噩梦。 青年准备开车去附近的超市买一张结实的塑料布,至少要把那块地方堵住才行。 可他刚刚下楼,透过大洞就看见了禅院甚尔带笑的脸。 这家伙难道一晚上都没有离开? 加茂怜愣了愣,走出门,禅院甚尔还被他挡在「帐」外。 “你怎么不走?”加茂怜直接撤下了「帐」,男人扬眉冲他走过来,将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塞进了他怀里。 加茂怜迷茫地低下头,袋子里装了一杯热乎乎的奶茶和一只馅料满满的三明治。 “早餐。”甚尔低沉的声音响起,“我记得你早上爱喝甜的。”冰箱里总是塞满了甜牛奶和巧克力奶。 青年顿了顿,好像忽然回到了十一年前,每天早上上学这家伙都会给他准备早餐。 其实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早餐了,往往都是饿到中午凑活一顿。 “你真的很讨厌。”加茂怜轻声嘟囔了一句,拆开三明治咬了口。 松软的面包夹着火腿培根芝士和一些爽口的蔬菜,一下子就把饥饿感勾了出来。 禅院甚尔自然地拿过奶茶,给加茂怜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 加茂怜抬眸瞥他,男人用吸管在他唇角蹭了蹭,他才张开嘴喝了一口。 加了糖的,很好喝。 “勉勉强强。”加茂怜刻薄地评价。 禅院甚尔倒是不在意这家伙的嘴硬,站在原地一口一口喂着他吃完喝完。 “你可以走了。”加茂怜完全没有吃人嘴短的习惯,他也不追究这家伙究竟哪里来的钱,想了想,“噢,对了,你的十亿。” 加茂怜抽出钱包,将里面一张陈旧的银行卡递给了禅院甚尔。 男人双手插着兜没动,青年抬眸,“手断了?” 甚尔抽出手捏着卡重新塞回了怜的钱包,在对方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下缓缓开口,“我不要,本来就是打算给你的。” 加茂怜疑惑地盯着这家伙,“我为什么要你钱?” “不为什么,传统习俗。”禅院甚尔勾起唇角,“聘礼。” “滚蛋吧。”加茂怜飞快地抽出卡片,烫手山芋般扔到禅院甚尔身上,“老子才不要你的东西。” “可你都吃了早餐。”禅院甚尔誓死要把流氓行径贯彻到底,凑近想摸加茂怜的脸头,被青年躲开。 怜紧拧着眉,“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说了以后别见面了。” “不见面当然不行。”禅院甚尔眉角微扬,语气悠然,“我可是在追求你啊,小孔雀。” 男人话音落下,加茂怜愣了愣,他抿紧了唇瓣,牙齿把下唇咬出一圈水润的艳红色。 “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禅院?”加茂怜偏过头,胸口颤了一下,似乎在无奈地笑,脸色却比谁都清醒,“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追求?” 男人启唇,还没等他开口,加茂怜抢先打断了他。 “或许在你的认识里,死亡只有一瞬间,前一秒被五条悟杀掉,下一秒就看见我被你用棍子抵住喉咙了。”他顿了顿,“但你死亡的事实,我已经接受了有十多年,我没办法忽然回想起少年时期和你相处的心情,所以对于曾经的心动也没办法再次感同身受……” 加茂怜的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他强忍着痛楚,将话说得更加残忍。 “如果你想要答案的话,那么我告诉你。”青年冰冷的浅色眼眸投影着男人英俊的面庞,“我以前喜欢过你,仅此而已。” 不止以前。 现在也喜欢,但他不能承认。 神尾婆婆能够复活禅院甚尔是因为这家伙是天与咒缚,没有咒力的肉.体作为容器容纳没有咒力的灵魂,作为术式契机的咒力会一直运转下去,永远不会消耗,所以这家伙能够一直存在。[1] 夏油杰的结局让加茂怜知道自己早晚也会死。可他死了就真的死了,就算神尾婆婆再次使用降灵术将他复活,他的灵魂存在也是会消耗咒力的,当作为容器的肉.体内咒力耗尽后,他很快就会消失。 他已经感受过痛苦了,每天都难受得要命,他不想给禅院甚尔希望,再让这家伙和他一样难过。 “现在不喜欢你了。”加茂怜缓缓地开口,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把一字一句说得清晰,“以后也不会喜欢。” “所以你也别喜欢我了。”心脏紧缩,全身发凉,加茂怜握拳将掌心掐出了血痕。 说完他就匆忙地垂下睫毛,挡住了眼角酸涩的水汽。 禅院甚尔静静地看着青年,眼皮略微耷拉下来,墨绿瞳眸划过隐秘的暗光。 忽然鼻腔里轻轻发出一道嗤笑,男人偏过头,嘴角肌肉带着疤痕扯开一抹不羁的线条。 “我喜欢你和你没关系吧,管这么多是想当我老婆啊。而且是老子追你,你倒做出哭丧的表情,好像我耍流氓似的。” 他抬手,趁青年低头,指尖不太温柔地蹭过对方湿漉漉的眼角,轻声嘀咕了一句。 “娇气。” 第64章 “你什么都不懂。”加茂怜偏过头, 躲开禅院甚尔的触碰。 男人指尖落空,被这句你不懂恼火得立马扬起了眉梢。 “加茂怜。”他直呼其名,声音压得很低, 有些凶巴巴的气势, “你搞什么?老子一觉起来对象没了才他妈烦躁到极点了好吧,少给我做出一副爱在心头口难开的蠢样——别用那副眼神看我,你表情都快哭出来了我看不出来我就是傻子。” 禅院甚尔捏着青年的下巴,感觉这家伙脸上的肉都少了, 摸起来硌手, “有事就说,再冒出一句你不懂我不懂的, 信不信我立马给你■了。” 这家伙流氓起来什么粗俗的脏话都说得出口, 青年倏地躲开对方锐利的视线。 他现在心里就是拧得慌,被男人一骂立刻委屈得想把所有事情噼里啪啦砸在这家伙身上, 心想凭什么自己一个人承担, 又不是演什么东京电视台午夜苦情都市剧, 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说了又怎么样, 除了一个人心烦变成两个人心烦,结局一样改变不了。 他可不想死后变成咒灵都得看着这家伙在他坟前耷拉着一张丧脸,更何况禅院甚尔这家伙本身就对人生没什么指望,就算这家伙想不通再死一遍, 天与咒缚又变不成咒灵和他在地下做一对阴间情人。 他更不想看见禅院甚尔这家伙在他死后某天忽然顿悟, 走出阴霾和其他人在一起过幸福生活,他想自己绝对会化成怨灵沿着黄泉比良坂钻出来, 把这家伙脑壳都敲烂——加茂怜知道自己就是自私得要命, 这些能够预见的结果他都不想要, 但他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 所以他想,既然没有解决方法就不解决,不在一起也许遗憾会少得多,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再过一年说不定两人都淡忘了对方,这也挺好的。 “……”加茂怜梗着脖子,“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你。” “先把泪珠子擦掉再给老子装。”禅院甚尔拿这家伙没办法,粗糙的指腹狠狠地辗过柔嫩的眼角,将那地方抹开一片艳红。 “痛。”加茂怜抬起胳膊挡开男人的手。 “痛死你得了。”禅院甚尔啧了一声,还是放开退后了一步。 青年的脸色稍微放松了点,他瞥了一眼黑发男人,一言不发地走到自己车前,车门拉开关闭,迅速按下锁车键。 禅院甚尔晚了一步,皱眉敲着玻璃,“去哪儿?” 加茂怜默默点燃发动机,隔着窗户闷闷地对他做了个“关你屁事”的口型,扬长而去。 从后视镜里瞥见男人脸色阴沉,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车尾,直到那家伙高大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缓缓消失在后视镜中。加茂怜收回视线,心里也很烦闷,这种还没谈恋爱就失恋的感觉倒是第一次尝试,他这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世界都变灰暗。 绷着的心脏此时已经很难受了,又酸又涨,青年泄出一口气,在狭窄的小路上将油门踩出了飞速,稍微偏移一点儿就是车毁人亡的下场,但他丝毫没有在乎这个,好像只有外界的刺激才能稍微占据一些他的注意力,好让他将不合时宜的情绪藏起来。 仓库是不能回了,自己被咒术界二次通缉,加茂怜上辈子也接触过上层的一些工作,他知道重创加茂家加上百鬼夜行主谋之一这种严重程度的罪行,绝对会吸引高层将他查得个底朝天,估计以前匿名的银行卡和账户都被监控了起来。 没钱又没房,那就只能去找某个冤大头学弟蹭吃蹭喝。 反正这十一年间,没脸没皮的事情加茂怜也干过不少,早已练就了一张金刚不坏的厚脸皮。 他驱车直接开往高专的方向,在某个岔路口拐了个弯,驶进一座小型私人别墅区内,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幢房子,将车直接堵在车库口,很没素质地滴滴两声喇叭。 过了大概有五分钟,前院门被人打开,一个白毛脑袋还穿着家居服走了出来,没戴眼罩,满脸困倦,眼角挂着浓重的黑眼圈,难得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神色郁郁寡欢,看来夏油杰的死亡对这家伙打击蛮大的。 “早上好,五条学弟。”加茂怜打开车窗,胳膊肘搭在沿上,冲五条悟挥了挥手。 五条悟抬起头迷茫地瞥了他一眼,“你没死呢?”他记得自己昨天那一刀捅得挺狠的,还用了真希借给他的「屠坐魔」。 “离死还远。”加茂怜下车,走到五条悟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蛮弱的。” 五条悟罕见地没和他吵起来,丢魂似的噢了声,迟钝道:“你来干什么?” “蹭吃蹭喝。”加茂怜如实讲,“被通缉了,没钱。” “……”五条悟都无话可说。 “惠呢?”加茂怜自然地走进房子,在玄关处停了停,熟练地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新拖鞋,仿佛曾经来了很多次。 加茂怜确实也来了很多次,毕竟他是第一个给御三家烂橘子重创的家伙,五条悟不仅没搭理咒术界法律什么见到就要上报处刑的狗屁话,还兴奋地问来问去,听到加茂怜开领域的时候,激动得就像是自己身临其境,幻想把那群老家伙们打包归西。 “还在上学,那小子住在琦玉市我的一处房产内,他说他讨厌我,说什么都不愿意跟着我回来。”五条悟指着自己,很天真地问,“我很让人讨厌吗?” “唔。”加茂怜含糊地应了声,“大部分时候吧,说话很欠揍。” “……” 青年回头瞥了他一眼,看着六眼失落的表情,“你在后悔当初没和夏油杰一起离开干番大事业?” 五条悟一下被加茂怜戳中了心思,他想了大晚上,都在思考要是当初自己和那家伙走了会是怎样。 但是,他很快摇了摇头,“我倒也没有那家伙那么丧心病狂,虽然有时候也很想宰人,但仅限于上面那群老东西。” “哦,幸好,我还怕你要是后悔,高层估计从现在开始就要给自己准备棺材板了。”加茂怜没有感情地评价,“不过说实话,你上高专的时候露出的缺德德行才像是随时都准备叛变的那个。” 五条悟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你要住在什么时候?” “……明年?”加茂怜迟疑地顿了顿,挑眉看向五条,“喂,这些年我好歹给你提供了那么多暗线情报,你看见你可怜到无家可归的学长都不准备收留的吗?” “没说不收留。”五条悟挠了挠后脑勺,“只是想到你这么狡猾的家伙会来求助我,实在是有些可疑。” “可疑什么?就算我想灭掉御三家,五条家也排在我暗杀榜最后一名,放心。”加茂怜毫无说服力地解释,“至少在现在,咱俩的目标都是一样的——我负责斩草除根,你负责培养新鲜萌芽,你新的徒弟不挺厉害的吗,特级诶,多少年没见过了。” “还得再练练,乙骨忧太那小子纯靠咒灵是不行的。” “噢……夏油杰的尸体呢?”加茂怜换了个话题,完全不避讳,“虽然能想到你昨晚肯定就地给他埋墓里了,但还是劝你一句,最好把那家伙挖出来给硝子处理一下——” “处理干什么?”五条悟神色不耐烦,“还能复活不成?” 加茂怜顿了顿,幽幽地开口,“说不定呢。” ——上辈子夏油杰就活了,虽然不知道被谁占据了身体,但就靠着一张故友的脸蛋,把你封进了狱门疆里,高层直接将你判定和夏油杰勾结,你的所有党羽都被划入了反叛军。老子还是为了给你争取解除封印的机会,强烈反抗御三家联手集中权力,才被上面那群东西盯上的。 五条悟一顿,“你用那种我欠你一条命的眼神盯着我干什么?” 加茂怜:“没什么,记得处理尸体。” 五条悟抿了抿嘴,看起来很不高兴。 加茂怜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这家伙都不会行动的,夏油杰的尸体一旦进入咒术界,被家入硝子处理过后,就会被直接用特殊方法毁掉,杜绝变成怨灵的机会。 五条悟这家伙显然是想给挚友留一个体面的全尸。 “反正以后后悔了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加茂怜慢吞吞地走近客厅,拿起玻璃杯给自己接了杯水,喝了一口。 “我感觉——”五条悟盯着金发青年,眯了眯那双冰蓝的眼眸,“你这家伙似乎总是知道些什么啊,当初也是,杰叛变之前,你似乎还提醒我注意他心理状态来着,我记得那时候你已经被下令处刑好久了,连高专结界都进不了,怎么对高专的事情这么清楚?” “猜的啊。”加茂怜无辜地偏过头,“你没看见天内理子死后,那家伙恨不得把禅院甚尔从我手中抢回去碎尸万段的眼神,当时我就知道这家伙看起来无害,实际上危险得很。” 六眼半信半疑地啊了声。 加茂怜不说话了,五条悟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既不插科打诨,也不选择性嘴贱,估计等这家伙恢复过来得一两周。 青年知道这种眼睁睁看着故人死亡的痛苦,他安静地握着杯子向客房走去,决定最近还是不要打扰五条悟为好。 · 禅院甚尔不知道加茂怜去哪儿了,他以为这家伙会回来,通宵等了一晚上,眼睛都熬红了,整整三天后,才反应过来青年已经放弃了这处据点。 那家伙走之前连虫子咒灵都没带,直接扔在家里,就像是专门给禅院甚尔留的一样,看见咒灵丑兮兮的婴儿脸蠕动到自己脚边求抱抱,男人感觉自己像被甩后分割财产,发现对方一副什么都不想欠自己的模样,十多年账单清清楚楚全部返还,冷酷无情一刀两断。 他脸色很差,去找孔时雨,没想到孔时雨那家伙也查不出来加茂怜的位置。 这小鬼在诅咒师组织里待了快十年,对于地下见不得光的找人手段了解得一清二楚,反侦察能力极强,驾车离开时避开了所有监控路段,别说人了,金毛都见不到一根。 禅院甚尔脚搭在酒吧凳脚上,神色阴沉得像是随时都会拔刀砍人,周围刚开始觊觎他脸和肉.体的男男女女此时直接被吓得眼睛都不敢挪过去看一眼。 孔时雨坐在他旁边,还在一脸惊奇地打量着男人,这家伙死了十多年,竟然复活了,就算是见多识广的中介先生,也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 虽然几天前的某个夜晚,这家伙来敲过自己家门,当时孔时雨以为亡灵归来,吓得枪都掏出来了,禅院甚尔连你好都没有,就让他找人给自己检查身体。 孔时雨愣愣地点了点头,这家伙说完就走,他还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产生的幻觉,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家伙实实在在的是个人,不是个鬼。 禅院甚尔这个号称讨厌喝酒的人,此时已经喝了五杯威士忌,每杯都是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在喝白开水,眼里没有一点儿醉意。 孔时雨以为今天喝到了假酒,亲自试了试,辣得差点没把自己胃呛出来。 禅院甚尔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还有其他消息没?” “咳咳……监控查到的就真没有了。”孔时雨顿了顿,“不过这里有几个他常去的地方,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撞见——但几率大概很少,毕竟加茂怜正在被咒术界全面通缉,估计这段时间为了避风头,是不会出门了。” “给我。”禅院甚尔言简意赅。 孔时雨直接递过去一只新手机,“禅院,新的联系方式已经输进电话簿了,希望以后还能合作愉快。” 禅院甚尔目光淡淡地在中介先生油滑的笑容上一扫,“哦,可以。” 孔时雨瞬间松了口气,要知道当初禅院甚尔死后,他手下的摇钱树立刻少了一棵,收入大大降低,如今禅院甚尔能够复活继续接委托当然是好事。 他将手机递过去后,又说,“至于你上次说找人给你检查身体的事情,我已经联系上了一个有名的术师,联系方式都发给你了,你直接去约时间就行。” “嗯。”男人点了点头,不太熟练地使用着触屏手机,点开孔时雨发给他地文件,一目十行。 他的视线忽然在加茂怜常去地某个地点上顿住,眸里划过一丝暗光,紧接着站起身,任性地将一堆烂摊子推给了孔时雨,“有消息告诉我,我走了。” …… 再次走进府中竞马场,禅院甚尔竟然有一瞬间恍惚,曾经他算是这里的常客,每次委托赚的钱都会在这里输得一分不剩,但好像遇见加茂怜后,自己赌博的兴趣大大消减了。 无聊的日子被对方填满,追求金钱上翻盘的刺激还不如逗那家伙脸红来的愉快。 在孔时雨的资料里,这家伙似乎经常到这种地方来——他来干什么?靠这个赚钱? 禅院甚尔深知加茂怜那双孔雀瞳的厉害,如果那家伙真的像靠这个赚钱的话,也不是没什么可能。 他走进马场,发现这里比以前变了许多,不仅是装修更加豪华,场地更加平整规范,连人都换了一批。有许多老赌徒已经不见了,新的赌徒们都不认识曾经赌运差到整个马场都闻名的禅院甚尔,最多只是偏过头好奇地打量这个满身戾气的家伙。 禅院甚尔这才有了时光飞逝的深切感受。 周围的一切都在变,怜也在变,只有他好像还停在十一年前,逐渐融入不了那家伙生活的环境。 这种消极的认知让男人非常不爽,脸色变得愈加阴沉。 他没赌马,就一直坐在观众席上,观察四周,直到竞马场关门,才离开。加茂怜没出现,不过没关系,只是一天而已,他就不相信自己守一个月这家伙都不现身的——毕竟资料上写的,这小鬼每周都要来。 实际上,不到一个月,三天后禅院甚尔就在这里见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12月30日,星期六,下午两点二十。 离下午场的比赛还有十分钟,禅院甚尔刚走进竞马场,晃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下注窗口,手中捏着工作人员递来的票根就往看台走。 男人顿了顿,没直接跟上去,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视线,走到下注窗口,随便跟了个号。 “又是9号?”工作人员轻声嘟囔,他以为这么小声,客人应该听不见才对,谁知买票的男人忽然抬眸。 他问:“什么叫‘又是9号’?” 工作人员先是歉意地低了低头,禅院甚尔敏锐地注意到这家伙的视线刚刚瞟向了加茂怜离开的位置。 “刚才那个人?”男人挑了挑眉。 工作人员不好意思道:“啊,是的,那位客人每次都买9号。” “诶新来的不知道吧?”旁边窗口忽然有人笑着开口,对禅院甚尔说,“他啊,熟客了,每周六下午场都来,赌运一等一的差,总赌一个号,比那些老赌徒还顽固,可是每次都只下几百块,赌完就走,一点儿都不留恋,看上去瘾又不大……” 黑发男人的深瞳闪过暗芒,他沉默地接过自己的票根,慢慢沿着加茂怜离开的地方走过,他跟在青年很远的地方,坐在后排,整个下午都安静地在看他。 他的目光不带恶意,再加上天与咒缚特殊的体质,就算是孔雀瞳也没办法察觉。 下午比赛了十场,加茂怜就起身去买了十场的注,每注都是9号。 今天运气不错,一场冷门翻盘,五百块赚了五万。直到最后一场散场,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加茂怜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将票根揉了揉扔进了垃圾桶。 他走后几分钟,观众席上某个黑发男人也跟着慢吞吞地起身,走到垃圾桶前,将加茂怜扔进去的票据捡了起来,一张张展开叠好,揣进了兜里。 他循着青年留下的气息跟了上去。 这家伙进市中心为了躲避监控,根本没开车,出门就戴上了鸭舌帽,将金发藏了进去,围巾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难怪监控拍不着他。 禅院甚尔远远地跟在他身后,跟着他上了地铁,到郊区后,又转了公交车。男人没傻到和这家伙上同一辆,他等青年离开后,才从人群中走到站台底下,看对方乘车会经过地的站点,排除了两个正在运作的工厂,就只剩下靠近东京咒术高专的一座别墅区。 想不到那家伙胆子大到玩灯下黑,被通缉还敢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住,也算是涨了点本事。 禅院甚尔确认了位置后,才坐上下一班车。 私人别墅区非常安静,人也很少,基本上没有多余的气息扰乱判断,男人一下车就能感受到青年走过时留下的清晰的印记。 他虽然看不见咒力残秽,但是能感受到空气中微乎其微的气味,观察到水泥地上灰尘散开后留下的脚印。 天与咒缚的能力将他的体质提升到人类极限的高度,五感的开发达到100%,真正意义上的鼻子比警犬灵敏、眼睛比猎鹰锐利。 禅院甚尔紧捏兜里的票根,垂眸顺着怜走过的地方缓缓跟上。 先把人找到,然后给那小鬼好好道个歉。 男人从没被人这么在意过,有些低估了加茂怜对自己的感情,也难以想象那家伙十一年里每周都去自己去过的地方,买永远不被看好的9号。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比往常跳得更快,稍稍传来了一丝奇异的酸涩。 禅院甚尔走到一幢别墅前,他收敛起眼底的情绪,摁下门铃。 几十秒后,响起鞋底懒散拖着地板的声音。 “找谁?”门被一把推开,一个上身赤.裸的白发男人站在门内,他只裹着浴巾,空气中还有沐浴露混杂的潮气——和加茂怜刚才留下的味道一模一样。 对方在看见门外的家伙时,身体明显顿了顿,紧接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目相对,墨绿眼眸与冰蓝眼眸在空气中交错,刀光剑影,前者酝酿着暴风雨前阴郁的平静,而后者则是迷茫到极致的震惊。 五条悟迟疑地问:“你,找怜?”说完他可能是觉得冷,提了提腰上的浴巾,似乎一点儿没意识到气氛有些许没对。 如果这家伙稍微有点感情方面的常识,就知道他这样穿着暴露,或许说差点算没穿,还一嘴亲密地叫别人男朋友的名字,在对方看来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禅院甚尔唇角缓慢地扯成一条锐利的直线,舌尖死死地抵住上牙膛,快失去什么的危机感在此时直冲顶峰,他的心脏似乎停跳了很久,指尖冰凉,失控的混乱差点挤入脑海。 五条悟看着这死去十多年诈尸出现的男人眼瞳黑了一瞬,对方低沉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怜……在哪儿?” 第65章 加茂怜刚从竞马场回来, 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尘土飞扬的马骚味,一到五条悟家,就直奔客房洗澡。 他头上的泡泡还没冲干净, 就听见楼下传来玻璃杯摔碎的声音,刚开始加茂怜还以为是五条悟那家伙手残,直到第二声闷响炸开, 这回不像是玻璃杯,倒像是整个吧台被人砸了。 他意识到事情有点儿没对劲, 心想不会是咒术界发现他在这儿, 派人来打算连他带五条悟一起抓了吧。青年赶紧冲了水随手一擦, 耷拉着湿漉漉的金发, 套上短裤t恤迅速下楼。 然后他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一楼大客厅一片荒芜, 昂贵的茶几沙发电视机等等家具面目全非,像经历过富士山爆发, 满地废墟残骸, 地板都掀开了。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正落在废墟中央,白色那位是和他相互利用多年都没成为朋友的便宜学弟兼最强咒术师五条悟,黑色那位是死了十一年刚刚复活后就和自己分道扬镳的恋人未满前暧昧对象兼天与暴君禅院甚尔。 这两个随便提起名字都会引得咒术界闻风丧胆家伙, 现在却都不怎么体面, 狼狈地倒在地里,最强白毛稍微占了上风,提起旁边的半块砖头就要往黑毛脑袋上扣,黑发男人也不甘示弱, 攥着特级咒具要往六眼脖子里插。 禅院甚尔正对着二楼楼梯口, 此时正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警戒状态, 瞥见青年的瞬间整个人一顿, 紧接着手中的天逆鉾以一种神奇的角度, 毫无理由地没拿稳飞了出去,然后他的脑袋就被五条悟重重地砸了一下。 鲜血直流,沿着他的眉骨往眼窝里淌,红得格外触目惊心。 五条悟趁机又给了他两拳,禅院甚尔连抵挡的动作都没有,目光穿过废墟紧紧盯着加茂怜,眸里滑过隐约的失落,脸部肌肉却绷得分外冷酷,将这两种矛盾情绪的表露程度拿捏得分毫不差,配合着额头上的伤口,简直像一只打架打输了的大狼狗,就差没有尾巴,不然绝对是可怜兮兮下垂的模样。 五条悟迟疑地停下手,回头看了眼神色复杂、眸里又带着心疼的加茂怜,又转过脑袋看了眼刚刚还满眼杀心、妄图像十一年前那样一刀捅穿他脑袋的天与咒缚—— 白发男人震惊,这家伙什么时候做出的这样一副被欺负的诡异模样? 就在加茂怜下楼前三秒,自己明明还被这杀神压着在肚子上踹了一脚,现在还痛得要命,要不是有无下限隔着,换普通咒术师,早就五脏六腑流一地了! 那一瞬间白毛教师脑中闪过自己打通的上百盘rpg游戏碟和看过的上百部恋爱向番剧漫画,惊然吸气—— 这他喵就是绿茶吧!啊?啊!绝对是的吧! 不然谁他喵大男人会做出这么恶心的表情!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简直想一「茈」轰掉这张可怕的脸! 五条悟猛地蹿到客厅角落,立马离这家伙直线距离十米远,远离碰瓷,从我做起。 禅院甚尔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血沿着他的眉角落到地上,加茂怜的心脏跟着一抖,微微撇开了视线。 “你来这里干什么?”金发青年的声音有些紧,他说完后又歉意地看了眼五条悟。 五条悟无所谓地挥了挥手。 “怜。”禅院甚尔走近两步,他蹙着眉,眉头越紧,额角的血就流得越快,简直像不要钱一般哗啦啦地下淌。 加茂怜忍无可忍抬手拍了下他的狗头,反转术式将这家伙额头上的伤立马治好了。 男人一凑近就闻见青年身上那股和白毛一样的沐浴露味道,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转身给后面家伙两刀。 他视线划过加茂怜坠着水滴的发梢,身上的t恤明显是家居服,肩部被水打湿,领口偏大,露出一截漂亮的锁骨。 禅院甚尔忽然俯下身,鼻尖贴着青年的颈窝嗅了嗅,确认没有其他狗碰过的味道,紧绷的肌肉才略微放松了几分。 压抑在心底的混沌被驱散,眼底的阴郁也消了不少。 “你……”脖子上热乎乎的气息让人心跳不止,加茂怜心烦意乱地推开他,忽然想起在竞马场若有若无的被注视感,眯着眼睛问,“你跟踪我?” “嗯。”禅院甚尔直接承认了,“谁让你躲我的。” 加茂怜抬眸,盯着男人英俊的脸蛋,“这就是你给别人家弄成这样的理由?” “……我会赔偿。”不知道是不是听见“别人家”几个字,禅院甚尔明显好说话了许多,不过仍旧很无赖,“前提是你跟我回去。” “喂喂——”五条悟举起手,指着天花板,“楼上有客房,麻烦别在我家客厅卿卿我我,要长针眼了。” 这家伙腰下还挂着浴袍,叉腰而立,看起来非常滑稽。 加茂怜偏过头正想骂“什么叫卿卿我我,六眼小子给我注意你的用词”,忽然眼前一黑,被禅院甚尔蒙住了眼睛,他睫毛颤了颤,男人掌心炽热的温度贴着眼皮敏感的神经,倏然闭嘴。 “不准看。” 男人在他耳边低声,明明是很正经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幼稚到要命,趁加茂怜恍惚的空档,搂着青年瘦劲的腰,把他整个人调了个方向,面壁思过似的放在墙边,确认这个角度打死都看不见五条悟,这才舍得放开手。 加茂怜:…… “呜呼。”某个欠揍的白毛发出一声怪异的嚎叫。 加茂怜:………… 这俩干脆一人捅对方一刀快点死翘翘吧,在一个画面里出现简直是场灾难! 加茂怜头也不回地扯了把禅院甚尔的衣服,暴力地拖拽着往二楼走,“滚上来说。” 禅院甚尔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上去,在看见加茂怜踏入明显是客卧的一个房间后,才缓缓收回了目光,像受尽委屈的家养狼狗般垂着头。 加茂怜本来火烧到胸口,一回头就看见这家伙罕见地露出一副消沉的神情,血迹还留在脑门上。青年顿了顿,走到客卧卫生间,将自己的毛巾打湿水扔给这家伙,嘟囔,“擦擦,看着烦。” 禅院甚尔接过毛巾,在加茂怜暴躁的视线中,没说话,慢吞吞地擦干净了脸上的血。 “你为什么住这里?”他抬起深瞳,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 加茂怜冷笑:“没看见我和那家伙一个房间,你挺不开心的?” 他当然知道禅院甚尔这混蛋在发什么火。 “我没那个意思。”男人偏了偏头,他不是傻子,加茂怜究竟喜不喜欢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小鬼虽然平时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实际上道德感高得禅院甚尔有时候都心慌,无缝衔接根本不可能,更何况他看五条悟的眼神在大多数时候都像在打量一个大龄傻逼儿童,男人没蠢到和那家伙比。 