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夏》 第1章 给你买了新裙子。 宁知蝉走在学校体育馆后方的小路上时,一个篮球突然毫无征兆地砸在他的背上,他痛得闷哼了一声。 “这不是宁知蝉么,巧啊。”轻佻的声音从宁知蝉身后传来。 就算特意避开人多的地方,走小路,还是一样躲不过去。 宁知蝉站在原地,不再动了。 “那球可是限定款,丢了的话就难弄得很。”旁边另一个人说道,“宁知蝉,你帮我们捡一下吧。” 那颗袭击了宁知蝉的篮球很重,落到路旁被精心修剪过的灌木丛深处,嵌在浓绿枝叶表面不太美观的半圆形坑里。 宁知蝉没说话,像没有感情、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人,麻木地走到路边,蹲了下去,费力地向前探身,用手去碰流落在树丛里、贵族少爷们昂贵的篮球。 距离比想象中远一些,宁知蝉的手指只堪堪碰到篮球边缘,身后响起催促的声音,于是宁知蝉没什么犹豫地跪进了灌木丛里。 树枝有些锋利,隔着校服刺伤了宁知蝉膝盖和小臂的皮肤,但宁知蝉除了继续抓篮球,并没有其它任何反应。 他很快抓到篮球,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把球递给身后的三个人。 球被宁知蝉双手捧着,并没有过多地接触他的身体。 站在最前的左东昆漫不经心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向他发了难。 “宁知蝉,球脏了。”左东昆皱着眉头,嫌恶地看着宁知蝉,“为什么被你碰过的东西都这么脏啊。” “你去帮我们把球洗干净吧。”他又说。 见宁知蝉没反应,左东昆的戾气立刻变重了些:“你不愿意?” 宁知蝉垂着眼,嘴唇僵硬地开合两下:“没有。” 体育馆内正在进行一场小型的射击比赛,在卫生间内能听到气步枪枪弹击发的声音。 卫生间的隔音不是太好,但宁知蝉不会出声,即便出声也不会有人管他。 宁知蝉把球放进洗手池里,打开水,用手搓洗着篮球表面的尘土。 三个身材高大的alpha把宁知蝉围在中间,左东昆倚着水池看了一会儿,突然很轻地叹了口气,说:“越洗越脏了,怎么回事,宁知蝉。” “是你太脏了,对不对。”他伸出手,手指轻佻地拨了拨宁知蝉额前略长且稍显杂乱的头发。 宁知蝉的身体僵了僵,紧接着,脑后的头发被很用力地攥住了。 “要不要我们帮你也洗一洗?” 一捧水落到宁知蝉的脸上,有种较为柔和的凉,在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曾经看过的某条货不对板的战争电影预告。 宁知蝉很紧地闭上眼睛。 他的头一次次被按进蓄满水的水池中,宁知蝉起初听到周围人的笑声,然后听到场馆内传来的气步枪声和一阵欢腾的人声。 比赛在宁知蝉的痛苦中诞生最终胜者,所有人都站起来欢呼,就好像在为宁知蝉的痛苦喝彩。 宁知蝉短暂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声音逐渐变得模糊,宁知蝉就什么都没再想了。 宁知蝉一贯的顺从是点燃暴戾的火星,但时间久了,宁知蝉总是不肯挣扎,左东昆得不到成就感,很快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扯着宁知蝉的头发,把他拽起来,又推倒在角落里。 宁知蝉像一团没有支撑的肉,紧贴在身后冷的瓷砖墙面上,剧烈地咳嗽过一阵之后,开始小幅地急促呼吸。 他的头发和脸都湿了,发丝变成一缕缕,凌乱地粘在脸上,水顺着下巴一直滴下来,在校服上染出一片偏深的水渍,看起来像一个溺水后短暂获救的人。 左东昆蹲下来,捏住宁知蝉的下巴,对他说了一些轻飘飘、但不太好听的话。 具体内容大同小异,宁知蝉听过几次之后就变得不太在乎。 在几个alpha身体之间、潮湿模糊的视野里,宁知蝉看到场馆内不断飘落的彩带和亮片,很快开始走神。 瞿锦辞站在不远处,穿着白色的射击服,头发轻微地汗湿了,看起来有一种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英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射击服太重了,瞿锦辞弯腰把金色的奖杯放到脚边的地上,侧着身子靠在墙上,低着头,云淡风轻地摆弄手机。 过了少时,又走过去一个看起来十分甜美的女孩子,穿着漂亮的短裙,笑意盈盈地对瞿锦辞打招呼。 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瞿锦辞突然低了低头,女孩子轻轻踮脚,摘掉了瞿锦辞头发上粘着的一片彩带碎片,抬手展示给他看,瞿锦辞便笑了笑,拿起地上的奖杯,送给对面的女孩做谢礼。 大概是宁知蝉走神走得太厉害,左东昆察觉到了,站起来,很重地踢了一下宁知蝉的肩膀,似乎才得到了较为有效的发泄,于是决定暂时放过宁知蝉,带着另外两个人离开。 宁知蝉原本还麻木着,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短促地震动了两下,宁知蝉才突然回神。 体内所有的感官全都随之后知后觉地涌现出来,宁知蝉觉得肩膀痛,膝盖痛,手臂也痛,浑身都痛。 他痛到恍惚,全身没有力气,扶着水池边缘慢吞吞地站起来,很快镜子里看到了瞿锦辞,还有那个女孩子的背影。 瞿锦辞刚赢了比赛,他们大概要一起去开庆功派对,左东昆他们可能也会去。 不过这都不关宁知蝉的事。 他拿出手机,发梢的水珠落在屏幕上,宁知蝉用手蹭了蹭,拖出一片不规则的水渍,屏幕上的文字看起来变得有点模糊。 显示两条未读消息。 “今晚过来。” “给你买了新裙子。” 宁知蝉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镜子,发梢的水滴进眼睛里,像在眼前蒙了一层织得很薄的纱。 潮湿的视野里,瞿锦辞和女孩子的背影变得十分模糊,逐渐远离,而后消失。宁知蝉缓慢地眨了眨眼。 瞿锦辞是一个完美赢家,宁知蝉想。 胜利和欢呼、爱情或快感,所有的都已经准备好,无需他做任何努力,轻而易举便能得到—— 收藏海星评论 这不是命令 是我在求你们 第2章 我们去酒店吧。 酒吧夜场舞台后的准备间里,宁知蝉坐在化妆台前,仰着脸。 单笑笑用一只手固定住宁知蝉的下巴,帮他画完眼线,又非要再给他点一颗泪痣。 经理站在门口,手舞足蹈地大声催促准备上场的人,单笑笑慢悠悠把眼线笔收起来:“好了好了——” 宁知蝉轻声说了“谢谢”,站起来,对着镜子,最后确认自己的装扮。 如果不是为了平时在学校不引起注意,宁知蝉无需刻意让自己变得不显眼一些的话,其实是个非常清秀漂亮的人,会是很受alpha和beta们欢迎的、很招人的那种omega。 他的脸小小的,皮肤很白,五官带着些轻微的钝感,因为今天上台前化了妆的关系,看起来有些女气,但并不显得违和。 “知蝉。”不远处的屈吟叫了他一声,宁知蝉便抬起头。 屈吟和单笑笑都是宁知蝉在这里工作认识的朋友。他的朋友很少,在学校被排挤,宁知蝉都是独来独往,不敢交朋友,因此平日里只跟她们两个人联系多一点。 屈吟的手里拿了一片信息素阻隔贴:“上台之前贴一下吧,保险一点。” 宁知蝉说“好”,把披在肩上的长卷假发拨到一侧,露出白皙平滑的后颈,omega的腺体在皮肤下浮出一处不太明显的弧度。 屈吟把阻隔贴贴上去,帮宁知蝉整理好头发,经理再次催促上台,宁知蝉对屈吟道了声谢,便小跑了过去。 浓艳美丽的女孩子们排队上台,宁知蝉最后一个跟上去,站在不太显眼的位置。 他今天穿红色裙子,被划破的膝盖表面有些轻微的红肿,于是宁知蝉又穿了条黑色的丝袜来遮挡伤处。 舞台下人影纷繁,青年们来寻欢作乐,空气是热的,在人们逐渐膨胀的欲望中变得稀薄。 等到音乐响起,灯光照亮整个舞台,宁知蝉垂着眼睛,腰肢跟随节奏晃成一道不太真实的影,裙摆开始很轻地摇晃。 这是宁知蝉的秘密。 除了一起跳舞的姐姐妹妹们,没有人知道宁知蝉的秘密。 其实宁知蝉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可能是很小在孤儿院时,因为没有足够的衣物,院长只好给了他一条裙子;也有可能是后来宁绍琴把他带回家之后,他看到妈妈穿着裙子,每次和不同的叔叔出门约会时,脸上都露出快乐的表情。 裙摆逐渐演化成宁知蝉的快乐,可这快乐并不纯粹,被大量的痛苦夹杂着,散落在宁知蝉浅薄的人生轨迹上。 他获取快乐,就像在碎玻璃里舔一颗糖。 带有些许血色的甜味允许他短暂地逃避现实,可惜时间不会为世界上的任何人停留,快乐总比痛苦短暂很多,因此宁知蝉跳完这支舞,一天内所有勉强称得上快乐的时间就全部结束了。 表演结束后,宁知蝉在后台收拾东西,单笑笑从小门跑进来,有些促狭地轻轻撞了一下宁知蝉的肩膀。 “外面有个帅哥在等你诶。”单笑笑露出很八卦的表情,似乎在等宁知蝉主动交代些什么。 但宁知蝉没有说什么,他脸上原本还挂着点笑,但笑容很快像颜料被氧化的油画一样,剩下最后一点没来得及褪去的颜色迟钝地凝滞在脸上。 “知道了。”宁知蝉垂下眼睛,把没收完的东西胡乱塞进包里,匆匆地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人太多,宁知蝉走出来关好门,周围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月光混在闪烁的霓虹灯光里看不分明,夏季的夜风聊胜于无地扑到宁知蝉脸上,宁知蝉闻到单笑笑平常吸的那种樱桃烟的味道。 瞿锦辞侧着身子靠在门口的石柱上,指间夹着一根女士细烟。 他穿了一件较为休闲宽松的白色丝绸衬衫,看起来十分柔软,从瞿锦辞宽阔的肩膀上顺下来,领口松垮垮的,露出锁骨和紧实的小片胸肌,站在昏暗的光下,放荡得很漫不经心。 “怎么这么晚出来。”瞿锦辞吸了一口烟又吐出来,烟草燃烧的雾气飘到半空,很快被吹散,“我整支烟都要抽完了,还没人敢让我等这么久过。” 不知道瞿锦辞把宁知蝉放在什么范围内做比较,对他怀有爱慕之心的男男女女们,还是跟他上过床的人。 宁知蝉一点也不好奇,垂着眼睛说:“我不知道你会来。” 瞿锦辞没说话,因为没有必要对宁知蝉就任何行为作出解释。 他把手里的烟扔到地上,踩着昂贵的皮鞋将火星捻灭了,只稍稍抬了抬手,宁知蝉便温顺地走过去,瞿锦辞轻而易举地揽住了他。 瞿锦辞的手很热,隔着单薄的裙子,碰触宁知蝉的肩胛、腰背和臀。 “红裙子。”瞿锦辞贴着宁知蝉的耳朵,声音有种沙哑和不至于低俗的轻佻,充斥着躁动的荷尔蒙。 宁知蝉没有说话,默许瞿锦辞的碰触,眼睛缓慢地垂下去,不知道是因为羞赧,还是在逃避什么不愿面对的东西。 瞿锦辞的手臂又收紧了些,捕获宁知蝉,像捕获一只失去生存欲望的猎物。 他很轻地把裙摆掀上去一点,手指碰到宁知蝉裙下被黑色薄丝包裹的腿,若即若离地摩擦了两下。 周围有人经过,宁知蝉突然有点局促地用手推了推瞿锦辞的肩膀,似乎想要逃脱,但并没有达到效果。 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惊惶地看着瞿锦辞。 “瞿锦辞。”宁知蝉叫他的名字,声音很小,每个音节都像刻意为了讨好瞿锦辞一样,甜腻腻地黏起来,“我们去酒店吧。” 宁知蝉的眼睛圆圆的,可能是因为太瘦了,他的眼睛在那张小巧的脸上大得有点突兀,看起来有种做作的纯真,掩藏起来的痛苦很迟钝。 瞿锦辞笑了笑,似乎轻易地被宁知蝉的惊恐和畏惧取悦到了,心情很好地放开了他。 他们变得像街道上随处可见的任意一对恋人,瞿锦辞牵着宁知蝉的手,体贴地帮他拉开车门,让宁知蝉坐到自己跑车的副驾驶上。 酒店在大约两三个路口以外,瞿锦辞独占一件套房,每次都要宁知蝉去那里等他,说起来宁知蝉还是头一次坐瞿锦辞的车。 瞿锦辞是矜贵的少爷,照顾人却照顾得轻车熟路,坐过他跑车副驾的人不在少数,宁知蝉绝不是其中特别的某个。 到了酒店之后,有人替瞿锦辞泊好车,瞿锦辞没什么顾忌地揽着宁知蝉的腰,他们乘电梯到达顶楼的套房。 房间里很乱,瞿锦辞带他路过客厅桌子和地毯上堆满的饮料零食,以及蔓延到卧室里满地的气球,把他拖到了床上。 瞿锦辞刚刚在这里开派对,宁知蝉想,收下瞿锦辞奖杯的那个女孩子也会在,他们在这里郎才女貌,登对地暧昧结束之后,瞿锦辞又立即把他接到这里,准备跟他上床。 宁知蝉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最卑劣,最低贱,还是什么其它的。 在宁知蝉想出更不堪的形容词之前,瞿锦辞把一条红色的裙子扔到了他身上。 “换上。”瞿锦辞命令道。 宁知蝉撑着床坐起来,想站起来,又立即被瞿锦辞抓住了手腕。 “去哪儿?”瞿锦辞笑了笑,露出半颗虎牙,看起来有种罕见的稚气和愉悦,与少年人性中那部分单纯的恶完美对应起来。 “就在这里换。”瞿锦辞又说。 宁知蝉抓了抓自己的裙摆,又松开了。 他把头发撩起来一点,用后背对着瞿锦辞:“可以帮我把拉链拉下来吗?” 瞿锦辞用调情的力气,缓慢地将拉链拉下来,像拨皮拆骨之前欺骗性的准备环节,宁知蝉感到煎熬。 他的背部逐渐暴露出来,在被篮球撞击过的部位,出现了很大一片淤青。 瞿锦辞很轻地用手碰了碰淤青的边缘,不知道因为疼痛,还是什么其它因素,宁知蝉很轻地开始发抖,不过瞿锦辞这样玩了一会儿,很快觉得没什么意思。 于是他催促宁知蝉:“快点,别让我再等。” 宁知蝉在瞿锦辞面前赤裸身体的时间很多,对此类感受轻微地感到麻木,于是僵硬地脱下了身上的裙子,换好了瞿锦辞给他的。 是一条红色的裙子,没有图案,吊带很细地搭在宁知蝉的肩膀上,领口更深地陷下去,露出宁知蝉平坦洁白的胸部皮肤,腰部束紧,裙摆像盛夏时节的花朵一样散开,看起来有种和宁知蝉本人不太相符的风情。 不过瞿锦辞似乎并不在意,他看宁知蝉的表情,就像小孩子看一个玩具。 瞿锦辞从来不会缺玩具。 他会和宁知蝉上床,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安全的、温驯的宣泄工具,而宁知蝉恰好送了上来,省了瞿锦辞的麻烦。 瞿锦辞对宁知蝉勾勾手指,宁知蝉便跪坐到床上,瞿锦辞握着他的后颈,撕掉了腺体上的阻隔贴,很近地看了他一会儿。 宁知蝉温吞迟钝地眨了眨眼,讨好似的舔了一下瞿锦辞的下唇。 瞿锦辞的眉眼很浓,眼珠又黑又亮,看起来有种欺骗性很强的深情。宁知蝉不敢看他太久。 他闭上眼睛,瞿锦辞开始反客为主地和他接吻,宁知蝉闻到逐渐浓郁的甜酒味。 他有点茫然地想,如果人一直在碎玻璃里舔糖吃,是不是总有一天也会把碎玻璃当成糖。 第3章 了了,了了。 红色裙摆从腰身上垂下去,放荡又纯情地轻微摇晃。 宁知蝉跪着,上身无力地伏在床上,泛粉的皮肤表面渗出细细密密的薄汗,像盛夏夜晚里被雨打湿的一片花瓣。 瞿锦辞的身材很好,皮肤下匀实的肌群随着动作有规律地收缩,紧贴着宁知蝉后背的身体热而有力,填充着属于青涩男生的躁动和属于成熟男性的从容。 他用鼻尖很轻地蹭着宁知蝉的后颈,吻他的腺体,含糊不清、一声一声地叫宁知蝉的小名:“了了,了了。” 瞿锦辞的嘴唇很柔软,叫宁知蝉的时候的确也动了情。 宁知蝉承认这样的瞿锦辞是温柔的,但这种温柔和瞿锦辞的信息素一样具有欺骗性,像某种制造爱情错觉的致幻剂,宁知蝉轻易地被蒙蔽了。 扶桑花香的信息素源源不断从宁知蝉的腺体中释放出来。 瞿锦辞有些贪婪地嗅着,眼睛发红,看起来有种近似兽化的野蛮,突然在宁知蝉的肩膀上重重地咬下去,留下一圈几乎见血的齿印。 alpha在情动时对omega产生标记的欲望,这是难以对抗的生物本能,一旦alpha标记omega的腺体之后,两个人即会产生密不可分的某种联系。 可瞿锦辞不想对抗本能,也不想和宁知蝉产生联系。 宁知蝉没有拒绝瞿锦辞的权利,他主动把自己送到瞿锦辞面前,就要为瞿锦辞所有任性和轻蔑买单。 他觉得浑身都痛,受过伤的膝盖隔着黑色的薄丝摩擦洁白的床单,瞿锦辞锋利的牙齿嵌进他后背的骨头和皮肉。 痛感还没来得及麻木,宁知蝉又被瞿锦辞抓着手拽了起来,瞿锦辞和他面对面,他们接了一会儿吻,瞿锦辞又抱着宁知蝉,走到卧室的落地窗前。 窗口拉着一层很薄的纱帘,夜晚的灯光因此变得柔和而朦胧。 宁知蝉恍惚地回头看,看到身后的整个城市,感到异常的失重感,好像身体被空悬着一样,光点和高楼在眼前变得忽近忽远。 他不想掉下去,只好有些害怕地抓紧瞿锦辞的肩。 瞿锦辞喜欢看宁知蝉这副样子,于是把他抱紧了点。 他的手掌很热,碰着宁知蝉背部受伤的地方,给宁知蝉带来疼痛,也给予他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你后背的伤是怎么回事。”瞿锦辞似乎被取悦,饶有兴致地询问道。 宁知蝉的脸畏惧地缩在瞿锦辞的脖颈间,有点逃避地回答:“不小心撞了一下。” “撞成这样?” “嗯。” 瞿锦辞动作不停,没什么表情地垂着眼睛看宁知蝉。 宁知蝉被逼出一点眼泪,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瞿锦辞的唇瓣突然张开了一点,但没有说话,宁知蝉很快凑上去和他接吻,软软地吮他的下唇,急切地问他可以不可以再快一点。 瞿锦辞笑了笑,顺了宁知蝉的意,没再问宁知蝉问题,因为他根本并不关心。 他只是喜欢轻易地获得戏弄宁知蝉的快乐,心情很好地用尖锐的虎牙轻轻咬了下宁知蝉的嘴唇,把他放回了床上。 冲澡的时候,宁知蝉脱了裙子,假发也摘下来,站在淋浴下方。 热水顺着后颈淌到后背上,被瞿锦辞咬破的伤处变本加厉地刺痛起来,宁知蝉缩着身体,很快把身体冲干净,换上了一套新的衣服。 这都是为瞿锦辞准备的,因为瞿锦辞热衷性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使用宁知蝉的需求,宁知蝉得随传随到,包里除了平日必须的东西,还要再带一套干净的衣服。 他穿着白色t恤和普通运动裤走出去,头发半湿着,略长的刘海遮住眉毛,看起来依旧清秀,相较于穿裙装的时候,变得没那么惹眼和风情,看起来更符合他的年龄和身份。 这样子或许和宁知蝉在学校的样子更为相似一些,不过宁知蝉一点也不担心瞿锦辞会把他认出来。 热烈即兴的性爱游戏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连接,因为瞿锦辞只喜欢穿裙子的、漂亮的了了,或许并不知晓校园一角还有可怜虫宁知蝉的存在,也不屑于在他的身上产生一点好奇,或多一点注意。 就像现在,宁知蝉洗掉不属于他的风情,瞿锦辞就根本懒得多看他一眼。 瞿锦辞从阳台走进屋子,指间夹着没抽完的烟。 他穿着浴袍,腰间带子很随意地系起来,胸腹肌肉的浅浅沟壑间还有些将消未消的汗,半倚到床头,懒懒地吞云吐雾。 瞿锦辞看起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道貌岸然,坦荡的恶劣,但他的道貌岸然是理所应当,恶劣也只对宁知蝉坦荡。 宁知蝉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了瞿锦辞一会儿,没什么原因地突然想到白天在学校的时候。 瞿锦辞站在彩带飞扬的背景里,被欢呼声环绕着,身边站着正在暧昧期的女孩子,却给正在角落里狼狈不堪的宁知蝉发送了一条性爱的传唤短信。晚上的时候,宁知蝉就换好裙子,像娼妓一样装扮,把自己从所有见不得光的不堪和肮脏中藏起来,偷渡到瞿锦辞干净整洁的床上。 宁知蝉觉得割裂。 好像灵魂被撕裂成两个碎片,一柄利刀在他的身体里分赃。 宁知蝉被割得血肉模糊,最后被抛尸荒野,只有一点点最柔软的心尖肉被精心烹饪好,送到瞿锦辞的餐桌上,被他咀嚼和评价,变成他黑色眼珠里一道转瞬即逝的光。 “瞿锦辞。”宁知蝉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低下头,声音很小地说:“我走了。” 瞿锦辞敷衍地“嗯”了一声,没看宁知蝉,眼睛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床尾:“把裙子带走。” 红裙有些皱地堆在床角,像美艳但干瘪的花朵尸体。 刚才到最后的时候,瞿锦辞觉得裙摆碍事,于是把裙子从宁知蝉身上扯了下来。 宁知蝉呆呆地“哦”了一声,走了过去,裙摆下方有一处可疑的深红色块,潮湿粘腻着。 他面无表情地把污斑折进去,把裙子塞进包里,像妓女收下嫖资一样,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宁知蝉什么都没有想。 走出酒店时,室外飘着一点雨雾,带着潮湿的气流扑到宁知蝉的脸上,让他变得清醒了点。 宁知蝉步行到最近的地铁站,搭上末班地铁,到站之后,雨稍稍下大了一点,宁知蝉回到家的时候,身上很薄的白色t恤被浸湿了一点,小块几乎变成透明的布料粘在他胸前和肩胛的皮肤上。 宁知蝉走上楼梯,用钥匙开门,昏黄色的光影从门缝里漏出来,宁知蝉顿了顿。 “了了,是你吗?” 宁知蝉听到屋内的脚步声,宁绍琴温柔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啊。”宁绍琴推开门,看到宁知蝉站在门口,头发湿漉漉地垂在额前,她用手很轻地帮宁知蝉掸了掸,“怎么淋雨啦。” 宁知蝉“嗯”了一声,垂着眼睛说:“有一个小组作业急着交,我到同学家去了。” 宁绍琴把宁知蝉拉进屋子,关好了门,又说:“妈妈给你弄点热姜汤,驱一驱寒,不要闹感冒了。很快的,你去换个衣服,稍微等一下妈妈。” 宁知蝉回卧室换了睡衣,把包里的裙子藏进衣柜最深的地方,确保裙子不会掉出来之后,走到厨房门口,宁绍琴正在里面忙碌。 宁绍琴今年四十二岁了,但看起来依旧很年轻,虽然她的皮肤开始出现一些较为明显的皱纹,但身材保持得很好,穿着一身印花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宁绍琴走来走去的动作扬起来一点,像初夏白色的蝴蝶,翅膀很轻地扇动着。 宁知蝉看着她:“今天去约会开心吗?” “挺开心的。”宁绍琴像少女一样,有些羞赧地颔首笑了笑,“你也知道,你宋叔叔人蛮好的。” 宁知蝉脸上的表情不太明显地凝滞了一瞬,点点头:“嗯,那就好。” 宁绍琴在热姜汤里打了一个荷包蛋,倒到碗里,让宁知蝉端出去,她帮宁知蝉拿了勺子,又找出糖罐,往宁知蝉的碗里加了一勺糖。 “了了,在新学校感觉怎么样啊?”宁绍琴坐在一边,随意地关切宁知蝉的生活。 宁知蝉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温度有点烫,水汽漫到宁知蝉的脸上,他觉得眼睛开始发潮发热。 “嗯,挺好的。”宁知蝉平静地回答。 “那就好。”宁绍琴笑了笑,“那是贵族学校,你宋叔叔知会了校长才把你的学籍转过去,机会难得,你得跟同学好好相处啊。” 宁知蝉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宁绍琴的声音。 她听起来有些犹豫地问:“宋叔叔的儿子也在那所学校里,你有没有跟他见过面啊?” 宁知蝉尝试着喝了一口姜汤,不小心烫到了舌尖,他的眉头突然有些局促地皱了起来。 “没有。”宁知蝉垂着眼说。 “哦。”宁绍琴轻轻叹了口气,“宋叔叔那个儿子娇生惯养的,小小的年纪,脾气却大得很,你宋叔叔也拿他没办法……妈妈都不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办呢。” 宁知蝉的手微不可见地顿了顿,好像心脏突然空悬了一下,产生了一种延迟的、茫然的痛苦。 用以掩盖不堪的遮布猝不及防地被掀开了,宁知蝉不得不遵照客观现实,将“宋叔叔的儿子”和瞿锦辞的名字对应起来。 现在他身上还有瞿锦辞牙齿的咬痕,衣柜里藏着瞿锦辞付给他的嫖/资,他被瞿锦辞亲吻吮吸的嘴唇还在轻微地充血发热,身上甜酒信息素的味道还没完全散去。 宁知蝉觉得瞿锦辞和自己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好,但也不清楚在床上接吻和做爱的关系算不算好好相处,所以没有说话。 他也不是不知道,宁绍琴之所以在提到瞿锦辞时如此烦恼和惴惴不安,是因为作为宋易勋的独子,瞿锦辞对父亲再婚的事情,态度实在算不上好,宋易勋也不得不顾忌他的态度,因此与宁绍琴谈婚论嫁的事情便一直被不轻不重地搁置了下来。 宁绍琴在一旁自顾自又说了些话,看着宁知蝉喝了小半碗汤。 宁知蝉对她说:“妈,你去休息吧,我自己来收拾。” 宁绍琴说“好”,又看了宁知蝉一会儿,才转身走出餐厅。 “了了,还有一件事。”宁绍琴站在餐厅门口,转身对宁知蝉说:“你宋叔叔约你周五晚上去看一个什么艺术展,你记得去啊。” 宁知蝉抬起头,眼睛看着宁绍琴,目光很迟钝地晃了晃,突然问她:“妈,你真的想和宋叔叔结婚吗?” “……宋叔叔条件很好,人也很好,你知道的,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个主动说要娶我的人。”宁绍琴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怎么突然问这个?” 宁绍琴身后有一片暖黄色的光,把她的轮廓变得很柔和,让宁知蝉联想到许多暖色调油画里拥有幸福、温良贤惠的女性。 “没什么。”宁知蝉垂下眼睛,“我会去的。”—— 跟瞿锦辞一起读:了(liao)了(liao) 第4章 今晚。 路旁的木本植物长势喜人,有种浓夏的深绿,被风吹出波澜式的热意,具象地散进空气里。 宁知蝉走在校园里,不太合群地穿着春季的长袖制服。 空气里飘着浑浊的热,宁知蝉背上已经微微出了点汗,但不敢脱外套。他担心有人会看到。 他的肩背上还有被瞿锦辞咬出的齿痕,有些地方破了皮流了血,现在正在结痂,传出持续的痛和痒。 痛感十分轻微,但无法忽略,让宁知蝉有些难以自控地联想到,瞿锦辞每次和他上床时贴在他耳边,用很轻很哑的声音叫他小名的时候,类似的感觉。 瞿锦辞还没过二十一岁的生日,他还很年轻,但在某些方面,已经拥有了十分成熟老道的残忍。 他带给宁知蝉阈值以下的、并不纯粹的痛苦,细水长流地折磨宁知蝉,把痛变成痒,荒唐变成理所应当。 宁知蝉不知不觉开始走神,走到台阶附近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路过宁知蝉,有些重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宁知蝉被撞得有点痛,蹭到齿痕结痂的部位有些变得轻微灼热。 他偏了偏头,看到左东昆胸前写着名字的铭牌,没再抬头看他的脸,眼睛垂了下去。 左东昆习惯性地言语奚落他:“这么宽的路,你非要慢吞吞挡前面……” “东昆。”左东昆身边的中年男人不算太严厉地打断了他。 宁知蝉看了眼那个男人,又听到左东昆说“爸,没事”,然后故意不轻不重地又撞了他一下,跟着男人一起,脚步稍快地离开了。 今天是周五,校内正在举办一场优秀学员表彰典礼。 通知是半个月前传达的,学员与家长一同参加,此时校园内人流涌动,夏汛一样倒灌进校园南角新建好不久的礼堂里。 宁知蝉并没有被左东昆影响到心情,走上台阶,在人群中不太自在地缩着肩膀,像一片很瘦的落叶,没什么存在感地漂了进去。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地入座,他在稍靠后的位置找到自己的座位,身边的座位一直空着。 过了一会儿,负责统计人员情况的教务秘书走过来,看了看宁知蝉和他身边的空位置,把他叫到了一旁的过道,问他:“同学,你的家长呢?怎么没有来?” 宁知蝉还算有礼貌地回答:“不好意思老师,我家临时有事,家长没办法来学校。” 教学秘书对宁知蝉没什么印象,问了他叫什么名字之后,似乎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继续为难他,于是翻了翻手中的学生名册,用以确定宁知蝉是不是哪家达官显贵的孩子,以防刁难了不该刁难的人。 纸张一页页翻过去,会场内人声嘈杂,宁知蝉低着头开始走神。 刚才他说了谎,今天学校开会要求家长出席的事情,宁知蝉根本没跟宁绍琴讲过。 其实宁知蝉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左东昆为什么处处针对他;宁绍琴这些年在外面和各种各样的男人那些所谓的“约会”和“恋爱”,究竟是在做什么,宁知蝉也不是完全不知情。 说起来,也不能完全怪左东昆这么讨厌他。 方才宁知蝉看到左东昆的父亲,感觉似乎有些眼熟,在来的路上才想起,似乎是宁绍琴几年前刚带着他搬家来到南港之初,频繁往来过的一位叔叔。因为那段时间,宁绍琴频繁地坐上他的车,回家之后总是对手腕上那只崭新的翡翠镯子爱不释手,所以宁知蝉对他有印象。 他和宁绍琴交往的时候,说是已经准备和妻子离婚的,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不离了。 宁知蝉想起那之后的某天傍晚,宁绍琴回来的时候头发乱着,胳膊上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淤青。 宁知蝉问她怎么回事,起初宁绍琴什么都不说,宁知蝉一直问她,似乎刺激到了宁绍琴,她突然有点发疯似的推了宁知蝉一下,宁知蝉摔到墙角,宁绍琴变得冷静下来,又过来抱着宁知蝉哭,说她也不想带宁知蝉继续过这种日子,可是她没有办法。 “小袁,出什么事了么。” 袁姓教务秘书翻阅名单的手顿了顿,向一旁侧过身子,恭敬地欠了欠身:“宋先生。” 纸张摩擦的声音停下来,宁知蝉缓慢地回神,看到站在面前身形高大、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知蝉。”宋易勋故作亲昵地叫他,语气温和地询问道:“怎么站这里,是出什么事情了?” 宁知蝉抬了抬头,正迎上宋易勋的眼睛,他眼角皮肤被挤出了几条不深不浅的皱纹,营造了一种过于刻意的笑意,让宁知蝉感到不自在,于是垂下了眼。 教务秘书在一旁有些急切地向宋易勋解释说:“宋先生,是这样的,宁同学的家长今天没有出席,我只是循例来问一下情况。” “没关系。”宋易勋笑了笑,向宁知蝉靠近了一点,好像在证实自己和宁知蝉的关系十分亲近一样,告诉教务秘书:“就当作我是他的家长。” 宋易勋在南港是很有地位的企业家,也是这所学校的名誉校长,脚下这座礼堂、以及这座校园内大部分的建筑,都是由他出资建造的,因此教务秘书自然不敢对他说的话有所违逆,只得赔了个笑,还贴心地询问是否需要把宁知蝉的座位调到前面去,和宋易勋距离近一点。 宋易勋低头看了看宁只蝉,似乎在征求宁知蝉的意见,不过宁知蝉没说话,宋易勋便谢绝了教务秘书的好意。 “知蝉。”宋易勋低着头,稍微靠近了宁知蝉一点,好像很慈爱很关切似的询问他:“你妈妈呢,怎么没来?” 宁知蝉不着痕迹地向后躲了躲,但收效甚微,他有点不太认真地回答:“她今天有点不舒服,我让她在家休息。” 宋易勋很轻地点头,似乎轻易接受了这个答案,又或者其实不太在意。 “知蝉,叔叔刚才那样说,你不会介意吧?”宋易勋又说,“叔叔只是想帮你解围。” “不会。”宁知蝉垂着眼,和顺地轻轻摇了摇头。 扩音器里突然传出低沉短促的男声,掺杂了一些细密的电流音,变得有些失真,宁知蝉却听得耳朵发麻。 他有点晃神似的看了看发言台的方向,瞿锦辞正站在台上,技术人员在帮他调试话筒。 他原本微微弯着腰,很快又站直了,旁边的人帮他把话筒架抬高了一些,并试图从瞿锦辞的表情中读取他是否满意。 瞿锦辞今天穿了制服,胸前的金色徽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衬得他有种属于少年独有的青涩和英俊,看起来像是那种会在课间收到情书的人,也像那种纯情到只想和喜欢的人牵一下手的人。 他的身上没有轻佻和放纵,也没有傲慢和恶劣,台上的瞿锦辞是所有优越的集合。 因为所有的不堪都被从他矜贵的少爷身份上剥离开了,被关在一个对他而言很适用的、名为宁知蝉的廉价容器里。 “那就好。”宋易勋笑了笑,再次靠近了宁知蝉一些,“叔叔总担心和你太生分,想和你变得亲近一些。” 他的手看似不经意地搭到宁知蝉的肩上,隔着制服,碰到了宁知蝉被瞿锦辞咬破的位置。 宁知蝉触电似的回神,条件反射地向旁边躲了躲,宋易勋似乎察觉到他的抗拒,又碍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很随意地收回了手,掌心沿着宁知蝉的脊柱向下,指间若有似无地蹭过了宁知蝉的腰。 “知蝉。” 宁知蝉讨厌,也害怕宋易勋这样叫他。 “叔叔,您别多想。”宁知蝉强忍着情绪,但声音有些难以控制地轻微发抖,“我只是不太习惯,是我的问题。” “好孩子,叔叔没有怪你。”宋易勋的脸上堆满笑意,看起来似乎很得意一样,又说,“晚上叔叔约你去看艺术展,会议结束之后,你在礼堂门口等一下叔叔,好吗?” 宁知蝉很想拒绝,但只是点了点头,说“好”。 典礼即将开始,有人来找宋易勋确认流程,宋易勋便回去了。 宁知蝉坐到座位上,身体的应激反应后知后觉地出现,宁知蝉的身体很轻地发抖,出了一身冷汗。 典礼很快开始了,主持人读完很长的一段开场,各路领导又上台发了言,紧接着开始了典礼的正式流程。 宁知蝉在台下听得心不在焉,直到扩音器中再次传出瞿锦辞轻微失真的声音,宁知蝉才突然回神。 他代表被授予荣誉的优秀学生上台发言,讲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看起来意气风发。 宁知蝉只有离瞿锦辞很远的时候才敢稍微看他久一点。 不可否认,瞿锦辞很英俊,他的身材宽阔,长相精致,尤其很浓的那双眉眼,好像有种与生俱来的深情,擅长营造错觉,可以轻易收获青涩的男男女女们单向无知的爱情。 瞿锦辞的讲话结束之后,礼貌地浅浅向台下鞠了一躬。 礼堂内即刻响起掌声,持续了很久,瞿锦辞在掌声中走下发言台,视线很轻地从台下的坐席间扫过,随意地拿出了手机,低头摆弄着,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很快,在掌声的余韵中,宁知蝉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信息十分简短。 “今晚。” 宁知蝉看着手机屏幕,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像是被两个字烫伤了,眼皮很快垂下去,不敢再抬头。 瞿锦辞是天之骄子,他的人生像一条铺好了、等着他去走的金光闪闪的路,有人都会为他做最好的安排,有人会为他的一切行为买单,无需他考虑任何事情。 所以在全世界为他的成功喝彩时,瞿锦辞才满不在乎,因为都是他唾手可得的东西。 于是他乖张地想到性,想到动物性,想到和宁知蝉做爱。 宁知蝉麻木地想。下流—— 为了年龄方便所以把学校改成了abo的学院 设定都是架空的_(:3」∠)_ 第5章 你在哪儿? 典礼持续了不到三小时,结束之后,礼堂内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场。 发言台前还有一些人在说话,似乎都是在南港有些地位的达官显贵,宁知蝉看到了站在其中的宋易勋和瞿锦辞。 宋易勋的脸上维持着客套礼貌的笑容,瞿锦辞则没有什么表情。 宁知蝉还在座位上,慢吞吞像故意拖延时间,不过礼堂里的人逐渐变少,宁知蝉不得不跟着最后一波很稀少的人流走了出去。 他站在转角的梧桐树下,裹着黄昏余热的风很轻地吹过去,繁茂的树叶摩擦着窸窣作响。 宁知蝉额前略长的头发被吹开了一点,露出看起来漂亮但有些迟钝的眼睛,眼睫温吞地向下垂着,他有些不自在地低了低头。 没过多久,宋易勋和瞿锦辞也从礼堂走了出来。 他们站在台阶下,宋易勋大概想和瞿锦辞再说点什么,不过瞿锦辞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显而易见不太想与宋易勋交流,于是很快与宋易勋分别了,宋易勋的面色跟着冷下来,也没再挽留他。 宁知蝉脑子很乱地在想事情,有点心不在焉,看着地面上被黄昏光线拉长的影子发呆。 当另一个影子逐渐靠近时,宁知蝉有些警觉地抬起头,看到宋易勋向他走了过来,面上带着一种熟稔的绅士与温和。 “知蝉。”宋易勋说,“等久了吧,我们走吧。” 他向宁知蝉靠近了一点,动作自然地将手搭到了宁知蝉的肩上。 宁知蝉下意识是想要躲避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晚宁绍琴站在暖光下时很落寞的表情,宁知蝉的身体微不可见地僵了僵,于是被宋易勋揽住了。 宋易勋笑了笑,手掌在宁知蝉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看起来也只是像一个慈爱谦和的长者对待小辈,从容地带着宁知蝉离开校园,走上了停在门口那辆黑色的轿车。 他先带宁知蝉去吃了饭,在一个有些年代感的小巷餐厅里。 餐厅的装潢十分复古,电唱机上的黑胶唱片转动着,播放温柔缓和的轻音乐,不过因为餐厅提前被宋易勋包了场,除了他和宁知蝉,餐厅里并没有其他的客人,所以显得有点冷清和怪异。 宋易勋坐在宁知蝉对面,没有征求宁知蝉的意见,轻车熟路地点了单,而后又对宁知蝉介绍说,这是他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常常会来的餐厅,味道不错,并且许诺如果宁知蝉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常常带宁知蝉来这里。 用餐期间,宁知蝉一直低着头,看起来在很认真地咀嚼,实则有些食不知味,所以吃得很少。 离开餐厅的时候,天色稍暗了些,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下,发出很清脆的碰撞声。 “看来你不太喜欢。”宋易勋看着宁知蝉,似乎有些遗憾地说。 宋易勋要带宁知蝉去看的那间艺术馆建在海港附近,入夜之后,周围的码头港湾亮起灯,错落的暖白色建筑像一枚沉进海里的珍珠。 夜风有些冷,空气潮湿,宁知蝉下了车,很轻地缩了缩身体。 照常来说,这个时间应该已经闭馆,不过因为宋易勋是艺术馆的投资人,他说想要来,馆长便特意将闭馆时间延后,并且在大厅相迎,亲自从旁讲解。 展馆内陈列着许多艺术品,据说来历珍异,而且价值不菲。 宁知蝉不像那些高门大户家的矜贵公子,从小开始接受高等的教育,接受良好的艺术熏陶,馆长口中名字很长的艺术家、陌生的艺术流派,他一个都没听说过,只能安静地跟在后面走。 事实上,如果不是宁绍琴,宁知蝉想,自己是不会答应来和宋易勋一起看艺术展的。 他现在觉得有点冷,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涌现出来,宁知蝉突然想吃搬来南港之前、学校门口不太卫生的小馆里卖十元一碗的鸡汤小馄饨。 “知蝉。” 宁知蝉抬了抬头,发现馆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宋易勋站得有些远,回头看宁知蝉,向宁知蝉招了招手,宁知蝉只好走过去。 “叔叔不了解你的喜好,带你来看这些,是不是觉得无聊?”宋易勋问道。 宁知蝉强颜欢笑地摇了摇头,说不是,宋易勋便笑了笑,又问宁知蝉:“叔叔在这里存了一副私藏品,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宁知蝉没有选择地点头说“好”,宋易勋很快带着他走到展厅转角处,穿过连接两间展室的白色长廊,来到一扇不算太起眼的门前。 不远处的展馆负责人员快步走过来,恭敬地向宋易勋颔首,得到宋易勋授意之后,为他打开了面前的这扇门。 门内是一个不算太大的房间,没有窗子,墙壁上贴着墨绿色的绒毯,壁灯发出的乳白色光线十分浅淡,显得整个房间很暗,甚至有些轻微的压抑。 宁知蝉站在门口犹豫着,一点也不想进去,但宋易勋语气温和地叫了他一声,宁知蝉只好跟了上去,身后的门又被关了起来。 “知蝉,过来看。” 墙壁上挂着一副油画,用深色的木框裱着,宋易勋站在画前,看着画框里的女人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中,看起来似乎比往常要显得苍老一点。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宁知蝉突然想起在体育馆的那天,散漫地倚在墙壁上,把奖杯送给漂亮女孩的瞿锦辞。 或许是因为宁知蝉偶尔发觉,他们父子之间有些微妙的相像。 他们眼睛里有时会出现某种相似的、虚伪飘忽的深情,只不过瞿锦辞从来不屑掩饰,而宋易勋已经太过老成。 “这是我的一位故人。”宋易勋说,“我找了很多画师来还原她的模样,可惜总跟记忆里有些出入。” 他不着痕迹地收敛目光,看向宁知蝉。 宁知蝉有些紧张地避开他的视线,同时闻到密闭空间内漂浮的、较为浅薄的沉香木信息素的味道。 宋易勋有些落寞地说:“其实我有时觉得,你和她有点像。” 他走近了些,缓慢地抬了抬手,似乎想要触摸宁知蝉的面颊,宁知蝉警觉地向后退,没给他碰到,宋易勋便放下了手,但顽固地继续靠近宁知蝉。 “知蝉,不要怕。”宋易勋几乎把宁知蝉逼近角落,声音很轻地说:“其实叔叔很喜欢你。” 宁知蝉退无可退,周围沉香木信息素的味道逐渐浓郁起来。 “宋叔叔!” 他用力推开了宋易勋的肩膀,逃到靠近门口的位置。 口袋内的手机适时震动起来,宁知蝉的手轻微发抖,拿出手机,“宋叔叔,我要接个电话。” 屈吟的声音从听筒传进宁知蝉耳朵里:“知蝉,知道今晚你轮休,但有个妹妹临时有事,你要不要来充个数啊。” 宁知蝉紧紧握着手机,像抓紧救命稻草,看到宋易勋站在原地没有动,于是尽可能冷静地对屈吟说:“嗯,没事,我马上就过去,你别担心。” “什么担心?”屈吟顿了顿,很快警觉起来,“知蝉,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我很快就到,见面说,我先挂了。”宁知蝉挂断了电话,对不远处的宋易勋说:“叔叔,我朋友突然出了点急事,我要去看看她的情况。” “哦,好啊。”宋易勋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对宁知蝉笑了笑,走了过来,“你到哪里去,叔叔让司机送你。” “不用了叔叔,我可以自己叫车去。”宁知蝉向后退了一点,用力握住门上的把手,但门依旧紧锁着,没有打开。 “这里位置比较偏,叫车不太方便,万一出意外就不好了。”宋易勋伸出手,在墙壁上的电子锁上扫描了指纹,帮助宁知蝉打开了门,“还是叔叔送你吧。” 宁知蝉不确定宋易勋口中的“意外”会是什么,也没办法跟宋易勋撕破脸皮,于是点了点头,跟宋易勋走出了房间,再次坐上他的车子。 宋易勋和宁知蝉一起坐在后排,不过没有说话,也没有像方才一样过分靠近宁知蝉。 宁知蝉的应激反应仍在持续,身体微不可见地发抖,好像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似乎随时都有崩断的可能。 宁知蝉看了看周围,告诉了司机离这里最近那家医院的名字。他不想在宋易勋身边呆太久,他想尽快下车。 大约十五分钟后,司机在医院门口停车,宁知蝉背着书包走下来,向宋易勋道谢,然后走进医院。 他透过医院的窗子,发现宋易勋的车子在门口停留了少时,然后驶离,又过了一小会儿,宁知蝉才重新走出去。 天气有些阴沉,气压偏低,宁知蝉感到轻微的呼吸困难。 他走进雨雾漂浮的夜色里,步行来到最近的地铁站。 在公共卫生间的隔间里,宁知蝉打开书包,把瞿锦辞买给他的裙子从包里拿了出来,脱下衣服,将裙子换到自己身上。 裙摆有种艳丽浓郁的红,宁知蝉有点茫然地看着,眼睛被映出薄似高潮面颊的颜色。 不知道为什么,眼球表面突然袭来一阵急促的、汹涌的热意,宁知蝉很用力地用手捂了捂,过了片刻,还未来得及溢出的热度和湿意才堪堪冷却下去,倒灌回宁知蝉细瘦的身体里。 卫生间外似乎有人,宁知蝉换好装扮,谨慎地等到外面没了声音才走出去,站在站台上等下一班地铁。 他想起给屈吟回电话,不过地铁上信号不佳,于是只好等到出站之后。 室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雨势很大,暴露在雨中的地面全部被急促地打湿了。 宁知蝉没有带伞,站在地铁口有玻璃遮挡的平台上,先给屈吟回了电话,告诉屈吟自己今晚去不了,但没有详细解释缘由,屈吟不想让宁知蝉为难,因此也没再多问。 雨被风吹进来一点,裙摆很轻地飘着。 宁知蝉挂断电话,恍惚地想到现在可能正在酒店里、因等待而变得烦躁的瞿锦辞生动而愤怒的脸。 他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但没有收到瞿锦辞催促的信号。 宁知蝉对此感到有些惊讶,讶异于瞿锦辞竟然还没有对他发火,但又觉得瞿锦辞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毕竟瞿锦辞的脾气真的算不上好。 “你好。” 声音从宁知蝉的背后传来,宁知蝉回头,发现一个男生正站在他身后,不算太失礼地看着他,手里拿着一柄透明的雨伞,走了过来,站到宁知蝉旁边不远不近的地方。 “你是不是没有带伞?”他问宁知蝉,“你去哪里,我带了伞,可以顺路送你。” 男生穿白色t恤,看起来很干净很年轻,身上带有一种柔和的、没有半点攻击性的,类似雨后山林的信息素的味道。 宁知蝉看了看他,又垂下眼睛,很轻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真的没有关系。”男生有些急切地解释,稍微停顿了片刻,好像有点担心冒犯到宁知蝉似的,低着头看着地面,“我没有恶意的,只是觉得你很漂亮……我想要认识你,不知道会不会太唐突。” 宁知蝉没有回答,手里的手机此时突然震动起来,他看了男生一眼,男生便示意宁知蝉接电话,自己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宁知蝉通话结束,给他答复。 宁知蝉按下接听键,听筒中很快传来瞿锦辞的声音:“为什么还没来?” “怎么这么吵。”瞿锦辞又说。 他的声音很低沉,在细密繁杂的噪声中变得有些失真,但听起来似乎有些烦躁。 宁知蝉背过去一点,很小声地对瞿锦辞说:“外面雨下很大,我暂时被困住了。” “再等一下可以吗?”宁知蝉的声音在雨声里变得有些可怜,他抬头看了看雨势,有点自暴自弃地想,酒店就在隔壁的街区,冒雨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行,“我很快就过去。” 听筒中只有轻微的电流音,宁知蝉有些紧张地等瞿锦辞回答,但瞿锦辞很久都没有说话,宁知蝉一只脚已经准备踏进雨里。 过了少时,电话中突然传来一阵不太明晰的噪声,瞿锦辞听上去有些失去耐心地问宁知蝉:“你在哪儿?” 宁知蝉很轻微地怔了一下,告诉瞿锦辞:“我在越港路的地铁a口。” 瞿锦辞说“好”,又简短地命令宁知蝉:“别乱走。” 电话很快被挂断了,男生还站在宁知蝉旁边,见宁知蝉收起手机,才有些迟疑地问道:“有人来接你啦?” 宁知蝉点点头,“嗯”了一声。 “需要我陪你等一会儿吗?”男生又问。 “不用了。”宁知蝉很轻地说,声音在雨里小得几乎要听不到,“谢谢。” 男生点点头,沉默地撑着伞走进雨里。 宁知蝉看着干净男生逐渐模糊的背影,好像只过去很短的时间,便听到跑车车轮飞速碾过雨水的声音,抬头看到瞿锦辞的车子停在路旁。 宁知蝉顿了顿,正准备冒雨走过去时,瞿锦辞突然打开了车门,从车上快步走了下来,站到了宁知蝉面前。 他还穿着下午领奖时的那套制服,被零星的雨滴打湿了一点,留下几处颜色较深的水迹。 瞿锦辞没有说话,脱掉了身上的制服外套,用手臂撑了起来,形成的空间像一间很局促的避难所,遮住两个人头顶的小片天空,另一只手很紧地抱着宁知蝉,带着他向前走。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像在宁知蝉毫不知情时练就的、讨好情人的浪漫把戏。 较高的体温微薄地传递到宁知蝉皮肤表面,瞿锦辞垂着眼睛,短暂地与宁知蝉对视,仿佛时间从某刻开始被主观地无限慢放。 瞿锦辞用生来深情的眼睛暂时收留宁知蝉,像弥天大雨里唯一一个永远愿意帮宁知蝉遮雨的人—— 都怪daddy耽误时间!下章小瞿主场! 第6章 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宁知蝉被强硬地塞进后排,瞿锦辞坐到驾驶位,很快启动了车子。 他紧握方向盘,一言不发,车载音乐也没有播放,只有室外的雨滴砸到车窗表面,密集而沉闷的声响点连成片,和车内趋于凝滞的空气怪异地共振起来。 车子在路口遇到红灯,瞿锦辞停了车。 他向来没有为任何事情等待的耐心,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衬衫领口,借助后视镜短暂地观察了宁知蝉一秒钟。不过宁知蝉对此并未发觉。 他乖顺地坐在后排,双手抱着瞿锦辞丢给他的制服外套,垂着眼,眼睫缓慢地扇动着,看起来有些茫然,茫然到似乎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信号灯闪烁之后,车子飞速驶过街区。 到达酒店房间的时候,宁知蝉还没来得及开始想任何一件事。 房间里没有开灯,室外错落的建筑灯光透过窗子,雨滴时轻时重地落到玻璃上,曲折缓慢地淌下去,光影斑驳的窗子像站在城市最高处殉情时哭泣的情人眼。 宁知蝉看到瞿锦辞暗影中不太分明的轮廓,凭空生出一种飘渺的恐惧。 “瞿锦辞。”宁知蝉站在门口,有点畏缩地试探着说:“你的衣服湿了。” 瞿锦辞没有说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打开了屋子里的光源,走到宁知蝉面前。 高大的影子把宁知蝉原原本本地笼罩起来,瞿锦辞垂眼,漫不经心地扫过他怀里多出些褶皱的制服外套,又掀起一点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宁知蝉。 宁知蝉的身体很柔软,像一株依附瞿锦辞生存的植物,顺从地贴进瞿锦辞怀里。 他垂着眼睛,稍微踮起脚,很轻地吻了一下瞿锦辞的嘴唇,好像没有什么接吻经验似的,迅速地分离,犹如羞怯的少女为爱情献上初吻。 不过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经不得求证,因为他和瞿锦辞已经接很过多次吻,上过很多次床。 瞿锦辞不允许宁知蝉纯情,也不允许宁知蝉逃脱。 他很快伸手揽住宁知蝉的腰,像一条烧得发红的、滚烫的铁链,牢牢将宁知蝉捆在身前。 他握住宁知蝉的后颈,用干燥的掌心若有似无地在omega的腺体表面摩擦,引发了不算强烈的刺激。 接吻时瞿锦辞的嘴唇是柔软的,但alpha信息素的压制力很强硬,不容反抗。 宁知蝉难以自控地在瞿锦辞的怀里发抖,身体轻易变得热起来,扶桑花的气味在空气中漫开,变得越来越浓郁。 于是宁知蝉闭上了眼睛。 连接理智和感受的神经被暂时封闭了起来,宁知蝉失去了思考能力,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因此好像也没有感到太痛苦。 不过非常可惜,瞿锦辞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还要以宁知蝉的痛苦取乐,不可能让宁知蝉如愿以偿。 吻宁知蝉的嘴唇离开了,瞿锦辞突然变得暴戾,用手扣住宁知蝉的肩膀,将他按到背后的墙壁上。 肩胛的骨骼被反抵着,瞿锦辞的力气很大,被他手掌握住的位置传来轻微的痛感,宁知蝉有些迟钝地睁开眼,露出一种介于茫然和痛苦之间的表情。 “谁的信息素。”瞿锦辞盯着宁知蝉,黑色的眼珠在阴影中一错不错,语气极为确信,不失客观地给宁知蝉定罪:“你身上有属于其他alpha的味道。” 墙壁坚硬而寒冷,宁知蝉垂下眼睛,从柔软的错觉中抽离,缓慢地开始恢复思考。 他想到那间暗绿色的房间,想到墙壁上油画里的女人侧影,想到宋易勋很近地看着他时虚伪深情的眼睛,想到在雨中撑伞离开的alpha男生的背影。 宁知蝉有点恍惚,觉得如果要从回忆中提取痛苦,这些似乎就已经足够。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子好像突然失去了控制,电影跳帧似的,飞速闪过在瞿锦辞的车子上时,出现在视野里、副驾驶座位上的小半束红色玫瑰花,迟钝地回忆起车内空间漂浮着的、香甜的玫瑰信息素的味道。 “那你呢。”宁知蝉的声音很小,但话音未落,他便开始后悔。 瞿锦辞似乎没有想到宁知蝉会反问他,有些讶异地顿了顿,握着宁知蝉肩膀的手松开了一点,过了片刻,将手收了回去,放开了宁知蝉,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瞿锦辞的声音很沉,眼神冷淡,“跟你有关系吗?你现在跟我摆什么脸,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摆脸?” “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做过的事情。”他掰着宁知蝉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宁知蝉感到寒冷和畏惧,想要摇头,但瞿锦辞的力气很大,让他动弹不得。 “那晚在包厢门口,我让你滚。”瞿锦辞冷冷盯着宁知蝉的眼睛,有些残酷地问他:“是你自己走进来的吧?有人逼你吗?” 宁知蝉无用的挣扎被什么情绪突然打断了,轻微地怔了怔,大脑变得空白了一瞬,而后记忆迅速开始消融,像泛滥的春潮一样倒灌进宁知蝉的身体里。 他有种身体被涨破的错觉,不堪和记忆都变得具象起来,代表痛苦的液体从破掉的空洞里一直流出来,宁知蝉控制不住自己,只觉得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不知道为什么,瞿锦辞突然松开了手。 宁知蝉的脑袋偏到一侧,余光中看到瞿锦辞垂在身侧的那只手,金尊玉贵的手背上沾了一片很不起眼的水渍。 瞿锦辞不可能先低头,两个人僵持了少时,最后只能是宁知蝉妥协。 他的嘴唇很轻地张开一点,声音变得有点哑,干巴巴地说:“没有。” 没有。宁知蝉自暴自弃地想。 没有人逼我,宋易勋没有,妈妈没有,你也没有,都是我自己犯贱,可以了吗。 瞿锦辞没看宁知蝉,大概宁知蝉的反应并没有成功取悦到他,他的语气依旧不太好:“觉得不情不愿就滚蛋。” 外面多的是想通过瞿锦辞和他们家攀上关系的男男女女,瞿锦辞从来不缺会心甘情愿陪他上床的人,不差宁知蝉一个。 宁知蝉感觉喉咙轻微地梗住了,艰难吞咽了几下,仿佛吞咽难以消化的痛苦。 过了一会儿,宁知蝉声音很小地说:“……那我先去洗澡吧。” “洗完就不会再有味道了。”他又补充道。 瞿锦辞未置可否,宁知蝉继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小心地绕过瞿锦辞,走进了浴室。 他打了很多次沐浴露,把皮肤搓得轻微发红,出来时穿上了裙子,身上只有柔和温暖的沐浴露香味,站在屋子中央,看瞿锦辞。 瞿锦辞半倚在床头,长腿交叠着,手里夹着一支烟,散漫地吞云吐雾。 青灰色的烟雾在半空中漫开,把他深浓的眉眼冲淡了一点,宁知蝉看得不太分明,才勉强有勇气叫他:“瞿锦辞。” 瞿锦辞吐着烟,漫不经心地看了宁知蝉一会儿,宁知蝉便上了床,乖觉地分开膝盖,跪坐在瞿锦辞的腿上,用手碰了碰瞿锦辞腰带的金属卡扣,不算太顺利地解开了。 宁知蝉刚洗完澡,身上带着些许潮湿温暖的水汽。 他的长卷假发被水打湿了一点,有几缕贴在皮肤表面,宁知蝉的脸在风情烂漫的发丝间有种不合时宜的纯情,但皮肤湿润温暖,有种接近高潮来临时的艳粉。 这样的omega是漂亮的、美好的,值得无数alpha为之倾心,也拥有一切值得被alpha保护和偏爱的特质。 瞿锦辞不是不知道,他早就注意到了。 不过当宁知蝉伏在他的身上,缓慢地把脑袋低下去时,瞿锦辞迅速地遗忘了一切有关宁知蝉的美好词汇,只注意到他湿润充血的嘴唇,红得暧昧放荡。 瞿锦辞缓慢地抽完整支烟,很轻地摸了摸宁知蝉的脸,宁知蝉抬起头,眼睛湿漉漉地看着瞿锦辞。 “要讨好我,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吧。”瞿锦辞说。 宁知蝉的眼中闪过一丝无措,很快垂下眼,点了点头。 他的膝盖蹭着床单,变得有些红肿,腰和下身的关节像是被拆解开了,动弹不得。 宁知蝉浑身没有力气,躺在床上,轻而急促地喘气,眼睫缓慢地扇动着,逐渐低垂下去,看起来昏昏欲睡。 瞿锦辞坐在床边,侧着身子,手指碰着宁知蝉小腹的皮肤,又坏心眼地故意用力按了按。 “别按了。”宁知蝉的眉头皱起来,用手去抓瞿锦辞的手。 瞿锦辞得到游戏的乐趣,有些快意地笑起来,露出半颗虎牙,把宁知蝉当作饱餐后柔软的手帕,把手上的液体全部抹到了他的身上。 “你刚刚肚子叫,我听到了。”瞿锦辞问宁知蝉,“想吃什么?” 宁知蝉困得神智不清,迷迷糊糊地看着瞿锦辞,口齿不清地回答:“……鸡汤小馄饨。” “什么东西。”瞿锦辞皱了皱眉。 他打电话,叫了客房服务,大约二十分钟后,有人来敲门,瞿锦辞穿着浴袍去开门取餐,随手扯过被子一角,将宁知蝉的身体遮了起来。 焗薯角是现做的,还热着,芝士还拉丝。 瞿锦辞用叉子叉起来一块,裹着芝士和酱料,碰了碰宁知蝉的嘴唇,像哄小孩子一样:“了了,张嘴。” 宁知蝉已经睡着,但被瞿锦辞叫醒,不过马上又要睡过去似的,很轻地掀了掀眼皮,又闭了起来,听话地张开嘴巴,咀嚼的时候,面颊轻微地鼓起来一点。 他总是嚼着嚼着就睡着了,嘴巴不再动,瞿锦辞又用相同的把戏捉弄宁知蝉,宁知蝉马上就故态复萌,配合瞿锦辞,好像永远也不长记性。 瞿锦辞觉得这样的宁知蝉有趣,乐此不疲地喂完了半盘薯角。 当他再次把一小块蒜香面包喂给宁知蝉时,宁知蝉才苦巴巴地睁开眼看了瞿锦辞一眼,瓮声翁气地求他:“不要再玩了。” “可以啊。”瞿锦辞得到满足,心情不错,就变得没那么难说话,但宁知蝉想求他事情,依旧有条件,“那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宁知蝉挣扎着睁眼,很乖地“嗯”了一声。 瞿锦辞的手撑在宁知蝉身侧,居高临下地看他,问:“你来解释一下,身上为什么会沾到其他alpha的信息素?” 宁知蝉很轻地皱了皱眉,艰难思考了一会儿,回答瞿锦辞:“今天被困到地铁站的时候,我遇到一个alpha,他想帮我撑伞。” “然后呢。”瞿锦辞又问。 “我没有答应,他就走了。” “哦。”瞿锦辞碰了碰宁知蝉的脸,“是么。” 他的影子将宁知蝉笼罩起来,宁知蝉勉强睁开眼,直直对上瞿锦辞浓黑色的眼珠。 他顿了顿,无法自控似的又把眼睛闭了起来,模糊地发出一声鼻音,再次陷入了睡眠。 第7章 一时兴起,暧昧未遂 宁知蝉睡得很安静,轻而规律的呼吸声让周围的空间多出一种怪异的温和。 他的脸很小,头发很软,五官带有轻微的钝感,看起来似乎有种天然的无措和纯情,但只有不与瞿锦辞对视的时候,瞿锦辞才会偶尔觉得那种无措和纯情好像不显得那么刻意和低俗。 瞿锦辞看了他一会儿,好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宁知蝉,觉得有点稀奇。 他伸出手,不带有任何目的,像纯粹出于好奇一样,指尖很轻地碰了一下宁知蝉的脸。 宁知蝉睡得不沉,似乎被瞿锦辞的碰触所惊扰,低垂的睫毛突然在半梦半醒间开始不太安稳地发抖,不过瞿锦辞没再继续碰他,把手收了回去,宁知蝉便安静了下来。 十分钟之后,瞿锦辞离开了房间,没有叫醒宁知蝉。 并非因为对宁知蝉鲜见地产生了恻隐之心。瞿锦辞的脚步有些急,匆忙地开车驶离酒店,原因是接到了一通紧急电话。 电话是私人疗养医院打来的,告诉瞿锦辞说,他的妈妈忽然情况不太好,现在正在抢救,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如果情况允许,希望瞿锦辞尽快过去一趟。 疗养医院位于近郊的环路外,占地面积很大,环境优渥,也是瞿家投资建设的。 室外的雨还在下,夜间的马路上行车较少,瞿锦辞从市中心以最快车速抵达医院,路上只花费了大约半个小时。 走进疗养部大楼,有人在大厅里等瞿锦辞,带着他乘电梯上了楼,简单交代了关于他母亲的情况。 深夜的医院很安静,瞿锦辞跟着那人穿过医院很长的回廊,廊间的灯光有种发寒的亮度,光线落在瞿锦辞的眼睛里,他的眼神很深,好像黑白生死都因此变得格外分明。 走到瞿宜珍病房附近的时候,声音才变得略微吵闹起来。 病房门口站了许多医院的人,其中一位负责照顾瞿宜珍的年轻护士见过瞿锦辞不少次,发现他来,便向小跑着过去,告诉瞿锦辞:“瞿先生,您母亲经过抢救,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请您不要太担心。” 瞿锦辞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脚步有些急,走到了病房门口。 瞿宜珍的负责医生恰好从病房里走出来,见到瞿锦辞站在门外,摘了口罩,对他说了一些话。 大概是讲,瞿宜珍的身体情况不太好,每次抢救都可能是生死线上最后走一遭,医院保证会尽全力救治,但如果意外不幸发生,也希望瞿锦辞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第一次听到类似内容时,当时瞿锦辞在病房外几乎发疯,掀翻了装有抢救药物的推车和几台电子仪器,在场的几位医务人员也被波及,但没有人敢去劝,也没有人能平息他的怒火。 因为无法挽留至亲之人的生命,金尊玉贵的少爷、说一不二的天之骄子的权威罕见地受到了威胁和挑战。 不过后来抢救的次数逐渐多起来,也越来越频繁,不知道是因为瞿锦辞做好了接受生命消逝的准备,还是终于承认世界上也有他办不到的事情,忘记了从哪次开始,瞿锦辞彻头彻尾变了。 他垂着眼,似乎并没有产生任何情绪波动,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母亲的病房。 瞿宜珍躺在病床上,她刚刚经历过抢救,现在醒着,只是看上去不太有精神。 病床周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仪器,电子屏幕上变化的图形和数据被用作生命仍在延续的证据,但一旦波动消失,生命就被判定为终止,显得那么冰冷,那么没有人情味。 瞿锦辞的身上带着些许雨夜的寒意和潮湿,但手是暖的,身体挤进冰冷生硬的仪器之间。 病床上的瞿宜珍很瘦,身体有种植物失水似的干瘪,眼睛和面颊都轻微地凹陷着,瞿锦辞很轻地握住她垂在病床边的手,不敢用力,好像担心自己会因过失而折断母亲脆弱的手臂。 从瞿锦辞有记忆开始,瞿宜珍的身体就不太好了,起初她只是频繁地咳嗽,体力不济,但突然有一天就病重了,被送进了这间私人疗养医院里,常年累月地消磨光阴。 关于瞿宜珍的病,瞿锦辞从没听母亲亲口说过什么,只是某次无意间听到照顾瞿宜珍从小到大的女仆讲闲话,言语间略微提及了一些。 她们说,二小姐生少爷时是难产,如果早些选择自保而不保孩子,或许状况还不至于变得如此糟糕,但为了留住姑爷,二小姐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可是即便如此,姑爷还是对二小姐心存芥蒂似的,不肯正眼看她。 “易勋……是你来看我吗?” 瞿锦辞闻声回了回神,发现瞿宜珍缓慢地眨着眼睛,浑浊失神地看着他,被握住的手有些费力地抓紧了,气若游丝地又问了瞿锦辞一次:“你终于来看我了,易勋,是不是?” “妈,是我。”瞿锦辞声音有些低沉地说。 “是……”瞿宜珍很轻地皱眉,似乎艰难分辨了一会儿,才终于认出,“锦辞啊,是你。” 瞿锦辞“嗯”了一声,听瞿宜珍的声音太过嘶哑,让人进来给她喂了点水,又扶着她躺下。 瞿宜珍看着瞿锦辞,看起来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你和你父亲长得很像,妈妈眼睛不好了,容易认错。” 瞿锦辞没说什么,瞿宜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地又说了会儿话,很快再次睡了过去,瞿锦辞帮她把手放回被子里,又站着看了她一小会儿,从病房走了出去。 离开医院的时候,凌晨三点半。 瞿锦辞驱车离开医院,行驶在空荡的马路上,车速很快,但有些漫无目的。 雨下了一整夜,雨势不减反增,加速坠落的雨滴撞击在车窗表面,变成瞿锦辞耳边短促的一声闷响,眼前不起眼的一片水渍。 液体不断顺着斜面淌下去,把眼前的视野变得有些斑驳。 不知道为什么,瞿锦辞在有些走神地关注一滴水珠的命运的间隙里,突然想起宁知蝉。 他脑海里飞速闪过宁知蝉哭泣流泪的脸,但不是因为同情宁知蝉,也不是因为产生了痛苦的共情,仅仅只是想起来,然后又迅速地忘记了。 说起来不凑巧,瞿锦辞今晚心情不太好,谁让宁知蝉偏偏在这个时候撞枪口。 今天下午学校的表彰典礼结束之后,瞿锦辞又去参加了另一个交流会,结束的时间正合适,瞿锦辞便准备开车去酒店,不出意外的话,宁知蝉已经会在房间里。 但不巧的是,车子在距离酒店两个街区外的路口等红灯时,瞿锦辞突然接到了林恩的电话。 林恩是瞿家世交家的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omega女生,前几年突然说要出国历练,几周前又大张旗鼓地说要回来。 电话那头传来娇滴滴的女声,林恩现在人在南港机场,要瞿锦辞去接她。 两个人自小便相识,关系不远不近,瞿锦辞谈不上有多在意,只不过因为两家在生意上还颇有些往来,维系关系仍有必要。 于是瞿锦辞在路口调头去了机场,把林恩送回了林家庄园,又受邀略坐了坐,驱车返回市中心时,已经接近夜间十一点。 在从林家返回酒店的路上,雨下得有些大,瞿锦辞在路过唯一一家还亮着灯的花店时,鬼使神差地下了车。 花店已经准备闭店,除了一些干花,柜台上放着最后一束包装好的红色玫瑰。 因为放置的时间太久了,花瓣的边缘轻微地失水皱缩起来,看起来品质不佳,有些廉价。 平常的瞿锦辞很挑剔,但他轻蔑地认为,廉价的花朵用于应付宁知蝉已经足够,于是还是将花买了下来。 但出于某些原因,在见到宁知蝉的瞬间,瞿锦辞突然开始反悔。 任何零零碎碎的、低成本的暧昧,瞿锦辞从来不会拒绝。 即便他的天性中包含着薄情、恶劣,以及强烈的自私和利己,但客观来讲,依旧可以算作一位出色的情人。 他不是察觉不到其他人的情绪,也不是不会哄人,如果是其他情人,瞿锦辞可能会因为自己的约会迟到,装作耐心地哄他们一会儿,送他们花,给他们吻。 但宁知蝉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瞿锦辞不需要哄宁知蝉,宁知蝉自己就会低头。 车子在雨夜空荡的马路上飞速行驶,一束玫瑰从车窗内被抛出,落进路旁的积水中,滚了几圈,红色的花瓣散落满地,带有一种充斥着浓厚浪漫主义色彩的狼狈。 瞿锦辞面无表情地看着后视镜,很快收回了视线,像一个在深夜行凶的罪犯,不带任何感情地、果断地销毁不久前一时兴起、暧昧未遂的证据。 车外湿气涌动,瞿锦辞的手有些懒散地搭在窗口,轻微淋到一点雨。 水滴在他的手背上短暂停留了少时,很快又落了下去,留下转瞬即逝的冷的触感,使得瞿锦辞顷刻之间产生了一种与之关联不大的、对比性的认识。 ——原来宁知蝉也有情绪,会流眼泪,泪水滚烫。 他的眼泪从瞿锦辞的手背上滑过,温度在瞿锦辞感官中的存在感似乎也并没有多么强烈,但消失得却不够彻底,好像身体内某种用于传递感受的神经被人为地阻断了,导致了严重的延迟。 周围的空间开始升温,身体内部异样的热度温吞地翻涌,催生了腺体的躁动,带着些许甜酒气味的空气被风裹挟着卷进雨里。 瞿锦辞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烦躁。 他轻易地为异常情绪的产生找到理由。因为宁知蝉的眼泪太烫,夏季彻夜的雨水不够冷。 瞿锦辞关起车窗,在路口转弯,大约五分钟之后,回到了酒店的房间。 他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空气中弥漫着很淡的扶桑花香和甜酒气,密不可分地交缠在一起,构成一种暧昧的味道。 瞿锦辞的喉结很轻地上下滚动,他想要立刻和宁知蝉做爱。 出于某些尚不明确的因素,他甚至有些难得地想,等下先吻宁知蝉的嘴唇,也不是不可以。 但当走进屋子之后,室内很安静,热度开始冷却。 瞿锦辞看到凉了的餐点、褶皱的床单、浴室内已经变冷的水汽。 视野被一切有关宁知蝉存在过的痕迹填得很满,但他反常地开始感到体内某处不太明显的空荡。 瞿锦辞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一点,水滴落到他高耸的眉骨上,有些浅薄的凉意。 他在原地顿了顿,似乎发觉某些事情偏离预想,但又觉得并不意外。 因为宁知蝉是顺从、体贴、不需要感情的情人。 所以宁知蝉不一样。 第8章 ? 宁知蝉离开房间时,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腰背很酸,膝盖也痛。 今天瞿锦辞要求他主动讨好,宁知蝉不敢省力,很快体力不支,以至于瞿锦辞逐渐失去耐心之后,后半程做得又快又重,时间也久得令人感到煎熬。 如果不是实在太累,宁知蝉想,他刚刚不应该在瞿锦辞的床上睡着的。 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人明确地说过,但早已经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因为瞿锦辞从来不会在没有必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精力,宁知蝉也不想在让他感觉痛苦的地方停留太久。 离开之前,宁知蝉向酒店借了雨伞。 大概因为他与瞿锦辞一同出入过几次,酒店经理变得很好说话,很痛快地把雨伞借给了宁知蝉。 他撑着伞走出去,室外雨声嘈杂,雨势不小,雨滴重而密集地拍击着伞面,宁知蝉撑伞时感到有些费力。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宁知蝉知道时间晚了,害怕宁绍琴会因为自己迟迟没有归家而担心,原本想随便编个理由向宁绍琴解释一下,但拿出手机时,屏幕上显示了一条三小时前来自宁绍琴的短信。 她说今晚有事不回去,嘱咐宁知蝉一个人在家锁好门。 宁知蝉现在反应有些迟钝,精神也不是很好。 他看着黑色字体之间被切割的白色背景,突然有点恍惚地想到宁绍琴印着白色水仙花的裙摆,对着屏幕发呆了少时,发现手机电量不多了,于是把手机收了起来。 他漫无目的地在雨夜潮湿的马路上走了一会儿,不是很想越过大半个城市回家,但一时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最后宁知蝉穿过整个街区,来到了一家旅馆门前。 进门的时候,门口的电子感应器响了一下,发出突兀的电子女声“欢迎光临”,柜台前昏昏欲睡的男人似乎被吵醒,猛地抬了抬头,皱着眉头,不大情愿地帮宁知蝉办理入住。 旅馆是条件一般、环境破旧的那种旅馆,不过胜在价格便宜,手续也不那么正规。宁知蝉没有随身携带证件,但交了钱依旧可以入住。 旅馆钟点房的时间和价格都比较合适,宁知蝉用手机的最后一点电量完成了付款,付款成功的界面刚跳出来,宁知蝉的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廊间灯光昏暗,房间在三楼转角不太显眼的小门里,宁知蝉独自走进去,锁好了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屋内的空气有股轻微的潮味,墙壁角落里有一处明显的霉斑和颜色稍深的水渍。 不过宁知蝉对这些一点也不在意,重重倒在表面被洗得有些发黄的床铺上,好像实在筋疲力尽,一分一秒都难以坚持了一样,闭着眼睛,迅速地陷入了不算安稳的睡眠。 宁知蝉往常的睡眠状态不太好,常常失眠,即便入睡,也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朦胧抽象的梦。 他有时梦到自己走在花丛里,但突然被花朵和草叶藤蔓缠住双手双脚,有时梦到自己在很长的河堤上狂奔,看到水底一具穿着红裙、皮肤被泡得惨白的艳尸。 不过这天晚上做的梦和以往不太一样。 梦里宁知蝉穿着普通的t恤和运动裤,走在酒吧包厢外的回廊上,经过某一间包厢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 很多双手从门里伸出来,有的在前面拉宁知蝉的手臂,有的在后面推宁知蝉的背部,最后像蛛丝一样,密不透风地裹住宁知蝉的身体,把宁知蝉拽进了包厢内。 包厢里的光线有些暗,营造氛围的灯球和镭射光一直晃个不停。 宁知蝉感到一阵晕眩,很快被人用力按到地毯上。 宁知蝉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闻到空间内浓得呛鼻的甜酒味,窒息和热度开始变得漫无边际。 从凌晨四点到六点,雨声逐渐停息,天微微亮起来的时候,宁知蝉感到一阵虚无的疼痛,突然从梦中惊醒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噩梦似乎并没有令他产生剧烈的情绪起伏。 宁知蝉缓慢地眨着眼,看起来没有梦中那么痛苦,至多有点茫然无措罢了。 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么贴近现实的梦了。 梦里的每个场景都十分真实,甚至能从宁知蝉的记忆中找到分毫不差的片段,不过小部分情节仍与回忆有些出入。 大约三个月前的某个晚上,宁知蝉在酒吧跳夜场舞蹈。 表演刚刚结束,他谢了幕,身上的红裙子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突然听到二楼的vip包厢传出一阵骚动。 那间包厢的负责人说,屋子里的人是瞿家的太子爷,本来都玩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包厢里的所有人都被他赶出去了,现在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没有人知道出了什么事。 经理迟疑了半刻,派那晚当值的女领班去看看怎么回事,女领班胆怯地推辞了一会儿,宁知蝉突然提出,他去看看。 他走到包厢门口,站了很久,有些犹豫地抬起手,用指节叩了叩紧闭的门。 门内传出砸东西的巨大噪声,宁知蝉攥了攥手指,又稍重地叩了一次门,依旧没有人开门,于是宁知蝉用员工的胸卡在门口的电子锁上扫描通过,把包厢的门推开了。 屋子内部有种躁动的热度,甜酒味的alpha信息素异常浓郁,整个空间充斥着压迫感。 宁知蝉强忍着应激反应走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屋内的情况,转身关上门的时候,突然被人掐着脖子抵在了门上。 “谁让你进来的。”瞿锦辞很近地盯着宁知蝉,说。 他的额头浮着些汗,额前的头发被轻微打湿了,眼珠很黑,眼睛里有一些明显的血丝,看起来有种极为冲突的暴戾和深情。 瞿锦辞手上力气很大,信息素的压迫感强烈,令宁知蝉感到呼吸困难。 “你好,请问你是……你是瞿锦辞,对吗?”宁知蝉紧皱着眉头,有些艰难地对瞿锦辞说。 宁知蝉没做过这种事情,其实他感到有些害怕,因为瞿锦辞的状态看起来很怪异,也好像并不那么理智。 但宁知蝉真的想不到还有其它的办法,想不到自己还会不会再有任何能像现在这样接近瞿锦辞、能够跟他讲得上话的方式。 没有别的原因,他只是想抓住眼下这个机会劝说、或者直接求一求瞿锦辞,可不可以不要再对宋易勋和宁绍琴的事情那么抵触,或许可以试着给他们一个机会,宁知蝉可以保证他和宁绍琴往后都会本分地生活,不会对瞿锦辞今后的生活和地位造成任何威胁和损害。 宁知蝉天真地构想着,看到瞿锦辞的时候,也产生过转瞬即逝的动摇和退缩。 他知道自己成功的几率很小,但既然已经这样了,宁知蝉现在不得不试一试,于是强忍alpha信息素引发本能的不适和窒息的恐惧,艰难地面对着瞿锦辞,对他说:“我……是这样的,我有件事情想对你说,关于我妈妈……” 话还没有说完,宁知蝉突然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掀翻了。 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下,眼前变得天旋地转。 热度侵袭了他暴露到空气中的皮肤和身体,甜酒的气味异常浓郁,占据了所有的感官,带来短暂的错觉,以及漫无止境的疼痛和黑暗。 其实宁知蝉很少回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也不愿意把所有事情都记得太过清楚。 但事与愿违,他反常地记得那天晚上他和瞿锦辞之间所有荒谬的、失控的细节,记得后来瞿锦辞看着他的眼神,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个表情。 “不会主动,不会换姿势,除了这身裙子,也没有一点勾引人的手段。”瞿锦辞轻挑而微哑的声音飘进耳朵里,“第一次啊?” 宁知蝉脱力地躺在地毯上,出了很多的汗,没有力气和生机,像一株失水的植物,无神地睁大眼睛,目光空空地看着天花板,视野中突然出现瞿锦辞的脸。 他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垂着眼,身上只是衬衫和腰带解开了,敞开的领口有些乱,看起来有种所有欲望都被满足的倦怠,漫不经心地与宁知蝉对视。 宁知蝉承认即便此刻的瞿锦辞依旧十分英俊,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天然虚伪的深情,也的确令宁知蝉恍惚了一瞬。 而后宁知蝉听到瞿锦辞对他的评价:“不过还是挺不错的。” “说吧,是谁让你来的。”瞿锦辞看着宁知蝉,顿了顿,又问,“还是你自己有所求?” 宁知蝉的眼珠缓慢地转动,觉得嗓子很干,头也很痛。 他很轻地张了张嘴,却没有任何发出声音。夭夭 在走进这间屋子之前,在脑海中思虑斟酌过许久的措辞,打了无数遍的腹稿,而此时此刻,宁知蝉却发现自己没办法把那些话说出口。 如果他现在开口求瞿锦辞,如果瞿锦辞松了口,如果宁绍琴因此顺利地跟宋易勋结婚、组建了家庭,那么瞿锦辞就会成为宁知蝉名义上的家人。 而现在,宁知蝉迟钝地想,他跟自己未来的继弟发生关系了。 “讲不出话来了?”瞿锦辞蹲在旁边,捏了捏宁知蝉有些发红的嘴唇,“叫床的时候不是还声音很大么。” 宁知蝉费力地吞口水,勉强动了动嘴唇,被瞿锦辞捏着脸颊,有点模糊不清地开口:“……没有人,让我来。” “那就是你自己了咯。”瞿锦辞很轻蔑地笑笑,无所谓地说,“像你这种贴上来的,都会有所求,我心情好的时候就好说话一点,说不定会答应你。” 宁知蝉内心挣扎了少时,犹豫着开口,但只发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音节,便被瞿锦辞打断了。 “不过你刚才做爱的表现,让我的心情没那么好了。”瞿锦辞对宁知蝉说。 “不如这样吧,我们做个约定,往后我联系你的时候,你随叫随到,等到我觉得没意思了,我放你走,作为交换,可以答应你想求我的事情,怎么样?”他放开了宁知蝉,靠在沙发旁,浪荡地喝了一口桌上的酒,“不过我很难伺候,你得顺我的意,让我痛快了,我说到做到。” 宁知蝉很紧地闭上了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瞿锦辞问道。 “……了了。”宁知蝉的声音很干很哑,回答瞿锦辞。 “哦,了了。”瞿锦辞反手撑着地毯,轻佻地笑,碰了碰宁知蝉潮红未消的脸,又问,“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是……扶桑花。”宁知蝉说。 “扶桑花。”瞿锦辞很轻地笑了笑,“很适合你。” 宁知蝉在简陋逼仄的浴室里冲澡,水逐渐升温,但依旧不够热。 微冷的水兜头浇下,几滴水珠流进宁知蝉眼睛里,他的眼睛变得有点红,也变得清醒了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宁知蝉突然想起昨晚瞿锦辞对他说的那些话。 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突然哭了,因为明明没有什么可委屈的,瞿锦辞说的话一点错都没有。 没有任何人逼宁知蝉,他就是自己走进去的。 半小时之后,宁知蝉离开了旅店,乘地铁回家。 夏季的晨风较为温和,即便头发在路上风干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可能因为有些轻微受凉,或者因为瞿锦辞昨晚弄得太久了,宁知蝉依然感觉不是很舒服。 他把书包里的裙子塞进衣柜里,找出一件干净的衣服来换,但换好后突然发现脖子上被留下了几块深深浅浅的红色吻痕,宁知蝉只好重新换上了件高领衣服。 换好衣服之后,宁知蝉打开电源,给电量耗尽的手机充电。 手机自动开机,屏幕很快亮起来,突然跳出一条消息提示。 “?” 宁知蝉点开消息,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消息内容的确只有一个问号,来自一个没有添加备注的号码,不过宁知蝉知道是瞿锦辞。 瞿锦辞给宁知蝉发消息的次数较多,不过并不是因为对宁知蝉有很多话要说。他热衷游戏和性爱,需要使用宁知蝉的频率很高。 消息通常简短,只需直白地告知宁知蝉时间,宁知蝉就会把自己装扮好,跨越夜晚的大半个城市,来到瞿锦辞身边,成为他私密性强、性价比高,而且不需要珍爱的玩具。 瞿锦辞从来没有给他发过这种含义不明的消息,宁知蝉握着手机,像一个拿到超纲试卷的差等生,感到有些不安和无措。 他不知道要回复瞿锦辞什么,也没有想好要不要回复,毕竟瞿锦辞的心思很难猜,脾气不太好,超过使用宁知蝉的时限之后,好像也完全不想要和宁知蝉扯上关系。 手机此时突然在宁知蝉手中震动起来,宁知蝉顿了顿,突然心率过速,但手机上只是之前他定好的闹钟,提醒宁知蝉到了出门的时间。 他劫后余生似的喘了会儿气,手指很轻地在屏幕上划了一下,闹中被关掉,手机即刻安静了下来。 时间有些来不及了,宁知蝉只好先收起手机,乘公共交通去学校。 他大概是整间学校里唯一一个乘坐公共交通来上课的学生,在不算很近的站点下了车,再步行一段时间才能到达校园。 路旁的行道树树冠硕大,十分茂盛,宁知蝉走在树荫里,但因为穿了不合时宜的高领衣服,还是略微出了点汗。 走了一小会儿,路边突然有车子从宁知蝉身边飞驰而过,停在不远处的校门口。 有人从车上走下来,宁知蝉起初并不打算在意,但还是情非得已地很快认出从轿车里走下来的人,是瞿锦辞。 瞿锦辞站在原地理了理衣领,车子另一侧的门突然也打开了,另一个娇小的女孩子走了下来,和瞿锦辞一起走进了学校。 他们的距离不远不近,但瞿锦辞放慢脚步,刻意地迁就着身边的女生,又过了一会儿,女生不算太过亲昵地挽了瞿锦辞的手臂。 宁知蝉收回了视线。 他有时觉得瞿锦辞陌生,偶尔也会感到混淆,但瞿锦辞不会。 他永远清醒,永远残酷,永远胜券在握。 他会跟穿裙子的了了接吻和做爱,但和学校里的可怜虫宁知蝉没有半点关系。 宁知蝉想,或许人的身体和灵魂都是可以被随心所欲地割裂的,爱憎也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变得那么泾渭分明。 第9章 不是故意的。 瞿锦辞参加完课下交流,走出校门的时候,黑色的加长轿车在门口等。 他打开车门,发现车上除了司机,还有其他人。 林恩靠在真皮座椅上,偏着头看向瞿锦辞,有些怨气地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啊,都等好久了。” 瞿锦辞轻微皱了皱眉,上了车,没有接林恩的话,语气不太好地反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去你家啊。”林恩满不在乎地摆弄美甲上的珍珠,“你爸亲自邀请的,我总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吧。” 瞿锦辞并不感到意外,他不是不知道这件事。 宋易勋今天邀请了林家人来清水苑的别墅小聚,由头是给林恩回国接风,也提前派人知会过瞿锦辞,要他今晚务必回去参加。 瞿锦辞感到一阵烦躁。跟林家人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他只是不想见宋易勋,也不想被宋易勋摆布。 讲实在的,他们父子关系绝对算不上好,瞿宜珍病重之后,关系更是变本加厉地恶化,瞿锦辞现在常年住在外面的酒店里,非必要不回宋易勋那里。 今天上午,宋易勋也是让秘书电话来通知瞿锦辞,像给上司给下属布置工作任务。 瞿锦辞当时明确地拒绝过,但最后车还是来接人了,为了不闹得无法收场,瞿锦辞不得不去。 他没有再说话,沉默地示意司机开车。 车子开进宽阔的马路,瞿锦辞打开车窗,半倚着窗口吸烟。 雨是今天早晨停的,道路两侧的植物被整日的阳光烘烤得很干很热,只有几处地面不太平坦的地方,凹陷处残余着一些没有完全蒸发干净的很少的积水。 灰色的烟雾在半空散开,瞿锦辞的头发被风吹乱了点,无所事事地低头摆弄手机。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随便点了点,一不小心打开了和宁知蝉联络的消息界面。 屏幕上留存着小部分他们频繁而隐晦的性爱记录,对话来来回回,每一条都十分简短,像在声色场所里进行某种心照不宣的交易,只要一个眼神,或者勾勾手指,根本无需多余的语言。 况且他和宁知蝉本来就没什么可说的。 瞿锦辞轻微走神,没有目的地把消息记录翻到最顶端,又翻回来,很随意地回忆起昨晚他回到房间里时,发现宁知蝉已经走了。 当时他好像什么都没想。 宁知蝉什么时候走的,宁知蝉去了哪里,宁知蝉会不会淋雨,以上全部疑问似乎都没有在瞿锦辞的脑海中出现过。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宁知蝉发一个问号,因为明明什么想法都没有产生,也没有任何想要从宁知蝉那里获得的答案。 瞿锦辞冷漠地半垂着眼,盯着屏幕上弯曲的、不太起眼的标点符号看了一会儿,长按点击了删除,连同瞿锦辞不知名的疑问一起,那条不包含任何实质内容的简短消息就立刻从瞿锦辞和宁知蝉的性爱记录中消失了。 车子到达清水苑别墅时,瞿锦辞的心情仍然算不上好。 林恩挽着他的手臂进门,宋易勋和林恩的父母都在大厅里,两个小辈礼貌地同长辈打了招呼,简单寒暄了几句,宋易勋便吩咐佣人传菜。 几个人坐在长桌边用餐,席间气氛还算不错。 瞿家和林家虽然是世交,但到了现在这一辈,交集已经少了很多,唯在生意上的来往还算密切。 瞿锦辞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交谈的内容,似乎是在说林家下半年准备新建码头的事情,但不知怎么的,话题突然毫无征兆地跳跃,瞿锦辞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锦辞是真的长大了,前几年还那么青涩,一转眼都这么有alpha气概了。”林母笑意盈盈地看着瞿锦辞,“在学校一定会有不少omega喜欢吧?” 瞿锦辞礼貌地笑笑,随意回应了几句不会出错的话,很快又听到宋易勋说:“小恩在omega中这么出众,哪个alpha以后能把小恩娶回家,才是真的福气啊。” 类似的话题从瞿锦辞分化成alpha之后就一直有人在讲,是个人都听得出是什么意思。 瞿锦辞原本不太在意,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突然感到有些烦躁,没什么表情地拿起酒杯,很轻地抿了一口。 整顿饭吃下来,至少看起来还算和乐融融。 散席之后,林恩陪父母在宋易勋的花园里随意转了转,瞿锦辞去二楼的露台站了会儿,点了一支烟。 远处天空呈现出一种夜晚即将来临的蓝灰色,风很柔和,带着清淡的草木气息吹散了漫到半空中的灰色烟雾。 瞿锦辞后背倚在白色的浮雕石柱上,漫不经心地吞云吐雾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很快又安静下来。 他拿出手机,歪着头看屏幕,显示一条新消息。 瞿锦辞用手指点了一下,和宁知蝉的对话页面很快跳了出来。 “昨晚手机没电了,所以没看到,不是故意的。今晚要吗?” 宁知蝉的信息在瞿锦辞的手机屏幕里安静地躺着,孤零零的一句,看起来没头没尾,但恳切的不得了,就好像宁知蝉因为无法忍受瞿锦辞长时间不联系他,难以自控地想要主动给瞿锦辞发信息,怕他生气,想要见面,想要做爱一样。 瞿锦辞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觉得好笑,露出半颗虎牙,喉结很轻地上下滚了滚,对曲解宁知蝉的想法毫无悔意。 他脑子里浮现出昨天晚上宁知蝉的脸,面颊轻微泛粉,嘴唇充血红肿,眼神有些迟钝失焦。 每次他看向瞿锦辞的时候,好像总有一种低俗廉价的纯情,向瞿锦辞主动献媚的时候,却显得没那么违和。 瞿锦辞重重吸了一口烟,不想太过轻易地给宁知蝉答案,于是他开始很随意地思考。 最终瞿锦辞决定,如果抽完整支烟,还没有出现拒绝宁知蝉的理由,他就会回复宁知蝉。 夜风的凉意十分浅薄,把周围空气的热度卷走了一点。 因为某些因素,瞿锦辞的情绪开始有预见性地回春,他靠着身后的柱子,慢吞吞地吐出烟圈,似乎聊胜于无地排解了一些烦恼。 不过当他将整支烟吸完,准备将熄灭的烟蒂丢掉时,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锦辞。”宋易勋走过来,温和地对瞿锦辞说:“难得回来一趟,怎么就一个人在这儿站着。” 瞿锦辞看了宋易勋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漫不经心地玩打火机的盖子,发出金属碰撞清脆的声响。 “当然是因为这里有我不想见的人。”瞿锦辞说。 “无论怎么说,我还是你父亲,我们都是一家人。”宋易勋的语气极为勉强地维持着平和,“如果不是林恩从国外回来了,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住在外面,永远都不回来,也不见爸爸?” 宋易勋顿了顿,很轻地叹了口气,又说:“上次找时间,安排你和宁阿姨还有她儿子见一见,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爽约……” “一家人。”瞿锦辞打断了宋易勋的话,突然轻笑出声,“谁和谁啊?和我,还是和姓宁的那两位?” “爸。”瞿锦辞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目光变得有些尖锐,看向宋易勋,“你还记不记得我妈,她现在正躺在医院里,她还没死呢!” 宋易勋不着痕迹地避开瞿锦辞的目光,停顿了半晌,似乎有些无力地说:“你什么都不懂,才会一直因为这些记恨爸爸。爸爸是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但对你还是用心的,将来整个瞿家都是要交到你的手上的,你不要拎不清楚。” 瞿锦辞“嘭”地一声合上了打火机的盖子,似乎耐心已经完全耗尽,面无表情地绕过宋易勋,从露台上离开了。 宋易勋叹了口气,也没再多逗留,不远不近地走在瞿锦辞身后,在楼梯上,恰好遇到前来告辞的林家人。 他们简单说了几句话,宋易勋便客气地提出让瞿锦辞代他去送一送。 瞿锦辞没说话,但也没有拒绝,林恩自然地挽着他的手臂,几个人一同从清水苑别墅离开,司机已经在门外等候。 林父林母坐上车子,林恩站在原地向他们道别,车子逐渐驶离之后,她才放开了瞿锦辞的手。 “你为什么不跟你爸妈一起回去。”瞿锦辞有些烦躁地颦着眉。 “我回来又不是为了每天呆在家里当乖乖女的,我还没玩够呢。”林恩看着瞿锦辞,有点质疑地说,“你看起来也不像没有夜生活的样子啊,我知道学校里有很多追你的omega,你跟他们上过床了吗?” “还是不比你们国外,生活作风开放。”瞿锦辞随口说了一句 转头走向车库,准备随便找辆车开走。 “你别转移话题,就算不上床,总还是会玩玩的吧。”林恩跟在他身后,因为瞿锦辞走得太快了,林恩小跑了几步,抓了抓他的衣袖,“瞿锦辞!” 瞿锦辞侧了侧身子,避开了林恩的手和锋利指甲,垂眼看着她。 林恩骄纵惯了,并不害怕惹怒瞿锦辞,声音黏糊糊地卖乖求他:“你一定知道好玩的地方,带我去吧,求求你了。” 瞿锦辞没有说话,视线越过面前的林恩,落在不远不近的某处。 花园里吹过一阵风,花架上红色的扶桑花将开未开,小幅地随风摇晃起来。 第10章 怎么办,我不想这样出去。 酒吧后台的演出准备间里有很多人,宁知蝉急匆匆从后门走进去,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人。 单笑笑小声惊呼了一下,看清面前的人是宁知蝉,随即露出惊喜的表情,一边拉着他向屋子里走,一边喊人:“屈吟姐,知蝉来了,你快帮他准备一下——” 屈吟应了一声,从更衣间里走出来,把手臂上搭着的白裙子递给宁知蝉:“去换上吧,时间可能要来不及了,快一点。” 宁知蝉点了点头,独自进入了更衣室。 原本他今天是不用来工作的。不到一小时之前,宁知蝉还在家里,宁绍琴甜蜜而有点跑调的歌声从厨房传进他的房间。 宁知蝉刚刚给瞿锦辞发过消息,手里攥着手机,坐在床边发呆。 他像一台失去人类思维的机器,依靠已有的数据对指令做出预判和处理,脑子里产生了单一的念头——如果瞿锦辞今晚想要做爱,他就要立刻去换好裙子,把自己送到城市对面、瞿锦辞的房间里。 不过以上情况并未发生,程序似乎在指令输入环节发生错误,宁知蝉迟迟没有等到瞿锦辞的回复。 期间宁绍琴做好晚餐,叫宁知蝉去吃,不过宁知蝉有点食不下咽,因此吃得很少。 他很快回到房间继续等待,刚拿到手机,屏幕便立刻亮起来,显示一条来自屈吟的消息。 屈吟说,今晚酒吧的演出缺了个人,问宁知蝉可不可以临时顶替一下。 在回复屈吟之前,其实宁知蝉有过半刻的犹豫。 他有点害怕,害怕瞿锦辞会突然说要他去酒店跟他做爱,也害怕瞿锦辞一直不给他答复,从而无限期地占据他的自由。 瞿锦辞向来喜欢玩这种游戏。 宁知蝉有点茫然想,瞿锦辞好像生来就具备这种天赋,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却依旧控制了他,在瞿锦辞愿意大发慈悲地结束游戏之前,他没有资格自主地做任何事情。 换好裙子之后,宁知蝉走了出去。 屈吟让他坐到化妆镜前,快速地帮他画了个妆,妆面很简单很干净,宁知蝉戴上假发,整体看起来毫不违和,像个清纯的漂亮女孩。 上台前他再一次查看了手机,依旧没有收到消息,于是他不安地把手机收了起来,排在队尾,不太显眼地走上了舞台。 烘托氛围的灯球一直转,镭射灯光闪个不停。 白色的裙摆扬起来又落下,宁知蝉柔媚地晃动腰肢,舞台下人影散乱,偶尔几句低俗下流的内容断断续续传进宁知蝉的耳朵里,他并没有在意。 表演结束之后,在暗光里,宁知蝉跟着其他女孩子一起退了场。 刚才舞台上的灯光太热,宁知蝉略微出了点汗,想要去用凉水冲一下手臂,或者擦一下额头上的汗。 他独自来到卫生间外的盥洗台前,打开水龙头。 指尖触碰到来自水流的微薄凉意的瞬间,宁知蝉的身体突然被来自背后的一股力量紧紧抱住。 口鼻都被手掌捂得严丝合缝,宁知蝉觉得有点呼吸困难,发出很闷的几声呜咽,四肢胡乱地用力挣扎,但在巨大的力量控制之下成效甚微。 他很快被拖拽进男卫生间的隔间里,门被重重关了起来,发出碰撞的响声,在安静的空气中荡开。 捂住宁知蝉口鼻的手放开了,宁知蝉获得短暂的自由呼吸,但嘴唇很快再次被攫住了。 唇上的触感十分柔软,但具有很强的侵袭和压迫感。 宁知蝉惊惧地紧闭起眼睛,后背被用力抵在身后坚硬的墙壁上。 疼痛让他的大脑放空了一会儿,但宁知蝉很快恢复了一点意识,牙关突然紧闭起来,用力咬了对方正在肆虐的嘴唇。 宁知蝉听到代表疼痛的嘶声,很快被放开了。 他睁开眼睛,突然对上一双熟悉的、有些愠怒的浓黑色眼珠。 瞿锦辞稍微远离了宁知蝉的身体,用拇指很轻地蹭了蹭嘴唇,指尖沾到一点血迹,他不悦地皱起眉头。 宁知蝉顿了顿,胸腔仍因急促的喘息而剧烈起伏着,他的眼睛轻微潮湿,难以自控似的与瞿锦辞对视了少时,像卷进一场能够颠倒黑白的湍急漩涡里。 在很短的时间内,瞿锦辞完成从加害人到救赎者的完美转换。 宁知蝉迟钝地眨了眨眼,感到有些恍惚,因为看到的人是瞿锦辞,生出了一种虚无缥缈的安定。 他逐渐从惊惧的情绪中抽离,开始感到有点脱力,身体顺着墙壁向下滑,但腰被瞿锦辞的胳膊紧紧圈着,紧贴在他的怀里。 “对不起。”宁知蝉对瞿锦辞道歉。 瞿锦辞从小到大都活得矜贵,厌恶疼痛,于是有点语气不善地问宁知蝉:“你怎么回事?” “我以为是酒吧里不规矩的客人。”宁知蝉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垂着眼睛,很小声地对瞿锦辞解释,“我不知道是你。” 瞿锦辞淡淡地“哦”了一声,隔间外传来脚步声,瞿锦辞停顿少时,低头靠近了宁知蝉一点。 他用一种跟在课堂上悄悄说小话类似的、很轻的气声,贴在宁知蝉的耳边,说:“如果你知道是我,就不咬我了是吗?” 瞿锦辞偏着头看宁知蝉的眼睛,眼珠很黑很亮,像得到一款独一无二的限定版玩具的小孩子,唇间露出半颗虎牙,看起来有种青涩稚气的愉快。 宁知蝉没有说话,眼睛盯着某处,非常缓慢地眨。 瞿锦辞被咬破的嘴唇边缘有小块表层组织轻微地翻起来,一点血珠从很小的伤口里渗出来,看起来并不严重,但占据宁知蝉所有的注意力。 他凑近了点,伸出粉红色柔软的舌尖,很轻地舔掉瞿锦辞伤口上的血珠,安抚瞿锦辞的情绪,像是建立了某种抽象的交换通路,宁知蝉成为专属瞿锦辞的万能容器,转移和接纳瞿锦辞所有非必要的痛苦。 宁知蝉的睫毛低垂着,鼻尖上有几颗很小的汗珠,散发出一种浅淡的扶桑花香。 瞿锦辞垂着眼看了宁知蝉一会儿,似乎轻易地被他取悦到了,手臂把宁知蝉抱紧了一点,他们才开始接一个温和似情人的吻。 隔间外的脚步声来来往往,终于变得安静下来。 宁知蝉不算太用力地推了推瞿锦辞的肩膀,声音在唇齿间变得细细小小,听起来像撒娇,也像讨好和哀求:“瞿锦辞,我们快点出去吧,我们去酒店,好不好?” “你想出去啊。”瞿锦辞撑着墙壁,很近地低头看宁知蝉,拉着他的手碰到了腰间皮带的金属卡扣,故作无奈地对宁知蝉说:“怎么办,我不想这样出去。” 冷和热的触感同时通过神经传入感官,宁知蝉的手指蜷了蜷,但被瞿锦辞拉着,动弹不得。 “那……要我帮你吗?”宁知蝉声音很小地说。 瞿锦辞没有拒绝,用膝盖把宁知蝉的腿分开了一点,紧贴住宁知蝉的胯骨,善良地帮忙解开了皮带的卡扣。 “但如果你想要快一点出去,就要拿出本事来。”瞿锦辞舔了舔虎牙,亲了一下宁知蝉的脸,又说,“让我心情好的话,兴许可以配合你一下。” 宁知蝉点点头,垂着眼,没怎么犹豫地跪了下去。 瞿锦辞的后背靠着墙,小幅地挺了挺腰,干燥温暖的手掌抚摸宁知蝉变得轻微凹陷的面颊。 今天宁知蝉穿了白色裙子,看起来有种无辜的纯情。 但瞿锦辞不喜欢纯情,他垂着眼看宁知蝉,更喜欢宁知蝉低垂隐忍的眼睫、粉似春潮的脸颊,还有水润红肿的唇瓣。 “了了。”瞿锦辞的声音低哑,漫不经心地评价宁知蝉,“你穿红色裙子最漂亮。以后都穿红色裙子吧,没有新的,我来给你买。” 卫生间的瓷砖地面很凉很硬,宁知蝉的膝盖跪了很久,开始感到轻微发麻。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产生任何想法,专心扮演一件正在笨拙讨好瞿锦辞的私人物品,但偶尔会生理性地呛咳几下。 狭窄的隔间内,气体逐渐膨胀升温,好像温水源源不断地涌进来,灌满周围的空间和宁知蝉的身体。 不知道多了多久,宁知蝉感到热和轻微的窒息,艰难吞咽了几下,忍不住皱眉,像即将溺水的人靠近岸边,抓着瞿锦辞的手,用面颊贴着他温热的掌心。 “下次不吓你了。”瞿锦辞摸了摸宁知蝉的脸,满足后似乎变得有点倦怠,语气懒散,“你反抗起来软绵绵的,欲拒还迎,还挺有意思。” “有机会我们玩一下吧。”瞿锦辞轻浮地笑笑,又说。 宁知蝉裙摆散开着坐在地上,眼睛湿湿的,短而急促地喘着气。 其实他想告诉瞿锦辞,这一点也没有意思,一点也不有趣,他不想陪瞿锦辞玩这样的游戏,一点也不想。 但宁知蝉的嘴巴只是很轻地张开一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瞿锦辞伸手摸了摸他嘴唇上的水液,蹲下来一些,用天生深情的眼睛平视着宁知蝉,凑过来很轻地吻了他一下。 第11章 你太瘦了,了了。 宁知蝉跟在瞿锦辞身后走出卫生间,动作很慢,看起来也不太协调。 他觉得浑身没有力气,膝关节有种冻僵似的麻木,嘴唇轻微充血红肿着,眼睛里的水光也没完全褪下去,垂着眼皮,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瞿锦辞有点不耐烦地回头看了宁知蝉一眼,皱了皱眉,大概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始作俑者而稍有悔意。 他只是道貌岸然地认为宁知蝉可怜,因此罕见地变得体贴了一点,站在门口等了宁知蝉一会儿,很轻地揽住了宁知蝉的腰,允许他靠在自己身上。 宁知蝉很瘦,腰肢纤细,肩胛和肋骨从皮肤下浮出来。 瞿锦辞皱了皱眉。 他总是更多地关注宁知蝉红艳的嘴唇,故作纯情的表情,或者红色裙摆的风情,好像从来不知道宁知蝉原来有这么瘦。 他对宁知蝉的固有印象突然被打破了,抱着宁知蝉的时候,似乎出于疑惑,或者是什么其它因素,隔着单薄的衣料,瞿锦辞的手掌很轻地摩擦宁知蝉骨骼凸出的弧度。 不知道为什么,宁知蝉好像有点控制不住似的,身体一直微不可见地发抖。 他像某种依赖瞿锦辞体温生存的寄生物,顺从地贴进瞿锦辞怀里,于是瞿锦辞又把宁知蝉抱紧了一点,带着他穿过了舞池里热的空气和躁动的人群。 瞿锦辞的车随意停在靠近酒吧门口的路边,宁知蝉被安置在副驾上,车内的薄荷味香水闻起来有些辛辣,掺杂着一点很淡的、不易察觉的香甜气味。 瞿锦辞似乎对接下来的行程早有打算,没什么犹豫,很快启动了车子。 宁知蝉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偏着头,看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道。 他缓慢地眨眼睛,脑子里似乎没有任何想法,可能因为停留在瞿锦辞身边的时间总是伴随着痛苦,宁知蝉想让自己好过一点,于是靠近瞿锦辞的时候,总是变得迟钝和无法思考。 瞿锦辞的驾驶风格和他本人的脾气类似,他车速很快,启动和刹车都很急。 宁知蝉的身体被晃了一下,又被安全带拽了回去,这才稍稍回神,发现瞿锦辞把车停在了一家餐厅门口。 瞿锦辞下了车,等宁知蝉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抱了宁知蝉,用一种看起来很亲昵的姿势,带着宁知蝉走进了餐厅。 时间有些晚了,餐厅里食客不多,他们坐在窗边的位置,透过宽大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室外夜间的城市街道。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一同出门吃饭。 瞿锦辞自顾自点餐,无需顾忌不太重要的宁知蝉,宁知蝉自己也不是很在意,偏着头看窗子外城市明暗交替的夜景。 “你看什么呢?”瞿锦辞点单结束,把菜单递给服务生,看着宁知蝉,有点顽劣地笑了笑,对他说:“过了马路,不远就有酒店,你看没看到?” 瞿锦辞扬了扬下巴,示意宁知蝉酒店所在的大致方向,不外乎是在暗示宁知蝉,他们一会儿就会出现在酒店的房间里,瞿锦辞要和宁知蝉在那里做爱。 宁知蝉很快把头转了回来,感觉像是被针尖扎了一下,产生一种短促且轻微的痛感。 他根本不是在找酒店,也没有急不可耐地期待和瞿锦辞做爱,但只要瞿锦辞产生这样的想法,宁知蝉自身的意愿就变得不再重要。 于是宁知蝉很轻地“嗯”了一声,垂下眼睛,不再看瞿锦辞。 “怎么了。”瞿锦辞心情似乎不错,才愿意察觉宁知蝉的情绪,也愿意稍微哄一下宁知蝉。 他伸手越过餐桌,很轻佻地勾了勾宁知蝉的下巴,“不是你给我发的消息,问我今晚要不要么。” 宁知蝉愣了一下,迟钝地回忆起昨晚瞿锦辞给他发的奇怪短信,向他解释道:“我手机昨晚没电了,你发的信息我是今早才看到的,所以才晚点问你。” “昨晚什么信息啊?”瞿锦辞轻飘飘反问道。 “就是你只发了一个问号,不是要我……”宁知蝉顿了顿,很小声地说,“不是那个意思么。” 瞿锦辞看了宁知蝉一会儿,又漫不经心地偏过脑袋看向窗外,说“不知道”,好像不肯承认在深夜给宁知蝉发过消息这回事。 宁知蝉的嘴很轻地张了张,又闭了起来,既觉得没必要继续追问,也不在乎是不是真的不是瞿锦辞发来的短信,于是他没再讲话。 菜品先上了两道,分别摆在瞿锦辞和宁知蝉面前。 瞿锦辞大概是有些饿了,直接拿起餐具,叉起一块鳕鱼排往嘴里送。 他的生长环境是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无法企及的,像一尊珍贵的小神像,被人捧在手心里从小长到大,接受高级的礼仪和教育,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会熠熠生辉的那一种。 