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千秋》 第一章 锦绣长安 长安,繁华之地,国之都城,说不尽的风流,道不完的锦绣。 可惜,人气太旺,总少了那一股子钟灵毓秀的势头,待到事情办完,还是速速回了万花吧。 箜篌噙着酒杯,半醺的倚在酒楼窗棂上,眯了一双凤眼看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颗心早飞回了万花谷那一片花海。 早知道就不修这花间游,练得了一身的功夫,倒被那老头儿一脚踹出谷去支使的团团乱转。 想起自己自裴师兄面前一手拎了刀的时候,师兄眼底那莫名的笑……啐,他必定是早知会有今日!难怪他宁死都抱着离经心法不放,原来是不用被踹进这滚滚红尘沾一身烟火气,狡猾! 愤愤的仰头饮了半杯残酒,回了谷里,定要去偷了山后的猴儿酒回来喝。 说回来,这长安城里,今日不是当有一场风光大葬?怎的都到了这般时候,还不见动静? 都说是燧烨将军燕翎沧风华正茂之时,却陨在了幽州,扶柩回宫的时候,连着坠断了两次抬棺的绳索,不肯进宫,最后,还是皇上亲自抬棺,才进了宫门。 将酒杯抵在额头,轻笑一声,那将军,只怕是跟皇上赌气才跑出去的吧。死了,还这么大怨气,不看一看,当真可惜了。 看看天色,也不知那皇上何时才肯把棺木从宫里放出来。啧,说不得只好自己去看看了,好奇心害死一只万花啊。 起身略抻了下筋骨,唤来小二结了酒钱,箜篌歪歪斜斜的从二楼的窗口倒仰下去,惊得小二大呼小叫的扑过去看。 却见那半醉的客人,好端端立在楼下冲他挑眉一笑。 “小二哥,多谢挂心。”箜篌眯着眼看那惊慌失措的小二,笑得开心。 提气一个扶摇便去了,全不顾当街施展轻功是否合适。万花谷最顽劣懒散的弟子,眼里从来只容得下美酒和美景,此番去看一个人,倒也是一件奇事。 “皇宫也不过如此……”箜篌嘟囔着,一溜歪斜的在明黄的琉璃瓦上踉踉跄跄的走,却没半点声音。 “喵……”不知是哪宫妃子的猫儿,竟也伏在琉璃瓦上晒毛,见了箜篌便懒散的打个招呼,全没半点怕人的意思。 “好兴致,”箜篌转手抄起猫儿附在唇边亲了一下,“小家伙,这么重的血腥气?你该不会是从那战死的将军灵堂来的吧?” 猫儿举起前爪轻轻扒搔箜篌脸颊,未几又凑上去舌忝了一下。 “啧,鬼的很,”箜篌笑眯眯从怀里扯出个油纸包儿打开,里边,竟然是整条的烤鱼,“我不过吃了条小的,也被你闻出来?这一条便送与你吃罢了。” 猫儿叼了鱼跳开,轻盈的落在琉璃瓦上,回头又看了一眼箜篌,径自跑了,在琉璃瓦积的薄灰上印了一路的梅花迹。 箜篌眯了眼看,果然琉璃瓦上还有另一路浅浅的梅花印记向着宫内延伸。 逆着印记走去,空气中开始有淡淡的檀香飘动,杂着掩不住的血腥气,箜篌抽抽鼻子,撇嘴,这皇上,竟然都不盖棺的。这六七月的天气,他也不怕那将军的尸身腐了。 腐了?箜篌忽然一怔。 若是死人,在这炎热天气里,停尸三天必定会有尸臭。他重又嗅嗅空气中飘来的气味,纸灰,香烛,烟火,血气……独独没有该有的尸臭!难道说…… 敛眉沉吟一刻,箜篌倏的伏低身形,几乎贴着琉璃瓦一样射了出去。那个即将被风光大葬的将军,很可能还未死,呵呵,活人入棺可是难得一见。 近得灵堂,香烛的烟气呛得箜篌几乎要打喷嚏。 “这皇上也真是不怕呛,烧纸烧的跟失火一样……”箜篌喃喃的抱怨着模出一条帕子,用随身皮囊里的清水浸透覆住口鼻,轻巧的一个倒挂金钩,扳住房檐向屋里瞄去…… “真是下血本啊,乌沉木的棺材。啧啧……”箜篌嘀咕着,向棺材里看去。 …… ………… ………………! 箜篌“倏”的翻回檐上,慌乱间竟踏碎了一块琉璃瓦!不顾身后一片被惊起的侍卫喊打喊杀,甩一把迷魂烟就落荒而逃。 逃回客栈,箜篌心慌意乱的大声呼喝了小二打来井水,然后夺过盆子又将人家撵了出去。 撩了几把水在脸上,停一刻,干脆把自己浸在盆里,清凉凉的水似乎慢慢冰镇了混乱的思绪,那惊鸿一瞥却越发清晰起来。 好年轻的将军,红袍银甲,黑发散乱,一张脸苍白的近似泛青,却丝毫无损他的美貌——美貌,箜篌不知自己还应该怎么形容那个将军,燕翎沧。 憋得久了,箜篌本能的张开嘴吸了一口气——在盆里。 顿时呛咳的几乎要把肺吐出来。 狼狈的抹去脸上的水,把自己丢进椅子里,无意间往外一瞥,乌沉木的棺椁正从窗外缓缓经过——原来,已经要入葬了。 怔了一下,箜篌突然跳起来,手指紧紧扣进窗框,他还活着!怎么就……忽然又颓然坐倒,活着又能如何?当街抢棺?那送葬的,是清一色的御前侍卫……天大的本事也抢不出啊。 天色渐晚,燧烨将军陵也终于渐渐安静下来。那个亲手取了幽州为殿前贺礼的俊俏将军,就这样安然的沉睡在层层青石之下,乌沉木的棺椁之内。 而箜篌,伏在窗棂上,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手中烈酒,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夕阳西下,直到——满天星斗。 算了,去看看也罢。 那人,也许早就断了生机。毕竟是从幽州一路延误至今,若是活了,岂非天道不公。 甩甩头,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箜篌,你当真是太拿那一纸卦书当回事了。区区一个活死人,怎么就是你的劫?一时迷乱罢了,去他墓前再看看,也就没了这些念想。 懒懒起身收拾定了,甩了碎银在桌上权充房资。 轻轻跃上窗棂,箜篌深吸口气,辨了辨方向,便如夜归的鸟儿一样投进了夜色。 燧烨将军陵并不算远,皇恩浩荡,当真是浩荡,一座将军陵便修的比一般富户人家的宅院还大。箜篌脚程又快,不过两刻钟便在夜色里遥遥看见了将军陵黑黢黢的影子。 “呵,倒是好排场,是不是那皇帝把自己皇陵给让出来了?”箜篌低低嘲弄了一句,速度骤然加快,一式蹑云逐月已是堪堪停在将军陵后。 今晚月色甚好,映的青条石一片惨白的泛着光。箜篌怔一怔,又想起棺椁内那张苍白美丽的脸。 愣了一时,箜篌只恨不得再抽自己一嘴巴,这是怎么了?万花谷内最不缺的便是俊逸男女,自己竟然在这里为了一个已经进了棺椁的人失神。……还是个男人! 随手摘下腰间水囊,里边的清水早就换作了美酒。 一手拔开塞子,将清冽的酒水缓缓倾倒在地,浓郁的酒香在夜气里弥散,和着箜篌醇厚的嗓音: “我入万花之时,有木雁从谷外衔回一纸卦书,说我命中劫数当在长安,说那会是一个人,一个生死难辨的人。呵……燕翎沧,就算我见你时死生难辨,只怕现在也断无生机了。我真是傻了,怎么会以为你就是我的劫数?” 语毕,酒尽。箜篌看着空空的水囊,扁了扁嘴,甩手将水囊远远抛了。 自己真是鬼迷心窍,大半夜的过来这新起的陵墓说些疯话,难不成还指望着他活过来? 还是连夜回谷罢,回去了,这红尘俗世就与自己再无半分关系。 方打定了回谷的主意,箜篌便忽然听见若有若无一丝异响。忽然就僵住了身子,万花弟子常年熬药煎药,个个都有一双好耳朵,可以只凭药罐里水沸的声音判定一副药是否煎的恰到好处。 那声音,箜篌绝不承认自己是听错,那是人的指甲抓刮木板的刮搔声!他……竟然……还活着? 箜篌愕然的立在将军陵后,巨大的陵墓惨白的跳月兑着月光刺着他眼睛——这下边,难道竟然还是一个活人?又有细微的声音传来,箜篌定定的盯住陵墓底部,像是要把一层层的青条石都看穿,这声音,真真是从陵墓里传出来的。 他活着!那个苍白俊俏,看似没有一丝生机的青年将军,他竟然还活着!难怪停尸十余日依旧不曾有一丝半点的尸臭,原来他根本就没死!没死,却被活活埋进了这一层层的青石。 箜篌忽然疯了一样伏上将军陵,用指节,用拳头,一块一块的沿着青条石敲砸过去,这样的陵墓,断然是挖不开的,真挖开了,里边的人也早就窒息而死。 唯一的办法,是找到当初建陵的工匠为自己留的逃生秘道。 凡是帝制皇陵,落成后为了防止泄露内部机关构造,往往都会把建陵的工匠全数活活封死在里边做了帝王的活祭,于是就有那一类乖觉的工匠,事先给自己暗暗留了退路,一旦被做了活祭,待到三五天之后,防备松懈,便可自秘道逃出生天。 只盼这将军陵,也有一条这样的秘道。不然,就算是生生炸开了陵墓,只怕那棺里的将军也等不到了。 万花谷闻名于世的,不仅仅是医理药石,琴棋书画,还有机关术。 若是这陵墓真的有机关密道,就断然逃不过万花弟子的查探,只不过,这陵墓建的巨大,箜篌虽敢断定如有秘道,必定是在陵墓背面,一时半刻之间,却也找不出究竟是哪一块青石。 只听得陵墓内刮搔之声逐渐微细下去,箜篌十指关节都叩出了血。情急之下,探手拽出怀里一串珍珠扯散了一把扬了出去,只听得无数珠子在青石上蹦蹦跳跳,细碎之声不绝于耳。 箜篌闭了眼凝神细听,在一片珍珠弹跳的细小声音里,有一粒珠子发出的声音带着一点微细的回响,略略有些绵延之感,有喜色浮上箜篌眉梢,是了,就是这里。 定睛看去,那发出异样声音的石板竟不在陵墓上,而是在陵墓边精雕细琢的一尊卧虎爪前!难怪他几乎敲遍了青石都找不到机关入口。 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二章 生死难辨 反手撤出腰间孤心笔,箜篌沉腕凝神,一点劲力在笔端含而不吐,瞬息间在那三尺见方的石板上连点十数下,口里低低喝一声“破!” 石板悄无声息的碎成粉末,像是一蓬灰烟一样泻进了石板下深不见底的孔洞——仅容一人通过的,工匠秘道。 希望还来得及。 箜篌翻身跃了进去,无需担心什么机关暗器,傻子才会在自己逃生的路上由外向内的设伏。 秘道并不算细致,至多算是一个地洞,潮湿的泥土绞着植物的根须扫在箜篌脸上,有的甚至扫进他紧抿的嘴唇。 于是箜篌在终于从秘道里模爬滚打出去以后,不得不抱着墙根吐了好一阵泥土和草根……他无比后悔刚才在外边倒空了所有的酒,现在连漱漱口都是个妄想。 用力呸了几下,嘴里依旧牙碜的泛着土沫子,箜篌举起袖子想抹抹脸,却看见原本纯黑掐银的大袖已经变成了土褐色。 沉默一下,这种状况,只怕擦不擦都一个结果。 陵墓里并不是预想中的漆黑一片,明晃晃的牛油蜡烛把陵墓内映的纤毫毕现,正中那一口……紫檀木?箜篌愣一下,乌沉木的棺材啥时候换成了紫檀料子?好像……还大了一圈?! 不及细想,他快步走到那口硕大的紫檀棺材面前——竟然没有钉死?仅仅在棺木的尾部插了一个小小的木楔子。 这个皇帝到底在想什么?方便以后没事过来探尸?握住楔子晃了两下,箜篌把拔下的木楔随手抛在一边,双掌在棺盖上轻轻一拍,十指成钩,深深嵌进棺盖的木料里顺势后扯。木料涩涩的动起来,沿着棺木上雕好的滑槽被他缓缓拉开。露出里边一具较小的乌沉木棺材,原来,竟然是一棺一椁。紫檀为椁,乌沉做棺?箜篌嘴边一丝冷笑,果然皇恩浩荡。 棺材同样是用一支木楔固定的滑槽式棺盖,抽拉未半时棺材里蓦然伸出一双满是鲜血的手,箜篌猝不及防之下,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啊呀一声从棺木边跌了下去。 爬起来定定神,箜篌差点破口大骂,早知道会诈尸,小爷带个妖道过来!画符镇鬼啥时候轮到过万花弟子了! 定睛一看,却又莫名的心疼起来,他果然活着,只不过却是醒在了棺材里。初时的惊吓过去,箜篌随便看一眼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燧烨将军当真是活活被封棺下葬,却又不知怎的在棺木里醒了过来,求生的本能让他在棺盖上把十根手指抓的鲜血淋漓,细细看去,受力手指的指甲全都被他抓折了,此刻却紧闭了双眼,不知是生是死。 抽去棺盖,箜篌趴在棺材边上探探鼻息,没有?难道自己终于是来晚了?箜篌心里一凉,自怀里掏了面小小的铜镜放在他鼻端,未几,明亮的铜镜上薄薄起了一层水雾…… “燕翎沧,你好大的命,这都不死?”箜篌仔细拭净了铜镜收在怀里,自随身药囊中模出一段草根,自己低笑了下,切了一片下来,伸手一端燕翎沧下颌,把薄薄一片草根纳入他口中。 “不知师兄知道我偷了他珍藏的千年人参,会做何感想。”箜篌想着裴元师兄发现自己药房被洗劫以后的景况,不由得抿了嘴坏笑起来。 “你家的皇上真是疯子,竟然让你全身甲胄下葬,拖出来都重死。”箜篌一边抱怨,一边探手进去割断了所有系甲的丝绦,“我可没心情拖着一堆废铜烂铁往外爬。算你命大,一口气在,这千年人参就能吊住你的命……浪费东西,我救你干什么。” 半抱着从一堆甲胄里挖出来的燕翎沧,箜篌靠着棺木坐下,执了他手腕号脉…… “……什么鬼脉象,你到底死人活人啊……”有鼻息,无脉象,这是什么情况?箜篌气结的瞪住无力的倚在自己怀里的燕翎沧。 “你真漂亮……”青年将军的容貌在牛油蜡烛静静的火焰下,美的妖异,箜篌低低的呢喃着,竟然俯身下去在他紧抿的薄唇上轻吻。 “曼陀罗?”凑近了才闻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箜篌迟疑的捻起燕翎沧领口一点不起眼的粉末送至自己鼻端。 “你被人喂了曼陀罗……难怪生死难判……”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燕翎沧,箜篌忽然间苦笑起来,“罢了,该来的躲不过,原来你真的就是我的劫数。” 草草月兑了自己外袍将燕翎沧又裹了一层,箜篌拖着燕翎沧重又自秘道爬出,借着夜色一路向万花谷遁去。 救你真是赔钱的生意,原本要带给宇晴姐姐的珍珠串子都扯了扔在你坟前,还搭上了大师兄的千年人参,你以后要怎么还我?箜篌坐在飞驰的马车上,小心翼翼的剪掉燕翎沧折断的指甲,又撒上药粉包好。 长安到万花,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若是箜篌自己,一昼夜足矣。 但是现下怀里抱着个军爷,再想一昼夜到了万花就是个笑话,眼看着天色渐晚,箜篌微叹口气,说不得要找地方打尖住店了。 从将军陵出来,马不停蹄的跑到现在,也不知那皇帝有没有发现自己傍晚埋的人未过一夜便丢了。 许是千年人参的效力,燕翎沧的脉象渐渐模得到了,起初没有脉……是弱的无从探查。 “店家,上房一间。”箜篌用兜帽罩了燕翎沧的脸,踱进店里,扬手在柜上丢了一块碎银,“准备沐浴香汤,我这兄弟吃醉了,跌在田里,要好生清理。伺候的好,有赏。” 那掌柜原本看两人一身泥土,就起了送客的心,却没想这散发的男子扬手便是块碎银丢过来溜溜的转,看成色分明是上等纹银,入手一掂,那“客满”二字在嘴里转了几圈,终是咽了回去。 “天字一号房,客官这边请。”一旁的小二倒是乖觉,见了掌柜眼色便忙不迭来招呼,边伸手就去扶燕翎沧。 箜篌脸色一沉,手腕一转,勾着燕翎沧的腰转了一下,顺势将他托抱在怀里。 “我这兄弟身上多是田泥,我自己带他上去便是,只是那香汤,却劳烦小二哥麻利些。”说罢便自顾上楼去了。 进得房去,箜篌脚尖一勾甩上房门,随手将燕翎沧身上衣服连同自己外袍通通扯了,甩在屋角。 “脏死了。”箜篌咕哝着把他放在榻上,扯了被单掩住翎沧赤果的身子。回手勾着自己一缕发丝抖了几下,看着细小的土块窸窸窣窣落下,没来由的郁闷起来。 忙忙的跑了一天,夜里潮湿的泥土被日头晒得干硬板结,附在身上说不出的难过。 “客官,您的香汤。”门外小二轻轻叩了门问,又回头吆喝着人抬了木桶进来。 箜篌抬手扫落了床帐,小二疑惑的看了一眼,眼角一扫扫到地上堆着的破烂衣衫,慌不迭的将两个抬桶的粗汉轰了出去,脸上一时尴尬起来,嘿嘿的陪着笑: “客官,若没事,小的……” “小二哥,劳烦你了。”箜篌眯一眯凤眼,冲着小二浅笑,指尖一动,一串大钱就压在小二手心,“就当是请哥哥吃杯酒,还请……” “好说,好说。”小二翻了手掂一下,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位爷,若有事,吆喝一声便是。” 便颠颠的去了,临了还给好好的掩上门。 箜篌过去将门扣好,方转回身撩开床帐抱出翎沧。 “上辈子想是欠了你?”一边嘀咕,一边用细盐给翎沧细细净了口,重又切一片人参让他含着。 翎沧入殓时并未束冠,一头黑发此时驳着细碎草根散乱在肩头。箜篌看一看,又叹一回气,认命的取来木盆。 “可惜了你这头发,脏死了。” 万花弟子,多多少少都有些洁癖,箜篌早甩了在陵墓中爬来爬去蹭脏的袍子,现下着一身素白中衣,唉声叹气的舀了水淋在翎沧发上。 几遍皂角揉过,箜篌终于满意的挽起翎沧湿淋淋的长发用木簪别住。又抱了他浸在浴桶中,执了帕子擦洗。 “也不知你得罪了谁,灌进去那么多的药粉,倒活像是有意让你在棺材里受那份活罪。”一手勾着翎沧下巴,微微抬起他下颌,一手的帕子轻轻在颈下抹过。箜篌趴在浴桶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跟翎沧说话,全不顾那听他说话的人是否听得到。 “我带你回谷,让大师兄医你,有千年人参吊着,你想死都没那么容易。我这花间游的心法,只怕是要你命更快一点。”箜篌忽然作势掐住翎沧颈项,“你说,我若是此时掐死你,是不是我的劫就破了?” 停一刻,又扁扁嘴,嘀咕:“能掐死你就好了。” “回我一句也好啊,也不知你家那皇帝有没有派人抓你。”箜篌索性就把帕子丢进水里,一手托了翎沧脸颊轻轻抚弄,“呵,当今皇上,是叫李弦卿吧?听说也是个风liu俊逸的人物,不知他容貌是不是也如你一般姣好。” 燕翎沧眼皮忽然跳了跳,箜篌愕然,他要醒?这不可能吧……他现下根本连昏迷都不是,那种份量的曼陀罗,已经直接把他放在了假死的边缘,应该……根本不会醒才对。 “不……回去……”看着木桶里的人竟然微微挣动起来,箜篌一时怔在那里。 “……不回哪里?李弦卿那里?”直呼皇上名讳,当为大不敬。 “不……不要……”眼看着燕翎沧微弱的挣扎着,口唇里不断的喃喃着,不回去,不回去。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眼睛,箜篌忽然凑近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冷冷说: “燕翎沧,你注定是我李弦卿的!由不得你不肯!” “不要……”有泪水从紧闭的眼帘中渗出,漫过睫毛在脸上滑过。 箜篌沉吟着,慢慢拭去翎沧脸上泪水。 “他对你做过什么?燕……将军。” 换过干净的棉布帕子裹了翎沧长发绞干,抱出来抹干了水放在榻上,箜篌鬓角见汗,伺候人果然不是个轻松活儿。 “小二哥?”箜篌推了门向外唤着。 “客官?”小二听得是箜篌声音,一溜的上来赔了笑问。 “劳烦哥哥帮我换过一桶水来。”箜篌向后让了一步,小二扫一眼,便吆喝了粗汉将木桶抬下去重又换过一桶净水送来。 临去,小二的眼睛又溜溜往掩的严实的床帐一转。 “我那兄弟,此刻已是睡下了。”箜篌淡笑着将话岔过去,不动声色的挡住小二刺探的视线。 好言送了小二出去,箜篌转手扣了门,一手抖散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扯了中衣丢在地上——一日夜的疾驰,身上早被汗水渍的透了,又裹着泥土,在箜篌,不啻于酷刑。 方才为翎沧沐浴时,又把自己弄的半湿,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将自己浸在温热的水里,箜篌才觉得好过一点,深吸口气,向下滑一滑,把整个人全部没在水下。 黑色的长发水草样在清水里荡漾开来,衬着玉色肌肤,偶有细小气泡从水下被发丝拦的细碎浮上。 此时明月初升,未及掌灯,浴桶里生生搅碎了一片月光,箜篌却不知翎沧竟然醒了一刻,径自从桶里支起身体,长长的吐一口气。 而翎沧,并算不得清醒,李弦卿三字只不过勉强把他神智震回片刻,隔着轻纱床帐,他以为自己竟然看见了水妖。 黑而长的湿发零乱的在玉色肌肤上伸展,割裂一样,有月光从大敞的窗口水一样漫进来,晃的男子几乎熠熠生辉起来…… 我果然是死了……竟见此异象。 翎沧缓缓阖上双眼,重又陷进了深深的黑暗,心底里,李弦卿三字依旧是最疼的一道伤,漫着新鲜的血液。 弦卿……你我……两不相欠…… 第三章 赎刑活命 换过干净中衣,箜篌踱过去掌了灯端在床边,执着翎沧一只手细细号起脉来。 “一时半刻醒不来,也死不了。”箜篌撩起被单,取了银针在翎沧左肩封了几个穴道。 “也不知你这伤是怎么弄得,好了一层皮,内里却乱成一团糟。”边说边用灯火烤过一把薄刃的小刀,贴着结痂的皮肤轻轻旋了一圈,将那一片痂壳揭了下来…… “怎么弄成这样……”箜篌愕然的看着面前揭开的伤口,这道伤……有愈合过吗? 皱着眉,一点一点剜下腐肉,强弩从肩后直穿过来,搅的乱七八糟的血肉里杂着碎小的骨碴,一并剔了下去。 清理过伤口,箜篌取了水囊迟疑一下,终究是没舍得直接淋上烈酒,虽然那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最后是叹着气化了淡盐水替翎沧一点点把污血洗了。 “平白多了不少麻烦。”箜篌愤愤的咬掉塞子,灌了口酒进去。 “只怕……会留疤。”他叹息的抚上翎沧肩头,新裹的绷带被蜜色的肌肤一衬,白的晃眼。 修长的手指弹琴一样沿着肌理向下抚去,带着或轻或重的力道。 “不帮你活络一下,只怕你醒了也是半个废人。”箜篌边说着,边一路揉捏下去。 翻过身顺着脊椎直到腰际,箜篌略略一怔,指尖沿着臀缝滑下,嘴角挂上一丝玩味的笑。 “他究竟当你是什么?燕将军。” 细细揉按过翎沧全身,箜篌自又出了一身薄汗。 懒懒的去了衣裳,就着方才留的一盆净水草草擦了子,箜篌咕哝着蹭上榻。 “小爷从生下来就没这么伺候过人,抢你半张床也是应当。”搂着身子微凉的翎沧便沉沉睡去…… 天将明,风微凉,箜篌迷糊着将手紧了紧,怀里的身子温凉的舒润。 “好舒服……”他睡意朦胧的轻叹口气,不自觉的在怀中人的肩颈上轻抿了一下。额头抵着那人后颈自又睡去…… 这炎夏的天气……温凉的好舒服……温凉……额……温凉?! 箜篌睡傻掉的脑袋直到半个时辰后才勉强从浓浓的睡意里想明白自己怀里是什么……他竟然赤身的搂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睡了一晚?!昨晚上自己困傻了么? 脑袋清醒了,身子却无论如何舍不得离开床榻,或者说,舍不得放开翎沧。 真的是……很舒服……翎沧因为假死而偏低的体温在这盛夏无疑是消暑佳品,箜篌看着近在咫尺的肩背,觉得嗓子一阵一阵的发干。昨晚的推拿他还记得,常年大漠风沙磨出来的身子紧致的如同密林里的豹子,矫健而优美,玉门关火辣辣的阳光给了翎沧一身跟自己完全不同的蜜色肌肤,昨夜灯光昏暗,还不觉如何,如今天光既明……床帐里漏进来的几点阳光打在翎沧身上,泛起一片缎子样的光泽。 不想动,一动都不想动。万花谷四季如春,养得了箜篌一身娇毛,畏寒怕热,不是吃不得苦,是能不吃苦就死都不多吃一点。 标准的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于是……他现下就贪凉的死巴着翎沧不放,也不管两个男人就这么贴抱在一起是多惊世骇俗的事。 “你怎么不是个女人呢……这样我就可以负责了。”箜篌异想天开。 “不对,负责不就得娶你?算了,你还是男人吧。”这算恢复正常嘛? “救命之恩你是不是得以身相许啊?”箜篌继续抽风。 “……你许给我做什么?你又不是女人……”又正常了。 “我还是掐死你吧。”啊喂!医者父母心啊!!!! “……能掐死你早就掐了,哎……”还好,还有理智。 “你真美。”这是形容男人的么? “劫数……你是我的劫数,桃花劫?”很好,箜篌又抽了。 “抱着你真舒服……你一辈子都不要醒吧,我照顾你一辈子。”其实你是想给自己弄个天然冰抱枕是么……连万花谷的乌龟都养的自谋生路的人还能照顾好别人么? 结论,箜篌话痨。难怪会被踢出谷办事,感情是让他烦得? 总归箜篌还记得自己要带翎沧回谷给大师兄救命,挣扎再三还是放开翎沧爬了起来。 直起身又被翎沧的黑发闪了神,愣一会竟然捋着自己头发去比,两个人的发丝混在一起,说不清的暧mei。 犹疑了一下,终是缓缓贴上翎沧唇瓣轻轻厮磨。 “也许……真的就是桃花劫,燕翎沧,我想看你对我笑。”贴着翎沧唇瓣,箜篌低低的呢喃,“你说你不要回去,好,我死都不会把你再还给他。如果他真是应天而生的真命天子,我,箜篌,宁愿逆天而行!” “我会救你。” 半抱着翎沧给他洁牙净面,箜篌自包裹里取了一套儒衫给他穿戴妥帖,嘴里咬了木簪给翎沧绾发。 一个不当心,竟然将自己发丝也一并绾进了翎沧发髻,直起腰的时候被拽的“哎呀”一声,那发丝竟然没拽散。 结发……箜篌半弯着腰看着自己黑发牵连在翎沧发髻里,纠缠不清。一时就不想打开,只低了头在翎沧肩颈啃咬。 终于还是打散了翎沧发髻重又绾了一遍。 箜篌自己却不绾发,只让一头长及肩背的长发随意披散开来,衬着万花弟子一身纯黑掐银的宽袍大袖,说不出的风liu俊逸。 收拾停当,箜篌依旧给翎沧扣了兜帽半抱下来,小二回头看见了,惊得下巴几乎掉到地上。昨个夜里投店的两个田汉,竟有一个是万花谷的先生? 未时未半,箜篌就遥遥见了万花谷口。 待到走得近了,却看见裴元冷着脸立在驿站旁,车夫在一旁急着冲箜篌使眼色。 箜篌无奈,他也想调头逃之夭夭……但是,不能放着翎沧性命不顾。 只得硬着头皮在裴元面前勒停了马,车夫慌不迭过来接了马缰,却看见马车里,半躺着一个眼帘紧闭的男子,穿着——箜篌的儒衫? 箜篌刚从马车上跳下来,尚未站稳,迎面就挨了裴元结结实实一个耳光!一个趔趄撞在车辕上,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又不敢揉。 “你还敢回来?”裴元的声音冷成了冰珠子,“看看你干的好事!” “大师兄……”箜篌嗫嚅,早知道临走偷了师兄的人参会惹师兄生气,但是真没想到生这么大的气。 “呵,受不起。万花谷什么时候出了你这一号鸡鸣狗盗之徒!尽做些下三滥的勾当!”裴元一想到现在正坐在三星望月慢腾腾喝茶那人就火大。 万花谷什么时候让人臊上门来! “师兄……我知道我拿了你的药……”箜篌低声分辩,以前偷师兄的药,少说偷了几箩筐……怎么今天就…… “药?”本来要走的裴元“倏”的一下转过身,一把拎起箜篌衣领,咬牙切齿的吼,“你以为我是在乎你拿走的那一段草根!?” “不……不是吗……”箜篌吃了一吓,口齿都不利落了。 “哎!”裴元气极,抖手把箜篌甩在地上,一手指住箜篌鼻尖,“我万花谷是少你吃还是短你穿了!要你去做那下三滥的盗墓勾当!燧烨将军陵里到底有什么奇珍异宝值得你连脸都不要!现下人家苦主找上门来,你让我将万花谷脸面置于何处!” 气头上,扬手又一个大耳刮子下去,只把箜篌玉白的脸颊打的通红。 “有他。”箜篌低着头自地上爬起来,双膝落地跪在裴元面前,“大师兄,求你,救他。他便是我从燧烨将军陵盗出的宝物。” 伏,重重一个头磕在裴元脚前。 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箜篌,裴元微愕,自己这师弟什么时候肯折过腰? 探头向马车里张望一下,裴元脸色数变,终于没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偷出来的是,燧烨将军,燕翎沧?” “是。” “你偷人干什么!”裴元气的连话都说不明白了。真偷了什么稀世奇珍也就算了,万花谷天材地宝无数,但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有,一时起了贪心还能理解,这这这,这偷个死人算怎么回事。 “师兄,他没死!”箜篌忽然抬起头,“他是活人入棺,现下被我用千年人参吊住性命,求你,救他!” “什么?”裴元身形微动,瞬息之间就绕过箜篌进了马车。 “这几日,你给他吃过东西么?”裴元一手执着翎沧手腕号脉,一手翻起翎沧眼皮查看。 “一些补身的汤水。”箜篌答。 “人参多久一换?” “一日两次。” 裴元忽然回过头狠狠瞪一眼箜篌。 箜篌简直欲哭无泪:“大师兄,我没那么禽兽……” “不是你是谁!” 箜篌扒着车辕,默默将自己手腕递过去。 裴元上下看他两眼,撇撇嘴,三根手指在箜篌腕脉一搭,神色稍霁。 “那是谁能近得了他的身?难道……”裴元忽然把后半段话咽进了肚子。 “箜篌,他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号完脉,裴元并没有抬人入谷的意思,坐在车辕上深思的看着自己的师弟。 “知道。” “我不是说他是燧烨将军,皇上眼前第一红人……”裴元下意识顿住,回头看看半躺着的青年,心想,只怕,现在对皇上来说,是第一红死人吧…… “我知道,师兄,他是我应劫之人。”箜篌咬了咬嘴唇。 “那你为什么还把他带回来?”自己这师弟是聪明还是笨,正常人都一门心思避开的劫运,怎么到他这就上赶着往回抱? “……”箜篌低了头不做声。 “这样,我替你救活了他,然后让他跟那皇上回去。从此以后他依旧做他的将军,你还是万花谷里怠懒的箜篌。”丢个活着的燧烨将军给那个正在三星望月喝茶的人,应该就没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了吧。 “不行。” “什么?”裴元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说,他不回去。” “他肯不肯回去与你何干!”裴元差点动手去拎箜篌衣领,这个人送回去,不但解了箜篌劫数,还平白送了皇家一个天大的恩情,那人的身子……若不是箜篌做的,必然就与皇上月兑不了干系!不然,一个死人,值得九五之尊巴巴的跑来万花谷喝茶?! “我……”箜篌忽然死死咬住嘴唇,一双手竟生生扣进车辕里。 “你的手怎么回事。”裴元眼睛向下一溜,翻手扣住箜篌手腕拉在面前。 “……碰伤了。” “修习花间游的弟子,会碰伤自己最灵巧的双手?还是所有指节?箜篌,你编谎的时候能不能编圆了?”一手捏住箜篌手指,用上十分劲力从指根捋到指尖。 箜篌脑门上顷刻就见了汗,硬是把那一口冷气咽了下去。 “也不知道你除了骨头硬,还剩了什么。”裴元冷着脸将箜篌十指一一捋过,“不错啊,十根手指有三根指骨开裂,你拿你的爪子去撞少林寺的铜钟了?也不怕废了!” 箜篌抿抿嘴,不做声。 “爪子伸过来!”裴元自随身药囊里模出断续膏,示意箜篌把手伸过来。 见自己师弟老老实实把一双手伸在自己面前,稍稍觉得消了消气。随手拉过来给他上药,修习花间游的弟子,双手皆修长灵巧,这一次,箜篌却是把自己弄得忒惨了点。 看着箜篌双手指节的伤口皮开肉绽乱成一团,又好似泡了水一样泛着白,裴元就想把他的爪子剁了算了。 “你给自己上过药么?”上过药要还弄成这样,我就把手里的断续膏吃了! “没……” “你还记得自己是万花弟子?” “药……用光了。”箜篌紧皱着眉,师兄绝对是故意的,这断续膏……好疼。 “用光了!?”裴元略略提高了声音,伤药没给他少带,怎么就用光了?“你缺胳膊断腿了?” “他肩头有一处弩伤。”那惨烈的伤口让箜篌毫不犹豫的把所有的伤药都敷了上去。 “你倒是怜香惜玉,你身上带的,都是给你救命的药。万花谷最能闯祸的弟子,什么时候会把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了?”裴元扭头看看车里,很俊俏的将军。 “师兄,救他。” “我会救,把他全须全尾的还给那个皇上,可是个天大的人情。” 箜篌忽然抽回手,端端正正跪在裴元面前。 “你干什么。”裴元眯起眼睛,他不会还想把这个人留下吧? “师兄,留下他。” 哪壶不开提哪壶! “起来,你的爪子不要了?”开裂的指骨固定到一半他就敢把爪子抽回去? “箜篌就算废了这双手,也不让他再回去。” “为什么?他留在你身边,你不怕死?”若是旁的人,留下也无不可。皇家声势,那是说给旁的人的,在万花谷,还真不见得吃得开。但是,这人若留下,很可能最后就会要了箜篌命去,百害而无一利。 “救他,让他留下。”箜篌固执的重复。 裴元定定的看了箜篌半晌,一把扯起箜篌双手,发狠的捋正了包好,箜篌顿时浑身上下疼出一层薄汗。 “滚!给我滚到绝情瀑思过去!”一脚挑飞了箜篌,裴元回手抄起翎沧丢给一旁的万花弟子,“把他给我带到厢房去。” 箜篌在地上跌了一下,撞了刚包好的手指,疼得浑身一颤。抬起头正看见裴元将翎沧交给同门带走,知道裴元是应了自己。于是整好衣冠,恭恭敬敬给裴元叩了一个头,转身向着绝情瀑去了。 第四章 寒毒难却 一去三日,等箜篌回来的时候,正看见裴元从花海回来,挽着些新得的药草。 “师兄。”箜篌唤。 “回来了?”裴元看看箜篌脸色,微叹口气,“卿月跟着皇上走了,你那将军,在那边。” “卿师兄……”箜篌晃一晃,几乎栽到地上。 “倒无须担心,他自己愿意去,万花门人,做个御医也不算辱没。”裴元撇撇嘴,没说的,是卿月与燕翎沧像了十分,皇上一眼看到竟认错了人。上去拖了袖子要扯了人走,倒被卿月从头到脚用墨汁招呼了一遍,大不敬。 谁知那李弦卿在弄明白面前这人是万花弟子,不是他那燧烨将军以后,竟死活不肯治他的罪,只是扯了卿月袖子不放,看不够的看。然后就摇着扇子满谷跟着卿月乱转,活活转了两天,到底转得了卿月回眸一笑。 “皇上,你看,我莫不如就跟了你回宫?如何?” 裴元到现在都记得卿月嘴边那一抹笑阴森到什么程度,卿月被皇上惹毛了。 临临要走,卿月咬着裴元的耳朵说了一句话:“让箜篌那个崽子给我等着!看我回来不扒了他的皮!” 整个万花谷的人,都知道李弦卿是来找箜篌讨债的,李弦卿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是个万花弟子。 整个万花谷的人,都知道箜篌回来了,李弦卿不知道,虽然他跟去绝情瀑的箜篌走了个面对面。 整个万花谷的人,都知道箜篌跪在绝情瀑下被琵琶钩穿了锁骨强制住一身武功,被急流而下的瀑布没日没夜的冲了三天,李弦卿不知道,因为没人让他去仙迹岩,他也不想去给颜真卿唠叨。 整个万花谷的人,都知道箜篌从燧烨将军陵抱回了燕翎沧,可李弦卿单知道他的将军被万花谷的弟子偷了,却不知道那个胆大妄为的弟子竟然把人带回了万花谷。 整个万花谷的人,都知道那个被箜篌抱回来的将军就躺在裴元的厢房里,李弦卿不知道,因为他从来也不去落星湖,那里有宇晴,一个亡国的公主。 而这一切,也没人告诉他。 于是,李弦卿等于是让万花谷上上下下一众人等,忽悠走的。 他找不到他的将军,却看见了卿月,跟来跟去的把卿月跟烦了,磨着牙要给他个好看。 所以,后来卿月跟他走了。 裴元一点不担心卿月,不言不笑看似闷葫芦一样的卿月比箜篌这个猴儿一样到处闯祸的家伙稳当太多,心机也深的多,他倒是比较同情那个倒霉的皇上。 带了卿月这个对毒药兴趣大过良药的人回去当御医……嗯,果然无知者无畏,相当无畏。 而这些,燕翎沧也不知道。 “对了,卿月让我转告你一句话。”裴元放下药草,随手掸了掸袖子。 “什么话?”箜篌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去把卿月救回来。 “让箜篌那个崽子给我等着,看我回来不扒了他的皮。”裴元面无表情的复述了一遍。 “呃……”箜篌瞪大眼睛愣了一息,迅速打消了去救卿月的念头,那人真想回来的话,估计他都敢弑君。 “所以,无须担心。”裴元总结。 “是……”恐怕,该被担心的是那个皇上……李弦卿。 想到皇上,箜篌忽然就想起了燕翎沧,不知他醒了没,转身就往裴元的厢房走。 裴元眼都没抬,甩起袖子“啪”一下打在箜篌锁骨上。 钻心的疼。 “衣服月兑了,我给你看伤。”顿一顿,裴元又道,“他死不了。” 箜篌只觉得被抽到的那半边身子都酸涩的疼进了骨髓,手是无论如何都抬不起了。 琵琶钩是用玄铁精华锻着千年寒铁打出来的,造成之后就一直扣在绝情瀑下的石头里,被瀑布日复一日的冲打,久而久之,又渗进去水的阴寒之气。钩在人的锁骨上,寒气就会慢慢的渗进四肢百骸,不驱出来,终是个祸害。 这琵琶钩向来都是万花谷用来罚重罪之人的,还真不是责罚本门弟子。 裴元当时一怒之下冲口让箜篌去绝情瀑思过,实在是被气得忘了凡是跪在绝情瀑下的人都必定会被锁上琵琶钩,而万花弟子,迄今为止,也只有箜篌一人享受到了这对寒铁钩子的滋味。 而且还有一个不依不饶的李弦卿呢,早几天就闹得整个万花谷寝食不安,要不是他后来看见卿月,还不知要折腾多久才肯走。 里外里一闹,等裴元想起自己把箜篌打发到哪去了的时候,箜篌已经跪完三天回来了。 “没有溃烂,许是因为寒气太重。”箜篌褪了上衣,平静的叙述自己的伤势。 裴元皱着眉头用根银针在伤口里刺探,琵琶钩磨伤了骨头,加上水的冲力,两边锁骨上撕开的口子相当可观。 “你为什么让他们给你用钩子?”绝情瀑的水冲刷了三天,伤口上别说鲜血,半点血丝都没,泛着死白。 “……这不是规矩吗?”。箜篌愣一下,咝咝的吸着气,“师兄,骨头磨伤了,你别用银针刺啊。” “喝了。”裴元听见药罐里水沸声渐变,回身倒了一碗药汁要箜篌喝下。 “不喝,”箜篌嬉皮笑脸的推开,“师兄,你就这么着弄吧,我还想去看看他,睡不得。” 那是麻沸散。 “那就别叫唤。”裴元冷着脸用银针一捣,针尖在骨头上刮出一声涩响。 箜篌把嘴唇生生咬出了血。 两边锁骨的伤裹好,箜篌身上已经水洗过一样,原本玉白的肌肤都泛着惨白的劲儿,也是因为在瀑布里跪了三天,被水冲的。 “你这伤麻烦得很,寒气入骨,一年之内都别想出谷了。”裴元连下了几针,把寒气逼在一处压住。 “都成寒毒了吧。”箜篌扁扁嘴。 “差不多,如果你再受寒的话。”若是箜篌在这股子寒气没驱散之前,再受了风寒,嗯哼,那真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他自己就可以做个冰枕了。 “手伸出来。”裴元换过一种伤药,拉过箜篌双手重新敷药固定。 被水冲了三天,当初敷的什么都是白扯,好在这里是万花谷,好在是裴元,伤口连冲带泡看着吓人,但也不至于就这么把箜篌一双手废了。 “会留下伤疤。”裴元看看箜篌,“回头我给你瓶药,自己没事多揉揉,兴许能把疤去了。” 知道这个师弟对自己一双手看重的很,裴元难得多了次嘴。 又强按着他灌下去一碗驱寒的药汁,裴元才算放了箜篌去看燕翎沧。 正转身收拾药碗的工夫,就听见厢房里箜篌闷哼一声跌撞在架子上,一时间瓷器的碎裂声响成一片。 第九章 jq万花谷 “他说那些狼身上,是万花地形图?”裴元看着翎沧,沉吟。 “是,裴先生,这些药草放在哪里?”翎沧拾掇起晾晒好的药草问。 “那边,”裴元随手一指,“箜篌,你过来。” “嗯?”趴在水边歇凉的箜篌一个迎风回浪倒翻回来。 “万花谷什么地方是你画的那样?” “万花水道。” “水道?”裴元诧异,万花的水道什么时候长成那副德行了? “裴先生,他画的是什么?”翎沧放好药草回来,好奇的问。 “也没什么,就是两个图形。”裴元沉吟着,随手捡了根枝子在地上划拉几下,“就是这两个图形。” 翎沧过去看,皱着眉认了半天,终于没忍住问:“这是什么?” 地上的图形,左边是一个横加一个钩,右边是一个圈加一个……捺?看起来更像个斜线。 于是地面上,端端正正的两个图案就是这样子的——左边一个“j”右边一个“q”。 “是聋哑村和落星湖的水道。”箜篌说。 “嗯?”裴元看了很久,才迟迟疑疑的说,“这么一说,有点像。” “这两个图案,用得着把所有的狼都抓了吗?”。翎沧伸手在地上照着比划,顿时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jqjqjq…… 箜篌撇撇嘴,不作声。 “喂,我想了很久,就算你剃了狼毛,也不应该把狼吓成那样啊。”翎沧坐在桌边,箜篌低着头给他伤口上重又薄薄敷了一层伤药,用棉纸贴好。 “再换两次药,就好利索了。”箜篌给他披上衣服,自顾倒了杯茶。 从上午讨论完jq以后,翎沧就一直在追问自己到底对狼做了什么。 “说说看。”随手给自己也倒了茶,翎沧用眼神催促箜篌。 “嘛,你就这么想听?”箜篌郁结。 “想。”从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人,什么都摆在脸上,一目了然。 燕翎沧,你就不想想,箜篌要真是傻到七情上脸的话,他还能活到现在吗?花间游出谷,不是刺杀就是去捉些穷凶极恶的人回来,心思少一点的人都再见不到万花谷的凌云梯。 “……好嘛好嘛,真是,你真是将军么?”箜篌没好气的噙着杯子一仰头,连茶叶带茶水一块吞了。 看的翎沧脸上笑意更重。 “我告诉了你,我有什么好处?”杯子轻巧的从齿缝落进掌心,箜篌左手拇指一压杯口,另四指在杯底一弹,细白瓷的茶杯就轻轻巧巧跳在拇指背上滴溜溜连打了三个滚,然后又在指尖的弹动中轻盈的转进右手,在五个指尖上跳舞一样的翻转了一回,转了两个花才回到了桌面。 翎沧几乎看傻了。 “花间游最重要的就是这一双手。”箜篌将双手平平伸开,修长。 翎沧看见他十根手指的各个关节上,都留着细小的伤痕,心里一动,竟然就伸手握住面前玉白的指头。 “这是为了救我弄得?”拇指轻轻在伤痕上抚过。 许久没听到回答,抬头竟然看见箜篌颊上一抹红晕,咬着嘴唇不知所措。 “那个……那个,我给你说我那时候的事……花海。”箜篌讷讷不成语。 “没落伤?”记得裴元说他指骨裂开。 “……你刚才不是看到了……如果手指有一点问题,那个杯子就会跌得粉碎。”箜篌刚才那几下是为了测试自己手指恢复的程度。三天里,他已经打碎了十几个茶杯,到此刻,总算是恢复到应有的状态了。 略僵硬的从翎沧手里抽回自己的爪子,箜篌食指指尖压住桌上茶杯一扣一弹,杯子又跟有生命一样在他双手指尖舞蹈一样翻滚了一圈,翻着花回到了桌面上。这一次,是在箜篌十指前后各打了上下两个转,又在指缝间8字回环的滚过一圈,箜篌微笑: “这是杯舞,最灵巧的指头才能玩出来的花巧。” 言语间,不无得意。 翎沧好奇的伸手压扣住自己茶杯,一扣一弹,然后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眼睁睁看着杯子叽里咕噜的摔了出去。 箜篌笑着截住了堪堪落地的杯子,手指灵巧的一转,那杯子就好端端飞回了桌上。 “若是这么简单就让你学去,你让我们这些花间弟子如何自处?” “也不见得就有多难。”翎沧不服气。 “那,我们玩个简单的。”箜篌笑,忽然单手一拍桌子,借这一拍的势头,斜斜的自窗口倒射出去,须臾又翻了回来,双手手心各拢着一只黄雀。 这人真的是初时那个被自己一掌挥到墙角的病秧子?!燕翎沧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寒,这样的身手,就算是皇宫大内只怕也是跟走自家后院一样吧。 “这个给你。”小小的雀儿被放进翎沧手心,惊慌的扑着翅膀,差点飞了。 “不要抓,看看谁让它在手上停的时间长。”箜篌把另一只黄雀放在自己指尖,松开。 于是箜篌指尖便多了一只不停的扑着翅膀却无论如何都飞不走的小鸟。 “我认输。”翎沧伸手放了掌心里的黄雀,他能看出箜篌的指尖一直在微微的弹动卸去鸟儿起飞的力道,却无论如何做不到像他一样精准的判断出鸟爪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蹬踏。 箜篌眯了凤眼对他一笑,指尖上的黄雀扑棱棱从窗子逃出去。 “这是基本功。”箜篌说。 金色的阳光从他睫毛滑落,勾魂摄魄。 等到燕翎沧知道花海的狼都遭遇了什么以后,特意带了几大块牛肉去花海安慰了一下狼们受伤的心灵,虽然狼多肉少,可也聊胜于无是不? 在燕翎沧抽风式的旁敲侧击里,箜篌终于从了,别别扭扭的把他在花海里那点事倒了个底朝天。 当年箜篌懵懵懂懂一头撞进万花谷的时候,差点从凌云梯上折下去,要不是旁的师兄拉了一把,万花的冤魂估计就又多了一个。 即使这样,箜篌也被玩了个半死,看张白纸都被人指着鼻子捏哈哈哈的狂笑一通说,你已经中了什么什么独门剧毒,不想死就怎么怎么怎么。 虽然觉得那人明显失心疯吧,但箜篌也不敢跟自己小命过不去,跑的跟狗儿一样扑倒在大师兄的靴子尖前面喊救命啊,大侠。结果被师兄一脚踹进落星湖自己给自己解毒,那情况不是一般的窝火。 所以后来刀,铲,桃三选一的时候,箜篌气哼哼的一把抓起那把刀,还顺便试试快不快。他那时候是一肚子火没处发,满脑子幻想自己站在万花门口暴吼一声:小爷今天不要钱!要命! 然后逢人便砍,遇兽便剁。 可惜幻想终归是幻想,大师兄状似无意的露了一手飞针,箜篌就盯着桌子上那惟妙惟肖的一只针插画风格的猴子冷汗直冒,然后一抬头再看见裴元嘴角边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他那点雄心壮志就全耗在花间游上了。 这也算是裴元引导有方。 活活就把一立志打家劫舍的小贼教成了个花间。 于是后来听到让他去花海试胆,他夹着地图卷了包袱就跑进去了。 跟狼在一起都比跟师兄在一起好。 这是箜篌那时候的真实想法。 那时候的狼还不怕他,进花海试炼的,都是新入谷的菜鸟花,聚众而上没准还能占到便宜。 所以箜篌一进去,晴狼夜狼们就不怀好意的围了上来,眼冒绿光口里流涎的。 谁知道箜篌纯是跑进来撒气的,二话没说就把围上来的狼们揍了个后半生生活不能自理,这小子损啊,专门往狼尾巴下边的子孙根上踹。 从此以后花海里狼的数量锐减,跟箜篌绝对不是没有关系的,据说那一年,花海里80%的母狼都有了百合的倾向,造孽哦。 然后狼们才发现,这次来的万花跟别的弟子都不一样,别的试炼弟子撑死就是在外围转转,够数就走。少部分深入的都被狼拿去换了口味。而这小子,一路见狼踹狼见花拔花,踹完了来不及跑的狼都被他捆了四爪勒了嘴巴拎着尾巴倒吊在树上,哭都哭不出声,一只只都眼泪逆流成河了。 到了夜里,就地起一堆火,随手拽一只狼下来洗剥干净架在火堆上做烤全狼,要不裴元怎么说他连狼都啃了呢。 狼们本以为他吃够数了就会走……狼都可怜到打算牺牲小部分狼的生命,换取大部分狼幸福的地步了。 没想到这个煞星在某天晚上吃饱了抹抹嘴之后,竟然突发奇想要进行艺术创作! 我们再次重申,箜篌他是星弈,不是丹青……他师父是棋圣,不是画圣……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但是俗话没说,丫隔得是整座喜马拉雅山! 头几只狼,基本果了。 箜篌画画不怎么着,画地形图水道图明显也不怎么着,但是刮毛剃毛的功夫倒是一等一的好。 毕竟吃了好几天狼了,练也练出来。 狼们看着自己前几天还威风凛凛的同伴,一个时辰不到就光溜的比刚生下来还干净,顿时齐刷刷来了个眼泪逆流成河的加强版——眼泪逆流成黄河入海口……(作者差点没顺手写成黄河大合唱……) 这狼长毛的速度明显没有箜篌剃毛的速度快,仅仅一宿,头天晚上齐刷刷挂着的狼就变成一排干干净净的无毛兽。箜篌很无奈,围着狼前后转了几圈,感慨: “怎么才这么点大一张皮,几下就没毛了。” 于是……花海的狼在实际意义上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没狼就去抓,抓住就捆捆好倒挂起来剃毛,饿了就随便揪下来一只失败品洗剥了去烤…… 好在箜篌这个画画的功力也是进步神速的,勤学苦练的结果就是,当花海的狼还剩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他终于不会失手把狼剃成白条狼了。 于是后边再被抓回来的狼身上就被他用各种风格各种手法歪七扭八的剃满了jq,没错,他不是一只狼剃一个图案,而是儿童涂鸦式的满处乱剃。偶尔剃反了就是qj…… 等到他后来剃毛剃的炉火纯青以后,丫又突发奇想打算尝试一下雕刻。 于是最后被抓到的几只狼,不但满身是猥琐至极的jq,qj,连牙和爪子尖都在受灾范围之内…… 要不怎么总有几只狼吃东西都咬不露齿呢,一张嘴满嘴牙上不是jq就是qj谁受得了啊。 狼也有自尊心的好么。 就在狼们遭受着身心双方面惨无狼道的摧残,同时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直要把眼泪流成传说中的太平洋的时候,裴元带着一众黑衣万花以救世主之姿翩然降临——至少对狼来说是这样的。 虽然救世主们在看见一大片眼泪汪汪的狼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都统一面部抽搐了几息的时间,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在狼们泪眼模糊的视线里神一样的光辉。 他们竟然给自己松绑,放了!那个领头的竟然还敢拎着那个煞星的后脖领一路拖走!!! 拖走了拖走了拖走了!!!!狼们再次喜极而泣,就差没高唱送瘟神了。 不过据说当天晚上,花海里的狼嚎此起彼伏,吵得裴元一宿没睡着觉,连三星望月都深受其害。 而且还有节有拍,高低错落,俨然暗含音律。 第二天苏雨鸾特意从仙迹岩跑去花海打算给狼们进行一下音乐启蒙教育,却在看见花海狼群惨状之后回去哭了三天,林白轩直接把箜篌拎过来打了一顿。 理由是——毫无悲悯之心,枉为万花门人。 第十章 月下温泉 箜篌喝醉了。 翎沧在夕阳下挽过最后一朵枪花,回头看见的就是半趴在窗棂上的箜篌。 “你……无碍……?”箜篌把下巴垫在窗棂上,略眯着眼问。 “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翎沧甩甩左臂,移了下位置,挡住直射在箜篌脸上的阳光。 “真好……”箜篌眨眨眼,笑了。 “喂,你没事吧?”翎沧过来弯了腰问。 这家伙不知从哪掰了十几个莲蓬,两葫芦猴儿酒,就坐在窗边吃着莲子喝了一下午的酒。现在神色迷离,两颊嫣红。 “你醉了。”翎沧有点担忧。 “没有,”箜篌依旧在笑,精致的眉眼带着一层薄薄的醉意,玉一样的肌肤泛着浅淡的红,“我偷的猴儿酒,好喝得很。” “你醉了。”翎沧皱眉,随手拖过窗下竹椅坐下,隔着窗棂与他平视。 夕阳下,万花弟子微垂了眼笑着,嘴唇被酒意熏染的艳红,金色的阳光在黑发上跳月兑出一层蒙蒙的光晕。 “没。”箜篌随手捻起盅子抿了一口,丢一颗莲子进嘴里咬,过一会吐出女敕女敕的莲子壳儿。 “新鲜的莲子,吃么?”一个莲蓬递过来。 “……”翎沧叹口气,接过,“这么吃莲子,你不苦吗?”。 连莲心都嚼了吞下去,这人难道没有味觉? “苦?”箜篌低低笑了,自言自语的说,“吃在嘴里怎么会苦,看得吃不得才是苦在心里。” 翎沧诧异的看他一眼,低头扣出几颗莲子剥了,又剔去莲心放进箜篌口中。 箜篌竟一口咬住他指尖。 “?”翎沧想抽回手,又怕动作过大伤了面前醉猫,只得尴尬的哄他,“放开……听话,我再给你剥就是了。” “不,”箜篌抿下嘴,han住翎沧指尖轻舌忝,“燕翎沧,我不会放开你。” 这是什么话,你还要咬一辈子怎么着。 翎沧无奈,人喝醉了果然不能讲道理,被他han住的指尖上传来一阵阵轻微的舌忝舐感,湿热。 “乖,你松开,我不走,给你剥莲子吃。”跟哄孩子一样。 箜篌用牙齿轻轻的压着翎沧手指,看得吃不得,他这些日子,要疯了。 慢慢尝试着把手抽出来,临了临了又被箜篌咬一口,翎沧只剩下苦笑,这家伙,真的喝醉了。 “嗯……”箜篌不甘心的抿抿嘴,很无趣的拎起酒葫芦灌了一口,盅子刚才被他弄跌了。 “别喝了……”翎沧把手心的莲子喂进箜篌口里,转手去夺他的酒。 “不,”箜篌往后一闪,重心不稳的向后跌,“啊……” “哎!”翎沧情急之下,半个身子探进窗口,堪堪捞住醉软了的箜篌。 “酒……”箜篌半闭着眼呢喃。 翎沧真是服了他,差一点就把自己后脑勺叩在地上,竟然还勾着手里酒葫芦不放。 “没洒。”轻轻一敲他手腕,夺了酒甩在一边,翎沧直了腰把箜篌拉起来。 方才俯身的时候肋骨硌在窗棂上,隐隐的有些痛。 “翎沧……”眼前一花,箜篌微凉的唇竟然就这样覆上来,带着淡淡的酒意和莲子的清香。 翎沧愕然,一时竟没了反应,只由着箜篌噙着自己唇瓣厮磨辗转。 “嗯……”舌尖抵在唇齿间勾挑,醉迷糊的箜篌一心想撬开翎沧齿关。 “箜篌!”回过神的翎沧本能的把箜篌推了出去。 这次是真摔着了,翎沧吓一跳,从窗子跳进去又把他拉起来。 “……”稍微摔清醒一点的箜篌反应过来以后,逃了。 “箜篌,”翎沧喊了一声,黑衣的万花连头都没回,一溜烟跑掉了,“你去哪……” 问了等于白问。 自从翎沧住进箜篌的屋子以后,就从来没在夜里看见过箜篌,也不知道这家伙天天都睡在哪。 叹口气,收拾了那家伙留下的烂摊子,翎沧慢慢剥了颗莲子放进口中,清香满溢。 转眼看见猴儿酒,想起那家伙醉猫一样偎在窗棂上,忽然就笑了。 然后……自己唇上那个灼热的吻,混着淡淡的酒香和莲子的清新……翎沧一时有些失神。 那人,眉眼精致,笑容干净……翎沧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弦卿了…… 天擦黑的时候,裴元来了。 “裴先生。”翎沧起身施礼。 “我来看看将军伤势。”裴元立在门口,并不进来。 “已无碍,多谢先生挂心。” 裴元剑眉一轩,忽然欺近翎沧身边,探手在他伤处一捏。 翎沧皱眉,痊愈的弩伤竟然从骨头里透出一丝酸痛。 “还差些,”裴元收了手,沉吟,“聋哑村山下有一处温泉,你可以每日去浸几个时辰,少则一旬,多则半月,当可无碍。” 说完,转身欲走。 “裴先生,”翎沧出声喊住裴元,“先生可知箜篌每到夜晚都在何处?” “这几天……应该也在温泉吧?”裴元想了想。 “多谢裴先生。”翎沧看着裴元渐行渐远,回去又发了一会呆。 温泉……这家伙真是会找地方…… 他今天喝醉了,不会淹死在里边吧?翎沧不受控制的想到箜篌醉醺醺的在温泉里失足溺水…… 去看看吧?然后又想起傍晚那个吻……不讨厌,这是翎沧唯一的想法。 随手撕几下莲蓬,有莲子滴溜溜掉进手心,沉默一下,学他的样子整颗放进嘴里,咬掉壳儿。 真苦。 莲子有多甜,莲心就有多苦,他怎么吃下去的? 反反复复的犹豫下去,天便黑的透了,翎沧掌了灯,又看着桌上剩下的几个莲蓬发愣。 “我偷的猴儿酒,好喝得很。”想起箜篌醉眼迷离的笑言,翎沧提起酒葫芦,浅浅斟了一杯。 果然是好酒,清冽醉人……天策府的军人,没有不饮酒的。 饮一杯,又剥了莲子入口,酒香混着莲香在口中弥漫,翎沧竟然觉得像是箜篌又吻了上来。 咳,好吧,不仅仅是不讨厌……好像……还有一点喜欢。 随手拿起两个莲蓬,翎沧熄了灯,挽着横江锁出去。 去看看,万一他真的在温泉里失足呢…… 万花夜色迷人,过了悬桥,山下就是温泉,远远看过去,水面上笼着一层氤氲蒸汽,几乎不似人间。 轻巧溜下去,翎沧猛然怔住。 箜篌真的在这里。 他安安静静坐在泉水中,背向着翎沧,一身黑衣在池边叠的整整齐齐。 月色浸透了水汽扑在他肩头背后,一片玉白的光,莹润。 散乱的黑发浸透了水,丝丝缕缕的贴在背后,衬的玉色肌肤几乎妖艳起来。 就像翎沧梦里那只水妖一样。 他果然更适合月光,翎沧觉得自己简直胡思乱想。 “师兄,你不是说,今晚不来?”箜篌问。 他身上寒毒每到子时就会反噬,只好夜夜在这温泉中浸着,裴元夜半会送来温内暖身的药帮他熬过那一个时辰的彻骨冰寒。只不过药性太烈,连服五日便要停一日,今夜,正是停药的时候。 “你该不会是,劝我放翎沧回去吧?”箜篌没听见回答,自顾自的推测。 “当初我救他出来,他说他不回去,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保下来。”箜篌向水里浸了一下,黑发在泉水中水草样缠卷,“哪怕再被钩住锁骨在绝情瀑下跪三天,我也认了。” 横江锁砸在泉边石头上。 箜篌吃了一惊,长身而起,倏的转过身。 “燕翎沧?!” “你说,你是为我受刑?”月色下,箜篌两边锁骨各有一处疤痕,刺着翎沧的眼。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箜篌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敲昏翎沧送回房去。 要命了,现在亥时过半,一会寒毒发作起来,拿什么骗过他去。 “箜篌!”翎沧几步踏进泉水,伸手扯住他手腕,“你这伤,究竟是怎么落的!” “与你何干?”箜篌冷着脸摔开他,“花间弟子,时常出门行刺,有些许伤口,又有什么稀奇?” “有关,”翎沧眯细了眼扳住他肩膀,“我天策府常年行军在外,时有叛徒被押回拷打审讯,各色刑伤没有一样瞒得过我的眼。” “那又怎么样。”箜篌甩不月兑他,索性就让他抓着。 “我初见你伤口就诧异,你的身手决不至于让你落到别人手里受刑,那你这两处伤是怎么来的!”目光落在箜篌锁骨,两处伤痕依旧狰狞可怖。 “万花内务。”箜篌一心想着怎么能把翎沧赶走。 “内务?什么样的内务会有这么重的责罚?你说你被钩穿锁骨在绝情瀑下跪了三天,”翎沧忽然一把把箜篌搂进怀里,“早知如此,我宁愿你不要救我。” 说不清心底里泛起的一丝疼是什么,翎沧强硬的制住怀里挣扎的身子不肯放手。 这个倔强的万花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情。 第十一章 自掘坟墓 月上中天,箜篌眼看着子时临近,心里急的火烧一样。 双手在翎沧腰背几处大穴上游移来去,终究是没舍得发力点下去。 “你若怨我,尽管废去我武功。”翎沧也感觉到箜篌手指按触之处,尽是要穴。 “放开我。”箜篌气结。 “不。” “你……”箜篌怒极反笑,“燕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半夜三更抱着个赤身的男人不放?” “你……”翎沧语塞。 “难道,你想你家的皇上了?那个……李弦卿。”箜篌冷笑,“却不要拿我当了别人替身吧?” “箜篌!”翎沧猛的拧起箜篌下巴,脸色阴晴不定,“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箜篌抬手打掉翎沧的手,“我虽然身为花间,但也依旧是万花弟子,你昏迷之时,我曾像大师兄为我推拿一样,给你推拿过,你说我知道什么?” “……”翎沧沉默。 “他不过是拿你当个会武的妃子!”尖刻的话像个巴掌狠狠掴在翎沧脸上。 看着翎沧惊愕的瞪大眼睛,箜篌心里一丝丝的凉下去。 