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定》 第1章 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晚上十点,任启东该下班了。 他的老板,也就是幸福烘焙坊的面包师——吕星,近日沉迷于开发极具个人风格的特色新产品。榴莲肉松咸蛋黄,网红元素一通乱搅,以期打造出下一个爆款。 任启东有些不忍心告诉他,那些他寄予厚望的明星产品,来来往往的顾客们连试吃一口都十分勉强。他们送进嘴里,客气点的,礼貌假笑,嚼也不嚼就咽了下去,不客气的,当面就直接吐了出来,皱眉嫌弃这是什么黑暗料理。 任启东不想打击吕星的积极性,然而事与愿违。 货架托盘里无人问津的面包兄弟们,肩并着肩紧挨成一排,成摧枯拉朽之势,轻易摧毁了吕星的心理防线。只见他愁眉拧紧,望着那堆滞销货,无奈地拍了拍大腿,用一条不太贴切的谚语自嘲:“狗熊掰棒子,掰一个,丢一个——瞎忙活。” 任启东解下围裙叠好,收进工作间的储物柜,转身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失败是成功之母。小熊,别灰心。” 虽说名义上是雇佣关系,但吕星为人随和,性格又大大咧咧,一口一个“东哥”地喊。一开始任启东有些不习惯,固然稍长吕星两岁,但职业地位上稍低一截,听着别扭。后来混熟了,也就不计较称呼了,俩人平日里就像朋友一样相处,互相开玩笑。 吕星左手捧着一个咸蛋黄榴莲酥,右手抓牢一根芝士肉松法棍,心有不甘地各咬一口,仰天长叹出一股怀才不遇的愤懑。任启东笑笑,收拾完店内卫生,准备离开。吕星瞥到他两手空空,喊道:“东哥,今天不带点回去吗?” 小店没那么多规矩,允许员工下班时打包一两个面包走,作为员工福利。晚班打烊,没卖掉的全收入个人囊中的事也时有发生。九点过后,店内所有单品就打八折,有一部分顾客专门挑这个时间点来,相当抢手。 所以此刻,环顾四周,还剩下的——几乎就只有那一帮子黑货了。 任启东顿住脚步,讪讪地笑了笑,“正准备拿袋子呢。” 以往,他是很高兴带食物回家的。然而最近情况有所改变,不光因为这些口味太过刁钻的面包,更因为家里那个给他喂什么都一样的男人。 本就是天生的下垂眼,还总爱耷拉眼皮,看起来更加无精打采。吃东西很慢很慢,树懒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机械化地细细嚼,有时连往下咽都要别人提醒。 一想到蓝溱,任启东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泄愤一般抓起面包,丢进纸袋,动作迅猛。小时候有部动画片,鼹鼠刨坑也是这个速度。 任启东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吕星没放心上,介意地提醒道:“用夹子啊,东哥,这样不卫生。” 任启东回过神来,放松了手劲,但不影响速度,麻利地全装进去,折着纸袋边缘快速往下卷,如常道:“没事,自己吃不讲究这些。” 店内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出了店门,任启东和吕星合力拉下卷帘门,扣上锁。简单道别后,俩人分道扬镳。 走了三五分钟,任启东停在公交车站牌前。又过十分钟,末班公交车驶来。任启东上了车,刷了手机的公交卡,走到后排坐下。 他喜欢上夜班。可以晚点起床,可以捡店里的便宜,可以独占一辆空空荡荡的公交车。 任启东靠在玻璃车窗上,扒开一小条缝,暖洋洋的夜风吹进来,舒服得他闭上了眼睛。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蓝溱—— 何止是不讲究。 任启东亲眼见过蓝溱捡起地上的筷子,拿手抹了抹,就继续夹菜。懒得起身换一双就算了,连就在手边的餐巾纸都不去抽一张!那一刻,任启东心里是崩溃的。 他腾地退开椅子,拔出一双新筷子拍到桌上,强硬地抢走蓝溱手里的扔洗碗池了。 而餐桌对面的人,雷打不动,只懒懒地动了动嘴皮子,不走心地说了一句:“谢啦。” “谢谢”这词,蓝溱说的比“我爱你”要多过千倍万倍。仿佛一句咒语,一种货币,足够心安理得地换取任启东任劳任怨的付出。 任启东晃了晃脑袋,不再想下去,戴上耳机刷短视频,被一些土味段子逗得哈哈直乐。 由于太过沉浸,坐过了站。 司机鸣笛示意,任启东错愕地大张着嘴,茫然地站在终点总站空旷的场地上吹冷风。一辆辆公交大巴整齐地码着,然而没有一辆能送他回家。 任启东打开微信,点进置顶聊天,“你能来接我”——打到这,在“吗”字出现之前,就删光退出了。他叫了一辆网约车,由于地点太过偏僻,加了好几次小费才有人接单。 这一天任启东过得很不如意。顾客在店里发生争执,他上去劝架,反被波及遭了骂;打车额外耗费的时间与金钱,使他疲惫的身心雪上加霜;最关键是,他恍然发现自己,不复最初的勇气与信心了。 关于那个人,还要再继续下去吗? 脚步沉重得像是被灌了铅,任启东按着指纹,推开家门。家里一如既往的静悄悄,了无生机。要不是他明确知道,某扇门后有三台硕大的液晶显示屏,对面是一张人体工学电竞椅,上头有一个一米八大汉抱膝坐着。 一个巨婴,嗷嗷待哺。 任启东换了拖鞋,把提了一路的面包塞进冰箱,习惯性地拿出两个蛋,磕进碗里打散。他搅着搅着,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愉快的笑声,弯着的背一下子挺直了。他停下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听,蓝溱不知道在和谁聊得很开心。 不均匀的蛋液流动着,一半透明一半明黄。任启东怔怔看着,忽然砸下碗,又抽出冰箱里那一袋长途跋涉的面包,气冲冲地撞开了书房门。 通话已然结束,他错过了抓个正着的机会。让他扯开嗓子质问“你和谁聊什么呢”,任启东也做不到,他不愿意落下个善妒的名声。 蓝溱木然地望着门口,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言。过了好半晌,蓝溱才反应过来问:“回来了?” 任启东的骨气、脾气,一瞬间像气球被针扎了个小孔,倏然无声地全漏走了。他平复情绪,走到电脑桌前,放下纸袋,嗯了一声。 蓝溱的视线紧随着,立刻打开来看,随手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不清不楚地嘀咕了一句:“今天只有这个啊。” 任启东双手攥成了拳头,离发怒仅有一线之隔。 蓝溱向来没眼力见,自顾自地咀嚼,咕咚咽下去,发表评价:“还挺好吃。” 由愤怒转为诧异只用了一秒,任启东甚至担心起要不要带蓝溱去医院做个味觉测试。好奇心使他问:“哪里好吃?” 蓝溱答:“又咸又甜,很丰富。” 任启东没忍住笑了,让他喜欢就多吃点。刚走到门口,身后冷不丁又传来一句:“你今天是不是回来晚了?” 任启东愣了愣,这是在关心他?他回过身,饿猫扑食的景象轻易打破了他的幻想,失望道:“嗯,你要是饿得等不住,就自己弄点吃的。” “不是这个。”蓝溱拖动鼠标,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红红绿绿的数字,问,“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比起任启东的三思而后言,瞻前顾后,蓝溱总是直截了当,坦坦荡荡。任启东苦笑了下,如实道:“公交坐过站了,打了半天车。” “哦。”蓝溱目不斜视,专注地盯着大盘走势,轻飘飘地道,“早让你去考个驾照,车放着都没人开。” “没人开就卖了!”任启东觉得自己简直荒唐,摔门而去。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紧实的肌肤,这是任启东一天中最放松最惬意的时刻。周身弥漫着氤氲的热气,淡淡的樱花香气环绕四周,他特地挑选的沐浴露。蓝溱曾经抗议过,任启东丢下一句“那你自己去买”,那头便没声了。 “懒”足以概括蓝溱绝大部分半途而废的平生理想,待人处事的恣意态度,以及给人的不良第一印象:乱糟糟的发型,松散没扎好的衬衫,一黑一白不成对的袜子。 但是吧,就是吧,即使邋遢、不修边幅,也掩盖不了那张被老天爷过分眷顾的脸蛋,反而勾兑出几分慵懒的颓废美。这是任启东始终狠不下心做决断的原因之一,这张脸完完全全就是他的理想型。老天爷独自偏爱他还不够,还派丘比特把任启东的心给串上了。 与他四目相对,与他闲话家常,与他共处一个屋檐下,任启东认为是一种幸运。这份幸运来之不易,他加倍珍惜,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舍弃。 任启东喜欢上夜班。 因为下班回来就能和日夜颠倒的蓝溱说上几句没劲的话,拌一些没营养的嘴,再看着他把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吃个精光。 第2章 你动我手机干什么 闹钟不知死活地震起来,任启东闭着眼伸手摸到,不耐烦地拍灭。轻薄的羽绒被团在腰间,露出健实的肱二头肌和腹肌。他习惯裸睡,爬起来后,也只意思意思穿了条裤衩,简单洗漱了下,就径直去了厨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灯光从门缝中漏出来,夹杂着轻敲键鼠的声响。这个时间点,离蓝溱准备入睡还要一会儿。 任启东打开冰箱,一眼就看见昨晚遗留的蛋液,若无其事地端了出来。他拧开燃气灶,打开油烟机,往锅里倒油。蓝色的小火苗腾腾地往上蹿,油温渐热,任启东一把将蛋液全倒了进去,拿筷子轻轻拨动,待凝固了铲出备用。重新加入少许油,倒入案板上切成滚刀块的番茄,翻炒压扁出汁。另一锅里煮着面条,泡沫奔溢出锅,任启东急忙接了一小碗冷水倒进去,重新盖上锅盖。 这一锅番茄鸡蛋面,在任启东哈欠连天,困得失智的情况下,顺利出锅了。他拿锅铲舀了一点汤尝味,点点头盛出一碗放在旁边,浇满汤汁。又开火加了一勺盐,撒了一把葱花榨菜,倒进另一个碗里。 任启东一手端着一碗,上手了才感觉到烫,飞奔到餐桌放下,揉着耳垂降温。他解下围裙,敲了敲书房的门,和往常一样道:“吃早饭了。” “来了。”门内的人也一如既往,有气无力地应。 蓝溱常年穿着一套真丝的家居服,不出门就不换,有时到楼下社区办事,也就这么影响市容地去了。更别提那一双某奢侈品牌的一字拖,陪伴他走过这个城市大半风景。 蓝溱家境殷实,娇生惯养,从小吃穿用度就比同学高出一个档次,虽然他自己全然不在乎。穷人家也根本养不出这么好逸恶劳的性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而任启东呢,天生的劳碌命。 拉开椅子,蓝溱自觉选择了那碗分量较少且没葱的番茄面。热腾腾的香气扑鼻而来,他咽了咽口水,摸着碗沿,眼巴巴地仰望着任启东。 任启东咬牙切齿地从橱柜里挑出两双筷子,一双插进蓝溱面前的碗里。蓝溱快乐地荡开了酒窝,卷着面条嗦了起来。他拿筷子的姿势如同幼儿园里的儿童,握笔一样将手指聚集在下端。每当分开夹起什么,上端的交叉点无可避免地就会碰在一起,发出声响。 任启东试过纠正他的姿势,这大爷又怎么听得进去。任何人试图教导或是改正蓝溱点什么,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白费力气。包括他的父母也是。 蓝溱捧起碗,啜了一口汤,没预料到还很烫,失手丢下碗,面汤就晃了出来,点点滴滴溅在桌布上。蓝溱眼里根本没有活儿,只顾着吐出舌头哈哧喘气。 这一把油正泼到了任启东心里燃着的怒火上。他也没心情吃了,丢下筷子,拿抹布回来,愤愤擦着油渍。处理完这一切,一看蓝溱,还是那个狗样。 任启东按着额角,突突地跳,忍下发飙的欲望,从冰箱冰格里抠出一块冰,塞进蓝溱嘴里,让他把嘴闭上。 蓝溱含着冰块,腮帮子鼓起一小块,估计被冻得受不了,来回左右换着。任启东实在看不下去,手拢成一个倒拱形,伸到蓝溱嘴边,说:“不烫了就吐出来,没让你大清早吃冰块。” 立即,噗的一声,沾着少许口水,准确落到了任启东手心。他第三次起身,把冰碴子丢进洗碗池,又挤出洗洁精洗了洗手。 回桌坐下,任启东是没什么食欲了。再一看对面的蓝溱,好像也兴致缺缺,大概是舌头被烫得失去味觉了。但好赖还是吃了半碗,毕竟他一天就吃这么两顿,都是由任启东经手的。 这顿饭对任启东来说是早餐,对蓝溱来说却是晚餐。住在同一屋檐下,俩人却好像生活在东西两个半球的时区。 用完餐,蓝溱径自去了浴室洗漱,任启东则勤勤恳恳地收拾起碗筷。等蓝溱洗完澡出来,窝进卧室,戴上眼罩酝酿睡意,任启东又没完没了地清理起浴室。 地面残留的泡沫,剃须刀上的碎胡茬,擦过丢在盥洗台的浴巾,还有换下来的贴身衣物。就算是保姆、保洁、老妈子,也没有这么尽职尽责的。 任启东突如其来地爆发了。他三步并作两步,气势汹汹地撞开卧室的门。即将进入梦乡的蓝溱吓得抖了一抖,推开眼罩迷茫地看着他,对空气中焦灼的火药味一无所知。 任启东忍无可忍地怒声咆哮:“蓝溱!你他妈能不能做点家务活?!洗衣做饭洗碗拖地什么都是我干,你有手有脚不会帮忙干点什么吗?!” 熬了一个大夜,蓝溱困得意识不清,耳朵里听清的只有“做啊干啊”的,迷迷糊糊地问:“啊?现在要做吗,今天不是周六吧。” 任启东一下子从耳根红到了耳尖。他曾抱怨过蓝溱的不热衷,三番五次之后,俩人约定起码每周六要履行一次情侣间的义务。 “也行吧。”蓝溱磨磨蹭蹭地坐了起来,伸手摘下眼罩,但依旧闭着眼,解起睡衣纽扣。 任启东又羞又气,几步迈过去,推着人躺平,拉过被子盖住他的脸,吼道:“做什么做,就你这样硬得起来吗!” 蓝溱被闷着,不顺畅地哼哼了两声,任启东又心软,还给他一片自在呼吸的空间,掖好被角,无可奈何地叹气:“睡你的吧。” 蓝溱含糊不清地呢喃了句什么,沉沉地睡了过去。呼吸声逐渐浓重,任启东看着看着,也钻进被窝里睡回笼觉。今天依然是晚班,下午才去。 任启东放肆大胆地贴近,把人抱着。蓝溱与他差不多高,却比他瘦许多,既不锻炼也不爱吃,纤细又苗条。他第五百次在心里暗骂自己颜控的毛病,为什么看上这么个令人头疼的玩意。 任启东追了蓝溱许久,蓝溱每次都推脱说谈恋爱很麻烦,不想谈。任启东拍着胸脯保证不会让他感到麻烦,蓝溱勉勉强强同意了。 自作孽。任启东头上悬着这大大的三个字。 蓝溱是不麻烦,麻烦全交给任启东来解决了。刚开始交往时,蓝溱还会客气客气,现在么,简直就是寄居在他背上的小螃蟹了,目空一切地横着走。 任启东在心里唉声叹气,再一看眼前人,郁结就散了个七七八八。至少睡着时,还算个小天使。 任启东不自知地露出个欣然的微笑,靠近碰了碰蓝溱的嘴唇,脸蹭着脸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任启东感觉怀里缺失了个温热的东西,附近摸了摸都空空如也,一下惊醒过来。定睛一瞧,还好,人还在。 蓝溱驼背坐着,握着手机,隐隐约约散发着不悦的起床气,不知道在干什么。 任启东睡眼惺忪地凑过去看,才发现这不是他的手机吗?微信聊天框界面,左边是吕星发来的消息: [东哥,今天怎么没来上班?] [你还好吧?没事吧?] [喂喂喂?再不出现我要报警报案你失踪了。] 视线再往下,蓝溱正在慢悠悠地输入:[我不干了,辞职。] 任启东陡然一惊,一把夺回手机,跳下了床。他一边从衣柜里找衣服穿,一边跟蓝溱算账:“你动我手机干什么,乱发什么?” 蓝溱也是真的生气了,叮叮叮的微信提示音,硬生生将刚睡着没多久的他从梦境拽回现实。任启东也不管,手劲又大,他费半天劲掰开,人也没醒,合着只有他一个人受折磨。 蓝溱瞪着任启东,先发制人:“我发什么了?你旷工不就是不想干了,我帮你个忙而已。” 任启东有些理亏,原本他就想小眯一会儿,居然睡得那么沉,还耽误了上班。最关键是还打扰了眼前这尊永远睡眠不足的大佛。他穿戴整齐,临走前又诚恳跟蓝溱道了个歉:“对不起,吵到你了,你继续睡吧。” 蓝溱好似消了点气,摸着眼罩戴回去,忿忿躺下,末了还自以为小声地嘀咕了句:“那么个破工作有什么好干的,趁早辞了得了。” 任启东刚走到门口,听得一清二楚,正想转身回去吵架,吕星的语音拨了过来,提示音就像道惊雷在屋子里炸开。他下意识就按了拒绝,带上卧室门,加快了脚步走远。直到蹲在门口穿鞋时,才给吕星拨了回去。 “喂,东哥,你要辞职啊?怎么这么突然,说不来就不来了。” 任启东连忙切到微信去看,那条消息竟然在他锁屏前发了出去,他都没注意到。这下他又后悔了,他跟蓝溱道什么歉,任性地给他裹了这么多乱。 任启东着急地按电梯,与电话那头解释:“没有,我在来的路上。刚刚是别人拿我手机发的。” 吕星好奇道:“谁呀?” 任启东思前想后,转移话题:“我马上就到,工资该扣就扣。” 吕星似乎担心他会再度提起辞职,大方道:“没事,你慢慢来,路上注意安全。实在有什么事,请假也行。” 第3章 你家里有人吗 任启东到了店里,所幸没什么客人,吕星在后厨烤面包之余,也兼顾得过来收银。任启东因为迟到而深感愧疚,赶紧换上工作服忙活,整理柜台,盘点库存。 不一会儿,送货的批发商来了。卸下几大箱面粉、黄油、鸡蛋、牛奶等,任启东张罗着搬进储藏室,一身腱子肉发挥得恰到好处。 吕星正在专心致志地制作一个客人预定的生日蛋糕,攥着裱花袋,艰难地照着手机图稿,努力画一只长得像吹风机的小猪。每个行业都在内卷,甜点师自然也不例外。光是做得好吃远远不够,巴不得每个人都去报个素描培训班,考完级再竞相上岗。 许多店会另雇一位专门的裱花师,但吕星能者多劳。 他紧张地提着一口气,铺出个差不离的轮廓,换了巧克力酱,继续一笔一画临摹眼睛鼻孔。最终呈现的效果还不错,吕星松了一大口气。要是画毁了,顾客收到不满意退款事小,到店铺主页留言打差评,那就不得了了。 网络改变了太多商家做生意的方式,刚起步的小店被两三条恶意评价整垮的事屡见不鲜,只能小心谨慎一些。 往常都是交付外卖跑腿送货,奈何今天等了半天,就是没骑手接单。突然下起了暴雨,附近居民区外卖订单暴增,自然没人愿意驮一个巨占空间又容易送毁的蛋糕。 一筹莫展之际,任启东提出由他去送,反正地址也不太远。吕星想了想,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严严实实防水,才放心交给他。 问隔壁店借了一辆电瓶车,最普通的那种,没有专门的保温箱。任启东披上雨衣,将蛋糕盒放在两腿中间,岔开膝盖夹住固定。 骑着小电驴汇入道路旁的非机动车道,身旁全是摩拳擦掌的外卖员,赛车似的一辆超过一辆,愣是开出了哈雷摩托的架势。任启东看得胆战心惊,默默减速让行。曾经,任启东自认也是个骑电瓶车的高手,但眼下无疑相形见绌。 任启东对这条路不太熟,时不时拿手机看下导航。雨衣是一次性的,明亮的色彩随风摇晃干扰辨认,同时沾上的雨珠也遮挡了一部分视线。 嘭的一声,任启东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他在转弯时与一辆轿车撞上,准确来说,是轿车撞倒了他。毕竟车辆体型差距摆着。好在两方速度都不快,刹车也踩得及时,在事故中算最不严重的那一种。但要是究责,是任启东占了机动车道。 车主显然也清楚这一点,只降下车窗,虚情假意地问了两句人有事没,都懒得下车查看。 豆大的雨点砸在任启东脸上,打湿了他的睫毛与手机,并将破壳而出的蛋糕骸体搅得更加惨不忍睹。花花绿绿的水流冲刷而去,任启东抹了一把脸,扶着电瓶车站起来,一瘸一拐挪向路边。右腿神经有些麻痹抽痛,但还能忍受。 车主慢慢启动车辆,也靠边停了,打着一把伞下来,掂量着他的伤势,问要不要送医院检查。出于人道主义,他最多赔两百,不接受就叫交警。 任启东自知理亏,没收。他低头看着一截两断的手机,问车主借手机,打回店里和吕星交代情况及道歉,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重做一个。 车主不自在地打量了他两眼,问:“真不用去医院?别过几天出事了又来讹我啊。” 任启东道:“不用,没事,顶多就是崴了下。” 车主没想到任启东这么好说话,就也扬长而去了。任启东甩了甩雨衣的积水,坐上湿淋淋的电瓶车,赶回店里。 吕星焦头烂额地在店里来回踱步,一见到任启东狼狈的身影,立马冲了过来,扒着雨衣问长问短。任启东不习惯别人太过热切的关心,手足无措地说没事,又问吕星怎么没在做蛋糕。 吕星左掰一下,右捏一下,确认他大体无碍,松下一口气道:“没事,我和顾客协商好了。” “退钱了?赔了多少,从我工资里扣吧。”任启东窘迫地挠着头道,“还有电瓶车后视镜也摔坏了一个,不够的话,我再赔。” 吕星长叹一声,一手抓着纸巾盒,一手帮他擦雨滴,没发表异议。 这天,幸福烘焙坊提早了两个小时打烊,反正雨天也没什么客人。面包滞销,吕星打包好都塞到任启东手里。不仅如此,他还坚决要送任启东回家,不停懊悔早知道就该由他开车去送货,叫任启东骑电瓶还摔了,实在过意不去。 任启东几番推脱不过,也就从了。报出地址后,吕星愣了愣,印象中是个还不错的小区,租金不菲,大概能抵任启东一个月工资。 他用余光瞄着任启东,各种各样的推测在心里走了个遍,试探性地问:“东哥,你家里有人吗?” “啊?”任启东不明所以。 吕星犹豫措辞道:“如果有人下来接你,我就停小区门口了。不然,不知道保安让不让进。” 任启东以为他嫌麻烦,顺着他的话道:“哦,你停门口就行了。” 接近目的地,吕星拭目以待。任启东长得棱角分明,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气质,属于与他并肩同行会很有安全感,但迎面擦过会不自觉有些畏惧,甚至低头躲避对视的那种。 就像他最初,不知怎么就喊出了一声“东哥”。 车辆减速停下,任启东将装着面包的纸袋往衣服肚子里一塞,没等吕星反应,就推开车门淋雨跑了。吕星按了好几下喇叭,试图喊住他,告诉他车后备箱有伞,然而任启东头也不回,转瞬就消失没影了。 保安一脸不爽地出来,驱赶道:“哎哎哎,按什么喇叭,你是业主吗你,不是不让进啊。” 吕星无奈,倒车掉头走了。 任启东进了家门,已然淋成了一只落汤鸡。他把衣服鞋袜脱在门口,迅速去浴室冲了冲,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抱着一堆湿衣服去洗,一打开洗衣机,昨晚忘了晾出来的衣物在里面拧成了一团麻花,纠结得就如同他的情绪。 难不成还能指望蓝溱吗?任启东沉沉叹气,把手上的衣服扔进去,倒入洗衣液,全都重新再洗一回。 小时候,奶奶会将没吃完的剩饭掺进生米里一起煮,他莫名联想到。任启东想给奶奶去个电话,没有工具,不得已敲开了书房门,对着那尊石佛问:“你是不是有换下来的旧手机,借我用一下。” “你的呢?”蓝溱移着鼠标,头也不抬地问。 “摔了。”任启东言简意赅地答。 “哦。”蓝溱目视前方,揉着盘麻的腿放下,拉开抽屉,面对着一排淘汰的手机挑挑拣拣。 蓝溱算得上是个数码产品发烧友。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贼花钱的爱好,任启东称之为“败家”。 这些智能机平时闲置着,基本都没电了,屏幕也按不亮。任启东不明白他在挑什么,不耐烦道:“随便拿一个,能打电话就行。” 蓝溱抬头挑衅似的瞟了他一眼,任启东啧了一声,催道:“快啊。” 蓝溱用力一拽,抽屉敞到了底,手伸进深处寻摸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古老的诺基亚,递给任启东。九宫键都褪色了,只能凭记忆去猜字母。 任启东瞠目结舌,这都什么年代了,皱眉用眼神不停问:你确定? 蓝溱赌气赢了这一局,洋洋得意道:“这能打电话。” “行,你厉害。”任启东置气扬手接过,转头就往外走。没一会儿,他又灰溜溜地回来了,把那只诺基亚丢桌上,道:“卡槽配不了,给我拿个智能机。” 蓝溱一脸“我早说了”“果然如此”“你催什么”的欠揍表情,看得任启东十分火大。但比起冒着暴雨出门买新手机,不过就是忍忍蓝溱的臭屁性格,很好做选择。 任启东拿上手机与充电器刚要出去,蓝溱又开口拦他,兴致勃勃道:“旧手机呢?拿来我修修看。” 任启东:“修不了,断成两截了,我都扔了。” 蓝溱不甘心:“万一零件还有能用的呢。” 任启东讥讽道:“都泡发了。大爷,外边下雨了您知道吗?” 蓝溱没话说了,缩回椅子上看他的股票。比起天晴还是天阴,显然他更关心今天是红色的还是绿色的。 这并非玩物丧志,正相反,这就是蓝溱的本职工作——股票经纪人。窝在家里不出门的自由职业。 名校金融系mba毕业,在证券公司工作了两年,就出来自立门户了。简单来说,这个工作就是,客户将钱交给蓝溱拿去炒股,蓝溱从中抽取相应的提成佣金。蓝溱只接百万起步的单子,收入相当可观。当然,他自己也会买点期货基金做投资管理。 所以他寸步不离地盯着大盘走势,一有风吹草动就适时做出明智的决策。买,还是卖? 虽然他对生活中的各项琐事都没什么主见,吃穿住行,达到及格线就能过下去。但另一些至关重要的抉择,他向来都是做决定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说: 职业相关都是瞎编 (日夜颠倒是在炒美股!炒美股! 之后要是作息正常了就是炒a股港股什么的随便吧……) 第4章 想淋雨行不行 餐桌上,任启东大大咧咧地刷着短视频就菜。冰箱里剩余的食材被扫荡一空,他精心准备了四菜一汤。 与奶奶通完电话,任启东心情好了许多。老人家身子骨硬朗,无牵无挂,跳广场舞认识个老头,整天对她献殷勤。听着语气很烦恼,但嘴角上扬的笑意却掩饰不住。 任启东感到一阵久违的舒畅。他喜欢看人沉浸在爱河中的模样,仿佛置身其中,感同身受。 “你能不能别刷手机了,吵死了。”蓝溱在他的美好幻想里踹出个大窟窿。 任启东抬起头,直勾勾地审视对面的人。总说要是喜欢一个人,眼睛里是藏不住的。但盯着看破了天,从蓝溱黑洞洞的眼珠子里,什么都没搜索到。 这再寻常不过,任启东早过了患得患失的阶段,满不在意。甚至想,除了他,谁还能受得了这玩意,就当做善事发慈悲了,拯救落单青年。 任启东掏出蓝牙耳机,戴上连好。同时,他也尽量收敛笑声,避免“吵”到蓝溱。 这显然并非蓝溱的本意,被堵了个哑巴气,蓝溱也不痛快,但没什么激进的表现,只是咬筷子时用力了一些。 任启东把那些门门道道尽收眼底,心内扬眉吐气。又刷了两三个土味视频,才摘下耳机,把手机锁屏,找了些话题聊:“手机借我用段时间。” “你用吧,放着也是积灰。”蓝溱眼底亮了些,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美滋滋地嚼,“反正我挂二手也没人买。” “我就捡你用过的手机,穿你穿过的衣服,得亏咱俩鞋码不一样。”任启东随口说道。小时候他甚至穿过姐姐的女鞋,早已习以为常。 没有相关经历的蓝溱,误以为他真心计较,急道:“那又怎么了?又没坏又没破怎么不能用了?” 任启东少见蓝溱情绪这么激动,愣了下,说:“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什么。” 蓝溱放松肩膀抿了口汤,小声咕哝:“我还以为你嫌弃我。” 任启东爽朗地笑出了声,夹起一筷子胡萝卜堆他碗里,好笑道:“我真要嫌弃你,就这些事排得上号吗?” 蓝溱夹起一片胡萝卜看看,犹豫两秒吃了下去。 倒也不是讨厌胡萝卜,他讨厌的食材——韭菜大蒜折耳根之类的,任启东根本不会让它们出现在餐桌上。但蓝溱也不喜欢吃胡萝卜。任启东坚持他整天对着电脑屏幕,这些蔬菜对视力好。还有番茄炒蛋里的番茄,说是防癌。还有橙子橘子,说是补充维c。还有水,每天必须喝够两升水,水壶水杯就放在电脑旁边。 有次蓝溱失手打翻了杯子,水洒出来,键盘鼠标都报废了。蓝溱嚎了一嗓子,任启东随叫随到,擦桌拖地,与此同时蓝溱站在三步开外,下单新的电子设备。两人分工明确,互不干扰。不管蓝溱怎么抱怨,任启东仍锲而不舍地把水壶放在他一抬眼就能看见,就能喝到的地方。只是那之后他就不用杯子了,直接拿壶喝,既懒得倒,又避免了悲剧再度发生。 既然逼不动蓝溱出门健身,任启东就确保他在饮食结构上,尽可能朝健康靠拢。 有时候任启东感觉自己是动物园里的饲养员,为这罕见娇贵的珍惜动物操碎了心。还没得工资领。不仅如此,每个月还要给蓝溱交房租。 俩人同居在蓝溱的房子里,家务全由任启东打理,蓝溱每个月划出一笔生活费,毕竟他也不吃白饭。他们之间没有互相送过礼物。交往之初,蓝溱就说了嫌麻烦,什么节都不过。任启东举双手赞成,他也不是什么憧憬浪漫的青春期少女,光脚的糙汉子一个。 “对了,”蓝溱注意到任启东微湿的发尾,又隐约嗅到一股讨厌的香气,疑惑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把澡洗了,要做吗?” 面对毫无情趣的呆板询问,任启东唤不起兴致,也懒得搭理他,不咸不淡道:“被雨打湿了,就洗了。” “你们店里没有伞吗?”蓝溱有时问起废话也挺没边。 “没有。” “那怎么不去买一把?便利店到处都是。” “想淋雨行不行?” 蓝溱放下筷子,貌似忐忑地分析起任启东脸上的微表情。有伞不撑非要淋雨,他只能联想到偶像剧里那些失恋的男男女女。可是任启东没有失恋,他身为事主之一再清楚不过。那么,是心情不好吗? “你……”蓝溱欲言又止。 只消一眼,任启东就把他脑袋里那些百转千回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想解释,却也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挥刀斩乱麻道:“我想做,你吃快点。” “哦。”蓝溱应了声,低头默默扒拉碗里的米饭,吃得一粒不剩。又让任启东给他添了半碗。 碗筷暂且在洗碗池里搁置着,俩人一前一后走向卧室,略显尴尬。这种事,一旦口头上约定好,就很像客人来上钟,总有一方看起来不那么情愿。而此刻,两方都是硬着头皮,不知怎么就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依照一般流程,任启东褪下衣物,在床上跪好。蓝溱磨磨唧唧地抬头,不经意间瞅见任启东右脚踝肿起一大块,想也没想就拿手指戳了戳。 “操!”任启东立刻疼得趴倒,憋着气凶他,“你碰我脚干吗?!” “干吗不能碰?”蓝溱气势更足地反问,“你全身上下,哪里我不能碰?” “……”任启东承认这句话稍微让他来了点感觉,但痛意更加来势汹汹。他疼得说不出话,额头渗出汗滴。 蓝溱发觉异常,弯腰换了个角度查看,冷静地问:“怎么伤的?去医院看过没?” 任启东缓了一会儿,翻身躺平,仰面呈一个大字,望着天花板,“我没事,快点做。” 蓝溱半信半疑,握住两只脚腕向上提。任启东立即破了功,再无法伪装强硬,痛呼:“疼啊我操!你他妈的故意是不是!” 蓝溱稍一蹙眉,严格地训*:“说了在家里不能骂脏话。” 任启东蜷着身子瑟缩,嘶声揉着脚踝周边疏解。蓝溱冷眼看着,居高临下地问:“怎么回事?” 任启东自认倒霉地唉了一声,把起因经过交代了一遍,又不当回事道就点小伤,抹点红花油过两天就好了。 “那你之前怎么不抹?”蓝溱问。 “味儿太大,怕你闻不惯,做完就抹。” “你有这么想做吗?宁愿冒着下半生残废的危险也要先做?”蓝溱问。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任启东嘀咕,“就点小伤。” 蓝溱冷嘲热讽:“你不是说连人带车都翻了?非要被车轮碾了,这里骨折那里流血才算重伤?” 任启东无语又气结,吵不过他,索性装哑巴。窸窸窣窣,散落的衣服被捡起来丢到身上,蓝溱执拗地要他去医院拍片检查下。 当然,既然是他提出的,他不得不陪同。 电梯里,任启东单脚跳着,故意把全身重量都压到蓝溱肩上,折腾得他东倒西歪,以报刚刚伤口上被撒盐的仇。蓝溱忿忿地埋怨,让任启东减肥。 实际上,任启东的体脂各项指数,都维持在一个很优秀的数值,只怪蓝溱太弱不禁风。 蓝溱不常开车,驾驶技术也很生疏,倒出车库都费了半天劲。任启东不怕脚上的伤有什么好歹,只怕不慎遭遇车祸,还又是他们全责,赔都没地儿赔去。他亲眼看着蓝溱想打开雨刮器,却点亮了左转向灯。 “你能不能开快点?”任启东看着三十码的仪表盘,耳边是后头车辆不停按喇叭的声响。 蓝溱两手紧抓在方向盘上,严阵以待地盯着前方道路,“你行你来开。” 任启东没辙了。 乌龟似的挪到医院,导航20分钟的路开了快一小时,其过程的艰辛就省略不提了。挂了急诊,医生举着x光片左看右看,又上手捏了捏脚踝,疼得任启东又是倒抽一口冷气。 诊断结果和任启东说的如出一辙,没什么大不了的,慢点走路,休息两天就好了。 蓝溱不信任地追问:“不会过一个月突然哪里断了,猝死什么的吧?” 医生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你想说脊椎骨动脉破裂吗?《非自然死亡》,我也看过。他这个情况不一样,病人没有头晕背痛的症状,基本排除内出血的可能。你要是这么担心,也可以再去拍个脊椎的片看看。” 任启东躺在科室床上听得云里雾里,蓝溱拿上就诊卡,催他快点下来。俩人又去拍了个腰背的片,也显示无恙。 走出诊室,任启东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道:“我就说了不用来,折腾半天又没事。” 蓝溱松开了搀扶着任启东的手,针锋相对地回:“你这么想不麻烦,干脆找个棺材板躺进去封上。” 任启东肺都快气炸了,碍于医院肃静的环境,没有扩大这场战役。他一屁股坐下,让问诊台的护士给他量血压。蓝溱在一旁催促,问他好端端的量什么血压。任启东冷战不回话。 蓝溱领悟过来,也不热脸贴冷屁股。两人相顾无言,谁也不搭理谁。 因为就带了一把伞,从医院出来走去停车位的一路上,俩人还是挨得很近。任启东撑着伞,伞面却是往另一边倾斜更多,自己肩头又湿了。 第5章 发什么神经 这一出小题大做的上医院,俩人都闹了个不愉快。 本来任启东觉得蓝溱难得表现出些许关心,破天荒头一遭,简直都有点感动了。结果冷不丁被那么句枪子儿似的话中伤,气得三天都不想理他了。 同时,蓝溱也为自己的错误决策付出了代价。短短三小时,那只走势良好的美股就呈直线式下跌,简直跌破眼镜。蓝溱揉了揉视力5.0的两眼眼,斟酌着要不要清仓抛了。 任启东路过客厅,看见大大敞着的书房门,蓝溱蹲在椅子上眉头紧锁。他下意识就想走近问他愁些什么,临时记起正在冷战中,手已经搭在门框上,面对蓝溱飘过来的视线,一甩手把书房门重重合上了。 “发什么神经。”被甩脸色兼砸门的蓝溱小声嘀咕。这次他确保音量只有他一人能听见。 遵照医嘱,任启东拿毛巾包着冰块冰敷患处,促进消肿。躺在沙发上,任启东刷着短视频解闷。客厅的电视常年没人开,比起家电更像个装饰挂件。蓝溱对电子设备的要求几近严苛,精挑细选的8k超高清智能全面屏,也没消遣过几回,最大用处是发朋友圈显摆。 手机上的土味短剧正演到打脸反转的关键时刻,通知栏跳出来自吕星的消息: [东哥,你脚还好吗?] [我越想越放心不下,要不然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任启东扫兴地点进去,随手回复: [没事,我去看过了,医生也说没啥。] 吕星马上又传来: [啊?你去医院了?怎么不让我顺道送你去,你自己一个人去挺不方便吧。] 任启东想说不是一个人,又想说还不如不去,瞟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愤愤地朝着竖了个中指。 吕星啰啰嗦嗦发来一大堆关切道: [你怎么回到家了又想起去医院,是很疼吗?医生有没有让你休息几天,医药费花了多少,这得算工伤,钱我报销。] 任启东回复: [真的没事,不用,我正常来。] 心想:待家里更不顺心。与蓝溱这么个麻烦精待一起,他哪还休息的了。 吕星没再说什么,只叮嘱万事小心。作为一个老板,他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通情达理。 任启东退出某信,切回某手,苦笑了下继续刷短剧。一集十来分钟,他很容易沉迷进去。只是后头,不停地反转又反转,套路都没什么新意,他渐渐打起了哈欠。 不知不觉中,就那么躺在沙发上睡过去了。扭伤的右脚架在高出一截的沙发扶手上,这也是医生建议的姿势。半夜,任启东迷迷糊糊地醒了一小会儿,应该是蓝溱去上厕所经过,他听见拖沓的拖鞋声。任启东猜时间不早了,但也懒得爬起来回卧室,就原地翻了个身,放下脚侧躺。 不知过了多久,任启东正做着美梦,忽然感觉有人在戳他的手。一睁眼,就是一张耷拉着嘴角的大脸,即使他对这张脸再熟悉不过,但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被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珠盯着看,实在太像恐怖片里的场景。就算是朝夕相处的恋人,对视久了,也会油然而生一种怪异的陌生感。 “干吗?”任启东捂着心口坐了起来,后怕地离远了些。 “七点了。”蓝溱指着墙上的时钟平静道,“你睡过了。” 他说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却不是在好心提醒任启东别迟到。真正的潜台词是,他在要他的早餐。 这与上次情况不同。蓝溱不在乎任启东迟到与否,只会以最快捷的方式将吵人的手机信息解决掉。而这次,他饿了,需要任启东准备早点,就会叫醒他,丝毫不顾虑任启东姑且还算个病号。 “我饿了。”见任启东岿然不动,蓝溱又重复了一遍。 任启东被乞求的眼神击中,一只脚踩上拖鞋,面向厨房。他几乎要站起来,脑子活络过来,又咚的一声坐下了。 蓝溱脸上期待的神色瞬间消失了。 任启东躺回沙发上,装作不舒服道:“我脚疼,冰箱里有面包。” 蓝溱追根究底地问:“你昨天不是还说不疼吗?” 任启东彻底撂挑子不伺候了:“后知后觉,现在开始疼了行不行?你不想吃面包就叫外卖。” 蓝溱比一般人更胜一筹的懒就体现在,他连外卖都懒得叫。懒得挑店家,懒得选菜品,懒得等配送,更懒得收拾外卖餐盒。 果不其然,他垂头丧气地走向了冰箱,搜出一个硬邦邦的面包,放进嘴里闷闷不乐地咬。 任启东忍不住张口喊:“哎你热热,微波炉两分钟。” 蓝溱沮丧道:“反正都一样。” 他没有坐下用餐的仪式感,就这么随便地一边站着咀嚼,一边鬼魂似的飘进了浴室,放起热水,准备洗澡。 任启东莫名有些愧疚,感觉自己在虐待儿童。不行,不能再任由蓝溱再得寸进尺,他打定主意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浴室水声哗啦啦地响。 然后,任启东听着吹风机的声响,浴室门推开的声响,一路杂乱的声响拖进卧室,才安静下来。 蓝溱应该是睡了,可任启东却怎么也睡不回去了。 他坐起来,环顾四周,打量这个冷冰冰的家。印象中他小时候,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每一顿饭都是热热闹闹甚至鸡飞狗跳的。他与姐姐抢鸡腿抢大块肉,也不是真就馋那一口,就是小孩子天性使然,爸妈偶尔在他们闹得太过时才会出声呵止。 任启东明白自己无法建立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膝下环绕着子嗣,那有悖他的天性人伦。只是突然想不明白,只有两个人的日子就这么难过吗? 任启东站了起来,找出藏在电视柜后头的烟盒。他戒烟许久了,因为蓝溱不喜欢他身上的烟味。任启东坐在空空荡荡的客厅,抽完一整根,把烟灰扫进垃圾桶,带上垃圾下楼了。 很久以前,任启东有慢跑的习惯,后来那一部分时间挪去给了蓝溱做早餐。现在的腿脚也不允许他慢跑,只能慢走,走到小区门口的早餐店,要了俩热乎乎的肉包,配着豆浆,坐店里一口一口吃完,才回到家。 蹑手蹑脚摸进卧室,蓝溱戴着眼罩,呼吸均匀,被子蹬开了一半,老毛病。任启东默叹一口气,轻悄悄地给他盖回去掖好,又极慢地打开衣柜,找出一身衣服,到客厅换上。 