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十三鹰》 第一章 背叛前后 这是一间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大殿,正中摆着一方精美的长案,其后是一张虎背交椅。 殿上横悬一匾,大书五字: “铁船帮总坛”。 不错,这间大殿,正是目前雄覇武林,江湖上势力最强大的铁船帮总坛所在地。 此刻,大殿长案两侧,雁翅般站立着十二个青年。 这十二个青年身材不一,相貌各异,衣着也不相同,但有一件饰物却是相同的,那就是挂在他们胸前的一面金牌——每个人都有那么一块! 金牌打造成“鹰”的模样,大如一只蝙蝠,乍见之下,倒像是一副手铐。 但他们绝对不是犯人,他们是令人闻名丧胆的大杀手——铁船帮的十三鹰! 十三鹰就是十三个人,可是现在站在殿上的只有十二个,另一个哪里去了呢? “帮主驾到!” 忽然,一声嘹亮悠扬的吆喝从殿内传出来。 站在殿上恭候的十二鹰面容一懔,连忙一齐垂手肃立,不敢稍动。 俄顷,从殿内步出一个身材雄伟的白发老人,在长案后面的虎皮交椅坐了下来。 他的年龄已在八十以上,但满面红润,威仪逼人,穿戴有如帝王! 这老人,正是铁船帮的帮主,越西鸿! “参见帮主!” 十二鹰一齐躬身施礼。 越西鸿目光如刀,冷冷的扫视十二鹰一遍,才开口沉声道:“有事么?” 十二鹰中的一个,越众走前一步,拱手道:“启禀帮主,老九跑掉了!” “什么?!” 越西鸿勃然震怒,一掌拍上长案,砰然一声巨响,竟将长案拍得下陷破裂,放在案上的一筒令箭弹飞而起,水花般飞溅落地! 十二鹰虽知定有这种情况,仍然吓得个个面色苍白。 越西鸿虎立而起,声色俱厉地道:“是怎么让他跑掉的?” 那个禀告的青年悚悚然道:“看守老九的那个兄弟喝了点酒,一时松懈为老九所乘——” 越西鸿又一掌拍下,厉声道:“带上来!” “是!” 不久,一个喽啰被推入了大殿,他在案前跪下,全身发抖,牙齿打颤,哀求道:“小的该死,请帮主饶……饶命……” 越西鸿暴怒的瞪着他,好像要一口把他吞下,过了一会后,脸上的怒容忽然一扫而光,哈哈大笑道:“我要是饶了你,我就不是越西鸿了——阎霖!” “属下在!” “拖出去,挖掉他的双目,砍断他的双手,这样如果他还能活,就饶了他吧!” “是!” 于是,那个喽啰被拖出去了。 很快的,惨叫声在殿外响起,起初是凄厉有如鬼叫,然后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呜,稍后就再也没有一点声音了。 越西鸿余怒未息,在殿上踱着大步,咬牙切齿道:“你们十三人,是老夫辛辛苦苦从小养大的,尤其是老九,老夫对待他就如亲生儿子,如今他竟然背叛了老夫——” 越说越气,蓦地飞起一脚,将长案踢得飞起,跌得粉碎! 另一个青年神色惶恐地道:“帮主请息怒,属下等愿尽一切力量将老九擒回来,让帮主发落。” 越西鸿双眉一扬,以斩钉截铁般的口气道:“好,限你们在三个月内将他擒到,如不能活擒,也要把他的人头带到,不成就别回来见我!” x      x      x 一层一层的高山,一丛一丛的森林,远远看去,就像一片汪洋大海…… 此地,是十万大山。 是深山中的深山! 在这样的深山之中,是终年不见人迹的,但今天,在这样的深山之中却出现了一个骑马的青年。 他长得还算英俊,只是面带忧郁和冷漠,冷漠得找不到一点生趣。 他唯一惹人注目的,是悬在腰间的那口长剑! 那口长剑一点也不精美,但剑鞘已磨得很光滑,一看卽知他经常使用它。 他神情木然的按辔徐进,漫无目的似的走在那起伏如浪的山林之间,偶尔掉头向身后望望时,脸上才会泛出一丝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 也就在微笑的时候,他才会喃喃自语,但说的都是同一句话:“他们大槪不会再追上来了吧?” 一阵热风吹来,枯叶卷地而起,像狂雪乱飞,像白浪滔天,又像龙卷风,直卷而去。 每当狂风挟沙卷到,他就闭上眼睛,以防飞沙进入眼中,而每当他再睁开眼睛时,他总会发现眼前的情景变了一些,狂风掀去了地上的枯叶,有时会发现地上露出一截一截的白骨——人的骨骸或兽骨! 但这次他看到的不是白骨,而是一个人。 或许是一具尸体,因为距离尙有二十余丈远,他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 那人双臂张开,静静的匍匐在草地上! 从衣着上看,分明是个中原人。 他已有十多天没见过人了,因之心头震动了一下,立卽催快坐骑,赶了过去。 临近一瞧,一点不错,是个中原人! 身上穿的是一件破旧的青布劲衣,年纪约在二十五六之问,背上斜揷着一支判官笔。 敢情还是个武林人物! 他个禁暗抽了一口冷气,但他一眼就看出对方已快气绝了,故并不怎样害怕,当卽飘身跳下,趋前细视。 仔细看了一番,确定不是敌人,他才取下挂在鞍边的一只水袋,把对方的身子扳转过来,再把水袋里仅剩的一些水倒入对方的嘴里。 青衣人立刻淸醒过来。 浓眉虎目,是一条壮汉! 他长长透出一口气,接着淡淡一笑道:“你的水没有了!” 居然不道谢一声! 他也不在意,也淡淡一笑道:“是的。” 青衣人道:“你怎舍得?” 他把水袋挂回鞍上,道:“我还可支持一天,但你一刻也挨不过了。” 青衣人挣扎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土,笑笑道:“现在我也可以再支持一天了。” 他凝望着他,问道:“贵姓?” 青衣人道:“流浪汉。” 他微微一笑,抱拳道:“在下戚明星,亲戚的戚,明月的明,流星的星。” 青衣人听了只轻“哦”一声,既不肯报出自己姓名,也似对别人的姓名不感兴趣。 戚明星道:“尊驾何处去?” 青衣人摇头道:“哪里都不去,有路就走。” 戚明星渐觉对方太莫测高深,但仍不在意,又笑道:“但这里没有路啊!” 青衣人道:“路是人走出来的。” 戚明星道:“要是我没有事情,绝不到这鬼地方。” 青衣人道:“我倒挺喜欢这地方,虽然这种地方随时会要人命,但我还是喜欢。” 戚明星道:“为什么?” 青衣人道:“因为这地方没有人。” 戚明星讶然道:“你不喜欢人?” 青衣人道:“是的,没有人的地方,才没有罪恶,才没有悲欢离合。” 戚明星笑了,道:“你一定有什么心事?” 青衣人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想孤独,我喜欢淸淸静静的过日子。” 戚明星自然不相信对方只是为了要孤独和享受淸静而到十万大山来的,但因对方讳莫如深,也不好意思追问下去。 青衣人忽然双目一抬,射出锐利无比的光芒,含笑反问道:“你呢?你为什么到这十万大山来?” 戚明星道:“我在逃避。” 青衣人道:“逃避什么?” 戚明星道:“逃避敌人的追杀。” 青衣人耸耸肩,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道:“逃,总不是办法啊!” 戚明星苦笑一下道:“但不逃更不是办法。” 青衣人道:“敌人很厉害?” 戚明星点头道:“而且很多!” 青衣人道:“为何逃到此地来?” 戚明星道:“希望他们认为我已走入绝地,不要再追上来。” 青衣人道:“他们追上来没有?” 戚明星摇头道:“不知道。” 青衣人道:“如今怎么办?” 戚明星道:“暂时不能回头,只能继续前进。” 青衣人锐利的目光转移到马鞍上的一只包袱,道:“你有没有吃的?” 戚明星点头道:“有。” 青衣人道:“给我一些。” 戚明星取下包袱解开,拿出一份干粮递给他,道:“不够再拿。” 青衣人接过干粮,顿时狼吞虎咽起来。 戚明星笑道:“你几天没吃东西了?” 青衣人边吃边答道:“三天。” 戚明星道:“那真要命。” 青衣人道:“我没想到挨饿这么难过,很后悔没有带干粮来。” 戚明星道:“我带了不少,足够吃上半个月。” 青衣人道:“那好极了!” 戚明星乘机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么?” 青衣人把最后一口干粮送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答道:“流浪汉。” 他拍拍手掌,忽然一跃跨上戚明星的马,朗笑一声道:“走!咱们继续前进吧!” 戚明星微微一怔,可也没多迟疑,随后跳上与他共乘一骑,道:“哪里去?” 流浪汉笑道:“哪里都不去,有路就走!” 戚明星登时被他的豪气所感染,也仰天大笑道:“那就走呀!” 山风仍然很大。 枯叶在空中飞舞。 暮色却已渐渐降临了。 流浪汉忽然朗声高歌起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渡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戚明星笑道:“这是李白的关山月么?” 流浪汉笑道:“不错,你喜不喜欢?” 戚明星道:“很令人感伤。” 流浪汉忽然振臂一指前面,叫道:“你看那是什么!” 戚明星纵身望去,不禁大喜道:“哈,那是湖泊!那是一个湖泊。” 不错,约莫半里之外,有一片潋灔绿水。 流浪汉道:“且慢高兴,那也许是骗人的东西。” 戚明星一呆道:“骗人的东西?” 流浪汉道:“我被骗了一次。” 戚明星迷惑道:“什么意思?” 流浪汉道:“我渴得要死,今天早上,我远远看见一个湖泊,结果走近时,才发现原来是一片白土,就好像海市蜃楼一样。” 戚明星惊奇道:“只有沙漠上才有海市蜃楼,难道这深山之中也有么?” 流浪汉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戚明星目不转睛的望着远远那片湖泊,道:“那不是海市蜃楼吧?” 流浪汉道:“等一会就知道,要是咱们走近时它仍不消失,便是真正的湖泊了。” 戚明星道:“但愿那是真正的湖泊,咱们就有水喝了。” 流浪汉道:“不错。” 马忽然仰头发出一声嘶叫! 流浪汉色喜道:“没错,那是真正的湖泊!” 戚明星讶道:“距离尙远,你怎敢确定?” 流浪汉拍拍马背道:“你的马告诉我的,牠嗅到了水味,海市蜃楼骗得过人,可骗不过畜牲。”马的确嗅到了水味,不催自赶,加快奔去。 俄顷,到了湖畔。 这是一片不太高的山峦,湖畔还有一间房屋! 是一间用石块堆砌的,外表很粗陋的石屋。 流浪汉纵声大笑道:“哈哈哈,今夜可以不必露宿了!” 他由马背上跳下,飞步向湖泊奔去,扑倒在湖边,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戚明星也跟上去,和马儿一齐喝着湖水。 流浪汉喝够了水,接着掬水洗脸,连叫“痛快”不已。 戚明星笑道:“真妙,我还以为这山中什么都没有呢!” 流浪汉站立起来,长长透了口气道:“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 戚明星转移视线投向近处那间粗陋的石屋,道:“不知那石屋中有没有人住着?” 流浪汉道:“没有。” 戚明星讶道:“你怎么知道?” 流浪汉道:“如果有人,他早就出来了。” 戚明星点点头,看见马已喝够了水,便把牠牵去树下拴好,然后提着包袱向石屋走去。 他忽然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如果这是回家,那该多好!” 流浪汉笑道:“你有家么?” 戚明星摇头道:“没有。” 流浪汉道:“那么,这间石屋就是你的家。” 两人走到石屋门口,流浪汉忽然面色一变,伸手拉住他,低声道:“别忙,屋中好像有人!” 戚明星心中一惊,刹住脚步,右手迅速握上剑柄。 他想到追杀自己的“十二鹰”,心头不由连连抽紧,暗忖道:“哼,难道是他们?” 流浪汉侧耳凝听了一会,讶异道:“奇怪,声音又没有了。” 戚明星问道:“你听到什么声音?” 流浪汉道:“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好像是人的衣衫由壁上拂过。” 说着,撤下背上的判官笔。 他的判官笔也很亮,显见也是经常使用的! 戚明星伸手拦住他,道:“你别进去。” 流浪汉一怔道:“为什么?” 戚明星轻轻拔出长剑,说道:“如果屋中有人埋伏着,就必是冲着我来的,所以该由我先进去。” 流浪汉仰天大笑道:“胡说!我今夜打算在这里好好睡一觉,谁要吵我睡眠,他就是我的敌人!” 语毕,推开戚明星的手,大步走了进去。 戚明星仗剑跟入。 他已经逃亡了数月之久,在山中也东躲西藏了十多天,他对逃亡已惑到厌倦了,因此很希望埋伏在屋中的正是”十二鹰”,这样就可以跟他们拼个死活。 但是,两人走进石屋时,却没有任何情况发生——屋中无人! 虽然屋里很黑暗,但仍能看出屋里什么也没有。 流浪汉啧啧称奇道:“怪事,我明明听到声音,怎么会没有人?” 戚明星忽见一只老鼠”嗖”的向外窜去,不禁轻吁一声道:“原来是一只耗子!” 流浪汉哑笑道:“真是鼠辈!” 戚明星心头一宽,便把包袱往壁下一扔,弯身靠壁坐了下来。 流浪汉举目四顾,然后含笑问道:“你怕不怕敌人追到此处?” 戚明星眉头一皱道:“你问这话是何意思?” 流浪汉一指壁上,道:“天快黑了,这里有一支火把,如果你不怕引来敌人,就可将它点亮起来。” 语声一顿,耸肩笑道:“老实说,我已经好久没见到灯光了。” 戚明星:“那就点吧!” 流浪汉伸手道:“给我火折子。” 戚明星掏出火折子扔给他,随卽闭上眼睛,思忖道:“他是谁?为什么不肯吐露姓名?为什么单独到这荒凉的山上来?” 火把燃烧起来了。 火光照亮了整间石屋。 流浪汉把火折子掷还给他,便在戚明星对面坐下,咧嘴爽朗一笑道:“不知是哪个好心人在此建盖这么一间石屋?这间石屋,我想是盖来给猎人栖息的,你说是不是?” 戚明星点了点头。 流浪汉摸摸肚子,道:“他妈的,我又饿了!” 戚明星也感到饿了,便拖过包袱解开,取出干粮摆在地上,道:“来吧!” 流浪汉立刻趋前坐好,又狼吞虎咽起来。 戚明星也吃着干粮,他慢慢细嚼着,眼睛盯着对方,又在心里思忖道:“他是谁?为何不肯报出姓名来历?为何孤身一人来到这荒凉可怕的山上?难道他和我一样也是在逃避敌人?” 流浪汉被盯得不自在,皱起眉头道:“干么老瞪着我?舍不得你的干粮么?” 戚明星笑了笑道:“不是,我是在想,你一定没有准备要到这地方来,是不?” 流浪汉道:“不,我准备了,只是准备得不够充足罢了,因为我没想到那人如此狡猾……” 戚明星心头一动,问道:“你在找人?” 流浪汉点点头。 戚明星再问道:“你找他干么?” 流浪汉以摇头作答。 戚明星颇感不悦,但仍又发问道:“你所要找的人,是敌是友?” 流浪汉缓缓道:“我只能告诉你一句——是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戚明星不禁苦笑道:“好啊!我在逃避敌人,你却在寻找敌人!” 流浪汉很欣赏他的”苦笑”,仰天大笑起来。 戚明星道:“我能帮助你么?” 流浪汉笑声突住,目光烱烱的凝视着他,不解的问道:“帮助我?” 戚明星被他看得有些发窘,耸耸肩道:“你我虽是萍水相逢,但我看得出你是好人,好人的仇敌自然是坏人,所以……” 流浪汉摇手打断他的话,沉笑道:“你永远帮不了我的忙。” 戚明星道:“为什么?” 流浪汉又摇头不语。 戚明星道:“我想,你也许还不敢信任我,我们还是先彼此多了解一下再来谈别的——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么?” 流浪汉道:“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戚明星把背部靠上石壁,一边吃着干粮,一边缓缓说道:“听过’铁船帮’这三个字没有?” 流浪汉淡淡答道:“听过。” 戚明星见他听到”铁船帮”三个字时,面上竟无一丝惊色,心中暗暗纳罕,当下接着道:“那么,你一定知道’铁船帮’是怎样的一个帮系了?” 流浪汉道:“是的,铁船帮是当今武林中势力最强大的一个组织,帮主越西鸿武功盖世,麾下高手如云。” 戚明星道:“还有呢?” 流浪汉道:“还有,表面上,铁船帮只干私盐的勾当,其实杀人越货,什么坏事都干。” 戚明星点头道:“说得一点都不错,那么你可知道越西鸿手下有十三个高手叫’十三鹰’的?” 流浪汉道:“听说过。” 戚明星道:“我的敌人,就是十三鹰!” 流浪汉仍是一副漠不关心之态,淡笑道:“是么?” 戚明星接着道:“而正在追杀我的十三鹰,其实只有十二人。” 流浪汉道:“另一个死了?” 戚明星道:“不,另一个背叛了铁船帮。” 流浪汉道:“他叫什么?” 戚明星道:“叫‘黑鹰戚明星’!” 流浪汉大笑道:“有趣!有趣!” 戚明星苦笑道:“是的,说来也真是有趣……” 流浪汉斜睨着他问道:“你为什么要背叛鐡船帮?” 戚明星道:“因为我厌倦了杀人。” “什么原因使你对杀人感到厌倦呢?”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忽然感到厌倦而已!” “奇怪!” “一个人对杀人感到厌倦,是一件奇怪的事么?” “是的,对一个把杀人当作家常便饭的人来说,的确是奇怪的!” “你这样说,莫非对我们十三鹰的所作所为都十分淸楚?” “我只听说他们是铁船帮的刽子手,越西鸿要杀人的时候,就派他们去。” “对。” “你杀了多少人?” “数也数不淸,很多就是了。” “奇怪!” “又有什么奇怪?” “你既然杀人如麻,那就像屠夫宰了猪一样没有分别,屠夫对宰猪是不会感到厌倦的。” “唉!你不会了解的……” “难道不是?” 戚明星站了起来,双手挿腰,面呈凝重的来回踱步,长叹一声道:“我师父是越西鸿的护法,他叫燕青云,我十二岁拜他为师,由于他是越西鸿的护法,所以我也就成了铁船帮的人……” 流浪汉目注地面,依然是一副漠然之态,但可以看出他是在听着,很注意的听着。 戚明星道:“也就是说,我是在铁船帮长大的人,从小就看着人杀人,不知不觉就不把杀人当作一回事,因此我从十八岁便正式成为’十三鹰’中的一个,开始跟着越西鸿杀人放火,无所不为……” 流浪汉淡淡一笑道:“觉得有趣么?” 戚明星道:“虽不觉有趣,却也不觉得难过,所以我只记得嫖过几个姑娘,却不记得杀过多少人。” 流浪汉道:“什么原因使你忽然要放下屠刀,叛离铁船帮呢?” 戚明星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忽然感到厌倦而已。” 流浪汉哈哈一笑道:“你若是这么说,我仍然不了解你,仍然不敢信任你!” 戚明星咬咬嘴唇,又来回踱了一阵,才苦笑道:“好吧,促成我决心脱离铁船帮的原因,是因发生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是发生在去年三月,我奉命去杀死一个退隐的老捕头,他原是开封府的名捕,叫‘鬼见愁王安’……” 流浪汉道:“鬼见愁王安这个人我听过,据说武功很不弱,曾经独力擒获百多个绿林巨盗,是个令黑道朋友相当感头痛的人物。” 戚明星点点头道:“不错,越西鸿也曾被他擒过一次,那是三年前的事,那次越西鸿因事赴开封府,上一家酒楼喝酒时,遇上了一位很豪爽的老人,越西鸿就同他喝酒,不觉饮过了量而醉倒,等到他醒来之际,已身在囹圄之中。” 流浪汉笑道:“那老人想必就是鬼见愁王安了?” 戚明星笑道:“正是,越西鸿酒醉时泄了底,鬼见愁王安一听他是铁船帮主,就将他带走了,虽然王安不是凭武功擒服他的,但武林中人还是认为越西鸿栽在王安手里。” 流浪汉道:“越西鸿乃是黑道第一巨魔,必然忍受不了这个挫折。” 戚明星道:“对,没有几天,越西鸿就越狱逃走了,并发誓要将王安的心挖出来下酒,王安一听他逃脱,当天就辞去捕头之职,带着老妻逃亡无踪。” 流浪汉道:“铁般帮势力遍天下,他怎么能逃得了啊?” 戚明星道:“不,王安很机警,也很精明,越西鸿派出许多侦骑,连找两年都没有找着他,后来有一天……” x      x      x 有一天,戚明星奉召入总坛大殿见越西鸿。 越西鸿是个满面横肉的老人,他那一脸横肉,令人可以看出”凶暴、冷酷、无情”的字眼,他居中坐在大殿的一张虎虎交椅上,看见戚明星进来,立刻开口道:“小戚,老夫有个任务给你。” 戚明星躬身答道:“是,帮主请吩咐。” 越西鸿道:“太原‘神风镖局’你知道吧?” 戚明星道:“知道。” 越西鸿道:“老夫刚刚接获消息,据说他们接下一批镖货,价値在五十万両以上,可能将由咱们这儿经过,你去踩探一下。” 戚明星道:“是!” 于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戚明星像一只黑鹰般的,悄无声息的飘落于”神风镖局”的屋顶上。 他的轻功十分高明,身手也十分敏捷,因此博得“黑鹰”之号。 可是,神风镖局守夜的人虽然听不见他的声音,却看见了他的人! “何方朋友夤夜驾临敝局,请下来一见!” 声调很沉着,这表示镖局里的人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 戚明星闻言悚然一惊,疾忙顿足纵起,向墙外飞掠出去。 他飞掠之势虽十分快速,但却快不过脱弓之箭。 “嗖!”的一声,腰上已中了一箭! 他跳落墙头,翻身滚出墙外,顾不得箭伤,拔足没命的逃奔。 在城中东躲西藏,总算摆脱了镖师们的追击,逃到了城外。 他负伤继续奔跑了十几里,终于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地上。 箭,还留在腰上。 幸好没有射中要害,所以他没有死,但是它射入甚深,血也流得很多。 就因为血流得太多,所以他才支持不住,感到伤处剧痛难当,脑门发晕,眼前的景物像在颠倒旋转。 他很害怕,极力忍受痛楚,继续向前爬行。 他杀过很多人,可是在此之前却从未受过伤,没有受过伤的人,总以为他很勇敢,很硬朗,根本不知死亡之可怕,现在他第一次受了伤,第一次面临死神的威胁,才知道死亡是一件无比恐怖之事! 他浑身发抖不止,像一只被打断腿的狗,拼命挣扎着向前爬,爬,爬…… “天啊!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只要救得我活命,我愿一辈子作他的牛马!” 但是,眼前是一片黑暗,四周阒无一人。 最后,他昏厥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前坐着一个颇具姿色的少女。 他第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少女对他的生死非常关切,他感到很惊奇。 少女一发现他睁开眼睛,跳起来便往房外跑,大声叫道:“爹!爹!他醒过来了,他醒过来了!” 转眼间,他的床前就出现了一位老人。 这老人年近六旬,穿着一身粗布衣裤,颊下蓄着一撮山羊须,样子短小精悍,但很和蔼。 老人望着他笑道:“你醒了?” 戚明星撑起身子,忐忑不安的问道:“老丈是……” 老人含笑道:“老汉姜顺贵,这个……” 他举手一指在身边的少女,继续说道:“她是老汉的幺女儿,名叫小凤。” 戚明星道:“是你们救了小可?” 姜顺贵点头道:“是的,昨天早上,老汉上山砍柴时,在路上发现你小哥……你腰上的那支箭,老汉已替你拔下了,还好没伤及内脏……你是怎么受伤的?” 戚明星当然不敢实告,扯谎道:“小可遇上了仇家,他躲在暗处射了小可一箭。唉,多亏老丈相救,再生之德,不敢或忘……” 姜顺贵道:“不用客气,小哥贵姓大名?” 戚明星道:“敝姓张,贱名武仁。” 姜顺贵道:“你的伤要过几天才能痊愈,好好在老汉这里养伤,等伤口复合再回去吧。” 戚明星道:“是的,多谢老丈好意,这儿是什么地方?” 姜顺贵道:“这儿叫兰村。” 戚明星道:“距太原有多远?” 姜顺贵道:“二十里路。” 戚明星一惊道:“哦,只有二十里路……” 姜顺贵问道:“太原有小哥的仇家么?” 戚明星忙的摇头道:“没有!没有!” 这时,一个老媪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食物走了进来,笑道:“小哥醒了,老身给你煮了一碗莲子汤,你乘热吃吧。” 此后数日,戚明星享受到了从未享受过的人间温暖,姜顺贵每日为他换药,老媪煮最可口的食物给他吃,姜小凤则在床前陪伴他。 尤其是姜小凤的陪伴,使他最感新鲜,他以前曾玩过不少女人,但那都是霸王硬上弓,绝不像姜小凤所给予他的感受这样新鲜、纯洁、甜蜜! 他这才突然发现到人与人之间,除了争斗仇杀之外,原来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他简直不想离开姜家了。 但这种感觉并不太强烈,他从小在铁般帮长大,他仍然觉得铁船帮才是他自己的”家”,他必须回”家”去。 于是,在第十天伤口痊愈之后,他向姜顺贵一家人告辞,姜小凤流泪了,这使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个女人为他流泪。 “小凤,我……我会回来看妳的。” “一定?” “-定!” x      x      x 流浪汉忽然大叫道:“嗨!太噜苏了!你拣重要的说来听听吧!” 戚明星轻哼一声道:“你如认为我说的这些不重要,那我无话可说了!” 流浪汉搔搔面颊,笑道:“好吧,你继续说下去,我耐心听着就是——后来呢?” 戚明星道:“我回到铁船帮后,仍继续为越西鸿办事,但心里一直惦记姜顺贵一家人,我常常在想:如果能有机会再去探望他们,那该多好——终于机会来了,有一天……” x      x      x 有一天,越西鸿又召他进大殿见面。 这次,大殿上除越西鸿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秃鹰阎霖”,一个是”猫头臛仇高成”,他们是”十三鹰”的老大和老二。 越西鸿道:“小戚,老夫又有任务给你了,这次有你老大老二同去,可不能把事情弄砸!” 戚明星道:“是的。” 越西鸿一指”秃鹰阎霖”说道:“你老大已经找到‘鬼见愁王安’隐居之处了。” 戚明星喜道:“好极了,这下帮主可以报仇了。” 越西鸿道:“老夫还要去干那桩大买卖,无暇亲自去收拾他,因此决定派你们三人去,我想由你们三人去,必能将王安活擒回来。” 戚明星点头道:“当然,他隐居在何处?” 越西鸿道:“在太原附近的一个小村落,详细地点你老大知道,你和老二随他去就是了。” 就这样,他和”猫头鹰仇高成”随着”秃鹰阎霖”连程赶往太原。 “老大,逮住了王安之后,小弟要向你告个假。” “干什么?” “去探望小弟那位救命恩人姜顺贵。” “哈,你小子莫非爱上了那个姜小凤?” “唔……” “那姜小凤很美么?” “并不……” “那你为何喜欢她?” “她……她是个好姑娘,小弟答应再去看她。” 不一日,他们三人赶到了太原近郊——鬼见愁王安隐居的小村落。 戚明星一看到那小村落,不禁叫了起来道:“老大,是这里么?” 秃鹰阎霖道:“不错!” 戚明星道:“这是兰村呀!” 秃縻阎霖道:“我也不知道这儿叫什么,仅知王安隐姓埋名藏在这小村中——你们看,就是对面山下那一家!” 戚明星又吓了一跳,道:“老大,你开玩笑!” 秀鹰阎霖一愕道:“开玩笑?我干嘛要开玩笑?上个月我由此经过,无意间发现王安由那间屋子走出来,当时我因单独一人,怕闘不过他,所以没敢下手——” 戚明星连连摇头道:“不!不!不!你一定弄错了!那不是王安所住的屋子!” 秃鹰阎霖讶然道:“你怎知道?” 戚明星道:“因为住在那间屋子里的,就是小弟的救命恩人姜顺贵一家人呀!” 秃鹰阎霖怔了半晌,才带着惊奇的表情道:“你说的那个姜顺贵,是不是五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短小结实,颏下留着一撮山羊须?” 戚明星道:“是啊!” 秃鹰阎霖哈哈大笑,指着他的鼻尖道:“那么,我告诉你,你所说的那个姜顺贵便是鬼见愁王安!” 戚明星面色大变,半天说不出话来。 猫头鹰仇高成桀桀怪笑道:“老九,如果那姜顺贵即是王安,你怎么办?” 戚明星惶然道:“不,但愿不是……” 猫头鹰仇高成目似刀般逼视他,追问道:“万一是的话,你下不下手?” 戚明星感到浑身发冷,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猫头鹰仇高成冷笑道:“老九,我可要提醒你,你一向很受帮主的器重,而这个鬼见愁王安又是帮主发誓要杀的人,你若敢违抗帮主的命令,回帮后,那可有你受的!” 戚明星心慌意乱道:“小弟……不动手可以么?” 秃鹰阎霖阴阴一笑道:“不成,王安是个扎手人物,没有咱们三人连手,只怕会被他逃掉!” 戚明星十分激动道:“可是,他是小弟的救命恩人呀!” 秃鹰阎霖冷笑道:“得了吧!什么救命恩人,他只不过替你治疗小小的箭伤而已,算不得救命恩人,你若舍不得那‘姜小凤’,愚兄帮你擒她回帮就是了!” 戚明星摇头不已道:“不,不……” 秃鹰阎霖脸色一沉,冷冷道:“老九,你不干是不是?” 戚明星低头不语。 猫头鹰仇高成冷笑道:“你若有勇气接受帮主的处罚,自然可以不干!” 一听到帮主的处罚,他就想到一幕血淋淋的情景,越西鸿对不听命的部下的处罚是这样的:他把人绑在木架上,然后用烧红的火筷”点”人的身子,一天”点”三次,直到那人体无完肤,这才挖下那人的双眼,斩去那人的双足,然后才肯放人一条生路。所以,一听到帮主的处罚,他不禁发起抖来了。 秃鹰阎霖冷冷道:“老九,别忘了我常说的一句话,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走吧!” 于是,他们悄悄向那间屋子欺去。 这是三更半夜的时候。 整个兰村很静,没有一人在外走动,也没有一点声音,这本来是个安静的小村落。 三人欺近到屋外时—— “屋外是谁啊?”是姜顺贵的声音! 戚明星一听之下,心头猛的一沉,他知道”姜顺贵”是”鬼见愁王安”没错了,因为只有”鬼见愁王安”才有这么灵敏的听觉! 秃鹰闻声冷笑道:“王捕头,老朋友找你来了!” 屋里的鬼见愁王安一听语气不善,似乎震动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又问道:“朋友贵姓大名,找老汉为了何事?” 秃鹰道:“我们是铁船帮来的!” 鬼见愁王安”啊!”了一声,苦笑道:“好好,你们真是找我,那就请进来吧! 秃鹰嘿嘿怪笑道:“我看,还是你出来吧!” 鬼见愁王安沉默半晌,长叹一声道:“也罢,老汉出来了……” 屋门一开,鬼见愁王安出现了! 他果然就是戚明星的救命恩人”姜顺贵”! 他右手拄着一支拐杖,走路一跛一跛的,看样子右脚受了伤。 秃鹰一见他不良于行,更是有恃无恐,悍笑道:“姓王的,你怎么啦?” 鬼见愁王安苦笑道:“前天上山砍柴时,不慎被毒蛇咬了一口。唉,你们是怎么找到老汉的——咦,你……你……你不是张武仁么?” 戚明星一张脸像在燃烧,但他已横下了心,当下顽强的一仰头,冷冷道:“听着,那是我的化名,我叫黑鹰戚明星!” 鬼见愁王安情绪显然很激动,狂笑一声道:“好!好!算我王安瞎了眼,活该死在你们手里!” 这时,王安的老妻和女儿跑出来了,姜小凤——不,应该叫她王小凤,她奔出屋外,一眼见到戚明星时,倏地住足,不胜惊骇的望着他道:“是你……你……你……你……” 戚明星只好把眼睛望向别处。 王安慨然一叹道:“好了,你们准备怎么干?” 秃鹰道:“我们奉帮主之命擒你回去!” 王安点头道:“好,老汉跟你们去,但老汉有一要求,请不要伤及拙荆和小女!” 秃鹰看了戚明星一眼道:“可以,你姓王的对我们老九总算有一点恩惠,我们就放过你妻女好了!” 王安同对老妻强颜一笑道:“玉媚,我走后,你们母女就去投奔我那位拜弟好了,他是一位有情有义的人,一定会好好安顿你们母女的。” 王小凤哭叫道:“不!爹!您不能跟他们去!他们会杀死您的!” 王安抚着女儿的秀发,含笑道:“小凤,妳不必难过,爹打从头一天当上捕头的时候,就知道迟早不得好死,但是爹并不后悔,人总难免一死,只要死得仰俯无愧,也就算不虚为人了。” 王小凤泪流满面,哭叫道:“不!爹!您不能去!您……” 她忽然冲到戚明星的跟前跪下,抱住他的双脚哀求道:“求求你饶了我爹!求求你,我爹年纪这么大了!他已经辞掉了捕头的职位,他以后不会再与你们作对了!求求你放过我爹这一遭……” x      x      x 流浪汉站了起来,走去石屋门口,仰脸望着满布星斗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转身问道:“你有没有答应她的要求?” 戚明星摇头道:“没有。” 流浪汉道:“于是你们便将王安带回铁船帮?” 戚明星点头道:“是的。” 流浪汉道:“王安为什么不抵抗呢?” 戚明星道:“因为他的右脚肿得很厉害,根本就无力与我们动手,他深知在那种情形之下动手是无用的——后来我因此打死了几十条蛇,我一看见蛇就打,如果他的脚不被毒蛇咬伤,他也许逃得掉……” 流浪汉大笑道:“哈哈,你竟迁怒到毒蛇身上?” 戚明星默然不语。 流浪汉道:“后来呢?” 戚明星道:“越西鸿实践了他的誓言,把王安绑在木架,用刀剖开他的胸膛,挖出心肝下酒吃了!” 流浪汉道:“英雄!” 戚明星霍然站起,对他怒目而视道:“你说他是个英雄?” 流浪汉笑道:“能够活生生的吃下一颗人心,除了越西鸿之外,还有谁呢?” 戚明星吼道:“这就叫英雄?” 流浪汉哈哈笑道:“别对我发脾气,如果你心中难过,你去自求了断好了!” 戚明星目中迸射怒焰,一字一顿道:“我现在还不想死,我要等了却心愿之后才死!” 流浪汉道:“你有什么心愿?” 戚明星道:“自从王安惨死之后,我夜夜睡不安眠,常常梦见王安满身鲜血向我扑来,这种痛苦我受不了,所以我要完成一件事,当我完成那件事后,我就不会再梦见王安了。” 流浪汉道:“你能么?” 戚明星道:“能,我可以一点一滴去做,不成绝不罢休!” 流浪汉耸耸肩道:“方才你说有两件事情使你脱离了铁船帮,另一件是什么?” 戚明星面上抽搐了一下,怃然道:“第二件事发生在王安死后半个月,越西鸿又计划抢刼一趟巨镖,但事机不密,反为一人探悉,那人走告镖局,结果我们动手刼镖时,反被镖局预先埋伏的一羣镖师杀得落花流水,越西鸿事后经过一番查究,始知那个去通知镖局的人是一位武林怪杰司马鑫——你知道司马鑫这个人么?” 流浪汉点头道:“知道,他专和黑道人物作对,在线朋友对他恨之入骨。” 戚明星道:“司马鑫家在洛阳,生有三子一女,三个儿子均是文身,已娶妻生子,女儿司马玉琴嫁给一个名叫‘卓一帆’的青年高手……” 流浪汉忽然打岔道:“你见过那卓一帆没有?” 戚明星摇头道:“没有,我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和他见面。” 流浪汉问道:“干什么?” 戚明星道:“我这颗头是他的,我如能死在他手里,会觉得很心安!” 流浪汉道:“怎么说?” 戚明星道:“因为我欠了他一笔债?” 流浪汉道:“你既不曾见过卓一帆,怎说欠了他一笔债呢?” 戚明星道:“我说的是血债。” 流浪汉恍然道:“你杀了他的亲人?” 戚明星道:“不错,越西鸿获悉司马鑫破坏了他的买卖时,就决定采取最残酷的报复手段,他召集全帮高手,宣布要杀尽司马鑫一家人!” 流浪汉面肉跳动了一下,但仍以平淡的声调道:“你也参加了?” 戚明星点头道:“是的,我们十三鹰都参与其事,那次行动由越西鸿亲自率领,一共去了二十多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半夜里,一齐冲入司马鑫的住宅,不分男女老幼,见人就杀!” x      x      x “杀!” “杀!” “杀!” 刹那间,惨叫声接连响起,打破了夜之沉静。 司马鑫全家老少共有三十余口,他的三个儿子,媳妇、孙儿、奶妈、仆人等,大半都在刚刚惊醒的时候就死在床上,真正能够起而抵抗的,只有司马鑫一人,但是他已被越西鸿和两个帮中高手缠住。 因此,不到顿饭工夫,司马鑫一家人都被杀害了。司马鑫双目尽赤,急怒攻心,尽管手中一柄长剑如疯似狂的砍出,但是仍然无济于事,因为越西鸿的武功本来就不在他之下,再加上几个高手助战,使他连想拼命的机会都没有。最后,他也死了,被越西鸿一剑穿心! 戚明星在这一场灭门凶杀中倒没有杀死一人,自从王安死后,他就对杀人起了厌倦。 他呆呆站着,看着倒毙地上死不瞑目的司马鑫,他的脑中又浮现了王安的影子。 “小戚,你怎么了?”突然,越西鸿出现在他面前,神情严厉的责问着。 戚明星骏然一震,惶声道:“帮主,我……” 越西鸿阴沉一笑道:“哼,看来秃鹰说的不错,你变了!” 戚明星浑身直抖,结结巴巴道:“没……没有,我没有变!” 越西鸿目中闪耀着深沉的怒意,一字一顿道:“你在恨我,恨我杀了主安,是不是?” 戚明星忙不迭的摇头道:“不!没有……” 越西鸿冷笑道:“你不用强辩,老夫暗中观察了你好多天,自从老夫杀了王安之后,你就变了样子,你是不是想离开老夫?” 戚明星颤声道:“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 越西鸿道:“要不,你为何不动手?” 戚明星期期艾艾道:“我……我……” 这时,他那位居”护法”的师父燕青云走到了他面前,一语不发,手掌连扬,左右开弓重重的掴了他十几记耳光,然后才厉叱道:“畜生,帮主一向爱你,器重你,你为何生起懒惰之心,还不向帮主跪下领罪。” 戚明星屈膝跪下,没有反抗的勇气。 越西鸿寒脸问道:“你实说一句,是不是不想留在帮中了?” 戚明星道:“不敢。” 越西鸿道:“假如你想离去,老夫可以答应,老夫也不愿麾下有不忠心的人!” 戚明星叩头道:“不,帮主请宽恕我这一次,今后我不敢怠惰了。” 