可能因为宁知蝉并不值得,或者因为他早就见过瞿锦辞更加恶劣的阴暗面,在宁知蝉面前时,瞿锦辞才会变得无所顾忌。 不过他的矜贵和优越刻在骨子里,哪怕不刻意在乎形象的时候,他的腰背依旧挺阔,低沉的眉眼依旧英俊和深情。 “今天晚餐我在家里吃的,感觉太差劲了。”瞿锦辞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好似突然一时兴起,随意地想要和宁知蝉闲聊,“我一看到他们那群做生意的人假惺惺地相互恭维,左右逢源,就烦得吃不下饭。” 其实瞿锦辞几乎不和宁知蝉讲关于日常生活的事情,因此宁知蝉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好顺着瞿锦辞的意,软绵绵地安慰他一句:“别烦了,这不是出来吃饭了么。” “事情理不清,这饭就永远不会吃完的。”瞿锦辞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苏打水,好像没太所谓地说,“我爸从位置上退下来之前,大概会给我安排一个门当户对的omega联姻。” “了了。”瞿锦辞有些好笑地看向宁知蝉,“到时候,我们可能就要偷情了。” 瞿锦辞的眼睛很黑,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问题,里面一点光都没有,像一条连接到另一处密闭幽暗空间的通道。 宁知蝉不敢走进去,逃避似的垂下眼皮,但似乎依旧被卷了进去。 他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摸索,瞿锦辞的声音若即若离地在耳边,他逐渐开始在瞿锦辞构造的陷阱中下陷。 宁知蝉有点难以自控地思考,瞿锦辞以后真的会和门当户对的omega结婚吗,结婚的对象会是他曾经暧昧过的某个漂亮的omega女孩子之一吗,如果宁绍琴真的嫁给了宋易勋,那么他们就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瞿锦辞就会成为他名分上的继弟—— 那么瞿锦辞还会想要继续和自己的继兄偷情么。 他有点想就这样问问瞿锦辞。 如果知道即将嫁给宋易勋的女人是面前这个人的母亲,如果知道穿裙子的了了是学校里人人踩上一脚的可怜虫宁知蝉,瞿锦辞今晚还会不会想要和他上床。 “你太瘦了,了了。”瞿锦辞突然说。 宁知蝉触电似的回神,看到瞿锦辞很暗的眼睛,以及脸上残留不太真挚的、很淡的笑意。 他用一种温和的、哄骗的语气对宁知蝉说:“你要多吃一点。” 宁知蝉看起来有些茫然,机械地点了点头。 他的情绪还没能快速地从毫无意义的构想抽离,拿着餐具的手很轻地发着抖。 瞿锦辞看了他一会儿,伸手用指尖碰了碰宁知蝉的手背,餐具便从宁知蝉的手里滑落下去,碰到了瓷盘的边缘,发出清脆短促的声响。 瞿锦辞笑了笑,半颗虎牙从唇间露出来,似乎看到宁知蝉狼狈的样子让他短暂忘记烦恼,变得真正愉快。 他拿起掉落的餐具,叉着宁知蝉餐盘里的点心,递到宁知蝉嘴边,浓黑的眼睛水洗过一样亮,饶有兴趣地看他张开嘴、咀嚼、以及吞咽。 宁知蝉的感官似乎从某刻开始发生功能紊乱,嘴里吃什么都有种腥咸的味道,吞咽时又因为过于苦涩而变得艰难。 他有时会难以控制地皱眉,那表情绝对算不上美观,但瞿锦辞依旧断断续续地喂他,并且观赏他进食的过程,像小孩子在玩有趣的过家家游戏一样兴致勃勃。 而他们的游戏实际上是取悦瞿锦辞一个人的游戏。 宁知蝉消极参与,被迫接受,无法叫停。 和无法拒绝瞿锦辞喂给他食物类似,宁知蝉想,如果瞿锦辞以后会想要和他继续偷情,他也是没有资格拒绝的。 瞿锦辞断断续续喂了宁知蝉小半盘,宁知蝉都吃下去了。 他还打算接着喂,不过食物刚递到宁知蝉嘴边,宁知蝉还没来得及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时,瞿锦辞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于是他只好放下餐具。 瞿锦辞看了眼屏幕,眉头立即皱起来,看起来有点不耐烦,但还是接起了电话。 通话的背景噪音很大,强鼓点快节奏的音乐断断续续从听筒里传出来,瞿锦辞颦着眉把手机拿远了点,宁知蝉听到噪音里不太清晰的女声。 “瞿锦辞!你去哪了这么久不回来,你不会是去找人开房了吧!” 瞿锦辞冲宁知蝉勾勾手指,宁知蝉顺从地走了过去,坐在瞿锦辞的身边。 瞿锦辞用手不算太用力地按了按宁知蝉的肚子,柔软的皮肉很轻地下陷,宁知蝉下意识吞咽了几下,露出强忍痛苦的表情。 不过瞿锦辞没有看到,他似乎为自己的作品感到十分满意,语气轻佻地告诉正在通话的女孩子:“就快了。” “你能不能改天啊,你又不缺人。求求你了现在来接一下我,我再不回去我爸妈可能就要派人来捉拿我了!” 瞿锦辞“哦”了一声,用手指卷了卷宁知蝉的头发,对电话那头说:“知道了,现在回去。” 电话很快被挂断了,瞿锦辞看着宁知蝉,鲜见贴心地问:“顺路,送你回去?” 宁知蝉没有看瞿锦辞,很轻地摇了摇头。 瞿锦辞随意伸手搂了宁知蝉少时,像小孩子舍不得心爱的玩具一样,在宁知蝉面颊上吻了一下,不太在乎地说:“随你。” 瞿锦辞的车很快在夜色中驶离,宁知蝉捂住嘴巴,有点横冲直撞地跑进餐厅的卫生间。 食道逆向蠕动的冲动突然变得难以忍受,宁知蝉趴在马桶边缘,狼狈剧烈地开始呕吐。 不知道来来回回多少次,方才吃的东西全部被吐了出来,宁知蝉吐得浑身发软,瘫在地上,好像所有感官都变得麻木了,只有眼泪失控似的一直流下来,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控制自己。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不像人,像某种容器,胃袋里要装瞿锦辞的东西,身体里要容纳瞿锦辞的私欲。 瞿锦辞或真或假的爱一直灌进身体里,他马上就要涨破死掉了。 第12章 拍你的腰,想看。 瞿锦辞最近多出了一项没什么意义的新爱好——看宁知蝉吃东西。 他给宁知蝉发送传唤短信的频率变得高了一点,通常约在傍晚或者时间相对自由的休息日,他们照旧在酒店附近见面,瞿锦辞会驱车带宁知蝉去吃一些宁知蝉可能喜欢或者并不那么喜欢的餐厅,然后再一起返回酒店的房间,和宁知蝉做爱。 瞿锦辞最近在准备一个交流项目,环节零碎冗杂,空闲时间其实没有那么多。 有时他们甚至不做爱,瞿锦辞也会带宁知蝉出门吃饭,就好像除了和宁知蝉做爱以外,观看宁知蝉进食也成为了一件极具趣味性的、能够帮助瞿锦辞缓解压力的事情。 宁知蝉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垂着眼,咀嚼时的面颊轻微地鼓出来一点。 和在床上风情烂漫的时候不同,这样的宁知蝉看起来有种并不令人觉得刻意的、纯真的稚气。 瞿锦辞可能也不是真的讨厌纯真,他只是看不得宁知蝉纯真。 宁知蝉偶尔流露出的局促、吞咽时短暂皱起的眉头、无法消化的不太纯粹的痛苦,似乎才是瞿锦辞乐此不疲的源头。 宁知蝉偶尔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在把进入胃袋内不久的食物尽数呕吐出来,灼烧感从食道蔓延到口腔里时。 但更多时间里,他尽可能不去想任何事情,阻断感官,麻木接受,不盲目思考自己使用低劣方式取悦瞿锦辞的理由,也不试图比较或度量瞿锦辞给他带来温柔的错觉和真切的痛苦。 其实宁知蝉也不是每次吃完东西都会去吐,忍不住的时候才会去,但身体里食道逆向蠕动、胃酸倒流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受,因此宁知蝉逐渐认为进食似乎成为一种负担。 起初只是在瞿锦辞的目光下进食时,宁知蝉才感到不太好过,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此类情况愈演愈烈,逐渐演变成某种与条件反射类似的行为。宁知蝉开始在每次进食时频繁地主动想起瞿锦辞。 “了了,你太瘦了。” 瞿锦辞站宁知蝉的身后抱着他,手掌用了点力,拢住宁知蝉凸出来、有些硌人的髂骨,不失客观地给出了评价。 周末的中午,瞿锦辞带宁知蝉在西区商业街的某家网红餐厅吃过饭,又把车开回越港街的酒店。 室外气温略高,建筑外壳被阳光晒得发烫发亮,光线带着穿透性的热度从窗口照进来,灰色的人影落在洁白的床铺表面,边缘变得轻微模糊。 瞿锦辞的体温较常人略微高一点,平日里贪凉怕热,空调的温度被调到很低。 冷的气流一直从排风口吹出来,宁知蝉的身体被包裹进光的微薄暖意里,暴露在空气中皮肤泛起潮汗,宁知蝉仍像畏寒一样,忍不住阵阵发抖。 他觉得自己像一块正在极端高温下迅速融化掉的糖,瞿锦辞很轻地用嘴唇贴着宁知蝉的腺体,宁知蝉感受青年锐利的牙齿和温热的唇舌,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被舔吃得一干二净。 “怎么喂你吃那么多东西,你还是一点肉也不长,嗯?”瞿锦辞抱着宁知蝉的腰,虎牙尖端很轻地咬住宁知蝉的耳垂,用一种听起来有点任性和抱怨的语气,小声对宁知蝉说:“太瘦了,抱起来不舒服。” 宁知蝉的视野模糊不清,连思维也跟着一起混乱。 他不是很明白瞿锦辞带他吃饭明明是为了解压和取乐,为什么言语间却好像只是希望他能长点肉,也不明白瞿锦辞明明抱怨他太瘦了抱起来不舒服,为什么还依旧把他抱得这么紧。 他有点难耐地喘气,顺着瞿锦辞的意思,声音不太清晰地对瞿锦辞说:“那我下次……再多吃一点。” 瞿锦辞随意披了件深蓝色的丝绸睡袍,到阳台去抽烟。 午后的阳光很热,像婴儿襁褓一样,包裹住宁知蝉白皙清瘦的身体。 宁知蝉很轻地缩了缩身体,还是觉得冷,于是拽着被子一角,想要把身体遮起来,但暖意产生得过于缓慢,宁知蝉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一点点,被子很快又被重新掀开了。 瞿锦辞靠近宁知蝉,身上带着甜酒和扶桑花信息素难舍难分的味道,还有一点很淡的烟味。 他用舌尖轻轻舔了下虎牙的尖端,手臂从背后环住宁知蝉,像锋利的捕兽夹捕获缺乏戒备心的家养小动物,轻易而迅速地捕获了宁知蝉。 “再来。”瞿锦辞的眼睛被光线映得很黑很亮。 “瞿锦辞。”宁知蝉有些畏缩地推了推瞿锦辞的肩膀,但没有成功把他推开,“我下午有事情,可不可以改天,晚上,今天晚上也可以。” “什么事啊。”瞿锦辞皱眉看着宁知蝉,语气变冷了一些。 “今天下午要回去,陪我妈妈出门逛一逛。”宁知蝉的手不算太用力地抵在瞿锦辞的锁骨上,似乎担心抵抗性的姿势不利于讨好瞿锦辞,于是又改为环住他的脖子。 宁知蝉看着瞿锦辞的下巴,声音很小地说:“我几天前就已经答应她了,不想说话不算话。” 瞿锦辞的喉结很轻地上下滚了滚,用手挑起宁知蝉的下巴,黑色的眼睛和他对视着,不太在乎地说:“就为了这种小事。” 宁知蝉不想对宁绍琴食言,也是真的受不了瞿锦辞再继续,有点讨好和恳求地问他:“我用手帮你一次,可以吗?” “你不是不想迟到么。”瞿锦辞说一不二,看着宁知蝉,把他的腿分开了一点,“如果你真想快点回去,就该少说点废话,尽快结束,我放你走。” 瞿锦辞向来言而有信,没太折腾宁知蝉,结束之后,也很快放他离开。 不过瞿锦辞今天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他参加的交流项目已经接近尾声,今天下午会在学校礼堂举办一场交流展示会议,因为项目同样受到南港市政府的重视,很多在南港有些地位的企业家都会到场。 瞿锦辞很快冲了澡,头发随意地抓了抓,换上一身较为正式的订制黑色西装,离开酒店,驱车前往学校。 他到得不早也不晚,进入会场时,礼堂内已经坐了些人,少部分与会嘉宾在一旁小范围聚集着,大都是受邀参加的南港企业家。 瞿锦辞远远看了一眼,其中很多人都与他们家有过或多或少的生意往来,瞿锦辞记忆力很好,平日在交际场合稍加关注,大部分人都已经能够认得清。 宋易勋也受邀参与了这场会议,站在一众人中间,脸上带着一种模版化的、客套礼貌的笑容。 原本他在与人聊天,似乎突然发现不远处的瞿锦辞,表情中慈爱的占比立即被刻意地增多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瞿锦辞到身边去,在公共场合,瞿锦辞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于是走了过去,站在宋易勋身边,向周围的人点头致意。 作为宋易勋的儿子,瞿锦辞较为正式地被介绍给每个人。 他站在人群中的样子,像站在命运的天平总会偏向的那一端。 瞿锦辞眉眼浓深,面部线条不算太凌厉,年轻的肌群附着在骨骼上,衣着把他的身材比例衬得十分优越,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极为惹眼的英俊。 起初所有的人夸他年轻才俊,几轮交谈后,话题很快落到优越的年轻alpha的情感状况上。 年轻女孩从台前走过来,像一片不知名的红色花瓣,很轻地落到瞿锦辞的视线中。 和瞿锦辞经历了相似的流程,女孩被介绍给周围人,是南港市地产行业的佼佼者李家的omega小女儿,也在这所青年学院内读书,比瞿锦辞低两个年级。 “学长。”女孩子的声音清甜,看着瞿锦辞,微红的面颊像待放的花苞,很轻地笑,“我们最近也在做一个项目,遇到了些瓶颈,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不像学长的项目,做得这么厉害。” “如果有机会的话,学长方便来指导一下我们吗?”她不失含蓄礼貌地问道。 女孩绝对算得上出众,唇红齿白,杏眼含春,是较为大气的那种长相,穿一身红色的裙装,看起来有种明艳动人的漂亮。 但是宁知蝉不一样,瞿锦辞没什么原因地突然想。 虽然都是omega,但毕竟宁知蝉的第一性别是男性,相比于女孩子,还是略欠缺一些柔软和媚态。而且宁知蝉本身也并不属于那种太过明艳浓郁的长相,他看起来更清秀一些,带有一点稚气未脱的纯真,与红裙似乎并不如面前的女孩子相配。 讲实在的,穿红色裙子的时候,宁知蝉表现出的风情甚至显得有些违和、轻微的怪异。 但不知为什么,瞿锦辞看到红色裙摆,迅速地想起宁知蝉,又迅速地遗忘。 “当然可以。”瞿锦辞绅士地笑笑,“愿意效劳。” 会议很快开始,在展示的第一个环节,瞿锦辞走上台,负责做项目整体思路和第一部 分的讲解。 他思路清晰,颇有条理,顺利完成了讲解,在观众的掌声中,从容自如地走下台。 项目的所有环节瞿锦辞都参与了,他听了一会儿台上人的讲解,很快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随意找了个附近没什么人的位置,打开手机,似乎实在无事可做,于是随手给宁知蝉发送了一条短信:“在干嘛?” 刚过去大约一分钟,没有收到宁知蝉的回复,瞿锦辞的耐心被迅速地消耗了。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拨通了宁知蝉的电话,等候音的滴声响了几下,突然中断了,从听筒中传出宁知蝉很轻的声音。 “喂?” 瞿锦辞没有说话,又听到宁知蝉在电话另一端,听起来很小心地喊他的名字:“瞿锦辞,是你吗?” 瞿锦辞心情很好地笑了笑,不过依旧没有讲话,按下屏幕上的红色按键,通话很快被终止了。 他这通电话只是意在提醒宁知蝉看手机,过了少时,宁知蝉不出所料地发来回答瞿锦辞问题的消息:“在陪妈妈试衣服。” “在哪里的商场?”瞿锦辞问。 宁知蝉这次回复得不算快,但也在瞿锦辞耐心再次耗尽之前发来了消息:“夏南广场。” 瞿锦辞很轻地舔了舔虎牙,使用了祈使句,命令宁知蝉:“给我发个视频,拍你的腰,想看。” “这里很多人。”宁知蝉慢吞吞地又回复,“晚上我去找你,行吗?” “不拍的话我现在就去找你,如果你想试试在商场的公共卫生间里做一次。” 瞿锦辞回复完最后一条,宁知蝉短时间内没再说话,不过瞿锦辞也没有再催促。 两分钟后,瞿锦辞收到了一条长度仅为五秒的短视频。 视频的背景是白色,侧面有面镜子,看起来像是试衣间。 瞿锦辞原本以为可以看到宁知蝉的脸,但宁知蝉只在画面中露出一点小而尖的下巴。 他穿着离开时那件白色t恤,一只手把衣摆很轻地掀了起来,咬在嘴里,白而细瘦的腰短暂地暴露在画面中,视频便播放结束了。 第13章 要不要给你戴小项链。 宁知蝉蹲在试衣间的角落,头靠着墙,感到一阵不算太严重的目眩。 他今天中午吃完饭没能忍住,去卫生间把东西全吐了出来,又因为和瞿锦辞做爱,从酒店离开的时候,宁知蝉已经觉得没什么力气,刚刚接到瞿锦辞电话之后又开始感到轻微的恶心,胃肠道痉挛似的难受。 按照瞿锦辞的要求,给他发完视频之后,宁知蝉的手机里没再弹出消息提示。 他不知道自己在试衣间里又呆了多久,恍惚间听到宁绍琴在试衣间外徘徊着,忽远忽近、叫他名字的声音:“了了?你在试衣服吗?还没试好吗?” 宁知蝉艰难吞咽了一下,把身体的不适感强压下去,应了声“马上”,用力喘了几口气,在镜子里确认自己脸色似乎没那么难看,才站起来,走了出去。 宁绍琴站在试衣间走廊的入口处,宁知蝉向她走过去。 宁绍琴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看宁知蝉,问他:“试的衣服呢?” “哦……尺码不太合适。”宁知蝉语气自如地撒谎,“我放在里面了,没有拿出来。” 宁绍琴把手搭到宁知蝉的肩膀上,没有用力地轻轻捏了捏。 她接触宁知蝉领口皮肤的指尖微凉,碰到宁知蝉凸起的锁骨边缘,又将手掌放到他的背上。 宁绍琴的手心非常柔软,宁知蝉觉得和自己很小的时候,宁绍琴不太熟练地抱着自己时,那种感觉仍旧很像。 “也是。”宁绍琴皱了皱眉,看着宁知蝉,露出担忧的神色,“妈妈也觉得,你最近好像瘦得太快了。” “是学校里有烦心事吗?”宁绍琴又问。 “能有什么烦心事,学校里的同学人都很好很善良。”宁知蝉把宁绍琴的手从肩头轻轻拂下来,牵了一小会儿,很快又放开了,垂着眼笑了笑,“几个同学总会邀请我课后去他们家里,你不是都知道么,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宁知蝉需要频繁地被迫说谎话,他的骗术不算高明,但已经十分熟练,也具有微不足道的保护性。 宁绍琴被宁知蝉的谎言安慰,笑了笑,说“那就好”。 她今天似乎突然打定主意,一定要给宁知蝉买到几套新的衣服,因为宁知蝉的衣服大部分都已经穿了很久,而且他最近瘦了很多,一些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看起来似乎已经有点不太合身。 不过宁绍琴带宁知蝉又出入了几家店,宁知蝉一直跟在后面,走得有点慢,看起来心不在焉,好像没什么精神。 宁绍琴觉得宁知蝉可能是逛得累了,于是没在给宁知蝉买衣服的事上太过执着,和宁知蝉去了附近一家清净的餐厅,短暂休息。 餐厅位于夏南广场附近,距离越港街也不太远,窗口下方有一些很小的绿植,玻璃窗外是临近黄昏的城市街道。 他们在窗口的位置落座,服务生很快前来询问是否点单。 “了了。”宁绍琴把菜单递给宁知蝉,“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妈妈还是吃不惯这些年轻人常来的餐厅,不清楚你们的口味。” 宁知蝉点了点头,伸手接了过来,装作认真地翻看菜单,实则并没有胃口,最后只是随意点了单。 “了了。”宁绍琴突然叫他,“你的手机借妈妈给你宋叔叔打个电话,妈妈的手机没有电了。” 宁知蝉闻言找出手机,递给宁绍琴前突然停顿了片刻。 因为手机内存有大量他和瞿锦辞联系的通话记录和短信,宁知蝉担心宁绍琴会看到,于是先问了宁绍琴号码,把电话拨通了才递给她。 宁绍琴与宋易勋通话,声音温柔而轻微沙哑。 小时候的宁知蝉总是听着她哼唱的婉转小调入睡,像晨间的雨雾落在身上,把宁知蝉的眼睛和心脏变得柔软。 期间,服务员前来上菜,没过多久,宁绍琴也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了宁知蝉,说自己出去一会儿。 宁知蝉独自坐在位置上,手持餐具,低着头,机械地咀嚼吞咽。 他吃得心不在焉,部分记忆片段突然没什么征兆地开始在脑海里回溯,宁知蝉才想起自己不久前好像来过这里,和瞿锦辞一起。 不过对于宁知蝉而言,有关这间餐厅的记忆似乎极为浅薄,而且有失客观,与餐厅内的菜品口味如何也毫无干系。 与以下因素存在或多或少、或有或无的关联,宁知蝉主观地认为,那次进食的经历似乎不算太令人难过—— 那天傍晚时分,刚下过一场不算很大的雨,云层很薄很淡,漂浮在一片如梦似幻的粉橘色天空中。 当晚用餐后,宁知蝉没有呕吐,胃内翻涌的异常感也并没有往常那么强烈。 瞿锦辞当晚似乎有什么急事,只带宁知蝉来吃了饭,没有要求和他做爱。 用餐结束后天色稍暗,在瞿锦辞准备离开之前,宁知蝉站在路边,陪瞿锦辞吸了一支烟,瞿锦辞在路灯下很轻地吻了他的脸。 不知道怎么回事,宁知蝉恍惚了片刻,突然想起那个吻留在面颊上的触感,又迅速地忘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恐惧,以及胃肠应激的感觉,宁知蝉手按在胃上,紧张地垂着眼,就好像只要他抬起头,瞿锦辞就会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了了。” 宁知蝉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下意识抬头,对上一双浓黑的眼睛。 不过和瞿锦辞不同,这双眼睛并不再青涩,留存了些许岁月的痕迹,略微浑浊,除了惯有的、虚假的深情以外,还有老道事故,以及某种刻意为之的温和。 宋易勋向宁知蝉走过来,身边的宁绍琴挽着他的手臂,看起来甜蜜温柔。 宁知蝉礼节性地打了招呼,继续低下头吃东西。他们坐在宁知蝉的对面,宁知蝉感受到令人不太自在的目光,很快放下了餐具。 “知蝉,怎么吃得这么少啊?”宋易勋关切地询问。 宁知蝉有些精神紧绷,嘴唇只张开一点,没来得及说话,宁绍琴便在一旁替宁知蝉回答:“这孩子中午和关系要好的同学出去吃过饭了,我是看他陪我逛街累了,带他来稍微歇一下。” “我们了了在新学校,和同学相处得很好呢。”宁绍琴欣慰地说,眼神缱绻地看向宋易勋。 宋易勋也笑了笑:“我刚从他们学校开完会议来,当时锦辞也在,本来想带着他一起过来见见,谁知道会议一结束,就找不到这孩子了。” “是不是……”宁绍琴欲言又止,表情变得有些委屈,顿了顿又开口,“是我的问题,不仅没能关心孩子,还让孩子心存芥蒂了。” 宋易勋的目光在宁知蝉的身上停顿了少时,才转回去安慰宁绍琴道:“李家的小女儿今天找他有事情,兴许是去帮忙了,不是你的问题。” 宁知蝉茫然地垂着眼,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产生。 宁绍琴似乎还在为瞿锦辞的疏远而感到有些伤心,宁知蝉继续听宋易勋耐心哄了她一会儿,宋易勋答应带宁绍琴去买一支新的翡翠手镯。 宋易勋的司机在门外等候,他们走出餐厅,上了车,很快到达宁绍琴以前常去逛、但几乎从不独自购买的一家珠宝店。 店铺的门面金碧辉煌,独占三层楼,有穿着短旗袍的人站在门口,负责接待。 他们乘坐电梯到达三楼,随意看了看,又进入vip接待室,店长将方才宁绍琴手指点过的饰物一一陈列在玻璃展台上,供宁绍琴挑选。 “一起去看看吗?”宋易勋看着坐在沙发上、没什么存在感的宁知蝉,邀请他道。 宁绍琴跟着店长在展台前徘徊,她今天穿了一条墨绿色的丝绸长裙。 裙摆随着她的脚步飘摇晃动,像春风里一片草木抽芽的湿地,被许许多多的脚印踏足过,有种可以被轻易采撷和获取的、泛滥的温柔。 本来说是来买手镯,但现在宁绍琴却正在试一枚钻石戒指。 戒指的圈环穿过柔软的手指和细瘦指节,圈住她无名指的指根。 宁绍琴伸出手,戒指上克拉数很大的钻石在冷白色的光源下闪闪发光,她的笑容在映衬下显得十分幸福,仿佛已经走上婚礼红毯,背着小天使翅膀的花童把红色的花瓣撒在她的裙摆上。 宁知蝉眨了眨眼,收回目光,对宋易勋说“好”,从沙发上站起来。 宋易勋走在他身边,质感高级的西装外套偶尔蹭过他的手臂和肩胛。 玻璃展台上陈列了许多饰品,精致切割的宝石平面反射光线,光晕密集得令人感到头晕目眩。 “你妈妈的眼光很好。”宋易勋随意拿起一条项链,搭到宁知蝉颈侧,评价道,“这条项链就很好看,很衬你,知蝉。” 他有些热的指腹很轻地摩擦宁知蝉的后颈,眼睛一错不错看向宁知蝉,沉着声音问他:“叔叔给你买小项链戴,好不好?” 宁知蝉触电似的向后退了一步,宋易勋的手蹭过宁知蝉颈侧的皮肤,悬在宁知蝉面前很近的地方。 “宋叔叔。”宁知蝉避开宋易勋的目光,有些僵硬地说,“我是男的,戴这种东西不太合适,还是送给我妈妈吧。” 宋易勋的手空悬了片刻,垂了下去,把项链放回了原处,似乎有点落寞地说:“好像确实不太合适。” “不过叔叔给你准备了其它的礼物,放在车上。”宋易勋再次恢复了温和,笑了笑,又说,“一会儿送给你,看看喜不喜欢。” 除了新的翡翠手镯,宁绍琴又看上了一条项链和一对耳饰,不过没有选戒指,宋易勋很宠溺宁绍琴,稀松平常地替这些东西买了单。 他们回到车上,宋易勋坐在副驾,向后排递过一个不算太精致的礼品盒。 宁绍琴伸手接过来,听到宋易勋说:“前阵子从一个大师手里买来的,说是可以当作护身符,送给知蝉。” 盒子里是一颗圆形的红色珊瑚吊坠,看起来通透光洁,被一条黑色的细绳穿起来。 “怎么突然送这个。”宁绍琴问道。 “和你第一次见面,舞会上,你穿旗袍,戴一支红色珊瑚的钗,突然想到,觉得很美。”宋易勋解释说,“不过这珠子太素,更适合知蝉,正好拿来保一保平安。” 宁绍琴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很轻地笑了笑,帮忙把红珊瑚坠子戴到宁知蝉的脖子上,小声催促他道:“快谢谢叔叔呀。” “谢谢叔叔。”宁知蝉生硬地道谢。 车窗外天色渐暗,车速不快不慢,从黄昏驶进夜色里。 珊瑚吊坠不算太重,接触宁知蝉的小片皮肤,带来难以摆脱的、微薄的凉意。 宁知蝉微不可见地缩了缩肩膀,看向窗外,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与此时此刻关联不算太大的事情。 某次,他和瞿锦辞做爱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瞿锦辞好像突然对宁知蝉平坦的胸很感兴趣似的。 他用了点力,把泛红的单薄皮肉往手心里拢,宁知蝉痛得轻呼出声,瞿锦辞笑了笑,说宁知蝉好娇气,好像女人。 “要不要给你戴小项链,戴小耳环。”瞿锦辞让宁知蝉跪坐着,抱住他的腰,仰着脸看向宁知蝉的眼神有种鲜见的稚气和愉快,“或者打乳/钉。” 宁知蝉张着嘴喘气,没能说话,瞿锦辞便继续哄骗他:“不会太痛,跟你穿裙子正好配起来,好不好?” 宁知蝉不怕痛,但他当时真的害怕,害怕瞿锦辞真的打算带他去穿刺,怕他所有会留下标记的一时兴起。 不过瞿锦辞最终没有这样做。 他的兴致或许并不是给宁知蝉留下标记,而是宁知蝉瞬间缩小的瞳孔和脸上惊惧隐忍的表情。 在回去的路上,宁知蝉给瞿锦辞发了短信,问今晚是否仍需要他去酒店,不过瞿锦辞并没有很快回复。 在等待的期间,为了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坐立不安,宁知蝉刻意地给自己找了一些事情来想。 他想南港的码头和海岸,想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想落在洁白床单上触手可及的小片阳光,想瞿锦辞会心甘情愿花时间陪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世界上美好的定义太宽泛了,但宁知蝉见过的太少,他想不出来。 直到瞿锦辞回复他“不用”,宁知蝉不再需要强迫自己继续思考,也仍旧没有得到答案。 第14章 一直做瞿锦辞的卫星 大概有整整一周的时间,宁知蝉的手机一点动静也没有。 往常宁知蝉收到性爱短信的频率很高,瞿锦辞根据自己的时间和需求,或者毫无理由、随心所欲地传唤宁知蝉,再久也不过四五天。 但最近一周内,瞿锦辞反常地一条信息都没有给宁知蝉发过。没有要跟宁知蝉做爱,没有要带宁知蝉外出用餐,也没有要和宁知蝉见面。 其实这些天,宁知蝉也不是一次都没有见到过瞿锦辞。 他们在同一所学校读书,瞿锦辞读alpha精英课,宁知蝉在普通部,不同的学部之间没有任何交集,除了天意巧合或人为制造偶遇,其实基本没有彼此遇到的机会。 不过瞿锦辞在学校很出名,相貌和身材都是非常显眼的那一种,只要出现在视野中,很难不被注意到。 回忆上次见到瞿锦辞,好像是在四天之前,校园内。 全天课程结束之后,宁知蝉在教室内逗留少时,随着最后一波人流离开教学楼。 途径二楼的回廊时,通过窗户看到天井,窗台上摆放的绿植限制了部分视野,但宁知蝉仍然很快地发现了左东昆。 左东昆正站在教学楼的门口,看起来像是在等什么人。 虽然他未必真的有那么清闲,愿意特意浪费时间等宁知蝉,只是为了对他实施一些并没有什么实质影响的、发泄性的侮辱行为,但宁知蝉也不想平白无故给自己找没必要的苦头吃。 于是他在二楼的回廊折返,走到平常没有人走的逃生楼梯间,下行的楼梯直通教学楼后侧较为荒凉的另一扇小门。 教学楼后方鲜有人至,因此校工打理也不太上心,路面砖石的缝隙间偶尔有细小的杂草,道路两侧的灌木修建也没那么一丝不苟,向四处生出一些不规则歪斜着的枝叶。 整个金光闪闪校园中最不起眼的一处暗角,所有目光不屑于触及的视野盲区。 宁知蝉缓慢地沿着面前的小路向前走,夏风裹挟着热意横穿而过,空气中漂浮着被阳光烘烤过的、干燥的植物味道。 宁知蝉觉得自己可能稍微有点喜欢这里。 空荡的、没有任何视线的小片空间让他觉得自在,也给予他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他继续往前走,靠近学校大门的时候,路过学校的学生活动中心,宁知蝉看到瞿锦辞。 瞿锦辞穿着寻常的制服和皮鞋,和校园内其他人的装束没什么两样,却显得十分挺括和英俊,看起来有种令宁知蝉略微感到陌生的青涩和学生气。 宁知蝉脚步顿了顿,没有继续往前走。 视野中的瞿锦辞目不斜视,踏上台阶,身旁一位穿制服裙的、明艳漂亮的女孩子很快跟了上去。 因为女孩穿高跟鞋,上台阶不太方便,瞿锦辞在门口等了她一会儿,绅士地把手递给她牵,而后两人一同走入活动中心大门。 宁知蝉并不记得自己当时想了些什么,可能什么都没想,事后也不会频繁地主动回忆。 在极少时刻,当天的场景会非自愿地从宁知蝉脑海中飞速闪过,那画面并不真切,瞿锦辞的脸在视线里轻微模糊着,令宁知蝉感到不太真实。 宁知蝉有时觉得自己似乎生活在一颗遥远又荒凉的卫星表面,和近在眼前的瞿锦辞事实上相隔几十万千米。在不可抗的引力作用下,卫星沿着瞿锦辞制定的轨迹不知疲倦地运行,永远没有摆脱的能力,并且一旦试图靠近,将会引起毁灭性的灾难。 只有一直做瞿锦辞的卫星,才有自保的可能性,也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这天傍晚,宁知蝉依旧从教学楼后侧的小门离开。 黄昏时刻的阳光残留了部分盛暑高热,暗金色的光落到台阶表面。 周围有种令人安心的寂静,宁知蝉原本低着头,看台阶上自己的影子,但他突然想要见一见光,于是抬起头。 天空呈现一种绮丽的粉橘色,飘着几片很淡的云层。 宁知蝉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突然再次闪过四天前见到瞿锦辞的画面,又很快地遗忘,而后有点难以自控地联想到,他和瞿锦辞最后一次联系的那个傍晚。 或许因为南港的每个盛夏黄昏都会有些微妙的相似,宁知蝉生出一种错觉,好像时间从断点开始相接,所有令人感到痛苦的事情都已经结束。 他坐在台阶上,书包抱在身前,望着天发了会儿呆。 不过由于黄昏时间比想象中要短暂很多,天色很快变暗,云层压低,宁知蝉像做了一场不愿醒来的梦,不过最后还是清醒了。 投射在地面上的人影开始变得模糊,宁知蝉感到空气中浅淡的凉意,听到风吹动灌木草叶的细碎声响。 他今晚还要去酒吧工作,时间快到了,宁知蝉只好有点留恋地站了起来。 他背好书包,准备离开,还没往台阶下走出一步,突然被身后很大的力气拖住。 有人从宁知蝉身后的教学楼小门走出来,紧抓宁知蝉的衣领,令宁知蝉无法前行,语气有些凶恶地叫他的名字:“宁知蝉。” 宁知蝉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少时,才艰难从声音和信息素的味道辨认出,身后的人似乎是左东昆。 “这里的风景很好看吗?你至于看这么多天。”左东昆抬眼看了看天,又不耐烦地转头看向宁知蝉,突然问道,“你该不会是在故意躲我吧?” 宁知蝉不想激怒左东昆,这对他没有好处,于是垂着眼,很轻地摇了摇头,说:“……不是。” 左东昆“哦”了一声,似乎并没有相信宁知蝉,但好像也因为宁知蝉的态度,变得没有那么大的戾气。 他松开了抓着宁知蝉衣领的手,推了推他的肩膀,没有用很大的力气,让宁知蝉在台阶上踉跄了几下,险些摔倒,但又有点困难地重新站稳了。 左东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慢悠悠地走下来,命令宁知蝉:“你陪我走走,我倒要看看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夕阳几乎沉入地下,头顶的天空变成灰蓝色,气流穿梭在小路间,带着夜晚的微寒掠过皮肤。 左东昆是alpha,身材高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不算很长的灰色小路上,他始终速度很慢地走着。 宁知蝉不能问,有些紧张地跟在他身旁,紧抿着嘴唇,呼吸轻而急促,似乎担心发出任何可能令左东昆借题发挥的声音。 同时宁知蝉有点无力地想,如果左东昆真的诚心想要折磨他,他连呼吸都是犯错,无论如何都躲不过。 不过今天左东昆似乎心情不错,他们在路上走了一会儿,左东昆都没有对宁知蝉发作。 在走到小路转角的时候,他突然拽了拽宁知蝉的书包,让宁知蝉的身体向自己靠近了一点,手臂随意搭到他的肩膀上,有点好笑地看着他:“宁知蝉,你在发抖啊。” “你很怕我,是吗?”左东昆又问。 宁知蝉顿了顿,不知道自己真实的畏惧究竟会让左东昆感到愉快还是愤怒,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究竟有没有正确答案。 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直轻微地发抖,产生应激的本能。 没有等到宁知蝉回答,左东昆的重量很快消失在肩膀上,取而代之是手指的触感,出现在宁知蝉的发丝间、后颈的皮肤,以及腺体表面。 “宁知蝉,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儿上,我可能改主意了。”左东昆垂眼看宁知蝉,有些沙哑地问他,“你想和我做一次试试吗?” 他的手掌摩擦宁知蝉的腺体,触感通过密集的神经传导至宁知蝉的大脑,带来身体本能的快感和战栗。 宁知蝉听到左东昆在他耳边很轻的笑声,温热的气流扑到皮肤表面,让宁知蝉浑身发麻。 他没有思考“想”或“不想”,有关意愿的问题对他而言从来没有意义,思考“要”或“不要”,甚至都可能稍显多余。 他只是突然感到一种不算太过剧烈的荒谬和痛苦,有点想不明白,明明自己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为什么身边的人却都只看到他omega的身份、他完整衣装下赤裸的身体、以及身体内部有待发掘的性。 衬衫衣领下突然有某种轻微粗糙的触感从皮肤表面划过,宁知蝉的脖子很快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了,感到一阵突发的呼吸困难。 为了缓解窒息感,宁知蝉不得不抬起头,看到左东昆有些扭曲的表情。 “这是什么东西,谁给你的。”左东昆从后面抓紧勒住宁知蝉脖子的细绳。 在昏暗的光线下,红色的珊瑚吊坠像是镶嵌在宁知蝉脆弱的脖颈表面,很微弱地发出一点亮光。 左东昆换了只手,攥紧红色珊瑚吊坠,宁知蝉又被迫随着他的力量向前倾。 “价格不菲吧。”左东昆咬着牙说,“宁知蝉,不愧是名流婊/子生的儿子,这么快就学会卖了,你跟你妈真是一路货色!” “她……不是。”宁知蝉被用力摁到地上,身后的台阶很坚硬,硌得他后背很痛,“……我没有。” 宁知蝉看向左东昆的眼神带有茫然和恐惧,左东昆像是突然被什么刺激到了,变得理智全无,也不听宁知蝉无力的辩解。 他一手捏着宁知蝉的下巴,另一手将珊瑚珠子推进了宁知蝉的嘴里,用手指将珠子推到口腔内很深的地方。 左东昆的力气很大,宁知蝉的颌骨被限制住,闭不上嘴,只能任凭手指在他的口腔内粗暴地翻搅,珊瑚珠坠抵在喉口的位置,肌肉反射性地挛缩起来,宁知蝉忍不住呛咳,感到一阵剧烈的呕吐欲望。 所有的感官都被痛苦占领了,他变得无法思考,不知道左东昆还准备对他做什么。 可能左东昆自己也不知道,于是就只是一直把珠坠推向宁知蝉的口腔深处,呕吐感变得反反复复,痛苦被延长到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宁知蝉的面颊和嘴唇都变得很湿,看起来极为狼狈。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破损的、被丢弃的容器,液体从所有损坏的破口内极速涌出,自己控制不住。 宁知蝉觉得没有力气了。 他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在一片漆黑中听到不太清晰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沉声叫了左东昆的名字,左东昆才放开了手。 珠子从口腔中被带了出来,宁知蝉撑着地面开始干呕,珊瑚珠湿漉漉地挂在痉挛的脖颈上晃动。 第15章 你什么时候开始玩人了。 天色逐渐变得灰暗,整个南港进入夜晚,气温略有降低。 活动中心门前地面的石砖很冷也很硬,一股难以言明的寒意顺着宁知蝉的脊椎上行,漫进身体里。 他听到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从容地由远及近,一双很干净的皮鞋随即出现在宁知蝉低垂的视野中,从台阶上缓缓踏下来,停在斜前方不远处。 喉间残留着微薄的呕吐感,宁知蝉有点困难地喘气,谨慎地微微抬起头,看到暗光里挺拔优越的背影轮廓。 他的脑子里没来得及产生任何想法,又很快把头低了下去。 瞿锦辞站在左东昆面前,轻微地低垂着眼看着左东昆,眼睫下的眼珠很黑很暗,在夜色中变得有些浓郁和危险。 他没什么情绪,听起来轻飘飘地问:“怎么回事。” 瞿锦辞的身材比左东昆高大一些,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左东昆时,看起来比往常更有压迫感。 左东昆方才对宁知蝉口腔实施过虐待的那只手好像突然不像刚才那么有力气了,在身侧垂着,湿漉漉的手指蜷起来。 他向后退了几步,顿了顿,很重地喘了几口气,才开口回答道:“瞿哥……没什么,闹着玩。” “你什么时候开始玩人了。”瞿锦辞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声,摸了摸制服外套的口袋,似乎是想找烟,不过没有摸到烟盒。 左东昆暗暗松了口气,跟着笑了一下,适时递给他香烟和火机,瞿锦辞伸手接了过来,火苗在半空中晃了少时,在香烟顶端留下忽明忽暗的亮橘色火星。 烟雾从唇间散开,很快消失在灰色的天空下。 瞿锦辞手指夹着烟,侧过身子,透过浅薄的烟气,漫不经心地向身后看。 说不清为什么,可能因为现在的宁知蝉看起来太过狼狈,也有可能因为他现在没办法立刻入戏,尽职尽责地扮演瞿锦辞床上穿着红裙、风情烂漫的了了,在瞿锦辞游离的目光里,宁知蝉开始感到一种割裂似的痛苦,以及虚妄庞大的恐惧。 他下意识把头垂得更低了些,将脸转向暗角,肩膀和腰背佝偻着,整个人不太美观地蜷缩起来,看起来像只失去脆弱保护壳的蜗牛,或因寒冷而冻死街头的流浪者。 不过宁知蝉的此类行为其实并无必要,因为天色昏暗得几乎看不清人影,而且瞿锦辞的视线也并没有在宁知蝉身上停留一时一刻。 因为瞿锦辞是天之骄子,连目光也很宝贵,值得占据他注意力的事情很多。 譬如他不可限量的前途和璀璨的人生履历、众人赞许之声和或欣赏或讨好的言辞与目光,再譬如愿意为青年才俊alpha心动的世家小姐少爷们,又或者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便宜情人。 需要瞿锦辞在意的事情有那么多,而面前狼狈不堪的可怜虫究竟姓甚名谁、是何身份,显然不在此列之中。 或许每个人原本都应该是完整独立、不可分割的个体,宁知蝉想,但可能因为瞿锦辞是命运宠儿,得到上帝眷顾,所以才拥有特权,于是理所应当地与红裙下的情人接暧昧的吻,也被允许对校园角落里不太起眼的某人视而不见。 南港夏季的夜风轻而潮湿,将瞿锦辞唇间的烟气吹向宁知蝉。 烟草燃烧的味道被稀释得很淡,带着一点水果甜蜜的后调,用虚无缥缈的暖意短暂地包裹宁知蝉寒冷的身体,又很快被吹散了。 没过多久,身后再次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高跟鞋踩在砖石地面的声音有些刺耳,似乎在宁知蝉身边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红色的裙摆很轻地随着脚步晃动,像轻盈华丽的蝴蝶翅膀,向瞿锦辞的身边飞去。 宁知蝉依旧缩着身体,有点难以自控地轻微发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精神过于紧张,他食道内的灼烧感变得强烈,感到有些轻微的耳鸣。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再理会宁知蝉。 三人站在不远处交谈了少时,宁知蝉隐约听到他们零碎的交谈内容,听到左东昆叫“小嫂子”,听到女孩子羞怯但愉快的笑。 宁知蝉也听到瞿锦辞的声音,不过因为他们稍微走得远了,所以听得并不真切,也没有听清楚具体内容。 宁知蝉一点也不想知道瞿锦辞说了什么,脑子里也没有任何想法产生。 刚刚他被左东昆用很大的力气推倒了,腰磕到台阶坚硬的边缘,又被压在渗透寒意的砖石地面,现在宁知蝉感觉浑身上下又冷又痛,食道和口腔泛起一种异常的酸苦和灼热。 他微张着嘴,劫后余生似的剧烈喘了会儿气,等到身体内的痛感逐渐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他用手撑着地面,有些费力地勉强站了起来。 离开校园之后,宁知蝉沿着路边走到稍远的公交站点,借助路灯灯光简单地检查了自己。 除了制服外套蹭到一些灰土,宁知蝉似乎并没有受伤,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冲过后,身体好像也不怎么觉得痛了。 他看了看时间,发觉还不算太晚,于是仍决定乘车前往酒吧,参加今晚的夜场演出。 公交车上乘客不多,上车之后,宁知蝉走到后方,坐靠窗座位。 车窗外的路灯光线有些昏暗,聊胜于无地照亮黑夜里的小片空间,宁知蝉看了一会儿窗外,突然觉得有点筋疲力尽,所以靠在座位上闭了会儿眼睛。 宁知蝉多次几乎入睡,半梦半醒间看到一个挺括但模糊的背影,身边一个红裙女孩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 不过因为公交车的速度时快时慢,并且在行驶过程中频繁颠簸,宁知蝉最后没能成功进入睡眠,也并没有看清那两个人究竟是谁。 大约四十分钟后,宁知蝉下了车,又继续步行五分钟,绕到酒吧侧方,敲了敲小门,没过多久,屈吟便帮他把门打开了。 后台准备间内温度比室外更高,人也有些多,所有人都忙于装扮自己,暂时没有空余的化妆镜,于是屈吟先让宁知蝉去换了裙子,等他回来后,随手扯了把空椅子,让宁知蝉坐下,帮宁知蝉戴好假发,准备给他化妆。 “知蝉。”屈吟本来在给宁知蝉上粉底,涂到右侧脸颊的时候却停住了,皱着眉,盯着宁知蝉,“你下巴这里……” 宁知蝉有点轻微地走神,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短促地震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点亮屏幕,看到一条来自瞿锦辞的信息,是简短的、宁知蝉十分熟悉的内容。 他怔了怔,脑子里好像空白一片,又好像漫无目的地想到了很多事情。 其中有一件发生在他和宁绍琴初来南港不久的时候,那年冬季下过一场很大的暴雪,当时的房东以拖欠房租为由将他们从小楼里赶了出去,他们只好在楼梯间里过一夜再做打算,而当晚楼道的窗子却莫名其妙碎掉了,风雪从窗口不断吹进来,宁知蝉在睡梦中感到寒意和刺痛,醒来后发现自己起了高烧,靠近后颈的位置被一块碎玻璃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险些损伤腺体。 宁绍琴立即带他去了医院,处理完伤口,在医院急诊的走廊里,宁绍琴抱着宁知蝉哭了。 当时她对宁知蝉说,了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其实宁知蝉不太相信。 可能很小的时候相信过,不过当他后来艰难吞咽每一份可以承受的痛苦,直到现在,却发现所有痛苦似乎点连成片的时候,又变得有点不信了。 屈吟又叫了宁知蝉一声,宁知蝉才回过神:“……怎么了,屈吟姐。” “你自己看看,下巴这里。”屈吟拿来一面镜子,对着宁知蝉的脸,又问,“是怎么回事啊,自己不小心弄的,还是有人故意找你麻烦?” 宁知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瘦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涂了粉底,皮肤看起来有种不太正常的白。 他的视线顺着屈吟手指的方向,落到右侧脸颊靠近下颌骨的位置上印着的一块指印大小的、淡紫色的淤青上,除此之外,他的脖颈上还有一圈摩擦过后稍稍破皮充血的红痕,看起来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在白皙的皮肤表面变得刺眼起来。 不怪屈吟要怀疑有人故意找宁知蝉麻烦,且不说事实本就如此,宁知蝉的样子看起来未免也太过狼狈了些。 “屈吟姐。”宁知蝉垂了垂眼,没什么力气地说:“有什么办法,帮我遮一遮吧。” 屈吟迟疑了片刻,继续往宁知蝉的伤处涂抹遮盖力较强的化妆品。 涂到淤青表面的时候,按压引发了钝痛,宁知蝉忍不住抽了口气,很轻地皱了皱眉。 屈吟有点担心地问他:“真的没关系吗?” 宁知蝉的嘴张开一点,但还没说话,又重新咬住了嘴唇,最后微微摇了摇头,告诉屈吟:“没。” 演出结束后,宁知蝉回到后台,换了一套红色的裙装。 准备间内的几个女孩子正在讨论今晚表演结束之后一同出门取餐的事,单笑笑随口问宁知蝉去不去,宁知蝉谢绝了。 “好吧好吧。”单笑笑帮宁知蝉理了理头发,打趣道:“穿这么漂亮,是不是要去跟帅哥alpha约会啊?” 宁知蝉垂着眼,没有说话,向所有人挥了挥手道别,很快离开了酒吧。 他乘地铁到达瞿锦辞的酒店,走进电梯,上行抵达瞿锦辞的套房门口,用房卡刷开了门。 房间内只开了壁灯,光线昏暗,断断续续的淋水声在空间内漫开。 宁知蝉向房间内走去,走到主卧洗手间的门口时,从内部传出的水声戛然而止。 磨砂玻璃门前出现了一个高大而模糊的人影,把门打开了一些,伸出一只属于养尊处优的少爷的手,抓住了宁知蝉细瘦的小臂。 宁知蝉的皮肤表面微冷,但瞿锦辞的手掌是热而潮湿的。 他用不算很大的力气抓住宁知蝉,像某种温柔、具备欺骗性的捕食行为,并且和瞿锦辞本人类似,带有强迫、哄骗,或者其它暂且未知的迷惑性成分,把宁知蝉拖了进去。 第16章 不是很喜欢往脖子上戴东西么。 封闭的空间内水汽氤氲,空气有种类似仲夏雨后的潮热。 瞿锦辞刚洗完澡,只在下身围了条白色浴巾,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起伏的手臂和腹背肌群恰到好处的美观有力,大概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那种身材。 他抓着宁知蝉的手腕,身体之间的距离很快被突破,直到宁知蝉的腰抵在身后的盥洗台上,无法继续后退,瞿锦辞才不再向他逼近,如愿以偿地揽住了宁知蝉的腰。 “来了。”瞿锦辞说,声音有些轻微的低哑。 盥洗池的台面很硬,边缘硌着宁知蝉酸痛的腰背,带给他不算严重的、重合的疼痛。 宁知蝉的思维和动作似乎因此变得迟钝,他闻到瞿锦辞身上清淡的薄荷沐浴露的味道,缓慢地眨了眨眼,眼皮垂下去,很轻地“嗯”了一声。 瞿锦辞没怎么用力地抱宁知蝉,用手掌贴上他的身体,隔着单薄的衣料,若即若离地摩擦宁知蝉腰与臀部的交界部分,又绕到前面来,手指并到一起,用指腹不轻不重在宁知蝉的肚子上按了按。 “你好像长了一点肉。”瞿锦辞低头看着被指腹压出的凹陷,面无表情,客观地评价道。 小腹被挤压的感觉并不好受,宁知蝉的身体下意识变得稍微紧绷,有点难耐地喘了一下。 因为瞿锦辞最近都没有找过他,宁知蝉无需在瞿锦辞近似监视的目光下用餐,他的进食逐渐开始向正常状态恢复,鲜少像前段时间那样对进食感到焦虑,也几乎没有再发生呕吐的状况,所以体重比上次瞿锦辞见到他时,多多少少会重了一点。 但宁知蝉不会主动对瞿锦辞解释,瞿锦辞大概也并不是真的关心。 他好像只是觉得宁知蝉看起来有点局促的反应十分有趣,或者出于单纯的好奇,突然想要测试宁知蝉的忍耐限度,于是又试着用力向下按了一点。 宁知蝉仍然感到不适,咬住了嘴唇,没有抵抗,也没有再发出声音。 瞿锦辞又按了几下,手上动作顿了顿,似乎很快开始对这种游戏方式失去兴趣,于是将手放了下去,没有再继续这样做。 其实瞿锦辞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薄情的实质,他对待任何一件玩具的热情都不会超过两天,熟悉玩法之后会迅速地失去兴趣,绝不再碰同一件或类似的玩具。 不过宁知蝉不一样。 如果用玩具来做类比,宁知蝉绝不是小孩子那种童真的、具有益智作用的小玩具。因为儿童玩具的玩法单一又无趣,带来的快乐很纯粹和短暂。 宁知蝉或许更像是一件打上瞿锦辞标签的成年人玩具,拥有欲盖弥彰的纯情和无辜,但本质是放荡和香艳的,并且玩法多种多样不受限制,既满足青年人旺盛的发泄欲,也无条件包容alpha的劣根性。 因此很快,瞿锦辞再次在宁知蝉的身上找到了新的游戏乐趣。 一条不太显眼的黑色细绳缠在宁知蝉的脖子上,瞿锦辞用手捻起细绳上串着的红色圆珠,垂着眼看了一会儿,语气淡淡地问宁知蝉:“这是什么?” 细绳轻微地陷进宁知蝉的皮肉,摩擦着不久前被左东昆勒红的位置,带来一些不太明显的刺痛。 宁知蝉怔了怔,告诉瞿锦辞:“是红珊瑚。” 瞿锦辞没说话,依旧对红珊瑚珠坠表现出莫大的兴趣,宁知蝉又补充解释道:“护身符,保平安用的。” 与此同时,宁知蝉开始感到后悔和懊恼。 或许是因为宋易勋,宁知蝉对这条吊坠其实有些排斥。 他佩戴吊坠只是为了配合宁绍琴讨好宋易勋的需求,但至少以后来见瞿锦辞的时候,宁知蝉想,应该要记得把吊坠摘掉。 “保平安。”瞿锦辞突然有些嘲讽似的嗤笑了一声,又问宁知蝉:“谁给你的。” “没谁。”宁知蝉只是谨记不能说出宋易勋的名字,但精神紧张以至于思考不太周全,因此听起来有些欲盖弥彰,于是又立刻改口告诉瞿锦辞:“是我妈妈。” 宁知蝉撒谎的技术并不高明,骗宁绍琴还勉强过得去,但在瞿锦辞面前不知道是否仍然具有效力。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轻飘飘“哦”了一声,不知道有没有相信。 他放下珠坠,没什么情绪、很轻地命令宁知蝉:“摘下来。” 宁知蝉不知道瞿锦辞要做什么,因此产生了片刻的犹豫。 瞿锦辞的眉头不耐烦地皱了皱,立刻失去耐心似的催促宁知蝉:“快点,听不到么。” 宁知蝉垂了垂眼,用手攥紧脖颈上的红珊瑚,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接着用另一只手将假发反手拢起来,抓着吊坠的手向上扯了扯,细绳便顺着长发滑了下来,绳结在半空中很轻地摆。 瞿锦辞伸手掰开了宁知蝉攥起的手指,从他的手里拿走了红珊瑚吊坠,毫无征兆、随手扔进了宁知蝉身后的盥洗池中。 珊瑚珠碰撞池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瞿锦辞满不在乎地越过宁知蝉的身体,打开水冲了冲手,水流向下冲刷,直径不大的珊瑚珠便顺着水池底部的管道掉了下去。 宁知蝉好像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一样,目光看起来有些茫然。 瞿锦辞也没再提关于红珊瑚珠的事情,好像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似的,用手撑着盥洗台的边缘,低着头看宁知蝉。 微薄的水汽漂浮在空气中,很潮很热,令人产生生理性的、脸红心跳的错觉。 宁知蝉的脸上和脖子上微微出了点汗,小小的喉结在皮肤下发抖,瞿锦辞便伸手替他抹掉了脖颈间的潮汗,动作温和暧昧,轻易给人造成被珍视的错觉。 “了了。”瞿锦辞吻了吻宁知蝉的脸,听起来有点异常纯情地问他:“想我没有。” 宁知蝉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回答得很迅速,但瞿锦辞似乎对宁知蝉的表现还不够满意。 他用手捏着宁知蝉的下巴,不算粗暴地强迫宁知蝉抬头看自己,又问了他一次:“说话,想我了么。” 下颌被指腹碰触的皮肤传来轻微痛感,宁知蝉难以自控地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了,听起来不算太难堪地对瞿锦辞说:“想你。” “想我还是想被我干?”瞿锦辞又问。 他的头发还湿漉漉的,垂下几缕在额前,看起来有种和年龄更为相符的英俊和干净。 轻薄的水汽在视线交汇的空间内弥漫着,瞿锦辞的眼神被柔化了,冷白色的光线落进他的眼睛里,像漫漫黑色长河表面漂浮的一捧银色月光。 宁知蝉眨了眨眼,看着瞿锦辞,露出一种有点无措的神情。 瞿锦辞盯着宁知蝉的眼睛,不容逃脱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似乎因此获得了足够的戏弄宁知蝉的乐趣,他突然愉快地大笑起来,放开了宁知蝉的下巴,将宁知蝉横抱起来,从卫生间抱到了卧室的床上。 可能是因为瞿锦辞很多天都没有找宁知蝉发泄,他今天变得比往常更加没有耐心,动作很急,力气也很大。 不过瞿锦辞身边大概不会缺可以陪他上床的人,宁知蝉看着天花板上以极高频率摇摇晃晃的吊灯,在瞿锦辞带给他密集而剧烈的快感间隙,有点麻木地想。 他觉得今天的瞿锦辞似乎有点反常,但又说不出哪里反常。 宁知蝉恍惚地猜测,是不是瞿锦辞今晚和女孩子的约会不太顺心,所以才把他叫来,发泄满腹闷火。 而且瞿锦辞好像莫名其妙地不喜欢他戴吊坠一类的装饰品,如果珊瑚吊坠找不回来,他应该要怎么和妈妈还有宋易勋交代…… “诶,走神了。”瞿锦辞突然停下来,居高临下,有点不悦地看宁知蝉,“想什么呢。” 宁知蝉捂了捂眼睛,回答瞿锦辞:“灯光有点太亮了。” 瞿锦辞好像其实并不关心宁知蝉在想什么,皱着眉盯着宁知蝉,语气变得有些狠戾,“几天没找你,是不是过得太自在,太忘乎所以啊?敢在我床上走神。” 宁知蝉很快将手放下来,睁大眼睛看着瞿锦辞,手臂柔软地环住他的脖子,仰起头在他的唇角亲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讨好他说:“不敢了。” 做爱的时候,瞿锦辞的脾气比平时好一些,况且宁知蝉认错的态度无可挑剔。 他没再凶宁知蝉,自顾自继续,宁知蝉的胳膊很快脱力似的软绵绵垂下去,瞿锦辞又弄了一会儿,捏着宁知蝉的胯骨,让他转身跪起来。 冷色灯光从上方照下来,落在宁知蝉的后颈和整个后背上。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瞿锦辞的动作突然顿了顿,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伸手从后侧按住了宁知蝉的脖子,宁知蝉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瞿锦辞发了发狠,宁知蝉整个上半身立刻摔进了床里。 瞿锦辞很快把宁知蝉重新捞了起来,让他的背部紧贴自己,手绕到前面,暴躁地再次掐住宁知蝉的脖子,指尖深陷。 不知为什么,瞿锦辞突然旧事重提:“给你买项链戴?” “还是像狗的那种项圈,更适合你。”瞿锦辞又说,“不是很喜欢往脖子上戴东西么。” 宁知蝉其实并没有听清瞿锦辞在说什么,也没有回答。 他的嘴张开,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由此进入宁知蝉身体内的空气变得稀薄,宁知蝉感到逐渐加重的窒息。 大概因为宁知蝉现在浑身紧绷,面色潮红,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死在瞿锦辞的怀里,瞿锦辞才从莫名的情绪中抽离,变得冷静下来,手上卸了力。 宁知蝉失去支撑,立即重新摔了回去,剧烈急促地恢复呼吸,红色的裙摆跟着可怜地发抖,像一片风雨飘摇中细瘦的花瓣。 瞿锦辞的眼睛一错不错,变得深而晦暗。 他看着宁知蝉脖子上很快消失的红色指印,以及顽固的、蹭不掉也无法遮盖的擦伤痕迹,突然鲜见地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愤怒和妒意。 在很小的时候,某次,幼儿园的同学曾向瞿锦辞借走一件还没有被他厌倦的玩具,然而还回来的时候,他发现玩具被弄坏了一点。 瞿锦辞当时毫不犹豫地丢弃了那件玩具,他不在乎,因为就算丢掉一件喜欢的玩具,他还会有很多件新的、喜欢的、完好的。 但与那时的状况不同,宁知蝉并不是儿童玩具。 而瞿锦辞也不愿分享—— 准备好了 大家可以开始骂了() 第17章 痛的时候只许想我。 周末这天,用整个下午解决好小组作业的收尾问题之后,宁知蝉从学校回到家中。 他换了居家的衣服,坐在书桌前,看着电脑上的教学课件,又垂下眼睛,睫毛投下的影在眼下很轻地颤动几下,笔尖的圆珠断断续续在纸面上发出滚动和摩擦的细碎声响。 宁知蝉平时很难得拥有完整的大段时间来复习功课,并且因为已经临近期末,所以一丁点的复习时间也显得尤为宝贵。 在现在的贵族青年学校里,宁知蝉虽然读的是普通课程,但因为以前在社会公立学校的基础比较差,可供选择的学习方向非常有限,即便勉强跟上课程,想要通过考试,仍要花上些功夫。 黄昏时分的光线透过窗子,落满深色的木质书桌,桌面蜡质被照得油光发亮,铺开的纸张变成很淡的粉橘色。 宁知蝉的身体很瘦,瘦得像阳光穿透叶片间隙落下的一道影,被包裹进夏夜来临之前最后一团热意里,皮肤表面的潮湿汗意将散未散着,身后的冷风扇持续地运作。 气流从袖口和衣摆下吹进去,将柔软的白色棉质短袖灌满,风摆很快再次改变方向,又把衣服吹得紧贴到身上。 细瘦的肩胛从下方凸出弧度,摩擦带来皮肤表面很浅的疼痛和痒感,并不严重,但难以忽略。 宁知蝉的笔尖顿了顿,身体下意识地轻微缩起来,脑海里电影跳帧似的,有点难以自控地突然想起瞿锦辞。 两天前的深夜,他们在酒店的时候,瞿锦辞折腾了他很久。 潮热的呼吸不断落在后颈附近,宁知蝉恍惚间感觉到有种怪异的、尖锐与柔软交替的触感,通过omega腺体表面密集的神经传递到身体内部。 瞿锦辞年轻又英俊,牙齿锋利尖锐,口唇带有一种虚情假意的温柔。 他不厌其烦地在宁知蝉的腺体表面亲吻了许久,制造抚慰和眷恋的错觉,最后却咬进宁知蝉肩胛附近的皮肉里。 无论是身份还是能力,瞿锦辞似乎都无可挑剔,但alpha精英课程的要求更为严格,除此之外,为了方便未来接手瞿家的庞大产业,瞿锦辞还要同时学习金融与管理相关方面的课程,日常的课业负担更重,想要顺利通过考核,即便是瞿锦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因此最近一段时间,瞿锦辞联系宁知蝉的频率略有降低。 但相应的,煎熬的时间会被延长,强度也变得更大,瞿锦辞的性格很急也很暴躁,令宁知蝉苦不堪言。 宁知蝉有时觉得自己身体里似乎被植入某种抽象的容器,瞿锦辞积攒的压力、得不到发泄的躁动,以及所有与瞿锦辞本人不相匹配、不为人知的阴暗和恶劣,全部使用一种带有强烈欺骗色彩的方式灌进容器中,把宁知蝉的脏器挤得变形移位,胸腔内传出虚无缥缈的胀痛。 每当这种时候,宁知蝉总是想,他可能很快就会被撕碎或撑破,然后他会死掉。但每次都没有。 那天得到宣泄过后,瞿锦辞变得冷静了许多,宁知蝉从床上被他捞起来,翻过身。 瞿锦辞象征性地、很轻地吻了他的脸颊,然后不知为什么,突然罕见地愣了一下。 他的眼睛似乎流露出一种类似于小孩子做错事情之后,抱歉或者无助的神色,不过只有一瞬间,可能是因为瞿锦辞突然想到了其它值得令他感到抱歉的事,也有可能是因为宁知蝉当时哭得眼前一片模糊,所以看错了。 宁知蝉鲜少过多地回忆这些事情,他只记得瞿锦辞那天咬过他之后,满不在乎地舔了舔嘴唇,对他说了像很小的小孩企图独占一件玩具似的、很霸道又怪异的话。 瞿锦辞先问了宁知蝉“痛不痛”,看到宁知蝉虚弱地点了点头后,瞿锦辞又对他说:“了了,给你长点记性,觉得痛的时候只许想我,不许想别人。” 宁知蝉不愿承认,但瞿锦辞的确成功了。 不知道瞿锦辞会不会因此露出那种很轻狂很快意的笑容。 宁知蝉觉得不会,因为世界上对瞿锦辞朝思暮想的男男女女会有那么多,被宁知蝉突然想了一下并不值得得意,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屋外传来声响,门被打开了,继而是逐渐清晰的脚步声。 宁知蝉眨了眨眼,迅速回过神,知道是宁绍琴回来了,于是放下复习资料,从房间走了出去。 宁绍琴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丝绸连衣裙,戴了一顶小洋帽,很薄的轻纱遮住她的半张脸,让她难以掩藏的笑意变得含蓄和温柔。 她平时很注意保养,看起来比许多同龄人都要年轻一些,身材尚佳,与宁知蝉记忆中宁绍琴还很年轻的时候相比,只是姿态和气质变化较大。 从前的宁绍琴总是很轻地夹着肩膀和手臂,好像有点露怯,或者畏缩,而现在她的姿态十分优雅舒展,神态自若,似乎充满了底气。 当她挽着宋易勋的手臂,从门外走进屋子里时,单从外表,看起来已经是一个合格得体的富家太太了。 “了了。”宁绍琴把手里的袋子放到一旁,笑着招了招手,示意宁知蝉过去。 宋易勋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宁绍琴小鸟依人地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 宁知蝉走过去,礼貌性地向宋易勋打了招呼,去厨房给他们倒水……桃妖。 宁绍琴对宋易勋自顾自说话,看起来好像心情很好似的,宋易勋则较为沉默。 他只是点头,而后看向从厨房端着水杯走出来的宁知蝉,说:“知蝉别忙了,来,坐下。” 宁知蝉把水杯放到茶几上,因为沙发比较窄,空间并不宽敞,宁知蝉不想、也不适合与宋易勋坐得太近,于是有些为难地犹豫了一下。 “了了。”宁绍琴突然叫了他一声。 他们身上带着室外的热意,宁绍琴体贴地用手帕擦了擦宋易勋额头上的薄汗,转头对宁知蝉说:“给自己搬张凳子去,顺便把冷风扇拿出来给你宋叔叔吹一会儿,家里实在太热了。” 宁知蝉点点头,从卧室里搬出冷风扇。 原本风口对着宁绍琴和宋易勋两个人之间,宁绍琴又让宁知蝉把角度转一转,于是宁知蝉把风口朝向宋易勋,将冷风扇放到地上启动。 随后他感到神经略微松弛了一些,又从卧室里搬出一张凳子,放到茶几边坐下。 宋易勋偏过头看了宁知蝉一眼,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但没有对他说什么,很快转回去,看向宁绍琴。 “绍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这里环境实在不好。”宋易勋看着宁绍琴,很轻地在她的手上握了握,说,“现在有更好的条件,我觉得继续放任你在这边吃苦,是对你、对我们的关系不负责任。” “而且,知蝉从小到大也受了不少苦,你知道我对你们母子是没有任何芥蒂的,就把他一起接到我那里,我可以给你们能力范围之内最好的生活。”宋易勋又说。 宁知蝉在一旁听着,即便有些迟钝,也不是完全听不懂。 他的脑子里突然想到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有点紧张地看向宁绍琴。 但宁绍琴没看他,只是低了低头,把手帕放好,似乎怀有心事地沉默着。 “你听我的话。”宋易勋好声好气,好像对宁绍琴十分宠溺,“现在不能给你的东西,我以后都会补上。我们不急于一时,好吗?” 宁绍琴继续沉默少时,终于抬头,迎上宋易勋深情而恳切的眼睛,羞怯地点了点头。 宋易勋笑了笑,转头看向宁知蝉,同样温和地征询他的意见:“知蝉,你觉得可以吗,想不想和你妈妈搬到叔叔那里一起住?” 宁知蝉张了张嘴,但没有立刻发出声音,宁绍琴便代替宁知蝉回答道:“了了是很孝顺的,更不想我受委屈,他不会有意见的。” 在宁知蝉毫无参与的旁观中,三个人之间的某项共识似乎很快达成了。 宋易勋简单交代了宁绍琴一些日常的事情,没有继续久留,很快准备离开。 宁知蝉自觉地起身送他,宋易勋的脚步却突然顿了顿,停在了宁知蝉身边。 宁知蝉穿的白色短袖被洗得有些松垮,领口稍大,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和小片皮肤。 几天前左东昆造成的擦伤并不严重,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痕迹,但宁知蝉的脖子其实不该这么空荡。 宋易勋垂了垂眼,好像很随意地开口提起:“叔叔送你的吊坠是不是没戴在身上?看来你们年轻小孩都不迷信,是叔叔考虑不周了。” 宁知蝉怔了一下,总不能说吊坠已经被瞿锦辞扔进洗手池里,于是只好面不改色地随口撒谎:“不是的叔叔,吊坠看起来很珍贵,我只是担心平日里不小心把东西磕碰弄坏了,所以收起来好好放着。” 不知道宋易勋有没有相信,他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像是落寞的神情,但很快就恢复了长辈对小辈十分恰当的慈爱,很体谅地对宁知蝉说:“没有关系的。” 他温和地笑着,用手拍了拍宁知蝉的肩,宁知蝉浑身不太明显地僵了一下,而后感觉瞿锦辞留在他肩头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 这种痛感非常轻微,但持续的时间比想象中长久很多。 宁知蝉把宋易勋送到楼下,目送他上车,直到再次返回家中,痛感才变得不再明显,宁知蝉也勉强地得以把有关瞿锦辞的一切念头从感官中一并摘除。 宁绍琴还坐在沙发上,被她带回来的那个袋子是打开的,宁绍琴手里捏着一张纸,正在很认真地看着,神色专注而温柔。 宁知蝉叫她“妈”,宁绍琴才回过神来,宁知蝉便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才看清宁绍琴手中拿的原来是一份医院的妇产科检查报告。 宁绍琴的手掌轻柔地抚摸着平坦的小腹,笑得倦怠而温和,柔声告诉宁知蝉:“了了,妈妈怀孕了。” 第18章 痛和爱也可以混淆吗? 冷风扇的运作使空气缓慢流动,房间内弥散开轻微的噪声。 夕阳被窗口切割成形状规则的光和影,明暗处的交界线像是把整个空间分割成了两个对立的部分,宁知蝉坐在阴影里,看着宁绍琴被夕阳照得明亮柔和的侧脸。 她额前的头发稍微散落下来,眼睫习惯性地垂下去一点,眼神谨慎而温柔,看起来似乎有种很淡的、疲惫和落寞的幸福。 “真的吗。”宁知蝉看着宁绍琴,笑了笑,“那太好了。” 阳光余温和新的生命力混合起来,带来一种让人感到希望蓬勃的热度。 宁知蝉伸出手,用指腹很轻地在宁绍琴的肚子表面碰了碰,又将手收了回来,问宁绍琴:“妈,这样你开心吗?” 宁绍琴把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点了点头,手掌小心地在肚子表面有意无意地抚摸,语气轻缓:“你宋叔叔今天突然提出要我们搬到他那里去住,其实也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虽然暂时还没有办法名正言顺……不过最起码,他能给我爱情,还有承诺,也能给我们母子生活稳定的保障,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宁绍琴眼睫低垂,宁知蝉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听到宁绍琴告诉他:“妈妈觉得很开心。” “那就好。”宁知蝉很轻地点点头,说道。 够好了,已经足够好了。 宁知蝉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这样想,陪宁绍琴在客厅沙发上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没有人再说话,过了少时,宁知蝉还要继续准备没复习完的功课,便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他先把从卧室搬出来的凳子搬了回去,再次折回客厅,问宁绍琴:“妈,冷风扇还用吗?” “不用了,妈妈不热,你拿回自己房间吧。”宁绍琴回答。 宁知蝉说“好”,蹲下来把冷风扇的电源断开,突然又听到宁绍琴叫他:“了了。” 宁知蝉应声站了起来,抬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宁绍琴。 光影的交界线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她的侧脸上,像小时候在旧童话里看到的插画,宁知蝉在那个时候依旧相信,每个故事总会有一个一眼就望得到头的美好结局。 宁绍琴看着宁知蝉,张了张嘴,似乎有点顾虑地开口:“其实妈妈也知道,你宋叔叔的情况特殊,决定和他在一起,免不了一场风波。外面的人闲言碎语,说我虚荣,说我低贱,还有更多难听的话,妈妈都能装作听不见,但可能或多或少也波及了你,或者对你造成了伤害。” “我这个母亲做得不够称职……”宁绍琴顿了顿,问宁知蝉,“了了,你会不会怪妈妈?” 宁知蝉有一瞬间的失神,垂着眼,不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其实宁绍琴这些年也很不容易。 宁知蝉记得宁绍琴把他从孤儿院带出来之后,他们就一直过着很贫穷的生活,手里没什么钱,还经常匆匆忙忙搬家,总像逃亡似的居无定所。 那时候宁绍琴很年轻,爱漂亮,哪怕每次匆忙搬家时也一定要穿连衣裙,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有时脚步太快,她提着行李,顾不上牵宁知蝉的手,宁知蝉为了不被落下,就抓着她的裙摆。 裙摆在宁知蝉的手心里很轻地晃,他们这样辗转过许多个地方,似乎直到来到南港之后,生活才变得稍稍安定一点。 客观来讲,宁绍琴绝对算不上是个好母亲,她完全不懂得怎么照顾一个很小的孩子,无论日常生活或是遭逢意外事故,甚至在某次搬家途中把宁知蝉弄丢过,不过只有一次,而且没过多久,她又回来找到了宁知蝉,把他带回了新的住处,此后再也没有类似的状况发生。 日子艰难地得过且过着,直到宁知蝉稍稍长大一些,有了基本的自理能力,一团乱麻的生活情况才有所改善。 讲实在的,带着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女人的日子要比独身一人难过得多。 宁知蝉知道她谈很多恋爱,见很多男人,但是她从未拥有过婚姻,也没有过属于自己的孩子,因此她口中的爱情显得缥缈和胆怯,给予宁知蝉的母性显得浅薄和别扭。 其实宁知蝉也不知道,宁绍琴当初为什么要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坚持收养他,他没有问过,宁绍琴也不主动对他讲。 但宁知蝉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 因为宁绍琴已经怀孕了,可能不久后,她就能拥有梦寐以求的婚姻和爱情,还会有一个属于自己和爱人的小宝宝。 到时所有事情都会因此过去,就像小孩子把童话书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圆满的故事结局时,往往会立刻忘掉前文的困苦,收住天真的眼泪一样。 “了了。”宁绍琴叫了宁知蝉一声,对他说:“谢谢你。” “只要你能理解妈妈,在这条路上走,妈妈就觉得不那么害怕了。”宁绍琴又说。 “妈。”宁知蝉也笑了笑,“我能够理解你,希望你开心,希望你过得幸福,都是真心的。” 宁绍琴站起来,走到宁知蝉身边,很轻地抱了抱他,又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笑着看他。 “等你毕业,妈妈让你宋叔叔介绍最好的alpha给你。”宁绍琴带着一点不太明显的鼻音,似乎是为了缓解气氛,故作轻松地说,“要最优秀、对你最好的、最爱你的alpha,我们了了值得最好的。” 宁绍琴的笑容很温柔,看着宁知蝉的眼睛泛起隐隐水光,看起来有种含蓄的欣慰和幸福。 她的手慈爱地在宁知蝉的肩头抚了抚,宁知蝉的身体微不可见地顿了顿,突然感到皮肤浅处不太严重的痛痒。 细微的触觉通过神经贯穿了身体,宁知蝉有种虚无缥缈的、类似于脏器被分离、身体被撕裂的感觉。 好像思绪与刚才听到宁绍琴的话被主观地割裂开了,他的耳边依旧回响着宁绍琴说“最爱你的alpha”的声音,但脑子突然不受控制似的,有点怪异地、不自量力地想到瞿锦辞。 他想到瞿锦辞锋利的牙齿,薄情的嘴唇,以及告诉他“痛的时候只许想我”时,那双很黑的、深情的眼睛。 宁知蝉要有点混淆了。 他有些困难地思考。痛和爱也可以混淆吗? “了了?”宁绍琴睁大眼睛,担心地看着宁知蝉,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了了,你怎么了?” 宁绍琴的手掌柔软微凉,宁知蝉触电似的回神,脸上的表情不算太惊恐,只是下意识错了错眼睛,避开了宁绍琴的目光。 “你是不是不愿意听妈妈催你找alpha的事啊。”宁绍琴看起来有点落寞,语气温和地向宁知蝉解释,“妈妈只是觉得你跟妈妈吃了太多苦,想尽可能保证你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宁知蝉没有说话,蹲下去搬脚边放着的冷风扇,但觉得有点使不上力,手臂轻微地发着抖。 “了了。”宁绍琴又叫他,希望宁知蝉能听她讲话。 宁知蝉很轻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把冷风扇搬回自己卧室,听起来似乎很累了一样,声音有点哑地告诉宁绍琴:“再说吧。” 第19章 逃不开阴差阳错。 原本听宁绍琴那天说的话,宁知蝉以为他们很快就会搬走,但不知道为什么,接下来一连几天又没有动静。 这天傍晚的时候,宁知蝉下了课,照常从学校回到家。 宁绍琴最近不再频繁外出,所以回家见到她并不奇怪,但今天宋易勋竟然也在。 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不知道已经沉默了多久,宁知蝉进门的时候,立刻看到了宁绍琴低垂着眼睫、神色好像有点委屈和忧愁的脸。 其实最近几天,宁知蝉每天傍晚回家的时候,总是看到宁绍琴坐在房间里,有时在看一些育儿方面的书,或者在整理衣服和昂贵的小件首饰,眼角眉梢带着含蓄的笑意,鼻音哼着轻盈而缱绻的小调。 宁绍琴的声音很细,听来带有一种天真的烂漫和甜蜜,随意哼的调子又轻又缓,像宁知蝉从来没有听过的、哄小孩子睡觉的摇篮曲。 可能是因为宁绍琴怀了自己的小孩,所以才会突然哼这种曲调,但宁知蝉知道,主要还是因为宋易勋主动提出让他们搬去主宅,宁绍琴心里其实非常高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当着宋易勋的面,宁绍琴看起来又好像不那么高兴了。 她的脸上写满失意,好像正在极力地忍耐委屈,但不难发现,她表现出的情绪都有种显而易见的浅薄和刻意。 宁知蝉看得出来,宋易勋那么精明,更不可能看不出来。 他常年从商,在人心之间类似谈判的无形博弈上,远比宁知蝉要看得更加清楚。 因为宁绍琴仍有所求而未得到的,所以在或许能够决定一些事情的时间节点上,变得有些贪婪和不那么容易满足。 其实对于宋易勋而言,解决办法或许没那么困难。 但他此刻却在哄宁绍琴的间隙里走神,盯着并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宁知蝉。 宁知蝉避开目光,没有说话,站在门口换好鞋子,礼貌性地点头打了招呼,很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有一份两天后就要上交的论文还没写完,宁知蝉原本应该尽快完成,但现在他坐在床边,没什么力气似的偏着脑袋,靠在不那么舒适的木质床头上,安静地闭着眼睛。 临近期末的课业繁重,宁知蝉最近的睡眠时间锐减。 因为学习的疲惫,宁知蝉得以快速地入睡,但出于某些因素影响,他的睡眠质量偶尔变得很差。 昨天傍晚时分,宁知蝉在学校附近的公交车站点等车的时候,接到了最近几天唯一一条来自瞿锦辞的短信。 瞿锦辞的信息向来十分简短,这天也没什么不一样。 宁知蝉看了一眼,收起手机,没给自己产生任何想法的时间,很快地从公交站点离开了。 走过一个街区后,来到距离学校最近的地铁站,宁知蝉在公共卫生间换好随身携带在书包中的裙装和长发装扮,在晚高峰时段、拥挤的地铁车厢内站了半个小时。 他被人流推着向前,脚步变得有些匆忙,就好像正在为了去见一个喜欢的人而迫不及待。 宁知蝉根本没有迫不及待,但还是很快地走了出去。 地铁站外是南港的黄昏,一辆很显眼的跑车就停在距离出站口不远的路边。 车窗稍微放下去一点,灰白色的烟气从半开放的空间内飘出来,很快被风吹得散开。 宁知蝉走近一些,闻到水果味香烟甜苦交织的气味,透过游离缥缈的烟尘颗粒,他看到一对英气而微皱的眉、低垂的眼睫,以及一双浓黑色的眼睛。 瞿锦辞正在抽烟,目光不经意地瞥向窗外。 他很快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宁知蝉,眼珠在宁知蝉的身上停顿了半刻,好像用眼睛里那种总是漫不经心的、很随便的深情,把宁知蝉和世界上的其他所有人区分得有所不同,但也好像没什么特别。 “上车。”瞿锦辞的声音从窗口不太清晰地传进宁知蝉耳朵里。 他皱着眉,可能因为等了宁知蝉一支烟的时间,他命令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耐烦。 宁知蝉顺从地上了车,瞿锦辞随手灭掉烟,抱怨了两句“怎么来得这么慢”,立刻发动车子,带他去了一间餐厅吃晚餐。 在不算太长的用餐时间内,宁知蝉困难地咀嚼和吞咽,沉默的时间居多,瞿锦辞也没说几句话。 放在桌上的手机频繁而持续地震动了几次,瞿锦辞看了眼屏幕,不太想理会的样子,等到电话再次挂断又重新回拨过来,瞿锦辞终于彻底失去耐心,把电话接了起来。 他皱着眉,好像不怎么耐烦的样子,不过语气和表情不太相符,声音较为温和,听起来也没多么敷衍。 电话里传出模糊的女声,宁知蝉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听到瞿锦辞还算好脾气地哄了女孩一会儿,他们之间的矛盾很快就被顺利化解了,瞿锦辞又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做漂亮的结尾,通话便结束了。 “发什么呆啊。”瞿锦辞放下手机,没什么好脸色地看着宁知蝉,“讲电话很好听吗?” 宁知蝉的动作顿了顿,摇摇头,把眼睛垂了下去,继续重复机械性的咀嚼和吞咽。 除了进食过程引起轻微的反胃,宁知蝉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没有精力去思考一些不必要的问题,譬如,为什么瞿锦辞对待不太喜欢的人,也能让人感觉到正在被爱,又或者在将来的某天,瞿锦辞会用一种怎样的心态真真正正地爱人。 宁知蝉只是有点茫然地想,瞿锦辞的灵魂可能也被他自己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用来或真或假地爱人,另一部分用来储存负面情绪,然后理所当然地向宁知蝉发泄。 今晚可能会有点难过了。宁知蝉看着瞿锦辞不太好的表情,在心里有些不安地想。 不过这天与往常不同,宁知蝉预想中的状况并未发生。 用餐结束后,瞿锦辞带宁知蝉回到车上。 他今晚好像没有要和宁知蝉做爱的意思,只是在车子里,和宁知蝉接了一个不算太过情色的吻,接着他随口问宁知蝉家住哪里,似乎心情因为和宁知蝉接了吻而变好一样,好像突发地开始施舍给宁知蝉信手拈来的体贴,产生想要送宁知蝉回家的想法。 但宁知蝉并不敢让瞿锦辞知道自己的住址,于是只让瞿锦辞把他送回地铁站附近。 这样正好省了瞿锦辞的麻烦,瞿锦辞便也没说什么,在地铁站口放下宁知蝉,很快从宁知蝉视野可及的范围内驶离了。 回到家之后,宁知蝉像往常一样,复习功课到凌晨,然后上床睡觉。 那晚他的睡眠时间不足三小时,且睡眠质量较以往急转直下,因为做了一个极度怪异的梦。 宁知蝉梦到自己躺在一个冷而坚硬的、硕大的白色瓷盘中,浑身赤裸着,仍然具备感官,但动弹不得。 他像一道菜品被摆盘装碟,送上餐桌,餐桌旁围坐着几个人,有宋易勋、宁绍琴、瞿锦辞,还有一个看起来有些像新娘的、被白色头纱遮住面容,穿着一身红色裙装的长发女孩。 他们几人相互碰了杯,似乎因为什么事情而向瞿锦辞道贺。 在一片祝福声中,瞿锦辞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了看宁知蝉,不知道为什么,瞿锦辞忽然俯下身来吻了他,然后拿起手中的餐刀。 冰凉的金属在皮肤表面摩擦着,瞿锦辞笑了笑,大方地向众人提议,分食宁知蝉的身体。 在一阵虚无缥缈的寒冷和痛感中,宁知蝉从梦中惊醒,感到不算严重的心悸。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可能因为今天见到了瞿锦辞,宁知蝉被自主麻痹过的潜意识开始复苏,变得无法继续帮助他逃避一些问题。 宁知蝉的期盼和恐惧,两种对立的情绪,在问题的答案中自相矛盾地融合起来。 他觉得或许会有这么一天的。如果宁绍琴和宋易勋结婚,他和瞿锦辞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瞿锦辞会知道所有的事情,或者在所有人面前直白残酷地问宁知蝉,为什么试图接近自己未来的继弟,为什么这么下贱和恶心。 宁知蝉陷入了茫然。 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一切究竟怎样发生,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样子,为什么明明已经付出和忍耐了这么多,最终得到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结果,过程却始终令人感到痛苦和难过。 总是逃不开阴差阳错。 宁知蝉觉得自己现在像被用于物理实验中的那只猫,被放进充满潜在危机和死亡可能性的暗盒里,如果瞿锦辞不大发慈悲地掀开盒子,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死是活。 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宁知蝉顿时睡意全无,于是坐到书桌前看书,但又有点难以自控地开始思考,以后如何作为继兄和瞿锦辞相处,瞿锦辞是否还会想要跟他保持性关系,以及跟瞿锦辞维持关系与划清界限,哪种情况更加糟糕。 不过因为一切都取决于瞿锦辞,宁知蝉无法得到答案,于是他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再次陷入睡眠,半个小时后,天就亮了起来。 一整天里宁知蝉都没什么精神,此刻开始感到轻微的头痛。 他闭着眼睛靠在床头,感觉自己好像马上就要睡着了,但听到客厅传来宋易勋和宁绍琴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又被惊醒似的睁开了眼。 宁知蝉没听清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但听语气,出于某些原因,宋易勋的态度似乎突然有所软化。 当宁知蝉走出房间的时候,交谈声早已停止,宋易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宁绍琴坐在沙发上,温柔地看向宁知蝉,很轻地笑了笑,告诉他:“了了,你放心,妈妈不会让咱们母子一直无名无分下去。我们的好日子很快就要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宁知蝉肩胛上、瞿锦辞咬出的伤口明明已经开始结痂,却突然在此时异常地痛痒起来。 痛痒的感觉十分轻微,几不可察,但持续的时间很久,久到让宁知蝉觉得这种感觉即将占据他往后或好或坏的所有时间,伤口会像留下疤痕一样,永远难以痊愈。 第20章 您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吧。 期末考试全部结束的当天傍晚,宁知蝉回到家中,心情有些奇怪。 大门反常地敞开着,屋子内传出时轻时重的噪声,所有物品乱中有序地分布在房子的每一处空间内,几个人正在分门别类地负责进行整理和搬运。 与此状况形成对比的是,宁绍琴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手里捏着白瓷雕花的茶具。 阳光落在垂到地面的香槟色裙摆上,宁绍琴低头抿了一口茶,把茶具随手放到茶几上,微微抬起头,就像是在观赏什么景致或表演一样,看着忙碌的搬运工人在屋子里进进出出,样子十分悠闲。 宁知蝉侧着身子,错开门口堆放的半人高的物品,小心翼翼地规避开沿途的障碍,走进屋子里。 宁绍琴很轻地向他摆了摆手,宁知蝉便走到她身边,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怎么今天突然就要搬了?”宁知蝉有点意外地问。 “嗯,今天想好了,告诉了你宋叔叔,他就安排了人来。”宁绍琴回答,“等这边整理完,有车会来接我们到那边去。” 宁知蝉没什么想法地点点头,“哦”了一声。 他拎着书包从椅子上起身,准备回房间整理自己的东西,刚走了两步,突然被宁绍琴叫住了。 “让他们做吧。”宁绍琴拉着宁知蝉的手,让他重新坐回去,“妈妈看你最近好像又累瘦了一点,不过以后条件好多了,就没有必要让自己太辛苦。” 她拉住宁知蝉的手柔软而温暖,戴在无名指指根的那枚戒指上的钻石硌在宁知蝉掌心里。 可能因为宁知蝉从小到大并不常牵宁绍琴的手,也有可能因为钻石戒指的触感坚硬而冰凉,宁知蝉很短暂地怔了一下,没有牵着宁绍琴的手太久,很快便放开了。 宁绍琴笑了笑,收回手,双手交叠着重新放到小腹上,有意无意地摩擦着戒指的圈环,昂贵的钻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宁知蝉没注意到宁绍琴什么时候戴上的这枚戒指,或许这跟她突然动身搬家的决定有关。 戒指本身带有很标签化的象征意义,宁知蝉明白,这是宁绍琴光明正大入主的底气、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保障,是她一直渴望但从没有得到过的、被具像化和经过衡量的爱情。 需要带走的东西不算太多,宋易勋安排的人动作都很快。 过了少时,有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到门口,说车子已经在楼下等,如果宁绍琴准备好,随时都可以出发。 黄昏时刻的暖色光线笼罩整条街道,建筑的边缘变得模糊,像是柔软的蜡质雕塑,马上要在盛夏的残热中融化。 轿车内开着柔和的冷气,温度适宜,阳光透过深色玻璃落进来,变得没那么刺眼。 宁绍琴坐在柔软的座椅上,像小声自言自语一样,突然对宁知蝉说:“了了,走了之后,我们就再也不会回这里了。” 她的手放在小腹上,垂下眼睛,很轻地勾了勾嘴角,似乎对自己终于苦尽甘来颇有感慨。 熟悉的场景开始在视野中后退,余光里的几个人正在已经有些年代感的灰色楼房里进进出出。 他们看起来公事公办,宁知蝉和宁绍琴的未来被利落地打包装箱,而所有属于过往、狼藉和不堪的痕迹都会被永远留在这个破烂的地方。 宁知蝉缓慢地眨了眨眼,收回目光。 不知道一个多小时之后开始的新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宁知蝉对此倒没有像宁绍琴一样的感慨。 未来对他而言,既无法想象,也不太被期待。 穿过大半个南港后,车子驶入位于近郊富人区的清水苑,开过白石雕刻的柱子和宽阔的石板路,停在一栋气派的洋房门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色渐浓,洋房外部的白色墙壁此刻看起来有些暗,显现出一种压缩过后致密的质感,灰色的影子向侧前方倾斜下来,令人感到怪异的呼吸不畅。 有人帮忙打开车门,宁知蝉短暂地怔了怔,下了车,闻到夜风中一股来自不远处山林的、些许潮湿而沉重的味道。 他绕过车尾走到宁绍琴身边,有人正殷切地扶着她的手臂,宁知蝉只好站在他们身后。 管家是一位稍微上了点年纪的男人,两鬓微白,脸上也有了些皱纹,但看起来依旧精干,站在别墅门口迎接即将入住的母子两人,周到地引他们走进室内。 宁知蝉跟在后面走,听到有佣人叫他“庄叔”。 别墅内部和外观带给人的感觉十分相似,色调黑白分明,显得十分精致华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算太浓郁的、但令人莫名感到有些压抑的熏香气味。 宁绍琴一只手被人扶着,另一只手很轻地提着裙子,姿态优雅自如,好像已经成为别墅真正的女主人,宁知蝉则沉默,微微低着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脚下光滑的白色理石地砖,和宁绍琴随脚步轻轻晃动的裙摆。 管家带他们简单熟悉了一楼的空间,又引他们上楼。 卧室都在二楼,行李都已经被送来安置好,管家先带宁绍琴去了主卧。 “宁太太,这是您和宋先生的房间。”他解释道,“宋先生今晚有重要的应酬,稍晚才会回来。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您休息一下,很快就可以下楼用餐。” 宁绍琴摸着自己的肚子,相比自己,好像更担心肚子里的小孩受累一样,很轻地点了点头,说“好”,又交代管家帮忙安置好宁知蝉,便走进了房间。 宁知蝉的卧室被安排在另一侧,他继续跟在管家身后走,穿过很长的回廊。 通过转角之后,他们路过几间紧闭的房门。 房门之间的墙壁上挂着许多油画,或许是由于宋易勋的收藏爱好,所有画都用画框十分精美地装裱起来,边缘的影子被来自上方的壁灯光线照得轻微偏移。 宁知蝉的视线侧着,一幅幅画看过去,大部分是景物画,看起来柔和静美,但在几幅画之后突然出现了一张人像,人影轮廓走向锋利,很快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宁少爷,您的房间还要再往前走。”管家回身看着突然停下脚步的宁知蝉,提醒道。 壁灯是暖黄色,光晕在空气中漫开,暖调光造成空间内部过度膨胀的错觉,挤压宁知蝉的视野和胸腔。 他的呼吸频率变得有些乱而急促,瞳孔条件反射似的突然扩大了,眼神看起来有些突兀和惊恐。 画框中的形象十分鲜活,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宁知蝉在不小心与画像对视时,猛然感到一种被摄魂似的失神,而后陷入泥沼式缓慢下沉的恐惧。 “这间是少爷的房间。”管家平和地告诉宁知蝉,似乎察觉到宁知蝉目光的轻微异样,于是在一旁善良地补充介绍道:“是宋先生的独子,叫作瞿锦辞,您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吧。” 画框中的瞿锦辞穿着白色的正装,额前的头发被梳了上去,身型高大挺阔,看起来有种介于青年和成熟男人之间的、带有一定性吸引力的英俊。 他眉眼深邃,瞳仁很黑很亮,宁知蝉觉得面前的瞿锦辞其实只是被短暂封印在画框中的恶魔,用眼睛里欺骗性很强的深情引诱人们与他对视,迫使人们在他的眼神中难以逃脱地下沉、挣扎,而后被溺死。 宁知蝉从嗓子里干巴巴地挤出一个“嗯”,错开视线,有些僵硬地向四处看了看,但除了墙壁上瞿锦辞的画像,并没有发现其它看起来和瞿锦辞直接相关的物品,或瞿锦辞本人。 此时,管家适时地开口,打消了宁知蝉的顾虑:“少爷在外独居,基本不回这里,不过也希望您注意一些,不要误闯了他的房间。” “少爷的脾气,宋先生也拿他没办法呢。”管家又说,礼节性地笑了笑,温和地催促宁知蝉:“宁少爷,您的房间就在前面两间的位置,不太远,请跟我来吧。” 宁知蝉觉得浑身发麻,不知道自己怎么跟在管家身后,走到自己的房间的。 卧室内部十分宽敞,依旧是黑白色调为主,家具装置也很简洁,不过因为地上铺了一块很大的白色地毯,带来视觉层面的柔软温暖,所以让整个屋子看起来没那么空旷和冰冷。 管家在身后贴心地询问,有无任何觉得不妥的地方,宁知蝉摇了摇头,管家便请宁知蝉下楼用晚餐。 餐厅在一楼,摆放着一张很长的餐桌,带有西方神话色彩的背景画规格庞大,十分显眼,几乎铺满餐桌侧后方的整片墙壁。 宁知蝉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宁绍琴已经就座,在过大的空间内,她的背影显得非常渺小和脆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累了,宁绍琴的脸色不太好,没吃很多东西便上楼回了房间。 宁知蝉本身也没什么胃口,宁绍琴离开后,他不再为难自己,于是结束了简短的用餐,也独自回到了卧室。 白色地毯十分柔软,宁知蝉弯腰伸手摸了摸,而后坐到地毯上,头靠着床的边缘。 触感通过神经传递到宁知蝉的大脑,令他缓慢地开始恢复思考能力。 他有些迟钝地回忆管家告诉他的话——瞿锦辞在外独居,并不住在这栋房子里。 因此他暂时大概无需直接面对瞿锦辞的质问和责难,这种类似于被空悬着、不上不下的状态还要继续维持一段时间。 讲实在的,这感觉并不好受,每每想到这些事情,总会引起宁知蝉习惯性的心脏紧缩感。 不过想到短时间内不会在这里见到瞿锦辞,哪怕需要更加频繁地面对宋易勋,但宁绍琴总是在身边,大概宋易勋也不会太明目张胆地做什么,宁知蝉还是感到轻微地好受了一些。 他站起来,打开窗子,看到窗外夜色里不太清晰的远山轮廓,以及近处不太规则、轻微摇晃的暗色树影。 很淡的夜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山野潮湿的植物气味,温和地扑到宁知蝉的脸上。 宁知蝉的身体突然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 口袋里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开始短促震动,连续两次之后,又很快地安静了下来—— 瞿锦辞:快让我见老婆!好久没吃到老婆了好想老婆呜呜呜呜……(无语 拖走) 第21章 我不会和穿红裙子的女孩结婚。 来自夜间山林的风带有令人不适的潮湿和寒意,宁知蝉被吹得眼睛发胀,于是将窗子重新关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查看,短信的内容十分简单,手机屏幕被点亮又熄灭,带来短暂的亮度刺激令宁知蝉的眼球表面产生了些许不太明显的酸涩感,条件反射性地渗出一点泪液。 和用于情绪表达的哭泣完全无关,对于这条深夜送达的短信,宁知蝉的潜意识中没有出现任何值得他哭的反应,唯一勉强能够被称作想法的念头是,心怀侥幸地查看信息内容是很可笑、也没什么必要的行为。 五分钟后,宁知蝉从卧室走出来。 时间很晚了,别墅内部已经没有其他人还在活动的迹象,到处都很安静。 宁知蝉从照明昏暗的回廊走过,刻意放轻脚步,间隔的光源把他的影子反复缩短又拉长。 经过转角的时候,宁知蝉再次难以避免地看到了瞿锦辞的画像,因为画像的尺寸较大,挂在面向通往宁知蝉房间的走廊墙壁上,实在太过显眼。 在壁灯暖黄色的光晕中,瞿锦辞的样子变得有些轻微失真。 似乎带有一种平常不太常见的、属于年轻男孩子的青涩,轮廓不那么凌厉,神色也显得温和。 为瞿锦辞绘制画像的画师技艺绝佳,画像中的瞿锦辞看起来十分鲜活,好像正在认真地与像框外最喜欢的人长长久久对视,眉眼黑亮深邃,目光中有种浓郁到难以冲淡的、令人心悸的深情。 不过宁知蝉并不习惯与瞿锦辞对视,也知道这种深情伴随欺骗性,于是很快垂下眼,匆忙地穿过回廊,走下了楼梯。 在寂静夜色里,宁知蝉踩着冰冷的白石板路,离开身后并不熟悉、也不令人愉快的地方。 别墅地处清净地带,路旁种满精心修剪过的深绿色灌木,路灯光线似月光般落下。 宁知蝉沿着路走出住宅区,来到城郊公路的主干道旁。 道路上行车稀少,冷光下的空气安静得像深冬时节凝固的河流。宁知蝉又继续站着等了一会儿,大约八分钟后,等到了他用手机提前叫好的网约车。 车主是一位长相普通的年轻男人,大概是个beta,宁知蝉没有在车子里闻到信息素的味道,空气中只有很淡的木质调车载香水的气味。 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不夹杂信息素的气味,宁知蝉觉得是纯粹和干净,而且车主的话很少,不像寻常的计程车司机那么能言善道,宁知蝉因此获得短暂的轻松,于是倚在车窗边,看视野里匀速后退的夜景。 车子在路口遇到红灯,或许因为等待时间较长,本着待客态度热情礼貌的职业操守,内敛的车主先生开始试图和宁知蝉搭话。 “你就住在这附近吗?” 宁知蝉闻声回神,不想说太多的话,但为了表示礼貌,还是很轻地“嗯”了一声。 “这附近住户不多,车流量也不大,约车应该等了很久吧。”车主善意地向宁知蝉提议:“不如我们留个电话吧,我也住在这附近,如果以后你叫不到车的话,可以直接联系我。” 宁知蝉转过头,汽车后视镜中有一双与车内气味相似的、很清澈的眼睛,与宁知蝉的目光产生短暂的交集之后,很快又有点别捏地挪开了,又说:“我可以不收费的,而且随叫随到。” 干干净净的人,心动的时候原来是会变得胆怯的。 宁知蝉没有产生任何联想与类比,单纯地想。 “不了。”宁知蝉声音很轻地说。 那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宁知蝉又对他道歉,说:“对不起。” “啊……没关系,没关系的。”他故作轻松地笑笑。 信号灯闪烁后转绿,车子驶过路口,在冗长的沉默中到达酒吧门口。 宁知蝉道谢之后下了车,绕到小门外,轻轻叩了几下,很快,屈吟帮他打开了门。 “放假了?”屈吟带着宁知蝉向里走,“今天没排你的班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我来拿裙子。”宁知蝉回答。 他打开后台储物间的衣柜,左侧叠放着一些演出服装,右侧挂起来一排红色的裙子,全部是原来挂在宁知蝉旧屋衣柜里、瞿锦辞买给他的。 宁知蝉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也不想被人抓到和瞿锦辞有往来的把柄,而宋易勋的别墅里人多眼杂,很不安全,因此在得知宁绍琴打算搬进宋易勋的房子后,宁知蝉便把所有裙装送来了这里。 他随手拿了一条裙子,走进试衣间,换好之后又戴上假发,对着镜子画了很淡的妆,随即准备离开。 屈吟送宁知蝉出去,帮他理了理发梢,随口问道:“去约会?” 宁知蝉垂着眼“嗯”了一声,屈吟便笑笑,“有喜欢的alpha了?” 宁知蝉脚步顿了一下,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直到屈吟替他把门打开,宁知蝉也没有回答,只是说:“屈吟姐你去忙吧,不用送我了。” 夜间的商业街道依旧繁华,霓虹灯光色彩模糊,让空气变热。 时间很晚了,地铁已经停运,于是宁知蝉准备乘坐计程车前往酒店。 他向主干道的方向走,却看到方才的网约车仍旧停在路边没有离开,驾车的beta青年站在车边,忽然向宁知蝉的方向看了一眼。 大概是因为宁知蝉换了女装,而周围光线很暗,他的目光只是短暂地在宁知蝉身边停留了少时,又很快看向别处,似乎在有些执着地等待和寻找什么人。 宁知蝉有些犹豫地站在原地。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可能是因为年轻心脏跳动时溢出的情感很热烈、很珍贵,而宁知蝉太过贫瘠,丝毫没有珍贵之处,所以他有点替年轻beta感到不值。 不过此类想法只在宁知蝉的脑海中存在了很短的时间。 马路上一辆跑车飞速行驶,发动机产生巨大的轰鸣声逐渐靠近,最后又戛然而止,车子招摇地停在路边,距离宁知蝉不远不近的位置。 车窗被打开一半,露出浓郁似油画的深邃眉眼,宁知蝉恍惚片刻,听到熟悉的声音。 “了了。” 瞿锦辞的声音很沉,但发音方式轻巧果决,像夜色里薄而冷的刃,干脆利落地出刀,斩断所有不必要的希冀和幻想。 宁知蝉垂下眼,没怎么停顿,很快走向瞿锦辞的车子。 他拉开车门,上车之前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那个beta还一无所知地站在原地等,眼睫缓缓垂下去,像融进夜色里、逐渐变冷的一座雕像。 “上车啊,快点。”瞿锦辞有点不耐烦地催促。 宁知蝉便立刻收回了目光,乖觉地坐到副驾驶上,拉开安全带给自己系,垂着眼,刻意转移注意力似的,有点不自然地问瞿锦辞:“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路过。”瞿锦辞没什么表情地回答,目光从后视镜中挪开,看着宁知蝉慢吞吞系安全带的动作,突然问他:“你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宁知蝉顿了顿,有点费力地把扣带嵌进卡扣里,“那边树上挂了蓝色的霓虹灯,一直在闪,挺好看的。” “是么。”瞿锦辞又看了宁知蝉一会儿,眉头微微皱着,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宁知蝉的眼睛像小动物一样,温顺而畏惧地看瞿锦辞,点点头,发出很轻的一声“嗯”的鼻音,瞿锦辞便凑过去,不算太重地咬了一下宁知蝉的下唇。 “少给我惦记些没用的东西。”瞿锦辞说。 到达酒店的房间之后,瞿锦辞没有开灯,宁知蝉失去自主行动的资格。 他被很大的力气抱着,后背陷进柔软的床铺里,瞿锦辞的身体不算太重地压上来,开始和他接一个充满情欲的吻。 瞿锦辞抱宁知蝉,几乎带有想要将宁知蝉揉进身体里的意图,就好像在没有他们见到的时间里,瞿锦辞突然变得难以忍受分离,太过想要见到宁知蝉一样。 但其实这种现象并不真实,如果需要的话,甚至可以被解释和制造。 周围的空气中,甜酒信息素的味道逐渐变得浓郁起来,宁知蝉后颈的omega腺体受到本能的影响,反馈性地向alpha释放扶桑花信息素时,偶尔也会产生类似的错觉。 不过此类错觉今晚并未持续太久,很快被一阵手机铃声打破。 原本瞿锦辞似乎并不在意,也不打算去管,但铃声一直持续地响动,瞿锦辞变得有点心烦,于是抱着宁知蝉坐起来,从扔到床边的衣服口袋里找出手机,把通话挂断。 但很快,铃声便再次响起来,好像固执地一定要瞿锦辞接电话,否则不可能给他半刻安宁一样。 如此反复三次,瞿锦辞终于耐心耗尽,直接关了机。 黑屏的手机被他随手扔下床,落到床下的毛绒地毯上,发出不算刺耳的碰撞声。 “女孩真麻烦,约了几次会而已,就以为开始谈恋爱了,时时刻刻都要管着人。”瞿锦辞揽着宁知蝉的腰,仰着头很轻地亲了宁知蝉的脸,发出类似于小孩子亲吻的“啵”声。 “了了,还是你好。”瞿锦辞笑了笑,露出尖锐的半颗虎牙,“你很懂事嘛,只要我不叫你,你也从来不会主动联系我。” “但谈恋爱也不能总让一个人主动,会很累的。”瞿锦辞恶意地动了一下,眼睛看着宁知蝉,又问他:“了了,我说得对不对?” 宁知蝉喘着气的嘴微微张着,没有说话,但已经明白瞿锦辞的意思,于是撑着身子坐起来一点,裙摆很快开始上下地摇晃起来。 宁知蝉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觉得膝关节像被拆解开一样,皮肤表面被床单摩擦着,又热又痛。 