其实,要是不管卧室里睡得正酣的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货,他的生活是可以过得很悠然自得的。 说到底,还不是只能怪自己。 任启东搭公交到了店里,离规定的上班时间还早了两小时,他在弥补前一天迟到早退落下的工时。即使吕星不计较,但任启东自认为还是该尽好本分。 店里只有早班的另一名女店员方菱在。一般情况下,吕星早上五点到店里开始揉面团做面包,到中午左右就下工休息了。昨天一整天都待在店里是例外。 下午一点,方菱拿出自带的便当盒,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她靠在柜台旁,好奇地瞟了一眼问:“东哥,今天没带饭啊?” 以往,任启东每天早上都会挤出时间给蓝溱做顿正餐,顺手多加点分量,装饭盒里带来当午餐。方菱与吕星见状,两脸八卦地调侃他哪找的女朋友这么贤惠,任启东老老实实地回答自己做的。他们不信,以为任启东害羞。毕竟怎么看任启东的体格,宁愿相信他在家里挥汗如雨练拳击,也想象不出任启东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团团转的模样。 要是任启东饭盒里装的是水煮鸡胸、西蓝花之类的,他们勉强能信信,但他回回带的都是考验厨艺火候的传统中餐,色香味俱全。 “我点外卖。”任启东拿起手机。 方菱揶揄地朝他挤了挤眼睛:“和女朋友闹矛盾了啊?不给做饭了?” 任启东一时无语。被她这么一讲,好像自己才是闹脾气罢工的那个“女朋友”。虽然某方面来说,也对。但其他所有事上,无疑蓝溱才是娇滴滴的那个。还不贤惠,还不体贴,也不泼辣,也不性感。 “没有。”任启东再一次认真声明,“我没有女朋友。” 方菱开玩笑似的问:“那莫非是男朋友?” 喉咙像是被一根刺堵住,任启东张不了口。他从来都认为感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同理,性取向的知情权也只存在于两人之间。他明白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了,大概率也不会被歧视,起码不是光明正大的歧视,但始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任启东熟练地转移起话题:“这家盖浇饭你吃过吗?味道怎么样?” 方菱顺着他指的屏幕看过去,又惊讶道:“咦,你换手机了啊,怎么还越换越差了?” “不小心摔坏了,”任启东道,“随便弄了个二手的先凑合。” “嗷。”方菱应声,转眼去看外卖店家的名称,连连摆手让他换一家。 第6章 我以为你又在生气 吕星睡了个回笼觉,临近傍晚,闲着没事又来到了店里。早班的方菱已经下班回去了,任启东一个人站在收银台后,微笑着扫码,顺便推销会员卡。 那名女客人似乎有些兴趣:“办了有折扣吗?” 任启东娴熟道:“可以累计积分,积分到一定数额就可以抵现金用。” 女客人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算了吧,我也就偶尔路过来一趟,不常用。” 任启东再接再厉:“开个卡很简单的,只要登记手机号码就行了。而且要是点我们家的外卖,备注下也可以计入积分。” 女客人霎时动心了:“哎那还不错!” 一来二去,幸福烘焙坊的会员名单再添一员。 客人心满意足地提着包装袋离开,吕星走过去,给任启东比了个大拇指:“东哥!好样的!” 吕星是个激励型领导,任启东也习惯了,随意地笑了笑,问他怎么又来店里了,给他接了杯凉水。 吕星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满面愁容道:“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店倒闭了,一下子就想跑来确认下。” 任启东捏了捏他的肩,给他按摩放松,笑着道:“你别吓我了,那我又要失业了。” “唉——”吕星瘪嘴叹气,“不忙活点就不踏实,我看看能不能再做点什么卖一卖。” 吕星放下杯子,捋起袖子走向后厨。没几分钟后,他又从布帘后钻了出来,喊任启东进来帮忙。 这不太常见。吕星对店里出售的商品要求很严格,每一个步骤都是亲力亲为,哪怕再基础不过的分离蛋清蛋黄。他对甜品的热爱与追求令人动容,还曾经去哪家蓝带西点学校进修过。 任启东愣了一下,才迈开步子走进去。吕星看上去真的挺累了,完全没有平时的精气神,边打奶油还会边哼小曲,此刻只有聒噪的电动打蛋器的声音在耳边轰鸣着。 “我帮你做点什么?”任启东四下看了一圈,没找到自己能胜任的活。 “帮我洗下烤盘和那些用过的碗吧。” 任启东一猜也是,利索地搬着一大堆用过的器皿,挪去水池。上手速度之快,令吕星感到惊讶,他说:“东哥,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做家务啊。” 任启东也说不清为什么,不想承认豢养了个巨婴男友的事实,张口就道:“以前在酒店后厨洗过碗。” 吕星开玩笑般道:“你可没提过这茬啊,早知道早就该让你给我洗了。” “加钱。”任启东斩钉截铁,公私分明。 吕星开怀大笑,说也不是不行。隔断帘被风吹动,前台传来客人的询问声,任启东赶紧冲干净手出去,招呼完了再回来洗碗。 适逢新鲜热乎的泡芙出炉,吕星端到冷却盘里晾凉。过了一会儿,他拿起裱花袋往里头注奶油,热情地问:“东哥,尝一个不?” 说完,自己率先塞进嘴里一个,发出满足的叹声。任启东其实不太爱吃甜点,他喜欢咸口的面包,例如店里卖得最好的火腿可颂,但也不会拂老板的面子,道谢接过,一口吞下去,顺势赞扬起吕星的手艺。 吕星骄傲地笑,眼见又要往嘴里塞第二个,任启东拦道:“老板,少吃点吧,想想你的梦。” 奶油泡芙也是店内的畅销单品之一,基本上留不到当员工福利的时候。吕星再这么有一个没一个地尝下去,马上就空盘了。 吕星嘴已经张到一半,火速咬进去,生怕谁来抢似的,鼓着腮帮子振振有词:“自己都不喜欢吃的话,哪还会有客人来。” 任启东没辙地笑笑,端着另一盘黄油曲奇出了后厨,装进罐子里密封,贴上生产日期的标签。饼干的保质期比面包长一些,可以卖一周左右,不像面包蛋糕这些都是当日即止。 得益于吕星管住了嘴的矜矜业业,幸福烘焙坊这一天的营业也圆满结束。 关门前,吕星见到收银台上还放着一盒泡芙,得意地反击:“你还说我贪吃。” 任启东快步上前夺过,并解释:“我买的,付了钱的。” “啊?”吕星吃惊道,“不用啊,你想吃的话拿就好了,我不挣自家人的钱。” 任启东也敞亮地说:“怕你被我吃倒闭,发不出工资。” 俩人相视而笑,出了店门各回各家。任启东小心地捧着手里的盒子,然而公交车急转弯难免晃动,到家拆开后,还是有些奶油滚到了外头。没那么完美了。 他从冰箱里倒了杯酸奶,一起送到书房,作为零食。 蓝溱正和某个客户谈着,见他进来比了个嘘的手势,任启东识时务地放下东西就走了。等他做完正餐去喊,蓝溱还在线上占着,一手握着手机轻声细语,另一只手捏着最后半个泡芙,嘴角和手指都沾上了奶油。 “好的,林总,那就先这样。” 结束谈话的信号灯亮起,任启东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喊他开饭。蓝溱却意外地睁大了眼,带着不明不白的怨气嘟囔:“我还以为你就让我吃这些呢。” 四个分量合起来刚到100克的泡芙,一杯200毫升的酸奶,让一个成年男性一顿就吃这么点,未免也太没人性了。任启东哭笑不得:“你以为我虐待动物阿?” 蓝溱小声嘀嘀咕咕:“我以为你又在生气。” 知道他生气也不来哄,任启东不知该作何感受。但“哄”这个字又很暧昧,的确不像蓝溱能做出来的事。就是让蓝溱道一回歉,服一次软,也难于上青天。 一口一个就能解决的泡芙,蓝溱非要闭月羞花地一丁点一丁点地咬,奶油挤得到处都是。任启东看着看着,不健康的想法不受控地冒了出来。 久违的本性被眼前刺激的场面唤醒,任启东一个俯身弯腰,压住蓝溱的双肩就亲了上去。极具侵略性、满是进攻信号的吻,纠缠着温热的舌尖,以及没抿化的奶油,甜甜的散布在二人口中。 蓝溱倒也不躲不惊,他太习惯任启东时不时就会突发的亲热病了。虽然任启东看着高大威猛铁血豪情,但粘人得紧。一起睡时,任启东总把他像毛绒公仔一样严丝合缝地圈着,无限挤压他喘息透气的空间。 要说人前人后的模样,任启东绝对是蓝溱认识的人里反差最大的了。哥斯拉抱着小熊维尼的糖罐,蓝溱在心中这么比喻。 任启东手渐渐往下,一提溜,轻而易举地将蓝溱整个人从正面抱了起来。蓝溱惊慌地搭上他的肩,急急忙忙地叫停:“哎哎哎!”眼见氛围朝不对劲的方向发展,蓝溱故意装傻道:“你早说你也要吃,我就给你留一个了。” 任启东顿时扫兴,松开了手,蓝溱应声落地。任启东心照不宣地往餐厅走,蓝溱低头跟在他背后,一前一后走着。 忽然,任启东停下脚步转过身,猝不及防,咚的一声,俩人撞上了。蓝溱揉着肩头抱怨,任启东无视他径直绕回电脑前,把桌上的包装袋丢进垃圾桶,再带上那只白蒙蒙的杯子,才出了书房。 饭桌上,任启东心不在焉地狼吞虎咽,蓝溱照常细嚼慢咽。蓝溱碗里米饭还剩一半,任启东已经吃完撂筷了,不说一声就去了卧室,只留给蓝溱一个迷惑不解的背影。 以往,任启东就算自己吃完了,也会耐心地坐在对面陪着蓝溱,抓紧时间聊一会儿。蓝溱有些无聊地吃完了饭,本该回书房继续盯股票,但好奇心驱使他转向,悄悄推开了卧室的门。 任启东斜倚在床头,闭目叹息,右手规律地运动着。蓝溱一下惊了,忙后退把门带上了。他简直敬佩任启东精力旺盛的体质,好像怎么都不会累。 半小时后,任启东回到餐厅。果然如他所料,残羹剩饭就那么摆着,如果他不动手,放到长毛都有可能。 见怪不怪,任启东没什么情绪地收拾完,洗了个澡,回卧室睡了。蓝溱对着防蓝光电脑屏,一边打哈欠,一边记录下收盘前的价格。鹰似的熬了一周,疲惫不堪。一半是工作导致,另一半是他入手了艾尔登法环,想在第一时间通关发朋友圈。 任启东睡得正酣,肢体舒展,占据了床面七成空间。蓝溱就着那剩余的三成,凑合凑合猫进去。没两分钟,他也不知道任启东究竟是醒了装睡,还是梦中无意识的,从背后熊抱住他,腿也缠了上来。 蓝溱估摸自己现在大概只剩一成了。 戴好眼罩,塞上耳塞,蓝溱只能以这么个略显不适的姿势睡去。朦朦胧胧间,他听到任启东梦呓:“好喜欢你。” 蓝溱想转过头确认,却被牢牢箍着无法动弹。此情此景就如同他们一直以来的关系,任启东强硬地给予,蓝溱沉默地接受。 第7章 骗婚gay不得好死 周六,股票休市不开盘,蓝溱会在这一天把工作日牺牲的睡眠通通补回来,通常下午才醒。但醒了也不起,随任启东几次三番地喊,躲在被子里蠕来蠕去,饿得受不了才放下游戏机爬起来。每次任启东一说他懒,蓝溱就立马反驳自己那是低碳环保。 同一时间,反观任启东,每周都准时去小区楼下的健身房打卡,挥汗如雨。 健身房的教练甚至问过他要不要来兼职,以他的资质足以辅导其他初学者了,任启东没怎么想就拒绝了。说实话,谁不想多赚点钱呢,但一想到懒洋洋缩在被窝里挨饿的那货,就什么计划也腾不开了。 任启东举完铁,绕道去超市选购了些新鲜食材,回了家。冲掉身上的汗臭,清爽地出来,轻手轻脚去卧室看了眼,蓝溱已经醒了在玩手机,任启东开始按时烧饭做菜。 运动释放的多巴胺持续分泌着,任启东愉悦地哼着小曲,把菜端上桌。 蓝溱是南方人,顿顿都吃大米饭也不觉得腻味,而且桌上一定要有盘绿叶菜摆着,即便吃不上几口。任启东有时也会弄点面啊抄手啊之类的当主食,蓝溱不会说什么,但食量就小了许多。 显然,蓝溱在精明地把握那个度,招人烦也不能无底线。蓝溱体会过任启东的好,以他聪明的大脑分析利弊,这么一个全年无休24小时服务的保姆管家,只需要一点点闲暇之余的示好就能换取,多划算的一笔买卖。所以他总能在任启东气到肺炸之前,及时收敛,顺带抛出一点甜头。 任启东就被这么一点甜头耍得团团转。他何尝看不透,只是沉溺其中,不能脱身。 饭桌上,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任启东只穿着一件工字背心,弹性面料包裹着上半身,勾勒出结实有料的胸肌,这让蓝溱一只白斩鸡羡慕不来。 青春期的蓝溱也曾迷过一阵子史泰龙施瓦辛格之类的硬汉,琳琅满目的电影海报贴满卧室墙壁,以督促自己勤加锻炼,然而再怎么做俯卧撑都望尘莫及,也就不遐想了。 现在,就是让蓝溱再去跑个一千米,都能把他累个半死。常年熬夜通宵的后遗症,哪哪都虚。但体检报告单上显示一切正常,蓝溱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任启东功不可没。 每周还是要做一次高强度运动的,蓝溱在劫难逃。 吃完饭小憩一会儿,这场运动就吹响了哨声。由任启东决定什么时候结束,折腾到天黑也有可能。蓝溱时常分神会想,万一哪天惹得任启东不舒坦了,拧过来反压着他也不过分分钟的事。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绝对打不过任启东,虽然就目前来看,任启东还没有家暴他的迹象。任启东还盲目地喜欢着他。 爱情是盲目的,像任启东这样。蓝溱却一直很清醒,算计盈亏,好使自己永远占据上风。 夜已经深了,屋里残留的情欲气息也被空调吹散,清清爽爽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蓝溱因为长久以来的作息习惯没那么早睡,任启东却困得不行了。但蓝溱就躺在他旁边打游戏,游戏音效哼哼哈哈的,吵得头疼。任启东也不勉强蓝溱静音关机,这是蓝溱少有的欲求,他纵容。 任启东撑着眼皮玩手机,看家族群里的消息。某个表弟结婚,他回不去,把份子钱通过红包转了过去。 过完年,任启东就该满三十了,爸妈时不时也会催婚。任启东转头看了一眼正在为“penta kill”欢呼喝彩的那位仁兄,丝毫没这个烦恼。蓝溱父母开明,早知悉他的性取向,也不加干涉。 而任启东,完全处于不同的处境。 他们之间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呢?感情稳定,迄今为止没人提过哪怕一次分手,但也没有继续往下走的迹象。说到底,下一步又该往哪儿去呢?结婚是无稽之谈,法律不能保障他们的亲密关系,共同财产。 任启东鬼迷心窍,突然朝着蓝溱的方向冒出一句:“我爸妈让我去相亲。” 蓝溱没反应,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刚刚秀到飞起的操作中,保存录像反复回看。任启东死心地关了手机,蒙头就睡。蓝溱那边安静下来了,也熄灯就寝。一片黑暗,蓝溱冷淡的声音在静谧中炸开:“骗婚gay不得好死。” 任启东本来快睡着了,蓝溱刻意压低嗓音营造鬼故事的氛围,贴在他耳边来了这么一句,惊得他一个激灵乍然清醒了。 最初任启东就是想试探下蓝溱的反应,收到一个既像警告又像诅咒的恐吓,倒令他舒心不少。任启东一伸手把蓝溱整个人揽进怀里,抵在他肩头带着笑意:“还有后半句漏了说,我都推掉了。” 蓝溱拂开任启东乱摸的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任启东沉沉叹气,饱含太多沉重又无奈的愁思,真心实意道:“真羡慕你。” 蓝溱了解任启东的诸多顾虑,但诚实来说,并不是很能理解。不就是出柜么,能有多难?也许他的父母算是偏好的那一拨,但说到底都是亲生骨肉,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呢?过了一会儿,蓝溱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可惜任启东已经睡着了,听不见,也给不了回答。他梦见一段久远的记忆,关于一桩老家人人喊打的旧事。 那时他在村子里上初中,成绩中不溜,姐姐在镇上念高中,寄宿。遇到不会写的作业,任启东就去请教对门的邻居哥哥——任青。 村子里一半人都姓任,往上捯三代,多少都沾点亲带点故。但到他们这辈,已经很难推算亲戚关系了。 记忆中那是一个很白很瘦的青年,指甲总是剃得很短,甚至有些太短了,露出一大截肉色。任青很耐心也很温柔,一遍又一遍地给他讲题。那时任启东只觉得这个哥哥与村子里其他年轻人,很不一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任青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却不知怎么回到了乡下老家,种田养鸡,干农活,日子过得并不怎么有出息。“书都白读了”——任启东常听老一辈在背后这么嚼舌根。他听多了,按捺不住好奇心就当面去问。那个年纪的孩子怎么抿得出隐情,又怎么懂得体谅他人,只是一个劲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真相是在葬礼上传开的。生前不愿承认的,死后也没得到老人家的谅解。头发灰白的双亲,老泪纵横:我苦啊,我苦啊,我造了什么孽生下这么个孽子! 任启东猛然从梦中惊醒,那一张张悲恸的哭脸从脑海中模糊淡去,他早已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样了。但那些尖锐刺耳的斥骂却愈发清晰,一字一句在耳中回响,针似的扎得他耳鸣,就像亲口对他说的一样。 身旁的蓝溱依旧熟睡,无意识地哼唧了两声,似乎有些被惊扰到。任启东长呼出一口气,翻了个身,掏手机刷了会儿,驱散余下的阴霾,才重新闭上眼睛。 第8章 打完这把 因为半夜的那出噩梦,任启东醒来时比平常晚了一些,踩在界定早晨这一词的末梢。 蓝溱仍在熟睡中,双目舒缓地闭着,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小幅度起伏。蓝溱是细软发质,但发量很多,发尾柔顺地垂在枕头上,任启东捻起一绺搓了搓。 正午之前,蓝溱绝无可能自然醒过来。他的生物钟大概只有鹰与猫能与之匹敌。但蓝溱又不养任何宠物。 任启东刷朋友圈时,曾对一只巨漂亮的布偶猫动过心思,宠物店卖的,被蓝溱一句话轻易扼杀: “别吵到我睡觉就行。” 倒也没有直接把话说死,留了看似能转圜的余地。但仔细一想,又根本没有。 算了,养这么个巨婴就够费劲的了,任启东心想。养宠物不就是为了抱抱摸摸,满足那点精神需求吗,这些目的蓝溱足以代劳了。 任启东欣赏着蓝溱的睡脸,赏心悦目。高挺的鼻梁,突出的眉弓,五官哪一处都让他挑不出毛病。但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按任启东的审美来说,作为一名男性,蓝溱的肤色有些太白了——久居室内不晒太阳造成的。像个小白脸,任启东一想到这,不禁偷笑。 他开始漫无边际地瞎想,万一哪天真有富婆或者富豪看上蓝溱(蓝溱日常接触的客户都是这些人),提出包养他的话,蓝溱会开多少价呢?是不是一次敲够足够下半辈子的预算开支,就会跟别人跑了,懒洋洋地过金丝雀的生活,毕竟保姆很好找。 蓝溱好像并不在乎对方的外貌长相,至少任启东没听过任何一句关于身材相貌的夸奖。或者评价。蓝溱不爱评判别人,时时摆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是好是坏都与他无关。 也或许,蓝溱会一口拒绝,即使他很爱钱,但自尊心更强。他要当主宰者,说不来阿谀奉承的话,做不了屈居人下的事。 现在想想,蓝溱竟然会屈服于任启东的死缠烂打,也是挺神奇。依稀记得刚开始蓝溱还有些怕他,总是低着目光偷偷瞟他,现在却无所顾忌地对他呼来喝去了。 唉——也说不上色厉内荏。只是,外表不由人选择,长相是爹妈给的,再加上早些年摸爬滚打的那些经历渲染,任启东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出场自带bgm的气质。 那首bgm是《乱世巨星》。 任启东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起床,轻轻带上卧室门,开启了一天忙碌的生活。 房子是两居,精装修,八十多平米,原本的次卧被改成了书房工作室,蓝溱的私属空间。嵌入式书柜占据了一整面墙,任启东不爱看书,书都是蓝溱买的,除了经济学的专业书籍,大部分是科幻与推理小说,但蓝溱也没什么时间看。买了就等于看了。 任启东拿着一块干抹布,轻轻掸去书籍上的灰尘,偶尔看见名字有趣的,打开翻两页,便又没什么意思地合上了。他这辈子是与“文化人”这三个字无缘了。有时他也会羡慕,但从不后悔。 擦完书柜,任启东来到书桌前,整理起乱糟糟的桌面。中性笔横在草稿纸上,笔帽却滚到了地上,任启东捡起盖上,插回笔筒里,摇匀放好。他把草稿纸一张张收集到一起,压到鼠标下,再将靠着键盘的那袋开着口的薯片用夹子密封,摆到旁边。最后,任启东拿起键盘倒过来拍了拍,果不其然掉出一些小碎屑。 蓝溱在数码产品上从不吝啬,但不怎么珍惜。与任启东恰恰相反。 书房地面铺着一块地毯,任启东走到角落拿起吸尘器,又放下了。那大爷还没起呢,只好挑些安静的活干。这间书房每周末任启东大扫除一次,平时蓝溱都在,找不着功夫。 任启东收拾完屋子,打开手机,家族群里正聊得热火朝天,麻将三缺一。任启东的妈妈是狂热的麻将爱好者,但不喜欢去棋牌室与陌生人玩,只和熟人打。亲戚们各处落脚,住得都不近,难聚齐,所以他们的麻将桌是由互联网搭建的。 始终喊不到最后一个人,任启东被抓去凑数。分隔千里,任启东很乐意闲暇时与家人打打麻将唠唠嗑,前提是不提催婚那档子事。他三番五次重申,任母保证只打麻将,任启东才点开消息框里的游戏邀请。 然而迟迟没有跳转过去,任母那边都等急了。任启东鼓捣半天,才弄清那个棋牌游戏没有ios版,只有安卓版,让他妈稍等一下。 家里的手机平板乃至音箱全是苹果的,谁叫蓝溱是个资深果粉,床头摆着《乔布斯传》,收藏柜里还珍藏着一个全新的第一代iphone4,几年前高价收的。当年用过的也还保存着,只是早不能开机了。 书房的台式电脑却不是imac,因为软件兼容性的问题。蓝溱不考虑装双系统,一套机子三个显示屏组下来比imac贵多了,也实用多了。早些年,虚拟货币还没那么人尽皆知的时候,蓝溱也曾跟风挖过矿。在禁令颁布之前,他就抽身全脱手了,但那一排淘汰下来的显卡还没卖完。 任启东打印资料用过几回电脑,知道密码,秒速开机之后下了个安卓模拟器,点进游戏房间里。 唰啦一声,骰子在桌中央滚动,码得整整齐齐的麻将牌瞬间发到了每个人手里。任启东的麻将水平十分有限,好在游戏中有系统辅助,提示什么就出什么,有的胡就胡了,不会特意等什么大牌。 打牌是其次,群里挂着语音通话,任启东听着叽叽喳喳的嬢嬢们闲聊,很是暖心。 “幺儿哟,咋子不打个筒,全是条,煮面都够一锅喽。” “哎哎哎啷个做啥子,母子俩串通喂牌啊,作不得弊。” 任启东插科打诨地笑笑,糊弄过去。 打了三四把,任启东就有些无聊了,但不得不继续陪下去,不想扫兴。游戏里每把打完都结算积分,牌局结束之后,输家要在群里发红包。数额一般不大,就是讨个彩头。 任启东几次都想按托管了,但又不想敷衍得太明显,过去一小时,另三家都是正积分,全是从他手上赢的。打着打着,忽然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响。 任启东瞥了眼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15:37,他都忘了该到某人起床的时刻了。 任启东转过头看,蓝溱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正对着他打了个哈欠。他显然洗漱过了,嘴角还沾着一点没冲干净的牙膏沫,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肚子上,揉了一圈表示他很饿。 手机开的免提,适时传出一句催促:“东东,搞快点噻,紧到挨做啥子。” 老一辈们都这么喊他,很常见的喊法。 却是第一次被别人听见这个有些狎昵的小名,尤其是在蓝溱面前。任启东慌乱之下退了语音,同时朝蓝溱摆了摆手驱赶他走开。 很少在任启东这儿吃到闭门羹的蓝溱,顿时愣了一愣。屏幕上跃然呈现着卡通的麻将桌牌,音箱里“三万”“八条”“饼饼儿”的音效不停歇地走着。这是什么情况?任启东背对着他,不顾他的死活,搓着喜庆的四川麻将。 蓝溱郁闷极了,饥肠辘辘地走近,站在任启东背后,盯着电脑屏幕看。任启东感受到后方投射下的阴影,转头简短又小声地说:“等会儿,打完这把。” 牌库里只剩下不到十张牌,还没有一个人胡。任启东鼠标挪到一张九条上,刚要点确定,蓝溱的手就覆到了他手背上拦住,同时说道:“我帮你打,你给我做饭去。” 不等回应,蓝溱就自顾自按着任启东的手移了两格,拖出去一张七条。 不多时,这一局就结束了。任启东在蓝溱的督战指导下,最后胡了个海底捞月,赢了三十二番。这是他今天胡的最大的一把了,任启东瞅了眼蓝溱,不知道他是运气好,还是真的牌技好。 任启东站起身让出位置,问:“给你做个蛋炒饭啊?快一点。” “好。”蓝溱接棒坐下,也不挑剔,随口就应。他的要求向来不高,热乎的就行。 任启东没再说什么,出了书房朝厨房去。十多分钟后,他关掉油烟机,朝着书房大喊了一声,半天不见人影。 任启东皱眉走过去,蓝溱坐在椅子上玩得正嗨,凑近一看右上角的计分器,一人独赢三家,还要算上任启东之前输的分,就这么一会儿是胡了多少啊。 任启东目瞪口呆。 任启东叩了叩桌子刚要张口,蓝溱头也不抬地说:“打完这把。”活脱脱一个网瘾少年,沉迷的还是四川麻将。任启东简直想笑。 又过了会儿,蓝溱自己从书房里出来了,踱去餐桌坐下。任启东跟着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陪着吃。 家族群里发了三个红包,任启东每个都抢到了几块,合计到一起——八块五毛三。转手点开蓝溱的聊天框,发了个红包过去。 蓝溱正拿勺子挖着饭,听到提示音划开手机,大惑不解:“干什么?” “你刚刚赢的。”任启东道,“你打麻将那么厉害啊。” 蓝溱难以置信他们打网络麻将竟然还算钱,没点开红包,翘着尾巴道:“要不是赌博违法,我早就财富自由了。” 任启东接不上这话,给他点颜色还真敢开染坊了。又想说他不是挺自由的吗,深感两人之间的差距,方方面面,最终是什么都没说。 “干吗?”蓝溱察觉到他的转变,“我赢钱你不开心啊?” 蓝溱点开红包,一看才八块多,想也没人会为这么点零钱计较,一时又不明白了。 任启东闷声道:“没有,吃你的饭。” 蓝溱听话地吃了两口,搁下勺子,压低嗓音冲着他道:“东东。” 任启东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鸡皮疙瘩从头到脚,炸毛一般:“你别这么喊我!” “东东,东东。”蓝溱偏要喊,还煞有趣味地乱唱了起来,“咚咚锵咚咚锵,齐得隆咚锵一锵。” 任启东看着对面摇头晃脑的那货,第无数次问自己,他到底看上这幼稚鬼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点开了欢乐麻将,一边玩一边怕自己也沉迷。两把之后,欢乐豆输光了……ok,fine。 第9章 那我给你剪吧 蓝溱对酸甜口的菜系尤为偏爱,典型的南方人口味,骨碟里吐了满满一盘糖醋小排的骨头,盘里的蛋炒饭却只吃进去了一半。剩下一半,他毫无负担地推到了任启东面前。 硬要吃的话,任启东也还能吃下。但他一下子想起那天在电梯里,蓝溱让他减肥的抱怨,又看了两眼蓝溱的细胳膊细腿,再低头比较自己的体格,是比蓝溱壮出不少。他接过盘子,倒进密封盒,塞冰箱里了。 蓝溱依旧坐在餐桌上玩手机,弯腰驼背低头,标准的不良坐姿。任启东一手收拾着他面前的碗筷,另一只手插入蓝溱腰与椅背间的缝隙,用力拍了一把。蓝溱坐直了。 任启东洗完碗搁进碗柜,转身一看,蓝溱又是那样伤腰伤颈椎的姿势了。他头疼地想,是不是该给他买个背背佳才能纠正他的坐姿。但是估计也没他这个年纪的型号。 “坐好。”任启东解下围裙挂到一旁,问道,“我去楼下散步,你去不去。” “不去。”蓝溱目视手机,没有感情地回答。 任启东一猜也是,就是习惯性地问废话,不然他们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任启东洗了个手,拿纸擦着,又盯着蓝溱看,低垂的刘海遮住了眼帘,颈后的头发也盖过了脖子,几乎快到肩膀了。 任启东走到蓝溱跟前,一大片阴影投下,蓝溱的手机自动调暗了几度。蓝溱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仰视着任启东魁梧的身材。 任启东将手指插进蓝溱的头发里,又俯身由下至上地从脑后摸到发根,一边说:“你头发好长,该去剪一剪了。” “不去。”蓝溱甩了甩脑袋,仍是一副抵死不动的懒样。 任启东一只大手盖到他额头,压得刘海齐齐往下,整个眼睛都被掩盖了。视线所及,漆黑一片。 蓝溱无语了一秒,打开任启东的手,带着些恼意抬头瞪任启东。任启东视若无睹地说:“那我给你剪吧。” “你会不会啊……”蓝溱隐隐有些不安。 俩人挪到了阳台,往地上铺了几张废报纸,就这么席地而坐。蓝溱盘腿坐着,稍低一些,任启东则是直着上半身跪着,手上的剪刀是平时用来拆快递的。 蓝溱发质还不错,微微有些自然卷,摸着挺舒服,宠物毛似的。任启东借机把平常想做但没机会做的事全做了一遍,例如给他扎两个小揪,例如把他梳成背头,什么三七分、中分全试了一遍。蓝溱的脸色跟随着渐渐暗下来的天光,越来越沉重。 任启东没有学过剪头发,但不觉得有什么难的,商场的十元快剪给他的信心。要不是背后没长眼睛,他早都想自己给自己剪了。今天正好,拿蓝溱证明一下隐藏的实力。 他回顾着理发店的流程,找了个喷壶装了点清水,往蓝溱头顶喷了喷,先稍微沾湿头发。 蓝溱被冰得一激灵,猛地缩起了脖子,一脑袋湿漉漉的水珠滴答滴答。任启东看了看手里的喷壶,术业有专攻,给植物浇水的好像确实不太行。他抓起垫在蓝溱肩上的毛巾,给他擦干净多余的水分,又拿梳子将湿发两边分好,才重新拿起剪刀。 “你是想趁机虐待我吧?”蓝溱说。 任启东空剪了两下,试了下剪刀的锋利程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挑起一绺发丝,两指并着顺到发尾,镇定自若道:“都还没开始剪,你瞎担心什么。” 咔嚓一刀,参差不齐的发尾被铡得平平整整。任启东觉得这比他想象的还简单多了,他得心应手挑起另一绺,如法炮制。几分钟下来,掉了一地细碎的发丝。 不像美发店里四面八方都是镜子,蓝溱对着模模糊糊的玻璃门反光面,心里打起了鼓。但看任启东脸上轻松的表情,应该是没什么大事,也就放心地玩起了手机。 任启东越剪越上头,心态飘得和专业tony有一拼,甚至要挑战剪出点纹理层次。这就是意外的开端—— 经过一番行云流水的舞刀弄剪,蓝溱的后脑勺从近处看,左半边是云南梯田,右半边是四川盆地。总的来说,惨不忍睹。 任启东心虚地咳了两声,想趁当事人没发现之前,赶紧糊弄了事,反正蓝溱也看不见自己后脑勺长啥样。他垂下手,收起蓝溱肩上铺着的毛巾,将碎发抖落到垃圾桶里,说:“好了,行了。” “啊?”蓝溱从刷手机的百忙之中分出神来,“可是前面还没剪啊。” 他伸手捋了下自己前面的刘海,茫然地提醒。 任启东避开目光道:“就这样吧,挺好看的,也不长。” “可是——”蓝溱一改之前的态度,近乎执着地道,“有些时候会扎进眼睛里难受,也给我修短一些吧。” 既然顾客都提出要求了,任启东只好硬着头皮再度上岗。他跪着转了一圈,挪到蓝溱身前,腰部往下一沉,俩人视线平齐。任启东勾起一缕前发,因为紧张手有些颤抖。他想,要是剪坏了,蓝溱在他眼里不那么帅了,自己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然而,他迟迟下不了手,两指夹着头发理了又松开,理了又松开。 直到蓝溱睁开眼查看,疑惑他怎么还不动手。 他们贴得极近,前所未有的面对着面注视彼此。接吻时任启东总是闭上眼睛,有时是着迷,有时是不想探究蓝溱是否和他一样着迷。 任启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蓝溱的这双眼睛,突然注意到左眼中有个极小的黑点。蓝溱眨了眨眼,那个小黑点仍停留在原位。 任启东连忙放下了手里的剪刀,拂上蓝溱的左眼,撑开眼皮道:“别动,有头发掉进去了,我给你吹一吹。” 蓝溱还来不及反应,任启东的嘴已经凑了过去,对着眼球呼了好几口气。温热的气流灌入蓝溱的眼眶,生理反射的,他不悦地闷哼了一声,闭紧双眼。然后再次被任启东扒开,又是好几阵越吹越猛的狂风,吹得蓝溱恼火不止,用力把人推远了。 “你干吗啊,”蓝溱揉着干涩的眼睛埋怨,“哪有什么东西,我都没感觉到。” “真的有,还没弄掉。”任启东急道。蓝溱无论如何也不信,十分抵触他的接近。任启东只好去找了枚镜子过来,让蓝溱自己看。 蓝溱捧着小镜子照自己的眼睛,只看一眼,就甩手丢回了任启东手中,没好气道:“那是痣啦,痣,我从小就有的。” “痣?”任启东闻所未闻,“眼睛里还能长痣?” “嗯。”蓝溱点了点头,“专业名称叫结膜色素痣,去看过医生,没变大就不用管。” 任启东立马又靠近仔细看了看,还真是附着在眼白上的一个小色斑,松了一口气道:“是不大,以前我都没注意到过。” 蓝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嘲讽道:“你什么能注意到?” 他掀起任启东的衣摆,露出腰侧那一大块暗红的疤痕,指认罪证似的,“但凡长点心,能弄成这样?” 任启东拍开他的手,捋平衣服,不太想就这桩陈年往事多做争论,侧过了脸。蓝溱又轻蔑地哼了一声,夺过他手里的镜子,转动脖子照了照后脑勺。 …… 空气一时凝滞了。 第10章 翠绿的那种绿 “您好,有预约吗?”理发店门口的小哥拉开玻璃门,将俩人迎进室内。 “没有。”蓝溱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发型。任启东跟在他身后,略显局促地挠了挠头。 那时,蓝溱眼神突变的一瞬间,任启东就意识到不太妙了,只尽量安抚道:“反正你也不出门,长几个星期就回来了,我给你泡点芝麻糊喝。” 谁想到即便足不出户,但蓝溱对自己的发型却格外在意,当机立断就要出门挽救局面。还挺臭美的,任启东在心里评价。他作为罪魁祸首,只能随同买单。 小区门口就有三家理发店,但看起来都不便宜,所以任启东从没来过。蓝溱也没怎么挑,随便就进了一家最金碧辉煌的“造型设计中心”。 “没预约啊,今天客人有点多,可能轮不上……”洗头小哥面露难色。 任启东在心里偷着乐,拽着蓝溱就想往外走,换家便宜点的店。蓝溱不甘心地杵着,又问那人:“如果办卡呢,能插队吗?” 洗头小哥道:“我们这边都是会员预约制的,您要是开卡的话也得……” 他的话突然被人打断—— “我来处理吧。”温温柔柔的语气,微笑着介入俩人之间,“你们两位吗?剪还是烫?” 说话的人一看就是个资深的tony老师。发顶又是烫又是卷地做出蓬松效果,左半边五彩斑斓的黑,右半边珠光宝气的紫。好一个阴阳头。tony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两人,目光来回逡巡。 蓝溱像个刀枪不入的金钟罩,对眼神信号毫无感触,直直道:“我剪。”他又转头问任启东:“你呢?” “我不剪,就他一个。”任启东把蓝溱往前推了两步。 tony领着蓝溱到一张空着的理发椅上坐下,惊叹于他后脑勺的杰作,极力憋笑,对着镜子问他想剪个什么样的发型。之前的洗头小哥招呼任启东去等候区坐会儿,任启东摆了摆手说不用,他站在旁边看就成。 蓝溱侧头瞥了任启东一眼,道:“问他,他掏钱。” 明明这会儿离结账环节还早得很,蓝溱提前就别有深意地和店员交代,好像生怕他赖账似的。任启东一来气,捞起一本杂志唰唰地翻,停在一个十分社会的莫西干头上,手指一戳,并且恶狠狠地加了一句:“这个,头顶染成绿的。” 蓝溱两条眉毛一上一下扭了起来,匪夷所思地瞪着他。炒股的人最讨厌的就是绿色,不吉利。 理发师同样也是非常犹豫:“呃,这款发型要烫的,染绿色的话,是指闷青吗?” 任启东说:“不是,翠绿的那种绿。” 理发师噗嗤笑出了声,又敛起嘴角委婉道:“那样的话就需要漂了,可能漂一次还不够,要漂两次才能上色,再加上后续打蜡,估计会超过我们的营业时间。帅哥,今天先帮你烫了,过个一周左右再来染吧,这样对头发也好一点,不伤毛鳞。” 蓝溱终于听不下去了,夺过任启东手里那本杂志,抬头对理发师道:“给我把后面那些狗啃的剪回正常就行。” “哎,行。”理发师应道,抖开围布给蓝溱围上,又喊了个学徒工过来给他洗头发,忙活别的去了。 洗发工不是之前迎门的那位,又换了个人,健谈地盘问起蓝溱的基本信息。蓝溱冷冷淡淡地应,无论对方问什么,他都像哑了一样从鼻孔里哼出个音,爱答不理的。对方也就不怎么搭话了,只安心地搓他头上的泡沫。 任启东在旁边看着也没意思,他和蓝溱也聊不了什么天,就去了等候区坐下玩手机。小茶几上放着一些饼干与话梅糖,他从果盘里拿起一颗糖,撕开包装又停住了手,起身走了两步,喂进蓝溱嘴里。 正好这时,理发师拿着个平板来了,脸上堆着商业笑容,邀任启东登记会员信息,滔滔不绝地给他推荐起套餐,舌灿莲花。愣是让没见过世面的任启东听着,感觉充十万要比充五千划算多了。 蓝溱抬眼看了下镜子,站在他身后的两人,一个是狡诈的狐狸,眯着一双格外会勾引人的桃花眼,另一个则是呆蠢愚笨的灰熊,迟钝慢半拍,体型优势完全被智力手段碾压。任启东特别不会拒绝人,这点蓝溱尤其擅长利用。眼见任启东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一般,蓝溱不得不跳出来制止:“把平板给我,填我的。” 理发师愣了一愣,任启东自然而然道:“给他吧。” 蓝溱从围布底下伸出手,将平板拿进去,透过透明的那一块,填起了基本信息。姓名是“蓝东”,地址是“太平洋西伯利亚”,手机号输了任启东的。他知道要是让任启东来填,他一定呆头呆脑地全写真实资料,完全不明白防患隐私泄露的重要性。 蓝溱把平板还给理发师,看了一眼墙上的价目表。精品剪发套餐888,括弧会员588,乍看之下省了三百,但会员卡至少五千起冲。万一理发技术不过关再也不想来,那就是一笔巨大的沉没成本。再看洗发价格——一次58,会员同样,摆明了让你想花都花不出去。 既然已经赌气到这步了,头发都在别人手里攥着了,也没办法了。 去前台扫码扣帐的时候,任启东心在滴血。 他远远地瞄了一眼刚冲掉头上泡沫回座的蓝溱,湿发全被捋到脑后,光洁饱满的额头露了出来,看起来精神多了。他期盼这五千最好花得值,能给蓝溱收拾个利索点的发型出来,不然,他心痛得今天晚上都要睡不着了。 任启东付完钱回来,听着蓝溱有条有理地和理发师沟通发型样式、细节偏好,默默感慨蓝溱不管在什么事上,都一如既往地有主见。他好像总是很确定自己要什么,完全不听其他人的耳旁风。 理发师掏出专业的剪子,咔嚓咔嚓行动起来。 恰好此时,邻座的美女做完了造型,时下最流行的挂耳染,两搓紫灰色的毛从耳后垂下来。她起身对着全身镜转了个圈,满意地自拍了几张,在店里一众整齐的“欢迎下次光临”中昂首挺胸地走了。 理发店没有收她钱,任启东从身后人的交谈中得知的。是个小网红,在平台帮店家宣传推广,反而还有酬劳。 人比人气死人。他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蓝溱,心想好看的男生也不顶屁用,折合折合能换个破锅么。他忍不住偷笑。 蓝溱捕捉到若有似无笑声,用余光微微一扫,只见任启东对着他傻乎乎地笑。 作者有话说: 蓝溱:我好歹能换个电饭煲吧 第11章 剩下两分扣哪儿了 理发剪上下飞舞,理发师没下狠手,只微妙地将之前不堪入目的部分修整得和谐了。任启东旁观着,又一次想,看起来真的是很容易。然而他已经没有再上手实践一次的勇气了。 真相是,他的勇气用之不竭,但钱包不是。 过程中,理发师对着镜子比划,换着法儿地劝蓝溱烫个纹理或是染个时髦点的棕色。蓝溱全不留余地地拒绝了,语气都变得不耐烦了,理发师才讪讪收了声。 