他就是闻见加茂怜身上有和其他人相同的味道,戾气憋不住溢出。 迁怒当然是有的,毕竟是杀过自己的家伙,天逆鉾不自觉就出现在手上,两人更不自觉地就打起来了…… 禅院甚尔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身为术师杀手的本能反应。 加茂怜看他耷拉着眼皮,“你好像很不服。” “没不服。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不回去,我等了你好久。”禅院甚尔掀开睫毛,说出话的时候平静无波,但总透露着一股委屈的味道。 加茂怜发现男人服软起来简直是犯规,心脏又是止不住地颤了颤,觉得再这样下去,今天绝对会被这家伙蛊惑骗得裤子都不剩。 “我已经说清楚了。”他躲闪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们别见面最好。” “我也说清楚了,我在追你。”禅院甚尔认真地看进孔雀瞳中,“不管什么原因我都没办法接受喜欢的家伙在我面前跑掉。” 曾经风流倜傥油嘴滑舌的浪子打直球说情话,加茂怜觉得恐怕一颗心脏不太够用,面对男人真挚的表白,伤人的话忽然就不忍心说出口了,只是轻轻咬住了舌尖,“谁要你喜欢。” 禅院甚尔没搭话,高大的身躯将加茂怜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怜闻见了熟悉的烟草混合着木质香的味道,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抗拒——” 加茂怜睫毛一颤,男人掌心贴上他胸口,隔着一层薄薄的纯棉t恤,指腹碰到心脏的位置,哒哒,轻轻敲了两下。 “但你在心动,加茂怜。”声音磁性低沉,缓缓将事实铺陈在两人面前。 气氛陷入沉默,加茂怜握紧拳头,逼着自己开口:“心动不代表要有什么结果,都是成年人,这世界上不遂人所愿的事情多了去了,别那么幼稚禅院。” “可我想不通你到底在顾虑什么。”禅院甚尔轻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没顾虑什么。”加茂怜垂眸,男人的目光在他脸上像是要烧出一个洞,“心动只是荷尔蒙不稳定造成的错觉,咱俩待在一起随时都在吵架打架,激素爆发,误认为是喜欢也很正常。” “你蒙谁没上过高中啊。”男人恼火地扬起眉,说出来的话像恶棍,“老子当初要只是跟你打一架,荷尔蒙失控或许是个好借口,但我们上床了,上床了不行,上床了你现在就是我男朋友。” 青年被这番无赖又没逻辑的诡辩气到脸都胀红了,“谁是你男朋友,混蛋!” “你啊。”禅院甚尔理直气壮,“睡都睡过了,你得对我负责。” “说什么狗话!”加茂怜深吸一口气,“老子才是被占便宜的那个——” 他话音未落,男人忽然低头凑了过来,熟悉的气息和灼热的温度让他骤然噤声,怜被轻轻扣住了肩膀,禅院甚尔湿热的鼻息拍打在他敏感的耳根处,轻轻地叫了声。 “汪。” 加茂怜像被捏住了后颈窝的猫,瞬间从耳朵麻到后脑勺,电流贯穿脊背直抵尾椎骨,他金毛都快炸了,连忙退后几步,谁知道甚尔跟着靠近,径直将他逼到了墙角。 墨绿的眼眸划过微光,瞳孔中清晰地映着青年的脸庞。 “我很认真,小鬼,你有什么顾虑我们都可以一起解决,你别想以此摆脱我。”禅院甚尔指尖钻进怜的发丝,在他头顶轻轻地揉了一把,“就算是死亡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加茂怜猛地一滞,瞳孔紧缩,他看着男人的脸越来越近,眸如深潭,浓郁得像是要将人溺毙在其中。 他的后脑勺微微后仰,碰到男人护着他脑袋的掌心,再也无路可退,甚尔轻笑了声,鼻尖若有若无地蹭了蹭青年的脸颊,在他皮肤上带过一层滚烫的颤栗。 “给个名分好不好啊,怜。” 第66章 舌尖抵住齿根, 吐息时轻巧拨动,裹挟淡淡缱绻的潮气,喉咙和口腔微弱震动,将青年名字的音节含在唇缝中, 缓慢地拖长了气声, 就像风在轻柔地抚摸一匹顺滑精美的绸缎。 れい(怜)。 禅院甚尔放在加茂怜脑后的手顺势滑出,沿着他漂亮的下颌线落到脸颊上, 指腹上带着层薄茧, 和柔软的皮肤接触时存在感很高, 加茂怜情不自禁地咬住牙齿, 防止自己在这种时候发出不合时宜的颤抖。(摸脸而已,审核大大) “好不好啊?” 明明男人的乞求声低哑得像是在示弱,动作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几乎将加茂怜笼罩在怀中。 呼吸在狭小的空间内热意交缠, 加茂怜感觉到有粗糙的触感在自己唇角划过,是甚尔那条狰狞的疤痕。 他偏了偏头,慢吞吞地开口,像是自问自话,又像是在寻求着谁能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死亡, 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吗?” 禅院甚尔察觉到青年的嗓音有些抖, 手掌贴在怜耳下的位置, 感受动脉在自己掌心流淌的微颤,他的拇指抵在青年的喉结上, 按压, 松开, 滑动。 甚尔轻笑了一声, “虽然这么说有些莫名其妙的煽情, 但就算是下三途川我也不会放开你的。” 加茂怜猛地抬起头,差点把男人吓一跳,禅院甚尔微顿,青年眼角泛着桃红,金灿灿的眼眸此刻波光粼粼,仿佛黄昏下的海面,清澈又璀璨。 海水漾起波澜,多年压抑在心底的酸涩、委屈、痛楚在顷刻间泛上水面,交杂着掩盖不掉的爱意,像晚潮般汹涌奔袭而至。 他忽然气势汹汹地扬起眉头,一把抓住禅院甚尔的领子。 男人一顿,听见青年恶狠狠地说了句,“让我抱你一下。” 语气是通知,不是商量。 下一秒,怀里钻进了一个暖和的身体。 加茂怜胳膊紧紧地绕着甚尔的背部,扯着他背后的衣服,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然后趴着不动了。 青年看起来瘦,身体却非常柔韧结实,一点儿也不纤弱,透过衣服男人都能感受到对方胳膊和胸口绷紧时肌肉的拉伸,牢牢地锢着他,有些用力,勒得他骨头疼,但他没在意。 禅院甚尔只是顿了一秒,立刻揽住了怜的腰部,一只胳膊上抬,将对方的脑袋环绕在肩窝,指尖插.进他白金发丝之间,慢悠悠地揉,像在撸着一只温顺的缅因猫。 对方从鼻尖呼出的潮气正在他锁骨上方聚集成一片湿漉漉的水珠,甚尔的指尖微微一滞,很快就发现不止是潮气,他肩部的布料洇进了水雾,静悄悄地黏在皮肤上,越聚越多。 禅院甚尔垂眸盯着鼻尖下那颗脑袋,没吭声,他还是继续慢慢地捋顺刚洗完头炸乱的金毛,房间里的暖气已经将头发烘得半干,一两根倔强的翘毛仍旧立在头顶,比青年本人还要固执。 男人似乎和这撮毛对上了,指腹压倒,翘起,压倒,翘起,来回了几次,直到肩部的湿气被体温烤干,才慢吞吞地挪下手,拍了拍加茂怜的屁股。 “好了,再抱热死了。”他穿的还是长袖卫衣。 “你真是个混蛋。”加茂怜闷闷地哼了声,从他颈窝里抬起头,眼圈和鼻尖的红晕还没退下。 禅院甚尔一瞥,心里顿时一跳,想了想还是热死比较好,就要用胳膊把怜的脑袋扣进来。 加茂怜躲了躲,又骂了一句,“混蛋。” 平白无故被骂两次,甚尔脸上写满了无奈,没办法,自己追的人,脾气差也得哄着,只能去捏了捏加茂怜的耳垂。 “答案呢,老子说了那么长一串,这辈子的情话都贡献出来了,你就抱一下?”禅院甚尔嗯了声,他发出这种气声时,声调会不自觉地扬起,有些性感,常常听得人脸红心跳。 加茂怜眼神凌厉地瞪了这家伙一眼,如果忽视脸上渐起的红晕,凶狠的气势会足很多。 他再次抓住禅院甚尔的卫衣领口,捏着帽子前两条长绳一扭,推起对方的肩膀倏地翻身,直接将比他高半个脑袋的男人逼到了墙角。 两人位置瞬间调换。 禅院甚尔轻笑,“怎么,这种时候都想着要跟我打一架——” 男人倏地哑声。 加茂怜扯着绳子将他拽下,扬起下巴,狠狠地撞在了男人的唇上。 柔软滚烫的唇瓣摩擦,两位男性从来不涂唇膏的嘴在冬日暖气房里有些干燥,蹭上的时候碰出了血,但这两个家伙都顾不上搭理这种细微的疼痛,反而将甜丝丝的血气抹的到处都是。 金色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微微阖上了,墨绿眼眸犹如寒潭,瞬间沉淀起一圈圈幽深的波纹。 加茂怜很没有技巧,胳膊圈着男人的脖子,将这家伙往自己的方向压,嘴巴找了半天找不到想去的地方,只能气急败坏地在甚尔唇角的疤痕上噬咬。 尖利的犬齿破开对方唇上的皮肤,很快就拱出一圈水润的光泽,可是禅院甚尔像故意和他作对,紧闭着嘴,任由这小鬼捣乱。 加茂怜恼火地睁开眼眸,很不客气地拍了拍男人的侧脸,开口骂道:“你亲不亲,不亲分手。” “你答应了?”禅院甚尔终于舍得开口了。 气得加茂怜皱眉瞪他,冲冲地说:“没答应,下辈子见吧!”说完就要走,被男人抓着手腕,搂在自己脖子上。 禅院甚尔当着加茂怜的面愉悦地弯起眼睛,也不废话,揽住那截柔韧的腰,叩着青年的后脑勺就将人压向自己。 他低下头,先轻轻蹭了蹭对方的唇角,轻而易举地顶开青年的唇瓣,口腔里炽热湿润,柔软的舌尖在血腥味中缓慢悠长地交锋。 加茂怜的心跳已经爆表,指尖不自觉抠着甚尔脖子上的皮肤,男人嘶了声,抓住青年不老实的手,直接叩在了腰后。 就算隔着一层卫衣,掌心下男人绷紧的肌肉也格外分明,加茂怜脑子直接被亲懵了,碰到充满弹性的肌肉触感,立马有些不老实,手欠地滑下去撩开甚尔的衣服下摆,直接上手去摸。 禅院甚尔顿了顿,手指捏着加茂怜下巴,松了松口,艳红色的嘴唇映入眼帘,水润到起了一层透明的光泽。 于是分开不到一秒再次贴近,粗糙的疤痕在怜柔嫩的唇上擦过,青年不由自主地想去咬那个地方,嘴上专注起来,手上的动作就没怎么收住。 禅院甚尔下腹部绷紧,发现某只没轻没重的狗爪子越摸越上去,非常欠揍地在他胸肌某个位置摁了一下,男人脑袋一热,生机勃勃地有些按捺不住。 他的半个腹部都被撩开衣服暴露在外,卫衣在暖气房里太厚,浸出了一点儿汗珠。 燥意更甚。 “喂,我——”算好了,一共三百万。 门没关,五条悟大大咧咧地走到门口,只说了两个字,倏地闭上了嘴。 从他的视角来看,房间里两个家伙正在热烈激吻,其中金毛那个正把手往黑毛的衣服里钻,画面很不健康,直男看了立马长针眼的程度。 五条悟和禅院甚尔隔着房间对视了一眼,天与暴君那双眼睛里瞬间盛满了戾气,胳膊挡住加茂怜的侧脸,不让任何人看青年动情的模样。 打扰了。 六眼面无表情,选择迅速离开洗眼睛,顺便给这两个家伙关上了门,防止一些奇怪的声音污染自己的耳朵。 加茂怜早就听到了,想要转头去看,被禅院甚尔捏着下巴,不让他动。 青年推了推对方,“够了……” 禅院甚尔挑眉,最后加茂怜又啾了声男人的嘴,“够了吧?” “说实话,有点不够。”甚尔开口时声音哑得要命,凶兽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猎物。 加茂怜脑子一炸,同样是男人,这家伙一出声他就猜出来对方想干什么了,立马滚烫着脸颊往后退了一步,“你别想了,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禅院甚尔垂头看他,浓黑的睫毛像锐利的锻刀,掀开的瞬间就跟割断怜的喉咙般,青年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甚尔的视线正好落在加茂怜被他吻得殷红的唇瓣上,洁白的牙齿微微张开,露出一截漂亮的舌尖。 “这是在外面。”加茂怜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少用这种眼神看我,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可你■了诶。”男人恶劣地凑近,两人的身体紧贴,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彼此的感受。 “不行。”加茂怜非常坚持,又推了推禅院甚尔企图把这家伙隔开,“这里什么都没有,你在想屁吃——更何况你技术真的很烂。” 房内霎时间一片死寂。 绝杀。 禅院甚尔脸黑了,“你说什么?” “技术烂。”加茂怜完全不害怕这家伙,扬起下巴,“能让我从第一次遇见你记到现在的烂。” 男人身体一僵,似乎回忆起来什么,想反驳又没有反驳的理由。 当初鬼知道他会和加茂怜一直纠缠到现在,两人从进酒店房间就开始打架争上下前后,到后面火气都有点儿大了,他纯粹是压着怜在发泄,根本没顾忌对方的感受。 这叫……报应? “也就五百块的技术。”加茂怜继续火上浇油。 禅院甚尔轻轻呼出一口气,“上次是我的错,不会这样了。” 加茂怜还想拒绝,甚尔已经将他重新推到了墙边,一边在他唇角留下细细密密的吻,一边含糊地说,“就试试。” 这家伙无赖起来谁都拦不住,青年被吻着唇不让说话,很快眼角泛红,瞳孔有些发颤。 男人亲了亲他的喉结,鼻尖在他脸颊上蹭了一下,眼眸专注地盯着怜,深邃地目光从他的发梢滑落到唇角。 加茂怜脊背绷紧贴在墙上,喉咙中偶尔泄出几缕滚烫的热气,他一手撑着他的肩膀,指尖揉着禅院甚尔的黑发。 偏硬的发丝在他指缝中滑过,跳跃,晃动,摩擦到掌心又带着一阵瘙痒,良久后,发丝在某个瞬间被紧紧拽了一把,逐渐归于平静。 禅院甚尔想亲加茂怜,被无情地躲了过去。 男人啧了声,很不耐烦地眯了眯眼,趁加茂怜低下头整理衣服的时候,捏着他的下巴,就往对方唇上亲。 然后这家伙的嘴角很活该地被狠狠咬了一下,陈旧的伤疤上裂开一道撕咬出的血口。 加茂怜已经跑到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哗啦啦地冲掉嘴里的血腥味。 禅院甚尔皱着眉用手背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含糊不清地嘀咕,“自己的东西,嫌弃什么……” “再说一句我真的宰了你!”青年恼羞成怒的声音从洗手间里冒出来。 “嘁。”男人耷拉下眼皮,非常不爽地扯了扯自己的裤子。 还是不太够。 第67章 “继续?” 加茂怜刚从洗手间出来, 下巴还沾着水渍,禅院甚尔坐在床上挑着眉看他,墨绿深眸含着几分未曾满足的兴致。 “不要。”加茂怜目光瞟过男人的唇角, 那里被自己咬出了血, 正好这时甚尔探出舌尖,舔掉了伤口浸出的淡红色液体, 透明的光泽感让他的唇瓣变得格外色气。 加茂怜瞬间回想起上学时旁听过口腔医学的一些基础课程。 他是第一次感受到人体口腔内部炽热的温度, 湿润的软腭包裹力和覆盖力很强, 沿着舌根深处触碰到会厌黏膜, 敏感的下颌神经被异物刺激,会厌本能关闭阻止口腔吞咽, 软骨向下,黏膜蠕动, 在人为作用下强行打开后,喉部会产生强烈不适, 不自然紧缩,频繁颤动…… “……至少不在这里。”加茂怜偏了偏脑袋, 眼神躲闪。 禅院甚尔瞥了眼他泛红的耳垂, 噢了声,紧接着起身,在加茂怜警惕的目光下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去漱口, 你收拾收拾, 跟我回去。” 青年默默点了点头。 等两个人都收拾好, 下楼时, 五条悟已经穿戴整齐, 坐在尚且没惨遭毒手的单人沙发上, 正噼里啪啦给谁发着短信。 一看就不是在说什么好话。 客厅里简直惨不忍睹,加茂怜皱眉瞪了一眼禅院甚尔,甚尔双手插兜,毫无悔过的意思,“他自己轰了一大半。” 加茂怜轻轻踹了他一脚。 甚尔嘁了声,“我会赔。” 五条悟抬头瞥了这对狗男男一眼,双手举起,竖起六根手指,“六百万。” “喂,刚刚还三百万,你坐地起什么价?”禅院甚尔掀开眼皮看他。 “精神损失费咯。”白发六眼耸了耸肩,“拜托,看到那种场景会做一个月噩梦的诶。” “那你还真是心灵脆弱。”男人冷笑嘲讽,被旁边的金毛青年一巴掌拍到背上,并附带了一个恶狠狠的警告。 “呿。”禅院甚尔偏过脑袋,“赔就是了……” 说完他还手欠地捏了捏加茂怜的耳朵,嘟囔了声,“少吃里扒外。” 五条悟感觉自己的灵魂受到了二次荼毒,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家伙离开,都忘了问加茂怜他这位死了十一年的男朋友是怎么复活的。 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一会儿出门去挖坟,把夏油杰弄出来交给硝子私自处理了再埋会比较好——毕竟加茂怜乌鸦嘴也不是一次两次的巧合,那家伙要么得了算命神棍真传,要么真的是知道一些消息。 为了防止死去的挚友某天再蹿到他面前,还是处理了好。 五条悟觉得自己是没有决心再杀夏油杰第二遍的。 …… 加茂怜的车停在五条家车库,车牌是黑市买的,不会被外界监视到。 “你开车。”加茂怜直接把钥匙给了禅院甚尔,慢吞吞地挪到了副驾驶,等甚尔上车后,偏着脑袋问了一句,“你应该记得路吧?” 禅院甚尔点头,偏过身给加茂怜系上安全带,抬头的时候顺口在他脸上碰了一下,男人身上特殊的味道瞬间弥漫到怜的鼻尖。 加茂怜低下头搓了搓滚烫脸颊,心想这家伙也太犯规了。 过了好一会儿,汽车已经行驶到市区,禅院甚尔忽然恍然大悟地偏过头瞥了一眼怜,“腿软了?” 他自顾自地说,“你自从拿到驾照后就兴致冲冲喜欢自己上手,我说怎么这次忽然让我来开——” “老子弄你你腿不软。”加茂怜气急败坏,脑袋上毛都炸翘起来了。 禅院甚尔顿了顿,半晌才缓缓开口:“可以试一试。” “滚,想得美。”加茂怜抱着胸憋着气说。 禅院甚尔没有直接开回仓库楼,在一家大型超市门口找了个停车位,“走。”他摁开安全带。 “干嘛?”加茂怜下车,“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啊。”禅院甚尔深深地瞥了这家伙一眼,“都要同居了,总得买一些生活用品吧。” 加茂怜感觉“生活用品”好像加了重音,他愣了愣,直到禅院甚尔给他戴上鸭舌帽和口罩,用围巾遮住他金灿灿的头发,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这家伙到底想要什么。 “这么快啊。”青年低声嘀咕。 禅院甚尔牵起他的爪子,轻笑,“快?老子憋了这么久,你倒是爽过一次——” “够了啊。”来来往往都是人,虽然他们交流很小声,但加茂怜总觉得全世界都听见了这家伙极不健康的粗俗言论,他警告地捏了捏男人的手指,“再说你直接憋到下辈子去吧。” 禅院甚尔非常不乐意地闭上了嘴,为了表示不满,紧紧地反扣住怜的手掌,将他整只手都包裹在掌心内。 两个身材高挑的大男人做出这种举动,可比悄悄说话要引人注目得多。加茂怜窝在围巾里的脸蛋都快烫熟了,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都波光粼粼。 这次进超市倒不只是为了某些安全用品,仓库二楼不大,就一个卧室一个浴室,所有物品都是单人的,禅院甚尔要是住进来,还得添更多的东西。 加茂怜在零食区驻足了好久,毕竟仓库在郊区,采购很不方便,对甜食情有独钟的青年选了一购物车的薯片饼干巧克力饮料泡面。 禅院甚尔懒洋洋地跟在后面推车,从零食区到生活用品区,拿了好多情侣款物品,毛巾牙刷杯子成双成对。 加茂怜皱着眉嫌弃:“先说啊,我不用粉色。” 禅院甚尔无赖地扬眉:“巧了,我最喜欢粉色。” 加茂怜:“变态。” 禅院甚尔回了个低沉好听的笑,加茂怜听得脸红心跳,欲盖弥彰地走到前面去选东西。 在某个货架前,青年缓缓驻足,禅院甚尔跟上来瞥了一眼,正好看见加茂怜拎着两只l号的小盒子往购物车里扔。 “小了。”男人如实说。 加茂怜面无表情地回头:“我用不行?” “用来干什么?”禅院甚尔嗤笑,“吹气球玩吗?” 青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帽檐被甚尔扣下来遮住了脸,“不如做梦比较快。” “你这人过不过分!”加茂怜扶正帽子,对着禅院甚尔指指点点,“让你在下面委屈你啦?” “不委屈。”甚尔慢悠悠地开口,眸里滑过一丝笑意,突然变得很好说话了,“那你买吧。” 加茂怜狐疑地啊了声,将两个小盒子埋到零食最下面,以防这家伙趁他不注意丢出去。 禅院甚尔对青年幼稚的举动感到好笑,偏头去拿自己需要的东西。 等两人回到仓库已经晚上九点了,仓库没有厨房,他们随便在路上吃了东西。 “你把门修好了啊。”加茂怜看着完整的仓库大门,惊讶地看着禅院甚尔。 “嗯,又不难。”只需要适当差遣一下孔时雨就行,反正不需要自己动手。 禅院甚尔对自己摇钱树的身份有深刻的认知,并且很会利用自己的价值优势得到一些附加的福利。 除了修门,还比如现在。 加茂怜刚刚走上二楼,忽然被身后的家伙轻轻推了一把,青年回头就看见禅院甚尔那张帅得惊为天人的脸蛋,瞬间松下了力道。 眼前这混蛋利用起自己的外貌来简直得心应手,当那双幽潭般苍翠的眼眸微微下垂,睫毛顺从地阖上一点儿弧度时,眼角锐利的线条和柔软的目光交相辉映,仿佛受人驯养的野狼,任谁一瞥,都会生起无穷的占有欲和征服感。 灯还没开,月色穿过窗帘内层的纱透了进来,卧室里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幽蓝色。 灼热的鼻息交织,空气都被染上了热度,加茂怜抬手扯着甚尔的领口,捧着男人脑袋向自己挪,鼻尖碰着鼻尖,柔软干燥的唇角先蹭了蹭疤痕,若即若离地碰到一起,灵活地撬开,亲密地交缠。 过了一会儿,禅院甚尔顺利占据了主导,扣着加茂怜的后脑勺,指尖轻轻地摩挲柔软的金发。 怜眨了眨眼,感觉到禅院甚尔的手掌从他腰部挪下去了一些,指腹在他裤腰的缝隙处划动,正在试图触碰某个危险位置。 他挣扎了一下,被拍了拍屁股。 “老实点。”双唇分开,男人的声音低哑,每一个字都暗含着危险的意图。 “不,等等……”怜推搡甚尔的胸膛,被不耐烦地抓住手腕。 “别过分,加茂怜。”禅院甚尔的声音已经低得不行,墨绿眼珠紧紧地黏在青年的脸上,欲望给眼尾处抹上了一层红色。 他亲了亲加茂怜的耳垂,怜用了力,“你先等——” 耳朵被咬了一下,加茂怜猛地一抖,紧接着生气地偏了偏脑袋,“我让你等等。” 禅院甚尔抬头暴躁地盯着他,闷声:“等什么?” 加茂怜抿了抿嘴,“去那边……” 他下巴点了点靠着窗户的单人床,慢吞吞地抱紧了禅院甚尔的腰,“腿软了,站不稳。” 他轻蹙着眉毛,白金孔雀瞳在月色下熠熠生辉,宛若变彩的白色蛋白石,有些怒气,但不过分,更像是在撒娇。 禅院甚尔整个人都僵住了,即便隔着两层衣服,被怜碰到的地方都在缓缓发麻,仿佛被羽毛轻轻划过,沿着他的脊椎往上,在后脑勺炸开一朵烟花。 “去不去?”青年说话愠怒上挑,尾音却意外的有些软。 禅院甚尔喉结一动。 “……” 妈的,要命。 …… …… …… 加茂怜算是知道为什么禅院甚尔那混蛋对那两盒l号完全不介意了,top这玩意儿不是谁都能当的,怜光是躺着,醒来时都腰酸背痛,肌肉绷得就像杀了上百只特级咒灵,怎么动怎么不舒服。 单人床小了,两人睡觉贴得很紧,禅院甚尔的手臂还搭在他的腰上,加茂怜扭了扭脑袋,想要起身,发现自己的头发被男人压住了,于是很没良心地拍了拍对方的脸蛋。 “干什么……”甚尔不耐烦地睁开眼,将怜往怀里带了带,另一只胳膊在对方脖子底下圈起来,将金灿灿的脑袋摁到自己颈窝处。 “你让让,我起床。”加茂怜一开口,嗓子哑得差点说不出话,他愤怒地捏着男人的脸,将英俊的脸蛋扯出一个丑兮兮的鬼脸。 禅院甚尔终于醒了,凶巴巴地盯着他,“又怎么了?” 这个“又”用的非常灵性,禅院甚尔从没觉得这家伙这么难伺候过,洗完澡睡觉不到一会儿嫌他呼吸好吵,迷迷糊糊想要用枕头把他呼吸堵住,强硬抱住这小鬼阻止掉这场谋杀行为后,两三个小时又醒了,说他身上热让他离远点儿,等禅院甚尔开了窗,加茂怜又缩回来把沁凉的脚贴在他腿上,蹭过来蹭过去给他拱出一身火—— “口渴,想喝水。”加茂怜面无表情地瞪着男人,眼角还红得可怜。 禅院甚尔看了他一会儿,实在顶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下床给这位少爷接水。 “几点了?”加茂怜得寸进尺,手机离他半米远,他都舍不得把手伸出温暖的被窝。 “……下午三点。”男人只穿着短裤,上半身肌肉遍布着红红紫紫的吻痕和抓痕。 加茂怜瞥了一眼,觉得有些热。 他接过水杯,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正好看见昨晚无意间被他一把拽断的床头栏杆,这东西现在还横尸地上,被禅院甚尔踢了一脚,踢到角落处免得挡住路。 “要不我们去换张床吧?”加茂怜抬眸,正好对上禅院甚尔深沉的目光。 在男人的视野里,青年暴露在外的脖颈和锁骨全是自己留下的痕迹,仿佛大片的玫瑰花苞,在洁白的田野中蔓延而生。 他甚至知道每一处的红印会延伸到什么地方,是怎么造成的,也记得碰到哪里时,怜抖得最厉害,会哭唧唧地骂骂咧咧—— “嗯?”加茂怜疑惑地扬起眉毛,下一秒手中的水杯被无情地夺走,喝光,放在床头。 “同意。”甚尔敷衍地应了声,重新挤回被子里。 加茂怜急促地吸了口气,迅速制止住男人的动作。 “禅院甚尔?” “嗯?” “腰要断了。” “断了接上,你不是会反转术式吗?” “……” “劳烦,抬起来。” “……你可真■■是个人渣啊。” …… 第68章 窗户被隙开了一条缝, 冬日的冷风沿着缝隙灌入房间,将闷热潮湿的气氛冲淡了一些。 加茂怜一脚把禅院甚尔踹下床,恼火地拎着衣服去浴室洗澡。 这家伙在他身上留下了很过分的印子, 那些斑驳的痕迹刚好介于一个微妙的程度,暧昧地残留在白皙的皮肤上, 如果要用反转术式一个个清除,会非常耗费精力——就像用水泥填坑, 若是个坑,直接铺平就看不出什么大碍, 但若是细微的缝隙, 必须小心翼翼地修复, 不然还是会非常碍眼。 加茂怜不是专业奶妈, 反转术式一般只是能止血就行, 没修炼到家入硝子那种细致入微的程度。 他只能先仔细地将脖子上容易被人看见的位置弄干净了, 其他的痕迹也无能为力,一边在心里骂禅院甚尔变态,一边打开水龙头冲澡。 浴室门把手转了转, 没拧开, 加茂怜冷笑一声, 骂了句:“滚蛋。” 有了前车之鉴,他早就锁好了门。 禅院甚尔在门口似乎遗憾地叹了口气, 加茂怜预感很不美妙,迅速关水擦干净,穿上了衣服, 整个过程用了不到30秒。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非常准确, 在他套上长裤的瞬间, 浴室门被男人用铁丝扭开了, 禅院甚尔赤.裸着上半身和穿戴整齐的加茂怜面面相觑。 “去洗澡吧。”加茂怜冷漠地笑了笑,无情地把毛巾塞进禅院甚尔的怀中,“然后去买床,我晚上可不想和你挤在一起睡,难受死了。” 男人啧了声,对加茂怜那句“难受死了”颇有微词,再怎么看昨晚受这小鬼折磨的都是自己吧。 等禅院甚尔洗澡的过程中,加茂怜翻开手机查看有没有什么错过的消息。 屏幕一打开,聊天app上99条红标,金发青年微微一顿,差点以为自己被咒术界包围了,点开才发现全都是五条悟那家伙发来的。 最后一条消息发送时间是今早凌晨,当时他意识不清,完全没看到。 加茂怜忽略了大几十条问号刷屏,又忽略掉其中偶尔夹杂的一两排感叹号,最后再忽略掉这家伙口不择言的脏话。 最后总结出五条悟向他传递的消息—— 他们昨天走后,六眼就去挖坟了,结果夏油杰的尸体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截被封印的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其中一根手指。 五条悟骂他乌鸦嘴。 加茂怜无所谓地回了个微笑脸。 【我早提醒过你的:-)】 青年默默把手机关上静音,揣回了兜里,其实他的心情也没多轻松,夏油杰的尸体失踪说明上辈子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命运仍旧按照既定的轨道前行,所有人都难以逃过安排好的未来。 虽然禅院甚尔被他用特殊方法复活了,但加茂怜依旧感到不安,他不知道这种平静的生活还会持续多久,也不能确定早早地毁掉加茂家能不能使他逃脱死亡的归宿。 或许意外随时会降临,就像十一年前一样打得他措手不及。 禅院甚尔从浴室里出来,发现怜的情绪有些低落,他走上前摸了摸这家伙的脑袋,“走吗?我开车。” 加茂怜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男人身后,即便甚尔大部分时间都很混蛋,但偶尔却能心思细腻地照顾他的情绪。 他们距离最近的家具城有些远,加茂怜在副驾驶消化了很久五条悟带来的消息,轻轻开口:“有烟吗?” 甚尔偏过脑袋看了他一眼,“想要?” “嗯。” “想得美。”男人淡淡地说,“少给我来这套,如果有些东西让你很难受,要转移注意力才能开口讲述,我其实也不是那么好奇。” 青年抿起唇角。 “加茂怜。”禅院甚尔连名带姓地叫他,“我知道我死了那么久突然复活,你现在并不是完全信任我,即便这个事实让我恼火得想要现在停车把你揍一顿,但毕竟你都等了我那么久了,我稍微等一等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感受到加茂怜的目光往自己脸上瞟,顿了顿: “所以,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不用勉强自己开口,老子还是等得起的。” “噢……”加茂怜慢吞吞地应了声。 男人侧目瞥见副驾驶的金发孔雀将两条长腿委屈地蜷缩起来,搭在坐垫上,抱紧了膝盖,安全带压着他的小腿,稳固着他的身体,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肉松三角饭团。 禅院甚尔眉心一跳,“你知道我们在高速上吗?” “知道啊。”加茂怜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反正又不会死……” 禅院甚尔:…… 也没说错,以他们俩的实力,车子翻了都不太会受伤。 男人随便这家伙想怎样怎样,只是稍微将车开得稳了一些。 “我要给你讲一些事情。”