这么重的话,他会走吧?会离开这里,离开万花吧……走了,走了也好,万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寒毒发作的狼狈样子。 心里疼的拧了个劲儿,嘴里却依旧不依不饶的吐出比刀子还伤人的话。 “燕将军,怎么不说话了?呵呵,你那皇上,来过万花找你,你现在回去,依旧高官厚禄。”箜篌歇一下,邪邪的笑开,“到时候,你还何苦在这抱着我想你的皇上?” “住嘴!”翎沧猛的一口咬上箜篌唇瓣,这人……怎么这么……刻薄。 箜篌瞬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开始拼命推搡翎沧,嘴里咿唔的说着什么,却让翎沧把声音全数吞了去。 比起蛮力来,一向讲究巧劲的万花终究还是拼不过常年征战沙场的天策。 想要叫骂,却只是给了翎沧将舌尖探进他口中的机会……箜篌几乎想掐死自己。 “你说他拿我当个会武的妃子,那你呢,你又当我是什么。”发觉怀中人渐渐安静,翎沧微微离开他口唇,声音暗哑,“你又为什么……” ……吻我?后两个字被翎沧咽进了肚子。 “哈,我不过是想尝尝燕将军的味道,看看这皇上吃过的人,跟旁的人有什么不同。”箜篌笑的无情。 “我不信。” “那,燕将军不妨就成全了我?”随手拢一下自己头发,箜篌状似无意,“看看你跟我遇过的那些人,是不是一个味道。” “还有谁?”翎沧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不能接受这个人滚在别人身下的事实。 “与将军有关系吗?”。箜篌舒展了手臂,去扯翎沧腰带,发觉翎沧微微向后闪躲以后,转手勾住翎沧下巴,“不愿意就给小爷滚,愿意,就自己月兑guang了让小爷尝个鲜。” 有寒气从丹田深处一丝丝泛上来,箜篌略偏过脸将自己面容隐在阴影里。 翎沧,求你了,快走吧。 燕翎沧只觉得自己牙根都咬的生疼,嘴里泛起一股血腥气。 发狠的甩掉被水浸的透湿的衣服,燕翎沧俯在箜篌耳边:“就如先生所愿。” 什么?! 箜篌猛然转过脸瞪着翎沧,他疯了? 顾不得许多,箜篌忽然反手叼住翎沧手腕,向外一转一推,跃起身子一个踏云倒翻到池边,五指一拢扣住一旁的孤心笔抬手就是芙蓉并蒂的起手势,不能伤他,至少要先让他不能自如行动……大不了,今夜里,找处僻静地方熬过去罢了。 翎沧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箜篌逼退半步,抬眼看见箜篌手势心下一愣,芙蓉并蒂?人却一点迟疑都没有的展开身形,一式蹑云逐月堪堪停在箜篌身后,翻手拧住箜篌手腕,拇指在腕脉着力一压,孤心笔翻滚着落进水中。 气极的翎沧并没发现箜篌的异样,也没心思去想为什么箜篌明明已经占了先机,却迟疑了那么一瞬让自己下了他的笔。 箜篌简直欲哭无泪,他气劲方一运转,丹田里一缕寒气就直接跟着运转内力冲了上去,那一招芙蓉并蒂,就无论如何都用不出来,倒被翎沧制住身子。 “放……放开……”皱着眉压制住乱蹿的寒气,箜篌竟然下意识的去跟翎沧拼力气。 “先生不是想尝尝在下的味道吗?”。翎沧冷着脸将箜篌扭过身压制在池沿上,俯身上去轻声说,“在下怎敢让先生失望。” 自掘坟墓……箜篌扭过头刚想说什么,身下传来的痛楚就让他差点滑落进池子里。 “先生还是不要乱动的好,在下并不想伤到先生。”翎沧低了头,唇轻轻落在箜篌后颈。 “把……你的手……拿出去。”箜篌只觉得自己快要死过去。 我是造了什么孽……要在毒发的时候被人…… “好……”翎沧停了一下,答应。 感觉到侵入身子的异物缓缓撤出,箜篌才把压在喉头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先生,得罪了。”翎沧看箜篌缓过一口气,一手勾紧他腰月复,欺身上去…… 箜篌呜咽一声,双手指甲一瞬间嵌入自己掌心,咬了嘴唇生生把溢到唇边的惨叫咽了回去。 有血色在清澈的池水中缓缓弥散,摇散了一池月光。 …… “……你还好么……” “你觉得呢?” “……不好。” “谢谢啊。” 箜篌气哼哼的抱着膝盖呆在温泉里。 翎沧很……无措。 “谁让你来的。” “裴先生。” “……他让你来温泉那个什么了我!?”箜篌扭过头狠狠瞪一眼翎沧。 “不,不是……”那是意外……翎沧没敢说。 “给我放开。” “不。” 昨个夜里,翎沧几乎被箜篌吓死。 他从迷乱中清醒过来的时候,箜篌的身子在温泉里都微微泛着凉,要不是这人死要面子的不肯昏过去,恐怕早就失去意识了。 翎沧甫一离开他身子,箜篌就直接瘫软了滑落进水,唬的翎沧慌忙把人捞起来抱在怀里。 然后他才发现,箜篌竟然在发着抖。 在盛夏的万花温泉里,箜篌竟然冷到嘴唇发青! 翎沧差一点就直接把他抱去裴元那里砸门。 “别……离开,温泉。”察觉到翎沧的动作,箜篌费力的吐出几个字,蜷起来不动了。 于是,吓坏的翎沧就把他在怀里一直搂到现在。 清醒过来的箜篌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放。 基本上过程是这样的: “你还死抱着我做什么?给我放开!”这是刚熬过寒毒,没消气。 “……我没事了,你松开行吗?”。 “你放开吧,我死不了!” “将军,你累不?要不你放松一下?” “你放开我会死啊!” “小爷要被你勒死了!”这句话唯一的效用就是让翎沧稍微松了点力气。 “我求你了,天要亮了,一会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你至少让我穿上衣服行吗?”。 “你给我放开放开放开!”这个只能再一次的证明,比蛮力的话,万花比天策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以上各种努力,均,未果…… 于是现在箜篌只能气哼哼的抱着自己膝盖背对着翎沧团着,当然是在翎沧怀里团着。 “你俩这是唱的哪一出?”裴元一早上醒了,想到昨个晚上把翎沧诓到温泉去,于是过来看看情况。 ……但是,这是什么情况…… 两个人抱着也就算了,衣服……行,算了,但是箜篌从颈侧一直延伸到肩头的红痕是怎么回事?! “呵,呵,”裴元气极,冷笑了两声,“燕将军,我是让你来疗伤的吧?” “师兄,他还有毛的伤好疗!”箜篌气死,疗伤?你让一个拎着把横江锁耍的虎虎生风的人过来疗伤? “昨夜我去看过他伤势,尚未痊愈,压之微痛。” “他压你哪了?”箜篌扭头问翎沧。 翎沧抬手在自己伤痕上一比。 “……师兄,那是肩井穴!!!就算没伤你压了也会痛好吗!”箜篌差点一口心头血喷到温泉里,敢情翎沧是让师兄给诓过来的。 “裴先生,你……该不会是为了让我看见他发病吧?”翎沧也听明白了,略一思索,便猜了个大概。 “是又如何,他为你受的罪,你总该知道。”裴元坐在池边,皱着眉警告箜篌,“你再多嘴,我就放信鸽把整个谷里的女弟子都召过来讲学。” 此威胁有效。 箜篌鼓着嘴不吱声了。 “燕将军,你能告诉我,你昨晚上,干了什么?”纤细的银针在裴元指间翻转闪亮。 “……”怎么说?说……自己把他师弟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我是让你过来看看他,可也没让你!”裴元怒极,“箜篌,你给我让开!” “我才不。”箜篌嘟囔。 傻子也能看出来你那一针下去不是重伤也好不到哪去,箜篌略动一下正好挡住翎沧胸口,颈项几个要穴。 “你还护着他!” “……师兄,要不然,我的罪都白受了。” “好好好,万花谷真是出了个多情种子。”裴元气的脑瓜仁疼,“你给我滚过来号脉!别等我下去抓你。” 箜篌腾的一下红了脸,嗫嚅: “师兄……这,这就不用了吧。” “我看看你折腾一宿,寒毒是不是该要了你的小命!”裴元黑着脸,他俩昨晚干了什么,还用号脉吗?不是瞎子都看得出。 箜篌无奈,起身向着边上蹭,甫一动就一咧嘴,差一点又坐下去。 “后边也伤了?”裴元瞪一眼翎沧。 翎沧撇过头,脸上发烧。 “师兄……咱不说那么白行吗……”箜篌别别扭扭的把手腕递过去。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被自家师兄算计成这样…… 第十二章 喜脉动了 裴元伸手在箜篌腕脉一搭,眉峰不易察觉的跳了两下。 “另一只手。”裴元沉吟一下,示意箜篌把另一只手伸过来。 箜篌愣愣的把俩爪子都摆在裴元面前——这是怎么回事?从来没见师兄需要诊两次脉的时候。 裴元搭上箜篌另一只手,眉一轩,眼睛滴溜溜在箜篌和翎沧之间打了几个来回,一声不吭。 俩人都有点心头发寒,后背冒冷汗的感觉。 尤其是刚在人家地盘吃了人家师弟的翎沧,这怎么就总觉得裴元那是目光如飞刀,刀刀不离那啥啥呢…… 其实翎沧误会了,裴元那是扫视,而且范围局限在上半身,腰部以上。 对某些……额……那个啥是没有任何想法的。 反正嫁出去的师弟泼出去的水……师兄你敢不这么想么…… “怎么了?”箜篌愣愣的问。 “喜脉动了。”裴元垂下眼帘,放开箜篌的爪子。 箜篌仰面倒进水里。 翎沧好歹不是学医的,愣是比箜篌慢了几息才咂模出这几个字是啥意思,顿时把口水呛了回去,背转身直接咳了个生不如死。 “师兄……我是男人……”挣扎起来的箜篌哀嚎,一边嚎一边咳咳咳的往外吐着水。 “男人不是问题,你要想生我也不是不能让你生。”裴元上下瞄着自己师弟,重点看腰。 “裴先生,您是不是……”看错了? 这话翎沧没敢说,一边过来勾起散落的外袍把箜篌裹住搂在怀里。 ……才不给你看。 箜篌还沉浸在被师兄打击到的震撼里,没注意到翎沧在干什么,裴元可看见了。 “嗯……安心养胎。”裴元拍拍箜篌脑袋。 箜篌傻了。 “燕将军,还请借一步说话。”裴元起身向外走去。 翎沧左右看看,咬着箜篌耳朵说:“你的外袍借我披一下?” 箜篌哀怨的看他一眼,点头,左手搭在右手腕上给自己号脉。 “燕将军。”裴元看着翎沧走过来,身上是箜篌那套衬红弟子服,眼神不易觉察的跳了一下。 “在下聆听裴先生教诲。”翎沧拱手。 “可否请将军告知……”裴元没有再说下去。 “无可奉告。”笑话,这种事可以随便拿来说吗? “将军在万花谷内如此折辱我万花弟子,可曾想到后果?”裴元轻笑,手指弹动间,一根银针贴着翎沧面颊擦过,带出一丝细小血痕。 “在下愿一力承担所有后果,还请裴先生不要为难箜篌。”翎沧想好了,箜篌那身子……再折腾折腾鬼知道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还不如招呼在自己身上,反正常年征战,该受的外伤也基本上一个不拉的都尝过了。 “呵,”裴元撇了头笑了一声,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出来就变了味道,“燕将军还真是醉心武技,竟然在欢爱之时都不忘天策心法。” “啊?”翎沧一时没明白裴元话里意思。 “燕将军,你莫不是把我那师弟当成两军对垒的敌阵将士了?”裴元淡淡问。 “裴先生何出此言?”翎沧诧异。 “我那师弟体内,有傲血战意的内劲。”裴元似笑非笑,“我万花弟子,怎么会有你天策心法?” 翎沧红了脸。 “好在是福非祸,”裴元走近翎沧,“以后多多益善。” “什么?”翎沧愕然,他这是让自己多跟箜篌……? “他……他不是……”有喜……这事怎么这么诡异呢…… “啊?那是……”裴元刚要说话,箜篌就大呼小叫的冲过来。 “师兄师兄我哪来的喜脉!!!!!” 翎沧一回头,脸色“唰”一下就变了,慌忙一把把他抱进怀里,用衣袖掩住。 这疯子,就这么跑出来给人看!? “我适应了。”裴元头不抬眼不睁。 “我不适应。”翎沧淡淡回答,低头问自己怀里一个劲蹦跶的箜篌,“怎么了?” “我号了半天脉!哪有喜脉!!!”箜篌瞪着裴元。 翎沧抬眼看向裴元。 “诓你的,你听说过男人会生孩子吗?”。裴元老神在在的回答,“这种假话都信,出去不要说你是万花门人。” 箜篌恨不得把裴元的房子生啃了,他不敢啃裴元。 翎沧一边发力制住箜篌蠢蠢欲动的身子,一边闷着声笑,拼命笑。 “如此,燕将军,还请你稍后至落星湖一趟,有事相商。”裴元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没一会,两个人都端端正正坐在裴元面前。 “你来干什么?”裴元诧异的看着箜篌。 “防止再被按上莫名其妙的脉象。”箜篌黑着脸。 “玩笑而已,”裴元微笑,“何须挂怀。” “哼。” “不过你来了也好,”裴元看向箜篌手指,这家伙百无聊赖又在玩杯舞,“反正也和你们昨晚的事情有关。” 杯子飞了…… “啧,可惜了我的茶杯。”裴元看看地上跌碎的白瓷,“箜篌,你没发现你体内有……傲血战意?” 箜篌一愣,转脸去看翎沧,翎沧面上微微一红,垂了眼帘看桌底。 “然后?” “琵琶钩寒气至阴,又是借着水流冲击打进你四肢百骸,仅用温泉药石,驱之甚难。”裴元另取了茶杯斟茶。 “我知道,当初不是说过一年为限。”箜篌满不在乎,一天只受一个时辰的罪,实在算不了什么。 翎沧微微一惊,这种折磨竟然要持续一年? “嗯,不过现下倒是不用了,”裴元慢条斯理的撇了撇浮沫,浅尝一口手中茶水,“当真好茶,你吴师兄茶艺一道,却是愈发精进了。” “师兄,”箜篌翻白眼,“你是说我多喝茶就不用泡温泉是吗?”。 师兄你什么时候能改了说话说一半的习惯? “天策府傲血战意,至阳至刚,于你,却是正好合宜。”裴元眼疾手快,翻手一把把桌子拍了下去。 箜篌暴走掀桌了……当然没成功。 翎沧瞪大眼睛,这什么意思? “师兄……你难道是要我!”箜篌一手指住翎沧,手指作不规则震颤,气的直发抖。 “裴先生……”翎沧也愣,不是吧,天天跟他那个……? “你休想!”裴元狠狠横了一眼翎沧,怎么着,上瘾了还? 翎沧模模鼻子,也是啊,想也没这么好的事。 “每日子时,请燕将军为你传功一次,以傲血战意在你体内运转一周天。”迅速说完之后,裴元一脚把这俩气死人的家伙踢了出去。 什么毛病,正常人都会想到是运功疗伤,怎么这俩人就有志一同的往那上边想。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总的来说,发生这种事,裴元倒是一点不惊讶。他郁闷的是,为什么箜篌竟然是在下面的那一个,简直丢了万花门人的脸。 想一想,他唤来门外药童:“去把你曲师叔找来。” 曲风,万花谷里惟一一个不合群的家伙,自己躲在瀑布后边的空地上,用一群木人把师弟师妹们耍的团团转。 “师兄,你找我?”没一会,曲风就悄没声息的踏进门来。 俊逸的脸上带着笑。 “嗯。” “箜篌的事?”曲风坐下来,看一眼地上碎瓷,“箜篌的手还没好利索?” “倒不是,”裴元懒懒的靠在椅背上,“他自己走神,甩飞了。” “真不容易,”曲风笑,“箜篌也会失手。” “嗯。”裴元不置可否。 “说吧,什么事?”曲风把喝空的杯子向上一抛,右手五指拢抹勾挑的玩了一回杯舞,又把杯子放回桌上。 “你怎么知道是箜篌的事。” “昨晚上,他俩闹得太凶,我离的又近……”曲风笑笑,抿了嘴不说。 “啧。”裴元敲敲自己额角。 “你怎么想?”裴元问。 “箜篌师弟果然娇媚醉人。”听听,这是什么话! “我不是问你这个。”裴元扶额,这小子没一时正经。 “我知道,”曲风笑开,“裴师兄,你就不必转弯抹角了,你是要天白扔在我这的那本书吧?” 裴元挥挥手,算是默认兼送客,总跟这几只活猴在一起,迟早折寿。 “那我就去了。”曲风低笑着快步走了出去,身形一晃就去的远了。 九阴九阳,素天白无意中拿到的一本……额……书…… 曲风看着好玩,就半赖半偷的从素天白的包裹里弄进了自己包里,裴元让他拿给箜篌的,就是这本书。 第十七章 歃血无悔 翎沧怒极,冷哼一声转身随着兰心烛离开。 “喂,你那将军生气了。”五灵盘膝坐在树下,将箜篌在怀里扶正。 “回头去哄……还能怎么办。”箜篌很无奈。 “呵呵,我的酒呢?”五灵伸了手讨。 “百花酿,陈酿的。”箜篌从腰间翻出个小小的水囊递给他,“比新酿的猴儿酒还要醇一点。” “嗯?”五灵接过水囊掂掂,很意外,“这么多?你上山没喝酒?” “喝的是别的,百花酿不够烈,我怕等你给我收尸。”箜篌拿起另一个水囊晃晃。 “别的?”五灵低头抿一下箜篌唇角,“关外白酒?你竟然喝这个上山?中的什么毒。” 远远转回的翎沧霎时白了脸,本是气不过要回来找箜篌说个明白,却没想到看见两人唇齿相接。 果然,是青梅竹马,箜篌,你为何骗我! “啧,琵琶钩。”箜篌和五灵根本没想到翎沧会转身回来。 “琵琶钩?你们万花那对铁钩子啥时候变成家法了?”五灵喝一口百花酿,浅笑,“果然不错。” “我怎么知道,师兄黑着脸就把我踹到绝情瀑去了。”箜篌懒懒的。 “你要不要睡一下?这个寒毒拔出来你只怕受不了。”这家伙畏寒怕热,到时候指不定会怎么吱哇。 “随你,纯阳的寒气太盛,睡一下也好。” 翎沧眼见着那个道士伸手在箜篌身上连点几下,箜篌一声闷哼,软软的滑在他怀里,像是昏了过去。 然后那道士竟然就褪了他衣服! “放开!” “小五小心!”兰心烛在后面失声惊叫。 “兰兰,三才化生!”五灵沉声断喝,反手一带,把箜篌的心口对着翎沧突过来的枪尖迎了上去。 “!”翎沧大惊之下全力向后撤身,身后的少女在雪地里翩然跃起,掌中长剑搅碎漫天飞雪。 “你好卑鄙。”翎沧咬牙瞪着冲他微笑的五灵。 “好说好说。”五灵袍袖翻飞,箜篌重又回到他怀中,心口浸出一点血色。 “兰兰,七星拱瑞。”五灵冲着翎沧笑的温和,“你做什么往后撤呢?一枪穿他个透明窟窿,我们都省事不是?” “别以为你们纯阳的七星就能制住我。”尚未恢复行动能力的身子紧跟着又是一麻,想来是身后那个女人当真给自己补了一记七星。 “制不住。”五灵单手支腮,饶有兴味的看着翎沧,“但是你要敢解,我就杀了他。” 一只手轻轻抚在箜篌咽喉。 翎沧僵住,一分分撤了劲力。 “兰兰,把他捆好了拖走,真碍事。”五灵笑着挥手。 兰心烛一言不发的拎了麻绳,过来下了翎沧的枪,抹肩头拢二臂反剪过来,没一会就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对翎沧几乎要冒火的眼睛视而不见。 “小五,我拖他去冷静冷静。”兰心烛把翎沧往马背上一搭,牵着马慢悠悠下山去了。 “真奇怪的人,他难道认为我可以隔着衣服给你驱毒?”五灵叹着气拭去箜篌心口的血珠子。 然后,他忽然就看见箜篌锁骨上两个疤痕,迟疑一下,运起劲气在其中一处伤痕一捏。 昏睡的箜篌忽然就皱起眉闷哼一声。 “你没事拿自己折腾什么了?这种伤也该是万花门人受的?”五灵面上微微有了一层薄怒,“早知道,就该让你睁着眼睛疼死,多少也长点记性!” 愤愤的一掌贴了箜篌后心,把一股纯正的紫霞真气缓缓渡过去,引着他体内寒气向自己导去。 孽缘。 五灵很怨念的看着逐渐被寒气冻得面色苍白的箜篌,终于没忍住又分了几分真气进去给他暖身。 怎么就没冻死你个祸害。 兰心烛将翎沧一路带到仰天池,忽然就扭头冲着马背上的翎沧嫣然一笑。 “小五跟箜篌认识了少说十几年,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夹在他们中间?”说完,抖手把翎沧扔进冰冷的池水里,咯咯娇笑一声,“你还是在这里好好冷静,冷静吧。” 翎沧乍然跌进池中,寒泉水迅速自领口袖端贴身漫了进去,麻绳被水一浸又略略抽紧了些儿,一时挣不开,整个人就石头一样直沉了下去…… 兰心烛在岸边站了片刻,见他没有浮上来,冷笑一声径自走了。 翎沧闭一口气,硬挨过初时的刺骨冰寒,偏头自肩头咬下一颗珠子,那是箜篌没事时候给他封的蜡丸。 咬碎蜡壳吐出去,将里边的飞鱼丸压在舌下,翎沧忽然就觉得身体轻松起来。 想起箜篌一边笑一边用蜜蜡把这丸药层层裹了做成个珠子缝在他肩头,翎沧忽然就觉得嘴里涩涩的发苦……他们认识了十几年,自己又算是什么……一时心酸,差点就把丸药吐了出去。 用力闭一下眼,又睁开,有眼泪融在冰冷的池水里。 去见他,问个明白,然后……然后,放手,成全了他们…… 能放开么,放得开么……翎沧闭紧眼,催动真气,傲血战意重又一重重泛出红色光晕。 “疾如风……”他默念。 一股劲气瞬间激荡过全身经脉,之前兰心烛设下的禁制摧枯拉朽般散去…… 翎沧活动下手指,紧握成拳,猛然绷上劲力向外挣,天策本就是修的刚猛外家功夫,常年马上征战,披甲执戈,再纤弱的人都豹子一样蕴着惊人的力量。 麻绳寸断,他舒展了筋骨向水面浮上去。 不可为和不能为是两个概念,面对箜篌的性命,他纵有移山填海之力也只能乖乖受缚。 打个唿哨唤来一直在不远处徘徊的栗色马,他的马不知道被那丫头骑去了哪里。 无奈,自箜篌包裹里翻出干爽衣物匆匆换过,翎沧翻身上马,喝一声“驾”,便重又向着论剑峰打马而去。 而此时的五灵,正寒着脸看着箜篌手腕。 “箜篌,你厉害。”他指尖掐上箜篌手腕内侧,骤然发力。 箜篌惨叫一声醒过来,一时疼得只蜷成一团,额上冷汗涔涔而下,竟然半晌出不得声。 “你的血,被谁喝了。”五灵举着箜篌手腕在他面前。 “你……轻一点会死啊!”箜篌好容易缓过气来,猛的抽回手冲着五灵大吼。 “这时候知道疼了?”五灵冷笑,“你揭了自己鳞片的时候怎么不疼!” “……我什么时候揭了。”箜篌怔一下,嘴硬。 “没有?没有为什么这片鳞的颜色这么浅!”五灵一手捏住他手腕内侧,箜篌疼得又倒抽一口冷气。 五灵手指下,箜篌手腕内侧,竟然晶莹闪亮的有四片鳞。 一水的湛蓝,在阳光下微微泛着水一样的波光,而五灵说的那一片鳞,比其他三片又略浅一些。 “你的鲛鳞,稍微用点力气磕碰一下都痛入骨髓,你揭掉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疼了?”放开箜篌手腕转而掐上他下巴,“谁值得你用血救他?那个天策?” “啧,小五,别那么计较。”箜篌拾起护腕把手腕裹好。 “我计较?箜篌,是我计较吗?”。五灵眯细了眼,身上煞气瞬间排开周围雪花,“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 “很重要?”箜篌微仰着头给他掐着,“那时候在花海,真应该杀了你。” “现在也来得及,”五灵拾起孤心笔放在箜篌手心,拉了他的手对准自己心口,“杀了我,再杀了裴元和祁进,你的秘密就没人知道了。” “啐,真要杀你,还用等到现在?”箜篌微笑,翻手收了笔,“就算现在有人知道我是什么又如何?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倒在万花谷外的孩子。” “那你告诉我,这片鳞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用了歃血。”五灵渐渐冷静,放开对箜篌的钳制。 “瞒不了你啊……”箜篌叹气,拾起一边散落的衣物穿好,“我不该睡的。” “你!”五灵一把薅起箜篌领口,“你把歃血给了谁!” “我以为你知道。”箜篌奇怪的看了一眼五灵。 “燕翎沧?!”五灵一把抓起剑横在箜篌颈子上,“我以为你没有那么傻!” “我挖他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算个死人了,没救的。”箜篌仿佛没看见紧抵在自己咽喉的长剑。 “那就让他死!” “小五,我舍不得……我第一眼看见他就知道他没死,但是也没救了。”箜篌叹口气,“要是我舍得,我就不会去挖那座坟。” “你知不知道他是天策军,随时随地要把命卖在战场上!”你的命呢,你的命也不要了? “我知道啊,所以我想,让他跟我一同住在万花,住一辈子……”箜篌喃喃。 “你觉得你能绊住一头狼?”五灵怒极反笑,“他是燧烨将军,当时已经风光大葬,你为什么不让他就死在那座坟里。” “我想过……”箜篌淡淡的说,“但是我站在陵墓外,听见他在棺材里醒过来抓挠棺板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无论如何不能放他在那里一个人死掉。” “好,好的很。”五灵恨恨,“所以你把歃血给了他,连你的命都分给他!” “没办法,人参是干的,不用血润了,给他含着根本没有药效。”箜篌苦笑,“而且,不用歃血,我拿什么抢回他的命?” “现在他没事了,你能不能解了这要命的东西,”五灵定定看他半晌,忽然就软了声音,“天策多半活不到老,你的命却不该那么短。” “无解,”箜篌顿一下,缓缓笑开,“无悔。” 五灵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 箜篌趔趄一下,被刚刚赶过来的翎沧接住。 横江锁一声龙吟,缓缓对上止水剑的剑尖…… 第十八章 归天策 孤心笔笔尖上挑,叮当两声分别荡开了针锋相对的枪和剑。 “别开玩笑了,你们。”箜篌懒洋洋的笑,“翎沧,我不是说叫你不要打他。” “他打你。”翎沧一手勾回箜篌搂在怀里,分一丝真气进他体内。 “翎沧,不用试探,我的寒毒已经祛了。”箜篌抚一下自己的脸,“我被小五打又不冤。” “哼。”五灵愤愤的冷哼一声,剑尖下划带起一蓬雪雾。 “小五,你知道你不能杀他。”箜篌拍抚两下翎沧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 “我知道,他知道吗?”。五灵指着翎沧鼻尖,“燕翎沧,你知道箜篌护腕下是什么?你知道他为了救你……” “小五!”箜篌忽然断喝一声。 “箜篌,你难道不该让他知道他现在已经不能轻易赴死吗!”五灵气极,一双眼里竟然隐隐泛了红。 “他不需要知道。”箜篌看着五灵,“我们,先告辞了。” “……滚,不要再来纯阳!”五灵憋了一下,终于吼出来,“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箜篌默然无语,回手压住翎沧握枪的手腕,轻声说: “翎沧,你先回避一下。” “你当真?”翎沧抬起箜篌下巴看着他眼睛问。 “当真。” “好,我在百步之外等你。”翎沧跺一下脚,大步离开。 “不跟着一起走?”五灵别过头赌气。 “要走的。”箜篌走近五灵,“我不能给你歃血,连血都不行。” “谁要分你的命!你以为我是要长生不老?”五灵猛的转回来,手指松开又握紧。 “你是修的紫霞,修仙道。我终究不能算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若是给你灌进去,只怕你会入魔。”箜篌平静的看着五灵。 “罢了,箜篌。”五灵忽然惨笑一下,“你走吧,相交十数年,你终究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不会杀他,我还会……让人跟在他身边,保他的命。” “小五……”箜篌忽然凑上去,在他面颊轻轻一吻,“我走了。” 一副蓝色细布的护腕轻轻送进他手心,洗的泛旧发白,却依旧柔软。 五灵紧紧捏了掌心护腕,转过身听着身后脚步渐行渐远…… 睿宗二十七年十月,天策府忽然繁忙起来,无数雪白的信鸽从这片恢弘的军营飞出,像下了一场雪。 翎沧伸开手,雪白的鸽子在他掌心用力一蹬,扑着翅膀飞上天去,他仰头看着,有雪色羽毛从天上打着转缓缓飘落。 从鸽爪上取下的小笺在他掌心揉过,又展开,捋平……又被捏成一团……终于被放在火上变成一声叹息。 与此同时,箜篌在万花的另一处拿着一张同样的小笺沉思,鸽子咕咕叫着,在他掌心啄食粟米。 “九月二十六,宁不凡,聂倾城,殁于神策乱军。” 该来的,总是要来么…… 箜篌看着鸽子啄完掌心粟米,轻叹口气,手腕一振,鸽子扑啦啦飞走。 远远的,他看见翎沧银甲红袍,手挽横江锁走来寻他,他立在树梢浓密的枝叶里,看翎沧遍寻无着,转身离开…… 箜篌静静看着翎沧背影在花木之中渐行渐远,那是……天策将军……不是他拼命从阎罗手中抢回来的——燕翎沧。 “裴先生,”翎沧叩响裴元房门,“在下这便回天策去了,劳烦先生代我向箜篌告别。” 门内,裴元一声冷哼…… 入夜,夜凉如水,一灯如豆。 玩惯的杯子下扣着一张纸,箜篌走过去,细细看过,慢慢折了伸进灯火,橘色火焰缓缓舌忝掉所有字迹,有夜风卷起残灰,飞舞成蝶…… “谷主,弟子愿去天策帐下听令。”箜篌单膝跪地,埋下头,一身黑衣上掐着银色经纬。 远远的,裴元在吹笛子,笛声悠扬…… 天策府女将军被叛军虐杀,曝尸荒野,衣甲不全,齿痕宛然。其夫一怒之下单枪匹马闯翻叛军六座营盘,力尽被擒,第二天旗杆上就挑出了他死不瞑目的人头。 一夜之间天策府便陨落了一双将星,聂倾城、宁不凡。 雪色鸽子把东都之狼隐忍的怒火燃遍了天下。 十月初七,燧烨将军燕翎沧报门归营,红衣银甲一如当年,一时之间众人惊为鬼魅,退避十尺。 十月初十,自翎沧扶棺回营便挣断缰绳闯栅而走,在天策草场游荡数月无人能降的名驹龙骧不唤自归,立于燧烨将军帐下,色烈如火。 十月十二,圣上亲至天策府,只说燧烨将军历劫归来,皇恩浩荡,所有赏赐一切如故。 十月十五,夜,月满如银盘,有人黑衣垂发,于子时三刻落于李承恩面前,身轻如燕,眉目精致。 “万花谷,花间游弟子箜篌,奉谷主之命听候将军差遣。”他如是说。 孤心笔在月光之下,光芒清冷。 …… ………… 翎沧发现箜篌是一次夜袭,叛军捡了个新月的夜里以轻骑带飞镰勾走了大营外的鹿砦,巡戍的新兵被强弓手悄没声息的射穿了喉咙。 箜篌高高的站在警钟的阴影里,眯着眼睛数叛军的人数。 “倒是进退有序,”他低低嗤笑,口里念着,“十十成方,当是列百人阵,轻骑五百,着皮甲,挽飞镰强弓,甲士……千二,着铁衣重盾,持钩镰枪……莫不是要破天策骑兵?那后边三百铁骑又是怎么回事?” 箜篌又仔细看了一会,眼里寒光一闪,随手在身边警钟上狠狠一拍,身子借着阴影隐没在夜色里。 寂静夜里突然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钟声,燕翎沧从榻上翻身而下,不及着甲便一手挽了横江锁冲出来。 叛军也是一愣,忽然就反应过来,五百轻骑发一声喊,催马前冲数十尺,齐齐投出手中飞镰勾在营外木栅上,同时带马回冲……飞镰的软索一瞬间绷成了钢丝,木栅摇一下,终于抵不过巨大的拉力,轰然倒下。 所有人笼在袖口的暗火几乎同时被迎风晃亮,沾了桐油的火把遇明火便熊熊燃烧起来,一时之间,天策大营外亮如白昼! 接踵而来的就是火箭。 带着明火的箭矢雨点一样扑过去,箭杆上带着的桐油小包撞上东西便立刻碎裂开来,带着火焰四处流淌。 “掌旗官!”翎沧一手扯过龙骧马缰大吼。 “在!” “升旗!在我身后五尺!” 天策府红底金边的战旗在一片火光中迎风招展,各营校尉迅速收整旗下士兵,各自为令,结圆阵,执重盾。初时的混乱过去,天策军立刻展现出了训练有素的一面,重盾抵住了大半飞矢,强弓手借着重盾的掩护硬是连发了三轮箭雨射住阵脚,压住了叛军五百轻骑的冲势。 借着箭雨,各色儿马的缰绳猛的被勒紧,又骤然松开,碗口大的马蹄暴雨般从尚未完全熄灭的火焰上踏过去,几息之后就是短兵相接,失去作用的弓手们整齐的退向战阵后方。 叛军轻骑挽着马缰,战马嘶鸣着踏着步子让开了天策的正面冲锋,后面甲士潮水样涌过来,一时之间战成一团。 箜篌远远回头看见翎沧鲜衣怒马立于火光之中,一杆枪上血色淋漓,身后就是天策府猎猎迎风的战旗。 “这傻子……怕人找不到射箭的靶子么……”他低低骂一句,,矮身隐进路边阴影里。 要快一点,他没有披甲,一支流矢就能要了他的命。 一片明晃晃的火光之下,翎沧身后的大旗几乎成了箭靶子,零星的飞羽里,十根倒有八根是奔着他来的。 身后的掌旗官已经换过三个,现在执旗的,是他的亲兵。 舞动长枪又磕飞两支流矢,翎沧沉腰拧身让过腰侧一柄侧划而过的长刀,转手一枪穿云将对方挑在马下。 “将军小心!”身后的马突然冲过来,翎沧眼一花,耳里只听见亲兵一声闷哼。 “伏身!”他喝。 亲兵带着肩上长刀顺势向前便倒,横江锁挂着风声从他后脑擦过,直直的搠进他身后叛军的心窝,翎沧手腕一抖,枪尖在那人心口连续颤动三次,猛然撤回,鲜血顺着枪势几乎迷了眼。 “可能再战?”单手扶起伏在马颈上的亲兵,翎沧顾不得查看他的伤势。 “可战!” 再回头,抹一把脸上血迹,忽然就见几点寒星奔着自己电射而来,匆促之下连续磕飞了几支,剩下的一支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翎沧咬牙扭身避开要害,打算硬接下来。 “春泥护花……”温热的气息带着笑在他耳后响起。 一抹墨色在他眼前乍然绽放,捂着自己伤臂的亲兵像见鬼一样瞪着翩然落在自己主帅马背上的黑衣万花。 “都不知道披个甲的?”温暖的黑色衣袖从后边裹住他,另一手却高高扬起。 翎沧听见箜篌高声断喝:“前方叛军听着,你们主帅人头在此!你们还要为谁拼命!” 火光下,箜篌高扬的手里,发丝绞绕,赫然是一颗新斩的人头,血色未干。 翎沧低了头看自己胸口掐着银色织锦的黑色衣袖,良久,有泪水滴落其上。 你终于,还是来了。 第十九章 我喜欢你 将救火整帐等一应活计扔给副将,翎沧急着扯过箜篌打量。 “看什么?怕我跑了不成?”箜篌任他扯着翻来覆去的看,嘴里只是调笑。 “你……我走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你。”见箜篌安然无恙,翎沧略略放下心来,却又有些微的抱怨。 “我以为,你找不到我,就不会走……”箜篌伸手抚着翎沧脸颊,“所以,我只好来找你。” 翎沧,我是真的以为……你找不到我,就可以不走…… “……我不可能置天策于不顾……”翎沧低声说。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箜篌淡淡笑。 忽然就举起袖子挡住别人视线,一手勾起翎沧下巴吻了上去…… 翎沧猛的瞪大眼,须臾又闭上,微张开嘴让箜篌长驱直入。 有什么东西被箜篌用舌尖顶进他喉咙,翎沧惊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吐出来,箜篌又突然用牙齿轻咬他舌尖,他条件反射的把喉咙口的东西咽了下去…… “你……”未出口的声音让箜篌吞了去,翎沧紧紧抓住箜篌肩头黑衣,眼睛里一片惊骇。 “你给我吃了什么……”当箜篌放开他唇瓣,翎沧只觉得自己全身力气都被抽空,十指无力的绞在箜篌衣襟上,身子软软滑下去。 “……让你舒服一点的药……”箜篌搂住翎沧下滑的身子,回头微笑着对路过的亲兵说,“你们将军久战月兑力,我带他回营帐推拿,还请转告其余将士,勿扰为要。” 亲兵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家将军毫无反抗的被这个年轻的万花弟子抱在怀中,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这俩字是啥意思,呆呆的目送箜篌离去才咂模明白那万花弟子刚才跟自己说了啥,然后就陷入了更大的惊吓——月兑……月兑力?! 我们将军拿下幽州的时候都没月兑力……这才不到一个时辰怎么就月兑力了?! 跟谁说谁信哪? “你要做什么。”翎沧看着箜篌坐在榻边只管直愣愣的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人进了帐把自己放在榻上就坐在那里傻看,要不是现在无力动作,翎沧真想模模自己脸上是不是长出花来了。 “我想你了。”箜篌伸手抚着他脸颊。 “……想我了,于是给我下药?”这是什么逻辑?翎沧试着动动手指,依旧力不从心。 “我只是想你舒服一点……”箜篌叹口气,慢慢解开翎沧衣带。 “……需要月兑我衣服?”翎沧瞪着箜篌的爪子。 “嗯……”箜篌漫不经心的回答,“师兄给我推拿的时候不也扒了我袍子,还当着你的面。” 翎沧忽然就想起来当时箜篌狼狈到极点的表情,顿时神情古怪起来。 “嗯?肯定没想好事。”箜篌除去翎沧衣物,将他放平,熟练的沿着经络一路推拿敲打下去。 “也不算吧,”翎沧看向他,“你那时候,真是有趣的紧。” “是,”箜篌忽然俯了身吻他,“只是觉得被你看见很尴尬。” “为什么。”箜篌手劲适中,翎沧虽然全身无力,但是被箜篌推拿揉按过,依旧受用的很。 “因为……我喜欢你。”箜篌帮他翻了身,继续推拿,神色安然。 翎沧愣住。 “那……那天……”那一夜温泉里的事情,虽然被箜篌几个相熟的万花弟子打趣过,但是两人相处的时候,箜篌却一字不提。 翎沧只当他是不愿再提,于是也压进心底就当没发生过,只不过心底里对箜篌多少有些愧疚,平日便尽力对他好一些。 “我愿意的。”箜篌低声说。 我本以为,我能把你牵绊在万花谷,但是,终究比不过你心里的天策府…… “推拿完了……把解药给我。”翎沧忽然就尴尬起来。 “不。”箜篌缓缓吻上他肩头,“翎沧,我想你了。” “……你这是想什么。”翎沧觉得有些发寒,两人虽然一直同宿同眠,但是真正肌肤相亲,却还是只有那一次…… 只那一次还是……自己气头上,不知怎么就…… “想要你。”箜篌在他背后轻轻说。 “箜……箜篌……你让我转过来。”翎沧唤。 “嗯?”箜篌应了声,半抱着翎沧侧躺下来。 翎沧看着面前俊俏到精致的男人,一时没了话说。 “翎沧,我回来时看见你满身满脸的血,几乎吓死。”箜篌抵着翎沧额头说,刚刚擦洗过的头发泛着潮意碰在他脸上。 “我好好的不是。”翎沧微叹。 “嗯。”箜篌又吻上来,含着他唇瓣一分一分舌忝吮。 就这样吧……翎沧想,只不过身子不能动转依旧让他不安,暗暗运了气在经脉中游走,又泄气的发现这根本没有用处。 箜篌一没封他穴道,二没散他功力,不知道那药是用什么做的,除了让他全身无力之外,竟然半分异状都没。 于是,他空聚了内劲却不知该向哪里用。 “别白费力气了,这不是那种伤身的药,过两个时辰自然就解了。”箜篌埋在他颈边说,弟子服自身上滑下去大半,玉色肌肤衬着黑衣在灯下泛着光。 “你怎么知道……”翎沧默一下,多少有些尴尬。 “你就在我怀中,我如何不知?”箜篌微仰了头笑。 翎沧抿了嘴,听任箜篌微凉的手指在自己身上游移,间或烙下一个一个的吻。 他紧紧闭了眼,忽然就想起弦卿,那一次,也是一样冰冷的手指,几乎连他灵魂都撕裂。 “别,”他忽然喊,“放开!” 箜篌怔住,半抬起身子看着翎沧。 “……你不愿?” “不愿!”翎沧喊过才回过神来,愣愣的看着箜篌。 “为什么。”箜篌垂了眼,顺滑的发丝从肩头滑落。 翎沧看不分明他脸色,然而话已经说了……翎沧想,总不能对他说,自己误把他当作了弦卿。 “……我……不愿……承欢。”翎沧偏过头,没看见箜篌瞬间黯淡的眼睛。 “……我知道了,”很轻很轻的说,箜篌深深吸了口气,起身披好衣服,“你睡吧,醒了,就好了。” “箜篌……”翎沧欲言又止,咬了嘴唇闭上眼,还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扯过被单覆在翎沧身上,箜篌犹豫一下,终于还是俯,吻吻他眉眼,转身离开。 翎沧,你愿意给李弦卿……我……不行,是吗…… 第二十章 纠缠 “你在干什么?”一角蓝白的袍子出现在箜篌视线里。 …… 箜篌低着头研究袍子上的花纹,不肯抬头。 “你在干什么?”袍子的主人蹲下来跟他一起研究。 “数星星。”箜篌叹口气。 “哦,地上好多星星啊?”低着头数星星? “嗯。”蹲久了,箜篌觉得眼冒金星倒是真的。 “我看着你抱着他进去,还以为不到明早上你出不来。”五灵叹了口气,伸手拍抚箜篌头顶,“别跟弃犬一样蹲在人家帐子外边行吗?”。 “我被赶出来了。”箜篌长叹口气,向后一仰,一坐在地上。 “站起来。”五灵起身拉他。 “脚麻了。”箜篌苦笑。 “真有出息。”五灵蹲去在他腿上敲打。 “哎哎哎,别敲别敲,难过得很。”箜篌伸手挡着。 “疏通了血脉好得快一点。”五灵拎住他爪子,回手又在他腿上狠敲一记。 箜篌龇牙咧嘴却不敢大声叫,只哎呀哎呀的吱哇。 “怎么,怕吵醒了你那将军?”五灵冷哼。 “小五,我是不是傻得很。”箜篌轻笑,眼角滚下泪来。 “傻得很。”五灵哼一声,又给他腿上推拿几下,一把拉了箜篌起来。 箜篌踉跄一下,站住了。 “走了,去喝酒。”五灵扯他。 “不去。”箜篌一手扶着额头,方才起身太猛,现在还略有些眩晕。 “你要在他门外坐一宿?等着他随时召你进去吗?”。五灵指着翎沧帐子压低了声音吼。 “他……被我下了药,现在全身无力,若是再有敌袭……我怕……”箜篌顺着五灵手指看向帐子。 “你真行,下了药还能让人家赶出来。”五灵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气该笑。 “他说他不愿。”箜篌叹气。 “哦,那你就愿了?”五灵随口问。 “你怎么知道。”箜篌愣一下。 “你的身子……以前没有那么敏感……我不是第一次助你疗伤,你有什么变化,我会看不出来吗?”。五灵黯淡了脸色,“你若是说你跟他什么都没有……即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信。” 箜篌一时无语。 “箜篌,跟我走吧。我让人替你守着他……”五灵轻轻抚着箜篌脸颊,“他不会珍惜你……你身子里混着鲛人的血,他若是知道,你保证他不把你献给他那皇上?” 箜篌忽然就刷白了脸。 “他不会知道。”他猛的打开五灵的手,“小五,你又来这里干什么。” “别人来我不放心,所以,我自己来了。” “……你何时到的?” “你是想问我,方才乱军之中为什么没有替他打飞最后一支箭?”五灵勾起唇角,“他自己躲开了要害,死不掉的,我还管他做什么?他伤了不能乱跑我才是最开心不过。” “我巴不得……他四肢俱废,一辈子躺在他将军府的床上。” 这样……我就不必再担心你性命。 翎沧躺在榻上,听着帐外两人絮絮的说话,忽然很感谢自己此刻不能动转的境况。 鲛人……虽万金不可得,一滴血可延百年寿的长生不老药……竟然是箜篌。 如果自己此时行动自如,只怕已经冲了出去。 冲出去干什么……擒住他送给弦卿吗?还是……把他在自己怀中困一辈子…… 翎沧闭了闭眼,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把箜篌送进皇家刺血成药这种事,不管他是不是鲛人,是不是,人。 五灵陪着箜篌在帐外守了大半夜,终于挨过了两个时辰将箜篌拉走去喝酒。 等到翎沧找到他们的时候,天色已明。 箜篌醉了,团在河边的草地上睡得孩子一样,身子下边铺着蓝白的道袍,守着一堆篝火的余烬。 五灵挑着眉看翎沧,止水剑还架在树枝上吊着铁锅。 “他怎么了。”翎沧蹲下来想抱起箜篌。 一段未烧尽的树枝抵上他咽喉,翎沧停住动作,看也不看五灵,只是低声问: “你干什么。” “别碰他。”五灵慵懒的说,“他天亮才睡着。” 翎沧冷了脸色看向五灵。 “哈,你以为我是你?”五灵手腕用力,以树枝挑起翎沧下巴,“我没你那么狠的心。” “你来干什么。”翎沧不耐的折断树枝,横江锁斜斜指向五灵。 五灵随手从腰上扯下一块牌子丢在翎沧面前,翎沧瞳孔骤然收缩,手指狠狠拢住横江锁,一寸一寸的收回来。 青草里,那块打了红色丝绳的金牌明晃晃几乎要灼人眼,上下两条金龙盘绕着一个李字。 翎沧认得这牌子,这是弦卿当年没事做来玩的御用金牌,另一块……是“燕”。 “你竟然是他派来的。”翎沧狠狠顿一下枪,大步走了。 箜篌和五灵就这样在天策大营里做了两个闲人,五灵比箜篌还闲一点。 翎沧开始常常发呆,看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天策府到处乱晃,箜篌的帐子里经常就没了人。 问起来,不是去采药了,就是跟着道长出去了。 采药……想起那天晚上箜篌顶进自己喉咙的药丸,翎沧就有一种把天策方圆五百里所有药草全部挖回来马踏成泥的冲动…… 箜篌帐子外各色药草一天一天变多,五灵帐子外……毛皮一天一天变多…… 翎沧简直怀疑这俩人是上天策打秋风的,一个没事就抱着药锄遍地挖坑,挖了还不填……于是平坦的青骓牧场上平白多了无数的马蹄坑,碗口大,一拃深,不知道扭了多少人和马的脚脖子……这个作孽的玩意。 另一个呢,今天捉熊明天杀狼后天打野猪,时不时还要捎带着拎几只猴子,前两天,很好,连老虎都扛回来了……害得羽猎营天天看着溜干净的树林草场没东西练手……也不知道那俩家伙怎么就那么能吃。 嗯,没错,五灵打回来的那些野物通通进了这俩人的肚子。 翎沧忽然理解了当年裴元和祁进的心情……他俩当年是费了多大劲才忍住掐死这俩崽子的冲动啊…… “明天想吃什么?”五灵远远的瞄准铁锅,丢! 一条肥硕的鲤鱼画着弧线砸进锅里,溅出小半锅的水,差点扑熄了锅下还不很旺的火。 “你作死啊,我好不容易升起来的火,熄了我用你当柴烧。”箜篌抬起头,野葱野蒜噼里啪啦的扔进去,同样是画着抛物线……你好意思说人家么…… “信不信我用三昧真火煮?”五灵嘿嘿笑,鼓着腮帮作势欲吹。 “你还真当你是妖道啊?来来来,今天你吹不出来我就把你淹死在这水里。”箜篌翻白眼,在溪水里净了手过来。 五灵贼兮兮的笑一下,一张嘴当真就喷出一股火来…… “嚇!”箜篌吓了一大跳,差点被燎了头发,想都没想就直接举着手里木桶对着五灵当头扣下去。 “啊——”五灵惨叫,瞬间就一副落汤鸡的模样,从鬓角到衣角都滴滴答答的沥着水,“箜篌你疯了!” “……你怎么吐出来的。”箜篌连桶都砸在五灵头上,现在空着手瞪着他。 “这个嘛,”五灵把手伸开,里边两粒小小的火石,“去街上看见杂耍,觉得挺好玩的,就学回来了。” “你也不怕烧了嘴。”箜篌翻翻白眼,“还当你真成妖了。” “挺有趣的,”五灵自顾在一边月兑衣服,“谁知道你这么无趣扣我一身的水。” “万花谷草木繁多,故谷中弟子均以扑灭山火为第一要务,”箜篌慢条斯理的去重打了水注进铁锅,嘿嘿一笑,“何况是妖火。” 五灵另起了篝火把湿衣架上去烤干,随便寻了件中衣披在身上就跑来锅边煮鱼汤。 八角桂皮木丁香一点点撒下去,箜篌又随手放进去几朵新捡的蘑菇,水慢慢沸起来,腾着一团团的水汽。 翎沧远远看着那两个在河边支火架锅玩得开心的人,一扯马缰,缓缓回去。 ……“小五跟箜篌认识了少说十几年,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夹在他们中间?”…… 他忽然就想起论剑峰顶,那个女纯阳对他说的话,把脸埋在手心里……呵,十几年是么……自己,到底算什么…… 第二十五章 裴元来访 翎沧直到天色发白才迷糊着睡去,没一会就觉得锁骨上一阵刺痛,不自主的叫了一声,又醒了。 箜篌竟然迷糊着咬了他一口,咬的还不轻。 揉着被咬出来的牙印子,翎沧又好气又好笑,觉着怀里的身子降了热度,恢复到平时的温凉,总算是舒了口气。 打个呵欠,只是犯困,箜篌发起烧来,活活折腾死人。 看他依旧迷迷糊糊,翎沧收收手臂,搂紧了继续睡过去。 退了烧又没睡醒的箜篌在不知怎么咬了翎沧一口之后,匀了呼吸也自睡的香甜。 “在下裴元,不知是否可与燧烨将军燕翎沧一叙?”天策府大殿中,一个黑衣长发的万花弟子安静的坐在李承恩对面,手边放着一盏刚泡好的新茶…… 天底下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好梦初醒便见到令自己心虚理亏之人。 翎沧就是这样。 眼下他正端坐在帐子里尴尬的看着一脸冷然的裴元。 “燕将军别来无恙,”裴元微笑,执一杯香茗浅啜,“可知我是来做什么的?” 翎沧扁着嘴想了半天,心里只是觉得这万花谷也未免太神机妙算了点,怎么箜篌昨夜发烧今天就赶过来了? “可是……因为箜篌昨夜突发高热?”翎沧试探着问。 “高热?”裴元眉头跳一跳,觉得额头上有点冒青筋,这才几天啊,你又给我把人弄出高热了?!“不知将军可否让在下前去诊治?” “裴先生请。”翎沧看看裴元神色,知道是没猜中,但是若是帮箜篌诊治,他却是求之不得,当下便引着裴元转向内帐。 我们万花的弟子,在你们天策府都是住将军内帐吗?!裴元心里一路冷笑,好,好的很,真是好得很! 翎沧一眼看见榻上箜篌就后悔了……他只记得请裴元来看诊,却忘了他昨夜急着验伤去了箜篌所有衣物…… “将军……可否给在下一个合理的解释?”裴元眼尖,一转过来就把帐内所有尽收眼底,瞬间就冷了脸色。 “……这……这个……”翎沧想挡已经来不及,只得讪讪的站在一边。 “哼!”裴元一声冷哼,“将军的日子过的当真好生舒适!” 箜篌脸冲里团在翎沧榻上,只有一条被单斜斜搭过腰际,随便看一眼都知道那被单下也必定是未着一缕。 翎沧愣一会,想解释又不知从何开口,憋了一会只好自己找个地方坐了,瞪着眼睛发呆。 裴元无意中看到翎沧抱着椅背反身跨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想了一会,提起箜篌手臂左右挥挥,翎沧的眼睛果然就跟着左右转转,裴元沉默,这是什么状况。 “师兄?”裴元把箜篌折腾醒了。 “你又月兑我衣服干什么……”箜篌很弄不清状况的,抓一下被单,打算继续睡。 “不是我月兑的,是你那将军月兑的。”裴元没好气,一把抓过箜篌爪子号脉。 “将军?”箜篌茫然的坐起来,四处打量——“将军?!” 他瞪着翎沧瞠大了眼睛。 “你你你你在我帐子里干啥……” “是你在人家帐子里。”裴元号过脉把手插进箜篌头发里揉按,“你头上也没撞出包,怎么就傻了?” “我为啥在他帐子里?”箜篌手忙脚乱到处抓衣服。 “问你的燕将军,别乱动!”裴元一个凿栗敲在他头上。 “我……昨夜见你在发烧,就把你抱过来了。”翎沧讷讷。 “发烧,燕将军,你可知他为何会发烧?”裴元停了手冲着翎沧冷笑。 “在下……不知……” “你自己知道不?”裴元狠狠剜一眼箜篌,箜篌缩缩脖子。 “说啊!” “知……知道。”要死了,大师兄怎么会来天策府。 “回头再收拾你!”裴元冲着翎沧一拱手,“燕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翎沧默然,可以说不行吗?不可以吧…… “还请将军让草民诊一诊脉。”裴元客客气气将软垫放在翎沧身侧几案上。 翎沧迟疑一下,将手放上去,裴元搭了指头在他手腕,凝神切脉。 未几又换过另一只手,神色愈见冷峻。 末了取了一支银针,在翎沧指尖只一刺,翎沧神色未动,沉默着看裴元自他指尖取血滴入一旁茶碗,然后端着茶碗径自进了内帐。 犹疑一下,还是起身跟了过去。 翎沧进去的时候,箜篌正一脸无奈的半靠在床头看着裴元解他的护腕。 “谁准你进来的!给我出去!”裴元听见响动,抬头看见翎沧,脸色倏的一变,扬起袖子就甩出一股劲气。 “师兄,算了,他知道。”箜篌按下裴元。 “他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你马上起来与我回万花谷!”裴元一把抓了箜篌手腕,箜篌咧咧嘴。 “在下定当护得箜篌周全。”翎沧走近来,向着裴元一揖到地,“还请先生让他留在天策府。” “我不想回去。”箜篌低声说。 裴元看看两人,冷哼一声:“箜篌,你当真要死在他身边才甘心?” 箜篌为难的看看翎沧,又看看裴元,终于还是侧过脸背着翎沧视线,向着裴元微微翕动了几下嘴唇。 看他口型,分明是“无悔”二字。 裴元恨恨的剜一眼翎沧,麻利的拆了箜篌腕上细布。 “有些疼,你却忍着些。”一面说,一面取了银针自鳞片的缝隙间刺了进去。 箜篌全身忽然抖了一下,痉挛了手臂就要往回收,裴元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手腕,死死掐了。 “制住他。”裴元对着翎沧吆喝。 翎沧只道他是在给箜篌诊治,过去将箜篌的身子牢牢抱住,觉着怀里的身子随着银针一阵一阵的颤抖,翎沧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像被什么拧了一下,绞着劲儿的疼。 “啊……啊……”箜篌终于忍不住,低低呜咽起来,“师兄,师兄,停手……” “快好了,你再忍一下。”裴元小心的将银针往里捣。 “别咬自己的嘴。”翎沧忽然看见疼极的箜篌一口咬住自己下唇,惊了一下,慌忙伸手掰开他下颌,将自己手指垫在他牙关。 尖锐的疼痛随即从指尖传来,箜篌的牙齿深陷在翎沧指上。 一滴血珠从银针末端渗出,摇晃几下,落进茶碗中,在翎沧的血滴上只一碰,就融了进去。 “箜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裴元除了银针,几乎要伸手去掐箜篌脖子。 “裴先生。”翎沧将几乎疼到虚月兑的箜篌护在怀里,沉声警告。 “好好好,草民裴元恭喜将军从此福寿延年,长生不老!”裴元一把摔了茶碗,气得指着翎沧鼻尖的手都在发抖。 第二十六章 他会不会变成鱼? “裴先生,”翎沧缓缓道,“你可能误会了,末将从不曾饮过他的血,亦不会饮。” “饮血?哈,喝了他的血不过延寿百年,燕将军,你分的是他的命!”裴元缓一口气,扶着额头坐在一边,“若他有千年寿,则折与你五百年,若十年寿,便折与你五年!” “师兄……莫说了……”箜篌缓过劲来,开口阻止,却被翎沧捂住了嘴。 “还请先生明示。”翎沧执起箜篌手腕,在他鳞片上轻轻亲吻,“箜篌,你总该让我知道,你到底对我做过什么。” “他不过是对你用了鲛族的换命术。”裴元看着翎沧的动作,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末将愚昧。”没注意到箜篌脸色忽然飞红,翎沧只是轻轻磨蹭着他手腕,眼睛灼灼的盯着裴元。 “歃血之盟,以鳞下鲛血混入鲛鳞所制药剂为引,施秘术以起死生,肉白骨,从此施术者阳寿折损半数为盟约人续命,魂相牵,命相连,如盟约之人命陨,则施术者,立亡。”裴元冷笑着看翎沧脸色瞬息数变,“草民恭喜将军,从此福寿延年,长生不老。” 翎沧怔住,他只知道箜篌费尽心机救他回转,却不知道,自己竟然分了他一半性命。 “……为什么……” 见翎沧确实不曾动过箜篌鲛血的主意,裴元神色稍霁。 “我怎么知道,去问你怀里那个傻子。”裴元轻哼,看看他们,又补了一句,“要调情,也别当着我的面。” 箜篌别过脸,耳根上淡淡漫一层粉色。 翎沧一脸茫然的看着裴元:“裴先生何出此言……?” “你当真不知他那鳞片是不能乱碰的?”裴元奇怪的看他一眼。 “不知……”翎沧低头看看箜篌,想了半天又问了一句,“不过末将另有他事要向裴先生请教。” “哦?何事?”既然气也无用,裴元讥讽过了,心情却好了泰半。 “箜篌他……会不会……”翎沧想了很久,斟酌半天,终于一字一句的问,“会不会,变成鱼?” 帐子里瞬间寂静如死…… 裴元很庆幸自己没有端着茶在喝,虽然他刚才确实有去端一盏茶顺顺气的想法,要不不知道得喷到哪去。 箜篌猛的扭过头瞪着翎沧,差点没闪了自己的脖子。 “你说啥……?”箜篌不可置信的重问了一遍。 “你……会不会变成鱼……”翎沧忽然尴尬起来,这问题当着本人的面问好像不太合适。 “噗哧”裴元终于绷不住脸,偏过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鱼?很好,很好,箜篌,我怎么从不知道你还能变成鱼?” “能把师兄您逗笑也是奇闻一件,”箜篌瘪着脸看裴元,转了头问翎沧,“你怎么会以为我能变成鱼?” “因为……那个……”翎沧愈发尴尬,咬了咬嘴唇,横下一条心说,“鲛人不就是鱼吗。” “谁告诉你的?”箜篌瞪大眼睛,这都是哪来的谣传? 翎沧咬咬嘴唇,不说话。 “先不说鲛人不是鱼,就算鲛人是鱼,我也变不成鱼。”箜篌叹气,揉揉太阳穴,这都什么事啊,我能变成鱼?开玩笑。 “为什么。”偷偷看一眼裴元,翎沧拉着被单把箜篌裹裹好,抱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不大喜欢让别人看见箜篌身子。 “因为,我体内只有四分之一的鲛人血脉,源自外婆,而我的姐姐,完全是个,人。”想起姐姐在乱军中一把将自己推落急流,然后因逃月兑无门而被溃逃的叛军生生吸尽了鲜血,箜篌将指甲狠狠掐进手心,疼……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每一次想起来,都疼的几乎要把自己揉成碎片。 “小弟,别怕,水不会淹死你,快逃……”他那温柔的姐姐,在他耳边说完这句话就将他一把推进了湍急的江水,他最后一眼看见的,是一个形容狼狈的叛军用一把长刀割开姐姐细白的喉咙…… 手腕上传来异样的酥麻,箜篌沉默了一下,看着翎沧的手指一根一根捋开自己紧握的指头,展平了他手掌压住,拇指有意无意的在自己鳞片上轻抚,忽然脸就红了,只低了头默默忍受。 “他不会变成鱼,倒是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翎沧抚着箜篌鳞片的神色太过自然,裴元想了半天,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装的。 “什么?”翎沧诧异。 “他的鳞,”裴元比一下翎沧的手,“鲛人手腕内侧的鳞片,如受外力损伤,挤压,则痛入骨髓。所以,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自己动手揭了一片鳞给你做的药引。” 翎沧像触电一样迅速放开箜篌手腕,想想不对,又慌忙小心的托在手心里,半点也不敢再去碰那几片晶蓝的鳞。 箜篌偷偷舒了口气。 “你,你怎么不说……”翎沧看着一直没抬过头的箜篌。 “不过——”裴元看的好笑,又拖了个长音。 “师兄,别说了。”箜篌忽然抬了头窘迫的喊一声。 “不过,若是像你方才那样轻抚舌忝吻……只怕,对他而言,这催情的效果要好过药数倍。”裴元说完,瞬间闪身移到屏风后边。 一个飞过来的硬枕砸得屏风晃了一晃。 “师兄!到底你是干什么来的!!!”箜篌简直要被气死,这种东西也是拿来说的吗?! “小五说,你把歃血给了人,所以我赶过来看看,如果他知道真相后起了半分贪意,我便折了他四肢带回万花谷囚禁到死。”裴元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温和的带着笑意,内容却冷的像数九寒风。 翎沧只觉得脊梁上密密爬了一层冷汗。 “我说你怎么莫名其妙要取我鲛血。”箜篌闷闷的哼一声。 “只有你鳞片下的鲛血才会跟盟约之人的血脉相融,我不取你鲛血又能怎么办?”