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可再》 第一章 回头皆幻景,对面是何人。 ——孔尚任《桃花扇》 “喂。”电话接通了,非常熟悉的声线,在他的记忆里,是今天早上才在耳边听到的声音,“喂,谁啊?怎么不说话?” 那边变得疑惑起来。 他又何尝不疑惑,他才是最一头雾水的那个,人生就像充满意外的陷阱,甚至无从讲起。他是谁呢?该如何解释? “我……”他的声音沙哑,但终于出了声。 电话却已经挂断了。 他的话语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就像往日里他每次试图开口的时候一样。 “星余,在干什么,该上场了!”有人敲门,像是在叫他,但喊的是另一个名字。 他被推到台前,灯光打过来,亮得无可躲避。 这个男孩看起来很漂亮。俞若云心里想。 作为男性做出这样的评价,那对方当然是美的,但不是英俊,而是漂亮,就有了一点别的意味。 漂亮的男孩半蹲在床边,却不愿多花一点力气,半靠着床,和俞若云贴得很近:“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俞若云摇头。 “果然,”男孩子说,“刚刚医生说你暂时失忆了,我还不信。” 可他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很失望。 俞若云礼节性地问:“那你是?” “我是龙星余,”男孩扬眉看着他,“你真的不记得了?我是你男朋友啊。” 俞若云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似乎该惊讶一下。 “星余,”门口有人在喊他,“别跟俞先生乱开玩笑。” 龙星余撇了撇嘴,哦了一声,抬头跟俞若云说:“对不起,我胡说的,我叫龙星余,跟您是同一个剧组的,听说您出了事故,来探望您的。” 他话说得很多,是很认真地在做一个自我介绍。 “祝您早日康复,”龙星余最后说,“我和您的对手戏还没拍呢。” 俞若云默默听着,只是到最后的时候忽然抬头看龙星余。 龙星余心虚得停住了他的滔滔不绝。 “好。”但俞若云只是说。 于是龙星余就走了。 走之前他还把一大束花抱过来,放在俞若云的床头,说着希望你喜欢之类的话。 贴在俞若云的耳边,龙星余轻声说:“但我会是你男朋友的。” 他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门口的助理姐姐没听到,医生护士没听到,只有俞若云捕捉到了。那么轻柔的声线,听起来却有几分笃定得发狠的感觉。 但龙星余已经立刻跑走了,俞若云没来得及叫住他。 其实叫住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门已经关上。 “你还记得你叫俞若云吗?”面前的女士在问,但她还开得起玩笑,“太可惜了,我还想骗你说你叫切格瓦拉。” “因为床位牌上写着名字。”俞若云说。 “我叫徐也,”她说,“是你的经纪人。你也不用太担心,这只是暂时性的,医生说过几天就会恢复。” 来来往往的人,总是在告诉俞若云自己是谁。 “是吗?”俞若云笑了笑,“我还以为要一直这么下去,直到我下次坠崖。” “那是偶像剧情节,还是十年前的。”徐也看俞若云心情不差,也轻松了一些,“不过剧组让我问问你,打算休息多久呢,他们也好安排拍摄的日程。” “我在拍什么?”俞若云依稀有印象自己的确是在拍戏的时候遇上意外的。 “x讯今年s+超级……”徐也停了停,“超级网剧。” 她把剧本递过去,俞若云接过来,还挺厚。 徐也是有些担心的,哪怕嘲笑过无脑偶像剧的失忆桥段,但她也只看过影视作品里有这样的情节,万一俞若云就像那些剧里一样性情大变不肯去拍戏,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但现在看来,似乎可以放下忧虑了,俞若云翻了翻剧本,抬头跟徐也说:“大概一周吧,台词什么的都要重新记,帮我跟导演说声不好意思。” 还是俞若云的风格,明明是剧组的防护措施不当让他出了意外,他还要说抱歉。 他又说:“这个事情也不要对外说了吧,一个小意外而已。失忆什么的……” “挺好笑的。”俞若云说。 但俞若云的提醒放在了错误的人身上,徐也没有把事情说出去,媒体上发布的消息都是俞若云没有大碍,已经苏醒了过来,剧组也发了道歉声明。 有问题的,是那个龙星余。 龙星余发了视频在微博上,配的文字是:跟前辈开了个玩笑。 “还记得我是谁吗?” 视频里的俞若云穿着病服,憔悴而茫然地摇头。 “你真的不记得了?我是你男朋友啊。”那是龙星余的声音。 屏幕黑了。 谁会在探望前辈的时候,在边上放一个在录制状态的手机呢? 这人可真是想红想疯了。 更过分的是,他还在评论里回复了。别人问俞若云真的失忆了吗,龙星余比回复自己粉丝还勤快,立刻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他这个风格,可不像在耳边宣扬着要成为俞若云男朋友的样子。根本不在乎在俞若云这里留下了一个不太好的第一印象,先被记住再说。 俞若云搜了搜这个家伙是谁,更加确定自己和他毫无交集。一个男团的成员,似乎人气还挺高,所以最近也开始有了个人资源,比如这部网剧的配角。他进组的那天,就是俞若云出意外的日期。 所以,他们从来没见过面。 俞若云再一刷新,视频已经删了,整条微博都不见了。 这人到底在搞什么? 更令人迷茫的是,他还收到了一条微信的好友申请,来自龙星余,当然。 俞若云拒绝了一次,龙星余马上发第二次过来,备注里还写着:前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公司骂过我了,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俞若云便接受了申请,只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可龙星余没有再发,俞若云又加了一句:“不是说要解释吗?” 龙星余却变脸快过翻书,他的回复是:“我凭什么解释?你看不到吗?” 俞若云想,自己一定是个脾气还不错的人。谁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人不会生气呢,他却像习惯了一样。 龙星余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似乎也不关龙星余的事。 “要一周。”俞若云回答。 龙星余却说:“那我这几天再来看你。” 他完全没有彼此只是陌生人的自觉。 俞若云还没来得及婉拒,龙星余又发了一条过来:“说了我要追你的嘛。” 这个年代的同性恋已经这么开放了吗?俞若云想着,但他并不打算接受。 “那更不用了,我是异性恋。”俞若云发过去,但龙星余没有马上回复。 过了十几秒,龙星余才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点开一听,龙星余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俞若云想,这人台词功底居然还不错。 “俞若云, ”龙星余说,“我去你妈的异性恋。” 第二章 龙星余立马撤回了他那句失了智一般的语音。 俞若云呆了一秒,决定不再理这个人,他重新点开主页面,是一片空白。 俞若云的旧手机,在这次意外里,也跟着摔得粉碎了,现在的手机是新换的。所有的聊天记录都没有转移过来,就跟俞若云的记忆一样,被清洗得一干二净。居然只剩下一个龙星余,狗皮膏药一样地贴在最顶端。 俞若云又切到通讯录界面,他需要了解一下自己的交际圈。 他有很多的微信好友,值得庆幸的是,也许就是因为人太多,为了防止记不起来,俞若云还加上了备注,哪个公司的老板,哪个剧组的造型师,他甚至连茶水的微信都有,往下一拉,基本就能知道所有认识的人士。连刚才加上的龙星余,俞若云也顺手标注上了他所在的偶像团和剧组角色。 除了一个人。 俞若云的手指在看到那个人的名字时停下了滑动,没有前缀没有后缀,只有名字。 江渝。 现代科技实在方便,俞若云可以立刻又在搜索引擎立马找这个江渝是谁。 还没来得及看,病房的门就响了。 甩门的声音也不算小,俞若云看着直奔过来的龙星余:“你不是走了吗?” “最晚的班车都没有了,”龙星余说,“今天晚上又没有戏要拍,明天才回去。” 可他并不是来找俞若云说这个的,龙星余问:“你是不是删我好友了?” 明明再发一条消息就可以确认的事情,龙星余却不肯,偏要跑过来确认,如果俞若云因为他情绪失控的一句话就把他判处死刑,那他就把手机抢过来,再重来一次。 俞若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龙星余瞥到了手机上正在显示的页面。 “哈,江渝。”不知为何,龙星余的语气变得嘲讽得很,“没想到你还记得他。” “他怎么了?”俞若云把手机翻过来,继续看。 映入眼帘的新闻伴着龙星余的声音,龙星余冷冷地说:“他死了。” 不仅死了,而且死了快一年。知名男演员,和俞若云差不多的年纪,死于一场意外车祸。他和俞若云好像没有太多的交集,俞若云查了查,自己并没有去江渝的葬礼,也没有发表过任何言论。 也许还有别的,但俞若云没有进一步查到,因为龙星余还在持续骚扰他。 龙星余说:“虽然我骂人了,但我说得没错,你真的是个同性恋。我有必要告诉你,免得你都跟女人搞到床上去了才发现自己硬不起来。” “我好像跟女性谈过恋爱。”俞若云说。 “假的。”龙星余却说,“互惠互利的炒作而已。” “你倒是很清楚。”俞若云不置可否,“我没有删你好友,你可以走了吗?” 龙星余把椅子搬过来,他又换了一副嘴脸,又在道歉了:“我今天做错事得罪前辈了,不陪床通宵我实在过意不去。” 俞若云发现这个人白长了漂亮的皮囊,做事实在有点无赖。他放下手机,平静地看着龙星余。 龙星余却一点没被吓到,甚至还笑了起来:“突然觉得,你一直不恢复记忆也不错。说不定这次,你就能爱上我了。” 说完这句,龙星余又突然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也不管不顾,甚至不把椅子放回原位,毫无素质。 “走了,”明明十几秒前自己说的要陪床,却又马上出尔反尔,龙星余背对着俞若云挥手,“你记得早点回剧组。” 这天晚上,俞若云睡觉前,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已经知道的信息。 俞若云,男演员,性取向不明,获奖无数,大大小小的影帝奖杯能有两位数,从国内拿到国内。不过现在声势已颓,近两年的电影票房和口碑都一般,可能这也是他会决定接网剧的原因。 还有呢?还有别的吗?好像没有了。 江渝死了。 有个声音在说。 “今天就回来吗?”导演听起来有些受宠若惊,“没必要的,您还是先好好休息吧,毕竟是我们的失误。” “我跟医生提过了,他说正常的活动没关系的。”俞若云说,“脑部ct也做了,只是轻微脑震荡,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说起来也不算是小事,俞若云本人却像是最不放在心上的那个。其实医生还说了别的,比如建议多休息几天,多观察一下情况,但多住一天,剧组那边就有几十万的钱在打水漂。 “我也到剧组里再熟悉一下环境。”俞若云这么解释,导演那边也放下心来。 但俞若云回来,先见到的人又是龙星余。 偶像第一次拍戏,不管戏份多少,排面都先得安排上。粉丝的剧组应援已经成了娱乐圈的常态,龙星余的粉丝给他做的应援很是丰富,自助的甜品水果台摆了老长,边上就是龙星余的易拉宝,对着来往的人笑意盈盈。剧组的工作人员都有礼物袋可以拿,主演更有特殊的定制礼物。 俞若云当然也有,一支万宝龙的钢笔,作为粉丝送给正主同事的礼物算是不错了,还是粉丝负责人亲自给俞若云送来的:“俞老师,前几天我们星余说错话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女生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打扮得也是漂漂亮亮,却是跑来为别人的过失道歉的。俞若云说:“没什么。” 对方立刻放松了下来,又问:“俞老师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当然可以,俞若云一边签名,一边开玩笑:“你爬墙啊。” 女生却不以为意:“喜欢您多正常啊,你可是俞若云,我们粉圈的毒唯看到都不会挂我的,说不定也是看您的电影长大的呢。” 她兴致上来了,还开始跟俞若云回忆:“真的!我看的第一部 电影就是你的,叫《安可》对吧!特别好看,我到现在还经常再翻出来看……” 话说到一半,龙星余来了。 龙星余塞给他看着就甜得发腻的蛋糕,问他喜不喜欢,要不要给他再多拿一点。 俞若云才当着人家粉丝的面说了不介意,也没必要对龙星余摆脸色,把蛋糕接过来,还对粉丝说:“他挺好的,我没把那事情放在心上。” 重提一次,当然又惹来粉丝的道歉和关心:“俞老师,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都是龙星余惹出来的祸,俞若云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也没有完全丧失记忆啊。” “你看我现在就记住你了。”俞若云和人开着玩笑,没看到龙星余突然脸色沉了下来。 等女生走远了,龙星余才又切换了模式,斜眼看着俞若云:“《安可》都是十年前的电影了。” “是吗?”俞若云不知道他又想说什么。 “这说明,第一,你老了,她小时候就在看你的戏,现在都长大成年了,”倏忽之间,龙星余又走得很近,连他的睫毛都看得清,“第二,你糊了,所以她连套近乎都想不起你最近的作品,只记得你最巅峰的时候。” “所以呢?”俞若云现在是真觉得好笑了,他今天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发现龙星余面对别人的时候俨然是个正常人,别人都觉得他可爱,只有看到俞若云,骤然就张牙舞爪了起来。 龙星余突然没话说了。 “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俞若云突然说,“如果你当初对我多一点信任,我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越听到后面,越不对劲,所以龙星余不再言语。 “不是说了想和我对戏吗,”俞若云还是没什么表情地说,“那就好好记台词。” 有人在叫俞若云,他应了一声便走开了,把龙星余留在原地。 龙星余这才想起来,这是他自己的台词。 他在剧里演的是个小boss,原本被男主帮助心怀感激,但在被人陷害落魄的时候,不恨幕后主使,却恨上了男主,要报复男主,这段台词是他最后对决的戏份里说的。一个升米恩斗米仇的故事。 这个人还是这样,不但自己的台词要记,别人的台词也记,记得一字不差,还要做笔记做分析,有不合理的地方还会去跟导演商量着改。 这么完美无缺,这么事事周全,有什么意思呢,最后还不是落到了这般田地? 或许是挺好笑的,但龙星余又有点笑不出来。 他抬头,环视四周想找找俞若云在干什么,看见俞若云站在一棵树下,捧着龙星余递给他的甜点,微皱着眉头,但还是咬了下去。 奶油沾在了俞若云的唇边,隔得那么远,龙星余又还是想靠近他,想用手指去擦掉奶油。 这是他醒来的第三个月,他终于找到机会进了剧组,靠近俞若云。 然后呢?又开始失控,又开始口不择言,又把俞若云搞得对他无话可说,转身就走。 不该这样的,不该故意选俞若云最不喜欢的味道,龙星余想,明天起来,再看到俞若云,他一定好好说话。 第三章 龙星余给俞若云拿来了盒饭。 “大影帝真是不摆架子平易近人,”龙星余说,“我要是你这个咖位,我就请专职的厨师来,单独给我开小灶。” 他又装作漫不经心地举例:“有的明星不就是这样吗,我之前看新闻,连当地的水都不喝,要专门给他运矿泉水过去,被媒体骂耍大牌。” 现在想想,人家骂得也没错,就是事多,就是矫情。 俞若云只是吃饭,并不太想理他的样子,吃完了才说话:“可能也有原因的。” “有什么原因?”龙星余问。 “也许有的人会肠胃不好啊,喝了生水都要拉肚子,保证身体健康也是敬业嘛。”俞若云说,但他好像根本没想起自己说的那个人是谁。 龙星余却没有一点感激之情。 他只是想着:你知道?那你他妈当初怎么不说,怎么不出来说句好话,心安理得让媒体拿你当正面典型,说俞若云多能吃苦,从来不要求特殊待遇,不像…… 但龙星余回忆起昨天给自己做的保证,他决定平心静气,原谅俞若云这个虚伪的小人,还给俞若云夹了一块肉。 “我吃饱了。”俞若云却不领情。 “这是在关心您,我们现在要培养感情,”龙星余说,“剧情马上就要进展到我们认识相交了,平时要多接触,才能带到戏里去。” “戏不是这么演的,”俞若云却这么说,像是很瞧不上他这个野路子,“后面我们还决裂了,难道现实中你也要杀了我吗?” 龙星余只盯着那块俞若云没有咽下去的肉,好一会儿,直到俞若云都没在他面前了,龙星余才说:“那也说不定。” 剧组外面有站姐举着长枪短炮在拍,拍完打上水印就发了预览上微博,这个剧组只在最开始假模假式阻止了一两次,后面也不怎么拦了,现在积攒点热度也不是坏事,就当粉丝在帮忙宣传。 奇怪的是,今天的几张图,都没有裁掉龙星余旁边的俞若云,也没有打马赛克。很少见,很违背“专注个人”的原则,但粉丝也不太在乎,因为那个人是俞若云,正好证明了龙星余和俞若云的关系不错,龙星余几天前的玩笑也不算冒犯前辈。——搞得像俞若云真的有多少粉在给他抱不平似的,其实有人不喜欢龙星余,不过是拿他当靶子用来攻击龙星余而已。 而俞若云本人,龙星余再清楚不过,他在大众眼中是什么定位。 海报灯箱曾经占据街头巷尾的人,有一张英俊的脸,有很不错的演技,与此同时,那张脸也熟悉无比,让人厌倦。 别人看到他,都是好评,想不起来什么不好的事迹,甚至会像龙星余的那个粉丝一样,去要个签名。随便一个路人听到俞若云的名字,都知道那是谁,不像龙星余,哪怕发条微博点赞能有几十万,给他广场控评,放到生活中,只会被直男鄙视、家长嫌弃,不知道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小鲜肉。 可是,表面这么光鲜,却不会有多少人,真正愿意为俞若云买单。 这已经不是俞若云的时代。 但龙星余很快发现,还轮不到他来怜悯俞若云。 他才是那个娱乐圈最底层的爱豆,除了稍纵即逝的粉丝什么都没有,跟公司签的霸王条款,万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从前的他根本没想过,还需要为了这种无聊至极的事情博弈:“我接……接什么微商代言!不可能,推掉!” 经纪人很惊讶,推掉是一回事,但龙星余语气中的强硬,仿佛经纪人才是给他打工的。而对于龙星余而言,他已经是在强压怒气的情况下非常温和地商量了,甚至还省略了压在舌下的脏话。 磨来磨去,两边都没了耐心。言语之间,经纪人的意思表述得很清楚,龙星余的反对没什么用,他们这边甚至可以直接帮龙星余签下来。 “但没必要闹这么难看,是吧,你的合约还有五年呢。”经纪人又开始温情脉脉,“星余,我不知道 你最近是怎么了,自从你上次……” 龙星余把电话挂了。 他自然听得出威胁的意思,站在人家的角度,好好听话给公司赚钱也没错,当练习生投入的成本人家当然要收回来。况且这破公司也就红了这么一个团,下次的狗屎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不赶紧割韭菜等着凉吗? 如果他真的是龙星余,他就会这么权衡。 “去你妈的,”但现在的龙星余只会咬着吸管骂人,“解约正好,别耽误老子……” 哪怕是自言自语,都卡了壳,别耽误他干什么呢? 好歹应该是做点大事吧,复仇?搞事业?为中华之崛起而演戏? 他连来到这里,都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争取到一个小角色,目的却仅仅是为了那个已经忘记他的人。 但这也不是俞若云的错,大部分的人,可能也已经忘记了他。 “解什么约?”门口有个人在问他,是俞若云。 龙星余从椅子上跳起来:“你来干嘛?!” 俞若云示意手上的袋子:“这是给你的礼物,我给拿混了。” 龙星余喜欢听前半句,他把礼物接过来,顺手把门关上了。 俞若云果然很无语地看着他。 “看什么,我跟您请教演技而已,放心不会强-奸你的。”龙星余说,“就聊聊天。” “聊什么?”俞若云居然还有耐心问。 龙星余又发怒起来。 俞若云一直都这样随便的吗?轻轻松松就能拖进房间,还聊天,聊个屁,说不定以前俞若云在别的剧组就这么跟别人聊到床上去过,说不定他跟那些女明星根本不是炒作而是真的有一腿。 “不聊了,你走吧,”龙星余又说,“以后进别人房间要敲门。” “你没关门,”俞若云还是不紧不慢地解释,“我也敲了,你在打电话。” “行了我知道了,你还偷听我打电话。”龙星余说,他甚至推了俞若云一把,“你该走了。” 可是俞若云却站在那里问:“是和公司要解约吗?” “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也许可以帮忙。”俞若云还在说。 龙星余盯着俞若云,没有回答问题。盯了半天,他才想明白自己在气什么。 是他在主动勾搭俞若云,但是俞若云稍微表现出的一点好意,都让他颤栗。他在怕俞若云真的这么轻易地就和他在一起了。这叫移情别恋,这叫朝三暮四,这是让他以前耗尽的心力变成一场笑话。可是俞若云坦然地看着他,看不出一丝别的意图,俞若云真的只是在好心帮忙,因为俞若云就是这样的人。 跟江渝不一样,江渝的口碑从来不会像俞若云那么好,江渝死的时候,大众都在震惊。不是那种“这么好的人居然死了”的震惊,而是“他居然也会死,我以为我会一直把他加在屏蔽名单里”。 “没什么,跟公司有点矛盾,”龙星余低下头,俞若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好意思,冲你撒气了。” 俞若云说没事,这次开门出去,龙星余没有拦他。 房间里有一面落地镜,龙星余转过身来,就看到镜子里那种陌生的脸。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镜面冰冷,这个爱豆有一张精致的脸。又有可能不太有质感,也演不上名导的电影,像是超市里的廉价糖果,包装着亮晶晶的彩色糖纸,吸引着小女生的注意。他以前不一定瞧得上,可这是现在的他仅有的。 他又想起来,今天坏心情的根源,是早上看到的新闻,关于江渝。 真是奇了怪了,江渝这个死人居然还会有“新”闻,内容甚至还不是娱乐圈相关。一个山区的贫困家庭,每年会受到一笔助学款项,今年的钱却迟迟没有来,眼看要交学杂费了,学生的父亲跑去找村里的年轻人借了电话,给汇款单上资助人留的手机号打了过去要钱,人家却说,从来没有资助过学生。那边以为他不认账了,立刻骂起来,吵来吵去,才发现问题所在:这个电话号是持卡人刚办的新号,应该是资助人不用这个号码销号了,被回收的号码。 那个资助人,就是江渝。 新闻评论里,也讨论了一番,说没想到江渝原来是这样的人,竟然一直都在资助贫困学生。但后面学生的钱该谁给,倒也是个难题。 他看这新闻笑了半天,这年头连中国移动都无情,手机欠费太久还要被销号,最后记得找他的是个山区没网的,因为得找他要钱。 如果是俞若云,一定不会是这样。谁都要出来哀悼一番,深情回忆一下俞若云曾经帮过多少忙,俞若云高风亮节,洒向一片爱向人间。 而不是像江渝一样,明明好好走在路上被车撞死了,还会有人怀疑他是不是自杀,因为他脾气古怪喜怒无常,说不定患有抑郁症。 他健康得很,根本一点都不想死,毕竟他死了,俞若云也完全不会去给他陪葬。 妈的,怎么死的不是俞若云?! 第四章 俞若云想,梦不会那么真实,可这的确是梦。 那个人在吻他,很是热情。之前也是这个人,自顾自宣布了又一次的分手,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假装若无其事又登堂入室,俞若云却还给他开了门。 亲吻的间隙,那个人说:“我去了一趟泰国。” “看人妖秀吗?”俞若云问。 “我去找大师,看能不能给你下个降头,”对方说,“结果这群骗子,只想介绍我养小鬼,因为那样收费比较贵。我就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咬着俞若云的脖子,头发挨着俞若云的下巴,有点痒。 “去下什么降头?”俞若云低着头看那个人,但他的脸被头发挡住了,看不见脸。 只能感觉到对方停顿了一秒,然后才说:“当然是诅咒你事业不顺,天天倒霉,早日暴毙。” 马上就要醒过来了,俞若云想,这个诅咒为什么还没有应验呢。 但梦里的人走了,并没有再回来。 复工之前,俞若云看了一些自己演的片段。 导演观察着俞若云的神色,问他有什么看法。 “可能是我的问题,”俞若云并不避讳,“感觉我的状态不是很好。” 导演只觉得影帝对自己要求太高,他导戏的时候只觉得俞若云鹤立鸡群,过于突出,却不能怪他,这是俞若云,当然醒目无比。 “我在想,我为什么会接这部戏。”俞若云说。 导演愣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俞若云原本是没必要的,大家都这么觉得。就算是这两年电影的好本子实在少,俞若云也等得起,他又不是上升期的新人,一段时间不开工就会被人超越。但俞若云偏偏就接了,这个大项目对别人来说是垂涎欲滴的大饼,对俞若云来说是毒饼。因为他的参演,原本的设定还进行了改动,编剧需要修改剧本让主角再长几岁。 网上当然也有人嘲,说影帝自降逼格,又有人惋惜,说感觉俞若云这个年龄段的小生怎么发展得都这么诡异,最顶尖的俞若云掉坑里了,以前江渝算是第一梯队里,能和俞若云抗衡,突然也死了。 可幸好这是俞若云,就算疑惑,俞若云还是说:“既然接了,我肯定会全力以赴,把状态也调整好。” 这让导演松了一口气,俞若云又说:“还有另外一个事情,不知道方不方便……” "可以让那个龙星余离我远点吗?"俞若云提了他职业生涯里可能最无理的一个要求。 这肯定是龙星余的错。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俞若云是不会为难人的,对于他来说,这已经算是在发火了。导演不会做什么,也做不了,这怎么操作,在俞若云和龙星余之间架个铁丝网吗?但是起码他能把话带出去。 等龙星余听到的时候,话传来传去,已经变成了:“俞若云让你滚远点,他说不想看到你。” 龙星余震住了,啃到一半的全麦面包都掉地上了:“他真这么说?” “真的啊,”传话的人说,“你干什么了把俞老师都能惹这么生气,我看你在这剧组呆不长了。” 龙星余的心情的确比较复杂。 一方面在想,快来个人爆料出去,说不定就能上热搜了,让大家看看俞若云是怎么欺压新人的。 一方面又想立刻冲到俞若云面前去,问问他什么意思,怎么龙星余这么一个话都没跟他说上两句的人,就能得到这种高规格待遇?如果俞若云这么简简单单就能厌恶一个人,那他就不会活了三十多年才死,而是早就被俞若云乱刀捅死了。 龙星余不等别人再给他畅想会不会被封杀,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这地方本来就不大,他跑得很快,没多久就看到了俞若云的身影。隔着几十米,龙星余不再跑了,他顶着烈日,靠着墙坐下来。 太阳底下,龙星余又冷静地思考起了往事。 俞若云大概是知道龙星余是谁的,一个男团的成员,有那么一点名气,别有所图地缠上来,当然要快点甩掉。 但他不会知道,龙星余死过一次,自杀未遂。因为键盘侠的攻击,因为觉得没有人认可,因为那么多琐碎的小事,就这样被压垮。龙星余有一本日记,里面写着这个年龄段的小孩会烦恼的事情。最后一篇里几近崩溃,问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要这么骂我? 他想不明白,太小进入娱乐圈,又太关注别人的评价,最后失控。苏醒过来的时候,身体里已经换了另一个人,换成了江渝。 明明死在去年的江渝,骨灰都扬了老久连自己尸体都没看到的江渝。 江渝没有机会告诉龙星余,那些人骂你就是嫉妒你长得帅又有钱还有人爱,毕竟他们这三样没有一样占了的。你现在这点骂声算个屁啊,全网黑都排不上前一百,别把自己太当盘菜了。江渝就是这么想着的,他活得很快活,只有俞若云在给他找不痛快,所以他也在让俞若云不痛快。 做人最难看的姿态,莫过于苟延残喘。事业是这样,感情也是这样。他们到最后,大概就是这样的关系,往日有冤近日有仇,听到俞若云的名字都会头痛。俞若云没有提过,是江渝一次次地走了又回来。他从没有俞若云家里的钥匙,因为每次敲门,俞若云总是会给他开。 俞若云总是这样子,把江渝的无理取闹衬托得真的很像无理取闹。但他们曾经有过好的时候,一定有过的,为什么现在反而想不起来了呢? 江渝又想告诉龙星余,娱乐圈不是来真情实感的地方,每一次发自内心的痛苦,都可以变成看客们茶余饭后的绝佳消遣,就像现在一样,来来往往的人都等着他走过去找俞若云,被冷眼以待最好。 俞若云望见了他,朝他走过来。 “喝点水?”俞若云把没开封的一瓶水递给他,仿佛专门来送水的爱心人士。 江渝接过来,又偏头死盯着俞若云。 “可能我话说太重了,”俞若云反省,然后又说,“但以后就别乱开玩笑了。” 说什么要追求他这种话。 “我有爱人的。”虽然直到现在,俞若云都没有想起那是谁,但起码他不能还接受着小朋友无来由的亲近亦或是追求。 …… “你说什么?”江渝皱着眉,刚才要么是没听清,要么是产生了什么幻觉。 “我说……” “你说个屁!”江渝又发疯了,俞若云的话被他拦腰截断,江渝不想再听下去,转身就走。 第一次见俞若云的时候,江渝跟俞若云自我介绍:“江渝,至死不渝的渝。” 他可能真的是个不读书的文盲,这乍一听还挺痴情似的,到死也不改变,没看到还有个否定词在里面。 现在这个名字倒是改了。 他变成了多余的余。 俞若云不会想这些,俞若云都不记得他那个所谓的爱人是谁,就已经拿着这个当理由让龙星余滚远点了。他只是说他有个爱人,如同他真的爱着一个人一般。 爱是什么呢?是多巴胺吗,是荷尔蒙吗,是力比多吗,是吊桥效应产生的错觉吗?是房子写你的名字吗,是买几克拉的钻戒吗,是把银行存款都交出来吗? 江渝也不是没有和俞若云讨论过这种话题。 当然不是一本正经地问爱是什么,他当时正在装逼看圣经故事,可实在没有耐心,看了前几个故事就看不下去了。 对江渝来说,这个耶和华成天破事太多,最后看的一个故事里,亚伯拉罕的忠诚受到了上帝的考验,上帝要求他舍弃自己的儿子,献祭给上帝。而这个24k纯傻-逼居然真的照做了,对他来说没有质疑神这个选项。 江渝说:“我怀疑这是一个失心疯的基佬,活在现在的话已经被网恋骗光家产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就是爱得失神失智了,没法用理性思考问题。” 而他只会对着俞若云失神失智。 第五章 俞若云看着龙星余走了一步、两步、三步。 第四步,龙星余往回走了。 龙星余又回到他面前,不甘不愿地说:“对不起。” “没事。”虽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为什么而抱歉。 龙星余似乎是想妥协的,他的声调都放低了一个度,可话还是不怎么好听。龙星余说:“你连你那什么情人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吧?” 他说:“你看你出事的新闻都快一周了,也没见有哪位亲密爱人来关怀,说不定你们早就分手了,或者根本就没这个人。不然他为什么不来关心你一下,你看我,你一出事我就来探望你了,你现在这么对我,我很难过的。” 看不出来难不难过,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看出来了。 “你可以拒绝我,”龙星余还在说,“但至少也等你恢复记忆之后吧。” “不是吗?” 这样的年轻人,俞若云哪怕没恢复记忆,都可以确定很难遇到第二个:“你名声不要了吗?” 龙星余却依然没有自觉:“不要就不要。” 三个月,还不足以让江渝对这个爱豆身份产生彻底的代入感,平时尚且还可以伪装一下,也不肯屈尊去拍什么微商广告,但要他认认真真去维护名声,还是有点难度。 “你不要,我还要呢,”俞若云说,“行了,快去休息吧,人家都看着的。” 他还拍了拍龙星余的头,很轻的力度,像在亲昵地开玩笑,但没有回答龙星余任何一个问题。 才几分钟,龙星余就失去了唯一被俞若云讨厌的尊荣,又成为了一个普通新人。 如果就这么从最普通的开头启程呢?龙星余想,当一个崇拜者,远远地追逐着俞若云的脚步,如果这样,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他嫉妒过俞若云,从方方面面。奇异的是,一觉醒来,这些情绪淡了很多,几乎已经快消失了。他们现在的地位差距之大,除非龙星余化身天降紫徽星,才有点希望把他们俩的名字放在同一行。 差太多居然会比只差一点更让人舒服。 江渝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他在对助理说:“凭什么我的位置在俞若云后面一排。” 助理说:“这是主办方安排的。” 江渝快要炸翻天,协调了挺久,结果还是让他暴躁,他们的位置变成了同一排,但俞若云在最中间,江渝还要再往边上数几个才能看到。 最佳男主角,江渝和俞若云都有入围,颁奖人念到俞若云的名字,俞若云站起来,侧身从江渝面前路过,江渝这才后悔起来,他争什么位置,苦果自食,要眼见着俞若云上台领奖。奖拿得多了,就没那么激动,话也少,只是一直说谢谢。而江渝在台下鼓着掌,因为他知道镜头会拍,拍他再一次落败。江渝平日里黑脸都已经黑成了常态,这时候却一定要笑。 但是没关系,今天他穿的这套衣服,价格不知道高了俞若云那身多少倍,工作室早就有两套方案,自带了摄影师,现在大概各大营销号已经发遍了xx品牌春季新款,江渝全球首穿,又或者是这次江渝入围电影里的演技爆发片段,可能还要找多少个kol转发…… 如果不是俞若云,他原本不需要多花这么多冤枉钱! 可现在不一样了,在别人眼里,现在俞若云递一瓶水给龙星余,跟龙星余多说几句话,就值得龙星余感恩知足。江渝是不感恩也不知足的,可他也只有这个办法——俞若云并不会像曾经容忍江渝一样,容忍龙星余这个后生仔闹腾,而且他的确一根手指就能碾碎龙星余。 这是理性的分析,关于为什么要收敛暴躁的脾气。还有就是,刚才俞若云在太阳底下望着他的样子,实在迷人。明明性格这么温和的人,在电影里演浪子也会让人怀疑本色出演,笑一笑就让人勾了魂。哪怕眼边有了皱纹,那双眸子依然黑如深潭,亮如明星。 上天再给江渝一次机会,一定是在让他去修正以前的错误。俞若云就是他的错误本源,既然以前的路子行不通,他就应该换一种态度对待俞若云。 好好相处,重头再来,这是江渝的希冀,这是理想的未来。 第六章 龙星余的熟稔让俞若云和导演都吃了一惊。 “我以为就是个混进来的,”导演跟俞若云私语,“没想到可能还有点演戏的天赋。” “也可能是你期望值太低了。”俞若云说。 导演寻思着也有道理,他本来就对龙星余不抱什么指望,稍微好一点就会惊艳到。 “不提他了,”俞若云说,“我要请个假去复查,我感觉稍微恢复了一些记忆了。” “那是好事啊!”导演说,“没问题,您去吧。想起些什么了?” 俞若云挑着说:“比如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跟我讲这部戏。” 导演只是新人导演,没什么权力,但制片人是俞若云的朋友,跟俞若云抱怨起各种问题,男主角定不下来,赞助商也不太好找,原本是准备网台联播的,现在也有些困难…… 他是想找俞若云帮忙的,俞若云人脉要广得多,但俞若云帮忙却帮得太够意思,直接来当了男主角。 导演听得笑起来:“我那时候都没想到你能来,还以为老崔跟我开玩笑呢。真的很谢谢你,你快点好起来吧,前些天有人发片场照,老崔都说,觉得你现在看起来不开心了。” 会吗?俞若云倒不觉得,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样的。他也不知道,一个第一次演戏的新人,比如龙星余这种,毫无经验就可以知道打光的位置放得不对吗? 医生说,失忆的原因很复杂,照理说俞若云没有太大外伤,是应该很快就能恢复的。 “也有可能是心因性的。”他说,“比如受了什么刺激,不想再记起来。” “我想起了一些,”俞若云说,“比如我的父母朋友什么的,但都是片段的。而且总觉得有什么被我忘了。”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修改了他的性取向来描述:“说不定我连自己老婆都忘了。” 医生当他在开玩笑,跟着乐了:“俞先生别开玩笑了,你哪有老婆啊。” “没有吗?” “肯定没有的,除非你隐婚了。”医生说,“如果是真的,那我就要恭喜了,我老婆是你的影迷。” 俞若云回到剧组,就在门口看到了龙星余。 “我等了你一天,”龙星余抱怨着,“你再不回来我都要走了。” 俞若云请假,当然不需要和他报告,也不会有人告诉龙星余。龙星余傻子一样,等了又等,却也不觉得无聊。 年轻人是有特权的,他可以随便问问题,别人会觉得他愚蠢,然后像教小学生一样跟他说。 “送给你,”龙星余递给俞若云一朵纸折出来的玫瑰,但他对俞若云学会说人话的技能还在锻炼之中,“我给场务姐姐折的,这是剩下的。” 这是龙星余选了半天,最不好看的一朵,皱巴巴的,可能被他攥得太久,还留下了水渍。他不想选太好的给俞若云,选个最差的,这样俞若云如果不要,他就不屑地扔到垃圾桶里去,也不会有一点可惜。 俞若云果然没有接,龙星余就继续把话说下去,一口气说完:“我们团要开fan meeting了,我要赶过去,今晚就出发。” 他原本以为当爱豆,就是在镜头前卖卖脸,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为了应付,这两天回去以后都没有休息,躲在房里对着视频练根本不熟悉的舞。 说完龙星余就把那朵没人接收的纸玫瑰随手扔了,又蓦地贴近俞若云的脸:“我很快会再回来的。” 说得仿佛灰太狼的宣言。 俞若云眨了眨眼睛,龙星余这样靠近过他好几次,他发现每一次,龙星余放完狠话,目不转睛盯着他那个短暂的时刻,连呼吸都会停止。龙星余很紧张。 但龙星余可能又失了神智,本来就已经是能看清脸上汗毛的距离,他还要再近一点,完全无视安全距离。 然后非常轻地,在俞若云唇上印下一个吻。 龙星余又被自己吓到了,触电一般弹开,来不及去看俞若云的反应,就立刻走了。 俞若云只是站着,直到走廊里的感应灯都熄灭了,他才醒过神来。他往边上走,蹲下-身来,从垃圾桶里捡出那朵从一开始就枯萎着的玫瑰。 喜怒无常、行事乖张、出尔反尔、敏感易怒,惹人憎也惹人爱的大明星,这当然不是龙星余,但他容忍着龙星余,总觉得龙星余让他觉得熟悉,连那个呼吸的习惯都是。 这些种种,都是江渝。 