良久后,加茂怜忽然开口,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偏着头去看禅院甚尔,“你也许会吃惊,不信也没关系,我发现除了你我没办法跟其他任何人开口坦白——” 白金和墨绿正好对视,青年揉了揉鼻尖,“甚尔,这世界上只有你对我意义重大。” 禅院甚尔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紧缩,半晌,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你说什么我都相信,小鬼。” 加茂怜吸了吸鼻子,闷声道:“高速路上可以停车吗?” “驾驶证白考了,想死?”男人瞥他,“干什么?” “也没什么。”青年闷闷地将半张脸都埋进膝盖里,金发挡住了他发红的耳垂,“就是想亲下你。” 禅院甚尔差点将车横在路上,还好理智暂时战胜了情感,没做出妨碍交通的事情。 加茂怜花了二十分钟将自己上辈子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诉了禅院甚尔。 男人听完沉默不语,青年以为这家伙不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嘀咕,“屁的什么都信,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没说不信。”禅院甚尔抬手揉了把怜毛茸茸的额发,“我在想,加茂家真的对你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只是让他们精神失常,是不是有些便宜这些家伙们了?” “啊,不然还能怎么样,死亡对他们来说才算是解脱。”加茂怜下意识回了句,“等等,你就想说这个?” “倒是还想抱你,但现在暂时还腾不出胳膊。”禅院甚尔从容坦白,松开左手,向怜摊开手掌,加茂怜磨磨蹭蹭地把手放上去,瞬间就被紧紧扣住了,“先让我的手代替一下。” 加茂怜:“……你没其他想说的了?” “啊,有。”男人瞥见旁边金毛紧张兮兮的表情,“我不会让你死的,管他什么命运,我从来不信这玩意。要是有东西捣乱,大不了宰了对方,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噗。”加茂怜忍不住笑了声。 “笑什么?” “这是什么热血漫的中二台词啊。”怜扬起眉梢,“我感觉甚尔你比以前更加活泼了。” 禅院甚尔第一次听见有人用“活泼”来形容自己,好久才反应过来,凶巴巴地弹了下青年的额头。 “砍了你嗷。”加茂怜捂住额头。 “你才舍不得。” · 为了不暴露住址,两人租了辆小型货车,禅院甚尔开车把分装的双人床零件和床垫运回家,而加茂怜驱车前往超市,按照甚尔给他写的清单,购买今天晚餐要用的材料。 加茂怜心血来潮想吃寿喜锅,又不想出去,禅院甚尔只能由着他去,顺便提醒这家伙买电磁炉和厨具,仓库里没有厨房,只有一个放饮料和速食的冰箱,什么都做不了。 加茂怜戴上帽子围巾口罩,全副武装,还好这是冬天,要是夏天自己可能会被误认为是变态。 他故意和禅院甚尔分开行动,倒不是因为任性的口腹之欲,而是想给禅院甚尔买生日礼物。 估计那家伙自己都忘了,今天12月31日,除夕,刚好是他的生日。 加茂怜从超市买完东西后,在回去的路上拐了个弯,直接将车停在一个偏僻的小巷中,下车后七拐八拐,过了大概十多分钟,从小路绕到了盘星教本部星之子之家一个隐蔽的侧门。 过了一个多星期,盘踞在这里调查的咒术师早就离开了。 加茂怜记得当初在某个叫做组屋鞣造的诅咒师手中定制过一把很好用的特级咒具,只不过组纽没位置,所以一直储存在宿舍的隐藏空间中,百鬼夜行都没来得及拿出来。 是一把枪型咒具,用鲜血凝成子弹射击,命中后咒力伤害翻倍,相当于游戏中的暴击,很适合赤血操术的咒术师,但加茂怜不太习惯使用枪,相比之下他觉得「百敛·穿血」更好用。 但这东西对甚尔来说用起来应该会很得心应手,加茂怜只要用血把弹夹充满,那家伙就算没有咒力,也能够轻而易举地使用他的血液。 加茂怜偷偷摸摸溜回宿舍,大部分东西都已经被咒术界洗劫一空,还好隐藏空间需要特殊血液钥匙才能打开,加茂怜顺利地取出了自己的东西,顺便从床垫下拉链缝中摸出了五万块钱现金。 原先挂在盘星教的匿名银行账户被监控,他现在半分钱积蓄都没有,全靠禅院甚尔度日,但生日蛋糕这种东西还是要自己买才行。 加茂怜顺路在蛋糕店买了一只巧克力慕斯蛋糕,这才开回仓库。 禅院甚尔已经在楼上组装双人床了,原先的床架连带着加茂怜拽断的栏杆被孤零零地扔在仓库外,看散架的程度,是被人直接从二楼窗户扔出来的,看得出男人对这东西意见很大。 他悄悄将蛋糕放进了冰箱里,上楼看禅院甚尔的进度。 这家伙手工还是有天赋的,双人床已经组装好了,正在往床垫上铺床单。 “需要我帮忙吗?”加茂怜挪过去。 “帮忙试睡可以。”禅院甚尔瞥他一眼,把套好的枕头和被子放了上去。 加茂怜翻了个白眼:“那还是算了。” 到嘴的肉悬在面前,男人才不肯算,揽过青年的腰,将他扣在床头,唇角在对方脸颊上蹭了蹭,企图完成之前在车里没完成的事情。 “你不是想亲我吗?”禅院甚尔很会倒打一耙,指尖在怜的下巴上捏了捏,“床头被我加固了,轻易拽不坏。” 加茂怜心脏一跳,心想要是这口亲下去恐怕只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抗拒地推了推,“一天没吃饭了,我饿。” “亲一下饿不着你……” “你们在干什么?”熟悉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加茂怜头皮一炸,掀开禅院甚尔的肩膀抬眼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黑一白两只玉犬。 再往上,一个炸毛的海胆头脑袋正一脸冷漠地注视着他们。 禅院甚尔也偏过脑袋,三双眼睛面面相觑,他漫不经心地起身,挡在加茂怜面前,看淡然的模样,是已经认出了伏黑惠。 死去十一年的亲爹复活与儿子相见,气氛竟然有种诡异的尴尬。 加茂怜张着嘴没说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拽了拽禅院甚尔的衣角,男人侧目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看见自己哥哥兼老师和这一看就不像好人的家伙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伏黑惠忽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老父亲般的敌意。 少年危险地眯起双眸,冷酷地问:“加茂哥,这男的是谁?” 禅院甚尔缓缓转过脑袋,扬起眉梢,眼里划过一丝暗芒。 “哈?”男人从喉咙中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嗤笑。 加茂怜:…… 青年微微一顿,慢吞吞地说:“我觉得,你们俩应该是认识的。” “啊,是吗。”伏黑惠语气敷衍,看向他爹的眼神充满了挑衅,不带丝毫歉意,“抱歉,不太记得住男人的脸。” 加茂怜:………… 一个德行,不愧是基因。 第69章 加茂怜把目光从伏黑惠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挪到禅院甚尔阴森森的脸上, 脑海里闪过一万个问号,明明就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嘛,生气起来连脾气都差不多糟糕—— 他听见身旁的男人胸腔震动,似乎是笑了一声, “叫谁加茂哥呢, 按辈分你应该——” “他是你亲爹。”加茂怜迅速打断禅院甚尔的狗话。 在场氛围在加茂怜话音落下的瞬间降至冰点。 伏黑惠迟钝地抬起脑袋, 刺毛海胆头在空气中晃了晃, 他噢了声,无比冷静地说:“别开玩笑了,加茂哥,我没爹。” 禅院甚尔面无表情:“想死吗,臭小子?” “反正我不会蠢到以为这个连三十都没到的男人是我爸。”伏黑惠双手插兜,很理智地叙述这个事实, “那还没有加茂哥你是我亲爹可信。” 禅院甚尔顿了顿, 懒洋洋地开口:“又不是不可以, 反正你以后也要认清这个事实。” 伏黑惠皱眉:“你在说什么?” “你可爱的加茂哥哥是我男朋友这件事。”禅院甚尔似笑非笑地看着惠,他脚边两只玉犬本来呜呜地躁动不停,被男人一瞟,奇迹般安静了下来, 乖巧地坐在地上摇尾巴。 这场面槽点太多,加茂怜选择偏过脑袋留他们自己相认, 伏黑惠摸了摸玉犬的脑袋,此时正一脸惊疑地眯眼盯着禅院甚尔。 他刚开始确实不信, 但这么一看, 这家伙和自己也算相像, 比如眼睛和头发就是一个颜色——种种表象都证明了这家伙确实和自己关系匪浅。 但伏黑惠有些不愿意承认。 任谁在以为亲生父亲抛弃自己十多年后, 又顶着年轻面孔忽然出现在面前, 都会下意识觉得这是个恶劣的玩笑。 更何况,伏黑惠对他爸的印象不怎么好,模糊的记忆中,那男人不仅经常把他寄放在外人家中,一连消失好几个月不见,还似乎把他卖给过一个女人家里当养子,将他的姓改成了伏黑,然后彻底不见踪影。 以现在伏黑惠成熟的视角来判断,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渣。 而从小养育他、教导他,对他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的加茂哥,怎么能和这种人在一起? 父子俩安静地对视,加茂怜如坐针毡,想悄悄溜走,被禅院甚尔拎住了卫衣帽子。 他抬眸瞪这家伙,禅院甚尔淡淡地说了一句,“去哪里,迟早都要摊牌的。” 伏黑惠立马将视线射向怜,眼睛里写满了怀疑。 加茂怜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他说的都是真的。” 伏黑惠冷酷的脸上闪过一秒的嫌弃,全部针对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挑眉:“别给老子露出那种讨人厌的表情。” “嘁。”伏黑惠冷哼一声,脸色更臭。 加茂怜觉得再这么下去两人可能会直接打起来,立马用膝盖顶了禅院甚尔一下,“我饿了,去做饭。” 禅院甚尔:“把这小鬼赶出去。” “那我得先把你赶出去。”加茂怜暴力阻止这家伙的挑衅行为。 禅院甚尔深深地瞥了怜一眼,噢了一声,慢吞吞地走下楼梯准备晚餐的寿喜锅,路过伏黑惠旁边,还手欠地弹了弹这小子的脑袋。 伏黑惠冷冷地看着对方,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收回目光。 “我跟着玉犬来的。”他面对加茂怜的时候,显然气势弱了很多,虽然是哥哥,平时也对他很温柔,但毕竟是把他一手养大、教咒术教体术的人,伏黑惠在怜面前还是会下意识充满崇敬。 “五条悟说你成了通缉犯,我害怕你出事,所以来找你。”伏黑惠解释。 加茂怜幽幽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成了通缉犯,所以才让你跟着五条悟的。明年四月你也该入学咒术高专,学一些新的东西了,老是和我这个诅咒师待在一起,完全没有未来嘛。” “做诅咒师也没什么不好。”伏黑惠嘀咕了一句。 “……”加茂怜起身,走到伏黑惠面前揉了一把他的海胆头,“少废话,你以后要成为光明正大的术师,别像我一样,整天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生怕被人抓走——” 他顿了顿,换了个话题,像禅院甚尔那样弹了下少年的额头,“待在这里,我下去看看甚尔在做什么。” 伏黑惠看着加茂怜下楼的背影,有一瞬间的迷茫,半晌后,玉犬舔了舔他的手背,将少年从复杂的思绪中唤醒。 伏黑惠坐在一旁的软垫上,一只胳膊搂着一只狗,他心想,如果加茂哥希望他成为咒术师的话,那他就要成为最顶尖的咒术师,改写咒术界的规则,使所有上层的肮脏与黑暗公之于众,让加茂怜这样被逼迫不得不成为诅咒师的人,能够光明正大地回归咒术界。 …… 加茂怜磨磨蹭蹭地回到仓库一楼,禅院甚尔已经把冰箱打开了,取出菜的同时,瞥了眼里面的蛋糕盒子,他完全没想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以为加茂怜嘴馋,所以看了一眼就关上了门。 加茂怜走了过去,直接将蛋糕取了出来。 “饭前别吃太多。”禅院甚尔提醒。 加茂怜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趁男人在洗手池洗菜的功夫,放下蛋糕,捏了捏对方的腰,不太软,硬邦邦的,全是肌肉。 “欠操?”禅院甚尔将白萝卜递给加茂怜,“切成片,这个你应该会吧。” “……” “嗯?” 男人见加茂怜不说话,以为这家伙不愿意干活,刚想回头,后腰忽然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 按照他多年以来的经验,瞬间反应过来是某种口径9mm的轻型手.枪,要是抵住皮肤开枪,他后腰会立刻炸开一个血洞,子弹残片将射入他的内脏,必须要麻烦地用镊子清理才行。 甚尔喉结微微一动,“你要是被人威胁想杀掉我,用手.枪可能有点悬,好歹得用个火箭.筒一类的吧……” “打劫。”加茂怜在他身后冷酷地说,“不准说话,不准往后看。” 禅院甚尔:“……” 男人胸腔忍不住震动了几下,配合加茂怜的剧情,“啊,那没钱怎么办?” “没钱就以身相许。”加茂怜轻轻抬起膝盖,顶了下甚尔的臀部,“那两盒l号还没开封——” 青年的膝盖还没放下去,忽然被一股大力扯了一把,男人顺势转身,捏住加茂怜持枪的手腕,将人抵在了墙角。 加茂怜完全没有防备,双手被禁锢在对方的掌心中,以一种很羞耻的姿势高举,固定在头顶。 禅院甚尔捏着怜的下巴,鼻尖凑近,用唇瓣蹭了蹭这家伙的唇角,暧昧地开口。 “开了封你又要做什么?”他扯开一抹痞气的笑容,“吹气球玩吗?” 加茂怜喉结上下滑动,被男人摁了一下,难受地皱起了眉,他抬腿踹了禅院甚尔一脚,“吹个屁,我要上你。” 禅院甚尔又捏了捏他的耳垂,怜忍不住抖了一下。 “这种程度就腿软的家伙,还是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吧。”禅院甚尔放开怜,取下他手中的枪,翻来覆去看了看。 “定制的?”他问,表情有些感兴趣,“这是咒具吧?” 可能每个男人对热武器都有不同程度的热衷,禅院甚尔这种以暴力为行事原则的家伙更是如此。 “嗯。”加茂怜揉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偏过头,“送给你的。” “给我?”禅院甚尔有些惊讶地抬眸,被青年一巴掌轻轻地拍在脑门上,盖住了眼睛。 下一秒,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啾地撞到他的唇瓣,一触即离。 “生日快乐。”加茂怜松开他,金灿灿的眼眸宛若星河,带着璀璨的笑意。 禅院甚尔一顿,立马无赖地拽住青年的小臂。 “就亲一下呀?” “你别得寸进尺。”加茂怜扬眉,迅速远离这个危险的家伙,“惠还在楼上。” “……”男人极不耐烦地啧了声,“刚才就该把他赶出去的,没事来这里干什么。” “别那么混蛋,禅院甚尔。”加茂怜拎着白萝卜,一刀利落地砍在根上,威胁似的将带枯叶的根部扔进了垃圾桶。 禅院甚尔收回目光。 半个小时后,寿喜锅已经放在了电磁炉上,三个人两只狗围成一圈。 禅院甚尔和伏黑惠坐在长沙发上,加茂怜占据了最舒服的单人豆袋沙发,脚下缩着两只玉犬,非常愉快地等待着用餐。 只是他对面两个家伙脸色都不怎么好,禅院甚尔巴不得把伏黑惠赶出去,和加茂怜单独跨年,伏黑惠则非常嫌弃旁边的男人,很难想象自己亲爱的哥哥、尊敬的老师会和这种玩意在一起。 加茂怜没有和伏黑惠解释他爹为什么失踪十多年回来,还是一副年纪轻轻的模样,伏黑惠也没问。 青年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要这两个家伙自己坦诚解决了比较好。 饭吃得比较晚,加茂怜很挑食,寿喜烧只吃牛肉、萝卜和年糕福袋,其他蔬菜不怎么碰,最后被对面两人逼着投喂,才勉强咽下几片白菜和香菇。 仓库里本来没有暖气,但咕噜噜的水汽充盈着四周,温暖了不少。 吃了生日蛋糕,加茂怜窝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一天他被折腾得就没睡几个小时,下巴搁在玉犬的背上,脑袋下还枕着一只,睫毛恬静地阖着,看起来确实很累。 禅院甚尔把外套搭在这家伙身上,将加茂怜剩下没喝光的可乐一饮而尽,捏成扁扁的一团,扔进了垃圾袋里。 他瞥了眼伏黑惠,惠默契地起身,一起收拾桌上的东西。 等打扫完毕,才十一点五十,仓库五公里内渺无人烟,也没有放烟花的,即便是除夕夜也格外安静。 禅院甚尔将没吃完的蛋糕放回冰箱,转头看见海胆头小子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 “嗯?”他挑了挑眉。 “我不明白加茂哥为什么喜欢你。”伏黑惠认真地看着甚尔,“但你要是欺负他,我跟你没完。” 男人嗤笑,“你这小子和小时候根本没什么两样。”小时候也瞪着眼睛不准他欺负加茂怜来着。 “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伏黑惠说,“我现在只是在警告你。” “老子怎么会欺负他?”甚尔觉得这小子不可理喻,“你把我当成哪种人了?” “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啧。” 在男人发出不爽的气声后,四周又静了几分钟。 禅院甚尔蹲在豆袋沙发前,正在思考怎么在不惊醒加茂怜的情况下把这家伙扛回楼上。 他身后的少年动了动,衣服布料轻微摩擦。 伏黑惠犹豫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虽然有些晚了,但还是祝你生日快乐。” 禅院甚尔偏过脑袋,两双墨绿眼眸在空中相遇,涌动着血脉之间难以言明的奇妙缘分,就好像看见以前养的狗崽子长大会捉兔子了,甚尔有股诡异的欣慰感。 他噢了声,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虽然有些感动,但我还是要说,这边没你的床,是不可能让你留宿的,小鬼。” 第70章 加茂怜一觉睡到早上八点, 新床有点软,他睡不太习惯,醒来的时候背后暖洋洋的, 一只胳膊搭在他胸前, 几乎将他嵌进了怀中, 宽敞的双人床利用率极低,还不如原先的小床舒服。 加茂怜推开禅院甚尔下床洗漱,这家伙也醒了,耷拉着眼皮站在洗手间外面, 盯着青年刷牙。 “惠呢?”加茂怜含着泡泡问。 “昨晚就走了。” “噢。”青年漱了漱口, 擦干净嘴角的水渍, “我今天得出去一趟。” 甚尔疑惑地哼了声,和加茂怜交换位置开始洗漱。加茂怜出了洗手间, 在衣柜里随便拿了件厚卫衣套上, 他一边处理领口长短不一的绳子, 一边提高了声音。 “我想了想, 还是得去找五条悟聊聊。”他穿上长裤, “夏油杰尸体失踪这件事让我有些不安, 昨天跟你说完我就一直在思考,从我重生以来,那些看似命中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其实都是一系列阴差阳错引起的连锁反应。” “我一直以来采取的都是单方面的规避策略, 并没有真正去挖掘造成这种后果的原因和契机, 所以总是以为命运没办法去改变。”加茂怜继续说, “现在反省一下, 我根本就没有用尽全力去阻止一切发生。” 禅院甚尔走到加茂怜面前, 青年坐在床边抬头看他。 “就像十一年前, 我自以为是地认为只要提醒你,让你别去接任务就能躲开天内理子事件,除此之外没有告诉你任何缘由。我没考虑到你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对事情有自己的判断,不会因为我一两句听上去任性的话,而改变自己的想法。” “再比如07年夏油杰叛变前,我和五条悟私下一直有联系,我让他注意夏油的状态,但因为不能暴露我知道未来将发生什么,所以说的含糊,那家伙也没什么责任心,导致夏油杰还是走上了杀人叛逃的路。” “又比如这次的百鬼夜行,我虽然有参战,但是因为担心你复活的进度,并没有尽力拦住五条悟,破绽百出,被他溜了,夏油杰也因此死亡。”加茂怜顿了顿,“那家伙尸体失踪也是,我明明可以强硬地要求五条悟把尸体交给家入硝子处理,但我还是没放在心上——因为这件事看上去似乎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当时觉得五条悟有没有被封印对我来说无所谓。” 毕竟他俩始终都是表面塑料的和睦关系,就算这辈子立场没有冲突,性格也非常不合。加茂怜愿意提醒都是大发善心,不会为了旁人的死活,暴露自己重生的身份。 因为上辈子的教训太刻骨铭心,他始终坚信怀璧其罪这个道理,而忽略了其实他完全可以换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 比如,成为最强术师,把觊觎他能力的家伙通通杀光。 又比如,最强术师这个目标有些困难,那就把六眼那小子拉进自己的阵营里,共同对抗未来可以预见的悲剧。 “我想,五条悟那家伙本来就是个疯子,应该能够接受这种听上去就很离谱的事情。”加茂怜偏了偏脑袋,“说不定还会很兴奋地从现在就开始筹划。” “你似乎很了解他啊。”禅院甚尔似笑非笑地盯着怜。 青年翘起唇角,“你要是没死十一年,我也会更了解你,别无理取闹了,甚尔。” “……”禅院甚尔闭上了嘴,凶巴巴地在加茂怜脑袋上揉了一把,“走吧。” “你也要去?” “我送你。”禅院甚尔晃了晃手机,“孔时雨那边有点事,顺便去一趟。” · 五条悟家。 一楼的废墟已经清理干净,墙面地面还有裂缝,元旦假期还没来得及请人维修,但家具都买好了。 加茂怜把事情全盘托出,白发青年叼着一只草莓味pocky半天都没应声。 “不相信?” “不……”五条悟咔滋咔滋,像仓鼠一样将长条饼干推进嘴里,动着腮帮子,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你。” 他指了指加茂怜,“重生的,就像漫画里含冤而死、重生归来报仇的那种,我想想——男主角?” 怜一顿,“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我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 啪! 桌子被拍出震天的响声,脆弱的地面裂开一条缝隙。 加茂怜差点被吓了一跳,皱起眉。 五条悟起身直接绕着加茂怜走了几圈,捏着自己的下巴,一副围观珍稀动物的表情,冰蓝色的眼眸里全是好奇和惊叹。 “哇!好神奇!”不靠谱的高专教师深吸了一口气,“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怜?” 加茂怜犹豫地点了点头,总觉得这家伙接下来说的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五条悟指着自己,非常激动,“你说我被封印了,那是怎么样的咒具,有多厉害,竟然能把我封印?” “不知道。”面对这家伙高涨的情绪,加茂怜不能理解,“我只知道那东西叫做狱门疆,也没看见你是怎么被封印住的,后来我企图单方面和天元还有你的爱徒们联系,还没等我联系上他们把你弄出来,就被加茂家发现抓住了。” “噢……”五条悟显然有些遗憾,“那你说杰被诅咒附身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诅咒,也可能是诅咒师。”加茂怜想了想,“我隐约记得,被那东西操纵后,额头上会出现一道明显的缝合线,我猜测应该是「束缚」的作用,非常好认,所以提醒你一下,遇见那种东西不要掉以轻心,那玩意能控制夏油杰的身体,保不准还可以使用他的术式。” “唔。”五条悟点头,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腿显得有些无处施展,“总之,我们的目的是要讨论出一个方案,避免我被封印对吧。” “距离涩谷事变还有十一个月的时间。”加茂怜指节敲了敲桌面,“不仅要改写你被封印的命运,还要在这期间为你培养出足够的支持者,同时推翻上层对咒术界的桎梏,掐灭那些在暗处窥伺我血液的火星,这样我才能够顺利活下去——这是我的最终目的。” “虽然立场有些不同,至少我们的行动差不多是一致的。”他非常坦然,“我和禅院甚尔会配合你的行动,但我们俩的存在暂时要麻烦你帮忙保密,这个你能办到的吧。”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五条悟咧开一口白牙,“我可是最强的。” 加茂怜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谢谢啦,五条学弟。” 五条悟虽然笑得没心没肺,加茂怜却能从中瞥见一抹淡淡的颓丧,在六眼深处,细微地一闪而过,被孔雀瞳所捕捉。 他很熟悉,因为这种情绪也曾发生在他身上,努力地掩藏,但有些东西是永远隐藏不了的。 那种明知永远无法后悔的痛苦会如影随形,如同附骨之疽,不小心触碰到就会闷闷地疼。 他在上学时读到过一句话。 打翻了牛奶,哭也没用,因为宇宙间的一切力量都在处心积虑地要打翻它。[1] 加茂怜曾经深以为然,甚至在好多个深夜里,一度想把咒术界的家伙们全部拉下水,把折磨他已久的高层老头子和御三家的狗窝一起搅个天翻地覆,抱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心态,通通一把火烧掉最好,免得夜长梦多。 好歹他忍住了,才能和禅院甚尔重新相遇。 加茂怜想,人总要学会自己收拾烂摊子,就算牛奶不小心打翻了,也得想尽办法去挣到新的一杯。 “你想他活着吗?”加茂怜好奇地问,他明白五条悟知道他说的是谁。 “私情上,当然想。”五条悟撑着脸,笑,“但如果杰真的复活了,我还是会不假思索地杀掉他。” “真无趣。”加茂怜眨了眨眼,“看来这辈子,好学生的位置应该让给你来坐。” 五条悟反问:“换成禅院甚尔呢,若是那家伙屠杀上百个无辜平民,你身为咒术师会处决他吗?” “不会。”加茂怜说得斩钉截铁,金灿灿的孔雀瞳里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邪气,“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其实很自私的,就算那家伙杀了人,我也不会杀他,我只会把他锁起来,藏到任何人都无法找到的地方。” “哇,好可怕。”五条悟吸了口气,“你简直是精神病院老大、疯批之最,完全自愧不如。” 加茂怜笑了声,“我们的情况本来就不太一样。” 如果玻璃杯太脆弱,换个带锁的金属杯,那就无论如何也不会打翻牛奶了。 加茂怜的手机响了声,他看了一眼,起身,对五条悟露出一抹放肆的笑容,“抱歉,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有情况手机联系。” 白发青年还在伤感,闻言骤然瞪大了那双蓝幽幽的眼眸,“喂,你好过分哦,我明明还在伤心好不好。” “关我什么事。”加茂怜耸肩,满脸漠不关心,“我说了我很自私啊,五条学弟。” 五条悟恹恹地啧了声。 金发青年微笑着挥了挥手,“下次见,希望十一个月后所有事情都能圆满结束。” 窗外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喇叭声。 五条悟摆手,“快滚快滚,老子最讨厌情侣了。” 第71章 2018年1月到4月, 伏黑惠辗转在仓库和五条悟家之间,进行二对一、偶尔三对一的特殊训练。 五条悟在高专还有工作,像他那样的特级咒术师, 就是被咒术界差遣的最强劳动力,一个月有二十五天都在日本各地出差祓除诅咒, 偶尔还会被派往海外。 因此伏黑惠的训练工作主要由加茂怜和禅院甚尔这两个无业游民来负责。 在此之前的十年间,加茂怜已经把能够教的咒术相关知识都教给了惠, 要想提升实力, 只能反复练习。 而禅院甚尔就是惠的练习对象, 虽然这家伙嘴上一百个不乐意,但在加茂怜的威逼利诱下,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陪惠练习。 男人没有咒力, 却是单凭天与咒缚的身体素质徒手撕碎特级诅咒生得领域的家伙,面对海胆头少年这种程度, 就像大猫逗小猫,稍微转一转,就能够把亲儿子累得晕头转向。 短短几个月,伏黑惠的体术和咒术也在高强度的训练模式下突飞猛进,仅仅一个春假身高就上蹿了五厘米,看得加茂怜很是羡慕。 怜至今179没上180, 即便放在人群中也是高挑的身材,但在周围一堆高个子中间, 就显得有些不够看。禅院甚尔还对此嘲笑他,这就是挑食的下场, 气得加茂怜整整三天没搭理这家伙。 …… 四月份一到, 伏黑惠入学咒术高专, 在班主任五条悟的带领下正式进入咒术界。 有五条悟的庇护, 加茂怜倒也不担心伏黑惠被禅院家发现会带来什么后果,大不了故技重施,把禅院那群老头子整得精神失常——反正加茂怜当了十一年诅咒师,道德水准低如马里亚纳海沟,后果无非是再背一道通缉令,反正那些家伙们也抓不到他,就算是一百道死刑通缉都没关系。 禅院甚尔对这种做法更没有什么意见,要不是嫌麻烦,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六月,仙台市发生特级咒具两面宿傩手指遗失事件,伏黑惠前往搜寻咒物,带回了宿傩容器虎杖悠仁。随后,钉崎野蔷薇入学,高专一年级三名学生全部到位。 五条悟的计划正式开展,同加茂怜一起拟了一份“咒术界新势力党羽”名单。 名单内容包含了东京都立咒术高专一年级与二年级的所有学生,这些都是五条亲自教导的爱徒们。除了乙骨忧太这个正式的特级术师,剩下6位,包括熊猫、狗卷棘、禅院真希、伏黑惠、虎杖悠仁、钉崎野蔷薇在内,必须在半年时间内达到至少一级咒术师的实力水准。 