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临深渊》 第1章 c城头一次下这么大的雪。本就是潮湿阴冷的气候,风一吹,这样的天气善良的主人都不会把狗带出去遛弯。 陆渊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雪还没停。 肖昼景接着电话边从驾驶座上下来,顺手将钥匙递给等在一旁的泊车员,两步绕过车头,揽着陆渊的肩往金谷别馆里走。 包厢里暖气太足,陆渊刚从外边进来,被暖风一激,露在外面的皮肤开始恢复知觉,微微的有些泛痒。 这样冷的天气,陆渊本是不想出门的,可正赶上林苏睿从国外回来,肖昼景攒了局接风。 他们三个是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玩的交情。陆渊在家看电视,接到肖昼景的电话什么都没说,重新穿戴整齐,临出门看到窗外正在下雪,把手里的大衣挂回衣帽架,回衣柜找了件加拿大鹅,又拽了条围巾,趁等电梯的功夫绕了两圈,把剩下的一截拢拢好塞到前襟,再把外套拉链拉到顶——肖昼景在楼下等他,看到他的时候笑的差点滚到雪地里去——陆渊看上去像个黑色的汤圆。 他和肖昼景来的晚,林苏睿早就到了。几个坐在一起喝酒的估计是林苏睿的朋友,还有几个作陪的小姑娘和小男孩正在唱歌。 陆渊没急着进去,站包厢门口摘了手套捂了捂脸和耳朵。 那边肖昼景接了林苏睿递过来的酒杯,捣了林苏睿一肘:“舍得回来了?” 林苏睿顺势往沙发上一倒,捂着心口装虚弱:“我……我来见你最后一面…….你怎能如此无情!” 陆渊在门口捂着耳朵看他们闹,等缓过那阵麻痒的劲儿。平心而论,就算穿成个球,陆渊也是很好看的。一米八多的身高,骨架子又细,露在外面的脸格外白,脸颊上几分冻出来粉色,睫毛纤长,上面落的雪已经化成了透明的水珠,随他眨眼的动作颤颤巍巍的挂着,欲坠不坠。 包厢里暗的很,陆渊走到沙发边上才看清林苏睿旁边坐着的男人。陆渊和家里关系不好,除了这两个发小也和这个圈子没什么交集,不怎么认识肖昼景他们的朋友。他看到对方看过来,就点了点下巴打了个招呼,转头问早来的林苏睿:“有热水吗?” 林苏睿差点把口里的酒喷出来:“你来这里喝热水?” 肖昼景白了他一眼:“你第一天认识陆渊?” 林苏睿把酒咽下去,让坐在最边上的小男孩去外面要了杯热水:“陆渊这三年可真是一点都没变。” 那男孩子从外面端了杯水进来,隔着桌子递给陆渊。陆渊正忙着把围巾解下来,腾不出手。旁边的男人帮忙接过来,拿在手里等陆渊。 陆渊叠好围巾,伸手从男人手里接过水杯。水是温热的,然而指尖擦过的男人的手似乎更烫些。陆渊低声说了句谢谢,灯光太暗,错过了对方看清他脸时一闪而逝的怔愣。 林苏睿拍了拍男人的肩,对着陆渊介绍:“秦肃征,我和昼景的大学同学,和我一起刚回来。” 又对着秦肃征道:“陆渊,以前跟你提过。” 秦肃征脱了大衣,只穿了一件衬衫,隐隐看得到肩背的结实肌肉。衬衫扣子没有扣到顶,锁骨窝在昏暗中深的只有一片漆黑的阴影。尽管是坐着,也看得出个子很高,两条长腿曲着,裤子下的腿部线条是十分有力的好看。 肖昼景和林苏睿转头和旁人聊了起来。陆渊抿了一口热水,看两个鲜嫩嫩的男孩子唱歌。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肖昼景的微信。 【加油上啊,渊儿】 陆渊懵了一下,正要回复,一旁的秦肃征忽然看着手机笑出了声。他抬头看了一眼缩在又土又丑的羽绒服里的陆渊:“gay还有你这样的?” 陆渊瞬间明白肖昼景的意思,对秦肃征的话有些不服气,心想你懂什么直男气质才是现在基佬界时尚,可旁边还坐着个不知道是谁带来的小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说这种话,只好捧着水杯装没听到。 秦肃征却好像没有接收到他拒绝交流的信号,又问:“不能喝还是不会喝?” 陆渊没回答,斜睨了他一眼,从面前的矮桌上拿了只酒杯,添满,一口气喝完,挑衅似的又看了秦肃征一眼。 秦肃征又笑了出来,帮陆渊倒了酒,拿起自己的杯子碰了碰陆渊的杯子,也一口喝下去,“再来?” 陆渊从不知道自己这么受不得激,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秦肃征,又仰头喝干了手里的酒。 两人像是杠上了,也不多说话,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等肖昼景他们发现的时候,陆渊已经有些醉了。 陆渊量不浅,但喝不得急酒。他酒品好,醉了也不闹,只乖乖的坐在那,让干什么干什么。秦肃征今天才是第一次见他,自然不知道他醉了是这副样子。他喝酒的动作很干脆,抬着头,能看到细细的喉结上下滑动。耳垂从略长的发梢下面露出来,白生生的晃眼。 肖昼景哭笑不得的坐到他旁边,用温水把他手里的酒杯换出来:“渊儿,还记得自己住哪儿吗?” 陆渊有些晕,但自觉着还清醒,捧着水杯点点头:“记得。” 肖昼景看着他:“那要回去吗?” 这个点早就超过平时陆渊睡觉的时点了,他又点点头:“困了。” 肖昼景又道:“那我送你回去?” 陆渊知道对他们来说今晚才刚开始,肖昼景送他回去还得再折回来,就摇摇头:“能自己回去。” 秦肃征在旁边听着,才反应过来陆渊这是喝醉了。 他满脸歉意地冲肖昼景说:“我送他回去吧,你和苏睿好久没见了,好好聊聊。” 肖昼景问陆渊:“要不他送你?” 陆渊感觉好像更晕了些,点点头:“嗯。” 林苏睿把秦肃征的大衣递给他,秦肃征穿好,拿起陆渊放在扶手上叠好的围巾,俯**问他:“能起来吗?” 陆渊正在戴手套,动作慢悠悠的,闻言抬头看了看秦肃征:“可以的。” 秦肃征心想果然是醉了,要是没醉肯定不会理我。 陆渊戴好手套站起来,同肖昼景和林苏睿道了再见,跟着秦肃征出了包厢。 走廊上没有包厢里暖和,陆渊从秦肃征手里接过围巾,清醒了几分,将围巾拢好,跟秦肃征说:“其实不用送的,这里叫车很方便。” 刚才坐着还不显,这会儿站在一起,陆渊才发现秦肃征高了自己半个头,肩膀很宽,大衣的扣子没系,胸口的衬衣绷出横向的线条,看上去有种男人的性感。大约是酒精作用,陆渊心脏跳的有些快,于是别过眼睛没敢再看。 秦肃征低头看他,陆渊半张脸拢在围巾里,露出的眼睛掩在纤长的睫毛底下,隐隐有些水光。他揽了陆渊的肩往前走:“不送你到家我怎么跟昼景交代?” 陆渊没挣,已经过了那一下清醒的点儿,最后的理智只能用来保持走直线了。晕晕乎乎的跟着秦肃征上了车,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晚上车少,很快就到了家。陆渊抓着秦肃征的手从车上下来,忘了松,一路抓着进了电梯。 电梯里很亮,秦肃征把手抬到他脸前晃了晃:“还不松手?” 陆渊愣了愣,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把另只手上的手套用牙咬着脱下来,抓住了秦肃征在他面前晃的这只手。 秦肃征的手很暖和,不像他自己,即使刚从手套里拿出来也是凉的。皮肉相贴的瞬间两个人都是一愣,秦肃征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你可真是个宝贝。” 宝贝陆渊连耳朵都要烧起来了。他活了25年,头一次做出这样的事,往日里肖昼景都要怀疑他那方面有问题了。想了想觉得自己这可能就是老房子着火,一朝势起就火光冲天不可遏制,觉得秦肃征的外表真是哪哪儿都对了自己的喜好。肖昼景既告诉他自己是gay,他又来同自己搭话,就必然也是有这样意思。又想听说gay都是很直接的,可自己并没什么深入接触的经验,难道等会儿趁秦肃征去洗澡的时候看片儿学吗…… 他脑子里漫无边际的瞎想,手套还叼在嘴里。秦肃征伸手拽了拽手套,陆渊茫然的松了口,唇微张着,像在邀吻。 秦肃征当即捏着他的下颌吻了上去。 陆渊人生中头一次接吻,甚至不记得要闭上眼睛。晕眩的感觉在这个吻里无限放大,腿软的几乎要站不住。 电梯门开了,秦肃征放开了他的下颌,把他半抱起来。陆渊埋在他的肩窝里报了门的密码。 秦肃征进了门,反身把他压在门上,低头问他:“行吗?” 陆渊抬头看他,没有开灯,黑暗中只看得到他深刻的脸部轮廓。恍惚又是一阵眩晕,陆渊仿佛置身梦里,又好像脱离了躯壳。他看到自己怔怔地看着秦肃征。点了点头。 秦肃征好像笑了一下,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讲:“我床上有规矩,不许叫。” 陆渊觉得自己醉的更厉害了,他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第2章 陆渊是被窗外的阳光叫醒的。他往枕头里埋了埋,伸出手摸索窗帘遥控。 秦肃征靠在卧室门框上看他。睡衣袖子被蹭的翻起来,露出来的半截手臂白的透明。手指纤长,手背上隐隐看到青色的血管,骨节上还有昨晚自己咬出来的印子,像蚕蛹一样裹得严严实实,翻过来翻过去的在床上磨蹭。 秦肃征走上前掀了他的被子,看他像被剥了壳的软体动物一样的蜷起来,问他:“头疼?” 陆渊眯了眯眼睛,看了他一眼,坐起来:“没有。” 秦肃征也没多问,弯腰把他的拖鞋摆摆好:“那起来吃饭。” 陆渊看他走了出去,昨晚的记忆也一并涌了上来,脸瞬间涨的通红。他还记得昨晚是怎么抓着人家的手不放的,还有后来秦肃征在他耳边的喘息声,捂着他的嘴的炙热手掌。 他捂了捂脸,去洗手间洗漱。 收拾好去餐厅,秦肃征已经做好了早餐。粥煮的很糯,蛋也煎的正好。客厅里丢的乱七八糟的书也被整齐的码在茶几上。陆渊没说话,心想这是什么品种的田螺姑娘。 秦肃征不知道他在想这些有的没的,见他不动筷子,以为是不合胃口,问他:“不爱吃这个?” 陆渊没回答,喝起了粥。 吃完早饭,秦肃征换了鞋,从衣架上取下大衣穿好,拿起放在玄关的手机。陆渊跟在后面送他,秦肃征转身问他:“你的电话?” 陆渊接过手机,输入号码,还给他。 秦肃征拨了一下,听到卧室里响起铃声,满意的挂断,收起手机,推开门:“锅已经洗过了,碗放进洗碗机就行。外面冷,别出来了。” 陆渊“嗯”了一声,站在门口看他上了电梯才关门。 门刚关上,卧室里手机又响了起来。陆渊把手机拿出来,是肖昼景的电话。他开了外放放在桌子上,把碗盘放进橱柜上的洗碗机里。 肖昼景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兴奋:“渊儿,感觉如何?” 陆渊心想你一个直男怎么这么八卦,冷冷淡淡的回他:“我说感觉好你要跟他试一试?” 肖昼景皮的不行:“那不能,我得先跟你试一试呀。” 陆渊微微笑了一下,声音却一点听不出来:“行,下次让你床上叫爸爸。” 正说着,左立的电话打进来,陆渊挂了肖昼景的线,接通了左立的电话。 “小陆,”左立听上去一夜没睡,“艾米莉地址我发给你了,下午两点,别忘了。” 陆渊关了外放,把手机拿起来:“行,立哥,我知道了。” 艾米莉是左立联系的楼凤。陆渊在一家在停刊边缘试探的杂志社当调查记者,左立是他亦师亦友的搭档。 挂了电话,陆渊翻了翻通话记录,把秦肃征的号码存了备注。 陆渊想起来,自己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秦肃征。 陆渊亲妈疯的早,死的也早。陆渊12岁那年,亲妈的丧礼还没办完,陆继明就把白芳苹和比他小一岁的白如安接回了陆家。陆渊亲妈是跟着陆继明私奔到c城的,娘家那边早就不再联系了。陆继明干脆把追悼会办成了社交会,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气氛正好时小陆渊几乎怀疑陆继明要鼓盆作歌。 陆渊从前是见过秦肃征的,就在这个不伦不类的追悼会上。他看着陆继明把白如安和白芳苹带在身边向来客介绍,只觉得眼前一幕像一出滑稽戏。人生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陆继明有幸得其二,高兴的五官都要扭曲了。 小陆渊也不是多爱他亲妈。他亲妈早就疯了,从白如安出生那年开始。她眼里只有她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爱情。她试图用陆渊留住陆继明。小陆渊三岁时,被她放在开着窗的露台上冻了一宿,高烧不退。然而即便如此,陆继明也没有回家。她从此恨上了“没有用的”小陆渊,动辄掐拧打骂。死前的晚上,才突然悔悟似的,用枯瘦的手攥着小陆渊的手腕,哭着要小陆渊原谅她。 小陆渊烦这种闹腾的场景,躲在卧室里不肯出去。白如安搬进来后他的东西就被白芳苹张罗着从向阳的房间搬了出来,新卧室窗下就是后园。他从烟酒台摸了两根烟,带了烟灰缸站在窗边。烟不很呛,但头一次吸烟的小陆渊还是咳的眼泪都出来了。 陆渊就是透过弥散的烟雾和眼中的水汽看到的秦肃征。 秦肃征正带着白如安在他的窗下说话。 白如安比他小一岁,发育的还晚,刚来陆家时将将到陆渊耳垂高。陆继明人品差劲,唯有张脸生的文气,陆渊和白如安和他像的不是一星半点。可白如安不是陆渊这样野生野长的,白芳苹和陆继明疼他,娇娇养着,健康活泼的样子,脸颊上白里透粉的,陆渊头次见他都想咬一口。 陆渊不一样,他从小病到大,白是白,可总浮着一层青色。他从小被那样对待,看谁都带着一丝防备。他又惯会装腔作势,肖昼景和他从小玩到大,也不知道他亲妈是这种人。 陆渊在窗边又吸了一口烟,没往下咽,含在嘴里,又慢慢的呼出来。烟雾细细一缕往上飘,抚过他纤长的睫毛。 他看见秦肃征揉了揉白如安的头发,白如安很开心的样子,扑到他怀里搂住了他的腰。 秦肃征没挣开,半搂半抱着白如安走到大厅里去了。 陆渊才如梦初醒的把烟头摁在了烟灰缸里。 追悼会结束以后的那个晚上,陆渊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梦里她亲妈扭曲的脸不断闪现,问他“你原谅我了吗”,他亲爹提着一柄血迹斑斑的斧头四处找他,口里喊着“好好对你白阿姨和弟弟听到没有”,他无处可藏,沿着一条黑暗的走廊往前跑,走廊的尽头有明亮的光。 光里是下午看到的秦肃征摸白如安脑袋的样子。 陆渊在梦中惊醒。 白芳苹和陆继明对陆渊不好是真的,可也没有像他亲妈一样虐待他。他们只是把他当成一个透明人。家里的阿姨不清楚主人家的私事,却看的出他不受宠,渐渐的也就对他敷衍起来。可白如安是好的,也不知这样一对爹妈如何生的出他这样柔软良善的孩子。他撒娇要父母辞掉欺负陆渊的阿姨,在陆渊生病时悄悄钻进陆渊的房间照顾他,跟陆渊分享学校遇到的开心事,带陆渊认识自己的朋友。陆渊高考完从家里搬出来,搬到这栋亲妈临死前留给他的房子里时,白如安怕他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非要搬过来和他一起。 在陆渊看来,白如安是世界上最好的那类人。他们生活幸福,因此对不幸者怀有怜悯,这一份怜悯之心使他永远积极乐观,好像世界永远阳光灿烂,让人相信不幸只是一时。他们总有不自觉的能力让周围的人对他们起不了丝毫的恶念,只想保护他们这种坦诚的天真。 做记者是阴差阳错。陆渊从陆家搬出来的时候只想离陆继明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永远没有交往的机会,躲着金融管理类的专业报的名,随手勾了一个新传。大三实习的时候进了左立供稿的杂志社,跟着左立跑了三年政经口。 可他和左立不一样。左立是极理想主义的,充满正义感,永远光明正大。陆渊做了三年,见的都是阴暗虚伪的东西,有时候甚至觉得,生活美好是件不合理的事。 第3章 叫了外卖午餐,吃完穿戴好衣服,陆渊按着左立给的地址找到了艾米莉的小区。 小区离地铁站很近。陆渊不是头次和调查对象接触,今天却格外焦虑。他摘了手套摸了摸羽绒服口袋,没有烟,又把手套戴好,上了电梯。 电梯里没有人,陆渊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这种感觉十分新奇,当陆渊被艾米莉迎进门时,新奇感再次加倍。 艾米莉穿的单薄,撩了撩头发问他:“喝水吗?” 陆渊按照左立的指点,径直坐在椅子上,围巾半拢着脸:“有茶叶吗?” 口袋里的右手悄悄地打开了录音笔的开关。 艾米莉给他倒了杯水,杯底沉着几颗黑色的茶叶颗粒。她把水杯放在陆渊旁边的茶几上,顺势就要往陆渊怀里坐。 陆渊推开她:“你和空间的照片不一样。” 艾米莉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笑:“是一样的,怎么会不一样嘛。” 陆渊尽职尽责的装做变态客人:“我要看你穿空间那套黑丝女仆装。” 艾米莉愣了愣,问陆渊:“哪一套?” 陆渊反问她:“你空间不是只有一套黑丝?还是说那不是你的号?” 艾米莉没说话。 陆渊看着她:“原来你不是一个人。” 艾米莉问他:“还做吗?” 陆渊按响了手机的闹钟,装作打电话的样子出了门,侧身躲在安全通道里。 过了几分钟,艾米莉从房间出来,敲响了对面房间的门。 —— 陆渊到家时天刚黑。他换好了家居服跟左立打电话:“立哥,你说对了,他们是有组织的。” 左立大约是白天休息好了,声音精神的很:“我就知道!今天的材料整理好了发给我!” 陆渊应了:“八点前给你。嫂子和芸芸还好吗?” 左立含含糊糊的:“好着呢好着呢。” 两个男人打电话没什么好聊的,陆渊干脆的收了线。 昨晚折腾到半夜,白天又开车跑了一个来回,他实在是打不起精神做饭。这栋房子位置偏,外卖过来少说也得一个小时,那时候就饿过了。陆渊心里算着时间,连外卖都懒得点,索性在微波炉里叮了杯热水喝了,打开电脑整理材料。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录音差不多已经整理完了。这件事背后或许存在一个巨大的产业链,陆渊想着,神思不属的去开门。 门外是秦肃征。 这可真是一个巨大的意外。 秦肃征还穿着那件黑色的大衣,衬衣倒是换了一件,松松的系着一条深灰色的围巾。昨夜下的雪白天化了不少,这会儿的气温比昨晚低得多。秦肃征口鼻处笼着一片白色的雾,骨节分明的手上提着一只袋子。 陆渊看到伸出袋子外面的一截山药。 秦肃征把门关好,在玄关的衣架上挂好大衣,一派自然地换好拖鞋,提着袋子往厨房走,边走边问陆渊:“有忌口吗?” 陆渊懵懵的跟着秦肃征走到厨房,叮了杯水递给他:“没有。” 秦肃征做饭很快,手艺也很好。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相对无言的吃完了饭。陆渊把碗盘收好,回到客厅给左立发邮件。 秦肃征坐在沙发上看他来来回回走动,早上整理好的书又乱成一片。 陆渊发完邮件又回到自己的之前的思路上。他从茶几底下找到纸笔,踢亮旁边的落地式台灯,窝在沙发上整理信息。 过了一会儿,陆渊给左立打电话,问他:“你还能联系上海棠苑其他的楼凤吗?” 左立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行!你不能再去!” 陆渊没辩解,只劝他:“我会小心的。白天我故意暴露,他们必然会怀疑我的身份,更大的可能性猜我是警察,我们不能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如果他们当我是警察,就不敢对我动手。立哥,都查到这里了。” 左立沉默了片刻:“你让我想想。我明天再告诉你。” 陆渊没再劝。对面挂了电话。他听着忙音揉了揉眼角,才想起来秦肃征还没走。 他顺着秦肃征的目光看到了散成一堆的书,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你今晚来找我吃饭?” 秦肃征直接的很,似笑非笑的看他:“我来找你睡觉。” 陆渊瞬间代入了艾米莉。秦肃征是用晚饭抵嫖资的客人。 饭都吃了,不得不睡了。 好在和秦肃征睡也说不上谁占谁便宜。 第4章 左立犹豫了一晚上,还是把新的地址发给了陆渊。 陆渊被邮件提示声吵醒。秦肃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手机下面压着一张纸头,字体铁钩银划:“豆浆在桌上,煎蛋在锅里。” 陆渊洗漱好吃了这顿不知道应该算是早餐还是午餐的早餐。 左立给的新地址离艾米莉的地址不远,在同一幢楼的不同楼层。陆渊在地下车库停好车,抽了支烟,打开录音笔装进口袋,拉好拉链。工作日下午三点,车库里静悄悄的。陆渊找到了安全通道,没走电梯,从安全通道一路上去。 六楼很快就到了。门压了一条缝,陆渊正要推开,隔壁突然响起开门声。 陆渊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不是陆渊预想中的人,只是一个提着菜兜的老太太。 陆渊看老太太看过来,自然的笑了笑,推门的手放在门上敲了敲。 老太太很快就绕到电梯间去了,陆渊没再等,推开门进去。 或许是刚才那一吓使得陆渊对将要发生的状况有了预感,他反而坦荡起来,打量起这间房子。 房子不大,占了主要空间的是一张床。床对面摆着一张沙发,沙发罩像是很久没有换过,泛着一层黑色的腻。比起艾米莉的房间来,这间屋子更小,也更旧。角落里的浴室开着灯,绰绰人影映在玻璃门上。 陆渊想起左立邮件里对房间主人的描述:服务尚可,但老的不能看脸。 很快浴室里的人就出来了。左立大约是为了他方便跑,提前约好要李姐不穿衣服。 李姐只围了条浴巾,但比穿戴整齐的陆渊自在多了。 “你不是来嫖的。”李姐坐在床边打量他。 陆渊没动,任她看:“你知道?” 李姐侧过头擦了擦头发拿起手机摆弄:“昨天晚上老板通知有警察来查。”又问他:“你真是警察?” 陆渊没回答。 李姐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我一个人带儿子过日子,当然是什么来钱快做什么。你们不抓杀人不抓放火,抓我们一抓一个准。抓了,送进局子,所有人都知道我干的是卖肉生意,你要我儿子以后怎么活呢?” 她停下手,仔细看了看陆渊的脸,像是起了恻隐之心,劝他:“你走吧,别查了,老板手下有好几十号人。” 陆渊没走,拉开门站在门口,等周围的动静。 他在等背后的组织者。他暴露的目的就是见到他们。这些楼凤是最底层的成员,只负责皮肉交易,其他一概不知。他给了这些人他是警察的错觉,那他们就不会直接动手,更大的可能是威胁或者贿赂他把这件事遮下去。李姐刚才应该是用手机通知了她的上级,他们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一丝动静也没有。 陆渊回头看,李姐穿好了浴袍,似笑非笑的看他。 陆渊心下一紧,拉上门,从电梯间下去。 他们既然不在隔壁,那一定是在车库。这个点车库一个人都没有,陆渊不知道事情会不会像他想的那样发展。他按通了兜里的电话,装作自然的从电梯里出去。 果然有人在等他。 一个穿着皮衣的男人站在电梯间的出口,口里咬着支烟。车库里光线不好,烟头上红色的火星明明灭灭。远处他的车旁边还站着两个人,看不清脸。一个人怀里鼓囊囊的,好像揣着什么东西。 陆渊心里算了一下距离。他下车时并没锁车门。 皮衣男抽着烟没说话。陆渊估计左立已经接通了,先开了口:“你们的人都在十二栋?” 皮衣男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挺敬业啊小同志,现在了还打听我们的情况呢。” 陆渊没接他的茬:“车库里太冷了,出去说?” 皮衣男在墙上磕了磕鞋跟:“别呀,冻一冻才清醒,你说呢?” 陆渊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不动声色的往车的方向走。 皮衣男没拦他,车旁的两个人往车门前挡了挡。 “你也看到了,都是你情我愿的,我们可没逼她们。”皮衣男似笑非笑,“哦,对,你这两天可是光掏钱没消费,不了解也正常,那就别急着走啊,哥哥请你享受一下?” 陆渊看着他:“李姐那样的太老了。” 皮衣男笑得更明显了:“你得跟我来才有年轻的。” 陆渊试探他:“年轻的单飞不是更好?你们分的不少。” 皮衣男笑意敛了敛:“不跟着老板要是被吃了霸王餐都没地方哭。”又示意陆渊跟上,“走吧。” 车门边的两个人威胁似的站在陆渊身后。 陆渊跟着皮衣男进了电梯。7楼的按键亮着,陆渊自言自语的念了一句:“7楼。” 皮衣男只当陆渊在问他,打手势示意手下两人看好陆渊:“先去7楼看看,看不上还有。” 陆渊没作声,跟着他们进了艾米莉昨天敲开的房间。 房间有三个李姐的房间大,靠窗摆了一台电动麻将机,门旁边是一套沙发和茶几,几上有几只啤酒罐,大约是喝完了,被从中间捏成扭曲的样子。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沙发背后的墙被烟熏的黑黄。 皮衣男招呼陆渊坐,站在窗边打了个电话,方言,陆渊没太听懂,大约是吩咐底下人带小姐来。 陆渊坐在沙发上,想脱身的法子。总不能真的睡,陆渊天生弯,姑娘脱光了他也硬不起来,突然又想起身上被秦肃征折腾出来的痕迹。秦肃征大约是练过的,手上劲大得很。他床上凶悍,又不让陆渊出声,陆渊受不了想跑,就被他掐着腰摁在被子里。早上陆渊换衣服时看到腰上两个青到发紫的手印子,疑心这都够上家暴的标准了。 敲门声很快响起来,陆渊祈祷电话那边的左立能想点有用的办法,再不济帮自己报警也行。 皮衣男正在接电话。 一个跟着来的手下去开门。陆渊盯着门框,生怕再进来两个打手。 进来的不是打手,是秦肃征。 陆渊瞪大了眼睛。 皮衣男和另一个手下警觉的站起身,皮衣男没放下手机,眯着眼问:“你是谁?” 秦肃征没看他,在屋里看了一圈,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陆渊。皮衣男顺着秦肃征的目光看到陆渊:“你们是一伙的?” 他手中的电话那端说了句话。他语气不善的肯定道:“你们不是警察。” 陆渊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挂了电话,旁边的打手正在往怀里摸。 是刀。 已经来不及提醒秦肃征了。陆渊从沙发上弹起来,用力将面前的茶几踢向窗子方向,两步窜到门边,借助惯性把开门的打手撞在墙上,顺手“咣”的一声摔上门,伸手拽住秦肃征的胳膊,往安全通道跑。 对面艾米莉房间的门的突然打开,三个举着弹簧刀的人冲出来,拦住了路。 陆渊停下来,把秦肃征往后拽了拽。 陆渊听见秦肃征轻笑了一声,手上一阵大力袭来,被秦肃征塞到了身后。 刚摔上的门把手向下转动了一下,门要开了。 陆渊回头看的功夫秦肃征已经动了。走廊狭窄,三个人站不开,当前的黄毛个子还没陆渊高,迎面对上比陆渊还高半个头的秦肃征,攥着刀的手微微打着抖。秦肃征趁他递刀过来,侧身躲过,伸手扭掉他手里的刀,提膝在他侧腰一顶。这一顶力道极大,黄毛直接被掼在了墙上,捂着腰爬不起来。 门锁大约是因为刚才摔的那一下卡住了,门后的人急着出来,抓着把手晃的门“哐哐”直响。陆渊没闲着,从隔壁放在门口的鞋架上卸了根不锈钢管下来别在把手上。 黄毛的同伙没想到秦肃征这么快就解决了一个,对视一眼,一起举刀刺了过来。秦肃征抬腿踹飞了一个,正要避让,想起陆渊还在身后,避无可避,抬起右臂架住刀刃,按住来人的脑袋往下一压,同时抬膝一撞。 干脆利落的处理掉三个打手,秦肃征拉着陆渊从安全通道下来。陆渊的车停的近,两人上了车,开出了车库。 刚才在楼道里,秦肃征挡在陆渊前面,陆渊没看到他拿手臂挡刀那一下。现在上了车,密闭空间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陆渊才发现过来秦肃征受了伤。 第5章 天快黑了。车已经在路上,陆渊不好靠边停。他把车载导航定位到医院,想刚才发生的事。 李姐说老板手下有十几号打手,那管理的楼凤数量只会更多。皮衣男说“不跟着老板”,那他顶多只是一个有话事权的小头目。李姐说的老板是指皮衣男吗?她会见过更高级别的管理吗?如果李姐说的老板是指皮衣男,那皮衣男的老板手下有多少皮衣男这样的管理?他那通电话是打给谁的?对方怎么会这么快查到他不是警察?是不是警方内部被买通了?陆渊注意到皮衣男指使手下时用的是方言,这个组织是外地团体吗?还有秦肃征怎么会来? 陆渊分心看了副驾驶上的秦肃征一眼。 秦肃征在调副驾驶的座位。左立只有一米七,又不会开车,陆渊这辆suv的副驾驶算是他跑现场的专座。很明显,左立坐的舒服的位置盛不下秦肃征这双大长腿,秦肃征往后调了调,总算伸直了腿。 陆渊这才看到他没穿大衣。把暖风开大了些,趁等红灯的间隙,从后排摸到下车时脱下来的羽绒服扔到秦肃征身上。 秦肃征解了领带扎在胳膊上止血,一只手不好使力,只好用牙咬住另一头,瞥见陆渊扔衣服过来,抬眼看着陆渊。脸上蹭了血,看上去有几分凶戾。 陆渊被他的眼神震了一下,转回去看着红灯,口里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秦肃征打好结松了口:“你给我打了电话。”想了想,没等陆渊问,“昨天听你跟同事打电话提到了海棠苑。” 陆渊正要说话,左立的电话打进来:“小陆!你怎么样!刚才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以为你出事了!” 红灯结束,陆渊心想确实出事了,打不通是因为电话没打给你打给秦肃征了。手底下按照导航的方向左转:“我没事,录音自动上传了,你先整理,我晚点联系你。” 左立听到导航的声音,放下心:“那你先开车,不急联系我。” 秦肃征把陆渊的外套提在手里,看陆渊开车。陆渊为了跑路方便把外套脱下来留在车上,只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难怪他嫌车库冷,秦肃征想。 陆渊开车很快,他把车停到急诊门口,让秦肃征先进去包扎。 他停好车回来,却看见秦肃征站在急诊门口等他。见他过来,秦肃征把手里的外套递给他示意他穿上。 陆渊没接。心想伤员都不穿我穿算怎么回事。 秦肃征好像会读心术似的,抬了抬受伤的手:“不好穿。” 陆渊只好接过来,没穿,抱在怀里,拉住秦肃征另一只胳膊往里走。 护士小姐领秦肃征去诊室处理伤口打破伤风,陆渊拿着单子去缴费。缴费处没排队,陆渊办完了手续,没去诊室看,站在走廊的窗口点了支烟。 应该是要缝针的,陆渊想,流了那么多血,半截袖子都湿了。秦肃征到底要什么?陆渊自问就凭睡了两晚的交情,要他为对方挡刀,他是绝对不肯的,就算对方是吴彦祖也不可能。为他那个渣爹更不可能,他们那个圈子里谁不知道陆渊除了姓陆,其余跟陆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总不能秦肃征对每个炮友都这么劳心劳力,做饭洗碗还挡刀。那他有什么值得秦肃征这样投入?莫不是真的让秦肃征睡了忘不掉?陆渊越想越远,脑内的秦肃征已经成了【这该死的女人味道竟如此的甜美.jpg】。 把手里的烟摁熄在石米上,去诊室参观表情包本人。秦肃征的伤口靠近手掌,护士小姐从手肘处剪掉了下半截袖子。结实的小臂上包了厚厚的绷带。陆渊看到秦肃征额上有细细的汗,把卫衣口袋里的纸巾递给他,想了想怕他一会儿出去着凉,把手里的外套搭在他肩上,左边袖子从受伤的左臂下面掏出来,拉过右边袖子,在胸口处打了个结。 秦肃征哭笑不得的张开手****。医生拿着开好的药单进来,递给站在一旁的陆渊:“家属?药拿来过我教你怎么用,知道去哪儿取吗?” 陆渊点点头。取了一大袋子药和纱布回来,秦肃征还在诊室的床上坐着,护士小姐在一旁收拾用过的器具,问他:“那是你弟弟?” 秦肃征背对着门,没看到陆渊进来,抬起一只脚方便护士小姐打扫:“嗯,我是他哥哥。” 陆渊在门口愣了一下。 他想起他妈刚死的时候。 他没在他妈病床前掉眼泪,没在丧礼上掉眼泪,但在追悼会结束的晚上、被噩梦惊醒之后,哭的喘不上气。他那时还小,想不通为什么他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和白如安不一样,想不通为什么他的爸爸妈妈不爱他。他不是没有讨好过亲妈和陆继明,他在亲妈面前撒娇卖乖,给陆继明看自己第一名的成绩单。可有什么用呢?他长的和陆继明太像了,以至于亲妈看他一眼就发疯病;满分的成绩单被随意扔在茶几上,陆继明只会去参加楼下白如安的家长会。 于是在他最中二、最崩溃的那些时候,他幻想自己存在一个哥哥。哥哥很好,会在陆渊考满分的时候揉揉他的脑袋;会在他被陆继明训斥不许不尊敬白阿姨的时候站在他前面护着他;会在生病发烧的时候给他换冰凉的帕子——而当他醒来看到不是哥哥而是困得打盹的白如安时,心里凉的要命。 他没有任何理由去讨厌白如安,白如安太好了,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嫉妒。他想,白如安凭什么这样幸运,父母疼他,老师同学喜欢他,连只见过一面的人也会怜爱的摸摸他的脸蛋、揉揉他的头发。陆渊觉得自己坏透了,他恶毒的想从白如安那儿抢点什么。他在心里偷偷的给哥哥戴上了秦肃征的脸——他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只能像以前一样叫他哥哥。每晚躲在被子里要哥哥哄睡觉,要他保证只喜欢自己,不喜欢白如安,只做自己一个人的哥哥。于是每晚,他都在赢了白如安的满足感和虚假的爱意里睡去,用自我欺骗换取安稳的梦境。 等再大一点,陆渊终于明白什么是不可强求。他把哥哥藏到不愿记起的地方,说服自己接纳现实、接纳了白如安。他坦诚的接受了白如安讨人喜欢这个事实,并成为了喜爱他的人之一。他努力学着幻想过的哥哥对待自己一样对待白如安,他对白如安怀有愧疚,因为自己曾在想象中抢走他的哥哥。 秦肃征刚才说,“我是他哥哥。” 藏起来的记忆被翻出来,十几岁的秦肃征的脸和现在的脸重叠,陆渊心中忽然涌起无限的委屈。这委屈沿着血管一路翻滚冲撞,陆渊的指尖都微微发麻。 陆渊回过神,没再看秦肃征,径直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拿出手机打开备忘等医生嘱咐。 医生翻了翻药袋子,一样一样说过怎么用、一天几次、一次几粒。陆渊被刚才的情绪击的懵懵然,随便打了几个字,装作自己记下了。 等医生交代好,秦肃征走到他旁边,把袋子挂到他手腕上,带着他往外走。 陆渊不敢看他。急诊的走廊上闹哄哄的。 秦肃征停下来等他,看他情绪不高,以为他是后怕,想伸手揽住他,抬手才发现右手被刚才陆渊打的结裹在衣服里抬不起来。 陆渊在他旁边站停,想问他为什么不走,张了张口没问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肃征。 如果没有想起那些幼稚的往事,他可以坦坦荡荡的看他。秦肃征为他伤了手,他可以请人照顾他、按时带他来复查。可现在,秦肃征不仅仅是现实中睡过两天的炮友,还变成了他小时候意淫的哥哥,想象中搂搂抱抱亲亲举高高的哥哥。 这个哥哥穿越时空而来为他伤了手。 陆渊刚才差点问他“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他低着头嘲讽似的笑了笑:“走吧。” 秦肃征没看到他笑,但看到了他红红的眼眶和垂下的睫毛,心里抖了一下。 陆渊没问秦肃征住哪儿,直接开车带他回了自己家。 他觉得自己疯了,因为他的心底有一股阴暗又变态的欲望,不想让秦肃征离开,好像秦肃征真的是他久别的哥哥。 陆渊拿保鲜膜帮秦肃征把绷带裹好,又在浴缸里放好了热水,拿了自己最大的一套睡衣放在外面的烘干机里加热,问秦肃征:“你家在哪儿?我去帮你拿衣服。” 秦肃征报了地址。他看出陆渊有些不对。像是紧张的下一秒就要哭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伤了手。或者是因为见了刀。 外套已经被陆渊解开了,秦肃征想抱抱他。可陆渊站的很远,在玄关那边,侧身站着不看他,拒绝靠近的样子。 秦肃征没勉强他,只叮嘱他晚上开车别太快,转身进了浴室。 陆渊深吸了一口气,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第6章 陆渊绕着小区开了两圈,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定了位往秦肃征家开。 他不是5岁不是15岁,他25了。这几年跑新闻见的尽是烂的糟的,天真、幻想这些词跟他一点不搭界,陆渊开着车想,刚才那阵脆弱的情绪来的真是莫名其妙,可能是秦肃征太好了,所以给了潜意识里的自己选择了依赖——这太可笑了。 秦肃征住在cbd附近的高层里。陆渊用密码开了门,拨了秦肃征的视频。秦肃征应该刚从浴室出来,白天梳理整齐的头发散着,往下滴着水,水滴划过凸起的锁骨,没入胸前的睡衣里。 陆渊没提醒他拿毛巾擦头发,事实上他现在冷的要死。出门太急了没穿外套,秦肃征家又和他的房子不一样,没有定时定点的开地暖。寒气从地板上漫起来,陆渊牙齿都在抖。 他把摄像头转到后置,让秦肃征挑要带的衣服。 秦肃征没客气。陆渊把他要的衣服装在箱子里,心想秦肃征可能是要赖上他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近11点。秦肃征坐在沙发上等他,头发半干。陆渊把打包的米粥盛在碗里端出来,又从盥洗台下把风筒找出来给他。 秦肃征眯着眼看他,不接:“手疼。” 陆渊深吸了一口气,这是真的赖上他了。他想问问两个小时之前的自己到底哪根筋搭错了把他带回来。 他把风筒扔沙发上,妥协道:“那你先吃饭。” 他拿了家居服去洗漱。浴室里还有热汽,镜子上的雾也还没散。明明是一样的沐浴露,陆渊却好像闻到了其他的味道——秦肃征身上冷冽的烟草味。 等他收拾好,秦肃征已经吃完了,自觉的把碗放到洗碗机里,坐在沙发上等他出来。陆渊出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秦肃征双眼灼灼的盯着浴室的门,神情期待,看上去有几分反差的乖巧。 陆渊捡了风筒给他吹干。秦肃征头发很硬,两鬓推平,手指擦过时有些麻。陆渊头次给人吹头发,不知道什么力道才算合适,只能尽可能的轻一些。吹了一会儿,感觉快干了,陆渊停了风筒,用掌根试了一下。他正要把手拿开,忽然感觉被拽住,秦肃征热的发烫的手箍住了他的手腕。 秦肃征眼神有些暗,拽着他的手往下摸。陆渊的皮肤很细,手很软,指骨上薄薄的覆着一层皮肉,薄的能隔着皮肤看到下面的青色血管,半透明的质感,像打磨过的玉。秦肃征被他刚才吹头发时轻软的动作撩得火起,决定心动不如行动,当下就要他帮自己。 陆渊看着他发白的唇色心下好笑,心想看着是个正经人其实果然是个色胚,把手抽出来,哄他:“等你手不疼了再说。” 秦肃征马上反驳他:“打了麻药的,不疼了。” 陆渊没说话,看着他笑。 秦肃征想到自己二十分钟前骗陆渊帮自己吹头发的借口,脸上疼的厉害。 陆渊把秦肃征赶去睡觉,拿了烟和烟灰缸去露台给左立打电话。 左立听了录音,大概了解下午发生的事。陆渊跟他又细细讲了一遍。 左立一直沉默着。 陆渊点了支烟,吸了一口。他开了一点窗,冷风把烟雾扑在他脸上。 捏着烟轻轻在烟灰缸边沿上磕了一下,怕吵到秦肃征,陆渊声音很低:“立哥,这事儿还能挖。” 左立声音更低,听起来有些飘:“现在的这些已经够了。”忽然急切起来,语速很快,像是打了很多遍腹稿,又像是怕说慢了自己后悔,“已经够了,再查下去太危险了,他们在这里时间不短,有多少能量是你我都不知道的,我们只有两个人,太危险了。” 陆渊重复了一下他的话:“太危险了。” 左立像是被激怒了,声音大了起来:“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吗!我还有老婆和孩子要养!”顿了顿,又觉得这话不合适,声音又低下来,“小陆,我要转行了。” 陆渊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把电话放在窗台上,新点了一支,再把电话拿起来。 左立像在解释:“社里最近走了不少人,我想着趁着这个机会跟主编提一下。” 陆渊没吱声。左立知道他在听:“你知道的,干咱们这个,工资就那么一点。前两天你嫂子跟我说爸病了,差点钱我这些年欠你嫂子太多了,两边的父母都是她照顾,平时还要带芸芸,房贷也是你嫂子在还”左立吸了一下鼻子,“不说了,越说越觉得我不是个男人。” 陆渊问:“差多少?” 左立没听明白:“什么多少?” 陆渊补充:“叔叔看病,差多少?” 左立似是笑了一声:“你嫂子找人借了点,够了。” 两边都静了一会儿,左立继续道:“这事儿挖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你还记得唐胥那件事儿吗?” 陆渊当然记得。那是他刚入行时和左立跑的第一个新闻。左立从铁路公安内部探到信息,唐胥物流用集装箱运煤。他和陆渊查了所有有关的法律、行政法规,铁总明确规定煤炭是中铁集装箱和自备集装箱的禁运品。左立猜测唐胥的后台是系统内部,带着他避开系统,从运输公司往下查。他们悄悄摸到唐胥的一个货场,绕了一圈,淌过排水渠翻进去,拍好照,试探着往深处走,被看门的狼狗发现,落荒而逃。等到稿子发出来,唐胥被调查了一段时间,但很快,铁总下发了新规,煤炭从禁运品的行列里撤销了。 唐胥安然无恙。陆渊记得新规发布的那个晚上,左立在陆渊家的客厅里喝的烂醉。陆渊彼时刚入行,只对这些事感到新奇,还有几分对社会公器不作为的愤怒。现在想想,或许左立就是从那件事开始失望。 左立知道他还记得:“昨晚我想了一宿,搜了搜唐胥的新闻。他们又被查了,不过不是铁总,是证监,多账户、巨额杠杆操纵新股,罚了55个亿。我越想越不是滋味,你说咱们干这些事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陆渊想了想,回他:“你说过的,‘我不像你,我光明正大’。” 这是左立最喜欢的一句台词。陆渊还记得初入行时左立意气风发告诉他这句话的样子。 左立深深的叹了口气:“理想值几个钱呢?” 又是两厢静默。陆渊不知道左立什么时候挂的电话,他把手机拿开,手被冷风吹的有点僵。 这一天情绪大起大落,陆渊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现在只想睡一觉。 秦肃征已经睡着了。陆渊掀开一个角钻进去,被窝被秦肃征睡得发烫。 陆渊闭上眼睛,背靠着他。秦肃征环住他的腰往怀里揽了揽。 陆渊想,秦肃征可真暖和啊。 第7章 陆渊没有再见过左立。左立走的很干脆,通话后的第二天早上他交了稿,写的是陆渊的名字,中午就收拾东西从办公室离开。陆渊一周后开选题会时听主编说左立已经走了,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不能给左立去电话,他得给这个在生活面前一败涂地、背弃并逃离了理想的中年男人保留一点尊严。 陆渊想,这才是真正的落荒而逃。 社里走了不少人,因此主编又招了几个新人。选题会结束时,主编把新人分派给了几个老人。 陆渊带着分给他的小孩儿回到座位上。示意小孩儿搬把椅子坐下,陆渊随手理了理桌面上的文件。对面是左立的位置,现在已经搬空了,桌面上只有两张落了灰的纸头。陆渊把手上的东西堆叠起来推到一边,小孩儿已经坐下了。 陆渊转过椅子看着他。很年轻,寸头,不戴眼镜,眼睛很亮。 陆渊想了想当年左立是怎么做的,觉得不适合自己,于是开门见山,“怎么称呼?” 估计是看他年轻,小孩儿也不怎么紧张,“陆老师好,我看过您的文章。我姓沈,沈泽宁,x大新闻系毕业,今年23。” 陆渊笑了一下,“泽宁?还是小沈?” 沈泽宁也笑,“叫泽宁就行。” 陆渊问:“行政给你们安排座位了吗?” 沈泽宁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行政老师说空着的位置随便坐,我没选,想等分了老师听老师安排。” 陆渊站起来越过电脑把左立桌上的两张纸捡起来,“那你就坐这吧。” 沈泽宁应了一声,抱着包坐到对面。 陆渊看他从包里往外掏东西,“我不经常在办公室,你有我的联系方式,有事给我电话。刚才我看了你的题,可以做,你先写,我改完你再交稿。” 沈泽宁郑重的点了点头。 陆渊觉得这小孩儿单纯的可爱,“不用这么严肃,也不用叫老师,叫陆渊就行。” 沈泽宁张了张口,没叫出来,脸涨的通红。陆渊又逗了他两句,穿好外套跟主编招呼了一声,离开了办公室。他早上出来前跟秦肃征说好今天带他去拆线,没想到今天有新人,和沈泽宁耽误了一会儿。陆渊怕堵车,干脆上了绕城高速。 秦肃征这几天在他家住的愈发自在,仗着手伤,人设一路从霸总崩成了问题儿童。秦肃征住在他那,陆渊不好像以前一样一天三顿合一顿应付了事,只好天天从私房菜馆点补餐。和秦肃征一起规规律律的吃了一周,腰上都长出一点肉。秦肃征被补的火气旺盛,晚上睡不着,揉着他腰上的**顶他。陆渊不堪其扰,又怕碰到他的伤口,不敢让他真做,只能用手帮他。秦肃征仍不满足,陆渊帮他的时候眼神凶的像要吃人。 从医院出来,秦肃征的助理来了电话。秦肃征翘了一周的班,就算是老板也着实过分。陆渊听到电话那端机关枪似的说了一长串,秦肃征嫌弃似的皱了皱眉。 陆渊把秦肃征送到公司,秦肃征磨蹭着不肯下车。陆渊解开安全带的卡扣侧身过去开他那边的车门,被他拦腰抱住,往怀里塞。 陆渊顺着他的力道倒在他身上,下巴正好磕在他肩窝里。暖风开的足,他露在外面的脖颈热的发烫。陆渊被这温度烫了一下,手撑住他的胸口往外挣。秦肃征手上加了几分力气,把陆渊箍在怀里,像抱着只猫咪似的,把下巴搁在他头顶蹭了蹭。 陆渊的发丝很细,凉凉的像某种有质感的织品。陆渊被他蹭的心慌腿软,张口要跟他抗议,嘴唇正好蹭过他的颈侧。 他感觉抱着自己的人僵了僵。忽然一只手扣住他的下巴,下一刻,秦肃征偏过头吻了上来。 陆渊分辨不出这个吻带着怎样的感情。秦肃征的力气太大了,好像要把他咬碎了咽下去,脸颊都被秦肃征高挺的鼻子戳的发痛。但他并不想躲开。他从这一个恶狠狠地吻里获得了难以形容的、巨大的安全感。这种被别人渴求的体验太过微妙,陆渊甚至觉得,如果秦肃征此刻要咬开他的血管,吸食他的血液,他也会心甘情愿。 好在秦肃征并不是吸血鬼。他从陆渊口里退出来,克制的咬了一下他微微发肿的唇瓣,用额头顶着陆渊的额头,餍足的笑了一下,提醒他,“可以喘气了。” 陆渊怔怔地靠在椅背上,唇色是被吮过的鲜红,水光润泽。他不会接吻,不知道怎么调整呼吸,眼角憋得泛红,又愣愣地,不知道危险一样看着秦肃征。 秦肃征微微叹了口气,坐直身体,伸手遮住陆渊的眼睛,又俯**在他唇上啾了一下,“我晚上回家。” 陆渊点点头,睫毛蹭过他的手心。 秦肃征怕自己磨蹭下去就下不去车了,松开手不再看他,跟着等在电梯旁的助理上了楼。 陆渊看着秦肃征被关在电梯门后面,终于回了神。他把头埋在方向盘上好一会儿,才打起精神把车开回家。 家里很整齐,前所未有的整齐。陆渊从陆家带出来的东西都锁在书房里,他只能在客厅的沙发和地毯上看书打游戏。他一个人住,只要东西适手就行,没什么整理的必要,所以沙发和茶几附近总是一团乱。秦肃征好像对这方面要求颇高,每天晚上陆渊把客厅造成一团,早上起来就又变得像用作展示的样板房。陆渊总怀疑他强迫症发作,有心让他入乡随俗。陆渊跟他对着干,秦肃征也不恼,只早上起来轻手轻脚的整理好,再做好早饭叫陆渊起床。 快到晚饭点儿了。陆渊翻了游戏碟出来玩了一会儿,觉得房间空的吓人。秦肃征还没回来,外卖已经到了。陆渊没先吃,把外卖盛在餐盘里,坐回地毯上玩着游戏等他。 手感很差,一个小关卡读了无数回存档。陆渊把手柄扔开,抖开沙发毯裹在身上。他不想去开灯,窝在沙发边看着窗外天慢慢从蓝变黑、路灯从远处一盏一盏亮起来。 落地窗正对着小区唯一的一条路。 秦肃征没开车,要怎么回来呢。陆渊这样想着,解锁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消息。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如果不能回来,那一定是有事,凭着中午在车上的一句“我晚上回来”就去问,也太自作多情。更何况,他以什么身份去问呢?炮友?朋友?还是男朋友? 他感觉有些冷,他从地毯上起身,蜷到沙发上。 陆渊心里对自己说,我没有在等他。我只是不想动。 第8章 秦肃征推开门。已经凌晨一点半了,玄关的灯亮着,客厅里陆渊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睡得不安稳,靠着抱枕蜷成一团。可能是梦到了不高兴的事,皱着鼻子,很委屈的样子。他清醒的时候脸上表情很少,偶尔笑一下,话很少,语速还慢,好像可以读到你在心里想什么,看起来很可靠,和睡着的时候完全不同。 秦肃征站在沙发旁看了一会儿,想象陆渊小时候这样皱着小脸撒娇,声音糯糯的,慢吞吞的要爸爸妈妈帮他做什么。只是这样想着,已经觉得心里软的不像话。 他摸了摸陆渊的脸颊,有些冰,怕他睡在这儿着凉,正要叫醒他,陆渊的手机响了。 陆渊被紧促的铃声惊醒。他摸过手机一看,是主编的电话。 陆渊撑着沙发坐起来,才看到秦肃征站在面前。用手虚虚的挡了一下手机,陆渊问他:“吃过了吗?” 秦肃征点点头,指了指陆渊的手机示意他先接电话。他换了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腰背挺直,显得有几分冷肃。 陆渊拿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放回耳边,“怎么了?” 主编姓温,是个做了十年的老编辑,见惯大风大浪,如果不是有大事,绝不会半夜给陆渊打电话。 温主编声音很低很急:“老孟出事了。” 陆渊起身去卧室,“知道了,这就来。” 温主编口里的老孟是比左立资历还老的记者,全名叫孟丰,早先在报社工作,后来因为文章观点太激进被报社开除,是主编做主招进来的。孟丰做的是社会民生的严肃新闻,一把年纪了没结婚,也不带徒弟,只一个人追着新闻跑。他年纪大了,拼速度比不过年轻人,只能从深度上下手,往根上挖。他早早开了微博,和他的粉丝一起,批判炮轰政府公器私用滥用,社会道德江河日下。他的选题都是网友们举报的事件,因此不常在c城住,陆渊也没见过他几次。陆渊听过年轻些的同行笑他写稿子都是套路,无非是上升到“这国怎,定体问,我陷思”,说他是“老年愤青哗众取宠”。可到后来,这些人纷纷转了行,孟丰还在写新闻。 陆渊换了衣服。秦肃征在他打电话的时候收拾了桌上没动过的菜,这会儿看他要出门,沉声问他:“没吃晚饭?” 陆渊在检查钱包里的证件。万一要赶去章怀,总不好让老温去。秦肃征解着西装扣子走进卧室,陆渊头次他这样穿,他又微沉着脸,看上去极有压迫感。陆渊把钱包装装好,声音有些哑,“打游戏忘记了。” 说完才觉得嗓子有些痛,可能是刚才着了凉。陆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觉不出烫来,应该没有发烧。秦肃征看他换了外出的衣服,手指把解开的扣子扣回去,边往外走边问:“去哪儿?” 陆渊有些头晕,没拒绝秦肃征的好意。秦肃征把他送到杂志社门口时已经接近两点。他下车关上车门,指了指出口的方向。秦肃征没发动,把副驾驶的窗降下来,看着他,“要忙到几点?” 陆渊摇了摇头,“不用等,还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回去。” 秦肃征没说话。 老温的电话又来了,陆渊来不及跟秦肃征道别,一路小跑从安全通道上楼。 办公室的灯全亮着,老温和李然已经到了。老温背对着门坐在椅子上,李然靠在桌子上打电话,看到陆渊,招了招手。 陆渊走到老温身后。老温听到声音,把电脑屏幕往陆渊的方向让了让。屏幕上是一封邮件,寄信人是一串电话号码。信件没有标题,只有一份一分钟的录音文件。陆渊点开,背景声很嘈杂,先是两个声音在对骂,后面似乎打了起来,能听到武器击在人身上的闷响。 陆渊往下拖了拖,有很长一片空白,没有字。一旁李然放下手机,“不行,还是打不通。” 陆渊问他:“是发信人这个电话?” 李然点点头:“就是老孟的电话。” 陆渊又问:“什么时候开始联系不上的?” 老温想了一会儿:“晚饭前他给我打了电话,说是查到了东西,很快就要回来了。” 陆渊又点开录音。老温和李然对视了一眼:“报警吧。” 陆渊猛地抬头:“等等。”他点了重新播放,“这不是章怀口音。” 老温愣了愣,“不是?” 陆渊点了暂停,“左立是章怀人。他们那边讲话没有后鼻音。” 陆渊松开鼠标,“孟丰晚饭前告诉你他在章怀?” 老温回忆了一下:“没错,他还跟我抱怨章怀那边的宾馆太贵了。” 陆渊想了想,退出信件界面,看了看左上角的邮箱地址,“私人信箱?” 老温看了看,“是,我一开始只有这个号,后来才有的工作号,老孟他们一般都是用这个联系我。” 