他浑身无力地抱住瞿锦辞,瞿锦辞也抱住他,像暴食后得到短暂餍足的野兽,安抚向他献祭的皮囊,用热的手掌抚摸宁知蝉发抖的肩胛,在耳边很轻地叫他:“了了。” 宁知蝉不清楚自己当时究竟在想什么,脑子里的思绪像风中落叶一样极速飞过,不知道伸手抓住的是哪一片。 可能因为他们在黑暗中离得很近,宁知蝉没办法看清瞿锦辞的表情,也可能因为瞿锦辞把他抱得很紧,叫他名字的声音具有致幻性的温柔,宁知蝉有点不受控制地突然开口。 “瞿锦辞。”宁知蝉贴着瞿锦辞的耳朵,有点瓮声瓮气地问,“你以后会和穿红裙子的女孩结婚吗?” 瞿锦辞的身体向后仰了仰,远离了宁知蝉一些,似乎在黑暗中看着宁知蝉。 过了少时,他才打开床头的照明灯,低头随手摆弄了两下宁知蝉的红色裙摆,语气轻飘飘地说:“刚夸过你懂事,现在就在床上问我会不会和别人结婚,你怎么也变得和那些女人一样,对着我管东管西。” “了了,你是不是吃醋啦?”瞿锦辞有点好笑地问。 光晕温和地笼罩着瞿锦辞的侧脸,宁知蝉看到他的眼睛,迅速地开始对自己的提问感到后悔。 他很轻地摇了摇头,为自己不恰当的冲动小声地向瞿锦辞道歉:“对不起。” 宁知蝉低下头,避开瞿锦辞的目光,瞿锦辞却伸出手,覆上宁知蝉的脖颈。 细小的喉结在瞿锦辞的掌心里滑动了两下,宁知蝉开始感到轻微的呼吸困难,于是不得已抬起头,和瞿锦辞对视。 不知为什么,瞿锦辞的手捏着宁知蝉的脖子,却突然仰起头,很轻地吻他。 宁知蝉的身体有点不受控地抖了一下,神色因为瞿锦辞毫无征兆的亲吻变得有些茫然。 瞿锦辞很快放开了手,心情很好地笑起来。 “我不会和穿红裙子的女孩结婚。”瞿锦辞回答宁知蝉,“我只会和穿着红裙子的你做爱。”—— 七夕快乐宝贝们! 第22章 二十二岁的生日 宁知蝉随宁绍琴搬进新住所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但对这里仍算不上熟悉。 不知是不是出于宁知蝉主观的心理作用,整栋房子内似乎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压抑,室内陈设的色调和焚香的气味都令宁知蝉不是很喜欢,在许多投向宁知蝉的视线中,不算友好的意味时隐时现。 这天傍晚,宁知蝉结束在酒吧的演出,很早便返回了别墅。 对宁知蝉而言,裙装仍是他难得的情绪宣泄途径、珍贵的自在时刻,但由于别墅里人多眼杂,宁知蝉前往酒吧演出的频率已经明显降低,且时间被迫缩短。 走进别墅后,大厅的佣人简单礼貌地向他问好,宁知蝉低着头快速走上楼梯,回到房间里。 房间的窗子面向洋房后侧的山林,宁知蝉在房间内无事可做,习惯坐在地毯上,什么也不想地看窗外。 夏季的山林葱茏茂盛,呈现出一种浓郁的深绿色,密集成片的水汽漂浮在半空中,傍晚时分的天空略显阴沉,看起来总像是大雨将至,永远没有放晴的时刻。 主宅的作息严格规律,宁知蝉独自在房间呆到天色稍暗,准备到楼下用餐。 他走出房门,低着头穿过回廊,走下楼梯的时候,宁知蝉听到佣人摆放餐具的声音,夹杂着一些不太清晰的交谈声,断断续续飘进宁知蝉的耳朵里。 他们正在议论宁知蝉,说他长了一张装模作样勾引人的脸,说曾不止一次从宁知蝉的床铺上闻到不属于他的信息素的味道,还说撞见过宁知蝉在深夜里出门,谁晓得是不是去和外面随便什么人偷情去了。 这样的议论并不少有,宁知蝉突然想起某个深夜里,正从冰箱里盗窃食材的女佣看向他时惊恐的脸。 女佣恳求宁知蝉不要对先生太太讲,当时的宁知蝉刚和瞿锦辞做完爱,从酒店独自返回,感到没什么精神,索性装作视而不见,但从那之后,他便开始频繁地听到诸如此类的内容,像病毒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不过女佣们不仅议论宁知蝉,也偷偷地议论瞿锦辞。 因为瞿锦辞长相十分英俊,女佣们盼着他什么时候能再来主宅,她们也知道瞿锦辞脾气不好,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因此也期待贵少爷到时会用什么手段来整治拖油瓶母子。 她们方才说到和宁知蝉偷情的人,语气中充满揶揄和鄙夷,宁知蝉有点茫然地想,但她们说到瞿锦辞的时候,态度又变得大相径庭了。 不过宁知蝉很清楚,就算发生过再密切和不堪的关系,瞿锦辞和他的身份和界限也是泾渭分明的。 贵少爷就是贵少爷,拖油瓶就是拖油瓶。 “知蝉,怎么不下楼?” 宋易勋不知什么时候从书房走出来,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焚香过后的气味,站在宁知蝉面前。 他伸手很轻地搭着宁知蝉的肩,宁知蝉下意识错开一点身体,但没能躲开。 楼下方才说小话的人突然都噤了声,宁知蝉随便找了理由搪塞过去,宋易勋笑了笑,扶着他的背下楼,过了少时,宁绍琴也来到餐厅。 他们坐下来一同用餐,但餐桌很长,每个人之间都怪异地相隔着较远的距离,连宁绍琴偶尔说话的内容都好像听不太清,宁知蝉只好心不在焉附和着。 “了了,下周就是你的生日了。”宁绍琴突然问宁知蝉,“你想怎么过?我们一家人一起出去吃饭吧?” 宁知蝉顿了顿,抬起头,咀嚼和吞咽时带来轻微的呕吐欲望令他忍不住皱眉。 “都可以。”宁知蝉勉强地笑笑,对宁绍琴说。 宋易勋坐在主位上,像是突然捕捉到什么信息似的,看向宁知蝉:“知蝉要过生日了呀。” “是啊。”宁绍琴说,“马上要二十二岁了。” “一家人在一起给知蝉过生日当然是应该的。”宋易勋想了想,提议道:“我在南港海岸边有一处庄园,风景很好,天气合适的话还可以安排游艇出海,去那边给知蝉庆生,怎么样?” “好啊,当然好了。”宁绍琴似乎感到被重视,有些开心地回应,又转头征询宁知蝉的意见,“了了,你觉得呢?” 宁知蝉垂着眼,对此好像什么想法也没有似的,很快点了点头。 席间他们又说了些话,借着宁知蝉生日的时机,宁绍琴有意无意地说到将来希望宁知蝉找一个什么样的alpha,突然用心良苦地操心起宁知蝉的婚事。 “易勋,了了二十二岁也不算小了。”宁绍琴轻声软气地对宋易勋说,“你在生意场上认识的人多,有什么合适的好alpha,也替咱们了了留心一下啊?” 宁知蝉没想到宁绍琴会突然说这些,闻言怔了怔,下意识抬起头来。 几名女佣正排着队从餐桌旁匆匆走过,路过宁知蝉面前,隐晦地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用可能与她们谈论宁知蝉深夜偷情、和即将受到脾气不好的瞿锦辞的整治时,相似的眼神。 宋易勋看着宁知蝉笑了笑,“不急。” 在八月末,夏季黏在身上的最后一点热度将散未散的时候,宁知蝉二十二岁的生日到了。 按照计划好的,当天上午,他们三人乘车从别墅出发,在三个小时的车程后,到达宋易勋位于南港海岸附近的庄园。 在此之前的一连几天,南港都阴雨连绵,但这天的天气却罕见地变好。 宁知蝉站在码头上,看着起伏的海面,反射出浅金色的阳光,明亮得像是不停翻涌的液体金属,气流裹挟着来自海洋独特气息和凉意,不断从海面吹向宁知蝉的身体。 宋易勋安排的游艇准备完成,有人协助他们登船,码头开始在宁知蝉的视野中倒退。 这艘游艇不算很大,但看起来很新,甲板在晴天的光线里白得晃眼,船只随着海面不算剧烈地起伏和晃动起来。 临近正午时分,他们到游艇上的餐厅用餐。 餐厅内只有他们三人、随行的管家,以及几名穿着制服的服务人员,柜台上的唱片机正在播放悠扬舒缓的小提琴曲,室内装修风格偏向西式,供应的也是西式餐点。 几人围坐在餐桌旁,抬手举了举杯,对宁知蝉说“生日快乐”,碰杯的微弱回声完全听不到了之后,宁知蝉觉得这个生日好像就过完了。 不过其实没有关系,宁知蝉对于生日的观念十分淡薄,因为在孤儿院的几年里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被宁绍琴接走之后又过了几年流离失所的日子,过生日对他们而言变得有些太过奢侈。 等到后来逐渐稳定后,某年,宁绍琴托人帮宁知蝉办入学手续时,突然在证件上看到了宁知蝉的生日,并且在当天心血来潮地给他买了一个蛋糕,表面只有白色奶油和果酱写成的字,看起来很简朴,但宁知蝉的印象很深刻。 不是因为他多么喜欢吃蛋糕,宁知蝉长到二十二岁,也就吃过那一个生日蛋糕而已。 整餐下来,宁知蝉吃得不是很多,因为海面上风浪稍大,船只摇晃,他感到有些轻微的晕船。 宁绍琴很喜欢看海,用餐结束后便离开了,到餐厅外面去吹海风,餐厅里的服务人员尽数被宋易勋遣走,只留下管家在一旁,时不时为宋易勋的酒杯添酒。 宁知蝉有些煎熬地陪坐,小口小口地抿酒杯里的香槟。 宋易勋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着摆摆手,让管家拿来了一瓶新的酒。 “知蝉,试一试这新酒,怎么样?”宋易勋问道。 宁知蝉礼貌性地点头,正在等待管家开酒时,他的手机突然发出一阵短促的震动声。 会这样接连给宁知蝉发送几条讯息的人不多,宁知蝉的脑海中条件反射似的出现一个名字,但又因为面前正坐着宋易勋,他们身处漂泊在海洋表面的船只上,即便收到讯息也无法做什么,宁知蝉因此变得有些犹豫。 正在此时,在短暂的震动间歇过后,手机突然开始持续地响动。 宁知蝉有些慌张地拿出手机,没有看屏幕上的名字,迅速地将通话挂断了,并且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一连串行为都被尽收眼底,宋易勋坐在对面看宁知蝉,语气较为温和地问他:“知蝉,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吗?” “没,没有。”宁知蝉摇摇头,将手机收了起来。 管家打开酒,递给宋易勋,随后便离开了。 宋易勋起身到吧台上取了新的杯子,回来亲自替宁知蝉倒了一些酒,将酒杯递给了他。 “尝尝。”宋易勋笑笑,“大概是你们年轻人的口味,这种酒我儿子很喜欢,你替叔叔试一试吧。” 宁知蝉的身体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有些许迟疑,最终还是伸手接过酒杯,酒杯内的酒液很轻地摇晃。 在宋易勋的视线中,宁知蝉低头抿了一口。 这种酒入口并不似寻常,属于酒精原本的刺激感被中和了,浅淡的甜味缓慢地弥散开,反而带有一种令人悸动的、如梦似幻的甜蜜。 这种错觉般的甜蜜带给宁知蝉虚无缥缈的熟悉感,好像感官穿透了身体,与被封锁起来的无数碎片记忆建立了短暂的联系。 宁知蝉很突然地想到什么,又让自己迅速地忘记了—— 瞿锦辞:老婆为什么挂我电话!我要闹了! 第23章 随便吧,怎样都可以。 甜酒带来口腔和食道隐约的灼烧感,气味留存在感官中,宁知蝉需要努力杜绝自己一些不必要的想法产生。 宋易勋正坐在餐桌对面,神色温和,安静地看着宁知蝉。 讲实在的,那眼神让人不太自在,像是要把宁知蝉的身体看得穿透,而后试图在变形的躯壳里看到另一人。 因为岁月和经历的缘故,宋易勋的眼睛变得有些轻微浑浊,但依旧深邃,带有许多令人感到心悸和迷惑的深情,也令宁知蝉产生类似的错觉。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宁知蝉的脑海中突然较为偏激的念头一晃而过——如果可以选择,他或许不会接宋易勋递过来的酒杯,因为不想要沾染任何与甜酒相似的气味,或与之相关的人和事物。 此时侍者前来整理餐具,人影晃动,瓷盘发出很轻的碰撞声,宁知蝉此类不切实际、也并无意义的假设很快被打碎了。 用餐结束之际,管家返回餐厅内,低头在宋易勋耳边说了些话。 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不算很重要、但不太尽如人意的事情,宋易勋闻言很轻地皱了皱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离开餐厅前,吩咐管家送宁知蝉到房间里休息。 走出餐厅后,视线所及之处是涌动的水面和很远的天,气流迎面吹到脸上,让宁知蝉变得好受了一点。 他还不太想立刻回房,便让管家站在阳伞的阴影里等待少时,独自绕过精心布置过的各种休闲设施,来到白色的甲板上,走向站在栏杆附近的宁绍琴。 当走到宁绍琴身后的时候,宁绍琴听到脚步声,转过身,看到是宁知蝉,笑着叫他:“了了。” 她今天穿了一条印花吊带长裙,海风把头发吹得微乱,裙摆被扬起来一点,但看起来优雅从容。 宁知蝉应声走过去,某一瞬间变得有些轻微晃神,觉得面前的宁绍琴似乎和固有印象中他的母亲产生了细微的差别。 不过这是很正常的,即便他和宁绍琴相依为命许多年,但人不可能一直保持不变。 更何况宁绍琴现在已经找到了想要的爱情,还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孩子。 因为怀胎月份不大,身型又比较瘦,单单从外表上来看,宁绍琴暂时还不具备很显著的怀孕的特征,不过平日里已经习惯于频繁地抚摸自己正在孕育新生命的小腹。 宁绍琴的手很柔软,抚摸的动作十分轻柔,看起来实在很爱这个还未降生的小孩子。 “这是个很幸运的小孩儿呢。”宁知蝉看着宁绍琴的动作,很轻地笑笑,不禁感叹道。 “是啊,这孩子的命好。”宁绍琴也笑笑,“不过怀孕之后,我的想法反倒变得简单了,只要好好生下这个孩子,好好养他长大,给他最好的,不要再回到以前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就可以了。” 宁绍琴顿了顿,又笑着看向宁知蝉:“再给你找个可靠的好alpha,妈妈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好了,这样好的事,知道你没有忘掉我了。”宁知蝉轻松地开起玩笑。 宁绍琴也一同笑起来,眼角出现了一些很浅的皱纹,但看起来依旧温柔。 宁知蝉看着她,胸腔里好似浅而缓慢地泛起潮汐。 潮水把一切痛苦和不堪都暂时掩藏了起来,好像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刻了。 他们在甲板上站了片刻,海面风力较大,于是他们便离开,被管家带去各自休息的房间。 房间不算很大,仅供短时休息所用,床铺十分柔软,米色的纱帘遮住窗子,整个房间看起来昏暗但温和。 宁知蝉原本就有些晕船的症状,大概因为又喝了点酒,他变得没什么精神,躺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船体断断续续地摇晃,宁知蝉睡了不算安稳的一觉,并在期间做了怪异的梦。 他梦到极端恶劣的天气下,自己乘坐的船只在海洋表面飘摇。 海风急而猛烈,他站在甲板上,在一阵颠簸中被掀翻,整个人直坠进汹涌的海浪中,起初冷得刺骨,但海水此时却反常地开始升温,逐渐变得滚烫、难以忍受起来。 宁知蝉从梦中惊醒,身上的衣服被汗洇湿了大片。 他睁开眼,在惊恐的余韵中从床上坐起来,但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后颈的某处好像出现了空洞,有什么东西正在源源不断地从空洞中泄露出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平复的躁动和热。 宁知蝉挣扎着下了床,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和精神,走出了自己房间。 走廊十分安静,宁知蝉拖着脚步走到走廊另一端,叩响了宁绍琴的房门。 “了了。”宁绍琴打开门。 因为宁绍琴是女性beta,对信息素并不敏感,因此并没有闻到宁知蝉身体周围浓郁的扶桑花信息素的味道。 “怎么了?”宁绍琴看着宁知蝉满是水渍、虚弱和惊恐的脸,侧了侧身子,让他走进屋内。 “妈,可不可以帮帮我。”宁知蝉坐在床边,仰头看着宁绍琴,声音微不可闻地发着抖,“去找随船医生,要一支omega发情期抑制剂。” “抑制剂?”宁绍琴有些惊讶地说。 “我的发情期到了。”宁知蝉的声音很闷,似乎呼吸困难。 他低下头,忍不住用手碰了碰自己后颈,暴露在空气中的腺体在皮肤下变得肿胀,传来高热和轻微的钝痛。 原本宁知蝉的发情期很规律,平日他对此也足够谨慎,因此从来没有过意外发生。 但不知为什么,出于某些未知的因素,宁知蝉的omega发情期突然被毫无征兆地提前了。 宁绍琴让宁知蝉在屋子里等,而后便离开,去随船医生处拿抑制剂。 此次发情期的症状来得十分迅速,宁知蝉独自留在房内,开始感到头脑发热,空气中扶桑花信息素的味道逐渐变得浓郁。 他想再去用冷水洗一下脸,强迫自己清醒一点,但还没能下床,便响起叩门的声音。 “绍琴,你在吗?”宋易勋又叩了叩门。 但屋内始终无人应答,停顿片刻后,他便用房卡自行解锁,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屋子里只有宁知蝉一个人,坐在床边,看向门口的方向。 他的身体很瘦,从白色的衣领上方露出小片脖颈的肌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异常脆弱,像是扯着风筝那一截很细、很容易崩断的线。 “知蝉,你怎么在这里?”宋易勋走近宁知蝉,温和地笑笑,又问,“你妈妈呢,不在吗?” 对于处在发情期的omega而言,alpha的出现总是带有威胁和压迫的意味。 宁知蝉下意识向旁边缩了缩身体,回答道:“她出去一下,很快就会回来了。” “哦,是这样啊。”宋易勋坐到床上,宁知蝉身边不远不近的位置,侧着头看了宁知蝉一会儿,语气平和地问他:“知蝉,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只是有点晕船。”宁知蝉心虚地说,“没事的,等回到陆地上就会好了。” 宋易勋低头无声笑了笑,过了片刻,他突然又说:“知蝉,叔叔之前不知道,你的信息素倒是好闻得很。” 腺体的热度剥夺了大部分的思考能力,但宁知蝉本能的警惕嗅到危险的味道。 他怔了片刻,猛地站了起来,“叔叔,我还是先回房间吧。” “知蝉。”宋易勋叫住了宁知蝉,“我已经吩咐他们返航了,不出五分钟,船就可以靠岸,你现在身体不舒服,我们一起在这里等你妈妈回来,然后我带你回庄园休息。” 他的语气极为温和,并没有戳穿宁知蝉的谎言,带有一种道貌岸然的体恤和安抚,像染上人体温度的刀刃从皮肤表面划过。 宁知蝉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很想跑,在漂浮在海面的船只上,在宋易勋能够轻易翻云覆雨的手掌心里,宁知蝉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里去。 但他要跑。 宁知蝉转身向门外跑去,但此刻头晕脑胀,行动也变得迟钝。 刚跑到门口,宋易勋便跟上来抓住他的手腕,用不轻不重、但宁知蝉无法挣脱的力气,带有明显的警告意味,像野兽咬住活生生的猎物脖颈的、流涎的嘴。 宁绍琴匆匆返回时,船已经靠了岸。 她走过甲板,看到正从舱内走出来的宋易勋和宁知蝉,很轻地叫了声:“易勋。” 宁知蝉原本低着头,整个人像被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了无生气、软绵绵地靠在宋易勋身上。 宋易勋搀扶着他的肩膀,走过甲板,站在宁绍琴的面前。 似乎是听到了宁绍琴的声音,宁知蝉才勉强找回一点意识,困难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布满水痕,眼睛很红地看向宁绍琴,好像是连维持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一样,窒息似的发出抽噎的声音:“妈……” 宁绍琴看到虚弱的宁知蝉,急忙解释道:“易勋,了了他……” “他只是有点晕船了。”宋易勋打断了宁绍琴的话。 宁绍琴愣了一下,宋易勋紧接着又对她说:“绍琴,我带知蝉回庄园休息一下,提前给你安排了一场音乐会,在附近的歌剧院,管家送你,你现在去看。” “可是……”宁绍琴依旧迟疑。 “你怀着孩子,不要太担心操劳,我会替你照顾知蝉的。”宋易勋的声音很沉,听起来没有什么情绪,十分冷淡和危险,并不像是正在安慰宁绍琴,“绍琴,你要听我的话。” 宁绍琴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易勋。 宋易勋并不躲闪地和她对视片刻,宁绍琴的嘴唇张开一点,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难以控制地发抖和沉默。 “……知道了。”宁绍琴低下头,无法看清脸上的表情。 她紧攥着抑制剂的手向身后藏起来,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像温柔的母亲哀伤而倦怠地安抚自己受伤的孩子,声音很轻地对宁知蝉说:“……了了,让宋叔叔带你去休息。” “别怕……很快就会没事了。” 宁知蝉很茫然地眨了眨眼,面前宁绍琴低垂眼睫的样子逐渐变得模糊。 她知道。 梦境和现实开始重叠,宁知蝉觉得自己好像又掉进海里,浑身发冷,耳朵里灌满海水落潮的声音。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 宁知蝉的大脑一片空白,感到周围庞大而黏稠的恐惧开始吞噬他。 他有点想叫“妈妈”。 人在恐惧脆弱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寻找自己的母亲,因为渴望得到缺失的安全感,而母亲是永远愿意无条件保护孩子的人。 但宁知蝉不敢叫,也好像不会再得到回应。 他不太明白,自己叫了宁绍琴十八年“妈妈”,牵着她的裙摆和柔软的手长大,他任人一次次撕碎自己再重新拼回原样,只是满心希望宁绍琴可以得到快乐和幸福。 但最后的最后,他站在母亲的面前求救和流泪,可最终还是成为宁绍琴的弃选,可以被主动放弃、随意牺牲的东西。 浅薄的母爱筑成柔软的圣坛,献祭孩子天真的灵魂和身体。 真理的链条被斩断,爱和幸福成为假咒语。 陌生房间冷而稀薄的空气里,宋易勋短暂地离开,宁知蝉仰面躺在床上。 控制泪腺的开关似乎失效了,宁知蝉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很紧地闭上眼,但一直有眼泪流出来,掉进黑色的鬓发里。 随便吧,怎样都可以。宁知蝉自暴自弃地想。 死了再好不过。 腺体的热度像沿着引线燃烧的火苗,堆积的痛苦变得具象和膨胀,引发身体强烈的爆炸式的疼痛。 宁知蝉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断断续续想到很多事。 他想到在四岁那年,宁绍琴把他从孤儿院里带走。 虽然那时候的宁知蝉还很小,但很难忘记第一眼看到宁绍琴的样子。 是一个暴雨天气,二十五岁的宁绍琴穿着一身白色长连衣裙,一手拿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撑着雨伞,站在孤儿院的门口。 那天天气十分恶劣,风把她的裙摆吹起来一点,沾着灰尘泥土的雨滴把她的裙摆弄脏了,让她变得有些狼狈,像一片掉进路边泥泞土地里细嫩的白色栀子花花瓣,但看起来依旧很年轻很漂亮。 院长撑着伞从大门里走出来,把宁知蝉带到她的身边,她没有牵宁知蝉的手,自顾自地快步向前走,把宁知蝉远远落在身后。 走了几米之后,她突然回过头,看着被弥天大雨打湿的、小小的宁知蝉,像是没料想到似的,站在原地怔了怔,又很快走了回来。 宁绍琴很瘦,力气也很小,不太熟练、有些费力地抱起浑身湿透的宁知蝉,宁知蝉闻到她头发上很廉价劣质、浓郁到刺鼻的香味,觉得有点模糊的熟悉感,伸手抱紧了她的脖子。 不知为什么,身体突然感到一阵反常的失重,好像在寒冷和溺死之中被托起,有人用有力而高热的怀抱包裹住他。 宁知蝉沉重地睁开眼。 现实与虚妄的界限从某个时刻变得混淆,宁绍琴的面容和气味开始褪色和模糊。 朦胧不清的视野像是泛着光的海洋,带着甜酒气味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 宁知蝉抱紧面前的人,像抱紧漫无边际大洋中唯一一座岛屿。 第24章 我救你。宁知蝉。 瞿锦辞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宁知蝉,在大约半年前,某个并不算特殊的晚上。 酒吧内躁动的电子音乐正在播放,舞池里人影杂乱,镭射灯光令人头晕目眩,但瞿锦辞依旧把那晚的宁知蝉记得很清楚。 他站在升降台上跳舞,长卷发,红色裙子。 当时瞿锦辞的脑子里同时出现了几个不分主次的念头——这就是他爸姘头的儿子,跟学校里那副可怜虫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他很漂亮。 而这个漂亮的omega或许即将成为他的继兄。 虽然在法律和血缘上是无可争辩的父子,但因为瞿宜珍的缘故,瞿锦辞和宋易勋的关系一直不好。 他们关系的彻底恶化是在此不久之前,瞿宜珍旧疾加重,被送进医院抢救住院时。 期间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非常想要见宋易勋一面,而瞿锦辞此时却发现,当母亲躺在病床上,遭受病痛折磨时,宋易勋忽略与她见面的请求,却开始频繁地外出和其他女人约会。 当瞿宜珍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瞿锦辞便去请了一位口碑很好的私家侦探。 侦探的办事效率很高,几天之后,有关宁家母子信息的文件被交到瞿锦辞的手上。 文件里有关宁知蝉的内容不多,但十分精彩——男性omega,不久前托宋易勋的关系转进贵族学院,在学院里遭受骚扰和欺凌,疑似拥有女装癖好,背地里偷偷女装到酒吧去做夜场表演。 翻阅完文件的全部内容后,不知为什么,瞿锦辞又翻回前页,看了眼宁知蝉的照片。 同时他第一次知道了宁知蝉的名字,也第一次记住宁知蝉的脸。 彼时瞿锦辞饶有兴味地想,这位未来继兄的私生活比照片上干巴巴的漂亮脸蛋儿看起来要有趣得多。 但由于他真正想要报复的人是宋易勋,想要宋易勋最终自取灭亡、茕茕一身,最具有针对性的切入点仍在于宁绍琴。 而在此初步构想中,宁知蝉只不过是入不得瞿锦辞的眼、最无关紧要的人。 因此瞿锦辞看过便罢了,很快不再刻意回想有关他的一切。 在此后一段时间内,瞿锦辞频繁出入宁知蝉工作的酒吧,但也说不上与宁知蝉有什么关系。 他去想去的地方娱乐,不会因为某人而特意去哪里,也不会因为某人特意不去。 不过在一个月之后的某个晚上,出于某些意外,事态出现了一些超出预想的变数。 那晚酒吧的vip包厢里人很多,世海建筑家的二儿子周克礼组的局,叫了好些人来作陪,但主要目的还是请瞿锦辞来。 平日里世海建筑和瞿氏在生意上还算有些交情,此次招标,无非是周克礼动了心思,想走瞿锦辞的门路,还投其所好似的,特意把地点定在这间瞿锦辞近日“情有独钟”的酒吧,甚至安排了几个男男女女的omega,来爬瞿锦辞的怀。 原本瞿锦辞只是坐着喝酒,对接近他的几个omega无甚兴趣,周克礼却以为瞿锦辞是默许了这样的行为,因此示意omega们再积极表现,好生伺候。 各种各样信息素的味道很快飘散到空气中,气味甜腻,像是雾化的工业糖精。 在酒精和欲望的作用下,包厢里所有人都变得飘飘然起来,却在此刻突然传来一声omega的惨叫,浓郁的甜酒味信息素顷刻之间在包厢内蔓延开来。 “瞿少,这是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惹您不痛快了?” alpha的高浓度信息素带有极强的压迫感,原本贴在瞿锦辞身边的omega已经畏惧地爬远。周克礼走到瞿锦辞身边,也在强忍不适,有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滚。”瞿锦辞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声嘶地怒吼道,“都他妈滚出去!” 瞿家太子爷毫无征兆地发起脾气,没有人敢违抗他的意思。 包厢里很快只剩下瞿锦辞一个人,空气里甜酒味信息素逐渐集聚起来,浓得呛鼻。 瞿锦辞抬头,额头表面凸起青色的血管,双眼变得红而狠戾,好像体内正在历经一场火山爆发似的灾害。 他有些痛苦地捂住后颈正在胀痛发热的腺体,勉强找出手机,拨通了管家的电话。 方才在场的人都不知情,只有与瞿锦辞关系亲近的小部分人知道,由于瞿宜珍怀孕的时候状态很差,影响到了腹中孩子的发育,瞿锦辞从出生起便患有一种先天性的腺体应激症,只不过到分化之后才表现出来。 腺体应激症并不算是一种太常见的疾病,多见于分化后的alpha,一旦受到高浓度信息素刺激便有发作的可能性,而后使alpha进入类似正常omega发情期的状态,需要靠专门的alpha腺体抑制药物,或与omega高强度的情事来缓解症状。 其实如果只是腺体应激,平日只要多加注意即可。但因为瞿家情况特殊,想要通过接近瞿锦辞以求得好处的人很多,同样也有许多心怀鬼胎的人。 在瞿锦辞刚分化为alpha不久时,就曾有人试图以此来害他,不过并未得逞。 因此瞿锦辞腺体发病时,总是依靠注射抑制药物的方式来缓解,并不给别有用心的人可乘之机。 与管家短暂的通话过后,在等待抑制剂送达的时间内,瞿锦辞的应激状态还在逐渐加重。 他变得暴躁,难以控制自己,砸了酒桌上的所有东西,地面遍布酒液和玻璃碎屑,但体内的暴戾因子依旧没有得到有效的发泄。 一切躁动起源与性的本能关联到一起,欲望迫使理智从身体内抽离。 瞿锦辞跪伏在地毯上,肌群鼓起,身体滚烫,额头浮起薄汗,瞳仁黑亮而显得危险,像一头正处于发情期的野兽。 alpha的身体接受本能的催化,大脑中所有零零碎碎的想法拼凑起来,都在渴望omega柔软的身体,渴望最暴烈和最直白的性。 此时,包厢的门锁突然被从外面打开。 瞿锦辞本以为来的人是送来抑制剂的管家,但他站起来,被躁与热模糊的视野里,却出现与印象中的文件照片上不太相像、但依旧可以辨认的,宁知蝉十分纯净无害的脸。 室外是南港晦暗的夜色,气流裹挟着海洋潮汐的声音。 在令人晕眩的彩色灯光下,宁知蝉穿着红色短裙,长卷发显得整个人风情烂漫,在瞿锦辞面前出现的时机那么不合时宜,带着微不可查的绝望和无措向瞿锦辞靠近。 抛去廉价的装扮和低俗的舞蹈,其实宁知蝉有一张很清纯很懵懂的脸。 他触碰瞿锦辞燥热皮肤的手掌柔软微冷,眼神潮湿,像是南港好似漫无边际的黑夜里,即将溺死在潮汐里的一片花瓣。 手机铃声持续地响动起来。 瞿锦辞单手握着方向盘驾驶车辆,从没什么意义的回忆中抽离,有些烦躁地将手机关闭,随手扔到一旁的副驾座位上。 铃声没有再次响起,车内也并不安静。 细小而隐忍的声音从驾驶座的后侧传来,像在瞿锦辞的耳边很轻很慢地吹气,引起并不刺激的痒,但难以忽略。 瞿锦辞漫不经心抬眼,看向车子的后视镜。 镜中的宁知蝉背对瞿锦辞的视线,身体可怜地蜷缩在车子的后座上发抖,暴露在外的小片皮肤浮出薄汗,潮湿泛粉。 在狭窄又遥远的视野里,瞿锦辞仍看到他紧闭的眼睫,微微张开喘息的嘴唇,以及后颈处肿胀不堪的腺体,表面已经被抓出几道带有血点的红印。 车内的扶桑花气味热而浓郁,令瞿锦辞感到异常的心烦意乱。 “别再弄你的腺体了。”瞿锦辞表情不善地颦眉,命令宁知蝉。 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瞿锦辞的话,宁知蝉手指抠抓腺体的动作顿了顿,很快又像实在忍不住一样,再次用手抓挠着腺体周围的皮肤,产生的刺痛和难以克制的痒感让他浑身痉挛一样发抖。 “让你别弄了,你还抓!”瞿锦辞语气很不好地凶他。 宁知蝉像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被教育了,呜咽出一点声音。 不过他此时意识不清,自控能力甚至不如小孩子,于是对瞿锦辞的话置若罔闻,指甲抠进后颈皮肤,在腺体表面的皮肤留下一弯很深的红印。 瞿锦辞眸色浓黑,烦躁地扯了扯领带,似乎突然变得有点忍无可忍。 他今天刚拒绝了李家小姐的表白,听女孩嘤嘤哭了半个小时才脱身,本来心情就算不上好,给宁知蝉打了一通电话想要见他,结果他还敢挂断。 红灯的等待时间内,瞿锦辞在路口停了车。 他用力从脖子上扯下领带,转身向后,单手拢住宁知蝉不肯听话的两只手,有点粗暴地用领带绑住了宁知蝉的手腕。 宁知蝉下意识挣扎着动了动胳膊,但因为瞿锦辞的力气大很多,他的反抗即刻变得无效。 碰不到腺体,宁知蝉无措地闷哼了两声,听起来有些委屈。 不过瞿锦辞的脾气向来不算好,耐心很快被耗尽,于是忽略宁知蝉发出的声音,转回身不再看他,重新发动了车子。 车内载着一个处于发情状态的omega,安全起见,瞿锦辞没有打开车窗。 封闭的空间变得有些沉闷,像灌满棉花和羽绒的枕头,带来不至于令人窒息的呼吸困难、柔软和包裹似的热与干燥。 到达酒店门口后,有人替瞿锦辞打开车门。 他下车,走到后面,动作不算温柔地将宁知蝉从后座拖出来,而后抱着他走进酒店,乘电梯上行。 宁知蝉最近变得越来越瘦,抱着他其实并不费力。 但怀里的身体温热而软,宁知蝉将脸贴在瞿锦辞的肩膀上,发出很轻很黏稠的鼻音,被绑住的手依旧紧紧抓着瞿锦辞外套的袖子,像是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瞿锦辞感到体内骤然涌起的热度,额前和后颈浮出薄汗。 他抱着宁知蝉走进房间,将人放到床上,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 宁知蝉的身体很软,整个人陷进床铺里。 他的脑子很乱,昏昏沉沉,并且有些轻微耳鸣。 在发情的高热中勉强保留了微薄的意识,宁知蝉恍惚间听到脚步声,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很淡的甜酒气味,但很不真实,所有感官都被挤压和隔绝起来,令他有种溺水的错觉。 双手被束缚着,宁知蝉动弹不得。 只感觉到身体在不断地下沉,下沉,胸腔被强烈地挤压,海水倒灌进肺里。 很快就会死了吧。宁知蝉想。 其实这样死掉也没什么不好,溺水的痛苦对宁知蝉而言并不算难以忍受,但还是会感到有些难过。 他在逐渐加剧的濒死感中睁开眼,感觉眼睛里、脸上,到处都是流动的液体,似乎能看到涌动着的、不透光的黑色海面,但好像又看到不太真切的、很远也很模糊的脸。 是救他的人吗? 宁知蝉短暂地产生这样的想法。 说来有点可笑,他原本以为自己心如死灰,已经不想继续活下去了,但看到像幻觉一样模糊、可能会愿意救他的人,宁知蝉才可悲地发觉,原来自己还是想的。 “你是谁。”宁知蝉声音虚弱地开口。 不知道瞿锦辞是没听到还是不屑回应,他没有说话,站在床边,沉默地垂眸看了宁知蝉少时,而后微微俯下身体靠近宁知蝉。 他用一只手将宁知蝉被领带缚住的手腕摁到床上,另一只手掀起宁知蝉的衣服下摆,手掌蹭过小腹,开始脱掉宁知蝉身上的衣服。 宁知蝉的皮肤因发热而变得轻微潮湿,被瞿锦辞碰触过的部位浮出一层很小的鸡皮疙瘩。 不知为什么,宁知蝉突然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一边努力摆脱手腕上的控制,一边扭动着身体,声音凄厉,崩溃地大哭起来:“不要!为什么这样对我!救命……救救我!” “我不是宋易勋。”瞿锦辞声音很沉,带着难以压抑的怒意。 “你是脑子有问题还是真的心甘情愿想被人搞啊,不知道宋易勋对你什么企图吗?连他递给你的酒你也敢喝?”瞿锦辞一错不错地盯着宁知蝉,手上力量收紧了一点,再次轻易控制住了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声音很冷地说:“你现在给我看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瞿锦辞的瞳色很深,宁知蝉在流泪时轻微地失神,艰难地看他的眼睛,犹如即将溺毙的人紧抓浮木。 “……瞿锦辞。”宁知蝉有点茫然地叫他。 瞿锦辞“嗯”了一声,没有继续动作,只是看着宁知蝉。 宁知蝉眨了眨眼,眼泪一直从眼角掉进床铺里,但他似乎得到解救自己的咒语,不太确定地又继续叫他:“瞿锦辞。” “知道就好。” 瞿锦辞放开宁知蝉的手,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继续脱掉宁知蝉的所有衣服,又将床边的裙子拿起来。 直到他帮宁知蝉换好裙子,装扮好长发,宁知蝉都没有再过多地挣扎,只是茫然地看着瞿锦辞。 飘窗外是南港夏末少有的晴天,瞿锦辞将窗帘拉起来,屋内变得昏暗。 液体不断从眼角掉进被子里,代替南港阴雨的天空,产生类似降水的声音和痕迹。 红色裙摆在床边散开,宁知蝉的身体呈现被控制的姿态,像畏寒一样不停发抖,看起来有些狼狈,瞿锦辞便将他的腿分开了一点,用手臂将宁知蝉环抱起来。 瞿锦辞的身体很热,眼睛很黑,目光像棱角切割锋利的宝石,看宁知蝉颤抖的嘴唇,“想说什么?” “你也全都知道……”宁知蝉的声音颤抖,问瞿锦辞,“是不是?” 瞿锦辞没有说话,垂着眼,伸手抹掉宁知蝉的一滴眼泪。 但宁知蝉的眼泪越来越多,擦掉一滴马上又有新的掉下来,打湿瞿锦辞的指尖,瞿锦辞便不再擦了。 “……救我。”宁知蝉突然说。 他呼吸不稳,声音断断续续,很湿的眼睛地仰视瞿锦辞:“瞿锦辞……求你,可不可以,救我。” “可以。”瞿锦辞没太犹豫地说,好像他答应宁知蝉的所有事,轻而易举都能做到。 他用手掰过宁知蝉的下巴,拨开凌乱的发丝,看着宁知蝉潮红迷乱的脸,对他说:“我救你。宁知蝉。” 可能因为第一次听瞿锦辞叫他的名字,宁知蝉怔了怔,有点迟钝地回过神看瞿锦辞,但眼神很快重新变得涣散。 好像真的很累似的,宁知蝉没再说话,缓慢将眼睛闭了起来。 他的身体周围萦绕着浓郁的信息素,正在难以控制、毫不掩饰地向alpha求欢。 于是瞿锦辞低下头,开始和宁知蝉接一个充满情欲的、很湿的吻。 不知为什么,在接吻的时候,瞿锦辞反常地回想起记忆中许多个宁知蝉。 以往他不喜欢看宁知蝉的眼睛,笃定自己会更喜欢宁知蝉现在眼睫低垂、示弱和走投无路的样子。因为宁知蝉的眼睛看起来太无辜太干净,只有这样才显得并不那么纯情或刻意,不那么令人生厌。 但此时此刻,宁知蝉闭着眼的样子近在眼前,瞿锦辞却感到情绪和理智突然向某处倒戈的倾向。 闻到扶桑花的香气,凝视宁知蝉紧闭的双眼,都令他产生类似的错觉。 瞿锦辞也不明白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逐渐失控的腺体和信息素,又或是因为一直在流泪的宁知蝉。 第25章 了了,许个愿吧。 临近傍晚的时候,主宅的管家庄叔突然造访了瞿锦辞的住所。 庄叔在大厅中央站了少时过后,瞿锦辞穿了件白色的浴袍,打开卧室的门走出来。 他刚刚洗完澡,领口稍微敞开一点,露出小片紧实美观的肌肉轮廓,几缕湿发垂在额前,看起来很放松和浪荡,轻而易举地获得无数男男女女单向无知的爱情,吸引年轻心脏义无反顾地坠向爱河。 而瞿锦辞实则对此并无兴趣。他只是在制造温柔和爱情的错觉方面天赋异禀,因此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也不认为自己具备此种能力。 他从庄叔的面前走过去,停在吧台前,取出一瓶冰酒。 庄叔跟着过去,站在旁边替瞿锦辞倒了些酒,将带着寒意和水汽的玻璃酒杯递给他,有些无奈地说:“少爷,您从小体弱,即便现在强壮许多,身体状况也稳定,但还是注意些好,这些冷的、刺激的,还有腺体的……” 瞿锦辞皱着眉从庄叔手里拿走酒杯,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耐烦。 庄叔顿了顿,看到瞿锦辞眼睛里浮出的红血丝,还是忍不住又多叮嘱一句:“这些都很伤身体。” 瞿锦辞平时最不喜欢听人说教,也不适应被人关心,不过因为庄叔是母亲的陪嫁,从小看着瞿锦辞长大,瞿锦辞把他当作长辈,便没表现出明显的不满,转头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敷衍说:“知道了。庄叔,坐。” 庄叔没有坐,站在沙发前,面色有些沉地看着瞿锦辞,开口道:“少爷,您这次做得有些过了。” 瞿锦辞闻言,只是低头抿了口酒,漫不经心地垂着眼,指尖叩着玻璃酒杯的杯壁,发出很轻的声响。 “宋先生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这次是真的发怒了。”庄叔又说。 “他当然说不出什么来。”瞿锦辞放下酒杯,嘴角勾起来,露出半颗虎牙,很轻地笑了一下,“企图对自己未来的继子下手,这么不体面的丑闻,他怎么敢说得出口?就连我从他眼皮底下把人带走,他根本也拦不住,现在除了在心里窝火,宋易勋还能怎么办。” 瞿锦辞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眼睫低垂着,冷漠的神情下似乎掩藏了一些很复杂的情绪。 但看起来好像又并非由于获得报复宋易勋的快感而感到痛快,反而更像是愤怒、讽刺,或者一些什么其它的、没有办法被理解和读取的。 庄叔微微低下头,没有说话。 瞿锦辞晃了晃酒杯,突然抬起头看向庄叔,问道:“庄叔,你觉得我这次做得过分了么?” “倒也说不上。”庄叔很轻地叹了口气,停顿少时,“我知道少爷是恨宋先生的,但如果想要报复宋先生,少爷其实不必急于一时,那个男孩子不过是个最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抢走他,对宋先生而言,除了一时的不顺意,可能根本也不痛不痒。” “我知道。”瞿锦辞说,“只是还要再等。” 他重新垂下眼,看着酒杯里逐渐开始融化、浮在酒液表面的碎冰,突然想起常年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瞿宜珍病损苍白的脸。 瞿锦辞似乎始终没有办法理解,作为瞿家大小姐,接手管理瞿氏偌大的家业,老一辈佣人口中的母亲也称得上是一位强势和干练的女性,为什么会在被宋易勋一次又一次冷漠对待、辜负过后,卧病在床时,却仍然对伤害她的人念念不忘。 难道这就是所谓爱情。 瞿锦辞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 强烈的报复心让他不屑于花费时间思考此类毫无意义的问题,然而现在也并非扳倒宋易勋的最好时机,因为风言风语或许会吹到瞿宜珍的病房里,而瞿宜珍或许会因此感到难过。 “少爷,我是瞿小姐带过来的人,看着您长大,无论您做什么,我自然都愿意无条件地协助您。”庄叔说。 瞿锦辞点了点头,庄叔又说:“那个姓宁的omega,需要我帮您安顿,或者处理……” “不用。”瞿锦辞打断庄叔的话,“人在我这里,我自己来处理。”腰子— “好吧,”庄叔不太意外,又询问瞿锦辞:“少爷,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庄叔,去医院再取一些alpha腺体的抑制剂,送到我这里。”瞿锦辞说。 管家皱起眉头,有些忧心地劝说瞿锦辞:“少爷,医生说过,抑制剂使用过多会对腺体功能造成影响,您既然将那个omega带回了这里,如果这时候病发,不如就……” “跟他没有关系。”瞿锦辞站了起来,有些烦躁地颦了颦眉,语气很沉地说,“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失控。” “……那我会去办好,派人送来。”管家有些无奈地说,“少爷,那我就先告辞了。” 酒店高层的视野绝佳,光线穿透很淡的云层和林立的建筑,落到瞿锦辞挺括的后背上。 他偏了偏头,看到窗子外沉入黄昏的整座城市。 暖橘色的光把他的眼睛照得很亮,瞳仁的黑有种不太真切的浓郁和温柔,似乎出现了一些逼真的情绪,令瞿锦辞与任何一个可能会对某人热烈心动的青年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庄叔。”瞿锦辞突然叫住正向门口走去的管家,说,“再去订一个蛋糕吧。” 管家应声后便很快离去,瞿锦辞弯腰拿起酒杯。 冰块已经完全融化,但杯壁冰冷,瞿锦辞仰头将杯子里的酒液一饮而尽,凝集的水珠弯弯曲曲沿杯壁向下淌,掉到瞿锦辞的下唇边缘,顺着瞿锦辞的下巴和喉结,不轻不重地坠下去。 他打开卧室的门,厚重的遮光窗帘拉起来,屋子里十分昏暗。 空气中漂浮着甜酒与扶桑花信息素交缠的味道,甜腻的香气,浓郁而柔软的热度,适合营造错觉,发酵暧昧。 瞿锦辞走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他走到床边,从遮光窗帘的缝隙间透过一缕微弱的光亮,落在一双被领带紧紧缚住的、有些苍白的手腕上。 手腕被领带遮住的边缘出现些许轻微的松脱,露出一条深粉红色的淤痕,在白而单薄的皮肤表面变得显眼起来,看起来像是因遭受过什么非人虐待而剧烈挣扎过。 而omega真正的身体此刻柔软而顺从,意识不明的声音黏稠细小,后颈的腺体源源不断散发出引诱和渴求的信号。 似乎感受到了alpha的靠近,宁知蝉有点不安分地动起来,想要向信息素的来源靠近,却被系在床头的领带限制了活动。 瞿锦辞坐在床边,伸手解开宁知蝉手腕上的领带,在晦暗中垂眼看向宁知蝉。 “说话的这么一会儿就等不及了。”瞿锦辞很轻地摸了摸宁知蝉的脸,“做了整个下午都还没有喂饱你,宁知蝉,以前和我做爱的时候,不是还很不情不愿么。” 瞿锦辞的指尖很冷,但掌心是热的。 宁知蝉因寒冷而很轻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两声类似于小动物的鼻音,又像受到什么蛊惑一样,突然不畏惧寒冷和割裂的恐惧,脸颊的皮肤蹭过瞿锦辞冷的手指,紧贴他的掌心。 可能因为在昏暗的环境中,瞿锦辞无法看清宁知蝉的脸,因此宁知蝉的接近才好像不那么谄媚,求欢也不显得低俗。 他产生了短暂的想法,觉得此刻渴望他碰触的宁知蝉与在酒吧包厢里、因怀有目的而不得不主动接近他的宁知蝉可能是不同的。 但很快,瞿锦辞又觉得二者没什么不同,因为都有种太过刻意的脆弱、胆怯而冒失的靠近,也完全不值得同情或怜惜。 没有什么预警或前戏,瞿锦辞直白地掀开红色裙摆,分开宁知蝉的腿,俯身压住单薄的身体,不算太温柔地和宁知蝉接吻。 他有两颗锋利的犬齿,在接吻的时候咬住宁知蝉的嘴唇。 处于情热中的omega意识十分模糊,对alpha的信息素有种迷恋般的渴求和依赖,身体被轻易地满足和取悦。 宁知蝉发出很轻的闷哼,似乎能够感知到疼痛,但只是不安地挣动几下,而后用带有被领带缚出大片淤痕的手臂环住了瞿锦辞的脖子。 他闭着眼睛,仰着头和瞿锦辞接吻,看起来像因爱情幻觉而被麻痹痛感,执意要向危险的来源靠近的、不知悔改的人。 夕阳下沉,南港进入黑夜之后,房门第二次被叩响。 瞿锦辞披着睡袍去开门,带着庄叔派人送来的alpha抑制针剂,以及一个被透明盒子装起来的鲜奶蛋糕,重新回到卧室里。 室内依旧昏暗,信息素的味道越发浓郁。 瞿锦辞的眼睛已经红得厉害,显然是正在极力忍耐些什么。 他与宁知蝉高强度的情事其实并非完全由于需要满足发情期omega的生理需求,也是因为瞿锦辞的腺体受到诱导,处于应激边缘,变得有些失控。 和宁知蝉做爱是互惠互利、瞿锦辞也有些沉迷的事情。 但瞿锦辞只喜欢能够掌握一切的感觉,厌恶令自己失控的所有因素。 他放下手中的蛋糕,先取出抑制针剂,没什么表情地将针头刺进后颈的腺体中。 药剂有些冷,注射进体内的感觉并不好受,但能够有效地平复体内异样的燥热。 过了少时,瞿锦辞闭了闭眼,把针管丢进垃圾桶,打开床头的夜灯,拆开了蛋糕的包装。 蛋糕的样式左不过就那些样子,无论怎样都略显幼稚,白色奶油的裱花看起来柔软膨胀,像很容易被破坏的、装裱美梦的边边框框。 其实瞿锦辞并不喜欢蛋糕,也不喜欢过生日。 因为从母亲生产后卧病开始,瞿锦辞的出生便带有一种沉重而虚无缥缈的罪意,因此瞿锦辞从小便不过生日,也不允许自己喜欢。 他好像脑子里什么也没想,面无表情地在蛋糕上摆了一支蜡烛,点燃了。 火光在暖黄色的光线里显得微弱,很轻地摇曳,照亮周围的小片空气,带来一点极为罕有、也微不足道的暖意。 瞿锦辞盯着火光看了片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自言自语似的,开口却说:“了了,许个愿吧。” 他们做完很久的一次,宁知蝉在方才高强度的情事中体力告罄,现在正昏昏沉沉地睡着。 他闭着眼睛,似乎正在做一个不太美好的梦,睫毛一直不安稳地抖动,眉头也皱起来,胸腔急促而微弱地起伏,被吮吻过的唇瓣稍微红肿着,很轻地张开一点,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瞿锦辞……救我,救我。” 火光边缘的宁知蝉看起来很渺小,很瘦,像一片飞蛾的翅膀,被困在一颗很小的、足以吞没他的火苗中。 瞿锦辞看了宁知蝉一会儿,并不见他有什么将要醒来的迹象,而瞿锦辞原本就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听到宁知蝉喃喃的梦话,干脆就当宁知蝉已经许过愿。 映进瞳仁的烛火动了动,瞿锦辞垂下眼,没什么犹豫地替宁知蝉吹熄了蜡烛。 第26章 对吧……哥哥? 第五天的清晨,宁知蝉在并不陌生的房间里睁开眼。 他觉得眼睛很酸很涨,身上没什么力气,精神也有点不太好,但好在意识恢复了清明。 屋子内充斥着信息素气味的空气被尽数替换掉,宁知蝉费力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勉强坐了起来,身上女孩子的装束被了换下来,肩胛处的骨骼从皮肤下支棱起弧度,暴露在房间中缓慢流动的、南港初秋微冷的空气中。 年纪稍大的女佣从屋外路过,转头看到宁知蝉从床上坐起来,连忙带来一条薄毯,急匆匆向床边走来。 “现在身体虚,稍不注意就要生病的。”女佣一边将薄毯披到宁知蝉的背上,一边说道。 宁知蝉的反应有些迟钝,想要对女佣善意的照顾道谢,但只是张了张嘴,嗓子几乎哑得发不出声音。 女佣替他倒了杯温水,又测量了体温,很快告诉宁知蝉:“发情热已经退了。” 宁知蝉闻言怔了怔,思绪原本轻飘飘地游离着,被女佣无意间的话提醒了一下,零零碎碎的记忆突然涌现出来,夏汛决堤一样倒灌进脑子里。 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先看到的是一片蓝色的海洋和翻涌的海面,而后感官变得混乱,酒杯碰撞的声音,裙摆,眼泪,胀痛和热,风和岛屿,甜酒气味,最后在类似溺水的朦胧光晕中,宁知蝉看到有些模糊的、遥远但可以触碰到的瞿锦辞,说救他。 但想起来就仅仅是想起来而已。 宁知蝉没表现出什么,只是开始感受到脑内神经拉扯式的疼痛,以及一些较往常强烈、成分复杂,不至于令人失控的情绪。 从普遍意义上来讲,宁知蝉其实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但也有自己擅长的事情。 譬如,保持沉默,忍耐痛苦,逃避情绪——如果实在难以逃开,就只能控制自己不去拆分和细想。就像胃袋空荡的人被迫用毒药充饥一样,囫囵地吞咽和消化,无暇考虑后果。 因为感受到再多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多想是自不量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见宁知蝉没有反应,女佣便自顾自在房间内整理。 在收整床头的物品时,女佣突然询问宁知蝉:“这蛋糕要丢掉吗?” 宁知蝉转过头,看到床头的那个蛋糕。 似乎没有被食用过,除了中央有一支被点燃过的细蜡烛,外观依旧完整美观,柔软的奶油和充满童真的彩色装饰品包裹在表面,和宁知蝉小时候经过蛋糕店外的橱窗时看到的每个蛋糕一样漂亮。 洁白的奶油散发可视的香和甜,令宁知蝉产生了奇怪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长大,还是趴在玻璃上看橱窗里漂亮蛋糕的、很小那个的他,而后来经历的所有事情其实只是很长的梦。 但当宁知蝉看到蜡烛顶端燃烧过后黑色的灰烬,想法开始跟着白色的奶油一起变质,于是梦很快就醒了。 “应该是少爷买来的,不知道放了多久,大概已经不能吃了。”女佣有点犹豫,但还是把蛋糕端了起来,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我还是拿去丢掉吧。” 不知为什么,宁知蝉也跟着感到一点微不足道的可惜,但并不强烈。 因为无论瞿锦辞买来蛋糕做什么都与他无关,而且他真的对这个蛋糕一点印象也没有,于是没有说话,茫然地仰着脸,看女佣端着蛋糕从房间里走了出去,将蛋糕丢进垃圾桶里。 女佣为宁知蝉准备了一些清淡的食物,宁知蝉吃了很少,但恢复了一点力气。 不知道在发情期里究竟和瞿锦辞做了多少次,可能没有太多次,宁知蝉发觉自己身上的痕迹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只是有点酸痛无力,但还是去洗了澡。 他勉强简单冲了个澡,擦干水渍,裹紧了身上的浴袍。 女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卧室门口,见到宁知蝉从卫生间走出来,神色小心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局促。 宁知蝉下意识顿了顿,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女佣上了些年纪,腰背佝偻着,身材十分瘦小,勉勉强强遮住门框内一半的视野。宁知蝉虽然是omega,但仍比她高上不少,很快便看到女佣的身后,主宅的管家庄叔正站在客厅中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管家是来接您的。”女佣语气有些为难地说道,“好像有急事,您尽快收拾一下,准备出门吧。” 宁知蝉看着管家,平日里十分随和的面相,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令宁知蝉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恐惧。 “去哪里。”宁知蝉声音很小地问。 女佣没有讲话,她身后的管家逐渐走近。 不知是听到了宁知蝉的问题,还是看出宁知蝉并不情愿,庄叔微微欠了欠身,告诉宁知蝉:“宁少爷,看来您的发情期已经安稳度过了。先生交代,既然发情期已经过去,您在外久不归家并不合适,所以派我来接您回去。” 管家的语气十分平和,但凭空有种威胁的意味。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宁知蝉也没来得及求证自己想到了什么,突然脱口而出反问庄叔:“瞿锦辞知道吗?” “我来少爷这里接您,自然是已经得到了允许。”庄叔说,“宁少爷,时间不宜太晚,还请您尽快。” 宁知蝉不再说话了。 他感到一阵不算严重的晕眩,恍惚间回忆起昨天溺水幻觉中,听到了瞿锦辞的声音。 瞿锦辞承诺救他的时候,语气那样轻,像情爱浓烈时无需兑现的甜言蜜语,让宁知蝉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罹患臆想疾患。 反正最后他还是要回去,逃不掉,也没有人救他。 女佣大概发觉宁知蝉不对劲,似乎想去扶一下他,但卧室的门很快被管家从外面关了起来。 宁知蝉断断续续地耳鸣,低着头沉默地换衣服,期间好像又有一些不必要的想法和情绪试图冒出来,但最终被忍住了。 傍晚时分,宁知蝉从房间走出去,和管家一同乘电梯下行,坐上准备好的车子。 车沿着公路走,从喧嚣到寂静,夕阳逐渐消失在南港的夜色里。 宁绍琴正在厨房忙碌。 自从出海回来之后,宋易勋对她变得不冷不热,宁绍琴有些心虚,不想好日子就此过到头,因此想方设法地讨好宋易勋,展现顺从和贤惠的一面。 听说今天宁知蝉会回来,她特意准备了几道宁知蝉喜欢吃的菜,备菜的时候,难免想到了他们一同出海那天的事情。 那天宋易勋把宁知蝉带走之后,宁绍琴被人带到了距离海岸线不算太远的剧场。她在座位上惴惴不安地坐了一会儿,在剧场的帷幕拉开时,宁绍琴突然反悔了,执意要坐车回去。 其实她也没有想好自己折返是为了做什么,回庄园的途中,宁绍琴什么都不敢想。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想错了,是不是做错了,但只要开始思考,一股庞大的悔意便涌上心头。 如果想得自私一点,宁知蝉跟她其实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她过去吃了那么多苦,现在想要自己过得好些,一点错也没有。 可是宁知蝉叫她妈妈。 宁绍琴的脑子持续地乱起来。 车子抵达庄园门口,宁绍琴走下来,宋易勋正从庄园里走出来,先发现了她。 不过他反常地并未因宁绍琴违背他的安排而责难,还安慰似的告诉她,宁知蝉的发情期提前了,已经安排了可靠的人带他回去,到其它地方、安全地度过发情热。 宁绍琴还想问些什么,宋易勋动作温柔地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看起来将会是全世界最好的丈夫和父亲。 宁绍琴只好动摇地相信他。 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很快让宁绍琴回神,走出厨房。 庄叔走在前方,室外环境晦暗,宁知蝉从敞开的门口很慢地走进来。 宋易勋恰巧下楼,向宁知蝉走过去,站得有些近地垂着眼看宁知蝉,语气寻常地说:“回来了。” 宁知蝉低着头,很闷地“嗯”了一声。 宁绍琴快步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宁知蝉和宋易勋之间的位置,拉住宁知蝉无力垂在身侧的手。 “了了,你回来啦。”宁绍琴不太自然地笑笑,拉着宁知蝉走向厨房,“妈妈在准备晚餐,刚好有道菜忘记做法了,你来帮妈妈看看。” 不知是不是错觉,宁绍琴好像有点紧张似的。 她拉着宁知蝉的手一直轻微地发抖,因此在厨房的视野盲区里,宁知蝉很轻易地将手腕从宁绍琴的手里抽出来了。 “了了……”宁绍琴的手空悬了一会儿才收回去,顿了顿,干巴巴地说,“妈妈准备了很多你爱吃的菜。” 宁知蝉低着头,低垂的视线看到宁绍琴用力抓着身前的围裙、微微泛白的手指关节,沉默了片刻,有些冷淡地说:“知道了。” 佣人陆续将餐盘端上桌,宁知蝉和宁绍琴才一同走出厨房,脸色都不算太好。 今晚宁知蝉回来,餐桌上气氛并不轻松,三人隔着较远的距离坐在桌边,空气中弥漫着怪异的尴尬。 席间,宁绍琴频繁地主动对宁知蝉说话:“了了,你的发情期是在哪里过的?怎么过的?还好吗?” 宁知蝉停顿少时,想着如何撒谎,搪塞过去。 “绍琴,席上不该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宋易勋说道。 宁绍琴愣了一下,但看到宋易勋的面色有些严肃,只能点点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餐桌上气氛陷入凝滞,偶尔响起餐具碰撞和刀具切割的声音。 宁知蝉一点也不想回这里,也不想看到或听到任何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只是低着头咀嚼吞咽,再次开始感到轻微的恶心。 不知过去多久,突然从门口传来渐近的脚步声,有风吹进来。 南港夜间的空气散发着一股独特的寒意,宁知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手里的餐刀因此不小心脱了手,掉到桌面上,发出很沉闷的声响。 与之截然相反,有些轻飘飘的、甚至可能带着点愉快的声音从宁知蝉头顶的方向传来:“就是这么欢迎我的吗?” 宁知蝉浑身僵了一瞬,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却像不太高明地自投罗网一样,撞进瞿锦辞逆光浓黑的眼睛里。 “那还真是荣幸啊。”瞿锦辞轻佻地笑,问宁知蝉,“对吧……哥哥?”—— 请假会在十二点之前在评论区讲 没留请假条就是会有更新 但凌晨 大家可以放心入睡第二天来看(真不是故意晚 桃最近被课业负担折磨得有些不成样子捏<(。_。)> 第27章 ……我们的事。 趋于凝滞的沉默里,瞿锦辞只居高临下看向宁知蝉,好像在等他的回应。 宋易勋从餐桌对面看过来,问瞿锦辞:“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的声音勉强维持了平和,但罕见地皱了皱眉,表情看起来算不上好,仿佛此时此刻,瞿锦辞是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宁知蝉低着头不说话,瞿锦辞坐在他身边,因为宋易勋的话,暂时忘记了向宁知蝉索要回答。 “这不也是我家吗?”瞿锦辞讽刺地勾了勾嘴角,直视宋易勋,“爸,按您话里的意思,这个家我已经不能随便回了吗?” “当然不是。”宋易勋说。 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对瞿锦辞笑笑:“如果你以后也愿意常常回家,爸爸会很高兴。” 作为拥有血缘关系的父子,瞿锦辞当然清楚宋易勋的为人。 对婚姻不忠诚,对家庭不负责,狼子野心,虚与委蛇。 瞿锦辞一点也不想听这些假惺惺的话,也不想再多看他这副从容虚伪、令人生厌的表情,于是挪开了视线,不再理会。 宁绍琴殷勤地亲自去取来餐具,摆放到瞿锦辞面前,语气小心地对他说:“锦辞,阿姨和你爸爸都不知道你今天会回来。第一次见你,稍微仓促了些,你不要怪阿姨准备不周啊。” “无妨,我又不是来见你的。”瞿锦辞很不客气地说,“一个没名没份养在家里的女人,还需要我特意见么?” “行了。”宋易勋的语气有些不悦,但并非针对瞿锦辞,而是命令宁绍琴,“回来坐好。” 宁绍琴只好顺从地坐了回去。 其实她是知道宋易勋有一个妻子的,也预料到瞿锦辞不会待见她和宁知蝉。 毕竟瞿锦辞才是瞿家名正言顺的长子,未来的继承人,宁绍琴和宁知蝉想要在他手里讨生活,免不了要忍气吞声一点,但无论如何,只要能继续留在这个家里,总比以前那种日子好上许多。 宁绍琴这样想着,便觉得脸面没什么要紧,识趣地没有再讲话。 “毕竟都在同一屋檐下,你难得回来吃一次饭,不要把气氛弄得那么僵。”宋易勋看向瞿锦辞,有些愠怒地说:“适可而止。” 瞿锦辞什么都没有说,对宋易勋的话充耳不闻似的。 他今天穿了一件丝绸的白色衬衫,姿势很随意地坐着,但看起来依旧英俊矜贵,伸手碰着桌上高脚杯的底座,不声不响地将空酒杯推到了宁知蝉的面前。 宁知蝉不知道瞿锦辞又要怎么戏弄他,更不希望在宋易勋和宁绍琴的面前表现出与瞿锦辞有任何关系。 他有点惊惶地看了瞿锦辞一眼,瞿锦辞故意又靠过去一点,与宁知蝉的身体相隔不至于失去分寸、但很近的距离,促狭地轻声对宁知蝉说:“帮我倒一下酒。” 宁知蝉避嫌似的把头偏过去,不看瞿锦辞,低头帮他倒了酒。 瞿锦辞似乎突然因此变得心情不错,很轻地笑了笑,抿了口宁知蝉给他倒的红酒,才懒懒散散地回宋易勋的话。 “我亲生母亲还躺在病床上,你们在这里惺惺作态演一出家庭和睦的戏码,还要我心平气和地配合。”瞿锦辞说,“爸,您才是,适可而止。” 宋易勋脸色一变,但及时控制住了情绪,对瞿锦辞说:“你还年轻,不理解很多事情,爸爸都不会和你计较。但你是瞿家未来的继承人,不能单纯地为了跟我作对,毁掉自己的前程。” 瞿锦辞微微偏过头,宁知蝉正小口小口地吃东西。 他整个人都太过清瘦了,只有咀嚼的时候脸颊轻微鼓出来一点,瞿锦辞觉得这样的宁知蝉勉强像是某种称得上乖巧的小动物,又一时想不出究竟像什么。 “听说前些日子,你拒绝了李家那个女孩子。如果未来商业联姻,她明明是个很好的对象。”宋易勋顿了顿,不着痕迹向宁知蝉的方向瞥了一眼,又说:“还是因为什么人纠缠住了你,影响了你的决策和判断。” 宁知蝉进食的动作一顿,瞿锦辞皱了皱眉,像是被打搅了观赏什么有趣事物的兴致。 他有些烦躁地回神,反驳道:“不需要你来说教我。” “你在做荒唐的事情。”宋易勋说。 宁知蝉知道自己此时不该有任何反应,但可能因为精神太过紧张,他的消化道不断收缩和反向蠕动,伴随着逐渐加剧的不适,像是在体内种植了一枚炸弹。 如果可以的话,宁知蝉希望自己马上爆炸而死。 但非常可惜,宁知蝉的运气向来不佳,此类事件也并未发生。 食道一阵阵地痉挛,宁知蝉忍了一会儿,觉得实在难以忍受,于是猛地站了起来,低声说:“对不起,我去一下卫生间。”而后便离开餐厅,向一楼大厅角落里的卫生间快步跑去。 卫生间的墙壁上都是白色的瓷砖,灯光也是白色,看起来很空荡很寒冷。 宁知蝉趴在马桶边缘断断续续地呕吐,痛苦的声音撞到四面坚硬的墙壁上,又传回宁知蝉的耳朵里。 他把刚才吃过的东西全都吐了出去,没有东西可供他继续呕吐了,宁知蝉无力地喘了会儿气,站了起来,到盥洗池边漱口。 水的凉意灌满口腔,聊胜于无地带走一点不适感。 宁知蝉抬起头,看到面前的镜子里,冷白色的光源下,自己苍白憔悴的脸,以及正在因呕吐而潮湿发红的眼睛。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陌生,明明很小在孤儿院的时候,宁知蝉还是会被所有人夸漂亮的小孩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样子,企图追溯又不敢过多地回忆,因此只好作罢。 宁知蝉低下头,不再看镜子,不想呕吐,但也不想回餐厅。 他把盥洗池的水开着拖延时间,偶尔用水随意抹一下脸,眼球表面在眨眼时传出酸涩感,痛苦和情绪像流进管道里的水,一点点从宁知蝉的身体内剥离了。 宁知蝉才觉得自己可以回去了。 他关掉水龙头,转身准备离开时,卫生间的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了。 瞿锦辞的身材十分高大挺括,在一片冷白的光线中走向宁知蝉,带给他压迫感和身体微不足道的热意。 “你在做什么?”瞿锦辞问宁知蝉。 “没什么,来洗一下脸。”宁知蝉的去路被瞿锦辞的身体挡住,无法前行,只好僵硬地站在原地,又说道,“现在准备回去了。” “回哪儿去啊。”瞿锦辞说。 他并非是在对宁知蝉提问,缓慢地向前走,身体逐渐向宁知蝉贴近,迫使宁知蝉不得不向后退,直到重新退回镜子前,瞿锦辞才用手撑着盥洗池的台面,把宁知蝉圈在身前,不再继续动了。 “了了。”瞿锦辞贴在宁知蝉的耳边,声音有些沉地叫宁知蝉。 从前因为宁知蝉对瞿锦辞隐瞒了自己身份,瞿锦辞便总是这样叫他。 那时他们见面,大多只是单纯地为了满足瞿锦辞的性需求。 而现今在瞿家住宅内,紧闭的门外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作为未来的继兄弟,过分亲密地共处在狭小而隐蔽的空间内,宁知蝉听到只有做爱时才会从瞿锦辞口中说出的字眼,一瞬间感到耳朵发麻。 “眼睛怎么了?”瞿锦辞从身后掰着宁知蝉的下巴,看着宁知蝉红得不成样子的眼睛,突然顿了顿。 他这样看了宁知蝉一会儿,突然皱紧眉头,不知为何又旧事重提,语气变得有些戏谑:“又摔餐具又掉眼泪,就这么不欢迎我来啊。” “我没有。”宁知蝉的脸被很大的力气握着,感觉有些痛,还有一点莫名的委屈,艰难地对瞿锦辞解释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 “没想到我会来,还是不想要我来?”瞿锦辞松开手,偏过头,很轻地咬住宁知蝉的耳垂,“怎么,怕外面的人知道,你正在和我偷情啊?” 瞿锦辞的气息很热,扑到耳朵和脸颊上。 宁知蝉不太受控地发抖,仿佛电流从身体内穿过。 他听到“偷情”的字眼,像扎进心脏里、又长又尖的刺突然被拨了一下,原本被从体内剥离开的疼痛和恐惧又开始故态复萌。 “他们……知道吗?”宁知蝉有些畏缩地问。 瞿锦辞是从宋易勋眼皮底下将宁知蝉带走的,一个alpha带走正处在发情期的omega,会发生什么显而易见,而宋易勋今天在席间说的那些阴阳怪气的话,恐怕也是在暗指宁知蝉。 不知道宁绍琴是否知情,但宋易勋必定是知晓瞿锦辞和宁知蝉之间的关系的。 其实瞿锦辞大可以直接告诉宁知蝉,他对此一点也不在乎,每每回想起那天在海滨庄园里,宋易勋目眦尽裂、失去风度的表情,他甚至有种抢夺猎物的快感。 但此时此刻,镜子里的宁知蝉被他抱在怀里,看起来很无助也很脆弱,红着眼睛看他,轻易地令人生出恻隐之心。 “这不重要。”瞿锦辞胡乱粗劣地搪塞。 其实瞿锦辞有很多哄人的招数,不介意说点好听的话,买些昂贵的、补偿性的礼物,总能轻而易举就将人哄得开心。 但不知是因为懒得花心思,还是出于其它什么原因,在宁知蝉的身上,瞿锦辞从未使用过此类办法。 他有点像刚恋爱不久的、很青涩又冲动的男孩子,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宁知蝉不哭了,于是低下头,毫无预兆、很轻地开始吻宁知蝉。 宁知蝉的嘴唇有些冷,并且湿润。 瞿锦辞吻了他一会儿,突然听到唇齿间模糊的、有些发抖的声音:“瞿锦辞……别在这里,求你。” 其实瞿锦辞已经吻得有了些感觉,并不想结束,但宁知蝉一直向后躲,瞿锦辞便放开了他。 “我不想让我妈妈知道。”宁知蝉的声音很小。 瞿锦辞一言不发,皱着眉看宁知蝉,宁知蝉有点紧张地又补充道:“……我们的事。” “那就回酒店。”面对宁知蝉,瞿锦辞从来无须委屈自己的欲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因此他理所当然地提要求,“现在。” 宁知蝉的胃还难受着,脸色不太好看,身上没有力气,也并不像瞿锦辞那样热衷性爱。 其实做爱这种事,即便宁知蝉起初再不情愿,现在也已经变得没太所谓了,只是今天真的不太想做,于是迟疑了一瞬。 瞿锦辞似乎察觉到宁知蝉的抗拒,体内欲望却盛,变得有些烦躁。 他声音低哑,听起来有些蛮横和强硬地对宁知蝉讲:“那好,你不愿意,我现在自己走,无论今后你在这个家里,是被宋易勋暗地里拖上床,还是心甘情愿和你妈妈共侍一夫,我都不再管你,怎么样?” 瞿锦辞的手撑在盥洗台边缘,整个人将宁知蝉环起来,宁知蝉闻到他身上很淡的烟草味,以及逐渐变热的甜酒信息素的味道。 这是个非此即彼的问题,其实选项设置一点也不合理,而且都不是宁知蝉想要的。 他们僵持了少时,瞿锦辞的耐心很快被耗尽。 他没有再说话,撑着台面的手松开了,冷漠地不再看宁知蝉,转身向卫生间外走。 原本只是胃和食道难受,但不知为什么,瞿锦辞的体温和气味逐渐变淡时,宁知蝉突然开始感觉浑身上下都处都变得痛。 他变得有点不受控制,体内每一处传来痛感的部位都迫使他向可以获取安全感的地方靠近。 瞿锦辞走得有些快,宁知蝉伸手,只是堪堪抓到他的袖口。 衣袖材质很滑很柔软,容易脱手,宁知蝉也没有很大的力气,但瞿锦辞让他抓住了—— 小瞿又搞事情了 有人看嘛来点评论嘛 最近评论变少了捏 是因为大家都开学了吗 第28章 只有我可以。 卫生间的门被打开,瞿锦辞先走出来。 方才他打着去“关心继兄”的名义去找宁知蝉,不过现在似乎没有要回席的意思,径直路过了餐厅。身后宁知蝉的步伐略显局促,没有主见地跟着瞿锦辞走。 “站住。”宋易勋的声音从餐厅传过来,“这么晚了,你们要去哪里?” 瞿锦辞顿了顿,不耐烦地敷衍道:“出去。” 宋易勋反常地突然发了怒,站了起来,语气听起来很不好地说:“瞿锦辞,你给我拎清楚点,家里不是你犯浑的地方。” “我犯浑?”瞿锦辞显然并不在乎,很轻地挑了挑眉,有些好笑地说,“爸,您不是一直期望我能和他们母子和睦相处吗?现在我愿意带他出去,也算是培养感情,怎么就又成了犯浑呢?” “你……”宋易勋被他呛得有点无话可说。 瞿锦辞又看了眼一旁有些坐立不安的宁绍琴,便又问她:“宁女士,你有意见吗?” 宁知蝉一言不发,站在瞿锦辞的身后。 他没有注意到宋易勋难看的脸色,也不知道宁绍琴对此是何反应,因为瞿锦辞的身材十分高大,宽阔的后背占据宁知蝉所有的视野。 过了少时,瞿锦辞转过身,看向宁知蝉。 他走近了一点,用一种略显暧昧的姿势,很轻地拍了下宁知蝉的腰,低声告诉他:“走了。” 宁知蝉神色茫然,就好像正在扮演闹剧中最不重要的小角色一样,没有自己的意志,无条件配合演出,被瞿锦辞带着,从房子里走了出去。 瞿锦辞驾驶车子飞速行驶,发动机张扬的轰鸣声贯穿整条公路。 车窗被打开了一点,冷而干燥的空气从缝隙里呼呼吹进来,宁知蝉坐在副驾驶上,有点畏寒似的缩着身子,偏着头,看窗外倒退的夜景。 车在路口遇到红灯,车子突然减速,宁知蝉的身体随惯性晃了一下,胸骨被安全带勒得有点痛,但还是一直把头偏着。 “你看什么呢?”瞿锦辞停稳车子,随意地问宁知蝉。 富人区的街道绿化做得很好,街边的行道树和灌木规律地种植,路旁还有一片很长的、种满花和藤蔓的矮栅栏。车速快的时候,视野里满是模糊的虚影,但这个时节花已经谢得差不多了,能看得清的时候,反而显得不太美观。 宁知蝉将头转了回来,诚实地告诉瞿锦辞:“看路边的栅栏,有很多花。” “是么。”瞿锦辞好像以前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凑过来一点,似乎突然产生了好奇,“花在哪儿?你喜欢这种花吗?” 宁知蝉很轻地摇摇头:“这个季节,大概都已经枯了。” 瞿锦辞“哦”了一声,没什么留恋地把视线从窗外挪回宁知蝉的脸上,听起来满不在乎地说:“那有什么好看的。” 宁知蝉便乖觉地说道:“不看了。” 在昏暗狭小的空间里,瞿锦辞离宁知蝉很近。 他垂眼看了宁知蝉一会儿,不知为什么,突然伸出手,很轻地碰了一下宁知蝉的眼皮。 宁知蝉条件反射地眨眼,眼球表面立刻浮现出酸和胀痛,但可能因为空气一直从窗口灌进来,眼睛被吹得很干涩,让他有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 但其实宁知蝉现在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难受是身体上的,也没那么想哭。 瞿锦辞放下手,又继续看了宁知蝉少时,似乎确认好什么事情,然后毫无征兆地低下头,开始跟宁知蝉接一个很湿的吻。 他身上有很淡的甜酒信息素,气味像是把宁知蝉包裹住一样。 其实宁知蝉并不讨厌甜酒信息素的味道,但同样也不喜欢,是因为这种气味总是轻易地被和性、欺骗,以及各种对宁知蝉而言算不上好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然而当瞿锦辞靠近宁知蝉,如果愿意仅仅给他一些单纯的拥抱和吻时,同样也为宁知蝉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可以被称作安全感的东西,才会令宁知蝉变得无法拒绝。 酒店的房间里,只有门口开了两盏壁灯。 瞿锦辞带着宁知蝉穿过光线微弱的玄关和大厅,回到卧室里。 宁知蝉很快被瞿锦辞压到床上,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但熟练地再次开始接吻。 瞿锦辞吻得很急切,宁知蝉也产生同样的错觉,像两个常年独自行走在茫茫大漠中的旅人,在彼此眼中成为唯一一抹鲜活的颜色,他们急不可耐地汲取水和氧气,在对方热和潮湿的呼吸里。 卧室原本一点光都没有,宁知蝉闭着眼睛和瞿锦辞接了一会儿吻,突然有桔红色的光亮透过眼皮。 瞿锦辞打开了床头的灯,撑着手臂从宁知蝉身上起来了一点。 宁知蝉睁开眼睛,看到瞿锦辞被暖光柔化的、很近的侧脸,眼睛像黑色河流上浮动的波光,略微急促的呼吸落在他的脸上。 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瞿锦辞盯着宁知蝉看了一会儿,突然从宁知蝉身上离开了,下了床走到卧室外,又很快折返,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俯视宁知蝉,臂弯里多出一条红色的裙子。 他伸直手臂,裙子带着点与材质不符的重量,落到宁知蝉的身上。 瞿锦辞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带着点刻意为之的侮辱性,语气不太好地命令宁知蝉:“换上。” 宁知蝉的眼睛有些失焦,像正在做一场梦,很留恋地没来得及醒。 裙子轻薄的纱料里包裹着重物,坚硬的边缘撞到皮肤下略微凸起的肋骨上,引发的钝痛让宁知蝉瞬间变得清醒了很多。 他眨了眨眼,从床上坐了起来,从裙子下摸到一个很硬的盒子,有点迷茫地抬头看瞿锦辞。 不过瞿锦辞没有讲话,以往并不避讳宁知蝉换裙子,今天却反常地不再看了,转身绕过宁知蝉,到阳台上站了一会儿,点燃了一支烟。 夜风顺着窗口吹进来,混着被冲淡的烟气,有种梦醒时分、不至于刺骨的寒凉。 宁知蝉慢吞吞地换上裙装。 他觉得今天瞿锦辞的行为有点反常,但想想其实也没那么难懂,因为瞿锦辞是很苛刻、很挑剔的那种人,从来不会委屈自己,也不包容或忍受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瞿锦辞喜欢做爱,但不喜欢宁知蝉。 穿红色裙子的了了可以,宁知蝉不可以。 瞿锦辞的烟吸到一半,敏锐地听到身后的窸窣声停了下来。 他在栏杆上灭了烟,关门回到室内。 宁知蝉已经换好了裙子,裙摆有些短,整个背部是镂空的,有种不至于低俗的风情,符合瞿锦辞的品味。但因为宁知蝉今天来得匆忙,并没有准备假发,即便长相十分清秀,看起来依旧有点不伦不类。 不过瞿锦辞反常地没有苛责,向宁知蝉走过去,问:“怎么了?” 宁知蝉有点无措地站在原地,手里抱着一个扁方的黑色盒子,看瞿锦辞越走越近,声音很小地说:“这个,我不太知道,应该戴在哪里。” 盒子被掀开了,黑色的丝绒上摆放着一条银色的细链,周围缀着一圈红色的宝石,在暗光下依旧通透,看起来十分昂贵。 瞿锦辞垂眼,很轻地笑了一下,告诉宁知蝉:“要戴在腰上。” 这条腰链是在几周以前瞿锦辞托人在国外订做的,今天刚抵达南港,过海关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瞿锦辞今天还为此亲自跑了一趟,才将它取了回来。 不过给宁知蝉的东西都算不上多重要,只是因为宁知蝉的腰很细很薄,瞿锦辞想在做爱的时候看到宁知蝉戴上。 宁知蝉得到答案,看着瞿锦辞,依旧没有动作。 他看着瞿锦辞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看起来有种不合时宜的纯情,抱着请趣用品包装盒子的表情,像小孩子抱紧毛绒玩具。 但宁知蝉没有玩具,他是瞿锦辞的玩具。 瞿锦辞伸手,把宁知蝉拉近了一点,拿起盒子里的腰链,对即将被他使用的宁知蝉产生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体贴:“我来帮你吧。” 金属带着有些冰冷的温度,像冷血动物缠住猎物一样,缠住宁知蝉的腰。 但瞿锦辞的体温要更高一些,贴近宁知蝉的身体,用很像是在拥抱的姿势,让宁知蝉的痛苦稍微减少了一点。 宁知蝉想,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产生错觉。 瞿锦辞擅长制造暧昧,这些都是他惯用的手段,他和其他人暧昧的时候,或许也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与其他暧昧对象相比,宁知蝉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接吻和拥抱并不是他们表达爱意的方式,只是做爱时虚情假意但必要的前戏,拥有很强的欺骗性,让亲密的假象变得不那么生硬和荒唐。 腰链比看起来重一点,宁知蝉听到锁扣被按下的声音,瞿锦辞也不再抱他,才知道已经戴好了。 “不许随随便便摘掉。这腰链上有一把特殊的锁,你是打不开的。”瞿锦辞像突然喜欢上一件玩具的小孩子,带着不算太过伤人的独占欲,告诉宁知蝉,“只有我可以。” 第29章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暖黄色的灯光照亮室内的小片空间,在飘窗上投射出人影。 朦胧的光影里依稀可见,宁知蝉正跪坐在地上,姿势看起来十分别扭。他上半身费力地向前倾,脑袋却微微低垂着,像一件造型诡异的、任人把玩的器具,按照瞿锦辞的意愿,被*纵着起起伏伏。 红色裙摆随着他的身体小幅晃动,很轻地散开来,像南港夜色里一朵正在凋谢的花。 “了了。”瞿锦辞的声音轻微嘶哑,垂眼看宁知蝉,不失客观地评价道:“你最近好像又瘦了。” 卧室的地板材质坚硬而冰冷,宁知蝉不知道已经跪了多久,膝盖处皮肤被磨得发红,整个小腿都麻木着,几乎失去知觉。 瘦削的腰背被屈成情色的弧度,骨骼从皮肤下轻微凸起,暴露在室内微冷的空气中。 身体传出的痛苦持续不断,似乎暂时将意识隔绝了起来。 宁知蝉的神色有些茫然,好像没能很快理解瞿锦辞言语的含义、又或像根本没有听到瞿锦辞的声音一样,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他机械地继续动作,不知为什么,瞿锦辞突然伸出手,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脸。 瞿锦辞的手养尊处优,指尖柔软温暖,缓慢地向后滑,而后碰触宁知蝉后颈靠近腺体处、明显凸起的骨骼,也很轻地摸他的头发,用一种似乎并非全无感情的、容易被误会为爱抚的方式。 宁知蝉的动作顿了顿。 皮肤表面传来的触感是真实的,但他想自己或许是真的误会。 爱意能被刻意制造,深情可以信手拈来。 宁知蝉有些麻木地想,他和瞿锦辞之间不存在感情,但好在做过很多次爱,身体已经非常熟悉,具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把头埋低了些,眉头忍不住皱起来。 喉头被异物侵略的感觉令宁知蝉开始呛咳,但与此同时,他却听到瞿锦辞畅快的喟叹声。 所有难以吞咽的痛苦都被献祭和享用,口腔演化成为取悦瞿锦辞而存在的器官,拥有并非寻常、也不出人意料的用途。 瞿锦辞有些难耐地挺了挺腰,收回碰触宁知蝉的手,拨开额前的头发,手掌撑在身后的床铺表面。 在时隐时现的潮湿声响、朦胧的暖黄色光晕里,瞿锦辞垂着眼,看向宁知蝉。 宁知蝉的嘴唇湿淋淋的,眼睫低垂隐忍,很轻地颤动,眼尾透出暧昧的红。 这才是瞿锦辞喜欢的样子。 他此刻原本应该感到畅快,毫无负担地享受,但当看到宁知蝉微微皱起的眉头,以及他不佩戴假发时、头顶那个很小的发旋时,不知怎的,忽而有种隐秘、不至于剧烈的情感出现在瞿锦辞的脑海中。 从床边杂乱堆积的衣物里,突然传出宁知蝉手机响动的声音。 因而瞿锦辞还未来得及捕捉这种情感,念头就像夏季海边的萤火虫,光点很微弱地亮了一下,又迅速地熄灭了。 听到响铃的声音,宁知蝉眨了眨眼,但不敢停下动作,也不敢去接电话。 瞿锦辞原本也不打算理睬,但当铃声短暂地停止,几秒钟后,又再次执着地响起来时,瞿锦辞终于伸手,去衣物里找出了宁知蝉的手机,出于什么未知的原因,似乎突然改变了主意。 “要接吗?”瞿锦辞单手拿着手机,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屏幕,而后告诉宁知蝉,“是宁女士打来的电话。” 宁知蝉的动作停了片刻,依旧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有点无措地看向瞿锦辞。 “你可以接。”瞿锦辞语气懒散地说。 他的腰腹紧绷,汗意分布在肌群沟壑间,故意向前挺了一下,很快如愿看到宁知蝉难受地皱起眉,眼里被逼出一点眼泪的样子。 宁知蝉眨了眨眼,似乎在内心挣扎少时,但很快摇了摇头。 “不想接?”瞿锦辞说,“依我看,还是接起来吧,否则他们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万一不再允许我带你出门……” 他看向宁知蝉,无所谓地笑了笑,“那我们还要怎么继续偷情?” 瞿锦辞用抚摸过宁知蝉皮肤的手指从屏幕上轻巧地滑过去,顺手打开免提。 过了少时,听筒中传出宁绍琴的声音。 “了了,你在哪里?” 瞿锦辞伸手,把手机放到宁知蝉脸侧,宁知蝉又听到宁绍琴问他:“你那边现在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通讯信号似乎不佳,宁绍琴的声音断断续续,在电流的干扰中变得有些失真。 宁知蝉的下颌开得发酸,嘴巴闭不起来,一点儿声音也没办法发出来。 他有点难以自控似的抽气,口腔和喉道痉挛起来。 发出的声音并不清晰,但不知是不是顺着声筒传到了电话另一端,宁绍琴顿了顿,继而语气变本加厉地急切起来:“了了,你在做什么?能听到妈妈的声音吗?为什么不回答?你说说话……” 声音被公放出来,在冷而稀薄的空气被传导,像冰块表面布满细碎的裂痕。 瞿锦辞好整以暇地看了宁知蝉一会儿,宁知蝉的眼睛湿得像是融化,看起来有种令人生厌的无辜。 “要我帮帮你?”瞿锦辞用低沉的气声问道。 宁知蝉被剥夺用语言回答的权利,讨好似的靠近了瞿锦辞一点,垂下眼,比方才更卖力地动了一会儿,瞿锦辞觉得稍微满意,才大发慈悲地把手机从宁知蝉耳边挪走,关掉免提,放在耳边接起来。 “宁女士,是我。”瞿锦辞停顿少时,很快又说道,“我带他出门,融入上流社会交际圈,不正好遂了你的意,还有什么不满足吗?” 不知道宁绍琴在电话中又说了些什么,宁知蝉觉得耳边响起阵阵嗡鸣,什么也听不清。 瞿锦辞心不在焉地接电话,目光却看向宁知蝉。 宁绍琴又说了很多话,不过瞿锦辞专注于观察宁知蝉的反应,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于是便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到一边。 “很刺激是不是?”瞿锦辞很顽劣地笑起来,像恶作剧成功的孩童,愉快地露出半颗虎牙。 他很轻地拍了拍宁知蝉的脸,伸手把宁知蝉从地面上拉了起来,手臂揽在他的腰侧,有意无意地摩擦着腰链和宁知蝉的皮肤。 “喜欢这样吗?”瞿锦辞又问。 宁知蝉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身上出了很多冷汗,但固执地沉默,只有眼睛很红地看向瞿锦辞。 不知为什么,瞿锦辞看着宁知蝉的眼睛,没来由地生出些烦躁。 他掐住宁知蝉的后颈,有些暴戾地将宁知蝉压到床上,居高临下,似乎对宁知蝉不言不语的态度极度不满似的,对宁知蝉说了些不太干净的话,语气恶劣地又说:“等到宁女士和宋易勋真的结了婚,无论是继兄弟偷情,还是继父子通/歼,都比现在这样刺激得多吧?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不过宁女士放任宋易勋对你图谋不轨,又不阻拦我带你出来,却能在这种时候给你打来电话。”瞿锦辞俯下身,贴在宁知蝉的耳边,很好笑地说,“哥哥和宁女士还真是母子情深啊。” 宁知蝉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浑身上下到处都隐隐作痛,软绵绵地被压在床铺里。 瞿锦辞话音刚落,不知为什么,宁知蝉突然将死之人回光返照一样,发了疯似的从瞿锦辞身下往外爬。 红裙凌乱狼狈,缠在苍白细瘦的腰肢上,活像一只从地狱里逃出来的艳鬼。 瞿锦辞被宁知蝉突如其来的抵抗波及,身体向旁边晃了一下。 他短暂地怔了怔,在愤怒和不可思议中很快回过神,像抓紧宁知蝉的外生骨骼,攥着细而坚固的腰链,勒住宁知蝉的皮肉,把他从床的另一侧拖了回来。 宁知蝉眼尾艳红,状似高/潮来临,落花一样悲情和烂漫。 而此时此刻,瞿锦辞却唯独看到缀在宁知蝉睫毛上,一颗很小很小、在暖光下微弱泛光的眼泪。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瞿锦辞罕见地产生了一种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俯下身,在混乱的潜意识中,瞿锦辞觉得自己似乎只是想要吻一下宁知蝉的眼睛,但宁知蝉却把脸埋进被子里,手指紧攥住床单,突然崩溃大哭起来—— 虽然气氛不太对 但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30章 了了,你自己选。 空气凝滞而稀薄,发泄性的哭喊遮住泪水掉进床铺的声音。 在室内暖黄色的光晕下、虚无缥缈的余温里,瞿锦辞低头看向宁知蝉。 宁知蝉哭得很凶,声音嘶哑,听起来撕心裂肺。 他伏在床铺上,整个身体控制不住似的发抖,后背从皮肤下支棱出肩胛骨骼的弧度,轮廓看起来薄而细瘦,哭得一耸一耸,像很容易被折断的、畸形的蝴蝶翅膀。 印象中这似乎是第一次,瞿锦辞看到宁知蝉毫无保留痛哭的样子。 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他的面前,清醒的时候。 如果一定要追溯,瞿锦辞认为方才产生很短暂的无措有可能来源于此,而想要吻宁知蝉或许只是因为惯用此类安慰人的技巧,但由于对象是宁知蝉,即便此刻亲吻的冲动较往常强烈些许,瞿锦辞最终也并没有这样做。 宁知蝉的手指关节发白,指尖下陷,很用力地攥着床单。 瞿锦辞看着,皱了皱眉,把他的手指从床单上一根根抠下来,握在手里揉了一下,很凉,而后抓住宁知蝉的手臂,将他整个人翻了过来,压进床铺里。 床单上有大片颜色稍深的水渍,宁知蝉偏过脑袋,脸重新露了出来。 瞿锦辞用手掰过他的下巴,宁知蝉的脸被迫仰起来,眼睛艰难地聚焦,才勉强看清瞿锦辞的脸,露出一种介于痛苦和迷茫之间的表情。 “够了,你别再哭了。”瞿锦辞冷声命令道。 宁知蝉听到了,但泪腺失去控制,脸很快又哭湿了。 眼泪顺着皮肤,渗进瞿锦辞的指缝间。 不知为什么,瞿锦辞的手突然触电似的松开了一点,手指很轻地蜷了蜷,就好像宁知蝉的疼痛和泪水让他变得无所适从一样。 不过他只愣怔了小半刻,很快找回对待宁知蝉的方式,用手掌撑在宁知蝉头侧,俯视着他,语气不太好地问:“难道我有说错什么?你是第一次被宋易勋使绊子,还是第一次知道宁绍琴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才觉得委屈吗?” 瞿锦辞身形宽阔,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宁知蝉被原原本本笼罩在他的影子下,无处可逃,听到瞿锦辞的声音,脑子只得很乱地被迫开始思考。 他知道自己其实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哭,因为根本没什么可哭的。 现在哭也不是因为觉得委屈,瞿锦辞说得一点都没错。 他知道宋易勋卑鄙,也清楚宁绍琴软弱,自己走投无路典身卖命,到头来却被最想守护的人放弃,做毫无意义的、愚蠢的牺牲。 这样的结果诚然痛苦,但宁知蝉的生命从不缺少痛苦,痛苦与痛苦又没什么不同。 他想,可能是因为被瞿锦辞提醒了一下,曾经宁绍琴肤浅单薄的、爱的证据突然灌进他的脑子里,猝不及防的痛感像刺扎进被绸布遮住的眼睛,才令他突然忍不住。 宁知蝉摇了摇头,逃避似的用手捂住了眼睛。 瞿锦辞低头看了宁知蝉一会儿,在他压抑难忍的哭声里,瞿锦辞突然开口,冷静地对宁知蝉说:“不如这样,我带你看样东西吧。” 他俯下身环住宁知蝉的身体,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站起身,往卧室外走。 瞿锦辞面对面地抱宁知蝉,他们穿过大厅里昏暗和寒凉的空气。 宁知蝉被带进另一间很黑的屋子,厚重的窗帘拉起来,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来。 瞿锦辞抱着他坐到沙发上,过了少时,突然有朦胧的、大范围的光源亮起来,整个房间都被稍微照亮了一点,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以及两个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救我。” “瞿锦辞,求你,可不可以,救我……” “可以。” “我救你。宁知蝉。” 家庭影院正在播放。 影片中的宁知蝉裙装凌乱,被掰过下巴,露出潮红的半张脸。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神智不清,哭腔浓重,嘴里反复咕哝着瞿锦辞的名字,哀求瞿锦辞救他。 画面中的瞿锦辞站在一旁,仅是背影看起来就已经足够高挑英俊,体面尊贵,简直和宁知蝉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宁知蝉得到他冷酷轻易的允诺,而后没有过多的言语,他们开始接吻和做爱。 红色的裙摆被掀开,逐渐在屏幕上摇晃出一片不真切的虚影,浓郁的红混着肉/欲的白,看起来有些诡诞的绮丽,令人感到头晕目眩。 “画面里的人,应该很好认吧。”瞿锦辞摸了摸宁知蝉的脸,“你说是么,了了?” 宁知蝉被瞿锦辞从背后抱着,眼睛很湿地睁大了,茫然地看着屏幕,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瞿锦辞脸上没什么表情,偏头看着宁知蝉迷惘的侧脸,语气平直地陈述道:“如果这段视频流传出去,很多人都会看到,宁绍琴会看到,宋易勋也会看到。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的事。” “不过又没人敢把我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瞿锦辞轻飘飘地说,“但你猜,宋易勋对宁女士究竟是不是真爱,爱到愿意冒着被非议的风险,也要把她迎进家门呢?” 瞿锦辞顿了顿,张开嘴,犬齿在宁知蝉的腺体表面咬了一下,又用嘴唇吮吻着周围的皮肤,含糊不清地问:“还是说,他会无所谓你是不是跟我上过床,然后直接把你娶回家?” 瞿锦辞在腺体上咬得并不用力,只留下不算太深的齿痕。 宁知蝉听得遍体生寒,腺体传出疼痛,却因为后颈温热潮湿的触感,因为瞿锦辞假意温和的爱抚,难以控制地释放出一些气味甜腻的信息素来。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宁知蝉僵硬地说,“瞿锦辞,你早就计划好了所有事,是不是?” 瞿锦辞嗅着宁知蝉腺体散发出的气味,似乎并不满足,又在那处脆弱的器官表面咬了几下,力度越来越大,下陷也越来越深,齿痕隔着苍白脆弱的皮肤,嵌进宁知蝉的腺体里。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说:“我是不会让宋易勋好过的。” 犬齿碰触omega腺体带来的痛感引发了本能的恐惧,宁知蝉突然受了刺激似的,拼命用力挣扎起来。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宁知蝉凄厉地大喊。 瞿锦辞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圈得太用力了,宁知蝉没能挣脱得开,被很紧地禁锢在瞿锦辞的怀里,最后脱了力,崩溃大哭起来:“和我有什么干系!和我妈又什么干系!为什么要非要把我们牵扯进来!你们的名声是名声,我们的就无所谓……你们的命比别人金贵,就可以不管不顾我们的死活吗!” “我把你牵扯进来?”瞿锦辞一反常态,突然发了怒,抓着宁知蝉的头发,强迫他转过头来,看着他,“宁知蝉,你给我好好想想清楚,在酒吧包厢那个晚上,到底是你自己走进来的,还是我把你拉进来的!你爬我的床,要我救你,现在倒想撇清干系?” 瞿锦辞冷笑一声:“不妨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妈为了自己做阔太太高枕无忧,随随便便把你献祭一样送到宋易勋手里,没有我在,你早就被宋易勋啃得尸骨无存了,哪还有机会在这里跟我吵!” 宁知蝉浑身发抖,说不出话,用手捂着眼睛哭。 瞿锦辞环着宁知蝉的手臂紧了紧,很快失去耐心,不算温柔地把他推倒到沙发上,握住手腕掰开,强迫他露出眼睛,目光一错不错地看宁知蝉。 “我瞿锦辞长到现在,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没有必要逼迫你什么。宁知蝉,我可以给你选择。”瞿锦辞说,“要么,你现在离开,从今往后我不再管你,所有后果你自己承担。要么,你乖乖听话,我护着你,但是,留在我身边。” “我是认真的。”瞿锦辞低头俯到宁知蝉耳边,“做兄长还是做情人,了了,你自己选。” 瞿锦辞的腺体溢出甜酒信息素,热而浓烈的气味,轻易地伪造爱情,依赖和拥抱一样把宁知蝉包裹起来。 宁知蝉软弱地睁开眼,瞿锦辞离得很近,相隔很小的空间,身体撑在宁知蝉上方。 不知为什么,明明手握主导权,但他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从容,反而有点狼狈和恳切似的。 他的额头青筋暴起,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湿了,鬓边细密的汗水淌下来,缀在下巴上,身体紧绷,肌束颤动,似乎在极力忍耐些什么,仿佛等不到下一秒就要把宁知蝉拆吞入腹,但这一秒仍等待他的回答。 宁知蝉看向瞿锦辞,又被卷进他眼中黑色的漩涡。 恍惚的一瞬间,宁知蝉突然想到第一次和现在一样近地、看到瞿锦辞的样子。 在灯光纷繁闪烁的酒吧包厢里,空气中的甜酒味信息素异常浓郁,他恐惧不安地走进瞿锦辞的包厢,被瞿锦辞用很大的力气摁在墙壁上,那时瞿锦辞暴戾而深情看向他的眼睛,与面前的瞿锦辞似乎产生了微妙的重合。 宁知蝉不愿回忆,但可惜事与愿违,他把一切都记得太清楚了。 那天晚上,是他先吻瞿锦辞的。 瞿锦辞的身体突然顿了顿,唇上一片触感温柔。 宁知蝉环住瞿锦辞的脖子,仰头贴近他的脸,很紧地闭上了眼睛。 瞿锦辞也向宁知蝉低头。 他们开始接一个难耐的吻,不约而同地沉默,在熟悉似本能的爱情错觉中,达成了短暂的共识。 瞿锦辞压着宁知蝉接了一会儿吻,不似往常从容,主动去吻宁知蝉后颈的腺体。 起初只是小孩子一样的啄吻,逐渐变得潮湿和强硬起来。 在后颈皮肤表面摩擦的、尖锐的犬齿尖端开始稍稍用力,咬住脆弱的腺体。 宁知蝉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下意识地瑟缩起来。 本能的恐惧要他逃走,但瞿锦辞很紧地抱着他,为他带来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逃避变得徒劳,后颈骤然传来陌生的痛感。 alpha的犬齿刺入omega腺体内,信息素汹涌地注入宁知蝉的身体,周围空气里,甜酒和扶桑花气味开始彼此交融,催生出一种具象的、代表情/欲的味道。 瞿锦辞沉重地呼吸少时,终于退出标记的犬齿,吻了吻宁知蝉腺体的伤口。 痛感逐渐消失在错觉般温柔的安抚中,但宁知蝉还是忍不住哭了。 他没得选了。 跟瞿锦辞的选项没有关系,跟标不标记也没有关系。 其实他早就没得选了。 宁知蝉感觉很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什么柔软温热的触感,很轻地碰到他的面颊和眼皮。 那种感觉不太真切,像在做一个美梦,轻飘飘的,但让眼泪稍微收回去了一点。 宁知蝉昏昏沉沉地想,或许整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不希望他哭的人了,因此他认为可能是瞿锦辞的手指,恰好帮他擦掉了流下来的眼泪。 第31章 只亲一小会儿。 屏幕上的影片时间很长,播到大概一半,断断续续传出暧昧的、令人脸热的声响。 在屋内忽明忽暗的粉白光影下,宁知蝉被瞿锦辞圈在怀里。 他的身体萦绕着浓郁的扶桑花气味,瞿锦辞贪婪地呼吸汲取,轻易被omega丰沛甜蜜的信息素满足,像一头饥饿许久终于餍足的野兽,得以从暴戾的状态中脱出。 此次alpha腺体应激的症状来得突然。 发作时并不好受,按照瞿锦辞往日的性格,其实完全没必要多忍耐一时。但好在状况不算严重,得到omega的抚慰,腺体状态恢复平稳,令瞿锦辞逐渐找回了理智。 他抱着宁知蝉,温柔情人似的,很轻地吻了吻宁知蝉的面颊和眼睛。 嘴唇表面沾到一些稀薄的液体,瞿锦辞尝到咸苦的味道,才意识到宁知蝉可能是哭了。 屋子里光线太暗了,瞿锦辞看不清宁知蝉的脸。 不知是不是因为记忆力出色,他反常地把宁知蝉每次哭时的样子都记得十分清楚。 其实宁知蝉不常在瞿锦辞的面前哭,流眼泪大多也是些生理性的,低垂的眼睫、艳红的眼尾,眼神湿漉漉地看向瞿锦辞,有种不至于低俗的风情。 瞿锦辞迅速地回忆起,因此不愿多等,不想浪费时间回卧室,于是俯下身,在沙发上重新压住了宁知蝉。 标记时效内的omega会对alpha产生依赖,这是由天性决定、难以违抗的本能,谁也不能免俗。 瞿锦辞很乐于利用这一点,靠近宁知蝉时,让宁知蝉抱着他,宁知蝉很听话地抱了,要宁知蝉亲他一下,宁知蝉也乖乖照做。 这晚宁知蝉的身体似乎比以往更加柔软,表现出对瞿锦辞的需求和依赖。而瞿锦辞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讨厌被宁知蝉依赖的感觉,因此变得心情不错。 房间的落地窗边,宁知蝉躺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瞿锦辞面对面抱着他,但最终没有在宁知蝉的体内成结。 说起来,原本瞿锦辞并没有过多地考虑过,究竟要不要标记宁知蝉,不过做了之后也没有感到后悔。 他想,可能是因为突发的腺体应激令他心猿意马,也有可能因为宁知蝉哭着吻了他。 宁知蝉的嘴唇冰冷,难耐地吮吻,令瞿锦辞一时间无法思考太多事。 如果不在体内成结的话,腺体标记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临时标记而已,无需瞿锦辞负责,效力也维持不了多久。 在想到这些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瞿锦辞的心头突然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不快。 但他没有过多地思考此类情绪的来源,体贴地为宁知蝉清理了一下,给玩偶穿衣服一样帮迷迷糊糊的宁知蝉穿好衣服,一路抱着他从酒店离开。 由于精神疲劳,体力也消耗过多,宁知蝉不太安稳地半昏半睡着。 恢复意识时,他正坐在车子的副驾驶上,一片巨大的黑影突然从侧方直压过来,与宁知蝉方才噩梦中的情形类似,吞噬一样把他包裹起来。 他被从车子里抱出去,夜风轻缓,宁知蝉闻到一点秋季草木干枯和甜酒气息混合起来的味道。 “瞿锦辞。”宁知蝉的声音很轻,有点迷茫地问,“这是哪里啊?” 瞿锦辞低头看了眼宁知蝉,稀松平常地抱着他往前走,回答道:“几小时前离开的地方。” 宁知蝉怔了少时,低下头“哦”了一声,又小声请求道:“……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宁知蝉的身材十分清瘦,双手攀在瞿锦辞的肩膀上,似乎有些畏惧地蜷缩着,红着眼,脆弱地仰头看瞿锦辞,声音弥留着一点微不可查的哭腔,听起来像跟人撒娇时才会使用的语气。 他像一株依附瞿锦辞生长的植物,全身上下所有肉眼可见的细节仿佛都在说明,宁知蝉离开瞿锦辞一分一秒都难以存活。 瞿锦辞没说话,也没有放下宁知蝉,甚至故意把宁知蝉抱紧了点儿,带他快步穿过了夜间阴冷的庭院。 门被打开,室内灯光大亮,大概是因为今天瞿锦辞回来了,特意有人为他守门留灯。 往常宁知蝉从酒店独自返回时都偷偷摸摸,不能被人知晓,因此屋子里都漆黑一片,从来都没有人留灯等他回来,一盏小灯也没有过。 宁知蝉不太习惯地闭了闭眼,随即听到管家庄叔的声音。 “少爷,房间已经整理好了。” 庄叔在瞿锦辞的酒店和宁知蝉见过面,知悉内情,拙劣遮掩并无必要。 但可能是因为屋子里的灯光太亮了,照在刚刚外出偷情归家的继兄继弟身上,所有不堪无所遁形,令宁知蝉生出一种类似于赤裸身体被关进玻璃橱窗里、任人观赏和品头论足的,虚妄而密集的恐惧。 他下意识向瞿锦辞身前躲,瞿锦辞简短回应了庄叔,很快抱稳宁知蝉上楼,身后大厅里的灯光便熄了。 壁灯的影子很轻地晃着,暖黄色的光线不算太亮,将宁知蝉的恐惧微不足道地减少了一点。 瞿锦辞抱宁知蝉穿过回廊,停在宁知蝉的房间门口。 “开门。”瞿锦辞说。 宁知蝉顿了顿,不太想和瞿锦辞在房间里、有床的空间内单独相处,于是抓了一下瞿锦辞的衣服,轻声说“放我下来吧”,瞿锦辞便把他放了下来。 宁知蝉低着头,视野边缘看到瞿锦辞抬手伸了伸胳膊,想到瞿锦辞刚才抱了自己很久,于是问他:“累吗……” “快点回去休息吧。”宁知蝉紧接着又说。 ★咬幺☆ 瞿锦辞有点好笑地看着宁知蝉:“什么意思,翻脸不认人,赶我走?那我可真走了……” “不是。”宁知蝉很快否认。 瞿锦辞向前走了走,靠近了宁知蝉一些,突然俯首到他耳边,姿势暧昧地贴着他的脸,用气声问:“那去我房间里坐坐?” 宁知蝉的脸烫起来,身上没什么力气,后背靠着门才勉强站稳了,有点软弱地说:“瞿锦辞……我真的不行了。” 瞿锦辞玩味地看了宁知蝉少时,缓慢不容躲避地凑近他的脸。 宁知蝉知道自己拒绝不了,逃避似的闭起眼睛,随即感到瞿锦辞的唇贴上来,用一种类似于哄骗的语气,含糊不清地说:“只亲一小会儿。” 宁绍琴自从搬来主宅之后,睡得一直不算很好。 她今夜尤其惴惴不安,难以入眠辗转反侧之际,隐约听到屋外的动静,于是从房里走了出来,想要去宁知蝉的房间看一眼,确认宁知蝉是不是安全回来了。 