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洞房》 第一章 血淹洞房 “劈劈啪啪,劈劈啪啪!” 鲜红色的鞭炮刚点燃,锣鼓乐器同时响起,鼓乐声跟欢笑声立即汇成一道欢乐的洪流。 鞭炮的烟雾中露出一张张喜气洋洋、笑逐颜开的脸。 欧阳庄大厅里及厅外的庭院里都是人,都是脸露笑容的人,其中笑声最大最响的就是此间的主人——“一掌震中原”欧阳长寿。 欧阳长寿人如其名,今年已七十岁了,仍然健壮如强壮的中年人,除了一绺略露灰白色的长须之外,你绝看不出他已是个七十岁的老人。 欧阳长寿的开怀大笑,并不是因为今日是他的七十大寿,今日,原来是他新翁之喜。 他儿子欧阳鹏跟清音庵慈心师太的女徒、武林出名的美女“俏燕子”巢小燕的大喜之日! x       x       x 欧阳长寿的妻子赵四娘早年亦名动江湖,她娘家是河北有数的武林世家。 提起“铁掌金刀”赵容国,江湖上几乎没人不识,没人不尊敬他。 现在赵四娘穿着大红礼服就在大厅里,周旋在宾客中。若说欧阳长寿生得年轻,赵四娘就更加年轻,起码还有一份徐娘的风韵。 事实上她年纪也绝不大,才四十出头而已。 欧阳长寿做父亲那年,刚好五十岁,当时赵四娘才十九岁哩,可是没有人觉得两人的年龄相差悬殊。 五十岁的欧阳长寿,仍能倾倒不少年轻的女人,甚至还能击倒不少年轻有为的强大的情敌。 当年,追逐在赵四娘石榴裙下的青年,没有二十个,也有一打。 可是,欧阳长寿一出现,赵四娘便被他成熟的魅力、潇洒的举止、武林的地位以及比任何年轻人都要细心的体贴,吸引过去。 赵四娘三个月后便嫁给了欧阳长寿,一年之后便产下了欧阳鹏。她跟欧阳长寿结合之后,洛阳的欧阳庄、河北的赵家声威都比以前更盛! 因此,即使欧阳长寿的年纪比他的老岳丈还大了七岁,也没有人对这段婚姻感到有丝毫的不妥,相反,还成了武林的一段佳话。 今日,不单只欧阳长寿老怀开畅,连赵四娘亦感到无限的骄傲。 黄河上下,甚至长江南北,不少成名的英雄都做了欧阳家的贺客。 甚至连少林寺亦派了两个百字辈的弟子到欧阳庄来做贺客,武当的掌教师弟青虚道长,也率领了几个成了名的弟子做座上宾。 x       x       x “良辰已到,新郎新娘交拜天地!” 欧阳鹏及巢小燕拜了天地之后,又向欧阳长寿及赵四娘拜了三拜。 众人对这对璧人都赞不绝口,从欧阳鹏挺拔的身材以及俊朗的脸庞,便能猜得出他老子当日的风采! 巢小燕的师父——慈心师太没有到场,宾客们都有点诧异。 不但只宾客愕然,连欧阳长寿在儿子及媳妇向他跪拜时,细心的宾客也能发觉他脸上现出一丝惊讶及颤动。 新人交拜完毕,跟着酒席便摆开。 欧阳长寿及赵四娘都是喜气洋洋,满面春风,领着一对新人逐席敬酒。 “五虎断魂刀”彭公志是有名的雷公声:“欧阳兄昔日击败无数对手,娶得嫂子;今日鹏贤侄也是如此,真是虎父无犬子呀!” 他嗓门大,几乎在场的贺客都听见,刹时爆出一阵笑声。 欧阳长寿看了儿子一眼,笑道:“彭老弟真会说笑,老哥哥老啦,还提这个,怕要笑掉朋友的大牙!” “孔雀堂”的堂主五彩孔雀紫翠雀抿嘴笑道:“欧阳庄主哪里算老,要是把那绺胡子剃掉,别人还以为你跟贤侄是亲兄弟哩!”紫翠雀虽然口没遮拦,不过行为倒也端正,白道上的人也都当她是朋友,因此,这句话说来虽有点肉麻,众人倒也不觉得太难听。 她又对赵四娘道:“小妹说话一向口没遮拦,实话实说,四姐别生气,其实,四姐更加驻颜有术,像小妹这模样就不行了,等下还得请四姐传授点驻颜秘诀!” 赵四娘也笑道:“你倒会说话,姐姐只比你大一两年,却像老了十年八年似的,这些话应由我来说!” 众人都是一阵哄笑! 欧阳长寿又说了些场面话,这才偕一对新人归座。 这顿喜酒,真个是宾主尽欢,一直吃至二更才散席。 欧阳庄在洛阳城郊,占地数十亩,房舍栉比鳞次,所有贺客都被主人留下过夜。 酒席刚散去,一些宾客又忙着闹洞房,青虚道长及少林的百侣、百德两位大师自然不方便去。 欧阳长寿便在内厅摆了三席酒,一荤一素,招呼一方之雄的宾客。 在座上陪同的还有欧阳家的总管詹天宏。 中州大侠崔一山跟欧阳长寿最为熟络,他敬了欧阳长寿一杯之后,便道:“长寿兄今日是新翁的大好日子,你自去忙吧,咱这些老家伙都已有几十年的交情,用不着招呼!” 青虚道长接口道:“崔施主说得有理,欧阳施主还是去招呼外面那些宾客。” 欧阳长寿沉吟了一会,道:“咱是数十年的朋友了,平日甚少相聚,难得今日济济一堂,自当跟各位兄弟谈个痛快!”回头对詹天宏道:“天宏,你替我到各处看看!” 詹天宏告罪一声,推席离开。 三更的梆子声传过后,宾主仍毫无倦意,相谈甚欢,看情形,只怕谈到天亮也不会终止。 x       x       x 洞房里,龙凤蜡炬火花不断跳跃,使得本来是一片殷红的布置,更加鲜红夺目,是以欢跃的场面更加活泼。 一干青年人把新房塞得水泄不通,他们出了一道又一道的难题,故意刁难一对新人。 欧阳鹏跟巢小燕又开心又羞涩又心急,恨不得他们早点离开,好喝合卺酒,共赴巫山。 幸好喜娘来替他俩解围,众人才起身告辞。 一个青年突然道:“欧阳兄,咱离开时可得新娘子相送!” 另一个接口道:“对对,新郎牵着新娘送,否则咱就坐到天亮!” 欧阳鹏伸手握住巢小燕的玉掌,巢小燕连忙把手缩回去。 刚才那个青年哈哈笑道:“欧阳兄,俗语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呀,你可得想个法子,叫嫂子让你牵着送送咱们呀!” 众人哄笑,你一言我一语地怂恿着。 欧阳鹏大着胆子在巢小燕耳际说了一阵话,巢小燕才让他牵着手。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这才满意地离开了。 就在欧阳鹏及巢小燕送客出门之时,后窗突然打开,跳入了一个蒙面黑衣人。 蒙面人迅速藏入床底下,欧阳鹏及巢小燕这才回过身来。 喜娘捧着合卺酒入来,说了些口彩又讨了利钱才掩上房门出去。 欧阳鹏一颗心怦怦乱跳,伸手挑开巢小燕脸上的红罩巾。 烛光下,巢小燕娇艳欲滴,低下头不敢正视欧阳鹏。 “娘子,此时无人,不用害羞,待为夫敬娘子一杯!” 巢小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起面前的酒杯跟欧阳鹏碰了一下,仰头要把酒喝下。 欧阳鹏笑道:“娘子且慢,待为夫说了话再喝未迟!” “这时候你还有什么好话说?”巢小燕脸上升起一团红晕,双眼落在酒杯上。 “这杯酒是为夫敬娘子,希望娘子明年便替我养个胖小子!” 巢小燕脸色更红,轻啐一声:“早知你没正经话儿,油嘴滑腔的,叫我怎能把终生托付与你!” 欧阳鹏笑嘻嘻道:“此乃最正经的话儿,你难道不想早日抱孙?”他又瞟她一眼:“如要想抱孙,自然得早日抱子!” 巢小燕像发了烧般,侧着身子不敢看他。 “嘻嘻,其实是我爹想早日抱孙。唉,你也知道,我爹爹年纪实在也不小了,自然抱孙心切,你就体谅体谅他老人家吧!” 巢小燕“嗤”地笑了出来:“别拿爹爹做挡箭牌!” 欧阳鹏一把搂着她的腰:“其实我等这个日子,已快把眼珠子都望穿了!” 巢小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把脸慢慢抬起。 “燕妹,你真美!”欧阳鹏不禁瞧痴了,“当日你初来我家时,詹总管说你跟我长得真像,他还以为你是我妹妹呢,你说好笑不好笑?” “我是不是有点像你?” “你也有这种感觉?”欧阳鹏道,“好像有一点儿,大概天下间俊男跟美女都有点相像吧!” 巢小燕轻轻擂了他一下:“鹏哥,你脸皮真厚!” 欧阳鹏忍不住在她额上香了一下,双手一用劲,把她抱了起来:“刚才柯兄说得不错,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说了这许多话,大概已浪费了好几万两了!” 巢小燕刚褪下的红潮又再涌起,她嘴角噙笑,轻轻闭上双眼。 欧阳鹏把她放在床上,自己连忙脱靴登床。 巢小燕心中又惊又喜,双眼忍不住睁开一道缝隙,目光瞥及后窗,娇羞地道:“窗子,那……还未关上。” 欧阳鹏连忙关好窗子,迫不及待地跳上床,跟着绣着鸳鸯的红缎床帐便放了下来! x       x       x 床板轻响,一道粗重的呼吸声混着细细的娇喘声立即响起。 巢小燕香汗淋漓,双臂环着欧阳鹏的后腰,娇喘着道:“鹏哥,你歇歇……” 话音未落,“笃”的一声响,床底下突然透上一把利剑,自巢小燕后背穿人,再由欧阳鹏的后背透出! 剑尖一闪之下,跟着抽回,刹那,一股鲜血立即喷出,跟着一直涌了出来。 巢小燕轻啊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欧阳鹏闷哼了一声,一切动作便突然停止了。 喜娘刚好在门口,听了声音,立即满心高兴走向赵四娘报喜:“大事已成!” 喜娘脚步声刚离开,床底下立即蹿起一条黑影。 黑影揭起帐幔看了一眼,用抛在地上的衣服抹去剑上的血珠,然后,一曲围在腰上,剑尖抵在镡眼上,便成了一条绝妙的腰带,一切妥当,这才从后窗翻出去。 欧阳府里仍然喜气洋洋,上至欧阳长寿及赵四娘,下至丫环家仆,无不为少爷的大喜而高兴。 几个自作多情的丫环却因失望而躲在被子里暗暗饮泣。内宅外院的欢笑声仍不时传来。 洞房里,龙凤宝烛烧得正欢,床上突然流下一道血水,鲜红的血水在地上不断扩大,使得洞房显得更加殷红夺目。 一阵夜风自后窗吹来,烛光突然熄灭,房里漆黑如墨。 皎洁的月光,照亮了欧阳庄的每一个角落,却照不进洞房。 x       x       x 七月的阳光,一早便照到厅堂,早餐亦早已准备妥当,虽然排场并没有昨夜之盛,但依然十分吓人。 欧阳长寿一夜没睡,仍然精神奕奕,一脸喜气。 一切都准备好了,就是不见新郎偕新娘出来请安敬茶。宾客们尽管宿酒未消,有点头痛,但也都满面欢容,今早还能成为欧阳庄的座上客,只此一点已令他们感到自豪了。 欧阳长寿忍不住轻咳一声,对夫人赵四娘说了几句话,赵四娘立即叫喜娘去催促儿子跟媳妇。 欧阳长寿连忙说道:“小儿无知,失了礼仪,让各位久候,老朽十分过意不去,等一会待他出来,老朽一定要他向各位赔罪!” 众人忙道:“不敢,天色还早!” 年轻的宾客却纷纷抿嘴发出会心的微笑。 昨夜那个闹洞房的柯姓青年,轻声对同伴道:“想不到,欧阳兄真的拼上了命呀!” 他同伴嘻嘻一笑:“谁叫新娘子像朵花似的,莫非欧阳兄不但晚练,今早还来一课晨操哩!” 隔了一会,喜娘还未回来,欧阳长寿笑容一敛,转首道:“天宏,你去看看,无论如何限他俩一盏茶之内便赶出来!刚成了家便目无尊长!” 赵四娘轻推了他一下,轻声道:“小声点,也不怕人听见笑话!” x       x       x 詹天宏回来的时候,脸色又青又白,舌头结巴,说不出话来。 欧阳长寿勃然大怒,喝道:“那个小畜生呢?” “老爷,少爷……少爷跟少夫人……” 欧阳长寿脸色稍一缓,看了赵四娘一眼,目光带着一丝笑意,口中轻骂道:“真不是东西!喜娘呢?” 詹天宏好像患了口吃:“她……她倒在门口……” 紫翠雀吃吃笑道:“想不到她更不是东西!” 鼓公志哈哈笑道:“贤侄是怕你心急要抱孙啊!哈,你看怎样,老弟,昨夜不是说了,虎父无犬子嘛!” 一干宾客闻声大笑。 赵四娘的脸登时红得像个柿子。 欧阳长寿赔着笑,道:“这孩子是心急一点,不过,也确是过了分,等下还是要罚!”他自己风流成性,儿子这般德性反而对了胃口,深觉孺子可教。 詹天宏双脚一跺,急道:“不是那回事,是,是……” 欧阳长寿脸色一沉,又问道:“那是什么事?天宏,你今日怎么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 詹天宏低头在欧阳长寿耳边轻语了一阵。 欧阳长寿一听,脸色一变,手足乱颤;半晌推开桌子,轻喝道:“四娘,快跟我进去看看!”拉着夫人的衣袖向内宅跨去! 众人都是一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彭公志道:“老长寿怎地走得这般匆忙,莫非新娘子抵受不住么? 柯姓青年接口道:“敢情是,前辈不是说虎父无犬子么!” 彭公志哈哈大笑,众人也是哄堂大笑。 青虚道长、百侣及百德大师轻声宣了一声佛号。 菜已凉了,糕点亦都凉了,不但欧阳鹏及巢小燕尚未出厅,连欧阳长寿及赵四娘夫妇亦不再露面。 此刻,厅上的宾客都诧异起来,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半晌,总管詹天宏才自内堂出来:“诸位佳宾,庄主吩咐他有点事暂不方便出来,请各位先用膳。一会,庄主自会出来跟各位见面!” 彭公志大声道:“詹总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在下也不清楚!各位不要客气,快请用膳,敝上好出来相见!” 崔一山跟彭公志互望了一眼,心中大是纳闷。 用了膳,只见内堂走出一大群家丁,不但撤去了酒席,连堂上的红幔及斗大的双喜字也解了下来。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但都隐隐觉得有点不妙。 红幔解下,换上白幔,跟着摆上香炉灵位,詹天宏点燃了两支大白烛。 紫翠雀眼尖,看到灵牌上的麻头小字,脱口惊呼道:“是欧阳庄主的公子及媳妇儿!” 厅里立即嗡地响起一片惊呼声及低语声。 正在惶恐惊诧中,欧阳长寿及赵四娘自内宅出来了。大红吉服换上了白色的素服,短短的时间,欧阳长寿好似苍老了十年般。此刻,要是还有人说他长得年轻,只怕会笑掉旁人的门牙。 赵四娘跟他也无异样,只是多了一点不同,她双眼浮肿,腮边还有泪迹。 大厅内外尽管站了千多个人,可是却静得落针可闻,似乎这些人在那一刹那间连呼吸都已停住了。 欧阳长寿双眼望着横梁,脸上肌肉不断抽搐,颌下的长须无风自动,双脚抖个不停。 良久,赵容国轻咳一声,柔声道:“长寿,鹏儿到底是怎回事?” 一声尖锐的呼声,突然发自赵四娘之口,接着是一阵令人心酸的泣语:“爹,你……你外孙死得好惨!” 大厅里的贺客尽管都已猜到一些,可是这件事出诸赵四娘之口,到底分量不一样,刹那间都是心头一沉,有几个忍不住发出了几声惊呼。 尖呼之后,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赵容国身子抖个不停,欧阳长寿也像筛米般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会倒下似的。 彭公志不敢吭一声,百侣、百德连宣佛号,接着低低地念起往生咒,声音越来越大,听在赵容国耳中似乎响起一阵闷雷,震得他心头狂跳难止。 紫翠雀悄悄地把鲜红色的披风解了下来。 欧阳长寿突然暴喝一声:“是谁跟我欧阳某有仇的,即管冲着我来,为什么要残杀无辜!” 赵容国陡地一转身,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众人只觉得他目光冰寒似水、锋利如刀。 “是谁下手的,给我站出来!”赵容国一发威,像头发怒的雄狮,须发俱张。 詹天宏急声道:“苏巩志、谭兴家、莫佩华,你们三个立即带人守住各处庄门,无论是正门、偏门还是角门都关上,没有命令不能放过一人离开!这任务由褚领班负责!”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青虚道长合十宣了声:“无量寿佛!” 欧阳长寿强振精神,压下翻腾的思绪,涩声道:“欧阳某晚年得子,又在行将就木之际痛失爱子佳媳,在此大喜之日适逢此变,洞房成鬼域,喜事变丧事,欧阳某此际之心情各位可想而知,得罪了,请各位在舍下小住几天,不便之处,深感歉疚!待查出凶手之后,欧阳某当再设宴谢罪!” 厅里宾客立即低声耳语起来,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彭公志振声道:“欧阳兄说得有理,在场之人都是江湖上的好汉子,若是自问没有杀死贤侄的,自可安心住了下来!”他刀法高超,地位崇高又兼霹雳般的性子,众人都不敢顶撞他。 彭公志顾盼四周一下:“若是杀了人的,有种的且站出来,不要连累旁人,若是杀得确有道理的,彭某绝不护短!” 宾客听了心中暗暗赞好,可是半晌仍没人站出来,大厅里群豪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做声。 欧阳长寿脸上变色,一阵青一阵白。赵四娘头发蓬散,脸上一时悲一时怒,她快要疯了。 一个年轻的宾客道:“庄主,要是在座有人有急事急着要离开,但凶手又未查出,请问他可否离开?” 欧阳长寿脸色一沉,厉声答道:“不行!” 那青年仍然不亢不卑地道:“庄主,在下相信在座的人无人不尊敬庄主,因此才不远千里到此祝贺。不过,像在下家内老爹本已抱恙在床,在下恨不得……” “说什么都不行!” 那青年的话显然博得不少人的同情,立即有人接腔道:“庄主,你老年失子固然悲痛,说句失德的话,假如那小哥的老父临死之前亦未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一面,试问这又是多大的罪过!” 欧阳长寿脸色一变再变,全然失去往日的风度:“这些事老夫不理!总之找不出凶手,你们都别想离开!” “要是凶手不是此地宾客,而是偷偷的潜了入来,又再偷偷潜了出去,咱们岂非就要在此过了一生?” 欧阳长寿愕了一下,但仍然固执地道:“欧阳庄是纸糊的么?任人来去自如!告诉你们,昨夜本庄依然照例派出护院巡逻各地,外人岂能轻易而来?而你们都持有欧阳某的请帖,即使不是欧阳庄的亲友也绝非对头,难道欧阳某会把对头请来?所以要各位留下协助调查!” 那人也异常固执,沉声道:“庄主说得不错,到此的人绝非庄主的对头,但庄主总也不能强人所难!” “欧阳某要是一意孤行呢?” “你自信能对付得了这各地的英雄?” 欧阳长寿听了又再一愣,赵容国接口道:“河北赵家无论如何都跟欧阳庄共进退!” 一时之间,厅上的气氛便显得又尴尬又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詹天宏突然插腔道:“庄主,请帖是由卑职负责派发的,所有来宾都在上面签了名,卑职手里有一本嘉宾留名,不如待属下取来点名,看看有没有溜掉的!” 彭公志忙道:“詹总管此计甚妙!” 紫翠雀接口道:“对,要是有人溜掉,那一定是凶手!若非作贼心虚,他怎会偷偷溜掉?” 赵容国轻舒了一口气,向欧阳长寿打了个眼色,赵家跟欧阳家势力再大,也难以跟座上的各路英雄对抗。 欧阳长寿怔怔地道:“天宏,快去取来。” x       x       x 所有的来宾都站在庭院里,待詹天宏喊了名才进入厅里。 近午,已有小半的宾客移到大厅里,烈日下人人头上冒汗,不过,此刻大家总算能体谅欧阳长寿的心情,秩序很好,一切异常安静。 总管詹天宏继续喊道:“柯去邪柯大侠!” “有,大侠不敢当!”却是昨夜闹洞房的那个柯姓青年。 “司马城!”詹天宏再喊一声,“司马城!” 没有应声,詹天宏再喊了两遍,仍没反应,便在册上作了个记号。 子时过后,所有的宾客都点过名了,只少了一个司马城。 欧阳长寿急声道:“谁人知道他的底细?” 有个中年汉子立即答应:“他是中州司马千钧的儿子嘛!” 欧阳长寿道:“老夫不是指这个,我要是连这个也不知道,欧阳家还能在江湖立足?老夫是想问一下,有人知道他跟小儿或者小媳是否有仇怨!”他一顿:“咦,我好像记得没有请他,是请他爹,‘百步神拳’司马千钧的,天宏!” 詹天宏急应道:“老司马病重,所以叫小司马替他来。” “嗯,崔兄弟你号称‘中州大侠’,跟司马千钧是老朋友了,对他儿子当亦清楚……” 崔一山沉吟了一会,才道:“还算熟悉。” “那么他跟犬子……” 崔一山叹了口气,沉声道:“这孩子很有孝心,聪明能干,又能用功,文才武功都很不错,说句得罪的话,他武功绝不在鹏侄之下!” 欧阳长寿脸色有点难看,崔一山却没有看他,轻咳了一声,喟然道:“去年小弟曾听说他也追求过小燕侄媳,不过,这都已成过去了!” 他声音虽小,但场上落针可闻,人人都听见,心头都是一跳。 欧阳长寿突然一阵大笑,笑声不止,声如裂帛,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飞下。 欧阳长寿足足笑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停止:“刚才欧阳某多有得罪,如今事情已经清楚,请各位到偏厅用膳,膳后若有人要离开,老夫绝不阻拦。” 众人扔下几句门面话,举步入偏厅,有人却在替司马城暗暗担忧。 崔一山嘴唇一掀,欲言又止,低着头跟在人群之后。 x       x       x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毫无味道,饭后都出庄准备丧礼。 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 昨日的贺客,今日都成了吊客,人生之变幻以此为甚。 欧阳家的仆人众多,只一个下午已把寿木寿衣等准备好了,跟着是替死者沐浴更衣,最后才把这一双同命鸳鸯放进棺材里。 欧阳长寿及赵容国怔怔地望着仵夫工作。赵四娘抚尸大恸,泪水似瀑布般泻下。 厅里昨日的贺客、今日的吊客都觉得心头如铅一般沉重。到此为止,各人才隐隐约约知道,欧阳鹏及巢小燕是让一柄剑杀死的,就死在床上。 半晌,赵四娘突然道:“咦,怎地小燕头上那枝金钗不见了?你们怎地没把它插上?” 仵夫道:“禀夫人,小的根本不见有根什么金钗。嗯,是什么式样的?” “好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服睛嵌着两颗翡翠玉。” 欧阳长寿打了个冷颤,把目光抬起。 仵工忙答道:“没见过,真的没见过,小的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妄动一物。” “谅你也不敢。”赵四娘轻推了欧阳长寿一把,“长寿,你记得吗,昨日小燕的头上插了根这种金钗。” 欧阳长寿默默点头,身子无风自动。 “长寿,会不会是让凶手取走的?”赵四娘觉得这里头可能是一件极大的秘密及线索。 欧阳长寿神态惘然。 赵四娘叹了一口气,知他心里难过,转头对詹天宏道:“詹总管,请你派人到清音庵把慈心师太找来,她也真是的,自己惟一的徒弟出阁之日也不来一下,可怜小燕她从小没爹没娘……”哭声再起。 欧阳长寿轻轻拍了她一下,赵四娘觉得他手凉如冰,不禁伏在他肩上抽泣起来。 吊唁的亲友陆续到来,欧阳长寿及赵四娘才起身默然答礼。 太阳西沉,天色渐暗。 众仆点燃起无数的白烛。同样是蜡烛,昨夜的烛令人觉得和暖喜庆,今日却充满冰凉凄清。 