陆渊问他:“介意我看一下吗?” 老温挥挥手。 陆渊往下滑了一下鼠标。孟丰的信息赫然在列。 陆渊没点。 老温接过鼠标关了邮箱。陆渊把手插回口袋里,三个人互相看了看。老温长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行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李然和老温在后面关灯。陆渊没等他俩,到了负一楼才想起他不是自己开车过来的。这个点儿了,也不好找人来接,只好拿出手机叫车。他感觉比出门前更晕了些,可能是因为吹了冷风,于是紧走了两步,打算快点从车库出去。 没想到转过弯看到了秦肃征的车。秦肃征没走,把车停在离电梯口最近的停车位里等他。陆渊有些懵,拉开车门坐进去,拿出手机取消刚刚的订单。秦肃征看他没动,侧过身来帮他系安全带,手蹭过他的脸。 烫的厉害,陆渊果然是发烧了。秦肃征有些生气,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在心里悄悄地列了一串陆渊的罪状:打游戏不吃饭、不盖被子睡在沙发上、半夜三更出来加班,面上一点不显,调头往医院开。 陆渊这几天去了两次医院,记得路,看秦肃征转了方向,以为是他不舒服,迷迷糊糊的问:“你手疼吗?换我开?” 秦肃征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发烧了自己不知道吗!” 陆渊摸了摸额头,没觉得有多烫,于是伸手轻轻拽了拽秦肃征的袖子:“不去医院,家里有退烧药,吃了就好了。” 秦肃征不听,径直开到了医院。陆渊不肯打针,医生只好开了些药让他带走。 秦肃征取完药回来,在车上等他的陆渊已经睡着了,脸烧的红红的,缩在羽绒服的领子里,睫毛颤动。 秦肃征忽然有点心疼。 第9章 陆渊断断续续的病了半个月才好。临近年关,秦肃征忙了起来,天天早出晚归,但没提搬回去住,仍住在陆渊家 ,一顿不落的给陆渊做早餐。他手伤好的很快,只剩下浅浅一道疤,几乎看不出来。 老温之后又找了陆渊一次,给陆渊交待了些事儿,陆渊应下。他最近在跟海西亚这条线。海西亚管理严格,访客都要出示院方专门的通行证,陆渊不好自己去查,只能等线人的消息。 海西亚全名海西亚护理中心。这个护理中心在c城郊外,是私人开设的,针对各年龄段慢性病患者和患有发育障碍的人提供医疗护理服务。c城提供这类服务的医疗机构不多,海西亚算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个。除此之外,海西亚还和几个医院签订了合作合同,为避免医院床位紧张,一些需要全天候24小时照顾的老人和不能自主交流的植物人都会转到海西亚去。 从去年8月份起,海西亚的死亡率骤增。尽管大多数都是病弱的老人,但是对比先前的数据,这个数字仍然高的吓人。陆渊买通了一位工作人员,让他帮忙调查护理中心最近的状况。 对方职位不高,能接触到的文件很少,大多是内部通知。陆渊把附件保存下来,回件表示感谢。退出邮箱,看到沈泽宁的对话框弹出来。 【在?为什么不催稿?】 陆渊心想,那天见面的时候怎么没发现沈泽宁这么皮? 【写完了?】 【是滴,现在发给你吗?】 【行】 右下角弹出邮件提醒,陆渊正要打开,听到手机响了两声,是肖昼景的微信,约他出去喝酒。 陆渊看了看时间,晚上八点过。秦肃征还没回家,沈泽宁的稿子也不急交。他顺手给沈泽宁回复:【收到,明天联系你】,拨通了肖昼景的电话。 “在哪儿?” 肖昼景那边大约是已经喝上了,陆渊隐约能听到林苏睿鬼哭狼嚎的声音。肖昼景扯着嗓子喊:“金谷别馆!” 陆渊出门前给秦肃征发了条消息,说自己晚上出去玩,秦肃征没回。陆渊没在意,关灯出了门。 陆渊到的时候林苏睿正拿着话筒绕着房间跑,肖昼景在后面追,试图把他的话筒抢下来。陆渊和肖昼景撞了个正着,这么一打岔,林苏睿跑远了,躲在两个作陪的姑娘后面又举起话筒要开口。 肖昼景脸色都变了,指挥两个姑娘从他手里抢话筒。两个姑娘对视了一眼,不听他的,稳如泰山的坐在沙发上捂着嘴笑。肖昼景咬了咬牙,作势要拉陆渊出去。 林苏睿终于认输,举起双手,“行行行我不唱了好吧?” 肖昼景怀疑的看着他:“你把话筒放下再说。” 林苏睿把话筒递给一个姑娘,“这样满意了?” 陆渊看的好笑。林苏睿初中时看上班里的女同学,肖昼景给他出主意,要他等小姑娘过生日的时候请大家出去玩,等到气氛正好时再唱首情歌表白。小姑娘含羞带怯的接受了邀请, 玩的很开心,气氛也很热烈,一切都朝着完美的方向发展——直到林苏睿唱歌。 这个计划的失败之处在于,肖昼景之前从没有听过林苏睿唱歌。林苏睿一曲完毕,气氛降至了冰点,女同学找了个借口回家,表白计划自然不了了之。林苏睿恼羞成怒,和出这个馊主意的肖昼景打了一架,肖昼景也不服气,两个人甚至绝交了一段时间。后来自然是和好了,但肖昼景对他唱歌有了阴影,一听脸就绿得发青。 林苏睿拍拍两个姑娘的肩,让她们坐过去点歌,走上前揽了肖昼景,“不唱了不唱了,你怎么还记得那事儿啊,都多少年了?” 肖昼景看着他冷笑了一声,“对不起,太难听了,实在是忘不了。” 林苏睿知道这个梗绕不过去了,摸摸鼻子,把注意力转到陆渊身上,“秦二真跟你住一起了?” 陆渊看到肖昼景眼里也亮起了八卦的光,坦然的点了点头。 肖昼景直接上手掐了一把他的脸,“可以啊渊儿,当年大学里追他的美人那么多,没一个撑过了一周的。” 林苏睿把他的手掰开,“别直接伸爪子,人家渊儿现在有家有室的,你可当心到时候秦二吃醋。”说完还看着陆渊“嘿嘿”笑了两声。 陆渊不吃他俩这套,慢条斯理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快过年了,叔叔阿姨没给你安排相亲?” 林苏睿刚被肖昼景照着脸糊了一掌,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别提了,这两天相的可能全是一个整形医生,眉毛画到发际线,假睫毛比鼻子还高,自我介绍全是洋名,一句话带仨单词,‘晚餐很nice,你有我的number吧?下次记得call我’,不知道我妈都是从哪儿找来的活宝。” 肖昼景给他支招:“下次遇到这种,你就等她自我介绍完叫她中文译名,我保证她不会再作。” 林苏睿笑得倒在他身上,“哎你怎么这么有办法?阿曼达小姐……我都替她尴尬的脸酸。” 肖昼景白了他一眼:“你要有个女朋友不省了这乱七八糟的事儿。” 林苏睿坐直身体,捏了一把旁边姑娘的腰,痞痞的笑了一下,“别啊,看了几年洋妞好不容易回来,我得多玩两年洗洗眼睛啊。”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别的,林苏睿想起什么似的问他,“听我爸说你和庭雅要订婚了?” 吴庭雅算是肖昼景的青梅竹马,比他大两岁。和见一个爱一个的林苏睿不一样,肖昼景从小就一心一意的跟在吴庭雅身后跑,要娶她做媳妇儿。 肖昼景眯着眼笑了一下,“嗯,庭雅说年后办订婚礼。” 陆渊拿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庭雅姐同意了?” 肖昼景求了几次婚,吴庭雅一直没松口。 肖昼景有些得意,“昨天我们在吴叔叔家吃饭,吴叔叔说到结婚的事儿,庭雅点了头,事情就定下来了,她让我等时间定下来再告诉你们。” 林苏睿已经把人家小姑娘抱怀里了:“人生赢家啊肖昼景,这么大事儿都不跟我们说,这是有了媳妇儿忘了爹啊。” 肖昼景踹了他一脚,“滚你的,浪你的去吧。” 林苏睿躲开,顺势站起来,搂着小姑娘的腰往外走,“行啊,爸爸这就去过夜生活,给你生个弟弟。” 肖昼景捡了个抱枕砸他,林苏睿反应极快拉上门,抱枕砸在门上,他又推开门冲肖昼景贱笑了一下。 肖昼景懒得理他,同陆渊抱怨公司里的烂事儿。碎碎念了一会儿,突然问陆渊:“你没把秦肃征当真吧?” 陆渊没明白他的意思,转头看他。 肖昼景皱了皱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秦二一向风流,要说他忽然浪子回头,我不信。”又捏了捏陆渊的脸,“我知道我们渊儿可爱的很,可不能被坏人给骗了。” 陆渊装作凉凉的看他:“你给介绍的。” 肖昼景给他倒上酒。“那不是因为听人说他活好嘛,想让你享受一下性生活的快落。” 陆渊有心告诉他秦肃征活一点都不好。秦肃征自从伤好之后,在床上更凶了。有时回来的晚,陆渊已经睡下了,他也会把陆渊折腾醒来,稍稍**一下就要往里顶。陆渊在床上一向顺服,却也怕他就这样进来,只好帮他先口一次。秦肃征那根又粗又长,陆渊不很熟练,被噎的换不上气,秦肃征也不由得他躲,压着他的后脑勺往里戳,陆渊好不容易等他射出来,又会被他面朝下压在被子上操弄。他不让陆渊出声,陆渊也就很听话的不出声,咬着枕头强忍。他力气太大,多的时候陆渊只觉得疼,腿根和腰侧也被他掐的发青。 秦肃征在情事上凶猛,结束之后却很温柔,会把陆渊抱在怀里亲他的耳垂和脸颊,低声哄他睡觉。陆渊体力差,每每总是筋疲力尽,在秦肃征低沉的声音里睡去。 陆渊不觉得这是活好,觉得肖昼景这消息来源不靠谱的很,但对着一个直男又无从说起,只摇了摇头没说话。 肖昼景当他是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伸手抢过他手里的杯子,“渊儿,你得听我的,千万别对这种人动心,我怕你受伤。” 陆渊瞪着眼睛故作震惊,“你怎么这么熟练!” 肖昼景也笑了笑:“庭雅不会给我这种机会的。”又收了笑,“你得答应我。” 陆渊看他难得认真,从他手里拿回杯子,“知道了,我不动心。” 第10章 陆渊和肖昼景坐了一会儿也散了。正是披露年报的时候,肖昼景主管的又是财务,不比秦肃征清闲到哪儿去。 陆渊有一点点醉,但不至于神志不清。刚要输密码,门从里面打开了,秦肃征有些无奈的看着他,“出门怎么没戴围巾?” 陆渊眨着眼睛想了想,“落在车上了。” 秦肃征接过他脱下来的外套挂在衣架上。陆渊看他抬手时家居服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声来,学着肖昼景他们的样子叫他:“秦二。” 秦肃征回身按住他的脑袋揉了揉,“什么秦二,叫二哥。” 陆渊往后躲,没躲过,于是站回来给他揉,抿了抿唇,“二哥。” 声音小小的,秦肃征没听到,转身往客厅走,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亮着,大约是在办公。陆渊跟着他走进来,看他从电脑旁边拿起眼镜戴上。陆渊没见过他戴眼镜,饶有兴趣的左右打量了一下。 秦肃征拉他坐下来,手搭着他的肩,“晚饭吃的什么?” 陆渊没吃,不知道怎么答,转过头不看他。 秦肃征看他一副心虚的样子,心知肚明的捏了一下他的后脖颈,“番茄鸡蛋面吃吗?” 陆渊又把头转回来,眼睛亮亮的。 秦肃征摘了眼镜去厨房给他下面,陆渊紧紧跟着他。 秦肃征没想到陆渊在他身后,系好围裙一转身,把陆渊撞了个踉跄。 他伸手把陆渊扶正,看了看冰箱又看了看陆渊,“会做饭吗?” 陆渊挑衅似的看他一眼,把他身上的围裙解下来,挂在自己腰上系好。他只穿了一件卫衣,被围裙系带一勒,腰细细的,一只手臂都能环抱住。 秦肃征笑了一声,双手抱臂靠在一旁的流理台上看他展示厨艺。 秦肃征搬进来之后陆渊就不怎么进厨房了,他这会儿要做饭,才发现除了碗盘的位置没变,其他东西都换了符合秦肃征习惯的地方。陆渊和锅对视了一会儿,瞪着眼睛看了看秦肃征。 秦肃征脸上带着笑,“亲一下告诉你。” 陆渊很有骨气的拒绝了他附条件的场外帮助,打开冰箱一个一个收纳盒看过去,找到了番茄和鸡蛋,从吸油烟机隔壁的小橱里翻出吃剩的两包方便面,又拉开碗橱,从下面的小格子里找到刀具放在流理台上,挑眉看他,“不用你帮。” 秦肃征拿起一包方便面,凑近陆渊耳边,低声问:“趁我不在家吃垃圾食品,嗯?” 陆渊现在最熟练的操作就是装作听不见秦肃征的话。秦肃征说话时带起的气流吹的他耳朵发烫,他侧过头躲了躲,推开秦肃征,“别打扰我做饭。” 秦肃征看他一本正经的煮方便面,表情严肃的像在料理大餐,耳朵红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还装模作样的问自己:“你要吃吗?” 他点点头,“吃,怎么不吃。” 陆渊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情不愿的给他分了一碗,秦肃征抽了双筷子端碗出去,坐在餐桌上等陆渊。 陆渊解了围裙坐下来。餐厅的顶灯是暖黄色的,从前一个人在这里吃饭不觉得,现在和秦肃征面对面坐在桌子旁,看面前的碗里蒸腾起的白色水雾,忽然感到一阵轻松,好像身体都飘了起来。 秦肃征吃饭很快,两三口解决了碗里的面,陆渊却是个猫舌头,这会儿正一点一点挑起来吹凉。秦肃征很有耐心的等他吃完,把碗收拾好,打发他去洗漱换衣服。 陆渊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正在洗锅的秦肃征,眯了眯眼睛问他:“你洗了吗?” 秦肃征抽了两张吸水纸擦手,“要我帮你洗澡?” 陆渊没答,指了指客厅,“你不工作了吗?” 秦肃征把纸团扔进垃圾篓,“明天再看。” 陆渊是有意撩他的。虽然很痛,但陆渊并不排斥这种肉体上的亲密关系。事实上也只有肉体上的亲密——陆渊并不知道如何在情感上与别人亲近。秦肃征住在他这儿,睡在他床上,可他仍然直觉秦肃征离他很远。陆渊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如此渴望贴近一个人的冲动,这种冲动偶尔从未知的地方冒出头来,火烧火燎的灼的他疼。可他无从将这种冲动付诸现实,只能靠近他,再靠近一点,以获得秦肃征感知到并主动的可能。 浴室很热,水汽氤氲。秦肃征一只手撑在瓷砖上,从腿弯处架起他一条腿。他比陆渊高半个头,陆渊只能艰难的环住他的脖颈防止自己滑下去。他进的很深很快,陆渊被他顶的腿软,咬着下唇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秦肃征好像看出他受不住,竟然减缓了频率。可能是气氛太好,陆渊张了张口,低低的叫了一句:“二哥。” 空气一瞬间静了静。 秦肃征忽然撤了撑在墙上的手臂。陆渊站立不稳,将将要摔下去,被他摁着肩转过去,正面压在墙上。陆渊转过头要说些什么,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捂住,发不出声音。后面的事陆渊已经记不太清,被秦肃征从墙上放下来的时候已经累的睁不开眼。 快睡过去的时候好像听到秦肃征说了句:“别在这种时候这样叫我。” 陆渊想问他为什么,可实在没有力气了。秦肃征帮他清洗完,把他抱到了床上,又离开。陆渊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的床,应该是很晚了。他掀开被子把陆渊搂进怀里的时候陆渊醒了一会儿,他身上带着寒气,还有一股不明显的烟味。发现自己的动作吵醒了陆渊,秦肃征在怀里人的背上轻轻拍了拍,解释似的:“刚去看文件了。” 陆渊在他颈窝蹭了蹭,意思是知道了。 秦肃征好像轻轻的松了口气,亲了一下他的头发,“睡吧。” 陆渊环住他的腰,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11章 陆渊早上醒来时难的秦肃征还没醒。陆渊从他怀里钻出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正要起身,被他用力箍住腰拖回去。 陆渊回头看他眼睛还没睁开,心知他还没清醒,于是把手搭在他手上,低声问他:“早餐想吃什么?” 秦肃征没松手,把脑袋埋在他后颈用力蹭了蹭,撒娇似的,“……休息日,再睡会儿。” 陆渊被他蹭的痒,扭了扭想躲开,忽然感觉后腰被一个硬的发烫的东西顶着,心道不妙。昨晚做的太过,现在腰还在发痛,只好努力掰他环在腰上的手,“我饿了。” 这么一折腾,秦肃征也清醒了,搂在陆渊腰上的手松开,滑到陆渊臀上隔着睡裤揉了揉,表情无辜,“我也饿了。” 陆渊脸烫的可以煮蛋,趁他松手,逃也似的下了床,别过脸不看他,“我去买早餐。” 秦肃征没再逗他。陆渊床上配合的很,要什么动作就什么动作,一双眼睛水光潋滟,想多勾人就有多勾人;可下了床一点儿不经逗,偶尔说的过了还要生气。但生气也不发脾气,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回应你时比往常慢一点,让你知道他不高兴了。 陆渊买完早餐回来,秦肃征已经洗漱好坐在餐桌上放好碗盘眼巴巴的等开饭了。休息日不用上班,秦肃征没打理头发,只随手往后抓了抓。他的发质硬,额前有两束不服管的支棱着落在眉边,看上去有种难驯的野性。陆渊被美色迷了眼,伸出手,想帮他把这两束头发撸回去,被他截住手腕,拉到唇边亲了一口。 秦肃征脸部轮廓硬利的很,眉骨又高,眼窝深邃,深黑的瞳孔半遮在眉骨的阴影下,使他看人的时候永远带着一股极有压迫感的锋锐。唇也薄,线条平直,不笑的时候冷肃疏离,难以亲近的样子;触感却是软的,还热,对着陆渊时并不绷着,带点似有若无的笑,眼睛也专注的看他,温柔又深情的样子。 陆渊没抵抗,反而转过腕子用手指摸了摸他的唇瓣。他刚从外面回来,手指冰的彻底,甚至被秦肃征的亲吻烫的有些疼。秦肃征啾了一下他的指尖,用手包住陆渊的手,帮他捂捂热。 陆渊让他握了一会儿,“今天要出门。” 秦肃征闻言松开手,把碗往陆渊面前推了推,“我送你。” 陆渊摇了摇头,“不用,回来不方便。” 秦肃征想说什么,又没说,陆渊也没在意。两个人安静的吃了早餐,陆渊换好衣服开车去杂志社。 社里没什么人,陆渊先给沈泽宁看了稿子。沈泽宁这一篇是关于假药监管,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多字,文档末尾附了一张表情包,【现在压力来到这了这边.jpg】。陆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帮他删掉诸如“揭开黑幕”之类的浮夸表述,加加减减改到六千字左右,一式两份,一份寄回他,一份交给老温。 老温从内间出来,接了杯温水给他,又递给他一份稿子。 陆渊翻开,是孟丰的稿子,关于章怀拆迁的。老温用荧光笔标了一个段落,陆渊仔细看了看,是描述暴力拆迁时双方械斗的。 稿子里引用了两句争吵,正是那天晚上他和老温在录音里听到的对话。 老温表情严肃的问陆渊:“之前让你看的其他稿子呢?” 陆渊从云端下载了一个文档,点开,是整理的孟丰近两年稿子里的bug,不多,但是细细找起来还是不少。 老温一条一条看完了,没说话。 陆渊问他:“孟丰回来了?” 老温闭上眼,拇指食指用力捏住眼角揉了揉,“嗯,我通知他来办公室……你先别走了。” 陆渊把稿子装进文件袋里还给老温。 *** 孟丰来的很快。陆渊有段时间没见过他,比起上次见面,他看起来老的多,法令纹很深,穿着一件看上去有了年头的棉夹克,衬衣的领子一边塞在毛衣里,一边翻出来,毛衣袖口有些脱线,头脸收拾的利索,陆渊比他高,看得到他发顶掩着的白发。 老温让他坐在沙发上,把文件袋递给他。文件袋里除了他的稿子,还有一份录音文件的文字版。 孟丰拿出来看了看。陆渊靠窗站着,没发出动静。老温坐在沙发的另一端。 出乎意料的,孟丰没有编出一套说辞来抵赖。他把几张纸塞回去,拉好文件袋还给老温。 孟丰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脸上的法令纹更深,“那天晚上出去喝了点酒,醒来看到把上传备份的文件发给你时我就知道你会有所察觉。”说完往沙发背上靠了靠,“我干了快三十年的记者,我知道我在写什么。” 老温把文件摔在沙发上,挺直身体大声道:“孟丰!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孟丰不以为意,“我当然知道。我跟了那么多年新闻,我当然知道这件事会如何进展。” 老温把上半身摔进沙发里,用手捂住脸。 孟丰继续道:“我这样写才是对的。暴力和性永远是最优先的关注点,如果拆迁事件不上升到暴力,那这个事件就毫无价值可言。我没有伪造整件事,我只是夸大了其中的一小部分,让文章变得更吸引眼球。” 他甚至靠近了老温,“你不觉得我的方法太棒了吗?这样一来,关注章怀拆迁的人更多,为避免影响扩大,政府也会很快采取行动。” 老温放下手,直直地看着他,“但那些不是真的!” 孟丰有些轻蔑的看着他,“老温,我说句实在话,你知道为什么咱们杂志办成这个鸟样子吗?因为你固步自封!你去看看其他同行,一个个,标题要多夸张有多夸张,都是编的吗?不!都是真的!只是进行了一些小小的加工!可哪家又因为这些夸张惹上过事?没有!因为我们才是有声音的群体!” 孟丰站起身,把摔在沙发上的文件袋拿起来摆在办公桌上,背对着他,“老温,什么都不是真的,只有影响力是真的。如果没有影响力,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老温仍然坐着,半晌,哑着声:“孟丰……你走吧。” 孟丰没回头,拉开内间的门离开。 房间里静了好一阵。 老温的声音依然很涩,“我做错了吗?” 陆渊不知该如何劝他。严肃新闻关注低是不假,可要是用这样的方式去增加关注度,陆渊只觉得硌应。同行不是没有这样做的,选择性报道,所谓公知和意见领袖引导情绪性舆论,影响力无人可比,可结果呢? 陆渊在老温旁边坐下,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你没错,孟丰错了。” 第12章 陆渊和老温坐了一会儿。空调开的太高,屋里有些闷。陆渊走到窗边,稍稍推开一条缝,从兜里拿出烟盒,取了一支出来,点燃,轻轻吸了一口。 老温也走了过来,陆渊把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他,老温没推开,用手拢着火,点燃,深深的吞了一口,仰着头,吐出一大片白色的烟雾。 老温把烟盒还给他,“他们走是对的。社里的情况你清楚,连我也不知道还能办多久,不定明天社长看了咱们的收益,手一挥,杂志就关停了。” 陆渊接过烟盒揣进兜里,“办一天总要出一天的稿子。” 老温带了点笑,摇了摇头,突然转了话题,“你换个题吧,海西亚的事儿跟上面有关系,写了也过不了审。” 陆渊问他:“你怎么知道?” 老温又吸了一口,看着窗外,“电话打我这儿来了,问是不是我在查。” 陆渊没说话,想了想,又点点头。这些年这样的事儿遇到的多了。一开始,陆渊还不服气,硬要查,查完写完稿,杂志都付印了,被扣在印刷厂运不出去。陆渊当时还是左立带着的,左立没让他出面,自己和主编一起喝了吐吐了喝的给人赔礼道歉。 陆渊后来没再犟过,比起那些被迫辞职,被报复殴打,被诬陷,被拘捕的前辈来说,他已经足够幸运。 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发现的,但事已至此,只能搁置。 老温抽完烟,情绪平复不少,拍了拍陆渊的肩,“行了,回去吧。” 陆渊“嗯”了一声,在桌上的烟灰缸里熄了烟。陆渊转身关门的时候,看见老温还站在窗边。 *** 到家已经是中午了,秦肃征不在。陆渊掏出手机,有一条微信消息,秦肃征发的,【临时去i国出差。午饭拍照发我。】 看了看时间,离他出门过不了多久。陆渊不清楚他上飞机没有,没打电话,点开他的微信头像。 秦肃征的微信很单调,陆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工作号。头像是蓝色为主色调的风景照片,陆渊点开大图,是一弯湖,远处有一片浓郁的树林。朋友圈更是乏善可陈,毫无私人生活的痕迹,只有几篇转发的诸如《央行今日开展1875亿元mlf操作》《高善文颠覆式解读金融危机》,看日期也已经是一个月前。 秦肃征没回复,可能已经上了飞机。陆渊从聊天界面退出来,点进朋友圈。 巧的很,第一条就是白如安的,定位正是c城机场,配图是一张笑的开心的自拍,【阅读周,回家过年/飞吻/飞吻/飞吻】。 陆渊点了赞。 放下手机,陆渊有点饿,去厨房找吃的。冰箱里的食材都很新鲜,大约是秦肃征走前填满的。陆渊一个人吃,懒的折腾,又把冰箱关上,打开藏方便面的橱柜,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陆渊往里看了看,别说方便面,连他藏起来的老干妈也不见了。橱底板上有张便签纸,陆渊揭下来,是秦肃征的字,龙飞凤舞的,【想都别想】。 陆渊的宝藏被清剿一空,只能从冰箱角落里找找还有没有速冻食品。秦肃征没动过他放冰激凌的柜格,陆渊从一大盒冰激凌底下翻出了包速冻饺子下在锅里,等饺子浮起来后盛好,拍了照发给秦肃征。 这次秦肃征回的很快,陆渊隔着屏幕都能看到他抿着唇不悦的样子,【哪儿来的饺子?】 陆渊又照了一张塑料包装发给他。 秦肃征直接拨了视频过来。摄像头正对着他的胸口和下颌,他应该是刚下飞机。陆渊开了外放,把手机推远了点。秦肃征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什么时候买的?” 陆渊咬着筷尖想了想,上次去超市买东西已经是半年前的事儿了,这包饺子怕是更早。陆渊没看屏幕,低头又吃了一只,“半年了吧。” 秦肃征正要说什么,被旁边人打断。陆渊看他正在忙,也没说话,慢慢吹凉筷子上的饺子。 秦肃征一边摘了耳机听助理讲日程安排,一边看陆渊吃饭。陆渊怕烫,所以吃饭很慢,往往先拈一筷子,鼓起脸颊吹凉,等差不多了,伸出舌尖试一下,再一口吃进去。秦肃征坐他对面吃饭时总觉得他吃的很不情愿,这会儿隔着屏幕,看他低着头,睫毛遮着半个眸子细细吃东西的样子,突然口干的厉害。 等助理讲完,陆渊也吃的差不多了。秦肃征把耳机戴好,那边陆渊正把碗收起来。“好吃吗?” 陆渊诚实的很,“不好吃。” 秦肃征看过他慢条斯理吃饭的样子,原本生出的一点儿他不听话的气早就悄无声息的消了,只能带点无奈的念他:“也不看看过期没有。” 陆渊像是早知道他要这样讲,回答很迅速,还怕他不信,给他亮了亮碗底,“吃完了。” 秦肃征知道他这话意思是“已经吃完了,过期也没用了”,装作恶狠狠的道:“回去收拾你。” 手机架在高处的格子里,陆渊利落的洗掉这一只碗,抽张纸擦干手,取下手机,鼓了鼓腮帮子作了一个撇嘴的表情,趁秦肃征没反应过来,直接挂断了视频。 秦肃征猝不及防被挂了电话,脸上的表情都凝滞了一秒。陆渊那个表情太生动,生动的像是一瞬间换了个人。想到这儿,秦肃征沉了脸,默不作声的关了屏幕。 挂了电话,陆渊躺倒在沙发上。他其实情绪不高,可不想让秦肃征知道。手上的题被叫停,陆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事实上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并不是累,只是一片空白。中午阳光正好,陆渊隐约能听到楼下散步的人的交谈声。他忽然觉得困倦,于是拉开毯子把自己卷进去,枕着晒的暖绒绒的抱枕眯了眯眼睛。 *** 陆渊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勉强打起精神坐起来,把之前查到的医院方面的消息和死者家属的说辞打包存好,又给线人去了邮件,告知对方不必再查。 处理完这些事儿,陆渊打开了上次的游戏。刚调出存档,手机响了,是白如安拨来的视频。 白如安两年没有回国,陆渊和他很久没见了,只偶尔电话联系。比起出国之前,白如安看着胖了些,也晒黑了。白如安大概是刚到家,行李箱还立在旁边。他瘫在卧室的沙发里跟陆渊打招呼:“渊儿!我看到你给我点赞了!” 白如安比陆渊小一岁,但他不叫陆渊哥哥,只一直跟着肖昼景他们瞎喊。白如安刚到陆家时还不是这样叫他,而是弯着漂亮的眼睛甜甜的喊他“渊哥哥”。 陆渊想,好像是在换房间之后他病了一场,白如安就再没叫过他哥哥。 那时他俩都小。白芳苹带着白如安住进来没两天,陆继明就要他把卧室让给新来的弟弟。陆渊心知这是白芳苹的下马威,却也无心和她对着干,听话的换到了背阴的房间。 白如安还是不知事的年纪,住了几天,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房间是原来陆渊住的。他天真又心软,以为自己抢了陆渊的房间,硬是要陆继明让陆渊住回去。陆继明不置可否,白芳苹在一旁听着却炸了锅,抹着眼泪哭诉陆渊欺负白如安。 陆渊被陆继明叫到客厅时还一无所知。白芳苹哭的伤心,陆继明被她这么一哭,也觉得是陆渊威胁白如安要把房间换回去,心里认定陆渊心思深沉,气的额角都跳着青筋。白如安没见过这等场面,平日里温柔可亲的父母霎时间变了脸,只一脸懵的看着他们。 陆渊站在客厅里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白如安被吓的发抖,要往他身边靠,陆渊当时还不待见他,就把他往远处推了推。 这一推激怒了白芳苹。她本来就看不上陆渊,陆渊这一下推拒的动作更仿佛他是什么变态要伤害她的小孩,白芳苹冲到白如安的身边,跪下来紧紧抱着他,也不说话,只满脸泪的看着陆继明。 陆继明眼看白芳苹哭的凄惨,也像没有看见是白如安主动靠近的一样,拿起桌上的烟灰缸就朝陆渊砸去。 陆渊侧身躲了。他仍然在状况外,无意欣赏这一出情感丰沛的大戏。陆继明对他的态度在他亲妈死前他就已经了然,因此他对来自陆继明“父爱”和“恻隐之心”并无任何期待。陆渊甚至怀疑过他可能不是陆继明亲生的。白如安吓得说不出话,陆渊也就无从得知前因后果。玻璃制品摔碎在大理石的地砖上,迸溅起来的碎片划伤了陆渊的脚踝。陆继明仍不解气,要陆渊站在庭院里好好反省。 陆渊自然是出去反省了。秋天晚上已经不热了,陆渊只穿着一件棉质睡衣。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不知道他们要自己反省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要自己来配合这一出,就要阿姨帮忙传话,说自己要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陆继明出来了,站在门口,背后是客厅通明的灯。庭院里没有光,陆渊被他要求站在台阶下,仰着头也看不清陆继明的脸。陆继明问他:“反省好了吗?” 陆渊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要反省什么。” 陆继明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吩咐阿姨:“关上门,他今晚不能进来。” 陆渊在外面站了一晚。说是一晚,可能也只有半晚,因为陆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地上寒气更重,他自然是不出所料的生病了。 病好之后,白如安见他就再也没喊过“哥哥”,同样的,他也只喊陆继明“叔叔”。他给陆渊道歉,说自己做错了事,害他受罚生病——陆渊并不在意,同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有什么可计较的呢?他只是更讨厌陆继明。 白如安一开始还不认识肖昼景,他就陆渊、陆渊的叫他,等后来,他就一直喊“渊儿”。陆渊和他不一样,叫不出口“如安”,只连名带姓的叫他。 白如安仍旧一副活力十足的样子,和他讲在学校有意思的事儿,忽然想到什么,问他:“渊儿,你最近忙吗?” 陆渊想了想,摇摇头,“不忙。” 白如安看上去很兴奋,凑近了屏幕,“那我请你吃饭吧!我介绍你认识我一个学长,他前段时间刚回国,人超级好!” 陆渊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应了他:“时间和地点定了你发信息给我。” 白如安点点头,“好嘞,那我先挂了,我打电话跟他定时间!渊儿晚安!” 陆渊回他:“晚安。” 第13章 白如安约的时间是三天后,离陆渊住的地方不远,是一家中餐馆。陆渊提前半小时出门,没开车,沿着路慢慢走。 c城流动人口多,年关将近时往往一夜之间变成空城。偶有几个行人,也是拉着兜帽,低着头,步履匆匆的。陆渊一路上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路灯下由长变短、由短变长。 秦肃征这几天一直没有联系他,陆渊只在第一天发了消息问他是否习惯,秦肃征一直没有回,陆渊想他可能不方便,就没有再去消息。秦肃征在家时陆渊时时都能见到他在眼前晃,他这一走,陆渊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联系方式少的可怜。陆渊对他的一点点了解都是来自于肖昼景和林苏睿,更多的却是没有了,秦肃征从没有跟他聊过自己的事,陆渊也就无从说起,好像这是一种两人应该保持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陆渊到的时候白如安还没来。陆渊按照他给的消息找到包厢,脱了外套和围巾坐下。侍应生跟着他进来,训练有素的添好茶水又退出去。包厢靠着庭院,庭院是园林的样式,景观树修剪的精致,错落布置着嶙峋的假山石。有外面引来的活水穿过院子注入池塘,c城是不结冰的,因此可以听到淙淙的水声,安静极了。陆渊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把窗推开一条缝。冰凉的冷空气涌进来,陆渊不防吸了一口冷风,滴滴的呛咳了几声。 恰逢白如安推门进来。白如安听见陆渊咳嗽,两三步抢上前来把陆渊面前的窗关好,低声责备他:“外面那么冷,你开窗干嘛?” 陆渊侧身让了让,腾出地方让他动作。大约是刚才咳得太急,陆渊捂着嘴冲他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白如安看他咳得泪眼汪汪有些急,想拍拍他的背,又怕手重了他更难受;想帮他顺顺胸口,陆渊的手挡在身前,又不方便动作,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陆渊面前。陆渊闭着眼缓了会儿,睁眼就看到白如安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急得额头都见了汗。白如安站的近,把他卡在窗边的角落里。陆渊扯了扯他外套的胸口,声音还有点哑:“里面热,去把外套脱了。” 白如安没动,想摸摸他的额头,手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仍盯着他:“你感冒了?” 陆渊把他往后推了推,“没有,刚刚被冷风呛到了。” 白如安这才放心,边转身边说他:“可真有你的,你今年多大了?三岁?” 陆渊咳的脸红红的,跟着他往桌子旁边走,白如安帮他拉开椅子,陆渊正要坐下,却发现对面坐着的是熟人。 是秦肃征。 他应该是刚才和白如安一起来的。白如安一进来就把陆渊堵在窗子边上——他本来就比陆渊高两公分,这两年在国外又吃胖了些,其实也不是胖,他一向健康,过了抽条的年龄,身上长了些肌肉,宽肩窄腰,看上去有些成熟男人的样子——他这样站在陆渊面前,陆渊的视线被他挡的严严实实,自然没看到他身后跟着人。 秦肃征是认真打理过的,头发梳的整齐,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被胸口和胳膊上的肌肉撑的饱满。房间里确实很热,他一边看着陆渊,一边随手往上捋了捋袖子。 陆渊没想到白如安说的学长就是他,微微僵了僵,坐下来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白如安脱了外套走过来,看到陆渊手里拿着杯子,探出手试了试杯子的温度,凉的,皱了皱眉头,从陆渊手里把杯子拿出来:“你还喝凉水?” 陆渊咽下去才感觉到水已经凉了,温凉的水滑过食道,感官被无限放大,陆渊有些懵。听到白如安问,才晃神似的把视线从秦肃征脸上移开,“没想到是凉的。” 白如安把杯子放到远离陆渊的桌子另一端,在陆渊身边的位置上坐下来,朝着门边等待的侍应生打了个手势,侍应生弯了弯腰退出去。秦肃征坐在对面正对着白如安的位置,这会儿已经转开了视线,看白如安动作。白如安没看到刚才两人对视的情形,看着陆渊,“等会儿让他们给你端杯热的。” 陆渊点点头。 白如安转头看了一下秦肃征,秦肃征也在看着他。白如安没在意,揽着陆渊往自己身上靠,“学长,这是陆渊,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陆渊被他这么一拽,重心不稳,差点倒他怀里,只能一手抓住桌子一手撑住椅背保持平衡。白如安毫无所觉,转回来看他,“这是我前两天跟你说的学长,秦肃征,你知道秦家吧?说不定你们以前还见过呢。” 陆渊动作艰难的点点头,撑不太住,又往下蹭了一截,白如安恶劣的笑了笑,“渊儿,你这是投怀送抱吗?” 陆渊索性松了桌子,空出手往外扯他环住自己脖子的胳膊,白如安没很用力,陆渊一扯就开了,刚要坐直,又被他揽着拽回去。 对面的秦肃征忽然隔着桌子伸出手,“你好,我是秦肃征。” 白如安不好再闹,扶着陆渊坐正,往上提了提陆渊的领口。陆渊穿了一件低领的粗针毛衣,刚才被白如安拽的有些歪,露出半边细薄的锁骨。陆渊不知道秦肃征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只能和他握这一下,“陆渊。” 秦肃征根本不是有心要握手的,只和他碰了一下就收回去,看向白如安,“回来待多久?” 陆渊更懵,愣了一下才缓缓收回手。白如安算了一下时间,“待不了多久,初三就得回去。” 秦肃征又看向陆渊,“如安一直说你们长得像,今天见到了,我倒不觉得很像。” 陆渊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接着他的话说:“我也觉得不像。” 白如安却不高兴了,凑到陆渊旁边,和陆渊脸挨着脸看向秦肃征,“哪里不像?你仔细看!” 秦肃征没说话,笑着看白如安。陆渊从没见过他这样笑,眼里都泛着笑意。陆渊有些不自在,刚想喝水,想起来杯子已经被白如安拿走了,只能掩饰似的问他:“菜还没好吗?” 白如安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坐回去按了按服务铃。陆渊不知道该看哪儿,余光里看到秦肃征瞥了自己一眼。 陆渊说不清这轻飘飘的一眼里含着怎样的情绪。他被这一眼看的心口发凉,恍惚间回到还小时拿着成绩单去找陆继明却被陆继明斥责了一顿的时候。 陆渊定了定神,觉得这事儿真是奇幻的紧。他和秦肃征坐在一张桌上,却要装作互不相识的样子,甚至还客套的握了手,简直滑稽的有些讽刺;但又不能跟白如安说真话,因为实在太难以说出口——我们不仅认识,还在一起睡了一个月——这样只怕三个人都要尴尬的钻到桌子底下去,顺便还都跟白如安出了柜。这样一想,秦肃征诡异的行为也有了理由:演的过于夸张。 菜色很丰盛。白如安用公筷给陆渊拈了几样,等陆渊吃完,期待的看着他,“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味道很熟悉?” 陆渊没有尝出什么特别,没懂白如安的意思,转头看他。 白如安有些失望,“是以前在咱们家做饭的李叔,这家店也是他开的,我在外面可想这个味道了。” 陆渊安慰他:“我想起来了,很好吃。”实际上陆渊并不记得。他搬出来的早,也不想再回去,陆家的事儿都忘的七七八八,只依稀想起有这么一号人。 白如安又恢复了精神,让秦肃征也尝尝。秦肃征很捧场,每道菜都细细尝了,点评几句。白如安给陆渊填满盘子,和秦肃征有说有笑的聊起来。 陆渊边吃边听他们聊天。两人聊罢了菜色,转而聊起时政金融股市之类。白如安和秦肃征是一个专业,秦肃征问了他两句学习上的事儿,白如安一一答了,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哎呀,渊儿,我忘了给你带的游戏碟了!” 陆渊吃的好好的突然被cue,鼓着腮帮子抬起头。白如安大概是觉得刚才冷落了他,接下来一直在讲关于游戏的事儿。秦肃征今天话多的不似寻常,陆渊却是一如既往。席间除了白如安叭叭叭的声音,偶尔有一两句陆渊的回应。秦肃征插不进话,只好剥了两只虾蛄放进白如安的料碗里。 陆渊话说了一半,看到秦肃征自然的动作停了一下,才又接着说下去。 白如安顺着陆渊的视线看过去,却没太惊讶,拈了一只分给陆渊,笑着看秦肃征,“学长自己吃就行,不用帮我剥,我现在学会怎么弄了。” 秦肃征闻言擦干净手,抬了抬下巴,“那你剥剥试试看。” 白如安拈了一只,把碟子往陆渊的方向推了推,“渊儿,我教你怎么剥。” 陆渊不会剥这些长得稀奇古怪的东西,能连壳吃的都连壳吃了,这会儿也认真起来,凑近了看他剥。 白如安夸下海口,实际上操作一塌糊涂,一只好好的虾蛄被剥成四五截。白如安有点不好意思,正要和壳一起倒掉,被陆渊抢先拈起一截吃掉。陆渊还咂咂嘴,一脸严肃的学他说话:“超好吃。” 白如安手还没擦,用手腕抄住陆渊往怀里按,装作生气,“陆渊你怎么这么坏呢!” 陆渊举着筷子躲他,带点笑模样,眼睛微微泛着光。 对面的秦肃征脸沉的要滴出墨来。 第14章 包厢的门响了几声,白如安放开陆渊,拿毛巾擦了擦手,“进来。” 陆渊这才看到对面的秦肃征脸色很差。陆渊一直猜不透秦肃征的心思,就像这会儿猜不透他因为什么生气。有时候陆渊自我反思,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天然渣的直男,永远在女朋友生气的边缘试探。 进来的是白如安口中的李叔。他怀里抱着一个坛子,手里还提着一套小酒具,用肩膀推开门进来。 白如安看他行动不便,起身迎上去,接过他怀里的坛子放到桌上,“李叔,你怎么来了?” 对方笑的很慈祥,“你好久没来了,吃的好吗?” 白如安也笑,“李叔的手艺又进步了。” 李叔把手里的酒具放在桌面上,“小少爷吃的好就行。”又指了指桌上的酒坛子,“前两天陆先生来电话,说想我泡的青梅酒了,正好小少爷你今天过来,可以帮先生带一坛回去。” 白如安点头应了。 李叔拆开那一套酒具,是一只精致的酒壶和三只小巧的酒杯。他从酒壶里倒了三杯酒,分别放在三人面前,示意他们尝尝,“这一批的梅子好,泡出的酒也好喝。” 酒杯小巧瓷白,杯中酒液显出嫩嫩的青黄色,格外诱人。陆渊喝了一杯,满口尽是青梅的清香,酒味淡的很,几乎尝不出。 秦肃征没喝,看着李叔歉意的点了点头:“一会儿要开车,不方便喝酒。” 李叔没介意,摆了摆手笑了一下。 白如安喝完眼神发亮,“李叔,真的好喝!” 李叔把壶往里推了推,“这酒后劲儿大,小少爷慢点,不够我那儿还有。” 侍应生在开着的门上敲了敲,“老板,有客人找您。” 白如安已经把酒壶拿到自己手里了,笑眯眯的看着李叔,“李叔你去忙吧,我有事儿会找你的。” 李叔点了点头,跟着侍应生出去。 白如安给陆渊添满,抬头问秦肃征:“学长你真不喝吗?” 秦肃征摇摇头。 白如安又喝了一小杯,好奇的看了看秦肃征又看了看陆渊,“你们之前没见过吗?” 陆渊想起小时候,正要说话:“是见……” 被秦肃征粗暴的打断:“没有。” 然而白如安已经听到陆渊说了一半的话,睁大眼睛看陆渊,“什么时候的事儿?” 陆渊没敢看秦肃征,隐隐感觉他的怒气值又升了一格,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声音低低的,“你刚到陆家的时候,你也见过的。” 白如安回想了一下,忽然右手握拳和左手掌心撞了一下,“我想起来了!” 秦肃征没听清陆渊说什么,只看见两人坐在一起小小声的咬耳朵。白如安问他:“学长,你还记得小时候在陆家见过我吗!” 秦肃征没想到陆渊说的是这件事。 那时候白如安刚到陆家,就在陆渊亲妈的“追悼会”上,被几个熊的厉害的小公子哥儿围着,听他们阴阳怪气的说自己是私生子。他还太小,不知道怎么反驳,憋得脸涨红。白芳苹跟着其他太太们去了别处,白如安找不到她,又认生,不敢去找陆继明,一个人委屈的眼睛都红了。 白如安更小时候和白芳苹一直住在白芳苹租的公寓里。陆继明是不止白芳苹这一个情人的,在白如安的记忆里,能见陆继明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小孩子不认人,白如安甚至管偶尔来看他们母子的陆继明喊“陆叔叔”。但白芳苹是个有手段的,白如安一喊“陆叔叔”,她就抱着白如安掉眼泪,似嗔似怨的看陆继明,好像嫌他来的太少,让儿子都认不得。陆渊亲妈是从不哭的,她强势惯了,以为自己还是家里的大小姐、陆继明发家的恩人,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施舍似的要陆继明爱她。白芳苹和她正相反,眼泪说来就来,柔柔弱弱的,仿佛离了陆继明就没了活路,时时刻刻都要依靠着陆继明。陆继明极吃她这一套,白芳苹没熬多久就成功上了位。 白如安刚从高层公寓搬到陆家的大宅子,还认不清路,小小一只,悄悄跑到后园里,对着满园子的花强忍眼泪。秦肃征那时候也是个半大少年,嫌弃这样装模作样的社交无趣,一个人跑到后园透气。 秦肃征就是在陆渊窗下的花台上看到白如安的。白如安察觉跟前有人,抬头一看,陆继明刚才带着他见过秦家人,但他记不清这个哥哥叫什么名字了,只好带着鼻音喊他:“秦二哥哥。” 秦肃征被这一声击中了萌点,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小孩子本就是忍不住眼泪的,秦肃征这样一问,白如安满腔的委屈都涌了出来,突然扑到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小声抽噎出来。 乖巧又漂亮孩子这样抱着他小小声的哭,秦肃征只觉得心软的不得了,放轻声音哄了两句,又问他,“谁欺负你了?” 白如安哭的伤心,说话也断断续续:“我不……不认识他们,他们突然跑……过来说我妈妈是……小三,说我是私生子……” 秦肃征半抱着他往正厅走,“哥哥让他们给你道歉。” 白如安哭过一场就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秦肃征却是记得的,甚至在学校里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只是白如安一直没有想起来,一直客客气气的叫他学长,秦肃征不免有些遗憾。 这会儿看到白如安想起来,秦肃征略缓和了沉着的脸,有心逗他,“当年他们道完歉你就哭着跟阿姨走了,可没跟我说谢谢。” 白如安一脸不忍回忆的表情,“学长别吧……” 秦肃征带了点笑,“你当时可不是这么叫我的,哭的小脸都花了……” 白如安为了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捂着脸屈辱投降,“秦二哥哥。” 陆渊看他吃瘪心里好笑,秦肃征满意了也不再逗他,白如安不防备被陆渊得知了这样的黑历史,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语气十分沧桑,“谁没有点儿过去呢?” 他倒是忘了问,陆渊怎么知道他们见过。 故作惆怅的叹了口气,白如安又要倒酒,壶里却已经空了。酒壶一直在他手里,陆渊也没注意他喝光了一壶。青梅酒确实劲儿大,过了一会而,白如安已经坐不太直了。 陆渊觉出他有点不对,伸手扶住他的胳膊,问他:“你是不是醉了?” 对面秦肃征也恍然回了神,急忙拉开椅子走到白如安旁边。酒劲儿上的太快,白如安虚着眼睛看了看问话的人,认出是陆渊,于是靠在他肩膀上,含含糊糊的:“好像有点晕。” 陆渊还没说话,秦肃征已经换好了大衣,把白如安从陆渊身上扒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看着陆渊,“我送他回去。” 陆渊没反对。他今天没开车,又喝了酒,自然不方便送白如安,起身穿好自己的衣服,又帮着白如安穿外套。白如安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配合陆渊动作,让抬左手抬左手,让抬右手抬右手,乖的很。陆渊帮他系扣子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睛提了提陆渊外套的拉链儿。 秦肃征去把车开近些,陆渊撑着白如安在门厅里等。喝醉的人死沉死沉的,白如安可能醉的有些难受,呼吸声很重,陆渊尽量站的近些,好让他靠的舒服。 秦肃征动作很快,车停在门厅前面,陆渊拉开后座的车门让白如安先上去。 白如安挣了挣,他力气比陆渊大,这一甩差点把两个人都摔到地上去,陆渊反应极快的撑住车门,反手抱住他,“怎么了?” 白如安把他往外推,“你回家,不用送我。” 陆渊喝的也不少,这会儿也有点醉了,定定的看着白如安,试图用眼神说服他,“要送的。” 陆渊醉了就是这样,脑子里转过一大堆一大堆的想法,嘴却跟不上,只能说短句子,全靠对方阅读理解。可这会儿交流的对象醉的比他还厉害,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白如安不跟他对视,扯他的手,“这么晚了,你回家睡觉。” 陆渊跟他犟上了,“不睡觉。” 白如安还知道刚才差点把两个人摔地上,只敢收着劲儿扯,扯不开。 陆渊歪着头要和他进行眼神交流,白如安躲着往反方向别过脸,脖子都要扭断了。 秦肃征半天等不到白如安上车,拉开车门绕过来,看见两个人正扒着后车门僵持。 白如安先看见他,要他过来帮忙拉开陆渊,“不要渊儿送。” 秦肃征没看出陆渊醉了,从陆渊怀里接过白如安,半搂着让他坐进前面,关上车门回头问陆渊,“自己能回去吗?” 陆渊这么大的人了,自然不能说“自己回不去”,只懵懵的点了点头。陆渊想问问他刚才到底在生什么气,可现在又不是聊天的时候。几天不见,秦肃征突然陌生了起来,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可这预感划过的太快,陆渊没有抓住。 秦肃征没再看他,径直上车开出去了。 第15章 陆渊没叫到车,这一片太偏,这个点儿荒的厉害,也没有往来的出租车。陆渊没再等,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因为喝了酒,陆渊并不感觉冷,反而浑身都在发热,到家洗漱完换了衣服才好些。陆渊不知道秦肃征晚上会不会过来,没给他留灯,自顾自睡了。 睡的很不好。暖气调高了开着加湿器也干的不舒服,陆渊睡前总会调低一点儿,可这样睡一会儿就会手脚冰凉,冬天晚上总要反反复复的醒几次。这几天秦肃征不在,陆渊又不用上班打卡,睡的颠颠倒倒。最后一次醒来是早上六点多,陆渊干脆不睡了,去客厅打游戏。 秦肃征大概是八点多过来的。陆渊一个人在家,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灯也不开,房间里只有电视屏幕发出的忽明忽暗的光。游戏里刀剑相击的声音被音箱放大,秦肃征一进来被吓了一跳,按开了客厅的灯。 陆渊被突然亮起的灯晃了一下眼睛,忙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只有一只手操纵人物,很快就被npc打死了。陆渊有点不高兴,转过去看着进门的秦肃征。 秦肃征手里提着买的早点,他能很轻松的猜到陆渊的心思,走近了些,跟陆渊道歉:“我的错。” 今天倒是正常多了,不像昨晚那样诡异。 陆渊其实没那么在意,也不至于因为游戏就摔手柄砸键盘,听他这样严肃,还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被当成了沉迷游戏的小孩儿,摇摇头,“没事儿,我存档了。” 秦肃征看他没真生气,去厨房把早餐盛好,放在陆渊面前,又从玄关拿给陆渊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如安给你的。” 陆渊当着秦肃征的面儿拆开,是神秘海域4的典藏版。手办还原度极差,丑的不能直视,陆渊乐不可支的拍了张照发给白如安。 陆渊很少笑的这么开心,秦肃征看到他左边脸颊上还有个小小的梨涡。他本来就不显年龄,这样一笑显得更小,颇有些天真无邪的样子。 收到这么合心意的礼物,陆渊心情好的很,脸上的笑没收,看着秦肃征,“要看看我的藏品吗?” 秦肃征不玩游戏,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么高兴,看他笑的开心也觉得轻松,弯下腰把陆渊甩到一边的拖鞋摆在沙发下。 