加茂怜想过要不要使用自己的血液,帮助这些少年少女们快速提升术式实力,不过这条提议被五条悟否决。 白发教师虽然在大多数时候不怎么靠谱,但是在教育方针上还是有坚定的原则。 他的原话是—— “开挂这种事情还是留到最后的紧要关头吧,青春期正需要为了目标不顾一切努力拼搏的热血经历,总不能因为我们这些大人的理想,而剥夺了这些青少年的人生,那太不可原谅了。” 加茂怜对五条悟能有这样一番崇高的觉悟感到十分震惊。 然后白发教师意有所指地看着站在加茂怜身旁的黑发男人,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说了实话,“否则看着这些小鬼们轻轻松松就能进步,总觉得很不爽。”他可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才领悟反转术式,彻底觉醒无下限的。 青年立马面无表情,好吧,还是那个说话能把人气死的五条悟没错了。 计划原本通畅无阻,直到7月,那个叫做虎杖悠仁的小鬼出了一点变故。 五条悟海外出差,上层趁机暗中加快处刑虎杖悠仁的速度,新入学没多久的一年级生们被派遣处理英集少年院特级假想咒灵任务,在此过程中遭遇意外,虎杖悠仁死亡。 确切的来说是,先死亡,然后被体内的两面宿傩复活,紧接着在五条悟的秘密押送下,出现在加茂怜和禅院甚尔生活的仓库前。 “总之嘛。”五条悟很没礼貌的拍了拍手,直接将重伤初愈的少年推给了加茂怜,“反正你也这么闲,那就拜托帮忙把这家伙快速训练成超一流咒术师吧!” 语气理所当然,一点儿拜托人的诚意都没有。他手里提着的点心甚至不是伴手礼,而是给自己留作夜宵吃的。 “不要——” “那是你的学生吧。”加茂怜还没说完,禅院甚尔忽然冷笑着开口,单手随意地搭在怜的肩上,很不爽地挑了挑眉,“你把这里当什么了?你的秘密育苗基地?还是高专附属的咒术师幼稚园?” 作为曾经的术师杀手,除了加茂怜和亲儿子伏黑惠,禅院甚尔对其他咒术师一概没什么好脸色。好不容易把海胆头小子赶走去上学,这又来了个小鬼打扰他和怜,他稍微想想就烦得要死。 “可是我超忙的诶。”五条悟胳膊撑着粉发少年的脑袋,像是把少年当成了拐杖,德行十分嚣张,“更何况——” 他拍了拍虎杖的脑袋,“这家伙体内的东西似乎对惠特别感兴趣,作为家长,你们不想好好研究研究?” 迷茫的少年看了看老师,又看了看对面两个举止亲密的同性情侣,惠?家长?话说那边那位看上去凶神恶煞的黑发男人在某个角度和伏黑惠长得挺像的—— “研究什么?两面宿傩?”加茂怜坦白,“没什么兴趣,那玩意要是敢出来,杀掉就好了,有什么好研究的。” 虎杖悠仁:杀……杀掉?!可是两面宿傩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啊!至少等他把二十根手指吞完过后吧,他的理想可是在众人的簇拥下死去,就这样被简简单单的杀掉,也太掉面子了!下了黄泉比良坂会被对他寄予厚望的爷爷追着打的吧! 看着一旁少年脸色变得恐慌,加茂怜慢吞吞地安慰了一句,“放心,不会痛,我的刀很快。” 虎杖悠仁:!!! “目前为止是没差评的。”加茂怜补充。 “有差评才恐怖吧!”虎杖悠仁憋不住深吸一口气,“我,我暂时还不想死。” 紧接着,稚嫩的高一新生眼睁睁看见那位面容精致的金发青年偏过头,噗嗤地轻笑出声,这才发觉自己被骗了。 “哇,你还真是恶趣味。”五条悟故作吃惊,捂住悠仁的耳朵,“我可爱的学生可经不起这么惊吓。” “我以为在悟你的恐吓下,他们已经习惯了。” “诶,是吗……总而言之,就麻烦你们接收一下这个小鬼了。”五条悟露出一个放肆的笑容,啪地打了个响指,当着余下三人的面凭空消失。 虎杖悠仁一愣,紧接着惊恐地转过脑袋望着刚刚扬言要杀他的青年,五条老师就把他一个人扔下了?他会不会马上死翘翘? 加茂怜毫无兴趣地瞥了这小鬼一眼,对五条悟的爱徒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他拍了拍禅院甚尔的肩膀,“你先训练他体术吧,他的身体素质看起来很不错,应该悟性蛮高的,有了速度和力量加成,要是能在一个月内练出百分百黑闪,基本上就能达到五条悟那家伙的要求了。” “至于咒术。”孔雀瞳盯着虎杖悠仁体内浓郁的黑色阴影,有些犯愁。 禅院甚尔疑惑地嗯了一声,他还从没有见过一向争强好胜的青年会露出这种犹豫不决的表情。 “主要是因为那东西一直在盯着我,说实话,有些恶心。”加茂怜皱着眉。 他的眼睛能感受到虎杖悠仁体内那股阴郁的视线,像湿滑油腻的毒蛇在皮肤上缓慢地爬行,让人感到极端不适。 虎杖悠仁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表情有些受伤。 加茂怜:“不是你,是两面宿傩。” 禅院甚尔暴躁地啧了一声,挡在两人中间隔绝了两面宿傩的视线,顺带揽着加茂怜的肩膀,想把这家伙弄回仓库好好待着,免得被某些不明生物体看见。 “小子,你血液的味道闻起来真不错。”沉闷喑哑的嗓音骤然响起,加茂怜猛地一回头,被禅院甚尔抵住了脑袋,很不爽地捏了捏脸颊。 “让让。”加茂怜拍了下甚尔的胸膛,虽然男人庇护的姿态让他有些触动,但两人都知道,此时两面宿傩很难对加茂怜做什么。 禅院甚尔纯粹是很不满加茂怜被这人都不是的东西觊觎而已,在怜的坚持下,他只能慢吞吞地挪开身体。 虎杖悠仁的脸颊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张嘴巴,牙齿森白,尖锐无比,露出一截猩红的舌头正舔着唇角。 这就是两面宿傩,千年前四目四手的诅咒之王。 “叫我?”金发青年径直走到虎杖悠仁面前,发现少年的眼睑后侧也出现了两只眼睛,猩红色的眼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两面宿傩咧开嘴角,像是怀念什么有趣的东西,缓缓地说,“我吃过你祖先的肉,我记得那是在诅咒和咒术师都最为鼎盛的年代,那一百年内加茂家出了十个特殊术式拥有者,很可惜,全部被我吞下了肚——我记得是叫,孔雀瞳,对吧?” 加茂怜眯起双眸,危险地盯着两面宿傩,没说话。 两面宿傩阴森地笑了起来,“等我出来,第一个吃的就是你,孔雀瞳术师的肉烹饪起来不仅美味,还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功效,切成生鱼片连血带骨蘸盐吃最好了。” “……”青年抿起唇角,表情变得十分无语,“等你出来再说吧,现在这么弱就不要虚张声势地丢人了。” “虚张声势?”诅咒拉长了声音,好像听见了什么让他感到可笑的话,“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拥有怎样的术式吧,孔雀瞳,我看你这具身体的秘密还没被挖掘彻底啊。” 加茂怜面无表情地对视回去,捕捉到那双猩红色的眼眸里隐隐藏着一线暗金色的光芒。 青年微微顿住,熟悉的影子在两面宿傩眸里一闪而过,要不是他那双敏锐的眼睛,恐怕都没发觉到异样。 他正准备追问,下一秒,啪的一声,虎杖悠仁这小鬼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了毒手,在脸上扇出了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直接将两面宿傩打回了身体里。 粉头发少年挠着后脑勺,边笑边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不注意就让那家伙跑出来了……” 加茂怜盯了他一会儿,直到悠仁背后发凉,才若无其事般收回目光。 他抬眸和禅院甚尔对视一眼。 男人的唇角勾出一抹危险又凉薄的弧度。 “晚上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加茂怜。”他低声威胁,“你那副表情是又打算瞒着我?” “知道了。”加茂怜闷闷地嘀咕了一声,“先训练吧。” 第72章 对虎杖悠仁同学第一天的训练主要是由禅院甚尔负责, 虽然是这么安排的,但这家伙根本没有教书育人的耐心,全程心不在焉, 对战时根本没考虑到一个高专生应有的水平,把这位一年级男生训练得气喘吁吁,最后累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躺在地上怀疑人生。 虎杖悠仁想,自己好歹也是运动细胞一流的青春期少年,输给五条老师很正常, 但怎么会输给这个半点儿术式都没用、还始终漫不经心的男人呢? 此时少年还不知道禅院甚尔天与咒缚的事实,也不明白他尊敬的五条悟老师在高专二年级的时候,就是被他口中这个半点不认真的男人偷袭成功, 差点一命呜呼。 就在他把求助的目光移向那位看起来稍微好说话一些的金发青年时, 禅院甚尔一刀从上斩下,没给悠仁丝毫放松的空档。 眼看着锋利的刀刃即将插入自己脖子,虎杖悠仁奔溃地转身打滚,满身是泥,在对方放水的情况下,险险地避开了锋芒。 刀尖插入土地,昨天才下过雨的土潮湿松软, 泥点溅到悠仁的脸上,冰冰凉凉,让他想到大夏天开冰镇可乐罐时, 冲到脸上的碳酸气泡。 他眨了眨眼,刚想说再来一次, 他好像领悟到了一些诀窍。 “嘁。” 虎杖悠仁听见头顶的男人冷笑了一声, 未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 顿时福灵心至,明白自己被折磨得这么惨貌似是另有其因,在不知不觉中被当成某个诅咒的替罪羊打击报复了。 “禅院甚尔。”加茂怜警告了一声,让那家伙别这么明目张胆地折磨一个高中生。 仓库一楼大门敞开,他坐在那只软乎乎的豆袋沙发上,观看虎杖悠仁对战状态的同时,拿着一只签字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给这家伙量身定制咒力训练方法。 可是越写他脑子越晕,虎杖悠仁拥有咒力的方式稍微和别人有些不太一样,咒术师对于术式的运用一部分是天生才能,另一部分是后天练习,而其中天生才能不可或缺。 就像人一生下来就应该知道如何呼吸、进食、哭闹,如何使用自身拥有的术式是刻在术师基因里的东西,在这个阶段,术师的基因就决定了他未来咒术实力的上限。 听惠说虎杖悠仁似乎原本就看得见诅咒,这说明他有不错的咒力基础,但当他在吞噬了两面宿傩的手指后,上限直接从r升为了sp,这一步没有什么好教的。 但要想成为强大的术师,光有天赋远远不够,就算是加茂怜的童年也少不了日复一日的练习和磨砺,五条悟那家伙也是经历过死亡困境,才真正成为咒术界最强。因此,他现在要做的是教会虎杖悠仁如何精准的控制咒力,把两面宿傩带给他的庞大的咒力,转化为更加精巧、利用率更高的咒术。 但显然这涉及到了加茂怜的盲区。 加茂怜只教导过伏黑惠,这小鬼三岁觉醒十种影法术,在正式学习咒术之前,就已经对自己体内的咒力有了更精准的了解与控制,因此不需要在这个阶段过多强调。 就算是从他的个人经历来讲,在孔雀瞳的加持下,怜本身就对术式有独到的见解,可以说0岁入门,根本回想不起来自己学习精准控制咒力的过程是怎样的。 他笔记本上乱糟糟的一团,写了几个字划一笔,半天没想出办法,无奈只能给五条悟这家伙发消息求助。 虽说那家伙不靠谱,但好歹是在高专任职好几年的教师,教育方面比他更有经验。 对方发了几十条消息嘲笑他,然后告诉加茂怜会在明天寄来一些需要用到的特殊教具,按照他的方法来就行了。 加茂怜想揍人,却又不得不服,这个讨人厌的白毛在教书育人上确实有一套。 晚餐是虎杖悠仁做的,粉头发小鬼被禅院甚尔揍得鼻青脸肿,恢复力却很强,洗完澡休息一会儿就立刻变得神采奕奕,好像体内有用也用不完的精力,总让加茂怜幻视一只体能过剩的老虎幼崽。 加茂怜吃到了很喜欢的芝士咖喱猪排饭,正在往禅院甚尔盘子里扔胡萝卜的时候,被男人很不客气地敲了敲脑袋。 “成年人可以选择不吃自己讨厌的食物。”加茂怜眼疾手快把所有胡萝卜都挑了出去,扭头就对虎杖悠仁说,“这个家里没有胡萝卜、青椒和白菜存在的必要。” “可是这些都是很有营养的蔬菜呀,加茂老师。”虎杖悠仁同学一脸天真,“对身体健康很好的。” “对心理健康不好。”加茂怜咬了一口炸猪排,毫无道理地发表自己的意见,然后又被禅院甚尔敲了敲脑袋。 加茂怜对禅院甚尔怒目而视,被掐住嘴巴塞了一块胡萝卜进去。 虎杖悠仁:“好甜蜜啊。” 加茂怜鼓着腮帮子郁闷地说:“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虎杖悠仁烂漫地傻笑:“嘿嘿。” 加茂怜:? …… 吃完饭,一楼的长沙发留给虎杖悠仁休息睡觉,禅院甚尔押送加茂怜上楼兴师问罪。 二楼在上次伏黑惠突击过后,就装上了一扇卧室门,卧室门一关,青年顶着男人阴森的目光,视若无睹,还非常任性地要求,“想喝冰镇葡萄汁。” “……”禅院甚尔面无表情从卧室小冰箱里掏出一罐饮料扔给加茂怜,然后沉着脸坐在床边,气势汹汹,“喝完给我说清楚。” 加茂怜当然知道禅院甚尔问的是什么,在两面宿傩说完那几句话后,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格外绚烂多彩,男人这么敏锐的观察力察觉不到才是怪事。 他拉开拉环,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靠着门慢吞吞地说,“你也听到了啊,两面宿傩说自己吃人,并且吃了我好多祖宗。” 加茂怜觉得这样说有些奇怪,换了个说法,“吃了好多和我一样拥有孔雀瞳的术师。” “嗯?”禅院甚尔示意他继续。 “你可能也听说过,孔雀瞳在加茂家一直都是被人视作传说的存在,就算是在秘密文献中,只出现过有关孔雀瞳的只言片语,其他资料少得可怜,更别说有名有姓的孔雀瞳术师,这在我的记忆中根本没听说过。所以我的出生才那么轰动,不仅和六眼一样被称为神之瞳,后来即便加茂家知晓我看不见诅咒,没有继承任何术式,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我的监视——因为孔雀瞳的罕见性,我的存在对于加茂家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男人抬起那双绿幽幽的眸子,“你是说,你是有记载的第一个孔雀瞳?” “可以这么说,但不完全正确。”加茂怜顿了顿,反问他,“你觉得孔雀瞳为什么不被记载?” 禅院甚尔抿起嘴,他当然知道正确答案,但他没开口,而是静静地同加茂怜对视。 “因为每个孔雀瞳都逃不过惨死的下场。”青年笑了笑,脸上没什么其他情绪,就好像那段经历对他来说已经无足轻重了,“孔雀血液的天赋能够让普通人成为咒术师,让咒术师觉醒更为强大的术式,让整个日薄西山的家族一跃成为咒术界之首,以此获得无穷无尽的权势。” 他打了个响指,一滴鲜血从他的指尖溢出,像红润的珊瑚珠,静静地悬在空中,流光溢彩。 “族人的贪婪使他们将孔雀瞳术师剥皮抽筋,吸干他们身上每一滴血液,这种肮脏的历史当然不能留下来遭后人诟病,所以他们删除典籍中的相关记载,抹消一个人的姓名和存在,将原本天资卓越的术师埋葬在一己私欲中,终于让加茂家成为御三家之一,享受着地位带来的非比寻常的乐趣。” 加茂怜收回话题,“总之,孔雀瞳的特殊体质就像是中国神话《西游记》里的唐僧,吃了就能实力翻倍,轻松变得强大,其实这种诱惑不仅是对咒术师,对诅咒来说也是如此。” “两面宿傩的手指体内蕴含的强大咒力,曾经发生过吸引各级诅咒前仆后继争抢吞食的事件,甚至在虎杖悠仁上一次任务中,就出现过普通诅咒吞下两面宿傩手指成为特级假象咒灵咒胎的情况。”加茂怜沉思,“我原本以为是那家伙本身就很厉害,但重新来想想,诅咒吞食诅咒增强实力名正言顺,但虎杖悠仁那小鬼为什么吞掉手指,也会爆发出强大的咒力?” “毕竟人和诅咒的内部结构根本不一样,拿自愈来举例,诅咒本身是负面情绪的集合体,因此简单使用负面情绪构成的咒力,就能够像蚯蚓一样无限重生。但术师如果想要自愈,必须将负面属性的咒力反转,形成正面属性的能力,才能将伤口修复,这也就是反转术式最简单的定义。简而言之,人体是正面的,诅咒是负面的,二者水火不容,术师能够使用的也仅仅是自己内部的负面情绪产生的咒力,而无法直接使用存在于外界的咒力。” 禅院甚尔一下就抓住了重点,“所以人类吞食负面属性的诅咒,是不可能直接吸纳对方的咒力的。” “对。”加茂怜点头,“虎杖悠仁的容器天赋是一回事,但这只能保证他不会被咒物极强的毒性侵蚀,并不能保证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咒力。要解释这一点,只有两个方面的可能性,要么这家伙本身就是诅咒——我看了,他不是——要么两面宿傩手指增强咒力的能力并不是源于他诅咒这个身份,而是源于他吃掉太多孔雀瞳术师,身体残留了部分孔雀血的能力。” 他的血液不仅对于术师有用,对诅咒也有用,甚至吃多了还能重复利用,简直就是食物链最低端的一格。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么加茂怜将陷入无比危险的困境之中。 青年挠了挠柔顺的金发,偏过脑袋去看禅院甚尔,“所以在听到两面宿傩那家伙企图的瞬间,我才意识到,说不定这辈子要将我置于死地的并不只是咒术师,还有诅咒。” · 咖啡厅。 穿着僧袍的长发男人单独一人就占据了四人座位,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只长尾巴卡通小鸟,圈了个圈。 在小鸟的前面,已经有一个类似羽毛球的图案被正方形框住。 “这是什么,鸡?”漏瑚火山嘴形状的脑袋上冒着白烟,铁黑色的牙齿龇开一条缝,“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夏油杰不慌不忙,又在鸟后面画了四只眼睛才抬起头,眯起幽黑的眼珠,“不要着急,漏瑚,这里会变热。” 四周的服务员已经察觉到了温度的升高,以为冷气坏了,正一脸茫然地调整遥控器。 夏油杰用手扇了扇风,“大夏天的,你稍微让我凉爽一点可以吗?” 火山头脑袋烟雾更浓,偶尔闪烁着一两点火星,漏瑚暴躁得想把这地方全部烧掉。 座位另一头,一个眼插树枝的咒灵开口:“#¥(*¥……%&。”先听他讲完,漏瑚,别闹事。 漏瑚不耐烦地瞪着他:“花御!闭嘴!好恶心!” “好啦。”夏油杰拍了拍手,指着桌上一排抽象画,“你们消灭人类的愿望在当前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首先将面对两个劲敌。” 他指着羽毛球:“六眼五条悟。” 又指向长尾巴鸟:“孔雀瞳加茂怜。” 夏油杰笑了笑,额头上的缝合线让原本温柔的表情看上去略微狰狞,“这两个人,光是拎出一个,就能够让你们全部死光光。” 漏瑚瞪大了眼睛,眼里血丝遍布,炸开狠厉的光芒,“所以怎么才能杀掉他们?” “杀掉是不可能的啦,所以要智取呀。”夏油杰微微一笑,“我们首先要做的是让五条悟无法战斗。” “至于加茂怜,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孔雀血的功效,不用我赘述了吧。不求杀掉他,只要取得他的鲜血,目的就达成了一半。” 热气已经将前两个图案蒸发得模糊不清,他指尖滑到最后四只眼睛上,“最后拉拢两面宿傩,借虎杖悠仁之手将咒术界搅个天翻地覆,引起术师内斗,再趁乱伺机而动。” 漏瑚打断:“你准备怎么让五条悟无法战斗,你不是说那家伙很强吗?” “只要封印住他就行,使用特级咒物「狱门疆」。” 话音刚落,漏瑚已经兴奋得脑袋冒出了滚滚浓烟,“狱门疆?!你有那种东西!会下地狱的吧!” “下地狱?”夏油杰合掌撑住下巴,轻轻笑了声,“那时候的人间才是真正美妙的地狱呢。” 第73章 七夕番外 【前世】 在加茂怜还被人称为怜酱的年纪, 性格并不像他长大后那样冷酷无情、刚正不阿,相反,在御三家新一辈的孩子中, 他是最受大人喜欢的乖小孩类型。 倒不是说他有多么听话, 只是这家伙最会仗着一副洋娃娃般精致又可爱的脸蛋, 再通过一些成年人们都喜闻乐见的行为表演,顺利达成自己无伤大雅的目的。 比如说在上体术课的时候向贴身家教老师索要休息时间, 拜托门房的大叔帮忙买巧克力和水果软糖,或者偷偷求厨房阿姨在接下来一周内不要用青椒胡萝卜白菜做料理……总之,金发小鬼在人还没有桌子高的时候,就学会了如何熟练运用卖萌手段, 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当他瞪大那双金灿灿的无辜双眸,就没人能拒绝他的请求, 就算是一向严肃刻板的加茂家主, 对怜的行为也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农历七月七, 乞巧节, 这个源于中国的节日在日本改历后也改为了公历庆祝,但在御三家家族内部,却始终遵循着最传统的日期举行。 不过在御三家, 乞巧节并非象征着情人相会, 而是祓禳会的日子。 祓禳, 顾名思义, 除凶之祭。御三家会在这一天相聚在一起, 在「帐」封印的校场内投放一百只各级咒灵,让家族内6岁以上16岁以下的孩子们前去祓除。 这种祭典与日本两所高专一年一度的交流会极其类似, 祓除咒灵数量最多的小辈会获得特殊的咒具奖励。但对于各家来说, 举行祓禳会最大的意义不在于获得奖赏, 而是家族实力的一种体现。 加茂怜才三岁,说话都分不清轻音浊音拗音的年纪,还没有觉醒术式,即便被称作神之瞳,但现在那两只波光粼粼的大眼睛还只是摆设,只在情绪激动时,偶尔能冒出一两束小小的火苗,远远达不到参加祓禳会的标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观众席上鼓掌。 今年的祓禳会由加茂家举办,家里陌生人很多,加茂怜一大早就像一只疯掉的狗崽子,精力旺盛地跑来跑去,仗着他的漂亮脸蛋,向所有路过的女士们伸手要糖,并如愿以偿得收获了一大包。 贴身家教老师找到他的时候,加茂怜已经吃掉了第三条巧克力棒,热得金发黏在额头上,嘴角和领口全是黑乎乎的糖浆,脏兮兮得仿佛在泥地里滚过。 老师惊恐地深吸一口气,嘴里无奈地叫着“怜酱”,把他拎回房间里换洗脸梳头,换上了新的深灰色纹付羽织袴。 等重新弄好一切,祓禳会的正式比赛就要开始了,他作为加茂家唯一的嫡长子,被摁在观众席第一排最后一个位置,坐得端端正正,等自家亲爹顶着那张比冰箱还冷的脸说完他的长篇大论。 加茂怜很快就被对面参赛的选手们吸引了注意力,他的目光扫过那一排排人影,这些御三家出生的孩子们从小就受到家族荣誉第一的思想教育,此时每个人都严阵以待,专心致志地听着加茂家主的讲话,期望在接下来取得好成绩为家族争光。 小加茂觉得这些人很无聊,一边偷偷往嘴里塞水果软糖,准备找个机会溜出去玩。 就在加茂怜圆溜溜的眼珠子到处转动的时候,他忽然看见对面的选手中有一个奇怪的家伙。 那是个黑头发的少年,头垂得很低,懒洋洋地藏在人群最后面,要不是身高比较鹤立鸡群,完全就是个透明人了。 加茂怜只是一晃,那抹影子就不见了,他迷茫地偏了偏脑袋,找了半天没找到,最后还是玩耍比较吸引人,他趁着父亲转身下台的时机,悄悄地从观众席下溜走了。 加茂怜揣着一兜巧克力球,慢吞吞地走过长廊,这时候人们都聚集在校场周围,家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人,加茂怜一路溜猫逗狗,一会儿摘下花园里不知名的漂亮金色花球插在自己脑袋上,晃来晃去,一会儿又爬上树去抠被太阳晒软的透明松脂,揣进另一只兜里。 此时的府邸简直就像一个游乐场,只要没人管他不能做这不能做那,没人在耳边念叨要随时保持端正,怜一个人也能玩得非常开心。 加茂怜走到后院的小池塘,准备像往常一样脱下鞋,把脚放入冰冰凉凉的水中,感受水波在皮肤上缓缓划过。 可他刚拐过弯,就看见一个高大(至少比他高大)的背影已经占据了自己的座位。 对方在加茂怜走近的瞬间,若有所感地转过脑袋,冷漠的深绿色眼眸带着颓废的戾气,让小男孩情不自禁地顿住脚步。 黑发少年嘴角结痂已久的疤痕被撕裂了一道血口,眼角有一小块青紫色的淤青,掌心被什么东西划破了,还在滴着血。 禅院甚尔淡淡地收回目光,对面前这小鬼毫无兴趣。 孔雀瞳嘛,一出生就注定天资卓越幸福成长的家伙。 脸上刚刚被咒灵弄出来的伤口还有些疼,少年面无表情地转过脑袋,将受伤的手掌浸进水中,红色金色的鱼苗闻着味道凑近,小心翼翼地接近,轻嗅着他溢血的掌心。 “会感染的。”加茂怜踹了木屐,一屁股坐在对方身旁,将脚踩进了水中。 鱼苗立马散开,禅院甚尔顿了顿,将手抽出池塘。 “你怎么啦?”怜指了指他的眼睛,又指了指他的嘴,“被人揍了吗?” 禅院甚尔根本不想搭理这个小家伙,但好不容易找了个清净的位置,也懒得挪开,于是置若罔闻,盯着池塘对面那颗松树发呆。 忽然一只手出现在自己面前,五指摊开,拖着一颗打开包装纸的巧克力球。 “受伤了,吃点甜食会好很多。”怜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他往前凑了凑,金发顶着野花花苞刚好在少年脸颊旁边擦过,痒痒的。 甚尔不自觉抬手挠了挠,忘记自己脸上有伤的事实,疼得轻轻嘶了声。 “喏。”加茂怜又往前凑了凑。 但显然面前这个少年对他爱答不理,转过脑袋就当没看见,冷酷无情的拒绝了他的好意。 加茂怜抿了抿唇角。 禅院甚尔听见一声轻轻的抽泣,他茫然地偏过头,刚刚掀起眼皮,一下就对视上了两只水汪汪的白金色眼眸。 小男孩瘪着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鼻尖和眼角瞬间红了,他的手还抬在空中,执拗得要命,甚尔感觉自己要是不立马接过,就像犯了什么谋杀狗崽一类的变态重罪。 禅院甚尔垂眸盯着对方手中的巧克力球,在闷热的天气下有些融化,他顿了顿,伸手捏了起来,满是细伤的指腹刚好擦过男孩柔嫩的掌心。 “我吃了,小鬼,别哭。”他语气有些暴躁。 加茂怜眼见着禅院甚尔把黏糊糊的巧克力球吞下,才吸了吸鼻子,手背蹭了蹭眼角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泪花。 甚尔松了口气,紧接着鼻尖嗅到一股更加馥郁的甜味。 他抬眸,小男孩白嫩的小手捧着一大堆锡纸包裹的巧克力球凑到他面前,这家伙泪眼汪汪,仿佛自己拒绝就会毫不犹豫地哭出来。 禅院甚尔:…… 加茂怜:qaq “……”少年幽幽地叹了口气,从中挑出一颗,放在自己嘴里,“好了。” 他揉了一把小男孩软乎乎的脑袋,起身就要离开。 “大哥哥。”加茂怜忽然开口叫住他,“我叫加茂怜,你叫什么名字?” 禅院甚尔微微一顿,没回头。 夏日的风闷闷地吹过,喧闹的蝉鸣在沸腾,将少年的回答吹得模糊不清。 小男孩噢了一声,浓郁的糖果在嘴中缓慢化掉,他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唇角,含糊不清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豆叽。” 第74章 五条悟所说的特殊训练方式就是让虎杖悠仁抱着咒骸玩偶看电影, 这家伙寄来了三箱电影带和一台投影仪,让加茂怜在一个月内放完所有电影,必要时候指导一下悠仁如何平稳地释放咒力就行。 于是上午禅院甚尔给虎杖悠仁进行体术教学(单方面殴打), 下午加茂怜抱着爆米花吸着可乐,虎杖悠仁裹着绷带抱着咒骸, 快快乐乐看电影。 教学非常轻松, 让加茂怜困扰的是另一件事。 他最近老是重复同一个奇怪的梦境。 梦中108只孔雀瞳悬挂在漆黑广袤的空间里, 错落无序, 像散在天际的星星,或者是明晃晃金灿灿的灯笼。他好像又回到了上一世被困的地下室, 除了孔雀瞳的光辉, 其余地方黑黢黢的不见人影, 四周死寂一片,看不清黑暗的边界在何处。 在梦里, 加茂怜没有自己的意识,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 盘腿坐在祭台中间, 没有目的地翻阅着一本泛黄的竹简卷轴。 醒来后加茂怜却完全记不清卷轴上的内容,努力地去回想上面的字迹, 那些像蝌蚪般的符号奇怪地组合在一起,还没等他理解其中的意思,就飞快地从他脑袋里溜走了,再想就什么也想不起来。 梦里越加清晰, 梦外就越加模糊, 好像自己在和自己作对, 大脑混沌, 分明那只奇怪的卷轴从未在现实的记忆中出现过, 但加茂怜却能真实地回想起指尖触碰到竹简上那种光滑的质感。 距离涩谷事变的日子越近,同样的梦境就出现得越加频繁。 加茂怜没有隐瞒,直接将这件事告诉了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建议他回加茂家找一找是否真的有那份卷轴,翻出来看看上面到底记载了什么内容。 而加茂怜暂时还不想再踏足加茂府邸一步,更何况以他现在通缉犯的身份,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东京赶到京都还是有些麻烦的。所以他虽然同意禅院甚尔的想法,但还是将这件事搁置了许久。 转机在9月,五条悟前来领走虎杖悠仁那天,高专下发了一个新的任务,五条悟准备让虎杖悠仁秘密参与,实战试试他当前的水准。 白毛教师满意地拍了拍被折磨得黑眼圈浓重、脸上还残留着淤青的小鬼,称赞:“很不错嘛。” 原本气馁的虎杖悠仁听见最强的夸赞一下竖起了耳朵,兴奋道:“真的吗?真的吗?可是我每天都被打得好惨。” “被这两个家伙任何一个揍成这样都不意外。”五条悟眨了眨湛蓝的眼珠子,指着自己毫不避讳地说,“因为老师我也吃过亏。” “诶——!”虎杖悠仁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五条悟挥了挥手,笑得很放肆,“但我现在还是最强啦,嘿嘿嘿。” “噢噢!”虎杖悠仁捧场地鼓起了掌。 加茂怜面无表情打断了五条悟自吹自擂的话,“喂,我前几天说的事情,你决定得怎么样了?” 东京校和京都校的交流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加茂怜不能去京都的府邸,就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他那位便宜弟弟加茂宪纪。 