欧阳长寿及赵四娘晚饭也没吃,赵容国亦劝之无效。 昨日来的许多宾客都已散去,不过,崔一山、彭公志、紫翠雀、青虚道长、百侣、百德大师这些人及其门下弟子,仍然留在欧阳庄过夜。 起更了,灵堂内清惨惨、冷冰冰,欧阳长寿坐在棺边一动也不动,脸上呆如木偶,看不出他心里想些什么。 也许什么也没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乃人间一大惨事,欧阳长寿还能想些什么? 赵四娘看了丈夫一眼,吃了一惊,短短一天,欧阳长寿的双颊便深深陷了入去,双眼没有往昔的丝毫神采,整个人像木头般插在棺边。 赵四娘不觉又垂下泪来,这个丈夫一日之间已使她几乎认不出来,往昔无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都未皱过一下眉头,现在…… 赵四娘心痛地道:“长寿,你昨夜没睡,去躺一会吧。” 欧阳长寿默默摇头,看来好像要坐到天明。 赵四娘目光又再模糊起来! 二更的梆子声传来,欧阳庄里静得像一潭死水,连犬吠声也没有。 灵堂上,赵容国叹道:“长寿、四娘,睡吧,有事明早再商量。” “爹,你先睡吧,女儿还不睏。” 赵容国虽然生了四个女儿,可是最疼爱这幺女,他无限怜惜地道:“听爹的话,去睡吧,明早还得去找司马老头算账呢,那老头可非庸手,没精神哪能应付。” 赵四娘精神倏地一振,此刻若是有什么能鼓舞她的话,只有报仇这件事了。她拉一拉欧阳长寿的衣袖,低声道:“长寿,去歇一会吧,爹说得有理!” 欧阳长寿声音沙哑地道:“你们先去睡吧,我再坐一会就去书房歇,你放心,我还能挺得住。” “贤婿不要过度伤心,也许小鹏天生是个短命相,现在伤心也没益处!”赵容国先走离灵堂。 赵四娘看了丈夫一眼,也掩面急步入内堂。 欧阳长寿眼光没有离开过巢小燕的棺材,棺盖尚未钉上,烛光下巢小燕脸白如纸,双眼闭下,樱嘴微张,嘴角似乎尚带着两分春意。 欧阳长寿的身体又再颤动起来,他一双眼睛注视巢小燕的尸体多过注视自己的儿子,似乎对媳妇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只有一根苗,这根苗现在断了,若说他不伤心不惋惜,只有呆子才会这样想。 三更的梆子声传来。 欧阳长寿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他的书房就设在大厅后面,而灵堂就设在大厅里。 书房的灯刚亮起不久,詹天宏自外匆匆赶来,他用手在门上扣了两下。 “谁?什么事?” “庄主,是我,天宏。” “门没闩,推进来吧。” 詹天宏推开门闪身而人,黑暗中,墙角之后一对闪光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视着。 一会儿,只听欧阳长寿道:“天宏,你也辛苦了,你歇下吧,明天开始将会更辛苦,司马老头绝非庸手,唔,你去通知护院,要他们小心点,提防司马老头趁黑摸入来。” “是,属下这就去。”詹天宏推开门出去,又把门带上,这才转身离开。 黑暗中那双闪亮的眸子也跟着隐去。 x       x       x 隔了半炷香,书房的灯光才熄灭,院子里一片黑暗,一朵乌云飞来,把玉兔裹起,天地间更形黑暗。 x       x       x 旭日自雾中跳出,已有不少城外的亲友闻讯赶来欧阳庄,准备吊唁。 赵四娘略梳洗一下,裹着素服步出灵堂。紫翠雀看了她一眼,心头一酸,忙把目光移开。 赵四娘对众人茫然地点点头,对丫头道:“春花,你看看老爷起了床没有?” 一个二十出头、长得颇为标致的丫头应声而去。 家丁立即换上新的白烛,堂上摆了不少吊客送来的礼物,都是些黑白素布。 一会儿,只见春花气急败坏地跑来:“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赵四娘脸色一沉,低叱道:“春花,你几时学得这般没有礼仪,大呼小嚷着什么?” 春花泪水在眼眶里乱转,泣道:“老爷……老爷他倒在书房地上,没有了……” 赵四娘脑内嗡地响了一声,堪堪没有晕倒。 赵容国眼明手快忙伸手扶住女儿,急声道:“詹总管,快去看看!” 詹天宏脸色一变,连应也没有应一声便冲了出去。 当他回来时,众人只看他的脸色便知道了答案,欧阳长寿一定也已遭了不幸。 赵四娘尖呼一声,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扑倒在她爹怀里。 赵容国虽然一生英雄,此刻也没有了主意,一运气,一股内力由他掌心涌出,源源输人赵四娘体内。 一会儿,赵四娘才醒了过来,喊道:“苦也,爹爹……”泪如雨下。 群豪的心情也如铅石般沉重,紫翠雀也禁不住淌了两行热泪。 赵容国强自镇定一下心神,叫道:“春花,快扶住夫人!” 春花不敢怠慢,扶着赵四娘坐下。 赵容国对青虚道长及彭公志等道:“各位请跟老朽入去看看!” 书房里后窗打开,两张椅子翻倒,欧阳长寿曲着腰倒毙地上,身上无伤无痕。 赵容国把欧阳长寿的尸体翻开,伸手在鼻端一探,没有一丝呼吸,心头一酸,禁不住滴下两滴老泪。 彭公志道:“青虚老道,你说欧阳兄是被什么所伤?” 青虚道长十七岁便下山闯荡江湖,素以心思缜密见称同道,今年已六十多岁,论见识及江湖经验,以在场来说数他第一。 其他人武功虽然未必不如他,不过都是一门之主,成名后反而少在江湖上走动,至于百侣及百德大师,毕生只下过几次嵩山。 青虚道长看了一会,道:“似是让人点了‘乳突穴’,你们瞧!” 欧阳长寿的上衣已被解开,众人一看“乳突穴”下果然有个淡淡的指印。 这是人身上的三十六个死穴之一,中了一指还能有命? “青虚老道,看得出是用哪种武功么?”彭公志再急问一句。 青虚道长摇摇头,道:“这只能证明凶手使用的内功心法是正宗的,绝非那些旁门左道的毒掌毒指!” 彭公志垂头叹道“这岂不是等于没说!” “恕贫道无能,不过,放眼武林,能够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之下,一指点倒欧阳施主,只怕绝不超过十个人!” 崔一山道:“哪十个人?” 青虚道长直起身,道:“除了敝派掌教、少林掌门及硕果仅存的三大长老这五人之外,余下的峨嵋‘七绝师太’、昆仑掌门‘一剑震九州’梅九山梅施主、关外的‘雪山老魔’郝坚、苗疆的‘化外异人’以及曾经把武林闹得满城风雨的‘惟我尊’之外,贫道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人能有此功力,起码在座之人没一个有此能力。” 崔一山道:“但上述十人都是多年不涉足江湖了,这似乎没有可能!” “这个贫道便不知道了!” 赵容国叹息道:“这些事等下再研究吧!咱先出去告诉大家一声,免得他们心急!” 众人鱼贯而出。 第二章 火并 欧阳长寿及其儿子媳妇的死讯,震动了江北武林。 人们为此而传说纷纷,传说中,还说司马千钧及他儿子司马城是凶手。 司马千钧跟欧阳长寿的感情不是很好,但一直没有仇恨,而且司马千钧为人十分正派,他儿子也薄有侠名,听者都有点不信。可是,说者却言之凿凿,好似是亲眼目睹般,于是听者也就相信了,于是整个江北都在注视事态的发展。 司马家势力虽然也不小,可是跟欧阳家及赵家相比都要逊上一筹,何况是欧阳家及赵家联合起来行动。 司马千钧的好友都在替他担心。 可是司马千钧却躺在病榻上。 司马家的情况知道的人很少,司马千钧心中有什么想法,没有人知道。不过,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司马千钧是个硬汉,是他做的,他绝不会含糊,不是他做的,他也只会说一句:“司马某没做过这件事!”而绝不会因对方势大而后退。 江湖上知道的只是司马千钧绝不会逃跑或者躲藏起来,他不会如此,他的儿子也不会。 虽是秋高气爽的日子,江北却战云密布。 这一战,只怕就是惊天动地的一战,江湖上多的是好事的人,他们纷纷自各地赶向洛阳及中州一带,生怕错失了这多年难得一见的大战。 x       x       x 欧阳长寿的尸体尚未下葬,河北赵家的好手便已在欧阳庄齐集了,不但有赵容国的七个徒弟,还有四个女儿三个女婿。 欧阳庄的人手没有赵家那么多,但庄上好手如云,这干人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把他们放开,就像出柙的猛虎,放到江湖上更是一股不能忽视的势力。 即使是江湖上的大门派,面对这两家联合起来的势力,也不敢轻易言胜,何况是小小的一个司马庄。 欧阳庄里,上下都是信心十足,更可怕的是这些人都斗志旺盛、气势逼人。 世间上还有什么比心怀悲愤、志切报仇的力量更大?欧阳长寿下葬后的第四日,两路人马便在欧阳庄里誓师出发了。 这人群里有彭公志、紫翠雀、“风云刀”古逸飘、“断魂枪”麦浩、崔一山等人,一路上,彭公志跟麦浩等人有说有笑,只有崔一山一人郁郁不欢,他心头像他的名字一样,仿佛纳了一座山在怀里。 司马千钧的庄院坐落在郑州城东。大军自西城门进入,跟着浩浩荡荡向东进。 “中州大侠”崔一山经过自己家门也没有停下,他一路上都走在最后面,自从到中州地界他便慢慢加快,迅速越在前头。 此刻,他就走在最前方,像是一军之帅。 司马庄比起欧阳庄显然不如,不过,庄里最少也住了百多人,但此刻却静得有点出奇。 秋老虎把酷热发挥得淋漓尽致,午时刚过的阳光更似要把人间一切都灼死般。 大军一到郑州,守待在郑州的各地英雄好汉便纷纷加入行列,形成了一道长长的人流。 人流滚滚涌向司马庄。崔一山的脚步渐缓,似有千斤重般,额上的汗像小河般直淌。 司马庄终于到了,人人心头俱是一紧,他们都知道,司马千钧自这件案子一发生,举家大小,上至他本人,下至婢仆都没离开过大门一步,甚至没有人见到司马庄的仆人上街购买粮草。 就好像是躺在家里等死一般。 赵容国顺理成章是这群人的两家统帅,他朝詹天宏点点头示意,詹天宏立即排众而出。 “洛阳欧阳家遗属登门讨罪,请司马千钧出门领罪!”他用内力发出去,声音宏而不尖,远远传了出去。 大门“呀”地一声打开,一个年轻的家仆走了出来,大声道:“敝上抱恙在床已近年,他说江湖上的传言根本是一项严重的错误!敝上从去年秋起从未离开此庄一步,试问怎会到洛阳去杀人?” 赵容国厉声道:“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病!” 年轻人脸上青筋倏地浮起,半晌才渐渐平复:“敝上是否是真病,可有城中‘赛扁鹊’卢三帖作证!” 卢三帖不但是著名的大国手,而且也算得是半个江湖人,他武功固然好,重要的是医德好,不少武林中人上门求药都定不会落空,声誉甚佳。 赵容国道:“说不定他在病情较好时偷偷跑出去,到洛阳杀了人再回来。” 年轻人脸色一变,带着两分怒意道:“庄主的武林地位非同一般,你说话却强词夺理,岂不令我这个后生小辈失望!” 赵容国老脸一红,沉声道:“小子,赵某今日不是来与你斗嘴的,快叫大人出来!” “一句话,关于欧阳庄主及其公子之死,本庄上下咸感惋惜!但这件事绝非司马庄主所为!” 詹天宏突然插口道:“司马千钧抱病在床,你说卢前辈可以作证,咱暂且信你,但,司马城可没病吧!他因何不辞而别,这岂非作贼心虚!” 年轻人怒道:“要是多几个不辞而别的,贵庄都要把他杀死么?我只知道欧阳长寿虽是武林前辈,可是绝非皇帝老儿,难道不辞而别之罪,竟要株连九族么!” 詹天宏不禁一怔,接着勃然怒道:“好,算你口利,现在你家主人为何不出来相见,难道这是贵庄待客之道!你看,这处的人,欧阳庄及赵庄的人还占不到四分之一!” 年轻人仍然不亢不卑地道:“敝庄一向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敝上说贵二庄主人是无理取闹,急昏了头,这种人不宜相见!其他的人都是些扶强锄弱,跑龙套,瞧热闹,以看别人相争为满足的人!”他冷笑了两声,才接道:“敝上说,这种人更不值得他扶拐出来相见,话就是这么多了,劝各位回去吧!”说着倏地闪入庄门里,门“砰”地一声关了上来。 詹天宏一跃而前,伸手抓了个空! 场内之人都给那青年说得面有愧色,赵容国更是下不了台,他一怒,牛脾气一发,再也毫无顾忌,回头对大女婿任长乐道:“长乐,替我把门打开!” 任长乐三十多岁,他招呼了几个手下,一起上前把司马庄庄门击破。 门板跌落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赵容国喝道:“上!不能让司马家有漏网之鱼!” 崔一山急道:“赵庄主,所谓罪有祸首,如今最好是找寻司马千钧,跟他当面说个明白,不可滥杀无辜!” 赵容国看了他一眼,转头喝道:“先把四周围住,不要让人离开就可!” “多谢庄主仁心!” 赵容国苦笑道:“崔大侠莫先谢,老朽虽不想滥杀无辜,但奈何司马匹夫不出来相见,到时勿怪老朽心狠手辣!”说着他俩已入了庭院。 院中很多花草已呈干枯,显然已有一段时间没人灌溉。赵容国脱口道:“莫非老匹夫弃家逃了!” 声音刚落,突地里面来一道沙哑的声者:“赵容国你莫在门缝里瞧人,司马千钧岂是怕事之人!”语罢,只见内堂巍颤颤走出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旁边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扶着他。 崔一山踏前一步,涩声道:“司马兄,你……你的病不要紧吧!” 任谁都看得出司马千钧的确身有沉疴,尤其是崔一山更加清楚,以前的司马千钧像头狮子般雄壮,真的有力拔千钧之势,今日却活像风中残烛。 司马千钧冷冷地道:“暂时还未能要你司马老兄的命!” “司马兄回去休息吧!” 司马千钧仰头哈哈大笑,笑声刚起便被咳声盖下去。司马千钧咳得死去活来,在场的人都生怕他会咳断了肠子,他妻子连忙捏拳在他背后轻擂。 “可惜有人不让我休息!”咳声总算停了,司马千钧才能把话继续说下去。 赵容国干咳一声,道:“司马千钧,你我神交数十年,彼此都知对方的性格,赵某若非认为令郎有绝大的嫌疑,岂会劳师动众!” 司马千钧一阵冷笑:“欧阳庄主的武功,司马某心仪已久,有心想与他一较高下,可惜都因没有把握,终于毫无机会。犬子不学无术,那两式三脚猫的功夫,又岂能入欧阳庄主的法眼?把凶手怀疑到犬子头上,三岁小孩也难相信!” 赵容国亦冷冷地道:“谅他即使是自出娘胎便开始练武,也难及小婿一半!”一顿后,声音转厉:“赵某今日来乃是向他问杀外孙及外孙媳之罪!” “笑话!犬子可有杀害令外孙之理由么?” “有!他追求舍外孙媳不遂,便起了歹意,半夜藏在洞房里,抽冷子给了他们一剑!” “可惜,犬子从来不用剑!” “平日不用剑,杀人之时用剑,那便没有嫌疑了么?今天他何在,快请把他交出来,否则休怪老夫无礼!” 司马千钧又咳了一阵,淡淡地说道:“此刻,庄主已是无礼,司马某可有怕着?我儿是个正人君子,岂能与一批疯子相见!” “呸!”赵容国大怒,喝道,“老匹夫替子掩饰,又兼开口咬人,赵某今日若空手回去,岂非白活!” 司马千钧又是一阵大笑:“司马千钧的命在此,有本事的你来取!” 赵容国朗声道:“赵某念你有病在身,五十招内若不能取胜,便自归去,这件事赵某也就不再插手!” “赵匹夫,你莫狂!司马某虽然有病在身,谅你还未有本事胜得我!” 崔一山急道:“赵庄主及司马兄两位请听崔某一言,欧阳公子之死,无疑司马公子有嫌疑,可是并没有真凭实据,可否再调查一下,待调查得司马公子的确是凶手再来计较未迟!” 司马千钧的妻子韩雪香闻言接口道:“崔大侠之言最是有理,赵家恃势凌人,一派胡言,试问他们有什么人证物证,证明我儿是杀人凶手!” 赵容国道:“理由至浅,因妒杀人,尚有何可疑之处!要是什么都要有人证,这天下岂非成了凶手的世界!” “要是不讲证据,这世间岂不成了枉死城!” “你若自认令郎非凶手,为何不敢叫他出来当面对证!” 韩雪香不禁语塞。赵容国哈哈大笑! “司马某不让犬子与你等相见,理由刚才老夫已说过。赵容国,崔大侠之言你听还是不听!”. “不听!”赵容国对崔一山道,“崔兄弟高风亮节,赵某一向钦佩,可是今日这事却绝无转圜之余地,除非司马千钧把司马城交出来!” 司马千钧怒道:“闲言休说,老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不改变!今日若你好言相求,老夫尚能考虑,如今集众上门挑衅,司马某若答应你,岂不让人笑我司马千钧是缩头乌龟。” “既然如此,赵某便成全你!” 司马千钧推开了妻子,左手拄拐而立。 韩雪香泪花乱转,低声说道:“千钧,你……” “不必多言,坏我名头!” 韩雪香深知他的脾气,一旦决定下来,雷劈也不改动,叹了一口气,站开几步。 赵四娘及时越众而出:“贱人,你也莫闲着,还我儿命来!”拔出一对柳叶刀,作势扑上去。 韩雪香怒道:“泼妇恶意中伤,疯狗也不如!”取出一对短剑护在胸前。 空气立即凝结,群豪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x       x       x “呔!”赵容国首先发难,他外号“铁掌金刀”,此刻当着群豪之面,面对一个病危的老人,实在没有勇气挥出成名兵器,不过,他只凭一双铁掌,便有把握在五十招内放倒司马千钧。 声音一出,司马千钧也随着喝了一声,右手捏拳,朝赵容国击来的掌风打了出去。 刹那,两股强劲无匹的炁气在半空中相接,发出一声闷响,赵容国鬓发衣袂飘飞,身子如标枪般挺立;司马千钧身子摇晃不定,如风中摆柳。 赵容国信心更盛,迅速发了一掌,这一掌他是用了九成真力,司马千钧拼起全身之力也抵挡不住,“蹬蹬蹬”连退三步,五内翻腾,气血浮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司马千钧硬生生把血吞了下去,不让赵容国看出他之难以再战! 赵四娘跟韩雪香又是另一番景象,两把刀两把剑,翻翻滚滚,忽进忽退,打个平手,没有人看她俩,在场之人都把目光投向赵容国及司马千钧。 两掌过后,赵容国便欺前,左掌斜切司马千钧左臂,右掌运劲飞拍胸口。 司马千钧不能退,不能避,他既没有退,亦没有避,左拳紧握,笔直一拳直捣赵容国的胸,走势凶猛,绝无反顾。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所谓一夫拼死,万夫莫挡!赵容国怒哼一声,飘身闪开。 他胜券在握,岂肯跟司马千钧同归于尽。 一退之后,立进,右掌依然猛击司马千钧胸口,左手护胸。 司马千钧脸色一变,右拳笔直击出,倏地向斜上方一拐,改打赵容国“太阳穴”。 赵容国右掌去势不变,左手向上一架。就在此时,司马千钧的拐杖突然离地飞起,“嗤”的一声,带着一阵劲风疾点对方“璇玑穴”。 他虽然起手较慢,但拐杖长手臂短,几乎与赵容国的手掌同时到达对方胸膛。 赵容国吃了一惊,猛吸一口气,再度退下。 一退之后又进,这次他却不再猛攻,采取游斗,司马千钧立即应付维艰起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簌簌流下。 赵容国发了三十招,他发了三十拳,每一拳都没有变化,都是击在赵容国之必救之处。 韩雪香记挂丈夫的安危,不时回头观望,心神不能集中,赵四娘的刀光立盛,步步进击,占了上风。 再过十招,司马千钧已岌岌可危,赵容国猛然哼了一声,左掌猛印司马千钧的胸膛,右手抓向他的拐杖。 司马千钧强提一口真气,运起残力,仍然笔直往赵容国胸口击去。 他刚动手,猛觉眼前一花,赵容国已偏身让开,左手腕一转,去势不变。 司马千钧急忙转身,可是他到底行动没有赵容国之快,为着弥补不足,拐杖斜点对方胁下! 赵容国伸出左脚,右手跟着斜削,把拐杖架开,同时左脚发力一勾,司马千钧立足不稳,一阵摇晃,肩头被赵容国的左掌击中,身子立即被抛开! 场内惊呼声立起,崔一山急道:“赵庄主手下留情!” 司马千钧身体一着地,立即喷出一大口鲜血,即使未立即毙命,也绝没再战的能力了。 他怪叫一声,运起残存的一丝内力,一拳捣在自己的脑门上,脑浆立即迸出。 场内群豪又再一声惊呼,司马千钧性格之烈,果然名不虚传,临死也不愿受辱。 惊呼声一起,韩雪香不觉转头看了一眼,手上不由一慢,赵四娘的刀立即砍在她左肩上,这一刀力大无比,韩雪香连肩带臂跌落尘埃。 她似乎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亦忘了对方另一刀已将近临身。 一声大呼发自韩雪香之口,她飞身扑向倒毙地上的司马千钧:“千钧,你等等我r 赵四娘一怔,竟然忘了拦截。 韩雪香坐在司马千钧尸体之旁,脸上没有泪迹,没有痛苦,只有悲愤。众人尚未定过神来,韩雪香右手短剑已插入心窝里! x       x       x 阳光越来越红,红得像血一样。 地上像一张由血染成的地毡,西边天际,夕阳亦像挂了一幅血红色的挂毡。 赵容国跟司马千钧之战,并没有群豪事先预期般的精彩,相反却有了股落寞之感。 司马千钧的话以及他的行动,使群豪生了羞愧之心,韩雪香一死,他们便急急离开。 崔一山心头沉重,叹息道:“赵庄主,你仇已报了,司马兄夫妇的尸体可否交由在下安葬?” 赵容国望着纷纷离开的群豪,缓缓点点头。 崔一山立即抱起司马千钧夫妇的尸体离开。 他一离开,古逸飘亦随着离开,再下去的便是紫翠雀、彭公志等人。 刹那间,群豪走得干干净净,只剩赵家及欧阳庄的人。 赵容国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心头沉重,不知此事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伍长乐冷冷地道:“热闹看完,这批人也就走开了!” 赵四娘道:“走掉更好,免得碍手碍脚!” 赵容国缓步回庄,回头道:“你们进去仔细地搜查一下,看看那小子有否藏在里面!”一顿,厉声道:“但,千万不要难为那些下人,以免落人话柄!”伍长乐急应一声,率众入内。 x       x       x 内宅空无一人,附近的人又没有发现庄内有人离开,说明庄内必有一条地道通向外面,可是,偏又找不到地道入口。 赵容国心情异常复杂,跟来时完全不同,他低声喝了声“走”,转身离开。 就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司马庄内突然冒起了一阵浓烟,跟着整座庄院便被火舌吞噬。 可惜,他们没有人回头看到这一个情景。 这场火烧了一日一夜才停止,那时,赵容国已离中州百多里路了。 x       x       x 大火熄灭之后,气温依然很高,焦味更是难闻。 大火一起,附近的人便看也不看它一眼,世人本就是如此。 