陆渊把手上的盒子略略收起来,顾不上穿鞋,两三步穿过客厅,打开了书房的门。 秦肃征住了一个月也没进过书房。书房的门一直关着,秦肃征以为里面放的是陆渊工作的资料,怕自己进去不方便,并没有推开过,办公也只在客厅的茶几上。这会儿陆渊拉开给他看,他才头一次得见书房的真面目。 里面是一屋子的游戏碟。 陆渊进了房间,拉开放置手办的展示柜,把那个丑丑的主人公摆在靠中间的位置,和使命召唤6:现代战争2的夜视仪挨在一起,欣赏了一会儿,关上玻璃门,把盒子摆在了其他架子上。 其实“一屋子”这种形容过于夸张了。陆渊收藏的碟不多,毕竟线上买游戏更方便,书房里大多是典藏版和重制版,还有小时候和白如安一起收集的老式游戏机。陆渊一向在客厅打游戏,因此不用在书房专门腾出安装游戏机的空间,三面墙都是从地板到天花板的大柜子,装的不算满,但确确实实把秦肃征吓了一跳。 陆渊说是给秦肃征展示,实际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场面一时有点尴尬。秦肃征想了想,这会儿应该到他夸奖的部分了,只能硬着头皮吹:“……挺壮观的。” 说完自己都感觉不对。陆渊生怕他接下去说出什么“爱好挺独特的”这种更尴尬的吹捧,拉着秦肃征退出房间,反手关上门,“早餐吃了吗?” 秦肃征回答的很快,“我吃过了,你快去吃,不然要冷了。” 陆渊都能听到他心里长舒一口气的声音。陆渊拿着豆浆跟着他。秦肃征把陆渊晾在阳台上的衣服收进来叠好,余光看见陆渊靠在卧室门上,聊天似的问他:“你知道如安找了女朋友吗?” 陆渊吸了一口豆浆,想了想,“他没跟我说过。” 陆渊不知道白如安是不是在谈恋爱,白如安确实没有跟他说过,不过他一向讨女孩子喜欢,谈恋爱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大事儿。 他反问秦肃征:“他跟你说了吗?” 秦肃征摇摇头,“听别人说的。” 陆渊放了心。他和白如安认识比秦肃征和白如安认识早的多,如果白如安谈恋爱告诉秦肃征不告诉他难免会让他感觉有些不高兴。现在知道他也没有告诉秦肃征,陆渊心里平衡了,又吸了一口豆浆。 陆渊扔在客厅沙发上的手机响了,陆渊过去接起来,是白如安。他看到了陆渊发过去的照片,陆渊一接通就听他还在笑,“哈哈哈哈哈这么丑吗,这也太丑了吧!” 陆渊点头赞同他:“低低低配版主角,我感觉我也能捏。” 秦肃征听到了白如安的声音,从卧室走出来。 陆渊以为他是好奇谁来电话,比手势示意他别出声,做口型告诉他:“白如安。” 秦肃征点点头。 白如安在那边问陆渊:“渊儿,你下午有事儿吗?” 陆渊回他:“没事儿。” 白如安声音突然激动:“那我去你那儿打游戏吧!” 陆渊自然同意,两人定了时间,挂了电话。 秦肃征站在卧室门口,陆渊趴在沙发扶手上,两人对视了一眼。 秦肃征突然忙了起来,满屋子收拾自己的东西,拉开衣柜藏进去。陆渊跟着他满屋子转,帮他拿漏下的东西。 等收拾完,两个人都有些好笑。陆渊给他叮了杯水,秦肃征坐下来喝掉,没人提要跟白如安坦白的事儿。陆渊想昨晚装了一晚上,这会儿暴露了反而更诡异。 秦肃征怕白如安提前过来,穿好大衣出门。陆渊送他到电梯间,觉得他俩这样有点像在偷情。 送走了秦肃征,陆渊回去把另一只手柄找出来。早上起的早,陆渊怕下午没精神,回卧室又睡了一会儿。 *** 陆渊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他没点外卖,肯定是白如安来了。陆渊揉着眼睛去给他开门,门外除了白如安,还有秦肃征。 陆渊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反手要把门关上。白如安撑住门挤进来,凑在他耳边低声解释:“学长刚跟我打电话,说下午不知道干什么,硬要跟我一起来。” 三个一米八多的男人站在门口,声音再低也没办法听不见。陆渊看了看表情纠结的白如安,又看了看尴尬的别开视线的秦肃征,拉开门让他们进来。 陆渊奇怪秦肃征为什么跟来,白如安在又不能直接问他,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是不是什么东西忘了收?】 秦肃征没回。白如安一进来就直奔书房找自己想玩的碟,陆渊去厨房切水果,秦肃征坐在沙发上没动。 陆渊怀疑东西放在“不方便”秦肃征去的地方,又去了一条消息:【东西在哪儿?】 然后从厨房探出头看了看客厅。白如安还在书房,秦肃征拿出手机摆弄了一下,又收回去,陆渊的手机上仍然没有回信。 陆渊端着托盘出去,正要悄悄问他有没有看到信息,正好白如安没有找到想玩的,返回来在主机上选。陆渊把托盘放在茶几上,背对着拿出手机在秦肃征面前晃了一下。 秦肃征装不下去,打开对话框回复陆渊:【已经收好了】 陆渊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去收的东西,知道他藏好了,松了口气,转身看白如安。 白如安选的是暗黑破坏神3。两人选择了模式,剧情很快加载出来。陆渊和白如安坐在地毯上,身后的秦肃征紧紧盯着他们,两人不约而同的紧张了起来,有种在班主任眼皮子底下打游戏的错觉。 白如安边操纵人物走剧情边问陆渊:“你没有收到这个碟吗?” 陆渊摇摇头,为了缓解气氛,跟白如安仔细解释:“国内现在很多名字过不了审,不能摆出来卖。像gta,如果想在淘宝买的话就只能搜‘三男一狗’,暗黑3根本搜不到,真人快打x更古怪,诨名叫‘刘康10’。” 白如安哈哈哈的笑了出来,一个不妨被丧尸打死了,“三男一狗也太形象了吧。” 陆渊本来想和他一起笑,但身后秦肃征的目光存在感太强,实在是笑不出来。 白如安自己笑了一会儿,也有点尴尬,转过去问秦肃征:“学长要玩吗?” 秦肃征大概是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主动起身,问陆渊:“我去做饭吧,晚上在家吃?” 陆渊不知道让“第一次”来家里的“客人”做饭合不合适,有些犹豫,张口要拒绝,白如安直接捂住了他的脸,伸手指了指厨房的方向,解脱似的:“辛苦学长了!” 陆渊拦不及,眼睁睁的看着秦肃征进了厨房。 第16章 秦肃征一走,客厅的气氛立刻轻松了起来。 白如安松开捂着陆渊脸的手,刚才情急之下用劲儿太大,陆渊脸颊上都被捏出了两道指痕。这会儿一松手,一左一右对称着,红红的两条烙在透白的脸蛋儿上,白如安有点儿心虚,只装作无事发生,叭叭叭指挥陆渊操作。 陆渊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对,放下手柄起身。白如安没提他脸上的痕迹,他自己也感觉不到。白如安拦他不及,陆渊跨过他瘫在地上的腿,悄咪咪的踩了他一脚,头也不回的往厨房走。 秦肃征没在做饭,开了侧窗站在窗口抽烟,听到有人过来,回头看了一眼。 陆渊站在厨房门口没往里走,“一会儿我来,你回去坐吧。” 秦肃征没太注意他说什么,只看到他脸上横着两条红印儿,一说话就微微动。陆渊一向没什么表情,这会儿看着更像是故作严肃,配上那两条红痕,看上去有种诡异的反差萌。 他有点儿想笑,夹着烟的手在自己脸上差不多的位置比划了一下,问陆渊:“脸怎么了?” 陆渊根本不知道脸怎么了,摸了摸红痕靠上的位置,反问他:“怎么了?” 秦肃征把烟熄了,走近了些,隔着一段空气在对的位置摸了一下,“这儿。” 陆渊往下摸,除了有些烫,没什么不对,也没反应过来是刚才白如安捏的,转过手腕用手背冰了一下脸,“没事儿。” 白如安突然失去远程输出,只能无奈惨死,单腿跳过来挽救岌岌可危的队友情。秦肃征下意识不想让白如安看到他和陆渊站在一起说话,转向流理台装模作样的整理食材。 白如安从身后环住陆渊的肩膀,压在他身上装可怜,“腿好疼。” 陆渊否认三连:“不是我我没有我不知情。” 白如安拽着他往回走,“你就放心吧,学长做饭超好吃的,学校里为了这一手厨艺追他的学姐能从这儿排到市中心。”还向秦肃征求证:“是吧学长。” 秦肃征不想回头看他们两个搂在一起的样子,低头解开袖扣,把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微微鼓起的坚实肌肉,“全进了你的肚子,你那些学姐吃到什么了?” 白如安被拆台,冲陆渊吐了吐舌头,“反正学长也不会打游戏,坐那儿也无聊。走吧,你不在我一个人打不过,我需要你的拯救!” 陆渊也回想起了被秦肃征目光支配的尴尬,没反驳白如安,又看了一眼秦肃征,被白如安拎着后领子拖到了客厅。 白如安拉着陆渊坐下来,喝了一大口肥宅快乐水,伸着脖子瞄了一眼厨房,见没动静,压低声音和陆渊八卦秦肃征:“秦肃征真的很奇怪,平常不去聚会也不去夜店,一有空就在家里做饭喊我们去吃,而且,”白如安极夸张的升了调,“他一直没有谈恋爱!男的女的都没有!” 白如安露出思索的表情,“这个年纪这么清心寡欲是不是不太正常啊?” 陆渊用手肘顶了顶白如安的胳膊提醒他跟上,白如安一边操纵人物打斗一边从上到下打量陆渊,“说起来你也是这样啊……”想了想,又摇摇头,“不对,宅男是不需要性生活的。” 陆渊举高了手柄眯着眼睛看他,如果白如安继续哔哔,那么他将会失去队友,被丧尸围殴致死。 白如安接收到了陆渊的威胁信号,忙空出一只手在嘴上比划了一个拉拉链儿的动作,又装作把钥匙丢掉。 陆渊满意的点点头。然而没过两分钟,白如安故态复萌,贱兮兮的凑过来问陆渊:“你不会还是处男吧?” 陆渊正操纵人物和npc对话,见白如安凑过来立即往后靠,白如安脸上的猥琐笑容实在辣眼睛。陆渊看着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做这种表情心情复杂,“不是。” 白如安本意是想嘲笑他快转职大魔导师了,没想到陆渊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激动的差点跳起来:“是谁!” 陆渊被他骤然提高的声音震的半边耳朵都嗡嗡作响,秦肃征也从厨房探出头来。白如安醒悟自己声音太大了,有些尴尬,跟秦肃征挥手表示没事儿。等秦肃征回了厨房,白如安直接抢过陆渊的手柄,“谁啊谁啊,你怎么没告诉我!” 陆渊心想人就在厨房,我告诉你你还不得把我天花板拆了,不回答他的问题,从他手里拿回手柄,“你女朋友怎么样了?” 白如安愣了一下,手柄被陆渊顺利拿走,“你听谁说的?谁消息这么灵通?” 陆渊好整以暇的扎了块儿芒果吃,等他先说。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白如安败下阵来,率先妥协,“她读哲学,是b市人,我们是在聚会上认识的,这次她没回来,下次带你见她。”说着笑了笑,“她性子静,但是游戏打的很好,我们分工做家务都是靠游戏输赢定。” 陆渊没打断他,白如安滔滔不绝的给陆渊讲述他女朋友“笑起来可甜了”“根本不会做饭”“洗衣服洗染色”的日常,陆渊根本想象不出这些特征能够组成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白如安说累了,又喝了一大口快乐水,看着陆渊,“到你了。” 陆渊指挥他把怪拉远点,给自己腾输出空间,“后面这几个的仇恨在我身上,你往过坐点儿别挤我……到我什么了?” 白如安一边左右晃着拉怪,一边大声嚷嚷,“到你说你女朋友了呀!” 陆渊正在专心走位,反驳他,“我没有女朋友。” 白如安震惊,“男朋友?!” 陆渊瞄了他一眼,又转回屏幕,“也没有。” 白如安人都不好了,“one night stand?!渊儿你变了!” 陆渊实在是解释不清,还没说话,白如安猜的方向更夸张了,“难道你为了前段时间的选题去嫖了?!那你也太吃亏了吧?!” 白如安是知道陆渊的工作的,他还订了整年的杂志作为支持。 他这会儿没刻意控制声音,尽管游戏声音也不小,但陆渊还是怀疑厨房里的秦肃征听了个一清二楚。 陆渊往白如安的额头上糊了一掌,制止他无厘头的联想,“没有,只是工作。” 白如安看出他不想说,也没强求,自己转移了话题,“唉,明天就不能出来玩了。” 今天是旧历二十九,明天是除夕——白如安作为继承人,要和陆继明在家招待亲戚客人,自然是不能随意出门。 陆渊小时候是很期待过年的,因为只有这一天,两个大人才会勉强维持和平,温柔的同陆渊说话,满足他一些小小的要求。可到后来,过年也成了折磨。陆继明的亲戚们惯会见风使舵,陆渊不受宠,他们就肆无忌惮的落井下石,甚至当着陆继明的面也不收敛,好像谁能说出最刻薄的话,谁就是这一天的优胜者。再后来,陆渊从陆家出来,年节就变得无所谓了,毕竟一个人在家,过不过也没有什么两样。 厨房里秦肃征已经弄的差不多了,正在盛蒸好的米饭。他一个人忙不太过来,只能打断一下他们的游戏,“如安,来帮忙端菜。” 白如安应他:“来了!” 陆渊也不好自己玩,跟着白如安一道去了厨房。 厨房里站了三个大个子,略有些挤。秦肃征背对着门收拾菜,白如安趁他不注意,悄悄从盘子里捏了一块儿排骨,秦肃征却像背后长了眼睛,迅速转身拍开他的手,“洗手了吗?” 白如安从陆渊身后溜出去,顺手把偷来的排骨扔嘴里,“这就去,渊儿你放着我来。” 厨房里只剩下了陆渊和秦肃征。因为开了火,厨房比外面还要热的多,秦肃征额头上已经见了汗。陆渊从他身后绕过去,打算开窗透透气。 陆渊想起他早上提起的事儿,边开窗对秦肃征说:“他刚才在跟我讲他女朋友。” 秦肃征却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不咸不淡的问他:“是吗?说什么了?” 陆渊回想了一下,简单的复述给他,秦肃征什么也没说。 陆渊以为他真的不感兴趣,没再多说,到餐桌前坐下。 白如安洗好手回来,端了菜,随口问秦肃征:“学长,你也好久没回家过年了吧?” 秦肃征声音带着笑,“在家和在外面差不多。” 白如安好奇,“不会吧?” 秦肃征耐心极好的跟他解释:“我父母在国外长住,这个季节不会回来,我兄长已经成家了,他跟嫂子回嫂子家过节,我一个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白如安好像又说了点什么别的,陆渊听不太真切。在对话框里键入了一串字,又一一删掉。 第17章 吃过饭没多久,白如安接到了白芳苹的电话。可能是有事儿,白芳苹要他早些回家。白如安要走,秦肃征自然是同他一道,陆渊没留他们,关了门收拾好桌子,提了垃圾袋下楼去扔。 这会儿也不过八点,冬日里冷,天色又暗的早,楼下并没什么散步的人。陆渊扔了垃圾,顺便去小区的便利店里买了包烟。下楼的时候没穿外套,这会儿只穿着一件单衣,陆渊没有勇气再走回去,只站在便利店门口吹暖风。 店里没有客人,店员小哥看他穿的单,招呼他进去。 陆渊做到一半的心理建设被小哥热情的召唤击碎,又回到店里买了一份关东煮。 对方帮他盛好,陆渊接过来没吃。他刚吃完晚饭不久,并不饿,这会儿只捧着纸杯捂手。 小哥接了通电话,陆渊听他用本地方言同对面讲话,语气带笑,安慰对方明天就回去,晚上保证能到。 陆渊没打扰他,提着东西回了家。这阵儿好像比刚才更冷了点,到家时手里的关东煮已经一丝热气也没有了。陆渊洗了个热腾腾的澡,抱着抱枕靠在沙发上,拿起手机,点开秦肃征的头像,退出去,再打开,又退出去。 陆渊最后还是把消息发了出去。 【明天你要过来吗?】 陆渊发了消息,举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觉得自己太过冲动,想要撤销,却发现已经过了时间,索性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这是陆渊第一次主动约秦肃征。 陆渊扔开手机,用手遮住眼睛。回想自己去年这个时候在干什么。 想不起来,好像和其他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 好像生活一直都是这样无趣。杂志是月刊,陆渊不必次次都交稿;亲妈死前给他留了不少钱,陆渊请了职业经理人在打理,他没什么物质欲望,因此也没有赚更多的野心;偶尔和肖昼景他们见一面喝喝酒,更多的时候不过是自己在家看书打游戏。 刚才的犹豫这会儿已经变成了迷茫,陆渊甚至希望秦肃征没有看到这条信息:如果秦肃征答应了,那他要和对方一起做什么呢?他打游戏给对方看吗? 陆渊想,自己大概是被某种情绪蛊惑了。 可能是因为白如安下午太闹腾,也可能是因为便利店小哥接电话时脸上的笑,或者是因为抄近道回来时听到别人家客厅里热闹聊天的声音。 他忽然觉得房间太过空旷,哪里都不顺眼起来:太过于安静,甚至能听到线路里电流的声音,关东煮冷透了,表面上浮着一层凝固的油脂,灯光太亮,沙发太软,甚至游戏机的外观也有点丑。 而此时有个小人儿在他耳边悄悄的念:“反正他也是一个人,尝试一下有什么不可以呢?” 他坐立不安,只能听从小人儿的建议,向秦肃征发出了邀请。 有什么不可以尝试的呢?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和以前一样罢了。更何况自己对他抱有期待。 陆渊没法自己骗自己,除了迷茫,他确实很期待秦肃征的回应。陆渊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更进一步。他和秦肃征开始的莫名其妙,在只知道对方名字的时候就上了床,然后顺理成章的开始同居——这完全不是陆渊曾经想过的顺序。 陆渊想,如果秦肃征答应了邀请,自己可以准备好食材,做好晚饭,选一部好看的电影,如果他要看春节联欢晚会也不是不可以。等到晚一点,可以一起剁馅儿包饺子,或者一起包汤圆,等十二点的烟花——这附近真的很偏,估计管制的不严——然后**,抱着睡过去。 如果对方是秦肃征的话,陆渊是愿意主动更进一步的。 陆渊想,我应该诚实一点,我动心了。 陆渊确实是动心了,肖昼景的劝告已经不再有效,陆渊更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秦肃征有什么不好呢?他俊朗,成熟,体贴,偶有一点过分的强势也大多是在床上,只会让人觉得更有魅力,肖昼景说他花心,但白如安却说他空窗了两年,可见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陆渊并不觉得他是玩弄感情的人渣,至少他并没有欺骗自己。 但陆渊却不知道动心的下一步是做什么。该追求他吗?都是男人,陆渊并不觉得主动有什么丢脸,那应该从哪儿开始呢?秦肃征有什么需要的吗?或许应该问问别人他有什么爱好? 陆渊漫无边际的瞎想,扔在一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一条信息进来,是秦肃征的。 【好。】 第18章 收到短信,心口砰砰的跳了好几下,陆渊小小的松了口气。 之前还不觉得,在陆渊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之后,这个临时起意的邀请就变成了第一次约会。 起身在屋里逛了一圈,陆渊把秦肃征收进衣柜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放回原处,大概想了想明天的流程,才回到卧室。 这会儿还太早,陆渊精神又格外亢奋,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有了睡意。 倒是一夜好眠,只是快醒的时候做了一个略有些古怪的梦。 梦里秦肃征和他相对而坐,双手交握,表情愁苦,语带悲戚:“我爱你,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梦里的陆渊好奇的问他:“为什么?因为我是你爸爸?” 梦里的秦肃征沉默的点了点头。 陆渊正要反驳他,却忽然醒了过来,床边秦肃征正要伸手摸他的脸。 陆渊还没彻底醒,看着秦肃征,愣愣的冒了一句:“我不是你爸爸。” 秦肃征脸僵了一瞬,本来要收回去的手又伸回来,稍使了力掐住陆渊半边脸蛋儿晃了晃,“你说什么?” 陆渊看着瘦,其实肉不少,只是骨架子太细了,所以不怎么显。秦肃征用了点力气,陆渊的脸被他揪的有些变形。 陆渊被这一掐掐醒了,拽了拽秦肃征的手腕子,尝试转移话题:“怎么来这么早?” 秦肃征不为所动:“梦到我了?” 陆渊看他不吃这一套,只能放开手任他泄愤。 秦肃征继续审问:“梦到什么了?还有这种劲爆的剧情?” 陆渊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发现实在是说不出口,只好摸到他另一只手放在另一边脸上,慷慨赴义似的闭上了眼。 秦肃征低低的笑了一下,揉了一把陆渊的头发,“不早了,快起吧。” 陆渊没想到他来的这么早。按照他本来的计划,秦肃征应该是晚饭的点儿过来,那时候他已经做好了饭,热好了酒,结果秦肃征出现的太早,事情有些乱套——这场约会从陆渊对着秦肃征说“我不是你爸爸”开始。 陆渊动作飞快的洗漱完,秦肃征已经列好了菜单。厨房一向是他的地盘,陆渊只能乖乖退位让贤,跟着秦肃征去超市采购。 *** 陆渊很久没有来过超市了,日常生活全靠外送服务续命,这会儿看什么都新鲜。 超市里还有不少置办年货的人,秦肃征和陆渊在其中格外出众。他们两个个子都高,又都长的好看,一路上不少人都在看他们。陆渊不怎么适应这种人多的地方,故意慢走了两步。 秦肃征已经转到蔬果生鲜区了。这一片儿都是些阿姨妈妈,秦肃征站在里面突兀的很。陆渊觉得两个大男人跑来买菜怎么看怎么诡异,把车往远处推了推,自己也离的远了点。 秦肃征却不肯让他一个人置身事外,选好了交到陆渊手里,要他去称重。 陆渊被他塞了满怀不认识的青叶子蔬菜,试图抵抗,“家里没有了吗?” 秦肃征在他那儿住了一个月,根本没见过这几样,听陆渊这么问,眯了眯眼睛,拎起一样问陆渊:“这是什么?” 陆渊一向是送家里什么吃什么,根本不认得这些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蔬菜,只能直视着秦肃征的双眼,蒙混过关,“青菜。” 秦肃征又提起另一样,“这个呢?” 陆渊顿了顿,最后选择自暴自弃,“也是青菜。” 秦肃征把袋子放回他怀里,“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陆渊别开脸不看他,径直走去称重台排队。秦肃征不像他,极有义气的和他一同过去。 陆渊不理他,抱着怀里的袋子站在队伍的最后。秦肃征单手拉着推车,另一只手绕过陆渊的脖子,手指在陆渊脸上划了划,“生气了?” 陆渊被他蹭的有点痒,又腾不开手,侧过头想在肩上蹭一下,秦肃征的手没收回去,正好被卡在了脸和肩之间。 秦肃征手很大,这会被他卡着,微微蜷了蜷手指,食指正好触到了他的睫毛。陆渊眨了眨眼,睫毛上下刷了一下,秦肃征手一抖,直接摁在了他眼皮上。 陆渊条件反射的闭上眼,秦肃征也觉得不对,忙抽回手,扳过他的脸,“没事吧?我看看。” 陆渊眼皮薄,这么一摁已经红了,大概是按痛了,眼睛没睁开,眼角渗出一滴泪。 秦肃征有点紧张,想摸一下又不敢碰上去,“疼得厉害?” 陆渊还抱着东西,只能拿胳膊肘往外顶他。 摁下去的时候是疼了一下,可痛感消的很快,只是因为碰到了眼睛附近的位置,生理性的眼泪难以控制而已,他还不至于就这样哭出来,而且这还在外面,秦肃征的动作也太旁若无人了。 秦肃征确定了他没事才放开扳着他下巴的手,用指关节勾掉那一滴泪,“吓我一跳。” 陆渊嫌他捣乱,干脆赶他去队伍旁边等。 称重的阿姨手脚很利索,陆渊把一堆看上去没什么差别的蔬菜放进推车里。秦肃征拿出单子看了看,带着陆渊去结账。 他们运气好,正好有一列刚结完。秦肃征从推车里往外拿东西,陆渊没给他添乱,趁他低头,从展示柜上拿了盒安全套塞进待结账的一堆东西底下。 收银员眼睛尖,看了一眼陆渊,“是一起的吗?” 陆渊点点头,对方拿过那盒安全套扫了条形码。 秦肃征听到问话抬起头,正好看到收银员手里的小盒子,视线转移,似笑非笑的看着陆渊。 陆渊连耳根都红了,只能强装镇定,等秦肃征付了钱,提了两个袋子就往外走。 陆渊和秦肃征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已经过了饭点,除夕日的下午,大半的店都打了烊,陆渊和秦肃征开车转了一圈,陆渊看到街边一个大大的m型标志牌,敲了敲车窗,“吃金拱门吗?” 秦肃征没听懂,降了车速,顺着陆渊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什么金拱门?” 陆渊示意他在附近的停车场停车,伸手按开了他安全带的卡扣,指着不远处的店门给他看,“麦当劳,前段时间改名字了。” *** 秦肃征跟着陆渊进去的时候还有点懵,上次来这种快餐店还是他高中时候的事儿,没想到这家现在换了这么一个接地气的名儿。陆渊在自助点餐机上熟练的选了套餐,把套餐里的薯条和可乐换成大份,额外又点了一份甜筒,回头问秦肃征:“你吃什么?” 这是秦肃征完全不熟悉的领域,只能让陆渊帮他点一份。陆渊省事儿的很,直接把自己那份后面的数字加了一,刷好手机,拿过单据递给秦肃征,自己去找位置坐下。 秦肃征不明所以的被他指使去领餐,等挨到柜台前面,服务生看了他一眼,以为是带着小孩来的家长,“要什么?儿童套餐吗?” 秦肃征发现自己排错了队,给他看了看手里的单子。对方指了指隔壁的队伍,“取餐在那边。” 秦肃征只能又从头排起。 店里大多都是带着小孩儿来的父母,小孩子都熊的厉害,在人群之间穿梭打闹,秦肃征站的僵硬,有些小孩儿还没他腿高,他生怕自己一不留神踩到。 陆渊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他。秦肃征一向是从容不迫的,难得有这么窘迫的时候,陆渊有些好笑,脸上也带了点软和的笑意。 秦肃征端着东西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陆渊巴巴的看着他,眼睛微微发亮。陆渊不怎么出门,皮肤养的极白,这会儿坐在窗边,温和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脸上,暖融融的几乎要反出光来。陆渊的发色和瞳色也不是纯正的黑,大约不是遗传陆继明,平时光线暗淡看不太出,现在在阳光底下却无所遁形,深琥珀色的瞳孔一转不转的看着自己,盈盈脉脉的,像含着一汪水,又像是有跃动的碎金。 秦肃征恍惚觉得,陆渊像是一只正在等待投喂的可怜猫咪,而自己是他久不归家的糊涂主人。 陆渊早饭吃的匆忙,在超市已经就饿了,现在终于等到了肥宅快乐餐,顾不上和秦肃征说话,先一口气吃了个半饱。 秦肃征手里还举着他的甜筒,陆渊咽下最后一口汉堡,接过甜筒,舔了一口,才想起来只点了一份冰激凌,在秦肃征面前晃了一下,问他:“你要吗?” 秦肃征点点头,陆渊正要去给他再买一份,却被他拉住手腕,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出乎秦肃征的意料,陆渊不仅没有为这样的亲密行为脸红,反而像被什么东西咬了手一样缩了回去,漂亮的眼睛稍稍瞪圆了些:“我的!” 秦肃征被他的反应逗乐了,抿了抿唇忍住笑,故作严肃,“如安说的没错,你可真是个小孩儿。”说着还比了比旁边桌的小孩子,“和他差不多大。” 陆渊看了看旁边那桌看上去四五岁左右,吃的满脸花的小男孩,又看了看好整以暇看着他的秦肃征。秦肃征说话时表情严肃,以至于陆渊真的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良久,为了显示大度,陆渊闭上眼,把攥着的甜筒塞到了秦肃征手里,“你吃吧。” 秦肃征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19章 回去的路上还是秦肃征开车。他开车比陆渊稳,不跟陆渊似的来回变道折腾。他一直觉得陆渊开车不安全,所以一块儿出去时不让陆渊摸方向盘。 陆渊最终还是拿到了一只新的甜筒,一路上都在咔擦擦的咬蛋卷壳,秦肃征想不通自己怎么在初见的那个晚上把他看成了白如安。陆渊外表看起来沉稳可靠,实际内心就是个小孩儿,可又不任性,反而乖的让人心疼。白如安是正好反过来,表面上一团幼稚的孩子气,心里却主意正得很,旁的人干涉不了。 到家已经是四点多了。秦肃征洗澡换了家居服在厨房里收拾买来的食材,嫌陆渊帮倒忙,赶他出去自己玩。 陆渊没去玩,坐在餐厅的凳子上看他在厨房里忙活。秦肃征做事很有条理,按着单子一样样的处理好,该炖的炖上,该腌的腌起来,看上去赏心悦目。陆渊看了一会儿,有些无聊,起身去把秦肃征买回来的对联和福字贴起来。 秦肃征一转头,餐厅没了人,拿帕子擦了擦手出去找陆渊。陆渊开着门站在门外,拿着下联在墙上比划。 秦肃征也出了门,站在他身后指挥他,“还得高一点。” 陆渊仰着头,手往上比了一截。 秦肃征又看了看另一边,“稍下来一点。” 陆渊往下比了比。 秦肃征左右看了看,点点头,“正好了。” 陆渊把胶带条从袖子上摘下来固定好手里的下联,找了一圈儿,回头问他:“横批呢?” 秦肃征无奈的叹口气,把他刚才自己塞在帽兜里的横批拿出来给他。 陆渊今天丢够了人,已经自暴自弃了,不再尝试挽回形象,让秦肃征帮他看着,贴到了正中的位置,往远站了站,和秦肃征肩并着肩,“我还是头一次贴对联。” 秦肃征把他袖子上剩下的胶带纸拿下来,“贴的特别好,一点也不像第一次。” 陆渊把其他的也一并拾了,和秦肃征回了屋子。 *** 秦肃征最后射出来的时候,陆渊已经没有翻身的力气了。秦肃征倒在他旁边,把他摆成侧躺,捏着他的脸同他接吻。 陆渊亲了一会儿才恢复了几分力气,伸手推开秦肃征的脸,提醒他,“还没有包饺子。” 秦肃征目光沉沉的看着他,明显是又硬了。陆渊不敢再撩他,伸手掀起被子的一角,滚了半圈,把自己裹起来挨在床沿上,离他远远的。 秦肃征看他这样怕,心里发笑,面上却装作不高兴,深呼吸了一下,皱着眉盯着他,“那起来一起包饺子。” 第20章 秦肃征放过他,陆渊就大大方方的回到客厅看电视。 晚会确实无聊。秦肃征在回复收到的祝福消息,陆渊坐在另一边,抱着switch打奥德赛。两个人都没有讲话。秦肃征手机的消息提示声一直响着,陆渊没嫌吵,反而觉得这样的热闹很新鲜。 秦肃征折腾了好一阵儿才回完要回的消息。他把手机静音放到茶几上,捏了捏鼻根,转头看陆渊。陆渊正在往上甩手里的游戏机,为了防止看不到屏幕,脑袋也跟着往上抬了抬。睡衣的领子不高,他这样一抬头,能看到小巧的喉结。秦肃征往他旁边靠了靠,不防陆渊突然来了一个侧甩,左手正好打在他的胸口。 陆渊玩的认真,根本顾不上看突然挨打的秦肃征,仍然在专心的收集紫币。 秦肃征有些不满,用力捏了一下他的后颈。 陆渊空不出手来安慰他,眼睛也没离开屏幕,只凑过脸在秦肃征的下巴蹭了一下。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秦肃征下巴上的胡茬已经长出来了。陆渊蹭的用力,移开脸时已经红了一块儿。 秦肃征却莫名的被这一道浅红的痕迹取悦了。按了按陆渊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没再招惹他。 陆渊过完了这一关,才分出心来关心他。陆渊把手里的游戏机放在一边,摸了摸脸上刚才被秦肃征按过的地方,“刚才打到你了?” 秦肃征看了他一眼,不回答,拿起桌上的手机摆弄。大概是又有信息进来,陆渊看他的手在键盘上飞速移动。 陆渊自知理亏,这会儿态度好的很,把脑袋伸到秦肃征和手机之间,眨着眼睛看他。 尽管是这样的角度,陆渊的脸也很经的住看。这样躺倒半仰着头,从下往上看人的模样不仅不显得古怪,反而消减了平日里直视人时的冷漠,好像他现在可以任你为所欲为。秦肃征却看都不看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往陆渊的反方向挪了挪。 陆渊平时是不肯做这种低声下气的事的,可刚才已经拒绝过秦肃征一次,这回又是自己“有错在先”,陆渊自忖自己还在追求秦肃征,不好让对方就这样不高兴,于是拿起手机,点开秦肃征的对话框【看我】 秦肃征这会儿还在微信的界面里,陆渊的消息跳出来时还愣了一下。点开一看却哭笑不得。秦肃征手速飞快的回他【不看】 陆渊干脆就和他这样交流【我错了】【去包饺子吧】 秦肃征依旧回的很快【我看你就像个饺子/冷笑】 陆渊继续【饿死了.jpg】 秦肃征放下手机冷冷的看着他,“饿了?” 陆渊点头,表情诚恳。 秦肃征站起来,“来拌馅儿。” 陆渊听话的从秦肃征手里领取了自己的任务。 然而陆渊并没有包成饺子。 秦肃征在厨房擀皮儿,陆渊端了馅儿来客厅边看电视边拌。等秦肃征擀好了出来一看,陆渊已经抱着碗侧倒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秦肃征无奈的叹了口气,拧了一下他的鼻尖,把盛馅儿的瓷碗从他怀里端出来,抱他回床上睡觉。毕竟个子摆在那儿,再轻也轻不到哪儿去。秦肃征一只手抄住他的腰,一只手从腿弯处穿过,用大腿往上顶了一下,横抱在怀里,穿过客厅,用肩推开卧室门,把他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陆渊睡得太熟,秦肃征这样动作,他一点儿都没醒。床比沙发软和,大概是睡的舒服,陆渊用脸颊蹭了蹭枕头,往被子里缩了缩。 秦肃征关了卧室的灯,出去把饺子包完。 陆渊醒来已经是早上快十点。秦肃征已经起了,正在衣柜前穿衣服。卧室旁边其实连着一个不小的衣帽间,但陆渊没什么整理打扮的习惯,衣帽间自然弃置不用,只在卧室放了一只不大的衣柜。秦肃征住进来没几天,衣柜眼见已经装不下了。陆渊揉着眼睛起身,从秦肃征旁边打开衣帽间的门,转头看他,“衣服可以放这儿。” 衣帽间的布置是现成的,秦肃征合上衣柜门点点头,“想吃什么?” 陆渊想起了昨晚欠着的那顿,“吃饺子吗?” 秦肃征瞄了他一眼,“饺子会自己包自己吗?” 陆渊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对秦肃征充满信任,“你包好了。” 秦肃征要出门,没再和他闹,给他下了一份,等陆渊洗漱完出来,秦肃征已经换好了鞋。 陆渊还没说话,秦肃征已经开始交待他,“不许乱吃零食,晚饭我回来做。” 陆渊点点头,秦肃征才放心的出去。 *** 秦肃征要去给相熟的长辈拜年,陆渊倒是没有这个必要,只给几个同行前辈打了电话。 陆渊打了一下午游戏,没到晚饭就已经饿了。秦肃征出门前那句“不许乱吃零食”简直是多此一举,陆渊的零食们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一包也没让陆渊找到。陆渊想了想决定把昨天的计划落实一下。秦肃征买的食材还有不少,陆渊全部拿了出来,清洗干净,一一煎炸烹炒了,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 秦肃征一进门就闻到了香味。陆渊上次说自己会做饭,最后煮了碗方便面充数,秦肃征就以为他只会煮方便面和速冻食品,没想到他是真的会做,还颇有几分惊讶。 陆渊正端最后的汤出来,看到秦肃征回来,把汤盅平平稳稳地放在隔热垫上,“要尝尝看吗?” 秦肃征很快的洗了手坐下来。陆渊把筷子递给他。 秦肃征一道道尝过去。平心而论,陆渊的手艺只能算一般。他不常做饭,刀工不够细,明显的能看到大小不齐的块儿;糖醋鱼炸的过了,鱼皮有些焦;番茄牛腩炖的有点老;做的最好的是煲的汤,汤色清澈,味道鲜美。 秦肃征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陆渊有自知之明,看他表情纠结,直接问他:“只有汤能入口?” 秦肃征看他不在意,也坦然了起来,“汤很好,其他还有待提高。” 陆渊微微笑了一下,“白如安教了我好久。” 秦肃征愣了愣,“如安会做饭?” 陆渊自己也盛了一碗,“他只会煲汤。” 秦肃征想了想,“白阿姨是y城人?” 陆渊点头。 话说到这里,秦肃征问他:“如安后天走,你去送吗?” 陆渊听他这样说,反问他:“你去吗?” 秦肃征又拈了一块儿牛腩,“嗯。” 陆渊倒是没什么想法,“那我就不用去了。” 第21章 秦肃征说是有待提高,一桌子的菜倒叫他吃了个干净。他吃的多,陆渊也跟着吃了不少,最后两个人都吃的有些撑。陆渊把空的碗盘收拾了,两个人穿了外套去楼下散步消食。 散步的人不多,除了陆渊两人就只有几个遛狗的老头儿老太太。陆渊在这儿住了好些年,小区里的邻居也大多面熟,不免要打打招呼聊两句。 老爷子吃饭早,这会儿已经是散步回来了,陆渊在他牵着的金毛头上撸了两把,同他道过别,往前去找秦肃征。 秦肃征在避风的走廊转角处。陆渊小跑了两步追上他,和他继续并肩走。 秦肃征刚才看到他撸狗的样子,有些好奇,“喜欢狗?怎么不自己养?” 陆渊下半张脸都缩在领子里,听到他的话微微探出一点下巴方便讲话,“没,喜欢猫。” 秦肃征也是闲聊,就这这个话题继续问他:“怎么不养?” 陆渊坦荡的很,“太麻烦了。” 秦肃征低低笑了一下,没再说话。陆渊就又把脸埋回领子里。 晚上还是冷,两个人在楼下走了两圈,陆渊的鼻尖和耳朵就已经冻的红红的,秦肃征只好带着他回家。电梯间里有暖风,一冷一热之下皮肤开始发痒。陆渊伸出手想揉一下,被秦肃征截住。 秦肃征攥着他的手腕,“一会儿就好了。” 陆渊痒的厉害,手又被秦肃征抓住动弹不得,只能侧过头在领子上蹭一蹭做为缓解。 谁知秦肃征却瞪了他一眼,“卖萌也没用。” 陆渊不知道一时之间该从哪儿开始吐槽。 秦肃征说是这样说,手还是放开了他的手腕,又怕陆渊忍不住用手抓,只好用两只手分别捂住他的耳朵。 陆渊只能任他捂着。秦肃征的手很热,贴着冰凉的耳朵,其他的声音一瞬间就消失了,存在的唯有不知是自己还是对方身体中血液流动的声音。仿佛世界一片空茫,又仿佛置身于深远的海域。秦肃征靠的太近,陆渊甚至感觉自己能够听到沿着对方皮肉肌骨传递过来的心脏泵动的声响,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带动自己的心脏共振起来。 陆渊有些不自在。耳廓皮肤冰凉的温度慢慢复苏,于是摇摇头示意自己已经好了。秦肃征用手指捏了捏他的耳垂,没有刚才那么凉,于是放开了捂着的手。 秦肃征神色自若的按下楼层,随口问他:“怎么这么怕冷?” 陆渊小时候受过冻,加上天生手脚就不暖和,自然怕冷的很,只是这事儿说来话长,陆渊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只好含糊带过:“还好。” 电梯到的很快,秦肃征快步出去转过来等他跟上,脸上带着笑,“娇气。” 陆渊从没被这样形容过,还有些愣的看着他输密码开门,“嗯?” 秦肃征只好又重复给他听:“说你娇气,阿姨一定很宠你。” 秦肃征并不太了解陆家的事儿。陆继明现在年纪大了,没什么心力出去风流,又被白芳苹吃的死死的,自然是夫妻合鸣举案齐眉,甚至还被不明真相的圈外人当成了顾家好男人的典范,圈内的年纪大的知道陆继明当年那些烂事儿的如今不过是叹一句浪子回头,年轻的甚至都不知道陆太太是上位的小三儿。 陆渊听秦肃征这样问心情有点复杂,并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亲妈并不宠自己。他只知道那个可怜女人不幸早逝,却不知道她在死之前已经疯了十年。陆渊倒不是不愿言母过,因为她并没有真切给过他母亲的感情,只是秦肃征家庭和睦美满,必然不能理解他的过去。就算将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他,又能有什么更多的意义吗?换来对方的同情和怜悯吗? 陆渊这样想着,没点头也没摇头。秦肃征只当他是默认了,又想到自己无意中提到了陆渊过世的母亲,心下有些抱歉,揉了揉他的头发,“对不起,忘记阿姨已经……” 陆渊并不是在意这件事,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对方不必介意,“没事。” 然而之后陆渊的情绪一直都不高。童年给陆渊留下的阴影太过深重,以至于每次提起都会让陆渊陷入一些无法控制的自我厌弃。陆渊对自己的情绪足够了解,并不想让秦肃征被自己的消极情绪影响,于是洗漱完躲进了卧室。 秦肃征一向是能看出他什么时候愿意交流什么时候拒绝交流的,陆渊自认他表现的足够明显,可没想到秦肃征在客卧洗了澡跟着他一起进来。 陆渊已经裹在被子里睡下了,秦肃征把他从被子里扒出来一点,坐在床边,“不高兴?” 陆渊从被子底下露出眼睛。他坐的位置靠下,陆渊半掀了一点眼皮,焦距并不在他身上。 秦肃征和以前不一样,一副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是因为我提到了阿姨?” 陆渊不说话,他就继续猜:“那是因为我说你娇气?” 陆渊仍然没有回答。秦肃征伸手把他鼻尖旁边的被子往下拉了拉,“那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陆渊把被子拽回去,声音闷在里面:“没有不高兴。” 秦肃征叹口气,“都写在脸上了。” 陆渊觉得他这话太夸张了,反问他:“写了什么?” 秦肃征把他的脸扒出来,装模作样的念:“被别的小朋友欺负了,不高兴。” 陆渊被他逗的有点想笑,“还写了什么?” 秦肃征又装着认真看了一会儿,“还写了,‘再不哄就要哭了’。” 陆渊板着脸问他:“那怎么办?” 秦肃征想了想,掀开被子躺进去,拦腰把陆渊抱在怀里。他抱的太紧,陆渊的脸被紧紧的按在他的胸口。他一说话,带动胸腔振动,陆渊听的分明。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给小孩子讲童话故事,“没办法,只能哥哥抱着哄了。” 第22章 过了年,秦肃征搬了不少东西来陆渊这边。 陆渊除了客厅、主卧、书房,其他房间都是空着的。秦肃征没动他的东西,只把自己的衣服穿戴一一在衣帽间整理好,改了一间空着的屋子作为健身室,还搬来一只不小的酒柜。 陆渊从前的小衣柜被他放到了杂物间里,小衣柜里几件衣服也被归置到了衣帽间,和他的衣服放在一处。男人的衣服大多款式相似,陆渊一开始认不太清,穿到身上才发现是秦肃征的,只好脱下来换上旁边小一码的那件。 冬春换季的时候陆渊又病了一次。陆渊一向是不会错过任何一场流感的,有时候赶赶时间甚至还能来两次。他倒是习以为常,可把秦肃征吓得够呛,前半夜醒来几次要给他量体温。陆渊一烧就是高烧,自己晕晕乎乎的,嫌他折腾,挣扎着把他按回被子里,自己加了剂量吃了退烧药,敷了降温贴安安稳稳的睡到早上。醒来时几乎认不出旁边的秦肃征:胡子拉碴,眼圈青黑。后半夜他睡的踏实,秦肃征却是干脆没敢睡,生怕他又烧起来。 病好之后,秦肃征就把督促陆渊锻炼当做了日常任务,陆渊被要求每天在跑步机上跑半个小时。偷懒是偷不成的,因为秦肃征会在一边打着沙包监督。陆渊每天先半死不活的跑完这一趟,洗漱完又被按在床上来一场“睡前运动”,水深火热的过了一个月,不防遇上倒春寒,仍和之前一样不讲道理的又感冒了一场。 陆渊对锻炼计划的有效性产生了怀疑,任秦肃征怎么威胁都不肯多动一下,秦肃征只好改变策略,用一身线条漂亮的肌肉诱哄陆渊运动。钩直饵咸,陆渊不会上当,最多吃掉饵抛掉钩,过够了眼瘾,生活仍然是肥宅的生活。 陆渊自觉自己仍在追求秦肃征,对秦肃征的其他事也上了心。 秦肃征做的是私募。陆渊毕竟曾在陆家,对于投资也不算一无所知。泰珩起步只几年,主做管理期货,在一众基金里难得的还是正收益,秦肃征又极有野心,自然不会轻松。陆渊理解的很,他自己工作更弹性,在家的时间也更多,因此包揽了如做饭之类的家务,好让秦肃征更能专心于工作。 秦肃征是最好的那一类食客,他自己很会做,所以对菜品提出的建议极具针对性,就算陆渊偶有失手,秦肃征也会很捧场的吃的干净。陆渊的手艺提高的很快,兴趣来了还会学新的菜式,做好送去秦肃征的公司。 *** 陆渊工作的杂志社越发不济起来,这几个月还能出刊主要靠的是几位有责任感的编辑。纸媒行业低迷,大家都对这个结果有所准备,还愿意在这个行业工作的已经开始找下家,想转行的已经辞了职,趁着年初开始找新的工作。 陆渊自己没什么关系,只是担心沈泽宁。沈泽宁还年轻,初入行,对一切都满怀热情,充满信心。陆渊跟他讲了如今的情况,他倒是乐观,反过来劝陆渊不必难过,大不了换去别的地方一样做事。陆渊恍惚间觉得自己面对着的是当年的左立。陆渊甚至觉得可惜,比起跟着自己,他更适合跟着左立,或者其他人。 陆渊和杂志社的几个同事一起吃了一顿散伙饭。杂志还是关停了。社长是生意人,看了社里的收益表气的火冒三丈,老温也没说话,任他骂了一场,转头就交了辞职报告。他年龄不小,没什么继续工作的心力,索性回去带孙子。 老温喝了酒,情绪上来,跟陆渊他们回忆起当年的事儿。老温一开始在一家港刊工作,资源极好,有可以轻松采访到的专家学者和规模极大的顾问专家团队,甚至还有专门的调查分部。杂志选题生猛气氛自由,然而好景不长,一次老温还在外面采访,忽然得知杂志“被关停”,再也没有拿到刊号。 后来老温辗转了几家杂志,不再做调查,转了编辑。现今的媒体行业劣币驱逐良币,老温再坚持,也不过被淹在了时代的浪潮里。 陆渊其实并不难过。入这行是阴差阳错,因此也没有什么“媒体人的理想”,坚持行业操守不过是道德本心认为该是如此。 这些年见到的“不可抗力”也不是没有激起过陆渊的反叛之心,只是能做的实在太少。偏向性报道造成的影响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些媒体为了吸引眼球,故意忽略一部分真相,由此煽动加剧双方矛盾。陆渊不是没有见过某些事件的深入报道,可除了他们这些人,有谁关注事件的真相和后续呢?陆渊从前以为是读者没有获得真相,到后来才明白有些读者并不需要真相,他们只需要态度,只需要情绪,只需要符合自己认知的内容,为此他们不惜与一切异端战斗,而至于异端是真相与否则无足轻重。 老温和左立都痛心疾首,他们是有理想的从业者。 老温喝的酩酊大醉,陆渊和几个同事把他送上车,也没有什么再谈下去的兴致。几个人道了别,各自回家。 *** 秦肃征这阵儿不怎么忙。陆渊难得从家务的牢笼里解脱,这两天本来在通关新买的游戏。老温喊吃饭的电话来的突然,秦肃征还没回家,陆渊只能给他发了消息。 这会儿饭局结束,陆渊正要叫车,看到手机上有两个秦肃征的未接来电,顺手回过去。 秦肃征接的很快,“结束了?” 陆渊正站在路边吹风,刚才在桌上老温一直举杯,陆渊也喝的不少。“嗯。”陆渊想了想,又问他,“要来接我吗?” 秦肃征好像笑了一下,“地址发过来。” 陆渊发了地址,没一会儿秦肃征的车就停在了路边。 秦肃征拦住没让他上副驾驶,陆渊有些懵。秦肃征指了指后座,“给你的惊喜。” 陆渊依言上了后座。座位上摆着一只粉色的航空箱,陆渊打开着实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秦肃征说的惊喜是一只奶猫。 陆渊把箱子放在腿上,问秦肃征:“有名字吗?” 秦肃征想了一下,“没有。” 奶猫还太小,陆渊怕吓到它,没敢摸,用手指隔着箱子比划了一下,专心的看起了猫咪。 陆渊在看猫,秦肃征在后视镜里看他。“小李家的猫妈妈生了好几只,我要了一只。” 陆渊轻轻的碰了一下奶猫的脑袋,“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秦肃征转了话题。“今天是和同事一起吃饭?” 陆渊的工作没避过他,秦肃征大概知道一些,两人的圈子没什么交集,也就没什么深入了解的必要。 陆渊把手指拿回来,眼睛仍盯着猫。“以后就不是同事了。”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秦肃征,还有点奇怪的骄傲,“我失业了。” 第23章 秦肃征带着陆渊和猫回了家。 陆渊先下车,抱着猫箱,秦肃征从后备箱拿了两个大袋子。一到家,秦肃征从袋子里拿出一只小奶瓶,和猫咪专用奶粉一并递给陆渊,“8ml左右就可以了。” 陆渊只云吸过猫,有些好奇,“会不会太少了?” 秦肃征正在专心布置猫窝,半跪在地上,闻言回头看了猫一眼,“它才出生半个月,不能吃太多。” 陆渊点点头,放下猫去兑奶粉。等他兑完回来,秦肃征已经收拾好了猫窝,把小猫抱在手里。 小猫才两周龄,只有一点点大,缩在秦肃征手上,陆渊看的心痒痒,用手指在小猫的爪爪上蹭了蹭。秦肃征看他小心翼翼的动作,伸过手要把猫递给他,“要喂吗?” 陆渊没接,把奶瓶交给秦肃征,半蹲在他旁边,“你来吧。” 秦肃征用食指托住奶猫的两只前爪,滴了一滴奶在手背上试了温度合适,才把奶嘴往奶猫口边靠了靠。小猫咪闻到了奶味,用舌头包住奶嘴吸了起来。 陆渊看了眼猫咪又看了眼秦肃征。秦肃征低着头,表情严肃的像在做投资决策,而手上喂奶的动作又十分温柔,反差大的惊人,陆渊被萌的一塌糊涂,半晌才想起问他,“怎么突然要养猫?” 秦肃征等奶猫喝完,把空奶瓶放在一边,用手指在猫咪背上轻轻的拍了几下,看猫咪打了奶嗝,把猫咪放回猫窝,拉着陆渊站起来,“礼物。” 秦肃征拉着他去洗手。陆渊把视线从猫咪身上移开,听他这样说,脸上一片茫然,“礼物?” 秦肃征看着他笑,“之前累到你了。” 陆渊想了想,猜测他是指前段时间做饭的事儿,没想到秦肃征这么在意,心里有些奇怪,“还好,我自己也要吃的。” 秦肃征没继续谈论这个,转而问他:“小猫要叫什么名字?” 陆渊想了想,既然是秦肃征带回来的,就应该跟他姓,秦肃征是老大,那猫咪只能排第二。“叫秦二。”陆渊说完还点点头,肯定自己的发言。 秦肃征眯着眼睛,靠近一点盯着陆渊,“叫秦二?” 陆渊不知道为什么秦肃征要拿充满威胁意味的眼神看自己,但久违的求生欲忽然上线,挣扎着开口,“或者跟我姓?” 秦肃征比陆渊高,靠这么近陆渊只能抬着头跟他说话。洗手台顶上是暖黄的射灯,秦肃征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陆渊眼睛睁的圆圆的,睫毛细密,泛着一层光晕,极柔软的样子,瞳仁里透着灯光的颜色,满满的映着的全是自己,大概是美色惑人,秦肃征忽然低头吻上了陆渊的双唇。 秦肃征吻技很好,陆渊跟着学了这么久却毫无进步,只能任他索取。秦肃征亲够了,正要退出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冷不丁咬了一口陆渊的舌尖。 陆渊突然遇到袭击,来不及防备,被结结实实的咬了一口,甚至尝到一点血腥味,痛的用手捂住嘴,用目光控诉秦肃征。 秦肃征看陆渊吃痛才心虚起来,捏住他的下颌要看是不是刚才咬破了。 陆渊抿着唇不给他看。秦肃征很有咬人的前科,陆渊这会儿吃了亏,戒备心重的很。 秦肃征有些哭笑不得,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我错了,以后不咬了好不好?” 陆渊眯着眼睛怀疑的看他,并不相信他的保证。 秦肃征割地赔款,“那就叫秦二吧。” 陆渊这才反应过来。他不这么叫秦肃征,一时之间没注意,秦肃征这么一说,陆渊反而觉得不太好。正要否定这个名字,一张口舌尖又是一痛,只好放弃说话,眼神示意他换一个。 秦肃征没接入他的脑电波,看陆渊巴巴的看自己,以为这个名字得了陆渊的欢心,表情一凛,很威严的拍板,“就叫秦二了。” 陆渊看他翻脸如翻书,忽然觉得好好的小猫咪叫“秦二”也太寒碜了。别人的猫都是宝宝,自家这个难道要叫“二二”?可这会儿说不出话来,只能暗自替猫咪痛心。 秦肃征接受了这个设定,已经趴在猫窝边上秦二长秦二短的折磨起猫咪来了。 陆渊缓了一下,感觉舌头没那么疼了,也半跪下来,打断秦肃征的“秦二经”,试图拯救猫咪的未来,“要么叫秦小二?” 秦肃征却很不满,看着陆渊,“小不小你不知道吗?” 说完又对着猫咪,“是吧,秦二?” 陆渊:“……” 陆渊看着他这副无赖样,舌尖的痛感明显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指了指猫窝,“你今晚睡这儿。” 秦肃征马上变了脸色,对着猫咪一本正经,“你还小,就叫秦小二了。” 陆渊:“……” 秦小二无辜的看着他,“喵。” *** 睡前秦肃征定了闹钟。两周龄的小猫晚上还要喂一次,陆渊不敢喂,怕呛到秦小二,这个工作只能交给秦肃征。 陆渊靠在抱枕上看书,秦肃征一开始睡的板正,没一会儿就头枕着陆渊的大腿,手搂着陆渊的腰乱蹭。 陆渊甩不开他,只能选择无视。秦肃征蹭到舒服的位置躺好,问陆渊,“以后不去工作了?” 陆渊如实告诉他:“杂志关停了。” 秦肃征声音很低,但是两个人靠的近,陆渊也听的清楚。“之后打算做什么?” 这个问题陆渊也想过,还没有答案。秦肃征问起来,陆渊很诚实,“不知道。” 秦肃征又问:“不喜欢上班?” 陆渊看出他想聊这个,合上书放在床头柜上,慢慢跟他解释,“没有不喜欢,只是不太想做这一行了。”