回忆的闸门终于打开,可第一个映入脑海的画面不是江渝真人,而是一则新闻上江渝的照片。 那是大明星的死亡现场。 第七章 龙星余什么也不知道,他一回去,第二天开始排练就在被骂。 舞跳得不好,节奏跟不上,被批评得体无完肤,这些龙星余倒还无所谓。但是后面开始借题发挥,说他心思浮躁,现在有点名气就翅膀硬了,态度也不好。 龙星余想,这还叫翅膀硬,你平时吃的都是无骨鸡翅吧。 他自认已经够和善,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没坑一声,但被教训完了,还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听说他傍上金主了,说不定要单飞……” 说坏话也不知道换个地方,龙星余生气得很,想摔点东西泄愤,结果这房间里只有化妆品,最后摔了个散粉盒子,别的东西得留着用。 以前除了演戏,最多为了不反光上过黑粉,现在却要全妆,还要被人问要不要去打个针做填充,他当然委屈。 这个破公司还想让他代言三无面膜,见钱眼开疯了,代言个屁,他看过龙星余的合同,不合理钻空子且时间长违约金高,江渝能一眼看穿,骗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却绰绰有余。要打官司当然也可以,但太耗时间,别人可能会因为合约纠纷不敢用他。 他想,这就是报应。他以前不太看得起这些爱豆群体,总觉得就是群长得还没他好的花瓶,投机取巧,根本没有实力。而且还老爱有媒体来问他的看法,他本来想闭嘴,结果记者说现在年轻人都喜欢这些,又把他惹火了,说得仿佛他们这些人就是老一辈才会喜欢的,当即就刻薄了一番,还上了热搜(这一次不是买的),有人说江渝有资格这么评价,也有人反对,说这不过就是嫉妒眼红年轻人,江渝都在娱乐圈十几年了,拿资历去压刚出道的小爱豆也好意思,怎么不看看自己三金挂零,怎么追都追不上俞若云? 现在好了,试过了才知道,他来做这份工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对了,说起来,之前说的那个三无面膜的微商代言呢?怎么突然又没影了。 一只手拿着水瓶伸到他面前,龙星余抬头,看见一张笑脸:“喝口水再练吧。” 是陆哲明,这个团的队长,他刚醒过来的时候还想不通,不是说自己才是最红的吗,怎么陆哲明是队长。后来知道了,因为陆哲明年纪最大,还有经验——他以前就是男团的,但那时候还没有发展空间,年轻人都在追韩国人,等国内发展起来了,他们也解散了,别的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陆哲明却重操旧业,年纪从最小变成了最大,大到——年逾25岁。 龙星余接过来,说了声谢谢,放到一边,不打算喝,他跟这人又不熟,怕下毒。 陆哲明说:“我刚刚去找编舞老师了,跟他说你腰伤有点严重,一些动作做不了,不是齐舞的部分他可以给你改简单一点。” 这话说出来,龙星余都不太好意思了,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腰伤,便只是说:“是有点不舒服。” 陆哲明没有揭穿他,倒是安慰起来:“大部分的票都是靠你才卖出去的,还要感谢你。你不要在乎有些言论,我刚刚也说过他们了。” 龙星余觉得不屑且无聊:“没事,不就是嫉妒嘛,有本事去工商局举报我不正当竞争居然胆敢有个人资源,还金主……” 他的确用了一点关系,但不是龙星余的。有个影视公司也投资了这个剧,老总最开始创业的时候,江渝帮过他的忙,资金困难的时候也借过钱。龙星余去找了那人,当然不会说什么我是江渝的疯话,只是说自己是江渝的朋友,“江渝哥哥一直把我当弟弟看”这种恶心话都说出来了,不知道人家会不会以为他是被江渝包养的小白脸。 说的时候,心里倒是不舒服了一阵。老总最后答应了他的要求,道谢完走出公司大门,想打车回去,但一辆辆开过去的出租车都是载客状态,还飘起了小雨。 已经死过一次的江渝在那时候才想起来,他好像挺有人脉,混得也不算差,但却找不到一个朋友,能让他真的毫无忌惮地说出自己的身份。 除了俞若云,可他终于见到俞若云的时候,俞若云失忆了。 他只能继续当龙星余。 陆哲明没有对他发表评价,龙星余却偏偏想要听他的意见了,微微倾身向前:“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怎么能去拍戏的?” 陆哲明也没拒绝:“你愿意说也行。” “跟他们说的一样,我去睡了导演。”龙星余开始胡说八道。 陆哲明居然还有耐心跟他一问一答起来了:“这个新人导演没这么大权力吧。” “那就是我拿着刀逼投资方找我的,”龙星余立刻说,“不然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看陆哲明露出无奈的表情,龙星余这才收手:“跟你开玩笑呢。” “其实是我去裸贷买来的角色,再不还钱就要身败名裂了。”龙星余一副认真的样子说。 陆哲明倒是被他逗笑了:“我发现你性格变了很多,更开朗了。” 龙星余停了停,才想起他是该收敛一点的,但反正都这样了,就当他是性情大变吧:“想开了嘛,心态还是要好,这一点我要跟你学习。” 他这句话没胡说,如果像陆哲明一样,怎么都红不起来,他一定会发疯。如果队里还有个人气碾压他的,他会更疯。 说得仿佛他以前没有为此发疯似的。 手机突然响了,龙星余站起来:“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说得很快,有些着急,因为电话是俞若云打来的。 “在练习吗?”背景音有些嘈杂,俞若云问。 “嗯。”龙星余索性再多走几步,离开过道,到了楼梯间关上门。 俞若云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话,他想问的事情,恐怕龙星余也不会说,沉默了几秒,还是俞若云先开口:“我前些天去医院,护士说我昏迷的时候,你一直在床边陪着,她都以为是家属了。” “谢谢你。”俞若云这么说。 不用谢,怕你死不了而已。内心那个江渝很想这么说。 “不用谢。”龙星余只说了前半句。 第八章 “还有别的事吗?”龙星余问他。 俞若云在听,但没说话,他好像在开车,背景音是车载音响里隐隐约约的歌声,音量又被放大了一些。 “听过吗?”俞若云问,“江渝的歌。” 龙星余的心脏骤然一紧。 歌坛曾经也兴盛过,那时候流行的是演而优则唱,谁都能出张专辑,给出去参加拼盘商业提供曲目,增加出场费。江渝也有过唱歌的时候,但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没有。”龙星余说,“什么老掉牙的歌。” 他说着话,忽然有些难受,靠着墙蹲了下来,按住后腰。原来陆哲明没有瞎说,龙星余真的有腰伤。 倒了霉了,他宁愿重生到随便哪个横店群众演员身上去,做他更熟悉的职业。而不是一个被合约捆住不得自由的小爱豆,甚至在爱豆之中,这个公司都算不靠谱的——它的母公司是做游戏的,开始是招了些漂亮妹子做主播,后来灵机一动觉得不如来进军偶像行业,又招了些男的练习生,就连带龙星余的这个经纪人,都是前些天才拿到的演出经纪人资格证,还高兴得请他们去搓了一顿。 他其实不明白,如果以他的标准来说,龙星余和他的团,都没有红起来的资格。但是偏偏意外走红了,连公司的不靠谱都成了卖点之一,粉丝天天怨念着这样的颜值居然掉进土匪窝里,觉得哥哥只有我们了。所以年轻的小姑娘们,尽了全力想帮助他,可命运仍然掌握在别人手里。 龙星余又在想,也不知道江渝的银行卡注销了没有,不然的 话,江渝的存款倒是够付违约金了。 “还有个事情想问问你,”俞若云说,“帮朋友问的,如果有公司想把你的影视约和经纪约单独签出去,你会考虑吗?” 龙星余正皱着眉按腰,动作都停住了。 龙星余说:“哪个公司这么不长眼睛。” 俞若云的声音却多了一些笑意:“我推荐的。” 他好像一点不操心自己被龙星余间接骂了。 “也许吧,”龙星余说,“我一定会安静等着天上给我掉馅饼的。” “那倒没有,”俞若云说,“他们也要挑人的,可能还要等你第一部 作品出来看看效果。所以在那之前,你也要加点油,让别人能真的看得见你。” 龙星余的敏感突然像刺一样又扎了出来,穿透了皮肤,俞若云再和蔼,他都听出来了居高临下的滋味,因为俞若云说“真正看得见你”。 “所以你觉得在舞台上唱歌跳舞对着观众wink就不算被看见,就不是正事了。”龙星余说,“也对,影帝怎么可能看得上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讽刺个什么劲,这算讽刺吗?其实也只是陈述事实,俞若云本来就是影帝,俞若云也从来看不上他,哪个他都是。 如果俞若云挂了电话,龙星余可能都要好受点,但俞若云说:“但如果真的要反思的话,我可能也的确有偏见。中国其实没有爱豆的土壤,模式都是学习国外,但是受众却很受限,也许以后能被大众文化接受,可是等是需要时间的,耗费的是年轻人的青春。” “我只是觉得这个公司可能不太适合你。”俞若云说。 龙星余沉默了半天,才说:“不说签不签公司,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别的事?” “你说。” 龙星余说:“你妈的,我有错你能不能直接骂我啊!我是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吗你这么逆来顺受!” 他吼完这一句,自己都觉得这是什么变态要求。 “比如现在,你就该说我神经病。”龙星余补充。 俞若云居然笑了。 笑得龙星余恼羞成怒,挂了电话。看着手机屏幕上俞若云的名字他想,以前还觉得这个名字特别娘炮,听起来像个女的,的确像云一样,温柔而又远在天边,抓也抓不住。 俞若云不再笑了。 他的确在开车,车停在路边,驾驶座旁边的储物盒里有个打火机,应该是谁坐车的时候忘了带走留下来的,因为俞若云并不抽烟,还拍过禁烟广告。 有人在往俞若云的脸上吐烟圈,说:“喂,禁烟大使,来抓我啊。” 俞若云只会回答:“我没有执法权。” 那个人总爱玩这种幼稚的挑衅,像猫一样,顺着裤管往上攀,爪子伸出来,把人都给抓伤了,还毫无知觉只知道往上爬,想蹲在肩膀上宣誓主权,同时还蹭着下巴。他并不是故意想挠伤别人。 所以俞若云会拿下他唇上的烟,用一个吻来补偿。 后面的呢? 头开始痛,又想不起来了。 俞若云是临时回来的,有个进组前就已经敲定的活动,那天也早就给他空出来了,走一走红毯,跟许久未见的人客套寒暄。有人问起他失忆的事情,俞若云笑笑,说暂时性的而已,很快就恢复了,你看我不就记得你吗? 该想起来的基本都想起来了,对生活也没什么影响,那没有想起来的人,大概也并没有多么重要吧。还是可以继续这样活下去,工作、拍戏,和朋友去吃很贵的餐厅,有人来要签名,问对方叫什么名字,然后一笔一划写上去。 但龙星余是别人的影子,不知从何处携带了江渝的碎片,每一次试着靠近俞若云,那些碎片都把俞若云扎出血来,又唤醒一些关于江渝的记忆。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想着多帮龙星余一把,因为总觉得有些亏欠了对方,他现在所做的,就是借着龙星余那些莫名熟悉的举止,唤回对江渝的回忆。听起来总有点卑鄙,俞若云并不擅长做这种事情。 他做过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十六岁的暑假不顾家里人反对去拍了一部电影,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对他的期望是进高校教书,而不是去当戏子。第一部 电影就拿了影帝,别人都把他当天才,父母说过够了瘾就回去好好读书,搞得导演都跑来家里当说客,保证让他完成学业,才有了继续演戏的机会,但他也的确老老实实读完书,考了影视院校,到课率比很多同学都还高。 可能还有另一件事,不过俞若云就要问问家里人了。 他拨了个电话回去,母亲很惊讶:“怎么这个时候打过来?” 又说了一些额外的话,比如他的事故和康复情况,俞若云说着,猝不及防地问:“妈,我跟你说过我喜欢男人吗?” “……”母亲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不确定地问,“你说什么?” 看来没有说过。 “没什么,”俞若云轻声说,“只是告诉你一声。晚安。” 俞若云想,这大概是一段很隐秘的恋情。大众不知道,同行不知道,经纪人不知道,连家里人也不知道。 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了昭告天下的机会,江渝死了。 俞若云看着手机上发来的消息,有个以前合作的导演给他发微信:若云,电影终于要上了,到时可能要找你拍点宣传物料。 俞若云当然说好,配合宣传也是演员工作的一部分,虽然这部电影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了。那时候就已经宣传过一波,结果突然说过不了审,具体是哪里敏感了也不知道,就是上不了。 当演员久了,总会遇到这种意外情况,那时候俞若云也有想过,如果费尽心思拍完了一部戏,却没有人能真正看到,那它真的存在过吗? 现在总算上映了,但大概率会被删改得面目全非,不再是原本的故事,只是靠着以前的片段拼凑起来,勉强奉上的作品。那还是原本的电影吗? 俞若云不知道。 第九章 龙星余最后还是没有学会好好跳舞,只能记住基本的动作糊弄一下。 倒也不是自己不努力,陆哲明可真是个会传染霉运的乌鸦嘴,他的腰伤真的复发了。 可不管唱跳如何,后援会的花篮应援都是要做的,龙星余看得咂舌:“这哪来的钱……” 他当然知道哪里来的,粉丝集资一轮又一轮,剧组应援完了又要搞fan meeting的活动,他实在觉得有些不忍,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路霸在抢小学生的早饭钱。更何况这后援会大概率还贪了钱,送他的一个钱包是旧款就算了,还是a货。他原本也是没有这个辨认奢侈品的能力的,但巧得很,曾经的江渝有过那个钱包,正品。 “以后别送了。”龙星余对负责人说,“现在对这个很敏感的,不要集资也别送东西了,哪天就被当典型给祭天了。” 他找了个理由,拒绝也说得冠冕堂皇起来,毕竟龙星余是偶像,他是不能说你们别给我送假货了的。 “就回去发公告说,是我说的。”龙星余没有给商量的余地,但还是稍微安抚了一下,贪污归贪污,他现在又没多少粉,缺不了做事的人,“要防范于未然,还有很多别的事情可以做嘛。” 追星要花钱也要出人,龙星余有时候偶尔去看一眼,都觉得累过上班,所以当然也就会有私心的存在。但对现在的龙星余来说,大部分的标准他都不太能满足,只能先打好预防针,避免让别人失望太多。 他想,如果龙星余在天有灵发现这个鸠占鹊巢的人这么没出息,除了回去找男人没干成一件事,不知道会不会气得重回阳间反夺舍。 算了,找男人好像也没成功。俞若云对他的态度,愈发不明朗起来,打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关心一番,还让他听自己的歌,他能发表什么看法?大哥这么老掉牙的歌你别听了,来听听我们团的新曲吧,打榜都打不上去太惨了。如果俞若云肯配合一下的话,说不定龙星余希望红遍大江南北的遗愿就可能有实现的希望了。 可是龙星余的另一个遗愿是希望不要有人再骂他。 龙星余忽然笑出声来,陆哲明在他边上,疑惑地看向他。 “想起一个笑话,”龙星余说,“有一天我走在沙漠里,出现了一个神,说可以实现我一个愿望,我说我希望红遍全球,神说这太难了,换一个吧。我说那就世界上没有人会骂我吧,神就说,你第一个愿望是什么来着?” 没有逗笑陆哲明,但陆哲明说:“看来你是真的想开了,我总担心你以前太脆弱……” 他又突然不高兴了起来,脾气虽然有所改善,但还是不怎么稳定。 “我从来不觉得我脆弱。”龙星余冷冷地说,去换衣服了,“准备一下吧,该上台了。” 也许这次说话又没分寸了,但龙星余没有忍住。经得住的叫坚强,但受不住的不一定是脆弱,人总有喘不过气的时候,江渝也有过,恨得牙咬出血来,爽文里男主可以打脸,他没有,继续一切如常地活下去,连眼泪都没有。 fan meeting的意思就是,没有实力开演唱会,也卖不出去那么多票,于是找个小场地勉强凑数,表演结束了还有很多别的环节来凑时间让粉丝觉得值回票价。 麦克风传到龙星余手里,他正不敬业地发着呆,完全没有整理思绪,愣了两秒,脱口而出的是:“我唱歌吧。” 他又马上补上一句:“今天腰伤,不太舒服。” 所以只能唱歌,大家接受了这个说法。 没有唱他的part,倒是唱了俞若云给他放过的那首老歌,时间不多,他直接唱了最后的部分。 “浪漫无缘无份,故事一早讲完。” “前面的都不记得了。”龙星余笑着说。 回剧组之前,龙星余又被经纪人找了一次。 经纪人自觉很隐晦地问龙星余,是不是最近认识了什么人。 龙星余一副惊讶的样子:“怎么会?我能认识谁啊,这些天都在剧组拍戏呢。” 经纪人将信将疑地松一口气,才说起那个微商的代言已经没戏了,本来就还在意向阶段,那边公司突然说综合评估以后觉得龙星余名气不够,还要再考虑一下。 龙星余长舒一口气,倒是第一次开始庆幸自己不够红,连微商都看不上他。 第二天回剧组,他就去找了俞若云。 食不言寝不语,但吃饭的时候的确适合聊天,就像他以前跟俞若云上床的时候也会话多一样,龙星余说:“我公司的麻烦突然就搞定了。” “嗯。”俞若云却问着不相干的话题,“你可以吃苦瓜吗?” 龙星余低头一看,才注意到今天的菜色。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龙星余犹豫地说,他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你别转移我注意力啊,是不是你私底下做什么了?” 苦瓜果然还是难吃,龙星余勉强咽下,脸都快变形了。 俞若云说:“怎么跟你坐在一起的时候,就比较容易想起他的事情呢?他也是这样,特别挑食,不能吃的特别多。” 他又说:“你不用想太多,只是为了谢谢你。” 龙星余当然知道俞若云在说谁,但偏偏他还要装着不知道,这太跌份了,什么破事,自己怎么突然当起自己的替身来了。所以他还要问:“谁啊?” 俞若云却还要留最后一个悬念:“我爱人。” 龙星余只觉得胃里无限翻涌,刚才强行吞下去的食物都快要吐出来。这是一件极其扯淡的事情,因为俞若云看起来好像的确是很难过的样子,不知道人死了他怎么才开始深情款款,这和一辈子受苦把自己当人肉炸弹献身以后就会上天堂拥有七十二个处女的邪教有什么区别? 俞若云还在说着:“那天你在门口……之后,我就想起来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什么事情?”龙星余却还是忍不住问。 俞若云说:“关于他死的时候。” 这听起来可太不吉利了,龙星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俞若云还在说:“我那时候正在国外,看到消息的时候是凌晨。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打电话。我想他会不会是不愿意接我的,又去敲别人的门,借别人的手机来打。他一直没有接。” 龙星余饭都快吃不下了,索性把筷子一扔:“你有完没完,他他他他,你那男朋友没名字啊?遮遮掩掩就别来我这里一诉情衷,当谁听不出来他是谁啊。” 每次见到俞若云的时候,他都在想,这次别发脾气了,不要再当一点就燃的火药桶。既然上天给他这个机会,那俞若云就应该换一个体贴一点的、温柔一点,还年轻一点的男朋友,和这样的人相处更简单快乐,也更长久,可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忍不住暴露本性。 “他是江渝。”俞若云说。 第十章 周遭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有发生什么。龙星余坐在那里,想起一次次折磨过他的无实物表演的练习。 明明什么都没有的空场地,却要装作正在进行着各式各样的活动。有时候还要抱着空气表演嚎啕大哭撕心裂肺,把感情投掷到虚空之中。就像俞若云现在一样,对着根本就已经不在的人表达爱意。 艺考的时候,几大影视学院的复试他都通过了,他最后选择了一个还不错的学校,其他学校也挺不错甚至更好一些,但这个学校没有大一不许拍戏的要求,对于略有名气的学生也很是宽容,不管是进校分数还是到课率。他那时候还没有自立门户,对前经纪人说:“时间最宝贵,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学校里待着,我还想赶超俞若云。” 这个目标太过宏伟,经纪人都没放在心里,只觉得年轻人目标远大,还开着玩笑问:“你怎么这么盯着俞若云啊?” 江渝说:“那当然,我第一次……” 龙星余端起水杯,喝完了一整杯水,喝得太急还被呛到了,有水花溅到他脸上。龙星余看着俞若云说:“我可从没听说过江渝跟你有什么感情关系。你有什么证据吗?” 他知道俞若云不会说话,也知道根本没有。 如果江渝没死的话,今年应该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七年了。普通的情侣或是夫妻,七年之痒的时间快到了,男人开始秃顶,女人开始肥胖,连小孩都开始不听话。他们没有这些烦恼,除了烦恼之外的也没有,没有合照,没有一起出行,没有在白天拉开过窗帘,什么都没有。 俞若云说:“他出事的那条马路,离我住的地方只有三百米。他那天大概是去找我的,但我没在家。我忘了跟他说我那天不在。” 龙星余发现自己哪里不对,低头才看到握着水杯的那只手止不住地手震。 俞若云在愧疚吗?他想,俞若云的确是那种会把责任揽过来的这种人。 “你不会觉得是你害死他的吧,”龙星余想说得轻松一点,“你这也想得太多了,这不是媒体都报道了,他自己乱闯红绿灯外加司机疲劳驾驶,才会出事的。” 他只顾着掩盖自己的情绪,没有注意到俞若云的眼神变得锐利。 龙星余却还在组织着语言:“我看过你的电影,也是,没几个人没看过,第一次看你演戏,我就想杀了你。怎么就你运气这么好,这么天时地利人和,演一部电影就能成名拿奖。” 运气好就算了,那是肉眼可见的天赋,是多少演员演一辈子都无法有的灵气,还没有伤仲永,一路都没有什么挫折,那部电影还成了导演最后一部作品,那之后就宣布退休了,让他连复刻的机会都没有。 但这些都不能说了,就让俞若云把他当成一个想红而心生嫉妒的后辈也挺好,总好过被俞若云看着,然后想起过去曾经也有过一个人。这不仅仅是在唤醒俞若云的回忆,还是在把他的回忆给挖出来。 在俞若云的言语中,江渝会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他不太敢听。 “所以我只想红起来,比你还红。”龙星余说,“我知道你是好人,好人就做点好事,比如当个金主,把我睡了给我结账,帮我逃离血汗公司,配合卖腐让我多点粉丝,给我资源让我当男一,都行,像之前那样懒得理我也行,就是别在这里给我讲你的前男友了。” 俞若云垂下了眼睛,龙星余忍不住去看,俞若云眼睫毛很密,像鹿一样无辜。俞若云好一会儿才说:“但我没有人可以说。” 的确是影帝,一句话不知道有多少情绪混杂在一起,诚恳而又悲伤,龙星余意识到,俞若云说的是真的。 俞若云是个理智的人,他不会闲得去找任何一个朋友说你知道吗我和江渝有过一腿。就像俞若云在国外打了一夜的电话,但最后还是没有回来参加葬礼。因为俞若云不是去蹭红毯的,可以走完就溜,他是电影节评委。也并不是如俞若云所讲的,忘了跟江渝说,是故意拖到最后时刻才官宣,江渝的电影没有入围,俞若云自然不会说给江渝听,让江渝不舒服。 “那我呢?”龙星余却继续在问,“不能跟别人说,可以告诉我?” “我找过选角导演,”俞若云说,“问你是怎么进剧组的。” 龙星余的心脏缩紧了。 “你去找过投资方,江渝以前帮过他,你说江渝跟你关系好,把你当弟弟,让投资人扶持你一把。”俞若云说,“这很聪明,因为江渝的确不是会把这种事情拿出去说的人,你可能的确以前和江渝有过联系。你之前在电话里跟我说,你有错的话,让我直接骂你,那我就跟你说几句。” 俞若云上半身微微前倾,仿佛要跟龙星余有什么亲密的接触:“从见面开始,你就对江渝没有一句好话,说他死了,说他耍大牌,说他的歌过气老掉牙,说他去世是自己闯红灯活该。你搞清楚,你没资格评判江渝,江渝也许帮过你,而你根本不值得。” 龙星余被这么劈头盖脸一顿说,彻底呆住了。 如果不是俞若云一条条这么列出来,他都不知道自己随口骂了自己这么多句。俞若云在气什么,这不都是事实吗? 还没来得及反驳,俞若云倒是又换了个模样,给他抽了纸递过来:“擦擦脸。” 擦什么?龙星余不解,往脸上一抹,才发现是湿的。 俞若云也有些无语,可能不明白龙星余这看起来混不吝的人,怎么说几句就哭了。 但俞若云这次没有道歉,他还在说:“你认识江渝,我们也是可以做个朋友的。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别再说这些话。” 去你妈的,龙星余在心里骂,谁要跟你当朋友,我骂自己都还要你批准了,他妈的神经病。 可他表面上还在点头,还在粗暴地用纸巾擦着眼睛,一下又一下,还在想着,如果俞若云其实是这么在乎他的,那他们可能还有机会重来。 他希望有。 第十一章 最后这顿饭,龙星余还是把所有的苦瓜都扔到了俞若云碗里。 并不是胃口真这么好,都这样了还能吃得下。但就这么走了,别人还真以为他被俞若云骂哭了。不如还是装着无事发生过,等会儿就跟看热闹的人说,是讨论对手戏的时候情绪激动才会流泪。反正俞若云也会配合他。 吃完饭龙星余又问了一句:“你还记得什么?” 俞若云说:“暂时只有这些。” 龙星余又觉得俞若云有些可怜。 俞若云只记得有个叫江渝的人死了他有些伤心,却连不知道为什么伤心都不记得了。但如果想起江渝的事迹,也许俞若云就会好很多,说不定也觉得死了活该。 “如果多跟我接触会让你想起来的话,”龙星余说,“那也不是不可以。” 他态度都这么好了,俞若云却看起来没有一点想感谢他的意思,只是坐在那里。 他站起来:“我走了啊!” 俞若云不搭理龙星余,龙星余自己讪讪地走了。 回去把手机拿起来上网,龙星余才有些明白俞若云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怎么就到我的忌日了。”龙星余到现在还是觉得匪夷所思,翻个身继续看。 他的粉丝搞了纪念他的活动,媒体也有对他的怀念和赞美,说他虽然得奖运不佳,但这些年来还是奉献了很多口碑极佳的作品。总而言之,一路看下来,对江渝的评价远远高于他生前,那时候大家都觉得江渝是个脾气不太好的演员,作为一个演员还拿不到奖,真是足够失败,有时候连大众都觉得轮也轮到江渝了吧,结果即使奖项搞双黄蛋,也没江渝的份。 龙星余又想着,他的虚荣心真是强得无药可救,现在还在关心别人有没有忘记他,这样就能让他好受一点。想来也是,他本来就不是个纯粹的人,俞若云进娱乐圈就是为了拍戏,一直在拍戏,而他在不知道娱乐圈是什么的时候被推进来,根本不明确自己的爱好是什么,只想被人看到,被人认可,想让光投过来,照在江渝身上。 往下一划,倒是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和他没什么交集,不过也是位经常在头条上流窜的女星。 邵星河:今天是江渝去世一年的日子,突然想起之前有一次走红毯。我穿了件上半身有镂空的衣服,本来觉得可漂亮了。结果走着走着江渝突然挡在我前面,把我遮得只剩半张脸了。我开始以为他是无意的,结果不管我怎么挪,他都跟着挡住我,我那件高定到最后都没有拍下全貌。 他记得这件事情,因为做得太明显,那一组照片在网上疯传,江渝在前面言笑晏晏,邵星河在江渝身后脸色难看。都在讨论江渝怎么连女明星的镜头也抢。 邵星河微博的最后一句话是: 这个人跟我唯一说过的一句话就是站在我旁边的时候,在我耳边说:“你胸贴掉了,傻-逼。”我在他背后整理好,才走完了全程。 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人家夸他作品不错的时候,龙星余还挺愿意看,看到别人夸他人品好,他反而有些看不下去了。这感觉跟路边捡个垃圾,结果突然蹦出来一群人带着摄像机宣布他当选感动中国人物似的,实在别扭得很。偏偏这条微博的流量远比其他相关微博大得多,既因为发布者是个明星,也因为这其中的细节能让人大发感慨,也没人计较江渝说脏话了。 邵星河当时没有说过这件事情,江渝帮她遮掩过去,她自然不能出来承认,一开口恐怕其他人就要挖空心思去看看女明星的照片视频里有没有露点,江渝也不太在乎,他觉得那组照片里自己本来就比邵星河好看多了。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龙星余拿起来,居然是俞若云发过来的消息。内容更是奇怪,俞若云叫龙星余去他房间。 俞若云以前在剧组也是这样的吗?也会半夜叫新人去他房间?龙星余又差点气得把手机给砸了。 手机没砸烂,但是掉到龙星余的脸上,把他的鼻子砸得生疼。事实证明躺在床上的时候不该玩手机。 疼痛也让龙星余理智了一点,俞若云要是这么容易就睡个小明星,爆料早就满天飞了。就算现在想睡谁也是自由,法律都没规定要守节三年,他也没资格指责俞若云水性杨花——虽然真的很想。起码现在想睡的人勉强还算是他。 龙星余回复着马上,却又先去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夜更深了,或许俞若云已经没有在等了,他还是过去。 俞若云还在等,开了门侧身放龙星余进去。递了盒子给龙星余,说:“我助理去日本休假,带回来的手信。” 龙星余愣了愣:“你叫我过来就吃巧克力吗?” 俞若云说:“突然想吃甜食。” 龙星余把那一摞零食拿起来,都是些网红食品,热量和名气一样惊人。 “这些东西有什么好买的,”然后龙星余撕了一包,“又便宜还占地方,还不如……” 他停下来,发现拆的这包零食是网红中的网红,红的原因除了味道,还有一个好名字,白色恋人。 拆了包装也不知道俞若云认不认识,龙星余递给俞若云一块,俞若云接过来。 “好像有人拍了视频发网上,”俞若云说,“还上了热搜。” “也还好吧,”龙星余无所谓,“现在的热搜比狗还好上。” “狗很好上吗?” “……”龙星余说,“我比喻而已。” 他就是这样的,爱瞎说,不讨好,经常搞出烂摊子需要工作室去收拾残局。 俞若云很慢地咀嚼着龙星余递给他的饼干,吃完了拿起杯子喝口水,才说:“我以为吃了甜食心情会变好一些。” 如果不是俞若云这么说,换任何一个人看他的模样,都不会觉得俞若云和平时有什么区别,又有哪里心情不好。 “今天你说,你很想红的时候,我又想起一些事情来。”俞若云说,“想起我后来见到他的母亲,他在遗赠里居然留了一部分资产给我,我想转回给他的家人。他母亲看到我的时候没有惊讶,说知道我,说江渝的房间里以前贴满了海报,后来很多别人的海报就被他揭下来了,只有我的那张还留在上面。他母亲说,看来他真的很喜欢你,连遗产都想留给你,不过他怎么知道你的身份证号和联系方式呢。” “他母亲以为他把我当偶像,”俞若云说,“其实也没错,但更准确一点的话,是想拉下来的偶像,等超过我的那天,海报就会被撕下来。他也很想红。” 饼干甜得发腻的时候,反而变得苦了起来,龙星余有些咽不下去,俞若云实在太了解他。 可是俞若云又说:“他才三十四岁,为什么会想到写遗嘱呢?” 俞若云回房间想了很久,依然想不起为什么,关于他和江渝的记忆,是以江渝的死亡为起点。他记不起来,只能判断自己大概是个很不称职的爱人。 “他跟你提起过我吗?”俞若云问龙星余,这才是他叫龙星余过来的目的,只是前奏太长。 世界上有一种蜘蛛,叫做捕鸟蛛,编织了那么细密柔软的蛛网,却能把自由飞翔的鸟类都困在其中,无法脱身。俞若云把他缠缚住了,现在还在注入毒素,让他呼吸都困难。 也许应该说一些能让俞若云宽心的话,比如江渝总夸你,说你很好,你对他也很好。但龙星余不想就这么让俞若云释怀,而他也知道该怎么做。 “他说他觉得永远比不上你。”龙星余这么说。 第十二章 如果非要回忆起来,到底在爱俞若云什么,也实在没有答案。人最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会有很多的妄想,所以回到现实里,也只是觉得他还不错。要到后面经历很多人和事,才知道“还不错”在这段关系里有多难。 娱乐圈里群英荟萃,垃圾也多得出奇,一定有纯粹的友谊,可惜轮不到江渝。他不好好上课,学校去得少,根本没住过宿舍,所以和同级同学也没培养出什么感情。交际圈里认识的人倒是多,但也是利益交换的事,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只会承认俞若云是个好人。因为俞若云不需要去争去抢,就会有很多东西送到他面前,国际导演、高奢代言、看秀第一排……俞若云还不一定会要,他会说不好意思档期合不来。有一次俞若云没有忍住,跟品牌方说,或许他们可以考虑别的国内男明星,也有贴合形象的。 他说得委婉,但江渝接了代言以后听内部的人说起来,立刻就明白了俞若云在给谁铺路。回去跟俞若云发了很大的火,也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那之后,就再没有这样的事情了。 但俞若云又做错了什么呢?现在的龙星余想,他居然还要拿话来刺激俞若云,就因为想看俞若云的表情有多精彩。 现在的小明星龙星余就很有逼数了,俞若云给他资源该多好,代言综艺全部给他,最好这个男主角也给他,他一定不会拒绝。以前江渝会觉得俞若云简直在打他的脸,把他刺激得彻夜难眠在露台扔了一地的烟头。 但俞若云也许是爱他的,不然的话,这样的眼神也是在演戏吗?有了这样的假设,龙星余就稍微释然那么一点了。 龙星余在网上看到过一个类比,如果说,一个男人有一百万元,愿意给你十万元,和一个男人只有一百块钱,但他愿意给你一百块钱。哪个更爱你? 回帖里的人纷纷表示,当然是后者更爱你。 俞若云就是后者,他的感情只有一百块钱那么多,已经全部给江渝了。类型、路线甚至名气都相近的两个男演员,携手出柜那是天方夜谭,即使俞若云应允,江渝都不会同意,还会觉得俞若云居心不良想害死他。他花了那么久才爬到这个位置,不是为了跌到低谷里去的。不能公园里拖手散步,不能戏院里同看电影,也不能在超市里为买什么菜吵架,甚至不能像现在的龙星余一样,在剧组里一起吃饭,溜到俞若云的房间里吃一盒甜食,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演同一部戏,想想番位怎么排江渝就受不了。 公开的场合里,俞若云能做的也就是仿佛不经意地帮一把江渝。但江渝又不是那种会懂事满足和感动的人,他坐在自行车上想宝马,想要一千万、一个亿,俞若云凭什么没有,没有不会去抢银行吗。 而如果江渝有一百块钱,江渝会…… 他会把俞若云的钱全部抢走,这样他就有两百块钱了。 俞若云没有动,他坐在那里,说:“你该走了,很晚了。” 居然是在下逐客令。 龙星余却没有什么反抗的力气,再待下去他也有些受不了。走到门口,龙星余突然问:“你什么时候能忘了他?” 今天在网上,看到粉丝写的长文,最后一句话是,我们不会忘记他的。他这时候想起来,就想问俞若云。 “不是你这种失忆,是其实想得起来,但不会去想了。”龙星余又补充。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他才听到俞若云说:“那可能很难。” 门关上了,俞若云关了灯,漆黑的屋子里有巧克力和饼干的甜香。俞若云站起来去漱口,那些味道在口腔中褪去,很快就都没有了。 俞若云看着镜子,想起龙星余的问题,他又回答了一遍:“不会忘的。” 记忆是一回事,记忆消散了但感觉并没有丢。江渝不会跟任何人说,觉得自己永远比不上俞若云。何时何地何人,都绝无可能让他开这个口。 龙星余在骗他。但不仅仅是在骗他。 第十三章 前一晚再怎么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第二天起来也要拍戏工作,甚至还要转场去另一个地方,在车上昏昏欲睡。 龙星余不得不承认,俞若云还是有点眼光的。哪怕他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去接网剧,质量也还算不错,甚至依靠着他的影响力,还增加了不少的投资可以请一些不错的演员。 但是在很多人眼里,龙星余可并不包括在“不错的演员”这个名单里,甚至并不能算作演员,就是个混进来的小配角,与表演最大的关系就是戏非常多,从进组第一天开始就扒着俞若云不放,还有人在说看到他半夜跑去俞若云的房间,没多久就被赶出来。 “想太多了吧,”聚在一起闲聊的人在说,“俞若云就算是同性恋喜欢男的,那也不能看上他啊。” 除了早期有过一些新闻,近十年里俞若云连绯闻都欠奉,坊间当然也有过关于他性取向的流言。 “那俞若云能看上谁?”于是有人便这么问了。 提出这个话题的人陷入了选择的苦恼之中,与俞若云年龄相仿的国内男星,大部分都结婚了,还有一些虽然单身,但好像并不怎么能让俞若云“看得上”。哦,倒是有一个挺合适的,虽然不像俞若云这样频繁拿奖,又有口碑,但既是一线也有颜值,性取向也不太明朗,但关于他,就不仅仅是因为没有任何异性绯闻,还有那睚眦必报的性格,实在会让人怀疑是基佬。 “可惜江渝死了。”那人说,“其实说真的啊,他脾气没传闻的那么糟。之前他在的剧组我也待过,就那个《逍遥客》!有一次在瀑布拍外景,站的石头上全是青苔,也没有人检查,结果把他给冲下去了。我们都吓死了!一群人冲下去把他捞起来的时候,他都顺着水流漂了一段了,脸也被水里的石头磕伤了。” “哇,那这个剧组是要担责的吧?” “是啊,我们也以为他肯定要骂人了,结果一爬起来他连湿衣服都没换,就让人拿镜子看他的脸,看完问能不能用遮瑕盖。化妆师说不行啊,你这都出血了,再沾化妆品愈合不好说不定要留疤,结果他还是让继续拍,说大不了以后去做医美,现在预算都超支了不能再拖了。可能你都没发现,那部电影里有一段情节都是拍他另外半张脸更多。” “我看过,还挺好看的,不过好像小成本没钱宣传票房扑了吧。哎,江渝怎么就死了呢。” 最后一句话并不是疑问句,只是简简单单的陈述。怎么就死了呢,死了就变成了别人言语讨论中的人,为了那部戏去做的激光祛疤好像在此刻才有了那么一点意义。 龙星余站在阴影里,咬着撕下包装纸的冰棍,一口一口吃完了。俞若云今天有戏拍,而他暂时还没有,要等到晚上,在这里随便闲逛,倒是躲在了一边听有人在讨论他。 可惜不能冲出去,澄清一句我不是去送上门的,是俞若云让我去的。至少我还吃了点甜食才走,又没有在房间里看金鱼。 冰棍吃完了,龙星余想找垃圾桶,绕了一圈都没有,只好继续拿在手上攥着。包装纸内侧残余的糖浆流出来,沾在了龙星余的手指上,黏糊糊的,跟这天气一样闷热,让人不太舒服。 江渝死去的一年后,他从别人的口中开始不断听到江渝的名字。江渝变成了一个好人,但是好人死了,只剩下他不觉得江渝是个好人。 