越西鸿道:“真的么?” 戚明星点头道:“真的!真的!” 越西鸿道:“好,老夫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阎霖!” “在!” 秃鹰阎霖在一间房中应着。 越西鸿道:“把她拖出来!” “来了!” 话落不久,便见秃鹰阎霖由房中拖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妇。那少妇年约廿三、四岁,姿色俏美,但腹部圆鼓鼓的,是个孕妇! 看她那大腹便便的样子,显然不久卽将临盆了。 秃鹰阎霖把她拖到越西鸿跟前,悍笑道:“帮主,她竟要求让她产下儿子再杀她,哈哈!” 越西鸿冷冷一笑,目注戚明星说道:“小戚,你今夜没杀过一人,这一个就让你来动手吧!” 戚明星心头猛烈震荡起来,颤声道:“她是……” 越西鸿冷冷道:“司马鑫的女儿,卓一帆的妻子——司马玉琴!” 戚明星瞪着司马玉琴,想到要他杀死一个孕妇,浑身不禁直打哆嗦,又道:“她怎会在这里?”越西鸿道:“她回娘家作客,注定该死!” 戚明星又期期艾艾道:“她……她是该死,不过……能不能让她生下孩子——” 越西鸿凶睛一凸,截口道:“小戚,看样子你真是变了,你真不想留在帮中?” 他语声虽然缓慢,但每一个字都充满无比的严峻,听来令人胆战心惊。 燕青云上前重重踢了戚明星一脚,怒喝道:“孽徒!这是帮主给你改过的机会,你还不快动手?” 戚明星被踢得倒在地上。 燕青云双目暴瞪,雷吼道:“起来!” 戚明星站了起来。 燕青云喝道:“拔剑!” 戚明星拔出了长剑。 燕青云道:“动手!” 戚明星像一个童养媳,全无反抗的勇气,乖乖的转身面向跌坐地上的司马玉琴,慢慢的举起长剑…… 司马玉琴身上麻穴受制,动弹不得,但是她没有再发出哀求,她那对淸澈明亮的眼睛冷冷注视着戚明星,神情变得很鎭静,她似乎认定戚明星不会动手杀死她,她认为天下最凶恶最残酷的人也不会动手杀害一个孕妇…… x      x      x 戚明星说到这里,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流浪汉面寒如冰,凝声问道:“你杀了她了?” 戚明星像个控制不住情绪的孩子,垂头哭道:“是的!我杀了她!我一剑刺入她的心房……” 流浪汉面上起了一阵痉孪,神情变得更冷峻,全身像包着一层严霜! 戚明星没有察觉他的神色,继续哭着道:“之后,我们回到了帮中总坛,越西鸿将我软禁起来,第二天我就逃了,这一下越西鸿怒了,就派十二鹰出来追杀,他们分成四批到处追捕我,上个月我不慎暴露形藏,被其中一批发现,所幸我逃得快,没被擒住。后来,我就逃入这十万大山来。” 流浪汉道:“完了?” 戚明星点点头。 流浪汉神情已恢复平静,笑了笑道:“你脱离铁船帮,目的何在?” 戚明星抬起头,痛苦的望着他道:“你不懂么?” 流浪汉道:“不懂,因为你并无力量消灭铁船帮,你除了东躲西藏之外,还有何作为?” 戚明星面上升起一片怒色,咬牙切齿道:“你别瞧不起我,我有决心干掉越西鸿,等过几年他们放弃追杀时,我就要开始行动,我不把铁船帮整个摧毁,绝不罢休!” 流浪汉笑道:“你自信能够逃过他们的追杀么?” 戚明星道:“这只好由老天爷来安排了!” 流浪汉道:“老天爷是没有眼睛的!” 戚明星一怔道:“怎么说?” 流浪汉眼睛投向石屋外面,说道:“你听听,好像有三匹马驰近湖泊来了!” 戚明星跳了起来,骇然道:“真的?” 流浪汉侧耳谛听了一下,点头道:“不错,是三匹!” 戚明星心房怦怦跳了,连忙拔出长剑道:“那一定是他们三人,好好,我跟他们拼了!” 流浪汉问道:“你说十二鹰分成四批?” 戚明星道:“是的!” 流浪汉道:“这一批是谁?” 戚明星道:“必是‘白鹰辛松’、‘青鹰尤冠雄’、‘红鹰翟自强’。” 流浪汉道:“唔!已经渐渐近了——你一人敌得过他们三人么?” 戚明星毅然道:“我可以拼命!” 流浪汉笑道:“拼掉了小命,还谈什么消灭铁船帮?” 第二章 追杀!追杀! 戚明星疾步趋近门侧,凝神静听,果然听到一片马蹄声远远而来,连忙掉头低声道:“你快走吧!” 流浪汉一愣道:“走?” 戚明星道:“嗯,这里没有你的事,快些离开!” 流浪汉摇头道:“不,我已决定在这石屋过夜,皇帝老子也别想把我撵走。” 戚明星着急道:“可是,他们生性凶残,若见你和我在一起,一定连你也一起杀了的!” 流浪汉摇摇头道:“要走,你走吧!” 戚明星怕连累了他,便道:“好,我先躲到屋外去,等下他们盘问你,你态度要客气些,这样他们也许不会为难你。” 流浪汉笑道:“好的,不过你若有兴趣捉老鼠,看见他们走入这石屋之后,可以上前来堵住出路。” 戚明星没有再回答,一溜烟窜出,转到石屋后面的山丘躲藏起来。 俄顷,果然有三个人在十几丈外出现,他们轻轻由马背上跃下,三人蹲在一起,打量着发出火光的石屋。 这三人都是二十几岁的青年,一个穿白衣,一个穿青衣,另一个穿红衣,显然正是白鹰辛松、青鹰尤冠雄和红鹰翟自强。 穿青衣的青年低声道:“你们看,会不会是他在里面?” 穿白衣的青年微微点头,道:“很有可能!” 穿红衣的青年接口道:“看,那边有一匹马,我看是他不错了!” 青衣青年道:“上吧?” 白衣青年道:“好,你们先悄悄绕到屋后去,截住他的退路,由我进去收拾他!” 青衣、红衣二青年点点头,当卽矮身蛇行,远远向石屋后面绕行过去。 月色朦胧,他们蛇行于起伏的山丘间,捷如三只狸猫! 转眼间,青衣、红衣二青年已掩到石屋后面了。 白衣青年于是由背上撤下一柄蜈蚣剑,也弯身蛇行,向石屋掩过去。 到了石屋门外,一眼望入,只见流浪汉正倚坐于屋中壁下,闭目假寐。 白衣青年面上露出意外之色,随卽梃直身子,举步走了进去。 流浪汉似乎是睡着了,没有动。 白衣青年跨入石屋站住,开声喊道:“喂!” 流浪汉假作霍然惊醒之状,做势欲起,但随又坐下,似对白衣青年未怀敌意,揉揉眼含笑道:“干什么?” 白衣青年冷冷道:“你是谁?” 流浪汉仍含笑道:“我的名字叫‘捷足先登’,不过此地还可容几个人,老兄若要在此过夜,请坐下来!” 白衣青年却不是个懂得幽默的人,他一对三角眼紧盯着流浪汉搁在身边的那支判官笔,仍以冷峻的声音道:“好好回答,你是何人?” 流浪汉道:“流浪汉!” 白衣青年面现一丝杀气,冷笑道:“阁下好像很喜欢说笑话,是么?” 流浪汉道:“是,你不喜欢么?” 白衣青年道:“我也喜欢,不过敢在我面前说笑话的还不多。” 流浪汉拿起身边的判官笔,抚摸把玩着,笑道:“也许我是有眼不识泰山,请问贵姓大名?” 衣青年道:“白鹰辛松!” 流浪汉仍是一副玩世不恭之态,耸了耸肩道:“唔,白鹰辛松……让我想想看,我是不是听过这字号……” 白鹰辛松感到受蔑视,大怒道:“你给我站起来!” 流浪汉反而闭起眼睛,慢腾腾道:“不,我要睡觉了,你如果也要睡觉的话,就请躺下来,否则就请走开,别来扰人睡眠!” 白鹰辛松无名火起,突然一步欺上,手中蜈蚣剑猛吐,疾然点向流浪汉右腿,口中厉叱道:“瞎了眼的东西,你这是找死!” 话声甫出,剑尖距离流浪汉的右腿已不及三寸! 流浪汉虽然闭着眼睛,却似把他的动作看得淸淸楚楚,手中判官笔猛然一抬,”铮”的一声,:架在了他的蜈蚣剑,紧接着右腿飞起—— “砰!” 一声闷响,白鹰辛松应声身形一仰,往后跌去,大叫道:“老六!老七!你们快来!” 话落,人已跌落地上,昏死过去了。 因为,他被踢中了”要害”! 一瞬间,门口人影倏现,青衣、红衣二青年冲进石屋来了! 青衣青年使的是一柄鬼头刀,他一见白鹰辛松倒在地上,大喝一声,挥刀便向流浪汉劈去。 红衣青年跳到白鹰辛松身边,伸手扶起他的上身,急问道:“老五!老五!你伤在何处?” 白鹰辛松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早已昏厥不省人事,哪里还能回答。 红衣青年连忙将他抱起,打算抱他出屋,再回来连手攻击流浪汉。 但是,他才举步欲出,整个人就愣住了。 因为,这时门口已站着一个人! 戚明星! 红衣青年面色遽变,慌忙放下白鹰辛松,身形一挫,剑横胸前,准备迎战,大声吼叫道:“老六!老九在此!” 青衣青年叫道:“别让他跑了!” 他已和流浪汉斗成一团。 红衣青年神情紧张的瞪视着戚明星,喝道:“老九你是决定蛮干了?” 戚明星冷冷答道:“是!” 红衣青年狞笑道:“你最好乖乖跟我们回去,我可以替你向帮主求情,要是执迷不悟,嘿嘿……” 戚明星叱道:“少废话!” 振腕出剑,直点而出! 红衣青年举剑一架,紧接着顺势下砍,一口气攻出数招,似打算将戚明星迫退,和他到外面去动手。 戚明星挥剑格挡,将他的招式一一化解,一双脚像铁钉一般钉立在门口,一步不退。 他已看出流浪汉技高一筹,可以稳胜青鹰尤冠雄,所以他决定先守住出路,把红鹰翟自强困在屋中,等流浪汉得手之后,再下手收拾对方。 铁船帮十三鹰,越西鸿最器重戚明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年纪虽轻,功夫却甚出众,在十三人中,武功可列第三,除秃鹰阎霖和猫头鹰仇高成之外,再下来就是他了。 现在他只守不攻,就把对手红鹰翟自强稳稳挡住,红鹰翟自强使尽浑身解数始终无法将他迫退半步。 和流浪汉拼斗的青鹰尤冠雄,手中那柄蜈蚣剑看来虽然可怕,却始终伤不了流浪汉,渐渐屈居下风,露出败象了,而流浪汉的一支判官笔却有神鬼莫测之妙,出招点、横、钩、撇,如写书法,着着进逼。 再战数十招,青鹰尤冠雄已章法大乱,叫道:“老七,咱们走!” 转身便想冲出。 流浪汉笑道:“不要走,在此过夜吧!” 话声中,判官笔突然脱手掷出,去势如箭! “噗”的一声,正中青鹰尤冠雄的背心,直贯内脏,还把他的身子带得颠出数步。 青鹰尤冠雄只惨叫一声,便扑地气绝。 戚明星一见大喜,道:“好,现在请帮忙守住门口,让我来除掉这个!” 说着,剑路一变,一连快攻三剑,将红鹰翟自强迫入石屋内部。 流浪汉果然依他之言,一晃身形,飘到门口站住,不使红魔翟自强有逃走的机会。 戚明星登时杀手连施。 红鹰翟自强心慌了,一面拼命招架,一面央求道:“老九,你让我走吧!” 戚明星冷笑道:“不,今天你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拼!” 红鹰翟自强道:“你知道我们是奉命行事,并非出于自愿,如今老五老六已完了,你何不——” 话未尽,一个闪避失当,肩膀登时中了一剑,被削去了一块肉! 红鹰翟自强大叫一声,仓惶后退。 戚明星如影随形逼上。 红鹰翟自强退到壁下,气喘如牛,无力再战了。 戚明星一剑抵上了他的心口,冷冷道:“我发誓要干掉铁船帮的每一个人,所以你虽然装孙子,我也一样要杀死你!” 红鹰翟自强头脸汗如雨下,颤栗着道:“老九,你难道不念咱们兄弟一场?” 戚明星面上呈现炽烈的怒气,一字一字道:“你如念到咱们兄弟一场,怎么会穷追千里,追我到这深山中来?” 红一翟自强无词以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戚明星道:“除你们三人之外,还有谁追入这十万大山来?” 红一翟自强道:“多得很——” 口中说着,垂在地上的长剑突地挑起,似乎决心与戚明星同归于尽。 但他慢了一步,他的剑才挑起数寸,戚明星的剑已刺入他的心房! “啊……” 红鹰翟自强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惨叫,一颗头慢慢垂下,身子慢慢滑落,倒下。 戚明星抽回长剑,在他身上拭去血渍,纳回鞘中,才转身冲着流浪汉笑了一下。 他没有向流浪汉道谢,因为他知道对方不需要道谢。 流浪汉笑道:“你的剑法不差!” 戚明星微微一笑道:“你的笔法更高明。” 流浪汉道:“你说你厌倦了杀人?” 戚明星道:“铁船帮的人除外,铁船帮有一万个人,我就要再杀一万人!” 流浪汉走近白鹰辛松身边,俯身察看,笑道:“这一个还没死……” 戚明星问道:“你踢中了他什么地方?” 流浪汉道:“蛋。” 戚明星笑道:“破了。” 流浪汉答道:“不,碎了。” 他退后三步,倚壁坐下,打了个哈欠道:“现在大槪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一觉了。” 戚明星忙道:“且慢,这三人的尸体要掩埋呢!” 流浪汉韵洋洋地道:“埋人的事我不管。” 戚明星笑道:“这岂非为德不卒?” 流浪汉闭目不答,就像睡着了。 戚明星只得单独动手,把青鹰和红鹰尸体拖到屋外,挖地掩埋。 山林之间,尸体最容易处理,只须随便一抛,马上就有食肉鹰前来光顾。 但戚明星不愿这样做,他虽有坚定的杀敌意志,却不忍见相处多年的”兄弟”暴尸荒野。 他正在掘坑的时候,在石屋中的白鹰辛松忽然苏醒过来了。 白鹰辛松的”蛋”的确被流浪汉踢碎了,但却不致立刻死去,他徐徐睁开眼睛,抬头一望,看见流浪汉倚壁而坐,似正睡着,不禁起了杀心,竟悄悄伸出手,抓过那扔在三尺外的蜈蚣剑。 然后,左手撑地,轻轻的,慢慢的、毫无声息的坐了起来。 最后,颤巍巍的站起来了。 流浪汉就在他面前五尺之处,他只要跨上两步,就可以一剑刺入流浪汉的心窝。 他知道自己已经活不成,因此决心杀一个捞本。 小心翼翼的,向前踏出一步。 又轻轻的提足,再向前踏上一步。 看见流浪汉仍浑然不觉,脸上不禁现出一片喜悦,慢慢的举起蜈蚣剑,对准流浪汉的心窝要害,猛然直刺了过去! “叮!”的一响,剑尖刺上墙壁。 他出剑不准么? 不,是流浪汉的头突然向旁一歪之故。 白鹰辛松面色大变,立卽顺势下劈,攻向流浪汉的右肩膀。 流浪汉”哼!”的一笑,举起判官笔一格,铮然一声,震开了他的蜈蚣剑,继之判官笔一沉一吐,正中他的左膝盖! 白鹰辛松大叫一声,又往后跌去。 正在屋外埋尸的戚明星一听喊叫声,吃了一惊,急问道:“老兄,怎么回事?” 流浪汉站了起来,答道:“没什么,这家伙醒了,想偷袭我,现在又倒下去了。” 戚明星听他无事,乃继续挖掘。 流浪汉在白鹰辛松的身边蹲下,把判官笔抵在他头额上,含笑道:“你对杀人很有兴趣,是不?” 白鹰辛松面如土色,没有说话。 流浪汉道:“你已经快要死了,居然还想杀人,可见你过去必然杀了不少人。” 白鹰辛松颤声道:“你……你到底是谁?” 流浪汉微笑道:“很想知道么?” 白鹰辛松道:“是,你报个……万儿,也让我死……死得瞑目……” 流浪汉道:“好,我告诉你。” 他压低声音,在白鹰辛松的耳边轻轻说道:“我姓卓,名一帆!” “帆”字一出口,判官笔也跟着沉入白鹰的脑部! 流浪汉拔出判官笔擦拭干净,再把白鹰的尸体拖出石屋,向戚明星笑道:“我原想睡一觉再说,谁知这家伙却等不及……” 戚明星笑道:“不妨,我挖的坑很大,足够容下三个人。” 流浪汉道:“我倒认为不必急于掩埋,你先将这三具尸体放下,拿些树枝盖着……” 戚明星一怔道:“什么意思?” 流浪汉道:“也许还有人要死!” 戚明星变色道:“谁?” 流浪汉微笑道:“也许是我,也许是你。” 戚明星失声一笑道:“别开玩笑了。” 流浪汉道:“方才红鹰翟自强不是说了么?他说还有很多人进入山中来了呢!” 戚明星摇头道:“我想他是在说谎……” 流浪汉道:“你肯定十二鹰只有这三鹰追入这山中来?” 戚明星道:“是的。” 流浪汉道:“只怕未必,这三鹰在追你进入此山之前,必定会先通知其它人,所以我相信其余的九鹰迟早也将找到此处。” 戚明星觉得他的分析有道理,不由眉头一皱道:“果真如此,咱们须得赶快离开此处才行。” 流浪汉道:“为什么?你不是打算要杀尽铁船帮的人么?现在正是先翦除九鹰的好机会呀!” 戚明星道:“我一人之力,无法除掉他们九人。” 流浪汉道:“咱们现在不是轻轻易易的除掉了三个?” 戚明星摇头道:“算了,你只不过喝了我几口水,吃了我一些干粮,犯不着为我丢掉性命。” 流浪汉笑了笑道:“岂不闻受人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如果没有你那几口水,我早已死了!”戚明星正色道:“无论如何,你不値得为我拼命!” 流浪汉笑道:“说拼命未免太严重了,你看我刚才拼过命么?” 戚明星道:“秃鹰和猫头鹰很厉害,我不是他们的对手!你老兄的身手虽比我高明,但须知双拳难敌四手,万一——” 流浪汉打岔道:“依你之意,你是想一直逃亡下去了?” 戚明星缄默了片刻,才道:“这样好了,明日你继续去寻找你的仇家,我则在此等候!” 流浪汉道:“你决心跟他们拼个死活?” 戚明星道:“是!” 流浪汉道:“我也要留下。” 戚明星皱眉道:“为什么?” 流浪汉道:“我的仇家也可能到这山中来,我要在此等他!” 戚明星道:“哪会这样巧?” 流浪汉道:“并不是巧,而是合理的推测,这地方周围数百里以内,只有这么一间石屋和这么一片湖泊,我想凡是进入这山中之人,总想找到飮水,所以我在此等他,是很合理之事。” 戚明星想了想道:“你若要在此留下,我只好走了!” 流浪汉道:“好的,我那仇家异常厉害,你最好离开为妙!” 戚明星登时耳根发热,毅然道:“不用激我,咱们一起留下来就是了!” 流浪汉哈哈笑道:“一言为定,咱们都在此地守株待兎,直到把该解决的解决了再走。” 眼睛一翻,继道:“我想这三鹰必然带来不少吃的东西,我去找看看。” 他走到三鹰骑来的三匹马前,果然找到许多干粮,当卽捆成一包,背回石屋。 这时,戚明星已将三鹰的尸体掩埋完毕,也随卽回到石屋。 流浪汉拍拍放在身边的一大包干粮,笑道:“你看,这些食粮,足够咱们两人吃上一个月!” 戚明星含笑不语。 他动手把地上的血迹淸除干净,才在流浪汉身旁坐下来。 流浪汉道:“今夜大槪不会再有人来了吧?” 戚明星轻嗯一声道:“大槪不会有了。” 流浪汉搔搔头道:“真要命,我现在反而睡不着了,咱们再聊聊如何?” 戚明星道:“该说你了。” 流浪汉道:“说什么?” 戚明星道:“说你的故事。” 流浪汉摇摇头道:“我没有故事好说!” 戚明星道:“把你的姓名和你的仇家说出,就是一个故事!” 流浪汉叹道:“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就请你不要追究我的姓名和寻找仇家的事好么?” 戚明星耸耸肩道:“我以为咱们可以成为朋友……” 流浪汉道:“姓名,对一个人来说并不重要,你若认为我这个人可交,那么就记住我的面貌好了。” 戚明星微笑道:“好,这一生一世,我是不会忘记你这位朋友了。” x      x      x 曙光复现,又一天降临了。 他们吃了干粮后,走出石屋喝了几口水,然后把四匹马牵去隐蔽处拴好,在各处走了一遍,仍回石屋等候。 等人的时间最难打发,戚明星不停的在屋中踱着步,又不时走到门口引颈张望,希望见到人来…… 流浪汉却很沉得住气,他悠闲的躺在屋子的一角,把玩着他的判官笔。 戚明星忽然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流浪汉双目一抬,笑道:“说什么?” 戚明星道:“随便说,譬如你行走江湖时,遇上一些什么有趣的事情等等。” 流浪汉道:“我在江湖上走了好多年,但遇上的都是一些没趣的事……” 戚明星道:“没趣的也可以说说。” 流浪汉道:“既然没趣,说它干么?” 戚明星道:“打发时间。” 流浪汉道:“你觉得无聊?” 戚明星道:“正是,闷得发慌!” 流浪汉道:“你马上可以有事情做了。” 戚明星道:“什么事?” 流浪汉道:“我好像又听到了马的蹄声。” 戚明星精神一振,又惊又喜道:“真的?” 流浪汉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不妨上屋去看看。” 戚明星立时奔出石屋,纵身跳上屋顶,纵目四望,果然发现南方山丘上驰来了三匹马,而且快要到湖泊这边来了。 又是三个人! 那必是九鹰中的三个了! 他连忙跳落地面,奔入屋中道:“果然不错,又来了三个!” 流浪汉笑道:“我的仇家只有一个,来的既是三个,那必是属于你的了。” 戚明星道:“你快避一避吧!” 流浪汉摇头道:“不,我仍然坐在这里,你仍然先躲藏起来,等我出其不意的干掉一个之后,你再现身出来。” 他说话的声音很慢,但却有一种坚毅之力,令人没法反对。 戚明星思忖有顷,点头道:“也罢,就这么办,但你千万要小心!” 说罢,转身跳出屋外,又躲入屋后的土丘中去了。 流浪汉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你躲不掉的,你只是最后一个罢了……” 马的蹄声,由远而近,最后蹄声就在石屋前停止。 “嘿!想不到这地方还有一间屋子!” “不知那小子来过这儿没有?” “可能!” “老五、老六、老七如曾经过此地,大槪会在屋中留下记号。” “嗯!” 话声中,有三个人走入石屋来了。 一个秃头、穿黄衣、背长剑。 一个尖嘴、穿灰衣、背双戟。 一个水泡眼、穿蓝衣、腰揷十二把飞刀。 他们一眼瞥见屋中有人,倏然住足,面上均露出惊诧之色。 流浪汉也不起身,只举手打招呼道:“三位好,路过此地的么?” 秃头的没立刻答话,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才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位朋友贵姓大名,因何孤身到此?” 流浪汉笑道:“我叫流浪汉,你们就叫我流浪汉好了。” 秃头的笑笑,走去对面壁角下,弯身坐下来。 尖嘴的和水泡眼的就在门侧坐下,前者将背上双戟撤下,放在身边,后者抽出两把飞刀把玩着。 秃头的看见两个同伴已有准备,于是一抬眼皮,凝望流浪汉笑道:“也许我们应该先来个自我介绍,我叫‘秃鹰’阎霖……” 他接着举手指一指那尖嘴的和水泡眼的道:“他叫‘猫头鹰’仇高成,他叫‘蓝鹰’万达,我们是铁船帮的人。” 流浪汉点点头道:“幸会。” 秃鹰阎霖道:“假如我再请教阁下的姓名,阁下肯不肯说?” 流汉浪道:“肯。” 秃鹰阎霖道:“那就说吧。” 流浪汉道:“流浪汉。” 猫头鹰仇高成桀桀笑了起来,说道:“这位朋友真是有趣极了!” 流浪汉笑道:“在这枯燥无趣的山上,你们不希望碰上言语无味,面目可憎的人吧?” 猫头鹰仇高成笑道:“阁下言语虽然有味,面目却极可憎!” 流浪汉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你不要看我就是了。” 猫头鹰仇高成道:“我对面目可憎之人所采取的态度,可不是不去看他,而是宰了他!” 流浪汉含笑道:“是么?” 猫头鹰仇高成道:“是!” 语毕,站了起来。 秃鹰阎霖一招手道:“老二,你坐下!” 老大的话不能不听,所以猫头鹰仇高成瞪视流浪汉冷冷一哼,很不情愿的又坐了下去。 秃鹰阎霖回对流浪汉笑道:“阁下不报万儿亦可,但可否告诉我们你在这里干计么?” 流浪汉道:“等人。” 秃鹰阎霖问道:“等谁?” 流浪汉道:“我的仇家。” 秃鹰阎霖追问道:“你的仇家是谁?” 流浪汉道:“未便奉告。” 秃鹰阎霖没有一丝不悦之色,笑笑道:“你们约定在此解决?” 流浪汉道:“不是,我在此守株待兎。” 秃鹰阎霖道:“你认为他会到此?” 流浪汉道:“是。” 秃鹰阎霖道:“什么时候?” 流浪汉道:“快了。” 秃鹰阎霖道:“阁下在此等候多久了?” 流浪汉道:“好几天了。” 秃鹰阎霖道:“有没有看见有人来过?” 流浪汉道:“你在打听谁?” 秃鹰阎霖道:“我们一个同伴,他年纪比你小一些,身穿黑衣,腰悬长剑。” 流浪汉不说话。 秃鹰阎霖道:“他是我们老九,叫‘黑鹰戚明星’——有没有?” 流浪汉道:“你们找他干么?” 秃鹰阎霖道:“他因故在闹情緖,我们怕他想不开寻了短见,因此要找他回去。” 流浪汉微笑道:“哦……” 秃鹰阎霖目光一注,道:“你曾见到他了,是不是?” 流浪汉点头道:“是,他刚刚还在这里……” 秃鹰阎霖神色一振,急问道:“如今呢?” 流浪汉不答,喃喃道:“奇怪,他告诉我的,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他说他厌倦杀人,因此决定弃邪归正,脱离铁船帮,又说你们在追他,要取他性命……” 秃鹰阎霖面容一沉道:“快说,他在哪里?” 流浪汉听若未闻,又喃喃自语道:“我很同情他,常言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虽然不配成佛,但也不该死在你们手里。” 猫头鹰仇高成突然厉声道:“你说不说?” 流浪汉看都不看他一眼,缓缓道:“我最敬佩肯弃邪归正的人,所以,你们若是要杀他,我可能会出手干预。” 猫头鹰仇高成双眉一扬,转望秃鹰尖声道:“老大,老九必是躲藏在这附近!” 秃鹰阎霖点点头。 猫头鹰仇高成挺身起立道:“咱们快搜!” 转身欲出之际,突然右手一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手掷出一戟,射向流浪汉! 流浪汉大笑一声,倒身一滚,手中判官笔以牙还牙疾掷而出。 “叮!” “卜!” 短戟射入石壁! 判官笔射入猫头鹰仇高成的肚子! 猫头鹰仇高成“啊!”的叫了一声,双手一把抱住射入自己肚子的判官笔尾端,登登登倒退出屋,然后仰身倒下,双脚一伸,死了。 秃鹰阎霖神色大变,翻腕“呛!”的拔出长剑,一式“黑虎偷心”直点出去,同时大喝道:“老三,守住门口!” 蓝鹰万达正要掷出飞刀,一看老大业已出手,怕误伤了自己人,不敢发刀攻击,依言紧紧守住门口。 他知道老大有足够能力收拾流浪汉,故只要守住门口不让流浪汉逃出卽可。 哪知就在此时,突闻身后有人冷冷说道:“万达,你转过身来!” 万达闻声大惊,倏地转身跪下一脚,双手齐扬,发出两把飞刀! 他一听话音,就知来者是老九戚明星,故毫不犹豫的发出飞刀! 戚明星长剑交叉一挥,”叮叮!”二响,已将射来的两把飞刀击落地上,跟着挥剑直逼,不让蓝鹰万达再有发出飞刀的机会。 蓝鹰万达可也不含糊,他退出三步,猛然一抬右脚,踢起一蓬黄沙,乘戚明星移身闪避之际,迅捷掣出两把飞刀,欺身反攻上去。 他的十二把飞刀可当暗器,也可当作短兵器使用,出招怪异绝伦。 戚明星乃“十三鹰”之一,自然对各人之武功路数非常淸楚,是以毫无所惧,从容运剑格挡,化解他的一阵抢攻,然后蹈虚猛进,绝招绵绵而出。 两人在石屋门外打了数十招,戚明星已取得绝对优势,攻得蓝鹰万达手忙脚乱了。 但屋中的流浪汉却是险象环生,他的判官笔仍留在猫头鹰仇高成的肚子上无暇取回,只凭一双赤手空拳对抗秃鹰阎霖长剑,开始数招还能有攻有守,后来就渐渐感到穷于应付了。 秃鹰阎霖乃是“十三鹰”的老大,一身武功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手中一把长剑招式谲奇辛辣、凌厉无比,把他逼得在石屋中团团转…… 戚明星也发觉流浪汉处境危殆,当下发动一阵猛攻,将蓝鹰万达迫退数步,乘机拔出猫头鹰仇高成身上的判官笔,向屋中的流浪汉抛去,叫道:“老兄,接住!” 他动作极快,等到蓝鹰万达发觉上当疾扑上来时,他已将判官笔抛入屋中。 可惜的是,流浪汉没有接住判官笔,它跌落于秃鹰阎霖的脚下,正好被秃鹰一脚踩住! 秃鹰阎霖狞恶一笑,蹲身拾起判官笔,随又再度发动攻击,运剑猛攻。 他虽然一直采取攻势,但总不忘守住门路,因此流浪汉始终无法冲出石屋。 流浪汉使尽浑身解数,避开了他数剑后,突然大吼一声,一拳击向他腰部。 这一拳力道极强,虎然有声!秃鹰阎霖“嘿!”的一笑,拧身错步,长剑绕身一抡,反削了过去,“呼!”的一声,剑尖划中了流浪汉的左大腿,使得流浪汉登时血流如注! 秃鹰阎霖一招得手,二招又发,顺势一式“力劈三关”,再削向流浪汉右腿。 流浪汉疾忙翻身一滚,飘开数尺,百忙中抓起一把沙土,对准对方面门洒去。 秃鹰阎霖不闪避,只把头一低,让沙土打在头上而不伤及眼睛,同时剑及履及的又一剑攻出! “嗤!” 剑尖刺中流浪汉腰上衣服,差点就刺穿他的腰腹! 秃鹰阎霖一见未中,长剑倏缩倏吐,再以一招“高祖斩蛇”横劈流浪汉腰部。 “啊……”一声惨叫,突地响起。 流浪汉身首异处了么? 不,发出惨叫的是蓝鹰万达,他被戚明星一剑砍掉了左臂,登时倒地狂呼狂叫起来。 戚明星赶上一步,再一剑斩下他的头颅,立卽飞身扑入石屋。 这一来,秃鹰阎霖神色变了。 他连忙改采守势,退到壁下站住,右手握剑、左手握判官笔,准备迎接突然急转直下的变局。 流浪汉获得喘息机会,立刻跳去拔出钉在石壁上的那一支短戟,哈哈笑道:“姓阎的,你完了!” 话声一落,抢前展开猛攻。 戚明星亦同时出手,欺前一剑低扫秃鹰阎霖的双足,大喝道:“接招!” 秃鹰阎霖双目如火,厉啸一声,右剑猛抬,迎架流浪汉的短戟,左笔一沉,格挡戚明星的长剑,同时右足却倏然一扬,飞踢流浪汉的心窝。 流浪汉赞了声:“高明!”短戟忽然连变,迎着秃鹰阎霖踢到的右足敲落。 这一招变得神妙已极,秃鹰阎霖欲待缩回已然不及,但闻”砰!”的一声,短戟正好击中他膝盖上,把膝盖骨都打碎了! 秃縻阎霖大叫一声,身不由己的蹲了下去。 “叮!” 一声锐响,火花迸射,戚明星的一剑砍上他的判官笔,震得他的判官笔脱手倒跳起来,笔尖刺入他的足踝。 流浪汉见机不可失,短戟再吐,正中他的心口,贯穿了他身子——一场拼斗顿告结束。 秃鹰阎霖瞪目张口,嘀嗬叫了两声,头一歪,也气绝死了! 流浪汉透了一口气,立时退到壁前坐下,掏出一块汗巾把腿伤包扎了起来。 戚明星问道:“伤得怎样?” 流浪汉道:“还好……” 戚明星道:“我包袱里有伤药,待我去取来。” 他收起长剑,转身疾步出屋,把藏在屋后的包袱取回,便在流浪汉跟前坐下,急急解开包袱,取出伤药为他治伤。 流浪汉笑道:“秃鹰这家伙果然很扎手,不过咱们总算又除掉了三个。” 戚明星一面为他包扎伤处,一面说道:“老兄实在犯不着为小弟杀人,下次再有人来的话,你只须把他们打伤卽可,取人性命的事让小弟来。” 流浪汉道:“我对杀人很有兴趣哩!” 戚明星道:“我以前对杀人也很有兴趣,现在却很后悔。” 流浪汉道:“那是因为你杀了不该杀的人,而我杀的都是该死的东西。” 戚明星为他包扎停当,这才起身笑道:“杀人容易,埋人却甚费事,现在我又得去埋人了。” 流浪汉笑道:“我抱歉无力帮忙。” 戚明星道:“你好好歇息就是了。” 流浪汉道:“这次你最好听我的话,把坑挖大一些,先把这三个放进去,不要立刻掩埋,因为我相信还有人要死。” 戚明星笑了笑,走去抓起秃鹰阎霖的一只脚,把他拖了出去。 忙了半天,总算又把秃鹰、猫头鹰、蓝鹰三人掩埋完毕。 他又将三鹰的坐骑牵去和原来的四匹马一起拴好,再淸除了屋里屋外的血迹,才在流浪汉的面前坐下来,关切的问道:“还痛不痛?” 流流浪道:“有一点。” 戚明星道:“真对不起,连累你受伤。” 流浪汉道:“不要紧,杀人总要付出一些代价,我已杀了几个人,流点血又算得什么?” 戚明星笑道:“若照你这样说,我以前杀了许多人,岂不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流浪汉点头道:“是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种豆得豆,种瓜得瓜!” 戚明星笑容一敛,低头叹道:“你说得对,且别说我杀了很多人,光是对‘鬼见愁王安’的见死不救和杀死卓一帆的妻子司马玉琴这两件事,罪孽之深重,可说万死不足以赎罪,但我若该死,倒希望死在‘卓一帆’的手里,而不是死在铁船帮的手里!” 流浪汉笑道:“也许你会如愿以偿。” 戚明星拖过包袱解开,取出干粮说道:“咱们来吃些东西吧。” 两人吃了干粮,戚明星用水袋去盛来湖水,让流浪汉喝个痛快,然后两人躺在地上聊天。 戚明星道:“十二鹰已去了六个,现在还剰下六个,不知他们来不来?” 流浪汉道:“我想还会再来三个。” 戚明星道:“剩下的六鹰是‘黄鹰’连金铭、‘灰鹰’范伦、‘独眼鹰’吕绪、‘无尾鹰’邓兴、‘冲天鹰’彭道生、‘人面鹰’方辉。” 流浪汉道:“他们十二人一旦获悉你遁入十万大山,自然会一齐前来追你,但若说他们都会找上这块地方,那倒不会这么巧,不过……咱们只要耐心的等下去,极可能会再等上其中的三个。” 戚明星道:“你那仇家为何迟迟不来?” 流浪汉笑道:“别急,他可能在最后出现,那时你得助我一臂之力呀!” 戚明星道:“当然!” 流浪汉忽然叹道:“余下的六鹰如果会来到此地,我希望他们过两天再来……” 戚明星道:“为什么?” 流浪汉道:“我的腿伤呀!” 戚明星一啊,笑道:“不错,你腿上之伤颇重,已不宜再动手了,不过你放心,万一他们来了,你可暂时避一避。” 流浪汉道:“不,果真他们来了,我仍然要干个痛快!” 戚明星正色道:“朋友,咱们把话说淸楚,十二鹰是我要杀的人,可不是你的!” 流浪汉道:“但我这条命是你捡来的。” 戚明星道:“我救你,可不是要你为我拼命!” 流浪汉道:“果真有性命之险,我当然要考虑考虑,但事实上并不如你想象的这么严重,你看咱们不是轻轻松松的就干掉了六只鹰么?” 戚明星道:“但现在你已受了伤,你再不能轻轻松松的干掉他们了!” 流浪汉微笑道:“未必。” 戚明星突然跳了起来,道:“我不跟你多说,你好好休息吧!” 说罢,走出石屋。 日正当中,堤光晒得地上十分灼热,空气热烘烘的,令人感到极不舒服。 戚明星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踪身一跃,登上石屋上,坐了下来。 坐在石屋上,可以对四周的山林一览无遗,他决定在屋上守望,若见其余六鹰来了,便要采取某种行动…… 忽然,远处山林间出现了三点黑影! 是三个骑马的人! 远远看去,像三只蝴蝶在飘动,渐飘渐近,渐近渐大…… 戚明星连忙跳落地,转入石屋。 流浪汉正在闭目假寐,闻声睁目道:“有人来了么?” 戚明星摇头道:“没有。” 他走近流浪汉身边蹲下,口中说道:“你的伤怎样了,还流不流血——” 话声中,突然骈指点了过去,一下点中了他的麻穴! 流浪汉浑身一震,登时面色大变道:“嘿,你这是什么意思?” 戚明星含笑道:“又有三个来了,现在我要把你藏匿起来。” 不容分说,就将流浪汉抱起来,快步走出石屋,向屋后土丘奔去。 土丘上长着许多草木,虽然不是很隐蔽,藏匿一个人却也不容易被发现。 戚明星选了一丛较为茂密的野草,把流浪汉放了进去,说道:“抱歉,你暂时在此躲一躲,等我解决了他们三人,立刻回来放你。” 流浪汉怒道:“要是你被杀了呢?” 戚明星倒没想到此点,闻言不由一怔道:“这个……” 流浪汉冷笑道:“你点了我的麻穴,叫我不能动弹,万一你死在他们手里,我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戚明星吶吶道:“我想不致于……” 流浪汉怒冲祌道:“不致于?哼,你这不是救我,你是在拿我的性命开玩笑!” 戚明星道:“那么,我解开你的穴道,但你得答应我不要出来,怎么样?” 流浪汉道:“可以,你既然活得不耐烦,我才不愿多管闲事!” 戚明星道:“我是怕你丢了性命,我这个人罪孽深重,死有余辜,死了不要紧,但你若为我丧命,我死也不安心!” 说着,拍开他的穴道,掉头朝石屋奔回。 这时,那三个骑马的人已驰近湖泊来了! 戚明星奔入屋中,取出包袱等物藏到草丛中,然后就在屋前一座小土丘后蹲伏下来。 他从膝间拔出一把飞刀——蓝鹰万达的飞刀——紧紧握在手里,准备来一次偷袭。 他已看出来的是独眼鹰吕绪、无尾鹰邓兴、人面鹰方辉三人,他自觉无力同时杀死三人,因此打算先出其不意的干掉一个。 马的蹄声更近了。 俄顷,蹄声在十丈外静止了,再没有一点声音传过来。显然,来的独眼鹰、无尾鹰、人面鹰三人十分机警,他们也怕戚明星可能正在石屋中,故不愿打草惊蛇,正在悄悄走过来! 戚明星更如一只猎豹在等待猎物,动也不动一下。 不久,果见独眼鹰、无尾鹰、人面鹰三人现身了! 他们蹑手蹑足的从三方面向石屋包抄过来,人面鹰方辉掩向屋后,独眼鹰吕緖和无尾鹰邓兴则分左右掩向石屋门口,三人把武器紧握在手里,准备攻击可能在屋中的戚明星。 戚明星仍然静伏不动,他知道什么时候打出飞刀才能得手,他要等待那个时候——三鹰警戒心松懈的时候! 这时,独眼鹰和无尾鹰已欺到石屋门口了。 他们探头向石屋窥视,一看屋中空无一人,相顾耸肩一笑,同时收起兵器,警戒态度顿然松懈下来。 独眼鹰吕绪开声道:“老么,你过来,这儿没人!” 掩近石屋后面的人面鹰方辉手提着狼牙棒走到屋前,向屋中望了一眼,失望地道:“唉!他不在这儿呀!” 独眼鹰吕緖沉着一张脸道:“别急,咱们迟早会找到他的。” 无尾鹰邓兴道:“你们看,这间石屋好像有人住过呢!” 独眼鹰吕绪点了点头道:“不错,老九可能到过此处,老大他们也可能到过此处……” 人面鹰方辉道:“这次咱们九人分头进入十万大山,若不能擒到老九,回去如何向帮主交代?” 独眼鹰吕绪道:“我不相信找不到他——咱们先到屋里歇歇吧!” 说着,当先跨进石屋。 人面鹰方辉第二个进去。 无尾鹰邓兴随后欲入之际,蓦闻身后一道暗器破空生啸而至,他悚然一惊,身形疾转,大喝道:“什么人——” “人”字刚出口,一把飞刀已射入他右胸! “哎唷!” 他大叫一声,立时将飞刀拔出,骇叫道:“快出来!点子……在……此……” 一语未了,身子”蓬!”然倒下,鲜血从伤口喷了出来。 独眼鹰和人面鹰大惊失色,疾忙撤出兵器,口发厉叱,双双冲出。 “嗖!嗖!”两声,又有两把飞刀射到! 但独眼鹰和人面鹰并非泛泛之辈,他们一旦警觉有了戒备,便不易被暗器所伤,两人同时一举刀剑,打落了射到的飞刀,飞步跳到屋外来了。 戚明星早就准备硬拼一场,当卽仗剑现身而去,冷冷说道:“你们真是不洌黄河心不死,今天我只好一倂成全你们了!” 独眼鹰身形一挫,独目射出如电锐芒,沉声道:“老九,你真狠啊!” 戚明星冷然一笑道:“你要我怎么办,难道束手就擒么?” 人面鹰厉声道:“你竟然杀了老邓!” 戚明星道:“我不仅杀了老邓,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也都被我杀了!” 