所幸,附近并没有房舍,也不怕牵连了别家。 次日一早,下了一场大雨。雨水大得令人睁不开眼睛,即使睁得开眼睛,又有何用? 五尺之外的景物完全被一片灰蒙蒙之色掩住。 郑州城好像停止了它的一切活动,变得像一座死城,郑州城的居民也都躲在家里睡大觉。 雨水落在地上,把灰烬冲掉。原来司马庄当中的一个地方,瓦砾突然拱起,跟着地上探出了一张瘦削、满带悲愤哀绝的年轻人的脸庞来。 半晌,才见他慢慢地在瓦砾中爬了出来。 他刚站直了身,双颊便湿了,分不出是泪水还是雨水。只一眨眼的时间,他全身都已湿透! 看他抿嘴扬眉的神态,跟司马千钧有几分相像。 灰蒙蒙的天色看不出时辰,不过凭经验还能知道,现在还是白天。 他便是司马千钧的独子司马城。 大概是冰凉的雨水使他头脑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又躲在一堆瓦砾之后。 x       x       x 人夜,一个青年悄悄爬上了崔一山家的墙头,他刚刚跳了下去,里面立即响起了一声低喝声:“谁?” “找崔大侠的!” 当江湖在风传欧阳长寿、欧阳鹏及巢小燕是司马父子所杀的时候,司马千钧便散尽家产,把家人遣散,他们从一条通往外面的地道陆续离开,因此,即使是郑州城的人也不知道。 司马千钧要独力把这件灾难背上身,当赵容国在门口叫骂时,他便叫司马城躲起来。 他虽然绝不会护短,但司马家只有这根苗,而且,他深信爰子是无辜的,把他交出去,无疑是断了爱子之命。 司马城哪里肯听老父的话,他坚持要出去见赵容国,让老父逃过此劫,甚至他母亲韩雪香,跪在地上求他,他也不为所动。 司马千钧夫妇看着这个儿子,真的又怜又爰,禁不住流下几滴英雄泪。 最后没办法,只好点了司马城的麻穴,然后叫韩雪香把他扔入地道里。 地道是在花园内的一棵大槐树之下。说它是大槐树绝对不会错,三个大人展臂合抱都还差尺多长才能合拢。 树干离地二丈处被截断,树干中间被挖通,刚好能容一人通过。槐树生命力很强,并没有因此而枯死,反而长了不少横枝,继续生长,枝叶茂盛,远看就像一把巨大的碧绿色的伞,若非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树干的上半截已被人锯断。 是故,伍长乐、赵四娘等人找不到地道的人口。 树干之下,入地之处有块二寸厚的铁板,韩雪香不但把铁板盖上,而且还上了锁。 她是不愿儿子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之下出来送死。地道的出口离司马庄只有五里,即使十二个时辰过后,司马城醒来,再从出口绕回来,时间上已来不及。 十二个时辰就是一日一夜,天大的事也已“解决”。 而巨变过后,人便会渐渐冷静下来,也就会有了转机。 事情果然如司马夫妇所料般。 x       x       x 大火烧毁了一切,也烧熔了地道铁板上的铁锁。 司马城醒来时,大火虽然已经熄灭,可是地道上的气温仍然异常之高,出口的那块铁板更是红得令人生怕。 司马城看到那块铁板,便知道了一切,两行热泪立即夺眶而出。 他默默坐在那里,没有饥饿,没有干渴,也没有痛苦——痛苦早已麻木,直至铁板上的殷红之色渐渐变成暗红色,跟着气温突然下降。 他有点奇怪,气温降得实在太快,伸手一摸铁板,入手冰凉,他一使劲把它推开,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雨水,跟着是瓦砾废墟…… x       x       x 崔一山静静地听了司马城的转述,脸上一直带着微笑:“贤侄,当日你因何不辞而别?” 司马城苦笑道:“崔叔叔,当日一则老父抱恙在床;二则眼看心爱的人入别人洞房,这味道是好受的么,是以……” 他顿了一顿,才继续道:“要不是先父要小侄代他去,小侄才不去哩!他欧阳父子自命风流,不可一世,小侄本就看不过眼!” 崔一山叹息道:“难怪别人怀疑你是凶手,看来贤侄以前跟欧阳鹏的感情也绝不会融洽!” “也不算怎样不融洽,见面便点个头走开,我看不惯他左拥右抱,又带了一大群家丁睥睨一切的模样,但,他之死,绝不是小侄下手的!” 崔一山道:“老朽跟令尊令堂相识数十年,可以说是看着你长大的,别人怀疑你,叔叔难道不了解你、不相信你?” 司马城略感安慰,可是崔一山提及父母亲,他眼眶一红,悲声说道:“可惜小侄不肖,害得我爹娘横死,连尸骨也找不到……” 崔一山轻轻一笑,道:“贤侄不必悲伤,令尊及令堂的尸体愚叔已把他们悄悄葬了,待事过境迁之后,贤侄再补办丧礼,以安令父母之魂!” 司马城双腿一屈,道:“叔叔大恩大义,小侄至死难忘!” 崔一山把他扶起来,笑道:“现在你先吃点东西,你在这里等等,叔叔出去吩咐他们一声!” 崔一山不但吩咐下人替司马城煮点心,重要的是严令下人不得把司马城的讯息传了出去。 次日一早,崔一山便到客房找司马城。 “贤侄有何打算?” 司马城道:“父母之死本来是不共戴天之仇,不过,小侄现在却想先把凶手寻出来,洗脱嫌疑,然后才好到赵家问罪!” “贤侄打算如何把凶手寻出来?” 司马城叹了一口气,道:“小侄还没有主意,叔叔有以教我?” “沈鹰这人你听过没有?” 司马城道:“江北总捕头‘神眼秃鹰’沈鹰?” 崔一山颔首:“沈老鹰跟叔叔很熟,我想托他替你查这件案子!” 司马城道:“沈前辈固然神通广大,但他的收费也是颇惊人的,小侄现在身无分文……” “这个贤侄倒不必担心,叔叔替你说一说,谅他虽然提起办案六亲不认,只认银子,但瞧在我这张老脸上也不敢收得太多!最多老朽把田园卖掉!” 司马城急道:“不可,叔叔如此,小侄将终生难安,这件事还是让小侄自己去摸索吧!” “钱银身外物,清誉最要紧,贤侄不必耿耿于怀!” “叔叔一生行侠仗义,散了不少家财,小侄任叔叔怎样说,也不答应!”他牛脾气一起,说得斩钉截铁,颇有父风。 崔一山叹了一口气,默默沉思。 过了半晌,崔一山才道:“有了,假如贤侄洗脱了嫌疑,那无疑说明赵家跟欧阳家是屈死令尊的,咱便叫沈老鹰找他两家收费!” 司马城道:“这便使得!” 可是,沈鹰带了手下去了江南办案,崔一山找他不获,甚至连江北发生了这件大事,沈鹰也尚未听闻。 x       x       x 赵容国率领大军回到欧阳庄,他心事并未放下,司马千钧夫妇死后,他头脑才逐渐冷静下来。 这一冷静,他才发觉了不少破绽及疑点。 第一点,无论是司马千钧还是司马城,都没有能力杀死欧阳长寿,即使他两父子加起来也还是不能够,甚至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摸入欧阳长寿的书房也办不到。 第二点,司马城虽然可以在暗处刺杀了欧阳鹏及巢小燕,但他有能力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逃离欧阳庄吗? 这一点,赵容国的答案是有可能。 第三点,司马城若要杀人,岂会在“嘉宾题名”花册上工工整整地把自己的姓名写下,他杀了人如果暂时不离开,岂不是更没有人怀疑么? 这一点,赵容国没有答案,他心情更乱了。 过了几天,便决定回河北老家,临行时他叫他女儿派人去找沈鹰调查欧阳长寿的死因及杀人凶手。 赵容国的第一个疑点,赵四娘也有同感,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只得叫了詹天宏派人去把沈鹰请来。 詹天宏派去的人找不到沈鹰,因为沈鹰还在江南。 但,赵容国的大女婿在回皖南的半途中,却碰着了沈鹰的得力助手公孙良,于是他告诉了公孙良,欧阳家要聘沈鹰调查欧阳长寿的死因。 这是块肥肉,公孙良立即派人去江南通知沈鹰。 公孙良派出的手下在江畔便碰着了沈鹰,他刚从江南办了案回来。 沈鹰听了手下报告,便叫萧穆到皖北协助公孙良破一件案,自己带着顾思南及云飞烟飞赴洛阳。 x       x       x 沈鹰回江北的消息,崔一山还未知道,司马城却不能再等下去,他略为易容一下,留下一张字条,便离开崔家。 天地茫茫,司马城心头惘然,不知何去何从,双脚无意识地移动,却又下意识地走去洛阳城。 他不知道要用什么办法去调查,但心中认为凶案既然发生在洛阳,到洛阳可能会有所发现。 半路上他买了一套农家常穿的粗布衣裳换上,才发觉自己囊中已所余无几,最多只能维持自己十天八天的生活。他走得很慢,故意在烈日下暴晒,到了洛阳时已成了“黑炭头”。 次日,他开始在城内找工作,人家都当他是由乡下入城找寻生活的青年。 终于在一家饭馆找到一份店小二的工作,他很满意,起码饭馆的食客很杂,可能会打探到一些消息。 工作虽然吃力,却难不倒司马城,掌柜赞不绝口,说他又勤快又懂礼,身体又强壮,几天后便派他在二楼嘉宾厅侍候。 二楼的地方不大,但出入的都是豪客,所以掌柜派了三个伙计专职负责。 他的急速升职,没有使其他伙计眼红,因为他是凭本事争来的。楼上那个老伙计老张,对他更加喜爱,要不是时间还短,他已经把女儿许配给他了。 这天来了七八个锦衣汉子,肥瘦高矮、美丑凶善都有。这伙人一到,便包下了整个二楼,他们出手豪阔,掌柜自然叫司马城等人刻意侍候。 可是,为首一个自称姓易的却道:“大爷们自己会招呼,无事不要派人上去,还有,捧菜上去时,先扬声!” “是是!”掌柜迭声答应。 楼上用雕漆屏风隔成一间小房间,里面放了张八仙桌,老张摆好了食具便下来。 “这些人不好惹,目光凶巴巴的!”老张轻声地道。 这八个人一到,司马城便已看出他们人人都有一身功夫,其中那个姓易的内力更加深厚;又见他们神秘兮兮,有心跟他们接触,便独自把这项工作挑上。 掌柜对他深具信心,也有心让他去一试。 第一道菜捧上去了,姓霍的道:“小二哥,没事了,你下去吧!” 司马城应了一声,转身下楼。 第二及第三道菜也是如此。第四道菜是鱼翅羹,司马城替他们每人舀了一碗便离开。 当他走到梯口时,突然倒蹿在一条柱子之后,屏息静听。 只听那姓易的声音:“五号前天传了消息出来,他们已请到沈秃鹰,这老小子神通广大,不能不防,所以一号特别叫我把你们找来,暂时忍耐一下,不要轻举妄动!” 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沈秃鹰能查得出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是不会有错的!” “人已死了,将来洛阳便是咱的天地,头儿说得不错,忍着点总是对的!”另一个尖细的声音接口道。 司马城听得心头大震,隐隐觉得他们所说的与欧阳庄的血案有关,他不觉探出身来,把头尽量伸向屏风。 这一动,衣袂不觉发出一声轻轻响声,里面的谈话立即停止。 司马城十分警觉,立即自柱子游上横梁,跟着借着柱子及承尘的掩护,悄悄自后楼梯下楼。 他刚离开,只听那姓易的叫道:“掌柜,下一道菜快送上来!” 掌柜忙叫道:“土成,快去厨房把菜端上去!” 司马城是用了化名,他把城字拆成土成两字,这个名字果然有几分乡下人的土味感觉。 后楼梯之下,便是厨房,司马城捧了一大盅瑶柱炖鸽汤出来,应声道:“这就去!” 他竭力装成没事般的模样把汤放在桌上,又替他们舀汤。 那姓易的中年汉子突然道:“小二哥,你叫什么名字?” 司马城心头一惊,装成受宠若惊的样子:“贱名土成。” “你衣袖怎地会有灰尘?”他指一指司马城的衣袖道。 司马城一震:“刚才在厨房墙壁沾上的!” “是么?”姓易的脸无表情,“咱听说这饭馆不只是菜好,而且是全城最清洁的一家!怎么会这样?” 司马城有点无措,半晌才道:“汤里可是干净的!” “停下,你这样不会把灰尘弄落汤里么?把衣袖捋高才舀!” “是是,大爷教训得对!”司马城立即把衣袖捋高,他自觉没有异样,姓易的目中突然露出异彩,双眼紧盯在司马城的一截黑一截白的手臂上。 这之后,司马城再也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x       x       x 那姓易的临行时问掌柜道:“刚才捧菜那个小二,是新来的?” “是是,他是乡下人,侍候得不周,大爷莫怪!” “乡下来的?”姓易的目光再一闪,“哦,他很勤快,这块银子赏给他,嗯,不许你克扣,要如数给他,听到没有!”双目一瞪,露出两道精光。 掌柜看得心头一凛。 司马城拿着那一锭银子,心头一片迷惘。 x       x       x 黄昏,沈鹰已到了洛阳,这些日子来,他没有停过一刻,有点累,决定休息一夜,明早再去欧阳庄。 洛阳是一个大地方,沈鹰自然也在此地设下“行宫”,而且这还是他在江北最大及设备最好的一个。 尽管他已近年没有到过洛阳,但家里一切依然打扫得异常干净。 吃了晚饭之后,他便倚在躺椅上休息。在路上,他已把欧阳庄的血案的案情打探清楚,此刻,他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把这件案子由头到尾再想了一遍。 青年人的精力比较旺盛,顾思南已久没到洛阳了,尤其是云飞烟还是头一遭到这座古城。 吃了饭,顾思南看见沈鹰躺在椅上,他也坐在一旁,怔怔发呆。 云飞烟跺了一下小脚,拉一拉他衣袖:“小南,你我去走走嘛!” 顾思南看了沈鹰一眼,又看看云飞烟,终于站了起来。 x       x       x 饭馆是不做夜市的,因此,戌时过后,掌柜便吩咐司马城把门关上。 其他的伙计大多是本地人,他们收拾了一下,纷纷离开,掌柜亦上楼休息。 司马城关好前门,又去把后门上闩,刚闩好,门板上突然响了两声轻轻的敲门声。 “谁?”司马城问了一句。 “是土成哥么?快开门,崔大侠来找你!” 司马城心头一动,不无怀疑地道:“你是谁?” “我是高宾客栈的小二,快点,要是迟去老板便又要克扣我的薪饷了!” “你等等,我告诉掌柜一声就来!” 他告诉掌柜说有个亲戚进城找他,他要出去一趟,掌柜叫他早点回来,便翻了个身,就着灯看他的传奇小说去了。 那人走得很快,低声道:“土成哥,你新来不久吧!我带你走小路,快点!” 司马城真的怕他会让老板克扣薪饷,忙道:“麻烦小二哥了!” “不要紧,我也是为了自己好!赏钱真的不少哩!” 司马城心头好笑,他当了十多天饭馆小二,自然知道这些规矩。 说着已走入一条小巷,小二突然回头道:“你知道,我能拿多少赏钱么?” 司马城笑道:“小弟新入行,不很清楚!” “贰拾两银子,也许还不止!” 司马城一愕,心想崔一山现时境况也非很好,出手岂会这般阔绰,心头刚动疑,只见前面一字排开站着四个黑衣大汉。 小二快步穿过人墙,黑衣大汉却把司马城拦住了。 司马城大吃一惊,此刻才知道中了圈套,急声道:“你们是谁?” 一个圆脸的大汉道:“我们是谁无关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你是司马城!” “是又怎样?” “跟我们到庄里见夫人!” “你们是欧阳庄的?” “小子放明白点,你是要吃敬酒还是吃罚酒?” 司马城一边思索脱身之计,一边道:“敬酒是什么?罚酒又是怎个吃法?” “吃敬酒吧,双手受缚跟咱们回庄;吃罚酒嘛……” 司马城趁他说话分神之际,飞蹬一脚,左手在墙上一按,冲天而起。 不料,他快那个小二更快,他似乎已料到司马城会有此一着,先他一步跃起,钢刀由上向他头顶劈落! 司马城大怒,拧腰转身,左足凌空在墙上一踢,身子倒翻开去! 他落下时,仍在小巷中,那些大汉都操起武器向他击去,一把剑、一把刀、两条短棍,连小二的钢刀总共五件。 司马城飞身急退,同时右拳击出,他内力未致登峰,不如他爹爹一发拳,拳风可及二丈之远,可是这一拳的气势及劲力仍然使得急进而上的大汉来势窒了一窒! 司马城趁势再退,出了小巷他的危险便会相对较小,起码在小巷内,地小人多,而对方都有武器,给前后一堵,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非死不可。 离巷口不过一丈左右,司马城心头暗喜,不料,头顶劲风吹过,小二凌空自他头上越过。 他恨极了小二,右拳一扬怒击他小腹,这一拳他用了八成真力,势疾如星火。 小二右手钢刀一摆,护在小腹之上,司马城那一拳刚好击在刀背上,一股奇力自刀上传入小二体内,身子凌空激飞! 可是这小二年纪虽不大,功力却颇深,半空折腰沉劲,笔直落了下来,刚好堵在小巷出口。 司马城大急,急发一拳,这一拳明明是击向对方的面门,临至身时一沉,改打小腹。 小二的刀法十分严密沉稳,手腕稍沉,刀尖护小腹之前,跟着白光一现,钢刀上下飞舞,在身前布下一层刀网。 他只守不攻,司马城连发五招都未能突破刀网。 第六拳刚扬起,背后便响起一片刀刃劈空之声,他立即矮身收拳,左拳看也不看地向后挥。 偷袭司马城的就是那个圆脸的大汉,他一刀劈空之后,司马城的左拳已击在他大腿之上,禁不住踉跄地后退一步。 司马城迅速长身而起,小二的钢刀即时向他心口扎来,司马城一偏身,刀尖在臂弯处让过,右脚一扫,逼退一个持剑的大汉。 同时,左掌击在墙上,身子蹿起,双脚飞踢小二面门,小二手腕一扬,刀刃撩向他双腿。 不料,司马城这一招乃是虚招,左脚尖点在右脚面上,身子立即倒飞,手肘一沉,撞在一个持棍大汉的小腹之上,那人立瘫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持剑的跟持刀的双双扑上,一个刺他左肩,一个砍他后脑。 小巷狭窄,他两人并肩出手,已无余地,司马城不能闪避,只好伏身向前一滚,小二的钢刀适时飞劈而下,司马城上身欠起,左掌拍开刀脊,右拳捣出,这一招使得险极,也使得很绝。小二胸口中了一拳,跟跄后退,禁不住发出一声尖呼。 声音又尖又锐,在静夜中,远远传出去。 小二虽然被击退,可是仍然守在巷口,不让司马城有任何机会逃脱。 司马城刚直起身子,本来瘫倒在地上的持棍大汉,短棍突然击在司马城后腿之上。 这一棍又快又沉,“啪”地一声,痛入心脾,胫骨差点没断,司马城的泪水立即沁出。 这一棍虽然没有打断司马城的胫骨,可是仍使他站立不稳,他倒下时右拳随即趁势捣出,击在持棍汉子的脸上,拳头立即把其鼻骨击碎,那大汉禁不住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声。 小二的钢刀再度劈下,长剑亦已刺到,司马城行动不便,猛地抓着那大汉护在身前,刹那,钢刀及长剑都刺在他身上,大汉再度嚎叫一声,便断了气。 司马城虽然有了一件“护身符”,仍然未能脱困,现在他是只守不能攻,坐在地上,举着尸体遮挡,所谓久守必有一失,不久,左肩的一片肉便被小二的钢刀劈飞,鲜血立即染红他的一身青色短衫。 再一会儿,长剑也在他大腿上划了一道深深的血槽,司马城渐渐觉得手上的尸体越来越重,挥舞间逐渐不能得心应手,一疏忽,右臂又中了一棍,这一棍使他几乎举不起手来。 形势越来越危急,甚至连司马城也认为自己的努力只是拖延死亡到来的时间而已。 x       x       x 大街上灯光渐阑珊,行人渐稀。 顾思南最后带了云飞烟到欧阳庄附近走了一趟,便道:“咱们回去吧,免得头儿有事时找不到咱们。” 云飞烟幽幽地道:“随你吧,反正跟你一块也像当了哑巴似的,没点趣味。” 顾思南半晌才道:“我……我不知你喜欢听些什么样的话!” “说说笑,聊聊天,风花雪月一番不可以么?” “头儿说,那都是些无聊的事,无聊的事做了不如不做。嗯,你爱听么?待我想想……” 云飞烟叹道:“你真像根木头,虽然木头大有用处,可是却没有碧绿的树叶、粉红的花朵好看!” “飞……我说,我说……从前有个老头,他整天在山里砍木头,有一天,一个神仙用仙拐指指他的光头……” 云飞烟“噗嗤”一笑,顾思南大为高兴,正想再说下去,云飞烟却止住他道:“算了吧,谁喜欢听你说那些老掉了牙的陈年故事,老是什么头什么头的!”说罢又是一笑。 顾思南心头发苦,呆呆地一直跟在她后面。 云飞烟知道他会是个好丈夫,但绝不是一个好伴侣。 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对他产生了好感,也不知道找个好丈夫好,还是找个好伴侣好。 好的丈夫虽然可以托付终生,可是却得用最大的努力及忍耐力去坚持下去,直至有一个死了,才能“大功告成”。 好的伴侣,虽然未必能托付终生,甚至极可能让对方抛弃,但在那段相聚的日子里,却充满甜蜜,快乐,无忧无愁,心灵交融,令人留下甜蜜的回忆。 就像天上的流星那样,既光亮而又短暂。 “到底是哪一种好?”云飞烟心头一片惘然。 顾思南轻声叫道:“小飞,你想些什么?”他一直叫她小飞,因为她像一头白色的鸽子,随时都会飞走。 云飞烟突然升起一丝歉意,正想开口,静夜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声。 声音充满痛苦与惊恐,云飞烟与顾思南都是心头一紧,两人对望一眼,正想辨别声音的方向,恰好此时,又一声惨呼声传来,这下声音比前一次更大更清楚。 顾思南跟云飞烟当即辨出声音的方向。 顾思南不假思索地向黑暗中射去,对付女孩子他虽然迟钝,但这方面的反应却是极快。 那声音,使他不能闲视,谁敢在他眼皮下行凶? 乌金刀已握在手,他的劲力也已布满了全身。再一声惨叫声传出,声尖而短,落在他耳上,便知道这是人类在垂死前最后发出的声音。 他心头一沉,去势更疾。云飞烟虽然起脚较慢,但离他身后不过五尺。 x       x       x 小巷里,司马城的气力已将使尽,他的下唇已被自己的牙齿咬出血来,浑身上下都已被鲜血湿透,大量血液的流失,使他的体力消耗极快,手上的尸体更像有千斤重般。 小二及他的三个同伴,不发一言,轮流上前砍杀。若非小巷狭窄,四个人不能同时出手,三个司马城也已死绝。 气力一滴滴消失,司马城只觉唇干舌燥,一颗头重得像石头般,双手也渐发起颤来,这时尖声叫道:“我没杀死欧阳鹏!” 正想拼尽全力抛开尸体,蓦地听到一个沉实的声音喝道:“住手。” 司马城精神一振,把尸体遮在前胸,抵住刺来的长剑,可是这一剑刺得很深,剑尖透过手上的尸体,刺在司马城小腹上。 紧接一声暴喝,一阵兵器相触声响。黑衣大汉怒道:“谁敢管欧阳家的事!” “江北总捕头沈鹰能管!”顾思南挡开一棍,身子一侧,让云飞烟的剑自后刺上,剑尖挑断对方腕脉,短棍“笃笃”跌在地上。 “江北总捕头沈鹰,你终于来了……”司马城喃喃地道,精神一松,眼前黑暗,昏迷了过去。 第三章 金钗的秘密 沈鹰仔细地听了赵四娘及詹天宏的叙述,双眼眯起,吐了一口烟,淡淡地道:“夫人,你认为司马千钧或者司马城能杀得了欧阳庄主?” 赵四娘半晌才道:“司马城杀死犬子已没疑问,他再杀死拙夫有何奇怪?” 沈鹰双眼一睁:“谁说司马城杀死令郎及令媳,谁人看到?难道只因为司马城不辞而别,便怀疑他?荒唐!” 詹天宏道:“但司马城曾经苦追少夫人不遂,他……” “也荒唐!” 赵四娘说道:“未亡人把神捕请来,乃是欲把拙夫的死因找出来,不是查犬子之事。” 沈鹰双眼一张,又再眯起:“昨夜夫人派人追杀司马城?” 