裴元转出来,拾了枕头丢回床上,似笑非笑看一眼翎沧,“燕将军此后征战沙场,还是少打些同归于尽的主意才好,免得累及他人。” 翎沧讷讷,只是将箜篌又往怀里紧了紧。 “这伤药,还请燕将军帮箜篌敷了,免得夜半又发高热。”裴元从袖里模出个玉盒放在几上,“还请将军以后行房……不要操之过急。” 刚回到床上没一刻钟的枕头再次画着弧线砸向裴元! 翎沧看了看裴元,又看看玉盒,再看看箜篌几乎红的要滴血的脸颊,忽然就明白了。 “谨遵裴先生教诲。”他低着头探手将玉盒握在掌心。 “草民事已了,告退。”裴元拍拍接住的枕头,随手丢在一边矮凳上,拱个手,回身自去了。 翎沧犹豫半天,终于是低头抿着箜篌耳边悄声说:“对不起……” 箜篌装死不理他。 第二十七章 药 见裴元走了,翎沧伸手去揭箜篌身上裹的被单。 “干吗?”。箜篌往后缩一下,瞪着眼睛看他。 “给你敷药。”翎沧摊开手心给他看那小盒子,羊脂白玉的盒子上卯着金色的搭扣,手工倒精致到十分。 “我看看。”箜篌伸手掰开搭扣,里边是泛着淡淡雪青色的药膏,细腻平滑。 “颜色倒好看。”翎沧伸手挑了一点捻开,一股甜甜的桃花香泛起来。 箜篌吸吸鼻子,皱眉:“翎沧,你拿过来点,我闻闻。” 翎沧把盒子放在箜篌鼻端,看他小心的嗅嗅,然后两条眉毛打了个结。 “怎么?裴先生的药,总不会有问题吧?”翎沧说着,随手挑了些在指尖,探到箜篌身后。 “难说……啊!”箜篌正在思索这股甜香应该是什么东西,竟然就没注意到翎沧的动作,直到觉着被异物侵进了身子才惊叫起来。 “疼了?”翎沧刚压了指尖进去转过小半圈,见箜篌忽然惊跳着叫起来,慌忙撤了手把他圈在怀里。 “你你你你怎么现在就给我涂……”箜篌只觉得那药进了体内先是冰凉,然后竟然渐渐的生出热来,顿时慌了。 “……伤药不是应该早些敷上吗……”翎沧愣愣的看着箜篌,“而且,裴先生总不会把药做错吧……” “他是不会弄错……但是,你不能保证他不往里放别的……啊……”箜篌磨牙,这药里要是没放催情的药草,他就把落星湖的水喝干了! “别的?别的能放什么?”翎沧看着箜篌脸色瞬息数变,没一会,竟然连身子都微微热了起来。 “呃……”箜篌蠕动着身子想从翎沧怀里退出来,“反正不是好东西……” “不是伤药?”翎沧察觉到他的动作,反而收紧了手臂,“你别乱动……仔细……仔细碰到,呃,伤……” ……我不动才容易伤势加重……箜篌纠结。 “是伤药。”还是上等伤药,如果里边没加料的话…… “那就好,”翎沧松口气,又挑了些药膏压住箜篌,“你好像又要发烧,忍一忍,别耍小孩子脾气,我给你把药敷好,能好的快一点。” “别……”箜篌努力挣扎,天了,有这么笨的人吗。 “我轻一点,尽量不弄疼你,别乱动。”翎沧被箜篌闹的额头见汗,不得已将他压在自己腿上,别住手脚不让他乱动,然后慢慢把沾了药膏的指尖送进箜篌体内,揉匀。 箜篌简直想死,你是怕药效发挥的不够快么…… “那里边掺了催情药!!!”他扭了头大吼。 翎沧怔住。 “出去出去出去!”趁着翎沧发愣,箜篌从他腿上弹起来,一把拢了被单裹住自己,挥手就开始赶人。 大师兄你作孽啊……给你师弟下药。 翎沧被推着站起身,回头看见箜篌手忙脚乱的满处找东西。 “你找什么?” “我的药囊呢?”药囊不重要,重要的是里边有镇定安神的药和银针。 吃个药睡死过去兴许就能熬过去。 “在你自己的帐子里,我去给你拿来?”翎沧问。 “好。”箜篌停了动作,抱着被单仰脸看着翎沧,“尽快!” 不尽快我就不敢保证会出什么事了…… 翎沧匆匆出去了。 箜篌深吸口气,胡乱抓了件中衣穿上,勉强盘膝行功,试图把燥热压下去。 裴元的药岂是那么好压的? 狠狠咬了下舌尖,用疼痛生生压下自己想去撕抓领口的念头,箜篌只觉得翎沧去的时间分外的长。 “翎沧……你再不回来我就熬不住了……”他呢喃。 翎沧进来的时候,正看到箜篌口里咬着被单,跟自己的鲛鳞过不去。 “你疯了!”他丢了手里的东西扑过去。 “药囊……”箜篌面颊绯红,只有眼里余一丝清明。 “给你,”翎沧回手勾过药囊甩给箜篌,看着被箜篌撬的浸出血丝的鳞片,心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你疯了,干什么跟自己过不去。” “呃……还好……”箜篌努力甩甩头,挣扎着在一阵一阵的眩晕里捉着仅剩的意识不放,“因为……那个药,倒不……很疼……嗯,嗯嗯……别……” 翎沧轻轻把嘴唇贴上他鳞片,一点点舌忝掉血迹…… 箜篌申吟一声,手一抖,被他抽开口的药囊就打着滚散到了地上…… 翎沧……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嘛……我要被你害死了…… 翎沧抬起头的时候,正迎上箜篌覆下来的嘴唇。 “翎沧……我……认了。”箜篌的声音隐没在两人唇间。 长长的睫毛垂下,覆住平时精灵狡黠的凤眼,玉色面颊烧红似三月桃花,分外娇媚。 翎沧直了身将箜篌拥在怀里,箜篌随着他动作仰起脸,只是噙着他唇瓣不肯放开。 搂着怀里紧攀着自己的箜篌,翎沧欲哭无泪。 裴先生……你给的这是什么伤药啊……他刚发过烧,我借个胆子也不敢再动他。 瞄一眼地上散落的各色药品,翎沧拧了眉安抚怀里乱动的身子,他要找什么药?伸脚过去拨弄一番,翎沧叹口气,箜篌带的药尤其杂,而且倒有一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真是没胆子乱找了喂箜篌吃。 就当……他又发了烧好了…… 怨念的搂紧箜篌倒在榻上,实在忍不了这家伙两个爪子没上没下的乱模,天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再模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翎沧自认定力没那么好。 纠结着抓住两只不停揪扯他襟口的爪子压住,又被箜篌在颈子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作孽哦。 “沧……放开……”被制住的箜篌不舒服的在翎沧怀里挣扎,迷迷糊糊的嘀咕。 翎沧翻个白眼看着帐子顶的卷草纹,我敢放开你么我…… 箜篌忽然抬起头,闭着眼寻到翎沧嘴唇,一口吮上去,纠缠着索吻。 要命……翎沧眯起眼让他把舌尖探进自己口中,含了轻吮。 想要他…… 不敢…… 裴先生你是故意的吧……是吧是吧是吧? 翎沧很纠结的发现自己被箜篌闹得渐渐燥热起来,又放不开怀里依旧变着法折腾的人,沉吟一会,低了头俯在他耳边问:“箜篌,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嗯?”箜篌抬起头,眼睛里浸着水气,微微泛着粉。 “……你身子……还受得住吗?”。一手轻轻绕过箜篌腰际揉按。 “……嗯……”箜篌应。 ……让他把药劲泄了……就该老实了吧?翎沧想。 再闹下去,自己真压不住了,非伤了他不可。 托起箜篌手腕在唇边轻轻舌忝吮,一手滑下去在他身上抚触揉按……箜篌,有没有人说过,你就像是海里走出来的水妖? 于是第二天……整个天策大营的人都知道,燧烨将军燕翎沧突然有了夜半游泳的爱好……而且还是潜泳…… ……作者真坏…… 第二十八章 翎沧受寒了 泄了药劲的箜篌一夜好眠,翎沧却受了寒,只是咳嗽个不住。 “哎……怎么就去夜泳了。”箜篌啧着嘴,递棉纸给他,“我药囊里就有现成的伤药,你却偏要用裴师兄给的。” “我觉得,裴先生制的药总是好一些的。”翎沧嗡声嗡气的说,呼吸不畅连带着他声音也发闷,鼻尖被棉纸擦得发红,看着倒有三分好笑。 “万花谷最好的伤药都在我身上了,”箜篌捏他鼻子,觉得有趣又别过头闷笑,“而且都是裴师兄炼的,我是个花间,又怎么会炼上等伤药?” 翎沧郁闷,想一会又说:“我不知道你药囊里都是什么。” 想起箜篌打散在地的药囊里滚出来的那一地瓶瓶罐罐,翎沧只觉得头大。 这家伙似乎就没有给药标名字或者分门别类以资辨别的自觉,凡是瓶儿,就是清一色的青瓷冰纹窄口葫芦瓶,塞着红绸裹的软木。罐儿则是一水的白瓷,泛着淡青的釉色,底边压花起棱,一眼看过去温润似水。盒子无论大小都是一式的蛤蜊盒,羊脂白玉的壳面上浮雕了锦绣江山,镶着银色的扳扣,用具都精致到十分,就不知里边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而那些零散了的,看一眼就知道全是零嘴儿,有用炒盐,茴香,桂皮,八角,香叶细细焗出来的五香瓜子儿,有麦糖,有豌豆黄儿,绿豆糕,茯苓饼,龙须果儿,驴打滚,甚至还有裹了冰糖的山楂,一式一样细细包裹了混在那一堆瓶瓶罐罐里,倒是不怕抓出来吃错了。 “啊?你说我药囊里?”箜篌扳着手指给他数:“伤药,零嘴儿,迷药,麻沸散,毒药,催情药,易容药。” 翎沧简直要把眼睛瞪凸出去,头两样和易容药他还能接受,箜篌一个花间,带伤药理所当然,易容药也可以说是必需必备,至于零嘴,他很怀疑这家伙没有零嘴会不会把天策府的房子都啃了,但是剩下那几样是什么?他要打家劫舍还是杀人越货?! “啊对!飞鱼丸都给你了,我还没做新的。”箜篌握拳在掌心轻轻一砸。 “你游泳要吃飞鱼丸么?”翎沧问。 “不用,当零嘴儿吃的。”箜篌笑眯眯又给他递过一张棉纸。 “好难受。”翎沧接过来,扁着嘴掩在鼻端。 “那你听我的?”箜篌问。 “不!”翎沧瞥他一眼,斩钉截铁的拒绝。 “挺有效的啊。”箜篌认真的看着他。 “不。”我宁可熬过去……也不喝姜汤。 翎沧嫌恶的瞪着那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捏着鼻子就灌下去了。”箜篌伸手碰碰碗壁,烫的。 “不。” “喝完给你吃麦糖。”箜篌勾搭。 翎沧瞪大眼睛,几乎背过气去,他当自己是他么…… “不吃!”几乎愤怒了。 “那喝完不给吃麦糖。”箜篌从善如流。 什么人啊这! “不喝!”翎沧觉得自己会被这家伙气死。 “那你喝什么。”箜篌瞪着双无辜的眼睛看他。 翎沧按着额头申吟了一声,裴先生,我真该让他跟你回万花谷…… “我什么都不……唔……”说一半的话被凑上来的唇瓣堵了回去,热辣的酒液从对方口中渡过来,灼灼滑落进月复,好像点了一路的火苗儿。 “这是什么……嗯……”第二口又哺啜过来,翎沧差点被酒呛住。 箜篌喂着翎沧喝了小半水囊的酒,方舌忝着自己唇瓣笑眯眯的看着他说:“是千日醉。” 顿一下接着说:“我往里加了点迷药。” 翎沧冲着床铺栽下去的时候,只剩下一个念头——裴先生……你怎么就没把这个妖孽绑走啊…… 也不想想是谁虎视眈眈死搂着妖孽不放的。 自作孽不可活…… 箜篌凝视着躺在榻上的翎沧,浅笑了在他唇上轻轻印一个吻。 “真是,早晚都要喝的,也不知道你挣扎个什么劲。” 一面卸了他铠甲外袍,一面扯了棉被将他盖住。 伸手端了姜汤过来,在唇边一碰,觉着不那么烫口了,便抵着翎沧唇齿一点点灌下去。 看他紧皱了眉又无从躲闪的样子,只觉得有趣,自又低低的笑起来。 一大碗热腾腾的姜汤灌进去,翎沧几乎要把脸皱成个核桃。 效用倒是显著,没一会就在鬓边细细的渗了汗出来。 箜篌放他躺好,又加了层棉被上去让他出汗。 自己在旁边用个帕子一点点拭他额头。 没一会,原本细密的汗水就融成大颗大颗的汗珠流下来,昏睡的翎沧也开始在被子里微微挣扎。 箜篌轻轻俯身过去,隔着被子压了他手脚,防着他从被子里滚出来。嘴里轻声哄着,也不知翎沧听不听得到。 硬是熬了一个半时辰,翎沧里外都水洗的一样,挣扎时候滚散的发髻团着一半散着一半的铺在枕上,沾了汗水便粘在额头,面颊,先前喝下的烈酒和迷药却也跟着汗水出去了大半,这时候挣扎着却是要醒了。 “箜篌……放开我……”翎沧皱着眉眯了眼咕哝。 “不行,现在放开,你一定就跳出来了,还会受寒。”箜篌趴在他身上支着下巴懒洋洋的说,脸上一副欠揍的笑。 “热,你起来……”翎沧渐渐清醒,只觉得跟被放在蒸笼里一样,浑身上下湿粘的难受,还被压的不能动。 “不起来。”箜篌伸开四个爪平趴在翎沧身上,尖尖的下巴抵在他胸口,一副讨打的德行。 “真的热的难过。”翎沧努力跟他讲理。 “那你除了热呢?头晕么?还要想要棉纸不?”箜篌点着翎沧鼻尖,在上边薄薄涂一层清凉的药膏。 翎沧定定神,确实觉得身子松快了不少,于是摇摇头。 “擦得那么用力,都有点伤到皮肤。”箜篌叹着气,欠身撤了一条棉被,一点点放出被子里闷住的热气。 翎沧静静躺着,有冰凉的空气在箜篌小心的动作下渗进被子里,倒不那么难过了。 “含着,慢慢咽下去。”箜篌自药囊里模出颗软滑的丸子塞进他嘴里。 一层糯米纸裹着清凉凉的甜膏。 “是什么?”翎沧慢慢抿着口里的糖膏。 “糖,润肺止咳,”箜篌正慢慢撤去他身上最后一层被子,“我用川贝,梨汁,枇杷混了蜂蜜炼来吃的。” “挺好吃。”翎沧中肯的评价,“你给我吃这个做什么。” “怕你刚才咳坏了嗓子。”箜篌在他唇上一吻,“起来了,来洗个澡。” 箜篌又被翎沧从帐子里轰出去坐门口了。 原因是他非要闹着帮翎沧擦背,然后爪子就从后擦到前,从上……那个,擦到下…… 于是翎沧终于忍无可忍的把他丢出去。 不丢出去才怪。 第三十三章 家 箜篌抬眼看看戴黄,抿着嘴笑一下,一手缓缓勾上翎沧腰间,贴着他腰线反复摩挲几次,又轻轻捏了一把。 翎沧默然,只觉得脊梁后渗一层冷汗,他该不会真的想把自己…… “你觉得……如何?”箜篌偏了头贴在翎沧耳边,毫不避忌的吮上他耳垂,轻浅的声音带着他呵出的热气喘息一样飘进翎沧耳朵。 翎沧在喉咙深处呜咽一下,努力忽略那一点热热的麻痒,拢着箜篌的手臂不自觉的加了力气上去。 “嗯?”箜篌轻声催促。 一时思绪乱如麻,若是从此以后只能如这纯阳说的,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日日在榻上等箜篌兴致来时……承欢…… 还不如死了! 嘴唇翕动一下,把“不愿”两字在齿缝间嚼了一遍又咽了下去。 “……随你。”最后吐出来的,是这两个字。 翎沧的眼锁在箜篌放在他膝头的手上,细小伤痕历历在目。 病怏怏的箜篌,锁骨手指上被寒冷的瀑布冲刷到发白的伤口,被自己卸月兑了手臂疼的几乎软在地上的箜篌,夕阳里,伏在窗棂上的扬起脸对着他醉意朦胧笑开的箜篌,月下温泉里水妖一样的箜篌,玉白的身子毫无生气的在他起身之后跌进水里,冷如冰…… 不能把整颗心都赔给他,就把这条命连人都给他吧…… “真的?随我?”箜篌的吻轻轻落在他颈侧,“翎沧,你知道我想要你。” “……知道。”他怎么会不知。 “那你也肯随我?” “……嗯。” “你不是说,你不愿承欢?” “……” 还如何说? 箜篌等了几息,不见他答应,自己低笑了声,嘴里喃喃的自语了一句。 戴黄眼神一闪,“嗤”的一声扭头便走。 “你肯走了?”箜篌扬了声音调笑。 “不走如何?”戴黄冷冷问,“你当我跟你旁边那蛮子一样听不见你说话的?” 箜篌笑起来。 “他说了什么?”翎沧忽然问。 “他说:明明就不愿意,还硬逼着自己答应。”戴黄顿一下,回过头,吐出的话里带着薄薄的讥诮。 “真是好耳朵。”箜篌撇撇嘴,“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想?” “你若是想的话,他现在已经不能动了。”戴黄瞥一眼箜篌勾在翎沧腰间的手。 没有发力制住他,却说出这种话来,他若是能容了自己动手才是见鬼。 “妖孽。”箜篌叨叨。 “彼此彼此。”戴黄一拱手,自去了前厅,只丢了一句话过来,“若是还在那坐着,只怕班夏会自己吃了所有东西。” “啊!”箜篌叫起来,拉着翎沧起身便匆匆往前厅跑,嘴里兀自叨咕,“我怎么忘了那个吃货也在!” 翎沧任他扯着自己跑,心里翻来覆去只念着那句话: 明明就不愿意,还硬逼着自己答应……明明就不愿意,还硬逼着自己答应…… 他知道方才箜篌手心下扣着的就是几个大穴,所以只是漠然的等着箜篌出手,他若是发力,自己便真的还清欠他的所有,只将此身付与他便了。 只是心底里,为什么有东西刺刺的疼着,不愿意,真的不愿意。 不是怕失去自由,而是,不想……从此不能把他搂在怀里…… 为什么,会这样想? 箜篌却不知翎沧此时一颗脑袋里几乎是百转千回,只是惦记着前厅里那个吃货,莫不要一人吞了姐姐的好菜才是。 尚未进得厅门,就听见里边“啪”的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 箜篌定睛一看,顿时笑咧了嘴。 “该,活该,叫你偷吃。” 却是班夏伸了爪子去拈盘里的炸鱼被千华用筷子打了手背,此刻正缩了手讪讪的笑,偷偷揉着自己被打痛的爪子。 戴黄在一边八风不动的饮茶,眼睛里带一点笑。 千华抬头看见箜篌正拉着翎沧站在门边,便笑着招呼:“正说要去喊了你们两个吃饭,可巧就来了,还不快过来坐下,天气凉起来饭菜冷得快,不要吃一半热饭一半冷菜才好。” 翎沧忽然就觉得眼眶里有些热,桌面上粗瓷的碗碟比不得宫中官窑烧的细瓷,连他将军府的用具都比不过,里边盛的菜色无非就是现下集子上的时令菜肉,更无法与摆在弦卿面前那一碟碟各地精挑细选的蔬果肉蛋相比,但是千华的笑脸,班夏的偷嘴,戴黄的故作冷漠和屋里热腾腾的饭菜香混在一起,忽然就让他从心口将一股暖意直泛到眼底,几乎要化成泪水滚出来。 “莫哭。”箜篌偏头小声哄他,“姐姐这里,一直都是家一样。” 班夏却嚷起来:“你们两个还不过来,你们不来,千华姐不许我吃的!” “咳,”戴黄用茶杯掩了口咳嗽,真有出息,他想。转了脸就跟箜篌招呼,“快进来吧,莫害的我们跟着吃冷饭。” “嗯,嗯。”箜篌一面笑吟吟应了,一面扯了翎沧进去,按在椅子上。 千华拿了一把筷子正要分,却冷不防被班夏抢了两根过去,一时又嗔怒了要打。 班夏笑嘻嘻缩了头,嘴里只是讨饶:“好姐姐,我饿得很了,让我先吃一口嘛,就一口。” 箜篌起来接了筷子,留一双给千华,又递给翎沧一双,笑着嘱他:“你先吃一口尝尝,姐姐可是好手艺。” 然后将剩下两双筷子与戴黄分了,方落了坐去抢班夏的菜吃。 一餐饭吃的其闹无比,注意,是闹,不是热闹。 翎沧拿着筷子不知道该向哪里伸手,倒不是没有想吃的菜,而是班夏和箜篌两只活猴正隔着他打架。 箜篌从一坐下就在抢班夏筷子尖上的菜,于是就见得偌大一个餐桌上,总有那么两双筷子非得奔着同一条鱼,同一块肉,同一根菜去,夹在半空中还得互相打劫几次,好在两人都是一副好身手,倒没出现菜汤四处飞溅或者炸鱼共菜蔬齐飞的灾难性景象,倒霉的也是这两人都是一副好身手,一口吃食没个半天抢不出结果,戴黄和千华都坐在战火外,唯一被这两个猴子耽误了吃饭的,就是好死不死坐在他们中间的翎沧。 戴黄只是安安静静埋头吃自己的,千华则是见怪不怪,翎沧面前……一片飞舞的筷子残影…… “小弟,你却跟你那朋友换个位置。”千华忽然看到翎沧竟然被这两个家伙给弄得只在那里一味的吃白饭,于是将自己筷子伸在两只活猴中间。 箜篌和班夏齐齐收了手,班夏冲箜篌做个鬼脸,得意洋洋把刚抢到的肉片塞进嘴里,然后毫不意外的收到白眼一枚。 “你坐我这里,我今天非饿死他不可!”箜篌一把端了翎沧的碗跟自己的换过位置,起身拉着翎沧就往自己座位上塞。 班夏趁这个时候都把抢食的筷子伸进箜篌碗里去,于是箜篌忙不迭按了翎沧肩膀去抢,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又打成一团。 翎沧简直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人啊。 第三十四章 静夜 橘色火苗跳跃着,忽然晃动一下,火光暗了一瞬又亮起来。 “回来了?”翎沧抬起头看着进来的箜篌,随手阖上刚才捧在手里的书。 “嗯。”箜篌应,走在桌边斟一盏茶。 “喝水。”翎沧拿下他递在唇边的茶杯泼了,提起水罐给他换过一杯清水。 “嗯。”箜篌喝了半杯,冲翎沧笑一笑。 “你这屋子倒是干净的很。”翎沧说。 “是,姐姐经常整理的。”箜篌挨着桌边坐下,“又在看兵书。” “嗯。” 千华原本是给箜篌和翎沧各自安排了房间,没想到班夏和戴黄突然跑来,于是空房顿时就不够用了。 好在这四个家伙在分房上倒是没什么争执,班夏抱了戴黄手臂就往西厢房里拖,翎沧模模鼻子自己进了箜篌的房间,箜篌却不知去做什么了,直到掌灯才回来。 “不早了。”翎沧淡淡说。 “嗯,睡吧。”箜篌放下杯子捻熄了油灯。 月色漫过窗棂扑在他身上,一时清幽,一时妖媚。 翎沧坐在暗影里,一动不动的看他。 箜篌走近来,弯子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翎沧仰了脸看箜篌眼睛,箜篌未束的长发垂下来挡住月光,整张脸隐在影子里,看不分明。 “不睡吗?”。浅浅的呼吸拂在翎沧脸上,带着清幽的莲子香。 “又去偷吃了莲子?”翎沧伸手在他嘴边拭一下。 “嗯。”箜篌浅笑。 “为什么?”翎沧问,就手把箜篌拉下来搂在怀里。 “什么为什么?”箜篌自己在翎沧腿上找了个舒服位置窝起来。 “戴黄的提议,不是很好?”对自己无异于漫漫无期的酷刑,但是对箜篌来说,却一劳永逸。 “你喜欢?”箜篌靠在翎沧颈边,声音模模糊糊的传进他耳朵。 “……也无不可。”真的是,累了。 “说实话。”箜篌的声音又带了笑,一只手点上他心口。 翎沧沉默下来,那种事情,谁会喜欢。 “不喜欢,又何必勉强自己。”箜篌微微叹息。 “你不喜欢?”你一直都想要我……在下。 “不喜欢。”箜篌直起身子转过来,跨坐在翎沧腿上直视着他眼睛,“翎沧,如果不是要你心甘情愿,你以为我真的制不住你吗?”。 想起上次被箜篌喂了药以至于瘫软无力,翎沧不自主的叹口气,如果只论比拼功夫,若是自己倾尽全力,也不见得就会是自己输给他。 但是……箜篌那些出其不意的法子,防不胜防。 “我以为……你会答应。”换了是他,他也会犹豫,可以保得自己性命无虞,而且……还可以把人留在身边恣意……疼爱,很多人,都拒绝不了吧。 至少……弦卿,会。 “为什么?”箜篌搂了翎沧颈子,把下巴放在他肩上,像一个讨宠的女圭女圭。 “很有诱惑力。”翎沧抬起手拢在箜篌背上拍抚。 “是很有诱惑力,”箜篌闷闷的说,“但是我要的是燕翎沧,不是一个叫做燕翎沧的偶人。” 我要你能跟我一同站在阳光下,会说会笑会生气会……抱我…… “可是……我给不起。”翎沧抚着箜篌黑发。 “啊……没事,我们还可以活很久。”箜篌顿一顿,笑着说,“我可以等到那些人都离开。” 翎沧的手僵住,然后用力推箜篌肩头,箜篌死死扣着他肩膀不肯松手。 “让我看看你的脸。”翎沧说。 “没什么好看的,又没有花……”箜篌跟他较着劲。 “你力气没有我大。”翎沧用了柔劲一点点把箜篌从自己肩上剥下来。 月光照在箜篌脸上,眼眶里泛一点水光。 “呵……”翎沧猛的把箜篌按进怀里,“别哭……” “没……”箜篌闷着声音。 “嗯,”翎沧抱起他走在床边,“睡吧,很晚了。” 万花的黑袍压着天策的软甲披在椅背上,在月色下一同笼着一层蒙蒙的反光,一室安稳。 箜篌的黑发散在硬枕上,驳着翎沧发丝混在一起,一眼看去已无彼此。 三更敲过,箜篌忽然醒了,他静静看一会翎沧,伸出手在翎沧颊边轻触,指尖沿着翎沧的轮廓轻轻抚下去,又凑过身在他唇上一吻,自己悄没声息的起身披了衣服出去。 听得木门响过,又合上。翎沧缓缓半坐起来,不自主的在自己唇上一抚,箜篌嘴唇柔软微凉,那一股淡淡的莲子香似乎还在唇边。 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这家伙是溜出去,也不晓得去做什么。想一想,干脆下了床,随手拎起椅背上的外袍披了。 既然不知道他去干什么,跟去看看就是了。 出了门,却看见箜篌站在月色里看他,翎沧一时尴尬起来。 “我猜你就是醒了。”箜篌笑。 “……你要去干什么?”翎沧讷讷的转了个话去问别的。 “一起来吧,反正你也出来了,我本来怕扰了你睡觉的。”箜篌扬扬手,红珊瑚的穗子在夜气里荡出一道艳丽的弧线。 “嗯,白天为什么不烧?”翎沧认得是那小弓。 “怕姐姐起疑,毕竟,她只是个普通人。”箜篌拢了小弓进袖子,转头慢慢往后院走。 “他们呢?”翎沧指指西厢房。 “只怕早就过去了,”箜篌回头一笑,“我特意等你睡熟了才去,没想到还是弄醒了你。” 你睡在我怀里,一举一动怎么可能会有我不知道的……翎沧只觉得有那么一点无力,箜篌是真的当自己迟钝到连怀中人的动作都觉察不出吗?那不早死在战场上了。 “你也把我看得忒扁……”翎沧咕哝。 “不是啊,是我给你喝的水里放了药。”箜篌听见,干脆转了身倒退着走,一脸无辜的解释。 翎沧突然有一种把这欠揍的家伙按在地上打的冲动,这都什么世道! “那为什么我没有如你所愿的,昏睡,呢!”翎沧咬牙切齿的问。 “大概放错了吧……”箜篌咬着指尖状似天真。 “箜!篌!!!”你就不怕把我药死!! “啊……你冷静啊……”箜篌一慌,脚跟绊上了石块,“啊”的一声就仰了下去。 “说吧,你想怎么死。”翎沧抢上一步,将横江锁抵在箜篌咽喉,当然是倒过来用的。 “……你下次说这话的时候,记得别把枪拿反了……”箜篌这就是典型的不要命式嘴欠。 第三十五章 执 “啧啧,当真是打情骂俏啊。”班夏坐在屋檐上看着地上的两人,戴黄沉默着在他身后站成个披着月光的石像。 “也不知道谁啊,灯都等不得熄了就巴巴的扑上去啃别人的嘴。”箜篌撇撇嘴。 “我说是哪来的野狗儿扒我们的窗棂,原来是条长了脚的鱼。”班夏眯了眼损回去。 戴黄举起袖子咳一声,翎沧把嘴巴张成个圆形指着箜篌差点没噎过去。 “你去听人家窗根?!”他用口型问。 “啊,是啊。”箜篌坐起来,挠挠头,“他俩闹起来跟拆房子一样的,有趣的很。” 翎沧觉得这个世道已经疯了,怎么有偷窥人家还窥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一把铁莲子呼啸而来,后边跟着一弯锋月般的两仪化形。 箜篌眼里寒光一闪,嘴角上又是那一抹生人勿近的冷笑,袍袖翻飞,竟把那十数粒铁莲子尽数收了裹进袖中,一挥一抖之下,只叮叮当当落了满地。 翎沧半转身,横江锁挂着风声抡出一个半圆,悍然硬磕在那一弯两仪上,声如龙吟。 “你也不怕吵醒了千华姐。”班夏调笑,双臂一张,如鹞鹰一般从房上扑下,巨大的黛雪剑泛起一片森冷的光。 “你怕么?”箜篌一个侧翻让开,随即和身扑上,手心里孤心笔翻飞成蝶。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那须是你讨回来的姐姐。”黛雪的锋刃抵在孤心的宝石笔尖上一路刻划出尖叫一样的声音。 “喝!”箜篌单臂较力挥开班夏。 “他们……没关系?”翎沧偏了头去看戴黄。 “两个杀手,能有什么关系?”戴黄是跟着班夏下来的,此时正淡然的站在翎沧身边看箜篌和班夏过招。 “啐,谁跟你家的草根一样。”箜篌嚷。 “你个死鱼摆摆又比我高贵到哪去?”班夏一剑走空,直接勾着手用剑柄倒撞回来。 “你才鱼摆摆!你们全家都是鱼摆摆!”箜篌一边骂,一边猛地一个后仰,膝盖折成个直角,从大腿至头平平倒下去,半夏的大剑带着寒风从他鼻尖卷过。 “不是鱼,你难道还是个人么!”剑尖磕地,班夏借势侧翻起身子,修长的腿向着箜篌腰间砸下。 “你难道又是个人了!”孤心笔“呼”的飞起,流星一样戳向班夏眼睛,箜篌脚跟用力蹬地,整个人平平蹿出去四尺有余,反手在地上一撑,轻盈的倒翻起来,随即脚尖在地上一点,闪电般直冲回去。 “废话少说。”班夏掐个剑诀,硕大的黛雪剑被抛在空中挽了两个花又落下,一柄泛着光芒的影剑“嚓”的一声插进翎沧脚前。 翎沧往后退了一步,戴黄却笑:“无妨,这剑并非实物,不伤人的。” “他们要打到几时?”翎沧回头看看主屋,这么大的动静,竟然都吵不醒那姑娘吗? “你是怕千华起来?”戴黄顺着他视线看去。 “嗯。”是真的怕,箜篌那么看重这个姐姐,万一因为这个…… “无妨,”戴黄笑,“箜篌应该一早就给千华姑娘下过药了,让她今夜能有一场好眠。” 下药,又是下药,翎沧只觉得一阵气闷,是不是身边留了个万花就要把随时被麻翻当成日常? “唉?说起来,你怎么站在这里?”戴黄忽然发现不对,“箜篌怎么会不给你下药?” “他下了。”翎沧简直郁闷死。 谁说这兔崽子没给我下药的? “那你为啥还在这呆着。”戴黄伸手在他面前晃晃,嘴里说,“倒也,倒也。” 翎沧气结,敢情这人之前一脸淡漠全是装的? 那边打架的两人却齐齐发出好大一声“咕咚”。 翎沧吓一跳,定睛看去,却是俩人都摔了。 “班夏……你你你,你师兄……”箜篌显然吓得不轻,伸着个爪子指着戴黄做抽搐性震颤。 “我不看,你帮我看看他是不是别的妖精变得……”班夏背对着戴黄和翎沧,抱着自己大剑死不回头。 “就算不是,也是被附身了。”箜篌忽然小小声的问班夏,“喂,他跟你那个的时候,也是那一副死人脸啊?” “啐!”班夏拎着剑就要拍他。 比班夏更快的是戴黄,一颗铁莲子准准的砸在箜篌脑门上,须臾就红了一片。 “哎……”翎沧心疼,抢过去抱着箜篌肩膀给他揉额头,班夏的剑锋停在翎沧身前,僵了一会,自己气哼哼的收了。 “箜篌,你下药的功夫退步了,没见过让你下了药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啊。”戴黄瞧着翎沧,嘴里“啧啧啧”的感叹着。 “下错了吧。”箜篌不以为意。 “你把药下在哪了?”班夏想起这家伙从天擦黑就蹲在自己窗棂下听墙根,那他什么时候下的药? “灯芯嘛,”箜篌很无辜,“我一早就把捻了药的灯芯放在油灯里了。” “如果是那个的话,”翎沧沉声说,“被千华姑娘换过了。” “啊?!”箜篌张着嘴傻了。 “掌灯之前,千华姑娘过来添灯油,说灯芯儿太短了,拔了给换过个新的。”翎沧宠溺的在箜篌唇上一吮,觉得他难得露出这种傻愣愣的表情来。 “那……那根旧的呢?”箜篌愣愣的看着翎沧,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扔了。”翎沧扶他起来。 “额……”我的药啊……箜篌在心里哀嚎一声。 “走吧,再磨蹭天就亮了。”戴黄好笑的看着箜篌的表情瞬息万变。 “哎……唉——”箜篌垂头丧气的拖着脚步往后院走。 翎沧在他身后抿着嘴,要笑不笑的跟着。 明月高悬,甘草小小的坟茔隐在院墙的阴影里,上边一株幼女敕的甘草在夜风里轻轻摇摆,有叶子伸出阴影舒展在月光下,略略反一点墨绿的光亮。 箜篌站在小甘草前边,良久,低声问了一句:“真的,不是吗……” “不是,”戴黄叹口气,“班夏虽然爱闹,但这种事情他不会骗你,我们草药化形的妖精,几百年才能初具灵识,可以视物听声,这一株甘草,不过是今年新发的枝叶,怎么可能就是当年的妖精甘草。” 箜篌长叹一声,蹲,从袖里取出火石火绒,一下一下慢慢的打。 火石之间刮擦的“嚓”,“嚓”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每一声,都似乎传的很远。 翎沧,戴黄,连班夏都静静的站在箜篌身后,看着他一下一下的打着火,有滚圆滚圆的鲛珠落在地上,弹开。 翎沧迟疑一下,弯身拾起来,攒在手里。 第三十六章 焚 橘色的火苗轻轻的跳跃起来,一点点舌忝上珊瑚枪缨下边的垂穗,然后忽然就轰轰烈烈的烧起来,明亮,耀眼,……炽热。 戴黄和班夏在一旁默默送了两道灵气过来,包裹住那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箜篌慢慢缩回手,坐在地上看着那一把精雕细琢的小弓在明亮的火焰里,逐渐化成飞灰。 朱砂焚毁,木质焦枯,泛黄,然后熊熊燃烧,然后是黑色的炭……再烧,就成了灰白…… 风一吹,就散了…… 最后是烧酥了的珊瑚珠子,被戴黄拈在手指尖上,一捻。 零落成尘…… 翎沧皱皱眉,那珠子方烧过了,应当还是滚烫的,他怎么就能徒手捻了? “他们两个,并不是人啊。”箜篌像是看穿翎沧的心思,缓缓说。 翎沧默不作声,之前听箜篌和班夏互相叫嚷的时候,就隐约觉得不对。 “他,是大黄。”箜篌懒懒的指着戴黄,又指着班夏,“这个的原型就是半夏。” 班夏冲箜篌做个鬼脸。 夜风拂过,仿佛有人轻轻叹息,她说:师兄,你这样,让我如何走得了。 在箜篌看不见的虚空里,有一个万花女弟子俯在他额前亲吻,娇俏可人。 原来我与你,一直都是错过……当年,我以为,千华姐姐是你心中至爱……而现在,我才真的,错过了你一生…… 甘草抬起头,向着翎沧吐吐舌头,我的师兄,怎么就会被你这么一个男人抢去了。 小师妹,你还好吗?戴黄看着那个淡淡的影子。 戴黄师兄,我……可以说不好吗?我想,重入轮回。 师妹,你无非是想忘了他,如果那样的话,你莫不如只留灵识,重新修行。班夏掌心里,慢慢聚起一团温温的光。 让戴黄帮你,洗去杂念,重新修行。 甘草咬了咬嘴唇,不舍的看了看箜篌,有泪水溢出来,化在空气里。 忘了他吗?忘了吗……忘了吧…… 师兄—— 甘草忽然扑进箜篌怀里,大颗大颗的眼泪化在他衣襟上。 我还了你的,都还了,什么都不欠你。 你年年过来给我烧一件东西,我每一年,每一年,想走而不得……总想着,再多见你一次。 但是,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啊……师兄…… 我一次,一次,等的,都是空。 甘草,你依旧舍不下吗。戴黄看着伏在箜篌胸前嚎啕大哭的甘草,和仰着脸看着夜空的箜篌。 你惦记甘草,每一年都不远千里赶过来给她上坟,但是,你却不知,你胸口衣襟,年年被甘草的眼泪浸的透湿。 何苦。 甘草,小师妹,要不,明年我们再来。班夏难得软了声音说话。 他们每一年都赶在这一天来,就是因为甘草失了本体,就只有在这一天才能勉强凝出个影子来,却只有他们这些草精才看得见,听得到。 于是,他们每一年都会来问一次:你要不要,忘了他,然后,重新来过。 “唉……”箜篌忽然叹口气,支在下巴上的手伸开来,放下去。 恰恰好从伏在他怀里的甘草头顶顺着发丝抚了下去。 师兄……甘草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却缓缓露出笑来。 戴黄轻轻叹一口气。 “箜篌,你们回去睡吧。”他看着甘草缓缓从箜篌怀里飘出来,悬在空中将双腿缩起来抱在胸口,整个人团成个婴儿样子,只有一双眼还贪恋的盯着箜篌不放。 “嗯,我们这便回房了。”箜篌站起来,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真的……不是……?” “真的。”但是……很快就是了,只不过,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一株甘草。 箜篌长叹一声,起身走了。 翎沧迟疑一下,向着戴黄和班夏一拱手,跟在箜篌身后缓步而去。 甘草忽然电一样冲到翎沧身后,狠狠的踢了他后心一脚。 你要是敢对不起箜篌师兄,我……我就算神魂俱灭也不会放过你! 甘草泪眼模糊的冲着翎沧大喊。 翎沧只觉得有一丝带着潮意的夜气拂过后颈,随手撩一下头发,不以为意的继续向前走去。 回来吧,他听不见的。戴黄心疼的招回甘草,伸手在她脸上擦去泪水,小师妹,你想好了吗? 嗯……甘草重又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自己膝头。 良久,有模糊的声音传出来—— 以前,箜篌师兄都是自己来的……我,我总以为,也许有一天,他能看见我……也许,也许我还有机会……可是,可是…… 终于,泣不成声。 我……我死心了…… 在人类和鲛人耳力所不能及的地方,有一株小小的甘草精的魂魄抱着自己的膝头放声大哭,师兄,师兄,但愿,永不相见,生生世世,相逢,陌路。 不哭,戴黄举起手,却不知要怎么安抚,迟疑一下,终于颓然把手放下。 小师妹,再过一会,天就要亮了,错过今晚,你要在这里再等一年。 班夏轻轻把甘草搂在怀里,抚着她的发顶,小师妹,你睡吧,等你醒了,就不会这么伤心了。 我会和师兄把你带回纯阳宫,让你睁开眼睛就看见我们,所以,别怕…… 班夏掌心的灵力渐渐笼住甘草全身,甘草终于慢慢敛了哭声团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她会在很久很久以后醒来,然后,忘记所有。 戴黄走过来,一点点拭净了甘草脸上残余的泪水,然后,将自己的灵力缓缓渗到班夏的灵力里。 甘草在两道灵力的包裹下,渐渐失去了形体,化成一团明暗不定的朦胧光球托在班夏的手心里。 “她会睡很久,灵力几乎都耗尽了。”班夏看着光球叹息。 “嗯……她失去本体之后,游荡的太久,如果今年还不行,也许,我们就只能再问她一次了。”戴黄从班夏手上接过甘草的灵识走到墙边,捏了个法诀把她送进那一株小甘草的枝叶里。 幼女敕的枝叶忽然之间明亮了一下,然后逐渐黯淡,重又恢复成一株普通药草的样子。 “千华姐会失望的。”半夏小心的把甘草挖出来用灵力护住,重又培了土把挖出来的坑填平。 “不会。”戴黄掐了个诀,眼见得那光秃秃的土包上渐渐显出一株幼女敕甘草,枝叶摇曳一如往常。 “你这障眼法能用得多久?”班夏捧着甘草不以为意。 “半月,半月之内,它会渐渐枯萎,千华只会觉得可惜。”戴黄淡然的说。 “箜篌呢?不告诉他?”班夏端详着小甘草。 “再让他来烧几年火吧。”戴黄忽然笑一笑,说不出的狡猾。 “随你。”班夏将甘草拢进袖里,打了个呵欠,“我要回去补觉,睡醒了,便回去吧。” “好。” 第四十一章 红绸 一只雪白的鸽子扑着翅膀落下来,细红的小爪儿在墨玉棋盘上一沾,慌不迭的又扑腾了起来,转一圈寻着箜篌头顶落下去。 “连鸽子都嫌你这棋盘太凉。”箜篌随手把头顶的鸽子掇下来放在翎沧怀中。 “你那将军,进了谷便是个锯嘴葫芦,轻易听不见说个只字片语的。”裴元不理他,只是指了翎沧说笑。 “翎沧是粗鄙之人,在万花这风雅之地,确实插不上话。”翎沧捏出怀里粟米散在手心里,鸽子咕咕的去啄了。 裴元笑一笑,也不搭话,只是用手比一下鸽子,问箜篌:“你不看看?” “不必,这鸽子身上一股酒香,想也知道是苏师兄那里飞来的。”箜篌抿了嘴笑,“我和翎沧先回去了,我那屋子,只怕又养了蜘蛛进去。” “啧,这就嫌我碍事了。”裴元笑起来,起身掸掸袍袖,自回了房。 箜篌歪着头看定了翎沧,只拉着他双手笑,又不让他解了自己缚眼的绸子,又不许他起身。 “箜,箜篌……”等的久了,翎沧有些慌,试探着唤了声。 “嗯,在。”箜篌蹲跪在翎沧膝前,摊了他双手细细舌忝吻,嘴里咬着他指尖,声音就含糊了。 “我们要在这待到何时?”被舌忝咬的手指有点麻痒,翎沧动一动想缩回来,却被箜篌用了点力气啮住。 “嗯……你知道你用了条什么颜色的绸子蒙眼睛?”箜篌直起身,依旧拉着翎沧双手。 “不知。”是真的不知道,当时全副心神都在那一副棋盘上,只是随手抽了根带子就将眼睛蒙了。 “……是……红的……正宫艳红。”箜篌凑在翎沧耳边呵气,“果然娇艳。” “哎……”翎沧大窘,正要说什么,耳边呵着热气的嘴唇就稳稳的覆在他唇上,缠绵辗转。 翎沧将自己双手从箜篌手里挣出来,拢着他腰勾进自己怀里抱稳,箜篌不很重,腰也偏细,抱起来很是舒服。 “为什么不让我解开?”翎沧在箜篌唇上又轻吮一下才放开,贴在他唇边听着箜篌喘息,问。 “呼……”箜篌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去,定定神,“很美。” “那你现在在想什么?”轻轻摩挲着,移在箜篌下颌上,叼着他的尖下巴有一口没一口的轻咬。 箜篌身上常年一股清凌凌的莲子香,也不知道是偷吃了多少莲子才染上的。 “想……如果我们再不走,大概就要被围观了。”箜篌微仰着头,看一只鸽子飞过碧蓝的天空。 “嗯。”翎沧到底是脸皮薄,听箜篌说了,立刻就抬了头,有桃红的颜色从两颊烧到耳边去。 箜篌站起身,打个唿哨,远处啃青的两匹儿马轻快的点着步子过来。 “走了。”箜篌揉揉燎原火的鬃毛,小心的牵着翎沧的手缓步上山。 我很想……让你一辈子蒙着眼睛,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去。 虽说箜篌时不常就任性一下,但是这次任性的时间未免久了点,翎沧郁闷的张嘴含下箜篌夹过来的珍珠圆子。 糯米软香的浸着油,倒显出里边裹着的肉馅分外的鲜女敕可口,多余的油脂都被盘底的碎米吸了去,只剩了一口清香不腻的味道在嘴里,端的是做的好功夫来的。 但是,这蒙着眼吃饭,总不是那么回事…… “不好吃?”箜篌见翎沧鼓着嘴只是嚼,一脸郁卒。 “好吃。”翎沧咽了口里圆子,“还要蒙到什么时候?” “到我看够了。”箜篌用个巧劲,颤颤的夹了豆腐放进翎沧嘴里。 “嗯?”豆腐软女敕,竟然也做了馅进去?翎沧口里的豆腐几乎是入口便碎,里边裹着的馅料霎时就滚了出来,却是用素高汤吊出来的冬笋,冬菇,冬菜一并切细捣了茸填进去的。 “你用花间游的功夫做菜?”翎沧模索着去抓箜篌的手。 “反正都是用。”箜篌笑,用筷子尖戳了片茭白放进嘴里。 翎沧无语,也不知道他这算不算大材小用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箜篌将手递在翎沧手心让他握着。 “你用的是南豆腐,手上力道稍重一点,只怕方才送进我嘴里的就不是裹着素馅的豆腐盒子,而是一勺豆腐渣了。”翎沧品着口中余味,“你又是哪里弄得京冬菜?” “千华姐腌的,咱们临走时候,她裹了一包在我包裹里。”箜篌单手舀了盅汤推在翎沧面前,“你却把眼睛多闭一下,蒙了这许久,怕晃了你眼睛。” 说着,就忽然抽了翎沧眼前绸带。 翎沧怔一下才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过来,然后就是苏墨锦爽朗的声音: “箜篌,你这小猴儿,半点不知尊老,我还没来,你就先偷吃上了。” “我还没有嫌你来得晚,你倒先栽赃起来。”箜篌扬着声打趣,“那鱼可是全须全尾的给你留着呢,还有什么不满意?” 翎沧睁开眼的时候,苏墨锦已经坐在桌边提着葫芦小心翼翼的斟酒了。 “你这猴儿崽子,轻易下不得一次厨的,长着张嘴巴光吃了别人东西,还要挑不好吃。”苏墨锦瞥一眼箜篌,转脸冲翎沧一笑,“说起来,还亏的是沾了你的光,不然今天怕是只有烤鱼吃。” 桌上一盏油灯半拢着纱笼,散出来的光均匀柔和的映着一桌的菜,说是一桌,也不过就是珍珠圆子,酿豆腐,素炒茭白,竹香白鱼,加上一大海碗汤罢了。 这些东西,他竟然做到掌灯?翎沧疑惑的看向箜篌。 箜篌只是抿着嘴笑,执着盅子浅浅尝一口酒。 苏墨锦看看翎沧神色,忽然笑了:“小哥儿,你是在想就这几个菜,也值得从下午做到掌灯?” 翎沧被他说中心事,不由面上一红。 “来来来,你却好好尝尝,看看这几道寻常菜式跟你平时吃的有何不同。”苏墨锦不由分说的拾了筷子塞在翎沧手心,指着方才箜篌喂他的酿豆腐让他尝。 翎沧迟疑的伸了筷子去夹,碎了。 “啊呀,可惜的很。”苏墨锦愣一下,似是没想到翎沧竟然一筷子就碰碎了豆腐。 “他又不是花间弟子,如何夹的起。”箜篌递了一方扁匙给翎沧,示意他将豆腐铲起来吃。 自己又另用个扁匙勺了方才被翎沧弄碎的豆腐送进口中。 “咦?不想我万花谷在出了曲风之后,又出了你个活猴。”苏墨锦早些时候就有些疑惑,现下看着箜篌毫不在意的将翎沧碰碎的豆腐送进口里,忽然就笑起来。 “这次回来,苏师兄你却是话多得很了。”箜篌挑挑眉,淡笑着说。 [bookid=1700888,bookname=《参商落》] 第四十二章 醺 “看来我一年不在谷中,倒是错过很多事情。”苏墨锦夹了块豆腐入口,只管看着翎沧悠悠的笑,“小哥儿,你有没有吃出这豆腐跟寻常豆腐哪里不同?” 箜篌垂了眼,用筷子尖尖戳茭白吃。 “翎沧……不知,只觉得比一般豆腐鲜美很多……似有肉味。”方才一口吃下去,心思都在眼前绸带上,只觉得这豆腐滑女敕鲜美,却没有仔细品味。现下细一品,翎沧不由得疑惑的看向箜篌,平常豆腐无论怎么做,都不应该从里到外都浸着这么重的鲜香。 “师弟,你这菜给他吃,真是可惜了。”苏墨锦哈哈大笑,一筷子戳了竹香白鱼的鱼眼进口里含着。 “给你吃也很可惜。”箜篌翻个白眼,唤翎沧,“喝口汤,别理他。” “豆腐里放了什么?”翎沧见苏墨锦的样子,不由得好奇起来。 “你都吃出来了,放的三冬。”箜篌夹个珍珠圆子给他。 “何止三冬,”苏墨锦执起面前盅子,一饮而尽,“别的材料就不说,只炖那豆腐的汤,就是他用三只整鸡蒸出来的清汤做的底子。” 翎沧愕然。 “你只管吃你的,不要管他胡说,苏师兄喝些酒便胡说八道起来了。”箜篌似有些心疼的看着被苏墨锦一口喝净的盅子,“这陈酿的女儿红也是给你这么喝的么?!” 三人说说笑笑,箜篌起身又添了饭来,盛在碗里的米晶莹玉润,却不是白的。 “这是……?”翎沧用筷子拨拨泛着浅浅棕褐色的米粒,一时有些疑惑,米的香味混着另一种浅浅的香气钻进鼻子,他一时辨不出是什么。 “茶水焖的。”箜篌挑一团饭进口,看着他的样子好笑,便解释一句。 “谷主待客的倾流茶,竟然让你拿来蒸米饭。”苏墨锦一边吃,一边打趣着箜篌,“不怕罚你去采茶补上?” “采就采,哪个万花不会制茶?”箜篌不以为意。 一餐饭直吃到月上中天,苏墨锦暧昧的笑笑,拱拱手自去了,临走给箜篌扔下满满一坛子未打封的女儿红,看得翎沧直皱眉。 箜篌酒量不佳,却又爱酒,这一坛子只怕要吃醉了他。 这边厢刚送走苏墨锦,那边一回头,就看见箜篌正搂着坛子拍泥封。 “莫拍……”翎沧喊得慢了,浓浓酒香已经从破碎的泥封里冲出,转眼就飘散开来溢了满室。 “怎么?”箜篌怪可爱的歪着头看他,玉色面颊上滚着浅浅胭脂红。 翎沧哭笑不得,原来他已经醉了。 “明天喝。”翎沧试图把他爪子里的酒坛子弄下来。 “不。”箜篌一个转身,把坛子搂得更紧。 “今天太晚了,该睡了。”翎沧闪身过去,一手搭上坛口,使个“卸”字诀便顺顺当当的把酒坛子从箜篌手里夺了下来。 箜篌情急,竟然聚起内力向着坛子里一吸…… 翎沧目瞪口呆的看着坛子里的酒宛如一条带子一样投进箜篌口中,气势如虹。 一滴酒汁落在箜篌唇上,他眯着眼睛,状极享受的咽下口中美酒,又伸了舌尖在唇边一勾,将那一滴酒也抿进嘴里,又得意洋洋的冲翎沧一笑。 翎沧愣一愣,随手将酒坛子放在一边,忽然觉得有几分口干。 箜篌眼睛溜溜的看着那坛子,忽然身形一动向着坛子晃去,看架势是还没喝够。 可惜,若是平时,论身法,翎沧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花间出身的箜篌。但是……现在箜篌醉了,别说身法迟缓了一倍不止,就连步子都是斜的。 翎沧轻轻松松一个旋身挡在箜篌面前,由着收不住势的箜篌“砰咚”一下结结实实的撞进自己怀里,听着这家伙闷在自己胸前咿咿呜呜的说撞痛了鼻子。翎沧不由得好笑,这亏得是近晚前自己卸了甲换过的袍子,不然不知道他会撞成什么样子。 “放开……嗯……”女儿红的后劲在箜篌自己一顿折腾以后,已经全面发威。 翎沧眼看着箜篌捂着鼻子尖抬起脸,一双凤眼里尽是迷离,面上胭脂色却又重了几分,怀里搂的身子也有了几分往下滑的势头。 就是这样,他偏偏还嘟囔着要喝酒。 “你醉了。”翎沧放柔了声音哄他。 “才……没有!”箜篌示威一样掇了个杯子在指间翻了几个花又丢回桌上。 翎沧看着掉进汤碗的杯子叹气。 这人半醉了会色胆包天,怎么彻底喝醉了就变成三岁小孩,事事都逞能的? 箜篌没心思去管翎沧想什么,扎手扎脚的在他怀里扑腾,一心想折出去了抱着那坛子上等女儿红来个一醉方休。 你已经醉了好么…… 翎沧又叹口气,一只手扣紧了箜篌的腰,防着他挣出去跑了,一面腾出一只手揉揉眉心。 “睡觉了。”不由分说的强抱起怀里上蹿下蹦的活猴转进内室。 这人喝多了有说的,有唱的,有哭有笑,有倒头就睡一觉到天明的,怎么这还有个变猴的。 就算起初对他有什么心思,这会也只剩了头疼,这人真闹。 闹过半个时辰,箜篌逐渐闹软了身子,翎沧上下出透了一身薄汗,累死人。 “翎沧……”箜篌翻个身,趴在榻上,撩起一角床帐看翎沧站在桌边把中衣甩在椅上。 “嗯?”翎沧回头,手里拿着拧好的毛巾从肩头抹下,半夜里不好烧水沐浴,只好打了井水随便擦擦。 不然一身的汗,黏着难过。 “我也要擦。”醉的朦胧的眼睛里有一点点清明,箜篌自己也透了身汗出来,不舒服的轻轻哼着。 “嗯,等下,我换过水帮你擦身,你先躺着。”翎沧应了,随手把自己长发挽起来用木簪别住,动作麻利的擦过身将水泼了。 “好。”箜篌翻身回去,平摊了身子躺着。 等翎沧再打过水回来,只听见床帐里传出匀细的呼吸,不由得摇摇头笑一下,真是,闹够了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醒醒,”翎沧撩开床帐,轻轻拍拍箜篌面颊,“擦过身再睡,黏着会难过的很。” “嗯……”箜篌模模糊糊应了,却没醒。 翎沧只得将他半抱起来,一件件除了衣裳。 房里没有掌灯,只有月光如水,映的一室清寒,又在箜篌精致的面孔上镀一层蒙蒙的清辉,勾魂摄魄。 “妖精。”翎沧低声嘀咕着,扶着他后脑将唇印上去。 第四十三章 夜色迷人暖 万花夜色迷人,常有睡不着的万花弟子趁夜赏月观星看花海,就像现在闲晃的曲风。 白色的鸽子扑着翅膀从曲风手心飞起,曲风打个小呵欠,忽然就想去落星湖看看花海。 闲闲的抄了小路下山,远远看见箜篌的屋子,忽然就想起他今天下午已经回谷,就想着去丢颗石子吓吓自己这师弟。 曲风左右张望一下,寻了颗大小合宜的卵石,憋着笑就向着箜篌的小屋掠去。 及至近前,曲风晓得同是花间的箜篌耳聪目明,便刻意隐藏了气息潜过去,不然,被箜篌察觉了,谁吓谁一跳那就是个谜。 虽值岁末,但万花谷得了天地钟爱,照旧四季如春,不说花海万种奇花异草没有半点萎靡的意思,就连夜气都是沁着宜人的温凉舒爽,不必关窗的。 曲风掩到窗下,正要抬手将卵石丢进去打床帐的时候,忽然怔了一下。 他分明听见箜篌在低低的申吟,和着另一人的喘息。 那声音听起来,有很熟的暧昧意思在里边。 曲风靠着箜篌窗下坐在地上,低低的笑起来,真是,怎么就忘了,箜篌若是回来,那个俊俏的将军想必也是一起来的,如此良辰美景,若是不做些什么才是奇怪。 笑过了,仰起头看着天上星星,只觉得这清朗夜色在箜篌低浅的申吟里也闪闪烁烁的旖旎起来。 呵……天白……我想你了…… 稍早放飞的信鸽爪上,纤细竹筒内卷着一纸小小素笺,上边却是端端正正的蝇头小楷,写着:数日不见,想来纯阳宫女弟子武艺当是精进不少。 酸味冲天。 也不知素少看过之后会做何感想。 临临要走,曲风终究是没忍住向房内探了一眼。 正看见箜篌玉色长腿探出床帐搭在床沿上,被翎沧挽着膝下勾在臂弯里掩了回去。 隐约听到翎沧低声的哄着箜篌承欢,言辞柔软。 曲风微叹,终是笑笑走开,再看下去,只怕要落得个窥视他人床帷的名声,却是划不来了。 “呵,看够了?”曲风走出一丈,忽然有人在他身后笑着问。 “呐,你不也看了许久?”他回了头冲着身后人一笑,伸出手,“拿来,我晓得你定然还有。” “真是,我怎么就摊上你跟箜篌这两个好酒的师兄弟。”苏墨锦神色夸张的叹口气,甩手丢个半满的水囊过来。 曲风一把抄在手心,贼兮兮一笑:“只得这些?别的却藏在哪里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啊,”苏墨锦摇头大叹,转眼又笑,“多的我都浸在温泉里温着,箜篌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多饮辄醉,喝不过瘾的。” “走走走,你我痛饮三百杯,不醉无休!”曲风长声大笑,花海也不去了,转身一个蹑云逐月,竟然就当先奔向聋哑村那处氤氲之地。 “好小子,想独吞了好酒么?”苏墨锦黑袖一拂,整个人淡烟一样纵上半空,微一扭腰,乳燕投林一样追着曲风身影电射而去。 两坛子女儿红静静的浸在温泉里,载浮载沉。 曲风惊咦了一声:“苏师弟,你这酒坛子,该不会是空的吧?怎么就浮在水里了?” “没见识,温泉水浮力大,你平日不在这戏水的?”苏墨锦嗤了一声,探手过去捞出一坛运力一甩,“你却自己掂掂空也不空。” 曲风扬起手迎着坛子来势一卸一转,偌大个酒坛子在他手势下滴溜溜转了几圈,随即被他单手在坛底一抄,就安安稳稳的停在曲风掌上。 “咦?”那酒坛子入手份量十足,只压得曲风手腕一沉。曲风初时讶过,便立刻眉开眼笑,“当真是满满一坛好酒!” 一手已拍开泥封,就着飘出来的酒香深吸口气,却向着苏墨锦抱怨: “苏师弟,我闻见箜篌师弟房里也有这女儿红的香,莫不是你先携了酒去他那里换了饭吃?也不说喊上我一道,可是许久没尝到箜篌师弟的好手艺了。” “不然他怎么就能醉的让那将军得了手?”苏墨锦促狭的笑,“咱们那师弟妖孽的很。” 箜篌酒醉平添三分妖娆,他就不信那俊俏的将军忍得住。 “也是,若是那都忍得,就该去请孙老爷子给他瞧瞧是否有什么隐疾了。”曲风想起那一晚自己无意中看见翎沧在温泉里强要箜篌的样子,摇着头笑起来,“真是,怎么师弟平时那么古灵精怪的人,就折在这么个呆头呆脑的军爷手里?咱们万花谷的人,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来。” “也不见得就是吃了亏……”苏墨锦提着坛子在随身的葫芦里注满酒递给曲风,又拿过之前的水囊灌满,“咱俩也莫要用那小家子气的玉杯翡翠盏,就这么喝个痛快。” “也好,值此佳景,正是应该一醉方休。”曲风将怀里模出的两个透雕白玉杯甩手掷进温泉里,就着葫芦口满满的灌一口酒,微眯了眼睛含一会方一口吞下,“好酒!” 苏墨锦哈哈大笑。 月西偏,虫正鸣,两人共寝一衾裘,两人把酒图一醉,是谁说万花谷夜色清冷无人暖呢? “话说,我这次从长安,却捡了一个小女孩儿。”半葫芦酒下肚,曲风却听见苏墨锦说出这么一句,竟把酒呛进了喉咙,只咳的泪眼朦胧。 “人呢?”曲风左右张望。 “给人了。”苏墨锦很是得意的看着曲风一副傻愣愣的表情。 “给……给人了?”曲风只觉得自己下巴都要掉在地上,“我万花谷难道连个女女圭女圭都养不起,要你把她送人?” “非也,”苏墨锦喝口酒,卖个关子,“箜篌那一手酿豆腐做的当真好吃。” “废话少说!那孩子呢!”曲风伸手去夺苏墨锦的水囊。 “那女娃儿,我探过她筋骨经脉,不适合修习我万花心法,倒是比较合适天策府那刚猛的外功路子,若带回谷来,只怕耽误了她。”想起那小姑娘靠着自己膝盖甜甜的唤着“阿爹”,苏墨锦就眉梢眼角都是笑。 “女娃儿进天策,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那个苦。”曲风只是觉得一个女敕藕样的小女女圭女圭进了那满是军规的地方,未免苦了些。 “无妨,我交给薇安的,应该是亏待不了。”想起还没疼够的干女儿就被带去了遥远的北邙山,苏墨锦还是有些舍不得,“说不得,要再叮嘱箜篌帮我照拂点。” “你要箜篌照顾,还不如去跟箜篌那个俊俏将军说,好歹比咱家的猴子稳重些个。”曲风撇撇嘴。 “也是,让他们两个去操心吧,哈哈哈。”苏墨锦忽然觉得自家干女儿是板上钉钉吃不了亏了,顿时开怀大笑,只把手中水囊与曲风重重一碰,大口豪饮下去。 可怜那边翎沧正搂着箜篌倦极沉睡,丝毫不知道自己一夜之间就这么多了一个要照顾的女女圭女圭。 这真是……躺着也中枪啊……还真是躺着的。 第四十四章 等到风景都看透 翎沧开始认真琢磨自己是不是跟裴元八字犯冲五行相克,怎么次次吃了人家师弟都会被裴元堵个正着? 眼看着裴元阴着张脸坐在外间喝茶,翎沧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把尚未睡醒的箜篌喊起来。 “燕将军,昨夜睡得可好?”裴元把一盏茶从烫的喝成温的,从温的喝成凉的,终于冷着脸从牙缝里迸出一句问候。 娘的,知道他俩怎么回事是一回事,但是自家师弟被眼前这人给压在身下那是另一回事! 翎沧看着裴元指缝间闪闪烁烁的银色光泽,后脊梁骨都开始发寒。 “尚……好。”睡得好……但是现在明显不好。 “那我那师弟,睡得可好?”废话,你当然睡得好! “……尚……好……”……大概是好吧……现在还没醒…… “草民时间不多,若是箜篌未醒,就这样给他看诊也是无妨。”裴元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要往内室走。 “内室杂乱,在下去将他唤出来吧。”翎沧吓得一跳跳起来。 开玩笑,箜篌衣服都没穿,让裴元进去自己就是找死。 裴元冷冷看一眼翎沧,哼一声,不置可否的回身坐下。 翎沧擦一把冷汗,忙忙的转进内室去了。 进得房去,却看见箜篌已经醒了,伏在榻上一双眼睛溜溜的转,床帐子早被他自己挂起来。 “师兄来了?”箜篌软趴在床榻边缘,一只手垂下来勾着脚凳玩。 “嗯,要给你看诊。”翎沧过去抱他,“穿了衣服出去吧,不然裴先生就进来了。” “疼……”箜篌甫一动,便皱眉。 翎沧红了脸道歉。 这种事,箜篌总是受伤,他真的小心了,但是,似乎避免不了。 触手微烫,箜篌果然又发起烧来,翎沧咬着嘴唇问他: “不然,我就请裴先生进来吧。” 最多就是再被银针刺穴扎几下…… “算了……我自己出去吧。”箜篌吸口气,皱着眉坐起身。 他当这种事是上阵杀敌么……下死手的……也不知道那个金枝玉叶的皇上怎么受得了。 咬牙切齿整束停当,箜篌自腰际药囊里模出粒丸药想往嘴里丢。 “不许吃,会乱了脉象。”裴元清冷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师兄,你看了多久?”箜篌把药丸重又放回药囊。 “没多久,刚好看到你一身的印子。”裴元冷哼,“穿好了就出来,没见过你这样不惜命的,一月一次复诊硬让你拖成半年两次。” “已经无碍了。”箜篌随着裴元走到外间,将手腕放在备好的腕枕上。 “嗯?你最近连护腕都不带了?”滑下去的黑袖正好露出玉白手腕上四片蓝莹莹的鳞片。 “忘记了,号过脉再带上好了。”箜篌愣一下,昨晚上……翎沧连自己护腕都去了? “燕将军倒是好记性啊。”裴元冷冷的剐一眼翎沧。 翎沧差一点把杯子吞了。 “先生……谬赞……”翎沧苦着脸答。 “哼,看来我这师弟昨个夜里承蒙燕将军照拂,当真睡得尚好,好到发热!”三根手指在箜篌腕脉一触,未及探查脉象就先觉出过高的体温,裴元差一点就把自己手心扣的银针扔出去。 翎沧涨红了一张脸,一门心思的拿手里茶水当酒灌。 “师兄……”箜篌半趴在桌面上,“估计是没人告诉过他……” “那你呢?你自己也不会说!”裴元气哼哼转过头瞪箜篌。 “不怪我,”箜篌很无辜,“我没机会说,昨晚上喝多了。” “……该!”裴元一时无语,恨恨的丢一个字就扯着箜篌手腕号脉。 箜篌偏过脸向着翎沧眨眼,嘴角边绽开一抹调皮的笑。 翎沧抬眼看见箜篌烧的带一点淡淡粉色的面颊,只是心疼。 若是次次都闹得如此,还不如去冲冷水,也好过第二天搂着他发着热的身子着急。 裴元示意箜篌换过另一手,两只手的脉号过,脸色稍微好一点,却对翎沧说: “草民有事要问箜篌师弟,还请燕将军回避则个。” 翎沧迟疑一下,起身出去。 箜篌疑惑的看向裴元。 “师兄……” “我说你,你,”裴元见翎沧走了,忽然换个脸色,伸手就在箜篌头上凿个暴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万花谷怎么就出了你这等没用的东西!” “啊?啊?”箜篌躲避不及让裴元敲了个结实,一时竟愣了,“咋了……” “啊,啊什么,你堂堂一个花间弟子!还是谷里数一数二的花间游,就连个天策莽汉都胜不过?次次让他把你压在身下,发热舒服是怎么着?”裴元气的伸手又打,“白练了一身功夫!万花谷的脸都让你一人丢尽了。” “哎,哎呀。”箜篌偏着头躲,没奈何手腕还在裴元手里,说不得又挨了一下,只揉着脑门龇牙。 “还敢躲!你用不用我下次帮你银针渡穴定了他让你上啊!”裴元明显是气的口不择言了,“你要说沙场较力,是,我万花一门拼死也抵不过他们一票成天舞枪弄刀的,但是我真就不信了,论辗转腾挪,四两拨千斤,打穴下药他会是你的对手!你打不过不会放迷药吗!” “师……师兄……”苍天了,师兄你这是教我什么呢?箜篌目瞪口呆的瞪着裴元。 “别叫我师兄,我没你这么没用的师弟。”裴元气哼哼的掇过茶杯一口气灌了,“次次让人弄到发高热,真亏你是万花门人!” “我,我这不是没办法么。”箜篌哀叹,他也不想啊……但是他真没机会说。 “为什么你要容着他?若是让他承欢,你断不会把他弄到这步田地。”裴元又横了箜篌一眼。 “他不愿。”箜篌微叹口气,“我试过,但是他……他说,他不愿承欢。” 想到那人即使情动,即使四肢无力,依旧斩钉截铁的对他说:我不愿。箜篌心里就拧着劲儿的疼,连带着整个人都无精打采起来。 “你就愿意?”裴元气结。 “总好过求之不得。”箜篌自腰际模出方才的丸药,嚼了咽下,“反正,我自己也打理得好,不会出什么岔子。” “……随你去。”裴元忽然就泄了气,“你上辈子欠了他不成。” “也许吧。”箜篌弯了眉眼笑开,一时明艳照人。 反正,现在人在自己身边,十年八年不愿,那么,若是等他一百年呢?五百年呢?等到风景都看透,他的眼里总会只剩下自己吧。 第四十九章 魇 苏澜一回头看见他,忙解了自己披风覆在他身上:“将军,北邙山已经入了冬,您这样会受寒的。” 翎沧却没心思听他说话,一双眼睛只盯在帐子顶的两个人影身上,坐着的,长发飘散,黑衣广袖,那身姿是他就算是闭着眼睛都刻在心里的万花,而另一个人,一身雪白道袍在月色下冰冷的如霜如雪,头上高高挽着冠,背后斜背一把长剑,却看不出到底是谁。 “你怎么知道是那位道长?”翎沧问苏澜。 “能自由出入天策府的也就是那位道长吧?”苏澜不好意思的抓抓头,有点心虚的答。 而这时,箜篌低低的声音却随着夜风传了过来—— “……你说,我以后不必再去是怎么回事?” “……”翎沧听不清那纯阳弟子对箜篌说了什么,却看见箜篌一声惊叫竟然从帐子顶上跃了起来! “真的?!” 他看见箜篌热切的抓住那纯阳的手,声音里竟然就浅浅带了点喜极而泣的哭腔。 “……但是,你不要去看她……她就算苏醒,也是三百年以后,到时候……她必定不会再记得你是谁……”纯阳向后挣一下,月兑开箜篌拉扯,冰冷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翎沧耳朵——是戴黄。 “……是,我知道……”箜篌空着手,怔一会,忽然缓缓蹲下去,将脸埋在自己手心。 翎沧听见他说:“只要……能醒过来,忘了我……也好……” 那纯阳退一步,忽然回头向着翎沧这边盯了一眼,随即提气而起,一式梯云纵便跃进夜空里去。 苏澜仰着头看了许久,叨叨:“这道长怎么都没有落下来?” “许是走得远,你看不到了。”翎沧忽然意兴阑珊起来,将披风递给苏澜,淡淡的叮嘱,“去歇息吧,明天还有早操要出。” 苏澜答应一声,接了披风转进帐子的阴影里看不见了,只听见天策的军靴碾着营帐里细沙的地面渐行渐远。 再抬头,箜篌的帐子顶上已经只剩了清凌凌的月光照着空无一人的帐子顶,想来也是去睡了。 翎沧自己又出了会神,叹一声转回内室和衣倒在榻上睡了。 入了冬的北邙山到了夜里,就有冷冷的风腻在草尖儿上一刻不停的打着转儿,转啊转啊,牧草上就低低的挂上了泪花儿,我们说,那是露水,寒的透进骨头去。 翎沧和衣而卧,心里惦着事情就忘记要扯了被盖,睡得熟了,就在梦里渐渐的发起抖来。 有呼吸声细碎,压着咽在喉咙里的闷哼,一点一滴的传来,听着不真切,却一声一声的扰着耳朵不得安宁。 真冷,翎沧拢着衣服坐起来,似乎穿了鞋子,又似乎赤着脚,微微蜷着脚趾顺着那声音过去…… 又在……行刑吗? 天策府虽然是大唐铁骑,却也是设了刑堂牢房,专用来拷问那一等军机探子的……可是,为什么这刑堂,这么像弦卿的天牢……?弦卿……想起这个名字,心口里依旧是冷颤一样的疼,彼时少年,今日帝王,踩过了多少人的尸骨才将他双手捧上那龙椅…… “翎沧,你怎么想起来观刑?”夏梓落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不是最不喜欢这个?” “夏……”翎沧瞠目结舌。 转过头却看见凤绯言笑晏晏,一根细长的马鞭在纤细手指上卷了几个圈儿。 “十七姐……” “你长高了,”凤绯过来伸手揉揉他头发,“还是那么傻的,不知道照顾自己。” “十七姐……” “喂,你来都来了,要不要自己去拷问一下?”夏梓落将手里拉紧的乌金线递在他手中。 “你知道他不喜欢这个,却逼他干什么。”凤绯一把扯了乌金线丢回夏梓落手里。 一扯一动的时候,乌金线那一头连着的夹棍被拽的受了力,硬是把受刑的人犯又逼出一声低低的喘息。 翎沧偏了头去看,却被夏梓落挡了视线,只看见十根别在夹棍里的手指正渗出艳红的血。 “翎沧……”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他震一下,抬头,进房时候竟然没看见。 “末将参见皇上。”撩袍,撤腿,单膝点地,深深埋下头颅。 那里,坐的是弦卿…… “你不看看那是谁?”弦卿似乎坐的无比高,手里一盏香茗蒸蒸的冒着热气,眼光却寒,像昆仑山的雪。 翎沧忽然就觉得害怕起来,几乎一脚踩空落下悬崖那样的怕,他听见自己胸口里心跳的像擂鼓一样,砰咚砰咚的撞在肋骨上,隐隐生疼。 “末将,不想……”他说出口的话听起来虚弱的像生了一场大病。 “可是我想。”弦卿低下头,嘴边的笑意进不去眼睛,无端端的诡异开来。 翎沧看见夏梓落的铁靴从面前踱开,眼睛像是不受控制一样连带着自己的身子缓缓转过去—— 赤果的肩背在昏黄的油烛下奇异的泛出羊脂白玉一样润泽的光,浸着涔涔的冷汗,黑而长的发丝散乱着被冷汗黏在背上,像是纵横交错的割伤,于是黑的极黑,白的,几乎要晃了人的眼。 不……不能看……翎沧拼命想转回头,他心里,隐约知道那是谁……不能看,不看就不是,一定不是! 身子像被定住了一样,无论如何都转不开,动不得,眼睛大睁着,像是着了魔一样死死的盯在那人侧脸。 肩头滑落的黑发帘子一样细细密密的将他的脸挡了个严实,一分不见。 只能听见他一声一声的喘着气,喉咙里咯咯的响,像是在努力的,把那些几乎要从嗓子里冲出去的惨叫生生吞咽进肚子里。 “抬头。”夏梓落对着那人说。 没有回应,许久,有一声轻的不能再轻的冷笑从那一层细密的发丝后边传过来,翎沧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抬头!”乌金线狠狠一拽,骨骼碎裂的声音酸的几乎让人想把牙咬碎了吞下去。那人痛的全身一僵,反射样的瞬间扬起身子,随即又软瘫下去倒在地上,像被人一瞬间抽了全身的筋络。 新的血液流出来,在地面上蔓延成一幅破破碎碎的画。 “箜篌!!!”翎沧在很远的地方听见自己的惨叫,撕心裂肺。 有瓷器在耳朵边声势浩大的碎成一声巨响,翎沧几乎是烫着一样从榻上弹起身子,随即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月冷如水,青白色的月光从外边漫进来,照着翎沧惊魂未定的脸,初时草草披在身上的袍子被冷汗浸的透湿,黏黏的贴在身上,冰凉。 第五十章 安心 是梦…… 翎沧长长出口气,习惯性伸手往身边一模……空的! 心口忽然又紧缩一下,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里是天策,不是万花谷,箜篌……是在他自己的帐子里睡。 火盆里拢的炭火早就熄了,帐子里满满的浸着凉气,翎沧压一下心口,看看地上跌碎的瓷枕,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 想起梦中箜篌那一双被夹棍勒的骨碎筋折的手,恐惧忽然就像潮水一样涌进心里。 “万花弟子,最重要的就是这一双手……”说的时候,那一双修长的手平平伸开,指节上带着细小的伤痕,永世不褪。 翎沧忽然就从榻上跳下去,不行,一定要去亲眼看看他是否安好! 赤着的脚踩在含着夜露的细沙上,寒凉透骨。 箜篌的帐子里却是暖的,内室里静静的燃着一盆压好的暗火,徐徐的散着热意。 翎沧立在他床前才觉得双脚冻得过了,正蚁咬一样的麻痛着。 床上的帐子低低的垂下来,窗外的月光透不进帘幔,看不分明里边的人究竟如何。 踌躇一下,终于是伸手去掀床帐,看一眼就好,他无恙就好……翎沧这样安慰着自己。 垂着的帘幔忽然轻微的鼓动一下,翎沧还不及反应就被人揪着领口一把拉了下去,咽喉上随即就是一点锋利的寒凉紧紧抵住,然后才是箜篌戏谑的声音: “别动,会死哟。……嗯?” “翎沧?!”喉间的孤心笔瞬间收了回去,翎沧还来不及说话,人就已经被箜篌一把揽上床去用被子密密裹了按住,跟着就是气急败坏的训斥,“你疯了?穿这么少满地跑!” 一个温热的身子随即落进他怀抱,将暖意缓缓透过去。 “我想你了。”翎沧抱紧怀里的身子,轻声嘀咕。 “嗯?于是想到让自己再受一次风寒?怎么衣服还是潮的?还没穿鞋!!!”孤心笔砰咚一下砸在脑门上,翎沧低低的“哎”一声,被箜篌抢白道,“你作死么?” “没……哎,哎呀!”翎沧伸手去截箜篌甩手丢出去的衣服,可惜慢一步没截到,眼睁睁看着那袍子从帘幔中飞出去落在地上,差一点就扣在火盆上烧掉了,不过裤子倒是准准的扣在火盆上,没一会就冒起尺高的火苗儿…… “烧了……”他偏着头看着自己的裤子烧的轰轰烈烈。 “没事,我火盆放在地中,烧完了就灭了,烧不到别的。”箜篌显然没理解他要表达什么。 “我明天穿什么……”翎沧转回头,床帐里看不分明,只能勉强看出怀里那人弯着唇角在笑。 “穿我的。”这次是真在笑了。 “那像什么样子。”翎沧无语。 “说笑的,睡吧,冷的冰块一样,明日我去你帐子里给你取一套便了。”箜篌打个哈欠,手里紧了紧,窝在翎沧肩头阖上眼睛,“半夜折腾一趟,你也不累。” “嗯。”翎沧应,忽然又想起什么,“你在帐子里不睡觉做什么?” “不是不睡觉,你到我帐外我就醒了……要是这点本事没有,我不要做花间游了,做死人还比较快。”箜篌闭着眼咕哝,“我怎么知道是你梦游,差点杀了你……还好想捉活口……” 翎沧顿时觉得刚被夜风吹干的冷汗又密密的爬了一身。 怀里箜篌动一下,一手搭在他腰间,呼吸渐渐匀细起来,翎沧低了头轻轻在他脸上磨蹭,寻到嘴唇吮上去,一下一下轻轻的啄。 还好你安好…… 一手滑在腰间拉起箜篌手腕,指月复轻轻滑过关节上那些伤痕,执在唇边一处处的吻过去……知道是我在你身边,于是不管我怎样你都能安心睡着是么……我竟然以为,你平日里也是睡得这般沉。 手指触到箜篌腕上护腕,忽然就起了玩心,一面含着他指尖在口里轻吮,一面用一点柔劲隔着护腕在他鲛鳞上揉按,没一会就感觉到怀里的人轻微的躁动起来,原本匀细的呼吸也逐渐粗重,有浅浅的申吟声从口中溜出来…… 见箜篌依旧没有醒,翎沧大着胆子用齿尖去磨他手指,闲着的手勾着他腰间紧紧按在自己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后腰上揉捏着,护腕已经被他弄散了一半,缝隙里能触到鲛鳞微微凉润的表面,于是压上指尖轻轻刮搔,觉得怀里身子越来越热,越来越不安分,忽然就有一种偷吃糖果一样的小开心。 正在翎沧调弄的开心的时候,箜篌忽然张开眼睛,反手一把抓住他作乱的爪子递在自己嘴边狠狠咬了一口:“闹!使劲闹!”然后气哼哼的翻个身,后脑勺冲着翎沧睡了。 翎沧先是吓一跳,然后看着箜篌的后脑勺想笑又不敢笑,只憋住了过去把他搂在怀里。 “睡了……真是……”听见他不满的咕哝,翎沧含糊的应一声,在他肩头又啃一口,用被子拢紧了两人,终于可以安心睡去。 据说,继翎沧之后,第二个被吓着的,是苏澜。 苏澜在天明的时候去请翎沧出早操,在外间唤过几声没有回应,就大着胆子自己转进内室去。 结果先是被将军不在房内给吓一跳,然后见军甲俱全,室内齐整,独独缺了一把横江锁,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夜袭掠走,多少安了点心,就有功夫去寻着蛛丝马迹琢磨将军到底哪去了……寻来寻去,竟然就寻到了箜篌的帐子去。 “先生,先生……”苏澜不大敢进去,站在外室提着声音喊。 箜篌听见了装没听见,手里三分暗劲掐了翎沧穴道想让他多睡会,于是翎沧根本就没醒。 要说苏澜喊完了没人应,走就是了。 偏偏翎沧身边的亲兵一个个都是尽职尽责到天妒人羡,他喊了没人应,就又大着胆子往内室弯,一进门就看见地上扔着翎沧昨夜穿的袍子…… “先生,苏澜大胆,请问我们将军可是在此?”苏澜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上去掀床帐,只得规规矩矩站在地中间施礼。 没人理他。 “先生,早操点卯,还请先生让将军前去……”再接再厉! 床帐微微动一下。 “先生……”一支孤心笔直直的从床帐里飞出来,擦着苏澜额头掀了他额顶冠缨,“夺”的一声钉在他身后的屏风上!一早绾好的黑发瞬间就散下来披了满脸,那点下文也被吓得咽进肚子里去。 “滚。”帐子里很不耐烦的迸出来一个字,停一停,继续说,“你们家将军昨夜受了风寒,今天不点卯了。” “可,可是先生……”苏澜回头看看自己还在屏风上晃悠的簪缨,噎了一下打算继续努力。 这一次就是横江锁直直的指在他咽喉了。 他听见箜篌在帐子里轻笑:“我不太拿得稳翎沧的枪,万一一会拿不住了,划了哪儿切了哪儿……就不好说了。” 苏澜吞一口口水,看着那枪尖从他咽喉前边,慢慢慢慢的往下滑——滑—— 在断子绝孙和放弃把自家将军从被窝里挖出来这两个选项里二选一你选哪个? 苏澜在权衡利弊以后,果断表示:请将军安心休息,保重身体为要! 上屏风上拔了自己冠缨就跑了。 于是翎沧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几近午时…… amp;lt;ahref= 第五十一章 暖阳融心 “睡得好香。”箜篌修长的手指在翎沧颊侧滑过。 “什么时候了。”翎沧仰躺着看箜篌俯在自己上方的脸。 “近午。”箜篌笑,“你不饿?”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早操点卯的时候,难道没人来唤我?”翎沧微愕。 “我点了你的穴,来叫你的人……被我吓跑了。”箜篌示意他去看仍插在屏风上的孤心笔。 床帐一早被挂起来,翎沧略偏头就看见那根稳稳当当戳在屏风上的笔,上边还带着几丝天策铁冠上的缨子。 “哎……”转回眼看见箜篌笑的温润,翎沧只是叹口气,探手贴在箜篌颊上,“来的是苏澜吧?你却捉弄他做什么?” “谁让他不肯走,难道我还要让他掀了床帐看见你寸丝不沾的睡在我床上?”箜篌俯,微凉的薄唇噙住翎沧唇瓣轻轻一吮,“起来吧,我去你帐子里给你拿了衣服来。” “嗯。”翎沧方应了一声,就被箜篌勾着腋下搂了起来,万花滑软的丝衣在肌肤上一丝丝磨蹭过去,温凉舒适。 “以后你要过来,直接傍晚过来就罢了,别哪一天我真失手在这里戳个洞。”微凉的指尖点在翎沧咽喉上,箜篌说这话的时候依旧眉间眼底都是笑,收了手在手指点按的地方又吻一下,舌忝掉那里微微渗出来的血珠子,昨儿个夜里,还是碰伤了他……孤心笔太利。 “嗯?破了?”那一点温热吮上去的时候,翎沧才觉得喉间有一丝麻痒一样的刺痛。 “嗯……破了。”箜篌答应,又舌忝了舌忝才放开,“真刺死了你,今天热闹就大了。” “呵……”翎沧捞过箜篌放在枕边的衣服一件一件往身上套。 “你昨晚上干什么了?枕头都让你摔了。”箜篌走在桌前把用小炭火炉子温着的饭菜一一摆开。 “嗯?”翎沧怔一下,想起那个噩梦,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摇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箜篌回过头凝了一眼翎沧,顿一下转回去继续排开碗碟,“水在床头矮几上,穿好衣服洁牙净面过了就来吃点东西吧。” “嗯。”翎沧应。 饭菜的香气慢慢散开来,一丝一缕的勾着人肚子里的馋虫,翎沧刚直起身抹了脸上水珠儿,就听见自己肚子里“咕噜”响了一声,顿时红了脸去看箜篌,却看见他别着头显然是在闷笑。 “喂……”翎沧放下手里帕子,有一点羞怒。 “你错过早饭,现在饿了也正常。”箜篌眼睛里含着笑解释。 “好笑么?”翎沧过去啮他耳边。 “哎哎……桌上有饭有菜,你吃我做什么?”箜篌伸手拈了粒鱼丸塞进他嘴里。 “谁……谁吃你……了。”翎沧嘴里鼓着粒丸子忽然就红了脸。 “啊?”箜篌见他脸红,方省过来自己方才说的话竟然暧昧了那等事在内,一时也微红了玉白的面皮,“赶紧吃你的饭。” “昨儿个晚上,厨子跟我说你跑去把他收好的香菇杆儿都剪了走,你要那东西干什么?”翎沧夹起一个香菇夹儿看。 “嗯?那个?那个炒了炖了也不见得好吃,我拿了又怎么样?”箜篌揭一片香菇夹上的菇盖放在嘴里嚼,于是盘子里就有了半个香菇夹,只剩一片菇盖托着上面绞细的肉馅儿。 “没,厨子只是奇怪,说不知道先生拿这些要扔的东西干什么,若是不够,他就再去跟村子里收一些回来。”翎沧咽了口中香菇夹,随手又夹了箜篌剩的那半个吃,“蛮好吃,什么肉?” “鹿肉捻了野猪肉混的,再收却不必,那许多香菇杆儿足够了。”箜篌盛一碗饭给他,自己只是挑挑拣拣的拣着喜欢的菜往口里送。 “你自己做的菜,你也挑。”翎沧看他挑来捡去,深觉此人难养。 “挑着吃有味道。”箜篌咕哝,“下午你就知道香菇杆儿能做什么了。” 于是吃过饭,翎沧就伙着一票歇晌的天策将士看箜篌在那折腾芝麻,簸过了炒香了,又分一半碾碎了混回去。 “先生,这是要做芝麻糖还是芝麻盐?”有好事的就凑过去问,除了被填了一嘴香香的芝麻碎以外没混回来半分有价值的东西。 “糖还是盐?”旁的人笑哈哈的问他。 那人抻脖瞪眼的把嘴里一大口芝麻噎下去,答:“啥都没有,就是芝麻,香的有点过,谁给我口水喝。” 翎沧摘了腰间水囊丢过去,看那还勒着天字额带的新兵一把抄在手里,拔了塞子猛灌了两口才吧咂着嘴说:“敢情这芝麻是炒过了碾碎才香。” “喂,你要做什么?”翎沧早看见一旁备着的一盆白生生的丝儿。 “做好了你就知道了。”一勺芝麻照样送进他嘴里,里边却单独撒了些糖,不很多,刚刚一口。 “哎哎,先生偏心来的,给我们将军就放糖。”先前差点被芝麻噎死的新兵喊起来。 其余人叫一声也跟着起哄,箜篌抬头看着这一群被红衣银甲映的神采飞扬的年轻汉子们,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青涩的翎沧也混在那一群人里恣意的欢笑着。 “先生,先生,我也要吃。”正出神着,忽然就觉得有人拽自己袖口,女敕女敕的嗓音从下方传来。 “笑靥,你有点出息。”一个人突然就伸手把正抓着箜篌袖口的女女圭女圭拖起来抱在手里。 “薇安姑娘。”箜篌冲薇安点点头,脑海里忽然就想起昨天晚上在河边看见她靠在翎沧肩上,嘴边那一抹笑就无论如何都扯不出来了。 “嗯,嗯。”薇安本想给箜篌个脸色,忽然又怕人说自己小家子气,含混的应了两声抱着笑靥就要走。 “不嘛,我就要!我就要吃!先生,先生……”笑靥却忽然拧着身子死抓住箜篌手腕,带的箜篌一个踉跄。 翎沧脸上忽然变了颜色,笑靥的手指正好隔着护腕抠在了箜篌的鲛鳞上! 箜篌脸色一瞬间就泛了白,牙齿在下唇直接就镶出一道几乎要沁血的齿痕。 “薇安,小孩子要吃就让她吃一些又能怎么样。”翎沧抢上一步从薇安怀里夺过笑靥,手顺着笑靥抓着箜篌的小胳膊一捋,拇指按着腕脉使个巧劲把她的小爪子从箜篌手腕上摘下来。 第五十二章 谧 笑靥一时愣了,也不嚷着要吃芝麻糖,只是举着自己小手在眼前反反复复的伸开握紧,不太明白自己刚才怎么就手掌一麻放开了那个俊俏先生的手腕。 “你乖乖呆着,一会先生就给你拿糖吃。”翎沧放下笑靥,点点她的小翘鼻尖。 “你就惯着她,以后,看她怎么上战场!”薇安气不过的跺一下脚拧身走了。 箜篌却取了大半混好的芝麻碎拌上糖,用绵纸一份份分好包了,在笑靥的小爪子里塞了两份,其余的,散给一旁围着起哄的将士们。 “那,都有糖甜了嘴巴,就莫叫了。”箜篌扬起脸笑的温润,刚才那一下电光火石,除了翎沧竟是没一个人看到他吃痛到变了脸色。 “只知道先生好身手,却不知道先生还是个好厨子。”领头的校尉揣着手里的纸包笑眯了眼,军中的厨子都是用生芝麻碾的芝麻碎,吃着怎么都不香,这次却是得了喷香的芝麻糖,于是就一心想拿去给自己要好的姑娘尝尝。 “哎哎,都散了散了,你们这些个猴儿们,还想着在这里把先生辛苦炒的芝麻都吃净了不成?”他转了身带着笑吆喝着赶散了一众抱着枪倚着栅的新兵们,回头又冲着箜篌笑一笑,也走了。 于是箜篌的帐子前,就忽然之间安静的只剩下一边吃的满脸芝麻一边扯着他下摆的笑靥,和抱着自己横江锁倚在门边眯着眼晒太阳的翎沧。 “喂,你不要去操练了么?”箜篌将锅里剩的芝麻碎盛在一边,将锅子打扫净了,拿那一盆白生生的丝儿下去翻炒。 “嗯,不用去,你炒的这是什么?”翎沧抽抽鼻子,锅子里的丝丝缕缕已经有点犯了蔫,浓浓的香菇味儿飘出来。 “香菇杆儿破出来的细丝,煸过了好做零食吃的。”箜篌低着头翻着锅里的香菇丝。 黑亮的发丝顺着肩头滑下,被他一把撩在后边,没一会又滑下来。 “哎……”箜篌郁闷的停下手里的活,一把捋了长发,拧两把竟然在脖子上缠了一圈,翎沧顿时看的像被人一把掐了脖子一样。 “也不怕勒死了你……”反手背好枪,翎沧走过去把他颈子上缠的长发松下来,在背后收成一束用手轻轻握住了。 “哎,你不要松下来,又要往前滑。”箜篌摇摇头,试图挣月兑。 “不会,我帮你捋着。”翎沧贴着他后颈呵一口气,箜篌脸红一红,安分的去煸炒一锅的香菇丝。 翎沧安静的看着他扬进盐去,转手又是细细切得的葱花,一样一样的备料被他逐次逐渐的加进那一锅香菇丝去,水分渐渐被抽的净了,于是煸炒的香气泛起来,去了初始的潮香味,变的开始勾人。 笑靥吃净了一包芝麻糖,抬起脸望着锅子,小手里攒着剩的一包糖,想吃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来回拨弄了一会,终于是收进自己的小腰包里。 “叔叔。”她女敕女敕的唤,见箜篌偏着头看她,就堆着笑脸冲着箜篌晃出一嘴小白牙。 “吃的一脸。”箜篌低头看见吃的跟花猫儿一样的笑靥,一面笑一面就拣了张绵纸打扫她小脸上的芝麻屑和糖渣,“要做什么?还要吃糖?” 翎沧顺着箜篌动作看见,眯了眼去刮笑靥鼻尖:“吃的跟小花猫一样。” 笑靥被箜篌的笑容晃了神,迟疑一下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叫这个俊俏的万花做叔叔,叔叔都是长着胡子的,就像……就像那个天天在广场上巡逻的徐长海叔叔。 “哥哥,”笑靥鼓下小嘴,迅速改口,“那个是什么。” 小爪子指着锅里已经煸炒好的香菇丝。 “先是先生,然后叔叔,现在喊哥哥,薇安从哪里捡回来你这么鬼灵精的丫头。”翎沧敲她脑门儿。 “香菇,做好了。”箜篌取过一旁备好的芝麻碎折进煸炒的干爽泛油的香菇丝里,颠几下锅子混匀,芝麻的香气就杂着香菇的干香透了出来。 “尝尝?”他用筷子夹一些递在翎沧嘴边。 “嗯……”翎沧含在嘴里细细的嚼,煸干的香菇丝变的柔韧而有嚼头,杂着炒香的芝麻碎吃起来,还真的就像箜篌说的,是个不错的零嘴儿,“挺好吃。” 翎沧评价。 “嗯,”箜篌应了,拿过油纸满满裹了一包香菇丝递在吧咂着小嘴看着翎沧的笑靥手里,“呐,没有别的了,拿了去玩吧。” 笑靥接了,突然蹦起来撞在箜篌脸上吧唧一声亲了一口,随即打个呼哨唤来自己那匹健马,蹦上去一溜烟儿的跑了。 “哎……”翎沧伸手沾下两粒糖渣子,“擦了嘴巴还亲你一脸糖。” 箜篌偏着脸让翎沧拿绵纸给他擦脸,嘴角勾着笑:“小丫头力气蛮大,撞得我怪疼的。” “安安养的女娃儿……以后怕是要比一般的男娃儿还野。”翎沧用绵纸沾了水,给箜篌擦净脸上粘的糖,叹气,“不过,在天策府,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这孩子也真不像我们万花的,万花有调皮的娃儿,但没有一个皮的这么野。”箜篌挑一些香菇吃了,又抓了一把托在油纸里。 “给谁?”翎沧见他要走,问一句。 “大枣。” 翎沧一把把这家伙拽回来。 “你做了半晌的东西,要喂马?”翎沧错着牙根儿问。 “每次大枣都一起吃的。”箜篌很是无辜。 “……去吧去吧。”翎沧恨恨的放开他,箜篌一头雾水的杵在那。 “怎么了?” “没事!”死马!翎沧在肚子里恨恨的念。 远处的马厩里,燎原火莫名其妙的打了两个喷嚏,又打个响鼻喷出口热气来,晃着耳朵很是不解。 …… ………… “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有什么好!”薇安站在河边一下一下的踢着石子,小石子一路蹦跳着滚进水里,“扑通”一声就是个小小的涟漪。 “我……我才不承认那么没用的人是一个花间。”愤愤的用袖子在脸上狠狠蹭一下,泪痕冰凉,“燕翎沧!你就围着你那个窝囊废的小白脸转吧!!!” 薇安冲着空旷的草场大喊完了,一坐在地上狠狠的哭了一通。 十七姐,他把你们都忘了,都忘了! 哭够了,薇安抱着膝头坐在河岸边,将额头抵在膝盖上,将自己慢慢沉寂下去。 “薇安姐……”笑靥来的时候,薇安的衣甲都已经被夜风吹得透凉。 “你不去围着你那个先生要吃的,来找我做什么。”薇安埋着头闷闷的说。 “薇安姐……先生,先生他人很好的。”笑靥怯怯的过来挨着薇安坐下,从小腰包里翻出糖来递给薇安,“先生给了我两包糖,这包是给你的。” “别拿别人的东西讨好我。”薇安虚张声势的挥手去打,却没料到正正扫中笑靥手里的芝麻糖,眼见得那纸包儿打着转摔在地上,散了,里边裹好的糖撒了一地。 笑靥看看,瘪了瘪嘴,呜呜的哭起来。 薇安挥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收回来也不是,举着更不是,心里一急,也跟着红了眼圈儿。 “你,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躲啊。” 第五十七章 寐 “那……我哭呢……”箜篌咬着嘴唇低声的问,身下的翎沧被他撩拨的温热,他却觉得自己一分分的冷下去。 没有回答,被迷了心神的人,听不见,也看不到,他们是情愿溺死在歌声里,却不知道为什么。 翎沧清醒的时候,正裹了箜篌的外袍倚在箜篌怀里坐在河边,被箜篌一点点用冰凉的河水拍着面颊。 “清醒了?”箜篌看见翎沧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我怎么了?”翎沧看见自己的中衣和外袍被湿淋淋的甩在一边,身上裹着箜篌的黑衣。 “没什么,被鲛歌迷了神智而已,清醒过来就没事了。”箜篌顿一顿,低声说,“我不会再唱了。” “原来是鲛歌,我说怎么没听过。”翎沧微微动子,衣襟松了一些,露出胸前几点红痕,他略怔了一下,抬头看着箜篌,“我们……” “没有。”箜篌淡淡的回答,月白的中衣衬着乌黑的发,掩映在他脸上,把月色在下颌尖端反出一点辉光,反而看不清他脸上神色。 翎沧暗暗动子运了运气,发现确实不是曾欢爱过的样子,不知怎么就觉得微微松了口气。 “你不用试探了,”箜篌见他自行试探,心里忽然就像刺进根针去,“我从来不会骗你。” 翎沧尴尬起来,左右想想,只挑了个话说:“回去吧?” 箜篌抿着嘴看他半晌,似乎是叹口气,又似乎没有,只拉着他站起来,很淡很淡的应了声:“嗯。” 然后拾起他被夜风吹的半干的红袍,走在前头。 翎沧默默跟在箜篌身后,一路上,没有看到那抱着红袍,穿着月白中衣的万花弟子回过一次头。 远远看见营盘的时候,箜篌忽然转个弯从旁边绕开去,翎沧迟疑一下,依旧不远不近的跟着,接下来的路让他不禁越走越心惊。 眼看着箜篌状似悠闲的一路走过去,步子不紧不慢,却每一步都恰恰好的踩在夜巡士兵的巡查盲点上,几乎是自由自在的在戒备森严的天策大营里穿梭来去,可怕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发现他们!如果这个人不是箜篌,而是……翎沧几乎不敢想下去,整个天策府所有人的性命几乎都等于不设防一样敞开在他面前,任他予取予求! “你怕了?”箜篌轻巧的从窗子翻进自己营帐,转过身看着一直跟着自己的翎沧。 “嗯,”翎沧应一声,“我从不知天策府的防范措施有这么多的破绽。” “那你想怎么办?”箜篌把翎沧衣服展开搭在椅背上,又燃了灯,转回身压好炉火,轻声说,“等一会就会暖起来了。” “嗯。”翎沧左右看看,坐在床边的脚凳上。 “不回你的帐子去,在我这做什么?”箜篌蹲在他面前,仰着脸从下往上看他。 “你……一直在河边?”翎沧低着头,看见箜篌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向着两鬓斜斜挑上去,妩媚诱人。 “嗯。”箜篌眨一下眼,“翎沧,对我笑一下很难?” “嗯?”翎沧愣一下。 “算了,”箜篌拍拍手站起来,“你该回去了。” “不……”翎沧忽然起身从身后抱住他,“你从来不赶我走,你怎么了。” 翎沧诧异的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在他抱住的一霎那忽然僵硬一下,然后又慢慢放松。 “那就睡这里吧。”箜篌淡淡的说,“我铺床。” “箜篌,你怎么了。”翎沧制住箜篌想挣月兑他的动作,硬是扳着箜篌肩膀把他转过来,“我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呵,你觉得,还有什么是没做过的吗?”。箜篌忽然笑了,倾身在他唇上吮一下,“想多了。” “是么……”翎沧将被子展开,坐在床沿上沉默了一会,忽然说,“我们……应该是差一点吧。” 没头没脑的话,箜篌却听懂了,他定定的看一会翎沧,忽然叹口气:“睡吧。” “嗯。”翎沧随手卸了自己身上黑袍,不经意的又看到自胸口一直延伸到大腿内侧的红痕,斑斑点点,不由得又怔怔的出起神来。 “我会替你揉一些化瘀膏,明天下午应该就会消了。”箜篌以为他不愿自己身上留下痕迹,微叹着从一旁药囊里模出个细瓷盒子。 “啊,不,不是……”翎沧忽然回过神,顿了一下就慌忙钻进被子里躺在内侧。 也许……我还是回去自己营帐比较好……他想。 “你先睡吧,我简单洗一下。”箜篌随手给他掖掖被角,就转进屏风后去。 翎沧看那身影被屏风挡住,没一会伸一支玉白手臂出来把中衣搭在屏风上边,然后是裤子……然后,他听见箜篌轻轻滑进水中。 细碎的水声从屏风后渐渐大起来,翎沧闭上眼睛听着,有咕噜咕噜的水泡声音从水里翻滚着浮上水面,然后清脆的破裂,他嘴角浅浅勾起一丝笑,那家伙,又把头浸到水下去了。 长长的一声吐息之后,水声哗啦一下跌在地上,翎沧翻了身装睡。 他听见箜篌窸窸窣窣的在房里走动,拿了帕子擦头发,有细小的水滴落在地上。 翎沧有些不安,刚压好的炭火还没能熏热整个屋子,他这样湿淋淋的在冷屋子里呆着,会受寒的。 终于还是没忍住,翻身坐起来,看着那个从窗口转回头看他的人。 “你会受寒。”忽然很想发脾气,但到了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不会,”箜篌走近来,弯腰看着他,“我把潮气带进被子里,你才会受寒。” “我没有那么娇弱。”翎沧忽然伸手拉住箜篌,使了个巧劲把他折翻在床上,随即合身压过去搂着他用被子牢牢裹了。 箜篌怔一下,没有挣扎,只是看着他眼睛慢慢说:“你会受寒的。” “那就受寒吧。”翎沧抱着他把自己缓缓滑在侧边,收紧手臂,“你好冷。” “嗯……水是凉的。”箜篌答应着,抽出手臂把自己湿淋淋的长发撩在一边。 “睡吧,我暖着你。”翎沧吻吻他薄唇,想一想还是抱怨一句,“怎么用凉水沐浴。” “嗯。”箜篌微微叹气,向翎沧怀里偎进去,将手搭在他腰上,眯起眼睛。 真的很温暖……年轻军人的身体,从里到外都透着活力,皮肤下蛰伏着的力量似乎随时都会迸出来,但只是按捺着,压抑不住的辐射出热量。 “我刚才……到底怎么了……”在箜篌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听见翎沧抵着自己额头闷闷的问。 “……以后不会了。”他答。 “……我……不介意……”翎沧挣扎了一下,迟疑着说。 “嗯……”你介意的……箜篌伏在他肩窝,缓缓扯开一抹苦笑。 第五十八章 万花口信 腊月二十四,小年,有轻雪在傍晚飘飘洒洒的落下来,沾衣不湿。 天策府一众人等早就从下午就开始忙忙碌碌,箜篌却懒得动,只是猫一样蜷在嘉宴堂的梁上,一双眼睛跟着那个红袍银甲的身影来回来去的转,嘴里还叼着个盅子,一点点的啜里边的百花酿。 “箜篌,”翎沧忙过一歇,站在梁下仰着头看那一双黑亮的凤眼,“下来哎。” “不。”梁上的懒猫慢慢吐出嘴里咬的杯沿,看着那盅子直直的掉下去,咕哝。 “哎……”翎沧慌忙伸手捞住酒盅,顺便就饮了盅子里的残酒,“这个再跌碎了,你就没有喜欢的盅子了。” “你不是接住了嘛。”箜篌把头探下来看,大半个身子斜斜搭在梁外,眼看着就要栽下来。 “唉唉……你你你不下来就不下来,别掉下来!”翎沧慌着把盅子掖进怀里张着手去接。 “不会的。”箜篌懒懒的翻身回去,黑而长的发丝顺着房梁垂落下来。 翎沧迟疑一下,提一口气,一个扶摇直上跃了上去,半空里折腰回身,动作利落轻巧的坐在箜篌脚边的梁上,推推他。 “喂,你怎么了,昨晚上就一直奇奇怪怪的。” 箜篌忽然翻身起来,骑在梁上把身子俯过去几乎要贴在翎沧脸上,倒把翎沧吓得往后一闪,差点没掉下梁去。 “翎沧,你对我笑一笑。”他热切的看着翎沧的眼睛。 “啊?啊?”翎沧惊吓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黑瞳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心里很不合时宜的想着,这双眼睛里,现在只有我一人。 “我说,你对我笑一下。”箜篌重复着。 “啊,哦。”翎沧愣愣的扯动一下脸上的肌肉,冲着箜篌咧了咧嘴,然后他看见,那双黑的曜石一样的眼睛里的光彩迅速的黯淡了下去,换上的,是箜篌一脸苦笑。 “算了,为难你了。” 看着箜篌长叹一声,又缓缓仰下去躺着,翎沧模模自己的脸,猜也猜得出刚才那样子比哭好看不到哪去。 “我不是总在笑吗?”。翎沧想凑过去看看箜篌的脸,奈何这房梁再粗大,也不过就是半人宽窄,躺一个箜篌上去,就再没多的地方给他凑近,除非他站起来从箜篌脚边跳去他头顶那边。 “是我总在笑吧。”箜篌闷了一会,答。 翎沧想想,也确实是,于是也不晓得该说点什么接腔,讷讷的住了嘴坐着。 “喂!你们两个!在上边偷懒吗!”薇安的大嗓门忽然从下边吼上来,翎沧吓得一晃,“哗啦”一声就从梁上掉了下去。 “哎呀!”这却是摔在地上才喊出口的。 箜篌欠起身朝梁下看了看,见翎沧正从地上往起爬,像是摔了,于是顺口嘟囔道:“你掉下去没什么动静,倒是你那身甲,哗啦一下好大的声音。” 翎沧涨红了脸朝梁上看,却看见箜篌诧异的眼神正盯着自己身边儿,于是顺着箜篌的眼神往下看……看…… 嚇!这啥?! “这谁家的孩子……”翎沧瞪大眼睛看着正一手抓着糖葫芦一手拉着笑靥的小丫头。 “万花谷药王孙思邈门下,离经弟子孟紫烟给燧烨将军见礼了。”小丫头倒是乖巧,见翎沧看她,慌忙抻抻脖子把嘴里的山楂咽下去,脆生生的报了家门给翎沧施了个礼。 “烟儿,你来做什么?”箜篌翻身下来,棉絮一样飘落在地上,竟是没有半点声音。 薇安神色一凝,也许,这小白脸没有自己先前想的那般无用。 这边孟紫烟却是已经扑了上去,一把抱着箜篌娇声的嚷着:“师兄师兄你都不回万花谷了么?往年你腊月未半就已经归谷给姊妹们讲故事了,今年都已经是到了小年还不见回转,裴师兄着急,放了几回信鸽儿都不见你回谷,特意让我来催的,你不回去了吗不回去了吗?姐妹们都还等着听师兄给讲故事的,你这就收拾了跟我回去吧回去吧。” 几乎是一口气没换的嚷过了一大串话,再抬起头的小脸上已经是泫然欲泣:“师兄,你都不想我们了吗?”。 翎沧暗暗乍舌,这小丫头好长的内息…… 箜篌还没搭话,笑靥就突然先喊了起来:“你还我的糖葫芦!我要是早知道你是来抢哥哥的,我,我才不会分糖葫芦给你!” “给你就给你!”紫烟一把把手里还剩了多半串的糖葫芦摔在地上,又用小脚在上边狠狠跺了一下,“一支臭糖葫芦就想抢我师兄!还给你!谁稀罕!” 说着,扁了扁嘴就忽然大哭起来,只抓着箜篌的下摆一迭声的喊着师兄我们回去吧师兄我们回去吧。 笑靥也哇一声哭出来,扑过去抱了箜篌一只手死活不让走,边空出一只手想把紫烟从箜篌身上扒下去,却不想被紫烟一把抓住了手狠狠咬了一口,“啊”的喊一声,回手就在紫烟手背上抓了几道红印子,俩孩子竟然就这么一边一个的拖着箜篌就撕打起来。 翎沧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大的跟弦卿宫里的大红灯笼一样。 薇安也懵了,乍着手不知道是应该先把笑靥拎起来,还是应该把这俩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猴子全拎起来。 箜篌仰天长叹了一口气,无比郁闷的弯下腰跟这俩小祖宗好说好商量。 “那个,你俩先放开我行不?我的衣服都要被你俩扯破了。” 话刚落音,嘉宴堂里就特别应景的响起一声无比清晰的“呲拉”声响来,笑靥心虚的松一下手,马上又转抓住箜篌下摆不放。 紫烟尖叫:“你扯坏我师兄的衣服了!” 一爪子就挠过去。 笑靥闭一闭眼,伸手一挡,被挠在腕甲上,深吸口气陡然把哭声放大了两倍。 箜篌很纠结的捂住脸继续叹气,玉色的肩膀从被扯掉一半的袖子里露出来,衬着黑衣倒显得肤色越发的晶莹温润。 然后振作一下,再接再厉的问:“你们要把我的裤子也一起扯下来吗?”。 第五十九章 浴 俩孩子齐齐囧了一下,收了眼泪,倒是不敢再使劲拖着箜篌,只是一边一个牢牢揪了箜篌下摆互相瞪着,哭的花猫一样的两张小脸上泪痕狼藉,还非要做出个凶狠的表情来,反倒让人看了忍不住发笑。 “哎,哎,”箜篌从腰边药囊里模出两包东西来,一人分了一包说,“喏,这个给你们,快别哭了,让薇安姐姐领着你们去洗洗脸。” 紫烟咽一下,可怜兮兮的看着箜篌:“师兄,你不回去了么。” “要回去的,过几天才动身,你在这里玩几天就先回吧,给裴师兄回个信儿,就说我知道了,必定误不了。”箜篌抚着她头发温声软语的哄。 紫烟迟疑了半天,才“嗯”一声。 笑靥却急了,看一眼薇安,又看一眼翎沧,扁扁嘴就又要哭,手里只攥着箜篌下摆不放,又不敢使劲拽。 “紫烟回去的时候,你就跟着也去万花谷玩几天吧,看看你干爹,他已经回谷了的。”箜篌拍拍笑靥头顶,看她一双大眼睛里瞬间就透出光彩来。 “爹回去了!”笑靥差点蹦起来。 “早就回去了,到时候,还好让紫烟带着你到处玩玩,万花谷里,就没有这小丫头没去过的地方。”箜篌温和的笑着。 “我才不要带她去玩。”紫烟举起袖子抹抹脸,嘀咕着偎进箜篌怀里让他抱着,冲笑靥做个鬼脸。 “我,我有爹领着!才不稀罕你!”笑靥看见了,气鼓鼓的跺一跺脚,跟着就往箜篌怀里挤。 “你,你出去!这是我师兄!”紫烟推她。 “我才不管!哥哥才不会不抱我!你出去!”笑靥努力往外扒拉紫烟。 薇安按按额角,上去一手一个把俩小家伙全拎了出来:“都给我洗脸去!” 眼看着两个小家伙蹬着小腿叽哇乱叫的被薇安提着后脖领拎出了嘉宴堂去,翎沧才按按自己被吵得一直跳个不停的太阳穴转身看箜篌:“你……要回万花谷?” “嗯。”箜篌苦着脸拽拽被笑靥扯月兑线的袖子,又弯腰研究了半天自己下摆上那一团一团的湿迹,终于很认命的抬起头来看着翎沧,“我想,我得去换一身衣服了。” “顺便洗个澡吧。”翎沧微微叹口气,“我让人给你烧水去。” “为什么我要在你帐子里洗澡?”箜篌伏在浴桶边缘不解的看着翎沧,“你什么时候有看我洗澡的爱好了?” “你怕我看?”翎沧走在浴桶边上捞起帕子在箜篌背上慢慢擦过去。 “呵,你还有哪没看过。”箜篌干脆伸直了脊背让他擦洗。 “也是,”翎沧沉吟,箜篌的肌肤在热水里浸的微红,看上去竟然带着点娇艳的感觉,他微俯在箜篌肩头啄一口,“箜篌,你不对劲。” 唇下的身子在他刚挨上的时候就紧绷起来,翎沧微微皱眉,以前从不会这样,这是怎么了? “你想多了。”箜篌强迫自己放松,僵硬的干笑几声。 翎沧忽然伸手扭住箜篌下巴把他拧过来,直视着他眼睛缓缓说: “箜篌,我或许很迟钝,但是我不是傻。” 箜篌看着翎沧的眼睛沉默许久,苦笑一声:“可是我不想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翎沧默然。 箜篌咬咬嘴唇,低声对他说:“翎沧,我说过我不会骗你,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想说。” “知道了。”翎沧平板的答应一声,伸手捋过箜篌手臂去解护腕。 箜篌脸色一变,迅速把手抽回来没在水下,翎沧愕然的看着他。 “你又怎么了?又没人看得见。” 箜篌咬着嘴唇不说话。 翎沧想了半天,放下手里帕子凑在箜篌面前,认认真真的说:“箜篌,是不是我那天晚上做了什么,让你跟我赌气了?” 箜篌微叹口气,倾身过去吻在翎沧唇上。 赌气?那种滋味……是……伤心吧。 翎沧抿着嘴沉默着让箜篌在自己唇上舌忝吮,只是执拗的看着眼前微微颤动的睫毛,不动,也不肯回应。 箜篌停了动作,贴着翎沧唇畔微微叹口气:“你没做什么,是我错了,我唱了鲛歌,无意中迷惑到你。” “然后呢?”翎沧动也不动。 “……”箜篌沉默一下,“然后……” “然后我又强迫你跟我交欢?”翎沧抵住他额头,“你是花间,制服我应该不成问题吧。” “谁会去打一个跟自己求欢的人……”箜篌郁闷的把自己沉进水里,咕噜咕噜冒出一串泡泡。 翎沧站在浴桶边上红成了一块新染的红布,迟疑半天,很纠结的探进浴桶里把箜篌挖起来。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你不是清醒了。”箜篌仰着脸被他扳着下颌拽出来,湿淋淋的长发贴在面颊上。 翎沧叹口气,伸手把他长发拨在耳后:“你为什么没做下去?” 箜篌看着他,又想往水里缩,被翎沧一把拉住了,只得把眼睛转去了别处。 “我……我……”翎沧深吸口气,艰难的把卡在喉咙口的字眼吐出来,“可,可以。” “可以?”箜篌把眼睛转回来,忽然就换了一张千娇百媚的笑脸,“那你今晚自己来上我的床。” 翎沧僵住。 箜篌看他的样子,低笑了几声:“逗你玩的,还当真了。” 说着就转身站起来打算擦干了身子去寻衣服穿,然后就忽然听见翎沧在自己身后低低的答: “好。” “扑通”! 正准备爬出浴桶的箜篌一个手滑,直接仰面朝天的摔了回去,后脑勺“咣当”一下磕在桶壁上,随即就是一声惨叫—— “啊——咕噜咕噜咕噜……” 这是沉底了。 翎沧哭笑不得的赶紧把他捞出来,看着他哇的吐口水出来,挂在桶壁上咳了个生不如死。 “你至于吗?”。 箜篌没工夫理他,在那倒霉兮兮的一手揉着自己后脑,另一手还要给这只手揉手肘,吸着冷气又试图用下巴去蹭蹭撞痛的肩膀,整个人差点拧成天策府大师傅炸的麻花儿。 翎沧望天翻个白眼,这撞得还真齐全。 第六十章 两个小鬼头 薇安叉着腰看两个小鬼苦兮兮的一人抱着一个铜盆洗净了脸,拎起来二话没说照着俩小崽子的“啪啪啪啪啪”,一人给了五巴掌。 笑靥瘪瘪嘴,没啥反应,穿着甲呢,能疼到哪去,再说了,平时练不好枪一样是打,早适应了。 那边紫烟就惨了,先不说万花谷那一层柔丝的外袍就没有天策铁甲抗击打系数高,就说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遇上过会打人的大人,压根就没挨过揍。 万花谷那是什么地方?钟灵毓秀。 万花谷里那都是什么人?全是大豪啊,随便拎出来一个抖搂抖搂,搞不好人那满月复经纶的数量和质量能比的一窝蜘蛛集体羞愧自尽,蜘蛛肚子里那点经纶估计一辈子也就织个八阵图到头了。 就这样的人,能打孩子? 万花谷的体罚基本是这样的: 惹了宇晴,去给花园里所有的花培土浇水捉虫子,有一片黄叶子加罚一天。 惹了苏雨鸾,去仙迹岩练琴直到飞鸟落翅游鱼仰首,换句话说,要是不能用天籁之音把它们勾搭过来,就用魔音穿脑把它们搞晕过去,反正落下来跟掉下来没区别,翻白肚皮跟仰脑袋瓜也差不多,整的仙迹岩所有的鱼啊鸟啊一见这帮小崽子就纷纷拖家带口风紧扯乎,也算是物竞天择的又一有力例证。 颜真卿跟林白轩二位的反应基本一致,一个写字一个作画,罚写字的,一千个大字必须横平竖直抑扬顿挫,没错,抑扬顿挫,颜大书圣听苏雨鸾弹得曲子弹多了,要求自己的弟子们写字要有音律感,搞的一干书墨弟子一看见琴俩爪子就作不规则震颤。 罚画画的,绝情瀑看见没,不画成浓情瀑你就别想下瀑布前边那桥,创谷至今唯一一个没画成就被轰下桥的人就是箜篌,原因无他,这货不是一般二般的吵,别说圣人,庙里的泥胎都能让他吵活了蹦起来抽他俩大耳刮子,所以最后是被吵疯了的林白轩和颜真卿合伙踹进桥下的池子去了。 僧一行毛了的话,就去给整个万花谷的凌云梯进行维修保养吧,把所有半山高的木架子全部打磨一遍就行了,当然没有安全措施,请自己爬吧,不幸拍下来的话,伤筋动骨远有孙老爷子近有裴大师兄,死了还有宇晴那一院子嗷嗷待哺的花,反正肯定不会浪费就是了。 至于孙老爷子,只要心脏够强壮,就跟在旁边一硝二黄三木炭“轰!”的来回折腾吧,“轰!”的意思是那仨玩意混一块又烧爆炸了,反正心脏不强壮在孙老爷子手里也是个求死不能,迟早能吓强了。 至于棋圣老前辈……想惹他还是先把他找回来再说吧……就这一云游的毛病整的整个万花谷的星弈弟子基本上都没见过自家师父,于是也就有了箜篌那一号顽劣之徒,越没人管越无法无天。 综上所述,万花谷的娃们收拾都不少挨,打是真一次没挨过,紫烟这一把也算是万花谷挨揍第一人了。 当时就半分犹豫都没有的哭了个声震九霄。 没把薇安吓死,以为自己把人万花个细皮女敕肉的孩子打坏了。 赶紧抱起来翻过来掉过去的看了一遍,除了上几个红巴掌印看着还挺喜庆以外,真没啥。 小丫头直哭的鬓发散乱花容失色石破天惊,才被一直蹲在自己面前鼓唧着嘴的笑靥给引走了注意力,薇安早被哭疯了跑到一边刷马去了,可怜那倒霉的马长这么大头一回受到这种一边快刷掉毛一边连毛都没湿的局部刷洗待遇。 “看你哭得可怜才给你的。”笑靥口不对心的一边伸开手递给紫烟,一边故作不在乎的梗着脖子斜上四十五度角拧脸,然后眼珠子还非要斜回来瞅着自己手心里那一颗糖球,差点连眼睛带脖子一块儿闪了。 紫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她箜篌师兄做的麦糖球球,二话没说一把抓过来就塞进嘴里嚼了,把笑靥心疼的啊,一个劲吧唧嘴,憋一会撑不住好奇就凑近紫烟问:“啥馅儿的啥馅儿的?” 箜篌做糖,喜欢把各种渍好的果子当成糖心塞进糖球儿,做成各种水果味的麦糖来哄万花谷的一干女圭女圭。 “蜜桃。”紫烟一边抽抽着鼻子,一边抹着眼泪,带着哭腔答,还没忘得瑟一下她师兄,“我师兄做的麦糖最好吃。” 那边的帐子里的箜篌趴在浴桶边突然就打一哆嗦,翎沧好奇怪的伸手试试水温:“冷吗?”。 “不冷。” 等薇安放过那可怜的马转回来的时候,俩小孩儿已经头顶头坐在一起换糖吃了,看见她齐刷刷转了身给她个看。 薇安哭笑不得。 紫烟的脸又哭花了,要跑没跑掉,被薇安捉住按紧了又洗了第二遍脸。 从来没接受过这种暴力教育的紫烟大眼睛一眨一眨,又要哭。 笑靥赶紧蹲在她面前面授机宜:“不能哭,你再哭还得再洗一遍。” 紫烟抻脖瞪眼愣是又憋回去了。 薇安啧啧称奇,这是哪门子功夫,当真收放自如。 洗干净了的两个小丫头又是一对粉女敕女敕的女圭女圭,怎么看怎么可爱。 俩小东西大概是互相都觉得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也不好意思再吵,瞅瞅薇安,就你偷模扯我一下,我偷模拽你一下,自我感觉很心照不宣,实际上看着基本等于生拉硬扯的走到一边去商量箜篌的归属问题。 说说就又掐起来了,然后薇安一扭头,嗯,姐俩好了,薇安转回去,没半寸香的时间,又掐起来了,薇安再一看,嗯,俩人又迅速和好了。 这是怕再挨揍。 薇安托着个腮帮子背对她俩坐在石头上,心里暗骂:俩死孩崽子,想偷模商量点啥事敢不互相喊着来吗?吵的人要死要活还得装听不见她俩说啥,还得被俩兔崽子三不五时用防贼的眼神瞄一眼,这都是什么世道。 “唉……你俩好了没,再磨蹭,嘉宴堂那边就没好吃的了。”薇安捏着额角半死不活的问,这俩死孩子比整个洛阳城里所有菜市场加在一起还吵! “……那我带你玩,你就得带我玩!”这是俩死孩子最后一句的交易内容,已经从箜篌的归属权谈判到天策府和万花谷的游览权了,中间过渡话题无比跳跃。 薇安听的简直无语凝噎。 ==============以下是废话============= 那个,由于我本人惯例性的乌龙……额,导致我只有作家帐号发文,木有会员帐号回复各位的留言(你好意思咩!) 于是,额,各位的留言我都有看,但是回复不了t.t (真不是我不想回qaq) 第六十五章 啸狼 翎沧醉了,因为箜篌在他的烈酒里掺了千日醉,一点点。 刚够他大醉不醒。 “今年将军醉的好快。”一个喝的满脸通红的汉子善意的笑着,控制不住的大嗓门把满嘉宴堂的人的视线都引过来。 “他本来就不会喝酒。”另一个人放下手中酒碗看着箜篌笑,“麻烦先生把他拖回去,不然一会只怕会有兄弟从他身上踩过去。” 箜篌抬眼去看,那人神色清明,一双点漆样的瞳子里漾着笑。 “岳将军,”箜篌微笑,“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哎,等等,”岳宇轩随手一指,“你顺便把他的新铠甲带回去吧,啸狼。” 箜篌眯着眼看着那套战衣很久,终于过去拿了起来。 艳红的袍子边上滚着金色的锦缎,触手温凉滑软,衬着精钢细造的银色铠甲,依旧是耀眼的红衣银甲,只不过多了那一道华丽的滚金,竟然就生生带出了几分贵气。 大逆不道。 箜篌捻着那明晃晃的金色滚边,上边浅浅的用经纬丝线勾着暗纹的蟠龙,皇家的东西,拿来给他做战袍? 呵呵,翎沧,你那皇上,爱你爱的紧。 只不过……他究竟是爱着什么?是你燧烨将军,还是,他龙床上的燕翎沧? 收拾起唇边的浅笑,他回头向着岳宇轩明亮的笑开:“多谢岳将军提醒,我们先告退了。” “用不用抓个人帮你搬他?”岳宇轩抬起眼在周围扫了一圈,有点无奈的笑了下,“好像大半都喝醉了。” “不必,”箜篌随手将啸狼铠裹进包袱扎在背上,俯身抱起翎沧。“在下并不是体质纤弱的离经弟子。” 于是在一众天策将士的面前,眉目精致到近似妖孽的万花弟子怀中抱着他们醉倒的俊美将军一步步缓缓走出了嘉宴堂。 “那小子,简直就跟个妖精一样。”一个人对岳宇轩笑道,随即一举手中海碗,“干!” “干!”两个厚瓷大碗“咚”的一声撞在一起,清澈的酒水在烛光下从碗中飞扬溅落,琼珠碎玉一样闪着光,晶莹剔透。 岳宇轩一边将酒水灌进口中,一边将视线投在门外沉沉的夜里,那个万花,从踏出门那一瞬间就好像融进了外边的暗夜,协调的不可思议,那种人,真的是传说中丰神俊秀,儒雅月兑尘的万花门人吗?比起那种行走在阳光之下的济世之医,他更像是一个活在暗夜里的杀手。 方才他临走的时候,说了什么来着? 在下并不是体质纤弱的离经弟子? 那是什么? 万花谷……除了书生和医师,难道还有别的?跟在皇上身边那个,不就是个医师吗? 但是他轻轻松松就抱走了翎沧。 翎沧究竟是在哪里招惹上这样危险的人…… 危险到……让人一定要除掉他才安心。 …… 箜篌并没有把翎沧送回将军帐,而是抱回了自己的帐子。 各家帐外的亲兵都去嘉宴堂喝酒了,只有排到巡戍的校尉和军士们依旧按照既定的巡查路线在营地里巡逻,与往常不同的是,那些随同巡戍的小兵都从新兵换成了老兵,更加沉稳,也更加可靠。 “先生,”领头的校尉冲着箜篌微笑,“回来的好早,不多玩一会吗?”。 “不了,燕将军醉了。”箜篌微侧身,让校尉看清自己怀里人的面容。 校尉探着头看清了,不由得笑开:“今年燕将军的酒量似乎更差了啊。” “嗯,大概吧。”箜篌温文的笑。 “劳烦先生您了。”校尉笑着让开路,目送箜篌隐没在营帐深处,然后才回头带着自己的人继续慢慢走向下一个巡查点。 箜篌沉默着把翎沧抱进内室放在榻上,然后虚月兑一样坐在他身畔,仰起的脸上已经爬满了冷汗。 他从翎沧身下抽出手,并没有掌灯,而是犹豫一下解开手腕上的护腕和细布,那里方才实实在在的被翎沧的肩甲硌了一路。 将双手连手腕都浸到一边的冷水里好一会,箜篌才觉得手腕上火烧一样的痛楚减轻了一些,他甩甩手上的水,踱过去掌了灯。 小小的火苗跳跃起来,照着箜篌一双没有护腕遮蔽的手腕,那上边已经看不到蓝色的鳞片,原本是鳞片的位置细细密密裹了一层白色的丝状物,若是仔细看,那些东西竟然是从他鳞片的缝隙里生出来的,因为无处伸展,于是逐渐盘满了鲛鳞,并且已经开始攀爬到周围的皮肤上。 箜篌皱着眉仔细审视着自己手腕,没一会从药囊里模出粒水丸捏破,溶进刚才那盆冷水,重又把手腕浸进去。 等他再一次把手从水里拿出来的时候,那盆水已经微微泛一点浅浅的血色,而他的手腕上,白色丝絮似乎薄了一些,透出下边隐隐的蓝色莹彩。 “还是不行……”他低声嘀咕,在手腕上敷了药,咬着一段崭新的细布带子重又把手腕一层层缠起来,额角有冷汗滑下。 翎沧依旧睡着,不太安稳的翻动,嘴里低声的嘀咕着什么。 箜篌凑近了去听,听见他反反复复的念着:“雪,好大的雪,好冷,别丢下我。” “嗯,”箜篌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一个指尖一个指尖的吻过去,“我在,我一直在。” 无意识痉挛的手指在他手心徒劳的抓挠,箜篌静静握住它们,直到它们安静下来。 “也许,我该庆幸,你不爱我……”他慢慢月兑去翎沧衣服,用锦被裹住他。 “不然……歃血就会对你起作用,而不是只对我一个人。”轻叹一声,捻灭了油灯,将自己衣服甩在地上,箜篌轻巧的滑进锦被将翎沧搂在怀里。 翎沧微微睁一下眼,似乎是惊了一下,身子无力的向外挣了挣。 “是我,别怕。”箜篌贴在他耳边叹息。 “箜篌……”翎沧听见,低低唤一声,反手抱住他,安稳睡去。 温热的身子贴住箜篌,翎沧修长的腿不自觉的缠绞住箜篌双腿,姿态亲密。浅浅呼吸在他颈边扫过,有一点暖暖的痒。 “翎沧……跟我走吧……”箜篌抿着怀中人的耳尖,轻声说。 第六十六章 但求携手共天涯 翎沧是被胸口的压迫感闷醒的,他低低申吟一声,伸手压着自己太阳穴揉了好一会才睁开眼,昨天真不该喝那么多,弄的现在头疼的要死。 “重死了……”他咕哝着伸手想推开压在胸口的东西,却直接模到一把柔滑的发丝。 箜篌伏在他胸前睡的正香,一头黑亮的发丝顺滑的披散开。 “嗯……”翎沧顺手就把这家伙拢进怀里。 睡的粉女敕粉女敕的……这样想的时候,他已经在箜篌颊上咬了一口。 “哎……”箜篌吃痛,茫然的睁开眼,好一会才把焦距对在翎沧脸上,“你醒了……” “嗯。”翎沧不知为什么心情很好的答应着,“昨晚上你把我搬回来的?” “嗯,喝水么?”箜篌揉揉自己的脸,“咬我干什么。” “喝。”确实口渴。 箜篌支起身子横越过翎沧去够床头矮凳上的白瓷壶,他昨晚上临睡前特意放了一壶清水在那。 翎沧仰看着箜篌胸膛横过他上方,肌理细腻,骨肉匀停。 胸前忽然就被舌尖卷住,箜篌啊一声差点扔了手里的壶,整个人晃一下,于是几乎有半壶的水被他泼在地上,连着壶盖,跌在地上溜溜的打着转。 “你你你,你干吗?”。腰身被翎沧扣住压下,箜篌狼狈的俯趴在翎沧上方,还得用手肘支在床边,防止压到这人。 “因为正好在面前……”翎沧有点委屈的说,一手压着箜篌脊背,一手扣着他腰身,动作跟他说出的话完全不搭调。 “那你也不能……啊……”抖着手放下壶,不然一会估计连壶都扔了。 浅淡的胭脂色从两颊迅速晕开,没一会就连胸口都泛了粉。 “翎沧……别这样……”箜篌有点慌。 “我想。”扣住怀里纤细腰身向下一拽,用个巧劲翻身压过去,轻轻松松就把气息不稳的万花压在身下,翎沧眯了眼睛舌忝上去。 “……你认真的?”箜篌无奈,开始认真反省自己是不是又怎么惹了他。 “嗯。”翎沧伏轻轻咬啮箜篌锁骨,细小的红痕渐渐印在玉白的肌肤上,散着催情的意味。 “我……啊……我又惹你了?”箜篌深吸气,张嘴的时候溜出一声申吟。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翎沧怔一下,抬头。 “……”你说为什么…… “……我一直给你这个印象?”翎沧默了。 箜篌转开眼睛看着别处,默认。 “那么……我现在想修正,行吗?”。翎沧缓缓俯在箜篌耳边,含着他耳垂轻咬。 “啊?啊?”箜篌茫然。 “我会小心……”翎沧软声呢喃着,温软的沿着耳畔一路亲吻下去。 “……”箜篌无奈的伸手环住身上的人,偏头看看天色,嗯,白日宣婬,很好。 蜜色身躯舒展开来,被清晨的阳光一打,缎子一样泛起柔润的光,紧紧压着床上玉白的肌肤磨蹭,一条修长的腿从他身下探出,斜斜搭在床沿,脚尖不受力的虚虚点着地面,脚趾泛一点透明的粉,锦被滑落在地上,照着阳光映出一片旖旎光泽。 “你别挣扎,”翎沧在箜篌腰侧不轻不重的咬,“我……尽量不弄伤你。” “嗯?”箜篌半支起身子,随即被翎沧在腰上捏了一把,身子不自主的向后一仰,“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你忍一忍……我尽量不弄伤你,”翎沧抿抿嘴,小声嘀咕,“不然要发烧……” 箜篌脸色白一下,这家伙该不会……真的不知道吧…… 觉着翎沧的手滑向自己身后,箜篌忽然弹起来向后缩一下:“你等等!” 翎沧疑惑的停了动作看着箜篌。 “你想干什么。”箜篌瞪着眼睛神色戒慎。 “……”翎沧红了脸不作声,隔一会小声说,“直接……会伤到……” 苍天……箜篌望天翻个白眼。 “药囊给我。”他伸手。 翎沧瘪瘪嘴,返身在床边翻到箜篌的药囊递在他手里。 “你……你该不会是想把自己迷晕吧?”看着箜篌在药囊里翻找,翎沧期期艾艾的问,真要是那样,他立刻穿衣服出去。 “不是。”箜篌叹气,这是什么思维逻辑? 模出一个蛤蜊形的小白瓷盒递给翎沧,箜篌脸上红霞又重一层,撇撇嘴,终于很小声很小声的咬着嘴唇说:“这个给你,用在……下面。” 作孽啊,我干嘛要教他怎么……呃……那个了我,箜篌简直无语泪千行。 问题是,这世上,就有人教了也不会。 翎沧接过来,打开,乳白色的细腻膏脂平滑的凝在小小的蛤蜊盒里,他迟疑着用指尖挑一点,捻开,淡淡的杏仁香气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然后……他剜了一点——点在箜篌身前…… 箜篌呜咽一声,羞愤欲死的低吼:“后面!” 这就是个灾难。 …… “还疼么?”翎沧小心翼翼的搂着背对他的箜篌,锦被已经被勾起来裹在两人身上。 箜篌抓起他手臂就咬,然后气哼哼扔一边。 ……看来是疼…… 翎沧举着手臂看上边圆圆的牙印。 “可是……没出血,我也有,呃,用那个,那是啥?”翎沧想了半天,辩解。 被箜篌蹬到地上。 如果自己真折寿的话,一定不是因为歃血,是被这人气的!箜篌愤愤的拿被子当翎沧啃,使劲啃。 锦被掀开,那人又默默蹭在自己背后,伸手抱了不放。 叹口气,翻身窝进他怀里,只是贪恋着这一点温暖,于是甘心沉沦,哪怕,真的万劫不复。 算算时日,如果真的跟他进宫里,看着他吃完那一顿与鸿门宴无异的年宴,自己恐怕,真的就等不得了。 不去,真的不放心,卿月那笑容他太熟了,阴冷,满含算计。 暗里抚一下就算不碰不动都开始隐隐作痛的手腕,箜篌叹口气,往翎沧胸口蹭蹭,勾了他腰安静的听着耳里传来的心跳。 他活着,多好。 “怎么了?”翎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没怎么。”箜篌轻声答。 不想死,想陪他一起看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一起走过岁岁年年,听岁月静好,观流年似水。 就算,他是自己的劫。 “翎沧,跟我走吧,别去宫里了。”踌躇了一夜的话,终于还是说出口。 “不行。” 第六十七章 不见离人泪 沁凉的空气忽然就如霜如雪的寒冷起来,箜篌紧紧拢住身上被子,许久才继续问道: “为什么?” “皇命难违。”翎沧柔声说。 “我们走,走得远远的,他找不到我们。”细微的颤抖着,真的没时间了。 “不行,别任性。”翎沧好言好语的哄。 “我死了也没关系吗?”。箜篌喃喃的问。 “你怎么会死,别闹了,我不去就是抗旨不遵。”翎沧不以为意的揉揉箜篌发顶,起身穿衣。 “你去哪?”箜篌猛的坐起来。 “给你烧水沐浴。”翎沧吻吻他额头。 箜篌拥着被子看着翎沧束好袍子转出去,只觉得嘴里一阵阵的泛着苦。 我真的会死啊,翎沧。 浴水温热,箜篌将自己浸在热水里,伸出双手不想让护腕被打湿,也是不想把鲛鳞再遇热,会痛。 “给你把护腕解了?”翎沧慢慢在他背上撩着水,问。 “不用。”箜篌慌张的躲开翎沧伸过来的手。 “……”翎沧的手僵在半空,“你躲我。” “没。”箜篌急急的否认。 翎沧狐疑的看他一眼,沉默一下便随他去了。 箜篌暗暗松口气。 一室静寂,只有水声哗啦哗啦单调的响。 “午时之后,我就要去长安了,你想要什么?”翎沧拂开箜篌颈后黑发,把温热的水浇在他后颈。 “要你不去长安。”箜篌淡淡的说。 “别胡闹,你不是这么胡搅蛮缠的人。”翎沧动作停一停,说。 “我要是就是不让你去呢?”箜篌忽然回过头,一双凤眼灼灼的看着翎沧。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我不去的话,皇上怪罪下来,谁来负责?”翎沧低喝,不明白箜篌怎么突然就任性起来。 “他会怪罪你?哈,哈,李弦卿会怪罪燕翎沧!”箜篌冷笑,“你看看你那啸狼铠!金边龙纹!这种东西都敢披在你身上,他会怪罪你?” “你!”翎沧一时气苦,弦卿赏什么又怎么是他能决定的。 “江山万里,他肯与你二分共赏!燕翎沧,你真的敢告诉我那童谣是你编的?”箜篌扣在桶边的手指泛了白。 “是我编的!”翎沧心口忽然就堵一股火,“箜篌,你拿什么质问我?我欠你的命,你拿去便是!何苦这样欺人。” “我拿去,我拿去,我命也要,心也要!”一根手指直直戳在翎沧心口,“你忠了二十几年,连命都肯为他舍了,你真的就敢告诉我,你这心里现在装的是我?!” “我心里是谁,与你何干!”翎沧沉了脸色,一把挥开胸前手腕,掌缘却准准的砍在鲛鳞上。 箜篌顿时连嘴唇上都失了血色,几乎晕在当场,半边身子疼的僵硬,动也不能动的倚着桶壁瑟瑟发抖。 翎沧看到,顿时慌着想去抱他。 “滚,滚!”箜篌按着自己手臂嘶吼,“燕翎沧!你当我是什么!李弦卿当你又是什么!你宁可去他身下承欢都不肯和我远走高飞!你就那么愿意做他的男妃!” “胡说!” 箜篌猛地磕撞在浴桶边缘,白皙的脸颊上缓缓浮出艳色指痕,一时竟然惊愣不能言语。 翎沧怔怔的看着自己手掌,忽然反手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嘴巴,风一样卷出门去。 帐子的门被他“咣”一声摔砸过去,几息之后里边传来箜篌疯了一样的嘶吼。翎沧狠狠抹一把脸,尖利的哨音从他唇中迸出,听到哨音的龙骧像一团烈火一样冲过来,高声长嘶。 “报李承恩将军,燕翎沧即刻起程前往长安!” 听着外边的哨音,听着他大吼,听着龙骧绝尘而去,箜篌终于从喉咙口咳出一口鲜血,断了嘶吼。 有亲兵隔着帐门急声探问:“先生,先生?” 他张张嘴,嗓子里除了撕裂一样的疼,竟然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门外亲兵等不到回音,想到将军怒气冲冲离开,更是着急,又不敢贸然冲进去,只在外边一迭声的喊着先生你怎么样了。 箜篌伏在桶边定定神,略缓一下,方出来给自己擦干着衣。 亲兵正敲门敲的急,门却突然开了,黑衣的万花弟子立在门边冲他温文的笑,神色如常。 “先生,你怎么了?” 修长的手里执着一页短笺,亲兵接了低头去看。 无碍,失语而已,在下亦要启程归我青岩万花,共贺除夕。箜篌口不能言,还烦劳朗将代我向李将军告别。 亲兵抬起头,看见微笑的万花弟子伸手轻轻在喉咙上比一下,示意现在已经无法开口说话,忽然就觉得眼眶一热。 请,帮,我,带,我,的,马,过,来。 薄红的唇缓缓的开合,缓慢无声的用口型述说着。 “先生稍待。”亲兵回头唤过一个小兵,“去给先生把燎原火牵来。” 多,谢。 箜篌微微笑着,向他道谢,然后阖上门,隐进了帐子。 幸好紫烟已经一早就拉着笑靥去了万花谷,不然,不知道这小妮子会闹成什么样。 箜篌倚着门坐在地上,苦笑着伸手抚抚自己喉咙,方才急怒攻心,竟然就撕裂了嗓子,看来一时半刻是没法说话了。 长安……也许,真的要死在那里了。 将药泥塞进嘴里,忍着喉咙口被撕刮一样的疼痛咽下,外边亲兵已经敲着门低唤:“先生,马已经备好了。” 出了城门,箜篌最后一次勒转马头回望巍峨天策,忽然就觉得自己半年来似乎做了一个长睡不醒的梦,而现在,就快要,醒了。 脚跟微微用力磕一下马月复,红的烈烈的骏马驮着黑衣大袖的儒雅身影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 万花……也许再也回不去了。 袖子里一片薄绡滑落,翻飞中展开来,上边是裴元那一手漂亮的铁划银钩—— ——立刻给我滚回来! 裴师兄,对不起,我回不去了,我要去长安。 终究还是放不下,无论如何,即使知道你此去,绝不会有性命之忧,也依旧舍不得,放不下。 我既然允了你,不会再让你陷在皇宫内院,那就算是死,我也会把你带出来! 第六十八章 不速之客 翎沧被安排在当年初入宫时住过的偏院里,乍一进去,草木深深,熟悉到陌生。 赵福全在身后小声的陪着小心:“将军,我这就遣人来收拾了,许久不曾有人住……” “公公不必劳烦,翎沧不过是个粗人,这样很好。”顿一顿方又问道,“为何一定要我住在这里,我记得,我的将军府离宫里并不远。” 赵福全的额上沁出汗来,想掏了帕子擦,又不敢,许久才嗫嚅:“不,不瞒将军……那将军府,早已封了。” 翎沧眉一跳:“封了?” “是,是,”赵福全答应着,偷偷看看翎沧脸色,大着胆子说,“您灵柩入长安那一天,将军府就封了。” “封了……也不过就是无人洒扫,应该还住得人吧?”翎沧想了又想,荒废了多半年的宅子,总不会破烂到梁倒屋塌。 “皇上……皇上……”赵福全吃这一问,顿时口吃起来,汗珠子沿着额角滚进肥胖的颈项,只一味弯着身不敢起来。 “皇上怎么了?”翎沧随口问。 “皇上——把你那宅子烧了。”接口的却不是肥胖的赵公公。 赵福全抬一下头,脸色变了数变,忙弓着腰给这悠悠然踏进院子的贵人请安:“卿月先生……” “下去,燕将军岂是拘于俗礼之人,要你在这里碍手碍脚。”卿月冷了脸斥责。 “是,是。”赵福全喏喏的退出去。 “先生又何苦为难一个下人。”翎沧略皱眉。 “呵,我是为将军赶苍蝇,却落了个不是。”卿月轻笑一声,眼睛转两转,看住翎沧,“上一次没有机会与将军促膝谈心,卿月深觉遗憾,故借着这除夕,极力劝说圣上请将军入朝一游,以慰卿月仰慕之情。” “先生错爱,翎沧愧不敢当。”翎沧生硬的客套一句。 “哟,将军这衣甲镶边可是龙袍的料子?”卿月忽然晃身欺近翎沧,一手捻了翎沧啸狼铠的衣襟,“圣上待将军真是不薄,让卿月——好生羡慕,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功勋,能让圣上对将军恩宠如斯啊。” 檀香的味道从他身上慢慢散出来,翎沧眼神黯一黯,弦卿最喜在寝宫中焚檀香…… 不动声色的拨开卿月搭在自己衣襟上的手:“不知先生所来何事,翎沧身上满是一路沾染的尘土,只怕脏了先生的手,若无事,还请先生改日再叙,且容翎沧收拾一二。” “怎么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卿月笑起来,跟翎沧一样美丽的眼睛里一片阴冷,“久闻将军驰骋沙场,是一员猛将,在下虽然不才是个离经弟子,却也懂两手粗浅功夫,现下却是想向将军讨教一二,不知将军能不能赏我这个脸。” 说这话的时候,垂下的眼帘里却映着一箭之外张起的垂地帘幕,那细密的流苏后边隐隐现着一双掐银的黑靴,就跟……自己脚上的一样。 箜篌,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翎沧默然,翻手取下背上横江锁,后退几步,手腕一振,枪尖在地面上斜斜画了个弧:“先生请。” “请。” 翎沧脚下发力,枪带龙吟之势箭一般直射出去,天策府“突”字诀讲究的就是个制敌于先,有去无回! 卿月只是笑,待到那枪芒堪堪到了眼前也依旧是闲闲握着笔,神色如常。翎沧却是迟疑了,这一势是直指卿月眉心,若是刺中,断无生路,心思一个犹豫的时候,手里就不由得微微向后扯一下枪尾,瞬间就失了那一股锐气。 就是这一扯一顿的功夫,卿月忽然动了,黑衣鼓着风带起“呼啦”一声响,人瞬间就头下脚上一个筋斗翻在翎沧背后,掐着银丝的黑靴在翎沧后心重重一踏,翎沧猛地向前抢出几步,横江锁“嚓”一声狠狠戳进地面。 咽下胸中翻腾的气血,尚未回头就听见身后卿月凉凉的声音:“这天策府也不过如此,我真是奇怪你是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所谓的东都之狼,总不会是拔了牙去了爪的看门狗?” 说着,一点寒星就向着翎沧后颈电射而去,翎沧猛的吐气沉腰,不及回头便以肩带臂向后一枪横扫,枪风烈烈几乎要割人肌肤,卿月举袖掩面向后急退,方才打出去的暗器已经在一声脆响之后不知道被翎沧扫去了哪里。 真可惜。 他放下袖子,眼睛向暗器飞走的方向瞥一瞥。 浪费我三天的功夫,竟然连层皮都没挨着。 “先生,小心了。”翎沧沉声喝道。 瞬息之间三枪穿云狠狠撞上卿月手中硬笔,爆出一连串脆响,卿月踉跄后退,尚未缓过气来眼前又是乍然绽出的三朵枪花,他咽一下提起笔硬碰硬又接了三招,人却向后又连退三尺,一口血涌进嘴里被他生生咽了。 “天策府究竟是狼是犬,就请先生亲身验证!”翎沧跃身前冲,手腕一抖,依旧是如影随形的穿云递上,枪尖颤动之间不离卿月咽前方寸之地。 卿月勉力提起被翎沧暴烈枪势震得酸软的手臂,堪堪抵过两枪,第三枪上却把笔杆横撞上了枪尖,虎口一热,掌中笔随着一声钝响月兑手而飞,喉头那一口鲜血再也压不住的直喷出来,眼里,映出的是翎沧一气呵成的一枪龙牙! 卿月忽然笑了,原本阴寒的笑此刻沾了新血看起来分外狰狞,他猛一拧身,竟然险之又险的从翎沧枪下滑开,被枪刃割断的几缕发丝在空中翩然飘落……而他手里,却抓着已然挨在他身后的帘幕,将之一把扯下! 柔软布料扬起又落下,仿佛快过了一霎一瞬,又仿佛慢过了一生一世,锦缎的帘幕飘扬着滑落,细细碎碎的流苏背后,箜篌愕然的面孔那么突兀的撞进翎沧骤然紧缩的瞳孔里。 收不了手……连扔枪都来不及,卿月跌坐在一边睁大着眼睛看那一枪暴戾至极的龙牙以一种决然之势很猛的撞上箜篌胸口,嘴角边,笑如春花。 在翎沧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箜篌向后直飞出去,脊背撞上不远处的院墙,又重重反跌在地上。 第七十四章 斗舞?波斯 第七十四章斗舞?波斯 美丽的舞娘走上前来,赤脚挂着金铃,弯身伏在御驾之前,轻轻叩一个头。身后是四个壮硕的波斯侍者抬着一块织红挑金的长毛地毯,雪白的羊毛里捻着细细的丝线,大红的经纬交错着艳金的花朵在地毯上大片大片的盛开。 “这是……”弦卿的眼睛向后瞟一下,早有乖觉的公公上前来,低声在他耳边说: “是波斯国的舞姬。”一手暗暗指向殿中的某一处。 “久闻上国公孙大娘剑器之舞名动天下,不知与敝国这舞姬相比如何?”那波斯使者见弦卿眼光投过来,不慌不忙起身一笑,执了酒杯向弦卿遥遥敬杯酒,言辞之间,却多多少少带了点轻慢。 “区区剑舞,竟然也称得上名动天下,还真是意料之外,只不过,这波斯舞,在下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想来——是不够动人?所以这名声还未传到我大唐吧?”卿月在嘴里丢一颗剥好的荔枝,转了头将核吐在身畔宫娥掌心,眼尾淡淡扫一眼那使者,只做说笑的又对弦卿说,“真是,这荔枝放到这时候,却怎么也不如应季鲜采的好吃。” “那便吃些别的。”弦卿看一眼下边依旧伏在地上的舞姬,懒懒的一抬手,“就让朕看看这波斯舞究竟有多么动人。” 舞姬抬起头来,一瞬间就是动人的笑意,眉梢眼角艳若桃花,柔柔然宛如春水三千尺,一对碧翠的眼睛水波一样扫一圈,顿时人人都觉着这绝色的舞娘看着自己了,对着自己笑了,心里头就是痒痒的一勾,像是被不足月的女乃猫儿伸了小爪子轻轻的抓了一下,就有人捺不住性子模了自己面前酒杯一口灌进月复中,眼睛却还盯着那笑的妩媚的舞姬。 弦卿只是不动声色的看,卿月却连看都不看,只慢慢吃着莲子羹,而翎沧,这殿里的一切欢乐,都与他无关,方才的思乡依旧让他心有余悸。 舞姬忽然就动了,柔软的身子一瞬间像是在波浪中荡漾了一下,又像是大漠中千年沉睡的花朵忽然就绽开花瓣,说不出的曼妙姿态,其实,只是舒展了双臂亮了个相,竟然也能让她做出个百媚千娇的样子来。 殿里一时极静,一时哗然,这舞姬在亮相的时候打开的双臂顺势就把一直裹在自己身上的赤金薄纱给张了开来,此刻她双手各执了一根细长的杆子,将那薄纱从杆子尖端沿着杆子顺着手臂直披到颈后,华丽的金纱垂下来,竟像是在她身后生生多出了两片巨大的金色蝶翼,此刻,这蝶翼正随着她手腕微微的震颤抖出一片柔和的金色波光,让人观之只觉目眩神迷。 那舞姬所穿舞衣竟然也与众人平时见惯的水袖云袍大相径庭,非但没有像平常女子那样将一身肌肤直裹到领口袖端,反而堂而皇之的果肩,赤臂,露月复,柔韧修长的腰肢无遮无拦的暴露在通明的灯火之下,暴露在一众饮宴群臣火热的目光里,摇曳生姿的骄傲着。 微微黧黑的肤色润着柔腻细滑的肤质,在烛光下浅浅泛着光,优美的脊沟在背后性感的一路延伸进紧裹着臀部的金红丝缎里,引着人的目光忍不住的向下探看,赤金的链子不过是胸口金红色丝缎的镶边,特意打成了水滴形的薄坠子,沿着捻了金丝织就的大红裹胸边缘一颗颗缀了,随着呼吸颤巍巍的招摇出迷离的光彩。 就说是裹胸吧,也不过就是巴掌宽的金红缎子,上边依旧是用金色丝线张扬热烈的织着大朵的花,枝蔓缠卷,团团的簇在胸前。 黄金的项圈儿打成个镂空的弯月,里边盘着细金丝绞的花样,沉沉的压着秀致的锁骨,跟臂上一对错金缠丝的臂环遥相呼应,倒显出了一股子野性来。 下边的裹身裙仅仅从脐下裹到臀下,然后就乍然裂开成了十二片长及脚踝的布幅,一样的金红丝缎缀着赤金的坠子,一样的金丝线绣着大团的不知名的花,修长滑腻的大腿在布料的缝隙间若隐若现,顺畅的曲线从腰臀直滑到脚踝,下边是一双挂着金色铃铛的果足,秀美纤巧。 就有那轻佻的臣子在跟自己身边的人交头接耳。 “这波斯的娘们儿倒是辣的很,就是那阁子里最野的姑娘儿,也不敢这么打扮了接客。” 眼珠子,却是不错神的腻在舞姬胸口凹进去的暗影里不放,只恨这眼神不能带了勾儿把那两团裹在缎子里的软肉挖出来好好看个过瘾,又一寸寸沿着腰背往下舌忝,看迷了神,就错抓了旁人的酒杯送在口边喝了,仍旧是个恍然不觉。 那波斯的使者见了,嘴角边就挂着一丝轻蔑。 果然就算是天朝上国,也不过就是如此。 再抬眼看看上方首位,心里却暗暗的惊一下,上首坐着那两个人,竟然好像就没看见这娇媚动人的舞姬一样,神色之间波澜不惊,甚至还带着浅浅的倦。 于是一个眼色瞟在身后两个侍从身上。 那两个侍从见了示意,便齐齐走上来,扶住舞姬的腰向上一抛,又用自己肩膀接住了。 于是那舞姬便依旧就着方才亮相的姿势,稳稳的坐在两个侍从挨起来的肩膀上,一双眼睛里,盈盈的都是笑。 两个侍从手掌交叠托住舞姬的脚尖,突然发一声喊将舞姬向着自己身后直抛过去! 整个金殿里顿时惊呼之声四起,有那性子急的,竟然就从自己座位上慌慌的站起身想要冲出去接住那被抛在空中的娇柔身子,被衣服袍袖勾倒碰掉的杯碗盘碟哗啦啦响成一片,一时之间竟把个御赐年宴乱成了个乡下集市。 “啪”!不大不小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吸引了群臣的注意力。 白玉的酒杯被重重顿在案子上,声音清脆。 弦卿阴沉着脸色看着自己手里裂成两半的杯子,声音阴冷:“成何体统!” 一瞬间,鸦雀无声。 只有那舞姬,在被两个侍从抛起之后,自己轻盈的在半空中翻过一个空心筋斗,此刻正稳稳的站在那张由四个波斯侍从抬着的地毯上,做了一个单足立定宛如白鹤展翅的起手势。 “还不速速为陛下献舞!”那乖觉的波斯使者赚足了面子就立刻给弦卿寻了个台阶下。 随着清脆的三声击掌,静寂的金殿里骤然就响起了宛如裹挟着大漠风沙一样热情炽烈的异域乐曲。角落里一直闷不吭声的翎沧猛的一震,在这曲调响起的一瞬间,他竟然似乎看见了玉门关的大漠风烟滚滚而来! 滚烫的烈日铸就了这些沙漠子民火一样的热情,也打造出他们一身结实紧致宛如猎豹一样的身段,只有这样的民族,这样的环境才能造就这样热情的舞蹈。 不是**,不是柔媚,有的是纯然的热烈和狂放,舞姬在地毯上高高的跃起,身后金色薄纱翅膀一样张开,然后回旋,落下,十二幅裙摆猛然旋开,修长的腿无遮无拦的高高踢向空中,脚腕上金色的铃铛“哗啷啷啷”的响,合着每一个舞步,踩着每一个重音,舞姬越旋越快,纯白织锦的地摊上,渐渐就只剩一只金色蝴蝶在高高的飞翔,蝶翼收合之间,是舞姬猫一样碧翠的眼睛漾着明媚的笑。 音乐忽然静止,双臂引着长杆高高扬起定在头顶,赤金薄纱云一样随着起势猛然扬起半天高,又一重重缠缠绵绵的落下,随之落下的,还有舞姬缓缓向后倾倒的柔韧腰肢,手腕牵着手臂,手臂引着双肩,肩膀连着脊背,脊背带着腰月复,一重重一段段,柔软的向后弯倒——直到头顶抵上长毛绒的地毯,额头触到细软的羊毛,舞姬桥一样柔软的反躬在织锦的地毯上,眼里漾着春水一般柔的笑,娇艳的红唇里,不知什么时候衔了一朵红的烈烈的蔷薇,一颦一笑都是绝世风华。 “好!”不知是谁忽然大声喝了个彩。 于是忽然之间掌声雷动,一片叫好的声音几乎要把这金殿的顶子都给掀了。 彩声稍歇,乐声就紧跟着又响起来,比前一次更急更快,也更加热情狂放的乐曲裹着地毯上的舞姬几乎像疯了一样的扭腰展臂,双脚脚尖脚跟交替着踩着每一个音符,舞成一片绚烂的金色流云,黑发碧眼,浅浅黧黑的肌肤裹着赤金流红,直把大漠上明亮炽烈的阳光裹在金纱里带到了这遥远大唐的皇廷之上! “玉门关……”翎沧轻轻的呢喃,这舞里,是他曾经驻守的那一片千里戈壁,万里金沙,是大漠里烈烈的骄阳和呼啸的狂风。是他和天策府的袍泽们黄沙百战终不悔,哪怕马革裹尸还的一片丹心,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玉门关。 弦卿淡淡的看着翎沧神色,回手招来身后伺候的太监,薄薄的嘴唇里冷冷吐出一个字:“赏。” 一盘金铢,一盘金锞子,一盘珍珠,一盘夜明珠,并着两匹重红锦缎,一匹赤金妆花纱由宫娥们迤迤逦逦的端上殿来,珠光宝气耀花了人的眼,赏给那跳着旋舞的波斯舞姬。 舞姬在纯白的地毯上伏子,像一只展平了翅膀的金色蝴蝶,遥遥向着弦卿叩首谢恩。 第七十七章 胭脂 第七十七章胭脂 “这……不过是玩笑之话,又何必当真呢。”楚云瑶怔一怔,却也对这率直的公主生出了几分好感,却不得不拒绝,“七秀坊弟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于公主金枝玉叶之身,当是大不合适,亦有违七秀门规,云瑶愧不能从命。” 王子转了头跟自己妹妹翻译过去,于是那碧绿的眼睛里顿时就泛了泪花,编贝一样的牙齿咬着嘴唇,像是委屈了,又像是失望。 她转过身拖了楚云瑶的手摇一摇,楚楚可怜的看过来,又摇一摇。 云瑶苦笑着对她摇头,慢慢的哄着说:“不行,公主殿下,真的不行。” 这一次她竟然就看懂了,无比失落的放开手,想一想,抬手摘下自己臂环和项圈,捧在手里,恭恭敬敬送到楚云瑶面前。 “这是?”楚云瑶不知所措的看向她身后的王子。 “舍妹愿与姑娘结为异姓姐妹,这一次,就请姑娘不要推辞了。”不大高兴的王子慢吞吞的说。 “这样,小女子就高攀了。”楚云瑶松了口气,解下自己颈中金箔打的镶宝花串,亲手系在面前女子颈上,又摘了耳环放在她手心,才从她手里接过那一对赤金臂环和项圈。 “啪!啪!啪!”响亮的三声击掌传来,却是弦卿走了过来刚好听到他们的对话。 当下便鼓着掌走过来,对着那黑着脸的王子淡淡一笑: “有如此天真可爱的公主,当是波斯之福,也是我大唐之福。区区一个七秀弟子何德何能,竟然能高攀了公主做姐妹,还不速速给王子见礼谢恩?没得让贵客说我大唐之人不识礼数。”后半句,却是对着楚云瑶说的。 楚云瑶也是个乖觉之人,当下就听出弦卿的话外之意是要断了这波斯王子退路,让他再无转圜余地。 立时就向着那王子亭亭的拜了下去:“七秀坊楚秀弟子楚云瑶,承蒙公主抬爱,不嫌云瑶身份低微结为异姓姐妹,从此以后当以公主之兄为亲生兄长,绝不敢有半分不敬,还请王兄受小妹一拜。” 那王子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气的狠狠瞪了自己妹子一眼。 弦卿看看王子神色,晓得他是嫌自己妹子不懂事,以贵胄之身认了个身份低微的姊妹,脸上挂不住。 “传朕的口谕,封七秀弟子楚云瑶为‘莲盏公主’,即日起,昭告天下!” 王子诧异的抬眼看一眼弦卿,随即就笑开,向弦卿施了礼,又去伸手扶起楚云瑶,将自己腰上一块玉佩解了递在她手中,算是认了这个义妹。 早就在一旁暗暗盯着这边的群臣一见尘埃落定,便不失时机的叫起好来,又纷纷上来敬酒道贺。 在一片纷乱之中,弦卿听见那王子低低的说:“多谢陛下美意。” 弦卿回他一笑,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向着一边溜去,然后心里“咯噔”一下,那人,竟然就不见了! 他竟然还敢走! 弦卿恨恨的一甩袖子走回自己席位,迎面就是卿月那一抹别有意味的笑。 “有什么好笑!”他低声斥责。 “怎么,看不到人就冷着张脸?”卿月依旧是笑,悠悠然举了杯子啜一口,却是用极小的声音说,“胭脂药效极快,只怕你那将军,此刻已经被我安排的人扶着去你寝宫了。” “当真?”弦卿眉尖一挑。 “你却要怎么谢我?”卿月低声笑道。 “如捕到箜篌,便随你处置。” “如此,就多谢陛下了。” 箜篌在一早发现翎沧不对的时候就悄悄跟了去,此刻正隐身在回廊的暗影里看着翎沧步履维艰的被一队御前侍卫簇拥着向后走去。 这又是什么?他蹇着眉看那些人直接把翎沧送进了飞霜殿,又岗哨森严的将门口围了,便伏低了身子悄没声息的掩过去,在飞霜殿前后一转,心里有了数,就匆匆又向着群臣饮宴的太液池疾速而去…… 太液池的宫殿里,欢宴正酣,弦卿焦躁的在主位上轻微的挪动着身子。 卿月却在笑:“急什么?胭脂要研浓了才艳,你现在去了,不过是个半生不熟,没得又扫了兴,还要来怪我的药不好。” 是胭脂,箜篌捻着指间铁莲子,琢磨着要不要直接一颗铁莲子取了卿月的命。 多大的仇给翎沧下胭脂?那是青楼里教烈性女子的极烈**药,起效奇快,却丝毫不损人的神智,要的就是让那人神志清醒的生生受这折辱。是那种能让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子去缠了别人承欢邀宠,却无能为力的药,被下药的时候越久,便越难挨,也越清醒,于是就更加不堪。 微微叹一口气,却是自己大意了,只以为卿月要害了翎沧性命,给他的是解毒药,却没料到千算万算,竟然算漏了这一手下三滥的招数。 话说翎沧在金殿之上恨恨的饮了那一杯胭脂之后,没一会就觉出了不对,当下也顾不得弦卿的威胁,匆匆起身就想离开。 谁知人刚一站起来,眼前就是一晕,竟然浑身都没了力气,眼看着就要跌下去,却被人从身后架住了。 “放,放开!”他以为自己是在怒斥,却没想到喉咙里的声音在舌尖打了个转出来,竟是软的。 “将军,您醉了,小的扶您去歇息。”身后的声音尖细,想来是个公公,手腕上却带着暗劲,隐隐制住翎沧动作,也是个练家子来的。 箜篌……箜篌……翎沧不知道自己是希望看见箜篌,还是希望不要看见箜篌,可是在出了殿门之后,他瞬间就冷了心,暗暗祈祷箜篌不要再来管他。 面前,整整两队的御前侍卫,不是御林军,是弦卿身边那一群死士…… 苦笑一下,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让他惦记成这样?暗暗咬一咬牙,横竖不过就是一夜之欢,挺一挺就过了。 想到此处,翎沧也不再做什么挣扎,实际上,他也无力再做别的。 “将军却是个识时务的。”上来接过翎沧的死士见他这样子,先是一怔,随即又笑了,说一句也不知是褒是贬的话,就扣着翎沧手臂架着他走开。 身后,是两队默不作声的侍卫。 当飞霜殿的轮廓映进翎沧眼帘的时候,他苦涩的笑开,飞霜殿,没想到,他终于又回到这里,只不过,是如此不堪。 “放开我。”他微微挣动一下。 “请将军不要为难卑职。”那人手上加力扣住翎沧,语气里带了微微的警告,“卿月先生说,若是将军不肯配合,就让我们先为将军卸甲宽衣。” “你们,不要太过分!”翎沧神色一凛。 “那就请将军不要为难我们。”那人冷冷说过,一手推开飞霜殿的大门,回头向着侍卫下令,“给我把这边守好了。” “是。”二十人的队伍迅速且无声的在翎沧眼前散开,然后渐渐隐没在各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今夜,将军不过是个捉鸟儿的饵,”那人忽然向着翎沧笑了,“捉一只号称无人可捕的穿花小鸟。” “他……不会来。”翎沧低声说。 “他会来,你知道。”那人笑起来,拖着翎沧向里走去,几重帘幔后边,是弦卿的龙床。 “不……”惊觉那人想把他推上龙床,翎沧不由得慌乱的挣扎起来。 “将军多虑了,卑职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将军做什么,只不过是忠人之事。” 一番挣扎之后,一条细细的链子锁上翎沧脚腕,冰冷。 翎沧俯卧在床上,看着那人转身出去,走动间踢到自己被强扯下去的靴子,把那靴子踢进了殿中某个角落,再难看清。 “哦,对了,将军,您还是别试图扯断那链子,东海寒铁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弄断的,”那人在堪堪跨出殿门的时候,忽然站住,回头对着翎沧笑道,“不过,您现在只怕连根麻布带子都扯不断了吧。” 最后一丝夜气也被合上的殿门阻隔在外,翎沧痉挛的将手指抠在床沿,拼尽全力压抑着想扯开自己袍甲的冲动,冰凉的腕甲贴在滚烫的面颊上,一会就也灼热的似乎会烫人一样。 翎沧呵着气,徒劳的移动着身子试图找到一个不会被自己弄热的东西来压下面内愈烧越烈的火焰。 细细的寒铁链子随着他的动作暧昧的在脚腕上辗转碾磨,发出细碎的声响。 翎沧喘几口气,闭一闭眼,忽然就一口狠狠咬上自己腕甲,坚硬的金属没一会就把他嘴角硌出了血,连带着撕裂了下午被弦卿咬出的伤口。 嫣红的血迹沿着他嘴边蜿蜒下来,染上啸狼冰冷的银色腕甲,又顺着它滑下去,一滴一滴落在床上,艳红。 然后慢慢干涸,黯淡,成一滴深褐。 “呵……”他勉强借着疼痛的刺激提起一点力气,一把抓住自己脚腕的寒铁细链狠狠一扯。 极细的链子非但没有半丝松动,反而勒进了他手掌和脚腕,瓷一样细腻的肌肤被铁链切开,瞬间就漫出新的血液,沿着链子慢慢流下,染在床上又是星星点点的血痕。 翎沧又试了几次,除了将自己弄出新的伤口以外,没有半点作用,而下月复那一把火却终于是不可抑止的烧软了他的四肢,直到没有一点力气。 “箜篌,箜篌……” 他缓缓的将自己蜷起来,低低念着。 “别来……他们……要抓你……” 低回的嗓音渐渐就变成了压抑不住的申吟。 飞霜殿里,胭脂渐浓…… 第八十章 生死难料 第八十章生死难料 裴元今天心情极差,差到家,带的整个万花谷从大年初一大清早就全谷低气压,一点过年的喜庆气氛都没有。 于是在翎沧纵马跃进落星湖,然后“喀喇”一下踩破裴元小屋刚修好的门板的时候,落星湖里里外外的万花弟子都不约而同的把眼睛一捂,人间惨剧啊…… 这人明显悍不畏死。 这是所有目击者眼看着翎沧划了一道弧线从裴大师兄门口直飞进落星湖的唯一想法……宇晴赶紧偷偷把龙骧拽走,别一会被气疯了的裴元给活拆了做成马肉火锅。 “你还敢来?”裴元黑着脸把刚从湖里爬出来的翎沧揪过来,一手的毛笔上灌满了内力挑在他咽喉。 “我要见箜篌。”翎沧湿漉漉的被裴元拎着,头发黏在脸上滴滴答答的淌着水。 “他死了。”裴元拎着翎沧,一股火往上冒,猛一摔手把他又摔进湖里。 “我要见箜篌!”翎沧呛了水,站在浅水里不停的咳嗽。 “我说他死了。”裴元冷冷的说完,一甩袖子走回去,“阿布!门!” 阿布慌忙跑过去往下拆被龙骧踹碎的门板。 “裴先生,等等!”翎沧慌忙从水里跑出来。 “滚!”裴元看都没看,手中毛笔自上而下闪电般划过,翎沧手里就只剩了他抓住的半截残袖。 “将军,你还是先帮师父修门,”阿布拽拽翎沧,小声说,“早上刚被箜篌师叔的马踹碎,刚修好不到一个时辰……” 翎沧默然。 裴元坐在厢房里简直气得半死,这都神马世道! 一大早上人还没睡醒就被燎原火那死马一蹄子踹碎了门闯进来,裴元差点没吓出心脏病,然后还没等开骂,就被从马背上滚下来的箜篌吓得就差没把胸口那一口气噎回去。 这小兔崽子用个帕子拧了根绳,把自己双手给捆在了燎原火的脖子上,结果摔下来的时候就是从趴在马背上变成挂在马脖子上,高烧烧的全身都泛了红,人事不省。 裴元最后是用刀把那帕子给割断了才算把箜篌弄下来,看样子他这是在半路就昏过去了,蜡白的缠丝从护腕下边爬出来,密密麻麻的盘满了半个手臂,看着让人不由自主的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兔崽子。”裴元恨恨的骂,这是非要把自己整死了才甘心? 燎原火忽然就跪在裴元面前,红色的马眼里,泪珠一颗颗滚下来,“啪嗒啪嗒”的砸在地上。 “我会救他,”裴元长叹一声,抱起箜篌翻上燎原火脊背,“去绝情瀑,马上。” 燎原火驮好裴元,猛一转身就疯了一样的冲向仙迹岩,早起的万花弟子们在年初一的大清早就看见大师兄抱着久未归谷的箜篌在谷里纵马狂奔,双眼赤红。 “都他**给我让开!” 对了,还听见一向八风吹不动沉稳冷静的跟块万年玄冰一样的裴师兄爆粗口。 于是在新年的第一天,万花谷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吓得不轻。 尤其是在看到裴元怒气冲冲的把箜篌“噗通”一下扔进绝情瀑下边的寒潭以后,一时连就在附近的三位比裴元高一辈的万花大豪都没敢吱声。 颜真卿默默的向着那就算是盛夏都能冻死人没商量的潭水里看了半天,终于讷讷的问了一句:“师侄啊……那小子虽然顽劣不堪,可也不至于大年初一就把他淹死吧……” 苏雨鸾那边的新春曲一把勾错了弦,差点没弹成哀乐。 林白轩倒是看起来没啥反应,就是手一颤,正画着的年画上,平白无故多了一硕大的墨点子,这会正无比纠结的把那张宣纸揉了丢掉。 “淹不死他。”裴元没好气的探头看看,然后匆匆跑进颜真卿教导万花弟子习字的亭子里乱翻。 “唉唉,裴师侄,裴师侄,你找什么?”心疼自己那些墨宝的书圣慌忙就跟进去。 “颜师叔,前些日子,我寄放在你这的东西呢?”裴元一时找不到那个棉布包裹,不由得急起来。 “在你苏师叔那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习字的弟子,被箜篌那猴子带的倒有一多半顽劣不堪,你放这里的,又是上好的海盐,要是不给你换个地方,只怕早就被那帮小崽子偷去烤肉吃净了。”颜真卿急的左转右转,哎呀呀,我的书啊……我的字啊……那个,那个是真迹啊……“裴师侄你小心点啊……” 心疼死了。这跟箜篌走得近的都有变猴的倾向,颜真卿抹一把老泪,无比伤心的想:裴师侄以前是个多么稳重的人啊…… 林白轩早就动作利索的把自己那一堆宝贝画全部卷起来抱着,严阵以待的瞪着裴元一阵风一样从面前卷过,扑向苏雨鸾。 “苏师叔。”裴元看着苏雨鸾动作迅速的把一个扎染棉布包裹给他从琴案边拿出来,一把夺过去,道谢的同时人就已经冲下了石桥,踏着寒潭里凸出的石块和青莲亭亭的荷叶冲到箜篌落水的地方站定,然后解开包裹把里边的东西一股脑的倒下去。 林白轩目瞪口呆的看着裴元的动作,半晌,神色僵硬的看向颜真卿:“颜兄,你方才说,那里边都是海盐?” 颜真卿也一脸呆滞的看着裴元:“师侄,你就算用盐腌了他,也不见得好吃……” 裴元你造孽啊,你看看你把人两个好歹也是让人敬仰的一代大豪给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吃了他会拉肚子。”裴元冷冷的看着一包一包的海盐冒着细碎的气泡沉下去,回过头冲着正担心的往这边张望的三个人微微一笑,“三位师叔,谷主那边大宴三天,难道几位师叔不去吗?”。 就算宴,也没听说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宴的吧…… 三个人各自在心里咕噜了一句,再看看裴元那笑里藏刀的模样,顿时就泪奔了。 嘤嘤嘤嘤,孙老头你家的徒弟好可怕…… 临走,苏雨鸾终究是担心的问了一句:“箜篌他这样没关系吗?”。 “不劳苏师叔挂心,箜篌这是从小就有的热病,每年都要泡泡寒潭。”裴元冲着苏雨鸾施了个礼。 “可是往年,并未如此……”往年不都是他自己跑来连游泳带顺便啃莲子莲藕吗,某一年还差点把潭里的青莲给啃断了根,气的苏雨鸾抡着自己的瑶琴撵着这死猴崽子一顿狠拍,直接打沉底了事。 “不碍事,还请师叔不要挂心。”裴元深深一礼。 这意思是,要走赶紧走,不走也赶紧走! 林白轩赶紧拉着还要问什么的自家夫人走了,边走边嘀咕:“裴元今天怎么阴森森的……” 于是子虚和乌有两个下棋的老头儿身边就一下子多了三个大活人观棋,而且是从大清早就愁眉苦脸的坐在棋盘边等着他俩来下棋,然后一直……一直……一直……的看……看的两个老人家全身不自在。 “我说,你们三个不在仙迹岩修身养性,怎么就想到上我们这来了?”这棋是无论如何都下不下去了,子虚收拾起棋子交给棋童捧走,随手斟了几杯香茗递过去。 “唉——”颜真卿长叹一声,“还不是孙老头教出来的好徒弟……一大早就纵马狂奔,把箜篌给扔到绝情瀑下边去了。” “然后把你们三个给撵出来了?”乌有听的好笑,放下茶杯笑的胡子一翘一翘,“我说你们三个,怎么让个小辈给轰出来的?” “裴师兄的门今天一大早就让箜篌师弟给踹碎了,还是用马踹的。”正巧阿麻吕带着吴岱新蒸好的茶饼上来,听见几人对话,温文的答道。 棋枰旁的五人一时都愣了,然后还是乌有第一个喷笑出来: “箜篌那小子这次纵马踹碎了裴元的门?长出息了啊?” 真是长出息了,这小子什么时候胆大到敢踹他师兄的门了?也不想想他当初是被谁吓得一溜烟从落星湖冲到三星望月从此死抱着花间心法不撒手的,不就是裴元那一手针插画的猴子吗? “弟子不知,裴师兄的门倒是还在修。”阿麻吕放好茶饼,又唤了小童给茶壶里续了水,才笑着回答,“若没有旁的事,弟子就先告退了。” 修长的身子规规矩矩的施一个礼,袍袖飘飘的向着一边的凌云梯缓步去了,衣袂翩然,形容优雅。 “哎,都是孙老头的弟子,这一个就怎么看都俊秀温文的让人喜欢。”林白轩看着阿麻吕的背影摇头叹息,“怎么裴元那孩子就从来不会笑的?那一股子寒气啊,简直三尺之内生人勿近。” “而且……那孩子捡回来的是,箜篌。”此语一出,顿时所有人都摇头叹息,这个更要命,从他进万花谷那一天起,万花谷就再没消停过,幸亏他不是离经弟子,不然万花医者一脉的招牌得全砸他一人身上。 这兔崽子发展到现在都敢踹裴元的门了…… 而此时的裴元,在目送三人走远之后,迅速写了一张短笺卷好,撮唇吹出一声清啸,一只雪色鸽子扑啦啦从远处飞来,细细的红爪儿抓在裴元手腕上,闪两下翅膀,站稳了,亲昵的冲着裴元咕噜噜的叫唤。 裴元捋两下鸽子的白羽,把卷好的短笺塞进鸽子脚上竹筒,手一挥,那鸽子就扑着翅膀飞向天空,渐渐融在万花明媚的阳光里。 希望还赶得及…… 第八十一章 焚 第八十一章焚 “咕咕咕咕……” “咕咕咕咕……” 连续不断的鸽鸣伴着鸟儿啄窗棂的声音传进来,没一会,“嗤啦”一声,窗纸被啄破了。 一只毛色雪白的鸽子探头探脑的钻进来,细红的小爪儿一爪子就踩进了墨砚,然后在桌子上走出来一溜爪子印儿。 “谁家的鸽子?”五灵归宗很纠结的逮住这家伙,小玩意儿明显不太老实,疯狂的踹了他一顿,于是爪子印儿瞬间就从桌子上遍布了五灵的手和袖子…… “信不信我直接炖了你!”五灵磨着牙把鸽子按在桌子上,一把把鸽爪上的竹筒捋下来。 捻开火封倒出来的短笺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箜篌迟归,急。 心头骤然一缩,五灵来不及向掌门禀报去向,冲出房门就向着万花谷疾奔而去…… 带着墨迹的白衣白袍疾风一样从祁进面前冲过去的时候,进哥儿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喃喃的说了一句:“这是干什么去啊?不是晚上才去万花谷赴宴吗……” 翎沧一直在给裴元修门,不是说他修得慢,而是他每当快要修好的时候,裴元总是很不当心的恰好走过来,不是一脚踢飞了一块木板,就是一掌推碎了一条门边…… 然后再用着无比无辜的冰冷神色淡淡的说:“对不起,草民没看见。” 后来这事发展到极致就是,裴大师兄再一次走过来的时候,无比不当心的一脚踩断了翎沧备在一边的一摞上好的松木板儿……还碾了两下。 然后一手把翎沧刚修好的门给推的就剩了个门框儿。 “那个……草民实在不是有意的,燕将军您看……”裴大师兄此时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继续各种“不当心”的把好好一个门板给拍成碎木片儿……当柴烧都嫌不够大块。 翎沧默默的瞪着那一堆拦腰折断的松木板和正“噼里啪啦”满处乱飞的碎木头片子,拳头松了又攥,攥了又松。 反复数次之后,终于长长的吸了口气,僵硬的挤出一个怎么看怎么狰狞的微笑来。 “没,没事,再……修就……是了。”怎么碎的就不是裴元内脖子! 裴元看看他脸色,慢吞吞的说:“将军若是还有什么急事,尽管去忙没关系,草民这门让阿布来修就是。” 不想修就给我滚出万花谷!看见你就烦。 翎沧沉默一下,他当然明白裴元是什么意思,咬一咬牙,一声不吭的回头继续去取木板。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宇晴看着翎沧一声不吭的转身走开,手上裹好的细布已经散了小半,斑斑血迹从松散的细布里透出来,不由得担心的看向裴元,“他手脚似乎都带伤。” “带点伤算什么,又死不了他。”裴元冷哼一声,转身又进了厢房。 箜篌能不能活过今天还不知道,他有伤又怎么了。 “裴师兄!”一袭白袍带着纯阳宫万年不变的寒意猛的冲在裴元面前,“箜篌怎么样了!” 裴元眼睛一亮:“小五!快,带着这个去绝情瀑!” 一把把一直抓在手里的药囊塞进五灵手里,还没走远的翎沧忽然一声清啸,拴在宇晴房后的龙骧猛的挣断了马缰冲过去—— “兔崽子!你给我滚回来!谁让你去的!”裴元一眼看见翎沧竟然翻身跃上马背就向着绝情瀑纵马狂奔而去,气的大吼了一声,甩手就是一把银针打上去。 翎沧骤然向前一伏,右手带着劲气在身后一扫,裴元的银针就全数钉在他脊背和手臂上,他身子颤一下,嗓子里压住了一声闷哼,头也不回的狠狠磕一下龙骧,直向着绝情瀑绝尘而去。 “就不该让这兔崽子知道箜篌在哪。”裴元气闷的嘀咕着跳上自己的马,跟着五灵一起向着绝情瀑冲了过去。 绝情瀑下的寒潭至深至清,翎沧几乎是一口气冲进了寒潭中心,深青色的水底里,隐隐是一袭安静睡在潭底的黑衣,周围缭绕着不祥的红意。 “箜篌!”翎沧蹦下马就要往寒潭里跳。 “不要命了你!”裴元远远一颗飞蝗石准确的打在翎沧软麻穴上,冲过来一把抓住翎沧后领往后一拖,冲着五灵一摆头,“小五,下去把箜篌护腕解了,把包裹里的东西直接贴在他鲛鳞上包住。” 五灵随后从马上下来,先是一式坐忘无我,将至柔至暖的气劲护住全身,然后在嘴里咬了一粒飞鱼丸,才“噗通”一声跳进水中,向着水底的箜篌疾速潜下去。 “让我去!”翎沧运了几次气才冲开穴道,一拧身就又要往水里跳。 “去找死然后害死箜篌吗!”裴元气的一把拧住他,扬手就是两个耳光,“你害的他还不够?” “我……”翎沧一时挣扎不开,冲口吼出来,“我怎么会害他!” “那你们为什么拖延到现在才回万花!”裴元也吼,“你不知道缠丝会要了他的命?!” 翎沧愣一下,他是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裴元敏锐的发现翎沧神色不对,疑惑的问。 “……不知。”翎沧瞬间没了气势,放低了姿态哀求,“裴先生,让我下去……” 这时已经潜到箜篌身边的五灵正一剑削碎了他手腕上的护腕,大蓬的血水像是突然冲破血管一样突然弥漫开来,翎沧一眼看见几乎要急疯了。 他猛然一掌打在裴元肩上,转身就往潭里跳。 “不要命的。”裴元猝不及防被他一掌打退了半步,手一松就看着翎沧转身跃向寒潭,气的直接甩手把腰间毛笔一把甩了过去——玉石俱焚! 全无防备之下被裴元用玉石俱焚这种暴戾的招数敲了后脑勺,翎沧连声都没出就直接昏过去了。 裴元一把拎着这家伙扔在岸边,回来站在石头上担心的往水下探看。 “小五,不行你就先上来缓缓。”他用传音入密冲着水底忙忙碌碌的道士喊。 “不妨事,快好了。”五灵传音入密回来,顺便又给自己补了个坐忘无我。 裴元见他行动自如,一时半会没有被寒潭水冻僵的趋势,也就放下心来,坐在石头上等着五灵忙完上来。 五灵在水下催动水流,试图把那一团被缠丝染红的血水从箜篌身边驱除干净,折腾半天收效甚微之后,怒从心头起,竟然直接在箜篌身边施展了一套六合独尊的剑法,效果甚好。 “你别把他身边的盐水都给驱走了!”裴元忽然看见平静的水面“哗啦哗啦”的翻起巨大的水花,俯身看过去才发现五灵竟然在水底耍六合…… “不会,我有分寸。”五灵一边回裴元,一边把周围散落的海盐包收集回来放在箜篌周围,这都是些大块的上等海盐,加上水又冷,于是融的极慢,融出来的盐水也就沉在盐包周围,如果没有大的水流波动,那么这些扩散的极慢的盐水就会越来越浓。 箜篌现在就是浸泡在这种冰冷的浓盐水里。 五灵托着箜篌的手腕审视,缠丝被盐水溶掉了极少一部分,剩下的缠丝已经不能说是丝絮状的东西,而是如同一层黏腻的膜一样死死糊在他手腕上,五灵迟疑了一下,伸手去拨弄几下,试图抠一点下来,谁知早已经昏迷不醒的箜篌竟然被他的举动痛的全身一抽,吓得五灵慌忙缩回手来,从袖里掏出最后两份掺了药的海盐牢牢的缠绑在箜篌手腕上。 “快上来。”裴元在催。 “好了。”五灵口中的飞鱼丸堪堪化尽,他猛一提气,整个人箭一样从水底直冲上去,一个梯云纵跃出水面,稳稳的落在裴元身边。 “快把药吃了,运功!”一颗火红的药丸不由分说塞进他口里,几乎是灼热的气息瞬间就随着滑落入月复的药丸从丹田扩散到四肢百骸。 五灵来不及说话,当下跌坐在地,收拢心神引着药劲游走全身,一点点把侵入自己经脉的寒气逼出去。 足足两柱香烧过,他才睁开眼睛,额头上汗水淋漓。 “好了?”在一旁给他护法的裴元问。 “嗯。”五灵慢慢活动一下,“他这次怎么搞成这样?” “回来的太晚,不知道跟那小子折腾了什么。”裴元指一指岸边尚昏迷不醒的翎沧。 “我倒是听说,他被招进皇宫赴宴了。”五灵看过去,沉吟了一下,“把他拍醒问问好了。” “也好,若是箜篌这次有个三长两短,就拿他陪葬,”裴元嘀咕了一句,当先跃向岸边。 翎沧醒来的时候,五灵已经快手快脚的升了一堆火在烤自己湿透的衣服,裴元正一脸寒气,阴森森的瞪着他。 远远的,三星望月上东方宇轩已经摆开了宴席,丝竹笙箫的声音流水一样的倾泻过来,极微弱的乐声向着这边的三个人传送着本应属于新年的欢乐气氛。 “箜篌他……怎么样了。”翎沧支起身子,强压住想跳进水中的。 “死了。”裴元冷冷的说。 “是快死了。”一边正拿着软帕擦头发的五灵回头更正。 “你们为什么耽搁到现在。”裴元压了压火,火苗蹿得太高,眼看着要把五灵烤着的那身白袍烧着了。 “缠丝是什么?”翎沧没有回答裴元,一个劲的往潭里张望。 “你如果再往里跳,我就把你捆起来扔出万花谷。”裴元冷冷的说。 第七十九章 初一 第七十九章初一 “醒了?”箜篌一手护着油灯火苗走过来,弯身看着翎沧。 “你……能说话了?”翎沧涩涩的问,觉得喉咙干得很。 “嗯……”箜篌声音极轻极低哑的答应,“不能多说,不能大声。” 一杯温水凑在他唇边,翎沧一点点啜了。 刚舒一口气,忽然就觉得下月复的火焰“腾”的一下又烧上来,瞬间就红了脸,别别扭扭的往床内侧蹭过去,试图掩饰自己现在的窘状。 箜篌抿着嘴看了他半晌,忽然叹口气,把杯子放在一边,跟上床抱住他。 “……你最好把我关起来。”翎沧不由自主的贴过去在他颈窝里磨蹭。 “我试过用药给你解胭脂,”箜篌低低的说,“看来,完全没有作用。” “那把我关起来就好。”翎沧一边嘀咕,一边慢慢抬手圈住箜篌。 箜篌看看攀在自己身上的两只爪子,苦笑:“翎沧……你这真是让我把你关起来的举动吗?”。 “……”翎沧愣愣的看着自己环在箜篌腰上的手臂,咬了咬舌尖,僵硬的把手一寸寸收回来。 “为什么关你。”箜篌拉住他手,翻开,上边原本被链子磨得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经被一层软布细细的包好。 “我怕一会控制不住自己,会伤了你。”翎沧叹息,强制自己向后退开。 强忍着的身体在每一寸的挪动中都绷紧了筋肉在颤抖。 “傻。”箜篌瞧着他一点点把自己挪蹭到床里,又试图去噬咬自己手臂去抵抗药性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一把把他扯进怀里,“你怎么不问问我愿意不愿意?” “谁会愿意。”翎沧被他一扯,差点就直扑在他身上去抱着不放。 “我愿意啊……”箜篌紧搂着翎沧,在他耳边叹着气,“除了那一次在温泉,你真以为后来每一次你都制的住我?” 低到不能再低的沙哑嗓音在耳边混着温热的气息缭绕着,翎沧忽然就安静下来,良久,他低低的说:“箜篌,你这样的声音,比**药还要让人难以自控。” “嗯,然后。”箜篌向着油灯隔空一捻,跃动的火苗就忽然熄了。 翎沧紧紧贴在箜篌胸前,缓慢的吐着气调息,箜篌身上一直都有那一点淡淡的莲香,不知是不是错觉,这稍稍有些凉的香气此时竟然似乎有着安抚的作用,能缓缓镇定心神。 衣袍松落的窸窸窣窣声音在他耳边细细碎碎的响,滚烫的脸颊渐渐就挨上了温热的胸口。 “你似乎又热了一点。”翎沧伸手过去把箜篌拢进怀里。 箜篌的体温,已经开始比人还要高一点。 “嗯……”箜篌轻声应着,“明天一早就走,还来得及。” “箜,箜篌……”他忽然低低的唤着箜篌名字。 “嗯?”箜篌在他肩窝里含糊的应。 “我……那个,我……”翎沧忽然纠结起来,直觉的又想去咬嘴唇。 “别……”浅浅的吻覆上来,“你已经把自己弄的一身是伤了。” 叹口气,翎沧在黑暗里眨眨眼,让我承欢这种话,还是说不出口。 忽然就很懊恼这药为什么会让人这样清醒,不然,也许就可以…… “怎么了?”箜篌不明所以的轻轻吻着他,“不愿意?” “愿意。”翎沧闷闷的缠上箜篌,瘪着嘴把自己一点点滑在他身下。 说不出来……那……就这样吧…… “你这是……药效,还是……”箜篌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把脸别向一边的翎沧。 “这个药……好像不会让人发昏。”能发昏就好了…… 箜篌笑了,俯子去咬翎沧鼻尖…… 他笑起来,好像妖精…… 翎沧在闭上眼睛之前这样想…… 年初一的早晨,在哪里都带着寒。 翎沧是打着寒噤被冻醒的,他模糊的咕哝着将被子拉过肩膀,却总觉得舒展的手臂上似乎缺了什么,空落落的。 箜篌! 迷糊的神智在一瞬间清醒,他猛的从床上坐起,冰冷的空气直扑上来,他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房里的炭盆早就熄了,剩着苍白的灰烬,冷清清的房间里,没有那个万花弟子半点痕迹。 除了枕边叠好的一套儒衫,最上边,压着他的包裹。 昨个夜里,比梦还不真实,他只记得在箜篌扣住自己腰间的时候,忽然就颤了一下,几乎是本能的缩起身子躲开了。 然后就是箜篌一瞬间怔愣的表情,他想解释,却被箜篌笑着点住嘴唇,那笑的,比哭还难看。 “算了……”那个万花弟子吻着他额头这样说,然后勾着他的腰侧躺下去,微微用力把他揽在了自己身上…… 现在想来,箜篌只怕是连夜走了。 翎沧跳起来,腿一软,膝盖撞上地面,生疼。 他咬着牙撑起身子,抓起那套儒衫慌乱的往身上套。 箜篌,你若是就这么扔下我跑掉,我……我就算踏平万花谷也要把你挖出来! 客栈的掌柜正睡眼朦胧的斜倚在柜台上打盹,就听见自家的小儿子点头哈腰的问:“客官,客官,您起的好早,要吃早点?” 然后就是好大一声“哎哟!”,桌子凳子筷笼噼里啪啦的就倒成了一堆,只吓得那掌柜“啊”一声直直的蹦了起来,真难为了他那胖胖的身子。 定睛一看,却是他那帮忙跑堂的小儿子被楼上冲下来的客人一把推翻,顺便还砸了两张桌子几张条凳,此时正顶着一脑袋筷子在一堆碎木里“唉呀呀”的挣扎,一时半会却是爬不起来的样子。 俗话说,老儿子大孙子,那都是心尖儿,心头肉一样的存在,眼下竟然就被这人一手推摔进一堆桌子条凳里! 掌柜气的颤着一身肥肉就要出来揪人,翎沧心急之下手劲儿也是大了,忘了挡在眼前的不是他天策府那帮一身横练功夫的将士,而是个普通百姓,一把就把人给推飞了出去,自己也是一愣。 一抬眼看见掌柜的气冲冲就冲着自己过来,一时也来不及解释,从腰里翻出来一个小金锞子往掌柜手里一塞,转身就边跑边长长一声口哨打出去。 龙骧,快回来! 他记得因为不能骑马入宫,他在入宫之前就把龙骧放了去随便跑跑,不知此时是不是在这附近。 正想着,就有轻快的马蹄声在清晨的寒气里由远及近的传过来,然后就是龙骧烈火一样的身影,翎沧顿时就展了眉眼笑开,紧跑几步扳住龙骧马鞍,借势就翻身上去,随即双腿一夹马月复,喝一声“驾!”,龙骧嘶鸣一声,四蹄发力,箭一般就直冲了出去。 “去万花谷!” 等那客栈的掌柜回过神的时候,翎沧早就没了影,就剩下他手心里那个沉甸甸的小金锞子黄澄澄的发着光。 “爹,爹?”摔在桌椅堆里的小二挣扎出来,带着一身的木屑灰土凑过来问,“今儿还开张吗?”。 “开,开什么开!昨个儿就该打烊了!”掌柜的颤巍巍把金锞子塞进嘴里咬一下,又看看上边的牙印儿,笑眯了眼。 行,这大年夜被硬砸开门迎客也值了,昨个半夜走的那客人给一份房钱,今儿早上,又收一份儿!还都是金锞子,这笔买卖可是赚大了!开门红啊! 小二看看他爹的脸色,知道老爷子掉金锞子上那俩眼珠子一时半会拔不下来,只得自己“唉哟唉哟”的按着后腰去把客栈大门关了,上好门板,唉声叹气的转回来收拾那两张被他砸烂的桌子和条凳。 而此时,飞霜殿里,悠悠转醒的弦卿一眼就对上正杀气腾腾瞪着他的卿月。 “谁准你睡在这!”弦卿顿时就冷了脸,“翎沧呢!” “早就被人带走了!”卿月恨恨的看着弦卿,“你养的那些废物!连个人都抓不住,还让他带着个吃了胭脂的人跑了!” 说起来,翎沧倒是一直都错会了一件事。 就是卿月跟弦卿的关系。 也不止是他,只怕当时所有看见卿月跟着弦卿走的人,都以为弦卿是要在这个长的几乎跟翎沧一模一样的万花弟子身上去找自己旧爱的影子,而当时急痛攻心的弦卿,也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可惜,有一句老话,叫“一样米养百样人”。 孙思邈孙爷爷恐怕做梦都想不到,他悬壶济世一辈子,到老了老了,手底下出来这么一个专攻下五门的徒儿。 迷香,幻药,**药,毒。卿月把这些玩的比裴元救人还熟,只不过在万花谷里,若是专攻毒药**还显得像是门正途,毕竟离经弟子行走江湖,不求害人,也至少要能自保。没有花间弟子那一身高超的功夫,就只能借助于这些药物了。 但是,若是明目张胆的制作幻药和**药,就难免被人所不齿,所以即便是裴元,也只就做了那一小盒药膏去捉弄箜篌,想让这只活猴吃点不大不小的苦头。 而卿月,那胭脂就是从他手中流出去的,不知在青楼里害了多少女子的清白。一瓶胭脂一两金,若不是那一等色艺双绝又宁死不从的,老鸨们却也还舍不得用,于是,那些损在胭脂下的女子就更加可惜。 在万花谷里,多少还收敛着点,可是当他被弦卿跟过几天之后,忽然就开了窍。 与其在谷里藏着掖着的折腾,倒不如跟着这人进了宫,到时候,自己做什么,怎么做,又有谁知道? 所以卿月最后跟着弦卿走了,看起来像是为了保全箜篌,和箜篌带回来的那个活死人。 而他跟弦卿之间,也从最开始弦卿以为的替代,变成了交易—— 我给你你要的人,而你,让我权倾天下,一世荣华。 第八十三章 不安稳的年宴 五灵和翎沧两个人气喘喘的把裴元从水里拖上来,按住。 裴元阴森森的磨牙:“你俩胆子大了?嗯?” “师,师兄,”五灵一坐在边上喘,“您就算生气,也别现在就整死箜篌。” 翎沧在一边点头,点一半被五灵下一句话给哽住了。 “你说,你等他活了,然后再把他弄个半死不活,不是更解气。” 翎沧瞪着眼睛看五灵,这是什么主意。 “看我干嘛?”五灵翻个白眼,懒得理他,自己伸手模模袍子,干了,还烤得暖烘烘的。 一把拽下来穿上,眨眼又是个仙风道骨的小道爷。 “晚饭呢。”裴元吁口气,顺手甩了自己外袍往后一躺。 万花谷四季如春,即便是这年初岁尾的,也照旧是绿草茵茵。 青草干净的气息扑在裴元鼻端,他渐渐就模糊的有点想睡,松懈了心神就浅浅咕哝了一句: “不知道这一次,箜篌还能不能活得过来。” 正挑着火的翎沧手一颤,一块烧的正旺的碎木就“啪”一声从火堆里飞出来掉在裴元胸口。 “啊!”裴元猛地跳起来,一把拍掉烧的欢快的木片片,翎沧也赶紧过来给他扑熄胸口的小火苗儿。 “哟?你胆子倒比我都大。”五灵听见响动,一回头正看见翎沧烧了裴元的衣服,嘿嘿一乐。 他寻着了刚才没收拾好的龟肉,正在水边清洗。 裴元看看胸口烧的破洞,简直想一脚把这个碍眼的天策将军给踹进潭里淹死。 “师兄,吃烤肉?”五灵拎着洗干净的肉过来,随手耍了一套漂亮的六合独尊,一大块肉就被他骨肉均匀的切成了大小相等的肉块。 “嗯,不错,”裴元点头,“你们纯阳的紫霞剑被你用来切肉,我们万花的花间游被箜篌那个小王八蛋拿去抓鱼,幸亏我不是你俩的授业恩师,不然非让你们给从活的气成死的不可。” “过奖,过奖。”