独眼鹰面色一变道:“当真?” 戚明星道:“咱们做了十几年兄弟,你们该知道我向来不喜欢扯谎。” 人面鹰吼道:“好大胆,吃我一刀!” 抢前一步,抡刀劈出! 戚明星侧身滑步,运臂摇腕,一剑反挑出去。 独眼鹰蹈隙疾追,吐剑直刺戚明星左腰,与人面鹰连手干上了。 戚明星运剑左封,右挡奋勇迎战。 铁船帮十三鹰,他的身手仅在老大秃鹰和老二猫头鹰二人之下,但这并非表示他能以一敌二,他有把握击败老大老二以下的任何一鹰,但若要他同时对付二鹰,仍然注定要吃败仗。 但情况不同,今天他决心豁出性命一拼,决心收拾进入这十万大山的九鹰之最后二魔! 拼命之下,威力无穷。 他果然大占上风。 独眼鹰和人面鹰被他没头没脑的一阵抢攻之下,只得改采守势。 他们不求急功,招式上的失误便不多,戚明星也就很难得手了,双方顿时陷入胶着的战况中。 打了顿饭工夫,戚明星仍然处于上风,但却一无所得,未能伤到对方二人的一根汗毛。 他不禁着急起来。 着急,亦卽心气浮动。 于是,他的凌厉攻势潮渐消失,反被独眼鹰和人面鹰攻得手忙脚乱起来。 “嘶!” 一声衣破音响,独眼鹰一剑劈中他腰上衣服,划破了衣服下的皮肉,血流出来了! 人面鹰一见精神大振,一柄拨风刀奋勇猛攻上去,大笑道:“老吕,要捉活的还是要死的?” 独眼鹰狞笑道:“能抓活就抓活的,这小子杀了咱们六个兄弟,不能让他死得太舒服!” 人面鹰道:“对!” 拨风刀”呼!”的一声,飙然砍向戚明星的右腿! 戚明星沉剑”当!”的架住来势,手中剑迅速一拖一旋,反扫独眼鹰下盘…… 又拼斗了十几回合,他已逐渐感到力不从心了。 独眼鹰手中一柄长剑却愈来愈凌厉,突然一招”风扫落叶”打落了戚明星的长剑! 戚明星疾忙跳开寻丈,掣出了两把飞刀,一举一抖,掷了出去。 但没奏功,只听”铮!铮”两响,两把飞刀均被人面鹰的拨风刀磕飞开去。 独眼鹰大喝一声,御剑电扑而上,一阵迅砍猛劈,又一剑划伤了戚明星的右腕。 这一伤较腰伤严重,腕上被划开一道裂口,登时血流如注,使他失去抵抗能力了。 人面鹰乘机扑上,以刀背横打他的双足。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沉喝突由附近传了过来! 人面鹰和独眼鹰听出是外人的声音,两人都料不到在这深山中会有第三者出现,一怔之下,不觉同时住手,转头循声望去。 流浪汉手执判官笔由屋角转出,拖着一只伤腿走过来,冷冷说道:“两个打一个,这不太公平吧?” 独眼鹰单眼一瞪道:“你是何人?” 流浪汉道:“我的名字叫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独眼鹰冷笑道:“我们铁船帮的事不容外人过问,阁下滚开吧!” 流浪汉一哼道:“我的名字既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纵是天皇老子的人,我也要管一管!” 独眼鹰看见他腿上受伤行动不便,便不把他放在眼里,嘿嘿怪笑道:“你真要管?” 流浪汉点头道:“不错。” 独眼鹰道:“好,老子成全你!” 猱身直上,一剑递出。 流浪汉一抬判官笔,就和他战了起来。 人面鹰怕戚明星乘机脱逃,也立刻扑上戚明星,挥刀攻上。 戚明星右手已不能攻敌,急急退开数步,左手探腰再掣出一把飞刀,就以左手的飞刀拒敌。 交手之下,他节节败退,因为他不惯使用左手,而且身上有两处伤,虽然不太严重,毕竟不像未受伤前那样可以行动自如。 流浪汉的情形也一样。 他也落了下风,被独眼鹰攻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因为他腿上之伤不轻,影响了动作的速度,而且早先流了不少的血,体力已大不如前了。 独眼鹰打了数招之后,就知自己稳操胜券,不禁得意忘形的嘿嘿笑道:“朋友,像你这样的身手也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该撒泡尿照照自己。” 流浪汉不开腔,沉着应战。 独眼鹰突然剑法一变,悍笑道:“看老子在十招之内收拾你!” 剑芒似电翻闪,疾如狂风骤雨! 流浪汉尽管有破解的功夫,无奈体力和右腿不听使唤,顿时被攻得狼狈不堪,节节后退。 后退中,右足忽然踩中一颗石子,身子顿然失去平衡,一跤滑倒了。 独眼鹰厉笑一声,一剑刺下,正中流浪汉的大腿! 流浪汉大叫一声,手中判官笔脱手掷出。 独眼鹰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掷出判官笔,欲待闪避已然不及,只听”噗!”的一声,判官笔深深射入他的心窝,也贯穿了他的胸膛。 他”啊!”的惨叫一声,踉跄颠出两步,仰身倒下了。 本是他先得手刺中了流浪汉的腿部,但他被射中的是心房,因此倒下之后,便告气绝! 正在攻击戚明星的人面鹰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叫道:“老吕,你……” 就在这稍一分神的一瞬间,蓦闻”嗖!”的一声,刀光一闪! 戚明星脱手发出飞刀,射中了他咽喉。 人面鹰像被烫伤的虾子,登时蹦的跳起一丈多高,再从空中砰然跌下,张口”嗬嗬”叫着,咽喉上血如泉涌! 戚明星也不管他是生是死,急忙跳近流浪汉身边蹲下,叫道:“老兄!老兄!” 流浪汉的腿上,还揷着独眼鹰的剑。 他已痛得昏厥过去了。 戚明星连忙取来治疗刀伤的药物,再从流浪汉身上解下一条腰带,紧紧的绑住他伤腿的上部,然后才一下将揷在他腿上的长剑拔了出来。 “哎呀!” 流浪汉大叫一声,苏醒过来了。 戚明星立刻动手治疗他的伤腿;凡着习武之人,对治疗外伤都有一番认识,不致于束手无策。 流浪汉大叫道:“他妈的,一腿中一剑,这不要了我的命么!” 戚明星问道:“痛不痛?” 流浪汉道:“废话!” 戚明星道:“我真想骂你活该,叫你不要挿手你偏不听!” 流浪汉居然还笑得出来,道:“我要不挿手,你的小命早没了,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他们杀了你啊!” 戚明星道:“现在你要在此躺上半个月了。” 流浪汉道:“不妨,有你陪着,不会寂寞。” 戚明星不答话,将他的大腿敷药包扎停当,又去处理那三具尸体…… 此后,没有再发生任何事情,一日无事而过。 第二天一早,流浪汉从梦中醒来时,发现身边堆放着许多干粮、药物和几个装满水的水袋,而昨日打斗所留下的痕迹已淸除得干干净净了。 流浪汉吃了一惊,急叫道:“戚明星!” 戚明星从屋外走入,笑道:“你醒了。” 流浪汉透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戚明星道:“为什么?” 流浪汉道:“因为你在我身边准备这许多东西,很像要弃我而去的样子。” 戚明星笑道:“你猜对了!” 流浪汉面色一变道:“怎么?你真要离我而去,不管我了?” 戚明星点头道:“正是。” 流浪汉道:“开玩笑” 戚明星正正经经地道:“绝对不是!” 流浪汉心中发慌,不由脸色一沉道:“你是不是人?我为了帮助你杀敌,险些丢掉性命,现在我两腿都受了伤,正需要人照顾,你竟忍心离我而去么?” 戚明星道:“是的,很抱歉,我必须离开你,必须趁你两脚不能走动的时候离开你,因为你这个人太好管闲事,如果我不赶快离开你的话,反会害了你!不过,你放心,你绝对死不了的,放在你身边的干粮够你吃一个月以上,那几袋水也够你飮用十天以上,还有那些药——” 流浪汉怒冲冲道:“去你的吧!我不稀罕这些东西,你若是还有一些人性,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弃我而去!” 戚明星笑了笑道:“别骂,任你骂破了喉咙,我也要离开你,不过我可以这样告诉你,卽使今后我们没有机会再见面,你在我心中永远是个可敬的朋友!” 流浪汉太声道:“戚明星,你有没有想到:你离去之后,另外的三鹰如果找到了这里,我会得到怎么样的结果?” 戚明星道:“那三魔大槪没有进入这十万大山来,万一他们找到了这里,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因为我已将所有一切痕迹和东西淸除干净,包括那九匹马,我都将牠赶入远远的山里去了,只要你不露出一点口风,他们就不会怀疑你。” 流浪汉道:“那么你带我离开这山区,要走你再走,如何?” 戚明星道:“不,你这个人太缠人,我若带你离开山区,你一定会跟着我不放。” 神色一正,又道:“朋友,还是那句老话,你犯不着为我拼命,我只不过给了你几口水喝而已!” 说毕,拱手一揖,便欲出屋而去。 流浪汉急道:“等一下,你要去何处?” 戚明星微微一笑道:“去消灭鐡船帮,干掉越西鸿!” 流浪汉一哼道:“你配么?” 戚明星道:“十二鹰已去其九,帮中虽然还有几个高手,但我觉得已可去行事了。” 流浪汉道:“没有我协助,一定不成!” 戚明星道:“也许,但你给我的帮助已经够了——朋友,如果我不死的话,咱们再相见吧!” 第三章 奇遇 戚明星就这样离开了十万大山,悄悄返回中原而来。 他知道单凭自己一人之力很难杀死越西鸿及消灭铁船帮,但他决心尽力去进行,同时也希望能出现奇迹。 奇迹,在他回到金华府的第一天就出现了! 他刚刚策骑进入城中,于走过一处十字路口时,突然神色一振,星目精芒一凝,举目四顾—— 原来,他听到了一声”卖刀”的喊叫,而这一声”卖刀”的喊叫,甚声细如蚊鸣,分明是有武林高人以”传音入密”的功夫把叫卖的声音送入自己耳中! 他举目四望之下,立刻就发现了那个卖刀的人,那人是个中年文士,虽然眉目淸秀,样子却很落魄,给人一种穷途潦倒之相——他双手捧着一把刀,刀上吊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宝刀出让”四个字! 戚明星看见他时,发现中年文士也正以有力的目光望着自己,那目光似乎充满着一片热切的希望,希望自己去买他的宾刀,不由心头一动,当卽一拨马头,朝那中年文士走过去。 “足下在卖刀?” “是!” “宝刀?” “是!” “可以看看么?” “当然可以。” 戚明星从对方手中接过那把刀,觉得它比一般的刀要重了些,只是外表根本很平凡,一点也没有”宝刀”的样子,不禁莞尔道:“此刀有名称否?” 中年文士答道:“有,名‘无刃’!” 戚明星吃了一惊道:“真是‘无刃’?” 凡是武林中人,都知道”无刃”这两个字,因为它是一个名震天下的成名”大杀侠”的武器,这位”大杀侠”名叫李青天,他也是”刀圣沈明灯”的第八代传人,刀法神奇莫测,盖世无匹。 但是,”大杀侠李青天”给予人的印象并不好,原因是他太好杀,刀下少有活口。 现在,这个中年文士居然称其刀为”无刃”,那么他莫非卽是”大杀侠李青天”? 戚明星不禁对中年文士骇然注视,满腹疑云。 中年文士微笑道:“是与不是,你自己鉴定好了。” 戚明星再仔细看了一番,摇头道:“我无法鉴定出真伪来,不过……阁下可否说明此刀的来历?” 中年文士道:“不能。” 戚明星道:“为什么?” 中年文士道:“因为东西摆在你眼前,如果你不能断定它的真假,我说的话你又怎么相信?”戚明星哑然一笑道:“这话有理。” 中年文士道:“你买不买?” 戚明星未作答,敛去笑容,改以严肃的语气道:“此刀如是‘无刃’,怎会到了阁下手上?”中年文士微笑道:“我只能这样告诉你——非偷非抢!” “此刀之主人——-” “不是主人,是仆人!” “哦?” “你还要问什么?” “它的仆人,阁下知道?” “知道。” “阁下莫非就是大杀侠李青天?” “不是。” “此刀如是‘无刃’,阁下应知得到它的人会有什么好处吧?” “是的。” “既然如此,阁下因何要卖?” “因为它对我没有用处!” “为什么?” 中年文士摇头不答。 戚明星目注”宝刀”良久,又问道:“阁下欲以何价出让此刀?” 中年文士道:“一万两银子。” 戚明星听了并无惊讶之色,只摇摇头道:“如果真是‘无刃’的话,一万两银子并不贵,可惜我买不起。” 说罢,把刀交还,便欲上马走路。 中年文士道:“要是老弟有兴趣,价钱可以减些。” 戚明星一跃上马,道:“不成,卽使是一千两银子,我也拿不出。” 中年文士道:“如果是一两银子呢?” 戚明星本已欲行,闻言一呆道:“一两银子?” 中年文士道:“是。” 戚明星失笑道:“它如是‘无刃’,你阁下怎肯以一两银子卖出去?” 中年文士道:“价钱因人而异,兪伯牙摔琴谢知音,我这把刀又何尝不可赠识货人!” 戚明星动容道:“你尊姓大名?” 中年文士微笑道:“我卖刀不卖人。” 戚明星道:“当今天下,识得‘无刃’者大不乏人,我不过是其中之一,阁下为何要以一两银子卖给我?” 中年文士道:“我打听出有一颗武林彗星将经过此城……” 戚明星目光一凝道:“原来……阁下以为我是那颗武林彗星?” 中年文士道:“我虽没见过他,但自信不会认错人。” 戚明星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无功不受禄,小可不能接受阁下如此贵重的东西。” 说着,策马欲去。 中年文士却先移步向北街上走去,口中说道:“走吧,戚明星,咱们去城外谈谈!” 他的话,有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力,戚明星犹豫了一下,便情不自禁的策骑跟去。 中年文士一路出城,往北行去,戚明星随后跟着,忍不住开口问道:“阁下怎么知道我是戚明星?” 中年文士答道:“我不仅知道你是戚明星,而且知道你是铁船帮的叛徒……” 戚明星没有再开口。 中年文士又道:“像你这样的青年是很有意思的,你从小在铁船帮长大,在越西鸿的领导下干出不少杀人放火的事,可是忽然间你不想干了,然后竟敢背叛越西鸿,这样的胆量可说少有。” 戚明星道:“关于我的一切,阁下好像都打听淸楚了?” 中年文士道:“是的,你有一次奉命出外踩探一家镖局时,为镖局的人所伤,逃出城时,因流血过多昏倒路上,恰巧为退休的王捕头所救,在他家里养伤,爱上了王捕头的女儿,可是王捕头却是越西鸿要杀之而后快的仇人,后来你伤愈返帮,越西鸿却探悉王捕头隐居之处,就派你和几个兄弟去擒拿王捕头,到了地头,你才知道王捕头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戚明星突然道:“不要再说了!” 中年文士笑道:“对于王捕头之死,你很伤心,是么?” 戚明星默然不语。 中年文士道:“我又听说越西鸿派出十二赝追杀你,而你引诱他们进入十万大山,对么?” 戚明星道:“对。” 中年文士道:“你本事不坏啊?” 戚明星道:“那是因为有一个人帮助我之故……” 中年文士道:“谁?” 戚明星道:“流浪汉。” 中年文士道:“噢,流浪汉何许人也?” 戚明星道:“在下不知其姓名来历。” 两人说到这里,离城已二三里远,来到一处靠近一大片坟场的路上。 中年文士忽然驻足道:“咱们到坟场去谈,你不介意吧?” 戚明星道:“不会。” 中年文士于是折身走入坟场。 这片坟场,从路边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坡上,大槪金华府的死人都葬在此处,大大小小的坟墓不下数千之多。 中年文士领路走到山坡上的坟场,在一个预先挖好的巨坑边停住脚步。 那巨坑之中,竟然停放着一口新的棺材!棺盖未钉上铁钉,似乎棺中是空的。 戚明星一见之下,疑窦陡起,心中便生警戒,当即下马问道:“这口棺材怎么没有掩上土?” 中年文士道:“因为那里面还没有人。” 戚明星更为惊疑,以为是碰上了铁船帮的人,不觉退后三步,又问道:“阁下怎知道?” 中年文士道:“是我叫人抬来的。” 戚明星道:“准备盛殓何人?” 中年文士道:“我。” 戚明星一怔道:“你?” 中年文士在邻近的一座坟上坐下了,笑笑道:“咱们开始来谈交易——你要不要这把刀?” 戚明星沉吟道:“老实说,我对它的‘仆人’并无好感。” 中年文士道:“怎么呢?” 戚明星道:“因为他的刀虽无刃,但杀人如麻。” 中年文士道:“你不以为他杀的都是该死的人?” 戚明星喃喃道:“过去,我也曾杀了不少人,可是最近,我忽然觉得杀人不是最好的办法……”中年文士道:“你错了,这世上有不少人是该杀的,杀了他们,善良的人才能得到太平。” 戚明星苦笑一下道:“我不反对你这句话,我虽然已不喜欢杀人,但我还想再杀一人!” 中年文士道:“越西鸿?” 戚明星点头道:“是!” 中年文士道:“你只知道越西鸿该死,但其实还有许多比越西鸿更该死的人呢!” 戚明星凝目注视他,问道:“阁下究竟是谁?” 中年文士不答,反问道:“一句话,你要不要这把刀?” “如果要呢?” “那么,你就是刀圣门第九代传人……” “我恐怕不够资格……” “你够的。” “除了成为刀圣门第九代传人之外,还有别的没有?” “有,等你答应了再告诉你。” “你要我替你做什么,只要我能力所及,我都答应,只是我自觉不是刀圣第九代传人的理想人选。” “不要害怕杀人,你只要记住两句话——毋枉毋纵,除恶务尽——卽可!” “哦……” “关于这把刀的传说,你大概已听过了,是吧?” “是的。” “那都是真的。” “哦。” “要不要?” “我先要明白一件事。” “嗯?” “大杀侠李青天在哪里?” “他快要死了。” “我是问他在哪里?” “在你面前。” 戚明星十分吃惊,骇望他良久,才问道:“你就是‘大杀侠李青天’?” 李青天点头道:“不错。” 戚明星又问道:“刚才你说你快要死了,是怎么回事?” 李青天道:“我中了百花瘴毒,已无药可救。” 戚明星一啊道:“原来如此!” 李青天道:“怎么样?” 戚明星毅然点头道:“好吧!” 李青天神色一正道:“那么,你赌个咒,入我刀圣门后,一切须严守我们的规律!” 戚明星道:“刀圣门的规律是什么?” 李天青道:“很简单,第一条卽是‘毋枉毋纵,除恶务尽’,二为戒盗,三为戒淫,四为戒贪,最后一条是你在刀圣门年满五十岁时,须选一继承人,将此刀交出,以延续我刀圣门一脉!” 戚明星道:“这些我都办得到。” 李天青道:“那就起誓吧!” 戚明星于是一整衣衫,当天跪下,起誓道:“皇天在上,小可戚明星,今谨以至诚之心投入刀圣门,继承刀圣门第九代传人之责,终我一生遵守刀圣门戒律,如敢违犯,愿受天罚!” 李青天很是欣慰,上前扶起他,接着伸手道:“给我!” 戚明星一怔道:“什么?” 李青天道:“你的剑。” 戚明星不解其意,但仍解下自己的长剑给他。 李青天接过长剑,一手握柄,一手握剑鞘末端,微一运力,立闻”崩!”的一声,断了! 戚明星大为错愕道:“怎么了?” 李青天扔掉断剑,笑道:“替你脱胎换骨,从今天开始你的兵器是这柄刀!” 说毕,将”无刃”递去。 戚明星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乃恭敬的接过无刃宝刀。李青天又接着道:“现在我就把本门地址告诉你……” 他对着戚明星附耳低语一阵,最后恢复平常的声音道:“记住了没有?” 戚明星点头道:“记住了。” 李青天忽然声调一沉,严肃道:“你如因故无法去到那地方,死也不得泄漏本门的秘密!” 戚明星肃容道:“是的。” 李青天面上复现笑容,道:“好了,现在来谈谈我的私事,你可愿替我完成一件事?” 戚明星道:“请吩咐,弟子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李青天道:“这一件事,本应由我自己去完成,但我已距死不远,只好委托你了。” 戚明星注目听取,等他说下去。 李青天道:“我的女儿失踪了,你去替我找她回来。” “你女儿失踪了?” “是的?” “她多大年纪?” “十二岁时失踪,现在十四岁了。” “怎么失踪的?” “我离家外出,回家的时候,就不见她了。” “她一个人在家?” “还有一个李妈。” “你的妻子呢?” “难产死了。” “那李妈怎么说?” “她死于房中地上,我回去时,她的尸体已腐烂,看样子已死一个月。” “怎么死的,看得出么?” “由于尸体已经腐烂,故看不出死因,但我相信她是被人杀害的。” “你家附近有无邻居?” “没有,我住天目山上。” “你有仇家?” “当然有,我一生杀人无算,仇家多得很。” “那么,令爱必然是被你的仇家掳去了。” “是的,但怪的是那仇家既掳去小女,应找我提出要挟,但时隔二年,却没有一人来找我。”“令爱叫什么?” “她乳名友兰。” “有何特征?” “她左边的腰上有一块胎生红斑,很似一朶兰花,此外她有一对大眼睛,很美!” “唔,特征在腰上,这可难找了。” “是的,很难。” “我愿替你去找,但不敢说一定找得回来。” “我知道,你尽力就是了。” 李青天说到这处,由怀中摸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戚明星道:“这上面记载着我的仇家姓名和住址,你可以按照这名单逐一去找。” 戚明星收下小册子,问道:“你说你中了百花瘴毒,那是怎么回事?” 李青天轻叹一声道:“我在中原寻找了一年毫无所获,就想到一个大仇家‘南天覇主’头上——你知道‘南天覇主’这个人么?” 戚明星点头道:“知道,他是南荒武林的覇王。” 李青天道:“我曾杀了他几个胡作非为的门下,因此想到他可能是掳去小女之人,便在一年前赶去那儿,后来查明他与小女的失踪无关,下山之时,不慎中了最厉害的百花瘴毒。” 戚明星道:“我看你脸色很好嘛。” 李青天苦笑道:“我一直以内功来控制病毒的发作,可是最近已感力不从心,我本该在半个月前死掉的,为了找你,才勉强支持到今天。” 戚明星道:“我如寻获令爱,如何安置她?” 李青天道:“我有个姐姐住在鄱阳南城门附近,她丈夫是开布店的,小女曾见过他们,你可以带她去投奔她。” 戚明星点点头,道:“还有别的吩咐么?” 李青天道:“没有了,当你练成本门刀法之后,有四个人你要特别小心。” 戚明星道:“哪四个人?” 李青天道:“第一个是‘散花娘’,这个女人很怪,一直坐在轿中不出来,声言谁能逼她出轿,她就嫁给他,她十年来一直缠着我,希望我去攻她的轿,娶她为妻,但我知道她不是真心痴恋我,而是另有目的,只是我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以后你见到她最好不要理她。” 话声―顿,又道:“第二个是‘法明禅师’,第三个是‘风雷真人’,第四个是‘降魔怪丐’,这三人你应该知道,他们都是当今武林的武学大宗师,一直想剪除我。” “什么原因?” “在他们心目中,我是天杀星下凡,因此必须除去。” “哦。” “每次遇上他们,我就赶紧开溜。” “本门武功不及他们三人?” “不,单打独斗,我自信可以打败他们任何一人,但因他们是好人,本门戒律绝不可妄杀好人,因此看见他们一到,我只好逃避了。” “原来如此。” “好了,一切已交代明白,我死之后,你可用马车将我运回去。” 他说完这话,随卽起身跳入坑中,揭去棺盖,跨入棺中躺下。 戚明星惊愕道:“你干什么?” 李青天叹了口气道:“我大限已到,要与你分别了!” 戚明星摇头道:“没有这个道理!” 李青天道:“怎么说?” 戚明星道:“人应该顺其自然死去,不该故意寻死。” 李青天苦笑道:“我不是故意要寻死,刚才我已说过了,我的性命该在半月前就结束,这半个月来,我是在勉强支撑,这种痛苦,我再也无法忍受了!”语毕,闭上眼睛。 刹那间,脸泛紫色,竟似已死去! 戚明星大为震惊,跳入坑内,站在棺旁喊道:“李大侠,李大侠!你……真的死了?” 李青天已没有一点反应。, 戚明星伸手入棺,探探他的鼻息,发觉他果然断了气,不禁大为震骇,暗忖道:“看来那百花瘴毒真够毒的,而他能以内功抑制达一年之久,也真是了不起了!” 这时候,大地突然转暗,似乎在悲戚一颗彗星的殒落。 晚风呼啸,有如鬼哭神嚎! 戚明星默默伫立棺边,对于今天的奇遇,感到像做了一场梦。 大杀侠李青天死了!这位武林中传说纷纭的神秘人物,今天竟然死在自己面前! 而自己,竟然会成为刀圣门的第九代接替人! 从此,自己将成为武林人”奉为神祗”和”惧如恶魔”的人物,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刀圣门,掘起武林已有百余年,代代单传,个个都似天杀星下界,心硬手辣,杀人如麻,虽然杀的都是十恶不赦之辈,但一个人如此大造杀孽,到底是对还是错? 戚明星现在无法解答这个问题,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大杀侠李青天是一位可敬的侠客,也是一位可怕的魔王,他无法对李青天做”盖棺论定”,当然也不知道自己接替为第九代大杀侠之后,今后摆在眼前的将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因此,目前他只有抱一种态度——便是”走”下去! 他拿起棺盖轻轻盖好,运出内家真力按下四支铁钉,然后朝棺木拜了三拜道:“李大侠你请安息,小可这就回城去购车,立刻送你回去。” “嘻嘻!” 蓦地,附近的一座坟墓后面响起了一声轻笑! 这一声轻笑,虽可断定是人发出的,但在此时此地听来,令人不由得全身汗毛直立! 戚明星心头一震,倏然转身喝道:“什么人?” “是我!嘻嘻嘻……” 诡谲而阴沉的笑声中,两条黑影由那座坟后冒起,腾身飘了过来! 身形飘在空中时,活像一大一小的两只虾蟆!任何人见了,都会肯定他们是一家人,因为除了年龄不同外,他们的面貌和体形都一样,只是一个大一个小罢了。 老的年约五旬,身高不满五尺,却胖得像一只猪,身子圆鼓鼓的,是个属于向”横”发展的人。小的年约二十左右,面貌身材都与老的极为酷似,唯一不同的是,眼睛白多于黑,是一对很难看的狐狸眼! 戚明星一见这一对大小怪人之时,眉头就打结,因为他以前曾见过他们,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一对父子!老的叫”铁虾蟆区无界”,小的叫”小虾蟆区无边”,为黑道上最是心黑手辣,卑鄙无耻的人物! 戚明星已知道他们的来意,当下力持鎭静的一拱手道:“原来是区大当家的,久违了!” 铁虾蟆区无界咧着大嘴巴”嘻嘻”直笑,道:“戚明星,我要跟你商量一事,不知你有无兴趣?” 戚明星道:“说说看。” 铁虾蟆区无界笑道:“我先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铁船帮越西鸿因你杀了十二鹰的九个,一怒之下,已发动全帮高手追缉你,同时发下悬赏,谁能把你的脑袋摘去给他,赏银五千!” 戚明星微微一笑道:“区大当家的今日就是为那五千赏银而来?” 铁虾蟆点点头道:“本来是的,但我已改变主意,不想要那五千赏银了。” 戚明星微一躬身道:“区大当家的肯网开一面,小可十分感激,容后图报。” 说罢,跳出了巨坑,向自己的坐骑走去。 铁虾蟆身形一闪,拦住了他的去路,嘻嘻笑道:“别忙着走,我的话还没说完哩!” 戚明星刹足一笑道:“不必说了,小可明白区大当家的意思——办不到!” 铁虾蟆和气的笑靥开始变了,阴恻恻的笑道:“我以为你办得到,因为这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戚明星道:“是么?” 铁虾蟆道:“想想看,你叛离越西鸿,要应付铁船帮的围捕已经很困难,假如再成为第九代刀圣门传人,那就更成为众矢之的了,所以依我看,你还是把那‘无刃’转赠给我儿子为佳!” 戚明星瞥了那”小虾蟆区无边”一眼,微笑道:“你认为令郞是第九代刀圣门传人的料子?” 铁虾蟆点头道:“正是,我儿乃是最适当的人选!” 小虾蟆区无边乐了,耸耸肩膀,嘻嘻笑道:“你把‘无刃’转赠给我,我成为第九代刀圣门传人后,就帮助你对付铁船帮!” 戚明星哈哈大笑起来。 铁虾蟆大为不悦道:“你笑什么?” 戚明星笑道:“有一句俗语,区大当家不知听过没有?” 铁殿蟆眨着眼皮道:“什么俗语?” 戚明星道:“癞虾蟆想吃天鹅肉!” 铁虾蟆生气了,双目一瞪道:“小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是一番好意才提出这个建议,要知我庳是为摘你脑袋而来的,你别不识抬举!” 戚明星道:“小可有个更好的建议。” 铁虾蟆一哼道:“什么?” 戚明星道:“你可以照原定计划行事,这样你既可得到这把宝刀,又可领得五千赏银。” 铁虾蟆面上陡现杀气,悍笑一声道:“你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么?” 戚明星道:“我也常常觉得活在这世上没有多大意思,可惜到今天还没有人能要了我的命去。” 铁虾蟆忽然一指身边一座坟墓,嘿嘿狞笑道:“我问你,你的脑袋可比这块墓碑硬?” 戚明星微微一笑,道:“区大当家想露一手?” 铁虾蟆沉声道:“不错,我先让你小子开开眼界!” 语毕,突然发出一声野牛般的嚎叫,猛可一掌拍上那块墓碑! “砰!”然一响,墓碑立告粉碎! 这是一手真功夫,一般武林高手能有此功力确实不多。 戚明星虽然觉得自己无此能力,但是他还是面无一丝惧色,又哈哈大笑道:“区大当家的你错了!” 铁虾蟆狞笑道:“什么错了?” 戚明星笑道:“墓碑是死的,人是活的!” 铁虾蟆道:“活的也一样!” 话声中,倏然一掌拍出! 戚明星脚下微顿,人已飘开数丈,落在一座坟上,朗笑一声道:“区大当家的,你听我一言如何?” 铁虾蟆正欲追扑上去,闻言站住道:“你还有什么屁要放?” 戚明星含笑道:“我想跟令郞斗一斗,要是他能击败我,就表示他确比我更有资格接任为第九代刀圣门传人,那时这把宝刀当卽奉送,如何?” 铁锻蟆断然道:“不!” 小虾蟆区无边却接口道:“成,咱们一言为定!” 铁虾蟆吃了一惊,忙的转对他斥责道:“混球,你给我乖乖站着,没你的事!” 小虾蟆脾气却很执拗,大声道:“爹,你放心,这小子我对付得了。” 铁虾蟆怒道:“我说不行就不行!” 小虾蟆道:“真的不行?” 铁虾蟆道:“不错!” 小虾蟆一噘嘴道:“好,我告诉娘去!”说着,掉头便走。 铁虾蟆吃了一惊,忙道:“站住!” 小虾蟆停住脚步,回头”嘻嘻”笑道:“怎么啦?” 铁虾蟆似已软化,叹了口气道:“好吧,你一定要斗他,就只管动手好了,不过咱们话讲在前面,要是不敌受伤,可不许再去向你娘哭诉,说为父保护不周!” “好的,好的!”小虾蟆转身回到戚明星身前,拍拍手道:“小子,来呀!咱们打一架,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戚明星见他有几分憨气,暗觉好笑,当下点头道:“你进招吧!” 小虾蟆一拍胸瞠道:“还是你先来吧!本少爷跟人打架,向例先让三招!” 铁虾蟆早知戚明星的能耐,对自己的儿子更是淸楚得很,闻言大吃一惊道:“混球,你疯了!” 小虾蟆回头一笑道:“爹,你放心,这小子一身排骨,我压都压得死他!” 说毕,又回对戚明星拍拍胸膛道:“小子,本少爷先让你三招,快动手呀!” 他刚把话说完,就觉眼前一花,还弄不淸是怎么回事时,肚子上已挨了一掌! “蓬!”然声中,他就像灌足了黄汤的醉汉,登登登的频退数步,接着一屁股跌坐下去,两脚倒翘了起来。等到他想爬起之际,小腹已被戚明星一脚踩住了! 他感到像被大象的脚踩上,肚皮快要爆破了,不禁杀猪般的怪叫起来。 铁虾蟆大惊失色,暴喝一声:“小子莫伤我儿!”疾扑而上! 戚明星突然厉声道:“别动!” 铁虾蟆懔然一惊,忙的刹住扑势,因为他已听出这一声”别动”后面的含意,情知自己如扑上去,儿子的命一定不保。 他又惊又急,两只眼睛瞪的凸凸欲出,大喝道:“小子,你待怎样?” 戚明星冷笑道:“胜负已分,你这宝贝儿子不够资格接任为第九代刀圣门传人!” 铁虾蟆重重一哼,寒脸不语。 戚明星道:“现在我问你,你是要宝刀呢?还是要你儿子的命?” 小虾蟆不等他老子表示意见,就张口大叫道:“爹!快救我!” 铁虾蟆顿时泄了气,长叹一声道:“罢了,你放了他吧!” 戚明星道:“放了他之后呢?” 铁虾蟆道:“我们走便是。” 戚明星道:“你铁虾蟆是成名露脸的人物,说话可要算数。” 铁虾蟆道:“当然,当然!” 戚明星于是缩回踩住小虾蟆的右脚,跳到一边,道:“请吧!” 小虾蟆挣扎站起,一摸屁股,登时面色大变道:“惨了!” 铁虾蟆一楞道:“怎么了?” 小虾蟆哭丧着脸道:“我……我拉了一屁股了!” 铁虾蟆气得顿足骂道:“混球,你只会给为父丢脸,快跟我回去!” 小虾蟆忽又倔强起来,叫道:“我不走!” 铁虾蟆怒道:“哼!你还要给我丢脸是不是?” 小虾蟆道:“我要那口宝刀!” 铁虾蟆喝道:“呸,刚才不要你动手你偏要,这会打输了,还敢要什么宝刀!” 小虾蟆赖着不走,叫道:“我非要不可!” 铁虾蟆大怒,喝道:“你要,你自己去抢!” 小虾蟆道:“不,爹你抢给我!” 铁虾蟆一甩头道:“我不干!” 小虾蟆道:“真的不干么?” 铁虾蟆肯定地道:“不错!” 小虾蟆忽然哭了起来,道:“好,你不干,我告诉娘去!”说着,掉头奔去。 铁虾蟆又慌了,忙喊道:“混球,你给我站住!我答应你便了!” 小虾蟆这才”回嗔作喜”,转了回来。 铁虾蟆搔搔头,抬目盯着戚明星,干笑一声道:“小子,我看你那口宝刀还是交出来吧!我儿子一旦看中了什么东西,就非拿到手不可的,这一点我也奈何他不得……” 戚明星早就知道他们父子的作风,故并不生气,哈哈一笑道:“区大当家的,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夺走此刀!” 铁虾蟆问道:“什么办法?” 戚明星道:“先摘了我的头。” 铁虾蟆”嘻!”的一笑道:“这还不容易!” 话声未落,人已欺到戚明星跟前,右掌”呼!”一声,直切而出! 别看他身躯痴肥,行动可不迟钝,发出的一掌,更如扫出的一口大刀! 戚明星拧身错步,避过来招,紧接着左脚猛抬,横踢上去。 他的武功原以剑为主,但他的剑已被李青天折断,而现在揷在腰上的”无刃”宝刀,他却不想使用,原因是他忖度卽使拔刀对敌,也不一定是对方的对手,他不愿在第一次使用”无刃”时就落空,使神圣的”无刃”蒙羞。他要等到可以使用时,才使用它! 说得详细些,他知道”无刃”自第一代传到第八代为止,每次无刃出鞘,都未失手,他不愿折了它的名头!所以,他决定赤手空拳与对方一搏,不胜卽逃。 铁虾蟆在品行方面是小人,但武功却是真才实学,他的外家功夫已练到登峯造极之境,一拳一掌,力道雄浑无匹,一见戚明星一脚踢到,竟然视如不见,又一掌对准戚明星的胸口拍去。 “砰!”的一响,戚明星踢出的一脚,正中他腰部,可是他的身子晃都不晃一下,稳得就像一座山! 由于他未闪避,百忙中左肘猛抬,”拍!”的一声,反将戚明星右腕撞向一旁,所幸戚明星的反应敏捷,是以铁虾蟆紧接而出的一掌就滑到了他左肩上,虽是卸去了不少力道,但左肩仍像被巨杖撞中,登时上身一偏,摔倒下去。 铁虾蟆厉笑一声,乘机一脚踩下。 这一脚无疑蕴蓄着千斤之力,戚明星若被踩中,非当场腹破肠流不可!千钧一发间,但见戚明星双手一拢,一下抱住他的足踝,口中发出一声厉叱,运尽全身之力,竟反将他的身子举起,扔了出去! 铁虾蟆不防有此,真的被扔出二丈余,”蓬!”的一声,跌在一座坟边上。 他没有受伤,迅速的跳起,搔搔头笑道:“他奶奶的,想不到你小子还真有一手!” 说罢,又猱身扑上。 戚明星却已不想再战,跳起身子便向山坡高处逃去。但刚刚逃出数丈,蓦觉眼前涌来一股劲风,心中一惊,慌忙一跳而开。定睛一瞧,他的一颗心就往下直沉,因为眼前又出现了另一个人! 是一个长发披肩的怪人!年纪并不大,约仅四十出头,但是一张长脸惨白得可怕,一对眼睛也亮得可怕,身上穿的是一袭白衣衫,露在袖外的一双手,十指又细又长,指甲长而尖,宛如十把尖刀! 乍见之下,谁都会以为他是从坟墓里钻出来的厉鬼! 戚明星暗叹一声道:“唉,我命休矣!” 铁虾蟆一见这长发怪人出现,也吃了一惊,连忙停住进扑的身子,扬眉喝道:“喂,你是谁?”长发怪人嘴皮微掀,冷冷道:“铁虾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语气,冷得令人心悸! 铁虾蟆”哼!”的冷笑一声道:“阁下这话,不觉得太可笑?” 长发怪人嘴角浮起一抹残酷的微笑,缓缓道:“你向四下看看,就不会觉得我的话可笑了!” 铁虾蟆摆头四下一望,顿时面色大变! 原来,长发怪人不止一个,左右和后面也各站着一个,一共有四个之多! 他们,面貌各不相同,但形态和衣着完全一样,也是长发披肩,身穿长白衫! 戚明星眉头大皱,他已看出这四个长发怪人是谁了。 铁虾蟆也已想出来了,他面色变得很苍白,吐出失调的声音道:“你们是……北邙四鬼?” 长发怪人点点头。 在黑道上的人物中,北邙四鬼的名气,的确比他铁虾蟆响亮得多,谁要碰上他们,就等于碰上死神! 铁虾蟆不敢再说第二句话,转身向儿子道:“边儿,快跟我回家去!” 说罢,上前拉起小虾蟆,飞也似的逃掉了。 戚明星情知自己跑不掉,所以站着没动。 为首的长发怪人,一对惨绿绿的眼睛盯上戚明星的脸上,冷然一字一字道:“戚明星,你是要自动献上那口宝刀,还是要我们动手?” 戚明星竭力鎭静下来,开口道:“我有一点想不通……” 长发怪人道:“哪一点?” 戚明星道:“李大侠在金华城中捧刀求售时,你们为何不去买?” 长发怪人一笑道:“我们买不起!” 戚明星道:“现在就买得起么?” 长发怪人点头道:“是的。” 戚明星道:“刀圣门历代单传,你们四人得了这把刀后,如何决定谁来接替为第九代刀圣门传人?” 长发怪人道:“我们四人将同时成为第九代刀圣门传人!” 戚明星笑道:“有一点你们应该明白,夺得这把刀,并不就成为刀圣门传人。” 长发怪人道:“我知道,所以你除了献出那把刀之外,还得把刀圣门的地点告诉我们!” 戚明星道:“恐怕你会失望。” 长发怪人目光一严道:“你为什么不像铁虾蟆那样放聪明一点?” 戚明星道:“我和铁虾蟆不一样,他肉多骨头少。” 