邻近尾声,理发师拿吹风机给蓝溱吹干头发,整理造型,顺便吹去落在围布上的发丝。他从工具柜拿出一瓶摩丝,蓝溱忙说不用,这样就行了。他嫌洗头时难搓。 理发师也乐得省事,痛快地将围布一撤,抖了抖收工完事。蓝溱坐在位子上,没有急着起身,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转头问任启东:“好看吗?” 不得不说,贵的店有自有他贵的道理。看着好像没动什么,但处处隐藏着精雕细琢的细节,吹完就一整个大变样。几乎使任启东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蓝溱时的景象,前提是他身上没有穿着这套竖条纹居家睡衣。 “好看。”任启东别开视线,不自然地催促道,“行了,快点起来回去了。” 蓝溱趿着拖鞋,慢慢腾腾地从椅子上挪起来。走了没两步,那个理发师忽然又跑了过来。 “帅哥,加个微信啊,下次找我预约就不用排队了。”理发师说。 蓝溱眼皮也没抬,推了下任启东说:“你加。” 又不是贴身助理,事事都要操心代劳,一想到下次还得他给蓝溱预约排号,花着他办的卡,任启东一肚子气没处撒,统统在这一时刻爆发了:“你有病啊,人家问你微信又不是问我。” “哦。”蓝溱也跟着斗起了气,“那你加了再把我推给他呗。” 任启东简直要暴走,碍于周围环境,怒气冲冲地撞开了蓝溱的肩,推开店门走了。蓝溱慢慢悠悠地抬脚跟上。 回了家,蓝溱又去卫生间镜子照了照。理发店的灯光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像美颜滤镜一样会骗人。与此同时,任启东正在打扫阳台,把地上的杂物收进垃圾桶,之后,对着浓黑的夜色发呆。 叮咚一声,任启东收到好友添加请求,是之前那个理发师。名称是“a艺轩发型设计总监alexander”,显示通过蓝溱推荐的名片添加。任启东怀着疑惑地通过申请,那边很快传来:[哥,下次你要做头发也可以找我,会员卡可以共用的。] 任启东回:[谢谢,我不需要。] alexander:[哥,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人不打扮枉少年啊。] 任启东:[我30了,不少年了。] alexander:[真的假的,你看起来像才18岁!] 任启东无语了一会儿,也无聊,就又和那边聊:[那你觉得今天剪头发的那个几岁?] alexander:[比你小吧,一看就很听你的话。] 前半句没错,后半句错得离谱。任启东久久困惑地盯着手机中那几个字,最后干脆回了个[呵呵],想着结束这段尬聊。 对面人却很健谈,甚至自来熟到越界,alexander问:[哥,你们谈多久啊了?] 任启东猛地咳了起来,不是——有这么明显吗?他回顾着自己在店里的一举一动,虽说两个大男人结伴理发不太常见,但也没,就把“同性恋”三个字盖脑门上了吧。 任启东回:[你怎么看出来的?] alexander:[呵呵。] 任启东:[……] alexander:[哥,我刚来这儿不久,有什么好玩的酒吧推荐吗?同类多点的。] 任启东:[你问那个,我不清楚。] alexander:[他把我好友删了。] 任启东:[……] alexander:[他说你不允许他加别人,有什么事儿都得和你沟通。] 明晃晃的造谣污蔑么不是,任启东哪时干涉过蓝溱的社交情况,更不会下这么霸道的命令。拿他当挡箭牌就算了,还不惜抹黑他的形象。 任启东恍然想起他爸,小时候说要带自己出去玩,其实偷偷跑去和朋友喝老酒。再被灌就要醉了的时候,他爸也总是搬出他妈当借口,说家里老婆会生气、规定了回家时间云云,每每都是这样逃脱。招式虽然老套,但屡试不爽。 任启东背靠着阳台栏板玩手机,蓝溱冷不丁走到他面前,一张特大号的脸凑近了,低头看了下聊天界面。任启东连忙锁屏,下意识的反应,屏幕黑了才回味过来自己有什么好藏的,又解锁手机对着蓝溱:“你成天瞎说什么。” 蓝溱不当回事地回:“你和他不也聊得挺开心吗?” 任启东笑了一声收起手机,“是,人家小嘴多甜。” 蓝溱道:“遇上到个冤大头能不嘴甜吗,不就为了骗你再多去充值几回。” 任启东火气也上来了,“我那是被他骗的钱?不是你闹着非要去那么贵的店。” 蓝溱不占理,生硬地岔开了话题:“我有刘海好看还是没有好看?” 说完,他一把将自己额前的碎发撩了上去,捋成个背头,又松手放下,随意地分到两边。 任启东回:“都好看。” “哪样更好看一点?” “都差不多。” 相似的场景,在无数对异性情侣间每天都在上演,落在他们身上却有些滑稽。 蓝溱缓慢道:“满分100,请在一秒之内打出分数,1到100之间。” 说完他把刘海捋了上去,任启东立刻道:“98。” 蓝溱又把刘海放了下来,任启东道:“95。” 任启东自己都有些惊讶,原来潜意识中是分出了高下的。 蓝溱看着却不太高兴,又把头发抓上去,盯着他问:“剩下两分扣哪儿了?” 任启东:“……” 他改口道:“一百,刚刚没仔细看。” 蓝溱哼了一声:“晚了,都收卷了才想起来改答题卡。” 手机响起新消息提醒,任启东拿起来看,还是理发店的那个“亚历山大”,发了几张男明星的照片,说这个发型很适合他的脸型,哪天有空了可以找他剪同款。 软磨硬泡的,明明会员卡上充进去的钱也不能退,都到账了还这么热络地想做他生意。 任启东基于礼貌回:[谢谢,我考虑考虑。] 那边马上回:[哎哥你做什么的,平时很忙吗?那你还抽两小时陪人剪头发,也太真爱了吧?] [你也太自来熟了吧。]任启东忍不住将这句心声发了出去。 那边看似调皮地说:[职业需要啦,做我们这行的都这样。] 蓝溱在旁不经意地扫了两眼,搭到任启东肩上打趣地说:“他好像对你有意思,这么多话。” 任启东听出他话语里开玩笑的意味,于是顺着往下说:“哦,那你还把我微信给他,不怕我跟他聊出感情啊?” 蓝溱漏出一声短促的笑,半个身子也倚到栏杆上,朝着亮堂宽敞的客厅,不以为意地道:“长得又没我帅,估计赚得也没我多,你傻么不选我选他?” 第12章 和某人有几分相似 短暂的双休日过去,劳碌的新一周开始了。 这周任启东是早班,他出门得早了一些,蓝溱还在呼呼大睡。不过是早是晚并无差异,很难在清晨的阳光中,见到一个清醒睁着双眼的蓝溱。 任启东做好早餐,自己吃了一半,剩下另一半用保鲜膜包上,放到微波炉顶上。这样蓝溱中午起来时,就能自己热热端出来吃。 “早啊,东哥。” “早,小熊。”任启东把俩肉包和一杯豆浆搁到台面上,“给你带早饭了。” “哎快别这么叫我,还不如叫星星呢。”吕星将最后一批面团也送进烤箱定时,洗了个手靠到柜台上,拿起早点啃,“谢啦。” 曾经有一次,吕星起晚了,顾不上吃早饭,冲到面包房就是三四个小时不歇气地揉面发面,低血糖昏厥了一小阵,又自己费劲吧啦地爬起来,坐在地上惨兮兮地啃面包,给正推门进来的任启东吓个够呛。 吕星对自己的健康状况不太上心,任启东担心他的雇主英年早逝,就主动承包了带早饭的活,当然仅限在他早班的时候。吕星开车来回,路边不好停车,一不小心就是200块罚款。而任启东一出小区,就是各路24小时便利店,方便顺手。 要问吕星为什么不就地自给自足,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一来,烤炉里的面包都按规划算好了分量,顾客优先。二来,说来也好理解,吕星一年四季与这些面包相伴为伍,闻着黄油糖霜都不觉得香了,他更喜欢传统的中式早餐。 吕星大口吞咽,吃得太急冒出个饱嗝。任启东像个老母亲嘱咐他慢点吃,边唠叨边忙活,从架子底下拿出包装盒一个个折起来,再将冷却架上的贝果装进去,摆到外面的货架上。 幸福烘焙坊今天也准时营业了。 刚开门,就涌入许多熟客,大多是住在附近的阿姨,刚从菜市场买完菜,路过顺手捎带上几个面包,作为家里小孩放学后的点心。任启东一一笑着打招呼,游刃有余地与阿姨们寒暄着,同时手上也没耽搁——打包装袋结账,样样不落。 吕星歇了一会儿,第一波客流此时正好散去,他凑到收银台与任启东闲聊,指着手机上一段视频。 “哎,东哥,你听说过这个世界排名第一的蛋糕吗?” 任启东瞄了一眼,摇头道:“没有。是什么?怎么看起来有些邋遢。” “邋遢”——吕星第一次听人用如此与众不同的词形容食品。身为甜点师的他既感觉被冒犯,又不得不承认,比起大众印象中精致规整的普通蛋糕,这个,确实粗犷了一些。 “巴斯克蛋糕。好几个人来问店里有没有卖,看视频也挺简单的。”吕星接着道,“说是普通人也能轻松上手零失败率,那我这个专业的岂不是更手到擒来吗。” 任启东道:“既然零失败,那别人为什么不自己在家里做?” 吕星一时被问住,呃了一声,马上又转过弯来:“那肯定是懒得动手嘛,也可能懒得去买原材料,一次又用不完。”咔嚓一声,吕星截了个屏,将配方保存下来,嘀咕着:“奶油奶酪,店里好像也没有啊,下次让……” “啊——!”吕星忽然尖叫,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面对着后厨颤颤巍巍。 任启东被他的一惊一乍吓到,回头看了一眼,却没发现异常,“怎么了?” “有……好像……有……”吕星难以启齿,“有老鼠……” “不可能吧!”任启东条件性反射,就大声反驳。 对于一家食品类店铺来说,出现蟑螂老鼠之类的害虫,基本就等于宣告了这间店的死刑——假如在工商局的临时抽检中,或记者暗访偷拍时。但幸好,现在店内只有他们俩人,还来得及悄无声息地处理妥善,再缄口不提。 吕星怕老鼠,任启东捋起袖子,抓起拖把,朝着吕星指的方向去了。雄赳赳气昂昂,势要让这只不识时务的老鼠今日殒命于此。 后厨也就七八平方大小,紧凑地码着醒发箱、揉面机、开酥机、分层烤炉、工作台、冰箱等。机器门严密地关着,老鼠断然是钻不进去的。 任启东盯着地面,从狭小的缝隙间地毯式搜寻,陡然捕捉到一抹深灰色的背影。任启东立马将拖把头迅猛地捅了过去,那小玩意感受到杀气,极其敏捷地躲进了冰箱底下。任启东把手里的拖把调了个个儿,木棍捅进去横扫地面。那玩意“吱吱”地惊悚地叫着,被赶出来,耸着高高的大尾巴。 任启东差点拿脚踩到那截尾巴,眼尖看清那玩意的真面目,及时收了回来,眼睁睁地看着那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松鼠在柜子之间疯狂地反复横跳。 适时,吕星壮着胆子远远地问了一句:“东……东哥,要帮忙吗?”声音微弱,听起来也只是客气客气。 “没事,不用,是松鼠。”任启东说完又发愁,老鼠他逮过,有经验有方法,可这松鼠呢,离会飞就差一步了。它不停地上蹿下跳,任启东次次扑了个空。 真是个大麻烦。 即使不是老鼠,但松鼠也未必干净到哪儿去,可能没携带那么多病毒,但该掉的毛一根不少。万一掉到机器里,混到面包上,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任启东趴在地上,拿手机打着灯光,在一个昏暗的夹缝堵住了那只松鼠。灰扑扑的毛发与背景融为一体,几乎蒙混过关,但胸前的几簇白毛出卖了它。任启东静静地与松鼠对峙,不好强硬施压闹出大动静,容易引起外头顾客的注意,这对店家大不利。 但也绝不能让这个隐患继续躲在这儿,远的不说,近的,吕星都没法进去烤面包了,商品不出中午就该售罄了。 强光直直地照射着,松鼠惊吓地竖起了全身的毛,盯着任启东的方位,两只小爪子并在胸前,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硬的不行来软的,任启东撕了点面包碎,递向松鼠,嘴里不自觉嘬出声响,逗狗那样。松鼠不为所动,依旧待在原地,甚至还往后又缩了点,仿佛想把自己陷进墙里。 任启东将面包块放下,又走远了些,嘬了几声示意。等了两三分钟,灰色的残影一闪而过,面包块消失不见了。任启东有了耐心,又撕了一小点放在它看得见的地方,一点一点,延伸至一个支起来的倒扣的盆下。小时候他和学校附近的野孩子就这样抓麻雀玩。 蝉鸣的午后,他蹲在荫庇处握着绳伺机而动,有时一个下午也逮不到一只,饵被潇洒地叼走,幸运时能捡几根鸟毛留作纪念。童年游戏无法复刻,麻雀摇身一变,从四害跃迁为保护动物了。 松鼠的智商比麻雀低太多了。小家伙转眼就上钩了,反倒是任启东,追忆童年太忘我,愣愣地忘了盖下盆。松鼠大摇大摆地拿走盆下的诱饵,火速躲回了那个令它心安的角落。没付出任何代价,只有任启东受挫。 外边吕星已经在催了,任启东加速进程,略过摆陷阱的步骤,搓了搓手,等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松鼠嗅着香气,一顿一顿地跳出来,任启东手疾眼快就伸出手去抓。电光石火间,松鼠躲开他的掌风,踏着任启东的手腕一跃而起,噔噔噔就爬到了任启东的肩膀上。 任启东又愣住了。他不敢轻举妄动,怕惊跑松鼠,好不容易这么近在咫尺了。松鼠停留在他的左肩,任启东缓缓抬起右臂,动作很小,但松鼠还是察觉了,瞬间从他的颈后跳到另一边,玩起了老鹰捉小鸡。任启东惜败,任由这只松鼠将他的身体当成爬架,戏弄挑衅。 抓捕的动作逐渐暴躁,松鼠也懂得退一步,又跳回到案板台面。只是这次,它不乱跑了,静静地与任启东对视。 松鼠耳朵上蓬着一簇长长的聪明毛,任启东莫名感觉它通了人性,在以这般安宁的姿态议和。任启东鬼使神差地对着它说:“你不捣乱,好好待着,我就再给你找点东西吃,如果你答应的话,就应一声,怎么样?” 松鼠没有吱声,仍保持着原姿势立在原地。任启东也没那么异想天开,找了个蛋糕的包装盒,大个的,又丢了点面包进去,拿着慢慢靠近。 对峙了几秒,松鼠很乖地跳了进去,捧起食物啃,任启东松下一口气,快速盖上挡板。从视觉效果上来看,一个透明的蛋糕盒倒了过来,两只大手一上一下压制着。 任启东出了后厨,吕星一眼看见又叫了一声跳开,躲得远远的。任启东将盒子放到柜台底下,拿东西压住,说:“是松鼠又不是老鼠,这你也怕啊?” 吕星心有余悸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不懂。” 任启东拿纸杯接了点自来水,放进盒子里,才想起来回吕星话:“你被老鼠咬过啊?” “重点不在咬,在像。”吕星好奇地瞄了一眼,又立马避开视线,一闪身回了后厨。 任启东蹲下观察,松鼠埋头喝水,小小的舌头时隐时现,毛茸茸的大尾巴垂了下来,耳朵却高高竖着,冲天辫似的。任启东没见过这么别致的耳朵毛,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松鼠没抗拒闪躲,仿佛刚从沙漠里跑出来,咕咚咕咚喝个不停。看起来也蛮可怜的。 任启东又放胆去摸脑袋,松鼠抬头看了任启东一眼,乌黑的眼珠亮晶晶的,又埋头喝水。 嚯,这么一会儿就不怕生了。原以为不好亲近,谁知道喂两口就熟了。从这一点来看,倒和某人有几分相似。 作者有话说: 是从迪*尼动画片逃出来的,所以充满了戏剧性 第13章 和你还挺像的 下午忙忙碌碌,任启东很少得空,彻底闲下来了才扒开盖子瞄了两眼,确认松鼠还活着。他扎了几个透气孔,暂时还没想好拿这只松鼠怎么办,只能去与吕星商量。 他们不清楚这只松鼠的来历,野生的还是别人养的。如果是家养的宠物,那么情况又分两种,一是不小心走失的,二是故意遗弃的。无法确定情况,也就不好随便放生。任启东去周围商铺问了一圈,都没人养松鼠。 那又该如何是好呢?养在店里肯定不行,吕星的承受能力有限,再多半天都受不了。 换班时,方菱来了,见着那只松鼠喜欢得不得了,松鼠也十分识趣地贴着她的手掌蹭蹭。但方菱住在学校宿舍里,禁止饲养宠物,再喜欢也给不了它归宿。 说来说去,最终还是只能落到了任启东头上。他和松鼠待了一下午,发现它不怎么叫,解释解释,蓝溱应该不会闹翻天。 他们各自在朋友圈发了招领启示,欢迎转发,又打印了几张纸质版的,贴在店门口。 坐在公交车的最末,任启东却频频受到其他乘客的瞩目。透明蛋糕盒四面缠绕着亮红色的丝带,顶端系着一个标准的蝴蝶结,而那只患有多动症的松鼠就在里面蹦来蹦去,拿脑门顶纸杯,耍起杂技。 任启东拍了拍以示警告,另一只手划着手机,查喂养松鼠的注意事项。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费事,毕竟只是暂住。要是过个一周左右还没人来领,就再发个领养启示,送给其他有爱心的人去了。 假设真要养宠物,任启东的首选也是猫啊狗啊这之类常见的,松鼠——他觉得太小了,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压到,酿成悲剧。家里养一个脆弱的玩意就够了,他想想就头疼。 任启东打开家门,始料未及,与正从卫生间出来,两手晃晃悠悠地甩着水的蓝溱对上目光。蓝溱的又一坏习惯——洗完手不擦,就喜欢到处乱甩。 之前,任启东有过一个绝妙的想法,把松鼠放阳台,反正蓝溱的尊驾也不会驾临,可能直到送走那一天,蓝溱都不会发现它的存在。但既然撞上了,也没什么好藏的,只是这铺垫的话……任启东顿时忘得一干二净。 蓝溱咦了一声,好奇心起,小碎步走近了看,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动物被装在蛋糕盒里。 任启东刚一张口:“这是……” 蓝溱就道:“送我的生日礼物吗?” 任启东呆了一下,问:“呃,你生日哪天啊?” 蓝溱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不是今天。” 任启东一下子松弛下来,将蛋糕盒丢餐桌上,揉着肩膀娓娓道来:“店里捡的,也不知道哪儿跑来的,怕万一是别人丢的就先帮忙照看几天,找到主人就送回去。” 蓝溱坐到餐椅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塑料外壳,隔空戳了下松鼠的屁股,又问:“那要是没人来找呢?” “总会有办法的,反正不会一直赖在你这儿,我给它放阳台,吵不到你。” 任启东找出个收纳盒,也是塑料的,但坚硬得多,把松鼠迁移到足够它活动的大空间里,又从冰箱里翻出些核桃仁,炖汤用的,丢了两块进去。任启东原本打算直接抱去阳台,但看蓝溱似乎并不排斥,反而还很有兴趣地打量着,就那么敞着口放桌上了。 “它咬人吗?”蓝溱问。 任启东说:“不咬,反正没咬我。” 听到这句话,蓝溱放心大胆地伸手去摸。松鼠沉迷于啃核桃,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蓝溱一把手抓了起来,又去挠它身上的毛,说:“和你还挺像的。” 任启东诧异,他从来也没这么贪吃过、任人蹂躏过,于是问:“哪儿像了?” 蓝溱目不转睛地撸着松鼠,越玩越开心,掂着转了个向,冲着任启东,拎起一只小爪子,兴冲冲道:“你看它这肱二头肌,都快赶上袋鼠了。” 又拐弯抹角地说他壮实呢,任启东沉下脸道:“改天我真弄只袋鼠来,看它揍不揍你。” 蓝溱一下老实了,迅速将松鼠放回盒子里,伴随着低声的嘟囔:“违法的……” 第14章 迟早去工商局举报你 经吕星一问,任启东才想起来,早上出门前忘了查看松鼠的情况,他还不适应家里多了个宠物。蓝溱他倒是喂了。不光喂了,还给他掖好被子,偷亲两口,才匆匆忙忙地踩点跑出来。 到了中午,任启东给蓝溱发信息: 12:36 [等会儿睡醒了,去给松鼠喂点吃的。] 13:58 [还没醒?] 14:02 [睡死你得了。] 一醒来打开手机,跃入眼帘的就是几条吩咐的指令,语气还这么差,蓝溱也有些恼了。平时不都睡到这个点吗,就为了只借住几天的破松鼠,咒他。 蓝溱从床上爬起来,慢腾腾地挪到阳台,丢了一把核桃和一个苹果进去,又回厨房拿了一个空碗折返回去,蹲下把碗摆在松鼠旁边,拍了张照片发送。 意思是:松鼠有的吃,他没有。 闲暇时,任启东拿手机看了一眼,一下笑了。他刚想回点什么,那边送货的来了,吆喝他搭把手,清点签收。任启东扣下手机就去了,东忙西忙,过了许久才想起来回蓝溱:[晚上给你做顿好的,满汉全席。] 半天也没新回复,任启东就锁屏不等了。 手机撇在一旁,蓝溱看着松鼠新鲜,爱不释手地捧着玩,对着松鼠自言自语:“你妈……” 他意识到不对,改口:“你爹……” 听着也别扭,任启东要是爹,那他成什么了?于是三思之后道:“你东哥让我喂你,你喜不喜欢吃核桃啊,连着几顿都只有这些干巴巴的坚果,是不是很难吃。” 黑黝黝的眼珠子一眨不眨,显然松鼠听不懂人话。 蓝溱准备把它放回收纳盒里,无可避免地就见到了底下那几粒黑黑的,疑似屎球,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这放回去吧,松鼠要是沾上自己的屎,弄得臭烘烘脏兮兮的,回头任启东会不会怪到他头上来。 可这本就不关他的事,是任启东一意孤行带回来的,甚至都没提前问过他一句。蓝溱的微信24小时待机,为了及时回复客户消息,但其他人的消息他看见了也会回的。而且除了微商推销、求投票点赞砍一刀的,基本上是有事必回,彬彬有礼。不像任启东,动不动就失联。 松鼠长时间被禁锢着,不乐意地挣扎起来。蓝溱抓得更紧了些,去玄关找了个快递盒——任启东攒起来要送给楼下收废品的阿姨的,抖抖倒出个最大的,把松鼠丢进去,然后将迅速封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迷茫了。 唉,算了算了。蓝溱抱着纸箱放到阳台上,松鼠随之钻出了脑袋,撅着屁股要往外爬,看来待得不太舒服。蓝溱看了看纸箱,又看了看旁边的收纳盒,盛过屎的盒子也相当于报废了。这么一天一换下去,他家里得腾出多少东西给这个小玩意糟蹋啊。 蓝溱沉沉叹气,好在立刻想到了解决办法。他打开微信,点进宋怀文的聊天框,对着贼头贼脑琢磨着“怎么祸祸这个家”的松鼠抓拍一张,发送过去,然后打字:[养这玩意都需要什么?你店里有没有。] 宋怀文是蓝溱最好的朋友,俩人就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彼此家长也都倍儿熟。在任启东出现之前,宋怀文每周都会来探望一下蓝溱的生活起居,受蓝妈妈的嘱托。后来,蓝溱有了别的监护人,宋怀文又盘下了一家宠物店经营忙活,也很久没来了。 宋怀文:[魔王?你找谁买的,有钱怎么不让哥们赚?] 蓝溱:[什么魔王,我问你有没有松鼠笼,还有它拉屎怎么办啊啊啊。] 宋怀文:[你这松鼠品种就叫魔王,你啥也不知道就敢养啊,拉屎就让它拉呗,还能怎么办。] 蓝溱:[不是我养的。] 宋怀文:[……我就说。以前问你过那么多回,要不要白送你只养着玩,你都不要。] 蓝溱:[给我配一套完整的从里到外的行头,送货上门。] 宋怀文:[忙着呢,没空。] 蓝溱:[我给钱。] 宋怀文:[【图片】笼子食盆水壶尿垫猫砂磨牙棒吊床小窝,老板您看看还缺啥不。] 蓝溱:[可以了,马上送过来。] 宋怀文:[三千。] 蓝溱:[讹人呢?] 宋怀文:[运费。] 蓝溱:[迟早去工商局举报你。] 除了图片里提及的东西,宋怀文还提了俩红心蜜柚来,别人送他的,顺手就捎上了。蓝溱的习性他门儿清,也不指望主人如何热情待客了,亲自去厨房找水果刀开杀,掰下两瓣,递给正在津津有味地给松鼠挪窝的蓝溱。 宋怀文剥开柚皮,啃了一口,酸得倒牙,但强忍着不露声色。 蓝溱接过柚子,想也没想就往嘴里塞,一瞬间遭受强烈的味觉冲击,酸得从地上蹦了起来,一边嘶气一边往外呸,手里的柚子随地就丢了。 宋怀文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蓝溱气得捶了他几拳,力道不痛不痒,又揉着脸颊不停换气。 宋怀文效仿蓝溱的行径,把吃剩的柚子也投进收纳盒,拍拍手似有埋怨:“哎他怎么养宠物也不管管的,就关这塑料盒里啊。” 蓝溱扣上笼子门,把快递纸盒也扔进收纳盒里,眼中已然将它与垃圾桶划上等号,自认为处理得简直不要太妥当,才说:“偶然捡到的,不是要养。” 宋怀文惊讶道:“不养你还花三千买那一堆东西,有钱烧的啊?” 蓝溱幽幽地瞥了他一眼,“资助穷困潦倒连朋友都要宰的落魄商家,也属于做好事了。” 宋怀文脱口而出一句国骂,想起蓝溱文明人的个性,又说:“我收都收了,没得退,随你怎么损。” 俩人围着松鼠笼坐到地板上,宋怀文把粮食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松子,瓜子,花生,松塔……尤其最后一样,蓝溱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松鼠也识货,一眼就从满地的丰盛宴席中挑中了这个高高大大的松果,抱起来足足有它半个鼠那么大。它灵活地扒掉外壳,掏出里头的新鲜松子啃,小小的嘴巴鼓张着。宋怀文上手摸了两把,若有所思道:“这么干净又这么亲人,家养的吧,也不知道怎么走丢的。” 蓝溱怀抱双膝盯着,漫不经心道:“也可能是不想养就随便丢了呗。” 宋怀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站起来拍拍裤腿,回客厅了。蓝溱关好笼子门,随后也跟上,俩人找出游戏手柄,重温对战,输赢五五开。一局结束,正好小龙虾外卖也到了。工作日的下午,俩人都不工作,痛痛快快地玩了一个下午。 大门忽然响了一声弹开,已是傍晚,任启东下班回来了。他和宋怀文也认识,但关系说不上好。蓝溱对恋情从不避讳,但任启东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方式与男朋友的好朋友相处。 “回来了啊。”宋怀文听见开门声,随口就道。 这话由一个客人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任启东没有回应。他怀着疑惑,把玄关乱丢一地的纸箱整理好。蓝溱注意力全集中在电视播放的动漫上,中二又热血,跟着主人公瞎嚷嚷,嘴里还含着龙虾壳,含糊不清。 任启东脱了鞋子,把买的菜放进冰箱,全是蓝溱爱吃的。经过客厅,他看见沙发与茶几溅上了油渍,几个龙虾壳丢在垃圾桶外,心脏都快骤停了。有外人在,他劝自己心平气和,冷静,给蓝溱点面子,给自己点面子。 他又去了阳台。松鼠的生活条件大变样,任启东先是错愕,远远听着俩人兴致高昂地聊天,大概明白了是他们的杰作: 那咬了一口乱丢的柚子—— 那沦为垃圾桶的收纳箱—— 任启东心里有一万匹羊驼奔腾而过,冒出一百种想弄死那俩人(也许放过宋怀文,但真的很想揍蓝溱一顿)的念头。 松鼠适时地叫了一声,介于“嗯”和“嘤”之间,软萌又有些怪异,像是捏橡皮鸭发出的声响。 任启东蹲下打开笼子,撸了撸毛茸茸的松鼠排解怒气。松鼠吃饱喝足,被关了太久憋闷,抓准时机就蹿了出来,爪子蹭过任启东的手背,留下几道浅浅的红印。任启东大喝一声,惊得沙发上俩人都抖了一抖,回头一看,那小玩意肆意撒欢了。 立着的瓶瓶罐罐被撞倒不少,滚到地上骨碌碌地转。 宋怀文与蓝溱对视一眼,又齐齐回头看电视,安之若素。 宠物嘛,也不好整天关着,偶尔放出来运动运动有利于身心健康,他们是如此看待的。至于弄乱的家具,等孩子玩累了再一块儿收拾。和万千家庭无数个一被母亲催着干家务,就说“等会儿等会儿”等没影了的雄性灵长类一脉相承。他们的父亲都是这样的典型,深得精髓。 松鼠对环绕式音箱应激,四处逃窜,扒着窗帘没几下就爬到了罗马杆上,又跳到立式空调顶背,在半空兴风作浪,纵身一跃,着落到中央吊灯上。任启东跟着四处去逮,这一下也完全没了办法。吊灯摇摇晃晃,蓝溱与宋怀文怕掉下来砸到,终于挪了挪屁股坐远了点,举起手机拍了一张,记录奇观,不紧不慢。 他们仍然在想:等鼠子玩够了,自然会跳下来的,急是没用的,万事皆有定数。 任启东大动肝火,去储物间搬出梯子,立在吊灯底下,喊蓝溱过来扶一下。蓝溱一只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龙虾还没嗦完,拿手肘捅了一下旁边的人:“你去。” 宋怀文也不愿意动,捅了回去:“喊你的,你去。” 蓝溱伫立着一动不动,有百般说法推辞:“你去,我手脏。” 坏就坏在吃得太快了,宋怀文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走向战场。梯子一侧顶着茶几固定,宋怀文抬脚踩上另一边,斜倾身体压着。任启东也不好再挑剔,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去,伸长了手去够那只偷油吃下不来的松鼠。 宋怀文抬头,一不小心看见任启东衣摆撩起露出的腰间肉,以及精壮健实的其他区域,赶紧又低下了头。他原本对自己的身材颇为自信,练了小半年终于有胸肌了,现在只剩下自愧不如。 进退无路的松鼠见到救星,赶紧顺杆爬了下来,顺着任启东的手臂往下溜。任启东也慢慢往下退,快到地上,松鼠闻着味儿,猛地一头扎进了小龙虾的海洋里。 这次是连站在远方看戏的蓝溱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只黑松鼠,变红了。 任启东落地后,见到这么一幕,什么想法都没了,扛着梯子木木地往储物间走,对在外卖盒里自由徜徉的松鼠视而不见。蓝溱与宋怀文双双戴着手套,大费周折地打捞拒捕的松鼠,场面一时难解难分。 任启东心如死灰地走过去,对那只魔王投降:“扔了吧。” 蓝溱却一反常态,积极踊跃地逮住松鼠尾巴,拎了出来,同时把一小截虾尾从松鼠嘴里拽出来,“别别别,不至于,我给它洗干净。” 任启东仍是没什么表情,漠然地道:“看它挠不挠得死你。” 宋怀文这时也挺身而出:“我来我来,我专业的。” 俩人按着那只滚满红油的魔王,鬼鬼祟祟地朝浴室去了。不一会儿,宋怀文又出来了,问任启东要了一副橡胶手套。 任启东听见浴室似乎传来了蓝溱的尖叫,但他不想去管,看着客厅的一片狼藉,也想置之不理,终究跨不过心里那关,认命地拿抹布擦了起来。 浴室里乒乒乓乓的,任启东越擦怒意越盛,巴不得那只魔王把那俩人都挠成大花猫,给他出出气。 然而,这只松鼠是只没良心的,对救了它的任启东恩将仇报,对坐视不理的那俩反而客客气气,放任俩人安然无恙地出来,手上一点口子都没有。 宋怀文手里拢着那只松鼠,黑乎乎、湿哒哒的,蓬松的毛都塌了下来,看着真跟老鼠没区别了。他把松鼠装进一个小的便携笼里,拿吹风机隔着老远吹。 任启东不知道在这过程中蓝溱干了什么,看起来是什么也没干,宋怀文衣服上湿了一片,蓝溱却清清爽爽的和刚进去时没两样。哦,蓝溱嘴边的油渍没了。别人倒腾松鼠的时候,他忙着倒腾自己。 任启东瞥了俩人一眼,转身围上围裙,目光扫过冰箱里一盒一盒的肉,最终只拿出一颗大白菜来,晚上吃素。他想象着抗日剧里撕人的画面,撕菜叶子。 不知何时,蓝溱踱到了他身旁,以躲避吹风机的噪音。蓝溱斜靠着料理台,看任启东洗菜,小声嘀咕:“以后笼子不能放阳台了。怀文说松鼠不能晒的,容易晒死。” 任启东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甩了甩菜叶子上的水珠,丢进篮子沥着。 蓝溱换了一边,掀开锅盖看了一眼,空的,砧板上也是空的,电饭煲的指示灯倒是亮着,他问:“晚上吃什么呀,怀文也在这儿吃,多做俩菜。” 任启东推了蓝溱一下,让他别挡路,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里脊,扒开保鲜膜放水龙头底下冲,冷着脸说:“没煮。” 蓝溱失望地“啊”了一声,心想任启东也太没眼力见了,又忌惮他一脸不好惹的表情,转而道:“哦,那我少吃点。” 任启东切肉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没什么感情地嗯了一声。 第15章 我不是故意的 餐桌是长方形的六人桌,蓝溱与任启东坐在一边,宋怀文坐在另一边,面对着蓝溱。 桌面摆着一道上汤娃娃菜,一道青椒牛柳,一盘腊肉炒儿菜,一盘红烧日本豆腐,最中央是一大盘可充当主食的炒方便面。显然是临时加的。 “你在家伙食也太好了吧!”宋怀文又一次惊叹。 蓝溱舀了一大勺汤,浇在米饭上,拿勺子捣在一起,一边说:“因为有客人才这么丰盛的,托你的福。” 任启东只闷声吃,蓝溱与宋怀文聊着,许多他插不上话的话题。他们二十多年的交情,而他只认识蓝溱两年,亲疏远近一目了然。两个人聊股市最近的行情,聊各自家庭的变化,聊童年难忘的糗事。 每一句以“我记得你以前……”开头的句子,不论从哪边口中说出来,都流露着任启东难以企及的亲密。那些是无法取代的过往。 任启东看着对面的空椅子,有些心酸。他没有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朋友,也无法坦荡地将蓝溱介绍给任何一个他认识的人。 这座城市里,他只与蓝溱有些联系了。 吕星与方菱勉强也能算朋友,但除开工作时间,不会相约一同去哪儿玩。 这座城市的名胜古迹,每一处伴随着风景出现在任启东记忆中的人,都是蓝溱。有时不情不愿地跟在后头,耷拉着嘴角拍合照;有时抱怨个不停,中途就开溜跑了;很偶尔才会主动拉着任启东兴致勃勃地去玩密室逃脱。因为躲在任启东身后很有安全感,蓝溱的原话。 任启东怔怔地回忆着,蓝溱推了推他,要喝啤酒。任启东站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罐,顺便也给宋怀文拿了一罐,自己喝汤。宋怀文喝了两口,想到什么,忙把手中的易拉罐塞给蓝溱,“忘了忘了,待会儿还要开车回去。” 蓝溱也不浪费,喝完自己那罐,又把宋怀文递过来的喝了七七八八。还剩下一些,任启东倒了。蓝溱送宋怀文下楼,任启东收拾残局。 洗完了碗,蓝溱还没回来。 任启东倚着阳台抽烟,突然手机响起一声。是宋怀文发的消息,他们早加了微信,但不聊天,只会同时出现在蓝溱朋友圈动态的点赞列表里。任启东一见倾心的那只漂亮布偶猫,就是宋怀文发在朋友圈里出售的。近水楼台得到的也只是水中月。 宋怀文:[蓝溱忘带手机了,楼下有卖气球的,他问你要不?] 紧跟着一张拍得很随意的照片。一簇气球飘在空中,游乐园里常见的那种波波球,里边一个卡通头像,外头再套一个透明的,中间夹杂着散落的小亮片。 任启东费解:[?] 宋怀文:[算了,他已经买了。] 任启东摸不着头脑,远远望着一个瘦长的成年男性握着一个粉嘟嘟的气球,蹦蹦跳跳地穿过小区花园的人行道。 他们住七层,照理来说等电梯也要一会儿,但转眼间蓝溱就推开门进来了。任启东手忙脚乱地掐了烟,一时大意,没地儿藏,一急之下就摁到了阳台盆栽里。 “你又抽烟!”蓝溱边换着鞋,由室外拖鞋换成室内拖鞋,边朝阳台吼。 任启东挥散周围空气,双手藏到身后,背靠着栏杆说:“没有。” “我在楼下都看到了!那你这样——”蓝溱比了个双指并拢的姿势,凑到嘴边,“是在干吗?” 任启东咳了一声,说:“你看错了。” 蓝溱从鼻孔里哼了两声,手松开,气球就升到了天花板上。任启东稍微一走近,蓝溱就立刻嫌恶地大喊大叫:“臭死了!” 任启东只好讪讪躲开,去卫生间刷了个牙,又用洗手液搓了好几遍手。 回到客厅,刚刚还在的气球不翼而飞了。蓝溱闲来无事,蹲在地上逗松鼠玩。任启东做错了事,蔫头耷脑地靠过去,拿腿轻轻碰了蓝溱一下:“气球呢,不是说送我吗?” 蓝溱蹲着没动,拿着个磨牙棒往松鼠脸上凑,趾高气昂地说:“不听话的小孩没有。” “我……”任启东理亏词穷,小声咕哝,“就偶尔抽一根,又不会怎么样。” 蓝溱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手搭在自己膝盖上,另一只手摸着松鼠的头顶道:“你可千万别跟他学,染上抽烟喝酒撒谎的恶习。” 被挤兑过火,任启东也烦了,高声道:“你神经病啊。” 丢下这句话,他快步去了卧室,一个人清净。 当初任启东是答应过蓝溱戒烟,还换了工作,蓝溱提出的每一个要求,他都答应了。但那些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反而都是为了他好。要是不够好,蓝溱也不能够和他在一起这么久。 绕到最后,好像还是为了自己。 任启东躺在床上,郁郁寡欢地玩手机,刷到宋怀文的朋友圈,起码十几个气球,配字是:转发宠物店宣传即可到店领取,先到先得,数量有限。 合着就蓝溱拿回来的那一个都是顺来的,不仅磕碜,而且还根本没到他手上。任启东越想越气,今天就跟这个气球卯上了,非要弄到手不可。 他翻出藏着的所有烟,三四包拆封过的,有时自己也忘了哪儿还藏着,买了一包新的开了又想起来,导致家里零零散散的角落一掏就有惊喜。但就算这样,蓝溱也发现不了,那大爷才懒得动手。 任启东走到书房,把烟盒都揉成一坨,丢到蓝溱跟前,伸手摊开,“球呢,我要我的球。” 蓝溱抬头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你真行,戒烟原来是这么个戒法的。” 任启东被呛得哑口无言。但他也不常抽,只在被蓝溱气到不行的时候,很偶尔才点上一根解压。他要是天天一包半包的,就蓝溱那狗鼻子能闻不出来吗。 “我没有……”任启东越说越小声,“以后都不抽了,死都不抽了。” 蓝溱仰着头,直直地与他对视,虽然坐得矮但盛气凌人,眼里全是训*的意味。任启东下意识就避开了,一想不对又挪回去,看啊看的,越来越心虚。直到蓝溱满意,无言中达成某种共识,他才肯开金口:“在衣柜里。” 任启东顿时就放晴了,兴高采烈地去拿。一拉开柜门,里头的气球不知道碰到什么,嘭的响亮地炸了,亮片扑簌簌地落下来,全掉在底下叠好的干净衣服上,任启东瞬间傻眼了。 这他妈什么破逼玩意儿,什么傻逼人,他卑躬屈膝费劲巴拉地图个什么。 仅隔一堵墙,盘腿坐着的蓝溱也听到了声响,放下腿肚过来查看。任启东脸上的表情难看得不得了,蓝溱掂量着说:“我明天再叫怀文……” “算了。”任启东打断,默默把衣服一件件拎出来,又抖又拍,打扫那些亮片。 “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也没想到它会被挤爆啊。”蓝溱急道。 任启东深吸一口气,道:“嗯,你去玩你的吧,我把这儿弄干净。” 蓝溱又看了两眼,任启东平静地理着衣柜,他也插不上手,于是就走了。 书房里,蓝溱给宋怀文发消息:[这气球质量太差,我要投诉。] 新添加了一百多个好友,忙着拉拢潜在客源的宋怀文看了一眼,抽空回道:[你上哪找那遛弯大爷去?] 蓝溱没有头绪,浑身都燥:[烦死了。] 宋怀文:[没用啊?我就说了哪个大男人会喜欢气球的,还那么卡哇伊一气球。] 蓝溱打字速度飞快:[不是,他喜欢的,我就知道他喜欢粉色的东西。就是那气球吧,它自己炸了。] 宋怀文:[没伤着吧?] 蓝溱回忆了下:[心碎算吗?] 宋怀文:[…………] 第16章 不是那种关系 “怎么样?”吕星闪着星星眼期待地问。 任启东撂下勺子,擦了擦嘴说:“挺好吃的,就是有点……像大号的蛋挞。” “啊——”吕星也挖了一勺,慢慢地抿化细品,“是有点,配方还要改良一下,换个牌子的奶酪会不会好一点呢……” 一个六寸的巴斯克蛋糕切成四份,一人吃了一块,剩余两份打包好,留给了方菱。 交班时,方菱有些不好意思,她本来打算辞掉这份兼职,这一下也张不开口了。 方菱学的是会计,大三课业轻松了,就想着去找一份专业对口的实习工作。面包店的工作环境和员工福利都无可挑剔,啃着她带回寝室的免费蛋糕的室友时常表示羡慕。吕星和任启东人也很好,对她照顾有加,迁就她的课业时间排班,偶尔有事请假也不扣钱。 但她内心明白,这并非长久之计。 方菱躺在寝室床上,刷着实习招聘,但凡是沾一点边的,都海投了,反正也不一定能通过初筛。她闭上眼睛不再纠结,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以前,方菱也做过别的兼职,又累又不来钱。虽说面包店的时薪也就二十块,但稳定周结不拖欠,捡漏的临期食品又可以省下一顿饭钱。最主要是,她有点舍不得任启东和吕星,倒不是暗恋,只是难得遇见两个可靠的大哥哥。暑假在海底捞做了两个月,她都没感受过这种近似“家人”的情感。 方菱挂念着母亲唠唠叨叨的“前途”二字。 确实,在一家面包店做一辈子营业员,能有什么前途呢。店里除了吕星这个“店长”,没有其他人晋升的空间。 她忽然联想到任启东,怎么会甘心在一家面包店混混日子。以他的年纪,应该也不允许他将这份工作当成跳板。说实在的,把这段工作经历写进简历里,方菱都觉得黯淡无光。 