途径回廊时,宁绍琴似乎听到一点声响,走过转角,远远看到了呆站在房门口的宁知蝉。 他看起来有点失魂落魄,宁绍琴站得很近的时候,宁知蝉才看到她。 “了了。”宁绍琴叫他,“怎么在这里站着啊?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一个人吗?” 宁知蝉神色茫然地看着宁绍琴小腿旁丝绸睡袍的裙摆,有点陌生或畏惧似的,别开了目光。 “我打电话给你,是瞿锦辞接的,他说带你和朋友交际去了,怎么样?还顺利吗?”宁绍琴又问。 “顺利。” 瞿锦辞刚回房不久,宁知蝉的嘴唇被他吻过,现在还微微发热发胀,干巴巴地对宁绍琴说谎,“很顺利。” “真的吗?”宁绍琴似乎半信半疑,看了宁知蝉一会儿,突然皱了皱眉,去牵宁知蝉的手,不知所措地握在手里搓揉,“了了,你……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宁知蝉很紧地把眼睛闭上了。 他不想当着宁绍琴的面哭的,但不知为什么,当宁绍琴牵住他的手,问他是不是受委屈的时候,宁知蝉还是忍不住觉得,他是有委屈的。 虽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他和宁绍琴终究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 宁知蝉自认不是不可以为宁绍琴付出一切,但宁绍琴犹豫斟酌后的出卖、懦弱的视而不见,以及此时此刻或许是真的关心,都让宁知蝉觉得自己其实不算是人,不值得拥有情感。 而应该是某件不精美但有价值的物品,能被打碎了再拼起来。 宁绍琴的手暖而柔软,宁知蝉愣怔少时,把手从宁绍琴的掌心里缓缓抽了出来。 在宁知蝉的记忆中,小时候跟随宁绍琴去任何地方,自己似乎总是抓着宁绍琴的裙摆,很少能够牵到她的手。 宁绍琴现在牵他的手,他不习惯,不过以后大概也没必要再习惯了—— 啧 好像有点甜了啊⊙w⊙ 第32章 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回忆被瞿锦辞抱回主宅的夜晚,除了一点虚无缥缈的恐惧,并没有产生可以被感知的愉快或悲伤。 宁知蝉过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生活,时间像一池死水,浑浊,冰冷,腐臭,泛着黯淡的光。不过出现的唯一一点涟漪是,那天晚上之后,瞿锦辞正式搬回了主宅。 大概是瞿锦辞临时起意,除了管家和宁知蝉,主宅内并没有人提前知晓。 第二天一早,瞿锦辞缓步从楼梯上走下来时,宋易勋和宁绍琴都不约而同地面露惊恐,好像眼前瞿锦辞的出现是一件不太合理、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不过瞿锦辞是瞿家名正言顺的大少爷,他回自己的家,没有任何人敢置喙。 大概因为长相英俊,气场很强,瞿锦辞在这栋房子里具有较强的存在感,为这个怪异的家庭带来不算明显的改变。宁绍琴似乎有些畏惧他,躲在房中养胎,尽量避免与瞿锦辞打照面,宋易勋则因为生意上的事早出晚归,留在家中的时间少了许多。 出于规避痛苦、自我保护的本能,宁知蝉对瞿锦辞也下意识的躲闪。 好在瞿锦辞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轻易地保护宁知蝉,对宁知蝉的需求也十分固定。 他的出现已经为宁知蝉阻挡了许多麻烦,在日常生活中,他们无需太多非必要的接触,只是在宅中的公用卫生间、露天游泳池,以及瞿锦辞的私人书房里都做过了。 庭院里花谢得差不多了,夜间不再有萤火虫,天气开始转冷。 青年贵族学院秋季学期开始的第一天,清晨的时候,宁知蝉独自站在别墅大门外、零星散落枯叶的白色石板路上。 因为清水苑这边距离学院稍远,交通不算太便利,即便宁知蝉不太自在,还是接受了管家为他安排的专门接送他的司机。 他站着是在等司机把车子开过来,但过了少时,却听到身后逐渐靠近的、发动机很招摇的轰鸣。 瞿锦辞的跑车从车库里开出大门,绕过宁知蝉,在他面前停稳了。 车窗缓缓降下来,瞿锦辞坐在车子里,偏了偏头,很随便地命令宁知蝉:“上车。” 宁知蝉回头看了眼身后,风把庭院里沉闷的草木吹得摇晃,路面很空旷也很寂静,似乎没有车子要再开过来的意思。 “快点,你听到没有。”瞿锦辞看着东张西望的宁知蝉,失去耐心地催促,等宁知蝉坐到副驾驶上,瞿锦辞准备发动车子,又说:“我从来不随随便便给人当司机,你这算是占我便宜,了了,准备拿什么报答我?” 瞿锦辞的语气很轻松,像是随口一提,但宁知蝉却认真地开始思考。 他对瞿锦辞,已经算得上典身卖命,宁知蝉根本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拿来报答瞿锦辞的,也想不出,除了性,瞿锦辞还有什么想从自己身上获取的。 宁知蝉系安全带的手顿了顿,几乎像是自暴自弃一样,侧过身子,很轻地用嘴唇碰了一下瞿锦辞的脸。 因为宁知蝉青涩而突然、勉强算是亲吻的吻,有一种在情场没那么游刃有余的反应短暂地出现在瞿锦辞的眼睛里,而后迅速地消失了,宁知蝉再次看到他眼中浓郁的、惯有的深情,感到胸腔内好像有些液体,缓慢地涨了上来。 瞿锦辞眨了眨眼,看了宁知蝉少时,温热干燥的手掌触碰宁知蝉冷的面颊。 “今晚不太想回来了。”他用很轻的、像是爱抚的力度摩擦宁知蝉的脸,语气温和地说,“你也不回来。” 宁知蝉的身体和性都是廉价的,不随意、很生涩的献吻对瞿锦辞而言也没什么特别,因此并不足以成为瞿锦辞想要的回报。 车子缺乏缓冲地开出去,安全带勒住宁知蝉的胸骨。 胸口传出一阵沉闷的痛感,但宁知蝉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对瞿锦辞说“好”。 车开了大约四十分钟,宁知蝉远远看到钟楼的顶端,意识到已经到达学校附近。 路口是绿灯,顺利通行的周围车辆从两侧驶过,瞿锦辞的车速毫无征兆地慢下来,在路边停了车。 “了了。”瞿锦辞突然叫他的名字。 车内的空气不流通,温度比外面暖一点,空间内漂浮着男士香水的气味,前调辛辣,中后调则甜中带苦。 宁知蝉闻言看向瞿锦辞,突然被握住了后颈。 使用的力量并不大,甚至勉强算得上温柔,但让宁知蝉靠近瞿锦辞,变得身不由己。 为了和宁知蝉接吻,瞿锦辞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安全带,半侧过身子,闭着眼睛的样子给人谨慎和认真的错觉。 他身上很淡的甜酒信息素代替人为制造的香水占据宁知蝉的嗅觉,过了少时,宁知蝉的后颈被放开了,而后听到瞿锦辞不太平稳的呼吸,冷酷地通知宁知蝉:“你下车吧。” 宁知蝉眨了眨眼,像从睡梦中被骤然叫醒,露出迷茫可怜的神色,瞿锦辞便偏过头,不再看他。 “既然选择做情人,就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制造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还和以前一样。”瞿锦辞轻蔑地勾了勾嘴角,“这对你来说,并不难吧?” 没有立刻得到宁知蝉的回应,瞿锦辞皱了皱眉,不悦地问:“怎么了,不情愿?” 宁知蝉垂下眼,像是认真地思考过瞿锦辞的问题,很轻地摇了摇头。 但其实这个问题根本无需多余的思考,因为就像瞿锦辞说的,他们还和以前一样,当然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他也没有不情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宁知蝉突然有点不受控地想到了一点让自己觉得难受的事情,不过应该和瞿锦辞没有关系,所以是他误解了。 半分钟后,宁知蝉下了车,瞿锦辞的车子很快从他身边驶过。 带有干枯植物气味的风被带着扫过去,宁知蝉不自觉缩了缩身体,低着头,沿着路往前走。 瞿锦辞紧握手中的方向盘,后视镜的角度不好,令宁知蝉避无可避地再次出现在视野边缘。 可能因为身形太过单薄,制服t恤对他而言似乎有些大了,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体表面,让他看起来似乎总是畏寒,像入秋后透明的蝉翼,生命力稀薄,脆弱得没那么刻意,也不那么令人生厌。 不知为什么,瞿锦辞看宁知蝉,突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想立刻将他带回车子里的念头。 但后视镜中的宁知蝉仍旧飞速地倒退,直到变成一个看不清的小点,整个世界漂浮的尘埃里最微不足道、无法捕捉的一颗—— 过渡一下 准备搞点事情(搓手) 第33章 他已经等过了 走进礼堂之后,宁知蝉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今天是学期第一天,按照学院的惯例,下午这里即将举办一场开学典礼。 进入礼堂的人很多,宁知蝉勉强穿过入口,被人流推着往里面走,听到台前典礼主持催促入座的声音,于是找到靠近后排的位置落座,空下来查看手机讯息的内容。 他看了一眼,动作顿了顿,但脑子里没有产生任何想法,又将手机重新收了起来。 典礼正式开始没多久后,校领导和南港某位著名企业家致辞完毕,很快轮到学生代表发言。 在一阵响过一阵的掌声里,宁知蝉在观众席上,远远看瞿锦辞走到台上。 他今天穿着普通的校园制服,头发很软地垂在额前,看起来有股青涩鲜活的学生气,但身形依旧优越笔挺,隔着透明镜片的眼珠看起来十分深邃,眉目间带有浅薄而温和的笑意,从容地站在话筒前讲话。 不得不承认,站在台上发言的瞿锦辞在同龄人之间显得很出挑,各方各面都表现出很强的吸引力,被门当户对的小姐少爷们青眼相加,并不是值得奇怪的事。 可能因为现在的瞿锦辞很陌生,也很英俊,宁知蝉抬头多看了他一会儿。 他觉得眼前的人和自己熟悉的那个瞿锦辞一点也不一样,和流着热汗抱他的时候不一样,和在耳边粗喘着叫他小名的时候不一样,甚至和今天早上在车子里碰他吻他、跟他说“不想回家”的时候也不一样。 面前的瞿锦辞与他相隔很远的距离,而那样的瞿锦辞近得让他避无可避。 掌声忽然之间又响起来,浪潮一样将思绪推开,宁知蝉才意识到,瞿锦辞的发言已经结束了。 他低着头站起来,身后的声音随着远离礼堂正厅,逐渐变得听不见。 穿过走廊和楼梯,宁知蝉来到位于建筑角落的公用卫生间。 瞿锦辞要他来这里等。 宁知蝉往往不愿猜测自己会等到什么,所有遭遇都在瞿锦辞一念之间,难以避免,也不希望让自己过早地感到痛苦。 他站在卫生间内,为了分散注意力,抬头漫无目的地看。 因为鲜少有人经过,这里不常被使用,墙壁和地面的瓷砖看起来很新,泛着柔和的月牙白色光泽,但触感坚硬而冰,隔着制服外套抵在宁知蝉的后背上,令人感到寒冷。 听到门外似乎有脚步逐渐靠近,宁知蝉便收起目光,回了回神。 可能无论瞿锦辞想要在这里做什么,都不会再令宁知蝉感到意外,但不知为什么,他依旧有点紧张。 宁知蝉深呼吸了一下,偏过头看向门外。 狭窄的门框里出现人影,却并非瞿锦辞,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 左东昆目光直勾勾盯着宁知蝉,玩味地轻笑了一声:“这么巧,宁知蝉,竟然真的是你。” 宁知蝉的身体僵了僵,突然有一个不成形的念头趁乱闯进脑海里——他希望来的人是瞿锦辞。不过非常可惜,宁知蝉向来运气很差,所愿之事皆算不上虚妄,但鲜少成真。 他下意识想要离开这里,快步向前,却被左东昆拦在门口。 “你在等人吗?”左东昆的手撑在墙壁上,吊儿郎当地低头看宁知蝉,问他,“难道是在等我吗?” “不是。”宁知蝉否认。 “哦,好无情啊。”左东昆轻佻地说。 他身上薄荷信息素的味道有些辛辣,钻进宁知蝉的鼻腔,让宁知蝉感觉难受,忍不住皱了皱眉,向后退了几步,又猛地被左东昆伸手捏住了下巴。 “躲什么?”左东昆似乎被宁知蝉微小的动作激怒,“看你避之不及的样子,是怕我对你做什么,没法为谁守贞啊?” 左东昆力气很大,宁知蝉试着掰开他的手,但没能成功。 他的下颌被捏得很痛,像马上要脱臼似的,有点费力地开口:“你别这样……一会儿会有人来的。” “还真是在等人啊。”左东昆的眼睛黯了黯,“谁啊?你男人?他上过你了?” 宁知蝉的眼珠很轻地晃了一下,茫然地张了张嘴。 他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三个字音堵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撞击着胸壁,但没有办法说得出口。 因为所有人都不会相信,金尊玉贵的少爷和任人欺凌的可怜虫会扯上什么关系,如果这个时候从宁知蝉的嘴里说出瞿锦辞的名字,只会显得太可笑太荒唐了。 宁知蝉咬住嘴唇,不打算再讲话。 左东昆一直向前靠近,宁知蝉不得不后退,直到退到墙边,左东昆猛地用力,攥着宁知蝉的头发,强迫他的脸紧贴到镜面上。 左东昆的目光得像凌迟时使用的那种刑具,他很近地看着宁知蝉,低头贴近耳边,语气充满侮辱性:“也不看看自己这副样子,还不忘到处勾引男人,和你妈一样,恶心,下贱。” 镜面光滑而冰冷,宁知蝉的脸被压得发红变形,视线偏移着,身体里逐渐有种很模糊的痛感浮现出来。 透过门口狭小的空间,瞿锦辞正站在距离宁知蝉不足十米的位置。 他侧着身子,看起来很挺拔也很英俊,拿着手机贴在耳边,似乎正在接听一通电话,但又很轻地皱着眉和宁知蝉对视着,站立在一片柔和的白色光影中央,有种不太真实的冷淡和距离感,像一尊被摆放在殿堂中央,怜悯世人、独善其身的神像。 宁知蝉的视野有些模糊,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瞿锦辞就变成逐渐走远的一个背影,等到完全能够看得清的时候,眼前只剩一片白瓷映出的光,空荡而没有温度,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出现过一样。 “你这样的,送上门都被人嫌脏,不过任人玩玩罢了。”左东昆又说。 宁知蝉很紧地把眼睛闭起来。 语言无法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但他觉得浑身上下到处都痛。 他的脑子什么都没有想,麻木地听左东昆对他说完那些不干不净的话,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左东昆问他“哭什么”。 宁知蝉不说话,左东昆手上松了些力,很快放开了他。 失去支撑的宁知蝉像滩烂泥一样倒在墙角,但左东昆没有立刻走掉,在旁边站着看了一会儿,大抵说觉得这样的宁知蝉没什么意思,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看宁知蝉哭,于是少时过后便离开了。 礼堂吵闹片刻又安静下来,典礼似乎已经结束。 等到没什么人再经过,宁知蝉才撑着墙,从卫生间里慢吞吞走出来。 室外天空一片灰颓,云层沉重地铺开,气压低得令人呼吸困难。 宁知蝉不想回去上课,离开学校的时候也没有人阻拦,就这么沿着路漫无目的地走,走到瞿锦辞早晨让他下车的那个路口,半空中雨点突然密密麻麻掉到地上。 南港多阵雨,雨势顷刻间大起来。 宁知蝉坐在路口公交站牌下的木质座椅上,周围气流穿梭,湿意从四面八方漫上来,宁知蝉抱着膝盖整个人蜷起来,但身上还是被淋湿了。 听说闻到某种气味的时候,就会有对应的记忆被唤醒,宁知蝉觉得寒冷或痛苦之类的感受或许也类似,会引发相同的效应。 在南港突发的阵雨里,宁知蝉突然有点不受控地想到瞿锦辞。 许多个,在他在校园内被人欺凌时,适时出现、冷眼旁观的瞿锦辞。 从前他遮掩,但在瞿锦辞的眼里是可笑的,不自量力的;自尊心随便而微薄,并且毫无必要。 其实瞿锦辞根本一直什么都知道,他之所以在学校视而不见,可能因为不是在床上,所以懒得装下去,又或者因为觉得看宁知蝉被随便什么人弄哭的样子都很有趣。 宁知蝉想,只有瞿锦辞吻他的时候,好像才没有那么想要他流眼泪。 接吻时限定的温柔像铺满蜜糖的陷阱,瞿锦辞熟悉宁知蝉满载痛苦的身体和灵魂,会轻易为一点点甜蜜的错觉所诱惑。 直到天色变暗,雨才停下。 宁知蝉抬头望了望天,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关节僵硬,动作迟缓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面前被风吹出波纹的很浅的水坑,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突然电影跳帧似的,想起早晨在车子里,生涩的亲吻过后,瞿锦辞对他说“不想回家”的表情,简直像一个固执的、异想天开的,想要和喜欢的人私奔的青年。 错觉构建的情感是一厢情愿的,蛊惑人心,像描画在沙滩上的爱情符号,脆弱到经不起一片海浪或一场阵雨,很快就消失了。 宁知蝉有点好笑地想,可能此时此刻,瞿锦辞正因为雨天懒得出门,半卧在沙发上喝一杯热红酒。 而为了一个即兴发挥、失效的约定,他竟然真的不知悔改地在路口等。 瞿锦辞说要他等,他已经等过了。 等待瞿锦辞就像在弥天大雨里等一把伞,宁知蝉觉得自己永远也等不到。 不过雨停后不再需要雨伞,宁知蝉便决定自己走了。 第34章 找到你了。 宁知蝉踩着水坑穿过马路,在道路对面的公交站,坐上了与以往方向背道而驰的车。 不知道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宁知蝉一点也不在乎。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立刻蒸发成一片无形的水汽,漂浮在南港雨后寒意涌动的空气中,被风裹挟着,落到无法唤起回忆、也不再令他感到痛苦的随便什么地方。 车子在夜色中驶向城市边缘,路边零星的灯光亮起来时,宁知蝉下了车。 湿而寒冷的气流从身边吹过,宁知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看到一片土灰色的老旧低层建筑、轻微积水的路面,还有门户招牌周围颜色艳俗而失去美感的彩色串灯。 陌生的环境带给宁知蝉紧张、轻盈,以及类似于高空风筝断线的、短暂的心脏空悬的感觉。 他沿着街道向前,走进一家可以落脚的旅店。 这个地段少有人来,住宿需求缺乏,而且房间条件很一般,因此收费不高,但由于宁知蝉没有带证件,老板要求再多收他一点钱。 宁知蝉在夜场兼职的收入负担此类支出足够,也暂时不想考虑明天,于是很快付了钱,拿到房卡,踏上窄小的楼梯,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找到漆色脱落的门牌,刷卡打开了门。 房间很小,由于设施缺乏,有种局促的空荡。 宁知蝉走进房间,大概因为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冷而淡的湿气。 被雨水浸湿的衣服全部贴在身体上,带来渗透性的潮湿和寒意,宁知蝉觉得有点难受,于是随意看过房间后,先去了浴室。 出乎意料,浴室看起来很干净,甚至摆放了一个尺寸不小的浴缸。 不过由于宁知蝉现在身体很冷也很疲乏,他只匆匆冲了个热水澡,用风筒简单烘干了衣服,挂了起来,然后走向了床铺。 与屋子里的其它陈设形成对比,床铺颜色洁白,看起来崭新舒适。 宁知蝉躺上去,习惯性地使用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蜷缩起来的姿势,很紧地用被子裹住了自己。 被子沾染上体温,周身触感柔软,像冬夜避风的街角,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最后一根火柴上的橘色火焰,微弱而温暖,具备令人短暂遗忘掉痛苦的能力。 这或许能成为一个好的开始。 伴随这样的想法产生,宁知蝉闭起了眼睛。 单薄的空间暂时收留宁知蝉,令他拥有了三小时无梦而短暂的睡眠。 而后在门锁锁舌弹出的声音中、漏进房间暖黄色的廊灯暗光里,宁知蝉突然睁开了眼。 光亮在眼前转瞬即逝,门口传来落锁声,房间再次变得漆黑一片。 宁知蝉撑着手臂,警惕地半坐起来,还没来得及辨认方才视野中残留的逆光人影,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按住,重新压回了床上。 “你是谁?”宁知蝉猛烈挣扎起来,“放开我!” “别动。”那人把宁知蝉整个人翻了过去,身体不算太重地压上来,贴近宁知蝉的后颈,在他耳边声音低哑地说:“你好香,了了。” 控制某项条件反射的开关突然被启动了,宁知蝉的身体下意识僵了僵,感觉到那人目标明确地靠近自己,有点痴迷又病态地用嘴唇吮了一下腺体,呼吸尽数扑上后颈。 周围空气开始升温,漂浮着异常浓郁的、蛊惑人心的甜酒气味,让宁知蝉变得彻底清醒。 “瞿锦辞……”宁知蝉有点畏缩地叫。 他的衣服挂在架子上,整个上半身光裸着,燥热的手掌毫无阻碍地覆上去,卡到腰链和身体之间,掌心贴在宁知蝉腰侧的皮肤表面,手臂从后面很紧地环抱住他。 瞿锦辞没有说话,咬了一下宁知蝉的腺体。 omega的身体为他散发出信息素的香气,瞿锦辞用力嗅了一下,幽微的花香成为一种针对应激腺体的巨大刺激,舒爽得alpha整个身体不受控地颤抖。 “你别过来……”宁知蝉感到本能的恐惧,用手死死抓着床单,企图从瞿锦辞的身下爬出去,声音抖得断断续续,“求你……瞿锦辞,你放过我……” “你还敢跑?”瞿锦辞似乎被宁知蝉逃避的动作激怒了,不费半点力气,抓着宁知蝉的腰链,像猛兽衔住猎物一样,将宁知蝉拖回身下,俯身贴近宁知蝉的后颈,犬齿在表面摩擦了几下,猛然刺入,强势的alpha信息素注入omega脆弱的腺体。 短暂的临时标记,伴随着不算剧烈的痛感,密集的亲吻和爱抚,像发生在一场完全被原始天性支配的性爱前、用于制造爱情假象的前戏。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别的,宁知蝉不再试图挣扎,身体逐渐脱了力,埋着头的位置,床单上晕开不规则的深色水渍。 他攥着床单的手指被瞿锦辞一根根扣下来,全部拢进温热的手心里。 “找到你了。”瞿锦辞在他的耳边喘气,对宁知蝉说,“无论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大概因为临时标记缓解了腺体的应激症状,平复了瞿锦辞的情绪,又或是因为宁知蝉的抽噎声在黑色的空气中漂浮,显得很脆弱也很悲伤,瞿锦辞这晚只和宁知蝉做了一次。 结束之后,他走进浴室,又回来抱起宁知蝉,放进蓄好温水的浴缸,然后也跟着跨了进去,面对面地看宁知蝉的脸。 乳白色灯光下的宁知蝉看起来很纯净。 他安静地坐在白色浴缸里,被透明的水包围起来,低垂眼睫,额前的头发稍微被打湿了一点,没有裙装时故作的风情,脖颈和锁骨上淡红色的吻痕也不显得低俗。 瞿锦辞看了宁知蝉少时,伸手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脸,却是冰冷的温度。 他有点讶异地问:“水很凉吗?” 宁知蝉慢吞吞摇了摇头,瞿锦辞便揽住宁知蝉的腰,宁知蝉像一尾咬钩的鱼,被迫滑到瞿锦辞的怀里。 “这样会不会好点?”瞿锦辞又问。 他的身体很热,比温水更紧密地抱住宁知蝉。 宁知蝉半闭着眼,湿淋淋的脸贴在瞿锦辞的肩头,鼻腔发出一声很轻的、好像并无实质意义的“嗯”。 瞿锦辞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可能因为宁知蝉的身体很软,脆弱地依靠在他身前,像一个一旦脱离他的怀抱便无法存活的人。 看宁知蝉时,瞿锦辞产生了一阵鲜见的心跳加速。 他低下头吻宁知蝉的脸,嘴唇刚刚碰到时,宁知蝉突然轻微瑟缩了一下。 瞿锦辞皱了皱眉,垂眼看到方才亲吻的位置,在宁知蝉靠近下颌的侧脸上,有一块指印大的、略微发紫的淤青。 “左东昆弄的?”瞿锦辞面色阴沉。 宁知蝉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缓慢眨了两下眼,平静地陈述道:“你站在门口,都看到了。” “他平常不是还挺知轻重的。”瞿锦辞自言自语,表达了对左东昆反常表现的不满,又看了一会儿宁知蝉脸上的淤青,突然扶起他的肩膀,看着宁知蝉,好似很不悦地问:“左东昆该不会是喜欢你吧?” 瞿锦辞的眼睛被水汽熏得浓黑明亮,眉头紧皱起来,很近地看着宁知蝉,像在看一个可能被其他人分享过、但又舍不得丢掉的孩童玩具。 宁知蝉有点绝望地闭上眼。 他真想直接点告诉瞿锦辞,没有真正的喜欢是伤人的,令人感到痛苦的根本不可能是好的感情。 他觉得或许因为瞿锦辞获得所有东西都太理所应当、太过轻易了,他可能真的不明白什么才是爱正确的样子。 但宁知蝉最终没能说出口。 他也从来没有获得过类似的爱。说服自己尚且很难办到,更遑论去教别人如何正确地爱人。 沉默少时后,瞿锦辞又重新抱了抱宁知蝉。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突然没什么必要、有点别扭地对宁知蝉解释:“我今天下午接到电话,有急事。” “你闹脾气……我哄哄你,不是不可以。”瞿锦辞的语气软了半句,有点刻意地又故态复萌,“只是别给我想些有的没的。我说了,无论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知道吗?” 宁知蝉没力气争辩,也不想知道瞿锦辞怎么找到了他,顺从地靠在瞿锦辞身上,闷闷说:“知道了。” 大概瞿锦辞被宁知蝉的顺从取悦到了,他没再说话。 宁知蝉似睡非睡地闭着眼,感到某种温热柔软的触感短暂地出现在眼皮表面,似乎有点像瞿锦辞上次无意间帮他擦掉眼泪,不过宁知蝉现在已经没有哭的力气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突然响起手机铃声,瞿锦辞便站起来,裹着浴巾走出去接电话。 宁知蝉累得睁不开眼,半倚着湿滑的浴缸边缘,瞿锦辞走后,身体顺着侧壁缓慢地滑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做了梦,梦里周围都是温暖的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也没有很久,宁知蝉感到一阵强烈的、濒死的窒息感,猛地从浴缸里坐了起来,从脸上和头发上滴落的水珠都已经变冷。 他愣怔了片刻,用手擦了擦眼睛。 但其实并没有什么情绪产生,宁知蝉只是觉得有点可惜,自己还是醒了。 擦干身体后,宁知蝉从浴室走出去。 外面十分安静,床头开了一盏很暗的台灯,昏黄的光线把房间变得与先前略微不同。 瞿锦辞沉默地坐在床边,光晕落满侧脸,他手里握着黑了屏的手机,通话早已结束。 宁知蝉很远地看瞿锦辞,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从瞿锦辞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罕见的、脆弱的表情,眼睛里的深情变得不那么熟稔,哀伤也不至于汹涌。 瞿锦辞抬了抬头,宁知蝉猝不及防与他对视一瞬,本能地走了过去,站在瞿锦辞的面前。 瞿锦辞仰脸看了宁知蝉少时,不知怎的,几乎像是有点难以控制似的,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了了。”瞿锦辞的面颊紧贴宁知蝉的身体,声音很低很哑,“医院来了电话。我妈妈去世了。”—— 最近忙着入学租房子搬家,心情焦虑就写不出来,所以桃向大家请个假……最晚下周四恢复更新!感谢理解!感谢追更! 第35章 一错再错。 过了少时,瞿锦辞放开了宁知蝉,联系了主宅的司机,将宁知蝉送回去。 时间不宜耽搁,他需要尽快赶到医院去,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临走之前,瞿锦辞还是多留了一会儿,和宁知蝉一起等到司机抵达这里,亲眼看着宁知蝉上车。 夜间的城郊马路十分寂静,被远光灯照得很空荡。 宁知蝉坐在车子上,因为天色很暗,后视镜中的景象一片模糊,但他仍旧把瞿锦辞看得很清楚。 他独自站在原地,披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没什么表情地向车子的方向看了少时,又微微低下头,眉目深邃,浓郁得几乎融进漆黑的夜色,但他看起来依旧很高大,也很英俊,四周充满灰色的建筑和风。 可能因为失去母亲,瞿锦辞似乎与往常产生了细微的不同。 与此同时,宁知蝉的脑海里也罕有地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可能与现在的瞿锦辞有关的想法,在身体内造成了一种类似心脏下坠、不太好受的感觉。 不过随着车子逐渐驶离,街道开始在车窗外倒退,瞿锦辞在后视镜中变成一个捕捉不到的小点,宁知蝉无法看清,便垂下眼睛,控制自己的大脑不再有任何关于瞿锦辞的想法产生。 当车子开回主宅,时间已经超过凌晨。 根据宁知蝉以前与瞿锦辞私会后深夜回到主宅的经验,往常这个时间,宅内应该早早熄灯了。 宁知蝉其实怕黑,但早已习惯,独自走下车子,穿过光线微弱的庭院。 打开门时,屋内却反常地灯光大亮着,宁知蝉的眼前骤然纯白一片,他不太习惯地闭了闭眼,逐渐恢复视力之后,才看到宁绍琴披着件衣服,从略微刺眼的灯光下走出来。 宁绍琴皱着眉,有些担忧地问:“了了,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宁知蝉现在有点说不出话,也没精力思考问题,只是摇了摇头。 宁绍琴走近了一点,大概隐约感到宁知蝉满身寒意,便叫来女佣,吩咐厨房做一碗热姜汤,又转头看宁知蝉。 顶灯从正上方打下来,光落到宁知蝉脸上,显得他整个人有些苍白,没有血色。 宁绍琴忧心忡忡看了宁知蝉少时,突然顿了顿,伸出手,可能是想要摸一下宁知蝉的脸或头发,但宁知蝉适时向后退了一点,没有让她碰到。 “没有事我先回房了。”宁知蝉说。 他低着头,转身绕过宁绍琴,向楼梯的方向走,宁绍琴在身后突然叫住他:“了了。” 宁知蝉回头,可能因为动作牵扯到了皮肤和肌肉,他后颈被瞿锦辞犬齿咬破的部位传来一阵痛感,不至于难以忍受,但疼痛十分漫长,令人难以忽视。 宁绍琴看着宁知蝉,张了张嘴,好像有点犹豫和谨慎似的,低声试探地问宁知蝉:“有人欺负你了吗?” 宁知蝉怔了怔,不知道宁绍琴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下意识地否认道:“没有。” “了了,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告诉妈妈,妈妈会替你想办法。”宁绍琴走过去,像一个真正的母亲,悲悯而慈爱、又畏惧着什么一样,很轻地捂住宁知蝉右侧锁骨上方暴露出来的小块皮肤。 因为角度的原因,宁知蝉脖子上密集的红色吻痕被光照得十分显眼。 宁绍琴顿了顿,又自欺欺人似的,稍微扯住宁知蝉的衣领,将那块皮肤遮了起来。 她低着头,指尖很冷,贴在宁知蝉肩上的手微微颤抖着,好像因为接触到宁知蝉冰冷的皮肤,突然开始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了一样。 “妈妈知道,因为之前的那件事情,你对妈妈很失望,跟我心生芥蒂……妈妈知道错了。”宁绍琴说,“了了,妈妈不希望看到你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宁知蝉慢吞吞地重复,有点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谁的错?” “我吗?”宁知蝉又问。 宁绍琴连忙解释:“不是的,妈妈不是这意思……” “其实我今天已经走了,原本打算再也不回来了。”宁知蝉垂着眼,轻声打断宁绍琴的话。 他的语气沉得像一潭死水,很平静地说,“可我现在还是回来了。” “能有什么办法呢。”宁知蝉有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低头看宁绍琴,问她:“妈,如果我告诉你,真的有人在欺负我,我现在每一天都很难过,已经快要被压得喘不上气来了。这样的话,你又能为我做什么呢?” 宁绍琴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她的回答对于宁知蝉而言,早就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把我从孤儿院领走,把我养大,如果一切都需要回报,我觉得我能做的都做到了,应该不再欠你什么了。”宁知蝉说,“不如你就当我今天已经走了,被人掳走也好,曝尸荒野也好,怎么想都可以,找到说服自己再放弃我一次的随便什么理由,应该不算太难吧。” “我希望你幸福,自始至终都是真心的。”宁知蝉很勉强地笑笑,握着宁绍琴冰凉的手,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摘了下来,“不过你的幸福,还是不要被我弄脏了。” 宁知蝉走上楼梯,因为实在没什么力气,所以走得有些慢。 期间他又听到女佣将热姜汤做好、汤碗摆放到桌上的声音,还有宁绍琴很轻和压抑的、时隐时现的啜泣。 外面起了风,窗口树枝上的枯叶开始向下落。 宁知蝉回到房间里,觉得眼睛很热,有液体,像什么东西正在融化似的,于是站在窗口吹了一会儿风。 气流带来雨后山林广袤深邃的味道,宁知蝉捂了捂眼睛,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下意识后退几步,小腿碰到床沿,整个人不受控地摔进床里。 他蜷缩起来,感觉四肢无比沉重,脸很烫,但身体很冷,像是有什么东西很紧地绑住了他,带着他穿越时空,坠入一处冰河时代的山谷或河流。 或许因为此类联想太过虚妄,无论再想到什么都会显得合理,也更容易被接受。 在意识迷蒙间,宁知蝉又突兀地想到瞿锦辞。 在城郊破烂晦暗的旅店房间里,宁知蝉的皮肤冰冷而潮湿,而瞿锦辞抱紧他,像很单纯地用身体帮他取暖,也像抱紧世界上唯一一个愿意在此时此刻给他安慰的人。 一错再错。 宁知蝉觉得浑身都痛,好像身体正在被某种莫名的情绪逐渐腐蚀,表面出现了很多细小的空洞。 在回忆伴生泛滥而持久的错觉中,许多本该当即产生的感受开始迟钝地陆续涌进来。 割裂而混乱的。 昏沉,温暖,绝望,索取和给予,爱与被爱。 在瞿锦辞毫无保留的拥抱里—— 来晚了!祝大家国庆快乐!! 第36章 而爱是纯白。 瞿宜珍出殡的那天清晨,室外下起一场小雨。 灵柩在灵堂正中央停放了一整夜,周围包裹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浓郁的焚香气味,被几个人合力抬出灵堂,从南港灰霾而流动缓慢的空气中穿过。 帮忙抬棺的是几个关系不远不近的子侄小辈,瞿锦辞走在最前面。 他今天穿了一套纯黑的西装,头发垂在额前,沾染到室外裹挟雨丝湿意的空气,将浓黑的眉目遮住了一点,整个人看起来也不似往常凌厉张扬,有种经过打磨过后、深沉收敛的英俊,以及不至于汹涌、也难以宣泄的悲伤。 灵柩被抬到灵车上,从灵堂驶往殡仪馆。 瞿宜珍的葬礼场地布置得很简单,纯白色的墙壁和帷布,摆放在中间的黑白遗像,灵柩被推到大厅正中央,瞿宜珍神色安详地躺在透明的灵柩里,被洁白的花朵环绕起来。 走进来的时候,瞿锦辞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低垂的眼睛浓黑深重,像一间找不到出口的屋子,里面一点光亮都没有。 他低着头,由远及近地看灵柩中的母亲,没什么缘由地突然想起,自他有记忆以来,母亲便一直缠绵病榻,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近些年来常有不好的时候,但可能由于还没有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她对自己的遗愿、葬礼一类身后事总是讳莫如深,也从未向瞿锦辞提及过。 但在开学典礼的那天下午,接到那通电话后,瞿锦辞从学校紧急赶往医院。 彼时母亲经过抢救,已经暂时脱离了危险。 她躺在床上,脸上扣着呼吸面罩,微阖着眼,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但执意去牵瞿锦辞的手。 她对瞿锦辞说,自己心结难解,所以这辈子都被困在不好的爱里,活得辛苦,以后如果遇到喜欢的人,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要重蹈覆辙,能够好好地爱人,并且罕见地主动向瞿锦辞提起,她想要一个不必费时费力、简简单单的葬礼。 当时瞿锦辞并没有意识到瞿宜珍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话。 他陪母亲经历过许多次抢救,每次母亲都死里逃生,因而瞿锦辞习惯把生命视为一条游离的细线,从没有见过它绷断的样子,因此也和从前的瞿宜珍一样,几乎从不设想,母亲终有一天会仍会离开自己。 或许一切早有预兆。 葬礼象征性而直接地宣告瞿宜珍一生的结束。 无论生前身份地位如何,躺在灵柩中,也不过只是一个永远离开世界、再也无法回头的普通人而已,谁都没什么不同。 瞿宜珍生前久病卧床,社会交际甚少,来吊唁的大部分都是与瞿家有商业往来的人,为了客套来走个过场,于是葬礼没有举行很久,午后便结束了。 送别来客后,仍有琐事需要料理,瞿锦辞便在殡仪馆停留了多时。 走出殡仪馆时,管家庄叔已经将车子停在门口等待。 瞿锦辞上了车,发现律师齐瀚也在车上。 他是瞿宜珍的老同学,多年老友,在瞿氏管理法律事务,瞿宜珍身体尚好时参与管理公司,曾经将他视作心腹,因此说话很有可信度。 齐瀚今年四十多岁,样貌十分沉稳干练,看瞿锦辞更像是一位长者看待小辈。 他来参加了瞿宜珍的葬礼,因此不必再多余客套,单刀直入地向瞿锦辞征询:“之前我们联系过,你妈妈生前在我这里留下的遗嘱,不妨我们找个时间,宣读一下。” 瞿锦辞靠在椅背上,有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现在吧。” “随时都可以。”齐瀚说,“不过遗嘱宣读的另一条件,需要你和宋先生同时在场。” 瞿锦辞放下手,沉默少时,面无表情地说:“他今天连我妈的葬礼都没有来。” “少爷,刚刚我已经联系过宋先生了。”管家庄叔在前面说道,“今天他去隔壁市参加一场会议,稍晚些时候他会回来,与您一起听齐律师宣读遗嘱。” 瞿锦辞轻蔑地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庄叔便又征求道:“那我们现在是……” 瞿锦辞颦起眉略微松解,闭了闭眼。 因为时间短暂地空置下来,一些虚无缥缈的念头游离在脑海中,他有点漫无目的地突然想到破旧的旅馆卫生间、廉价的白色灯光下,宁知蝉坐在浴缸里,潮湿而纯净的脸。 “回主宅。”瞿锦辞说。 黄昏时分,雨早已不再下,但天色依旧阴沉。 瞿锦辞一行人乘车返回主宅时,大厅空无一人,地砖反射着透过窗口的灰白色光线,若有若无的焚香气味漂浮在阴冷的空气中,显得整栋房子沉闷又空荡,直到管家打开灯,这种令人不太舒服的感觉才微不足道地减轻了一点。 “他什么时候回来?”瞿锦辞有点烦躁地问。 庄叔将红茶端过来,为齐瀚沏了一杯,回答说:“方才联系了宋先生,秘书说他们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齐瀚坐在沙发上,看了瞿锦辞一眼,似乎迅速地洞悉了瞿锦辞的某个不太清楚的念头,告诉他:“你有急事就先去忙,我在这里等一等,无妨。” 瞿锦辞礼节性地点了下头,交代庄叔招待好齐瀚,转身走上楼梯,不过并非急于回自己的房间。 途径回廊转角,瞿锦辞继续向前走,最终在宁知蝉的房门口停下脚步。 影子落在门上,边缘被壁灯映得轻微晃动。 瞿锦辞抬手,但只是碰了碰门上冰凉的金属把手,分明没有用力,下一秒,房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站在门口的人是宁绍琴,瞿锦辞的视线略过她,向屋内看。 他立在门前,身材十分高大,穿着一身纯黑的衣装,带有很强的压迫感,宁绍琴抬头看了他少时,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瞿锦辞便理直气壮地走进了宁知蝉房间里。 由于窗口向北,房间里常年缺乏阳光,温度似乎要比外面更低一点,瞿锦辞闻到空气中很淡的、并不令人讨厌的扶桑花香气。 “你来做什么?”宁绍琴的语气警惕而畏惧,站在门口,看着瞿锦辞走进来。 宁知蝉躺在床上,安静地闭着眼,似乎睡着,床旁立着一台金属的输液架,输液管从上方垂下来,连接吊水瓶和宁知蝉露在被子外的手背。 瞿锦辞皱了皱眉,走过去,坐在床边。 他低头看了宁知蝉一会儿,态度不大友善地轻飘飘开口应付宁绍琴:“这里是我家,去哪里做什么,还需要向你报备吗?” 宁绍琴顿了顿,有点犹豫似的,说:“了了上次深夜回家之后就生病了,发烧一直不退,是真的禁不起任何折腾了。” “你放过他吧。”宁绍琴恳求道。 宁知蝉在睡梦中似乎并不安稳,睫毛突然颤了颤,发出一声类似小动物的、很轻很短促的鼻音。 瞿锦辞沉默少时。 看来宁绍琴平时不声不响,对他和宁知蝉的关系倒已经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不过瞿锦辞并不因此感到意外,也根本不屑于掩藏。 他语气轻蔑地反问宁绍琴:“以前宋易勋想着折腾他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出来护着他?” 宁绍琴张了张嘴,但还没说出话,很快又被瞿锦辞打断了:“你放心,我现在还没有折腾他的打算,只是你继续在这里跟我讲道理,他很快就要被你吵醒了。” 宁绍琴闻言噤了声,又在房间里站了少时,见瞿锦辞只是坐在床边看宁知蝉,好像真的不打算对他做什么,因此虽然无法理解瞿锦辞的想法,宁绍琴迟疑了片刻,还是出门给宁知蝉倒水拿药去了。 床铺是洁白的,宁知蝉露出来的脸小小的,面颊淡粉,像疲惫的孩童陷入睡眠,有种不至于刻意的纯真和脆弱。 瞿锦辞从外面回来不久,身上带着微弱的寒意,但手是温热的。 他很轻地用手指碰触宁知蝉的额头和脸,温度的确稍高一些,又碰了碰宁知蝉暴露瞿锦辞视野里、正在输液的那只手。 输入血管的药液温度偏低,宁知蝉的手背皮肤颜色略微泛青,掌心潮湿,指缝里都是冷汗。 瞿宜珍的病还不算太重时也曾频繁地输液,瞿锦辞那时年纪不大,有时会守在母亲的床边,手掌握着输液管,用微不足道的温度替母亲暖药。 后来瞿宜珍病重,而瞿锦辞学业繁忙,这样的时候几乎没有了,但似乎依旧给瞿锦辞留下了肌肉记忆。 他一手握住细长的输液管,另一手将宁知蝉的手从床上牵起来。 瞿锦辞的手比宁知蝉大一圈,用不会令宁知蝉感到痛或惊吓、类似给予温柔和安抚的力度,虚虚握着他冰凉潮湿的手指。 可能因为除了母亲以外,瞿锦辞从没有对任何人做过类似的事情,握住宁知蝉手指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母亲对他说的最后那些话。 好好地爱人。 瞿锦辞罕见地露出一种迷茫的表情。 他智商很高,从小到大学习任何技能都很轻松,暧昧关系从来都顺理成章地发生,甚至连做爱也无师自通,现在却迟钝地开始思考爱。 因为从没见过好的爱,所以也无法学会。 拥有无数桃色记忆,而爱是纯白。 直到庄叔走上楼,没什么避讳地直接来到宁知蝉的房间找瞿锦辞,瞿锦辞依然没有想明白。 庄叔告诉瞿锦辞,宋易勋已经回来了,他们要去书房宣读瞿宜珍的遗嘱,瞿锦辞点了点头,便准备放开宁知蝉的手。 或许因为察觉到热度的来源开始远离,宁知蝉在睡梦中变得有点不安。 他很闷地轻哼了一声,睫毛颤动,突然抓了抓瞿锦辞的手指。 不知为什么,瞿锦辞顿了顿,好像连自己也没能想清楚一样,很快重新抓住了宁知蝉的手指,没有立刻放开。 他低头看了宁知蝉一会儿,等到宁知蝉勉强安定下来,瞿锦辞才又松开他的手,很轻地放进被子里,随庄叔离开了房间。 大概由于接触时间太久,宁知蝉的手触感冰冷而柔软,长久地停留在瞿锦辞掌心里。 在去书房的路上,穿过回廊时,瞿锦辞下意识地摩挲自己的手掌,脑子里没来由地产生“不再让宁知蝉淋雨”的想法,随着掌心触感的消失而逐渐变得模糊—— 稿子同步的时候搞丢了 刚找回来 抱歉晚了 第37章 人也是如此。 书房的门被打开,瞿锦辞站在门口,屋内浓郁的焚香气味过度膨胀似的漫出来。 书房陈设全部使用深色,由于天气原因,采光不佳,此刻房内灰蒙一片,充斥着一种怪异的压抑感,也难以看清楚每个人的表情。 “锦辞,你来啦。”宋易勋的声音很沉闷,从墙壁表面被反荡回来。 书房的布局也很怪异,除了正常的办公区域,内侧有一处与之割裂的空间,靠墙摆放着一张檀木桌子,桌面上零散地摆放着造型怪异的法器,正中是一台蒙尘的金色香炉。 青灰色的烟气从燃香顶端飘到半空,产生令人烦躁的气味。 宋易勋上好香,身影穿过窗口雾气缭绕的远山和雨后的阴霾天色,向瞿锦辞走过来。 “这些天为你妈妈的事情,你憔悴了不少。”宋易勋说,“我们尽快听完律师的话,你也好早点回房休息。”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面色温和,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对待儿子真切关爱、和蔼可亲的模范父亲,而对他来说,妻子瞿宜珍的离世实则根本无关紧要,听她留下最后的话甚至有些耽搁时间。 眼下正在面对的一切都让瞿锦辞心情不悦,他对宋易勋无话可说,径直从他面前走过,站在窗口,把窗子大开着,驱散屋内令人厌烦的气味。 庄叔关门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必要在场的三人。 齐瀚简单说明了几句,便开始宣读瞿宜珍的遗嘱。 遗嘱并不复杂,除却表达一些遗憾,内容主要是针对财产的归属问题。 瞿宜珍是瞿家独女,即便由于身体原因,常年以来一直是宋易勋在代为管理产业,但在法律上依旧是瞿氏庞大的财富真正的持有者。 她将名下小部分流动资产留给瞿锦辞,但考虑到瞿锦辞阅历尚浅,未免给瞿锦辞造成过大的压力和负担,在他结婚生子之前,瞿氏的公司股份和其余大部分产业将暂时交付宋易勋。不过仍有附加条件。 宋易勋持有产业期间,瞿锦辞必须是他唯一的继承人。若除瞿锦辞以外,宋易勋有了新的合法继承者,则遗产即刻全部转交到瞿锦辞名下。 “两位,有任何疑义吗?”齐瀚问道。 “这是宜珍最后的决定,我们当然全部接受。”宋易勋说,“劳烦齐律师来一趟,不如在这里用了晚餐再走?” 齐瀚微笑着婉拒,又交代了一点后续的事情,宋易勋唤来管家送人,齐瀚便离开了。 透过窗口的风卷着浓重的湿气,室外又传来隐约的降水声。 宋易勋走到瞿锦辞旁边,将窗子关了起来,低沉的轻笑声因噪音被屏障隔绝,突然传进瞿锦辞的耳朵里。 瞿锦辞腰背挺阔,微垂着眼,沉默地俯视宋易勋。 宋易勋的神色隐没在暗影中,看不分明,只是语气如常地对瞿锦辞说:“锦辞你看,其实你妈妈也在恨我,但又不是完全恨我。” “不过我早说过,瞿家的家业迟早都是你的,你根本不必急于一时。”宋易勋虚伪而温和地看着瞿锦辞,“我作为父亲,并不想每天与儿子针锋相对,你妈妈留下这样的遗嘱,大概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状况发生。” 书房内焚香的气味重新变得浓重,空气冷而稀薄。 瞿锦辞有点烦躁,于是又把窗子打开了,点了一支烟,半倚在窗口吸。 烟气从窗口飘出去,瞿锦辞挪开视线,余光看到那张堆放迷信灵异物件的檀木桌上方,墙壁上挂着一幅被精心装裱过、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人物像。 画上的女人戴一支红色珊瑚的钗,面目因笔触或年代而有些许模糊失真,但依稀可见年轻美艳。 “不如我们听从你妈妈的意愿,就此和解,你说呢?”宋易勋问道。 瞿锦辞没有立即回答,不过并非开始思考宋易勋的提议,也不是在想母亲的遗嘱内容。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的脑海里电影跳帧似的,突然想到现在回廊对面的房间里,方才抓住他的手指、不想让他离开的宁知蝉。 “以前我只是不想再让我妈受刺激,所以才没做什么,可她现在不在了……”瞿锦辞看着宋易勋,“你想和解,是吗?” “爸,你怕了吧。”瞿锦辞轻蔑地说。 “至少现在,你妈妈留下的东西还是在我手里。”宋易勋说,“我们该尊重她的意愿。” “如果你真的尊重我妈,或许也应该跟她感同身受,体验一下被人算计、背叛,晚景凄凉可悲的滋味。”瞿锦辞满不在乎地灭了烟,“你说,所有东西迟早都是我的,但我喜欢刺激,想要抢来的东西。” “遗产如此,人也是如此。” 南港的春秋两季短暂,下过最后一场雨,年末初雪便至。 桌上摆着一份文件,是瞿宜珍遗嘱的纸质版本,瞿锦辞已经翻看过两遍,感到眼睛有些疲劳,于是偏过头,看窗外扑簌簌掉下来的雪花。 “你妈妈交代的条件很明确。”齐瀚坐在对面,面前的茶杯缓缓飘出热气,他喝了一口,又说,“虽然没有什么可以大做文章的地方,不过锦辞啊,如果想尽快从宋先生手里夺回产业,其实主动权还是在你的手上。” 瞿锦辞没说话,他站起来,走到阳台边,把窗子打开了一点。 屋内原本温度舒适,打开窗之后,冷气流开始持续涌入。 室外院子覆盖了一层很薄的落雪,属于枯败植物黯淡的颜色从底层透出来,画面像一张拍摄技术拙劣的、严重失焦的照片。 遍布灰白的视野里,宁知蝉毫无征兆地出现,从小路上踩过一串脚印。 瞿锦辞点燃一支烟,在窗口站着。 齐瀚搓了搓手,握住温热的杯壁,又喝了一口茶,劝慰道:“放宽心,没什么值得发愁的。” 瞿锦辞吸了一口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这个时候,庄叔突然叩门走了进来,先向齐瀚打了招呼,又叫瞿锦辞。 “少爷,林恩小姐方才致电。”庄叔说,“她让我转告您,今天晚上是左家大少爷的订婚宴,希望您记得提前准备,稍晚时候,林恩小姐会来这里同您一起过去。” 瞿锦辞没有太大的反应,烟在指间燃着,淡淡说“知道了”,庄叔便退下了。 “你看,主动权这不就来了。”齐瀚半打趣半认真地说。 宁知蝉独自穿过大半个庭院,最终停在围栏边缘没有栽种植物的角落里。 他小心翼翼地缓慢蹲下去,从栏杆空隙溜进院子里的野猫绕到他脚边,宁知蝉伸手,野猫用鼻子碰了碰他的手,认可了他的身份之后,宁知蝉便很轻地抚摸野猫后颈的皮毛。 “结婚生子……”瞿锦辞意味不明地冷笑一下,反问道,“就这么简单?” “对你而言,想稳妥地满足获得遗产的条件,这就是最简单的办法。”齐瀚打量着瞿锦辞的背影,又说,“你的条件数一数二,又是alpha,想要快速找到一个结婚生子的对象,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不知道瞿锦辞有没有听到,他没在吸烟,也没说话,只是视线低垂着,看庭院的角落。 宁知蝉今天穿了一件纯白的外套。 衣服里塞满了保暖的羽绒,微微鼓胀着,看起来柔软而温暖,因此在南港初冬坚硬的冰天雪地里,宁知蝉变得与瞿锦辞视野中的其它都不一样—— 大家都睡了吧 我来偷偷更个新嘿嘿 第38章 怎么换裙子了? 齐瀚的车停在门口,庄叔送他离开,瞿锦辞也一起从房里出来。 临走时,齐瀚还是有点执着地再次劝说了瞿锦辞:“如果有合适的对象,还是尽快考虑为好,你也知道宋易勋是什么样的人,免得夜长梦多。” 瞿锦辞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没有说话,目送齐瀚的车子慢慢开走。 室外雪下得不算太大,流动的冷空气从庭院间断断续续掠过。 瞿锦辞方才从屋里出来,身上只穿了一件并不足以御寒的黑色居家毛衫,即便气温冷得不至于刺骨,但依旧无法维持舒适的温度。 他在庭院中央站了片刻,又往小路上走了走,似乎暂时没有回屋的打算。 不知是因为瞿锦辞的外形太具欺骗性,还是因为宁知蝉对小动物太好,减少了它的防备心,野猫听到这边的动静,从角落里突然窜了出来,直向瞿锦辞的方向跑过来。 靠近之后,野猫的动作放缓了,在瞿锦辞脚边转了几圈,稍微凑近一点,似乎想要蹭他的腿。 庄叔送完齐瀚,正从外面走进来,恰好看见瞿锦辞紧皱着眉头,低头看着脚边,有点嫌弃地“啧”了一声,庄叔立刻如临大敌,一路从门口小跑过来,弯下腰,迅速抓住野猫的后颈,托着猫屁股,把猫放到门口赶了出去。 落雪的路不太好走,宁知蝉穿着厚厚的外衣,动作不太协调地从小路上跑过来。 他过来是想要找刚才跑到这边的那只猫,低着头没怎么看清路,瞿锦辞一动不动地站在路中央,宁知蝉发现得很不及时,一头撞了上去。 “跑什么?”瞿锦辞问。 他的语气听着有点凶,像在教育一个犯了不太严重错误的小孩子,不过看起来倒也没多不高兴,手臂环住宁知蝉的身体,手掌隔着厚重的外套,自然地搭在宁知蝉的腰和后背上。 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站了太久,瞿锦辞的衣服表面有点冷,抱了一会儿才有隐约的体温渗透出来。 宁知蝉抬头,又听到瞿锦辞轻佻地问他:“急着投怀送抱了?” 可能因为天气寒冷,而瞿锦辞紧贴着他的身体很可靠也很温暖,漫长的拥抱才变得不那么令人感到羞赧或煎熬。 “刚刚有只小猫跑过来了,我在找。”宁知蝉小声说,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 这时,庄叔从门外回来,传来一阵脚步声。 宁知蝉的身体下意识僵了一下,似乎因为意识到自己沉溺在和瞿锦辞名不正言不顺的拥抱里,突然感到羞愧和懊恼,不太用力地在瞿锦辞肩上推了一下,把他推开了。 突然被推了一下,瞿锦辞有点没来由地窝火。 他收回手,故意又重新靠近了一些,垂眼看宁知蝉,很随便地告诉他:“你要找的猫,刚刚我让庄叔拎出去处理掉了。” 宁知蝉怔了一下,好像没能理解瞿锦辞的话,样子看起来有点无措。 庄叔正从庭院间穿过,大概远远听到了瞿锦辞的话,于是停了下来,解释道:“少爷对动物的毛发过敏,碰不得这些小猫小狗,所以我把猫放出去了。” 宁知蝉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很轻地说了一声“哦”,有点不舍似的,偏着头向门外看了一眼,又很快把头转了回来,乖觉地抬头看着瞿锦辞。 冬季的南港色彩晦暗,在一片灰白的颓寂中,宁知蝉的眼睛像一座落雪的热带岛屿。 瞿锦辞伸出手,很轻地碰了一下他的眼睫,捻起的雪花迅速地开始融化,一点微不足道的湿意在指尖上漫开,带来的感觉并不强烈,也没有在感官中停留太久。 “下雪了还出来玩猫。”瞿锦辞突然用手贴了贴宁知蝉的额头,问道,“你的病好了吗?” 宁知蝉愣了一下,看到瞿锦辞的动作才反应过来。 瞿锦辞说的“病”只是上次淋雨之后的那场发烧,其实没那么严重,而且很早就已经好了,他以为瞿锦辞不会知道的,也不是什么值得被记住的事。 “好了。”宁知蝉回答。 “那去洗一下。”瞿锦辞又说,“再换一套衣服。” 他的眼睛漆黑明亮,惯有一种不至于刻意的、浓郁的深情。 宁知蝉不敢对视太久,于是垂下眼,脑子里不太受控地产生了一个模糊的想法,又强迫自己反复遗忘。 “现在吗?”宁知蝉没什么底气地问。 瞿锦辞反问“不然呢”,没什么耐心地催促他“快一点”,一边抱怨野猫身上脏死了宁知蝉为什么那么喜欢摸,一边又抓住宁知蝉的手,带他从汹涌的冷空气中逃回温室。 他们回宁知蝉的房间,宁知蝉去浴室里洗澡。 淋浴的水温偏高,把宁知蝉的皮肤烫得轻微发红,但依旧让他感到寒冷。 水流声的间隙里,宁知蝉听到瞿锦辞从房间里出去的声音,侥幸的念头缓慢成型,不过当宁知蝉擦干身体的时候,瞿锦辞又回来了。 他在房间里踱步,脚步声时有时无,像不太规律的鼓点,在心脏表面敲击,形成共振。 宁知蝉拿起架子上那条红色裙子。 他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很快把裙子穿好了,又戴上长发,从浴室里走出去。 瞿锦辞正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看了少时又放回床头,转头看向宁知蝉,视线停滞了片刻,才向宁知蝉走了过来。 他身后是晦暗的大片雪光,直到走得很近的时候,宁知蝉才看清楚瞿锦辞的模样。 他身上休闲的黑色毛衫被换下来了,穿着一套很正式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很挺拔也很英俊,和现在穿着裙装、不伦不类的宁知蝉简直像是不可能拥抱或接吻、无法看到彼此的,两个世界里的人。 “怎么换裙子了?”瞿锦辞的表情有点怪异,从上到下地打量宁知蝉,“一会儿有个酒会,我准备带你一起去的。你要穿这个吗?” 宁知蝉有点迷茫地低着头,盯着裙摆,有点想不明白,瞿锦辞为什么突然异想天开,想要带他去那些场合。 不过无论瞿锦辞要做什么,宁知蝉都没有拒绝的权力。 他下意识扯了扯裙子,勉强遮住更多暴露在外的皮肤,对瞿锦辞说:“那……我现在去换一下。” “了了。” 不知为什么,瞿锦辞突然叫他,靠近了一点,腿和胯骨与宁知蝉紧贴起来,手臂扣住了他的腰。 “先别换了。”瞿锦辞说。 第39章 哦——小情人啊? 宁知蝉的手被抓着,碰到冰凉的皮带金属扣和更热的地方,同时有点忍不住开始想,瞿锦辞是世界上最难懂的人。 让宁知蝉换衣服,但不是因为想要做爱。 说只是打算带宁知蝉去一场酒会,下一秒又把他压到床上。 但宁知蝉不觉得难堪,也没感到太意外。 毕竟他实在有点想象不出,自己除供瞿锦辞发泄和取乐以外,还会有什么其它的用途。 瞿锦辞的身体很热,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 宁知蝉身上出了点汗,闻到浓郁的甜酒气味,像一条脱水的鱼,张着嘴喘气。 不知过了多久,宁知蝉突然被很紧地抱了一下,瞿锦辞停下来,还在很重地呼吸着,偏过头,给了宁知蝉可能代表安慰和爱抚的亲吻,手臂把身体撑起来一点,居高临下地看着宁知蝉。 “怎么了?”瞿锦辞的语气有种不太常见的温和,手指碰了碰宁知蝉略微张开的嘴唇,“不是只让你用了手吗,怎么还累成这样。” 他的头发有几缕垂到额前,西装被压得有些皱了,扣子和皮带解开,裤腰松松垮垮地挂着,看起来很浪荡很轻佻,但不至于低俗下流,依旧十分英俊。 他看宁知蝉的眼睛轻微发红,一错不错,熟稔的深情显得狼狈,却具有很强的欺骗性。 “没有。”宁知蝉摇头,没有任何其它意思地解释道,“只是……有点太久了。” “是么。”瞿锦辞有点好笑地说。 “你说的酒会……”宁知蝉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可能有点愧疚或难为情,但不算太多,很小声地问,“会不会耽误时间啊。” 他的面颊和嘴唇有些潮湿,泛出很艳丽暧昧的红,头发和裙摆都被弄乱了,不知所措地虚握着双手,眼睛湿成一片,看起来有点可怜和无措,也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可爱。 “不会。”瞿锦辞坐了起来,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丢给宁知蝉一句“换件正常的衣服”,而后走出了房间。 其实宁知蝉觉得有点累,闭了下眼睛,但又怕自己就此入睡,于是立即起身去了卫生间洗手。 墙壁上的白瓷泛出清冷的光泽,像灯光下透明的橱窗玻璃,凌乱的裙摆、违和的长发,身体上颜色红得怪异的小片皮肤,全部被反复拆解又组合,摆放展示,供人观赏。 宁知蝉在镜子里看这样的自己,偶尔也会产生陌生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点忍不住地猜想,瞿锦辞特意嘱咐他换正常的衣服,是不是也觉得他穿裙子戴长发的样子很可笑,做爱的时候不正常。 不过好在宁知蝉擅长欺骗自己,令人心脏紧缩的想法和情绪都没有在脑海中存在太久。 他什么都不再想,换下裙装,去衣柜里找瞿锦辞说的“正常的衣服”,但酒会是较为正式的场合,宁知蝉并没有能满足着装需求的衣服,于是只好勉强找了件白色的衬衫穿起来。 房门虚掩着,瞿锦辞换好新衣服,进门的时候没发出声音。 宁知蝉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人,把裙子重新挂进柜子里,关上柜门的时候,宁知蝉向后退了一点,却撞进瞿锦辞像是蓄谋已久的、很有力也很温暖的怀抱。 宁知蝉有点受到惊吓,但因为看到抱他的人是瞿锦辞,在不安之中,产生了一种条件反射的、极为稀少的安定。 “对不起。”宁知蝉仰脸看了瞿锦辞一眼,很快低着头道歉。 对瞿锦辞而言,宁知蝉很瘦,力气也很小。瞿锦辞不太在意地从后面抱着宁知蝉,低头看了他少时,没什么表情地问:“没有其它衣服了吗?” 他打开衣柜看了看,好像真的在试图为宁知蝉找到合适的着装。 “都……差不多的。”宁知蝉小声解释,“之前没有去过那种场合,所以……” 瞿锦辞看了几眼,大概真的没找到合他心意的衣服,于是又关了起来,随口接上宁知蝉的话:“所以学会了穿裙子勾引人?” 宁知蝉闻言突然怔住了,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 瞿锦辞走到门口的衣架旁,把宁知蝉方才在院子里穿的白色外套取了下来,不太熟练、有点野蛮地把宁知蝉裹住了。 “有时间的话,去挑一条晚礼裙吧。”瞿锦辞很近地看着宁知蝉,不知为什么,突然又说:“了了,你穿白色,好漂亮。” 瞿锦辞没什么避讳地和宁知蝉一起下楼。 一辆没见过的保姆车停在庭院门口,宁知蝉在车旁踟蹰了片刻。 “了了。”瞿锦辞上了车,侧着身子,手扶住车门,似乎嫌弃宁知蝉动作太慢,没什么耐心地抓着他的手,向车内扯了一下,命令道:“和我一起,坐后面。” 宁知蝉依旧犹豫地上了车,才看到车子前面除了司机,还有其他人。 林恩坐在前面,身上穿着一套深蓝色的晚礼服,头发的每个弧度都被精心打理过,长相气质都十分出挑,任谁看都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化妆师正在为她补妆。 她偏着头,视线稍稍向后,因为正在补口红,有点口齿不清、很随便地问:“这是谁啊?” “管这么多闲事,也不怕老得快。”瞿锦辞不太耐烦地说。 “陌生人坐到我车上,我问一句罢了,你看你,什么态度啊。”林恩抿了抿被涂得晶亮甜美的嘴唇,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可以把语调拖长了一点,“哦——小情人啊?” 她的目光上下扫了扫,看着宁知蝉,但话显然是对瞿锦辞说的:“你带人去酒会,怎么就让他穿这身啊?” “也不给人家买件拿得出手、不那么寒酸的衣服。”她又说。 “一会儿少喝酒。”宁知蝉有点难以自控地浑身僵硬,低着头,听到瞿锦辞声音有些沉地又说:“你爸妈让我看好你,别乱撒酒疯。” 被暗讽了一通,林恩却不怒反笑:“说几句而已,怎么了嘛?前阵子李明姝以为她在跟你恋爱,我早知道你又在玩老把戏。你拒绝她之后,为了替你收拾这烂摊子,我可是整整听她哭了三个小时。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她眨了眨眼,看着瞿锦辞,眼神、语气和表情都充满被无限宠爱的、无所畏惧的底气。 “够了。”瞿锦辞烦躁地叹了口气,像是罕见地强压下脾气,语气微不可见、很勉强地缓和了一点,对林恩说:“继续化你的妆,再说几句口红就掉光了。” 林恩闻言,黏糊糊地“哦”了一声,视线在宁知蝉身上停留了少时,突然噤了声,没什么表情地转了回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而甜腻的玫瑰信息素气味,带给人怪异的熟悉感。 宁知蝉的脑海中,不足以被清晰追溯的记忆短暂地重组,又很快崩解飘散,像南港并不少见的雨夜里,散落满地的玫瑰花瓣。 他低垂着视线,看到瞿锦辞覆在自己手上的手背,皮肤轻微泛红,浮出一些密密麻麻的小片皮疹。 宁知蝉想起庄叔的话,意识到或许是方才牵过自己触碰野猫皮毛的手,引发了瞿锦辞的过敏症。他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却很快被好像突然变得有些紧张的瞿锦辞用力抓紧了。 瞿锦辞的手掌出了轻微的潮汗,力气很大,传递给宁知蝉热,以及一些虚无缥缈的痛感。 宁知蝉想,或许自己也罹患某种未知的疾病。 除了被瞿锦辞紧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他浑身上下,哪里都难受。 第40章 那你喜欢什么? 南港少有温和的雪夜,天色渐暗,礼堂内宾客陆续抵达。 瞿锦辞到得不早不晚,走进灯光明亮的礼堂,不知是由于英俊得太过惹眼,还是身边宁知蝉的装扮太格格不入,瞿锦辞带着宁知蝉径直走到侧厅的休息区,没有多做停留,依旧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他们在软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期间有人来向瞿锦辞打招呼。 往常类似场合中,瞿锦辞早已如鱼得水,只是今天不知为什么,他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应付来人都十分敷衍。 左家长子是商业联姻,订婚典礼变相成为商务交际的酒会,前来赴宴的宾客大都彼此相熟、多多少少有过生意上的往来,因此就连面孔与以往都没什么不同。 但如果非要说有什么—— 瞿锦辞侧过头,看到身边安静的、好像有点不太高兴的宁知蝉。 宁知蝉穿着厚外套,衣领里露出来的脸小巧又很白皙,皮肤几乎透亮,被笼罩在名利场缺乏情感色彩的灯光下,有种别样的柔软、脆弱和纯净。 他眼睫低垂着,坐在瞿锦辞身边,肩膀贴着他的胳膊,看起来很温顺,也有些许局促,仿佛从南港冰冷的夜色中走来,在瞿锦辞的身边,找到了唯一的容身之处。 瞿锦辞低头看了宁知蝉少时,突然招手召来侍从,从托盘里取了一块小蛋糕。 “饿了吗?”瞿锦辞把蛋糕递到宁知蝉面前。 宁知蝉愣了一下,没有说话,但伸手接过了蛋糕,乖觉地张嘴咬了一小口,慢吞吞咀嚼起来。 瞿锦辞自己也不记得,盯着宁知蝉吃东西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其实吃东西根本没什么好看的,宁知蝉很瘦,面颊几乎有了轻微的凹陷,只有吃东西的时候会稍微鼓出来一点,显得不那么虚弱和病态,但动作是机械性的,咀嚼显得吃力,吞咽看起来也有点勉强。 瞿锦辞认为是因为没有投其所好,所以宁知蝉对食物不太喜欢。 于是他又伸手,把蛋糕从宁知蝉手里拿走了,带宁知蝉来到摆放各类精致菜品和水果点心的长桌旁,随手指了指,身后的侍从便将桌上每种的食物都各自取了一点,摆盘装碟,送到附近的餐台上。 “为什么不吃东西?”瞿锦辞问。 宁知蝉面对桌面上多到有点数不清的餐点,一时都没有动,随即又听到瞿锦辞不太确定的语气问道:“这么多种,都不喜欢吗?” “那你喜欢什么?”他又问。 宁知蝉看着瞿锦辞,眨了眨眼,看起来有点茫然无措。因为好像从来没人问过他喜欢什么。 宁知蝉自己没有考虑过,也没有期盼真的有人会在意。 此刻瞿锦辞突然反常地、固执地开始询问,让宁知蝉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没有。”宁知蝉犹豫了少时,发觉瞿锦辞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太好,垂下眼睛,小声回答他:“没有不喜欢。” 瞿锦辞很少被轻易蒙骗,看着宁知蝉,淡淡“哦”了一声。 似乎为了验证,瞿锦辞拿起了餐具,递到宁知蝉嘴边的所有东西,宁知蝉都没怎么犹豫地吃了,就好像他真的不在乎食物的种类,而是喜欢的另有其他一样。 瞿锦辞又叉起一颗蛋糕上的酒渍车厘子,碰了碰宁知蝉的嘴唇,宁知蝉便张嘴,整颗车厘子被含进口腔,但沾了一点奶油在嘴唇上。 “了了。”瞿锦辞不知为什么,突然叫他。 宁知蝉抬头看向瞿锦辞,下意识抿了抿嘴唇,车厘子的汁水混着奶油在嘴唇表面化开,产生了一种不合时宜、亟待亲吻的甜蜜和香气。 周围没有什么人,瞿锦辞很轻地碰宁知蝉的脸,走近了一些,稍稍低下头。 宁知蝉仰脸看着瞿锦辞逐渐靠近,条件反射似的将眼睛垂下去,却听到身后细而甜腻的女声,叫了瞿锦辞的名字。 “瞿锦辞!”林恩又叫了一次,声音变得比第一声近了很多。 瞿锦辞偏着头看到是她,大抵由于没能迅速遗忘掉脑海中想要亲吻宁知蝉的想法,他微不可见地皱起眉,看上去有些烦躁。 “什么事。”瞿锦辞重新站直了身体,手掌从宁知蝉的面颊表面不算太留恋地离开。 “宋叔叔到了,身边带着个女人,正在那边跟我爸妈聊事情。”林恩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一下?” 瞿锦辞抬眼,看到不远处礼堂侧方的白色石雕附近,宋易勋正和林家二老说话。 他身边的宁绍琴安静地站着,穿深绿色的古典礼服,小腹微凸,头上戴一支红色珊瑚的钗,整个人被衬得珠光宝气,勤勤恳恳扮演宋易勋温柔贤惠的情人。 瞿锦辞知道,其实瞿宜珍离世后不久,宁绍琴曾不止一次向宋易勋提过办结婚手续的事情,但都被宋易勋暗暗推辞敷衍了过去。 说起来,宁绍琴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至少四个月大,如果能够顺利出生,即会成为宋易勋的合法继承人。而根据瞿宜珍的遗嘱,伴随着拥有血缘关系的新生儿落地,宋易勋会立刻变得一无所有。 以瞿锦辞对他的了解,他畏惧又野心勃勃,不会甘心这么快就失去权利、任人摆布。 因此他必然不会想要按照之前允诺的,娶宁绍琴进门,恐怕也未必会真心欢迎他们即将出世的小孩。 原本为这件事,宁绍琴心情一直低落,前些时间还稍稍动了胎气,而宋易勋起初一直选择回避,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又突然带宁绍琴来了这里。 “可以啊。”瞿锦辞没什么表情地说。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着面前的宁知蝉,看了一会儿,伸手在他的下唇表面缓慢地蹭过去,随手拿过餐巾,把沾染到指尖的奶油和车厘子汁水擦拭掉了。 林恩在一旁看到了瞿锦辞的所有动作,而后并不介意地挽住他的手臂,背影从宁知蝉的视野中远离。 宁知蝉嘴唇上的血色逐渐变得淡了,残留了些许怪异的红。 可能因为瞿锦辞指尖太过用力,此刻他的下唇甚至有些隐隐作痛,不过很快,有种更剧烈、难以忍耐的痛感开始攀升,逐渐占据了宁知蝉的身体。 他突然变得有点失控似的,莽撞地穿过稀疏的人群,勉强找到一条路,跑进了走廊尽头的盥洗室。 第41章 我不会跳舞。 属于上流社会消费的场合,一切设计都是如此富有人性美。 譬如盥洗室里播放着轻缓柔和的音乐,恰好掩盖了断断续续传出来的、不堪而压抑的呕吐声。 过了一会儿,宁知蝉冲了水,从隔间里走出来。 原本他厌食的症状已经好转了一些,但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今天毫无征兆地突然加重了。 宁知蝉没什么精神,脑子很乱地开始思考和追溯,觉得或许是因为瞿锦辞方才固执而坚持的投喂,令他吃了超出自己胃袋能够承受范围的食物,所以他才忍不住想吐,而不是出于其它的什么原因。 在盥洗池边,宁知蝉用冷水漱口。 喉头偶尔阵发痉挛,强烈的灼烧感和苦味从胃里,沿着消化道,一直蔓延到口腔内。就连眼眶也开始发热。 他吐掉水,靠着身后的墙壁站着,用被水冲得发冷的手捂了捂眼睛,过了一会儿,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似的,张着嘴抽噎似的喘了几口气,突然很紧地咬住了嘴唇,身体顺着墙壁,没什么力气地滑了下去。 他不想发出任何声音,想办法闭上嘴巴。 牙齿咬得太用力了,嘴唇表面的皮肤被咬破了一点,伤处涌出深红色的血珠,以及持续不断的刺痛、热和涨的感觉。 他再次试图控制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但不知从何时开始,曾经的方法变得不再有效。 在熟悉的痛感中,宁知蝉像是受到痛苦的指引和蛊惑,变得失去自我。 他自讨苦吃地把一切都记得太过清楚,因此难以自控地想到瞿锦辞离开前蹭过下唇的手指,以及养尊处优的手背上因过敏而出现的红疹,颜色似乎已经变得有些淡了。 宁知蝉想,他们的痛苦或许构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相互混杂着,被共同储存在一个彼此连通的容器中。 瞿锦辞因碰触宁知蝉而获得微不足道的痛苦,在远离宁知蝉的时刻开始缓慢褪去,与此同时,通过一种尚且未知而迅速的反应,相应地被置换掉,进入宁知蝉的身体内所有分布感觉神经的脏器中。 在拥抱、亲吻或碰触后,漫长的寒冷与黑夜里。 不知过了多久,礼堂的舞曲响起来,尾音很轻地飘进来,在盥洗室潮湿寒凉的空气中回荡。 宁知蝉劫后余生似的呼吸,感觉眼睛冷却下来了,不再有异样咸涩的液体涌出来,于是放下手,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有些苍白的脸,只有嘴唇和眼睛是红的。 宁知蝉自己不在意,又自顾自地想,瞿锦辞也不可能会在意。 他准备离开盥洗室,走到门口时与人擦身而过,宁知蝉低着头,向一侧让了让,却突然被人用很大的力气抓住了。 “宁知蝉?”是有些耳熟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宁知蝉抬起头,看到左东昆有点惊讶似的,扯着嘴角哼笑一声:“还真的是你。” 今天订婚的人是左东昆的哥哥,左东昆出现在这里自然不奇怪,只是宁知蝉不知道。当然,就算知道了,也什么都没办法改变。 宁知蝉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但左东昆没有松手,依旧抓着他的手臂,力量被厚重的外套缓冲,带来紧缩式的钝痛。 左东昆用一种说不上来是轻蔑还是新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宁知蝉一会儿。 他松开手,好整以暇地靠在门边,突然有点好笑地问:“你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穿不起,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宁知蝉垂下眼,潜意识将瞿锦辞和自己撇清干系,熟练地撒谎:“我不小心走错了,对不起,我现在就出去。” “等一下。”左东昆用身体挡住了宁知蝉的去路,靠近地低头看他,很轻地笑了笑,“今天是我大哥的订婚宴,我心情好,来者是客嘛,我怎么可能赶你走。” 其实左东昆的长相并不凌厉,笑的时候也勉强称得上温和,但宁知蝉总觉得那笑不怀好意。 “所有人现在都在外面跳舞。”左东昆说。 余光穿过门口狭窄的空间,宁知蝉看到了礼堂中央的人群,两两在一起,伴随得体而亲昵的身体接触,华丽的裙摆随着舞曲的节奏很轻地扬起又落下。 他看过去的时候,舞曲恰好进行至下一小节,所有人默契地换位,一袭蓝色的长裙像蝴蝶翅膀一样转到宁知蝉视野里,抱着她的alpha看起来很高大也很英俊,养尊处优的手搭在女孩子肩背上,手背已经没有过敏或泛红的迹象。 两个人默契地配合共舞,裙摆柔软的弧度令人晕眩,宁知蝉便低下头,不再看了。 “正好,我现在缺一个舞伴。”左东昆对宁知蝉说:“不如你陪我出去跳一支舞?” 他使用问句,也并非想要征求宁知蝉的意见,向前走了一点,不算太用力地抓住了宁知蝉的手腕:“走,我带你去换身衣服。” 左东昆突然靠得太近,身上的薄荷味有些辛辣。 宁知蝉将手从左东昆手里缩回来,又向后退,后背紧贴到对侧的墙壁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睫低垂着,听起来平静而难堪地告诉左东昆:“对不起,我不会跳舞。” 盥洗室外似乎有人靠近,脚步和交谈声传进来,掩盖了舞曲的音调。 左东昆的手被宁知蝉挣脱了,在半空悬了一会儿,大概因为被宁知蝉拒绝,或出于什么其它原因,他阴晴不定地突然发了怒,很重地扯过宁知蝉的手臂,又推了他的肩膀。 宁知蝉身上没有力气,头晕目眩,而且左东昆力气太大了,宁知蝉被他推得重心不稳,摔到盥洗池边,腰侧在盥洗池坚硬的理石台面边缘重重磕了一下,整个人倒进冰冷墙壁和地面构成的角落里。 左东昆站在面前,宁知蝉看到他的皮鞋,向前走了两步,抬起来。 他迅速地闭起眼睛,等了好像很长的时间,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外面的交谈声也消失了,但宁知蝉没有再听到舞曲的声音,盥洗室内的空间似乎变得局促,脚步和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在他的耳边时近时远。 宁知蝉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的场景变得天翻地覆。 他看到瞿锦辞近在眼前的脸,不知为什么,面色似乎有些焦急,漆黑的眼睛在盥洗室不算明亮的灯光下产生了鲜见的波动,很不真切,一度令宁知蝉以为自己产生幻觉。 “了了。”瞿锦辞的手掌碰着宁知蝉的脸,有种错觉般的柔软,但触感是温热的。 “瞿锦辞,不是去换衣服吗,你怎么……”林恩从外面有些急地跟进来,走进盥洗室里,大概有些被吓到了,突然噤了声。 瞿锦辞置若罔闻,手臂越过宁知蝉的腰,似乎想要把他抱起来。 他的嘴唇、下巴和西装的领口在宁知蝉面前晃,宁知蝉看着,茫然地眨了眨眼,在靠近肩膀的位置,白色衬衫表面,一块很小的、刮蹭式的口红痕迹突然变得醒目起来。 “怎么了?哪里碰到了?觉得痛?”瞿锦辞感觉怀里宁知蝉的身体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的碰触给宁知蝉带来疼痛,下意识收起手上的力气,而下一秒,宁知蝉却突然发了疯似的把瞿锦辞推开,踉跄着从盥洗室里跑了出去。 第42章 了了,你怎么这么漂亮。 深夜时分,雪下得更大,公路表面铺满积雪,像一条贯穿城市的银灰色冰河。 宁知蝉漫无目的,像蜉蝣盲目逃离朝生暮死,沿着空荡的路一直向前跑。 口鼻中因剧烈呼吸而生成的白色水汽飘到半空,宁知蝉眼前像是被灌满液体一样涨和酸涩,视野变得一片模糊。 车声逐渐靠近,远光灯从身后打过来,把路面照得发亮。 “宁知蝉!”瞿锦辞打开车窗叫他,把车稍稍减了速,跟在宁知蝉身后,“你上车。” 宁知蝉还在不要命似的跑,应该不是因为没听见瞿锦辞叫他,瞿锦辞又鸣笛几声,整条街区都不再寂静,只有宁知蝉还在当着瞿锦辞的面装聋作哑。 “宁知蝉,我让你上车。”瞿锦辞又说,像是在强压着怒气,试图与宁知蝉平和地交流,但说出与胁迫无异的话,“不要再让我说第三次。” 宁知蝉依旧没有反应,可因为没什么力气了,跑得慢了点,但没有停下。 瞿锦辞侧着脸在车窗里看宁知蝉,又继续低速地跟了一小会儿,突然失去耐心地开始加速,发动机和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很大的声响。 大抵是以为瞿锦辞要走了,车子很近的的轰鸣声和残影把眼前变得天旋地转,宁知蝉停滞一瞬,身体微不可见地晃了晃,而后重心不稳,整个人摔进雪里。 瞿锦辞已经踩住急刹,车子横亘在宁知蝉身前。 他下了车,居高临下地看着宁知蝉少时,一语不发,弯下腰,沉默地抱起宁知蝉,不算温柔地把他放进车子的副驾驶。 瞿锦辞探着上半身进来,俯身帮宁知蝉系好安全带。 大概因为宁知蝉在风雪里跑了太久,几乎冻僵了,他感觉到来自瞿锦辞身体的热度,闻到很淡的甜酒信息素,像轻柔而密集的大片羽绒,迎面把他包裹起来,让人变得意志薄弱,短暂地失去感知痛苦与悲伤的能力。 车内很安静,窗外是漫天大雪中寂静的南港的夜色。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也没有很久,车子开始缓慢地减速,瞿锦辞在主宅门前停了车。 他打开车门,把钥匙丢给闻声赶来的管家,自顾自绕到另一侧,没有一点避讳地从副驾驶把宁知蝉抱了出来,穿过庭院和室内明亮的灯光,抱宁知蝉上楼,走过回廊转角,经过了墙壁上的画像。 宁知蝉以往只是频繁地路过,第一次进瞿锦辞的卧室。 空气中漂浮着甜酒和一种类似夏夜的、干燥纯净的气味,温度也比外面稍高一点,不再令人感到寒冷。 他像一个失去自主能力的玩具,被安置在床边。 瞿锦辞去关好门,把灯打开,宁知蝉不太适应地闭了闭眼,在指缝的余光里,看到瞿锦辞走过来,很近地站着,抓住宁知蝉的手腕,把他遮挡视线的手从眼前拿了下来。 宁知蝉眨了眨眼,看瞿锦辞。 他的眼睛还是红的,睫毛乱七八糟地被黏在一起,嘴唇上破了皮的位置已经结了血痂,伤处变成深红棕色,轻微地凹凸不平,看起来十分碍眼。 瞿锦辞蹲下来,宁知蝉从仰视变为稍微低头俯视他。 他伸手碰了碰宁知蝉白皙而冰冷的脸,又碰他的眼尾和嘴唇没有破口的部位,眉头紧皱着,问宁知蝉:“刚才摔痛了?” “不痛。”宁知蝉很轻地摇头。 “那……是因为左东昆?”瞿锦辞又问。 宁知蝉垂着眼,摇了摇头,说“不是”。 “你为什么突然跑出去。”瞿锦辞视线偏移,像是犹豫了半刻,又看着宁知蝉,问道:“你跟左东昆在做什么?刚刚在洗手间,到底怎么回事。” 宁知蝉沉默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能是在回忆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想。 过了少时,他才像自言自语一样,有点呆滞地、用很小的声音,回答瞿锦辞说:“刚刚你们在外面跳舞。” “什么?”瞿锦辞没有听清,于是反问宁知蝉。 宁知蝉慢吞吞眨了眨眼,但又不说话了。 他把嘴巴闭起来,仍能感到隐约的疼痛,伴随类似心脏被重重挤压的沉闷感,滋生了一种微不足道的后悔。 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哭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瞿锦辞说这种话,回想起来,可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宁知蝉想,他已经习惯痛苦,不再追溯源头,也不将自己的遭遇归咎到任何人身上。 只是如果一直痛着也就罢了,但当瞿锦辞的眼睛看着他时,眼神中浓郁的深情像是时效短暂的止痛药,偶尔会令人产生被保护和允许脆弱的错觉,所以他才忍不住。 “是左东昆想要我陪他跳舞。”宁知蝉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地陈述,“但是我不会跳。” “只是因为跳舞?”瞿锦辞看着宁知蝉的脸,不太确定地问,“没有其它的事?” “没。”宁知蝉说。 得到宁知蝉否定的回答,瞿锦辞才略微松了口气:“怎么还为这种事情哭。” “你也想跳舞吗?”瞿锦辞站起来,摸了摸宁知蝉的眼睛,“你想的话,我现在带你跳。没事,别哭了。” 卧室里有一台复古唱片机,瞿锦辞走过去打开,唱片旋转起来,带有别样音质的乐曲声柔和地响起,宁知蝉的眼泪就收回去了一些。 瞿锦辞关掉了室内的顶灯,在角落里留了一盏很小的,来到床边,牵宁知蝉的手。 米白色的灯光十分柔和,映着窗子外透进来昏暗的雪光,瞿锦辞和宁知蝉踩在夜色间跳舞。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瞿锦辞便被当作瞿家的继承人培养,学习了很多上流社会华而不实的技能。 他其实并没有多么喜欢,也没想到自己某天会觉得此类技能并非全无除虚伪交际之外的用处,是因为在卧室里,用这样的方式哄一个闷闷不乐的omega。 “为什么骗左东昆说自己不会跳舞?”瞿锦辞看着宁知蝉,突然提起,“以前在酒吧,不是几乎每晚都会去跳吗?” “你……”宁知蝉有点紧张地抬头,“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 “很早。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了。”瞿锦辞垂眼,眼神在暗光中晦暗不清,但似乎有种陷入回忆时并不多见的、朦胧的温柔,“那晚你站在升降台上跳舞,穿红裙子。” “当时我就在想,”瞿锦辞说,“了了,你怎么这么漂亮。” 在柔和的浅色光晕下,宁知蝉的脸稍微热起来,看起来比平时生动一些,像南港寒冷的雪夜里,最后一片残夏的花瓣。 于是瞿锦辞低下头吻他,在由扶桑花香气和宁知蝉体温构成的短暂季节里,把舞跳到心跳加速—— 今天一共三更 宝子们看完整了嘛( ???∞) 第43章 了了,你装睡。 宁知蝉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留宿在瞿锦辞的房间里,但是没有做爱。 其实直到瞿锦辞把宁知蝉抱进浴室里,脱掉他身上的所有衣物时,宁知蝉还不觉得今晚和往常有什么不同,也没有产生这样的想法。 当然,或许瞿锦辞也未必不想。 在浴室冷色的灯光下,宁知蝉温吞地仰着脸看他。 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白皙清瘦,几乎是带有一种明确而具象的、渴望温暖和拥抱的意味,是无辜和脆弱的,纯净的,只有眼尾和嘴唇显眼地泛起潮红,却不显得欲盖弥彰。 瞿锦辞心下些许剧烈地震动,低下头,难以克制似的和宁知蝉接了吻。 往常他惯用一种游刃有余、带有浓重情欲色彩的方式,但似乎在今晚反常地失效了。 瞿锦辞不厌其烦地吮宁知蝉的下唇,像对待唯一最珍视最喜爱的人,手掌放在宁知蝉后背的肩胛上,很轻地摩擦他骨骼的弧度。 宁知蝉被抱进浴缸里,水没过皮肤表面残留的热和暧昧,错觉也被缓慢地冲淡了一点。 可能是因为水汽一直飘上来,宁知蝉的眼睛被熏得有些湿了,隔着水雾氤氲的空气,他仰着头,看站在浴缸边的瞿锦辞。 “什么时候弄的。”瞿锦辞突然问。 光源被隔绝了一些,宁知蝉看不清瞿锦辞的表情,没有意识到瞿锦辞指的是什么,也想不出瞿锦辞突然开始在意一些对他而言实则无关紧要的事情的理由。 宁知蝉茫然地沉默少时,瞿锦辞蹲下来,手伸进水里,手指碰了碰宁知蝉膝盖和腰间的皮肤。 两处并没有肉眼可见的伤口,只有因撞击而产生的大片淤青,如果不是瞿锦辞看到,宁知蝉自己短时间内或许甚至都不会发现。 其实根本没有多严重,只不过因为淤青的面积太大了,颜色也有些深,皮下浮出一些密集的、深紫色的血点,所以看起来才变得有点恐怖。 瞿锦辞碰触得很轻,宁知蝉觉得有点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瞿锦辞却像是很担心自己给宁知蝉带来疼痛一样,立刻把手收回去了。 “是因为刚才在路上摔倒?”瞿锦辞问。 他微微皱眉,浓黑的眼睛仿佛被水雾柔化,具有一种鲜见的、逼真的温柔。 瞿锦辞对待宁知蝉的方式,行为和语气,都像带有致幻作用的注射针剂,带来被关爱的错觉以及不至于剧烈的痛感,副作用则是短暂的不清醒和沉溺。 “可能是吧。”宁知蝉模棱两可地回答。 大概因为觉得瞿锦辞今晚和往常的确不太一样,但很难猜出缘由,他有点煎熬和自暴自弃似的,很轻地开口问瞿锦辞:“水要冷了,我们还做不做啊?” 从宁知蝉的角度,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其实瞿锦辞已经起了反应。 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伸出手试图碰触瞿锦辞,却突然被瞿锦辞抓住了手腕,指尖的水湿淋淋地掉在裤子和地面上。 “不痛吗?”瞿锦辞皱着眉,语气很沉地问宁知蝉。 宁知蝉迷茫地摇了摇头,想瞿锦辞为什么要在意这个,于是不太确定地问:“等下你是想让我跪着吗?” 瞿锦辞的目光晦暗不明,似乎有种怪异的情绪一晃而过。 他看了宁知蝉少时,说“不是”,但最终也没有和宁知蝉做爱,简单用温水淋了一下宁知蝉的身体,不太熟练地用浴袍裹了起来。 瞿锦辞抱他出去,放到床上,扯着被子遮到宁知蝉的下巴,而后又独自返回了浴室。 宁知蝉今天已经很累了,听着浴室传出断断续续的水流声,逐渐被涌出的困倦吞没。 他感觉眼皮十分沉重,完全陷入睡眠之前残留的最后一点意识,看到了瞿锦辞裹着浴巾走出来,身上带着很淡的甜酒信息素气味,以及不至于让宁知蝉变得清醒的、温和的寒意,用小孩子抱玩具一样、有点霸道和执拗的姿势,从背后抱紧了他。 瞿锦辞的房间温度舒适,床铺也很柔软,充满许多客观来讲能够有令人感到安心的因素。 受此影响,宁知蝉睡了很沉的一觉,没有做奇奇怪怪的梦,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色还是暗的。 深蓝灰的色调穿过很薄的纱帘透进屋子里,宁知蝉不太清醒地睁眼看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并不在自己房间中,而彻夜缠绕身体的热度和力量此刻都已经消失。 他谨慎地翻了个身,又坐起来四处看了看,房间内十分安静,仿佛再无除宁知蝉以外第二人的呼吸声。 宁知蝉用手在身旁位置的床单表面摸了摸,是冰凉的。 瞿锦辞似乎已经离开很久了。 宁知蝉眨了眨眼,一种不知缘何而来的失落在胸腔内缓慢地涨起来。 在完全吞没心脏之前,室外车子的远光灯突然透过玻璃,在墙壁上一晃而过,随即是大门被打开,以及皮鞋踩踏楼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宁知蝉也没想清楚,其实睡眠并不能帮助他有效地逃避什么,但飞快地重新躺了回去,闭着眼睛装睡。 没过多久,他听到卧室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人走进来,在床头附近站了片刻,床边轻微地凹陷下去,呼吸声从高处变得很近。 “了了,你装睡。”瞿锦辞的声音很轻。 他碰了碰宁知蝉轻微颤动的睫毛,指尖碰到宁知蝉的眼皮和脸颊,触感有些冰冷,宁知蝉没办法继续装下去,便把眼睛睁开了。 “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瞿锦辞说,“以前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能睡。” “……我睡了一整天吗?”宁知蝉有点茫然地问。 瞿锦辞“嗯”了一声,又问:“还要睡吗?” 宁知蝉确实没有困意了,从床上坐了起来,说:“不睡了。” “管家说你今天都没出房门,一点东西也没吃。”瞿锦辞碰了碰宁知蝉的脸,伸手扯着他有些滑落的浴袍的边缘,把他清瘦的身体遮起来一点,“我等下让人把东西送上来,你在这里吃一点。” 屋内的光线很暗,瞿锦辞打开了床头的灯。 他坐在床边,不知为什么,突然靠近了一点,不带情欲、安抚似的吻了一下宁知蝉的脸。 光晕落在他的侧脸上,瞿锦辞瞳色漆黑,此刻看向宁知蝉时,依旧深情得漫不经心而浓郁,也多出一些往常并不多见的温柔。 宁知蝉垂着眼,有点无所适从地不再与瞿锦辞对视。 女佣很快把餐点端了上来,瞿锦辞看着宁知蝉吃了一点,很快把东西都放下了。 “不吃了吗?”瞿锦辞问。 宁知蝉顺从地说“嗯”,瞿锦辞又问他:“今晚就不睡了?” “好像睡不太着了。”宁知蝉回答。 瞿锦辞沉默了少时,看着宁知蝉的眼神很深,让他感到有些怪异,以及一种没来由的局促和慌张。 “是……要做吗?”宁知蝉不太确定地问。 其实他也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只是根据以往的经历,想到昨晚瞿锦辞没能顺心遂意,觉得瞿锦辞今天或许不会轻易放过他。 “不做。”瞿锦辞顿了顿,但神色依旧很严肃,突然说,“了了,有件事情。” “昨天凌晨,我们从订婚礼回主宅的那段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瞿锦辞告诉宁知蝉,“你妈妈就在其中一辆车上。” 第44章 帮帮我……可以吗? 宁知蝉眨了眨眼,好像没能理解瞿锦辞的话一样,微微仰着脸,有点迷茫地看他。 “好在司机处理得当,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瞿锦辞告诉宁知蝉,“今天上午,你妈妈已经转进了普通病房,只是处于昏迷状态,还没有醒来过。” “不过医生说,她肚子里的小孩保住了。”瞿锦辞又说。 “……车上只有她和司机吗?”宁知蝉突然如梦初醒似的问,“宋易勋呢?” 他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哽咽,压抑的恨意和不冷静,“他不是和我妈妈同行的吗?为什么只有我妈妈出事,宋易勋为什么没有事?” “他当然不会有事。”瞿锦辞停顿了片刻,直白、但语气很轻,不算太刺耳地告诉宁知蝉:“因为这场车祸,是宋易勋亲自策划安排的。” 今日凌晨,瞿锦辞接到了通知宁绍琴车祸消息的电话。 他通过庄叔,动用了一些安插在宋易勋身边的亲信关系,也可能因为宋易勋根本没想过掩饰什么,他们很快便查到,这场离奇车祸的幕后主使根本就是宋易勋本人。 瞿锦辞早该猜到他不怀好意。其实就连宁绍琴前些日子胎气不稳,也是宋易勋暗中搞的鬼。 原本瞿锦辞以为,因为瞿宜珍的遗嘱,宋易勋会拿掉宁绍琴腹中的孩子,没想到他这么丧心病狂,为了将遗产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竟然动了杀人的心思。只不过因为宁绍琴命好,又或是因为宋易勋的报应来得快,宁绍琴不仅保住了性命,就连孩子也无甚大碍。 “为什么?”宁知蝉的目光有些空洞,很茫然无措似的,看向瞿锦辞,“她不过是想要婚姻和爱情,想要一个自己的小孩子,为什么要对我们……” “了了。”瞿锦辞叫他的名字,思忖了少时,最终还是没有将瞿宜珍遗嘱的具体内容告诉宁知蝉,只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和立场。没有能力的人献祭,有能力的人掠夺。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你妈妈那边,我已经派人看护起来了,暂时不会让宋易勋有可乘之机。”瞿锦辞又说,“只是我也不清楚,他下一步还会有什么样的打算,所以有关你妈妈之后的事情,还值得再好好考虑考虑。” 宁知蝉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垂着眼。 房间内的空气暖而稀薄,夜灯乳白色的光晕照亮床边的小片空间,像被一个恒温的、能够隔绝外界一切不安因素的玻璃罩子罩了起来,营造出一种温馨到有些怪异的氛围。 瞿锦辞看了宁知蝉少时,很轻地碰了碰他的眼睛,感觉到指尖蔓延开一抹微不足道的湿意。 宁知蝉哭了。瞿锦辞想。 他短暂地回忆起自己看向灵柩中母亲冰冷的面容时,胸腔内泛起不至于汹涌的悲伤,心脏像是被温吞地浸泡和腐蚀着,但不知此类感受的产生,究竟是源于回忆起母亲的离世,还是源于面前不声不响、正在掉眼泪的宁知蝉。 瞿锦辞没有过多地追溯无意义的感受,只是脑中产生了模糊而简单的想法——不想让宁知蝉再掉眼泪。 其实哄人是很容易的,按照瞿锦辞以往的经验,一些除了金钱什么都无需付出的、价值不菲的东西能够让许多人收住眼泪。但宁知蝉和他们不一样。 瞿锦辞惯用的手段迅速地失效了,并且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不擅长哄人。 宁知蝉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瞿锦辞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来。 他向房间的另一侧走,是想到去拿抽纸,帮宁知蝉擦一下眼泪,但走到床尾时,突然被一股不算大的力气拉住了。 “瞿锦辞。” 瞿锦辞闻声回过头,宁知蝉正半跪在床尾,有些急迫和恳切地攥着他的手,仰着脸看他。 “你帮帮她。”宁知蝉说,“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全部都听你的。只要你帮帮她。你一定有办法的,帮帮她……帮帮我,可以吗?” 瞿锦辞顿了顿。 他知道宁知蝉妥协了。其实宁知蝉早就已经妥协了。 在瞿锦辞最初的筹谋中,报复宋易勋是主要目的,宁家母子的妥协和屈服则是来者不拒的附赠,而不知为什么,得到自己早就抓在手里的东西,瞿锦辞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畅快。 说来有些奇怪,此时此刻,他脑子里产生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宁知蝉的膝盖,那么严重的两片淤青,这样跪着是不是会很痛。 “你先坐着。”瞿锦辞说。 宁知蝉令行禁止,立刻很乖地坐到了床边,依旧有点固执和畏惧似的抓着瞿锦辞,凸起的膝盖碰到瞿锦辞的小腿。 “瞿锦辞。”宁知蝉仰头看着瞿锦辞,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很小地又问:“可不可以?” 瞿锦辞垂眸看着宁知蝉,眼神很深邃也很浓郁,容易给人造成错觉。 宁知蝉觉得因为是瞿锦辞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情,所以才轻易地应允他,没什么犹豫地对他说:“可以。” 宁知蝉抓着他的手,如同溺水者抓紧浮木,沉默了片刻,对瞿锦辞说了“谢谢”。 瞿锦辞居高临下地看了宁知蝉一会儿,突然俯下身,用一种似乎并非全无感情的、给予安慰和温柔的方式,很轻地和宁知蝉接了短暂的吻。 他的手掌碰触宁知蝉的侧脸和后颈,眼泪残留的湿意被体温缓慢地蒸发掉,令宁知蝉觉得有些脸热。 同时他的大脑开始变得混乱,感到麻木,平静和绝望。 瞿锦辞说得一点错都没有。 没有能力的人献祭,有能力的人掠夺,无论是宋易勋还是瞿锦辞,无论想要对他们这种人做什么,哪怕是想要了他们的命,都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 仅仅靠自己和妈妈微薄的能力,永远无法做到和他们抗衡,一直都是这样的。 宁知蝉想,他早就应该明白了。 因为就连他和瞿锦辞关系的开始,也是这样的。 “你妈妈还没有醒。”瞿锦辞放开宁知蝉,语气很温和,像是真心实意征求宁知蝉的意见一样,问他:“你想不想去看看她?等到她醒过来,或者是现在,你想什么时候去看她都可以,但要告诉我,我和你一起去。” “瞿锦辞,你今天是不是一直在忙,会不会累啊?”大概因为一直忍着哭,宁知蝉的声音有气无力,像浮在空中断掉的半截蛛丝,没什么起伏和情绪,“还是休息一下吧。” 他停顿少时,平静地回答瞿锦辞:“我不想见她了。” 第45章 我答应的事情。 瞿锦辞和宁知蝉难得单独长时间共处,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不太好过的夜晚。 房间里关了灯,他们躺在床上。 宁知蝉被瞿锦辞从后面抱着,很久都没有动,呼吸声也很轻,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但其实没有。 大概由于经常做一些怪异的梦,宁知蝉真正睡着之后,往往会出现皱眉、呓语、呼吸急促等表现,但因为瞿锦辞此前几乎没有允许宁知蝉睡在自己身边过,所以并不知道这些。 他发现宁知蝉没有睡着,是听到有某种液体砸进枕头里的声音。 很近也很轻,断断续续,但无法忽略。 瞿锦辞顿了顿,觉得自己可能应该说些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没有正当的立场。 归根结底,如果不是因为横亘在他和宋易勋之间的纷争和冲突,宁绍琴或许根本不会出事,宁知蝉也不会因此而难过。 但至少宁知蝉还在他的怀里,瞿锦辞想。 他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他会完成允诺过宁知蝉的事情,往后宁知蝉做不到的事情,他同样都可以替宁知蝉做,也不需要宁知蝉额外再为他做什么事情,因为对他而言这些都很轻而易举,计较显得没有必要。 反正宁知蝉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透过窗子的光线由暗变亮了。“邀焘” 临近天亮时,瞿锦辞浅眠了少时,再睁开眼,发现宁知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他很快清醒过来,伴随身旁冰凉的触感,以及稍微加速的心跳,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羽毛从高空飘落的、不至于沉重的失落感,不过没有持续太久。 穿过走廊后,瞿锦辞来到宁知蝉的房间门口。 他不太用力地推开门,果然看到床上有一片单薄的人影。 宁知蝉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看起来还和在瞿锦辞房间里一样安静。 只不过因为现在没有瞿锦辞从背后抱住他,所以显得整个人很脆弱也很孤单,渴望毫无保留的温暖和爱。 “了了。”瞿锦辞在门口轻声叫他。 除了小幅度的呼吸,宁知蝉没有任何反应,瞿锦辞便走进房间,站在宁知蝉的床边,垂着眼看他。 在房间灰蒙的空气中,宁知蝉被洁白的床品包裹着,露出瘦削的脸。 他闭着眼睛,已经陷入了睡眠,但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很轻地皱起来,呼吸频率也时快时慢,像飘落的羽毛在心脏表面着陆,引发的感受同样不太强烈。 瞿锦辞看了宁知蝉少时,由于往日不经常踏足这里,开始下意识打量起房间内的环境。 宁知蝉的房间原本被用作客卧,比瞿锦辞的房间小一些,也略微有点冷清晦暗。 窗外是色彩沉闷的远山,透过乳白色纱帘的光线像雾弥漫在室内的空气中,莫名给人一种呼吸不畅之感。 床头的摆设也很简单,除了台灯,就只有宁知蝉自己常用的物品。 瞿锦辞的视线扫视着,突然皱了皱眉,拿起了摆放在宁知蝉床头、一个不太显眼的白色药瓶。 上次来宁知蝉房里的时候,瞿锦辞也见过这瓶药。 瓶身没有包装和说明,看起来有些奇怪。 瞿锦辞突然有点想问问宁知蝉,瓶子里究竟是什么药,为什么之前他问的时候,宁知蝉明明说自己病好了,现在却还是没有把药收起来。 不过此时,手机铃声突然从衣服内袋中响起来。 瞿锦辞不想把宁知蝉吵醒,于是从房间里离开,站到廊上,把电话接了起来。 是医院打来的。 通话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挂断电话后,瞿锦辞用手机通知司机重新安排了行程,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身后的房间里,宁知蝉的脚步声拖拖拉拉,从没有关严的门里传出来。 瞿锦辞便又走进房间里,看到宁知蝉正站在房间中央。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也不太聚焦,有点茫然似的看向瞿锦辞。 “了了。”瞿锦辞把门关起来,向宁知蝉走过去,语气较为温和地问,“吵醒你了?” “我刚刚听到手机的声音,是不是讲了电话。”宁知蝉说。 他抬眼看向瞿锦辞,眼神小心谨慎,好像同时希望、又不希望瞿锦辞告诉他什么似的。 瞿锦辞想了想,还是告诉他:“医院打来的电话,你妈妈已经醒了。” 宁知蝉看起来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很轻地“哦”了一声,停顿片刻,稍稍靠近了一些,走到能感受到瞿锦辞微薄体温、或能够拥抱或亲吻的范围内,仰着脸,温顺又有点呆滞地看着瞿锦辞。 “昨晚我们说好的事情,”宁知蝉问,“是不是还作数。” “当然。我答应的事情。”瞿锦辞看着宁知蝉,说,“我正准备去看看,你……” 宁知蝉突然踮起脚,攀着瞿锦辞的肩膀,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打断了瞿锦辞犹豫过后问他是否真的不要跟他一起去看宁绍琴的话。 “谢谢。”宁知蝉低下头,声音有些闷地问,“我还有点困,可不可以继续睡。”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说“可以”,宁知蝉便回到床上,缩进被子里,不再有动作或声音,好像很快就又重新睡着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医院都是瞿锦辞频繁到访、但极为厌恶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阳光落到墙壁上,恍若没有一点温度,像逐渐褪色的老旧画片,把人们不再鲜活的生命变淡,再变淡。 为了提防宋易勋再有什么举动,医院的每个楼层都安排了守卫人员。 有人引导瞿锦辞乘电梯上行,穿过医院长而冰冷的走廊,瞿锦辞来到了为宁绍琴安排的私人病房。 医生和护士正在病房内为宁绍琴做检查。 