五灵皮皮的笑,顺手砍了几根树枝削好,变戏法一样插上了几条青鱼,支在火堆上烤着。 “你的枪呢?”五灵左右看看,没找到翎沧不离身的横江锁,诧异的问一句。 “扔在皇宫里了。”翎沧淡淡的说。 “呵,你这将军当的不错,枪也能丢,怎么活到现在的?”五灵冷笑一下,砍了根粗大的树桠简单支了个架子,就准备把肉块挂上去烤。 “煮汤吧。”裴元不知从哪翻出一个吊耳铁锅,顺手扔过去。 五灵接住,自顾自的忙起来,翎沧默默的坐在一边,一点点拨着火。 绝情瀑边上一时只剩了碎木在火堆中轻微的爆裂声,每一声细小的“噼啪”都带着一串轻巧升起的火星,又熄灭。 “你们这一次,究竟遇到了什么?”裴元终究是睡不着了,低低叹一声,问。 翎沧不语。 “皇宫里有卿月在,应该不会让你们遇到什么危险。”想起当时跟着弦卿走的卿月,裴元微微叹口气,继续问,“他在皇宫里,可还好?” “很好。”翎沧干涩的回答。 是很好,好到要杀了我们。 “他知道箜篌每年都要回万花谷,怎么就没帮你们尽早离开?”裴元坐起来,却意外的看见翎沧一脸痛恨,“怎么了?” “如果不是他,我们早就回来了!”翎沧猛扭头看向裴元,“就是卿月耽误了箜篌回谷!” “不得胡言!”裴元冷下脸直视翎沧眼睛,“如果不是为了保全你们,他又何须进宫去伺候那个阴晴不定的皇上!” “哈?为了我们?”翎沧尖锐的冷笑了一声,“他为什么进宫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想要箜篌的命!” 刚吊好锅子的五灵抬眼扫一眼翎沧,没吭声的低了头继续往水里放进整段整头的野葱野蒜。 “万花谷虽然自由散漫,但是门规第一条就是严禁同门相残!”裴元冷了声音,手心毛笔抵上翎沧咽喉,“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就没有别的方法收拾你!” “呵,严禁同门相残,他就会放过箜篌!?”翎沧一把扯下自己手上刚裹好的细布,狰狞的伤口被他蛮力一拽就又渗出了血,“你不是问我这是怎么来的吗?就是拜他所赐!” “简直胡言乱语!”裴元被他动作弄的微微一愣,然后就是一股无名火冲上来,一巴掌打掉翎沧伸在自己面前的手,“闭上你的嘴,万花谷弟子岂是你这种人能随口污蔑的!” “哼!”翎沧发狠的将手里木棒往火里狠狠一砸。 “吃过东西,跟我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细细的声音突然传进翎沧耳朵里。 “?!”翎沧心里一颤,转眼看过去,五灵依旧低着头侍弄锅里的肉汤,裴元已经气得不想理他,正背向着他躺着。 “别看了,我也讨厌你,只不过,我不是裴元,对卿月没那么大信心。”五灵忽然抬起眼冷冷瞥一眼翎沧。 传音入密。 翎沧沉默着垂下眼帘,算是答应了。 谁都没注意的,是他们身后的林子里,有一个人影正静静倚在树干上看着这边。 夜风拂过,那人垂落的发丝和深黑的大袖一起轻轻鼓动着,俨然也是一名万花弟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在三星望月上跟众人一起饮宴笑闹,而是一个人静静的跑来这个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冷清的地方。 远处,三星望月上正灯火通明,笑靥和紫烟两个小丫头吃饱了满地乱蹿玩的正欢。 “阿爹呢?”笑靥忽然站定,左顾右盼的看着。 “大概去哪喝酒了,苏师兄经常这样。”紫烟过来拉笑靥的手,瘪瘪嘴,“苏师兄起码来了,箜篌师兄到现在也没回来。” 箜篌闯回来的时候太早,裴元当时的样子又太过骇人,于是竟然就没一个人跟这个赖床睡到中午的小丫头说她的箜篌师兄已经回来了。 “可是阿爹呢?”笑靥咬着指尖依旧舍不得放弃,不明白刚才还笑mimi抱着自己的人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小丫头们,别站在过人的地方玩儿,看撞了你们,”白术笑嘻嘻的捋过两个小女孩的肩,顺手一指,“去跟小哥哥玩。” 手指的方向是这一次跟着卓凤鸣来赴宴的一个纯阳道童,小小的身子裹着身白袍,正安安静静的伏在一边的栏杆上往下看。 三星望月很高,猎猎的夜风也来得比平地上要大,直吹的小男孩的衣摆袖口都鼓满了风上下翻飞,冷眼看上去,竟然就像是一只随时都会飞走的雏鹤。 “我们去吓唬他。”紫烟拖着笑靥的手轻声说,然后蹑手蹑脚的拉着笑靥过去。 “师兄?”正趴在栏杆上往下看的俞青木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以为是带着自己来的纯阳师兄,一边问,一边毫无防备的转过身来…… “哇!”紫烟忽然大叫一声跳过去,双手勾着自己脸颊做了个好大的鬼脸。 “啊——”俞青木猝不及防的被紫烟跳在面前,本能的向后一个翻身——竟然就从三星望月的栏杆上跳了出去,带着一声惨叫迅速的向着崖底坠了下去…… “救,救命啊——”紫烟也吓了一跳,扑过去一把没抓住,扯着嗓子就喊起来。 一时之间所有正在饮宴的人都冲了过来,几个性急的纯阳弟子长剑一竖,运起梯云纵就跳了下去。 其余各门各派也有轻功好手纷纷从崖边一跃而下,每个人心里都泛着寒,三星望月高可摘星,对于他们这些平常纵跃惯了人来说或许还没什么,但是若是没有看准时机换气落地,还是会被震得气血翻涌,那个道童不及弱冠,这一下摔下去,只怕是要连尸骨都找不回,眼下只能祈祷他是落在三星望月下的池水里,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剩下的人都挤在栏杆边,心焦的向下探看,三星望月的崖边上,一时之间满是人声,几乎吵的不可开交,还夹带着紫烟放声大哭的嚎啕之声。 “别吵!”白术突然一把捂了紫烟的嘴,“好像有声音!” 崖顶一时静了,然后…… “救命……”有微弱的声音从崖下的夜风里传上来,是笑靥。 白术迅速环视一圈,人群里,果然没有了那个天策来的女女圭女圭。 “快!拿绳子来!”东方宇轩也听见了,立刻招过自己身边的万花弟子去取长绳。 “笑靥,青木在你那里吗?就是那个纯阳宫的小哥哥。”白术伏在栏杆上冲下边喊。 “……在……”听声音,小丫头已经怕的要哭了,“白术哥哥,救命啊……” “乖,哥哥马上就找人救你,再坚持一下。”白术回头大吼,“绳子呢!都在磨蹭什么!一个绳子你们要拿多久!” 下边是笑靥带着哭腔的声音:“白术哥哥,我,我要抓不住了……” “放开我,你就能轻一点。”故作镇定的声音传上来,是俞青木,他故作勇敢的让笑靥放开他,可声音里却是掩不住的颤抖。 “不。”笑靥已经哭开了,挂在半空又不敢大声哭,就是一个劲的抽抽搭搭,眼泪流了满脸也没法擦,哭的那个狼狈。 俞青木挂在下边被笑靥死死抓了一只手腕悬着,仰了头去看那个哭得一塌糊涂却一手死抓着他手腕,一手拼死攥着枪杆不放的小姑娘,忽然就觉得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第八十四章 有惊无险 “喂,你放开我,”他向下看看,迟疑一下,“我是纯阳弟子,好歹会些轻功,摔不死的。”吧……?默默把哪个不确定的“吧”字吞进肚子里,俞青木试探着跟小丫头商量,他不敢强行挣开笑靥的手,怕过大的动作把看起来已经哭的精疲力竭的笑靥一起晃下去。 “不。”笑靥抽一下鼻子,回答,抓着青木的小手又紧了紧。 手心里浸出的汗水把枪杆沾的湿滑,笑靥死死攥在枪尾的雕花上,凡是长枪,在枪尾都会有个特意的设计,或是加个端头,或是在枪杆上做成磨花的纹样,一是防止送枪时月兑手,二是可以御敌戮刺,笑靥现在就是死攥着落雁长缨枪尾的雕花不放。 她仰起头,泪眼模糊的向上看看,斜生的偏松枝叶婆娑的挡住她所有的视线,也就是这一株斜伸出来的松树,恰恰好别住了她长枪的枪尖,把她挂在这树上晃悠着,一时还算是安全。 若是别人,兴许借着这枪还能翻身上去也说不定,但是笑靥毕竟是个小女孩,就算是在天策府习枪练得了几分蛮力,眼下吊着两个人的重量,也没有余力再作他想,就连现在这样挂着,她也几乎要到了极限。 觉得手里枪杆一滑,笑靥尖叫一声,手从枪杆上滑月兑了半寸,又慌慌的攥紧了,本就已经吓的绷得死紧的神经几乎是在瞬间就绷断一样,“哇”一声就大哭起来,一迭声的尖喊着: “救命啊,阿爹,阿爹,呜呜呜……阿爹,救救我……” 小女孩尖尖细细的哭声直传上来,揪的所有人心里都是一颤。 “笑靥,坚持住,哥哥下来救你了。”白术刚捆好绳子,草草试了一下就匆匆从栏杆上翻出去向着哭声迅速降下,跟着他一同下去的,是祁进。 “呜呜呜……哥哥……呜呜呜……我要抓不住了……”笑靥依旧在哭,眼泪糊了满脸,说不出的可怜。 “笑靥乖,再坚持一下。”心急的白术干脆就放开了绳子,放任自己像流星一样向下坠去。 “白术!”祁进喝一声,跟着扑了下去。 两个人一先一后坠下去,又几乎是同时突然一把拧住绳子。 石台上拴着的绳子“嘎吱”一声绷紧,几个挽着绳的万花弟子几乎是同时将身子向后顿过去,齐齐向前滑了半步才止住了那两人下坠的冲势。 “绳子不错。”祁进忽然笑一下。 “嗯,用来维修凌云梯的。”白术随口应着,一双眼睛努力的向着崖下的黑暗里看过去。 先看见的是一身白袍的俞青木。 “纯阳的袍子这时候醒目的很啊。”白术说着,身子轻轻一荡就向着挂在树上的两个孩子靠过去。 祁进笑一下,腰身一扭,跟着就荡向了那棵松树。 “哥,哥哥……哇呜……”笑靥忽然觉得手上一轻,没反应过来就被荡过来的白术一把搂进怀里,惊了一下才发现已经安全了,双手一张紧抱着白术的脖子就大哭起来。 “乖,不哭,没事了。”白术牵起自己袖子温柔的擦擦她的小脸儿,“哥哥这不是来了?我们上去吧。” 那边祁进也把青木裹进了自己白袍,正敲着小家伙的脑门安慰,就是方法暴力了点。 白术抱好了笑靥,跟祁进打了个招呼,拽着自己腰上的绳子有节奏的抖了三下,上边挽绳的万花弟子接到信号,同时发力把绳子往上拽,而一直紧张的看着下边的众人此时也终于松了口气,赶紧过来帮着拉绳子。 祁进看着白术缓缓升上去,捏捏青木的鼻子:“小家伙,抓紧我,咱们也上去了。” 然后伸手摇了三下绳子。 腰上绳子渐渐传来拉力,祁进抱着青木也缓缓向三星望月的台子上升去。 就在这时,卡在树上的落雁长缨忽然晃了一下,祁进猛抬头看上去,没有重量坠着的长枪正从松树茂密的枝叶间缓缓滑落…… “祁道长!”堪堪攀上栏杆的白术也听到声音,一回头就正好看到斜斜滑落的长枪刃口斩上了悬着祁进的那根长绳! “抱紧!”祁进低声吩咐青木,那双小手紧紧攀住他肩头的时候,滑落的落雁长缨也正好砍断了坠着两人的长绳! 祁进只觉得身上猛的一松,人就像块石头一样直直的坠了下去…… “祁道长!”白术放下笑靥转身就扑到栏杆边上想往下跳。 “无妨。”一只大手压在他肩上。 “卓道长。”白术猛回头看见竟然是卓凤鸣,心里稍微定了一点,“祁道长他……” “无妨,”卓凤鸣笑一笑,“若是就这样就能摔死,他也不是祁进了,你且安心。” 那边儿被抱上来的笑靥跟紫烟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本来两个小丫头就都能哭,现在又被吓得魂飞天外,没哭的人事不省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别哭了?”白术试着去劝。 “哇……”哭声二重奏。 “哥哥给你们拿好吃的?”诱之以利。 “哇哇呜……”哭声二重奏加强版。 白术败退。 箜篌师弟,哥从来没这么想你过……你到底跟裴师兄在绝情瀑干什么啊,怎么还不过来…… 白术欲哭无泪的想。 没一会,凌云梯就吱嘎嘎的响起来,祁进神色淡然的随着凌云梯的木亭子一起升上来,依旧白袍飘飘,仙风道骨,手里还拎着笑靥的落雁长缨。 俞青木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的跟着,小脸上早没有了刚才的惊吓,努力的板出一副沉稳庄重的小样子,看着反而让人忍俊不禁。 “小丫头,你刚才胆子却是不小啊。”祁进过来把落雁长缨递在笑靥面前,拍拍她的小脑袋瓜儿夸了一句。 笑靥正哭的打噎,理都没理他。 祁进自己笑一笑,不以为忤,回过身去给众人打个稽首: “祁某让各位担惊,当自罚三杯谢罪,如何?” 众人轰然笑开,直说当罚当罚,三杯太轻,却是要喝满五盏才算数。 祁进笑着一一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意外总算是可以一笔揭过,人人心里都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东方宇轩朗声笑着重又招呼众人入席,执乐的万花弟子重新抚弦执笛,水一样清丽柔婉的乐曲重又在三星望月上淙淙流淌开来,放下了心的众人似乎比方才更加开心,各自执了酒杯先去灌了祁进五盏烈酒,然后才各自笑着回去自己席位,或是自斟自饮,或是与人拼酒,悠然自得者有之,红光满面者亦有之。 青木看看还坐在一边抽抽噎噎的两个小丫头,迟疑了一下,跑去席前抱了一小盘点心,又颠颠的跑过去两个小女孩身边。 “嗯?”紫烟抬起哭红的眼睛看他。 “那个……别哭了,饿不饿?”青木挠挠头,笨拙的蹲下来把点心递在两个小姑娘面前。 祁进远远看见了,微微一笑,回过头去继续喝他的酒。 裴元,似乎我纯阳宫的小孩子,总是被你们万花的娃儿迷了魂儿去啊,就像当年的小五和箜篌。 “呜……对不起……”紫烟揉着眼睛抽泣着道歉。 “呃,那个,现在不是没事了吗,没事了。”青木更加尴尬,抓了块点心塞在紫烟手里,然后回过头冲着笑靥正正经经一揖到地,“纯阳门下俞青木,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啊?”正哭的糊涂的笑靥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青木。 “呃。”青木着急起来,又去抓自己后脑勺。 “你,你没事吧。”笑靥总算是看清楚面前这个小道童就是方才掉下去那个。 “没事,祁师叔他,轻功很好的。”青木干脆坐在地上平视着笑靥。 绳子断裂的一瞬间,他只听见祁进低声命令他抱紧,就条件反射一样一把巴住祁进肩头,然后就觉得浑身一暖,已经被包裹在坐忘无我的气劲之内,随即就是祁进的低喝声。 然后在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腰上一紧,腾云驾雾一样就飘飘然落下地去,再抬头就是祁进温和的笑。 “没事了。”祁进这样说着,拉着他的小手缓步走向凌云梯。 俞青木一口气说完,又特意站起身转了一圈,表示自己真的没事了。 两个小丫头看了又看,终于收住眼泪破涕为笑。 最占据心神的事儿去了,两个孩子立刻就觉出了饿,方才吃饱的东西在她俩连闹带吓的折腾下早就被消化的一干二净。 “你一起吃。”笑靥伸手抓了点心把自己小嘴塞得鼓鼓的,含含糊糊的说。 “嗯。”青木坐下来,拿一块点心慢慢啃。 “小家伙们,干吃点心不渴吗?”。白术爽朗的声音从三个孩子头顶传来,“看师兄给你们拿什么来了?新酿的果子露。” 紫烟欢呼一声跳起来就抢。 白术举高了手里的罐子轻巧的旋了半圈躲开她的小爪子,俯来向着紫烟笑: “还不谢谢师兄?” “谢谢师兄。”紫烟脆脆的说,嗓音里还带一点哭过的沙哑。 白术温柔的笑起来,小孩子就是这点好,喜怒哀乐都明澈的一眼看到底,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半分假。 “谢谢就行啦?亲师兄一下就给。” 他逗着紫烟玩,头低下来,长长的黑发从肩头滑下,柔顺似水。 紫烟抱着他脖子,在脸颊上响亮的嘬了一口,抢过他手里的罐子就蹦到笑靥身边献宝。 “白术师兄做的果子露可好喝啦!” 第八十五章 夜色深重 “话说,怎么不见裴元?”祁进见白术笑意盈盈的走过来,向他举一下杯,问。 “裴师兄在绝情瀑,和箜篌师弟不知道在做什么。”白术笑着过来,捡两个果子吃。 “嗯?”祁进沉吟一下,忽然就想起来上午五灵匆匆忙忙离开纯阳宫,锐利的视线四下一扫——果然没有五灵归宗的影子。 “怎么?”白术见祁进忽然沉默下来,微笑着问了一句。 “没怎么,我们家五灵上午就来了,倒是也没看见他的影子。”祁进笑笑,执着自己酒盅抿了一口,心底里却有些不祥的感觉浮起来。 “小五吗?下午就到了,跟着裴师兄和燕将军一起去了绝情瀑。”白术不以为意的笑着回答,“大概,又去祸害苏师叔的青莲花了?” “哦?箜篌这次回来的似乎有点晚?”祁进试探着问。 “可不是,往年腊八之前他必定回来,今年直拖到大年初一凌晨方归,气的裴师兄把他一脚踹到绝情瀑思过,迄今未见。”白术抿着嘴笑,“真是,今年他回来的这么晚,谷里的小女圭女圭们都要闹翻了天,也不知道往年他都用什么法子把这些孩子管的服服帖帖。” “他自己就是个孩子心性,大概跟小家伙们比较玩的来。”祁进淡淡的敷衍着,一双眼垂下来,心思电转。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箜篌他身上的缠丝无解,最后期限他自己也清楚得很,怎么会直拖到大年初一才回来,裴元更不可能在这时候罚他思过……还有小五,小五……箜篌一定是出事了! 祁进抬眼看一眼白术,见他依旧温柔的笑着看那一边玩耍的三个孩子,不由得轻笑一下:“白师侄,你不妨带着那三个小家伙下去跟别的孩子一起玩儿,看他们的样子,像是无聊的很。” 原来这三星望月不是人人都来得的,除了各门各派自行携来的孩童以外,只有紫烟是笑靥闹着一定要拉上来,别的万花孩童却是都不得上来搅扰这种门派聚会式的年宴,而是都在花海里由其余的高级弟子们另行安排了各式吃食小点,烟花爆竹等一应物件儿聚在一起扎堆贺岁,和那边一群孩子欢呼笑闹比起来,三星望月上的三个小家伙可真的是无聊得很了。 白术听了祁进的话,轻笑一声,起身走了过去。 “你们三个吃饱了吗?”。温柔的声音传来,紫烟只觉得一双修长的手握住自己腰间,微一用力就腾空而起。 “师兄,”紫烟并不害怕,而是笑嘻嘻的双手一张就搂住白术肩膀,“吃饱了。” “小馋猫,东西都被你吃了吧?”白术宠溺的捏捏她的小鼻子,把紫烟举在自己肩头坐好,方低了头对着另外两个小家伙儿笑道:“你俩呢?吃饱了吗?”。 “嗯。”笑靥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坐肩头耶,好好哦。 青木站起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回师叔的话,吃饱了。” “哎,怎么你们纯阳宫教出来的小孩子一个个都少年老成的跟木头一样,”白术叹气,扛着正在他耳边不停的叨叨“紫烟才不是小馋猫”的孟紫烟,跟那两个孩子招招手,说,“吃饱了就都过来,师兄带你们玩去。” “好!”笑靥一下子蹦起来,跳过去拖着白术的手欢呼,她真是闷坏了,先前这里都是些大人,说说笑笑的她又听不懂,后来又为了抓青木掉下悬崖,吓得够呛,早就想找个地方好好喊喊跑跑,不然总觉得那一股子闷气憋在心里散不出来。 青木却是谨慎的先回头看向自己的师尊,祁进见他看过来,笑着挥挥手。 男孩子的小脸一瞬间就亮起来,掩不住的笑意在稚女敕的脸上绽开,俞青木几乎是一路小跑的向着白术他们追了过去。 “走吧。”白术笑着,站在凌云梯边等俞青木过来,带着他和笑靥紫烟登上凌云梯,又向着守梯的万花弟子点点头,微微一笑才扳动机关,让凌云梯的木亭子带着他们缓缓降下。 一直在暗中注意白术举动的祁进在看见白术的身影隐没之后,打了个哈哈,只说方才喝酒急了,要走走散散酒意,吹吹风,向着众人告了个罪便也起身离席。 就有那相熟的打趣说:“紫虚子今天想是梯云纵用的过了,酒量都变小了去。” 祁进也只是哈哈一笑,却不往凌云梯走,而是举步就向着一边的木栈道而去,黑夜里,一身白袍晶莹似雪。 三星望月上原就修着供人上下的栈道,后来因为工圣僧一行觉得仅靠木栈道搬运东西过于耗时费力,才又在摘星楼的另一侧修了个直上直下的凌云梯,以作日常行走,搬运杂物之用。 久而久之,木栈道反而没人走了,所以虽然常有万花弟子定时洒扫维护,不至于年久失修,平时却也是半个人影都不见的。 祁进走上栈道,转过两个弯,四顾无人,才显出焦急之色来。 只见他手中长剑当胸一竖,纯阳绝学梯云纵的气劲就已遍布全身,然后整个人就如同一只硕大的白鹤一样乍然向着崖下的黑暗扑了下去。 而此时,绝情瀑边,刚刚吃过东西的裴元正靠着石头假寐,翎沧依旧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火。 “喂,吃饱了就过来帮我做事。”五灵踢踢翎沧的腿,手里抱着还盛着半锅肉汤的吊锅。 翎沧会意,看一眼裴元,见他依旧神色不动的靠着石头合着眼睛,就把火又挑一挑,站起来随着五灵往后边的林子里去了。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五灵带着翎沧在林子里走了一会,向外张望一下,把手里吊锅往地上一放,神色不善的瞪着翎沧。 “让我入宫赴宴,是卿月向弦卿说的,”翎沧踌躇一下,继续说,“他应该是一早就算准了箜篌会跟着去。” “这不用算,箜篌绝不会把你自己放在皇上面前。”五灵嗤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对他来说是什么?” “……”翎沧沉默,他不敢想。 “行了,你继续。”五灵瞥他一眼,收敛了自身气机,抱着手臂斜斜倚在树干上。 翎沧长叹一口气,寻了块石头坐下,喃喃的把进宫以后的事情絮絮的说了一遍,与其说是说给五灵听,还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只不过隐去了从宫里出来后箜篌为他解胭脂的事情,只说自己当时昏倒,再醒来,就只看见箜篌留书,于是便一路追到万花谷。 “胭脂?你说他给你下了胭脂?”五灵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胭脂无药可解,你是怎么能完好无损站在这里的!” “……”翎沧别过头一声不吭。 “你是不是又……”五灵上前一步想抓起翎沧,却被翎沧晃身躲开。 “说!”他厉喝。 “小五,别这样。”一根毛笔斜斜伸来,用一个“粘”字诀搭上五灵手腕。 五灵连着变换过几次攻势都没能甩开那根笔,终于是被它压住了动作。 “苏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他偏过头去看那个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苏墨锦。 “没多久,也不过就是听到这些事情。”苏墨锦笑着回答,然后冲着一脸阴沉的裴元打招呼,“嘿,不厚道,在这里偷吃好料也不说喊上我。” 裴元没有搭理苏墨锦,而是突然欺近翎沧,一手叼住他腕脉凝神过去。 良久,一个耳光狠狠抽在翎沧脸上! 翎沧踉跄一下,肩膀斜撞上树干,勉强才稳住了身子。 “哎,你打他做什么。”苏墨锦赶紧扶住了翎沧,“胭脂是什么东西,你我都清楚,那玩意发作起来,他根本身不由己。” “我知道,”裴元恨恨的说,“我就是知道我才打他!” 翎沧慢慢挣开苏墨锦的手,走在裴元面前,苏墨锦怕裴元再打他,慌忙过去把他挡在身后。 “墨锦,你让开。”裴元恨声说。 “不行,不说明白了你不能再动他,”苏墨锦把翎沧往身后掩一下。 “你也觉得你挨打挨得冤吗?”。裴元冷冷的瞪向翎沧,“你告诉我,解胭脂的时候,谁在上!” “我。”翎沧低声答。 裴元一把拨开苏墨锦,右手成拳直接打上翎沧下月复:“你明知道他身有缠丝你还让他在下!你想害死他吗!” 苏墨锦慌忙扑过去抱着裴元不放,一迭声的喊:“你倒是躲啊!他虽然是离经易道,但是武技也在你想象之外!你小子多硬的骨头能接得住!” “你给我放开!放开!”裴元震了几次没能挣月兑苏墨锦的手臂,回头向着他大吼,“你让我打死他!箜篌活不了了,我让他给箜篌陪葬!” “别胡扯!什么活不了了,小五你还不帮我抓着你裴师兄!”苏墨锦呵斥了一句,见翎沧依旧没有半点想躲的意思,又冲着站在一边的五灵喊。 “苏师兄,如果箜篌有个三长两短,我一样会杀了他,我现在没动手已经很好了。”五灵抱着剑站在一边冷笑。 “裴师兄,我知道我耽误了箜篌回谷,但是,就算你要打死我,也让我死个明白,这跟我们两个……有什么关系。”顿一顿,那几个字终究是说不出口,翎沧抬手擦擦嘴角血迹,缓缓对裴元说。 第九十四章 无语 第九十四章无语 翎沧醒来的时候,恍惚间觉得自己在一场倒错的时光里回到了半年前—— 一样的竹木小屋透着竹香,一样的小桌上安稳置着一套白瓷的茶具,那个黑衣长发的万花弟子斜倚在窗边,黑发水一样顺滑的流泻,映着透窗而入的阳光,泛着淡淡的金色,玉色肌肤在阳光下,微微带着透明的质感。 “醒了?”那万花弟子被他惊动,微微侧过身来,向着他浅浅笑开,“喝水吗?”。 “箜篌……”翎沧眨几下眼睛,泪水静静从眼角滚下来。 不敢闭上眼,不敢转开视线,哪怕视线已经被眼泪模糊的只剩一团团模糊的影子,也不敢抹一下,唯恐就一错眼的功夫,面前这个人就会瞬间消失掉,然后再有旁的人来跟他说——这是梦。 那人身形略一动,翎沧“倏”的瞪大眼,别,别走! 手上传来熟悉的温凉触感,翎沧才发现他竟然已经坐在自己床边,轻轻将自己的手拢进掌心里。 “别哭……”温柔的唇凑上他眼睛,翎沧不自觉的闭上眼,感觉到熟悉的莲香重又将自己密密的包围起来,有舌尖小心的一点点触动他睫毛,轻柔的吮掉他的泪水,转而缓缓沿着他鼻梁向下舌忝舐,间或用牙齿轻轻的咬啮…… 他不自觉的抬起头去寻那正一点点向下移动的唇舌,从箜篌下颌,用嘴唇,用牙齿,用舌尖,一分一毫的慢慢向上舌忝吻轻啮。 箜篌,箜篌……你回来了…… 微凉的唇瓣轻轻吮住他,灵巧的舌尖侵过唇缝在牙齿上轻舐,翎沧柔顺的张开嘴让他侵入进来,含住箜篌舌尖轻轻咬着,纠缠上去一点点的吮吸。 你还在,还活生生的……真好…… 泪水,又缓缓从紧闭的睫毛下渗出,滑落。 手指被紧紧的扣住,掌心和掌心贴在一起,胸口压着胸口,翎沧清楚的感觉到箜篌胸腔里传来的搏动,他活着…… 渐渐的,似乎就连心跳的声音都缓缓重合成了一个,在这个早晨一起共鸣,一起跳动。 箜篌俯在翎沧身上,细细的吻着身下的人,慢慢舌忝绘过薄而漂亮的唇形,重又探进他口中缠绵舌忝吮。 你终于……肯爱我了…… 一点点的疼惜着,一点点的珍惜着,你是我捧在手心里的琉璃球,舍不得放,舍不得碰…… “你在想什么……”眷恋的在翎沧唇上又舌忝了舌忝,箜篌贴在他耳边轻轻呵着气问,调皮的舌尖又把翎沧耳垂勾进口中轻咬着吮舌忝。 “嗯……”耳垂上浅浅的酥麻让翎沧低低的申吟一声,本能的侧着头躲开。 箜篌轻轻笑起来,一路追逐着啃咬过去。 “痒……呵……”翎沧缩着脖子,弯了眉眼向着他笑着努力闪躲。 箜篌忽然停了动作,一双凤眼定定的盯住翎沧脸上还来不及收回的笑意,渐渐——水光潋滟…… “怎,怎么了?”翎沧惊慌起来,慌忙挣月兑了箜篌紧扣着自己的手,捧上他面颊拉近自己。 眼底的水色终于凝聚起来滑下睫毛,半空中凝成莹润的鲛珠落在翎沧脸上,一点冰凉的重量,随即滚落下去。 “怎么了!”翎沧一把把箜篌压进自己怀里,心头泛起一丝不熟悉的痛楚,他惊慌的抚着箜篌顺滑的长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没,”箜篌挣出来,眼里含着泪,脸上带着笑,细细碎碎的吻羽毛一样落下来,“翎沧,翎沧,你终于肯对我笑了……” 他又哭又笑的在翎沧颊上,唇边不停的啄吻,轻轻浅浅。 直到被翎沧一把困在怀里,扣住后脑强硬的夺取了所有的动作和呼吸。 “我爱你,我爱你……”箜篌在唇齿之间不停的呢喃。 我早就把性命放在你手心……不求两心相通,只求相伴相随,上天真的厚待了我…… “我爱你……”翎沧抵着箜篌嘴唇,轻轻说,“承君一诺,必守终生。” 一诺,千金。 “我竟然……以前从没对你笑过吗?”。翻身把哭得一塌糊涂的箜篌推进床内侧裹进被里,双手牢牢圈住他腰身,翎沧亲昵的用鼻尖蹭着他的鼻尖问。 “没有。”箜篌仰起头轻轻在他鼻尖上咬一口。 “对不起。”他长叹一声,把箜篌紧紧拢在怀里,搂紧。 “嗯?”箜篌挣扎着从翎沧怀里扑腾着伸出头来,喘口气,真是,想闷死他么…… “为什么不跟我说我的内功心法会加重缠丝?”翎沧低低的问,箜篌躺在潭底,苍白了脸色毫无生息的样子让他每一次想起来都禁不住心悸,那样的境况,那样的心痛,他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呃,”箜篌不好意思的把脸贴进他怀里,“我也没想到啊……” 是真的没想到,本来想等他醒来一起走的,谁知就在翎沧睡下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自己手腕就突然剧痛,然后缠丝用肉眼可见的速度疯了一样的从护腕下爬出来蔓延到手臂上! 吓慌了的箜篌只记得给翎沧留下衣服包裹就匆匆逃回了万花谷。 “傻……”翎沧紧紧手臂,嘴唇挨着箜篌发顶轻轻磨蹭,“如果以后还会那样的话,你……别委屈自己……” “嗯?”箜篌抬起头,却看见翎沧别扭的把眼睛转向别处,红艳的颜色从两颊一直烧透了耳朵。 举起手轻轻碰碰,热烫。 箜篌促狭的笑起来,努力向上够一下,“啊呜”一口咬着翎沧的下巴尖尖,含含糊糊的问:“哪样啊?怎么不委屈啊?” 十足耍赖了。 翎沧紧紧抿着嘴,就当没听见。 就知道这家伙的性子不会有啥变化,一样可恶的很。 他纠结的想。 下颌上的牙齿轻轻错动着往下移,翎沧被迫着一点点仰高了头,直到那两排牙齿衔住他喉结。 “使使劲就咬死你了。”喉咙处传来箜篌模糊的咕哝。 “嗯……咬吧。”翎沧轻轻答。 一点点刺痛传过来,翎沧浅浅的笑,让他用力咬也不过就是这样,咬完了还要赶紧用舌尖舌忝舌忝。 “翎沧,你还记不记得,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做补偿的。”箜篌咬了咬,猫一样在翎沧怀里蹭蹭,满足的在嗓子里咕噜咕噜的哼哼。 “我怎么好象抱了一只猫?”翎沧好笑的勾起他下巴。 微微眯着凤眼的精致面容上,满满的都是幸福,神态温顺知足。 翎沧心里一动,俯过去又在他唇上浅浅啄吮几下才回答:“嗯,记得,你要我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箜篌依旧眯着眼睛,嗓音温软。 “嗯。”翎沧答应着,脑子里想的倒是另一件事。 他……大概是想要做那种事吧?他一直想要在上面,要是自己能压住身体不乱动,应该是没关系吧? 翎沧有点不确定的想,他没把握制止住自己那种本能性的躲闪。 箜篌却已经开心的从床里爬下地去,站在阳光里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回过头去拉翎沧:“起来起来,坐这里。” 神色明媚。 翎沧一头雾水的穿着中衣被他按进椅子里,茫然的看着箜篌,他的黑衣被揉皱了,应该让他换一套。 翎沧很不合时宜的想。 微微的凉意袭来,翎沧愣愣的看着箜篌努力用爪子扒开他领口,然后将中衣推到他肩下,露出胸口和半个后背。 “那个……”翎沧迟疑着开口。 “嗯?”蹲在翎沧身前的箜篌抬起头,眼底里狡猾的笑意看的翎沧打了个寒颤。 “这个……白天做这种事……不大好吧……”翎沧很没底气的嗫嚅着,“能不能……等晚上?” “啊?”箜篌很罕见的露出一副白痴一样的脸色。 “我是说,”翎沧被他看的脸红,不自在的把脸别过去,“你要做的话,晚上行不行,我……我不……挣扎……” 要死,他是装傻还是真傻! “啊?啊?”箜篌眨了好几下眼睛,终于明白过来,瞬间喷笑的伏在翎沧膝上抬不起头。 “怎么啦!”翎沧微微羞恼起来。 “你,你想什么呢?”箜篌笑的岔气,干脆坐在地上一边笑一边揉着肚子,“唉哟,我肚子疼。” 翎沧瘪着嘴不理他。 “好啦,不是那个,”箜篌见翎沧郁闷,笑着站起身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一下,“我想给你纹刺,行不?” 手里摊开一包晶亮的银针。 “嗯?”翎沧的注意力被那一把针吸引过去。 “我想……纹一个只有我看得到的……印记,在你身上。”箜篌抵着他额头呢喃,“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翎沧无语,你要不要把一个纹刺搞这么暧昧? “会有点疼,你让我纹吧,啊?好吧,好吧,啊?”箜篌软着声音在他耳边求,然后得寸进尺的坐上翎沧膝头扑进他怀里,双手圈着他颈子靠过去磨磨蹭蹭的哼唧。 窗外一群看热闹的麻雀噼里啪啦掉下树去,趴在地上把昨晚上偷吃的谷子都吐出来,无耻啊,不要脸啊,啊啊啊…… 翎沧默然的圈住已经蹭进他怀里撒娇的修长身躯,含泪无语问苍天。 丫的性子不是没变化,是特么变的更可恨了……这家伙以前至少还不会连色诱都用上……呜…… 泪流满面……这都什么世道…… 第九十二章 夜?未央 又是夜上满天星,五灵默默的升起一堆篝火,跳跃不定的火光在围着火堆席地而坐的几人身上映出明灭变幻的光影。 已经又过去半天时间,箜篌依旧没有出来,而翎沧,说不上是昏迷还是昏睡,一直没有醒过,身上的青色鳞纹已经长到了肩头,扩张速度却突然停滞下来,让五灵和裴元多少安了点心。 “祁师叔……你倒是好定力。”裴元把手里的温补药材掷进悬吊着的铁锅,“小五下水之前你就到了吧。” “昨天夜里到的,你们几个各怀心事,倒没有一个发现我。”祁进躲开几点飞溅的沸水,说。 “呵,那你可是什么都听见了,”裴元抬起眼冷笑,“怎样?要不要去摘星楼上昭告天下,就说我裴元为了一己私欲想草菅人命?” “你能不能不这么刻薄!”祁进微怒,“且不说你是岚儿的舅舅,就看我与你相交这十数年,我祁进是那样的人吗?”。 “岚儿的舅舅,哈,我那甥女儿可真是找了个如意郎君!”裴元狠狠在“如意”二字上咬了个重音。 “你!”祁进气极,一身白袍竟然无风自动,内力鼓荡之下,就连一边的篝火都跳出了大蓬的火星。 “怎么?要打架?”裴元猛的站起来,翻手摘下腰间墨笔,向着祁进一指,“就让我领教一下你紫虚子闻名天下的紫霞剑!也好让我知道知道,当初我那妹妹是死在你哪一招上!” “你……”祁进忽然就卸了全身的内力,颓然撑住额头,“你和岚儿……一直都在恨我是吗?算了,你动手吧,我……无话可说。” 裴元静默了一会,长叹一声收了手中墨笔,缓缓坐下。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岚儿没恨过你,我……也没有。自己意欲托付终身的人,竟然就是灭门仇人,这种事情,你让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就能受得了……” “我对不起岚儿的,自当倾尽一生去尽力弥补,但求能挽回一二。”祁进苦笑一声,想起为了躲开自己远遁他乡的谷之岚,一时心底里酸痛难当,深深吸了几口气才重又说道,“也许你不会信,我其实是想帮你隐瞒那件事的……但是毕竟此事干系太大,我……原本是打算待你们去了之后,从旁暗中协助,毕竟,祁某的名声不值一文,但纯阳宫紫虚子六字,却是我也玷污不得的。” 初时冲动过去,裴元自也省得祁进的为难之处,长叹一声再不多说一句。 五灵一直在谨慎的看着锅里的鸡汤,这会见他们各自安静下来,犹豫了一会,轻声说:“不若……我明日去把苏师兄的尸身捞上来吧,总也得……入土为安哪。” “让他在那里陪一会箜篌吧……”裴元心里一痛,匆忙别过脸去,用袖子在眼角快速一拭,有晶亮水光映着篝火迅速渗进黑衣之中,只在袖口留下极淡一点水痕。 祁进看在眼里,长叹一声,火光下,额前两缕白发如霜如雪。 衣袍下,翎沧肩头鲛纹开始渐渐消退…… “裴师兄,箜篌真的有救吗?为什么他到现在还不醒。”五灵指指安静仰躺在草地上的翎沧,没敢说的话是,如果就连这样都救不醒箜篌的话……那苏墨锦岂不是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不知道,”裴元伸手搭一下翎沧腕脉,“他不是鲛人,我也不知道歃血究竟会对他有多大影响,但是就现在来看,他脉象平稳,应该……不会太糟……吧。” 远处三星望月上,摘星楼前,万花谷第二日的年宴已经再度欢闹起来,璀璨华灯之下,白术抱着一罐果子露自言自语:“咦?今天怎么连祁道长也不见了。” 有同门师弟匆匆上来,笑着对他说,“白师兄,你快去花海看看吧,小家伙儿们闹着要果子露喝,就快把花海闹翻了,吴师兄应付不来,让我赶紧过来喊你呢。” “好,好,这就去。”白术笑着应了,回头向着谷主东方宇轩禀告一声,搂着装果子露的小罐就从三星望月的石栏边上翻身跃下。 “哎,白师兄……”那万花弟子赶上一步伏在栏杆边上喊,“你小心点儿啊!” “没事——”白术的声音遥遥传上来,带着笑,“我不快点,怕那帮小家伙等不及要翻天的。” 今天笑靥学了个乖,在曹雪阳要带她上三星望月的时候一边打着坠儿往后挣,一边撒泼打滚儿的说不要去那边,要在花海玩,还顺便把正跟着卓凤鸣往前边走的俞青木给拖了回来,最后到底是让她把两个大人赖走了,留下他们两个小的在花海跟着紫烟他们一大群万花的小孩子疯玩疯闹。 “白术哥哥!”笑靥眼尖,一眼就看见正运起蹑云逐月往这边掠过来的白术,欢呼一声就迎上去,“哥哥!” “唉唉!”白术慌忙举高了手里的罐子一把甩给正笑盈盈抬头看向他的吴岱,然后屏气凝神扎稳下盘,手一伸就稳稳的把这颗小炮弹接在怀里。 “哈,你也不怕我接不住把这果子露摔了让你再去取一罐。”吴岱笑着把那罐果子露接在手里,略转了半圈卸掉上边劲力,弯身招呼着孩子们,“都过来,师兄给你们倒甜甜的果子露喝。” 一时就连正在放花火的娃儿都叽喳笑闹的跑回来,笑靥却只是搂着白术的腰不放,仰着小脸问:“我阿爹呢?阿爹昨天不见了,到现在也没看到。” 白术笑着刮一下她的小鼻尖:“小鬼,你阿爹还能在万花谷丢了不成?许是逗你玩呢,明天就带着糖人儿糖葫芦儿来喊你个小懒猪起床了。” 笑靥怪不好意思的嘿嘿笑起来,亲昵的晃晃白术的手,脆脆的说:“白术哥哥,你最好了,你可不能跟阿爹说我都睡懒觉不起床,最多,最多我明天早点起来帮你喂鸽子。” “好啦,不说就不说,你再不过去,果子露就要被他们喝光了。”白术宠溺的笑起来,他喜欢这些孩子,干净纯粹的不沾半点尔虞我诈,眼睛里都是清亮亮的不含一丝阴霾。 “我才不怕,紫烟会给我留啦,哥哥,哥哥,我们拉勾,你一定要替我保密。”笑靥后退一步放开白术,小大人一样背起手踮着脚仰望着白术。 “好,拉勾,来。”白术笑着蹲,伸出右手小指。 “哥哥最好了!”笑靥眼睛一亮,赶忙伸出小手勾着白术指头,大声的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不然就是小狗狗!” “是,哥哥要是说了,哥哥就是小狗狗,哦?”白术把两只手贴在头边做成狗耳朵的样子扇了两下,吐出舌头向笑靥扮个鬼脸,小丫头顿时“哈哈哈”的笑起来。 可是,又有谁知道,从喜到悲……往往,只是一步之遥…… 笑靥,已经再见不到那个把她从乱葬岗抱回来的阿爹,见不到那个握着她的手温声软语的安慰发着高烧的她整整三日夜的阿爹,见不到那个努力扮鬼脸逗得刚刚遭受丧亲之痛的她破涕为笑的阿爹,见不到那个给她捏糖人,做冰糖葫芦儿的阿爹,那个看似大大咧咧,却从骨子里温柔着的,苏墨锦。 白术依旧在温和的跟笑靥许诺,她也许明天就能看见阿爹了。 笑靥依旧不知愁滋味的满心欢喜的憧憬着明天一早,对她最最好的阿爹就会跟以前无数个早晨一样,笑眯眯的站在她床前弹弹她的小脑门儿说:“小懒猪,再不起床没有早饭吃啰,新做的稻香饼哟。” 至少,今天夜里的花海,还是一片彻底的欢乐,属于孩子们的,最纯粹的快乐。 有孩子点燃了巨大的烟花,红的绿的火光冲上天去,映的整个夜空,色如琉璃,纯净剔透。 而在这璀璨晶莹的夜空之下,孩子们的笑闹传出去很远……很远…… 此时,此刻,长夜未央…… 绝情瀑的寒潭之下,箜篌的手指微微勾动,双手手腕上所缚的盐包已经化尽,原本爬满半个手臂的缠丝已经只剩了薄薄一层透明的膜,粘附在泛着蜡色的鲛鳞上,在他身畔,是紧紧抓着他手臂的苏墨锦,双眸紧闭,神色安详,整个人泛着血液尽失的苍白,嘴唇上微微带了青,肢体僵硬。 “呵……”微小的气泡从箜篌唇间溢出,翻滚着在黑暗的水底一路升上去。 岸边的几个人,毫无察觉的围着篝火在等着…… 等翎沧醒来,或者,等天亮…… 青色的鲛纹缓缓淡化,消褪,这一切都在衣袖的掩盖下缓慢的变化着,没人发觉。 翎沧依旧陷在那个冰冷的梦境里,那是一片广袤无边的海水,冰冷刺骨,永远永远,见不到阳光,但是,却有无数会发光的鱼,它们长着狰狞的容貌,拥有比冰还剔透的身体,然后就在那极剔透又极狰狞的身体里,从皮肤上,鳞片上,骨头里,一点一点透出光来,令整个黑暗的海底,五色斑斓,溢彩流光…… 有人从远处游来,姿态曼妙,长长的黑发在水里水草般飘荡,裹着玉白的身子,在这冰冷的深海之中,泛出莹润如羊脂白玉一样的光晕,不着袍,不披甲,就那样坦然自若的光果着身体在海水里顺着水流缓缓前行,修长的身下……是一条长长的鲛尾,青蓝色的鳞片泛着宝石一样的光泽细细密密覆盖在上,璀璨晶莹。 “箜篌……”昏睡的翎沧忽然轻轻的梦呓,身子不安的弹动一下,又无声无息的静默下去。 第九十六章 缱绻 “傻子,你不疼吗?”。翎沧捧起他手腕放在唇边轻轻亲吻着,完全忘了这种轻柔的碰触对箜篌来说意味着什么。 “呃……”箜篌咬着嘴唇努力往下咽着已经冲到唇边的申吟,“不……呃呃,呃……” “撒谎,”翎沧轻声说,然后抬起头看了箜篌一会,忽然慌张起来,“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你那个什么缠丝又发作了?” “不是……”箜篌困窘的说,伏低了身子让不太能抬得起手的翎沧触模他脸颊。 “还说不是,脸这么烫!”翎沧碰到箜篌脸颊的时候,被指尖传来的热度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不顾自己现在全身酸疼难当就要起身。 箜篌慌着把他一把按住,想一想干脆一俯身把他抄在怀里抱着:“不是那个……你躺着,我跟你说。” 竹床“吱嘎”的轻声一响,翎沧的身子被缓缓安置在柔软的被褥上,他一把抓住箜篌手腕捧在眼前细看,四片鲛鳞莹蓝透彻,半点没有泛白的意思,他又不放心的用指尖轻轻抚触鲛鳞边缘,一双眼睛紧盯着箜篌神色,惟恐他露出吃痛的表情。 箜篌在心底里申吟一声,奇妙的触感从鲛鳞上一直麻酥酥的爬进心里,连骨头都要溶了,于是脸上就越发的明艳润红起来。 “你还说不是缠丝!你看你脸色越来越红!”翎沧控诉。 “我……我说……”箜篌干干的说,“这个……白天做这种事……不大好吧……” “啊?”听到自己刚说过的话从箜篌嘴里又说了一遍,翎沧一时没反应过来。 “咳,那个……鲛鳞,咳……”箜篌脸红红的把头别过去,干咳了两声,“你要是再这样**我……我我……我就忍不住了……” “啊?呃!”翎沧忽然明白过来,“唰”一下就红透了脸,慌不迭的放开箜篌的爪子,想一想,竟然拉起被子把头都蒙住了。 “咩……?”箜篌被他弄的一愣一愣的,然后有点不舍的伸手在鲛鳞上轻拂了两下,吧嗒吧嗒嘴巴。 呜……早知道不要提醒他,好舒服啊。 “喂,”翎沧闷了一会,把被子往下扒扒,露出两只眼睛,小小声的喊,“你那手腕到底疼不疼啊。” “没事了,那么浅的刮痕,你也看见了,跟平时磕了碰了差不多,早就不疼了。”箜篌忽然心情大好的隔着被子扑上翎沧,把他压的“呃”的一声。 “以后,不行。”翎沧瞪他。 “嗯,好,也没有啥需要的地方了,”箜篌笑眯了眼,满口答应着,“哎,上次你怎么不疼啊?” “上次?还有哪个上次?”翎沧气闷的很,干脆钻出来,努力回忆了一下,很茫然的问。 “歃血啊,那是把混了整片鲛鳞碾成的粉的鲛血直接灌进你心口,我咋没看你弄成这样?”箜篌支着下巴看他。 “……”翎沧忽然有心把这白痴从床上踹下去,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谢啊,那时候我在干什么?”翎沧磨着牙问。 “你在装死!啊——”各位,翎沧终于不顾自己目前全身骨头揭竿起义的现状,忍无可忍的一脚把箜篌踹下去了。 “装你的头!”军爷暴走的话,是可以暂时进入无敌状态的,例如现在的翎沧。 箜篌尖叫一声,从地上蹦起来拔腿就跑,翎沧抡着瓷枕在他后边边砸边追。 “你给我站住!站住!装死!你才装死!你家方圆五百里都装死!我,我砸死你个祸害!”翎沧气的要吐血,装死!亏他说的出来,那是装死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箜篌大呼小叫上蹿下蹦满屋子乱窜,嘴里一边鸡猫子鬼叫一边还要求饶,“我我我我错了,你那时候是装昏……” “装!装你的头!别跑!”瓷枕太小,够不着,翎沧改抡被子。 你别说,这武器大了还真好用,箜篌嗷嗷叫着被翎沧打中好几下,吱哇的蹦的更欢了,要不怎么说这兵家讲究个一寸长一寸强呢?这都是前人经验中的精华所在啊! “你你你,你不疼了啊……”箜篌“腾”一下蹿到桌子上,没到一息时间就被横抡的大被给扫的“嗖”一下蹦上窗台,然后马上借力一折腰倒翻到支着床帐的竹杆顶端,稍微垫一下脚就重新又扑了出去,“救命啊——啊啊啊啊——” “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翎沧气喘喘的抡着被子满屋子抽他。 箜篌被追得冒汗,习惯性伸手去腰间模武器,然后瞬间泪流满面的继续吱哇叫着满屋子全方位立体化逃命。 呜呜呜呜呜……我的笔啊……你怎么就碎了呢…… 嗯哼,他的孤心笔不是碎在了皇宫里嘛,于是现在——活该啊…… 正走过来的裴元心情极好的瞄着箜篌的小屋里一片鸡飞狗跳,报应啊,报应啊,早该有个人收拾他了。 “师兄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箜篌也是眼尖,老远就看见裴元过来,扯着嗓子就喊。 “喊谁都没用!”翎沧折腾半天就没打中这活猴几下,越打越来气。 “你就让他打死吧,反正你也不怕。”裴元走进来倚着门框慢悠悠的说。 “才不!”箜篌瞬间抢到裴元身边,手一晃就从裴元腰间夺下笔来,猛回身冲着翎沧原地一个拧腰,整个人侧身翻过一圈,“芙蓉并蒂!” 翎沧的动作瞬间凝住,方才还挥舞的虎虎生风的被子“扑”一声掉在地上,就剩一双眼睛冲着箜篌喷火。 “啪!啪!啪!”裴元懒洋洋的拍了几下手捧场,“好精彩——的一场猴戏,你俩这是要拆房子么?” 箜篌忙着找帕子缠住翎沧手脚,然后把他搬到床上放放好,又双手合十冲着翎沧拜一拜:“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你真的不疼了嘛?” “哼!”被缚牢了的翎沧恨恨的一个白眼甩过去,然后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已经是散了架一样的酸疼,不由得又从嗓子里哼哼了几声。 “你干了啥?”裴元好整以暇的走在桌边坐下,拿起一个扣着的瓷杯吹一下方才被他俩扑腾上的灰,又从茶壶里倾些茶水涮了,才慢悠悠给自己斟一杯茶,“嗯,不错,你俩这功夫都见长,折腾成这样都没把房里东西弄坏一分一毫。” 箜篌正愁眉苦脸抱着翎沧给他一点点捋着经脉敲打疏通,翎沧折腾过了,看见裴元,又有点心虚,倒也难得老实的随着箜篌抱着他揉揉捏捏,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些怕裴元。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说他那时候装死嘛。”箜篌委屈。 “哦?哪时候?”裴元慢条斯理啜一口茶。 “就是我给他歃血的时候。”箜篌继续委屈。 “叩!”白瓷茶杯准准的砸他脑门上,箜篌“哎哟”一声,抬手接住了,手指一转又给丢回裴元手里,杯中茶水分毫未洒的就在两人手中飞了一圈。 “打我干什么。”箜篌抱怨。 “打你,打你冤了?他那时候是装死吗?”。裴元又好气又好笑,他怎么想的?竟然说是装死,难怪挨揍。 “不是装死是什么。”箜篌咕噜,被翎沧偷偷在上拧一下,吃痛又不敢吱声,只把一张精致的脸孔扭成了个奇怪的样子,逗得裴元一口水差点没全数倒呛回去。 “他那时,如果不是千年人参和歃血还吊住一口气,就真死给你看了,装,你装一个我看看?”裴元咳嗽两声,笑骂。 “啊,是,”箜篌不自觉的紧了紧搂着翎沧的手臂,还好你活下来,让我可以这样把你抱在怀里,“师兄你来干什么?” 翎沧忽然觉得一种奇妙的感觉漫上心头,他微微诧异了一下,看向箜篌。 幸好……幸好我那时候没有走,幸好我把你带出来…… 那双黑如曜石的凤眼这样说。 我竟然能看出他在想什么?翎沧愣愣的看着箜篌眼睛。 “我来看看你的缠丝拔得如何,顺便给你带药来。”裴元过来捋起箜篌袖子,略一皱眉,“你怎么不带护腕?” 玉色的肌肤上整整齐齐嵌着四片鲛鳞,无遮无挡的盖在袖子下。 “刚摘了,还没带。”还没带就被打到现在……箜篌瘪瘪嘴。 翎沧眨几下眼睛,又偷偷捏他一把,我叫你抱怨! 呜……歃血起作用也不是好事……撒谎都没门了…… 箜篌泪奔。 裴元奇怪的看看他俩,决定不打听,免得打听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得气死自己。 “行了,没事了,这个药你从明日起早晚各一丸,连吃三天,固本培元,你这一次折腾得太狠,怕落下什么隐疾。”裴元随手摆了六丸药泥在桌上,甩甩袖子准备走了。 “对了,你刚才为什么不往屋外逃?”临出门裴元突然又回头问了一句。 “他身子疼,我要跑出去,他追得就费劲了。”箜篌咕噜,“师兄你快走吧。” 门轻轻被碰上,翎沧偏着头从窗子里看裴元渐渐走远,转回头来把被缚住的手腕举在箜篌面前。 “你不打我了?”箜篌模模鼻子,小心翼翼的问。 “嗯。”你都那么说了,我还怎么打。 箜篌却没就给他解开,只是搂着他眯着眼睛静静的呆着,一点淡淡的眷恋从箜篌身上渐渐漫出来,缓缓渗进翎沧心里。 我把我的血,我的命,我的一切都分给你,但求心相通,魂相随。 在鲛人,这是何等轻易的事情,但是,在人类,却难于登天,好在,你终于肯爱上我,让我可以感受到你的一切。 第九十七章 醺人醉 万花谷的夜晚从来不会是一片死寂,四季如春的气候让这里连草虫的寿命都要比别处来的长,入了夜就是满谷的虫儿们唧唧啾啾的奏着夜曲,偶尔还有睡迷糊的鸟儿迷迷蒙蒙的啁啾几声,反而衬得这夜晚更加的静谧,温凉的风穿堂入室,从敞开的窗棂里水一样漫进来,轻轻拂动了床帐,打个旋儿就从另一个窗或者门静悄悄的逸出去,带进来满屋淡淡的花香,凉爽而不寒冷……实在是很适合酣睡。 翎沧拥着被子在床帐里睡的安静,风轻轻的摇着没有掖紧的床帐,溜进来从他肩上滑过去,凉爽而舒润。 一点温凉忽然从心头浸润开来,一片漆黑中,翎沧看见迷蒙的暗蓝色泽,像是从深深的海水下边仰望天上那一轮明月,朦胧而美好。 这是哪里?他向前踏,身子轻盈的漂浮起来,盈盈的水波穿过他发间,围着他身躯,绕着他四肢,轻轻把他托住,他看见自己束好的发辫全然散开,水草一样在水中荡漾,双腿被困在一起无法分开,他张开嘴,有微小的气泡从口中冒出,一路上升…… 不觉得窒息,没有呛咳,仿佛从天地创始之初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腰臀带动大腿,略一摆动,周围的水就从面前轻柔的滑开,没有阻碍,全然的轻灵自由,这里是我的家,我的世界,我的故乡…… 深深的眷恋仿佛溶在水中,无处不在,翎沧觉得自己似乎又中了思乡,不然心底里,怎么会有那么深,那么深的怀念。 微微仰身,身子轻灵的在水中后翻过去,他看见自己的腿脚——是长长的鲛尾,覆着美丽的青蓝色鳞片,末端像是乍然挂下了一绺同色的赤金妆花纱,闪着璀璨的光芒却又宛如薄绡一样迷蒙的剔透着。 这是……我……? 他缓缓收回双腿,不……应该是鲛尾,青蓝的鳞片滑润光亮,似乎都能照出人的影子,而那上边,也真的映出了他的面容—— 妩媚的凤眼斜斜挑上去,配着修长整齐的眉,鼻悬胆,唇点朱,玉白肤色宛如上等羊脂白玉一样泛着微光,妖精一样精致的容貌,衬着漆黑如墨的黑发…… 这不是我…… 不是…… 这是……箜篌…… 箜篌…… “……箜篌……”睡梦中的翎沧轻轻呢喃起来,手臂习惯性的向身前抚过去…… 衾微凉。 “嗯?”他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睡前搂在臂弯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微凉的榻。 “箜篌?”他坐起来,搓两下脸,扫了一圈,略微惊慌了一下。 人呢?这大半夜的…… 心里没什么不安的感觉,翎沧在初时的惊慌之后就定下神来,自己走去桌边倒一杯水喝。 这家伙不好好睡觉,跑哪去了。 想一想,干脆披了外袍慢慢踱出去,伸开手臂深深吸了几口气,万花的夜气凉爽滑润,吸进肺里只觉得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没有一个不舒畅的像要唱起歌来。 有鸟儿睡的迷了,低低的啾啾了几声,弹弹小爪,又把小脑袋掖进翅膀下边睡了,毛毛团团的无意中卖了个萌。 脚边有夜行的蛐蛐儿忙忙的跳开,敛了声音钻进洞里,过一会小心翼翼的探出两根长长的触须在风里颤颤的试探。 翎沧微微笑起来,随意择了个方向缓缓走去。 不用特意去想,歃血自然会把他带到箜篌身边。 渐渐走过三星望月的山下,翎沧沿着山岩慢慢转过去,窄窄的栈道沿着山岩蜿蜿蜒蜒的延伸,有索桥铺着木板在山风里“吱呀”的哼,像是在低声哼唱的歌谣,他站在桥上遥遥向着另一边看了一眼,那里是曲风的木头人们在不分昼夜的跳跃旋转,而它们的主人,却不知跑去了哪里。 过了竹桥就是聋哑村,这里关押的都是那些被万花弟子捉回来的大奸大恶之人,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断绝外界所有联系,在此静思己过,消磨那些曾经的,血腥和暴戾。 此时也静静如睡。 翎沧站在村边的崖上向温泉的对面看,隐隐约约有两个宽袍的身影正坐在岸边,水汽蒸腾,看不真切,有微风把他们的声音模模糊糊的送过来,他静静听了一会,轻盈的纵身向着崖下温泉跃下去——那两个人里,一定有一个是箜篌。 曲风正坐在温泉边和箜篌喝着酒,他们身边是苏墨锦那小小的骨灰坛。 “喝,”箜篌两颊嫣红,手中水囊倾了一半在坛子前,“苏师兄,我敬你。” “呵呵,墨锦,这只怕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喝酒,不醉,不休!”曲风笑起来,随手拎起身边小坛子,将酒液连着眼泪一起吞下肚去。 “小丫头知道了?”箜篌低声问。 “知道了……”曲风沉默一下,依旧在笑,“那娃儿长大了,又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墨锦他好福气。” “她……如何……”箜篌摇摇手中水囊,空了,扬手便远远甩开,随手从温泉里捞出个坛子拍开泥封,沁香的酒气瞬间就在这夜气里又添了一缕醇。 “不如何,”曲风淡淡的回答,“被宣威将军抱回天策了。” 没说的是那孩子在听到苏墨锦的死讯之后瞬间就凝住了所有表情,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可能能够接受的时候,才猛然一个尖音拔起来,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扯着嗓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到乍然没了声音,然后就是咳出一口血来,张大了嘴开始无声的号哭,眼泪像是春天的洪水一样无止无歇的从那双大眼睛里滚滚而下,到了后来都带了淡淡血色,吓得一群人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曹雪阳咬着牙一掌劈晕了她,小小的身子晃两下,颓然倒在裴元的臂弯里,淡红的泪水还在不停的从紧闭的眼帘下漫出来,无止无休。 笑靥被抱走的时候,双眼上缚着细布缠带,裴元千叮咛万嘱咐,一旬之内,每日换三次药,万不能让她再喊再哭,不然她哭伤喊伤的眼睛和嗓子就救不回了。 “苏师兄,你就这么把这烂摊子丢给我一走了之……”箜篌拍着骨灰坛的坛口,手中的酒又一次浇了上去,“你让我怎么办……” “哈哈,裴师兄说,苏师兄殁了之前,可是点名要你照顾他那女儿。”曲风拍拍箜篌肩膀,微微叹口气,“你别太在意,生死有命,谁知道他怎么就会这么想不开,隔了十年还是随着那人去了。” 箜篌怔怔的看着曲风,良久,叹口气:“是啊……过完年,我就把他带去长安跟那人合葬了吧。” 没有人知道苏墨锦是怎么死的,裴元只是淡淡的说他生无可恋,于是便追随着他守了十年那人去了。 仅此一句话,便是生死两断。 没有丧事,没有哀泣,万花谷中行走的人早就已经看淡了生死,生老病死,不过是一个新的轮回,如前缘不断,来世必定再相见,就像一场筵席终了,必定会有新的筵席等在未来的日子一样。 箜篌抱着小坛子凑在嘴边静静的饮下残酒,辛辣的酒液火一样从喉头烧灼入月复,又腾上面颊变成浓重的酡红,更显得他眉目精致妖异的如同一只水妖。 “师弟,难道没有人说过你在月下几乎近妖?”曲风半醉的靠近他,眯了眼笑嘻嘻在他颊上咬一口,“看着好像很好吃。” “嚇!”箜篌忽然就被一股大力拖了开去,醉意朦胧的连反应都迟钝,直到被人紧紧搂在怀里才后知后觉的笑开,“翎,翎沧,你睡醒啦?” “怎么半夜跑出来喝酒。”