方菱是个脸皮薄的性格,一整天心事重重,踌躇该怎么提离职,结果就是一拖再拖。她忐忑不安地过了几天,接到个陌生号码的电话,是面试邀约。 她既高兴又惶恐,时间定在第二天上午,她可以面试完再来面包店上班。 因为是个知名大企业,方菱没抱多大希望,想着刷个经验长见识也好。上午是集体面试,她不爱表现,没竞选上分组发言的机会,本以为该打道回府了,没想到通知的二面名单里竟然有她。方菱赶紧掏出手机点开群,愧疚地编了个理由,说可能要迟到一会儿。 任启东很快回复说,没关系,学校里的事比较重要,他先顶着,让方菱慢慢来。 企业安排了免费的午餐,短暂休憩了会儿,下午就开始二面了。方菱紧张得手都在冒汗,面对冷冰冰的提问,尽可能有条理地回答,但还是有几个地方结巴卡壳了,答不上来。末了,面试官程式化地让她回去等通知。方菱估计自己应该是没戏了,反而放松下来,一身轻地走出了大厦。 一看时间,不好,她又急匆匆地搭地铁往幸福烘焙坊赶去。 方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撞开店门,任启东倚在收银台边上,手写价签。看见她,先是温柔地笑了,然后轻声道:“跑这么急,当心摔了。” 方菱一瞬间感觉到家了,慌乱与不安都被风吹散,倒了杯水,咕咚咕咚解渴。她信步走到收银台,和任启东击了个掌,完成交接仪式:“战士小方,准备就位!” 店里有个单品名叫奶油小方,她就戏称自己为战士小方。 任启东一如既往地笑着,他不太理解少女的中二病,但觉得挺可爱的,乐于配合。 方菱没心没肺地过了几天,忽然又接到了那家企业的电话,做贼似的躲到角落接听。人事给她发了offer,提供的薪资标准不算高,对于实习生来说必然的。 这几天,她的心理预期可谓是大起大落。以为被拒时,无可避免地郁闷失落,却又在那之后享受着隐隐的舒适感。现在,不能再逃避了,选择哪边几乎不用考虑。 面对面开口有些难,方菱在群里提了辞职的决定,没说找了份新工作,而是假托毕设太忙。吕星和任启东非常平静地接受了,没有一丝挽留,方菱一时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约好了入职时间,方菱掰着指头数,与任吕俩人共处的日子也所剩无几了。 吕星将招聘兼职的广告贴在店门口,紧邻着失物招领,小松鼠还是没人来认领。 方菱最后一天上班,是周五,吕星与任启东特地陪她待到了闭店的最后一刻,然后去搓了顿夜宵,当成散伙饭。三个人特别掏心掏肺地聊,都喝了点酒,有些上头。 吕星哭诉开店难啊,房租涨价人工涨价材料成本都涨价,他却不能涨价,每天做一千多个面包腰酸腿疼;方菱抱怨学校破事太多,家里也烦,还没毕业就催她相亲压力好大;任启东没太醉,但被闹哄哄的氛围感染了,想着这时候说些什么,也不会有人太当真,就稍稍倾露了少许只言片语。他发牢骚的对象当然只有那一位了——家里的懒鬼。 方菱的眼神瞬间清明了,打了个酒嗝:“嗝——东哥,你对象是个富婆吗?听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任启东莫名感觉自己上套了,却不得不接着话茬往下说:“他妈是个富婆,他勉强算个富二代吧。” 吕星立马就问:“美女吗?” 任启东郑重点头:“好看的,很好看,是我喜欢的那一款。” 方菱愁苦又凝重地叹了一声:“唉,那你还有什么好烦的,简直人生赢家了!我还想追我男神呢,门都不知道往哪边开。” 任启东心说,堵他门口让他无门可开,又想想算了,别教坏小朋友。 吕星好奇地想看照片,任启东立刻说没有,吕星又揶揄道:“藏着掖着不给看,金屋藏娇啊。” 蓝溱的照片,任启东手机里不光有,而且还存了一大堆,从一丝不苟的证件照到偷拍的流着哈喇子的睡容。 任启东想着想着不禁苦笑。 一个秘密就像埋在地窖里的酒,掩埋得越深,香味越在土里发酵。他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反正方菱要离职了也不会再有太多交集,反正蓝溱永远不会来店里,吕星也遇不上,他实在——太需要一个出口了。 任启东拿起手机猛划,翻到相册最上面,找出一张两人合照,摊到桌面上道:“喏,看吧。” “哇——”俩人还没看到,就先给面子地惊叹起来了。脑袋顶着脑袋,又争抢着去看屏幕,之后齐齐发出一声真情实感的“哇塞!” 方菱有过预感,当初她半开玩笑地问是不是男朋友时,任启东那一脸呆滞的表情就出卖了他。只是任启东那时避之不及,她也就不追问了。她这一声惊叹,完全是因为合照中的另一个人,帅得有点离谱。看着也蛮清瘦的,和任启东形容的又懒又邋遢…… 吕星是实打实地震惊了,他朝夕相处的东哥竟然是gay,而他毫无察觉。他也有几个gay朋友,在国外学甜点时遇见的尤其多,但从任启东身上一点没感觉出来那种气质。照片上的另一个人也一样。 方菱和吕星如同两座雕像,目瞪口呆地张着嘴巴。任启东被铺天盖的后悔及尴尬淹没,连忙夺回手机,结结巴巴道:“我、我开玩笑的,这我一朋友,不……不是那种关系。” 骗鬼呢。 方菱率先恢复正常,嘻嘻哈哈道:“东哥,有两把刷子的哦。你们要真不是那种关系,把他微信推给我,我试试,反正都追不到,追谁不是追啊。” 吕星一唱一和地跟着应:“我也行我也行,长得好看的,我不挑男女。” “神经病啊你们。”任启东攥得手机都快折了,心慌心悸,大脑一片空白,不敢回想刚做的蠢事,撬开瓶盖就对瓶吹,希望自己失忆。 转眼到了十二点,地铁公交都停运了。吕星叫的代驾过来稍微要一会儿,任启东和方菱打的车到了,就先走了。 出租车上,方菱宽慰着怏怏的任启东,开解道同性恋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又夸蓝溱真帅,问他们怎么认识的。 任启东闭目揉着眉心,那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而且是不光彩的事。 作者有话说: 插播一段过去 第17章 我没犯过事儿 中环的一间写字楼内,工位上活人寥寥无几,放眼望去,绿萝的数量比员工都多。 “小任啊,这笔债你去要,务必在这个月之内要回来。他要是实在凑不出那么多钱,有多少要多少,绝对不能让他再逍遥法外了。” 任启东哦了一声,翻起文件上的资料,姓名年龄住址,详细得堪比户口本。甚至更胜,户口本只记录直系亲属,任启东往后翻了两页,连那人的外甥侄女的联系方式也赫然在册。 资料是直接递到他手中的,任启东对来源不甚明晰,那部分工作由其他部门对接。他负责的是外勤业务。 蓝天商务有限公司,主营业务包括:信息咨询、私人侦探、债务催收等。最后一项没有在公司介绍中写明,却是最赚钱的主营业务。 好吧,摊牌了,其实只营这一项业务。 任启东刚被招进来的那天,一个左青龙右白虎、蓄着满脸络腮胡的同事,边给他递烟边问他:“哎,你蹲了几年?怎么身上连个图都没有?” 任启东心中的侥幸啪叽一声碎了,掐了烟,局促地道:“没,哥,我没犯过事儿。” 那名同事摘了墨镜哈哈大笑,另一人从旁边跑过来,按着青龙白虎的脑袋,让他别再吓唬新人。俩人花了一个下午传授他虚张声势的经验,又给他装备上栩栩如生的花臂袖套,带他出门跑单子去了。 讨债这一行,讲究的就是一个围追堵截。法治社会,黑帮片中血腥残暴的那一套早行不通了,否则钱没要到不说,员工先得进局子排排蹲,禁不起这个流失率。 债务人的选择是事先经过筛选的。那些倾家荡产都还不起债的人,公司也不接,竹篮打水的生意他们不做。大部分委托人找到他们也是走投无路,就算法院判了强制执行,可财产早被转移到其家属名下了。多的是老赖这边欠着几十万的账,那边心安理得地住着大几千万的别墅,案例数不胜数。 这种人一般也很懂法,懂如何钻法律的漏洞。 任启东这些讨债的,也很懂法,懂人身威胁与蓄意伤害的定罪标准,不会踩到那条线。 至于其他的么,拉横幅泼油漆,堵门锁送花圈,呼死你大喇叭,都是入门必修了。任启东那股不良的气质,就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外勤中培养出来的。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他渐渐融会贯通,通常嘴里吐出来的词都脏得没边。 这一次派给他的单子,任启东堵人堵到了证券公司门口。 真挺讽刺的,没钱还债,有钱炒股。彼时,任启东对炒股的印象还停留在“合法赌博”,就跟他的工作——“合法讨债”一个性质。 这项工作处于灰色地带,成功率很不稳定,所以佣金设置得也很高,一般是催收欠款的五成,随着数额的增加而逐渐递减。这是任启东所有干过的工作中,最挣钱的一份了。否则他也不会顶着良心时有时无的谴责,扮演凶神恶煞的社会人士,风里来雨里去。 遇上蓝溱,就是在这样一个下着暴雨的坏天气。他盯着证券公司的窗口逮人,比对照片,一个一个辨认过去。 忽然一霎那,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所有客观存在的事物凭空消失在了他眼中,白的墙、灰的地、黑色的桌子椅子,只剩下一个人是彩色的。棕条纹的领带,藏青色的西装,一头秀丽的乌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薄唇抿成一抹淡淡的粉。英俊得简直不像话,微笑着,和煦又温柔。 下一秒,画面里出现了他的目标。任启东回过神,箭步冲上前,二话不说就要把人从凳子上拽起来。柜台内的蓝溱微微皱眉,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清脆爽朗:“先生,这位客户正在办理业务,请您先到后面排队好吗?” 不知为何,任启东一瞬间就照做了,磕磕绊绊松开了手。只是马上,他又想起自己是来办正事的,清了清嗓子道:“我们认识的,有话要说。” “我操你他妈谁啊,谁认识你了……” 庞大的体型差距下,再努力的挣扎也是徒劳。任启东把人拖了出来,开始走业务流程。 蓝溱见势不对,通过内线呼叫了保安。保安跟了一会儿,没发现暴力行为,也就回了岗位,告诉蓝溱是误会。 这是蓝溱毕业后第一份工作,管培轮岗,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地坐柜,可给他累坏了。一些连字都不认识的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被孙子哄骗着来开户投钱炒股,蓝溱几次找理由说办不了。这下好了,被投诉到主管那儿,下班了还留堂多挨了半小时的训。 底层柜员一般不加班,股票收市他们也准时关电脑走人。蓝溱换上常服走出去,雨就像不要命了一样地下。 他站在台阶上,远远地看见任启东蹲在门口抽烟。烟都被雨水溅湿了,潮嗒嗒的冒不出烟气,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抽的。 任启东听见声音转过头,脸蓦地一红,手里的烟也掉到了地上,滚进泥水里。任启东连忙捡回来,起身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又缩头缩脑地偷瞄蓝溱,拿纸擦手。 蓝溱很难不注意到这阵炽热的视线,他举起长柄伞按了一下,伞面啪地撑开,阻挡了那阵目光。蓝溱侧过身,任启东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迟疑了两秒,好心告诉他:“里面还有伞可以借,扫码就行。” “啊?哦,哦。”任启东一阵狂喜,又把视线放低了,“谢谢。” “不客气。”说完,蓝溱撑伞走进雨里,身影很快被雨幕消融。 任启东呆呆地凝望着,忽然笑了起来,冲进滂沱大雨,淋着跑回了家。全身湿了个透彻,却一点不觉得冷。 房东太太“哎唷哎唷”地责怪,叫他快点去汏个浴,当心着凉了。 作者有话说: 涉及职业部分都是胡编乱造哈,包括之后的。 第18章 我们撞号了 第二天,蓝溱见到任启东坐在对面,递上来一张填得南辕北辙的申请表,脑瓜子嗡嗡地疼。明明规范样本就贴在桌上,愣是一点没挨着,字还歪七扭八地写出了边界线。 凑巧没什么人,蓝溱就让任启东重新拿了一张,一格一格地指着教他填。任启东看见蓝溱的指甲,修得圆圆的,很干净,半月痕也很健康。一走神,蓝溱喊了两声,任启东连忙奋笔疾书。 任启东连着证件一起递过去,刹那间产生了一种第一次相亲见面就把户口本摊桌上了的赤裸感,后悔却也来不及了。除了这种方式,他想不到该怎么自然地和蓝溱搭话。东瞟西瞟,任启东看见桌上摆着工牌,带一寸证件照,还有工号和姓名,顺手拿了起来。 “蓝——”任启东长长地停顿,不确定地问,“秦吗?” 蓝溱目视电脑屏幕,不紧不慢地敲打键盘输入信息,淡淡道:“也有这个音,但我名字里的念真。” “哦,蓝溱。”任启东不由地小雀跃,将工牌放回去,同时在心里默念了好几回“真真”,念得自己都害羞了。 “好了,先生,请收好你的证件。” “啊?这就好了?不是应该还要存钱进去炒吗?”任启东愣愣地没有接。 蓝溱再次叩了叩示意他拿走,指着不远处道:“您需要进行交易相关操作的话,请去那边的服务台,我这里只办理开户手续。” “那除了开户,还能找你办什么?”任启东脱口而出。 蓝溱:“销户。” “……”任启东拿回副本和身份证,揣兜里,健步如飞地走向他指的方位。 下班时,晴空万里,蓝溱伸了个懒腰出来,任启东又站在门口,两手插在皮衣口袋里,悠悠地跺着脚走来走去。一见到他,扭头看向别处,又在蓝溱迈下第一级台阶时,迫不及待地迈开大步冲了过来,大声地喊:“蓝溱,我想追你,能加个微信吗!” 音量震得两旁的石狮子嘴里的球都滚了滚。 蓝溱双眼慢慢瞪大,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个人,第一次以择偶的标准来打量。一秒下了定论——不是他的type,太凌厉了,他喜欢柔和一点的。 直说未免有些伤人,蓝溱婉转道:“呃,先生,您可能误会了,我不是gay。” 任启东也呆住了,怎么可能?这人一看就是很精致,每晚洗完脸后还会用精华护肤、敷上面膜睡去的那种类型啊。所以才这么莽撞。任启东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结结巴巴道:“那、那抱歉,抱歉。” 蓝溱也低下了头,看着鞋尖道:“嗯,如果你找我开户只是为了……就没有必要了。” 任启东窘迫道:“哦,哦,那账户就放那儿,也没事儿吧。”他近期没勇气再来找蓝溱办一次销户了。 蓝溱职业道:“嗯,不进行操作的话,是不会产生额外费用的。” 任启东又囫囵说了几个字,把打好的腹稿全吞回去,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之后,任启东还是来了几次,但都是因为本职工作,没有旖旎的心思。他时不时远远地瞥一眼蓝溱的工位,心中还是直叹可惜。 直到有一天,他在证券公司附近的暗巷里,办完业务往出走,撞见蓝溱与另一个比他矮半个头的男子,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那人竭力出演琼瑶剧里的无理取闹,而蓝溱负责无情无义的部分。 偷窥是不道德的,于是任启东大大方方地路过,打断了两人并不激烈的争吵。蓝溱脸色稍微变了变,另外那名男子尴尬得无地自容,一转身就跑了。任启东慢悠悠地抬起脚,腿一扫踹在蓝溱身后的墙面上,墙灰如雪花纷纷扬扬,蓝溱怕得连连后退。 任启东脸上的笑没有善意,手腕捏得嘎吱作响,“不是gay,啊?” 蓝溱退着退着也有了底气,都什么年代了还能霸王硬上弓不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只是忘了带手机,没法偷偷拨打报警电话,于是弱弱地道:“大哥……我们撞号了……” “你试过?知道我什么号?”任启东挑眉。 蓝溱先是一愣,再倏地脸红。任启东也回味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虎狼之词,臊得慌。他退开几步,问:“刚刚那个,你男朋友啊?” 蓝溱不确定任启东到底听见了多少,继续撒谎还是诚实坦白,取决于他的一念之间。蓝溱不敢再赌了:“前男友,分了一段时间了。” 任启东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我以后还追你,你准备准备吧。” 说完就潇洒地转身离开了,留下蓝溱一人缓缓蹲地,抱头沉思。 算命的曾说他姻缘线上全是烂桃花,当时心高气傲不知深浅,甚至洋洋自得地想就他这长相这条件,那不是必然的吗?现在再去寺里求回那柄大师极力推荐的桃木剑结缘,还来得及吗? 任启东没事儿就跟蓝溱眼前晃悠,在他下班的时间点必在门口候着。但也没有太招摇的举动,就不近不远地与他并肩同行,日常问候两句,蓝溱出于礼貌随口敷衍。 虽然任启东没意识到,但他的一举一动无形中都散发着某种震慑力,蓝溱原本走在路上总被人“不小心撞一下”,借着道歉赔礼之名搭讪,最近周围三米不敢近人。 有时蓝溱会恍惚错觉,难道他是雇了个保镖吗?一直走到地铁站,任启东丢下句“明天见”就也回身走了。 蓝溱松下一口气,要是这人敲锣打鼓地在他公司门口摆花摆蜡烛,那他这班都没脸上下去了。回头又想,任启东追人方式也挺质朴,啥也不送,就每天来看他两眼,跟探监似的。 他真怀疑过任启东是牢里放出来的,那气质,太像了。 不得已,他喊来宋怀文挡桃花。宋怀文憋着快要吐出来的表情,与蓝溱十指相扣,杵到任启东跟前,劝他放弃。 安生日子过了没两天,任启东拿着一大叠偷拍的宋怀文和女友约会的照片,十分同情地安慰道:“你的这一个个前男友,真是有点东西。” 天啊,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蓝溱快崩溃了,他不喜欢任启东难道他看不出来吗,非要他把话摊开来讲明白,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 任启东听完,无动于衷地晃了晃裤腿,说:“哦。” 即使当下没有反应,但隔天确实奏效了,任启东没再等在门口。 蓝溱出来时一恍神,还是会下意识地去找任启东在哪边,他好躲开换另一边的道走。去地铁站的路上没人护送,烦不胜烦的意外又再度上演。除此之外,蓝溱心理上也有些不适应,大概是虚荣心作祟吧。他这么开解着自己,过了一段时间调整心态的日子,任启东一面都没露过,他又饱受良心的折磨。难不成,话说得太过,伤到人自尊心,给人弄得一蹶不振了? 不至于吧,不就表白被拒吗? 他想起任启东办开户时登记的资料,那上边什么联系方式都有,但……这是严重违反规定的。但但,严格来说,是客户先要加他微信的,也不算违法吧? 总之,只要任启东不举报的话,应该是没什么大事的! 第19章 你吃苹果吗 好友请求很快被通过,蓝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自报家门,忘了头像是他本人的靓照。 任启东也是蛮惊讶的,差点从病床上掉下去。护士路过,严厉地教训了他一句:“别乱动啊,石膏裂了重新打痛不死你!” 任启东安安分分地躺了回去,对着伤腿拍了张照,发送:[最近住院呢,等好了再去追你。] 蓝溱:[……] 任启东:[是不是我不来,你反而不习惯了?] 蓝溱转移话题:[怎么伤的,看起来挺严重的。] 任启东:[哦,追人时不小心被车撞了,就发生了点小意外。] 蓝溱:[……追人?] 任启东:[追债的追。] 蓝溱:[你在哪家医院,我来做下客户维系。] 任启东兴奋地高呼一声,其他病床投来异样的目光,他拿被子遮住脸,闷在棉花里傻乎乎地笑。 缺氧的感觉不断在脑袋里反复,直到蓝溱提着一个果篮来了,任启东的脸还是红得和苹果似的。蓝溱也没好到哪儿去,愣头愣脑地站着,放下果篮也不知道说什么,俩人就局促地对视一眼又岔开。 隔壁床的陪护掂着一把椅子过来,放蓝溱屁股底下道:“你坐你坐,忘记还了。” 又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蓝溱的肩道:“怎么也不早点来,家里人住院都不知道关心关心,前两天还让我帮忙扶着去上厕所。” 蓝溱心说他和任启东哪里长得像亲戚了,什么家里人。任启东窘迫地摸了摸脑袋,对那人再三道谢,等人走远了,才小声对蓝溱说:“我住院这么多天,你还是第一个来看望我的人呢。” 蓝溱讶道:“你爸妈呢?” 任启东老老实实地说:“都在老家。我在这儿也没认识几个人,之前太拼命挣钱了,不分白天黑夜地打工,不懂人情世故,也不和人来往,就没什么朋友。” 蓝溱闷闷地安慰道:“那也好,有钱比什么都重要。” 任启东摇了摇头,打开了话匣子:“都没了,积蓄都拿来付住院费了。黑心公司没给交医保,现在是工作也没了,人也废了。本来是疲劳驾驶的司机全责,但那人也不容易,有个白血病的儿子,也掏不出钱来赔我。” 这么悲惨的话题让人怎么接啊喂,蓝溱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僵住了。任启东也察觉了,看着果篮生硬地道:“你给我削个苹果吧。” 蓝溱拿出一个苹果洗了洗,直接放任启东手里:“我不会削,你就这样吃吧。” 任启东啃了一口,甜得发慌,后知后觉自己倒了太多苦水,把身为一个失业穷光蛋的现状和盘托出,也许蓝溱的那一丁点好感都要被吓跑了,立即找补道:“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不严重的。我现在也在网上找了个客服兼职,手机就能做,不耽误挣钱的。” 蓝溱听着一头雾水,他的经济状况有必要和他交代吗,不明所以地回了个:“哦。” 任启东又绞尽脑汁找话题,问:“你吃苹果吗,自己拿一个吧。” 蓝溱摇头:“我不吃,我只吃没皮的。” 任启东自然而然道:“那你去洗一下,我给你削。” 他伸长了胳膊,翻出果篮底下附赠的一把迷你型水果刀。任启东把吃了一半的苹果叼在嘴里,指腹压着刀尖,顺时针削下来一条完美的长长的皮。 这在蓝溱看来简直不可思议,怎么会比他用卷笔刀削铅笔还连贯。 俩人面对着面,各啃各的苹果,没说多余的话,只有清脆嘎嘣的咀嚼声。两个果核一前一后投进垃圾桶,蓝溱起身说要回去了。任启东躺床上挥手说再见,眉眼都笑弯了。等人走出病房,他立刻拿起手机发:[谢谢你,我感觉腿一点都不疼了。] 蓝溱走到楼道口,电梯里人满为患,他没挤上去,只好等下一趟。看了眼手机,打了几个字又删除,拿脑袋撞旁边的墙,心里不停质问:蓝溱啊蓝溱你到底在干什么,对面那人是黑社会啊你知不知道。 路过的小女孩指着他尖叫起来,马上就被妈妈捂住了嘴拉远。蓝溱脸上无光,揉着额头红印,灰溜溜地从消防楼梯逃了下去,爬了两楼再等电梯。好巧不巧,门一开,又与那对母女碰上,面面相觑。 哪有我这么帅的神经病?蓝溱想开了,理直气壮地与她们对视,小女孩被陌生人凶狠地盯着,突然放声哇哇哭了起来。蓝溱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不管停的是几楼就出了电梯,心想人类小孩果然是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 翌日一睁眼醒来,任启东又给他发了消息,早安之类的。蓝溱没回,马不停蹄地梳洗赶去上班,午休时任启东又问他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蓝溱也没回。晚上睡觉前,蓝溱收到一张照片,窗外的晚霞,连成一大片的绚丽梦幻的火烧云,摄影技术不咋过关,但景色本身就够美。应该是傍晚时分拍的,纠结到现在才发。蓝溱睡眼惺忪地回复:[我睡了,你一个病人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任启东乐得一晚上没睡好。当然,隔壁床大爷雷般的鼾声也脱不了干系。 常言道,祸不单行。这个成语在任启东身上尤为应验。 他孤零零地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蹦去窗口办理出院,补齐拖欠的费用后,卡里只剩下三位数了。任启东再次打开手机,催促群主发放兼职工资,结果发现自己竟然被拉黑了??? 从医院出来,任启东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去警局报案。他吞吞吐吐地讲述第一次吃到返利甜头后,就大手一挥转了笔巨款保证金时,老脸都红透了。 民警唉声叹气地给他做了一通反诈教育,登记案件,但告诉他追回的希望不大。 任启东每张卡都搜了一遍,只剩之前开的炒股账户里还剩下点,于是发微信给蓝溱,问他怎么把钱取出来。 对于工作上的询问,蓝溱就显得有求必应多了,敬业地秒回,并且给他分析了一通大盘走势,建议这时候最好不要卖出持有的股票。任启东咬咬牙道:[还是算了。] 结合任启东住院的惨状,蓝溱有些不忍心地问道:[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没有别的办法解决了吗?] 任启东一五一十地复述事情经过,蓝溱在手机屏幕这头捂着额想:到底是什么样的黑社会大哥才会这么轻易被人骗啊? 任启东刚抛完,隔天那支股票就大涨了,蓝溱难免为他感到痛心,字里行间流露着一股“看吧看吧让你不听我的”的牢骚。 任启东负伤在身,腿上石膏还没拆,为谋生计焦虑万分,没什么空搭理蓝溱的碎碎念。他从没把炒股当成过正经的赚钱途径,要不是为了跟蓝溱套近乎,根本不会涉足哪怕一点。 作者有话说: 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笨狗狗 第20章 亲你一下行吗 自从那天医院一别之后,任启东就再没见过蓝溱。他终日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休养,沉沉地为生计发愁。爱情么,先靠边站。实在不行,问父母姐姐借点钱,还不至于走到穷途末路。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轻易让她们有负担。 任启东忙着找工作的日子里,另一头被懈怠的蓝溱止不住地思考:这人到底还在不在追我啊?不追了也不说一声,真没礼貌。 拆掉石膏,任启东成为了一名房产中介,又换了个零门槛的行业重新做起。 蓝溱看着朋友圈里一溜的租房广告,无语地想:没有哪个黑社会会做这个的吧…… 一天,任启东骑着小电驴到处带人看房,偶然间路过了证券公司门口。 送走客户后,他左顾右盼,就近进了一家面包店,乍一看价格,最低二十起步,心头肉猛跳,还是狠下心甜口咸口各挑了几样,龙卷风似地冲进证券公司,把袋子塞蓝溱手里就跑了,连人什么表情都没敢看一眼。 他拧着电瓶车以最快的速度开回了店里,手机上传来蓝溱发的一条消息:[我不喜欢西点,我喜欢吃中餐。] 任启东打字时手都是抖的:[那你周末有空吗,我请你吃中餐。] 蓝溱:[去哪儿吃?] 这倒真把任启东问住了,他不怎么享乐,更不知道哪儿适合约会,平时下馆子的饭店都太寒碜。正刷着点评app的排行榜,又收到一条消息,来自蓝溱的:[你会做饭吗?] 任启东愣了愣,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会,但是我住的地方不太方便,和房东一起的,去你那儿就更不方便了……] 蓝溱不以为然:[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一个人住,你买点菜来吧。你会做糖醋排骨吗,我喜欢吃那个,不浇番茄酱不油炸的做法,不是饭馆里烧的那种。] 还挺挑嘴。 任启东给母亲打了个电话,事无巨细地询问具体步骤,记下要点。周六一大清晨,他去菜市场幺了两条最好的肋排。 蓝溱打着哈欠,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给他开了门,不清不楚地埋怨着:“你怎么这么早来啊……” 任启东杵在门口,欲言又止:“都十点多了,煮完也正好到饭点了吧。” 蓝溱敞开门让他进来,自顾自地趿着拖鞋往里走,“平时我都十二点起来的,困死了。” 任启东关好门,下意识地弯腰也想换双拖鞋,才发现根本没这个必要,是水泥地,且很脏落满了灰。 收到地址时,看地段小区,他以为蓝溱住得非富即贵,但一进来,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纯纯一间毛坯房。他现在也算半个行家,这屋内的情况显然不是能用“工业风”糊弄过去的。 蓝溱仰倒在客厅铺着的一块不知道什么泡沫板上,痛苦地蜷缩着,闭上眼睛还要补觉。偌大的客厅除了一人一垫,别无他物。 不是,这人家里连张床都没有吗? 任启东被眼前这幅景象惊呆了。那早知道还是去他家了,让房东太太把助听器摘了就万事大吉了。环顾四周,任启东只觉得冷,仿佛置身于开发商盖一半跑了业主没办法只能搬进来住的烂尾楼里。 “厨房在那边,东西找不到也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蓝溱大概指了个方向,打起瞌睡。 任启东默默无语地循着过去。 厨房的情况稍微好一点,好歹有台抽油烟机,燃气灶也通了火。任启东都做好了下楼买炊具调料的准备,没想到灶台上竟然都有,油盐酱醋全是袋装的,剪了一个小口,掂了掂分量,几乎全新。 任启东回头看了一眼窝在地上的蓝溱,心内揣测,难道是曾经尝试过下厨,挫败后就开始摆烂了吗? 任启东洗了洗刀,剁起排骨,忙忙碌碌一小时后,关掉油烟机,接水洗了把脸。 四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摆在料理台上无家可归,蓝溱跟死鱼一样在地上躺尸,任启东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心里茫然到没边了。他开了厨房的窗,斜靠着橱柜,倒出根烟点上。 抽了没两口,死鱼起死回生,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咋咋呼呼道:“喂喂喂,我家里不许抽烟。” 任启东没吭声,心说他的烟还委屈呢,烟灰缸都没有,只能伸出窗外在冷风中弹一弹。任启东沉默地掐熄了烟头,指着那些菜说:“烧好了,在哪儿吃?” 他连个落脚的桌子都找不着。 蓝溱指了指他刚爬起来的睡垫,道:“就那儿吧。” 任启东欲问又止,也的确,目之所及,能坐的地方也就那一处了,一手端着一盘菜过去了。 俩人盘腿坐下,菜摆在薄薄的垫子上,每夹一次都要弯腰低头,吃得怪费劲。蓝溱老是夹不牢,一不小心就整块掉下去,又不当回事地捡起来,塞嘴里吧唧吧唧。任启东第不知多少次欲言又止,看着垫子滚上油污,又看着蓝溱吃脏东西,他都不知道该先介意哪一点。 “这地方,租一个月,应该也不便宜吧。”任启东硬着头皮找话聊。染上了点职业病,看见房子就想给它估价。 蓝溱吐出块骨头,蹦到任启东脚边,嚼着肉含糊不清地道:“不是租的。”全咽下去后,喝了口瓶装茶又道:“家里拆迁分的。我爸妈离婚了,各自有了新家庭,这套就留给我当补偿了。我刚工作,没钱装修,就这样先凑活住着了。” 就您躺地上那如鱼得水的自在劲,真没看出来一点凑活样儿。任启东腹诽。 他抽了张纸包着骨头,放进骨碟,如释重负地道:“幸好。我还以为你撬了别人空屋偷住进来,正想着要不要报警呢。” 蓝溱噗嗤一声笑了,夸张地比划道:“拜托,我才以为你黑社会大哥呢,动不动就逮人交保护费。” 任启东也笑了,这确实是他希望别人——特定的那群欠债老赖认为的。 吃完饭,任启东顺道把碗也洗了,争取给蓝溱留下个好印象。不得不说,蓝溱真是一点待客之道都不讲,放着客人洗碗,自己怡然自得地玩手机。 洗到第二遍用清水冲泡沫时,旁边站着的蓝溱忽然出声了:“我这个人吧,其实就和这房子差不多。外表看着光鲜亮丽,那都是父母给的,这张脸这套皮囊,扒开了往里瞧,就是一座空空的大废墟,什么都没有,跟你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任启东愣了下,放下碗苦笑道:“你要拒绝我,跟之前一样诚实说就行了,不用想这么多损招。这房子也挺好的,我记得得七八万一平吧。” 蓝溱刷着手机,目光停留在一条爆炸性新闻上,没点进去,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哦,你看上这学区房了是吧。” 任启东把冲干净的碗碟摆进沥篮,洗了洗手道:“学区房有屁用啊,你有小孩还是我有小孩?” 蓝溱皱起眉头,小声劝告:“你能不能别说脏话啊……” 任启东顿时语塞,“屁”这个字也算脏话吗。那天他路过学校门口,一帮成群结队的小学生从他身边经过,满口都是“他妈的我操”。蓝溱听见不得疯了。 任启东关了水龙头擦手,房间里一下鸦雀无声。他看向蓝溱,蓝溱板着脸,又严肃又正经的,可他莫名涌起许多不正经的念头。 “我又烧菜又洗碗,很辛苦的。” “所以呢?”蓝溱瞪着问。 任启东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亲你一下行吗?” 不等蓝溱回应,任启东就趁其不备贴了过去,双臂圈住蓝溱的腰身,但只是紧紧地抱了抱,把脸埋在蓝溱肩膀蹭了蹭,“抱一下也行,别那么小气啦。” 蓝溱脸上是无比的镇定自若,没有出声制止,也没有进一步回抱,只是直挺挺地站着,像被点穴一样。 这个安静且得体的拥抱持续了两三分钟,直到任启东抱够了松开手。他一转身,一打眼又瞧见地上铺着的那张脏垫子,心里冒出个消不掉的疙瘩。任启东走过去掀起来翻了一面,没想到底下那面更脏,已经是回收再利用了。 临别前,任启东站在门外,越过蓝溱的胳膊死盯着那块垫子,担忧道:“我给你买张床吧?你也不能天天睡地上啊,又不是小狗。” 蓝溱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挑眉道:“哈?你在说什么啊,卧室里有床啊。那就是放客厅随便坐坐而已。” 任启东半信半疑地打量着,蓝溱砰的一声把门带上了。听见脚步声渐远,蓝溱一个飞扑回了他最爱的垫子上滚来滚去,哼着小曲给宋怀文发信息:[怀文,我好像也快谈恋爱了。] 宋怀文:[哦,和谁?【冷漠】] 蓝溱:[就是你上次见到那个,老在我公司门口堵我的。] 宋怀文:[啊?那个黑社会?你怎么突然喜欢上他了?【惊恐】] 蓝溱:[还没有喜欢上,但是慢慢相处下来,应该会喜欢的吧。哦还有,他不是黑社会,只是装得很像黑社会。] 宋怀文:[【喵喵喵?】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他给你下蛊了吗?] 蓝溱舔了一下嘴唇回味:[他做饭挺好吃的,而且他说他会一直做饭给我吃。] 宋怀文:[【一整个大无语】蓝溱,我拜托你不要这么没出息好不好。] 蓝溱:[他还说可以让我当上面那个。] 宋怀文:[【可云捂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我聋了,我一个直男听你讲这个,耳朵里会长针眼的。] 作者有话说: 后来,那垫子毫无意外地被任启东扔了。 蓝溱:记仇记仇记仇 第21章 音浪太强 “哦,详细的要求和预算呢?”任启东戴着耳机接电话,手上是随便买的一个烧饼,边走边啃。 “嗯……离我公司近点,要独卫的,租金差不多就行。”蓝溱压低声音朝帮拿外卖的同事说了声谢谢,又用正常音量道,“随便啦,能住就行,最多也就三个月。” “三个月啊……”任启东琢磨着道,“短租的可能不太好找。” 蓝溱拆开外卖盒,塑料呲啦呲啦地响,浑不在意道:“你先看看吧,不行我就找个民宿。” 任启东被刺声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应了下来。跟同事打听完,又在公司系统里一个一个看过去,找了几间勉强符合的房源发过去。 房地产中介没有下班这一说,客户什么时候要看房,就必须随叫随到。于是任启东骑着小电驴,停在蓝溱公司门口,载着他穿过大街小巷。 晚风吹拂,任启东穿着公司发的廉价西装,小了半码,绷出结实的肌肉线条。蓝溱身上的是量体定制的,稍贵一些,正合体。俩人都敞开了扣,露出大片白衬衫,裤腿被风灌得圆滚滚的,呼呼作响。 任启东拐了个急弯,蓝溱摇摇摆摆让他慢点,任启东不当回事:“抱紧点,小心掉下去。又不是没抱过,你害羞什么。” 后座的蓝溱闻言,更叛逆地把手彻底撒开了,转而握在车座上,“我掉不下去——掉下去了就要你赔,干吗整天跟个流氓一样。” 任启东趁机揩油的计划鸡飞蛋打,闷闷不乐地猛踩一脚油门加速。 蓝溱一个惯性扑到了他背上,没好气地搂住了他的腰,“开慢点啊,又不是赶着投胎。” 任启东心满意足地放缓了车速,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小区,艰难地找钥匙开门。 这房源他也是第一次接触,到处检查水电基础设施,生怕蓝溱不懂吃亏。花了一刻钟实地考察一番,再抓紧时间赶往下一家。总共看了三户,算上路程绕了一个多小时,蓝溱统统不满意。 这不就是最烦人的吗?嘴上说着“随便、都可以”,结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对客户他只能虚伪假笑,熟人么,尤其是面对着知根知底的男朋友,任启东不耐烦地脱口而出:“这哪间不比你住那茅草屋强?” 蓝溱不客气地回呛:“我那叫废土风,你懂什么。” 任启东把最后一间屋子也关上反锁,一大串钥匙哗啦啦地响,回头看着蓝溱道:“是,每次去你家给你做饭,我都以为刚打完仗。” 蓝溱不服气地跳起来:“你那牛肉也煮得跟皮带一样硬!” “那你啃皮带去吧。”任启东带上垃圾(俩人穿过的鞋套)下楼,走在前头先扔了,然后迈上电瓶车等。 蓝溱却赌气地从他眼前大步迈过,不作停留。 任启东启动小电驴,一只脚踩在刹车上,慢悠悠地跟着,“我送你去地铁站啊?这儿走过去可要二十分钟。” 蓝溱置若罔闻,不理不睬。任启东又道:“那我走了啊,你喜欢散步慢慢走。” 蓝溱夸张地迈开了大步,两臂上下挥摆,竞走一般。任启东放声大笑,踩着油门轻松超过,伸出一只手去拽蓝溱,拉着说:“上来,再晚超市就关门了,还吃不吃晚饭了。” 蓝溱权衡了一下,大人不记小人过,跨上后座。又催任启东开快点,饿死了。 依旧是盘腿对坐在尘土飞扬的环境里,蓝溱全忘了之前的铁骨铮铮,满足地打起了饱嗝,一抽一抽。 任启东看了下时间,把碗泡进水里,加快动作道:“我明天再来洗,再晚楼道门要锁了,我先回去了。” 蓝溱懒懒地抬眼皮看了一眼,往下一指:“我这张垫子可以借你睡。” 任启东头也不回:“我睡大街都不睡你这儿。” 门被毫不留情地带上,望着消失的背影,蓝溱小声嘀咕:“干吗啊,很舒服的。” 他就地瘫倒,看手机上的消息。设计公司发过来最新一版的设计方案,蓝溱又挑出不少毛病,让人再修改修改。 深夜里,某个加班的设计师对着屏幕大骂:妈的事儿逼!!! 定好了装修工期,蓝溱的临时住处却还没着落,他本人不放心上,任启东到处问到处找,生动地演绎了一个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拖着拖着,施工队把蓝溱赶出自己家那天,不知哪一步出了错,流离失所的蓝溱跟着任启东回了他的家。 任启东住在老式的筒子楼里,连个小区也算不上,安保全靠最外头的一扇铁拉门。远远地眺望,墙面漆都没刷,红砖就裸露在空气中。 蓝溱暗暗嘀咕,任启东住的也没多好啊,还整天嫌弃他的。 从楼梯一路往上走,上了年岁的扶手锈迹斑斑,多看两眼都要打破伤风的程度。 任启东领着蓝溱不疾不徐地爬了三层楼,停在一扇牢固的不锈钢门前。蓝溱松了一大口气,还好不是那种一脚就能踹破的木门。他的最低要求是保证人身安全。 门缓缓推开,室内情况比蓝溱预想的好太多了——真正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墙面覆满暗花纹的壁纸,地板是打过蜡的实木,因为堆着各种生活用品所以显得有些挤,但摆放得秩序井然。 蓝溱小小地感叹了一下:“没想到你对生活质量还挺有追求的。” “别动!”