好人决定去骚扰一下正在拍戏的俞若云。 这是一个罪案剧,系列原作也颇有知名度,由一个个的案子组成,也有埋伏人物主线。俞若云的戏份贯穿始终,工作量实在多得违反劳动法。 “拍完了吗?”龙星余问。 “暂时拍完了,”场务说,“晚上还有场夜戏。” 龙星余便去找俞若云:“去吃饭吗?” 他说得理所当然,如同他和俞若云真是饭搭子的关系。今天拍的是发生在大学校园里的凶杀案,剧组去借了附近的高校来拍戏,现在正是食堂开饭的时候,正好可以逃避剧组的盒饭,虽然俞若云不耍大牌不搞特殊伙食待遇,也可以偶尔去打个牙祭。 俞若云戏服都还没脱,说:“我还要准备下一场戏。” “你怎么可能有问题,”龙星余没退让,“走吧,大不了把剧本也带上。” 很快龙星余就后悔了,他一个人在校园里走来走去,都没人搭理他,仅有的和学生接触就是有人拦住他问同学三号楼怎么走,或者能不能加他微信的。而俞若云就是个发光体,走在路上后面就跟着一群人拿着手机拍拍拍。 到了食堂,龙星余看了看,对俞若云说:“这里好像不能用现金,只能刷校园卡。”后面一群人就抢着说用我的,连借都不用去借,俞若云没说话,龙星余就不客气地拿了一张过去。 龙星余点了菜刷完卡,把盘子端过去放桌子上,才去把卡归还。 “谢谢,”龙星余说,“不过你怎么自己都还没吃啊,快去窗口打饭吧,现在都开始排队了。” 他身上带了钱,放在借卡的女生面前。 “不用!”那人果然不要,“也没多少钱。可以给我个签名吗?” 和龙星余预想的差不多,他便说:“好,你等一下,我去找他要签名。” “不是!”女生却有点着急,“是你的。你的签名。” “要我的干嘛?”龙星余一怔,连话都说得词不达意,马上又明白过来,要签名还能干嘛,当然是喜欢他。 但他没带纸和笔,于是转身去找俞若云要。俞若云下戏以后换了便装,他记得俞若云随身会带。以前他们上完床,江渝突发奇想勤快了一次,把两个人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洗,结果全都是纸屑和墨水。江渝没衣服穿了,只能拿了一套俞若云的衣服穿回去。 低着头签完,龙星余突然想起来俞若云还在旁边,跟俞若云说:“你也签一个吧?” “她说了要我的签名吗?”俞若云问。 “要啊。”龙星余面不改色撒谎,反正买一送一,对方总不会不乐意。 俞若云果真签了,他们的名字并排放在一起,被龙星余拿起来看了又看,才交到那位女生手里。 “我刚刚说喜欢的是你,你很惊讶吗?”女生问了龙星余,然后又说,“你自信一点,以后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你会变成大明星!” 龙星余愣了愣,才说谢谢,说得很诚恳。走回去,看到俞若云在对着餐盘发呆。 “专门给你打的特色菜,”龙星余坐下来说,“怎么样,感动吧?” 旁边桌的学生听到了,都忍不住笑出来。的确是特色菜,茄子烧火龙果,青椒炒月饼,之前还上过热门,看这卖相都可以想象味道。 笑完了龙星余把餐盘换过来,俞若云却按住他的手:“尝尝也不错,当补充餐后水果。” 他不知道俞若云还会开这种玩笑。 龙星余便从俞若云的餐盘里夹了两块来吃,味道果然不是很好,并不是难吃,只是怪异,因为以前从来没吃过这种搭配,也不知道是哪位鬼才创新出来的。 “我听说你过几天又要离开一天,”龙星余慢吞吞地说,“去参加金凤奖。你怎么又请假。” 也不知道关龙星余什么事,有什么好抱怨的。 俞若云说:“之前就定下来了的。” “你又没作品入围,”龙星余说,“去年一整年你都没电影吧,去干什么。” 俞若云说:“我都失忆了,忘了为什么要参加了,可能是去蹭红毯的。” 连这话都被俞若云说了,龙星余只得说:“很浪费资源的,你戏份这么多,整个剧组都在等你一个人。” “我追加投资了,”俞若云说,“昨天决定的,说不定还要拍第二部 。” 网剧拍一部已经够没出息了,俞若云居然还想拍第二部 ,到底是不思进取到什么程度,龙星余快被气死。 这剧组到底烧多少钱,龙星余并不真正关心,反正现在随便谁都比他有钱多了。他只是不知道俞若云怎么无缘无故就堕落了,从醒过来他就一直在想这件事,这些天看了更多俞若云的消息,原来俞若云甚至快一年戏都没拍,最多参加一些活动,一接戏就接了个网剧,也幸好他不是流量明星,不然粉丝早就草翻工作室了。但是到了俞若云这种咖位,工作室早就是为老板服务,老板消极怠工,工作室也逼不了他。 好在起码没丢了敬业精神,在俞若云房间里的时候,龙星余瞥见他的桌上放着一摞书,名字都是专业知识相关,龙星余心里更是嗤笑,有这下功夫的心思,不如用在更值得的作品上。说白了,龙星余就是不太瞧得起这些,说俞若云老了,自己和他差不多年龄也好不到哪里去,对于这几年的新生事物,嘴里说着宽容但总觉得和自己没有关系,结果到现在阴差阳错也卷了进来。 “俞若云,”龙星余又觉得很无力,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可是影帝。” 他好像比俞若云还在乎这个头衔。 作者有话说:前面龙星余有粉丝应援送礼物有站姐,这里没多少人认识,其实不是bug。现在国内爱豆很多,大部分都有粉丝能应援能打榜,但在大众里有没有知名度是另一回事,就不举例了。 第十四章 这顿饭最后不欢而散。 要说刻薄的话很容易,但龙星余突然变得有些无力。他当然可以像“最开始”和俞若云见面的时候一样,嘲笑俞若云过气了,被市场淘汰了,这很容易,没有人永远在巅峰。但向俞若云提出要求很难,他算俞若云什么人,还管这么多,也只有俞若云会不给他脸色看了。 不能说话就憋着,龙星余低头开始吃饭。这个大学的食堂其实颇有名气,除了黑暗料理之外,别的菜味道也还不错,只是对龙星余来说味如嚼蜡。他的余光范围里仍然看见俞若云,在面前的俞若云脸上还带着妆,为了贴合角色和剧情,妆画得有些憔悴,肤色暗沉黑眼圈还重,这么看着,俞若云好像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第一次见到俞若云,是某个活动的后台。江渝手臂上搭着衣服,想着去找换衣间。乱哄哄中,有人在叫:“小俞。” 江渝下意识答应了一声,但那人走过江渝,没有理会他。那人走到前面人群簇拥的地方,把俞若云拉出来,原来是俞若云的经纪人。 经纪人从那时候开始就是徐也了,徐也一边走一边抱怨:“媒体专访马上就开始了,你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 俞若云只是抱歉地笑,后台没有追光,但俞若云看起来仿佛是有的,人群就是他的追光。 这些回忆折磨着龙星余。 几个小时后拍夜戏,龙星余演的角色身份被揭穿,与主角对峙搏斗以后逃跑。龙星余算着,自己也没几场戏了,下次和俞若云戏里见面估计也就是在监狱里来段内心剖白了。毕竟只是俞若云通关路上的一个小boss,人家打完了就要开始下一段的剧情,他只是一个被强塞进来并不重要的演员。 这么想着,龙星余就想尽量表现得好一点,再怎么也是给自己争取下一个工作机会。不过好像有点发挥过度,最后结束的时候,导演的眼神里似乎并不是赞许。但也没说别的,开始准备收工返程。 俞若云和他都被泼了血浆,用湿毛巾擦过还是不舒服。俞若云那放假去日本的助理已经回来了,晚上风大,助理给俞若云拿了毯子披上。俞若云裹着毯子,抬头跟助理说:“我记得车里有多的?给他也拿一条。” 龙星余没有客气,裹着和俞若云一样的毯子,还看着眼熟无比的助理,索性爬到了俞若云的保姆车上,跟俞若云坐在一起。 他又开始沉默,当然有很多想跟俞若云说的,可龙星余的身份说不出口,比如:你为什么把我的助理招过来了? 他原本以为是巧合,江渝以前用的那个助理,也是个旅游就喜欢去日本的,每次带礼物都不走心,把这些网红零食买回来给大家分,江渝也有一份,才会知道那些零食都是什么。认识这么多年,龙星余认真开始思考起俞若云是不是一个隐形变态。 俞若云先问他了:“你是第一次演戏吗?” “……是。”龙星余说,然后开始胡编,“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上台表演过算吗?” 当然不算,这个龙星余高中没读完就去当练习生了。 俞若云说:“你看起来不像第一次。” 没有说他有天赋,只是说他不像第一次。这省略得也挺有意思的,仿佛龙星余装处上了床被俞若云发现,而龙星余还在打算抵死不认装纯。 “可能我是个还没被挖掘的演戏天才呢,”龙星余说,“你可以考虑当伯乐嘛。” “导演刚才问我要不要重拍,”俞若云却说,“他可能觉得你气势太强了,怕我介意。” 龙星余这才明白导演刚才那是什么意思,不由有些好笑:“怕我把你压过去?那我该感谢他对我这么有信心。” 俞若云的手伸过来,把掉下来的毯子给龙星余挂上去。龙星余说着话也注意到毯子掉了伸手去抓,两只手碰到一起,龙星余愣了愣才说:“前辈,你老这么关心我,我很容易跟你发展进一步关系的。你别忘了我说过要追你的。” “我记得。”俞若云突然问,“你跟江渝怎么认识的?” 还好龙星余早就打过草稿:“我跟家里人吵架,离家出走钱被偷了,是他帮我的。” 反正俞若云也考证不了到底江渝给没给过钱,他肆无忌惮撒谎。 俞若云看了他半晌,也不知道信没信。那边已经收拾好准备返回了,车启动的时候,龙星余听见俞若云说:“如果不是年龄对不上,我会以为你是他的私生子。” 龙星余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第十五章 俞若云回到房间也没有休息,很快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你是同性恋?”父亲一来就是质问。 “是。”已经说过了一次,就没什么好回避的。 “你怎么只跟你妈说?”父亲的问题却有点走偏了。 俞若云有些无语:“反正她肯定会告诉你的。” “我们还需要你告诉?”父亲反而更生气了,“你当我们瞎了没猜到过?尤其是你这几年……算了,不说了,那到底是谁,这你总要先告诉我吧。” 居然是来争第一的。不过也是,到了三四十岁,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圈,早就脱离了父母的掌控,父母心里大概也是有了准备的。 俞若云说:“现在说不知道有没有意义了,他叫江渝。” 父亲听过这个名字:“江渝?他不是死了吗?是那个江渝吧?” “是。” “死了你才说,你什么意思。”父亲说着,怒气值不断上升,“而且这都去世一年了,你突然想起来要打个电话回来通报,干嘛,要家里给你搞冥婚啊?” 俞若云:“……” 俞若云说:“就是觉得他都死了,你们还不知道他的存在,对他不太公平。” “那你前些年干什么去了,当人渣?”父亲说,“娱乐圈就把你带成这样了,又搞同性恋又瞒着家里人,啧。” 俞若云想想,哪怕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但也许还真是这么回事。这听起来实在像一个死渣男干的事情,如果江渝是个女的,怕是孩子要生了他才会去登记。 “可能是希望他化成厉鬼缠着我。”俞若云说。 龙星余这个厉鬼想起来要看颁奖典礼的时候,颁奖典礼都已经进行到一半了。 原本以为会一直记挂着,结果忙起来的时候又忘了。这野鸡公司的事还挺多,眼看他要从剧组出来了,立马又有了新的工作安排上,还让他早做准备,说他上次虽然唱歌惊艳了一把,但跳舞跳太差了。龙星余这些天里把休息的时间都放在了练习那几支舞上,今天练完才想起好像有什么事给忘了。 颁奖礼已经直播了一半多,打开电视的龙星余都不知道进展到哪里了。台上的颁奖嘉宾倒是眼熟,不疾不徐地打开送上来的信封,对着话筒缓缓念道:“终生成就奖得主是……” “江渝。” 一般来说,需要保持悬念一拖再拖让观众焦急不安的,都是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这种奖项,连演员本人都被吊得心悬半空,当场哭出来的都有。而终生成就奖相比起来就没什么悬念了,它本来就不是一个常设的奖项,基本就是颁给德高望重的老一辈电影人,说出江渝的名字时,电视屏幕外,龙星余都听到了台下的动静。 龙星余也被惊吓到了,如同所有的观众们一般。后面还在宣布请领奖人上台,他妈的哪来的领奖人?! 哦,是他的母亲。 想来也是,这种事情也只有家里人代领奖比较合适了。毕竟他这个“私生子”见不得光,又不能去领奖。也不可能让俞若云上去…… 想起俞若云来,他不由想去看俞若云是什么表情,可惜母亲已经上台,摄像机对准了她,看起来她的精神状态并不差,龙星余总算放心了一些。 很小的时候他怨恨过母亲,但后来就渐渐忘了有这么回事了。母亲当年差一点就被特招进了文工团,但因为意外怀上了他而放弃机会,便把希望寄托在江渝身上,从小就拉到各种特长班去学,稍微长大一点就带着去参加比赛,去电视台表演节目。江渝原本以为这场无聊的游戏会在母亲发现童星想红起来也没那么容易的时候终结,然后他就可以回去正常上学。碰到俞若云,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为别人的梦想而活,他也有想追求的东西,如果不是俞若云,他可能就不会继续在这个圈子里,也更不可能在去找俞若云的路上被车撞死。总而言之,都是俞若云的错,俞若云还在台下鼓掌,应该把他送去监狱铁窗泪。 他曾经想象过这个场景的,想着上台得奖的是他,俞若云为他鼓掌祝贺。只是这实现的代价实在是太滑稽了一些,如果换成江渝还活着,颁给他最佳男主角,他说不定也会真的喜极而泣,别人会说江渝是范进中举,想要那么久的奖杯终于拿到手,不过这个奖本身的争议也不会很大,江渝有这个演技,只是欠了那么点运气。但给他终生成就奖,那就是滑稽,他才多少岁,有什么资格?现在不一样了,死人比较容易被宽容,江渝的终生,的确已经完结了。 龙星余关掉了电视机。 颁奖礼后,after party有好几场,个人的、剧组的,个个都邀请俞若云去参加。俞若云到门口的时候,已经有记者蹲守在门口,看到俞若云来了,更是意外之喜,一连串问题抛出来,照相机也没有停下,俞若云笑着走进去,快要迈进大门的时候听到有人问:“江渝拿了终生成就奖……” 俞若云停住,然后说:“是啊。” 记者没想到他会答话,原本尖锐的问题都没说完,呆在了原地。 俞若云继续说下去:“我其实一直都等着有这个机会,跟他说,祝贺你拿奖,新科影帝。” 还想跟江渝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说,从来没有觉得他比不上自己。 相机的闪光灯开得太刺眼,俞若云转身进去。 这场庆功宴的主角是刚拿到影后的女明星,俞若云也算有些交情,不过他来的原因是另一个人。进来没一会儿,俞若云背后就有人拍他的肩膀:“难得看你来这种场合。” “五叔。”俞若云叫他,“好久没见了。” 吴毅,俞若云第一部 电影的导演,同时还是这届金凤奖的主席,业内的人都管他叫五叔。 吴毅当初捧出俞若云这位年轻的影帝以后,自觉该拍的都拍完了,对着媒体宣布不再拍电影。没两年又心有不甘,立刻找到了钻空子的空间,监制、出品人都当过,依然出现了不少的好作品。对他这种不知道休息的人来说,俞若云最近的举动自然让他有些不满。 “你最近都在做什么?”吴毅从路过的侍者手中拿过一杯酒,“那网剧拍完了吗?” “还没有。”俞若云说完,就知道要被训一番。 “还没拍完?我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假消息你知道吗!你这么缺本子不知道跟我说吗……”吴毅骂到一半,语气放缓了,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是因为江渝吗?” 俞若云从恩师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心跳都停了一拍:“怎么会这么想?” 他没有直接否认,更是把吴毅气得仰起头一口气把一杯酒喝光:“你之前给我打电话,问我这届有没有终生成就奖,我就觉得奇怪了,你从来不是会打探消息的人。然后你又说,其实也可以考虑江渝,作为同行你很欣赏他对电影的热忱。我居然还信了!草!” 他还想去拿酒,被俞若云拦下:“你肝不好,少喝一点。” 吴毅说:“刚才我在想你怎么还不来,想去门口等你,一到就听到你在跟记者说话。江渝是你的同行,还是你曾经的竞争对手,你们之前从来没有一次合作,你的语气不该是那样。” 给演员说戏的时候,吴毅可以极尽夸张之能,跟不开窍的演员说:“既然痛失所爱你体会不到,那你想象一下,你回家发现房子被淹了,你买的限量包泡在水里,旁边还有淹死的耗子漂着。对,就是这么震惊和伤心!” 不过那个女演员是简单粗暴哭出来的那种,俞若云还要复杂一点。俞若云的语气就像他老婆刚买的包在意大利被小偷用刀划了一样,坐在广场边上,也没哭,也不走,就坐在那里。吴毅再三允诺再买一个都没用,说了好多遍,他老婆才缓缓说一句:“柜姐说这是最后一个。” 换一个款买不行吗?别的颜色别的皮,总有的吧!但老婆说那不一样,她就喜欢这个。 “我只是建议过。”俞若云说。 但吴毅却是认真考虑了这个建议的:“本来其实也准备给他奖的,但最开始讨论的是专业精神奖,后来我也提议要不然还是终生成就奖吧。虽然这对他来说太重了一点,但是毕竟他也错过了很多。” 最后投票还是通过了,终生成就奖,份量很重,但没有人会争没有人会抢,虽然以前没有给过世电影人的先例,但也从没规定过不能给。江渝去世才一年,热度并没有消散,还可以成为一个颁奖礼中的亮点。 “真的是我想的那样?”吴毅却开始自我怀疑,“还是说你们其实私下是很好的朋友,应该是朋友吧,你这个人对朋友都挺好的。” “不是朋友,”俞若云却打断他的猜测,“就是同性恋,就是你想的那样。” 还好没有继续喝酒,不然可能真的会把酒喷出来。 “你跟他怎么勾搭上的啊,”吴毅好奇了起来,“这保密措施做得够好。” 觥筹交错中,有人在向女主角道喜,有人在互相寒暄,有人把糕点掉到了地上,有人拍完照马上发到社交网络上去。那么嘈杂吵闹,俞若云听到自己说:“我记不起来了。” 第十六章 在机场的时候,助理小齐来找俞若云拿了证件去办托运取登机牌。俞若云站在原地等着,又想起一些事来。 比如小齐一开始刚来的时候,俞若云不太习惯,总是说我自己来就好。但小齐不答应,说领了工资这都是她应该做的,让俞若云不要推辞。 “以前我跟江渝的时候,要做的事情更多。”小齐说,“我早就被锻炼出来啦,不用跟我客气。” 提到江渝,俞若云还没说什么,小齐倒有些黯然。 “他离开的前一天还跟我说,让我把最近一个月的行程表整理好发给他。其实本来那天就该给他的,但我和男朋友闹分手,给耽误了,他把我骂了一顿,说你想一辈子给人当生活助理跑腿吗?还是想被男人抛弃了就在家哭哭啼啼?现在就拉黑他滚回来工作。”小齐说,“老训我,但是我以为他一直会是我老板。” “那你和你男朋友,复合了吗?”俞若云却问。 于是小齐说:“复合了,他还说以后再也不跟我吵架了。” 像是一个好结局,俞若云说:“别听他的,动不动就拉黑男朋友可不是个好习惯。” 听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 俞若云后来也渐渐习惯把一部分琐碎的事情交给小齐来做,因为江渝就是这样的。区别在于,江渝要忙得多,对于江渝来说,成名是一场硬仗。最忙碌的时候,江渝一年接了三部戏,完全连轴转,如果还要关心机票饮食,记得今天要吃几次药,那真的会累死。 “俞老师,”小齐说,“办好了,可以去登机了。” 除了餐食之外,空乘还给头等舱的客人都送了一杯白葡萄酒,说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再倒。俞若云平时不太喝酒,今天难得接了过来,飞机在云层里穿梭,酒杯渐渐空了,俞若云又叫住空乘,麻烦她续了一杯酒。 神经被麻痹,困意席卷而来,看来自己喝醉的时候,并不会像江渝一样撒酒疯。不过江渝也可能只是在借酒装疯,喝醉的时候,瞪着发红而湿润的眼睛:“烦死你了,离我远点!”可俞若云如果真的后退一步,江渝又会缠上来,咬着俞若云的脖子,酒气和热气都喷上来,俞若云不觉得难闻,他回抱住江渝。 关于江渝的回忆,像俞若云失手打碎的一整块玻璃,不知道捡起来的是哪个部分的碎片,每一次捡玻璃,都会被割伤,又停不下来。 于是龙星余等回来一个有些醉的俞若云,一到剧组就直接回宾馆去睡觉。 “我帮你拿行李吧,”龙星余对小齐说,然后直接把行李箱接了过来,“这么重,把房卡给我吧,我把他扶上去。” 小齐站在那里,不肯动,还把俞若云的一只手臂也拉着。 龙星余只好停下来:“怎么了?” 小齐说:“俞老师不可能喜欢你的。” 她才回来几天,就听到了剧组里的传闻。 龙星余叹一口气,以前的齐伊人可从来没叫过他江老师。 “我知道,所以你放心,我现在就要把他拖上去先奸后杀,扔进黑色垃圾袋里抛尸没人会发现。”龙星余说,“你怕什么呢,我能对他干嘛?” 的确不能,小齐想到这个,才松了手。 龙星余哼了一声:“看你一副睡眠不足精神萎靡的样子,帮你一把还不乐意。” 俞若云并不是睡着了,他还有意识,还睁着眼,只是看起来迟钝了一些。比如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俞若云才说:“他也这么威胁过我。” 龙星余心中一动,谁是那个“他”,自己再清楚不过。 “他就是喜欢放狠话,”俞若云说,“其实最多只能制造两种伤口,牙印和抓痕。” 对话突然进入了黄色的领域,言语间的内容却是在鄙视江渝的战斗力。 龙星余听得不高兴起来:“你别说话了。” “我想说。”俞若云变得有些任性。 “你再逼逼江渝,我就掐死你。”龙星余威胁着醉鬼。 俞若云笑起来了:“你今年十九岁,其实算一算的话……如果江渝早恋,中学就和女生恋爱,有了你也是可能的。” 龙星余快疯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俞若云总是在怀疑江渝的性取向,死了都不放过他,强行泼脏水把他变成异性恋。 “不然为什么你们这么像?”俞若云这么问。 龙星余只得不承认:“哪里像了,我比他脾气好多了。” 这也是真话,如果以前俞若云问他有没有和女人搞出过孩子,他恐怕真的要把俞若云抛尸了。 电梯门开了,龙星余拽着箱子和俞若云,刷开了房门。俞若云被扔在床垫上,龙星余伸手去解俞若云的扣子。 可俞若云还不肯闭嘴,可能真的想龙星余掐死他:“但你就是脾气坏的时候最像他。” “也不是脾气坏,他脾气一点也不坏。”俞若云又修改了措辞,他好像终于困了,打了个呵欠,“我应该早点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呢,龙星余不知道,因为俞若云睡着了。想让他闭嘴的时候他不闭嘴,想让他开口他又不开口了,衬衫上的扣子变得比火上的石头还烫,龙星余还不肯放开。 他当然有意识到,只是不肯相信。对他而言,江渝事业上是个一直在追赶却拿不到奖的废物,性格上是众人皆知的暴躁,连与家里人的关系都不是那么和睦,是他死皮赖脸纠缠了俞若云这么多年,俞若云当然会很快忘记他,和别人开始新生活。 所以一觉醒来变成另一个人,他想重头来过,想变成龙星余。他甚至还想着,也许等俞若云想起来他是什么样子,就不会这么耿耿于怀了,因为江渝这个人根本不值得。 俞若云的爱就像那个份量过重的终生成就奖一样,突然砸在了他的面前。 也是因为他死了吗? 第十七章 睡得太早,导致俞若云在半夜醒过来。 龙星余睡在他旁边,睡眠很浅,一开灯,他就被惊醒了。 “你怎么在这儿?”俞若云问。 龙星余还有些困,缓缓坐起来揉着眼睛:“这不是很明显吗?你酒后乱性把我给睡了,我一直叫着不要但反抗无果,该负责了。” “我没有和你上床,你衣服都还没脱,”俞若云说,“是我的衣服不见了。” “谁让这房间里只有一件睡袍。”龙星余撇撇嘴,“你这明明是最贵的房间,这酒店太小气了。” “去换了吧,”俞若云还是很温和,“都睡皱了。” “大哥现在凌晨三点!”龙星余说,“你让我滚回去换衣服,人家又要说我爬床失败了。” 虽然凌晨三点外面并不一定有人,而他爬床也的确没有成功。 为了避免这样的命运,龙星余选择赖着不走。他把电视打开,想起那个自己还没看完的颁奖礼,龙星余按了回放功能,进度条拉到终生成就奖颁奖那里继续看。 看电视当然要靠着,俞若云这张床很大,龙星余不客气地躺在另一边,听俞若云说:“刚才做了个梦。” “梦到你的老情人了?”江渝问。 “梦到有人压着我,”俞若云说,“我翻了身,他都继续压过来,最后我们一起掉到了床下。” “这种一般都预示着你要厄运缠身了,”龙星余面不改色,“如果愿意交钱我可以找风水大师帮你改命。” 电视上已经开始播起了江渝过往经典电影的片段集锦,配上颇为煽情的音乐,又吸引了龙星余的目光。 是很短的视频,所以每个造型都只出现了几秒,但放出来,观众都是有印象的。至于那些被淘汰掉的不那么好的影片,被删了也不可惜。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看见龙星余停下来,俞若云反而问。 龙星余直到视频放完才说话:“原来他还是留下了一点东西的,那也不错,他可以安心去投胎了。” 他望向俞若云:“你不觉得吗,人的生命其实是由片段构成的,而不是一条连续的时间线,没人会关心别人十年前的中午吃过什么。回忆起来,普通人会想起考大学、结婚生孩子的时候,这就是节点。对明星来说,有的演员有的歌手,只留下一个角色一首歌,后来再怎么演戏出专辑,都没人关心了,即使他们后来还活了很多年。别人回忆的时候,会不停回放的只有最绚烂的时刻,如果做不到,就等于什么都没有。” 在时代的浪潮变成泡沫之前,一定要留下来点什么。江渝一直是这么想的,但他那时候以为自己会活到过气的一天,无人问津,没有戏拍,念叨着以前的故事而没有人愿意听。 他知道俞若云不一定同意这种看法,俞若云果然说:“娱乐圈不是只有这些光彩照人的片段组成的。你还年轻,其实不该这么想。” 他想要洗耳恭听俞若云的大道理,俞若云却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意思了。 “那还有什么呢,”他只好问,“大影帝来给新人讲讲吧。” 俞若云语气很缓慢:“好像不需要说了,突然觉得你不一定不知道。” 龙星余看着俞若云,露出一个笑容来,带着有些狡黠的神情。他只说了一半的话,而俞若云不想给他补全另一半。当然不仅仅是绚丽的成功,失败也是有价值的,也可以成为一个人的标志。提起尼克松会想起水门事件,提起戈尔巴乔夫会想起苏联解体,而对于明星的失败,观众们也同样可以兴奋。精神失常、家庭不幸、被人抛弃、身负巨债,这居然也可以成为被记住的点,引人讨论和同情。 就如同江渝的不走运和悲惨结局。 他说:“你跟我上床的时候,一直在叫江渝的名字。” “……我没跟你上床。”俞若云又说了一遍,“你别碰瓷。” “好吧,是没有。”龙星余转换思维,“但你跟我说了关于江渝的事情。” 这句倒不是说谎。 “什么事?”俞若云问。 “你说你爱江渝爱得要死,”龙星余开始进入胡编乱造的阶段,“还说每天在家痛哭流涕,希望用你所有的影帝奖杯换他回来……” “那不太可能。”俞若云说。 龙星余被他打断,一时间不太明白:“什么不太可能?” “后面一句,我不太可能这么说。” “痛哭流涕那句?”龙星余问。 “再后面一句。” 龙星余刚建立起来的信心瞬间垮塌:“用你的奖杯换他回来你都不愿意啊?!” “先不说这种前提有没有实际意义,”俞若云说,“就当做有吧,把我的所有荣誉拿去换他回来,我当然愿意,但我不会自己主动做出这种假设。因为——” “如果我没有影帝,没有那些光环,他会不会爱我,我不知道。” 龙星余快要七窍生烟。 他又想要吵起来,却张口结舌,只能瞪着俞若云,说不出话来。戳中心事,做贼心虚,居然是这种反应,看来他对生活的理解还远远不够多。 不是这样的,明明可以跟俞若云说,不仅仅是这样的,你不该这么想。 “傻/逼。”龙星余说,他跳下床来,“你妈的24k纯傻/逼,你居然觉得他是因为这种原因才爱你。” 他往外走,或者说往外逃,仿佛后面有火在追着他烧,逼着他直视自己的内心,问他要个答案。 他不知道答案。 但俞若云已经有了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这是只对一个人有效的武器,他赌了这一次,一刀见血,心里对那人身份的怀疑,已经渐渐有了轮廓。但这场赌博,并不能算他赢。如果不是意外的发生,他不会让江渝知道他这么想过,更不想让江渝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值班的前台问。 龙星余的心情比刚才还沮丧万分:“我的房卡丢了,麻烦再帮我拿一张。” 凌晨三点多,从俞若云的房里跑出来,衣服起皱,头发凌乱地穿过走廊、电梯、大堂,去报失房卡,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恐怕明天又会有人开始传谣言,说他被俞若云赶出来了,第二次。这个时候出来,说不定还是把他睡完了才赶人的。 随便怎么传吧,他无所谓了,反正他是不可能回去敲门找房卡了。现在俞若云在他的眼里约等于恐怖的大魔头,他宁愿把自己扔到马路牙子上去再碾压一回也不会去见俞若云。 他不敢知道,俞若云到底因为他有多痛苦,才会开始想这种问题。 媒体不该因为他死了就洗白他,他的确是个自私自利的恶人。 第十八章 龙星余躲了俞若云好几天,见到俞若云就立刻调转方向,碰翻了好几个人的水杯、道具和手机,直到他总算发现俞若云并没有试图要找他。 他的剧本修改了一些,总的来说是加戏,而且是很明显的配角加人设,给他的角色安了一个悲惨童年,让龙星余增加了不少工作量。他倒是乐意,背台词、揣摩人物、练舞,把时间塞得满满当当,就可以忘了俞若云是谁。 “为什么最后一场戏删了?”拍到后面龙星余才觉得不对,那一场俞若云来探视他,然后他被执行死刑的戏没有了。这才是龙星余准备最久的部分,怎么对话,临死前该是什么情绪,他甚至想过跟导演商量改一改分镜。靠,难道还真是怕他压过俞若云?! "俞若云决定的,他是联合出品人。"导演说,“他对你挺好的。” 好在哪里?给他加了几场卖惨的戏然后删了最后一场,这叫好吗? “是啊,”龙星余最后说,“我该好好谢谢他。” 导演礼节性了表达了不舍:“今天拍完你就要杀青了,等下次见大概就是明年了。” “什么明年?”龙星余乍一听没反应过来。 “第二季啊,如果不换导演的话。”导演说,“你不知道?” 俞若云好像的确是跟他说过追加了投资还要拍第二部 ,但他没想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这么一说才意识到:“所以才留个尾巴不说到底被抓到没,就是为了下一部继续出现?” “是啊,”导演说,“我觉得你挺有天赋的,希望你后面还有机会锻炼一下。” “天赋?”龙星余笑了笑,他听得出导演是真心这么觉得,“我没有什么天赋的,失败的经验多而已。” “你不是没演过戏吗?”导演问。 “其他地方也很失败,”龙星余想,又忘了自己的新人身份了,只好继续圆谎。 导演安慰了一番,大概都是一些他还年轻前程远大不要在意人生的一点小挫折这些话,龙星余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只记住了最后一句。 “你已经比很多人好了,还有俞若云帮你嘛。”导演说。 他便去找俞若云,俞若云总是在片场的,别人拍戏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坐着看,手机是小齐拿着,有事情才给他。 龙星余找了一把凳子,毫不羞赧地坐到了旁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跟俞若云聊天,也不管别人的眼神。 “我马上就要杀青了,”龙星余说,“人家现在都觉得你跟我有一腿了,你很快就要对不起江渝了。” “刚才小齐给大家买的冷饮,”俞若云说,“你在那边和导演说话,就给你留了。” 龙星余拿出来,是几瓶冰冻过的饮料,现在天气热,拍戏的地方又比较偏,俞若云让助理开车去买的几瓶饮料的确会让很多人对他有几分好感。 “我想吃这个,”龙星余指着俞若云手里淋了果酱的冰沙,“还有多的吗?” “这个只带了一份。”俞若云说。 “那算了。”龙星余当然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得寸进尺的无礼,只是忽而想起好久都没吃过冰想试试。 以前去偏僻的地方拍戏的时候,没及时去看病,把肠胃搞坏了,从那以后太冷的太辣的都不能吃,水都要自己带,别人都觉得江渝矫情得一逼。 “她点的大份,”俞若云从袋子里找出多的勺子,“少吃一点。” 青天白日把俞若云动过的甜品拿过来,实在不妥,于是龙星余就这么做了:“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这下谣言更说不清了。” “你觉得是谣言吗?”俞若云很温和,“你不是见到我第一面就说要追我吗?” “现在不想了,”龙星余信口胡说,“你对江渝太深情了,我被感动了,你们这段绝美爱情我无法介入,甘心呆在车底。” 俞若云看着碗里的冰沙慢慢消失,突然觉得也许这份甜品的味道很好,他说:“因为没有说过。” “什么?” “想起了很多事情,但是我好像没有跟他说过爱他。”俞若云说,“很简单的话,但是居然没有过。他有点敏感,又总是容易想很多,我想,做什么比说什么更重要,我们还会在一起很多年,很多年之中的某一天,他就会突然明白,我们有各自的事业,他可以一直追赶我,也许会超越我。但在那之外,我们会在一起。电影里的台词写得很好,但没必要在生活中说出来吧,我是这么想的,这么长的时间,他总会感知到。但我忘了语言也是行动的一部分。” 所以这段时间里,他总是在跟身边的人说,跟父亲和母亲说,跟吴毅说,跟齐伊人提问:“江渝向你提过我吗?” 齐伊人有些犹豫:“提过几次。” “说什么了?”俞若云问。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啦,”齐伊人却在逃避问题,“您那么有名,提起名字而已。” 他便知道了,大概不是什么好话。 一遍一遍地跟别人说,跟自己说,这段关系是存在的,这不是他大脑受伤以后冒出来的幻觉。既然人在梦境里是没有痛觉的,幻觉就不可能那么痛苦。 龙星余把冰沙吃完了,没有腹痛如绞,他很满意,觉得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会知道的,”龙星余对俞若云说,“但你看,他都死了,说不定他下次投胎能做个好人,不那么偏激小心眼像个炸药桶,你也该继续过你自己的生活。” “我当然会。”俞若云这么说,龙星余总算放下心来。 “他死了,我又不能死,对吧?”俞若云的目光投射在龙星余身上,“好好地活下去,继续拍戏,继续找到下一个值得爱的人,夏天去海滩游泳,冬天去山顶看雪,在床上做/爱,很多事情都可以做。我还有那么长的时间要过下去。” “然后他就会知道,我不但活得挺好,还移情别恋了,他就会投胎都投不安生,死了变成灰都会回来找我算账,天天在房里闹鬼。” “我从来不需要他去做个好人。” 第十九章 龙星余的最后一场戏,变成了带着一身的伤倒在树丛之间,生死未知。 关于这个小boss的剧情,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血都还没擦干净,俞若云就叫他过去。 “怎么了?”龙星余问。 俞若云抓着他的手腕,翻过来,掌心朝上,放了一把钥匙:“好像你还在住公司的宿舍吧?不习惯的话,可以去住这里,我不经常回来。地址等会儿发你微信上。” 龙星余想挣开,但俞若云没有放手,力气也不算大,但他就是挣脱不开。 “什么意思?”龙星余问他。 “新的生活,不是吗?”俞若云说,“你说的。” 是这么说过,但这感觉怎么这么奇怪,也没有让俞若云下一刻就找人给钥匙约炮啊,还发地址,那个地方他连每层楼有多少台阶都知道,哪里需要地址。 俞若云又说:“物业给换了新电梯。” 俞若云刚出名的时候,北京市的房子还没有限购,虽然那时候赚的钱还不算多,但也可以买一套不错的房子,地段好,物业安保也都不错。只是过了好些年,还是有些陈旧,俞若云越来越有名,但依然没有搬走,说是住习惯了。江渝每次去都提心吊胆,怕有狗仔偷拍,半夜过去还遮得严严实实。狗仔会拍俞若云出门遛狗,会拍俞若云和友人吃饭,但大概怎么都想不到刚刚开始崛起的江渝会和俞若云有什么关系,居然从来没有过新闻。偶尔电梯还会坏,他便从楼道走上去,有时候走到一半,上面传来脚步声,跟俞若云撞上了。差点摔下去,被俞若云抓着肩膀才停住往下倒的趋势,他抱怨:“这什么破地方,你是不是要穷死了,买不起房子我可以借你。” 说完想起现在已经买不到房了,有钱也不行。 俞若云说:“我刚刚在泡咖啡,突然觉得你可能快到了,就下来看看。” 他们往上走,一层又一层,咖啡冲泡到一半,江渝端起来喝,说俞若云的手艺不佳,又酸又苦。 龙星余说:“那我要做什么?打扫卫生当房租吗?还是陪你上床?” 感觉还是后者更容易一些。 俞若云的手指却按在龙星余的手腕处,那里有割腕过的疤痕,龙星余后来去做了个纹身遮住,平时也不太露出来。但俞若云这么摩挲着伤处,自然能感觉出来不对劲。 “你自杀过,”俞若云说,“而且伤口割得很深。” 他得出这个结论以后,才回答龙星余的问题:“不需要你做什么,会有阿姨来打扫的。” 龙星余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手,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 从来都是这样,俞若云又回到了他惯常所见的样子,明明在跟他说话,但又听不出什么情绪,总要揣测俞若云在想什么。 刚才那个俞若云才是他很少见到的,把情感外泄出来,山洪一样把龙星余击溃,让龙星余不得不背过身去,说着要开拍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发现你越来越不正常了。”龙星余只好说,但还是把钥匙放进了裤子的口袋里。 俞若云还真的给他发来了地址,去机场的车上,龙星余拿着手机,看了又看,想给自己换点别的消遣,又把微博翻出来。可又还是在看俞若云的主页,内容无聊至极,都基本是一些宣传性的微博,其实他之前就已经翻过,在他刚醒来的时候。 在江渝去世后的一年里,俞若云发过几十条微博,唯一的一条涉及他的私人生活,写的是:“今天tiger去世了,它陪了我很多年。” 配图是那只俞若云一直养着的金毛,每天都需要出去撒欢,总是不识时务地想要窜进房间,会对着江渝要零食吃,居然也会死。 只有这一条微博的评论里,有人在安慰俞若云,让他节哀。也有人说可以再养一只宠物,被其他人反驳,说他不懂,感情哪有那么容易就转移。 俞若云当然不会另外再养一只,可是他今天却在跟龙星余说,该开始新的生活,换下一个值得爱的人。 这本来就是龙星余最开始预想的路线,可走到这个阶段,却好像不是自己控制得住的了。因为这并不是什么恋爱攻略游戏,不该这么快就走到happy ending。 除非…… 俞若云也拿着手机屏幕在看,龙星余没有回复,但他收到了别人的信息,来自经纪人徐也。 徐也并没有太多的精力来管他,除了他坠崖出意外的时候来了一趟,俞若云都没怎么见到徐也,但俞若云的大多数事情,也轮不到徐也来管。