赵四娘愕然道:“什么?司马城来了洛阳?詹总管你也不知?” 沈鹰截口道:“老夫问你的话,还未答。” 赵四娘道:“没有这回事,敝庄根本不知司马城潜入了洛阳。” “希望夫人说实话,这是个关键,因为假使贵庄没有追杀司马城,那证明追杀的人是另外的一伙,这其中可能隐藏了不少秘密!” 詹天宏脱口道:“什么秘密?即使有机密,与敝庄主及少爷之死又有何关连!” 赵四娘接口道:“对,神捕还是快点行动,早点把杀拙夫的凶手找出来。” 沈鹰站了起来,沉声道:“听我说,司马城据悉没有什么仇家,即使有也大可明挑,何必拿出欧阳庄的招牌?因此,如果贵庄真的没有派人追杀司马城的话,老夫认为有人在作移花接木之计,嫁祸于贵庄。” “敝庄的确不知道司马城的踪迹,何以能派人追杀?”赵四娘接道,“他们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目的老夫还未知道,不过也可以先妄测一下,可能有人要挑起贵庄跟司马家的仇恨,从而引起两家的火并,以达到他们的目的。”沈鹰沉声道。 詹天宏立即问一句:“假如神捕不幸言中,但现时敝庄主及少爷已亡,司马千钧夫妇也过世,他们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他们又何必再去杀一个后生小辈司马城呢?” “因为司马城如果不死,这个阴谋便有被揭发的一天,而这样对他们可能大大不利,所以便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詹天宏道:“但愿事实跟神捕所推测的一样。” 赵四娘接口道:“神捕打算怎样去调查?” 沈鹰傲然道:“老夫自有老夫的办法,不过,先说清楚,老夫若是替夫人把杀死欧阳庄主的凶手查出,夫人愿付多少酬金?” “随神捕开口。” “好,老夫先把数目约略说一下,最低五万两,最多十万两,视情况而定!” 赵四娘讶道:“未亡人从未听说过神捕的收费如此昂贵!” “欧阳庄富甲一方,此乃小数目耳,而且,假如凶手是一个集团,可就更棘手,老夫得花多少人力物力,也说不定要牺牲不少下属,这数目怎能算贵?” “好吧,便依你。” “还有,如果老夫调查的结果,证明令郎令媳是死于他人之手,这酬劳又要另算。” 赵四娘道:“如果大人能够查出是另有真相,则敝庄上下无不感激,神捕要求多少酬劳都没有关系。” 沈鹰微微一笑:“好,老夫不会乱开价,现在请夫人跟总管带我到出事现场视察一下。” “大人请进。”赵四娘迫不及待地把沈鹰引到厅后的书房。 房里的摆设已恢复了原样,詹天宏凭记忆重新把椅子推倒,然后指着地上道:“敝庄主当日便是倒卧此处。” 这是房子的中央,椅子虽然倒下,但并不很凌乱,欧阳长寿就像在猝然不防的情况下被人点中死穴而亡。 “地上没有血迹?”沈鹰略思一下,问了一句。 赵四娘跟詹天宏同时道:“没有。” 沈鹰指一指墙上的一把长剑:“这是欧阳庄主的兵器?” “是。”赵四娘立即应道。 “詹总管你赶到现场时,这口剑仍挂在墙上?” 詹天宏答得很谨慎:“那时没有细心看,不过,因为不见地上有剑,敝庄主亦是两手空空,谅必这口剑没有动过。” 沈鹰不觉沉思起来,他走近窗口,推开窗户,只见窗外是个花园,奇花异草,假山亭阁,小桥流水,都经过刻意的布置。 詹天宏又说道:“当时,窗户是打开的!” 沈鹰“哦”了一声,目光自花园扫过,花园颇大,远处有一堵围墙。 “围墙之外是什么地方?” 赵四娘答道:“是厨房以及下人的住宿之所。” “宿舍之外,又是什么地方?” “大人,宿舍之外是一堵围墙,围墙外便不是敝庄的范围了!”詹天宏立即应他。 沈鹰喃喃地道:“这样说,凶手杀了人便从此逃出去……唔,厨房在半夜没人,也少人注意,他跑到那里不虞被人发现,然后又……” 詹天宏接口说道:“禀夫人,那夜在下曾下令护院紧守各处出口,因为前厅发生了少爷被杀之事后,在下再也不敢疏忽!” “哦?”沈鹰不禁沉吟了起来,“那么,令公子大喜之夜,庄内的防备便很松吗?” 詹天宏低下头,涩声道:“那是少爷的大喜日子,兄弟们都兴高采烈,防备自然较松,再说,本庄雄踞洛阳数十年,有谁敢轻捋虎须,是以……” 沈鹰忽然截口道:“贵庄在发生血案之前,有否再新招请仆人?” “没有,本庄已六年没有招请家仆下人了!” “令公子大喜之日,闻说筵开百多席,厨房亦够人手么?” 这次是赵四娘回答:“那是把附近的数十名有名的厨师请来做临时工的,他们在大宴之前三天上工,但每天日落之后便离开,每次离开,都有人监视!” 沈鹰在椅上坐了下来,觉得没有话再问,便道:“请夫人再带老夫到令郎的新房处看看。” x       x       x “新房之内的一切设置,井井有条,丝毫不乱,少爷跟少奶奶赤身睡在床上,身上被刺了个透明窟窿,床板破裂了一个洞,凶手显然是藏在床底下,到了最有利的时机才猝然出手。” 詹天宏口中的“最有利的时机”,沈鹰及赵四娘自然知道那是个什么时候。 沈鹰问道:“看得出是什么武器伤的吗?” 詹天宏低声道:“在下不敢冒渎细看。”当时欧阳鹏及巢小燕都是赤身露体,詹天宏自然不能细看。 赵四娘说道:“伤口很狭,是被剑所杀,而且那把剑却比平常的剑还要窄上几分。” 沈鹰道:“老夫明日会带同几个助手再来勘察。” 赵四娘道:“大人几时来,敝庄都无限欢迎。” x       x       x 司马城刚睁开眼,沈鹰已回来了,他在被顾思南扶来之后,换过药,说了几句话,便一直昏昏沉沉睡到此时才醒来。 沈鹰道:“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待伤好了再说。”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更望大人替在下洗脱嫌疑,以免蒙上不白之冤!” “老夫跟崔一山是多年的老友,跟令尊有数面之缘,你放心静养,过两天老夫有话问你。” x       x       x 次日一早,沈鹰带着顾思南及云飞烟再到欧阳庄。 这次他不要任何人带路,自个儿带人去书房,并且把门关了起来。 他首先道:“武林中能杀欧阳长寿的人,寥寥可数,因此,我始终对他的死有很大的怀疑。能杀欧阳长寿不外两种情况:一则,凶手武功绝高,在欧阳长寿毫无防备之下把他杀死;二则,凶手跟欧阳长寿很熟悉,可以肯定欧阳长寿对他没有丝毫防备,凶手才会一击即中。但以后者的可能性较大!” 云飞烟心中有疑,道:“叔叔既然怀疑杀人凶手是欧阳长寿的人,咱还来此处查什么?” “因为还有一个可疑之处!”沈鹰突然把那两张椅子推倒,椅子是梨木所造,沉重而又结实,倒地之声甚响。 “这声音如此响亮,在静悄悄的半夜里,会不惊醒庄里的护卫?反而要在次日的早上才被丫环发觉?” 云飞烟与顾思南也都觉得事情十分可疑,睁大眼望着沈鹰。 沈鹰低声道:“这也有两种情况:一是椅子根本不是被推倒,而是有人在事后摆弄的;二是凶手是欧阳长寿的熟人,他杀人之后怕东窗事发,故意弄乱了现场,转移视线!” 顾思南脱口问道:“头儿,你看哪一个可能性较大?” “第一个可能性较大。因为,那夜庄里的防备非常严密,凶手要是外人,就算得手,也绝难在毫不为人所觉的情况下离开!因此,我怀疑这人要不是庄内的人,便是到此的贺客!” 云飞烟喃喃地道:“谁跟欧阳庄主有仇?” 顾思南道:“知道就好了!” 云飞烟白了他一眼,嗔道:“难道你知道么?” “我有个怀疑,”顾思南自顾地道,“凶手杀人的目的如果是欲欧阳庄跟司马庄火并的话,杀死司马鹏已经足够,那么他冒绝险杀死欧阳长寿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 沈鹰拍掌道:“小顾果然有进步,老夫还以为你是块木头呢!”一顿又道:“老夫带你们来此地,正是为了这个原因,咱们在这里仔细查查,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没有!飞烟负责梁上,小顾负责地板,老夫负责检查墙壁。” 其实顾思南并非木头,他是属于大器晚成的人,每一件事都是渐渐发展,到了某个阶段,自会有突破性的进展。 他听了沈鹰的话,心里欢喜,立即俯在地上敲打检查起来。 过了半晌,云飞烟在一根梁上发现了一枝金钗,这金铗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手工精细,栩栩如生,眼睛上嵌着两块碧绿的翡翠玉,显得异常珍贵。 这样的一枝金钗为何会被人插在梁上呢? 云飞烟满腹狐疑,忖量不出,便飞身下梁,抬头一望,金钗的位置,很难发觉。她把金钗递给沈鹰:“叔叔,这枝金钗在梁上发现,喏,插在那个位置!” 沈鹰看一看金钗,也是满腹疑团,沉吟了一会才道:“飞烟,你去把赵夫人请来此处谈话,不要惊动别人!” x       x       x 赵四娘看了金钗一眼,便道:“此乃小媳之物。” “但怎会跑到梁上去?” 赵四娘无限惊异地道:“这是在梁上发现的?那天下殓时,未亡人便发现小媳平时最爱戴的金钗不见了,却遍找不获。是谁把它放在梁上?” 沈鹰问道:“令媳不用你家送去的金器?” “不,小媳说,她自小便是孤儿,是慈心师太在路上捡来的,捡来时,襁褓之中便放了这枝金钗,大概是她母亲留下的信物,所以她一直插着它!” “原来如此,这事可真奇怪!”云飞烟脱口而出。 沈鹰沉吟了一阵,道:“这枝金钗,老夫暂且取去,日后才交回夫人,那个喜娘呢?她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 “自从那件事之后,喜娘便吓出了病,听说回乡下去了!” “那个唤春花的丫环还在吗?请夫人叫她来一下。” “未亡人这就去把她叫来。” x       x       x 春花站在沈鹰面前,有点惊慌。 沈鹰叫赵四娘回避,然后柔声地道:“老夫只问你几句话,希望你的话是真实的!” “是……”春花裣衽了一礼。 “你来到这里时,看见了什么?” “婢子看见老爷倒在地上,婢子很惊,叫了两声,不见老爷回答,心想不妙,便忙跑了出去通知夫人了!” “当时,这两张椅子是不是倒在地上的?” 春花想了一想,才道:“是,是倒在地上。” 沈鹰接问了一句:“那窗子也是打开的?” 春花又点点头。 “你所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婢子所说句句都是真的!” 沈鹰又再柔声道:“好了,你可以离开,以后如果想起了什么,可以直接找老夫,老夫一定替你守秘密!” “是,婢子知道!” “飞烟,把地址告诉她!” x       x       x 一枝金钗使沈鹰彻夜难眠。 次日一早,便发出信鸽把几个得力助手召来洛阳。 他不召集公孙良及萧穆,决定让顾思南在这件案子里担当重要的助手,让他逐渐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喝了盅“回魂酒”之后,沈鹰精神稍振,他把金钗交给云飞烟,叫她到清音庵去找慈心师太。 云飞烟接过金钗,便跨马出城。清音庵离洛阳不过两百里之遥,快马之下,几日便到了。 清音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四周围种植了不少青竹,竹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好似阵阵的波涛声,听了令人有明镜倏地一清、忧愁尽去之感。 云飞烟拍了一阵门,庵门才打开,此刻正是庵内尼姑做功课的时光,没有其他香客。门一开,只听见阵阵的念经声,夹着木鱼及铜磬的声音传了出来,庄重肃穆而又圣洁。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师太:“施主可是来上香的?现在庵内正在做例课,请进来稍坐片刻。” 云飞烟忙道:“师傅,弟子是来找慈心师太的。” 那尼姑有点惊讶,道:“敝主持出外云游已经两载,施主找她何事?” “啊?慈心师太离庵两载啦!”云飞烟大觉失望。 “施主远来,请入庵喝杯香茶!” “请问师傅法号如何称呼?” 尼姑合十道:“贫尼贱号素心,是主持的大弟子,暂时代师主持本庵。” “失敬失敬,如此师傅跟巢小燕当然很熟了!”说着便跨进了庵。 素心献了香茶之后,道:“施主可是来问舍师妹的事?” “正是,请问小燕是不是孤儿?” “是,贫尼曾听师父提过。贫尼人门时,师妹才三四岁哩!” “江湖上人云,慈心师太只有一个女弟子,究竟有多少个?” “师父法力深广,渡化无数世人脱离苦海,她老人家的弟子自然不会少。不过,师妹因为没有佛缘,所以只跟师父学武防身,庵内的人都是无拳无勇、与世无争的出家人。因此,一般人便都以为师妹是师父的惟一弟子了!” “原来如此。”云飞烟摸出金钗,问道:“师傅可否认出这是令师妹之物?” “正是,此金钗日夕插在师妹发上。唉,想不到,师妹年纪轻轻便……师父她老人家果然说得不错!” 云飞烟不禁大为惊愕,急问道:“令师如何说?” “家师说师妹应该早婚,如果超过二十岁才结婚,会有杀身之祸,果然,不幸被言中,师妹今年正好二十一岁!” 云飞烟觉得很玄,她不很相信,但也没有驳她:“请问师傅知道令师妹的生身父母否?” “这个连家师好像也不很清楚。” 云飞烟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便辞别离开。 x       x       x 这天,沈鹰吃了晚饭,正在小厅里寻思,门房突然来报告,有个女子求见,沈鹰大诧,忙吩咐他把人带人来。 来人原来是欧阳家的丫环——春花。 沈鹰心头大喜,忙请她坐下。 “大人,今日婢子特地向主母请了一天假,出城探亲,如今提前来告诉大人一件事。” “什么事,请说!” “老爷被杀那晚,婢子见詹总管曾经去书房找老爷,后来老爷便熄了灯……” 沈鹰奇怪地道:“当时你怎会看到的?听说你是专职服侍赵夫人的,还有,詹总管有没有发现你呢?” 春花怔怔地问道:“大人,这也要紧吗?” “当然,”沈鹰脸色蓦地一沉,“不说清楚,老夫怎知你是不是故意诬害詹总管的!” 春花一惊,结结巴巴地道:“婢子没有诬害天宏……” “什么?”沈鹰是何等人,听她叫得这般亲昵,厉声道,“快从实招来,你跟詹总管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没有……”春花连忙跪下,磕头道,“大人,婢子如果说了出来,请大人在主母面前代为遮瞒一下。” 沈鹰道:“你且说来听听,如果不是大问题,老夫便答应你的要求。” “天……詹总管跟婢子已姘上一年多了……那夜,主母心痛少爷之死,心情不好,一早便把婢子们遣散,婢子也乐得能早点休息,便去找天宏,半路上见他匆匆地走入了老爷书房。 “不久,天宏又出来,老爷叫他传令护院小心巡视。他便急步去了,后来我找上天宏,他却说没空,但不一会他又去找桃花了!所以,婢子越想越气,才把真相告诉大人,他这人很凉薄,没情没义,当初说在少爷成亲后便娶婢子的,现在却又跟桃花打得火热。” 沈鹰道:“你老爷知道吗?” “禀大人,老爷自己也是风流胚子,一大把年纪,还经常对婢子们毛手毛脚的,他一向都说风流不下流是人生乐事,他才不理这些呢。” 沈鹰不觉沉思起来,依此看,詹天宏绝不会因风流的事而被欧阳长寿斥责,也不致因此而动杀机。想了一会,又问道:“詹总管到欧阳庄有多久?” “七八年了!”春花道,“听说是老爷有一次在路上认识的,看他潦倒才请他来当总管!” “他怎样跟你老爷认识?” “婢子听一个护院大哥说,那次老爷碰到一群强盗,天宏他出手帮老爷把强盗赶跑的!他刚来庄内时,只是一名护院的领班,后来前任总管死后,老爷才把他提升的!” 沈鹰起身道:“你先回去,有事老夫会再找你,还有,我这里的地址不可告诉别人!” x       x       x 春花刚离开,顾思南已把欧阳长寿的为人查了出来。欧阳长寿虽然风流,但为人还正义,他在洛阳享有颇高的声誉,在他名头的震慑下,洛阳城的治安出名的好,虽然有赌有娼,但赌得光棍,当娼也都是自愿,不愿当娼的,欧阳长寿也经常助她们赎身脱籍。 比对之下,欧阳长寿的一些小缺点,根本算不了什么。 沈鹰静静听了顾思南的报告之后,脑海翻腾,思绪活跃。 “小顾,从现在开始你要注视詹天宏的行动,有什么奇怪之事,立即报告来,一直到郎四到后才离开!” “是,属下就去!” 顾思南刚出门,便碰到急赶回来的云飞烟,他心头一喜,道:“问到什么?” 云飞烟落索地道:“白走一趟,慈心师太两年前云游四海,至今未回。” “快进去吧,头儿等急了。” 翌日午时,郎四及葛根生已经联袂赶来,郎四立即替代了顾思南的工作,顾思南便回到了“家”里。 x       x       x 司马城已痊愈了,伤口也都合了口,也在此时,崔一山求沈鹰代查欧阳鹏血案真相、为司马城洗脱嫌疑的信才辗转传到沈鹰手上。 沈鹰决定问一问司马城。 “你那夜因何不辞而别?” “小侄本想在宴会之后向欧阳庄主请辞的,不过他很忙,一直陪着彭大侠及崔叔叔等人,小侄回到住所,同房有个贺客问小弟有何感想,大概小弟年前追求巢小燕的事他也有所闻!” 沈鹰截口问道:“巢小燕为何弃尔改投欧阳鹏的怀抱?” 司马城叹息一声,苦笑道:“这种事很难说,事实上小侄自己也不很清楚,只知她自从认识了欧阳鹏之后,便逐渐与小侄疏远,大概她认为欧阳鹏比小侄好吧。” 沈鹰又问一句:“你们真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分手的?” “是。”司马城道,“小侄虽不肖,但也不自妄想,心想她既然见异思迁,我又何必再去讨她欢心,所以也没再找她。加上当时家父伤患复发,早年中了塞外飞魔的三毒掌余毒未清,到了晚年气力衰退才逐渐发作,病发时全身无力,痛得如钢针刺骨,我爹爹那般好汉也挺不住!” 他顿了一顿,复道:“小侄在此情况之下,自得尽子之孝,侍候汤药于榻前,所以便跟小燕断绝了来往。” 沈鹰道:“说下去!” “那个贺客问起小侄有何感想,小侄自然十分难堪,而且又有不少人热讽冷嘲,小侄忍不住便漏夜离开。” “你由什么地方离开的?” 司马城脸上一红:“逾墙出去。” “那些青年你可有认识的么?” 司马城摇摇头。 “你那夜遭人围杀,老夫问过欧阳庄,他们说并不知道你来洛阳,亦否认派人去追杀你。” “但他们明明自称是欧阳庄的人,还要把小侄缚去见他们夫人。” 沈鹰叹道:“世界上很多事都不像表面那般简单,这件案子也可能如此,说不定还是异常繁复的。老夫且问你一句,欧阳长寿之死跟欧阳鹏之死,这两者有没有关连,是不是同一个人所为?” 司马城脱口道:“当然是啦。” “老夫却认为未必,因为杀人的目的似乎有矛盾,杀欧阳鹏是为了促发欧阳庄跟司马庄火并,但杀欧阳长寿又是为了什么?” 顾思南在旁突然接口道:“也许杀欧阳鹏只是为了扰乱欧阳长寿的心神,像欧阳长寿这种人,在正常的情况下,岂是轻易杀得了?” 沈鹰心头一动,目光露出赞许之色:“如果如此,两者的杀人动机便能吻合了!但杀死他们父子的目的又是什么?” 司马城突然想起那天八个大汉在饭馆内的谈话,他立即把话转述了出来。 沈鹰目光大盛:“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这些人大概是一个什么秘密组织,听他们的语气,可能是志在洛阳这块肥肉,看来是个黑道的组织。欧阳长寿的存在,使他们无从发展,所以只得把他杀掉!” 他突然对云飞烟道:“飞烟,明日去衙门一下,问一问本地有些什么帮会。小顾,这枝金钗可能是此案的一个关键,希望你能在十天之内把这关键找出来。” 司马城却向云飞烟讨了些易容药物,悄悄的出走,打算回郑州看看崔一山。 x       x       x 事情的发展颇令沈鹰担忧。 衙门说本地绝无什么帮派组织的设立。顾思南每天都对着那枝金钗,看不出也想不出有丝毫的特别。 沈鹰几乎忍不住要把萧穆召来,在他心目中萧穆的分量要比顾思南重得多。 不过,他终于打消这主意,决意再等待几天才决定下一步怎样走。 破案有时根本不能单凭主观努力便能达到目的,往往需要时间,因为时间一长,凶手便会不自觉地露出破绽。现在沈鹰就在等待凶手露出破绽。 辰时刚过,洛阳知州派人下了张请帖,请沈鹰去赴一个宴会。 这宴会是为洛阳判官的荣休而设的,这个沈通判的官虽小,但跟沈鹰是同宗,又有点交情,沈鹰不好推却,便单身赴会。 x       x       x 沈鹰刚离开一顿饭时间,郎四便派人来通知,说詹天宏已辞离欧阳庄的总管之职,如今已离开欧阳庄,正要出城。 顾思南抛下金钗,一边取兵器,一边派人通知沈鹰,便跟飞烟急急赶去。 他俩不知詹天宏自何方出城,于是顾思南向东城门赶去,而云飞烟却望西城门而去。 出了东门城不及半里,顾思南便听见一座小树林中传出郎四的呼喝声以及兵器的碰撞声。 他一急,展开身法穿林而入,果然见到郎四正与詹天宏扑斗,詹天宏的剑使得又快又密,郎四一把钢刀上下飞舞,苦苦支撑。 顾思南拔刀而起,喝道:“郎兄不必惊慌,待小弟来收拾他。” 詹天宏吃了一惊,急刺一剑,回身便走。 顾思南却已把他拦住:“詹总管走得何太匆匆,做贼心虚乎!” “胡说,詹某做了啥歹事要心虚?” “如此请詹总管跟在下回去一趟如何?敝上正想见见你。” “放屁!詹某为何要跟你回去,詹某又没犯法,沈神鹰凭什么找我?” 顾思南抚刀道:“看来在下只好以此把詹总管暂时留在洛阳了。” “好狂!凭你这小子,也能留得下詹爷?” “试试便知道在下到底是不是狂?”刀一挽,沉声道,“得罪了!”向对方胸口劈了一刀,这一刀虽然有点狂,却使得堂堂正正,颇有大将之风。 詹天宏脚踩七星,偏身让过,手腕一抖,剑尖斜刺顾思南的喉头。 顾思南脚步不移,回刀一挡,跟着一翻腕,刀刃沿着剑脊向詹天宏的手臂上削去。 这一刀变化迅速奇诡,兼且毫无先兆,詹天宏吃了一惊,再不敢小视他。 他长剑打了个圈,反绞顾思南小臂。顾思南赞了声好,手一挥,再踏上一步,乌金刀曳起一溜光芒,疾劈詹天宏胸膛,一式未老,新招又生,刀尖忽地在詹天宏脸上一晃,跟着斜刺他左肩。 詹天宏大吃一惊,飞身急退三步,剑一圈封住刀势,一招“大漠孤烟直”疾点顾思南胸口。 顾思南不耐久战,突然跃起,一刀挟风凌空劈下,气势吓人,如猛虎下山! 詹天宏横剑一架,“当”的一声巨响,手腕一麻,长剑几乎脱手,不过詹天宏也绝非庸手,这只是他料敌不足而已。他压下翻腾的气血,长剑由另一个方向自下向上一撩,划向顾思南小腹。 这一招异常毒辣,顾思南人在半空,兼且长刀已回架不及,形势登时互易。 好个顾思南,临急不慌乱,右脚突然下沉,一脚踢在剑脊上,长剑登时飞开,他自己亦势尽跌落地上。 詹天宏杀红了眼,未待顾思南立足稍定,迅即扑前,一口剑眨眼之间便刺了十七剑。 顾思南沉着应战,詹天宏十七剑一过,顾思南立即趁他旧招已老新招未生之时,一刀自他剑缝中突破,刀尖疾刺他面门。 