任启东紧急叫停,拦住径直向往里闯的蓝溱,拿出拖鞋让他换上,才说,“也不是。这屋子本来装修了是要给房东孙子住的,后来他们一家子都出国了,空了很久。运气好,就给我捡漏了。” 蓝溱点着头好奇地四处打探,任启东拍了下他的手警告他别捣乱,脱下西装外套,吐了口气道:“你先坐会儿。厨房是公用的,在外头,我烧好菜再端进来。还有,你别碰我的床啊,衣服脏死了。”说完还不放心地频频回头看。 蓝溱蔫巴巴地趴在地毯上,像被人撵了三条街的哈巴狗。 一层八户共用一个厨房,任启东端着锅在旁边排队,轮到他时,也不敢多耽搁,就做了个简单的小炒肉。 吃了一段日子功夫菜的蓝溱咂咂嘴,将就着下肚吧。 一居室的房型,卫生间占地不足三平,蓝溱洗澡搓头发时,胳膊肘老撞到墙,疼得嗷嗷乱嚎。他吹干头发出来,看见任启东正在往地上铺床,枕头是新买的,但其余的——比纸还薄的垫单,哪哪都盖不住的空调被。 蓝溱:“?” 任启东:“?不然你睡哪儿?” 蓝溱特别理所当然地指着:“床啊。” 任启东:“……那我睡哪儿?” 蓝溱不屑一顾地嗤笑,毛巾随地一扔,后仰摔在床上,大剌剌地耍无赖:“先到先得。” 任启东压下揍人的欲望,捡起毛巾扔洗衣篮里,闭上嘴巴躺地下了。反正他再差的日子也过过,除了蓝溱的那张脏垫子,他哪儿不能睡。 靠,还真他妈硌。 任启东向上瞄了一眼柔软蓬松的被子,他昨天刚晒过,再一看蓝溱悠悠闲闲地靠着床头玩手机,恨恨地想,凭什么啊。 “过去点。”任启东抽出脑袋下的枕头,砸蓝溱手机上。 “哦。”蓝溱不急不忙挪了下屁股。 任启东躺到蓝溱身侧,裹着另一条空调被,避免身体接触。 倒不是因为纯情,这个词离他很遥远了,正相反,任启东很不纯情。但他摸不准蓝溱心里怎么想的,不敢冒进。他总觉得蓝溱身上还带着一股稚气未脱的天真,邪念却又驱散不走,按捺不住偷看了一眼又一眼。 蓝溱似乎听见了他的心声,眼睛还盯着手机,话却是对他说的:“我就比你小两岁,也不是第一次谈恋爱,该懂的都懂了。” 任启东怔怔的,也哦了一声,掀开被子盖到另一条上,左腿贴着蓝溱的右腿,小开心地摩擦了两下。蓝溱刚把手机锁屏放下,迎面就被人按着亲上了嘴。 他们第三次接吻。 前两次也是任启东主动,在蓝溱那个破破烂烂的家里,作为蓝溱吃饱餍足的奖励。蓝溱也像现在这样,松松地回抱着,淡然接受。 年轻的躯体无端就自燃起来,火热的温度迅速往四肢蔓延。任启东的手劲越来越大,蓝溱喘着粗气推拒:“哎,你当初怎么说的,还记不记得。” 任启东头上骤然被扣了一盆冷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端坐起来,商量道:“一人一次,行吗?” 蓝溱冷冷的:“不行。” “那你两次我一次。” “九十九比一都不行。” 任启东追悔莫及,当初他哪能料到情况真会发展得如此顺利,不经思考就夸下海口。不带这样的吧,多暴殄天物啊。 墙壁隔音不好,邻居两口子大声点讲话都能听见声响。刚开始好像窃窃私语,有一下没一下地很沉闷,不一会儿渐渐嚷了起来,指责对方的不体贴,恶言恶语矛头直指。积压的引线最终被点燃,那对夫妻爆发激烈的争吵,扯开嗓子互相对骂。 「音浪太强,不晃会被撞到地上。」 蓝溱拧开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半瓶,隔壁夫妻还没有停歇的意思,一整幢楼的人都叫他们吵醒了。房东太太着急地拍门,方言掺杂着普通话,忧心忡忡地隔着门劝架。 任启东匆忙捡起衣服穿上,也要出去掺和一脚。蓝溱支着手臂,冷眼看着:“你还挺有力气的啊。” 任启东呵呵了:“你多锻炼锻炼吧。” 蓝溱愤恨地抓起一个枕头砸过去,任启东从容接住,抛回床上。 房东太太快八十了,就住任启东左边那间,视力和听力都不大好,经常请任启东帮忙穿线或是捣鼓手机,平常两人见到都会亲切地打招呼。 任启东怕那俩夫妻吵着吵着动起手来,误伤了老奶奶。 有了外人介入,那对夫妻也不想再丢人现眼,匆匆讲和就偃旗息鼓了。任启东送老奶奶安然回了屋,也回了自己房间。 蓝溱抱着任启东摆在枕边的小熊,睡得很香甜。 那是任启东每天睡觉都要抱着的玩偶,没办法,他只好委屈一下,抱着蓝溱作为代替了。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下换行,会不会顺眼一点 第22章 就凭你这张小白脸吗 “呃,你打算在这儿住多久啊,我不是想赶你走,就是……”任启东再一次把门口踢乱的鞋摆到鞋架上放好,“有个心理预期。” 蓝溱敞开薯片袋,仰头把碎沫抖落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着,轻描淡写道:“你给我配把钥匙吧。” 任启东大惊:“三个月?!” 蓝溱别有深意地摇着头:“装修那边出了点问题,可能要延期。还有,我忘了算散甲醛的时间,你也知道,很可怕的。” 任启东记忆犹新,那个货车司机老泪纵横地给他跪下磕头时,说他儿子的白血病,就是因为孕期搬进了刚装修好的房子里。那司机百般保证不会赖账,给他打了欠条,任启东没收,反倒给人塞了一千。 “那你要交房租。”任启东无情道。 蓝溱不带犹豫的,掏出手机问:“可以,多少?” 任启东看他一副不缺钱的模样,自己最近又有点拮据,没跑成几个单子,张嘴磕巴了会儿道:“还有水电费,生活费,就你吃的那些……” 蓝溱瞥了他一眼,“追到了就aa算起账了是吧,以前还大言不惭说要给我买张床。” 任启东被说得有些尴尬,强硬道:“现在没床给你睡啊。你以为要不是为了你,我会天天做饭啊?闲得慌,沙县小吃一周不重样,便宜又……” 蓝溱掏掏耳朵打断:“好嘛好嘛,那到底多少。” 任启东把现有房租除以二,又加了五百,蓝溱大方地立马微信转账,任启东收了,没有一丝迟疑。 公私分明,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长住下来的蓝溱趿着拖鞋熟悉四周环境。 一楼院子里搭满了晾杆,旁边有两台公用洗衣机,投币的。蓝溱好心勤劳一回,把脏衣篓的衣服全抱下去洗了,结果玩游戏忘了收,去拿时,别人已经代劳了。他也不介意别人碰过,面色如常地拿衣架一个个晾出来。晾着晾着,突然多了一条红色丁字裤,女式的。 不知道是他一股脑倒进去时,没注意看滚筒里前一个人留下的,还是那个帮他收的人不小心掉的。 蓝溱就这样以一个略显猥琐的姿势,站在阳光底下,两头拎着细绳,思考该怎么处理。好死不死,就给回来的任启东撞见了。 任启东也是没多想,冲着人后脑勺就来了一下,蓝溱吃痛霎时松开了手,捂着后脑勺喊痛,带着恼意问任启东干吗啊。 显而易见,任启东第一反应就是蓝溱住着他的房子,偷他的人。但这么一会儿,他也反应过来了,吞吞吐吐地反问蓝溱在干吗。 蓝溱可比他聪明太多了,冷哼一声,盯着地上那条丁字裤,尽在不言中。任启东也跟着看了一眼,火速移开视线,没话找话,说公用洗衣机脏,最好手洗。 蓝溱理直气壮:“我不会。” 任启东无奈:“那我给你洗行吧。” 良好的公德心不允许蓝溱看着这么一条内裤躺在路中央,他蹲下捏着红绳边缘,晃晃悠悠跑到垃圾桶扔了。任启东对个人卫生比较在意,皱眉道:“别人东西你也乱扔。” 蓝溱也来劲了:“那挂起来写个失物招领,看看会有人来领吗。” 平心而论,在这件事上,的确蓝溱比较占理。 一回到屋子,蓝溱就抱头跳到了床上,装模作样地喊疼。任启东也心虚了,问要不要带他去医院看看,蓝溱说要吃糖醋排骨才能好,任启东无语了。 蓝溱的阵痛持续了三天,任启东当了三天奴隶。 抬头不见低头见,蓝溱进进出出与房东太太遇上好几次。对方先是怀着警惕的目光试探,在与任启东沟通之后,得知是借住的朋友,才放下了戒备心。 任启东一般回来都要九、十点,而蓝溱六点多就到家了,饿得肚子都叫过三轮了。 一次,房东太太做完菜正往屋子里端,撞见蓝溱,客气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吃点。蓝溱不客气地端着碗就去了,戴着痛苦面具强行吃了半碗,咸得难以下咽。 之后,每次房东太太见到他打招呼,问他吃过没,蓝溱都点头如小鸡啄米,生怕又要去嚼一大帮子硬咸菜。 任启东渐渐也有些累了,问蓝溱偶尔就不能自己弄点吃的吗,没认识他之前不是也活下来了吗。蓝溱沉默不语,低垂的眼睫忧郁得像是要滴水。任启东看得心一酸,立刻又自我沦陷了,连忙抱着人哄说做做做。 有时候他都觉得蓝溱不是谈男朋友,而是找了个厨子,不专业的。 任启东俩月没开张了,连租赁单都没成一单。最近淡季生意不好做,他又老实,房屋有什么缺点,一五一十也不知道遮掩,偶尔客户有那么些苗头了,又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同事截胡翘单。任启东把能搜到的钱攒巴攒巴凑一起,也不够付下月的房租。 房东太太委婉地来催,不凑巧任启东不在,蓝溱接待的。 蓝溱把钱转给任启东,让他别忘了交房租,任启东有苦难言,生硬地应了一声,跑去银行把存的定期取了。 取款凭条不小心从口袋掉出来,蓝溱捡起来看到,夸张地大喊:“定期?你把钱拿去存定期?!以现在通货膨胀的程度,存定期跟把钱扔那等着贬值有什么区别?真是有够天才的。” 任启东本来就愁,又被冷嘲热讽,是个人都有自尊心,烦了推了蓝溱一把,直接把人推床上去了,“关你什么事?我的钱又不是你的,要你管啊。” 有个学金融的男朋友,还把钱扔银行贬值,这对蓝溱而言,简直就是当面狠狠地打他的脸。脾气那么大,孔子还不耻下问呢,他不懂,虚心请教一下,或者直接让自己帮他理财不好吗?他又不收男朋友手续费。 “是,你的钱,我的钱,画条界线分明的三八线,不然也不会收男朋友房租了。”蓝溱冷笑。 任启东一时间也失控了:“那怎么了,让你白住啊?凭什么,就凭你这张小白脸吗?” 蓝溱愕然瞪大了眼,饱含着难以置信的屈辱,弹起来踩上鞋,破门而出。 任启东抓起一罐啤酒猛灌,闷头借酒消愁。难道他还要去追上去拉拉扯扯,演一出琼瑶戏码吗?明明是蓝溱没事找事,看着张小票就大惊小怪。这世上存定期的人千千万,难道说他们都是傻子吗? 蓝溱委屈又憋闷,任启东对他又打又骂(在他看来),颓丧地找宋怀文诉苦,添油加醋成家暴和人身攻击。宋怀文皱眉听着,疑点一个接一个,始终没敢问出来:那你干吗不分? 蓝溱当天彻夜未归,借住在宋怀文的公寓,他睡床上,让人睡沙发。任启东一人饮酒醉到半夜,由“随他去吧”到“怎么还不回来”再到“究竟哪去了”,心急如焚,打了一夜的电话全是关机提示,担心得一宿没睡。 早上,蓝溱回来换西装去上班。因为不好在太阳底下暴晒,任启东熨得平平展展的挂在屋里。 蓝溱打着领带目不斜视,任启东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唯唯诺诺地跟蓝溱搭话。蓝溱还在闹脾气,置之不理。晚上回来,蓝溱说要搬出去住不受这气,任启东当场就腿软了,嘴上却还犟着:“那你给我的房租不退。” “哦,不退就不退呗。”蓝溱麻利地把衣服从衣架上薅下来。当初来时就带了一个行李箱,要走时东西反而塞不下了。 任启东心里急,脸上却不愿显露。 啪的一声,蓝溱合上行李箱,拨乱密码锁,却更像拨乱了任启东的心扉,一下把人抱住了摔到了床上。 “流氓啊你!”蓝溱惊呼着挣扎,却抵挡不过任启东强大的臂力。 任启东尽量不去看蓝溱的眼睛,把人圈在怀里不放,低低地道:“我错了,对不起,以后都不收你房租了。” 蓝溱静静地躺着,任启东也静静地压在他身上,静着静着有些不太对劲。蓝溱蹙眉冷道:“下去。” “哦。”任启东尴尬地爬了起来,坐在床边,不动声色地把行李箱一点点往床底下踹,时不时偷瞄蓝溱的脸色。 蓝溱说:“我饿了。” 任启东心花怒放,踩着拖鞋就跑楼下去买菜了。回到家后,他光脚去浴室蹲着,先把塑料拖鞋刷干净了,才重新踏入屋里。 饭桌上,任启东仍忐忑地观察着蓝溱的神色,还有那么几分不耐烦,搞得入睡时任启东都不敢靠太近,更不敢像以前那样环抱着,一夜都睡得不踏实。 其实刚住一起时,任启东还挺希望蓝溱主动搬走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点隐私空间都没有,蓝溱的某些生活习惯更是让他难以忍受,怎么提醒就是不改。 可一旦人真要走了,他满脑子只有不行不行不行。 找个看对眼的同类不容易,任启东没奢望过什么天长地久的未来,前两段失败的经历他铭记于心。他每次看着蓝溱,都会悲观地想,又能和他在一起多久呢,得过且过吧。 作者有话说: 疑点be like 蓝溱:他都抓着我的头往墙上撞啊。 宋怀文:那你头上怎么没有伤? 蓝溱面不改色:有时候还用皮鞭蘸辣椒水抽我啊,拿筷子夹我的手啊,虎头铡啊烙铁啊什么都来的。 宋怀文眼神失焦:嗯嗯嗯。 第23章 不管我有多怀念 任启东捏着崭新的红票,特地取出来交房租的,却一连几天都没与房东碰到面。发消息也不回,打电话刚开始是无人接听,后面直接关机了。 任启东一连敲了好几天门都没人应,惶惶不安。 房东老太太记性不好,最严重的时候一个月喊了三次开锁公司,后来就悄悄在地垫底下缝了个暗袋,藏进去一把备用钥匙。 那次也是让任启东帮忙穿线的。 她几乎把任启东当成亲孙子一般赤诚相待,什么事都不怕让他知道。 任启东又大喊了好几声,问了周围一圈的租户们最近见过房东没,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 不祥的念头愈发凝重,任启东在门前徘徊许久,颤抖着弯下腰,去掏那把钥匙。 蓝溱站在他身后,拉了他一把,蹙眉道:“还是打110吧,这样算非法入侵的。” 任启东喉咙干涩,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点头后又马上反悔:“就,很快看一下,人不在就立马放回去。报警……乱说话会触霉头的。” 蓝溱缓缓松开了手,算作默许。 俩人做贼似的拧开房门,老太太平时喜欢敞着门通风,屋内布局他们都一清二楚。 灯没有开,逆着光源,他们看见一个佝偻的背影坐在沙发上。 任启东松下一口气,疾步朝她走去,解释:“奶奶,你怎么又忘记戴助听器了,喊你好久都不理,对不起我擅自开门进……” 说话声戛然而止—— 绕到正面,老人的眼珠浑浊地瞪着,一眨不眨。茶几上横着个翻倒的杯子,几粒药片散落在沙发上。水流顺着桌沿滴答,滴答。 任启东的舌头像是打了结,手与脚也一齐失去了平衡。 蓝溱侧身挡到他面前,及时扶住了他,一只手摸上他的脖子,按着他的脑袋往自己肩上靠,同时沉声道:“别看。” 任启东手上握着的钥匙应声落地。咣当,咣当,一切又归于沉寂。 警察来的时候,任启东仍然没有恢复语言组织能力。报警电话是蓝溱打的,报了地址,避开直意词,说有老人百年了。 说来这座城市也真是小,来的警察里竟然有一个认识蓝溱,比起勘察现场,先和蓝溱寒暄起来了,直呼其名。 任启东讷讷地坐在门槛上,像个蘑菇一样蜷着自己,与世隔离。 蓝溱交代了下情况,那名警察没太苛责他们擅闯民宅的行为,反而更好奇蓝溱怎么沦落到这儿来了。这一带混乱的城中村,不符合他对蓝溱一贯的贵公子印象。 “家属情况明了吗,能联系上吗?”警察问。 蓝溱指着手机点点头:“直系亲属都在国外,本市可能还有一些不太亲的,开机看看。” “有密码吗?” “应该没有,老人家不弄那些的。” “那是你联系还是我们联系?毕竟你们也只是租客,不愿意的话我们去通知。” 蓝溱拿起手机,找到墙上的充电器插上,漆黑的屏幕伴随着嘹亮的开机音乐亮了起来。蓝溱看了一眼任启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机的界面,毫无阻碍地点进微信,说:“我来吧,你去忙吧。” “谢了,我们真还挺多事的。刚刚来的路上接到个通知,广盛银行那边有人抢劫,警力全要调过去了。不说了,下次有空再聊,回见。” “嗯,小心,回见。” 警察走到门口,忽然又转头叮嘱了一句:“尽快处理吧,最近天气挺热的。” 任启东心里猛然被重击了一下,抬头怒视着那人,突兀地站了起来,撞得那人踉跄了下。蓝溱忙丢下手机,过去揽过任启东的肩道:“嗯知道了,你去吧,这边我看着办。” 那名警察不明所以地扫了俩人两眼,没多问,走了。 任启东恨恨地咬着牙齿,蓝溱摩挲着他的后颈安抚:“干吗?想袭警啊。” 任启东撇开视线,把蓝溱的手也掸开,迁怒道:“他说话也太难听了,你还跟着他说。” 蓝溱哀叹一声,讲起道理:“人家是警察,很忙的,出生入死打击犯罪,还要照顾你幼小脆弱的心灵啊。” 任启东无话可说。 俩人坐在地上,蓝溱打字,编辑好措辞一条条发送给老人的子女。任启东靠在他胳膊上看,让他来也想不出更不伤人的话了。 很快,视频、电话,一通通涌进来,情绪激动的、失声痛哭的、还有固执到要亲眼见到才肯信的,任启东挪开了脑袋。蓝溱起身走过去,帮老人阖上双眼,说节哀顺变。 家族群里人声鼎沸,最早能到国内的也是三天后了,合计委托蓝溱先帮忙叫殡仪馆,承诺了一大笔辛苦费。 蓝溱拨了殡仪馆的号码,出示死亡证明,叫人小心地抬走了。 任启东在整个过程中,没起到什么作用。 明明是他坚持要来看一眼才造成的局面,却只有蓝溱在辛苦张罗。 蓝溱冷静得让他感觉像是另一个人,没有感情的人。虽然蓝溱与房东太太的相处时间不如他长,但好歹也是蹭过饭的关系。 “我还没有跟你说过我爸妈离婚以后的事吧。”蓝溱平静如水地说道,“然后我就跟我外公外婆过了。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外婆胰腺癌去世了,医院里走的,特别痛苦,头发都掉光了。我外公吧,又是特别传统的大男子主义的那种人,硬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一哭就挨揍,就不敢哭。他自己也不哭,但他其实特别爱我外婆,人走了以后魂都丢了。那年末,我去外面放完炮仗回来,就看见他呆呆的跟块石头一样坐着,不会动了。那串号码我打了两次,到现在都还记得。” 任启东靠在蓝溱怀里听愣了,蓝溱轻轻拍着他的背道:“所以,你想哭就哭吧。” 假只能请一天,第二天两人还是照常去上班。 蓝溱下班走到家门口,意外地听见里头有人声。任启东提前回来了,在给家里人打电话,讲着口音浓重的方言,但与普通话差不太多,蓝溱都听得懂。 蓝溱把钥匙放回口袋里,靠在走廊对面的栏杆上,戴上耳机,搜索那首并不存在于歌单的歌曲,点击播放。 他闭上眼睛往后仰,日光刺在眼皮上,仿佛见到一片白茫茫的天堂。 来来往往的租客路过,嘈杂的脚步声慢慢消失了。 「死亡是不是终点 会停止想念 不能再亲吻你的脸 不管我有多怀念」 作者有话说: 黄立行-《无神论》 第24章 现在不嫌我烦了是吧 八十多平的房子满打满算装修了两个月,期间蓝溱一次都没回去过,撒手掌柜当得不要太惬意。任启东问他不担心装修队偷工减料吗,蓝溱摆出一副大智慧的模样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任启东翻了两个白眼,每周替他回去看了看,算作监工。工头误会他才是业主,大小事都找他做决定。反正每次找蓝溱,得到的回复也都是招牌式的“随便啦,都可以。” 亲眼见着室内装设越来越成型,任启东再回到出租屋时,总会产生一种难以消弭的落差。那个一到休息日就从早到晚瘫床上嘻嘻哈哈打游戏的人,比兢兢业业努力工作的他,富了不知道多少倍。 等房子装修好,蓝溱就该搬走了吧,比起不舍,任启东心中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照顾蓝溱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 新闻里,某些智商超群的天才,往往在其他方面缺乏常识,生活不能自理。蓝溱是没有天才的命,还得了天才的病。 装修完工验收那天,蓝溱给了点面子,露了个脸,假模假式地在屋子里绕了一圈,点点头表示满意。任启东把成箱的绿萝和活性炭搬上楼,放在每个房间均匀铺好。 硬装解决了,剩下的就是软装。任启东对家具城很向往,看着那些温馨的样板间,幻想有天也能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但蓝溱连这点乐子都不屑于施舍,全在网上下了单,包括动辄上万的家电。 蓝溱懒得去逛去听销售扯皮,任启东也不能越俎代庖。 “我看过日历了,下周六是黄道吉日,宜出行宜搬家。”任启东明示。 蓝溱玩着手机,眼皮也没抬一下,轻飘飘地问:“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啊?” “那不然呢?每天早上出门刷牙洗脸都要抢,晚上洗澡还要掐表,等热水器烧第二轮。”任启东不吐不快。 蓝溱打了个哈欠:“我都说了我可以不洗澡。” 任启东斩钉截铁:“不洗澡还想上我的床,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躺在床中央的蓝溱挑衅似地卷着被子裹了一圈,围得严严实实,像个刚出锅的天妇罗。任启东扑上去扯开,捍卫被子的尊严,蓝溱又尖叫着:“要死了要死了最后一条命你别烦我。” 到底是谁烦人啊,任启东简直想脱下拖鞋甩他脸上去。 要说蓝溱是黏他所以赖着不愿搬走,这想法也太罗曼蒂克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蓝溱只是舍不得这个二十四小时贴身管家。除了呼吸,任启东什么事都能替他办好。 更令任启东难以启齿的一点,他与蓝溱时时处于同一空间,很难控制自己的某些欲望。但蓝溱的需求,比他小得多。 他就像驴追着胡萝卜,看得到,吃不着。就连偶尔想看个小电影解压一下,都找不到空子。蓝溱几乎不出去玩,空间全被他霸占了。 很多早上,蓝溱醒来都会抱怨任启东硌到他了,义正辞严,弄得任启东无地自容。好像他特别不正经一样。 蓝溱搬走那天,任启东连夜打开加密的文件夹痛快庆祝。然后收到了一条短信,蓝溱要他明天去做乔迁饭,任启东脑仁一阵一阵地疼,答应了。 窗明几净的环境使任启东颠勺都格外有力气,终于可以挺直腰板上桌吃饭了。在任启东的出租屋里,他们也是盘腿坐在地毯上,围着一张小小的折叠桌用餐。 刚吃完饭,门铃声响了。任启东去开门,宋怀文站在门外,两手提着昂贵的乔迁礼。门里门外人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面面相觑。 俩人对彼此的印象都是从蓝溱这个中间人的三言两语中巩固的。一方被形容成暴力虐待狂,一方被形容成坏心眼捉弄鬼。虽然蓝溱的满嘴跑火车他们并不完全听信,但之前实打实结下的梁子(假扮男友、跟踪偷拍)还在心中存有芥蒂,又碍于与蓝溱的关系,不得不假笑寒暄。 祸水蓝溱毫无察觉,大喊着快点关门,风吹进来冷死了。俩人这才抬脚往里走。 宋怀文像见着什么世界奇观,在屋里到处转悠,翻翻看看,蓝溱亦步亦趋地跟着敷衍。任启东独自回了厨房洗碗,思绪飘得很远。 整个房子里,宋怀文最中意那台八十寸大彩电,打开游戏盒子,兴冲冲地要和蓝溱决战到天亮。 任启东解下围裙,和蓝溱说先回去了,正在漂s弯的蓝溱忽然松开了一只手,拉住任启东:“这么早回去干吗啊,你又没事干。” 遥遥领先的玩家一被玩家二趁机超过,宋怀文瞄了一眼,揶揄道:“喂,还玩不玩啊,叫我来看你俩腻歪啊。” 任启东一张脸红了个底朝天,蓝溱转过头,嚣张地对宋怀文放狠话:“我一只手也能跑赢你,信不信?” 宋怀文嗤笑:“你赢一个我看看。” 被牵着手硬坐下的任启东感觉,他就像那些武林高手绑在腿上的沙袋,被用来证明实力。 然而蓝溱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还不服气,要来第三把。任启东把手收了回来,无奈叹气。从小,他就和同龄男孩没什么共同话题,游戏、足球、波霸,他一样都不感兴趣。 屏幕被分成左右两边,蓝溱和宋怀文各自操作的卡丁车在赛道风驰电掣,两圈结束,蓝溱以微弱的优势获得胜利。宋怀文大叫:“你作弊!说好的一只手呢!” 蓝溱反击:“电子竞技最重要的就是公平!” 晚上十一点,世界杯决赛拉开帷幕。任启东陪着俩不喊不叫的文静球迷,云里雾里地看了一会儿。 十二点,宋怀文说没意思不看了,起身要开车回家。任启东也跟着站起来,蓝溱不解地看着他:“你也回去?让怀文送你么?” 任启东没理解,慌忙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 宋怀文走近了拍拍任启东的肩,点醒他:“他意思是,他一个人睡害怕,还是个little baby boy。” “去你的。”蓝溱抓起个抱枕扔过去。 宋怀文一闪身火速溜了,任启东捡起抱枕放回沙发上,呆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走。 之前,他从没在蓝溱家留宿过。 也是理所当然,那家徒四壁的,他也没地方待。现在么,环境有了质的飞跃,他是不嫌弃了,可是…… 好吧,没什么可是的,他留下了。 浴室里装了增压花洒和一个大浴缸,任启东舒服得都不想出去了。他意犹未尽地擦干身体,站在盥洗台前对着镜子刷牙,擦了擦雾,看清镜中自己的模样,与记忆中相去甚远。很久都没停下来歇一歇,好好照过镜子了。 仰仗蓝溱的功劳,他每天都累得跟个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蓝溱倒是越来越年轻,甚至过于返老还童了,幼稚无比地吹着浴缸里的泡泡玩。 任启东的留宿逐渐演变成家常便饭,由奢入俭难,他都有点不想回自己那了。主要是,蓝溱随便盲买的床垫还挺舒服,要不是只有两米宽的,他也想换个同款。 租期快到了,任启东蠢蠢欲动地想,当初蓝溱能随心所欲地赖到他那儿,他为什么不行? 除了蓝溱睡的主卧,另一间小一点的侧卧一直空着。任启东旁敲侧击地提出,蓝溱仍然是那副死样子,慵懒地撑着一条胳膊,一只脚搁在另一只上,好听点说叫贵妃卧,拿平板刷着财经新闻,不冷不热地翻旧账:“哦,现在不嫌我烦了是吧。” 一刹那,任启东脸上有些挂不住,蓝溱又道:“交房租。” 任启东也没想过白住,就点头:“可以。” 蓝溱:“六千。” 任启东:“你去抢吧你。” 蓝溱:“太多了吗,那五千。你是不是骗我,那天我看楼下贴的招租广告就这价。” 任启东:“三千,不行就拉倒。人那是三居朝南主卧带独卫,你有法比吗。” 蓝溱悠悠地瞥了他一眼,“押一付三,你做家务。” 真是比他一个房产中介还专业,当初他怎么没想到让蓝溱押一付三,一定是热恋期被蒙蔽了双眼。任启东道:“那要不要签份合同?” 蓝溱放平了腿,又换了个姿势躺着:“随便。要拟你拟,我懒得弄。” 合同模板任启东收藏夹里存着许多,但他和蓝溱关系不一般,也就省去了必要步骤。 他们之间,不至于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第二年,蓝溱辞职了,在家单干,要把次卧改成书房兼工作室。 任启东这才明白租约的重要性,面临即将被赶出家门的窘境,他无力回天,只能尽量把损失降到最小:“那你把房租退给我,你毁约,赔偿一个月的租金。” 蓝溱装没听到,径直往卧室走去。任启东追上去继续维权,拖蓝溱的胳膊,猝不及防,被一阵力气推到了床上。蓝溱一条腿跨在床垫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我有说让你搬出去了吗?” “啊?”任启东撑起身子迟钝道,“那不然我睡……” 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块地方,双人床。 哦,这家伙,撒娇就不能换个可爱点的方式吗? 作者有话说: 蓝溱发帖求助:千辛万苦钓上来的鱼是个傻子,怎么吃比较好? 一开始就是很粗的双箭头啦,毕竟,没人真的会和保姆一起泡澡。潘若迪除外hhh 回忆部分结束,下一章就该切回现在时了。 第25章 你的保证就是空头支票 “没什么特别的,就偶然认识,然后在一起,一直到了现在。” 任启东这么描述他与蓝溱相恋相伴的这两年。 风风雨雨,好像够不上,偶尔掀起的小波小浪,次次都有惊无险地度过了。热情消褪后,吵架计较都不会动真格的了。 不知不觉间,他把照顾蓝溱视为自己的责任。路边的流浪狗看见了还要喂一喂,家里那么大个残废人,总不能坐视不理。 方菱拉长了尾音,暧昧地“哦”了一声,满是按下不表的打趣。任启东被醉意熏得昏沉沉的,降下车窗透进来些凉风,才好了些。 任启东付了车钱,又叮嘱方菱到家后给他发个信息报平安,无论多晚。他盯了司机两眼,才下车关门,目送汽车尾气飘远。 任启东踩着夜晚的霓虹灯光往小区里走,忽然听见有人喊他,喊的不是名字,而是“大哥”还是“帅哥”,他没听清。任启东转过头,是小区门口那家美发店的山大,头毛又改粉了,炫目夺彩,积极地和他打招呼。 “大哥,好巧啊。” 任启东干巴巴地应了声:“啊,是。” “你才下班吗?”山大熟稔道,“那跟我们也差不多了啊,都挺辛苦的。” 任启东低头拽起领口嗅了嗅,孜然椒盐味的,盖都盖不住,道:“没有,我刚吃完夜宵回来。” 山大指尖夹着一根烟,吸了一口从鼻孔喷出来:“哦,我躲外头抽根烟,还有个客人在焗油呢。那不耽误你了,哥有空的时候来做个发型啊。” 那烟味勾得任启东心痒痒,跟他之前常抽的是一个牌子。任启东侧过脸避了避,摸摸头发,是有些长了,应承道:“好,下次身上没味的时候吧。” “顾客就是上帝,我们专业的,又不在意这些个。”山大笑着和他挥别,掐烟回了店里。 任启东快步往家里走去。今天他有事赶不回来,蓝溱不得不自力更生,自己觅食,他既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心。 进屋后,任启东首先查看了下厨房的垃圾桶,和他早上出门前一样,空的。冰箱里的东西也全封没动,书房灯是灭的,整个家就只有他唤起的客厅灯,一种莫名又熟悉的烦躁感扑面而来。 任启东按着眉心给蓝溱打电话,手机铃声从黑漆漆的卧室传了出来。 任启东走进卧室,按开灯,床上有个鼓起的小山包,蓝溱从来不会这么早睡,所以他压根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被窝里的蓝溱被灯光惊扰,翻了个身,不悦地道:“干吗啊,关了。” 任启东问:“你晚饭吃了吗?吃的什么?” 蓝溱裹了裹被子:“没吃。” 任启东急得直接掀了他被子,蓝溱蜷缩着躲了一下,紧紧拽住一处被角,拔河一样两相拉锯起来。 任启东又气又无奈:“我不是发消息跟你说了吗,你也回了个‘知道了’,干吗不自己去弄点吃的。” “不饿。”蓝溱赌气道。 任启东垂下手,把被子给他扔回去,灯也关了。 反正自作自受挨饿的也是蓝溱,又不是他,他气个什么劲。 任启东进浴室脱了t恤,拧开花洒开关,调水温。水帘落在他掌心,四处迸溅开来,任启东甩了甩脑袋,把水关了。 十二点的厨房,灯火通明。任启东赤身系着围裙,咬牙切齿地把面端上桌,又去卧室把人拎了出来,丢到餐厅椅子上。 刚还口口声声高喊着不饿,下一秒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蓝溱火急火燎地捧起面碗大口喝汤。 任启东坐在对面,深深的无奈蔓延开来。蓝溱摸准了他的弱点,哪怕自损八百,也要气一气他。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任启东说。 蓝溱放下碗,握着筷子将面条卷成一绺,放到勺子上,问道:“吃烧烤了啊。” 任启东渐渐垂下肩头:“嗯,你早说我还能给你打包点回来。” “员工团建有自个儿往家拿的吗?”蓝溱如同长辈一般教育他。 任启东的叹气声一声接着一声,蓝溱皱了皱鼻子,平平地注视着任启东,沉着地陈述道:“还抽烟喝酒了。” “没有。”任启东急忙否认,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又按捺住坐下了,“喝了一点,吃烧烤哪有不喝酒的。没抽烟,别人在我旁边抽的,沾上味道了。” 蓝溱半信半疑地审视着他。任启东起身弯腰凑过去,近距离地吐了一口气,以便自证清白,“真没有,我向你保证过不再犯了。” “你的保证就是空头支票。”蓝溱得寸进尺道,“这么晚才回来,不看看几点了都。” 任启东气得简直想笑,往日他不堪其扰时说过什么吗,“你摸着良心,这个点算晚吗?你还能再玩两小时游戏才闭眼,咋咋呼呼。” 蓝溱强词夺理:“我的良心都被饿没了,没地方摸去。” 的确,就在任启东进门前十秒钟,蓝溱还躺在床上玩游戏,单机的解密类逃脱游戏。 他正卡在某一关,到处碰壁没有头绪,但又不是那种会找攻略作弊的人,就随处瞎点,试图触发什么机关。 突然,他听见指纹锁响起的声音,立马拉过被子蒙住头,躲在黑乎乎的被窝里,把游戏存档锁屏,伪装出一副睡了的假象。 蓝溱饿过了头,一碗面下肚,仍不觉得饱,胃在抗议之前遭受的不公待遇,翻倍索赔。碗底一尘不染得都不用洗了,蓝溱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厨子。 “还饿?”任启东瞪眼道。 蓝溱点了个头。 任启东拖着疲惫的步伐起身,打开冰箱翻找:“那你还想吃什么?饺子还有,汤圆也……” 蓝溱:“我想吃烧烤,你身上好香啊。” “……”任启东被这个烦人精烦透了。“这我做不了。”任启东解下围裙,掸掸手扔在桌面,无力应对。 蓝溱说得轻而易举:“那你点个外卖,你吃的哪一家,看看能不能送到这儿。” “那么远怎么送?”任启东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搜。好家伙,还真能点单,服务真够好的,但配送费也贵得离谱。 “送过来都凉了,附近随便点一家吧。”任启东点着加号,羊肉鱿鱼茄子面筋,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蓝溱哦了一声去沙发上等,继续玩游戏。 也许是吃饱了大脑活络了,也或许是隔了一段时间发现盲区了,也可能就是纯粹的运气好,他顺顺利利地通完了后头所有关卡。 游戏小人背后的欧式建筑轰然崩塌了,逃出生天的庆幸还未充分感受,画面中央紧接着就跳出个框,问他要不要购买dlc游戏扩展内容,挖掘更深层次的真相。正义感爆棚的蓝溱毫不犹豫点击了确定,叮咚一声扣帐。 任启东在洗澡,抹了两遍洗发水,确保洗去味道。门铃声一直响,烦不胜烦的任启东关了吹风机,扯开嗓子喊:“蓝溱,去拿一下!” 久久没有听到回音,门铃反倒越响越急促。 任启东愤然把吹风机放回支架上,本来几乎要摔,但因为很贵,及时收住了力道。 他来不及换衣服,下半身围着条浴巾就去了,外卖员极不耐烦地抱怨怎么那么久不开门。任启东连连道歉,接过外卖回身,大步流星,把外卖盒摔在蓝溱跟前:“下回再这样,你什么都别想吃了!” 蓝溱摘下一只耳机坐起来,瞄了着装清凉的任启东一眼,小声嘟囔:“不守男德。” “你他妈别逼我揍你!”任启东忍无可忍。 蓝溱审时度势,把“别说脏话”咽回了肚子里。他单手解开外卖包装,另一只手拿遥控开了电视,找节目看。 任启东回浴室继续吹头发,弄得干爽利落的出来,蓝溱又使唤他去冰箱里拿两罐啤酒。任启东也骂不动了,心如止水地照做,顺便还把拉环给他扯开了。 蓝溱仰头吨吨吨喝了一大口,舒适地哈气,看着任启东说:“你点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任启东扫了一眼,那分量对一个吃过饭的人来说,确实过于充裕了。他闻见味,馋虫也被勾了出来。之前那顿,他也没吃过瘾,老板买单他不好意思多加,就也坐下,吃起第二轮了。 他和蓝溱不碰杯,各吃各的,偶尔就电视内容说上一两句。 蓝溱把鱿鱼须咬走,乐在其中地嚼啊嚼,余下的身体部分就放回去了。任启东默默地拿起来,感觉自己在吃剩饭,嗟来之食。可明明是他付的钱。 啤酒越喝越多,空罐倒了一桌,蓝溱小孩子心性上来,叠起杯塔。最底下是四个,接着三个,两个,他催任启东快喝,还差最顶尖的一个。 任启东打了个酒嗝,脸上红扑扑的,昂首一饮而尽,用力把捏扁的空罐砸过去。 易拉罐前仆后继滚到地上,蓝溱辛苦努力的成果打水漂了。 气恼的蓝溱理智尽失,以卵击石,扑到任启东身上与他扭打起来,轻易被任启东反制,压在沙发上。俩人都浸染了些醉意,朦胧暧昧的气息在深夜催化。 那句话怎么说的,酒足饭饱思什么。 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蓝溱拍打着任启东的背:“唔,去洗澡,都是烧烤味。” 任启东:“我洗过了。” 蓝溱没好气:“刚你没吃啊,你自己闻不见吗。” 任启东有些窘地爬起来:“哦,我以为是你嘴里的味呢。” 为了节约时间,俩人一起站在淋浴头下刷牙。任启东倒想就地解决,蓝溱不肯,他嫌站着累。迁就这个体力不佳还硬要当一的,任启东再次感叹时运不济。 滚到了床上,任启东难耐地四处抚摸,柔声道:“溱溱,溱溱,就让我抱一次吧。” “哪个鬼是你的真真啊。”蓝溱不愿意地挡着。 “你知道我在叫谁。”任启东越亲越往下。 “啊——”蓝溱挣扎着挺身,奈何任启东双手擒着不松,他试了几次都像咸鱼打挺,落回水底。 蓝溱气得簌簌地发抖,抬起膝盖猛顶一脚,逼得任启东从他身上退开。 任启东胸口遭受突如其来的一击,一时失控也还手了,捏着蓝溱两个手腕摔回床单上:“蓝溱!你别太过分了!” 蓝溱毫无惧色地回吼:“你过分我过分啊任启东,你当初说过的话都是放屁吗?!” 哪有这样的,这么多年那么多次,一次例外都没有过,好说歹说,好求歹求。蓝溱还在嚷着什么,任启东酒劲上来,什么都管不了,只狠狠啃咬那张口出伤人的嘴。 蓝溱抖得越来越厉害,俩人真刀真枪地你来我往,一个来势汹汹地进攻,另一个拼命想逃脱。 “任启东!”蓝溱以微弱的力气拳打脚踢,逮着任启东的肩膀狠咬一口,尝到血腥味,又一下子松了嘴。 任启东停下动作,侧过脸低头去看自己的肩,揉着牙印,啧了一声。他又去看蓝溱,盛怒的双眼中泛着委屈的泪光,实在我见犹怜。 任启东只能缴械投降,醉意也散了个七七八八,磕磕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溱……我喝多了,我去醒醒酒。” 他逃出卧室,冲进浴室浇了一脖子凉水,冷静下来。再回去,卧室门已经关上了,反锁着。 任启东自认罪有应得,趴沙发睡了。 蓝溱独自生着闷气,在备忘录里记下任启东的所作所为,时间地点经过,紧挨着上一条“夜不归宿出去鬼混”。 长年累月,左上角的字数统计显示已经破万了,一条一条都是任启东惹他不开心的事。 要是哪一天吵架时,任启东说出我什么时候这样那样对待过你了,蓝溱很容易就能翻出那条记录,作为佐证。 但迄今为止,都没派上用场。 蓝溱滑到最上方,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他们第一次约会,任启东就绊了他一脚,导致他差点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摔个大屁墩,又趁机扶他的腰吃他豆腐。 蓝溱一条条看下去,一幕幕的记忆随之唤醒。 这人,可真够坏的! 左等右等,任启东还是没有回来,更遑论敲门认错。蓝溱假装去上厕所,路过客厅看见任启东呼呼大睡,头顶的灯亮得宛如白昼。 “酒品真差。” 任启东几乎是什么都没穿,蓝溱从卧室里拖出条被子,重重扔到任启东身上。任启东睡得死沉,哼了一声,无意识地把被子抱紧了。 “猪啊你。” 蓝溱凑合着给他摊开盖好,趿着拖鞋往回走。走到卧室门口顿了顿,啪地关掉客厅灯,背后随即陷入一片黑暗。 “浪费电。” 任启东的罪名录上又添了三条。 作者有话说: 不是故意绊的,光顾着偷看漂亮男朋友了,嚼都没嚼咽了半杯珍珠,噎个半死。 第26章 你说过的话就没一句记得 扑通一声,任启东摔下沙发,揉着被茶几撞疼的脚趾瞬间转醒。一部分被子滑到了地上,另一部分堪堪围在腰间。 客厅的窗帘大大敞着,热烈的阳光晒进来,在他所处的区域投下一大片暖意。任启东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时钟,九点了。平常,他最晚七八点也自然醒了。 任启东拽着被子坐回沙发上,视线掠过垃圾桶里满满当当的啤酒罐,回忆渐渐复苏,具体的细节却仍很模糊。 他掀开被子看了看,结合身体前前后后的感觉,应该是没有得逞。那他…… 任启东苦思冥想,推断出一个事实:他霸王硬上弓不成,被蓝溱赶出来睡沙发了。 