在俞若云初进娱乐圈的年月里,善于交际的徐也为俞若云挡了不少的明枪暗箭,但同时,“俞若云经纪人”这块招牌,也对徐也的事业助力不小。 徐也问:“听说你和云腾娱乐的那个小明星有暧昧?” 她甚至没有记得住龙星余的名字。 “你来听八卦的吗?”俞若云回复,“也许你该早做准备,以后就不一定只是暧昧了。” 徐也吓了一跳,很快拨了电话过来。 但真的震惊到了她,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指责的话来,只是说:“我完全没想到。” “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俞若云说,“可能是一种补偿心理吧。我以后会注意一些的。” 因为以前从来没有暴露在阳光之下,所以变得肆无忌惮,就像饥饿太久的人,乍然被施舍了取之不尽的食物,总是容易吃撑的。但这样不健康,感情没过理智的堤岸,会让他和江渝都失去呼吸的氧气。 “为什么?”徐也仍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会让你喜欢上?” “他……他最擅长虚张声势,无事生非。”俞若云说,“想碰触别人,但只会用爪子。” 徐也又沉默了一会儿。 “我在看他的照片,”徐也说,“他的侧面有点像江渝。” “你以前藏着的那位,是江渝吗?”徐也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第二十章 徐也把猜测说出来:“我之前去你家里的时候,好几次看到有烟头,你又不抽烟,还是禁烟大使,普通朋友不太可能在你面前抽烟。还有……你快把团队的人都换完了吧,除了我。” 她一开始察觉到,还以为俞若云对她有了什么不满,可俞若云又没有再进一步做什么。一旦发现几乎全都是江渝工作室的人,徐也的内心就难免更加疑惑。 “挺好用的,不是吗?”俞若云想起来有些好笑,“比如营销的门路多了不少。” 江渝红起来的过程远比俞若云要曲折,没几个人能像俞若云一样第一部 戏就是男主,江渝是从电视剧的小配角开始的,能够红起来甚至与俞若云不相上下,一方面是江渝的确很拼,一年里几乎没有休息日,平日里无缝进组,过年也都在电视晚会里露面,一方面也是他的团队宣传足够到位,八分能吹成十分,通稿持续不断地在大众视野里出现,还总是带着俞若云的名字碰瓷,不记住都难。江渝也没有犯过什么原则性错误,发脾气也可以营销成真性情,毁誉参半总比无人问津好。 “所以真的是他?”徐也又确认了一次。 “是。”俞若云说。 徐也叹一口气:“这要是以前还能说一说你,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若云,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江渝他都死了,你也没必要……” “也许没有呢。”俞若云轻声说,“眼见为实,我又没有看到过,没看到过就不一定存在。” 徐也原本想说俞若云没必要去找个江渝的低配版替身,就因为那几分的相像。但俞若云说出这句话以后,她没有再讲下去。 她想了起来,江渝死的时候,俞若云还在国外。她没怎么在意这件事,惋惜是有一些的,但这和俞若云没什么关系。便只是跟俞若云说了一句,准备送个挂名的挽联花圈。俞若云回复得很快:“不用去。” 她还解释了一句,不是本人去,只是留个名字。但俞若云又发了一次:“不用。” 不用就不用吧,徐也便放弃了,反正一路走好音容宛在的挽联那么多,也不缺俞若云这一个。江渝的事情热闹了好些天,媒体把他的历史都翻了一遍,又很快过去了,有人在上热搜,有人在谈恋爱,有人在片场打王者荣耀嚼口香糖,不管是娱乐圈还是这个世界,都继续运转,毫无差别。 原来对俞若云而言,并不是这样的。如果江渝真的和俞若云在一起过,那俞若云的一切如常才是最不对劲的地方。按照既定的行程回国,完成原先就安排好的工作,休息的时候和朋友出去吃饭、谈投资的项目,带狗去宠物医院看病。 徐也带了俞若云快二十年,俞若云可以说改变了她的整个人生。那时候的内地娱乐圈还不成熟,什么都在摸索之中,俞若云的家里人怕他一个未成年人吃亏,想找人照顾他。找来找去只有徐也合适,徐也是俞若云远房的表姐,不像其他家里的同辈人一样会读书,早早就考了艺校进入社会,相比起别人有那么一点经验,一转身变成俞若云的经纪人,吃了不少苦,但没有在俞若云这里受过一点委屈,俞若云从不添乱,从没有过分的要求,对自己的事业有头脑有规划。徐也后来开自己的公司,涉足其他的行业,俞若云还帮过不少的忙。 “若云,”徐也说,“可能人老了,喜欢回忆,这段时间我也总想起以前的日子,你还记得之前你去香港拍电影的时候吗?” 那的确是挺久以前了,香港电影开始式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然比还未发展起来的内地市场要厉害得多,有着更专业成熟的电影工业。和香港合作的合拍片,大多是香港的班底,内地的演员,但人在屋檐下,有时候也会遇到没什么素质的人受一些委屈。 “那好像是我第一次见你发火,剧组里面有个戏份挺重的女配角也是内地人,他们摄像组有个男的,就是个推轨道的,总是开她的玩笑,管她叫北姑。她听不懂,问北姑是什么,他就笑,别的男人也跟着笑,说你是北方来的,北方的姑娘嘛,北姑。她还傻得信了,吃饭的时候那男的这么叫,她还在应,你坐在旁边,站起来,提着一瓶酒走过去,人家以为你要敬酒,杯子刚举起来,你把一瓶酒都浇到了他头上。” “的确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俞若云说。 “我都不知道你和他到底是谈了什么,出来他就去跟那个姑娘道歉了。”徐也说,“后来我问你到底怎么了,你半天才说,以前想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眼光,现在才知道没有人能真的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那时候徐也才觉得,原来俞若云也是个人,也会被物伤其类,一时冲动。因为他也一样,明明没做错什么,却在被人看不起。年少成名,大众对天才总有更多苛责,如果有陨落的故事可以看也是不错的,再怎么用心拍电影,都会有人说不如他的第一部 ,直到俞若云拿到第二个影帝,这种声音才渐渐小了下去。那么多的压力,俞若云几乎不会给旁人发现,除非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阻碍前进的负担,才会让徐也看到,完美的雕像都出现了罅隙。 “若云,”徐也柔声问,“你是不是很难过?” 是不是到现在,都没有接受江渝死了的现实。 但俞若云似乎立刻猜透了徐也的想法:“我不需要看心理医生。” 他说:“以前可能需要吧,但现在不用了,我会好起来的。” 他想,龙星余收下了他的钥匙。以前没有给过江渝钥匙,因为那时候他想,只要江渝来,他都可以给江渝打开门。 现在开始,只要江渝想来,无论他在不在,江渝都可以任意闯进他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北姑”的意思是在香港从事性工作者职业的内地女性,可见电影《金鸡》。 cepa规定中,合拍片港方主创人员所占比例不受限制,但内地主要演员的比例不得少于影片主要演员总数的三分之一。 第二十一章 龙星余要参加的是一个商业活动,他们团不知道怎么走了运,接到了一个零食牌子的……推广。牌子倒是有点名气,但这年头的品牌商们,又想割韭菜又不想给代言人的头衔,发明了不少称谓,比如他们每个团员都是一种零食的美味大使。不过也要画饼充饥的,提了好几次,如果推广效果好,还可以有“进一步合作”。 龙星余这段时间都在拍戏,换了芯子的人连习惯都不太一样,也懒得发微博营业了,原本稳固无比的人气第一居然也呈现了下滑的趋势。这也不是他发现的,是别人在提醒他。品牌商搞了个销量实时排行,那位总对他有几分不服气的队友,一看专链的销量超过了他,立刻截图发微博,表达了对粉丝的感谢。虽然其实下一分钟龙星余的销量又超了回去。 龙星余差点晕倒,他发觉现在已经没有了比较的心情,他只觉得为什么这么低级,为什么自己要被迫参与这种竞争。这他妈意义在哪里?让小学生多吃几箱辣条吗? 还有人在问龙星余最近的传闻,队友回复了一句:“不要这么说,他不是那种人,我相信他。”因为有博主本人的回复,这条评论立刻成为了热评第一,每个点进来的人都能看到那句评论。 “听说龙星余一去剧组就勾搭上影帝,现在都快要退团了。” 如果只有龙星余这个名字,根本没多少热度,偏偏扯上了俞若云,那可就不太一样了。俞若云有粉丝,但没有多少会为他巡视搜索词条还控评的,搜一搜说什么的都有。 队友还在听歌,龙星余走了过去,把他的耳机扯下来。 “你干嘛!”队友喊道,但他又颇有几分心虚,不太敢直视龙星余的眼睛。 “没干什么啊,”龙星余说,“问问你嘛,你这文字游戏玩得,我没文化又看不明白。你这么相信我不是那种人,哪种人啊?是我不会爬影帝的床,还是我不会退团?” 队友不过二十出头,婊里婊气都未到精髓,被龙星余的气势一压,话都有些说不出来。 “第一件事的话,我暂时还没爬上俞若云的床,第二件事……”龙星余有些讽刺地笑,“死心吧,你退了我都不会退。” 这话倒也不是一时冲动,来练习室之前他去谈自己的合同,也是这么说的。宣传影视这些合约归了俞若云朋友的公司,但团约维持不变,他依然履行合约不退团。 这不太有必要,连经纪人都觉得惊讶,毕竟这种跑路跑到一半赖在门口不走的行为,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我记得上次我跟你说,不想接那个微商代言,你跟我说由不得我做主。”龙星余突然提起来,经纪人有些尴尬。 龙星余说:“没别的意思啊,你说得挺对的。要不是俞若云,我还不知道在哪儿凉着呢,哪有机会这么快就能改合同。妈的,吃软饭怎么这么爽呢,我该早点想通的。” 其实也不是,龙星余心里明白,人就是会嫉妒隔壁邻居多买了一台车,却一点不会恨自己为什么不像比尔盖茨一样有钱。差距太大,他反而心安理得,就当俞若云是在捐助贫困户,等脱贫了以后再去给俞若云送锦旗。 “但也别给他们接了,”龙星余这才说,“一开始把自己拉得太低,别人也会瞧不起的,觉得这个团有什么发展前途。虽然我也觉得没有前途,但死鱼也要挣扎一下吧?” 他一直不知道爱豆是什么,知道了也不懂这有什么意义。尤其是这两年国内也开始遍地开花以后,结合了中国特色,让他觉得格外荒谬。以前高贵得不可一世的纸媒,这些年也渐渐衰落,门槛不再高不可及,有销量就有希望登上去。这其实不能怪那些年轻人,时代在飞速发展,什么都已经不用了。 这段时间要练习舞蹈,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龙星余以前的练舞视频对着练。龙星余隔一段时间就会自己拿着手机录练习的视频,全都存在了硬盘里。他找出来看,有个视频看到最后,龙星余还没有关掉,靠着墙坐着,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直没有站起来关掉录制。他正准备点叉,听到视频里的龙星余在问:“什么时候能到舞台上去表演啊?” 好像时代再怎么变,有些东西又始终是一样的。渴望被人注视,渴望欢呼与掌声,日复一日地练习着,等待着那天杀的运气到来。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忍心剥夺龙星余仅存的那点东西。就暂时先留下来吧,再多坚持一下,说不定这破公司明天就倒闭了呢。 “钟默是吧?”龙星余终于记住了这个队友的名字,“我不介意你捅什么刀子,就是提醒你一下,起码不要反把自己给捅死。” 他觉得自己很是善良,可惜钟默好像只是被吓到了,连句谢谢都不说,他只得讪讪地回去继续玩手机。 有人走过来,龙星余用余光瞥了一眼,陆哲明这个队长又来和稀泥了。 “怎么发这么大火,”陆哲明说,“你让他删了不就行了。” “没什么意思,”龙星余叹一口气,“我现在才觉得比这些东西真没什么意思。” 比小食品的销量没什么意思,比奖杯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你有什么想得到的吗?”龙星余问陆哲明,“追寻梦想总要得到点什么才公平吧,不然就是在蹉跎时光。” 陆哲明却说:“不一定吧,追求梦想本身不行吗?我早就想通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但很多人连梦想都没有过。” “我好像不行,”龙星余说,“我以前觉得名气、金钱、地位特别重要,现在……还是很重要,我怎么也摆脱不了虚荣心。” 但是,俞若云好像也是他虚荣心的一部分。 爱一个人,和梦想一样,也是一种中彩票的幸运。人对爱情的纯粹想象,最终多是靠娱乐和与爱情有关的作品来进行补完,很难在现实中真正完满。事业和钱财,他原本想再次拥有,事到如今又觉得好像没什么意思,就算真的又有了什么成就,不也总有天会被忘记吗? 但有人不会,俞若云不会忘记他,明明都把脑子摔坏了,也要把关于江渝的记忆找回来。 圣经的故事里,耶稣被钉死在了十字架上而后复活,是因为他是神之子,他要拯救世人。 那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呢?这个世界好像并不需要他拯救。 “我走了,”龙星余突然说,“等会儿老师来就帮我说我临时有事。” 他肆无忌惮地推门出去,没有一点责任感把队友抛下不管。 其实俞若云根本还没有回来,他拿着那把钥匙,只是想去确认一些东西。 也许这一次,只有俞若云需要他拯救。 第二十二章 俞若云接到了电话,来自龙星余的。 “现在给你打电话是不是太晚了,”龙星余说,“但我之前想你可能在吃晚饭,再之前觉得你大概在片场拍戏,什么时候都不合适,再不打过来你就要睡觉了。” “还没有睡。”俞若云说。 “我进了你的房子,”龙星余说,“看起来不怎么样。” “有的人也这么说,”俞若云回答,“但一点不影响他住下来。” 龙星余还是直接问了:“为什么江渝的奖杯会在你这里?” “终生成就奖吗?”俞若云说,“他母亲给我的。” “什么?!”他不免有些惊讶,想要继续问,可是连问什么都有些说不出来。 “拿他留给我的遗产换的,好大一笔钱呢。” “……” 俞若云又说:“开玩笑的。他妈妈给我的,说感觉给我更合适。留着做个纪念。” “我觉得,她可能猜到了我和江渝的关系。但是老人家了,也不好直接说出来捅破窗户纸,不知道江渝还在的话,会不会乐意被他妈妈知道。” 他愣了愣,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你说什么?” “我以前没想那么多,隐秘一点,我也觉得正常,毕竟大环境还容不下。”俞若云说,“可是现在想起来,的确太没有意思了。我还是在综艺节目上看到他家里长什么样的,他不让我去,说十有八/九被拍到,找死呢。” 买不了北京的房子,江渝也要租名人最多的住宅区。他不觉得有多么的好,但明星们都住在那里,他当然也要住,哪怕狗仔总蹲守在门外架着高清摄像机。 “你现在坐在沙发上吗?”俞若云问。 “嗯。”龙星余觉得他在说废话,那不然坐地上吗。 “是右边的位置吗?”俞若云自顾自地在说,“他喜欢坐右边。” 龙星余一看,果然是坐到了右边:“不是,我坐左边了。” “最后一次在这个屋子里,他坐在我右边,我们在看电视。”俞若云说,“他看着看着,突然跟我说,觉不觉得当演员是个特别容易还廉价的职业。” 他的确是这么说了的,真要回忆起来,那天说了些什么他也都还记得。 “太容易了,”那天的江渝裹着大毯子,想了想,又分给俞若云一半,半搭在了俞若云的腿上,“你看这些人,会不会唱歌,会不会跳舞,能不能跟上拍子,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但演戏就不一样了,观众还真不一定有鉴赏能力,当演员的自己也不一定心里有数,伤心的时候哭,高兴的时候笑,仿佛就是合格的演技了。所以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当演员。” 他就是随便闲聊的话,没想到俞若云还记得。 “前些天因为颁奖礼的事情碰到他妈妈,聊起他以前的事情,”俞若云说话的时候,好像在关窗户,风刮了进来,猎猎作响,“她说,江渝年轻的时候,有段时间和她闹得不可开交,因为脱离了她的控制,她也不甘心。江渝有一次跟她说,你带我去过那么多地方,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老师怎么评价我的吗,音域不够宽、音感不够好、柔韧度也不行,乐器也不是没有练过,不行就是不行,怎么努力都做不到顶尖。但演戏不一样,什么人都能去演戏,没有谁能规定哪种人是最后的赢家。这是我自己的路,你没权利替我选。” 龙星余简直要气死,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妈是怎么回事,什么事都跟俞若云说:“可能是为了说服家长才这么说吧,演戏也没有那么容易赢的。” “是吗?”俞若云轻声问,“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我那天回去,想起我们最后一次坐在一张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播的是一个我没记住名字的男团,他跟我这么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演戏,我就以为他是在说电视上的人。” “我就想,那天晚上,他会不会其实是在说自己呢?” 龙星余觉得荒谬,这种荒谬甚至让他心脏都在紧缩:“他死了一年了,你还在惦记他的一句话,你是不是太无聊了。” 他声音有点大,客厅里甚至都有了回声。他又在心虚,是的,都死了一年了。死了一年他才发现,俞若云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了解江渝这个人。了解江渝强硬背后的虚弱,知道江渝为什么被俞若云吸引,又为什么被俞若云折磨。那些东西和那个人,又想得到,又觉得自己不配得到。 俞若云都知道江渝是个怎样的人了,为什么还会对他念念不忘呢? 龙星余,或者是江渝,实在是想不明白。 俞若云便不再说了:“你继续住下去吧,我过些天回来。” 电话挂断了,江渝坐在沙发的右侧,对面的电视机关着,反射出他的脸。 明明拥有了那么年轻的一张脸和更健康的身体,他曾经努力过,但还是没有变成另一个人。 俞若云今天的拍摄其实有一些不顺。 他和导演难得有了分歧,今天拍的剧情是主角多年的女友被反派杀害,主角回来的时候为时已晚,抱着女友的尸体崩溃痛哭。 他说:“我觉得也许可以换个处理方式。” 俞若云觉得这场戏不需要流泪,对于主角来说,他的确是情绪崩溃的,但不一定需要眼泪来表达。一言不发也可以表现绝望,而且俞若云有这个表达能力。 导演说:“我懂你的意思,但观众不一定懂啊,他们只会觉得主角的女人都死了,怎么他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最后折中了一下,角色没有抱着女友说我要给你报仇,一句话没说,眼泪混在人工的雨水里掉下来,大特写足以看得清楚主角的痛苦。 回去的路上,接到龙星余电话的时候,他其实一直在想江渝。 漫长的一年,他没有因为江渝的死流过一滴眼泪。导演说观众理解不了最爱的人死了怎么会不哭,他也在想这个问题。 但他没有资格。 作者有话说:说出来可能不信但是快要甜起来了…… 第二十三章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会觉得这房子有些大了。 书柜里,江渝的终生成就奖杯后面,摆着一堆俞若云的奖杯。终生成就奖一个人只能拿一次,还没有轮到俞若云,也许有一天俞若云也会拿到的。但还有一个一辈子只能拿一次的奖,对他们俩来说,都已经完全没有机会了。 最佳新人奖。 俞若云没有得到,是因为那一年他直接就拿了最佳男主角。后来听组委会的参与者透露出来的口风,原本最佳新人也是想给他的,评委为这个事情吵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给两个奖太过隆重,有影帝就足够了,这个奖便给了另一位新人。 江渝没拿到奖的原因就有些好笑了,那部电影当时评价还不错,他在里面演一个配角,成功入围了,那是他第一次演电影,二十出头,但已经在很多电视剧里混了眼熟,甚至演过小成本电视剧的男主。如果能拿到最佳新人,对他无疑是极佳的助力。还没等到颁奖礼,江渝就知道没戏了。有人举报了江渝,说他在学校的时候,早就演过一部电影。江渝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那个毫不正规的电影剧组缺人,导演是他在导演系认识的师兄,非要把他拉去凑数。他一共也就拍了四天,后来不知道还怎么找到关系上映了,票房有三千块钱。其实就是给那个师兄刷简历用的,江渝早就忘了有这回事,结果旧账被翻出来,他就被自动取消了资格,而且没有下一次机会。 但他那时候,并没有多么难受,他觉得不重要,还年轻,以后还有那么多的机会。 不知道现在如果去演电影的话,能不能混到一个最佳新人奖,前些日子那位导演还在夸他有天赋呢。他不太认同,总觉得自己像是用了作弊工具,但又还是有一些高兴。 “俞若云,”江渝叫着房屋主人的名字,“你是猜到了吗?” 他并不是毫无察觉,俞若云也许早就觉得哪里不对了,在等他说出答案。不一定猜得到他重生,但是肯定和江渝这个人有关系。 只是到现在,江渝依然做不到坦诚。以前每一次他入围的时候,都是热门人选,他也会收到来自各方面的暗示,让他觉得这次说不定有戏。于是兴致勃勃去了,又空手而归,但现在想想,居然不算什么折磨了。不过是奖而已,现在不也有一个了吗? 江渝以前看大人们逗小孩的时候,把小孩往高处抛,小孩从来不会怕的,都是咧开嘴在笑,当做是好玩的游戏,反正总会被接住。但大人,坐个过山车,往下俯冲的时候,却个个都在尖叫。 因为成年人尝到过跌落的滋味,知道会有多痛,所以学会了恐惧害怕。就像一次次期待得奖然后落空,费尽心思拍的电影得不到好评。 江渝就很怕,怕掉下来,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死了以后的江渝,变成了德艺双馨的表演艺术家,拿到了重量级的奖项,得到了俞若云。 他愿意继续当一个死人,或者一个在俞若云眼里很像江渝的赝品。因为活着就要面对许多难题和选择,活着的江渝在俞若云那里就没有那么重要了。过山车正在飞速抛向高空,而他不想坠下。 “我也很想你。”俞若云没在这里,所以江渝放心地说出来。 房屋空空荡荡,有着若隐若现的回声。 他躺在俞若云的床上睡觉,穿着俞若云的睡衣,霸占着俞若云的空间,只有俞若云本人不在,而现在的江渝居然会有些不敢去找俞若云。 俞若云现在跟发了癫一样,只会跟他讲江渝,测试着他的反应。他现在希望找根棒球棍,再把俞若云敲失忆一次。 “你这个人根本不按剧本来,”江渝看着手机里的俞若云头像说,“哪有你这样失忆的,这就是你没演过电视剧的坏处,完全不知道套路。能不能听话一点,我说我是你男朋友的时候,你就该马上相信,说原来是这样。然后我就说是啊,你欠了我一大笔钱,现在还不起了只能给我当牛做马……” 他原本只是自言自语,按着语音键也可以上划取消,可是俞若云的床实在是不好睡,一不小心他就松开了手,语音发了出去。 怎么老是对着俞若云犯这种错,他有些懊恼,想要撤回,但俞若云反应得太快,已经回复了过来。 只是一段几秒的语音,俞若云说:“原来是这样。” 外面不仅在刮风,似乎还下起了雨。是时候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江渝翻了个身,准备陷入未知的梦境之中。 他突然停住,像被冻结了一般动弹不得,停住那里,目光所向是,床边柜子上的花瓶。 瓶子里没有水,甚至没有真正的植物,只是有一支沾了水渍的,并不怎么美丽的纸玫瑰插在那里。他记得自己已经扔进了垃圾桶里。 活了三十几年,拍了十余年的戏,死了一年多,重生过一次,时间不停地转,什么都在变。但玫瑰依然是玫瑰,玫瑰只有一种意思。 他得到了俞若云的玫瑰。 第二十四章 江渝在朋友圈里刷到了一条不太重要的消息。 剧组里负责选角的工作人员发的,急招男演员,身高多少,体重多少,形象阳光健康,年龄二十五岁左右,最好具有一定的表演经验,需试镜。 评论里他在抱怨,原本定好的演员突然生了病,这角色戏份还不算少,眼看马上要拍了,让有认识合适的赶快推给他。 江渝心里一动,想起一个人来。虽然已经是半夜了,他还是直接去联系了人,把截图和号码都推给了陆哲明:“我看你挺合适的,不如去试镜看看。” 陆哲明觉得不太行:“这也太仓促了……” “去试试又不会怎么样,”江渝忍不住教育起了陆哲明,“要自谋出路。戏份少也有好处,花不了多少时间,说不定红了呢。” 这个角色他依稀还有点印象,是这个网剧里的最后一个单元,听说还有别的大牌特别出演。原本龙星余是看不到完整剧本的,但是俞若云那里有,他早就看完了,还顺了一份回去,俞若云也没找他要。剧本上有俞若云的笔记,写了很多,他便总是翻着看,整个故事都快记下来。 他又跟陆哲明说,和那位选角的打了个招呼,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作用约等于零,还是要看陆哲明自己的本事了。野鸡公司拍完这个零食广告以后又没有了外务,如果不自己找资源就是呆在练习室里等老师来上课,公司是挺负责的,但有屁用。舞台都没有,谁管他们唱跳到底怎么样。 陆哲明也不再推脱:“谢了,我明天赶过去。” 江渝放下心来,一看时间,睡也睡不了几个小时了。他又想起俞若云来。 俞若云说过些日子回来,看来拍摄已近尾声,他很快就能见到俞若云了。 他要跟俞若云商量一下,比如是不是该粉碎一下根本不算 谣言的谣言,自拍一下表示他们只是朋友。俞若云自拍过吗?好像没有。他这家伙就一直不太接地气,但大家也习惯了,仿佛俞若云就是应该高高在上指导别人的。江渝就不行,江渝每次一怼人,别人就会觉得江渝牛什么牛,他不也是从小角色慢慢起来的吗,他演的烂片也够多的,凭什么看不起别人。 与生俱来的差距,从他们踏入娱乐圈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怎么可能没有嫉妒过呢。 就是因为嫉妒,所以看到俞若云落到去演网剧的境地时,难以说清的心情让他忍不住去刺激俞若云,你过气了,你落伍了,你失去商业价值了;又一遍遍地在心里想:凭什么? 奖杯还放在那里,占了一排的空间,看起来很多,甚至懒得去计算数目了。只有江渝知道,每一座奖杯,俞若云都当之无愧。 他们赶上了时代变幻的浪潮,从纸媒、电视过渡到互联网,乐坛的消逝和电影市场的扩大。以前当演员都会被视为不务正业,现在做个网红卖衣服也能月入百万,是从这样的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人,不应该最后是这样。可娱乐圈并不会给天才发最低生活保障金。 不该是由他来怜悯俞若云的,他还没有那个资格,可就是忍不住。 王遥终于约到了俞若云。 他不是那种需要跑新闻的记者,可以花时间来磨稿子。可俞若云不给他时间,总是有事情。王遥喜欢写明星,朋友们觉得挺奇怪的,一般来说追星的直男少,他总是辩解:“我没追星,那是我采访对象。” “都是采访,当体育记者不好吗,你也挺喜欢打篮球的啊,成天采访那些涂脂抹粉的干嘛。” “你们不懂。” “那你帮我问问,我喜欢那个女明星是不是真的在和谁谁谁交往啊,我听说都怀孕了!” “滚滚滚!” 写多了,明星也喜欢他的稿子,喜欢挖掘和放大细节,容易让人共情——还容易洗白。采访过那么多大牌明星,那采访俞若云也理所当然地列进了清单里,没想到居然要等这么久。 中间也不是没有过接触,但他好几个尖锐的问题抛过去,俞若云完全没有接招,一拳打到棉花上似的。 “他没什么表达的欲望,”临行前一天,找同行问起经验来,同行这么跟王遥说,“好像不需要跟外界倾诉什么,又很聪明,知道什么问题在给他挖坑。其实挺配合的,但就是没什么意思。” 其实听起来,实在不算什么好的采访对象,但王遥这次也是带着任务去的。俞若云的新电影马上要上了,几年前拍的电影,能上映就是万幸。这次的杂志专访也是和电影宣传有关的,俞若云很配合,还在剧组拍戏,说可以让王遥先过去,准备好文字稿。酒店房间也给他定好,让他感激万分,倒不是因为钱,只是回去就可以少贴一张报销发票,太好了。 到了现场,发现俞若云是真的油盐不进。 任务的部分很快完成了,关于电影本身,问什么俞若云就答什么。 “在西北拍的,条件也没有特别差吧,比十年前好多了,至少可以找到厕所。” “薄彦是个很好的演员,我们也有很多交流。这个电影有两条故事线,他的和我的,最后串在一起,其实不一定文艺片就无聊,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于是说起了俞若云的那个角色,俞若云有了一点兴致,多说了一些,王遥却听得烦躁,电影还没上,他并不是很想听这些。 他想问俞若云的问题,都关于他本人,这个十几岁成名的影帝遇到过哪些值得一提的故事,但切入点的确很难。 回去跟同行抱怨起来,同行倒挺高兴,一早言中了吧。同行又跟王遥说,从写稿子的角度来讲,还是江渝好打交道,他的身上全是过去留下的痕迹,很容易几句话就激起他强烈的自尊心,但稍加安抚和示弱,他又愿意暴露软肋。 “我那次采访,最大的亮点居然是结束的时候出现的。我说要走了,住的宾馆有点远,打不起车了,他问我住哪里,我说在麒麟宾馆,他就笑了,说你们老板有点抠门啊,这报销标准低得。然后说,那家宾馆以前,基本上住的都是剧组的人,白天的时候,走廊上的门全都开着,来面试的演员一个个走进去,自我介绍,很快出来,可能走上一天,都没有得到一个角色。他那时候未成年,人家看到他都在问,你妈妈呢,他没带家长,只带了身份证,所以也没人要他,都说你不合适快回家吧。他还跟人吵起来了,说俞若云和我差不多大,凭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一直等一直等,终于有了一个龙套角色,后来明白过来不能这么耗,才去跟家人和解,又签了公司,认真考了大学。” “他说,他在那里见过很多个有明星梦的人,还拉着他问‘我像不像刘德华’,一千个人里可能有一个人会再见到,至于红起来的几率,可能比万分之一还低,而他做到了。”同行说,“我记得那个稿子那年还拿了个奖的。你看他就很好对付,别追着他问你得不到奖是不是要疯了,他就不会想杀了你。卖个惨说我没钱打车了,他就送你一个故事。” 这对俞若云会不会也奏效呢,王遥决定试一试。 他把之前那些有些尖利的问题都删了,不再去问俞若云是否觉得自己远不如曾经,为什么要来接一个网剧,重新拟了一堆问题。把自己包装得仿佛一个关心俞若云生活的热心人士。 “对爱情的期待?”俞若云果然有了反应,“怎么会这么问,我以为这种问题是给二十多岁的小姑娘的。” “我们男人也可以期待爱情嘛,”王遥也很痛苦,这下真的化身八卦记者了,“而且大家都很好奇你的感情啊。” “我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期待,”俞若云说。 王遥有些失望,看来又是打哈哈过去,不透露半分的无聊结局了。 “有期待才发生的,那就不是爱情吧。哪里能预知会爱上一个什么人呢?”俞若云却没有结束,“有时候明明知道,这个人是被你的光芒吸引来的,你却还是爱着他。不想在他面前暴露任何缺点,到最后都已经成了习惯。” 王遥嘴巴微张,他想,是不是一不小心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我也的确很期待爱情,”俞若云回过神来,仿佛刚才说的都是别人的故事,“很快就会来的。” 很快。 第二十五章 俞若云不在的时间里,江渝也没有一刻闲下来。 他接了一个综艺,参与的明星算不上大牌,但都是老资历的艺人。遇到这群老油条时,暴躁的江渝立刻又换了一张脸,怎么讨好,怎么融入,对他而言都不是问题。京圈的人总喜欢攒饭局,不认识的人,吃顿饭就认识了。江渝表现得很娴熟,适应得极快,哪怕是个没什么资历的新人,别人也开始愿意顺便叫上他。 吃完饭在门口告别,别人都是开车来的,就江渝没有车,人家说要送江渝回去,他想想那地址是俞若云的,便极力推脱,说自己打车回去就是。拉扯之间,俞若云的电话来了。 “在哪里?”俞若云在电话里问,他提前了一天回来,到家已经是晚上了,江渝居然没在。 “在……”江渝喝了点酒,也有些迷糊了,说话都有点含混,一边接电话一边问别人,“这个地方叫什么来着?哦哦,鼎食居。” “我马上回来。”江渝对俞若云说,准备上车。他站在路边,车辆进进出出,看他挡了路,便按喇叭催促江渝让开。 “我过来接你。”俞若云突然说,直接挂了电话。 “你说什么?”江渝问,他好像没太听懂,可是那边已经没人回答了。 “谁啊?”别人也在问江渝。 “他说来接我。”江渝把手机放在一边,他有点搞不明白。 “他是谁啊?”好事者穷追不舍。 该怎么说他是谁呢,江渝也为难了起来,好像用什么代称都不合适。于是江渝说:“俞若云。” 车都开出来的人也不走了,停在那里等俞若云。俞若云果真过来,下车看到几张熟面孔,笑着骂了句:“你们这群人又在带坏小朋友。” 人家开始喊冤:“你这说的什么话,吃个饭而已,又不是去大保健!我说你都好久没出来了,还不许别人来聚餐啊。” “这是我朋友,你们以后多照顾一下。”俞若云这么说一句,抵过了江渝刚才喝的多少杯酒。 “哪种朋友啊?”又有人玩味地问。 俞若云好像还想说些什么,江渝都在考虑要不要上去堵他的嘴了,又有辆电动车驶过来,是急着去送餐的外卖员,江渝还站在那儿,俞若云眼皮一跳,把江渝拉到身边。 “先走了。”俞若云说,“下次再约。” 江渝被扔进车里,他觉得俞若云的力气有点重,抱怨说:“你过来干嘛啊,这也太……” 酒精让他的大脑不够转,不知道怎么描述。 “你没车,送送你而已。”俞若云说,“以后走路小心点,离车不要那么近。” 江渝觉得冤枉:“是他自己开过来的。” “他开过来,你就不知道躲吗,”俞若云一字一句,“你就不知道看路吗?” 他不知道在发什么火。江渝坐起来,打开窗吹了阵风,渐渐清醒了过来。 “对不起。”他想,他以后一定遵守交通规则。 可俞若云还不肯停:“这些饭局也少去。” 仿佛全然忘记刚才还在跟人说着下次再约。 “我也不喜欢啊,”江渝有些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天南海北的人到了北京,就要开始入乡随俗约饭局,就只能靠这个认识人,一侃起来中/南/海的都全是他朋友……” 俞若云便听着江渝搞地域攻击,听完说:“那你也只能来北京。” 那是当然,政治、文化的中心,不来这里怎么混。 “你在担心我吗?”江渝问,“不过你这么过来,那些人可有的说了。” 俞若云把解酒药递给他:“水在后面有,醒点酒。” 江渝乖乖吃了,还想跟俞若云说话,可俞若云不再理他。漫长的红绿灯,一个接一个,不知何时能到达终点。 快到的时候江渝觉得哪里不对,问俞若云:“怎么走这边?去三号门不是更近吗?” “不走那边,”俞若云说,“江渝就是在那条路上出事的。” 车里瞬间静了下来,过了几分钟江渝才勉强笑着说:“你这也太因噎废食了,你又不会有什么……” “我倒想死在那里。”俞若云打断了他,说,“我如果死了,你会怎么样?” 江渝不想回答这种问题,但他有点被吓到了:“你不会死的。” 俞若云怎么会死呢?他才不去假设这个可能性。 “也是,”俞若云说,“活着比死更难。” 还得活着找江渝算账。 他们直接从地下车库上去,没什么人,但俞若云突然攥住他的手时,他还是条件性反射地躲开。 没有成功,俞若云抓得很牢。 “还是这样,”俞若云轻笑,“提心吊胆怕被发现,但又忍不住要靠近,你就是这样。我就不该听你的。” 江渝偏过脸,不去看俞若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电梯开了,走到门口,把手上挂着一个袋子。 俞若云把袋子取下来,开了门。 “给你点的粥,”俞若云放在江渝面前,“喝酒前该先吃点东西垫着的。” 俞若云总是跟他这么说的,但他从来没听过,毕竟如果真的翻江倒海地吐起来,他也宁愿不要吐一地恶心的食物残渣。 但现在江渝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低头喝粥。山雨欲来风满楼,今天的俞若云总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对。 “这一年,到现在有四百多天,我一直都在想,”俞若云坐在江渝的对面,看着他说,“每天都在想,是哪里错了。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才一直不知道,他居然会给自己立遗嘱,他居然会想死。” “最近几个月,我又在想另一件事情。我还是在想,我们在一起的这些年,我到底是做过什么,才让他根本不信任我,宁愿去找一个七拐八拐曾经帮过一次的公司老板去要一个角色,也不肯来找我。直到现在,都不愿意说出来,他觉得我是那种可以重头开始的人,死了一个爱人,那就再换下一个嘛,他觉得我是这种人。” “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俞若云的声音低沉,他向江渝问。 第二十六章 “不是……”江渝想说。 俞若云平时总是在笑的,但现在他的笑却多了几分讽刺。 “好吧,不是。”俞若云说,“你知道吗,最开始见到你,这个‘你’的时候,我跟导演说,让那个龙星余离我远一点。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而是,就算那时候我还没有完全想起来,我都可以意识到你的危险。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被一个任性的陌生人吸引,我想离你远点。但你非要缠上来,非要让我赶快另寻新欢。” “我看了江渝这几年的日程表,每一天我都看了。江渝以前的助理给我的,就算不工作的时间,江渝也会告诉她去了哪儿,方便随时找到。而龙星余,他的确离家出走了,先去了上海,然后去了韩国当练习生,呆了几年没有成功出道才回到国内。江渝根本没有机会和你见面,即使勉强有那么几十天,从地理位置上他和你在一个城市,也不可能见到龙星余。” “因为那些天,江渝都跟我在一起。”俞若云说,“从来没有见过面,却知道江渝那么多事情,甚至只有他会知道的事。你这个骗子。” “不是。”江渝又艰难地开口。 “不是什么?”俞若云总算问他。 “不是你的错,”江渝说,“从来都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从一开始就是我非要把你拉进来……” 俞若云原本应该是异性恋的,最志得意满的二十来岁,按照正常的轨迹,没几年就会娶妻、生子,上亲子节目,不需要跟他在一起,忍受他的脾气,承受他的死亡,被他纠缠不休。 