詹天宏沉腰缩肩让过,顾思南手腕一沉,改刺为砍,刀刃对着他的头颅斩下。 这一招变生肘腋,詹天宏魂飞魄散,伏地滚开,跟着弹起,拔足而逃。 此刻,他已没了斗志,只希望能逃过顾思南的追击。 顾思南急喝道:“郎兄快截住他!”自己亦随即追上前去。 郎四的外号叫“飞鹞”,别的功夫虽还未到家,但轻功却颇有造诣,他自斜方兜截詹天宏。 詹天宏见顾思南穷追不舍,突然心生一计,随手扳住一棵树的横枝,待得顾思南追近,他倏地放手,横枝像离弦之箭向顾思南面前扫去。 顾思南大怒,刀一挥,树枝立断,可是詹天宏又把距离拉开。 郎四因为兜了一个圈围上去,路途自然稍长,因此也未能及时把詹天宏截住。 他俯身拾起几块石头,把手一扬,喝道:“看镖!”三块小石立即望詹天宏后脑及后背飞去。 詹天宏一侧身,身子去势仍然不停,眼看距离越来越远,顾思南大急,他脑际灵光一闪,学着詹天宏,左手扳住一条横枝,一拉一放,身子便像流矢般射出。 这方法颇为有效,詹天宏在郎四石头的不停袭击下,去势毕竟有些影响,顾思南在三拉三放之下,已经追近,再来一次,顾思南御刀刺击詹天宏后心,他实在怕在这种情况杀死了詹天宏,正想出口提醒对方,詹天宏已有所觉,身子斜身躲避。 顾思南猛吸一口气,身子在空中一个盘旋,乌金刀横扫,詹天宏忙不迭再退,一退之后才大吃一惊,背后已贴上树干。 顾思南脚尖在地上一点,燕子三抄水,手一扬,刀势更盛,离詹天宏尚有三四尺之远,杀气已经盈身。 詹天宏背贴树干凌霄冲起,他快,顾思南也不慢,御刀飞起急追! 詹天宏心头大急,真气不禁一浊,身子下沉,脚尖点向一条横枝。 顾思南刀一挥,“喀嗤”一声,把横枝劈断,身子跟着斜飞。 詹天宏足下踏空,下势更疾,半空黑影一闪,詹天宏眼一花,却被埋伏在旁的郎四,凌空一脚踢飞。 这一脚异常沉重,詹天宏禁不住发了一声惊呼,长剑也脱手飞落。 他着地时异常狼狈,站立不稳,跌倒地上,顾思南的刀刃立即对着他的脖子。 “对不起,请詹总管跟在下回洛阳一趟!” x       x       x 詹天宏的事大出沈鹰的意料,听了这个消息后便急着回去看看,可是心头一动,却又改变了主意。 沈鹰回到窝里时,已是戌时,顾思南立即解了詹天宏的哑穴及上肢麻穴。 詹天宏脱口道:“你凭什么把詹某抓这里?” 沈鹰双眼一睁,目光锋利如刃,瞪在他脸上足足有半盖茶时光,使詹天宏心神逐渐慌乱,低声道:“你们有证据么?” 沈鹰坐在椅上,手一伸,郎四立即把旱烟递上,又替他敲打火石,点燃烟丝。 沈鹰一口气抽了二锅,如刀般锋利的目光透过烟雾射出。 “你们没有证据怎能随便抓人?”詹天宏喃喃地道。 沈鹰冷冷地说道:“他们没有告诉你么?” “告诉我什么?”詹天宏说完又沉重地点点头。 “老夫只是叫他们请你来坐坐,是请不是抓,要是抓的话,你能这样舒服?” “詹某此刻双脚还被点了麻穴,这还叫舒服?” “这是因为你做贼心虚,不老实,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詹天宏没吭声,半晌又反反复复地道:“你们有什么证据?” 沈鹰蓦地厉声喝道:“快说,你为什么要杀死欧阳长寿?!” 詹天宏突然语气平静地道:“谁说詹某杀死庄主?庄主的武功,詹某不及他一半,还能杀得了他吗?” “也说不得!”沈鹰脸色一沉,“他当你是心腹,没有防备,所以被你所乘。” “笑话!”詹天宏冷冷地道,“既然庄主当我是心腹,詹某又有什么理由杀他?难道詹某杀死他,便能当上欧阳庄的庄主么?” “你杀死他不一定是想当欧阳庄的庄主,而是为一个帮会而杀他,杀死了欧阳长寿,洛阳便是那帮会的天下了!” “詹某在洛阳整整七年,却未听过洛阳有什么帮会!你既然说得这么肯定,请问那帮会是什么名堂,又有些什么人?” 沈鹰不禁语塞。 事实上他这些话只是恫吓之词,希望能误打误中,因为他觉得詹天宏在这个时候突然辞离欧阳庄的总管职位,实在令人思疑。 可是,沈鹰为什么不说詹天宏杀死欧阳鹏?那是因为詹天宏那晚一直陪在欧阳长寿的身边,他自然无法分身跑去内宅杀人。 半晌,沈鹰才道:“你为什么要辞离总管之职?” “詹某在欧阳庄已有七年,若非瞧在庄主知遇之恩早已离去,现在庄主既然死了,而詹某身边也有了点钱,自然想离开了!” “打算去哪里?” 詹天宏怒道:“詹某想去哪里也要沈大人批准?詹某是想回乡扫墓,因为再半个月后便是重阳了,怎样?沈大人,批准么?” 沈鹰突然道:“大人此刻喝醉了,过两天再审批!你先去睡一觉吧。” 顾思南及郎四立即把他架走。 詹天宏住了三天,不但探不出什么来,而且,詹天宏的态度反而越来越自然,语气也越来越强硬,毫无破绽可寻。 沈鹰不禁有点气馁,他心想再过三天,假如没有头绪便把詹天宏放了。 x       x       x 司马城这趟扮成一个游历求知的书生,骑着一匹小马,慢慢踱去郑州,靠着云飞烟的神妙易容药,到了郑州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思疑。 入了城已是掌灯时分,司马城在一家小饭馆吃了晚饭,又把马匹寄养在一家客栈,这才举步去崔家。 崔家坐落在闹市,司马城来过不下十数次,他像识途老马,几乎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这里附近平日灯火辉煌,人来人往,今日却显得异常暗淡,不断传来阵阵的狗吠声,司马城突然有种感觉,好似走在郊野上。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双眼,环视一下周围,身子立即藉着柱子及遮挡物的掩护向崔家奔去。 崔家大门紧闭,门外没有门房,围墙里一片寂静,司马城突然生了一种不祥之感。 他迅速解下外衣,露出一身藏青色的劲服,一个箭步蹿前,左掌在墙上轻轻一按,身子立即翻过墙头,双脚点地儿乎无声,司马城迅即藏身于一棵大树之后,双目炯炯地在黑暗中注视。 夜风吹来,花树婆娑,枝叶沙沙乱响,司马城的一颗心不断往下沉,他已能肯定,崔家在近日一定发生了一件大变故,热血登时沸腾,顾不得自身的安危,穿过庭院向内堂蹿去。 他左脚刚踏上石阶,猛觉后胁生风,他早已全神戒备,立时偏身一闪,同时右腿飞蹬,他反应不能谓不快,可是偷袭之人比他更快。 白光一闪,那人长剑一圈,飞切他的大腿! 司马城的右脚连忙一沉一收,左拳捣出,那人面庞刚在檐下,星光照不到他的脸,司马城急喝道:“谁敢在此行凶!” 那人不答话,长剑一指,剑尖直刺司马城拳头。这一剑来得颇快,司马城大吃一惊,立刻沉腕,食中两指竖起,反弹剑脊。 不料那人的剑法十分玄妙,剑尖一抖,改了个方向,斜刺司马城面门,他剑长,司马城不虞及此,登时陷于绝境。 蓦地他大喝一声:“贼子,我跟你拼了!”右拳运起百步神拳心法,泛起一团拳影,拳风自拳影穿出,直击那人胸膛。 那人若不收剑,固然可以把司马城刺杀,但亦要被司马城的拳风撞伤。 司马城刹那觉得脸上生凉,闭起双眼,心道:“吾命休矣!” 那人突地跳开,咦了一声:“你是谁?怎地能使百步神拳!” 司马城双眼一睁,怒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司马城。贼子,你是谁?” “啊!原来是城贤侄,几乎大水冲倒龙王庙!” 司马城也认出他的声音:“你是崔叔叔!” 崔一山苦笑道:“正是老朽!” “叔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贤侄且进来,此事一言难尽!” 司马城心头一寒,急声问道:“婶婶呢?” 崔一山默然,良久才悲啸一声,啸声充满无限的苍凉和悲愤。 x       x       x 崔家的变故,是发生在三日之前。 那天半夜突然涌入了无数黑衣蒙面人,他们见人便杀,绝不留情,崔一山刚好到他一个堂兄弟处饮宴,听报赶来后,已是满家尸体,不忍目睹。 崔一山草草安葬了家人,便一直躲在暗处,他深知凶手其实是冲着他而来的,家人的遇难只是因他一人而已。 昨夜果然又来了二三十个黑衣蒙面人,崔一山经过无数大风浪,眼看来人个个一身本领,生怕寡不敌众,便隐伏不出。 那群黑衣蒙面人亦找不到他。 崔一山仍不心息,照样伏在暗处,只要敌人落单,他便扑出格杀,以泄心头之恨。 今夜果然只有一人入来,不料来人却是司马城。 x       x       x 司马城听了崔一山的话后,急问道:“崔叔叔知道贼子是何方神圣么?” 崔一山摇摇头:“只听那伙人叫为首的那个高瘦汉子为四号!” “四号?”司马城脱口叫了一声,心头一动,想起在洛阳饭馆听到那个姓易的不也是以号数称呼他的同伴? “小侄倒知道了一点,咱们立即赶回洛阳去,也许沈前辈能知道!” x       x       x 房里,一灯如豆。 顾思南的双眼没有一刻离开过那枝凤凰金钗。 这几天,只要他一闭上双眼,脑中便出现凤凰金钗的影子。 “金钗有什么异样?有什么特别?”他心中不停地推敲。除了手工比较精细,凤凰比别的较大一点之外,可说完全没有异样。 可是这两点根本不能算是异常,有钱人的金器,自然较大,也要求精致,这倒也平常。 明天就是第十天,沈鹰给他的限期便到了,要是他不能在此有所突破,将来重要的任务将永远没有他的份儿。 此刻,他又想起沈鹰的话:“巢小燕这枝金钗会跑到欧阳长寿书房里的梁上,证明这其中一定有个秘密,这亦是此案的关键,能勘破这个关键,这案子便破了大半!” 沈鹰又说了另一句话:“这枝金钗一定是欧阳长寿放在梁上的,如果这是杀欧阳长寿的凶手放的,那一定会放在当眼之处,否则便是在杀了人之后把金钗毁掉!” 房内有点气闷,顾思南推开窗子,一阵凉风吹了入来,精神不禁一振。 窗外“沙沙”地下着雨。灯光下,雨水像千万条银丝,跟顾思南脑中的思绪交织在一起。 凉风扑面,思潮起伏,顾思南突然作了个决定。 他把灯光剔亮,然后用把小刀把凤眼上的翡翠玉挑开,一挑之下,不动,再挑,仍然不动。 顾思南是沈鹰手下的开锁及木工机关大师,刀尖没能挑开翡翠玉使他心头一动,用手指轻轻旋动那两块小玉,一旋之下立动,五转之后,翡翠玉便掉下,露出一个蝇头般的小字。 顾思南就灯下一望,是个阳字。 他再旋动左边那块小玉,下面却是个欧字。 顾思南心头大震,这两个字合起来便是欧阳,欧阳没有其他含意,只能有一个解释,这是一个复姓! 打造金钗的人,要不是一个复姓欧阳的人,便是某人以此送给一个复姓欧阳的人,这人是不是欧阳长寿? 假如是欧阳长寿的话,这枝金钗又怎么会变成巢小燕母亲的信物?难道她娘亲跟欧阳家有什么瓜葛? 既然是巢小燕的心爱之物,又怎会无端端跑到欧阳长寿的书房之中? 顾思南的情绪激荡,双手不禁轻微地颤抖起来。他不敢稍歇,生怕思路会被打断。 这枝金钗是不是欧阳长寿送给巢小燕的娘亲?如果是,欧阳鹏跟巢小燕,岂非是…… 顾思南不敢再想下去,脑际突然灵光一闪,心中想着,口中不禁就喊了出来:“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这枝金钗根本是欧阳长寿从巢小燕的发上取去的,当时赵四娘看到儿媳猝然而死,早已六魂无主,泪如泉涌,欧阳长寿的举动,她根本看不到。事后想起,还以为是仵工顺手牵羊取去的! 欧阳长寿为什么会取出这枝金钗! 那是因为这枝金钗,他觉得十分熟悉,熟悉到令他忍不住要取去看个究竟! 正想进一步思索下去,沈鹰及云飞烟已闻声赶来。云飞烟迫不及待地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头儿你看!”顾思南指着凤眼,“这里有字!” 沈鹰接过来一看,脱口道:“欧阳!这是怎么回事?” 顾思南忙把自己所想说了一遍。沈鹰缓缓点头,目光落在凤嘴上,神光倏地一现,讶道:“这张凤嘴本来好像是合拢的,现在怎样会张开!” 顾思南一望果然凤嘴是张开的,还露出一根细细的舌头。他一直在注视凤眼上的字,忽略了其他部分,根本没有发觉这个变化。 他又从沈鹰手上接过金钗,重新把凤眼上的翡翠玉嵌了上去,当他旋上最后一圈时,凤嘴又闭上了。 云飞烟脱口道:“咦,这手工做得真巧妙!” 沈鹰喃喃道:“凤嘴张开有何作用?这其中又有没有其他秘密?” 顾思南连忙再把翡翠玉旋下,凤嘴又再度张开,他用指头轻轻把嘴里的那根舌头拉动,一拉之下,舌头立即离开凤嘴。 舌根之后是一条细细的金丝,金丝上缚着一块小小的丝布,丝布乍眼看去好像是灰色的,其实是雪白色的,只是上面被人用墨汁写满了蝇头细字。 三个人的心都狂跳起来,知道即将有更进一步的突破,连沈鹰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他张开丝布,就灯读了起来:“此女之父乃欧阳长寿,余不幸失身产下此女,恐人知道便把她置之郊野,希望有过路的善人抱她回去抚养。 “余虽然失身于长寿,不过绝不怪他,可恨余父母贪恋富贵权欲,一心要把余嫁与左侍郎之公子,婚期已近,无法把此女婴交与欧阳郎,至感遗憾。异日若有人勘破此钗秘密,请持此锻交与洛阳欧阳长寿,并求他善待余女儿。”遗书至此为止,下面没有署名。 书上的女婴显然就是今日的巢小燕。 云飞烟看得脸色青白,惊道:“如此,欧阳鹏跟巢小燕岂非兄妹?他们却已经洞房……” 沈鹰同样心头大震,此乃人间一大悲剧,父亲之风流,惹来兄妹乱伦! 大概这也是风流的报应! 云飞烟突然道:“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看,这不是活报应!”说罢瞟了顾思南一眼。顾思南正好转脸过来,她粉脸不禁倏地一红。 房子里的气氛陡地沉重起来,悄没声息。 良久,沈鹰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欧阳长寿不是被人杀死的,他是自杀的!因为受不住良心的谴责而自杀的!”顿了一顿,接道:“尽管欧阳鹏及巢小燕都已死了,但他们死前已经洞过房,七十多岁的欧阳长寿,能经得起此番连续的沉重打击?他不敢把真相告诉别人,所以,临自杀前,自己布下现场有经过打斗的迹象,一一放倒椅子,造成凌乱的感觉! “可惜,他依然露出不少破绽,他一生都生活在安乐之中,一切享乐好似天生而来,根本用不着他去花心思使谋略便能得到一切,所以他虽然想出制造假象的方法,却显得十分幼稚!” 顾思南问道:“那么他为什么又留下金钗,让人知道真相?” “他把金钗放在梁上不当眼之处,以为别人在发现这枝金钗之时,离他死去之时已很久,那时候即使有人能拆穿金钗里的秘密,也已无关重要——很可能那时赵四娘已死了,甚至连欧阳庄亦已垮了!” 云飞烟嘘了一口气,道:“想不到此案内情如此复杂!” 顾思南却心头一松,道:“此案终于勘破了!” 沈鹰把金钗恢复原状,道:”明早我去欧阳庄,把真相告诉赵四娘。你们把詹天宏放了,向他赔罪几句!现在你们去休息吧!” 顾思南突然觉得疲乏,睡神同时袭上身来,他和衣躺下。 窗外的雨突然停了。 秋天的雨水本就不多。 x       x       x 詹天宏刚离开,沈鹰亦动身去欧阳庄,临行时他对葛根生打了个眼色。 x       x       x 赵四娘静静地听了沈鹰的分析,花容失色,这个结果实在大出意料也使人心神震荡。良久,赵四娘仍然张开口不能置信。 沈鹰把凤凰金钗腹内的密书取了出来:“夫人看后,便知道老夫所言不虚!” 这是欧阳长寿生前的书房,房内只沈鹰及赵四娘两人。赵四娘看了那封密书,身子不停地颤抖,喃喃地道:“真是报应,真是报应,可怜却无端害死我儿一命!” 沈鹰道:“夫人已再无疑问?” 赵四娘茫然地点点头。 “这一件案子,老夫便收取四万两银子。” “未亡人自当照付,请大人稍候片刻,待未亡人去取银票。” “且慢,”沈鹰拦着她,“老夫还有一句话要问问夫人。” 赵四娘愕然道:“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令郎及令媳的案子,至此夫人还认为凶手是司马城?” “若非他还会有谁?” 沈鹰脸色凝重:“老夫此刻只知道司马城不是凶手,尚不知凶手到底是谁!” 赵四娘道:“你要未亡人把案子交给你?” “是。”沈鹰道,“难道夫人不想把真凶寻出来?杀错了司马城,令郎难道便能安息?” 赵四娘身子突然无风自动,半晌,结巴地道:“但……咱已杀了司马千钧夫妇,未亡人已决定不再找司马城了。唉,长寿死后,我也心淡了,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而且……” “而且夫人怕真相揭发出来后,假如司马城不是凶手,他不会跟欧阳家及赵家罢休?” 赵四娘默然,良久才长叹一声。 “此乃另一件事,司马城报不报仇是一回事,把杀令郎的真凶寻出又是另一回事!” 赵四娘突然道:“要是司马城要报仇也只好由得他了!他一个人有多大能耐!敢跟欧阳家及赵家过不去!” “夫人,老夫已经表明,这是另一回事!” “好,就依你,事成才算酬金。”赵四娘道,“但假如凶手仍是司马城,敝庄可不愿付任何酬金!而大人又如何处置?” 沈鹰微微一笑,阳光自窗外投入,照在他秃了发的头上,闪闪发亮:“老夫将亲手把他缚住,送来贵庄。” 赵四娘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大人如何调查?” “老夫想再到令郎及令媳遇害的房间去看看!” 赵四娘眼圈一红:“让未亡人带路,大人请!” x       x       x 新房的布置,一如当日,鲜红夺目。 沈鹰冷静地细细看了一遍,然后道:“夫人,令郎大喜之日,老夫虽然未能到场,但可以想像得到,场面一定异常热闹,到贺的嘉宾亦一定甚众。请问,宾客中有否面生的或者较扎眼的人!” 赵四娘苦笑道:“贺客几达两千人,未亡人岂能一一留意及之?” “这倒有点棘手。”沈鹰沉吟道,“所有宾客全是贵庄的亲朋?老夫的意思是其中有没有是瞧在夫人外家的分上才下帖的?” “没有,”赵四娘答得很快,“外子对家父虽然仍执子婿之礼,不过对外他一向不喜如此,生怕外人以为他是为借重赵家的势力与未亡人结合的!” 顿了一顿,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庄里还留有一册嘉宾题名录,大人请稍坐,待未亡人把它取过来,让大人研究。” 沈鹰大喜,忙道:“这倒不失是个线索!” x       x       x 大厅内,围着一张八仙桌坐满了八个人,除了沈鹰及赵四娘之外,其余六人中五个是欧阳家的族长,另一人是护院的领班,姓褚。 两千个嘉宾的名字,一个个被划掉,最后只剩下七个名字没人认识。这七个人不单非欧阳庄的亲友,甚至在江湖上亦名不见经传。 沈鹰对那护院领班道:“诸领班,嘉宾题名之时,你由始至终都在场?” 褚领班道:“是。在下自始至终都与四叔及七哥在场!”他口中的四叔是欧阳长寿的堂弟欧阳长全,七哥是欧阳长寿的堂侄欧阳鹤。 欧阳长全接口道:“不错,老朽当时与褚领班及七侄子都在场,这是家三哥吩咐的!” “哦,”沈鹰精神一振,“如此说来,你们应该记得这七个人的模样!” 欧阳长全苦笑道:“当时人这么多,实在记不清,再说老朽老矣,记性不好,也许七侄子及褚领班能记得!” 沈鹰目光自他俩脸上扫过,褚领班及欧阳鹤都摇头表示没有印象。 沈鹰沉吟道:“会不会是欧阳鹏的朋友,你们不认识,嗯,也许是巢小燕的朋友!” 欧阳鹤摇头道:“五哥的朋友晚辈全都认识,而五嫂的好朋友晚辈也都见过,何况她认识的朋友根本很少。” 赵四娘接口道:“拙夫就是因为这点,才派他招呼小儿的朋友;四叔负责招呼欧阳家的亲戚;至于褚领班,则负责招呼江湖上的朋友!” 沈鹰脱口道:“如此说来,这七个人岂非不请自来,或者是混了入来的!” 褚领班道:“绝无可能是混入来的,因为门口都有护院看守,所有宾客都要凭柬入庄。” “这岂不奇怪?” 欧阳长全突然道:“咦,老朽听说发帖是由詹总管负责的,这些人莫非是詹总管的朋友?” 赵四娘恍然大悟,道:“想必是如此!可惜詹总管在前几天已经辞职离开,否则事情倒简单得多了!” 沈鹰吸了口气,问道:“请问詹总管有否介绍朋友来此当护卫?” 褚领班说道:“有,前后共有十三个,不过已有四个在詹总管离职之前辞职去了!” 沈鹰目光一亮:“请褚领班叫他们过来一下!” 褚领班应声而去。 x       x       x 那九个护卫一字排开在沈鹰面前,沈鹰神眼在他们面上扫过:“这几个名字你们认识么?”他把那册嘉宾录拿到他们面前。 那九个护卫面无表情,一齐摇头。 沈鹰沉声道:“你们跟詹总管可是朋友?” 那几个护卫又齐点头。 “这岂不奇怪,你们九个人既是詹天宏的朋友,竟没有人认识这七个人之任何一个!” 一个年约五十的护卫道:“咱跟詹总管根本不很熟悉,即使我们九个人,也是来到此地之后才认识的!” “那你们是如何认识詹天宏的?” “在江湖偶尔认识的!” 沈鹰双目紧瞪在他脸上:“另外那四个辞职的护卫你可熟悉?” “咱在此都已三四年,自然熟悉。” 沈鹰脸色一变:“怎个熟悉法?” “这……这……总之平日都是有说有笑!” 褚领班突然插口道:“他跟那四个护卫都熟悉,平日吃喝睡觉都常在一起, “他们去了哪里?”沈鹰厉声道,“快说!” “在下只知道其中一个叫胡胜的是住在本城东巷,大概他会回家吧。”那个护卫无奈的答道。 沈鹰再问了一句:“其他的都不知道吗?” “咱干刀头舐血生涯的,平日虽然有肉同吃,有酒共喝,但其他的事都互相很少过问。” 沈鹰不禁颔首,道:“没事了,你把胡胜的地址留下,便可去休息。” 那九个护卫退下之后,沈鹰轻轻对赵四娘及褚领班说了一番话,然后才带起那册嘉宾录辞别。 临行时,他又问道:“褚领班,你来欧阳庄多久了?” 褚领班望一望赵四娘,低声道:“比詹总管早一年。” “哦,”沈鹰讶道,“既然如此,欧阳庄主为何会提升詹总管而不提升你?” 褚领班道:“在下武功低微,办事又不力,岂能与詹总管相比?” 沈鹰道:“褚领班过谦,如果老夫这双眼睛没看错的话,你的武功应比詹天宏还高,而且,你也很能干!” “这个,在下不敢置评,也许詹总管的运气较好,庄主对他青眼有加。” “褚领班今年贵庚?” “四十三。” “系出何门何派?” “禀大人,家师乃崂山神剑。” “哦!原来是郝前辈的高足。失敬!失敬!” “可惜在下无福,只跟家师学剑六年,家师便已仙逝!” “哦,听说令师没有收徒。” “是,他老人家在晚年才收了在下为徒,可惜在下学不到一成功夫,崂山一门仍要湮没。” “老夫年轻时曾与令师有数面之缘,他曾指出过老夫掌法的一些破绽,可惜后来俗务缠身,未能亲上崂山拜领教益,诚感遗憾!” x       x       x 崔一山及司马城骑马自郑州驰往洛阳,司马城因为脸上易了容,不怕人识破身份,崔一山怕对他不利,故意策马在前行,以免敌人在半路设伏,两人都要同陷包围。 看看天色,离洛阳城只不过十数里,看来赶至城内还来得及吃午饭。 崔一山双腿一夹,催马前进,前头尘土飞扬,突然驰来一匹黑马。 