再这么下去,不会有一天,蓝溱还要让他跪搓衣板吧? 那也太没面子了。 任启东站起身,三两下就把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一块,摆在沙发靠边的一角,预备好了长期当沙发客。他蹑手蹑脚摸进卧室,尽量避免发出声响,从衣柜里找了套衣服穿上。 蓝溱睡得正鼾,躯体全然掩藏在被褥下,除了脑袋,只露出一个大大的黑色眼罩。任启东没敢亲,带着遗憾出去了。 他一边给自己弄早餐,一边烦恼要怎么哄这个小祖宗。一时色胆包天了点,把蓝溱惹毛了,现在是不让抱也不让亲,越睡越远,恐怕哪天彻底恩断义绝。 任启东给蓝溱做好了四菜一汤,午饭及晚饭的份都绰绰有余,又给叽叽叫唤的松鼠换了新碗,掺了一把面包虫和坚果,收上所有垃圾,下楼做他的每周锻炼去了。 办卡的健身房就在小区内,很近,方便来回。附带出售轻食的窗口,但任启东是传统的中式胃,勉勉强强果了腹。 时钟转过整整一圈,晚上九点了,待了一天的任启东还不是很想走。但他也练不动了。举铁跑步俯卧撑,每个项目都轮过一遍了,过度重复同一动作容易肌肉拉伤,所以他没得选,来到了动感单车区。 放眼望去,全是女生。就他一个肌肉猛男,显得极不合群。除了领头的教练,也是个男的,穿着一套凹凸有致的紧身运动服,激情高亢地喊着口号,鼓励大家伙儿再坚持一下。 配合着几首循环播放的欧美电音流行乐的律动,四十五分钟的课程结束,刹那间,激起一片累瘫的吁声。 任启东坐在椅垫上擦着头顶的汗,领头的教练走到他旁边,伸手拍了他屁股一下,“你这臀肌练的真不错,我都自愧不如了。” 任启东一个激灵弹了起来,那教练见他反应如此大,收回手连连道歉:“抱歉抱歉,原来你不是啊。我就是纯欣赏的角度,很难得见到你这么标准的。” 那名教练扭过腰,又向任启东展示自己的臀部,以非常学术交流的态度向他讨教。任启东实在吃不消,借口上厕所溜了。 健身房配备了更衣室和淋浴间。但不管练到多汗流浃背,任启东一般都是憋回家洗的。这次,破例了。 每个洗澡间也就四五平大小,隔断墙底下是镂空的,稍微侧个角度就能瞥见隔壁人踩在防滑垫上的脚丫子。门是一片毛玻璃,隐约浮动着大概的人形。即便看不清,有时也能听见点别的声音。 这就是任启东不喜欢在健身房洗澡的原因。 太多发情的了。 这也许是偏见,来健身房练肌肉的男性,七八成都是gay。任启东时常被搭讪,一如之前那般,但那些人都没有蓝溱好看,就脸来说。无关爱情的滤镜,把蓝溱塞哪儿都是拔尖的长相。 不过,要是比身材的话,蓝溱就只剩下干瘦了。 任启东愁眉苦脸,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家里那株看似柔柔弱弱实则嚣张跋扈的食人花。 不远的另一边,睡美人蓝溱是下午被冻醒的。 被子大半掉到了地上,他打了个喷嚏,闭着眼睛到处摸,摸到一角使劲拽了上来,滚了一圈卷好。快要再度睡去,忽然心生疑惑,平时任启东不都会帮他掖好的吗,今天人哪儿去了? 蓝溱体感也睡够了,睁开眼看手机,比平时还晚了两小时。但任启东却一次都没来喊过他起床,抓住仅剩的落日余晖晒晒被子。 奇了怪了。 蓝溱撑着上半身坐起来,竖起耳朵静静听了一会儿,外边那叫一个万籁俱寂。就算任启东会特意压低音量,这也太过了一点。他有些难以置信,任启东连着两天出去浪?把他一个人丢家里? 怀揣此般质疑,蓝溱大手一挥掀开被子,略过刷牙洗脸的流程,直接先背着手在家里巡视了一圈。他又去看手机,没有任何一条未读消息,除了客户的。 蓝溱垂着眼,编辑好礼貌用语和专业风险分析,一一回复。最后点进任启东的对话框,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口信。 太过分了简直!这人太过分了! 蓝溱来到餐厅,摆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气消了一点,还算某人良心未泯。他一盘一盘端进微波炉里热,等的那两三分钟又不耐烦起来。 果然还是好不爽,任启东太过分了! 撕保鲜膜也很麻烦的好吗,还要他亲自动手。盛饭也很麻烦,饭勺放哪他都找不着。饭也不新鲜,都煮好多久了,闷出一层水汽,米粒蔫巴巴的黏在一起,蓝溱喜欢吃粒粒分明的米饭。更别提那些菜,虽然整体上还是好吃的,但也没那么好吃了。 他讨厌死了一个人对着安静的空气吃饭。 总之,这一天,遭透了。 月上梢头,任启东忐忐忑忑地推开家门,就见蓝溱坐在沙发上。准确来说,是坐在他叠好的被子上,一屁股把羽绒被碾得扁扁的,毫无不适感。 任启东心在滴血,这床鸭绒被他观望了好几个月,每次路过家纺店都要进去摸一摸,最终趁着双十一打折才剁手下的单,平日里一直精心养护。如今,只能默默哀悼那些可怜的鸭子白死了。 任启东自觉先去了餐厅收拾,把剩菜和碗筷撇进洗碗池,拆开刚买的一板酸奶,拿在手中犹豫不决。 蓝溱有每天喝瓶酸奶的习惯,他对乳糖不耐受,喝不了牛奶。 任启东出门前就注意到冰箱里没了,记在备忘录定时提醒。但从健身房回来得太晚,也不知道都这个点了,蓝溱还喝不喝。 任启东深吸一口气,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扒开酸奶盖,把吸管插进去,拿到蓝溱面前讨好地笑了笑,递过去。 蓝溱冷冷地瞄了他两眼,一把夺过哧溜溜地吸。 任启东松了一口气,在蓝溱身旁坐下,想就昨晚的冲动行为道歉,又不想哪壶不开提哪壶。 蓝溱接通了游戏机玩卡丁车,堆成山的卡带,他唯独对这款赛车游戏情有独钟。任启东无聊时也玩过,感觉就是:更无聊了。 蓝溱联网玩的,和一些随机匹配的游戏玩家,有赢有输。兴许是状态不好,后头接连地输,被香蕉皮砸中,气得捶胸顿足。他盯了任启东一眼,又瞄了下另一只手柄。任启东领悟他的暗示,拿起手柄,蓝溱切换到了本地对战。 怎么别人让蓝溱生的气也要他来偿还啊? 毫无意外,任启东这个菜鸟遭受了降维打击。 单纯的虐菜很快也失去了乐趣,蓝溱索然无味地丢下手柄,去洗澡了。任启东躺在沙发上,腿上披着小半截被子,刷手机短视频,时不时打个哈欠。 蓝溱洗得香香的出来,看见任启东散漫的德行,愣了愣,走到他跟前道:“今天是周六。” “哦,我知道啊。”任启东说,“周六怎么了?” “……”蓝溱真是受够气了。 任启东灵光一现,马上坐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 “你提的你能忘?”蓝溱大为光火,“对,你说过的话就没一句记得!” 他甩手往卧室走,任启东连忙去追,赶在门完全摔上前挤进去,做小伏低好话说尽,才哄得蓝溱垂青临幸。 任启东在健身房消耗了太多体力,也是倒霉,积累的倦意在此刻统统涌上来,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偏偏蓝溱今天又自我感觉格外良好,但下一秒,高傲的男性自尊就被这一声哈欠伤害得体无完肤,玻璃心碎了满地。 “你滚出去!”蓝溱摔在床上不干了。 “我的错我的错,你继续,我保证不会再……” “出去。”蓝溱还委屈起来了。 无论任启东怎么认错忏悔,蓝溱始终像个铁王八一样,龟缩在被子筑成的坚实屏障里,拒绝与外界产生任何交流。 任启东怕人闷坏了,只好如他所愿,带上门出去了。 他回了老地方躺下,枕着沙发扶手也睡不着,就把松鼠笼挪过来,听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才稍微酝酿出些困意。 第27章 你别骚扰别人了 周日,任启东是被松鼠扒拉铁笼的噪音吵醒的。他以昨夜的姿势侧躺着,隔着铁丝网摸了摸,打开笼门把松鼠放了出来,抓在手心挠了会儿。又嘀咕了两句,就撒手让小家伙自由探索去了。 任启东坐起来,咔哒——传出一声不妙的声响。脖后某根筋崩断了似的,痉挛了一小阵,然后是抽抽的剧疼。他小声地“哎哟哎哟”着,右手从后背绕到脖子左侧,缓缓向上提拉,托着颈椎舒缓阵痛。 任启东瞥了一眼突出的沙发扶手,方楞楞的一块,比他习惯的睡枕高出大一截。任启东又望了卧室一眼,深深叹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在蓝溱还有五谷杂粮的需求,再不待见,到了饭点,也只得忍辱负重坐下进食。任启东歪着脑袋,朝向蓝溱的方位,身体却是侧坐着,朝向另一边,以一个非常怪异的姿势缓慢往嘴里喂饭。 蓝溱皱眉凶道:“你能不能别盯着我看了?” 任启东站起身,换了个方向,背对着蓝溱,夹了几筷子菜堆在米饭上,就着吃,没什么味儿。 蓝溱更气了:“你干吗呢?故意跟我唱反调?” 任启东咽下一大团白米饭,说:“落枕了,不这么着不行。” 蓝溱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准许他换回了最初那样。 俩人沉默寡言地进餐,偶然筷子叉到同一盘菜里,任启东优先让开了。谁想蓝溱不领好意,咄咄逼人地追赶着他的筷子,磕磕碰碰充满了火药味。任启东干脆撂下筷子不吃了,蓝溱却又突然停止了幼稚的报复,波澜不惊地说:“待会儿我妈要来。” 在蓝溱道出那段陈年经历后,任启东一度以为蓝溱童年过得有多悲惨,爹不疼娘不爱,是个多么无助的小可怜,无底线地溺爱了蓝溱一段时间。 直到后来,越相处越深入,对蓝溱胡说八道蓄意卖惨的性格产生了透彻了解,又亲眼见到了蓝妈妈:平易近人,和蔼……算了,这词和她不太搭噶。 蓝妈妈是一家上市企业的零售部总负责人,工作很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都在飞,全国巡店。所以一年到头来,也见不了蓝溱几次,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还有丈夫与小女儿要顾。 蓝妈妈在奢侈品行业工作,见多识广。蓝溱出柜时,她惊讶的点不在于事件本身,而在自己火眼金睛怎么早没看出来。 听完蓝溱平平无奇的叙述,蓝妈妈松了一大口气,了却心头一桩大事。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给这个懒汉相亲,祸害别人小姑娘,于心不忍。 咳,当然也不是说祸害任启东就可以的意思。 另一边,任启东对蓝妈妈的情感也很复杂,要是蓝溱正式地带他去见家长,他是万万不会答应的。纯属于被突击检查逮个现行,不成体统地在沙发上亲作一团,还能怎么撇清关系。 “亲爱的,下来帮姐姐搬下东西吧,太重了我一个人拿不动,快点快点,把闪闪也叫下来。” 闪闪是蓝溱的小名,任启东第一次听见还是从宋怀文嘴里,用于取笑。但蓝妈妈叫起来,就无比自然。 任启东听着微信里的这条语音,脑壳隐隐作痛。他举着手机走到蓝溱跟前,点击重播,原封不动地说:“你妈让我们下去搬东西。” 蓝溱懒洋洋道:“跟她说不要,拿回去好了,我们不缺东西。” 任启东把手机往他手里一塞:“你自己说。” 蓝溱像碰着烫手山芋,又扔回给他:“找你的又不是找我的,还装嫩自称姐姐,占我便宜啊。” 任启东气恼:“你妈又不是我妈。” “哦,那你也别理不就行了。”蓝溱回过头,继续跟着视频教程训松鼠,企图教会它伸爪握手。 任启东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拿着电梯卡下去了。 蓝妈妈站在一辆银色保时捷旁边,打扮得就跟随时要被街拍一样,头发烫了卷,显年轻的棕栗色,手上又做了亮闪闪的美甲,晃着车钥匙朝他招手,高喊这儿这儿。她旁边似乎围着俩不良青年,一个脚踩着滑板,一个穿着兜帽衫。 任启东低下头速速走了过去。 走近了,只听见蓝妈妈对着其中一个人道:“哎呀,我的微信不好给你,但你可以加下我儿子的。”她挽过了任启东的胳膊。 任启东亲眼见着那人的脸色逐渐变绿,极力憋笑,蓝妈妈又轻轻拧了他一把,任启东连忙挺直了虎背熊腰吓唬人。 “对不住啊大哥。”吊儿郎当的滑板男立马收敛了,蹲下抱起了滑板,朝任启东连连拱手,“对不住,是我眼瞎,绝对没有不尊重令堂的意思。”怕挨揍似的,一扭头就跑了。他的同伴在后面拔腿直追。 一身轻的蓝妈妈维持原样,挽着任启东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问道:“闪闪没下来啊?” “啊,他在上厕所,我来就好了。”任启东说。 蓝妈妈嗤了一声:“不用帮他找借口,他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连你都使唤不动他,真不知道谁能让那懒虫挪挪金贵的屁股。” 任启东在心里附和,是挺金贵的,不肯挪也不让碰。 后备箱里有两个大号纸箱,任启东没问装的是什么,直接叠在一起抱了起来。蓝妈妈锁上车,嘀的一声,也压根没想过要分担,潇洒地甩甩头发往前头走。 狭窄的电梯内,眼尖的蓝妈妈问:“你脖子怎么了?” “噢,落枕了。”任启东答。 “去医院看过没?我认识一个中医……” 任启东忙说:“不用,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指纹锁也录了蓝妈妈的,她径自开门进去,环顾四周没见到蓝溱,高声嚷了起来。任启东把箱子放下,蓝溱才不急不忙地从书房晃出来,肩头趴着一只乌漆墨黑的小松鼠。 蓝妈妈惊得后退两步,大声道:“哎唷唷你那是什么东西,好好的猫猫狗狗不养,养只小老鼠做啥啦。”后头变成了方言。 蓝溱面无表情地道:“不是老鼠,是松鼠。”又推卸责任地一指:“他养的。” 任启东咬牙切齿地瞪了蓝溱一眼,又转头和颜悦色地说:“意外捡到的,等找到人领养就送走。” 蓝妈妈却一改口风:“蛮好的,小东西养起来省事,勿像猫啊狗啊弄得窝里相都是毛,烦死特了。” 蓝溱长长地嘁了一声,表达对亲生母亲见风使舵的鄙视。他把松鼠关回笼子里,随波逐流也说起了方言:“侬来做啥?” “来看看侬啊,还能做啥。” “吾好得很,侬带了啥物事嘛?” 不劳蓝溱大驾,任启东退到门边,把纸箱搬进来。 就在这当间,蓝妈妈压低了嗓音,指着沙发上的被团,窃窃道:“作死啊你,叫人家睏沙发,怪不得脖子都落枕。” 蓝溱不咸不淡地说:“跟你学的啊,以前老是这样对爸爸,我看多了就学会了。” 蓝妈妈叉腰怒道:“那你也要步我后尘是伐,跟人家离婚哦?” 蓝溱气势弱了下去,哼了一声转头不争了。 任启东抱着纸箱回来,搁到茶几上,浅浅地翻了下,一些秋冬的男士衣物:厚外套,夹克衫,高领毛衣。最近天气转凉了。 蓝妈妈笑盈盈地朝任启东走去,切回了普通话:“就是一些衣服啦。早跟设计部说了少做点男装,少做点男装,偏不听,就一个劲地开发,卖不出去,库存堆得和山一样高,只好内部消化了。我拿的都是185的,给你们穿应该正好,也省得你们自己买衣服了。我也晓得你们根本买不来的,白白继承了我这么优秀的基因不会打扮,一点时尚品味没有。” 任启东愣愣地点头:“哦,谢谢……”他要是喊阿姨,不太合适。喊姐姐,显然也乱了辈分。 蓝妈妈提醒:“趁着今天天气好,太阳大,都拿去洗了挂起来晒晒吧。” 任启东点头,一件件拎出来剪吊牌,猝不及防,最底下是两盒卷着的男士内裤。他脸快红透了,下不去手。 蓝妈妈看他动作呆滞,走过去瞧了一眼,毫无负担地拆出一条男士四角裤捋开,拎着往任启东身上比划:“哎呀我忘了,你的码是不是要再大一号?不要紧,我回头再给你……” 袖手旁观的蓝溱悠悠打断:“妈,你别性骚扰别人了行不行。” 蓝妈妈随手把内裤丢回纸箱内,冲着蓝溱几大步过去,赏了他个脑瓜崩:“都说了喊我姐姐!妈啊妈的都给你叫老了。别人一听到就要管我叫阿姨,难听死啦。” 蓝溱揉着脑门:“这里又没有外人……” 蓝妈妈又道:“现在菲飞在家里都喊我姐姐了,你也给我改过来。” 蓝溱吐槽:“大了三十五岁的姐姐。” “要死啦你!我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在二十三岁那年生下了你这块叉烧!”蓝妈妈满屋子追着蓝溱打。 任启东默默远离战场,放下一大堆衣物,倒入洗衣液和柔顺剂。一次还装不下,要分两批。洗衣机轰隆隆地滚起来,任启东站在阳台往里看,这一出母慈子孝的闹剧,好不热闹。 某一刻,不经意与蓝溱对上视线,抱头鼠窜的蓝溱眼神里拼命传达着:救我救我快救我。 这再完美不过的将功赎罪的时机,任启东怎能不好好把握。他笑笑走上前去,插入母子二人间调停。 蓝妈妈气喘吁吁地停下,任启东装模作样地指着洗水唛问:“这个是不是只能拿去干洗?” “随便啦,”蓝妈妈满不在乎地瞄了一眼,“洗坏了就换一件穿,哪弄这么麻烦。” 看来继承的优秀基因里,很大一部分是肆意妄为的性格。 到了晚饭时间,蓝妈妈也没着急走,一起坐下了吃。饭桌上,三人各怀鬼胎。 蓝妈妈说:“对了,还没问过,你们谈多久了啊?” 蓝溱正在往嘴里塞饭,鼓鼓囊囊的,他在挑战人类腮帮子的极限,从松鼠身上获取的灵感。任启东看着那张滑稽的脸,哭笑不得,只能由他来回答:“两年多了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蓝妈妈微微颔首道:“两年啊,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怎么样,最近感情还好吧?” 任启东已经看透这场谈话的尽头了,低下头闷闷地应:“嗯。” 蓝妈妈继续侃侃而谈:“我觉得吧,是不是该到时候,安排我们双方父母见一面了?当然了,完全尊重你的意愿。你要是有什么张不开口的,不是姐姐自夸哈,我在谈判桌上还没遇见过对手。你们这样的小辈讲话没人听,我同一个年龄经历过来的,完全理解做家长的处境,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任启东听完头皮都发麻了,他妈和蓝溱妈那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就拿龙虾来比喻吧,也分河里的小龙虾和海底的大龙虾,语言绝对不通。任启东不敢想象,这两位年龄相仿但作风迥然的母亲碰面所产生的冲击力之巨大,足以比肩彗星撞地球了。 沉迷作死的蓝溱不负众望,终于成功呛到了自己,猛地咳嗽起来,用力拍着胸口将饭团顺了下去,差点噎死,向生物的差异性投降。他瞥了任启东一眼,冷冷开口:“算了吧,感情也没好到见家长的程度。” “瞎说什么。”蓝妈妈掐了蓝溱两下,“我不是你家长啊?” 蓝溱说:“你那么忙,还见别人爹妈呢,一年连亲儿子也见不了两次。” “哎哟,闪闪这么想妈妈啊。”蓝妈妈佯装泛泪,一只手扇着眼睛,矫揉造作地道,“都二十七了还要妈妈哄妈妈抱喔。” “我不是这个意思!”恼羞成怒的蓝溱砸下碗大喊大叫。 …… 任启东只低头扒饭,无比希望此刻他能变成透明的。幸好之后这个话题没再被提起,安安生生地吃完了饭。 送走蓝妈妈后,任启东火速逃回了厨房,收拾碗筷。蓝溱信步走到他身后,漫不经心地问:“任启东,你对我是认真的吗?” “啊?”任启东愣了一愣,忙道,“那、那当然是真的啊。” 这一声磕巴多少显得有些可疑,任启东又找补道:“我妈跟你妈又不一样,这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同性恋。” 其实是见过一个的,但下场触目惊心。 “你当一辈子深柜去吧。”蓝溱鄙夷道。 他、他才不是,任启东在心中反驳。这世上已经有三个知道他性取向的人了,三个与蓝溱无关的人,吕星方菱和山大。 什么事,不都得一步一步慢慢来吗,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蓝溱喋喋不休地质问:“我都想不明白,交到个我这么帅的男朋友,你是怎么忍住不跟别人炫耀的?” ……王婆卖瓜也没这么自卖自夸的吧。 “是是是,”任启东叹了一口气,“你最帅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蓝婆又说:“我记得你过完年就三十了吧?你就等着吧,看你妈催婚是不是越催越急,到时候有你受的。别到了那会儿才知道后悔,就算你跪着求我我都不去。” 谁想你去了,又干吗要跪下,求婚吗?神经病。任启东没敢说出口,只一个劲敷衍地赔笑。 究其根本,任启东并不认为两个人谈恋爱,一定要让两个家庭参与其中。怎么想,弊都远远大于利。 就蓝溱热衷建立这种“中央集权”,非要让任启东和蓝妈妈宋怀文都交上朋友,建立联系。好随时听候他的差遣,排忧解难。 夜半,任启东小心地猫着腰推开卧室门,立刻遭床上的蓝溱横了一眼。任启东忙站直了道:“我拿枕头,不烦你。” 蓝溱瞪着瞪着也泄了劲,瓮声瓮气地说:“行了,别装可怜了。” 任启东正以一股虎口拔牙的谨慎之势从蓝溱背后抽出枕头,听到这话也是一头雾水:“啊?” 蓝溱掀开被子,不乐意地往另一侧挪了挪,让出空间,瘪嘴嘟囔:“你少跟我妈告状,说得我虐待你一样,那枕明明是你自己落的,又不是我扭的。” 谁告状了,整天以己度人,只有蓝溱这种小学生才干得出这种事。不过,于结果而言,对任启东有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任启东没有解释,欣然躺回了床上,拉过蓝溱的手放到脖子上,猖狂道:“给我按一会儿,不然我还找你妈告状。” 蓝溱难得没有驳斥,气鼓鼓地揉了起来:“这里啊?” 任启东闭上眼趴着,幻想起新世界的美好生活。然而好景不长。 “哎疼疼疼!你往哪儿按呢?平时不见你力气这么大。” “我又不是专业的按摩师,肯给你按还不知足,挑三拣四,我真是给马蜂蛰了眼。” “那我天天伺候你,还不是给猪油蒙了心。” “你什么意思?” “你又什么意思?” …… 俩人吵到后头,没打起来也是顾虑到有伤患。一个怕伤势加重,另一个觉得胜之不武(臆想)。 第28章 一天挂三瓶葡萄糖 吕星敲了敲柜面,任启东忙把手机塞进兜里,工作时间摸鱼太久。吕星一脸疲态,揉着肩膀道:“东哥,那我就先走啦,这里拜托你了。” “好,慢走。” 吕星无精打采地换下厨师服,拖着脚步走向门口,忽然又转向冲了回来:“对了!你上一份工作是不是房地产中介,快帮我参谋参谋。” “什么?”任启东疑惑道,“你要买房吗?” 这里头有一层浅显的逻辑,任启东要是房地产做得好,也不会换工作了。 “不是啦。”吕星左右四顾,把手拢到嘴边,神神秘秘道,“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在找商铺,准备再开个分店。” “哇!”任启东惊叹。 吕星做了个大力士举手臂的姿势,然而并没有什么肌肉让他秀,“趁着年轻有热情有干劲,拼个几年攒笔巨款,我就彻底不工作了!” 倒是和某只树懒不谋而合,任启东在心里吐槽。 任启东问:“那你以后两头跑吗?” 吕星摇头感叹:“那也太累了!大概率只租一个小店面吧,大本营还是在这儿,每天早上多做点货送过去,雇一个销售看店就够了。” 说完,吕星一个一个报出商铺的位置和租金情况。任启东认真聆听到最后,无奈表示爱莫能助。以前他就不涉及这块业务,商铺租金太贵,且流动率又高,很难成交。 但任启东还是真诚地、毫无保留地给出了建议,以他个人的观点。吕星还有好多选择待看,也不急于一时。 无独有偶,任启东也没想到,不到一年的房地产工作经历,近日频频被人问起。任美明因为工作变动,要搬到他所在的城市来了。 这个大了他四岁的姐姐,是个一路从草根摸爬滚打上去的女强人,也许她能够和蓝妈妈过上几招。只是但愿她的彪悍作风,不吓到蓝家人。 “帮我找几个房子,这周末我过来看下。”任美明跟亲弟弟说话,就像女皇帝跟太监下命令一样。 任启东也习惯了。他按着语音回复的手突然一顿,这种唯命是从的惯性,究竟是自幼被任美明培养的,还是后来被蓝溱调教出来的? 下班之余,任启东还要去看房子。幸好他还保留着一些前同事的联系方式,很有效率地挑了三处地点作为备选,就等任美明周末来一趟最终拍板。 蓝溱听闻任启东周末又有行程,垮起个脸,又一听是亲姐来了,主动提出由他开车去接人吧。任启东明白他什么心思,一天到晚净想着把这层柜门给他踹开,于是将计就计道:“行啊,她上午九点到机场,你七点起来,我们一起去。” 蓝溱低头夹菜,假装刚刚什么都没说过。 周末,任启东起了个大早,实际落地时间是十二点,只是谎已经撒出去了。这对他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蓝溱睡眠质量差才那么赖觉,而他只要抱着蓝溱这个大型暖宝宝,就都睡得很好。 任美明戴着大大的墨镜和口罩,举着长枪短炮的小女生们误以为这是什么明星派头,一窝蜂地拱过去,发现认错了,又灰溜溜地涌回接机口。 任美明摘下口罩,顺畅地呼出一口长气,没寒暄就直接先抱怨了起来:“你都不知道坐我旁边那人有多臭,公猪在泔水桶里滚了三天都没那么冲。” 任启东自觉接过她的女式手提包拎着,低叹:“积点口德吧姐。” 任美明后知后觉地道:“哦我忘了你小时候也掉进去过,光着屁股哇哇哭,烦得我都想给你扔河里了。” “那是给你搓的,有拿钢丝球搓小孩的吗?”往事不堪回首,然而记忆太深刻,任启东想忘也忘不了。 任美明没忍住笑了,踮起脚拍拍他的脸道:“把你一身死皮都搓掉了,所以现在才长得这么油光水滑。”似乎还在邀功。 他算什么油光水滑?任启东一边抓着亲姐的手放下,一边想要是蓝溱真来了,在旁边听见这段对话,不定要笑话他多久。他姐又会如何评价蓝溱呢,肤如凝脂,貌若潘安?想想就一身鸡皮疙瘩。 任美明行事决不拖泥带水,下午就挑中了一处酒店式公寓,配备24小时安保。当天把合同签了,晚上又搭飞机回去,一刻不带多耽搁的。她把行李分批次先寄了过来,让任启东帮忙签收,等工作交接完,才正式搬过来入住。 任启东比拉磨的驴还累,只盼着两头跑的日子早点结束。 两星期后,给任美明接风的那一天,任启东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是福不是祸,他躲不过了。 果然,怕啥来啥,任美明撇下擦嘴的餐巾纸,一边补口红一边问:“对了,你住哪儿?哪天带我去看看。” “我跟别人合租的,不方便。”任启东打着马虎眼。 任美明眉毛高耸:“怎么不方便了?亲姐又不是什么外人,我看一眼就走,确认下你小子没有活得太差就行了。” 任启东:“那我回头给你拍视频。” 任美明:“想糊弄我?你手机能翻出两百套房子的视频吧,那点小心眼对付我有用吗?” “我过得……真挺好的,吃穿不愁,幸福美满。”任启东吞吞吐吐。 任美明问:“那怎么没谈个女朋友?妈都急死了,还不成家给她抱个孙儿。” 任启东瞬间有了底气反击:“你都没结,我急什么?长幼有序。” 任美明合上随身镜哀嚎:“你知不知道女性在职场上有多难啊,事业高峰期跑去生个孩子,我疯了吧我?” 任启东嘟哝:“那你催我干什么?” 任美明蹙起眉头,真情实感地困惑:“怎么,现在卖面包也要996了吗?” 不等任启东作答,任美明又自己先把这一页揭过去了:“哎其实不谈也挺好的,谈了都是烦心事。我之前不是有个男朋友吗,一听到我要调来这边工作,马上就嚷嚷着你要我还是要工作,二选一,异地就分手。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工作能给我什么,他能给我什么?” 任启东听得满头大汗,说实话,他换工作的原因,起码八成是为了蓝溱。即使中介的收入极其不稳定,但平均下来,还是比现在高出一截。俗话就说,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只是任启东整天在外头跑,周末也不休息,蓝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家里,吃不上饭。 他就是他姐最看不起的那种恋爱脑。钱只满足了他的生理需求,蓝溱是更高层次的爱与归属。 老天爷对任启东的折磨才刚刚伊始,另一边同样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餐桌上,蓝溱随口一提:“你姐长什么样?跟你像吗?” “像,一模一样。”任启东睁眼说瞎话。 蓝溱夸张地感慨了一声,继而喋喋不休:“啊,那么彪悍,那她找得到男朋友吗?还是说……她也喜欢女生?那应该挺受欢迎的吧,冲进酒吧救火的t那种……” 任启东听不下去了:“她喜欢男的。” 话题短暂结束。 坐客厅看电视时,蓝溱旧事重提,跷着二郎腿,嗑着松鼠吃剩的瓜子貌似不经意地道:“哪天我们是不是该请你姐吃顿饭,尽尽地主之谊。” 任启东既不能实话实说已经瞒着他请过了,又不好直截了当地浇灭蓝溱的热心肠。他现在的处境真正是腹背受敌,进退维谷。 “她没空,很忙,工作狂。”任启东搪塞道。 蓝溱不依不饶:“再忙也要吃饭吧,难不成女强人都输营养液的吗?” 任启东毫不犹豫地点头:“对,一天挂三瓶葡萄糖。” 蓝溱翻了个白眼,甩下手心捧着的瓜子壳,摔门回卧室了。 任启东忍着骂人的欲望,趴到地上打扫,一些掉进沙发底下的狭小缝隙,特别难弄出来。然而就算蓝溱作天作地,也依旧是他的不对。 冷战了两天,任启东刷短剧时,看见一段狗血的两姐妹争一夫的剧情,受到了启发。 吃晚饭时,任启东假装去倒水,躲在蓝溱看不见的角度,拿洋葱熏了熏眼睛。然后安然无事地回到餐桌上,眼眶微红,用一种压抑的声音娓娓道来:“我姐从小就喜欢抢我的东西。我妈买了两个玩具,一个芭比娃娃,一个奥特曼,小学门口挂一排卖的那种。她给我和我姐一人分了一个,没多久,就都被她抢走了,把奥特曼的头拔下来插在穿着裙子的洋娃娃身上,还哈哈大笑让我来看。” 蓝溱眨着怀疑的目光问:“她抢得过你吗,就你这块头?” 任启东心里已经在骂三字经了,然而脸上强忍着继续装低落:“女生发育得比较早,又差了好几岁。” 蓝溱又道:“可是你又不喜欢奥特曼啊,不相信光。上次我说要换个奥特曼的遮光帘,你还说我幼稚,不让买。” 任启东深吸一口气,无功而返:“……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行吧。” 大侦探蓝溱抬头瞥了他一眼:“所以,你原本打算把这个故事引向哪里?” 任启东索性破罐破摔,不带感情地快速朗读:“我不让你见我姐是因为她长得很漂亮,而且最近刚失恋,而且你刚好是她喜欢的类型。” 蓝溱眉毛拧紧,脸皱得和苦瓜一样:“你想的是不是太多了?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快手剧。” 任启东内心:啧,果然这个理由太扯了吗? “好吧,你这么说的话,我理解了一点。”蓝溱扬着下巴自恋道,“那等她安定下来以后,你再带我去见她吧。” 作者有话说: 蓝溱:人见人爱真是烦恼 任启东:下次再找个什么借口好呢 任美明:就算是亲弟弟我也要告你诽谤 第29章 最过分的就是你 “你把那只魔王藏哪儿去了?”宋怀文堵在蓝溱家门口问。 蓝溱目不斜视,信口雌黄:“不知道,早就送给别人了,这都多久了。” 宋怀文两手撑着门板,不顾阻拦往里闯:“哪个人,把微信推给我。” “我删了!找不到了!”蓝溱拼死抵抗,一条腿顶在门后,用膝盖奋力撑着门板。 砰—— 徒劳一场,门被撞开,蓝溱抱着被磕到的大脚趾跳来跳去,龇牙咧嘴地喊疼。 宋怀文难免有些愧疚,又时刻谨记不能对蓝溱心软,上过太多回当,径直冲进客厅搜了起来。笼子里空空如也,但遗留的食物残渣还很新鲜。 “你看看有吗?我都说了不在这儿了!”蓝溱欲盖弥彰地喊。 宋怀文都懒得拆穿他蹩脚的谎言,自顾自在四下搜了起来。蓝溱紧跟着使绊子,腿脚不太方便,就在语言上精神攻击。宋怀文开启屏蔽模式,听而不闻,转眼瞄见没关紧的滚筒洗衣机,发现了玄机。 松鼠被装在一个小一些的便携笼里,里面塞满了棉花绒布,蔫巴巴的没有精神。 蓝溱顾不上脚疼,急忙蹦了过来,挡在洗衣机前,瞪着非法入侵的宋怀文,振振有词:“凭什么那人说是他养的就是他的?都丢了快两个月才想起来找,干吗要还给他!根本就不负责任!” 宋怀文无奈叹气,拿出手机,展示与失主的聊天记录,又点进那人朋友圈,每天都有一条心急如焚的寻宠启示,一直追溯到两个月前。宋怀文点开照片,两指放大:“你看看,这毛发,这耳朵上的小豁口,是不是一模一样?” 蓝溱眼神闪躲,因为心虚而超大声:“一点都不一样!你去看看眼科吧!” 说完,他拖着宋怀文的手臂把人往外拽。宋怀文不肯走,俩人逐渐不得体地扭打起来,滚到了地上。 任启东下班回来,一推开门,惊呆了。 地上的俩人重拾理智,赶紧分开了。蓝溱抬手压下凌乱翘起的头发,宋怀文捡起地上的纽扣,站起来把松开的袖口挽了上去。 任启东欲问又止,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这我家,你出去!再闯进来就报警抓你!”蓝溱坐在地上吼。 宋怀文看了他两眼,垂下手悠然道:“你报呗,让警察来看看是不是同一只,你占着别人东西不还等于偷抢。” 蓝溱负气扭头,冲着任启东发号施令:“你还愣着干什么?把他赶出去啊。他打我你就那么看着,练一身肌肉有什么用?” 无辜被迁怒的任启东摸不着头脑,宋怀文也不想让他为难,小声嘀咕了两句,交代事情始末,走了。 任启东听明白了,蓝溱和松鼠待了两个月,处出了感情,但……也不至于无理取闹到这种地步吧。 蓝溱仍然坐在地上生闷气,任启东走过去把他拉起来,问他伤着没。蓝溱就势扑到了宽阔的胸膛上,委屈巴巴地控诉宋怀文的恶行。 任启东拍着他的背敷衍地安慰。许久之后,他估摸蓝溱差不多该冷静下来了,道:“如果真是别人养的,就还他呗,咱们再去买一只更漂亮的。” 啪—— 任启东肩膀两侧同时挨了两个巴掌。 蓝溱双眼通红,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崩溃地朝他吼:“你们都是一个德行!” 任启东莫名其妙,他又干什么了?蓝溱还讲不讲道理了。 蓝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任凭任启东怎么喊都不肯出来吃晚饭,把菜盘子端门缝底下拿小风扇熏着都勾引不出来。这三天两头的作,任启东实在没辙了。 他打从心底里佩服起宋怀文,是怎么和蓝溱持之以恒地做了二十年的朋友。破天荒的,他第一次给宋怀文发去信息,阐述了刚刚所发生的事,想象中接下来应该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互相开解。 宋怀文却幸灾乐祸给他回:[你完了。] 任启东更加莫名其妙:[?] 宋怀文发来一条长达59秒的语音,语气惋惜:“你不知道蓝溱小时候养过一条小狗吗,特漂亮的双眼皮萨摩耶,给她取名ang。每天放学铃一响,他都第一个冲出教室回家带ang出去玩,见人就抱起来炫耀,还不让别人摸,可宝贝了。后来他外公外婆不是……走了吗,他又升了高中寄宿,那狗就被他妈带走养了。动物好像是有灵性,对幼崽格外关注,围着呀呀学语的他妹打转,和每个月只回去一次的蓝溱渐渐就没那么亲了。我们的小蓝溱心碎成了一地渣渣,觉得连人类最忠诚的朋友——狗狗都背叛了他,忘恩负义喜新厌旧,小心眼再也不肯养宠物了。本来看他对松鼠那么淡定,我还以为他释怀了,没想到是牛角尖钻得更深了。” 任启东听完,还没得及发表感想,门先一步开了,蓝溱夺过手机,按着语音说话:“我谢谢你哦,多久以前的事了还记得那么清楚,想帮我写本自传啊。” 咻的一声,显示那边撤回了消息。 蓝溱把手机扔回任启东手里,又对他哼声:“背后嚼我舌根不会躲远点啊,生怕我听不见。” 任启东一下子挺直了背:“没说你坏话,都在夸你。” 蓝溱瞥了一眼:“是吗,手机拿来我看看,刚没注意。” 任启东连忙将手机揣进裤兜,推着蓝溱往餐厅去:“先吃饭吃饭,都冷了。” 蓝溱郁郁寡欢地嚼着米粒,任启东谆谆善诱:“我知道你对松鼠有感情了,不是随便买一只就能代替。但毕竟是有主人的……真要闹起来的话,咱们不占理。” 蓝溱一声不吭扔下碗筷,去客厅把笼子里的松鼠抓出来,放到餐桌上。任启东赶紧把桌上的菜端走,免得松鼠一头扎进去吃自助。 蓝溱摊开手掌,啧了两声,那只松鼠就顺着他的掌心一路爬到了肩膀上,很是亲昵地拿脑袋蹭了蹭蓝溱的下巴。 “看见没有,我驯的多好!换他那主人能做到吗?” 任启东一不留神,道出心声:“它又不是马戏团的,学那么多小把戏干吗。” 蓝溱整个人都气懵了,又高声嚷嚷着他对这松鼠有多好,每天的酸奶盖都让给它舔了,还帮它剥瓜子壳。 任启东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说那几回松鼠拉稀都是他的酸奶害的,也不敢说松鼠自己剥壳还有利于磨牙,转而问:“那你给它取名字了吗?” 蓝溱瞬间气馁了,坐下捧起饭碗扒拉:“忘了,没想出好名字来。” 任启东哀叹一声,把松鼠关回笼子里,又把菜端回桌上,默默无言的吃饭。蓝溱吃完了,把筷子一摔:“你让那人来,看它自己选择跟谁过好吧!让它自己做决定!” 那一天阳光正好,但结果并不符合蓝溱自信满满的预期。 只是喊了一声“囡囡”,那只松鼠就毫不迟疑地从蓝溱手心挣脱,一个飞跃趴到另一个人的肩头上,亲密无间。 蓝溱恨死这些白眼狼了,带毛的动物他一眼都不要再看到! 不甘心的蓝溱跟那人算账,这两个月花在松鼠身上的开销一笔不差地打印出账单来,主要是宋怀文讹他那笔。那人二话不说就转了账,甚至还握着他的手感激涕零地道谢,追加了一笔代管费。 蓝溱更生气了。 走到门口,那人忽然回过身来,略带忐忑地问:“呃……既然我付了钱,那些东西,我是不是可以拿走?”他指着地上的三层豪华别墅笼。 蓝溱火冒三丈:“拿走!都拿走!赶紧带着你的黄鼠狼离开我家!” 任启东帮忙把粮食罐和剩下的半袋木屑也装进去,十分歉意地送那人到门外,说:“不好意思啊,平时他不会这么情绪化的。” “我理解我理解。”那人说,“要是哪天你们想囡囡了,呃,当然,那位也消气了,随时欢迎你们来找囡囡玩。” 任启东呵呵赔笑,点头应承。望着那人的背影远去,任启东长叹出一口浊气,屋里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难题亟待着他去解决。 嗯?背后的大门不知何时关上了,任启东按着指纹解锁,往下扳了扳,只听见锁芯的咔哒声,门却推不开。这门只能从里面反锁。 “蓝溱,你给我开门!”任启东敲着门。 没有任何回声,任启东又按了一次指纹,确定阻力来自内部。 “你朝我撒什么气,我招你惹你了?”任启东动用强大的臂力哐哐砸门。 蓝溱记仇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你不是说我情绪化吗,我这不得好好配合你吗?” ……明明出门前,任启东还看见蓝溱决绝地往卧室走,怎么转眼间,又跑到门边扒墙角偷听来了。 “行,你别开,我也不进去了。”任启东说完,刚要掏手机打会儿消消乐,门就咔的一声敞开了。蓝溱蹲在地上,画着圈圈不知道诅咒谁,满脸怨气地盯着他。 任启东连哄带劝地拉着人起来,只见蓝溱手掌心攥着一个麻绳扎成的小球,松鼠磨牙用的玩具。 显然误会了他最初的动机,任启东拿过他手里的小球,说:“我再给人送去啊?应该还没走远。” 蓝溱抢过那个球,往地板狠狠一掷,弹了几下,正好蹦进垃圾桶里,“才不要给它,没良心的。” 任启东简直想笑:“那就是只小松鼠,别那么苛刻了。” 蓝溱忿忿地说:“人也一样。” “那别人的东西,别人来要,也是天经地义。”任启东说。 蓝溱一字一句,生怕他听不明白:“我说你,最过分的就是你!” 第30章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滋味。”这句话已经不太适用于如今的食品法。倒不如说,生活就像一颗健达奇趣蛋,没拆开之前,永远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丑不拉几还需要自己动手拼装的小玩具。 而对任美明来说,她最想知道的是,鼓起的小肚子是究竟是哪天多吃的一顿肉,怎么都减不下去。 一个月后,生理期从不迟到的她发觉了异常。 “操!”任美明站在医院门口,掐着烟百思莫解,明明每次都做了防护,怎么还会中招。 始作俑者只可能是她那个刚分没多久的前男友。她思绪乱如麻,这个孩子的造访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不仅是长远将来的升职之路,就连明天约好的保龄球体验课都要取消了。 