翎沧用袖子使劲擦箜篌的脸,一双眼睛喷着火瞪着曲风,怎么这家伙每次都琢磨占箜篌便宜? “呵,吃醋了,吃醋了,哈哈哈。”曲风摇摇手指,晃悠着指着翎沧哈哈大笑。 “你!”翎沧手向后一模,模了个空,他的横江锁也丢在了宫里没有带回来。 “好了好了,墨锦尸骨未寒,别动武,算我错。”曲风笑着说,随手捞起最大的一坛酒,手腕用力,“嘿”的一声悠起来用肩膀接了,摇摇晃晃的起身往回走,“我,我自己回去喝,这地方,让,让给你们。” 他微微打了个酒嗝,脚步虚浮的沿着小路踉踉跄跄的走。 翎沧皱着眉扫一眼丢了一地的坛子,这俩人喝了多少酒?再一抬眼却看见曲风竟然绊了石头,整个人向前扑跌下去。 “哎!”他想过去扶,偏偏手里还抱着个箜篌,滞了一下就已经来不及过去。 “真是……”轻微的抱怨声随着一道白色身影突然出现,曲风就这样直直的跌进那人怀里。 是一个清冷的纯阳弟子,道冠高挽,白衣胜雪,背后斜斜背一把长剑,剑柄上悬着翠玉的穗子在夜风里颤悠悠的荡,他搂住跌进自己怀里的曲风,冲着翎沧遥遥作个揖: “纯阳宫素天白,久仰燧烨将军威名,今日多有不便,改日定当烹茶相邀。” 翎沧回个礼,看那人轻轻松松把曲风搂在怀里,一手替他提了酒坛,轻声抱怨:“你还想喝成什么样?” 曲风吃吃笑着咬上那人颈子,声音软的像不足月的女乃猫儿:“天白,天白……” 夜风里,酒香混着花香,熏醉了一谷的生灵,今夜,夜色正美。 第一百零一章 饮 不过一顿饭的光景,箜篌就已经微微有些坐不住,时不时的偷偷拿眼睛睃着翎沧,一副想开口又硬要憋住闷着的样子。 翎沧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于是这吃的就愈发的悠闲自在起来。 “咳咳。”箜篌咳了两声,清清嗓子,然后装模作样的伸了筷子去夹馒头,然后很刻意的“不小心”把馒头戳了个洞…… 馒头里的汤汁瞬间就溢出来积在盘子里。 “哎呀……怎么就破了。”他说。 眼睛却偷偷的看着翎沧。 翎沧终于是绷不住面皮,“噗哧”一声笑开来,一把撂了筷子抵着额头笑了个够才凑过去看看明显有点挂不住的箜篌: “喂,你怎么就跟个小孩子一样啊?” 说完又笑。 箜篌被他笑的又羞又恼,只恨恨的一把抓过那个馒头狠狠咬一口,别过脸只做不理。 “别生我气,我想知道还不行?”翎沧从背后拢住他。 “我不想说了。”箜篌赌气的把咬了一口的馒头往盘子里一丢。 翎沧随着他动作一眼溜过去,笑着说:“别拿馒头出气……你哪里破了!” 轻松的语气在看见雪白的馒头上竟然带了一星血迹的时候陡然紧张起来。 “不用你管!”箜篌肩膀晃一晃,忽然就从翎沧怀里月兑开身去,斜斜掠出窗口。 翎沧挑挑眉,这是明显是欺负自己轻功不如他了,于是也就没打了去追的心思,猛一起身将自己脚尖绊在桌脚上,然后“哎呀”一声就带着被勾的倾侧的桌子一起跌了下去! 箜篌听见声音回头的时候,正看见翎沧向前扑跌下去,身侧被他勾翻的桌子正倾侧着向他后背砸下,连带着上边摆着的茶壶茶杯,盘子碗筷都一股脑的向着翎沧倾泻过去,顿时就吓得连心口都过去一抹凉,想都没想就合身扑了回来。 翎沧正闭了眼将背绷紧,盘算着被这些东西砸一下应该不会太要紧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腋下忽然被一双手用力一提,整个人瞬间像是腾云驾雾一样就“忽”的一下飞出来,然后就落进一个泛着莲香的怀抱里,身后瞬间就是一片桌子杯碗摔砸上地面的声音,刺耳的“稀里哗啦”的声音一时大作。 “箜,箜篌?”他结结巴巴的问。 不是吧……就算这家伙轻功好,也不能好到一息之间就冲回来把自己从桌下拖出来啊…… “嗯。”箜篌答应,心有余悸的看着一地汤汤水水泡着还在蹦跳打转的碎瓷在地上泼了个一片狼藉。 “你……这么快……”翎沧忽然想起什么,忽然直了身子一把扳住箜篌的脸,“我看看,哪儿破了!” “你!”箜篌瞪大眼睛瞪着翎沧,“你是为了把我骗回来才故意摔倒的?” 翎沧尴尬的“嘿嘿”笑了几声,手指轻轻翻开箜篌唇瓣,他果然是刚才把嘴唇咬破了,柔软的嘴唇内侧嵌着个渗血的小牙印儿。 “你知不知道那茶壶里的水是沸的!”箜篌气极,一手指着地上尚冒着烟的茶水冲翎沧吼,“你当你穿的还是你的啸狼甲?泼点开水烫不透的?” “嗯嗯,我错了。”翎沧一边回答,一边凑上去用舌尖轻轻的舌忝上那个齿痕,把箜篌没说完的话全给堵了回去。 “你你……唔……”箜篌挥舞着爪子试图拉开距离继续吼。 “别闹,乖……”翎沧毫不在意的擒住他双手往后一背,一只手掐了固定住,另一手舒舒服服的把这个不大老实的家伙困在自己怀里搂了个结实。 这要是论起近身搏斗和蛮力来……俩箜篌也玩不过一个燕翎沧,就跟在游走打斗纵跃腾挪上翎沧碰上箜篌就是个白给一个道理,各有专精。 “不生气了?”察觉到怀里的身子逐渐放弃挣扎,气息也慢慢平稳下来以后,翎沧才敢放开箜篌的爪子,软声软气的哄他,“别生气了?” “嗯。”箜篌瘪瘪嘴,挣开他去收拾一地乱七八糟的碎片和食物。 翎沧提着个扫把在后边跟着扫,又出去用簸箕端了干土回来撒在汤汤水水上,再用个铲子铲出去倒掉。 反复几次之后,屋里的地面就重新干净清爽起来。 箜篌早就坐在一边翘着脚看着翎沧里外忙,插不上手。 实在是因为这少爷从来就没干过这类的活,翎沧来之前,他能八个月不回房睡一次觉,谁还敢指望他会打扫房间?所以眼下看着翎沧有条不紊的收拾过去,他只觉得好奇,原来还可以这样弄啊。 要是依着箜篌的意思就是,能扫掉的,就扫一扫丢出去,别的,就等它自己干吧……大不了换间房睡。 翎沧拾掇完了,自己又打一盆水净了手擦干,才过来捏捏箜篌鼻子:“想什么呢?” “你满会收拾的……”箜篌早就净过手在小炭盆上新烧了壶水,正从柜里翻一套新的茶具出来等水开。 “军营里,自己不做事还等着别人给你做吗?”。翎沧拖了个小凳子来坐下,不甚在意的说。 “万花谷也没人帮你做啊,但是可以不住房里嘛。”箜篌用井水把茶具一一洗过,拿个干净帕子擦了摆在一边的矮几上。 翎沧那一下绊子用的力气太大,直接踢断了桌子的腿,不然也不能把整一个桌子都折翻下去,眼下也只好用矮几了。 “你该不会是因为不会收拾屋子所以才总在外边住的吧?”翎沧打趣的说。 谁知道箜篌竟然半晌没接话,然后——一丝可疑的红晕慢慢爬上他颊边…… “不……不是吧……”翎沧愕然的看着箜篌的反应。 “有什么不是的,本来就是。”清脆的声音从窗边传来,一个美丽的女子正趴在窗口上笑眯眯的往里看。 “宇,宇晴姐姐,”箜篌尴尬的唤一声,“你没事总揭我的底做啥。” “呐,那位将军,”宇晴不理箜篌,笑盈盈的招呼翎沧说,“这家伙的成长史要是全收集起来,可以写成一部笑话大全,你要不要听?” “要!”翎沧连眼睛都亮了。 “不要!”箜篌“腾”的蹦到窗前,一把掩住宇晴的小嘴,“好姐姐,好师叔,咱把那些事都忘了行不行?” “咦?这时候就记得我是你师叔了?”宇晴推开箜篌的手,装作一脸严肃,“干什么干什么?男女有别,有别!知道不?” “是——”箜篌拖长了声音翻个白眼,平时你的花出了问题的时候我怎么没见你跟裴师兄男女有别过?就差没直接拎着裴师兄的衣领去给你医花了。 “怎么?你不满啊?哎,小将军,你过来,我跟你说——”宇晴看一眼箜篌,热情的冲翎沧招手,“我跟你说啊——” “啊啊啊啊!”箜篌慌忙扑上去一把又捂了宇晴的嘴,回头瞪着兴致勃勃凑过来的翎沧,呵斥,“去去去,凑这么近干什么?男女有别知道不!” 翎沧差点在肚子里笑翻了天,憋着笑指着箜篌正捂着宇晴的手说:“男女有别啊,有别,看见没?有别。” 箜篌讪讪的收了爪子,冲着宇晴“嘿嘿嘿嘿”。 宇晴挑着眉毛看他。 “我,我说,师叔啊……你上我这来干啥?不会就是为了揭我的底吧?”箜篌陪着笑跟宇晴赔小心。 “我本来是有事来找你的,”宇晴转转眼睛,很狡猾的看一眼箜篌拿出来放在桌上的茶叶,笑一笑说,“但是现在,我忘了。” 箜篌苦下脸。 “喂,你水开了。”宇晴指指他身后,“请师叔我——喝杯茶,兴许我就能想起来了。” 宇晴眼尖,略略一扫就看出箜篌拿出来的是上等的武夷岩茶,于是说什么也不能就走了,怎么也得讨上这杯茶不可。 箜篌顺着宇晴的眼光一瞟,立刻就知道宇晴打的是什么主意,于是压低了声音问:“宇晴姐,回头品过茶,我包一包给你提回去可好?旁的话就……嗯?” “算你这小家伙乖觉。”宇晴嫣然一笑,转身离开窗棂,没一会就从门口转进房来。 箜篌这边正摆开茶船,量了茶叶冲过第一冲,将水倾出来温杯。 “你这房里的桌子呢?”宇晴进来看见竟仅有一方矮几,不由一愣。 “刚刚不当心弄坏了,丢在后院。”箜篌伸手向后窗一指,“一会拿去天工那边修修就是。” “真是,你这欺压同门的毛病啥时候能改?”宇晴嗔怪的点点他额头,“真当天工一脉的弟子都是木匠了?” “呵呵,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嘛。”箜篌半点不脸红的乐,一边一手端起整套茶具连茶船放在宇晴手上,“烦劳姐姐帮我端一下。” 一边回身从柜里取出一卷地毡,示意翎沧把矮几端起来,翎沧莫名其妙的托住矮几两端,轻轻松松就把整张小几不摇不晃的平端起来。 箜篌手脚麻利轻快的把地毡铺铺好,接过宇晴手里的茶船,让翎沧把矮几放在地毡上,又把茶船重新在矮几上安置好才笑着说:“我们两个粗人,喝口水是蹲着站着都没所谓,可不能让姐姐也跟着一起受这个委屈。” 边说边又拿了几个织锦软垫递过去,翎沧宇晴各自接了放好,三人就在这毡子上席地而坐,倒也惬意。 一杯茶过,宇晴简直笑眯了眼,手指里捻转着胡桃大的小杯子,点着头,半晌才轻轻从红唇里徐徐吐出个“好”来。 翎沧那边却是郁闷的很,点点大个杯子,里边水不足一两,喝不够一口,他拿了半天也没好意思就一口吞了去,只是无比纠结的看着那两个人拿着小杯子略让了一圈,然后先嗅后啜,比嚼还细的把那点水徐徐的喝了,然后又憋了半天像是回味无穷的样子。 看着都累。 翎沧想。 第一百零二章 世事多纠缠 品过了茶,又吃了些新做的茶点,宇晴擦净了纤纤玉指,又掸掸衣襟,单手支着腮看箜篌手脚麻利的给她称了一小包茶叶包包好递过来,方微笑着接了,然后从袖里抻出一纸素笺递过去:“今早上到的,有些……奇怪。” 箜篌不置可否的接过来,夹在指缝中稍微一转,五指一收一张,那张素笺就不知道被他藏去了哪。 宇晴提了茶,袅袅婷婷的走了,箜篌支着腮想了半天,眼神似乎穿透了所有的东西落在一片虚无里,就那么怔怔的坐着出了小半个时辰的神。 这是怎么了?翎沧也不好打扰他,有心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却又没了枪,只好站在院里扎马步,气定神闲的顺便晒太阳。 一边扎着马步一边时不时的偏头去看看房里,里边那个家伙只是自顾自的发呆,也不说拿那张素笺来看,也不出来,也不动。 有采药的万花弟子背着药篓回来,远远看见翎沧站在箜篌房前扎马步,掩着嘴笑几声,说说笑笑的就沿着小路走近来。 万花谷向来没什么拘束,于是带的谷里弟子也都宽容的很,是以并不以同性相恋为怪,只做是平常之事看待,说起话来也不怎么背人,于是那点笑谈就被翎沧听了个一清二楚—— 说的却是他被罚了站的事。 过来的是两个姑娘,一个着黑衣镶了玫瑰粉,一头黑发一半用一根银簪子挽在头上做了垂髻,一半却顺下来在腰际用丝绳轻轻一收,散散的拢了个辫子,银簪两段各各垂了一串粉彩琉璃珠下来,摇曳生辉,显见是个高级弟子。 另一个却应该是她的师妹了,黑衣边上浅浅围着一道绿,头顶挑一撮发丝用同样的粉彩琉璃珠坠了,垂在下边同其余的散发一并在腰际如她师姐一般用个丝绳松松的一拢束好,稳重里透着女儿家的优雅,端的是好看得紧。 “那不是箜篌的小将军吗?怎么赶着这大太阳的站在外边扎马步?”着绿的少女先看见翎沧,偏了头跟她的师姐笑着说,“莫不是也跟花海里的花花草草一样,要晒一晒才长的好?” “去,小妮子就晓得胡说,”镶粉的女子嗔怪的一指头点在少女额上,“只怕是咱家那猴子又想了什么法子欺负人家了。” “才不会,我听曲师兄说,箜篌师兄可着紧他家的小将军,才舍不得欺负。”少女撅了嘴反驳,又向着翎沧张望一眼,艳羡的说,“不过那小将军长的可是好俊俏的人物,怎么就喜欢上箜篌师兄了。” “哦?要不喜欢谁?喜欢你呀?”镶粉的女子掩着嘴笑几声,才又说,“你箜篌师兄为了他吃了那大的苦头,若是有人肯这样对我,我便也从了去。你真当绝情瀑下的琵琶钩是人人都受得的?你又肯为了他去那瀑布下边钩上一钩?” 少女吐吐舌头,笑几声又道:“那你说他为什么好好儿的站在这空地里没遮没挡的晒太阳扎马步?” 女子眯了眼睛向着翎沧这边仔细望了望,吃吃的笑着说:“许是因为昨儿个晚上不够卖力?被你箜篌师兄恼了出来罚站?” 两个姑娘一并儿的掩着嘴笑了个痛快,再看向翎沧的眼神里就带了暧昧,还特意在他颈项领口上转了几圈,只臊的翎沧一张脸红的跟万花谷新贴的春联一样。 “哎,脸红了脸红了,许是让我们说中了。”少女拍着手笑起来,扬了声音喊,“小将军,晚上留一手可不行啊,我们箜篌师兄可是谷里数一数二的花间游,韧性和耐力都好得很哟,要不要你去跟素少取取经?看他次次都把曲师兄……” “把曲师兄怎么着啊?”曲风悄没声息的闪在她身后,一扬手就在她后脑勺上“叩”的敲了一记,“就会吐你师兄的槽,我看以后还有谁敢娶你。” 一面向着那女子一笑:“之岚,回来了?” “嗯,”不顾被敲了头的少女吱吱哇哇的喊叫,那女子浅浅笑着回答,“听说昨个夜里,林子里又损了棵树?害的宇晴姐一大早就忙忙的去看。” 曲风“嘿嘿”一笑,也不见有什么不好意思,顺口答道:“昨晚上过招的时候,天黑,打偏了。” 翎沧早就红着脸收了架势溜回屋里去,这会正傍着窗子听他们说话。 “打偏了,”谷之岚轻声一笑,“你们两个,是谈情呢?还是谈情呢?还是谈情呢?” 连着三个问句,一句比一句调侃,最后一句已经是含着笑问的了。 “还能干啥?”曲风暧昧的眨眨眼,悄悄向着翎沧那边一比,“他俩晚上干啥,我俩晚上就干啥呗。” “去,人俩可没像你们一样,次次都鸡飞狗跳。”谷之岚嗔怒的打了曲风一巴掌。 “不就是我俩动静大点,他俩动静小点,有啥不一样的。”曲风摊摊手,回头冲着正靠在窗边的翎沧大喊了一声,“你说是不是啊,燕将军。” 翎沧“咕咚”一声从窗子里倒仰下去,外边的三个人“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正发呆的箜篌被突然摔下地的翎沧吓了一跳,“啊”一声蹦起来,先是一把拉起翎沧,然后就趴在窗口大喊一声:“你们聊什么啦,啊?” “我们说,你跟你家燕将军,晚上做的那点事啊。”曲风哈哈笑着喊回来,“我说他这脸皮子也忒薄,多大的事就吓成那样,难不成他上阵杀敌都是用脸皮儿把敌人羞回去的?” “哼哼,”箜篌阴森森的磨了磨牙,扬声喊过去,“师兄,你家素少昨个夜里可是好勇猛,哦?” “好说好说,比我还差了那么一点点。”曲风油嘴滑舌的打个马虎眼。 “哦?那可就怪了,我昨晚上看见的碎衣好像真不是纯阳的白袍啊,啊?”箜篌冷哼,就昨天曲风醉成那个样子,还能翻了天去? “刮破的,刮破的。”曲风敷衍了几句,抬腿就想溜。 “天白,天白……”箜篌忽然软软的喊了几声,嗓音里含着情话一样的呢哝,眼睛却斜斜的睃着要跑的曲风,带着一抹笑。 “停!打住!”曲风立刻站定了身子回头讨饶,他怎么不晓得这声音是学了他昨晚的,“我不再逗弄你家将军了还不行?” “行,行,记住了。”箜篌睃着眼,得意的撇下嘴。 一直站在旁边溜溜转着眼睛看他们过招的两个姑娘这时候才齐齐“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正待打趣曲风几句,却看见素天白一身白袍,道骨仙风的寻了过来,于是互相使个眼色,又“咯咯”的笑弯了腰。 雪白的袍袖轻轻从后边裹住曲风,素天白也不避人,就大大方方的低头在他颈侧啄了一口才笑着问:“怎么,斗嘴又斗输给箜篌了?” “去,还不是之岚这妮子提醒的。”曲风翻翻白眼,低声抱怨,谷之岚在一边掩了嘴偷笑。 “你怎么就爱惹他们家的那个将军。”素天白无奈的敲敲他脑门。 “我恨啊,我那么活蹦乱跳的师弟就因为他,搞的半死不活的夜夜躲在温泉里苦熬,还,还被他……”曲风想起那一晚翎沧在温泉里强要了发病的箜篌,恨恨的住了嘴把头扭在一边去。 翎沧坐在地上一手拢住箜篌双腿,在上边轻轻吻一下。 箜篌低头去看的时候,却看见翎沧正仰了头看着他,用口型对他缓缓的说:对不起…… 于是就笑起来,温润如三月春风。 调皮的跟翎沧眨眨眼,就又趴回窗台上跟素少打招呼:“喂,昨晚上战况好生激烈,胜负几分啊?” “去,你个猴儿崽子,早知道的事还问!”素天白笑骂了一句,转了头正色对谷之岚说,“你就要这么躲师叔一辈子吗?”。 谷之岚原本满面的笑容忽然就一丝儿都不剩,一张俏脸顿时就沉了下来,脚跟一转拉上身边少女,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匆匆离去。 素天白和曲风箜篌一时都静默下来,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谷之岚扯着那个不断回头的少女逃难一样越走越快,最后,竟然就是拼力跑掉的,只扯得那个少女“哎呀哎呀”的按着自己的药篓跟着一路奔跑过去。 她自己的药篓里,早已跑散了一地的枝枝叶叶。 曲风长叹了口气,走在箜篌窗边敲敲窗棂:“喂,有篓子没,给我个。” 箜篌简单翻寻一下,把自己的药篓递出去,曲风熟练的一挽背环背在背上,沿着谷之岚跑走的方向一路慢慢走过去,将地上跌落的草药一一拾起来丢进背上药篓,渐渐也走的不见人影。 素天白却走过来在门上象征性的剥啄了两声,进得房来,第一句话便是问箜篌:“可收到了?” “收到。”箜篌简单的回答。 “看了?”素天白自己寻了个地方坐了。 “没。”箜篌苦笑,“不想看,又不是什么好事。” “好事。”素天白忽然神秘的笑起来,“我写的,特意让宇晴送来给你,哈哈哈,你果然上当了。” 箜篌一愣,忽然跳起来迅速从袖里抽出那张素笺一把抖开,翎沧也起了身凑在他身边一起去看—— 第一百零三章 醉月 雪白的洒金笺上用墨笔歪歪斜斜的画了一个酒盅子,里边盈盈盛着多半杯的酒水,而那酒水正当中,正倒映着一轮明月。 画的极粗糙,好在一看即懂。 “这是什么?”翎沧皱着眉看了半天,伸手把笺拿过来细看。 箜篌却是在愣一愣之后喜上眉梢,冲过来对着素少就是一拳捶上去,“好啊你,用反折的洒金笺糊弄我,我还以为是新下的命令,却原来是你这小子给我报喜来了。” “你就这么谢我,这可是我昨晚上冒着被你家掌门发现的危险偷听来的。”素天白身子向后一闪一错就卸去箜篌手上劲力,慢悠悠的笑着说。 “这是什么?”翎沧诧异的看着两人跟打哑谜一样一来一往的,终于忍不住扬着手里的纸问。 “是醉月!我要升阶了!”箜篌回过头笑着答,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翎沧茫然的看看兴高采烈的箜篌,又看看一旁笑而不语的素天白,只觉得自己现在是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 “就像你们天策将士会随着官阶赐甲一样,各门各派都有自行划定的进阶弟子服,箜篌他,进阶了。”素少终究是比他那小心眼的恋人要宽容的多,笑着给翎沧解释了一句。 “那这是……”翎沧把素少的鬼画符一摊。 “杯中盛酒,酒中醉月,万花醉月装。”素少摇头晃脑的说,依旧笑微微的。 “笑什么呢?”曲风拾了草药回来,正在院里细心的把捡拾回来的药草分门别类的放在各个架子上,该阴干的背阴,该去青的暴晒,此时正从窗子里探了头进来好奇的问。 “你回来的却快,你师弟要进阶了,正蹦跶呢。”素少打趣的说一句,袍袖一振就从窗口斜掠出去,半空里一个漂亮的转折,就如同一只白鹤一样轻轻落在曲风身边,一手接过他手中枝枝蔓蔓的药草,亲昵的说,“我帮你。” “去,你又不懂,没的给我添乱,”曲风斜他一眼,一把夺回来,带着笑冲着窗里喊,“箜篌,就算要进阶了你也得出来给我帮忙。” 箜篌答应一声,身子纵一纵抓住上窗棂,猴儿一样就把自己从窗口悠了出去,一个空心筋斗翻过就稳稳的立在曲风身边。 “哟,这么多!怎么回来这么快?”他张望一下药篓,诧异的发现曲风竟然几乎拾满了一篓的草药。 “许是之岚跑得急了,没走多远就连药篓都扔下来。”曲风顺手往旁边一指,一个略略有些破损的空药篓正斜倚在石头边。 三人一起望着那药篓看了一阵,又一起深深叹口气,素天白自去顺了几根柳条下来,就在石头上随便一坐,抱过谷之岚跌坏的药篓看一看,细细把撞歪跌散的柳条抽了,用手中的新鲜柳条捋去青叶,又顺手剥净了树皮,方一点一点的把破损之处细细编补上去。 一时静默,翎沧在房里慢慢揉弄自己手脚,若是静下来,箜篌纹刺时刺进去的药料所带来的酸疼就会浅浅的泛起来一点,酸酸的,让人里里外外都透着乏,不揉弄一下总是不大舒服。 他揉过四肢,反着手在背上轻轻敲打着,没一会就别的手臂发酸,没奈何又重新捋着手臂揉按。 也不知道箜篌纹刺的究竟是什么,他不自主的反手模模后颈,那里被箜篌敷了药,又用软软的细棉布包了薄薄一层,此时却是有点痒痒的,也不知道是要好了,还是依旧有些发炎。 翎沧模一会,又用手指压着搓一搓,痒痒的,隔着布总是不够爽快,搓那么几下非但没有止痒,反而还让那里痒的有点变本加厉的意思,他无奈的在周围抓了几下,依旧是不得力,于是就动了心思,一边拿眼睃着箜篌动作,一边悄悄动手揭开后颈上的棉布,想着偷偷揭掉了包扎抓几下再贴上。 反着手折腾总是不怎么顺,他本能性的顺着自己手劲一低头,再抬头就觉得心里一惊,原本正在院里摊晒草药的箜篌竟然不见了! “痒?”箜篌淡淡的声音从翎沧身后传来,微凉的手掌已经按上翎沧正揭着棉布的手。 “嗯。”被抓了个现行,翎沧有点尴尬的把手缩回来,讪讪的答,“像是一群小虫在咬。” “别乱抓,我看看。”箜篌轻声说,一手掩了窗扉隔绝曲风望过来的视线,一手就卸了翎沧上衣。 “喂,你家将军又怎么了?”曲风喊了一句。 “没事,他伤口泡了水,有点发炎。”箜篌答应一声,慢慢揭了翎沧后颈的棉布,然后皱皱眉。 贴药的棉纸已经被一些红红黄黄的液体黏在了皮肤上,不知道下边的伤口怎么样了。 他用指尖贴着边缘一搓,潮湿的棉纸就顺服的卷了个边起来,箜篌两指拈着那卷起来的边角,细细的把整张棉纸揭了,然后才松了口气。 不是发炎了,而是他用的药把渗进伤口里的水和着一些腐血都拔了出来,连同那些泡涨的死皮混在一起,冷眼看一下才仿佛是炎症又重了的样子。 随手揉了一团棉纸把残药腐血都擦净了,箜篌重又化了碗盐水给翎沧洗擦,蜜色的肌肤上只余了一层极淡的胭脂红,针刺的伤口愈合的极好,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翎沧被箜篌用淡盐水擦洗过,又重新敷了层药上去,才觉得好过了不少,尤其是那药里不知掺了什么,挨上皮肤就一丝丝的透着凉,极惬意的感觉。 “怎么样?”他问。 “没事了,会痒是因为快好了,没意外的话,晚上就好了。”箜篌没给他包扎,就是让他那么晾着,怕一会闷热了他又要痒。 “纹的什么?”翎沧静静看着箜篌拖了个小凳坐在他膝前拉过他的手开始新一轮的清理。 “花。”箜篌答,一边用盐水小心迅速的洗净翎沧手掌上的残药,忍不住抱怨,“你挣扎的什么劲?又不是没跟他做过,看勒的这伤。” 翎沧定定的看了一会箜篌,终于俯去,细细声的在箜篌耳边用微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现在只想让你沾我的身子。” 箜篌愣住,过了半天才缓缓抬起头看进翎沧眼睛。 翎沧有些难为情的咬住嘴唇,迟疑了一会才点点头。 箜篌猛的扑进翎沧怀里,翎沧猝不及防的被他一把扑着向后就倒过去。 完了。 翎沧在失去平衡向后栽倒的时候苦笑着想,这一次估计要摔得不轻。 双手拢住怀里的身子,防着把箜篌也撞在地上,翎沧闭了眼等着撞上地面的钝痛。 一只手攫住他后颈向回收,另一只手从他肩头越过去撑在地上,翎沧只觉得自己身子忽然就被勾着缓了一下,然后几乎是被轻轻“放”在地面上,然后就是被狠狠的扑压上来,伴随着颈子上的一阵刺痛。 箜篌咬他…… 两排细碎的牙齿咬着他颈侧一点点的磨着转到正面,啃上喉结,又一点点磨蹭着咬到另一边——愣是在翎沧颈子上啃出半串项链来。 “哟,你俩这是唱的哪一出?”素少编完了篓子进屋找盆子洗手,正看见箜篌把衣衫零乱还露着肩膀和大半个胸膛的翎沧扑在地上啃,“要激情也别在地上啊,床不空着呢么?” 素少说完就笑呵呵的端着盆子出去打水,顺便冲着曲风吆喝了一声:“他俩在房里月兑了,你别进去,咱俩洗洗手就回吧?” 翎沧躺在地上抱着怀里那个依旧乱蹭乱啃的猴子无语问苍天,什么叫月兑了啊! 箜篌根本就不管素少,只是一个劲的压住翎沧不放,从颈子啃到肩头,从肩头啃到前胸,直啃得翎沧一直到胸口都是泛着红的印子才不甘不愿的抬起头冲着翎沧傻笑。 翎沧端着他下巴看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这家伙乐傻了。 “喂喂?”他捏捏箜篌的脸,手感细滑的,不由得又捏了几下,“乐傻了?” “嗯。”箜篌又在他身上趴一会才依依不舍的爬起来,伸手拉起翎沧,“我给你后颈重新清洗一下。” 乐极生悲的结果就是,刚敷好的药上沾了一层土,全脏了…… 翎沧的伤口在好药好休息的情况下愈合的相当快,箜篌这一次换完了药就给他简单用棉纸一裹,叮嘱一句不许沾水就算完事了。 “说真的,我觉得这伤口愈合的太快了。”翎沧审视着自己手脚上的勒伤,一脸严肃的说。 “嗯?”箜篌漫声应,“怎么了。” “上次也是,我以为我那根胳膊算是废了。”翎沧指指自己左肩那个对穿对过的伤疤,望望箜篌。 “普通人的话,至少是不能提枪玩命了。”箜篌耸耸肩,漫不经心的回答。 “为什么我能?还好的那么快。”翎沧瞅瞅箜篌。 “因为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啊,你以为歃血之后,只有寿命延长了么?”箜篌好笑的过来蹭他鼻尖,“你连体质都有些改变了好不好?恢复力要比正常人好过几倍呢,不过毕竟还是人,比我还是差着。” 第一百零四章 惴 翎沧忽然想起那个万花少女冲他喊的那一句“我们箜篌师兄可是谷里数一数二的花间游,韧性和耐力都好得很哟”,忽然就很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多久?” 就这么莫名其妙一句话,箜篌竟然就懂了,他瞄了翎沧半天,忽然就贼贼的笑开去,翎沧心里顿时警钟大响,迅速泛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如果你肯试试的话,我不介意身体力行的让你亲身体验一下,顺便计时。”箜篌笑眯眯的凑在翎沧耳边呵气。 翎沧抖了一下,后脊梁上一道寒气……然后随即立场坚定的向箜篌表示,这个那个……那个,他身体还木有养好!目前还疼得很!不对,是灰常疼!暂时,啊不,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完全,绝对,一定,不适合做这种不合时宜的,啊,啊啊,那个啥,啥啥啥的,呃,剧烈运动! 箜篌直接笑的滚到床里边去。 翎沧气不过的扑上来,用一张被子把丫没头没脑的整个一裹,扒拉两下露出笑的快变形的脸来,在那张润红的唇上一咬,压紧了就开始抓箜篌的痒…… 已经走远的素少和曲风忽然就听见从箜篌的小屋那边传来了一声高亢的,拔着尖的,余音袅袅绕梁五日都不见得会绝的——惨叫。 还带着声嘶力竭的笑声…… “这是咋了……”曲风“咯噔”一下就站定了脚步,扭头就想往回跑。 素少一把拉住曲风,眨眨眼,贼兮兮的笑了几声,问:“你想知道?” 那个……曲风的自动预警系统明显没有翎沧好使,咳,这家伙竟然就,点头了。 “嘿嘿嘿嘿……”素少抓着曲大少的胳膊突然就往回那么一拽,手脚麻利的卸了他腰间的笔往边上一抛。 要干什么之前,先剥夺对方的自卫还击能力,这是常识,各位看官,学到了没? “哎哎哎,你干什么?你干什么?”还没醒过神的曲风少爷就这么被素少三下五除二的给捆了四蹄往怀里一搂,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曲风终于知道箜篌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他现在明显没有终于了解到真相的喜悦感,正一边眼泪横飞的尖叫一边在素少的怀里拼了命的蹦跶,扭得活似一条泥鳅。 “啊啊啊——你放开,啊啊啊,放开!啊——”曲风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拼命挣扎,眼眶里的泪水一道道在脸上漫流过去,几乎要笑岔了气,还得嚷着你给我放开,啊,爷饶不了你,啊啊啊—— 素少就是不管不顾的紧抿了嘴把曲风牢牢的困在怀里,制住手脚一个劲的在他腋下肋下腰间不停的抓搔,各位……这个……平时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人冒起坏水来,可不是一般二般的狠啊…… 曲大少爷最后连叫骂的劲都没了,整个人笑瘫在素少怀里一口气接一口气的倒,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还要不要再来一遍?”素少紧搂着软在怀里的恋人抿着嘴笑。 “不,不要……啊——!”素少促狭的一动手指,曲风就跟惊弓之鸟一样尖叫了一声往起蹦,随即又被他一把抱回去。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顺顺气,顺顺气,啊?”素少开心的笑着吻上去,一点一点把气渡给曲风,一手在他胸口慢慢捋着,帮他逐渐平复气息。 纯阳宫温暖柔润的紫霞气劲慢慢从素少的掌心透进曲风心口,帮着他细细梳理笑的走岔了的内息,一点一滴的导回它们原本该在该走的地方。 调匀了气息的曲风嗔怪的在口中不断翻搅的舌尖上咬了一口,素少吃痛之下,非但没有离开他唇瓣,反而将舌又向曲风口中送送,笑弯了眉眼示意他:咬嘛?给你咬,消消气? 曲风瞪他一眼,眯了一双桃花眼轻轻咬住素少探进来的舌头只是吮,将自己舌尖软软的缠上去,勾着挑着的舌忝舐,逗得那一身清冷的纯阳弟子渐渐就粗重了喘息,扣在他腰上的手也不自主的按紧了揉捏。 曲风忽然就得意的笑了,手一抬就迅速的封了素少几处大穴,然后一晃身从他怀里月兑出来,双手叉腰哈哈大笑道:“叫你没事找小爷的不自在,到底着了我的道儿吧?” 素少被封了穴不能动转,苦笑了几声,倒也配合的摆出一副你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乖顺模样,谄媚的笑着问:“那不知道这位爷想把小的怎么样呢?” 眼睛却看着曲风手腕上的红痕,略略皱起了眉,早知道不要捆他了,这心高气傲半点亏不肯吃的性子,怎么就为了赌这口气把手腕都给磨伤了…… 曲风抖掉了手脚上缠的布带,舌忝舌忝自己手腕上的磨伤,有点刺痛,于是又舌忝了几下,看在素少眼里,就跟一只舌忝爪的小猫儿一样。 “别以为昨晚上你赢了,嘿嘿,爷现在就要扳回这一局!”曲风得意的笑笑,故作猥琐的过来抚素少的脸。 素少只是微笑着任他轻薄,一双眼心疼的看着他手腕,轻声问:“手腕疼么?” “你说那?”曲风把手腕举在他面前。 “看不清,拿近点。”素少望着他轻声说。 曲风沉默一下,将自己擦伤的手腕举在素少唇边,温柔的舌忝吻随即落了上来。 “你就非赌这一口气不可。”素少一边轻轻的舌忝着红肿的皮肤,一边心疼的抱怨,“要怎么样都随你还不行?” “谁让你捆我。”曲风也软了口气,一半抱怨一半撒娇。 有雪白的鸽子在天上转了一圈,扑闪着翅膀落下来,细细的小红爪子准准的抓住素少头上的道冠,闪两下翅膀,翘翘尾巴,站稳了。 又低头在道冠边上左左右右磨了几下嘴壳,欢快的叫起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你们万花的鸽子欺生。”素少抱怨,翻着眼睛向上看。 “我怎么没见它欺箜篌他们家那将军?是你自己猫狗嫌才对。”曲风顺手解了他穴道,伸手把鸽子抓下来。 白羽的鸽子亲昵的在他手心里蹭,嘴里“咕咕咕”的叫个不停。 “它饿了啊?”素少伸手去逗,被鸽子不客气的一嘴啄过去,“哎”一声缩回手,“你们万花的鸽子就是欺生好不好。” “说了是你猫狗嫌。”曲风一把拉过素少的手,在他手心里捏了一撮火麻籽儿,鸽子欢天喜地的蹲上素少手腕去啄麻籽儿吃,细细的脚杆上草草绑了一张软笺,曲风伸手小心的拉着鸽子爪儿解下来。 鸽子吃的正欢,也不管曲风在做什么,要爪子就大大方方把小爪儿往他手里一伸,爱咋咋地。 素少看的好玩,“噗哧”一声就笑起来:“怎么这鸽子跟你似的?只要喂饱了就怎么都行。” “找死。”曲风哼了一声,展开软笺看时,却是裴元那一手筋骨匀停的好字,并且秉持了裴大师兄惜字如金的一贯风格——“落星湖”。 一共就仨字儿,没了。 那边正跟翎沧闹着的箜篌也收到了字条,送信的鸽子正慢条斯理的啄着矮几上未喝完的岩茶润喉,爪边散落着几颗没吃净的火麻籽儿。 “怎么了?”翎沧问。 “不知道,估计是又有送来闹的病患吧。”箜篌爬出被筒,舒展一下筋骨,从柜里翻出一套外袍换上,扭头问翎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一起去吧。”翎沧也起身重新换了一套儒衫,没办法,箜篌这里不是万花的制式弟子服就是儒衫,没有甲给他穿。 这一天,裴元那里放出去的鸽子不是两只,而是十只,分别飞向了万花谷的各个角落,包括在药炉子前边研究药性的孙思邈孙老爷子和正给机关人阿甘上油检查零件的工圣爷爷僧一行都一人接到了一只鸽子,上边的留言千篇一律的简洁凝练—— “落星湖”。 于是前前后后不下十几号人纷纷一头雾水的陆陆续续往落星湖赶,每个人都没法把心放在肚子里,只差没提在喉咙口给吐出来了。 尤其是在路上彼此碰见之后,打个招呼发现大家竟然都是往一个方向去的时候,就更加的不安。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裴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大阵仗的一次放出这么多鸽子找人了,就连上一次箜篌带着个从皇陵里偷出来的,昏迷不醒的大活人回来,裴元也只不过就是号号脉之后着人丢进自己的厢房里看诊,波澜不惊。 这次是什么事,竟然就值得他大动干戈的放了十只鸽子去找人? 上一次他这么干的时候,还是康雪烛削了高绛婷的手,那十根鲜血淋漓的惨白指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当时在场所有人夜里挥之不去的噩梦,这一次,难道…… 一干人等各怀心思匆匆往落星湖赶,互相之间只是随便点个头,低低的交谈几句惴惴不安的揣测着孙思邈这个冷漠的出了名的大弟子这一回究竟是要干点什么。 箜篌和翎沧是骑着马冲过来的,路上遇到正急匆匆往落星湖赶的曲风和素天白,当下就直接一弯身,伸手分别搭了两人手腕,然后一引一带就让两人顺势借力翻上了他俩的马背,一人带着一个纵马而去。 第一百零九章 我愿随你看尽天下美景,可好? 那个江湖侠士终于在白术连自己的右手都折断了以后,放心的蹭过来,一把推开怀里闷着声音不停挣扎还狠狠咬了他一口的孩子,转而勒住白术颈项。 而白术,心疼的看着小家伙“扑通”一下跌在地上,咧咧嘴又把哭声憋回去之后,突然之间就冷了眼神,杀意像是滔天的洪水一样猛的从他身上漫卷开去,折了骨的右手强行握住自己腰间的墨笔,猛一拧身就从自己颈侧把笔尖送进了那人喉咙。 然后,晃一晃,栽在地上,昏迷前最后一句话是看着裴元,微笑着打趣说:“大师兄,我这把骨头,就拜托你了。” 据说后来白术足足被裴元上了夹板在榻上躺足了一百天才给放出来满地溜达。 就是性子这样温和的万花弟子,都狠辣到这个程度,翎沧瞧瞧团在自己怀里的箜篌,不由得伸手去捏捏他的鼻子:“你这家伙,只怕是更不会留下半分活路给人。” 幸好……你不是我的敌人……幸好……我爱你…… 翎沧就这样在万花陪着对他来说不啻于是失而复得的箜篌安安静静的过了这个年,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 一大早箜篌就被裴元放过来的信鸽啄了脑门,鸽子偏着小脑袋用它的小豆眼上下打量着箜篌,“咕咕咕”的叫着,意图找点麻籽儿出来吃。 翎沧笑mimi的在一旁半支起身子逗弄鸽子玩,鸽子尖尖的小嘴在他手指尖上戳来戳去,一会儿又不满的叫起来。 箜篌一脸黑线的看着眼前的鸽子肚皮琢磨着这鸽子要在他脸上站到什么时候,正琢磨着,鸽子八成是站腻了,细爪儿挪了几下,抬起来挠了挠自己嘴壳边边,又挠挠头,然后竟然就慢条斯理的站在箜篌脸上理起毛来……没一会又抓掉两根换羽的绒毛,飘啊飘的落在箜篌鼻子前…… “阿嚏!”箜篌一个喷嚏打的从床上蹦了起来,咬牙切齿的一把抓住鸽子龇牙,“小爷我炖了你!” 鸽子悍不畏死的奋力扑腾,大吼:咕咕咕咕咕咕咕! 连蹬带踹翅扇嘴啄爪子挠……翎沧在一边几乎笑到疯,万花谷的鸽子都不知道跟什么东西学的这么彪悍了啊。 “他娘的,我就不该在鸽子笼里塞海东青!”箜篌被鸽子扇了一脸毛,正“呸呸呸”的从嘴里往外吐鸽子绒毛儿。 活该啊,什么叫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看看现在的箜篌就知道了,谁让你没事往鸽子笼里塞海东青的? 翎沧一边笑的腮帮子都抽筋一边慌着扑过去抱住准备给鸽子点颜色瞧瞧的箜篌,连笑带咳的给鸽子求情: “唉唉,别,别……一会死了,真死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鸽子不畏强权,不惧威胁,疯狂的扑腾着翅膀顽抗到底!神马叫威武不能屈!神马叫富贵不能yin!给把麻籽儿立刻就从了! 箜篌在一边直接气个倒仰。 一边喷血一边从正各种谄媚的蹲在翎沧手心里小声咕咕着啄食火麻籽儿的鸽子爪上往下撸竹管儿,一边恨恨的骂:“吃!吃!怎么不噎死你!吃货!这是像谁!擦!” “像你啊。”翎沧特别开心的抚着鸽子的白羽给它顺着毛儿,给点吃的就立刻老实了,跟箜篌一个模子出来的,“喂,这鸽子真不是你养的?” “不是!”箜篌气哼哼的,“裴师兄在养,防风和白术帮忙的。” “咦?那怎么这么像你。”翎沧逗着鸽子下巴,鸽子一副猫德行的靠过来蹭,嗓子里咕咕咕咕的哼唧。 “才不像我!”箜篌吼,“我就是偷过这一批鸽子蛋孵小鸽子了!又不是我喂的怎么可能像我!” 翎沧“扑通”一声翻身扑在被子上笑了个石破天惊,难怪这鸽子像他,哈哈哈哈,搞半天是他孵出来的。 “笑死你。”箜篌一把接住翎沧手里扬起来的火麻籽儿,恼羞成怒的吱哇。 鸽子倒是从善如流的简单扇了扇翅膀,扑腾一下从翎沧手上挪到箜篌手上继续吃,端的是裴元那一副老成持重八风吹不动的稳健做派。 “哎……你不知道这些小鸟都是第一眼看见谁就当谁是娘吗?”。翎沧好容易缓过气儿来,鸽子已经吃饱了麻籽儿飞跑了。 箜篌瘪了,过了好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问:“真的啊……” “真的,”翎沧憋着笑从他发间拈下几朵绒绒的毛儿,“忽”一下吹开,白雪雪的绒羽飘飘悠悠的飞在清晨的阳光里,一瞬间就被阳光映的金晃晃的发着亮,悠悠然的透着一股安安暖暖的味道轻轻飘落下去……翎沧贴在箜篌耳边,含着笑揶揄他,“鸽娘——” 尾音软软的拖长了,又打了个转儿,绵软的勾进心里去,泛着亲昵昵的暖。 “我哪点儿长的像母鸽子啊……”箜篌嘀咕着抱怨,一手把竹管里的纸条抖出来捻开看,“嗯……嗯?啊!啊——啊嗷——!” 翎沧很惊吓的看着箜篌突然就嚎叫着从他怀里蹿出去,手舞足蹈的冲在柜子边翻衣服往身上套,一副春天里天策草场上的那个……咳,儿马那个啥以后撒欢儿的德行…… “咋,咋了……”他吓得有点结巴。 “我晋阶了!”箜篌兴奋得回过头瞪着他,一双凤眼里映着清晨的阳光,晶亮摄人。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翎沧一把接住箜篌甩给他的袍子往身上套。 “那是小道消息,这是官方消息!”箜篌得意的只差没茶壶状仰天长啸。 “拿你没办法。”翎沧穿好衣服套好靴子才发现这家伙得意忘形,腰带系的都是歪的,于是一边叹气一边过去,宠溺的捏捏他鼻尖,伸手给他散了腰带重新理过袍子,才又给他把那条织锦挂穗黑底银纹的腰带仔细在他腰上束了,抽紧了穗子系好。 于是方才还衣衫不整的猴儿崽子瞬间就变成了修腰长身,眉梢眼角都带着风流的万花弟子,俊逸不可方物。 “坐下给你梳头。”翎沧拿过那张纸条儿看看,哭笑不得,“喂……这上边说,让你辰时三刻再去,现在才什么时辰?” “嗯?辰时吗?”。箜篌伸过头来看,“真的也,那师兄放这么早的鸽子过来干嘛?” “怕你懒床?”翎沧一手取过牛角发梳,一手贴着箜篌肩头把他那一把顺滑的黑发挽在手里,用梳子轻轻顺下去。 箜篌忽然安静下来,眼眶里微微有些潮,曾几何时,他也曾经在这样温软的晨光里,环抱着阖着眼睛,安然如睡的翎沧,为他一绺一绺细细整理发丝……然后,悄悄许下诺言—— 惟愿……结发共终老…… 翎沧在他身后慢慢弯子,将自己鬓发轻轻拢过来,挑一绺混在箜篌发丝中,松松的编了个细细的辫儿,从身后递在箜篌眼前,箜篌一时怔住,愣愣的接了在手里抚着。 “惟愿……结发共终老……” 翎沧的声音柔的像要滴出水来一样从他耳边传来,伴着一个落在耳背的,浅浅的吻。 箜篌忽然就握紧了手心发丝,心头像是甜的想笑,又好象是想哭,于是只是断断续续的发出像抽咽一样的声音,却弯着眼睛将眼泪含在眼眶里,流不下来。 “过完了年,我就陪你离开,好吗?”。翎沧捋顺了箜篌的头发,从身后将他轻轻一抱,搂进怀里坐在椅上轻声问,“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玉门关万里金沙,昆仑山银装素裹,浩气盟碧水青山,枫华谷枫红如火,你想去哪里?我都跟着你一起,去看尽天下美景,可好?” “好……”箜篌哽咽一声,返身将脸埋在翎沧肩头,温热的泪水终究是浸过了层层衣衫烫在翎沧肩上。 翎沧抱孩子一样搂着他,一面轻轻的在他脊背上拍抚,一面轻声的,呢喃的哄着箜篌。 “昆仑山上,有一处断裂的冰桥,若是能过去,就到了小遥峰,寒潭碧草映着皑皑白雪和清冷的雪竹,美如仙境,还有雪白的灵狐,一只一只都不怕人的,我带你去,可好?”他喃喃的问。 “嗯……”箜篌答。 “玉门关内,千里戈壁,万里金沙,白日里黄沙明晃晃照人眼,却一望无垠,沙丘起伏好似峰峦,偏偏就在这黄沙当中,有个小小客栈,客栈边上有一弯清泉,形如弯月,虽身在大漠之中,依旧波光潋滟,清澈见底,不枯不浑,名唤月牙泉,泉中有鱼名曰铁背,宽不及三指,长不及三寸,却极是鲜美好吃,我带你去,可好?” “嗯……” “巴陵县境,尽是金黄的油菜花田,蜂飞蝶绕,十里飘香,中有桃花岛,遍植桃树,桃花开时远远望去,如云如霞,落英夹岸,瓣落似雪,中有顽猴时常扰人行走,于你却是极像,又有修竹翠笋,鲜女敕可口清香满溢,我带你去,可好?” “嗯……” “那,不要哭了……”翎沧抬起箜篌面颊,吻吻他眼中来不及落下的泪水,温声的调侃着他,“我们还不需要你用鲛珠来凑路费……” “嗯……”箜篌缓缓展颜,一瞬间就是绝世风华。 第一百一十章 万花之试 第一百一十章万花之试 未时未半,翎沧安然站在摘星楼前同一众万花弟子看箜篌单膝跪在万花谷谷主东方宇轩面前,高级弟子再晋阶是件少见的事情。 即便是裴元,现在着装也不过就是衬红黑衣。 因为到了现在这一步,再想晋阶就不是看每个人本身的修为进境,而是看是否为有功之人,若是一辈子不出谷一步,哪怕你功夫医术已臻化境呢,也依旧是衬红弟子服,不会换成醉月或者是听笙中的任何一套。 赐箜篌的,就是醉月。 醉月听笙,两套弟子服一眼看上去几乎是完全一样,同样的衬白内衫,上边镌着同样的花样纹路,就连外袍都是一式的黑底银纹,织着泛亮的银色菱形碎斑,整整齐齐排下去,经纬里走着暗银色的格纹,襟口袖口掐着亮银的绞花边,腰上是垂着长长白色穗子的繁复腰带,两套衣服,一分不差。 看起来一分不差而已。 因为醉月是专门赐了花间游的,而听笙,却是离经易道弟子的专属。 相同的样式里,醉月一套却是用丝线捻了细如发丝的乌金线,穿经织纬的织成,方裁了做的衣衫,不说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却也顶得上一件上等的软甲,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它依旧轻薄柔软,半点不会阻滞花间弟子的动作。 而听笙,却是药炼之衣,整套衣服的每一根经丝纬线都是用数种镇定安神的药材淬炼,直到药性在每一根丝线上都根深蒂固,闻起来略有有药香,却可以在不经意间凝神定魄,清心除燥,对于时常需要凝神切脉的离经弟子来说,不啻于是一剂安神宁心的随身良药。 而现在,这两套衣服分别被置在两个完全一样的红漆托盘里,被两个小童捧着,这就是晋阶的最后一关——辨衣。 如果晋阶弟子不能自行从两套衣服中选出应属自己的那一套的话,那么他就会在这最后一步与晋阶擦肩而过…… 自醉月听笙制成以来,有不少万花门人就是折在了这最后一关,与自己久候不得的机会扼腕相别。 眼下,所有人都在等,等箜篌是终于如愿以偿身着醉月,还是……同这一套衣衫就此擦肩。 “箜篌。”东方宇轩缓慢而威严的唤。 “弟子在。”箜篌安静的跪在那里,气势沉稳如山如岳,声音里也早没有了平时的嬉笑跳月兑,而是温和宁肃的沉了下来。 “你眼前,就是最后一关,若你从两套衣服中,挑出醉月,那么从此以后,你便可以以衬白弟子服行走天下,万花弟子不论辈分,却都需敬你三分,若是错拿了听笙,你……便回去吧。”东方宇轩说完,袍袖一挥。 那捧着托盘的两个小童就齐齐走上前来,双手伸平托着红漆托盘向着箜篌弯身一礼,脆生生的齐声恭贺了一句: “恭喜师兄即将晋阶醉月,请辨衣。” 一齐把红漆托盘放在箜篌身前三尺的地上,又是一礼,面向着箜篌弯身退了回去,依旧静静肃立在东方宇轩身后。 “焚香。”东方宇轩高声吩咐。 立刻有人上前把早就插在香炉中的一柱檀香点燃。 辨衣,限时一炷香的时间,香灭的时候如果依旧不知何为醉月,何为听笙,那么也与辨错无异,可以直接回去继续着那一身衬红黑衣了。 翎沧看着箜篌静静跪在那里,不动,不抬头,生生把自己跪成了一座石雕,不由得替他心急起来,他知道箜篌有多想要这一身衣服,他也知道箜篌在来的时候有多开心,连腰带都急慌慌的系的歪了,现在他腰间那束的齐齐整整,垂着红穗的腰带,还是他给他亲手理好系紧的,若是就这么被折在了这最后一步的话……那……之前他做的那些,那些从辰时三刻就几乎没停的考验,岂不是……全都……白费了……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受得了。 箜篌安静的跪着,眼角余光扫一眼正淡淡飘着青烟的檀香,缓缓合上眼睛,默默开始调息,不能输,都已经拼到最后一步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套衣服从自己眼前溜走! 黑发已经没有初时的顺滑,而是微微凌乱着,早上穿好的衣服上,也在衣襟袖口多了几处破损,万花弟子晋阶,立功只不过是给自己博来一个能够接受晋阶考验的资格,而成功与否,却是要看能不能跨过一道道阻碍而最终上了这摘星楼。 万花七试——琴棋书画工花医,有一关过不去,都只有失败二字烙在这晋阶路上,然后,止步于此。 辨五音,识琴艺,此为琴试,由万花琴圣苏雨鸾执掌,受试之人先要明辨宫商角徵羽,然后答出苏雨鸾随手所捻之音究竟为五音中的哪一个,辨音之后就是识意,一段琴曲,或高山流水,或平湖秋月,或阳春白雪,或下里巴人,若是听不出琴中究竟所含何意,也就算是……败了…… 阅万卷,观真迹,此为书画二试,分别是书圣颜真卿和画圣林白轩执掌,行草楷隶各门各家先贤墨迹一一列出,受试之人逐个观赏品评,然后任意择其中之一当场临帖,若是落笔之后只得其形,不得其意,那么书试这一关,就算是过不去了。 画试却是先看过各家真迹,听林白轩逐一品评之后,立刻回答出林白轩随意选出的五幅画卷的特色,名称,以及究竟是哪朝前人所作,是真迹还是赝品,最后携一套笔墨临瀑画水,若是成画之后不得绝情瀑之天然神韵,少了那一股磅礴气势,或者在观画上出了岔子,那么,也可以就此打道回府。 而棋试却是一盘珍珑,用的就是早前裴元与翎沧对弈那张墨玉棋盘和那一套寒铁,磁石的黑子,破得了,自然就是过了,破不了,亦不用多说。 花试却是花圣宇晴那里,一共是七十二株奇花异草,两两相近,四四相似,却各个不同,要将它们一株株分开来,报出名字,药性,相生相克,相辅相成,喜阴喜阳,怕旱怕涝,如何分株,如何培植,才算是过了这一关。 工试却是要手底下见功夫才行,却不是由僧一行执掌,而是冉间选,一个孤僻到极点的万花弟子,先要赤手空拳的将两个专司攻击退敌之职的喷火铁颅斗败拆解成零件,然后在一刻钟内将它们重新组装回去,保证功能效用一如以前,然后携两柄猎鳄弩箭下到潭中测试机括性能,再上来分别回答出两套弩箭的优劣,若有一样没做到,便不算过关。 最后便是医试,在孙思邈面前明辨一百三十六种草药,分别列明行药宜忌,采收时段,以何处入药,如何入药,采收之后又当如何炮制,并每种草药给出五个以上的古方验方,此一关,就算是过了。 说起来虽然是好说,但是自箜篌领命之后,东奔西跑,一项项搏过来,就硬是从辰时三刻毫不停歇的忙到现在,才算是七试俱全,踏上这摘星楼前。 此时已经是心神俱疲,内息微乱。 翎沧攒着拳,偏了头悄声问吴岱:“箜篌在做什么?香已过半,他不上去检验两件衣服,还等什么?” 吴岱轻轻拍拍他手背,亦是低声回他:“这最后一关就是难在要三尺之外,明辨醉月听笙,不可靠近的。” 翎沧闻言一怔,顿时就觉得心口冷了半截,两件衣服,连所用丝线都是一家作坊出的,一个染缸染得,仅仅就是在成布的时候,一个捻了看都看不清的乌金丝,一个用百草炼过,拿在手里都不一定能分得出不同,眼下,竟然要隔着三尺远明辨醉月听笙?这……怎么可能! 箜篌调息定了,稳一稳心神,张开眼扫一眼一旁檀香,还有半柱,焚过的香灰轻轻折一下,悄无声息的落在案子上,跌了半散。 他缓缓调整下姿势,盘膝而坐,渐渐有温润的气息从他身上缓缓发散开去,直扩散出三尺有余,将两套衣服牢牢笼罩进了自身气机之内。 裴元轩一轩眉,神色之间浅浅露出些赞赏。 曲风侧了头悄悄跟素天白说:“这猴儿崽子的功力竟然已经深厚到外放三尺有余依旧不见破绽了,喂,你可还打的过他?” 素少苦笑了摇摇头,低声问回去:“你是要我跟他拼命吗?”。 而那边箜篌却渐渐皱起了眉。 不对……怎么……好像没有醉月? 要知道,想分辨醉月和听笙的唯一办法,就是靠着乌金那若有若无的一点金属寒意和药材天生的寡淡药香。 而现在这摘星楼前,先不说山风早就把那一点药香给吹的不知飘到哪一国去了,就说是身边这柱檀香的浓烈香气,也足可以把那一点寡淡至极的药香冲了个无影无踪,于是,就只能凭着内息去探查,究竟是哪一套衣服上,多了那么一点点的寒。 可是现在……为什么感觉不到那一点寒意?或者说,为什么这两件衣服,温寒相似? 众人不明所以的看着箜篌一次次催动内息,周身上下外放的气息越来越明显,而他的脸色却逐渐苍白下去,有冷汗逐渐从额头两侧渗出,凝成亮晶晶的水珠子,然后聚集起来,沿着脸颊流下…… 香灰又轻轻断落一截,一支檀香,已近末尾……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明辨 第一百一十一章明辨 摘星楼前,落针可闻,那么多围在那里等着看最后一关的人,竟然就站在那里,鸦雀无声,只有刚硬的山风带着些微的啸叫从人缝间穿过,卷起一众掐银黑衣,翻飞出“扑啦啦”的声音来,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他们都静静的看着那个坐在正中,一次次不断催动着内息的万花弟子,看着他逐渐苍白了脸色,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死心的把所剩无几的内力全力放出去,看着他连嘴唇上,都一点一滴的褪尽了红,看着他,渐渐被冷汗浸湿了两鬓。 那两套衣服,安安然躺在两个红漆木托盘里,分毫不动,柔白的内衫在这下午被太阳照出明亮的反光,明晃晃耀花了人的眼,却更显得好像是高山雪线上的那一抹白,遥远的让人触手难及,高不可攀。 一丝风从衣衫上向着箜篌迎面吹过,又掠过他身后,轻巧的卷起檀香上最后一缕青烟,瞬间就远去了,焚净的残灰轻轻摇一下,散落…… 香……灭了…… “一炷香已尽,箜篌,你可选好了?”东方宇轩略有些不忍的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箜篌,沉声问道。 箜篌猛的睁开眼,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挂在削尖的下巴上淋淋漓漓的洒满了前襟。 “箜篌!”翎沧惊呼一声,瞬间就从人群里掩身过去,一把把正向着地上软倒的箜篌揽进怀里,“我们不要这衣服了!” “不妨事,内息耗损过巨,伤了心血而已。”一同抢过来的,是裴元,正执了箜篌手腕给他号脉,此时正缓缓松了眉头舒一口气。 “没……事……”箜篌困难的咳嗽一声,轻声跟翎沧说,“你去,把两套衣服都给我拿回来。” “啊?”翎沧一怔,不太确定的反问,“两套?” “嗯,两套,”箜篌抬起眼看着东方宇轩,喘息定了挣扎起来端端正正跪好,“万花谷棋圣王积薪门下,星弈弟子箜篌,叩谢谷主所赏醉月。” 一个头碰在摘星楼前平展展的石板地上,恭敬而端肃。 东方宇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长眉一轩长出了一口气,笑吟吟的道了一声:“好。” 于是这摘星楼前就瞬间轻松起来,一群人脸上都露出了笑模样来,翎沧早走过去将两套衣衫都抱在手里,轻软滑凉的料子滑不溜手,他用指尖捻了又捻,都没捻出半点乌金线该有的硬度,而寒凉,也许是有一点吧?也许是……没有?他抱着那衣服迟迟疑疑的细细捻了咂模,模在手里都觉不出有多明显的寒意,箜篌他……是怎么隔着三尺就断定这两套衣衫中,根本就没有听笙的? 那边裴元已经坐在箜篌身后盘膝为他行功,悠远绵长的内息如丝如缕般从箜篌后心透进去,沿着经脉一路缓缓回转,慢慢收束着他一时心急走乱了的真气,然后,一点一滴汇聚起来,随着自己的内息一同收束回经脉当中,漫身游走,直到归于丹田。 宛如……百川东到海…… 翎沧抱着衣服静静坐在箜篌面前,看他阖起的长睫绵绵密密,不断轻轻颤动,看他嘴唇慢慢从青白一点点染上嫣红,看他面上逐渐泛了浅浅桃花色,将方才的苍白驱之净尽,终于,松了口气。 箜篌忽然轻轻咳两下,一缕血线从他唇角挂下,未几又吐出口血来,方缓缓张了眼睛,乌黑的凤眼里,重新又有了晶亮的神采。 翎沧却放下心来,这一口淤血咳出来,想来就真的是没大碍了。 那边裴元也微笑着收了手,将内息重又运转过一遍之后,笑着敲敲箜篌后脑:“来把药吃了。” 一颗圆润的水丸托在裴元掌心,泛着柔和的翠色,晶莹剔透,有阳光从水丸上透过来,在裴元掌心投下一个小小的光点,亮亮的明媚着。 箜篌笑嘻嘻摘了自己腰间水囊先灌了口清水漱口,漱净了口中残血才捻起那水丸望天一抛,然后张嘴“吧唧”一声接了,齿关一合,就听见他口中“咯嘣”一声轻响,却是已经把那水丸咬碎吞了下去。 裴元忽然就极不怀好意的笑起来,也不出声,只是斜斜挑着嘴角盯着箜篌脸色。 这猴儿果然就瞬间苦了脸,瘪瘪嘴强咽了下,“哇”一声就想吐出来。 “给我咽下去,谁让你得瑟去咬碎它的?”裴元眼疾手快的上来一把捂住箜篌的嘴。 “师……师兄……你好诈……”箜篌苦的眼睛里都泛了泪花,在裴元掌心里呜噜呜噜的指责。 “我可没让你咬碎了吃。”裴元笑的得意,他就知道这家伙得意了会故意卖弄他那个空中衔物的本事,所以特意挑了颗皮子最脆,内里却是最苦的水丸给他。 箜篌眼泪汪汪的努力挣扎一下,月兑开裴元掌控就一把捞起身边水囊不要命的往下灌,眼角边还带着泪花花,被翎沧偷笑着用指尖给抹了去。 这么多人看着,难道还真要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眼泪掉下来变成珍珠吗? “苦……苦死我了……师兄你耍诈。”箜篌喝空了一个水囊的水,咋着舌头苦着脸跟裴元抱怨,“你肯定带了同样药效的甜丸!” “是啊,带了,还带了不少,但那是给谷里的孩子们准备的,你是孩子吗?”。裴元很痛快的承认,还怡然自得的从药囊里拽出一个细纱小囊很不在意的晃了一晃,阳光透过来,里边是十数颗浅浅嫣粉色的水丸,风吹过来,带着一股蜜桃的甜香。 箜篌瞪大眼睛盯了半天,“啊——”的一声假哭回身就拧进翎沧怀里,拿腔拿调的尖着嗓子哭诉:“师兄欺负我啊啊啊啊——奴家好苦的心呀呀呀呀——” 翎沧冷不丁让他一扑差点没闪了腰,再一听这妖孽嘴里喊的词儿,直接就把嘴里的口水给呛进嗓子里去了。 奴家,奴家你妹啊! 翎沧一边掩着嘴往死里咳嗽,一边恨不得一口心头血喷他个祖国江山万里红,奴家,我亏你有脸说的出口,啊啊啊,这什么人啊!丫脸上那是脸皮还是城墙拐角啊! 旁的看热闹的人早就笑成一团在打着跌,就知道这家伙要出幺蛾子,还真不带让大家伙儿失望的。 紫烟跳出来蹲在箜篌脸前边,伸出女敕女敕的小手指头儿刮着自己的小脸,笑嘻嘻的笑箜篌:“师兄哦,羞羞脸哦,装哭不害羞哦……” 箜篌抬眼看看,“噗”一声笑起来,伸手就在紫烟粉团儿一样的小脸上一捏:“小家伙儿,这会儿知道过来笑你师兄了?平时吃我那么些麦糖都忘掉了不是?” 