这一世加茂家提前遭受重创,家主和上一辈的老头子几乎都已经疯掉了,为了保持三足鼎立的天平始终处于稳定状态,防止上层分割利益、加剧冲突,于是五条家和禅院家坚定拥护加茂宪纪,赶鸭子上架让他做了加茂家最年轻的一任家主。 加茂宪纪的权限能够查阅任何卷轴,因此加茂怜想趁着交流会期间,偷偷潜入高专,请宪纪帮帮忙——他前几年给宪纪提供了亲生母亲的下落,光是这份人情,加茂宪纪就不会拒绝他。 但加茂怜对五条悟的说辞是,为了防止像上辈子一样特级诅咒潜入交流会偷走特级咒物,他和禅院甚尔会在交流会期间提前将宿傩手指和咒胎九相图拿走。 “什么?——哦!”在怜可怕的目光下,五条悟恍然大悟,“那件事啊,只要你能够瞒过天元的结界,我是无所谓的啦,毕竟我也觉得把宿傩的手指全部留在高专是种智障行为,这么闪亮硕大的靶子,要我是心怀不轨的家伙,我也想去偷。” 被老师夹在胳膊下的粉头发少年震惊地抬起头,偷?——啊,不对,五条老师他们当着自己的面大声谋反真的好吗?他不会被灭口吧? “天元的结界不是问题。”加茂怜耸了耸肩,“只要你负责放风,在高专保留的六根就让甚尔去拿好了,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潜入。” 说完他嗤笑一声,禅院甚尔装作若无其事地撇过脑袋,暗中轻轻地拍了下怜的后背,安抚般蹭了蹭。 “不——对——劲。”五条悟故意拉长声音,托着下巴开口,“怜你第一次这么好心主动帮忙,绝对是想在交流会的时候干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吧。” 加茂怜扬了扬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五条悟:“少来,我全部看出来了!有阴谋!” “那你绝对是看错了。”加茂怜假笑,“我可是正义的伙伴。” “……好恶心。” · 交流会当天,加茂怜将齐肩短发在后脑勺扎成一个小丸子,插上了可以隐藏咒力的金鱼发簪。 禅院甚尔见到发簪还有些怀念,有事没事拨动加茂怜的啾啾,发簪下一串奶白色的小珍珠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烁起绚烂的光彩,就像金鱼咕噜咕噜吐的小气泡。 “别手欠。”加茂怜将车停到距离高专五公里外的树林中,再往前就要靠近天元的结界了,汽车目标太大,只能徒步进去。 下车后,五条悟发来消息,交流会已经正式开始了,两所高校的老师和工作人员都聚集在监控室和交流会场地周边,外部警戒有天元加持,没有特别安排守门人。 禅院甚尔在天与咒缚下本就没有丝毫咒力,和加茂怜一起直接被结界容纳,在结界的认知中,他们和天上飞过的鸟一样,气息弱到微乎其微。 翻墙进入,加茂怜和禅院甚尔分头行动,他去找加茂宪纪,禅院甚尔去拿放在忌库中的咒物。 临走之前加茂怜特意提醒甚尔注意乌鸦,那是冥冥的术式,要是被乌鸦发现,他们会直接出现在监控室屏幕上。 嘱咐完一切,加茂怜就开始地毯式搜寻自家便宜弟弟的下落。 高专缺点之一就是校区范围太大,十多年没来,许多地方对加茂怜来说都很陌生了,他前行的速度很慢,不仅要躲避人躲避飞鸟,还不能使用术式搜寻,不然外溢的咒力在离开金鱼发簪的屏蔽范围后,天元的结界会立刻报警。 虽然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论逃跑,加茂怜已经轻车熟驾,但他还是想要在给宪纪交代清楚后再离开。 青年穿过一条条长廊,终于听见了打斗的声音。 空气中的血腥味很重,交流会的学生都不会下这么重的死手,都有老师随时监视救援,这种程度的血流量就只有一种原因,那就是加茂家的家传术式,「赤血操术」。 怜走进鲜血四溅的走廊,周围被破坏得很厉害,可以预见之前发生过怎样激烈的打斗。 不远处的走廊外壁破开一个大洞,天光洒落进来,走廊中飞扬着淡淡的干木头香气,只是被血腥味盖得很不明显了。 加茂怜缓步走到洞口,没有探出头,将身体隐藏在阴影之中,打了个响指,天空中一只漆黑的乌鸦被鲜血束缚,硬生生地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 呲呲呲—— 监控墙上,其中一面显示屏忽然失去了信号,最后的画面只留下一扇密不透风的血链,紧接着变成了密密麻麻黑白灰雪花。 “哎呀,监视器坏了!”五条悟幸灾乐祸地拍了拍手,“冥小姐,好逊!” 冥冥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浓密的发辫挡住了她的表情,她噢了一声,束起食指,“被加茂宪纪误伤了,我要赔偿的,乐岩寺校长。” 秃头长眉老头子坐在后排,他的皮肤比树皮还粗糙苍老,仿佛三年没降过雨的田地,只剩下层层叠叠的褶子,在听见冥冥说话后,仍旧握着拐杖不发一言。 “可能是睡着了吧。”五条悟笑呵呵地耸了耸肩,“毕竟是该入土的年纪,最容易困倦啦,很可能会这样一睡不醒哦——嗷!” “悟!”东京校校长夜蛾正道警告地给了五条悟脑袋一巴掌,“要有礼貌。” “……嘁。”五条悟很不服气地偏过脑袋,下一秒,脸色微变,嘴里忽然发出夸张的感叹,“哇!忽然被祓除了好多!” 整面墙的符咒倏地燃起红色的火焰,瞬间化为了灰烬。 这些符咒象征着被投放进赛场的咒灵,东京校学生祓除的会出现红色火焰,京都校学生祓除的则是蓝色火焰,因为禅院真希没有咒力的原因,记录外消灭的咒灵也会被记录作红色。[1] “东京校这么厉害?”庵歌姬惊讶地吸了口气。 “没有啦……”五条悟装作不好意思挠挠头,哈哈两声,“虽然我的教育当然是最棒的,但这种程度也太夸张了,我猜应该是记录外的缘故——” 他瞥了眼手机,加茂怜那边还没传来消息,因此不能判断那些咒灵究竟是禅院甚尔的功劳,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白发教师扶正了自己的眼罩,冲一旁的老头子拍了拍手:“起床啦,老爷爷,出门散步啦!” · 「赤血操术·赤缚」! 两道血链在空中交错而过,一道将天际的乌鸦锁死,另一道将巨大的猫头鹰式神「鵺」牢牢缚住。 加茂宪纪和伏黑惠同时一顿,难以置信地看着从空中坠落的乌鸦。 加茂宪纪深知自己的血包只形成了一道锁链,而另一个简直是凭空出现的。 可他来不及思考,只是注意力被分散的瞬间,鵺很快挣脱了赤缚,闪电般向他冲来。 加茂宪纪双手合十,「百敛·穿血」,一道血弹射向飞鸟。 距离太近无法躲避,而鵺式神一旦被破坏,是无法被召唤的,伏黑惠的术式瞬间解除,于是那鲜血的利刃就对准伏黑径直射去。 海胆头少年正想放出大蛇,下一秒那血弹忽然在空中散开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暖呼呼的手掌压在他脑袋上放肆地揉了一把,青年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身侧响起。 “太慢了,速度。”加茂怜说,“按你刚刚的表现,根本来不及躲,还得练。” 伏黑惠僵硬地转过脑袋,看着加茂怜笑眯眯的表情,非常震惊,“……加茂哥。”你怎么在这里? 另一头穿着和服的少年瞳孔紧缩,他抬眸盯着对面两人,在加茂怜侧目看过来的瞬间,整个人微微一顿。 ……哥? 第75章 加茂怜露出灿烂的微笑:“好久不见, 宪纪。” 话音刚落,高专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加茂怜缓缓捻了捻指尖的血迹,知道自己刚刚溢出的咒力已经被天元所布下的结界捕捉到了, 打算快速交代完事情离开。 伏黑惠看了看加茂宪纪,又看了看加茂怜,立马明白他们似乎是有话要说, 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 “不记得我了?”加茂怜注视着加茂宪纪,略微疑惑地偏头,头顶的金鱼发簪跟着脑袋摇晃, 炫目的彩光像一圈圈的虹晕, 晃得加茂宪纪不禁眯了眯眼。 “记得。”少年家主干巴巴地开口。 他这个兄长叛逃之后, 就把加茂家的烂摊子留给他收拾了, 加茂宪纪也是从那时候才清楚, 之前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把他压垮的课程, 其实全完不足以支撑他经营起整个庞大的家族。 为了避免被旁系谋害、夺权,他不得不逼迫自己不停地学习、练习, 就算生病也不敢松懈片刻。也是那时候,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御三家出生的天才实在是太多了, 稍不注意他就会被别人甩下,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而唯一让他咬紧牙关坚持下去的, 竟然还是罪魁祸首说的那句话—— 【宪纪,姓氏不是你的罪孽, 你要学会利用它, 握住它带给你的权力, 保护你最爱的人】 加茂宪纪深知, 只有自己真正控制住了加茂家, 才有底气有权力改变现有的规则,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一切。 有时候宪纪不知道自己是该爱还是该恨这位和他都没见过几次面的兄长,对方在十多年前无差别攻击了所有加茂宅邸中的人,却唯独没有伤害他,但对方造成的后续局面却将他推入了一段艰难的境地,若不是宪纪凭借本事克服危险,又有五条家胁迫禅院家一齐扶持他上位,很难说还能不能活到今天。 “你的母亲还好吗?”青年清冷而舒服的嗓音打断了宪纪纷乱的心绪。 “……她很好。”加茂宪纪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见到仅剩的亲缘同胞,也可能是加茂怜的话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对兄长崇敬的心情,少年不由得吐露了更多,“她……在五年前结婚了,丈夫是很上进的银行职员,他们生了一个女孩……母亲很幸福,只是不再需要我保护了。” 加茂怜倏地一愣,他离开加茂家的第三年,在一次任务途中偶遇了那位女士,于是顺便将线索告诉了宪纪,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抱歉,我……” “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加茂宪纪打断了加茂怜的道歉,他敛下眉目中的情绪,“离开御三家,离开咒术界,是她能够得到最好的结果了。” 加茂怜抿起唇角,高专警报声一高一低交替鸣响,在校区内回荡,衬得四周格外寂静。 加茂宪纪抬眸:“你对我有话要说吧?老师们很快就会赶到,你现在还是死刑犯,是不能出现在这里的。” “噢。”加茂怜没了寒暄的心情,点点头,开门见山,“宪纪,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帮忙找一本竹简卷轴,应该在府邸的地下室禁房,竹简是白色的,上面有一条陈旧的黑色绸布捆绑。” “你可以自己回家找。”加茂宪纪忽然皱起眉,不解地看着青年,“以你的实力,你随时都能回来的,为什么要假手于人。” “我是叛逃离开的,宪纪。”加茂怜如实坦白,“那里早就不是我家了,再回去多多少少都有些晦气。” “所以你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加茂宪纪舌尖抵着后槽牙,他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青年高挑的身影。 他和伏黑惠靠得很近,举止亲昵,像真正的兄长对待弟弟的态度,而不是疏离地站在三米之外,让人办事都要用客气的语调。 明明自己才是和加茂怜有血缘关系的人。 加茂怜沉默半晌,“你是家主,宪纪。” 少年没说话,怜轻叹了口气,少顷,加茂宪纪垂着头整理打斗中揉皱的领口,缓慢地放低了声音。 “我会帮你找,兄长——” 他的尾音卡在喉咙中,青年人结实的怀抱像太阳下暖意融融的棉被,一下子将他拥入怀中。 “抱歉,宪纪。”加茂怜揉了揉少年家主的脑袋,发现这家伙就算外表看上去多么坚强,发丝依旧软得和孩童时期没什么两样。 分明还是在父母庇护下撒娇的年纪,却一人支撑了整个家族,光是替他想想都很委屈。 这是加茂宪纪离开母亲后,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 他全身僵硬,直到加茂怜放开他,才缓过神来。 “按道理,我应该会像辍学已久的打工仔告诫迷茫的高中生必须努力学习一样提醒你,当加茂家的家主可比当受人欺压的咒术界流浪汉要好得多。”加茂怜指尖戳了戳少年的眉心,“但按私情我会说,你有权利选择你未来的人生,只要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加茂宪纪掀开眼皮,在警报声中缓缓摇头,“我还是得留在加茂家。”如今虽说仍旧三足鼎立,但加茂家明显式微,家中还有很多术师和普通人,他没办法一走了之。 “担负责任也是一种选择。”加茂怜轻笑,“论这一点,你比我强得多,弟弟。” 听见亲密的称呼,加茂宪纪惊讶地瞪大眼睛。 加茂怜的手机就是在这时候响了一声,他打开,是一条短信。 【五条悟:牵好你家的狗!!!】 三个感叹号,看起来非常紧急,就是内容不知所云。 加茂怜莫名其妙,紧接着对话框里又飞快地蹿出一条气泡—— 【五条悟:你男朋友疯啦!!!】 加茂怜一顿,骤然间,一股巨大的危机感悚然而生,他下意识抬眸望向远方,天边的云在刹那间染上了层晦暗的阴翳。 是「帐」。 “跑。”他冷静地推了推加茂宪纪,头也没回,直接冲两个还在愣怔中的少年指明了逃生的方向。 下一秒,数百米粗壮的植物根茎与带刺的藤蔓像滔天巨浪般向他们奔涌而来,绿荫如波,蔓延、蠕动、铺展,带来一种使人窒息的压抑感。 这种力量,只能是特级诅咒。 花御。 加茂怜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名字,上一世涩谷事变的案件记载中,与夏油杰合作的共有四个特级诅咒,分别代表着人类对海洋、森林、大地、人的憎恨和恐惧。 而面前这个无疑是从人类对森林的恐惧中诞生的诅咒,花御。 在绿涛之中,一个穿着高专.制服的黑色身影奔驰而来。 【快逃!】 愤怒的少年音由远及近,声波让加茂怜恍惚了一下,瞬间明白是五条悟的学生,二年级的咒言师狗卷棘。 对方在看见加茂怜的时候愣了愣,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但他根本没有机会停顿。 嗓子在经久的战斗和躲避中已经哑了,对躲在那人身后的伏黑惠和加茂宪纪大吼:“明太子!” 伏黑惠立马召唤出「鵺」,扯着加茂宪纪的胳膊,乘着大鸟向后飞蹿。 不对! 加茂怜眼睛死死地盯着花御奔袭而来的绿涛,敏锐地察觉,这家伙不是在追击他们,而是被更恐怖的东西赶了过来—— 一道雪白的光芒从根茎汇集的浪涛中炸开,硬生生撕裂出一面巨大的洞口,天光垂落,男人漆黑身影如墨,逆光悬在半空,村雨丸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漂亮的银白色光辉,咒灵动脉喷射而出的鲜血随之四散开弧度均等的半圆形,像一把四溢的血扇。 花御的头颅在空中呈抛物线下落,咕噜咕噜地滚到远处的地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禅院甚尔的身影随即而至,刀刃如同劈裂西瓜,花御的脑袋直接四分五裂,在特级咒具的攻击下,瞬间祓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百米根茎迅速腐败,堕进了泥土中。 冰冷的水滴从刀面浸出,将污秽冲刷散尽。 禅院甚尔起身,却并未打算停止攻击,锐利的刀刃直接转向了离他最近的狗卷棘。 当他抬起头时,加茂怜才发现男人眼球已经变得漆黑一片,胸口呼吸停滞,和当初复活时的状态一模一样,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意识! 这时候加茂怜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说这家伙疯了。 相比于天与咒缚,狗卷棘速度慢得多,眼见着男人飞身而起,双手立刃,浸毒的刀锋顷刻接近了少年的脖颈,加茂怜指尖拨了拨编织绳。 「组纽·封」 村雨丸瞬间化作红色的丝线回收进组纽之中,禅院甚尔失去武器,速度稍微一滞,狗卷棘趁机逃脱,被靠近的「鵺」衔住衣领,迅速飞离了对方的攻击范围。 伏黑惠控制着式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的男人,眼中划过一丝忧虑。 就在此时,加茂怜骤然飞扑向禅院甚尔,抱住了男人的冰冷身体,用肩膀死死地挡住他混乱的视线。 甚尔狠狠挣扎了一下,两人从半空中滚落,加茂怜咬着牙,已经做好后脑勺着地的准备了,可等了一会儿,却没感受到疼痛。 他睁眼,男人翻身垫在他的身下,手掌护住了怜的脑袋,将人摁进怀中。 胸膛在耳边震动,心跳恢复正常,体温逐渐身高。 “抱歉。”禅院甚尔沙哑地说,“刚刚被一个恶心的补丁脸怪物碰了一下,意识有些错乱。” 加茂怜蹙着眉抬头,正好对上男人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其中嗜血的尖锐感荡然无存,只剩下带着匪气的笑意。 对方无所谓地捏了捏青年的脸颊,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加茂怜刚想质问,突然感觉自己裤兜一沉,被塞了什么进去。 “虽然过程有些麻烦,但东西已经拿到了。”禅院甚尔偷偷低下头蹭了蹭加茂怜的唇角,“该走了,两百米外有来人的脚步声。” 加茂怜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偏头看向空中。 「鵺」上三颗脑袋正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海胆头少年面无表情,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两位家长时不时的黏糊行为; 银发少年紫幽幽的眼瞳里则充满了好奇和八卦,慢吞吞地念了声“金枪鱼蛋黄酱”; 而垂着两条辫子的和服少年则一脸震惊地瞪着自家兄长,紧接着又瞪了瞪旁边凶神恶煞的男人,满眼都写着难以接受几个字。 “……”加茂怜默默地扯了扯禅院甚尔的衣角,“走吧。” 再不走,就不礼貌了。 第76章 天如水洗, 海风和煦, 透蓝海波与天际衔接成无垠的镜面,清凉的海水柔和地向岸边推来,金色砂砾洇出一层层深色花纹。 这是陀艮的领域,「荡蕴平线」。 三只沙滩椅并排而坐, 距离他们最近的浅海处, 一只红色的章鱼咒灵正悠闲地在水中游动,偶尔吐出几颗泡泡。 补丁脸的长发咒灵手中捏着一根花枝, 好奇地嗅了嗅, 被浓郁的花粉呛了一下,皱眉吐舌头,“花御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不会参加不了10月31日涩谷那件事了吧?” “哼,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竟然能被咒力都没有的非术师打成那样,真丢脸!”漏瑚气得头上冒出几颗亮眼的火星。 “别着急, 真人、漏瑚。”夏油杰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慢悠悠地笑着,“还有快两个月,足够花御恢复如常参与战斗。” “不过,夏油,我在忌库中遇见的那个人类为什么会这么强?”真人将花枝揣进兜里,偏过脑袋,好奇地问,“「无为转变」根本改变不了他肉.体的形态, 我能感受到那个男人的灵魂情报和肉.体情报有轻微的不适配。术式发动后, 那家伙反而解放了天性, 完全丧失意识, 我好不容易逃进下水道,转眼就看见他冲过去追杀花御——就像是……呃,内个?” 咒灵卡了一下。 “像用强动力引擎驱动年久失修的汽车?”夏油杰替他补充,“油门失控,刹车失效,谁挡路撞谁?” “对对,那个人类是被强行复活的。”真人挠了挠脑袋,“即便他容纳灵魂的肉.体已经很虚弱了,但我仍旧没办法搞定对方。” “天与咒缚的肉.体强度是超过灵魂强度的存在,毕竟是牺牲了全部咒力换来的超级身体素质,对咒力攻击的抗性也强得超乎想象,就算是正在腐败中,真人你的术式也没什么作用。”夏油杰眯着眼笑,“那家伙可是曾经差点杀死五条悟的天与暴君禅院甚尔,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哦。” “你的语气好恶心。”漏瑚瞪大了那只独眼,“不就是个非术师,看我不把他烧成灰烬!” “可是漏瑚你连五条悟都伤不了诶。”真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捏着自己的手指向上一提,示意道,“遇见那个人类,也是被一只手拔掉脑袋的后果吧哈哈哈哈!” “真人!”漏瑚怒发冲冠,骂完补丁脸诅咒,又探头去瞪黑发诅咒师,“两面宿傩的手指被人抢走,花御成了现在这样,还多出来一个劲敌!计划完完全全被打乱了,这次战斗根本没有胜利的希望!” “稍安勿躁嘛,事情也不是全无转机,还是有收获的。”夏油杰很乐观地竖起食指,“第一,我们提前知道了禅院甚尔的存在,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商讨应对措施,不至于忽然被打个措手不及。” 漏瑚皱眉:“这算什么狗屁收获?” “等我说完——”夏油杰指尖轻轻划过额头上的缝合线,“那家伙生前可是臭名昭著的术师杀手,他和我们的目标之一加茂怜,可是很亲密的恋人关系呀……啊,我有说过吗?加茂那位大少爷当初是为了替禅院甚尔报仇,一夜之间残害加茂全族,叛逃成为诅咒师的。” “诅咒师?”真人挑眉,“那群咒术师不一直把正义挂在口中吗?你就那么确定五条悟会和诅咒师合作?” “五条悟那家伙不一样,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很能理解并且支持加茂怜的举动——他甚至想过要亲自杀光咒术界上层,所以加茂家的败落是他乐于看见的结果。”夏油杰笑了笑,扯回话题,“总之,有了禅院甚尔的介入,加茂怜的软肋就出现了。只要真人你能制住禅院甚尔,我们就能够轻易地在战斗中限制加茂怜的行动,取得他体内的鲜血。” “这一步就到了我们的n b,虽然没有成功取得两面宿傩的六根手指,但加茂怜的血液也能够增强两面宿傩的力量,以此拉拢两面宿傩,就可以让虎杖悠仁承担搅乱咒术界的风险,而我们成功身退。” “等等,你刚刚说禅院甚尔很强,目前的我不可能制住那家伙的吧。”真人撑着下巴,向夏油杰的方向倾身,躲开漏瑚了发怒的火星。 “生前确实很强,但他最致命的缺陷不是被你发现了吗?”夏油杰笑呵呵地说,“真人你只要在计划当天使用「无为转变」,让他再次意识失控,当他彻底敌我不分的时候,咒术界就多了个意料之外的大麻烦。加茂怜要是想救自己的恋人,就必须面临至少两方攻击,咒术界和我们,那时候受点伤流点血,简直太正常了呀。” 夏油杰竖起第二根手指,“其次,嘱托式「帐」的测试已经成功了一半,只要再添一些小小的变量,比如说将一大群无辜可怜的非术师普通人放进去,就能够极大地妨碍五条悟的行动,将他和其他术师彻底隔离开来,制造封印他的机会。” “最后,在上次行动之前,为了降低高专的警惕,我伪造了1-3号的「咒胎九相图」,没想到伪造的那三个刚好派上了用场。”夏油杰捏着三只封印着九相图的玻璃瓶,晃了晃。 漏瑚一愣,“什么意思?” “傻啊。”真人懒洋洋地伸展着手臂,“禅院甚尔抢的是伪造的「咒胎九相图」,真的还在我们手中。” · “这是假的。”孔雀瞳一眼就看出了九相图的不对劲,虽然其中蕴含着浓郁的咒力,封印的方式也没什么问题,但确实不是「咒胎九相图」。 「咒胎九相图」是150多年前,加茂家一位叫做加茂宪伦的邪恶术师制作出来的咒物。他曾故意使一名女子九度妊娠,九度堕胎,以极度残忍的方法将诞生的九个胎儿制成九相图。 加茂宪伦是加茂家,乃至御三家最大的耻辱。 而加茂怜之所以能察觉出这东西是假的,正是因为他不能从中感受到来自加茂家同源的咒力。 此时两人已经离开高专,他们的车停在森林中。目前高专内人心惶惶,特级诅咒突破天元结界侵入高专,这算得上严重的安全事故,所有人都还在排查学校里藏匿的诅咒和诅咒师,没人会在意结界外的情况,他们安全得很。 加茂怜把两面宿傩的手指暂时封印进了组纽中,又将假的九相图一把火烧掉。 “啧。”禅院甚尔皱起眉,嘟囔道:“被骗了。” 加茂怜没应声,他们穿过茂密的树林,终于找到了车辙压过的痕迹,汽车就停在不远处的的大树底下。 加茂怜走过去拍了拍车门,抬头冲着禅院甚尔说:“上车,我们谈谈正事。” 青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看不出是生气还是真的平静,他只瞥了禅院甚尔一眼,自顾自地坐进了驾驶室,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男人微微一顿,也慢吞吞地跟了进去。 加茂怜端正地系好安全带,侧目,“你应该知道我要问什么,禅院。” 直呼姓氏,看样子是生气了。 “关于失控……”禅院甚尔想了想。 加茂怜发动汽车,冷冷地说:“我劝你最好说实话。” “……”男人抿起唇角,“我承认,我的意识偶尔会发生混乱,但一般几秒就好了,只有这一次时间比较长。” 加茂怜静静地开着车,灵活地行驶在树林中,他开的很稳,可全身上下溢出的低气压却很不稳,禅院甚尔莫名有些心虚。 “所以,你最近常常去找孔时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怜很敏锐,偏头瞟了一眼男人,刚好看见这家伙也向自己看来。 那双绿幽幽的眼眸中带着歉意,这对禅院甚尔来说是很罕见的表情。 吱呀—— 汽车猛然刹住,轮胎在土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剐蹭声,泥点四溅。 加茂怜面无表情地盯着禅院甚尔,金鱼发簪还没取下来,小珍珠串在颠簸中缠在他的金发上,甚尔抬手想去摘,被怜灵敏地躲了过去。 那双金灿灿的眼睛里带着怒气,配合着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环境,大有一种你不好好交代,那我就要让你真正交代在这里的架势。 “我……”禅院甚尔喉结上下滑动,第一次发现解释一件事情这么难开口。 “你不想让我担心,所以就干脆不讲,对吧?”加茂怜替他说,“你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偶尔意识混乱而已,只要我在你就会立刻恢复正常,认为没必要告诉我。” 青年的声音很平静,眼里的怒气却倏地炸开了。 他看着甚尔,摁开安全带,探身扯下男人的衣领,拽着他脑袋,撞上干燥的嘴唇,尖锐的犬齿毫不犹豫地咬破了对方柔软的唇瓣,狠狠地啃了一口。 禅院甚尔一声不吭,像是感觉不到痛,抬起手掌,轻轻地搭在怜柔顺的发尾,任由青年发泄似的胡作非为。 血腥味很快从舌尖传到了喉咙深处,禅院甚尔安抚地拍了拍加茂怜,分开时,唇角的疤痕浸着血丝,唇瓣殷红,看起来被咬得不轻。 潮湿的气息纠缠着皮肤,鼻尖相对,谁也不退一步。 加茂怜盯着甚尔的眼睛,抬眸时瞳孔深处划过一丝阴暗的戾气,“我已经在努力寻找改变命运的方法了,如果你想独自找死的话——” “我不会。”禅院甚尔抵住他的额头轻轻蹭了蹭,低沉地笑了起来,“你看我什么时候那么无私过了,嗯?” 他捏着青年的下巴,解释说:“没告诉你是因为真的没大问题,孔时雨那边的医生检查过了,我的肉.体强度完全可以活到一百岁,偶尔几秒钟的意识混乱也不碍事,只不过今天被那个诅咒碰了后,才突然变得有些麻烦。” 加茂怜抿起唇角。 “我说过,什么都不可能把我们分开。”甚尔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小鬼,我很认真的。” 双目相对,他们彼此都清楚这话代表了什么含义。 “我知道。”加茂怜偏过脑袋,扭钥匙,停车。 禅院甚尔浓黑的睫毛颤了颤,青年已经踩着座位离开驾驶室,膝盖抵住男人结实的腰部两侧,整个人压在了他的大腿上,甚尔也顺势扶住怜的腰。 白金色碎发从额角散开,扫在脸上,在眼窝处划过酥酥麻麻的痒意。 细密炽热的亲吻从鼻尖燃到锁骨,混乱中不知是谁将座位调了下去,衬衫被揉皱,布料窸窸窣窣地摩擦出声,冷气吹在滚烫的皮肤上,使人情不自禁地颤栗起来。 加茂怜呼吸一滞,艰难地推了推禅院甚尔的胳膊,脑袋埋在对方的颈窝里,轻声说。 “盒子里有手霜……” 第77章 【记录——2018年10月31日 19:00】 【涩谷中心地区■■商业街, 出现了半径约为400米的「帐」,来源与成因不明,现有大量普通民众受困。当晚20:00, 东京咒术高专与京都咒术高专特别派遣专人编队前往调查。】[1] · 【咒术总监部通告——2018年11月1日 10:30】 【一、本次事件代号‘涩谷1031’, 存入绝密封印文档,开启时限100年(即2118年11月1日);】 【二、经确认, ‘涩谷1031’事件由借由死亡术师夏油杰尸体复活的诅咒师羂索所为,诅咒师羂索已死亡;其合作的四只特级咒灵真人、花御、漏瑚、陀艮均已祓除;剩余一级诅咒25只、二级诅咒122只、三四级诅咒561只均已祓除;】 【三、本事件涉事诅咒师23名,因罪行严重, 影响恶劣,处以死刑立即执行;】 【四、特级诅咒两面宿傩确认已祓除, 其宿主虎杖悠仁进入特别病房监视中;】 【五、本次事件造成非术师死亡1304人, 重伤821人, 轻伤389人;】 【六、本次事件造成术师及辅助监督死亡39人,重伤102人,轻伤121人;其中, 死亡特级术师1人。】 …… 【三十七、经咒术界决议,撤销对咒术师加茂怜的死刑处分,注销叛逃档案。为表彰加茂怜在‘涩谷1031’中的重大贡献与牺牲,特别追加抚恤金五千万日元;】 …… · 【2018年10月31日万圣节 19:30】 “七海、惠和猪野一组,禅院家老头、真希和野蔷薇一组,还有日下部和熊猫等等等等。”