她点开立望秋的微信,简洁明了地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大意是:你他妈从哪买的劣质套,约会开房都是老娘掏钱照顾你个穷鬼大学生,抠死你得了能买个破洞的套。 她悔不当初,馋年轻奶狗的身体,临走前还物尽其用,打了最后一个分手炮。 不能是故意的吧?她忽然联想到另一种阴谋论,立望秋哭得凄凄惨惨的求她别走。只是孤注一掷仰仗这一招作为绝杀的话,成功率也太低。 微信框提示消息被拒收,她被拉进了黑名单。任美明也不太意外,三天拉黑她五回,又碍不到她什么,反而每次没过几天,本人又眼巴巴地跑去她公司楼下等,缠人得很。 任美明惆怅地抽完了最后一根烟,摘下手机壳也一起扔垃圾桶里了。立望秋亲手做的什么拼豆手机壳,硌得要死。 手机上大概有三百通未接来电,任美明视而不见。晚上下班回到公寓,她的弟弟像座高耸的山峰堵在门口,而且这座山,马上就要山崩地裂了。 “你怎么回事!哪来的孩子!”任启东快气炸了,周围人就没一个省心的,“你不知道戴套吗又没结婚,他妈也不怕得病啊,哪个男的,是不是你那个前男友,叫什么!” 任美明拧开门,脱下穿了一天的高跟鞋,随地踢倒,也不穿拖鞋就往里走,捂着耳朵以躲避大喇叭的攻击,唉声道:“你再多吼两声都不用去人流了,直接给你吓没了,也省事了。” 任启东跟在她身后,左转一下,右晃一下,停不下来地跺脚着急:“流肯定是要流的!都没结婚生什么小孩!” 任美明倒在沙发上,两条腿搁到茶几上,揉着酸痛的脚底板,“你别告诉爸妈啊,不然他们该疯了。” 任启东坐到茶几上,扳过任美明的足底,以专业的手法按摩。他也干过一段时间的足浴师,几乎所有不需要学历门槛的临时工他都打过。(后来那家店因为扫黄被查封了,他楼上楼下的却毫不知情,也称得上一段奇谈。) 任美明小声咕哝:“蛮小的手术,当天做完就能回家了,要不是医生说非要个人陪着签字,我也不想麻烦你。” 任启东使劲掐了穴位两下,任美明尖叫起来拍他的头,任启东放松了手劲,嘀嘀咕咕:“亲姐弟还说这些。” 任启东弯着腰,高大的身躯罩在任美明面前,手法是道不出的熟练。任美明摸着他的头发,揉着揉着鼻子有些泛酸:“知道我们东东最懂事啦,要不是你牺牲自己……” 任启东放下她的腿站了起来,走去卫生间洗手,“本来我读书就差,又考不上大学,那叫他妈什么狗屁牺牲。” 任美明跟着走到洗手间,从背后轻轻抱了他一下:“好啦,姐只是希望你也能过得好。” 任启东关了水龙头,对着镜子说:“我挺好的,起码不用996。” “靠!”任美明从背后踹了他一脚,“活该你就挣那么点。” 蓝溱哈欠连天,勉强打起精神坐上驾驶座,任启东递过去一杯咖啡,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在他姐面前表现得英勇无敌,但实际上,并没什么底气,尤其是出入妇产科这种场合。 连暂住证都是蓝溱不停敦促他才去办的,还有换工作空白期漏交的社保。下意识的,任启东就会求助蓝溱这个更懂得社会运行机制的良好公民。 “呸!呸!”蓝溱只浅抿了一口,就把咖啡杯塞到了中央扶手的杯托上,“什么东西啊苦死了。” 任启东换成另一杯甜口的拿铁递过去,“苦的才提神,我可不想在接到我姐之前就出车祸。” 蓝溱狠狠瞪了他一眼:“反正你也买保险了,放心,到时候我会把保险单交给你妈的。” 任启东扣上安全带,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他跟着蓝溱买了份商业保险,受益人么——当然填了他妈,还会填蓝溱不成。至于蓝溱填的谁,他就不知道了。 车一路开得很慢,任美明站在小区门口都等烦了,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三分钟了。本来直接在医院碰头就好,任启东一定要来接她一起去。 车刚一停稳,任美明就立马钻上了后座,又倾身给副座的启东递了个韭菜盒子,她打量了一下车内环境,偏过头朝主驾问:“师傅,不介意我们在车上吃个早饭吧?” 事实上她并不能吃,术前禁食,只是帮人傻没眼力见儿的弟弟问的。 风从外面吹进来,蓝溱降下车窗,面无表情道:“介意。” 任启东想起蓝溱不喜欢韭菜味,手忙脚乱地把扒到一半的塑料袋又裹好,塞回任美明的皮包里,咽下口水道:“我吃过了,不饿。” 任美明翻了个白眼:“什么态度啊,开个宝马了不起死了,那还出来跑什么滴滴。” 蓝溱手背青筋暴起,任启东赶忙跟任美明解释:“姐,不是滴滴,我……”他拖了好一会儿,才简短地丢下一个词,“朋友。” 蓝溱轻蔑地嗤了一声。 任美明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换上温婉的语气道:“哦,我说呢,哪有这么帅的滴滴师傅。”再帅也不建议拿鼻孔看人。 收到夸奖的蓝溱脸上表情缓和了一些。任美明两手搭在座椅背上,又往前蹿了蹿,好奇心都快溢出来了,目光不停地在两人之间来回。 “你朋友干什么的啊?”任美明问。 蓝溱赌气不说话,一路上任启东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务必闭好嘴巴,他正在听话照做中。任启东也明白蓝溱其实在闹脾气,只好替他回答:“搞金融的。” “哦,那跟我也算半个同行。”任美明又问,“在银行还是投行?” “在家里蹲。”蓝溱死盯着前方道路,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烦躁地叩着。 任启东赶紧把话题岔开了,想方设法扯到自己身上。蓝溱猛踩一脚油门,拐了两个弯,就到了医院门口。周末人少,还有空车位。蓝溱轻车熟路地驶进地下停车场,熄火跟着下来。 任美明本以为以朋友的情分,最多也就搭个便车,没想到还要陪着上科室,心里也泛起了嘀咕。毕竟人流也不是什么需要观众在底下拍手叫好的公开表演活动。 一进门诊大楼,任美明就借口先去了趟厕所,进了隔间立刻给任启东发消息。任启东毫无防备地打开手机,两条消息跃然跳了出来,落入蓝溱眼中。 [你那朋友怎么还不走?还要看着我打胎啊?] [多自来熟啊?] 任启东一边偷瞄蓝溱快要喷火的双眼,一边飞速打字:[你做完不是还要人送你回去吗,我跟他说好了,你赶紧的吧。] 任美明从厕所回来,还是有些不自在,时不时就瞥蓝溱一眼。三人走到妇产科,任启东愈发手足无措,下巴都快贴到胸口了,只敢看地面。而蓝溱什么表情都没有,云淡风轻,任美明更觉得这人见多识广的气质不对劲。 导诊的护士让任美明独自去做了些术前准备,塞了颗药又回来等待。三人坐在外头干等,离预约时间过去了快半小时,上一台手术的人依然没有出来。医生们神色匆匆的来往,任美明心里渐渐也打起了鼓。 蓝溱起身去上厕所,任美明趁机抓紧问任启东:“你哪认识的朋友,别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公子……” 折返回来的蓝溱忍着满脸怒气,朝任启东扔手机:“帮我拿下!” 任美明没刹住车:“哥。”过于惊吓,她又冒出一声:“嗝——” 任启东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着急忙慌地把两部手机都压到任美明的皮包上,拽着蓝溱往远处走:“我也去上个厕所!” 看着人高马大的两个男性结伴去厕所,一种诡异感油然而生。无意中,任美明又按亮了两只手机,壁纸一模一样。这更奇怪了。 任启东用的仍是蓝溱的旧手机,而蓝溱不喜欢改变,始终用着同一张风景图作为锁屏壁纸。甚至,假设任美明能奇迹般解锁开来看,就会发现每个app的布局排列、各项系统设置都出奇的一致。 又等了一会儿,手术室里的人终于出来了,嘴唇苍白,额角布满汗滴,步履维艰得像是在走钢索。旁边扶着她的男性却不太上心,吊儿郎当地四处乱瞟,还吹着口哨。 终于叫到任美明的名字,她松开任启东的手站起来,接下来的路只能孤军奋战。 走到手术室门口,精密冰冷的器械一览无余,视线再往下,就瞥见了一些待处理的触目惊心的血块组织。她心中不安的情绪到达了峰值,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作者有话说: 刚收到消息的任启东怪兽咆哮:疯了疯了都他妈疯了这个世界毁灭吧 蓝溱悠悠然:又不是你小孩你急什么 任启东愤然捶桌:没你的事,你趁早闭嘴 蓝溱端起汤碗乖乖喝 第31章 来都来了 “哎,你看见那两个没?猜一下哪个是不负责任的前任爹地。”两个小护士窃窃私语。 “我看都挺负责的,打胎还喊上了兄弟作陪。”另一个沉稳些的护士抬头瞄了一眼,继续在工作日志上写写改改。 “嗯……我猜左边那个,看上去经验丰富,一副拈花惹草的海王样。” “那我就猜右边那个好了,紧张得都不成样子了,一脸便秘了五十年的表情。” “赌什么?” 短发护士将手中的笔转了一圈,啪地合上本子道:“一个夜班。” “靠!要不要玩这么大?” “你就说赌不赌吧。” “梭哈。”盘着发的小护士胸有成竹道,“那明晚,就辛苦你喽~” “您好,请问哪位是任美明女士的陪同家属,这边有一份文件需要签字。” 任启东猛地站了起来,着急道:“我,我,出什么事了吗?!” 短发护士将单子递过去,浅浅地笑着,安抚道:“只是例行流程,不用担心,您女朋友会没事的。” 任启东急躁地按下圆珠笔,鬼画符似的签名,同时道:“不是女朋友,我姐。” 不远处那个活泼些的小护士听清了,握拳向下挥,激动地用唇语比划:“yes!” 短发护士拿着纸张回来,稍有些垂头丧气。身旁的人欠欠的道:“那就拜托你了哦~” 听完护士的话,任启东不仅没放下心来,反而悬得更高了。 除了对任美明安危的担忧,这毫无疑问是最首位的,除此之外,事到临头他才想起来同情肚子里那条鲜活的小生命。这样做,会不会有些残忍?而且任美明也三十多了,以后再想要,也不一定那么容易怀上。这些事,他直到这一刻才开始考虑。 “你说……”任启东支吾半天没下文。 蓝溱一眼洞穿他的忧虑,开解道:“那顶多就算个胚胎,还称不上一条人命啦,血肉模糊啥也看不出来。” “怎么能这么说。”任启东无法认同。 “那就是个蛋啦,蛋!虽然有可能孵出小鸡,但也有很大概率只是个蛋。”蓝溱精妙地比喻着,“自然流产的发生率有15%,看着不多,但其实也不少。” 任启东幽怨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你觉得我在跟谁备孕是吗?”蓝溱无语至极,“我妈怀二胎的时候,我已经是个能读书能看报的初中生了,你以为我整天就知道转过去和后桌打游戏王啊。” “哦。”任启东没空领会他的幽默,不自觉抓住了蓝溱的手攥着,捏来捏去缓解焦虑。 力道不大,但也不算小,默默忍受的蓝溱苦不堪言。他猜任启东初中课间,会去泥地里铲黄土捏泥人玩。橡皮泥的话,估摸他家里也不会给他买的样子。 “躺好,要给你打麻醉了哦,可能有一点点疼,但忍一下,马上就睡过去了。”麻醉师温柔地说。 任美明眼睁睁看着针头逼近,一阵无法言说的恐慌陡然袭来,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穿好衣裤往下爬,“等等,医生,有件事如果我现在不去确认的话,死了都不会瞑目的。” “什么死不死的,这手术比你去割个双眼皮风险都小。” “不行不行,”任美明又重找了个新借口,“我忘记和公司请假了,我下次再来吧。” 医生对这种临阵脱逃的场面也屡见不鲜,不急不忙道:“那你记得算好周数啊,大了就不好打了。对我们来说倒是没什么,少一台手术还乐得轻松,但你付的检查费手术费没得退的哦。” 任美明狂点着头飞奔出手术室,她心中疑窦丛生,一闭上眼就浮现出那可疑的一幕,不先弄个清楚明白,就没法做别的事。 任启东正一个劲的杞人忧天,忽然眼前一亮,才十分钟任美明就健步如飞地跑了出来,就算现代医学飞速发展,也没有这么神奇的。他急忙甩开了蓝溱的手,起身朝任美明走去:“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这无疑更加深了她的猜测,任美明看了远远坐着的蓝溱一眼,又看了近在咫尺的任启东好几眼,持续性地宕机中:“呃……” 任启东环顾四周,把她拉到一旁,低声问:“你想干吗啊?做未婚妈妈?还是那男的来找过你了?” “我就是觉得……太吓人了。”任美明小声嗫嚅。 不明所以、悄悄踱过来旁听的蓝溱在心中肃然起敬。说是敬,其实全是畏,到底什么样的疯婆子才会光脚跑出手术室,就为了把肚子里的蛋留下来啊。 转眼之间,任启东恍惚觉得自己成了哥哥,任美明反而像个不懂事的妹妹,板起脸教训:“早晚不都得做,来都来了。” 任美明不甘示弱地回怼:“‘来都来了’是这么用的吗?那你要不要顺道去割个包皮?” “我早就……!”任启东涨红了脸。不明白他姐这突然的任性来自哪里,转而含恨威胁:“你再这样我告诉妈了啊!看她怎么说你!” 任美明指着近处晃荡的蓝溱回敬道:“好哇!那我也告诉妈你交了个男朋友,看她先被哪一个气晕过去!” 话音刚落,任启东瞬间原地石化,一动不动就像被点了穴,干瞪着眼说不出话。蓝溱惊讶且做作地咦了一声,以此表明与他无关,风声可不是从他这儿走漏的。任美明叉腰得意了一会儿,很快又陷入怎么把面前这座雕像敲开的焦灼之中。 “喂,我又没说什么,”任美明双手在任启东眼前挥摆,试图让他灵魂回窍,“你怎么了啊……” 蓝溱似笑非笑,两手插兜靠到一边墙上,作壁上观。任美明嘚啵嘚了十几分钟,任启东才缓缓神智归位。他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怎么看出来……不是,你不准和妈说啊。” 任美明嗤之以鼻:“你可真有本事,连我都瞒,一瞒还就是十几年。”大概吧,从一般人情窦初开的年纪开始算的话。 任启东深深呼吸,捉住她的小细手腕往回拖拽:“现在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 任美明双脚扎了根,紧扒着墙壁寸步不移,用一种十分真挚的语气道:“我好像……也有点舍不得了。”她反握住任启东的手贴到自己肚皮上,小小地期待道,“你摸摸看,是不是也感觉……” “起码四个月才感受得到胎动。”一旁的蓝溱不识时务地插嘴。 任美明放下俩人的手,斜了他一眼,冷漠道:“哦,我说我饿了,早饭还在包里没吃。” 小护士贴心地将任美明的鞋送了出来,任美明道谢的同时一并诚恳道歉,弯腰把鞋穿好。 “唉,没意思,我们真傻,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根本就没一个直的嘛。”回到护士台的小护士说,“这局就算扯平了。明天不用你上夜班了。” 那个老成些的短发护士扫了她一眼:“你竟然会如实禀告。” “呜呜呜~~烦死了啦,”小护士呜咽着,“我都上了两周夜班了都没休息一天。天啊,地啊,当初我为什么要千辛万苦考进这家医院,就为了在未来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过劳猝死吗……” “好啦,明天我帮你值。”短发护士不忍心地说,“但以后,有机会要还回来的。” 小护士大喜过望,抱住人蹦蹦跳跳:“耶!我爱你!芃姐!你,就是我的神!” “少来这些直女的把戏。” “为了你我愿意变弯!” “快去把54床的入院检查做了。”待人走远,颇有故事的芃姐怅然道,“傻逼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作者有话说: 割以永治小剧场 蓝溱:你看,我的,是不是很漂亮 任启东:……别念了,我去就是了 三天后,任启东低头扯着裤腰从手术室出来,不停嘶气:你不是说一点都不疼吗? 蓝溱:是啊,我记得不疼啊,我六年级做的时候…… 眼见任启东脸色不对,蓝溱拔腿就跑。 任启东交叉着小碎步紧赶慢赶:蓝溱!我杀了你! 第32章 是因为你 市中心的公园内,开着一家泰式料理。餐厅位置毗邻着铺满睡莲的人工湖,微风拂过,湖面泛起一阵涟漪,湖对面的柳叶轻飘飘地荡着。 但任美明完全没心思欣赏什么恬静美景,而是不遗余力地端详着坐在任启东旁边的蓝溱。气质上不太搭,但也还凑活,起码看起来是个又帅又不差钱的,她弟不吃亏就行。 “您好,请问可以点菜了吗?”服务员过来问。 “我来!”蓝溱积极地高举起手。他翻着菜单,几乎是每翻一页就要从左右两面的精修图中挑选出一个幸运儿,行云流水地报着菜名:“一个冬阴功,一个猪颈肉,招牌红咖喱蟹,特色炸虾饼,香柠鲈鱼……” 点到第十个的时候,服务员忍不住开口:“先生,三位我们一般建议点五到六个菜就够了。” “不是三个,四个。”蓝溱头也不抬地说。 服务员左看右看,空着的椅子上连个影子都没有,惊恐地瞪大了眼,活见鬼了? 蓝溱把菜单往前递过去,“你们看看要喝什么?”” “随便,你都一起点了吧,”任美明扫了他一眼,抬头笑笑对服务员说,“个子高饭量大,比猪还能吃,见笑了。” “孕妇不能喝酒,对吧?”蓝溱十分刻意地道,“那要一扎可乐,哦可乐里有咖啡因也不能喝,”他合上菜单,一锤定音,“那要一扎西瓜汁好了,常温的。” “等下……”任启东犹犹豫豫,喊住了转身的服务员小声说,“我要一杯可乐,冰的。” “那我也要冰可乐。”蓝溱立即跟着道,“西瓜汁换成杯的好了。” 任美明咬牙切齿,露出了个淑女的微笑。等那扎可乐上来,她要倒这俩人头上去。 菜一道接一道地上,没一会儿桌面就放不下了。 任美明敢打赌,这时候,对面那俩饭桶的肚子,绝对比她大多了。 看着任启东在狼吞虎咽的同时,还不忘把剥出的虾肉一个一个放到蓝溱碗里,任美明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傻弟弟被人虐待了,还傻乎乎的毫无察觉。 “所以,你真的打算把孩子留下来了?”任启东给蓝溱敲蟹腿的功夫问,“那你公司那边怎么办?” “想那么多干什么,”任美明喝了一口淡出鸟的西瓜汁,道,“桥到船头自然直。” 任启东点点头,天真道:“有劳动法什么吧,也不开除了你。” 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任美明一下子泄气了,咬了咬吸管,长吁短叹:“那顶个屁用啊。想逼你走,多的是办法挤兑你,明里暗里给你穿小鞋,降薪调岗恶心你主动走人。” 没经历过正经职场的任启东不懂这些。蓝溱略有耳闻,但也没有好的建议。对于职场中的某些潜规则,好像大家都是这样忍气吞声熬过来的,像他这种熬不过的,就趁早另寻出路。 “您好,最后一道菜品,椰香芒果饭也给您上齐了。”服务员放下托盘。 任美明侧过身腾出位置,点开手机听一条语音消息,又哭又嚎,火急火燎地问她人在哪,要过来找她。 任启东脑内立刻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试图去抢任美明的手机,伴随着紧张不已的逼问:“那男的?他跟你说什么?是因为他你才决定留下孩子的?” 更有好事者——蓝溱在一旁煽风点火:“听声音还挺嫩的,不会还是个高中生吧?” 任启东像被雷劈了一样,眼珠子慢慢瞪大,难以置信地盯着任美明。 任美明不当回事地耸耸肩:“大学生啦。” 晴天霹雳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任启东头上,他抓狂得差点掀了桌子:“老子才不会喊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瓜娃子姐夫!吃个锤子啊吃!现在就给老子回医院打掉!” 他退开椅子站起身,去拽任美明的手,场面逐渐变得不可控制。蓝溱赶紧撂下筷子,使出浑身力气拖住暴走的任启东,按着他坐下冷静。 任启东就换了位置,坐在任美明外侧,似乎怕她又突然逃开跑哪儿去一样。任启东恨恨地咬着可乐里的冰块,嘎嘣嘎嘣。 任美明处变不惊,反问蓝溱道:“哎,你多大了,应该没东东大吧?” 不论是出于情分还是本分,蓝溱都站在任启东这一边,于是道:“我就算是未成年,也不会让他怀孕。” 任美明骂了一声,掏出烟盒倒了倒,又整盒扔回包里,“你们都同性恋了,还这么保守啊。”见任启东还失魂落魄的,她不算安慰地安慰道:“不让你叫姐夫,就算生下来,也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跟其他人莫得关系。” “怎么没关系——”任启东急道,“你一个人能怀孕受精吗?” 任美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个过程早就完成了,以后用不着了,过过过去式了。” “那你一个人怀胎生产坐月子啊?”任启东问。 任美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然呢,他能替我吗?” “起码有个人陪着,在旁边搭把手,跑跑腿什么的,也好过一点。”任启东嘀咕。 任美明不以为然地笑了:“别把你们男人想得那么重要了,离了你地球照样转,孩子照样活。” 任启东夹起一整块虾饼,一口闷,敢怒不敢言,猛嚼。 “您好,烤榴莲这边给您上一下。”服务员忽然又来了。 蓝溱捏着鼻子往后躲,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我们没点这个啊,你上错了吧。” 服务员笑眯眯地说:“这是我们老板送的。” “送的?”蓝溱抵着盘底拒收,硬是与服务员玩起了推手,“你们那个姓郑的老板?他在店里?” 正说着,那个“姓郑的”就从服务员身后冒了出来,一屁股在蓝溱旁边的空椅子坐下,朝蓝溱摇了摇手:“嗨,好久不见。没错,正是在下。” 蓝溱呆了呆,随即没好气地道:“你朋友圈定位不是在三亚吗?” 郑成骚包地撩了撩额前的碎发,掏出手机又发了条仅蓝溱可见的朋友圈,并且@他去看:“那我现在是不是还在埃塞俄比亚。朋友圈之所以为朋友圈,网络和现实那能是一回事吗?” 蓝溱一下子了然了。这货装逼的本性几十年如一日。 “介绍一下,这两位?”郑成示意。 蓝溱握着叉子随意地一指:“我男朋友。混黑社会的,你再不把榴莲端走他就砸了你的店。” “咳咳咳——!”任启东猝然呛住了。 郑成笑盈盈地眯着眼,贴到蓝溱耳边,悄悄道:“终于幡然醒悟,明白适合你的类型了啊。” 蓝溱从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他一脚,将叉子转向另一边,更随意地说:“他姐姐,你也看得出来吧,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任美明正在手机上处理一些工作事项,没空损回去,稍微扫了一眼就算作友好的打招呼。 蓝溱摊开手掌移向郑成,敷衍地顺便一提:“我高中同学。” “我连‘朋友’这个词都不配呗?”郑成做出了个心碎的表情。 “不配!你才不是我朋友,你一直都是在利用我!”蓝溱愤恨道。 升入高中时,从幼儿园到初中一直与蓝溱同校同班的宋怀文,缘分也走到了尽头。蓝溱急需寻觅一个新的“好朋友”,郑成原本是候选人中的佼佼者。但不久,发生了一系列变故。 那是一个骄阳正好,晒得要死的暑假。 郑成约暗恋的女生去游乐场玩,为了掩人耳目避免闲话,喊上了蓝溱以及另一个男同学。当然也要再多喊几个女生充数,结果别人都不乐意来,于是机智的郑成开始到处:“后天有空吗?一起去玩啊。对,蓝溱也去,他一定会去的,死我都会把他拖过去。” 清晨八点,游乐园门口排着弯弯折折蜿蜒将近一公里的队。躲在遮阳伞下的女生全都情不自禁地偷偷看蓝溱。郑成心中大呼不妙,立刻想了个损招,拍着蓝溱的胸脯道:“蓝溱,是gay哦,喜欢男的。” 那时青涩的蓝溱,也还是柜中的一员,从未与任何人坦白过。而郑成仅凭他手机壁纸是《重庆森林》里的金城武这一点,抽丝剥茧,层层推断。 “被”出柜的蓝溱愣了一愣,很快恢复平常道:“是又怎样啦。” 反正他生来如此,迟早要被人知道。但是—— 接下来排队的两小时,他不仅要顶着暴晒的烈日汗如雨下,还要一遍又一遍地听女生们调侃他和郑成“也挺配的”——人 间 炼 狱。 “还在记仇啊你。”郑成道,“我这不是遭报应了吗。” “活该!”蓝溱犹嫌不解气,“把我随的份子钱还给我!” “没有这一说的啊。”郑成转头面对着任家姐弟道,“继续介绍啊。算了,我自己来吧,正如你们所见,鄙人郑成没有功,毕业于哈……” 蓝溱面无表情地打断:“三十离异带一娃。” “靠!”郑成瞬间泄力,瘫在了椅背上,“给点面子行不行。” 任启东不自觉多看了斜对面的人几眼,和他差不多的年龄,人生经历却比他丰富了不知道多少倍。 郑成又转向蓝溱,扬了扬下巴道:“干什么来我店里不找我,还是你专门挑我不在的时候来?” “是啦。”蓝溱毫不留情地说,“看见你就烦,很烦。”目光落到了那盘榴莲上。 郑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把盘子朝对面俩人推了推,问:“你们也不吃吗?” 任启东局促地说:“我也吃不来。”任美明摇了摇头。 “唉~都不懂得欣赏美味。”郑成颇为遗憾地端走盘子,拿起一块嚼了嚼。 味道渐渐散了出来,蓝溱嫌弃得不行:“你快点走开啦,这里没有跟你臭味相投的人。” 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小时,一个个的都撑着了。任美明抢着付钱,说上一顿已经让任启东破费了,这次就该由她来请。 噌噌——任启东背后中了两支暗箭。 收银员微笑着道:“不用付了,你们这桌老板吩咐免单了。” 蓝溱并不意外,头也不回地走了。让他意外的另有其事——任启东这个大骗子!请任美明吃饭竟然不带他,这个账,回去再跟他好好算算! 怎知送任美明回到公寓楼下,她说要和任启东单独聊会儿,又把人拉上去了。蓝溱憋着一肚子的账没算,一个人坐在车里干等,发微信问郑成怎么把定位改到北极,正如同他此刻——心冷,车里也冷。 开了门,任美明就在玄关站停,没往里走,任启东就也贴门边站着。任美明郑重地道出很长一段话: “本来我是没打算留这个孩子的,天时地利人和,哪样都不占。我时常会想,像我们这样苦大的,会不会,也让自己的孩子吃尽苦头。 “启东,姐一直都觉得对不起你,每次问你,每次,你都说自己过得很好,可我知道事实不是那样的。 “大二的时候吧,有一次我兼职得太晚了,地铁公交末班都没了,又舍不得打车,就在便利店里坐到天明。两点多的时候,店里进来一个背着编织袋的叔叔,进城务工被黑中介骗了,也没钱买车票回老家。他在店里转了好几圈,什么都没买,羞红了一张老脸来问我关东煮的汤还喝不喝,不喝的话能给他吗。 “我一下子就哭了。但不是因为他,而是那一瞬间,我想到了你。我的弟弟在外面,如果饿肚子,怎么张得开这个口呢。 “我之所以想生下这个孩子,有勇气生下ta,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我今天真的太高兴了,太高兴了。看见我的弟弟依然憧憬着爱,获得了爱,没有比这更令我鼓舞的事了。” 任美明擦了擦眼泪,故作轻松地道:“原来我还挺会带小孩的嘛。这个也一定能好好抚养长大的啦。你也会帮我的,对吗?” 听的时候,任启东一直低垂着脑袋,他凝望着那平坦的腹部,很难相信有一个小生命正在里头萌芽。一切看起来都了无踪迹,却实实在在地发生着。 他揉了揉泛酸的眼角,闷声道:“我才不会给你养小孩,奶粉钱你自己赚,最多每周帮你看半个小时。” “两小时行不行,半小时都不够睡个回笼觉的。”任美明笑了起来,抱了抱任启东,又语重心长地道,“还有你那个对象。不要因为他有俩臭钱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知道吗?姐辛辛苦苦养大的宝贝,不是为了让你给别人剥虾撬壳做奴隶的。” 任启东怔了怔,没想到任美明会在意这个,更不敢说蓝溱平时在家里是什么皇帝德行,开脱道:“他手笨弄不来……” 温情的氛围一扫而空,任美明白眼都翻上天了,直骂他没出息。 没出息的任启东回到楼下,敲了敲车窗。趴在方向盘上打瞌睡的蓝溱睁开眼,迷迷瞪瞪地朝他看了一眼,哼了一声打开车门。 他挺直了背启动车辆,揉揉眼睛又瞄了任启东一眼,惊讶出声:“你姐打你了?真厉害,连你都能揍哭,果然是女超人。” 任启东扳过后视镜照了照,明明泪痕都擦干净了,只是眼睛微微有一些红。他把后视镜扳回原位,不太自然地催促道:“快点开车回去了。” “是我不想回去吗?”蓝溱开始秋后算账了,“你和你姐腻腻歪歪磨磨唧唧了那么久,聊什么了都?” 任启东想也不想就说:“聊你。” “聊我什么?” 臭屁、自大、目中无人。 任启东说:“帅气,多金,体贴人。” “蛤?你最好是喔。”蓝溱阴阳怪气地学起了台湾腔。 “……”任启东心虚地岔开了话题,“晚饭想吃什么。” “打包的东西不还一堆吗,”蓝溱说,“热热就好了。” 任启东回过头,把后座的打包袋拿到前面抱着,低头检查了下没有汤汁晃出来,掂掂分量道:“对哦,那你明天早饭也有了。” “……我!不!要!” “谁让你点那么多。” “那是排场!不然呢,让你姐觉得我抠抠搜搜的吗?” “你不就是吗。” “……你滚下去坐地铁吧,不要搭我的车。” “那我在外面吃了再回去,晚上你自己热剩饭解决吧。” ……气,气,气! 作者有话说: 郑成锐评蓝溱之前的恋情: 当两个大花瓶挨在一块儿,连唯一的优点——好看,也失去了。 第33章 皮卡皮卡 下班的晚高峰,任启东一从店里出来,他要搭乘的59路公交车正好从他眼前驶过。最近的站台设立在前方300米处。 他可以选择优哉游哉地走过去,等十五分钟后的下一趟,也可以不顾形象在人行道狂奔,在一分钟内追上那辆公交。往常,这两个选择都有一定的可考虑性。 但今天,毫无疑问他只能舍命冲刺。 公交车门关上又弹开,气喘吁吁的任启东踏上台阶,停在刷卡机前,手忙脚乱地摁手机。通知栏的消息像流氓广告不停滚动,比起屏蔽发疯的蓝溱,更要紧的是先把交通费付了。 前排乘客摩肩擦踵,任启东凭借身高优势,一眼望见后边还有几个空座。他侧过身,途径几个老太太不耐烦的啧声,往空当的后车厢挤去。 抓着扶手站定,任启东掏出了震个不停的手机。突变话痨的蓝溱每隔十秒钟就给他发一条,从两小时前开始。 蓝溱:[家里停电了,你那边停了吗?] 任启东:[没有,隔了那么老远。你看看物业群,是不是在群里发过通知你又屏蔽了。] 隔了一会儿,蓝溱:[是突发情况,物业也不清楚。] 任启东:[好吧,可能哪里跳闸了,等一会儿就来了。] …… 蓝溱:[还没来,过去一小时又三十五分钟了] 蓝溱:[笔记本和平板都没电了,手机就剩最后50了] 蓝溱:[你为什么用完充电宝不充] 蓝溱:[天黑下来了] 蓝溱:[旁边几户都没人,借不到充电宝] 蓝溱:[电量不足20了] 蓝溱:[下个月不交物业费了,都是废物] 蓝溱:[只有10了] 蓝溱:[要是这么一会儿收盘跌停了我就去跳楼] 蓝溱:[5] 蓝溱:[4] 蓝溱:[3] 蓝溱:[2] 蓝溱:[1] 蓝溱:[gg] 离最后一条消息送达已经过去了三分钟,任启东满头大汗地回:[我在回来路上了,还有三站就到了。你要带什么吗,没电也煮不了饭,我买点吃的带上去?] 蓝溱秒回:[充电宝充电宝十个充电宝] 任启东:[你吃充电宝啊你] 蓝溱:[皮卡皮卡] 公交驶到这一片区,周围环境被划分为明显两派。马路的左右仿佛两个世界,一侧灯火通明,与往常每一天无异;另一侧则黑灯瞎火,连勤勤恳恳的路灯都不亮了。 任启东下了站,走向幸运的那条街,在连锁餐厅打包了两份牛丼饭。店员和几个零散顾客怨声载道,都还没弄清这场突如其来的大规模停电背后的原因。 餐厅内的共享充电宝被人借完了,任启东另去了两家便利店,扫了两个。他朝隐匿在灰暗中的小区走去,一打眼,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理发店门口站着一位“包租婆”,锡纸在昏暗的环境中闪着银光,火红的烟头衬得人更落魄寂寞。 山大收回打火机,谄媚又无奈道:“姐,我们也没办法啊。不知道怎么搞的,说停电就停电,我在这儿干了三年,也是头一回碰见这么离谱的事。” 抽烟姐沉沉地吐出一口浓雾,捻了捻烟灰,面如死灰道:“哦,这么说来还是我还赶巧了不是,该我倒霉。” “不不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山大惶恐地猛摇头。 任启东经过,假模假式地与山大问候了一句。往理发店内望了一眼,三四个理发师拿着手机打光,围着另一名倒霉的女士理发。这永不言弃的精神,简直可歌可泣。 任启东健步如飞,他的笑点实在太低,幸灾乐祸就显得太没礼貌了。 走入小区,两名物业的工作人员站在拦车杆旁,一有车来就手动抬起杆子。 “唉,你都不知道,二栋702的的业主有多烦,每隔五分钟就要问一次什么时候来电,被困在电梯里的都没他着急。也不知道电力局什么时候能修好,我们还得这样站多久。” “702?我记得是住的是一对夫妻吧,老是投诉楼上的半夜拖椅子扰民。” “不是,那个是三栋的……” 任启东假装不知道二栋702住的是哪个烦人精,汗颜加快了脚步。 任启东一推开家门,就冒出一声鬼似的嚎叫,低沉沮丧,来自黑暗中的某一处。一口气爬了七层楼梯的人都没怎样,蓝溱一个躺在沙发上等的却仿佛穿越了撒哈拉那般筋疲力尽。 任启东打开手机照,寻找声音来源。手电筒的强聚光直直打到蓝溱脸上,他又尖叫了一声,用手背遮挡眼睛。随之,手中的一块小东西蹦到了地上。 “抱歉抱歉。”任启东连忙调低角度,照着地面,把那东西捡起来。是一块apple watch的表盘。手机没电以后,蓝溱就通过这个孜孜不倦地骚扰他吗?-_-||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蓝溱双目涣散地说着胡话。 任启东疾步过去,拆开打包盒,摆到茶几上:“快吃快吃。” 蓝溱指着手机,抽抽鼻子:“我的小机死了。” 任启东舒出一口气,无语地拿出充电宝,给蓝溱的手机插上。几秒后,开机动画亮了起来。 “复活了,你的小机。” 蓝溱这个人仿佛也通上了电,霍地坐了起来,扒拉袋子看任启东都买了什么好吃的,开心地把温泉蛋和米饭搅在了一起。 任启东坐到地毯上,从袋子里掏出两根蜡烛,拿打火机点上,一左一右竖立在两旁。 蓝溱瞄了一眼,嫌弃地问:“干吗不直接买个应急灯?” 经蓝溱一问,任启东才想起来,的确有那种更方便、光源更强的照明工具,可他下意识就问店员要了两根蜡烛。 任启东不作答,蓝溱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想搞浪漫跟我吃烛光晚餐啊?那点的也是白的,不是红的,这个像庙里烧的。” 任启东打开自己那份饭,一边擦筷子,一边慢悠悠地说:“讨新娘子点的也是红的。” “咳咳——!”蓝溱差点没呛死。任启东一面波澜不惊地给他拍背,一面若无其事地吃饭。 烛芯燃烧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味道,蓝溱闻不惯,端着饭碗躲远了。任启东就把蜡烛吹灭了,打开手机手电筒,背朝上放在茶几上。 蓝溱又觉得灯光从底部投射上来,映着人脸很恐怖。任启东不厌其烦地再次调整手机位置,拿东西垫着手机立起来,光线穿过食物,最终落到电视墙上。 蓝溱一边吃着,一边用手机看大盘,他所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纵观全局,股市一天内的波动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几十年中暴跌崩盘的日子屈指可数。虽然一旦真的崩盘,他能做的,也只是亡羊补牢而已。 “吃饭就好好吃,别玩手机了。”任启东教训道。 蓝溱抬头,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呵,你平时不都刷短视频的啊?” “今天没有。”没wifi了。 吃了没两口,蓝溱说:“我想喝水。” 虽然字面上是“水”,但一般情况下,蓝溱主动提出想喝水时,指代的都是冰镇过的饮料或啤酒。 “自己去拿。”任启东坐得矮,起来费劲,又一路跋山涉水,也不乐意多伺候了。 蓝溱嘟囔了两声,不情不愿地从沙发上起身,带走了亮着手电筒的手机,拖拖拉拉地挪向厨房。 淹没在黑暗里的任启东低声骂了两声,这小没良心的。他摸黑吃了一会儿,蓝溱驻足在冰箱前,安营扎寨不回来了。 “你把汽水放哪儿了?”半天没翻着,遥远的蓝溱带着怨气问。 “不就在门旁边吗?你快点随便拿一瓶,把冰箱门关上。”任启东忍不住催促,“快点,别让冷气跑光了,牛肉会坏掉的。” 蓝溱侧过头,瞅见了门侧的饮料架。他一手抓上两瓶,往回走着,道:“是啦,渴死我又没关系,你那早就死得透透的了的牛肉比较重要。” 任启东噎了一下,扯开易拉罐咕噜咕噜,小声嘀咕:“谁渴着你了。” 吃完饭,两人一人握着一个充电宝,坐在沙发两头玩手机。没了电,也没其他事好做。 任启东端端正正地坐着,餍足的蓝溱渐渐躺了下去,软绵绵地靠着沙发扶手,双腿也延伸到了任启东的地界。虽说没气味,但任启东也不喜欢一双脚丫子搁在他大腿上,时不时踢踏踢踏。 更不想用手把它掸下去。于是,任启东道:“能不能把你的脚挪走?” 这让自认金枝玉叶的蓝溱很是下不来台,变本加厉更抬高了一些,“又不臭!” 都快戳进鼻孔了,任启东受不了了,一把攥住蓝溱的脚踝,按在了沙发上。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我去洗澡了。” “哦。”完全霸占了沙发的蓝溱惬意地躺平,舒适地将抱枕垫到脑后。 这才是他的目的吧,任启东恍然大悟。从卧室拿着换洗衣物出来,任启东想到什么,朝着蓝溱问:“要不要一起洗,省点热水。” “够用的啦,你不泡澡的话。”蓝溱婉拒了哈。 任启东往浴室走了两步,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遗漏了什么。他再一次回到蓝溱身边,居高临下地问:“你,该不会是想不洗澡了吧?” 蓝溱抬眼看他,理直气壮:“我又没出门,又没流汗,干吗每天都要洗……” 话音未落,小邋遢就被人从沙发上拎了起来,一路拖向浴室。 “我不洗……你别想强迫我……我香得很……你自己闻闻……” 伴随着无用的挣扎,蓝溱被花洒飞流直下的水珠浇了一身,这下,不洗也得洗了。气鼓鼓地脱了湿答答的衣服,往浴室地面一扔,蓝溱横眉冷对:“你是想和我那什么吧?想要就直说,找那么多借口干什么?” 事已至此,任启东只能否认:“不想,我出去了。” “给我照着,看都看不见我怎么洗。”蓝溱磨磨蹭蹭地拧开花洒。 “我把手机放这儿。”任启东找了个支架。 “站着。”蓝溱坚持道,语气有点像命令。 任启东举着手机,充当一台人型台灯。 “你好好打光,别偷看我洗澡。”蓝溱脱光了,把丝丝缕缕的头发捋到脑后。淅淅沥沥的水滴淋下来,仰起了脖子。 “你那平板身材有什么好看的?”任启东不屑道。再说了,哪里还没看过么。 蓝溱哼了一声,背过身去,往头发上搓泡泡。 站着等人洗澡真的很无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任启东问:“你不会是怕黑吧?” 蓝溱搓头发的动作分明僵了一下,强硬道:“怎么可能,我睡觉都还要戴眼罩。” 任启东把手电筒关了。 “啊——!你快开灯开灯!”蓝溱像个蚱蜢一蹦三尺高。 任启东笑得花枝乱颤,灯光也在浴室瓷砖上到处乱晃,更吓人了。 “任、启、东。”蓝溱咬牙切齿地警告。 任启东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掐着腰站直了,尽着灯光师的使命。蓝溱洗得很随便,大概十分钟,围上浴巾走到外边,拿过任启东手里的手机接棒,道:“该你了。” “我又不怕黑,你出去吧。”任启东弓起背脱了上衣。 “……”蓝溱听而不闻,岿然不动,站岗一般。 任启东脑袋突然灵光了,转过身冲着蓝溱狡黠一笑:“你不会,还怕鬼吧?” 蓝溱挺着胸膛,嗤之以鼻:“我是无神论者,自然,也是无鬼论者。” 任启东眼珠子转了一圈,蓝溱立刻装不住了,大声地喊:“任启东!你要是再敢吓我!就分手!分手!” 酝酿着下一场恶作剧的任启东呆了呆,把做了一半的鬼脸收回去,转过身,打开花洒淋浴。 忽然,蓝溱压低了声音喊他。 任启东转过头,只见蓝溱用手电筒照着下巴,瞪着眼珠子吐出舌头,模仿恐怖片里最常见也最低级的桥段。任启东接了一小捧清水,往蓝溱脚边泼去:“幼稚鬼。” 