顿了顿,“也不知道想做什么。” 秦肃征抓住他的手指摆弄,“总要做事的。” 陆渊没抽回手,任他把手指扭来扭去,“嗯。” 秦肃征接着说,“你的生活太单调了。” 陆渊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一直都是这样。”想了想,又补充,“现在有你,还有猫。” 秦肃征把他的两只手绞在一起,“万一我和猫不见了呢?” 陆渊没上心,“那我就可以打游戏了。” 秦肃征沉默了一会儿,放开他的手坐起来,靠着另一边的床头,垂着眼睛。 陆渊收回手。刚才秦肃征忽然用了力,有点疼,但并不严重。秦肃征那边的灯没开,陆渊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看到自己这边的光线打在秦肃征深邃的五官上,在另半张脸上射出错落不齐的影子。 秦肃征忽然问他:“你喜欢我?” 陆渊从没掩饰过自己的心思,想来秦肃征也一直知道,只是没有提起过。现在秦肃征突如其来一发直球,陆渊慌了一瞬,却也松了口气。 陆渊不太好意思看他,只盯着自己的手,“嗯。” 秦肃征没有回应。 陆渊紧张了起来。秦肃征或许是一直没有get到自己的心思?或者自己以为的追求其实只是gay的日常?那这样的表白会不会太冒昧? 然而话已出口,陆渊只能继续,“要和我在一起吗?” 秦肃征那边仍旧是长久的沉默。 陆渊并不敢看他。手有些冷,陆渊蜷了蜷手指。 陆渊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经历这种情景。 他那时候还小,自己一个人在陆宅的大厅里看电视剧。剧里面的女主角收到来自情人的花,两个人欢欢喜喜的达成happy ending,小陆渊很轻易的受了骗,以为妈妈也是这样收到花就会高兴起来,于是没同别人讲,一个人偷偷摘了院子里的玫瑰要去送给她。他力气小,也不懂怎么避开玫瑰花的刺,半只手掌都被扎的坑坑洼洼才凑满了一捧。陆渊满怀期待的抱着这一束带着泥的玫瑰去找他的亲妈,看她开了门,看她看着自己发愣—— 就像现在这样。 小陆渊不明白她为什么发愣,因为这和电视剧的剧情不一致。直觉让他觉得不对,但他没有躲开,目光灼灼的等待想象中的画面。 当然没有等到。 秦肃征沉默的越久,陆渊就越慌乱。好像铡刀的一头正握在秦肃征手里,自己是断头台上等待处决的犯人,又好像被放在一片漆黑的洞穴里,周围有悉悉索索的吓人动静,恍惚间觉得自己是航行的船只,尽管此时船上歌舞升平,但是触礁后的凄惨结局已不可避免。 陆渊一时想自己是不是太过悲观,一时又想不如收回前言做出补救,至少不必让秦肃征承担做决定的责任。 陆渊用力攥了一下手,好让手心的一点点温度带给指尖,以此获得看着对方张口说话的勇气。 另一只手覆了上来,很暖,陆渊颤了一颤。 秦肃征的声音忽远忽近,十分渺茫,“好啊。” 这两个字用了很长时间才传到陆渊耳里。 陆渊突然有些委屈。 第24章 秦小二长的飞快,三个月不到四个月已经过了五斤。两人都没养过猫,秦肃征怕它太胖了影响健康,严格控制它的饭量。秦小二简直成了精,等秦肃征一出门就“喵喵”的冲陆渊撒娇。陆渊哪里受得了这个,被它一叫就心软成一团,只能拜倒在黑色的猫肉垫之下,偷偷买了猫零食喂它。 秦小二白天吃够了零食,开饭的时候就看不上秦肃征的猫粮,吃一半玩一半,秦肃征不知内情,怀疑秦小二有橘猫基因,天生就要长成胖子。 陆渊怕被他发现自己给秦小二加餐,心虚之下不敢反驳。可怜秦小二一只蓝猫背此黑锅,陆渊心疼,猫零食又加了一份。 说来也怪,陆渊在家的时间长,对秦小二又是有求必应,秦小二却好像更亲近秦肃征。 *** 秦小二忽然从阳台的猫爬架上蹦下来,以农民揣的姿势趴在玄关。 阳台的猫架比客厅的做的高,秦小二站在上面正好能看到整间屋子。猫咪大概都喜欢这种地方,秦小二只要没事儿就要蹲在上面暗中观察。 趴门口是它的日常任务。它选的位置极佳,秦肃征一进门就能看到,往往会抱起它揉捏一通。陆渊看他又傻傻的趴在那儿,心里好笑,走到跟前把它抱回沙发上。 陆渊要去参加白如安的订婚宴。 白如安前段时间回了国。他是学成归来,陆继明又有心要他继承家业,订婚作为推出他的场合再合适不过。 白如安上次说的不多,陆渊倒不知道他女朋友家在b市圈子里也是赫赫有名,她与白如安订婚正好强强联姻。陆继明大概是高兴的昏了头,请柬居然都发到了陆渊这儿来。陆渊本不想去,白如安却很上心,特意叮嘱要他到场。 秦肃征也收到了请柬。秦大哥不在c城,他作为秦家人受邀,不好和陆渊同去。陆渊并没有高调宣扬和秦肃征的事儿,甚至白如安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 没人在家,陆渊怕秦小二一只猫在家捣蛋,留了灯,开着监视器,关好门窗,一一查过一遍才出门。 陆渊太久没出门,忘记了被晚高峰支配的恐怖经历,到酒店等侍应生验过请柬进去,陆继明已经举杯致辞了。 大概是人逢喜事,陆继明看上去精神矍铄。陆渊好几年没有见过他,这会儿看着他的脸,恍惚了一下。 陆渊从陆家出来的时候才十八岁,陆继明还没这么老。陆渊小时候一直怕他,因此印象里的陆继明总是带着厌恶的表情居高临下的看自己。现在陆继明站在白如安的旁边,陆渊突然发现他没有那么高,脸上也不只有那一个表情。 这边陆渊走了神,那边陆继明已经结束了,下一个环节是白如安为女方戴上订婚戒指。 白如安今天是一身白色的西装,和穿着白礼服的准新娘极为般配。小姑娘是温婉可人的那一款,依着高大俊朗的白如安站着,真真要让人赞一句天作之合。 戴上戒指,说明婚事已然成定局。 陆继明请了不少c城的政商名流,满场熙熙攘攘的,陆渊并没看到秦肃征。陆渊烦透了这种场面,从侍应生托盘里拿了杯果汁去露台吹风。 白如安其实早就看到他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找他说话,这会儿可算得了闲,也偷偷溜来露台。 陆渊把杯子放在一边,靠在栏杆上往下看。他难得穿正装,看上去有几分清贵的优雅,和往日的气质都不大相同。黑色的西装剪裁得当,勾勒出匀称的腰部线条,板正西裤下的腿也长的惊人。 陆渊听到有人过来,回头一看,是白如安。 白如安端着香槟,陆渊拿起果汁和他碰了碰。 白如安抿了一口,和陆渊并肩靠在栏杆上,“一晃我都要结婚了。” 陆渊转头看他。 白如安也在看他,“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 陆渊伸出手在腰附近比了比,“你才这么高。” 白如安抓着他的手往上提了提,“才不是,哪有那么矮。” 陆渊没反驳,笑着看他。 他笑起来左脸上有个小小的梨涡,白如安伸手戳了一下,也笑起来。 白如安笑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天,问陆渊:“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陆渊知道他说的是陆家。虽然陆继明和他都没有说过断绝关系之类的狠话,但是从陆渊不声不响的从陆家搬出来的那一天起,大家都对这个事实心知肚明。 陆渊喝了一口果汁,“不回去了。” 白如安沉默了几秒,正要说什么,被陆渊抢了先。 陆渊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慢吞吞的解释:“跟白阿姨和你没有关系,是我和……陆继明之间的问题。” 白如安看着他。 陆渊直视他的眼睛。“是真的。” 他像是有些轻松,又像是有些难过。陆渊很难分辨出情绪,只能拍拍他的肩作为安慰。 白如安没在露台上久待。今晚是他的主场,满场的人都在里面等他,和陆渊聊天也不急这一时。 他一走,陆渊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干脆直接回了家。 *** 陆渊回家洗了澡倒在沙发上揉秦小二。 秦小二本来在睡觉,听到开门声挣扎着起来趴在门口等,没想到进来的是陆渊,闹了脾气,冲着陆渊“喵喵喵”的吼了几声。 刚才在酒会上染了一身烟酒味,陆渊洗了澡换了睡衣才出来。秦小二脾气大的很,拿屁股对着陆渊,不肯看他。陆渊不惯着它,压住就是一通乱揉。 秦小二凄惨的喵了两声,想到家里没有秦肃征来拯救它于陆渊的魔爪,只能扭扭捏捏的露出肚子,任由陆渊蹂躏。 陆渊看秦小二放弃抵抗才大发慈悲的放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陆渊拿起来一看,是秦肃征的电话。 接通,背景音很嘈杂,讲话的不是秦肃征。“喂?” 陆渊单手抱着猫坐起来,“你好,哪位?” 对面好像拿开手机和旁边的人确认了什么,又把手机拿近,“秦二喝醉了,让你来接。” 陆渊有些惊讶。秦肃征酒量好的很,陆渊从没见他醉过,更何况是醉到要人去接。 陆渊只好又换了衣服和鞋。 秦小二没见过陆渊这么频繁的出门,趴在玄关的柜子上看着陆渊,眼神好奇。 陆渊揉了一下它的脑袋,拿了车钥匙出门。 对方发来的地址是一家酒吧。陆渊不怎么来这些地方,却也听肖昼景他们提过这个名字。 陆渊进去才发现并不是清吧。蓝紫色的光线昏昏沉沉,音乐声太响,心脏都震的砰砰直跳。陆渊找到穿着诡异的服务生,问了卡座的方向,艰难的穿过舞池。 卡座里一边坐着几个人,陆渊看不清他们的脸。秦肃征往后靠坐在另一边,一只手横搭在靠背上,手捂着眼睛,周围空出一大片。 陆渊走到他旁边,俯**问他,“能起来吗?” 秦肃征没说话。 陆渊看他醉的难受,伸手揽住他,试图把他架起来。秦肃征比陆渊高,比陆渊重,陆渊试了两次也没撑起来。 另一边坐着的人看到陆渊的动作,起身要帮他一把。陆渊看过去,对方却惊的瞪大了眼睛,“白如安?” 这里杂音太大,说话简直要靠喊,陆渊不想开口,只摇了摇头。 那人又看了他两眼,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揉揉鼻子和陆渊道歉:“看错了,不好意思。” 陆渊做了个“没关系”的口型,指了指沙发上的秦肃征。 两个人一起用力,总算把秦肃征扶出来,上了车。 和里面比起来,外面安静的多。陆渊刚被震的耳朵都有些懵。 帮忙的那人自我介绍,“我姓郑,郑邵礼,是秦二的朋友。” 陆渊和他道谢:“陆渊。刚才多谢你。” 郑邵礼摆了摆手,看了眼车上的秦肃征,“没事。”又看了看陆渊,“……说起来,你和白如安挺像的。” 陆渊只当他是新奇,解释了一下,“白如安是我弟弟。” 郑邵礼恍然大悟,“我说呢。” 陆渊点点头。 郑邵礼还要回去继续,两人没多谈,陆渊开车带秦肃征回家。 第25章 一路无话。秦肃征可能是清醒了点,陆渊没废多大劲儿,半搂着他上了楼。 门打开,秦小二又蹲在门口,看到秦肃征就要往他身上扑。陆渊腾不开手,怕秦肃征站不稳踩到它,声音稍微大了一点,“秦小二!” 秦小二被他吓了一跳,僵着跑回猫窝。 陆渊顾不上哄猫,把秦肃征放在床上,折腾了好一会儿脱掉外衣和长裤,绞了湿帕子帮他擦了擦手脸,又去厨房给他倒热水。 回来时秦肃征还醒着。陆渊扶他坐起来,刚要把杯子递给他,秦肃征忽然搂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含糊不清,“……难受。” 陆渊把端着水杯的手伸远了些,怕不小心把水洒出来,另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喝点水就好了。” 秦肃征却不肯起来,“喝水也不好。” 陆渊慢慢的跟他讲道理,“会加快酒精代谢。” 秦肃征态度很坚决,“不喝。” 陆渊没法儿,只能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 秦肃征这样坐着不舒服,索性搂着陆渊躺下,把脸埋在陆渊颈窝里,声音极低:“你说点别的。” 他离的太近,说话时带起的气息打在陆渊皮肤上,陆渊有些痒,又躲不开,只能任他抱着,“说什么?” 秦肃征蹭了蹭,“什么都行。” 陆渊想了想,“我刚才吼了秦小二,它生气了。” 秦肃征“嗯”了一声。 陆渊接着说,“它好像更喜欢你。” 秦肃征像是笑了一声,“我知道你给它吃零食。” 陆渊本来也没想过真的瞒着他,只问他:“你怎么知道?” 秦肃征声音小了一点,“储物室的柜子里面全是妙鲜包。” 陆渊想不通,“它为什么喜欢你?” 秦肃征沉默了一会儿,放在陆渊腰上的手忽然加了力气,“你为什么喜欢我?” 陆渊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秦肃征,看上去脆弱的很,像是在撒娇,等于一个放大版的骗零食的秦小二。 陆渊揉揉他的后颈,“因为你很好。” 秦肃征发出了一声诡异的气音,“我不好。” 陆渊声音很低很轻,“没有不好。” 他和秦肃征的声线不是一种质感。秦肃征的声音低而厚,充满磁性,像低低流淌的大提琴,十分撩人。陆渊的声音却是低缓的,稍有一丝丝哑,像含着一片充盈饱满的雾气,要是用这样的声音讲神话故事,足可轻而易举的使人相信世上真有飘渺的仙境。 秦肃征几乎要被他哄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不算。” 陆渊很耐心,“那什么算?” 秦肃征不依不饶,“具体一点。” 陆渊说话依旧很慢,“你送了我一只猫。” 秦肃征反驳他,“可它不喜欢你。” 陆渊声音很稳。“我喜欢它。” 秦肃征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还有呢?” 秦肃征醉的厉害,陆渊想了想,决定告诉他那个荒诞的幻想。“我小时候很想有个哥哥。” 陆渊羞于说出这件事,句末的两个字轻的几乎要听不到。 秦肃征忽然僵硬了一瞬。 陆渊问他:“怎么了?” 秦肃征在他颈窝处摇摇头,“你继续说。” 陆渊没问出来,只能继续。“要比我高一点儿,带我玩儿,哄我睡觉,不让别人欺负我。” 秦肃征声音轻飘飘的,“有人欺负你?” 陆渊停了一下,“……没有。” 秦肃征没问下去。 陆渊接着刚才的话,“而且白如安没有这样的哥哥。” 秦肃征长长的沉默。要不是腰上的手仍然用着力,陆渊都要以为他睡着了。 秦肃征问他:“你不喜欢如安?” 陆渊坦白自己曾经的嫉妒:“以前的事了。”顿了一下,“但所有人都会喜欢他。” 秦肃征认同他的话,“是啊……所有人都喜欢他。” 陆渊晚上刚见过白如安。“他都要结婚了。” 秦肃征问他:“那个女人好看吗?” 他的问法有些怪。陆渊回想了一下订婚宴上看到的女孩子,“好看。”又觉得不对,“你没去吗?” 秦肃征抬头看他,眯着眼睛,“不说这个。” 说完又埋了回去。 陆渊洗过澡,身上有淡淡的奶香味,是沐浴露的味道。秦肃征和他用的是同一只,但是身上的味道却不很相同。 陆渊听出他不想说,并不深问,调整了姿势让他靠的舒服,“还难受?” 秦肃征点点头,鼻梁蹭过陆渊的锁骨,张口咬了一下,咬完又怕他疼,安抚似的舔了舔。 陆渊想到晚上的事儿,分散他的注意力。“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的朋友。” 秦肃征问他:“郑邵礼?” 陆渊应了一声,“嗯。”又说,“他把我认成白如安了。” 秦肃征有点不高兴。“他瞎了?你们一点都不像。” 陆渊替他的朋友辩解,“里面光线太暗了。” 秦肃征“哼”了一声,哑着嗓子,“头疼。” 陆渊没办法帮他,只能轻轻拍他的背,“睡一觉就好了。” 秦肃征很快安静了下来。陆渊又拍了一会儿,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陆渊拉开他的手,从他怀里出来。 他一身酒气,陆渊被他抱了这么久身上也粘了味儿。陆渊闻不惯,只好去浴室简单冲洗一下,换了件衣服。 秦肃征睡的很不好,眉头皱的死紧。陆渊怕吵醒他,没敢碰他,去客厅看秦小二。 秦小二已经睡着了,陆渊蹲在猫窝边上祈祷了一下,希望明早醒来的秦小二忘掉今天的事儿。 最好秦肃征也别记得。 第26章 秦肃征之后没提过那晚上的事儿,陆渊也就装作无事发生,只是没想到秦小二是个记仇精,只要看见陆渊,就转过头用屁股对着他。陆渊做低伏小的伺候了一周,秦小二终于给了点好脸色,肯在陆渊怀里睡觉了。 秦肃征回来的早,两人吃过饭在客厅看新闻。秦小二本来觍着脸在秦肃征腿上袒胸露乳的撒娇,等陆渊一拿出营养条,没有骨气的小猫咪立刻叛变,从秦肃征怀里弹起来,伸长脖子睁着圆眼睛舔了舔陆渊的手背。 秦肃征看不惯它这副有奶就是娘的势利样子,捏住秦小二命运的后颈皮,“不好好吃饭,净吃零食,嗯?” 秦小二今天又洒了一半猫粮,陆渊也是怕他饿了才给它拿零食。这会儿秦肃征不让它吸条,秦小二急的疯狂在他怀里蹬后腿,“喵嗷!” 蹬了两下,见秦肃征不松手,秦小二改变策略,挣扎着拧过身,四肢抱住秦肃征的胳膊卖萌。然而卖萌也卖不专心,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陆渊的手,生怕陆渊把营养条藏起来。 秦肃征不吃这一套,陆渊却羡慕的一塌糊涂,掰开秦肃征的手拯救猫咪于水深火热之中。秦小二脱了困,不但不感谢恩人,反而咬着陆渊的手指尖催他快点喂自己。 陆渊还没说话,秦肃征拉开他的手不让这只白眼猫继续犯罪,“还敢咬人?” 陆渊把营养条换到另一只手里,撕开包装喂到秦小二口边,看它舔的不亦乐乎,笑了一下,“它还小。” 秦小二抽空抬起头“喵”了一声,像在附和陆渊。 秦肃征恨铁不成钢的看陆渊,“都是你惯的。” 陆渊皱皱眉,不同意他的话,“它晚上没吃饱。” 秦肃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陆渊日渐变成秦小二的舔狗,惆怅的叹了口气。 秦小二很懂可持续发展的道理,吸完条趴在陆渊胸口踩了一会儿。陆渊被他踩的心情舒畅,指使秦肃征再去拿一只。 秦肃征不肯放纵陆渊在温柔乡里堕落,装作没听到他的话,专注的看着电视,好像m国参议院没通过结束政府“停摆”的提案突然有趣了起来。 秦小二踩了一会儿,见没有第二只,果断放弃陆渊,投奔秦肃征的怀抱。 秦肃征气的要扔开它,陆渊倒是一点不介意,伸过手撸趴在他怀里的秦小二。秦小二一猫独得两人恩宠,惬意的眯着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陆渊撸了没一会儿,秦肃征的手机响了。陆渊趁此机会要把秦小二抱回怀里,秦小二却根本不给面子,跳下沙发上了猫爬架。 秦肃征走开接电话,回来就看见陆渊站在猫爬架底下骗秦小二下来。 秦小二站的高,陆渊仰着头,张着手,“喵?” 秦小二趴在上面甩尾巴,“喵。” 陆渊伸手够它,“喵~” 秦小二灵活的一躲,跳上更高的一层,“喵!” 一人一猫已然已经喵了好一会儿了。 秦肃征恍惚间觉得家里住的其实是两只成了精的猫。 陆渊看到他回来,没再丢人的喵下去。秦肃征正好有事儿问他:“出去玩吗?” 陆渊看他,“去哪儿?” 秦肃征刚接的电话就是这个,“郑邵礼他们,问要不要出去喝酒。” 陆渊有点疑惑,“让我去?” 秦肃征点头,“他们说想见见你。” 陆渊无猫可撸,没有意见,回去换衣服。 秦肃征还没有换家居服,身上这件衬衣也还合适。陆渊换了t恤短裤出来时秦肃征正在教育秦小二。 秦小二下了猫爬架,露着肚子躺秦肃征面前。秦肃征半蹲着揉猫,语气严厉,“以后不许咬人,听到没有?” 秦小二爽的不知所以,“嗷嗷嗷”的敷衍他。 秦肃征拿开手,“真记住了?” 秦小二突然失去按摩器,翻起身蹲好,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疑惑。 秦肃征很满意它的严肃,点点头做总结,“很好,今天不罚你,看你今后的表现。” *** 喝酒的地方陆渊也不陌生,正是金谷别馆。 秦肃征去车库停车,给了陆渊包厢号,要陆渊先过去。 陆渊没反对,只先去包厢门口等他。走廊上不断有人来往,陆渊往墙上靠了靠,拿出手机看监控里的秦小二。秦小二在客厅里巡视了一圈,回到猫窝趴下窝成一团。陆渊隔空吸猫吸的开心,忽然听到包厢里的声音,“秦二怎么还没来?” 里面在等人,因此门没有关严。另一个人应了一句:“快到了吧?要不打电话问问?” 又有人应声,“别了,路上接电话不方便吧。诶对,他真要带那个小情儿来?” 陆渊有点懵。 有人接了话,似乎是郑邵礼,“他说他是白如安哥哥。” 上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别说,秦二还挺有本事,这么像的可不好找。” 视频里的秦小二一直没动,大概是睡着了。 陆渊收起手机靠近了门,没推,没作声。 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看他还挺看重秦二的,可能不知道这事儿。” “我估计秦二没当真,你没看他那天喝成那样?” “‘喜欢的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这种悲惨结局,换我就不是买醉是抢亲了,是吧宝贝儿?” “不过你说他怎么想的啊?我看他还能走,他还偏要我给人家打电话要人来接,折腾人怎么的?” “情趣!情趣懂吗!搞不好人家就喜欢他痴情不改呢?” 里面又“哈哈哈”笑成一团。 陆渊退了一步。 是在说他吗? 秦肃征……喜欢白如安? 太可笑了。 陆渊又退了一步,却被一只手臂拦腰搂住。 秦肃征推开门,揽着他的腰往里走,“到了怎么不进来?” 里面人听到这句话,全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嗓子,只余一片尴尬的寂静。 陆渊忽然提不起力气回答他的话。 秦肃征揽的很紧。他站在陆渊左后方,半个胸膛贴着陆渊。夏天的衣服薄,他身上一向暖和,肌体的热量熨着陆渊的背。 陆渊抖了抖。 从心底生出的冷沿着每一节骨头蔓延,贴着秦肃征的那一片皮肤在冷热交替之下竟然有几分灼痛。 他抬头看向秦肃征。 光线昏沉,陆渊依稀看见他嘴角向上勾着。 秦肃征在笑。 依旧是好看的脸,但突然陌生的可怕。 秦肃征有些奇怪这些人的反应,低头看见陆渊在看自己,以为他在等自己开口,于是转头对着众人笑了笑,“介绍一下,我男朋友,陆渊。” 他很少叫陆渊的名字,这会儿讲出来却自然的很,像是念过无数遍。 两边又静了一下。陆渊低下头,表情仍然是一片空茫。这一切简直像是噩梦一场,或许下一秒就会醒,也或许永远不会醒。 然而这一刻不会永恒静止。 里面的人先反应过来,一群人乱哄哄的给两人腾地方,一个模样斯文的人站起来对陆渊伸出手。“你好,我是栾廷文。” 这个举动惊醒了陆渊。陆渊从角落里翻出仅存的理智,轻轻的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脱开秦肃征,伸手和对方握了一下。“你好,我是陆渊。” 交握的一瞬间陆渊才知道自己的手有多凉。栾廷文表情没变,两人默契的松开手。 社交的需要给了陆渊保持冷静的支撑。陆渊无意当众质问他,凝了凝神,和秦肃征坐下来。除了秦肃征的朋友们,还有几个他们带来的人。 气氛渐渐恢复正常,大家三三两两说着话,有人在唱歌,有些吵,陆渊连歌词都听不清。 郑邵礼递了酒杯过来,“迟到,自罚三杯不过分吧?” 秦肃征没接,“开车来的。” 另一人起哄,“没事儿,让陆渊开。”说完看向陆渊,“是吧?” 陆渊没说话,眼睛看着别处。这人刚才秦肃征介绍过,可陆渊什么都没听清。 他平时也是这样心不在焉的样子。秦肃征没察觉不对,往外推了推郑邵礼的手,“陆渊不喜欢开车。” 在他来之前,包厢里还讨论过他到底看不看重陆渊,得出的结论和他这句推辞的深意却是不符的,因此没人接他这话。 陆渊余光看见远端两个人对视一下,笑了起来。 实在是太讽刺了。 陆渊没再看,忽然伸手接过郑邵礼手里的杯子,“我来喝。” 说罢仰头干了,又问,“三杯吗?” 郑邵礼被他的眼神震到,没答。栾廷文低笑了一声,拿起酒瓶给陆渊倒上。 陆渊又仰头喝了。 栾廷文正要再倒,被秦肃征伸手拦住。秦肃征有些莫名,不知道陆渊今天这是什么反应,皱着眉头看陆渊,拿过他手里的杯子。 陆渊没松手。两人靠的太近了。 陆渊用了最大的力气控制住自己别抖。 栾廷文倒不跟秦肃征犟,从善如流的把酒瓶放回去,“行吧,不喝就不喝吧。” 陆渊像得到了命令一样松了劲儿,杯子被秦肃征拿走。 秦肃征看他不打算继续喝,放了心,转头和一旁的人聊起来。 *** 半夜两点多才散场。 秦肃征是其中最清醒的,于是由他做主,该叫代驾的叫代驾,该送去开房的送去开房,处理这一群意识不清的醉鬼。 陆渊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他,面无表情看他有条不紊的安排一切。 这是一个从没有过的观察角度。离的够远,所以能暂时摆脱滤镜。秦肃征解决问题时选择的方法永远是最有效率的一种,比如这些人很快走的七七八八,他的体贴也不是针对特定少数人,比如他现在从前台拿了解酒冲剂,放到同郑邵礼一道的姑娘手里。 秦肃征送走了最后一个醉鬼,回到大厅找陆渊。 陆渊闭着眼睛。 大厅里很亮,陆渊看上去苍白的过分。秦肃征看的心软,暗自决定以后带他出去多晒晒太阳。 他走近陆渊,俯**问他:“困了?” 陆渊不想说话,轻轻的点了点头。 秦肃征弯了一下嘴角,陆渊这样看上去太乖了。“要抱吗?” 陆渊睁开眼睛站起来,没看他,“走吧。” 秦肃征有点可惜,带着他往外走。 秦肃征没喝酒,自然是他开车。太晚了,路上没有车,陆渊没什么东西可看。沿途的路灯一直延伸到前方隧道的入口,灯光投**车里,在两人脸上照出明明暗暗的阴影。 他忽然开口。 “秦肃征。” 第27章 秦肃征一瞬间觉得自己名字确实好听。陆渊咬字分明,尾音稍稍延长,三个字被他念的铮铮淙淙,如金玉相击。 陆渊很少叫他的名字,秦肃征隐约察觉一点不对,“嗯?” 陆渊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从哪儿开始问起呢?又问些什么呢? “你为什么骗我?”可秦肃征没有骗他。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这件事情还重要吗? 陆渊想了很久,久到秦肃征等不到他的下文,疑惑的问他:“怎么了?” 陆渊眨了下眼睛,轻轻的叹了口气。“……喝醉了别吃解酒药,药的成分只能缓解醉酒症状,并不能解酒,还会加重肝脏的代谢负担。” 秦肃征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笑了一声,“知道了。” 陆渊看着外面高速掠过的路灯,声音很轻,“蜂蜜水也没有用。果糖只会提高乙醇脱氢酶的效率,对乙醛没有作用。” 不等秦肃征回应,陆渊又继续:“葛根成分的中草药也不行,葛根是乙醛脱氢酶的抑制剂,会增加乙醛相关肿瘤的风险。” 秦肃征被一片乙醛乙醇绕的晕晕乎乎,转过头看了一眼陆渊,“怎么想起说这个?” 陆渊的声音低到几乎不可闻,“不知道。” 他又低低的重复了一遍“秦肃征,我不知道。” 金谷别馆和陆渊的房子一南一北,c城多山,路上要过好几个隧道。前方的匝道里驶出几辆旅游大巴车,车速很快,转眼就没在隧道里。 陆渊看着它们像扑火的蛾子一样投进入口处的光,很快又在弯道处消失不见。隧洞像极了一张百无禁忌的巨口,正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陆渊平静下来。 那些摸不到的阴影在这一刻有了实体,他终于看清了隔着他与秦肃征的透明的藩篱。秦肃征没有讲过的过去是他看不穿的一片混沌,而今天这片混沌终于在他眼前露出了一口恶意的獠牙。 他总想着靠近一点,再近一点,秦肃征总能感受到他的心思。喜欢太重,说出口又太轻,失衡感让他失控,只能克制过分的占有欲,收起可能会让人厌烦的好奇心。 昨日种种皆成今我,他从来都知道,但没有一次敢扯开用以粉饰的帷幕。 陆渊想了想,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问题。 “我和白如安真的不像吗?” 从这里开始吧。 谈谈你为什么要欺骗,为什么要隐瞒。 然而他心里发冷,冷的决心都成了冰,说出口的声音轻的像冰面飘起的雾,眨眼就散的一干二净。 秦肃征没听清。 陆渊诡异的松了一口气。 车速不快,但窗口进来的风仍猎猎作响。包厢里烟酒味重,陆渊一向闻不惯,他上车就没关窗。已是深夜,风犹带余温却不灼热,抚在脸上有莫名的暖意。 想着味儿散的差不多了,秦肃征顺手升起车窗,转头看了一眼陆渊,“怎么了?” 他没听清,所以再问一遍。 陆渊忽然叹了口气。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仍是轻声,一字一字的重复,“我和白如安,真的不像吗?” 问题再次出口,陆渊却不希望得到答案了。 他知道答案,问题本身就是答案。 像吗? 像的。 怎么会不像,同父异母的哥哥和弟弟,关系又好,只怕连小动作都是像的。 陆渊闭上眼。 “那天晚上你喝醉,也是因为他吗?” 是吗? 是的。 “那个女人好看吗?” 好看,所以你会痛苦。 陆渊深吸一口气。 “所以,我算什么呢?” 问你,也问我自己。 算什么呢? 不算什么。 车驶入隧道。隧道内的穿过紧闭的眼,在视网膜上凝成一团不辩面目的红。 陆渊听到身边人哑涩的声音。 “如安……是直男。” 说完两个人都是一愣。秦肃征猛然发现自己这话里的深意有多微妙,正要解释,陆渊却笑了出来。 笑声很轻,如果不是两人坐的近,秦肃征都要听不到。 陆渊笑了两声,睁开眼睛,视线没有聚焦,只是茫然的看着前面,自言自语似的,“秦二哥哥。” 秦二哥哥。 多讽刺。他从一开始就晚了一步。 哥哥…… 秦肃征从来都是旁人的秦二哥哥,跟他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 他偷来的。 陆渊想,总要还的。 秦肃征仍想说什么,“我不是……” 陆渊失焦的瞳孔却猛然缩紧。 太近了,已经来不及了。 尖锐的刹车声骤然响起,陆渊右手撑住车门试图阻住前倾的身体,左手下意识伸向方向盘,往左转方向推了推。 别这样,别握这么紧,驾驶座会正对着撞上去的—— 第28章 陆渊醒的很快。前方堵成一团,秦肃征的车底盘不高,并没有翻。安全气囊已经缩回去了。陆渊试着动了一下,手没有事,左边小腿却被卡住。 陆渊看向秦肃征。秦肃征还昏着,额头的血顺着脸颊和脖颈往下流。 陆渊一瞬间感觉心脏停止了跳动。 血。 粘稠,殷红的液体,从破口不间断的、汩汩的涌流,无穷无尽—— 秦肃征忽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陆渊猛然回神,解开安全带。 手机没有信号,要下车报警。后面随时可能有不知情的车转弯,不能在车里多做停留。 推开车门,正要下车,皮肉刺破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看不太清,手指只能隐约分辨出卡着的是一块横着的变形的金属,边缘有些锋利,已经嵌进了小腿皮肉里。 秦肃征额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周围没有合用的工具,秦肃征从不在车里放置任何装饰品。 陆渊深吸一口气,撑着车门往外拔卡住的左腿。 金属划开皮肤的触感让陆渊有些眩晕。陆渊用力闭了闭眼保持清醒。秦肃征还没醒,现在能靠的只有自己。 保持匀速。快了,不能看,伤口不会很深。 应该不会很深,陆渊想。 副驾驶的车门变形并不严重,陆渊扶着车门站了几秒。 秦肃征被刀划开手的时候也是这么疼吗?疼的眼前发黑,手指不受控的抖,他会想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呢? 这点儿念头划过去,很快被陆渊打散了。 秦肃征不能等。 陆渊踉踉跄跄的跑到紧急对讲箱边,按下报警和通话按钮。 监控中心接的很快,“听得到吗?” 疼痛让陆渊有些脱力。陆渊撑着墙,尽量说的清楚:“几辆车撞在一起,有人受伤了,需要救护车。” 对方大概已经看到了监控,应急广播响了起来,“……请大家迅速撤离现场……” 血浸湿了半条腿。陆渊没有按照指示往外走,回到驾驶座旁边。 秦肃征仍然没有醒,陆渊试着拉了拉车门,车门纹丝不动。 驾驶座这边的车头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了,车门被挤压过度,卡的死死的。陆渊有些慌,强自冷静了,从副驾驶钻回去,喊他的名字。 秦肃征一点反应都没有。 陆渊探了探他的颈侧。 他已经感到有些冷,秦肃征的体温却比他还要低。他不知道秦肃征有没有伤到其他地方,不敢挪动,只能一手避开伤口扶住他的额头,一手按住他的颞浅动脉。 指压法的压迫时间不能超过一刻钟,没有计时器,只能数心跳。 他的心跳的太快了。 这个姿势像是他把秦肃征抱在怀里,陆渊茫然的想着。 为什么跳的这么快?我在怕?怕什么?数不清了,救护车来的太慢了。 他两手都占着,没法处理自己的伤口,好在疼痛已经不明显了,肢体末端的实感的冷几乎将他冻的麻木。 陆渊松了松手,又压回去。 他感觉自己在说话,可听不见。 呼吸有些急促,他轻喘了两下,喃喃自语。 “秦肃征,我好冷哦。” *** 秦肃征做了一个梦。 不知季节,没有时间。 陆渊站在他身前不足一步的地方,微微仰着头看他,眼眶红红的,没哭,眼底却有水光在晃动。 陆渊问他,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你是不是我一个人的哥哥?” 秦肃征想点头,想亲他挂着泪的睫毛,想把他抱在怀里哄。 可一动不能动。 不知过了多久,陆渊突然动了。 陆渊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 秦肃征看见他剔透的瞳孔里是自己面无表情的脸。 陆渊就这么看着他,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秦肃征想要拦住他,但这具身体半点不受控制,这样的无力感简直要把他逼疯。 陆渊一退再退,黑暗一进再进。 他眨了眨眼,陆渊消失了。 *** 秦肃征挣扎着从这个噩梦里醒来。 眼前是冷白的灯光。光线刺眼,秦肃征闭着眼缓了一下,再睁开眼睛,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人。 是很久没见过的白如安。 他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白如安看到他睁开眼,皱了皱眉,伸手按下床头的呼叫铃,“醒了?” 秦肃征点头。 头疼的厉害,还晕的想吐。 白如安看了看手机,“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 眩晕感愈演愈烈,秦肃征“嗯”了一声,闭上眼。 医生来的很快,问了症状,叮嘱他留院观察两天防止颅内血肿。 秦肃征一一应了。 见医生走了,白如安又看了看手机,“给你哥打个电话?” 秦肃征摇摇头,“不用。” 又是一阵眩晕,秦肃征缓了缓,“你怎么在这儿?” 白如安收起手机,“陆渊让我来的。” 秦肃征顾不上问陆渊怎么让他过来,扶着头坐起来,有些紧张,“陆渊呢?” 白如安顿了顿,“他回家了。” 既然回家了,说明没有受伤。秦肃征松了口气,“他没事儿吧?” 没看到,心里仍是不安,等会儿打个电话好了。 白如安的脸色有些冷,“你……” 他犹豫了一下,避开秦肃征的视线,“他让我转告你,‘分手吧’。” 第29章 白如安已经转达了陆渊的话,没多再待,出了病房去楼下看陆渊。 陆渊其实没有回家。金属片造成的二次损伤伤口太大,只能打了麻醉进行缝合。白如安到的时候陆渊正听医生嘱咐注意事项,小腿上横着一道丑丑的缝合线。 白如安等医生出了诊室才进去。陆渊出门时穿的t恤染了秦肃征的血,被空调的风吹干,凝固成褐色的污痕。 陆渊扶着桌子站起来。麻醉刚打没多久,疼倒是不疼,但是用不了力,撑着东西才站的好。抬头看见白如安进来,陆渊问道:“他醒了?” 白如安点点头。陆渊脸色有些苍白,大概是刚才失血的缘故,白如安不太高兴,“我送你回去。” 陆渊没什么意见。刚才来医院时秦肃征还昏着,医生说很快就能醒,陆渊却不想这么快面对他。 白如安方才接到陆渊电话听他说出了车祸时被吓得不轻。陆渊晚上出门没带现金,这家医院的急诊又不支持线上支付,不得已之下,陆渊只能麻烦白如安来这一趟。 车祸的原因很快查清。隧道内地面湿滑,前面进入的大巴又都是空车返回,没有依路标提示在进入隧道前减速,拐弯时轮胎打滑,一头怼上隧道壁,被作用力推开,横在路面上。几辆大巴连环相撞,把路面封了个严严实实。 秦肃征转弯时才看到前面的车祸现场,刹车已是来不及,只能避开大巴车的油箱撞在车轮上。万幸秦肃征一向开车不快,安全带和气囊又最大程度的保护了两人胸颈部位,因此两人伤的都不算重。 白如安送陆渊回家时走的是绕城高速,一圈子兜下来到家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陆渊想洗个澡再睡,被白如安无情拒绝,白如安给他盖好被子,又去添了猫粮,一一收拾妥当才出门去上班。 *** 麻醉的效果渐渐退下去,陆渊痛醒过来。 白如安挺细心,止疼药已经分好类放在床头柜上了。陆渊就着冷掉的水吃了药,单脚跳着去浴室洗澡。淋浴器是不能用的,陆渊在浴缸里简单洗了一下,换了衣服,去看秦小二。 秦小二正在客厅里巡逻,饭盆里白如安早上添的猫粮吃的干干净净。陆渊坐在沙发上对着他伸伸手,“喵。” 秦小二依旧高冷不理人。 陆渊也没什么逗它的力气,半靠在沙发上,等痛感慢慢消失。 这个房间曾经只有陆渊的书,陆渊的游戏,陆渊的鞋和陆渊的外套,然而现在,除了“陆渊的”,还有不少“秦肃征的”。 陆渊打开电视,不是自己常看的纪录片,是财经新闻。里面的主持人和嘉宾滔滔不绝,陆渊却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这不是他感兴趣的领域。 一切都有了答案。秦肃征床上的疯狂,见到白如安时奇怪的反应,表白时漫长到让人感觉痛苦的沉默,还有白如安订婚那个晚上的酩酊大醉。 陆渊关上电视,给秦肃征发了一条消息。 *** 秦肃征在医院住了一天,眩晕的感觉才渐渐褪去。 陆渊不仅没有来,隔天下午秦肃征还收到一条信息:【明天早上过来收拾东西吧。】 秦肃征回了电话,陆渊根本不接。秦肃征索性提前办了出院,叫了司机开去陆渊家。 这种事的确是应该当面说清楚的,秦肃征这样想,又有些烦躁。 脑震荡后遗症还在,额角隐隐作痛。秦肃征收到信息的时候是下午四点,等到了陆渊家,已经是傍晚了。 秦肃征下了车,摇摇手让司机回去,在他看来,陆渊不过是心情不好,故意说几句话刺激自己而已,还不至于到分手的地步。 这个点陆渊应该在吃饭,用他那种慢条斯理的,小心的吃法,或者吃过饭在喂猫,用妙鲜包勾引秦小二这个不给他抱的小混蛋,撸猫的时候半边脸上还会冒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秦肃征上了楼,进门前还按照陆渊往日的习惯推测门里出现的场景,按开了门。 迎接他的却是一室漆黑和一股浓郁的烟味。 秦肃征心里“咯噔”一下,拨开客厅的灯光。 秦肃征第一次看见陆渊抽烟。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陆渊是不会抽烟的——陆渊对烟味深恶痛绝,偶尔在外面沾上了一点,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服。 然而现在屋子里的烟味浓到不可思议。 陆渊抽烟的样子很好看,有一种阴郁颓丧的美感。灯光亮的突然,陆渊被刺的闭上眼睛,呼出的烟雾氤氲成一团,又缓缓逸散,他的脸笼在烟雾后面,看不真切,仿佛整个人都是一场虚无的幻境。 秦肃征顾不上投怀送抱的秦小二,快步走过去夺下陆渊手里的烟,按熄在烟灰缸里。 烟灰缸里已经有不少烟头了。 陆渊没有反抗,只是仍然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 秦肃征把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扔到垃圾桶里,又开了客厅的窗通风,见秦小二一直跟着自己转,干脆把它关到阳台上,再去厨房给陆渊倒了杯热水,拿回客厅,放在陆渊面前的茶几上。 他没有坐,直挺挺的站在陆渊旁边,这个角度看到的是陆渊挺直的鼻梁和轻轻颤动的睫毛。陆渊像等待家长教训的小朋友,又乖巧又可怜,秦肃征心软了一拍,原本涌到嘴边的“你怎么抽这么多烟”被嚼碎了咽下去,问出口的却是:“还没吃饭?” 陆渊没有反应。秦肃征转身往厨房走,边走边低低的念他,“自己没吃,倒还记得给秦小二添猫粮。” 背后的陆渊忽然出声打断他。“秦肃征,你不用这样。” 他抽了太多烟,张口才发现哑的厉害。陆渊没喝秦肃征倒的水,站起身绕过他,从冰箱拿了一听可乐。 秦肃征还没来得及问他不用怎么样,见他扳着拉环要喝可乐,手比脑子快的拿过可乐放回冰箱。 陆渊在家不爱穿拖鞋,这会儿正光脚踩在厨房的地砖上。秦肃征压着冰箱门不让他开,皱皱眉往外赶他,“回去喝水。” 陆渊对着合上的冰箱门发呆。秦肃征一手撑着冰箱门,侧身对着陆渊,几乎是一个包围的动作。 陆渊没有动。虽然已经是夏天,但是地砖凉气不减,从脚底蔓延上来,激的伤口微微发痛。这样的痛让他感到清醒,陆渊没看秦肃征,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哑,“你没收到我的微信?” 秦肃征努力避开的话题还是被摆在了台面上。 他不作声,陆渊已经有了答案。房间里静的只有陆渊的声音,“我在不方便吗?” 等了一会儿,见秦肃征不回答,陆渊只好绕过他往外走,“那我先出去,你收拾好了给我打电话。” 然而刚走了一步就被秦肃征猛地拽住甩在冰箱门上,秦肃征两只手架在两边,拦住陆渊的去路。 他的动作太大,陆渊伤着的腿被扯了一下,止疼药的药效快过了,刺痛袭来,陆渊闭上眼,等这阵痛感过去。 痛感并没有减弱,反而渐渐明显了起来。 秦肃征被他闭眼的动作激怒了,头开始一跳一跳的疼。头疼让秦肃征烦躁更甚,压低声音,像在威胁他,“你真的想分手?” 他被陆渊气的有些恼。 在他看来,陆渊这脾气闹的莫名其妙。虽然不知道他从哪儿听说了自己之前喜欢白如安的事儿,但是为了这个提分手也太小题大做。谁还没有几个前任?要是一一吃醋过去,日子还要不要过? 更何况,白如安算哪门子的前任?他性向摆在那里,就算曾经自己一头热的能烧起来,两个人之间还能真的发生什么不成? 至于那天喝成那个样子,不过是听说白如安订婚有些感慨罢了。他感情上一向顺遂,栽到一个直男手里,哪能轻易释怀? 再者说,虽然和陆渊的开始是因为白如安,但是后来他并没有把两人搞混过。陆渊和白如安除了那张脸哪还有半点一样的地方?甚至脸也不怎么像,陆渊的五官细节更精致,白如安却更像陆继明。 秦肃征越想越气,好在一线理智尚存,知道这些话讲出来对眼下的状况没什么益处,勉强忍了忍,又放低声音哄陆渊,“我可以解释。” 陆渊没有地方可以撑,左腿受了力,疼得额头都开始冒汗,只能伸手推秦肃征,想他让开。 秦肃征本就怒火中烧,被他这一推惹的怒火更旺,提高声音制止他,“陆渊!” 陆渊没停。 秦肃征忽然放开一边的手,扳住陆渊的下颌吻了上去。 他动作太猛,撞的陆渊的唇都开始发痛。这个吻里没有一点温柔,全都是亟待发泄的愤怒。秦肃征在他口里肆意横行,大加侵略,像一只择人欲噬的野兽。他亲的蛮横,退出来时又用力咬了一下陆渊的唇瓣,用力到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是熟悉的柔软。 秦肃征忽的消了气,怒火像是被人连根掐灭,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余温。 他心里涌起一阵愧疚,正要道歉,却看见陆渊直直的看着自己,眼里没有一点情绪。 “你现在能走了吗?” 秦肃征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秦肃征给司机打了电话,转身去收拾东西。 陆渊等他进了卧室,扶着墙挪到沙发旁边。止疼药还在床头柜上,陆渊没有力气进去拿,只是这样坐着,冷汗都很快浸透了后背的衣服。 秦肃征很快提了两个箱子出来。陆渊已经疼的视线有些模糊,僵着脸坐的笔直。秦肃征看着他这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怒气又升了起来,正要说话,被挠门的声音打断。 秦小二看见了秦肃征手里的箱子,急着从阳台出来,挠的玻璃门“咣咣”的响。陆渊转头看见它爪子一下一下抓在门上,心疼的厉害,可没办法站起来帮它开门。 秦肃征看陆渊无动于衷的坐在沙发上,冷哼了一声,走过去给秦小二开了门。 秦小二扑到秦肃征怀里,“喵喵”的催他揉自己。秦肃征敷衍的揉了几把,弯**要把它放开,秦小二却不依,勾着秦肃征的衣服不肯撒爪。 两人一猫之间的气氛有些凝滞。 最后还是陆渊先开口。疼痛让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你带它走吧。” 秦肃征心下一紧,抓着秦小二的爪子从衣服上取下来。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带猫走,但是怒火仍然炽热,秦肃征不想和陆渊讲话,只能对着秦小二讲道理:“在家待着,听话。” 秦小二“喵”了一声,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秦肃征把猫放在地上,提着箱子没回头的出了门。 第30章 秦肃征生了一路闷气。 陆渊一向是这样,心里有什么想法都不会往外讲,他也不要你猜,只一个人自己默默消化掉,等面对你的时候就恢复成没什么脾气的软萌样子。这样的性子平时倒还罢了,如果遇上吵架,比如说现在这种情况,简直一点办法也没有。 秦肃征有心扔了箱子回去找陆渊吵一架,或者打一架都行。他从来都是被人追求的那个,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陆渊无理取闹,他大度忍了,想道歉解释,陆渊却听都不听,直接把他赶出来,这哪是要解决问题的态度? 秦肃征不打算惯他这脾气。他在等陆渊来给他道歉——陆渊对他的感情做不了假,他不信陆渊是真的想分手。 *** 秦肃征走了没多久,白如安就带着打包的食物敲响了陆渊的门。 陆渊刚去吃了药,这会儿已经没那么疼了,于是慢吞吞的挪过去给他开门。白如安看他行动不便,也不客气,熟门熟路的换鞋摆饭拿碗筷,等陆渊坐到餐桌上时连猫粮都给秦小二添好了。 他是一下班就过来的,晚饭也还没吃。两人对坐着吃完饭,白如安把餐具收到洗碗机里,看陆渊脸色仍然青白的吓人,皱着眉问他:“还疼得厉害?” 陆渊站在一旁看他收拾,听他这么问,也不逞强,“还好。” 陆渊对疼痛格外敏感,只是他惯常会忍,所以看上去好像不怎么怕疼。白如安知道他这个毛病,陆渊没有装模作样的必要。 白如安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别站着了,先去坐。” 陆渊没跟他犟,单脚跳着坐回沙发上。 秦小二这个猫精看到生人乖巧的很,老老实实吃了饭,回到阳台的猫爬架上睡觉。 白如安边擦着手边在陆渊旁边坐下,顺手开了电视,又撩起陆渊的裤腿要看伤口。 陆渊下午趁他不在洗了澡,本就心虚,这会儿看他要撩裤腿,下意识的就像往后躲。白如安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怕他动作太猛扯到伤口,想也没想的直接抓住陆渊的脚踝。 伤口有些红肿,两人都不是专业人员,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情况,白如安看了陆渊一眼,“要不然去医院看看?” 陆渊摇摇头,动了动腿让他松手,没把裤腿放下去,挽了两圈叠到膝盖上,“不用,不是特别疼。” 白如安还住在陆家,没法让他跟自己回去住,看他对伤口一点都不上心,烦躁的耙了耙头发,瞪着陆渊,“你是不是洗澡了?” 陆渊装作没听见他的话,用遥控找可以看的节目。 白如安深吸一口气,夺过遥控器拍在茶几上,“医生是不是说不能沾水?” 陆渊这下只能看着他点头。 白如安不吃他装乖这套,“那你还敢去洗澡?留疤很好看?” 陆渊皱了皱眉,“不至于这么严重。” 白如安冷笑一声,双手抱胸往沙发靠背上一倒,“行,到时侯留疤了可别找我哭。” 两人对视着僵了一会儿,陆渊知道白如安是好心,先服了软,“我保证这两天不洗澡了。” 白如安不是很相信,眯着眼睛打量他,“说到做到?” 陆渊用力点点头。 他表情诚恳,白如安算是信了一半,于是放开手坐直身体。 陆渊以为这茬儿过了,伸手去拿遥控器,半路里忽然被白如安截走。 陆渊扭头看他,白如安正一下一下的抛接着遥控器,眼睛紧盯着电视,状似随意的开口,“你和秦肃征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问题在白如安心里晃了一天。陆渊半夜一通电话说出了车祸,到了医院才知道陆渊是和秦肃征在一辆车上,没等问清楚这两人怎么三更半夜的在一起,陆渊就来了一个更重磅的消息:他和秦肃征要分手。 白如安想的一个头两个大。 电视里正在放一档购物广告。陆渊抿了抿唇,转开视线,“在一起,不合适,就分手了。” 白如安放开遥控器,转过头看着他,“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怎么不知道?” 陆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你上次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认识了。” 如果没有分手,陆渊是不会这么说的,但是现在瞒着白如安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白如安“啊”了一声,十分震惊,回过神来,又问:“那为什么要分手?” 陆渊沉默了一会儿,“我们不合适。” 这个回答太过敷衍。电视里导购的声音充满激情,白如安听的烦,干脆关了电视,“哪儿不合适?”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儿,非要在陆渊伤口上撒盐,只是陆渊不像会无缘无故提分手的人。他伤了腿,不让告诉秦肃征,秦肃征对分手的事儿一无所知,还问自己陆渊什么时候去医院照顾他,这里面要是没有隐情,打死白如安都不信。 这会儿电视关了,屋里一片空寂,白如安极有耐心,一声不吭的等他开口。 陆渊声音很轻,“他喜欢的不是我。” 这已经是能解释的极限了。 秦肃征的心上人现在正坐在他面前,陆渊光是说出这句话都羞耻的要命。 谁错了?白如安吗?秦肃征吗? 秦肃征有说过自己不喜欢白如安吗?没有。 秦肃征有说过喜欢他吗?没有。 秦肃征分的那么清,连猫咪都是感谢他做饭的礼物。 秦肃征从来没有骗他,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而白如安,他只是太好了,好到所有人都喜欢他而已。 如果“情敌”是白如安,陆渊不觉得自己有一分胜算。他无趣,宅,迟钝又懒散,甚至比不上会撒娇的秦小二。 白如安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有些懵,“会不会搞错了?” 陆渊摇摇头。 秦肃征是真的很好。他喜欢白如安,却不会让喜欢变成对方的困扰,得体又克制,即使没有回应也不会心生怨怼,他足够成熟,有事业,有家庭,有朋友,生活充实,不会被囿于简单的情爱。 他的种种特质,对陆渊来说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那是令陆渊无法抗拒的安全感。 他太暖了,陆渊不能再靠近他。 就像那个老掉牙的故事。 有人不相信乞丐能在冰天雪地里活过三天,因此与他打赌,乞丐赢了赌约,在别人温暖的屋子里住了几个晚上,等他再出来,很快就冻死了。 那座温暖的屋子不是陆渊的,陆渊不敢再去住了。 他怕自己会冻死,也怕自己住久了,舍不得离开,反而对屋主人生出嫉恨,更怕最后会像他亲妈一样。 像他亲妈一样,这几乎是最可怕的噩梦了。 陆渊想,我没有办法,如果秦肃征是猫咪,那它不喜欢我不要紧,只要我喜欢它就够了,因为我能留住它。 但秦肃征不是猫咪。 我必须离开秦肃征。 *** 白如安没再继续追问。 陆渊还伤着,休息的时间要充足,他不能留的太晚,于是打发陆渊回去睡觉。 盖好被子,放好水杯,关了灯,白如安对着一片黑暗轻声道:“晚安。” 客厅的灯光只照到床尾凳,白如安站在门框里,影子被投在地毯上,陆渊的声音也轻轻的,“晚安。”