长发怪人冷冷一笑道:“而你骨头多肉少,嗯?” 戚明星道:“对了。” 长发怪人道:“巧得很,我们四人都喜欢吃骨头!” 戚明星大笑一声道:“那就只好试试了!” 长发怪人嘿嘿怪笑着,举步向他走过去。 戚明星仍然不打算拔刀应战,他早已打定主意,在自己尙未成为真正的刀圣门传人之前,宁死也不动用无刃宝刀。他马步微沉,仍准备以双手对敌。 但长发怪人的双手看来比他的相貌还要可怕得多,他在向前举步迫出时,十只指头慢慢曲张着,发出”必卜”声响,那声音真像饿狗在啃骨头! 一场恶斗,已是一触卽发! 忽然,站在东边的一个长发怪人开口道:“老大,有人来了!” 正在迫向戚明星的长发怪人掉头一望,顿时呆住。 来人尙在五十丈外的地方,故看不出是谁,他们看到的只是两盏灯笼! 那两尽灯笼,发射出昏黄的光,在黑夜下微微晃动,隐约看出提灯的是两个女子,她们正慢慢的朝山坡这边走来。 长发怪人冷哼一声道:“老二,你过去瞧瞧!” 站在北边的一个长发怪人应了一声,腾身疾起,朝那两盏灯笼掠去。 在这一边的戚明星和三个长发怪人,因不知来的是敌是友,故都暂时按兵不动,八只眼睛一齐投注那远远而来的两盏灯笼,以及那个上去侦察的老二。 只见那老二奔上二十丈,在距离那两盏灯笼约一箭地时—— “哎唷!” 突然,他惨叫了一声,倒了下去! 这边,被称为”老大”的长发怪人大吃一惊,扬声急问道:“老二,你怎么了?” 老二没有回答,好像在那一声惨叫之后,就已死了! 另一个长发怪人一看老二没有回答,便道:“我去瞧瞧!” 说着,便欲赶去。 为首的长发怪人喝道:“慢着,对方已经来了,咱们在此等他吧!” 他已感到来的必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否则老二不会栽得那样快,所以他不愿自己兄弟再去送死。 果然,那两盏灯笼没有改变方向,一直朝山坡这边缓缓而来。 转眼间,已到十丈外的地方。 现在看淸楚了,提灯笼的,果然是两个女子,而在她们身后,则是一顶四人扛抬的大红轿! 轿上红彩,绣着数朶桃花! 三个长发怪人不禁齐声惊呼道:“散花娘!” 第四章 痴情女 不错,来的正是散花娘! 对于这个从未走出轿门的散花娘的一切传说,戚明星也早有所闻,如是在昨天以前,他也会为这个女人的出现而胆战心惊,但现在他不怕了,不但不害怕,反而很高兴。 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个女人在追求大杀侠李青天,既然她对李青天有情,那么,就不致于对自己做出”绝情”的事了。所以,他现在的感觉是:救星来了! 红轿抬到三丈近处停下,那四个青年轿夫在歇下红轿之后,竟如傀儡直立不动。 北邙三鬼面容一懔,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 轿中的散花娘开口了,其声如珠走玉盘,但却异常冷峻,慢慢的说道:“北邙四鬼,刚才你们对铁虾蟆说的话,奴家也要这样对你们说……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为首的长发怪人,似乎对散花娘畏如毒蛇,颜声道:“我……我二弟怎么样了?” 散花娘答道:“他还活着。” 为首的长发怪人透了口气,拱手道:“好,多谢妳手下留情,我们走了。” 他像铁虾蟆一样,丝毫不敢反抗,向另二鬼一招手,三人纵身疾去,抱起那受伤的老二,一眨眼间就逃得没了影子。 戚明星惊奇不已,暗忖道:“这女人当真厉害,凶残暴戾如北邙四鬼,竟也没有勇气与她一战。” 他觉得一个从不出轿的女人竟能名噪天下,使人人惧如蛇蝎,真可谓有史以来绝无仅有的怪事,因此他真希望能一睹她的庐山真面目,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但想归想,他可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知道十年来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企图迫她出轿,结果非死卽伤,自己连铁虾蟆都不能胜,若想迫她出轿无异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这时,却听散花娘以温和的语气问道:“那青年,你叫戚明星么?” 戚明星答道:“是的。” 散花娘道:“你师出何门?” 戚明星道:“家师燕青云。” 散花娘道:“燕青云?这姓名奴家好像听过……” 戚明星道:“他是越西鸿的护法。” 散花娘轻唉一声道:“原来你是铁船帮的人,奇怪,李青天怎会看上你?” 戚明星道:“小可现在已是铁船帮的叛徒。” 散花娘轻哦一声,道:“你为何叛离铁船帮?” 戚明星道:“因为小可不喜欢越西鸿。” 散花娘说道:“你为何不喜欢越西鸿?” 戚明星道:“不说也罢。” 散花娘也不再追问,转话道:“我想,李青天看上你,一定有其理由,但是………他真的死了么?” 戚明星道:“是。” 散花娘道:“因何而死?” 戚明星道:“他中了百花瘴毒。” 散花娘道:“奴家想开棺看看,你不反对吧?” 戚明星道:“小可反对!” 散花娘忽然苦笑一声道:“戚明星,你知道么?奴家等待他来攻轿已等了有十年之久,今天他忽然死了,你说奴家连看他最后一面也不可以么?” 戚明星道:“如果只想看他最后一面,这倒是可以的……” 散花娘道:“奴家别无企图。” 戚明星道:“真的?” 散花娘怒道:“如非看在他面上,你这句话就会使你丢掉小命!” 戚明星道:“李大侠临去之前,曾经提过妳。” 散花娘似乎精神一振,急问道:“他怎么说?” 戚明星道:“他说他不了解妳。” 散花娘大为失望,长叹一声道:“他不该说这种话的,难道他以为奴家对他的情意是虚假的?” 戚明星缄默着。 散花娘悲伤地道:“奴家追求他,是因为觉得当今天下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男人能与奴家相匹配。” 戚明星可不大相信,因他已牢牢记住了李青天的话,认为这个神秘女人一再纠缠李青天,必有别的目的,但他不愿说出来,他还是沉默着。 散花娘忽然道:“春花,你去开棺,我要看看他的遗容。” 原来她那两个丫鬟一个叫”春花”、一个叫”秋月”,这时春花恭应一声,立时跳入坑中,抽出一把匕首,挿入棺盖缝隙,往上一扳,只听一阵”吱吱”声响,棺盖已被扳开一二寸。接着,她收起匕首,双手挿入缝隙,右手上扳,左手下压,又一阵”吱吱”声响之下,整个棺盖竟已被她揭开了! 戚明星看得暗暗咋舌,暗忖道:“一个丫鬟卽有如此雄厚的功力,这个散花娘的一身武功更可想而知了!” 他本来很不愿意她们去”惊扰”已死的李青天,但转而一想,觉得让她见见已死的李青天也好,如果她十年来真是在痴恋李青天,现在正是让她死心的时候。 棺盖一开,大杀侠李青天的遗体已一览无遗! 李青天的脸色已变紫黑,面上亦略现浮肿,看来在他断气之后,体内的瘴毒就发作散开了。 散花娘的红轿距坑穴有三丈远,她命四个轿夫把轿抬到坑边,拨开门帘看着棺中的李青天,不禁泪如雨下道:“青天,青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中了百花瘴毒?如果你告诉我,我是可以替你医治的,你死得好惨啊!” 她声音很悲切,听来真非虚情假意! 戚明星人站在左边,故在她撩开门帘时,仍看不见她的人,他很想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当下慢慢移动脚步,绕着坑边向右方转去。 “站住!”那侍立轿侧的秋月突然戟指他娇叱道,不让他上前窥视。 戚明星面上一红,停住脚步,耸耸肩道:“脚是我的,妳管得了我么?” 那秋月柳眉一竖,含怒道:“你想死是不是?” 戚明星道:“这话什么意思?” 那秋月凶虎虎地道:“告诉你,我家主人不容许有人见到她,谁要见她一眼,就非死不可!” 戚明星笑道:“啊,这样严厉,但我认为一个女人若不愿抛头露面,就该躲在家里不要出来。” 那秋月瞪了他一眼道:“哼,我们主婢三人行道江湖十年,还没有一人敢这样顶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戚明星没兴趣跟她斗嘴,仰脸看天,不再开口。 那散花娘越哭越伤心,凄凄切切地道:“青天啊!我原只道能与你共缔鸳盟,谁知道你竟忍心离我而去,你等着吧!等我了结一桩心事之后,我会去九泉之下与你共聚的……” 戚明星见她那么伤心,那么”真情流露”,不禁颇为感动,暗忖道:“看她的样子似乎真心痴恋李大侠,但李大侠为何说她别有目的呢?如果她别有目的,那么她的目的可能在于觊觎刀圣门的武学,可是李大侠已死,以她的本事,要夺我这‘无刃’宝刀是易如探囊取物,而她并无此意,她的目的究竟为何?” 正思忖间,忽听散花娘开口道:“戚明星,你告诉我,他因何中了百花瘴毒?” 戚明星道:“他的女儿失踪了,为了寻找他女儿——” 散花娘惊诧道:“哦,他女儿怎么失踪的?” 戚明星道:“两年前,他由外返家时发现家中的李妈已死,女儿失踪不见,据李大侠推测其女可能被仇家掳去,头一年他找遍中原无下落,后来想到他的大仇家‘南天覇主’头上,就远赴南荒寻找,结果查出其女失踪与‘南天覇主’无关,但在下山之时,不幸中了瘴气,这一年来,他一直以深厚的内功控制着病毒的发作,最近他自感力不从心,因此把‘无刃’宝刀传给我,要我继承‘刀圣门’一脉,成为第九代刀圣门传人。” 散花娘听了咬牙恨声道:“可恶,我一定要把那个掳去他女儿的恶贼找出来将他碎尸万段!” 戚明星道:“这件事,李大侠已托付于我了。” 散花娘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又恨恨地道:“还有那个‘南天覇主’也该杀!” 戚明星道:“李大侠已查明‘南天覇主’不是掳去其女之人,怎说他该死?” 散花娘无限恨意道:“他不该住在南荒,如果他不住在南荒,李青天也不会去那儿而中了瘴气!” 戚明星对于她这种”不可理喻”感到可笑,当下话锋一转道:“妳已看过李大侠的遗容,我想该盖上棺盖了吧?” 散花娘不答,忽由轿中抛出一撮秀发,掷入棺中,口中说道:“赠君一缕万情丝,但愿君心化柔水,猛褢来相会!”语毕,接着道:“起轿,回家去。” 那四轿夫立卽抬起红轿,在二婢的前领下,朝山坡下慢慢走去…… 戚明星目送红轿远去之后,再跳入坑内,重新将棺盖钉好,随卽登上坐骑,驰出坟场,还返金华城。 也就在戚明星回到金华府城的时候—— 原先大杀侠李青天站了八九天的那处十字路边,忽然出现了僧道丐三个古稀老人! 他们静静的立在路边,似在等人! 老和尙慈眉善目,身穿灰僧袍,足登芒鞋,颈挂一串大念珠,手执一柄禅杖,神态飘逸淸奇,看来是一位得道高僧。 老道人浓眉环目,长须拂胸,穿一袭茧绸道袍,足上黑靴白袜,手执拂尘,亦颇有仙风道骨之相。 老乞丐蓬头垢面,但五官极为端正,身上是一件百补鹑衣,赤着一双脚,手持一支细细的紫竹棒,你只要仔细打量,就会看出他不是普通的叫化子。 他们在路边墙下站了一会后,当中那老道人似感不耐,开口道:“哼,他若是去吃饭,现在也该回来了,我看恐怕走了吧?” 老和尙道:“你说他走了?” 老道人道:“贫道是说他可能找到了买主!” 老和尙眉头微微一皱,道:“这岂非太凑巧?” 老乞丐接道:“是啊!他在此站了八九天都卖不出去,偏偏咱们赶到时,他就卖掉了?” 老道人道:“要不然,何以至今不见他的踪迹?” 老和尙沉声道:“再等一会看看,贫僧不信有人出得起一万两银子买他的刀,而他也不见得肯以一万两银子售出那把刀……” 老道人微微冷笑道:“碰到识货人,别说是一万两银子,就是十万两银子也会买他的!” 老和尙道:“问题在于:他可能不是待价而沽,而是看人出售!” 老乞丐道:“对,老叫化认为他的本意绝不在卖刀,而是在等人!” 老道人问道:“等谁?” 老乞丐道:“等一个继承人!” 老道人目光一凝道:“噢?” 老乞丐道:“别忘了他是第八代刀圣门传人!” 老道人神情凝重起来,说道:“若然如此,咱们可不能让他如愿以偿,否则今后武林中又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老和尙感慨的长叹一声道:“百余年来,刀圣门一脉延续不绝,残杀无数生灵,我辈身为武林人竟不能戢止其杀孽,亦可谓天意也。” 老道人沉声道:“贫道可不信邪,今番难得探悉他在此出现,而且咱们三人又碰巧在一起,非得将他除去不可!” 老和尙道:“善哉,上天有好生之德,人应有慈悲之心,贫僧以为今夜若能遇着他,倒不一定要取他名命,毁去他一身功力卽可。” 老道人诧异道:“他是杀人如麻的恶魔,为何不取他性命?” 老和尙道:“贫僧听说他们刀圣门一脉虽然好杀,但杀的都是怙恶不悛之徒,因此——” 老道人摇头打岔道:“大师这话不对!” 老和尙微微一怔道:“怎的不对?” 老道人道:“你刚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人应有慈悲之心,而他杀的虽都是恶人,其本人却一无慈悲之心,只知赶尽杀绝,毫不留情,这种人岂能让他活在世上!” 老和尙含笑道:“此言有理。” 老道人道:“是啊!” 老和尙道:“但贫僧不以为然。” 老道人一怔道:“大师又有什么高深的道理?” 老和尙道:“一言以蔽之,他没有慈悲之心,咱们却不能跟着他没有。” 老乞丐哈哈笑道:“老和尙,恕老叫化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这是妇人之仁!” 老和尙肃容道:“妇人之仁亦是仁。” 老道人突然以严正的声音道:“杀一人而能救千百人,此事何不可为?” 老乞丐点头道:“正是,甚至如果他找到了第九代的继承人,咱们也得将之一倂除去,免得刀圣门一脉再在江湖上大造杀孽!” 老和尙道:“贫僧以为,只要夺了他那口‘无刃’宝刀,予以毁坏卽可,没有了那口刀,也就不会再有第九代传人了。” 老乞丐道:“他不会再打造一口?” 老和尙摇头道:“不会,那口‘无刃’宝刀是不能伪造的。” 老乞丐问道:“什么原因?” 老和尙道:“听前人说,那宝刀有许多缺口,而每道缺口都不一样,式样十分复杂,卽使是李青天本人,要凭记忆另铸一口,也是十分困难。” 老道人道:“如果他有一张‘无刃’宝刀的图样,就一点也不困难了。” 老和尙道:“他不一定有那张图样。” 老乞丐道:“好了,先不要想得这么多,现在找人要紧,他可能尙在此城,咱们分头找一找如何?” 老道人拂尘一指对面街上的一家棺材店,说道:“咱们先去对面那里打听一下。” 说罢,朝对街那家棺材店走去。 一般说来,开棺材店是一门比较”淸闲”的生意,只要店里有存货,卽可坐下来等待顾客上门。 这家棺材店,店内存货不少,所以里面的一个老头子正在享受淸闲,口中叼着一支旱烟杆,悠闲的在吞云吐雾。 当他看见三个”三教人物”一齐走入店时,心里虽感奇怪,仍以为生意来了,连忙起身相迎,满面堆笑说道:“三位请坐!” 老乞丐含笑道:“老兄,打扰你了!” 卖棺材的老头子道:“哪里,哪里,请坐,请坐。” 老乞丐道:“不坐了,我们不是买棺材来的,老叫化若是死了,顶多一张破草席,而他们二位是出家人,也不作兴使用棺材!” 卖棺材的老头子怔了,继之哑笑道:“那三位有何贵干?” 老乞丐道:“是来向老兄打听一个人。” 卖棺材的老头子问道:“什么人?” 老乞丐一指对面路边道:“数日来,有个中年人站在那里卖刀,老兄想必看见了?” 卖棺材的老头子点头道:“看见了,那汉子好怪,拿着一口刀,竟然索价一万两银子,真是可笑——” “听说他在那里站了八九天?” “老汉也记不淸他站了几天,反正是站了很多天不错。” “有没有人买他的刀?” “哈哈,说来有趣,有两三次,好像有人要买他的刀,叫他跟着去,可是过不多久又见他捧刀回来,想是那些人在寻他开心,不过……” “不过什么?” “他的宝刀虽然卖不出去,他自己却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口棺材!” “哦,向你老兄买的?” “正是!” 老乞丐回顾老和尙和老道人,和他们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光,随又回对卖棺材的老头子问道:“他买棺材干什么?” 卖棺材的老头子摇头道:“谁知道,他要老汉把棺材抬到城外坟场,老汉照办了,问他要盛殓何人,他却不说。” 老道人嘿嘿冷笑道:“贫道没听说过李青天杀人后,肯随赠棺材!” 老乞丐笑道:“正是,他杀了人后如肯赠送棺材,那他非破产不可。” 老和尙又向老头子问道:“施主说的城外坟场,在哪地方?” 卖棺材的老头子说道:“就在北城门外。” 老和尙又问道:“这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卖棺材的老头子道:“七天了。” “他今天还在这里吧?” “是的,午后不久,有个老人好像要买他的宝刀,两人一起走了,可是,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又见他独自个回到此处。” “那口宝刀呢?” “当然还在,谁肯花一万两银子买他那口刀!” “这会他哪里去了?” “黄昏时候,有个骑马的青年经过此处,看见他在卖刀,就上前索观,两人谈了一会,一起走了。” “那青年长的什么模样?” “很英俊。” “多大年纪?” “大约二十三四岁。” “穿什么衣服?” “记不得了。” “那匹马是什么颜色?” “这个……让老汉想想看……” 他正在想的时候,刚好有一辆马车由门口驶过,他一见那匹拖车的马,登时神色一震,举手一指道:“对了,就跟那匹马一样!” 那匹马,是枣红色的。 那驾车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卖棺材的老头子只注意到那匹马而没注意到那驾车的青年,如果他看淸楚了,他更会跳起来,因为这个刚刚驾车而过的青年,正是黄昏时他看到的那个青年——戚明星! 三老掉头看了那匹马一眼之后,老和尙接着道:“他们离开多久了?” 卖棺材的老头子道:“快一个时辰了。” 老和尙道:“往哪条街上走的?” 卖棺材的老头子道:“记得是往北街那边去的。” 他语声微顿,接着笑道:“三位若要买他的刀,再等一会一定可以见到他,老汉就不相信有人肯花一万两——” 三老没等他说完,就一齐转身冲了出去。 他们居然不怕惊世骇俗,跑上北街,卽健步如飞的向北门奔去。 僧道丐”三教”的人走在一起,本就令人奇怪,再一起奔行于大街上,更是引得路人为之侧目,纷纷驻足而观,惊奇不已。 而最感惊奇的是今晚逗留在金华城中的一些武林人,因为他们已认出这僧、道、丐三人正是当今武林的三位武?t笞谑Γ?br /> 法明禅师! 风雷真人! 降魔怪丐! 这三人是白道上的顶尖人物,凡是走江湖的,可说无一不识,故他们所到之处,歹徒宵小为之敛迹! 今晚,本来还有不少武林人物隐伏城中,准备伺机夺取大杀侠李青天的”无刃”宝刀,但一看见这三个人出现时,都凉了半截。 x      x      x 戚明星绝未料到自己刚刚被选为第九代刀圣门传人不过个把时辰,大祸已然临头。 他驾着刚在城里购买的马车,以平常的速度驰行着,心里想的,只是如何顺利的将大杀侠李青天的遗体运回本门所在地…… 自从背叛越西鸿之后,他被人目为是一颗极有希望的武林彗星,对于这个称赞,他可不大感兴趣,唯有今天被选为第九代刀圣门传人,才使他又惊又喜。 因为,彗星充其量不过是一颗星星而已,而刀圣门在武林中所射发出的光芒,却有如皓月! 不久的将来,他的光芒也像皓月那样照耀天下,他可以凭着一身盖世刀法去快意恩仇,去解决那个该死的鐡船帮主越西鸿,这是他最感快慰的一点。 但是他也有点担忧,担忧自己将像历代刀圣门传人那样,被人目为是个嗜杀的屠夫! 所以,刚才在城中购车时,他就有了一个决定,决定自己成为第九代传人之后,要尽最大的努力扭转武林人对”刀圣门”的观感。 只不过,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办得到,因为百余年来,”刀圣门”三个字已深深的打入了人的脑际里,成了恐怖的代名词! 车出北城门,正是繁星满天的时候。 他坐在车座上手抓缰绳,一路驾车一路思想,正想得入神,蓦然瞥见三条人影疾若飞燕般由马车左边一掠而过,不禁吃了一惊,暗叫道:“噫,哪来的三个高手!” 定睛欲加细看时,三条人影已在数丈外! 又一瞬间,三条人影已消失于前面的夜色中,真是疾如白驹过隙! 他当然不知这三条人影是名震天下的法明禅师,风雷真人和降魔怪丐,更未想到他们是要赶去坟场找李青天和自己。 而法明禅师三人,也未料到这个驾车驰行于道上的青年,卽是被李青天选为继承人的第九代传人戚明星,他们只想赶快追去坟场一看究竟,故三人施展陆地飞行术,一路朝坟场疾扑。 戚明星虽不知他们是谁,心中却已生惊惧,因为他现在是身怀”巨宝”之人,自然变得敏感起来,他立刻想到把”无刃”挂在身上不大妥当,当卽解下”无刃”将之藏入车厢外面的篷布中。 复行一里许,已到坟场。 坟场中间,有一条小路直通到山坡上,他将马车开入小路,一路驶到山坡上停下,四顾无人,才跳下马车,来到李青天停棺的巨坑前。 棺材仍在,似乎在他离开的这段时候,没有任何事故发生。 他于是跳入坑内,蹲身伸手托起棺材,将它抬到肩上,一跃便到坑外。 四周,还是很宁静! 他抬着棺材回到马车后面,将棺材推入车厢中,放下了篷帘。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登车坐下,掉转车子,朝山坡下驶回。 四周仍极寂静,只有虫的叽叽叫声。 转眼工夫,马车驶出坟场,开上了道路。 方向,仍是金华府。 但马车回到金华府时,并未在城中停下,而是由北城门入,由东城门出。 车出东城门,夜已深了。 这是夏天,夏天的夜里最凉爽,而这种凉爽是人人可以享受得到的,不论是富是贫,在屋子里或在外面,阵阵凉风都会吹到他们身上。 但此刻驾车驰行于道路上的戚明星,却享受不到这种夏夜的情趣,因为他的全副精神都贯注于周遭的情况,随时在注意和准备应付预料会发生的事情。 他知道,李青天在金华卖刀,必已惊动了不少武林人物,而刚才在坟场现身的铁虾蟆父子和北邙四鬼六人,只不过是一小部份罢了,更扎手的人物必将陆续出现! 所以,他一刻都不敢松懈,一边在驾车,一边在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果然,才驶出四里路,情况来了! “的的……” 一片急密的马蹄声,突由车后道上响了过来! 戚明星听出来骑似有七八匹之多,不禁皱眉自语道:“哼,越来越热闹了!” 他不惊不慌,仍以原来的速度前进。 “的的的……” 蹄声更近了! 倏忽间,已有两匹马分由马车左右越过,超前驰至车前道上。 那是两匹通体乌溜溜的黑马,体态神骏异常! 马上骑士,却是两个身穿白衫的青年,看年纪都未超过三十,背揷长剑,神采飞扬。 他们纵马赶到前面道上时,并未转回拦截,而是一齐勒慢坐骑,并头驰行于三丈开外的道上,好像有意为戚明星开路似的。 更怪的是,他们都不回头向戚明星看一眼,态度沉着,令人莫测高深! 转瞬间,又有两匹马赶到马车左右两侧,但竟不超越过去,而是紧跟在车侧两边驰行着,看样子,竟似要”保护”马车哩! 这两匹马,也是通体乌黑,体态骠悍,上面的骑士,也同样是两个白衫青年,面貌都很英俊潇洒! 戚明星已知他们的确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仍不动声色,只掉头向车后望了一下,发现车后尙有四骑,也都是黑马白衫人,心头不禁微微一震,暗忖道:“哼,莫非是‘江南八怪’?” 江南八怪,是近年来最为人所注目的八个青年奇士,出道不久卽轰动武林,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出身来歴,只知他们喜欢穿白衣骑黑马,能文能武,八个人结为一伙,从不分开,行事不问是非,但凭喜恶,高兴的时候,也会行侠仗义,但有时也会胡作胡为,干出令人齿冷之事。 一句话,他们是一羣很有才气,但却放荡不覊的青年! 戚明星心里有数,忖度这八个青年如是传说中的”江南八怪”,那么要他们不下手夺刀,等于要猫儿不吃鱼一样困难,但是他决定不先动手,他若无其事的继续驾车前进,双目平视,略不斜顾。 有趣的是,这八个青年围上马车之后,竟也不声不响,也不采取次一步行动,在前面”领路”多两个默默的”领路”着;随在马车左右”保护”的两个,也默默的随车而行;后面的四个亦不发一语,只是紧紧跟在车后,俨然是八个护车的镖师! 戚明星暗暗冷笑,忖道:“这样也好,但愿这八个兎崽子肯‘护送’我到达海边,可以利用他们吓退其它准备抢夺宝刀之人!”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种天真的想法,但处此境况之下,他觉得除了”静待变化”之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他自从叛离铁船帮后,忍耐功夫已练得很到家,凡事如无绝对把握,绝不轻举妄动。 就这样,他在八个青年的”拥护”之下,一路驱车前进,走了约莫一个更次,双方仍相安无事。 复行不久,来到一处三叉路口。 三条路,右边一条通往武义,中间一条通往永康,左边通往世雅,戚明星要走的是中间通往永康的一条,可是正当他要驱车直进之际,却见那在前”领路”的两个青年,拨马转入通往世雅的一条,其中之一还掉头向戚明星招招手,再一指通往世雅的一条路,说道:“朋友,请走这边!” 戚明星不理,向前直驶。 但突然间,他的马车停住了! 原来,随在车侧的两个青年已出手扳住了马车,他们力气不小,一扳之下,竟使戚明星的马无力再向前跨出一步! 戚明星情知已到摊牌的时候,他转头望着车旁那个青年,开口冷冷道:“请放手。” 那青年俊逸一笑道:“你走错了,永康非康庄大道!” 戚明星道:“再说一次,请放手!” 那青年笑道:“不,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戚明星手中马鞭猛然一抖,但闻”叭!”的一声脆响,鞭梢已然卷到了对方面前! 那青年”哈”的长笑一声,右手一扬,竟然很准确的攫住了鞭梢,大喝一声”下来!”,运力猛拖! 戚明星无意与他拼力气,顺他倾力猛拉之势,身形暴飞而起,一下扑上去,空中双足一蹬,使出了一着凌空飞踢。 那青年原以为他会跟自己拉扯马鞭,不防他会借力扑来,待想闪避已然太迟,左肩登时”砰!”然一脚,整个身子应声离鞍,跌落马下。 但他身手甚是矫捷,落地之后顺势一个觔斗翻开寻丈,紧接着”呛!”的一声,撤出长剑,怒叱道:“小子不识抬举,看我收拾你!” 正要扑上,目光瞥处,忽然刹住身子。 因为,这时的戚明星已高高巍立于车顶上,手执马鞭,神态威严,竟使他产生”不可侵犯”的感觉。 他顿了一下,才又开声喝叱道:“小子你下来,咱们较量较量!” 戚明星不加理会,神情冷峻的环望其余七个一遍,一掀嘴皮,缓缓道:“江南八怪,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不是这样的人物!” 原在前”领路”的一个开口笑道:“戚明星,你把我们看扁了!” 戚明星斜目注视他,问道:“阁下是江南八怪的老大端木煌是吧?” 那青年颔首笑道:“不错,我先为你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个是老二公孙强,下马那个是老三楚伟,车左那个是老四谷秀全,车后那四个,由左至右是老五丁宝通,老六仇德善,老七宫汉卿,老么成龙。” 戚明星傲不为礼,冷冷问道:“诸位何所为而来?” 老大端木煌含笑道:“来保护你!” 戚明星道:“谢了,在下不需要人保护。” 老大端木煌道:“没有我们相助,你过不了永康大桥。” 戚明星冷然一笑道:“是么?” 端木煌点头道:“不假,永康大桥上,有人在等着你。” 戚明星道:“谁?” 端木煌道:“你的老上司。” 戚明星面色一变道:“越西鸿?” 端木煌道:“正是,他带着帮中十位高手埋伏于永康大桥之上。” 戚明星心头震动了起来。 在当代的武林巨魔中,铁船帮越西鸿并非是至高无上的人物,可是他最怕的就是越西鸿,因为他曾是铁船帮的”十三鹰”之一,最了解越西鸿的为人,每当想到越西鸿处置敌人或叛徒的那种残酷手段时,他的一颗心就颤栗起来。 而现在更重要的是:他自觉万万不能被越西鸿抓到,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自己的一条命,以便将来摘下越西鸿的头。 当然,他并不太相信端木煌的话,可是对象既是越西鸿,他的看法是”宁可信其有”,当下再问道:“阁下怎知越西鸿带领帮中高手埋伏于永康大桥上?” 端木煌道:“偶然发现的。” 戚明星道:“在下与诸位素无交情,为何肯鼎力相助?” 竭木煌道:“原因有二,第一:我们兄弟很佩服你这个人,第二:为了一睹散花娘的庐山真面目。” 戚明星神色一怔道:“为了一睹散花娘的庐山真面目?这话怎么说?” 端木煌笑道:“晚间她找上我们兄弟,要求我们兄弟护送你一程,我们提出以一睹她庐山真面目为条件,她答应了。” 戚明星觉得有趣,不禁莞尔道:“你们已看到她的面貌了么?” 端木煌道:“还没有,我们必须护送你到达安全地带时,她才肯出轿与我们相见。” 戚明星动容道:“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端木煌笑道:“对她来说,的确是的,但我们兄弟除了一睹她的丰采之外,别的也没有兴趣!” 戚明星微微一笑道:“江南八怪果是雅人!” 端木煌道:“不敢,其实别说是我们兄弟,任何人但有此机会,也绝不会放过的。” 戚明星忽然有所感触的轻叹一聱道:“我现在相信了……” 端木煌笑道:“我们兄弟如不可信,天下再无可信之人!” 戚明星道:“我说的不是你们。” 端木煌一怔道:“不然,你相信什么?” 戚明星说道:“相信她真的在爱着李青天。” 端木煌惊讶道:“咳,她与李青天有情?” 戚明星道:“她一直在痴恋着李青天,一心希望李大侠去攻轿娶她为妻,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李大侠对她却始终无意……” 端木煌摇头道:“唉,这岂非造化弄人?普天之下,希望娶她为妻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她却独钟情一个有妇之夫,真是怪事!”他接着又似有所旁悟的点点头,笑道:“人就是这么奇怪,对于垂手可得的东西,总是不屑一顾,而对得不到的东西,却想拼命去争取。” 戚明星道:“诸位是否也是如此呢?” 端木煌道:“是的,我们也有这个毛病,不过你放心,我们兄弟无意于李大侠的那把宝刀。” 戚明星微笑道:“意外。” 端木煌道:“你不相信?” 戚明星道:“在下很愿意相信,但为时尙早。” 端木煌道:“难怪李大侠会看上你,你是个很世故的人。” 戚明星道:“轻于信人,往往会上大当。” 端木煌道:“这么说,你是不相信区区之言了?” 戚明星道:“不,在下愿意相信,请带路吧!” 端木煌道:“你要将李大侠的遗体送往何处?” 戚明星道:“海上。” 端木煌讶然道:“海上?” 戚明星道:“李大侠遗嘱在下,将其遗体予以海葬。” 端木煌不禁咧嘴一笑道:“看来李青天对海特别有兴趣……” 戚明星不答。 端木煌举手一指通往世雅之路,说道:“由这边走,到达世雅之后,再转道东行,这样便可逃过越西鸿的伏击,你意下如何?” 戚明星点头道:“好。” 端木煌于是拨转马头道:“那么,请跟上来吧!” 戚明星跳回前面车座,驱马驶上通往世雅之路,随后跟了上去。 江南八怪,仍是两个在前,两个随于车侧,四个殿后护送,一路护车前进。 破晓时分,车抵世雅。 世雅是个朴实无华的鎭甸,居民不过有百余户,此刻全鎭尙笼罩在晨雾之中,街上不见一个行人。 在前领路的端木煌忽然掉头问道:“要不要在鎭上歇一歇?” 戚明星道:“不,在下打算继续赶路。” 端木煌点点头,继续顺着街道走去,一面说道:“过了此鎭,有一条路可通盘安,咱们走快一些,今天中午便可——” 他突然住口,同时勒住坐骑! 因为,对面街上,出现了三个人! 那三个人似乎早就立在街上等候,因街上晨雾很浓,临近才看出来。 戚明星一眼看淸了那三个人时,神色遽变,暗叹道:“罢了!这回死定了!” 原来,出现的这三个人,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人。 一个是铁船帮主越西鸿!另外两个乃是越西鸿的护法,一为七海青毒蛟楼寒波,一为赛诸葛燕青云! 后者,也正是戚明星的师父。 这三人,看上去最可怕的还是越西鸿,他身高七尺,头大如斗,脸色黧黑,两颗眼睛圆如铜铃,迸射出野兽噬人的光芒,望之有如凶神恶煞,令人不寒而栗! 戚明星心中虽然震惊,却仍端坐车座不动,只将车子勒停下来。 他不想逃走,因为他不忍弃李青天的遗体于不顾,他已决定拼死一战,不胜便死! 而在这一刹那间,最感尶尬的要算是江南八怪了,他们显然没料到原在永康大桥埋伏的越西鸿一帮人竟会在此出现,老大端木煌深怕戚明星误会,连忙回头说道:“戚明星,很抱歉,没想到反把你带到鬼门关来了!” 戚明星淡然一笑道:“不要紧,只要不是蓄意的!” 端木煌道:“是不是蓄意的,你马上可以看出来。” 他说完这话,随卽回对越西鸿一拱手,道:“越帮主,请让路!” 越西鸿没有立刻答话,他面上挂着浓烈的拧笑,注视他良久后,才开口道:“你们八人,莫非是传说中的江南八怪?” 声若宏钟,每吐出一个字,就使人心弦震动一下! 端木煌含笑道:“不错,越帮主赏我们兄弟一个面子如何?” 越西鸿狞笑一声道:“不行,你们若想多活几年,马上给我离开此地。” 端木煌突然哈哈大笑道:“我兄弟受散花娘之托,要护送戚明星及李大侠的遗体安全到达某地,越帮主要是不肯让路的话,得罪的将不止我兄弟八人!” 越西鸿嘿嘿笑道:“别抬散花娘来吓人,别人怕她,老夫可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端木煌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无话可说了!” 右腕一翻,撤出长剑。 老二公孙强、老三楚伟、老四谷秀全、老五于宝通、老六仇德善、老七宫汉卿、老八成龙也纷纷拔出长剑,准备干了。 戚明星这才确知江南八怪非与越西鸿狼狈为奸,心头放宽了不少,暗忖道:“既有江南八怪相助,这一仗可以打一打了。” 他反身由车厢中取出一条齐眉棍,一跃下车,举步走了上去。 那赛诸葛燕青云一见自己敎养成人的徒弟,今日竟敢倒戈相向,登时怒发冲冠,霍地跨上一步,瞋目厉声道:“畜生,你连为师都不认了?” 戚明星躬身一礼,神色平静的答道:“师父请听弟子一言,越西鸿残暴成性,杀人如麻,实非可共事之人,弟子已憬悟前非,故决心重新做人,师父如以此而认为弟子逆师犯上,弟子也不想分辩了。” 赛诸葛燕青云勃然震怒,喝道:“胡说!帮主一向最器重你,对你爱护有加,你不思报答,反敢叛帮杀害同门,似此无情无义之徒,留你不得!” 身形一动,便欲扑上。 越西鸿横臂拦住他,目注戚明星,神色严峻地说道:“戚明星,老夫问你一句话!” 戚明星听着。 越西鸿道:“要是老夫不追究你叛帮及杀害同门之罪,你可愿重返本帮?” 戚明星摇头道:“不!” 越西鸿沉容一笑道:“你想死?” 戚明星点点头道:“是!” 越西鸿道:“有种!” 他抬手一招,便见左右民房上跃落七条人影,连同赛诸葛燕青云,七海毒蛟楼寒波两人,迅速的将戚明星及江南八怪包围起来。 越西鸿喝道:“上!” 一声令下,九人立时猛扑而上! 赛诸葛燕青云首先扑上戚明星,右掌暴推而出,戚明星胸口击去。 他能教出像戚明星这样杰出的青年,其一身武功自非寻常,随手而出的劲风,凌厉至极! 戚明星对于这位授业恩师的为人了解极深,心知他宁可杀死自己也绝不敢开罪越西鸿,是个不讲师徒情份的人,故他自叛离铁铅帮后,从来不敢希望这位师父能对自己袒护一下,但虽然如此,他仍恪守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古训,不愿与他交手,看见他发掌攻来,立刻拖棍跃开,叫道:“师父,弟子不愿与您动手,您叫楼护法上来吧!” 七海毒蛟楼寒波正想攻上端木煌,闻言便转向他扑去,怪笑一笑道:“好,老夫成全你!” 这位铁船帮护法,练就一门”九阴白骨爪”,双手的指甲长如钢钩,看上去很像龙爪,十分可怕。 他行动如风,话声甫落,人已飞临戚明星的头上,好似老鹰抓兎,双掌猛抓而下! 戚明星疾忙错开一步,手中齐眉棍一招”敲打金钟”,迎着对方的双掌猛力磕去。 七海毒蛟楼寒波右掌化抓为切,”砰!”的一声,以掌沿震开了他的齐眉棍,左掌原式不变,五指如爪,对准他头上百会穴抓下! 戚明星功夫虽不及他,却也不会轻易被他抓到,他拧身错步,很巧妙的避开来势,同时齐眉棍一横,反扫其双足…… 这时候,赛诸葛燕青云和帮中七位高手也已找上江南八怪,十六个人分成八对,各展本身武学斗成了一团!只有越西鸿一人挺立不动,含笑在旁观战。 双方激战了一会之后,戚明星和端木煌首先露出败象,原来楼寒波和燕青云这两位护法的功力较之帮中七位高手高出甚多,他们举手投足之间,都挟着威猛无比的劲风,使得戚明星和端木煌处处受制,始终处于挨打的局面。 公孙强、楚伟、谷秀全、于宝通、仇德善、宫汉卿、成龙七人,则与那七个铁船帮高手斗成平手。 