俞若云握住江渝的小臂,把他拉过来。江渝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完全随着俞若云的力道行动。俞若云把他带到身边,用食指拂过他的眼睛:“我前些天,终于想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在休息室里,你跑了进来,说,我没有个人的休息室,共用一下不介意吧。” “然后你就坐在我的对面,你看起来特别紧张你知道吗,而且还要装作一副很随意的样子,但谁会随意地说那种话啊。你跟我说,你没有男朋友吗,没关系,我以后会是你男朋友的。我没跟你说过,你那时候看起来特别傻,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特别可爱。” “我忘了。”江渝的声音闷闷的,他觉得眼眶在发热,可能等会儿又要哭出来,又极力想忍住。 “又开始了。”俞若云看着他,“再这样就把你封杀。” 当然记得,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有了很多次机会可以见到俞若云。可他总还是在想,再晚一点吧,等他和俞若云的差距再小一点,等他一出现别人会注意到他的时候,再去找俞若云。 可是到后来,越来越不满足,恨不得变成一台永动机,不停地往前奔驰,都忘了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 “对不起。”江渝还是只会说,“我一开始想着,既然你忘了,那就重来一次吧,连我都不是很想再想起来。” “那你现在已经试过了,”俞若云说,“试过你变成什么模样,你都会来找我,我都会认出你。你现在住着我的房子,签了我朋友的公司,拍了我主演的电视剧,这一次你别想摆脱我,别想把我的海报撕下来。” “不走。”江渝说。 真是奇怪,以往的日子里,江渝才是喋喋不休的那个,而俞若云总是寡言。到了这时候,江渝却仿佛失语,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俞若云在表达,俞若云在说爱他。 俞若云坐在椅子上,看着江渝,江渝却觉得他正在被俞若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直到俞若云站起来,转身去房间里。 他被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大概是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俞若云才出来。走到江渝的面前,他看起来有些不习惯,将一只手放在后面,一看就藏着什么。 是一束花,不是那种夸张的999朵玫瑰,甚至连99朵都不是。可能是俞若云在路边因为怜爱卖花的小女孩买的,很有可能,俞若云就是这种人。 “从来没有送过花给你,”俞若云说,“很抱歉。” 第二十七章 天色已经很晚了,月亮升了上来,从窗户照进来,照在江渝的脸上。 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性可以覆盖另一些问题。江渝感受到惊人的疲惫,最开始是做了一次,他本来就喝了酒,已经很累了,但俞若云不像以前那样了,今天没有完全那么知情识趣,甚至有些强硬,他被握住脚腕分开腿,又来了一次。这一次没有戴套,也没有在射之前抽出来,江渝像提前感应到危机的小动物一样,惯性般地试图挣扎,但他被俞若云压住,动弹不得。于是很快放弃了抵抗,俞若云又来亲他,从耳朵到眼睛,他一直极力想收回去的眼泪居然在这时候遵循着生理反应落了下来,俞若云说:“你被我操哭了。” 在他上次活着的时候,俞若云不会这样。当然,他那时也很爽,但是俞若云要温柔得多,不会说dirty talk,也不会把他搞得腰上手腕上都是淤青,隐痛的地方流出难以启齿的液体。而意外的是,这感觉居然还不错。 江渝坐起来,才发现俞若云并没有睡,只是背对着他侧躺着,手掌里握着什么东西,好像是一个小瓶子。 有一点眼熟,他靠了过去想要看清上面的字样,然后睁大了眼睛,伸手想要夺过来。 俞若云却感触到了背后的动作,手臂收回去,转身看他:“你抢什么?” “那是什么?”江渝咬牙,“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别担心,”俞若云猜到他在想什么,淡淡地看向他,“我没有吃药,这不是我的药瓶,是你的。” 江渝无措地看着俞若云,他的最后一个秘密,原来已经掌握在了俞若云的掌心之中,而他还自认为永远不会被发现。 他觉得无地自容。 “在想什么?”俞若云靠着墙,漫不经心在转着药瓶,“想我怎么知道的吗?很简单,小齐告诉我的。” “那不可能,齐伊人根本就……” “你觉得她不知道,”俞若云说,“是,你瞒得挺好的,谁都不说,诊断书都被你给撕了。也不知道找的什么地下途径去开来这些处方药,自己给自己当医生乱吃药,结果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难以理喻,整夜地失眠,本来就肠胃不好还食欲减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我早该意识到。” 齐伊人原本没打算告诉俞若云的,前老板的事情,她不会跟现在的老板多嘴多舌。但俞若云变得反常,找了一个比他年轻那么多的小鲜肉,还近乎肆无忌惮地做一些为他保驾护航的事情,这本来是俞若云的私生活,她也不便干涉。 直到前两天。 俞若云拍最后的杀青戏时,手机依然放到了齐伊人手里。她拿着手机还没来得及放进包里,锁屏上有信息弹出来,即使没有刻意去看,也醒目得窜进她的眼睛里,发消息的人写着江渝。 【江渝:后天回来吗?航班号发我一下。】 【江渝:不过我不一定有时间来,我们团又有活动,旅行日记也快要拍新的一期综艺了。】 【江渝:你先发给我。】 齐伊人拿着手机,看着那几条信息,又抬起头望向不远处正在拍戏的俞若云。 不会是江渝,先不说江渝已经死了,他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在什么团里,没有参加过旅行的综艺。有着这些特征的,是另一个活在现在的艺人,初出茅庐,有着和江渝几分神似的侧脸,前些日子刚离开剧组,爱追着俞若云跑,还进过俞若云的房间。 在齐伊人的角度里,她恍然大悟。 “所以,她来找我算账。”俞若云啼笑皆非地跟江渝说起来。 “什么?”江渝愈发迷惑。 “她说,这些药瓶是在江渝过世以后,公司散了,她收拾江渝房间里的抽屉才发现的。她很后悔,因为最后的那段时间,她也有过怨言,觉得老板怎么这么难伺候,没有发现那是你在求救。” “这关她什么事……”江渝没忍住。 “然后她跟我说,就算我要找新欢,也不该找个人来当替身,连龙星余的备注名都改成了江渝,这对谁都不尊重。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她,也没心情回她,马上改了航班,提前飞回来找你,连杀青宴都没参加。”俞若云还是那么看着江渝,“所以我在这里。” 是这样吗?一刻也不能等待,赶了回来,听见话筒里的鸣笛声,看见他还是毫无警惕地站在路边,神经过敏一样把他带了回来。因为死对于江渝来说,只是一个结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死了。而对于俞若云来说,那是一个漫长得让人腐烂的过程。 江渝不知道俞若云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回来的,可是就在几个小时以前,俞若云说了那么多,几乎要把心都掏出来,江渝仍然没有告诉俞若云这件事。 坦白一次吧,告诉他吧,江渝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说,告诉俞若云又不会死的,至于在俞若云面前丢脸,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是的,躁狂症,多好笑,听起来像用来骂人的,别人也真的这么骂过我,”江渝说,“我每天醒过来,都对着镜子说,我没病,我健康得很。我他妈现在是一线明星,还要去拍戏、去拿奖,没人有资格同情我。” 他看向俞若云的上半身,塑造得那么标准的形体,偏偏肩膀上有道伤疤。失控的时候他咬上去的,不是那种开玩笑要留一道印迹的牙印,是真的见了血,快要撕下一块肉来,而他事后连一声对不起都没说,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而俞若云连医院都没去,自己找了纱布包扎起来。他每次想问伤口怎么样了,会不会发炎,话到嘴边却总是开不了口。 江渝忍不住把手伸了过去,按在那个自己制造的伤口上。“我总是犯错。”江渝丧气地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俞若云却没有在看江渝,他的目光垂下去,看着那只苍白的手,“我也知道你以为我在想什么。你担心我会胡思乱想,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会觉得是自己的错,是我没注意到你生了病。你当然会这么觉得,这就是你看见的我。我也很后悔,没有让你看到另一个我。” “江渝,谁他妈允许你死的。”俞若云抬眼望着江渝,而江渝总是忍不住看着那双眼睛。 不再是那温柔地近乎冰冷的视线,他甚至可以看得出……恨。 别人会惋惜,觉得江渝怎么就死了;俞若云在恨他为什么不经许可就死了。 完美的、毫无瑕疵的雕像从一道裂痕开始延伸开去,从江渝死的那天开始,终于在此刻彻底破碎,一地残渣。 “我知道你的故事,”是俞若云从江渝的母亲那里、工作人员那里和江渝本人的口中拼凑出来的江渝的人生,“你看见我的时候,想要成为我,追光一样亦步亦趋,因为我,你才离开家,走上这条路,变成别人眼里的江渝。那我也告诉你另一个故事,因为你,我才变成现在的俞若云。” 江渝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俞若云在说些什么,他呆在原地,血液在直冲大脑。 俞若云侧过身来看着他,越靠越近,咬着他的唇在抱怨:“接吻的时候要呼吸,你永远都学不会。” 这时候好像说抱歉就很不合适了,还是乖乖接吻比较好。 “我现在本来该在嫖/娼的,”俞若云尝到了那么一点甜,又笑起来,“或者在吸/毒。在饭局上调侃被拉来的女大学生,对着她们开黄色玩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 “当然不可能。”江渝说,俞若云从来不是这种人。 “是不可能,因为你一直在看着我。”俞若云说,“世界上哪有完人,有人想踩着我上位,有人想打着我的旗号拉投资,有的傻/逼拍完电影以后删我的戏份给别人加戏,我也会一肚子火,想使点下三滥的手段报复回去,我也可以耍大牌,把别人晾在一边要求特殊待遇,像别的人一样功成名就以后堕落,但江渝不会喜欢这样的俞若云。他是被光吸引来的,黑暗的地方他不该看到。” “当了这么久的好人,然后你死了。你凭什么死?” 毫无道理的指责,很难相信是出自俞若云之口,简直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可江渝居然听懂了。 他想的一直都是重来,放弃上一段被他搞得支离破碎的感情,连他都受不了自己,回想一下,就觉得俞若云是怎么忍下来的。他错得离谱,根本没有什么重头再来,俞若云一直都在爱他。 他以为的,天边抓不住的云,是为了让他看到,才留在那里。而因为他的转身离去,云落了下来。 江渝咽了咽口水,他觉得口干舌燥,混乱的思绪都组织不成语言。 “俞若云,”江渝说,“我非常爱你,永远找不到正确表达方式的那种。我以前总在想,你会和我在一起,大概是好人做到底,因为我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 俞若云不太赞同地看着他,但没有打断。 “知道你的爱,就是我回来的全部价值。” 而现在,他应该屏住呼吸,再给俞若云一个吻。 第二十八章 俞若云醒过来,电话在响,有人在敲门。俞若云坐起来,环视四周,他想找江渝,但江渝似乎没在。 他先接了电话,是父亲打来的:“终于接了,快开门。” “你怎么来了?”俞若云站在门口问,中午了,他还穿着睡衣,而父亲在门外,像是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俞启文不太高兴:“我来参加交流会的。会都看完了,你还在睡觉。” 俞若云侧身让他进来:“午饭吃了吗?” “我吃过了,”俞启文说,“你自己饿着吧。坐过来点,你爸有正事跟你商量呢!” 俞若云有些不祥的预感,站在原地,不肯过去:“我不用。” 俞启文瞪着他:“还没跟你说呢就拒绝,你先看了再说!” “我不看。”俞若云后退一步,“我去换衣服了。” 俞启文最后的耐心被耗尽了:“我说你差不多行了,你还想继续守寡啊!” 他居然是有备而来,甚至还带了照片。 “这些都是在北京有正经工作的,”俞启文说,“也不滥/交,你看你反正现在都闲得在家睡觉,还不如没事出去见见。” 俞若云觉得沟通无能:“他滥/交也不会告诉你啊。还有……” 俞若云把照片拿起来:“这些人怎么看起来,个个都能一拳把我打死?” “不好吗?”俞启文说,“还不是怪你妈,当初非要给你取这么个娘们兮兮的名字,小时候去幼儿园报名,名字写完老师就在问,你女儿呢,没看到你女儿啊。我就不该同意取这个名字,现在果然变成了同性恋。” “其实名字和性取向没有因果关系。”俞若云说。 “你先看看人,”俞启文指着照片,“像这个,听说有一米九……” 和父母讨论性的确是一件尴尬的事情,尤其是还要讨论体位的问题,俞若云都觉得不太能说出口:“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俞启文停住,“你又不喜欢男的了?你是不是没事找事啊?” “我不是被压的那个,”俞若云说,“你听得懂吧?” 说实话,这叠照片上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当一号的,更大概率是满身肌肉的零号。不过俞若云不打算给父亲解释这些。 俞启文有些不敢置信:“你是为了逃避相亲骗我的吧?” “在娱乐圈,做上面的比较受欢迎,”俞若云不耐烦了,决定吓一吓他爸,“大部分潜规则别人的高层都是想被人上的,你儿子这种才是少数好么?” “什么意思?”俞启文问,“你潜规则别人了,还是被别人潜规则了?” 无论哪种,他看起来都很想杀了俞若云为民除害。 哪种都不是,俞若云刚想这么说,大门又响了。俞启文也转头去看,看见江渝站在玄关处,手里还握着那把钥匙。 “看来是潜规则别人了。”俞启文自言自语,“当初我就不该同意让你进什么娱乐圈,果然学了这些东西,说不定还嫖【】娼吸【】毒,天天聚众淫/乱……” 江渝已经走了过来,俞若云只好给他介绍:“这是我爸。” 他又对俞启文说:“这是龙星余,我现在的男友。” 俞启文没有搭话, 他刚才坐下的时候,就觉得什么东西在硌着腰,站起来,把东西拿了出来。好消息是,这是一件衬衫,不是内裤,坏消息是,这件衣服被扯坏了。 只有俞若云还十分淡定:“你别随便乱翻东西。” “我乱翻?”俞启文质问,“是你乱搞完该记得收拾吧?!” “你来之前打声招呼我就会收拾啊,”俞若云说,“但你永远不会这么做。” 父子俩吵架,江渝参与不进去。退到一边去倒水:“叔叔喝茶。” 俞若云说:“这茶叶很贵的。” 江渝听得出来俞若云在开玩笑,便也没有反驳,还是放在俞启文面前。 “你骂他干什么,”俞启文却说,“喝你口茶还不行了。还提前打招呼,是不是要写申请报告啊?” 江渝从没想过要见俞若云的父亲,更没想到会是这种场景。他匮乏的想象力也不会有这种设想,原来俞若云是这么跟他父亲说话的。 “那你给他倒茶吧,”俞若云有些促狭地看向江渝,“知不知道他来给我介绍对象的,我看着这些人挺好的,比你高多了,第一个就一米九。” 江渝低头一看,果然照片散了一桌。 俞启文也认真端详江渝,他总算开始有些相信俞若云的话了,俞若云可能真的是上面那个。他没见过俞若云那个前任江渝,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但是现在这个看着瘦弱、苍白、年轻…… “你都能当人家爹了吧?”俞启文还是没忍住,把俞若云拉到一边说。江渝只能装作没听见,安静地继续坐着。 俞若云没思考过他们之间的年龄差,一算还真是,就像他曾经的假设一样,如果他在初中的时候早恋,就可以当龙星余的父亲了。 “是啊。”俞若云说,“比他大了好多。” 他看起来很平静,让俞启文忍不住问:“那江渝呢?” 他之所以会赶过来,就是念念不忘俞若云那通电话,提起江渝的时候,说江渝已经去世的时候。他还想这次过来,好好劝劝俞若云向前看,没想到俞若云这进度超乎寻常地快。 所以他又忍不住问:“你养条狗死了,让你再养一只你都不愿意, 怎么这么快就找了新人了?” 俞启文觉得哪里不对,他对俞若云还是了解的,这不是俞若云的作风。 这可真是不好解释。 所以俞若云说:“你从这个方向看他。” 俞启文就偏过头去看,听到俞若云说:“这个角度看,他特别像江渝。” “你他妈说话声音能不能小点!”俞启文压着嗓子对俞若云吼。 我也同意,江渝在心里想,妈的,刚刚听到俞若云这句话,他险些一口茶喷出来。 “江渝死了,我就找个跟他挺像的人当替身,这也不犯法吧。”俞若云说,“总比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强。” “你就非要在这之间做选择吗?”俞启文有些无语。 “别的选项你可能就更不想听了,”俞若云说,“你往好里想,这对我来说是很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 俞若云的眼神晦暗不明,可是语气却是轻松得很:“我们年纪差这么多,这一次我就可以死在他前面了。” 第二十九章 江渝度过了人生中最煎熬的几个小时。 果然软饭不是这么好吃的,他想,就这么沦为了俞若云包养的小明星,俞若云还肆无忌惮地当着他的面,说只是把他当替身而已。 听起来俞若云真是个人渣。 但俞启文居然不肯留下来,说带的这届学生毕业了,要赶回去参加他们的毕业典礼,本来就是顺便来看看俞若云而已,机票都已经买好了。俞若云积极了起来:“那我送送你。” 他换了衣服,拿了车钥匙和俞启文下楼去,俞启文果然脾气还是急,站在电梯口看俞若云还没过来,又催起俞若云来。说如果错过飞机就找俞若云算账。 俞若云却一点也不急,衣服换好了,还走到江渝面前来,低头看着他:“我还在睡觉,你就出去了。” “嗯,”江渝说,“去了公司,我们上午有个老师过来。” “现在没事了吧?”俞若云又问。 “没事了。” “那不许乱跑。”俞若云抵着他的额头说。 “我自己去打车了。”俞启文站在门口说。 俞若云直起身来,走出门去。 “昨天晚上,我去看了你那部新电影。”俞启文在车上,突然说起来,“还不错。” 俞若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昨天刚上映的《暗火》,几经波折终于上映的电影,几年前拍的了,实在算不上新。他前些天在赶戏,自己都没有去看到底剪成了什么样。 按照预定的行程,他本来是该今天飞回来,明天开始他就该去跑路演,在各个城市的电影院里面当推销员了。 “但票房可能很一般。”俞若云说。这电影最大的宣传点也就是他了,不过听俞启文这么说,兴许能有个好口碑。 俞启文在后座看着俞若云,过了一会儿叹气:“反正你是永远有自己主意的,劝你骂你都没用。但我希望你自己过得自在一点。” “我知道。”俞若云说,“我不会有事的。” 航站楼到了,俞启文下了车,俞若云却没有马上走,他把车窗摇下来:“大教授,你又是什么长江学者又是百人计划的,那你这个法学教授,总该有那么一点人脉,也许能认识几个公安的吧?” 俞启文已经走了几步,听见俞若云对他说话,停了下来。结果听到他的这番言论,盯着俞若云,像是在钻研俞若云在想些什么。 俞启文说:“是千人计划,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文盲儿子。” 江渝没多久就等到俞若云回来,俞若云问他:“今天做了什么?” 江渝老实说:“我去问老师我的练舞方式是不是不对,腰好像更痛了。” 他想起昨晚,又有些此地无银地补充:“前几天就开始痛了。” 俞若云的手滑到江渝的后腰:“这里吗?” “嗯,”江渝说,“其实挺好的,比我以前毛病少多了。” “你再这么消耗下去就不一定了。”俞若云说,“或者还有别的出路。” 江渝疑惑地看着俞若云,等他继续说下去。 “回去读书。”答案的确出乎意料,俞若云说,“读书这个理由,公司也没法说什么,可以推掉很多没必要的活动。” “什么?”江渝皱着眉,“你开玩笑吧。” “那你还想继续演戏吗?”俞若云却问他。 废话,当然想。 “我让人查过,龙星余的学籍保留了,”俞若云说下去,“是他家里人去办理的,他没有被开除,还有继续回去读书的机会,还可以考学。还有就是,他的父母在乎他,哪怕他为了追求梦想,离家出走,没有再联系过。” 江渝一时语塞。 他没有收到过来自龙星余父母的电话,也没有主动去联系。他不知道怎么去伪装,又看过龙星余的日记,似乎已经和父母断了往来。只有俞若云,居然想得起来这回事。 “而且,”俞若云看他发呆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笑,伸手去捏他的脸,“龙星余也算有一点名气了,但是没有过他家庭这方面的爆料,说明他家里人并不想破坏他的名声。可是一直这样下去,行不通的。” 江渝当然听得懂。 娱乐圈是一个巨大的样本库,人人都拿着放大镜在观测,想要在其间存活下去,什么都要暴露出来,哪怕展现的是假的。如果走神秘路线倒可能还好一点,但他又不是,他不能这么一直逃避下去,要是哪天真的出了名,被挖出来才更难堪。 “我试试吧。”江渝总算说。 真是吊诡的巧合,他曾经也这么做过,很多年的经验了,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奏效。 “你以前怎么做的?”俞若云也明显想起来了这回事。 “示弱就行了。”江渝说,“开始觉得她不讲理,根本不管我,只想着她自己。有一天在出租屋里,看一个导演的访谈,他说那种把不会原谅父母挂在嘴边的人,根本就还没有长大。什么时候长大了呢,是有一天突然意识到‘其实她也很可怜’的时候。想通了以后,就不会非要在她面前强硬了,有了梦想之后,就知道为什么她会因为没有实现梦想变成这样。” 江渝的母亲,后来还是和他父亲离了婚,一个人带着他,在每个休息日里奔波,害怕着江渝脱离她的控制。于是江渝选择回去,安抚她的恐惧,再像流沙一般从她的指间溜走。 “她现在很好,”俞若云说,“有时候会给我发消息。之前还去参加了老年合唱团。还跟我说,前些天做梦梦见江渝了。” “那你梦到过我吗?”江渝问他。 “没有。”俞若云说,“一次也没有。” 梦不到也好,他一点也不想在梦里见到江渝。因为醒来以后,会面对更多的空虚,再接受一次,江渝已经死了的现实。 江渝不再说话,没有再问俞若云。他说要试试,便真的去试了,打电话的时候走到一边去,低声说着什么。 “怎么样了?”俞若云看江渝挂了电话走回来,问他。 江渝也有些茫然:“不知道……开始先是骂,后面又一直在哭。我也不敢多说什么,总觉得自己像个小偷。” “也不能说像吧,”俞若云说,“本来就是啊。” “……”江渝发现的确有哪里不一样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 这么欠。刚刚俞若云跟他爸说话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都跟你说过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爸以前总担心我会学坏,”俞若云说,“尤其是在我成年之前。我拍第一部 戏的时候,伪造了通知,他以为我是要去外地参加集中培训,为了竞赛做准备,还给了我一笔钱当生活费,反正得奖证书不是假的,我抽了几天去比赛,也拿到了奖。剧组需要家里人同意,我也找到人去伪装家长签字了。本来挺天衣无缝的,他不会发现哪里不对。结果天有不测风云,居然拿了奖。” “他就说,现在为了演戏都会这么骗人了,以后进了娱乐圈还不知道能为了出名做什么呢。让我过够瘾就回学校去读书,别再想了。我就打电话给吴导演,说一句以后不能见他了,他一听马上急了,跑到我家天天追着我爸说情。” “我很自私的,偷来的也好,抢来的也好,反正是你在承担责任,接收全部的人际关系。”俞若云说,“这都是你的事。我唯一要管的事,就是你别想再走了。你敢再来一次的话,我可能真的会违法犯罪,把你从地狱里刨出来。” 他说得很认真。 作者有话说:俞的性格侧面也会展开一些,但别担心他真的是个好人。 第三十章 这天他们说了很多,大部分的内容,是俞若云以往从来没有告诉过江渝的。 比如,他批评了江渝的演技。 “你的演戏方法大部分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俞若云说,“这没错,很讨巧,甚至有时候会有出人意料的闪光点。你也看过很多的电影,对这个行业有自己的了解,有选片的品位在。但缺陷也很明显,一部分导演会觉得,没有层次,是小聪明,有的棱角是特点,有的是需要磨平的尖刺。科班也不仅仅只是一个文凭,在学校里待久一点,不会有害处的。不要那么急,这是磨刀的时间。” 很显然,他知道以前的江渝根本没有在学校正经上过几节课。 俞若云不仅这么说,他的确也是这样做的,事业最红火的阶段,俞若云去接了话剧,那么长的时间段里,一场又一场,发了高烧也照样上台。但收获也不小,海内外知名的话剧导演对俞若云赞誉有加,业内也多是好评。江渝就做不到,也不是没有人邀请过他,但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空档太长是一方面,话剧的舞台不允许有出错的机会,一旦忘词错词就覆水难收。他那时候怕出错,怕被嘲笑,不敢去赌。 “慢慢来,”俞若云对江渝说,“现在你比我小了那么多,总能赶上我的。” 像是一个站在高处的人,毫无危机感地,平静地等着山脚下的对手追上来超过他。这些话,俞若云以前是绝不会跟江渝说的,江渝也知道,那时候的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我现在没有想追上你,这太幼稚了。”江渝最终说,“已经换新的目标了。” “是什么?”俞若云在问他。 “和你做/爱,”江渝说,“接吻,吃冻牙齿的冰淇淋。别的顺其自然,不是非要超过你才活得下去。” 还有,换一个称呼来叫俞若云。 “阿云。”江渝这么叫他,“我听见你爸这么叫你了,他说,阿云,怎么还不过来。原来你还会是这样的。” 柔软的、理智的俞若云,还有那个被藏起来的,有那么一点锋利的俞若云,他居然才看到。他不停地叫着这个名字,直到俞若云只会用唇堵住他那喋喋不休的嘴,他才停得下来。 于是他们把愿望一一实现,高/潮的时候,俞若云却在江渝耳边问:“那你还想成为影帝吗?” 他这么问着,动作却没有停下来,欲/望的浪潮打了上来,江渝来不及回答就被淹没,连呼吸都困难。 过了好一会儿,房间里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情事的味道,江渝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刺目的灯,才说:“当然想了。” 再重来多少次,他也还是江渝。不管追逐的是什么,人只能成为自己本身,而俞若云居然比他更清楚这一点,非要戳穿他试图淡泊名利的谎言。他就是有着无数的欲/望,关于成名,关于被人瞩目,被认可,关于未竟的遗愿清单。 江渝有些气闷,翻转了身,把自己埋在枕头里,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着声音有些闷:“你这人真的很烦,知道就知道,你就非要说出来吗?上床的时候非要提什么影帝,你他妈也不怕我萎了。” “那不说了。”俞若云柔声道。 “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江渝恼恨地说,“说了你就要负责。” 他也不知道怎么负责,总不可能现在出门,买夜宵似的给他买个奖回来吧,但反正俞若云就是有错。 俞若云说:“你可以对我坦诚一点。” 让江渝对他毫无保留,的确是比较困难的,再多一点就好了。 “因为我有时候……”俞若云跟江渝说,“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哄你。” 很肉麻的词语,似乎该用在对待那种无理取闹的小女朋友身上。江渝觉得这个话题不该再持续下去,让他尴尬,声音大了一些:“你神经,什么哄不哄的。” 他马上宣布他困了,快要睡觉,俞若云不该再说话吵到他。俞若云第二天自己也有工作,还不太轻松,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也就不再继续说下去。结果反倒是江渝没有睡着。 他半坐起来,看着俞若云的眉目,心里一片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想,只是看着。 “你不需要说什么,”江渝说,“你在这里就够了。” 出人意料的是,《暗火》的票房比预期要好很多。上映这几天,票房反而是越来越高。 俞若云总算把电影看完,剧情虽然不可避免地有了断裂的地方,但整体效果并不差。还有人觉得这部戏有冲奖的潜质,开玩笑说俞若云家里的奖杯是不是又要多一个了。 俞若云听齐伊人这么转述,却说:“那还是不用了,柜子小可能放不下。” 他说:“我之前其实差点想扔了。” 齐伊人一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就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俞若云这么说,完全没有起到答疑的效果,反而让齐伊人更困惑,“那段时间心情不太好吧,想接戏都发觉完全找不到状态,所以去年休息了挺长时间的。后来就想通了,活下去就还是要好好活着。” 他的确是想通了,又不是活在爱情电影里的男主,人生还有别的可能。那些奖杯,也并不是江渝死了就没有意义,那是他自己用时间、精力,旷日持久的自我怀疑和斗争才赢回来的。江渝凭什么用几年和一场意外就把他全部摧毁,他不该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起码应该体面地活下去。 “可是当时就算有邀约的电影,也还是处于筹划阶段,要等很久。”俞若云回想起来,“只有那部网剧能最快开机。” 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还自己投了钱进去。人家都觉得俞若云疯了去拍这个,就算前两年他的电影口碑票房都一般,那也只是一般而已啊,又没有血扑,至于退步到这种程度吗?他也没有和谁说起过缘由,有什么好说的呢?江渝已经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每天夜里醒来,坐在床边想的是谁。 齐伊人听出来了,俞若云的每一句话,没有一个字说到江渝这个人,但每个字都是在说江渝。 齐伊人想,她得做点什么,为俞若云,也为了江渝。 她约了龙星余出来。 龙星余——或者说,江渝,原本正在给自己办借读手续。他的学籍在原省份,只能在北京随便找个中学挂着。他正在为自己时隔多年居然要去参加高考而痛苦,齐伊人的电话就打过来,成功消解了他的痛苦,甚至变成了搞笑。 “说吧,”江渝索性装起了无赖小流氓,“来找我干嘛的?如果是劝我离开你老板的话,那是需要钱来说话的,本来起码五千万,给你打个八折,四千万现付就行。” “先生,请不要把腿翘在桌子上。”把咖啡送上来的服务生忍不住开口提醒。 “哦。”江渝悻悻地放下,还擦了擦桌子。 齐伊人在对面看着他,一直没说话,倒是江渝不耐烦起来:“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你觉得,俞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齐伊人问他。 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龙星余选择保守一点的答案来应付:“影帝啊,大明星,对我也挺好的。” 齐伊人果然失望地叹一口气,江渝想,自己大概下一刻就要被指责庸俗肤浅了。随他呢,先喝口咖啡吧,这家店用的咖啡豆还是不错的。 “你对他还是了解太少了,”齐伊人果然说,“我找你来,是因为我怀疑,俞老师有病。” 江渝面无表情地把咖啡放下,他想,还好刚才没喝下去,不然现在就难看了。 “什么病。”江渝强忍着,延续他们的对话。 “钟情妄想症。”齐伊人说。 “那是什么?”江渝皱起眉来,他原本知道齐伊人是一定会误会的,但似乎方向又跟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了。 “意思是,他幻想自己和江渝是一对恋人,”齐伊人跟江渝解释说,“他这段时间里就像彻底入戏了似的,昨天还在跟我说起江渝,你看还找了你这个假冒伪劣商品来当替身。” “齐伊人,”江渝咬牙切齿叫她的大名,“你说话给我注意点,什么假冒伪劣。还有,你上次不是还跑去跟他说江渝的事情吗,怎么现在又说是他的幻想了,你这也太朝令夕改了。” “我就是问了以后才觉得不对,”齐伊人一本正经,“如果江渝真的和他是一对,为什么他听到还会笑起来。失去了爱人,只能找一个相像的人当替身,这不是很可悲的事情吗?他居然笑得那么开心。” 那是因为你真的很好笑,江渝在心里说,老子平白无故被扣了一个替身的黑锅,还是个假冒伪劣产品,他当然笑得开心了。 “而且,我以前可是江渝的助理,”齐伊人又提出新的论据,“江渝天天跟我骂他,怎么会……” “你别说话了。”江渝扶额。 这个剧本还不如替身呢,江渝想,俞若云现在变成了神经病,他亏大了。 第三十一章 “齐伊人,”江渝打断了她,决定挽回一下俞若云在齐伊人心中岌岌可危的形象,毕竟他并不想和齐伊人一起去劝俞若云接受治疗,“你真的想太多了,俞若云很正常,他没病,如果有人会得这种病,那也肯定不是他,有那么多人爱他。你那个前老板江渝才更有可能吧,成天神经兮兮的,得妄想症很正常。” 实话是不太中听的,齐伊人果然恼怒了起来。 “喝咖啡不要加这么多糖,”江渝看齐伊人的手有动作,抢先把放方糖的碟子给拿走,“你还不如直接去喝甜水得了,吃这么甜,等爆痘了又来哭。” 一抬眼,齐伊人果然愣住了,正看着他。 江渝一笑:“这个总不是俞若云幻想出来的了吧。有次你把杯子拿混了,江渝喝了你那杯,说你在侮辱咖啡。” 说了那么多次,齐伊人还是改不了,称起体重来又要抱怨长胖。 “还要我继续说吗?”江渝问,“比如你老板被你传染了感冒,你自己没几天就活蹦乱跳了,结果把你老板害得去挂水,推了好几个活动。” 看来是不用说了,齐伊人已经听进去了,又说了几件只有江渝和齐伊人之间才知道的私事以后,江渝总结出处:“这些事情,都是江渝跟俞若云说的,他什么都告诉俞若云。”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江渝想着,如果他们真的这么无话不谈,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对方。做一对无比坦诚的爱侣,在事业上齐头并进…… 醒醒,别做梦了,现在都不可能。 “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他连我都不信任吗?”齐伊人信了,却在问另一个问题,她有些受伤,“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啊。” 江渝又失掉了言语,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齐伊人。还有些话是不能以龙星余之口说出来的,比如那时候的江渝,不是不信任她,是不信任自己。他总是觉得与俞若云的这段关系,下一秒就会崩塌湮灭,每一刻都是侥幸得来。 他还是江渝身份的时候,有一次去泰国,是和一群所谓的朋友一起的,被拉着去看人妖表演,看被禁锢不得自由,还要被强迫游戏的大象,还去找大师算命。“朋友”说,大师很灵的,让大师给你改改命,哪天就拿奖了呢。其他人听了,也都哄笑着说好。 他本来有点想发火拒绝,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也不知道突然被什么迷了心窍,还真的走到屋子里,交了钱,坐下来,看向烟雾缭绕中装着神秘的大师,想要提问。 “我有一个朋友,”江渝说,“我其实很想和他好好相处。但好像总是很困难,吵都吵不起来,都是我一个人在发火。我总觉得,这段关系有一天总会这样被我消耗干净。” 这根本不该拿来问大师,去问ayawawa或者咪蒙更合适,说不定还能真的得到一个答案,只要给钱。 所以他也果断地停住,还是换成了最庸俗的许愿。 “希望我能拿奖,”江渝当时的愿望是,“希望他,算了,他的人生挺顺利的,还是早日摆脱我吧。” 现在想想,居然全部都诡异地实现了,他拿到了一个份量非常重的终生成就奖,而俞若云也总算摆脱了江渝,一年后又被一个叫龙星余的人缠上。 这都什么邪门的大师,应该被抓去判刑。 “那你就真的愿意吗?”齐伊人的声音把江渝从回忆里拉出来,“如果他们的确在一起过,那他可能永远都忘不了江渝。” 她之所以会怀疑,是因为俞若云从来没有给过她什么证明,在俞若云那里,这已经是一个既定的事实了,不需要向她展示证物。可现在,面前的龙星余把那些琐碎的小事说出来,实在又让她疑惑。 “他每天跟你在一起,就会开始回忆江渝的事情,把江渝说过的话再这样复述给你,那你对他的意义是什么?”齐伊人循循善诱,果然最终,依然还是走到了劝面前的小明星离开老板这个让人期待的环节。 他当然永远忘不了江渝,他在内心腹诽,江渝就天天在他面前晃着呢。 但不能这么说,江渝清了清嗓子:“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忘的,到时候他眼里就只有我了。” 听起来十分地自信,完全不去看齐伊人那怜悯的眼神。 “你不要再把你乱七八糟的好心和想象力用在这种地方了,”走之前,江渝对齐伊人说,“有这工夫还是多想想你和你那永远分不掉的男朋友以后生的孩子该取什么名。” 他的语气熟稔,再加上那的确有几分相像的脸,齐伊人都有些恍惚,到底是谁在说话。她想,这个龙星余还真是在费劲心思模仿江渝。 这个人真的可以代替江渝吗?