想了想,又补充道,“多谢。” 白如安关门出去。 秦肃征配不上他,陆渊值得更好的。 第31章 过了十来天,白如安带陆渊去医院拆线。 拆线时打不得麻药,要把线一段段剪了,从针眼里抽出来。陆渊怕白如安看的不舒服,指使他去外面等。 白如安不肯走,硬是要待在诊室里。医生手轻,陆渊倒还是能忍,但白如安夸张的很,医生抽一段,他就“嘶”的吸一口气,给陆渊配音。 医生被他“嘶”的烦不胜烦,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睛从口罩上面盯着他,“家属能出去等吗?” 白如安只好灰溜溜的出去。没了他这个干扰,医生很快的处理好伤口,用酒精消毒,盖上纱布,用胶布固定住。 医生叮嘱完禁忌事项,陆渊扶着墙往外走,白如安正在门口一圈一圈的踱步,看到陆渊出来,半蹲下去看他的腿,“怎么样?” 纱布包的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到伤口情况,陆渊故作严肃的看着他,“生了,是个男孩儿。” 白如安站起来,在陆渊胸口轻轻砸了一下,“还皮?医生怎么说,会不会留疤?” 陆渊把医生开的药单塞给他,“要等长好了才知道。” 白如安拿了单子去取药,陆渊在院子里的长椅上等他。他们来的早,这会儿还不很热,院子里多是散步的病人。陆渊拿着手机看秦小二,面前突然落下一道影子。 陆渊以为是白如安来了,抬头看他,“这么快?” 面前的人却十分激动,“陆哥?真是你!” 他背着光,陆渊眯了眯眼睛,才看清眼前的人是几个月没见的沈泽宁。 沈泽宁看上去有些狼狈,头发比陆渊之前看到的更短了些,青黑色的一层硬茬贴着头皮,右边眉骨上有一道伤口,缝了两针,颧骨处还有一块没散去的淤青。 陆渊往边上让了让,沈泽宁顺势坐下来,“你怎么在这儿啊陆哥?” 陆渊抬起小腿给他看了看,又指了指他的脸,“怎么了?” 沈泽宁支支吾吾的,“没怎么,前两天和人打架来着……你在等人吗?” 陆渊转身往药房看了一眼,白如安还没有出来,“他去取药了。”说完又问他,“最近怎么样?” 沈泽宁笑了一下,“挺好的,陆哥你呢,现在在哪儿?” 陆渊很坦然,“我不工作了。” 沈泽宁做了一个吃惊的表情,“真的假的?” 陆渊点点头。 沈泽宁忽然换了一副八卦的表情,“陆哥你真是个富二代?” 陆渊有些懵,“你听谁说的?” 沈泽宁不好意思的挠了一下额头,“以前几个老师在茶水间聊天,我不小心听到了。” 陆渊正要解释,沈泽宁却变了脸色,“对不起陆哥,我不是有意打听……” 陆渊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我不是富二代。” 沈泽宁满脸疑惑,“那他们怎么都这样说?” 陆渊也不知道原因,或许是左立说出去的?左立和他认识早,对他以前的事儿也有所耳闻,可能什么时候和人提过,以讹传讹变成了这个版本。 陆渊没多解释,沈泽宁自觉说错了话,摸了摸鼻子,“陆哥,你等会儿还有事吗?要不我请你和你朋友吃饭吧?” 陆渊不清楚白如安有没有事儿,正要拒绝,白如安就甩着袋子走过来,“渊儿,这谁啊?” 陆渊怕他把东西甩飞出去,从他手上拿过袋子,看了看沈泽宁,“我弟弟,白如安。” 又看向白如安,“这是之前的同事,沈泽宁。” 白如安冲沈泽宁点了点头,沈泽宁却猛的站了起来。他这反应太奇怪,白如安皱了皱眉。 陆渊扶着白如安的胳膊站起来,看了看沈泽宁,“怎么了?” 沈泽宁怔了一下,“陆哥,你和你弟弟……也太像了吧?” 陆渊正要说还好,一旁的白如安忽然兴奋起来,他爱听这种话,闻言把脸往陆渊脸旁边凑了凑,“真的吗?” 沈泽宁左右看了看,“真的像,要是刚才先看到你,我肯定会把你认成陆哥。” 白如安果然吃这一套,刚才的不高兴立刻烟消云散,“挺有眼光啊哥们儿。” 说罢勾着陆渊的肩,试图把脸贴在陆渊脸颊上,“我就说咱俩特别像吧?” 陆渊腿不方便,躲不开,只能用手撑住他的脸尽力往外推,不让他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幼稚举动,顺便转移话题,“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白如安被沈泽宁的话哄的开心,当即无所谓的同意,不顾脸还被陆渊的手压的变形,“行啊,去哪儿?” 陆渊看他突然幼稚精附身,对着沈泽宁有些尴尬。沈泽宁却毫不介意,“陆哥你们有忌口吗?” 白如安毫不要脸,陆渊撑的手酸,干脆突然撤开手,白如安重心不稳差点倒在地上。 陆渊装作没看见,对着沈泽宁,“没有忌口。” 沈泽宁似乎想笑又不敢笑,看了看白如安又看了看陆渊,“行。” *** 三人去的是沈泽宁提的一家粤菜馆。 菜是白如安点的,少盐少油,淡的几乎都是白水煮,陆渊和沈泽宁还有伤,吃这种正好,可白如安是无辣不欢的口味,陆渊看他没吃几口,给食材配送店发了消息,打算回家再给他做点儿。 吃到一半,白如安放了筷子,“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一出去,包厢里只剩陆渊和沈泽宁两人。陆渊自己添了碗汤慢慢喝,对面的沈泽宁忽然张了张口,脸色涨的通红,“陆哥,我想麻烦你个事儿。” 陆渊捧着碗,等他继续说。 沈泽宁低着头看着汤盅,“我能不能去你家借住几天?” 陆渊放下碗,“去我家?” 沈泽宁有些难为情,“这两个月工资没发,我租不起房子了。” 不等陆渊继续问,沈泽宁抬头看着他,竖起三根手指,“就几天!陆哥,我保证一拿到钱就搬出去。” 他一脸诚恳,陆渊实在是难以拒绝。陆渊看着他,又问,“我那儿太偏了,没有车你出行很不方便吧?” 沈泽宁看出他这是同意了,收回手,笑了一下,“没事儿陆哥,我现在也不用打卡上班的。” 他这样说,陆渊也没再问。 沈泽宁才刚毕业,又遇到这样的事儿,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想来也不会对他开这个口,陆渊担了“师傅”的名,却不能在他的事业上对他有所助益,难免有些愧疚,况且只是借住几天,书房旁边的小卧室还空着,陆渊想了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白如安很快回来,沈泽宁再没讲话。 吃过饭,白如安要送陆渊回家。陆渊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帮个忙。” 白如安扭头,“嗯?” 陆渊拉开后座让沈泽宁上去,“小沈这几天去我那儿住。” 白如安一脸懵。 车先开到沈泽宁租的房子,沈泽宁上去整理东西,白如安和陆渊在车上等。 这个小区挺老,白如安把车停在楼下,隔窗看沈泽宁进了楼道,解了安全带,半侧过身对着陆渊,“什么叫去你那儿住?” 陆渊看着他,“他说租不起房子,问我能不能借住几天。” 白如安还是懵,“这人你熟吗?就敢往家带?” 陆渊想了想,“他是x大学生。” 白如安等他下文,“然后呢?” 陆渊抿住唇不说话。 白如安问他:“他父母不管他?” 陆渊其实刚才也想问,只是沈泽宁从脸红到脖子根,害的陆渊也不好意思问出口。 白如安看陆渊心虚的样子就知道他没问,叹了口气,又道,“那具体是住几天?” 陆渊:“……” 白如安翻了个白眼,“陆渊你可真行,万一人家心怀不轨呢?” 陆渊勉强辩解,“之前在杂志社,他工作挺认真的。” 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越说声音越小。 白如安瞪着陆渊,“等会儿他下来,借他点钱让他去租房子住。” 陆渊躲开他的视线,“不好吧。”太伤别人自尊了。 白如安卡着他的脑袋把他的脸转回来,“哥,我叫你一声哥,你说怎么办。” 陆渊拍开他的手,正好后车门打开,沈泽宁提着箱子坐上车,“太感谢你了陆哥,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能去哪儿。” 白如安正要说话,陆渊却伸手捏住他的脸。 白如安瞪着他,试图威胁,“陆渊?” 陆渊转头看了沈泽宁一眼,“没事儿。” 又回头看白如安,慢吞吞的眨眨眼睛,“开车吧。” 白如安被他突如其来的卖萌搞得哭笑不得,只能按着陆渊的指示开车上路。 沈泽宁知道自己给对方添了麻烦,到了陆渊家也拘束的很。陆渊开了小卧室的门,让他把行李放进去,“客卧没有床,只能让你住这儿了。” 沈泽宁连连摆手,“已经很好了,谢谢陆哥。” 他要收拾东西,陆渊不好看着,打算叫白如安一起去客厅喂猫,却看白如安站在小卧室门外,一脸严肃的盯着里面的沈泽宁。 沈泽宁还在里面,陆渊只能对着白如安比口型,“你干嘛?” 白如安推了他一把,让他去坐着,视线丝毫没有离开小卧室。 陆渊看他警惕过头的模样有点好笑,故意提高了声音,“你不是想撸秦小二吗,快过来。” 沈泽宁听到声音,转头看见两人都站在卧室门口,有些疑惑,“陆哥,怎么了?” 陆渊回身看他,“没,你收拾吧。” 白如安咬了咬牙,瞪了陆渊一眼,扶着他跳回客厅,用手指点了点陆渊,“你真让他住在这?” 陆渊想了想,慢慢的歪了一下脑袋,眼睛直直的看着他,水汪汪的,不是撒娇,却比撒娇还让人心软。 白如安无力抵抗,只能闭上眼睛仰天长叹,“你学坏了。” 陆渊看他松了口,赶紧把脚边的秦小二塞进他怀里,“消消气。” 白如安直勾勾的看着陆渊,手里恨恨捏着秦小二的肉垫,“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陆渊看秦小二的肉垫被他捏的变形,心疼的很,根本没注意他说什么,上手就要把猫抱回来,“你轻点。” 白如安抱着猫往后一躲,举起一只猫爪放在陆渊面前,威胁似的挤了一下,“听到没有?” 陆渊看看猫又看看他,伸出去的手最后揉了揉他的头发,“知道了。” 第32章 b城郊外私人别墅。 秦肃征昏昏沉沉的靠在沙发上。 他喝的烂醉,想吐又吐不出。上次他借着酒劲儿折腾陆渊,这次是真的醉的分不清东南西北,陆渊却不来哄他。 陆渊已经十多天没有联系他了。 秦肃征胳膊支在腿上撑着额头,忽然想不起他是怎么醉成这样的。 那天他从陆渊那儿出来,没回家,直接从机场飞了b市。b市这几天有一个小型经济论坛,秦肃征本是不必来的,可他无处可去,索性出差散散心。 讲座内容秦肃征一点儿没听进去,好容易挨到结束。 然后……是冷餐会? 他好像先在冷餐会上喝了几杯干白。大概是时间仓促,干白醒的不够,丹宁还没有软化,涩的厉害。 秦肃征不是很想喝,但架不住一直有人凑上来。论坛规模太小,秦肃征是来的几位大佬里最年轻的一个。他生的一副好相貌,对外的情感状况又是单身,因此这些扑上来的男男女女大多怀着别样的心思。 秦肃征看的一清二楚。 这样的场合是他熟悉的,络绎不绝的示好和应对示好的一套流程。这是他自身魅力的证明,无论这魅力是来源于钱,权还是色。大家对于这一切的潜台词都心知肚明。他们有求于秦肃征,于是愿意讨好,秦肃征不在意,也不会好奇他们的爱慕是否来自于真心。平日里他还能敷衍一二,最近却连比这更单纯的社交都难以忍受。 应付着喝了几杯,还没到结束就提前离席。时间尚早,一个人回酒店又无事可做,他在附近兜了一圈,没地儿去,想了想,给b城的几个朋友打了电话。 他几年前是圈子里有名的玩咖。秦家业大,他上面还有个哥哥,没什么压力,家庭和睦父母宠爱,本是正正经经的好孩子,结果十七八那阵儿不知道从哪儿打通了纨绔的那根筋儿。他性格不差,样貌又好,出手还大方,身边从没缺过人,除了那三样其他都玩了个遍,狐朋狗友一凑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玩的最乱的时候,连着半个月家都不着。 秦晋霄工作忙,快半年了才发现不对,扔了生意把他从夜店里揪回家狠狠揍一顿。秦晋霄抽不出空来天天盯着他,也懒得对上这么一个叛逆期迟来的小孩儿,最后干脆找了学校送出去。秦肃征从小的教育是好的,被这么一收拾,叛逆期中二一退,也觉得自己追求的“刺激”没什么内容,一夕之间又变了回去,好像从来没干过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除了那些眼睁睁看过他浪的没边儿的,没人相信秦肃征还有这么一面。 b市这几个正是当年和他们一起飙车泡妞的。这些纨绔们这几年也慢慢接手了家业,外人面前也都有所收敛,可到了内里,玩的却是比当年更甚。 秦肃征进了别墅才知道这些人现在玩的有多乱。陪酒的小男孩看上去没几个成年的,女郎身上挂的布片还没秦肃征的领带宽。 秦肃征皱了皱眉,还是坐了下来,单手拽住领结抻了抻,松了领口几颗扣子。 房间里大多是红色的射灯,光线缠绵,烟酒味混在一起,一举一动都与**有染。 那几人知道他的性向,挥手招了个嫩生生的男孩儿过来,大概是今晚的主题,男孩儿身上穿了件松垮垮的白衬衫,半露不露的,白皙的皮肤发着暗光。 秦肃征忽然想起除夕夜的陆渊。 陆渊是真的什么都不会。秦肃征从和他第一次上床就知道他一点经验都没有。青涩的可怕,甚至不知道情动时应该做出什么表情,舒服了就只会睁着眼睛慢慢眨动,像是失了魂魄,不舒服就皱着眉,要哭不哭的,嘴嘟的能挂油瓶,不让他出声他就强忍着,忍的脚趾都缩成一团,逼到极点也只会细细的抽气。 他那天不知道从哪儿学了诱惑人那一套,学也学不像,衬衫穿了黑的,扣子扣到顶,顶着小巧精致的喉结,一脸端庄肃正,如果不是光着两条长腿,他都以为陆渊是要出门开会。 陆渊让他不许笑,天知道他根本笑不出来。他硬的发疯,甚至现在光是回想都要起反应。 秦肃征又倒了杯酒,想忽视丛生的欲望。 他从前也有过伴儿,可他们在床上叫的太烦了,要么哼哼唧唧的像在挨刀,要么就荡的张口就喊“老公”。他怕陆渊也是这样,所以不让他出声,没想到陆渊这么乖—— 秦肃征忽然愣了愣。 陆渊也喊过他,喊他“二哥”。 又软又乖,撒娇一样,让他软,也让他硬。 腹下一团燥热。秦肃征压了压鼻根。 陪酒的男孩儿看到,于是贴的更近,他想推开,可不想伸手去碰,只能直挺挺的坐着不动,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压住这阵儿莫名其妙的邪火。 男孩儿挺识趣,看他没有动的意思,又坐了回去,一杯一杯的倒酒,端着递给他,小脸儿仰着,因为瘦,眼睛显得格外大,可怜巴巴的,看着有些渗人。 秦肃征皱着眉往另一边挪了挪。 陆渊眼睛也大,但不是这种样式。他眼睛长,眼尾又有一点儿不怎么明显的挑,平视时倒还罢了,仰视或者俯视时纤长的睫毛一颤,会在瞳孔里落下稀稀疏疏的影子。影子与光明暗交错,似乎满含着情意,撩的人心头火起。可他又迟钝的很,对自己的诱惑力一无所觉。你心中欲望丛生,他也只会无辜又茫然的看着你,像落入猎人陷阱的动物,全然不知等待自己的命运。 秦肃征常常会被这样的眼神激的狠戾,想要对他做点儿什么让痛苦的事儿,好打破他可恶的天真。他想把陆渊绑起来,想欺负他,想让他疼,让他哭,让他知道他信任的人有多坏,让他不敢再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包括自己。 可又舍不得。 他心软了。他不敢真的让陆渊哭,只是梦到那一次都让他胸口揪痛。陆渊乖的他心头发慌,好像总有那么一天,陆渊会看到在他这具皮囊下蠕动的可怕的欲望,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因此有时揉着陆渊绵绵的**,吻着陆渊柔软的唇瓣,他都会升起残忍的念头,想狠狠的咬住陆渊,一口一口,嚼碎了吞下去,让他住在自己的身体里,从里到外都不许别人看见。 乖巧的陆渊像他骗来的一场镜花水月。分手这个认知让他有无限忧怖。 又一杯。 他想的入神,没注意到底喝了多少,手支住额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被人揪着衣领提了起来。 眼前的人晃来晃去,看不清,秦肃征眯了眯眼,正要甩开,依稀听到了白如安的声音。 对,白如安。 陆渊生气就是因为这个。陆渊以为自己和他在一起是因为白如安? 秦肃征有些委屈。 他曾经的确是喜欢过白如安的。那时秦晋霄还没解气,除了学费生活费,其他的卡被秦晋霄停了个干净,生活无聊的发指,恰逢迎新时见到白如安,想起小时候那个萌化人的小不点,一下子陷了进去。借着学长学弟的身份接近了白如安。白如安有野心,有能力,和他志趣相投。他起了追求的心思,带着白如安跟项目,给白如安做做饭,两人交往的愈发密切。日子一长,他才发觉有些不对,白如安和他相处时太坦然,一丝暧昧也没有,他琢磨了几天,悄悄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白如安是直男。 打击是必然的。可要说多喜欢,秦肃征却有些回忆不起来了。 好像从没有过搂搂抱抱甚至是**的欲望。 再后来,正好泰珩有了新的发展机会,秦肃征提前回了国,参加了几次聚会想融回国内的圈子。 遇到陆渊是绝对的意外。那天在金谷别馆他把陆渊认成了白如安,有些恍惚,又收到了肖昼景的消息。 他和家里出柜早,也交过几任男朋友,不混圈,但也不是不懂。虽然他自己也不会像有些gay那样精致的过分,但是陆渊这样从头到脚一点都不打扮的倒是从来没见过。 他本来只是调笑两句,可陆渊喝醉了。 他剥开那层丑丑的壳,见到了一个未经雕琢的宝贝。 一切顺理成章。 他素了几年,一朝开荤顾不得对方受不受的了,翻来覆去用的都是死力气。从前那些床伴是身经百战的,就算他不让出声,他们也会挑个恰当的时候哼哼几句,表示不要了。陆渊是他见过唯一一个当真了的,捂着自己嘴的呆样子几乎要让他笑出来。 体验那样好,他食髓知味,觉得当个炮友也不错,借着手伤住进陆渊家,按照自己的喜好一一调教。陆渊也上道,配合的很,从床事到饭菜口味,全都是自己喜欢的样子。 喜欢。 秦肃征胸口揪了一下。 他好像一早就动了心,只是当时以为自己是求另一人不得的意难平。 疏远了,又靠回去,反正陆渊不会走。 他有不可理喻的自信,陆渊是不会走的。 陆渊和白如安一点都不一样。白如安绝对不会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利益。白如安和他是一种人,骨子里自私透了,还非要表现出大度宽容的姿态,以获得众人认同。陆渊是完全相反,他看上去对万事都漠不关心,但如果你求助于他,哪怕只是最委婉的方式,他都会往里收收自己的不情愿,摸摸你告诉你“好吧没关系”。 那天他拆穿了陆渊虚虚挡着的窗户纸,原以为陆渊会紧张的否认,把喜欢藏回去,一丝都不露出来,却没想到陆渊一点都不怕,不仅承认,还抛回来一只烫手的山芋,“要在一起吗?” 秦肃征拒绝不了。 陆渊太好了,也太傻了,所有人都知道,感情里先动心的人就输了,输的彻底,另一人可以踩着他的心为所欲为,因为被喜欢的人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 他装作犹豫,良久才矜持的答应。他还记得陆渊当时的表情,像开心,又像难过。 秦肃征抿了抿唇。 面前的人不满他半天没有反应,不耐烦的把他扔回沙发上。秦肃征眯起眼看了一眼,像是陆渊。 陆渊终于想起他还没回家,来找他了吗? 不舒服,想吐,想抱着陆渊撒娇。 秦肃征努力忍住,冷了声音看着对方,“知道自己错了?” 把他赶出门,后悔了吧? 对方说了什么,他没听清,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剧情里,“我不回去。这儿的小男孩哪个不比你会伺候人?陆渊,你当我有多喜欢你?” 喜欢的,要哄,你抱抱我我就告诉你。 对方忍无可忍,一拳砸在他颧骨上,打的他侧过头去。 “秦肃征,我**妈。” 第33章 白如安打了一拳还不解气,正要再补上一下,秦肃征旁边的小男孩忽然尖叫起来。 白如安转过头恶狠狠的盯着他,“闭嘴!” 那小男孩连滚带爬的从沙发上下去。 秦肃征没看,扶着靠背站起来,用舌头顶了顶脸颊内侧。大概是牙齿磕破了皮,有明显的血腥味。腥甜的味道让他清醒了点,他揉了揉眼睛,眯眼看向面前的人,“如安?” 白如安的回应是一只拳头。 秦肃征好歹是练过的,伸手架住他的胳膊,反手一拧,把他推开了些,“操,你疯了?” 陆渊呢? 他醉的厉害,不怎么站的稳,推开白如安的动作带的自己也踉跄了一下,倒退了两步坐回沙发上,左右看了看,又回头问白如安:“人呢?” 白如安冷笑了一声,抬脚踹开了旁边的茶几。几面上杯子酒瓶叮铃咣啷的摔在地上,“行啊秦肃征,我今天可他妈算认识你了。” 白如安最见不得这种乱七八糟的场面:小男孩露着整片胸膛趴在秦肃征身边,秦肃征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抚着那男孩儿的肚皮,男孩眼神迷离,像是享受的很。他气的发懵,上前揪住秦肃征的衣领想拉他出去,没成想秦肃征把他当成了陆渊,一张口气的他青筋直蹦。 秦肃征思维一片混乱,只记得刚才看见了陆渊,犹自还在找。周围的莺莺燕燕已经尖叫着散了个干净,除了他俩一个人都没有。 秦肃征没找到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扑到白如安身前,拽着他的领子,眼神慌乱,“你……把他……藏哪儿了?” 为什么藏起来?为什么不哄他? 姿势正好,他是送上脸来讨打,白如安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没错过机会,对着他直挺的鼻梁来了一拳。 秦肃征往后一仰。他反应有些迟钝,最后时刻才做出躲闪的动作,躲的幅度不够,眼眶直受了这一下。他没松手,仍把白如安拽的紧紧的。这一下打的他火气上涌,没忍住在白如安腹部捣了一拳,声音狠戾,“陆渊呢?” 陆渊没有了。 他手上没了分寸,白如安被这一下打的几欲呕吐,退了一步捂着肚子抬眼盯着他,气的发笑,“你找陆渊?让他看着你嫖?”说完站起身,一记勾拳砸在秦肃征下颌上,“你他妈还有脸提陆渊?” 秦肃征愣了愣,忽然想起这是什么地方,僵着身体挨了这一下,跌倒在地,又迅速手在地上半撑着坐起来,抖着声音看着周围,像在和人解释,“我什么都没做……” 我碰都没碰。 白如安看他这副**样子,一点没心软,对着他的脸颊就是一拳,“你以为他还会来找你?人渣!” 秦肃征被这话触怒了,回过头紧紧盯着白如安,猛的起身把他按倒在地上,“为什么不来?他不是喜欢我吗!” 白如安反应不及,被他仰面压倒,闻言瞪着他,怒气更盛,“他还不够喜欢你吗?” 秦肃征却比他更凶,给了他一拳,低声吼道,“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白如安闷哼一声,回敬一拳,又是一声冷笑,“他腿伤成那样,你还想他来伺候你?秦肃征,你他妈倒是会做梦。” 这一下砸的结实,秦肃征偏过脸缓了一阵儿。他醉的不清不楚,听话也只听得懂半句,这会儿捕捉到两个关键词,懵懵的松了手,睁大了眼睛,“他受伤了?” 未知的地方忽然泛起疼,醉意瞬间散了个干净。 不等白如安回答,他又惊醒似的站起来,扑回沙发上拿起手机,跌撞着往外跑,“不行,我得回家。” *** 陆渊在等沈泽宁。 傍晚的时候沈泽宁背了个包说要出去一趟,陆渊没在意,只点点头,轻声叮嘱他注意安全。 沈泽宁这几天跟长在屋里似的,只有吃饭的时候会露露脸,提醒陆渊家里还有这么一号人。他突然要出门,陆渊好奇了一下,但没多问。 秦小二这两天像变了一只猫,体贴极了,不仅没再拒绝陆渊的抱抱,偶尔还在陆渊面前撒撒娇,或者故意干点儿从柜子上跌下来之类的傻事,再灼灼的盯着陆渊,看他的反应。 陆渊通常都很配合,会把它抱在怀里,脸放在它肚子上猛吸一会儿,要么用力揉它,rua的他毛毛乱呲。 沈泽宁一走,屋子里只剩一人一猫。七点过左右,秦小二结束了趴玄关的日常任务,施施然的跳进陆渊怀里,喵喵的催他。 陆渊揉了两把,看着墙角的酒柜发呆。 秦肃征走的时候只带了两个箱子,他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健身器材和这一柜子酒还在陆渊这儿。 陆渊本以为他要联系助理来取,可等了这么多天,秦肃征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陆渊拿起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发消息问他东西还要不要,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沈泽宁:【陆哥,如果我十二点没回来,帮我报一下警。】 陆渊一惊,“蹭”的站起来。秦小二本来在他腿上,没防备直接掉在了地毯上,茫然着一张猫脸,“喵?” 陆渊蹲下去抱了他一下,又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亲,“对不起,摔到你了。” 秦小二晃晃耳朵蹭了一下他的下巴,“喵”了一声,表示原谅他。 陆渊用空着的手拨了沈泽宁的电话,果然不通。 沈泽宁这话说的没头没尾,陆渊一时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只能回了一条:【方便时回电。】 然而一直等到十点,手机也没有响起来。 陆渊有些急。白如安前天去了b市,他腿还没好,别说找人,连开车都不行。沈泽宁神神秘秘的,出门前什么都没说,冷不丁要自己帮忙报警,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然而一直等到十一点,沈泽宁的电话也没有打通。 秦小二已经睡了,陆渊不好再闹它,烦躁的咬了咬自己的手指。手里手机忽然一震,陆渊拿起来一看,不是沈泽宁,是秦肃征。 备注还没改,是他悄悄存进去的“哥”。 陆渊没接,直接摁掉。 沈泽宁的房间门没锁,陆渊没犹豫,推门进去。 被子乱成一堆,书桌上也是凌乱的纸张,箱子打开扔在地上,除了乱丢的衣服什么都没有。 陆渊没动床,翻开几张纸头看了一下,零零散散记着一些数字。 沈泽宁看这些做什么? 陆渊找了一圈儿,没看到有用的东西,走回沙发坐下,手机又响了,又是秦肃征。 陆渊仍没接。 沈泽宁会去哪儿? 陆渊坐立不安。最近天热,沈泽宁出门时又背了个包,想来不是走路能到的地方,应该是打了车。他是晚饭前出的门,交代过不用等他吃饭,可能是和人约了晚饭。至于那些数字,陆渊一点头绪都没有。 沈泽宁在做什么? 屏幕再次闪动,还是秦肃征。 陆渊直接拉黑了这个号码。 十二点,沈泽宁还没有来电话。陆渊没再等,穿了外套出门。除了这条信息,陆渊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并不清楚警察会不会受理这样的失踪报案。 陆渊没法儿开车,只能叫网约车。辖区派出所离小区稍有点远,车停稳,陆渊刚要下车,接到了沈泽宁的电话。 沈泽宁的声音有些哑,“陆哥,我没事了。” 陆渊松了一口气,让对方开回了小区。 他有话想问沈泽宁。沈泽宁在楼下等他,脸色有些白。 陆渊没说话,绕过他进了电梯。沈泽宁跟上,张了张口,想解释,没说出话来。 一来一回折腾了一个多小时,陆渊困的厉害,勉强想了想该从哪儿问起,心神恍惚的开了门,侧身让沈泽宁先进去。 沈泽宁换了鞋,抱着包,怯生生的看了一眼陆渊,“陆哥,我先去把包放了?” 陆渊点点头,正要开口,一道声音从沙发那边传过来,阴恻恻的,“他是谁?” 第34章 陆渊吓了一跳,回头看去,秦肃征靠坐在沙发上,手搭在一边,骨节有些红。 他只单穿了一件衬衫,领带还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嘴角和右脸颧骨上一片淤青,眼窝深深嵌在眉骨下,成一团浓重的阴影,看不清眼中情绪。 秦肃征本来不做表情时就显得凶,现在更是气势迫人,像是某种受了刺激的野生兽类,正紧紧锁定着眼前的对手,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住你的咽喉,给予致命一击。 沈泽宁也吓的不轻。秦肃征口里在问陆渊,眼睛看的是他,似睁非睁的,能把人穿个通透。 沈泽宁腿软了一下,往陆渊身边蹭了两步。 秦肃征眯了一下眼睛。 陆渊皱了皱眉,没再看他,侧过头对着沈泽宁道:“明天再说吧。” 沈泽宁点点头,轻声道:“好的陆哥。” 陆渊明显没心情做介绍,他也不想站在这儿任对方打量。那人看起来极危险,沈泽宁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有些不安的贴上门,试图听到外面的声音。 但是隔音太好,沈泽宁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陆渊看着沈泽宁关上门,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因为沈泽宁晚上那一出,还是因为前面这个无端出现的秦肃征,或者是困倦,陆渊烦躁起来。 这种情绪对他来说陌生的很。陆渊从紧闭的小卧室门上转回视线,看向秦肃征,“你怎么进来的?” 陆渊在他走后换了密码,秦肃征没道理能进来。 然而那边秦肃征也同时开了口,声音很沉,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他是谁?” 两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在安静的房间里升起来,再落下去。 几分钟过去。两个人都没有动,两个问题也都没有得到答案。 秦肃征收回搭在靠背上的手挡在眼前,压着嗓子,像是服了软,又像是最后的忍耐,“陆渊,他是谁。” 陆渊恍惚觉得他下一刻就会冲上来给自己一拳,不知道从哪儿生出几分火来,没说话,撑着墙换了鞋,反手打开刚关上的门,冷着脸,视线落在空荡荡的地方,“出去。” 门大敞着,秦肃征不动,陆渊也不动。僵持了一会儿,陆渊站的腿疼,悄悄往墙上靠了靠。 他不看秦肃征,秦肃征却是一直紧紧盯着他。突然出现的沈泽宁让他一时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现下陆渊这个动作忽然又上回了他理智的弦。 秦肃征忽然起身,走到陆渊面前单膝跪地,伸手把住他松松站着的左脚踝,往上撩裤脚。 陆渊最近一直穿长袖长裤的家居服,刚才出门没换,秦肃征很轻松的掀了起来。 线是拆了,但是没有完全愈合,伤口还是一道明显的疤。陆渊肤白,这道疤看起来格外狰狞,像是把修长的小腿分了两段。 秦肃征动作凝住。 他撩的太快,陆渊来不及反应,趁他这会儿停手,陆渊踢了一下腿,不想给他看。 但秦肃征握的太紧,陆渊不仅没甩开,反而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撞的脚趾发痛。 陆渊烦乱更甚。 秦肃征仰着看他。玄关灯暗,他抿着唇,眼神凶蛮,像是要暴起吃人,“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个问题还有什么好问。秦肃征心里一清二楚,缝了针,拆了线,除了十几天前那场车祸,陆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会因为什么受伤? 陆渊看他不肯松手,半蹲下来,掰开他攥着自己裤子的手指,避开伤口把裤腿放下去。 秦肃征仍牢牢的圈着他的脚踝。 陆渊不欲和他比力气,抬起头。他半蹲,秦肃征半跪,两人堪堪是一个平视的角度。 陆渊声音很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语带嘲讽。 他没再多说,秦肃征却如遭雷击。他想起昏迷时隐约听到的声音,离家出走那天陆渊额头的冷汗,还有梦里那双红红的眼睛。 陆渊直视着他,神色轻蔑,“松手吧。” 秦肃征从没见过这样有攻击性的陆渊,像是水结成了冰,花长出了刺,温和的小动物亮出了藏在柔**垫里锋利的爪。 他怔住,有些不知所措。 陆渊无心管他想什么,用力从他手中抽出脚踝来。伤口是横向割开的,这样纵向拉扯,周围的肌肉牵动,血痂绷开了一角。 伤口被布料挡着,秦肃征看不到,陆渊感到痛,腿部肌肉不自觉绷紧。 秦肃征摸的到,心里一跳,迅速放开手。 刚才两人离的近,秦肃征身上的酒气浓郁,陆渊被熏的难受。秦肃征一松手,陆渊就往边上移了两步。 秦肃征还半跪着,隔着裤子看陆渊伤口的位置。陆渊面色平静下来,看了看秦肃征,“你喝酒了?” 秦肃征闻言猛的抬起头,眼睛亮亮的。他脸上青青红红的伤着,这样巴巴的看着陆渊,竟然有些微妙的可怜。 陆渊看了几秒,轻轻的笑了一下。这笑没有一丝温柔,满满的全是天真的恶意。 秦肃征开始慌了。 陆渊收了笑,表情恳切,“你好出去吗?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第35章 秦肃征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可怖。 陆渊没吱声,不看他,直挺挺的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肃征起身走了出去,“咣”的一声摔上了门。 陆渊是故意的。 他不知道秦肃征为什么会回来,为什么能进来,为什么对沈泽宁有敌意,或者说,他知道,但他不敢相信。 秦肃征这算什么呢? 他又这样,冒冒然的闯进来,对着狰狞的伤口做出自责气愤的表情,一副心疼的样子。 秦肃征在外一派冷肃严正,因此对着陆渊做出这样生动的姿态就变得很是可信。 他惯会这一套的,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减一分虚伪,增一分夸张。 陆渊想起那个温柔又可靠的“哥哥抱着哄”。 秦肃征演的可真好啊,好像真是他的哥哥,他也真能肆无忌惮的在秦肃征怀里哭一场。 陆渊想,如果,如果真的有个哥哥就好了。 那他现在必然要去找哥哥告状的。他要跟哥哥讲,秦肃征真的好坏啊,你看他又来骗我了。 他已经很努力忍住不要上当了。 可是没有。陆渊根本没有哥哥,陆渊连爸爸妈妈都没有。 秦肃征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呢?他自己说的,陆渊和白如安一点都不像。 陆渊已经没有价值了。 *** 沈泽宁醒来的时候还早。 他心里存了事儿,睡不踏实,在床上坐了几分钟,思考该怎么跟陆渊讲前因后果。想了个大概,起身揉了揉眼睛,打算去给秦小二拌猫饭。 他住在这儿几天,早上这一道猫粮都是他喂的。陆渊有睡懒觉的习惯,秦小二饿了要去卧室踩他。白如安怕猫咪影响陆渊休息,叮嘱了几次,要沈泽宁定好闹钟记得喂猫。 沈泽宁打开卧室门,没看见等饭吃的秦小二,以为猫还在睡,走到客厅才发现阳台门关着,陆渊正侧对着客厅坐在阳台的小沙发上。 陆渊穿着昨晚那套浅灰色的睡衣,一只胳膊撑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拢着在他腿上蹲着的秦小二。 清晨的太阳不太刺眼。秦小二尾巴勾着陆渊的手腕,偶尔凑过猫脸蹭蹭陆渊的下颌,一人一猫半边身体染着浅金色的光,精致柔软的不像真实存在。 沈泽宁怔了一下,轻轻敲了一下玻璃。 陆渊看到是他,往前够了够,拉开门,“怎么起这么早?” 沈泽宁绞着手指,刚才想好的一串词儿忘了个一干二净,只好转移话题,“睡不着……陆哥,你吃饭了吗?” 陆渊摇头。 沈泽宁有种ddl延后的喜悦,不等陆渊拦他,连蹦带跳的往外走,“我这就去买饭!陆哥你吃什么?豆浆油条?喝粥吗?还是包子?” 秦小二跟着“喵喵喵”的乱叫,像在点菜。 陆渊把它的猫头往怀里摁,那边沈泽宁已经开了门,他正回头跟陆渊讲话,不防门口有人,直接被撞的退了两步。 门外是正要敲门的秦肃征。 他换了衣服,刮了胡子,脸上的伤也处理过了,看到开门的是沈泽宁,甚至还勉强挤了个笑出来。 沈泽宁被这个扭曲的笑震了一下,半晌没动作。 秦肃征等不及,把他往边上推了推,侧身进来带上门,四周找了一圈,看到阳台上的陆渊,把手里的袋子拿高给他看,“我带了早点。” 陆渊没想到他还会来。 三个人静着,秦小二却突然动了。 它一蹬后腿,从陆渊身上下来,钻出阳台,爬上沙发,借着沙发的高度上猫爬架,贴墙跑到玄关,从高处往下一跳,正好落在秦肃征怀里。 它快半个月没见过秦肃征了,居然还认得人。 秦小二与秦肃征久别重逢,控制不住情绪,“喵嗷”嚎个不停。秦肃征随意揉了一下它的脑袋作为安抚,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一旁的沈泽宁,让他去摆饭。 *** 陆渊拿了早点去阳台吃,秦肃征和沈泽宁面对面的坐在餐桌上,场面着实有些诡异。 秦肃征不想和沈泽宁多待,三口两口吃完了东西,站起身就往阳台走。 秦小二一路跟着,到了阳台,娴熟无比的往陆渊身上一跳。 陆渊还在吃。他吃饭慢,动作又小,看起来乖的很。秦肃征看的心软,犹豫了一下,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下。 沈泽宁有眼色的拿了两个包子回房间。 秦肃征摸了摸陆渊怀里的秦小二。 阳台不小,但是秦肃征存在感太强,陆渊条件反射似的挺直了身体,往另一边靠。 秦肃征察觉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手僵了一下,慢慢缩了回去。 陆渊低头看着猫。 秦肃征看着他,“现在没有味道了,你不喜欢以后就不喝了。” 陆渊吸了一口豆浆,没说话。秦肃征以后喝不喝酒关他什么事呢? 秦肃征看他没反应,又伸过手想撩他的裤脚,“腿还疼吗?” 陆渊仍没说话,只把腿往后避,不让他碰。 秦肃征静了静,忽然叹了口气,“陆渊,你不能这样,我们得谈谈。” 陆渊想了想,咽下最后一口豆浆,抬头看他,“你吃好了吗?” 秦肃征点头。 陆渊把秦小二放出阳台,合上门,坐回去,隔着秦肃征看向他身后的猫爬架,神色平淡,“那你说吧。” 第36章 爬架上的垫子被秦小二抓的乱七八糟,陆渊看了一会儿,没头没尾的想,要给秦小二换个新的,再添几袋猫粮和猫砂。 他松口太快,秦肃征本来打了腹稿劝他,这下毫无用武之地,一时想不到从哪儿谈起。 两人对坐。陆渊看着架子,秦肃征看着他,沙发隔的不远,对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清晨的阳光轻软温柔,陆渊坐了一会儿,困意泛上来。陆渊半阖着眼帘,想了想,从抱枕后面摸了烟盒,抖出两支,一支递给秦肃征,“你要吗?” 他没睁眼,纤长的睫毛在光雾里颤动,秦肃征心跳漏了一拍,懵懵的接过细长的烟和火机,点燃,又把火机递回给陆渊。 陆渊用手指轻轻的捏着火机转了一圈,“嗒”的一声点燃,没吸,只把烟平举到眼前,隔着细细的一缕烟雾看向秦肃征。 秦肃征还没有开口。是他要谈,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陆渊用两指松松夹着烟吸了一口,熟练的仰头吐出烟雾,看着它们升腾,交缠又飘散,又闭上眼,“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白如安吗?” 秦肃征捏着烟没动,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陆渊不在意。烟雾交织成各种形状,他用手指搅了搅,前言不搭后语的继续:“小时候第一次抽烟,呛的满脸都是泪,想不通它有什么好。” 秦肃征怕惊扰他似的,轻轻开口:“小时候?” 陆渊看向他,忽然笑起来,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梨涡,“嗯,就是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 “那天白如安在我的窗台下坐着,没一会儿你就来了,我看见你抱着他,揉了揉他的头发。” “好温柔啊。” “我羡慕极了,猛吸了一口烟,晕晕的,从头顶到脊椎都开始发麻。” 秦肃征没说话。 陆渊转开视线,“听上去不是什么好小孩吧?” 秦肃征摇摇头,“没有。” 陆渊看到他的动作,又笑起来,是那种很乖的笑,“我知道我不好的,你瞎说。” 他停了一会儿。 “我讨厌我妈妈。” 陆渊眯了一下眼睛,“我还没有原谅她呢。” 秦肃征仍牢牢的盯着他。 他看向秦肃征,“你上次说我娇气,说我妈妈宠我。” “从来就没有宠。” “她很早就疯了。” “陆继明要脸,不肯送她去治,她越疯越厉害,陆继明越来越讨厌她,还有我。” “她留不住陆继明,开始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怪我不够乖,不够好看。” “有段时间白如安病了,陆继明连着好久没回来,她突发奇想,把我关在外面冻了一晚上,第二天我高烧不退,她就给陆继明打电话,说我病的快要死了。” “陆继明当然没理她。” “她这样疯着疯着,把自己熬干了。” “最后她真的快要病死的时候,问我能不能原谅她。” “我做不到。” “我为此感到愧疚,但是我做不到。” 陆渊低头看着燃尽的烟,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秦肃征紧握着拳头,他的烟早熄了,烟身被他攥的扭曲。 陆渊又点了一支。 “所以白如安刚来陆家那会儿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凭什么他那么幸运啊,我完全想不明白。” “我嫉妒到生气,偶尔会冒出一些很坏很坏的念头,比如说从楼梯上把他推下去,看他跌的满脸血。” “或者在没人的地方掐住他的脖子,等他慢慢变硬,僵掉。” 陆渊吸了一口烟,没看秦肃征,收起腿抱膝坐好,下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蜷成一团。 “可我不敢。” “我想来想去,决定骗骗自己他也不是什么都有。” “比如一个完美的哥哥。” 陆渊偷瞄了一眼秦肃征,又立刻收回视线。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到你的脸,明明那天眼泪止不住,什么都没看清。” “我不知道哥哥应该是什么样的。” “可能会很严肃,什么都懂,很高,可以把我举起来,会带我打游戏。” “还会跟我保证,只喜欢我一个,别人再好他都不喜欢。” “结果我先背叛了‘讨厌白如安联盟’。” “正常人都很难不喜欢白如安吧。” “幻想哥哥太羞耻了,要是没有再遇见你,我都忘的差不多了。” 顿了一下,陆渊看向秦肃征的手臂。秦肃征穿着t恤,小臂露在外面,能看到一条显眼的疤。 “认识第二天你为了救我受了伤。” “简直是梦想照进现实。” 陆渊往后缩了缩,额头埋在膝盖上,“所以那天听到你朋友说你喜欢白如安,我生气了。” “你不是保证过只喜欢我一个吗?” “车祸那一下把我撞醒了。” “其实跟别人没有关系,全都是我自说自话。” “你也很困扰吧,之前冒冒然的表白,之后还不讲理的把你赶出去。” “哦,还有昨晚的事儿,我不该迁怒你。” “小沈没跟我说实话,我等急了。” 陆渊摁熄了烟头。 秦肃征说不出话。 陆渊想了一下,撩起裤脚,给他看伤口。伤口被太阳镀上一层光膜,看上去没昨晚那么狰狞。 秦肃征抿了抿唇。 陆渊用手指量了一下伤口的长度,又在秦肃征手臂的疤痕上方比划了一下。 “已经不很疼了,会有一点点痒。” “那天我硬把腿拽出来的时候就在想,这算不算还给你?” “果然差不多长,我摸的很准嘛。” 他的手还在空中晃,秦肃征忽然一把抓住。 陆渊愣了一下,抬眼看他。 秦肃征脸色很奇怪,声音也有些抖,“不许还给我。” 陆渊眨了下眼睛。 秦肃征猛然站起来,俯身抱住陆渊,“不分手好不好?” 他用了力,以确定怀里人是真实存在的。 陆渊仰着头,下巴卡在他的肩窝。 秦肃征软了语调,像极了低沉的大提琴。 “陆渊,我喜欢你。” 陆渊没挣扎,顺从的任他抱着。 这个怀抱是陆渊幻想过的,从力度到温度,一切都完美之至。 但陆渊没有回抱他。他贴着秦肃征的耳朵,说的很轻很稳。 “可你不是我的哥哥。” “我不相信你,秦肃征。” 第37章 秦肃征没敢松手,也没敢抬头。他甚至不敢回想刚才陆渊说话时的表情。 陆渊过于平静,平静到秦肃征只能用力抱着他,给他一点点并不被需要的安慰。 秦肃征想说“我只喜欢你”,但是他没有资格这样说。 陆渊不信他。 陆渊本来是很信他的,但他亲手把这些信任扔掉了。 像扔掉一张纸,轻飘飘的。 他们不应该在这样的时间相遇,秦肃征想。 应该早一点,在他还没有对白如安动心之前。 他可以坦坦荡荡的喜欢陆渊,就像承认自己对白如安动心一样自然。 或者更早一点,他在那个窗台下抬起头,看到窗后满脸是泪的小朋友。 那他一定会心软,可能会严肃的教训被呛哭的小陆渊,说小孩子不许抽烟。 最好再早一点,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带走陆渊,带他回家,让他免于受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的折磨。 小陆渊必然是又软和又可爱的,会糯糯的撒娇,要哥哥抱,要哥哥讲故事,要哥哥这样,要哥哥那样。 而他一样都不会拒绝。只要小陆渊皱一皱眉头,没有人能抵抗的了。 秦肃征生出一股无名的火来。 他想哭,想吼叫,想质问看不见的“敌人”,问为什么他们对陆渊这么坏,问为什么没人在那些关键的时间点告诉他“你要找到陆渊”,想问几个月前的自己,凭什么带着不够干净的心来撩拨陆渊。 他甚至想和这些“敌人”一一战斗。他的四肢百骸中有无穷的气力,他渴望发泄,渴望痛苦,他会拼尽全力,最后与他们两败俱伤。然后,他会带着一身凄惨的伤给陆渊展示:我已经受到惩罚。 陆渊会心软,会像之前醉酒那次一样,温柔的抱着他,拍拍他的背,会说“我原谅你了”,会告诉他自己不会走。 可他不能去战斗,他必须小心翼翼的抱紧他的陆渊。 因为秦肃征比谁都知道,陆渊不会原谅他了。他一松手,陆渊就会走的远远的,再不回来。 秦肃征想,为什么不把他绑起来呢?给他系上链子,绑在床上,哪儿也不能去,饿了,渴了,叫哥哥才有东西吃,有水喝。等到什么时候他不想走了,再给他松开,抱到怀里哄,发誓自己只会喜欢他一个人,旁的人看都不会再看一眼。 秦肃征越想越用力,陆渊被勒的难受,往后挣了挣。 秦肃征不肯放开,头埋在陆渊的颈侧。 他从昨晚到现在一分钟都没有睡,这会儿趴在陆渊肩上,被美满的幻想蛊惑,困倦不可抑制的生出来。 鼻尖还是熟悉的柔软奶香气,混入几丝并不呛人的薄荷烟味,奶香显得有几分陌生的冷厉。 秦肃征慢慢合上眼,却听陆渊轻轻的喊他的名字,“秦肃征。” 这是现实的通碟。 这样的刺激使秦肃征紧张起来,他猛的直起身,焦躁的紧了紧手臂,唇抿成一条细细的线。 他定定的看着陆渊,眼眶开始发红。 陆渊等他说话。 秦肃征离的太近,陆渊只好和他对视。 太阳渐渐升高,陆渊闭眼,眼前变成一团模糊的红色。 秦肃征在此刻开口。他的表情狠戾,声音在抖,像是不安,又像是威胁。 他问陆渊:“你不是喜欢我吗?” 陆渊闭着眼,慢慢的转脸朝着阳光的方向。他看不到秦肃征的表情,也不想去看。 秦肃征演技精湛,陆渊难保这次自己仍能坚定。他的问题问的没什么道理,陆渊想。 陆渊摇摇头,解释给他听。“是的,我喜欢你。” 秦肃征有些急切,“那就不分手。” 陆渊拍了拍他的肩,“秦肃征,你别这么残忍。” “如果白如安不是直男,你会怎么选择?根本没有选择,我甚至不会成为选项。如果我答应你,总有这样的时候,你看着我,其实是在看他。” “而我,会不断的怀疑,怀疑你到底在看谁。你不能证明,我不能相信,我们只会互相折磨。” “最好的办法,你应该现在让我死心,然后就此别过。我不会讨厌你,比起你来之前,我还多了一只猫。” “真的很谢谢你,你很好,希望你以后也过的好。” 秦肃征忽然失了力气。 他不敢再抱着陆渊。 陆渊说,“你别这么残忍”,这话就变成了一把刀,扎在他心脏上,让他痛,又让他清醒。 他确实残忍。挥霍着陆渊赤诚又毫无保留的喜欢,被惯的肆无忌惮,居然滋养出阴暗变态的念想。 陆渊的坦荡让他自惭形秽。 秦肃征落荒而逃。 第38章 不知道睡了多久,陆渊被“咚咚”的敲门声惊醒。 卧室里一片黑暗。陆渊摸着按开灯,睡意朦胧的睁开眼,正对上秦小二一张大脸。 陆渊顺手抄起猫搂到怀里“啾”了一口,秦小二不乐意,收了指甲,用肉垫结结实实的糊在陆渊脸上。 陆渊吸了几分钟猫攒够力气,抱着秦小二去开门。 沈泽宁手悬在半空,大概是看他不醒,还想继续敲。 陆渊勉强做了个笑样子,“怎么了?” 沈泽宁收回手挠了挠头,“没啥事儿,陆哥,我就想问问你吃不吃饭,你中午没吃……” 陆渊摇头,“不用管我。” 沈泽宁点点头,“行,那我就自己吃了。” 陆渊转身合上门。 秦小二从他怀里跳到床上滚了一圈,陆渊没管,拿了套干净睡衣去换洗。 他睡的很不好,一下午翻来覆去,背上全是冷汗。卧室里中央空调的温度低,冷空气一激,湿透的棉布贴着皮肤,凉的透心。 秦小二躺的四仰八叉,目视陆渊进了浴室。 盥洗台后的镜子里映出人影,陆渊停了一下,撑着台子看了一会儿,像是不认识自己似的,用手指描摹镜中的轮廓。 陆渊不常照镜子,并不熟悉自己的五官,现在仔细看,才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像白如安。 他的眼睛和白如安形状相似,但更圆,少了几分锋锐。唇更薄,唇色也不如白如安鲜艳。白如安瞳色深,他瞳色却浅,少了白如安的俊朗英气,看上去更软和。 他们的眉眼走势相像,但是气质差异极大,相熟的人是绝不会错认的。 陆渊怔怔的看着,试图从镜子里看出点别的什么来。 然而看的越久越迷茫,恍惚间甚至认不出对面的人是自己。 镜中人的脸模糊变幻,重组成那个早死的女人。女人的五官扭曲起来,仿佛是一个微笑,又像是在嘲笑,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怜悯。 陆渊惊的后退,手臂带翻了架子上的漱口杯。漱口杯从盥洗台上滚下来,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四分五裂,碎片迸溅。 秦小二听到动静,飞快的从床上弹起来,跑进浴室,扑到陆渊怀里。 陆渊下意识的接住秦小二。秦小二耳朵向后扯,直勾勾的盯着陆渊的脸,像在确认他有没有受伤。 陆渊回过神,撸了一把它的耳朵,“没事。” 秦小二放了心,抬爪抱住陆渊的手咬了一口。不疼,陆渊没躲,秦小二很不满的“喵”了一声,威胁似的张开口,露出尖尖的虎牙。 陆渊被它这么一打岔,有些哭笑不得,捏着它的两只爪爪把它拎起来搁在盥洗台上。 地上全是碎玻璃,陆渊怕它乱动踩到,摸了摸它的爪背,“不许动。” 秦肃征以前经常训狗一样的训练秦小二,妄想使一只猫咪拥有服从性,这个“不许动”的游戏是他们常玩的。 秦小二知道听话就会在游戏结束后得到陆渊奖励的猫零食,因此这会儿蹲的乖巧,睁着圆眼睛看陆渊收拾玻璃渣。 背上的冷汗半干,衣服贴上来,有种粘腻的触感。 陆渊看了一眼秦小二,忽然羡慕起它一身绒绒的毛。 猫咪会冷吗? ?????? 陆渊换好衣服,去厨房给秦小二煮鸡胸肉拌猫饭。 厨房外,沈泽宁正在暗中观察。 陆渊盛了一小块上锅蒸,手底下还有两块大的。沈泽宁探头探脑的,陆渊余光看的分明,没转头,专心在肉块筋膜那一面上打好花刀,又翻过来,边用刀背拍打边问沈泽宁:“能吃胡椒吗?” 沈泽宁吓了一跳,猛的缩回去,半晌慢慢露出头来,“陆哥,你问我吗?” 陆渊不看他,给拍松散的鸡胸肉均匀抹上盐,拿起胡椒瓶晃了晃,“没有,我问秦小二。” 沈泽宁“嘿嘿”笑了两声,抱起脚边的猫,蹭到陆渊旁边,伸着脖子看案板上的肉,“能吃的,谢谢陆哥!” 陆渊又抹上胡椒,从橱柜里找到橄榄油,切了颗柠檬,用榨汁机榨好汁,想了想,指使沈泽宁去酒柜里取了支白葡萄酒。 启开酒瓶,倒一部分在量杯里,算好时间,将腌好的鸡胸肉煎至两面金黄,盛出来,再用柠檬汁橄榄油和葡萄酒煮沸,重新放入煎好的鸡胸肉,熬到酱汁浓稠,陆渊分别装了两只盘子,洒上少许迷迭香粉,递给沈泽宁。 沈泽宁放下猫,接过盘子端去餐桌。 陆渊给秦小二把蒸好的鸡胸肉撕碎,在猫碗装装好,拌了一点切好的白水煮牛肉,又从橱柜里拿出两只高脚杯提在手里。 秦小二一向是要上桌吃饭的。陆渊放好猫碗,抱它坐上桌。 沈泽宁举着筷子等陆渊入座。 陆渊不为难他,坐下来,把剩下的一点酒分在两只杯子里,推给沈泽宁一杯。 沈泽宁拿的酒是陆渊买的雷司令,偏甜,年份浅,有蜜桃黄桃和芒果的芳香,不是秦肃征喜欢的口味。 沈泽宁极捧场,三两口吞了自己那份。他吃的急,被噎了一下,忙拿起酒压下去,翻着白眼给陆渊比大拇指。 陆渊笑了一下,靠着椅背抿了一口酒。 沈泽宁好容易咽下去,话都还说不清,“陆哥,好吃!” 陆渊把他的空盘子移开,自己那份往他那边推了推。 沈泽宁有些懵,“陆哥?” 陆渊有些不好意思,转开视线戳戳旁边的秦小二,“我不饿。” 陆渊是在道歉。