那匹黑马离崔一山十丈,突然蹿入路旁的树林,崔一山也没留意。此刻他心情又乱又急,恨不得赶到洛阳,请沈鹰替他查出凶手,以报灭门之仇。 蹄声“得得”,似乎自己家小的惨呼声,崔一山忍不住滴下几滴热泪。 崔一山的马奔驰了十多丈,那匹黑马又再自林中蹿出,马上驮着一个青衣汉子,他回头望一望崔一山,冷不防马儿一颤,几乎把他摔下。 却原来司马城几乎跟他碰着,双马擦肩而过,司马城在马背上一回头,依稀认得他是欧阳庄的总管詹天宏。他不敢吭声,伏在马背上急驰。 到了沈鹰的窝里,沈鹰刚好自欧阳庄回来,一锅烟还未烧尽,烟雾弥漫中见到崔一山,喜道:“一山,你来得正好,飞烟刚好今日亲自下厨弄菜,咱哥俩好好喝一杯!” 崔一山苦笑一声,此刻即使是山珍海味,他亦无心享用。 沈鹰回头对顾思南道:“小顾你去看看飞烟菜弄好了没有。” 司马城插口道:“崔叔叔一家大小前数天让一群蒙面贼……” 崔一山涩声道:“小弟来此正想求你替小弟查一查。” “你们有话慢慢说,但无论如何,饭也得吃。小顾快去!” x       x       x 饭虽摆了上来,众人都吃得很慢,崔一山更是只喝酒,不吃菜:“老鹰,这些灭绝人性的禽兽,连妇孺也不放过,崔某若不把他们碎尸万段,岂敢再厚颜偷生!” 沈鹰沉声道:“任他们行事如何周密,也有破绽漏出!只要有破绽,老夫便有办法把他们掏出来,你放心吧,先吃饭再说!” 崔一山重重的放下筷子,道:“小弟岂还有心情吃饭!” 云飞烟笑道:“崔叔叔你这样岂不是跟自己的肚皮过不去,便是硬把便宜让给凶手,你如不吃饭,饿坏了还有气力杀敌?你看司马小侠,人家还不是家破人亡,他反能沉得住气!” 崔一山老脸一红,讪讪一笑,才再度提起筷子。 沈鹰看了司马城一眼,用询问的语气问道:“司马侄,假如老夫能证实杀欧阳鹏及巢小燕另有其人,你会怎样?” 司马城咬一咬牙,道:“小侄自己知道不是凶手,但我又能奈欧阳家及赵家何?”目光突然露出一片茫然:“前辈你说小侄该怎办?” 沈鹰叹息道:“这件事只能由你自己解决!” x       x       x 崔一山心情刚渐渐开朗,忽见葛根生匆匆入来。 沈鹰沉声问道:“找到詹天宏的落脚处?” 葛根生嗫嚅地道:“属下无能!让他逃脱了!” 沈鹰怒道:“枉你跟老夫这许多年,连一个大人也让他在眼皮下溜掉!” “他跑去百胜赌坊,属下跟着进去,却找不到他,后来属下找他们的老板,那罗老板怎么也不让属下搜查,可是属下明明看见詹天宏进去的!” 沈鹰冷冷地道:“后来呢?” “后来属下拿出您的招牌来,他才让属下到里面各处查看,但……” “不见了?”沈鹰怒道,“谁叫你亮出我的招牌!” 葛根生低下头,半晌才道:“属下又在城里兜了一圈,找不到他,所以才先回来报告。属下认为詹天宏一定是自赌坊的后门溜走的,因为那扇门没有闩上。” 司马城突然想起路上碰到那个青衣汉子,问道:“请问詹天宏是穿什么颜色衣服?” 葛根生一喜道:“司马小哥看见过他?咳,他是穿青色衣裤的!” “对,我在路上碰到他!”司马城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葛根生道:“头儿,那人九成就是詹天宏!” 崔一山赧然道:“老朽急着赶路,没有留意到!” 沈鹰沉吟了一下,目光一亮,道:“飞烟,你快替葛根生及郎四易容,你们吃了饭立即赶去郑州,一有消息便放出信鸽,假如找不到他便一直留在那里,等待我的指示!” 他顿了一顿,回头对顾思南道:“立即施放信鸽,把陶松及彭七召回来。还有,我怕这里的人手不够,叫他们带十个人来!” 崔一山急问道:“老鹰你怀疑他……” 沈鹰截口道:“现时一切为时尚早,天机不可泄露,来,干一杯!” x       x       x 午时刚过,顾思南扮成一个寻常模样的武夫,到东巷找寻那个名唤胡胜的欧阳庄的护卫。 那是一间旧屋,旧得几乎快倒塌。顾思南敲了好一会儿门,那扇破烂的木板门才张开一道缝。 还未见到人,便先听见声音了:“是哪个短命来找那赌鬼!” 顾思南吓了一跳,门跟着打开了,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粗眉大眼,塌鼻大嘴。她看了顾思南一眼,又“蓬”地一声把门关上,大声道:“早知道不是好东西,整天来找那赌鬼去耍骰子,弄得老娘天天喝米汤!” 顾思南心生一计,扬声道:“大嫂请开门,你胡大哥转运,他赢了三锭银子,叫我先送一锭来给你买酒菜,他今晚要跟你好好喝一顿!” “什么?那赌鬼今天这般好运!”大嘴少妇忙不迭把门打开,顾思南立即用手撑住木板,跨步入去:“大嫂,小弟白跑了一趟腿,你也没请我喝碗热茶!” 胡胜妻子眉开眼笑,忙道:“茶倒还有,酒就早让那赌鬼喝光啦,你过来吧,我斟给你!” 屋里只一个房子、一间小厅,厅的角落堆放了一些柴草杂物,地方很龌龊。 顾思南道:“听说胡大哥不在欧阳庄做护院,不知在何高就,却不携带小弟!” 妇人笑道:“你没诈我吧,那死鬼岂会转运!赢了三锭银子?” 顾思南从怀中取了一锭银子给她,道:“大嫂你可知道胡大哥有何新职?” 那妇人看见白花花的银子,登时口沫横飞地道:“听那死鬼前夜在床上说,好日子就快到了,叫我安心等待三五个月。我问他到底什么好日子,他说你丈夫就快发达啦,往后管吃管住绝对没问题!” 顾思南装出懊丧地道:“他妈的,老胡真不是东西,有这样好出路也不携带我一下!” “嘻嘻,许是他赌昏了头,你放心吧,你是他的好兄弟,等一下他回来后我替你说项。哎,你贵姓?” “我姓詹,往日是他的同僚,也是在欧阳庄讨饭吃的。对啦,到底是什么好出路,大嫂还没告诉我!” “我也不很清楚,听说他当了一个什么堂的小头目,拿到手的薪饷起码比在欧阳庄的多几倍,而且风光!” 顾思南心头一动,脸上装出羡慕的神色,道:“果然有出息,却不知咱干不干得上,大嫂你好歹替小弟打探一下,那是个什么堂,好让小弟也去碰碰运气!” “一定,一定,大嫂看你也是挺犀利的!” 顾思南又取了一块碎银来,塞在胡胜妻子手里:“一点小意思,请大嫂收下。” “这是什么意思,你大嫂还能要你钱么?”却舍不得推开。 顾思南急道:“大嫂但请收下,小弟是有条件的,等下胡大哥回来,大嫂千万不要提起小弟求你的事,也不可提到赌钱的事。总之,你就请他多喝几杯,待喝了八九分光景才套他口风,小弟明早再来拜候大嫂,事成小弟再送一锭银子给你。” 妇人讶道:“这岂不奇怪,你们既然是好兄弟,你怕什么让他知道?大嫂做人一向干净,附近邻居都知道你大嫂是个三贞九烈的节女,你不必怕别人会闲言闲语!”原来她是表错了情。 顾思南又好气又好笑,却连看也不敢看她,道:“小弟另有用意,我是怪胡大哥做人没情义,不如大嫂你好,待小弟再次跟胡大哥同事,好让他反省一下!” “对对,这死鬼真没情义,想你大嫂当初像花朵似的嫁给他,他穷得没颗谷子,害得大嫂现在面有菜色,骨瘦如柴,他却嫌跟我上床没味儿,真没良心!幸好你大嫂还勤洗涤,那才不致又丑又臭,连你都不敢来坐一下!” 顾思南拼命忍住了笑,眼眶也禁不住蒙上一层水光:“所以小弟才故意如此做,胡大哥也真是的,放着家内的如花娇妻却在外头颠三倒四,小弟下次一定要骂他一顿!” 妇人大喜道:“小兄弟你倒有良心!”大手在胸膛上拍了一下:“这回事包在你大嫂身上!” x       x       x 顾思南把跟胡胜妻子的话转述了一遍,众人听了哈哈大笑。司马城笑道:“想不到胡胜的老婆还是个妙人!” 云飞烟却轻声对顾思南道:“你跟我没三句话可说,还以为你是根木头,想不到对人家的老婆却能油腔滑嘴!” 顾思南一张脸登时涨红,窘道:“我……我哪里会什么油腔滑嘴!” “还说不是,人家的老婆都让你哄得满心欢喜!” 沈鹰忙替他解围:“小顾,待会你还得再去他附近守着,胡胜若回来,要看清楚他的脸部的特征,这人很重要,不能让他溜掉!” 顾思南恭声道:“是,属下省得!” 沈鹰又道:“还有,去时要再易容,扮成另外一个样子!” x       x       x 顾思南一直伏在胡胜家附近,由黄昏到深夜,仍不见有人入那间破屋,屋内不断传来胡胜妻子的嘀咕声,听声音便知道胡胜还未回家。 夜深,秋风紧,大气渐冷,人们一早便上床睡觉。四周静悄悄的,只闻风声。 顾思南又焦又急,又渴又寒,却不敢离开一步。 月渐淡,星渐稀,天际渐渐露出一线白光,可是胡胜仍没回家。 顾思南揉揉双眼,伸展一下筋骨,决意再等下去。这条线索若是断了,就得再等敌人在无意中露出破绽,那可要旷延不少时日。 天微亮,小巷内一扇扇的门先后打开,妇女都把储藏了一夜的马桶拿到门外,等待收粪的农夫入城挑走。 一时之间,巷里臭气熏天,顾思南伏在屋瓦上,更加难受,他拼命用手掩住口鼻,生怕熬不住会呛咳起来,惊动了下面的人。 奇怪,今日入城收粪的农夫,好像是忘记了他们的职责似的,天大亮还不见人影。 最不耐烦的就是胡胜的老婆,嚷个不停:“这些缺德鬼,今天好像不来啦,莫非都发了财,可恨现在天气凉,肚皮特别不争气……” 邻舍一个妇女笑道:“胡嫂子你若忍不住大可把它提进去,用毕再拿出来,最多小妹叫他们等等你!” “哎呀,已经满啦,蹲不下去!” 那女人笑得打跌:“谁叫你昨夜喝得这许多!” “昨早忘了拿出来,偏生那赌鬼又说要回家,咱等了一夜,灌了一肚子茶提精神,所以……” 正说着只见一个农夫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急声道:“胡大嫂不好啦,胡大哥他……他……” “他怎样啦!”胡胜妻子急道,“许是那赌鬼输光去上吊了!” “不是上吊,是……”那挑粪的农夫喘着气道,“他被人杀死啦,尸体就在东城外,咱们因为发现了他的尸体,忙着报官才来迟了!” 胡胜妻子尖叫一声:“这赌鬼真的这么短命!天呀,你叫我往后的日子怎样过!”声音一落,便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 她邻居忙安慰她:“嫂子莫哭,也许是这些粗人看错人,哎呀,你裤裆怎地湿了……” 顾思南立即在屋顶上蹿起,顾不得别人侧目,展开轻功向城东扑去! 第四章 神秘组织 胡胜一死,线索便又断了,沈鹰不禁头痛起来。 顾思南道:“头儿,胡胜可能是让他们组织杀死的!”沈鹰烦躁地道:“难道老夫看不出?这是弃车保帅的手法!你立即派人注视那百胜赌坊,詹天宏在那里失踪,证明这赌坊来路也不正!小心点,这是惟一的线索了,千万不可打草惊蛇!” “属下省得。我自个在对面监视,另外派两个装扮赌客混在里面!” 沈鹰颔首,把烟杆插在腰里:“我再去欧阳庄一趟!” x       x       x 欧阳长寿书房里只有沈鹰、赵四娘及褚领班三人。 沈鹰先把胡胜之死告诉了他们,然后道:“褚领班,那几个护卫在这儿表现如何?” 褚领班道:“很规矩,一切如常,以前下班有时会出去嫖喝一番,这两天却没离开过一步!” “哦?那么对方倒是神通广大,能够早我们一步把线索切断!”沈鹰又觉头痛起来。 这个对手比以前任何一人都要厉害,以前他对付的大多是一个人,最多也只是一小撮人!现在面对的却是一个庞大的组织。 不过,沈鹰仍然有坚毅的信心,把对方掏出来,问题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他坚信一个原则,只要自己能够坚忍,对方一定会忍不住,再做一些使他们露出破绽的行动,尤其这是一个怀有不轨的目的的组织! x       x       x 五天过去,仍然毫无动静,冒充赌客的手下来报告,百胜赌坊的一切都很规矩,找不到他们丝毫的马脚。 那时候容许开赌,但不能使诈,否则便可把他们绳之以法。 沈鹰又抽起烟来,一阵风吹了入来,吹散了烟雾,也使众人猛地省起一件事,寒天已至。 冬天,灰蒙蒙的天气,看了令人心头烦闷。 还好,过了几天郎四及葛根生放出的信鸽便到了沈鹰手里。 x       x       x 郎四及葛根生一路上不敢稍停,次日晚已到了郑州城外,此刻城门早已关闭,两人放弃坐骑,攀墙入城。 夜风甚急,把街道上的沙尘吹起。郑州有两件出名的东西,一是沙多,一是风大。 郎四及葛根生带着一身风沙到一家客栈拍门。这是郑州城最大的客栈,名为高升。小二打开门,揉揉眼睛,未等他俩开口便道:“房间早已住满了,请到别家去看看吧!”说罢,“蓬”地一声把门关上。 郎四及葛根生无奈,只得到斜对面一家较小的客栈投宿。 一宿无话,次日一早他俩到楼下大堂吃早点。 两人对望,都不知如何入手,假如詹天宏不在郑州,岂非白跑一趟?何况詹天宏即使在郑州,假如他躲在暗处又如何能得知? 两人在城中走了一天,举凡妓院赌坊、茶楼食肆等公共地方都走遍,累得筋疲力尽,仍一无所获,只得回客栈休息。 尽管疲乏,两人都睡不着,四只眼睛怔怔地望着墙角动心思。 良久,葛根生才一拍大腿,道:“咱明早去找周捕头,叫帮忙一下!” “也只好如此,周捕头在郑州已有数年,人面熟,线路广,也许他有办法!” x       x       x 周捕头也没办法,他在听了葛根生把詹天宏追失的经过后,低声道:“小弟听说城内新开了一家赌场,这赌坊只接受大客户,还得有人介绍,不知跟洛阳那家百胜赌坊有关系否?若是有关系,詹天宏可能就藏在里面!” 郎四道:“现在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请周捕头带路,咱这就去看看!” 周捕头道:“且慢,小弟也不很了解情况,要想进去还得先找门路,不过这倒难不倒小弟,你俩放心,今晚便有好消息通知二位大哥!” 葛根生道:“不知这家赌坊是什么来路?” “主持赌坊的是一个姓戚的胖子,不过听说他后面还有人。这姓戚的倒是本城一个名人,有一点势力与家财,跟衙门内也有点交情。虽然小弟可以带你们去,可是这样就很容易露出马脚!” x       x       x 次日,周捕头带了一个富家子弟模样的青年到郎四客栈房间。 “这是本城有名的彭二公子,城内可供玩乐的地方他最熟!”周捕头替他们介绍,“这两位是愚兄的远亲,这个姓许,这个姓施。” 三人都口不对心地说道:“久仰!久仰!” 周捕头哈哈笑道:“愚兄这两位远亲久慕本城之名,特地来观光游玩一番,偏生愚兄衙门内的事又忙,二公子便代愚兄充当向导几天!” 彭二公子道:“小弟正愁独自一人不痛快,如今有施兄及许兄相陪,那是再好不过之事!” 郎四忙道:“二公子说得太谦,小弟粗俗,只怕败了你的雅兴!” “施兄言重!不知两位想玩些什么玩意?” 周捕头朝郎四打了个眼色,忙道:“你们慢慢商量,愚兄却要赶回衙门!” 郎四忙道:“表哥你慢走,小弟不送了!” 葛根生却道:“二公子,咱一向赌瘾颇大,以往在家里不方便,如今来此,宛似脱笼之鸟,正想赌个痛快!” 彭二公子哈哈笑道:“如此两位跟小弟倒颇相像,人云人不风流枉少年,小弟却认为人不赌博枉少年!”说罢又是哈哈大笑。 郎四脱口道:“可是咱哥儿俩却不喜与那些凡夫俗子、贩夫走卒混在一起,二公子可知哪家赌坊最清静?” 彭二沉吟半晌道:“是有一个,不单是地方清静,而且,出入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可是,可是这个……” “二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不是小弟看轻两位哥哥,只是那里有个规定,进门的起码要带五千两银子才让进去。”彭二道,“小弟刚才怕两位哥哥客旅不便没带巨款出来,所以……” 葛根生忙道:“每个人都必如此?” “正是。”彭二无奈地道,“即使小弟去了不下五六次,也要如此,进门先看银票!” 郎四道:“二公子说得倒不错,咱这次真的没带这许多银子。不过我爹爹上次来此做生意,赚了一大笔,临走时放下两万两银子在表哥处,待小弟去向表哥取得,好歹也得去见识见识,请二公子稍候!” 彭二大喜:“如此甚妙,小弟也得回家取银两,等下咱依然在此聚头!” 郎四跑到衙门找着了周捕头,立即要他张罗一万两至两万两银子,周捕头在城内果然有办法,不一会便取了一张六千两及一张七千两的通汇钱庄的银票回来! 那家赌坊在一座小庄院之内,从外面看,丝毫看不出点蛛丝马迹,难怪郎四及葛根生找了一天也找不到。 庄院门口挂了块万胜庄的牌匾,门口站了两个身穿家丁服式的汉子,这两个汉子身材虽然不魁梧,但双目神光闪动,分明是个练家子。 彭二带着郎四及葛根生找到庄前,替他俩吹了一番,又把银票拿了出来,那两个家丁便推开大门让他们进去。 入门是个花园,虽不大但颇精致,花园之后是一座小楼,两层高,朱栏雕栋,美轮美奂。 一个小厮带他们进去,赌坊就设在楼下大堂,楼外已经美轮美奂,但跟厅堂内一比,好似星光比之皓月。 连郎四及葛根生这种老练的捕快,踩在波斯地毡上,也禁不住有异样的感觉,就像进了皇宫。 堂内摆放了三张大八仙桌,四周放着梨木高背椅及荼几。 小厮把他们引到椅上坐下,立即有丫环捧上茶。刚揭开茶盅盖子,未曾品尝已经芬芳扑鼻,茶盅也是建安的精品。 葛根生要竭力忍耐才不致使拿茶杯的手发颤,但喝了一口之后,心神情绪立即安定了下来,不但茶叶是上等的,连烹茶的工夫也是一流的。 有这等设备及服务,难怪主人订下非有五千两赌本的人不能进来。 彭二道:“小弟是无所不赌,不知两位哥哥喜欢赌什么?骰子?牌九?还是其他?” 郎四想了一下,说道:“还是玩牌九吧!” “好,今日小弟就陪陪两位哥哥!” 赌局立即排开,赌坊的荷官做庄,葛根生坐偏门,郎四坐天门,彭二坐尾门。 “请贵客下注!” 郎四朝葛根生打了个眼色,他下了五百两,葛根生下了三百两,彭二也是下五百两。 庄家熟练地叠好牌,抓起骰子一摇,却是七点,郎四拿头副。 他迅速把两只牌子面对面合起,然后慢慢抽动其中一只,只见了一角,他便认出是一张天牌,好家伙,这牌子好配。可是手腕一翻,后面却是一张红十,登时气一泄,天牌配红十,两点! “开呀!”庄家吆喝一声,把两只牌一手翻开,一张是杂八,一张是梅六,四点!把郎四的牌吃掉! 可是这一手庄家也很背,杀一赔二,也输了三百两。 葛根生这趟把赢来的三百两加了上去,郎四却只下了三百两,彭二依然下五百两。 彭二取头副,郎四取尾副,他把牌子拉开一点,露出一朵黑梅,再拉下,只一点鲜红色的圆点,是梅花六!后面那张先露出一点,他一颗心登时紧张起来,最好是能拿一对梅六,再次一点就是三点及两点,要是拿了张四点或是七点便凶多吉少了。 是梅六,刚好一对,郎四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怨自己下得太少,这副牌已是十拿九稳,他轻轻松松地把牌子翻了出来。 庄家“哎”地叫一声,他拿了副天牌搭七点,是天九!这一手庄家是赚了,杀了葛根生跟彭二的注码,却赔了个小的! 再玩下去,彭二没有什么起落,郎四却是凡下大注便要输,下小注便经常赢,葛根生也是输多赢少! 十手之后,郎四只剩下一千两了,他把一千两全部押上,拿了一副梅对,他几乎肯定自己已赢了,手指轻轻地在桌上敲起来。 “开!”庄家吃喝一声。 郎四手一翻把牌子摊开:“梅对,有赢无输!” 葛根生手一翻喝道:“九点!” 彭二笑嘻嘻地把牌摊开:“至尊!庄家通赔!” 庄家喝了一声:“未必,看我的!”一摊开却是一对天牌!彭二一人赢了,郎四输光七千两,葛根生也输了二千多两。 庄家道:“对不起,刚好把你吃掉!”伸手来取郎四的银子。 郎四右手突然一翻,把他的手按住,冷声道:“且慢,这副牌有鬼!否则岂会这般巧!” 庄家道:“你胡说什么,这副牌有什么鬼?输了却赖!” 郎四长身而起,左手伸向牌子,喝道:“让我逐张检查一下,要是没使诈,咱自没话好说!” 葛根生接道:“对对,好几手牌都输得太冤太巧,你若没有使诈,何须怕人检查!” 庄家喝道:“若人人像你们如此,咱还能开馆子!” 郎四猛喝一声,把桌子推开,和身向庄家扑去! 庄家大喝一声:“这里岂是你撒野的地方?”五指如钩向郎四抓去。 郎四身子略一偏,去势未竭,右拳朝庄家胸膛击去! 那庄家吃了一惊,料不到郎四貌不惊人,臂力却如此之强,忙退后几步! 赌坊里的护卫立即蜂拥而上。 彭二大惊,叫道:“别打别打,快叫戚老板出来!” 葛根生也装作惊慌,不断护在郎四身前,那些人对葛根生却不好下手,郎四却抽冷子打倒几个护卫。 彭二暗暗叫苦,大声叫道:“别打别打,都是自己人……” 一个瘦削的汉子从内堂跑了出来,冷冷地道:“谁跟他是自己人,今日让他知道点儿厉害,否则,让他去胡说,咱还能立足么!” 他分开护卫,喝道:“退下,让苏爷领教领教他的拳脚!”大概他身份颇高,众人立即退下。 郎四轻轻推开葛根生,冷冷地道:“咱走南闯北还未遇到这种蛮事,做贼的竟然反咬一口!” 姓苏的瘦汉,冷声道:“闲话休说,看掌!”身子一斜,右掌侧击郎四胁下。 郎四身子一旋,右手自对方肘下穿过,反击对方胸口,这招变得快极妙极,万胜赌坊的护卫都不禁心头一沉。 不料,瘦汉那一抓竟是虚招,手腕一翻疾快如矢地插向郎四双眼,这一招反客为主,因为距离近,后发先至。郎四大吃一惊,连忙转身,右掌去势仍然不变。 瘦汉手腕灵活无比,一沉劲,反抓为拳,由上向下猛击郎四的天灵盖,这一招若让他得手,十个郎四也得一命呜呼!郎四足底一偏一蹬,身子斜蹿而出!瘦汉似料到他这一举,几乎不假思索如影随形扑上去! 葛根生心头一凛,正想出手,只见郎四双手在地上一撑,头下脚上,迎着瘦汉蹬他面门! 瘦汉去势过速,收身不及,猛喝一声,拔身而起,一跃丈七,左手在天花板一按,身子如锤子般射下! 郎四一闪,曲腰一弹,站直了身:“好身手,可惜用作为非作歹!” 瘦汉道:“且让你再逞逞口舌之利,反正今日你是绝无可能生离此地!” 郎四大怒:“未必!少爷若有不测,也得先找你来垫背!”拳法一变,以快打慢。 瘦汉的爪法颇为纯熟,见招拆势,丝毫不让。葛根生对郎四的能耐自然十分清楚,此刻郎四看似占了上风,实则瘦汉尚未展尽全力,只怕他一反击,郎四便得落败! 他眼光一扫,突然看到帐后屏风走出一个汉子来,登时心头狂跳,暗呼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汉子正是詹天宏。 詹天宏看一看场上,脸色一变,登时转入屏风之后,猛地干咳两声,瘦汉一手格开郎四,跟着立即展开反攻,十招过后,郎四已落了下风,频频后退。 葛根生走到彭二身边,轻声道:“二公子,施兄是周捕头的表弟,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咱可不好交代呀!” 彭二拈花惹草、吃喝嫖赌虽然精通,但几时见过这种场面?早已手足无措,一个劲地颤抖,听了葛根生的话更是心内发毛,颤声叫道:“停……停,住手……快叫戚老板出来……咱有话说!” 一个护卫喝道:“二公子你别吭声,这不关你的事!” 彭二急道:“不行,他……他……施兄是周捕头的表弟,周捕头把他交给了小弟,要是真有什么闪失……咱可担当不了!” 一会,屏风后转出一个肉球,说他是肉球绝对没有夸张,他颈跟肩,肩跟胸,胸跟腰,腰跟腿全然没有分别。