戚明星一看公孙强七人未能取胜,而端木煌又和自己一样只有”等输”的份儿,就知今天这一仗凶多吉少,他可不愿拖累江南八怪,当下大声道:“江南八怪,你们走吧,这儿没你们的事!” 老么成龙大笑一声道:“你放心,我们江南八怪出道迄今,还不曾栽过跟斗,今天也不会!” 他一面说,一面运剑猛攻,剑锋霍霍生辉,势如闹海蛟龙。 对手被他一抡猛攻之下,连连往后退去。 老七宫汉卿看了喝采道:“老么,真有你的!” 他也不肯后人,立时便使出浑身解数,全力抢攻,也把对手击退了数步。 公孙强、楚伟、谷秀全、于宝通、仇善德等一看他们占了上风,不禁精神大振,也各展绝学,奋力进击,不久也占了优势。 越西鸿看了大感不满,沉声道:“你们七人今日若败在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下,就别想回到帮中了!” 这话,竟有无比的威力,那七个帮中高手一听之下,哪敢不卖命,全都豁出去了,连连奋勇反扑! 越西鸿笑了,道:“这还差不多!” 端木煌虽被燕青云攻得手忙脚乱,却不改其玩世不恭的本色,大叫道:“各位兄弟,你们想不想一睹散花娘的花容月貌呀?” 公孙强七人齐声答道:“想啊!” 端木煌道:“那就拼呀!” “好!” 于是,七人也以拼命姿态,挥剑猛劈砍! 越西鸿失笑道:“端木煌你说什么?你们是为了一睹散花娘的面貌才来拔刀相助的?” 端木煌道:“正是!” 越西鸿笑道:“风流!” 端木煌哈哈笑道:“这是我们八人共有的毛病,越帮主若是——” “砰!” 由于说话分神,一个失闪,腰部被燕青云一掌击中,登时摔倒地上。 燕青云厉笑一声,乘势再发一掌,往他腹部切去。 端木煌翻身滚开,手中剑一招”拨云摘月”,由下而上,反刺他咽喉! 燕青云右足猛抬,又是”砰!”的一声,踢中了他的右腕,将他的长剑踢得脱手飞去。 戚明星一见他遇险,心中着急,陡然大喝一声,一棍迫开楼寒波,顺势将齐眉棍脱手掷向燕青云,厉声道:“师父,请手下留情!” 齐眉棍在他脱手猛掷之下,顿如怒电疾矢,朝燕青云的背心飞射过去。 他挪出齐眉棍,目的在抢救端木煌而不在伤人,故于掷出齐眉棍的同时,向燕青云开声招呼。 燕青云正欲对端木煌痛下杀手,听得背后劲风袭至,连忙闪身避开。 那条齐眉棍以毫厘之差由他身边飞过,反向地上的端木煌撞去。 戚明星大吃一惊,急叫道:“端木兄快躲!” 端木煌却不含糊,朗笑一声,双手疾扬,竟将撞到胸前的齐眉棍一把接住,紧接着就地一抡,向燕青云双足横扫过去。 燕青云不料他动作如此矫捷,一时不及进招再攻,只得往旁跳开。 端木煌乘机一跳而起,抡动齐眉棍巧打猛劈,再度发动疾攻。 燕青云摸不淸他的路数,一时竟也奈何他不得。 而戚明星失去了齐眉棍,空手更非楼寒波之敌,被逼得东跳西窜,十分狼狈。 越西鸿一看楼寒波已胜券在握,忽然开声笑道:“楼护法,别忘了老夫要拿他回帮治罪!” 这话的意思,是说要捉活的,但凡是见过越西鸿残酷手段的人,听了这话都会为之胆战心惊,因为,他处置敌人手段之狠辣,是天下著名的。 戚明星之所以决心叛离他,也就在看不惯他那一套残暴的作风,这时听了他对楼寒波的交代,死战的决心更为坚定,并打定主意,一旦失手被擒,立刻咬舌自杀。 他一面奋力抵抗楼寒波的攻势,一面注意着江南八怪的情况,发现端木煌仍非燕青云之敌,心中很是不安,忍不住又大叫道:“江南八怪,你们犯不着为我丧命,快走吧!” 端木煌眼看已经敌不住,却依然硬朗得很,笑道:“不成,我们不能失信于散花娘!” 越西鸿嘿嘿笑道:“戚明星,你那马车中载着什么东西啊?”说着,举步向马车行去。 戚明星怒吼道:“老魔,李大侠与你毫无过节,你若是伤害他的遗体,就不是人!” 越西鸿充耳不闻,走到马车后面,将车中的棺材一下拖落地上,哈哈笑道:“老夫纵横湖海一生,最引以为憾的便是始终无缘一睹大杀侠李青天的丰采,如今他不幸中年夭折,入土在卽,老夫岂能不瞻仰瞻仰他的遗容!”语毕,便欲揭开棺盖。 但就在这时,突有一缕如蚊蚋细语,传入他的耳朶里:“越西鸿,你莫非不想活了?” 细语,竟是从棺中透出来的! 越西鸿突地面色大变,摸上棺盖的右手,像似被火烫着,慌忙一缩而回,同时仓皇疾速后退三步。 过去十多年,他其实有数次机会可以和李青天碰头,但每次都是他先避开,因为他十分淸楚李青天的能耐,他不愿打没有把握的仗。 这次,事前并不知道李青天在金华卖刀,因获悉戚明星将到金华,故率领帮中高手追来,及至金华府城,才发现在城中卖刀的李青天,于是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李青天身上,后来见到戚明星时,已无暇下手,但是他曾暗中把李青天和戚明星的一切行动看在眼里,他原以为李青天确已毒发死亡,做梦也料不到李青天还会说话。 他顿时有”中计”之感,骇然瞪视棺材半晌之后,随卽踪身飞上临街的一间民房,大喝一声道:“大家住手!” 声若雷鸣,响澈全鎭! 燕青云和楼寒波眼见已将得手,一听帮主突然下令住手,大惑不解,但他们素知帮主的脾气,不敢违拗其命令,故闻言之下,立时撤招纵退。 越西鸿也不加解释,一挥手道:“咱们回去吧!” 声落人起,往西疾掠而去。燕青云九人满头雾水,但一看帮主走得那样匆忙,情知必有缘故,当下跟着纷纷纵上民房随后掠去。转瞬间,已远去不见! 端木煌愕然四顾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戚明星也百思不解,摇摇头道:“谁知道!” 公孙强道:“是不是他忽然生起恻隐之心?” 戚明星一笑道:“这是笑话,他是没有心的人,怎么会有恻隐之心呢?” 公孙强啧啧称奇:“不然他们已占压倒优势,何以突然跑了?” 戚明星摇头道:“恐怕不是,越西鸿目空一切,除李大侠之外,天下没有第二个他畏惧的人。” 端木煌转望那口被越西鸿拖落地上的棺材,笑道:“他该不会害怕已死的李大侠吧?” 谷秀全笑道:“刚才我看见他拖出棺材之后,似有开棺观看之意,但不知怎么搞的,忽然缩手后退,也许李大侠阴魂不散,显灵吓倒他了。” 戚明星可不信鬼魂之说,他走近棺材,仔细察看一遍,见无任何异状,仍将它抬回车上。 老五于宝通忽然道:“且慢!” 戚明星正欲将棺材推入,闻言一怔道:“何事?” 于宝通目注棺木,面现一丝冷笑道:“在下有些怀疑,棺中的李大侠,是否真已亡故……” 戚明星点头道:“不假,李大侠确已死亡。” 于宝通道:“他是怎么死的?” 戚明星道:“中毒死的。” 于宝通道:“他武功盖世,修为已至化境,怎么会中毒而死呢?” 戚明星道:“他中的是百花瘴毒。” 于宝通微惊道:“哦……可否开棺一看?” 戚明星摇头道:“不行。” 于宝通不悦道:“有何不可?” 戚明星道:“这对李大侠和我,都是一种侮辱。” 于宝通道:“怎么说?” 戚明星道:“李大侠不会伪死骗人,在下也未说谎,于兄却要开棺察看,非侮辱则何?” 于宝通怒道:“可是,越西鸿突在开棺之前匆匆离去,这已表示棺中有鬼!” 戚明星星目一抬,冷然道:“就算棺中是个活人,这又与阁下何干?” 于宝通一时为之语塞,怔了半晌才换上一副笑容道:“你也许不知道,我们江南八怪虽非贪心之辈,却最好奇!” 戚明星道:“人死以入殓为安,阁下因好奇而欲开棺验死,于心何忍?” 于宝通道:“在下无意侵犯死者,只想开棺一看,此事何伤大雅?” 戚明星不再理他,托棺推进车中。 于宝通很不髙兴,脸色一沉,说道:“戚明星,你太傲了,今日设非我们……” 戚明星冷冷截口道:“你弄错了!” 于宝通怒道:“怎么弄错了?” 戚明星道:“要求你们护车的是散花娘,不是我!” 于宝通道:“这是说你对我们的拔刀相助,毫不领情?” 戚明星道:“对。” 于宝通气往上冲,转对其余七人道:“兄弟们,这小子傲慢无礼,咱们教训他一顿如何?” 端木煌道:“不!” 于宝通不禁发楞道:“老大,你怎么搞的?” 端木煌突然正色道:“你不要无理取闹!” 于宝通脸上发红,道:“怎么说小弟无理取闹?” 端木煌道:“咱们保护他的目的,在于一睹散花娘的容貌,所以他没有领情的必要,至于棺中人是死是活,不干咱们的事。” 于宝通一想有理,不由搔搔头,尶尬的笑道:“这话倒也有理……” 端木煌回对戚明星道:“上车,咱们继续赶路吧!” 戚明星于是转去车前,登上车座,扬鞭喝叱一声,驱车前近。江南八怪也各自登上坐骑,跟上马车。 一行人出了世雅鎭,转道东行,端木煌策马随于车旁,道:“戚兄当真不知越西鸿突然离去的原因么?” 戚明星道:“当真不知。” 端木煌道:“他一定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否则不致如此。” 戚明星点点头道:“我也这样想。” 端木煌道:“越西鸿的为人,你比我们淸楚,他除怕李大侠一人外,当今天下再无他忌惮之人?” 戚明星道:“使他顾忌之人并非没有,譬如散花娘及法明禅师、风雷真人、降魔怪丐四人,都可使他难于应付,问题在于,卽使上述四人突然一齐出现,以他越西鸿的胆量,是不会撒腿就跑的。” 端木煌甚然其说,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实在想不通,他何以突然率众离去……” 戚明星道:“也许他突然想起某项紧急重要的事情,非立刻赶去解决不可,不过……这似乎也不大可能!” 端木煌道:“是的,不论是何急事事,也没有比夺取‘无刃’宝刀,及擒拿你重要。” 戚明星道:“他是举世知名的一代巨寇,武功已练至极境,势力也世无匹敌,对‘无刃’宝刀不会有多大兴趣,他此番之来,完全是想拿我回帮治罪。” 端木煌道:“为拿你治罪而发动全帮精锐,岂非小题大作?” 戚明星说道:“他天性凶残暴戾,最怕人背叛他,而我不但背叛他,而且杀了他的九鹰,所以他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 端木煌道:“你为何要背叛他?” 戚明星苦笑一下道:“不提也罢!” 端木煌道:“我听说他很喜欢吃人心是真的么?” 戚明星道:“不假。” 端木煌问道:“你吃过没有?” 戚明星道:“没有,我只杀过人,没有吃过人。” 端木煌道:“你自小在铁船帮长大,赛诸葛燕青云又是你的师父,你却能毅然叛离,实属不易。” 戚明星苦笑道:“我倒恨自己觉悟得太迟!” 端木煌说道:“你想,他会就此罢休么?” 戚明星道:“不,他还会来的。” 端木煌道:“那么,我们兄弟愿意护送你到达海边,看你上船为止。” 戚明星道:“最好不要,为了看散花娘的庐山真面目而与越西鸿结上梁子,太不値得了。” 端木煌笑道:“我却认为很値得,因为我们江南八怪将是普天之下唯一见过散花娘的人,这将使我们引以为荣!” 戚明星失笑道:“你以为她很美?” 端木煌点点头道:“是的!” 戚明星道:“我却认为她可能丑如嫫母。” 端木煌摇头道:“不,她一定是个风华绝代,美赛天仙的一代妖姬,不看她一看实在太可惜了。” 戚明星笑而不答。 端木煌接着笑道:“她答应我们说,等我们保护你到安全地带时,卽现身与我们相见,所以假如没有别的变化,再过两三天,我们就可见到她啦!” 戚明星不禁皱眉道:“这样说来,她一定在后面跟踪着……” 端木煌道:“这又何妨?” 戚明星沉吟道:“坦白的说,她的跟踪和你们的保护对我都是……” 端木煌道:“你放心,我们绝无觊觎宝刀之心,而她似乎也没有,如果她真爱李大侠,那么此次她要求我们保护你,乃是出自爱屋及乌。” 戚明星沉默着。 端木煌问道:“你要把李大侠葬于何处的海上?” 戚明星道:“我打算由海门出海,至于下葬何处,等出海再说。” 端木煌没有再发问,拍马向前领路。 第五章 江湖道上 车行一日,入暮时分,到达盘安县城。 马车驶上城中街道,端木煌勒慢坐骑,与马车并头而行,向戚明星说道:“咱们已经走了一日一夜,今晚就在此城住宿如何?” 戚明星道:“好的。” 端木煌看见对面街上有酒帘飘扬,知为酒肆,便一指那家酒肆又道:“先去那家酒肆飮食,然后找一家客栈投宿。” 戚明星点点头道:“可以。” 于是,八骑一车驰至酒肆门口停了下来。 江南八怪下马拴好坐骑,但见戚明星仍坐着不动,端木煌乃向他招手道:“咱们进去吧。” 戚明星摇头道:“诸位进去便是,在下要看守这辆马车。” 端木煌不禁笑道:“在城中很安全,你还怕被人抢走马车不成?” 戚明星道:“不能不防。” 端木煌道:“如果你那口‘无刃’放在车上,可以拿出来带在身边,至于李大侠的遗体,我想不会有人要的。” 戚明星道:“在下怕的就是李大侠的遗体受到伤害,他一生树敌极多,如今虽然死了,可能有人想拿他的遗体出气。” 端木煌道:“车子停在这门口,咱们就在里面,要是有人赶来闹事,还怕阻止不及么?” 戚明星仍无意入肆飮食,说道:“诸位请进去吧,在下已经决定不离开马车一步。” 端木煌道:“你不饿?” 戚明星道:“端木兄可命伙计端一碗面出来给在下充饥卽可。” 端木煌道:“你不喝酒?” 戚明星道:“将来有机会,愿与诸兄把酒言欢,尽兴一醉,现在则恕不奉陪。” 端木煌无奈,只得与公孙强七人一起进入酒肆去了。 不久,酒肆里一名伙计果然端出一碗牛肉面来,戚明星接了,就在车上吃起来。 正吃之际,忽有一个青年走近车侧,一脚踩上车辕,含笑道:“戚明星,还认得我么?” 戚明星定睛一瞧,认出他是散花娘的轿夫之一,面色微微一变,点头答道:“有何贵干?” 那轿夫四下瞥了一眼,低声道:“我家姑娘遣我来奉告一事,她已发现不少人在跟踪你,其中两个似是法明禅师和风雷真人,要你小心戒备。” 戚明星心中大惊,道:“法明禅师及风雷真人乃当代武学大宗师,他们也想夺刀么?” 那轿夫道:“他们的目的,可能不在夺刀。” 戚明星若有所悟,道:“是要我的命?” 那轿夫点点头道:“是的,他们和另一位降魔怪丐,一直想消灭刀圣门一脉,此番他们明知李青天已死,却还要暗中跟踪,我家姑娘猜想他们可能打算踉踪你到刀圣门的秘密坛所,彻底毁灭它,再下手杀死你,以绝刀圣门一脉,所以她建议你不要立刻运送李青天的遗体回去,先将灵柩暂时寄厝寺院,避走他处一段时日,以后无人跟踪,再运棺回去。” 戚明星沉思有顷,忽然一笑道:“请回覆你家散花娘,说在下很感激她的通知!” 那轿夫道:“你意下如何?” 戚明星微微一笑,道:“在下已有万全之策。” 那轿夫问道:“你不打算接受她的建议?” 戚明星道:“请告诉她,如果她有诚意协助护送,可继续送到海边,到了海边,在下就不怕了。” 那轿夫又问道:“何处的海边?” 戚明星道:“你请她跟着就是。” 那轿夫见他不说,也不再追问,乃转身而去。 戚明星也不去看他走向何方,端起牛肉面继续吃了起来。 江南八怪的酒量似乎都不错,他们在酒肆里飮食了足有半个时辰,才见他们带着几分醉意,摇摇摆摆的走出来。 端木煌笑道:“戚明星,你吃饱了没有啊?” 戚明星点头答道:“吃饱了。” 端木煌道:“这家酒肆的酒味道不坏,你却不想喝些,真是可惜。” 戚明星只笑不答。 端木煌举手一指前面的大街上,说道:“那边听说有家客栈,咱们就去那家客栈投宿吧!” 说毕,解绳上马,向前驰去。 转眼间,九人已来到一家客栈门前。 这家客栈名叫”嘉宾”,规模倒也不小,入门是一大片院子,两边各盖着一排马棚,是供停车歇马用的,一行人进入之后,早有伙计上来接待,将江南八怪的坐骑牵入马棚。 端木煌见戚明星仍无下车之意,不禁失笑道:“怎么回事?难道你想在车上睡觉?” 戚明星道:“是的,在下已说过,绝不离开马车一步,诸位请便吧。” 相处一昼夜,端木煌已摸淸他的个性,知道他是一个个性很倔强的人,当下也不再劝说,只笑笑道:“好吧,但你不可乘机逃走啊。” 戚明星微微笑道:“诸位又不贪图什么,在下何必逃走呢!” 端木煌道:“我们为了看散花娘才保护你,要是你跑了,我们便看不成,这个损失可要你负责。” 戚明星含笑道:“端木兄请放心,现在你们要我走,我也不走了!” 端木煌笑道:“很高兴你肯信任我们兄弟。” 戚明星不再开腔,将马车开入一间可供马车停放的马棚里面。 江南八怪随在伙计的招呼之下,一起进入客栈,八个人开了四间上房,住宿下来。 戚明星向伙计要了一桶马料,亲自喂饱马匹,卽进入车厢,在棺边坐下,闭目调息养神。 不久,夜已渐深,嘈杂的客栈也渐渐安静下来了。 端木煌似不放心,数度入马棚探视,后来看见戚明星一直端坐于棺边,忍不住说道:“要是你信任得过我,我替你看守半夜如何?” 戚明星道:“盛意心领,不必了。” 端木煌道:“此地距海边尙有两天路程,你不睡觉支持得了么?” 戚明星道:“去年,铁船帮的十二鹰追杀我时,我一连七八天未曾睡觉,结果我反而在十万大山把他们干掉了。” 端木煌道:“这次情形不同,打算夺刀之人,可能比十二鹰厉害得多。” 戚明星道:“是的,我知道” 端木煌道:“李青天赠给你的那口‘无刃’宝刀,你是否已经放妥当了?” 戚明星点头道:“是的。” 端木煌笑道:“不久之后,你将成为第九代刀圣门传人了,是么?” 戚明星又点点头。 端木煌道:“你运气很不错。” 戚明星道:“是福是祸,尙未可料,说不定我永远也成不了第九代刀圣门的传人。” 端木惶道:“这话怎说?” 戚明星道:“刚才你们进酒肆飮食之际,散花娘已派她的一个轿夫来通知我,说有不少武林朋友跟踪我的马车,包括法明禅师和风雷真人。” 端木煌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连他们两位世外高人也来了?” 戚明星神色平静道:“他们的目的,可能不在夺刀,而是想消灭我刀圣门一脉。” 端木煌满面惊疑道:“他们与李青天有何深仇大恨?” 戚明星道:“没有,他们只是看不惯李大侠的作风,想遏止我刀圣门再造杀孽而已。” 端木煌深深的皱起眉头道:“他们两位若然出现,我们兄弟八人,只怕不济事……” 戚明星道:“是的,所以你们最好打消一睹散花娘之念,马上离开。” 端木煌认真的考虑了一会后,忽然又笑道:“不,我们不走!” 戚明星叹道:“为看散花娘一面而丢掉性命,岂非太不値得?” 端木煌笑道:“我们江南八怪别的没有,一身骨头却比任何人都硬,那法明禅师和风雷真人果真出现的话,我们仍要领教领教!” 他举目四扫一眼,接着问道:“如果他们已跟到此城,你认为他们会在今夜动手么?” 戚明星道:“不会,他们会一直悄悄的跟踪我到刀圣门的秘密坛所,然后才动手杀我,并毁坏我刀圣门的一切设施。” 端木煌道:“你有何对策?” 戚明虽微笑道:“我只要到了海上,就有把握摆脱他们的跟踪。” 端木煌点一点头,说道:“那么,我回房去歇歇,若有风吹草动,就叫我们一声。” 戚明星道:“好的,你请回房安歇,不必再来探望了。” 端木煌于是转身走入客栈去。 戚明星复闭上眼睛,在车上打坐调息。 他知道,目前已危机四伏,随时都会发生事故,但是他并不怎样忧惧,一则是因有散花娘和江南八怪在附近护冲,除非是法明禅师和风雷真人突然现身动手(但他断定他们绝不会在这路上动手),其它的武林人物不难应付;二则是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自从在十万大山与流浪汉合力击毙九鹰之后,他已将生死看得很淡,因为那一战使他了解到生与死的真义。 这时,客栈里的宿客似乎都已入寝,四周更为宁静了。 蓦然,有个人的脚步声朝马棚响了过来! 他警觉的睁开双目,撩开篷帘,向脚步声的来处望去,只见来的是个伙计,手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食物,不由轻吁一声,暗笑道:“江南八怪倒真够热心,还命伙计送宵夜来!” 那伙计来到马房外面,开声道:“客官,您在车中么?” 戚明星探头出去,沉声问道:“那是什么?” 那伙计答道:“馄饨。” 戚明星道:“谁叫你送来的?” 伙计道:“那位端木大爷。” 戚明星道:“他们还没睡?” 伙计答道:“是的,他们还在房中喝酒。” 戚明星接过那碗馄饨,说道:“你进去,替我谢他们一声。” 伙计应诺退去。 戚明星缩回车厢中,便吃起馄饨来。 他对散花娘已无怀疑,连带着对江南八怪亦尽去疑心,所以对他们送来的食物,放心就吃。 吃完馄饨,他把空碗放置一边,复闭目打坐,可是一会之后,他忽然感到胃部不适,口中发淡,心中大惊,暗叫道:“不好,莫非馄饨有毒?” 此念一生,再睁开双目时,便觉眼前天旋地转,神智顿时迷糊了! 接着,头一勾,昏迷过去! 俄顷,刚才端馄饨来的伙计倏然在马车前出现,他撩开篷帘,看看业已昏迷的戚明星,面上浮起一抹诡笑,然后以从容不迫的动作牵马套上车子,登车坐下,一抖缰绳,朝门外骏去。 “喂,客官,您何处去呀?” 一个伙计追了出来。 假伙计见他追上来,便摸出一锭银子往他手上一塞,低声说道:“不要惊动我那八位同伴,我有事要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客栈伙计一看银子重足五两,神智也登时迷糊,不觉停住脚,望着手上的银子发楞起来。 假伙计于是直驶出门,往东街上疾驰而去。 开到一处十字路口,他把车子拐入北面街道驶过一段路,再拐入西面街道,立时全力催马疾驰。 不久,已驶至西城门下。 这时,城门尙未关闭,他很顺利的驱车通过城门。 约莫驰行了半里,道旁突然跳出三条人影,一齐迅捷跃上马车,其中一人开口笑道:“师弟,真有你的,果然成功了!” 假伙计没答腔,飞车直进。 又一人问道:“有没有人追上来?” 假伙计摇头道:“没有。” 那人笑道:“痛快,叫江南八怪栽了一个大筋斗!” 另一人在车中沉声道:“且慢高兴,提防黄雀在后!” 那两个人不敢再开口,假伙计亦默默的驾车猛驰,疾驶数里路,转入一条通往方岩山的小路,再行二十余里,已到方岩山下。 这座方岩山因绝巇壁立如城,故又名方城山,山有羊角洞,山上怪石嶙峋,形势颇为险恶,相传越王失国而葬此地。 假伙计将马车开上一条入山的山路,绕岭曲折而行,约一刻多时,来到一座山洞前。 山洞形状很怪,洞口长而弯曲,乍见很像一只巨大无比的羊角嵌在山壁上。 假伙计将车停住,跳了下来。 那三人也跟着由车内跳出,月光照上他们的脸宠,只见他们年纪自三十到四十不等,个个体形雄壮,生相剽悍,一个背揷双刀,一个背挿铁鞭,另一个没有佩带兵器,但腰上挂着一只飞鱼袋,内挿数把柳叶刀。 他们下车之后,那年纪最长背挿双刀的中年大汉便朝山洞大声道:“师父,我们回来了!” 山洞中,随有一老人携杖而出。 这老人,满头白发,颚下留着一撮山羊须,相貌瘦削,嘴巴尖尖,身穿一袭灰袍,一望之下,会使人联想到老山羊! 他走出山洞,目注马车,口中发出一声山羊般的破锣怪笑道:“很好,瞧不出你们师兄弟真有一套,把他拖出来吧!” 原来,这老人名号叫”山羊公”左丘谷,乃是当今武林有数的高人之一,早年原是横行大江南北的独行大盗,老来便退隐于此,眼前四人是他的徒弟,大徒弟叫”双刀掩日”谌沛、二徒弟”铁鞭断流”石三才、三徒”飞星摘月”鹿瑞虎、四徒”雪上飞”单天雄,已克绍箕裘,成了浙境妇孺皆知的巨盗。 这时,大徒弟”双刀掩日”谌沛闻言之下,立时将车中的戚明星拖了出来。 山羊公将戚明星上下打量一番,含笑道:“这小子便是铁船帮’十三鹰’之一的戚明星?” 谌沛答道:“不错,他于去年叛离越西鸿,在十万大山杀了九鹰,越西鸿重赏擒他治罪,不想此次竟被大杀侠李青天看中,立他为继承人。” 二徒弟”铁鞭断流”石三才接口道:“今早越西鸿率领麾下高手在世雅鎭上拦截他,不知怎的,越西鸿正要开棺寻找宝刀,忽然缩回手,带着麾下高手匆匆的走了。” 山羊公目光一凝道:“哦,有这等事?” 铁鞭断流石三才道:“是的,弟子等因见江南八怪寸步不离,未敢立刻下手,后来跟到盘安县城,四师弟心生一计,冒充客栈伙计,端一碗馄饨给他吃……” 他将经过详述一遍,随卽取出一条绳子,将戚明星绑在洞右一棵枯树上。 山羊公问道:“那口‘无刃’宝刀呢?” 雪上飞单天雄笑道:“弟子一直未见他佩带,可能藏在车上。” 山羊公道:“搜搜看!” 雪上飞单天雄应声上车搜寻,但搜遍整个车厢,却未寻着宝刀,便向山羊公禀告道:“师父,宝刀不在车上。” 山羊公道:“那必是在棺中,把它抬下来。” 飞星摘月鹿瑞虎走上前,帮着单天雄将棺木抬下,然后自飞鱼袋中抽出一支柳叶刀,揷入棺盖缝隙,要将棺盖扳开—— 就在这时,他和单天雄突然同时”哎呀”惊叫一声,一齐仓皇后退! 山羊公吃了一惊,急问道:“怎么回事?” 鹿瑞虎和单天雄各自抬起右手,目瞪手背,骇然大叫道:“暗青子!有人发出暗青子!” 不错,他们的手背上,各中了一支暗器! 而所谓暗器者,竟是两支草茎! 草茎长约七寸,却像长针一般贯穿了他们的手掌! 山羊公一见之下,面色大变,一顿手中木杖,瞋目厉声喝道:“何方鼠辈暗箭伤人,给我滚出来!” 其实,他是色厉而内荏,因为他知道能够发出草茎射穿人的手掌的人,绝不是鼠辈,而是顶尖儿的人物, “阿弥陀佛!” 一声淸悦的佛颂未了,但见人影一晃,在他们面前已出现了一位老和尙! 这老和尙非别人,正是法明禅师! 山羊公面色又是一变,干笑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法明禅师,久违了!” 法明禅师风度泱泱的微笑道:“左丘施主别来无恙。” 山羊公神色一沉道:“大师乃是一代武学宗师,今日竟然暗箭伤人,不怕折了你的名头?” 法明禅师含笑道:“此为贫僧对付宵小略施薄惩的手段,算不得暗箭伤人!” 一旁的双刀掩日谌沛和铁鞭断流石三才一听此言,勃然大怒,撤出兵器便要动手。 山羊公喝住他们,回望法明禅师冷笑道:“敢问大师此来何意?” 法明禅师道:“李青天一世英雄,死后应受到尊敬,贫僧不容许有人侵犯他的遗体。” 山羊公道:“老夫并无侵犯他遗体之意。” 法明禅师道:“开棺便是侵犯。” 山羊公面上浮起一抹讥嘲之笑,缓缓道:“大师之意,真在保护李青天的遗体么?” 法明禅师颔首道:“然!” 山羊公”哼!”的一笑道:“只怕也在觊觎那口‘无刃’宝刀吧?” 法明禅师微笑道:“贫僧若想要那口宝刀,早就拿了,何待此时!” 山羊公仰天大笑道:“老夫听说大师一直欲杀李青天以为武林除害,而今李青天业已死亡,大师却说要保护他的遗体,此言其谁能信!” 法明禅师正色道:“李青天生前虽然杀人无数,但尙不失为正派人物,贫僧虽有除他之意,却无嫌恶之心!” 山羊公悍笑道:“老夫只想要他那口宝刀,亦绝无伤害他遗体之意。” 法明禅师沉声道:“施主以为刀在棺中?” 山羊公点头道:“不错!” 法明禅师道:“就算刀在棺中,贫僧亦不容许施主取去,因为,天下异宝,有德者居之,你们师徒可不配!” 山羊公面容一狞,目中杀气迸射道:“大师是要横加阻挽?” 法明禅师颔首道:“正是。” 山羊公一顿木杖道:“那只好领教领教了!” 法明禅师忽然笑了起来,道:“施主已洗手退隐,今日为一口宝刀而捐躯,宁非太不値得?” 山羊公不答,向四个徒弟使了个眼色之后,立卽欺进杖,喝道:“废话少说,接招!” 木杖一抡,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而出! 法?黛k种徐嚷蕴В浴钡巧浇恪敝剑怪庇芾词啤?br /> 但闻”啪!”的一响,双杖已碰击一起。 法明禅师身形稳若泰山,未稍晃动一下,山羊公则被震退一大步。 在山羊公来说,这并非意外,他早就自知不是法明禅师之敌,而其所以仍要动手,目的在缠住法明禅师,好让徒弟们乘机去夺刀而已。 所以一退之后,随又变招再出,木杖倒抬而起,猛挑法明禅师下腹丹田! 法明禅师微微一笑,禅杖突地舞了一圈,很轻易的便将他的木杖磕开,旋卽乘势点出,也攻击他的丹田大穴。 山羊公不及招架,慌忙再退一步。 法明禅师举步直欺,禅杖连发三招,又将他迫退数步,笑道:“施主成名不易,莫如就此罢手。” 山羊公暴吼一声道:“放屁!” 木杖一紧,抢招疾攻。 他一生为盗,能够活到七八十岁而未死,亦足证一身武功非比寻常,此刻发狠进招,攻势之凌厉,亦令人目怵心惊。 法明禅师见招破招,冷静而从容,好像与他”儿戏”似的,明眼人一见卽知他并未施出全力。 双刀掩日谌沛和铁鞭断流石三才亦知师父非法明之敌,而刚才师父那一眼色,他们已了然其意,故一见师父发动猛攻,立时跳到棺边,动手便要开棺取刀。 哪知他们双手刚刚伸出,忽似被毒蛇咬了一口,同时”哎呀!”大叫一声,双双仓皇暴退。 山羊公闻声大吃一惊,急忙一掠飞开数丈,落足于一块巨石之上,惊问道:“怎么了?” 谌沛和石三才举起右手,震骇欲绝的瞪着手背,颤声道:“师父您看!” 与刚才鹿瑞虎和单天雄的情形如出一辙,二人手背上也各被一支草茎贯穿了! 这等功夫,名谓”摘叶飞花”,非有一甲子功力之人,是绝难办到的。 山羊公这才知道强敌环伺,自己师徒对于李青天的宝刀,已无染指之望,当下一挥木杖,大喝道:“点子扎手,咱们走吧!” 身形破空飞起,望山中疾遁而去。 谌沛、石三才、鹿瑞虎、单天雄四人见师父逃了,哪敢逞强,也一齐撒腿便跑,师徒五人一眨眼便消失于山中深处。 法明禅师目送他们逃走之后,卽走到洞右那棵枯树下,解去戚明星身上的绳子,再走去羊角洞中取来一盆淸水,往戚明星脸上泼下,随手扔掉盆子,笑了笑道:“牛鼻子,咱们也走吧!” 禅杖往肩上一荷,飘然而去。 附近一座山岩之后,纵起一条黑影,如鹰飞旋,跟着他下山去了。 而戚明星,脸上经凉水一泼之后,不久便悠悠苏醒,当他发觉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山上时,不禁大吃一惊,忙的一翻身跳了起来。 他吃惊的环望周遭的一切,暗忖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里?” 视线瞥及被抬出车厢的那口棺材,他的心头陡地一跳,连忙上前察看,看淸棺材未被破坏,于是很自然的又想到藏在车座下的那口宝刀,又急急忙忙的跳到车前,抬起车座,伸手一摸,他顿时放心了,因为宝刀尙在! 他取出宝刀检视了半晌,确是”无刃”没错,才将它再放进车座下,不由皱起眉头,困惑地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宝刀未失,棺材亦安然无恙,对方要的是什么呢?” 想起自己是在吃了那碗馄饨之后,突然昏迷不省人事,顿时有所领悟,又自言自语道:“是了,那伙计必是贼子冒充的,他迷倒我后,便将马车驶来此处,他可能以为宝刀藏于棺中,故要开棺搜索,而就在那时候,突然有人出现击退了那贼子,然后泼冷水把我救醒……对!一定是这样!可是救我之人是谁?他哪里去了呢?” 他转头望着那座山洞,心想救命恩人也许就在洞中,于是举步走入。 洞中很黑,但隐约可见里面有不少日用器具,他不敢太深入,驻足开声道:“喂,有人在么?” “救命啊!” 突然有女人的呼救声,自洞内深处传来! 戚明星为之一愕,运目向深处望去,却不见那女人在何处,乃又开声发问道:“姑娘,妳是谁?” “我……我是严员外的女儿,请救救我!” 戚明星甚为惊疑,再问道:“姑娘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女子哭道:“我是被‘雪上飞单天雄’那贼子刼来的,他要向我父亲勒索十万两银子……” 戚明星讶然道:“雪上飞单天雄是何许人?” 那女子哭哭啼啼道:“他是‘山羊公左丘谷’的徒弟,横行江浙一带的强盗!” 戚明星一听”山羊公左丘谷”六个字,暗吃一惊,忖道:“原来我是落在‘山羊公左丘谷’的手里,这样看来,刚才击退‘山羊公’之人,必是‘散花娘’了,但她为何不救洞中这个姑娘?” 他一边思索,一边运目四顾,发现右方洞壁上挂着一袭油灯,当卽摸出身上的火折子,将油灯点亮。 灯光一亮,洞中情形更为淸晰,只见洞窟颇为宽大,正前方摆着一张石床,床左有一扉铁门,通入洞中深处。 戚明星取下壁上油灯,走近铁门,推开门闩,开门走入,发现洞弯弯曲曲,不知其深几许,他边进边问道:“姑娘在何处?” “我在这里,请快来救我!” 答话声,是从七八丈深之处传来! 戚明星循声又深进数丈,见到了几间洞室,他打开每间洞室察看,发现都是供人睡卧的房间,忖度必是山羊公师徒睡卧之所,当打开最后一间洞室时才发现一个年轻女子瑟缩于洞室的一角,正在那里飮泣。 看到她的情形,他不禁面上发红,大为尶尬。 因为,呈现在他眼前的女子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容貌颇为俏丽,体态婀娜迷人,但是全身只穿着一件亵衣,露出一身雪白的胴体! 戚明星连忙放下油灯,脱下自己的外衣扔给她,说道:“快穿上吧。” 那女子又羞急又感激,急急忙忙的穿上他的外衣,掩遮了半裸的娇躯,这才屈膝一拜道:“壮士救命之恩,难女没齿不忘……” 戚明星打量她问道:“姑娘被刼几天了?” 那姑娘低首悲泣道:“已经三天了。” 戚星明道:“他们有没有伤害妳?” 那姑娘不答,只是哭着。 戚明星”唉!”了一声道:”碰上山羊公师徒,姑娘能够捡回一命,已可说是叨天之幸了!” 那姑娘哭道:“可是,我……我怎么有脸回去见人?不如死了的好!” 说着,便欲撞壁自尽。 戚明星身形一闪,挡在壁前,正色道:“姑娘若要死,刚才就不该呼叫求救,如今我救了妳,妳却反要自尽,这不是开玩笑么!” 那姑娘见自杀不成,不禁掩面大哭起来。 戚明星问道:“妳家在何处?” 那姑娘哭着道:“在盘安县城……” 戚明星道:”令尊知道妳被刼么?” 那姑娘点头道:“知道,只不知我在这里。” 戚明星道:“山羊公师徒要勒索十万两银子,令尊答应了没有?” 那姑娘道:“答应了,据那姓单的贼子说,我父亲正在到处筹款,大槪后天就可凑足十万两银子。” 戚明星转身走出,道:“走,我送妳回去。” 那姑娘移步跟出,问道:“请问你……贵姓大名?” 戚明星道:“妳不必知道。” 那姑娘道:“救命之恩,岂能不报,还请恩公留下尊名,以便来日报答。” 戚明星不答,一直走到洞外,将棺木抬上马车,才向她说道:“上车,在下这就送妳回去。”那姑娘看到那口棺木,面上露出惊恐之色,问道:“那死者是谁?” 戚明星道:“是我的一位亲戚,姑娘不必怕,这世上最不可怕的就是死人!” 那姑娘举目四望,又问道:“那位和尙哪里去了?” 戚明星一怔,道:“和尙?” 那姑娘道:“不是有位和尙么?我听见他打败了山羊公师徒五人……” 戚明星心中暗惊,追问道:“姑娘怎知他是个和尙?” 那姑娘道:“我听见他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后来,山羊公又称他为法……法……” 戚明星道:“法明禅师?” 那姑娘道:“对了,是法明禅师!他好像很厉害,三两下就将山羊公师徒打跑了。” 戚明星暗暗吸了一口气,忖道:“他们果然在跟踪我,看来今后还有不少麻烦……” 那姑娘见他皱着眉头,忍不住问道:“你跟那位法明禅师不是一道的?” 戚明星摇摇头。 那姑娘又问道:“那么,你是怎么到这地方来的?” 戚明星不作解释,一指马车道:“妳快上车吧,我送妳到城门口,然后妳得自己回家去,因为我不想再入盘安县城,我有事待办。” 那姑娘忽然一噘樱唇,放刁道:“你不告诉我姓名,我不上车。” 戚明星皱眉道:“妳知道我的姓名没用的,今生今世,妳我不可能再有见面的机会。” 那姑娘却很执拗道:“我一定要知!” 戚明星不禁苦笑道:“好吧,我姓戚叫明星,过去是个比山羊公师徒更可怕的人物,可以了吧?” 那姑娘忽然笑道:“啊,原来你就是戚明星!” 戚明星一愕道:“姑娘也听过我这个人?” 那姑娘举手一指他身后,含笑道:“是他告诉我的!” 戚明掉头望去,却没见到身后有人,情知被她捉弄了,再回头看她时,竟见她已飞跃于夜空中,正朝山中纵去,观其身法,轻功竟甚不弱,不禁大出意外,失声道:“噫,原来妳不是普通人家的始娘!” 这时,那姑娘已掠出十来丈远,听了戚明星的话,脆笑一声道:“戚明星,救命之恩,容后图报,现在我要去找山羊公师徒算帐!” 语落,人亦远去不见! 戚明星发楞着,暗忖道:“这姑娘看来十分精灵刁钻,不知怎的竟会落入山羊公师徒手里……”他呆立一会,然后上车坐下,驱车掉转头,寻路下山。 由于天黑路不熟,行驶了将近半个时辰,才驶出方岩山,走上了官道。 就在马车转入官道之际,蓦闻对面路上蹄声如雷而至! 戚明星眉头一皱,烦恼地喃喃自语道:“哼,竟有这么多人想要夺取宝刀不成?” 话声甫落,来骑已出现在眼底下。 他一看来骑共有八匹之多,一颗紧张的心才放松下来,面浮笑容道:“原来是他们找上来了!” 八骑皆是乌溜溜的骏马,马上人一律是白色衣裳,正是江南八怪! 他们疾驰而至,一见戚明星迎面驾车而来,连忙一齐勒住坐骑,老大端木煌惊喜地问道:“戚明星,你没事吧?” 戚明星也停下马车,笑了笑道:“本来有事,现有没事了。” 端木煌道:“散花娘通知我们说你被劫,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明星便将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端木煌透了一口气道:“想不到山羊公也来挿上一手,这老家伙听说很难对付,此番设非法明禅师现身相救,你恐怕完了。” 戚明星淡淡一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戚明星若是命不该绝,自然有人相救,不过,法明禅师这次现身击退山羊公,目的并不在救我。” 端木煌也明白法明禅师的目的,点了点头,面呈凝重地道:“你若想摆脱他和风雷真人,只怕不容易了……” 戚明星微笑道:“不要紧,你只要能护送我到海门,我自有办法摆脱他们。” 端木煌也笑道:“不错,到了海上,他们就无法跟踪——你还回不回盘安?” 戚明星道:“不,要是诸位没有东西留在客栈,咱们这就动身吧。” 江南八怪都没有东西留在客栈,于是八人又保护着马车,连夜取道东行。 端木煌紧靠着马车而行,含笑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个姑娘,她有没有留下姓名?” 戚明星道:“没有,她开始自称是严员外的女儿,但那是扯谎的。” 端木煌道:“她长的什么模样?” 戚明星道:“年约二十出头,体态容貌均属上乘,轻功很是不错。” 