瞿锦辞在廊上等待少时,医生和护士陆续出来,主治医生交代了一些宁绍琴的基本情况,瞿锦辞点了点头,便走进了病房里。 原本用于监测生命体征的各类仪器撤了一些下去,宁绍琴躺在床上,脸色不太好,虽然医生说她的状况比预计要好一些,但看起来依旧没什么精神。 瞿锦辞走进来的时候,宁绍琴看到了他,有些费力地开口:“……怎么是你。” “很意外吗?我可是救你的人。”瞿锦辞有点轻蔑地勾了勾嘴角,“如果来的人是宋易勋,只怕你现在又被推进抢救室里了。” “其实你不必这样挖苦讽刺地来提醒我。”宁绍琴看着天花板,沉默少时,又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该看清楚了,只是还心怀侥幸,毕竟我怀着他的孩子……” “既然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把宁知蝉往这个火坑里推?还是因为他不是你亲生的,所以你没把他当成孩子,或者没把他当成人看?”瞿锦辞居高临下地俯视宁绍琴,语气很冷很沉,“当年你从孤儿院里领养他,究竟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早就盘算好,有朝一日,用一个长得很像唐慰秋的人来接近宋易勋?” “唐慰秋……”宁绍琴有些错愕地重复道,“你……你怎么会知道唐慰秋?当年的事情……” 宁绍琴怔了怔,不再说话了。 唐慰秋是宁知蝉的生母。 二十三年前,唐慰秋和宁绍琴在一处打工,同一屋檐下勉强生活,关系还算亲近。 没过多久,唐慰秋认识了一个alpha,于是搬了出去。可惜那个人嗜赌成性,欠下不少债,总有人气势汹汹上门要账,没过多久,alpha独自跑路,把唐慰秋留了下来。 彼时唐慰秋已经怀孕,不得已又搬回了与宁绍琴的住处,过了一段还算安生的日子。唐慰秋生下孩子,不久后,追债的人却陆续找上门。 因在窘迫中难以照顾一个婴儿,她便把珊瑚钗放进襁褓中,将襁褓放到了福利院门口。 生活勉勉强强地过。 唐慰秋无力抚养幼孩,但偶尔会和宁绍琴一起去偷偷看他。 他生得很漂亮很可爱,像小女孩,站在孤儿院空荡的院子里,穿着有点破旧的裙子。 唐慰秋彼时总对宁绍琴说,等到摆脱了债务和骚扰,还是想要把孩子接回身边来。 直到第四年春天的时候,出于偶然,唐慰秋遇到了境况窘迫的宋易勋。 宋易勋说自己正被一个不喜欢的女人逼婚,女人家大业大,宋易勋不应允婚事,便把他逼到如此境地,好在唐慰秋收留了他一段时间。 宋易勋离开前曾向唐慰秋表明心迹,并送给她一支红色珊瑚的钗作为信物,承诺等到自己摆脱婚约,就回来接唐慰秋离开。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天。 宁绍琴正在家中时,突然有人找上门来,但并不是找唐慰秋要债的人。 瞿家人大概没有见过唐慰秋,反而很客气地对宁绍琴说,可以给她一张支票,只需要她离开这座城市,让宋易勋再也找不到她。 当晚唐慰秋回来后,追债人尾随而至。不知道他们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唐慰秋拿到了一大笔钱,于是一群亡命之徒为了这笔钱,对一个女人不择手段。 但唐慰秋根本没有钱。 最后她不堪折磨,没有了呼吸,被抛到暴雨中的小巷深处。 此时宁绍琴却带着支票和行李,带走了唐慰秋的孩子,踏上离开这座城市的路。 而被宁绍琴带走的这个孩子,就是宁知蝉。 “愧疚……”宁绍琴有些恍惚地喃喃,“是我一念之差……对不起他们,对不起慰秋,还有……了了。” “你知道宋易勋为什么突然对你起了杀心吗?”瞿锦辞看着宁绍琴,作为谈判中胜券在握的一方,眼神有种失温的冷酷,“如果他真的知道当年的真相,即便这次侥幸死里逃生,你觉得自己以后还会有活路吗?” “我……”宁绍琴虚弱地捂着自己的小腹,“我知道你一直不想让我嫁给宋易勋,以往是我贪念太过,现在我想通了,我可以带了了走,永远不在你们面前出现!只要你帮帮我……宋易勋不会放过我们的……” “帮你,不是不可以。”不知是因为不耐烦,还是出于其它原因,瞿锦辞皱着眉,语气冰冷地告诉宁绍琴:“但是了了不能跟你走。” 瞿锦辞垂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宁绍琴说:“宁女士,不妨我们做个交易吧。”—— 大家晚上好 没有最狗血 只有更狗血 第46章 到我这里。 宁绍琴在保卫森严的私人疗养院里休养了几周,冬春交接的时候,瞿锦辞安排人送她离开。 她走的那天,南港连日的降水终于停下,但依旧没有放晴。 太阳像是被灰色云层包裹住的、实质空虚的浅薄光晕,近海厚重的雾气飘到陆地上空,给整个城市蒙上一层朦胧又晦暗的色彩。 “人见到了?”瞿锦辞坐在车子里,突然问。 宁知蝉刚被护送着从机场出来,回到瞿锦辞车上,低着头,自顾自地系好安全带,声音微不可闻,简短地回答他:“见到了。” 其实早从得知瞿锦辞决定送宁绍琴出国开始,宁知蝉原本已经做好了再也不要见到宁绍琴的准备。 但可能是因为南港近日连绵的阴雨,总是让宁知蝉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宁绍琴将自己从孤儿院带走那天、相似的天气,他终究没能完全狠下心来,于是求瞿锦辞带他来了机场,站在相互道别的匆忙人群间,很远地看了宁绍琴一眼。 室外气温仍旧很低,在弥漫着很淡的香气和暖意的车子里,宁知蝉的身体散发着阵阵寒意,脸色透出好像有点不太健康的、隐约泛青的白。 “真是搞不懂你。”瞿锦辞收回看向宁知蝉的目光,皱着眉头打开车载空调,启动了车子,又说,“她从前那么对待你,现在好不容易准备老死不相往来了,为什么非要来见一面不可。” 宁知蝉偏着头,车窗外模糊的光影在视野中倒退。 他脑海里画面跳帧似的,突然又想起宁绍琴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觉得和自己第一次在孤儿院门口见到她时有些相似,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变得不是很相像了。 “……最后一面了。”宁知蝉像是自言自语,正在试图说服自己什么,“真的。” 同样的,他没有放任有关宁绍琴的想法持续太久。 宁知蝉熟练地自主遗忘,就像曾经反复练习过忘记和不在意许多许多事。 车子抵达主宅门前,室外又下起雨来。 雨丝被风吹得偏移,模糊了视线,宁知蝉看着不远处,有点晃神地下了车。 管家带着伞从大门走出来,为瞿锦辞撑开了一把,拿在手里,却突然被瞿锦辞抢了过去。 他撑着伞,快速绕过车子,就好像突然反常地开始在乎什么一样。 雨伞遮住头顶正在降雨的小片天空,瞿锦辞站在宁知蝉面前,身材十分高大挺阔,轻易占据宁知蝉的全部视野,宁知蝉才勉强回神。 其实他只淋到一点雨,只有发梢和外套稍微湿了。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瞿锦辞焦躁得有点不像他自己。 “淋雨了,没有感觉吗?”瞿锦辞语气不太好地问,“你在看什么?” 宁知蝉眨了眨眼,觉得刚才看到不远处停着的车子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直到瞿锦辞没什么耐心地撑着伞,带他穿过潮湿的庭院,走进室内时,宁知蝉才意识到。 那是宋易勋的车子。 “你们回来了。”宋易勋坐在桌边喝茶,抬头看向瞿锦辞和宁知蝉走进来的方向,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把人藏起来了?还真是厉害,不愧是瞿家独子,我的儿子。” 瞿锦辞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想与宋易勋有多余的交流,把伞交给一旁的庄叔,拉着宁知蝉的手,径直向楼梯走去。 “你们感情很好,对吗?”宋易勋突然问。 他缓慢地站起来,脊背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向下弯曲的弧度,在瞿锦辞面前算不上高大,也没有什么威慑力,看起来不过是个开始衰老、生命力流失的普通人。 “你知道吗,他本来应该是我的……”宋易勋指着瞿锦辞身后的宁知蝉,指尖颤抖,“他应该是我的……我的!” 宋易勋突然发了疯似的向宁知蝉跑过去,瞿锦辞见状伸手挡了一下,似乎用了些力气,宋易勋身体晃了一下,被身后的软垫绊住脚,摔倒在地,表情狰狞,样子很不体面,甚至已然有些疯魔。 “慰秋……我的慰秋,大师说借尸还魂……”宋易勋痛苦地捂住脸,还在口齿不清地喃喃自语,“我找到你的血亲了……你马上就可以活过来!你不要走,等等我啊……” 庄叔匆忙从内室小跑回来,俯身将手中的镇静针剂注射到宋易勋手臂上,宋易勋挣扎了几下,很快变得安静下来。 瞿锦辞站在远处,右手向后揽住宁知蝉的腰,用一种保护的姿态,将他很紧地推向自己,谨慎地看着大厅中央昏睡过去的宋易勋。 庄叔有点费力地把宋易勋扶到沙发上,解释道:“宋先生这个症状往日虽然不常见,但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这就联系精神科医生来处理,少爷,您无需担心。” “他是疯了吗?”瞿锦辞问。 庄叔很轻地叹了口气,沉默少时,只是有点唏嘘地说:“少爷,您先回房吧,这里有我。” 瞿锦辞没说话,带宁知蝉上了楼。 原本宁知蝉还像往常一样,打算回自己房间,但瞿锦辞没有允许,于是宁知蝉再次走进了瞿锦辞的卧室。 他浑身冰冷,还淋了点雨,于是先去洗了澡。 等到出来的时候,宁知蝉看到瞿锦辞坐在床边的背影,看起来依旧很挺阔很优越,但似乎有种莫名而来的沉重和失落,面对着落地窗外、阴雨中灰绿色的远山。 宁知蝉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还是被瞿锦辞察觉到了,回过头看了看他,叫他:“了了。” “到我这里。”瞿锦辞又说。 宁知蝉刚洗完澡,穿着纯白色的浴袍,身体表面残留了些许温暖而潮湿的水汽,以及很淡的扶桑花的味道。 他走到瞿锦辞面前,瞿锦辞抬起头看了他少时,伸出手,很轻地搭在宁知蝉腰间。 宁知蝉顺从地坐到瞿锦辞腿上,瞿锦辞面对面抱他。 “刚刚吓到了吧。”瞿锦辞问宁知蝉,“不想继续在这里了,都是疯子。” “之前我在外面置了一套别墅,比这个房子小一点,但是很干净,每个房间都不闷,还有一个花房,专门用来种花。”瞿锦辞稍微远离一点,用手碰了碰宁知蝉被水汽蒸得有些泛红的、有种羞赧和纯真的脸,看着他,“尽快,我们搬进去。” 宁知蝉和瞿锦辞对视了少时,脑子里好像有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和念头出现,又迅速地消失了,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但模棱两可地又让瞿锦辞抱了他。 “了了,你真好闻。”瞿锦辞突然说,声音有些闷。 他的脸埋在宁知蝉颈窝里,宁知蝉似乎感觉到很少量的、温热又微薄的液体,随着瞿锦辞的动作,沾到他的皮肤表面。 宁知蝉没有说话,他和瞿锦辞向来语言交流不多,所以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可以说什么。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有点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放到瞿锦辞的背上,很轻、也很生涩和别扭地摩挲了几下。 毫无保留拥抱的姿态感觉说不上好或不好,像两颗结冰的心脏,在寒冷季节中紧贴着跳动。 说来似乎有些可惜,除了依靠拥抱或接吻之类身体接触所传递的体温,任何一点其它抽象的、正在被需要的温暖和抚慰,他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给对方。 第47章 是花的味道。 从主宅搬离之前,宁知蝉生了一场病。 病得并不算太严重,大概是因为在阴雨天里坚持想要去机场看宁绍琴一眼,身体受了凉,低烧持续了一段时间。 为此,瞿锦辞不算强硬地指责了宁知蝉,将搬家时间延后了几天。 不过正因为向后推迟的这几天,他们从主宅离开时,南港很难得出现了毫无保留的晴天。 黄昏时刻,阳光把建筑和路面照得发暖发亮,带给人虚无缥缈的希冀之感。 车子平稳地匀速向前。 沿着越港街行驶的时候,他们路过了宁知蝉从前会去跳夜场舞蹈的那间酒吧。 日光和霓虹灯下的建筑外表看起来很不一样,宁知蝉也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一时感到有些恍惚,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 “不准你再穿着裙子去那种地方跳舞。”瞿锦辞突然说。 车速稍微加快了一点,两侧的建筑在视野中倒退着一晃而过,宁知蝉便把脑袋转了回来,低着头,什么都不再看了。 随即又听到瞿锦辞对他说:“少给我想什么有的没的。” “我没有想。”宁知蝉顿了顿,又说,“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跳舞了。” 他的病好像还没完全痊愈,声音带着一点轻微的哑,少许的病态残留在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似乎不开心,但好像也没有太难受。 瞿锦辞短暂地看了他一眼,不得不转回去专心驾驶,沉默了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而后有点别扭、没什么底气似的小声说了一句“你最好是”,含糊地结束了一路上的所有对话。 瞿锦辞的新别墅距离市区不远,周边环境很好。不是那种被广袤山林和深绿色的植被环抱起来的好,是那种很清净、让人感觉可以喘过气来的好。 一路上,他们路过一些白色石雕和喷泉。车子停在门口,瞿锦辞带宁知蝉走进去。 室外有一个不算太大的庭院,移栽了现成的初春绿植,白色的墙壁表面嵌着很大面积的窗子,光线大片地透进去,室内被照得很明亮很温暖,空气中漂浮着很淡的植物的气味,没有能够唤起脑海中不愉快的记忆的味道。 瞿锦辞带宁知蝉简单转了转,最后走进位于一楼一个位置不太显眼、但内部空间很大的房间。 “了了。”瞿锦辞伸手揽过宁知蝉的腰。 屋子里光线充足,窗边墙边摆放着花架,大簇的红色扶桑花密集艳丽地开着。 在充斥着不属于初春浓郁色彩和香气的空间内,瞿锦辞垂眸看宁知蝉。 他的眼睛黑而明亮,从眼神到言语,每个细节都显得不真实,带有与生俱来的深情和很强的迷惑性。 “这些都是送给你的。”他告诉宁知蝉。 宁知蝉从来没收到过花,可能也根本不会有人这样送给别人花。 鲜活的红色充满整间屋子和视野,宁知蝉一时之间的确也顾不得产生其它的想法,有点无措地眨了眨眼,小声问瞿锦辞:“是……要我来养吗?” 瞿锦辞很轻地笑了笑,好像宁知蝉说出了很好笑的话,低下头看宁知蝉。 他靠得有些太近了,近到好像下一秒就会和宁知蝉开始接吻。 宁知蝉变得有点局促,下意识偏了偏头,解释道:“我没有养过花,我怕养不好。” “没关系,随便养养,死了就再换新的。”瞿锦辞无所谓地说,又贴近了一点,手臂收紧,把宁知蝉圈在怀里,突然又说:“了了,你好香。” 扶桑是属于夏季的花朵,依照瞿锦辞的意愿,在清冷的初春浓艳地、不合时宜地开。 整个房间的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花香,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甜蜜,像是从宁知蝉身上散发出来的。 不知为什么,有种闷热的感觉缓慢地从身体内部泛出来。 宁知蝉有点逃避地说:“是花的味道。” “是你。”瞿锦辞说。 他的声音很低沉,语气也很确信,触碰宁知蝉的嘴唇温热而柔软,令宁知蝉轻易地感到被蛊惑。 在温暖的房间、充满扶桑花气味的空气里,他们开始接一个潮湿的吻。 宁知蝉反常地变得有点头昏脑涨,在接吻间隙,含糊地问瞿锦辞:“……要做吗?” “要。”瞿锦辞很快回答,“不在这里,了了,我们回房间。” “给你买了新裙子。”瞿锦辞说。 空余的房间很多,瞿锦辞抱着宁知蝉走进其中一间,十分宽敞明亮,应该是主卧,瞿锦辞的房间。 宁知蝉被放到床上,瞿锦辞离开了片刻,宁知蝉撑着手臂坐起来,手掌摩擦着洁白柔软的床铺,过了少时,看到瞿锦辞手里拎着几条红色的裙子,从衣帽间里走出来。 “喜欢哪一条?”瞿锦辞蹲在床边,用一种好像拿着满分考卷、等待家长表扬的小孩子的表情,稍微仰头看着宁知蝉。 宁知蝉眨了眨眼,只看到大片柔软的红色在眼前晃来晃去。 瞿锦辞装模作样地等宁知蝉回答,但并没有太多的耐心,随便拿了一条在手里,开始解开宁知蝉衣服上的所有纽扣,声音微哑地又说:“每条都可以试一试,你穿什么都漂亮。” 宁知蝉很快被压到床上,力气和意识好像被缓慢地抽离了。 他软绵绵地仰面躺着,身体被随意摆布,暴露在漂浮着扶桑香气的空气中。 瞿锦辞的手碰触他的皮肤,帮他换上裙子的时候,宁知蝉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不知为什么,迷蒙地想到楼下花房里的那些扶桑花。 宁知蝉想,在瞿锦辞眼中,他存在于瞿锦辞身边的姿态,可能和一株不应季的、被强行养在房中的扶桑花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明明是属于夏季的花朵,但瞿锦辞想要花什么时候开,花就要什么时候开。 他们接吻或做爱,也不需要太多的感情,因为接吻不一定要对喜欢的人,送花也只是为了做爱,瞿锦辞其实根本不在意花的死活。 “了了。”瞿锦辞叫他的声音很温和,让宁知蝉变得没有办法继续思考。 他的手从带有宁知蝉体温的腰链下绕过,紧贴在宁知蝉腰间,低着头,自言自语似的,突然说了好像不带有太多情欲、听起来有点不合时宜的话:“好像又瘦了一点,你有多久不好好吃东西了?” 不过宁知蝉没能很快理解瞿锦辞的话,身体勉强抬起一点,很轻地吻了瞿锦辞一下,瞿锦辞便有点难以克制地重新抱紧他,陷进柔软的花海中去—— 来晚了!!接下来几天都更!! 隔壁开了新文《出戏》 大家可以帮我点点收藏送送海星嘛 桃感恩戴德! 第48章 晚上等我。 在陌生的房间里、灰白色的清晨,宁知蝉长达六天的发情期结束了。 当他睁开眼睛,恢复意识的同时,所有的神经开始将各种各样的感受还纳到身体里。 宁知蝉觉得眼睛酸胀,喉咙干涩,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很勉强地动了动,后颈却传来一阵更加难以忽视的疼痛。 尖锐持续的痛感迅速盖过了所有沉闷的感觉,宁知蝉下意识伸手碰了碰,被犬齿刺破、结痂的腺体依旧肿胀着,在疼痛的刺激下,颤抖着释放出一点混合着甜酒气息的扶桑花味信息素。 气味像眼前薄薄的一层雾,光线落到宁知蝉低垂的眼睫上。 雾气消散时,痛感随之减弱。 他开始迟缓地回忆起这几天里发生过的事情,模糊间断的画面在脑海中倒带。每一帧都蒙着瞿锦辞的影子。 床头放着一张字条,宁知蝉偏着头看到,伸手拿了起来。 「学校开课,已经找人帮你请好假。不要一直呆在房间里睡,新请来的阿姨在楼下,想吃什么对她讲。我晚些回。有事发短讯。不要到处乱跑。」 字条的大小勉强遮住手掌,艰难地容纳了所有瞿锦辞想对宁知蝉表达的内容。 除了最后几句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临时匆忙写上去的简短句子挤在一起,整体仍称得上美观。 瞿锦辞的字很漂亮,收放自如,但看起来不像平常面无表情说话时那么凌厉,反而和贴在宁知蝉耳边小声叫他名字的时候更加相似,有种和性格不太相符的、蛊惑人心的温和。 宁知蝉捏着字条,产生了一些转瞬即逝的情绪,在短暂的、类似心脏空悬的感觉之后,很轻地苦笑了一声。 他想,或许他是应该感激瞿锦辞的。 感激瞿锦辞在漫长发情期间的陪伴,时隐时现的体贴,可以短暂藏匿的、温热也很可靠的怀抱,还有后颈带来疼痛、也让宁知蝉从高热和情欲的痛苦中脱离的,很快就会变淡的临时标记。 其实瞿锦辞是个信守诺言的人,他答应过的事情都做到了,说起来好像并不亏欠宁知蝉什么。 毕竟错觉和温柔只是附加,痛苦才是理所应当。 当天傍晚,瞿锦辞推掉了不重要的交流会,赶回来的时候,餐厅桌子上摆放着碗碟,盛装的食物已经稍微变得冷了。 阿姨在收拾餐具,对瞿锦辞讲,宁知蝉刚吃完东西,回了房间。 瞿锦辞看着被阿姨收走的餐盘,剩余的食物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正常成年人餐后的份量。 他皱了皱眉,但没有说什么。 大概因为在发情期得到了alpha的陪伴,宁知蝉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瞿锦辞又让他在家休息了几天,等到最后一波寒潮从南港离开,天气稍稍变暖,他像往常一样,早晨开车带宁知蝉去学校。 抵达学校之前每次都要经过同一个路口,指示灯闪烁后转为红色。 瞿锦辞在路口停了车,而后像是养成吃饭喝水之类的习惯,下意识偏过头,看了宁知蝉一眼。 宁知蝉平常一直很拘谨,在瞿锦辞车上的时候就更安静。葽要 为了遮住腺体标记的咬痕,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身体轻微蜷缩着靠在车座靠背上,头向窗口的方向偏过去一点,浅色阳光下的面颊显得白皙柔软,均匀地呼吸,安静得像是在瞿锦辞的怀里睡着了。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迅速回忆起拥抱的感觉,伸手想要碰一碰宁知蝉的脸,宁知蝉却突然惊醒似的坐直身体,半转过来,试图解开自己安全带的卡扣。 “做什么?”瞿锦辞按住宁知蝉的手。 宁知蝉很轻地“啊”了一声,动作顿了顿,低着头,看着瞿锦辞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好像瞿锦辞做了什么很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有点茫然地抬起头看他,说:“我该下车了。” “你……”瞿锦辞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身体内涌现出心脏发涨的感觉。 宁知蝉眨了眨眼,看着瞿锦辞有些怪异的表情,产生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想法。 瞿锦辞可以不记得说过的话,但宁知蝉不能不记得。 除了觉得瞿锦辞的行为令人难以猜测,对于瞿锦辞一直以来要求他在路口独自下车这件事,宁知蝉早就已经习惯了,一点其它的感觉都没有。 等到瞿锦辞的手在沉默中逐渐卸力,宁知蝉便下了车。 都还像像以前一样。 他头脑空洞地在校园里独自走着,觉得生活仿似行星公转,所有轨迹早就被人为地划定好,在习以为常的运行过程中,都不至于到达好过或难过的程度。 身后似乎有人即将快步走过,宁知蝉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下意识向旁边让了让,却突然被人用很大的力气抓住了肩膀。 “宁知蝉?” 宁知蝉闻声,一瞬间耳朵发麻,有点畏缩地转过来,看到左东昆表情看起来不太愉快的脸。 “你跟我过来。”左东昆抓住宁知蝉的手腕,对他说。 左东昆力气很大,半拖半拽地将宁知蝉带到没什么人路过的教学楼后侧转角,才放开了手。 他稍微有点气喘,草率地调整了呼吸,低头看着面前的宁知蝉,冷声问道:“开课都已经这么多天了,你去哪儿了?” 宁知蝉垂着眼,不知道左东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总不会是在关心他的学习进程。 于是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生病了……在养病。” “生病了?”左东昆看着宁知蝉。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点阴森森地轻笑了一声,“是生病了,还是发情了?” 谎话被轻易地戳穿了,宁知蝉紧张地缩了缩脖子,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左东昆,伴随身体变得僵硬,后颈的伤口被牵动,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好像对宁知蝉的反应很不满似的,左东昆皱起眉,走近宁知蝉,一直把他逼退到后背紧贴到坚硬的墙壁上。 “你不也看看自己现在这种表情,这副样子,”左东昆伸手,用力捏住宁知蝉的下巴,而后将宁知蝉的衣领向下扯,“还有你身上的味道。” “你在哪里养的病?”左东昆讽刺地问,“在瞿锦辞床上?” 宁知蝉也不知道左东昆为什么会知道,大脑霎时一片空白,下意识摇着头否认:“不……不是的。” “你他妈拿我当傻子。”左东昆说,“如果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为什么会在我大哥的订婚宴上跟我撕破脸,为什么之后他一句话,几家公司联合起来阻碍我们家的生意。” “我……我不知道。”宁知蝉茫然地重复,“……我真的不知道。” “哦,是吗?”左东昆突然有点好笑似的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你以为瞿锦辞很喜欢你,护着你,你以后就会衣食无忧了吗?他可是瞿家的太子爷,而你妈做过他爸爸的情人,你觉得他有可能跟你这种背景不干不净、身份尴尬的人在一起吗?” 左东昆松开手,语气很无所谓地对宁知蝉说:“不妨透露一下,最新消息。” “毕业之后,瞿锦辞就要和林家的大小姐订婚了。” 宁知蝉的后背贴在墙壁上,隔着厚重的衣服,但依旧感到冷和难受。 左东昆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但没说话,因为无话可说。 “你跟着他有什么好处呢?”左东昆很近地看着宁知蝉,过了一会儿,又说,“还不如跟了我。” 宁知蝉开始有点耳鸣,觉得胸腔很涨,脑子像被搅得浑浊的一滩水,好像以往强迫自己遗忘和忽略的所有想法突然缠绕到了一起,没办法想得清,也等不到再次沉淀。 左东昆后来似乎又说了些话,但宁知蝉都没有听清,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眼前有模糊的人影闪过。 像黑夜里一道闪电,划破的是心脏表面,透过扭曲的空洞,宁知蝉身体里开始下雨。 “瞿锦辞,你放开我!”左东昆面容扭曲,咬牙切齿地说。 瞿锦辞将左东昆压制在地上,抓着衣领,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听起来有些难以遏制的愠怒:“想从我手里抢人?左东昆,吃过那么大的亏怎么还不长记性,难道非要我搞到你们家彻底破产,你才能记得住管好自己?” “你不要以为我真的怕你。”左东昆故意挑衅似的,“以前我碰他的时候,怎么也不见你……” “闭上你的嘴。”瞿锦辞挥拳,重重砸在左东昆的脸上。 宁知蝉看着正在发生冲突的两人,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踢到了地上的石头,又愣愣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仍旧有点没回过神,表情麻木着,孤单无措地站在风里。 瞿锦辞听到声音回头看他,顿了顿,才有点懊恼地放开左东昆,朝宁知蝉走过去。 “刚刚怎么回事?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瞿锦辞皱着眉,目光粗略地检查宁知蝉的身体,问道。 “喂——宁知蝉。”左东昆从地上站起来,脸上有暴力所致的红印,头发也很乱,看起来有些狼狈,用拇指蹭了蹭嘴角的血,对宁知蝉说:“我说的事,你再考虑一下。” “你——”瞿锦辞的脾气最受不了其他人刻意挑衅,一时冲动想要追上去,被宁知蝉很轻地拉住了手。 “没有。”宁知蝉很小声地说。 宁知蝉的手有些冰,瞿锦辞稍稍用力握住,因此变得没有办法离开,仍有些不忿地看着左东昆,直到他走得稍微远了,瞿锦辞才回过头,看着宁知蝉。 “没想到他这么不识好歹。”瞿锦辞的声音很沉,“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家,让他不敢再动你。” 宁知蝉低着头,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瞿锦辞讲话。 他的手被瞿锦辞温热的手掌握着,拇指碰了碰瞿锦辞手背上关节破皮发红的位置,不过瞿锦辞看着宁知蝉,好像感觉不到痛,宁知蝉便没有再管。 他抬起头,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小声地问瞿锦辞:“你是碰巧路过这里吗?” 或许因为被信息素浸泡过太久,宁知蝉的身体隐约散发着淡而暧昧的香气,表情和眼神的诱人和甜美被寒意打磨,有种欲盖弥彰的纯情,仰着脸看瞿锦辞。 “不是。”瞿锦辞否认,把脖子上的白色羊绒围巾取下来,戴到宁知蝉脖子上,“本来想给你送这个的,但你已经走得稍微远了,我跟过来花了点时间……” 宁知蝉突然走近了一点,踮着脚,牵着瞿锦辞温热的手,嘴唇很轻地碰了一下瞿锦辞的下巴。 触感停留的时间非常短暂,甚至不像是一个完整的亲吻。 “谢谢。”宁知蝉说。 他向后退了两步,让自己的手从瞿锦辞的掌心里缓慢抽出来,又畏寒似的自己握紧了点,问瞿锦辞:“要上课了,你先走吗?” “不能一起走吗?”瞿锦辞反问。 “可你在精英部,我是普通部。”宁知蝉回答,“我们在两个相反的方向。” 瞿锦辞“哦”了一声,因为时间已经临近上课,瞿锦辞便有点不情愿地妥协似的,和宁知蝉分别离开了。 走出了点距离之后,瞿锦辞不知怎的,停住了脚步,而后有点难以控制似的,回头看了看宁知蝉。 寂静空荡的校园小路上,宁知蝉独自走着。 他看起来有那么瘦,让瞿锦辞在早晨、宁知蝉独自下车后,他在车子里看宁知蝉慢慢走远时,产生了同样的心脏紧缩、以及某些怪异的想法。 瞿锦辞怀疑自己拥抱宁知蝉时感到的柔软和温暖均为错觉假象,而真正的宁知蝉是一只白色的蝴蝶,从他的指缝间滑过,脆弱的翅膀上出现了破损,但依旧逐渐飘远,没办法留下。 “了了。”瞿锦辞叫他。 宁知蝉回过头,却看到瞿锦辞站在身后很近的地方,接了短暂而轻的吻,说:“晚上等我。”—— 昨天鸽子了非常抱歉 今天搞长一点 第49章 我在等你。 对于南港这座城市,宁知蝉并没有太多的情愫,少得可怜的一点好感,可能都留给南港的黄昏。 黄昏时分的城市被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像是薄纱一样的金色中,夕阳带来稀少的热度,但非常明亮,像涂抹在纸张上、色彩饱和度很高的一幅画,看起来总让人觉得充满希望。 然而南港的黄昏十分短暂,太阳没入海平线之后,黑夜带来的寒意则更加真实,容易催生不好的回忆。 宁知蝉坐在路口的站牌下,面前驶过今晚的第十二班公交车,路灯亮起来。 其实下雨和不下雨的时候,夜晚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但不知为什么,宁知蝉觉得思绪仿佛在时空中游离,虽然并不想回忆,但仍情非得已地感受到了与那个雨夜相似的、除不应该产生的情绪和想法以外,所有的东西。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够立刻失忆,或者干脆永远不长记性。 不至于想到紧贴在身体表面、属于瞿锦辞的体温和气味,带给他无法终止的痛苦,以及浅薄稀少的脆弱和安慰。 “你好?”陌生的声音突然从站牌侧方传来。 宁知蝉闻声,谨慎地偏过头,看到一位西装革履的alpha。 alpha看起来十分斯文谦和,似乎是担心惊扰到独身一人的omega,他的语气很轻,站在不至于失礼的、不远不近的位置,目光温和地看向宁知蝉。 其实宁知蝉一直知道自己身边有人,觉得应该是在这里等待公共交通回家的上班族。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明明又有一班公交经过,他却没有上车。 不过宁知蝉并不想贸然跟一个不认识的alpha搭话,事实上也不觉得一个看起来体面斯文的alpha有什么要对他讲的,于是只礼节性地稍稍点头示意了一下,没有说话,又转了回来。 得到让人觉得没什么希望的回应,alpha沉默了少时。 宁知蝉也以为这场单方面的对话已经结束了,但过了一小会儿,他又听到alpha低沉而温和的声线,再次询问宁知蝉:“你在这里呆很久了吗?” “刚才路过了一班车,怎么也不上去。”他又说。 宁知蝉怔了怔,仍然不敢确定alpha的想法,但可能因为觉得间接导致他错过了一班车子、要多等十几分钟,宁知蝉觉得有点愧疚,只好告诉他:“我是在等人。” alpha表现得很有礼,只是轻微顿了顿,语气平和地说:“哦,是这样啊。” “所以是说,一会儿会有人来接你?”他还站在原地,犹豫了小半刻,又问,“是……你的alpha?” 宁知蝉反应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好像alpha问了一个很有难度的问题。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的alpha等下会来接你,我就坐下一班车走。”他解释说,“如果不是的话,我可以陪你多等一会儿,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宁知蝉垂着头,alpha等待他的回答,空气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他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不是在欲拒还迎,也不是在吊人胃口。 因为实话实说,似乎只会显得更莫名其妙。 宁知蝉的后颈还有瞿锦辞留下很淡气味的标记,也听从瞿锦辞的话,乖乖在路口等他,但瞿锦辞算不算是他的alpha,今晚还能不能等到他……宁知蝉真的不知道。 “不用了,谢谢。”宁知蝉有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很抱歉地笑了一下,“我经常在这里等人,也可以自己回去,所以没有关系。” “那好吧。”alpha也很轻地笑笑,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稍微走近了一点,伸手向宁知蝉递过来,又说,“只是看你穿得太少了,我的外套可以借给你披,没有其它意思,大可放心。” 材质柔软的布料散发着人体的温度,在冷空气中逐渐消融,宁知蝉闻到一点沾染在外套内侧的、类似雨后山林的信息素气味。 他抬头看了看alpha递过的外套,有些迟疑地站了起来,正打算婉拒alpha的好意,街道间突然传来迅速靠近的、车子发动机轰响的声音,刺眼的远光灯落在宁知蝉的侧脸上,他忍不住伸手捂住眼睛。 车子上一秒还在飞快行驶,下一秒毫无征兆地停在宁知蝉面前的马路上。 等到宁知蝉觉得稍微适应,车灯光线没那么刺眼了,刚想要把遮住眼睛的手放下来,却忽然被很大的力气攥住了手腕,将宁知蝉扯得有点踉跄,不小心撞到始作俑者身前,勉强站稳了。 完全睁开眼睛之后,其实光线还是有些亮,模糊人的视野。只是宁知蝉对此刻感官中的一切都太过熟悉了。 无论体温还是气味,以及碰触宁知蝉的感觉,都像是被编辑在宁知蝉身体最重要的脏器表面,无数条难以摘除或遗忘的密语。 宁知蝉只是看到他逆光的轮廓,还是很快认了出来。 “瞿锦辞……”宁知蝉自言自语似的,声音很小地说:“你来了。” “我说要你等我,今晚你去了哪里。”瞿锦辞的表情在暗影中,看不分明,但声音有些轻微的嘶哑,低着头,语气很沉地质问宁知蝉,“你在这里做什么?” 宁知蝉仰脸看着瞿锦辞,手被他攥得很痛,张了张嘴,有点无措地回答:“我在等你。” 甜酒气味从瞿锦辞的身体表面散发出来,被风吹得很淡。 只是宁知蝉现在是唯一最靠近瞿锦辞的人,所以才感觉到他的身体比往常更热,似乎微不可见地颤抖着,气味有种异常的浓郁和危险。 过了少时,出于某些未知的原因,瞿锦辞紧绷的身体好像稍微松懈了一点,不再用令宁知蝉感到疼痛的力气抓着他,但还是没有放手,语气听起来也并不轻松。 “了了。”瞿锦辞说,“跟我回家。” 宁知蝉被带着坐上车子的副驾驶,瞿锦辞像想要把宁知蝉牢牢绑在座位上一样,有些急躁地帮他系好安全带,关上了门。 透过路灯光线下灰色的车窗,宁知蝉看瞿锦辞从另一侧绕过来。 他上车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车窗,而后一语不发地启动车子,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用力,小臂上露出一小截凸起的青筋。 气流从车窗的缝隙间涌进来,迅速置换掉车内所有沉闷的空气。 宁知蝉低着头,或许因为发情期刚过去不久,他的嗅觉还十分灵敏,感受着从刚刚上车开始,车内充斥着甜酒信息素的气味,混杂着很淡的玫瑰花香气,弥留在感官中,从浓郁逐渐变得了无痕迹。 可能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宁知蝉今天过得浑浑噩噩。 直到刚才捕捉到空气中玫瑰花的气味,很香甜很幽微,令宁知蝉迟钝地回想起今天早晨,左东昆对他说过的话。 ——毕业之后,瞿锦辞就要和林家的大小姐订婚了。 宁知蝉似乎有点印象,在瞿锦辞突然反常地想要带他去酒会的那个下雪天,以瞿锦辞为交点,他们大概是短暂地彼此认识过的。 那个玫瑰花味信息素的、穿裙子的漂亮女孩。 她随意打趣瞿锦辞的样子,充满了被宠爱和纵容的底气。 随口揶揄他和瞿锦辞的话语,似乎也并非对他们之间不干不净的关系毫不知情,只不过即便身为订婚对象,依旧很坦然也无所谓地接受了而已。 反正爱意可以伪造,深情信手拈来。 毫无负担地和不存在感情的人暧昧,做爱只是单纯为了宣泄欲望,可能对于瞿锦辞而言,婚姻也没什么不一样。他们或许都是这么想的。 左东昆说得都没有错,以宁知蝉的背景,瞿锦辞是绝对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 没有身份,爱也没有一点。什么都不对。 其实宁知蝉都清楚,从以自己做交换、恳求瞿锦辞帮宁绍琴逃离,或者从更早开始,他早就已经接受所有一切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宁知蝉不是没有想过,他觉得自己的时间好像变得一眼就望得到头,终点被主观地终止在瞿锦辞开始厌烦、决定放过他的时刻。 后来的时间被涂满灰白的色彩,他想不到自己的未来,痛苦还是解脱,怎样把所有痕迹抹去。 以及,瞿锦辞放过他,或是自己放过自己。 车子被开得很快,抵达别墅使用的时间不过二十几分钟。 瞿锦辞停下车,把宁知蝉从副驾驶上抱出来,穿过长满绿植的院落,打开门走进室内,直接回了瞿锦辞的卧室。 屋子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落在窗口的银色月光十分浅淡,带来微不足道的寒意。 宁知蝉被放在床上,瞿锦辞分开他的腿,单膝跪在床上,手臂撑在上方。 “瞿锦辞……”宁知蝉抓了抓自己的衣服下摆,有点畏缩地说,“我还没换裙子,我去换……” 瞿锦辞没有说话,宁知蝉很快感到自己的腰和前胸被断断续续地用力碰触着,等到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宁知蝉开始能够辨别瞿锦辞的动作,也逐渐看清楚他暗光中紧皱眉头、脸上看起来有些隐忍和不悦的表情。 他有些急不可耐地脱掉宁知蝉碍事的高领毛衣,抽掉自己衬衫上的领带扔到地上,手掌贴着宁知蝉后背凸出的肩胛,俯身抱住了宁知蝉。 甜酒的气味热而浓郁,像一条无形的柔软绳索,把宁知蝉缠绕起来一样。 瞿锦辞使用一种捕获猎物似的、彻头彻尾的控制姿态压住宁知蝉,尤嫌不足地偏过头,鼻尖紧贴在宁知蝉后颈还未完全愈合的临时标记的齿痕表面,呼吸和吮吻,带来潮湿粘稠的暧昧和痛感,以及令宁知蝉熟悉又陌生的、虚无缥缈的恐惧。 印象中有过很多次,在和宁知蝉做爱时,瞿锦辞似乎变得有点不像自己。 宁知蝉也不知道原因。他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做了违逆瞿锦辞心意的事,又或者是出于各种各样与宁知蝉关系不大的原因,瞿锦辞心情不大好,于是使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和发泄。 不过都没什么所谓,瞿锦辞对宁知蝉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宁知蝉的接受和顺从也没有任何条件。 他试图暂时遗忘一切,有点难以自控似的环住瞿锦辞的脖子,承受瞿锦辞在他后颈密密麻麻的亲吻,以及带来犬齿刺入腺体的、不至于难忍的痛感。 临时标记之后,瞿锦辞似乎变得温和了些许。 他打开床头的夜灯,浅淡的光像细雪一样,笼罩宁知蝉的脸。 “了了。”瞿锦辞突然叫他。 宁知蝉很轻地“嗯”了一声,瞿锦辞的眼睛深邃漆黑,低头看了他少时,又说:“没什么。” 他伸手碰了碰宁知蝉的眼尾,宁知蝉偏着头,面颊贴进瞿锦辞掌心里,瞿锦辞便低头,和宁知蝉接了吻。 床头的夜灯光线透过眼皮,宁知蝉闭着眼睛,并没有真的睡着。 在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听到脚步和房门开关的声音。 过了不知道多久,宁知蝉没什么力气地睁开眼,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却发现瞿锦辞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他脑袋空空地在床边坐了少时,因为除去极少数特殊情况,宁知蝉几乎没有在瞿锦辞的卧室中留宿过,于是站了起来,往门口的方向走,下意识准备离开。 他走到门口,隔着木门,似乎隐约听到沉闷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但并不真切,于是打开了门。 走廊的壁灯投射出朦胧的光晕,把被笼罩的空间和轮廓都变得柔和。 瞿锦辞披着单薄的外衣站在门口,带着满身被融化的寒意,垂眸看着宁知蝉。 然后在做过爱之后,月光迷蒙的漫长深夜里,宁知蝉收到了一束香气中沾染了些许甜酒信息素气味的、红色的玫瑰花—— 明天休息一天! 第50章 以后不要再去路口等了。 玫瑰拥挤地开放在花束中,花香夹杂信息素的气味,占据宁知蝉的感官和怀抱。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双手抱着怀里的花束,看起来有一点费力和不知所措,就好像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收到过花。 在从前调查宁家母子的资料中,瞿锦辞顺带看过一眼,在跟他上床之前,宁知蝉连恋爱都没有谈过。 但如果客观来讲,宁知蝉长得真的很漂亮,看起来有种容易令人生出幻想的、别样的清纯,因此瞿锦辞突然忍不住想,会不会其实有很多人想要送给宁知蝉花。 譬如今晚在路边,那个似乎在意图和宁知蝉搭讪的alpha,甚至是性情乖张、频繁故意招惹的左东昆,或许都曾跟他产生过与此刻相似的想法。 但可能因为临时标记缓解了腺体应激的症状,以及晚间在校园内遍寻宁知蝉而不得的慌张,看着宁知蝉接过大捧的花束、茫然和谨慎的样子,瞿锦辞觉得自己似乎无法再因外界因素对宁知蝉再产生任何恶意,脑海中反而又多出了一丝很微弱的希冀。 因为他独占宁知蝉的身体,也是唯一一个被宁知蝉接受了的送花的人。 瞿锦辞问宁知蝉:“好看吗?” 宁知蝉点了点头,回答“挺好看的”,又说了“谢谢”,手臂稍微收紧了一点,大概是抱花抱得累了,瞿锦辞便关起门,把宁知蝉带回了屋内。 他们坐在床边,瞿锦辞偏过头,看了看宁知蝉。 床头的灯亮着,笼罩红色的花束和宁知蝉的侧脸。 在静谧而朦胧的夜灯光晕里,宁知蝉还是很乖地抱着那束花,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好像想要把每一朵花的样子牢牢记住一样。 “这样一直抱着不累吗?”瞿锦辞对他说,“花也挺重的,累了就放下吧。” 宁知蝉没说话,又执着地看了一小会儿,终于抬起头,小声问瞿锦辞:“瞿锦辞,我要把这些花也养起来吗?” “随你。”瞿锦辞专心看宁知蝉的表情,语气有点随便地说。 宁知蝉眨了眨眼,重新转了回去。 他艰难地空出一只手,很轻地碰了碰其中一朵花的花瓣,又收回去,自言自语似的说:“不知道可不可以和花房里的扶桑种在一起。”过了一小会儿,似乎又觉得不太可以,于是改变了主意:“还是找个瓶子把它们插起来吧。” 虽然没有笑容,也没表现出明显的高兴,但是第一次收到花,一直抱着不肯放下,试图延长一些没那么重要的花朵的寿命,又因为担心自己没办法养好而感到烦恼。 ——所以宁知蝉应该还是喜欢的。 产生这样有凭有据的想法,瞿锦辞看着宁知蝉,大脑被一闪而过的得意占领,而后是想要碰触和亲吻的冲动。 “了了,把花放下。”瞿锦辞用手撑着床面,身体往后仰了一点,靠在床头,懒懒对宁知蝉说:“过来。” 宁知蝉闻言没有讲话,慢吞吞把花束立起来放到床脚,跪在床上小幅度膝行着,来到瞿锦辞身边。 他拥有一张可能出现在几乎所有青春期alpha梦中的、可以轻易收获纯情与心动的脸,瞿锦辞伸出手,很轻地碰了碰,指间留下微微发热的触感,似乎建立了梦境与现实之间脆弱的联系。 “最近学校的事情很多,不过等到毕业,应该可以可以空出一段时间。”瞿锦辞自顾自做了决定,“到时候我带你出海玩,那里有一片种满红色扶桑花的海岸。” “你也会喜欢的。”瞿锦辞说。 宁知蝉轻微怔了怔,似乎对瞿锦辞的异想天开感到有点意外,不过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违逆或抗拒的态度。 他顺从地点了点头,瞿锦辞好像因此变得有些开心,忍不住和他接了久而轻柔的吻,但没有再做爱,只是把宁知蝉抱紧了。 耳朵贴着胸口,宁知蝉听到耳边胸腔内部心脏稍快的搏动,以及瞿锦辞低沉温和的声音。 “了了。”瞿锦辞突然对他说,“以后不要再去路口等了。” 不过真正等到临近毕业的时候,瞿氏那边突然得到消息,说宋易勋仍在派人寻找宁绍琴的踪迹,但并不顺利,于是为了给自己留好后路,宋易勋近期似乎有了大批转移资产的意图。 消息倒是不好不坏,处理起来不算困难,只是让瞿锦辞变得有点忙碌,因此压缩了许多行程。 为了带宁知蝉出海,瞿锦辞推掉了毕业party,但在三五同级好友讨论活动安排的时候,其中扶桑海岸度假村开发者家的小儿子随口提起了瞿锦辞的出行计划。 于是众人纷纷贴心地决定,将毕业party的举行地点设定在瞿锦辞即将出现在扶桑海岸十几海里外的私人游艇上。 瞿锦辞刚开完会来到海岸度假村,看着面前一群人,脸色说不上好或不好。 只不过今日参加的人里,有不少是与瞿家有着密切商业往来的家族后代,还有小部分高官政客的孩子,瞿锦辞都不好直接回绝,于是放任他们浩浩荡荡上了船。 宁知蝉是稍晚时候被从别墅送过来的,瞿锦辞对他解释了一下,但宁知蝉向来对瞿锦辞决定好的事都不会表达出什么态度,瞿锦辞便带他上船,游艇开始向海岸远离。 这天的太阳毫无保留地出现在天空中,涌动的水面泛着柔软的金色波纹,船身随之轻微摇晃。 行驶了一小段时间之后,逐渐看到沿着海岸线生长的、郁郁葱葱的植物,形成了一片像是系在海洋周围、深绿色丝带般的围墙,但扶桑花却没见到很多。 路过那些植物的时候,宁知蝉只看到大片的花骨朵,都还没有到达开放的时间。 “我问了海岸边种花的老伯,他告诉我这是一种正常的、植物在夏季生长停滞的现象,叫作越夏。”瞿锦辞告诉宁知蝉,“由于气候,或者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个时候的植物会变得很脆弱,所以需要好好养护。” 海上的气流十分汹涌,宁知蝉站在船头,袖口和衣摆里灌了点风,头发也有点乱。 他目光不太聚焦地看着海岸线的方向,好像有点遗憾似的自言自语:“那这次就看不到扶桑花开了吧。” 宁知蝉的声音很小,不过瞿锦辞似乎仍然听到了。 他站到宁知蝉身后,挺阔的身材遮住吹向宁知蝉的风。 大概因为心情不错,所以瞿锦辞语气轻易随便地哄宁知蝉:“那等到花开的时候,我再带你来一次。” “到时候把所有花都送给你,好不好?”瞿锦辞又问。 瞿锦辞的胸膛很坚实很可靠,让在海洋表面漂浮的不安减少了一些。 他垂眸看着宁知蝉,漆黑浓郁的眼中带有一种欺骗性很强的深情,好像并没有其它的、多余的目的,他想送宁知蝉花,仅仅只是因为想要把花送给喜欢的人而已。 宁知蝉没有立刻回答,偏过脑袋,仰着脸看瞿锦辞。 瞿锦辞和他对对视了少时,便难以自制似的低下头,吻了宁知蝉的嘴唇。 接吻的时候,潮湿温热的触感几乎吞没所有的感受,又让宁知蝉想到了送花的含义。 他闭上眼,暂时遗忘掉瞿锦辞的眼睛,也不去想作为交换和回报的性爱,但不知为什么,心脏表面似乎仍然划过一阵类似花朵失水枯萎的、蜷缩似的难受。 不过好在宁知蝉已经习惯,因为花总是会枯的,养护花朵如同豢养痛苦。 于是宁知蝉很轻地回吻了瞿锦辞,含糊地对他说“好”—— 对不起稍微卡了一会儿文 来晚了!!! 第51章 到此为止吧。 海上风力稍大,吹散盛夏的酷暑和来自身体的温度,宁知蝉的皮肤变得有点冷。 瞿锦辞不想继续呆在室外吹风,没什么避讳地和宁知蝉一起离开。 他们之间显然已经突破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宁知蝉的后背偶尔会撞到瞿锦辞身上。 瞿锦辞身型高大,略高的体温若有若无地包裹宁知蝉的身体,像把宁知蝉装进一个漂浮在半空、柔软透明的圆形气泡里,带他穿过甲板上的人群,挡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气流、声音和目光。 他们走进游艇上的餐厅,人比外面要少一点,温度适宜,空气中漂浮着烹饪食物的气味和暖意。 瞿锦辞带宁知蝉落座,有人递上菜单。 宁知蝉有些轻微的晕船症状,现在不是很好受,对进食也总是兴致缺缺,于是没动菜单,偏过头,看插在玻璃瓶里、装饰用的很逼真的假花。 他伸手很轻地碰了碰,好像有点喜欢那些插花的样子。 不过因为是假的,触感生硬,宁知蝉有点失落似的又收回了手,继续拘谨安静地坐着。 产生下次想要送给宁知蝉相似花束的想法,瞿锦辞心不在焉地翻阅着菜单。 最后他很随便地几乎把菜单上有名字的餐品都点了一遍,等待厨房备菜期间,瞿锦辞看着那些假的插花,想要不动声色地记忆一些相关的特征,但这个时候,手机却突然响动起来。 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眉头就紧皱起来,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机密的事情,于是离开了餐厅,到外面继续通话。 宁知蝉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周围各种各样的声音和气味向他涌过来。 混合着食物、木质装修和摆件、男女士香水,还有宁知蝉曾经在瞿锦辞车子上闻到过几次的、玫瑰花的香气。 “你好。”甜美的女声从侧后方传来。 宁知蝉视线微垂着向后转过去一点,看到女孩子柔软而艳丽的红色裙摆,随着向宁知蝉走近的步子,很轻地摇晃着。 林恩坐到对面的位置上,微笑着看宁知蝉:“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林恩,之前我们见过,在我的车上。” “记得。”宁知蝉回答。 不过他知道林恩,不仅仅是因为在车子上短暂地见到过她。还有从前很远地看到瞿锦辞和女孩一起走路时,以及左东昆向他刻意透露的传言中。 可能因为都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宁知蝉从不刻意回想,只是记得非常清楚而已。 “林小姐。”宁知蝉因此感到不太自在,小声问,“……有什么事吗?” 林恩没有直接回答宁知蝉的问题,而是单刀直入地反问他:“今天是瞿锦辞带你来的吧?” 明明上次见到的时候,瞿锦辞也在场,林恩还顺口揶揄了两句,但不知为什么,当瞿锦辞不在身边的时候,面对林恩,宁知蝉仍有一种类似保护壳被打碎、或伤口愈合后又被反复割开的感觉。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而林恩心中了然似的,已经自顾自下了可能没那么准确的结论:“他对你还蛮上心的嘛。” 宁知蝉顿了顿,下意识徒劳地辩解:“林小姐,你可能是误会了……” “不会误会,我还不了解瞿锦辞么。”林恩无所谓地笑笑,摆手召来一旁的侍从,从酒柜里取来了一瓶价格不菲的红酒。 “瞿锦辞这个人,平常那么炙手可热,周围花团锦簇,暧昧好像有过不少,其实一场像样和正经的恋爱都没谈过,对身边每个人都出手阔绰,实际上啊,最自私了。”林恩没什么表情地垂着眼,向高脚杯里倒酒,随便地议论起来,“不过他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即便以后结了婚,也只是衡量利益,附加价值划不划算……再谈感情就太多余了,只要能容忍对方就足够了。” “哦,我忘了,你这样的身份,应该是没办法理解这些的。”林恩很轻地笑了笑,“不过瞿锦辞难得对什么人特殊点,我不想给他找不痛快,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所以只是来告诉你一下。” “我不会介意。”林恩说。 不可否认,林恩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从头到脚的每个细节都无可挑剔,身上带着金钱和眼界见识堆砌起来的、强大的优越和自信,拥有瞿锦辞未来妻子的身份,神色从容又有点不易察觉的轻蔑,足够使与她对视的任何人感到自惭形秽。 “不知道瞿锦辞有没有对你讲过这些。”林恩把手中的酒杯缓慢地推到宁知蝉面前,平静地看着他,“不过你看起来好像很听他的话,这样一来,大家都少了麻烦。” 酒液的颜色浓郁通透,随着船体在海上的起伏而轻微摇晃着。 宁知蝉看着林恩推过来的酒杯,很清晰地听到了她说出的每个语句。 但可能因为晕船带来不适的症状,也可能因为酒杯中摇晃的酒液让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或是出于某些没那么容易被正视的情绪和想法,宁知蝉没有说话。 一种莫名而来的、沉闷的痛苦开始占据他所有的感官思绪,让他变得无法理解和思考。 “你也不会介意的,对吧?”像是正在怂恿或者胁迫似的。 林恩盯着宁知蝉的脸,把酒杯再次向前推了推。 宁知蝉垂着眼,头习惯性地稍微低垂下去,看不到太多的表情。 他像一只缺乏生气、永远被*纵和控制的提线木偶,慢吞吞地抬起手,碰到酒杯的玻璃杯壁。 只能感觉到手指表面的皮肤传来微冷的温度,以及胸腔内心脏传出紧缩性的钝痛,很好地控制自己没有任何不必要的想法产生,也无法依从自己时隐时现的心愿做事。 反正只是一杯酒而已。 又不是毒药或具有强腐蚀性的什么液体,喝下去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也没办法产生具体的、可以被诊断或解释的痛苦。 杯口靠近嘴唇表面,宁知蝉稍微仰起头。 微凉的酒液随着角度倾斜漫进唇间时,宁知蝉顿了顿,手中的酒杯突然被一股很大的力量夺走了。 瞿锦辞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桌旁,表情比方才离开时还要差。 液体稍微从酒杯里洒出来一点,瞿锦辞放下酒杯,取过餐巾擦拭手背,看起来有点烦躁地皱着眉,对宁知蝉说:“不想喝就不要喝。” 而后看向对面的林恩,瞿锦辞的神色并没有缓和些许,语气听起来也不太好,问她:“你来干什么?” “你回来啦。”林恩的表情似乎不太自然地僵了一下,眨了眨眼,仰头看着瞿锦辞,用她女性omega特有的声线和语调,告诉瞿锦辞:“海上太无聊了嘛,来随便找人聊聊天。” “你跟他有什么可聊的。”瞿锦辞擦干净手,把脏了的餐巾不轻不重扔到桌上。 “那好吧,你们有的聊,那你们聊。”林恩识趣地站起来,“我先回去休息了。” 临走时她又停住,转过来对瞿锦辞说:“瞿氏的情况我听说了一些,我父亲想在下周末见你一面,或许可以帮上些忙,到时你直接来我家吧。” 瞿锦辞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有点累,说“好”。 菜品陆陆续续被端上来,摆满整张餐桌,但宁知蝉只吃了面前的一小盘,而且很快就放下了餐具。 在用手机处理工作的间隙,瞿锦辞抬头看了宁知蝉一眼,突然非常在意起宁知蝉的饮食喜好似的,问他:“这么多菜,都不喜欢吗?” 宁知蝉摇了摇头,但脸色肉眼可见地有点差。 瞿锦辞便把手机暂时放到桌上,颦着眉问宁知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手越过餐桌,想要触碰宁知蝉的额头和脸颊,但被宁知蝉偏着头躲开了。 “我晕船得厉害。”宁知蝉有些忍不住地说,“我想去外面呆会儿。”而后没有等待瞿锦辞的同意,站起来,从餐厅里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音响设备播放着电子音乐,人还是很多,聚在一起随着节奏扭动身体,有些吵闹。 宁知蝉独自穿过甲板上的人群,来到几乎没什么人的边缘。 其实宁知蝉对瞿锦辞撒了谎。 他的晕船症状根本没那么严重,只是因为方才进食,有一点轻微的恶心。最难受的器官可能是眼睛和心脏。 他觉得心脏很涨,每个腔室都满得快要炸开了,而眼睛热得像是融化,好似随时都可能有液体流出来,即便被海面的风吹了这么久,也没有变得好上一点。 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离了,宁知蝉扶着栏杆,侧身靠在上面。 他偏着头,却恰巧看到这个时候,瞿锦辞也出现在了对面的甲板上。 瞿锦辞四处环视了一圈,不过似乎并没有看到远处站得很不显眼的宁知蝉,转而走进人群中,突然拍了拍其中一个女生的肩膀。 因为音乐声太吵了,瞿锦辞低下头,贴在女生的耳边,很近地低声说了些什么,女生点了点头,便立即与瞿锦辞一同离开了甲板上的舞池,绕过方才出来的餐厅,走进了游艇上专门设置住所的门内。 宁知蝉转过身,很重地闭起了眼睛。 当有关瞿锦辞的任何痕迹从视野中彻底消失的时候,他才终于敢变得难以忍耐,用手紧紧把脸捂住了,很快有热的液体打湿了手掌,顺着指缝溢出来。 永远都是这样。 宁知蝉想,瞿锦辞本来就是这样的,永远都是这样的。 他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暧昧可以随意获取,欲望可以任他发泄。 想要做爱,只需说点蛊惑人心的甜言蜜语,就有大批的男男女女愿意跟他共度,哪怕是婚姻,只要瞿锦辞想要,也立刻会有大批门第和样貌样出挑的omega排着队供他选择。 他那么高高在上,即便是拥抱的时候,和宁知蝉之间的距离也没有变得更近,永远像宇宙中两颗无法靠近的行星一样遥远。 可是不明白,宁知蝉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瞿锦辞明明喜欢的是漂亮女孩,却硬要他穿着裙子留在身边。 为什么马上就要和林恩结婚了,却频繁地给他制造错觉,弄出一副好像突然开始打算喜欢他的样子。 宁知蝉有时候想,瞿锦辞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只是宁知蝉现在突然真的很想告诉瞿锦辞,他是活生生的人,会心跳,会流眼泪,会痛。 想告诉瞿锦辞,他真的要受不了了。 过了少时,瞿锦辞从房里走出来。 他让随船医生帮忙开了一盒晕船药,但医生说药物可能会有一点副作用,瞿锦辞低着头在查看,不确定宁知蝉吃了之后会不会好受一点。 走到甲板上的时候,周围突然变得异常嘈杂,人群向游艇边缘某处齐齐涌去,瞿锦辞听到有人大声呼喊“有人落水了”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脏好像突然空悬了一瞬,感到一阵异常的不安。 瞿锦辞的目光迅速扫视,拨开拥挤的人群。 他有点难以自制地心脏紧缩,声音盖过了所有嘈杂的人声,喊的是宁知蝉的名字。 而当没有得到宁知蝉回应的下一秒钟,瞿锦辞发觉,自己似乎再也不是从前那样运筹帷幄的、想要什么都轻易得到的人了。 宁知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海里向上看的时候,阳光透进来很少,水面翻腾着,像不透明的金属。 冰冷的温度无孔不入,包裹在身体表面,逐渐压缩胸腔内的氧气。 在致死性的冰冷和漂浮感中,宁知蝉觉得自己重获阔别已久的自由,才终于有勇气想一些平时并不允许自己产生的想法、回顾的记忆。 从孤儿院见到宁绍琴的那一场雨开始,拥有过很少的、好的记忆的童年和青年,以及来到南港之后,许多个短暂的黄昏和漫长的黑夜。 最后他看到瞿锦辞的脸,有些熟悉的,从很远的、遥不可及的光影中向他靠近。 像褪了色的旧画片,颜色被水冲洗又暴晒,变得模糊,有点脏和狼狈。 但瞿锦辞的手掌碰触他的脸,在四面涌来冰冷的海水中残留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温度,让宁知蝉在虚无缥缈的幻觉中,也产生了好像并不太漫长、很快就变得淡薄的留恋。 只是有些不幸,宁知蝉似乎忘记了,瞿锦辞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即便给宁知蝉带来痛苦更是常态和理所当然,但他答应宁知蝉的事情,自始至终都做到了。 瞿锦辞说了会救宁知蝉,就是会救宁知蝉,永远都作数。 救生艇靠近海岸,下水救人耗费了大量的体力,瞿锦辞踉跄把宁知蝉抱上岸。 他身上全部湿透了,带着海水的寒冷,瘫坐在海岸边将开未开的扶桑花下,被海水泡烂的晕船药盒从口袋里掉出来,又被冲上海岸的海浪带走。 瞿锦辞剧烈困难地呼吸和抽泣,从来没有这么哭过。 他很紧地抱着宁知蝉,像一个永远失去纯真、再也没有办法快乐的小孩。 宁知蝉在迷蒙中睁开眼,与海水接触了太久,眼球表面酸涩异常,视野中仍然一片模糊。 他在完全看不分明的光影轮廓中与上方对视,身体像灌满海水一样沉重,很勉强地伸了伸手,指尖碰到了冰冷的面颊和眼睛,但断断续续有滚烫的液体掉下来,落在他的脸和嘴唇上。 宁知蝉闻到周围环绕着甜酒的气味,尝到液体咸涩和苦的味道。 可以了。这样就可以了。 就当他已经死过一次了,瞿锦辞也为他流过眼泪了。 在结局看上去好像没有那么不堪的时候,宁知蝉想,到此为止吧。 第52章 我可不可以吃一点药? 车子在下午返程,途经一段僻静的城郊公路。 道路两侧的树木十分高大,长势茂盛,树冠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把南港少见的晴好天气全部隔绝在外。 灰色的树影落进车子里,把车内本就沉闷的空间变得有些阴郁。 瞿锦辞坐在车子后座上,隔着车内灰蒙厚重的空气,沉默地看一旁的宁知蝉。 医生说宁知蝉此次的落水并没有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可能因为发现及时、处理得当,宁知蝉的肺部没留下什么积水,可能只是身体有些受凉。 在医院期间,宁知蝉已经短暂地清醒过一会儿,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很乖地配合完成了各项检查,而后没什么精神似的,一直在瞿锦辞怀里昏昏沉沉地时醒时睡着。 他睡着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动也不动,连呼吸幅度都小得几乎无法察觉。 瞿锦辞看他安静的侧脸,怪异地生出某种不好的联想。 不过可能只是因为瞿锦辞为他不经思考地潜入过冰冷的海水,也本能似的为他流过了眼泪,所以才突然注意到了眼前宁知蝉的脆弱如此真实,而宁知蝉现在的样子,和往常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离别墅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宁知蝉再次醒了。 窗外的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厚重的云层像涂抹在视野中、潮湿且坚硬的混凝土。南港即将迎来一场阵雨。 宁知蝉眨了眨眼,一时之间感到有些恍惚。 他觉得自己刚刚不像是睡着了,而是遭到了劫掠,被关进一个狭窄的、封闭的容器里,四面都是不透明的、黑色的水,容器随着潮汐起伏和漂流。 在那里他看不到也听不到,深海的怪物夺走了所有的感官和情绪,把宁知蝉变成了一个除了一具羸弱的身体、什么都没有剩下的空壳。 但此类念头终归只是臆想,深海里根本没有怪物,而且他被瞿锦辞救了。 所有感官缓慢地被归还到体内,宁知蝉耳边的沉闷被轻易地打破了。 “了了?”瞿锦辞看着他。 瞿锦辞的音色低沉好听,略微沙哑的尾音善于营造暧昧的错觉,或许更适合说各种各样冠冕堂皇的情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点谨慎和不确定似的、很多遍地叫宁知蝉的名字。 宁知蝉没什么精神,慢吞吞转过头看瞿锦辞,勉强“嗯”了一声。 瞿锦辞神色紧张,刚才一副真的很想得到宁知蝉回应的样子,现在得到了,又好像其实根本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要讲。 他顿了顿,只是对宁知蝉说:“你醒啦,医生说没有大碍,可能受凉了,要回去休养一段时间。” 宁知蝉现在浑身没有力气,脸有点热,但身体很冷,喉咙痛得撕裂一样,眼睛干涩得像是即将失水脱落。 以上症状全部符合诊断,医学认定宁知蝉的身体并没有其它的问题。 但不知为什么,宁知蝉仍然感到一种额外的、超出诊断预期的难受,好像心脏跳得很轻,脏器表面似乎出现了巨大的空洞,某种不明的物质随着搏动断断续续地灌进胸腔,把整个身体都变得沉重不堪。 宁知蝉很轻地点点头,仿佛已经形成肌肉记忆,本能忽略自己的感受,一如既往对瞿锦辞说“好”。 瞿锦辞摸了摸宁知蝉的脸,好像正在给予宁知蝉一些单纯的关心和安慰,告诉宁知蝉:“我让阿姨熬了热姜汤,一会儿你先喝了,再吃一粒退烧药,睡一觉就好了。” “我们马上就回家了。”瞿锦辞又说。 宁知蝉低垂着眼,耳边逐渐传来密集而轻的声响。 室外的南港开始降水,雨滴落在车窗玻璃上,宁知蝉开始转过头专心看雨,瞿锦辞开始看不到宁知蝉的脸。 回到别墅后,按照瞿锦辞安排好的,宁知蝉喝了阿姨煮的热姜汤,吃了退烧药。 他有点累,想上楼回自己房间休息,但自从搬进瞿锦辞的别墅之后,宁知蝉睡到自己房间的次数反而减少,于是任瞿锦辞推开门,把宁知蝉从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再抱回他自己房间的床上。 瞿锦辞下午也被海水浸透了,不过好在他的身体素质很好,并没有表现出生病的迹象。 刚刚冲过澡,他的皮肤表面残留了些许潮湿的水汽,但身体很热。 瞿锦辞抱紧宁知蝉,胸膛紧贴到宁知蝉的后背上,体温和气味像一个充满白色羽绒的、把宁知蝉完全藏起来的私密的房间,带给他一些掺杂了些许浅薄安全感的、毫无保留的温暖。 阵雨没有持续太久,只是天空一直昏沉着,灰暗和阴霾覆盖了黄昏,而后是漫长的夜晚。 他们在床上躺了许久,维持着同一种姿势,也没有人发出声音。 直到室外天色完全暗下来,宁知蝉突然动了动,碰了碰环在腰上、瞿锦辞的手臂。 瞿锦辞抱着他的力气有些大,宁知蝉费力才勉强把瞿锦辞的手从身上挪开了一点,悄无声息地从他怀里把自己偷渡出来,赤着脚踩到微凉的地上。 宁知蝉被瞿锦辞抱得出了薄汗,茫然地站在飘窗前。 其实他现在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脑子里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这么久一直没有睡着而已。 于是他对着窗外的夜色发了会儿呆,很快觉得体力告罄,身上的汗意也散得差不多了,宁知蝉觉得稍微有点冷,于是坐下来,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 “地上多冷。” 宁知蝉短暂怔了怔,听到声音,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很快被一股暖意包裹住。 瞿锦辞站在宁知蝉身后,弯下腰,把手中残留着些许体温的薄毯盖到宁知蝉身上,用手扯了扯两侧,完全遮住宁知蝉的身体,又用薄毯的边缘托住宁知蝉踩在地面、有些发冷的脚。 “下床好歹穿上鞋,披件衣服。”瞿锦辞直起腰,垂眸看着宁知蝉,语气温和地责备他。 其实瞿锦辞也一直没有睡,清醒地抱着宁知蝉,从宁知蝉碰他的手臂、企图从他怀里逃走时,瞿锦辞就已经发觉了。 宁知蝉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在暗光中仰着脸看瞿锦辞,告诉他:“我好像已经退烧了。” 瞿锦辞伸手探了探宁知蝉的额头,大概因为出过汗,皮肤表面有些轻微的潮湿和凉,已经不再烫了。 “那也不该坐在地上。”瞿锦辞收回手,又问宁知蝉,“刚刚为什么不睡觉?” 宁知蝉眨了眨眼,低下头,避开瞿锦辞的目光,很小声地回答:“……我有点睡不着。” “瞿锦辞。”宁知蝉叫他的名字,像是犹豫了一小会儿,又重新抬头看向瞿锦辞,问他:“我可不可以吃一点药?” 瞿锦辞皱了皱眉,“什么药?” “可以帮助睡眠的药。”宁知蝉回答,像是担心瞿锦辞嫌他麻烦,于是补充道,“我之前一直吃的那种就可以。” 宁知蝉的语速缓慢,声音也不大,听起来好像十分习以为常,把吃药当作吃饭喝水一样,不太在意地告诉瞿锦辞:“那种药吃了很快就会睡了,而且第二天起床之后不会头痛得太厉害,吃饭的时候也没那么让人想吐。” “从主宅搬过来的时候我把那个药也一起带来了,不过不太记得放到哪里了。”宁知蝉很乖地问瞿锦辞,“我可以去找找吗?” 房间内十分昏暗,宁知蝉的轮廓被窗外朦胧的光晕笼罩着,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瞿锦辞下意识在脑海中还原宁知蝉的表情。 纯真的,无辜的。 像是让自己迅速地遗忘掉了所有的事,或是只是熟练地假装什么都不记得,目光温吞地看着瞿锦辞,视线透过室内灰蒙而稀薄的空气,带给瞿锦辞一种类似于心脏被很小的力量拉扯着,缓慢而持续的痛感。 他想起曾经在宁知蝉床头见过几次的白色药瓶,没有包装,被频繁地使用。 宁知蝉已经有多久睡不着。 算起来从上个冬季开始,宁知蝉就已经在吃药了。 “我知道。”瞿锦辞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地说,“我去找吧。” 他从灰色的房间里走出去,穿过暖光摇曳的走廊,去了书房。 当时搬出来得有些仓促,宁知蝉的私人物品也很少,部分杂物被胡乱收进箱子里,宁知蝉一直没有找,瞿锦辞便把他的东西都放在这里。 从一些被仔细订正过的考卷、用于处理擦伤的药水瓶和创可贴、曾经放有与宁绍琴的儿时合照的相框间,瞿锦辞翻了翻,找到了几个白色药瓶,有的没有打开过,其中一瓶只剩下一小半。 他把药瓶捏在手里攥紧,迟疑了片刻,旋开了瓶口,从瓶子里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 回房的时候,宁知蝉还在地上坐着,像一尊夜色里冰冷的、随时可能坍塌破碎的神像。 瞿锦辞走过去,手里拿着一杯温水,蹲在宁知蝉旁边,在他面前摊开手掌。 宁知蝉低头看了看瞿锦辞掌心里的药,又抬头,眼睛睁得很大,缓慢而无措地眨了几下,可怜地看着瞿锦辞。 “药我会交给阿姨,如果以后想睡又睡不着,你向阿姨讲,我会让她每次给你两粒。”瞿锦辞说,“今晚这两粒,你吃了好睡。” “哦,好吧。”宁知蝉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 他伸手从瞿锦辞掌心里取走药片,用水送服了,瞿锦辞便把水杯放到旁边,也坐到窗前,从身后抱着宁知蝉。 “你刚刚在看什么呢?”瞿锦辞问。 他往常从不关心其他人的想法,也鲜少会想要与宁知蝉不带目的、温和单纯地闲聊。 宁知蝉觉得有点奇怪,不过可能因为吃过了药,心情平和,于是也认真回答了瞿锦辞的问题。 “窗外白色的花,下过雨都被打湿了,被风吹得一簇簇地掉下来。”宁知蝉温顺地被瞿锦辞抱着,看窗外,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喃喃,“好像冬季下雪啊。” “现在才刚刚夏季,再过一阵子,扶桑花就开了。”瞿锦辞顿了顿,又问,“但你会更喜欢白色的花吗?” “……我也不知道。”宁知蝉说。 瞿锦辞“哦”了一声,过了很久,久到宁知蝉以为瞿锦辞已经没有耐心再跟他讲没有意义的废话了,不知为什么,瞿锦辞又叫了他“了了”。 可能因为室内的光线太暗了,他们没办法看清彼此的表情,也有可能因为抱着宁知蝉,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真实的存在。 瞿锦辞的回避和恐惧在浓郁的夜色中被稀释了些许,突然开口问宁知蝉:“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会落水?” 宁知蝉的身体很软,像是没有力气一样依靠在瞿锦辞的怀里,声音不太清晰,轻飘飘地回答瞿锦辞:“可能是因为晕船,当时不太舒服,一时没有站稳吧。” “我有点记不清了。”宁知蝉擅长令自己遗忘。 “是么。”不知瞿锦辞有没有相信。 他好像有点懊恼,像不懂事的小孩犯了错误而急于改正和弥补一样,自顾自地说,“下次还是不去海上了,也没什么好玩的,而且你晕船太厉害。其实我去找随船医生开了晕船药,但是药有很多副作用,你吃了之后应该也不会缓解太多……不如等到扶桑的越夏时期结束,我们再去,只在岸边转转,或者,如果你更喜欢白色的花,我去找人把红色的扶桑换掉。好不好?” 许久没有得到回答,瞿锦辞看着怀里的宁知蝉。 正如宁知蝉所说,安眠药的药效很好,他闭着眼,靠在瞿锦辞的肩上,呼吸均匀,似乎已经安稳入睡。 于是瞿锦辞看了他少时,又继续抱了他一会儿。 他看着窗口飘落的白色花瓣,不知怎的,忽然有点难以控制似的,低下头,很轻地吻了吻宁知蝉的脸颊和头发,就像对待世界上最最珍贵的人。 第53章 别走。 “瞿先生说,今晚不回来。” 周末的晚上,阿姨接完电话,这样告诉了宁知蝉。 宁知蝉正在吃晚餐,手中的餐具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平静地继续低下头进食,但也只是多吃了两口。 消化道传出的呕吐的欲望时隐时现,宁知蝉便放下了餐具。 晚上他去花房给花浇了水,扶桑花被全部更换成白色,开得纯净而馥郁。宁知蝉顺手摘掉枯萎的花叶。 准备回房之前,他像往常一样向阿姨要了安眠药,等到临睡时,阿姨便按照瞿锦辞交代过的,把温水和裹着锡箔纸的两粒安眠药放到宁知蝉的床头。 关掉夜灯之后,房间内变得昏暗,窗口月光浅薄。 宁知蝉躺在床上,并没有睡意。 他睁着眼看窗外,觉得其实南港的每个夜晚几乎都有些相似,即便是在盛夏时节,黑夜却也异常漫长,久到让人思绪游离,想起不好不坏的回忆。 今天清晨,瞿锦辞准备出门的时候,宁知蝉已经醒了。 他背对房门侧卧着,听到瞿锦辞的皮鞋踩踏地面,走过来时逐渐靠近的、很轻的脚步声,下意识地重新闭起眼睛,直到瞿锦辞停住脚步。 瞿锦辞的身材很宽阔,遮住了大片的光线,隔着眼皮落进宁知蝉眼里的光变成深橘红色,周围的空气中漂浮着被晒得有些温暖干燥的、很淡的甜酒信息素气味。 宁知蝉听到瞿锦辞的声音:“了了,还在睡吗?” “今天大概会很忙。”瞿锦辞语气温和地又说,“如果不顺利的话,可能要忙一整晚,没办法回来。” 宁知蝉依旧闭着眼睛,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瞿锦辞沉默了片刻,似乎正在等待什么,不过并没有任何事伴随他微弱的期待发生,显得瞿锦辞有点像是在自说自话。 “好吧,你继续睡,我走了。”瞿锦辞说。 他的声音变得远了些,逐渐消失在上空,房内随后变得安静。 过了不知多久,宁知蝉开始迟疑瞿锦辞是否已经离开时,他的眼皮表面突然传来某种熟悉的触感,比阳光热,比手指软,很轻地碰了一下。 等到瞿锦辞离开的脚步声完全被房门隔绝,宁知蝉睁开了眼。 事实上,即便不是为了对抗宋易勋,作为瞿家的继承人,瞿锦辞也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 忙于打理产业和事务、与各种有合作价值的人交际,以及与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子相处,以便今后能够顺理成章地成家立业。 林恩也说过,因为她父亲可以帮得上瞿锦辞的忙,瞿锦辞今天要到林家登门拜访,所以忙得没办法回家。 不过这些和宁知蝉都没有关系,想起来也仅仅是想起来而已。 不伴随着希冀、失落,以及任何不适宜情绪的产生,宁知蝉用手捂了捂眼睛,窗外漆黑的天色开始逐渐变得灰白。 大概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瞿锦辞最近变得异常忙碌。 而宁知蝉很清闲,毕业后不需要继续上学,瞿锦辞则认为放他外出工作没什么必要,于是宁知蝉便无事可做,大部分时间呆在别墅里,无所事事地养着满屋的花,几乎足不出户。 直到某天下午,宁知蝉接到一通陌生的电话。 当时他在花房给瞿锦辞派人新送来的白色扶桑花培土,阿姨从客厅把他的手机送过来。 铃声似乎已经响过一会儿,宁知蝉脱掉手套,刚把电话拿到手中,铃声响动便停了下来,屏幕上跳出未接来电的提示。 宁知蝉看着屏幕上的一串数字,回忆不清是什么人的号码,也想不出有什么人会因为什么事情而主动联系他。 于是他把手机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原本不打算再理会,但手机突然在手中短促地震动了一下,宁知蝉下意识看了一眼,依旧是方才陌生的号码,发来了一条短讯。 「我是林恩。求你接一下电话,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四十分钟后,按照通话内容,宁知蝉到达了和林恩约定见面的咖啡馆。 空气中漂浮着微苦的香气,玻璃窗外是夕阳笼罩下的南港港口,远处的海面泛着粼粼波光。 宁知蝉看着窗外发呆,等待了大约十五分钟,林恩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林恩坐在宁知蝉对面。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裙装,看起来简单大气,佩戴首饰上的金属和珠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下巴微微抬着,习惯性地使用一种稍微垂眼的视角,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宁知蝉。 在文字构成的信息中,林恩说了好像有点卑微或恳切的话,但实际看起来还是很高傲。 她自作主张地点过单,把咖啡杯推到宁知蝉面前,突然单刀直入,语气算不上好地问他:“是不是你对瞿锦辞说了什么?” 宁知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根本不知道林恩说的是什么事情,有些茫然地呆滞了少时,很轻地开口:“林小姐,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跟我装糊涂?”林恩的脸色不太好看,语气很急,“原本我们两家交际,我和瞿锦辞未来联姻早就已经是默认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你,瞿锦辞为什么会突然改主意,不同意订婚呢?” “我……”宁知蝉的思维变得迟钝,不知道林恩为什么会把这件事情归咎到自己身上。 他本就对瞿锦辞的决定毫不知情,也向来没有干涉的意愿和权利。 其实就连宁知蝉自己也无法理解,这样一桩登对、合适的婚事,作为瞿家的继承人,瞿锦辞似乎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且就算有,也不可能是因为他。 宁知蝉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林恩有没有相信宁知蝉的话,她低着头,没有说话。 沉默令宁知蝉感到胸口发闷,他不想继续呆在这个地方,想要回别墅处理还没有培好土的扶桑花,于是站起来准备离开,对林恩说:“林小姐,如果没有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林恩突然叫住他。 宁知蝉的脚步顿了顿,微微低垂着视线,却看到林恩轻微发红的眼睛。 “好了好了,宁知蝉,刚才我语气不好,但我真的是来求你的,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林恩的语气很急,但听起来不再像是愤怒,有些委屈或无措似的,看着宁知蝉,“我爷爷去世之前留给我一笔信托金,不过条件是要我结婚之后才能拿到。” “我只是需要那笔钱。”林恩说。 林恩告诉宁知蝉,其实在国外的几年里,她早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虽然那人家境很差,但林恩很喜欢他,他们很相爱。但造化弄人的是,大约一年前,他被查出罹患某种慢性恶性疾病,而一旦转为急性,或许没有办法再活太久。 其实事情原本很好解决,纵然手术和后续治疗费用高昂,林家又不缺这些钱。 但因为家族长辈的思想很顽固很封建,坚持要林恩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能够在未来对家族产业有所助益的对象结婚,所以并不同意出钱给林恩患病的恋人做手术,也不允许他们继续在一起。 林恩一时走投无路,才会想到这笔信托金。 “我向你道歉。之前我太要面子,所以对你态度不好。”林恩说,“但我真的只是想要那笔钱而已。” “就算结了婚,我不会逼你离开他的,你们还是可以在一起,我和瞿锦辞就只有名义,等我拿到了钱,我们可以立刻去解除婚姻关系啊。”林恩似乎担心宁知蝉不同意,说得有些急切,但可能因为实在崩溃,便忍不住开始哭起来,“你帮我劝劝他,我知道他很喜欢也很在意你,只要你说你不介意,他一定会听的……” “林小姐。”宁知蝉轻声打断了她,递过去一张纸巾。 林恩接过纸巾,哭声就压住了一点,擦了擦眼泪,有点紧张地看着宁知蝉。 “你们,应该都很喜欢对方吧。”宁知蝉看着林恩,顿了顿,问道:“这件事情,你有没有告诉过他。” “我……我没有对他讲。”林恩摇摇头,有点无措地说,“他,他脾气很倔的,如果知道我因为需要钱给他治病而准备和别人结婚,他可能都不会接受……” 宁知蝉看着林恩。 林恩张了张嘴,但没有再讲话。 宁知蝉走出咖啡厅,有些漫无目的地沿着路走。 他觉得有些累,脑子也很乱。 思绪像是被风吹得纷飞掉落的白色花瓣,但随手抓住一片,好像又没有任何内容。 不去试图思考瞿锦辞拒绝联姻的理由,也不回想林恩口中好似人尽皆知的“他很喜欢也很在意你”之类、毫无依据和信服力的说法。 因为就算想得再多,也依旧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 宁知蝉在路上走了很久,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观景台上。 观景台整体是由白色的石头铺成的,从平整的海岸线上陷入海洋里,或许刚刚涨过潮,白石的边缘颜色稍深,残留着被海浪打湿的痕迹。 大概因为是工作日,时间也不太早,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宁知蝉便走过去一点。 他站得距离边缘很近,手扶着不高不矮的白色栏杆,视野里铺满流动的、泛着浅金色光亮的水,空气中混杂着来自海洋上空、咸和潮湿的气味,风有些大,把宁知蝉宽松的白色t恤吹得紧贴到身上。 不过其实宁知蝉一点也不喜欢海。 单从现在的视野中看,海洋上有柔软的波浪、令人头晕目眩的光影,但很少的人会知道,深入海水中之后,刺骨的冰冷和寒意包裹住身体,被主观地和某些感受联系到一起,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算作令人愉快的回忆。 于是看了一小会儿,宁知蝉便打算离开了。 他准备原路返回,后退了几步,刚转过身,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 “了了。”瞿锦辞看着宁知蝉。 不知道瞿锦辞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宁知蝉在这里。 他的身上穿着一套黑色西装,打着领带,头发被海风吹乱了一点,落下几缕垂在额前,但看起来依旧很高大很英俊,似乎出于什么宁知蝉不清楚的原因,方才从什么很正式的场合匆忙赶来,因此有些轻微的气喘。 他看了宁知蝉片刻,快步向宁知蝉走过来,突然用很大的、让宁知蝉几乎感到呼吸困难的力量抱住了他。 “为什么出来不告诉我。”瞿锦辞的腰背稍微弯曲起来,用一种有点别扭的姿势,半张脸埋进宁知蝉的颈窝里,声音有些闷地问宁知蝉,“怎么会突然想到来海边,你在这里站了这么久,是在做什么?” 瞿锦辞的力气很大,手臂箍得宁知蝉有些难受。 宁知蝉下意识伸手,手掌很轻地放在瞿锦辞的后背上,瞿锦辞却像是在恐惧的应激状态中受到最有效的安抚,稍微把手松开了一点,改为抓着宁知蝉的手臂,低下头,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浓郁得一如往常,带来的错觉和心悸的感受也更加真实和剧烈。 但不知为什么,当宁知蝉很近地看着瞿锦辞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眼睛正在轻微发红,惯有的深情之中似乎多出一种罕见的、不易察觉的慌张。 宁知蝉迷惘地眨了眨眼,因为并不熟悉如何与这样的瞿锦辞对视,于是垂下了眼。 他小声回答:“就是……随便走一走……” “别走。”瞿锦辞却表现得反常,好像有点固执、或像心有余悸似的,不太强硬地打断宁知蝉,“了了,不要走。” 南港的黄昏十分短暂,夕阳残留微不足道的余温开始迅速消逝,像拥抱分开之前、转瞬即逝的最后一秒。 瞿锦辞对宁知蝉说:“我带你回家。”—— 内个内个!谢谢大家帮我投海星!桃有一个不情之请——宝贝们可以帮忙给隔壁新文《出戏》也投一点嘛???新书期海星星真的很重要捏???非常感谢! 第54章 我来爱你,好不好? 海面上的黄昏逐渐变淡,暗沉的色彩被涂抹开,像一幅蒙尘的画。 车沿着海岸线开。 回去的路上,瞿锦辞很忙,宁知蝉则是沉默。 在拨打电话的间隙,心不在焉地听着律师告知宋易勋失去了遗产继承资格的消息,瞿锦辞没有产生太多与之相关的情绪,侧眼看着宁知蝉。 宁知蝉安静地坐在旁边,偏着头,在看窗外暮色中的海港。 他的侧脸在背景稍亮的光影中显得不太分明,像是随着画布的色彩缓慢变暗,也变得遥远。瞿锦辞看不清他的表情。 其实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要对宁知蝉讲。 “为了避免变数,减少遗产继承交接的麻烦,拿到亲子鉴定结果后,最好尽快来做公证手续。”律师在通话中催促道,“你好,还在听吗?怎么突然没有声音了?” 瞿锦辞收回目光,回答:“好,我知道了。” 回到别墅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瞿锦辞今天从会议中匆忙赶去海港,还有很多要处理的事情,吃过简单的晚餐后,他到书房办公,再出来时已经接近凌晨。 屋子内大部分的光源都被熄灭了,壁灯昏黄的光晕摇曳着。 瞿锦辞独自穿过走廊,对侧两间卧室的门全部紧闭着,安静得仿佛无人居住。 一种与下午赶往港口途中产生相似的、稍微剧烈的心悸感毫无征兆地开始故态复萌,瞿锦辞握住冰冷的门把手,在犹豫着是否应该推开宁知蝉房门的时候,突然发现从楼下花房的门缝里漏出来的、微弱的乳白色光线。 “了了。”瞿锦辞小心地推开花房的门。 地面堆放着少许杂乱的花叶和泥土,架子上白色的花朵开得纯净温和,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扶桑花香气。 宁知蝉把手中的小铲子放到一边,抱着最后一株培好土的白色扶桑,皮肤白皙得几乎与花朵融为一体,坐在地上,表情有点茫然地仰着脸,看向门口的瞿锦辞。 “我以为你已经睡了。”瞿锦辞走进来,不那么生硬地指责宁知蝉,“这么晚还不睡,怎么就为了弄这些花啊。” “这对花很重要。”宁知蝉站起来,告诉瞿锦辞,“如果不尽快弄完,这些花可能就没办法开得太久。” 瞿锦辞“哦”了一声,因为已经觉得有点累了,可能不是很想听宁知蝉讲自己如何养花,但还是听起来勉强算作有耐心地对宁知蝉说:“你已经养得很好了,这些花可以开很久,不过就算枯了,我再给你换新的养嘛。” 宁知蝉没有说话,瞿锦辞便拿走了宁知蝉手里抱着的那盆花,放到架子空着的位置上。 “回房吧。”瞿锦辞说。 纱帘合着,缝隙间透过窗外的夜色。 床头的夜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瞿锦辞抱着宁知蝉躺在床上。 “了了。”瞿锦辞叫他的名字,停顿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突然重提起旧事,问宁知蝉:“今天下午,你去海边做了什么。” 他抱宁知蝉的手臂收紧了一点,好像只有确定了宁知蝉真的在怀里,瞿锦辞才敢问出这样的问题。 宁知蝉语气平静,像是讲了真话,或者只是不愿意多想一样,给出了与下午相同的回答:“真的是随便走一走。” “是么。”瞿锦辞的声音听上去仍带着些许疲惫,似乎有些低沉沙哑、以及隐约有些不安,又对宁知蝉说:“但是海港太远了,可不可以不去那么远的地方,也没必要去海边……附近那个街心公园也很漂亮,只是走一走的话,那里就可以了。” “好。”宁知蝉没什么想法似的,很快简短地回答。 他表现得很顺从,像往常一样,瞿锦辞却觉得胸口发涨,下意识补充解释道:“我不是在限制你的自由,无论你想去什么地方我可以陪你,只不过最近不行……最近是我对付宋易勋的关键时期,我不想出任何差错。” 宁知蝉“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瞿锦辞又叫了他:“了了。” “有件事情,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瞿锦辞顿了顿,“是关于你妈妈的。” 宁知蝉原本闭着眼睛,但始终没有睡意,听着瞿锦辞的话,于是又把眼睛睁开了。 瞿锦辞告诉宁知蝉:“五天之前,你妈妈生下了一个beta男孩。” “医院说当时有些难产,不过后来处理得当,母子平安。”瞿锦辞又说。 “哦,那很好啊。”宁知蝉眨了眨眼,自言自语似的说,“真的很好,她有自己的小孩了……应该会开始学着怎么做一个真正的母亲吧。” 宁知蝉又沉默了少时,没有其它动作,好像也没有在想事情。 直到瞿锦辞伸手,想碰一下他的脸,宁知蝉才偏了偏头,半张脸压进枕头里,声音有点闷地突然说:“瞿锦辞,你知道么,其实我不是妈妈亲生的小孩。” “你这么厉害,一定早就知道了吧。”宁知蝉停顿了少时,瞿锦辞没有打断,宁知蝉才继续讲,“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四岁的时候,在孤儿院门口,瓢泼大雨里,她穿一条花裙子。” “我不知道那时候她为什么要带我走。一开始的时候,她自顾自地走,连我的手都会忘记牵,完全没有抱我的力气,做饭也很难吃,过了很久才稍微好一点点。她明明一点也不会照顾小孩,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一个母亲。”宁知蝉说,“可能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她才愿意装模作样地爱我,但我那时候没有太多想要的东西,只想要一点爱。” 宁知蝉捂了捂眼睛,有点落寞地说:“不过像你这种生下来就什么都有的小孩,应该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吧。” “不会。”瞿锦辞立刻说,“没有人生下来就什么都有。” 他短暂地回忆,有关母亲的记忆十分单一,似乎总是看着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瞿锦辞几乎完全没有见到母亲快乐或健康的回忆。 “说起来,我恨宋易勋,很大程度是因为我母亲。”瞿锦辞平静地说,“不过我母亲身体向来不好,自顾不暇,从小都是保姆把我带大的,如果单纯说起爱……也没有过深刻的体会。” 宁知蝉的后背紧贴在瞿锦辞的怀里,瞿锦辞沉默了少时,宁知蝉很轻地动了动,似乎是想转过身来,看瞿锦辞。 “还是睡不着吗?”瞿锦辞意识到自己似乎提起不该多讲的事情,有点生硬地转移话题。 他放开了抱着宁知蝉的手,坐了起来,准备下床去,语气平缓地告诉宁知蝉:“我去帮你拿安眠药吧。” “瞿锦辞。”不知为什么,宁知蝉突然叫了他的名字,瞿锦辞的手被轻易地、用不大的力气抓住了。 宁知蝉的身体稍微靠近了一点,不太熟悉、或羞赧似的抱住瞿锦辞的脖子,面颊贴进他的颈窝里,用一种依赖的姿态,声音很轻地对瞿锦辞说:“我们做吧。” 在暖色的、把黑夜变得与往常不同的朦胧光线里,宁知蝉仰起脸,很近地看瞿锦辞。 他的眼睛似乎因为哭过而潮湿,被光晕笼罩的脸很纯洁,但紧贴着瞿锦辞的身体十分柔软,散发着温暖和很淡的香气,说无法让瞿锦辞拒绝的话。 “你想吗?”瞿锦辞垂眸,声音低沉,问宁知蝉。 宁知蝉垂了垂眼,没有说话,只是闭起了眼睛,温顺地用嘴唇碰了碰瞿锦辞的下巴,也默许了瞿锦辞即将对他产生的亲吻、拥抱和欲望。 于是瞿锦辞和宁知蝉接了吻,做爱起初还算温柔,后来瞿锦辞才开始变得有点难以自控。 可能因为交换了彼此的童年、揭开了未曾示人的伤疤,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怀里的人是宁知蝉,瞿锦辞不愿顾虑太多,也并不想控制自己。 “了了。”瞿锦辞喘着粗气,贴在宁知蝉的耳边,问他,“可以标记你吗?” 瞿锦辞的身体很热,往常总令宁知蝉想要逃走,但宁知蝉没有。 痛苦和欢愉似乎形成了偶然的通路,宁知蝉发出甜腻的“嗯”的鼻音,瞿锦辞便顺势把宁知蝉抱得更紧。 他擅长得寸进尺,于是又问宁知蝉:“那,可以成结吗?” 不知道宁知蝉有没有听到,他张着嘴剧烈地喘气,好像完全说不出话来,身体瘫倒进洁白的床褥里,偏着头,对瞿锦辞露出了白皙的、包裹着omega腺体的后颈。 扶桑花和甜酒交融的气息充盈着整个屋子。 宁知蝉的手指抓着床单,被瞿锦辞摘下来,很轻地吻了吻,拢进热而略微潮湿的手掌里。 成结的标记效力很强,时间也很久。 omega脆弱的部位被alpha的犬齿刺入,产生持续而尖锐的疼痛同时,获得了alpha密集的亲吻,毫无保留的拥抱。 像是专门为驱除腺体疼痛而被及时使用的、具有安抚作用的致幻剂,迅速地抚平了标记带来所有尖锐的痛楚,而不足是对心脏的痛感无效。 宁知蝉很紧地闭上眼睛。 漫长的标记久得仿佛永无止境,结束之后,瞿锦辞依旧不肯放手。 身体紧贴起来,瞿锦辞从背后抱着他,意犹未尽似的亲吻宁知蝉的腺体,而后吻了他的头发、面颊,还有眼睛。 大概因为哭得有些厉害,宁知蝉的眼睛湿的不成样子。 瞿锦辞嘴唇很轻地碰了碰,尝到来源于眼泪的、有些咸涩和苦的味道,但他依旧不厌其烦地吻着,直到宁知蝉不再哭泣。 “了了。”瞿锦辞看着宁知蝉紧闭起来、潮湿的眼睛,用做过爱之后残留着情欲的沙哑嗓音,听起来有些随便地问宁知蝉,“我来爱你,好不好?” 宁知蝉睁开眼睛。 “你也来爱我。”瞿锦辞像个想法过于天真容易的、伸手索要糖果的小孩。 他看着宁知蝉,难以自制地开始心跳加速,伸手碰了碰宁知蝉的脸,又忍不住想要接吻。 宁知蝉的爱成为瞿锦辞想要的东西。 那很珍贵,或许也很稀少,像是只开一季就枯萎的花朵,亦或夏夜的岛屿上最后一抹绚丽的烟火。 刹那的心动强烈得仿佛持续永远,但也好像没办法再次拥有了。 第55章 再见。(小修) 透明的冷空气和惨白的灯光。 刺鼻的消毒水味。 急救中。 深夜时分,医院的廊上几乎没有其他人。 金属座椅反射的冰冷的光影,四面墙壁都是白色,所有画面和声音像是全部漂浮在上空一样,显得遥远而模糊。 瞿锦辞并不是第一次到访深夜的医院。 从前母亲病重时,很多次抢救都在深夜进行,就连母亲去世,瞿锦辞看到她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停止了呼吸的那个夜晚,身边同样的寒意与沉闷,和此时此刻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林恩从电梯上走下来,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有些刺耳,在深夜的医院里显得突兀。 那天下午宁知蝉的话让她改变了一些想法,于是回家之后,林恩同父母恳谈了一夜。虽然父母仍不认同她的恋情,但也不再毫无商量余地地限制她,林恩可以动用家中的钱为爱人治病,不是非要拿到爷爷的那笔信托金不可了。 她今晚前往瞿锦辞的别墅,原本是想当面告诉瞿锦辞和宁知蝉,联姻的事情不需要再考虑了,而夜色中的整栋房子陷入反常的寂静,林恩在门口遇到了正准备离开的管家。 她搭了管家的车,在路上,管家告诉她,瞿锦辞刚回来不久,不知出了什么事,匆忙地抱着宁知蝉出门,开车前往医院了。 走到急救室门口,林恩站在一旁,看着瞿锦辞。 他还穿着黑色的西装,但看起来并不严正,反而有点狼狈邋遢似的,衬衫表面褶皱了,领带也松松垮垮,头发从额前垂下来,被瞿锦辞自己抓得有些乱。 他坐在走廊侧边放置的座椅上,腰背很深地弯起来,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不过似乎很不好过。 “你还好吗。”林恩走过去,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轻声问瞿锦辞,“宁知蝉……他现在怎么样。” 大概因为听到林恩的声音,瞿锦辞的身体迟钝地轻微晃动了一下,姿势没有改变,像一尊摇摇欲坠的高大的雕塑。 “他在洗胃。”瞿锦辞说。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好像出于某些原因,突然失去了所有情绪,缓慢而平直地陈述事实,“我不在的时候,偷偷吞了安眠药。” 林恩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愣怔在原地。 停顿了少时,瞿锦辞放下了扶着额头的手,站了起来,向林恩走了过去,突然伸手把她死死摁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我查过了。最近几天内,只有你和他联络过,还约了他出门。”瞿锦辞有些用力,身体和声音似乎轻微地发抖,看着林恩,“你为什么要见他?你都对他说了些什么?” 瞿锦辞抬起头,林恩才看到他的表情。 他眉头皱得很深,面颊的肌束不受控地颤动,眼神漆黑,而眼尾有种不适宜的猩红,咸涩的液体被牢牢地关在眼睛里,被身体里汹涌的情绪不断向外推,忍耐得很辛苦。 只是失去了往日的那些轻佻和漫不经心,鲜有的生涩和外露的悲伤成为难以掩藏的破绽。 瞿锦辞看起来像那种表面上骄横恣意的小孩,其实非常孤单,在外受尽追捧簇拥,实则只有豢养了多年的兔子为伴。而当某天回家的时候,看到空空如也的兔笼,有人面无表情地告诉他,兔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丢了。第一反应绝不是愤怒或难过。 而是固执地找遍每个角落,仍旧没有发现兔子的身影时,他开始强迫和欺骗自己,它不会离开的。 “我只是想求他,能不能让你答应名义上的联姻……他当时没有什么反应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林恩有些畏缩地看着瞿锦辞,“不过现在不用了,名义上也不需要了,等他出来你跟他讲一下,他不会那么想不开的……” 身后传来病床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杂乱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瞿锦辞有些懊恼地低了低头,拳头发泄似的砸了两下身旁的墙壁,迅速回神转向身后,随着被推出来的宁知蝉的病床一同离开。 林恩跟了上去,似乎有些被吓到了,站得有些远地看瞿锦辞。 护士把宁知蝉的病床推进了房间里,医生让瞿锦辞留在门外,对他说了些话,随后便连同其他人一起离开,留下瞿锦辞一个人在病房外。 林恩从没见过瞿锦辞这个样子。 好像总是高高在上、机关算尽的人难得拥有了安稳的睡眠,也做过了很长的美梦,梦醒之后却发现自己只剩下身下冰冷而坚硬的王座,一具填满了虚妄和幻觉的空壳。 “林小姐,让少爷单独呆会儿吧。”管家适时说道。 林恩点了点头,便轻声跟随管家离开。 长而空荡的走廊上,寒冷稀薄的空气里,瞿锦辞独自站着。 墙壁和玻璃反射的光线把空间变得冰冷,瞿锦辞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艰难动了动,走近了一些,比往常更犹豫和迟疑地推开门后,他的影子和光亮落到宁知蝉的身体上。 瞿锦辞走进房间,关上了门,坐在宁知蝉的床旁。 屋子里除了床旁仪器屏幕上变化的图像,一切时间和空间都像是被无限延长放慢了,长长久久地凝滞着,没有动作,也没有任何声音。 廊间冷白色的光线透过了房间墙壁的玻璃,落在宁知蝉的耳边和头发上,光晕微微照亮他的脸。 抢救之后的宁知蝉看起来虚弱又疲倦,闭着眼,很浅地呼吸。 瞿锦辞伸出手,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脸,宁知蝉没有反应,像是陷入了严禁被打搅的深度睡眠,于是瞿锦辞又将手收了回来。 当短暂地碰触宁知蝉,指尖传来真实的触感时,瞿锦辞才稍微有勇气回忆今天深夜回到别墅时,看到宁知蝉的样子。 窗边的纱帘缝隙里透过夜色和月光,室外树影摇曳,夜灯的光线柔和地笼罩着床头的角落,周围的地面散落了许多张被展开的、褶皱的银色锡箔纸。 宁知蝉松弛地闭着眼,陷进洁白的床铺间,像一个因贪恋甜蜜而吃多了糖果的、玩得很累的小孩。 上次看着宁知蝉熟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瞿锦辞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他脑子里有点不受控制地反复出现宁知蝉睡着时安静白皙的脸,以及坠海过后的夜晚,宁知蝉纯真地看着瞿锦辞,告诉瞿锦辞“我睡不着”,问“我可不可以吃一点药”时的眼神。 偶尔的偶尔,在极为短暂的、回忆的间隙中,瞿锦辞也会想到宁知蝉的另一种模样。 想到他试探而生涩的拥抱,柔软的亲吻,亟待抚慰的表情,对瞿锦辞依赖的姿态,像从遍布严寒的星球上逃离的候鸟,到唯一一处夏季的岛屿上取暖。 他的岛屿开始落雪了。 “了了。”瞿锦辞的声音微哑,有些艰难地开口,“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每次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抱你的时候,接吻的时候,每个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你都在想些什么?”瞿锦辞问,“可不可以告诉我。” 宁知蝉安静地闭着眼,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有瞿锦辞还在不厌其烦、固执地发问。 其实和林恩,和其它的事,可能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瞿锦辞怎么会不知道。 他那么聪明,只是偏偏对爱一窍不通。 在从坠海之后,至今共计三十一天的时间里,宁知蝉或许从没睡过一个好觉,只是突然打算从今夜开始长眠。 安眠药,一共六十二颗。 