一双如黄豆大小的眼珠子一转,道:“这人真的是周捕头的表弟?” 彭二松了一口气,忙道:“戚老板,快叫他们停手,他真的是周捕头的表弟,小弟……” 戚胖子脸色一变,倏地哈哈大笑,道:“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苏领班,快停手!” 瘦汉子立即住手跳开,葛根生也忙向郎四打眼色,郎四也站着不动。 戚胖子亲热地拍拍郎四的肩头:“施公子,不必介怀,刚才大家误会,嘻嘻,真所谓不打不相识,今后大家都是好朋友好兄弟!”伸出右手表示友谊。 郎四冷哼一声,望也不望他一眼。 戚胖子忙赔笑道:“施公子,你俩输多少,咱退还给你,这梁子便自此揭开如何?” 郎四才道:“这才差不多。”伸手跟他握了一下。 x       x       x 詹天宏在郑州万胜庄的消息便传到了洛阳沈鹰处。第三天,郎四的信鸽再次带了詹天宏不断在郑州活动的消息飞到洛阳。 与此同时,洛阳的百胜赌坊突然歇业了。 沈鹰松了一口气,隐隐觉得事情就快解决了。 可是,詹天宏是不是杀欧阳鹏及巢小燕的凶手? 沈鹰心头一片茫然,到此他还只是怀疑,这种怀疑只是一种预感,一种数十年来与罪犯打混得来的预感。 使他怀疑詹天宏的只是他的行动闪缩,假如他没有涉及杀人,他为何要撇掉葛根生? 还有,那七个神秘的贺客是詹天宏请来的,已没疑问,他们之中是不是有人曾经潜入内堂杀了欧阳鹏?假如事情果如所料,詹天宏便脱不了关系。 胡胜突然被杀,会不会他便是凶手?却被詹天宏派人把这条线索切断! 只怕未必是他,詹天宏绝非这个神秘组织的首领,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名头目而已。 胡胜身份泄漏之后,即日晚上便被杀死,证明欧阳庄内仍有詹天宏的人。这内奸是不是那九个护卫? 但是,褚领班却说那九个护卫没有人离开庄门一步,那么是谁把消息传递出去呢? 沈鹰脑海翻腾,心中疑团难释,他决定再到欧阳庄一趟。 x       x       x 赵四娘听了沈鹰的分析之后,沉毅地道:“无论如何,詹天宏总是最值得怀疑,既然知道他在郑州,咱们便去一趟郑州把他擒来审问!” 沈鹰苦笑道:“咱有证据么?老夫是何等身份,岂会学一般人那样胡闹!” 赵四娘脸上一红,讪讪一笑。 褚领班却道:“要不然咱出手,你老人家押阵,待找到证据才出面擒他!” “胡闹!”沈鹰沉声道,“不许你们这样!褚领班,老夫怀疑庄里还有内奸,你得仔细查一查,还有,那九个护卫还在么!” “还在庄内。”褚领班道,“不过,他们都能避嫌,这些日来全然不离庄门一步,也不与其他同僚交谈!在下已经派了个心腹日夕监视他们了。” 沈鹰道:“想不到这件案子竟然至此尚未有头绪!”说罢长长叹了一口气,拂袖而去。 x       x       x 顾思南穿上夜行衣,潜入欧阳庄。他已来过几次,环境早已了然于胸,跃过围墙,立即伏在一棵大树上。 寒风急吹,树叶声音如涛,欧阳庄的护院竟没有人发觉,头顶上伏着一个人。 顾思南拨开树枝,悄悄望向远处,小楼纱窗掩不住室内的灯光,顾思南知道那是赵四娘的住所,大概因为心痛爱子之死,而彻夜难眠。 顾思南趁着一阵风吹来,即自树上蹿起,跃至层檐上,跟着闪入内院,藏在另一棵树上,一抬头,小楼的灯光已熄灭。 远处隐隐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小楼后面突然响起一阵兵刃之声,顾思南心头一凛,正想提气赶去,突见小楼上闪出来一条黑影,黑暗中看不到那人面庞,只见他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黑暗中。 顾思南急蹿上前,却找不到黑影的落脚处,他想了一下,朝打斗之处驰去。 黑暗中亮起无数火把,顾思南不便露身,藏在一条柱子之后,暗中注视。 打斗很快结束,快得连褚领班赶来时,一个蒙面汉子已被捉住,一个护院扯下那人的蒙面巾,惊呼一声:“原来是梁老大,你干什么?” 梁老大便是詹天宏介绍入来的九个护院中的一个。 褚领班冷冷地道:“他要去杀害赵夫人,却让我躲在暗处,用瓦片打他,哼!好小子,咱早就怀疑你心怀不轨了。” 护院立即哄动起来,有的甚至破口大骂,褚领班道:“别动他,明早把他交给沈神捕,现在请各位返回自己的岗位,小心戒备。” 话音刚落,只见赵四娘头发蓬松地赶来:“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没事了,刚才梁老大提刀潜向你住所,让属下发现,把他打退!” 赵四娘怒道:“大胆!还不跪下。”梁老大巍然而立,毫没畏惧之色。 赵四娘更怒,叫道:“以奴犯主,该当何罪,你不怕死,难道老娘便不敢杀你,拿刀来!” 褚领班忙道:“夫人且莫动怒,咱明日把他交给沈神捕审问,岂不较美,说不定是詹天宏叫他干的。” 赵四娘颔首:“我倒忘记了,先把他押下。” 人群渐散,火把亦被弄熄,大地依然一片黑暗,寒风吹得更急,远处传来四更的梆子声。 x       x       x 沈鹰坐在案后,两旁分立顾思南及云飞烟,梁老大被押上,跪在案前地上。 沈鹰眉头一扬,厉声道:“你为何要杀你主母赵夫人?”梁老大身子如筛米般颤动,道:“大人,小人若是把内情说出,可否饶小人一命。” 沈鹰脸色一沉,道:“老夫不喜犯人跟我讨价还价。” “那小的甘愿被杀。” 沈鹰目光一亮,霍地站了起来,一会,又坐了下去,语气不变地道:“老夫有二十四种酷刑,任你是铁打的汉子,到时也受不住,快说,免得活受罪!” 梁老大抬起头,道:“这内情异常重要,小的若不说,大人可是一大损失,再说小的虽然欲刺赵夫人,却没有成功,大不了坐牢,也用不着要死。” 沈鹰吐了一口气:“好,你说来听听,如果有价值的话,老夫事后便只把你轻判!” 梁老大精神一振,道:“禀大人,这是詹总管命令小的做的!” “胡说。”沈鹰拍案喝道,“詹天宏离开欧阳庄已有不少时日了,他怎样命令你?” “禀大人,就是詹总管离职前吩咐下来的,他本来限定小的在十天之内便得动手,只因褚领班看得紧,下不得手,所以,推延到今日。” “詹天宏既然已离开欧阳庄,你也不必再听他的指挥,你何故还要动手!” “大人且听小人细说,詹总管是金玉堂的头子,小的是他手下,也是金玉堂的成员,假如不听他的命令,迟早也逃不过堂规的处罚。” “金玉堂是个什么组织?” “詹堂主说的那是个跟江湖上的帮会一样的组织,只是一般帮会都喜出名扬万,咱金玉堂最大的兴趣仍是钱,詹堂主看中洛阳及郑州两城,因为这两座城市没人敢觊觎,假如掌握了这两座城的赌场及淫业,金钱便会滚滚而来的。” 沈鹰心头一动,道:“所以他要杀死欧阳鹏,毁灭欧阳庄,便以为可以在洛阳城内呼风唤雨,但为什么不直接把欧阳长寿干掉?” “欧阳鹏及巢小燕是詹堂主派胡胜干掉的,他说欧阳长寿武功太厉害,要下手除他绝不容易,除非在他心神大乱之下才有机可乘,想不到咱还未动手,他却自己自杀了。” “利用欧阳庄及赵家的力量消灭司马庄也是你们金玉堂的目的之一?” “是,崔一山一家大小也是本堂杀死的,可惜走漏了正点儿。” “你们之间如何传递消息?”沈鹰再问一句。 “胡胜这人堂主早就想把他除掉以绝后患,小人当日被迫说出他的地址,之后便把庄里靠围墙的一棵树,在午饭时摇动一下,外面的人便知道。” 沈鹰暗道:“好狡猾的小子,难怪连老夫也给瞒过。”口中问道:“还有谁是金玉堂的人?” “小的不知道,不敢乱说。” “老夫怀疑詹天宏不是金玉堂的真正首领,你不要把罪名都推到他身上。” 梁老大诧异地道:“不会吧,詹堂主自承自己是负责人。” “你说的可是真的?”沈鹰脸色倏地一沉,厉声道,“要是让老夫查出,你所说的有片言只语不确实,老夫可绝不会饶你。” 梁老大抬起头,道:“小的所说句句真实,如有虚言,甘受大人处罚,只是小的把实情告诉了大人,詹堂主知道之后绝对不会放过小人,请求大人保护小人的性命。” 沈鹰道:“你暂时住在老夫这里?”眉头一扬,突然道:“还是到欧阳庄那里稳当点。” “但,褚领班只怕不会放过小人。” “老夫自会替你说项,小顾,带他去欧阳庄!” x       x       x 事情好像已真相大白,只要梁老大肯证明詹天宏是幕后主持人,那么只要把詹天宏抓回来,这案子也就破了。 沈鹰吐了一口气,抽出烟杆,装起烟丝来,云飞烟立即替他点着了烟:“叔叔,咱们几时去郑州把詹大宏擒下?” 沈鹰长长抽了一口烟,又缓缓吐了出来,低声道:“我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詹天宏绝不是金玉堂的首脑人物,充其量只是一个傀儡,或是出面的高级人员而已,他已明知咱们怀疑他,但为什么还会在郑州公开露面!” 云飞烟脱口道:“这莫非是个阴谋?放下金饵等咱们上钩?” 沈鹰点点头:“看来正是如此,这说明郑州那里已经设下了一个陷阱在等咱们去踩。” “咱们怎办?”云飞烟语气带有几分焦急。 沈鹰徐徐吸烟,待烟尽,他把烟灰敲掉,才在云飞烟耳边说了几句话! 云飞烟忙道:“侄女这就去。” “且慢,先易了容再去。” x       x       x 黄昏,云飞烟回来,她在沈鹰耳边说了一阵话,沈鹰脸色一变,立即披衣再度去欧阳庄。 x       x       x 到了欧阳庄,褚领班正在安排护院巡逻戒备的工作,他抬头看见沈鹰,脱口道:“沈前辈有事找我?” “没什么要紧事,你忙你的,褚领班,老夫想跟梁老大再谈谈,请问他关在哪里?” “在柴房里,待在下带你去。” “不必,老夫问问别人便知道,咱回头见。” “如此,在下便偷懒一次。” x       x       x 欧阳庄的柴房,比别人的厅堂还大,里面堆满柴草,梁上垂下三盏油灯,麻石做墙,且没有窗户,倒像间监牢。 沈鹰推门入去,入目都是柴草,不见梁老大,他艺高人胆大,绕过草堆走入去,只见梁老大躺在一堆干草上正在睡觉。 沈鹰推一推他,梁老大睁开眼,微一惊,连忙爬起来:“大人找小人有事?” 沈鹰脸色蓦地一沉,道:“老夫已派人查出胡胜平日是使棍,但欧阳鹏却是死在剑下,而你却刚好是使剑的,这该如何解释?” 梁老大一吓,忙不迭道:“小的没有杀人,胡胜是带剑潜入内宅的,小的亲眼看见。” 沈鹰厉声道:“你这些话骗骗别人还可以,怎能逃得过老夫这双眼睛,快说实话,詹天宏绝不会派个武功低微而又不惯使长剑的人去行刺欧阳鹏,因为一击不中之后,阴谋便得败露,如果老夫这双眼睛不花,你倒是个理想的人选,冷静,机诈,武功又不错,你再隐瞒真相,老夫对你便不再客气。” 梁老大突然大喝一声,从草堆中摸出一把砍柴刀向沈鹰砍去,沈鹰冷不防他竟藏有兵器,吃了一惊,急退一步,梁老大如疯子般急劈,一口气使了十七刀,劈向沈鹰的要害,一气呵成,使得纯熟无比。 沈鹰目光一亮,抽出烟杆把他的柴刀敲开,手腕一翻,快如流星地把烟杆转了个方向,烟嘴斜刺梁老大的“带脉穴”! 梁老大一偏身,砍柴刀再度挥去,沈鹰烟杆一横改点为扫,梁老大意料不到,身子斜飞,竟然潇洒之至,一飞二丈,跃在一堆干草堆上。 沈鹰冷冷地道:“以此身手,岂是一些护院能望其项背的,说不定詹天宏还是你的手下,老夫却几乎看走了眼。” 梁老大冷哼道:“老子告诉你,你仍然看走了眼,詹天宏的确是老子的上司,只因他入门比老子早得多!” “你是谁,欧阳鹏到底是不是你所杀的!” “你真天真,老子说了还能活么?” 沈鹰大怒,冷笑道:“你不说,难道也能活?老夫就不信邪,今日就要把你毙了!”急飞身而起,人未至烟杆的铜制烟嘴如毒蛇吐信般刺去。 梁老大一蹬,跃过另一堆草堆上。沈鹰身子倒飞,穷追不舍,梁老大又一跃而上,左手拉着一根系着油灯的铁链,一荡,又飞至另一堆干柴上。 油灯登时倒翻,灯内之火油洒了一地,幸而,火已灭了! 沈鹰大怒,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三盏油灯都已翻倒,室内一片黑暗,沈鹰心头一沉,对方熟悉地形,要拿他可得费一番心思,如出屋吩咐褚领班派人来围捕,脸上又不好看。 正在寻思间,猛地听见头上一片声响,沈鹰麻鹰般扑起,左掌挟着内劲击出,右手烟杆猛挥。 黑暗中看不见东西,只觉得掌风击着了一条什么东西,见风即飞,烟杆却击了个空! 一连三次都是如此,沈鹰突然生了种危险之预兆,不知对方弄什么玄虚,突地听见梁老大道:“大名鼎鼎的神眼秃鹰又能奈我何?” 沈鹰怒哼了一声,对方声音未落,立即如豹子般扑去,猛听一阵干草被推动的“嘶嘶”声,跟着一支火折子抛在草堆上,刹那之间立即“蓬”地一声燃烧起来。 烈火烧着灯油,附近的干草几乎同时着火,饶是沈鹰避得快,身上衣裤亦燃了起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沈鹰急速倒蹿,人在地上一滚,把衣裤的火星压熄,跟着直身而起,举目一看,几乎魂飞天外,十数堆干草都已燃烧起来,熊熊的烈火似乎要把一切吞噬! 沈鹰顾不得再找梁老大,蹿向门边,伸手拉门,一拉之下竟然没有拉动,门被人锁上了,刹那沈鹰一颗心登时沉下,他用肩头一撞,门板坚实,居然没有撞破,这一惊更加厉害,总算他饱经风浪,临危不乱,抬头一望屋顶,叫声苦也,屋顶高逾二丈,破屋而出也困难。 梁上的三根系灯的细铁链,刚才都被自己的掌风击飞缠在梁上,奇怪梁老大去了哪里? 心念刚一动,只见一个火人持着柴刀自烈焰中奔出来,向沈鹰扑去,沈鹰不敢让他沾上,慌忙让开,梁老大伸手去推门,没能推动,他怪叫一声,在地上连连打滚,叫道:“大人快替小的把火扑熄!” 沈鹰怒道:“你是作法自毙,老夫还会救你!” 此刻不但草堆的火越来越大,烈焰高达近丈,室内的空气也几乎消失,烟雾弥漫,呼吸困难,梁老大体无完肤,可是他临死却叫道:“快来,我……我有话说……有秘密……”声音渐渐低微。 沈鹰心头一动,此刻虽然急于逃生,可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使他一听到秘密二个字,便立即走近梁老大,急道:“什么秘密快说……” “胡胜没有杀死欧阳鹏……詹天宏也不是堂主……” “少说废话,到底谁是凶手?谁是堂主?” “是……是金……金羿……他便是……”声音突然止住,沈鹰俯身一探他的鼻息,摇头骂道:“该死!”猛地觉得一阵热浪扑面,背上一阵灼热,火舌已卷到,他后衣被火星沾上,立即燃烧起来! 目光一落,连忙撬开梁老大的手,握起柴刀,使劲地向墙壁射去,“笃”地一声,柴刀没入墙上三寸,离地两丈,沈鹰几在同时蹿起,足尖即在柴刀上一点,身子上升得更急,猛喝一声,左掌击穿屋顶,破瓦而出! x       x       x 欧阳庄大厅里,坐着赵四娘、褚领班及沈鹰,沈鹰异常狼狈,衣服残缺不全,颔下的一绺小羊胡子也已烧光。 “褚领班,柴房的门怎么会被锁上的?” 楮领班苦笑道:“在下还没时间检查,刚才他们都忙于救火!” 沈鹰道:“你这领班是如何当的!手下的人你都不清楚!” 褚领班低下头,赵四娘道:“这件事未亡人也有责任!” “柴房的门为何会包上铁?还有,那屋子为何建得那么高?” 赵四娘道:“那本来就是用来囚禁一些犯了家规的人!” “原来如此,希望你们查一查是谁把门锁上的!” 褚领班忙道:“在下立即进行!” 沈鹰道:“梁老大已供出詹天宏是幕后主持人,老夫一两天之内便去郑州把他缉拿归案,回来时,希望你们也能把那人查出来!” 褚领班道:“詹天宏才是主凶,起码他也是个熟悉内情的人,只要把他捉住,一切问题便能解决。在下忝为欧阳庄护院的领班,捉拿詹天宏的事,自然得出一份力,否则怎过意得去!” “不必,老夫的人手已足够!” 赵四娘道“还是让褚领班去,假如凶手真的是詹天宏,咱误杀了司马千钧,这个……要是欧阳庄不出点力,本庄上下岂能心安!” 沈鹰想了一会,终于点点头。 x       x       x 沈鹰的人手里包括司马城及崔一山,欧阳庄只派出褚领班及三个护院。他们分成几批出发,在郑州高升客栈集合。 沈鹰跟云飞烟一路,到了郑州,一入城便碰见褚领班,他倏地走近沈鹰身边道:“高升客栈人很杂,不好住!”说罢便走开,好像大家是不相认识的。 沈鹰迅速地道:就在西城门歇息一下!”说罢返身走向西城门。 褚领班带着三个护院在附近蹓跶。 黄昏,人手都已齐集。 郎四急走过来,道:“点子尚在万胜庄,葛根生伏在那里继续监视!” 沈鹰敲掉烟灰,道:“走!”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向万胜庄出发! 葛根生远远迎了上来,沈鹰问道:“有没有动静?” “都在里面!” 沈鹰眉头一皱:“这可奇怪,咱的行踪他们不可能没有警觉,郎四跟葛根生去过庄内,环境较熟,你两个带着小顾先进去看看,以免中伏!” 顾思南道:“属下领命!”拔出佩刀,一挥手要带郎四及葛根生入庄,司马城及时拦住:“沈前辈,小侄一家血仇,归根到底都是此獠引起的,小侄请令先打头阵!” 沈鹰略一沉思,点头道:“可要小心。小顾你得照顾他一二!” x       x       x 四人攀墙而入,庄内一片宁静,仿佛没有人存在。顾思南看一看周围,拾起一块石头,使劲向一个窗口砸去,窗棂尽碎,顾思南挥舞乌金刀护着头面,人如一道飞虹般自窗口射入! 一入窗,一阵簌簌声传来,无数箭矢及飞蝗石向他射来,顾思南刀急挥,好像布下一道道绵密的刀网,可是暗器依然不绝地飞来,顾思南登时一凉,生怕长时间后必有一失,正想退出去另思别计,只见郎四也舞刀入来,把他的退路阻住! 顾思南急喊道:“不要入来,里面有危险!”回头急对郎四道:“你先出去,我暂且挡他一阵,快!” 郎四慌忙自窗口跃出,分神之际,小腿一麻,中了一块飞蝗石,幸无大碍! 郎四刚退,顾思南举头环视一下,也跟着退出。他双脚刚点在窗外的地上,身子又立即蹿入,快得像一支脱弦之箭! 室内的暗器手见对方退出去,却停了手,顾思南就是利用这一眨即纵的机会凌空扑向一个弓箭手,人在半空,脚在墙上一蹬,身上去势更疾,刀一挥砍倒一人,再一拧腰,一个翻身捉住一个大汉,把他挡在身前。这几个动作都在一眨眼间完成。此刻,金玉堂的人才蓦地清醒,可是已经迟了一步,弓箭暗器在手,却不敢发出去,恐怕伤了自己兄弟!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射!”语气充满阴森。 金玉堂帮众一怔之下,手中的暗器纷纷出手,顾思南拿那个大汉作挡箭牌,几声惨呼后,那人便自气绝。 冬日夜长昼短,此刻已经黑齐,顾思南一双夜目炯炯,把各处发暗器的帮众的位置记熟,谋定而动。 他身处二楼的一排栏杆之后,下面便是当日郎四及葛根生赌牌九之地。 背后一排厢房,一间连着一间,不知对方的主脑藏在哪里,他决定把那些弓箭手先解决掉,免了后顾之忧。他轻轻把尸体斜倚在栏杆上,那尸体仍然屹立着,黑暗中仍不断有暗器投掷过来。 顾思南看得真切,待暗器稍疏,倏地蹿前,一个大汉的暗器尚未出手,他已一刀把他劈飞,尸体跌落大堂,惨叫声才传来! 顾思南闪在一根柱子之后,再度等待机会。 那个阴森的声音又再传来:“小心那小子!” 呼声刚落,惨呼声突然此起彼落,原来郎四带着葛根生及司马城自外面爬上,伏在暗中一起发难,眨眼间,解决了三个金玉堂的帮众。 顾思南立即藉对方尚在错愕间再度蹿前,刀尖刺在一个大汉的后心,低声道:“快放下手中暗器!”他一开声,破空声登时再响起,顾思南刀一送,结果了他的性命,那些暗器射在大汉身上。 “亮灯!”阴森的声音突然间转为盛怒。 刹那,灯光亮起,双方都能看到对方的面目。 从厢房里走出一个肉球来,正是万胜赌坊的戚胖子:“欢迎各位光临!各位是来赌钱还是来赌命?” 顾思南说道:“赌钱跟赌命有什么分别?” “无论是赌钱或者赌命,本堂都同样欢迎!”戚胖子闪着豆大的眼珠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过,赌命却危险啊!你当万胜庄是纸扎的么?” 司马城怒道:“你们无辜害了我父母之命,难道咱还会跟你客气?” 戚胖子冷冷地说道:“你便是司马城吗?看来你是想来赌命了。好,我就成全你!” 司马城急道:“詹天宏呢?” “凭你还不配跟詹堂主动手!苏香主把他打发掉!” 苏香主便是当日与郎四对打的那个护卫领班。 郎四持刀急喝道:“司马老弟,且待我跟他先见个真章!”手臂一抡,钢刀快疾无比地向对方劈过去! 苏香主夷然不惧,冷冷地道:“手下败将,尚敢言勇!” 分开双手,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跟郎四缠斗起来。 郎四的功夫都在一把钢刀之上,上次空手格斗不如苏香主,此时钢刀在手,形势立即互易,苏香主不敌败退! 司马城看了一眼,身子一展,向戚胖子扑去,道:“你也别闲着!”右拳笔直捣出,这一拳使得极快,戚胖子好似闪避不开,转身以背接了司马城一拳! “蓬”地一声巨响,戚胖子笑嘻嘻地转过身来,宛似没事般。 司马城吃了一惊,拳法一变,立即攻向对方的头部。 戚胖子看似是笨,但行动起来却极快,一双大手像把扇般,拍向司马城胸腹! 司马城胜在步法灵活,进退颇快,戚胖子也没有占上便宜。 顾思南一回首,一间厢房的门倏地打开,走出两个人来。 x       x       x 沈鹰见郎四及顾思南等人,入庄已近半个时辰,仍不见出来,不禁有点焦急。 云飞烟伏地听了一会,道:“叔叔,里面正在打斗!” 沈鹰面色一霁,道:“进去!” 众人翻墙而人,小楼内灯火辉煌,不断传来打斗的声音,陶松一脚踢开大门,众人一拥而入。 褚领班带着三个护院首先发难,向金玉堂的帮众杀去! 沈鹰一回头,大门不知何时已被关住,跟着“刷”地一声,一道铁闸飞下,把门封住。 沈鹰夷然不惧,道:“杀!” x       x       x 那两个人一个穿着一套金色的战甲,一个穿着一件翠绿色的劲服,却是一个女的。 顾思南心头一凛,沉声道:“你们是谁?” “枉你被称为沈秃鹰的手下大将,连昔日在江湖上的‘金剑玉女’也未听过么?”那个绿衣女人启动朱唇,声如出谷黄莺。 顾思南吃了一惊,脱口道:“什么‘金剑玉女’,在下倒未听过,不过当年臭名昭彰的‘金魔玉妖’之名却时有闻及!” 玉妖冼玉玲大怒,娇叱一声道:“你是找死!”双手一扬,两把小刀倏地射出,顾思南慌忙偏身让过,只见一把小刀在他胸膛不足三寸之处飞过。 小刀一闪,又回到冼玉玲手中,却原来那两把小刀柄上各系着一条白色透明的细线,另一头缠在冼玉玲手腕的一道皮套上。 冼玉玲见顾思南闪得狼狈,不禁得意地道:“小子知道厉害了么!” 金魔抽出一把金色的长剑,大声道:“让本座也给他一点颜色瞧瞧!”手腕一抖,泛起几朵金色的剑花,刺向顾思南的面门! 顾思南乌金刀急挥,护在面门,金魔金羿手腕一沉,剑尖下刺,点向顾思南的“乳突穴”。 顾思南沉臂下切,刀剑相交,一阵气血翻腾,上身不禁摇晃几下才定住,喝呼一声:“果然厉害!” 