端木煌道:“右颈上,有没有一颗黑痣?” 戚明星道:“我没注意。” 端木煌道:“她可能是‘江湖浪女’慕容燕!” 戚明星微微一怔道:“江湖浪女慕容燕?” 端木煌笑道:“这个女子你没听过?” 戚明星摇摇头道:“没有。” 端木煌道:“她出现武林已有三四年,据说无父无母,亦不知师承何人,轻功十分了得,但很任性,从不以为自己是个女子,什么事都敢做,因此大家送给她一个‘江湖浪女’的绰号。” 戚明星一哦,笑道:“所谓什么事都敢做,指的是哪些?” 端木煌道:“她虽不是淫娃,但如看中一个男子,却肯自荐枕席。” 戚明星失笑道:“这还不是淫娃?” 端木煌道:“不是,她气质很高贵,你若与她相处一回,就知她与一般淫娃大不相同。” 戚明星笑道:“阁下莫非曾与她有过一度春风?” 端木煌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是的,去年我们在某地邂逅,当她知道了我是江南八怪之一时,就拉我去酒楼喝酒,我们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嘿嘿,总而言之,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她已飞了,床头留下一笺,留言‘勿再找我,否则取汝之命’!” 戚明星笑道:“果真是个‘浪女’!” 端木煌搔搔头,苦笑道:“你知道,我们江南八怪一向放荡不覊,可是跟她的作风一比,自感逊色多多。” 戚明星道:“不过,我见到的那个姑娘如是她,那么她找上山羊公的徒弟,未免眼界不高矣!” 端木煌道:“如果是她,我敢说绝对不是她自己找上门的,可能她碰上山羊公的四个徒弟,不敌而被擒。” 戚明星道:“阁下对她是否恋恋难忘?” 端木煌道:“正是,我很想再见她一面,哪怕挨刀子也无妨。” 戚明星又复大笑。 谈笑中,车抵一鎭。 戚明星问道:“这是何处?” 在前领路的老二公孙强答道:“此为壶鎭,距海门尙有二百余里,要不要在此歇脚?” 戚明星道:“半夜三更,找客栈不方便,还是继续上路吧!” 于是,八骑一车,经壶鎭而出,继续东行。 但甫出鎭街不久,在前领路的公孙强忽然停住坐骑,回头笑道:“各位,有收买路钱的来啦!” 众人举目望去,果见前面路上,有个白衣人挺立于道路中央。 白衣人年约三十五、六岁,身材颀长,腰悬一剑,白面无须,如果不是生就一只鹰钩鼻,看上去还颇英俊的,鹰钩鼻使他形成了一张高傲冷削的面孔,一张不讨人喜欢的面孔。 他静静挺立于路上,双目半闭微睁,薄嘴微露笑意,有一种”目空一切”的气派。 公孙强首先向他拱手,开口问道:“老兄要收买路钱是吧?” 白衣人嘴唇微掀,冷然一哂道:“站开,叫戚明星过来回话!” 公孙强原也是傲骨天生之人,一看对方态度骄傲,心中大怒,当下飘身下马,举步迎上去,笑嘻嘻的道:“老兄可真有种,居然敢在我公孙强面前卖狂。” 语音未了,但闻一声龙吟响起,旋见一道剑光迅若闪电般飞向白衣人胸前! “铮!” 白衣人右腕一扬,剑亦脱鞘而出,直竖于胸前,架住了公孙强的一剑,姿态潇洒至极! 戚明星一见之下,面色微变,连忙一跳下车,上前道:“公孙兄且请退下,容在下与这位朋友说几句话!” 公孙强一发觉对方剑术不凡,好胜之心更炽,哪肯后退,但见他抡剑如飞龙翻腾,倏忽间已攻出七八招,与白衣人恶斗起来。 白衣人守多攻少,但态度异常沉着,对于公孙强的凌厉攻势,应付起来竟是绰绰有余。 而且,从他面上所露的冷峻煞气上看,他似乎正在寻找机会,准备给公孙强致命的一击! 戚明星越看白衣人的剑法,越觉自己料的不错,当下拉着端木煌退到一边,低声道:“端木兄快叫令弟住手,迟恐无及!” 端木煌却不觉得白衣人有多可怕,闻言诧异道:“怎么?” 戚明星神情沉重地道:“在下如未看错,此人必是‘天山飞狐勾兆旗’!” 一提起”天山飞狐勾兆旗”这个人物,普天之下,可说没有一人能面不改色。 因为,他和李青天一样,出道迄今尙未败过一仗,凶狠则更在李青天之上! 江南八怪虽是年轻一辈的杰出人物,但和名满天下的勾兆旗一比,却还差得很远,故端木煌一听白衣人是勾兆旗时,面色也骤然大变,急忙上前喝道:“二弟速退!” 谁知喝声未了,突闻白衣人长笑一声,手中长剑倏然一扬,一道耀目的剑光冲天而起! 公孙强好像遭遇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整个人顿被抛起三四丈高! 端木煌等人大吃一惊,欲待上前抢救之际,公孙强已然”蓬!”的一声,跌落地上! 只见他身子落地之后,随卽一翻而起,但只站起一半,旋又向前扑倒! 原来,他腹部已中了一剑! 端木煌七人大惊失色,急忙一齐跳去,扳转公孙强的身子,发现他腹部的剑伤长达五寸,深则刚好到达腹膜,只要再深入一分,便将腹破肠流,这不知是他运气好,或者是白衣人出手有分寸,但虽然不致于死,伤势也够重了。 楚伟、谷秀全、于宝通、仇德善、宫汉卿、成龙六人一看公孙强伤得这样重,登时个个怒火迸发,一齐霍地站起,长剑同时出鞘,向白衣人围了上去。 端木煌喝道:“老七留下,救治老三要紧!” 原来江南八怪的老七宫汉卿颇谙医术,对于治疗外伤更是拿手,他听了端木煌的话,便卽收剑归鞘,转去自己的坐骑,自革囊中取出金疮药物…… 这时,端木煌也已仗剑向前,与楚、谷、于、仇、成五人将白衣人围在核心。 戚明星忖度白衣人如是”天山飞狐”的话,端木煌六人仍非其敌,故连忙上前劝道:“端木兄请听在下一言——” 端木煌截口厉声道:“别说了!就算是千年老狐狸,我兄弟也要讨敎讨敎!” 长剑一振,发招便攻! 其余五人亦同时出手,六把利剑势如万道刺芒由四面八方攻向中央的白衣人。 好个白衣人,身手确然了得,只见他仰天狂笑一声,身形倏闪,长剑连扬,但见剑光连续闪动数下,一片”铮铮”的锐响中,竟已将攻到身边的六把剑先后磕开! 继之,剑光再度闪动,划起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剑网! 端木煌六人竟无法化解,被迫得往后倒退。 戚明星一见此情,更断定江南八怪不是白衣人之敌,当卽跳上车座,探手自车厢内抽出齐眉棍,抡棍大喝一声,上前助战。 于是七人攻打一个,剎那间斗成一圑。 白衣人好像长着三头六臂,对于攻到前后左右的每一剑,均能一一化解,毫无忙乱之态! 不过,由于戚明星的加入助战,他已不像开始那样予取予求,无暇再运剑反击了。 双方激战良久,戚明星和江南八怪虽然略占上风,却伤不到白衣人分毫,七个人好像在攻打一个影子似的,招招落空! 再战片刻,白衣人突又长笑一声,身形蓦地冲空五丈,再于空中一折身,竟然飘落在马车顶上! 戚明星和江南八怪正待再度围上,忽听得附近有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过来:“住手,不要再打了!” 这声音,对戚明星和江南八怪都极熟悉,他们一听就知是散花娘到了,故没再动手,而掉头向声音来处望去。 散花娘的红轿,不知何时已停在数丈外的路上,轿门仍然深垂,二婢及四轿夫仍然侍立于四侧! 白衣人显然是因发现散花娘到来才脱离战圈的,这时就站在车上大笑道:“散花娘,妳来何为?” 言语神态,仍极冷傲跋扈! 散花娘吃吃脆笑道:“我来,是为保护他,你呢?” 白衣人道:“我来吊丧!” 散花娘笑道:“兎死狐悲乎?” 白衣人点头道:“不错。” 散花娘道:“此外,还为了那口宝刀?” 白衣人怒道:“放屁!” 散花娘笑道:“不要生气,既然不是为了那口寳刀,彼此就好说话了。”语声微顿,接着道:“戚明星,回答他的问题!” 戚明星持棍朝白衣人一躬身,不亢不卑地道:“尊驾莫非是‘天山飞狐’勾大侠?” 白衣人冷傲的答道:“正是,他临终之前,可曾提起过我?” 戚明星道:“没有。” 天山飞狐道:“他是怎么死的?” 戚明星道:“中了百花瘴毒。” 天山飞狐道:“我要开棺看看。” 戚明星摇摇头。 天山飞狐怒道:“为什么?” 戚明星冷冷道:“在下不容许有人凌辱他的遗体。” 天山飞狐眼睛一瞪道:“谁说我要凌辱他?” 戚明星道:“不然,就没有开棺的必要。” 天山飞狐瞇起眼睛,阴恻恻地道:“小子,你自信阻止得了?” 戚明星沉着地道:“试试看。” 天山飞狐忽然大笑一声道:“好,我空手接你十招,在十招之内,我若不能夺下你的齐眉棍,便算你胜!” 说罢,纳剑回鞘,由车上跳落地上。 戚明星毫不示弱,抡棍便要攻出。 轿中的散花娘又开声道:“且慢动手,勾兆旗你听奴家一言。” 天山飞狐冷笑道:“妳说吧!” 散花娘道:“奴家听说你和李青天曾数度较技,结果都不分胜负,是么?” 天山飞狐点头道:“不错!” 花娘散道:“你一直想击败他,是不是?” 天山飞狐又点头道:“正是!” 散花娘道:“目的何在?” 天山飞狐冷笑一下道:“无他,山无二虎,世无二雄故也!” 散花娘道:“动机很单纯嘛!” 天山飞狐道:“是!” 散花娘道:“既然如此,如今李青天死了,天下已唯你独尊,你又何必跟死人过不去?” 天山飞狐道:“我没有此意!” 散花娘道:“不然为何要开棺?” 天山飞狐道:“我不相信他已死亡,故要开棺确定一下。” 散花娘哦一声道:“原来你以为他伪死,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天山飞狐道:“在我的观念中,他是一只不死鸟,我不相信他就这样死了!” 散花娘道:“奴家见过他的遗容,他的的确确已经死了。” 天山飞狐一哂道:“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散花娘笑道:“打个赌如何?” 天山飞狐微怔道:“赌什么?” 散花娘道:“你赌他未死,奴家赌他死了,然后由你开棺验视,如果他还活着,奴家便任你处置,如果他已死,那么我只要你跪在我轿前,磕三个头,喊一声‘娘’卽可,敢不敢?” 天山飞狐摸摸下巴,沉吟良久,忽然笑道:“听妳这样说?倒可以确定他已死了……” 散花娘道:“你如不敢赌,就请上路吧!” 天山飞狐道:“我要吊祭他一下,然后就走。” 说着,便探手入怀取出一只小小的酒葫芦和一只酒盅,抬目凝注戚明星道:“小子,把棺木抬下来如何?” 戚明星犹豫不决。 散花娘道:“戚明星,依他。” 戚明星心想他既是武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谅不致出手伤害李青天的灵柩,于是转去身后,放下齐眉棍,将棺木搬出车外,抬到他面前放下。 天山飞狐便将酒盅放在棺前,再由葫芦里倒出酒,然后取出一纸祭文,跪地念道:“呜呼青天,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岂不伤,我心实痛,酹酒一觞,汝其有灵,享我烹尝。吊君弱冠,鹏搏万里,疏财仗义,让舍以居,吊君壮年,弹剑江湖,驱邪斩恶,天下无匹,想君当年,雄姿勃发,哭君早逝,俯地流血,哀君情切,愁肠千结,唯我肝胆,悲无断绝!呜呼青天,生死永别,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从此天下,更无知音,呜呼哀哉,伏维尙飨!” 祭罢,抚棺大恸,泪如泉涌。 戚明星看了大感奇怪,暗忖道:“人说飞狐无情,看来不确,李青天乃是他生平大敌,如今他为劲敌之死哭得这么伤心……” 江南八怪却不以为他的哭是发乎真情,故都面露冷笑而视之。 散花娘见他那样悲切,亦为之感伤,幽幽一叹道:“勾兆旗,奴家只道普天之下除我而外再无一人了解他,没想到你亦是知音之一。” 天山飞狐收泪起身,道:“妳以为我的伤心是假的不成?” 散花娘道:“不,奴家知道你是真伤心。” 天山飞狐叹道:“我怎么不伤心!他的死对我损失太大了,我们原已约定明年元月十五日再在铁岭关上一决雄雌,而我已有把握可以击败他,可是他却突然死了,今生今世,我再也没机会击败他了!” 语至此,一声长叹,旋卽腾身疾起,一霎眼已在数丈之外,再一晃身,便告消失不见! 在轿中的散花娘好像度过了一场难关,轻轻透了口气,问道:“宫相公,你二哥的伤势不要紧吧?” 宫汉卿已为公孙强裹好了腹伤,闻言答道:“不要紧,七日之后,伤口便可愈合。” 散花娘道:“那么,你们继续保护灵柩,只要能安全到达海边,奴家当出轿与你们相见。” 此语一落,那四个青年轿夫便将红轿抬起,掉头快步而去,转眼亦消失于黑暗的夜色之中。 戚明星旋将棺木搬上车厢,再去探视公孙强,得知他暂时不能骑马,乃道:“公孙兄若不介意,可上车躺着。” 公孙强伤势虽重,面上仍挂着笑容,闻言哈哈一笑道:“好,能与李青天同卧一车,死可瞑目矣!” 戚明星将车上的灵柩推到一边,让出空位给公孙强躺?裕恍腥烁吹瞧锘夯呵敖?br /> 大家一边走一边谈论天山飞狐匈兆旗和李青天以往对敌的情形,端木煌叹了口气道:“勾兆旗的剑术当真厉害,如今李大侠一死,放眼天下恐怕无一人再能够压制他了。” 楚伟道:“我真想不明白,李青天一生,惩奸锄恶毫不留情,何以独不剪除此獠?” 戚明星道:“李大侠杀人有个原则,一定要找出证据才肯下手,所以他一生虽然杀人无数,却从未错杀一人。” 于宝通忽然揷口问道:“李大侠立你为继承人,可有什么条件?” 戚明星道:“有,条件是为他寻回失踪的女儿。” 于宝通又道:“方才勾兆旗发觉散花娘来了立刻住手不打,而散花娘对他也很客气,他两人若动手打起来,不知谁能获胜?” 端木煌笑道:“这就难说了,勾兆旗的剑术除了略逊于李大侠之外,从未听说他败给谁,而散花娘自出道以来,亦无人能迫她出轿,她的‘天女散花’更是百发百中,故要推测谁强谁弱,实在很难……” 大家边行边谈,不久天已破晓,端木煌怕车中的公孙强颠簸过甚,伤口无法复合,提议休憩一会,戚明星不便反对,乃在一处空旷的道旁停下来。 端木煌七人下马席地坐下,各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分给戚明星一些,大家就地吃了起来。 车中的公孙强忽然叫道:“老大,扶我下去透透空气,我闷死啦!” 端木煌笑道:“算了,你还是好好躺着养伤为妙。” 公孙强道:“不行,我要下去!” 端木煌知他个性执拗,说要怎样就得怎样,当下只得上前撩起车厢篷帘,扶他下来。 公孙强下了车跟大家一起席地坐下,苦笑道:“我只道和李大侠躺在一起‘与有荣焉’,谁知却大谬不然,不知怎的浑身直发寒……” 楚伟道:“二哥莫非怕死了的人?” 公孙强摇头道:“不是!” 楚伟道:“要不,何以浑身发寒?” 公孙强未卽作答,伸手拍拍坐在身旁的戚明星肩膀,笑道:“戚明星,我有一话想问你……” 戚明星道:“公孙兄但问无妨,毋须客气。” 公孙强道:“我们八兄弟此番是为了一睹散花娘的花容月貌才答允保护你的,对于李大侠的那口宝刀绝无觊觎之心,这一点你谅必已无怀疑?” 戚明星点头道:“当然。” 公孙强历低声音,道:“那么,你可否老老实实告诉我们,究竟棺中所盛何人?” 端木煌等七人见他明知故问,神色均为之一愕。 戚明星也大感意外,答道:“棺中所盛确是李大侠的遗体,公孙兄何以又有此一问?” 公孙强微笑了一下,又问道:“那么,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戚明星道:“当然死了!” 公孙强搔搔头,道:“奇怪,我却觉得好像躺在一个活人的身边……” 戚明基迷惑不解道:“公孙兄何出此言?” 公孙强道:“我总觉得棺中人是活的!” 戚明星失笑道:“何以有此感觉?” 公孙强道:“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觉棺中人似乎是个活的!” 戚明星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李大侠确已毒发死亡,在下亲手为他盖棺封钉,绝不会有错!” 公孙强又搔搔头道:“可是……” 端木煌笑道:“李大侠乃是一代盖世奇侠,英灵不灭,其死犹生,因此二弟才有这种感觉。” 公孙强仍不以为然地道:“可是,我总觉得——” 成龙笑道:“二哥是否也想跟散花娘赌一赌,喊她一声娘?” 公孙强连忙摇头道:“好!好!算了,别再提了,算我神经错乱就是了!不过,从现在开始,打死我也不上那马车了,我要骑自己的马。” 宫汉卿接口道:“不成,骑马颠动激烈,伤口会继续流血的。” 公孙强道:“我不管,我一定要骑马!” 仇德善也很了解他的个性,见他坚持不再乘车,不由面容一凝,目注戚明星,说道:“戚明星,李大侠是否有复活的可能?” 戚明星摇头道:“绝无可能!” 仇德善面作沉思之状,道:“他的一身修为既已达到神化之境,何以竟会被瘴毒所害……” 戚明星心颇不悦,正色道:“李大侠没有伪死之理,就算他伪死,若以他之能耐,也会伪装得天衣无缝,绝不会让任何人感觉出来!” 端木煌忙道:“好了,不要再说了,咱们目的在一睹散花娘的容貌,管他棺中人是死是活!” 这话一出,果然立卽见效,大家都笑了。 歇了半个时辰,众人又起程赶路,公孙强说不乘车就不乘车,端木煌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商请戚明星不要把马车驶得太快…… 此后一路无事,第三天午后,一行人已抵达海门,大家在街上吃了一顿饭,卽往海边开去。 但将近海边时,戚明星忽然把车子驶入一条南下的小路,端木煌看了奇怪,赶上前问道:“前面不远便是海港,你不是要在港口上船么?” 戚明星微笑道:“不是。” 端木煌诧异道:“可是,你曾一再表示要在海门港口上船——” 戚明星含笑打断他的话道:“端木兄,在下已成为众人欲擒而得之人,为安全运棺返回我刀圣门所在地,岂能不虚晃一场乎?” 端木煌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大笑道:“足下智计过人,在下佩服之至。” 戚明星一笑道:“端木兄莫夸奖我,在未上船之前,危机仍在。” 端木煌笑道:“你一再表示在海门出海,目的在引诱觊觎者齐集于海口?” 戚明星道:“不错,眼下在港口雇船准备跟踪我的人大槪不少。” 端木煌问道:“那么,你打算从何处出海?” 戚明星含糊答道:“快了,再走三个时辰便可到达那地方……” 端木煌知他不肯明说,故亦不再追问,只笑笑道:“真是好事多磨,在下只道马上就可大功告成,一睹散花娘的庐山真面目,不料还要再等三个时辰。” 戚明星笑道:“诸位欲见散花娘的庐山真面目而冒死保护在下,固属风流雅事,但心里最好要准备一下,莫要乐极生悲!” 端木煌一怔道:“此言怎解?” 戚明星道:“据在下所知,散花娘自出道以来从不肯出轿与人相见,因此在下猜想见到她的人恐将无法活着离开。” 端木煌面容一懔道:“你是说,她让我们见到她的面貌之后,便将下手杀死我们?” 戚明星点点头。 端木煌似感不安,但强笑道:“我想不会,这次是她主动要求我们保护你的,虽然我们的要求使她很感意外,但我不信她会恩将仇报!” 戚明星道:“她可曾表明不杀死你们?” 端木煌道:“没有。” 戚明星道:“那么诸位仍以小心为妙,她让你们一饱眼福是一回事,下手杀死见到她的人又是另一回事。” 他说到这里,掉头望望后面路上,接着说道:“对不起,为恐有人发觉而追踪上来,在下要开一阵快车,公孙兄若不能骑快,可随后缓行。” 语毕,挥鞭驱车向前疾进。 江南八怪纵马紧跟,老二公孙强的伤口虽然未愈,却不肯落人后,也催骑紧紧跟着马车。 八骑一车沿临海小路向南驰了约莫一个半时辰,算算路程已赶了八十余里,宫汉卿生怕公孙强伤口迸裂,忍不住开口道:“喂,戚明星,现在距离海门已远,且停下来歇歇如何?” 戚明星继续驱车猛进,一面答道:“前面不远有个小渔村,到了那里再歇吧。” 复行二三里路,果然到了一处渔村。 渔村濒海而建,约仅二十户人家,也许出海捕鱼的渔人尚未归来,海边只停泊着几只船,村上只见三五小童在嬉戏,显得很宁静。 戚明星驱车靠近海边停住,跳下车来,说道:“咱们就在此地歇息片刻,然后就走。” 说罢,举步向村上行去。 才走出数十步,卽见有个老渔翁由一间木屋走出,迎着戚明星走过来。 老渔翁年逾古稀,体态却很健康,一点也没有老态龙钟之象。 戚明星迎上数步,拱手一揖道:“请问老丈,此地可有卖吃的?” 老渔翁问道:“小哥要吃什么?” 戚明星道:“听说此地牡蛎好吃,小可颇想一尝。” 老渔翁笑道:“要生吃还是熟食?” 戚明星道:“生吃。” 老渔翁笑容一敛,说道:“那要海上才有,小哥若不嫌麻烦,就同老汉上船出海。” 戚明星点点头道:“好啊!” 老渔翁望望站在马车旁边的江南八怪,忽然低声道:“李大侠没说会有这么多人,他说顶多一人一棺而已……” 戚明星也低声道:“不错,只有一人一棺,他们八人不上船。” 老渔翁道:“那好,老汉已恭候数月之久,咱们这就上船去吧!” 说着,快步向海边走去。 戚明星也回到车前,由车座下取出”无刃”寳刀,往腰上一挿,再转到车后,拖出棺木扛在肩上,向怔在一起的江南八怪笑道:“诸位,在下要在此处上船,感谢诸位连日来的护送,但愿后会有期。” 端木煌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你不是说还要赶三个时辰的路?” 戚明星笑而不答,拔步便向着海边行去。 老渔翁的船,是一艘单桅帆船,船身约三丈,样子还很新,似乎造成未满一年,他见戚明星将棺木扛到,便帮着拖棺上铅,安放于船上,接着问道:“小哥那辆马车呢?” 戚明星一踪身跃上船,说道:“不要了,老丈回来的时候,如果还在,便是你的了。” 老渔翁大喜,当卽扯起风帆,将船撑开港口,朝海上破浪驶去。 戚明星站在船上,向港口上的江南八怪挥手不已,直到彼此看不见方止。 老渔翁问道:“他们是你的朋友?” 戚明星摇头笑道:“不,他们八人合称‘江南八怪’,是很有趣的人。” 老渔翁道:“如何有趣?” 戚明星不答,在他面前坐下,含笑道:“李大侠说您老叫陆老爹?” 老渔翁点头笑道:“是的,老汉姓陆,却一生都在海上讨生活,人生真是变幻莫测。” 戚明星道:“李大侠说他给您老一千两银子?” 陆老爹道:“不错,他吩咐老汉半年之内不要出海,只在海边等你——你贵姓?” 戚明星道:“戚。” 陆老爹道:“与李大侠是何关系?” 戚明星道:“小可是他的继承人。” 陆老爹道:“李大侠何处去了?” 戚明星道:“在这船上。” 陆老爹神色一愕,转顾那口棺木,骇然道:“他……死了?” 戚明星点点头。 陆老爹不禁长叹一声道:“老汉虽非武林中人,却知道李大侠是个好人,唉……为什么好人都不长寿呢!” 戚明星道:“因为好人付出的感情太多。” 陆老爹道:“他是怎么死的?” 戚明星道:“身染病毒。” 陆老爹叹息道:“怪不得他说有一口棺材要运出海,敢情他已自知将死……” 两人交谈间,船已远离渔港,陆老爹接着问道:“李大侠遗言将他的遗体海葬么?” 戚明星道:“不。” 陆老爹道:“不然他要小哥运往何处?” 戚明星道:“您老先向东航行百里再说。” 陆老爹诧异道:“百里之外仍是一片汪洋大海,并无陆地呀!” 戚明星微笑道:“我知道。” 陆老爹疑惑不止,忍不住又问道:“小哥到底要将李大侠运往何处?” 戚明星道:“地点距此尙远,小可现在要老丈向东航行,目的只在逃避某些人的追踪而已。” 他挺身起立,环望四面大海,轻吁一声,自言自语的笑道:“只有到了大海上,才能摆脱那些人的追踪,李大侠真是筹思缜密……” 陆老爹听说有人追踪,不禁有些紧张,问道:“谁在追踪小哥?” 戚明星含笑道:“一些贪心的人,和一些自命不凡的人。” 陆老爹道:“他们追踪你干么?” 戚明星道:“有的想抢夺小可的东西,有的想要小可的命。” 陆老爹愕道:“什么原因?” 戚明星摇头不答,走去船头立定,纵目眺望无边无际的海上景色。 第六章 惊涛骇浪 这虽不是他第一次出海,却是第一次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大海上,看着近处白浪翻卷,看着远处海天一色,他的心情很开朗,但也在心底激起一股豪迈奔放的气慨。 他忽然有一种想法,觉得全天下的人都该到海上来看看,看看海之雄大,想想自己的渺小,然后大家就会明白所有的争夺计算都是十分可笑的事了。 船行一个时辰,红日已渐偏西,海上的黄昏,又是一番景象,海水被夕阳映成金色,波浪在余晖下更显得光华夺目…… 他向陆老爹问道:“现在距海岸多远了?” “大约十七八里。” “哦,只有十七八里?” “是的,小哥真要向东航行百里的话,最快也要明天中午才能到达。” “老丈怕不怕?” “哈,老汉一生在海上,再远的地方也去过,何惧之有!” “很好,老丈就一直向前航行吧!” “看,夕阳西沉了。” “哦……” “待老汉去把灯点起来。” “不,不要点灯。” “为什么?” “怕人追踪。” 于是,船在黑暗中破浪前进。 陆老爹的船上备有食物和酒,他固定船舵之后,卽取出酒食与戚明星吃起来。 戚明星很愉快,连喝了几盅酒,笑问道:“老丈贵庚几何?” 陆老爹道:“快七十了。” 戚明星道:“儿孙一定很多吧?” 陆老爹道:“老妻已死,两个儿子都不喜欢捕鱼,住到城里去了,因此老汉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 戚明星道:“您老这么大年纪,实在也该退休享享淸福了。” 陆老爹道:“不,老汉闲不住,一闲心就发慌——咦,后面好像有一艘船正朝咱们这边驶来!” 戚明星吃了一惊,掉头一望,果然看见船后远远的海面上闪耀着一点星光,知是船只不错,心中感到不妙,问道:“老丈可知那是什么?” 障老爹起身眺望,道:“好像是一艘双桅大帆船,奇怪,这种船只在这一带很不多见呢!” 戚明星道:“尤其是在夜里?” 陆老爹道:“正是!” 戚明星道:“它距咱们有多远?” 陆老爹道:“约仅半里。” 戚明星道:“他们看得见咱们么?” 陆老爹道:“咱们的船未点灯,他们应该看不见,不过也很难说,今晚月色很明,也可能看得见。” 戚明星道:“要是彼此方向不变,咱们会被赶上吧?” 陆老爹点头道:“当然,双桅机船比咱们的单桅快多了。” 戚明星道:“那么,老丈快转变方向,向北全速航行,要是他们也转向北方,便可证明是追踪小可之人!” 陆老爹应声走去扳转船舵,改向北方海上推进。 航行了好一会,后面海上那点星光仍在! 陆老爹道:“没错了,他们确是追踪小哥之人!” 戚明星心甚不安,道:“他们船上必然备有千里镜,否则不会把咱们的行动看得这样淸楚!” 陆老爹问道:“他们是谁?” 戚明星道:“不知道。” 陆老爹又问道:“他们要抢刼小哥何物?” 戚明星拍拍腰上的宝刀,道:“就是这把寳刀,这是李大侠的兵器,他们认为只要夺得此刀,便可君临武林!” 陆老爹惊讶道:“怎么抢到它便可君临武林呀?” 戚明星没有心情详加解说,反问道:“老丈能否再驶快一点?” 陆老爹摇头道:“不成,只能这么快了。” 戚明星皱起了眉头,默默注视着后面海上那点灯光,心中默祈道:“李大侠,你若死而有灵,就请助我歼灭来敌!” 不知是李青天有灵,或是敌人还不想动手,那盏船灯始终不卽不离的跟在半里外的海上,并未继续迫近,陆老爹以为对方追不上,很高兴地道:“看来老汉这条船还不错,他们要想追赶上来,还得花一番功夫呢!” 戚明星见那双桅船未继续迫近,心也稍安,当下上前道:“老丈歇歇,让小可来把舵。” 陆老爹道:“小哥成么?” 戚明星微笑道:“成,小可也是自小在船上长大的,各种船只都能操纵。” 陆老爹于是让他把舵,自己在一旁坐下,由腰间抽出旱烟管,装上烟丝,点火抽起来。 他表现得很鎭静而悠间,竟无一丝紧张之色! 戚明星很佩服他的胆量,笑道:“老丈练过武功吧?” 陆老爹笑道:“没有,老汉对武功一窍不通。” 戚明星道:“那您老为何不怕?” 陆老爹道:“老汉一生与人无争,没什么可害怕的。” 戚明星道:“也许对方是一羣不问是非心狠手辣的歹徒呢?” 陆老爹道:“他们若敢伤害老汉,老汉也有办法与他们同归于尽。” 戚明星听了惊异道:“如何与他们同归于尽?” 陆老爹笑道:“老汉虽不谙武技,但水底功夫却不在任何人之下,尤其凿船更拿手!” 戚明星不禁大喜道:“啊,老丈会凿船?” 陆老爹点头笑道:“是的,不过未到万不得已时,老汉不会做这种缺德事,在这大海上船若沉了,会有许多人丧命,那太残忍了。” 戚明星道:“小可也不喜欢杀人,但到了我不杀人人便杀我时,只好干啦!” 他掉头再望望跟在后面的那艘双桅帆船,又说道:“看样子,他们似乎无意追上来……” 陆老爹道:“这是何意?” 戚明星微微一笑道:“他们可能打算跟踪小可到达某处,若是如此,他们必然是法明禅师和风雷真人了!” 陆老爹又问道:“他们是什么身份的人?” 戚明星道:“当今武林最富盛名的高人,一位是和尙,一位是道人,为人都很正派。” 陆老爹道:“既是方正之人,何以要抢夺小哥的寳刀呢?” 戚明星道:“如是他们两人,那么他们要的就不是宝刀,而是小可的命!” 陆老爹大吃一惊道:“小哥与他们有仇?” 戚明星道:“没有,他们自命为‘悲天悯人’之人,认为除去小可,便是为武林除去一大害……” 他一面把舵,一面就将历代刀圣门传人的作风描述一番,最后含笑问道:“老丈认为我们刀圣门的这种以杀止杀除恶务尽作风对或不对?” 陆老爹点点头,道:“对,处乱世用重典,杀之所当杀,有何不可。” 戚明星道:“以感化易杀,可否?” 陆老爹道:“可,但收效不大,所谓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垢也。” 戚明星动容道:“原来老丈竟是饱学诗书寄情渔洋的隐士,小可失敬了。” 陆老爹笑了笑道:“老汉小时确曾读过一些诗书,只是天资不高,庸碌之才,不敢当得饱学二字。” 戚明星回头望一眼仍在半里外海上跟踪的帆船,笑道:“老丈有无摆脱对方跟踪之策?” 陆老爹摇头道:“没有,在这大海之上,纵是满腹韬略之人,也无计可施。” 戚明星道:“小可倒想出一计,只不知能否骗过他们……” 陆老爹道:“计将安出?” 戚明星道:“咱们减速慢行,故意让他们追上来,然后小可潜入海中躲避,当他们发现小可不在船上时,必会过来搜査,那时老丈便可骗他们说小可早已在船离港口不久跳海泅水上岸去了,让他们以为已中丁小对的‘金蝉脱壳’之计。” 陆老爹道:“如他们盘问老汉欲将棺柩运往何处,老汉如何作答?” 戚明星道:“随便说个地名卽可,小可怕的却是他们伤害老丈。” 陆老爹笑道:“这一点,老汉不怕,一看苗头不对,老汉立可跳海逃生,而且索性凿破他们的船,叫他们个个成为落汤鸡!” 戚明星兴致大起,道:“那么,就来试试如何?” 陆老爹点头称善,于是将风帆放下一半,帆船顿时缓慢下来。 戚明星将”无刃”宝刀解下,改缚在背上,然后走去船头的棺前蹲下,不使敌船看到自己,并随时准备潜入海中。 那艘双桅帆船似乎未发觉陆老爹的船已减慢,故原是相距半里的距离,转眼已缩短为百丈左右! 陆老爹进入舱中取出凿船的工具藏在身上,卽在船头坐下,又抽出旱烟管,点火抽起烟来。 俄顷,双桅帆船已更接近,只有七八十丈的距离了! 戚明星采头窥望,一面低声问道:“看得见船上的人么?” 陆老爹答道:“还看不见。” 戚明星说道:“老丈,您的态度要尽量表现得很自然,装作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在跟踪你才行啊!” 陆老爹微微点头,道:“老汉知道,等接近到二三十丈左右时,小哥卽可跳下去。” 说话间,忽见那艘帆船竟改变航路,船身偏向右方,转向东方海上驶去! 陆老爹神色一怔道:“咦,他们改向东方驶去了!” 戚明星也发现敌船改变航路,大为迷惑道:“奇怪,他们在搞什么鬼?” 陆老爹似已想明白,笑道:“看样子他们只想跟定你,却不想跟你见面!” 戚明星见敌船已渐渐远去,只得起身而出,说道:“由此更可确定他们是法明禅师和雷风真人了。” 陆老爹道:“他们既打算剪除你,为何不在这海上动手?” 戚明星冷笑道:“他们不止打算剪除小可,同时打算毁坏我刀圣门的一切设施,所以他们不会在这海上动手的!” 陆老爹道:“现在怎么办?” 戚明星道:“乘他们掉头之际,咱们全速航进,看能不能摆脱他们。” 陆老爹乃将风帆整个拉起,再以最快的速度,朝北方海上航去。 一东一北,双方距离顿时拉远,但是那艘双桅帆船往东航行不久,竟又掉头而来! 不一会,又出现在半里外的海面上! 陆老爹不禁苦笑道:“你看,他们又跟上来了!” 戚明星道:“这附近有无岛屿?” 陆老爹道:“前面约四十里外,有一座小岛,名叫南渔山。” 戚明星道:“以目前的速度,何时可到?” 陆老爹道:“天亮以前可以赶到。” 戚明星说道:“那好,咱们就到那儿去!” 他们不再理会那艘跟踪的双桅帆船,一径向北航进,而那艘双桅帆船也始终跟在半里外的海岸上…… 拂晓时分,船已接近南渔山。 戚明星问道:“那岛上有没有人居住?” 陆老爹道:“以前有,后来岛上发生瘟疫,据说人都死光了。” 戚明星道:“岛有多大?” 陆老爹道:“从南边上岸,步行到北边,大约只须两刻钟。” 戚明星道:“那么,老丈请把船靠上岸,小可要在那儿下船。” 陆老爹道:“小哥要去的地方,莫非卽是南渔山?” 戚明星摇了摇头,道:“不,它距此尙远。” 陆老爹不解地道:“既非南渔山,上岸何为?” 戚明星道:“对方紧跟不休,小可决定在岛上跟他们见个真章。” 陆老爹道:“他们人多势众,小哥一人岂是对手?” 戚明星微微一笑,说道:“打不过,小可尙可洇水而逃,总之非设法摆脱他们不可!” 陆老爹失笑道:“南渔山距陆地甚远,少说也有七八十里,小哥能够洇过七八十里的大海?” 戚明星点头道:“可以。” 陆老爹不信,摇摇头道:“没有人能够洇水七八十里,你不要冒险!” 戚明星笑道:“只要有一块木头,小可便能办到?” 陆老爹一指那口棺木道:“李大侠的遗体怎么办?” 戚明星道:“对方要的是宝刀和小可的命,对李大侠的遗体不会有兴趣,故小可打算暂时将灵柩安置于岛上,日后再来搬运回去。” 陆老爹道:“老汉有个更好的主意,小哥在南边上岸之后,就抬着棺木往北面跑,老汉则徉作离去,然后悄悄绕至北边再接你上船,如何?” 戚明星想了想,点头道:“如此亦佳,只是太麻烦您老了。” 陆老爹笑道:“不要客气——看,南渔山快到了!” 远远望去,南渔山好似一只骆驼蹲伏在平地上,而此刻的东方海上已微露鱼肚白,朝雾如烟飘流于海面上,充满一片神秘和雄浑之美。 戚明星迎着朝雾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含笑道:“这样淸洁美丽的景色,却被丑恶的人心染污了,真是可惜得很……” 一语方毕,忽听把舵的陆老爹惊咦了一声道:“对面有船!” 不错,对面约数十丈外的海面上,突有两艘双桅帆船破雾而出,迎着陆老爹的帆船直冲过来! 戚明星一见大惊,急叫道:“快向右转!” 陆老爹疾忙转动舵柄,帆船立向右转,由于见机得快,就在惊险万状中,由迎面而来的双桅帆船的船头前横过,终于避开了一场互撞的惨剧! “哈哈哈哈……” 那两般船上竟响出一片粗野的狂笑! 戚明星一听就知他们和跟踪在后面的是同一路之人,也知他们已准备在此动手,忙向陆老爹说道:“快!全力向东前进!” 陆老爹沉着把舵,却面露一丝苦笑道:“恐怕没用,你看后面那一艘也横截过来了!” 戚明星转目望去,果见原在后面跟随的那艘船此刻已改变了方向,船头指向东北方,显然是要拦住自己的去路,他一见此情,心就发凉,暗忖道:“完了!想不到我戚明星今日竟要绝命于此……” 这时,随后追赶的两艘船已渐渐迫近,但见二船的甲板上各立着数名身背弓箭的劲装汉子,而使戚明星看了大吃一惊的,却是船上一面迎风飘舞的旗帜! 旗帜上,有个斗大的”越”字! 他骇怔了半晌,才转对陆老爹苦笑道:“小可弄错了,原来这些人不是法明禅师和风雷真人……” 陆老爹道:“不然,他们又是哪一路的?” 戚明星道:“老丈听过’铁船帮’这三个字么?” 阵老爹道:“听过,据说’铁船帮’势力很大,十多年来,一直猖獗于长江流域。” 戚明星道:“今天他们到大海上来了!” 陆老爹听了微笑道:“在江上称覇的人,到了海上不见得亦能横行无忌!” 戚明星苦笑道:“对付小可却绰绰有余!” 说话之间,只见原在后面跟踪的那艘双桅帆船此刻已绕到前面,对着陆老爹的船遥遥冲来,而在后追赶的一艘,亦已渐渐迫近,三船成鼎足之势,将陆老爹的船困在核心。 戚明星道:“跑不了了,还是停下来吧!” 陆老爹道:“停下来俯首就擒?” 戚观星道:“不,小可要跟他们拼一拼,越西鸿的一贯作风是赶尽杀绝,你不跟他拼就太吃亏了。” 陆老爹看见迎面驶来的一艘已迫近到六七十丈左右,突然笑道:“让老汉先跟他们戏耍一阵!” 说着,突然将舵盘打向右方,船身立向右偏,顺着风向朝东南方航去。 见风驶舵,船速最快,这是一定的道理,他这一突然转变方向,果然很快就脱围而出,同时使得铁船帮的三船顿成互撞之势! 原来,那迎面冲来的一艘和衔尾紧追的二艘原都已迫近陆老爹的船,而陆老爹突然脱出他们的首尾夹攻,确使他们大感意外,等到发觉之时,彼此相距已不到三十丈,有撞个满怀之势! “不好,快转舵,要撞上了!” 三船惊呼纷起,乱成一片! 船上舵手似也慌了手脚,竟同转一方向,于是在前拦截的一艘转向东南方,在后追赶的两艘之一也转向东南方,情况更加惊险了。 本来,要避免互撞的最好方法是一船向左,一船向右,现在他们因一心要追上陆老爹的船,竟同时转向东南,二船的距离也就更为接近,互撞顿成不可避免。 “撞了!撞了!快向右转!” “不对!哎呀!要撞上了!” “轰!”然一声巨响,原来采取拦截的一艘,船头拦腰撞上追赶的一艘,后者船身一偏,半边甲板顿时沉入水中! 一片惊呼声中,已有许多人跌入海里! 陆老爹哈哈大笑,道:“你看,他们只能在江上称雄,到了大海上就不成啦!” 戚明星见互撞的二船已告瘫痪,心中大喜,笑道:“老丈真有一手!” 陆老爹笑道:“耍猴子罢了。” 戚明星道:“另一艘追上来了!” 陆老爹道:“不要紧,剩下一艘容易对付。” 戚明星道:“他们可能会使用火箭呢。” 陆老爹道:“会么?” 戚明星道:“那是铁船帮惯用的技俩。” 