刚才沈泽宁来问他要不要吃东西,他没什么精神,拒绝的很失礼。 秦小二不高兴被打扰吃饭,扭着身子背过去,留给陆渊一个圆圆的屁股。 沈泽宁没客气,吃掉陆渊的那份,喝完杯中余酒,起身要去洗碗。 陆渊不敢再烦秦小二,害怕它暴起抓人。他看着沈泽宁的胸口,犹豫的开口:“你” 陆渊需要知道沈泽宁到底在干什么。 沈泽宁顿了一下,又坐下来。 陆渊又抿了一口酒。 沈泽宁安静了一会儿,伸手在眉骨尾端的疤附近挠了挠,又抓了一把只有一层青茬的头皮,下定决心似的,“陆哥,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第39章 c城最出名的声色场有两个,金谷别馆和丹淮坊。金谷别馆虽然名字俗,但来来往往的是公子哥儿和明星艺人。纨绔子弟们玩归玩,大多都被长辈管束着,不敢闹的太过,皮肉交易无非是你情我愿。丹淮坊听着雅致,内里脏乱却胜过金谷园数倍。 侍应生推开门,沈泽宁先进,陆渊落后一步跟着。 陆渊听过丹淮坊的名声,踏进套间门时脸色极冷。 套间里暗的很,还有一股难以忽视的味道。陆渊看不见房间里的状态,面无表情的等待眼睛适应黑暗。 正对着的位置响起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我说谁来了呢,瞧瞧,原来是我们的大记者。” 沙发上一团人影仰靠着,脚边似乎还跪着一个。另有几个坐的不近,隐约还能听到几声微妙的呻吟。 沈泽宁低着头,“张总。” 出声嘲讽的就是沈泽宁口中的张总。 陆渊曾在同事口中听说过此人。张总姓张名武,做生意能力一般,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却不弱,乌七八糟的人脉颇丰。 张武“哼”了一声,手在趴在他腿上的女人头上按了一把。 陆渊恶心那一排沙发,带着沈泽宁在空着的软凳上坐下,面前的桌上码着满桌的酒杯。 沈泽宁求他正是因为张武。沈泽宁大概是走投无路,那天坦白的彻底。 至于沈泽宁怎么得罪的人,说到底不过是他太过年轻又没有后台,写了不该写的,被人找上门来。 先是被撤职,再是暴露住址挨一顿狠打,本以为借住陆渊家算是安全,没想到对方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其实那日在医院偶遇,沈泽宁向陆渊的求助是有意。白如安订婚是联姻,陆继明广发通稿,标题起的抓眼,沈泽宁认出了白如安,又听说他与陆渊是兄弟,动了心思想借陆渊逃过一劫。 晚归那天沈泽宁本是想偷偷跑路的。他自认躲的够久,对方应该已经放弃了他这条小杂鱼。沈泽宁没脸跟陆渊讲前因后果,又怕引起陆渊注意,离开时只背了一包必需品,箱子都没敢收拾。 然而并没跑成。沈泽宁当晚被张武手下的混混头目请去喝茶,惊慌之下只能给陆渊发了消息,不知对方为何没动手,沈泽宁服软删了内容,居然安然离开。 不过这张武并非心肠仁善之辈,沈泽宁得罪了他,光服软远远不够。沈泽宁没了主意,想让陆渊帮他离开c城。 陆渊不喜欢沈泽宁的算计,但却做不到袖手旁观。沈泽宁不清楚张武的能量,陆渊心里有数的很。如果他真把沈泽宁送离c城,对方没了利益约束,只会更肆无忌惮。 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 *** 陆渊与张武对视。 张武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推开**起伏的女人,直起身意味不明的盯着陆渊,“陆少?” 他**还敞着,陆渊冷不防看见了,胃里一阵翻腾。陆渊勉强忍住,冷着脸等他的下文。 张武说完又靠了回去。女人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继续,被张武在大腿上踢了一脚,识趣的从桌边离开。 张武看回陆渊,敷衍的笑了一下,“没想到陆少今天会来,实在是招待不周,陆少可别见怪。” 这话明摆着是嘲讽。 沈泽宁能在陆渊小区外被截住,陆渊必然早就被他查了个底儿掉。陆继明从没掩盖过推白如安的心思,陆渊的地位也就一目了然。 但陆渊不能怯场。张武的圈子够不着陆家那一层,再者即便是打听,陆继明也从没说过断绝关系的话。白如安不在c城,陆渊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借一次陆家的名头。 陆渊没回他这话,轻轻缓缓的开口,“张总认为,这事儿该怎么办呢?” 陆渊从没摆过这样的架子,下意识模仿起秦肃征。 他书房里满当的很,秦肃征偶尔带了工作回来只能在客厅处理。偶尔陆渊见他同下属视频通话,秦肃征就是这样,微微仰一点头,半阖着眼睛,语速极慢。 陆渊学不出神来。 秦肃征五官锋锐,又久居高位,因此他这样压迫感十足,陆渊软和惯了,这样的方式不仅不够强势,反而显得矜贵天真。 张武却被这少爷样子迷惑了。白如安是定了的准当家,如果陆渊同样强势,那不免让人产生他是争权失败的怀疑。现在他摆出这副姿态,全全然不谙世事的少爷一个,倒合情合理了些。 他没完全放下防备。陆渊坐的笔直,完全不惧他似的,张武提上裤子,眯缝着本就不大的眼睛,语带怀疑,“陆少这是吓唬我了?” 陆渊想了想,忽然微微笑了一下,“陆家总不会姓白,张总您说是吧。” 张武靠着没说话。 陆渊不急,带着笑等他。这表情他做不惯,脸上的肌肉开始发僵。 他在赌张武不敢开罪陆家。 今天这事儿有个最致命的破绽,如果陆渊真是陆家大少,那沈泽宁不至于受这些罪。 陆渊没法弥补破绽。他只能演,演一个没接触过家族事务、被娇惯大的公子哥,为了朋友义气直接两肋插刀来了。 他话说的不清不楚,张武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但只要他信了一分,沈泽宁就安全了。 相对的沉默十分折磨。陆渊算着时间收了笑,皱了皱眉头,显出些不耐烦来。 张武终于做出了判断。他端起一杯酒,又示意了一下陆渊,“陆少是个聪明人。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几杯酒,我喝了,陆少您能少吗?” 陆渊端起一杯,暗自松了口气,同他碰杯,仰头干了。 张武心有不忿,存了心要灌陆渊,陆渊不想节外生枝,乖乖喝了。他是酒场上混出来的,一杯接一杯喝的极猛。陆渊本来就喝不得急酒,更别说一下喝这么多。 沈泽宁想拦,陆渊趁张武不注意斜睨了他一眼,沈泽宁便不敢动了。 他的眼神不带凶气,但冷的让人发颤。 陆渊能装,明明理智全无,坐姿却仍然笔挺。张武也有几分醉,放了杯子往后躺,“陆少好酒量。” 陆渊根本没有听懂,茫然点点头。 沈泽宁不知道陆渊什么情况,只知道不能在这儿久待,灵光一现,开了手机闹钟,装作接电话的样子,捂着嘴嘀咕两句,挂了电话看向张武,“张总,陆家司机来了。” 张武闻言看向陆渊,陆渊闭着眼假寐。 张武也没想再留他们两个,起身作势要送陆渊,“陆少,您还能走吗?” 沈泽宁也紧张的站起来。正要扶,陆渊却端端正正的站直,对着张武点点下巴,转身朝外走。 沈泽宁猜这意思是“不必送”。 张武倒回沙发上眯着眼,一旁的女郎上前,柔柔的伏在他身上。 沈泽宁回过神来,往外去追陆渊。 *** 陆渊一出外间的门就靠着墙往下滑。 陆渊醉的太过,方位感尽失,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里。 沈泽宁跑了两步,搂着陆渊的腰撑住他。他比陆渊稍矮,抱紧才好使力。 陆渊已经完全不知事了。沈泽宁勉强把他弄上电梯,陆渊却闹了起来。 他先揪了沈泽宁的领子,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嫌弃的推开,“你是坏人。” 沈泽宁:“……” 陆渊撑着电梯壁,站的离他远远的,继续指责他,“骗子。” 电梯门开了,沈泽宁抹了把脸。陆渊神色戒备,沈泽宁不敢动他,只能顺毛哄,“陆哥,我们回家好不好?” 陆渊听懂了回家,想了想,点点头,扶着电梯壁一路出去。电梯外面没有可供支撑的东西,陆渊站不稳,倒在沈泽宁怀里。 沈泽宁抱住陆渊,半拖着他要往外走,背后传来一道声音,“站住,放开他。” 沈泽宁回头看,是那天晚上的男人。他靠在电梯旁的墙上,指间掐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看起来比之前更颓丧,胡茬挂在脸上,微长的头发也凌乱的散着,遮住了眉骨和眼窝。 说话间,男人在石米上熄了烟,长腿一跨,站在两人跟前。 他个子高,神色又阴冷,沈泽宁被气势所慑,犹犹豫豫的放开手。 陆渊要摔不摔的站着,男人伸出手,揽住陆渊的腰,半蹲下去,另只手绕过腿弯,一用力把陆渊打横抱起来。 陆渊迷迷糊糊的圈住他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 男人抱着陆渊一路出了门。 第40章 秦肃征抱着陆渊上了车。 司机是跟着陆渊的车来的,这会儿后视镜里看陆渊闭着眼,不敢大声:“秦总,是去您的公寓吗?” 秦肃征本是想回家的,可陆渊那儿还有别人。秦肃征环住陆渊的腰,“嗯,开慢点。” 这样的姿势让陆渊有点不舒服。陆渊轻轻“哼”了一声,用脸颊在他肩上蹭了蹭。 秦肃征眼神暗了暗,升起隔板。 陆渊喝酒略有些上脸,连着脖颈,白皙的皮肤泛上一层浅粉。 酒力上涌,陆渊的额头现了薄汗,他仰靠在秦肃征肩上,纤长的睫毛颤动,润泽的唇瓣微张着辅助呼吸,看上去无助又色气,诱人吮吻。 秦肃征不想再忍,低头吻下去。 秦肃征一瞬间恍若分成了两个人:暴虐的一个在叫嚣着要他啃咬撕扯。他像是饥饿的野兽,一朝得了觊觎已久的鲜美猎物,唯有尽快的吞吃入腹才能确定猎物的所有权。理智的一个却在劝阻着要他温柔一点,因为蠢笨凶蛮的野兽舍不得真正吃了他心爱的猎物,受伤和痛苦除了会让猎物逃开以外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挣扎的焦躁,牙齿轻咬着陆渊的唇瓣却不敢使力,只用舌尖徒劳的**,试图留下什么痕迹。 半晌,他颓败的松开口,把脸埋在陆渊的发顶。 他想给陆渊留下自己的印记,想的心脏几乎发痛。 陆渊柔软的发丝拂过秦肃征的唇,秦肃征像获得了安慰,放松下来,嗅了嗅陆渊发间的味道。 然而不是熟悉的奶香味,陆渊喝的太多了,酒味掩住了其他的味道。 秦肃征忽然有些生气。 这几天他睡的并不好,疲惫使得情绪极易波动。陌生的气息点燃了愤怒的引线,内心的野兽不安起来。 秦肃征暴躁的蹭着陆渊的脸,往下,再往下,贴着陆渊的锁骨深嗅。 没有,还是没有,哪里都没有,全部都是酒的气味。 情绪顿时失控,秦肃征愤怒的咬了一口陆渊削薄的锁骨。 陆渊疼的一颤。 秦肃征猛然缩回去,紧张的看着陆渊。 陆渊没再动。 司机开的很稳很快,车早已经停下了。秦肃征缓了缓,下车,俯**横抱起陆渊。 陆渊没有意识,乖顺极了。 *** 公寓的沐浴露不是陆渊常用的那一款,秦肃征根本不顾及自己的要求有多不合理,大半夜的吩咐司机去买了送来。 秦肃征小心的帮陆渊洗了澡。 是那种极为细致的洗法,秦肃征耐心的很,一寸寸的摸过陆渊的身体,微凸的喉结,深陷的颈窝,隐隐有肌肉的胸腹,再到白嫩的腿根,线条柔和的膝盖,圆润可爱的脚趾。 手下的皮肤细嫩柔软,像有强大的吸力。秦肃征心神不稳,渐渐用了力,水下薄粉的颜色一片片的加深,慢慢显出指印。 陆渊赤裸又安静的睡着任他揉捏,身上全是他刚刚弄出的痕迹,像是心甘情愿等待被弄脏的纯洁祭品,又像是已经饱受折磨,无力承受更多的脆弱情人。 这样的场景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极致的诱惑,他理所当然的起了反应。 胯下一团高高鼓起,甚至在裤子上顶出了狰狞痕迹。秦肃征硬的发痛,却并不敢轻举妄动。 陆渊给他下了蛊,让他肆无忌惮的沉迷,又如履薄冰的克制。 秦肃征擦干陆渊身上的水迹,轻手轻脚的放在柔软的被子里,回浴室冲了个凉水澡。等他带着水汽和凉意回到床上时,陆渊已经睡着了。 秦肃征紧紧的把陆渊抱在怀里,怀抱的充实让他心软鼻酸。他用鼻尖使力蹭着陆渊的颈后,深深的,吸猫一样的吸了一口气。 鼻腔里熟悉又温暖的奶香味让他感到满足,秦肃征长长的叹了口气。 野兽重新标记了他的猎物,不安褪去,它卧下来,用身体圈住失而复得的小猎物藏在最柔软的腹部,惬意的摇着尾巴闭上眼。 难得的一夜安睡。 第41章 陆渊醒来时头疼的厉害,脑仁像被扯着往外拽,额前的神经也一抽一抽的跳痛,鼻子不通气,嗓子干的几乎要烧起来。 平时床边柜子上会有晾着的水,陆渊伸手要去摸,努力了半天胳膊也没抬起来,迷茫的睁开眼,正对上一片饱满的胸肌。 陆渊眯着眼睛想了想,认出来抱着自己的人是秦肃征。 秦肃征箍的紧,手臂环着陆渊的腰,一条腿横压着陆渊的腿,不给陆渊一丝活动的空间。 宿醉后的混乱思维不足以支撑陆渊思考怎么会和秦肃征睡在一起,干渴打败了其他的欲望,陆渊满脑子都是喝水,推了推秦肃征的胸口想让他放开。 大概是感觉到怀里人动了,秦肃征下意识抱的更紧,环着陆渊腰的手没松,另一只按着陆渊的头往胸口压。 陆渊没防备,迎面撞在他胸肌上,这下连脑仁带鼻根一同疼的发酸,登时红了眼睛。 但身上没什么力气,陆渊挣扎不过,只能任他抱着。缓了缓,等疼痛褪了点,陆渊喊他,“秦肃征。” 声音闷闷的,哑的发涩,续续断断,若有若无的带着哭腔。 这声音拨了秦肃征那根绷紧的弦,他猛的睁开眼,手还没松,就听陆渊继续道:“我头疼。” 秦肃征一惊,触电一样放开压着陆渊的手,掀被子坐起来,把他往上抱了抱。 陆渊状态很不好,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眼尾红红的,唇瓣泛着干皮。 躺着还好,起身简直晕的要命。头疼再加上眩晕,陆渊不想说话,只推开秦肃征,隔着他去拿床边柜上的水杯。 然而一动作眩晕更甚,陆渊根本坐不稳,一下子栽倒在秦肃征怀里。 秦肃征紧张的接住陆渊,扶他靠着自己,递给他一旁的水杯,趁陆渊喝水的工夫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不烫,甚至还有些凉。 陆渊喝完水,把空杯子还给他,从他怀里滑下去,在被子里蜷成一团。 秦肃征知道他是不舒服,皱着眉下了床,抓起一边的t恤套在身上,烦躁的在卧室里走了两圈,端起空杯子出去。 *** 陆渊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床上只有他一人,柜子上有一只盛满水的杯子。 头疼已经消了大半,还有些晕,但是已经能坐起来了。 陆渊按开灯,喝完水,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卧室。 边柜只有一只,灯也不是暖光,房间里除了黑白灰没有别的颜色,地上的大理石冷硬极了,没有地毯,尾凳旁放着一双黑色的拖鞋。 陆渊放下杯子起身去洗漱。 睡衣也不是他的,上衣还算合适,裤腰却太宽,松松的挂在髋骨上,裤脚自然长出一截。 盥洗台上有一套新的牙刷毛巾,牙膏已经挤好了,漱口水放在一旁。 洗漱完,陆渊擦干手,把长出来的那一截裤脚挽起来,走出卧室。 秦肃征正在熬粥。 厨房是开放式的,可能是主人特别要求,装的特别大,以至于和其它的部分都不成比例。 陆渊认得这个巨大的厨房。 那时他过来帮秦肃征拿换洗的衣服,匆匆来匆匆走,除了感慨一下房间看起来特别冷实际上也特别冷之外,并没有过多的在意。 不过现在看来,这里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冷。 小火煨着的砂锅氤氲着一片飘渺的蒸汽,米粥的香味随着热气弥漫。另一边,男主人正扎着围裙“当当当”的切菜,身旁平锅里的蛋煎的金黄,“滋滋”的冒着烟。 阳光投进来,有了十分的温暖。 陆渊恍惚了一瞬。 仿佛自己在这里住了很久,久到对这一切都不感到陌生,冰凉的地砖,怪异的厨房,做早餐的男人都是这样理所当然。其他的一切都被抽干抽空,唯有眼前的场景被保留下来,在时间的维度上无限蔓延。似乎不管是过去,昨天,今天,明天,还是未来,砂锅里的粥都会一如既往的翻滚。 粥还在滚,“咕噜噜”的响着。 陆渊轻轻走到秦肃征身后。 厨房是按着秦肃征的身高特别定制的,台面很高,秦肃征腰背挺直,只低着头切菜。 秦肃征是很男人的那种男性,高大健硕,肩宽背阔,举手投足间有不容置疑的强势。洗手作羹汤不仅丝毫无损他的气势,反而会让被他如此对待的人受宠若惊。 陆渊从前就是受宠若惊的那个。 没人这样对过他,秦肃征是第一个。可他不是秦肃征的第一个,他不过是沾了别人的光。 “当当当”的声音停下,秦肃征切好了。 陆渊晃晃头,没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走到秦肃征身边,看着冒着白气的锅,“粥要先盛出来吗?” 秦肃征没答,反问:“头不疼了?” 陆渊道:“还好。” 其实还疼,只是可以忍受,陆渊不想告诉他。 “还想喝水吗?” 陆渊摇摇头。 秦肃征拿出两只碗递给他,“小心烫。” 陆渊没答,慢吞吞的盛好,端去餐桌。 米粥熬的稠糯,q弹嫩滑的虾茸在金色饱满的米粒中若隐若现,姜丝切的细,一点都看不出,只似有似无一线味道。 陆渊盯着粥发了一会儿呆。 秦肃征很快端了煎蛋和小菜过来。他手艺好,几样菜都色泽艳丽,香味扑鼻。 陆渊只用调羹舀粥喝,没动筷子。碗不大一只,陆渊没有胃口,吃了几口就饱了。 对面秦肃征已经吃完了桌上所有东西,见陆渊停了手,皱了皱眉,“饱了?” 陆渊松开调羹,点头。 秦肃征端过他剩的半碗,毫不介意的用他的调羹喝起来。他动作快,陆渊刚要拦,他已经吃完了。 喝完,秦肃征放下碗,忽然开口:“住你那儿的……” “你昨晚看见沈泽宁了吗?”同一时间,陆渊也开口。 秦肃征愣了一下,从记忆里翻出这个名字,“沈泽宁?你之前带的实习生?” 陆渊点头,“昨晚他没和我在一起吗?” 他醉到断片儿了,完全不记得之后的事,手机不在身边,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秦肃征根本不关心沈泽宁的去向,随口敷衍,“在的,我带你过来,他应该回去了。” 陆渊微微放了心。那地方太乱,万一把沈泽宁丢那儿怕是要出事。他想了想,打算回去,“我的衣服呢?” 秦肃征却面色不自然的转开脸,“扔了。” “扔了?” 秦肃征继续撒谎,“你吐了一身,脏了。” 陆渊知道自己醉的一塌糊涂,并不怀疑秦肃征的说辞,“那麻烦你先借我一套,我回去洗干净了给你寄过来,多谢。” 他这话说的太客气,秦肃征一瞬间黑了脸。 他五官深刻,沉着脸时便显得凶,昨晚沈泽宁被这样的神色吓得腿软,陆渊却完全不惧,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陆渊只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秦肃征咬着牙,想凶他又不敢,只能自己跟自己生气,手底下碗盘被撞的叮咣直响,“没有衣服。” 他恶狠狠的看了陆渊一眼,“你哪儿也别想去。” 第42章 陆渊还没完全从宿醉的状态里缓过来,看秦肃征无缘无故的开始掉脸子,不想跟他对上,提着宽大的裤子去窗边坐着晒太阳。 他一没手机二没钱,走两步路裤腰就要往下掉,如果秦肃征不借他衣服,他确实是哪儿都去不了的。 陆渊想不通秦肃征这唱的是哪一出。 分手不是因为深仇大恨,不至于断绝来往,可秦肃征这样纠缠不清,倒像是两人曾经情深义重。 秦肃征的喜欢不过是愧疚加上一点怜悯,更或者陆渊的性格给他加了分,让秦肃征误以为陆渊就是合适的那个。 他会错认感情,陆渊不会。 陆渊再笨,也不至于前脚刚在河里湿了鞋,后脚立刻又伸进去,再体验一次河水究竟有多凉。 按说秦肃征是做投资的,应该比他更懂什么是沉没成本,如何及时止损。 茶几边上有只小书架,陆渊扫了一眼,是他平时在家看的那些书,大多很新,有几本还挂着腰封,只拆了外层的塑胶纸。 陆渊抽了本《银河帝国》出来。 秦肃征是不看小说的,陆渊偶尔会见他读一些大部头的,与政治经济相关的原文书。 秦肃征洗过碗,正戴着眼镜坐在另一头专注的看文件。 金丝镜框遮住他深邃的眼窝,眉骨和鼻梁的连接的弧度平滑了些,胡茬刮的干干净净,看上去冷漠又禁欲。 陆渊捧着翻了两页,瞄了一眼秦肃征,估计他已经消了气儿,“或者我买套新的……” 其实他完全没明白到底哪儿戳了秦肃征的炸点。 说来也怪,秦肃征对着旁人喜怒不形于色,偏偏一到陆渊跟前就敏感的一摸就炸毛,身上安了无数个引爆装置似的。陆渊摸不准他的脉,三天两头的点火药桶,别的没学会,顺毛撸学了个十成十,哄秦肃征算是百试百灵。 比如现在,秦肃征镜片后面的眼神一凝,陆渊顿了顿,“还你”两个字没说出口。 既然已经分了手,那和秦肃征争吵就没有任何意义。 秦肃征放下电脑,隔着眼镜揉了揉眉心,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温和一点,“……昨晚怎么会去那儿?” 陆渊愣了愣。 秦肃征这架势不像是对他有想法,倒像是想当他爸。 好像陆渊是叛逆期的中学生,偷溜出去喝酒被家长逮了个正着,这会儿正在接受秋后算账。 陆渊没经历过这种阵仗,有些新奇,抿抿唇,“张武约在丹淮坊,我和小沈就过去了。” “张武?” 陆渊想了想,避重就轻的跟他解释,“他和小沈有些矛盾,不过昨晚已经解决了。” 秦肃征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沙发上,镜片反光,陆渊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语气平静,“他和沈泽宁有矛盾,你倒是讲义气。” 陆渊不接话。 陆继明没管过他,白芳苹管不着,秦肃征是第一个这样同他讲话的。 秦肃征不依不饶,“为什么让沈泽宁住在家里?” 陆渊想起白如安的过激反应,没敢直说,眨了眨眼,“他这两天就走。” 秦肃征看着他在书脊上攥的发白的手指。 陆渊不擅长撒谎,紧张时手指会下意识捏点东西。 “今天还是明天?” 指尖开始泛麻,陆渊忽然有些好笑,松开书,反问他,“你呢?昨晚也在丹淮坊?” 他并不真的是秦肃征家的小孩儿,秦肃征问这些问题根本没有道理。 他没什么可心虚的,秦肃征没资格管他。 陆渊把书放回书架上,静静等他解释。 秦肃征摘下眼镜放在桌上,神色平淡,“我跟着你去的。” 陆渊背对着窗低着头,轻轻皱了一下眉。 秦肃征还有些委屈,“我一直在你家楼下,你没发现。” 陆渊,“……” stalker不少,坦荡成这样的陆渊第一次见。 陆渊已经完全不明白秦肃征的脑回路了。 “你查过沈泽宁吧。” 秦肃征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有问题。” 陆渊笑了笑,“张武也查了吗?” 秦肃征点头。 “那我的回答,秦总你还满意吗?” 第43章 陆渊语气太冷,秦总不敢满意。 陆渊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单腿曲起踩在沙发沿上,双手抱胸。t恤是秦肃征的,领口开的大,松松挂在陆渊肩上,露出一截漂亮的锁骨和半片白皙的胸口。 秦肃征焦躁不安的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走近陆渊,伸手想帮他往上提提衣服。 陆渊拍开他的手。 秦肃征怕热,空调温度打的低,陆渊略有些凉,另一条腿也蜷了起来。 秦肃征站的太靠近,陆渊不想在气势上落了下风,仰头和秦肃征对视。 他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靠背里,长腿对折 ,几缕呆毛凌乱的翘着,茶色的瞳孔透着光,脸颊和脖颈的皮肤细白,看上去又小又乖。 秦肃征根本不能多看。 二十四天。 从他离家出走到现在,二十四天。 秦肃征现在就和初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似的,只是看一眼陆渊,就躁动的快要失去理智。 想抱,想舔,想咬一口尝尝是不是记忆中那么软,想一寸一寸的吻过去,想听陆渊难耐的喘息。香艳至极的画面在脑内不断呈现,额上的薄汗,泛红的眼尾,唇瓣嫣红糜丽,强忍时在被子上用力到发白的指节…… 想象太过疯狂,秦肃征慌乱的避开视线防止自己出丑,“……我只是想你告诉我。” 陆渊不知道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的心思,冷笑了一声,“秦总想听什么?” 秦肃征不说话,从文件堆里翻了沈泽宁的资料出来递给陆渊。 他想听陆渊跟他告状。 说沈泽宁是个小人,说张武得寸进尺,说不想见他们。 陆渊不应该接触这些人,陆渊不需要去做这种事,只要陆渊讲,他会一一解决掉。 秦肃征从前是不知道自己对陆渊有如此强烈的保护欲的。 它陡然生出,潜滋暗长,悄悄的在秦肃征心里扎了根。它不高兴陆渊没节制的抽烟,不高兴陆渊醉酒,不高兴陆渊被秦小二咬伤,不高兴陆渊生病……等秦肃征发现时,它已经膨胀的快要炸开。 秦肃征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清醒。 他想给陆渊一个家。 * 陆渊不接。 秦肃征没有强求,只在陆渊旁边坐下,一字一句的开始念:“沈泽宁,男,23岁,h市人……” 陆渊会生气,他知道,但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要查。 沈泽宁来路不明,陆渊又是个轻信的性格,两人住在一起,秦肃征能脑补出一系列引狼入室的后续,闭上眼就看到陆渊代入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社会新闻。失控的状况让他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把陆渊带回家藏起来,防止他被不怀好意的人觊觎。 陆渊不肯说,他只能自己查。 于是他一回公寓就找人去查了沈泽宁。 沈泽宁没什么背景,助理效率很高,资料很快送到他手上。他看了个大概,打了两通电话,找人给张武传了话。等张武那边递个台阶,沈泽宁再去赔个礼认个错,事情就算了了。 他熬到天亮,本来是要去和陆渊讲这件事的。 见了面,他却失了胆量。 他患得患失的不像自己,既怕陆渊反感他调查沈泽宁,又怕陆渊厌恶他自作主张,挣扎半天,只能问陆渊伤口还疼不疼。 陆渊没答,他松了口气。 他不想听他敷衍自己说“不疼”,又不敢听他说“疼”。 他不能感同身受,这个认知无端让他暴躁。 然而比暴躁更令人绝望的是,陆渊平静的祝他过的好。 好像分手已成定局,两人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秦肃征不愿意接受。 他过不好。 他怎么可能过的好呢?他好容易认清了自己,知道自己想和谁共度一生,就被告知对方已经决定放弃。 这不公平。 就算是即将被定罪宣判的罪犯,也应该获得一个自我辩解的机会。 可陆渊不想见他,他就没有机会,无从辩解,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动物一样颓丧的徘徊。 头一晚他坐在庭院里看陆渊的窗口。客厅的灯亮着,窗帘上偶尔映出猫咪的影子。 乘凉的邻居路过他,见他面熟,同他打招呼,问他陆渊怎么不在。 他答不上来,摇摇手躲过这个问题。 如果没有他的一摊乱事儿,这会儿陆渊应该在和他一起散步。 等过一会儿,他们会回家,或者看书看电视,或者办公打游戏。 再相拥睡去。 夜渐深,庭院里安静下来。窗口的灯灭了,什么都看不到。 第二个晚上他没下车,躲在车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烟。 邻居的热情让他招架不住。 九点多,陆渊下楼扔了垃圾,去便利店买了一支奶方,慢悠悠的吃完,买了两听啤酒往回走。 陆渊不爱做这种家务,嫌弃垃圾分类麻烦,如果哪天主动要扔垃圾,必然是要去买零食吃。 秦肃征像个变态一样一眨不眨的看着陆渊。 外面还很热,陆渊是怕冷又怕热的娇气性子,如今却穿着严严实实的长裤。 他走的不快,路过秦肃征的车时还回头看了一眼。 秦肃征心脏揪的酸痛,怔怔的在车里坐到天光大亮。 昨晚下班时秦肃征叫了司机。 他没法入睡,三天没合眼,疲惫的连车都开不了。司机往公寓开了一半,他才认出不是回家的路。 赶回家时正巧看见陆渊和沈泽宁出门。 出小区,绕城高速,进二环。 他一路跟着到丹淮坊,隔窗看见陆渊下车,陆渊进门,陆渊上楼。 他焦躁的坐不住,摸了包烟去电梯口等。 等到沈泽宁抱着陆渊出来。 那一瞬间秦肃征酸的想杀人。 嫉妒肆意蔓延,不断在他胸膛里翻涌。 他没怀疑陆渊喜欢上了别人,他只是不能相信陆渊对非亲非故的沈泽宁这么好。 沈泽宁真真是好算计。 住他的家,撸他的猫,还利用他的人,借着陆渊心软,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弱求助,逼的陆渊不得不帮。 陆渊不可能不懂。 秦肃征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既然陆渊能原谅沈泽宁这个毫无担当的骗子,那是不是……也能给他一次机会? * 陆渊要被他气笑了。 几天不见,秦肃征的脸皮简直是以幂指的速度增长,查了人就罢了,还要念给他听。 陆渊从他手里抽出文件袋,“砰”的扔在桌上,“秦总这是公布正确答案吗?” 秦肃征看着他,手无着无落的悬着。 陆渊外表毫无气势,怒极了也只会让人想摸摸他的头发哄他。 秦肃征轻轻叹了口气,“陆渊,别这样叫我。” 他不想陆渊对他这么生疏,他想陆渊依赖他。 他家世优越,能力出众,无论是作为恋人还是作为家人都足够优秀,陆渊完全可以相信他,因为他可以证明自己有多可信。 他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来给陆渊证明。 陆渊看着他,态度软了些,“好,秦肃征。” 秦肃征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以前还觉得陆渊读他名字好听,这会儿才能体会被连名带姓称呼的恐怖之处,犹如斯喀琉斯之踵被阿波罗用神箭瞄中。 秦肃征忽然想起他那次叫自己“二哥”。 又软又轻,撩的他没法自控,从心脏和下腹一同燃烧的欲火烧掉了所有理智,占有和控制的本能占据了无限的上风。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陆渊转过去的,大概是潜意识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发狂扭曲的表情。 那次他做的太过分,等平静下来看到陆渊肩上被墙壁硌出来的青印子时只能无措的逃开。 他不敢面对的暴行,陆渊却极轻易的原谅,让他自信自己在陆渊那里拥有旁人没有的特权。 陆渊把他惯坏了。 所以当陆渊问他“能不能还我手机”时,秦肃征犹豫着不吭声。 他不想还。 没有手机,他就能把陆渊留在这里,把陆渊和那些图谋不轨的人远远隔开。 他会做饭,会做家务,书架上的书也已经换成陆渊喜欢的,游戏机晚上就能送到了。 秦肃征期待和陆渊一起打游戏,他学东西很快,说不定以后还能带着陆渊通关。 陆渊喜欢光着脚乱走,地砖必须换成地板,还要铺上厚厚的绒毯。 猫爬架也不能少,秦小二的一应家当也要完完整整的布置好。 陆渊腿上的伤也需要再去做复查,看看能不能消掉疤痕。 他还要带陆渊去见爸妈。不能多见,陆渊这么乖,很容易被秦妈妈拐走。 他是想要就一定要抓到手里的那类人,喜欢的东西是绝不可能放手的。 秦肃征想的很多,想的很清楚。 如果陆渊留下来,他才有机会弥补自己之前的错误。 他犯了大错,宣判也好,受罚也好,只要当着陆渊的面,他都心甘情愿。 * 陆渊闭了闭眼。 他从没真正认识过秦肃征。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秦肃征有多冥顽不灵。 好在他也不必认识了。 陆渊睁开眼,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遍秦肃征。秦肃征眼中的欲望不曾遮掩,陆渊看的一清二楚。 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想睡我。” 秦肃征反应不及。 陆渊掀起衣摆,露出一截纤白柔韧的腰。 “睡过了能放我走吗?” 第44章 秦肃征顿了一下,高声辩解:“我没有!” 陆渊这时已经脱了一半了。 他腰细,挂不住秦肃征的睡裤,上衣又被扽起来,腰腹没遮掩的露在空气里。 秦肃征本来是要拽他手腕子的,可白生生的软肚皮晃的他心慌意乱眼眶发热,伸出去的手不受控制的往上摸。将将要触到皮肉时,秦肃征才过电似的醒悟过来,收手已经来不及,只好顺势直接把陆渊扑在沙发上。 他扑的又快又猛,陆渊躲不开,硬是直挺挺的吃了一记“泰山压顶”。秦肃征看着不胖,但一身肌肉不是摆设,陆渊被撞懵了,有几秒气儿都喘不上来。 秦肃征压的极紧,陆渊甚至要仰着头才不会被他的肩膀硌到下巴。 扯衣服的手被挤在两人胸口之间动弹不得,陆渊调整了一下呼吸,正想开口让他起来,突然感觉覆在腰上的手轻轻动了动。 陆渊僵住。 秦肃征一无所觉,就着这个姿势捏了一下。 软,滑,手感没有以前好,瘦了,要养胖一点。 秦肃征暗忖着,又捏了一把。 陆渊被卡住的双手暗暗攥成拳。 以前他心甘情愿,秦肃征活烂还则罢了,现在都分手了,再受痛是绝对不可能的。 更何况他只是想激秦肃征放他走,又不是真的要给他睡。 陆渊勉力转过头对着秦肃征的侧脸,冷冷道,“起开。” 秦肃征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鼻尖是柔软略带凉意的发丝,唇畔是嫩白的耳垂,陆渊转头跟他说话,轻软的呼吸打在耳根,胸口处的手不安份的动,手心里暖滑的皮肤。 秦肃征悄悄吸了一口气。 陆渊变了脸色。 两人贴的紧,秦肃征的变化自然瞒不过。他的下腹被一块硬烫的东西戳着,陆渊清楚的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秦肃征往上拱了拱,试图掩盖罪恶的事实。 陆渊声音几乎凝出冰来,“秦肃征!从我身上滚下去!” 秦肃征又往上拱了拱,那处离的更远些,仍死皮赖脸的抱着,装作没听见。 陆渊怒不可遏,猛然提膝一撞。 秦肃征一抖。 陆渊一点儿都没收力。也是秦肃征配合,要不是他往上抬腰,陆渊是没有动腿空间的。 陆渊没再动,低声命令,“松手!” 秦肃征慢慢松开手。他脸埋在沙发上,陆渊看不到他的表情。 陆渊停了一下,从他怀里滑出去,头也不回的进了卧室。 *** 卧室里。 陆渊摁开秦肃征手机的屏幕,滑动,进入密码界面。 手机是从秦肃征睡裤口袋里摸来的,还带着秦肃征的体温。 陆渊一只手插进兜里。 “920824”,秦肃征的生日。 密码格晃了一下,全部清空。 “941112”,陆渊的生日。 密码格又晃了一下,陆渊抽出手,捏了捏眼角。 秦肃征不用指纹解锁,他见过秦肃征开手机,六位数字,10的六次方种可能。 陆渊犹豫了一会儿。 “950920”。 白如安的生日。 半透明的虚拟按键,每戳一下就发出轻轻的“哒”声。 “哒”。“哒”。“哒”。“哒”。“哒”。“哒”。 密码格仍旧晃了一下,清空,密码错误,还可以输入两次。 陆渊手放回兜里。 “241569”,秦肃征身份证号码后六位。 不对。 最后一次机会,陆渊熄灭手机屏幕,往后倒在床上。 床板很硬,磕的陆渊脑袋震了一下。 秦肃征好睡硬床,陆渊不是,他的床软的能陷进人。秦肃征刚搬过去住时睡不习惯,偶尔早上起来会嘀咕两句腰酸。陆渊心软,偷偷撤了两层床垫。秦肃征睡的好了,他却枕着秦肃征这个人肉垫子都觉得硌。 秦肃征的床比他的床还要硬,要不是昨晚醉的人事不知,陆渊必然会瞪着天花板熬一宿。 陆渊滚了半圈,尽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想了想,激活屏幕,点开紧急呼叫。 他的号码列在第一位。 陆渊点了一下,电话拨通。 铃声在客厅响起来。 不好。 陆渊迅速挂掉,翻身下床,两步走到卧室门口拧上锁,背抵着门翻紧急联系人列表。 【爸】【妈】【哥】【林助理】……没有熟悉的名字。 身后的门震了一下,秦肃征在外面敲,力气很大。 陆渊调整了姿势,没再靠着。 隔着门,秦肃征声音很沉,“出来。” 陆渊没理他,手指虚虚悬在屏幕上方,正对着下方的【哥】。 秦肃征拍了一下门,“陆渊,出来。” 门“哐”的响了一声。 陆渊咬咬唇,用力点下去。 手机震了一下,通了。 秦肃征扭了扭门把手,没转动,陆渊从里面锁上了。他松开把手,又敲了一下,“别闹。放心,我不动你。” 与此同时,陆渊举着的手机里,一道相似的男声从扩音器里传出来,“秦肃征?” 门口的动静停了。 陆渊深吸一口气。 “秦先生,您好,麻烦您现在来一趟云顶阁秦肃征的公寓,我被他非法拘禁了。” 第45章 电话挂了没一会儿,秦晋霄就到了。 陆渊从卧室出来,看秦肃征给他开门。 他大概是直接从公司来的,一身挺括的西装还没换,眉眼神色冷静肃正不怒自威,衬的一旁比他还略高一些的秦肃征没了气势。 两人隔着秦肃征对视了一眼。 秦肃征有些紧张。他还恼着陆渊打电话的事儿,不肯看陆渊,磕磕绊绊的给秦晋霄介绍,“哥,这是陆渊,我……男朋友。” 然而两个人都没搭他的话茬。 秦晋霄在打量陆渊,陆渊也在看他。 同秦肃征相似的五官,眉眼没秦肃征那么深,挺直的鼻梁上端正的架着一副金丝细边眼镜,看起来冷静温和。 秦晋霄绕过挡在面前的秦肃征,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同陆渊道,“坐。” 秦晋霄比陆渊大的多,论年龄是长,更何况这是秦肃征的地方,论身份,他是主,陆渊是客。 陆渊依言坐好。 秦晋霄解开西装扣子,自我介绍:“我是秦晋霄。” 陆渊理了理因为坐下的动作往下滑的领口,“陆渊,刚才给您打过电话。” 衣服太大,陆渊只能勉强让它不那么垮,锁骨连着胸口的一小块儿仍露在外面。 秦晋霄礼貌的避开视线,直入主题,“你说秦肃征不让你回家?” 陆渊点头。 秦晋霄看向站着的秦肃征,“理由。” 陆渊也转头看他。 秦肃征不防焦点落在自己身上。两道目光盯的他呼吸一窒,回过神来竟生出些恼怒。他心不在焉的回答秦晋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陆渊,“你别管。” 陆渊不愿与他对视,回头看向秦晋霄。 脸上坦坦荡荡的,像明晃晃的标了四个大字,“你看你弟”。 秦晋霄将两人间的互动尽收眼底,微不可查的对着秦肃征叹了口气,“人家的衣服呢?” 秦肃征没说话,梗着脖子当没听到。 秦晋霄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别让我问第二遍。” 秦肃征支支吾吾的,“没了。” 秦晋霄突然“砰”的拍了一下桌子,桌面上的文件纸都被震的跳了跳。 陆渊吓了一跳。他有点儿惧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于是轻轻开口,“秦先生,我只要手机就可以了。” 秦晋霄放在桌上的手抬起一点儿。 陆渊余光看见旁边儿的秦肃征躲了一下。 人不可貌相,秦晋霄看着斯文极了,可刚才拍桌子那动静,再加上秦肃征的反应,想必不是什么好相处的性格。 但他是外人,秦晋霄应该不至于暴起打他。陆渊揉了揉衣摆,面上强装平静,只眼睛里露了一点儿情绪,“麻烦您了。” *** 陆渊一走,客厅里只剩兄弟两人。 两人干瞪了一会儿眼,秦晋霄扯了扯领带,冷笑一声,“杵这儿给我看脸色?” 陆渊走了有一阵儿了,再追也来不及。秦肃征往秦晋霄旁边一坐,按了按鼻根,很是不耐烦的转头看他,“你来干嘛?” 秦晋霄手里还转着秦肃征的手机,闻言往桌上一扔,“你说呢?” 秦肃征没说话。 秦晋霄仗着比他大没少揍过他,当年惹是生非时那顿吊起来打造成的心理阴影更是无敌大。棍棒教育有没有用另说,反正秦肃征一点儿都不敢跟他哥顶嘴。 “那是陆继明的儿子?” 陆渊不认识秦晋霄,秦晋霄却认得出陆渊。 秦家是他当家,日常免不了要和另几家的长辈来往。陆渊和陆继明相像不是一星半点儿,秦晋霄光凭着脸都能猜个**不离十。 秦肃征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个,支着额头抬眼看他,“嗯?” 秦晋霄长秦肃征整十岁,陆继明曾经那团烂账小一些的不清楚,他却是听说过一二的。陆渊亲妈发疯闹事儿从不顾及场合,还没被陆继明关起来时很是搅了几次太太局,连带着陆渊也成了那段时间圈子里的谈资。 秦晋霄远远的见过小时候的陆渊。好静,身体又不好,脸色青白,眼睛清凌凌的,像被遗弃的小动物,看谁都充满了戒备,没人愿意跟他玩。 再然后这小孩儿就没在类似的聚会上出现过了。 秦晋霄从茶几底下摸出烟盒来,点了一支,“你欺负人家干嘛?” 秦肃征烦的很。 他和陆渊吵架,他哥非要来插一杠子,人放跑了不说,还装了知心哥哥的的样子给他添堵。打又打不过,赶又赶不走。胯下隐隐还在作痛,秦肃征烦乱更甚,顺手也点了一支烟,空着的手往后捋了捋头发,“我没欺负他。” 秦晋霄掸了掸烟灰,“人小孩儿可告诉我你打算非法拘禁,秦肃征,你现在玩的还挺大啊。” 秦肃征知道自己不占理,声音低下去,“没我就气昏头了才那么说。” 秦晋霄冷哼一声,“我要是不来,你会放人走?” 秦肃征硬是要犟,“当然。” 秦晋霄没再和傻弟弟作无效对话,熄了烟,拿起桌上的文件袋,“到底怎么回事儿?” *** 陆渊衣衫不整的回到家已经是傍晚了。 他没要衣服,秦晋霄就没给,司机一路上都在后视镜里看他这副怪异打扮,陆渊愣是给他看的面红耳赤,只恨没在便利店里先买副口罩。 门后一片寂静,灯全关着。 陆渊开了盏不很亮的灯,先去猫窝看了一眼。 秦小二在睡觉,整只猫摊成了一张饼,坦胸露乳没有形象。陆渊手痒戳了一下,猫尾巴像戳中了机关一样翘起来,底下压着一张便签纸。 陆渊摘下便签看了眼猫碗。里面的粮还剩着一半,另一半应该是乖乖吃了。这猫精看人下菜碟,只要陆渊不在,一颗粮都不会浪费。 行,没饿着。 陆渊轻手轻脚的往猫咪饮水器里添了水,拿着便签回到客厅。 便签是沈泽宁留的,没几个字儿,大意是感谢陆渊这几天的照顾,他心里有愧,不敢再打扰下去。 陆渊看罢,把纸撕成几瓣扔进垃圾桶。 他有点闷。 白如安说的对,他是真没有看人的本事。 比如秦肃征,比如沈泽宁。 肖昼景劝他别动心,他不服气,白如安让他别轻信,他也不服气。 人还不如猫咪可信。 对面是漆黑一片的电视屏幕,陆渊倒在沙发上,看屏幕里自己的影子团成一团。 陆渊给拨通了白如安的电话。 “你在c城吗?要不要来打游戏?” 第46章 秦肃征请了年假,在家里宅了好些天。 没生病,只是提不起劲儿来做事,总迷迷瞪瞪的要往文件上签陆渊的名字。助理拦了几次,看他脸色不好,也没敢问内情,犹犹豫豫的小声建议他休息一段时间。 游戏机已经装好了。游戏是按照陆渊的喜好买的,排在第一个的是暗黑三。 秦肃征这些天一直在玩游戏。 饿了随便煮点儿面,吃饱了调出存档继续玩,困了沙发上眯一会儿,卡住了喝点儿酒发会儿呆。 他不擅长这个,关卡进展很慢。 陆渊和白如安玩的时候明明过的很快。 天色已晚,屋里没开灯。高层借不到路灯的光,房间里昏沉沉的。桌上东倒西歪着喝空掉的酒瓶子,搬去陆渊那儿的酒柜突兀的支在客厅里,影子浸入一片沉默的黑色。 这只柜子,连着他没带走的衣服,沙袋,跑步机,后来添置的两套刀具,陆渊一一列了单子,找了搬家公司全部给他送了过来。 这是和他一点儿瓜葛都不要有了。 电视荧荧的发着光,疲惫的光线漫不出多远就被深沉的黑暗吞噬。 读档读的没了耐心,秦肃征关了电视,把手柄扔在一边。 秦晋霄那天走前问他,“你以为陆渊需要你的施舍吗?” 他没懂。 电脑屏幕上是秦晋霄发来的邮件。 没了游戏的背景音乐,房间里静的有些瘆人。秦肃征凝了凝神,点开邮件的附件。 第一份文件是陆渊的出生医学证明,绿框白底儿,印着体重身长。 他抽了半包烟才继续往下翻。 第二份是照片儿,不多,小时候的更少,被一个瘦的脱相的女人抱在怀里,乖巧精致的不像个男孩儿。大些时候的照片儿全是班级合照,每一张里都挨着画面的边沿,看上去安静极了。 秦肃征点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 除了照片儿,还有陆渊小学到高中的成绩单。成绩单是按时间整理的,右下角还有老师评语。 他一张一张看过去。 整页都是a+,偶尔数学那一栏是a等。前几页的评语还会写一些“希望家长多与老师沟通,配合老师工作”的话,往后翻就只剩“成绩优异,继续保持”了。 成绩单下面一份文件是陆渊的病历。 秦晋霄神通广大,二十年前的就医记录也让他查的清清楚楚。 内科,三岁,右下肺感染,入院诊断是小儿肺炎。 行文简洁字迹潦草,寥寥的笔锋化了尖锐的刺,扎的秦肃征痛。 不是撕心裂肺的痛,是那种沉闷的,存在感异常鲜明的痛。 捉不住,赶不走,细密的让人喘不上气,痛过了甚至还生出几分似有若无的痒来。 秦肃征想起陆渊提起他母亲时的样子。 表情遮在烟雾后面,语气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手上的烟燃尽了,烧到手指,秦肃征无知觉似的盯着那点微弱的火光。 火并没有带来温暖,他感到背后沁出来的冷汗。 他呢? 他在想怎么告诉陆渊自己解决了沈泽宁的事儿,怎么向他炫耀自己有多能干。 还有更早的时候,他笑陆渊怕冷,漫不经心的嫌他娇气。 秦肃征抖着手往下翻。 最后一份病历是不久前,腿伤,缝合数针。 秦晋霄在病历下面放了一段视频,只有几分钟,没有声音,黑白配色,分辨率极低。 先是大巴连环相撞,再是一辆迈巴赫闯进监控范围,就着前面的事故撞成一团。 画面静止了半分钟,迈巴赫副驾驶的门打开,一道人影从里面出来,扶着门把腿拽出来,站了几秒,跌跌撞撞走到隧道侧边。 秦肃征像被扼住了咽喉。 陆渊拽的是伤了的左腿。 他看到陆渊报了警,没跟着旁人一起撤离,一瘸一拐的回到车旁。 白色的鞋染了血,在监控里糊成一团黑色。 门拉不开,陆渊大概是急了,又从副驾驶上了车。 画面再度陷入静止。 再然后,他看见昏迷的自己被送上救护车,陆渊扶着车门,摇摇欲坠。 屏幕转黑。 秦肃征忽然摸了摸左小腿。 没有伤口,他却痛的牙齿都在抖。 陆渊那时在想什么呢? 前一刻,他发现自己的爱情是一场不对等的骗局,后一刻,他却仍然愿意为这个骗子受伤。 甚至,陆渊在撞上去的前一瞬违背了求生本能的来夺他的方向盘。 幻痛愈发明显,沿着经脉一路蔓延至心脏。 心如刀绞。 他想起陆渊比划着伤口说“还给你了”。 他高高在上,以为只要他肯拿出一点儿好来,陆渊就会乖乖的全盘接受。 他忘了感情是最禁不起消耗的东西。 慢待,轻忽,装作在意的不在乎,自我洗脑的深情,难以解释的误会,还有企图蒙混过关的欺瞒。 一片又一片的腐蚀掉一颗柔软的真心。 陆渊好吃辣,家里的菜却全是甜口。 怕痛,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他太粗暴。 缺乏安全感,却从不要他做出任何承诺。 这些他都知道,可他曾经并不在乎。 他肆无忌惮的试探着陆渊的底线,逼的陆渊一退再退,偶尔逗猫似的再给一点甜头,陆渊就乖乖的又贴回来。 秦晋霄说的对,他就是个**。 感情里哪有输赢呢?得寸进尺的一方认为自己胜券在握,殊不知退让的一方才握着真正的主动权。 包容时有多深情,离开时就有多无情。 他捡了一只漂亮的猫咪,可对它不好。猫咪受够了欺负,干脆利落的选择离开。 他不甘心,硬捉了猫咪回来,逼它吃逼它喝,扬言要对它好,要保护它不再受委屈,要给它一个家。 他忘了欺负猫咪的正是自己,自欺欺人的以为改过自新就可以既往不咎。 他没这个资格。 这个认知一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他无法思考,眼前发黑,只能急促的喘息。 报应不爽。 秦晋霄说的不对,陆渊从来不需要他的施舍。 他做了混账事,知错了,想回头。 却没回头路可走了。 第47章 白如安的婚期在八月底,为了给参与者一个相对隐私的环境,地点定在了海岛。 通知和邀请函早早就送到了。邀请函制作的十分精致,系了雪青色的丝带,信封纸用火漆缄封,火漆上印着双方的英文名字。 陆渊坐在沙发上看信函,一旁秦小二扑腾着要够那束垂下来的丝带。陆渊抬高手臂不让它碰,气的秦小二抱着他胳膊“喵喵喵”的威胁。 晚上光线暗,秦小二的瞳孔大张,陆渊被这样一双黑的透彻的眼睛注视着,根本克制不住犯罪的欲望,抱着秦小二就是一通猛吸。 去参加婚礼之前,陆渊把秦小二寄养在了小区附近的宠物店里。没办法,这猫精不肯去宠物医院。 秦小二从来都是一猫独居,很是不习惯在猫堆里生活的日子,全然没了在家里耀武扬威的模样,缩在猫爬架的角落里瑟瑟发抖。陆渊看的好笑,又有点心疼,给工作人员看过了疫苗证,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每天拍视频,烦的人家几乎要拿了笤帚赶他出门。 *** 晚宴快要结束,陆渊趁乱躲在侧边的露台上点开宠物店工作人员发来的视频。 秦小二适应良好,这会儿正同其他猫咪一起排排坐吃猫粮,胖胖的屁股一扭一扭,不时还要故意挤一下旁边的布偶。 陆渊看着屏幕微微笑了一下。 不好离开太久。吹了会儿风,陆渊收起手机打算回到宴会厅。正要迈步,裤子上却传来一阵阻力。 陆渊低头看,是个小男孩儿。 包子脸,圆眼睛,睫毛卷翘,嘴**嘟嘟的,两三岁的样子,穿了一身板正的小西装,小领结有些歪,大概是磨的下巴痒,皮肤上有两道挠过的红痕。 陆渊半蹲下,伸手正了正他的领结,放缓了声音,“怎么啦?” 穿的这样正式,想必是今天婚礼的小客人,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家长没跟着。 小男孩儿的声音奶糯奶糯的,见陆渊不走,放开了揪着陆渊裤腿的手,“哥哥,爸爸不见了。” 刚才站着看不太清,这会儿离的近了,小孩儿衣摆处和裤腿上沾着的灰看的陆渊皱了皱眉。 陆渊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西装,“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儿鼓着脸想了想,“我叫琛宝!” 陆渊没忍住,曲起食指滑了一下他的脸蛋儿,换了个问法儿,一字一字问的很慢,“那琛宝知不知道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儿还是太小了,一句话里就捕捉到“爸爸妈妈”四个字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嘴儿一撇,眼泪在眼眶里转。 陆渊不敢犹豫,弯腰抱他起来,用脸颊蹭了蹭小孩儿水嫩嫩的脸蛋儿,低声哄道,“琛宝不哭,哥哥带你去找爸爸。” *** 晚宴已经结束了,宴厅里的客人散的七七八八,陆渊没找到白如安,打了电话对面却不接。他不记得今天谁家带了小孩儿来,只好沿着碰到小孩儿的地方来回走了几圈。 那个露台偏的厉害,周围也没有洗手间一应设施,陆渊想着大人找的急,不敢带他回别墅,边哄着小孩儿边扩大了溜圈的范围,寄希望于转角能碰上小琛宝的家长。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小孩子撑不住困,陆渊走回露台发觉怀里没了动静,低头一看,小琛宝已经睡熟了,半边脸靠在陆渊肩上,挤出不小一坨肉来,口水顺着脸蛋儿把陆渊西装浸湿了一小片。 陆渊没奈何,腾了腾手,尽量抱的稳当点儿,又给白如安打了个电话。 这次倒是接通了。白如安今天喝的不少,一接通就对着这边“喂”了一声,音量极大。 陆渊吓了一跳,看了看小孩儿没被吵醒,调低通话音量,压着声音道,“我是陆渊。” 白如安应该还存了两分理智,听陆渊的语气知道不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渊儿?怎么了?” 小琛宝看着不大一点儿,实际上沉的很,陆渊抱着他的手臂开始发酸。怕摔着小不点,没强撑,在露台上找了个椅子坐下,切换成视频通话,给白如安看了看怀里睡的正香的小琛宝,“你认识这是谁家的小孩儿吗?” 白如安被手机里的画面震懵了。 海岛温度不低,陆渊又穿着成套的西装礼服走了半天,额上的出了汗,风一吹,两边的发丝黏了几缕在脸颊上也顾不得擦,怀里抱着的男孩儿小脸绯红,眼下犹有泪痕,一大一小看上去狼狈极了。 陆渊有些着急,举着手机又给他看了看小孩儿,“他说他叫琛宝,你有印象吗?” 白如安回过神,“琛宝?” 陆渊点点头,用后置摄像头给他看了看露台的布置,“在这儿碰到的,他还太小了,说不清父母是谁,我在这儿等半天了也不见有人来找。” 