五条悟偏着脑袋从一群猫耳娘和异性cos中挤过,拿着手机,“喂喂,让一让让一让——悠仁和冥冥忧忧在一起, 大概不用太担心, 他们是后援队……前线的话, 我一个人解决就行啦。” “话说的太满了。”电话另一头,加茂怜毫不避讳地指出,“这么自大是绝对会被封印的。” 白发教师吐舌无赖地略了一声,直接跳到了最高台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被困在大厦内的人群,“不过你说的那个家伙真狡猾啊,竟然让一般的诅咒师布置「帐」,自己完全不现身,要不是怕打草惊蛇,我早就一举歼灭他们了!——啧,这里人好多,真碍事,偏偏又是万圣节。” “没有咒术界帮助,就不能像百鬼夜行一样有权力提前驱散人群。”加茂怜说,“你总不可能提前告诫他们预警,否则你现在已经被认定为从犯了。” “嘁,真想宰了那群烂橘子——借过借过。”五条悟仗着无下限的威力,踩在别人头上优哉游哉地走过。 加茂怜敏锐地问了声,“你在干什么,怎么突然这么吵?” “没什么啦,就是人太多,总之一会儿再说吧,我看见诅咒了,拜拜。” 对面干脆任性地挂了电话。 加茂怜啧了声,把手机揣进兜里,低头就看见摊在腿上的卷轴,和白花花的、空无一物的内容。这东西在宪纪寄给他后,他已经研究了好几天,梦里的东西出现在现实世界,是个人都能猜到这里面绝对有什么蹊跷,但这玩意就跟无字天书一样,看不出个所以然。 “怎么样?”禅院甚尔蹲在他身旁,懒洋洋地问。 “五条悟见到了诅咒,我们也该下去了。”青年将卷轴收回组纽,“先干活吧,这个回去慢慢看。” 夜幕降临,霓虹绚烂,原本在万圣节繁华热闹的大街上此时却空无一人,死寂仿佛坟场。 高专派遣的辅助监督已经将事发地周围围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有战斗力的咒术师都编成了小队分头行动。 上千名普通人都被困在了「帐」中,咒术界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发生过如此恶劣的事件了,也难怪他们这么紧张。 加茂怜伸了个懒腰张开胳膊,禅院甚尔默契地拉他,怜顺势起身在甚尔嘴上啾了一口,挑着眼角笑,“先亲一下,充充电。” 禅院甚尔:“光亲一下可能不够。” 加茂怜:“那我再揍你一拳,够不够?” “你这小鬼好不讲道理。”男人轻笑,肩并肩和加茂怜绕过小巷,走进了涩谷之光大厦。 刚一进去,体感周围的温度相比外面立马下降了至少十度,浓郁的负面气息包裹着这栋大楼,诅咒如同密密麻麻的蚜虫,攀附在四周的墙壁上,在咒术师的视线中仿佛挂着一层层霉菌绒毛,非常令人作呕。 这些都是连四级不到的小玩意,加茂怜连余光都吝啬给予,和禅院甚尔从停行的扶梯下到负一楼,准备在后方一层一层的清除有威胁的诅咒。 三级、二级、三级、准二级、一级…… 黑影在火焰中哀嚎,化为灰烬。禅院甚尔插兜走在加茂怜旁边,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靠男朋友躺赢的小白脸。 他沉思自己最近是不是过得太舒服了,下一秒就被加茂怜拉了一下。 “人变的。”金发青年指着前面一只人身蟑螂头的肌肉咒灵,扯着男朋友的衣角,理直气壮地指使,“你去,好恶心,不想碰。” 禅院甚尔吐出虫子咒灵,抽出加茂怜暂存在他这的村雨丸就是一刀。 他回头发现怜离他更远了:? 加茂怜嫌弃地偏过脑袋:“……没刷牙不准亲我。” 禅院甚尔:…… 他转头嫌弃地推了推绕在自己肩上的婴儿脸咒灵。 咒灵:妈妈? …… 两人杀光负一楼的诅咒后,直奔负二楼。 刚刚踏下楼梯最后一节阶梯,加茂怜立马紧拧起了眉。 滴答,滴答…… 不知道是哪里的水管漏水了,瓷砖地面上间或积着几块湿漉漉的水洼,空气阴冷又潮湿。 加茂怜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包裹的恶意,均匀地散开在周围,孔雀瞳迅速扫了一眼,这一层没有明显的诅咒存在的气息,但那股恶意却如影随行,让他感到非常不适。 禅院甚尔跟在加茂怜身后,也感受到了微妙的气氛,他抬手搭在青年的肩膀上,这时候一滴水从天而降,正好滴在男人额头。 啪嗒。 仿佛在狭窄密闭的空间内喷涌的洪流,水滴落到他皮肤的瞬间,一股恶寒的冷意袭来,那轻微的声音此时却像一记洪钟,咣地敲打在他的耳道内,炸得他脑仁嗡鸣。 禅院甚尔眼前黑了一瞬,脚步忽然踉跄,撑着加茂怜才没跌倒。 加茂怜紧张担忧地转头,“你怎么啦?” 男人晃了晃脑袋,摇头,“没事。” 怜抿紧了唇角,他明明看见对方的额头上划破了一道伤口,虽然没有流血,但孔雀瞳能够识别出伤口周围浮动着一层腐败的黑气。 禅院甚尔不会傻到当着他的面撒谎,甚尔这样子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 加茂怜舌尖紧紧地抵住牙根,思忖时,男人骤然揽住他的腰,向后迅速撤离,与此同时,一道锋利的肉.刃砸向地面,砖石瞬间碎裂,足足形成了一个半径一米的深坑。 “啊,被发现了,不愧是天与咒缚。”古怪的声音忽然响起。 那利刃缓慢变形,一个长发补丁脸的咒灵出现在他们面前。 “真人。”加茂怜眯起双眼。 “诶诶,我已经这么出名了吗?”真人天真地笑起来,偏着头,“加茂怜,是吧?很抱歉,我的任务是——把你的恋人杀死。” “那你得有这个命。”加茂怜表情沉郁,盯着真人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具尸体。 “当当当当——”真人举起手,食指和大拇指上下碰撞,细小的水滴在他的指尖流淌,“我能把身体改变成任何状态哦,恭喜你们,已经中招啦。”他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恶劣地笑起来,“再被我碰一下,就算是天与咒缚也会死翘翘,神仙都救不了。” 加茂怜根本不和这家伙废话,火焰直冲真人而去。 补丁脸咒灵飞快向后闪躲,被烧焦的伤口立马复原。加茂怜顿时明白,要么消耗掉他的全部咒力,要么用火把这家伙一次性烧死,不然他还会恢复。 “别被这家伙碰到了。”禅院甚尔提醒了一句,拔出村雨丸,准备两面夹击。 叮叮叮—— 就在这时,腰间报警器的声音忽然响起,并发出蓝色的闪光。 加茂怜瞟了一眼,这是涩谷计划参与者的标志,一共只有四个报警定位器,分别在他、禅院甚尔、五条悟和伏黑惠的身上,这个颜色代表了惠已经遇上危险,所承受的咒力超过了他自身的限度。 “甚尔,你先去找惠,这种程度的咒灵,我一个人就能轻松对付。”加茂怜冷静地说。 真人闻言一边躲闪,一边嬉笑:“看来花御他们已经成功了啊,你们这群咒术师,一个都逃不了。” 加茂怜面无表情,白金火焰烧得更旺了,他给禅院甚尔留出一条通道,“快去!” 男人闻言立刻转身,朝着定位器指引的方向离开。他完全相信加茂怜有能耐对付这恶心的东西。 真人目光一转,瞬间化成了一只利箭,企图冲破火焰,直接向禅院甚尔射去。 加茂怜的火焰比这家伙的速度更快,仿佛一大丛盛开的重瓣芍药花墙,将离开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真人刚碰到一点儿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挣脱不过去,立马转身,想从另一个方向逃脱,可是周围无论是管道还是通风口,只要有一点儿缝隙的地方都被火焰堵住了。 加茂怜掌心中团聚着一团明黄的火,在燃起来的瞬间,出现了一点儿意外,手腕的组纽呲地被烧毁了其中一根红绳。 卷轴! 组纽是特级咒具,孔雀火根本烧不烂,金发青年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还没等他回过神,忽然恍惚了一瞬。一股滚烫的热意沿着他的手腕爬上手臂,直冲冲地塞进了他的脑子里—— “嘻。” 骤然炸开的嬉笑声让加茂怜如梦初醒,反手一团热浪挡开真人忽如其来的偷袭。 诅咒脸色扭曲了一瞬,知晓自己打不过,立马向后退开,前后两堵火墙却飞速向他夹击而来,不出三秒,他会立刻化为灰烬! “等等!禅院甚尔被我用「无为转变」强行改造过两次,最多活不过三个月!” 火墙在真人鼻尖猝然停下,灼热的空气烧灼着他的灵魂,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无为转变」能够治好他,只要你愿意和我做一次交易。” 加茂怜面无表情。 ——撒谎,「无为转变」没有能力更改天与咒缚的肉.体。 但他开口:“什么交易?” “你的一滴血。”真人已经开始缓慢地蒸发,他艰难地说,“只要一滴血,我就帮你!” “……你们想要拉拢两面宿傩?”加茂怜瞬间明了,从这些诅咒去高专偷手指,到伤害禅院甚尔趁火打劫要他的血,恐怕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计划。 他的眼眸晦暗,划过一丝戾气。 真人看着他无可奈何的愤怒模样,内心雀跃,“怎么样?你现在是诅咒师,我们复活两面宿傩又不损害你的利益,不如一起合作,还能救你男朋友,你也知道他的身体现在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火剑利落地插入真人的肩膀,直接烧灼着他的灵魂,诅咒痛得猛然噤声。 “可以。”加茂怜阴沉地开口,“不过我需要两面宿傩出现在我面前,你先治好甚尔,我再把血给你们,「束缚」为定。” 真人顿了顿,“好啊,只要你给我血,我会给他用「无为转变」的。” ——偷换概念,只说使用「无为转变」,而非治好。 加茂怜盯着真人良久,看着火焰将这家伙折磨得面色狰狞,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行,你最好说到做到。” 火墙缓缓消散在空气中,补丁脸诅咒松了口气,趁着这个时机,立马消失在加茂怜面前,生怕这家伙反悔一把火把他烧了。 加茂怜看着周围的恶意一扫而空,脸上的情绪近乎于漠然,他摸出手机,给禅院甚尔发了条短信。 · 【小金毛:用我给你的手.枪,把子弹分别射入特级诅咒们的身体里,然后来找我。】 “喂,战斗呢,你看什么手机!”伏黑惠一刀挡开花御的攻击,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噢了声,揣回手机,提起游云,恶狠狠地插进了花御的眼睛里,直接将他两根树枝捅了进去。 在场一个伏黑两个禅院震惊地看着这家伙。 禅院真希深吸了一口气,“他怎么这么大力!” 禅院直毘人幽幽地说,“和你一样的反向天与咒缚,只不过这家伙更加纯粹。”纯粹到死了十二年后,突然复活出现在他面前,还好他直毘人见多了风浪,要是换做别的老头子绝对会被吓得心脏骤停。 真希眼睛瞪得更大。 现场三只咒灵漏瑚、花御、陀艮倒在地上,漏瑚和花御之前就在袭击五条悟时受到了重创,好不容易逃出来打算趁机解决附近的咒术师,没想到禅院甚尔凭空出现,诅咒们直接被压制得奄奄一息。 “现在要祓除它们吗?”伏黑惠问。 禅院直毘人拎着酒壶,“当然——” “稍等。”禅院甚尔忽然打断,摸出一把手.枪,这是加茂怜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已经事先存好了六颗血液凝聚的子弹。 他对准三只咒灵,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一枪一个。 漏瑚愤怒地盯着面前一丝咒力都没有的人类,在枪子射进眼睛的瞬间,体内储存的咒力猛然激增。 力量感……精神力……自愈速度……通通迅速回升! 濒死的诅咒猛然抬头,脑袋上的血口已经不复存在,完全修复。 另一边的花御和陀艮也是这样的情况。 两个禅院一个伏黑猛然回头,惊悚地瞪着罪魁祸首禅院甚尔,看表情是在心里骂娘。 “啧。”男人不爽地挠了挠头,“再打死一遍就好了啊,我也不知道会是这个功效。”加茂怜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反正趁着诅咒还没完全恢复,宰了又不碍事,顶多麻烦一点儿。 漏瑚第一个恢复,立马起身,头顶已经熄灭的火山迅速升温,面目狰狞就要发动下一次攻击。 伏黑惠揉了揉太阳穴,恼火地说:“既然这样,那就试试那个吧……” 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睫毛。 「不完整领域展开·嵌合暗翳庭」 黏腻的黑色影子瞬间铺满地面,漏瑚一时不备陷入其中,被黑影纠缠包裹,堵住了脑袋上的洞口。 诅咒的脸都气得烫红了。 禅院直毘人则眼睛亮得发光,很难想象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能够瞪出这么天真无邪的目光来,就像婴儿看见了心仪的玩具。 另一旁,禅院甚尔重新拔掉花御眼睛里的树杈,一刀村雨丸直接祓除,诅咒脑袋被刀尖挑飞,砸了直毘人一下。 “看屁啊看。”甚尔很不客气,掀起眼皮,“你自己没儿子?” 很难说刚才的举动不是故意的。 禅院直毘人一愣,差点一个酒葫芦砸过去,“死都死了一次,脾气还这么臭。” 甚尔冷笑不语,转头看向忽然变成完全形态的肌肉章鱼,村雨丸在空气中划过锐利的弧度,冰冷的水珠四溅,利落地将陀艮分成了刺身章鱼。 禅院真希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三个特级诅咒一下子就死了两个。 “别说风凉话了,快来帮忙!”伏黑惠咬着牙才把漏瑚勉强控制住,他转头喊了一声,“禅院甚尔!” 雪白的刀刃闪过刺目的锐光,所有人眼睛都不自觉阖上了,再次睁眼时,漏瑚已经被祓除。 地上诅咒的血液缓缓散去,化作浓郁的咒力漂浮在空中,四周归于寂静。 黑发男人拎着妖刀懒散地站在一旁,偏紧的t恤包裹着他蓬勃的肌肉线条,他没轻没重地揉了一把伏黑惠的脑袋,“求人是这么求的吗?还有谁让你直呼老子名字的?” 他咧开唇角,疤痕匪气,“叫爸爸。” 伏黑惠冷笑一声,很不客气地拍掉了禅院甚尔的胳膊。 这个角度看上去和禅院甚尔几乎一模一样。 禅院真希:等等——禅院甚尔……禅院……爸爸——难道这男人是惠的父亲???那这么说来,岂不是她的同辈堂亲!!! 禅院甚尔感受到某个小姑娘正一脸凌乱地看着自己,回过头嘴欠地评价了一句,“好弱。” 然后拍拍屁股,准备离开。 “你去哪儿?”伏黑惠皱眉问。 甚尔随意地挥了挥胳膊,“找你加茂哥哥。” 伏黑惠:“我也去。” “小屁孩不要乱窜。”男人悠悠地留下一句,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 “救命……好痛,谁来救救我……” “怪物,好多怪物……放我出去……” 断断续续的呼救声回荡在地下,加茂怜漠然走过,无论那些声音有多么凄惨,他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他深知,那些人类已经被真人转变成了非人非咒灵的怪物,谁都救不了。 咒术界一直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咒术师必须永远保持正义,但绝不能心怀同情。五条悟留下的咒力残秽也表明此处发生过一场恶战,就算是最强也不得不选择牺牲少部分人来保全大部分人,更何况诅咒师这种没道德没良心的职业。 地下三层四层尸山血海,怪物的尸体重重叠叠堆积在一起,空气中散发着刺鼻难闻的恶臭,每一立方厘米的气息都挑动着人暴躁的神经。 加茂怜穿过第四层长长的电车站台,在尽头处找到了一座没被尸体堵塞的自动扶梯。 他踏下第一步,一只血箭撕破空气,伴着锐响向他脑袋袭来。 加茂怜头也没回,白金火焰瞬间席卷而去,沿着血迹来时的方向,直接烧灼到施术者身上。 烈焰滚滚,裹挟强大的咒力向后反击。 下一秒,腰间的警报器骤然响起,在此刻飞速闪烁红光——五条悟出事了! 加茂怜一顿,紧接着骂了一句脏话,也没心情管后面的东西,青年踩着满地的血迹,三步并做二步急速蹿下楼梯。 这里是一片宽阔的大厅,灯光明亮,墙角偶尔散落着怪物的尸体。 长发丸子头假和尚似乎早就察觉到了加茂怜的到来,充满恶意地缓慢鼓掌,好像在欢迎难得光临的贵客。 怜一眼就看见‘夏油杰’额头上那条咒力浓郁的缝合线,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地面,一只六面体盒子落在地上,每一面都是数量不同的眼睛,像赌场中的骰子。 这就是「狱门疆」,传说中什么都能够封印的特级咒物。目前,狱门疆的相关记载很少,加茂怜和五条悟在此之前也做过很多功课,查阅了几乎能找到的所有古籍,都没有发现能够不经施术人直接从外界解除封印的方法。 也不知道五条悟那家伙做了什么,提醒了竟然都会被封印进去。 加茂怜在心里骂了一句傻逼,虽然知道自己有迁怒的情绪,但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忍不住想把那家伙从盒子里提出来揍一顿。 “怜,我等你很久了。”‘夏油杰’露出加茂怜很熟悉的笑脸,可是配上那道缝合线后,怜只觉得这家伙虚伪得让他想吐。 “你是谁?”他脸色冷若冰霜,“为什么会注意到我?” ‘夏油杰’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想到除了五条悟之外,加茂怜一眼也能认出他的不对劲,他以为是孔雀瞳的效果,于是笑了笑,“被认出来了呀。初次见面,你可以叫我——羂索。” “至于为什么会注意到你。”羂索竖起食指,点在自己脑门的缝合线边缘,“当然是想要创造一个无限可能的咒术师世界,孔雀瞳的鲜血可是我计划中最棒的催化剂。” 加茂怜心下一沉,果然,这家伙早就盯上自己了,自己竟然一直都没发现。 “总之啦——”羂索顶着夏油杰的壳子弯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指尖勾着缝合线的一端,当着青年的面将脑壳掀开,露出一坨血淋淋的、正在缓缓鼓动着的脑花。 那颗脑花长着嘴巴,却没有嘴皮,牙龈和牙齿暴露在外,和面部一样,做出了同样弧度的笑容,他说—— “把你的身体给我吧,怜。” 嘭! 地下封闭大厅中,忽如其来的枪声震耳欲聋。 “少用那种恶心的口气说话。”男人嗓音炸开暴戾的气场,一颗带血的子弹直接射入羂索的大脑中。 加茂怜一顿,下一秒被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他转过脑袋,男人胸口的心跳几乎停滞,皮肤苍白得就像一具尸体。 青年眼里晦暗不明,直到带茧的指腹碰了碰他的眼睑,禅院甚尔低声的声音响起,“别看,一会儿就好了。” ——骗人。 · 虎杖悠仁急促地喘息着,机械丸耳机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信号在某刻突然变得很差,他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字句。 “紧急通知……五条……在楼下……诅咒师……迅速离开……” 几个莫名其妙的词语过后,耳机呲地冒起烟雾,彻底作废。 粉发少年擦了擦嘴角的血,是刚才被某个突然出现的东西打的,那家伙头上扎着两个小啾,脸上有横条纹纹身,遇见悠仁非说他杀了他弟弟,要悠仁偿命,可是打了两招又像神经病发作一般捂着脑袋哭了起来。 他趁机逃走,突然在转角处发现了真人的影子。 虎杖悠仁一心想给被真人害死的吉野顺平报仇,立马追了上去,但那家伙滑如泥鳅,每次快追上又溜走了。 于是他追着真人一直下到了负四楼,满目所见都是怪物和人类的尸体,虎杖悠仁心中的怒火几乎把空气点燃,发誓一定要把这个不拿人命当回事的诅咒碎尸万段。 他毫不犹豫地跑过去,直到看见深入最底层的扶梯,才猛地回神,他知道五条悟老师现在应该就在下面,如果真人下去绝对必死无疑。 看着扶梯深处一圈圈幽深阴暗的影子,虎杖悠仁咬紧牙关,迈步冲了下去,就算五条老师能够轻松应对一切,他也想亲手用自己的力量将真人祓除! · “你也太小瞧我了。”脑花伸出舌头舔了舔暴露在空气中的牙齿,咧开让人毛骨悚然的森笑。 有咒力加持的9mm子弹竟然没有击穿它,而是缓缓地被黏腻的脑浆吞噬进去,仿佛陷入了血池般的泥泞沼泽。 咚咚。 血淋淋的脑神经突然开始剧烈地颤动,一股巨大的咒力涌入羂索体内,他能感觉死亡正在从他身体里撤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彻底的、生机勃勃的体验—— “原来子弹里……有你的鲜血啊。”羂索阴恻恻地压低声音,“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说完他满意地看见加茂怜的脸色苍白了一瞬,慢条斯理地重新拉上缝合线,用夏油杰的脸笑呵呵地说,“只要先把你身旁的男人解决了,你应该就愿意交出你的身体了吧。” 加茂怜脸色一沉,「赤血操术」在空中凝成锋利的飞镖圆盘,对准羂索如闪电般劈去! 「咒灵操术」—— 顷刻间,无数大大小小的咒灵向加茂怜和禅院甚尔蜂拥而来,两人迅速做出应对,村雨丸和游云同时使用,在禅院甚尔灵活的操作下只能见到刀光的残影,白金的火焰剧烈燃烧,咒灵们很快就相继化作青烟。 “真不好对付啊。”羂索脸色一沉,“要是也能将你封印就好了。” 放出的特级咒灵向加茂怜冲来,血刃划破长空,将对方劈成两半。 “两面宿傩来了,加茂怜,你快给我你的血!”一道蓝色的身影从楼梯口蹿出,随即而来的是一个满身是伤的少年。 虎杖悠仁在看见加茂怜和禅院甚尔的瞬间有些迷茫。 禅院甚尔顿了顿,猛地转头看向加茂怜。加茂怜沉静地盯着真人,他知道背后炽热的目光来自于谁,但没有回头看他,转而一道血刃飞过,直接落入了真人的手中。 补丁脸咒灵也没顾得上疼痛,他眼底划过一丝狡诈的光芒,抬手就要将鲜血独吞。可就在这一刹那,一道寒意十足的刀光闪过,诅咒的手腕被硬生生削掉,带着诱人的孔雀血,落入了一只手中。 虎杖悠仁……不,此时应该称作两面宿傩,他得意地笑了笑,猩红的眼珠浮现出嗜血的味道,将加茂怜的血液一饮而尽。 真人恐惧地瞪大了双眼,他来不及逃跑,来不及出声,在两面宿傩出现的下一秒直接化为了齑粉,消失在空气中。 羂索缓缓眯起了眼,此时他不能估测两面宿傩在喝了加茂怜的血液后,实力恢复到了多少,不过看两面宿傩能瞬间秒杀真人,想必至少恢复了九成。在这个大杀神的眼皮子底下,他并不敢轻举妄动。 两面宿傩把目光转向加茂怜,阴翳地哼了声,“我说过,醒来第一个吃的就是你。” 「领域展开·伏魔御厨子」 血水在顷刻间溢满了地面,浓郁光滑如镜,能够将人照得分毫毕现。 堆积着恶魔羊头牛头骷髅的四角方亭坐落在两面宿傩身后,一面纯粹得仿佛形成实体的黑气幽然弥漫在整个大厅中,灯光瞬间黯淡下来,暗红色的色彩充斥着所有人的眼帘。 加茂怜的脸上瞬间出现了几道血痕,但青年丝毫不惊慌,反而慢吞吞地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意。 羂索终于在此刻发觉了麻烦,转身就想要逃跑,却在下一秒被孔雀烈焰死死围住,裹得密不通风。 诅咒师悚然回头,面目在火焰中扭曲,他张开口,“你早就……知道了。” 加茂怜似笑非笑,“我术式的秘密,我为什么不能知道?羂索——加茂宪伦?这也是你用过的身份之一?” 羂索猛地回头,大喊:“两面宿傩,快阻止他——” 骤然间,夏油杰的身体被切成无数残渣,羂索的大脑失去支撑,软趴趴地摔在了地上。 两面宿傩阴郁地偏过头,“老子最烦有人威胁,羂索,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们有「束缚」。”大脑沙哑着开口。 “相信和诅咒定下的「束缚」?”两面宿傩沉闷地笑出了声,“你是第一天出生吗?更何况,我又没把你杀死。” 诅咒之王幽幽地将视线重新转向加茂怜,轻蔑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块砧板上的肉,饶有兴趣地开口,“看来你是完全知晓你的术式了呀?可是光有传承还不够,将要达成的条件非常苛刻——” “孔雀瞳的终极术式,不仅需要特殊记忆传承,还需要必不可少的满足条件。”加茂怜指尖敲了敲太阳穴,打断了两面宿傩的话。 在与真人对战时、卷轴意外燃烧殆尽的那一刻,属于孔雀瞳的全部传承记忆已经灌入了加茂怜的脑海中。 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重生并不是巧合。 传说中,孔雀是凤凰之子,具有涅槃之术的能力,但这种逆天而行的术式需要借助强烈的咒力作为术式支撑。上一世,他在惨无人道的折磨下产生的痛苦、族人心中贪婪的恶念,以及死前烧毁加茂主宅时,无数咒术师在孔雀火中死去而生成的浓郁的负面情绪化成了他重生的力量。 一旦术式展开,标记过的任何人任何诅咒,无论实力多么强大,都无法逃脱。 这一世他也打算使用这种方法,彻底祓除两面宿傩,杀死羂索。 加茂怜不是为了大局而牺牲自己的类型,但禅院甚尔的身体出现了不可逆转的问题,被真人触碰第二次后,这家伙的痛觉神经已经消失了,心跳停止,体温骤降,状态更像是一具活着的僵尸。降灵术的强行融入使天与咒缚的肉.体产生了强烈的排斥反应,和真人说的没错,甚尔的身体正在快速腐败。 想到这里,青年看了眼身侧的禅院甚尔,男人紧咬着两腮,面无表情地盯着加茂怜,眼里带着被隐瞒的怒气。 “孔雀瞳最珍贵的术式是——燃烧咒力,浴火重生。”加茂怜放肆地咧开嘴角,眸里闪过一丝疯劲,“但由于这次是两个人,我需要更多的咒力支撑,花御、漏瑚、真人、陀艮、两面宿傩、羂索,还有那么多的咒灵和无辜非术师死前的怨气,这么多东西,我想应该足够我发挥了。” 禅院甚尔紧紧握住加茂怜的手腕,他瞬间明白了这家伙心里的打算,这回连火都发不出来了。 两面宿傩扯了扯虎杖悠仁的头发,笑得很邪性,“你不要这小子的命了吗?” “干我什么事?”加茂怜眼里划过一道嘲讽,“我是诅咒师,又不是圣人。” “更何况,我烧的是由我标记过的咒力构筑的你。”他缓缓抽出组纽红绳,将十一根两面宿傩手指扔进火中,“两面宿傩,与其担心虎杖悠仁,你先自求多福吧……” 两面宿傩和羂索同时盯着地上的咒物,完全没想到加茂怜已经收集齐了。 加茂怜忽然被男人一拽。 无数锋利的厉风乱砍,两面宿傩已经收起了玩笑的心思,阴鸷地看着眼前的人类,领域内术式向他百分百袭去。 禅院甚尔站在他面前,抬刀挡住宿傩攻击的刀法,全身上下瞬间涌出无数深可见骨的血口,加茂怜脸立刻阴沉下来。 自从他知道自己的术式后,无论是让甚尔用孔雀血凝成的子弹射击诅咒,还是答应真人的要求假意给他血,为的都是标记诅咒们体内的咒力。 青年眸中燃起滚烫的暗金。 「领域展开·摩诃摩瑜利罗阇」 大火漫天,108只孔雀瞳闪烁如繁星,所到之处遍地烧灼,一切罪孽都会在这里得到应有的审判,烈火硬生生将两面宿傩的领域挤到了边缘。 对抗领域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展开更加强大的领域,颠覆性压倒对方。 滚烫的火焰点燃了一切,浓郁的咒力像大片干柴,源源不断地为孔雀火焰增加燃料。 没有人能逃脱这场大火,两面宿傩的影子在晃眼的火光中扭曲,而只剩下脑花的羂索早就烧死在了高温之中。 加茂怜和禅院甚尔在火中紧紧相拥,火舌舔舐着他们的脸颊。 加茂怜望着甚尔,忽然哑声开口:“我有没有和你说过?” 甚尔垂眸:“什么?” 青年轻笑,垫着脚吻了吻男人唇角,“你这里超级性感。” 犬齿贴上那块凹凸不平的疤痕,在粗糙的皮肤上缓缓摩挲噬咬,血腥味弥漫在唇舌之间,四周热得仿佛随时都要融化,加茂怜恶狠狠地汲取着男人唇部的清凉,没轻没重,就像一只热情过度的狗崽。 “……上辈子别人都评价我,理性而缺德,冷心冷肺,但我觉得我还是蛮感性的。”加茂怜偏了偏头,扬起下巴抵着禅院甚尔的颈窝,吸了吸鼻子。 禅院甚尔嗯了声,心想岂止是感性,分明是很任性。 加茂怜仿佛知道甚尔心里想的是什么,突然轻声笑了出来,胸膛靠着男人不断震动。 他扬起眉,“所以我要诅咒你。” 禅院甚尔一顿。 加茂怜双眼眯起弯月般的弧度,在火光中灿烂而炽热。 “诅咒你永远和我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似乎是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怜靠在甚尔怀中,整个人忽然变得很轻,仿佛要飘走。 禅院甚尔忽然若有所感,墨绿的眼眸中滑过慌乱,他紧紧抓住加茂怜的胳膊,将青年的脑袋贴在自己胸口。 胸腔中虚弱的心跳一声声强壮,长久以来的无力感缓缓消失,天与咒缚的灵魂和肉.体在火中迅速地重塑,与之相反,金发青年渐渐失去了呼吸,双眼变得黯淡无光。 火中仿佛有孔雀绚烂的尾羽绕过,怀中的人影倏然散作滚烫的火光,消散在面前。 禅院甚尔死死抵住牙关,火焰冷却,阒无一人。 所有的一切都在火中消散了。 “……怜?” 男人声音沙哑颤抖,他呆站在原地,心脏有个很重要的部分轰然坍,全身僵硬发冷,脑袋像被人重击一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几乎感受不到肉.体的存在。 天与暴君垂下睫毛,颤了颤,眼睑耷拉出一片死寂的青黑色阴影。 下一秒,村雨丸的冷光在空中挥出一道利落的直线,刀刃在距离太阳穴分毫的地方,被一股大力猝然挡住。 禅院甚尔死气沉沉地偏过脑袋,对上一双冰蓝的眼眸。 “暂时不建议你殉情。”五条悟慢吞吞地收回手,“咒术师死前的诅咒大多数时候都不会落空的,特别当对方还是个特级的时候。” 第78章 “乙骨忧太那小鬼年纪轻轻就能把喜欢的人诅咒成特级咒灵, 加茂怜的能力在他之上,不可能凭空消失。”五条悟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冲禅院甚尔扬眉笑, “更何况我觉得那家伙还没死呢。” 男人猛地抬头。 那是特级咒物「狱门疆」,此时正完好无损地落在白发男人手中, 每一面的眼球都散发着不详的黑气, 眼珠在眼眶内剧烈颤动, 正在处理被封印者的所有情报。 禅院甚尔瞳孔微缩, 伸手就要去夺。 