在不长不短、久不过南港稀少夏季的时间里,瞿锦辞自欺欺人地想,如果其中有任何一天的疲倦、对睡眠的渴望盖过了离开的决心,宁知蝉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同时他也有些绝望地想,宁知蝉有没有可能曾经心动过,会不会偶尔因为贪恋他怀里的温暖而动摇。 瞿锦辞得到了答案。 自视甚高、虚无缥缈的爱,留不住宁知蝉。妖~精 相比于留在他身边,却试图一次次偷偷死去,瞿锦辞现在更希望宁知蝉少一些痛苦,哪怕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花要在温室长久地开。 昏暗的光影里,瞿锦辞垂眸看着宁知蝉。 他低下头,很轻地吻了一下宁知蝉的眼睛,却吻到液体有些潮湿的、咸涩和苦的味道。 “对不起。”瞿锦辞说,“你其实从来都,一点也不喜欢吧。” 无论是拥抱时的温度,还是接吻时心悸的感觉。 瞿锦辞想,在他们的关系里,或许只有宁知蝉的痛苦是真实的,暧昧则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他无力地苦笑了一声,伸手替宁知蝉擦掉了眼角顺着面颊、逐渐滑落的眼泪。 “好啦,好啦。”瞿锦辞难得说了妥协的、像是在哄人的话。 他收回手,对闭着眼睛的宁知蝉说:“了了,真是的,输给你了。” “你大概不会相信,或许我是全世界最不想你哭的人了,但在你身边的时候,却总是害你流眼泪。不过以后不会了。” “从今往后,你要过得开心点,想去的地方,想穿的衣服,想在一起的人……都可以自己来决定了。”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瞿锦辞垂下眼,缓慢站起身。 最后他对宁知蝉说:“再见。” 南港的夏季比想象中短暂,扶桑迟迟不开的季节,并没有太多的甜蜜和温暖。 瞿锦辞从床旁走到门口,打开门,没再回头看,只是很紧地攥了攥拳,好像把指尖眼泪的温度留住,就能把告别变得漫长。 再见。 宁知蝉想,瞿锦辞,再见—— 追妻 当然要追妻啦 不要疑惑真的会追 第56章 不要你等了。 宁知蝉好像做了场梦。 因为食道内持续的灼痛、嗓子和眼睛传来干涩和痛感,宁知蝉睡得其实不太好,就连做的梦也是。 梦中的时间被放得很慢,内容也十分复杂。 画面像摇摇晃晃的电影镜头,模糊,混乱,鲜少拥有愉快和轻松的场景,几乎囊括了宁知蝉从小到大所有深刻的时间节点、久远的回忆,以及太多明明不想记得那么清楚、但却没有办法忘记的事情。 睁开眼的时候,视野里只剩下纯色的天花板。 空气中弥漫着很淡的消毒药水气味,窗子外阳光的颜色很淡,把整间屋子照得发白发亮,模糊的光晕让人感到不太真实。 宁知蝉从床上勉强坐起来,看着落在手边的阳光,眨了眨眼,似乎依旧在半梦半醒之间,看到医生护士走进了病房。 他们对宁知蝉进行了简单的检查,过了一会儿,等到所有人离开病房之后,管家庄叔走了进来。 或许因为庄叔年纪大了,身材稍微矮小,脊背佝偻,也有可能因为他独自站着,而并非站在任何人身侧,所以显得门口的位置有些空荡。 他来告诉宁知蝉,医院的条件有限,宁知蝉身体虚弱,还是回去休养为好。 于是宁知蝉被送回了别墅。 走出医院,坐在车子里,直到走进别墅门前的庭院。 清晨的院落中空气微冷,弥漫着植物清淡湿润的气味,花房里的扶桑花开得很好,气味和颜色像是将要从窗子里溢出来一样,同样令宁知蝉感到恍惚。 真正清醒的时刻则是在进入房间之后,光线透过纱帘把屋子照得微亮,而宁知蝉没有看到瞿锦辞。 “宁少爷,您在这里安心休养身体即可,医生会定期过来为您检查。”管家说。 “……瞿锦辞呢。”宁知蝉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少爷最近很忙,没有交代其它的,只是让我转告您,”管家顿了顿,言语中不带有什么情绪,语气平缓、温和地向宁知蝉传达了内容:“等到医生说您的身体完全康复,如果您不想的话,就不需要继续留在这里,可以随意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情。” “他说,从前让你等过太久,往后就不要你等了。” 宁知蝉才觉得梦真的醒了。 按照庄叔向他转达的内容,宁知蝉重新住回别墅中。 由于抢救及时,过量服用安眠药似乎并没有对身体造成什么严重的损害。 虽然宁知蝉自己不觉得,但每每问起时,医生总是坚持说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宁知蝉便又在别墅里多停留了大约半年时间。 医生帮助宁知蝉调整了他的饮食和睡眠,情况并没有改善太多,但也不是一点作用也没有,至少宁知蝉不需要每天都依靠药物才能入睡,虽然食欲不强,但也不会在每次进食之后都忍不住想要呕吐了。 他已经快要忘记了这样的自己,现在逐渐重新变成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曾经不被人在意,或许再也不会见到的样子。 伴随某些几乎被根植在身体里的、痛苦的拔除,习惯被剥离、记忆淡忘,以及偶尔闪过不适宜情绪和念头的湮灭。 长到二十四岁,宁知蝉开始真的活着。 宁知蝉在春天离开南港。 在这里生活了许久,但整理行李的时候,他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很想要带走的东西,几乎是茕茕一身地坐上了火车,在大约五个半小时可以清楚看到沿途风景的路程后,抵达了一处叫作琼海的小城。 说起来,琼海和南港之间的距离其实并不算远,但气候却有着很大的差异。 南港多雨,海面的雾气蒙住了远处的天空,像涂满浓重灰色颜料的画布,占据了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时间,但季节转变却缺少过渡,夏季盛暑和冬季严寒都来得迅速而短暂。 而同样是近海的城市,琼海每季的气温便没有南港那般天差地别。 风雨显得温吞,阳光和天空的颜色都很浅,色彩看起来十分通透,像是把整座城市装进一个透明的、观赏用的水晶球中,隔绝了所有阴郁沉重的云层气流,过滤掉不好的回忆。 宁知蝉原本以为自己对这些都不会太在意的。 他抵达琼海时,正值黄昏时分。 夕阳悬在半空,漫天柔和的粉橘色光晕笼罩着海面,宁知蝉才发觉,原来自己仍然拥有缓慢而微弱的、名为喜欢的能力。 得知宁知蝉要搬来琼海,屈吟也一道坐了车过来。 其实自从宁知蝉不去酒吧跳舞之后,屈吟和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了。 只是这次在宁知蝉准备离开之前,不知是巧合还是出于什么其他的原因,屈吟突然给他打了一通电话,问起他的近况,宁知蝉便告诉屈吟自己要搬来琼海的事,于是屈吟便提出跟过来看看。 到达琼海之后,在屈吟的帮助下,宁知蝉很快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新房子位于城市外环的一个中档小区内,周围环境很好,虽然不算繁华,好在清净。 房子内部的装修十分简约,墙壁上贴着米白色的墙纸,没有过多的装饰,但看起来并不空荡。 窗子很大,采光很好,阳光透过玻璃,把整间屋子照得通透明亮。 宁知蝉走进卧室,床品似乎被更换过,看起来干净温暖,床头有一台木质的柜子,摆放了一盏很小的夜灯,地面上铺着大块的白色绒线地毯,宁知蝉忍不住站上去,很小心地踩了踩,好像有些喜欢的样子。 “屈吟姐,谢谢你帮我找的房子。”宁知蝉有些感激地对屈吟说:“没想到以我这么紧凑的价格预期,竟然还能租到条件这么好的房子。” “没关系,房主是我认识的人,恰好他最近有事情不在这边了,房子暂时空置下来,所以急着租出去,你能租下来,也是在解他的燃眉之急。”屈吟笑笑,语气轻松随意地问宁知蝉,“怎么样,对这个房子还满意吗?” “满意,这里真的很好。”宁知蝉坐在地毯上,手掌碰着地毯表面暖和的绒毛,低着头,停顿了少时,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过……有点像我想象中叫作‘家’的,这种地方。” “知蝉。”屈吟看着宁知蝉,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心疼,或是难过地对他说:“我是真的把你当我弟弟,希望你……你要为自己活着。” 屈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俯身递给宁知蝉,“这是我认识的心理医生,把名片给你,没有逼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快乐过了。” “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可以和他聊一聊。”屈吟又说。 屈吟没有在琼海逗留太久,傍晚的时候她准备出发回南港,宁知蝉去车站送了她。 抵达南港之后,屈吟很快回到酒吧,准备从后侧的小门进入。 天色已经变得很暗了,道路两侧闪烁着各色的霓虹灯,整条街道都亮如白昼,有种纸醉金迷的氛围。 与之相比,街道后侧则较为昏暗,只有路灯幽微的暗白色光线从高处落下,像许多层浓重得难以散去的雾气,弥漫到稀少的行人身上。 屈吟绕过路边停着的黑色轿车,走到门口,看到石柱旁、灰白的光晕里有个高大的、有些熟悉的人影。 不知已经等待了多久,大概初春的夜晚依旧寒冷,小片微薄的水雾随着他呼吸的频率缓慢地扑出来,漫到半空中,又很快消散了。 等到稍微走近一点,屈吟才稍微看清他的脸。 高大挺拔的身材,英俊优越的面容,深邃的眼睛,漆黑浓郁,却十分黯淡,像是蒙着一层无法消融的、哀伤的深情,但脸上却并没有太多表情。 好像用于感受和思考的神经失去了功能,很少的、实在难以容纳的情绪透过空虚的外壳缓慢持续地漫溢出来,因此并不显得浓重或明显。 又是那个奇怪的年轻男人。屈吟想。 那个前些日子特意找到她,告诉她宁知蝉准备离开南港,好像明明不舍得不得了,却不挽留或送别,只请她代为关照的奇怪男人。 第57章 他说不要。 瞿锦辞独自停留在春夜中,身体周围包裹着浅薄的寒意。 他低垂着眼睫,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并没有戾气或烦躁,反而很有耐心似的,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善于等待,只是迟迟等不到想要见的人。 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瞿锦辞抬起头,看到有些迟疑着走过来的屈吟,身体微微动了动。 “屈小姐。”他点头示意道。 屈吟看着他,停顿了少时,似乎是在犹豫究竟要不要把宁知蝉的情况据实相告,瞿锦辞却走过去一点,像是实在煎熬、难以忍耐一样,语气平直低沉,但有些迫切地问:“他怎么样?路上有没有累到,三餐按时吃了么,到了琼海还适不适应?” “哦对,还有那间房子……”瞿锦辞突然想起,似乎对此感到有些不安,又问屈吟,“房子的位置,装修,他还喜欢吗?有没有不喜欢、需要改的地方?” 瞿锦辞问了太多问题,实在让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屈吟微怔了片刻,后退几步靠到石柱上,表现出轻微的提防,但犹豫了少时,还是告诉瞿锦辞:“看起来一切都好,知蝉应该挺喜欢琼海那个地方的。” “房子他也说满意,尤其是卧室里那块白色的绒线地毯,他好像很喜欢的样子,总是坐在上面。”屈吟顿了顿,又说,“还有,你安排的那位心理专家的名片,我也以我的名义推荐给他了,不过他会不会去联系那个医生……我也不能确定。” “屈小姐不必有负担,他想看医生的话,自然就会去看了。”瞿锦辞好像很平静地说,语气和声音却逐渐减弱了些许,“我本意里,不想逼迫他做任何事情。” 他低垂着眼睛,沉默了少时,似乎因为说话间忽然想到了什么而变得轻微走神。 不过大概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瞿锦辞勉强让自己回过神来,梦醒时分似的缓慢眨了眨眼,礼貌性地对屈吟说了“抱歉”。 “屈小姐,这次实在麻烦你,谢谢。”瞿锦辞又说。 “没关系,我是知蝉的朋友,去看他是应该的。”屈吟倚着身后的柱子,好像隐晦地与瞿锦辞划清了界限,语气不好不坏地说,“也不算完全受你之托。” “我明白。”瞿锦辞扯了扯嘴角,识趣地微微欠身,“那我先告辞了。” 街道突然吹起一阵冷风,瞿锦辞后退几步,背身走进寒意与夜色中。 风把他大衣的衣摆掀起来一点,影子被路灯模糊和拉长。 其实瞿锦辞的身材很优越,肩膀很宽,后背也很挺拔,但不知为什么,明明是那种容易被吸引和眷恋的背影,却好像总有一些不知缘何而来的落寞和难过。 “等等。”屈吟突然叫住他。 瞿锦辞走到车子附近,闻声转过身来,很有耐心似的重新走了回来,问屈吟:“屈小姐,是还有什么事情忘记讲吗?” “有,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你关心的事情。”屈吟直起身子,打开酒吧的小门,对瞿锦辞说:“你跟我来一下吧。” 小门直通酒吧的舞台后台,因为离夜场舞蹈表演的时间还早,后台现在并没有人。 侧面摆放着一排化妆镜,周围环绕着一圈很大很亮的灯泡,灯丝发热发烫,散发出劣质的浅黄色灯光,人多的时候会有些复古热闹的氛围,但安静无人的时候反而显得昏沉和寂寥。 瞿锦辞跟着屈吟向里走,走到更衣室旁边、靠着墙壁摆放的一个老旧的木质衣柜前时,屈吟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皱着眉头,表情不太好地抬眼看着瞿锦辞。 “我不知道你和知蝉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屈吟说,“如果你现在做的事情是在补偿,那么说明你曾经伤害过知蝉,如果不是的话,就当我理解错了。总之我对你没有什么好印象。” 尽管不是很想承认,但屈吟没有说错。 因此瞿锦辞没有说话,沉默地接受了直白的真相和指责,而后又听到屈吟告诉他:“不过知蝉有些东西留在了我这里。” 屈吟拉了下柜门,因为柜子十分老旧,起初只被打开一道并不宽敞的空缝。 深棕色的柜门遮住了大部分的视野,看起来坚硬又破碎,而逐渐显露出的内在却是柔软的,被悬挂起来的裙摆轻微地摇晃,红色几乎满溢出来,有种偏执和残酷的绮丽。 仿佛透过狭窄的缝隙,在暗影里,有人剖开自己的胸膛,露出缺失了部分的心脏。 “这些裙子,知蝉放在我这里已经很久了,在他搬走之前我有问过,这些东西要不要带走。”屈吟说,“他说不要,全都不要。” 受到摩擦阻碍,轻微的卡顿后,屈吟把衣柜的门大开着。 她把衣柜里的裙子分几次抱出来,堆放到旁边的旧沙发上,告诉瞿锦辞:“看在你还算为知蝉做了一些事情的份上,如果你想保留这些他的东西,可以全部都带走。” 裙子被堆叠到一起,布料褶皱着,颜色轻微地发深发暗,像过了季节、开始衰败皱缩的花朵。 瞿锦辞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也不回答,只是没什么表情地垂着眼,看那些红色的裙摆,但并未伴随熟悉的心悸产生。 他甚至没有办法感受到心脏的存在,身体变得有点不受控制,似乎已经成为某种失去自主感受的、专门用于储存有关宁知蝉一切记忆的容器,迅速地想起宁知蝉穿着这些红裙时的许多种样子,和他接吻时哭泣泛红的眼睛,情到浓时被吻掉的潮汗和眼泪。 可是宁知蝉不要。 所有的红裙都被丢弃在这里,和根本没办法算作好的记忆、和瞿锦辞一起。 瞿锦辞想,或许裙装根本不是宁知蝉难以启齿的怪癖,而是他早已深种而不愿承认的情愫、残酷和不体面的爱欲的遮羞布。 宁知蝉则是藏在身体里锈迹斑斑的钝刀,瞿锦辞不会疼痛,但心脏已经完全变质。 第58章 只看一眼,最后一眼。 深夜的瞿氏办公楼亮着稀少的灯。 车子等在楼下,庄叔乘电梯上行,走进顶层唯一一间还亮着灯的办公室,在门口站了少时,有点忍不住劝说:“少爷,这么晚了,该回去了,工作可以明天再做,您这样身体会累垮的。” “庄叔你先回去。”瞿锦辞还在看一份文件,没有抬头地说。 庄叔为难地说:“少爷,车已经在楼下等了。” 瞿锦辞“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庄叔随便坐一下,我马上就看完。” 庄叔在办公室等了大约十五分钟,瞿锦辞合好文件,站了起来,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向门口走过来。 庄叔也站起来,看着瞿锦辞。 他的相貌和身材并没有任何改变,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不加修饰的张扬和我行我素的坏脾气全部收敛了起来,看起来沉稳了许多。 原本算是件好事,只是这种沉稳显得过于沉重,像是将密度很大的材料浇筑进模具,把瞿锦辞变成了另一个不再鲜活的人。 “抱歉庄叔,最近在谈一个收购,事情有点多。”瞿锦辞垂着眼,语气平静,神色如常。 庄叔很轻地叹了口气:“少爷,我送您回去吧。” 瞿锦辞岂止是最近的事情有点多,仔细算下来,他有大概半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这半年发生的事情不少,先是凭借一纸亲子鉴定,瞿锦辞夺回了宋易勋从瞿宜珍那里得到的所有东西,正式接手了瞿家庞大的家业。而后借由从心理医生那里拿到宋易勋的病情诊断书,宋易勋被送进了私人疗养院,没有了财富和权力,过得大抵与瞿宜珍多年缠绵病榻的沉闷生活无异,也算是达到了瞿锦辞报复的预期。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其它的事情,不过瞿锦辞从不主动过问,身边便也没有人提起。 临近午夜的时候,瞿锦辞回到酒店,独自乘电梯返回房间。 原本住的别墅现在空置着,庄叔也曾隐晦地询问过瞿锦辞是否要搬回去,好像觉得一个明明有家的人一直住在酒店里显得太可怜,不过瞿锦辞没有答应,也没有说明特殊的原因。 城市夜间的灯光温度冰冷,透过纱帘渗出寒意,瞿锦辞便屋内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夜灯。 他刚洗完澡,身上带着潮湿的水汽,松松垮垮穿着浴袍,从浴室里走出来,发现手机上收到一条讯息,来自他的心理医生陈逢。 短讯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瞿锦辞清楚,这不过是陈逢打探他今天睡眠情况的小招数罢了。 恰好他眼下并没有睡意,觉得找陈逢聊聊也不是不可以,于是回拨了一通电话回去。 “就知道你肯定还没睡。”陈逢很快接起了电话,并不意外地说。 瞿锦辞把毛巾扔到一旁,戴上耳机,去吧台倒了一杯酒,没什么情绪地对陈逢说:“就算没有失眠,忙到这个时候也很正常吧。” “倒也正常,我知道你很忙。”陈逢说。 瞿锦辞没说话,向酒杯里加了几块冰,又听到陈逢说:“如果你今晚打算吃安眠药的话,最好不要喝酒。” 瞿锦辞手上的动作一顿,犹豫了少时,把酒杯放了回去,换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 “好吧,你成功了。”瞿锦辞在抽屉里找出安眠药的瓶子,捏在手里,又问,“还有别的事吗?我准备睡了。” “有。是你前不久知会过我的那个人,说如果他联系了我,就告诉你一下。”陈逢告诉瞿锦辞,“他今天联系了我,我让他来看诊了。” “他……”瞿锦辞正在把安眠药从药瓶里倒出来,没有控制好幅度,过多的白色药片堆积在他摊开的手掌。 瞿锦辞的语气勉强维持了平静,问陈逢:“他现在怎么样?” “抱歉,患者的隐私,我作为医生,不可以随便透露。”陈逢说。 瞿锦辞对着掌心白色的药片出神了少时,缓慢小心地把多余的药片放回了瓶子里,又听到陈逢对他说:“相比于关心其他人,我觉得你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的状况。” 瞿锦辞仰头把两片药吃了,药粉在舌头上弥留苦涩的味道,即便喝了水也没有被冲淡一点。 “我没有什么状况。”瞿锦辞把药瓶放回去,平静地说,“世界上又不止我一个失眠的人。” 不听劝的病人并不少见,陈逢无奈地说:“好吧。有些话,还是等到下次你来复诊的时候再讲吧。你吃了药,要睡了是吗?” 瞿锦辞说“是”,陈逢祝了他“好梦”,便很快挂掉了电话。 瞿锦辞摘掉耳机,在床边坐了少时。 吃了药也睡不着,他还是有点想喝酒,于是又把酒杯拿了回来,站在卧室巨大的飘窗前。 窗外是南港的黑夜,密集的城市灯光,几乎看不到星星,明明已经到了春季,却好像还是被漫无止境的寒意覆盖着。 瞿锦辞抬手,沾着冰冷水汽的玻璃酒杯贴着他的嘴唇,不过还没来得及仰头喝下,瞿锦辞却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胃部的不适,食道和喉咙逆向蠕动的感觉,好像某种强腐蚀性的液体溶解着胃袋,烧灼的流火从食管蔓延到心脏。 酒杯摔到地上,酒液飞溅流淌得到处都是。 瞿锦辞弯着腰趴在盥洗台上,先是剧烈不止的咳嗽,而后开始间断地呕吐,胃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吐了出来,水流持续冲刷着,冲走了还没有完全溶解的白色药片。 瞿锦辞用冷水扑了扑脸,抬起头,从镜子中看自己。 卫生间充满冷白色的灯光,瞿锦辞的脸色显得不太好看,因为应激性的呕吐,他的眼睛正在充血发红。 安眠药没有用。 吃了也会吐出来,治疗也对瞿锦辞没有用。 他还是睡不着,从半年前开始,他再没拥有过一次正常的睡眠。 人在白天清醒的时候更容易克制自己,可以用不间断的忙碌来麻痹自己,只是每到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可能还是会忍不住想事情。 每次吃完安眠药又忍不住呕吐之后,躺回床上,在比想象漫长许多的黑夜里,瞿锦辞也总是忍不住地想。 宁知蝉从前每个无法入睡的夜晚你都在想什么。 宁知蝉你怎么敢一次性吞掉那么多药。 宁知蝉你是不是从来不想留在身边。 宁知蝉你现在睡了吗。 从南港到琼海大约要四小时的车程。 车窗外的天色比午夜亮了些许,透出一片灰白。 瞿锦辞看着窗外,愣怔了少时,就好像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脑空空地坐在驾驶位上,面前的视野中是宁知蝉那套房子所在的居民楼。窗口是黑的。 时间太早了,周围甚至都没有一盏亮起的灯。 瞿锦辞坐在车子里,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漆黑的窗户。 不知道就这样等了多久,室外天色微亮起来,宁知蝉的窗子也突然亮了灯。 瞿锦辞看着那扇窗子,心跳加快起来,浑身紧绷着,仿佛生怕下一秒宁知蝉就会出现,而他不可以错过。 瞿锦辞生来优越,想要的都能轻易得到,但也不是每件期待的事情都会顺理成章地发生。 宁知蝉的窗口对着空荡的墙壁,像是被定格的画片图案,并没有人影出现。 瞿锦辞等到天色完全大亮起来,清晨的阳光照在路面上,周围陆续有了出门的行人,他才有点不甘地想,应该走了。 他启动车子,握住方向盘,开到路上经过居民楼下时,倒退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清瘦的,羸弱的,想要紧紧抱在怀里的,遥不可及的。 可他并不敢让自己停下,也不敢靠近。 他怕离宁知蝉再近一点自己就会失控,会发疯,会再次变得卑劣自私,变成宁知蝉最最讨厌的、想要逃离的样子。 在后视镜有限的视野中,瞿锦辞看着宁知蝉逐渐缩小的背影。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产生了与每个难以入睡的深夜里,驱车来到琼海的宁知蝉家楼下时,相同的想法——只看一眼,最后一眼,要放他走。 直到视野中的宁知蝉变成一个看不见的小点,瞿锦辞开到大路上,也将车子改变了方向。 他攥着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而血管突出,突然觉得心脏跳得很重,头痛得像是要立刻炸开。 真的是最后一次,瞿锦辞想,以后真的不会再来了。 第59章 久违的梦 在二十四岁之前,宁知蝉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小的时候在孤儿院,因为缺少合适的衣物而穿上裙子的时候没想过;被宁绍琴领走,辗转许多个城市,浑浑噩噩长到二十岁的时候没想过;为了成全宁绍琴的心愿,躲避继父的骚扰,跟瞿锦辞上床的时候也没想过。 他见识过学校里那些天之骄子们无忧无虑、为所欲为的生活,但从来也不羡慕,或许偶尔会产生心有不甘的念头,但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放弃思考才会好过一点。 麻木,不堪,随便。 既不怀念过去,也不期待明天。 宁知蝉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不会再试图做出任何改变。 但来到琼海之后,宁知蝉才有点后知后觉地发现,哪怕只是用心经营自己平庸的生活也依旧会感到愉快,花朵可以在任何地方盛开,世界上真的有春天存在。 先是很幸运地租到了很好的房子,虽然因为性格内向,宁知蝉暂时还叫不出常见的几位邻居的名字,但见了面都会彼此点头微笑。 也找到了新的工作,虽然职位很小,但好在工资足够生活,地点距离家中不算太远,同事们几乎都是可爱善良的omega女孩子,对待他也很友善。 他觉得生活在一点点变好,心底产生了一些向往和希冀,于是某天下定决心,去尝试着联系了屈吟推荐给他的心理医生。 陈逢医生是个交流起来令人感觉非常舒服自在的人,看诊和检查过后,他说或许因为宁知蝉之前太过压抑自己,似乎出现过一些抑郁的症状。 宁知蝉最近感觉自己的生活前所未有的好,心情不再沉闷,消极的想法和倾向也减少了许多,陈逢医生便没有主张给宁知蝉开药,只是建议定期进行复诊和心理疏导。起初由于陈逢的问诊费用略微高昂,宁知蝉原本有些犹豫,不过陈逢医生人很好,大概明白了宁知蝉的顾虑,还主动提出可以减免一定的费用,让宁知蝉安心,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他。 周末的下午,临时去公司加了班,宁知蝉从写字楼走出来。 琼海的春季像一幅暖色调的油画,浅色的光晕笼罩着视野,天空上漂浮的云朵有种奶油般的质感。 风中混杂着草木本植物的气味,宁知蝉沿着路向前,走过一段很长的、两侧种植开着白花的不知名灌木的小路,在车站等了少时,搭乘公共交通前往位于近郊的孤儿院。 在闲暇时间,宁知蝉时常来这所孤儿院做义工,帮忙照顾那些和曾经的自己处境相似的小孩。 大概因为长得漂亮,脾气又好,宁知蝉很受孤儿院里小孩子的喜欢。 这天他来的时候,正是孤儿院下午的室外活动时间。 往常知道宁知蝉要来,几个活泼的小孩已经守在门口等了,但今天大抵是临时起意的缘故,所以宁知蝉走进院子时,并没有看到太多的孩子,反而是花园略微隐蔽的角落里,似乎传来阵阵吵闹的声音。 穿过草木丛生的小径,宁知蝉走过去。 几个稍微年长的男孩正围站在花园的角落里,背对着花园外侧,在杂乱的脚步和人声中,宁知蝉偶尔听清了几句不太干净的的话。 他稍微走近了一点,从围在外圈的男孩子们身体之间的视野中,看到了另一个小孩。 那个小孩平时不喜欢讲话,似乎有点孤僻,不像其他活泼的小孩一样喜欢缠着宁知蝉,宁知蝉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太清,就只是对他有点印象。 此时他正坐在地上,身体蜷缩起来,后背防备似的稍稍拱着,男孩子们的脚印和巴掌间断地落到他的背上。 “你们在做什么?”宁知蝉突然大声喊道。 方才还在作恶的几个男孩闻声安静下来,宁知蝉看着他们,不太强硬、也并不温和地拨开他们的肩膀,走到中间去,想要把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小孩扶起来,小孩却应激似的缩紧了身体,也不让宁知蝉碰他。 大概因为眼前的情景太过熟悉,唤醒了潜藏在身体内不好的感受和记忆,宁知蝉的身体下意识地发抖,转过身,面对面地看着那些顽劣而毫无悔意的男孩子们。 “回答我,你们刚刚在做什么?”宁知蝉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哽咽。 “他自己都没爸妈要,还不自量力想把院子外面跑进来的猫捡回去偷偷养。”其中为首的男孩子理直气壮地说,“院长伯伯说了,我们不可以私自养小动物,他不听话,我们只是帮忙管教管教他。” “够了。”宁知蝉打断了他,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情绪,闭了闭眼,语气尽可能平静地说:“如果他真的违反了规定,院长会教他改,这不是你们随心所欲欺负别人的借口。” “现在都回自己的房间去,活动时间结束了。”宁知蝉又说。 男孩子们行径虽然恶劣,但却意外地很听宁知蝉的话,没有多说什么,便转身从花园中离开了。 方才被欺凌的小男孩还蜷缩在角落里,宁知蝉回身看着他,蹲下来,很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地告诉他:“没事了,他们都走了。” 小男孩的身体条件反射地抖了抖,稍微抬起头,谨慎地看了看四周。 似乎确定除了宁知蝉以外真的没有其他人,男孩才直起身坐到地上,松开环在身前的手臂,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他怀里冒了出来。 宁知蝉低头看了看,是只看起来很瘦弱的小橘猫。 男孩有点固执地护着怀里的猫,手臂上有些轻微的擦伤和出血,于是宁知蝉便带他去处理伤口,做了消毒,涂了一些药酒。 他们坐在台阶上,男孩低着头,用手摸着小猫的头,小猫“咪”的叫了一声。 宁知蝉看着他,笑了笑,问道:“这是从哪里捡到的小猫啊?” “……不,不是捡的。”小男孩的声音有些喑哑,小声地说,“是他们抓到的,在花坛里挖了个坑想要埋进去,我抢过来的。” 宁知蝉愣怔了片刻,安抚和肯定似的拍了拍男孩瘦弱的肩膀:“你做的是对的。” 男孩抬头看了看宁知蝉,又低下头,对宁知蝉说:“……我以为你会帮他们说话的。” “为什么?”宁知蝉问。 “因为你来的时候总是和他们一起玩。”男孩顿了顿,声音逐渐变得更小,说,“我知道我是不招人喜欢的小孩,否则爸爸妈妈也不会丢掉我……” “不是的。”宁知蝉摇摇头,“我不会因为总是跟他们一起玩而偏袒他们,因为他们做的是错误的事情,而你刚刚从他们手下救了一只小猫,是很棒、很厉害的人。” 男孩又抬起头,眼睛在夕阳中显得很亮,看着宁知蝉,“……真的吗?” 他的脸上有些蹭上去的尘土,宁知蝉伸手帮他擦掉了,说:“当然是真的。” 男孩似乎有些开心地笑了笑,摸着怀里的小猫,过了一会儿,又有点沮丧似的对宁知蝉说:“可我也犯了错误。院长伯伯的确不允许我们私自养小动物,我没办法再保护它了。” “漂亮哥哥。”小男孩看着宁知蝉,双手捧着小猫,放到宁知蝉的面前,像是有些害羞了、或是难为情一样,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不太好意思地问道:“你可以帮我继续保护它吗?” 宁知蝉张了张嘴,担心着自己能不能对一个小生命好好负责,有点犹豫地还没说话。 他低头跟小猫对视了一瞬,小猫就跳到他身上。 从孤儿院离开时,天色已经变得有些暗。 小猫的身体柔软而温热,窝在宁知蝉的怀里,乖巧得像是形态逼真的毛绒玩偶。 宁知蝉之前从来没有养过小动物,连没有生命的毛绒小玩具都没有拥有过,但他还是喜欢的。 回去的路上会经过一条宠物商店密集分布的街区,宁知蝉沿着街道步行,顺路为怀里的小家伙置办了一些生活必需用品。 室外的天空已经完全没有光亮,街道两侧亮起路灯灯光,空气缓慢流动着,带来初春夜晚不至于寒冷的、浅薄的凉意。 小猫被放进猫包里,宁知蝉手中拿着大大小小的包裹从宠物店里走出来。 他继续向前走,经过一处分布着老旧居民楼的深巷时,风突然变得冷了一些,年久失修的路灯也比其它路段更加昏暗。 宁知蝉缩着身体,觉得需要尽快回家,巷子里却突然传出一阵脚步声,两个黑色的人影紧接着从巷口出来,目标明确地直直向宁知蝉靠近。 “怎么一个人拎这么多东西啊,累不累啊?”其中一个男人突兀地搭话。 “看这脸蛋儿这身材,这么招人疼爱的小omega竟然还要这么‘自立自强’,我们作为alpha,怎么舍得坐视不理啊?”另一个男人搭腔道,伸手碰到了宁知蝉拎着东西的手背,“来来来,哥哥们帮你拿。” 宁知蝉不敢回应,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却很快被跟了上来。 他试图躲避手背上的触感,想要把手中装着重物的袋子挥出去,却闻到一股很刺鼻、有着强烈侵犯意图的铁锈味,随即感到身体有些颤抖发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别走啊,哥哥们不介意干这些体力活。”那人促狭地靠近了点,在宁知蝉耳边说,“哥哥们体力都好得很。” “是啊,不过这体力活可不白干。”另一个人毫不费力地拿走宁知蝉手上的东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也得给哥哥们一点回报,是不是啊宝贝儿?” 他们断断续续地在宁知蝉耳边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alpha信息素,令宁知蝉开始感到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模糊,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摇晃。 光影和声音都变得忽远忽近,宁知蝉隐约听到周围哀叫的凄厉声音。 他害怕得想要逃走,但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了,就像夏天出海的那次,围栏的高度绝不至于让宁知蝉失足落水,但他还是重重跌了下去。 只是与那次不同,宁知蝉没有感到海水的冰冷,身体内部反而涌现出一股异常的潮热。 拥抱他的触感熟悉而温暖,宁知蝉闻到有些浓郁的、甜酒的味道。 气味迅速占据了所有的感官,像是在体内构建了与记忆的联络,令他想到某个很久都不敢、也不应该再想的人。 可宁知蝉还是难以自控地坠落。 跌进一处柔软的岛屿,做了久违的梦—— 追妻没有这么快的嗷 只是拉扯 不停地拉扯…… 第60章 了了……我来帮你吧。 等待从再次失眠的午夜开始。 直到日光开始偏移,琼海平和而没有风的下午,瞿锦辞见到了宁知蝉。 宁知蝉今天穿了一件看起来很暖和的乳白色高领薄衫,和几天前穿的不是同一件,从楼中出来的时间也比平常早了一阵子,沿着社区花园旁的小路走出去,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坐上了往常总会乘坐的那班公交车。 瞿锦辞原本在车内处理工作,手中的烟吸了一半。 他察觉到余光角落里逐渐靠近的人影,有些无甚必要地、像是担心自己将要被指责或讨厌一样,下意识灭了手中的烟,过了少时,等到宁知蝉的背影没有回头地远离了一些,瞿锦辞便关起车窗,缓慢地启动车子跟在后面。 从小区到公司,等到了黄昏,又跟到孤儿院外,再沿着夜色中的道路返回。 视野中的宁知蝉那么清瘦,走路的时候安静地垂着头,面色平静,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体温和气味漂浮在琼海春季微冷的空气中。 像是被慢放的电影画面中存在感微弱的背景元素,温吞而平静地离去,仿佛时间缓慢地打磨了痛苦,却没有留下些许值得被回忆的快乐和欢愉。 但总的来说,能够见到宁知蝉的时间十分短暂,等待则尤为漫长。 瞿锦辞有时会想起曾经那个摆摆手就靠近、低头就可以轻易吻到的宁知蝉,有时又想到宁知蝉每次从情热的余温中缓慢离开的背影,好像真的从来没有主动靠近过自己。 拥有过的一切都给瞿锦辞足够的自信,他觉得自己要宁知蝉等,宁知蝉就会一直等,理所当然地以为宁知蝉会像一直以来的那样永远留在他身边,因此瞿锦辞曾经从来没有构想过某天无法随意碰触宁知蝉的情景,也从不知道没有希望、无止境的等待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而现在他开始学会等待,宁知蝉却一直走远。 在行车稀少、寂静的深夜马路上,瞿锦辞跟得很远。 他看到宁知蝉怀里抱着幼小而柔软的小动物走了一路,在看到宁知蝉走了许久的夜路,进入宠物店为小猫精心准备生活用品的当下,产生了一种微弱的、很不成熟的妒意。 不过从宁知蝉走出宠物店后不久,瞿锦辞看到宁知蝉身后跟着两个鬼鬼祟祟的alpha。 他们跟了宁知蝉少时,突然缩短了距离,似乎要和宁知蝉搭讪,瞿锦辞便加快了车速,稍稍跟近了一点。 他将车窗打开缝隙,想要听清他们对话的内容,强忍住直接下车的欲望。 气流混着话语声飘进车子,瞿锦辞听到的却是内容下流的调笑,闻到空气中带有很强侵略性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 即便平日里勤于锻炼,身材宽阔也很有力,但同时对抗两个alpha,瞿锦辞还是不免感到有些吃力。 他下车与两个alpha蛮力缠斗了一番,受了些不算严重的伤,最后动用了大量高浓度的信息素压制对方,几乎超出了正常alpha可以承受的范围,才勉强从两个不法之徒手中救回了宁知蝉。 宠物用品散落了一地,瘦弱的橘猫在猫包里发出很轻的叫声。 此时两个alpha作势要追上来,于是瞿锦辞回过神,把宁知蝉的猫包也拎上了车子。 不知为什么,瞿锦辞突然想起在雪天的花园里,宁知蝉为了找一只猫而撞进他怀里时的样子。 那天宁知蝉穿着很普通的白色的衣服,但看起来很纯真也很圣洁。 瞿锦辞用手碰他的眼睛,因为连他睫毛上的雪花都想要收藏。 在车子里,宁知蝉一直浑浑噩噩。 似乎是体内潮热难耐,宁知蝉把脸贴在车窗上,有些痛苦地小声闷哼着,周围充斥着令瞿锦辞无法思考的声音和气味。 瞿锦辞几乎是什么都没有想的,迅速地驾驶车辆回到宁知蝉的小区,把宁知蝉从车里抱了出来,回到了他的房子里。 屋子里漂浮着很像宁知蝉的、温暖而纯净的味道,屋子里瞿锦辞千挑万选的装饰摆设,宁知蝉都没怎么改动。 瞿锦辞抱着宁知蝉走进卧室,打开了灯。 宁知蝉偏了偏头,不太适应地闭紧了眼睛,瞿锦辞便关掉了顶灯,手掌遮在宁知蝉的眼睛上方,打开了床头很小的夜灯。 光晕笼罩着宁知蝉的小半张脸,因为高热而微张的红艳嘴唇。 等到时间足以久到令宁知蝉习惯光亮,瞿锦辞将手放下来时,又看到宁知蝉好像总是有些迷惘的、潮湿的眼睛,似乎正在使用一种渴望热烈的抚摸和亲吻的眼神,凝视着身体上方的任何一个人。 本能没办法自欺欺人,柔软温热的扶桑花香充斥着感官,瞿锦辞很明显地反应,贴着宁知蝉的腿。 而瞿锦辞发现自己甚至不敢过多地碰触宁知蝉。 omega受到alpha信息素的强制影响,往往会产生症状强烈的恶行发情。 普通剂量的抑制剂效果微弱,医院处方的强力抑制剂倒是足以控制,只是会对omega的身体健康造成损害,远不及一次alpha的信息素标记,或者实实在在的性爱来得有效。 “……了了。”瞿锦辞的喉咙有些嘶哑,困难得像是并不熟练地叫出陌生的姓名,名字的主人却是每个短暂的午夜梦回时分都会见到的人。 宁知蝉睁眼看着上方,被高热的痛苦逼出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掉到瞿锦辞撑在一侧的手背上。 瞿锦辞的手蜷了蜷,似乎怕宁知蝉是因为突然想到了什么,有点语无伦次地解释,“不……不是我设计的,我没有想看着别人那么对你……” 他停顿了片刻,张了张嘴,又说:“这次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无意间路过。” 宁知蝉似乎暂时并没有理解语言的能力,偏了偏头,自顾自地用手抓着衣领,想要碰触后颈皮肤下热而胀痛的位置。 “别抓。”瞿锦辞很轻地捉回宁知蝉的手,试探着碰了一下他的衣领边缘,对他说:“了了……我来帮你吧。” 领口把他的脖子遮得很严,几乎无法暴露出后颈的腺体。 瞿锦辞低着头,试探几次,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能够咬到腺体的位置,于是重新直起身子,伸手稍微掀开了宁知蝉的衣服下摆。 瞿锦辞的手掌有些热,蹭过宁知蝉小腹的皮肤。 掀开衣摆,白皙清瘦的身体暴露在混着光晕的暖白的空气里,瞿锦辞稍微低下头靠近,宁知蝉却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 “不要,不要!”宁知蝉的手被衣物柔软地束缚在头顶,瑟缩着肩膀,偏着头,躲避瞿锦辞的靠近,“放开我,我不要……” 宁知蝉的脸颊随着动作偏移,眼泪蹭到了瞿锦辞的嘴唇。 潮湿而微苦,瞿锦辞尝到宁知蝉眼泪的味道,同时感到失去宁知蝉的恐惧和想要救宁知蝉于水火的急迫。 两种对立的感受割据了神经,瞿锦辞顿了顿,心脏跳得很重像是马上要撞破胸膛,想要进入宁知蝉的身体里。 “只是标记,了了。”瞿锦辞轻声说,“我不做其它的,就只是标记而已。” 他的语气有种熟悉的温柔,像情人间温存时的哄骗。 宁知蝉大哭着,挣扎变得不那么剧烈,瞿锦辞便稍稍抬起了宁知蝉的后颈,将犬齿刺了进去。 或许因为方才压制两个不轨的alpha时耗费了太多信息素,瞿锦辞有些吃力,标记的过程变得格外漫长。 他的呼吸扑在宁知蝉颈间,痛感和信息素刺破脆弱的腺体,同时注入omega情热的身体,催生了虚无缥缈的安全感,以及熟悉的痛苦和绝望。 “瞿锦辞。”宁知蝉哭着叫,不厌其烦地、软弱地,像是知道这样下去,瞿锦辞一定会心软,“瞿锦辞,瞿锦辞……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瞿锦辞很紧地闭了闭眼。 他不想再逼宁知蝉任何事。哪怕只是与性无关的、单纯为解除情热而不得不进行的标记。但宁知蝉的体温和气味、哭泣、眼泪、以及叫他名字的每个语调和音节,都让瞿锦辞变得动摇。 其实每次来到琼海,见到宁知蝉之后离开的时候,瞿锦辞都会劝说自己,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然而每个难以入眠的深夜,瞿锦辞又变得难以控制自己,好像宁知蝉成为了他唯一的解药,瞿锦辞只会茫然地追逐有宁知蝉在的方向。 他从未如此感同身受过,原来他带给宁知蝉的痛苦如此真实,像暴风雨里汹涌的浪潮,把宁知蝉从他的身边越推越远。 只要瞿锦辞靠近一点,宁知蝉就会远离一点。 而或许像能够稍远地看到宁知蝉一眼,又或是类似现在、能够再次碰触到宁知蝉的时刻,从来只是瞿锦辞稀少的睡梦偶然应验了一瞬,是神仙的失守,消耗无数药物和他所有的好运,以后都没办法再成真了。 宁知蝉在半睡半醒之间,觉得自己做了奇怪的梦,梦醒之后却不记得全部内容。 他只记得看到眼前飘渺的烟雾,耳边听不清内容的呢喃话语,以及大片翻涌着的、蓝灰色的海水。 似乎在一处很像是献祭的典礼中,宁知蝉被选作祭品,锁链缠绕着将宁知蝉绑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用于供奉海底作乱的妖兽。 巨石带着他下落,缓慢地沉入水中,宁知蝉哭喊着呼救,海底妖兽却循声而来,张开带着尖牙的、硕大可怖的口腔衔住了巨石,拖着宁知蝉向黑色的水底潜行。 水底暗无天光,水温反常地升高,岩石发红滚烫,近乎沸腾一样,紧贴着宁知蝉的皮肤,热意和液体从鼻腔和食道源源不断地灌进身体里。 宁知蝉原本已经认命,觉得自己就要这样死掉了。 但在最后模糊的视野中,宁知蝉却看到一个逐渐靠近的怪异身影。一条人鱼向他游了过来。 人鱼与怪兽缠斗了许久,它的鱼鳍被撕碎了,鱼尾也被高温灼伤。 不知人鱼使用了什么样的魔法,很快击退了怪兽,让宁知蝉面前的海水形成一处温和的漩涡,逐渐成为了一条通道。 通道通向海面透着亮光的地方,隔绝了海水,也隔开人鱼和宁知蝉。 最后巨石变成了浮木,宁知蝉被带回岸边,身上的锁链消失了。 第61章 真的不明白。 厚重的窗帘合着,室内暗得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宁知蝉醒了,在床上一动不动,怔怔地坐着。 他的脑子弥留在怪异的梦里,没有想其它任何事情,直到有关梦境的多数记忆都开始烟消云散,好像也没有过去多久,宁知蝉下床走到窗子附近,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了室外琼海阳光浅淡、色彩不那么鲜明的午后。 大概因为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黑夜,重新见到一点光亮后,宁知蝉不太适应地闭了闭眼,皱起眉头,有种时间已经停滞了许久,突然变得湍急、涌进身体里的错觉。 他觉得有点头晕脑胀,眼睛和喉咙都干涩得像要裂开,后颈的某处传来不至于难忍的、熟悉的痛感。 身上也很难受。宁知蝉想起在梦里,自己的身体被一条锁链缚住,沉入水中。 锁链用了很大的力量收紧,热度和束缚令他感到呼吸困难,以至于梦醒之后,现在他还觉得浑身上下正在隐隐作痛。 室外的光线有些太亮了,宁知蝉反常地不想见到光,于是只打开一半的窗帘,走进光线被遮住的另一半。 他走到床边,低头看到床下的白色地毯上,有一条橘花纹的毛尾巴。 尾巴摆了两下,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瘦弱的橘色小猫从床底下怯生生地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看着宁知蝉。 宁知蝉蹲下,向小猫伸了伸手,小猫走了过来。 猫咪用柔软温暖的身体蹭着宁知蝉的手掌,宁知蝉把它抱起来,想顺手拿起手机看一下时间,突然看到手机上有两条未读短信。 消息是他所在的工作部门主管发来的,那人平日里作风有些傲慢,今天的语气却客气得出奇。 主管说,宁知蝉今天没有来上班,原本按照规定是要扣掉全勤奖的,不过因为他周末去加过了班,所以可以不算旷工。 第二条消息,他又说,从前没有注意到给了宁知蝉超出正常工作时间可以完成的工作量,往后周末会尽量避免临时加班,请宁知蝉多担待。 宁知蝉放下手机,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 他抱着小猫愣怔了少时,小猫在他耳边虚弱地叫了几声,让宁知蝉暂时放弃了无用的思考,打算给小猫准备点吃的。 不过在家中走了一圈,宁知蝉却发现昨晚他给小猫买来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猫包,拉链打开了,随随便便地倒在床边的地上。 宁知蝉顿了顿,还没来得及想怎么回事,门铃突然响了。 他抱着猫走到门口,从门镜向外看了看。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快递工作服的人,似乎总是负责他们这片住宅区的快递派发工作,宁知蝉见过他几次,他偶尔还会主动向宁知蝉打招呼,勉强算是宁知蝉认识的人,于是宁知蝉便开了门。 “您好,您的快递,请签收。”快递员有些轻微的气喘,对宁知蝉笑了笑,把身后几个纸箱子推到宁知蝉家门口。 几个纸箱子堆起来足有一人高,宁知蝉看着,缓慢地回忆,自己平时很少有使用快递的需求,更不要说一下子收到这么多东西。 “不好意思,是不是搞错了啊。”他有点局促地开口,“我不可能有这么多东西。” 快递员看了眼单据,确信地说:“都是你的,真的,我不会搞错。走了vip特快专线,我还以为是你有急用的东西,所以特意早些给你送过来。” “诶,你养猫啦?”他看了看趴在宁知蝉肩膀上的小橘猫,又说道。 宁知蝉垂着眼,似乎正在出神地想什么事情,没有回答。 “我也一直都想养一只猫,只是太忙了,没时间照顾。”快递员没有觉得尴尬,只是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见宁知蝉沉默着,于是又转换了话题:“我看你这东西也不少,我来帮你搬进屋里?” 出于某些尚且无法确定的原因,宁知蝉的思维变得有些杂乱,又迟钝。 直到所有箱子都被快递员毫无怨言地搬进门口,宁知蝉突然晃了晃神,快递员已经准备离开,宁知蝉只好对他道谢,签收了这些物品,关上了门,把猫放到地上,查看这些物品的来源。 所有的东西都来自同一家很有知名度、定位高端的宠物用品商店,宁知蝉拆开几个箱子,供猫咪日常使用的物品一应俱全,看起来十分精致,相应的,价格也更加昂贵,是宁知蝉想都不会想到去购买的那种。 小猫趴在宁知蝉脚边,叫声越发虚弱,宁知蝉变得有些心急,恰好拆开了一箱猫粮。 猫粮的包装五颜六色,在空间有限的箱子中相互挤压,份量多得足以将一只瘦弱小猫饲养到强壮成年。 宁知蝉不太确定地想着,或许是宠物用品商店恰巧弄错了地址,这些东西都应该退还回去,不过小猫的叫声让他感到愧疚,宁知蝉想,就算价格再高昂,一袋猫粮总不至于让他负担不起,于是他犹豫了少时,抬手从箱子里拿出了一袋。 装着猫粮的袋子表面印着偏头微笑、看起来十分满足的猫咪形象,发出零碎的声响,也比想象中要略微重一点。 宁知蝉稍微用力拎出袋子,一张卡片却从箱子里被带了出来,掉到了地上。 卡片是硬质的,倒扣在地面上,背面有简单的花纹,看起来有些漂亮。 宁知蝉垂眼看着,迟钝地想了想,觉得大概只是店铺会附在商品中、派发给顾客的那种礼品卡片,于是把猫粮放到一边,弯腰将卡片捡了起来。 卡片在手中翻转,宁知蝉看到背面的字。 是用钢笔一笔一画手写的、很漂亮的字,整齐美观,却令宁知蝉感到一种怪异的熟悉,以及蛊惑人心的温和。 「不小心弄丢了你的东西,买来赔给你。别不高兴。对不起。」 宁知蝉顿了顿,手指没什么力气地蜷起来,指间的卡片又掉下去,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突然闻到很淡的、甜酒的味道。 好像只是微薄地残留在纸张表面,沾到了宁知蝉的手指上,而后迅速地蔓延开来,从连触感都没有留存太久的指尖开始,到痛感持续、难以忽略的后颈的伤痕。 微弱的气味占据了宁知蝉的感官,漂浮在空气中。 可能真的是从宁知蝉身上散发出来的,也可能是因为对这种感觉太过熟悉,所以令他身不由己地产生了类似的感受。 宁知蝉突然觉得很冷,阳光落在脚边,却没有半点温度。 他没什么力气地蹲下去,偏着头,看着不远处地面上的卡片。 浅金色的光晕透过玻璃,笼罩着小半个房间,卡片落在阳光里,被照得轻微发白,每个字都被看得太清楚了。 像是遮在面前的薄纱被划破了,宁知蝉眨了眨眼,才终于开始被迫看清眼前,开始避无可避地想起所有的事,开始想到瞿锦辞。 或许值得庆幸,宁知蝉发现,其实再次想到瞿锦辞时,自己并没有产生太多的情绪。 对于瞿锦辞知道他家的地址,在他遇到无法应对的情况时突然出现,以及不经许可地把想要给予的物品强施与人,宁知蝉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他在瞿锦辞身边的时间不算短,觉得自己可能还是稍微了解一点瞿锦辞的。 毕竟瞿锦辞是金尊玉贵、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从小长到大的,他有很多宁知蝉无法理解的想法,但因为他是瞿锦辞,可以轻易做到任何想做的事情,因此无论发生了什么,也好像显得没那么不合理。 只是宁知蝉不明白。 不明白瞿锦辞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变得好像有点谨慎或是胆怯,为什么无缘无故开始关注宁知蝉的情绪和喜恶,就好像真的很在意有关他的一切一样。 如果还是像以前一样,是因为瞿锦辞想要玩游戏,或者在利用宁知蝉下一盘很大的棋,甚至仅仅只是为了单纯的性和需要宣泄的欲望,而刻意营造出的假象,在昨晚宁知蝉陷入恶行发情状态、毫无抵抗之力的时候,瞿锦辞完全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像现在这样。 没有做爱,也没有做恶劣的事情。 来和去都不声不响,而只是提供了一些不知道能否算作无私、但至少有效的帮助,以及一些虚无缥缈的安定、虚情假意的关心。 宁知蝉真的不明白。 腺体的标记没有办法凭空消失,空置了很长一段时间,原本已经变得很淡了,就像有关瞿锦辞的记忆,已经开始在脑海中逐渐变得散碎迷蒙。 只是时隔许久,再次被注入永久标记过的alpha信息素,即便主观上或许并不想,但身体的本能已经脱离了控制,还是让宁知蝉难以自控地回想着瞿锦辞。 他的体温和气味,看着宁知蝉的眼睛,接吻的触感。产生了热切的、令人难以忘记的、虚幻而真实的渴望。 不知过了多久,日光开始偏移,屋内的晨昏线在地面上缓慢地划,从边缘开始,直至逐渐掠过整张卡片。 昏暗处的字影模糊,内容变得让人看不太清。 宁知蝉闭上眼睛,不再试图继续思考,也有些迷惘地想,好像不应该再这样了—— 小橘:叫了这么多声,还是没有吃到。 下次更新在周日晚上! 第62章 他是我的omega。 “东西送到了吗?” 瞿锦辞的声音传进电话听筒里,在电流的干扰下变得有些失真,但听起来有种显而易见的紧张和焦躁。 他时间算得很准,庄叔刚与琼海的快递联系过,瞿锦辞随后便打了过来。 庄叔回答道:“少爷,都送到了。” “那……”瞿锦辞顿了顿,情绪并没有因得到庄叔的回复而变得多么平静,紧接着问:“他都收下了是不是?东西打开看了没有?他都喜欢吗?” “少爷,东西是快递那边去送的,不方便在宁少爷那里逗留太久。”庄叔耐心解释道,“就只说了几句话。” “几句话,几句话也行。”瞿锦辞又问,“都说了什么?” “快递员说,宁少爷人很好,猫也很可爱,起初宁少爷以为东西送错了人,最后还是都收下了。”庄叔说着,停顿了半刻,似乎有些为难地又告诉瞿锦辞,“不过当我向他询问更多细节时,他却说要保护顾客的隐私,不肯再多说什么了。” 瞿锦辞捏着手机的手松松紧紧,沉默了少时,声音有些低沉地说:“联系那个快递公司,下次换个人去送……” “算了。”瞿锦辞又说,“庄叔,下次还是麻烦你一趟,把我的信息素制剂亲自送到他手上,那东西很重要,经其他人的手,我不放心。” “少爷……”庄叔叫了瞿锦辞一声,犹豫着想要劝说些什么,不过他看着瞿锦辞长大,知道他脾气很倔,决定好的事情再怎么劝都不会改变心意,于是只是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对瞿锦辞说:“好,少爷请放心。” 瞿锦辞向庄叔道过谢,挂断了电话,手垂在身侧,落到床铺表面。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墙壁和床铺被照得发白。 病房的空气中总是充斥着一股很淡的消毒水味,成分刺激感官,催生了不好的回忆,令人感到不太愉快。 病床升起来一些,瞿锦辞半坐着,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他眼睫低垂,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嘴唇有些苍白,气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自从琼海返回南港之后,瞿锦辞的状态便一直不太好,虽然并没有任何其它较为严重的不适的表现,但瞿锦辞还是来到了医院。 他找来了一直以来替他治疗腺体应激的医生,提出想要提取一些自己的信息素,制备成在omega陷入恶性发情时足以遏制发热症状的针剂。医生起初未置可否,只是替瞿锦辞安排了一次腺体检查,但检查后却勒令瞿锦辞留在了医院。 “你真的想好了,还是非要提取信息素不可?”赵医生站在病床旁,问瞿锦辞。 在瞿锦辞和庄叔通电话之前,赵医生看着手中的检查结果,原本正在跟瞿锦辞说明他的腺体状况,而大致听了瞿锦辞的通话内容,现在却将检查结果收了起来,有些懊恼地皱着眉,看着他执拗的、不懂事的病人。 “我刚刚说了,你的腺体状况不太好,最近对其他alpha的对抗和对omega标记已经消耗了你大部分的信息素。”赵医生说,“现在你的腺体并没有太多的信息素储备,强行提取信息素,可能会对腺体造成损害。” “而且最近半年,你自己应该也感觉得到,腺体应激的症状变得比以往更频繁了。每次你都给自己注射alpha抑制剂,但如果注射频率太高,用量太多,最起码按照现在这个趋势下去,这个药很有可能会产生抗性,效用会大打折扣。”赵医生叹了口气,看着瞿锦辞,有些语重心长地劝告他:“你也知道症状发作的时候会有多么难受、会让自己变得多么不可控。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要尽量减少对腺体不利的刺激……”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当然都知道。”瞿锦辞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赵医生看着瞿锦辞,他剑眉星目,即便是在身体状况不那么好的时候,看起来也还是很优越,只是他现在穿着病人的服装,脊背稍微弯着坐在病床上,往常的骄傲和锋芒尽数收敛了起来,好像很失落,也很挫败似的。 “他现在……讨厌我,他不愿意我碰他,我也不敢离他太近。”瞿锦辞眨了眨眼,声音还算平静,但轻微哽咽着,“可他是我的omega,他腺体上还有我的标记,万一……万一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又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我不在,还有谁能护着他?” 瞿锦辞的眼睛有些泛红,眨了眨眼,看起来有些茫然无措,像个犯了错误想要弥补,但根本想不出好方法来补救的笨小孩。 赵医生看着他,固执而不听劝告的病人总是令人烦恼,但也难以避免地会生出一些恻隐之心。 “好吧。”赵医生说,低下头,提笔在病案本上写了些字,“我帮你开一针腺体强化的药,可以促进信息素的分泌,但可能会有点难受,你忍过今晚,明天一早,我安排人来给你做信息素提取。” “你放心,我知道往后可能会承担的风险。”瞿锦辞好像不太在意似的,很轻地笑了笑,“不过谢谢。” 赵医生离开后不久,便有人来为瞿锦辞注射了腺体强化的针剂。 医生真的没有夸大其词,注射针剂之后,瞿锦辞的腺体变得肿胀起来,有些不至于难忍、但无法忽略的热和疼痛,身体变得有些紧绷,产生了持续的亢奋感,像毒药温和地麻痹腐蚀着神经。 直到深夜的时候,或许是因为体内的药物,又或是因为缺乏另一种药物,瞿锦辞还没能入睡。 室外断断续续吹着风,树影摇曳,城市冰冷的夜灯透过窗子,落到窗台和地面上,蓝黑色的天空被云层覆盖,几乎看不到月光。 瞿锦辞站在窗边,屋子里没有开灯,他的轮廓变得模糊,像是融进落寞的夜色中。 每次当他独自站在夜晚的窗前时,其实总会觉得南港的夜晚总有些微妙的相似,不知为什么,总是显得冷清而空荡,有种令人怅然若失的错觉。 在相似的夜晚里,瞿锦辞才不会太过刻意地控制,想到了宁知蝉。 往常记忆中的宁知蝉更多都只是背影,看起来很羸弱,也很虚妄,孤单地走着,瞿锦辞在他的身后,跟得很远。 但可能因为上次从琼海返回时增添了新的记忆,瞿锦辞又想到了其它。 想到了久违的、属于宁知蝉的体温和气味,宁知蝉哭泣的脸,以及在宁知蝉得到安抚、筋疲力尽之后不算长久的时间里,瞿锦辞偷来的拥抱和睡眠。 怀里的宁知蝉散发着淡而甜蜜的香气,温顺地躺在瞿锦辞怀里的样子,和往常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瞿锦辞总是可以轻易地回想起宁知蝉的轮廓,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瞿锦辞才清晰地感到心脏跳动,像寻回了一块丢失了很久的拼图,终于填补了空缺。 但瞿锦辞同时感到绝望。 因为他知道,温度和心跳都是短暂的,是宁知蝉带给他的幻觉,一场清醒梦,很快就会醒来,同样的梦境再也不会重复了。 第二天一早,护士来为瞿锦辞提取信息素时,瞿锦辞呆坐在床上。 他整夜未眠,提取完信息素之后,由于过度的透支和消耗,瞿锦辞勉强陷入了不算安稳的睡眠。 稍晚些时候,信息素药剂制作完成,赵医生把针剂交给了庄叔,庄叔遵从瞿锦辞先前的吩咐,立即驱车前往琼海。 或许真的是太累了,瞿锦辞半梦半醒地睡了许久,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 窗外的天空颜色很暗,云层密布,和瞿锦辞梦中大相径庭,天空中既没有粉橘色的薄云,眼前也没有宁知蝉的脸。 他有些恍惚地愣怔了少时,迅速地接受了现实,稍微清醒过来,床旁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庄叔打来的电话。 瞿锦辞很快接起来,顾不上牵动后颈伤口引发的疼痛,急切地询问庄叔:“怎么样?东西送过去,他肯不肯收?” “少爷。”庄叔的声音停顿了少时,“我没有见到宁少爷。” 不知为什么,瞿锦辞突然感到有些不安,“怎么回事,你快说。” 庄叔的声音很轻,语气温和而缓慢,却像是将并不锋利的刀背碰触身体,有种莫名的冷酷和残忍。 “宁少爷他……似乎已经搬走了。” 第63章 没办法放开宁知蝉。 街道光影斑驳,风温和地拂过,南港春季没落前最后的夜晚。 今天出门之前,瞿锦辞原本穿着一套商务的黑色西装,现在却不再那么严整,领带被摘掉了握在手中,衬衫也解开一颗扣子,但可能因为身材挺括,神色从容,所以才不显得多么狼狈。 从商务酒会的礼堂走出来,瞿锦辞的身上沾着浓郁的酒气,庄叔已经在外面等候,走上前去,沉默地将瞿锦辞扶上了车。 把瞿锦辞从应酬场里醉醺醺地接走,这个月的第多少次,庄叔已经要算不清了。 不过如果一定要追溯,想要找到确切的时间节点,似乎也并不困难。 大约一个月之前,瞿锦辞最后一次从琼海返回南港。 当时庄叔还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 因为一切都显得十分平和而寻常,就连瞿锦辞走进琼海的那间房子之后,站在屋内,缓慢地转身,环视着空荡的、没有温度的房间时,他看起来也依旧那么高大,那么冷静,甚至没有说太多的话,也没有产生太多可以被观察的情绪。 他只是走过了屋内的每一个房间,走过铺着白色地毯的卧室地面,走过窗台上依旧长势很好的绿植,路过墙壁边堆积起来、重新被合上的几个纸箱。 最后他站在大厅中央,语气平直,仿佛不带任何感情、没有任何目的地命令:“把这些东西都带走。” 庄叔陪同瞿锦辞一同离开琼海的房子,在回南港的路上,瞿锦辞什么话都没有说。 而第二天一早,庄叔像往常一样去瞿锦辞住着的酒店的房间,准备接他去公司时,屋内却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在。 只有其中一间房的门关着,庄叔试探着叩了叩门,过了少时,瞿锦辞从紧闭着房门的那间屋子里走出来。 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眼睛里有明显的红血丝,大概是昨晚又没有睡好。 失眠并非罕见情况,除了无奈,庄叔起初并没觉得有什么。 直到瞿锦辞从他面前走过,庄叔闻到他的身上带着酒气,以及一股异常浓郁的、有些熟悉的扶桑花香,但弥留的时间并不长久,气流从瞿锦辞身边吹过,花香便很快消散了。 “庄叔。”瞿锦辞坐在车子后座,微垂着眼看着窗外,突然说,“先别送我回酒店。” 庄叔在前面偏了偏头,“那您是要去……” “酒吧。”瞿锦辞说。 “少爷,您今晚在酒会上,已经喝了不少了。”庄叔顿了顿,有些为难地又说道,“……而且您不能总是这样喝酒,对身体不好的。” “会吗?我还一次都没喝醉过呢。”瞿锦辞眨了眨眼,听起来不太在意地轻笑了一声,“自从接管了家里的事情,我都已经很久没去玩过了,也应该忙里偷闲去找点乐子。” 庄叔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劝说,瞿锦辞看了看庄叔,便有点好笑地反问:“怎么了,这不都和以前一样吗?有问题吗?” 庄叔没有说话,沉默地调转了车行进的方向,瞿锦辞玩味的表情迅速地从脸上消失了,又偏过头,看着车窗外后退的夜色。 夜间暗光浮动,闪动的光影从视野中一晃而过,点不亮眼中浓郁的黑。 风从半开的车窗外吹进来,裹挟着清淡花香和草木气味,无法捕捉,很快从指缝间散开,就像南港短暂而迷蒙的整个春季,没有很多的温暖,但容易令人怀恋。 瞿锦辞走进酒吧的包厢,屋内已经有许多人。 见到瞿锦辞出现,人群突然噤了声,而后过了没多久,又继续吵闹起来。 有个与瞿锦辞年龄相仿的青年男人站起来,走向瞿锦辞。似乎是某家建筑公司的大公子,想要走瞿锦辞的门路,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联系瞿锦辞的方式,约了瞿锦辞出来。 其实他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听说瞿锦辞受了什么情伤,已经收心好久了,因此也只是想试着联系一下,都没想到瞿锦辞真的会来。 “瞿总,来,快坐。”青年笑脸相迎,热络地带着瞿锦辞入座,递给他一杯酒,“还得感谢瞿总给这个面子,大家都是朋友,一起玩得开心就好,可千万别拘束啊。” “自然,出来玩当然要尽兴。”瞿锦辞坐在沙发上,接过了酒杯,仰头喝下。 音响中正在播放着强节奏的电子音乐,镭射灯光晃动着,令人感到头晕目眩。 瞿锦辞来得晚,原本坐在还算清净、也不拥挤的位置上,但不知为什么,过了少时,靠近他的人逐渐变得多起来。 各种各样的身体和气味,男男女女,灯光持续闪动,瞿锦辞看不清他们的脸。 “瞿少。”突然有很轻男孩子的声音,贴在瞿锦辞的耳边,叫道。 瞿锦辞偏了偏头,原本下意识地想要远离一些,一双眼睛却猝不及防撞进他的视野里。 瞿锦辞几乎记不太清,上次做过相似的梦,已经是什么时候。 男孩的脸很小,头发柔软地垂在额前,五官也没有半点攻击性,看起来很乖巧。 他的眼睛很圆,似乎因为太过清瘦,所以在脸上的占比显得格外大,温吞地看着瞿锦辞,仿佛有种欲盖弥彰的纯情,无辜但显得刻意,暧昧但显得低俗。 他的身体向前倚过来,靠瞿锦辞很近。 带有人体温度的、甜腻的奶油香气散发出来,像一块即将融化的、任人攫取的香甜蛋糕,即将落到瞿锦辞的怀里。 “滚出去。”瞿锦辞的声音十分低沉,甚至轻微颤抖着,但具有很强的威慑力。周围的人都愣了一下。 靠近的男孩突然被掀到地上,瞿锦辞站起来,身形微不可见地摇晃着,双眼赤红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孩,声音有些阴沉,自言自语似的:“你不是他……你不是!你们都不是!” 高浓度的甜酒味alpha信息素满溢开来,带着强烈和失控的攻击性,包厢内的人都变得有些惊恐,纷纷从包厢内逃窜离开,男孩还跌倒在地,吓得动不了身。 方才递给瞿锦辞酒杯的男青年匆忙站了过来,似乎是在强忍着被alpha信息素震慑的压迫感,有些谄媚讨好地说:“瞿总,怎么了怎么了,您别生气,我也是听外头说您就喜欢这样的……是这个还不够像吗?”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找人学他的样子,想从我这里讨好。”瞿锦辞突然出伸手,掐着男青年的脖子,有点失控地用了力,青年的脸因缺氧开始发红,发不出声音。 “滚,都给我滚!”瞿锦辞松开手,青年立即同男孩逃也似的离开了包厢。 后颈传来难以克制的热和疼痛,像是腺体表面出现了巨大的空洞,信息素源源不断地流泻出来,因腺体主人焦躁的情绪而变得浓郁和强烈。 瞿锦辞从西装口袋中找出一支针剂,熟练地拆了包装,刺进后颈的腺体内,缓缓地将液体推入自己的身体。 冰冷的药液弥散开,短暂地缓解了热和痛感,但腺体应激的反应像永无止境的浪潮,将瞿锦辞的思维不断向前推,冲击着紧绷的神经,拍打脆弱的理智。 赵医生的确没有夸大其词,瞿锦辞最近也感觉到,每当腺体应激注射针剂时,药效似乎产生了衰退。 他走出酒吧,随手拦下一辆车,大开着车窗,风吹在脸上,瞿锦辞却无法变得冷静。 “乘客,您……”司机从后视镜中看了看,有些犹豫地询问,“您怎么了?请……请系好安全带……” “开车。”瞿锦辞的额头血管突出,皮肤表面浮满汗水,打湿了额前垂下来的头发,看起来有些不体面,“我让你开车!” 面对状态异常的alpha,司机有些惊恐,但无可奈何,只好按照瞿锦辞的指令启动了车子。 时间变得煎熬,仿佛比所有失眠的夜晚加起来还要漫长。 用仅存的、勉强维系的理智,瞿锦辞回到了酒店的房间,仿佛建立了某种类似条件反射的联系,循着本能的渴望,打开了屋内紧闭的房间的门。 屋子里没有开灯,墙壁上光影晃动着。 瞿锦辞剧烈地呼吸,眼前天旋地转,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立刻崩断了。 像是实在筋疲力尽、迫不及待跌进给予他安慰的怀抱中,瞿锦辞踉跄着走了几步,跌倒在房间正中的白色地毯上。 支撑投影仪器的架子被绊得偏斜,光影的角度偏转。 穿着红色裙子的、宁知蝉的影子从镜头中投射出来,像是被反复折叠的时空和回忆,晃动着,绮丽地,落在遍布房间四周的红色扶桑花表面,覆盖瞿锦辞的身体。 房间里充斥着扶桑花的香气,甜酒信息素像是受到安抚,逐渐变得猛烈但柔和。 光影虚妄变幻,宁知蝉在瞿锦辞眼里。 他主动投身孤独的云雨之欢。 在盛开的扶桑花的簇拥里,由琼海的房间内收集所有与宁知蝉曾经有关的物品构成的陷阱中,属于宁知蝉的气味笼罩着他,瞿锦辞开始下陷。 好像沉入花海最深处,每一片花瓣都有宁知蝉的痕迹。 宁知蝉的脸,他的眼睛,他每一次看向瞿锦辞的眼神和表情,叫瞿锦辞名字的声音和语调,痛苦和欢愉,欲望,纯真,亲吻,眼泪。 有关宁知蝉的所有记忆深得像一片海洋。 瞿锦辞则是即将被溺死的那个人。 过了不知多久,瞿锦辞剧烈地喘气,无力地摊开了手。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迷茫地看着面前斑驳的投影,好像整个世界都随着宁知蝉虚无缥缈的光影摇晃。 瞿锦辞闭了闭眼睛。 这段视频是在宁知蝉生日的那天,瞿锦辞从海滨庄园内、宋易勋的手里带走宁知蝉时蓄意拍摄的,后来又被用于胁迫宁知蝉向他屈服。 起初在拍摄这段视频时,其实瞿锦辞并没有想太多,无非是打算利用这段视频制造一些丑闻和舆论。因为瞿锦辞知道宋易勋最在意脸面,宁家母子无关紧要,宋易勋不可能不顾流言蜚语把名声不好的母子两人迎进门。 原本他打算与宋易勋谈判,以此要挟宋易勋放弃与宁绍琴的婚约。 但不知当时出于什么原因,可能因为画面中宁知蝉的身体太过白皙和裸露,也有可能因为视频中宁知蝉哭泣的样子,瞿锦辞不想与任何人分享。 耳边宁知蝉很轻的、粘腻的喘息声时隐时现,在失温的夜晚里,瞿锦辞早已听过无数遍,熟悉他每次呼吸和闷哼的语调。 他曾经给予宁知蝉无法分割的痛苦和欢愉,而今时今日,瞿锦辞后知后觉地感同身受起来。 像是宣告彻底划清界限之前的清算,所有的感受都被尽数归还,而后他们两不相欠。 瞿锦辞苦笑了一声。 怎么可能真的两不相欠。 他没办法跟宁知蝉两不相欠。 焚烧身体般的热度似乎开始逐渐退去,后颈仍残留着浅淡的痛感。 在四周一片近似疯狂的狼籍中,瞿锦辞站起身,像是隐秘的想法早已在脑海中付诸实践过无数次一样,直直走向房间角落,从高架上取出一个盒子。 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利落地从盒子中取出一件精细的微小设备,连接到了电脑上。 屏幕上弹出的画面像是一片俯瞰的地图,一个很小的红色光点正在一处名为琼海的城市角落,很微弱地扇动着。 瞿锦辞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闪动的光点,看了很久。 他迅速地回忆起在海滨庄园里,从宋易勋手里救下宁知蝉,在偏远的郊外旅店,欲望和痛苦缠绵的雨夜,在南港寂寥的暮色中的海岸边,以及琼海昏暗的路灯光晕下,宁知蝉单薄的、茕茕的背影。 实际上,瞿锦辞具备找到宁知蝉的能力,在任何地点以及时间。 即便在看到琼海重新变得空荡的房子之后,他已经很多次地提醒和强迫过自己,不应该再去看宁知蝉了,靠近只会让宁知蝉痛苦,让宁知蝉变本加厉地逃离,把宁知蝉越推越远。 瞿锦辞真的不想这样。 只是不得不承认,世界上总有一些他无法做到的事情。 就算喝再多的酒,再怎么麻痹自己,自欺欺人,每当夜晚来临,相悖的渴望还是源源不断地产生,像某种具体强烈腐蚀性的液体,溶解了神经和脏器,引发剧烈的思念,爱而不得的不甘和痛苦灌满了身体,从眼睛和喉咙里溢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在哪里,有人似乎说过,爱一个人就要学会放手。 于是瞿锦辞开始拙劣地学这种爱,消除尖锐的棱角和锋芒改变自己。宁知蝉留在他身边时,他救宁知蝉上岸,但如果宁知蝉不想留在他身边,他也应该放宁知蝉离开。 其实瞿锦辞已经学会了很多,不过有些可惜,无论怎么改变,瞿锦辞还是瞿锦辞。 可以妥协让步,不计较得失和爱,但内核的自私和自我或许永远无法改变。 本质的利己主义疯狂地生长着,盖过了一切虚妄的、空洞的想法,在出现求而不得的念头的同时占据上风,所以瞿锦辞开始后悔。 能够放手的爱不是瞿锦辞的爱。 他没办法放开宁知蝉。 第64章 养花的人 严格说起来,琼海并不算是一座真正的都市。 整座城市只有沿海的南区高楼林立,风格现代而崭新,而远离海岸线的北区,看起来则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城了。 居民区规则排布着浅色的中层楼房,路边并没有太多的绿植,大多是商铺,外观看起来色彩有些陈旧,建筑似乎比较有年头,不过好在生活便利,气候温和,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人间烟火的气息,很适合居住。 在初夏时节温吞的暑热中,宁知蝉辞掉了工作,离开原来的房子,从沿海地带来到城市另一端。 寻找新的住处时,宁知蝉没有找任何人帮忙,独自在靠近城郊的居民区找到了两间空置着的、正在对外出租的房子。 两间房是相邻的,都在一楼,大概因为被反复地租住过,房子的内部设施显得有些老旧。 如果单单只是为了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二者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其中一间房的租金要更加昂贵,另一间则稍微便宜一些。 其实宁知蝉更喜欢第一间房子,因为第一间房面向阳光的一侧有一扇很大的窗子,采光很好,阳台外带有一个面积不大的小花园,看起来很明亮,也很温馨。 不过宁知蝉最终还是租住了第二间。繇|药 他是这么想的,自从来到琼海北区,宁知蝉的工作找得不太顺利,不能把更多存款都花费在房子的租金上。 而且,宁知蝉不认为自己会在这里逗留太久,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他会考虑随时再次离开,因此住太合心意的房子并无必要。 不过生活似乎比想象中要平静许多,所有事也逐渐开始步入正轨。 宁知蝉简单收整了房子住下来,休息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重新开始找了工作。 这次求职的过程意外地顺利,在附近一所专门面向自闭症儿童的治疗服务中心,宁知蝉做儿童陪护的工作。 工作还算稳定,待遇也不错,薪水不仅能维持生活,宁知蝉还能额外攒下一点钱,而且他喜欢小孩子,也很愿意帮助那些被上帝关闭了门窗的小朋友,因此哪怕这样安稳的状态可能维持不了太久,宁知蝉也觉得非常满足。 入夏之后,气温逐渐开始升高,时隔连续数周的晴好天气,琼海出现了罕见的阴天。 这天天空中飘着的云层很厚,但不至于变得阴霾。 宁知蝉按照往常的时间准备出门上班,刚走出家门时,他迎面看到几个工人装扮的人走过来。 他们与宁知蝉擦肩而过,宁知蝉下意识侧着身子避开,而后看到几个人拿出钥匙开门,走进了他曾颇为属意的那间、隔壁带有落地窗子和小花园的房子里。 其实宁知蝉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人,从上周开始,就已经有工人陆陆续续开始整理装修隔壁的房间了。 透过明亮宽敞的窗口,宁知蝉每天都能看到屋内的变化。 房子主人的装修风格十分简单,墙壁贴了米白色的墙纸,家具和装饰都是浅而温和的颜色,靠近窗口的地面铺着一张乳白色的羊毛毯,看起来十分柔软,彰显着房间主人的性格。 不过说来有些奇怪,装修了这些天,房主本人却从来没有来亲自看过,宁知蝉也只是见过工人们来来去去,除此之外,并没有自己即将多出一位新邻居的实感。 工人通常在宁知蝉去上班时前来,宁知蝉下班回家后他们便离开,因此宁知蝉从没有受到过装修吵闹的噪音的打扰,工人们好似默契而礼貌地达成了共识,并不会在宁知蝉在家的任何时间进行会产生噪声、影响邻居休息的工作。 宁知蝉在外面站着,不由自主看了少时。 两位工人从阳台走进花园,在地面上铺开新的泥土,阳台上散落着日常打理植物所需的工具,几个培育植物的盒子被放在另一侧,各种各样很小的白色花朵含苞待放,正在等待移栽,宁知蝉闻到潮湿的、很淡的气味。 不知为什么,他看着洁白的花苞,产生了不太强烈的羡慕,以及一阵原因不明的心悸,但十分短暂,很快就平复下来。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养育花朵。 想要认真养花的人,或许也不会太坏。 与此同时,没有任何意义地,宁知蝉也短暂地回忆起自己曾经朝夕相处、豢养过的那些花朵。 他觉得自己离开之后,别墅里可能再也不会有像他一样在意那些花的人了,满屋的花没有人尽心照顾,大概早就已经都死了。 宁知蝉想,自己不是好的养花人,以后也不该再随便养花了。 时间不太早了,宁知蝉便不再回忆,乘坐公共交通前往工作的地点。 治疗服务中心并不像普通的医院一样冰冷,这里环境很好,或许是面向有缺陷的小孩子的缘故,整栋楼被粉刷成很淡的黄色,墙壁上画了童真的装饰画,主楼前有很大一片花园,硕大茂盛的树冠投下树影,围栏里种植了草木和鲜花。 宁知蝉抵达服务中心,走进辅助治疗室的时候,有一个小女孩已经坐在墙边的矮沙发上。 穿着淡粉色服装的医生蹲在她旁边,用平直的视角看她,似乎试图与她对话,但小女孩只是呆呆看着对面旋转的风扇扇叶,始终一言不发。 小女孩的名字叫乔朵,今年五岁,是个先天性自闭症的孩子,也是宁知蝉来这里工作后负责看顾的第一个小孩,宁知蝉对她很熟悉。 不过在干预治疗的过程中,宁知蝉不便打搅,至多在有需要时从旁协助,多时只是在一旁看着。 其实干预治疗进程很缓慢,对于旁观者而言甚至会十分枯燥。 整个上午,乔朵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偶尔会有简单的行为应答,但宁知蝉却看得很投入,以至于没有听到有人从廊间走来的脚步声。 “朵朵怎么样了?”耳边传来一阵松弛和缓的男声。 宁知蝉转了转头,看到面前的人,下意识放松了些,很轻地笑了笑,礼貌道:“乔医生,你来啦。” 乔纳衡是乔朵的父亲,宁知蝉不清楚他的确切年龄,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宁知蝉叫他“乔医生”,不过乔纳衡并非是在治疗服务中心做医生,而是在琼海最好的私立医院的腺体科做医生,宁知蝉也是刚搬来北区的时候才认识他,时间算不上久,但因为总会为了乔朵干预治疗的事情而碰面,所以他们彼此之间还算熟悉。 “我看治疗时间差不多了,来接朵朵。”乔纳衡说。 他的长相是比较普通和端正的那种,大概因为是个beta,他的身上没有信息素,也没有像alpha一样强烈的压迫感,无论是气质、说话的声线和语调,还是看向宁知蝉的眼神,都显得十分温和。 他向宁知蝉询问了乔朵上午治疗的情况,宁知蝉对他大致讲了讲。 这时候医生打开了门,乔朵站在门边,乔纳衡便蹲下来一点,把乔朵抱了起来。 “朵朵,是爸爸。”乔纳衡看着乔朵。 他们父女俩感情似乎很不错,乔朵习惯又依赖地抱着乔纳衡的脖子,软乎乎的脸蛋儿贴近乔纳衡的脸,但眼睛却一直看着一旁的宁知蝉。 宁知蝉送他们出去,路过花园的时候,乔朵拍了拍乔纳衡的肩膀,乔纳衡便把她放了下来。 大概同自闭的症状有些关系,乔朵的动作看起来不是很协调,裙摆一晃一晃,乔纳衡和宁知蝉不太放心,便一同跟了过去。 “她和普通的小姑娘都一样,喜欢漂亮的东西。”宁知蝉说,“花园里的花,漂亮裙子,亮晶晶的石头,她都能盯着看好久。” 正如宁知蝉所说的,乔朵跑到花圃边蹲下来,看了一会儿之后,伸手笨拙地摘了一朵淡黄色的花,回身递给乔纳衡。 “给爸爸?”乔纳衡接过花,笑着重新抱起乔朵。 乔朵的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宁知蝉,突然伸出手指指了宁知蝉一下。 乔纳衡愣了愣,乔朵固执地指着宁知蝉,直到乔纳衡试探着将花递给宁知蝉,乔朵才终于满意地收回了手。 宁知蝉拿着花,有点受宠若惊地笑了笑,“看顾朵朵这么久,她第一次送我东西。” “看来她喜欢你,可能因为你……”乔纳衡看着宁知蝉,顿了顿,用不太会让人感到被冒犯的、温和的语气说,“知蝉,你也很漂亮。” 第65章 想不出名字的一章 宁知蝉把乔家父女送到治疗中心的花园外。 “下午见。”宁知蝉对他们道别。 室外起了些风,有些潮湿的气流从他们之间穿过。 宁知蝉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暴露在外部的皮肤很白皙,在轻微灰霾的天色中有种别样的纯净,像乔朵摘下来的不知名的小花,花瓣在风中很轻地摇曳着,亟待温暖和保护。 宁知蝉把拿着花的手贴在身前,遮住了一点风。 他转身准备回去,还没有离开太远,突然听到身后乔纳衡的声音:“请等一下。” 宁知蝉转过身,乔纳衡抱着乔朵走近了一点,看着宁知蝉,提议道:“知蝉,不如一起去吃午餐吧。” 似乎没有预料到乔纳衡的想法,宁知蝉顿了顿,乔纳衡便解释道:“朵朵平常难得主动对别人表现出亲近,多亏你细心照顾,朵朵才能有这么来之不易的进步,知蝉,我想请你吃顿饭,表示感谢。” “而且和你一起吃饭,朵朵应该也会开心的。”乔纳衡又说。 他看着宁知蝉,气质有种平凡普通的温柔,身上没有任何攻击性或让人感到难受的特质,面上表情温和,说话的语气也很平缓,令人没有办法拒绝。 宁知蝉答应了乔纳衡的提议,为了方便下午乔朵的返回治疗服务中心接受看顾的需求,他们没有走太远,步行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 餐厅是普通的西餐厅,他们坐在窗边,窗外是灰色的街道和阳光暗淡的天空。 简单地点了单,乔朵坐在宁知蝉身边,宁知蝉叉起一小块餐前水果低头喂给她,乔朵听话地张开嘴,咬了一小口。 乔纳衡坐在对面,一直看着他们。 乔朵吃得吧唧着嘴,乔纳衡便有点好笑地说:“平常爸爸喂水果都不肯吃,朵朵这么小就会区别对待,对漂亮哥哥比对爸爸还亲,是不是?” 乔朵来到不那么熟悉的环境,状态一直有些呆滞,自顾自吃着水果,好像没听见乔纳衡说话。 宁知蝉帮她擦了擦嘴,回答乔纳衡道:“可能朵朵只是习惯了我照顾她吃东西,小孩子不会有那么多心思的,而且你是她爸爸,她怎么会不喜欢你。” “不过你真的很会照顾小孩,也很讨小孩子的喜欢。”乔纳衡看着宁知蝉,顿了顿,又说,“可能不只是小孩子吧。” 宁知蝉的表情不太明显地怔了怔,有点不自然地缩了缩脖子。 乔纳衡看着宁知蝉的动作,似乎很快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于是向宁知蝉道歉:“对不起,我没有其它不好的意思,只是我……” “没有。”宁知蝉很轻地摇头,也没有再正面回应乔纳衡的话。 餐点陆续上桌,勉强稍微缓解了尴尬。 沉默少时后,乔纳衡有些抱歉似的,又像为了缓和气氛,问宁知蝉:“我今天没开车来,我们要不要喝一点酒?起泡酒,没什么度数,不会喝醉的。” 宁知蝉看着乔纳衡酒杯里的酒液,气泡浮上来逐个破掉,产生细密而不清晰的声响,催生了不太愉快的、令人不愿多想的回忆。 “对不起,还是不了。”宁知蝉说。 “没什么值得对不起的。”乔纳衡半点没有介意,温和地笑笑,向宁知蝉的杯子里倒了些茶水,“不如就以茶代酒吧。” 他们象征性地碰了一下杯子,乔纳衡喝了一点酒,告诉宁知蝉:“最近医院来了一位患者,好像有些来头,整个医院都紧张得不得了。” 他说得很自然,好像随口对亲近的人分享自己的生活。 大概是因为从小的经历,宁知蝉的性格很内向,客观来说,或许是个一点意思也没有的人,很孤僻也很疏离,因此除了曾经一起跳舞的女孩子们,宁知蝉几乎没有来往的朋友,也很少会有人像现在这样,对他寻常地随口提起自己的事情。 不过宁知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点点头,礼貌地示意自己在听。 好在乔纳衡总有令人感到自在的能力,没有因为沉默而感到尴尬,语气一如往常,松弛平和地继续对宁知蝉讲起:“听主任说,那个人有钱有势,是个年轻的alpha,好像是从其他地方特意来到琼海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把这样的患者分到了我这里。” “大概是对你很信任吧。”宁知蝉缓慢地开口,很真诚地说,“你的腺体手术确实做得很好。” “那么,谢谢你的肯定。”乔纳衡笑了笑,似乎也没有太多的顾虑,“今天下午就会见到这位神秘患者了,如果开始着手进行治疗,可能后面一段时间都会变得忙起来。” “如果时间紧张,朵朵还拜托你多多照顾了。”乔纳衡说。 宁知蝉不觉得麻烦,也很喜欢乔朵,于是答应了。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乔朵原本在一旁安静坐着,不知为什么,突然抓着裙子抽噎起来。 宁知蝉看了看乔朵,因为对乔朵的所有反应和表现都很熟悉,于是观察了少时,对乔纳衡说:“可能是不想继续坐在这里了,我陪她稍微走一走。” “我来吧。”乔纳衡说。 “你请我吃午餐,是因为我照顾朵朵,我当然要尽职尽责。”宁知蝉很轻地笑了笑,又说,“还是我去吧。” 乔纳衡没有再驳宁知蝉的好意,对他说了“谢谢”,宁知蝉便带着乔朵从座位上走出来。 乔朵的身高没有很高,走得却有些快。 她沿着两侧桌席之间不太宽敞的路往前走,但走路的姿势不太协调,步伐的方向也歪歪扭扭,正碰上迎面走来的女服务生。 服务生手里端着菜品,因为视角的关系,并没能及时地看到和避开横冲直撞的乔朵,突然被绊了一下,放在托盘中的菜品倾斜着从一侧掉落下来。 宁知蝉跟在乔朵身后,没来得及阻拦,有点惊恐地冲过去,身体护住了乔朵,冒着热气的汤汤水水却翻倒在他的手臂上。 女服务生因收到惊吓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在一旁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乔纳衡闻声赶来。 菜品的温度有些高,宁知蝉皱着眉,把怀里的乔朵交给乔纳衡,摇摇头,声音有点发抖地问:“朵朵没事吧?” 乔朵的表情愣愣的,好像并没有受到疼痛的刺激,身上和裙摆都很干净,乔纳衡检查了一圈,有些紧张地对宁知蝉说:“朵朵没事。你这……” 宁知蝉的胳膊很白皙,被烫到之后皮肤明显地红了一大块。 他有点畏痛似的轻微缩着身体,摇摇头,乔纳衡看着宁知蝉,突然焦急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带你去冲一下冷水。”乔纳衡说。 其实烫伤并不严重,宁知蝉冲完冷水,皮肤只是持续地红着,一时半会儿无法消除,并且伴随时隐时现的疼痛,但不至于难以忍受,不需要进一步处理,也无需过分在意。 因此处理好烫伤之后,他们分头离开了餐厅,宁知蝉带乔朵回了治疗中心,乔纳衡则去了医院,准备接诊今天下午即将到来的重点患者。 在搭车前往医院的路上,大概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社会地位的患者,乔纳衡莫名感到有些不安。 早前他看过这位患者的资料,简短地回忆着,根据既往病史上的记录,这位患者患有一种不太常见的先天性alpha腺体应激症。 其实这种病症仅靠医学手段有些难以治愈,主要还是依赖药物和omega伴侣信息素的作用,但不知为什么,乔纳衡有些疑惑,这样的人会没有可以帮他缓解症状的omega吗?明明从前接受着南港最好的腺体医生的治疗,现在又为什么突然来到了琼海这种地方,向他这样一个声望平平的普通医生来寻医问药呢? 车子抵达医院,乔纳衡便停止想与工作无关的事。 因为室外阴雨的缘故,医院的廊间是灰色,充满很淡的消毒水味。 此时距离患预约的时间还有少时,而乔纳衡穿过昏暗的走廊,走进自己的诊室时,却看到椅子上正坐着一个人影。 那人的身材十分高大挺阔,在灰蒙的光线里显得有些阴沉,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 似乎听到乔纳衡推门的声音,他的背影动了动,而后站起来,回身向后看。 室内的光太暗了,乔纳衡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或许是因为alpha的身份,他的身上依旧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攻击性和压迫感,以及一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而产生的,强烈而隐忍的、很像是妒意的东西。 乔纳衡回忆着患者病史上的名字,微微点头,礼貌地打了招呼:“您好,瞿锦辞先生。” 第66章 我也去接人。 室外的天色变得愈发阴沉,云层和小雨笼罩整座城市。 瞿锦辞是今天上午到达琼海的,赶上了罕有的阴雨天气,此刻也刚走进诊室没过多久,他的身上还带着有些阴郁的、空气潮湿的气味。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瞿锦辞不太意外地起身,看着乔纳衡温和客套地对他打招呼,介绍了自己,而后走进来。 “我是您的主治医生,乔纳衡。”乔纳衡有些抱歉似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瞿先生,让您久等了。” 瞿锦辞看了乔纳衡一眼,眼神在灰色的空气中显得晦暗不明,语气听起来也没什么起伏,只是有些低沉地对乔纳衡说:“看来乔医生平时很忙。” 乔纳衡顿了顿,大概感觉到瞿锦辞的话有些怪异,又并不太确定,于是解释道:“中午陪一个朋友出门吃了个饭,本想提早回来,只是没想到瞿先生来得比预想中更早,实在抱歉了。” 瞿锦辞闻言沉默片刻,没有继续说话。 如果不是光线有些昏暗,恐怕乔纳衡很轻易就会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了什么,瞿锦辞的脸色几乎难看得无法隐藏。 直到乔纳衡换好白大褂,打开了屋内的灯,瞿锦辞的脸上仍残留着一丝复杂的、由许多种实在称不上体面的情绪构成的表情,不过不再明显,乔纳衡低着头翻着桌上的病历,便没有太过注意。 “瞿先生,我们来说说您从前的病情吧。”乔纳衡问瞿锦辞,“从前每次症状发作的时候,您都会给自己注射抑制剂,是吗?” “几乎。”瞿锦辞回答,“最近都是。” “您说的最近是指?”乔纳衡又问。 “最近半年。”瞿锦辞说。 心不在焉地回答问题,瞿锦辞垂着眼,看到乔纳衡握住笔的那只手。 一只再普通不过的beta的手,手背和指尖的皮肤有些轻微的粗糙,看起来既不有力也不温暖,甚至可能无法在寒冬季节来临之后,完全容纳爱人冰冷的手和面颊。 而也是这只手,握过了宁知蝉的手腕。 瞿锦辞难以自控地回忆起在餐厅里,看到宁知蝉被乔纳衡拉着,从他面前头也不回地走过的背影。 高温烫伤了宁知蝉,也灼痛瞿锦辞的心脏。 事实上瞿锦辞想穿过周围的所有人和距离,想要立刻把宁知蝉带走,只不过他同样知道,宁知蝉一点也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瞿锦辞贸然的靠近,瞿锦辞害怕得到宁知蝉的拒绝。 可是宁知蝉为什么不拒绝这个beta?为什么接受他的碰触,为什么跟他一起吃饭,为什么对他笑?为什么明确对瞿锦辞表示过厌恶的、让瞿锦辞连梦也不敢做的事,又那么宽容地与其他人分享? 瞿锦辞不敢放任自己继续想下去。 丑陋的嫉妒像野草和荆棘一样在身体里生长,尖刺划破了胸壁,流淌的鲜血和汁液顺着密布的神经蔓延,带着某种病毒侵袭了大脑。所有有关宁知蝉的想法快要把瞿锦辞逼疯了。 “瞿先生,不知道是否方便问您。”乔纳衡手中的笔顿了顿,问瞿锦辞,“半年之前,您发病的时候,并不是每次都一定要使用腺体抑制剂,为什么最近半年,又开始如此频繁地使用呢?” 瞿锦辞没有立刻回答,很轻地皱了皱眉,并不能从脸上看出太多的情绪。 他感到后颈腺体传来隐约的疼痛,仿佛每次针剂刺入皮肤的伤口叠加起来,在身体里留下了看不到的疤痕。 尖锐的痛感逐渐模糊成温吞的钝痛,感觉不至于剧烈,却没有法忽略,仿佛代替了瞿锦辞曾经给予宁知蝉相似的痛苦,即将伴随瞿锦辞度过余下的所有时间。 “乔医生。”瞿锦辞垂着眼,答非所问地反问乔纳衡,“你知道alpha和omega之间标记的含义吗?” “可能是生物本能?或是……出于占有欲?”乔纳衡有点疑惑地看着瞿锦辞。 瞿锦辞停顿了少时,很轻地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回答方才的问题,只是对乔纳衡说:“乔医生,你是beta,这种特殊的联系和感受,大概你是没有办法理解的。” 乔纳衡是腺体科的医生,为alpha和omega做过数不清的腺体手术,但腺体标记的感觉,他没有腺体,也的确没有办法知晓。 因此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感到被冒犯,继续问了一些瞿锦辞有关腺体应激的问题,专心于自己分内的工作。 由于腺体应激的情况比较罕见,问诊几乎持续了整个下午。 乔纳衡大致了解了病情,列出了初步检查的项目,告诉瞿锦辞:“瞿先生,接下来一段时间或许会有很多检查要做,得知具体的情况,我们好为您尽早制定治疗方案。” 乔纳衡把检查单递给瞿锦辞,又说:“很多检查现在就可以做,医院为您安排了快速通道,如果您……” “不必了。”瞿锦辞打断了乔纳衡的话。 室外天色阴沉,云层厚重,雨水从空中不断落下,断断续续拍打着玻璃,发出声响。 瞿锦辞的眼神在窗口停滞了少时,漆黑的眼睛像是被乌云遮蔽了,变得沉闷而黯淡,缓慢地收回了目光。 其实他根本没有打算能在乔纳衡这里把病治好,于是并不在意乔纳衡提供的治疗方案,也没有打算在医院逗留太久。 而且现在下雨了,瞿锦辞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检查可以改天再做,今天我还有些事情。”瞿锦辞站起来,“告辞了,乔医生。” “我来送您吧。”乔纳衡换下了白大褂,从桌子后面走出来。 医院提点过乔纳衡,瞿锦辞是很重要的病人,无论如何不可以怠慢,因此乔纳衡对他说:“您时间宝贵,我不会耽误太久,只是想大致为您讲解一下现在的状况,有些需要注意的事情,不得不提醒您。” “可以。”瞿锦辞继续向前走着,推开诊室的门,无所谓地说:“既然乔医生有心,不妨路上讲吧。” 瞿锦辞身材高大,路走得很快。 乔纳衡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得到适当的说话时机,一直将瞿锦辞送到地下停车场。 他们在一辆黑色的轿车前停下来,瞿锦辞没有任何言语示意,上了车,乔纳衡犹豫了片刻,便跟着打开另一侧的车门,坐了上去。 外面的雨下得比看起来大一些,把视野内的一切都淋湿了,水珠挂在玻璃上,断断续续地向下淌。 在车上,乔纳衡讲解了一些瞿锦辞曾经的医生对他反复叮嘱过的事情,瞿锦辞好像听着又好像没听,态度说不上好或不好,只是对乔纳衡说的所有事情都未置可否,但依旧已经比乔纳衡预想中要好上很多了。 没过多久,乔纳衡要说的话就几乎都说完了。 车在路口等待信号灯转绿,车内没有人讲话,只有雨水落在窗玻璃表面发出的沉闷声响。 信号灯闪烁了几下,瞿锦辞突然问乔纳衡:“讲完了?” “啊,讲完了。”乔纳衡顿了顿,似乎感觉到瞿锦辞身上莫名的压迫感和不悦,识趣地提出,“瞿先生,不如我就在这里下车了。” “乔医生去哪里?”瞿锦辞看着前方,没什么表情地说,“或许我们顺路。” 乔纳衡想了想,“我去北区的自闭症儿童治疗服务中心,不知道瞿先生知不知道那里,只是比较偏,其实很难顺路……” “没关系,很顺路。”瞿锦辞说。 乔纳衡看着窗外的雨,犹豫了一下,“其实是因为下雨了,我要去接个人,不知道会不会耽误瞿先生的事情。” “不是急事。”瞿锦辞又说。 信号灯转绿,瞿锦辞自顾自发动了车子。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而乔纳衡似乎发现瞿锦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不好相处,于是为了缓解尴尬,主动开口道:“瞿先生去那附近,是有生意?” “我也去接人。”瞿锦辞简短地回答。 “原来是这样。”乔纳衡笑了笑,解释道,“我是去接我女儿,她在自闭症服务中心做治疗,会很安静的,不会吵闹。” 瞿锦辞没有再说话,乔纳衡谈论女儿时让他看起来像个很负责的好父亲,不过这并不是瞿锦辞真正关心的,内容偏离了想要交谈的话题范围,瞿锦辞就变得不是很有交谈的兴致。 他突然冷淡的态度令人捉摸不透,而乔纳衡实际上也并不是那种巧言令色、善于奉承的人,于是又只说了几句话,便没有再继续讲下去。 瞿锦辞说着没有急事,但车子还是开得很快。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到达了自闭儿童治疗服务中心。 透过窗口,乔纳衡侧着头,看着大门的方向,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只是不知为什么,瞿锦辞也在看着同样的方向,甚至似乎比乔纳衡要更加急切似的。 他的手握着座位下的雨伞,很紧地握了握,好像随时准备走进雨里,却突然听到一旁的乔纳衡说:“瞿先生,不好意思,我下去接我女儿,麻烦您稍等一下。” 乔纳衡拿出提包中的雨伞,打开车门撑了起来,在雨中快步走着。 雨势仍有逐渐增大的趋势,雨丝密集而迅速地下落,把室外的一切都打湿,视野因此变得有些迷蒙。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也没有很久,只有瞿锦辞觉得等待的时间漫长。 乔纳衡撑着雨伞走回来,勉强遮蔽了三个人的身体,伞下的空间显得十分局促,车子的后门被慌乱地拉开,坐进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过了少时,乔纳衡坐回了前面。 “瞿先生,不好意思,有些耽误时间了。”乔纳衡收起雨伞,有些抱歉地说,“我们可以走了。” 瞿锦辞沉默着没有说话,好像没有听到乔纳衡说的话,也没有立刻启动车子。 他稍微抬着眼,视线投向后视镜中狭窄的视野,握着方向盘的手背血管凸出,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极力忍耐着什么似的,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瞿锦辞已经记不清上次这样看到宁知蝉是什么时候。 宁知蝉长着一张仿佛会令人无端浮想联翩的脸,纯真而似乎刻意的,迟钝又偶尔无措,也曾有隐秘的浓艳和痛苦短暂地浮现,镶嵌着被泪水浸湿的、泛红的眼。 不知会在夜间出现在多少人睡眠时飘飘然的思绪中,唯独吝啬于光顾瞿锦辞的梦。 有些潮湿的、迷惘的样子,落进瞿锦辞的眼睛里,真实得令人不敢多想,简直像是因为药物戒断引发的反应,因为思念太多而产生的错觉。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他的肩膀被雨水打湿了一点,身上的白色t恤很薄,贴在细瘦而凸起的锁骨和肩膀上。 往日亟待温暖和爱抚的脆弱的模样,而今却令瞿锦辞无法想到其它。 他甚至想不起曾经拥抱宁知蝉的感觉,也没有办法回忆起自己给予宁知蝉温暖的回忆,瞿锦辞甚至无法对任何一个曾经想要帮宁知蝉撑伞的人产生丑恶的妒忌,只是徒劳地憎恨自己。 因为宁知蝉还是淋雨了。 第67章 你撑我的伞吧。 宁知蝉没想过会在这天见到瞿锦辞。 室外的雨水不断下落,弥留在身体周围难以消除的潮湿和寒意,即便坐在干燥而温度适宜的车子里,也没有变得好上一点。 “瞿先生,这是我的女儿,朵朵,还有我朋友宁知蝉,平常都是他在帮我看顾朵朵。”乔纳衡向瞿锦辞介绍着,而后稍微转了转身子,看向身后,又对宁知蝉说:“知蝉,这是瞿先生,今天真是要多谢他顺路送我们回去了。” 瞿锦辞没有太多的动作,在驾驶位置上背对着宁知蝉,只是说:“你好。”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说话内容也很简短,单单听起来无异于两个初次见面的人出于礼貌的寒暄,而实际上却不是这样的。 他的眼睛很黑,在阴郁天的车内本该显得晦暗,但在后视镜中,宁知蝉却看到瞿锦辞的眼睛。 眼神浓郁而深邃,鲜见地出现了暗淡的光亮,混合着某种浓重得难以分辨的情绪,与记忆中一晃而过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区别,又好像哪里都变得不一样。 瞿锦辞从后视镜中隐匿地与宁知蝉对视了少时,目光一错不错,好像可以永远就这样看着宁知蝉。但宁知蝉不是这样想的。 他的身体是僵硬的,难以自控地轻微发抖,脑子里乱得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在片刻的失神过后,才像是猛地从幻觉中惊醒了,挣脱了梦中束缚身体的绳索,垂下眼,勉强错开了与瞿锦辞对视的目光。 “谢谢。”宁知蝉说。 “不用这么客气。”瞿锦辞回答,停顿了少时,又问道,“乔医生,你家住哪里,不如我先送你和你女儿回去,再送他,怎么样?” 乔纳衡说了一个地址,表明沿途会为瞿锦辞指路,然后偏了偏头,问身后的宁知蝉:“知蝉,瞿先生一会儿还要在这附近接一个人,不然你先到我家落个脚再回去,免得耽误了瞿先生的事情,你觉得可以吗?” 听到乔纳衡的话,宁知蝉下意识地看了眼后视镜。 他猝不及防地与瞿锦辞对视了一瞬,生硬地偏移视线,却产生了一种心脏被悬挂在高处,猛然开始下坠的失重感。 心跳得太快了,宁知蝉觉得自己像是整个人正在陷进沼泽里,在瞿锦辞的车子上多呆一秒,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感和窒息感就越强烈,距离万劫不复就越靠近。 用什么借口都可以,他想尽快下车。 “乔医生,那就打扰你了。”仍然有些犹豫着,宁知蝉说。 “我的事不急。”瞿锦辞突然说,“再送一个人也不会耽误时间。” “谢谢,瞿……瞿先生的好意。”宁知蝉顿了顿,像是说服自己,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够对瞿锦辞说出拒绝的话:“还是不了。” 瞿锦辞沉默少时,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也只是简短地对宁知蝉说了“好”,而后启动了车子。 他驾驶得并不专心,车子在雨中空荡的公路上缓慢匀速地行驶着。 车内再次陷入凝滞般的安静,乔朵靠在宁知蝉的胳膊上,似乎睡着了,乔纳衡除了偶尔出声为瞿锦辞指路,并没有说其它的话,宁知蝉则低着头出神。 大概是因为恶劣的天气,或者某些其它的原因,抵达乔纳衡家花费的时间比预计中要更久。 乔纳衡住在一个在北区范围内环境还算不错的小区里,路过社会花园和路旁被雨水洗得发亮的绿植,瞿锦辞的车开到居民楼下,停了下来。 乔纳衡先撑着伞下了车,打开后面的车门,乔纳衡把乔朵从车上抱下来。 乔朵将醒未醒地趴在乔纳衡肩头,他的动作一时之间有些忙乱,于是问宁知蝉:“知蝉,朵朵好像醒了,我先把她送到楼里避雨的地方,然后回来接你,等我一下,可以吗?” “我……”宁知蝉有些犹豫。 即便不直视后视镜,他依旧感受到瞿锦辞沉默地看着他的目光,难以摆脱,如蛆附骨,令宁知蝉感到有些局促。 “我没关系的,我不用撑伞也可以。”宁知蝉说。 “不行。” “不行。” 两个声音同时说道。 乔纳衡有些诧异地看着瞿锦辞。 其实瞿锦辞的脸色不太好看,但勉强维持了体面,打开车门走下来,伸手撑开了雨伞,绕到宁知蝉一侧的车门,对乔纳衡说:“乔医生先送女儿回去吧。” 乔纳衡怔了怔,似乎没有想明白瞿锦辞反常的态度,不过因为还抱着乔朵,乔纳衡只好先对瞿锦辞道了谢,撑着伞,稍微走远了一些。 车门开着,室外的风雨变得鲜明。 宁知蝉低着头,在密集的雨声间隙里,他听到瞿锦辞的声音,熟悉又很陌生的,久违却似乎谨慎地叫他:“了了。” “你……还要去他家吗?”瞿锦辞撑着伞,像是单独面对宁知蝉时实在难以强撑冷静的伪装,声音甚至出现了轻微地颤抖,问宁知蝉,又像恳求他一样,“让我送你回家吧,好不好?” “……不,不用了,朵朵还需要人帮忙照顾。”