白如安遇到事儿还是十分靠谱的,详详细细的问清楚捡到小孩儿的时间、小孩儿的穿着打扮,嘱咐陆渊别走动,迅速挂掉电话去查宾客名单。 陆渊抱着小琛宝等他的消息。 露台修在半山腰上,无遮无挡。夜里风大,陆渊怕小孩儿受风着凉,把小孩儿往下揣了揣,遮的严严实实。刚才一半的心思在哄小孩,记不清到底绕了几圈,现在放松下来,陆渊才觉得胳膊和腿都软的厉害。 小琛宝对自己的体重一无所知,在陆渊怀里翻了个身,鼻尖正对着冰凉的扣子。陆渊挪了挪他的小脑袋,错开会硌着他的地方。小琛宝睡的舒服了,皱了皱鼻子,毫不在意形象的吧嗒吧嗒嘴。 脖颈里的汗被风吹干,发丝仍黏在皮肤上。陆渊没管,轻轻戳了戳小琛宝的脸。 比秦小二手感还要好。 热烘烘的,柔软又有弹性。 陆渊强忍住蠢蠢欲动的手,没再闹他。正巧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陆渊迅速接起来,白如安一张大脸直接怼在屏幕上,“你还在露台吧?” 陆渊点点头。 白如安像是松了口气,“行,有人去接小孩儿了。别说,你猜是谁家的?” 露台的入口在山的方向,陆渊为了挡风背对着入口,闻言摇了摇头,“是我认识的人吗?” 画面剧烈晃动,白如安倒在沙发上,“猜一下。” 陆渊想了想,没答案,“真不知道。” 他讲话的同时,背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陆渊?” 陆渊举着手机回头看去。 秦肃征站在不远处,胸口往上都掩在夜色里,看不清表情。 第48章 陆渊没说话。 白如安隔着一层手机,只模模糊糊听到一点,认不出是谁,索性直接问,“秦晋霄已经到了?” 陆渊从来人身上收回视线,对着屏幕摇摇头,“是秦肃征。” 白如安“啧”了一声,嫌弃简直要隔着屏幕溢出来。 陆渊有些想笑,没作声挂掉电话。 秦肃征喊人的动静不小,怀里的小孩儿可能是要醒了,揉着眼睛蠕动了起来。 陆渊没动,极有耐心的等他清醒。 不一会儿,小琛宝自行调整了姿势,坐在陆渊腿上,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哥哥。” 陆渊“嗯”了一声,看他不像要哭的样子,抱着他站起身,软声问他:“冷不冷?” 风不小,吹的陆渊都有些凉,小孩儿睡的正热,突然受了冷怕是要生病。 小琛宝乖巧的点了点头。 陆渊抱着他往秦肃征的方向走。 小琛宝刚醒,精神头好的很,趴在陆渊肩上正左顾右盼,细软的发丝蹭着陆渊耳朵。陆渊走到秦肃征面前,侧过头看着小琛宝,“这边儿。” 小琛宝转过身。 秦肃征往前走了一步,伸长手臂从陆渊怀里接过小孩儿。 小琛宝懵懵的任他抱走,愣了愣,看着秦肃征的侧脸,不是很确定,“小苏苏?” 秦肃征低声应他,“嗯。” 小琛宝扭了扭身体。小孩儿不记事,一觉睡醒就把自己走丢了的事儿忘的一干二净。秦肃征肌肉硬梆梆的,他被箍的不舒服,鼓了鼓脸蛋儿含含糊糊的开始撒娇,“不要你抱,要哥哥抱。” 秦肃征面色凝了凝。 陆渊正在脱外套,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看见他在秦肃征怀里不安分的扭。陆渊往前靠了靠,和他脸对着脸,“不听话的小朋友,嗯?” 陆渊的瞳孔色浅,但凡映着一点光便亮的惊人。小孩儿被这样一双明澈干净隐带笑意的眼睛看的不好意思,转过头往秦肃征颈侧一藏,哼哼唧唧不肯讲话。 陆渊微微笑了一下,把外套递给秦肃征,“琛宝刚才说冷。” 秦肃征顿了顿,不很情愿的接过外套披在小孩儿身上。 陆渊这才抬头看他。 一个多月不见,秦肃征瘦了些,脸部线条几乎生出几分凛冽来,抱着个肉团子也不见柔和半点。见陆渊看过来,秦肃征迅速转过脸,薄唇绷成一条细细的线。 陆渊没懂他在慌什么,又看了看鸵鸟一样藏的严严实实的小琛宝,“走吧。” *** 秦肃征心脏狂跳。 怀里抱着的小孩儿裹着陆渊的外套,外套上还带着陆渊身上的奶香味儿,而陆渊本人正走在他旁边,轻轻的呼吸声混在风里,在他耳边撩一下,又撩一下。 秦肃征脑子里全是陆渊刚才看过来的眼睛。 眸色浅,专注的看着人时便显的迷离又多情,别说琛宝,连秦肃征也被他看的想找个地方躲。 太想了,想的都不敢多看,生怕多看一眼心底的情绪就会不受控的涌出来。心脏跳的太剧烈,“咚咚咚”的声音炸的耳膜都在痛。 他走的很快。 陆渊只穿着衬衫,纤细的像刚抽条的高中生,秦肃征知道他冷,可外套是给琛宝的,他没法儿推开。 琛宝坐在他手臂上,偏过脸张开手跟陆渊撒娇,“哥哥抱!” 陆渊给他做了个鬼脸,“不要,你太胖了,哥哥抱不动。” 琛宝撇了撇嘴,刚要说话,被秦肃征哑声打断,“不是哥哥,是叔叔。” 陆渊:“……” 装嫩被抓现场,太尴尬了。 小孩儿一开始就喊他哥哥,他一时之间倒是忘了这茬儿。 陆渊长的显小,琛宝还分不清辈分,只会看脸,不肯改口,看着陆渊很肯定,“哥哥!” 陆渊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秦肃征也不知道哪根筋儿轴上了,硬要和他理论,“是叔叔。” 琛宝拽了拽他的头发,“你是小苏苏。”又指了指陆渊,“他是哥哥。” 秦肃征瞄了陆渊一眼,陆渊低着头。秦肃征拿开琛宝的手,“都是叔叔。” 琛宝看向陆渊,等陆渊反驳他。 陆渊脸红的厉害,抿唇沉默了半天,敌不过小孩儿巴巴的眼神,“没事儿,叫哥哥也行。” 琛宝看陆渊和他一伙儿,得意的不得了,撑着秦肃征肩上直起身,“就是哥哥!” 这下换秦肃征不说话了。 琛宝遂了愿,哥哥长哥哥短的念了一路,陆渊被他喊的快要抬不起头,只“嗯嗯”的敷衍他。好在琛宝还不懂事儿,陆渊随口应付他也能自得其乐。 秦晋霄和程菁在宴厅门口等。 琛宝和爸爸妈妈分开好一阵儿了,这会儿一见,激动的在秦肃征怀里挣扎起来。 秦肃征拿开他身上的外套放他下去,小孩儿像个炮弹似的扑进程菁怀里,扑腾着两条小胖腿要妈妈抱。 程菁穿着礼服裙,不方便抱他,亲了亲他的额头把他递给旁边的秦晋霄,两步迎到陆渊跟前,十分温柔的笑了笑,“琛宝给您添麻烦了。” 陆渊很少和女性打交道,粉色的脸颊又染上一层红,好在天色已晚并不明显,“不麻烦,琛宝很可爱。” 程菁轻轻叹了口气,“那会儿琛宝说有些闷,我就带他出去透透气儿,碰上明太太和她聊了两句,一转头小家伙就不见了,我在附近找了好久,没想到他竟然跑到露台上去了。” 陆渊安慰她,“小孩子都爱乱跑的。” 程菁又笑,“我就是怕他磕着碰着,回来就好了。” 陆渊抿唇笑了一下。 秦晋霄抱着小孩儿走过来,对着陆渊点了点下巴,“多谢。” 琛宝看看他爸又看看陆渊,眨了眨眼睛,模仿着秦晋霄的样子严肃的看着陆渊,小嘴儿一嘟,“多谢!” 几个大人都笑出了声。陆渊笑意未敛,看着秦晋霄摇摇头,又看着琛宝,“谢我什么?” 琛宝搂着秦晋霄的脖子求助。 秦晋霄弹了弹他的额头,和程菁对视一眼,看向陆渊,“今天太晚了,我们先带他回去。” 陆渊点点头,和小孩儿挥挥手,“琛宝再见。” 程菁摸摸小孩儿的头发,“琛宝应该说什么?” 小孩儿看了看程菁,又看了看陆渊,声音特别响亮,“哥哥再见!” 陆渊脸红的要烧着了。 *** 秦晋霄一家子一走,宴厅门口就只剩陆渊和秦肃征两人。 秦肃征把手上搭着的外套递给陆渊,“穿上。” 这儿的风没露台大,陆渊穿好,没系扣子,看了一眼秦肃征,“我也要回去了。” 秦肃征看着他,“一起走吧。” 陆渊挑挑眉,没说话。 秦肃征的左侧下巴上粘着一块儿创口贴,陆渊才看到,用手指比了比,“怎么了?” 秦肃征侧过脸不让他看,耳根通红,“不小心划到了。” 早上想着今天能看到陆渊,神思不属的用剃须刀给自己来了一下这种事情是真的说不出口。 陆渊只是随口一问,看他不愿意讲也没什么好奇心,径直往前走。 别墅区离的不远,两人一路无话,快到的时候秦肃征忽然开口,“琛宝叫你哥哥,你得叫我什么?” 话一出口秦肃征就恨恨的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是什么破问题! 明明鼓了一路的勇气想装作随意的问问“最近怎么样按时吃饭吗我买到了典藏版的血源秦小二是不是更胖了”,没想到心思一飘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气氛一时凝滞,秦肃征在心里给了自己一拳,清了清嗓子正要解释,“我胡说的你……”别当真…… 陆渊抬头看着他,表情无辜极了,显然也在出神,“叔叔?” 陆渊的房间门口,白如安举着手机,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人。 第49章 秦肃征欲言又止。 陆渊仍在状况外,没反应过来刚才的对话有什么不对,懵懵的在秦肃征和白如安之间看了个来回,轻声问道,“怎么了?” 秦肃征摇摇头。 风大,白如安收起手机,上前来扯了扯他敞着的衣襟,“不冷?” 这会儿扣上他一会儿还得解,陆渊嫌弃的很,侧身躲了躲,“都到了,别系了。” 白如安冷哼一声,“懒死你得了。” 陆渊装作没听见,转过头看向秦肃征,“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他收了和白如安说话时的表情,语调平缓,客气又疏离。 秦肃征心里揪了一下。 手心里的祛疤膏被攥的发烫,小小一只,他一早买的,可一直没有给出去。 秦肃征沿着药膏的轮廓抚了一圈,在心里叹了口气,“好,那你早点儿休息。” *** 陆渊醒时还是半夜,躺椅正对着的阳台窗没关,纱帘在黑沉的夜色里簌簌飘动,仿佛背后随时会冒出令人恐惧的怨灵。 额上的冷汗被风一激凉的彻骨,陆渊茫然的眨了眨眼,纤细的睫毛不堪重负的颤了颤。 又是噩梦。 梦不清明,却让他不得好眠。他成了从前那个无能的小孩子,枯瘦不成人形的女人攥着他的手腕,眼中血丝密布,鲜红到诡异的唇瓣开开合合,四面八方都是念咒般的声音,“你原谅我了吗?” “你原谅我了吗?” 没有。 陆渊看向左手手腕。 在梦里,这只手腕被女人箍出了一道青痕,连着指尖都青白的毫无血色。 一开始,他还会在这个梦里挣扎,嘶吼,他会咬那只皮包骨的骷髅一般的手。 然而梦中的抵抗俱是徒劳。 挣扎变成颤抖,嘶吼只剩呜咽,齿间的皮肉触感像极了钢铁,他咬的口中溢出血腥味也不能使她松懈分毫。 后来他只会哭,像所有受了吓的小孩儿,喘不上气的哭。 女人执着于获得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于是梦境愈发猖狂,扭曲发狂的脸在每一个角落闪回交错,鲜红的唇似乎下一刻就会喷出带着毒液的触手。 他在这个梦里哭泣到麻木,以至于醒来时像被掏空了一样虚弱。 陆渊深吸一口气。 不,我不原谅。 你也只能在梦里折磨我。 陆渊勉强攒了些力气,从地上捞起毯子。门铃在响,拖鞋找不到了,陆渊光着脚去开门。脚趾冷的发痛,地板甚至都要热几分。 门廊下站着秦肃征。 陆渊并未完全从噩梦中解脱,没有多少站着的力气,深深看了秦肃征一眼,侧身让开门,径直走回阳台。 躺椅边几上睡前倒的酒没有喝完,冰块儿融化没了踪影,琥珀色的酒液被冲淡,陆渊受蛊惑似的端起杯子,一口一口喝了个干净。 灼热感从口中燃到全身,每一根血管里都涌动着热流,冰冷僵硬的肢体末端从麦香和烟熏味中复苏,略带凉意的苦涩直冲昏沉的大脑。 酒精带来的温暖令人沉迷。 陆渊捏了捏几乎失掉知觉的手指,自嘲的笑了笑,平复了一下情绪,看向秦肃征,“有事吗?” 秦肃征皱了皱眉,“我看你灯还没关。” 陆渊的状态太差了,涔涔的冷汗往外渗,脆弱的内里已经崩溃的一塌糊涂,勉强撑住了,可没人知道这点支撑能维持多久。 陆渊顿了顿,“忘记了。” 秦肃征想接过他手里的空杯子,不小心碰到了陆渊的指尖,冰凉的失真。 陆渊被烫了似的缩回手指。 秦肃征还没接到,他这边已经卸了力,杯子在空中悬了一瞬,立刻被地心引力捕获,悍不畏死的俯冲向地板。 陆渊只来的及缩了缩脚趾。 没有用,碎片爆裂飞溅,划过赤裸的踝骨,陆渊还没觉着疼,血已经沿着皮肤的纹路往下淌了。 痛感激活了理智,陆渊从怔愣里回过神来,抬腿试图从一地碎片中走出去,不防被人一把拦腰抱起来,眼前一花,摔在了床垫上。 秦肃征困兽似的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倒像受伤的不是陆渊而是他自己了。陆渊迟钝的想到他在找医药箱,撑着床够另一边的抽屉。 秦肃征低声吼他,“别动!” 陆渊被他吓了一跳,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坐好,任他清理伤口。 秦肃征握着他冰凉的脚,手里细腻的肌肤染上一层温度,“白如安跟你说什么了?” 明明晚上还是好的,几个小时不见就成了这样。 陆渊张了张口。 陆继明想见他。 陆继明肝癌晚期了。 不想见陆继明,不想陆继明死。梦里的女人已经足够他痛苦,不要再来一个陆继明了。 陆渊想,再来一个他会疯。 秦肃征神情专注的盯着他。 陆渊忽然慌了。 不能,不能说。 别人没法懂的,懂这样病态的恐惧。恐惧催生愤怒,他在扭曲的愤怒里浸透了,自暴自弃的沉入欲望的泥淖。 他僵掉了,烂掉了,他是贪得无厌的恶人,嫉妒让他没法维持平静的伪装,他想放秦肃征一条活路,却舍不得断的干净。 陆渊听见自己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的声音,“没有,什么都没说。” 灵魂飘起来,他看见自己甚至做了个笑模样,低低的重复了一遍,“什么都没说。” “你可以走了。” 陆渊身上一半是疯子的血,一半是人渣的血,好不了了。 不要好了。 这个世界有什么好呢,战争,瘟疫,贪官污吏,变态罪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秦肃征也好,白如安也好,都该走的远远的,离他远远的,别看到他这个样子,这些美好的东西从来与他无关。 他被恨意折磨的太久了,成了恨的伥鬼。 陆渊轻轻的眨了眨眼睛,秦肃征在视线里消失。 对,就是这样,陆渊自我安慰,喜欢秦肃征吗?那就让他走,走的越远越好。 再撑一会儿,就一会儿,别让他看到你怨憎惊惧的样子,太难看了。 门响了一声。 陆渊脱力的倒在床上,齿列不受控的颤抖,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他抬起手,想塞进口里,让它们不要再吵。 手被人握住,整个身体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秦肃征从未有过如此耐心。此刻的温柔体贴不再是习得的礼仪,他恨不得把灵魂展开包住陆渊僵冷的躯壳,好叫他不冷不痛。他想说“我在”,却怕这两个字会成为陆渊的负担,想说“别怕”,又觉得轻飘的像是敷衍。 他紧紧抱着陆渊,似乎这样就可以感知陆渊的情绪,声音低缓,似诱似哄。 “陆渊,你哭出来,好不好?” 第50章 c城秋季多雨,今天倒难得是个晴好的天。推开车门,山间的湿气卷着秋凉往外套里密密的渗。陆渊拉高衣领,脚边一片叶子被风吹的打了个圈,落在更远的地方。 阿姨在门口等着,见陆渊下了车,弯了弯腰,“大少爷。” 陆渊久不曾听旁人这样叫自己,恍惚了一瞬,钥匙递给一旁候着的佣人,跟着她进门,“陆继明呢?” 阿姨听他直呼主人大名,面色有些难看,强行拗了个笑出来,“陆先生吃过午饭就在花房里等着您了。” 说罢绕过影壁往山上指了指,“您往前走就是了。” 陆渊点点头,沿着青砖路往里进去。这幢宅子是傍檬山建的,庭院依着山势起伏,尽头处是当年初建时为固风水引的池塘。陆渊凭着印象判断方向,青砖路正好通向池边。 阿姨口中的花房是一栋阳光房,多半是这两年新修的。陆渊一进门就被汹涌的热气阻住了呼吸。 空气粘湿潮闷,热带花卉缠人的香气源源不断,巨大的植物叶片挡住了视线,过于明亮的光线使人无所遁形。 生气过于旺盛,反而生出垂死的腐朽味。 花房的中央铺了一块儿木制的平台,台上一架方几,两只摇椅,一只上坐了人,背对着陆渊。陆渊绕过架子上几乎要变成化学武器的香荚兰,在另一只摇椅上坐下。 陆继明合着眼。 花白的头发梳的整齐,却枯的像草,太阳穴凹陷,脸颊上的肉松垂着,失去了皮肤的质感,嘴唇白的没有血色,隐隐中透出几分紫来。房间里暖的让人烦躁,他还裹着一条厚重的毯子。 觉察到来了人,陆继明动了动眼皮,撩开来看向陆渊。 陌生极了。 相似的脸,细看却没有一处相同,眼角眉梢俱是冷淡疏离,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显出一种沉静的无机质。 陆继明轻轻叹了一声,朝几上指了指,“帮我念念吧。” 陆渊拿起方几上铺着的报纸。 油墨烘干了,可味道还存着,附在这一层薄薄的纸页上。 他念的慢,陆继明静静听着。这一版念完了,哗啦啦翻过去,陆继明忽然问,“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陆渊顿了顿。 他亲妈死的时候是深秋。后园里那株银杏掉光了叶子,玫瑰谢尽了,剩着一丛修剪过后枯瘦的枝。 那个秋天是没有时间的概念的。她不肯见旁人,阿姨只敢在深夜进来做事。她拘着陆渊不让他上学,陆渊出不了门,只能和她在荒坟一样的宅子里互相折磨。 她死的那个早上,陆渊在数银杏枝头剩下的叶子。 剩下的记忆就更模糊了。戴着口罩的医生有一双锐利的眼,管家肃声问陆渊最后一次见她的时间。仆人来来去去,门外有人抻长了脖子要看看死人的脸。窗帘开了一半,光柱里尘灰漂浮,尽头是滑落在地的被子。主卧里嘈杂的如同早市,又仿佛隔着一层玻璃,听不真切。 死亡使人毫无尊严。 陆渊放下报纸,“我忘了。” 他其实从来就不知道。 陆继明转开脸,声音喃喃,像在跟他说话,又像是自语,“我都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陆渊摸了摸手腕,没说话。 陆继明闭着眼,任阳光穿过玻璃投在眼睑上,似乎这样有助于他回忆。 “那时候我父亲投资失败,陆氏资金链断裂,欠下巨额的债务。他不愿意申请破产,没有遗言,直接从新建的写字楼顶跳了下去。” “我和芳苹在一起好几年,说好毕业就去结婚,可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我学的是艺术,对企业管理一窍不通,两眼一抹黑的接手了陆氏这个烂摊子。没钱,没人,没经验,真正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是我唯一的出路。娶她,拿到投资,稳住陆氏。我和芳苹分手,和她结了婚。” “一开始还是好的。圈子里大多是联姻,日子久了,当年的那些不甘心就忘的差不多了。陆氏有了起色,我也开始接触企业的工作,慢慢的就发现了不对。” “陆氏这么大一个盘子,先前倒了势必会被几家分掉,没哪一家有能力独吞。郑氏注资的目的不是互利,是借着融资,稀释股权,悄悄吃掉陆氏。郑国涛这一手算尽了全部,唯独没算到我。” “我保住了陆氏,代价是把她架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她不能接受,我心里有愧,对她愈发纵容,可没想到她偏激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聚会,公司,她在哪里都要发疯,我受够了,但她仍是陆太太。我对她百般忍耐,直到她害了芳苹肚子里的孩子。” 陆继明神色悲戚的看了一眼陆渊,“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他粗声喘了一会儿。 “她想要个孩子巩固陆太太的地位,我就给她个孩子求个清净。那个没出生的孩子成了我的噩梦。我恨她,连带着恨你,偶尔管家来消息说你或者她又进了医院,我只会觉得解气。” 陆继明用手遮住眼睛。 “她走的凄凉,我解了恨。恨没了,我忽然不敢看你。” “你从来都是无辜的。” “你一句话都不说,冷冷的站在一边,全身上下只剩了一双眼睛,看着我,看着芳苹,看着如安,像她留在宅子里的活灵。你和她,还有那个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都是我的罪,我承担不起。” 他长叹一声。 “对不起。” “你恨我,我无话可说。” 陆渊无喜无悲的看着他。 陆继明眼里似乎有泪翻涌。疾病使他干瘪虚弱,找不到当年丰神俊朗的影子。他讲着跟她,跟陆渊有关的过去,陆渊像是在听旁人的故事,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这个道歉迟到的太久了。 时间磨平了情绪的棱角,抹掉了记忆的细节。陆渊仍然困在她的噩梦里,却连她的名字都快要想不起。恐惧与恨失了根,只凭借惯性延续,陆渊甚至找不到说“没关系”的理由。 外面似乎又要下雨,鸟在池面上掠过,惊的池中锦鲤四散而逃。 陆渊细致的叠好报纸,起身绕过对面的躺椅。光线黯淡,植物的影子层层叠叠的投射在空气里,吞噬着平台处的光明。 *** 到家时雨还没下,气压低的可怕,憋闷的有些昏沉。 陆渊坐在车上抽了支烟。 狭小的空间带来莫大的安全感,拂过脸颊的烟雾带着几分温柔,尼古丁放松了神经,陆渊终于有了回家的实感。 上电梯,给白如安发消息告知自己已经见过陆继明,收起手机,电梯正好停下。 门打开,陆渊与门外的人都愣住了。 秦肃征正趴在他家门上,姿势扭曲,十分变态。 陆渊面无表情的摁了一下电梯关门键。 秦肃征两步跨上前,伸手挡住即将合上的电梯门,“别误会!秦小二好像卡住了!” 第51章 秦小二果然是卡住了,卡在猫塔瞭望台的洞口。头朝下,胖肚肚往后悬空露在外面,炸着毛,两条腿在空气里扑腾,隔着箱子“喵喵喵”的乱嚎。 陆渊顾不上管身后的秦肃征,长腿三步并两步迈到爬架跟前,打着手电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秦小二平时熊的厉害,艺高猫胆大,仗着自己是个柔软的胖子,绝不按照正常的方式上猫塔。本来这个观察口将将好够它挤进去,可它今天还穿着小马甲。 小马甲是之前送去宠物中心时买的。秦小二不肯挂猫牌,陆渊就把联系方式装进小马甲的兜兜里,顺手又给它塞了只妙鲜包。秦小二没想到小马甲还有这等好处,从此对马甲爱的深沉,回家了也不让脱。陆渊拗不过,出门前满满当当的装了零食给它穿上——它的腰围膨胀了一圈,洞口大小没变,不幸与爬架实现了过盈配合。 陆渊揉了一把它的圆屁股,托着腰把它拽出来。马甲口袋上的扣子在挣扎时扯坏了,零食兜不住,秦小二记吃不记打,甫一脱困就扭腰要往掉出去的零食上扑。 秦肃征规规矩矩的站在两步开外,一改往日的商务装扮,几缕头发随性的落在凌厉的眉骨上,上身一件浅灰色的圆领卫衣,**是深色运动长裤,宽肩长腿立在沙发边上,客厅都显得有些逼仄。 陆渊给秦小二添了粮和水,回到客厅给秦肃征比了比沙发让他先坐。 顶灯没开,壁灯和台灯柔柔的发着光。这儿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书乱七八糟的扔着,沙发毯一半搭着沙发一半堆在地毯,抱枕叠在一起像一座城堡。 秦肃征顺手把沙发毯捞起来,“我哥想请你吃个饭,让我问问什么时候方便。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正好和朋友在附近,就顺路过来看看。” 陆渊拿起手机。白如安还没回信,两个未接来电都是秦肃征的名字,算时间他还在陆继明的花房。 香荚兰的气味又涌上来,陆渊放空了一瞬,“请我?” 秦肃征在归置桌上的书,“嗯,说是谢谢你那天照顾琛宝。” 秦小二跳回陆渊怀里,一人一猫静悄悄的坐在一边。 秦肃征动作不停。他收拾惯了,从哪来的、该放哪儿,根本不用思考。 熟悉的场景让他几乎失控。 他觉得自己一直住在这里从没离开,他像每个普通的晚上一样在睡前整理客厅,手柄纸张猫玩具一一收好,卧室里陆渊还在看书,他一会儿可以躺在陆渊腿上让陆渊帮自己吹头发,再缠着对方要一个晚安吻…… 然而身旁的视线带着凉意,将他从温暖的幻觉里惊醒。 秦小二有日子没见过秦肃征,看了半晌总算认出这是他另一个铲屎官,大着胆子往他胳膊上蹭了蹭。秦肃征挠了挠它的下巴,看陆渊不答,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慌,“琛宝也想见你。” 邀请隔了一层,不好拒绝。陆渊垂下眼帘,“那就周末吧。”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响,暴雨骤然而至,闪电划破夜空,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光网。秦小二被雷声吓了一跳,扒在秦肃征肩上不肯松爪。陆渊站起身打算把它摘下来,不防和秦肃征对视了一眼。 雨声嘈杂,房间里也没有那么静了。秦肃征眼神发亮,反手抓住陆渊的手臂,似耍赖又似恳求,“我没开车。” *** 秦肃征最终获得了睡沙发的资格。 雨越下越大,陆渊的教养让他做不出这时候赶人出去的事儿。本想让秦肃征睡小卧室,但里面放满了白如安的东西——白如安怕他再给陌生人借宿,恨不得给房间挂块儿牌子,写上“陆渊与白如安以外不得入内”。 秦肃征在浴室洗漱,陆渊去厨房煮面。他还没吃饭,可香荚兰的香气仍在飘荡,击散了最后一点儿食欲。 陆渊皱着眉盯着面碗发呆。 疲惫从每一节神经里透出来,饥饿的尽头是诡异的饱腹感,热气散尽,面吸饱了水,烂成一团糊糊。 秦肃征擦着头发出来时陆渊正挑着凉透了面糊吃。 两分钟之后,这碗面进了垃圾桶,秦肃征系着围裙在流理台上洗小葱。 陆渊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看他在厨房里忙活。 他穿着陆渊的睡袍,略有些紧,胸肌连着一部分的腹肌都敞着,下摆只到小腿肚,有力的踝骨和结实的肌肉清晰可见。 洋葱小葱切成小段儿,加一点猪油热锅炸成葱油。面在沸水中滚煮,待熟了过一道温水收紧。化几滴酱油一点葱油做汤底,盛好面,上面再铺上几颗鲜葱粒。 动作利落,赏心悦目。 秦肃征端了面碗出来,把筷子递给陆渊,“尝尝看。” 陆渊吃的很慢,先鼓着脸颊细细的吹筷子头上的那一点儿,觉着不烫了,再咬断了慢慢嚼,专注又细致,像是面对珍馐美馔。 秦肃征看的心软极了。 慢吞吞的,像是温驯小动物,全心全意只有面前的食物。投喂带来的成就感和幸福感从脚底一直没到头顶,他想从今往后都被陆渊这样依赖。 从今往后,秦肃征心里重复了一下。 即刻生效,连绵不断。 陆渊推开碗。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顶灯暖和的光照的人昏昏欲睡,香荚兰的气味终于消失了。 秦肃征唇边带着一丝笑意,“好吃吗?” 陆渊点点头。 秦肃征起身收拾碗筷,语气轻松,“今天太晚了来不及,下次再给你做吊汤的。” 陆渊格开他的手,“不用了。” 顿了顿,“你以后不要来我家了。” 第52章 秦肃征脸上的笑意凝住。 陆渊看着桌面,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窗外的雨声遮挡过去,“还没玩够吗?” 他停了一会儿,“我是不是特别好骗?” 陆渊的问题问的突然。 那个夜晚在他怀里哭的发抖的陆渊好像是一场梦,梦醒了,陆渊又穿上了冰冷坚硬的盔甲,竖起了高高的围墙,把所有人都隔在外面。 他从来就没进去过。 秦肃征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陆渊顿了顿,把筷子端正的摆在碗中央,仔细调整了一下角度,点点头同意自己的观点,“是挺好骗的。刚才你那么熟练的收拾房间,给我煮面,我差一点点就要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了。” “真的只差一点点。”陆渊比了个“一点点”:三只手指缩起来,拇指与食指虚虚合着。他从虚合着的缝隙里看向秦肃征,光线衍射扭曲成模糊的斑纹。 陆渊长的显小,做这样的动作就带着几分稚气,“可是我突然想起来,白如安特别爱吃阳春面。” 从见到陆继明时就陷入沉眠的情绪逐渐复苏,陆渊甚至有些亢奋,他轻轻踢了一脚椅子,弄出一点噪音,“秦肃征,你在看谁呢?” 秦肃征闭了闭眼,略有些哑,“陆渊,你别这样。” 陆渊沉默的看着他。 秦肃征目光沉沉的和他对视,“我根本不知道他爱吃这个。” 陆渊又踢了踢椅子,拖鞋“嗒”的一声掉在地板上,轻轻的重复,“你根本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不知道他会做饭,不知道他会打游戏。”秦肃征语速很快,“我也不想知道。陆渊,我只想知道你的喜好。” 秦肃征声音放缓,像在安抚,“你喜欢吃辣,喜欢吃蟹但不喜欢姜醋,喜欢科幻小说,喜欢猫咪但讨厌铲屎,不喜欢下雨,手脚一凉就不高兴。” “你介意我喜欢过白如安,我以后会和他保持距离。秦氏的工作是秦晋霄在负责,泰珩和陆氏没有工作上的联系。能不能见面,要不要说话,你说了算。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来改。我没有骗你,不会再骗你了。” 秦肃征蹭了蹭掌心里的汗。 他喜欢过很多人,但直到现在才知道那时的喜欢有多浅薄。他根本不了解他们,也没有了解的好奇心,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仅仅只沉迷在多巴胺带来的短暂愉悦感里。 喜欢不是这样的。 会心软,会心疼,不想放手,不敢敷衍。想参与陆渊每一分每一秒的生活,想陆渊眼里只看到自己一个。他有无数的辩词,却不知道哪一个更能说服陆渊。他无计可施。 陆渊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低头甩掉另一只拖鞋,“你以为我介意白如安……从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他是我弟弟,是吗?” 秦肃征忽然白了脸。 陆渊从他的神情中获得了答案,用脚尖把拖鞋推远了一点儿,和另一只并排摆在一起,“好玩吗?” “很麻烦吧,睡都睡过了,在他面前装作不认识我,回过头又要哄我说我们并不像。你没想过总有一天我会发现吗?还是说你根本不觉得我们有为此对峙的机会?” “原来我一直就是个拙劣的代替品,是上不得台面的情人。我的声音是和白如安差别最大的地方,对吗?让我想想,你和你的朋友们怎么介绍我呢?‘长的还行,傻,听话,不粘人,耐操,勉强合格’?” “你的朋友们说我是你小情儿,说你那天喝的烂醉是因为心上人订婚。秦肃征,我从没有那么难堪过。” 他曾对秦肃征有无限期待。 秦肃征给了他关于爱与家的幻觉,他沉沦的心甘情愿。他长在肮脏污秽的泥沼里,没人教他什么是喜欢。得了一点点好,就迫不及待的敲破了坚硬的外壳,想让秦肃征摸一摸柔软的自己。 ‘你看看我吧,我保护的很好,里面没有坏掉。我还可以喜欢,我想长长久久的和你在一起。’ 一朝耗尽了二十多年的勇气,不料面对的却是一场虚假的骗局。那一点点好不是对他的,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被蒙在鼓里。他无数次摸到这场美梦背后的阴影,却没有一次敢探个究竟。 “他们都告诉我,你不是喜欢我,你没有真心,我不信,非要自己试一试,结果他们是对的。” “我不想和你玩了。”陆渊笑了笑,“一点儿都不好玩。” 一点儿都不好玩,壳没有了,他无处可去。 秦肃征从来不知道陆渊心里梗着这么多的结。 “只有第一面,陆渊,我只有那一次认错了你和白如安。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以改,你得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换我追你,你来选择接不接受,好不好?” 陆渊晃了晃小腿,“不好。” “为什么?” 陆渊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顶灯,“没有为什么。” 他累了,不想再纠缠下去了,错的题目永远做不出正确的结果,没有必要让两个人都为此耿耿于怀。 秦肃征困在无力感里没法挣脱,“陆渊,别推开我。” 折磨也好争吵也罢,只有他们两个。他是陆渊唯一的焦点,唯一的听众,唯一的情人,陆渊的喜怒哀乐全部与他分享,惊惧忧怖也统统让他分担。 他不敢想象没有陆渊的未来。 这幢房子会不会有另一个主人?陆渊会朝着他笑,在他怀里哭,会系着围裙给他做饭,会带着温暖的奶香味与他相拥入眠。 手背青筋暴起,秦肃征急切的重复,“别推开我。” 陆渊用手捂着眼睛,“晚了,秦肃征,我没有喜欢了。” 第53章 陆渊睡前拿来的烘干的衣服和叠好的绒被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边,秦肃征攥着毯子怔怔的坐在沙发上。向来敏锐的直觉在叫嚣着陆渊今晚不对,但他现在没法儿思考。 秦肃征勉强凝了凝神,原地走了两步,拿起手机推开阳台的门。 阳台上并不安静。雨势愈烈,窗玻璃被雨点敲击,发出闷闷的声响,冷气沿着窗缝不间断的透进来。 秦肃征明白自己是个混账。 陆渊伪装的太好,以至于他从不知道陆渊有这么多的芥蒂,天真的认为只要忘记白如安就会被陆渊接受,全然忘了这一切都跟白如安没有关系。 做错事的是他,从来都是他。 那些误会……并不都是误会。 因为偏爱而肆无忌惮,恶意不曾费心遮掩,明知是刺痛陆渊也毫不在意,自以为到最后可以和以前一样潇洒退场。 如今他却哪里都去不了。 他和秦小二都是被陆渊驯养的猫咪。初时抓挠咬无所不用其极,最后无一例外都在主人的温柔里沉迷。 他和秦小二不一样。 他太桀骜,不服管,磨掉了陆渊最后的耐性。 陆渊真的不在乎了。 他不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爱恨都别有优待。自作聪明的追求都是搅扰的痴缠,陆渊甚至不愿意耗费心力表现出一丝厌烦。误闯桃源的幸运儿被赶了出来,再找不到回去的路。 爱意被错配了期限,他醒悟的太晚,债务到期时还无可还,终于有一天他信用破产,从此不能还也不必还了。他的喜欢不再被需要,他的喜欢成了陆渊困扰。 他一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们没道理会走到道尽途穷。 他从没答应过分手。 他已经认了主,烙了陆渊的印。他舍不得强迫陆渊接受,却一丝一毫都不敢放松,生怕他会被人抢走。一身的气力不敢对着陆渊施展,剩下的只有本能一样的耍赖撒娇。 他不惮于坦率的承认喜欢,以至开始希冀陆渊觉得自己软弱可欺。他和陆渊曾经互不了解,没有血缘过去,不同性格爱好,能够分享注定会有分歧的未来的概率小的看不清,可他不甘心。 不甘心让陆渊难过,不甘心让他被别人照顾,不甘心自己就此退场,再与陆渊毫无瓜葛。如果陆渊想抓着他的爱,像鞭子一样在他的头顶挥舞【1】,他甘愿束手就擒。 陆渊注定了要和他绑在一起。 秦肃征揉了揉眉心,拨通了电话。 *** 一墙之隔。 陆渊靠着门坐在地毯上,轻轻点燃了一支烟。打火机“咔哒”一声合上,黑暗淹没掉一闪即逝的火光,烟雾逸散,明明灭灭,搅开再度笼罩回来的香荚兰—— 陆继明还没死。 这个念头让他挣脱了幻境。知觉回笼,陆渊直起身,没再贴着冰凉的门板。 眼眶发热,鼻根泛酸,无尽的委屈要将他溺毙。 为什么是他呢? 陆继明是贪婪,虚伪,道貌岸然的人渣,郑婉琼是傲慢,善妒,歇斯底里的疯子。他一生下来就与他们纠缠不清,不得解脱。他被他们洗了脑,自我阉割自我折磨。他们有罪,他们却从不忏悔。他们用抛弃了的良善捏一个陆渊,陆渊便要代他们受过。 他知道这样不对。 哪有这样的道理,“世界以痛吻我,我将报之以歌”。 凭什么。 他有阴暗丑陋的冲动,想反击,想报复,想让大家都不好过。他在心里无数次的告诉自己,别心软,别心软。 但他做不到。 他不喜欢烟味,不喜欢酒味,却下意识的向这些厌恶的东西寻求庇护;自以为足够坚定不至于被陆继明激怒,却不想在秦肃征面前情绪崩溃到失控。 先是无事生非的提起白如安找架吵,再是揪着以前那些得了理的事端不依不饶,最后顾影自怜到令人作呕。 从疯狂中回神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郑婉琼。 另一个郑婉琼,长着他的脸,用着他的身体,吞噬着他的灵魂。 他尝试着尖锐的言辞刺向别人,以为能从报复中获得快感,到头来却发现血淋淋的仍是自己。锋利的刀刃割开了被时间覆盖的伤口,陆渊无助的不知所措。 可哭有什么用呢。 没用,一点用都没有,只会让他软弱的不像个男人,沉溺于矫揉造作的情绪不能自拔。 没人有义务要一次又一次的接住他的负面情绪,一时或许可以忍耐,等日子久了,耐性耗尽了,还给不知纪极的他的就会是一把剥皮拆骨的刀。妄图依靠只会将自己限在一隅,被驯服的惯性会成为枷锁,每一分卑微祈求的爱意都将引发新的欲求,而自由一旦丧失,就梦也梦不到了。 陆渊蜷缩在地毯上,茫然的拨弄了一下打火机。 快了,也许陆继明一死,他就自由了。 睡一觉吧,醒来一切都会好。 第54章 陆渊醒来时已经不早,手机上有两个凌晨两点多的未接电话,都是白如安打来的。 平常他不会起这么晚。为了控制秦小二的体型,陆渊严格控制它的三餐,不到饭点儿绝不给粮。秦小二早上那顿吃的早,每天一到点儿就开门上床蹭蹭舔舔嗷嗷乱叫,比闹钟还准时,不把陆渊折腾醒了绝对不走。陆渊习惯了这一套叫早服务,今天没有“享受”到,居然还有几分诡异的失落。 秦肃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桌上的早点已经凉透了,沙发上绒被和睡袍叠的整齐。房间里静的古怪,陆渊洗漱完,去阳台看了一圈。 猫碗里剩了一点儿粮,猫砂明显换过,挂在架子上的小马甲也没了。 然而陆渊并没有放松警惕,因为猫也没有了。 老话说的好,猫咪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阳台,客厅,厨房,浴室都没有。 陆渊心里咯噔一下,看向书房。 书房门缓慢的打开,门缝里小心的探出一只猫头。 猫头左转,没见着人,于是往外蹭了蹭,抻长了脖子往右看。 正对上陆渊没有表情的脸。 秦小二瞬间警铃大作,仓皇逃窜。 陆渊目送犯罪猫上了爬架顶,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推开门。 现实击碎了陆渊的幻想,满室狼藉犹如台风过境。 柜门大敞着,下面三排的手办被扒拉了一地,剩几个东倒西歪的横在角落里;盒子里的游戏机倒是幸免于难,可接线都被拽出来咬的不成样子;光盘盒子摔的断开,碟上面还印着猫爪痕迹。 陆渊深吸了一口气。 天凉了,是时候给猫咪绝育了。 白如安的电话再进来的时候陆渊勉强收拾好了书房。手办大部分已经没救了,碟片还没试过,说不得还能用,陆渊换了只空包仔细装起来,把摔碎的盒子扫扫拢打好包扔出去。 白如安听他这边悉悉索索的响好奇的很,“忙什么呢?” 陆渊正着手逮猫大计,手机开着外放扔在沙发上,冷哼了一声,“你问问秦小二干了什么好事。” 秦小二只听懂陆渊喊他,很积极的“喵”了一声。 “又造反了?” “进书房了。” 白如安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吧!你没关门吗!” “关门没用,”陆渊把秦小二逼进角落,慢慢伸出手,阴森森的笑了一下,“只有一个办法了。” 秦小二是一只小猫咪,并不懂人心险恶,看陆渊不再冷着脸,心中警报解除,乖巧的跳进陆渊怀里。 白如安不像秦小二,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遇到这样的大事难免有些迟疑,“它才几个月大,不合适吧?” 陆渊抱着猫坐回沙发,用力撸了撸秦小二手感绝佳的肚子,“六个月就可以了,正好最近天儿冷,不容易感染。” 想了想,又补充道,“切掉就会乖了。” 语气过于冷酷无情。 白如安夹了夹腿,把想劝的话咽回去,“什么时候去?” “明天。” *** 隔天,宠物医院停车场。 陆渊熄了火。白如安敲了敲车窗,打开车门,“怎么这会儿才来?” 陆渊提起副驾驶座上的猫包下了车,反手关上车门,指了指手里的遮得严实的猫包,“早上又闹了一场。” 术前八小时禁食,秦小二今天没有早饭,从六点半就开始闹腾。折腾了几个小时,见陆渊不为所动,换了策略,这会儿正期期艾艾地小声咪咪。 陆渊没敢看可怜的小猫咪,只把包抱紧了些。 昨天被气的恨不得亲手给秦小二实施去势手术,现在气消了,隐隐又有些不舍得,开车来时看见路口就想调头回家。 白如安从他怀里把猫包剥出来,侧过身离陆渊远一点儿,“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我可是翘班来的。” 陆渊忍住抢猫包的冲动,“我又没说不做了。” 白如安微仰着下巴,很是怀疑的打量陆渊,“真的哦?” 陆渊板着脸,双手酷酷的插进兜里,手肘往前顶了顶白如安,“嗯。” 白如安头前开路,陆渊跟在他身后。 浅灰色西装,皮鞋锃亮,发型精致,表情严肃,如果不是怀里浅粉色的猫包,看上去要多精英有多精英。明明只是进手术室,愣是被他走出一副商务谈判的架势来,好像猫包里装的不是猫而是什么了不得的高科技产品。 十分不靠谱。 果然,下一秒,精英人士试图从猫包里掏出不配合工作秦小二,场景混乱,人仰猫翻。 陆渊往跟前靠了靠,“我来吧。” “别!”白如安一个箭步插进猫包与陆渊之间,挡住秦小二的视线,“你别让它看见!” 白如安是专门来帮陆渊演戏的。 昨天陆渊说要给秦小二绝育,白如安本来打算查查术前准备事项,没想到相关栏目下热度最高的问题竟然是“猫绝育的时候真的需要演戏吗”,点进去一看,越看越心惊,于是半夜里给陆渊打了通电话,一二三分条细陈铲屎官不亲自带宠物绝育的必要性。陆渊有几分不信,白如安却一再坚持,僵持了一会儿,陆渊无奈放弃,只能和白如安约好在医院门口见面。 见白如安满脸紧张,陆渊沉默了几秒,举起手往后退了两步,“我去签字。” 白如安满意的点点头。 陆渊焦虑不安的等了近一个小时,白如安才提着猫包从手术室里出来。 秦小二还没过麻醉,仰躺在包里,耻辱圈已经戴上了,双眼圆睁,小粉舌头偶尔动一动,舔舔鼻子。 白如安表情扭曲的捧着猫包,“医生说过两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陆渊接过猫,看了看猫,又看了看白如安。比起白如安的扭曲程度,秦小二这副high过头的模样都能算是正常,“……麻醉是打给你了吗?” 白如安高深莫测的看着陆渊,欲言又止。 陆渊,“”,所以是真打给你了吗? 陆渊的嫌弃表现的太明显,白如安缓了缓,语气沉痛,“太残忍了。” “就这样用力一挤,”白如安用手比划,“挤出来,直接剪掉,再用剪刀夹着断的地方扯出来,打结,塞回去。” 说完还抖了一下。 陆渊,“” 都是男人,听白如安这样形容,陆渊也感觉不是很妙。 白如安控诉的看向陆渊,“我有心理阴影了。” 陆渊狐疑的看着他,“要我直接道谢还是走程序?” 白如安算盘打的响,闻言双眼放光,“不用谢!吃顿饭就行!我有个朋友想跟你认识认识!” 第55章 白如安向来雷厉风行,中午跟陆渊提了吃饭的事儿,晚饭就定了位置约了人。 他那套演戏的方法十分有效,秦小二从麻醉里醒过来的时候虎目含泪,四肢并用的缠在陆渊手臂上不肯下来,白如安下了班来接的时候陆渊好容易才哄着秦小二安静下来。 白如安是自己开车来的。 他最近忙的不可开交。陆继明病重的消息压不住,因此为了稳定股价很需要白如安做出一番成绩。他白天忙乱七八糟一摊事儿,半夜里还惦记着给陆渊介绍单身优质gay,陆渊不堪其扰,只能每天睡前把他拉黑,醒了再放出来。 本来已经奏效,不料一着不慎,落入了白如安的圈套,被他以观看猫咪绝育有心理阴影威胁参加一场尴尬的饭局。 黑色的宾利停在陆渊楼下,车门极不矜持的大敞着。 陆渊满脸不情愿的上了车。 白如安正在打电话,陆渊安静的没有打扰。等车上了路,白如安挂了电话,陆渊往白如安面前凑了凑,让他好好欣赏自己脸上的疑惑,“到底是谁啊?” 白如安从中午到现在一个字儿都没提对方,陆渊好奇的很,索性直接问他。 白如安装作没听到,扭着脖子艰难的看路,“渊儿,你头好大。” 陆渊,“” 他在开车,陆渊只能暗暗记上一笔,靠回椅背,陆渊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你怎么认识这么多gay?” 这是一个困扰陆渊许久的谜团。陆渊脑补过白如安以已婚男人身份四处打听单身gay的画面,觉得辣脑子,没敢往深处想。 白如安不知道自己在陆渊心里成了怎样一个变态的形象。他今天格外紧张,一路上都在揪头发摸耳朵,眼见着话题转移,神色瞬间变得热切,“你想通了吗?为父很欣慰啊!要不咱们从明天开始一个一个见?” 陆渊忍住了到嘴边的“滚”字,揉了揉额角,“我不跟神经病坐一起,我要跳车。” 白如安斜眼瞧他,“你试试打不打的开门?死心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 定的地方是李叔的私房菜馆,近的很,没几分钟就能到。 陆渊在门口下车径直去了房间,白如安去后厨逛了一圈,挑着合时的食材点了菜品。 还是上次的房间。 屋里只有陆渊一人,紧张感再度被激活。陆渊没想到白如安这么老套,介绍认识还非要这样正式,越想越慌,坐不太住,起身转了一圈。 绕过屏风,雕花的木制窗嵌在墙壁上,窗半开,支着根撑子,潺潺的水声传进来,倒是浇灭了几分焦躁。 陆渊放空了站在窗边吹风。 没一会儿,白如安推门进来。他见陆渊站在窗边儿上,跟过来一并站着,没说话,顺着陆渊的视线往外看。 对面的房间也开着窗,隔着一座院子,隐约看得到里面的人影。庭院里换了一副静谧的秋景,树梢的叶子褪了色,被枝间穿行的微风吹进回曲的浅渠里,顺着水流覆在池面上掩住锦鲤游动的影子,笼罩着一方温和的静寂。 陆渊转过脸盯着白如安。 他们两个默契到可以省掉大部分语言交流。白如安这个模样是有话想说但说不出口,陆渊明白,也不催,只眨着眼睛看他。 精致的眉眼在夕照里有着不可思议的平静。 白如安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开了口,“你先见见人,我晚上给你解释。” *** 对方进来的时候陆渊和白如安正头对头的在桌子跟前打cytus。 白如安没头没尾的讲那么一句,别的又不肯再说,陆渊有几个猜测,没一个有底儿,愈发紧张。白如安不比他好多少,抓耳挠腮像患了多动症,想了半天出了个馊主意,提议用游戏来转移注意力。 注意力是转移了,但是白如安的音游水平菜的离谱,反应不及点不到perfect就怪陆渊挤他。 陆渊一退再退,退无可退,忍无可忍,一拍桌子打算给他来一段爱的教育,抬头时正好看见不知道在一旁已经站了多久的男人。 白如安还没察觉有人进来,仍在专心的戳屏幕。正值高潮部分,陆渊一停,白如安恨不得长出八只手,“哥哥哥哥哥哥!” 陆渊刚被静悄悄站着的男人吓了一跳,恍惚间回到高中和白如安被班主任逮到上课打游戏的时候。听他这么一喊,条件反射似的在桌子底下踹了白如安一脚。 为什么非要来吃饭!白如安年纪轻轻从哪儿学来饭局交际的这一套!还撒娇要他帮忙通这一关!活该这辈子都打不出s! 果然他们两个在一起时都会染上降智光环。 白如安挨了陆渊一脚,抬头一看人已经到了,于是站起身手忙脚乱的收拾平板,瞄了一眼时间,“郑总怎么来这么早?” “郑总”笑了笑,“怕堵车,出发的早。” 声音清朗,略含笑意,看上去十分和善。 陆渊回过神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和他差不多高,一身休闲装,针织薄外套里是一件蓝色细条纹衬衣,卡其色休闲裤,沙漠靴,并不很年轻,戴一副无框的眼睛,唇形上翘,不做表情也有三分笑,一身温和知礼的书卷气。 男人看出陆渊的不自在,轻轻笑了一声,主动伸出手,“陆渊?” 陆渊起身和他握了一下,“是,您是?” 对方笑的更明显了些,“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郑季冉。” 郑季冉说到这里就停住了,似乎笃定了不必再多讲。陆渊在心里过了一遍,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印象,只能求助的看向白如安,“郑先生是……” 外人面前不好给白如安丢脸,陆渊表现的规规矩矩。 白如安已经切换回了成熟稳重人模狗样的商务模式,对着郑季冉点了点头,“郑总先坐。” 陆渊在一旁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表演。 白如安有些心虚,暗自撑住了,拉着陆渊坐下,故作淡定的同陆渊对视了一眼,“算起来,郑总是你的……” 他顿了顿,顶着陆渊渐渐眯起的眼睛咬了咬牙,闭上眼,心一横,“……小舅舅。” 第56章 陆渊懵懵的回头看郑季冉。 “舅舅”这个词儿离他太遥远了,遥远到陆渊甚至不能即刻反应过来它代表的内容。这个具体的名词变得难以理解的抽象,陌生的像是因无形而看不见的空洞。陆渊胡思乱想了一阵儿,才明白过来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位是谁。 是郑婉琼的弟弟。 郑婉琼这个名字最近在他生活中的出现频率格外的高,陆渊想着,没有说话。 他从没接触过郑家的人物,并不了解郑季冉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小舅舅”三个字实在叫不出口。郑季冉也不很介意,笑容依旧温和,通身俱是成熟男性内敛的强势,投向陆渊的视线没有恶意,存在感却格外鲜明,隐隐带着不可捉摸的打量。 悄没声息的房间忽然被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 白如安跟陆渊晃了晃手机,看向郑季冉,“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郑季冉点点头,“没关系。” 他一走,房间里只剩陆渊和郑季冉两个。 陆渊隔着镜片看向郑季冉的眼睛。大概是郑家人的基因,郑季冉瞳色也浅,两双对视的茶色的眸子莫名有几分相似。 郑季冉看了一会儿,忽然轻笑出声,“别紧张。” 陆渊笑了笑,垂下眼喝水。 这人通透的很,气势极强却不会给人压迫感,不像是精明强干的商人,倒像是不谙世事的学者。 他不作声,郑季冉依旧好脾气,“我怕你不肯来,只好请小白不要告诉你,现在看来是我想差了。” 这是在替白如安解释了。 侍应生端着托盘进来,轻手轻脚的布好餐具菜品,训练有素的一一退出去,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白如安这么久还没回来,陆渊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翻开小本本再给白如安记上一笔。 怪不得刚才心虚的不敢看他,很好,这是把他给卖了。 陆渊心里盘算怎么收拾白如安,面上却半点不显,只看着郑季冉,“现在知道了。” 郑季冉顺手给他添上水递过来,“你和小白关系很好?” 陆渊接过水杯,“嗯”了一声,“您和他很熟?” 郑季冉用公筷给他布了菜,眨眨眼笑了笑,“他没跟你讲,我不太好说。” 陆渊略挡了挡他的动作,“您吃,我自己来。” 郑季冉又盛了碗汤,没递给他,“那您别用敬语了。” 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陆渊抿抿唇,有些尴尬,“好。” *** 陆渊到家时故意冷着脸。 白如安跑路跑的十分干脆,连车都没留下,不得已,陆渊只能同意郑季冉送他回家。 郑季冉是非常好相处的那类人,教养好,学识渊博,行为举止极有分寸,不会过分亲昵,也不会因有礼而显得生疏。陆渊这一顿饭多受他照顾,因此,当郑季冉在车上提出想请陆渊带他转转c城要求时,陆渊没法拒绝。 陆渊数着切片白如安的一百种方法打开门。 客厅里灯开着,罪魁祸首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薯片果盘摆在茶几上,可乐杯插着长长的吸管,冰块儿盛在另一边,伸手就能够着。 陆渊看了眼屏幕,是《只狼》。 这游戏最近才发布,白如安一共玩儿了不到两个小时,第一个boss还没过。陆渊已经通关,各个关卡都是可读状态。白如安自己的号被boss虐的自闭,干脆登了陆渊的号,打算体验一把当boss的快感。 然而操作的缺陷不是装备可以弥补的,主角僵硬的像根人棍,“当当”挨了两刀血条见底倒在地上,屏幕一灰,中间缓缓浮起一个硕大的“死”字。 白如安很明显对这一套流程已经无比熟悉,操纵着手柄就要复活,不防手柄从背后被人抽走,转头一看,陆渊的脸色比游戏里的boss还要难看。 