蓝溱拧开盥洗台的水龙头,用漱口杯接了满满一杯,毫不客气地泼回去:“你勇敢死了,什么都不怕,就是不敢出柜。” 一听到那两个字,任启东的某个开关就被按下,顿时蔫了。盘旋在脑海中的泼水节剧情也烟消云散,任启东有气无力地背过身,将花洒水位调到了最大。获胜的蓝溱并没感受到喜悦,也噤了声,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我……” “我……” 两人异口同声,又默契地都止住了。水逐渐变冷了,任启动关掉花洒,擦着身子说:“你说吧。” 蓝溱道:“你说。” “呃……”任启东踌躇了一会儿,“我忘了要说什么,你说吧。” “我也忘了。”蓝溱打开卫生间的门,闷了太多水汽,胸口涨得慌,走到外边大口呼吸。 直到上床睡觉,电都还没有来。 也无需眼罩了,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在蓝溱印象中,一座城市这样的黑是很罕见的。 “小时候停电了,你都干什么?”百无聊赖,任启东问。 “嗯……好像……没停过电,家里装了柴油发电机,能响一个晚上,突突突的吵死了。” 这对重度电子产品依赖者蓝溱来说,无疑是很难捱的一个晚上。他的娱乐消遣全被限制了。 任启东回忆着久远的往事,缓缓地说:“我会跟我姐玩捉迷藏,一人手里握根蜡烛,就在家附近,被抓到或者蜡烛灭了都算输。” “屋子没给你们烧了?你俩能平安长大真是奇迹。”蓝溱惊叹于这俩姐弟薄弱的消防安全意识。 任启东笑了笑,确实还是幸运的,幸运地活到了现在。他发消息给任美明,得知她那片没有停电,安下心来。 蓝溱道:“哎,刚刚是谁说了今天睡觉前都不玩手机的?” 任启东锁屏放回枕头下:“好吧那算我输了。” 蓝溱翻身压到他身上,气焰嚣张:“什么叫算?本来不就是你输了?” 眼前漆黑一片,什么看不着,但任启东想象得出来蓝溱是怎样一副不服又较真的表情。 “一直不都是我输吗。”任启东叹道,“我认命了。” “那你小时候,”蓝溱道,“你输了你姐都怎么惩罚你。” 任启东想了想,说:“亲我。” 蓝溱腾地坐了起来,大惊失色:“亲你?亲哪里?你们是正常的姐弟关系吗?!” 任启东说:“我是让你现在亲我。我想要。” 是啊,想要就直说,不然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一晚,注定有一些人彻夜不眠。维修工、消防队、交警……还有一些怕黑怕鬼睡不着的人。 辗转反侧的蓝溱却不是因为这两个幼稚的原因。而是因为他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 只是开玩笑话赶话,任启东不会傻到连这也不明白吧?应该不至于吧。 他推了任启东一把,紧贴着的人哼唧了一声,无意识地抱得他更紧了。 睡的跟死猪一样。 瞎操什么心。 而且,他刚刚有表现得很好吧。任启东也很满意的样子。 累惨了,唉哟,他这把老腰。 作者有话说: 请结合您的实际体验,就以下十个方面给出评分:2分代表非常满意,1分代表比较满意,0分代表一般,-1分代表不太理想,-2分代表非常差劲。一、…… 任启东:萎了。 蓝溱:? 第34章 你有没有长脑子 “任美明!你要害死我啊!”任启东失去理智地朝着手机话筒吼。 “哎呀,对孕妇温柔一点。又不是我让来的,谁拦得住他们。我还能瞒着爸妈怀到十月,再啪叽一下抱着一团肉告诉他们是魔法变出来的吗?”任美明连连按着音量减键,“到时候,车站是你去接还是我去?” “我不去!我连夜搬走了,你一个人管他们去吧。”任启东手撑在脑门上,视线发虚。他向窗外眺望,一大团浓愁的乌云由远及近,一场雷阵雨即将来临。 “那行,我自己去。”任美明慢条斯理道,“我的好弟弟,姐姐带大你也不容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难道不是最起码的吗?” “你少拉我当垫背!想都别想!”任启东才不上这个当。 任美明谆谆善诱:“哎呀,你也别把爸妈想得太古板了,都什么年代了。再说了,他们要押我去医院打胎,你还能不露面拦一拦啊?顺便把那谁也带上,咱们人多力量大。” “你怎么不把孩子他爸带上呢!这不是他分内的事吗!”任启东口不择言。 电话那头的任美明一阵技术性沉默。任启东愕然,试探地问:“没和好吗?” 任美明闭了闭眼睛,那天立望秋满身的汗穿着篮球背心就千里迢迢跑来,在她楼下又求又闹的可怜模样浮上心头。然而,如果她、或是孩子真的需要,那也该是一名成熟可靠的父亲,而非一个连换套体面衣服都考虑不到的成年人。 任美明淡淡道:“没有啊。都跟你说了多少遍,我打算一个人抚养孩子,你一直觉得我在开玩笑啊?” 任启东哽了一下,低声嘟囔:“我知道,你有能力也有决心。只是听你那天讲的,我还以为那人也没那么不负责任。” 任美明轻轻地笑了一声:“责任?责任是只靠一颗赤子之心就能实现的吗?负责任要钱要脑子还要花时间,他给得了什么?” 那最开始是怎么看对眼的?任启东好奇不已,犹豫着道:“姐,其实你就看上了别人年轻漂亮的皮囊吧?” 任美明从容自若地回怼:“你不是一样。” 当头一棒,任启东大脑空白了一瞬,下意识就想一一罗列蓝溱的优点反驳,但又一想,蓝溱的优点从未使他获得任何实质性的好处,那不就等于没有。他每个月仍要给蓝溱交房租,有次他故意忘了,蓝溱没有丝毫迟疑并且直白问他要。 任启东灵机一动,想到个聪明绝顶的点子:“姐,要不然让蓝溱假扮你老公吧,把爸妈糊弄回去。等孩子生下来了,你再和爸妈坦白,也不能给你塞回肚子里。” 任美略一迟疑,道:“他演技行吗?我感觉行不通。” “试试呗,反正情况再差也不会比单身妈妈更让爸妈反对了。”任启东说。 任美明不以为然:“男的酗酒赌博欠高利贷……” 任启东大声打断:“你别把妈气出心脏病来!” 任启东当牛做马讨好屋子里的龙王爷,伺候蓝溱服服帖帖地过了一个星期,才敢小心翼翼地提出那个自认为也有点不靠谱但不是全无可能的歪点子。 蓝溱扫了对面人一眼,以他独有的一种尖酸刻薄又绝对正确的语气道:“任启东,你有没有长脑子?” 我看我是没长眼睛,才会看上你。任启东没把这句心声吐出口,只默默把烤盘上的肉翻了一面。 “你这主意打了多久了?”蓝溱不依不饶的,“得有好几年了吧。” “啊?”任启东摸不着头脑。 “馊得比臭豆腐螺蛳粉鲱鱼罐头混在一块儿都臭。” 大获全胜的蓝溱瞄着一块肥瘦适中的五花肉,由红转白,冒出滋滋的油,指着道:“我要这块。” 任启东把桌上的盆往对面一推,里头装着一大堆生菜叶,按照蓝溱的喜好竖着切成了两半,没好气道:“自己包。” 待遇一落千丈的蓝溱刚要说些什么:“哎你……” 任启东退开餐椅,无视身后叽叽咕咕的抱怨,给自己盛了碗白米饭,一大口饭就一大块肉。谁爱跟兔子一样啃菜叶子谁自己弄去。 动车站的出站口,任美明提早半小时到了,心里有些忐忑。 她原本的计划是:在爸妈因她未婚先孕而震怒发火、喋喋不休时,再巧妙地安排任启东勇猛出柜,讲究的就是一个以毒攻毒,负负得正。怎奈任启东死活不愿意,目光短浅,不懂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只好作罢。 任父任母都是朴素惯了的农民,被安排着住了两天酒店,其实也不贵,两百多一晚,在一线城市,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实惠的价格了。但对他们来说,还是水土不服,觉得花钱如流水,虽不是自己兜里掏出去的,但也肉痛万分。 任美明铁了心要生下来,老的那边断绝父女关系的狠话都放出来了,少的这边仍无动于衷。一家子个赛个的愁眉苦脸,包括赶来调停的任启东。老一辈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难以撼动——没爹生下来的不就是野种吗? 他们追究起胎儿的生父,任美明简单几笔略过,不肯透露。任启东被任美明狠狠警告过,也装不知道,守口如瓶。任父任母更是误会——好好的女儿(虽叛逆但正直)来大城市打拼,钱是赚到了,人也堕落了。 “你老汉儿讲话你也不听了,好,老子不碍你的事,你想咋个样就咋个样,生个私娃子叫别个笑死!我也不管你咯!”任父激动道,“买票!现在就买票!我们回去!” 任母两头为难。任启东佯装掏手机看车票,迂回道:“车票都卖光了。爸,再待一天吧。明天咱们一家人去景点逛逛玩玩,难得来一趟。” “没得坐票就买站票,没得站票就买明天最早的票,老子站在车站里头等!”老头那叫一个倔。 任美明同样也不服软:“你爱站就站着嘛,反正也就十个小时。酒店钱我都付了,不住也不退,随便你。” 怄气归怄气,从任美明的住宅离开后,任父还是在任启东的陪同(生拉硬拽)下,回到了酒店。老头不死心,跟前台掰扯半天,人笑笑表示:您可以不住,这钱真不能退。 不舍得糟蹋钱,任父非要把房卡塞任启东手里,让他也住一晚享受享受。任启东无奈道:“爸,我有地方住。你和妈先好好睡一觉,消消气,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任母道:“对了,来了这么几天了,我们还没去过你住的地方呢。” 任启东感觉自己抡了自己一锤,心里内伤吐血,脸上还是强颜欢笑:“又没得啥子好看,就普普通通的地方嘛。” 任母又道:“你姐一个人住那么好的房子,可不能让你吃苦受委屈。你这娃娃,就不说老实话,家里人帮衬帮衬啷个了。当年要不是你辍学去打工,那学费都要凑不出来了,做亲姐姐的不能够忘恩负义……” 眼见越说要越严重,任启东赶忙打断:“妈,你莫瞎说了!我住的……也不差,跟姐差不多,你放心吧。” 任母不信,认为他在逞强。实在俩人的学历工作相差太大,收入更是。任父站着不言语,瞟了任启东几眼,神情哀怜。那是一个挣扎半生依然一事无成的男人对自己的痛恨自责,对孩子的愧疚可怜,无能为力。 任启东向来招架不住亲情攻势,更何况还是双份的,只好道:“我带你们去看看行了吧。看完以后就再也别提这茬了啊,尤其是在姐面前,多伤人啊。” 作者有话说: 蓝溱:锵锵锵——天空一声巨响,本人闪亮…… 任启东强行摁下:没你的戏份 第35章 下次一定 任启东带着老两口坐地铁,过闸机时闹出一段小笑话,任父任母感到丢脸的同时,也体验到了大城市的新奇。之前任美明接送他们都是打车,老两口心疼钱,又拗不过她。 见识到在地底下开的车,任父任母表现得很有兴趣,好奇地盯着四周乘客看。露骨的目光难免引来反感,任启东挡到他们面前,找个话题:“站一下,很快就到了。” “站就站嘛,你讲的我还要人让座一样。我又不是老头子。”年仅五十九岁的任父不想被看扁。 任启东哂笑。人挤着人,任母够不到扶手,只好紧紧挽着任启东的胳膊,借以依靠。 避开任母的视线,任启东极其艰难地腾出一只手给蓝溱发消息。让他把家里卫生收拾一下,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藏藏好,对于最关键的带他爸妈过来查看生活起居这一紧急突发事件,一言以蔽之。 蓝溱极为稳重地回了个“ok”,没追问任何缘由,任启东却隐隐不安起来。 要不是忌惮蓝溱的臭脾气,又大晚上的了,最优解其实是让房子的主人蓝溱出去躲躲。 出了地铁站,第一次经历晚高峰的老两口颤抖着双腿表示再也不想搭这玩意了。 走到小区门口,站岗的保安主动和任启东问好。任父任母脸上冒出了些不可思议。刷了电梯卡一路往上,任启东硬着头皮往家门走去,心中不断祈祷蓝溱没搞出什么幺蛾子。 到了702室门口,任启东停住脚步,深深呼吸,转头朝爸妈微笑:“到了。”门把手却迟迟转不下去。第一次回家像开盲盒,上天保佑他千万别开出什么意料之外的隐藏款。 “你咋出门,门也不锁啊。”任母皱着眉问。 任启东解释道:“锁了的,指纹锁,不用钥匙。” “那么多高科技呐。”任母好奇地伸出手摸了摸面板,嘀嘀乱叫,忙把手缩了回来。 门向内敞开,映入三人眼帘的是一张如沐春风的笑脸,眉头舒展,眼尾微挑,唇角勾起的弧度恰恰好——不过分谄媚,也不冷淡拒人。 这谁啊这是?任启东第一反应自己开错了门。可又仔细一看那张脸,一刹那间就都想起来了。 第一次见到蓝溱,一见钟情的时候,蓝溱就是这般人模人样。与邋里邋遢的蓝溱相处久了,甚至都忘了他还有这么光鲜亮丽的一面。利落的西装,平直的领带,淡淡的古龙水味,头发一丝不苟地打着发胶。 西装革履得像是刚从华尔街下班,或者正准备上街卖保险。 大晚上的,太过了点。 上一次被蓝溱帅到,呃……心巴上,仿佛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 “这是——?”任母扶着惊掉的下巴问。 蓝溱像个假人,俨然一副初次见家长的紧张模样,拘谨地假笑着。任启东回过神来,抓耳挠腮地现编:“我……我房东。”也不算撒谎。 蓝溱皮笑肉不笑地扭过头,无声地往任启东脸上飞眼刀。任启东再接再厉,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对,对,房东,也住这儿,人很好的。” “明天涨房租。”脸色霎时阴沉下去的蓝溱不明不白撂下一句话,转身回了书房。招呼也没打一个,全然不顾什么礼数了。 遭到冷脸的任父任母有些尴尬,小声问任启东是不是打扰到别人了。任启东也不知道该怎么答,随口搪塞。蓝溱这一前一后的变化,大起大落,连他都没适应过来。心里又默默惭愧了几分,待会再哄那个吧,当务之急是先把爸妈糊弄回去。 走流程一样,任启东领着爸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打开卧室房门,生怕露馅,匆匆看了一眼就立马关上。 又默默腹诽,蓝溱的话到底听到哪里去了,那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就明晃晃地摆在床头。不过这样也好,蓝溱并不是表现得那么完美无缺,他有了一些谈判的底气。 “都看过了吧,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们回酒店。”任启东的状态近乎于急赤白脸了。 “你急什么,这才八点多哪睡得着。”任母转眼进了厨房,径自拉开冰箱门看,“冰箱里东西还挺多,比你姐会过日子,我都不稀得说她,全是一包一包的速冻饺子。” 任启东打着圆场:“我也一样,都在底下,速冻饺子方便。” 任母蹲下拉开抽屉,嫌弃得直啧声:“哎呀这怎么行!速冻的哪有自己包的好吃。昨天我和你爸就给你姐包了一屉,她一人就吃了二十个!也可能是肚子里有了,多了一张嘴吃饭……唉不说这个了,你这里有没有面粉,妈可不想被人说偏心。” 任启东一听她还想留下来包饺子,这功夫耽搁下去那还得了,隔着一扇门还有个不定时炸弹随时要爆,忙道:“没有。妈,我自己会包,有空自己包,你赶紧回去吧。”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赶我走吗,多说两分钟话还耽误你什么大事了。”任母埋怨道。 面对道德绑架,任启东从来就毫无还手之力。结果就是,他扛着菜刀啪啪剁馅,任母站在旁边开心地擀面团,任父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 至于被冷落的蓝溱,远离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氛围,边抓头发生闷气,边骂任启东,胆小鬼!有客人在,他也出不去洗澡,头上又黏成一团浆糊,难受死了。 和馅时,任母坚决要去楼下买捆韭菜来,说不然不是那个味。任启东好劝歹劝,一是不愿麻烦,二是蓝溱忌口。 馅和皮都准备妥当,任父也来帮忙了。三人一边包,一边聊些家常。任父任母为任美明的生育大事正烦着,也没心情催任启东结婚了,并且再三告诫任启东,要是他敢这样对别人家姑娘,就把他腿打断。 包了大概百来个,趁着新鲜下了满满一锅。任父任母撵着任启东去叫蓝溱,为唐突上门而赔礼道歉,缓和关系。任启东百般推脱,又被教训“不会做人”,只好硬着头皮敲书房的门。叩半天没人理,任启东就擅自推门进去了。 蓝溱抱膝坐在椅子上,脱去了拘束的西装外套,领带也早解了,衬衫领口开了两颗,头发稍显凌乱。任启东一边伸手给他理了理,一边让他出来吃饺子,又小声叮嘱他在饭桌上别乱说话。 “我不吃,饿死我算了。”蓝溱臭着脸。 “我错了我错了,乖乖,下次一定。你赶紧出来吃两个,为了你特地没放韭菜,你不吃我爸妈还不走了。”任启东想到什么说什么,此刻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蓝溱抬起头,咬着下唇怨恨地瞪他,瞪了好一会儿,放下双腿拖着不情愿的步伐出来,拿起汤勺对任父任母说谢谢。 任母赔着笑脸:“我家东东平时要是有什么麻烦到你的地方,你多担待担待。我们乡下人不懂城里的规矩……” 蓝溱搅了搅面汤,道:“他不麻烦。” 任启东心想,还算麻烦本烦有点自知之明。 “哦,这样啊……”任母盯了蓝溱半天,越看越喜欢,就没见过这么标致的男娃,忍不住问,“你结婚了吗?哎呀看我这脑子,结婚了也不能和东东一块儿住噻。那你谈女朋友了吗,我有个亲戚的女儿也长得好乖的……” 任启东无奈大声叫停:“妈!” 任母有些委屈地嘀咕:“那说起来辈分上算你堂妹,我才不给你说的。” “他有女朋友了。”任启东强行做主。 任母又道:“哦哦哦,长得这么俊,女朋友一定也很漂亮吧。” 蓝溱露出一排恶劣的白牙,直勾勾地盯着任启东强调:“他、很、丑。” 任启东压下揍人的欲望,拿起醋“不小心”往蓝溱碗里倒了半瓶。 任母一阵尴尬,接不上话。任父起身去上厕所,记不清地方,一扇扇门开过去,奇了怪了,只看见一间卧室。他带着满腹狐疑上完厕所,洗手时看见两支电动牙刷并排搁在同一个架子上,一粉一蓝,似乎是配套的。不过这也好理解,超市打折经常买一送一。但他回到餐桌,却听到了一段理解不能的对话。 中年妇女的花痴水平也不容小觑,任母翻来覆去地夸蓝溱长得帅,几次感慨要是她儿子就好了。一旁被比下去的任启东心如止水,仿佛一个局外人。 任母对着蓝溱道:“你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单身未婚的闺女,岁数差不多的,有合适的也给我们东东介绍介绍。” 蓝溱淡淡地瞥了任启东一眼,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任启东分明感受到了一阵杀气。你这样的,心知肚明问个屁啊问。任启东眼里传达着一层意思,嘴里却说:“别理我妈,你吃你的。” 任母重重捶了下任启东的背,怨道:“小蓝长得这么好看,家族基因肯定差不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不懂把握。” 任启东呵呵干笑。蓝溱吹了吹勺子里的饺子,送到嘴边却没吃,抬头看着任母,别有深意道:“有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 “双胞胎?”任母期待得两眼放光。 蓝溱故意卖关子似的,慢吞吞地道:“不——是。” 任启东在这拖沓的语速中吓出一身冷汗。任母乐得开花,让蓝溱哪天有空帮忙牵线搭桥,真成了绝对给他包个大红包。蓝溱不冷不热地应着,任母欢天喜地地畅想着未来,一拍掌:“哎哟,要是能娶到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儿媳妇,我真是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咳咳——!”蓝溱与任启东同时一顿猛呛,手忙脚乱地抓水杯,握到同一只杯子上,任启东火速缩回了手,使劲拍着胸口倒气。 时候不早了,吃完饺子,任启东把父母送到小区门口,看着心事重重的父亲,承诺他会照看好姐姐,别太担心了。网约车很快到了,司机按着喇叭催促,三人匆匆告了别。 钻上后座,任父脱力靠在了座椅背上。回顾这一生,曾经背上背负的重量压得他寸步难行,却都咬紧牙关撑了下来,甚至甘之如饴。而如今,那些好的、坏的,似乎全都不容他掌控了。种子不一定结果,庄稼更不一定丰收,到了收成时却只能望田兴叹,这种事他经历过太多次了。任父扼着腕叹息:“老太婆,以后别再乱说话了。” 任母莫名其妙:“我说什么了?” 任父只一个劲地唉声叹气:“唉,你这张嘴啊……” “任启东——!”浴室传来一声巨龙的咆哮。 被点到名的人正在厨房洗碗,撂下碗擦了擦手,殷勤地跑过去,隔着门问:“来了来了。怎么了?” 浴室门推开,蓝溱耷拉着嘴角,顶着一头艺术性爆炸的发型,一脸恼怒道:“帮把我头上的发胶弄了。” 任启东解下围裙,挂到门把手上,蹬上浴室拖鞋往里走:“用水冲不掉吗?” 蓝溱坐到浴缸沿上,不耐烦道:“那么简单我还要你啊。” 任启东站近了,低下头看蓝溱的头顶,有阿凡达的奇幻森林那么包罗万象。他顺着发根慢慢捋着,黏着的小块啫喱,好不容易抠下来了,随手拨了拨,仅仅九牛一毛,等待着他的将是一项堪比长城的大工程。 “要不然我给你剃个寸头吧。”挑到老眼昏花的任启东道。 “你还敢动我的头发!”蓝溱气恼对着近在咫尺的人类大腿挥了两拳。嘴上“嚯嚯哈哈”地招呼着,但实际上并没使力气,作个架势。 任启东看着把自己大腿当成沙包练的烦人精,真想抬起膝盖给他来一下子,人菜瘾又大。但又一瞄到那张精致无瑕的脸蛋,只好默默承受随它去,无可奈何地叹气:“你说说你也是,抹这么多发胶干吗啊。” “一不小心失手了。”蓝溱咕哝,“我哪知道它过期那么久了……嘶!”他猛揪了一下任启东的裤腿,“你轻点!” “知道了。”任启东冲了冲黏糊糊的手,继续弯腰耕作。 玩累了拳击,蓝溱捏着手指关节放松,冷不丁从任启东裤兜里摸出手机,直奔浏览器历史记录,不悦地嘀嘀咕咕:“又让我演你姐夫,又让我演你房东,我倒要看看你平时都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任启东急忙扑过去抢:“别动我手机!” “严格来说这是我的手机!”蓝溱背手藏到身后,俩人打闹起来。 “疼吗?”蓝溱使劲咬着任启东的后颈泄愤,牙牙到肉。 任启东喘着粗气:“疼。” “疼死你活该。” 任启东低声下气:“媳妇儿,我错了。” 蓝溱翻了个白眼:“神经病啊你乱喊。” 任启东小心翼翼地问:“要是哪一天,我真告诉我爸妈了,你真能做我媳妇吗。” “考虑考虑吧。”蓝溱冷哼一声。 任启东望着倒头睡去的蓝溱,想了一整夜。 第二天,他和任美明一起陪父母逛街,买了许多纪念品土特产带回去送亲戚。直到检票播报响起,目送父母蹒跚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一个关于蓝溱的字都没有提起过。 作者有话说: 任启东:收拾收拾(指房间) 蓝溱:ok(美美打扮自己) 第36章 也不是没可能 任美明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与人事交涉得不太愉快,预料之中。但情况也不至于最差,搬出劳动法打官司什么的。她还是干着与之前差不多的活,穿着高跟鞋上下班,只是把修身的衬衫换成了弹性更好的针织衫,显得整个人气质柔和了许多。 从前,任美明是个工作狂,一点浑水摸鱼的小瑕疵都看不下去,如今也不再那么苛刻了。即便她始终不愿承认,但揣着个累赘的一团肉,在熬夜通宵改ppt这些原先再寻常不过的日常上,也稍显力不从心了。 幸好,生活不是只有坏事。之前,项目组里的人个个对她敬而远之,现在关系反倒亲近了起来。 无论是刚毕业的小年轻,还是生育过的老前辈,哪怕是坚定的不婚不育者,善良的人总是会对孕妇多关照一些。任美明自身还没孕育出什么母性,周围环绕着的倒是个个都像她母亲一样关心她。 “明姐,我帮你把外卖拿上来了。” “哎哟,整天吃沙拉怎么行的啦,你不要营养,肚子里的小孩还要营养的。” 任美明无奈道:“我一吃肉就想吐,怕把孩子给吐出来了。” “那你去超市买条鲫鱼,搞一条这么长的就够了,太大的肉老,太小的又没骨头,叫超市的人帮你杀好,划三道口子,一整条放进砂锅里,丢点姜片再切两段大葱,撒一点点盐,炖汤喝就好了。” 久未涉足生食区,任美明看着那一排排鲜血淋漓的鱼肉,尤其是刚剖开的鱼肚,残留着没刮干净的鱼鳞,血腥味与鱼腥味裹挟着直冲她天灵盖顶上来,恶心感更加重了。 任美明什么都没买,捂着嘴跑了出去,在卫生间又吐了半天。隔壁间的人叩了叩门板,问她需不需要帮助。任美明狂抽着卷纸,稍微好些以后,擦了擦嘴,挤着干涩的喉咙说不用,谢谢。 即使她像对待工作一样严谨地制定计划,搜寻并学习了完备的孕期知识,信心满满做足了准备,但那些不妙的情况真的降临时,还是有些难以承受。 除了生理上的变化,心理健康也岌岌可危了。许多次她在深夜因为胎动而挣扎着醒来,都会希望身边有一只能握住的温暖的手,给她倒一杯最简单的温水也好。 立望秋答应不再来烦她的代价,是保持相应的文字往来,且签署了一份放弃抚养权的文件。 聊天框频繁跳出杞人忧天的公众号文章,“辐射”是最常被提及的单词。然而现代社会,说手机电脑是比大米小麦更割舍不掉的必需品也不为过。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任启东对出入妇产科已经驾轻就熟,不再感觉有什么好害臊的。 每次来b超室检查,必定要收到一句“你们长得可真有夫妻相”的评价。任美明没那个力气一遍遍解释,任启东也不再坚持道明姐弟关系,及那之后还要听着不相干的医生数落男方的失职。他都听烦了,更何况任美明。 任启东对任美明坚定不移的决心感到钦佩,但并不认为她能独自走完全程。 他想,不管那人曾经做过什么,只要没犯原则性错误,身边有个人陪着总是好一些。但又一想到,要是话语间流露出劝和的意思,任美明会不会误会他是嫌麻烦,想把陪护的任务甩给其他人。 本来任美明就提了好几次,她一个人去就得了,保护欲过剩的任启东又不放心,一定要跟着。 天气总是不好,又连着下了一周的暴雨。任启东和任美明在医院门口等了半个小时,还是没人接单。 任美明有驾照但没车,时不时的阵痛也不适合开车。任启东可以随时借蓝溱的车,反正蓝溱也不开,但他没驾照。事到如今,任启东才后悔起当初没听蓝溱的话,早点去考个驾照。 即便当下不以为然,但很多时候,很久以后,他总会发现蓝溱的预言总是会应验。这让他很受挫。 “嘀嘀——”一辆车停在了俩姐弟面前。 车窗降下,又响了两声喇叭,任启东俯下身看,透过大概两米的距离,另一头的驾驶座上坐着郑成——那家泰料店的老板。 “好巧,去哪儿,我送你们吧。” 任启东看了看手机,排队还有三十多号,预计时间47分钟,但他与郑成也不熟,不想欠这个人情,于是道:“谢谢,不用,我们打车了。” “你们打到了?”郑成似乎很惊讶,弹了弹烟灰。 “呃……”任启东实在不擅长说谎。 “嘀——”医院单向车道很窄,堵在后面的车辆按了一声长长的喇叭催促。郑成降下左侧车窗,抽完最后一口往窗外一丢,不由分说道:“快上来。” 任启东看了眼暴雨瓢泼的地面,回头与任美明交换了个眼神,一前一后上了车。他坐在副驾系好安全带,瞄了一眼左边,郑成的精神状态堪称萎靡,明明上一次见还挺有活力的。而且更关键是——他没系安全带。任启东有些后悔上车了,这人连最基础的交通法都不遵守。 开了两米,系统的安全提示响了起来。郑成似乎才意识到忘了什么,抬手抽出安全带卡扣。 “麻烦你了,不好意思。”任启东报出了两处地址,先送任美明。 “没事儿,我也正好想找人说说话。一个人开车很无聊。”郑成道,“你们来医院干什么?” 任启东从后视镜瞄了一眼,任美明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道:“我做检查。” “呃……我是不是不该问?”郑成道,“不要灰心,不要放弃,现在医学水平很发达……” 在误会更深之前,任美明及时打断:“产检。” “哦哦。”郑成收声,又忍不住开口,“跟你弟一起来啊?” “不然跟你一起来啊?”任美明听烦了这个问题。 任启东想开口调解气氛,郑成却也没生气,反倒吃吃笑了两声。他自顾自地道:“唉,我女儿突然发烧了,一接到电话,我就放下一切赶过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妈,也就是我前妻,死都不接我电话了。我跑遍了儿科急诊都没找到。好嘛,刚刚她又给我打过来了,说是记错医院了,已经打完点滴走了。” 任美明道:“人一着急,说错记错也很正常。” 郑成笑了一声,摇着头道:“果然,你们女人都是站在女人那一边。” 任美明也嗤笑一声,不留情面地较起真来:“你说你一接到电话就赶来了,就算是别家医院,挂号排队看医生,还挂了点滴,怎么折腾最快也要一个小时吧。一小时都不够你赶过去的,我看你开的也不是奥拓啊。” 郑成甘拜下风:“投降投降,说不过你。” 他自讨没趣,转而问起看上去憨厚老实的任启东:“怎么不叫蓝溱来接你,他不是也整天没事干嘛。” 果然不止任启东一个人觉得蓝溱看起来很闲,无所事事。他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所谓的自由职业嘛。但时间久了,任启东才发觉蓝溱好像比上班那几年还累,蔫了吧唧的,对某些事情也兴趣骤减。 又为什么不让蓝溱来接呢?任启东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选项。那么懒的一个人,问出口,得到的也只能是“啊,你打不到车吗?”“地铁又还没停运”“去买把伞”之类非常实用的建议,基本上毫无用途。就算撂出狠话强行逼来了,也是闹得两边都不痛快。 没人搭理,尴尬的郑成把电台音乐按得响了些。 任启东回过神来,想张口说些什么,又一对上郑成避开的眼神,也闭上了嘴。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 送完任美明,又送任启东到楼下,来来回回快一个小时,任启东有些过意不去。他要下车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客套话:“要不要上来坐坐。” “好哇。”没想到郑成一点不带客气的,甚至比任启东还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关了门。 事已至此,任启东只能硬着头皮把郑成往家里带。反正是蓝溱朋友,来了也是看蓝溱的。 进屋后,任启东径直把郑成领去了书房。一开门,谁知道,蓝溱正在拿头砰砰撞自己的膝盖,应该是沉浸在某种懊悔中,又磕了两下才察觉来人了。 如此丢人的一幕被撞破,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蓝溱放下腿,清了清嗓子,顶着脑门的红印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任启东简单叙述了一遍,郑成大咧咧地张开双臂走上前,讥笑着要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来探望你啊,我久违的老朋友,铁头阿童木。” “你去死吧你!我家不欢迎你!”蓝溱恼羞成怒。 任启东默默退出了房间,把门关上。 他猜郑成大概要留下来吃晚饭了,翻看冰箱有什么能拿出来招待的,毕竟对方是个餐厅老板。又回忆了下那天尝到的味道,觉得自己的水平,再努力也是不够看的。 书房里,郑成走来走去,喋喋不休地和蓝溱搭话,有意无意地问一些任家姐弟的基本情况。蓝溱明晃晃地把“不待见”写脸上了,郑成仍不为所动,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翻着问蓝溱作何评价。 “你想看你拿走好了,别烦我。”蓝溱头疼欲裂。 “你怎么对朋友这种态度,别的不说,就凭我送他平安到家,也值得你一句谢谢吧。” 蓝溱嘟囔:“又没人让你送。” 郑成道:“那就让他们姐弟俩在大雨中等一小时等两小时,等猴年马月才能排到的滴滴啊。” “那不是还有地铁,有公交吗,还能回不来怎么的。” 郑成叹出一口气,走近了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你上点心吧你,小心被人拐跑了。” 蓝溱不以为然:“被谁?你啊。” 郑成道:“那谁说得准呢,也不是没可能。” 蓝溱怔了怔,抬头瞄了两眼站着的郑成,简直不能理解:“你真的假的啊?养小孩上瘾了是吧,一个还不够你烦的。” “谁说他姐了?”郑成拔高了音量。 “那还有谁……”蓝溱难以置信地住了嘴,瞪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无耻之徒。 郑成点点头,与蓝溱对视着,眼神中火花四射,持续了半晌,他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转身往屋外走了。 蓝溱连忙放下腿,追了上去:“喂,你给我说清楚!” 郑成放声大笑,健步如飞地跑了起来,蹬上玄关的鞋子,风一样地消失了。 蓝溱气急败坏地拉开门,一看楼道里无影无踪,又愤懑地把门用力关上了。 任启东听到动静,从厨房探出个头,愣愣地问:“不留下来吃晚饭吗?” 蓝溱走过去瞥了一眼餐桌上的丰盛菜肴,上次宋怀文来,任启东可不是这个态度。他疑神疑鬼地逼近了,死死盯着任启东。 任启东被他看得发毛,莫名退后了两两步,问:“干吗啊?” 不可能,他决不相信。 “哎,吃饭了啊,你还往哪儿去啊——” 蓝溱一言不发,回了书房,拿起手机疯狂给郑成拨号。 打了两个,那边接起来,讲话时还夹杂着停不下来的笑声:“我开玩笑的。要是哪天我真被女人打击得改变了性取向,第一个要看上的不也是你吗?” 蓝溱一阵恶寒,掐了电话。绝交吧,是时候跟这个人绝交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更新,呃,那个……这个……最近好热哦! 第37章 谁会这么想 周末,任启东把炖好的鱼汤倒进保温桶,步履不停兜转送去任美明家里,说了几句体己话,又快马加鞭乘坐拥挤的地铁回来。 蓝溱盘着一条腿,坐在餐桌边,握着一只筷子敲碗等饭,满是不耐烦。任启东热了热遗留的少许鱼汤,让他先垫垫肚子。蓝溱抿了一口,皱起了眉:“顿顿都这么清淡,家里是买不起肉了吗?” 任启东难以作答。蓝溱对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一清二楚,却仍是要问。任启东既要照顾一个情绪低落的孕妇,又要应付一个跟孕妇争宠的大小孩,心力交瘁。 他想起任美明说过的——“负责任不是轻轻松松的一句话”,此刻他深有体会。 蓝溱对近来生活品质的下降的确非常不满,但这不是主要原因。在他看来,任启东简直把自己当成孩子爸爸了。 “那你搬过去跟你姐住好了啊,张口闭口都是担心这担心那……”蓝溱忍不住发起牢骚,“拜托,她三十多了,能独立行走了,孩子也是她要生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任启东深深吸气吐气,尽量平稳地道:“蓝溱,我知道你是独生子女,可能不明白……” “我不是。”蓝溱漠然地打断。 任启东顿了顿,更改措辞:“嗯,你有个妹妹。但你和你妹,跟我和我姐,不太一样。”任启东放低声音道,“我不能看着我姐不管,她怀着孕,又一个人,很辛苦的。你稍微委屈一段时间好不好?明天给你做排骨。” 蓝溱一点没被哄好,反而双手抱胸冷冷看着,吐出一连串质问:“一段时间?多久?一直到她把小孩生下来坐月子吗?还是送小孩上大学?你这个舅舅还要去开家长会吗?” “蓝溱,你不太冷静了。”任启东道。 “我哪里不冷静了,以上哪一种情况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蓝溱咄咄逼人道,“别人扔个球你就去捡,什么垃圾都去捡,松鼠也要捡回家,孩子也要往家里带,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回顾起蓝溱因松鼠而抑郁的那几天,任启东承认他全责,霎时失去了气势,低下头恳切道:“对不起。” “你尊重过我吗?这是我的房子,我的家。你随随便便带东西回来收留,又随随便便送给别人,还带着人上门参观,哪一次事先问过我意见了?” 任启东张口结舌,他不知道蓝溱这么在意这些事。更刺痛他的是,蓝溱用的都是“我”而不是“我们”。 好啦,理智上他当然明白这是蓝溱一个人的房产,只是当“家”这个词前面的定语也只有一个人时,难免会感到伤心。 现在他应该给蓝溱道歉吗?侵占了他的隐私空间。还是道谢?谢谢他大度容忍了那么久。 似乎都已于事无补,任启东惘然地道:“如果烦到了你,那我搬出去。” 蓝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声音也变得尖锐:“任启东!你让我冷静,你冷静吗?你是在好好沟通还是要赌气?威胁我?觉得我离了你不能活?” “我只是希望你高兴。”任启东垂着眸低声道,“你高兴就好了,对不起。你知道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蓝溱起伏的呼吸声在延绵的沉默中显得压抑而沉重,他握紧拳站了片刻,指甲掐进肉里,最终什么都没说,负气回了卧室,重重摔门。 任启东就一个人待在客厅,枯坐在沙发上,盯着静音的电视屏幕看,眼神却失了焦。未来看似遥不可及,转折点却在意想不到的一瞬间突然冒出来了。 好像在打一个闯关游戏,停在原地碰壁了很久,画面中央冷不防跳出个对话框,提示游戏时间已经耗尽。 需要充值,还是退出游戏? 蓝溱像个小孩无理取闹的原因,任启东大概能猜到几分。 他是说,他可以像母亲一样照顾蓝溱的衣食住行,像母亲一样对蓝溱的坏脾气照单全收,但一旦牵扯到自己的家人,不得不有所考量。 任启东逐渐在沙发上躺倒,这是第几次,他也数不清了。他有些怀念从前还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床的时候。 任启东阖上眼皮昏昏欲睡,忽然,一个枕头伴着掌风啪地拍到了他脸上。不算疼,但着实吓了一大跳。 任启东慌慌张张地坐起来,蓝溱抱着一堆东西,一股脑地往他身上砸:“滚滚滚,你这么喜欢小孩自己去生一个啊,你那东西应该也还能用吧,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 看着滚到地上的杂七杂八的物品,任启东哭笑不得:“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我之所以这么上心是因为是那我姐,而不是因为什么小孩。” 蓝溱居高临下地红着眼眶,脚边是他三小时前从快递袋里拆出来,又在一分钟前拿来丢任启东的东西:手织的婴儿服、针钩的毛线鞋,以及一些品牌围嘴、奶瓶、尿布等。 这也太荒唐了,任启东无可奈何地道:“我妈寄过来的,你该不会以为是我买的吧?” 蓝溱显然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淡从容的神情,眼底若有若无的泪光也消散了,嘴硬死不承认:“谁会这么想。” 任启东抓着蓝溱的手腕,轻轻拉了一下,蓝溱整个人就顺势跌到了他怀里。任启东安慰似的拍着蓝溱的背,手往上攀又变成抚摩耳垂,附在他耳边道:“等月份大了,我姐开始休产假,我妈会过来的。毕竟我是个男的,很多事不方便,前期还有用的时候多做点贡献。乖乖,就这一两个月。” 蓝溱对任启东的承诺嗤之以鼻。任启东又道:“以后都给你另做一份,不让你也跟着吃孕妇餐了,对不起。” 蓝溱重重拍了任启东肩膀一下,示意他撒手。任启东却恋恋不舍地越抱越紧,炽热的气息全喷在蓝溱颈肩,道:“等孩子生下来,平安地生下来,我爸妈抱上了孙子孙女,一高兴,我就告诉他们。” 蓝溱迟疑了下:“告诉什么?” “我爱你。” 在任启东看不见的角度,蓝溱的脸慢腾腾地转红,又过了一会儿,才十分纠结地开口道:“那、那好吧。下次你们去做产检,我也可以载你们去。” 声音闷在布料里,显得不是很情愿。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