宁知蝉有些艰难地说,“我等下自己回去。” “那我送你过去。”瞿锦辞又说。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宁知蝉觉得呼吸困难,心脏快要撞破身体跳出来了。 他想离开,试图从瞿锦辞身侧遮住的狭窄空间下车,站起来的时候却不小心撞到了瞿锦辞的肩膀。 宁知蝉被撞得有些踉跄,瞿锦辞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让宁知蝉站稳了一点。 他们身体之间的距离很近,如果宁知蝉愿意,他向前走一点点,瞿锦辞的怀抱会毫无保留地容纳他。 但是宁知蝉没有。 “了了。”瞿锦辞抓着宁知蝉的手紧了紧,似乎内心挣扎了片刻,变得有些妥协了,“你撑我的伞吧。” 他垂着眼看宁知蝉,好像其实根本不甘心放开手,不过并不敢用很大的力气,因此被宁知蝉轻易地挣脱,将手腕从瞿锦辞温热的手中抽了出来。 “还是算了,瞿锦辞。”宁知蝉的声音被降水盖住了大半,听不清其中的情绪,模糊地对瞿锦辞说,“下了这么大的雨,你去找你要接的人吧。”—— 下次更新在周五晚上 第68章 弥天大雨里 宁知蝉拒绝了瞿锦辞的请求,却没再淋到雨。 他低着头,从瞿锦辞身边走过,在雨中自顾自地向前,瞿锦辞则沉默着,撑着伞走在宁知蝉的身后。 他跟随宁知蝉的脚步,身体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所有细微的声音、气味和体温都隐没在雨中,像是制造了一个无形的、透明的保护壳,将宁知蝉包裹了起来。 就像一直以来那样。宁知蝉察觉不到瞿锦辞的存在,所以也假装不知道。 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把一切具象的、抽象的回忆和现实全部抛在脑后,一直走到乔纳衡家楼下,走进楼内可以避雨的空间内,乔纳衡抱着乔朵在等宁知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现在宁知蝉走进楼内之后,瞿锦辞依旧撑着伞,在雨中站得太久了,乔纳衡产生了片刻的迟疑。 他看了看宁知蝉,轻声问道:“……知蝉,没事吧?” 宁知蝉很轻地摇头:“没。” 得到否定的回答,乔纳衡便没再多问什么。 他偏了偏头,视线掠过宁知蝉的脸,看着不远处的瞿锦辞,很客气地微笑着,提高了点音量,开口道:“瞿先生,今天真是麻烦您,就不再耽误您的时间了。您早些去接人吧,雨下得大,不好让人等太久。” 瞿锦辞没有说话,眼睫低垂着。 即便外表看起来依旧很英俊很挺阔,此刻站在室外迷蒙的雨里、黑色的伞下,却莫名显得有些阴郁和落寞。 他的身形微不可见地晃了晃,停驻了少时,似乎正在等待什么,而眼下却根本没有任何值得让瞿锦辞这样的人屈尊降贵地等待的。 因此乔纳衡便没有多嘴询问,向宁知蝉走近了一点,对他说:“走吧知蝉,带你到我家里坐坐。” 不知为什么,宁知蝉好像有点畏缩似的,但没有拒绝,很轻地说了“谢谢”,跟着乔纳衡走进电梯里。 电梯门缓慢关闭,开始上行。 像是大脑中某根具备专门用途的神经突然被剥离开了,从雨中能够被感知的一切被迅速地隔绝,也从宁知蝉的感官和思绪中消散了。 他们上了楼,乔纳衡打开了门,邀请宁知蝉进去。 房子内部装修简单,色彩线条十分利落,并没有多余的装饰,符合一个离异的beta男性的生活风格和需求。 屋内的空气也很干净,没有任何其它的味道,和乔纳衡本人相似,带给人的感受很温和,容易适应,没有太多高阈值的刺激和波动,但好在不会令人感到讨厌。 回到家中后,乔朵醒了,可能着了凉,不是很舒服,于是哭闹了一阵。 乔纳衡把她抱回儿童房里,放在床品雪白的儿童床上,不太熟练地帮她换了干爽的衣服,耐心坐在床边哄了乔朵好一会儿,终于让乔朵睡着了。 宁知蝉没帮上什么忙,站在门口,有点出神地看着整间房子里为数不多可以称得上柔软的、乔朵床头的毛绒玩具。 乔纳衡走出房间,看到宁知蝉,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平常工作有些忙,照顾朵朵的时间不多,之前都是阿姨在帮忙照顾,不过阿姨最近检查身体出了问题,回乡养病去了。” “我这个爸爸做得不太称职吧?”乔纳衡自嘲地笑笑。 宁知蝉摇了摇头,乔纳衡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带他到客厅坐下。 他给宁知蝉倒了杯热水,宁知蝉双手捧着玻璃杯。 微薄的暖意让他微不足道地感觉好受了一点,衣服和头发也稍微变得干燥,不再像刚上车时被淋湿得那么明显,因此乔纳衡没有发现。 “知蝉。”乔纳衡拿起果盘中的一个苹果,用水果刀削皮,随意地与宁知蝉聊起,“说起来,你有没有感觉今天那位瞿先生有点奇怪。” “……有么。”宁知蝉局促地握了握手中的杯子,小声回答,“我不知道。” “其实我也说不出具体哪里奇怪,可能……跟精神状态有些关系吧。”乔纳衡说,“下午看诊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病史和用药史,似乎是有很严重的失眠,吃了很多的药,但根据记录,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或许这就是高人一等的烦恼吧。”乔纳衡又说,“所以有时候我觉得,像我们这样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人生也没什么不好。” 他放下水果刀,把手中一个被削成兔子形状的苹果递给宁知蝉,温和地问:“知蝉,你觉得呢?” 宁知蝉的眼睫微微垂着,好像没有听到乔纳衡的话,没有回答,也没有乔纳衡递过来的苹果。 于是乔纳衡把手收了回来,又叫他:“知蝉?” 宁知蝉骤然回过神,呼吸很轻,但有些急促,眉头皱起来一点,看起来像是做了一个令人感到不太愉快的、轻易心悸的梦。 他看到面前的乔纳衡,有些抱歉地解释:“不好意思,我刚才想事情想得太入神,没听到你说什么。” “没关系,按理说确实不该透露患者隐私,是我说得太多了。”乔纳衡说,“不过好在你和瞿先生应该没什么交集,所以就暂且当作没有听过吧。” 厚重的云层漂浮着,室外起了一阵风,把雨水吹到窗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宁知蝉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来,突然对乔纳衡说:“乔医生,打扰你太久,要不我还是先告辞了。” 乔纳衡轻微怔了怔,也跟着站了起来。 其实原本他是这样打算的,因为不放心留乔朵一个人在家,所以至少等到雨停再让宁知蝉离开,或者留宁知蝉在家中吃晚餐,必要时留宿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这场雨似乎会持续很久,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下。 而且从方才开始,宁知蝉一直心不在焉。 乔纳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做错了什么事,他也不知道宁知蝉可能在想什么,但宁知蝉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可能需要休息,乔纳衡便没有勉强他留下。 他送宁知蝉到门口,看着宁知蝉开门走出去,突然叫住了他:“知蝉。” 宁知蝉回了回头,看到乔纳衡跟上来,递给他一把雨伞,叮嘱他道:“路上小心。” 从楼内走出去,走进雨里。 耳边的雨声很密集,忽强忽弱,而宁知蝉却听不太到。 实际上他也不是很想打伞,把乔纳衡给他的伞握在手里,双手垂在身侧,低头向前走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琼海会因为一场降水而变得和南港如此相似,不知道为什么瞿锦辞的名字又毫无征兆地开始从其他人口中被频繁向他提起,更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瞿锦辞任何一点消息的时候,自己会难以控制地开始感到心悸。 仿佛原本的身体变成了一具空壳,潜藏的生命体借助他的躯干长出了新的大脑和心脏,思绪和心跳才变得不属于自己。 太荒唐了。 宁知蝉想变得清醒。 他在雨中行走,雨水打湿了衣服,水滴顺着皮肤表面滑下来。 被浸湿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带来不至于刺骨的寒意,也带来另一个人虚无缥缈的体温和气味。 宁知蝉停住了脚步。 他抬了抬头,眼前的降水变得遥远。宁知蝉看到黑色的、锋利的雨伞边缘。 在琼海的弥天大雨里,瞿锦辞又走向宁知蝉。 他的后背落满风雨,身体隔绝开气流中涌动的潮湿和寒意,将手中的伞向前倾斜了一些,笼罩在宁知蝉的身上—— 准备过一个二人世界(划掉) 周日晚上尽量更一个 可能过零点 第69章 别说算了。 在伞下狭小的空间内,空气潮湿而稀薄。 由身体构成的仿佛能够遮蔽一切不安因素的屏障,毫无保留地容纳宁知蝉被雨淋湿的身体,属于瞿锦辞的气味和体温漂浮在周围的空气里,像是把宁知蝉包裹起来一样。 “了了。”瞿锦辞的声音很低沉,混杂在雨声中,很轻地叫宁知蝉的名字,听起来有种莫名的落寞。 他站在宁知蝉身后,似乎完全感觉不到雨正不断落在自己身上,保持着同一种姿势,看起来像一个固执而不知变通的、很不聪明的人。 仿佛心脏随着雨伞全部偏向了宁知蝉的方向,而瞿锦辞的眼睛却只看到宁知蝉的背影。 “你出来啦。”瞿锦辞顿了顿,没有得到宁知蝉的回应,又问他:“怎么不打伞。” 宁知蝉的衣服贴在后背上,隐约可以看到肩胛骨凸出的弧度。 不知是不是因为畏寒,他轻微蜷缩着身体,也不回答瞿锦辞的问题。 瞿锦辞撑着伞走近了一点,宁知蝉的肩膀却突然抖了抖,身体向侧方挪动,似乎下意识地避开瞿锦辞的靠近,于是瞿锦辞便没有再向前,只是站在不远不近的、能看到宁知蝉侧脸的位置,把伞又向前倾斜了一点。 “你淋了雨,这样会着凉的。”瞿锦辞说,“去我车上吧,我送你回家。”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贴在脸上的鬓发,尖削的下巴上坠着的水滴,似乎担心宁知蝉误解自己的意图,于是又有些谨慎地征求宁知蝉的意愿:“可以吗?” 略微沙哑的尾音后衔接冗长的沉默,填满细碎的雨声。 过了不知多久,宁知蝉才缓慢地开口。 他垂着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语调和发音都显得陌生和犹豫,迟钝地叫他:“……瞿锦辞。” 瞿锦辞很快“嗯”了一声,宁知蝉停顿了片刻。 他的嘴唇很轻地动了动,并没有发出声音,瞿锦辞却突然再次叫他的名字:“了了。” “别说算了。”瞿锦辞说,“求你,别再说算了。” 雨势有增无减,雨伞被倾斜得太厉害了,雨水拍打着伞面,从边缘一直掉落下来。 宁知蝉抬了抬头,瞿锦辞的身形很高大,这样站在面前。 他的大半个身体暴露在降水的灰色天空下,西装肩头落满了水滴,头发也被淋湿,浓黑的眼睫被坠着向下低垂,看起来有些狼狈和落寞,很紧地握着雨伞,遮挡住所有吹向宁知蝉的风和寒意。 车内的空气有些沉闷,混合着降水拍打车窗、雨天的潮湿微寒以及很淡的香气。 宁知蝉坐在副驾驶上,没有说话。 实际上,他还没能理解瞿锦辞的意思,他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身体却比理智先一步做出了选择。 可能是因为面对瞿锦辞时,摒弃思考已经形成了难以改变的习惯,潜意识的顺从和胆怯、以及某些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心绪又开始故态复萌,都让宁知蝉想不了太多,所以把他带上了瞿锦辞的车子。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也不知道瞿锦辞要送他回去做什么。言语羞辱,粗暴地做爱,还是直接把他带回南港。 宁知蝉发现自己还是像以前一样不懂瞿锦辞。 即便试图从往常的回忆中找到依据,然而脑海中所有与瞿锦辞有关的记忆整合起来,简直像一部暴力的情色电影。 开端荒唐,结局糟糕,内容空洞,充斥着大量动机不纯的阴谋,赤裸冰冷的关联,以及劣质的、低俗的性,鲜有柔软的温情时刻,没有任何值得被记忆的、想要回去的画面,也似乎没有更好或更坏的可能性。 宁知蝉低着头,脑子里很乱地想着这些,瞿锦辞的手突然伸了过来。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僵了僵,甚至害怕瞿锦辞会直接在车上对他做些什么,但是瞿锦辞没有。 似乎发觉了宁知蝉细微的反应,瞿锦辞很轻地怔了怔,伸出的手在宁知蝉身侧空悬了少时,没有碰触宁知蝉的身体。 “了了,我只是想帮你系安全带。”瞿锦辞看着宁知蝉,缓慢地将手收了回去,语气有些沉,但听起来还算温和,“你自己来系吧。” 听过瞿锦辞的话,宁知蝉的精神还是无法松懈下来,有点紧张地吞口水,声音很闷地“嗯”了一声。 他没什么力气,别扭地系好安全带,又听到瞿锦辞问他:“很冷吗?” 宁知蝉淋了雨,衣服贴在皮肤表面,但并不觉得冷得难以忍受。 他不知道瞿锦辞突然这样问的原因是什么,只是低头看到自己抱在身前的手臂时,宁知蝉才发现自己变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身体正在很轻地发抖。 大概瞿锦辞也很快地发现了,于是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到宁知蝉身上。 整个后背的部分洇出并不明显的水渍,几乎湿透的外套并不能带来太多温暖,带着被雨水浸泡的、有些潮湿的体温和气味,以及熟悉的、飘渺而微薄的安全感,再次包裹住宁知蝉的身体。 宁知蝉并没有太多的反应,生疏地对瞿锦辞说了“谢谢”。 他的脸色有些白,声音很轻。 外套对他而言太过宽大,而宁知蝉太瘦,整个身体被缺乏温度的衣服完全容纳,看起来很脆弱也有些怯懦,像是只有依附在某人怀中,汲取体温才能取暖和生存下来的、一株被雨淋湿的植物。 瞿锦辞看了宁知蝉少时。 可能是因为近在眼前、宁知蝉熟悉的样子而产生了短暂的恍惚,又或是因为没能及时给宁知蝉太多的温暖而感到自惭形秽。 瞿锦辞迅速地回忆起冰天雪地里,很紧地抱住宁知蝉的感觉,却没能很快忘记。 他没再说话,垂下眼,转了回去,打开了车载空调。 气流从风摆之间吹出来,微不足道地遮住了模糊的雨声和漫长的沉默。 起初吹出的是冷风,而后才变得温暖。 他们在车子里,共处得有些怪异。 瞿锦辞在身旁沉默地驾驶,宁知蝉觉得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多想也显得毫无必要。 因为往常像这样与瞿锦辞同乘一辆车子的时候并不少见,或许有不同的终点,但结局总是相似的。 车子行驶到宁知蝉家门口,瞿锦辞停下了车子,打开雨伞,站在宁知蝉的车门前。 这里的地址少有人知道,宁知蝉更没有对瞿锦辞讲过,但他非常清楚,如果瞿锦辞想的话,有的是知道一切的办法。 他下了车,顺从地钻进瞿锦辞伞下,没再淋到雨。 瞿锦辞撑着伞走在宁知蝉身后,与他一同走进了楼内。 因为下雨的关系,楼内的光线十分昏暗,空气中有股潮湿的灰尘的气味。 宁知蝉站在门前,从口袋里找出了房门钥匙,放在锁孔上对了很久才勉强对准。 他好像没什么力气,门锁旋开得很慢,慢得像是行刑之前毫无意义的拖延时间,却无法等到审判者的回心转意,门被打开了。 宁知蝉走进屋子,门没有关。 房门敞开不算宽敞的空间,暴露出小部分室内狭窄的视野,看起来也并不比外面明亮多少,窗口的纱帘合着,暗影与窗外大片的云层融为一体,半点不像欢迎来访客的样子。 不过因为是宁知蝉留给他的,眼前唯一能够靠近宁知蝉的途径,瞿锦辞难以克制地心跳,在门口站了少时,走进了房子里。 他看起来很有礼节,但不显得拘谨,在房内小范围四处走了走,观察宁知蝉最近的生活环境。 简单的一居室,装修简单,简单的装饰和风格与瞿锦辞此前在琼海南区安排给宁知蝉的那间房子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区别,应该是宁知蝉喜欢的样子。 而后在卧室门口,瞿锦辞站着向里看了看,走进去站在床边。 床品是白色的,看起来没那么柔软,只是铺得十分规整,在宁知蝉睡着的小半,床单表明有不太明显的褶皱。 床头的夜灯看起来有些旧,灯下摆放着一个淡粉色的兔子造型的毛绒玩具。 并不是什么精致的玩具,是很普通的、小孩子玩腻了就可以被随意丢弃和替换的那种,兔子的五官并不对称,耳朵一只支棱起来,另一只耷拉着,长度甚至肉眼可见的不同,让玩具看起来显得劣质和滑稽。 瞿锦辞弯了弯腰,很轻地碰了碰兔子耳朵,把兔子碰得整个身体偏斜到一侧,瞿锦辞又有点小心地扶正了。 “原来你会喜欢这些东西。”瞿锦辞看着造型怪异的兔子,有些自嘲地笑笑,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从来都不知道。” 宁知蝉站在卧室门口,看着瞿锦辞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比宁知蝉高大许多,肩膀很宽阔,有些近地站着,占据了宁知蝉大部分的视野。 宁知蝉看到他的下巴,轮廓比从前变得更凌厉了一点,似乎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和任性,变得更加沉稳成熟,也变得有些瘦了。 “……是治疗中心的小朋友送的。”宁知蝉说。 “那如果还有其他人想送你东西,你都会收吗?”瞿锦辞问宁知蝉,“不管喜不喜欢,都会把它们放在床头、每天看得到的地方,搬家的时候不会忘记带走吗?” 瞿锦辞的语气听起来很温和,却也有些轻微的失落,像一个送出礼物却被拒绝的、有点可怜的人。 宁知蝉很轻地怔了怔,还没来得及思考,脚边突然传来细软的喵声。 小橘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抬头看着宁知蝉和瞿锦辞。 大概被喂养得很好,小猫看起来比刚被宁知蝉收养时要长大了一些,面相看起来很娇憨,丝毫没有戒备心,此刻正蹲在瞿锦辞的脚边,柔软的身体贴着瞿锦辞的裤脚。 宁知蝉低头看了看,立刻蹲下身,把小橘猫从瞿锦辞的脚边抱起来。 小猫趴在他的肩膀上,发出表示饥饿的叫声,宁知蝉便站起来,从瞿锦辞身边绕过,去墙边摆放着小猫生活用品的区域取出猫粮,往食盆中倒了一点。 以宁知蝉的能力,买的猫粮都是比较普通的那种。 可能因为小橘猫吃过一次很好的猫粮,起初更换成现在的猫粮品牌时,小猫甚至一度丧失食欲。 而后宁知蝉才后知后觉地明白瞿锦辞问他的问题,想起他匆忙离开琼海南区那间房子时,没有带走的那套宠物用品。 不过他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瞿锦辞对猫毛过敏,很不喜欢猫,又怎么会无端端地在意这些,把这种对他而言很无所谓的东西一直记在心里。 不知瞿锦辞是不是真的这样想,方才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他没有再继续过问。 他在原地站了少时,看着宁知蝉蹲下给小猫喂食的、缩成一团的背影,只是对宁知蝉说:“你淋了雨,去冲个热水澡吧。” 第70章 瞿锦辞,我不喜欢后知后觉。 宁知蝉的动作顿了顿, 脑海中产生了很模糊的、但并非出乎意料的想法和情绪,不过可能出于自我保护的习惯和本能,都没有持续太久。 小橘猫的食量不多,食盆里的猫粮吃了不多,小猫便不再吃了。 宁知蝉担心小猫会到处乱跑,惹怒不喜欢小动物的瞿锦辞,于是把小猫放回笼子里关了起来,把猫粮的袋子重新收好,站了起来。 瞿锦辞向前走了一点,但没有走得太近,看着宁知蝉。 屋内的光线太暗了,而瞿锦辞的身形太高大。 当他逐渐靠近的时候,宁知蝉看到边缘模糊的黑色的影子,像是密度很大的物体缓慢地压过来,带着一种温吞的、避无可避的压迫感,让宁知蝉感到一阵不太明显的心悸。 宁知蝉低了低头,声音有些小地说:“那我去洗一下。”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说“好”,宁知蝉便走进卧室,拿了干净的衣服和浴巾,而后走进了浴室。 水从淋浴中持续下落,从冷变得热,把宁知蝉的身体淋湿。 水珠从头发开始,顺着面颊和皮肤一直向下淌,温热的触感遍布身体表面,宁知蝉站在淋浴下,看起来仍旧像被雨淋湿时同样畏寒。 他的手臂抱在一起,冲洗的动作很机械,仿佛一台麻木执行任务指令的机器,没有温度,失去自己的思想。 不去想等下走出去后会发生的事情,不辨别他或瞿锦辞碰触自己的身体时会否产生任何不同的感受,被蒙蔽性的、感官短暂的欢愉所欺骗,把随之产生绵长的、难以摆脱的痛苦暂时储存进体内的容器中。 浴室内水汽氤氲,热得人没有力气,意志软弱。 宁知蝉大脑空空,只是简单冲了热水,但实际上还是在里面了很长时间,他觉得自己不得不出去了。 擦干身体后,宁知蝉走出浴室,看到一览无余的客厅中并没有人。 墙角关着小猫的笼子的门被打开了,却不见小橘猫的影子,而厨房的方向却有些噪声,偶尔传出碗碟碰撞很清脆短促的声响。 宁知蝉走过去,站在门口。 厨房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灰色的水烟气团蒸腾而起,一个背影正在忙碌。 大概因为灶台的高度并不匹配,脊背略微变得有些弯曲,但看起来依旧十分高大,同时又令宁知蝉感到陌生。 橘猫原本安分地趴在瞿锦辞脚边,似乎听到宁知蝉走出浴室的声音,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喵喵叫了两声,很有活力似的,比方才没吃太饱就被关进笼子里、有些委屈的样子要兴奋得多。 宁知蝉低头看了看小猫,过了片刻,听到一阵脚步声逐渐走近。 瞿锦辞从厨房中走出来,手上端着东西,走到宁知蝉面前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 天色变得愈发昏暗,室外仍旧传来隐隐约约的降水声。 瞿锦辞在宁知蝉身边站了少时,没有办法看清表情,宁知蝉下意识地心悸起来,却感觉到似乎是从瞿锦辞身上散发出来的、很热又很温暖的,一种与他所熟知的瞿锦辞并不匹配的香气。 “了了。”瞿锦辞问他,“屋子里太黑了,灯要在哪里开?” 可能因为在黑暗中,宁知蝉看不清瞿锦辞的动作和表情,思绪才变得没那么迟钝。 他知道瞿锦辞做爱时的习惯,瞿锦辞喜欢在做爱的时候打开灯,光线把屋子照得很亮很亮,也照亮宁知蝉所有难耐却沉溺的、不堪的表情。 “卧室里的灯坏了。”宁知蝉低了低头,有些局促地征询瞿锦辞,“只有床头的灯,有点暗,可以吗?” 不知为什么,听到宁知蝉的回答,瞿锦辞的身形似乎顿了顿,而后语气有些怪异地对宁知蝉说:“我是说客厅的灯,没有坏吧?” “……没。”宁知蝉有点犹豫地说。 瞿锦辞在黑暗中看他,宁知蝉攥了攥衣角,转身走到门口的灯光开关处,打开了客厅天花板上悬着的光源。 灯光是很浅的暖白色,照亮客厅墙壁周围米白色的壁纸,也照亮宁知蝉和瞿锦辞。 光线有些亮,宁知蝉转过身,下意识闭了闭眼,等到勉强能够适应光亮的强度,睁开眼睛时,却看到瞿锦辞站在客厅的茶几旁,动作似乎并没有改变,只是手上正端着一个瓷碗。 “了了,过来。”瞿锦辞站在远处看着宁知蝉,对他说,“来吃一点东西吧。” 宁知蝉的思维有些迟钝,似乎还没能很好地理解瞿锦辞的意思,有些慢地走过去,坐在沙发上,看到瓷碗里盛着被煮得有些粘稠的白米粥,放了一些调味的青菜碎和火腿丁,被瞿锦辞弯腰放到桌面上。 “前一阵子在南港的时候,我向厨师请教过烹饪,但可惜我太笨了,学来学去,只有煮粥还勉强能入口,如果你有胃口的话,稍微试一试吧。”瞿锦辞对宁知蝉说,“不想吃的话也没关系。” 宁知蝉像是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些迷惘地眨了眨眼,仰脸看瞿锦辞。 瞿锦辞走近了点,像个轻易对面前的人心动、但很守礼节的青涩男生似的,坐在宁知蝉旁边的沙发上,隔着一点距离,把勺子放进宁知蝉的碗中,除了目光,尽可能避开任何与宁知蝉的直接接触。 宁知蝉下意识垂了垂眼,连瞿锦辞的眼睛也避开了。 他有点迷茫地想,曾经厌食症很严重的时候,瞿锦辞也不是没有这样做过,他喜欢玩这种游戏,现在是不是又在故技重施了。 不过有些可惜,自从宁知蝉离开南港之后,接受了治疗,厌食症已经好转了很多,即便此刻在瞿锦辞的面前,还是不免会感到紧张,也隐隐产生了呕吐的欲望,但进食不会像从前那么困难,那么难以忍受,因此现在的他恐怕无法满足瞿锦辞取乐的需求。 这样想着,宁知蝉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安,但顺从地开始缓慢地小口吃粥。 刚吃了几口,门铃却响起来。 宁知蝉想不出这个时候什么人会到访,有些犹豫地放下勺子,但瞿锦辞却先一步站了起来。 他径直走到门口去开了门,回来的时候,手中提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子,放在一旁。 宁知蝉有些顾虑地看着白色的袋子,却看不出其中装了什么东西,手上喝粥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瞿锦辞看了看他,问:“不想吃了吗?” 宁知蝉怔了怔,下意识拿起勺子,瞿锦辞却说:“没事了了,不想吃就不吃了。” “我知道我做的不好吃,你别勉强自己。”瞿锦辞有些费力地扯了扯嘴角,推走了宁知蝉面前的粥碗,把方才取回来的白色袋子打开,放到桌子上,里面装了一些药盒,还有棉花和膏体的瓶装药品。 “北区这边真是太落后了,买个药还要叫人跑腿。”瞿锦辞把几个药盒拿出来,告诉宁知蝉,“这是感冒药,今天淋了雨,如果难受的话就吃一点。” “还有,”瞿锦辞又说,“了了,你的胳膊,可不可以让我看一下?” 宁知蝉的脑子很乱,变得好像完全没有办法思考。 他只好伸出两只胳膊,其中一只小臂内侧的皮肤红了一大块,是中午和乔纳衡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不小心被烫伤的。 其实经过处理,留下红痕的部位已经不会感到疼痛了,只不过因为宁知蝉的皮肤太白,烫伤的面积有些大,颜色也有些深,所以显得有些显眼,看起来好像有点严重。 “我买了烫伤膏。”瞿锦辞垂眼,自然而不太熟练地摆弄着手中的药膏,用棉签蘸了一些,放在宁知蝉面前,试探着问:“了了,让我帮你啊?” 宁知蝉的手比瞿锦辞小,手腕也比瞿锦辞细,很轻易地被瞿锦辞握进手里。 瞿锦辞的手掌很热,但不知因为什么,掌心似乎出了些潮汗,帮宁知蝉上药的那只手捏着棉签,一直很轻地发抖。 握住宁知蝉手腕的拇指上似乎有不太明显的、没有结痂的新的伤口,大概是方才在切菜时被刀具割伤的痕迹,而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从养尊处优的云端跌落了下来。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被烫伤的红痕,眼睫低垂的样子看起来温柔深情,格外容易带给人错觉,仿佛手中捧着失而复得的宝物,对待宁知蝉的样子像对待全世界最珍爱的人。 可宁知蝉不想再被骗了。 仿佛经历了某种类似条件反射的联系,每当看到瞿锦辞的眼睛,那样熟悉的、具有强烈欺骗性的眼神,宁知蝉像踩在一处名温柔的陷阱表面,很重地下坠,掉进一处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害怕了,他真的要受不了,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瞿锦辞。”宁知蝉有些迟疑地开口,叫瞿锦辞的名字。 瞿锦辞的动作顿了顿,有些紧张地抬头,看着宁知蝉,似乎正在观察他的表情,问他:“痛了?” 宁知蝉看着瞿锦辞,看到瞿锦辞一如既往、很深也很黑的眼睛,垂着眼避开了,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瞿锦辞,我不明白……”宁知蝉的手没有力气,手臂有些退缩地向后,从瞿锦辞温热的手掌中抽离出来,很小声地问道,“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给你的手臂上药。”瞿锦辞顿了顿,似乎自觉有些理亏,又解释道,“你中午烫伤了。” “我,我说的不是这个……包括现在,还有下午,你究竟要做什么?”宁知蝉顿了顿,变得有些崩溃地说,“如果你只是想做爱,直接做就好了,不要,不要这些……” “不是的!我没有想要做那些!”瞿锦辞似乎有些慌乱地回答,“下午下了雨,你没带伞,所以我……” 瞿锦辞的语气和说出的内容都比预想中温和,宁知蝉却好像受到刺激,突然有点痛苦地皱眉,“可是你是去接别人的,你一直在这里,你要接的那个人要怎么办呢?” “没有别人,是你,了了,我要接的人只有你。”瞿锦辞说,“我是想去,想去给你送伞……想见你,怕你淋雨,又怕你不肯让我送你回家,所以我……我才找了乔纳衡,借了他的名义。” “你跟他好像……走得很近,带着他的话,我想你就不会拒绝我送你回家。”瞿锦辞低了低头,似乎有些抱歉地说:“了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只想着要做爱,你……不要这么怕我。” 宁知蝉看着瞿锦辞,过了少时,对瞿锦辞说:“瞿锦辞,可不可以求你。” “我们的事是我们的事,不要把乔医生牵扯进来,他只是个普通人。”宁知蝉的声音轻微颤抖着,变得很轻,问瞿锦辞,“求你,可以吗?” 瞿锦辞眨了眨眼,不知什么时候,眼睛变得有些红,抬起头,看着宁知蝉。 “了了,他真的很好吗?”瞿锦辞的额头上血管凸出,双眼猩红,似乎隐忍着什么激烈的情绪,“他离过婚,还有个女儿,不知道是为什么才会接近你的,你要上他的当吗?” “就算,就算抛开这些不说。”瞿锦辞又说,“他没有那么好的,他带你出去吃饭却让你烫伤,下雨的时候他打着伞却把你淋湿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忘掉以前的不愉快,我会做得比他好,比所有人都好,好很多很多。”瞿锦辞看着宁知蝉,“了了,可不可以跟我回去,跟我重新在一起?” 宁知蝉低着头,不看瞿锦辞,有些轻微地出神,似乎迟缓地、难以避免地想到某些事情。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却平静地说:“瞿锦辞,你那么厉害,想做什么都能做到,你说带我回南港,要我跟你重新在一起,对你来说都轻而易举。” “但是,瞿锦辞。”宁知蝉迷茫地问,“从前的事情,真的也能随随便便、全部都忘掉吗?”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愣怔了少时。 “了了,从前……是我不好。”他说,“我的家庭很畸形,我有太多的烂摊子,对你做很多糟糕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对一个人好,不知道什么叫作爱,但我可以学,我都可以学的。” “其实每次再看到你,我总是想,或许我从来没有不爱你。”瞿锦辞停顿了少时,看着宁知蝉,似乎没什么底气地说:“但可能……我只是后知后觉了一点。” 宁知蝉闭上眼,很紧地把眼睛捂了起来,不再看瞿锦辞,也不说话,好像单方面结束了与瞿锦辞的对话。 瞿锦辞知道自己搞砸了,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空气凝滞了许久,瞿锦辞缓慢地站了起来,看起来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样子有些无措,眼睛红着。 他固执地看宁知蝉,直到宁知蝉再次张了张嘴。 宁知蝉是这样的,除了对待自己,永远无法对任何其他人做到决绝。 动摇地生出恻隐之心,于是宁知蝉放下手,睁开了眼睛。 他与瞿锦辞对视了少时,用不至于令人感到刺痛的、温吞的语调,很轻也很残忍地告诉他:“瞿锦辞,我不喜欢后知后觉。”—— 今晚更了两章 别漏看了朋友们 稍微写得有点粗糙 明天我会小修一下 第71章 他们分明说过了再见。 室外的降水还在持续,瞿锦辞不得不离开了。 他淋了些雨,坐到车子里,沉默地驾驶着车辆调头。 冷色的车灯透过窗子,带有留恋地抚摸过宁知蝉的身体和面颊,视野被窗口的纱帘遮挡住,瞿锦辞只看到宁知蝉仍像他离开时坐在沙发上,模糊的、一动不动的背影。 随着车子驶离,宁知蝉变得越来越远。 其实瞿锦辞不想就这样离开,很不甘心。 他想一直留在宁知蝉身边,或者所有能够看到宁知蝉的地方,直到宁知蝉没有力气再从他身边逃走,直到宁知蝉重新习惯他的存在,也顺理成章地重新开始接纳和依赖他。 他做好一切准备,铺好靠近宁知蝉身边的路,但当真正见到宁知蝉的时候,瞿锦辞却发现自己不可以这样做。 租下宁知蝉隔壁的那间房子,几个月里却不敢露面,即便在下了大雨的深夜里,瞿锦辞甚至不敢因为方便而暂时在那里留宿一晚。 因为宁知蝉在面对瞿锦辞时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怯懦的顺从,逃避和茫然的神色,温吞地看向瞿锦辞,然后对他说“算了”、“不要”和“不喜欢”。 这些都让瞿锦辞变得胆怯,也不可避免地、绝望地想到他们的过去。 荒唐,糟糕,充满拙劣的恶和阴谋,缺乏能够被回忆的、让宁知蝉愿意重新和他在一起的可能性。 他也想到宁知蝉问他,从前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能随随便便、全部忘记。 其实忘记是最最投机取巧的方式,把一切都用轻飘飘的一句“不愉快”一带而过,把曾经造成过伤害的、鲜血淋漓的刀刃藏进暗不见光的地下,也假装看不到身体上的伤口,然后粉饰太平,皆大欢喜。 但从每个失眠的深夜、午夜梦回又被惊醒的时候,瞿锦辞回忆起眼前残留着宁知蝉哭泣的脸,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轻易忘记。 只要宁知蝉还记得,瞿锦辞就别想忘记。 他会把这些都记得很清楚很深刻,最好深刻到剖开自己的心脏,把宁知蝉体内用于容纳痛苦的容器移植到自己的身体里,很紧地缝合起来,留下永远难以消除的瘢痕,让痛苦无法再回到宁知蝉的身体里。 不会再回到过去了。 琼海的降雨一直持续到深夜。 屋内的灯关着,降水声透过玻璃传来,在漆黑的屋子里回荡。 宁知蝉屈着双腿,坐在窗边有些冷硬的地板上。 不去在意黑夜中的房子里留下某人来过的痕迹,空气中原本不属于这里的气味和温度也消散得所剩无几。 他看着窗外,好像这个时候,时间流动得十分缓慢,世界鲜见地平静下来,思绪变得没那么混乱和迟钝。宁知蝉才真的敢想,瞿锦辞回来了。 瞿锦辞还是回来了。 宁知蝉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从在琼海南区又见到瞿锦辞的第一面、被他从几个alpha手中救下开始,宁知蝉就知道,瞿锦辞不会再放过他。 看着房檐的雨水从窗口滴落时,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回忆。 回忆起初来琼海时,自己短暂获得过的、阔别已久的自由,回忆起出院后被留在别墅中休养、却没有见到瞿锦辞的每一天,以及在抢救之后的、深夜寂静的病房里,瞿锦辞守在病床边,说过很轻的、像是道歉或妥协的话。 他们分明说过了再见。 宁知蝉不知道瞿锦辞为什么骗他,又或是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瞿锦辞突然反悔了。 其实往常瞿锦辞并非出尔反尔的人,宁知蝉成为他情非得已的例外,却让宁知蝉变得更加不解。 从前他只是觉得瞿锦辞是天之骄子,是能做到许多事情、不可以违逆的人,恶劣得很纯粹,喜欢以他的痛苦取乐,也不会在乎他的想法或感受。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规则被推翻了。宁知蝉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了解过瞿锦辞。 不知道瞿锦辞为什么几次三番来琼海追寻他的踪迹,不知道瞿锦辞为什么淋湿自己,只为了等待在雨天里给他撑一把伞,甚至不知道瞿锦辞明明会反悔,当时却还是选择放他离开,就只是因为他两次未遂的自杀。 宁知蝉原本以为瞿锦辞看着他死掉的情绪,不会比小孩子失去一件玩具多出太多的。 可是小孩子或许有最最喜欢的玩具,怎么会对玩具说“爱”呢。 宁知蝉眨了眨眼,茫然地看着窗外。 从卧室的窗口,恰好可以看到隔壁那间更好的房子外面小花园的一角。 工人早晨搬来了白色的花,或许因为降雨持续了太久,花朵还没有来得及被种植,仍旧被暂时安置在盒子里,摆放在露天的花园角落,却没有受到整日持续的风雨的摧残。 路灯微不足道地向四周透射昏黄的光线,在脆弱的花朵上方,静默地架着一把雨伞。 由黑色雨伞和暗影构成的空间笼罩着花朵,遮挡住流动的风和雨水,似乎形成了弥天大雨中,整个世间唯一一处宁静安定的空间。 宁知蝉看着伞下被保护得很好的花,不知为什么,中午被烫伤的部位擦过药已经没有不适,被握住的那截手腕却反常地开始浮现出一种更像是主观的、难以被解释的钝痛。 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迅速回忆起瞿锦辞,即便在短暂的回忆中,他的脑海中全部都是今天正在厨房里煮粥的瞿锦辞、替他上药的瞿锦辞,还有在雨中为他撑伞的瞿锦辞,后知后觉对他说“爱”的瞿锦辞。 宁知蝉心悸得厉害,思维开始不可控制地向深渊滑落。 瞿锦辞每对他好一点,他就害怕一点。 他会想起曾经的自己,想起和瞿锦辞相处时虚妄的暧昧和错觉,想起那些伴随暧昧和错觉产生的折辱和痛苦。 或许对于宁知蝉而言,瞿锦辞的爱就是这样的。 宁知蝉已经没有勇气再被爱了。 空气有些潮湿,屋内的温度似乎突然降低了,冷得不像是在正处于盛夏时节、气候温和的近海城市。 宁知蝉怀疑自己生了病,总是难以自控地发抖。 他尝试了许多办法让自己好起来,然而无论是泡热水澡,用被子很紧地裹住自己,又或是强迫自己不再想有关瞿锦辞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太大的作用。 宁知蝉认为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 琼海异常的天气导致了糟糕的状况,宁知蝉想,或许只有离开这座城市,一切才有可能变得好起来,回到它应有的轨迹上。 整个晚上,宁知蝉都没有睡。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收拾好自己很少的行李,做好了打算,等到雨停,他就离开这座城市。 而后坐在窗口,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清晨的时候,琼海的雨终于停了。 宁知蝉在将亮未亮的路上走了二十分钟,看到沿路唯一一间亮了灯的小型宠物医院。因为这次他走得实在仓促,并且想要走得远一点,带上小猫同行恐怕并不能很好地照顾它,因此宁知蝉只得暂时找个地方把猫寄养起来,到了新城市安顿下来之后再把它接回来。 他在宠物医院寄养了小猫,预留了足够的钱以及联系方式,而后按照计划好的,宁知蝉准备好一切,带着自己的行李,再次离开了一处给过他短暂安定和温暖的地方。 微冷而潮湿的气流从身边吹过,灌进袖口和衣摆,将原本贴在身体上的衣服吹得微微鼓起来。 宁知蝉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走到看得到行车的公路旁,才在路边停住了脚步。 他抬手拦下一辆计程车,司机帮他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宁知蝉告诉司机:“去琼海北区的火车站。” 车子在马路上行驶,清晨的风裹挟着微薄的清爽,从车窗的缝隙间吹到宁知蝉的脸上。 宁知蝉看着窗外即将告别的城市,心绪似乎也并没有产生太大的起伏。 平稳地行驶到琼海北区的车站,宁知蝉准备下车,行动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却打断了。 宁知蝉看了眼手机,是乔医生打来的电话。 他迟疑了少时,想着就算离开,似乎也应该同乔医生道个别,于是接起了电话。 宁知蝉有些犹豫着沉默,因为他离开得太过突兀,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电话另一端却传来乔纳衡有些急切的声音:“知蝉,你今天有时间吗?” 宁知蝉顿了顿,没能立刻开口,又听到乔纳衡说:“朵朵昨天淋雨之后有些不舒服,今天可能不能去治疗中心,可我今天有一台手术,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乔纳衡问宁知蝉:“你能来我家帮我看顾一下朵朵吗?”—— 来晚了 周日应该继续有 大概还是过凌晨 因为最近过得昼夜颠倒 第72章 他也在吗? 到了车站,司机先下车帮宁知蝉搬下行李,却被宁知蝉打断了。 “不好意思。”宁知蝉将手机攥在手里,有些犹豫地说,“我先不下车了,改到另一个地方去。” 司机闻言没多说什么,重新把宁知蝉的摆上车子,宁知蝉对司机说了乔纳衡家的地址,车子在马路上调头,回程的路上有些堵车,因为担心耽搁太多时间,宁知蝉便没有回去送行李,只好直接去了乔纳衡的家中。 到达乔纳衡家的时候,乔纳衡还没有走,但已经穿戴整齐,在客厅踱步,似乎急着出门。 宁知蝉站在门口,解释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路上有点堵车。” “没事,知蝉,是我麻烦你了。”乔纳衡带着宁知蝉走进屋子,听起来有些抱歉地说,“你也知道朵朵的状况,她对其它环境和陌生的人有很强的抵触情绪,如果你不在,一时之间我还真不知道可以找谁来帮忙。” 他们来到儿童房门口,看了乔朵少时。 宁知蝉大致询问了乔朵的情况,得知乔朵的情况并不算严重,大概只是晨起感到不适,哭闹了许久,现在似乎有些累了。 粉色小床被毛绒玩具包围着,乔朵躺在中间,露出小小的脸,很安静地睡着。 “朵朵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感受,感觉不舒服了就只会哭闹,有时我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好在你更细心,照顾朵朵很有经验,朵朵又很喜欢你。说起来,我们父女俩都有些离不开你呢……”乔纳衡笑着转头看向宁知蝉,稍微停顿了半刻,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忧地又说:“知蝉,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宁知蝉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是勉强微笑着回答:“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 乔纳衡闻言有些自责,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了,便又交代了宁知蝉一些其它的事情,匆匆从家中离开。 待到乔纳衡离开之后,宁知蝉打开门,把方才为了避免乔纳衡多问、暂时放在外面的行李箱拿进屋子,放在房门口。 又走进儿童房,宁知蝉站在床边,看到乔朵脸上依稀还有哭闹过的泪痕,于是用湿毛巾很轻地擦干净了乔朵的脸。 乔朵睡得很熟,并没有醒来,宁知蝉帮她盖好被子,而后走出房间。 他看着门口的行李少时,垂下了眼,似乎在心里做了许久的挣扎,最终还是动摇着决定,暂时先不走了,等照顾到乔朵的病完全好起来,他跟乔纳衡打过招呼,再从琼海离开。 在乔纳衡家的大部分时间,状况并没有像乔纳衡描述的那样令人束手无策。 乔朵是小孩子,因为身体不舒服,吃过了药,睡着的时候更多,醒来的时候反而少。除了在乔朵醒来时陪伴她,时不时查看一下乔朵的状况、测量一下体温,其实宁知蝉并没有其它的事情可做。 闲下来的时候,宁知蝉没有在乔纳衡家随意走动,只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拘束地面对着线条色彩冷而利落的、无法令人生出太多安全感的空间。 乔纳衡今天早上的时候发现了,其实宁知蝉的脸色不太好。 宁知蝉自己看不到,只是觉得没什么精神,身上也没有力气。 或许真的因为昨晚彻夜未眠,状态不佳,宁知蝉觉得大脑的思维和身体似乎彼此分离开了,明明没有让自己思考任何事情,身体却仍旧维持了昨夜糟糕的状态,手脚冰冷,忍不住地轻微发抖。 迷蒙之间,宁知蝉缩在沙发上,进入了很浅的睡眠,断断续续地做了半真半假的梦。 在梦中,宁知蝉已经坐在离开琼海的火车上。 车厢内很空荡,并没有其它乘客,窗外是晴朗的天气,盛夏成片的绿荫在视野中后退。 列车持续行驶着,中途没有经停站,似乎就这样行驶了很久,窗外开始变得有些晦暗,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阴沉的云层下,列车在这里停了下来。 宁知蝉迟疑了少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恰好有一名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从车厢中经过,宁知蝉便叫住了他,向他询问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在哪里。 “南港。”男人说。 宁知蝉闻言怔了怔,下意识想要下车,再重新远离这个地方,可是刚从车厢跑过,到达车厢末端、准备下车时,列车却再次飞速行驶起来。 他站在门口,看着视野中模糊的轨道,仍然想要跳下车逃离这里,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抓住了手腕。 宁知蝉回头,看到了方才车厢里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不过没能看清男人的脸,一阵手机的声音突然响起,宁知蝉的梦便断开了。 他睁开眼睛,找出自己的手机,看到屏幕亮起来,显示着乔纳衡的名字。 宁知蝉接起电话,乔纳衡在电话中告诉宁知蝉,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成,准备从医院离开,想留宁知蝉在家中吃个饭,问宁知蝉想吃些什么,他顺路买回去。 宁知蝉的意识还弥留在方才的梦中,一时说不出想吃什么,乔纳衡便说自己只好看着买些什么,客气地说希望宁知蝉不要嫌弃他的厨艺。 挂断电话后,宁知蝉站起来,看了看窗外。 窗外的天空飘着薄云,呈现出一片渐变的淡粉橙色。不知不觉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宁知蝉出神了少时,缓慢地遗忘了方才的梦,但因为额头出了冷汗,摸起来仍然一片潮湿冰冷,心脏也难以自制地很重地跳着,宁知蝉感到自己心悸得厉害。 他觉得有点难受,头脑昏昏沉沉,无力的症状似乎也比早上来时要加重了。 此时儿童房内传出很轻的声响,宁知蝉值得进屋查看。 大概因为方才接听电话的声音,乔朵已经醒了,大概因为在睡梦中受到惊吓,身体又不太舒服,很轻地啜泣起来。 宁知蝉很会哄小孩子,乔朵也很听他的话,于是宁知蝉哄了一小会儿,乔朵便变得安静下来,不过没有再睡着,宁知蝉便倒了些水给她喝。 乔朵用手抓着宁知蝉的手指,似乎想要宁知蝉陪她玩,宁知蝉只好跟乔朵玩了一会儿益智玩具。 他觉得眼睛很酸,嗓子有些干涩,所幸乔纳衡就快回来了,宁知蝉强打起精神,不过不打算在这里吃饭了,决定等到乔纳衡回来陪伴乔朵,自己便提早告辞回家。 这样想着,房间外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宁知蝉没想到乔纳衡会这么快回来,于是往乔朵手里递了件玩具来吸引她的注意力,自己走出去,打开了房门。 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门内,站在宁知蝉的面前。 和乔纳衡不同,他的身材更加高大挺括,带有一种熟悉的、令人难以忽略的矜贵和英俊,占据了宁知蝉大部分的视野,令宁知蝉无端想到方才在梦中抓住自己的那个人。 “了了。”瞿锦辞站在门口,低垂着眼,很近地看着面前的宁知蝉,“你真的在他家里。” “他也在吗?”瞿锦辞有点莫名其妙地、像是强忍着怒意地又问。 宁知蝉看着面前的瞿锦辞,发觉好像只要和他对视,他就几乎立刻变得无法思考,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产生幻觉。 因此宁知蝉垂下了目光,也没有说话。 见宁知蝉没有回答,瞿锦辞看着宁知蝉少时,侧着身子走进了屋子,站在客厅里,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存在,只看到了儿童房内的乔朵。 乔朵大概也看到了他,但因为从没见过瞿锦辞,乔朵自闭症的畏惧应激状态迅速开始反应。 听到儿童房内的哭声,宁知蝉才勉强回神,走进儿童房内,坐在床边,哄着乔朵,试图用玩具来分散她的注意力,而乔朵却一直看向门口的方向,哭得整张脸湿成一片。 宁知蝉回了回头,看到瞿锦辞跟着他走过来,却不进屋,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 “你是来给乔纳衡照顾小孩的吗?”瞿锦辞问。 宁知蝉点了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不过瞿锦辞可能没办法听到,因为乔朵的哭声实在有些大。 “这是……自闭症的小孩,不能随便见到陌生人。”宁知蝉有点逃避地低着头,不看瞿锦辞的表情,小声地说,“你好像有点吓到她了。” 瞿锦辞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好像有点固执、又有点无措地站在门口,看着宁知蝉。 乔朵哭得厉害,宁知蝉便只好妥协地告诉瞿锦辞:“瞿锦辞,你……去客厅等我一下可以吗?我把朵朵哄好就出去。” 瞿锦辞眨了眨眼,说“好吧”,而后从门口离开了。 瞿锦辞走开后,在宁知蝉耐心的安抚下,乔朵很快安定下来。 大概是又哭得没了精神,乔朵躺在床上均匀呼吸了一阵,闭上了眼睛,宁知蝉帮她擦了脸,盖好被子,走出儿童房,很轻地将门关了起来。 瞿锦辞站在客厅里等他。 宁知蝉走出房间,没有再向前走,瞿锦辞便向他走过来,叫他:“了了。” “我们走吧,不在这里继续呆着了,我送你回家。”瞿锦辞说。 他的眼睛很黑,看着宁知蝉的目光很深情也很恳切,但不知为什么,又有一些莫名的落寞和难过。 不过宁知蝉并没有看到瞿锦辞这样的神情,微微垂着眼,过了一会儿,很轻地摇了摇头,告诉瞿锦辞:“朵朵还需要人照顾,我不能……” “只是因为那个小孩吗?”瞿锦辞突然问,“是不是她的病一天不好,你就要一直来乔纳衡家里,是不是还要在这里吃饭,还要住在这里,还要跟乔纳衡一起生活?” “我看到门口你的行李箱了。”瞿锦辞的声音很沉,问宁知蝉,“你是因为他,所以才没有走的,是吗?” 瞿锦辞又走近了一点。他站得太近,近到宁知蝉能闻到他身上很淡的甜酒信息素的味道,近到宁知蝉的思绪又迅速地被有关瞿锦辞的一切填满。 他什么都没办法思考,脑子却变得很乱,眼前也突然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宁知蝉没办法站稳,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很快被瞿锦辞抓住了手腕。 瞿锦辞的手掌很热,他轻易地抓紧宁知蝉,像捕获一只冰天雪地中的蝴蝶。 于是宁知蝉开始难以自控地坠落,摇摇晃晃地失去重心,滚烫的额头紧贴在瞿锦辞的颈侧,异常高热的身体跌进他的怀中—— 谢邀 人中招了 正在高烧(好巧 咱们了了也是……)未来几天就没办法定时更新了捏 根据身体状况来定 感觉好就会写的 真太难受了 大家一定要健康啊啊!保护好自己!!! 第73章 瞿锦辞,我害怕。 宁知蝉的身体没有力气,陷入意识迷蒙的状态。 他的额头和脸颊紧贴着瞿锦辞颈侧的皮肤,瞿锦辞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却感到一阵来自人体病态的异常高热。 瞿锦辞产生了短暂的犹豫,他是清楚的,宁知蝉现在不喜欢他靠近,不喜欢被他干预正常的生活,就算还是要回家,也不会想要跟他一起回去。 瞿锦辞在内心谴责了自己,趁人之危是不对的。 但宁知蝉生病了。 他昨天淋了雨,高烧得很严重,身体和呼吸都是烫的,依附在瞿锦辞怀里的样子好像无枝可依,在感官层面带给瞿锦辞所有的,高热的温度和身体的柔软,都让瞿锦辞没有办法思考太多。 于是瞿锦辞将宁知蝉很紧地抱住了,连同不多的行李,带他离开了乔纳衡的住所。 回去的路上,在瞿锦辞的车子里,宁知蝉的手机突然短促地震动了一下。 手机是被瞿锦辞提前拿走的,放在控制台上。 原本瞿锦辞正在驾驶,听到手机的声音,先是偏了偏头,看了看身旁的宁知蝉。 宁知蝉似乎并没有被噪声所惊扰,依旧在副驾驶上侧着脑袋,没什么精神地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见到宁知蝉没有醒来,瞿锦辞稍稍放心了些,转回头继续驾驶。 他原本不打算贸然窥探宁知蝉的隐私,只是过了少时,不好的念头短暂地占据了上风,瞿锦辞还是忍不住稍微分了点心,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的信息,看到了那个不令人感到愉快、又不出意料的名字。 是乔纳衡的信息。 瞿锦辞看到这个名字,内心产生了一层浅薄的愤怒和妒忌,于是很快收回了目光,但过了一会儿,在路口等待信号灯的时候,宁知蝉的手机却再次震动起来。 这次震动的频率很规律,持续的时间也更长,由简单的短讯转为了通话。 大概是乔纳衡回家后没有见到宁知蝉,发的消息也迟迟没有得到宁知蝉的回复。因为宁知蝉被瞿锦辞从他家中带走了。 瞿锦辞其实并不打算告知乔纳衡,也没有这个义务,只是手机震动的时间太长了,伴随轻微却持续的噪声。 宁知蝉原本在一旁安静地休息,手机第二次开始震动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声响,身体突然动了动。 在宁知蝉被吵醒、不得不费精神应付乔纳衡之前,瞿锦辞先做了决定,把宁知蝉的手机拿了过来,挂断了通话。 他有必要让乔纳衡不再打扰宁知蝉休息,于是打算回复乔纳衡先前发来的短讯。 但打开宁知蝉的手机,点击讯息后,屏幕解锁的界面却跳了出来。 瞿锦辞没想到宁知蝉也会给手机设置锁定,也想不出太多与宁知蝉有关的数字,试了两次,在出现冷却时间前,瞿锦辞暂时不再盲目进行尝试。 他偏着头,看着宁知蝉的侧脸。 宁知蝉的脸很小,侧面看显得更加瘦削,原本白皙的皮肤因为高热而轻微泛粉,散发着人体的温度和气味,被瞿锦辞宽大的西装外套包裹起来。 瞿锦辞伸出手,指尖很轻地碰宁知蝉的脸,像是单纯地想要碰触,而不想让他醒来,不过这样碰了一会儿,宁知蝉还是醒了。 他缓慢地睁眼,像是思维迟缓、记忆中断,不知自己身在哪里一样,有点迷茫地看着窗外。 “了了。”瞿锦辞很轻地叫宁知蝉。 他用有点像是哄小孩子的语气,对宁知蝉说:“你看我一下。” 宁知蝉其实没想清楚为什么,他的身体动作很慢,但比大脑要诚实和快速。 他向听到叫他名字的声音的方向转过脑袋,看到瞿锦辞的时候,手机的屏幕锁定也解开了。 在红灯闪烁的最后几秒,瞿锦辞用宁知蝉的手机自顾自回复了消息,而后把手机放了回去。 宁知蝉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眨了眨眼,视线有点模糊地看瞿锦辞。 瞿锦辞告诉他:“我刚刚以你的口吻回复了一条消息,没说过分的话,等到烧退下来了,你自己看。” “再睡会儿吧。”信号灯转绿,瞿锦辞发动了车子,继续驾驶,又转过头看了看宁知蝉,语气很轻地告诉他,“再睡一会儿,醒来就到家了。” 宁知蝉听话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在做梦,梦境半真半假,仿佛自己身处汪洋中的一片小岛上,烈日和暴雨引发反常的热和寒冷,而耳边的声音如同风和潮汐时隐时现,带着他漂流和起伏。 在睡梦中,宁知蝉觉得有人来抱了自己。 抚摸他面颊的手干燥而微凉,带走了微不足道的痛苦,而宁知蝉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所以他觉得梦境是假的。因为他根本想不出,世界上会有什么人愿意靠近和抚摸他,只是为了带走一点痛苦。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了。 宁知蝉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灰白,聚焦之后宁知蝉才意识到,似乎是一片夜晚房间中的天花板。 视野边缘悬挂着摇摇晃晃的吊水瓶和输液管,宁知蝉没什么力气地抬了抬自己的手,看到手背上的胶布,洇出很小片的、拔针后出血的痕迹。 他撑着床坐起来,觉得身上湿漉漉的,手也有些痛。 屋子里没有开灯,周围太暗了,看不出是哪里,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但是他从没有来过的地方。 宁知蝉看着床脚铺着的白色地毯,意识游离地呆坐了一会儿,窗外突然传来了车子的声音,而后是房门被打开,很轻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瞿锦辞手里拎着猫包和一些吃的,从室外走进来。 他走得很慢,担心吵醒宁知蝉,但经过房间的时候,看到坐在床上发呆的宁知蝉,瞿锦辞的动作突然顿了顿。 “了了……你醒了。”瞿锦辞像是突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在原地站着,有些远地看了宁知蝉一会儿,又提起手里的东西,告诉宁知蝉,“我给你买了点粥。” 他又蹲下来,把猫包打开,小橘猫从包里跑出来,钻到一处看不到的角落里。 “猫也从宠物医院接回来了。”瞿锦辞又说。 宁知蝉看着瞿锦辞,没有说话。 瞿锦辞放下手里的东西,没有开灯,走过卧室米色的墙纸和白色地毯,停在宁知蝉的床边,挪走了吊水的金属架,拿起一旁放着的额温计,放在宁知蝉额头前。 额温计发出短促的电子音,瞿锦辞看了一眼,告诉宁知蝉:“还好,已经退烧了。” 宁知蝉在黑暗中看瞿锦辞,大概是因为光线太暗了,宁知蝉的眼神没能快速聚焦,所以显得有点迷惘。 瞿锦辞便有点无奈地说:“了了,你是不是连自己发烧都不知道。” “出了好多汗。”瞿锦辞用手若有似无地、用令宁知蝉无法感觉到的力度碰了碰他的头发,转身去衣柜里拿出一件宽大的白色衣服,又说:“换件干净的衣服吧,是我没穿过的,刚退烧就别穿汗湿的衣服了,有病气,容易着凉,也不舒服。” 宁知蝉没有什么反应,瞿锦辞也没有介意,自顾自把衣服放在宁知蝉的被子上。 他在床边站了片刻,突然有点不自在地低了低头,对宁知蝉说:“哦……了了,你换衣服吧,我先出去。” 瞿锦辞在原地顿了顿,没再过多逗留,转身走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宁知蝉看着紧闭起来的房门,有点茫然地垂下眼。 不知道又这样坐了多久,身上被汗浸湿的衣服已经变得有些冷了,宁知蝉很轻地打了几个冷战,用手抓了抓被子上铺开的、瞿锦辞递给他的衣服。 白色的,款式很简单,但摸起来非常柔软。 宁知蝉没有力气,缓慢地换好了衣服,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走下床,站在窗子边。 窗边的白色地毯隔开了地面,也隔开了坚硬和寒冷。吆吆 宁知蝉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身上只穿了一件瞿锦辞的衣服,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窗外。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把窗外小片花园的泥土浇湿了,颜色变得有些深,而今天宁知蝉不在家的时间里,原本堆积在花园角落里、伞下的白色花朵已经被很好地种植起来,在夜风中很轻地摇曳,像天幕上隔着薄云的星光。 宁知蝉看着室外的白色花朵,好像想了很多事,却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他抓起身上有些宽大的衣服的衣摆,衣料遮住了口鼻。 宁知蝉很紧地闭起眼睛,像是用尽所有力气,嗅衣服上的气味,但只嗅到了新衣处理洗涤过后、洁净干燥的味道。 身后突然传来很轻的敲门声,过了一会儿,门才被打开。 瞿锦辞站在门口,在没有看到床上的人影、短暂的慌乱过后,又看到了窗前很窄的一道影子。 宁知蝉很瘦。 就连影子也很薄,几乎模糊和透明,像影片中一帧微不足道的记忆碎片,轻易地从指缝间滑走,没办法紧握在手中。 身上的衣服对他而言过于宽大,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羸弱,是亟待保护的、脆弱的模样。 大片的腰腹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停留在瞿锦辞视野里,在不足以唤醒任何温和的回忆的、极为短暂的时间之后,很快又消失了。 “了了。”瞿锦辞走进屋子,“怎么站在窗前,会着凉的。” 他走到窗边,抓着被子重新铺好,想要宁知蝉回床上躺着,却突然听到宁知蝉很轻的声音:“……瞿锦辞。” 瞿锦辞手上的动作停住了,看着窗边的宁知蝉,放下被子走了过去,站在宁知蝉面前,语气温和地问:“怎么了?” “这间房子,是你租下来的,对吗?”宁知蝉问。 他转过身,眼神有些失焦地看着瞿锦辞,平直地、没有任何情绪地陈述道:“我从之前你送去东西的房子里搬出来,来到这里之后不久,你就又租下了这里的房子。” “了了,我……”瞿锦辞有些急于解释,却被宁知蝉微弱的、并不强硬的声音打断。 “带着乔医生来找我,下雨的时候等在他家楼下,今天又突然去了乔医生家里,把我带回来,又接回我的猫。”宁知蝉问,“瞿锦辞,你这么厉害,你随随便便就什么都能知道,对不对?” “了了,今天,今天确实是我不好。”瞿锦辞解释说,“你早上寄养了猫,搭车去了车站,我以为你又要走了。” “早上我还在南港,看到你去车站,我想找你,我不想让你走,后来开到路上的时候我又发现,你去了乔纳衡家里。”瞿锦辞顿了顿,又说,“是我的错,我看到你在他家,我没控制住自己……我以为你跟他在一起。” “了了,我也有点不明白。”瞿锦辞很轻地苦笑了一下,“你因为我要走,却可以因为他留下来?” 宁知蝉有点崩溃地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他……” “了了。”瞿锦辞走近了一点,看着宁知蝉,“要怎么做,你才可以不走。” “瞿锦辞,明明是你说了再见,你说过放我走的。”宁知蝉声音很轻地发抖,停顿了少时,突然像是难以忍受一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走到哪里都会遇到你,在南港,在琼海,为什么你像影子一样跟着我出现在任何地方,但是你说过放我走的,现在你又这样子,又问我怎么才能不走!”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宁知蝉突然情绪崩溃大哭出声来,抬头看着瞿锦辞,“瞿锦辞,我害怕。” 瞿锦辞没有说话,呼吸和时间像是停滞住了。 他看着黑暗中宁知蝉哭泣的脸,眼泪腐蚀了他的身体,心脏痛得像是要立刻炸开。 可瞿锦辞没有办法,他可以忍受疼痛,却没有办法忍受宁知蝉离他太远,也不想让宁知蝉流眼泪。 于是他稍微走近了一点,宁知蝉没有躲避,瞿锦辞便像曾经为数不多的、生涩别扭地安慰一样,很轻地抱住了宁知蝉。 宁知蝉的脸依赖地贴在瞿锦辞的肩膀上哭泣,瞿锦辞的手环住他的腰。 仿佛因为处在黑暗中,拙劣的安慰变成合理的借口,瞿锦辞自私地偷来一个拥抱。 他很轻地抓起衣服过于宽大的下摆,指尖断断续续碰触到宁知蝉腰背的皮肤。 宁知蝉的身体即刻开始很轻地发抖,似乎本能地畏惧瞿锦辞的碰触,但他无处躲藏,身体只能缩进瞿锦辞的怀里,汲取虚无缥缈的温暖、稀少的安慰和安全感。 过了不知多久,宁知蝉的声音变得平稳了一点,瞿锦辞才放开了他。 他抓起宁知蝉的手,把手中被体温捂得温热的金属链条放到宁知蝉手心里,是瞿锦辞曾经戴在宁知蝉腰上的那条、上了锁的红宝石的腰链。 “了了。”瞿锦辞垂着眼,对宁知蝉说,“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在这个腰链上,我放了定位。” “不过现在我把腰链摘下来交给你。”瞿锦辞说,“我也答应你,定位以后不会再使用。” 他伸出手,很轻地擦掉宁知蝉脸上的眼泪,垂眸看着宁知蝉,声音很轻、也有些低沉沙哑地说:“我以前没送过你什么东西,即便送了,也大多是因为一己私欲,从没考虑过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无论是裙子,房子,还是其它的。”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似乎为了宽慰宁知蝉,声音听起来好像比刚才故作轻松,实则夹杂着沉重和颤抖的哽咽。 “以后不需要再害怕了。”瞿锦辞告诉宁知蝉:“不喜欢的东西,就丢掉吧。”—— 内容有补足和修改 卡点看的宝贝们可以刷新或者清除缓存后再看哈 第74章 他不喜欢。 之后的一个月里,瞿锦辞共计去了琼海四次。 其中有两次是为了公事。 一次是因为瞿氏设立在琼海新的分部在几个月的筹备之后终于正式投入运营,同时将部分重要的职能业务进行了移交,因此一些必要的工作交接需要瞿锦辞亲自来做。 另一次则是因为瞿家的公司承接了琼海关爱自闭症儿童的公益项目,作为赞助者,瞿锦辞来到琼海唯一一所专门面向自闭症儿童的治疗服务中心进行探访。 来到琼海时是下午,瞿锦辞记得那天的所有细节。 负责人带他在廊间参观,路过转角后走到第四个房间,透过治疗屋门口狭窄的视野,瞿锦辞看到宁知蝉。 宁知蝉穿着没有任何图案的白色衣服,站在屋子另一侧的窗前。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屋内,画面仿佛被定格的柔焦照片,宁知蝉的身体显得那样细瘦而朦胧,光晕像是萦绕在他身边、一层薄薄的雾气。 瞿锦辞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不过宁知蝉并没有看到他。 当时宁知蝉正低头注意着乔朵的状态,准备协助医生进行治疗,工作的时候看起来很认真。 瞿锦辞不敢贸然打扰他,因此拒绝了负责人进入室内参观的提议,只是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停留了不多时,便跟随负责人继续向前走。 走在曲折的廊间,心不在焉地听着讲解,瞿锦辞回忆起宁知蝉的样子。 可能因为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宁知蝉的样子只在瞿锦辞的梦中出现,因此即便宁知蝉方才从瞿锦辞的视野中淡去,回忆的时候却显得遥远而不那么真切。 事实上,对于现在的瞿锦辞而言,靠近宁知蝉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瞿锦辞并非完全不知晓,一直以来,身边都有许许多多的人想要靠近宁知蝉,只不过因为瞿锦辞的能力,也因为宁知蝉的无可奈何,还有很多很多的好运,瞿锦辞才得以侥幸地、短暂地拥有过宁知蝉。 拥有宁知蝉就像偶然间中奖,得到了某样珍贵商品的试用权限,不过想要购买,依旧要和所有其它人一样排队争取,即便是瞿锦辞也没有特权。 因为宁知蝉不再眷顾他,特别的好运就不会再有了。 除了两次因公来到琼海,另外的两次,瞿锦辞都是来看心理医生的。 陈逢的心理诊所搬到琼海有一段时间了,瞿锦辞一直来得很规律,也没有丝毫怨言,不过因为最近南港和琼海的业务对接,瞿锦辞有处理不完的工作,因此前来看诊的频率降低了些,陈逢对此有些顾虑。 “这段时间,你的睡眠质量还是不太好吧。”陈逢看着瞿锦辞的睡眠记录,问道。 “时好时坏。”瞿锦辞回答,“安眠药还是吃不下去,吃了就会恶心,不过有的时候,不吃安眠药也能睡一会儿,但到了晚上又完全睡不着。” “抗焦虑的药呢?”陈逢又问。 “没在吃了。”瞿锦辞有点烦躁地叹了口气,“总觉得没什么用。” 陈逢不太意外地“哦”了一声,低着头记录,告诉瞿锦辞:“你这不叫时好时坏。” “缺乏睡眠,还坚持高强度工作,偶尔睡那一会儿,很难说是不是昏迷过去了。”陈逢看着瞿锦辞,不太理解地说,“瞿锦辞,你自己能感觉得到吧?你把自己弄得太累了。过于偏执真的不是一件好事,你这样真的有必要吗?” 瞿锦辞顿了顿,他知道陈逢说的不只是工作上的事。 “陈逢,我在你这里治病,我也把你当朋友。”瞿锦辞说,“但是这件事,没有必要再劝我了。” “我只是觉得以你的条件,身边的人肯定不会少,挑挑选选,说不定还会遇到更合适的。”陈逢问他,“真的没有其它选择了吗?” 瞿锦辞垂着眼,沉默了少时,很轻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瞿锦辞这样说,陈逢也不再多说什么。 其实他今天本不应该多嘴说这些话,只不过从没有见过瞿锦辞这样,有些于心不忍。 “好吧,好吧。”陈逢有些无奈地说,“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不过开给你的药不能再随随便便停掉,还要继续吃,否则状况会反复和加重。” 瞿锦辞勉强算是个听话的病人,闻言点了点头,照不照做可能又是另一回事。 陈逢早就见怪不怪,于是随意叮嘱了几句,又问瞿锦辞:“你等下准备做什么?” “还要去找他吗?”陈逢又问。 话问出口,陈逢便感觉自己问得多余,他了解瞿锦辞。 枉顾南港和琼海之间有四个小时的车程,披星戴月地来来回回;为了名正言顺地留在琼海,特意把公司重心转移到这边;创造机会、承包慈善项目,就为了找借口见宁知蝉一面。 瞿锦辞是这样的,他像是有一真一假两颗心脏,不会跳动的留给自己,而真正的心脏长在宁知蝉身体里。 既然来了琼海,瞿锦辞怎么可能不去想方设法地见宁知蝉。 不出所料,瞿锦辞点了点头。 他看了眼时间,正值宁知蝉午休,于是瞿锦辞准备去自闭儿童治疗中心,陈逢也提出同去。 一路上,陈逢以“拒绝疲劳驾驶”为由,主动承担了开车的任务,路况还算不错,车子行驶大约半个小时后,抵达了自闭儿童治疗服务中心的大门外。 瞿锦辞独自下了车,前往治疗中心,陈逢则留在车子上等。 不过过了一会儿,陈逢站在路边,还没能抽完一支烟,便看到瞿锦辞从治疗中心走了出来。 他离开的时间比想象中短,回来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碎金似的阳光透过路边连接成片的树荫落到挺括的身体上,瞿锦辞看起来却莫名有些阴郁和失落。 陈逢试探着问瞿锦辞:“没见到人?” 瞿锦辞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很快强迫自己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但心情不佳,只是说:“没。” “你以前似乎很少走空。”陈逢熄灭了烟,回到车子的驾驶位上,随口问瞿锦辞,“对你来说,想要在琼海找到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瞿锦辞自顾自系好安全带,过了一会儿,才简短地、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回答:“他不喜欢。” 陈逢心中了然,什么都没再多说。 作为朋友,为了表示对瞿锦辞的关怀和安慰,陈逢提出请瞿锦辞吃午餐。 餐厅在距离治疗中心两个街区的地方,不算太远,开车十分钟左右便到了。 这间餐厅在附近的人气很高,好在菜色地道,环境也十分雅致。 此刻正值用餐高峰,餐厅内的人有些多,不过因为陈逢是这间餐厅的会员,走进餐厅之后,服务生便直接带着二人去包厢落了座。 瞿锦辞看起来兴致缺缺,于是陈逢自作主张地点了些菜。 想到方才没有吸完的那支烟,陈逢一时之间感到有些喉咙发痒,于是在等待上菜的时间里,陈逢便暂时离开了包厢,到餐厅外吸了一支烟。 等到烟吸完了,陈逢去了趟洗手间,正准备返回包厢时,却看到餐厅柜台前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陈逢走过去,观察了少时,等到距离稍近的时候才终于敢确定。 “知蝉?”陈逢好笑地说,“我还担心认错了人,真的是你。” 宁知蝉闻言抬了抬头,看到陈逢站在面前,感到有些惊讶,客气礼貌地打了招呼:“陈医生,真巧,在这里碰到你。” 乔纳衡带着乔朵,正站在柜台边与服务生交涉问题,大概听到了宁知蝉说话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了看。 陈逢不动声色打量着乔纳衡,问宁知蝉:“你们是一起的?” 宁知蝉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陈逢:“我们原本定了一个包厢,可能是超过了预定时间,所以被人占去了,现在正在交涉。” 不久前利用自己尊贵的餐厅会员身份为非作歹的陈逢闻言顿了顿。 他有点心虚地笑笑,不知道又想到了些什么,又变得有些高兴。 “我也是来吃饭的,包厢里只有一个朋友,还有位置。”陈逢邀请宁知蝉道,“不如你带上你朋友,我们一起?”—— 这周榜单字数有两万 可能会疯狂更新 时间不定 但应该每天都有 顺便 开了新的预收文《冷焰火》 ab先婚后爱+单向暗恋 如果可以的话大家可以帮我点点收藏嘛 这对我很重要 非常感谢!! 第75章 我以为……你哭了。 回忆起来,自从走进这间餐厅后,宁知蝉频繁地多次感到过后悔。 在得知失去了原本预订的位置的时候,在餐厅内意外遇到曾经的心理医生陈逢的时候,以及没有办法拒绝陈逢一起用餐,跟着他走进包厢的时候。 宁知蝉和乔纳衡父女俩一同走在陈逢身后,他们路过包厢雕花的木门和墙壁。 陈逢打开门,先走了进去,遮住了宁知蝉的部分视野,宁知蝉听到他随意地叫自己包厢里的那位朋友的称呼:“小瞿。” “在外面遇到了熟人,他们没位置,我就把他们叫进来一起吃个饭。”陈逢解释道,象征性地征询那位朋友的意见,“你不介意吧?” 他向里面走了一点,为宁知蝉的视野让出了空间。 于是在来不及发生任何事情的下一瞬间,宁知蝉几乎立刻看清了瞿锦辞的脸。 大概因为没有思考或掩饰的时间,宁知蝉的神色很明显地僵了僵。 瞿锦辞与宁知蝉对视着,大抵也发现了宁知蝉的表情,不过他早已变得比往常沉稳、能够控制自己,因此只是在讶异之余,流露了出一点短暂的、难以察觉的失落。 包厢内比外面清净许多,门关起来后,隔绝了略微嘈杂的噪声,静得可以听清所有人说话时,每一个细微的语调。 宁知蝉听到瞿锦辞有些低沉的声音,似乎带有微不可闻的颤抖,回答说:“不介意。” “瞿先生?”乔纳衡把乔朵放下,对瞿锦辞点头示意,微笑道,“原来您就是陈先生的朋友,在这里遇到,真是巧啊。” 陈逢看了眼瞿锦辞,瞿锦辞便告诉他:“这是我在琼海的腺体医生,乔医生。” 乔纳衡向陈逢介绍了自己,又看向宁知蝉,对瞿锦辞介绍道:“这是知蝉,上次暴雨的时候搭过瞿先生的车,我们也见过的。”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很轻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宁知蝉也没有太多的反应,生疏地沉默着。 陈逢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片刻,似乎很快看清了情势,笑了笑,说:“原来是这样,看来大家都认识了,真是有意思,来,都不要站着了,快坐下吧。” 他们入了座,服务生敲了门,菜品陆续上桌。 席间他们聊天聊得并不多,看起来各怀心事,不过好在陈逢的状态很轻松,对每个人表现得都很热络,场面也不至于太沉闷和尴尬。 他随意地提出话题,乔纳衡得体地接了几句,两位医生迅速就当今医疗系统的现状展开了讨论。 一旁的宁知蝉没有参与讨论,他向来话不多,现在也没有心情闲聊。 大部分时间,他都让自己变得没有太多存在感,低头沉默地进餐,实际上却没有吃进去多少东西。 瞿锦辞的目光无时无刻不紧贴在宁知蝉身上,像无数个牵着细线的细小钩子,尖端穿在宁知蝉体内的每一处脏器表面,拉扯引发了不至于剧烈、但难以忽略的,沉闷的痛感。 出于以上种种原因,宁知蝉再次产生了微不足道的后悔。 他想自己不应该答应乔纳衡的邀请,来吃这顿午餐。 事实上,他此时此刻或许更应该远在不知某处的另一个城市,而不是继续逗留在琼海。 自从上次淋雨生病后,生活像是一台运转故障的机器,不知到哪里出了问题,接二连三地发生状况。 先是朵朵的感冒症状加重,需要人来照顾,后来是宁知蝉养的那只小猫,一直活蹦乱跳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连腹泻了几天。 等到小猫的腹泻痊愈,宁知蝉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准备辞掉自闭儿童治疗服务中心的工作时,负责人却突然告诉他,因为琼海关爱自闭儿童的慈善项目开始实施,服务中心即将增大规模,或许需要更多的人手,表示希望宁知蝉可以继续在这里工作,帮助他们渡过这段时期。 可能是因为一连串的事件,消磨了非走不可的意志,也有可能因为某些其它的因素,让他失去了说服自己必须离开的理由。 宁知蝉就这样选择留下来。 似乎为了印证宁知蝉选择的正确性,自从宁知蝉决定继续留在琼海之后,生活便好似回到了正轨。 虽然偶尔仍会发生繁琐的小事,但很安定,与宁知蝉理想中的生活状态已经变得很接近了。 只要不去在意偶然出现的、瞿锦辞存在过的痕迹,也不去思考那些不再会带来任何伤害和痛苦的、谨慎的善意和关怀,宁知蝉可以假装忘记,说服自己相信,他已经过上了自己所期望的生活。 但在当瞿锦辞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切看上去仍旧平和无虞的此刻,宁知蝉却轻易变得动摇,内心建立的壁垒出现了腐蚀的裂痕。 他明明并没有表现出太强的存在感,就只是沉默着。 漆黑的眼睛望向宁知蝉的时候,宁知蝉发现,假装的就是假装的,不在意不是真的不在意。 他根本没办法像对待任何一个不重要的、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样对待瞿锦辞,也没办法像面对乔纳衡、面对陈逢、面对平常接触过的所有人一样,心平气和地相处,尝试着将他融入自己正常的生活。 因为瞿锦辞是瞿锦辞,所以宁知蝉没办法做到。 思绪似乎再次被曾经的回忆牵动,宁知蝉变得有点食不下咽。 他低着头避开瞿锦辞的眼睛,却觉得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不安的感觉从潜意识蔓延到身体,心脏像是从胸腔跳到喉咙。 “不好意思。”宁知蝉放下餐具,站了起来。 陈逢和乔纳衡从医疗系统谈论到带小孩,话题突然被打断了,看着宁知蝉。 宁知蝉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样,尽可能平和地说:“抱歉,我想去一下洗手间。”而后走出了包厢。 洗手间里没有人,宁知蝉站在盥洗台前。 他有点想要干呕,但离开包厢之后,不适感又变得没有那么强烈,于是只是用冷水漱了口,把喉咙的痉挛感压下去一点,而后没什么力气地站直了身体。 冷白色的光显得宁知蝉的脸有些憔悴。 他看着镜中变得有点不像自己的自己,迷惘了少时,突然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而后又在镜中看到了瞿锦辞的脸。 “了了,你还好吗?”瞿锦辞站在宁知蝉的身后,问道。 盥洗台前空间有限,瞿锦辞站得离墙壁更近,在镜中的身体轮廓宽阔得能够将宁知蝉完全容纳,像是明明渴望与宁知蝉拥抱,却不得不刻意保持了距离。 宁知蝉没有说话,瞿锦辞看着镜中宁知蝉有些苍白的脸,犹豫了少时,又问:“是……因为见到了我吗?” “……没。”宁知蝉下意识垂下了眼,回答瞿锦辞。 “了了,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瞿锦辞似乎担心宁知蝉不相信,有些急切地为自己剖白,“我承认我确实想见你,去了治疗中心没有看到你,是陈逢带我来这里的,我不知道你也会来这里。” “我答应过你,定位不会再用就是不会再用了。”瞿锦辞说,“而且那条腰链,你不喜欢,肯定已经扔掉了,对吧?” “了了。”瞿锦辞稍微走近了一点,用有点委屈的、又很恳切的语气,对宁知蝉说:“你相信我吧。” 宁知蝉没有立刻回答,瞿锦辞耐心地垂眸看着他。 大概因为距离缩短了一点,瞿锦辞眨了眨眼,忽然看到了宁知蝉脸上蔓延着成片的水渍。 画面迅速与梦中宁知蝉流泪的样子发生了重合,水滴坠在下巴上,瞿锦辞下意识抬了抬手,仿佛替宁知蝉擦掉眼泪已经成为了不经思考便发生的行为。 他的衬衫袖口碰到了宁知蝉的侧脸,碰触的触感很轻也很短暂。 像是不理解瞿锦辞在做什么,宁知蝉的身体顿了顿,有些迷惘又警惕地抬头看着他,直到瞿锦辞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碰到宁知蝉下巴的手在空中悬了一会儿,重新收了回来。 碰触带来的触感和温度令人无所适从。 他们沉默了少时,瞿锦辞先张了张嘴,却是对宁知蝉说“对不起”。 “我以为……你哭了。”瞿锦辞说。 宁知蝉又低下头,不再看瞿锦辞,只是对他说:“知道了。”—— 对不起桃作息阴间 都是半夜偷偷更新 大家晚安 明晚继续 第76章 听话。 狭窄的空间内,沉默让相处变得怪异。 中途有人走进卫生间,从他们之间走过,瞿锦辞便向一侧让了让,过了少时,对宁知蝉说:“那我先出去了。” 他的声音有些落寞,脸色也不太好看。宁知蝉没有回应。 瞿锦辞离开后,他脑袋空空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宁知蝉突然抬手,很轻地碰了一下自己的脸。 指尖在皮肤表面留下的触感并没有太大的差异,迅速地从感官中消失,宁知蝉也没能说出哪里不同,于是擦干了脸上的水渍,从卫生间里走了出去。 回到包厢的时候,空气不太明显地变冷,房间里只有陈逢和乔朵在。 陈逢手里拿着一块蛋糕上的可食用装饰糖果,正在尝试着和乔朵交流。乔朵今天的表现比往常好,来到陌生的地方没有哭闹,但对外界的刺激仍旧缺乏应有的回应。 看到宁知蝉走进包厢,陈逢看向他,语气随意地说:“这孩子今天好像没吃多少东西,她爸爸走了之后更不肯吃了,怎么喂她都不张嘴。” “辛苦了陈医生。”宁知蝉走过去,坐在乔朵旁边,“还是我来吧。” 他耐心哄了乔朵一会儿,用勺子盛了一点餐食,碰了碰乔朵的嘴巴,停顿了好一会儿,乔朵终于开始张嘴吃东西。 陈逢放下手里的糖,在一旁看着,突然问宁知蝉:“她看起来对你接纳度很高,是已经照顾她很久了吗?” “那乔医生……”陈逢隐晦地停顿了片刻,宁知蝉没明白他的意思,陈逢便又直白地问:“你和乔医生,是在一起的关系吗?” 宁知蝉的动作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很轻地摇头否认了:“不是的,陈医生,你误会了,我只是帮忙而已。” “这样。”陈逢点点头,笑了笑,“抱歉,那是我误会了。” 乔朵吃得很慢,宁知蝉耐心照顾着她,陈逢在一旁看着。 其实宁知蝉也只是在陈逢那里做过几次咨询而已,由于价格、时间,以及宁知蝉对自身状态的感受,自从搬到琼海北区之后,宁知蝉便不再去陈逢那里做心理疏导了。 虽然陈医生人很好,但宁知蝉觉得自己和他并没有那么熟悉。 屋子里没有人讲话的时候,难免令人感到有些局促,而方才不知何时离席的两人又迟迟都没有回来。 于是宁知蝉试探着问:“陈医生,他们都去哪里了?” “谁们?”陈逢的表情很自然,却很有些明知故问的嫌疑,“你是说乔医生?我忘记了,他走的时候托我转告你一下,他回医院去了。” 宁知蝉张了张嘴,似乎还有其它的话想要问,不过最终没有问出口。但陈逢是心理医生,而宁知蝉的表情其实很明显,很容易被看透。 他善良地没有再继续折磨宁知蝉,告诉他:“瞿锦辞跟乔医生一起去医院了。” “去医院?”宁知蝉眨了眨眼,想起瞿锦辞离开时的状态,似乎确实不太好,于是又问陈逢,“他怎么了?” “你很关心他么。”陈逢看着宁知蝉。 不知为什么,宁知蝉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种不安,类似于捆绑重物的绳索被剪短,在失重的空间内悬浮。 他变得有点无法思考,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陈逢的问题。 他和瞿锦辞,不是适合探讨彼此关心与否的关系。 “我只是看他们都没有回来。”宁知蝉说,“毕竟瞿……瞿先生是您的朋友。” 陈逢无所谓地笑笑,告诉宁知蝉:“其实瞿锦辞不仅是我的朋友,他也是我的病人。” 宁知蝉闻言怔了一下,好像不能确定陈逢的意思,迷惘地看着他。 “人嘛,多多少少会有点心理问题,来源于自己,来源于别人,来源于家庭。”陈逢自顾自继续说着,“其实他有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早就劝他心理咨询一下,可他那时候别扭得要死,就是不听劝。” “如果他当时就能把心态摆正,现在也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除了捆在他心结里的人,没人能帮得了他。”陈逢沉默了少时,转头看了看宁知蝉,突然问他,“知蝉,你觉得这种人,应该拿他怎么办?” 陈逢的问题有些没头没尾,讲实在的,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宁知蝉来回答。 宁知蝉不知道陈逢为什么这样问,只是心里隐约出现了另一种猜想。 初来琼海时,屈吟替他找到的那间房子,实则是瞿锦辞安排的,屈吟并不知道宁知蝉的遭遇,却推荐给他心理医生,而这位心理医生又刚好与瞿锦辞认识。 往常宁知蝉可能还会侥幸地想,是巧合吧。 但现在宁知蝉开始逐渐知道了,瞿锦辞究竟能做到怎样的程度、能够做多少事情,让他不能继续这样觉得了。 “陈医生。”宁知蝉觉得有点无力,也没有觉得很意外,“我和瞿锦辞……我们的事,你是不是也知道啊。” “是。”陈逢很干脆地承认了,“抱歉知蝉,没有坦诚地告诉你。” “不过希望你不要把我当作瞿锦辞的卧底和帮凶。”陈逢解释道,“所有事情,都是在我替瞿锦辞做催眠治疗的时候,他一遍一遍、反反复复说给我听的。” “所以他也知道我去找你做心理咨询。”宁知蝉低着头,有点不安地小声自言自语,又问陈逢,“你对他说了我的情况吗?” “没有。”陈逢说,“你也是我的病人,我有责任保护你。” 宁知蝉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有点犹豫地问陈逢:“他的状况……很严重吗?” “我刚才告诉过你的,我也要保护自己的病人。”陈逢抱歉地告诉宁知蝉,“作为他的医生和朋友,出于私心想让你知道的事,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陈逢有自己的道理和原则,宁知蝉明白,于是没再多问。 他低着头,消化着方才知道的事情,只是好像一切都已经明明白白陈列在眼前,空悬的心悸和不安的感觉却并没有变得减少一点。 “知蝉,虽然你已经不在我这里咨询,但有些事情,我还是想要劝一劝你。”陈逢说,“你是一个很替其他人考虑的、总是想要付出的人,把很多事情归咎在自己身上,给自己很沉重的心理负担,即便过往的经历让你再痛苦,你也没想过责备任何人。只是现在,你觉得自己明明过上了还算满意的生活,却依旧没有消除内心虚无缥缈的恐惧,想要走出来的话,归根结底,你要放过自己。毕竟人是需要改变的。” “并且,人也确实是会改变的。”陈逢又说,“知蝉,对吗?” 宁知蝉没有说话。 他垂着眼,想着陈逢说过的话,一时没有留意,手上的勺子不小心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宁知蝉才回了回神。 他弯着腰把勺子捡起来,再抬起头时,看到陈逢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手里拿着一张黑色的卡片,递给宁知蝉。 宁知蝉下意识低头看着,而后听到陈逢告诉他:“是瞿锦辞的卡。” “他走的时候特意留给你的,让你带小孩慢慢吃,结款的时候用他的卡,或者随便买点什么都可以,没有密码。”陈逢对宁知蝉温和地笑笑,接着说自己有其他的事情,于是告辞离开,把卡片留在了宁知蝉的手中。 宁知蝉捏着卡片,或许迟疑过一瞬,但没能拒绝。 他带乔朵吃完饭后,直接返回了治疗中心,也只是用瞿锦辞的卡刷了饭资,没有其它多余的消费,便把卡片小心地收了起来。 卡片的触感坚硬,被存放在宁知蝉贴身的口袋中。 他下午的工作有些多,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只是不知是因为陈逢中午说的那些话,还是因为口袋中的卡片存在感太过鲜明,偶尔感觉到时,宁知蝉总会感到有些怪异的不安。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整个下午,没有变得好上一星半点。 傍晚的时候,乔朵下午的治疗结束了,宁知蝉带着他从大门走出来时,乔纳衡的车子已经停在门口。 他把乔朵抱上车子,自己也上了车,为了照顾乔朵,和她一同坐在后面。 乔纳衡发动了车子,看了看后视镜中的宁知蝉,对他说:“中午有些突发状况,没能跟你说一声,抱歉知蝉。” “没关系,陈医生已经转告我了。”宁知蝉说。 口袋中的卡片边缘抵住了宁知蝉的腿,他稍微调整了姿势,不安的感觉却变本加厉地加剧了,宁知蝉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中午陈逢说的那些话。 “听陈医生说,瞿先生和你一起去了医院。”宁知蝉的声音很小,试探着问道,“是……他身体不舒服吗?” “是,出了点小状况,我不太方便细讲。”乔纳衡停顿了少时,听起来很随意地问宁知蝉,“你是怎么知道的?是陈医生说的吗?” “是中午我去洗手间的时候,在外面碰到了他。”宁知蝉缓慢地回忆起当时瞿锦辞替他擦掉下巴上水珠的样子,有点逃避似的垂下眼睛,只是回答乔纳衡,“我感觉当时……他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似乎是有一点。”乔纳衡说,“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宁知蝉说。 车子匀速行驶在黄昏的道路上,各种建筑和绿植的影子在车窗的视野中飞速后退。 听了乔纳衡的话,宁知蝉想自己本来应该安心了,却不知为什么,仍然感到胸腔内反常的沉闷,心脏像是被向下坠着,心跳很重。 他将窗子打开透气,盛夏的风吹进来,暖意在空间内流动着,却把宁知蝉吹得手脚冰冷。 等到车子抵达宁知蝉家门口,天色变成稍深的蓝紫色,光线已经有些暗了。 宁知蝉打开车门,向乔纳衡和乔朵道别。 他下了车,走向楼内的时候,总是会路过瞿锦辞在他隔壁租下的那间房子,以及室外的小花园。 宁知蝉下意识看了看,花园的花和绿植都被很好地种植起来,土地分布在两侧,白色砖石铺成的小路弯弯曲曲,从花园的小门一直蔓延到房间的落地窗边。 窗口是暗的,往常没有人在的时候,窗帘都是拉开的,宁知蝉能看到室内的陈设。 而现在窗口却反常地被厚重而不透光的白色窗帘遮住,缝隙间一点光亮也没有,宁知蝉什么都看不到。 或许瞿锦辞在这里。 宁知蝉这样想着,手掌下意识紧贴着裤子口袋的位置,碰到了卡片坚硬的轮廓,心悸再一次毫无缘由地加剧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张只是写着瞿锦辞名字的卡片会催生如此漫长的不安,而后宁知蝉不太坚定地想,如果瞿锦辞在这里的话,他应该尽快把卡片还给瞿锦辞。 宁知蝉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窗帘始终安静地垂着,就连周围的空气也仿佛不再流动。 动摇地做好决定,宁知蝉走进楼内,没有回到自己的家,转身走向了瞿锦辞的房门。 门很紧地关着,宁知蝉犹豫着准备敲门。 大概由于仍在加重的心悸,他迟迟没有办法下手,手臂在门前空悬了一会儿,宁知蝉低下头,却看到门锁上留下来的钥匙。 瞿锦辞似乎真的在这里,宁知蝉放下了手。 靠近瞿锦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变得摇摆不定,身体和脑子都开始变得有点不受控制,迅速、杂乱地想到中午陈逢对他说的话,想到方才在车子上乔纳衡说的话。 他想到瞿锦辞站在他的面前,动作像是想要替他擦掉眼泪,却又对他说了道歉的话。 宁知蝉的手没什么力气地虚握了握,然后好像自己也没想清楚究竟要不要这样做一样,转动了门上的钥匙。 锁舌发出短促的弹响,门被打开了。 宁知蝉将门拉开一点,走了进去,在眼前一片浓重的黑暗中,宁知蝉闻到了甜酒信息素的味道。 alpha的信息素异常浓郁,占据了所有的感官,带来记忆中潜藏的痛苦和恐惧,像是藤蔓和锁链,紧紧缠绕住宁知蝉的身体。 宁知蝉浑身僵硬地站在门口,短暂怔了怔,突然被一股很大的力气推到了墙边。 墙壁坚硬而冰冷,宁知蝉被很紧地抱住,后背被手臂护住,因此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传来。 他感觉到碰触自己肩胛的手掌、紧贴着身体的干燥和高温,听到浓重的呼吸声,夹着着断断续续沙哑的哽咽,很轻地重复着:“了了,了了。” “瞿锦辞……”宁知蝉的身体使不上力,大脑一片空白,声音和呼吸因为潜意识的恐惧而颤抖着,有些畏缩地开口,“我来还你卡片……” 瞿锦辞抱着宁知蝉,却失控似的,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他的呼吸声越发急促,紧贴着宁知蝉颈侧地皮肤,贪婪地吸取着宁知蝉皮肤表面散发出来很浅薄的、微不足道的一点信息素。 瞿锦辞这样抱了他少时,似乎得到了短暂的满足,又似乎始终没有得到想要的。 微薄的信息素无法安抚alpha处于应激状态的腺体,瞿锦辞放开了宁知蝉,动作却变得暴戾。 他粗暴地掀开宁知蝉衣服的下摆,将衣服从下而上脱了下来,很紧地攥在手里。 周围的空气暗淡而稀薄。 在黑暗中,宁知蝉看不清瞿锦辞的脸,微冷的空气混合着瞿锦辞的体温抚摸宁知蝉的身体,令宁知蝉感到绝望。 他回忆起那些无数次被撕碎的梦境,犬齿刺入腺体时致命的快感和疼痛,瞿锦辞热而潮湿的拥抱和亲吻,以及总是带来错觉的、深情的眼睛。 他想着,他和瞿锦辞的关系是不是真的没有其他出路,他们是不是永远只能这个样子。 宁知蝉忍不住发抖,崩溃地流泪,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像一只被野兽衔在嘴里、濒死的猎物。 他等待着瞿锦辞的动作,等待着自己被摧毁,等待一切又重回不堪的原样时,周身突然浮现出柔软的触感,讲裸露冰凉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包裹起来。 外套带着瞿锦辞的气味和体温,代替皮肤紧贴宁知蝉的身体,隔绝了黑暗和欲望,像一个走投无路之人绝望的拥抱,将浅薄的温暖和安全感带到宁知蝉身上。 “了了。”瞿锦辞的声音很低沉,像是难以自控似的叫宁知蝉的名字。 他的额头和宁知蝉贴着,宁知蝉感觉到瞿锦辞额头上布满难耐的潮汗,感觉到他宽大而热的手掌,安抚似的,很轻地碰触宁知蝉的头发。 “别怕,没事的。”瞿锦辞在黑暗中看着宁知蝉,尽可能平复着呼吸,对宁知蝉说,“你现在回家,把门锁好,如果我一会儿去敲你的门,你不要见我,可以吗?” 宁知蝉仍有些不知所措,“可是,现在……” “照我刚刚说的办。”瞿锦辞贴了贴宁知蝉的面颊,温存似哄骗一样,声音却在发抖,“听话。” “瞿锦辞……”宁知蝉有点无措地叫他。 “我会没事的……过一会儿就会没事了。”瞿锦辞的意识似乎有些混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会没事的,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不会有事……不可以再做错了。” 抱着宁知蝉的时候,瞿锦辞微微低着头。 他重新直起后背,站远了一点,手掌顺着宁知蝉的侧颈滑到衣领前,很紧地攥了攥,没办法控制好力气,把宁知蝉弄得有点痛,也伤害了他自己。 抓着衣领的手因为用力而发抖,瞿锦辞与自己挣扎了少时,还是松开了抓住宁知蝉的手。 他的眼神、表情,每一声心跳和每一个想法都在表明他没办法离开宁知蝉,他想要靠近宁知蝉,想得几乎快要死掉了,但此时却打开了门,将宁知蝉推得很远—— 明晚继续! 第77章 他生病了吗? 宁知蝉有些怔忡地回到了自己房内。 光线晦暗的屋子显得很空荡,空气有些冷。 身体周围沾染的alpha信息素逐渐弥散开,甜酒的气味变得不再浓郁,却始终萦绕在宁知蝉的身边。 或许受到了信息素的影响,又或许因为某些其他的原因,宁知蝉感到一阵心脏紧缩式的钝痛。 他没有力气能够站稳,后背倚靠在门上,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滑落。 蹲坐在地上,把脸埋进两膝之间,宁知蝉很紧地抱住自己,却依旧得不到半点温暖和安全感,于是下意识抓紧了瞿锦辞披在他身上的外套。 与此同时,他几乎立刻回想起黑暗中的瞿锦辞抱住自己,又将他推远时,反复而自相矛盾的行为、言语和神情。 在被瞿锦辞抱紧、闻到他近乎失控的信息素时,宁知蝉的思绪已经脱离了控制,本能地向最坏的深渊坠落。 旧时种种不堪的、痛苦的记忆迅速地在眼前重现,画面和感受都那么真实,仿佛站在南港冬季冰冷的大雪中,记忆和寒冷掩盖了浅薄的希冀,即将永远埋葬宁知蝉的身体。 他想他和瞿锦辞的一切终于还是到此为止了,不会再有更好或更坏的结局。 而眼前的瞿锦辞却拼尽全力一样从宁知蝉的回忆中挣脱了出来,将他推向远离自己的生路时,翻涌着的难耐和悲伤、不甘和恐惧都显得锋利,像刺进身体里、被烧红的滚烫的刀刃。 使用这样强烈而残酷的方式,瞿锦辞伤害了自己,也刺破了宁知蝉难以摆脱的、不堪的回忆。 他把稀少的理智和安慰留给宁知蝉,所有偏执而恳切的行为和言语仿佛都在告诉他,宁知蝉,没有结束,不要结束。 宁知蝉很紧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现在不是应该一味地考虑这些事情的合适的时间,宁知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回忆着瞿锦辞异常的状态,房间内失控的信息素浓度,又想起下午在车子里与乔纳衡的对话,犹豫了少时,找出手机,拨通了乔纳衡的电话。 在电话中,乔纳衡向宁知蝉询问了瞿锦辞的状况。 因为精神紧绷,宁知蝉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慌乱,内容也有些混乱,不过乔纳衡作为医生,对瞿锦辞的病情向来较为了解,因此很快便明白了大致的情况。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乔纳衡这样说,电话却没有挂断。 过了一会儿,在电话另一端,乔纳衡突然问宁知蝉:“知蝉,瞿先生怎么会在你那里?” 宁知蝉顿了顿,下意识捏紧了手机,告诉乔纳衡:“他家……住在我家隔壁。” 乔纳衡沉默了少时,才在电话中对宁知蝉说:“好,我知道了,你不要急,我马上就到。”而后便挂断了电话。 宁知蝉放下了手机,而后连姿势都没有改变,没有力气地坐在门口,头脑空洞地等待着。 在他即将产生不该产生的想法之前,乔纳衡到了这里。 乔纳衡来得很快,大概是还没有到家,接到电话后在半路把车子调了头,于是把乔朵也一起带了过来。 “瞿先生现在在哪里?”乔纳衡问。 “在隔壁的房子里。”宁知蝉回答,“我带你过去。” 乔纳衡说“好”,把乔朵安顿在宁知蝉的家中,跟随宁知蝉一同来到瞿锦辞家门前。 方才来还卡片的时候,钥匙就放在门锁上,可卡片没能顺利还给瞿锦辞,宁知蝉便把钥匙和卡片一同收了起来。 他用钥匙打开瞿锦辞的房门,浓郁的信息素像是挤满了整间屋子,迅速从缝隙间漫溢出来。 alpha高浓度的信息素带有一种天然的压迫感和威慑性,omega腺体对此类刺激尤为敏感,宁知蝉当然不会感到太好受。 他忍不住很轻地皱起眉,把门打开,下意识直接向房内走去,突然被乔纳衡拉住了手腕。 宁知蝉有点茫然地看着乔纳衡,似乎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依旧想要尽快带乔纳衡去查看瞿锦辞的情况。 方才他有些魂不守舍,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换,身上披着瞿锦辞过于宽大的外套,神色中有太过明显的、连宁知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急切和担忧。 “知蝉,你……”乔纳衡阻止了宁知蝉继续向屋内走的动作,把宁知蝉从屋内拉了出来。 他低头看着宁知蝉,张了张嘴,似乎有其他的话想要问宁知蝉,但同时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医生,最终乔纳衡选择以瞿锦辞的情况为先,因此只是对宁知蝉说:“你不要进去了,我来处理就好。你回去等我,顺便帮我照看一下朵朵,可以吗?” 宁知蝉怔了怔,乔纳衡放开了宁知蝉的手,宁知蝉下意识抓紧了瞿锦辞的外套。 “……好。”宁知蝉说。 乔纳衡点了点头,走进屋子关上了门,宁知蝉便收好钥匙,在门外踟蹰了片刻,也回到了自己的房内。 乔朵正在客厅与小橘猫玩耍,并不需要操心,宁知蝉便在一旁,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 他偶尔会忍不住走去门口,不过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除了等待,此时此刻,宁知蝉什么都做不了。 等待的时间也只是显得漫长,但实际上似乎并没有过去太久,乔纳衡便回来了。 进门的时候,他的身上也沾染了浓郁的甜酒信息素的味道,额头出了些冷汗,作为一个对信息素并不敏感的beta,在瞿锦辞失控的信息素影响下,看起来也并不好受。 “怎么样了?”宁知蝉走过去,问乔纳衡。 “我给他打了强力镇定剂。”乔纳衡说,“应该能睡上一段时间,等到他醒了,腺体的情况大概就会重新稳定下来吧。” 宁知蝉有些后怕地攥了攥手心,点点头,对乔纳衡说:“乔医生,谢谢。” 乔纳衡没有说话,低头看了宁知蝉少时,垂着眼偏移了视线,过了片刻,又听到宁知蝉说:“对不起,乔医生,有一件事情……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是我想的那件事么,你……和瞿先生。”乔纳衡语气平静地问宁知蝉,“刚来琼海的时候,你腺体上的标记,也是他的吧。” 宁知蝉低下了头,没有说话,默认了乔纳衡的说法。 乔纳衡似乎也并没有太过意外,只是自嘲地笑笑,因为回过头来想想,一个omega突然只身来到陌生的城市,腺体带着alpha的标记,而宁知蝉又过分美丽,怎么看都不像普普通通的人。 “知蝉,不必跟我道歉,这是你的隐私,不对我讲也没有关系。”乔纳衡说着不在意,似乎还是有些失落,沉默了片刻,很轻地问宁知蝉,“既然他来找你,你打算怎么办呢。” “要跟他重新在一起了吗?”乔纳衡又问。 宁知蝉垂着眼,沉默到乔纳衡几乎要以为宁知蝉已经准备默认了,宁知蝉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乔纳衡是温和的人,没有想要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对宁知蝉说:“他暂时没事,你不要担心了。” “乔医生。”