原本的答案是否定的,但突然之间,齐伊人坚定的内心又有些怀疑了。 江渝也挑了一个工作日的日间场去看电影,挑的场次只有他一个人,享受包场待遇。看了同一部电影,但他的感受跟俞若云大相径庭。片尾的字幕刚出来,他就把手机拿出来,打电话给俞若云。 “你接这部戏一定是疯了,”江渝几乎是愤怒的,“除了番位第一,这部戏完全就是你和那个我根本没听过的什么薄彦,戏份对半分,你还是那条暗线!什么双男主,你这就是给他人做嫁衣!” 俞若云说:“可是这个剧本很不错,本来是要我演薄彦那个角色的,我觉得挑战性弱了点,自己选了另一个。其实原来的故事更出彩,回去拿给你看。” 江渝更是不忿:“我他妈看不出来拍得好吗,就是因为拍得好,你才吃亏!别人讨论起来,有些没长眼睛的,因为你演的这个角色更需要内敛,可能还会觉得是你比薄彦差了。你是不是傻了……” 被江渝这么评价,但俞若云说:“你在为我不值吗?” “我……”他一句话,就让江渝停了下来,“你这样就是很不值。” “不一定要这么评估的,”俞若云还是轻言细语,“娱乐圈里的人,我和你,还有所有人,都会前赴后继,最后变成泡沫。但总得留下点什么东西,这些比你说的那些人的评价重要得多。比如你说我演得还不错。”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江渝还是叹气:“你演得很好。” 这是他一直承认的事实。就像俞若云跟他说过,只是在伪装一个完人给他看,也并不是这样的,俞若云的确一直以来,都是个好人。 江渝没有在爱一个好人,完全没有,只是他爱俞若云。 第三十二章 去上学,只是有了借口可以逃避一些活动,但团体的工作也不能一点都不参加。 江渝这天正在微信里推脱:“我要上学。” 经纪人说:“坐地铁三站就到,这距离在北京约等于没有,你不来你好意思吗?” 她还说:“星余,反正你摸底考试才得了两百分,就不要装爱学习了。” 江渝愤愤的关了手机,他能拿两百分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吗,过了这么多年课本改了这么多次版,还能记住这么多说明他是个天才。 天才收拾行囊,准备出发去表演。 不知不觉间,他在团里已经换了定位,原本是跳舞比较多,现在他动不动就借口腰伤,仿佛一个饱受虐待的伤残人士,又展示了一下他的唱功——并没有很好,但是在男团里面已经足够拿得出手。他想,上辈子他**着他学唱歌最后还是发挥了一点作用,而他这个不孝子已经了断尘缘再没和她见过面。 主要是见面也不知道说什么,江渝这么自我欺骗来安慰自己,总不能说阿姨你好,我是你儿子的男友找的新欢,你看我像不像你那个死得早的儿子?他怕会被当成挑衅的,然后扫地出门。 没想到除了参加活动,还有别的任务要做。 “给钟默录一个加油视频。”在对面拿着手机准备拍摄的经纪人这么说。 江渝差点问起来钟默是谁,瞥到对方站在一边笑眯眯的样子想起来了,那个总在意自己的人气是不是足够高的队友,要去参加一个新的选秀节目,马上要离开好几个月。 “我也没什么要说的吧。”江渝有些无奈,但看钟默变了脸色,很快举手投降,“行我知道了,客气几句嘛,马上。” 他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堆客套的话,看钟默的神情逐渐好转起来,又起了捉弄的心。 “最后,”江渝说,“也不要太害怕没法出道,因为人生就是不停地失败,哪怕有暂时的成功,也会有更多的失败在等待你。但你就是只能一直走下去,不要停。” 听起来简直像个诅咒,偏偏还温情脉脉地说出来,经纪人和钟默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所以在回公司的车上,实在是有些沉闷得过了头。江渝坐在车窗边上的位置,挨着的是陆哲明,他看着窗外驶过的商业区,跟陆哲明说:“这里出土过鲸鱼。” 陆哲明一时没听清:“什么?金鱼?” “是鲸鱼。”江渝说,“你怎么分不清前后鼻音。就王府井,出土过鲸鱼的脊椎骨化石,这说明,北京曾经是一片海。” 钟默哼了一声:“刚回去没读几天书,就开始装文化人了。” 可是江渝这个说法让其他队友很感兴趣:“鲸鱼?在王府井?哇,那能压垮一个商场吧!” “是啊。”江渝赞同,“如果它穿越到现在,没有海就算了,还空气雾霾,要是掉到哪条路上,堵车就更严重了。” 他们现在就堵在路上,但大家都是习惯了的表情,北京总是这样的,堵一堵才正常。 天气也有些阴沉,让人闷得慌,大概是要下雨了,乌云也压得很低,像是马上要坠下来。江渝突然希望雨快点落下来,他想他自我代入了那条鲸鱼。几万年前的鲸鱼,不会想到这个地方最后会变成干燥的、热闹喧嚣的一片土地。他跨越了一年,变成了另一个人,什么都不一样了, 但鲸鱼没有死在一年后的北京,因为有人在等他,他找得到一片水源。 回了公司,江渝把陆哲明拉到一边问:“我刚才就想问你,他都去了,你怎么不去参加,难道这还有名额规定吗?” 他们这个团,也就龙星宇、钟默和陆哲明还稍微有点存在感了,真是一个可怜的野鸡团。 陆哲明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说:“要谢谢你啊,把我介绍给剧组,我可能后面就有事情做了,不用去凑这个热闹。反正不管综合能力怎么样,也比不过的。” 江渝才想起来,对于大众来说,陆哲明已经是一个出道了一次又一次的回锅肉,再去参加也毫无看点,还马上就快二十六岁,对江渝来说,这个年纪很年轻,但是可能有的人眼里,陆哲明一开始就没有了进入视线的资格。 江渝便不再说下去,一转头又看到了在兴奋的钟默。 他觉得钟默挺可爱的,也挺讨厌的,讨厌的原因是钟默很像年轻时的江渝。 “你看他就还没有失败过,”江渝说,“第一次人气超过我,很高兴;觉得我有丑闻了,也很高兴,好像他就强过我了似的;去参加一个前途未卜的选秀,也很高兴,因为有成功的希望了。” 有一点小进步,就很满足,给人使绊子也那么明显,微博上就直接表现出来了,把说龙星余和影帝有暧昧的评论顶到了最前面,还要加一句“别这么说”,后续果然如江渝所料,虽然龙星余这个人也招受了一番非议,但毕竟没有证据,对钟默也有了不利的影响,对队友婊里婊气的发言也不太讨喜。 倒是俞若云的工作室难得出了一份声明,没有直接点名地表示对网络谣言保留诉诸法律的权利,影帝几乎从没有过这种举动。第一次辟谣居然就是在公开造谣,江渝觉得很是荒谬。 但也许,这不仅仅是俞若云唯一为他破例的事情。 第三十三章 江渝回来的时候,听到俞若云正在打电话。 他没想偷听,但是俞若云在说:“给薄彦报男主吧,我的话就男配……” 江渝额上的青筋都要暴起了,没等俞若云说完一句话,他就拦腰截断:“不行!” 俞若云抬头,才注意到江渝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门口。 “我有点事。”俞若云对着电话那头说,“回头再跟你聊。” 俞若云走过来,江渝已经坐下来,把自己陷在沙发里。俞若云也坐过去,江渝偏过头看他,眼睛睁得很大,像是在瞪着他生气似的。 “在想什么?”俞若云这么问他。 江渝忍不住咬他:“在想你既然这么爱做慈善,怎么不把影帝直接送给我几个。” 他在为俞若云不忿,但又不肯直接地表达出来。 俞若云果然开始给他解释了起来:“金钥奖的报名要开始了,导演给我打电话说先商量一下。我本身戏份就是要少一些的,报男配也合理。薄彦这是第一次当电影主角,如果得奖对他来说也比较有利,我要是也加进去,那竞争就更激烈了。况且——” 俞若云停在这个转折句上,问:“你要继续听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渝只好问:“况且?” “我也没底啊。”俞若云笑着说,“你也看了电影了,你都说他的戏份更重更出彩一些,万一我输给同一部戏的对手,多丢人。报最佳男配角就不一样了,他要是拿了奖,也跟我没关系,我又没有参与竞争。人家还会说,那是因为俞若云报男配去了。正好,我也没拿过,缺这么一个奖杯。” “现在不觉得是在做慈善了吧?”俞若云跟江渝说,“很阴险的。” 江渝想,怎么听起来跟在哄他似的,明明吃了亏的事情都说得有千般好处,仿佛一个马上要倒闭的公司正在花言巧语骗投资人,说公司前程远大。但又是他自己要听的,俞若云原本不需要暴露给他看。 “怕死了。”江渝说,“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要离你远一点。”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又吻上去。 俞若云的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江渝并不是很排斥,反而觉得这个味道放到俞若云这里,也变得不那么普通了。他随口问了一句:“你开始抽烟了?” 俞若云说:“是你留下来的。” “嗯?”江渝低头解着俞若云的扣子。 “你留下来的那包烟,还剩半包。”俞若云说,“后来我去买了这个牌子的烟,有时候会抽。就会想着,这是你留下来的味道。” 于是禁烟大使,十分没有职业道德地,有了一点烟瘾。 江渝没有答话,他垂眸继续想把衬衫上的扣子解下来,但很难,比想象中的要难很多。他的指甲盖都在发痛,把俞若云的衣服都攥出了褶皱来。 俞若云察觉到江渝好像有点不对,圈住他的手腕问:“怎么了?” 江渝终于放弃那难缠的纽扣,和让他难以招架的俞若云。他还维持着这个姿势,但是没有了力气,半靠在俞若云的肩膀上。好像并没有流泪的想法,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内心颇为平静,早就该知道的,不是吗? 但是大颗的水珠落在他的手背上,和俞若云的衣服上。 “不要抽烟了。”江渝说,“我现在都不抽了,你得活久一点。” 俞若云“嗯”了一声,江渝听见他的声音,还是没有什么波动的样子。俞若云总是这样,有时简直听起来像个性冷淡,仿佛把他所有的情绪都放到戏里去了。如果不是无数次跟他在床上滚过,江渝也会怀疑他这一点。 实在很难想象,江渝随手放在窗台的半包烟,会成为仅剩的俞若云能找到的关于江渝的味道。他留在俞若云这里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打火机、烟、蒸发在空气中的汗水,被洗坏的衣服,还有一颗看不见摸不着的心,再没别的了。 “很久没抽过了,”俞若云说,“自从你回来以后就没有了。” 那为什么又重新抽烟呢?江渝想,可能是自己又在哪里让俞若云不开心了,但俞若云没有打算说的样子,江渝就不继续问下去了。以后再改吧,他这么想着,有些肆无忌惮,他现在有时间去慢慢改,而现在更重要的还是让吻落下来。 俞若云脱江渝的衣服就容易多了,江渝很瘦,锁骨都陷出两个窝,腰上也是,俞若云的手指划过去,他就敏感得发抖,皮肤上有一层很薄的汗水。 “快点进来。”江渝有些受不了,催促着。 在拥吻和激情之中,江渝看见俞若云的脸。 走马灯一样从他的脑海里过去,电影里初登荧幕年轻的俞若云,他在后台瞥见的俞若云,第一次见面时二十多岁听着他说话在笑的俞若云。 古希腊神话里,伊卡洛斯因为飞得离太阳太近,融化了蜡做的翅膀,坠入海中。江渝以前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悲剧故事挺有共鸣,那时候他正处于瓶颈期,心想自己就像这个故事的主角一样,被飞向高处的诱惑吸引,却只能坠落。 比那些圣经故事好多了,讲来讲去就是要信神,信神得永生,信神有好报, 想得倒美,他从来不信。 可是原来,对于俞若云来说,江渝同样也是本该避开,却无法逃离的宿命。坠入海中,死去,然后活来,他看见那双眼睛。 原来并不完美的俞若云,和从来不曾完美的江渝,依然不那么适合在一起,哪里都不太匹配。 爱的复杂、矛盾、不安与攀比,他始终是凡人,无法克服。但俞若云在这里,所以他依然想要去奔赴太阳。 第三十四章 【八年前】 俞若云又看见江渝了。 离上次见面,也就过了半个多月,江渝跟变色龙似的,又换了一番模样。他好像又瘦了一些,腰更细了,俞若云想。据说是因为在准备他那第一部 担任男主的电影,导演要求江渝减掉二十斤。 江渝并没有看到俞若云,他正在举着杯在跟人攀谈,不知道说到了什么话题,几个人大笑着碰杯,江渝喝得有点急,一饮而尽,其他人看着就来了兴致,更要跟他多喝两杯。 也没必要这么喝,俞若云想着,但他和江渝不熟,也没有立场去拦着。今天是一对明星的婚宴,新郎新娘都是喜欢大场面的,把能扯上关系的朋友都请了来,俞若云当过女方的男主角,江渝似乎是跟男方一起演过戏,娱乐圈这么多人,但几个人之间就可以牵上一条线,他和江渝居然还会有这样的联系,意外地在这种场合见面。 见到也好,他正好有事要跟江渝谈一谈。 不过……江渝如果再喝下去的话,就不一定还有清醒的神经跟他聊一聊了。 “差不多行了。”有认识江渝的朋友也在劝着江渝,“你酒量有这么好吗,我怎么不知道?人家婚礼你喝这么多干嘛。” 江渝的声音已经有了一点醉意:“我今天心情好,不行啊,我房卡在这儿,要是醉了这不是有你扶我上去嘛。” 他好像还真的把房卡给了对方,又开始跟不同的人喝起酒来,但始终,都没有看过俞若云这里。 最后果真是醉过去了,那位朋友也很是厚道,果真揽着江渝的肩膀,扶着他到了电梯口,一边还在接着电话:“我马上过来,现在还有点事……” 似乎是和人有约了,急着过去,结果被江渝这个突如其来的麻烦耽误了时间。 “我送他上去吧。”俞若云站在后面突然说话,把朋友吓了一跳。他都不知道俞若云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 俞若云却无比自然地把房卡接过来,仿佛这是他应该做的:“李栎,是吗?你有事就先去忙你的吧,没事,我认识江渝的。” 李栎都没有想到,俞若云居然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想一想,这个人可是俞若云,也没必要会对江渝做什么事,况且俞若云还说,他是认识江渝的,那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他便说:“那我先走了。麻烦您了。” 电梯一直往上,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江渝扭头看着俞若云:“李栎,你怎么变成俞若云的样子了,快变回来。” 俞若云说:“已经变不回来了。” “那怎么办,”江渝苦恼了起来,“本来就是不想看到俞若云。” “为什么?”俞若云问他,但他的语气温柔,听起来并不是咄咄逼人想要个答案那种,倒像是个小学老师在提问。 江渝皱起眉来,说:“早知道今天他要来,我就不会过来了。怎么哪里都有他呢!我开个电视也天天看到他。” 俞若云说:“他是不是得罪你了?” 江渝又变得有些心虚:“没有,我得罪他了。” 俞若云想,我怎么不知道。 电梯门开了,江渝迈步走出去,找出卡片想刷开房门。 俞若云帮他拿过来:“身份证是刷不开的。” 他好心好意,帮江渝刷开了房门,但江渝却恩将仇报,试图把他给关在门外。还好俞若云意识到了,用手肘撑住门,也不征求江渝的意见,就这么走了进去。 “那你怎么得罪他了?”俞若云给江渝倒了杯热水,才坐下来问。 江渝却又不说话了。 俞若云走过来,俯下/身,定睛看着江渝:“是不是这样?” 俞若云低下头,落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就像江渝那时候所做的一样。 江渝还想反抗,被俞若云按住就不动了。也没花很大的力气,可能还是江渝在心虚。俞若云按住他的肩颈,跟他说:“先亲了我,又自己跑了,怎么回事呢?” 江渝用手背遮住眼睛,不去看俞若云,他跟俞若云商量:“忘了行不?” “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俞若云说,“是你先来找我的,拿着我的手机,把你的电话号码自己输进去,说我新片不怎么样,问我怎么这两年没有谈恋爱的新闻了。” “我说,其实每次都挺认真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女明星没多久就跟我沟通说感觉还是互惠互利比较好,别发展其他关系了。可能是我本人太无趣了。”俞若云帮江渝回忆,“你就跟我说——” “那不如考虑一下我?”江渝是这么说的,人和人之间靠得太近的时候,就会脑子眩晕,说出昏头的话来,然后对着近在咫尺的人做了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落荒而逃。 江渝想起来了,事实上,他一直都没忘过。见面才几次,每一次都在唆使人家影帝搞同性恋,俞若云到现在怎么没揍他,这才是最让人奇怪的。 但是俞若云又怎么会对他有兴趣呢?他到现在才演上第一部 电影,俞若云站在奥林匹斯山上,遥遥领先,也遥不可及。 “你喜欢我吗?”俞若云还在循循善诱,“但你又总躲着我。” 换到平时,江渝不会坦率地承认,但现在他喝醉了,喝醉的人有权利畅所欲言。 “你这个人肯定有什么问题,”江渝这样断言,“我也欣赏别的演员,但也不会有别的想法。但我会想让你看到我。” 是爱吗?或许根本不是吧,所以他才会逃跑,不知道怎么面对。可是为什么又总是忍不住呢,如果真心想让俞若云看到,难道不该是去努力工作,拍更好的作品,从一个颇有名气的电视剧演员转型成电影演员,拿到影帝。明明还有那么漫长的路要走,怎么居然在私人的世界里消耗精力。 江渝额前的头发垂了下来,俞若云的手指出现在视线的前方,帮他把头发撩起来。 “我没有试过,”俞若云说,“但也许和你可以。” 他说得很容易,语气轻松得让江渝忍不住问:“为什么?” 为什么会理睬他?江渝不明白。 俞若云问:“你酒品怎么样?” 江渝努力回答着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挺好的,也不闹事,喝完回去睡一觉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说完他也打了个呵欠,还真的有些困了。 于是俞若云看着渐渐合上眼皮的江渝,说:“因为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肯定不是个正常人。” 有野心,有头脑,有一双无比炽热的眼睛,看着俞若云的时候,嫉妒而又迷恋。俞若云受到过的追捧赞扬绝不能算少,但江渝好像是不一样的。 无比正常的俞若云,事业和人际关系都格外一帆风顺的俞若云,遇到了他人生中的难题,而那时,他还无知无觉。 “睡着了吗?”俞若云问,而睡着的人不会回答,俞若云只好自言自语,“那我也该回去了。”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能真正地开始。”俞若云说完最后一句话,合上了门。 江渝一夜无梦,睡到临近退房时间才醒过来。 “李栎,”他打电话过去,“我钱包放哪儿了,还有我的身份证。” 李栎说:“我不知道啊,你问俞若云吧。他送你回来的。” 江渝眼前一黑:“为什么是他送我回来?!我房卡不是给你了吗?” 李栎一头雾水,丝毫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他说他认识你啊,干嘛,难道他还偷了你的钱包跑路了?” 那倒没有,江渝很快就找到了。可是比起丢了钱或者证件,居然撞见俞若云才是最大的噩耗。 “先生,您在找什么?”准备打扫房间的清洁工忍不住问。 “看你们酒店有没有私装针孔摄像头。”江渝头也不抬。 “这怎么可能有呢。” 那样就可以看看我昨天到底说了什么蠢话了,江渝想。 俞若云从梦里醒了过来。 一看时间,才五点钟,天刚亮起来,不那么明亮的光从窗户照进来,给身边的那张脸笼罩上一层朦胧的滤镜。俞若云只是看着,好半天,连姿势都没有换。 江渝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俞若云正望着他。 “你干什么?”他伸手去抓俞若云,“这才几点,多睡会儿吧。” 他这几天累得很,学校、男团和公司都有不少的事情,让他一心只想睡觉。 在江渝抓着俞若云的手准备再睡过去的时候,俞若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第三十五章 江渝正在看新闻。 说是新闻,其实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了,而且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实在是让陆哲明有些不解。 “星余,你都看了半天了。”陆哲明说,“想找什么啊?” 江渝说:“看这个蠢货怎么死的。” 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友好,但这也不是他的错。谁一不小心发现自己死了以后,都不会想去回顾做的蠢事。就像如果一个人不小心跌进了泥坑里,他会做的是赶紧去洗干净,而不是去一遍遍回忆自己怎么走神掉进去的尴尬时刻。而这大概就是他犯下的错误。 “有目击者说是他闯了红灯,但这都是媒体报道里的,”江渝一边往下拉一边说,“不过这个最开始的警情通报里并没有提到江渝到底是怎么情况,其实也正常,司机是疲劳驾驶外加超速,无论如何行人如何,有责任的都是司机。” 陆哲明被他突如其来的脾气给噎住了,停了一下才说:“你不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江渝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好说:“以前是不太喜欢,现在好点了。” 总不能说很喜欢江渝吧,这也太奇怪了。 “以前觉得他很废物。”江渝又开始忍不住说自己坏话。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陆哲明更吃惊了。 江渝说:“演了那么多电影都拿不到奖,一直都在陪跑。” “可他才三十多岁,还年轻。”陆哲明说,“暂时还没拿到最佳男主角很正常。” “俞若云十六岁就拿了国际影帝。”江渝反驳,而他举的例子,当然是俞若云。 “你这也太极端了,”陆哲明笑了,他想龙星余果然还是年纪小,“如果不如俞若云就是废物,那大部分人都别活了。江渝是从电视剧转到电影的,本身就晚了几年,还能有这么多好作品,已经很不错了。他也拿过最佳男配啊,怎么就没奖了。只是他自己比较急,求胜心太强了,别人才都会盯着他,看他的反应。” 他说得头头是道,江渝都愣了,问:“你是不是喜欢过他?” “是啊。”陆哲明很坦率地承认,“他的电影我都看过不止一次。他去年车祸去世的时候,我还哭了一次,发过微博呢,你忘了?” 江渝哪里会没事去翻遍陆哲明的微博,如果不是因为意外,他压根不会认识陆哲明这位十八线小艺人。 可是从十八线小艺人的口中,他好像又认识到了不那么一样的自己。 “我说了,我现在想法变了嘛。”江渝也松弛了下来,“你说得对。三十多岁,其实很年轻,除了追不上俞若云,其实已经远超同辈了,是他自己不知足。” 没有人会告诉那个无法停止追逐的江渝,你已经很不错了,但俞若云那是天才和幸运的结合体,赶不上他也正常。江渝一度以为自己是个可以把感情和事业分得清楚的人,他可以一边和俞若云在夜里缠绵,一边去和俞若云争着各种的资源。想把俞若云推到一边去,独享那束来自人群的追光。 重生过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错了,错在哪里呢,在不该自不量力,不该把自己逼得情绪都失控。 好像也搞错了。他想要那束光,是因为俞若云在光里。而他其实只是,想和俞若云并肩走在一起。 当然除此之外,他的人生还有别的价值。比如此时此刻,被别人在偶然间提起,说他是个好演员。为了俞若云也好,为了虚荣心也好,至少江渝是真正活过一次了。 “我就是在想……”江渝回到他正在思索的问题来,“他真的闯红灯了吗?” “这很重要吗?”陆哲明不明白了。 这个在别人眼里无关紧要的问题,居然会一直盘旋在江渝的脑海里,都是俞若云的错。 这个问题是俞若云先问他的。 “媒体上不都这么说的吗?”那时候他跟俞若云说,天都才刚亮,他睡眼朦胧,又还想再睡,头抵在俞若云的肩膀上,慢慢滑下去。 俞若云的一只手便揽着他,不让他倒下去:“笨蛋。” “什么?”梦里江渝都听到有人骂他。 “媒体说了你就信,照单全收,”俞若云说,“非要把自己当恶人。笨蛋。” 可是到底有没有呢?江渝想得都要头痛了。他甚至都想怪俞若云,为什么非要这么问他。 不想了,江渝站起来,往化妆间外走去,演出就要开始了。 他要走向舞台,走向新的人生。 “说了不是我。”俞若云说,“我不需要心理医生。” 徐也决定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是是是,那谁需要?” “一个朋友。”俞若云也以敷衍应对,“他可能有点心理问题,我不太懂这些,想找个专业人士问一问。” “谁?”徐也又问,“什么心理问题?” 俞若云假装没有听到前一个提问:“他好像总觉得什么都是自己的错。” 这是俞若云慢慢认识到的。 明明两个人都缺乏沟通,江渝总觉得是他一个人的问题;每次和媒体冲突,江渝固然脾气不好,但媒体也是在故意挖坑和爆雷;就连明明没有定论的事情,江渝看一眼新闻,就觉得一定是自己闯了红灯。 “我想帮一帮他。”俞若云说着。 俞若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眼里的柔情,但对面的徐也却看在眼里。 “这是什么段正淳啊,”徐也在心里想,“对前男友深情完就立刻要去治愈新欢了,还都看起来很用心。我当初怎么没让他多接几部演渣男的爱情戏,太浪费了!” 其实找了新人也无可厚非,但在徐也的时间线里,她几个月前才知道俞若云和江渝在一起过,一转脸就变了天,龙星余出现没多久就得到了俞若云的青睐。 死渣男俞若云毫无知觉,还在研究着手里的菜单。 这家店隐秘性挺不错的,他想,徐也经常请客果然更有经验。下次可以和江渝过来。 他便找服务员要了一张餐馆的名片,回头见徐也盯着他,解释了一句:“以后带龙星余来。” “哦。”徐也看起来没什么反应。 渣男啊。她在心里咆哮。 作者有话说:江渝不会没事去翻陆哲明的微博——但会去翻俞若云的。交通事故那里肯定有不严谨和现实不符合的地方,不要当真。 第三十六章 “俞若云要来当飞行嘉宾?”江渝惊讶了一阵,“也是,他挺会做饭的。” 他们这个综艺节目,是一个不上星的网综,以美食为主题,要做饭,还要创收招揽顾客。江渝想,总不可能是让俞若云站在门口当广告招牌吧。 别人听到却都乐了,有个前辈开着玩笑:“星余目标远大啊,都想让影帝给你做饭了。俞若云不是来做饭的,他是来负责吃的。” 这个餐厅前几期的营业额没有达到预期水平,现在要重新转型推出新菜色,俞若云就是来参加试营业的。 所以俞若云可以晚来,而江渝在厨房里洗菜。听到外面有动静,是俞若云已经坐下来了,江渝走出去,给俞若云倒了杯柠檬水。 俞若云正在看着菜单,水端过去,他抬头看见江渝:“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江渝回他,都快一周了,他又对着摄像机说,“我们之前一起拍过戏。” “想要点什么?”江渝问他,但俞若云一直翻着菜单,却不点菜。 俞若云说:“你们这个菜单,我翻了几页,有川菜湘菜粤菜……还有法式蜗牛。” 江渝干笑:“因为我们做菜的人都来自五湖四海。” 他当然也觉得很蠢,但是没有发言权,只配洗菜。他也不想当领头的,这种节目就是要不停地出错,做决策的人往往挨骂最多,他躲在后面就好。 但俞若云可能是没有参加过,他很认真,在跟江渝提建议,说这样拼命想找特色,反而可能会没有特色。江渝就装作认真地听,听到最后问:“那你想吃什么?” 还是要对菜的味道提建议的吧。 俞若云点了几道菜单上的招牌菜,又抬头问江渝:“你负责做菜吗?” “我?我没有。”江渝往厨房指过去,“他们几位做菜。” “那可以给我做一道菜吗?随便什么都行。”俞若云很有礼貌,“不方便也没关系。” 厨房里的人早就走出来在门边看着,俞若云都这么说了,一片起哄声,连围裙和厨师帽都给江渝拿过来了。 江渝便做了个最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正颠着锅,俞若云走到他旁边来看,害得江渝把蛋也炒焦了,盐也放多了,失败无比。 俞若云一点也不给面子,说:“果然不好吃。” 江渝快被气晕,但别人都在笑,还等着俞若云给他们提建议,还让江渝这个打杂的用心记下来,他们要改善。 直到结账的时候,江渝去收钱,俞若云拿了一叠现金:“多的是小费。” 今天一天不再来客人,这笔营业额都够了,江渝不客气地收下,又听见俞若云说:“希望下次你做的菜能有进步。” 江渝想到那焦黑的蛋,觉得没有下次了。可是镜头前还是要敷衍一下的,说着好好好,手里拿着一叠钞票,明明是想数钱,一低头又看见俞若云正望向他的眼睛。 他突然确信了俞若云怎么会突然来这个网综节目。 “好。”江渝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 影视寒冬里,一个没什么名气的爱豆要接到戏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他还挑剔的情况下。江渝开始庆幸,他做决定的时候没有选择退团。 他是根本就闲不下来的人,况且以前也不是没接触过唱歌跳舞,换一个形式继续发展而已。慢慢接受了这个身份以后,居然也不差,就当体验新的生活。 困难当然也有,他们某天就突然被拉去染了黑发,耳钉也全部摘下来。龙星余手腕上的那块文身不大,还可以盖住,他们团里有个成员文了半个手臂,临上台的时候非让他换上长袖,说影响不好要有偶像自觉。 钟默已经去了那个选秀节目,还没有开播,但是站姐已经闻讯而至开始炒股押宝了,听说不少人都看中了钟默。觉得他年龄小,有粉丝基础,说不定节目一播就爆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接到钟默打过来的电话,让江渝格外地意外。 “你们不是不让带手机吗?”江渝从床上坐起来,本来想往外走,犹豫了一下,还在坐在床边。 “谁还不偷偷用啊。”没说两句,钟默又跟他呛起来了,“选管都不会抓着不放,你还举报我啊?” 江渝的好脾气可不会放在钟默身上:“你他妈没事来打电话找骂是不是?” 他准备挂电话,钟默又急了,让他别挂。江渝没好气地问:“你到底什么事?” “我这几天总在想,你最后跟我说的话。”钟默这么提起来,仿佛很肯定江渝还记得似的。 但江渝不给面子:“我说什么了?” 哦,好像是在诅咒钟默早日被淘汰。 “你说人生就是不停地失败,成功只是暂时的。”钟默很沮丧,“我现在才觉得,好像是真的。” “被压票了?”江渝问,“被黑箱了?现在就决定不让你出道了?被性/侵了?” “……被排挤了。”钟默说,“我还听到他们私下骂我。” 江渝实在疑问:“你怕是脑子不好吧,怎么会觉得应该打电话找我求安慰的?我还觉得他们干得好呢。” 俞若云懒散地坐在旁边,听江渝的单方面对话都听出来了个大概,插嘴说:“因为他觉得你是个好人。” “因为我觉得你不是坏人。”钟默果然说,“你有话都会直接说,现在想想比那些搞小动作的人好多了,还真的会给我建议。但我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失败,是不是我做人太不讨喜了?” “也没有,你在别人面前挺会装的。”江渝一说完,就听到钟默那边在抽鼻子了,他只好又往回顺毛几句,“你想太多了,防爆而已,怕你人气高威胁到他们,跟你是什么人毫无关系。等他们发现防不住的时候,就知道来巴结你了。” “你有这时间想东想西,还不如给自己多争点镜头。”江渝撂下这句话,马不停蹄地关掉了手机。 他开始跟俞若云抱怨:“为什么这些人都来找我,明明平时关系也不好。” 俞若云说:“可能就是吵过架,才知道你只是气势强。” 其实非常心软。 “今天这个也是,朱潇也是……”江渝想不通,觉得奇怪。 “你说谁?”俞若云的声音听着却没有那么漫不经心了,甚至有些严肃起来。 “朱潇啊,以前和我在剧组里差点打起来,后来嫁人宣布退出娱乐圈那个。”江渝说,“结果也是有天晚上给我打电话,还哭了。” 他是在和俞若云聊天,可俞若云却坐了起来,紧抿着唇,仿佛他说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还问了他接电话的时间。 “我前几天在饭局上,听人闲聊的时候提起来,据说朱潇失踪了。”俞若云说,“他们还说,水挺深。” 俞若云似乎明白了过来,为什么他只是想看看江渝到底有没有闯红灯,找了人却依然要不到监控。还得找江渝问答案。 水很深,而江渝被拽进了水里。 作者有话说:观众:他怎么知道俞若云做饭怎么样? 第三十七章 江渝都已经快想不起来朱潇长什么样子了。 只记得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但是他又对女人不感兴趣。朱潇比江渝的脾气还差,两个人合作本来就磕磕碰碰。到后来,朱潇那边突然提出,虽然合同上写明了江渝一番,但是要求宣传物料把朱潇放在前面,否则就不配合宣传。搞得不仅团队在背后斡旋撕逼,男女主角也互不待见。 有次拍吻戏,朱潇不知道又在作什么,不肯实拍,非要借位,后面的床戏,明明只露个背,她也不同意了,让全部删掉,而导演居然也同意了。江渝火冒三丈,当场就爆发了出来:“你以为谁稀罕占你便宜吗?受不了委屈就自己滚回去让男人养,爱拍不拍。” 他实在生气,话也说得不好听,坐在一边不再理会。整个剧组的气氛都低迷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江渝偷偷问助理:“她怎么哭了?” 助理说:“难道不是你骂哭的?!” “这也怪我吗?”江渝很无语,他觉得明明是朱潇先挑事的。 “她被包养的传闻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你还非要戳痛点。”助理说。 江渝想想,是听过这个说法,但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总是听过就忘,一急起来哪里还想这回事。余光瞥见朱潇还在哭,又有点心里不适应了。 他后来还是同意了,接吻借位,床戏改成全部替身,朱潇跟他说,是因为家里人管得严。江渝只是听着,没有再反驳,只是临打板前,突然跟朱潇说:“我觉得人还是该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简直是励志剧里面的台词,朱潇愣住看向他。 “什么家里人,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你总不能一直这么活着吧。”对江渝来说委婉很难,他只能做到尽量。 朱潇连句谢都没跟他说,飞一样地走到了镜头前。 江渝的回忆结束了:“那部戏后我都没见过她了,她突然宣布结婚息影。那天晚上她突然打电话过来,也不说什么事,就一直在哭,我最后也只是安慰了几句。是有人怕她泄露了什么吗?草,这关我什么事啊。” 他有些气闷,去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准备灌进肚子里。 刚仰起脖子,俞若云把杯子拿了过去。 “老是这样,”俞若云说,“身体变好一点,就又不注意了,少吃点凉的。” 江渝站在原地看向俞若云,又去抓俞若云的手,俞若云又把杯子拿得更远,但江渝意不在此,把杯子搁置到旁边的柜子上,扣住俞若云的手指。 “你手好冰啊。”刚才碰到他的时候,江渝就感觉到了,“我现在很年轻,不需要注意身体,不像你,吹一下风就不行了。” 俞若云果然笑了,可看起来并不高兴。 江渝一边冲俞若云的手心哈气,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不是在生气。” “生气?”俞若云反问,“没有。” “那我们商量一下,”不知道怎么回事,江渝现在变得有些怕俞若云这个样子,“不去想这个事情了行吗?” “就当我今晚什么都没说。”江渝的声音放得很轻,怕吵醒俞若云似的。 俞若云的手还是那么冰,一直没有回暖过来,江渝也始终没有放开。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俞若云才说话:“为什么?” “很危险,不是吗?”江渝说,“如果江渝真的不小心招惹了谁,那他也已经了结前缘。你非要牵扯进去的话,会很危险。”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俞若云说,“以前……会睚眦必报。” 俞若云说的是实话,江渝从来都不是那种大度的人,但江渝现在还有更怕失去的东西。 如果那些关于朱潇的传闻都是真的,如果朱潇在突然宣布结婚退圈之前,的确有过后台,甚至也真的是高官的情妇。他也为朱潇感到愧疚,因为他没有听出那通深夜拨出的电话是在求救。但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他是连自己都保不住的小演员,只想让俞若云离炸弹远一点。 “我还有事情没有告诉你。”江渝自暴自弃地说,“你可以多骂我几句。但是反正都过去了,你就不要……” 他想让俞若云不要太为他难过。可是这句话又难以说出口。 “那天,我想去见你,我都忘了你已经出国了,快走到你家门口才想起来。”江渝说,“因为我的脑子很混乱,前一天没有睡觉,吃完药以后有副作用,精神也不太好,所以你问我过马路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情况,有没有闯红灯,为什么市区车会开那么快,我实在记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一件事,那时候我在想,最后再见你一面,回去我在浴缸里面放满热水,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所以对江渝来说,死是必然的下场。他不愿承认,可是他的确生了病,正在折磨着他的精神与躯体。他唯一能掌控的自由意志就是,去见俞若云一面。他的死有蹊跷,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居心叵测的意外巧合,他可能连再见到俞若云,重来一次的机会都不会有。 “对不起。”他欠了俞若云很多句抱歉,“以后我什么都告诉你。” 带给俞若云痛苦的人,不是哪个阴谋家,只是江渝本身。因为他的不诚恳,因为他居然自私地想要离开人间。 俞若云的拇指拂过江渝的眼睛,他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打湿了俞若云的衣服。 “睡吧。”俞若云说,“天快亮了,我们不哭了。” 第三十八章 这一年的金钥奖调整了时间,提前了那么几天举行。 没有资格去参加的江渝准备着看网络直播,却收到齐伊人的关怀,说帮他要了一个名额。 “不去。”江渝毫不犹豫地拒绝,“连部电影都没拍过,去了我还嫌丢人呢。” 可是这么说,江渝又觉得哪里不对,还是太给这个奖面子了,说得仿佛是自己配不上似的,又加了一句:“也没什么好去的,红毯名额而已,浮图拉条狗都能去。” 浮图是业内一家知名的影视公司,总喜欢安插关系户,江渝向来不太看得上,一不小心就带了出来。 齐伊人被他这话噎着了,说:“你这个新人怎么说话这么不注意。” 江渝不以为意,反正齐伊人也不会跟别人乱说的,顶多去跟俞若云告状。他又不怕,俞若云对他这德性早就习以为常。 “但现场不止有十八线,还有我老板。”齐伊人提醒他。 “我不知道吗?”江渝反问,“那我更不去了,去干吗?看他拿男配奖啊,我才不去。” 齐伊人觉得龙星余这个对金主的态度实在太不友善了,简直恃宠而骄,气得挂了电话。结果没一会儿,龙星余居然又在给她发消息。 “我发现你们工作室都没有发行程安排的啊,也太不方便了吧。能不能把他的行程表发我一份?” 齐伊人心想这什么人啊,难道还要查岗吗,冷淡地回复:“不能。” “问你一个问题啊,你更喜欢你的前老板江渝还是现在的俞若云?” “关你屁事。”齐伊人有些窝火。 “说一说嘛,我不会跟俞若云告状的。” 齐伊人觉得这个龙星余有些烦人了,但是她想,她该刺激一下龙星余,让龙星余知道他是比不上江渝的:“江渝。” “为什么?” 但齐伊人编辑文字的时候又犹豫了,该说江渝比起俞若云有什么优点呢?好像说什么可信度都不是很高。于是她说:“江渝给钱更多。” “……这个理由真够实在。”江渝自己也信了。 什么都斤斤计较的江渝,就是在给钱方面最大方。团队再被他搞得窝火,看到钱总会忍一口气。相比之下,俞若云依然正常得不得了,不会苛待员工,也不会像江渝一样乱撒钱。就像俞若云和其他圈里人的关系一样,无冤无仇不近不远,只有江渝这个神经病突破了安全线。 不能拿到行程单就算了,江渝也没有很在乎,只是俞若云的粉丝也懒得要命,自己搜起来要困难一些。 比如,俞若云最近又上了央媒的一个读书节目,江渝觉得很无聊,很形式化,让明星在屏幕上读些经典名著的片段,粉丝就会去读书吗?一边这么想着,江渝一边打开了俞若云的视频。 俞若云读的是古文,虽然算不上佶屈聱牙,但比起白话文,更需要专注去听。俞若云念得很慢,他总是这样,对着江渝念剧本的时候也是,字正腔圆,又很有磁性,一进入角色,立马和生活中的语音有了区别。江渝不是没有学过正确的发声方式,但好像总比俞若云差那么一点。 “下次你也给我念一念书,”江渝跟俞若云说,“我也睡眠不好,需要睡前读物。” 但俞若云现在居然还会拆穿他了:“你睡得挺好的,怎么都不会醒。” 江渝听着,又觉得哪里不对。原来俞若云试图唤醒过他,但他毫无察觉。他决定不再追问下去,保留想象的余地,免得问出来,万一俞若云只是想叫醒他,问他把拖鞋踢去了哪里。 “你应该问我想让你读什么书。”江渝说。 “你应该自己说出来。”俞若云却说,“你说出来, 我会答应你的。” 于是江渝就把书名写了下来,俞若云说没有看过,以后再买。江渝慢慢又自己给忘记了,某天晚上的睡前,俞若云突然跟他说:“那本书我快看完了。” “哦。”江渝打着哈欠,“算了,我现在觉得你在床上声音更好听。” 俞若云快被他气笑了:“彼此彼此。” 可是他还是把书拿了过来,给江渝念起来。他也不知道江渝是喜欢哪个部分,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 “因为我和你一样。因为我也和你一样孤独,和你一样不能爱生活,不能爱人,不能爱我自己。”俞若云真的用着仿佛在念睡前读物一样温柔的声线。 江渝想,原来俞若云喜欢这句。他倒是没有想过,他以前觉得他和俞若云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也许俞若云也的确很孤独。只是他不会像江渝一样七情上脸,把什么都暴露给人看。因为什么都不会说,像是最稳固、最牢靠的基石,如果不是意外,连江渝也永远不会发现不太一样的俞若云。 想到这里,江渝又会觉得自己是个蠢货。自私而又自以为是,被性格左右,燃烧得不管不顾,也许不止一次灼伤过俞若云。 但俞若云期身过来,打断了江渝的思考。俞若云说:“现在轮到我听你的另一种声音了。” 江渝又随着俞若云沉了下去,到漫无边际的深海去,海啸席卷而来,他坠落进去,于是把一切都交付出去。 俞若云从背后吻他,江渝以前并不喜欢这个姿势,因为看不见对方的脸,掌控权完全在对方手中。可俞若云似乎越来越喜欢,俯身就可以肌肤相贴,近得再无距离。于是江渝扭过头,跟俞若云接吻,外面似乎在下大雨,一整个夏天都已经过去了,这个季节又有高温,又有雨水,旱涝都不断,可对于自私自利的江渝来说,天灾人祸都变成虚无,他找到了世上的光与盐。 没有拿到入场券的江渝,定着闹钟去看完了整场电影颁奖礼。 令他满意的是,薄彦没有拿到最佳男主角,俞若云的选择果然是明智的,这一届的影帝竞争很是激烈,俞若云不参与是避开了厮杀。这样想来,俞若云提名中选的比例之高,也不是没有道理,跟下棋一样,走一步就会算十步。而且在最佳男主角颁奖之前,俞若云还拿到了最佳男配角,看他上台领奖,江渝突然有点后悔。拒绝了去现场也许不一定是正确的。 台上的俞若云正开着玩笑,说这个奖杯要拿回去给买个保险,太难得了,台下的人都在笑,给俞若云鼓掌。谁都会渐渐淡出大众的视野,没有人能永远在巅峰,可俞若云无疑是会赢得最后尊重的那个。 江渝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这件事,那时候他不断地想,不知道江渝这个人什么时候能做到这种程度,这实在是一件比得任何奖都更难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想过什么时候俞若云会崩盘,比如爆出什么丑闻来,让人大跌眼镜,可是越靠近,就越知道不可能。 他现在依然想成为这样的人,好在俞若云没有说错,那条突然划在他们之间的年龄的鸿沟,居然也变成了让江渝可以慢慢往上攀升的阶梯, 他可以慢慢来,等到哪天雪地开花,赤道结冰时就会得到了。这个世界重生都有可能了,还有什么不能去想象呢。 而且这一次,他不会再想着,只有攀登到一样的位置,他才会得到对等的爱人。 俞若云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帮他纠正了这个错误答案。 注: 因为我和你一样。因为我也和你一样孤独,和你一样不能爱生活,不能爱人,不能爱我自己。 ——赫尔曼·黑塞《荒原狼》 第三十九章 时间过得极快,江渝的团又发了一张ep,就在钟默参加的选秀节目播出的那一天。 钟默的粉丝发了大字报骂这个弱智公司,江渝还去认真看完了。大意就是在钟默这种需要打投需要集资的紧要关头,居然发ep来分散粉丝的精力,朝着粉丝要钱,简直没有天理。最后坚决表示,不会为这张ep贡献一分钱,即使钟默的销量排名垫底,那也是他们不买账,并不能代表什么。 很有道理,于是江渝又成了销量第一。除了钟默的功劳之外,江渝的综艺播出也有一定的效果,电视剧也已经开始预热了,除却俞若云这个大男主之外,江渝也有不少的镜头和海报,吸引了一些新粉。他还去参加了艺考,只等着文化分过线便是。 也有人跟江渝说了恭喜,江渝听着,笑容看起来也讨人喜欢:“谢谢,我会努力。”只是坐下来的时候,自己又发着呆。 好像也没什么意义,江渝想,最后分给他的钱也不会变多,他的资源也不会变好——毕竟这个公司也没什么好资源。多给他出几支个人的单曲吗?好像也没有粉丝之外的人会听。 可是心情居然也不坏,江渝想,自己真是越来越没有追求。 他给俞若云发消息,抱怨着难吃的盒饭和不给任何休息的行程,最后才不经意地提起来:“有你参加的那期节目播了,你看了吗?” 但俞若云没有回复。 江渝想了想,虽然他并没有把俞若云每分每刻的行程都掌握清楚,但他知道俞若云并没有接新戏。他又等了一会儿,发了几条无关紧要的消息过去,又再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就算是录什么节目也该结束了,依然没有得到回复。 江渝心里的不安像气球一样放大,简直让他坐立不安,马上要上台了,他还在打电话。 开始打过去是关机,江渝又等了一会儿,再打过去是没人接,起码开机了,他放心了一些,又开始不懈地打。 总算是通了,但并不是俞若云的声音,是齐伊人在说:“你有完没完,他在开会。” 江渝愣了愣,问:“什么会?” 齐伊人不耐烦:“如果你还关心时事,有一点社会参与感,就知道现在是在开什么会。” 江渝说:“那对不起,真的没有。” 俞若云既然没有事,江渝就放心了一些,开始跟齐伊人闲扯了起来。 比如齐伊人说:“怪不得他还跟我说,让我记得帮他充电。” 手机没电了吗?江渝想,俞若云这个习惯真不好,艺人哪有不准备两个以上手机的。但他也的确没想到俞若云是去开这种会了,他不关心时事,不太有政治觉悟,想起来就发现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没想起来的时候就完全抛之脑后。 “他只跟我说要回家几天,怎么知道他跑回去开两会了。”江渝还在喊冤,想一想,这好像也的确是俞若云会做的事情,去读经典,去当政协委员,非常地政治正确,以前江渝还会说,俞若云是在沽名钓誉。 “你当然不知道了,”齐伊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轻蔑,“你就会在拨不通电话的时候狂打十几次而已,那你知不知道……” “我挂了。”江渝说,“马上要上台了。” “我说你……” “记得让俞若云回电话给我。”江渝最后说,就急匆匆去了舞台。 下来的时候,有工作人员跟他说:“小余,你很热吗?” “啊?”江渝没反应过来。 “你出了好多汗,”对方说,“在台上眼妆都花了,我们还担心你,在说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是挺奇怪的,龙星余用手一抹,原来汗水都把头发浸湿:“没什么,可能是刚才太紧张了。” 他撒谎驾轻就熟,别人也没说什么,坐下来喝水,只有陆哲明瞥了他一眼。 回去了以后,陆哲明才问他:“你刚才一直在给谁打电话?” 江渝不再瞒着敏锐的队友,反正陆哲明也是有听过传闻的:“我男朋友。” 五十分钟了,他的男朋友居然还没有给他回拨电话,足以见得这个会议是有多么长。 “干嘛,你不要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就,他有事没接我电话,我一直在打。”江渝说,“现在没什么了。” 江渝说完,低着头,把手腕翻过来盯着看。 他醒过来的时候,这个伤口还没有愈合。割得很深,所以稍微动一下都会发痛,他甚至都睡不着觉,换药的时候在心里谴责这个身体的主人,怎么连这点痛苦都受不了,非要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离开。他生了病,睡不着觉,食不下咽,就连记台词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都要花数倍的精力才能完成,还要在别人面前竭力地伪装。他觉得自己承受了这么多,龙星余却轻巧地结束了生命。 后来才想明白,他不是在质问龙星余,他是在问自己。他也有过一样的想法,只是还没有来得及付诸实际。 做了祛疤以后,江渝又去在手腕上文身遮住痕迹。纹身师说不太好做,他还是坚持要文。果然现在仔细去看手腕那处,依然能看出来痕迹。 “原来电话打不通会这么烦人。”江渝轻声说道。 江渝就不一样了,他有好几个手机,工作的私人的,不像俞若云。所以那天晚上,俞若云就是这样换着拨号,一直拨下去的吗? 齐伊人把手机还给俞若云:“龙星余让你回电话给他。” “好。”俞若云低头看着消息,“谢谢。” 齐伊人忍不住说:“俞老师,我有时候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俞若云颇为惊讶:“那你可以问我。” 如果可以轻易问出口,那便也不用纠结这么久了。齐伊人犹豫了半天,才说:“我不知道江渝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更喜欢江渝,并不只是因为江渝给的钱更多,而是江渝的确不是一个坏人。尤其是这个老板死了以后,想起一些事情来,反而还有一些留恋和懊恼。初出茅庐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犯过错,好几次觉得完蛋了要丢工作了,已经准备好收拾包袱走人,但江渝居然只是一如既往地继续没好气,让她快点继续干活。 “今天看到记者在采访你,”齐伊人说,“你说这次的提案是加强对躁郁症的危机干预,记者觉得很奇怪,这跟你好像没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会提这个。这种时候,我就会觉得,你还是记得他的。可是……” 可是有的时候,又觉得俞若云已经抛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了。比如跟他提起龙星余在等他的电话时,俞若云整个人的神色都不一样了起来。 一年前刚收到俞若云的邀请时,齐伊人本是有些期待的,但她很快发现,很有名、很敬业的俞若云,比她想象的要沉默许多。不怎么说话,有时候走神,不在他们面前抽烟,但身上有淡淡的烟味,她瞟见过烟盒,和她的前老板喜欢抽的是一个牌子。对工作也不是很积极,她有时候甚至觉得,和那些强撑着上班的白领也没什么区别,像一台正常运转着的机器,而不是那个曾经在镜头前锐利无比的天才。江渝的确总在齐伊人面前嘲讽俞若云,说俞若云的不好,但是——竞争对手里,他似乎也只看得起俞若云。 可江渝看得上的那个俞若云好像突然不见了,现在的俞若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伴侣,甚至连事业都开始重新起航,而这跟江渝都已经没有关系了。连她自己,都开始和龙星余热络起来,哪怕总是言语里带刺,可总也避免不了接触,甚至恍惚间,她也会想,龙星余是有一些像江渝。 齐伊人意识到,她并不是在质问俞若云,她只是在抗拒一个事实,江渝的确变成了她过往生活里的影子,当然没有忘记,可是渐渐的,也不会再有必要去提起。 “我不是很明白,”俞若云看着齐伊人,“你是在希望我给你一个解释吗?” 他说这种话的时候,距离感一下子就出来了。并不盛气凌人,只是显得温度低了一些,仿佛正在审视着齐伊人有没有资格对他的私人生活说三道四。让齐伊人又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面对那个另一面的,有亲和力的影帝。 可话已经说出口了,齐伊人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记江渝。” 真是很自私而又不合理的要求,她都在继续自己的生活,却想着至少还要有一个人记得江渝,把目标放在俞若云的身上,让俞若云摆脱不了江渝。 一刹那间,俞若云觉得熟悉,有个人也这么问过他。 还没有被揭穿身份的江渝,站在酒店房间的门口,期期艾艾地问:“你什么时候能忘了他?不是你这种失忆,是其实想得起来,但不会去想了。” 齐伊人也很无辜,她不知道事件的另一面,只是一个还年轻的女孩,念着旧情。可江渝、齐伊人的要求都很多余,如果江渝没有再出现,忘记,或者是记住,其实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痛苦,需要把心挖空一块。他就不会这么轻巧地跟人提起,跟谁说都没有意义。 “你还记得我去探望癌症儿童那次吗?”俞若云说,“礼物还是你准备的,又捐了一些钱。看完他们以后,我去洗手间,结果隔壁的小孩敲着门板问我带了纸没有。我给他拿过去,看到他坐在马桶盖上,鼻血在往下流。但他居然拿着个手机,是躲在厕所里玩王者荣耀。” 俞若云给他擦着血,小男孩说不想让家长看见,不然他们又要哭了。俞若云说这不行啊,你要好好治病活下去。 活下去是什么呢,可能就是小学生的队友全要靠着他上分。 江渝刚去世的那几天,俞若云还是习惯性地在通讯软件里点开江渝的头像,江渝总会给他发些什么的。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死。”俞若云说。 第四十章 江渝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俞若云的回电,倒是又接了别的电话。 是他法律意义上的母亲,看了他那个综艺节目,很惊讶他居然能和俞若云有合作,还有电视剧要播,说这比去做什么男团靠谱多了。最后又提起来,让儿子给她带个签名回来,正好快要春节了。 “你春节会回来吧?”对方问得很小心,她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了。 江渝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演了那么久的戏,却不知道能不能扮演好这个角色。支吾着说:“这个要看公司安排,不一定能休假。” 挂断电话,似乎连胸口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真是难以面对的问题,放到古代,自己这种卑鄙的夺舍行为恐怕是要找人来跳大神驱魂的。可他又不能自杀了事,人间要留恋的那么多,如果再离开一次,他觉得有的人会受不了。 但他倒是又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才是好久都没有联系了,在脑海里浮现的时候,江渝才发现他原来从来没有忘记过。 “喂,你是?”连声音都这么熟悉,是江芳萍。 可江渝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打这个电话干嘛呢。 “我叫龙星余。”江渝只好这么说。 “哦。”江芳萍居然不陌生,“若云跟我提过你。” 妈的,名字有两个字就是好,这才认识一年多吧,就叫若云了。以前江芳萍对着他,从来都是江渝江渝地叫。 但江芳萍问他:“你打电话干嘛?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呃……”江渝说,“你就当我是来问候的。” 江芳萍更迷茫了:“你问候个什么?我说,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不是俞若云他妈,难道他备注错了?还是我搞错了,你不是俞若云的新情人?” “……”江渝说,“行吧,那你就当我是来挑衅的。” “???你有病吧?”江芳萍似乎在骂人的边缘试探了。 这事真实没法聊下去了,江渝说:“那我如果说,你以后就把我当你儿子,你是不是会想打我?” “是。”江芳萍说,“所以你最好别说,我可没有别的儿子,财产也是要自己花光的,你自己去骗俞若云的钱去。” “我不是来骗钱的。”江渝说出来,觉得很没有说服力,“我关心孤寡老人。你不是喜欢唱歌跳舞的嘛,我唱歌跳舞比你儿子好多了。” 果然是来挑衅的。 江芳萍忍无可忍,把他骂了一通,最后还说;“主会惩罚你这个同性恋的。” 江渝说:“你儿子也是同性恋。” “他没说那就不是。”江芳萍居然理直气壮。 “他真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通电话变成了江渝的不依不饶,“怎么你连俞若云都接受了,还不承认事实,江渝他真的只喜欢男人……” 电话挂断了。 江渝想,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么难以跟他妈沟通。不过俞若云说得是没错,江芳萍的精力还是很旺盛,背景音里好像还有阿姨让她快去排练。 既然俞若云和江芳萍还有联系,那他以后也有去上门挑衅,啊不,上门探望的机会。江芳萍现在还住着以前的房子吗,那只有两室一厅的旧房子,如果再回去的时候,江芳萍不许他住江渝的房间,那他就只能在客厅打地铺了。 从江渝的房间走进去,正对着床的门上,贴着的是俞若云的海报,那是俞若云的第一部 电影,拿了大奖,其实比较文艺,但普通人看懂也是没问题的,起码那时候的他觉得自己看懂了。俞若云的侧脸对着镜头,仿佛漫不经心地一瞥,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能进入他的视线里去。 俞若云的电话终于回拨了过来。 俞若云没有问他有什么事,他好像的确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俞若云而已。 “他们禁止带手机进去。”俞若云跟他解释。 “嗯。”江渝听着,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就是不擅长,如果让他跟俞若云讲,刚才有多心慌,又做了多少联想,对他来说难于登天。 “以后我先跟你说一声。”但俞若云这么说。 “搞得我真的像查岗似的,”江渝说,“你会不会很烦?” 俞若云却真的叹了一口气:“是很烦,事情很多。还在跟人吵架。” 这下是真的让江渝好奇起来,俞若云会为了什么跟人吵架:“说什么了?” 但俞若云在敷衍他:“晚一点告诉你。” 江渝便只是说好,又开始聊起一些琐碎的事情来。比如这张新ep他的销量第一,比如他的艺考成绩居然也拿了第一,又比如今天有表演,是个拼盘演出,他往台下望去,他们团的灯牌居然也有不少,粉丝叫着他们的名字。 “我以前不怎么看得起爱豆这个职业,”江渝说,“你知道的,之前还批评过。” “那现在呢?”俞若云问他。 “现在好像观感也没好到哪里去,前路还是很难走,这几年,做什么都难。中国的环境很复杂,任何外来的文化都不能照搬,韩国那边机制那么成熟都会出事,中国这边完全就是乱来的,不成熟的老板,不成熟的市场,连艺人都不成熟,只是做着明星梦,不知道规划事业,也根本规划不了,有的红了,更多被淘汰了,或者红了以后又被淘汰了。最成熟的可能就是粉丝自己了,后援会、集资、掐架、应援,完全是一套流程,不管追哪个,他们锁定目标,就可以马上行动起来。我就觉得,很没有意义,开一百个小号给人轮博没意义,追着爱豆跑没意义,站在舞台上享受泡沫一样的人气也没意义。”江渝就是那种会想很多的人,每天的奔波里他都在想,他到底是在朝什么方向迈步。 “可是前些天去艺考的时候,天气很冷,我站在外面,等着进去。突然记起来,十几年前,我也是站在考场这么等着,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前路无光,就这么走过来的。” 十几年前的娱乐圈,更不成熟,更是摸着石头过河。票房过亿的电影都很少见,当演员的片酬也没有多高,演员们会演而优则唱,去出专辑唱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样就有了渠道可以去各种的拼盘演唱会,唱几首歌就能拿到的钱,何乐而不为。 “上一次,十几年前的艺考,我是擦着边过的,考官没说我不好,也没有夸我有天赋。他们都在说第一那位很有潜力,说不定能赶超俞若云。我站在旁边,心里就想,我以后会打你们所有人的脸。后来,完全就是在乱冲乱撞,我也曾经觉得很没有意义,很浪费生命。想演戏的时候要自己压片酬,几千块钱一集的剧也接过,想上封面的时候要去讨好杂志的主编和品牌,陪着喝酒陪着玩,想追你的时候……居然追到了。”江渝说,“所以可能,也并不是没有意义,只是还要再等几年,才能看到出路在哪里。” 世界永远都是在瞬息万变的运行之中,连表演都不再那么神圣,举目皆是舞台。短视频app上,每天都有视频博主在发着几十秒长度的小短剧,粗劣地编排着剧情,然后就能被几百万人看到。就像几年前江渝刚开微博的时候,决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社交网络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热搜居然要花那么多钱来买,又要花更多的钱来撤。 电梯到了楼层,江渝走出去,拿出钥匙开了门,有些旧的房子,再熟悉不过的布局,还有耳边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俞若云说:“你追到很久了。” 静寂之中,江渝忽然又想起那张贴在门上的海报来。 那部电影里,男女主最终选择出走,逃离束缚他们的地方,摩托车上,两个人戴着头盔,逆着风往前开。 女主说:“我们就这么抛弃世界吗?” “世界?”俞若云演的那个角色在反问,“什么世界,我们就是世界。”* 台词改编自谭家明电影《烈火青春》。 第四十一章 【七年前】 首映结束了,灯光亮起来,有人在鼓掌,而江渝松了一口气。 他、其他演员和导演从侧面上台,跟大家说谢谢,又听了很多评论,大多都是好评,说没想到江渝第一次当电影主演,表现很是让人惊喜。 江渝也做足了新人的姿态,有少数刺耳的话,他也听着,反正就是挂着笑,又不是难事。闲言碎语算个屁,电影口碑和票房有了保障,就远比那些声音重要得多。 有观众在问:“江渝,你有微博吗?现在大家都在玩微博。” 江渝这几个月被人催了不止一次,想想是该有一个:“暂时还没有,可能过些天就注册了。” 气氛活跃了起来,其他人都开始催促江渝,说别人都开了,让他不要这么不合群。江渝答应着,下来以后还真的开始研究。 “这些都邀请过了吗?新浪、腾讯、搜狐、网易……选哪个?”江渝问身边的人。 “当然是新浪啊,现在用新浪的最多。你注册了以后,还要让别的明星来跟你互粉。” 江渝很快就注册完毕,关注了一些圈内的朋友以后,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他搜了俞若云的名字,俞若云似乎也是前些天才开的微博,没发几条,评论倒是不少。有一条是带了照片的,一只手挠着金毛的下巴。俞若云还在评论里回复别人:“它叫tiger。” 江渝想起来,那天他和俞若云坐在沙发上,这只金毛过来撒娇,到了该出去散步的时候了。 可他们还没有看完电影,差了最后十分钟。俞若云伸过手去,哄着金毛:“再等一下。” 那时候俞若云好像的确是拿着手机在拍照,拍完跟他说:“它叫tiger。平时我没在的时候,它就养在清洁阿姨那里。” “所以你昨天回来,今天它就被送过来了。”江渝懒洋洋地说,不太待见这只狗。他今天就是被这只金毛舔醒的。 “它很喜欢你。”俞若云说,“你看能不能跟它握手。” “我才不要跟狗握手。”江渝不同意,“你快带它出去吧,这狗等得不耐烦了。” 俞若云便站起来,拿了牵引绳,走到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又停住了,站在那里看江渝。 “怎么了?”江渝等了一会儿,看到俞若云还没走,有些不解。 “我很快回来。”俞若云说,摸着金毛的头,“也不能让它撒欢太久。” 也许什么时候,他们也可以在人群之中散步,光天化日,无所顾忌。俞若云这么想着,tiger在往前跑,他拉住带子。他想起昨天晚上,他们在床上的时候,江渝凑过来吻他,江渝有着很漂亮的眼睛,而那一刻,眼睛里只倒映着俞若云。 俞若云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之前试过交往的女明星们,最后都选择了放弃他。说他很适合当个朋友,但恋爱还是算了。他的确要晚一点才遇到那个人,不一定是最合适的人,越不合适,他反而越知道,就是这个人。 今天果然不适合外出,没一会儿就下起小雨来。还没跑几步的tiger被主人叫住:“该回家了,今天有人在等。” 动物是听不懂的,它委委屈屈,被牵了回去。俞若云又给它顺毛:“回去给你开罐头。” 而江渝的确是又睡着了,来找俞若云之前,他这两天其实只睡了两三个小时,要把工作都告一段落以后,他才有闲暇留出来。真是奇怪,如果只是睡觉的话,去哪里不是一样呢,可他偏偏要过来。 但此时此地,江渝的确获得了一枕安眠。 “发微博该发什么呢?”江渝又陷入了奇怪的苦恼之中。 “什么都可以啊,”有人在回答,“你看别人的,分享生活,自拍,都可以。” 江渝就去看了一些热门的微博,有的好笑,有的略显做作,但哪种他好像都模仿不来。 分享生活,该分享什么呢。可以发一条电影快上了,大家快去看。还有什么生活能分享?还有我睡了俞若云,虽然我骨头都快散架了,但我觉得很爽。不行,这条不能发,但总是要想象一下。 江渝叹一口气,明明是娱乐圈里的人,以娱乐别人为任务,能得到的娱乐却居然这么少。他好像也的确是个很无聊的人,吃喝嫖赌都不太精通,又不太聪明,有的人能一步登天演电影,他是先从电视剧慢慢开始的,又演了几部电影的男二,才轮到他担主。熬了这么久,明明都这么些年过去了,居然还是没有忘记俞若云,把俞若云的海报贴在他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而比起演了一部靠谱电影的男主,还是睡了俞若云更值得分享。太过容易,甚至容易得让江渝都在思考,俞若云是不是在玩他,是不是早就安了摄像头拍照了准备曝光。可是分析利弊,除非是俞若云吃饱了撑的,才会干这种半分好处都没有还倒赔的事情。 他们这一年,也并没有见着几面,江渝在影视城拍戏,俞若云的剧组去了西北,隔了那么远,剧组一呆就起码几个月。第一部 担主的电影,江渝压力又极大,有时候导演满意了,他都会要求再来一遍。半夜里睡不着,他又爬起来,绕着房间走,大声背台词,精神病一样,该庆幸酒店的隔音好。 什么事情都做完了,也还是没能睡过去,江渝把手机翻出来,又看着那个号码,终于拨了过去。 “你什么时候杀青?”江渝问。 俞若云说了一个时间,江渝估算着:“我大概也是那个时间,你会回北京吗?” “要晚一点才回,还有事要去趟香港。”俞若云说,“但我尽快。” “也不用,我就是顺便问问而已。”夜晚也并不安静,有鸟在飞,野猫也在叫,路灯照出了长长的树影来,江渝看着影子,都觉得那像俞若云,“等你回来,有时间的话,不如见一面吧。” 他也没有想好见面能做什么,只是想看到俞若云,多见几次,就多证明几次俞若云不是一个幻觉。其实还有别的话想说,比如拍电影时的困境,比如想问问俞若云会不会去看。但又都说不出口来了,只是说想跟俞若云见一面。 “好。”俞若云说。 至于见面见到床上去,那就是后话了。 第四十二章 江渝又收到了一个新的好消息,他作为龙星余参与演出的第一部 电视剧就要上了,比他预想的快,这就是网剧的好处之一,哪怕现在审查繁琐了一些,比起上星剧来说,网剧的上线也更加迅速。 “现代戏,也没什么特效,而且同时就在做后期了。”俞若云跟江渝解释,“本来他们想暑假档播的,我说没有那个必要,人家中学生就算放了暑假也不会想看这种剧,还不如提前播了,免得越拖越有别的问题出现。” “是嘛?”江渝正在喝奶茶,咬着吸管跟俞若云开玩笑,“我还以为你是想赶快把这个错误的成品播完了事。” “最开始做这个决定是有些冲动了,”俞若云也没有避开这个问题,“但后来想,也可以当做试试新的领域。演戏是挺好的,但万一哪天真的没人找我拍戏了呢,我也要知道怎么花钱给自己找戏拍还不赔本。” 实在不怪江渝这么想,好好的影帝去拍网剧,说句low穿地心都是轻的。江渝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是眼前一黑,后来他找到了渠道,得了一个配角,男团里还有人嫉妒他,觉得他高攀,江渝在心里大骂,老子这是忍辱负重,如果不是因为俞若云,谁他妈看得上这玩意儿。 虽然他后来发现,还是有挺多人看得上的,来客串的演员,有名气的不在少数。让江渝稍微松了一口气,觉得俞若云还有救,又安慰自己,起码俞若云演的网剧还是一部刑侦罪案剧。如果是别的,出现那样的局面,那他的目标恐怕要稍微改动一下,改成混进剧组里杀了俞若云,跟俞若云同归于尽。 他把当时的心理活动重述给俞若云听,俞若云带着笑意,把他挡住眼睛的刘海撩起来:“怎么你个同性恋还歧视电视剧里的性取向。” “真是对不起,我就这样。”江渝瞪着眼睛,“播了,红了,然后又火速下架了。靠剧红起来的演员从此就不再提。” “那是大环境的问题,不是个人。”俞若云还是说,“短暂红起来,但标签贴上去了,就会影响发展。二十年前同志电影也能拿奖,现在想拍就比较困难,不仅是因为审查,演员自己也会觉得不值得。” 他说得挑不出错,但江渝也不想承认他对,决定不再和俞若云纠缠这种问题了,新戏快要播出,江渝要开一瓶俞若云的红酒来庆祝一下。 江渝在在桌子前折腾着红酒瓶盖,俞若云去厨房,把牛排解冻拿出来煎。江渝背对着俞若云说:“以后等你彻底过气了,就可以去美食节目了。” 俞若云关了火,撒上海盐和酱汁,把牛排端上来:“过气这件事情不需要等,突然哪天就来了。” 他还是没有能够打开红酒,反而在桌子上留下了不少的木屑。俞若云叹口气,拿过来打开。 “这瓶酒很贵的,”俞若云说,“差点被你毁了。” “对不起。”江渝很不诚恳地道歉,俞若云低头吻他,瓶子也没拿稳,被江渝的手推了一下,很贵的红酒洒了一些在很贵的桌子上,江渝想,要完蛋了,赔不起了,他现在可是个穷人。还是吻得再深一些,让俞若云忘记这件事情,就不会找他索赔。 俞若云会做饭,会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净,会让他洗完头要擦干,不要晚上爬起来喝冰水;每个和俞若云合作过的人都对他评价很好,俞若云几乎没有演过烂片,俞若云真的是个正常人。 那些小说里,电影里,总是喜欢设计反转,江渝也见过很多反转的人物,表面衣冠楚楚的,可能私下完全不是那个样子。而俞若云最大的反转就是,他根本没有反转,始终和江渝最开始看到的那个人一样。如果俞若云真的有不曾示人的阴影,那江渝就是这个阴影本身,是如果曝光出来会毁掉俞若云的把柄。 他以前想要抽离出去,现在不这么想了。 江渝这些天也有些忙,他原本打算好好复习的,但没想到业务量不减反增。他快要忍无可忍前去抗议的时候,经纪人很兴奋地说,要告诉他们好消息——他们这个不靠谱的娱乐公司得到了投资。 江渝想,关我屁事,老子要休息,要考大学。 “徐也的公司,你们听过吗?就是那个俞若云的经纪人,一手把俞若云捧红了。”经纪人说。 江渝没忍住:“是俞若云先红了,才请她当经纪人的。” “那不是很重要,”经纪人一摆手,“反正现在有钱了不说,还有更多资源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xx视频最近还有了打歌舞台,正好去宣传新ep的主打歌……” 她其实年纪也不是很大,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好像他们真的可以前程似锦一样。 江渝只好换个方式协商,这两个月多安排一些工作可以,但是最后两个月他要停工去复习。 “可是两个月后正好是电视剧开播,大好的时机,”经纪人说,“团里的活动倒是可以停,但你个人的工作也要停吗?那可能会错过很多机会。” 居然是认真在关心他。 “两个月以后,钟默说不定就要在另一个团里出道了。”江渝说,“您不如多关心一下他的票数,公司有买名额吗?不然我担心万一他卡名次了,没出道成功,他的粉丝怕是要来公司门口表演上吊。” “没有买,”经纪人坦荡荡地说,“哪有钱啊,给了钱也回不了本。但又不是所有出道的人都定好了,还空缺了几个,我看他还是很有希望的,这几期我都看了,名次挺前面的。” 听起来,看了节目已经是她能做出最大的努力了,还有就是放几个他们之前录制的小视频,维持一下热度。 “……”江渝想起公司官博还在发招新一期练习生的公告,简直想去动用他尊贵的微博会员功能,编辑一下前些天他被要求转发的微博里的内容。 把“欢迎来到云腾娱乐公司”改成“快跑别来”。 最后总算得到了保证,说让他专心去复习。江渝依然很是犯愁,文化课要求的分数再低,他也是好多年没摸过课本了。虽然现在的他记忆力还算不错,可是几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匆忙。 更何况经纪人考虑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电视剧开播,他作为一个配角,不抓住机会营销一番都对不起俞若云给他加的戏。大戏开播还八风不动稳坐如山,这也不是江渝的作风。 好想去买个热搜,比如#为了俞若云看剧却爱上龙星余#这种,然后大家就问,这你妈的谁啊,影帝怎么这么惨现在都要被十八线拉踩了。 不过这些都跟陆哲明没关系,他正在安心摸鱼,在江渝和经纪人的讨价还价中,拿过一本杂志就看了起来。 “喂。”陆哲明用手肘捣了一下旁边的江渝,把翻开的杂志拿给江渝看,用气声说道,“有你男朋友的专访。” 第四十三章 这是一本过期了的杂志,随便放在桌面上让人翻阅的。江渝拿过来看,前面主要讲的还是《暗火》电影的拍摄和感想,直到最后的时候,记者才提到了俞若云的私人生活。 比如说俞若云的感情,而俞若云的答案却很是扑朔不明。 提起感情状态时,似乎想透露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 可是江渝还是看着那几行字,移不开视线。 俞若云说有的人是被光芒吸引,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对于江渝来说,万事万物都有条件,如果俞若云是个朝九晚五的普通人,过着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那江渝可能连遇见他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很少讨论过这个,事实上,说爱这个字眼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如果还要一本正经地讨论为什么而爱,简直听起来有点傻/逼。 所以现在这个误解还真是有点难以消除,总不能冲到俞若云面前咆哮说你是当老子在追星还是当你在操/粉,更何况他也知道俞若云的感受是从哪里来的。 不安的、好胜心极强的江渝,恐怕连自己都分不清,这份感情的构造到底是由哪些组成,而俞若云又不是无知无觉的傻子。事实上,他比很多人都更聪明。 戏剧理论里,最简单的划分是体验派与表现派,江渝属于前者,他想要扮演一个人物的时候,结果总是不尽人意,导演和老师总会说,感觉不对,不够投入,又或者早年的时候,有些直白一点的人会说江渝天赋欠缺。他必须把整个人都陷入进去,让自己成为角色本身,最通俗的说法就是“人戏不分”,自己都无法从剧情里抽离,才能让观众也感同身受。 俞若云不一样,俞若云给每个角色都做足详细的准备,设计好每个小动作和口癖,甚至最细微的表情——因为那符合角色的性格,但并不会相信自己就是角色。江渝听过别人口中的故事,拍对手戏的女演员还被感染得沉浸在情绪里的时候,俞若云已经给女演员带了一份盒饭回来。 而这种演戏的方式需要天赋,观察人的天赋,不然只会显得照猫画虎,不伦不类。真是奇怪,上天本不会这么厚待天才,不给点死爹死妈或者走上歧路的挫折都说不过去,俞若云却能过得这么顺风顺水,光环加身。