白如安抖了抖。 陆渊冷笑一声,扔开手柄,按着脑袋把他的脸转回正对着屏幕的姿势,“看清楚‘死’字儿怎么写了吗?” 声音冰冷,十分残酷。 白如安抖的像中风后遗症。 陆渊懒得跟他耍宝,松开手关掉屏幕,坐下来倒了杯可乐。 白如安十分狗腿的递上冰块,“吃饱了?” 陆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白如安试探道,“我觉着他人不错……” 陆渊双手抱胸,“哦?是认亲不错还是相亲不错?” 白如安垂死挣扎,“……都,都行,听说他是一直养在外面的,连郑家的族谱都没上。算算年龄估计跟郑国涛没什么关系,要不然他上位也不至于搞的那么惨烈……” 讲到八卦,白如安眼睛越来越亮,“郑国涛三个养在跟前的儿子,老大跟他争的最厉害,结果被他打包一家子都扔到r国;老二反水抱他的大腿,本来是混的最好的,可后来仗着这点儿功劳搞七搞八,他一点儿面子都没留直接给送进去了;老三是个混不吝,吃喝嫖赌五毒俱全那种,结果被他收拾了一阵儿,现在乖乖的领钱过日子,一点事儿都不敢闹。” 陆渊不为所动。 白如安往后倒在沙发上,“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攒了半辈子的家底儿最后直接送了人,你说郑国涛是不是被气死的?” 陆渊把桌上的香辣味薯片扔给他,“所以是把我往火坑推?” 白如安翻了个身,侧枕着抱枕撕开包装,递了一片给陆渊,“你也见着真人了,谁知道那些事儿有没有内情呢。而且只是想让你见见,你不喜欢就算了。” 看陆渊接了,他又笑了笑,“明天去见另一个?” 陆渊拾起另一只抱枕砸在他脸上。 白如安没躲开,吃了一枕,还有些懵,“不见了?那就这一个了?” 陆渊忍住把他从沙发上踢下去的冲动,想了想,“你在哪儿认识的郑季冉?” 白如安扔开抱枕,“哦,他们和我们有合作。” 他又捏了薯片试图喂给陆渊,“说起来,我和郑季冉平时相处都是平辈儿,没想到他是你舅舅……” 陆渊露出一口白牙。 不等陆渊咬他,白如安迅速缩回手,“我错了!我下次喊他郑叔叔!” 第57章 番外 白如安视角 上 陆渊是个傻的。 真的傻,只是看着精明。除了傻还倔的厉害,他要是认定了你对他好,那你把他卖了他都嫌你赚的不够,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要给你把差价找回来。 虽然我没想通是怎么回事儿,但陆渊确实是我这辈子骗术成果的巅峰。 我刚去陆家时特讨厌陆渊。 我妈一开始是个傻白甜,被陆继明骗的头昏脑热,自以为当三儿是拯救陷在失败婚姻里的真爱,背井离乡的跑来c城跟了这个人渣,斗正室,打胎,私会,天天都过的像电视剧,快活的不得了。 但人渣的本质是藏不住的。 我出生之后,她发现陆继明除了她还有别的“三儿”,心都要碎了。 好在她不是陆渊他妈那样长大的,不然我估计她也是要疯的。 她坚强着没疯,把瞎了几年的眼睛哭回来,才发现没活路了。 是没活路了,那个年代,当过三儿的女人,老家又在特传统的地方,甩了陆继明带着小孩儿只会连饭都没得吃。 仅剩的活路就是上位。 正室还在,外头小四小五小六小七,她只会一招,但效果惊人。 示弱。 哪个男人不好这一口? 你是她的天,是她的神,是她唯一的支柱,她离了你就活不了——太戳陆继明的心窝子了。 因为陆继明就是个草包。 一事无成,买了个艺术学位,本来在家现在靠爹以后靠儿子能混一辈子,人算不如天算爹死了。 他娶了个强势的媳妇儿,媳妇儿稳住了家里的生意,但进进出出别人都郑婉琼如何如何,只会反衬出他这个人渣有多无能。 他受不了这个。 他开始在外面胡天胡地下他媳妇儿的面子,沦落到靠情人捧臭脚,还洋洋自得,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郑国涛当年打陆家的主意全被郑婉琼挡了回去,陆继明那张脸确实够资本,说两句情话就能骗的女人死心塌地。 郑婉琼是个痴心的,但这世界上多的是痴心人遇上负心汉。 没人想的到她这么一介巾帼会疯,我估计可能是产后抑郁,以为生了小孩儿能挽回丈夫的心,结果一点儿用都没有。 反正她疯了。 她当年对郑家下手太绝了,郑家没人愿意管她。 后来她死了,我们住进去了。 我妈对付陆继明的确有一手,不然你看,陆继明那么多情人,怎么只有我一个私生子? 我妈在那幢公寓里蹉跎的太久了。 蹉跎到她真以为陆继明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离了陆继明就活不了,她怕我不配合,从小就给我洗脑。 或者可能是我天生就是个骗子。 我们合起伙儿来骗陆继明。 那种感觉不要太爽,仗着自己长了张漂亮的脸蛋儿,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给就绷着脸憋出点儿眼泪,别真哭出来,不好看,还有就是千万别流鼻涕。 太他妈爽了。 我骗陆继明,骗我妈,骗我同学,骗老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失手过。 所以当我在陆家第一眼见到陆渊时我慌了。 我又慌又讨厌他。 就,我他妈怎么形容,反正你看见他就想把心肝脾胃肺掏给他那种,你知道吧? 没表情,又不会哭,一看你你就想抱他那种。 操,我慌死了。 这他妈不是抢我饭碗吗??? 我恨的要命,但我会骗人,我就一直跟着他,特恶心的叫他哥哥,想学了他那一套升华一下自己。 没多久我发现不太对劲儿。 全家,上到陆继明,下到厨房里做饭的厨子,没一个人喜欢他。 太奇怪了。 我好像是个异类。 我不太信,又觉得确实是这样,所以我决定试一下。 换房间那件事儿我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住的是他以前的房间,我其实没想换,我就想试试。 试他,试陆继明,试试我还是不是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挑拨离间这事儿我拿手的很。 先去装模作样的问他为什么不住阳面儿,他不太想理我,也没骗我,直说我住的那间是他原来的。 再去找我妈,悄悄告诉她,陆渊说我住了他的房间。 最后找陆继明,就用上面那套憋眼泪的方法告诉他“我不想抢哥哥的房间住”。 重点一定是“抢”字儿。 陆继明原先在家里一点地位没有,好不容易翻了身,随便找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儿找他闹一闹,他肯定是要给你做主的。 我现在想想都觉得我有病,我他妈那时候才十一岁,成天琢磨的都是这些脏的要死的东西。 他那天被叫下来的时候还穿着睡衣,睡衣短了,手腕脚踝都露在外头。 你问我为什么记这么清? 因为我他妈心软了。 真的,他就站那儿,陆继明吼一句他脸白一点,眼神凉凉的,一点儿泪都没有,但你就觉得他在哭。 我心软了。 我还怕。 他看我一眼我就觉得他知道我在背后搞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他再看我一眼我就觉得他讨厌我了。 我哪受过这个啊? 喜欢我的人我不喜欢,我嫌烦,他不喜欢我我却想和他玩。 见他第一面就想和他玩。 我傻了一样想去拉他的手,想道歉。 他把我推开了。 我没那么怕过,腿是软的,动都动不了。 然后就是我妈哭陆继明吼,玻璃砸在地上一声响。 他裤子短啊,血“唰”一下就淌下来了。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没人看到。 除了我,没人看到他受伤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一定有哦,我也不放存稿箱了,直接放出来给大家看吧(*/??\*) 第58章 番外 白如安视角 中 陆渊大病了一场。 其实但凡他肯服点儿软,哪怕顶两句,都不会被赶出去冻一晚上,烧到昏过去。 可他不。 我说过了,陆渊又傻又倔。 吵架的时候最怕遇到他这种人,你火冒三丈气的跳脚,他无动于衷,只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你,看的你心慌气短,认清自己的确是个傻''逼,是上窜下跳无理取闹的丑角。 陆继明本来就是个丑角,最他妈擅长的就是无能狂怒。 他被赶出门,笔笔直的站在树底下。 我妈看出不对,怕我惹了正在气头上的陆继明,把我反锁在房间里,吩咐所有人不许放我出去。 我只能隔着窗子看他。 低着头,冷极了就抱着胳膊轻轻抖一抖,我甚至都能听到他冻的抽气。前半夜里站着,后半夜蜷缩着一动不动。园子里灯光暗,但我清楚的看到他烧的满脸通红。 房门锁着,拍门没人应我,我出不去。 我出不去,操。 陆继明不配当爹。 我睁着眼到天亮。 没人管他。 他倒在门前不远处,佣人们在他身边来来去去,没停过一秒。 全他妈瞎了。 不,不对,没瞎。瞎了怎么会那么准确的绕过去? 这幢宅子太渗人,连人带魂吞的连渣子不剩,在这儿过的好的没一个好人,全都腥臭肮脏的没半点人性。 我是从窗子里翻出去的。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两楼,我一米五多点,扒窗台上离地面还有三个我。 我什么都没想,就跟童话里去打败恶龙救公主的骑士一样勇敢,不同的是我是去救我哥。 我哥。 我哥我哥我哥。 气不气?你没有,我有,我哥。 我从别墅外墙爬进客厅,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陆继明要脸,怕他真的病死了说出去叫外人知道他这一摊糟烂事儿,容了医生进来。 我以前只是对陆继明无感,可从那一刻我开始恨陆继明。 陆继明第一次对我露出厌恶的神色,我不仅没怕还有点爽。 真的,他越讨厌我,我就越感觉我像我哥,我和我哥一伙,我们同仇敌忾,戮力同心。 我不怕,我妈怕,陆渊被抱回卧室,我又被关回了房间。 他们以为我是撬门出去的,没人想得到我敢翻窗。我妈只找了人在门口守着,我趁着天黑又翻了出去。 我得去看他。 从我房间下去,绕一圈,陆渊的房间正对着后园,窗开着,但不好爬。 我爬上靠墙的树,比划了一下距离,觉得我能跳进去。 事实证明我跳不进去。 并且这里没人。 没人敢管陆渊,佣人们都离这个死过人的房间远远的,要不窗也不会大敞着。 我挂在墙上,冷风吹干了后背的汗,脑子里想的却是等会我进去了得给他把窗关上。 真的有毒。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儿挂了多久,每一秒都像活着的最后一秒,我开始设想他醒来看见我头破血流的死在他窗台底下会是什么反应。 我妈气死了他妈,我搞事害他病成那样,我们有深仇大恨。 如果我和他互换,我不一定会原谅,我可能还会觉得他死的晦气。 我越想越心灰意冷,挂的脑子都在发麻,只能看着绷得发白的手指发呆。 水掉在我脸上的时候我以为下雨了。 抬头看见的却是他哭花的脸。 哭花——这个词儿也太贴切了,眼睛红红的,鼻尖红红的,还在烧,脸颊也是红的,眼泪沿着下巴颏滑下来砸在我脸上。 他哭也没动静,不知道趴那儿看了多久。 我猜他在想要不要救我。 不救我,我一会儿掉下去摔死了,跟他一点儿关系没有,他解恨。 救我,没理由。 我仰头看着他,身体贴着墙不敢动,又一滴泪砸在我脸上。 我不想死,但我说不出话来。 他张了张口,说的很慢,没出声,我是从唇形看懂的。 他说“我不原谅你”。 我心都凉了。 手指僵的一点知觉都没有,风一吹我就抖一下,越想贴墙反而离墙越远,眼前天旋地转,我觉得我要死了。 再回神儿的时候我坐在他卧室的地毯上。 他跪坐在我面前,一边掉眼泪一边拍我身上的灰,手臂内侧是窗台沿硌出来的栅栏一样的青痕。 他把我拽上来了。 我根本没法想象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和他差不多高,可能比他还重点儿,那会儿一分意识都没有,死沉的像个麻袋。 两楼,稍微不注意点可能我俩都要翻出去摔死。 后来我问过,但他不记得了。 一点儿都不记得,他说他只知道醒来看见我在床边坐着,还奇怪我怎么在他房里。 操了,真是。 那晚我没走。 我把窗关了——我挂了那么久就为了这事儿,不能忘了。 然后坐床边上给他换湿帕子,因为我连一片退烧贴都找不着。 他睡不安稳,呼吸很沉,房间里只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 我想了一晚上。 思考人生——别笑,认真的,我在想我以后要怎么过。 继续下去,我是下一个陆继明,下一个人渣,我将复制他低劣的品质与污秽的人生。陆继明祸害了他妈,祸害了我妈,祸害了我不认识的许多人,我恶心。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做个好人”? 我的的确确是那样想的。 我想做个好人。 第59章 陆渊从秦家出来时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 琛宝不肯让他走,陆渊只好和小孩儿玩了一下午,最后小萝卜头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抱着他的胳膊要他一起睡。陆渊没想到自己这么招小孩儿喜欢,哭笑不得的哄着了才有机会脱身。 一顿饭从中午吃到晚上,秦晋霄也有几分尴尬,要叫司机送他,被陆渊委婉推了。 两边离的不近,他又是开车来的,没必要再让人折腾一回。 和秦晋霄道过别,陆渊按着路标下了盘山路慢悠悠的往回开。 秦家离北山不远,陆渊认了认路,脑内的c城地图又点亮了一块儿。 这几天郑季冉带着他去了不少地方。 c城临山傍水,最近正值初秋,气候景致都十分怡人。陆渊跟着他见识了一圈c城周边特色,新奇的很,不时冒出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来。郑季冉也不嫌他幼稚,每个问题都答的仔细。 他在郑季冉面前简直是个假的c城人。 郑季冉去的地方离城都不近,好在安排的妥当,并不很累。一起玩儿了几天,陆渊也看出白如安当初那套“相亲论”是在涮他,再对着郑季冉时没了尴尬,相处倒是更自然了些。 陆渊奇怪郑季冉都对c城的熟悉程度,不过并没问出口,他和郑季冉并不算熟,这样的话题难免有些冒失。陆渊把车停进车库,想了想,把白如安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比起这个郑季冉,最不对劲儿的是白如安。 陆氏的主营业务行业门槛颇高,前些年开始官方就不再发放准入牌照,陆氏做的早,是业内数的着的头一层,竞争优势显而易见。况且这一行市场规模有限,合作关系大都是一早就达成了的,白如安回国还没多久,就算是想做出成绩,也不至于忙到这个地步。 陆渊那晚回家没二十分钟就见他接了三个电话,叫的餐还没来就急着要走。陆渊给他叮了两个饭团——香甜口的,他吃完了也没发现。 太古怪了。 除了面食,白如安喝汤都恨不得拌辣椒,甜口的食物更是看都不会看。他走的急,陆渊也没注意,转天儿自己吃的时候才发现拿错了。 陆渊下车,看了看时间,打算给白如安打个电话。 刚打开屏幕,耳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 *** 陆渊被反方向传来的力道撞在地上,视线被挡的严实,耳畔只听得钝器击在皮肉上的闷响。 秦肃征晃了晃,闷哼一声,转过身,反手把扶着车站起来的陆渊往车后推了推,声音沉的像冰,“藏好!” 陆渊被他推了个趔趄,往后站了站,眯起眼辨认现在的状况。 这套公寓不很新,车库是一幢楼公用的,不大,顶上装着成排的白炽灯,惨白的光线本就不甚明亮,陆渊的车位在角落,平常不会有人来。 一只棒球棍敲在地上。 陆渊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背后是他的车,秦肃征挡在他身前,周围一圈是几个提着棍子的人影,暗,看不清脸,对面车位上车门敞着,还有人提着东西下来。 他的手机掉在地上摔出去老远,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秦肃征也空着手。 陆渊心里暗骂了一声。 六个,钝器。 一个黄毛往前走了一步,球棍拖在地上发出“嗑楞楞”的声音。 他抬头看看秦肃征,又看看秦肃征背后的陆渊,抖了抖手里的球棍,“陆渊是哪个?” 话音未落,秦肃征猛然弹了出去—— 黄毛下意识架起空着的手来挡,被秦肃征接住用力往下一拽。黄毛身形不稳,全力抡起球棍划了半圈,球棍破风“嗡嗡”作响。秦肃征矮身躲过,球棍去势已尽,惯性带着黄毛向左倾斜,秦肃征顺势一肘直击黄毛腰侧。黄毛攻势一顿,秦肃征趁机夺过球棍,挥起来照着面门就是一棍。 黄毛“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不等黄毛的同伙反应过来,秦肃征回头又是一棍。他动作太快,对方用来招架的胳膊只抬到一半,肩上吃了一棍,半边身子往下一沉单膝跪倒在地,棍子脱手,“哐当”掉在地上,震的车库里回音阵阵。 又一个。 陆渊知道他是练过的,可不知道他这么能打。 此刻容不得他走神,念头一晃而过,陆渊捡起滚到脚边的木棍。 剩下的四个人一起冲了上来。 秦肃征不退反进,左臂护头硬吃了一棍,抬腿当胸踹开一个,收腿侧身躲掉一击,背后避无可避,绷紧了肌肉卸掉一部分力,正要回头解决身后这个,忽听一声硬物相击的闷响,偷袭者软软的倒了下去。 陆渊没打过架,这一下照头砸了个结实,看人倒了,握着棍子的手又紧了紧。 还有两个。 秦肃征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绕出去的,右手举棍架住面前的攻击,回头又推了他一把,低声喝道,“别过来!” 又是一声破风,秦肃征应对不及,往后退了两步。 三人对峙。 秦肃征依旧率先动作,双手抡起球棍直照一人面门。这一下势大力沉,对方连连后撤,没想到一脚踩到地上的黄毛,脚下一滑摔了个仰倒。眼见这人侧身正要翻起来,秦肃征上前一脚直踢胯下。 最后一个握着球棍往后退了退。 秦肃征握着球棍往前逼了一步,“谁让你们来的?” 对方背靠着敞开的车门,手背着,没回话。 秦肃征惊觉不对,正要闪开,身后一阵大力袭来。秦肃征站立不稳,将将要迎上面前一柄漆黑的短刃,右手松开棍子正欲夺刀,侧边一棍正好砸上持刀之人的小臂,对方惨叫一声,短刀脱手掉在地上。 陆渊被反作用力震的几乎握不住手里的木棍。 距离正好。秦肃征摁头一记膝撞踢昏了眼前这个,扳开腰上抱着的手往后一拧,单膝往人背上一跪。 “喀喇”一声,接着是震的人耳朵发痛的嚎叫。 秦肃征松开手环视了一圈。 倒着的人,额上渗出的血,扭曲的肢体…… 陆渊扶着车,手还在抖,棍子在地上蹭出响动。 秦肃征喘了口气,接过陆渊手里的棍子,虚虚把他往怀里抱了抱,轻轻摸了摸陆渊脑后的细软的头发,又看了看地上的短刀,“我们报警。” 作者有话说: 打架过程别问bug,问就是作者根本不会打,啾咪咪(*/??\*) #今天的秦二可以不可以? 第60章 陆渊看着黄毛轻轻点了点头。 秦肃征的手指不着痕迹的**了一下。 他的手还在陆渊发梢虚悬着,陆渊这样一动,发丝蹭的他指腹手心一直到心尖儿都在发痒,只想把陆渊往怀里搂紧一点儿,好让这个安抚性的动作能发挥更大的效力。 可他不敢。 这样的距离已经足够近了,近到他甚至可以听到陆渊还未平复的剧烈心跳。 陆渊在怕。 秦肃征抿着唇,拨通了报警电话。 *** 警车到的比救护车还要稍晚一些。 地上一堆仍在呻吟,瞧着不能去警局的一一被送上了救护车。陆渊从行车记录仪里导出视频,连同摔破的手机一起交给了取证的警察。 秦肃征执意要同陆渊一起去做笔录,陆渊劝不动他去医院,只好和他一同上了警车。 有两个警察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剩下的两个一个开着车,另一个坐在副驾驶上。 秦肃征冷着脸,副驾的警察不太想和这位搭话儿,只能问看上去好说话的陆渊,“你这是惹上什么事儿了?” 他们刚搜了黄毛的车,从后备箱里翻出来绳子、胶布和塑胶袋,犯罪性质一下子从故意伤害变成了绑架未遂。嫌疑人还在医院躺着问不出东西来,只能先从陆渊这儿了解一下情况。 陆渊摇了摇头。人是针对他来的,可他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我也不知道。” 开车的警察打过转向,“你再想想?有没有和人起过矛盾?” 陆渊沉默了一会儿,仍是摇头,“没有。” 他这样一说,副驾的警察又回头看他,“慢慢想,想起来随时可以讲。” 陆渊摸了摸兜里的烟,“嗯。” 他不是没被人威胁过,一上来什么前情提要都没有就动真格儿的倒是头一次。离职之后他没再碰过砸别人饭碗的事儿,回想起来最有可能结仇的的居然还是之前接触过的张武。 陆渊看了一眼秦肃征。 秦肃征从搜车之后脸色就不太好,陆渊看过去时正对上秦肃征专注的盯着他,眼睛黑泠泠的,深的吓人。 秦肃征看出他要问张武,摇了摇头,做了个口型,“不是他。” 秦肃征刚才打了好几个电话,想必是问过了。陆渊点头,刚要转回去,在腿上轻敲的手忽然被秦肃征握住。 中午那会儿还挺暖和,陆渊出门只穿了一件连帽卫衣,晚间降了温,身上这件单衣不免薄了些。陆渊本没觉着有多冷,可秦肃征的手掌热的发烫,肌肤相贴的地方一瞬间甚至酥麻的失了力气。 陆渊轻轻挣了挣,秦肃征不肯放开。 秦肃征攥的太紧,箍的陆渊的手指都微微发痛,前座还有两个警察,陆渊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能眨眨眼示意他松手。 秦肃征牵着他的手放进自己的衣兜里,转开视线看着窗外。 如果他不在。 如果他今天没有来。 愤怒不知所起,烧的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后怕让秦肃征的掌心都渗出一片粘腻潮湿的冷汗,另一只握拳的手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要戳破皮肤。 秦肃征捏了捏陆渊冰凉的手指,没有说话。 *** 做完笔录出来已经是深夜了。 陆渊抖出一支烟,打火机盖儿还没掀开,手上的细烟就被秦肃征连盒抽走。 路灯不很亮,陆渊微微抬头看向秦肃征。 秦肃征任他看着,随手把烟盒扔进路边的垃圾桶,“不许抽。” 陆渊抿着唇。 秦肃征半点不心虚,“抽烟不好。” 他面色冷硬,说话的语气也严肃的很,像在训斥。 陆渊想都没想直接从他兜里掏出刚才摸到的烟盒,示威似的晃了晃,手速极快的取出一支来当着秦肃征的面点上,轻吸了一口,正对着把烟雾吐在秦肃征脸上。 下一秒陆渊捂住口轻咳了一声。 秦肃征的烟比他的薄荷烟呛的多,陆渊一时不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秦肃征哭笑不得的从他手里抽走,熄掉连着烟盒一起也扔进垃圾桶,给他看了看空空的衣兜,“我也不抽了。” 陆渊瞪着他。 他烦秦肃征管,可这人刚救了他,狠话在心里滚了一圈,出口却是“去医院”。 秦肃征那几下挨的结实,他光是听声音都觉着疼,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内伤。 陆渊的瞳孔极亮,在路灯底下发着光。秦肃征蜷了蜷手指,想摸。 “……不去。” 陆渊烦躁的弹了弹打火机的盖子,“哦。” 不去正好省他的事儿。 秦肃征不等他赶人,“你不问问我怎么在?” 陆渊垂着眼。 不想听。 面前的人偏不遂他的愿。秦肃征顿了顿,状似随意,“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陆渊把打火机揣回兜里,“跟你没关系。” 秦肃征沉声,“我想看看秦小二,等了几天你都不在。” 看猫简直成了秦肃征阴魂不散的固定理由,陆渊想硬气的告诉他“你把猫带走得了”,又怕他真的这么干,忍了忍,“我的猫。” 跟秦肃征没关系。 秦肃征冷哼一声,“你的猫你就能把它扔家里几天不管不顾?” 陆渊声音弱了些,“阿姨会添食水。” 秦肃征不肯外人进家,他在时整理打扫都是他一人在做。分手之后陆渊又把阿姨请了回来,一周来家里打扫几次。 秦肃征刚才只是装装样子,这下是真的起了火,“你把密码给了阿姨?” 陆渊被他吼的茫然,抬眼看着他。 不然呢?阿姨翻窗进去? 秦肃征要给他气笑了,“你能不能长点心?要是阿姨被买通了,那些人进了家门怎么办?” “……” 秦肃征气的想在他脸上咬一口,忍了忍,“回家收拾东西。” 第61章 陆渊开车载着抱着猫包的秦肃征去了公寓。 秦小二睡的死沉,两人一路都静悄悄的没敢弄醒它。猫用品秦肃征家里有,陆渊就只装了秦小二最爱的小马甲和玩具。 秦肃征解开安全带,发现一旁的陆渊坐着没动,推门的手顿住,看向陆渊,“怎么了?什么没带?” 陆渊打开应用认证身份,“我去酒店。” 那些人能进车库说明他住的地方已经被人盯上,找到幕后主使之前他最好换个住处。 本来猫咪是个问题,好在秦肃征可以暂时养几天。 备用机不太适手,郑季冉的消息弹出来,陆渊顺手划开,摸了摸兜,想起来烟已经被秦肃征扔掉了,心烦意乱的咬了咬手指。 秦肃征“砰”的合上了车门。 声音太响,陆渊惊了一下,回头看见猫包里秦小二还睡着,松了口气,抬眼和秦肃征对视。 秦肃征紧紧盯着陆渊。 他眉目深,冷着脸时凶气迫人。陆渊望进他黑沉的眼睛,皱了皱眉,“你动作轻点儿。” 秦小二被绝育事件搞成了一只惊弓之猫,最近很是需要安全感,吵醒了不一定愿意在陌生地方待。 秦肃征冷笑了一声,“我不。” 陆渊,“……” 一会儿猫醒了你来哄。 “你到底要去哪儿?” 陆渊以为他没听清,重复了一遍,“酒店。” 秦肃征面色冰寒,从陆渊手里抽出手机,“他跟你说什么了?” “秦肃征!” 陆渊没抓住,只来的及关掉屏幕,秦肃征看不到内容,索性把手机扔到后座上,“你就一分一秒都离他不得?” 他抬手扳住陆渊的下颌,凑近了些,面上仍带着冷笑,“猫扔给我,自己去见你新男朋友?陆渊,你把我当什么?” 陆渊抢手机的动作停住,扭头甩开他的手,压抑住濒临爆发的怒气,“你发什么疯?” 他这一晚上过的乱七八糟,现在只想找个地方休息,秦肃征没头没脑的开始闹,陆渊也起了火。 “我发疯?我他妈是真疯了!” 秦肃征踢了车门一脚,又是一声巨响。他一转不转的看着陆渊,面色愈发森寒,“你就这么喜欢他?嗯?你们才认识几天?” 陆渊皱着眉,“你在说什么?” 秦肃征声音有些哑,“骗我有意思吗?” 陆渊一时语塞。 他想说“我没骗你”,又想反问秦肃征“我骗你什么了”,愣了几秒却觉得没有必要。他既不想获得争执的胜利也没心思猜秦肃征的脑回路,只想快速结束这场无稽的对话,“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秦肃征气急反笑,“是,跟我没关系。”他的眼睛黑的发亮,“你知道我昨晚看到你从他车上是什么感受吗?要是手边有把刀,我就捅死他再捅死自己,大家都别活了。” “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蛊?我睁眼闭眼全他妈都是你,做梦梦见你跟我笑,醒来硬的人都要疯了也撸不出来,只能变态一样在你家楼下晃,还不敢让你看见。” “这几天玩的好吗?告诉我不爱出门,转头就跟别人出去玩的家也不回。不信我?嗯?你他妈什么时候信过我?自始至终你都不肯问我一次、听我一句解释!一开始我还想着是我太过分,现在我明白了,你就是想甩了我!” 陆渊顿了顿,“……你是介意我先提分手?” “我他妈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吗!” 陆渊直直的望进秦肃征的眼睛。 他清楚,但不想解释。纠结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车厢里静了许久。 秦肃征像被冰水浇熄了怒火,“陆渊,你是故意的。 他苦笑了一声,“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没人能知道你在想什么,陆渊,你从没真正接纳过我。” “我喜欢你,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又是许久的寂静。 秦肃征攥着猫包的手指用力的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甚至有几分狰狞。 陆渊看了一会儿,忽然胸口闷的厉害。 “你喜欢我什么?” 他不信秦肃征,更多的是因为不信自己。他有多了解自己,就有多不敢也不能想象秦肃征的喜欢。靠近的冲动变成了想要逃避的恐惧,本能告诉他只有这样才能得以保全自己。 陆渊闭上眼。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手掌突然贴上一片温暖的织物,手腕被抓着覆上秦肃征的胸口。 掌心下是强健有力的心跳,秦肃征的声音轻的像是叹息,“陆渊。” 陆渊的手指动了动,没有挣开。 “别否定我的喜欢,陆渊。”秦肃征把陆渊的手用力压在心口处,“……我恨不得把它挖出来给你看。” “它落在你身上了。” “看见你就高兴的想要蹦出来,看不见你就揪的疼,你和别人在一起它就嫉妒的泛酸,酸的我想掉泪。” “喜欢你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倒是想给你讲个一二三,可一句都说不上来。” “我只知道我想给你做饭,想和你养猫,想抱着你睡觉,想早上出门前能看到你晚上回家还能看到你,想长长久久的和你过日子,想和你一起活到齿摇发落。” “陆渊,别不要我。” 陆渊睫毛轻颤了一下。 手掌下的心跳让他心慌,似乎他动动手指就可以摸到那颗血淋淋的心脏。他想斥责秦肃征虚伪,理智却告诉他秦肃征没有撒谎。情绪沿着紧贴的肌骨被陆渊共享,沉重的像是将要飘散的灵魂被塞入了滞涩的躯壳。 他甚至有些怕。 秦肃征靠的更近了些,用额头抵住陆渊的额头,“我有一天就会喜欢你一天,有一年就会喜欢你一年,有一辈子就会喜欢你一辈子。别想推开我,我不可能放弃。” “不要喜欢上别的人,我受不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告诉我,我努力做到,努力让你满意,好不好?” “当我求你,别不要我。” 第62章 秦肃征离的太近,陆渊有种错觉,好像秦肃征与自己倒错了位置,他竟成了支配的一方。 秦肃征在一瞬间缩小,缩小,变成了曾经的陆渊。陆渊看见自己抱着郑婉琼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求她“别不要我”。 他不受控的有些颤抖。 额头上传来温暖的触感,陆渊回过神,稍往后退了退,定定的看着他。 秦肃征的眉眼生的极好,锋锐又深邃,现在他低着头抬眼看陆渊,狭长微垂的眼尾不免带了些委委屈屈的模样。 陆渊怔住。 手掌下的衣料被捂的发烫,是他渴望熟悉又抗拒的温度,温温柔柔的几乎要灼没了他的理智。他在温暖里感到昏沉,飘飘然的不想做思考,只想依着本能睡过去。 陆渊茫然的张开口。 “……给我一点时间。” 他吃过痛,痛里会生出残忍,生出恶劣,也会生出……不忍心。 他知道自己需要做出判断,可他现在什么都判断不了,恐惧让他生出一线破釜沉舟的勇气,他看不清,只能让时间来证明。 秦肃征忽然松了一口气,脱力似的倒在陆渊肩上,“陆渊。” 他轻轻笑了一声,又叫了一声,“陆渊。” *** 陆渊跟着秦肃征去了公寓。 秦肃征耍赖不肯下车,吵醒了最近神经敏感的秦小二。陆渊被猫挠的头昏脑胀,进门时还想不通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状况。 猫咪用品秦肃征买的都是一样的,秦小二在爬架上钻了一会儿,留下自己的气味,心满意足的扑进陆渊怀里。 秦肃征没再折腾,老老实实的收拾了客房。 陆渊并没有答应他重新开始,但“考虑”这样的退让已经让他足够兴奋。秦肃征在陆渊跟前搞了那么多事儿,十分了解见好就收的道理。 陆渊默默撸了会儿猫,等秦肃征消停坐下来,犹豫了一下,指了指秦肃征下意识护着的位置,“要冷敷吗?” 疼没法解决,但早点冷敷收缩血管止血可以避免淤青范围扩大,总比放在那儿不管的好。 秦肃征捋起袖子看了看,手臂上已经青了一大片,肩上和后背的看不到,想来情况差不了多少。 陆渊捏着猫爪指了指长沙发,“趴这儿。” 秦肃征乖乖趴好。 他脱了卫衣,黑色的短袖t恤绷着流畅的线条。运动长裤是宽松的款式,趴着隐约能看到腰臀腿紧实的肌肉。 陆渊用浴巾包了一大堆冰块儿,没撩衣服,估摸着大致位置直接放了上去。 秦肃征下颌枕着交叠的手臂,被寒气一激,低低的“嘶”了一声。 陆渊恍若未闻,抱着猫坐在他背后的单人沙发上玩手机。 秦肃征下车前撒娇耍横得了陆渊的话,知道那个不是什么“新男朋友”,酸仍是酸,却不敢再闹,只阴阳怪气的小声哔哔,“你们去哪儿玩儿了?” 陆渊心不在焉,“冰川温泉,还去钓了鱼。” 秦肃征僵了一下,“温泉?” 秦小二扑腾着要下去,陆渊弯腰放开手, “嗯?” 秦肃征静了一会儿,“我也想去。” 陆渊给白如安去了条消息,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复,估计他还在忙,“嗯,最近天气挺好的。” 秦肃征半晌没有声音。 陆渊疑心自己敷衍了事被他发现,探了探半湿的浴巾,觉着差不多了,倒掉还没化的冰块儿把浴巾丢进洗衣机,揭开秦肃征湿透的t恤看了看,“明天热敷一下,应该很快就能吸收了。” 秦肃征埋着头闷闷的应了一声。 *** 转过天,陆渊洗漱完已近中午。 在别人家本不该睡到这么晚,陆渊有些羞耻,蹑手蹑脚的从客卧探出头暗中观察,暗自祈祷秦肃征不在家。 希望落空。 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儿,显然是刚做好不久,秦肃征正在拌沙拉,肩上夹着手机,偶尔应一声,大概是对面在汇报材料。 陆渊没打扰他,打算去猫窝里撸撸猫咪。 秦小二没来过公寓,警觉的很,除了猫窝哪儿都不肯去,这会儿正抱着最喜欢的那只毛绒公仔又蹭又咬。 陆渊揪住公仔拿高了一点儿,秦小二可算看见了陆渊,瞬间放弃玩具就要来抱陆渊,不料被侧边伸出的一只手拦猫抄走。 秦肃征拿开一点手机,看着陆渊,“洗洗手,先吃饭。” 秦小二痛哭流涕,陆渊爱莫能助。 洗罢手坐回桌前,秦肃征已经挂了电话。陆渊看了看一桌子红彤彤的菜色,又看了看在对面坐着的秦肃征。 秦肃征不解的看着他,“不想吃这些?” 陆渊摇摇头,拈了一筷子小炒肉。 秦肃征举筷四顾,最后还是伸向了沙拉。 陆渊咬着筷子看他吃草。 秦肃征米饭就沙拉吃了个半饱,想了想,突然问,“陆继明立遗嘱了吗?” 陆继明? 陆渊摇头,“不清楚,怎么了?” 陆继明立不立遗嘱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从记事儿开始就没想过要陆继明的东西。 但秦肃征没可能无缘无故这样问,陆渊拈了一筷子沙拉,“昨晚的事儿跟他有关?” 秦肃征犹豫了一下,“暂时只知道是陆家……” 陆渊有些懵,“陆家?” 他和陆继明不对付外人不知道还能说的过去,陆家那一帮子亲戚不可能不清楚。有白如安在,陆继明就算疯了都不可能把东西留给他,陆家这些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秦肃征点点头,语气有些怪,“……你要不要问问白如安?” 作者有话说: 秦二:我想…… 渊崽:不,你不想。 第63章 陆渊没察觉不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秦肃征又去阳台接电话,陆渊吃完饭洗了碗,新炒了两碟没放辣椒的菜摆在桌上,回房间给白如安打过去。 电话没通,不是没人接听,倒像是直接被挂断了。 陆渊躺床上滚了一圈,在昨晚的消息底下又去了一条,写明了让他有空回电,没空回条信息也行。 收起手机,陆渊蹭了蹭枕头。 早上醒的太晚,午睡势必要被取消,他没理由一直躲在客卧。 尴尬是不可能不尴尬的,但是躲着也太没有礼貌了。 深吸一口气,陆渊起身,推开客卧的门。 半小时后。 陆渊坐在沙发上自我反省。 如果他昨晚坚定的不理会秦肃征不要脸的撒娇,在秦肃征不肯下车时选择弃车前往酒店,不管秦小二的死活,那他现在就不至于面对这种诡异的空气—— 观摩秦肃征打游戏的诡异空气。 陆渊看着屏幕上的“死”长长叹了口气。 犹豫,就会败北,但是秦肃征这么果断,也全都是白给。 这个游戏不是新手友好向,掌握不好格挡的节奏只能变成被boss割的韭菜。二十分钟之前陆渊还当着死亡计数君,现在的陆渊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帮他换个游戏。 一旁的秦肃征忽然抬起手。 陆渊闭着眼往后躲了躲,等一个摔手柄的无能狂怒现场。 一秒,两秒。 一片沉默。 陆渊微微睁开眼。 秦肃征眉头皱的死紧,盯着陆渊的眼睛,表情满满的全是疑惑,“为什么识破不了?” 陆渊:“……” 这个问题太难了。 忍了又忍,把“因为你菜”这个正确答案咽回去,陆渊视线在屏幕上的七本枪与秦肃征之间转了一个来回,决定带领萌新走上一条不归路。 陆渊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听说过正义的修脚师吗?” *** 陆渊在一下午解决掉了两盘水果。 出乎他的意料,秦肃征对逃课打法接受良好,傻是傻了点,但是过boss的效率大大提高。陆渊暗暗感谢了一遍做教学攻略的up主们,每个视频都投币点赞收藏。 秦肃征转职“卑鄙的外乡人”后瞬间体会到了这个游戏的乐趣,不知不觉直接玩到了八点多。 陆渊看他停了手,翻了一页书,“怎么了?” 秦肃征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屏幕,满脸都是震惊。 陆渊递给他一颗葡萄以示安慰。 秦肃征摇摇手没接,揉了揉鼻根站起身,“我去做饭。” 陆渊拿起手机翻了翻空荡荡的消息栏,起身跟着秦肃征走到流理台旁,“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秦肃征拉开冰箱思考了一会儿,回头问他,“想吃什么?” 陆渊水果吃的太多,还没觉着饿,“都行。” 想了想,又补充,“别放辣椒了。” 两个人吃饭都吃不到一桌可真是个大问题。 *** 陆渊接到警察的回复已是两天后了。 案件转了公诉。黄毛一伙本就有故意伤害的前科,这次更是涉及绑架未遂,从医院出来直接进了拘留所,想来批准逮捕的决定很快也会下来。 晚上陆渊和秦肃征讲了进展。 秦肃征正在看文件,可惜趴着的动作破坏了认真工作带来的魅力。 他肩上的淤青已经凝成了深紫色,看上去极为可怖,陆渊不太想上手揉,干脆找了工具给他热敷,以期瘀血早点散掉,省略每晚秦肃征喊痛这道工序。 秦肃征应了一声没有下文,陆渊放好热敷包,定了闹钟坐在一边看书。 一室安静。 陆渊忽然合上书,“陆氏是不是有变动?” 秦肃征从电脑后面抬起头,“白如安说的?” 陆渊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他的电话打不通。” 一直打不通,陆渊给苏萌去了电话,苏萌说白如安忙的厉害,陆渊也没深问。 秦肃征合上电脑直起身。 热敷包不是贴合的形状,他猛的一动作,热敷包毫无准备的掉在了地上。 陆渊眯起眼。 秦肃征趴下前可没有这样利落的身手。 头一天陆渊看他打游戏做饭神态自若,想他伤的不重没就怎么上心,哪知隔天醒来这人僵的连锅都拿不稳。伤痕狰狞做不得假,陆渊疑心他是反射弧长,心怀愧疚的接手了这个伤病患,没再提出去住的茬儿—— 陆渊看着地上的热敷包陷入沉思。 这一出隐隐有些熟悉。 秦肃征也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直接撒开电脑倒在沙发上,看陆渊望过来,脸上立刻带上几分隐忍,捂着肩闷哼了一声。 陆渊面无表情。 秦肃征知道戏太过,悄悄拾起热敷包扔在背上,冷着脸转移话题,“陆氏打算私有化退市。” 陆渊没说话。 秦肃征求生欲上线,“对外说是优化投资决策,我看不像。现在的环境转a股太难,陆氏的业务模块又很单一……” 陆渊抿唇打断他,“……是套现。” 秦肃征点点头。 陆渊正要再问,秦肃征和他的手机铃声同时响起。 “陆继明死了。” “哥,陆继明死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并不懂这些!如有bug全是我编的! 第64章 白如安只说了一句话就挂了电话,再拨过去已是无人接听。 陆渊皱了皱眉。 秦肃征拿开电话,探头看了眼通话记录,“白如安?” 陆渊点点头,“你知道陆继明在哪个医院吗?” 背景声是一片哭嚎,陆渊猜他还在医院。 秦肃征重新拿近了电话问地址,又比了比陆渊身上的家居服,“去换衣服。” 陆渊换好衣服出来秦肃征已经在玄关等着了。见陆渊出来,秦肃征从衣架上摘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他,拿起车钥匙打开门,“他们在康宁。” 康宁医院是c城最大的私立医院,环境好,位置也偏。秦肃征认得路,并没有开导航。 白如安声音不太对,陆渊有些急,秦肃征倒很稳得住,下车前拨通电话问清了白如安的位置,把陆渊放在最近的入口。 陆渊按着指示牌在花园的凉亭里找到了白如安。 白如安抱膝坐着,满身都是酒气。 陆渊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白如安酒量不好,陆渊很少见他喝酒,更别说喝成这样。脸颊绯红,眼睛发亮,大概是认不清人,懵懵懂懂的摇了摇头。 陆渊伸手探了探他冰凉的脸颊,想了想,拉开拉链,打算把身上外套脱下来给他。 白如安突然揪住陆渊的衣摆,“唰”的一声把陆渊拉到一半的拉链扣又提了上去,攥着拉链扣扯了个笑,“哥。” 陆渊应了一声,拿开他的手,重新解开拉链,把衣服脱给他穿上。 酒后容易失温,而且这儿风不小,白如安醉着,陆渊哄他不要太容易。 白如安懵懵的穿上衣服,和陆渊对视了一会儿,又想起正事来,“陆继明死了。” “嗯。” 陆渊把外套的领子立起来,免得白如安受了风。 陆继明死了,就死在他头顶的某个房间,听闻死讯时陆渊甚至有些畅快。 好像这个人一早该死了,于是他终于死了。 陆渊心神飘忽,面前的白如安却神情平静,他看着陆渊,又低低的重复了一遍,“陆继明死了。” 陆渊收回手。 白如安是在难过? 陆渊有些艰难的开口,“……节哀。” 他厌恶陆继明并不代表白如安也要一起,这本来就是两码事儿。以他的身份讲这两个字实在奇怪,可也没有更好的劝慰了。 白如安没听清,抬头看了看住院楼,神色漠然,“可惜他死的太早了。” 声音不大,其中恨意不容错认。陆渊动作一顿,张了张口却没出声。 不是难过? 陆渊怀疑自己听错了,又不知道该怎么接,只怔怔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白如安回过头看着陆渊,忽然伸手戳了戳陆渊侧脸若隐若现的梨涡,“哥,我把陆氏卖了。” “……” 他停了几秒,张手扑在陆渊怀里,声音有几分得意,“哥,他刚才骂我是畜生。” “……” 陆渊有几分恍惚。 这个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白如安这是什么状况? 身上的挂着的人往下滑了滑,陆渊下意识撑住,茫茫然看了看醉鬼的脸。 *** 白如安上车时醉的一塌糊涂,陆渊喊了半天不见清醒,刚跟秦肃征讲先送他回家,白如安就踢着车座闹,不肯这样见苏萌。 陆渊只好给苏萌打了通电话。苏萌很是通情达理,细声细气的劝陆渊节哀,还感谢他照顾醉酒的白如安,想必十分了解白如安醉酒后的形状。 挂了电话,面前的情势再度升级。 白如安闹的更凶,踢的整个车都在晃,秦肃征在驾驶座上神色阴沉,可能是在积攒怒气条。陆渊想起这是秦肃征的车,拉开车门的动作停了停,迅速思考了一下打车逃离现场的可行性。 不可,秦小二还在秦肃征家里。 陆渊深吸了一口气,回身敲了敲后座车窗,“不回家。” 白如安被咒语镇住,迅速收了神通,隔窗看着陆渊像是刚见他,激动的挥了挥手,“渊儿!” 陆渊表情僵硬。 白如安这是喝的假酒吗! 秦肃征忽然低笑了一声,侧身打开副驾驶的门,“上车。” *** 陆渊把白如安扔在沙发上时还有些懵。 白如安死沉,陆渊在电梯里撑不太住,秦肃征本来想帮帮忙,没防备被白如安一拳砸到眼眶。 醉鬼哪里知道控制力气?秦肃征的眼眶还红着,估计过一会儿就又是一团淤青。 秦肃征握拳的手紧了又松。 陆渊瑟瑟发抖,不敢吱声,抱着白如安乖巧的跟着秦肃征进家门,按照秦肃征的指示把人放在沙发上。 白如安手舞足蹈的要水喝,陆渊正要去倒,身侧的秦肃征冷哼了一声。 带着拖油瓶寄人篱下的陆渊没敢动作。 秦肃征抬脚去倒水,陆渊趁机用湿纸巾在白如安脸上糊了两把,试图让他清醒一点。 秦肃征回头,正好看到清醒一点的白如安抱着陆渊的腰不肯撒手,还嘟嘟囔囔问陆渊解不解气。 陆渊:“……” 白如安往他身上蹭了蹭,好像陆渊是个抱枕,“你猜我卖给谁了?” 陆渊接过水杯,不敢看秦肃征的脸色,拽了拽白如安的手想让他起来,“郑季冉?” 白如安亢奋的拍了一下陆渊的大腿,“哥!我给你报仇了!” 陆渊:“……” 腿疼。 白如安揉了揉眼睛,想跟陆渊分享自己的奋斗经历,然而脑子实在混乱,陆渊听了半天,勉强根据秦肃征的前情提要拼凑出一个“陆继明想退市转a股,白如安智取半路截胡”的故事情节。 陆渊没敢往细了问,生怕问出他干了哪些违法乱纪的事儿,刚想打断,白如安忽然又快乐起来,“那些**真信陆继明把股份留给你了!哈!” 陆渊看了看旁听的秦肃征,“……” 要死。 作者有话说: 还剩一两章,我改一哈剧情嗷 第65章 白如安好不容易才安分下来。 他迷迷糊糊的喊了半晚上“萌萌”,陆渊听的好气又好笑,现在可算是得了解脱,帮他换了鞋盖好被子,想了想,推开阳台门。 阳台不是封闭结构,围栏不高,因此视野极好。正中是岛台和沙发,台面上还放着电脑和眼镜。 沙发是空的,秦肃征靠着门坐在地上。 见陆渊进来,秦肃征拿起沙发上的抱枕放在身侧拍了拍,“坐。” 陆渊关好门坐下。 秦肃征看他只穿了件薄卫衣,又拿过沙发毯,“不冷?” 陆渊摇头。 冷还是冷的,夜里风凉,陆渊接过毯子把自己裹裹好,顺手扯过一角搭在秦肃征腿上。 算是道谢。 秦肃征愣了愣,低笑了一声。 这一角是真的一角。 宽度将将能盖住他一条腿,长度慷慨一点儿,能保护住膝盖到大腿。一小块儿布料轻的几乎没有重量,秦肃征要不是一直看着陆渊,不一定能发现他这个小动作。 楼层高,周遭十分安静,笑声便清晰的很。陆渊瞬间反应过来刚才的行为有多傻气,脸涨的通红,伸手想把那一角捞回来,没想却被秦肃征抢了先。 秦肃征侧身找到毯子的另一角,和手里这个一起端端正正系了个死结。 他动作快,陆渊来不及拦就成了毯子馅儿。徒劳的蹬了蹬腿,可死结一动不动。 秦肃征摆弄了一下结的位置,隔着毯子压住陆渊的腿,“不许动。” 陆渊住腿,用手指戳了一下翘起的流苏。 毯子不薄,这个结系的大,两端一小截布料直愣愣的翘着,流苏乱呲,像只炸了毛的小动物。 他没再动,秦肃征也不压着,收回手摇摇晃晃的甩动一只小糖盒。 没有人讲话,四下只有轻轻的风声。 天色深黑,星光渺茫不可见,一点点朦胧的月影掩在苍茫云雾之间,忽明忽暗不甚真切;倏然风起,云行变幻,如雾如烟,再看已是银河垂地,月华如练。 陆渊恍惚有些不确定。 他轻声开口,“陆继明死了。” 这一切简直是场梦。 陆继明死了。 耳朵接受了这个消息,大脑进行了处理,将这五个字一笔一划的拆分消化,告诉他‘你可以开心了’。 他却不知道应该从哪儿开始。 身后是曾拼力抵抗的倒塌的阴影,面前的骤然辽阔的无垠空间,他站在旷野上,自由的甚至有些惶恐。 他看向秦肃征,证实,又是求助,“陆继明真的死了吗?” 几秒沉默。 秦肃征声音低沉,“是。” 陆渊与他对视,微微笑了笑,“我有点儿高兴。” 预想中的沉默却没有来。 秦肃征只是慢慢揉了揉他的头发,“高兴什么呢?” 他动作轻,手又暖,陆渊下意识蹭了蹭,“好多。” 值得高兴的事儿可太多了。 清风与朗月,适宜的温度,柔软的毛毯,整个世界都可爱的不可思议。 秦肃征引他接着说,“比如呢?” 陆渊仰着脸想了想。 “原来我弟也不喜欢陆继明。” 他还是头一次这样叫白如安。 这个词竟有无从解释的魔力,让他觉得暖和,无缘无故的想笑,曾经那些阴暗潮湿的记忆在这一刻褪色到模糊,连根茎都开始枯萎。 白如安就在一门之隔的客厅里,陆渊回头看着沙发,“他刚去陆家时好小啊,看谁都怯生生的,你一说重话他就要哭。我那时候不喜欢他,对他很不好。” “可他一直跟着我,哭也不走。我没见过这么能哭的小男孩儿,哄又哄不好,只能让他跟着。” “他是觉得欠我。他认为他妈妈抢了我爸爸,他占了我的位置。可这些又跟他没有关系,小孩子又不能选择父母。” 他笑了一下,“傻不傻啊。” 秦肃征知道他在说白如安卖了陆氏的事儿,顿了顿,正要说话却被陆渊打断。 陆渊拿过他手里的盒子,剥了只薄荷糖塞进口里,瞳孔清澈的能看透人心,“我没担心。” “陆氏差不多已经被陆继明那些亲戚蛀空了,不退市也撑不了几年,及时脱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糖块儿不小,右颊上顶出一个小鼓包。他一本正经的讲话,鼓包一''颤一''颤,“他有能力,还有苏萌帮他,没必要守着陆氏给陆继明擦屁股。” 秦肃征又剥了一颗递给他,看着他两颊各鼓起一块儿,犹豫了一会儿仍是讲了出来,“他在外面的公司挂在苏萌名下,规模不小。” 陆渊定定了看了他几秒,弯了弯眼睛,“我没听到。” 他看着秦肃征,颊上的凸起也掩不住梨涡,“我弟卖公司是为了给我解气,给郑婉琼报仇。” 骄傲的像是炫耀兄弟姊妹的小学生。 秦肃征笑了笑,靠着门坐回去,“你不打算告诉他你不喜欢郑婉琼吗?” 陆渊静了一会儿。 兴奋逐渐平复,他的灵魂在这一刻飘了起来,连着一根结实的、不可见的绳。他没有一时如此时充实,也没有一刻如此刻安稳。他在自我约束与自我叛离之间挣扎了这么久,终于,有朝一日,在废墟之下找到了一颗晶莹的、闪着光的宝石。他捧着它端详,他想不起它的名字,他只隐约知道,他等到了。 秦肃征知道了他的秘密们,他却并不怕,好像秦肃征本就应该知道这些。他仿佛回到了那些个向幻觉里的兄长倾诉的、在温暖柔软的床被里喃喃自语的夜晚,不同之处是如今他有了真实的听众。 陆渊和他肩并肩靠着门。 他不讲话,秦肃征就一言不发的等。空气里流荡着冷霜,抚平干燥的秋意。 他轻轻攥了攥手指。 “不告诉他。” “郑婉琼根本不算什么,弟弟才重要。还有前两天那件事儿。” 陆渊想起刚才白如安瞪着眼睛问“你怎么没跟郑季冉出去玩”,又笑了起来。 “他想让我避两天,又不敢直说,拐了这么大个弯儿也不嫌折腾。” 顿了顿,陆渊收了笑。 “我不想他觉得自己做的不好,他够好了。” 陆渊闭上眼。 “你也别告诉他。” 这一句很轻。 轻的像是不敢讲出声。 他提了个要求,心中却满是忐忑,似乎这个要求有多过分、多不可完成。 秦肃征忽然间心疼的厉害。 他的猫咪流浪了那么久那么久,却仍然愿意对他露出柔软的肚皮。 这不对。 他想它挠自己,咬自己,拿自己撒气。他的猫咪值得最好的,他的猫咪天生就该娇气,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样小心翼翼的试探别人的情绪。 他有许多话想说。 他想告诉陆渊他也很好,想告诉陆渊“只要你想我就会做”,想告诉陆渊他有多感谢陆渊愿意和他说这些。 心底情绪如汹涌的湍流,秦肃征面上却分毫不显。 不急。 秦肃征在陆渊面前做了个拉勾的手势,“这是秘密。” 陆渊愣了愣,伸出手和他勾住。 不急。 他有一辈子时间,足以用行动告诉陆渊那些他想说的话,那些他想说的、未说的、说不出口的。他会尽一切保护、珍惜和爱他的陆渊,作为兄长、伴侣和情人。如果陆渊不肯接受,那么他将会是陆渊最忠诚的追随者。他甚至不想要陆渊的全心全意的喜欢,他想陆渊最喜欢他自己。 他要给陆渊一个家,他想陆渊给他一个家。 手指相贴的肌肤渐渐变成一致的温度。 不如秦肃征那样暖,也不像他那样凉。 陆渊咬碎了糖块儿。 “别反悔。” “嗯,不反悔。” 万籁俱寂。四周尽是黑暗,唯有他们背靠着的门后还亮着灯。灯光在黑暗中是如此温暖诱人,温柔的向他们舒展手臂。 他们在光里并肩坐着。 遥远的天际隐隐透出一道青色。 天要亮了。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嗷,可以点番外辣!评论私信都阔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