五条悟一晃,躲开了对方抢夺的手,“别着急,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解除封印。施术者羂索已经死了, 这代表「狱门疆」已经成了失去钥匙的锁头,如果暴力开启很有可能破坏其中的术式结构,稍不注意就会将里面的人绞死。接下来只能去高专找天元,问问看那老头有没有其他解决方法。” “我也去。”禅院甚尔哑声说。 “暂时不行啦。”五条悟顿了顿,顶着禅院甚尔可怕的眼神,将手机从兜里掏出来扔给他, “而且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 禅院甚尔的衣物已经被烧破,手机早就在高温中炸掉了,五条悟才从狱门疆里被放出来,只有他的手机没遭殃。 禅院甚尔接过, 屏幕还亮着,上面有几条来自伏黑惠的消息—— 【惠:机械丸在监听期间暴露, 加茂哥拥有秘密术式的消息被人扩散出去了, 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被封印, 但七海先生让我告诉你, 上层很有可能已经蠢蠢欲动,加茂哥很快就会被他们盯上。(21:02:13)】 【惠:无数咒灵从大厦外部涌进入,人为痕迹很重,火势沿着诅咒蔓延,无法扑灭。(21:04:39)】 【惠:有人在追杀我们(21:08:51)】 【惠:七海失踪(21:11:12)】 【惠:禅院直毘人被人杀死,对方叫做禅院直哉(21:14:58)】 【惠:真希姐烧伤昏迷,我们已经逃出大厦,顺利与高专其余人汇合。(21:17:03)】 单方面对话在这里结束,禅院甚尔抬眸,“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五条悟一只手拿着狱门疆,另一只手竖起食指,“加茂怜已经被上层盯上了,并且你们家那位叫做禅院直哉的家伙,似乎妄图用嫁祸手段,把家主死亡的罪过推到加茂怜身上,模糊他杀死特级诅咒的功劳,加速推进死刑。况且,加茂怜的术式在那群饿狼的眼里可是一块肥肉,大概率上层会以此为借口举全部力量捉住他。” 禅院甚尔神色发寒。 五条悟靠在墙边,继续说,“为此我们得向上层传递出加茂怜已经死亡的消息,他必须是为了祓除咒灵牺牲的,不能沾上任何一条人命。这样禅院直哉的计划才能落空,上层也不得不为了‘所谓正义’宣布废除加茂怜身上的死刑和叛逃记录。” “有我的证词,不会有人再针对加茂怜——至少在表面上针对他。”他嘴角带着嘲讽的味道,“接下来,在咒术界正式发布撤销死刑的通告后,再彻底肃清咒术界上层腐败肮脏的思想,联手打压那群烂橘子。” 五条悟抬起湛蓝的眼珠,盯着禅院甚尔,“这需要你的配合。” 禅院甚尔掀开眼皮,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在御三家之中,唯一可以确定偏向加茂怜的只有加茂宪纪控制的加茂家。”五条悟指了指自己,“我家那群老头子无论决定什么都态度暧昧,我虽然是最强,但在族内的话语权并非百分百管用,这是我接下来要去解决的麻烦。” 任性的家主在族内的形象一向糟糕,古董老头子们手握权柄,之前他不屑于多嘴,现在正好到了他集权的时候了。 “剩下要处理的就是禅院家。”五条悟扬起下巴,示意禅院甚尔,“禅院直毘人已经死亡,其实如果可能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去帮伏黑惠争取家主的位置,毕竟那小鬼不仅继承了家传术式,还年纪轻轻就学会了领域展开,比起禅院直哉,有更大的赢面——但现在时间太紧迫,我估计大概明天中午,禅院家就会立禅院直哉为下一任家主。” “我们现在的目的是,为你男朋友取得光明正大复活而不会被人觊觎的机会。”五条悟打了个响指,“所以为了避免禅院家联合总监部做出更多不可挽回的蠢事,需要你稍微地……乱来一下。” 黑发男人站在忽明忽暗的阴影中,不知道有没有听,过了半晌,他才慢吞吞地应了声,“好啊。” · 咔擦。 破损的机械丸监听器被无情地碾碎。 暗金发色的青年站在大厦顶楼,幽绿的眼眸映着火光滔天的景象,手中的刀具还在往下滴落着黏腻的血。 他父亲禅院直毘人那个蠢货,竟然为了救禅院真希那个可笑的反向天与咒缚,硬生生接了他一刀。 ——活该。 禅院直哉的脸上浮现出扭曲的戾气,愚蠢!可笑!罪该万死! 冒牌货吊车尾就应该被火烧成残渣,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必要—— 还有那个叫做加茂怜的男人,夏油杰说就是那家伙害死了甚尔哥,这些人通通都该为甚尔哥的死付出代价! 蚜虫般密密匝匝的诅咒攀附在大厦内部,为孔雀火的燃烧提供了绝佳的燃料,他只是稍微放了些诅咒进去,就能够把全部罪过嫁祸给术式的发起者,让对方的死刑板上钉钉。 就算加茂怜真的侥幸复活了,只要咒术界确认了孔雀血液的价值,也会用尽一切办法追杀他,那家伙会被永生永世关在忌库下方,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 白金色的火焰让整栋大楼看上去仿若炼狱,禅院直哉的脸上却毫无波澜,他眼底弥漫着一层病态的阴暗,缓缓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恶劣的讥笑。 趁局势明了之前,他得回禅院家赶紧处理掉那些浪费粮食的废物,谁都不能撼动他的家主之位。 禅院直哉从高楼一跃而下,转瞬间凭空消失,没有留下丝毫咒力残秽。 在他离开后,一道黑色的身影抱着一个粉发少年蹿出大厦,落到空地上。 胀相抬头望向天空,似乎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大鸟影子,但他很快就没有时间追究那到底是什么了。 “快!快灭火!里面还有非术师没有疏散!” 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是咒术师们。 胀相看了看怀中失血昏迷的兄弟,思索片刻,将虎杖悠仁放在了大厦门外,转身悄然离开。 “悠仁!悠仁在那边!硝子前辈,快来!” · 【咒术总监部通告ii——2018年11月1日 12:00】 【术师死亡情况确认名单】 特级术师(未评定),加茂怜 一级术师,禅院直毘人 …… 【术师重伤情况确认名单】 一级术师,七海建人 二级术师,猪野琢真 三级术师,钉崎野蔷薇 四级术师,禅院真希 术师,虎杖悠仁(一级评定保留中) …… 【当晚特殊情况通报】 一、10月31日晚21:30,所有参与‘涩谷1031’的诅咒师均已捉拿归案,诅咒师里梅确认自尽,已无生命特征,尸体交由家入硝子处理; 二、诅咒师夏油杰确认在2017年12月24日死亡无误,本次恶性.事件由特殊诅咒师羂索夺舍造成,目前双方尸体均已销毁; 三、未成年诅咒师枷场美美子、枷场菜菜子因受人威胁被迫参与‘涩谷1031’,由五条悟亲自担保,撤销其死刑处分,加入紧急监视名单,批准入学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四、为表彰祓除特级诅咒的特殊贡献,经咒术界决议,撤销对咒术师加茂怜的死刑处分,注销叛逃档案,并追加抚恤金五千万日元。 …… · 【记录——2018年11月1日,12:00,禅院家主宅】 【禅院直哉家主继任仪式期间,带领「炳」全队使用术式杀害族中128名非术师,其中包括57名「躯俱留队」成员。期间,东京咒术高专与京都咒术高专学生,禅院真希、禅院真依失联。高专已派遣专人前往查探情报,适时予以当场处刑权力。】 12:05:46 禅院真希抱住双胞胎妹妹,将少女轻轻地放在墙角。 真依眼里明亮的光彩渐渐消散,滚烫的鲜血从柔软的胸脯间溢出,浓烈的腥味让真希打了个寒颤。 彻骨的痛楚让她心跳加快,血液躁动,脑海一片空白。 当泪水从眼眶里淌出的瞬间,禅院真希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填满了她的身躯,从真希空洞的胸膛,鼓动着连接到她的心脏中。 有什么东西被剥离出去了,又有什么像热流般奔涌进来。 「束缚」包裹着伤痕累累的灵魂,肉.体在缓慢地修复,仿佛错误的漏洞终于被堵住,她感到了无穷的生命力在自己体内流淌。 和咒力完全不同的感受。 轻松。 禅院真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的脸颊上还留着烧伤治愈后的瘢痕,可是刚才逃跑时被袭击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治愈了。 断裂的肋骨恢复原状,除了还残留着些许疼痛,几乎没有大碍。 “吊车尾就是吊车尾,竟然躲在这里抱着妹妹的尸体可怜兮兮地哭泣啊——” 充斥着恶意的声音骤然在禅院真希耳后炸开,她猛地回头,绿瞳瞬间结上了一层经年不化的寒冰,带着极端的憎恶与仇恨。 禅院直哉把玩着一把染血的利剑,而在他身后的是自己的父亲禅院扇,那个中年男人正用一种冰冷的眼神打量着真希,他甚至没有看一眼墙角另一个女儿的尸体。 禅院真希能感到一股浓郁的杀意。 她的亲生父亲在杀掉真依后,准备杀死自己。 “扇叔,这里就交给你啦。”禅院直哉无礼地拍了拍禅院扇的肩膀,慢悠悠地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 禅院扇的眸里滑过一丝屈辱,但他没有违抗禅院直哉的命令,而是将刀尖对准了真希。 “就是因为生下了你们这两个不详的废物,我才落得今天这种下场。”禅院扇愤怒地扬起利刃,大吼,“子女怎么可以拖父母的后腿!”[1] 冷光对准禅院真希一斩而下,原本重伤的少女却瞬间消失在禅院扇的面前。 中年男人愣了一秒,在那一瞬间他完全感受不到对方的气息,骤然,手中的太刀被幽灵般出现在身后的少女一把夺走。 肌肉已经调整到了人类无法超越的最佳状态,她能感到每一个细胞内都蕴含着强烈的破坏欲。 禅院真希抿起一抹残忍的冷笑,毫不犹豫地挥刀,血色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溅上雪白的墙壁,鲜明得就像一副抽象油画。 禅院扇应声倒地,被碾入泥泞。 少女收回长刀,转身。 她的身后,通往主宅的长廊像恶鬼的血盆大口,朱红色的柱子挡住了天光,往深处只能看见黑魆魆的阴影。 禅院真希一步一步走向噩梦的源头。 她要给真依报仇,将欺辱过她们的人通通斩于刀下。 …… 12:13:13 除首席禅院直哉外,禅院家最强术师集团「炳」,全灭。 “真是……不知羞耻的吊车尾。”禅院直哉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嘴里还不停讥讽着禅院真希,“早就应该直接把你烧死在那场火里——” 少女的拳头狠狠地砸进这家伙的面颊,鲜血从脆弱的鼻腔破口喷射,倒溢出他的眼球,蓄积在眼窝中,禅院直哉听见了头盖骨错位的声音。 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般,表情狰狞,神经质地大笑:“你只是个废物!你永远不可能成为甚尔哥!” 嘭。 毫不收力的一拳。 禅院真希缓缓起身,拔出后腰的太刀,对准禅院直哉的脖颈狠狠插入—— 铛! 兵戈相撞,一股巨大的反震力差点让真希将武器脱手。 她猛地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男人全身上下萦绕着阴鸷的暮气,他眸如寒潭,光是一眼,就让人冷得几欲颤抖。 禅院真希紧紧地拧起眉头,她没办法判断对方的来意,她只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水准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对方。 “禅院……甚尔。”禅院直哉震惊地瞪大了双眼,面部肌肉激动到颤抖,被揍到半瞎的双目努力地睁大,企图在血淋淋的视线中看清男人的脸。 这家伙的声音成功地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听说你,”禅院甚尔垂下脑袋,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想要陷害我男朋友啊?” “咳咳咳咳,甚尔、甚尔哥?”禅院直哉耳膜破损已经听不见对方的话,他塌陷的胸口猝然上提,挤压出的血液沿着唇角淌下,脸上却洋溢出一个憧憬而扭曲的笑,“……你还记得我吗,我是——” “你是谁关我什么事?”禅院甚尔提起村雨丸,语气无比冷漠,“去死吧。” 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预兆。 刚才挡住禅院真希那一刀仿佛只是为了能够亲手把人送下地狱,他的杀心比真希更重。 禅院直哉眼睁睁地盯着那把淬毒的刀向自己袭来,他想要逃走,但禅院真希重重地踩在了他的胸口,他痛苦地抽了一口气。 血液给幽绿的眼珠溅上了极度的恐惧,成了他死亡前留住的最后一抹色彩。 禅院甚尔抽出村雨丸,清冽的水滴从刃口浸出,洗去尘埃与污渍。 抬眸时,禅院家的宅邸中,穿着「炳」制服的家伙们已经全部瘫倒在地,了无生机。禅院甚尔后知后觉地偏过脑袋,掀起眼皮瞥了禅院真希一眼,“变强了啊。” …… 【事件报告——2018年11月1日,禅院家主宅】 【临时死刑执行人‘暴君’在高专咒术师禅院真希的协同下,依法处置禅院直哉、禅院扇,以及「炳」集团全体成员。】 【经御三家上层决议投票,禅院家新一任的家主将由禅院真希担任。】[2] 第79章 处刑当天下午四时, 咒术界总监部同高专专员紧急调查期间,在禅院直哉电脑内发现大量与诅咒师羂索之间的加密邮件与秘密账户交易记录。 邮件中记录了禅院直哉对低级咒术师的轻蔑和恶意,并且多次使用“废物”、“渣滓”等一系列不堪入目的污蔑性词汇描述非术师。 咒术界判断, 这在某种程度上表明,禅院直哉带领「炳」单方面屠杀无术式族人早有预谋。 此外,咒术界在禅院直哉和羂索的交流中还发现, 禅院直哉一直以来以禅院家上层内部情报作为交换, 和羂索进行着长达七年的金钱交易。 由于交易链涉及到总监部上层多名官员与京都咒术高专内部人员,总监部与京都校强制退出调查,一切资料由东京咒术高专接手处理。 后续证据显示, 禅院直哉为羂索顺利举行涩谷1031事件提供了大量的情报支柱, 以“杀死加茂怜”作为回报,将当晚的布防安排全部透露给了敌人,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生命财产损失,社会影响极为恶劣。 东京咒术高专总负责人夜蛾正道迅速采取强制措施,派遣特级术师九十九由基、乙骨忧太分别前往两地抓捕,在两小时内控制住了所有相关涉事人员, 送回高专依法监.禁, 延期判决。 在五条家和加茂家的推动下, 短短几个小时,咒术界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大洗牌, 顽固派盘踞数百年的根基一夕之间崩塌殆尽, 毫无还手之力。 · 11月1日, 17:00。 东京咒术高专,薨星宫外。 “喂喂喂, 太慢了, 禅院甚尔。”五条悟戴着眼罩坐在一颗大石头上, 百无聊赖地撑着脸,“我们等了你超久诶——” 他的身边还站着两人,伏黑惠和加茂宪纪,两人都以一种灼热的目光直直射向禅院甚尔,面色紧张,神情严肃。他们已经从五条悟口中得知了全部真相,内心焦急地等着要去见天元大人,寻求救出加茂怜的方法。 “老子车都开到飞速了。”男人暴躁地走近,“你从京都回来的?这么快?” “就嗖一下再嗖一下就回来了嘛。”五条悟两只手在空中幼稚地飞舞,看起来颇为悠闲自得,伏黑惠和加茂宪纪同时嫌弃地偏过头。他啧了声,“怎么了呀,「狱门疆」里挺好的,虽然怪物多了一些,但完全不是你们加茂哥的对手,危险系数为零。” 禅院甚尔皱眉:“等这么久怎么不进去?” “找不到路啊,自从星浆体事件后,薨星宫正殿已经被封闭了许多年,现场只有你进去过两·次,所以我想你应该能够在一千多扇不断变换的门中认得通往薨星宫的路。”五条悟特意伸出两根手指,微微一笑。 禅院甚尔噢了声,自从加茂怜被封印后,他就一直是这副半死不活的表情。五条悟看着他,总觉得一会儿下去要是天元告诉他们没办法解封,这家伙会当场发疯把天元宰了。 他们进入升降机,男人循着空气中微妙的气息穿过一道道走廊。 十分钟后,众人走到了薨星宫前殿,他们几乎同时被眼前宏伟的场景震撼了一瞬。 广阔空荡的大厅中央,浑圆的树木拔地而起,根茎缠绕,气须交织,高不见顶,深不见底,其宽度百人恐怕都无法环抱,粗壮繁茂到骇人的程度,使人一眼看上去头皮发麻。 “血?”伏黑惠瞟见地砖上一大片干涸乌黑的印记,有些不确定。 五条悟哼了一声,没说话。 禅院甚尔的心思也不在这里,他环视一周,站定,气压低得可怕。 “进不去了,我只记得这一段到忌库的路。”男人沉声,瞥向五条悟,“你的六眼能不能用?” 五条悟遗憾地摇头,“这里被天元的结界完全覆盖,听夜蛾说,对方已经闭门多年,他不愿意出现,就算是我也没办法。” 薨星宫周围的道路就是移动迷宫,下一扇门后可能是天元,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稍不注意就会绕进死胡同里,失踪一百年都不会被人发现。 加茂宪纪重重地拧起眉,“那兄长怎么办?” 现场陷入死寂。 五条悟:“要不回去暴力破开算了?” 禅院甚尔没说话,双手插在兜里,迈步向前走去。 “你知道路?” “不知道。”禅院甚尔走到粗壮的树枝前,偏头时眼眸冷若寒潭,“但既然你们那位天元大人不愿意出来,那就把这看上去很重要的东西砍断,看那家伙能稳到什么时候——” 连五条悟都被这杀神惊人的逻辑震撼了几秒,这时禅院甚尔已经举起了村雨丸,下一秒就要向那枝干砍去! “年轻人,就是心急气盛。”有人开口。 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声音,仿佛深渊中回荡的禅钟,又或是暗夜里鸣响的风声,诡异、震撼、宏大。 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村雨丸在枝干前不到一毫的地方精准停住。 众人骤然转过脑袋,呼吸骤滞。 来者身披长袍,皮肤苍老如树皮,头如树桩,面生四目,眼眶里只剩苍茫的一转白,那抹白色不会让人感到空洞,而是一种广袤无垠的包容。 “看来御三家的子嗣们都凑齐了啊。”天元缓缓开口,“初次见面,各位。” 禅院甚尔敏锐地虚起双目,男人并没有在此时收回妖刀,而是紧紧地握在手中,指节发白。 五条悟同样也愣了愣,下一秒却飞快地蹿了过去,拉开眼罩,捏着下巴在天元周围转了好几圈,“奇怪——” 白发教师拖长了声音,冰蓝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好奇的神采,“你这种状态真的不是咒灵吗!” ——咒灵?! 伏黑惠和加茂宪纪不约而同地一震。 “那是因为星浆体的死亡加速了我的进化。”天元竟然慈祥耐心地解答了五条悟的问题,“所以我现在的状态相比于人类,更贴近于咒灵——” “我对你是咒灵是人类还是什么其他怪物不感兴趣。”男人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天元的话,他说,“我只想知道怎样才能打开「狱门疆」,把加茂怜放出来。” 天元对禅院甚尔无礼的言辞并没有感到被冒犯,“打开狱门疆很简单,就算施术者羂索死亡,也可以用解除术式的咒具打开——我想,你应该有一把叫做「天逆鉾」的武器,禅院甚尔。” 他准确无误地认出了甚尔的身份,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说:“但加茂怜并不是被封印进去的。” 禅院甚尔一顿:“说清楚。” “在加茂怜使用涅槃术式期间,孔雀火会将除他自愿保护之外含有咒力的东西全部烧毁,以提供发动术式所需的能量。”天元缓缓道来,“五条悟能够脱离封印不是巧合,原本的「狱门疆」已经在火焰中被改变了术式性质,特级咒物被火焰激发的咒力和加茂怜自身的领域在高温中融合,换而言之,加茂怜是被自身的力量锁进去的。” “因此,单纯的解除术式行不通,还必须深入加茂怜的领域之中,将他找回。”天元说,“孔雀瞳术师的特殊领域「摩诃摩瑜利罗阇」中有108只阿格斯之眼监视,被注视的人无法逃脱内心最恐惧的黑暗,需要不受孔雀瞳影响的人才能进入……” 天元苍茫的目光环视过众人严肃的表情,在一个方向停住—— “而在场只有你们两人能够做到这件事。”天元缓缓开口,“最强咒术师五条悟,以及、最强天与咒缚禅院甚尔。” · 薨星宫,正殿。 “计划很简单,我来束缚住那些孔雀瞳免得他们喷火,你快去找你男朋友。” 五条悟将狱门疆放在地上,伏黑惠和加茂怜宪纪被拦在了正殿外面,因为天元说很难确保加茂怜的领域会不会暴走,为了避免不幸的事情发生,还在成长中的两个学生禁止入内。 禅院甚尔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捏着天逆鉾,“让开,小子。” “哇,脾气真烂,也不知道怜什么品味。”五条悟嘀咕。 但很快他就没时间抱怨了,在天逆鉾刀刃接触到狱门疆的瞬间,一束强烈的白光铺天盖地地笼罩了整个房间。 最强和天与咒缚被刺激得同时闭上双眸,等他们再次回过神来,已经身处一片血蒙蒙的空间里,天际无数只孔雀瞳在两人闯入的刹那骤然亮起,仿佛无数只熠熠生辉的金黄色灯笼。 在血雾的远处,隐约坐落着一座巨大的宅邸,飞檐翘角,如同镇邪神佛的尖牙利齿,剪影绰绰,看不分明。 这就是加茂怜的领域,「摩诃摩瑜利罗阇」,生者审判地。 禅院甚尔被盯得太阳穴发痛,他皱了皱眉,转眼看见五条悟的脸色也不太好,对方反手揉捏着脖子,骂了一声,“这家伙的领域也太变态了吧!” 变不变态另说,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把加茂怜找出来,根据天元的意思,加茂怜在进入狱门疆的同时,意识也会陷入沉睡期,他们需要在对方的意识中穿梭,将人弄醒。 当术师领地意识较强的时候,入侵者会遭到强烈的排斥,所以搜寻的工作,只能由和加茂怜关系最为亲密的家伙来干,而五条悟负责在外围挡住孔雀瞳的精神攻击,替禅院甚尔争取时间。 “我先搞定这些,你去——” 五条悟闭上了嘴,禅院甚尔早就不知所踪,只给他留下了一片血色天穹和漫天的眼睛,白金如火的瞳孔直端端地盯着他,就像审视着将死的猎物。 “啧。”白发男人臭着脸活动活动筋骨,目光却在扫过天际一圈后,愣怔了几秒。 ——等等,怎么这里只有106只眼睛? · 禅院甚尔推开宅邸大门,他认得这是禅院家主宅,他印象中好几届御三家的祓禳会都是在这里举办的。 只不过此时的宅院和那时不同,被蒙上了一层阴暗的色彩,陈旧腐败、一片荒芜,满地都是大火肆虐的痕迹,房屋被烧得只剩下柱子和屋脊,越往里走,毁的越严重。禅院甚尔的衣角掀起尘埃,闻见了木头缝隙中残留的焦炭糊味。 男人踏碎碍事的杂物,凭着直觉向深处前行。 他的目光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心脏勃勃跳动,总觉得在那尽头会有重要的东西等着自己。 哒。 在他鞋底踏入走廊的瞬间,仿若彩色油墨滴入水中,阴暗的色彩从他眼帘飞逝而去。 焦黑褪去,露出发亮的红木,地板掀起尘土,由远及近翻新成漂亮的檀褐色,走廊边焦土重新变得湿润,绿芽抽枝,油亮的松针茂密,金色的野花重重叠叠,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血红的天穹化为湛蓝,腥臭的雾气散去,处处清明而崭新。 禅院甚尔猛然回神,迅速向走廊尽头跑去,在穿过最后一道廊柱后,视线彻底明亮起来。 穿着深色浴衣的金发小男孩坐在池塘边,小腿浸在水中,嘴里叼着一只棒棒糖,听见动静后,悠然转过脑袋,金灿灿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来人。 他的头顶插着一朵金黄的野花,在转头的瞬间灵动地摇晃起来,又晃了下去。 加茂怜。 禅院甚尔喉结微微一动,墨绿的瞳孔映着男孩迷茫的表情,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就在这时,怜的眼睛忽然亮了,稚嫩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野花在他头上猛地颤了颤,花瓣飘到水中,水波荡漾成圈,明亮的花瓣被游荡的金鱼叼走。 “豆叽!”他脆生生地喊道,突然起身,光着脚丫向男人扑过去。 禅院甚尔一愣,下意识伸手将加茂怜接住,下一秒,指尖却只碰到一股温暖的风。 男孩化作纷纷扬扬的野花花瓣在他怀里散开,明亮得耀眼,灿若星河,充盈了全部视线。 四周骤然变暗,风不见了,花瓣也不见了,前方的池塘和背后的走廊统统消失,空气中只能闻见一股潮湿的血腥味。 滴答。 禅院甚尔抬眸,金发青年全身赤.裸地躺在幽黑冰冷的祭台上,四肢被咒力打造的锁链紧紧捆住,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布满了锐器划过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了,但更多的还在淌血。 血液滴落在祭台周围的收集容器中,已经缓缓地积满了底部。 禅院甚尔心脏猝然一紧,呼吸几乎停滞,这在这时,青年偏过了头,那双原本耀眼的双目此刻只剩下了漆黑的洞口,被人硬生生剜去了。 禅院甚尔立马明白,这是上一世真实发生在怜身上的遭遇。 甚尔走到祭台前,沉默着一刀砍断了那些锁链。 他想要揉加茂怜的脑袋,指尖却悬在了空中,他害怕触碰时怜又会消失。 直到甚尔的手腕被冰凉的指尖轻轻握住,他才恍然回神。 青年看不见他,动了动干裂苍白的嘴唇,声带沙哑,“……你是来杀我的吗?” “……”男人压抑着内心狂躁的情绪,将脆弱的躯体抱在怀中,他没有回答加茂怜,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加茂那群家伙干的?” “唔。”青年身体紧绷了一瞬,在察觉到对方对自己没有恶意后,才迟疑着放松下来,他问,“你是谁?” 他的脑袋被轻柔地摁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男人单手揽着怜,对方此时的瘦得不成样,骨头都硌人。 他迈步向门外走去,挥刀破开了封锁的大门,将刀刃对准了怜回忆中折磨他的族人。 “我叫禅院甚尔。”鲜血溅在甚尔的脸颊上,男人语气却无比温柔,“你未来的爱人。” 宅邸中最后一人倒下,溅起的鲜血瞬间溢满眼帘,禅院甚尔怀里一轻,等他再回神,黑暗褪去,光明袭来。 碧蓝的天穹下,欢呼声如同水入沸油,哗啦一声炸开。 “8号、3号、7号依次冲线!恭喜!” 主持人的声音几乎穿透甚尔耳膜,当男人看见熟悉的竞马场,只是懵了一瞬,视线立刻从场下挪走,环顾看台,立马就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一个安静的身影坐在或欢呼或恼怒的人群之中,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了一双漂亮的金色眼睛。 那双眼睛古井无波,仿佛任何事都没办法提起他的丝毫兴趣,即使买的那匹马让他再次输了一大笔钱,也没有感到懊恼。 他只是慢吞吞地起身,再次往下注的窗口走去。 禅院甚尔迅速穿过人群,还没走近,他听见加茂怜对工作人员说:“9号,二十万。” 工作人员无奈道:“不然您换一个号码吧,今天下午的9号马都是同一匹新马,用来上场练习的,一般没人会买。” “不用了。”青年摇头,在口罩下闷闷地说,“9号,劳烦帮忙下注。” 男人脚步一顿,侧目看了看赛场大屏上显示的日期,2013年。他没再上前,而是转身向赛马预备场走去。 二十分钟后,下一场比赛的马匹和运动员已经做好了准备。 枪声响起,栏杆上抬,九匹骏马载着骑手风驰电掣向终点跑去,马蹄声踏踏,气势恢宏,四周再次响起喧闹的欢呼,几乎要把整个场馆掀开。 无论如何热闹,鸭舌帽青年仍旧静静地坐着,他视线追逐着那匹9号马,几秒后,原本百无聊赖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迷茫,再然后浮现出惊讶的神色。 他眼睁睁看着之前总是吊车尾的马匹在骑手的控制下,一点点超过其他马匹,逐渐跑到了队伍的最前端,拉开遥不可及的差距,冲线,获胜,逆风翻盘! 禅院甚尔转过脑袋,目光透过头盔前镜望向远处的观众席,隔着遥远的距离笑着与青年对视。 风卷走最后一个画面,男人骤然回神。 禅院甚尔站在烧焦的走廊尽头,抬眸望向血雾弥漫的天空,五条悟的任务完成得很不错,106只孔雀瞳已然紧闭,远处传来了缥缈的禅音。 “唵摩愉啰讫兰帝娑嚩诃……唵摩愉啰讫兰帝娑嚩诃……” 禅院甚尔看着那些紧闭的眼睛,领域的情报随着空灵而奇怪的腔调不容拒绝地挤进脑海—— 那些眼睛是历代惨死的孔雀瞳术师们在领域中留下的传承,106只眼代表了53名术师。加茂怜的涅槃之术唤醒了他们,这些术师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加茂怜,他们将最后一双属于怜的眼睛藏了起来,企图将他永远地留在领域中变成传承的一部分,达成真正地永生。 霎时间,无数被忽略的回忆闪过脑海,甚尔想起在大火中,加茂怜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对方深深地望着他,在疤痕上落下亲密的吻。 他抽出咒具手.枪,里面还有一发孔雀血凝成的子弹,甚尔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嘭! 即便是天与咒缚的心脏也承受不住近距离开枪射击,男人脸色猛地苍白了一瞬。 孔雀血将心脏点燃,两颗遗落的亮光从他胸膛中钻出。 领域瞬间破碎,化成明亮的光辉。 禅院甚尔晃了晃,被人死死撑住,一只手贴在他的胸口,反转术式治愈着暴力行经破开的大洞。 “找死啊!”脆嫩的声音猝地炸开,含着与年龄不符的怒气。 