而江渝到现在,居然没有什么觉得不平衡的了。 “有十八年了吧。”江渝算着数字,自言自语,“每年华语地区有分量的电影奖就起码三个,如果加上别的电影节还不止,有时候还会有双黄蛋。哦欧洲的、日本的也有啊,中国电影现在参加得也很多。” “那么多影帝,一百个都有了吧。你是拿过不少,但也不是最厉害的,人家还有十二岁的小男孩拿最佳男主角的呢。你也不要把自己想得那么完美,你只是……比较特别。” 这么多个人、这么多光环之中,仍然只有一个俞若云。故事的开始并不代表什么,他们离结局还有那么长的距离。 【六年前】 纵然温度不高,被室内灯照了那么长的时间,江渝也有些热得烦躁了。 他只能跟自己说,再坚持一下,今年的第三本封面就拍完了。 按照这个速度,好像集齐时尚杂志的正刊封面大满贯也用不了多久。他这两年的速度已经算是升火箭了,当然比俞若云是差了一点,实在是运气不好,一线的时尚杂志里,别的江渝还可以努把力,但是有本杂志都休刊倒闭了,江渝总不能去给自己p个封面出来,总是缺了一本。 算了,不想这些了,摄像师正在让他看镜头呢。 休息的时候,又来了个电话,是江芳萍打过来的。 “喂?我不回来。要去跨年晚会,你管什么是不是央视,不是也要去啊。春节?春节我要拍戏,不能请假,是去国外。我不会给你带纪念品的,那里是山区,海拔还高,哪有什么纪念品。”江渝说,“我有事,先挂了。怎么就不关心你了,你这纯粹就是钱多了就开始空虚寂寞了。我没受伤,媒体胡说的,不说了真的挂了。” 江渝走回去,摄影师已经在看刚才拍出来的片,看到江渝进来,夸他表现力好,说很快就拍完剩下的了。 江渝摆着姿势,又有人拿了一束仿真的玫瑰道具过来,让江渝捧在手里。 “这会不会太俗了?”江渝皱眉。 “俗吗?”摄影师心情不错,也不在意江渝的这点小意见,“可是这是情人节主题,没有玫瑰怎么行。不管什么时候,玫瑰都不会俗的。” 江渝不太认同,他觉得很俗。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还是没有放到一边去。 但人家说他看起来变得有些僵硬,让他想象着给恋人送花,这就更俗了,他没给人送过花,还真的只能靠想象来表现。 “所以刚才想着谁呢?”收工的时候,摄影师打趣问他。 江渝淡淡笑着,没说话。 他突然很想去看俞若云刚上映的电影,据说是个挺轻松的商业爱情片,看看俞若云是怎么跟人说情话的。想想又不对,自己为什么要去看俞若云跟别人谈恋爱。 不知道俞若云在干嘛,可能又飞到了另一个城市,他们都有彼此的事情要忙,经常都不在一个地方。但是仔细想一想,见面的次数居然也不算少了,有点空闲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去找俞若云。 记仇又睚眦必报的江渝,以前脸皮薄得很,七情上脸,现在稍微锻炼出来一些了,每一次被人拒绝,他看起来都挺平静的,不然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法治社会上演血腥暴力,总被拒绝也是正常的,再多试试,就会成功。 但匪夷所思的是,俞若云好像从来不会拒绝他,看起来总是平静得很。刚才拍照的时候,按照摄影师的要求,江渝对着镜头,想象着某一个人。 希望这一次,俞若云也不拒绝这朵庸俗而尖锐的玫瑰。 第四十四章 年轻人比起中年人的体力果然要充沛很多,充分证据就是,俞若云还在睡觉的时候,江渝已经被铃声吵醒了。 谁这么没道德三更半夜打电话,江渝闭着眼睛摸过去,按了挂断键。可不到一分钟,铃声又响了起来。 江渝快烦死了,他接了电话:“谁啊?” “俞若云你是不是疯了?”不太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很愤怒。 “咳,”江渝打断那边的人,“叔叔,他在睡觉,你等会儿我叫他。” 黑灯瞎火,以为是自己的手机,这也实在不怪江渝,但俞若云的父亲可能并不这么认为:“你谁啊?” 江渝想,都说了他在睡觉了,那我当然是陪他睡觉的。在把手机拿给俞若云的过程中,江渝还来得及把这句吐槽说出来。 俞若云当然听见了,有些好笑地瞥了江渝一眼,把手机从江渝手里拿过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在说话:“就是上次你见到的那个小孩,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没嫖娼……” 江渝很想笑,但俞启文的那句话让他笑不出来。 也许该出去偷听,就可以知道俞若云到底是做了什么事,但江渝觉得累,不想去猜,况且阳台没有暖气,冷得很,他才不去。 俞若云起来的时候,顺手打开了床头灯,房内不再是一片漆黑,他甚至可以看见俞若云的背影。然后江渝开始走神地想,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俞若云瘦了很多,看到衣服之下他的脊背有着清晰的线条,骨头都有些突出来。 俞若云说话的声音很低,倒是电话那头的俞启文似乎愤怒非常,也不知道俞若云是做了什么,让他非要凌晨打电话过来扰人清梦。江渝又换了个姿势,暖气有些太热了,因为俞若云一直没进来。 “喂,”江渝忍不住冲着俞若云的方向喊,“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吗?非要在外面喝风啊?” 俞若云应该是听到了,停顿了一下,没过一会儿就进来了。 他的手果然变得很冰,江渝就这么握着,也没有暖起来多少。俞若云就任由江渝这么握着,也没有试图去关灯睡觉。 “在想什么?”俞若云问,然后又说,“想知道什么?” 江渝又犹豫了一会儿。 他还是说出来:“我刚刚设想了一下,感觉如果是你自己要去做些什么的话,那好像没有什么值得我非要去拦着的。可能除了嫖娼。” 讲完发现也不是很好笑,他接着说:“但如果是我有关的,你也可以告诉我。” “和你有关的事情挺多的。”俞若云这么说。 江渝当然知道,比如徐也的公司突如其来的投资,又比如一些找上门来的资源。 “她前几天还在跟我说,”俞若云提起来,“为什么我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要写她那里的地址。我说你可以把这些难吃的零食送给你讨厌的员工吃。” “我也觉得很难吃。”江渝说,“之前拍视频的时候简直是折磨。” 又沉默了一会儿,江渝都快忘记他正在问问题这件事了,只顾着看着俞若云的脸,险些无聊得数起睫毛来,听见俞若云说: “我总是做梦,梦到你。我是说,你离开了以后。有时候是我们以前的事,有时候是新的,但我叫你的时候,你又不理我。” “最后一次,梦到你来找我,说你要走了。再后来就连梦也没有了。我就慢慢地意识到,你好像真的已经死了。后来你突然又回来了,其实应该释怀了吧,但好像根本没有。你说得对,就像成年人坐过山车一样,紧张、刺激、爽,也害怕下一刻就掉下去完蛋,可能又只是在做个很长的梦而已。” 俞若云还是说得很轻松的样子,但江渝却没法轻松地去听。 如果这是一道疤,伤口总还有痊愈的可能,但延续至今,却变成了闭上眼就假装看不见的标志物。只有他们俩在视而不见,而在江渝与俞若云的世界之外,江渝已经消失了。 江渝活着,他知道,俞若云也知道,这当然是有价值的,但肉身已经消散,不会再有署名“江渝”的新作品了,主角配角都没有,不需要去参与任何的竞争角逐,他还有那么长的时间,说不定的确能拿到一个、两个甚至更多的影帝奖杯,但上面绝不会刻着江渝。新的身份,新的生活,在舞台上表演,和队友拍着嘻嘻哈哈的团综,剩下的几十年他都被叫做另一个名字,除了在俞若云面前。 活着的江渝,留在人间,又明白了死的意义。 “你也不能这么想,”江渝开口的时候才发现嗓子有多干涩,“都已经死了,能重活过来就是赚到了,该唱首感恩的心了,还要求这么多,那你去找个庙拜一拜要求肉身复活吧,看哪个神仙会搭理你。” “我不需要神,也要求不了更多。”没想到经历了这么怪力乱神的事情以后,俞若云同志还能当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说,“但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我总要做些什么,因为我以前少做了很多事情。” 不是江渝说算了就可以了结的,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彼此来去匆匆,聚少离多。如果能多留意一些,如果多问几句,而不是简单地认为江渝不过是又在发脾气。就算改变不了结局,起码也让江渝最后不至于那么难过。 江渝终于想起来了,从他告诉俞若云不要追究的时候开始,俞若云这个狡猾的人似乎就从没有答应过一个字。 “你想干什么?”江渝终于问道。 几十分钟前,俞启文也是这么问的,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想做什么。 “很难回答啊,”俞若云说,“这关键不在我吧。你是听到了什么吗?” 俞启文知道得并不详细,只是说:“你让人家当中间人的很难做,让我来劝你。还说再这样下去你自己也不会安全。” 他在担心着俞若云会有什么事,可是俞若云好像不怎么在乎。 “不安全?那就不安全吧。”外面还真是有点冷,俞若云抬头望着夜空,没几个星星在闪,“怎么,还不好下手杀人了吗?” 俞若云的态度有一些激怒了俞启文:“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发什么疯!” “就是想试试,”俞若云轻笑了一声,“如果因为误会,因为手下人的自作主张,一个人就能莫名其妙地意外身亡,而手里有血的人处理几个小喽啰就是交代,再要求,就是我得寸进尺、不知好歹。那就来吧,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俞若云云山雾罩,又让俞启文别太担心。俞启文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那边传来声音,俞若云便准备挂电话了:“我要回去睡觉了,有人在等我。” “那是谁?”俞启文又忍不住问出来,上次太匆忙,他都忘了俞若云的那位新欢叫什么名字。 “龙星余。”俞若云说,“他快十九岁了,正在准备高考。” 于是挂断电话前,俞若云又被骂了一次禽兽。 第四十五章 【三年前】 今天剧组定下的这场庆功宴,终于还是没有取消。 俞若云一进门,就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礼花喷了他一身,还有人试图拿蛋糕往他脸上砸——幸好没有得逞,这身衣服可不是他自己的。 “这是落在你手里的第几个了?”别人在问,然后一副刚想起来的样子,“哦哦,忘了说完整,第几个影帝奖杯!” 是朋友在开善意的玩笑,俞若云当然也不能不给面子:“第几个都比你的多。” 朋友很受伤的样子:“你这不是废话嘛,我的数目是零。” 他一点不觉得自己被刺伤了,别人也不觉得俞若云不给面子,因为他是个歌手。 这部电影拿了最佳影片和最佳男主角两个大奖和几个小奖,当然是要好好庆祝一番的。俞若云哪怕站着不动,也有人来给他递酒。 “今天我比你还紧张,”朋友说,“差点就以为要落到那个江渝手里了。我之前还帮你打探消息,说评委在你和江渝之间僵持不下,反复投票了好几次……你怎么不说话?” “在想江渝。”俞若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这部演得是挺好的。” “也就那样吧。”朋友却有些不屑,不知道是真觉得江渝不怎么样,还是自认为需要在俞若云面前这么表现出来,“他这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提名了?我就只记得上次输给陈昼,记者才问一句他就让记者不要跟他提,哇我还真没见过这种脾气。” 输给陈昼当然会不甘心,陈昼是从偶像剧转拍电影的,这不过是他的第一部 电影,就这么撞大运。不止陈昼,很多人也颇有微词,觉得陈昼这个奖拿得太水。俞若云这年其实也输了,但他没说什么,大家的目光就集中在了明显不满的江渝身上。 野心勃勃的,充满欲/望的江渝,总是不甘心的江渝,今天还是没有拿到奖的江渝,有点可怜,有时候可气,但又有些……可爱。 挺奇怪的,江渝已经过了三十岁了,他也是。他们认识了好几年,俞若云也不是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他和江渝到底合不合适。 答案显而易见——简直没有更不合适的选项了。同性恋、竞争对手,还有别的身份吗?哦,可能俞若云还是江渝的肉中刺。 但俞若云也一点不想让。 江渝在往上攀登,而俞若云所费的心力也不亚于任何人,甚至更难,新人有无限的可能,在顶峰的人却等待着无数的挑战者。得过且过可以吗?似乎也不是不行,但俞若云不确定江渝会钟情一个躺在功劳簿上的人。 “你又不说话了,”敬酒的女演员不满了起来,“不高兴吗?” “拿奖怎么会不高兴。”俞若云说,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举杯痛饮。 这一年的金凤奖颁奖典礼落地难得落地在了北京,但俞若云还是有些意外在家里看到江渝,据他所知,江渝第二天一早就要去赶航班。而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还没睡吗?”俞若云说了一句废话,除非有人能睡着嗑瓜子。 江渝看他一眼,又由着俞若云开了灯,说:“你怎么不问我在干什么?” 因为实在是不用问,太明显了。江渝在看电影,正是俞若云演的那部电影。 “这网站还挺鸡贼的。”江渝笑着,“你一拿奖,首页推荐就换了,我还冲了个会员才能看。” 俞若云把遥控器拿过来,江渝问:“你不想看?” “每句话我都能跟着背出来,再看就要吐了。”俞若云说,“换一部。” 推荐的列表里,后一部就是江渝的入围电影,江渝还是笑,半真半假地说:“影帝来找手下败将示威了。” 说是这么说,但江渝并没有阻止,片头的龙标出现,他们继续看下去。 这部电影有一部分是在山区里的农村拍的,出现某个镜头的时候,江渝指着背景里的一个人说:“这人不是群众演员。” “本地人吗?” “嗯,剧组找了他的房子来拍戏,因为够破。”江渝说,“我记得他是因为,我们离开的那天,他来问我,要不要买他女儿回去。他女儿初二,等过了初三就不是义务教育了,也没钱继续让她读下去。” 可产生这种想法,仍然有一些可怖。 “这世界那么大,受苦的人那么多。”江渝继续说,“我至少活得衣食无忧,还能追求自己的事业,所以就算有那么一点小挫折,也不应该失望,对吧?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也太不体面了。” 江渝在尽力说服自己。 但俞若云没有给他肯定的答复:“也不一定。谁都有自己的难题,不是说这个就轻,那个就重,没有这么算的。” 电影还在播放,灯光照得室内通明,江渝心情很糟,直到现在他仍然心情很糟。这部并没有得到市场肯定的电影,最后也没有得到评审的青睐,他知道很多人表示了遗憾,但遗憾也只能是遗憾。 为什么心情都这么糟糕了,听到俞若云说话的时候,还是想吻俞若云呢? 俞若云其实也不一定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俞若云给他一个回答,告诉他可以发泄那些情绪。即使可能只是因为俞若云还没有见识过他的内心阴暗处,江渝还是有一种节食戒碳水三个月后,突然吃到一块甜点蛋糕的,不健康的满足。 的确,世界这么大,还有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应该知足常乐,凡事往好处想。可是人在深山老林的农民,都能突然得到一笔资助款,让女儿继续读书,有的人却在缓慢地掉进深渊里,无法呼救。 网剧即将开播的俞若云,又忙碌了许多。倒是江渝闲了下来,他的模拟考成绩出来了,不怎么样,在北京排名都不怎么样了,回原籍贯地考试更是死路一条。俞若云也没骂他,还好没有,不然也太奇怪了,更像是长了一辈的人在教育江渝要好好学习将来才有出息——江渝前几天就是这么被实际年龄比自己小的齐伊人训了一通。齐伊人还说江渝十八岁的时候可比你努力多了,江渝心说我十八岁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呢,也不知道是哪只天眼看到的。但不管是俞若云还是齐伊人,甚至公司的经纪人,还有远在天边的父母,都是同一个意思:滚去读书。 江渝就这么被扔进了高强度的补习班,他试图夹带智能手机,被俞若云搜了出来。俞若云又说了一遍:“好好学习。” 江渝总还是放心不下,他留了很多的自拍和视频,让工作人员记得定点发送,文字也记得贴合讨论热点。说完又开始担心,万一这个剧根本没热点怎么办。 “如果要买热搜,”江渝对已经不耐烦的助理小姐嘱咐,“记得买凌晨的热一。” 刚接手的助理没有明白:“什么?” “那个时段比较便宜,位置还高。”江渝说。 然后他就进了补习班,只留下人家在困惑地问:“我怎么觉得传闻不属实啊,俞若云真的会包养他吗?” 不知道该给影帝挂个眼科,还是夸他找了个省钱的。 第四十六章 对于江渝来说,如果完全隔绝消息,享受校园生活,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但是为什么还会有电视机。 老师说,是为了每天让他们看新闻,了解时事政/治,积累写作素材。江渝一边做题,一边心不在焉地听,哪里又开了会,哪里又扫黑除恶打掉了大老虎,国家繁荣昌盛,人民幸福安康,居一屋而知天下事,挺好的,但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他的剧播得怎么样了。 跟其他人也不熟,看他们偷摸着玩手机,江渝只有羡慕嫉妒恨。其实也可以借过来看一眼,想想又算了,万一播出的成绩不好,就是在给自己添堵,还影响心情,考得更烂。 江渝每天给俞若云通话,有时候一天好几个,打得比跟父母的还勤快。他跟俞若云说,已经把这个旧手机的仅有的一个游戏玩得通了多少关,等他出去以后,起码一年都不想再看到贪吃蛇了。 虽然没有得到外界的信息,但其实也不是全无知觉,比如江渝的试卷开始消失。前几次他还以为是自己粗心放丢了,但次数一多,江渝也察觉出了问题。逐渐红起来的第一步居然是被偷了卷子,江渝有些不太高兴,主要是被偷走的那几张考得都太烂了,如果偷走的人是把试卷拿去卖就更糟糕了,这丢人都丢到外面去了。 晚自习上完,睡前他没有事情可做,又到外面去给俞若云打了个电话。还随口说起这件事情来。 “所以你就别卖关子了,”江渝最后说,“快告诉我剧播得怎么样。” 俞若云却说:“你这几天一直在打电话。” “还好吧,”江渝试图解释,“一天两三个而已,你给我的这手机连微信都没有,那不就只能打电话了。” “我没事的。”俞若云说,“你不用担心。” 江渝简直被噎住,他想要嘴硬一下,比如说你想太多了吧,但沉默几秒,说:“嗯。” “你说你们那里有放新闻,”俞若云又说,“那可能你已经看到了。” 俞若云跟他说了一个名字,江渝听着,总还是觉得荒谬无比。 “其实之前朱潇已经摆脱他们过上普通生活了,但最近又开始查,朱潇就变成了隐患,失踪之前,她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俞若云说,“贪污受贿、滥用职权、谋杀……就是这些罪名。” “朱潇那天晚上说,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江渝缓慢地说,“我还以为她跟她老公有什么不合,又好面子不肯离,就说你有事你就报警,你找我干什么。她又说找不到人来倾诉,听起来就真的很像感情问题啊。” 现在想想,全程鸡同鸭讲,结果朱潇最后还说下了决心了,江渝心里宽慰一点,还以为朱潇准备离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你做了什么?”江渝又问。 “推了一把而已。”俞若云说,“你老说北京不好,其实还不是住习惯了,其实北京还是有很多好处的,比如很容易就找到一个人的仇家,又比如很方便就能去……告状。” 江渝回想了一下,今天听到的新闻里好像并没有自己的名字,可能自己实在太不重要了,只是牵连其中的小人物而已。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江渝说,“所以我到底闯红灯了没?” “没有。”俞若云说,“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低着头往前冲,根本就不看路。” 的确是这样,他只顾着往前走,顺着本能去寻找俞若云的位置,哪里有看路。 “困了,我先挂了。”江渝听得很是心虚,没等俞若云继续说下去,匆匆挂断了电话。 这个地方的住宿环境还不错,双人间,江渝一进房间就被室友问:“你怎么打这么久电话,跟对象谈情说爱呢?” “是又怎么了,你有吗?”江渝说,“手机借我用用。” 室友百般不舍把手机给了出去,一分钟后开始暴走:“龙星余你有毛病啊?借我手机拿去看新闻联播!” 还好是新闻联播,因为他们很快被查寝的老师发现了,江渝解释,他这是为了积累素材,关心时事。但是熄灯后不按时睡觉还在玩手机,仍然要上交一份检讨。 江渝觉得很委屈,但他只能努力学习,争取下次考好一点,拿着成绩的证明,让俞若云这个无情的代理家长赶快把他从这个要求极高管理极严的集中营接出去。 好在,别人也想让他出去。好不容易出现的热度,公司也不想白白流失。终于等到考试成绩能见人了,江渝才被放出来,连作业本都开始消失了。重获自由的第二天,他的那个角色就奄奄一息,疑似死亡,消失在了剧情里。 江渝赶上了热度的尾巴,比如看到自己饰演的角色名字挂在热搜里,观众都在讨论这个反派到底死没死,似乎还因为悲惨经历吸了一些角色粉。排行榜上挂着好几个热搜,位置还在持续上升,江渝觉得应该不是买的。 “也有可能是包年了,”俞若云在一旁说,“套餐价。” “你什么时候也懂这些了?”江渝问,但其实也没有等着俞若云的回答。 “一直懂,”俞若云说,“比你懂。” 这话可不太好听。 “你会去找陌生人攀关系,”俞若云说,“对你来说这更容易一些,或者更简单的钱货两讫。但对亲近的人,反而更想避得远一些。我总是想,这一次等你再红一点,是不是又会在明面上跟我毫无关系了。” 江渝突然明白了过来。 比如俞若云为什么会毫不顾忌,直到现在,知道他们俩关系的人已经不在少数,只是那些人暂时还没认真,以为影帝不过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 “我刚出来拍戏的时候,流言也不少。”俞若云说,“有的话也很难听,因为吴毅导演挖掘了我,后面又一直很积极跟人推荐我,还有传他喜欢男孩的。搞得他一怒之下宣布不拍电影了,没几年又后悔放话,还是跑出来兴风作浪。后来时间久了,别人就知道我们就是普通的导演和演员关系。” “但是别人问我,你跟江渝到底是什么关系的时候,我发现很难回答。” 什么关系呢?就像一部已经拍完,却永远不会上映的电影,拿不到批文,也没有机会公之于众。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悄无声息结束的,就像俞若云让他去学习,去泡在书山题海里,最后才轻描淡写地跟他说,事情已经解决,不用担心。然后江渝就可以继续生活,将遗憾了结。 江渝觉得心脏都被攥紧了,变得发苦发酸,一直涌到口腔里来,他还有心思想,原来语文里说的通感修辞手法是这样的。 这可能就是孤独、不甘的味道,来自俞若云,也来自江渝。 “你可以回答的。”江渝说,“下一次再有人问,你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熄了灯,闭了眼,删除了记忆,仍然忘不掉的人。如果可以,应该宣告给千万个人听。 第四十七章 【一年前】 床单是半湿的,就这么睡着很不舒服,但江渝不太想动。 刚刚经历过一场性/爱,房间里都是情/欲的味道,江渝用了一点力气抬起头,想找俞若云在哪儿。 在哪儿呢?哦,想起来了,去浴室洗澡了。明明只是十几分钟前的事情,他又不记得了。 刚才自己硬起来了吗?好像是有的,蓝色小药丸,三十分钟见效,的确挺有用。 这个病带来的,不只是情绪上的波动,还有躯干的迟缓、性/欲的减弱,记忆力的减退,但他又不想被人发现。 尤其是俞若云。 水声停了,江渝背过身去,面朝着墙。俞若云走出来,坐在床边,似乎是在跟江渝说话,让他去洗澡,不然容易生病。 江渝听得很烦,俞若云越说话,他越无名火起,本来还可以沉默以对,但俞若云又停了下来,似乎是觉得江渝有什么不对劲,倾过身来想看他。 江渝快到极限了,随手抄起边上的东西扔过去:“你有完没完!” 东西落地的响声让江渝清醒了一些,他坐了起来,杯子碎了,液体流淌在地板上,俞若云倒是没事,只是望着他。 “热牛奶而已。”俞若云说,“不喝也没事。” 俞若云似乎已经习惯了似的,但江渝想,这他妈怎么能习惯,连自己都习惯不来这个人。给他当员工是一种折磨,跟他产生更亲密的关系是更深的折磨。江渝知道,别人都在忍受他,为了钱,什么时候受不了了,可能就辞职了。俞若云也在忍受他,为了什么,爱吗?可是爱总有一天会消磨干净的。 江渝想起自己的父亲,一开始的时候,还能接受江芳萍去追逐梦想,到后面只剩下了指责。他说他工作了一天回来,只想看家里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有一桌好菜,而不是江芳萍在和她的朋友们排练演出,江渝在培训班里练琴。他宁愿家里的女人是一个会洗碗的肥婆,也不该是一个没有给他半点家庭感觉的女人。于是他离了婚,再也见不到,抚养费给了几年以后也断了,江芳萍懒得去要,他渐渐就没有了印象。只是偶尔有一次翻以前的相册,江芳萍指着一张黑白照片说:“这张是我和你爸第一次出去玩,在公园里拍的。” 照片里的两个人在笑,自由恋爱的一对情侣,似乎看起来的确是相爱的样子。但爱会消失,因为种种的琐事,因为老婆不洗碗,因为他不想等到俞若云忍不下去的那一天。 江渝站了起来,没有穿衣服:“我去洗澡。” 俞若云拉住他:“把拖鞋穿上。” 居然还在担心他被地上飞溅的碎片伤到,江渝简直忍不住想笑出来。 俞若云永远都是这样,这是俞若云的本性,他也希望看到的是这样的俞若云,而不是到达临界值以后,会对他无法忍受的俞若云。这一年里,他们每次难得的见面,到最后总是不愉快的结局,连江渝都觉得没劲,说到底人和人在一起,是本能地想追寻快乐,而不是勉强。俞若云可以对任何人好,而除江渝以外的任何人都会感动,给予相应的回报,不像江渝只会握紧刀锋相对。 江渝已经不想再这么苟延残喘下去,不想等到玻璃彻底破碎一地的那天。 江渝站起来,没有穿衣服就往外走:“我去洗澡。” 然后他又说:“不用等我,我去隔壁房睡。” 说是这么说,走到卧室的门口江渝又站住了,站在原地看了很久,江渝才说:“我以后会少来这里,免得万一被发现。” 他说得合情合理,现在已经不是单单要躲过狗仔的时代,人人都是自媒体,拿着手机就能拍,而江渝绝不能算什么不会被认出来的无名之辈。 “换个地方?”俞若云却还在问,“或者我去找你。” 江渝苦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们暂时就分开一下,不要见面了。” 死寂一般的沉默,可能是他们之间隔得太远了,江渝看不清俞若云的眼神。 隔了似乎很久,俞若云才开口:“跟我在一起,会这么难以忍受吗?” 这么说也没错,俞若云越是对他宽容与温柔,他越是想将俞若云也拽进淤泥里来,人总是更擅长伤害亲近的人。 “可能是吧。”江渝说,他不再看俞若云的眼睛,转过脸走了出去。 他又忍不住回头望,环视着整个屋子。这个房子已经有些旧了,他在其间来来去去往返过很多次,现在似乎也是时候离开。 “该走了。”俞若云说,“东西收拾好了吗?” 俞若云变得越来越自作主张,之前打电话的时候从来没有提过,他回来没几天,就被通知马上要搬家,还说这个房子已经卖出去了,再拖人家都要来交房了。 “你不声不响就买了栋别墅,”江渝说,“那我住哪儿去,回公司分的宿舍?” “这是联排的,”俞若云说,“你可以住旁边的一栋。” “我赚的钱够买别墅了?”江渝有些惊讶。 “当然不够,”俞若云却打破他的妄想,“公司财产,借给你而已。” 操,公司是徐也的,也就约等于是俞若云的。这要是哪天俞若云看他不顺眼了,他岂不是立马就被扫地出门,凄凄惨惨,最好是寒冬腊月下着鹅毛大雪,连着行李箱一起被扔出来。 俞若云说:“你现在想象力变得很丰富,希望你高考的时候也能这样。” 简直是重拳出击,江渝瞬间蔫了下来。东西其实已经收得差不多了,江渝坐在箱子上,等着搬家公司来收。 “床不搬走了吗?”江渝突然问。 “不了。”俞若云站在旁边,看着江渝在箱子上晃着腿,“以前跟旧爱在这里的回忆太多了,搬过去怕新欢不喜欢。” 真是戏瘾上身的渣男发言,“新欢”从层层叠叠的箱子上跳下来,蹲在床边,把床垫抬起来一个角,手伸进去,似乎是在摸索着什么东西。 他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又跑过来递给俞若云,一张宝丽来相片,沾了灰,但依然看得清楚。 “最后一件东西,你的旧爱留下来的。”江渝说,“本来我还想你搬走的时候发现,谁知道你这么无情,都不打算要床了。” 这是齐伊人某次买回来的新鲜玩意儿,刚买的时候她还兴致勃勃,有时对着江渝说:“老板,笑一个。”然后猝不及防地拍下江渝抬头看镜头的画面,没有笑。 后来她很快又丧失了兴趣,把相机放在了公司里吃灰。江渝某天就拿了回去,齐伊人还教了他半天怎么操作。 他只拍成功了一张照片,就是趁俞若云睡着的时候拍下来的。拿着照片发了半天呆,也不知道留着干什么,顺手就塞到了床垫底下。 “这是一张合照。”俞若云说。 “合在哪里?” 俞若云指着照片上的自己:“你的影子,照下来了。” 灯开着,把江渝的人影打到了俞若云的脸上,留下了一半的黑色轮廓。这的确算是一张合照。 俞若云突然想了起来,他因为意外受伤醒过来的时候,江渝笑意盈盈地坐在床边,问他:“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男朋友啊。” 然后掐头去尾,把录下来的视频放到网上去,说跟俞若云在开玩笑。那时候俞若云还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想干嘛。 很快删除的视频,藏在床底的照片,来自江渝的固执无比又总是行差踏错的爱。 “搬去那边,”俞若云说,“安保要严很多,远得记者都不会去拍,都快到河北了。” “那挺好的。”江渝还没听出来什么问题。 “但对你可能有点麻烦。”俞若云又说。 “什么麻烦?”江渝警觉起来。 “回家很远,你没有驾照。”也许不是江渝的错觉,俞若云的声音听起来真的有点愉悦,“自己高考之后去考驾照吧。” 酷暑之下他居然不能享受假期,还要被送去练车,江渝悲愤不已:“我不搬了,我要去住宿舍。” 俞若云却还在自顾自地说:“我让他们在花园里种了果树……” “干什么,我不会去浇水的。” “我总觉得,树下面很适合接吻,但我还没有试过。”俞若云说,“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 “……”江渝问,“有苹果树吗?” “有。” 江渝就想,还是去吧,他想吃苹果。 诚实地说,他想和俞若云在一起,尝苹果的味道也好,什么都不做也好,又一个夏天快到了,而他们拥有着一整个世界。 他们在新的房子里看完了电视剧的大结局。 这部剧的讨论度已经达到了峰值,江渝装着天真问他的新执行经纪:“我可以发微博吗?虽然我的戏份好像之前就完了,但至少也是重要配角,可以转发一下俞老师蹭热度嘛。” 说得无比冠冕堂皇,人家都不好意思说你装什么装,谁不知道你和俞若云关系不浅,只能说可以没问题。 于是江渝看着俞若云编辑完了一条感谢观众,敬请期待下一季的微博,就立刻跟在后面转发,他又翻了翻俞若云的主页,这才意识到俞若云没有回关他,马上把俞若云的手机拿过来,理所当然地关注了博主龙星余。 “人家都在说,每年基本上只能大爆一部网剧,”江渝一边低头操作,一边说,“这才刚开年,名额就让你给占了。好好的影帝不去吃肉,来跟他们抢汤喝,俞若云真不是人。” 俞若云却在这时候靠了过来,贴着江渝的脸,连脸上的绒毛都看得真切:“你发的什么微博,‘感谢俞老师在剧组对我的照顾’。俞老师怎么照顾你的?” 江渝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你没听别人怎么说吗?俞老师在床上照顾我呢,照顾完了就把我扔出去了,裤子都没穿好,还流着您的……” 后面就纯属发挥想象的胡言乱语限制级话题了,俞老师忍无可忍,只能好好地照顾了一次。 钟默最后还是没有出道成功,就差了一名而已,回来以后他哭了一场,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些什么,脾气倒是好了许多。江渝眼看这个公司依然不靠谱,拉到的投资大概也花得没剩多少了,又劝了一次钟默,让他做好别的准备。钟默唱歌的条件一般,演戏似乎也没多少天赋,最擅长的是跳舞,最有魅力的时候是在舞台上,可惜他最缺的也是舞台。 但这次他似乎听进去了,点着头说他会好好想想,江渝又有些想叹气。娱乐圈在完成一些人对生命的想象的同时,又在吞噬着对生命的激情。 江渝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有个记者约他的采访,江渝兴致来了,说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敲着宾馆里的房间门,一间一间走进去自我介绍试戏,想要获得一个角色。那个记者又问他最开始为什么会想演戏。 江渝当然不会说因为俞若云,他想了想,给了另一个正确答案:“可能是因为那时候青春期,世界观刚形成的时候,看了一部电影,就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类就是热爱着表演,我们每个人,总有那么一刻会为生活的荒谬和戏剧震颤,然后发现,这种渴望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真正的所欲所求,最终没有化作阳光下的泡沫。 高考一晃眼便过去了,高考完以后的江渝,又陷入了接踵而来的忙碌之中。他请假所落下的工作又找上门来,甚至比之前更多,还有了三线杂志的封面刊。 记者问着他,怎么看待自己从爱豆向演员身份的转变,问他唱歌挺好为什么不去考音乐学院,还问一些前辈会对“小鲜肉”有偏见他怎么看。 说到最后一句,江渝想起来了,大概两年前,类似最后一个问题的话,他也从同一个记者口中听到过,只不过那时候他就是那个有偏见的前辈。 那天他本来状态就很糟糕,这种问题让他更是无心回答,甚至质疑起了记者的职业素养,说她问的这是什么问题。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又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身份也发生了对调。 江渝选了一个最不出错的回答,说感谢所有的批评,又说要用行动来证明云云。也只能这么说,总不可能说我觉得那些前辈就是固步自封而已,谁比谁高尚啊,比如那个江渝也不是什么好人。他现在还是娱乐圈食物链的最底层,只是从草履虫进化到了昆虫,头顶上还有那么多食肉动物,要对自己有点逼数。 依然要向上攀登,直到站在高处。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害怕会坠下。 江渝又蹭着热度,提起俞若云来,说快要入学了,他这一次考上的学校也是俞若云的母校:“俞老师就不会这样,我在剧组里的时候他教了我很多,还让我好好去上学。” “但人家说,其实剧组别的人都有点怕他。”记者试探着说,“就你不怎么怕。” “不怕啊,我把他当同龄人。” 一句也没说谎,全部属实,就是没有说完而已。俞若云就是这样的,严格但不苛责,温柔而有分寸,但除此之外,他也有不会暴露于公众面前的另一面,只有江渝能看见。 比如现在,江渝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只橘猫正趴在俞若云的腿上睡觉。 “这什么?!”江渝难以置信,“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只猫?” “我今天一开门,它就蹿进来了。”俞若云说,“赶也赶不走,我只好拿了罐头喂它。” 怎么就突然进展到喂它了,而且:“你哪来的罐头?” “网上叫的外送啊。”俞若云挠着猫的下巴,橘猫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江渝觉得简直莫名:“不是,你怎么又突然想养猫了!” “我没有想养啊,他自己撞上来的,不知道怎么就出现了。”俞若云抬眼看江渝,带着故作恍然的笑,“我知道了,是我忘了,养新的猫是要经过原住民同意的。” “那你同意吗?”俞若云问江渝。 简直是在挖陷阱,回答行或不行都不对,江渝恼怒了起来:“你说谁是猫呢?” 现在的俞若云,真是多了很多的坏心,越来越让江渝无法招架。但同时,他又相当自愿地任由俞若云构造着他们之间越来越多的联系,直至插翼难飞。 也许哪天会后悔吧,说不定若干年后,突然有一天他又不想当基佬了,想去做龙星余,想摆脱俞若云这个已经不能给他带来利益的过气影帝。那也做不到了,俞若云留下了太多蛛丝马迹,有太多江渝交上去的把柄,到时候他就悔不当初,觉得过去的日子都是无法翻盘的错误。 错就错了吧,又或许,这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对的错误。* 那天晚上,俞若云又做了一个梦,梦到很多年前。 “小俞!”带俞若云的第二年,徐也还是这么习惯叫她的表弟,“怎么还不过来!” 她找到了俞若云,一边往前走一边抱怨,回头看到俞若云没有回应,似乎是在出神:“想什么呢?” 俞若云说:“刚才好像有人看了我一眼。” 徐也觉得俞若云简直在说废话:“追着你看的人多了去了。” 但刚才那个人,好像是和自己同一时间抬头,到现在视线还钉在他的身上。 可能是人太多了,脑子发晕产生的幻觉吧。俞若云想。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只有在梦里,才能抓住这过去的影子,和那双望向他的,年轻的眼睛。 但还好,时日飞逝,总算从沙砾之中找到黄金,总算让俞若云证明,爱从来不是一场幻觉。 end. *在我血肉之躯有爱的根据,回头就算认错,还好错得很对。——林夕《人非草木》 作者有话说:这个完结章拖了好几天,不停删了又改,加上又有点事情耽误,实在抱歉。命运注定若别离,愿望实现地广天高都瓦解,故事完结。番外过几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