走廊上地方狭窄,金羿长剑展开,剑重力猛,顾思南连连后退。激战之中,金羿直刺,势如流矢,顾思南乌金刀一挡,身子藉势飞起,向楼下飞落! 玉妖冼玉玲,双手连扬,小刀急射顾思南背心,顾思南人在半空拧腰硬生生翻开三尺,冼玉玲手腕一扬,那条细线仿佛是硬物,推着小刀追着顾思南射去! 顾思南真气一浊,再也无力闪避,眼看即将溅血,云飞烟适时提剑飞身一挡。 小刀被云飞烟的长剑挡开,激飞五尺。冼玉玲轻笑一声,手臂一抡,小刀兜了个圈反刺云飞烟前胸! 云飞烟右手用剑挡开一刀,左手向小线上抓去!一抓入手,用力一扯!冼玉玲沉腰运劲一拉,云飞烟怪叫一声,身子倒飞出去,冼玉玲哈哈大笑。 云飞烟一看手掌,掌心被那小线“锯”开一道血槽,痛入心脾! 沈鹰抽出了烟杆,冷冷地道:“这是天山上的雪蚕丝所制,坚韧异常!”说时满满地装了一锅烟丝,一敲火石,点着了烟,“霍”地喷出了一口浓烟,冷冷地道:“你两个妖男女,还龟缩在上面等什么?” 金羿怒哼一声,剑一晃正想跃下,冼玉玲一把扯住他手臂,娇声道:“沈老爷子既然劳师动众自洛阳来此,岂会空手人宝山!对不起,你如有兴趣便自己上来!” 此刻,大堂上的爪牙都已被杀死,众人站在沈鹰身后仰首观望。 云飞烟道:“你们手下已死光,凭你们两人难道还想幸免?” 冼玉玲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 詹天宏突然出现在栏杆前,笑道:“上次在欧阳庄烧你不死,我就不信你这次能逃得开!” 沈鹰未待他说完,身子立即如大鸟般扑起。冼玉玲轻叱一声,双手连扬,两把小刀即如毒蛇出洞向沈鹰头部及肩膊噬去! 沈鹰早已把此点计算到,身子刚凌空时便已作好准备。冼玉玲小刀刚出手,他便凌空斜飞,贴在栏杆的一条柱子之后。 洗玉玲反应亦快,手腕一翻,小刀像长了眼睛似的急追在沈鹰身后,“笃”的一声,一把小刀插在栏杆上,另一把射向沈鹰! 沈鹰“霍”地使了个凤点头,让过刀子,右手烟杆立即出手,他烟锅点不到冼玉玲,却点向刀后那根线上,身子同时扑上去,左掌拍在刀柄上,刀子立即没柄入木。 冼玉玲一急慌忙拉动,却拉不动,心头大急,右手一翻,另一把刀子即斜飞沈鹰,沈鹰目光加炬,左手曲指一弹,把刀子弹开三尺! 说时迟,那时快,烟锅上的火已点燃了天山雪蚕丝,嘶嘶作响,接着便断了! 沈鹰哈哈大笑,烟杆回旋又缠住另一把小刀的雪蚕丝!他知道这种雪蚕丝即使是利刀宝剑亦截不断,只怕火攻,果然一击奏效! 金羿见冼玉玲另一把小刀又被沈鹰缠上,大吼一声,挥剑冲上前! 顾思南猛喝一声在楼下斜飞而上,刀尖刺向金羿后背,猛听詹天宏怒哼一声,伸出长剑挡开,跟着手腕一沉,剑光下削顾思南小腹! 顾思南顾不得再伤金羿,急忙沉刀挡架,两人便纠缠起来。 褚领班身子刚欲动,云飞烟比他更快,御剑升空刺向冼玉玲胸膛! 沈鹰烟杆被小刀缠住,一时烧又烧不断,解又解不开,刹那金羿的一口金剑已经刺到,他急中生智,左掌一扬,喝道:“看镖!” 金羿急忙斜蹿一步,一退之下发觉上当,不禁心头大怒,金剑一摆去势更速! 沈鹰左掌一扬之后,用力一扯,冼玉玲冷不防被他拉前一步,沈鹰跟着一放,身子向前飙上一步,迎向金羿刺来之剑! 众人都是一愕,忍不住轻呼一声,金羿也不例外地一怔,手上一慢,沈鹰的右脚朝前踢向他的手腕! 冼玉玲身子向前一扑后,立即沉腰使劲,右手使力一拉,恰在此时,沈鹰已把雪蚕丝松开,身子不禁连连后退,云飞烟的剑适时抵上她前胸! 好个冼玉玲,不愧是个成名多年的人物,身子一歪,贴着长剑蹿前避开! 金羿及时沉腕反刺沈鹰的大腿,沈鹰身子一旋迅速避开,跟着烟杆敲开金剑,点向金羿胸前的“玉堂穴”! 金羿剑尖撞开烟锅,横剑斜削沈鹰小腹,沈鹰不退反进,右手回手,烟嘴刚好敲开金剑。 金羿喝道:“好!看老子这一招!”剑法一变,突然大开大杀起来,沈鹰沉着地应付,见招拆招,决不后退,他深知他若一退将失去先机,况且烟杆上尚缠着冼玉玲的雪蚕丝,一个不好只怕连命也赔上! 两人中间还隔着顾思南及詹天宏这一对,金羿刚转身对付沈鹰,詹天宏便立即缠上顾思南。这两人以快打快,眨眼间已互拆了五六十招,顾思南越战越勇,刀法展开,把詹天宏渐渐的迫向金羿的身后。 冼玉玲只用左手应付云飞烟的长剑,自然十分狼狈,好几次遇险,都凭她丰富的经验才化险为夷。她眼角瞥及沈鹰,突然心生一计,运劲于右臂上,倏地一个翻飞,在云飞烟头上越过! 此刻金羿之剑正好刺向沈鹰,沈鹰忙举起烟杆挡架,不料洗玉玲一动,立即把他带动,身子便迎向金羿。金羿大喜,剑尖稍移自烟杆下穿过,直刺沈鹰心窝! 换作别人只怕非脱手放开烟杆不可,可是沈鹰到底是个经过无数风浪的人,手臂用劲,止住飙前之势,一沉腕,烟锅仍然斜撞在金剑上,可是金羿这一剑真个是力蕴千斤,沈鹰只是把他撞斜半尺,剑尖仍然刺在沈鹰的胁下! 金羿心头狂喜,正想用劲把剑尽量刺进去,恰在此时,冼玉玲又再次使劲扯着雪蚕丝,沈鹰适时松开手指,烟杆便像脱弦之箭般飞去,飞向金羿的面门! 这一下变生肘腋,金羿意不及此,被击个正着,身子不由一退,剑尖也就离开了沈鹰的身子。 沈鹰却像头出柙的猛虎,左拳即时击在金羿的小腹上,金羿不由再一退,背后却撞及一人,他连忙沉腰使劲,扎住脚步,詹天宏却被他撞飞! 詹天宏身子刚被他撞飞,顾思南的乌金刀便刺到,刀尖刚好刺在金羿背上! 连生意外使得金羿不由一怔,长剑尚未挥出,沈鹰已再一脚踢在他腹上,刹那乌金刀立即进入他体内五寸,他猛喝一声,长剑霍地后挥,劈向顾思南颈际,这一下更出顾思南意料之外,来不及抽刀,立即松手飞退! 金羿也即刻转身持剑追赶,背后那把刀仍然插在他身上,他却全然没觉!手臂一抡,作孤注一掷,长剑如飞虹射向顾思南。 顾思南大吃一惊,他武功本就不及他,此时又手无寸铁,更加不敢招架,飞身向楼下投去!左脚碰及栏杆,收腿不及,金剑立即刺在他腿上,鲜血登时迸流! 沈鹰也没闲着,他见金羿后背插着顾思南的刀,飞身而起,一脚蹬在刀柄上,刀子立即透体而出,鲜血像小河般涌出! 冼玉玲右手一拉,慢慢收回小刀,可是云飞烟却绝不放松,一口长剑使得泼水难入,又严又密紧紧裹着冼玉玲的全身! 在此时,金羿的那声暴喝传来,云飞烟不由一窒,眼角瞥及顾思南身陷险境,芳心大乱,手上登时一慢,冼玉玲便收回小刀,刀柄之下还缠着沈鹰的那根烟杆,她心头立喜,难以言喻,正愁小刀宜远不宜近攻,有了那根烟杆正好利用! 手掌一搭上烟杆,倏地敲开云飞烟的长剑,跟着点向她胸膛,云飞烟失魂落魄地急退,身子撞及栏杆,更是摇晃不断。 冼玉玲猛喝一声,左掌夹起小天星掌刀,望云飞烟击去!云飞烟大吃一惊,上身探出栏杆外,跟着一个倒翻跃下! 与此同时,褚领班持刀飞身上楼,而金羿刚被乌金刀透体而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声,冼玉玲不由一怔,回头一望,登时魂飞天外,急道:“快来收拾败局!” 褚领班倏地一挥刀,把她拦腰劈断,道:“这一刀够不够快!”身子不停蹿入一间厢房! 金羿及冼玉玲之死、顾思南及云飞烟的败退都在一瞬间发生,众人头脑尚未清醒,郎四及司马城亦把对方放倒!良久,众人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才渐渐恢复常态! 半晌,褚领班自厢房推着詹天宏出来,他手指一落点在詹天宏麻穴上,詹天宏立即软倒!褚领班面有愁容地道:“窗子都被铁闸封住,咱要出去可得大费周章!” 沈鹰笑道:“上次老夫自屋顶脱困,这次大可再用一次!”褚领班一跃而上,双掌击在屋顶上,只听“啪”地一声,褚领班身子笔直落下,屋顶却夷然无损:“屋顶装了铁板!”众人心头俱是一沉。 沈鹰道:“所有的人集中在大堂,不要单独行动,避免触动机关!小顾,看你的了!” “这种机关倒还难不倒我!”顾思南颇为自信。 话虽如此,待弄开铁闸,众人鱼贯出庄时,天色已经大亮! x       x       x 洛阳沈鹰窝里,沈鹰坐着,两旁分立着顾思南及云飞烟等人。 沈鹰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工夫,不料詹天宏却一口气供了出来。 “杀欧阳鹏的是敝堂总堂主金羿,我捏造了个假名,用请帖让他混进欧阳庄!” 沈鹰道:“且慢,听说你当时陪在欧阳长寿左右,你怎能带金羿入内宅?” “欧阳长寿派我出去招呼其他客人时,我便把他带入内宅!当时他穿上梁老大的服式,冒充庄内的护院,所以没有人怀疑!” 沈鹰接问道:“他事后又如何混出欧阳庄?” 詹天宏道:“在下在庄内也有几个心腹,叫他们连夜把他送出去。” 沈鹰缓缓点头:“那么你们事后又为何要杀胡胜?” “胡胜本就该死!”詹天宏道,“他贪酒好杯,又欠了一大笔赌债,这种人最容易露出马脚,也最容易被人利用,本堂早就想把他处决,梁老大自然知道实情,所以故意透露给你们知道!” 沈鹰心头一动,沉声问道:“上次老夫在欧阳庄内被人困在柴房里,这也是你们的商定计划及布置?” “是。”詹天宏低下头,不敢与沈鹰的凌厉目光接触,“你还未来欧阳庄,我们已经料到此一着,因此,事先跟梁老大商量好纵火的程序,你一进入柴房,我们的人便把门锁上!” 云飞烟脱口道:“如此说来,欧阳庄之内倒有不少你们的人?” “是,在下经过七年的经营,费了无数心血,自然有点成绩。” 沈鹰却道:“梁老大放火岂不是作法自毙?即使能烧死了老夫,他自己岂非也会被烧死?” “是,他知道得太多,而且一直跟我暗中争夺功劳,我当然不再对他客气!那柴房另有一道小铁门可以通到外面,我却暗中叫人把门关上!” 沈鹰怒道:“胡说,你一直在郑州,怎会到洛阳暗中布置一切?” 詹天宏又再低下头,沉吟了一会才道:“大人听后不要发脾气。在郑州出现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只是我的替身,而我一早又潜回洛阳。” “何时潜回来的?” “当我由郎四跟敝堂的苏香主动手的招式中认出他的身份后,便知已经暴露了身份,所以,只好回洛阳作亡羊补牢!” 顾思南怒道:“怎样个补法?” “先下手为强!”詹天宏轻轻地道。 沈鹰冷哼一声,道:“欧阳庄内还有你多少手下?” “在下不能说,一则,我希望他们能够重新做人,他们大多是在我的威迫利诱之下才加入本堂的,未必是自愿;二则,本堂既已崩溃,他们也没有能力再作恶!” 沈鹰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没有说到贵堂成立的宗旨!” “敝堂是希望控制洛阳及郑州这两块肥肉,因为这两座大城,一向在欧阳庄、司马庄及崔大侠的控制之下,一般帮会不敢沾手,所以咱们便得先把这几处势力铲除!因为,赌坊及妓院的利润十分可观!” 沈鹰再问一句:“老夫听说贵堂还有个姓易的,他是谁?” “他只是本堂的一个联络员而已,地位跟我差不多。” “为何不见他?” “他去招集旧友加盟!” “还有,那个率众到崔一山家行凶的四号是谁?” “他便是敝堂的苏香主!” “凭他敢捋崔一山的虎须!” “不是,”詹天宏接答,“当日敝堂的总堂主金羿及副总堂主冼玉玲都混在其中。” “好,老夫就把你交与欧阳庄,至于欧阳庄如何处置你,老夫不便过问!小顾,押他去交给欧阳庄!” 司马城站在一旁,满脸悲痛,身子无风自动,崔一山也是老泪纵横。 沈鹰望了他们一眼道:“一山之仇可说已经报了,至于司马侄子的事,这可有点棘手,过几天老夫再替你安排一下!” x       x       x 过了三天,欧阳庄派人到沈鹰窝内请沈鹰去取酬金。沈鹰插了烟杆欣然赴约。 到了欧阳庄,褚领班道:“夫人在内宅等你,在下带路,请!” 这房间就是欧阳鹏的洞房,里面已经重新作了布置,赵四娘坐在床上,见到沈鹰只略略点头,涩声道:“多谢大人把真相查出,敝庄上下感激不尽,这数目虽不大,却也是敝庄的一点心意!”说罢递给沈鹰一张银票。 沈鹰走前两步,接了过来一看,脱口呼道:“二十万两银子!” 声音刚落,猛觉背后生痛,身子也向前飙上两步,他心知有异,连忙回身,只见褚领班手持利剑,一脸阴森地望着沈鹰。 沈鹰后背靠在墙上,缓缓抽出烟杆。 褚领班轻声道:“算你反应快,未能一剑使你毕命!” 沈鹰冷笑道:“你先别高兴,看看剑上是否有血?”右手一抡,烟锅敲在赵四娘的“环跳穴”上,赵四娘立即一跃而起,破口大骂褚领班。 褚领班一看手上软剑,洁白晶亮,哪里有血迹,他不禁惊呼:“你没受伤?” 沈鹰冷笑道:“这也是拜你所赐,那天老夫背部被火灼伤,临去郑州时怕火伤影响了身手,因此在火伤药上贴上一块犀牛皮,刚才你那剑刚好刺在犀牛皮上。” 褚领班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转身向房口飞去。 沈鹰急喝道:“小顾拦住他!”烟杆向他背心点去。 褚领班想不到后有追兵,更兼前无去路,凌空打了个跟斗向沈鹰头上越过,飞落房内。 沈鹰一转身拦在门口,道:“你又错了一着,顾思南还未到。” 褚领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突然向赵四娘扑去,赵四娘一闪没能闪开,让他拦腰抱住。 沈鹰冷冷地道:“你们两人夜夜春宵,现在还想白日当老夫之面宣淫么?” 赵四娘脸红如火烧,轻轻挣脱褚领班,又在床上摸出一对柳叶刀。 褚领班道:“不必怕,只要咱们杀了他,谁能知道!” 沈鹰道:“未必能如你所愿,夫人,何必一错再错?” 赵四娘幽幽地一叹道:“今次都是让你害了我!”狠狠地盯了褚领班一眼。 褚领班道:“现在才说这种话,不嫌太迟了么?”说罢持剑刺向沈鹰。 沈鹰烟杆一敲一吐,褚领班回身一削,横劈沈鹰腰际,沈鹰烟杆一架,只守不攻。 褚领班急道:“四娘,你还等什么?今后的日子全在此一战!” 沈鹰接腔道:“夫人,如果老夫没有看错,褚领班根本瞒住你干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他对你绝没感情。” 赵四娘脸上一红,呜咽起来:“我……我还能指望什么?” 声音刚停下,顾思南及云飞烟已出现在门口,沈鹰心头一宽,急喝道:“夫人请让开。”声如霹雳,赵四娘不由依他的话让在一边。 沈鹰双眼紧紧盯在褚领班身上:“你莫以为跟詹天宏串通好一切便能瞒得住老夫,其实老夫在郑州时便已怀疑你了。” 褚领班一怔,脱口道:“我哪处露出破绽?” 沈鹰道:“第一,你用刀不用剑。” 褚领班截口道:“这也是破绽?我不是先告诉你只跟崂山神剑学了五年剑法,不用剑用刀有什么稀奇?我既然未能窥到崂山剑法的精髓,改学其他刀法,可是顺理成章之事。” “问题是你的刀法跟你的内功以及其他功夫全然不配。一个学武之人,假如他的内力及拳脚比刀法还好,他为何不索性弃刀用拳?” 褚领班叹了一口气,道:“这倒是我的疏忽,第二点呢?” “冼玉玲被你一刀截腰砍死,不太容易么?虽然当时金羿刚死她心神不定,但那一刀她绝对可以避得开,她之所以避不开,只有一个解释:她对你完全没有防备,除非你跟她是同路人,否则岂会如此?” 褚领班冷冷地道:“既然有第二点必有第三点。” “第三点是冼玉玲临死前说的那句话,这句话是叫你快设法挽回败局,而你却没把握做到,所以索性把她杀掉灭口。然后你冲入房中对詹天宏说有办法替他脱险,所以詹天宏毫无抵抗,被你推了出来。” 褚领班脸色再变,心头发寒,他想不到自己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其实却破绽百出,岂能不心头震荡。 沈鹰越说越快:“老夫故意把詹天宏交给你保管,问题就是要让你再表演一下,所以詹天宏的口供几乎没有破绽。” “既然没有破绽,你又怎能寻到其中之破绽?岂不矛盾?” “老夫的手下人人都有一对雪亮的眼睛,能分得出一人的面孔是不是经过易容,还是本来的面目,詹天宏明明在郑州,他却诈称郑州那人是他的化身。既然他的话有假,证明在洛阳指挥的另有其人,老夫再细细推敲一下,那个幕后人便是你,而且,金羿及冼玉玲武功虽然不错,却非一门一帮之主的人材,驾驭不了你,也说不定,他俩也是在利用你!” 褚领班哈哈笑道:“承你看得起,本座今日虽然败北却也犹荣,只是你又猜得到本座到底是何人?” “若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你便是‘鬼剑’易白!老夫一早已怀疑那个在洛阳酒楼被司马城发觉的便是你,易白!詹天宏说你的地位跟他差不多,老夫岂能相信,论武功他只及你一半。再说,当日你虽然易了容,但后来在郑州还是让司马城认出你的声音。” “好,沈神捕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你又是如何窥破本座跟赵四娘的奸情?” “那是梁老大装作行刺赵夫人的那夜,顾思南刚好潜入此地,他发现一个黑影从楼上赵夫人居室内走了出来,却看不清他面目,后来老夫一推敲便知那人便是你。”沈鹰带着几分豪气地道,“你想利用梁老大向老夫提供假消息,以及设计杀掉老夫,可惜却损不到老夫一根毫毛。” 易白脸色越来越白。 沈鹰冷笑一声:“老夫不但知道你与赵夫人的奸情,而且还能揣测到你引诱赵夫人的动机。” 易白冷哼了一声,道:“大爷就不信你真的是神仙。” 沈鹰脸色凝重地道:“你起初以为挖动了欧阳庄的根基便可以为所欲为,可是后来你发现老夫插手这件案子,而且越查越紧,所以你便退而求其次,希望万一金玉堂崩溃,也能控制了欧阳庄,那时也无疑是掌握了洛阳城,因此,老夫断定你与赵夫人通奸,为时并不久,一定是在老夫插手这案子之后的事。” 易白长叹一声,用指弹一弹剑:“难怪本座会败在你手中,你心思果然十分缜密,非常人所能及,可是你还知道什么?” “欧阳鹏就是你杀的,因为你剑的宽度与伤口吻合,而且那是把软剑,把它缠在腰上,没人知觉,换作是用普通的兵器,庄主独子大喜之日携带兵器,未免令人侧目。” 易白道:“果然什么也瞒不住你。” 赵四娘尖叫一声,颤声道:“你真的杀死了鹏儿?” 易白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她一眼。 赵四娘像疯了般嘶叫起来:“天呀!长寿、鹏儿,我……我愧对你们!”柳眉刀回刎在自己颈上,鲜血立即溅红了雪白的粉颈。房内的人却看也没看她,好似她本来就是应该死的,根本不值得同情。 半晌,易白喃喃地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我也不想再问下去。” 沈鹰毫无表情地道:“赵夫人尚能知耻,如今也该轮到你了。” “我有个心愿未了,就是临死前欲跟你决一死战,你能助我完成此心愿否?” 沈鹰喟然道:“这就叫做不到黄河心不死也,无妨,你有本事尽管施展过来,老夫绝不会令你失望。” 易白脸色突然凝重起来,剑尖斜指着沈鹰的颜面。 沈鹰道:“今日能一睹崂山神剑郝前辈传下的剑法,何幸之有。” 易白趁他说话分神之际,手腕一抖,洒下五朵剑花,剑尖如毒蛇吐信,指向沈鹰前胸的几个死穴。 沈鹰不为所动,待易白的长剑向前一送时,烟杆才倏然翻上。 易白剑尖一吐之后,立即改了个方向刺向沈鹰的太阳穴,这招使得极快。可是,沈鹰更绝,烟杆不挡,反而飞速地点向易白的“璇玑穴”,这是连消带打的高招。 易白的剑势更疾,全然不顾胸前死穴会被点中,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沈鹰意不及此,大吃一惊,急忙偏身后退。 “嗤”的一声,肩头被易白的软剑划过,鲜血汩汩而流。易白一剑取得甜头,剑势更盛,招招不离沈鹰的要害。沈鹰面对这种悍不畏死的打法,大是头痛,出手使招之际,颇有缚手缚脚的感觉。 “嘶”地一声,易白一剑挟着劲风疾刺沈鹰胸膛,沈鹰烟杆在外难以挡架,背后又贴着那张雕着鸯鸳的大床,急切间烟杆疾敲易白手腕。易白一翻腕,剑尖飞处改刺沈鹰肩膊,同时左掌挟劲向沈鹰拍去。 沈鹰烟杆斜截软剑,左手手指指向易白的脉门。剑杆相交之下,软剑变招迅速,藉力横劈沈鹰腰际,沈鹰一跃而起,站在床上,易白一剑落空,欺前一步,疾削沈鹰双足,沈鹰再度跃起,一把扯下蚊帐,蚊帐朝易白头上罩落,易白软剑急挥,蚊帐不着力,一时不能劈断,反而包住软剑,沈鹰一杆敲下,易白急退,右手乱挥,剑上的蚊帐随之飞舞,视线不免被遮住,沈鹰烟杆急刺,右脚突然蹬在易白的膝头上,“喀嗤”一声,骨折身歪,沈鹰烟杆刚好点在他麻穴上。 x       x       x 欧阳长全等都已闻讯赶来。他听了沈鹰的分析,不禁有点奇怪:“既然有詹天宏潜伏于敝庄,他又何必处心积虑蛰伏在此?而且比詹天宏还早一年到敝庄?” 沈鹰道:“恕我说句较难听的话,金玉堂的枢纽本是设在贵庄,易白才是金玉堂的真正主子。詹天宏是他后来发展加入金玉堂的。令三兄一生事事顺利,久之难免会有疏忽大意之处,尤其是在晚年,经常外出游山玩水,无形中是给机会于金玉堂。” “照你所说,他是藉老朽的三嫂来赚你的了?” “是,不过,只怕赵四娘当时亦不知道实况,易白以为叫她送给老夫二十万两银子,老夫便会在惊喜之下失去警觉,嗯,这张银票本座交回给你,此案,绝对不值这笔酬金。” 欧阳长全道:“要不是神捕明察秋毫,敝庄也不知会弄成怎样,此笔款项,老朽觉得还嫌少付了呢,神捕但收无妨,说句托大的话,二十万两银子在敝庄来说,根本不在眼里。” “如此本座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突然有个护院跑来报告,说詹天宏不知怎样被人杀死了。沈鹰忙道:“这必是易白叫人下手灭口的,如今他人已在此,任凭贵庄处置。还有,今后只怕贵庄要好好清洗一下那批护卫了。” x       x       x 司马城听了沈鹰的转述之后,不禁垂下两行热泪。 “贤侄打算如何?”沈鹰道,“这件事欧阳庄及赵家庄做得太过孟浪了。” 司马城突然露出坚毅的神色,道:“小侄打算就此了结算了,欧阳庄也死了不少人,连赵四娘亦已死,小侄就算要报仇,该找谁报?找赵容国?只怕他知道一切之后,心情也不会好过!如今小侄只怕先父母在天之灵不会原谅小侄这决定!” 沈鹰露出赞许之色:“贤侄此一决定倒符合老夫意思,证明贤侄见解超人一筹,意志及胸襟更非常人能及,令父母在天之灵也必然欣然同意。” x       x       x 半个月之后,司马城独自回郑州,到了旧居一看,只见添了两座新墓,坟墓建得非常庞大又有气势,墓旁是无数的石仲翁及石兽。 司马城心头大为诧异,走前一看,墓碑上刻的正是自己父母的名字,下款刻着“赵容国”几个小字,碑前赫然放着一条手臂,这手臂显然才离体不久,似乎尚有一丝余温。 司马城一怔之后,倏地明白,这是赵容国的手臂,他双眼模糊,热泪夺眶而出,扑在墓碑上痛哭起来。 (全书完,古龙武侠网 凌妙颜ocr、黄鹰武侠q群7649715 →孙悟空←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