禅院甚尔垂眸,看见一个光脚穿浴衣的金发小鬼站在自己面前,和方才领域中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这个面色恼怒,气势汹汹。 加茂怜一觉醒来脑子里塞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记忆,重生竟然变成了小屁孩,虽然他能感觉到此时的状态只是暂时的,但睁眼不仅平白无故矮了许多,还看见禅院甚尔往自己胸腔里射击,正愁没地方发火。 他恶狠狠地皱眉,“这样就认不出来了?你果然是个人渣——” 加茂怜忽然噤声,头顶压下一只温暖的手掌,揉了揉他的脑袋。 “啧,小鬼。”男人眼里带着笑意,唇角扯出一抹愉悦的弧度,“没想到能这么矮。” 加茂怜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刚蓄积的感动顿时荡然无存。 分手吧,这辈子别在一起了,否则迟早心肌梗塞…… 想是这么想,下一秒怜却猛地扑到了甚尔腰上,脑袋埋在他柔软的衣角蹭了蹭,性格受到身体年龄的影响变得有些软。 加茂怜抬头时眼眶发红,慢吞吞地从兜里掏出一朵皱巴巴的金黄色野花,举到禅院甚尔胸前。 “送给你。”他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偏过脑袋。 男人顿了顿,接过野花,单手将光着脚丫的怜单手抱了起来,轻笑:“你这样显得我很像变态啊。” 加茂怜红着鼻尖,面无表情地用拳头锤了下这家伙的狗头,嫩声嫩气地开口,“老子宰了你。” “喂,小屁孩不准说脏话。” “过几天等我恢复你就完蛋了,禅院甚尔。” “嗤。” “你笑屁!”- the end- 第80章 番外1 后续 11月8日, 距离加茂怜解除封印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郊区仓库一楼,穿着兔子粉色围裙的黑发男人拎着刀切菜,额头上的青筋直蹦。 在他身后,金发男孩吸溜着一只薄荷冰棍, 赤着脚从楼上啪嗒啪嗒跑到楼下, 打开仓库门签收了一份超大号披萨和一大瓶冰可乐, 反手将黏糊糊的小棍子精准地扔进他脚边削满胡萝卜皮的垃圾桶内。 “加茂怜。”禅院甚尔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转身时正好看见金发小鬼捧着披萨盒,目光炯炯地准备溜上楼,“你当我死了是不是?” 唰的一声,菜刀立在木质菜板上, 刀刃颤抖, 气势汹汹。 可加茂怜才不怕禅院甚尔,他现在小孩子身躯还没恢复, 这家伙就算肺气炸了, 也不敢拿他怎样。 怜挑起眼角,纤长浓密的睫毛和白皙无暇的皮肤让他看上去像橱窗里热门的bjd娃娃,“谁让你逼我吃胡萝卜,昨天吃的白菜, 前天吃纳豆, 大前天吃青椒——拜托,我又不是兔子诶。” “反正我不吃你做的东西。”说完,加茂怜嚣张地晃了晃手里的披萨, “我一个人全吃光也不给你留。” 说完加茂怜又一溜烟地跑回二楼卧室,完全无视对面男人阴郁的神情。 禅院甚尔觉得自己像养了个儿子。 还是那种正处于叛逆期、致力于不把他气死不罢休的小屁孩。 实话实说, 当初带着惠的时候, 他都没觉得一个小屁孩能有多难搞——尽管他也没多上心。 加茂怜性格很受身体年龄的影响, 最近格外任性乖张,之前还有所收敛有所顾忌,现在仗着幼崽形态,四处惹事生非。 昨天去超市的时候,这小鬼看上了一大盒甜得腻人的巧克力,扯着禅院甚尔的袖子要买,甚尔他深知加茂怜绝对只吃一点儿,然后剩下的全部放着发霉,家里那一大堆零食就是这样过期的。 可还没等他拒绝,只是刚刚扬起眉梢,这金毛崽子就故意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金眸波光粼粼,弄得周围一大圈人谴责地看着自己。 禅院甚尔虽然平时也不要脸皮,但站在人群中心顶着一大堆目光,还是倍感不适,面无表情地从货架取下东西,遂了这小子的愿。 结果踏出超市,还没等上车,加茂怜就毫不掩饰自己胜利的表情,眯着眼笑看禅院甚尔,抱着巧克力一颗一颗往嘴里塞。 金毛幼崽眉飞色舞:“我小时候最会用这招骗零食了哈哈哈哈。” 禅院甚尔:…… 等身体恢复你就完蛋了,加茂怜。 …… 总之,天与暴君看不惯加茂怜这副德行,打开卧室门,把瘫在地毯上一边看血腥恐怖电影一边吃披萨喝可乐的小鬼拎了出来。 加茂怜捏着半块披萨挣扎:“干什么,混蛋!” “你忘记晚餐有人要来了?”禅院甚尔挑着眉反问。 “啊?啊——”加茂怜如梦初醒,手里的披萨被禅院甚尔叼走,当着他的面吃掉。 加茂怜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看着甚尔,表情写着“你怎么可以抢我东西吃?!”这。 “老实点儿,给我听·话·安·分地待在楼下。”男人缓慢地咀嚼着披萨,耷拉着眼皮将怜放到了一楼的沙发上,恶狠狠地弹了下他的脑瓜,说话的重音让加茂怜有些恼羞成怒。 他翻着白眼哼哼唧唧了两声,捧着掌机趴在沙发上敲敲打打。 禅院甚尔说的没错,再过一会儿,高专的那群家伙们会来拜访。加茂怜是很不想以现在的面貌去见他们的,但五条悟当时嘲笑了他一句“怜你其实是不敢吧哈哈哈哈”,然后他就被激得中招直接应了下来。 原本以为最多三天就能恢复原貌,等家入硝子检查后,才发现他体内的咒力循环仍旧处于紊乱状态,恢复的时间不定,但最多不超过一个月。 反正无论如何,加茂怜都不得不参加今天的晚餐。 让他稍微好受一点儿的是,除了认识的一年级生和二年级生比较闲,其他人都被拉去做咒术界秩序重建工作,就算是五条悟这么不守规矩的家伙也没办法抽空赶到。 往好处想,至少不会被那讨人厌的羽毛球脑袋嘲笑。 再刨去不太熟的几位学生,算来算去,今晚能来的就只有伏黑惠、加茂宪纪、虎杖悠仁和禅院真希,介于其中有两个重伤未愈的家伙都还打着石膏,要是出去绝对会被人围观,所以才安排到这边仓库来,勉强能算得上一次家庭聚餐。 加茂怜盯着掌机屏幕,从桌子下摸出一只巧克力棒偷偷啃,看着淡然无比其实心里慌得要命。 被那群小鬼看到这副模样……真丢人。 · “欸,为什么不能出现在外人面前?”车上,虎杖悠仁的脑袋上还捆着洁白的纱布,他不解地瞪大眼睛,“可咒术界不是已经承认师父了吗?五条老师发信息说死亡记录的事情已经解决好了呀?——难不成是师父他受伤很严重?生命危险?” 他喋喋不休,抬头忽然看见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两个少年透过后视镜,恼火地皱着眉盯着他,看表情好像在说,如果他没缠着绷带,就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动手揍他了。 左边是加茂怜养了十多年的伏黑惠同学,他在听见虎杖悠仁的称呼后慢吞吞地拉长了声音,“师父?” 而右边开车的是对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加茂宪纪,京都校学生脸上的暴躁已经写到了脸上,没想到除了对面那个,还有一位和自己抢兄长的。 “对啊,师父,他教了我好多。”虎杖悠仁眨了眨眼,一脸天真地秀了秀自己没受伤的那只胳膊,“百分百连续黑闪就是怜教的!” “怜?”加茂宪纪冷笑一声,油门轰的拉响,虎杖悠仁一个趔趄,胸口安全带差点把他才接好的肋骨勒断。 禅院真希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她现在是禅院家名义上的家主,和宪纪一样,本应该忙得脚不沾地,但五条悟为了收拾烂橘子方便,暂时把所有担子都挑上了,难得靠谱一回,让他们能松一口气。 “到了?”虎杖悠仁痛得龇牙咧嘴,以为快到了。 “还有十分钟。”伏黑惠看了眼路,偏过头去问加茂宪纪,“礼品都买好了吗?” 现场只有宪纪的年纪够开车的,所以买东西的任务早早地交给了他。 加茂宪纪点点头,“嗯,巧克力薯片可乐哈密瓜都带齐了,在后面放着。” “薯片可乐?”禅院真希迷惑地问,“巧克力哈密瓜就算了,为什么拜访别人要带那种零食?” 伏黑惠和加茂宪纪同时陷入沉默,想起一周前那天晚上,禅院甚尔把加茂怜从薨星宫正殿抱出来的场景。 五条悟首先出来,显然已经笑得不行,眼泪都挂在了睫毛上,看见他俩焦急的神情还故意挤眉弄眼。 惠和宪纪见状稍微放下心,紧接着一个漂亮的金发男孩抱着禅院甚尔的脖子,满脸气鼓鼓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当时四周一片寂静。 整整三秒,伏黑惠脑海里揣测了无数狗血剧情—— 第一秒,满心迷茫,怀疑禅院甚尔那个人渣什么时候搞了个私生子出来;第二秒,无比震惊,看见男孩和加茂哥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蛋,差点以为这是禅院甚尔和加茂怜亲生的孩子;第三秒,理智回归,迅速意识到这小男孩就是加茂怜本人。 他下意识去看加茂宪纪,发现这家伙眯眯眼都瞪大了,一句“兄长”卡在嘴边半天没说出来。 可能是他们震惊的神情让加茂怜极为难堪,连招呼都没打,扯着禅院甚尔的衣服,催促着迅速逃离了事发现场。 ……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真希姐。”伏黑惠只能这么回答禅院真希的问题。 宪纪保持沉默,给兄长买零食也算是独到的一份体验。 下车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虎杖悠仁不知所以,心想可能是要女士优先,于是都等着禅院真希前去敲门。 真希的伤不算严重,彻底激发出的天与咒缚的体质让她恢复得很好,只有烧伤的脖子还缠着带药的绷带。 少女犹豫地走到门前,敲了敲。 说实话,她和这两个人都不算太熟悉,若不是禅院甚尔还算和她有一些血缘关系,她正好也有许多问题想请教这位前辈,她是不好意思突兀前来拜访的。 身体素质上升,扩大无数倍的耳力让她听见了趿拉着拖鞋的声音,啪嗒啪嗒地跑来。 小孩子? 真希愣了愣,门开了。 她一低头,一个精致的金发小孩站在门后,瞳孔和睫毛像是被最璀璨的阳光上过色,看得真希恍惚了一下。 “天与咒缚?”清脆的声音响起,这是个男孩子,正用惊讶地目光打量着少女。 禅院真希抿着唇,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两名男生开口了。 一个说:“加茂哥。” 另一个说:“兄长好。” 禅院真希:? 虎杖悠仁还在状况外,因为被挤在后面看不见人,只能挥舞着那双完好的胳膊,大喊:“师父!” 伏黑惠和加茂宪纪体贴地留出一条缝,满意地看见悠仁的表情忽然由兴奋变得僵硬,惊讶地看着缩小版加茂怜,“发……发生什么事了,师父?” 能瞬间认出人也是一种了不起的本事。 加茂怜挠了挠脑袋,也没回答,“进来吧。” 禅院甚尔还在临时厨房里忙碌,虎杖悠仁上道地赶去帮忙,毕竟没有这家伙的暴力辅助,他也不可能在那么一小段时间内学会黑闪。 禅院真希好一会儿才弄明白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总的来说,就是加茂怜遇见意外,把自己封印进了狱门疆里,出来后咒力会紊乱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暂时得以小孩子的面貌生活。 看着伏黑惠和加茂宪纪关切地坐在加茂怜左右两侧,开可乐递零食,表情沉静冷酷,行为无比谄媚。 禅院真希看了半天,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好像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晚餐准备的烤肉,切好的和牛、鸡翅、猪肉和蔬菜整齐地摆放在盘子里,众人围坐在餐桌边。 加茂怜太矮了,屈辱地在凳子下垫了两个抱枕,夹在禅院甚尔和加茂宪纪的中间,弱小又无助。 “我不吃这个。”加茂怜倔强地偏过头,一脸厌恶地盯着盘子里的烤胡萝卜,“拿走拿走。” 禅院甚尔面无表情地拧过他的下巴,“少废话,你吃不吃?” 加茂怜拍了拍旁边的弟弟,“宪纪……救……” “兄长,不要挑食。”加茂宪纪无情地抽回手。 禅院甚尔趁着他开口呼救的工夫,将胡萝卜飞快地塞进他的嘴里,像逼迫小狗吃药,捏住了他的嘴巴,整个过程非常残暴反人道,他威胁,“咽下去。” 加茂怜:…… 怜满眼都写着“宰了你”几个字,忍着恶心,快速嚼了几下,吞进肚子里。 虎杖悠仁感叹:“好甜蜜啊。” 加茂怜灌了一大口可乐才把胡萝卜味散掉,他皱着眉,诚恳道:“悠仁,去找硝子治治眼睛吧。” · 11月9日,上午10:30。 加茂怜从睡梦中醒来,昨晚的聚餐没有持续多久,考虑到加茂怜还是一只幼崽,全程无酒精,散场也很早,健康得仿佛在游乐园吃儿童套餐。 他睁开眼,记不清楚昨晚是怎么困到睡着的了,自从变小了,就特别想睡觉。可能是禅院甚尔那家伙把他抱上来的。 加茂怜睁开眼,窗帘不遮光,薄薄的一层,阳光从花纹的空隙射进来,在墙上投出一片炫目的波浪。 禅院甚尔不在卧室,怜慢悠悠地打了个滚,正准备撑个懒腰,整个人却忽然僵住。 床变小了——不对,是他变大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加茂怜的脑海瞬间电闪雷鸣,一股可怕的危机感陡然浮现出来。 他缓缓伸出手,骨节匀称,纤长有力,很明显,是成年男人的爪子。 ——他变回来了! 金发青年呆呆地拉开被子往下一瞥,一切侥幸都被击碎。 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上楼的声音,加茂怜一惊,猛地起身,还好身上用来当睡衣的是他原来穿过的棉质t恤,他迅速扑向衣柜,扯着运动裤往腿上套。 ——一定不能被禅院甚尔抓住! 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要知道这一个星期内,他仗着年纪小在家里作威作福,除却不吃蔬菜偷吃零食等陋习,还常常差使禅院甚尔做这做那,行为举止非常之张扬跋扈。好几次他都能感受到已经触及了禅院甚尔的底线,那家伙已经忍了他很久了。 ——要是被发现,屁股绝对会遭殃! 加茂怜套上袜子和运动鞋,这时候男人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门外。 青年偏过头迅速用咒力堵住了锁眼,下一秒他就听见了门把手拧动的声音。 这时候禅院甚尔显然还没发现异常,声音闷闷地在门后响起,“怜?” 怜才不管他,哗啦一声拉开窗帘,想去推窗户,第一下没推开,仓库太破,窗柩上锈迹斑斑,推到一般就卡住。 门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加茂怜的心脏也戛然而止。 “加茂怜。” 光是听见声音,怜就能想象到禅院甚尔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蛋。 他猛地一用力,窗户发出刺耳的咆哮,被大力推开。 这时候也顾不上会被发现了,加茂怜迅速翻窗,从仓库二楼四米高的地方一跃而下—— 然后,陷入了一个硬邦邦的怀抱。 他僵硬地抬起脑袋,正好和一双充满戏谑的墨绿色眼眸对上。 心跳一滞。 “啧,真是好久不见啊,加茂怜。”禅院甚尔说话嘲讽拉满,胳膊压着加茂怜的腹部,他根本无力挣扎。 加茂怜:…… 加茂怜:“……说话就说话,能不能把我放开?” “放开?”男人嘴角扯出一抹残忍的弧度,“你倒是想得美。” 他转身,抱着加茂怜一步一步踏上通往二楼卧室的楼梯,慢吞吞的动作十分刻意,仿佛在刻意拉长刑期折磨人。 青年的小腿在空气中很脆弱地晃了两下,被死死摁住挪上了床。 看着禅院甚尔关窗拉帘解纽扣,金灿灿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慌乱,“有话好好说,前几天不对我认错就是了,你别动手动脚——” 剩下的话随着炽热的亲吻咽进喉咙。 加茂怜脸颊滚烫,干燥柔软的唇部蹭了蹭皮肤。 “我不动。”嗓音低沉而蛊人地钻进耳蜗,禅院甚尔轻轻笑了声,“现在才上午,你有的是机会慢慢认错。” …… 第81章 番外2 前世if线 【1】 怜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 身上的伤口和疼痛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穿着烧焦的白色浴衣,坐在一只大石头上,旁边靠着一棵青翠的梧桐, 整个人处于迷茫中。 在他所剩不多的记忆里,只能想起一场磅礴的大火, 浓黑的烟雾把四周一切都遮盖了, 非自然的火光将所有东西都吞进了肚子里, 包括怜他自己。 过了整整三天, 怜才明白,自己早在那场大火里丧生了, 现在是一只游荡的鬼魂。 他起身, 踩在地上轻飘飘的,没有肉.体的束缚, 好像随时都能飞起来,这种感受有些奇妙, 于是决定四处逛逛, 毕竟成为鬼魂可不是每个人死后都能有的体验。 怜放眼望去,周围一片荒芜, 偶尔有两三只石板墓碑矗立在地上, 他瞥了一眼,不是写着“赎罪”就是写着“镇压”,要么就是“术师尸体已处理”,其余地方则是凹凸不平的坟头, 和他一样连碑都没有。 看来自己是被随便刨个坑埋进了坟场里,那些碑文则说明, 这个地方埋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怜对自己生前是个坏人这件事没有多余的触动, 人都死了, 还秉持着那些道德水准做什么,又不能让他死而复生。 他在周围闲逛,素质极低地踩着别人家的坟包向远处眺望,但外面什么都没有,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林子。 怜慢吞吞地散着步,走到坟场的边缘,忽然被一道大力弹了回来,还好鬼魂感觉不到疼痛,他拍了拍衣角,奇怪地爬了起来,伸出手去碰那层看不见的结界,紧接着手指就被电了一下。 这下有些痛了,触及魂体的痛。 “嘶。”他低吟一声。 隐约有黑纹从结界的表面荡漾开来,就好像水波晃出的圈。 “那是「帐」,你出不去的。”陌生男人的声音低沉地在身后响起。 怜吓了一跳,惊诧地转过脑袋。 一个英俊的黑发男人——明确点来说应该是男鬼,他坐在墓碑上,长腿无处可放,只能委屈地搭在坟前,看见加茂怜的时候挑了挑眉,“小姐,你是新来——” “我不是女人。”怜狠狠地皱了皱眉。 这下轮到甚尔惊讶了,他打量了一遍面前这家伙的脸蛋,过长的金发垂在肩侧,将他锐利的面部轮廓挡住,精致的五官让他看上去雌雄莫辨。 直到男人的目光接触到对方脖颈上那块明显的凸起,才缓缓垂下眼皮,“男的啊。” 然后无聊地嘁了声,起身就走。 怜:? 鬼魂也是会生气的好不好! 怜双眸微敛,拳头比脑子快,前面的男人一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迅速转身格挡,两臂交叉,硬生生挡住了青年全力一击。 “搞什么……”甚尔不耐烦地皱起眉,以一种难以抵挡的力量和速度将突袭的金发青年摁在了地上,拳头高高举起—— 然后他看见这家伙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他,金眸里闪过一道晦暗的光芒,甚尔动作一滞,被青年翻身压住,坐在了他的肚子上,恶狠狠地给了这家伙脸蛋一拳,唇角的疤痕瞬间被撕裂,鬼魂不痛,但不代表不受伤。 “我最讨厌有人认错我性别了。”怜垂头和男人对视,柔软的金发随着重力从肩头散落,刚好扫到甚尔的脸侧。 甚尔眼前恍惚,青年的脸颊藏匿在逆光的阴影中,背后日光灿烂,洒在他的发梢,仿佛融为了一体。 在这鬼地方困了十多年,四周空无一鬼,都是被封印了的尸体,突然见到一个活生生的家伙,甚尔一时之间有些不太适应。 男人抬手蹭了蹭唇角,噢了声,“抱歉。” 青年与他对视半晌,慢吞吞地起身,递出手将人拉了起来。 “我叫怜。”他很有礼貌地说,“初次见面,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请多多关照。” “……”甚尔迟钝地开口,“我似乎叫甚尔。”过去太久,他有些记不太清。 “甚尔。”加茂怜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怜。”甚尔偏了偏脑袋,嘴欠地开口,“你的名字也很像个女人。” 怜恼火地抬眉,只听见男人轻轻笑了一声,“不过我会记得很牢固的,新邻居。” 【2】 两个鬼魂在坟头无所事事,毕竟又不用睡觉,又没有娱乐设施,最大的时间都花在了比试谁打架更厉害这件事上。 甚尔习惯用直觉打架,而怜则更喜欢用脑子打架。 不过鬼魂不怕痛不怕死,最终还是靠直觉打架的更占上风,怜胜少输多。 在第一百八十二次互殴过后,两人都彻底厌烦了这种消磨时间的方式,天天待在那棵梧桐树下,白天看太阳,晚上看星星月亮,从头顶春季绿芽看到冬日积雪,除了偶尔迷路的松鼠,根本见不到其他活人,连做鬼吓唬人的乐趣都没有。 在秋天的某个晚上,加茂怜正用小树枝将一片枯叶的叶脉剥离出来,月光洒在金灿灿的长发上,给他的身体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白边,他整个人都好像在发着光。 “怜。”甚尔忽然开口,这家伙坐在怜旁边好几天没出声,正聚精会神的青年被吓得一抖,脆弱的叶片瞬间碎成了渣。 他倒吸一口凉气,愤怒地偏过脑袋,“干什么!” 男人单手撑着脸蛋,笑意盈盈,帅气的疤痕在唇角的拉扯下微微上扬,锐利的眼角弯成一个柔和的弧度,怜愣了愣,迅速地回顾过去几周,自己似乎并没有在对方靠着树干闭目打盹的时候偷袭他,也没有趁机把对方围在枯叶圈里放火烧鬼…… ——那这家伙干嘛做出一副诡异的表情? 怜神游天外,忽然被冰冰凉凉的指尖捏了捏下巴,他陡然回神,抬头就陷进了甚尔静谧到能让人溺毙的眼眸中。 甚尔俯身凑近,凉悠悠的鬼气拍打在怜的脸颊上,让他后颈微微发麻,怜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就要后退,脑袋却嘭地一声磕在了树上,金黄的叶片在月光下纷纷扬扬,像是一场缤纷的秋雨。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抬起胳膊揉了揉怜的后脑勺,在他惊讶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既然这么无聊,不然我们谈个恋爱吧,怜。” 第82章 番外3 终 1.身份 加茂怜和禅院甚尔的身份被公开承认是在翌年一月, 新年之前。 经过一个多月的斡旋, 五条悟等人终于在咒术界拿下了绝对的话语权,将曾经以家世掌握权柄的腐朽制度连根拔起,重新建立了更为公平、属于新一代咒术师的任用制度。 而那些咒术界上层与诅咒师合作牟利的消息在这场清洁行动中也频繁爆出,众人才知道, 原来曾经由无数年轻生命换来的和平之下竟然潜藏着如此令人作呕的利益链。 烂橘子们在众怒下锒铛入狱, 几乎个个都判了重刑,在新一版咒术界法律修改之前, 被他们自己制定的规则砍掉了脑袋。 家入硝子才照顾完一批涩谷事变的伤员,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有无数死刑咒术师的尸体等着她处理。 这导致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 不仅没戒得了烟, 还解剖室一边烟雾缭绕一边痛骂五条悟多事。 不过情况很快就改变了,加茂怜身份公开的第三天,就被某个无赖的白毛忽悠到硝子这里帮她处理尸体,免得这一群死前怨气十足的家伙们堆积久了变成诅咒。 孔雀火能够燃尽一切,当然也能燃尽尸体中残存的怨气和咒力,他愉快地给那些混蛋们来了个彻彻底底的火葬, 困扰了硝子一周的烦恼就这么解决了。 家入硝子对这位见过没几面、勉强能算得上前辈的青年死而复生的情况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心,加茂怜工作的时候, 有好几次感到两束炽热的视线在自己背后打转。 他回头疑惑地挑眉, 家入硝子毫不犹豫地坦白:“你死后可以捐出尸体, 让我来解剖解剖吗?” 加茂怜沉默,原本以为这是三人组中最正常的一位, 结果还是不出所料的疯, 怎么说, 不愧是五条悟的同期生吗? “不可能。”禅院甚尔的声音忽然在解剖室门口响起, 男人穿了一件白衬衫靠在门框上,唇角含笑,“这小鬼以后是要和我肩并肩埋在一个坑里的。” 家入硝子回头,开口:“两人一起解剖也很浪漫,我可以给你们肩并肩放在一个解剖台上。” “……”加茂怜幽幽地叹了口气,对女医师扬了扬下巴,“好了,洗洗手去聚餐,五条悟那家伙定了位置,有人还等着我去赎罪呢。” “赎罪?”家入硝子挑眉。 “是啊,京都校的事解决完后,冥小姐和歌姬前辈都来了。”加茂怜偏头疼似的揉了揉眉心,他都能想象到在众人面前失踪这么久突然出现又诈死,待会儿饭桌上自己会面临怎样一番质问。 怜清洗完毕挪步到门前,牵起禅院甚尔的手,转头说:“快一点硝子,迟到了后果会更可怕,你也不想一整晚上都听歌姬发酒疯唠叨吧。” 因咒术界这些狗屁事务而忙到单身多年没时间谈恋爱的漂亮女人轻吸一口气,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狗粮暴击。 她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推拒:“你们先走,我自己去。” 2.富江 涅槃之术时,组纽连带着里面的物品一起烧了起来,除了超特级咒具村雨丸,其余都烧成了灰。 与川上富江的契约烧毁的同时,少女瞬间被召唤而来,紧接着就被困进了摩诃摩瑜利罗阇里。 川上富江被遗忘在加茂怜的领域中整整三个多月,每天遭受108只孔雀瞳的洗礼,直到加茂怜时隔多月重新开启领域,才被放出来。 从那以后,整个人——不、整个鬼都变老实了,她体内怨灵一般恐怖的繁殖基因被孔雀火一遍又一遍地灼烧清除,到最后仅剩的自保基因只能在确认她意外身亡后才能开启,成功解决了这家伙草履虫般的无限分裂能力。 加茂怜和她重新定下束缚才放这家伙离开。 少女在领域中回顾一生,突然明白自己不能将时间浪费在区区高中校园,离开后当机立断报名参加了最火的一档少女偶像选拔节目,靠着精致魅惑的五官圈了一众粉丝,努力学习舞蹈唱歌,最终成功出道,成为圈中身份最神秘的一位少女偶像。 出道后,咒术界陷入沉默,没想明白曾经追杀追得轰轰烈烈的怪物,竟然会明目张胆地出现在电视上。 五条悟甚至还打电话痛骂加茂怜,原来当初第一面就在骗他,他原话是:“哇怜!你竟然金屋藏娇这么久!我要告诉禅院甚尔!你这家伙完蛋了!” 加茂怜沉着冷静地挂断电话,然后拿过男朋友的手机,把五条悟的号码拉黑举报色情骚扰一条龙。 禅院甚尔正在玩游戏,握着手柄斜觑加茂怜一眼,天与咒缚的体质其实已经将电话内容全部听到了。 青年理直气壮地将手机重新塞回男人裤兜,“看什么看?——让你少和某些不三不四的家伙来往而已。” 惹不起。 禅院甚尔慢吞吞地收回视线,至于曾经的术师杀手和咒术师相比,谁更不三不四只能听从加茂怜的一家之言,谁让这家伙是他男朋友。 3.运动 自从叛逃后,被迫从东大退学,加茂怜的学历直线下降。身为好胜心刻在骨子里的家伙,自然不会允许自己一直这么颓废下去,在一切结束的第二年就开始了漫长而刻苦的复习时光。 丢下十多年的知识要想在一朝一夕之内捡起来,就算是大脑开发到极致的咒术师也难以完成,毕竟加茂怜是人类不是神,这辈子重生后也是花了整整一个高三才考上东大的。 他和禅院甚尔从仓库搬到了市区曾经住过的公寓里。考虑到加茂怜还要在这里读四年大学,两人直接买下了这套公寓。 禅院甚尔目前也不太算无业游民,自从咒术界焕然一新后,诅咒师也跟着被上层“招安”,能干的干,不能干的就等着被剿灭,中介孔时雨滑得跟泥鳅一般,成为了第一批有正经工作的前诅咒师中介。 禅院甚尔和加茂怜在一起后,就没怎么干过坏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偶尔也会帮咒术界干点儿事赚外快,虽然来钱没有以前多,但也聊胜于无。 男人不仅要赚钱,还要担任家庭煮夫,不然靠着加茂怜这家伙基本为零的自理能力,绝对每餐都是外卖。即便禅院甚尔曾经也不太在乎每天吃什么,通常都是随便应付,但放在加茂怜身上,他总觉得不爽。 在甚尔每日准时准点的投喂下,整天埋头学习不运动的加茂同学忽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漂亮腹肌偶然消失了两块,偏头去看禅院甚尔,发现那家伙身材竟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加茂怜深吸一口气,心想绝对是甚尔这混蛋的阴谋,他要是胖了,那家伙就是这个家最帅气的男人了。 于是青年一连几天都不好好吃完饭,禅院甚尔差点以为怜生病了,琢磨好久,直到某天早上看见这家伙站在浴室里生无可恋地戳自己的肚子,才终于明白为什么。 难怪这几天加茂怜总是一脸怒火地盯着自己的裸.体,他还以为最近的晚间行为有些过火,让对方感到不适,看来另有其因。 禅院甚尔慢吞吞地扯开唇角,直接将对镜散发怨念的家伙扛到卧室。 “禅院甚尔!”加茂怜瞪大眼睛看着这家伙,“现在才白天诶,我还要看书——” 他猛地闭嘴,感觉到自己腰上的肉被人捏了两下。 ——简直是,耻辱! “确实比之前胖了一点儿,不过手感还不错。”禅院甚尔垂头低笑,在加茂怜愤怒的目光下,缓缓撩开了对方的上衣,又捏了捏。 “你死定了。”加茂怜生无可恋,抬腿去踹,脚踝被手抓住,带茧的指腹在敏感的踝关节摩挲。 青年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耳尖迅速变红发烫,半晌后,无力地将脑袋埋进柔软的被子里。 “节食又不能让腹肌变回来。”禅院甚尔含糊地嘟囔一声,干燥的唇瓣擦过怜的那颗小痣,辗转亲吻,在青年轻轻的抽气声中开口,“得多运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