陆老爹道:“那么,舱内有一大桶淡水,小哥快提出来备用。” 戚明星依言入舱提出水桶,放在船尾上,准备一旦对方发射火箭时,做为救火之用。 而这时,衔尾追来的那艘敌船,已追到三十余丈之处,忽听船上一人哈哈大笑道:“戚明星,你已跑不掉了,何不停船投降?” 戚明星不理,找来了一条木棒,巍立于船尾,等待迎敌。 陆老爹问道:“他是谁?” 戚明星道:“越西鸿!” 陆老爹道:“他也想来抢夺你的宝刀?” 戚明星道:“不,他主要目的在擒拿小可回帮治罪,因为小可原是他的麾下十三鹰之一。” 陆老爹道:“何故背叛了他?” 戚明星道:“唉,说来话长了!” 他无心说明背叛的原因,因为这时越西鸿那艘帆船已渐渐迫近,近到可以发射火箭的距离。 只听越西鸿又在船上高喊道:“戚明星?阍俨煌4督担戏虮阆壬绷苏馀3 ?br /> 话落,便见越西鸿手抓一女孩,出现于船头上! 那女孩年约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白衣,容貌挺淸秀的,被越西鸿拉到船头上时,正在拼命挣扎! 戚明星心头一震,忍不住脱口问道:“越西鸿,她是谁家的女孩?” 越西鸿哈哈大笑道:“她姓李,芳名友兰!” 戚明星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原来李大侠的女儿竟是你掳刼去的!” 越西鸿狂笑道:“不错,现在你且问问棺中的李大侠,要不要女儿的命,要的话就叫他出来回话!” 戚明星想都没想到他就是刼去李友兰之人,惊愕片刻之后,才大声道:“老贼头,李大侠与你有何不解之仇,你竟要掳规其女?” 越西鸿笑道:“并无仇恨!” 戚明星道:“不然,目的何在?” 越西鸿道:“你还是叫他出来吧,老夫要与他当面谈谈!” 戚明星冷笑道:“哼,李大侠若还能出棺与你见面,你还有胆量在此耀武扬威么?” 越西鸿大笑道:“不要装蒜了,你们的诡计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老夫,老夫知道他还活着!” 戚明星听了觉得有趣,笑问道:“你怎知李大侠还活着?” 越西鸿道:“他没告诉你?” 戚明星道:“没有。” 越西鸿怪笑一声道:“那么,老夫告诉你,他是假死的,他连你都骗了!” 戚明星冷笑道:“是么?” 越西鸿道:“你如不信,不妨打开棺木瞧瞧,如果里面没有一个活生生的李青天,老夫越西鸿三字让你倒写!” 戚明星道:“不必再看,李大侠是生是死,没有人比我更淸楚。” 越西鸿狞笑道:“小子,你上当了,他确实还活着,你开棺瞧瞧便知老夫所言非假!” 戚明星认为他一再要自开棺查看,必有某种阴谋,故不为所动,只冷冷说道:“李大侠遗命要我救他女儿,你有什么条件,告诉我就是了!” 越西鸿笑道:“好吧,老夫今番之来,志在他的‘无刃’宝刀及刀圣门‘武库’所在地,你如能给老夫这两样东西,老夫便释放他这女儿!” 戚明星感到头痛了。 他本已决心豁出性命与对方一拼,可是李友兰的出现使他的决心起了动摇,他现在必须在救李友兰或继承刀圣门两者间做个取舍,而这却是最难取舍的两件事。 因为,自己若要救李友兰的性命,就得马上献出”无刃”宝刀以及说出刀圣门的”武库”所在地,这对自己纵无损失,但刀圣门一脉却将从此断绝了。 而自己若舍李友兰而取刀圣门,又如何对得起已死的李大侠?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也使他疑虑不安,这就是:如果自己舍刀圣门而救李友兰,当越西鸿得到了”无刃”宝刀及”武库”的地址之后,他真肯释放李友兰和自己么? 他的感觉是一个”不”字,可是虽然是个”不”字,他却还是委决不下,因为要他眼睁睁的看着李友兰被害,是他无法忍受的事。 因此,听了越西鸿的话后,他大感左右为难,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 陆老爹似知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小哥无须考虑那么多!” 戚明星叹了口气道:“老丈知道小可在考虑什么吗?” 陆老爹道:“知道。” 戚明星微诧道:“何得而知?” 陆老爹含笑道:“他人有心,予忖度之!” 戚明星问道:“老丈何以教?” 陆老爹道:“现在先要明白的是:那少女是不是李大恢的女儿。” 戚明星如梦初醒,暗忖道:“不错,越西鸿可能弄个假的来哄我,我怎么胡涂起来了!” 于是,他向来船大声叫道:“越西鸿,你说我该如何相信那少女是李大侠的女儿?” 越西鸿悍笑道:“很简单,你叫李大侠出来一认便知真假!” 戚明星怒道:“少废话!” 越西鸿笑道:“要是李大侠有某种原因不能出棺,那么由你来问她也可!” 戚明星道:“问她没有用,假也可说真!” 越西鸿道:“不然,你要如何才肯相信?” 戚明星道:“让她到我船上来,我要检视她身上的一样特征!” 越西鸿哈哈笑道:“你所谓之特征,可是指她腰上的一块红斑?” 戚明星听得心头一震,转顾陆老爹苦笑道:“看来那少女确是李大侠的女儿。” 陆老爹道:“最好还是亲眼看看。” 戚明星点点头,再回对越西鸿大声道:“我要亲眼看明白,你肯不肯让她到我船上来?” 越西鸿笑道:“这个要求太过天真了吧!” 戚明星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带着她逃走,在这汪洋大海上,我们无路可逃,而且,你的船比我们的快,我们是逃不掉的。” 越西鸿似在沉吟,过了一会,才开口道:“假如老夫让她到你船上,而你验明她确是李青天的女儿之后,你便肯献出‘无刃’宝刀及说出‘武库’所在地?” 戚明星已决定舍刀圣门而救李友兰,当下点头答道:“不错!” 越西鸿又沉吟有顷,才笑道:“你是老夫看着长大的,老夫知道你的个性——好吧,答应你!” 他随卽转对身后众贼吩咐道:“放下小船,带这丫头过船去!” 原来,他的船上备有一艘小船,众贼闻言之下,立刻动手将小船放入海里,然后一贼先跳入小船上,再将李友兰扶下,另一贼随后跟下,随卽划动船桨,朝陆老爹的船划过来。 陆老爹笑笑道:“小哥当真要献出‘无刃’宝刀及‘武库’地点?” 戚明星叹道:“不如此,何以救李姑娘之命?” 陆老爹道:“在这世上,没有比救人更重要的事,你的抉择是对的,可惜刀圣门一脉将从此绝矣!” 戚明星沉声道:“李大侠也许不赞成我为救其女而断送刀圣门,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可今日若得不死,誓必歼灭铁船帮而后已!” 陆老爹微笑道:“老汉以为宝刀可以给他,武库地点却不必说实。” 戚明星道:“这个……” 陆老爹道:“不合小哥之为人,是么?” 戚明星道:“正是,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虽然他是个积恶如山之人,小可却不能言而无信。” 陆老爹笑道:“小哥为欲言而有信,宁愿使越西鸿如虎添翼,使生灵涂炭?” 戚明星如被当头棒喝,一时无词以对,犹豫之间,只见小船已然划近,他这时也无暇多加思考,当即走近船边,将小船上的李友兰拉上来,然后向小船上的二贼挥挥手说道:“你俩退回去吧!” 二贼操桨而去。 戚明星看着二贼回到船上后,随卽拉着李友兰进入船舱中,以无比严峻的声色问道:“你真是李大侠的女儿李友兰?” 李友兰点点头,似乎还弄不淸戚明星是敌是友,状甚疑惧。 戚明星双目迸射说芒,似要看透她似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问道:“妳多大年纪?” 李友兰畏羞的垂下头,轻轻答道:“我今年……十四岁。” 戚明星沉声道:“把头抬起来!” 李友兰慢慢抬头,畏怯的望着他,道:“你……不会伤害我吧?” 戚明星不答其问,仍以冷峻的神情问道:“妳家住何地?” 李友兰道:“天目山上。” 戚明星遒:“令堂呢?” 李友兰脸色一黯道:“早死了!” 戚明星道:“妳家尙有何人?” 李友兰道:“本来有个奶娘,可是她也死了,突然倒地死了。” 戚明星道:“妳说的奶娘,可是令尊所称的李妈?” 李友兰点头道:“是的。” 戚明星又问道:“她怎么会突然倒地死了?” 李友兰似乎要哭了,暖咽道:“后来有人告诉我那是中风,可是当时我只有十二岁,我不知道奶娘中风,一看她倒地死去,吓得要命我赶快跑下山,想找我爹,可是又不知我爹去了何处?” 说到此处,突然掩面大哭起来。 戚明星冷然道:“后来怎样?” 李友兰哭得很伤心,说不出话来。 适于此时,只听越西鸿在他船上高声道:“戚明星,你在搅什么鬼,看一个红斑要看这么久吗?” 戚明星见她啼哭不已,只得好言安慰道:“好了,不要再哭了,那些事以后再慢慢告诉我,现在我先要检视妳腰上的一块红斑,以证明妳确是李大侠之女——让我看看那块红斑好么?” 李友兰哭道:“不要!” 戚明星一怔道:“为什么?” 李友兰道:“你……你凭什么可以看我的身体?” 戚明星知她害臊,不由皱眉道:“令尊说妳腰上有一块形似兰花的红斑,妳如不让我看,我如何敢确认妳是李姑娘?” 李友兰哭着道:“你如是妇女,我就让你看!” 戚明星道:“事急从权,现在不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时候,妳如不让我看,我只好把妳送回去!” 李友兰是个少女,哪敢当着一个男人面前脱衣,但是她也知道非得让戚明星一看不可,因之又羞又急,不禁”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 戚明星自怀中抽出一柄匕首,递给她道:“妳用这把刀割开腰间的衣裳,让我看到那块红斑卽可。” 语毕,将匕首塞入她手里,卽背转身子。 李友兰无可奈何,只得依言用匕首割开右腰上的衣裳,悻悻地道:“你看吧!” 戚明星转身一看,果见她腰上确有一块红斑,其形状也确如兰花,心知她是李青天的女儿不错,立刻改以和颜悦色道:“很好,现在妳躲在这里不要出来,我去应付那老贼!” 他拿回了匕首,转身出舱,解下背上的无刃宝刀,向那船上的越西鸿道:“老匹夫,现在我把此刀给你,并告诉你刀圣门‘武库’所在地,不过,我猜你不会以为满足吧?” 越西鸿哈哈笑道:“老夫的要求,并非打算由自己继承为第九代大杀侠,而是要送给老夫的侄儿!” 戚明星冷冷道:“我不管你要送给何人去继承,我现在只问你一事:你得了此刀及刀圣门‘武库’地址之后,是否肯就此离去?” 越西鸿道:“可以,老夫不再为难你就是了。” 戚明星冷冷道:“出尔反尔,反复无常乃是你的看家本领,但愿这次不是在放屁!” 越西鸿道:“少废话,快把刀扔过来吧!” 戚明星于是将无刃宝刀扔过船去,大声道:“刀圣门武库,设于鲁东海外莫邪岛藏虎崖,你以此刀揷入崖壁上的一个穴眼,向右转三圈,卽可打开武库之门!”话落,扔出的无刃宝刀,也已飞到那船上。 越西鸿纵身一把接住,抽出刀身看了看,神情欢悦的大笑道:“好一把无刃宝刀,今日终于落入老夫手里了,哈哈哈……” 他纵声大笑一阵之后,接着说道:“小子,你所说的武库地点,不会是胡诌的吧?” 戚明星冷冷道:“你是否还要我再说一遍?” 越西鸿道:“好,老夫姑且相信你,现在你只要把李青天的灵柩放入海里,便可走了!” 戚明星面色一变,怒声道:“你说什么?” 越西鸿笑道:“老夫要替李青天举行火海之葬——其人不死,我心难安!” 戚明星心知他所谓的”火海之葬”,是欲用火箭射入灵柩,使它在海上焚烧起来,故闻言之下,心中大怒,厉声道:“老匹夫,你果然在放屁!” 越西鸿笑道:“老夫刚才只说不再为难你,并未包括他在内!” 戚明星忽然冷笑道:“哼,这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啊!” 越西鸿道:“放不放?” 戚明星斩钉截铁地道:“不!” 越西鸿嘿嘿笑道:“你不让老夫焚烧李青天的灵柩,老夫就下令发射火箭焚烧全船!” 戚明里目眦欲裂,恨不得飞过船去一口将他吞下,望着他咬牙切齿道:“越西鸿,你若有种,咱们上岸去决个生死!” 越西鸿不再接腔,转对船上众喽啰大声道:“孩儿们,准备火箭!” “是!” 一只火盆,立被端到船头上。众喽啰纷纷取箭点燃,然后搭于弓上,对着陆老爹的帆船,待命发射! 戚明星转对陆老爹苦笑道:“老丈,很抱歉拖累了你……” 陆老爹居然还很鎭静,笑了笑道:“不要紧,老汉薄有积蓄,这条船若被烧了,还可再买一条!” 说到这里,忽然凑近戚明星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笑道:“如何?” 戚明星色喜道:“好!” 陆老爹道:“那就快些!” 戚明星一个箭步跳到舱口,向舱中的李友兰低声道:“李姑娘,妳快出来!” 李友兰应声而出,怯生生的问道:“干什么?” 戚明星不暇解说,拉着她奔到船头,推她在李青天灵柩前卧倒,这才说道:“越西鸿已准备发射火箭攻击此船,妳且在此伏着,一旦船着火燃烧时,我才好带妳跳海逃生!” 说毕,奔回船尾,复拿起木棒,准备迎战。 这时,越西鸿的船已追近数丈,他见戚明星手持木棒备战,不禁哈哈狂笑道:“小子,你是决心死战到底了,是不是?” 戚明星沉容冷笑道:“你有何手段,只管施出来,莫在那里吠叫不休!” 越西鸿大怒立刻挥臂大叫道:“孩儿们,放箭!” 一声令下,众喽啰搭在弓上的火箭,登时迸射而出! 宛如冲天而起的一圑焰火,势若奔电朝陆老爹的船上飞罩过来!戚明星大喝一声,踪起舞棒拨打,一阵”劈拍”声中,已将大半火箭打入海中,只有几支火箭射中风帆,在帆上燃烧起来。 “再射!” “呼!呼!呼!” 又一阵火箭射临船上! 这次,火箭来得很技巧,高高的射到帆船的上空,然后像骤雨一般落了下来! “啊唷!” 陆老爹忽然惨叫一声,颠出数步,噗通一声,掉入海里去了。 戚明星舞棒如飞,奋力拨打火箭,并将射落船上的火箭一一踏熄,但是众喽啰的攻势不辍,火箭一阵又一阵的射到,顿使他应接不暇,除了打掉射临身前的火箭之外,已无法再去救火了。 于是,转眼之间,全船已着了几十支火箭,纷纷在各处熊熊燃烧起来。 燃烧最剧的是风帆,它很快就变成了一面巨大的火扇,火圑纷纷坠下,落到船舱上,刹那间船舱已在一片火海中! 戚明星一边挥棒拨打,一边往船尾退去,退到灵柩之前,瞥见李友兰匍匐于棺后,正惊得浑身发抖,乃开声道:“李姑娘莫怕,等下在下便带妳跳海逃生!” 李友兰惶声道:“可是,我不会洇水呀!” 戚明星说道:“有船可乘,不要妳泅水!” 李友兰道:“船在何处?” 戚明星道:“等下就有!” 他瞥见又有一阵火箭射到,忙又挥动木棒,将射到身前的火箭打掉。 李友兰哭着问道:“那位老船夫是不是中箭掉入海里了?” 戚明星道:“是啊!” 李友兰道:“他会不会死?” 戚明星道:“谁知道!” 李友兰探头向船上看了一眼,见全船已在熊熊焚烧,吓得直哆嗦,叫道:“你说有船可乘,到底在哪里嘛?” 戚明星道:“再等一等。” 李友兰忽然问道:“告诉我,你是我爹什么人?” 戚明星道:“继承人。” 李友兰道:“我爹真在这棺中么?” 戚明星又打掉一阵射临身前的火箭,然后答道:“不错!” 李友兰道:“我爹到底怎么了?” 戚明星凝容道:“令尊身染瘴毒,确已身亡了!” 李友兰闻言大哭起来。 戚明星沉声道:“不要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李友兰伤心欲绝,哪肯听劝,哭得死去活来。 戚明星道:“妳伏着不要动,我去前面看看——” 一言方毕,突见主桅”啪!”的一声,如一支巨大的火棒,往船头这边倒了下来! 他一见大惊,怕桅木打中棺木,立时奋不顾身的一跃而起,扬脚踢出。 “碎!”然一响,正中桅木中部,将它踢得歪向一旁,断折掉入海里去了! 就在此时,只听越西鸿纵声大笑道:“小子,这是背叛老夫的下场,现在你后悔莫及了吧?” 众喽啰也哈哈大笑起来。 但就在一片大笑声中,忽听一人大叫道:“帮主,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 “船舱进水了!” “什么?” “船底破个洞,海水涌入舱里啦!” “哼,有这等事!” 从浓烟猛火中望去,只见越西鸿直跳起来,慌慌张张的向船舱奔去,不问可知,是要入舱查看;而在船上的众喽啰一听船破入水,也个个大惊失色,哪里还有心情发射火箭,纷纷向船舱蜂涌过去,全船登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戚明星一看那情形,情知陆老爹已将他们的船凿破,心中大喜,当卽扔下木棒,抬起棺木抛下海中,接着揽起李友兰跳了下去。 他跳入海中么? 不是!他跳上了浮在海上的棺木! 李友兰吓得骇叫不已。 戚明星双足落到棺木上时,立刻张开双腿跨坐下去,棺木倒还承受得起两个人的体重,只往下沉了一些,他随卽放下李友兰,让她爬在棺上,说道:“别怕,令尊会保佑妳平安无事的!” 李友兰没再惊呼,似已惊昏过去了。 戚明星脱掉靴子丢入海里,再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然后一翻身倒纵入海,身形再冒起时,正好到了棺头,当下双手抓住棺头,踢动双脚,推着棺木向前游去。 游出数丈,听得后面响起一片惊叫,掉头一看,只见越西鸿那艘帆船已在慢慢下沉,船上众喽啰四下乱窜,纷纷在抢夺可以浮身的木头,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原来这时双桅船距离南渔山已很远,四面都是茫茫汪洋,如无浮木,根本无法泅水逃生。 混乱中,只听越西鸿大叫道:“小船呢?小船怎么不见了?” “小船沉啦!” “他妈的,定是那老家伙搅的鬼!” “不好了,水淹上来了!” 戚明星回头再看,果见整个船身已沉入海中,只露出桅帆,有些抢到木头的喽啰已跳海逃生,望北方的南渔山游去。 而陆老爹的船,已整个燃烧起来,火舌和浓烟直冲数丈高。 戚明星继续推着棺木向南游出数十丈,见距离敌人已远,便停下来等候。纵目眺望,但见越西鸿的船已然不见踪迹,只有十几人在起伏如山的海浪上飘荡,越西鸿本人也不知哪里去了。 戚明星很是高兴,暗忖道:“那老贼虽谙水性,但在这汪洋大海上,不见得能够逃得性命,只可惜那口宝刀却随他而逝……” 正思忖间,忽听身后”哗啦!”一响,有个人由海里冒了出来,正是陆老爹! 戚明星一见大喜,叫道:“老丈,你干得不错!” 陆老爹探臂一划,游到他的身边,伸手扳上棺木,甩甩头笑道:“李姑娘怎么样了?” 戚明星道:“她因为受惊过度,昏过去了!” 陆老爹掉头望望后面海上,哈哈笑道:“越西鸿一生纵横湖海,恐怕还没栽过这样的跟斗吧?”戚明星笑道:“正是!他这个跟斗栽大了!” 陆老爹道:“不过他大槪死不了,方才老汉看见他抱着一块浮木浮在海面上。” 戚明星道:“有没有看见他拿着那口宝刀?” 陆老爹道:“这倒没注意。” 戚明星道:“那口宝刀若遗失了,小可就成了刀圣门的罪人了!” 陆老爹道:“它那么重要么?” 戚明星道:“是的,没有它,小可便无法承继刀圣门一脉。” 陆老爹道:“那是一把可以启开刀圣门‘武库’的钥匙?” 戚明星道:“正是,要有它,小可才能进入‘武库’,练成刀圣门的神功。” 陆老爹道:“你告诉他的‘武库’地点,是真实的么?” 戚明星道:“不,那是胡诌的,听了老丈那句话,小可深觉有理,因此扯了个假的给他。” 陆老爹笑道:“这很好,只要能回到陆地,小哥便可设法夺回那口宝刀。” 戚明星道:“就怕它掉入海里了。” 陆老爹道:“越西鸿处心积虑要夺那口宝刀,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它,岂会让它掉入海里?” 戚明星一想不错,心下稍安,当下举目四望道:“如今咱们往哪里游?” 陆老爹道:“此处距离最近的岛屿约有二三十里,但现在正是退潮的时候,要游到那里,恐怕不容易呢。” 戚明星道:“南渔山能不能去?” 陆老爹道:“不行,方才落海的那些人都游向南渔山逃生,咱们若去了,正好跟他们碰个正着。” 戚明星道:“那么咱们怎么办?” 陆老爹笑道:“咱们且坐到棺上去,任它漂流,漂流到哪里,就到哪里!” 说罢,手扳棺木,将身一纵,跳上棺头坐下。 戚明星跟着跨上棺尾坐下,见李友兰仍昏迷不醒,不由发愁道:“这位李姑娘好像很羸弱……” 陆老爹翻开她眼皮看了看,笑道:“不打紧,死不了的!” 戚明星发觉棺木浮沉不定,又发愁道:“这口棺材不会沉下去吧?” 陆老爹摇头道:“不会。” 戚明星道:“纵然不致沉没,但若一直在这大海上漂流,恐亦难逃一死!” 陆老爹笑道:“你很担心是么?” 戚明星一指李友兰道:“小可死不要紧,只不忍见这位李姑娘和您老丈葬身鱼腹。” 陆老爹哈哈笑道:“不要担心,前些日子老汉算过一命,那算命先生断言老汉可活到一百零二岁,既然老汉死不了,你们也一样死不了!”他顿了顿,继又笑道:“你小哥知道老汉今年几岁?” 戚明星道:“你老说过快七十了。” 陆老爹摇头笑道:“不对,那是骗你的,老汉其实已八十九了!” 戚明星惊奇道:“哦,看不出来!” 陆老爹道:“老汉十五岁便下海,在这海上讨生活已有七十余年,在这七十余年的岁月中,遭遇到的变故不止数百次,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你小哥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么?” 戚明星道:“运气好?” 陆老爹道:“不对!” 戚明星道:“水性高强?” 晔老爹道:“非也!” 戚明道:“不然,是什么?” 陆老爹道:“遇变不惊!” “哦!” 陆老爹道:“遇变不惊,临危不慌,乃是逃生的不二法门,你小哥只要宽心不忧,视现在的情形如乘船出海航行,则老汉保证你无事!” 李友兰醒过来了。 当她发觉自己俯卧于棺上,而四周竟是一望无际的海洋时,又吓得惊叫起来。 戚明星连忙安慰道:“别怕,李姑娘,咱们会很安全的到达陆地的。” 李友兰双手紧紧抱住棺木,浑身哆嗦不停,颤声道:“越……越西鸿他们呢?” 戚明星将早先发生的事情槪略叙述一番,然后说道:“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约在南渔山东方三十里的地方,正向北方漂流,离陆地似乎越来越远,不过你放心,咱们会平安的度过这场灾难的。” 李友兰哭道:“既然离陆地越来越远,怎么还能平安无事呢?” 戚明星道:“只要有信心,便能转危为安。” 李友兰似乎全无信心,啼哭不止。 陆老爹笑道:“不要哭,李姑娘,老汉保证,顶多再漂流三四天,卽可靠上陆地!” 李友兰吃了一惊,骇声道:“嗄,再漂流三四天,那不饿死了?” 陆老爹哈哈笑道:“不会,这海上有食不尽的鱼,只不过要生吃罢了。” 李友兰愕然道:“鱼可以生吃么?” 陆老爹道:“可以,虽然味道没有熟食的好,但是为了活命,也只好将就将就了!” 李友兰道:“睡觉怎么办?” 陆老爹微笑道:“只要妳睡得着,一样可以睡!” 李友兰道:“您老骗我的吧?” 陆老爹道:“不骗妳,不骗妳,不过,妳若睡得着,老汉可要佩服得五体投海啦!” 戚明星听了哈哈大笑。 李友兰很难为情的瞥了他一眼,微嗔道:“哼,你还笑得出来!” 戚明星大笑道:“李姑娘既有心情于吃睡,在下怎么没有心情大笑呢?” 李友兰忽然脸色一正道:“我问你,我爹当真死了么?” 戚明星敛去笑容,点头答道:“是的,令尊遗体就在这棺中。” 李友兰道:“可是越西鸿却说我爹还活着,这是怎么回事?” 戚明星摇头道:“妳不要听他胡说,令尊确确实实已亡故了。” 李友兰不禁泪如雨下,又哭了起来。 戚明星道:“令尊临终前,曾托我找寻妳,要我送妳去鄱阳投奔妳姑妈,妳见过妳姑妈没有?”李友兰哭泣着说道:“小时候曾见过一次” 戚明星道:“改天登上陆地之后,我立刻送妳去,妳姑妈为人如何?” 李友兰道:“很好,听我爹说,她很喜欢我。” 戚明星道:“现在妳能不能把两年前李妈中风死去,妳离家寻父的经过情形说给我听听?” 李友兰道:“那时我好害怕,就跑下山寻找我爹,可是我不知道爹在哪里,只好到处乱找,走了一天一夜,又饥又累,就坐在路旁,碰巧来了一个大汉,他问明我底细,就说曾见我爹在余杭露面,我要求他带我去,他答应了,就带我到了余杭,把我安顿在他姐姐的家里,可是……” 说到此处,忽又掩脸大哭起来。 戚明星道:“那家伙欺骗妳,把妳卖了,是么?” 李友兰边哭边道:“可不是,他把我安顿在他姐姐的家里后,就说要上街寻找我爹,谁知竟然一去不返,我等了一天没?3臀仕憬悖贾歉救烁静皇撬憬悖强皆旱酿蹦福 ?br /> 戚明星道:“后来怎样?” 李友兰道:“我一听她是鸨母,便吵着要走,她冷笑说:‘哼,妳是老娘的人了,还想走么?’就叫人把我关在房中,我被关了几天之后,觉得要想逃走,非要改变态度不可,于是就假装回心转意,不再吵闹,那鸨母很高兴,对我防患渐疏——” 戚明星挿口问道:“她没强迫妳接客吧?” 李友兰脸上一红,摇了摇头,道:“没有,那时我才十二岁,她打算把我养大,然后……” 戚明星道:“后来妳乘她不注意时,偷偷溜走了?” 李友兰道:“正是,我在半夜里爬过墙,逃出城外,跑了大半天才停下来。” “后来呢?” “两天后,我在路上遇着一个身上带剑的老人,我想他一定认识我爹,就向他打听我爹的下落,他同情我的遭遇,说愿带我去寻找,我见他年纪很大,不疑有他,就跟他走了。” “他叫什么?” “辛钦。” “哼,原来是他!” “你认识他?” “他是铁船帮的高手。” “我起初不知他是壊人,后来到了铁船帮,见到越西鸿时才知又落入歹人手里,想逃已来不及了。” “越西鸿怎么待妳?” “他得知我是李大侠的女儿,高兴万分,命人把我带到一座后山的庄院中,将我软禁起来,除了不让我离庄一步外,倒没伤害我,后来我才知道他想利用我要挟我爹,但直到上个月才打听到我爹的行踪。” “当初令尊以为李妈为人所杀,妳为仇人劫去,没想到却是这般情形……” 当下,他也将李青天寻找她的经过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x      x      x 日落了。 海上风力渐强,滚浪的海浪,有时把他们抬到百尺浪头之上,有时又把他们推入深渊之中。 但他们终于度过了惊涛骇浪的一夜! 第二天早晨,当那金轮般的朝阳浮出水平线时,海水转为平静,好像一大片油,在朝阳照耀下闪闪生辉,景色美极了。 戚明星长长透了一口气,说道:“但愿今日能遇上一艘船……” 陆老爹摇头道:“希望不大!” 戚明星微愕道:“为什么?” 陆老爹道:“咱们现在距离陆地已远达百里以上,没有渔船敢到这遥远的海上来捕渔的。” 戚明星听了神色为之一黯,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咱们生还的机会是不大了?” 陆老爹道:“这又不然,只要一阵东北风,便可将咱们送近陆地,二十多年前,老汉也有这种遭遇,那次老汉逞强好胜,独自驾舟远到外海,不幸遇上飓风,舟被巨浪掀翻,老汉抱住翻覆的舟底,在海上漂流了三四天,后来吹来一阵东北风,就把老汉送回陆地。” 戚明星道:“现在的季节有东北风么?” 陆老爹点头道:“有的,当年老汉遇难时,就是现在这个季节。” 戚明星望着爬在棺上的李友兰,恻然道:“李姑娘恐怕已难支持了。” 李友兰经过昨夜的一番惊涛骇浪,的确已筋疲力尽,整个人软若一团棉花,已没有一丝力气了! 陆老爹道:“不要紧,她还可以再支持一天。” 戚明星道:“您老饿不饿?” 陆老爹道:“有一点,你呢?” 戚明星道:“小可也有些饿,不过现在要小可吃生鱼,恐怕尙无胃口。” 陆老爹笑道:“不错,要人吃生东西,非到饥饿难忍的时候,是不能下咽的。” 戚明星伸手拍拍李友兰的肩膀,问道:“李姑娘,妳是不是饿得很难过?” 李友兰微微摇首,虚弱无力道:“不,我只是头晕,全身无力,好像要死了。” 戚明星道:“这是晕船,无甚要紧,妳放心好了,绝不会死的。” 李友兰没再开腔,她已疲困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朝阳慢慢上升,也慢慢失去了它和善面目,变成一个”穷凶极恶”的火盆! x      x      x 第三天,老少三人已又饿又渴,嘴唇都破了! 戚明星开始觉得生鱼是一道美味,于是当他发现有一羣鱼游经棺边时立卽抽出匕首,扬手投射下去。 一刀一尾,一连上下数次,已捕得五条一斤多重的鱼,他用匕首去鳞剖腹,洗净切成一块一块,就同陆老爹和李友兰分食了起来。 李友兰开始有些犹豫,但终因饥火难忍,便把第一块生鱼肉送入嘴里。 很快的,她就发觉生鱼肉不但不难吃,而且味道鲜美已极…… 三人分食了五条鱼后,精神体力顿感恢复了许多,但不久之后,另一场灾难却又降临头上了! 海上突然风云紧急,然后豆大的雨点骤然而至,刹那间四周白蒙蒙一片,海浪开始汹涌,忽起忽沉,时如万马奔腾,时如天翻地覆! 戚明星生怕李友兰跌入海里,便以双腿紧紧夹住棺木,双手则按住李友兰的身子,陆老爹也抓住她的肩膀,还不停的用言语安慰她,消除她的恐惧。 这场大风雨,一直持续了一整天,等到风收雨停之时,夜又来临了…… x      x      x 第四天,当东方现出鱼肚白,海上的黑暗渐渐褪色时—— 陆老爹一声朗笑打破了寂静:“看,那边有一座海岛!” 戚明星纵目前瞩,果见西北方的海面上出现了一抹山形,心头顿如去了一块大石,欣然道:“谢天谢地,咱们有救了!” 李友兰勉强抬起头,很虚弱的问道:“你说什么?” 戚明星举臂遥指西北方那座海岛,道:“妳看,就在那边,就在那边!” 障老爹笑道:“要是老汉没记错,那可能是蓬莱仙岛……” 戚明星一怔道:“蓬莱仙岛?” 陆老爹道:“它是三神山之一,你读过‘史记封禅书’没有?” 戚明星未答腔,因为他的心情突然很激动,而一眼不瞬的瞪着那座海岛。 陆老爹又道:“那书上说: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在渤海之中,诸仙人及不死药在焉;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白银为宫阙。” 李友兰见到海岛,料到已死不了,故精神也随之好了不少,接口问道:“黄金白银为宫阙?这是真的么?” 她好像对黄金白银蛮有兴趣的! 陆老爹道:“所谓‘其物禽兽尽白,黄金白银为宫阙’一语可能是古有其事,现在没有了,不过就老汉所知,蓬莱仙岛的景色确实美如仙境。” 戚明星忽然道:“老丈请仔细看看,那确是蓬莱仙岛么?” 陆老爹道:“大槪不错。” 戚明星神情变得很严肃,深深一叹道:“如果那是蓬莱仙岛,便是李大侠死而有灵了!” 陆老爹目光一凝道:“莫非……” 戚明星点点头道:“不错,刀圣门的‘武库’就在蓬莱仙岛上!” 李友兰大喜道:“真的?” 戚明星又点头道:“是的,我原以为没有机会将令尊的遗体运去刀圣门‘武库’所在地安葬,不料今天咱们竟漂到了此处,这莫非是天意使然?” 陆老爹哈哈笑道:“这太好了,越西鸿已死,而你又找到了刀圣门所在地,再加上救回了李大侠这位千金,再没有比这些更美满的了!” 戚明星也高兴万分,道:“咱们能不能漂到那岛上?” 陆老爹道:“可以,现在正是涨潮的时候,不出两刻时,咱们就会漂到那岛边!” 第七章冷剑热血 果然不错,两刻时后,棺木已漂近蓬莱仙岛的浅滩上,戚明星和陆老爹便从棺上跳下,推着棺木到沙滩上,才将李友兰扶下来。 往前一看,岛上山势峥嵘,林木葱郁,真是一个优美如画的仙境! 陆老爹道:“此岛甚大,从北到南要走八九天才到尽头,你们刀圣门的‘武库’在何处?” 戚明星道:“就在本岛北部的一座山上,距此可能尙远,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等体力恢复之后,再去如何?” 陆老爹当然不反对,于是两人抬着棺木往岛上走,李友兰在后跟着,走了好一程,到得一处山林间,才将棺木放下,戚明星四下望望道:“这岛上不知有没有居民?” 陆老爹道:“老汉也不淸楚,可能有吧。” 戚明星道:“老丈和李姑娘且在此处歇着,待小可深入岛上看看,顺便找些食物回来充饥,如何?” 陆老爹道:“好,你去吧。” 戚明星便独自一人往山上走,不知不觉已到一座山峯之上,居高纵目四瞩,只见高山峻岭,却不见一户人家,但岛上的美景却把他吸引住了。 这座蓬莱仙岛的确美如仙境,举目所见,树林层层叠叠,翠竹古柏,奇花异草,林林总总,远望又有巍巍巨岩和峻峭绝峯耸立于白云之间,看了令人想起”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之句,而有如置身仙界之感。 他在高处站眺一会,知附近没有人家,乃摘了一些野果带回落脚处,老少三人吃了野果,便继续抬棺动身…… 走了半天,来到一处谷地上,陆老爹忽然说道:“看,对面竹林间好像有一户人家!” 戚明星举目望去,果见对面一片细竹林内露出一角屋檐,不禁大喜道:“不错,是一户人家!” 正在高兴的时候,忽闻空中有个淸脆的声音道:“贵客光临,欢迎!欢迎!” 老少三人抬头一看,竟是一只五彩鹦鹉! 李友兰大奇道:“咦,这只鹦鹉会说人话!” 陆老爹笑道:“这必是那家主人所养的,说不定牠的主人是世外高人呢!” 那只五彩鹦鹉忽然飞落到他肩上,好像陆老爹就是牠的主人似的。 戚明星啧啧称奇道:“老丈,他好像认识你呢!” 陆老爹哈哈笑了起来。 三人走入竹林,发现是几间木屋,建造高雅有致,分明屋主是一位雅士! 他们把棺木放下,由戚明星走近木屋门口,开口喊道:“请问有人在么?” 可是叫了半天,竟不见一人出来。 陆老爹道,,”进去看看吧!” 戚明星推门入屋,发现屋内的所有家具都蒙着一层灰尘,情况显亦此屋早已无人居住,他乃退出向陆老爹道:“是一间空屋,没人住着。” 陆老爹道:“那么,咱们住进去吧!” 三人进入屋中,又仔细搜索了一遍,证明屋主是位名士,但已离此甚久,不过厨房里却还存有粮食,只要动手生火,马上就有饭吃。 陆老爹笑问道:“李姑娘,妳会不会烧饭?” 李友兰道:“会啊!” 陆老爹道:“那么,赶快下厨生火,烧一顿饭来吃吃。” 李友兰果然就动手忙了起来。 戚明星和陆老爹又到木屋四周走了一遍,然后回到屋内,戚明星见那只鹦鹤始终歇在陆老爹肩上,心头一动道:“老丈,这只鹦鹉怎么老是歇在您肩上?” 陆老爹笑道:“谁知道,想是有缘吧。” 戚明星试探的向那只鹦鹉道:“喂,鹦鹉,你家主人哪里去了?” 鹦鹉叫道:“主人回来了!主人回来了!” 戚明星一怔,摆头四望,根本不见有人出现,不觉失笑道:“这小畜生倒会骗人——你家主人在哪里呀?” 鹦鹉又叫道:“主人回来了!主人回来了!” 陆老爹哈哈笑道:“牠一定是认错人了,以为老汉是牠的主人!” 戚明星凝望着他,微笑道:“可能老丈正是牠的主人啊!” 陆老爹不答,忽从壁上取下一台七弦琴,就在厅上整衣坐下,抚起琴来。 琴声,开始是叮叮当当,淸脆如银铃,渐渐变得像高山流水,淸奇悠扬,使人一听之下,顿时为之神往! 戚明星仔细的听着。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人抚琴,却是第一次听到的最美妙的琴曲,只听了片刻,便如沐春风,如飮仙浆,感觉自己正在脱胎换骨,通体舒服无比! 但不久之后,琴调忽然一变,其声转为尖厉,如二狼互噬,厉吠不休! 戚明星顿感心头一沉,先前的美好感受一扫而光,情绪渐变抑郁,胸中似有一股悲愤杀伐之气蠢蠢欲动,设非神智尙在,他真想杀个人发泄发泄呢! 就在这时,李友兰突从厨房走到厅上,一对眼眸竟充满杀气,好像一具美丽的殭尸鬼,一步一步朝戚明星慢慢走过去。 看样子,竟似要杀死戚明星! 障老爹忽然停止抚琴,手掌经按弦线,琴声立告静止。 李友兰身子一软,好像被人抽去了全身的筋骨,顿时瘫痪成一圑,跌坐地上直喘气! 戚明星也感疲倦万分,情形就像与人恶斗了一场,而到了筋疲力竭的地步。 陆老爹以诧异的眼光看了李友兰一眼,接着才转对戚明星笑道:“你的定力不弱,李青天有你这个传人,他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戚明星深深做了一次呼吸,藉以恢复元气,然后才问道:“老丈请勿再相瞒,您究竟是谁?” 陆老爹举手轻抚肩上那只鹦鹉,含笑道:“俏姑娘已经泄露了老汉的身份——老汉正是此屋之主。” 戚明星已知眼前这个老人非常厉害,心中不免有些疑惧,不觉移步后退道:“尊姓大名?” 陆老爹道:“陆中天,刀圣门第七代传人!” 戚明星大吃一惊道:“什么?!您老是刀圣门第七代传人?!” 陆老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本门定律,每代传人于年满五十岁后卽须‘禅位’另立传人,李青天是当年老汉所选立的第八代传人!” 戚明星又惊又喜道:“这么说,您老应是小可的师祖了?” 陆中天道:“严格说来,本门并无师徒之分,当年老汉也并未亲授李青天武功,而是他亲自进入‘武库’磨练,你现为本门第九代传人,李青天也只要你进入‘武库’去学本门武功,所以李青天是第八代传人,老汉是第七代传人,他不是你师父,我亦不是你师祖。” 语声一顿,又微笑道:“所以,我只是你的同门前辈而已!” 戚明星仍然跪下叩拜。 陆中天道:“起来,不用多说,咱们谈谈正事吧!” 戚明星起立之后,李友兰还坐在地上发呆,忙道:“李姑娘,妳快拜见师祖!” 李友兰就在地上磕头,哭道:“师祖!师祖!我好可怜,我爹死了!” 陆中天叹道:“不要伤心,无论如何,今后妳已有依靠——妳先去烧饭,有话以后再说好了。”李友兰应了一声,收泪而起,又回厨房去了。 陆中天见她进入之后,才回对戚明星说道:“明星,本门‘武库’所在地,你找得到吧?” 戚明星道:“大槪找得到,那地方距此不太远,是吧?” 