宁知蝉沉默少时,突然抬了抬头,有些犹豫地问,“可不可以告诉我,瞿锦辞他……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生病了吗?”宁知蝉又问。 “原来你还不知道。”乔纳衡叹了口气,让宁知蝉到沙发上坐下,耐心地回答他:“这是一种罕见的先天性疾病,腺体应激综合症,在发作的时候,腺体会不受控地释放出大量高浓度的信息素,人的精神状态也会受到影响,就像你在电话里跟我描述的那样。” “按照病史来看,瞿先生的症状发作较为频繁。”乔纳衡问宁知蝉,“之前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现过吗?” 宁知蝉没有说话,茫然地回忆着。 从前他和瞿锦辞在一起的时候,瞿锦辞似乎确实偶尔会有些怪异的时候。 不过因为从前他需要宁知蝉时,宁知蝉就会在他身边,而瞿锦辞从不喜欢在欲望和需求上压抑自己,所以从未有过类似今天这样严重的状况发生。 应激发作时刻的难耐在爱欲中被冲淡,被瞿锦辞的高高在上和骄傲藏了起来,也被宁知蝉的痛苦遮掩了过去,因此瞿锦辞人生中鲜少的、脆弱和无助的时刻,从来没有真的在宁知蝉面前展露过。 “目前并没有能够彻底治愈的办法,通常来说,可以通过注射腺体抑制剂,或者得到伴侣的抚慰,达到缓解的效果。”乔纳衡继续解释道,看着宁知蝉,“不过现在看来,瞿先生并没有可以获得抚慰的固定伴侣。” 乔纳衡顿了顿,又告诉宁知蝉:“而且按照他现在的状况,注射的频率太高,腺体抑制剂似乎已经开始失效了。” 室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夜空没有星光,仿佛从未有某个夜晚像现在这样漫长。 乔纳衡带着乔朵离开后,宁知蝉没有做任何事情。 他没有开灯,在一片漆黑的屋子和夜色里,独自站在窗子边,看着窗外的黑夜,看着视野中因为光线昏暗而失去生机的花园的角落,一直这样看了很久。 窗口没有灯光,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像是时间静止了,宁知蝉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感到胸腔内丝毫不减的沉闷和钝痛。 他下意识捂了捂胸口,心脏很重地跳着,隔着胸壁不断撞击着手掌,像是与遥远的某处发生了共振,迫不及待要跳出宁知蝉的身体。 瞿锦辞醒来了吗。宁知蝉有些迷惘地想。 他眨了眨眼,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了,突然很紧地攥住了胸口的衣料,企图终止异常的心悸,强迫自己不再产生任何有关瞿锦辞的想法。 只是在需要强迫自己才能勉强做到短暂遗忘的同时,宁知蝉也清楚地意识到,他已经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了。 窗子打开着,夜风透过窗口,把宁知蝉吹得面颊发冷,眼眶发烫。 猫咪踩着床头的柜子,轻巧地跳上窗台,柔软的身体贴着宁知蝉的手臂走过,耳朵很轻地蹭过宁知蝉的下巴,蹲在窗棂边,仰脸看着宁知蝉。 宁知蝉心不在焉,有点迷惘地问小猫:“只是在做梦吧?” 即便不是很有勇气承认,但离开南港之后,宁知蝉确实梦到过瞿锦辞,哪怕梦境绝对算不上美好,也令宁知蝉生出一点自欺欺人的、微薄的希冀。 可惜小猫不会说话,只是绵软地“喵”了一声,用尾巴勾着宁知蝉的手腕。 宁知蝉的思绪迟缓而混乱,下意识想要摸摸小猫的头,而手心刚碰到柔软的皮毛,小猫突然站了起来,转身从阳台上跳出了窗外。 宁知蝉被吓得回过神来。 幸而宁知蝉住在一楼,从这样的高度跳下去,应该不至于让小猫受伤。 只是现在天太黑了,宁知蝉有些担心,小猫从没有在室外过夜,于是犹豫了少时,还是决定出门去把小猫找回来。 小猫平常都很乖,即便溜出门玩也不会跑得太远。 宁知蝉觉得将它带回来应该不会花费太久,即刻出了门,走到楼外,顺着方才在窗口看到小猫跑开的方向走。 小路两侧的夜灯坏了几盏,光线昏暗,宁知蝉看不清四周,留意着声音。 只是还没向前走出多少距离,路过身边的小花园时,宁知蝉突然听到了小猫很轻的叫声,隐约看到摇摆的草叶之间,小猫探出毛茸茸的脸。 他们隔着花园周边木质的矮栅栏对望,宁知蝉却不知道怎么把小猫带出来。 四周暗得几乎让人产生幻觉,带着草木气味的夜风吹到宁知蝉身上。 他在花园外无措地站了少时,抓紧了身上的外套,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逐渐晕开的、晦暗的光亮。 窗口厚重的窗帘被打开,光线像是从缝隙间漫出来,微微照亮了宁知蝉的脸。 宁知蝉抬起头,看到光亮中瞿锦辞逆光的影子,穿过黑夜和室外微冷的空气,落到了他的身上—— 今天晚上还有一章 第78章 你允许我爱你吧。 一分钟之后,瞿锦辞的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宁知蝉站在门口,瞿锦辞侧了侧身体,留出了通行的空间,语气很轻地说:“猫在屋子里,你进来吧。” 瞿锦辞的声音残留了一些低沉和沙哑,穿了睡裤和浴袍,但没有系上衣的带子。 他垂眸看着宁知蝉,似乎因为疲惫,很轻微地气喘着,腹部的肌肉沟壑之间仍有没能消散的潮汗,头发也有些乱了,几缕汗湿的发丝垂在额前,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有些不体面。 宁知蝉低了低头,避开瞿锦辞的身体往屋里走了走,走过玄关的时候,橘猫从卧室的方向跑了过来。 他蹲下将猫抱起来,站起身,小声说了“谢谢”,转身重新走向玄关的时候,突然听到瞿锦辞问:“你要回去了吗?” “可不可以再留一会儿,我有些话想对你讲。”瞿锦辞顿了顿,像是担心得到宁知蝉的拒绝,有些急切地补充解释道:“我现在没事了,我已经好了,不会再像刚刚那样……” 他徒劳地张了张嘴,罕见地有些畏缩,似乎害怕宁知蝉因此联想到方才的事情,于是不敢继续说下去。 宁知蝉没有回答,并不抬头看瞿锦辞,却也没有立刻离开。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迟钝地反应过来宁知蝉愿意逗留的意思,有点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快步走进了屋内,弯腰抓起了地毯上的那件白色t恤,又走了回来。 与被宁知蝉穿在身上时相比,t恤表面多出了许多褶皱,似乎被人用力紧攥了很久。 宁知蝉看到瞿锦辞将衣服展开轻微抖了抖,大概是想要抚平表面的褶皱。 但在衣服被展开的瞬间,宁知蝉却看到更多小片被液体浸湿的部位,有的地方甚至沾上了斑驳猩红的、像是血迹的东西,看起来有一点脏和狼狈。 瞿锦辞似乎没有想到衣服会弄这个样子,整理的动作突然顿了顿。 他有些慌乱地将衣服快速重新折了起来,垂在身侧,对宁知蝉说:“了了,你的衣服……我还是洗干净之后再还给你吧。” 宁知蝉怔了怔,残留在白色衣服上鲜明的几片血迹还没能从视野中完全淡去,他又看到相似的痕迹,沾在瞿锦辞穿着的浴袍后颈部位的衣领内侧,以及瞿锦辞正攥着他衣服的、受了伤的手指上。 他没有说话,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猫从他的怀里跳出去,宁知蝉只好抓紧身上瞿锦辞的外套。 “了了,你饿不饿?”瞿锦辞突然问,“中午有我在,你吃的就不是很多,晚上是不是也没吃东西?” “我来做一点吃的吧。”瞿锦辞抿了抿嘴唇,向厨房走过去,自顾自地说,“上次我煮的粥不好吃,不过我又学着做了其他的菜都是养胃的,你吃了之后感觉胃好受一点。” 他打开冰箱,微冷的空气从里面飘出来。 冰箱的空间很大,却只有一些鸡蛋和简单的速食,看起来很空又不太健康,也好像不会有宁知蝉喜欢吃的。 瞿锦辞对着空荡的冰箱发呆。 “要不我找人买来吧。”瞿锦辞将冰箱门关了起来,样子看起来有点可怜,有点挫败地走了回来,勉强地调整了表情,对宁知蝉笑,问他:“了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宁知蝉没有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无力地说:“算了。” “不要算了……”瞿锦辞的表情瞬间僵住了,看着宁知蝉,像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有些无助的小孩,“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你对我讲,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找到……别只说算了……” “瞿锦辞。”宁知蝉很轻地叫他,瞿锦辞便不再说话,看着宁知蝉。 宁知蝉很紧地闭了闭眼。 过了少时,宁知蝉才重新抬头看着瞿锦辞,问他:“你呢,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只是想要我吃东西,还是你刚刚放我走,现在又后悔了?” “不,不是的。”瞿锦辞迅速地否认,而后沉默了少时,神色又变得颓败。 “我只是想跟你多呆一会儿,一会儿就好。”瞿锦辞说,“因为觉得……稍微有点难受。” 宁知蝉很轻地叹了口气,说:“……我已经知道了。” “刚才乔医生已经告诉我了,你腺体应激的事情。”宁知蝉有些犹豫地说,“从前我不知道,但现在……” “不是腺体。”瞿锦辞很轻地说。 宁知蝉皱着眉看瞿锦辞,瞿锦辞走近了一点。 “是这里。”瞿锦辞垂眸看向宁知蝉,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是它在难受。” 宁知蝉垂下眼,避开了瞿锦辞热切得毫无保留的目光。 他突然觉得眼睛很酸,头也很痛,所有的血管和神经都开始发抖,心脏快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了。 他真的不是很想继续留在这间屋子里,因为屋子内的气味、温度、以及残留的狼狈,都让他想起不久之前,瞿锦辞在这里失控的样子。 他也不是很敢想起乔纳衡告诉他瞿锦辞病症发作时会有多难受,不敢想瞿锦辞自言自语地讲起宁知蝉不在身边时独自熬过这些痛苦只是用一句轻飘飘的“都是这么过来的”,更不敢想瞿锦辞方才在应激发作、接近失控的时候,究竟因为在想着什么,才会甘愿把他推远。 在不计其数的深夜里,宁知蝉总是失眠,也做过许许多多噩梦,而现实也从来不会比梦中好一点。 即便脱离了压抑的环境,他也不敢真的奢求能够改变什么。 就像当初能够为了宁绍琴,宁知蝉做到和忍耐过的那样,放弃很少的自我,去成全重要的人,却没有人放过宁知蝉。 就连宁知蝉也没有放过自己。 在瞿锦辞因腺体应激而失控变得暴戾,很紧地抱住他、贴在他耳边呼吸的时候,宁知蝉甚至想过,就这样了,只能这样了。 可是现在,先放过宁知蝉的人是瞿锦辞,像抓住连接的风筝绳子,虽然只有游丝一线,但拽住了宁知蝉,让他不至于永远无依地风雨飘摇,回到了久违的人间。 宁知蝉想他可能暂时还没有足够的勇气。 因为他真的不想再回到以前那样,不想再用同样的这种方式和瞿锦辞重蹈覆辙。 但在瞿锦辞独自忍耐过痛苦之后,他站在宁知蝉的面前,会因为宁知蝉的畏惧而感到惊惶,因为宁知蝉的退缩而受到伤害时,宁知蝉依旧难以避免地对瞿锦辞产生了恻隐之心。 他已经没有办法继续自我逃避了。 “我家里还有些吃的。”宁知蝉很小声地说。 “了了……”瞿锦辞眨了眨眼,似乎以为自己听错,表情闪过一瞬的讶异,而后又变得谨慎起来,问宁知蝉:“你刚刚……说什么?” “不是要吃东西么。”宁知蝉说,“瞿锦辞,你想吃东西的话,可以去我家。” 瞿锦辞闻言愣怔了片刻。 他看着宁知蝉,很重地点头说“好”,又因为牵动后颈的伤口而轻微地皱起眉头。 “我,我去换个衣服,了了,你等我一下。”瞿锦辞说。 他快步走进了卧室,背对着门口脱掉了自己披在身上、变得有点邋遢的浴袍,裸露出来的背部很宽阔,肌群表面浮着的汗意已经开始消退了。 宁知蝉偏了偏头,有点不自在地不再看向屋子里。 很快,瞿锦辞换上干净的衣服走了出来,对宁知蝉说“再我等一下,很快”,而后蹲在茶几旁边,拉开了一个隐蔽的抽屉。 他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东西,发出瓶瓶罐罐相互碰撞的声响。 不过似乎因为要找的东西很难拿到,而宁知蝉在等他,瞿锦辞有些着急地把抽屉抽出来,将里面的东西背对着宁知蝉倒到地上,而从翻倒出来的东西里,一个白色的、有些熟悉的药瓶缓慢地滚动到宁知蝉的脚边。 是宁知蝉曾经吃过的安眠药。 药瓶的重量很轻,里面剩余的药量似乎很少了,比宁知蝉曾经计算过的要少很多。 他弯腰想要捡起药瓶,瞿锦辞的手却先一步从地上把药瓶拿走了,抓在手里,稍微抬着头看宁知蝉,神色有些明显的僵硬和心虚。 “工作压力有点大,偶尔会睡不着。”瞿锦辞语气不太自然地解释道。 宁知蝉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地看着瞿锦辞重新把药瓶放回了抽屉里,连同方才倒出来大大小小的药盒药瓶,以及许多没有拆开包装的注射抑制针剂全部塞了回去,手里拿着一枚信息素阻隔贴,贴到了自己后颈的腺体表面,站了起来,对宁知蝉说:“了了,带我去你家。” 瞿锦辞第二次进宁知蝉的家,却比第一次拘谨一点。 宁知蝉把小猫从怀里放到地上,瞿锦辞跟在他身后,走到卧室门口,宁知蝉突然停住了,转身告诉瞿锦辞:“我想换一下衣服。” 瞿锦辞点点头说“好”,像个不知变通、但很有礼节的生涩青年似的,固执地站在门口,用后背对着卧室。 宁知蝉还是轻轻带上了门,猫溜进了屋子,瞿锦辞留在外面。 他换好衣服,打开门走了出来,手上拿着瞿锦辞的外套,对他说:“你的衣服,我也洗好了再还你。” “啊,不用的。”瞿锦辞有私心,贪恋那一点宁知蝉留在衣服上的气味,但不敢对宁知蝉讲,而最终却没有得逞,因为被宁知蝉拒绝了。 “还是洗一下吧,我抱过猫了。”宁知蝉低着头。 瞿锦辞看着他,没明白抱过猫会有什么问题,然后听到宁知蝉很轻的声音说,“你会过敏。” 瞿锦辞没再反驳,宁知蝉打开了屋子里所有的灯,把室内照得很亮也很柔和。 他的家不算大,厨房也很小,两个人站进去甚至显得有点拥挤,于是宁知蝉问瞿锦辞要不要出去呆一下,瞿锦辞便站在厨房门外。 “我好像从来没吃过你煮的东西。”瞿锦辞说。 从前宁知蝉和宁绍琴一起住的时候,宁绍琴有时很晚才回家,宁知蝉照顾自己的三餐,但会做的也只能满足自己填饱肚子的需求,对于瞿锦辞这样口味挑剔的人,恐怕做了也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家中的食材其实也没有很多,简单地把白米下了锅煮粥,拌了凉菜,宁知蝉回答瞿锦辞:“我煮得不好。” “那我找人去学,以后我来做饭,我给你做一辈子的饭。”瞿锦辞立刻说。 宁知蝉的手不小心抖了抖,调味料稍稍放多了一点,可是没有办法补救了,只得硬着头皮用勺子搅拌开,低着头,闷闷回答:“再说吧。” 瞿锦辞意识到自己有点失言了。 宁知蝉只是暂时愿意带他回家,做一餐饭而已,只准备好跟他一起度过最多两个小时,还没有准备好一辈子。 瞿锦辞有点不太明显的失落,因为要考虑过后再开口,话也变得有点少。 他帮忙把宁知蝉煮好的东西端到桌上,等宁知蝉也坐下来,才动了筷子。 瞿锦辞的样貌生得很优越,仪态也很出众,即便只是吃普通的白粥,坐在有些暗淡的灯光下,看起来也很英俊很矜贵。 他夹了一块宁知蝉拌的凉菜,咀嚼了几下,浓黑的眼睛看向宁知蝉,说:“好吃。” “了了。”瞿锦辞继续吃了一些,突然对宁知蝉说,“今天谢谢你帮我找了医生过来,否则我可能……” 瞿锦辞顿了顿,又说:“我很怕自己会做错事。” “乔医生把你的病情都告诉我了。”宁知蝉沉默了片刻,又对瞿锦辞说,“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也已经对他说了。”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宁知蝉看着瞿锦辞,问,“瞿锦辞,可不可以不要再把他卷进来,也不要再对他有那么大的敌意。” “了了,你知道为什么吗?”瞿锦辞说,“我承认,我确实对他有敌意,我不想要他再出现,因为只要我想到我看不到你的时候或许都是他在你身边,我真的妒忌得快要疯掉了,我怕你会喜欢上他,我怕你跟他在一起……我知道自己永远变不成他那样的人,我怕你跟他在一起,会更讨厌我。” “我没有想过跟他在一起。”宁知蝉停顿了少时,“你不要胡思乱想,也别对他做不好的事情。” 瞿锦辞放下餐具,沉默了少时,回答宁知蝉说:“好。” “了了。”瞿锦辞突然问,“你和乔纳衡……你们怎么认识?” 宁知蝉没有立刻回答,瞿锦辞抬头看着他。垚土 “他是我的医生。”宁知蝉顿了顿,“我从南区搬来这里……洗掉标记的时候。” 宁知蝉垂下眼,与瞿锦辞目光的接触被即刻切断了。 周围的空间似乎趋于凝滞,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绝望和消极的沉默。 “了了。”瞿锦辞捂了捂眼睛,又放下手,突然开口,对宁知蝉说,“这是我欠你的。” “我永远都欠你。”瞿锦辞说。 “我不知从哪里听别人说过,能够让人随心所欲伤害的,只有权力和爱。当时我不以为意,我想爱是全世界最没有用的东西了。”瞿锦辞看着宁知蝉,声音很低沉,有种莫名的落寞,对宁知蝉说:“了了,从前我犯了很大的错,我以为自己拥有权力,所以随心所欲地伤害了你,这是我这辈子最最后悔的事情。我想要弥补,我想要对你好,我想你知道这次我真的认真。” “我想你能够好受一点,用我能做得到的任何方式,只要你想要,只要你能开心。”瞿锦辞说,“我对你做过的,亏欠的,给你造成所有的痛苦和伤害,都从我这里拿回来吧,以后这是你的权力。” 瞿锦辞与宁知蝉对视着,像是仰望一尊圣洁的雕像,或是祈求纯洁的爱人,对宁知蝉说:“了了,你允许我爱你吧。”—— 周四休息 周五更(或者周六凌晨) 第79章 所以可不可以一起吃晚饭啊? 如果需要计数,宁知蝉已经没有办法算清在自己的梦境中,曾经见到过瞿锦辞的次数。 这晚他睡得其实不算太好,似乎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状态,残留着思绪的梦境从偶尔传来风声的深夜,一直持续到空气变得微冷、漂浮着的浅淡热度和气味尽数散去的清晨。 和往常不同,这晚的梦内容单调而平和,没有过于怪诞的意向,也没有令人感到痛苦的记忆。 在这晚的梦中,宁知蝉像是脱离了画面,独立于梦境而存在,身处旁观者的视角,经历整场梦境仿佛观看一部电影漫长停滞的空镜。 天空是灰白色,阳光在云层后照出微不足道的、很淡的一片光晕,半空飘着像是水雾一样的小雨,落到眼前仿佛漫无边际的、白色的花海表面。 花朵被风很轻地吹着,像潮汐一样浮动。 在白色花海之间蜿蜒曲折的小路上,瞿锦辞独自走着。 宁知蝉很远地看到瞿锦辞,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瞿锦辞也无法感知到宁知蝉的存在。 漫天的雨雾淋湿了他的眼睛、肩膀和后背,瞿锦辞看着那些花。 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迷茫,样子也有一些落寞,已经找遍了花海中的每一朵,却始终找不到那朵属于他红色的扶桑,但依旧很固执地向前,好像永远不厌其烦,也不知疲倦。 当瞿锦辞的背影逐渐在花和风雨中消失,宁知蝉的梦便醒了。 他睁开眼睛,室外的晨光照到窗口,屋内仍然有些晦暗。 宁知蝉从床上坐起来,头脑略微有些昏沉,可能因为睡得不是很好,在醒来之后,仍旧间断地回忆起梦中画面的所有细节,偶尔也会产生与现实相互混淆的错觉。 他有点游离地想,如果方才看到的一切都不是梦,瞿锦辞真的会那么固执而决绝地走遍偌大的花海,只为了找一朵不太起眼、也没什么特别的花么。 从前宁知蝉觉得不会,毕竟瞿锦辞那么优越,那么高高在上,想要的所有东西都能轻易得到,不可能随随便便为任何人或事物低头。 但现在,宁知蝉似乎改变了想法。 因为那朵花对于瞿锦辞而言可能真的很重要。 天色完全亮起来的时候,梦境的画面随着现实变得清晰而逐渐淡去,宁知蝉便不再想了。 他下了床洗漱,换了衣服,像往常一样,收整之后,去了自闭儿童治疗服务中心上班。 因为慈善项目的款项到位,治疗中心扩大了规模,最近这些天,宁知蝉被分配去给新任职的员工做培训,变得有些忙碌。 这天傍晚下班之前,他抽空到自己曾经工作的治疗室看了一眼,医生和小孩都不在,治疗已经结束了。 算起来,宁知蝉已经有些时间没有见到乔朵和乔医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对乔纳衡的坦白,宁知蝉想,那时乔纳衡的反应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温和,但被欺骗和隐瞒的感觉自然不会太好,宁知蝉对此感到有些愧疚。 这样想着,他从治疗中心走出来,看到一辆很眼熟的车子停在路边深绿色的树下。 宁知蝉盯着车子看了一会儿,走出门口时,瞿锦辞突然从旁边走了过来。 “了了。”瞿锦辞看着宁知蝉,心情似乎因为见到宁知蝉而变得不错,带着不加掩藏的笑意,对宁知蝉说,“你下班啦。” 宁知蝉“嗯”来一声,问瞿锦辞:“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下班。”瞿锦辞自然地回答。 他们上了车,车子启动后不久,瞿锦辞接了一通工作电话。 大概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瞿锦辞通话的语气不太好,皱着眉,最后沉默了许久,对电话另一端的人说:“行,我尽快回去。” 等到通话结束,瞿锦辞摘下耳机,开了一小段路,突然问宁知蝉:“了了,晚餐有什么想吃的吗?” 宁知蝉迟疑了一下,方才的通话内容他一知半解地听到了,大概是有急事等待着瞿锦辞回去解决,但瞿锦辞现在又好像一副太想和宁知蝉一起吃晚餐,而不想回去工作的样子。 于是他对瞿锦辞说:“不是有急事吗?如果有事就快点回去处理吧。” “可是我才来这边,如果现在回去,今晚可能就没办法回来,也没办法再见到你了。”瞿锦辞像小孩一样瘪了瘪嘴,有点任性地说,“一顿饭的时间嘛,没什么的。” “瞿锦辞。”宁知蝉偏着头看他,想了想,问他,“今天你……从哪里来的啊?” “南港。”瞿锦辞很快回答。 他也看着宁知蝉,好像丝毫不在意从南港来到琼海的距离和麻烦,对还没有实现的目的抱有十足的执着,听起来有点可怜地又问宁知蝉:“了了,所以可不可以一起吃晚饭啊?” 车子往宁知蝉家的方向开,沿途经过一片看起来很质朴、很有烟火气的街区,街边的店铺经营着小本生意,也有许多可以吃饭的地方。 为了节约时间,宁知蝉带瞿锦辞去吃一家附近的鸡汤小馄饨。 这可能是瞿锦辞这辈子第一次愿意踏足这样的地方。 小餐馆其貌不扬,店面不大,卫生条件貌似也很一般,看起来也就仅仅只是能让人填饱肚子而已。 鸡汤小馄饨很快做好了,老板娘帮他们端上桌,宁知蝉拆开一次性餐具的包装递给瞿锦辞,告诉他:“味道真的还不错,要不要试一下?” 瞿锦辞从来没在这种地方吃过东西,如果宁知蝉不在,可能也永远都不会想要来。 他听话地低头尝了一口,馄饨还有些烫,其实尝不出什么味道,而且瞿锦辞吃过的山珍海味不计其数,馄饨也只不过是馄饨,不具备太强的可比性。 瞿锦辞抬头看宁知蝉,问他:“你喜欢这些啊?” “也还好,只不过因为在去南港之前,我上学的时候总是吃这些东西,所以习惯了。”宁知蝉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小心地开口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们换一家吧。” “不,我喜欢。”瞿锦辞摇摇头,大概因为突然想要了解和体会宁知蝉的过去,面前朴实的小馄饨突然变得珍贵起来。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穿着严整的西装,看起来有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矜贵,坐在有些局促和廉价简陋的座椅上,和宁知蝉一起吃完了一整碗馄饨。 吃过晚餐后,瞿锦辞把宁知蝉送回家中,而后便开车返回了南港。 大概因为工作上遇到的问题,瞿锦辞最近一段时间能够往返琼海的次数变得少了些,宁知蝉不常见到瞿锦辞,只是频繁地开始收到一些包裹,譬如生活必须品、宠物用品,或者一些漂亮但不太实用的、不太符合瞿锦辞风格但宁知蝉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其实宁知蝉对喜好的观念很淡薄,对物质生活没有太多的需求,也对瞿锦辞说过不要再买这些东西给他,但瞿锦辞往往只消停一段时间,然后迅速地故态复萌。 这天晚上,治疗中心的工作稍多,宁知蝉罕见地加了班。 他乘公共交通回家,顺路从社区的快递站点取走了一个包裹,准备回家之后再打开。 即便是在夏天,因为时间很晚,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路上也十分昏暗。 社区的路灯已经年久失修,微弱的光晕难以照亮道路,模糊不清的黑暗像是在眼前弥散开,占据了视野,令宁知蝉产生了一些本能的恐惧。 他想要尽快摆脱黑暗,快步在灰暗的路上走着。 然而当路过转角的时候,宁知蝉即将到家的时候,视野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周围铺满了细雪和羽毛一样的、暖白色的光。 宁知蝉抬了抬头,看向光亮传来的地方。 花园外的花架旁挂着一盏暖光灯。 灯光照亮了花园内洁白的花朵,照亮宁知蝉回家的路,也照亮屋内靠近窗口的地毯上、半倚着窗棂的瞿锦辞。 宁知蝉站在花园外,透过窗子,看到瞿锦辞的侧脸,但瞿锦辞没有发现宁知蝉。 他闭着眼睛,呼吸的幅度很轻,似乎正在浅眠。 光晕把瞿锦辞侧脸的轮廓照得有些模糊,显得不那么凌厉,多出了些鲜见的、只在宁知蝉眼中出现的温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似乎并没有太久,瞿锦辞睡得好像并不那么安稳,眉头很轻地皱了皱,宁知蝉便下意识地垂眼,不再看他。 他路过花园,走进楼内,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盏灯。 从来没有人给他留过灯。 无论是从前和宁绍琴住在一起时,还是在搬进南港那件不能被叫做家的别墅后。 曾经的事情都太不堪了,没有办法见光,也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其实宁知蝉真的很怕黑,宁知蝉也不敢奢望过有人会有心,愿意在黑夜里帮他留住一点光亮。 或许偶尔也会有异想天开的时候,只是那时宁知蝉从没想过,未来的某天,瞿锦辞会成为那个愿意帮他留灯的人。 从来都是别人给他留灯,宁知蝉想,他是什么时候有了耐心来等人的呢。 走进楼内后,光线变得微弱,黯淡的光晕一直蔓延到宁知蝉脚下。 那只是一盏很小的灯,没有办法照亮整个黑夜,但驱散了回忆带来恐惧的迷雾,也让宁知蝉走向的地方都变得明亮—— 写到这里今年就不写啦 明年再写(狗头) 祝大家新年快乐!!桃也跨年去啦!! 第80章 了了,你最漂亮。 回到家中后,宁知蝉关好门,打开了灯。 熟悉明亮的环境让思绪变得平复了许多,宁知蝉走进屋子,找出工具,蹲在地上,把手中的包裹拆开。 包裹的体积不是很大,从外观并不能看出是什么东西,而瞿锦辞平常给宁知蝉买的东西随心所欲,宁知蝉也猜不到包裹里会是什么。 他用剪刀划开外包装,抽出一个十分精美的袋子,把里面装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柔软细腻的布材在面前展开,宁知蝉才发现,这是一条红色的裙子。 是大片的,很美艳也很烂漫的红色,即便在暖白的、没那么明亮的灯光下,颜色依旧十分醒目,裙摆低垂着散开,像盛夏时节开放的花朵,占据了感官,也唤醒已经变得虚无缥缈的、算不上好的回忆。 宁知蝉的瞳孔条件反射地缩小,手上动作僵了僵。 晃动的裙摆像一处红色的漩涡,宁知蝉的思绪被卷进了过去,他难以自控地开始胡思乱想,不知道瞿锦辞突然送他红色裙子是什么意思。 是想要他穿,是想要这样做爱,还是想要再回到从前那样。 宁知蝉抓着裙子,在想到没办法更坏的可能性之前,手机突然开始震动起来,有一通电话打进来。 下意识把裙子攥在手里,宁知蝉接起了电话。 “知蝉,是我。”电话另一端有些吵闹,宁知蝉听到屈吟的声音,“怎么样,礼物收到了吗?喜不喜欢?” “什么……礼物?”宁知蝉没有反应过来。 “明明已经显示签收了啊。”屈吟又问宁知蝉,“是一条裙子,你没有收到吗?” 宁知蝉闻言,抓着裙子的手松了松,检查了包裹上面的快递信息,才看到发件人一栏写的是屈吟的名字。 “啊,我收到了。”宁知蝉回答。 离开南港之后,宁知蝉一直和屈吟保持着不算频繁的联络,自从上次猜测屈吟可能和瞿锦辞有过联系之后,他们之间的联络频率就又变得更少了。 因为最近收到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瞿锦辞买来的,宁知蝉没有关注包裹信息,下意识地这样认为了。 不过他仍然没有想到屈吟突然送他裙子的理由,于是问道:“屈吟姐,怎么突然送我裙子啊?” “生日礼物啊。”屈吟说,“明天是你的生日,是不是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宁知蝉顿了顿,回想了时间,似乎的确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过了片刻,他又听到屈吟在电话中对他说:“那时候你匆匆忙忙地从南港走,把裙子都留下让我处理,但姐姐知道你,虽然一件都没有带走,但其实还是喜欢的吧。” 宁知蝉沉默了少时,对屈吟说了“谢谢”,告诉她:“裙子很漂亮,我很喜欢。” 电话另一端突然变得有些吵闹,屈吟告诉宁知蝉她还在酒吧,准备上台演出了,于是便说让宁知蝉试试裙子,又简短地说了祝宁知蝉生日快乐的话,很快便挂掉了电话。 宁知蝉收好手机,视线重新落回屈吟送给他的裙子,试探似的用手摸了摸柔软的裙摆。 自从离开南港之后,宁知蝉就没有再尝试过穿任何裙装了。 起初他只是穿着裙子在台上跳舞,后来又穿着裙子和瞿锦辞做爱。 裙摆像生长在宁知蝉身体表面的容器,承载着无数不堪的痛苦和回忆、拖拽着沉沦下陷的欲望、难以清醒的幻觉和自欺欺人的念头,夹杂着很少的、微不足道的隐秘的满足和期冀。 他想要摆脱过去,把记忆和念头从脑海中割舍,企图让自己变成一个无法再感到痛苦和快乐的、普通和正常的人。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要穿裙子了,所以把瞿锦辞送给他的所有裙子都丢在了南港。 可现在,宁知蝉却发现,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犹豫了少时过后,宁知蝉关掉了屋子里的灯,带着裙子,走进了卧室。 只有花园夜灯的微弱光线透过窗子,屋内十分昏暗。 宁知蝉没办法看清自己的样子,也不必直视自己所有的感受,才勉强有勇气摸索着,偷偷替自己换上了裙装。 崭新漂亮的裙子穿在身上,裙摆的触感很柔软,有种令人感到被云朵和鲜花环绕的错觉。 在短暂到来不及欺骗自己、被迫面对真心的瞬间,宁知蝉才发觉,自己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变得和大部分普通人一样“正常”,伪装和隐藏是脆弱的,自欺欺人是愚蠢的,连屈吟都比他了解自己。 因为正像屈吟说的那样,他还是喜欢,也还是想的。 在光晕温和的、不至于令人感到恐惧的黑暗中,宁知蝉站在角落的暗影里,微微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裙摆的边缘十分模糊,随着动作很轻地摇晃。 宁知蝉低头看了一会儿,却突然听到屋外门被敲响的声音。 不知所措的状态持续了少时,宁知蝉有些慌张地把裙子换下来。 期间敲门声又响了两次,宁知蝉匆忙换好自己的衣服,把裙子藏进衣柜里,不过当他准备走出去开门时,敲门声已经停止了。 宁知蝉走到玄关,隔着门,听到外面传来隐约的窸窣声,方才来敲门的人好像仍然在外面。 他还处在有些慌乱的状态中,没想清楚地打开了门,看到站在外面的人的侧影。 那人看起来很高大,被夜灯光晕照亮的侧脸显得英俊而柔和,似乎因为敲了门没有得到回应而失落地准备离开,现在又因为宁知蝉的声音而重新变得有些开心。 “……瞿锦辞。”宁知蝉小声叫他。 瞿锦辞迅速回了回头,看到宁知蝉,很轻地笑了一下,向宁知蝉解释:“今天我来得晚,本来以为你会在家的,但发现你还没回来,我就想在窗口看着等你,结果不小心睡着了。” “刚刚我听到你回来的声音,所以过来找你……还以为你是不想给我开门。”瞿锦辞走过来,站到门口,离宁知蝉稍微近一点的位置,又问,“在忙什么事情吗?” 宁知蝉想到方才的事情,不想让瞿锦辞知道,下意识地隐瞒起来:“没有。” 瞿锦辞“哦”了一声,没有再多问,黑色的眼睛低垂着,安静地看了宁知蝉一会儿。 宁知蝉便有点心虚别扭地问他:“……怎么了啊?” “明天公司有个重要的董事会,没办法改时间,所以我今晚过来。”瞿锦辞问宁知蝉:“过了零点就是你生日,了了,我可以跟你呆到十二点,然后做第一个对你说生日快乐的人吗?” 宁知蝉愣了愣,看到瞿锦辞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把一个不算太大的蛋糕盒递到了他面前。 “东西我都准备好了。”瞿锦辞笑了笑,有点狡黠地问,“可以进你家吗?” 屋子里是黑的,得到宁知蝉的默许,瞿锦辞跟着他走进来。 “怎么不开灯啊。”瞿锦辞随口问道。 宁知蝉很轻地“啊”了一声,准备把房间里的灯打开,又听到瞿锦辞说:“不开也可以。” “反正也快零点了,不如我们点完蜡烛再开灯吧。”瞿锦辞说。 宁知蝉有点迟疑,不过还是听了瞿锦辞的话。 借助花园夜灯透进窗口的光线,他们走进屋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瞿锦辞把蛋糕取出来,动作十分小心,把蜡烛放在蛋糕上,时间距离零点还有几分钟,瞿锦辞便没有将蜡烛点燃。 他偏着头,在暗光中看向宁知蝉,突然问他:“了了,你想好愿望了吗?” 其实如果不是屈吟提醒,宁知蝉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生日,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有什么想要实现、但就算实现不了也不会太令人感到沮丧的愿望。 于是宁知蝉沉默了少时,诚实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没关系了了,你还会有很多很多个愿望。”瞿锦辞看着宁知蝉,对他说,“无论今后你想到什么,在任何时候,我都会想方设法帮你实现的。” “了了,新的一岁要来了。”瞿锦辞说。 时间到达零点的时候,瞿锦辞点燃了蜡烛。 大概因为宁知蝉真的想不出愿望,蜡烛点燃的瞬间,他有点无措地看向瞿锦辞的方向。 火星在顶端跳跃着,晃动的光点照亮了宁知蝉的脸,把他的眼睛变得很亮很亮,对视的片刻轻易地令瞿锦辞感到心动。 他张了张嘴,又停顿了片刻。 其实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想说点其它的,但担心宁知蝉不喜欢,因此最终只是说:“了了,生日快乐。” 宁知蝉看着瞿锦辞,很轻地说了“谢谢”。 在烛光稍微变得微弱的时候,宁知蝉闭上眼睛,短暂地许了愿望,实际上也只是脑海中划过了一个念头而已,然后睁开眼,不太熟练地吹灭了蜡烛。 瞿锦辞起身打开了灯,整间屋子骤然亮起来。 光线比烛光强很多,宁知蝉不太适应地闭了闭眼,同时感觉到自己手中被塞进某样毛茸茸的物体。 当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件样貌小巧可爱的、橙色的小猫玩偶。 “这是……”宁知蝉有点疑惑地看向瞿锦辞。 “生日礼物。”瞿锦辞看着宁知蝉,有点不确定地说,“我给你买东西,你总说你不需要,我也摸不清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但今天你生日……我挑了很久,就是想送点你喜欢的,想让你开心一点。” 宁知蝉看了瞿锦辞少时,又看了看小猫玩偶。 形象并不是逼真的款式,而是更偏向可爱卡通的那一类,眼睛很大,摸起来很柔软,表情看起来有些娇憨,和宁知蝉收养的小猫有一些微妙的相似。 其实宁知蝉不是不喜欢。 往常他拒绝瞿锦辞的礼物,可能只是因为觉得不太习惯,或者还有些时隐时现的顾虑。 不过因为是除了小朋友送给他的以外、宁知蝉这辈子第一件收到的毛绒玩具,而且小猫玩偶长得真的很可爱,让宁知蝉没办法再拒绝,于是对瞿锦辞说了“谢谢”,告诉他:“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那也可以放在你的床头吗?”瞿锦辞又问。 宁知蝉摸着小猫玩偶的耳朵,很轻地点了点头,回答瞿锦辞:“可以。” 得到宁知蝉的回答,瞿锦辞似乎变得有些开心。 他提议切蛋糕,宁知蝉便把玩偶暂时放在桌上,把蛋糕切成了几块,帮瞿锦辞和自己各自分了一点。 大概是因为小猫玩偶受到宁知蝉的喜爱,小橘猫似乎感应到自己在这个家中的地位正在受到威胁,原本正在睡着,突然从自己的猫屋中跑了出来,在沙发上徘徊了少时,一跃跳到了桌上。 它绕过蛋糕,沿着桌边走了一个来回,仿佛在自己的地盘上巡逻,却看到与它外貌相似的外来入侵物种,不太高兴地“喵”了一声,作势准备扑过去,对小猫玩偶进行攻击。 瞿锦辞本来正和宁知蝉一起吃着蛋糕,心情不错,转眼看到小猫靠近玩偶的动作,难免又犯起骄矜自我的大少爷劲儿。 那是他送给宁知蝉的礼物,好不容易得到宁知蝉喜欢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让一只猫扑来扑去。 他开始跟小橘猫较劲,不想让小橘猫得逞,于是伸手把玩偶拿走了。 然而小猫没扑到玩偶,被瞿锦辞的手挡了一下,直直扑到了宁知蝉面前的蛋糕上,把蛋糕连同餐具一并推下桌子,全部掉到了宁知蝉的身上。 瞿锦辞的动作一顿,看了看四周,当事小猫早已逃之夭夭。 他放下玩偶,看着宁知蝉,白色的奶油沾得到处都是,宁知蝉的手臂和脖子上也沾了一些,衣服被弄得有点脏。 “对不起了了,我不是故意的。”瞿锦辞觉得自己犯错,有些急于弥补,于是立刻站了起来,告诉宁知蝉,“你等一下,我帮你拿件干净的衣服来换。” 瞿锦辞走进了宁知蝉的卧室,屋内传出衣柜被打开的声音。 其实宁知蝉并没想过责怪瞿锦辞,于是没说什么,他低着头在处理自己的衣服,用纸巾擦衣服和手臂上的奶油。 奶油很难处理,他擦了很久也没擦干净,瞿锦辞也迟迟没有从卧室里出来。 宁知蝉下意识抬头向卧室的方向看了看,客厅的灯光通过门口的空间,被照亮的地方看不到有人在,屋子里也不再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瞿锦辞?”宁知蝉试探着叫了瞿锦辞一声。 瞿锦辞没有回应,宁知蝉停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扔下手中的纸巾,跑进了卧室。 房间被分割成明暗两个部分,瞿锦辞站在没有光的暗角里。 他听到声音回神,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宁知蝉,手中拿着宁知蝉方才匆忙藏进衣柜里的那条红色的裙子。 “了了。”瞿锦辞看着宁知蝉,在暗光中难以看清表情,声音也低沉得听不出情绪,问宁知蝉:“你还喜欢红裙子吗?现在还会穿吗?” “瞿锦辞,我……”宁知蝉因为瞿锦辞的问题变得很僵硬,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觉得无地自容。 “你穿过了吧,我闻到一点你的信息素的味道,好香。”瞿锦辞沉默了少时,有些犹豫地开口问:“是……从南港带过来的吗?” “……是屈吟姐送的。”宁知蝉低着头,但没有办法,避无可避地承认了,“只试穿过一次。” “哦,是这样。”瞿锦辞说。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微不可察的失落,但可能有因为早就已经接受了他送给宁知蝉的所有裙子都被宁知蝉留在南港的事实,失落的情绪也没有持续太久。 “了了,你不要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瞿锦辞的语气很平和地对宁知蝉说,“以后我再也不会逼你穿裙子了。” “我知道从前是我不对,现在我只要你开心。我希望如果以后你还愿意穿裙子,都是因为自己想穿,因为自己喜欢,因为这样做的时候,你会觉得开心,不需要考虑其他人的想法,也不必违背自己的心意,为了取悦谁。”瞿锦辞说,“了了,如果你喜欢毛绒玩具,我就给你买毛绒玩具,你有自己喜欢的裙子,我以后也都会买给你的。” 宁知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因为瞿锦辞温和的语气和内容,原本轻微缩着的肩膀稍稍变得放松了一些,稍微抬了抬头,但也只是看着瞿锦辞的下巴。 “不要……再买那么多。”宁知蝉听起来有些为难,瓮声瓮气地对瞿锦辞说。 瞿锦辞很轻地笑笑,说“知道了”,又有点卖乖讨好似的,对宁知蝉说:“新裙子很漂亮。” 他向前走了走,逐渐离开了没有光线的暗角,走向光亮,也走向宁知蝉,低声对宁知蝉说:“但是,了了,你最漂亮。” 宁知蝉很少受到这样的赞扬,有点不自在地低了低头。 瞿锦辞站得有些近,垂眸看着宁知蝉,伸出手,很轻地似乎想要碰一下宁知蝉的脸颊,不过小心翼翼地没有碰到。 “奶油到处都是,脸上脖子上都有。”瞿锦辞收回手,问宁知蝉,“还要换衣服吗?” 宁知蝉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脖子,奶油变得有些黏稠,大片贴在皮肤上的感觉不太好。 他轻轻摇了摇头,告诉瞿锦辞:“我还是去冲一下吧。” “好。”瞿锦辞把找到的干净衣服递给宁知蝉,宁知蝉伸手接过来,瞿锦辞又突然叫他:“了了。” 宁知蝉抬起头,瞿锦辞眨了眨眼,浓黑的眼睫低垂着,听起来有点可怜地问宁知蝉:“等下蛋糕还可以继续一起吃吗?” 宁知蝉很轻地点头,“嗯”了一声,瞿锦辞才舍得放开了抓着衣服和宁知蝉的手。 时间有些晚了,而且瞿锦辞还在外面等,于是宁知蝉只是简单冲洗了一下,洗掉了奶油粘在身上黏腻的感觉,换好干净的衣服便走了出去。 客厅的灯还开着,但十分安静。 宁知蝉打开浴室的门,只听到规律的呼吸声,而后他走到客厅,看到了沙发的角落里,红色的裙子稍微展开着,瞿锦辞的手正抓着裙摆的一角,安静地闭着眼睛,似乎已经陷入了睡眠。 宁知蝉小心地走过去一点,瞿锦辞没有醒来。 宁知蝉看着他,抓着裙摆的样子像个缺乏安全感、没办法离开安抚毯的小孩子,但即便睡着了,面容依旧有着难以掩藏的疲惫。 在南港与琼海之间频繁地往返,处理应对无数棘手的工作,宁知蝉没有经历过,没有办法切身地体会。 但一个频繁地失眠、需要服用安眠药才能入睡的人,究竟要感到多累多么疲倦,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迅速地陷入沉睡呢。 这晚没有按照瞿锦辞期望的,蛋糕没继续吃下去,因为宁知蝉没有把瞿锦辞叫醒。 他收好蛋糕,找来一条薄毯,关掉了灯,将薄毯披在瞿锦辞的身上。 与在窗外看到瞿锦辞时不同,在有宁知蝉温度和气味的空间内,瞿锦辞似乎睡得很沉,一直没有被惊醒的迹象。 宁知蝉爬上沙发,抱着自己的膝盖,缩着身体侧倚在沙发上,借助窗外透进微弱的光,透过灰色透明的空气,看着瞿锦辞沉睡时安静的脸。 他的眉眼在暗光中显得格外深邃漆黑,看起来很英俊,是很容易表现出深情的那种长相。 宁知蝉似乎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过,什么都不做,只是很近地坐在瞿锦辞面前,静静地看着瞿锦辞。 他觉得和从前相比,瞿锦辞看起来好像哪里都没变,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夜风吹动草木的声音很轻,让夜晚变得漫长,也变得真实。 只有在这个时候,宁知蝉才有勇气这样面对瞿锦辞,也面对自己。 他才敢想瞿锦辞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想瞿锦辞说自己永远亏欠宁知蝉,想瞿锦辞说自己这次真的认真,想瞿锦辞说只希望宁知蝉开心,想瞿锦辞说爱。 从前宁知蝉从没听过瞿锦辞对他说这些话,即便听了,可能也不敢记住,不敢相信。 但现在,在瞿锦辞往返于南港和琼海无数次之后、在他身边安心入睡的时刻,宁知蝉似乎也获得了一些勉强可以支撑自己再次相信和尝试的勇气。 视线中残留着瞿锦辞的样子,宁知蝉很轻地闭上眼。 他又想起陈逢医生说过的,要放过自己,从过去的阴暗中走出来,人是需要改变的。 或许人真的是会改变的。 二十三岁的生日是宁知蝉记忆中噩梦般的一天,那时他的愿望是希望有人来救他,瞿锦辞这样做了,却沉迷于他被红裙包裹的身体,用一盘隐晦的性爱影像,把他从一处深渊拖进另一处深渊。 而在宁知蝉二十四岁的生日这天,瞿锦辞只身跨越从南港到琼海的时间和距离,只是为了给宁知蝉送一块生日蛋糕,一只小猫玩偶,他对宁知蝉说“生日快乐”,赞扬宁知蝉的美丽,告诉宁知蝉,穿裙子不再是为了取悦其他人,而是要让自己开心—— 长长章 当作昨天和今天更新二合一啦 这几天更新尽量写快一点 差不多每天都有 如果没有的话宝贝们也别着急!就是说可能这周内就要完结惹! 第81章 我们一起回去吧。 宁知蝉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清晨的时候在瞿锦辞的怀抱中醒来。 他睡得不算太沉,维持着一种看起来像是缺乏安全感或畏寒的、身体蜷缩起来的姿势,在半梦半醒间残留了些许意识,察觉到身边的某样物体开始移动并且靠近自己。 当瞿锦辞将薄毯轻轻盖到宁知蝉身上,而后起身,动作小心地把宁知蝉从沙发上抱起来的时候,宁知蝉就已经完全醒了。 不过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感觉到瞿锦辞似乎抱着他离开客厅,走进了卧室。 瞿锦辞的身体很热,手臂十分有力,抱宁知蝉的时候并没有用很重的力气,但令人感到可以依靠。 宁知蝉在瞿锦辞的怀里很轻地呼吸,闻到一点从他身体表面散发出来的、温和而淡的甜酒的气味,感觉自己被放到了床上,瞿锦辞帮他整理了身上的衣服和薄毯。 屋内安静了一小会儿,瞿锦辞没再发出任何声音,但宁知蝉仍然感觉到瞿锦辞还没有走,似乎就站在床头。 而后他听到一阵很轻的、往返于卧室和客厅之间的脚步声,听到瞿锦辞回到床前,大概是蹲了下来,宁知蝉甚至可以听清他的呼吸,说话的声音却很小,对宁知蝉说:“了了,我要走了。” 可能因为还没有完全找到和瞿锦辞相处的正确模式,宁知蝉听着瞿锦辞的声音,假装自己还没有醒来。 屋子又安静了片刻,瞿锦辞才真的离开了。 听到窗外车子逐渐驶离的声音,宁知蝉睁开了眼。 夏季的白昼长得几乎快要首尾相接,薄雾一样漫开的晨曦透过窗子,屋子里的空气是灰白色。 宁知蝉看了眼时间,虽然天色渐亮,但算起来,瞿锦辞从昨晚来送蛋糕给他过生日,再到今天早晨离开,总共也才四个多小时而已。 阳光从窗口照到床头,宁知蝉睡意全无。 他在床上躺着,看着天花板,脑子里想了一些事情,直到手机闹钟铃声响起,宁知蝉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向后伸长手臂,试图凭借肌肉记忆到床头找自己的手机,手指碰到了微冷的台灯下缘,而后向下,是一片更加柔软细腻的触感。 宁知蝉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发现橙色的小猫玩偶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拿到了床头。 玩偶的尺寸其实还算较小,外形看起来也是比较可爱的那一种,但因为被摆放在最中央的位置,神态看起来有些耀武扬威,霸道地取代了原本宁知蝉床头唯一的粉色兔子玩偶的地位,把兔子玩偶挤到了另一侧。 宁知蝉看得有点好笑,忍不住用手碰了碰小猫玩偶的耳朵,然后关掉手机铃声,下床洗漱去了。 上午宁知蝉来到自闭儿童治疗服务上班,有些同事对他说了生日快乐,宁知蝉很开心。 今天没有安排新人培训的工作,于是宁知蝉穿过走廊,来到了原本所在的治疗室。 他刚走进屋子里,对医生打了招呼,随即便有人也走进来,宁知蝉回头,看到正在走进屋子的乔纳衡和乔朵。 乔纳衡带着乔朵走进治疗室,看到宁知蝉,倒也没有因为上次的事情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只是微微愣了一下,而后温和地笑着,对宁知蝉打招呼:“知蝉,好久不见。” “乔医生。”宁知蝉也对他笑了笑。 乔朵向宁知蝉走过去,宁知蝉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乔纳衡语气寻常地问他:“最近好像很少见到你,是有什么事情吗?需不需要帮忙?” “没什么事情。”宁知蝉回答。 他对乔纳衡解释,自己最近因为工作调动,所以才没能每天来治疗室,乔纳衡听着点了点头,神色看起来似乎变得轻松了些,说:“那就好。” 治疗时间就要开始了,乔纳衡还要上班,也准备离开。 宁知蝉带着乔朵去治疗区做准备,走到小沙发前,突然听到乔纳衡叫自己。 “知蝉。”乔纳衡站在门口,问宁知蝉,“今晚下班之后,你有时间吗?” 宁知蝉站直身体,回过头,没有想到乔纳衡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愣了一下,乔纳衡便又解释道:“我听你的同事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们很久没一起过吃饭了,今天就当帮你庆生。”乔纳衡看着宁知蝉,停顿了片刻,又说,“如果没时间也没关系,不要勉强。” 他的语气很平和,令人有些难以拒绝,宁知蝉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乔纳衡的提议。 其实宁知蝉有些感激乔纳衡。 感激他的温和以及尊重,没有因为受到隐瞒而心生芥蒂,没有试图窥探宁知蝉的过往,用一种宁知蝉鲜少体验过的、平等礼貌的方式对待宁知蝉,带给他的黯淡生活些许普通、但十分珍贵的情绪和感受。 乔纳衡是很好的医生,也是很好的朋友。 “好。”乔纳衡温和地笑了笑,告诉宁知蝉,“那晚上我来接你和朵朵。” 宁知蝉点了点头,乔纳衡离开了,宁知蝉便专心乔朵的辅助治疗工作,不再想其他事情。 午休的时候,宁知蝉恰好收到了瞿锦辞的消息,说他有些事情需要留在南港处理,没办法按时到琼海接宁知蝉下班。 文字消息后是一个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小猫穿着西装,泪眼汪汪地坐在电脑前被迫加班,看起来有些滑稽,但也确实非常可怜。 宁知蝉回复“知道了”,瞿锦辞随后又连续发送了很多黄豆哭脸的表情刷屏,强烈表达了自己的悲痛,直到宁知蝉发送给瞿锦辞一张自己之前拍的小橘猫的可爱照片,告诉瞿锦辞“不要哭了,看可爱猫猫”,瞿锦辞立刻回复宁知蝉“好可爱”,才勉强消停下来。 而后他告诉宁知蝉自己要准备开会了,很久都没有再回复消息,宁知蝉便也把手机收了起来。 下午的治疗结束得很早,宁知蝉带乔朵在小花园玩了一会儿,才远远看到乔纳衡的车子。 车停在门口,宁知蝉带着乔朵走出去,上了车坐在后面。 乔纳衡启动了车子,对宁知蝉说:“不好意思,说要请你吃饭,还让你等。” 宁知蝉摇摇头,表示没有关系,停顿了一会儿,乔纳衡又有些抱歉地说:“今天的时间有点仓促,都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 “没事的,我收到了礼物。”宁知蝉抬了抬手,手指捏着一朵白色的野雏菊,“朵朵送了我花。” “你喜欢花吗?”乔纳衡问。 宁知蝉顿了顿,告诉乔纳衡:“我是觉得朵朵很喜欢花,医生也说了,应该多接触一些能够让朵朵能够注意到、产生反应的东西,或许会对治疗有帮助。” 乔纳衡笑了笑,对宁知蝉道了谢,没有再说什么。 车子开了一会儿,到达了乔纳衡订好的餐厅。 他们像往常一起吃饭时一样自然地相处,晚餐结束后,室外吹起很轻的夜风,气温舒适,乔纳衡便提议一起随意走走。 他们走在一条步行街上,霓虹灯把空气照成不同的颜色,时明时暗地闪烁,夜间往来的行人在街道间彼此错过。 “知蝉,那里有一家花店。”乔纳衡突然说,“朵朵喜欢花,我想买一点带回去,或者在家里养一些。” “可以去帮我一起看看吗?”乔纳衡问道。 宁知蝉点了点头,他们走进街边的花店。 花店的氛围很好,展台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花朵,有包装成束的,也有插在花瓶中的,氛围灯晕开暖光色的光晕,显得很温馨也很漂亮。 进入花店之后,乔纳衡把乔朵放下,老板前来询问两人喜欢什么样的花。 乔纳衡说出了自己的需求,老板为他推荐了几种比较容易养殖成活的花卉,乔纳衡听着,同时留意着乔朵的动作。 乔朵似乎真的很喜欢鲜花,自己在原地站了少时,便走向地上摆放的成片的花朵,到处看了看,最终站在了一束红色的玫瑰花前。 玫瑰花开得很好,颜色浓艳,香气馥郁。 乔朵伸手碰了碰,宁知蝉担心她的手被花刺扎伤,于是跟了过去,蹲在旁边。 “玫瑰花也可以养。”老板笑着询问,“要不买一束回去吧,看来小姑娘很喜欢呢。” 乔纳衡走过去,低头看了看乔朵,看出乔朵对玫瑰花很喜欢的样子,于是说:“那就买几朵吧。” 老板应了声,去挑选合适的花,将花枝剪短,处理好玫瑰花刺之后,把所有花都漂亮地包了起来,乔纳衡正在付款,于是宁知蝉接过了花。 花束不算太大,花的种类也不算太多,每一朵都开得正当时,颜色很漂亮。 宁知蝉下意识低头看着花,想起瞿锦辞养在花园里那些白色的花朵,它们开得同样非常漂亮,出乎意料地全部都被瞿锦辞养得很好。 这样想着出了一会儿神,不知道乔纳衡什么时候已经付完款回来了,站在宁知蝉身旁。 “知蝉。”他突然又提起下午在车子里问过的问题,“你看起来好像很喜欢花吧。” “我看这花束里,玫瑰花开得很漂亮,朵朵也很喜欢。”乔纳衡看着宁知蝉,停顿了片刻,问他,“知蝉,我可以送你玫瑰花吗?” 宁知蝉闻言,迟钝地想着乔纳衡的意思,而后陷入了沉默,没有立刻回答。 不知为什么,他低头看着玫瑰浓艳的色彩,层叠绽放的花瓣,思绪忽然变得游离,回溯到某些已经变得非常模糊的记忆。 他想起曾经在瞿锦辞车子里看到过的玫瑰花,回忆起那股很淡的玫瑰的香气,而后想起在某个做爱后的午夜里,瞿锦辞送给他的一整束玫瑰花。 往常每当宁知蝉会想起这些记忆的片段,往往会伴随着原因不明的、难以克制的心悸。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忆催生的心悸和痛苦已然变得浅薄,甚至不复存在,现在的宁知蝉拥有许多底气,拥有往后无数可以期冀的时间,也拥有了自己的答案。 “乔医生,还是把花都留给朵朵吧。”宁知蝉迟钝地明白玫瑰花的含义,于是将花束还给了乔纳衡,告诉他,“我……有其它的自己想要养的花。” 乔纳衡接过花,心中已经了然,但只是很轻地笑了笑,感到释然似的,对宁知蝉说:“其实我早就料到了,你不会收我的玫瑰花,只是我担心自己以后会后悔,所以非要亲口问一问你。” “对不起乔医生。”宁知蝉说。 “没关系。”乔纳衡抱着花,带着乔朵一起走出花店,和宁知蝉又一起走了一会儿,又问他,“你已经想好了,是吗。” 宁知蝉回答:“想好了。” “那你未来,还会留在琼海吗?”乔纳衡又问。 宁知蝉垂了垂眼,很轻地说:“应该不会了。” 时间有些晚了,乔纳衡带着乔朵,和宁知蝉在街口分别。 走到行人稀少的地方,灯光变得有些暗淡,夜风裹挟着微薄的凉意,吹到宁知蝉的身上。 他觉得有点冷,于是准备乘公共交通回家,在步行前往车站的路上,宁知蝉看到路边贩卖着自己小时候表现很好才能偶尔喝到的汽水的摊贩,于是停下来排了一会儿队。 在前面还有三个人的时候,宁知蝉接到了瞿锦辞的电话。 他用听筒贴在耳边,听到了瞿锦辞有些轻微沙哑、但有些焦急的声音:“了了,你没在家吗?去哪里了?” 宁知蝉把自己所在的街区位置告诉了瞿锦辞,瞿锦辞便说:“我开车去接你吧。” “好。”宁知蝉告诉瞿锦辞,“路口有一个公交站牌,我在站点那里等你。” 挂断电话之后,宁知蝉买了两瓶汽水,咬着其中一瓶的吸管,手里拎着另一瓶。 他沿着步行街走到路口的公交站牌附近,很快发现了停在站点路边的车子,瞿锦辞坐在站牌下的椅子上,正在吸一支烟。 似乎感应到宁知蝉的靠近,瞿锦辞突然回了回头,随即有点被抓包似的,心虚而迅速地把烟熄灭了,丢进垃圾桶,拍了拍西装表面的褶皱,向宁知蝉走过来。 他在宁知蝉面前停下,宁知蝉问:“等很久了吗?” “还好,没有很久。”瞿锦辞垂眸看着宁知蝉,说,“只要能见你,等多久我都愿意。” “我排队买了汽水,所以耽误了点时间。”宁知蝉看了瞿锦辞一会儿,把手中的汽水递给他,告诉瞿锦辞:“也给你买了一瓶。” 瞿锦辞看起来有点开心地接过瓶子,小声嘟囔了一句:“好冰啊。” “你的手不冷吗?”他很轻地皱着眉,看着宁知蝉,试探性地碰了碰宁知蝉手中握着的汽水瓶,但没有碰到宁知蝉的手,又将手收了回去,对宁知蝉说:“快点去车上吧,我送你回家。” 车子在路上不算快地行驶,夏夜的风从窗口吹进来。 宁知蝉把汽水瓶放在车子的控制台上,偏着头看窗外夜色中的街道,突然听到瞿锦辞叫他:“了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出门啊,和谁一起呢?怎么没见到其他人啊。”瞿锦辞驾驶着车子,目视前方,眼睫却轻微颤动着,问宁知蝉。 “是……和乔医生。”宁知蝉不想骗瞿锦辞,于是告诉他,“今天乔医生约我出来吃饭,说是帮我庆生,刚刚时间有点晚了,他带着乔朵,我们在路口分头离开了。” “乔纳衡约你吃饭?”瞿锦辞皱着眉,好想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而感受到威胁,变得心烦意乱,“乔纳衡他……他明明已经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了,他为什么还要纠缠你,我……” 宁知蝉还没有说话,瞿锦辞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好,便没再继续说。 他开着车,偏着头看了宁知蝉一眼,沉默了片刻,有些心虚又太过明显地试图转移话题:“了了,我今天开了一下午的会,本来以为晚上可以正常结束,早点过来的,但董事会那群老头子,说什么都不同意我把公司重心转移到琼海这边,我听他们唠唠叨叨一下午,终于稍微松了点口,我这才脱身过来。” 瞿锦辞看着有点可怜,对宁知蝉卖乖似的说:“了了,我好累啊。” “瞿锦辞。”宁知蝉低着头,声音很轻,“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什么……”瞿锦辞突然变得很紧张,在路边停了车。 他看着宁知蝉,声音听起来有些轻微的沙哑和颤抖,语气和神色都因为宁知蝉短短一句话而变得慌乱不已,对宁知蝉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了了,是我做错什么了,还是我用错方式了?是因为我说了乔纳衡的不是吗?我只是……我只是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是想要限制你……” “瞿锦辞,你不是说很累么。”宁知蝉很轻地打断了瞿锦辞,转过头看着他,“你刚刚自己说的。” 瞿锦辞怔了怔,开始感到后悔,不承认自己刚才说过那样的话,告诉宁知蝉:“……没有,我不累的。” 宁知蝉看着瞿锦辞,看到他眼中的红血丝,眼下的乌青,想到瞿锦辞在他琼海的家中获得安稳但短暂的睡眠,又不得不在清晨的时刻匆忙离开。 这哪里是不累的样子。 可能因为往常总是习惯性地逃避,宁知蝉从没有意识到,为了再次靠近自己,瞿锦辞好像真的有在尝试着做到所有他能够做的。 或许听起来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但宁知蝉的确会因为瞿锦辞为他撑的一把伞、擦掉的一滴眼泪,一起度过短暂的生日,以及跨越漫长时间和距离的等待,难以避免地生出恻隐之心。 “瞿锦辞,回南港去吧。”宁知蝉对瞿锦辞说,“我们一起回去吧。”—— 作者微博@冷酷帅哥俺 点击查看小瞿同款流泪猫猫头表情包 第82章 是想要和我……睡觉吗? 瞿锦辞开车带着宁知蝉漫无目的地兜了一会儿风,汽水瓶子逐渐变得空了,他们一起回去。 下车的时候,瞿锦辞看起来十分愉快,并且特意把空汽水瓶一起带了回去。 汽水只是普通的街边汽水,味道也算不上好,充斥着有点可以说是劣质的、过度的甜蜜,瞿锦辞却鲜见地没有挑剔,反而异常珍视,对待一瓶汽水仿佛对待什么珍贵的奖励,就好像这辈子从来没有喝过汽水。 他们住得很近,下车之后,瞿锦辞顺理成章跟着宁知蝉走进楼内。 他把宁知蝉送到家门口,看着宁知蝉开门走进去,在宁知蝉家门口站了少时,看着宁知蝉,宁知蝉没有冷酷地关起门,瞿锦辞便自然地再次走进了宁知蝉家中。 其实瞿锦辞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不过只要能在可以看得到宁知蝉的地方,他觉得什么都不做也很好。 宁知蝉回家后其实有很多事情要做,先是和瞿锦辞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发觉瞿锦辞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于是站了起来,而后在瞿锦辞的视线中完成了喂猫、陪小猫玩、处理衣服和沙发上的毛等一系列工作,最终变得无事可做,又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瞿锦辞偏了偏头,视线被宁知蝉牵动着,眼睛在暗光下弥漫着化开似的温柔,像是把宁知蝉包裹起来一样。 宁知蝉有点忍不住问:“瞿锦辞,怎么了啊……” “没怎么。”瞿锦辞眨了眨眼,突然叫宁知蝉:“了了。”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有点不太确定地问宁知蝉:“刚刚你说,我们一起回南港……是真的吗?没有在骗我吧?” 宁知蝉低了低头,避开瞿锦辞的目光,倒不是因为后悔,只是一直被瞿锦辞这样的眼神看着,宁知蝉觉得有点不适应,不过还是回答了瞿锦辞:“我……没有骗你啊。” “那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回去呢?”瞿锦辞很快地又问。 宁知蝉看了看自己的房子,想着租约其实没有剩下太长时间,尽快搬走也不是不可以,辞掉工作也不是太麻烦,但他这次不想再像逃亡一样,拖着行李箱匆匆忙忙地走。 他想要把家中的东西整理一下,之前因为搬家匆忙,宁知蝉都没有时间整理。 而且瞿锦辞最近断断续续送给他的东西太多了,收整起来也有些麻烦,但宁知蝉不想丢下任何一件,他想要全部都带走。 “要等我收拾一下行李吧。”宁知蝉回答道。 “那要收拾多久呢?”瞿锦辞又问。 “我白天还要去工作,晚上回来之后,趁着空闲时间整理……”宁知蝉大致想了想,告诉瞿锦辞,“如果快一点的话,大概三四天就可以整理好了。” 瞿锦辞得到回答,有点孩子气地抿了抿嘴唇,看起来好像对这个答案并不是很满意。 他低下头,“哦”了一声,手中握着汽水瓶子,把瓶身握得有些热了。 过了一会儿,瞿锦辞又抬头看向宁知蝉,问他:“了了,你白天工作,晚上回来理东西太辛苦了,不如这样,我找专门的人来帮你理,这样最多就只要一整天。” “这样一来,你也不会太累。”瞿锦辞露出有些乖觉的表情,征询宁知蝉的意见:“你觉得好不好?” 宁知蝉顿了顿,似乎仍有些犹豫,瞿锦辞便又说:“我明天留在这里看着,保证一件东西都不会弄丢的。” “可是……你明天不用回南港了吗?”宁知蝉有些迟疑地问。 “我们回南港的话,公司的重心就不用挪来琼海这边,董事会也不需要没完没了地继续开了,我明天可以不回去。”瞿锦辞说,“而且如果再回南港,我想是我们一起回去的。” “你都说没有骗我了。”瞿锦辞的眼睛黑得微微发亮,看着宁知蝉,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无比真挚恳切,很轻地说,“了了,一起回去。” 瞿锦辞把一切都想得十分周全,宁知蝉找不到任何可以拒绝的余地,于是答应了瞿锦辞,说:“好吧。” “那明早我送你上班,晚上再接你一起回去。”瞿锦辞有些开心地说。 宁知蝉依旧没什么其它想法,很轻地点了点头。 接连得到宁知蝉的同意,瞿锦辞产生了有些得寸进尺的想法。 “了了,都已经好晚了,明天有这么多事情,该睡了。”他看了看窗外的黑夜,眼睛略显疲惫地缓慢眨了眨,有些可怜地对宁知蝉说,“可我一个人总是睡不好。” 宁知蝉的眼睛晃了晃,有点迷茫地抬头看着瞿锦辞。 他额前的头发长长了一点,柔软地垂在额前,或许因为喝过冰冷的汽水,他的嘴唇看起来有些红,皮肤却很白皙,在暖色的光晕漫开的空气中,散发着人体的温暖和很淡的香气。 瞿锦辞看了他少时,忍不住想到一些不该想的事情,尝试着强迫自己终止此类念头,但反应还是起得很明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宁知蝉也发现了,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垂着眼不敢再看瞿锦辞,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无措,很轻地问:“瞿锦辞,你现在是想要和我……睡觉吗?” “了了,我没有那个意思……”瞿锦辞低下头,紧皱起眉头,声音有些干巴巴地说:“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刚刚的话你就当我没有说过吧。”瞿锦辞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懊恼和挫败,“了了,你不要放在心上,也不要害怕我,求你了,可以吗?” 宁知蝉的肩膀很轻地缩着,抱着自己的手臂和身体,瞿锦辞现在已经知道了,这是宁知蝉感到紧张和害怕时下意识的表现,但还是对瞿锦辞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沉默了少时,瞿锦辞站了起来,对宁知蝉说:“了了,那我先回去了。” 宁知蝉声音很闷地“嗯”了一声,还是没有抬头看瞿锦辞,瞿锦辞在原地站了片刻,便从宁知蝉的家中离开了。 连日奔波忙碌,其实瞿锦辞感到有些累了,但只要想到宁知蝉缩着身体、不肯看他的样子,瞿锦辞又立刻睡意全无。 想着明天可以和宁知蝉一起回南港,瞿锦辞立刻让助理联系好明天负责帮宁知蝉整理物品的人,而后又环顾整间房子,自顾自地开始清点和整理当初在装修房子时挑选的、瞿锦辞想宁知蝉可能会觉得喜欢的东西。 直到天边泛起深灰色的微光,瞿锦辞终于有了点睡意,不过也没有睡太久。 他在清晨的时候醒来,而后快速地洗漱,刮了胡子理好头发,换了身笔挺的西装,按照宁知蝉出门的时间,看起来颇为正式地去敲他的门。 而宁知蝉穿得很简单,白色t恤垂在他的身上,看起来柔软而舒适。 似乎弥留着还未尽数散去的睡意,宁知蝉帮瞿锦辞打开门的动作有些慢,站在门口。 他的眼睛很大,眼神却有点迷惘地看着瞿锦辞,说话时尾音不太清晰地粘在一起,声音像是下意识在撒娇,简直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很轻地说:“瞿锦辞,你来得好早。” 没有人再提起昨晚的事,瞿锦辞等了宁知蝉一会儿,而后两人去吃了早餐,瞿锦辞将宁知蝉送到了自闭儿童治疗服务中心。 当他独自返回时,负责帮助宁知蝉整理物品的人已经到了,瞿锦辞用宁知蝉给他的钥匙打开了门。 整理人员的行动有条不紊,立即按照物品由大到小的顺序分门别类进行整理,瞿锦辞便在屋子里走着。 仿佛一名天赋异禀但虚心好学的学生,瞿锦辞看着宁知蝉的房间,努力开始了解真实的、而非他记忆中的宁知蝉,学习他的喜恶、习惯,给予和接受爱的方式,未来也将投入毕生精力用于学习一门名为“宁知蝉”的科目。 宁知蝉的房子不算大,东西其实也没有太多。 不到中午的时候,体积稍大的物品很快便被收完了,整理人员四散到不同的房间,开始收整小件物品。 瞿锦辞正在宁知蝉的卧室,看整理员将宁知蝉的衣服和裙子收起来,另一个整理员走进了屋子,负责整理宁知蝉床头和抽屉里的所有物品。 他把玩偶和台灯放到箱子里,将抽屉里其余的东西放进稍小的盒子中。 床头放着一支逗猫棒,整理员取下来,下意识抖了抖,顶端的铃铛发出声响,潜伏多时、伺机而动的小橘猫突然从床角边跳了出来。 猫跳起来抓逗猫棒顶端的羽毛,没能抓到,却把刚刚整理好的盒子掀翻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整理员收起逗猫棒,不住地对瞿锦辞道歉,好在应该没有东西被摔坏,瞿锦辞便没有追究。 他难得好脾气,想要帮忙将宁知蝉的东西收回去,弯下腰的时候,看到自己脚边躺着一个很小的玻璃瓶。 玻璃瓶子只有拇指大小,用软木塞塞着瓶口,看起来像是小孩子会把写着愿望的纸条放进瓶中、或者全部装满纸星星的那种许愿瓶。 不过宁知蝉的许愿瓶中没有写着愿望的纸条,也没有星星。 瓶中装着的东西体积很小,一条金属的链条相互缠绕着,只占据了很小的、瓶子底部的一点空间,通体透明的玻璃瓶因此显得空荡。 很暗的红色光点透过瓶身,随着角度变换而逐渐明亮,在视野中变得醒目起来。 瞿锦辞看到了那颗水滴形状的红宝石。 是他亲自精挑细选过的那一颗,曾经缀在宁知蝉的皮肤表面、很漂亮的那一颗。被他紧攥在手里,产生了难以抵抗的欲望和动摇;宁知蝉久违地在他怀中哭泣的夜晚,因为不被宁知蝉喜欢,所以应该已经被丢掉。 整理员将其它物品重新收回盒中,将盒子放到瞿锦辞面前。 瞿锦辞将许愿瓶捏在手中,沉默地看了少时,将瓶子很轻地放回了盒子中。 当天下午,整理好的物品随车出发。 瞿锦辞开车到自闭儿童服务中心接宁知蝉,在黄昏时分离开琼海,到达南港时已经是黑夜。 因为瞿锦辞没有开得很快,车程接近五个小时。崾殽 宁知蝉在车上有些昏昏欲睡时,瞿锦辞关掉了窗子和音乐,将空调调至舒适温度,将一条薄毯盖到宁知蝉身上,宁知蝉便陷入了睡眠。 当他再次醒来时,身体紧贴在温暖的怀中,宁知蝉闻到属于南港的风的、潮湿的气味,夹杂着一点淡而温热的甜酒气味。 宁知蝉睁开眼,瞿锦辞低头看了看他,抱着他穿过夜色中的别墅花园。 “瞿锦辞。”宁知蝉有点难为情地说,“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瞿锦辞笑了笑,说“好”,又继续向前走了一点,让宁知蝉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和宁知蝉一起走进别墅内。 这是瞿锦辞不久前在南港近郊置办的一套房子,比原来的别墅要小一点,但装修的色调十分柔和,看起来温暖而崭新,没有任何不好的回忆。 宁知蝉的房间是主卧,充斥着明亮和柔软的元素,窗口面向花园,地上铺着乳白色的绒线地毯,看起来像是一片柔软的奶油做成的云朵。 他的东西被提前送过来,已经被整理好,分布在房间的每一处,宁知蝉一进门便发现被摆放在床的正中央、很显眼的橘色小猫玩偶,粉红色的兔子则被放在一旁床头的柜子上。 看过卧室后,庄叔带宁知蝉熟悉了整栋房子,到每个房间看了看。 不过说来有些奇怪,别墅共有两层,可供人休息的房间很多,却只有宁知蝉所在的一间被很好地整理了出来,其它客房都是空空荡荡的,甚至没有摆放必要的家具。 宁知蝉有些想不清楚,不由得联想到昨晚的事。 如果只有一个房间,那么瞿锦辞要住在哪里呢?是要和他住在一起吗? “了了。”瞿锦辞突然从身后叫宁知蝉。 他的声音不大,但宁知蝉还是感到有点不安,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回头看瞿锦辞。 “我吓到你了。”瞿锦辞看起来有些愧疚,走过来一点,声音刻意放轻了些,告诉宁知蝉,“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一起去吃吧。” 宁知蝉点了点头,和瞿锦辞一同下了楼,坐在餐桌旁。 “房间还喜欢吗?”瞿锦辞问。 “很漂亮,谢谢你。”宁知蝉说。 “那就好。”瞿锦辞低着头在帮宁知蝉剥一只虾,告诉宁知蝉,“时间有点仓促,房间是临时收拾出来的,有什么缺的少的都告诉庄叔。” 他把剥好的虾放进宁知蝉面前的盘子里,顿了顿,突然又改变了主意:“还是直接告诉我吧,这样你就能多跟我讲讲话了。” 宁知蝉看着盘子里的虾,有点局促地“嗯”了一声,叉起虾慢吞吞吃掉了。 他不知道该不该问瞿锦辞晚上要住在哪里的问题,瞿锦辞一直把虾剥给他,也让宁知蝉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宁知蝉的食量不大,很快说自己吃不下了,瞿锦辞吃完有些冷掉的餐点,让佣人来收东西。 晚餐结束后,他们在花园散了散步。 但宁知蝉觉得今天有点累了,再次路过别墅门口的时候,暖光从窗口落到身上,宁知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一点眼泪。 “困了?”瞿锦辞问。 宁知蝉看着瞿锦辞,原本下意识想要否认,但瞿锦辞很快地说:“你回去睡吧。” “那我……”瞿锦辞看着宁知蝉,顿了顿,“了了,那我走了。” 他这样说着,仍然站在原地,又看了宁知蝉一会儿。 宁知蝉也站着没有动,瞿锦辞便催促他:“快点回房吧。” 宁知蝉张了张嘴,但迟疑了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瞿锦辞看着他,很轻地笑了笑,对宁知蝉说:“别担心,那我先走。” 他转过身,背影看起来宽阔挺拔,但也有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孤独和落寞。 “瞿锦辞。”不知为什么,宁知蝉忍不住叫他。 瞿锦辞闻声很快回了回头,但没有走过来,站在原地,声音很低沉也很温柔地问宁知蝉:“怎么啦?还想我再陪你一会儿吗?”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宁知蝉的心脏迅速泛起一阵迟钝的、拉扯式的失落,却没有很快消失。 他很轻地对瞿锦辞摇了摇头,而后瞿锦辞没有说话。 宁知蝉站在原地,看着瞿锦辞的背影缓慢走进夜色里,直到看不见—— 再搞……最后……一点……事情……(作者阳光健康吉祥地爬行) 第83章 瞿锦辞,我来做你的药了。 回到南港之后,宁知蝉去见了曾经一起跳舞的几个朋友。 他们约在傍晚时分的一家小酒馆见面,那天晚上的氛围十分融洽,聊天的时候每个人都很开心。 没有人提起宁知蝉离开又回来的原因,只是祝宁知蝉从今往后都开心顺遂,令宁知蝉觉得在南港的回忆也不都是坏的,而现在回到的也不再是往日的南港了。 他们说起彼此的现状。 屈吟还在酒吧工作,在跳舞的同时负责一些酒吧的管理。 单笑笑准备和男友订婚,肚子里有了小孩之后就从酒吧辞了职,独自经营着一家宠物用品商店,不过因为最近有些容易感到疲倦,所以问宁知蝉可不可以来帮她的忙,恰好宁知蝉最近没有其他事情,便立刻答应了。 时间有些晚了,室外天色黑得像是沉下来,街道边霓虹灯闪烁着。 宁知蝉和几人在走出小酒馆,在门口相互道别的时候,看到了路边停着的瞿锦辞的车子。 不知道瞿锦辞已经等了多久,宁知蝉上车的时候,他没有立即注意到,低着头,在用电脑处理一份工作文件。 看到宁知蝉上车,坐在他旁边,瞿锦辞才收起了电脑。 他偏着头看向宁知蝉,帮宁知蝉系了安全带,自然地问:“今晚和朋友一起开心吗?” “嗯,开心。”宁知蝉回答,看了看瞿锦辞,有点抱歉地说:“有很多工作吗?如果忙的话,可以不用来接我的。” “只是在等你的时候顺便处理点事情。”瞿锦辞无所谓地笑笑,刚想要告诉宁知蝉他还没有忙到接宁知蝉的时间都没有,一通工作电话这时候打了进来。 讲到工作上的事情时,瞿锦辞的语气显得冷酷,仿佛毫无感情,但声音低沉,音色也十分好听。 听着瞿锦辞的声音,宁知蝉向后靠了靠,忍不住很轻地合上眼。 大概是因为晚上喝了点酒,他觉得有点头晕,闭着眼睛感觉自己要睡着了,但仍能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他听到瞿锦辞讲了一会儿电话,停顿了少时,对电话另一端的人用很低的音量说“工作的事明天再说,我现在不方便”,而后挂断了电话。 车子匀速地开了一会儿,停下的时候十分小心缓慢。 宁知蝉迷迷糊糊地闭着眼,感觉到有人打开车门,将自己抱了起来,穿过夜间的花园,到微亮的室内,而后走进了昏暗的房间。 陷进柔软的床铺里,在黑暗中,宁知蝉感到有人碰了碰自己的眼睛和脸。 碰触的动作很轻,轻得像是清晨的雾气抚摸宁知蝉的面颊,并不想让宁知蝉发现,却仍令宁知蝉迟钝但很清晰地感到了透过指尖温度传递而来的、谨慎的珍视和温柔。 而宁知蝉只是这样想着,并没有睁开眼睛。 因为他知道,瞿锦辞马上又要离开了。 这样的情况从宁知蝉回到南港的第一天开始,一直持续着。 瞿锦辞频繁地往来于宁知蝉住着的别墅,他们常常见面,他早晨陪宁知蝉吃早餐,晚上陪宁知蝉散步,除了工作以外,所有时间用于等待宁知蝉和与宁知蝉见面,到了晚上,又从宁知蝉的视线中消失。 宁知蝉不知道瞿锦辞晚上会去哪里,隐晦地询问过管家,管家却避之不答。 他也无法判定这样对瞿锦辞是否公平,但是从回到南港之后瞿锦辞主动这样做的,从没有半点抱怨。 胡乱地想着,睡了不算安稳的一觉,清晨的时候,宁知蝉独自在房间醒来,下楼的时候,看到瞿锦辞还是像最近那样,已经在楼下等宁知蝉一起吃早餐。 他的眼睛里有浓重的血丝,看起来精神欠佳,对宁知蝉温和地笑。 宁知蝉忍不住问瞿锦辞:“最近……还在失眠吗?” “还好。”瞿锦辞垂下眼,不太在乎地回答,“我们做生意的,多多少少都有点睡不着觉,很正常,没事。” 他把手边的热牛奶递给宁知蝉,很快又问:“今天出门吗?” 宁知蝉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但只是回答了瞿锦辞的问题:“我今天想去单笑笑的店里帮忙,她怀孕了,有点忙不过来。” “好。”瞿锦辞如今已经完全不再限制宁知蝉的活动,点了点头,说:“我送你吧。” 早餐结束后,瞿锦辞开车,把宁知蝉送到了单笑笑的店门口。 单笑笑从柜台后站起来,看到了外面的车子,又看着走进来的宁知蝉,玩味打趣地说:“车不错嘛。” “是昨晚来接你的人吧?”单笑笑八卦地问,“对你好像很好诶,感觉人还蛮不错的,长得怎么样,帅不帅,好不好看啊?” “他……很好看。”宁知蝉回答。 “晚上接早上送的,你们已经同居了吗?”单笑笑又问。 宁知蝉的脸热起来,犹豫了一会儿,想起他和瞿锦辞过往的亲密、以及最近的事情,却没有办法说出“没有”,于是有点难为情地对单笑笑说:“……不要再问了。” 宠物用品商店的生意一般,上午忙了一些进货的事情,下午的天色变得阴沉,就不再有顾客登门。 单笑笑看了看外面的天,似乎已经下起小雨,转头对宁知蝉说:“知蝉,好像下雨了,反正现在没客人也没有其他事情,不如趁雨还不太大,现在关店我们各自回家吧。” “我老公等下就来接我了。”单笑笑说,“你也让你家那位过来啊。” 宁知蝉闻言,下意识想着瞿锦辞现在可能在做什么,正在开会,还是在看文件,总之应该很忙吧。 宁知蝉不太想打扰瞿锦辞工作,左不过他无事可做,于是对单笑笑说:“没事的,我来帮你看店,你先回家休息吧。” 单笑笑性格大大咧咧,没有拒绝,过了一会儿,一个看起来老实普通的青年撑着伞来到店门口,单笑笑扑进他怀里,回头对宁知蝉说了再见,便和青年一同走了。 单笑笑离开之后,雨势变得大起来。 潮湿的空气从室外涌进屋子,低气压带来少许呼吸不畅的沉闷感。 宁知蝉趴在柜台上,用手撑着脸,看着室外不间断的降水和路上撑伞匆匆走过的行人,一直呆到瞿锦辞快要来接他的时间。 他想给瞿锦辞发一条消息,提醒瞿锦辞下了大雨,要记得带雨伞。 刚刚编辑好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发送,瞿锦辞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宁知蝉下意识地接起来了。 “瞿锦辞,我刚想给你发短信告诉你。”宁知蝉很轻地说,“下雨了。” “下雨了……”瞿锦辞像是下意识地小声重复了一次宁知蝉的话,停顿了少时,告诉宁知蝉,“了了,我今天可能没办法去接你了。” 宁知蝉看着外面的雨,对瞿锦辞说:“是工作很忙要加班吗?没关系,我可以等到雨停再回去,我也可以在这里等你……” “不要等我了。”瞿锦辞说,“庄叔会去接你,你乖乖跟他回去。” 他的声音在通话中变得有些失真,听起来令人感到恍惚。 沉默的时候,电话中没有过多的杂音,只有瞿锦辞的呼吸声,听起来很沉重,也有些急促。 宁知蝉愣怔了少时,听着瞿锦辞的呼吸。 可能因为湿气和寒冷一直漫到身上,也可能因为某些其它原因,他稍微缩起了身体,有点心悸和软弱地问瞿锦辞:“瞿锦辞,我今天没有带伞,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了了……”瞿锦辞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了,听上去很困难地叫宁知蝉。 宁知蝉的心跳因为瞿锦辞的声音变快,他不知道电话另一端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将手机听筒紧贴着耳朵,却听到了一声瞿锦辞的闷哼。 声音很短促,但听起来很压抑,像是正在承受什么难以忍耐的痛苦。 “瞿锦辞!”宁知蝉紧张地叫他,“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你在哪里?” 瞿锦辞的呼吸声掺杂着通话的电流音,变得远和模糊,宁知蝉听不清任何声音,过了很久,声音才重新变得近了一点。 “了了。”瞿锦辞很轻地告诉宁知蝉,“下雨了……乖乖回家,不要再随便出门了。” 接近嘶哑的尾音传进宁知蝉的耳朵,而后沉默了片刻,传来电话被挂断的滴声。 宁知蝉攥着手机,身体很轻地发抖。 他的心脏跳得发痛,大脑和身体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了,不断地重复着想到瞿锦辞在电话中压抑痛苦的声音,与回忆中瞿锦辞在黑暗里抱着他的时候,耳边很重的呼吸和状态重合起来。 他反复地拨打瞿锦辞的电话,下意识地一遍遍叫瞿锦辞的名字,但瞿锦辞都没有再接电话。 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车子,庄叔撑着伞站在门口,叫了宁知蝉两声,宁知蝉才听到。 他从柜台后出来,整个人处在惊慌失措的状态中,焦急地问庄叔:“瞿锦辞怎么了?他有跟您说什么吗?” “宁少爷,少爷只交代了让我来接您回家,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交代了。”庄叔回答,没有说什么其它的,但难掩满面愁容。 “庄叔,我刚刚和瞿锦辞通过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宁知蝉看着庄叔,声音有些发抖,问道,“瞿锦辞他……他是不是腺体应激发作了?” “您别骗我,也别瞒我,您一定知道他怎么了。”宁知蝉恳切地说,“您可不可以告诉我,求您。” 庄叔低了低头,重重叹了口气。 他看着瞿锦辞从小长到大,待瞿锦辞的感情或许比家人更加浓厚,对瞿锦辞的一切状况都很了解,也遵从瞿锦辞的所有意愿和要求。 瞿锦辞不允许他告诉宁知蝉的事情,他也理所应当地帮忙隐瞒,但瞿锦辞发作的时候有多痛苦、宁知蝉离开之后他都是怎么过的,庄叔全都看在眼里。 人心是肉长的,难免有私心和动摇。 而宁知蝉看起来似乎也因为瞿锦辞的状况而感到焦急,庄叔也不忍心欺瞒他,他们该好好地在一起,两个心意相通的人不应该再一起难过。 “您猜的没有错。”庄叔有些无奈地回答,“少爷……的确是腺体应激的症状发作了。” “您知道他在哪里吗?可以带我去吗?”宁知蝉的眼睛有些湿了,但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他现在需要我。” 在南港的大雨中,车子行驶着,停到了宁知蝉熟悉的酒店门口。 很久之前他不常和瞿锦辞见面,见了面也大多是在这里,充满了令宁知蝉会感到痛苦的、不好的回忆,但今天走进来的时候,或许因为对瞿锦辞的另一种情感占据了心脏和脑海,宁知蝉没有再感到难过或畏惧。 他乘电梯上楼,穿过走廊,走到瞿锦辞的房间门口,没有思考地在密码锁上输入。 滴声过后,房门打开了。 室外传来隐约的雨声,窗外天色阴沉,房间显得空荡而昏暗。 宁知蝉走进屋子,闻到空气中漂浮着很淡的甜酒气味,却并没有看到瞿锦辞,只看到一扇紧闭的房门。 心跳跟着落雨声变得杂乱密集,宁知蝉走到紧闭着的房门口,伸手握住冰冷的金属把手,强忍着心悸和流泪的冲动,打开了那扇门。 门打开缝隙的瞬间,浓郁的甜酒气味像是充满房间的浪潮,卷着些许扶桑花的香气,却变本加厉地难耐,迅速地漫溢出来。 房间的窗帘拉着,漆黑一片,宁知蝉却清晰地听到呼吸声。 很重的、急促的呼吸,像是正在忍耐纯粹的痛苦,也压抑着强烈的渴望,盖过了室外杂乱的雨声,却引发了更加严重的心悸。 宁知蝉顿了顿,摸索着墙壁,打开了灯,室内骤然变得大亮。 他看到满眼的红。 红色的扶桑花围绕着整个房间,中央的地面铺满红裙,像一片漫无边际的花海,散发的香气混杂在甜酒信息素中,却缺乏人体的温度,难以缓解渴望。 瞿锦辞在这之间蜷缩着身体,后背拱起,汗水浸湿了背后的衬衫。 他双膝跪在坚硬的地面上,紧攥着红色的裙摆放在口鼻前,呼吸急促,身体颤抖,身体的姿态卑微而恳切,像一个虔诚却始终求而不得的、悲哀的朝圣者。 光线照亮了室内,落到了瞿锦辞的身上。 似乎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瞿锦辞用手撑着,勉强抬了抬头,不知是流汗还是流过眼泪,额前的头发湿得垂下来,眼睛猩红地看向门口。 “瞿锦辞……”宁知蝉很轻地叫他。 瞿锦辞愣怔地看了少时,大概因为对抗本能耗费了体力和精神,他变得有点迟钝,张了张嘴,很久才发出嘶哑的声音:“了了。” “你怎么来了……”瞿锦辞缓缓站了起来,好像难以自控地走向宁知蝉,下意识抓住宁知蝉的衣服,却想要将他向外推,“你不要在这里,我发病了,我想你,我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可我不想伤害你,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我知道,我知道。”宁知蝉很紧地抱住瞿锦辞,几乎用了所有力气,无法再被瞿锦辞推开,“瞿锦辞,你只是生病了,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我不会走,我不会走的。” “那我……”瞿锦辞的手有些无措地垂着,徒劳地抓了抓,好像想宁知蝉想得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却并不敢抱他,“我去打抑制剂,我会去吃药的,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瞿锦辞,我不走。”宁知蝉说。 他的声音很轻,腺体散发出柔和温暖的扶桑花信息素,代替没有温度的花草香气,环绕着瞿锦辞发抖的身体,也安抚了躁动的不安和渴望。 “不要吃药,也不要打抑制剂了。”宁知蝉摸了摸瞿锦辞的眼睛,对他说:“瞿锦辞,我来做你的药了。”—— 突然加班打乱了计划 失算我整个凌乱 不过只要我不睡接着写今天就不算结束 嗯 大家可以早点睡 明天一早会让大家看到完结的越夏(鞠躬磕头) 第84章 你也有一点喜欢我吧? 宁知蝉从来不愿意认真回忆,因为回忆往往会带来痛苦,但这次与往常不同。 他清楚地记得和瞿锦辞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久违的接吻的触感,拥抱时紧贴的身体,瞿锦辞的体温和气味,他含着宁知蝉的嘴唇,小声对宁知蝉说“了了”,说“别走”,说“我爱你”。 甜酒和扶桑花的气味交缠在一起,带着人体异常高热的温度,很轻地从上方压下来。 宁知蝉被抱到柔软的床铺中,瞿锦辞的手臂撑在两侧,靠近了一点,神色似乎仍然有些恍惚,就这样看着宁知蝉。 “了了。”瞿锦辞皱着眉,看了宁知蝉一会儿,告诉宁知蝉,“如果你现在后悔了,我会放你走的。” 他的额头上缀满了汗珠,头发垂在额前,眼睛很红很湿,看起来有点狼狈,也有点可怜,似乎理智几乎已经被身体内躁动的本能消耗殆尽了,却仍然强迫自己在宁知蝉面前保持短暂的冷静。 宁知蝉向上看着瞿锦辞,眼神是柔软的,也透露出难以掩藏的伤心,心脏因为瞿锦辞的样子而感到轻微紧缩的钝痛。 他伸出手,很轻地替瞿锦辞擦掉额头的汗,却很快被瞿锦辞紧紧抓住了。 “我只是生病了,我没有在装可怜,也没有想过用这个逼迫你。”瞿锦辞皱了皱眉,声音很轻地发抖,对宁知蝉说:“我……不想再做伤害你的事。” “那你等下可不可以慢一点,标记也不要咬太重……”宁知蝉的手指蜷了蜷,声音也很小,“其实我有点怕痛,而且已经很久没有做过……” “了了。”瞿锦辞叫宁知蝉的名字,“真的可以吗?” 宁知蝉很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瞿锦辞顿了顿,黑而深邃的眼睛与宁知蝉认真对视着,对宁知蝉说:“我以后都不会再让你痛了。” 看到瞿锦辞的身体俯下来靠近,宁知蝉垂了垂眼,感觉到瞿锦辞先吻了他的眼睛,又吻了他的嘴唇。 他和瞿锦辞接了温柔而漫长的吻,情爱极尽温柔,但宁知蝉的心脏还是跳得很快。 他发觉自己其实还是会因为向瞿锦辞完全敞开自我而感到有点紧张,但同时又不可避免地因为瞿锦辞的改变而变得动摇,也因为他的体温和气味、他眼睛里的深情、他对自己认真说“爱”而轻易地动心。 接近黄昏时刻,南港的雨停了。 天边残留了一点夕阳,天空呈现出一片如梦似幻的淡粉橙色,颜色透过卧室窗口的纱帘,落到甜酒和扶桑花气味开始变淡的室内。 瞿锦辞抱着宁知蝉,做爱之后获得了久违的安稳睡眠,闭着眼睛,规律地呼吸着,而怀里的宁知蝉却没有睡着。 后颈标记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不至于难忍,但难以忽略。 而且瞿锦辞在睡梦中抱着他的力气太大了,抱得宁知蝉有点难受,想要稍微动一动,瞿锦辞却下意识抱得更紧。 宁知蝉不太想睡,折腾了一会儿,瞿锦辞没有醒来,宁知蝉顺利从瞿锦辞的怀里逃了出来。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宁知蝉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所踪,于是随手捡起瞿锦辞宽大的衬衫披到身上,走出了卧室,来到那间种满了扶桑花的房间。 他把窗帘打开,光线照亮了室内,也照亮花朵和裙摆。 扶桑似乎还是宁知蝉离开南港之前在养的那些,不知道瞿锦辞什么时候学会了养护花朵,把这些花照顾得很好。 大概因为正值扶桑开放的季节,每一朵花都开得美艳动人,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宁知蝉走到屋子里,把地上的裙子一件件捡起来,发现也是瞿锦辞曾经送给他、又被他丢在南港没有带走的。 瞿锦辞把有关他的一切全部留了下来。 与此同时,宁知蝉又想起在来的路上,庄叔告诉他的一些事情。 他也不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回到南港之后,瞿锦辞把他留在别墅里,而自己选择来住酒店。 只是在车子上的时候,宁知蝉问起来是,庄叔告诉他,其实自从他们在医院沉默地分别过后,瞿锦辞就再也没有回到原来和宁知蝉一同住过的家中,而是一直住在酒店里。 与南港这座城市之于宁知蝉而言相似,那栋别墅对瞿锦辞来说,或许也是一个类似于储存回忆的容器的地方,里面装满了和宁知蝉不够美好的过往、糟糕的记忆,却没有办法轻易忘记,于是他们只能选择逃避。 但现在,宁知蝉早已不想继续沉溺于过往。他想要忘记了。 所有人都忘记。 “了了。” 身后传来瞿锦辞的声音,宁知蝉回头看了看。 瞿锦辞只穿了睡裤,露出宽阔精装的上半身,肌肉沟壑间残留着些许汗意,站在门口,呼吸有些快,远远看着宁知蝉。 “你……你是真的吗?”瞿锦辞有些迟疑地问,就好像曾经看到过太多宁知蝉的错觉,现在才变得不敢相信。 “你怎么醒了?”宁知蝉走过去,有些冷的手指碰了碰瞿锦辞的脸,“我是真的,我不会消失。” 瞿锦辞怔了怔,看了宁知蝉少时,很轻地攥住了他的手,而后找来一条薄毯,披到宁知蝉单薄的身体上。 “刚刚突然醒了,没看到你。”瞿锦辞垂眸看着宁知蝉,声音仍带着些轻微的哑,问宁知蝉,“你呢,不累吗,怎么不睡。” 他眨了眨眼,有点失落和不确定地又问:“是因为我在旁边,你睡不着吗?” “不是的。”宁知蝉回答他。 瞿锦辞有点迷惘地眨了眨眼,眼睛蒙上了一层晦暗的光。 他一错不错地看着宁知蝉,宁知蝉没有避开他的目光,稍微仰着脸和瞿锦辞对视。 “瞿锦辞。”宁知蝉问他,“你是真的喜欢我,对吧?” “真的。”瞿锦辞很快地回答,“了了,我想你,需要你,喜欢你。” “我爱你。”瞿锦辞说。 宁知蝉感觉有些脸热,明明是自己提出的问题,或许因为还不习惯得到直白热烈的爱语作为答案,他低了低头,避开瞿锦辞深情的眼睛,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 但宁知蝉是开心的。 “了了,那你呢?”瞿锦辞突然问宁知蝉,“你也喜欢我吗?”燿眼 宁知蝉抬了抬头,看到瞿锦辞走近了一点,站在只要宁知蝉抬头就可以接到吻的地方,微微低着头看他,自顾自地说着。 “不拒绝我给你撑伞,收拾好了行李却没有再离开琼海。” “抱着我说害怕,腰链摘了下来,没有丢掉,放在许愿瓶里。” “不喜欢的东西就丢掉,但没有再丢下我。” “了了。”瞿锦辞的手臂环住宁知蝉的身体,低了低头,碰着宁知蝉的额头,很近地看他的眼睛,语气很轻地问,“你也有一点喜欢我吧?” 宁知蝉张了张嘴,不太擅长直白地承认这回事,于是停顿了片刻,而后有点逃避地说:“瞿锦辞,你还是搬回来住吧。” 毕竟有家却不敢回去,一直独自住在冷冰冰的酒店里,宁知蝉想,这样好像真的有点可怜。 “我可以搬回去,但是以什么名义呢?”瞿锦辞问宁知蝉,发挥了商人狡黠利己的特性,又有点怂勇宁知蝉似的,对他说:“了了,我想要个理由。” “因为我……”宁知蝉看着瞿锦辞,想来想去,似乎还是绕不开这个问题,只好有点不太熟练、生涩地告诉瞿锦辞:“我喜欢你,瞿锦辞。”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很轻地笑了笑,又问他:“那我们可以在一起吗?重新开始?” 宁知蝉点点头,“嗯”了一声,微微抬头,主动地短暂碰了碰瞿锦辞的嘴唇,瞿锦辞便抱紧宁知蝉,低着头,和宁知蝉接了温柔的吻。 其实在此之前宁知蝉不是没有考虑过,和瞿锦辞重新开始。可他总有些犹豫,因为没有勇气再回到从前。 但想到每次看到瞿锦辞离开时的背影,孤独的一个人,明明在宁知蝉身边,却仍然有些落寞的样子,又或不在宁知蝉身边时,为了留给他一点虚无缥缈的安全感,独自忍受孤独、失眠,以及腺体应激发作的痛苦。 宁知蝉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心痛。 仿佛心脏被不断拉扯和挤压,伴随心跳向瞿锦辞的方向撞击着胸壁,产生了无法不被正视的难过和渴望。 宁知蝉不想要瞿锦辞一直这样一个人。在他身边的时候,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他想要瞿锦辞的陪伴,也想陪在瞿锦辞的身边—— 又失算了哈哈 还能再写一章 下一章真的会完结嗷! 第85章 瞿锦辞永远都爱宁知蝉(正文完结) 这天晚上,宁知蝉难得拥有了一次安稳的、无梦的睡眠。 他睡在瞿锦辞的身边,被瞿锦辞从身后抱着,平稳的呼吸、微热的体温和甜酒香气构成了无形的保护罩,替宁知蝉抵挡了外界企图侵害他睡眠的所有不利因素,带给宁知蝉毫无保留的温暖和安全感。 不过这样的睡眠并没有持续太久,从做爱后彼此相拥的深夜,到宁知蝉醒来的清晨,算下来也才五六个小时而已。 室外的南港天空泛被阳光照得发白,光线和暖意透过窗帘,落到宁知蝉的身上。 他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脑袋空空,是被身边床铺逐渐变冷的触感、以及浴室内传出断断续续的水声吵醒的。 虽然睡得不算太久,但因为睡得很好,宁知蝉醒来后便不再有困意,除了腿根和腰背有轻微的酸痛,身体也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 他缓慢地产生了今天不算太有意义的第一个念头,想要下床洗漱。 不过这时听到浴室的水声突然停了下来,宁知蝉便没有动作,听到浴室的门被打开,很轻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时,宁知蝉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瞿锦辞简单冲了澡,走出浴室的时候,带着温热潮湿的水汽。 他穿着浴袍,走到床边看了看宁知蝉,蹲了下来,用手碰了碰宁知蝉轻微发抖的睫毛。 “了了。”瞿锦辞低声叫他,宁知蝉没动。 瞿锦辞有点好笑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直白地戳穿了宁知蝉,告诉他:“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宁知蝉的睫毛很长,因为瞿锦辞的话又条件反射地抖了两下,不得不缓慢地睁开了眼,看到面前很近的瞿锦辞的脸,有些难为情地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眼睛睁得很大,有点无辜地看着瞿锦辞。 “你怎么知道我在装睡啊。”宁知蝉瓮声瓮气地说,听起来简直像是无意识的撒娇。 瞿锦辞的心软得不行,忍不住吻了吻宁知蝉的脸,站起身,在床边看着他,回答:“其实你每次装睡,我都知道。” “好吧。”宁知蝉把脸从被子里重新露了出来,看起来很纯真也很可爱,问瞿锦辞,“你今天不用去上班了吗?” “不用。”瞿锦辞无所谓地说,“反正我是老板,我说了算。” 宁知蝉“哦”了一声,稍微坐起来一点,又问瞿锦辞:“那今天要做什么呢?” “没想好,我只是想和你一直呆在一起。”瞿锦辞说。 “可是不能就……这样,一直呆在一起吧。”宁知蝉有点犹豫地说。 因为以他对瞿锦辞的了解,他有点怕一直呆在房间里,瞿锦辞会忍不住想要一直做爱。 既然重新开始,除了做爱,宁知蝉还想和瞿锦辞一起做许多许多别的事情。 瞿锦辞想了一会儿,对宁知蝉说:“那我们出门约会吧,你觉得好吗?”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情?”瞿锦辞说,“如果想到的话,今天我陪你去吧。” 宁知蝉很轻地说“好”,垂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仰脸看着瞿锦辞,问道:“瞿锦辞,可不可以再带我去一次那片种满扶桑花的海岸啊?” “上次没有看到花开。”宁知蝉对瞿锦辞说,“你说等到花开的时候,会再带我去一次的。你还带我去吗?” “当然。”瞿锦辞很轻地笑笑,摸了摸宁知蝉的脸,又吻了他,告诉宁知蝉,“不光是今天,了了,以后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在酒店吃了简单的早餐,他们乘车出发,抵达扶桑海岸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 天气有些热,瞿锦辞包下了位于海岸山庄内一个观景位置不错、很有名气的茶餐厅,和宁知蝉一起吃了点东西,等到太阳开始下沉,光线没有那么强的时候,他们离开了餐厅,顺着沿海修建的木质栈道向海岸边走。 沿路风景很好,草木郁郁葱葱,穿梭的气流有些凉爽。 在走到一半的时候,便能看到远处沿海种植的、大片的扶桑花。 艳丽的红色十分显眼,宁知蝉在栈道上看了一会儿,瞿锦辞从背后偷偷拍了几张照片,宁知蝉突然回过头来,瞿锦辞便把手机收了起来。 “瞿锦辞,花好像真的开了。”宁知蝉笑着说,“我们这次真的好幸运啊。”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海风吹着宁知蝉额前的头发,把衣服吹得紧贴到身上,下摆很轻地扬起来一点。 瞿锦辞忍不住抱了抱宁知蝉,他觉得整个世界都不会有比他更幸运的人了。 “怎么了啊。”宁知蝉被瞿锦辞抱着,声音很轻地问,“是不是累了啊?” “不累。”瞿锦辞把头埋在宁知蝉颈窝里,有些闷地说,“这是你的幸运,我的好运好像已经全部用光了。” 宁知蝉任瞿锦辞抱了一会儿,周围有人路过,宁知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很轻地推了推瞿锦辞,让瞿锦辞把他放开了。 他们沿着栈道继续向前走,几乎接近黄昏时刻,才到达了扶桑海岸。 大片的扶桑花在海岸边开放,散发出很淡的香气,被风裹挟着,吹到宁知蝉的身上。 他站在红色的扶桑花下,看起来纯净而美丽,像开放在漫无边际的红色花海中唯一一株洁白的花朵。 向前走了一会儿,宁知蝉看到海边的沙滩上有小孩子在堆砌城堡,觉得好有趣,于是忍不住过去看。 瞿锦辞便没有走太远,在扶桑花架下走了走,遇到了正在养护花朵的老伯。 “年轻人,来看花啊。”老伯笑了笑,有些骄傲地说,“这片海岸上的花可都是我在照顾,很漂亮吧。” “很漂亮。”瞿锦辞点了点头,对老伯说,“您把花养得很好。” “这些花前些日子才成功越夏,现在开得正好呢。”老伯说,“我这半辈子都跟这些花生活在一起,养护它们,年复一年地等啊,就是为到了夏天,花可以好好地开放。” 瞿锦辞听着老伯讲话,有点忍不住走神地偏着头寻找宁知蝉,老伯便从花架上摘下了一朵花,递给了瞿锦辞。 “这朵花给你。”老伯了然地笑着说,“拿去送给你喜欢的人吧。” 瞿锦辞谢过老伯,来到宁知蝉身边时,看到他正蹲在沙滩上,用手指在沙滩上描画着什么。 “了了。”瞿锦辞叫了宁知蝉一声,宁知蝉便仰起脸看他。 瞿锦辞走近了一点,看到宁知蝉刚才在沙滩上写的字,写了“瞿”和“锦”字,“辞”只写了一半。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在沙滩上写自己的名字,很轻地笑笑,宁知蝉便有点羞赧地低了低头,解释说:“我看大家都在沙滩上写字,感觉很有趣,所以写着玩的。” “会不会有点太幼稚了。”宁知蝉小声自言自语。 瞿锦辞便也蹲下来,在宁知蝉写下的名字旁边写下了宁知蝉的名字,然后画了一个很大的爱心,把两个人的名字圈在里面。 “我也要写,这是我们的爱情符号,是有魔法效力的。”瞿锦辞挑了挑眉,看宁知蝉,“会很幼稚吗?” “我……没有那么说啊。”宁知蝉很轻地笑笑。窅殀、 “了了。”瞿锦辞看着宁知蝉,走近了一点,突然把藏在身后的花递到他面前,“送给你花。” 宁知蝉有点惊讶地怔了一下,而后接过了瞿锦辞的花,对瞿锦辞说了“谢谢”。 “花很漂亮。”宁知蝉低头嗅了嗅,看向瞿锦辞,笑得有些甜蜜,小声告诉瞿锦辞,“好香。”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握着宁知蝉拿着花的手,低着头,很轻地跟宁知蝉接了吻。 曾经他不是很懂,觉得花朵的花期十分短暂,并且迟早都会枯萎,枯萎后便不再具备任何价值,所以养护花朵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过现在,他改变了想法。 瞿锦辞想,他愿意做海岸线上种花的人,为了等待花开而独自度过春秋冬季。 如果扶桑花只开在夏天,他希望夏季可以漫长一点;如果身边一直有宁知蝉,他就陪宁知蝉度过余下的每个四季。 “瞿锦辞。”宁知蝉突然叫了叫他。 他低着头,认真看着瞿锦辞画在沙滩上的爱情符号,有点担心地问:“下次涨潮的时候,符号就会被海水冲掉了,魔法会不会失效啊。” 黄昏时分,天空飘着淡粉色的薄云。 风很轻地吹过,瞿锦辞闻到宁知蝉身上飘来的扶桑花的香气,轻易地因宁知蝉无数次地感到心动。 于是瞿锦辞低下头和宁知蝉接了吻,告诉宁知蝉“魔法不会失效”。 因为宁知蝉就在瞿锦辞的身边,瞿锦辞永远都爱宁知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