陆中天点点头道:“那么,明天你就去‘武库’硏习本门武功,至于李姑娘,就让她暂时在此住下,你每隔十日回来探望她一次便可。” 戚明星道:“您老呢?” 陆上天道:“我另有事情要办,不能在此久留,等一会便要走了。” 戚明星道:“哪里去?” 陆中天道:“回大陆去。” 戚明星道:“有船可乘?” 障中天道:“有。” 戚明星道:“李大侠的遗体……” 障中天道:“本门历代传人的遗体均安葬在‘武库’之中,你明天去时,就将棺木抬去便了。” 戚明星道:“让李姑娘一个人住在此处,会不会有危险?” 陆中天道:“不会,此处经年不见人迹,外人很难找到这地方,且附近亦无野兽,可以安心居住。” 戚明星默默良久,忽的露出一个苦笑道:“有件事情,小可要先表明一下,小可只怕不配承继刀圣门一脤……” 陆中天道:“为什么?” 戚明星道:“小可在叛离铁船帮之前,原是个杀人如麻满手血腥的恶徒,身上所背的罪孽十分深重,而做为一个刀圣门的传人,他应该是一个品行——” 陆中天摇手打断他的话,笑道:“过去的一切不必再提,我相信李青天的选择不会错的。” 戚明星道:“可是,将来小可以刀圣门第九代传人的身份下江湖行道时,万一碰上昔日的仇家,小可将如何自处呢?” 陆中天道:“逃。” 戚明星道:“若是碰上卓一帆,小可却不想逃,而想死在他手里。” 陆中天道:“为什么?” 戚明星道:“因为我杀了他的妻子,当时其妻怀有身孕。” 陆中天道:“那是被越西鸿所逼的吧?” 戚明星道:“是的,但不论怎么说,小可总觉万死不足以赎罪。” 陆中天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今后你只要多做一些好事,就可将以前的一切罪恶折掉,其它一切就不必太重视了。” 戚明星沉默不语。 陆中天道:“不论在任何情况之下,你都不能使刀圣门一脉中断,武林中虽有不少人视本门传人为天杀星,但本门除恶务尽的作风却救了不少善良百姓的命。” 戚明星点点头。 陆中天站了起来,笑道:“李姑娘的饭大槪烧好了,咱们吃饭去吧!” x      x      x 饭后,陆中天指导李友兰如何单独在山谷木屋生活的各项技巧,看看天已入暮,卽别了戚明星和李友兰,飘然而去…… 戚明星和李友兰在屋外目送陆中天离去之后,两人一起走到李青天的灵柩前,相对沉默了一会,李友兰才开口道:“戚……戚哥哥,我想看看我爹的遗容,可以么?” 戚明星道:“不可以了。” 李友兰道:“为什么?” 戚明星道:“令尊亡已九日,不宜再开棺。” 李友兰悲伤地道:“可是,我已好几年没见到我爹,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有一天能够再见到他,想不到……” 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 戚明星叹息道:“我十分了解妳的心情,不过死了九天的人是不能再看的,不看对妳更好。” 李友兰未再坚持,低首哽咽道:“我好命苦,我娘死了,我爹又死了,从此我在这世界上再无一个亲人……” 戚明星道:“妳有的,妳有个姑姑住在鄱阳,令尊要我把妳带到妳姑姑那里去。” 李友兰道:“什么时候?” 戚明星道:“要等一些时候,等我练成了刀圣门的武学之后。” 李友兰道:“在此期间,我一个人住在这里?” 戚明星道:“是的。” 李友兰道:“我怕。” 戚明星道:“别怕,刚才他老人家说了,这山谷十分安全,外人不会来到这里,而且我每隔十日会回来看妳一次。” 李友兰道:“为什么我不可以跟你一起去‘武库’同住呢?” 戚明星道:“那地方只有刀圣门的继承人可去。” 李友兰道:“我虽非刀圣门的人,但却是刀圣门第八代传人的女儿呀!” 戚明星道:“这是刀圣门的规律,本门歴代单传,非我刀圣门人,不可进入‘武库’。” 李友兰道:“好吧,但我一定要知道它在那里。” 戚明星道:“这……” 李友兰抢着道:“第一:明天你就要将我爹的灵柩送入‘武库’安葬,我是他的女儿,应该送葬;第二,我若不知‘武库’地点,万一有事,到哪里去找你?” 戚明星觉得她的要求很合理,只得点头道:“好,不过妳只能送到洞外为止,而且一定要守口如瓶,千万不可对外泄漏‘武库’的地点。” 李友兰道:“这个当然,我爹是刀圣门的第八代传人,他又将安葬在那里面,我怎么会泄露‘武库’的秘密地点呢?” 戚明星道:“对!‘武库’地点一旦为外人获知,灾难将随之而至,那时不但刀圣门再无法保存,连令尊的遗体都难保不被人破坏,因为刀圣门的历代传人在江湖上杀人太多,一定有人会进入洞中毁墓泄恨的?” 李友兰道:“你放心,我死也不会说的。” 戚明星道:“很好,现在咱们到屋里去吧。” 李友兰跟着他进入屋中,忽然说道:“对了,那‘无刃’宝刀被越西鸿夺去,你怎么办呢?” 戚明星在屋中踱了几步,道:“他虽然得了‘无刃’宝刀,但我没有告诉他‘武库’的真实地点,况且他可能已葬身海底,再不会对我有威胁了。” 李友兰道:“我是说你没有了‘无刃’宝刀,如何进入‘武库’呢?” 戚明星道:“方才陆老前辈离去之前,已诉我启开‘武库’洞门之法了。” 李友兰道:“哦,那就不用担心了。” 戚明星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个念头,觉得她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女将来应该有个好归宿,乃问道:“李姑娘,妳喜不喜到妳姑妈家去?” 李友兰默然有顷,答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喜不喜欢……” “妳对她印象如何?” “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我姑丈脾气不大好,他自己有七个孩子。” “若是如此,妳去投靠他们只怕不大好,妳……妳应该有个好归宿,我有责任使妳过幸福的日子。” “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妳如果有一个好的对象,也许会比投靠妳姑妈要好得多。” “你要我……” “这当然不急,可以再等一两年再说,我只是忽然想到我有一个好朋友,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青年,谁能嫁给他,必能得到幸福。” “我不要嫁人。” “他真的很好,只可惜我还不知他的姓名,只知道他叫‘流浪汉’。” “流浪汉?” “是的。”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却要我嫁给他?” “我虽不知他的姓名,但与他有过一段交往,知道他是个正直而热血的好青年——” “我不要听了!” “哦,对不起!我惹妳生气了?” “嗯!” “那……此事以后再说吧。” “我要睡觉去,你明天一定要带我去啊?” “好的,一定带妳去!” x      x      x 第二天早上,戚明星肩扛灵柩,带着李友兰离开山谷木屋,往深山走去。 走了半天,来到一座绝峯之下,戚明星停步四下打量一遍,说道:“大槪就在这座山峯的右后方,咱们再走吧!” 复行一二里山区,眼前是一大片风景淸幽的森林,两人进入林中不久,就听见前面传来”淙淙”的水声! 李友兰惊讶道:“那是什么呀?” 戚明星道:“瀑布。” 李友兰道:“你怎么知道?” 戚明星道:“令尊告诉我了,陆老前辈也告诉我了——刀圣门的‘武库’就在那瀑布后面的一座山洞中,名叫水廉仙洞。” 说话间,一道瀑布已出现在眼前。 那是从绝峯挂下的一道大瀑布,由上至下约有二十丈长,远望有如一缕飞烟,直泻到峯脚的一个水潭中,激起一片片飞花碎玉般的奇景! 李友兰道:“就在那瀑布后面?” 戚明星道:“是的。” 李友兰惊叹道:“造物者真妙,谁会想到那瀑布后面会有一个山洞呢!” 戚明星走到水潭前,将肩上棺木放下,看看四周的景色,也不禁称赞道:“这真是一处如画的仙境,只有神仙人物才配居住此地。” 李友兰道:“你在此住下,你就是神仙人物了。” 戚明星道:“不,我不是,我实在不配住在这里,因为我是个满身罪孽的人……” 李友兰道:“你快进去看看吧。” 戚明星道:“妳记不记得返回山谷之路?” 李友兰道:“记得的。” 戚明星道:“那么,向令尊的灵柩拜一拜,然后就回山谷木屋去吧。” 李友兰道:“不,我等你入洞之后再回去。” 戚明星皱了皱眉道:“李姑娘,妳的确不可进入‘武库’,这是令尊严令我做到的一件事!” 李友兰道:“我没有说要入洞去看,等看见你入洞之后,就要回去的嘛!” 戚明星一笑道:“既如此,请闭上眼睛。” 李友兰发怔道:“怎么呢?” 戚明星道:“要到瀑布里面的水帘仙洞口,必须从潭中潜水而入,我要把外衣脱掉。” 李友兰听了立刻背转身子。 戚明星便将衣服和鞋子脱下,一面说道:“等我打开洞门,再将令尊的灵柩搬进去。” 语毕,走下水潭,潜了下去。 李友兰听出他已入水,才走去潭边等待着,这时她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约莫过了两刻时,才见戚明星从翻腾的潭水中冒出了头,李友兰急问道:“洞门开了没有?”戚弭星向潭边游过来,道:“开了。” 李友兰伸出左手道:”来,我拉你一把。” 不容戚明星婉拒,她的左手已抓住了戚明星的右手——抓在脉门上! 戚明星警觉不对劲时,全身已告瘫痪无力,不禁大惊失色道:“李姑娘,妳……” 李友兰一下就将他拉上岸,踉着右手骈指疾点而出,点中了戚明星的软麻穴。 戚明星没想到她会武功,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大叫道:“李姑娘,妳不可胡闹!” 李友兰吃吃轻笑起来:“你以为我在胡闹么?” 戚明星骇望她片刻,突然心头大震,失声道:“妳不是李友兰?!” 李友兰含笑道:“当然不是!” 戚明星面色一阵苍白,又惊又怒道:“妳是越西鸿派来冒充李友兰的奸细?!” 李友兰道:“猜对了!” 戚明星一颗心往下急沉,暗叹一声道:“完了!什么都完了!” 自从叛离铁船帮以来,他的行动一直很小心谨慎,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在提防落入越西鸿的陷阱,然而千思万虑,他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在他的想象中,李友兰落入越西鸿手里是很有可能的事,因此那天在船上看过她腰上有个痣时,他对她就没有一点怀疑了,可是万料不到,一个他认为最没有问题的人,却原来是最要命的人! 现在,一切都完了,自己的一番奋斗与挣扎终归白费,终归还要死在越西鸿的手里! 更不幸的是:在武林中延续了两百多年的刀圣门一脉,今天就这样毁在自己手里了! 因此,在这一刻,他心中的悲愤与惭愧是无法用笔墨来形容的;他的一对眼睛红得几乎要流出血来,愤怒的瞪视着她,咬牙切齿道:“再说一次,妳真是越西鸿的人?” 李友兰笑道:“不错,越西鸿本来有你们十三鹰,可是十三鹰都快死光了,因此他又培养了我们十三猫来代替,我们十三猫是十三个姑娘,我排行第九,叫‘黑猫贾娇娇’!” 戚明星沉声道:“越西鸿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妳知道么?” 黑猫贾娇娇笑靥如花道:“知道,他坏透了。” 戚明星道:“那么,妳为何甘为他所利用?” 黑猫贾娇娇道:“因为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十三猫都是没爹没娘的孤儿,越西鸿给我们吃好的穿好的,又教我们武功,所以我们愿为他卖命!” 戚明星道:“越西鸿可能已葬身海底了,妳还要为他卖命?” 黑猫贾娇娇笑道:“不一定,他那个人是不会这样容易就死掉的,就算他真的已死了,就算整个铁船帮的人都死光了,那也没关系,还有我一个没死呀!” 戚明星愕然道:“妳这话什么意思?” 黑猫贾娇娇眉毛一挺,妩媚地道:“刀圣门并未规定不可传给女人,是不?” 戚明星发呆老半天,才问道:“妳想成为刀圣门第九代传人?” 贾娇娇点头道:“是的,你反对么?” 戚明星冷哼一声道:“这要杀了我才成!” 贾娇娇吃吃笑道:“这还不简单,我黑猫贾娇娇年纪虽轻,算一算也杀了近百人了!” 她说完这话,就走去抱起一块几十斤重的石头,垂直对准戚明星的面部,又吃吃地娇笑道:“你是黑鹰,我是黑猫,今天黑猫要杀黑鹰了,你可有遗言?” 戚明星闭上眼睛道:“没有,妳下手便了!” 贾娇娇道:“好的,我杀了你后,会把你好好掩埋,绝不叫你陈尸荒野就是,你放心的去吧!” “吧”字一出,她手上的那块石头就往下掉落——几十斤重的石头砸上人的面部,不被砸成肉饼才怪呢! 可是,怪事又发生了! 那块石头眼看只差几寸就会击中戚明星的面部之际,忽听”拍达!”一声,石头被一粒比它小几十倍的石子打中,竟将那块石头打出数寸,落在戚明星头上方的地上! 贾娇娇一呆道:“咦,怎么搞的呀?” 她举目四望,视线瞥及右方树林之际,顿时脸色大变,骇然道:“你……你怎么又来了?!” 陆中天从右方树林举步走了过来,笑吟吟道:“老汉还没上船,因为昨晚风浪太大了。” 贾娇娇已知他是刀圣门第七代传人,对于陆中天这样一位大人物,她哪有胆量与他动手,故一见他走过来,急忙踪身疾起,想逃命了。 陆中天长袖一挥,大笑道:“下来!” 刚刚纵起身子的贾娇娇似被一股巨力所撞中,砰然一响,身子在空中连翻三转,然后扑通一声,跌入水潭里去了。 陆中天走到戚明星身边,俯身在他腰上拍了一掌,笑道:“起来。” 戚明星顿觉全身血气畅通,体力也一下恢复过来,当卽一跃而起,长揖道:“师祖,您老又救了弟子一次了。” 陆中天哈哈笑道:“我原想告诉你这个女孩子靠不住,后来一想,还是让她自己露出狐狸尾巴较好,今天她果然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贾娇娇已从水里浮起,在翻动的水中载浮载沉,看情形已气绝! 戚明星看着卖娇娇的尸体,心情仍甚激动,问道:“您老怎知她不是李大侠的女儿?” 陆中天道:“昨天我在木屋弹琴,她为琴所迷惑,一时露出原形要杀死你——李青天的女儿绝不会想杀死你的,是不?” 戚明星听了不禁深深一叹道:“越西鸿真是无孔不入,但愿他已死在海上……” 陆中天道:“他很可能已死在海上了,那天出事之处,附近均无荒岛屿,一个人武功再高也无力与大海对抗。” 戚明星走去潭边,将贾娇娇拉上来,见她口角溢血,知已死亡,摇头叹息道:“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竟成了越西鸿的爪牙,真叫人不敢相信。” 陆中天道:“昨天她听了我的琴曲,神智丧失,目中露出了凶光,我就知她不是李青天的女儿,因此佯装离去,以引诱她下手。” 戚明星道:“武库之门已开,您老要不要入洞去看看?” 陆中天道:“好的,我帮你把李青天的灵柩抬入洞去,顺便凭吊一番。” 他将衣鞋脱下,便与戚明星抬着灵枢走下水潭,由于棺木浮力甚大,两人费了一番功夫才将棺木拉入水中,通过瀑布,到了瀑布后面的水帘仙洞门口。 所谓”水帘”,指的便是瀑布,它宽达一丈余,刚好将数个洞口挡住,而从峯上泻下来的瀑布力道甚强,足可将一头牛打死,故多少年来,这个刀圣门武库一直未为外人发现。 洞门是一扇重逾千斤的巨石,从外表看,就像一片普通的岩石。 此刻,洞门已开。原来一此门有个”锁孔”,必须使用”无刃”宝刀作为”钥匙”才能启开,但因”无刃”被越西鸿夺去,故陆中天指点戚明星破坏机关,才将洞门打开。 洞门宽四尺,里面一片漆黑,不知其深几许,刚才戚明星曾入洞看了一下,只因洞中太黑,什么也没看见。 这时,他们将李青天的灵柩抬入山洞,行入数十步,陆中天示意放下灵柩,说道:“等一下,我来点烛。” 敢情洞中备有各种日常用品,不消片刻,陆中天已点亮十几支白色蜡烛,洞中顿时大放光明! 定睛一看,原来已置身于一间很宽大的洞室中,这间洞室初看是圆的,但再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共有八面石壁,是个八卦型的洞室。 每一面石壁上都镂刻着一些人像图形和密密麻麻的文字,此外洞室中央还有一个大书柜,上面整整齐齐堆放着许多竹简——这就是刀圣门的武库! 陆中天笑道:“今后,你要在此消耗三个寒暑的时间,然后你就是本门第九代传人了。” 戚明星浏览着洞中的一切,心中惊奇不置,问道:“石壁上那些人像及文字,卽是本门武学?” 陆中天道:“不错,但你必须先阅读书柜上那些竹简,然后才可硏练刻在壁上的剑法。” 他拉着戚明星走到一面石壁下,接着道:“这面石壁后尙有两间洞室,你用力推推看。” 戚明星依言伸出双手,用力一推石壁,只听”卡!”的一声轻响,整块石壁便在”轧轧”声中旋转开来,露出了两间小洞室。 右边一间,里面堆放着许多粮物及日用品。 右边一间,里面停放着六具棺木。 陆中天道:“这是本门历代传人的灵柩,将来你我都要在此长眠。” 戚明星跪下叩拜。 陆中天道:“现在先把李青天的灵柩移进来吧。” 戚明星将棺木移入洞室;与原来的六具棺木放在一起,又拜了三拜。 陆中天道:“现在你记住两件事,第一件:老夫在立李青天为本门第八代传人之后,便不再过问江湖是非,那小渔村便是老夫告老之处,将来有一天,老夫若无法在临终之前赶回此处,你要把老夫的遗体送到此处安放,这原是李青天要做的事,现在只好交付给你了。” 戚明星唯唯应诺。 陆中天道:“第二件,你在年满五十岁之前,须挑选第十代传人,把一切传交给他;当然你在立他为传人之前,要先经过一番严格的考核,千万不能看错了人,以免使本门中断。” 戚明星又唯唯应诺。 陆中天道:“还有,你每隔十日,要回山谷木屋去静思两天,把在这里所学的再仔细想一想,顺便补充食物。” 戚明星道:“这岛上究竟有无居民?” 陆中天道:“有,但距此甚远,往南走一天才会见到人,如无必要,不必去与他们相见,以免本门秘密外泄。” 戚明星又问道:“这洞中食物还可吃么?” 陆中天道:“可以,那是去年李青天放入的,大约可供你半年之需。” 戚明星道:“弟子在此期间,万一被人发现,如何处理?” 陆中天道:“不论任何时候,你进出武库都要小心谨慎,万一被人发现,那就要看对方是正是邪而定了,如是邪派人物,当然不能放过他。” 戚明星道:“弟子学成之后,如何返回大陆?” 陆中天微笑道:“那天在船上,你说只要有一块木头卽可横渡重洋回到大陆,将来你学成之后,难道还怕回不了大陆么?” 戚明星哑笑道:“师祖说得是,弟子只是怕弄错了方向……” 陆中天道:“一路往西航行便错不了。” 戚明星道:“还有,李大侠遗命弟子寻找他失踪的女儿,弟子若在此一待三年,以后再要去找她,只怕更难了吧?” 陆中天道:“真的李友兰可能正在铁船帮中,老夫回到大陆之后,就去该帮总坛找一找看。” 戚明星道:“越西鸿可能未死在海上,您老去时,也要小心一些。” 陆中天笑道:“当然。” 戚明星道:“如果他还活着,如果您老不必杀死他而能救回李姑娘,就请勿取他老命,留着给弟子去收拾如何?” 陆中天点头道:“好,目前越西鸿的得力助手还有哪些人?” 戚明星道:“可怕的人物只剩下两个,一是七海毒蛟楼寒波,一是赛诸葛燕青云。” 陆中天点点头,道:“老夫可将楼寒波和燕青云除掉,把越西鸿留给你——你还有什么问题?” 戚明星道:“没有了。” 陆中天道:“那么,老夫这就走了,咱们三年后再见!” 说着,转向洞口走去。 两人潜水出了水帘仙洞,陆中天穿上衣鞋,揽起黑猫贾娇娇的尸体,拒绝戚明星的送行,卽腾身往西飞纵,眨眼间便远去不见…… 戚明星目送陆中天走了后,便在水潭边坐下,脑中思绪澎湃而纷乱,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他回想自己小时候进入铁船帮的情形,又回想自己成了“黑鹰”之后的所行所为,然后想起王小凤,想起王安,想起司马玉琴,想起那个神秘莫测的流浪汉…… 一想起流浪汉,他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笑容,因为,和流浪汉在十万大山相遇,是他近年来所遭遇的一件最有意思的事,虽然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流浪汉是何许人,但心中却已将流浪汉视为生死之交。 他的伤大槪痊愈了吧? 他是否已离开十万大山? 唉,可惜现在不能见到他,他是个热忱而有正义感的青年,他比我更够资格成为刀圣门的传人…… 想着想着,偶一抬头,突似被毒蛇咬了一口,惊得跳了起来。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在他对面的树林边上,赫然站着三个人! 一个是铁船帮主越西鸿! 一个是七海毒蛟楼寒波! 一个是赛诸葛燕青云! 怎有这种事? 怎会这么巧? 该不是做噩梦吧? 他睁大眼睛再看,一点不错,那三人活生生的站在那里,面上正挂着一片吃人的狞笑! 他们蓬发垢面,衣衫褴褛,可以看出他们曾在海上漂流了几天,今天才漂到这岛上的。 戚明星经歴过许许多多的惊涛骇浪,可是再没有比现在见到越西鸿三人更使他震惊的事了,他只觉脑门像挨了重重的一棒,感到眼前发黑,感到全身冰冷,感到像跌入了十八层地狱。 他不是怕死,而是怕刀圣门的武学不保;他本恨透了越西鸿,发誓要剪除此獠,想不到自己就要开始硏练武库绝学的这个时候,这个魔头竟然赶到了,武库绝学若落入了此魔之手,后果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因此,他心中的震惊与悲愤,使他觉得好像要爆炸了一般! 越西鸿面上的狞笑越来越浓烈,好像一头饿慌了的老虎,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发出震人心魄的笑声道:“小戚,你没想到吧?” 戚明星漠然不答,只在心中默告道:“李大侠啊!现在你该知道你找错人了!我戚明星本就不配成为刀圣门的传人,如今刀圣门恐怕要毁在我手里了!不过,我愿意赔上这条命,我愿以这条命来报答你的错爱,你若有灵,就帮助我干掉这个越西鸿吧!” 越西鸿狺狺的狞笑道:“你说话呀!小戚,你没有话要说么?” 戚明星冷冷道:“我是没话说。” 越西鸿道:“对,你是无话可说,老夫早就说过了,凡是背叛老夫之人,没有一个能活得成,你能活到今天,可谓得天独厚,死而无憾了!” 戚明星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有话要说了。” 越西鸿道:“你说。” 戚明星道:“你最恨人背叛你是不是?” 越西鸿道:“不错,所以凡是背叛老夫之人,老夫就要他死!” 戚明星道:“我要说的就是这句话:你虽然杀了背叛你的人,但他还是背叛了你,你永远收不回他的心!” 越西鸿冷笑道:“这又怎样?” 戚明星道:“这是你的失败。” 越西鸿突然纵声大笑道:“不,老夫没有失败,失败的是你,你今天要死了,刀圣门的武学将落入老夫手里,哈哈哈……” 他大笑了一阵之后,忽然转对楼寒波和燕青云说道:“你们入洞去看看,这小子由老夫来收拾!” 楼、燕二人躬身领命,一齐举步向水潭走过去。 戚明星双掌一错,准备拼了。 那赛诸葛燕青云原是戚明星的授业师父,这时一见戚明星拉开拼斗的架式,不禁大怒道:“小子,你当真不认我这个师父了?” 戚明星冷冷一笑道:“你如愿弃暗投明,你还是我的师父,否则就不是!” 燕青云怒气狂涌,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我且问你一句:帮主一向待你如何?” 戚明星道:“不坏。” 燕青云道:“我又待你如何?” 戚明星道:“也不坏。” 燕青云鼓起一对眼球,怒声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背叛?” 戚明星一个字一个字道:“因为你们不是人!” 燕青云气得狂叫一声,腾身虎扑而上,双手十指张如鬼爪,对准戚明星虎肩猛抓下去。 戚明星身形一闪,右拳上挥,反击其胸口。 燕青云抓出的双掌突地一合,护住了胸口,继之弹出右足,喝道:“躺下!” 戚明星的身手,不论在铁船帮或江湖上,都是一流的,但是今天的对手是他的师父,这就好比孙悟空翻不出如来佛的掌心一様,处处受制,先机尽失。 “砰!”然一响,他的腰上被燕青云踢个正着,整个人应声飞了出去。 燕青云还想赶上去补他一掌时,越西鸿已开口道:“好了!你们快入洞去吧!” 他不要燕青云杀死戚明星,而要亲自动手。 燕青云原想给戚明星一个痛快,免他受折磨,但听越西鸿这么一说,便不敢再下手了,当卽与楼寒波一起跳入水潭,潜入水中。 他和楼寒波都有一身精良水底功夫,故很快就冲过瀑布的冲撃,潜到了水帘仙洞口。 武库之门当然是敞开的,洞中的十几支白色蜡烛也还在燃烧,把整个洞室照得明亮如昼。 他们走到洞口,却没敢立刻跨进去,而隐立于洞口二侧,探头向洞中窥视,因为他们在面对这座刀圣门的武库之际,就如面对十殿阎罗一样,不免有些胆战心惊。 此外,他们也怕洞中有个活人。 越西鸿曾经告诉过他们,说李青天没有死,躺在棺中的是个活的李青天! 这一点他们有些不相信,但是又不敢完全不信,因此在见到这座武林人梦寐以求的武库时,他们并无如获至宝之惑,而是小心谨慎的观察着。 如果躺在棺中的是个活的李青天,现在他到了武库,应该已出棺了吧? 但洞室中没有人呀! 他们的视线仔细又仔细的在整个洞室逡巡一番之后,楼寒波才低声道:“好像没有人吧?” 燕青云道:“是的,看不见人……” 楼寒波又低声道:“你看见没有,洞室内部还有两间小洞室!” 燕青云点点头道:“一间放着七口棺木,另一间看不大淸楚。” 楼寒波面呈困惑道:“好奇怪……” 燕青云道:“哪一点?” 楼寒波道:“应该有八口棺木才对。” 燕青云又点点头道:“不错,李青天是第八代传人,他若已死亡,应该有八口棺木。” 楼寒波道:“总瓢把子说李青天还活着,莫非是真的?” 燕青云默然有顷,才以坚定的语气,道:“是死是活,进去看便知——上吧!” 于是,两人轻轻的拔出长剑,轻轻的移步踏入洞中,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走入洞去。 整个洞在烛光照映下一目了然,确确实实没有一个人。 他们因此把注意力集中在对面那两间小洞室,两人一左一右,蹑手蹑足的趋至两间小洞室门侧,探头窥望。 左边一间,里面虽然堆放着不少物品,但一眼就可看出里面绝不可能躲藏着人。 右边一间,七口棺木整整齐齐的排列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两人的视线很自然的一齐投注在最右边的那口棺木,因为那口棺木是最新的,而且有水渍,毫无疑问是盛殓李天青而刚刚移入洞中的。 至此,两人相视一笑,心头为之大宽。 因为,他们已确定洞中没有一个活人,李青天也绝不是伪死——他如是伪死,现在已到了刀圣门的武库,还躺在棺中干么? 楼寒波”哈!”的开声一笑道:“总瓢把子说李青天还活着,我一直就不大相信!” 燕青云笑了笑道:“他那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有些怕鬼,怕鬼的人都会疑神疑鬼。” 楼寒波跨入小洞室,一脚踩上李青天的棺木,哈哈大笑道:“其实李青天根本没有伪死的理由,他确实是中了百花瘴毒而死的。” 燕青云接口道:“如果他知道他女儿在我们手中,他一定会一路打入我们的总坛,伪死绝不是救他女儿的好办法。” 楼寒波目光投注在棺木上,嘴角荡起一抹冷酷的笑容,道:“不过,为了使总瓢把子放心,咱们还是打开棺木看一看吧!” 燕青云点头称善,两人乃一左一右,将长剑挿入棺盖的缝隙,一阵丧门钉磨擦的”吱吱”声中,棺盖松开了。 随之,他们将棺盖整个揭了起来。 就在他们的视线接触到棺中死者的那一瞬间,异变陡生,死者的双手猛扬—— “噗!” “噗!” 两支判官笔如电飞出,分别射入他们二人的心窝! 这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他们”啊!”的叫了一声,就一齐向后倒去。 棺中的死者坐了起来,吐了一口大气道:“他妈的,差点闷死了!” x      x      x 在洞外越西鸿正一步一步的向戚明星欺过去,狺狺的狞笑道:“小戚,你现在后悔了吧?” 戚明星神情坚定,错掌护胸,严阵以待。 越西鸿浓眉一扬道:“你还想跟老夫动手?” 戚明星不仅打定主意要与他拼死一战,而且下定决心一旦拼不过时,最少要咬下他一块肉来。 他突然舌绽春雷大吼一声,打出了足以开碑裂石的第一拳! 越西鸿身形微侧,右肘一抬,如鹤展翼,便听砰然一响,反将他震退三步,大笑道:“不够劲,再来呀!” 戚明星当然再上,而且是奋不顾身的踪扑上去,双拳出如流星,直击其面门。 越西鸿又大笑一声,双掌一合,巧妙的穿入他双拳之中,猛然一张,又将他的双拳震开,紧接着右掌疾探,一把抓住了他的胸襟! 戚明星反应也快,奋力一挣,一声裂帛,胸襟那一块便离开了他的胸部,顺势一个倒翻跳出了一丈开外。 越西鸿扔掉手上那块胸襟,哈哈笑道:“别慌,没抓破皮,再来呀!” 戚明星正待再上,眼角瞥及那瀑布下的水潭,顿时呆了。 越西鸿也看到那情景,也呆住了。 因为他们看见一个人从水里冒出,而这个人的出现,是他们一万个料想不到的。 这个人是流浪汉! 戚明星一直念念不忘的流浪汉! 他从水里站起时,左手提着两颗人头,右手拿着一把长剑和他自己的一对判官笔。 那两颗人头,一个是七海毒蛟楼寒波,一个是赛诸葛燕青云,因是刚刚砍下的,还在滴血! 戚明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不通流浪汉怎么会从洞中出来,目瞪口呆老半天之后,才失声:“老兄,你是怎么来的呀?!” 流浪汉嘻嘻一笑道:“跟你来的!” 戚明星满面的惊奇与困惑,道:“跟我来的?” 流浪汉笑道:“也可说是你把我送来的!” 戚明星忽然想通了!面色一变道:“你你是说你躲在那棺中?” 流浪汉道:“不错,你好狠的心,把我丢在十万大山不管,还好我命大,没被野兽吃掉。” 他耸耸肩,又笑道:“你想甩掉我,没这么容易,告诉你,我流浪汉跟定你啦!” 戚明星仍然满腹疑惑,问道:“老兄,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样?” 一旁的越西鸿突然迸出一声冷笑,说道:“小戚,你不认识他么?” 戚明星忍不住问道:“你认识?” 越西鸿点点头,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笑容道:“他是司马玉琴的丈夫,卓一帆!” 戚明星心头如中巨杆,怦然一震!原来如此!原来他是司马玉琴的丈夫!原来他出现在十万大山以及这回躲在棺中跟到此处是为了……戚明星完全明白过来了,他回望流浪汉惊问道:“你真是卓一帆?” 流浪汉面上的笑容已消失,换上一付严峻之色,又点点头道:“是!” 戚明星恍如从五里雾中脱困而出,他只有一点还不明白,这就是:对方既然打算为妻子报仇。在十万大山的那段时间里,他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可以杀自己,他为什么不下手呢? 他又为什么反过来协助自己击杀十三鹰中的九个? 不过,这两点疑问,戚明星在经过一段短时间的思索之后,也得到了结论,他因此很激动,苦笑一声道:“你为什么要等到今天?” 卓一帆面无表情道:“等到今天,不是更好?” 戚明星道:“等到今天,只怕你没有机会了。” 卓一帆扔掉了那两颗人头,再将长剑抛给他,道:“咱们的账等一会儿再算,现在不妨先来个旧戏重演。” 戚明星接住了长剑,忽然微微一笑道:“你不必冒这个险,你在一旁看着就是了。” 说毕,仗剑向越西鸿欺去。 卓一帆却不听劝告,双手握着判官笔,也从另一边向越西鸿欺去。 越西鸿身上也有一把长剑,刚才他见戚明星赤手空拳,所以未拔剑攻击,这时见他们两人各持武器迫至,也就拔剑出鞘,哈哈笑道:“很好,你们一起上来,省得老夫多费手脚!” 话声中,举剑竖于胸前,面上现出必胜的悍笑! 戚明星一剑在手,心情已完全不一样,不再心浮气躁,而显得很冷静沉着。 他有着比任何人更旺盛的斗志,因为他知道这一战是自己最后的一次机会,他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卓一帆的神情也很坚定,也是抱着破釜沉舟,决心死战的意志! 两人一左一右,一步一步的向前迫,面上没有一点点的犹豫和畏惧。 看到这种情形,越西鸿的心中也不禁有些发毛,但是他仍坚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击毙这两个青年,他掀动嘴唇,嘿嘿悍笑道:“上啊!再不动手,太阳可要下山了!” 戚明星突地抢步挨上,一剑直点了出去。 卓一帆也跟着出手,从右边运笔攻入,判官笔势如一支长枪,飒然猛刺过去。 越西鸿一声长笑,身形扭动如蛇,倏地退开一步,同时手中长剑上下挥舞。 一阵震耳欲聋的锐响,他的一把长剑同时震开了戚明星的一剑和卓一帆的双笔,继之旋身一剑横扫,猛取二人腰部! 戚、卓二人同时顿足跃开。 越西鸿如影随形追上戚明星,又连续劈出三剑,似乎打算先将戚明星杀死,然后再去对付卓一帆。 “铮!铮!铮!” 戚明星封住了他三招猛攻,右臂已被震得酸软发麻,所幸卓一帆已适时抢进,发出几招猛烈的攻击,解了戚明星之危…… 两人聨手攻拒,配合颇佳,因此渐渐能够抵抗越西鸿的凌厉攻势了。 剑光霍霍,笔影翻飞,一场恶斗就此展开,越西鸿剑剑凌厉,着着进逼,但是戚明星和卓一帆斗志很强,连连奋勇反扑。 这真是一场惨烈无比的殊死战,越西鸿一心想杀死他们两人进而夺占刀圣门的武学;卓一帆则将岳父全家及爱妻的惨死算在越西鸿头上,誓必击毙了他才肯罢休;而戚明星也想剪除此獠以赎自己的罪孽于万一,故双方真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出手都不留情,杀着绵绵使出。 但越西鸿的剑法和功力均高出他们甚多,打了约莫一刻时,始终占着上风,看情形他是稳操胜券了。 戚明星一点都不气馁,拼命的运剑进击。 卓一帆更是气势如虹,一对判官笔频频向越西鸿的身上要害招呼! 越西鸿打得性起,蓦然一声暴吼,一个旋身冲空而起,在空中一翻身,刹那间剑如骤雨,沛然而下! “叮!” 一声碰击,卓一帆的一支判官笔被卷上空中去了,人?脖徽鸬玫咄肆巳剑?br /> 越西鸿身衫疾泻而下,剑锋连续吞吐,似巨蟒卷上了他的身子。 卓一帆招架不及,连忙倒地滚避。 “嗤!嗤!嗤!” 剑锋落处,地上似被鞭挞,逬射起一蓬一蓬的土石! 卓一帆连续滚开,越西鸿的长剑连续点落,情况甚为危急—— 戚明星大喝一声,纵身扑上,奋不顾身的吐剑刺向越西鸿的背心! 越西鸿突然一转身,运剑格开他的来剑,顺势向下一削! 戚明星左腿立告中剑,登时血流如注。 但他却利用对方的长剑削中自己腿上的一刹那间,奋力弹出右腿,踢中了对方的腹部。 这一踢力道极强,越西鸿”唷!”的叫了一声,上身一仰,踉跄颠退下去。 卓一帆乘机一脚拨出,将他扫倒在地。 戚明星也抓住机会,腾身濯上,一剑疾刺而出! “噗!”的一声,长剑直入越西鸿的右腰,差一点就将他整个身子贯穿! 越西鸿大叫一声,左掌猛然拍出,也打中了戚明星的右胸口,把他打得口喷血箭,身似断线纸鸢,飞跌在两丈开外。 但就在这时,卓一帆的一支判官笔已从越西鸿的背部刺入! “嗬!” 越西鸿叫了一声,顿时目瞪口呆,站着发呆老半天,然后双目渐渐无神,终于往前扑倒,不动了! 一场惊天动地的搏斗至此结束。 好像是一场狂风暴雨之后,天地都似疲倦了,四周显得格外的宁静。 戚明星和卓一帆相对默立,两人都不知说些什么好,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卓一帆俯身去拔出揷在越西鸿背上的那支判官笔,又走去捡起另一支判官笔,拿去水潭边洗涮干净,便转身要走了。 “别走!” 卓一帆好像没听见,继续走去。 戚明星声调一沉道:“卓一帆,现在该是你报仇的时候了!” 卓一帆淡淡答道:“我的仇已经报了,我没有仇人了。” 戚明星喝道:“站住!” 卓一帆站住,慢慢转回身子,豁达一笑道:“怎么呢?” 戚明星仗剑走过去,沉声道:“你不能走!” 卓一帆道:“为什么?” 戚明星道:“刀圣门这个武库,只有它的传人可以知道!” 卓一帆道:“你的意思是要杀死我?” 戚明星道:“对!” 卓一帆笑了,道:“我对它不感兴趣,我也绝不会泄漏出去。” 戚明星道:“靠不住!” 卓一帆眉毛跳动了一下,沉笑道:“一定要杀我?” 戚明星冷冷道:“不错,你非死不可!” 话声一落,突然飙身直进,态度强悍的振剑刺了过去。 卓一帆左手判官笔举一起格,右手的判官笔便对准他胸口刺出! 这一出手之后,他就知道错了,因为他发觉戚明星刺到一剑根本没有一点力道,一下就被自己的判官笔磕得脱手飞出,但他想撤回右手的判官笔已然太迟,他的判官笔已深深的刺入戚明星的胸部! 戚明星没有痛苦之色,面上反而出现了笑容,好像做了一件很得意的事情。 卓一帆一呆道:“你……” 戚明星含笑道:“现在你是刀……刀圣门的第……第十代传人了!” 语毕,眼皮慢慢垂下,身子也慢慢倒下去。 他断气之后,面上仍带着笑呢! (全书完,版本:汉麟出版社《冷血十三鹰》1979年元月出版,整理:漫天ocr于2018年4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