紫烟“咯咯”的笑起来,也不顾箜篌颊边襟口还沾着大片未干的血迹,扑上来就蹭进箜篌怀里撒娇:“师兄才不会不给紫烟糖糖吃,师兄都拿上醉月了,怎么还会反倒不给我做糖糖了?” “鬼灵精,见风转舵倒是快的。”箜篌把小丫头从怀里挖出来捏捏鼻尖,“师兄身上都是血,看弄脏你衣服。” “咿,我才不怕。”紫烟笑嘻嘻又赖进去。 旁的孩子们见大人都一个个轻松起来,也都欢呼一声扑过来绕着箜篌讨糖吃,今年过年,箜篌师兄不晓得跑去了哪里,吃好吃的也不见他,放花火也不见他,喝好喝的果子露的时候更没看到他,就连大家高高兴兴提着小灯在花海里捉迷藏的时候都没看见箜篌师兄啊,可想得紧了,他都没给讲那些好玩的故事呢! 于是现在没事情了,抓到箜篌师兄,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了他! 最后这帮孩子们硬是一人从箜篌这里饶走了一包甜甜的水果馅儿的麦糖,才笑闹着跑去一边儿了,箜篌打发了孩子们,回身又扑在翎沧肩上假哭: “奴家好可怜啊啊啊,糖都被娃儿们分了,嘴里还苦得很,都没剩一粒甜甜嘴。” 此时摘星楼前的万花也都散了大半,只剩了裴元曲风白术几个平时跟箜篌交好的还在,旁的人散了,只不过是因为这时候无须道贺,须知今日是正月十五,晚上还有赏灯宴的,哼哼,到时候,看不灌死这猴儿崽子!散去的人每一个都是嘴角边挂着一丝儿狡诈的笑意,谁让你就过了七试,过了最后一关,拿上了那套大家都想要的衬白呢?不好好收拾你一顿,对不起广大万花群众啊。 箜篌这边“阿嚏,阿嚏”打了俩喷嚏,揉揉鼻尖抹过头打算再接再厉的开始下一轮孝女哭墓——这人真都不是一般二般的欠揍。 刚张了嘴打算叫唤,就有一颗酸甜的丸子送进他口里,抿一抿,他抬起头看着翎沧,有点困惑:“飞鱼丸?” 翎沧薄薄红了脸说:“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做这个当零食吃。” “闹够了?”裴元他们几个闲闲的抱着手臂看箜篌耍宝,这会儿见他安静下来,就不冷不热的问了一句。 “嘿嘿。”箜篌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半真半假的抱怨,“真是,几位师叔考试的时候都把我往死里整啊,都不说抬抬手放我溜过去的。” “这次放过了你,却要对别人怎么交代?”白术笑着过来扒箜篌腰带,“真是,就没见过你这么能闹的,就不怕把人都闹走了都没人给你换装。” “这不是还有你们在嘛。”箜篌不以为意的笑着伸直了手臂,由着裴元他们给他行弟子晋阶的最后一个仪式—— ——着醉月。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正月十五闹花灯 第一百一十二章正月十五闹花灯 今年万花的花灯亮的尤其的早。 太阳还在山边边上留着一点金亮金亮的边儿的时候,就有欢呼雀跃的小孩子们拿着细长的蜡烛,翘着脚儿,搬着梯子,拖着凳子,巴巴的伸长了胳膊颈子去够着点花灯里的灯芯儿。 而那些身量足够的万花弟子们却只是笑眯眯的在一旁帮孩子们扶着梯子,按着凳子,防着小家伙儿蹬滑了踩偏了,摔了碰了,被火苗儿燎到自己什么的。 有的花灯挂的高了,孩子们个儿矮了够不到,搬了梯子凳子也还是够不到,就有急的跳脚的,还不许别人点了去,扁一扁嘴就要哭。 于是就有眼尖的女弟子一眼看到了,忙忙的扯一扯身边师兄弟的袖口,指了给他们看。 看到的人就一脸笑意的跑过去,赶在小家伙儿嚎啕大哭之前吗,一把握了小腰放在自己肩头,嘴里温声逗弄:“不哭哦,这么大了再哭要羞羞脸的,师兄把你扛起来,你不就够到了?” 本来都已经运着气要哭的孩子就笑了,眉眼弯弯的伸长了小手把细细的蜡烛伸进花灯里,用那一点跳跳的小火苗儿去碰花灯里的灯芯儿,然后花灯里就多了一点小小的火光,渐渐明亮起来,映着孩子脸上的笑都明媚如*光。 那托着小娃儿的万花弟子就刮着他的小鼻子取笑:“呀?高兴了?不哭了?” 娃儿扭着身子不依,攥着蜡烛嘻嘻笑着躲。 小身子晃一晃,晃一晃的。 总是眼看着就要摔了,却恰恰好被一双修长漂亮的手稳着。 有抿着笑的姑娘过来,伸手把正皮着的孩子抱了,捏捏小脸说:“都不知道谢谢师兄的?” 于是小家伙就拧着身子张开小手,一把搂住自家师兄的颈子,“吧唧”一声在脸上响亮的嘬一个亲亲。 旁的人就都笑起来,暖暖的灯光里裹着笑,把正月里微微带着凉的风都给烘的吹面不寒一样。 那一边,却是一溜摆开了十数个长条桌子,比点灯的孩子更小一点的伢子们正杂在大人的腿旁笑闹着窜来窜去,时不时就伸着小爪子去桌子上抓一个两个的果子细点,一边吃着一边追追打打。 万花谷里,待孩子们是极宽容的,所以就是这样随意的在宴席之前去抓取吃食,也没有一个孩子遭了哪怕是一句的训斥,来来回回端着盘子来去的万花弟子只是温文的含着笑,一边随手补上被孩子们抓去的水果和小点心,一边无奈而宠溺的敲敲他们的小脑袋瓜儿。 被敲到的细伢子就抬起小脸儿,冲着自己的师兄师姐咧开一张润润红的小嘴儿,“嘿嘿”一笑,细米样的小白牙映着没完全暗下去的天光晶亮的闪一下,然后甜着声音可讨巧儿的撒着娇唤一声:师兄——师姐—— 就半点事情都没得。 有的盘子吃的太空,就直接被端了撤下去,没一会儿就准保有一盘一模一样的再放上来。 翎沧跟着箜篌走进花海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幅热热闹闹又里里外外都泛着暖的样子,一时间就从心底里都温温的漫上暖来。 “这就是我万花,可好?”箜篌含着笑看着那一片笑笑闹闹欢乐祥和的气氛,偏了头轻声的问。 他看见因为天色渐暗而逐渐显得明亮的花灯闪闪烁烁在翎沧眼里落成繁星满天。 忽然就一把握了翎沧的手。 “嗯?好,”翎沧转了眼神看他,“怎么了?” “没怎么,开心。”箜篌执着翎沧的手在唇边轻吻,没一会又悄悄贴在翎沧耳边说,“高兴吗?”。 “高兴,”翎沧知道他是问他白天晋阶的事,亦反手扣了箜篌五指,低声说,“但是真的吓死我了。” “那,就没有什么奖赏给我?”箜篌眯着眼睛笑的像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我怎么觉得你没打好主意?”翎沧退一步,仔细看看箜篌脸上的笑,故意沉吟了一会才笑着打趣。 “是没打好主意啊,”箜篌轻快的答应了一声,忽然就贴过来在翎沧耳垂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你就真不想看看我到底在你颈背上纹了什么?” 翎沧颈背上的纹身此时已经完全消了红肿,就连结的细痂死皮都一并褪了去,虽说平时没事的时候翎沧也曾经数次反了手在颈背上模索过,但触手所及之处竟然就是跟别处一样光滑的皮肤,半点异状都没有。 “想。”翎沧答应,想想又促狭的问一句,“你不是说,是个球吗?”。 “咦?说了你就信了?我怎么不记得燕将军是这么容易听信他人的人?”箜篌眨眨眼睛,笑了。 “……你不是‘他人’啊……”翎沧轻轻叹着气说,一双眼睛直直的望进箜篌的凤眼里去。 “喂,你们两个,腻歪够了过来帮忙摆桌子!”谷之岚甩了颗脆枣过来打箜篌的头,“别说衬白,就算以后你额前多了那一颗滴水坠子,正月十五也是要过来摆桌子的。” 谷之岚说的,却是更高一阶的衫子了,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见到过,只知道那一套衫子里,却是比旁的弟子服多了一根纤细的绞花额链,在眉心里,低低垂一颗紫晶的滴水坠,灵动慑人。 “这就来了。”箜篌笑着应了,挽挽袖子走上去接了谷之岚手中的盘子,忽然就抬高了手轻盈的转过半圈,黑亮的长发一瞬间松松的被他甩的散开来画了个弧线,一瞬间又顺服的落回去,却是正好躲开了一个跳着高儿去他手里抢枣的娃儿。 “师兄,我要吃枣儿。”娃儿一个跳没抓到盘里的脆枣,立刻就反了手抱着箜篌的腰软软甜甜的哼唧着,仰起来的小脸上粉团儿一样漾着乖巧讨喜的笑。 “啊,要吃枣儿,要吃枣儿得怎么说啊?”箜篌低了头笑嘻嘻的逗那孩子。 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了几下,红菱一样的小嘴儿一张,糯糯的童音软着腔儿的飘出来:“师兄给兜兜个枣儿吃,师兄可好可好了。” 原来这孩子却是叫做兜兜。 箜篌笑眯了眼俯来:“兜兜亲师兄个,师兄给你一把枣儿。” 小伢子毫不吝啬的张了小手抱住箜篌,却是照着箜篌笑开的薄唇上“叭”的亲了一口。 翎沧正笑着的脸就僵了一下,这孩子怎么不往脸上亲呐? 箜篌却毫不在意的继续笑的开心,偏着头在娃儿女敕女敕的小脸蛋儿上又啃了一下,然后伸手在盘里抓了一大把的枣儿塞进小家伙的口袋里,竖起一根指头嘱咐:“可不许自己一个人藏起来都吃了啊?记得分给师弟师妹们吃。” “嗯。”兜兜脆脆的答,从兜里翻出一颗大大的枣儿来塞进箜篌嘴里,“师兄也吃一个枣儿,可甜可甜呢。” “嗯,嗯,可甜可甜呢。”箜篌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又蹭过去亲自家的小师妹。 女圭女圭儿小脸蛋儿女敕女敕软软的,还带着没褪干净的女乃香,怎么亲怎么招人疼,亲不够的。 “你吃不吃个枣?”哄走了蹦蹦跳跳的小兜兜,箜篌直起腰冲着翎沧乐。 翎沧左右看看,大步走过来一把夺了箜篌手里盘子往旁边桌子上一放。 “唉唉,放错了,这是要放那边儿的。”箜篌伸着手就去端。 “不管它,你过来。”翎沧强硬的一把格住箜篌手腕,拉着他就往旁处走。 “怎么啦怎么啦?”箜篌一头雾水的被翎沧拖着走,还忙不迭的回头跟旁人打着招呼,“哎,我过那边一下,那个枣儿,对,枣儿,放东边的桌子上的,帮我端下。” “怎么了?”箜篌被翎沧拖的离那些个热闹啊,花灯啊都远了些的地方,一脸诧异的看着翎沧。 圆如银盘的满月正慢慢升起来,没了那些个明亮的花灯,倒更显得这一地的月光银子一样漫漫的亮着,混着身边草虫轻微的唧唧声,有一种叫做清幽的意味就缓缓的在这夜气里弥散开去。 翎沧走的急了,这会转了头看着箜篌,忽然用力把他一把拉进自己怀里牢牢搂了,按在怀里就是不肯松手。 “怎么了?”箜篌闷在他怀里问,声音闷住了,带一点模糊。 “你怎么让他亲你的嘴。”翎沧鼓了鼓气,低声咕噜着抱怨,老大不乐意的。 “这点事儿啊?”箜篌挣扎一下,半抬起脸儿笑,“我以为多大的事儿呢?花谷的娃儿们都这样的,逮着哪儿亲哪儿。” 翎沧鼓着嘴看了他半天,一把扣住他后脑就狠狠吻了上去: “不行!这里,只有我能碰!” 远处有孩子偷偷寻了窜天猴来放,尖尖的哨音“吱——”一声就啸叫着窜到天上去,在半空里响响的“叭”的一声爆开。 箜篌咿唔了两声,柔顺的仰着脸微微张了口让他侵进来缠吮了个够,一双手勾在翎沧背上只差把自己揉进他身子里边去。 月朗风清,远处的灯火和喧闹好像都在这一瞬间远去无踪,翎沧紧紧搂着怀里柔顺着任他予取予求的鲛人,只觉得这一辈子,再不舍得把他放开。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可以再笨一点 第一百一十七章你可以再笨一点 “你给我出来!”翎沧黑着脸把已经钻进被里一半的箜篌一把揪了出来,“脏兮兮的你就给我往被里钻?!” “唉……”箜篌好无辜的给翎沧拎起来,团起手脚缩缩缩,把自己缩成一个提在翎沧手里的圆球儿,然后偏着脑袋蜷着爪儿看着翎沧,“咩?” 翎沧活让他给气乐了。 “我说,你特意缩成这样,不累?”他好笑的晃晃手臂,以翎沧的臂力,单手拎着箜篌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箜篌这种硬是悬在空中把自己四肢都收蜷在胸口的姿势还更累一点,因为全没半分能着力的地方,纯纯是靠着本身肌肉收缩的力量才蜷起来的。 “咩……”箜篌继续卖萌,虽然说这种姿势确确实实耗费大量的体力和耐力,但是身为花间游弟子,这两项却也正好是必修课,更何况……先前有人说了……“我们箜篌师兄可是谷里数一数二的花间游,韧性和耐力都好得很哟”,这话虽然是个玩笑,但也确实就是真的,所以这半空里蜷缩起来的动作虽然是个费力的姿势,箜篌却也轻轻松松能蜷上个好久。 “喂?”翎沧好笑起来,干脆爬上床盘膝坐了,把打定主意要卖萌到底的家伙团团的抱在怀里搂着,一手贴在他后心缓缓的给他往里渡真气。 没有缠丝捣乱的时候,被注入傲血战意的内劲对箜篌来说是一个极为舒服的事情,他血冷畏寒,若是个完完全全的鲛人就会觉得只有这种冰冷的血液和体温才是天地间最舒适的感觉,偏偏他又是个混血的,身子里只有四分之一的鲛人血脉,所以反而是喜暖多一些,所以翎沧的真气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极惬意的享受,眼下里平白被翎沧催动真气在经脉中缓缓运行而过,舒服的只差没哼哼唧唧的申吟起来。 翎沧将自己真气在箜篌经脉里慢慢顺过一遍,觉得他真的是无大碍了,才缓缓收回来,正要开口说话,就被那崽子一头拱进怀里。 “还要,别收那么快。”箜篌哼唧着耍赖。 “真是,抱着你给你暖着还不行吗?我怕我内力侵入太过,又勾起你那缠丝。”翎沧拢着怀里哼哼唧唧表示不满的恋人,慢慢仰躺下去让他趴在自己身上撒娇。 箜篌磨蹭一会,翻身就又要往被里拱。 “月兑了衣服再往里钻。”翎沧简直无语,一把捞住扭来扭去拼命往床里扒拉的身子勾回怀里,“唰唰”几下就给剥了个精光,然后在箜篌还来不及开口抱怨之前,动作奇快的把他“嗖”一下塞回被里裹好,随即就合身上去一个虎扑,“唔噗”一声就把正努力从被里往外挣扎的人形蚕茧给压了个结实。 “你……你这跟谁学的。”险些被压岔了气的箜篌此刻裹在被子里,全身上下就没有一根指头是能自由动转的,正一脸气闷的看着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压在他身上的翎沧。 “我们天策府对付那些不听话不肯睡觉的小孩子都是这样的。”翎沧得意的笑起来。 “你被多少人压过?”箜篌瞬间就绿了脸色。 “嗤,我小时候很听话的,怎么会被人压,倒是夏梓落他……他……”翎沧声音忽然就低了下去,夏梓落……他现在,生死未明……已经数年。 箜篌敏锐的察觉到翎沧瞬间低落下去的情绪,一时没了话说,只是努力欠起身去吻他。 “你小时候,只怕不是听话,是木讷吧?”过了一会,他低声的问了一句。 长大了都沉默寡言的跟一块石头一样,一旦进了欢宴的场所就会手足无措的想把自己放进个角落藏起来,然后默默的吃东西,喝酒,等着宴席结束,这样的人,孩童时期能活泼到哪去? 想想自己刚见到小五的时候,不也是两个这样的孩子吗? 一个因为自身的伤痛和与众不同,执拗着把自己关在众人之外,不愿开口说话,只怕有一天不当心说错了话,被人知道自己并非同类而惹来杀身之祸,一个却是万事谨慎到连笑都不会,唯恐有一步行偏踏错被人嘲笑了去。 两个童年坎坷的孩子阴差阳错的碰到了一起,却意外的投缘,于是互相跟着,互相逗弄,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对让万花谷和纯阳宫提起来都除了挠墙没别的想法的小魔头,但是也多亏了如此,自己后来才能活的这样自由舒润,畅快惬意,比起翎沧来,真不知是幸运了多少。 想到这里,箜篌费力的从被子卷里抽出双手,慢慢搂住正压在自己身上的青年将军,模索着一件件剥掉他身上的衣物。 外袍,中衣,里衣,逐渐的被箜篌从翎沧身上卸除,一一甩在床帐外,落在地上铺成一室的散乱。 “嗯?”半身赤luo的翎沧疑惑的哼了一声。 “你不是说……想试试?”箜篌轻声问。 翎沧霎那间就僵直了身子红透了脸! “后悔啦?”箜篌轻轻吻着他面颊,“后悔了就睡吧,没事的。” “没……”翎沧忽然深深吸了口气,一跳跳起来,像是怕自己后悔一样迅速的将身上最后的遮蔽都除下来甩出去,然后背向着箜篌坐了好一会,才一横心躺下去,紧闭着眼睛说,“你……你……随,随便……” “我的老天,你这是等砍头吗?”。随着无奈的低语,帐外跳动的灯火被一缕指风悄然弹灭,箜篌带着莲香的身子随着被子一起温柔的覆在翎沧身上,温凉柔腻皮肤密密的贴上来,翎沧一瞬间扣紧了身下的床单,整个人绷的像一张被拉到极点的弓一样,僵硬到几乎一折就断的地步。 “唉……放松点……”他听见温柔的万花伏在他身上叹息,修长的手指从腰间缓缓游走而上,一路按摩着他因为紧张而过于紧绷的肌肉。 细小的咬啮感从颈侧传来,一下一下的带着缠绵。 翎沧紧张的咽一下唾沫,喉咙里“咕噜”一声,放松不下来,他只要一想到等一下箜篌会进入他身体,他全身的肌肉就都不受控制的僵硬起来,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带来止不住的颤抖。 “你这样子,让我怎么下得了手啊……”万花的舌尖轻轻卷在他胸前,一半疼惜一半好笑的说。 “别,别管我,你继续。”翎沧僵硬的回答。 “我又不是禽兽……”箜篌低低的嘟囔,模索着找到翎沧的手,将自己的手指一点点挤进他手心里,然后缓缓用柔劲撬开他手指,一根一根慢慢的推开,不敢用猛劲是怕折伤了他的手。 “别抓床单,指头都要扭坏了,抱着我。”箜篌贴在翎沧耳边轻声哄他,一面把他双手拉起来环在自己腰际。 神经过度紧张的翎沧竟然上来就在箜篌腰上狠狠捏了一把,箜篌低低的“哎哟”了一声,埋在翎沧颈窝苦笑起来,这家伙,真是一身蛮力,腰上被他捏到的地方,明天估计要淤青了,有自己这么倒霉的吗?做这种事还会被怀里的人因为紧张给捏出伤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翎沧也察觉到自己过于紧张的结果是狠狠捏了箜篌一下,一惊之下慌忙松了手去抓被子,“要不,你,你把我捆起来。” “服了你了……你是当我有特殊癖好,还是你有特殊癖好?先提议我给你下**药,后提议我把你捆缚起来,你还有啥主意?一起说完。”箜篌趴在翎沧身上无力的申吟着,觉得自己身体里那一点被弄得比退潮的潮水退散得还快,要命了。 翎沧尴尬的乍着手呆了一会儿,才缓缓把双手落在箜篌身上,在腰侧刚才被自己捏疼的地方轻轻的揉按着,讷讷的说:“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了……再这么下去,你不一定会怎样。” 我已经半点都不愿让你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哪怕那是来自于我自己。 “唉……我说,睡吧,啊?”箜篌四爪伸平的摊在翎沧胸口,有气无力的跟他商量,“这种事,来日方长,行不?” “我……我……”翎沧不死心的想做最后的努力,他真的不是要拒绝他,但是,身体……不受控制。 “啊……我说真的,不信你自己……呃,模模?”箜篌微微绯红着脸将翎沧的手拉向自己身下。 翎沧默默的迟疑了一下,将手从箜篌下月复收回来,转而紧紧的抱着他。 箜篌的身子没有反应,而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方才连半分都没有,就这样,还如何继续? 下巴抵着箜篌发顶,翎沧低低的喃喃着:“对不起……” 回应他的,是落在锁骨上一个温柔的吻。 “我不知道你之前究竟跟皇上是怎么样,但是我愿意等,我愿意等到你不再害怕,不再因为我的碰触而紧张到几乎要把自己绷断,我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模糊不清的声音从翎沧胸口传来,似乎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透过胸口的振动先传进了心里,然后一路上行,一个字一个字的敲进耳膜。 翎沧偏一偏头,有眼泪静静的划过颊边,轻轻的落在枕边,倏忽就渗了下去,在布料上留下一点点潮湿的痕迹。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黄泉路上无鲛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黄泉路上无鲛人 微凉的指尖掠过他颊边,触到那一点微湿的痕迹的时候明显停了一下,然后就是箜篌心疼的声音: “翎沧,别哭。” “我没有。”翎沧抬手在脸上胡乱擦擦,随即就被人拉住手腕,然后就是温软的嘴唇一点点吮上来,沿着泪痕直吮到潮湿的睫毛上去,把他的泪水都吃进月复中。 “哭什么?我又没有弄痛了你。”箜篌在他耳边轻声的安抚着,“你不用勉强自己的,就像现在这样……也挺好。” “我知道你不愿。”翎沧闭着眼睛,手指模索着抚过箜篌五官,精致的如同艺术品一样的鲛人,一分一毫都早就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刻进了他心里。 “是你的话,怎么都可以呵……”鲛人轻轻叹着气,把自己贴进他掌心。 我是爱你,不是爱“上”你,你可以再笨一点的,真的,我不在乎,我愿意就这么把你捧在手心里,一点一滴的呵护起来,直到我死。 “再给我点时间……”翎沧翻身把箜篌拢进怀里,手探过去托起他的头,轻轻把他一头长发撩起来顺在一边,“睡吧……” “嗯。”箜篌模糊的咕哝一声,把脸埋在翎沧肩窝里,贴过去不动了。 没一会翎沧就听见怀里人匀净的呼吸声有规律的传出来。 还是累坏了。 他伸手勾着箜篌的腰往怀里紧了紧,嘴角上挂着一抹疼宠的笑,手心沿着他后背轻抚了几下,又缓缓分了一丝真气渡给他暖着。 睡梦里的箜篌忽然就被傲血战意的真气侵进来,暖融融的在经脉里转了一圈,顿时就舒服的展了展身子,晒暖了毛的猫一样咕噜咕噜的呢哝着,若是此时他后边能长出一根尾巴的话,想来也是会惬意的摇晃几下的。 真可爱…… 翎沧勾着他下巴,在被暖的润红的薄唇上轻轻吮了一口,这家伙知道睡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就有本事睡的跟猪一样,别说是亲他拨弄他,估计就算是房顶塌了他也敢让自己顶着然后继续睡的不知今夕何夕。 想到这里的翎沧不由得轻轻笑出声来,抵着箜篌额头也自缓缓睡去。 至于当年的那件事,总会过去的吧……不然,自己下次先吃点软麻散算了,到时候想僵硬都僵不起来。 …… ………… 箜篌是典型的不管啥时候睡,第二天都绝对放挺不起床的那一种,就算是醒了,丫也一定要在被窝里趴够了才肯拱出来。 这个倒霉习性发挥到极致就是,他不起他也不让别人起,翎沧已经醒了半天了,瞪着床帐外明晃晃的阳光也半天了,最可恶的是,箜篌个兔崽子也已经醒了半天了!丫就是不起床!不起就算了,还不让翎沧起!四个爪一起伸上去跟个章鱼一样巴在翎沧身上,美其名曰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实际上,他就是想找个恒温的暖炉,此情此景简直恶形恶状到令人发指。 “你赖够了没啊……?”翎沧无奈的翻了个身把箜篌放在自己身上。 “没——”箜篌挪挪身子窝的舒服一点,闭上眼睛开始打他的第n个盹。 “你不饿吗?”。这死玩意都快赖到巳时了…… “饿……”答得倒是很顺溜。 翎沧哭笑不得,饿,饿你还不起床吃饭。 “那起床吃饭?”深吸一口气,翎沧再接再厉的进行着他失败了一早上,并且眼看着即将失败一上午的工作——把身上这只耍赖装死的万花从床上给挖起来。 “表。”干脆利索的被拒绝了。 翎沧望天翻个白眼,再次深呼吸,好想揍他啊啊啊啊!! “你你你给我起来!再睡就睡中午去啦!”一把逮住身上有满床打滚的趋势的万花,翎沧决定直接动用武力,有时候你说破了嘴巴都不见得有直接动手来得快。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箜篌一翻身伸手就把翎沧搂了个结实,“让我再趴一会,啊?” “不行,再趴你就趴到中午去了,想我天策府日日点卯,何时见过你这等怠懒的家伙!”翎沧费好大劲把这家伙从身上揭下来,拎好。 “我又不是天策军人……”箜篌瘪瘪嘴,嘀咕嘀咕的抱怨,“我们万花从来都不点卯,点亥都不点。” “去,谁疯了去点亥,大半夜的你不让人睡觉了你?”翎沧好笑的半坐起来把箜篌扶扶正,这没骨头的家伙坐在那里没一会就歪歪倒倒的想往他身上趴。 “咕……”箜篌不满的叽咕了一声。 已经明亮起来的阳光透过床帐打在箜篌身上,原本就少见的玉色肌肤顿时就莹润起来,几乎要晃了翎沧的眼。 “妖精,怎么就没人收了你。”翎沧轻声抱怨着,凑过去一口吮在箜篌锁骨上。 箜篌闭着眼哼哼着,仰起的精致面庞上渐渐就染了一层淡如云霞的红,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翎沧身上任由翎沧一处一处的慢慢啃咬过去。 “有啊,我不是被你收了吗?”。过了好一会,箜篌才慢慢吐出句话来。 “呵……”翎沧抬起头看了他一会,箜篌清亮亮的凤眼里已经没有了半丝睡意,就那么直直的看进翎沧眼里去。 “是我被你收了呵……”翎沧轻声叹息着,拇指抚过鲛人细致的皮肤。 是我被你收了,你用你的血,你的生命,你所有的情爱和宠溺,倾尽所有织成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我从头到脚网了个结实,让我逃无可逃,只能心甘情愿的沉溺其中。 箜篌轻轻的笑起来,眨眨眼,问:“有什么不一样?” 翎沧偏着头,想了一会,答:“没什么不一样。” 反正已经决定和你岁岁年年,日夜厮守,那这些有的没的,无关紧要的东西,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唉,你那时候,在我背上写的是什么?”翎沧忽然想起箜篌口不能言的时候,曾经在他背上一笔一划的写了好久的字,可是很奇怪的,他就算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背后的触感上,都无法分辨箜篌到底写的是哪几个字。要是说,箜篌写的并非本土文字,而是异族文字的话,那翎沧是死都不会信的,因为就算是无法分辨,他依旧清楚的感觉出箜篌每一笔都不月兑“横竖撇捺点”这五个他从小就熟到不能再熟的,最基本的笔画,绝对不可能就是异族文字。 “啊?”箜篌一时有点茫然。 “就是你……弄坏了嗓子那一次。”翎沧心疼的抚一下箜篌喉咙。 “哦——”箜篌狡黠的冲着翎沧一笑,拖了个长音答应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写的什么?” “不告诉你。” 翎沧瞪眼睛,不告诉我你干嘛还冲着我一副恍然大悟,欲言又止的德行。 箜篌“嘿嘿嘿”的笑了半天,才微微眯起眼睛凑近翎沧说:“你管它是什么呢?反正不是坏话啊。” 我怎么可以告诉你,那时候我是慌乱的把所有的不安都一遍遍的反着写在你背上,反反复复,反反复复的问:你爱我吗? 不敢让你知道,不敢真的问出口,我怕,我怕你会告诉我,你对我,只有恩情,别的,一无所有。 那样的答案,会直接杀死我。 “你上辈子是算命的?别的没见你学出好,故弄玄虚倒是炉火纯青。”翎沧愤愤的抓起箜篌的手指送进嘴里咬了一口。 “鲛人没有前生,不见后世,不归十殿阎罗,不入六道轮回,所以我只有这一世的生命,死了就魂飞魄散,”箜篌笑嘻嘻的说,“所以黄泉路上,从来没有鲛人的影子。” “为什么!这不公平!”翎沧愣住,他想要生生世世的,想要…… “不为什么啊,天道轮回,我们的生命已经漫长到不为天道所容,所以只有一世灵魂又有什么不公平的。”箜篌耸耸肩,语气轻松的像是在谈论天气,“要是我们这种怪物还能生生世世不绝不息的一次一次转世投胎的话,那才是真的不公平吧?” “你不是怪物!”翎沧一把捂住他的嘴。 “那我是什么?我不是人。”箜篌笑眯眯的舌忝他手心,在他手心里模模糊糊的说。 “我不管你是什么,你是我翎沧的……的……”翎沧忽然噎住,这要怎么说?夫人?娘子?相公?夫君? 咳,这真是个难题。 “的什么啊?”偏偏此刻正裹着被子坐在他腿上的家伙还很没眼色的追问,笑的一副贼眉鼠眼不怀好意的贱相。 “你是我认定的人!”翎沧一口咬上去,我叫你乐的跟欠了百八十顿的揍一样! 被咬住嘴巴的箜篌乐不可支的把手脚都缠上了翎沧,我就等你这句话呢,能逼你说出来,再被咬多几口都没所谓了。 等翎沧发现他这个惩罚性质的“一口”被箜篌拐的变了味儿的时候,他已经被箜篌压在床上吻得连胸口都开始泛起了红,一阵一阵的酥麻从被箜篌碰触的各个地方钻进骨头里,钻进心里,把他所有的力气全部都吃了个干净。 “箜篌……箜篌……”他虚软着手臂推推正伏在他身上一口口咬啮的万花,“你……你想要……?” 第一百一十九章 虞美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虞美人 “嗯……嗯……?我想想……”正无赖的在他胸口轻咬着的万花弟子笑的一脸欠揍。 这什么话,翎沧瞪着那个跟他嬉皮笑脸的家伙,忽然就把他往上搂一搂,咬牙切齿的问:“你好不好有一点正经……嗯……” 话说到尾巴上,却转了声软软的申吟,他瞬间就红透了脸,紧抿着嘴唇瞪着箜篌,恨不得咬他一口。 “我很正经啦。”箜篌依旧是一副怠懒模样,凤眼里却挑着些桃花一样的媚,“你不是一直惦记着我到底在你颈背上纹了什么嘛,不这样,你怎么看得见啊?” “有什么纹刺是要……要……才看得见。”本来是想斥他的,没奈何身子软了,连声音都跟着软的没有半分凌厉,说是斥责,还不如说是半撒娇的抱怨。 “我给你纹的这种就是啊。”箜篌“哧哧”的笑起来,随即一把撩开床帐,从床头矮凳上模起一根木簪咬在嘴里,一手把翎沧拉起来坐着,动作麻利的拢一拢他披散的黑发,随手草草拧成个发髻,用木簪别住。 “你干什么?”翎沧忽然被箜篌一把拽起来,直贴进面前身形纤细的万花怀里去,浅淡的莲香一瞬间就充盈在鼻端,清浅勾人。 抱着面前的人舍不得放开,在颈窝里蹭一蹭,又深深吸口气才肯分开点距离,手却还牢牢的困着他身子不肯松了,只是把下巴半搭在他肩上问:“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要……要那个?又拉我起来做什么? “给你看纹刺,大概可以看得见了,”箜篌手指在他颈背轻轻划过,声音里带着笑,“你身子……都热得发烫了。” “还不是你闹得。”翎沧一边咕哝,一边接过箜篌递给他的一面铜镜放在面前,他颈后,是箜篌帮他举着的另一面铜镜…… 近午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在蜜色肌肤上,映在铜镜里的景象也就分外的清晰,翎沧定睛看去,自己颈背上那是……? “花……?”他不可置信的轻声问,“你竟然给我纹了朵花?!”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箜篌搂着翎沧颈子,细长的手指轻轻的触模着他颈背上宛如薄绸的花瓣。 “球。”翎沧老老实实的回答。 他真的以为箜篌是在他后颈纹了个舞狮子用的绣球…… “我纹个球干啥。”箜篌好笑的说。 镜子里艳红艳红的花朵正在阳光下逐渐褪去了颜色,从一开始的灼灼如火,变成了带着玫红的胭脂色,然后,还在逐渐的消褪…… “这……”翎沧诧异的看着自己后颈上那一大朵红的烈烈灼人的牡丹正从皮肤上逐渐消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牡丹怎么还会没?” “不是牡丹啊,怎么会是牡丹?”箜篌也是诧异,望了他一眼却明显听错了重点。 “不是牡丹是什么?”这样硕大如薄绢却重重叠叠的花瓣,不是牡丹,还能是什么? “虞美人,我不是王,你亦不是后,我为什么要给你纹牡丹。”箜篌狡黠的笑笑,“你是我的虞美人,艳丽,带一点小小的毒,过多,则上瘾,适量,可提神镇痛,无论哪一样,都让人逐渐的……欲罢不能。” 没说的,是你在我心里,也如同虞美人一样细致到经不起一丝磕碰,不是看扁了你的力量,而是,不舍。 铜镜里映出来的那一片蜜色肌肤上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阳光温柔的在上面暖暖的泛起一层柔光,却再也看不到方才那一朵红的烈烈灼人的大朵重瓣虞美人,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了无痕迹的幻梦,梦醒,则万物成空。 翎沧揉揉眼睛,再看,自己后颈上,依旧是一片光滑无痕的蜜色肌肤,不要说那一大朵张扬到嚣张的红花,就连一丝红痕都看不出。 “这是怎么回事?”他望着铜镜里的景象,反手去自己后颈模索,铜镜里那一片光滑的肌肤上就多了一只乱拂的手,却依旧没有那红花的踪迹。 “因为你身子已经凉下来了嘛。”箜篌很无辜的放下举着铜镜的手臂,甩一甩,举久了有点酸。 翎沧手中的镜子里瞬间就只剩了他身后的床帐。 “这是怎么回事?”他随手把铜镜放在枕边,又拿了箜篌手里的一并放了过去,“刚才明明看见那么大一朵,虞美人?” “嗯,是啊,好看吧。”箜篌笑的眉眼弯弯,像是一个急于讨赏的孩子一样巴巴的看着翎沧,只差没把“夸我啊,快夸我啊”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翎沧无语的瞪着面前这个月兑线到人神共愤的家伙,咬着牙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好……看。” “嘿嘿嘿,我现在画画比以前好多了的。”箜篌沾沾自喜的跟翎沧得瑟。 “但是,我想知道的是,它为什么会消、失、不、见!”翎沧咬牙切齿的掐着箜篌的脖子问,最后几个字已经是一字一顿了。 你到底还要忽视我的问题多久!? “不消失的话,不是人人都看得见了?”箜篌眨巴眨巴眼睛,理直气壮的反问。 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问的话重点是什么啊!啊! 翎沧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我问的是,为、什、么!”深呼吸,深呼吸,不能掐死这货,以后还要跟他过一辈子的,擦!我他**真的要跟这个二货过一辈子吗! 我脑袋被驴踢了?! ……算了,就当被驴踢了吧,自打碰上这个家伙以后,好像都不是被不被驴踢的事了,是被驴踢了多少次的事……悲剧啊…… 箜篌好奇的看着翎沧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从怒火冲天,到无语无言……到……认命?沮丧?蔫? 反正翎沧是连肩膀都垮下来了,此刻正捂着脸从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悔不当初的意思,看起来恨不得一头撞死的样子。 “你,你没事吧?”箜篌俯身过去轻轻抬起翎沧下巴。 “没事……别搭理我……”让我死了算了…… “呃……”你看起来哪像没事的样子啊。 “箜篌,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问你的是啥?”翎沧放下手,深深吸了口气,决定作最后一次努力,再不成功……再不成功……那就不成功吧,看看面前这个晒着太阳白皙到近乎透明的鲛人,他忽然就觉得心底里从某一个地方暖了起来,那些事情,知道和不知道能有多大关系呢?他不是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吗,这就够了。 “呃?”箜篌愣愣的看着翎沧,他怎么好像突然就在一瞬间平和了下来? “我说,我想知道,那朵花为什么会从我后颈上消失。”翎沧伸手抚过箜篌脸颊,温声问。 “因为你的体温已经降下来了,我用的颜料里有鲛血的成分,所以它会很容易的溶进你身子跟原来的鲛血融合,从而将朱砂包裹着沉在皮肤底层,如果体温升高,那么被包裹在纹刺进去的血液里的朱砂就会随着血脉旺盛而逐渐浮上来,透出红色,体温降低的话,当然就消失了。”箜篌挪蹭一下,很无辜的解释,“所以刚才我才要挑起你的啊……要不你怎么会热起来。” “就跟人生气的时候,伤疤会泛红一样?”翎沧问。 “嗯,可惜,我弄不掉它,这个伤,太过惨烈。”箜篌心疼的抚上翎沧左肩的弩伤,他无论如何都忘不掉自己在揭开他伤口上那一层貌似结痂的痂皮后所看到的一切,脓血混着碎肉和骨碴绞在新生又腐烂的女敕肉里,令那个伤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从来就没有愈合过的狰狞血洞,好在只是溃烂,没有生出那些满处蠕动着爬行的蛆虫,不然,他真的不敢保证自己当时会不会直接在伤口里倒下所有药酒。 就是这样,在用银刀一点点帮他剔除腐肉的时候,浓烈的异味和银刀剜起腐肉的触感都依旧让他一阵阵作呕,可是这个人,就能倔强到带着这么一个穿透他肩膀的伤口,领着军队,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给自己掘一个坟墓,宁死无生。 “你当时,究竟是绝望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不自觉的,箜篌竟然把这句话喃喃的问出来。 “北望长安,千山雪稠……”翎沧微闭着眼,感受着箜篌修长的指头一点点的在他肩头伤疤上抚模,轻轻的,像是怕触痛了他。 “那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从不知道。”也无从得知。 “……心如死灰。”轻轻捉起箜篌一只手贴在自己心口,翎沧慢慢的说,“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在三九天里冻过一夜的生铁,又像是被冻在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里,冷到不会痛。” “你那么爱他。”箜篌微叹,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硬是把一心求死的翎沧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却从没有想过,他到底,还想不想活。 “也许吧……”翎沧的眼里浮上一层迷惘,“我只是觉得,那个人……太孤单了。”所以当初,拼尽一切也想让他的眼睛里,不再有那一层哭不出来的泪光。 却没想到……连十七姐的命都赔了进去。 第一百二十章 今夕何夕 第一百二十章今夕何夕 “你后悔么?我逼着你活下来。”箜篌迟疑良久,终于还是问了。 “现在……不后悔。”翎沧微微笑了。 不后悔,是真的不后悔,如果说开始还会怨恨,还会无奈,还会觉得心如死灰,生不如死,那么现在,他很庆幸,自己可以活下来,自己,是被箜篌救醒。 “真的?”箜篌眨眨眼睛。 “你自己觉得呢?”翎沧张开手臂把鲛人搂在怀里,让他贴在自己心口,“你可以感觉到我……” 箜篌抱紧了他,轻轻笑了。 是了,自己可以感觉到他,什么都可以,怎么还会分不出真假。 真是傻。 “你当我是什么?”翎沧咬着鲛人薄薄的耳边问。 “什么是什么?”怀里传来箜篌模模糊糊的咕哝,带着疑惑。 “你曾经说,弦卿不过当我是个会武的妃子,那么你呢?你当我是什么?”不是非问不可,但那句话,搁在心里,终究是个疙瘩。 “我……不知道……”鲛人抬起头来,清亮的眼睛里覆着一层迷茫,“我只知道,我看到好看的风景,就想带你一起去看;有重要的人,我就想让你也认识,让他也喜欢你;有……有好吃的,就想给你嘴里,也放上一份……我喜欢的东西,通通都想分给你一份,哪怕万金换你一笑呢,你笑了,散尽万金都值得。” 说到最后,脸颊上已经是嫣红一片,箜篌不好意思的趴在翎沧肩膀上嘀咕:“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只想着这些……” “那想什么才有出息?”翎沧只觉得眼眶里一阵一阵的湿热。 不用问了……如果连这样时时刻刻都想着惦记着,还需要质疑什么的话,那还有什么东西能够相信? “你是将军,”浑然不知的鲛人依旧趴在他肩头咕噜,“纵横捭阖,运筹帷幄,谈笑之间攻城略地的将军,你心里,应该装着的是雄兵百万,江山万里……不像我,只记得吃和玩。” “那就是有出息呵?”翎沧苦笑了,他从来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和目标,只是忠人之事而已。 “咕噜……”肩上的鲛人吐泡泡一样咕噜一声算作回答。 “我从没想过那些。”翎沧抚着箜篌顺滑的发丝呢喃。 “胸中有雄兵百万,河山万里的,那是弦卿,不是我,我的心很小的,我只不过就是希望我在乎的人能够在每一个早晨,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看到一轮红日。” 所以,我会拼了命去为弦卿打天下,因为,我只能做到这个,让他内忧外患,至少有一个不用再担心。 所以,我会为了天策大营去赴那一场明知道不好过的年宴,却差点害死了你。可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必须要去,因为天策府不能再因为我折损哪怕任何一个人——一个十七姐,已经令我无可偿还。 所以,我可以选择牺牲你,但是,我决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去任何地方,你说鲛人没有前生,不见后世,不归十殿阎罗,不入六道轮回,不上奈何桥,不踏黄泉路,那我就永生永世不进地府,守不住你的魂灵,我就守着你的骨骸,做一辈子孤魂野鬼,直到魂飞魄散。 箜篌在用手指轻轻的戳翎沧心口,一下一下。 “戳什么呢?”翎沧抓住他手指,问。 “戳个洞,住进去。”箜篌孩子气的呢喃着,“住进去就不要再出来,死了都不出来。” “给你簪子?”翎沧拔下头上木簪递进他手里,一头黑发瞬间就泻下来,顺服的散在脊背上,“这个比你手指头硬点,戳个洞还容易些。” “表。”箜篌把簪子丢在一边,跳起身,“起来了起来了,再不起午饭都没得吃。” 锁骨上两处刺眼的疤痕在翎沧眼前一晃而过,翎沧忽然就觉得心口狠狠的收缩一下,痛的几乎弯下腰去。 “你怎么了?”箜篌回头看见翎沧不对劲,慌忙返身扶住他。 “没什么,”翎沧轻轻抚上他锁骨,“你这里的伤,去不掉了?” “去不掉,整齐的伤口第一次结疤,如果能安安稳稳好好月兑落的话,十有八九不会落下痕迹,但是这种反复撕裂,创面乱七八糟,还不能愈合的伤口,百分之百是会落疤的,就跟你肩上那个一样。”箜篌无所谓的耸耸肩,继续说,“不过没关系了,又不是女人,有几个疤没所谓,也不疼,只是看着难看点。” 想一想忽然又紧张起来:“翎沧,你嫌我这个疤难看?” 这家伙想到哪儿去了?翎沧一时没跟上箜篌这个跳跃性的思维方式,张着嘴瞪着眼就愣在那了。 “你说啊,你是不是嫌我身上有疤不好看了?这个疤很丑么?”箜篌匆匆披了中衣将身体掩住,坐在床边轻轻晃着翎沧,“要不,我在这上边也纹个什么?蝌蚪?” 蝌蚪……?这家伙真的有审美吗?翎沧无语。 “呃……别,别。”不管怎么样,先打消他这个神经兮兮的念头再说,翎沧可不想以后在缠绵的时候,搂着自家恋人从左边的蝌蚪亲到右边的蝌蚪…… 各位,我们这写的不是恶搞文……不带这么玩人的。 “那怎么办……”箜篌苦恼的皱着眉。 “我不是嫌不好看,”翎沧微叹,不跟他说明白了,这家伙的脑袋不晓得会转到哪个方向去,“我……是心疼。” 拇指轻轻抚过那两处伤痕,最起初,知道他这伤是因为自己落下的,心里只有些愧疚,但是,并不感谢,因为自己并不是想活下去,而是一心求死。 所以当时只想着,若是有机会,替他一死也就算是将这条命还了他,从此两不相欠。 可谁知道,他竟然是用自己做了咒,将生命和寿命都分了他一半才强行将他从黄泉路上劫回了人间,自己却是死不得了,若是死了,就会连带着害死这个人,欠的,反而更多。 于是就什么法子都想过,也想过就这么着,隐姓埋名,陪他终老,他要做什么,就让他做,只当是……还债。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翎沧这样想,但是身体的反应却无比忠实,他不能在下,若是这人靠近了他亲热,当初和弦卿那一次的记忆就会像海啸一样铺天盖地的卷过来,疼痛,恐惧,绝望,心都随着身体一起撕裂成拾不起的碎片一样的疼,于是这个人温柔的声音就会像梦魇一样变成弦卿那发着狠一样带着悲泣的诅咒,这个人轻柔的抚触也会幻化成当时弦卿冰冷强硬的手指,于是身体就会不可遏止的紧绷起来,强硬的拒绝所有的碰触,我不接受,我接受不了,放开我! 于是,一次一次的,他在受惊逃开之后,都不敢再去看箜篌受伤的眼睛。 以前,是愧疚,现在……是心疼。 于是不敢再跟他亲热,不敢再把他压在身下,因为他每一次从迷乱中清醒过来,都会清晰的记起那双凤眼里,含着的无奈和不甘愿。 不愿,却不舍,于是屈从。 若是以前不把他放在心上还好,可以装作看不到,可以…… 现在,却看不得他那双眼。 翎沧叹着气把面前的人圈在怀里,我真宁可你就给我下了药强上,要是就是不能动,也不过就是那样,还能怎样。 “……又不疼了,心疼什么。”箜篌伸手够着中衣披在翎沧肩上,“我还以为你看着不喜欢,刚才还想去问问裴师兄能不能把这两块皮挖了弄个不显眼的地方的皮给补上。” 翎沧愣是让箜篌给吓出来一身冷汗,这家伙就不能有一点正常人的想法吗? “我喜欢!”擦……这话怎么觉着哪不对? “……喜欢?”箜篌奇怪的看着翎沧,“你喜欢看伤疤么?” 翎沧看着这小子转转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就知道要坏事。 “要不……我再去弄几个?” 果然……这东西就没有思维正常的时候…… “打住,”翎沧一把捏住他的嘴,“我就喜欢你现在这样,多一个少一个我都不喜欢。” 被捏着嘴巴的箜篌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翎沧,倒是也没挣扎,就老老实实给他捏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没一会竟然开始默默的数起伤疤来。 翎沧松了手看着箜篌的动作,只觉得全身无力到连五脏六腑都开始下垂了,这家伙脑袋难道是实心的? “我说……你别数了……算我输……”翎沧有气无力的伸手盖住箜篌正扒拉的手指头。 我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一个活宝…… 箜篌转了头“嘻嘻”一笑,开心的说:“我逗你呢,装的像不像?” 翎沧恨不得一脚把这兔崽子从床上踹下去! “翎沧,你还爱他么?”箜篌忽然正色说。 “他?弦卿?”翎沧怔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箜篌说的是谁,他神色茫然的仰起头望着床帐顶部。 爱不爱?他从没想过,他只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弦卿。 箜篌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翎沧的神色从茫然到若有所思,到凝重,最后,归于平和。 “我爱你。”翎沧说。 第一百二十五章千山雪稠 那是一个长长长长的故事,说的是翎沧从狷城回来,肩上带着伤,身上带着罪,在朝堂之上被一干各各怀了心思的重臣老臣口诛笔伐,定定的跪着,低垂的眼帘里,是金銮殿上冷的不近人情的地板,后边……是大敞的殿门外,长安城凉薄的天空。 左右,是要将他重重处罚的文武群臣,而前方……是高高的龙椅上,那被一重重的隔阂遮到看不清面目的太子。 那是……代替已经神智涣散,缠绵病榻的睿宗临朝听政的太子,不是他的,弦卿。 他杀了整个狷城的百姓,无论男女,不分妇孺,无谓少壮,或是年老,所有的人,都杀了。 然后,他将那个带着先帝爷御赐的免死金牌的人,那个将他的十七姐活活折磨过了三天才能咽了最后一口气,又把她的尸骸挂在城墙上的,嚣张跋扈的男人,砍成了拼都拼不起的碎块。 大罪。 翎沧知道,但是,他不认为自己有错,即便再来一次,他依旧会这么做。 他也知道,弦卿会保他。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弦卿他就算是贵为太子,能为他做的,也极为有限。 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想,要是能把这一条命,替了十七姐回来,他是欢天喜地就会去舍了的,换不回,就算还了十七姐又能怎样? 所以他静静的跪在那里,把所有的罪证,所有的指责,一一认下,这是杀头的罪名,他知道,弦卿……也清楚。 所以他们两个,一个在龙椅上,气的全身发颤,一时恨不得把这满堂吵吵嚷嚷的文武百官统统拖了去砍了脑袋,一时又恨不得把这个忤逆的家伙拖到床上狠狠的疼爱到让他从此以后再离不开自己那张龙床,一时,又想将他狠狠的打一顿板子,关到个什么地方去,省得看了生气,图一个眼不见为净。 但是眼看着跪在下边那个人,硬是把好不容易养的丰腴一点的脸颊又搞成了刀削一样的尖,苍白的连半分血色都不见,于是就什么都舍不得了,关也好,打也好,他还带着伤呢……只活活把自己气的一口血到了喉头都得生生咽下去。 而另一个呢,面色苍白,心里是比面色还苍白的灰烬,所有的声音,都一一远去,他们……是在指责我吧?是说……要治我的罪吗?那么……好吧。 于是不管什么,一一认下,弦卿,我为你平了狷城,那么作为赏赐,请你,就顺着他们的意思,赐我一死。 翎沧终于是没有死,弦卿舍不得。所以,他被罚了两年俸禄,官降三极,然后伤好后,还有二十军棍在等。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们两个都等不到那二十军棍。 退了朝,赵福全便过来传翎沧去太子寝宫,他去了,看见的是那个人褪去了朝堂之上所有的威仪和鲜亮,只剩了一身疲惫。 看见他的一瞬间,像是要发火,然后又突然变成了无奈,最后化成一声叹息从口中吐出来,自己……想必是让他多了不少烦心的事。 翎沧在一瞬间竟然在心底里有一点微微的快意,然而,更多的,是心冷如死的悲哀,无边无际的,就像是那一场在他眼前挥之不去的大雪,一层层的绵密着,将他紧紧的裹在里边,无法呼吸。 “伤如何了?”那人抬起眼,声音里听不出冷热。 “回太子,不重。”他努力了,真的努力了,但是最后吐出口的,也不过就是这几个冷冰冰的字,十七姐残破的身子在他眼前不停的晃,那些深深浅浅的残影啊,渐渐的就厚实的连风都透不过,变成了他和弦卿之间的,冰冷的墙,墙上,满满的都是淋漓的血色,衬着漫天的雪。 他看见弦卿变了脸色,又忍住,心底里,禁不住的泛上一丝苦。 “来,过来。”弦卿撑起身子,向着翎沧伸出一只手,然后看着他的将军,他的翎沧,迟疑之后,终于温顺的走过来。 于是心里,就有了一点点的安心。 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是吗? 拉住那只冰凉的手,模到他手上,那些被枪杆经年累月磨出的茧,握紧,收回,俊俏的将军顺从的被他拉过来坐在床边。 “手这么凉,脸色也这么差,你的伤又重了。”微微叹息,总还是满意的,满意于他的温顺,也许……在他心里,自己还终究是重一点的,那个女人,过一阵子,他总会忘记吧?弦卿这样想着,声音也柔和下来,“来,让我看看。” 手触到他银亮亮的铠甲,冰冷刺骨,这么冷的天,亏他还穿的住这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 “甲月兑了。这么冷的天,都快冻成冰了,亏你也穿得住。来,转过去,解开。让我看看。”弦卿说着,伸手过去解翎沧身上的银甲……呵,真冷。 卸了甲,又去月兑他的外袍,那个人始终一语不发的任由他动作,不说话,不抬头,不看他,不动。 算了,就当是容忍他的小任性,人回来了,还在自己身边,这不就比什么都好。 弦卿想着,伸手去解他贴身的薄衫。 翎沧猛的站起了身。 弦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怔住,错愕的看着刚才还柔顺的任由自己卸甲月兑袍的人像是受惊的野兽一样猛然站起身,然后只是一瞬间,那人的脸上就又重新戴上了一层让他恨不得扒下他脸皮的冷漠。 他看着他,看着他退一步,说:“末将……不能。” 不能?不能什么?弦卿茫然的想,然后他伸出手,轻声的唤:“你怎么了?翎沧?过来啊。” 于是,他在他眼中,又退了一步,然后缓缓的,单膝,跪下去。 “末将,不能。” 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软弱和犹豫。 呵……他说,他不能……他……不能,再,跟、我、在、一、起……? 弦卿的脸上的血色一瞬间就褪了下去,苍白的跟跪在地上的翎沧一样。 “你,记恨我?”说不,说你没有!快,快啊!说……说你爱我……翎沧,翎沧……啊…… 静默,长久的静默,静默到,终于绷断了弦卿一直都努力维持的那根弦。 “你记恨我让她死?!”是谁?是谁把案边的茶盏一把全部都扫到了地上?这……这暴戾的声音,真的是我吗?是我在对你喊吗? 不受控制的言辞被近乎咆哮的语调和音量洪水一样的倾泻出去,几乎要淹没了跪在地上的翎沧。 你今天在大堂上什么意思?你又想说你一个人负全部责任?你负得起么?你有几条命?你私自领兵出宫,这个帐我都还没跟你算!我一忍再忍,现在你说,你不能? 你有什么资格? 我给你的还不够么,燕翎沧! 吼出来的声音连自己都害怕,弦卿忽然住了嘴,哆嗦着手握成拳,死死的压在自己膝头。 不,这不是我,这是梦,醒了,就什么都没发生过。 等到……等到醒了,翎沧,还会是那个陪在我身边,眼睛里只有我的翎沧。 是不是?是不是?翎沧,跟我说,这是梦。 梦碎在翎沧的一张口中。 “末将,不能!”沉默许久,仍是一样的回答,却一次比一次铿锵。这一句说出口,足以切金断石。 原来……不是梦……你真的说,你不能! 一口血似乎翻涌着就要吐出来,弦卿猛一闭眼,生生压了下去,却冲了嗓子,猛然之间就咳嗽的连话都说不出,眼角余光看见正准备进来的赵福全一脸惊吓的退了出去。 好……好,你不能……那你就跪着,跪着!! 弦卿听见自己嘶吼出声,像是林子里那些被他一箭射中了要害濒死的野兽。 他看见翎沧将支起的腿也放了下去,端端正正的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跪好,一张美丽的脸上,也像是他膝盖下边的石板地一样,又冷又硬。 跪着吧,跪着吧,弦卿咳嗽着慢慢软倒在床上,让你跪一会,就当是出出气。 可眼睛里看见那人直挺挺的跪着,心里却还会拧着劲儿的疼,这是罚谁呢? 于是赌了气,干脆翻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原本是想着让他跪一会儿就算了,可谁知,接连数月的劳累,再加上方才的心力交瘁,弦卿竟然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飘起雪来,也许……这雪一直就没有停过吧?从狷城,一直纷纷扬扬的下进了长安,下进了金銮殿,下到了这太子寝宫的门口。 要跪多久?……不知道,暖炉里的火炭慢慢的燃尽了,熄了。 他会不会冷……翎沧抬起头看一眼正在床上背对着他的人,那人睡梦里许是觉得寒了,无意识的将身子偎进了锦被里,单薄的身子就像是当时那个少年。 眼眶里忽然就一酸。 我们……不可能了……在想清楚这几个字的时候,弦卿的手已经堪堪触到他贴身的薄衫,于是他跳起来,他躲开,他……宁愿跪在这里,也……不愿再上他的床。 我真的宁可,让你在金銮殿上,在那一群恨不得我死的文武百官面前,赐我一死。 也好过……这无边无际的,鹅毛大雪…… 第一百二十六章雪 不知跪了多久,只知道,外面的雪越来越稠,天色,一分一分的暗下去,暖炉里的炭火早就熄了,于是寒气便一丝一丝的泛上来,沿着膝盖丝丝缕缕的钻上去,渐渐冻的分不清是疼痛,还是寒冷,最后……趋于麻木。 赵福全小心翼翼的在外边探看了许久,才颤颤的进来换了新的暖炉,翎沧的脑子里已经是一片昏昏沉沉,身子猛的一歪,人就突然又惊一下,稳一稳神,撑住了身子,然后安安静静的,重新跪稳了,像是一尊石像。 弦卿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的暗下去了,他翻过身来,第一眼就看见那人依旧安安静静的跪在下边,纹丝不动,全身上下依旧只有他月兑剩的那一件贴身的薄衫,却是早已经冻得连嘴唇都泛着青紫,一双原本晶亮如同天边星子的眼睛也已经精疲力竭一样半掩着,只有睫毛还在不停的颤,像是秋天里,最后一只濒死的蝴蝶,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来。 “滚!!”他猛的抓起案边的衣服甲胄,劈头盖脸的扔过去。 一声钝响,想是砸到了他。 弦卿死死按着自己心口,那里,针扎一样的疼。 他小口小口的吸着气,怕力气大了,自己胸腔里,那颗已经不堪重负的心会疼的就这么裂开来。 “滚。”他精疲力竭的说,随即转过身去不再理地上那个直挺挺跪着的人。 又过了半晌,又好像是很久,他才听见那人挣扎着从地上起来的声音。然后……他猛的闭上眼,翎沧他,重重的跌在了地上,衣服甲胄落地的声音混着他身子撞上地面的声音,响成一片。 不回头,不能回头,心好痛…… 他听着翎沧的喘息,听着他口中传来咬紧了牙根的细微声响,那声音,听着让人牙酸。 听着,他又一次,将自己从冰冷的石板地上,摇摇晃晃的撑起来,然后拾起散落的衣服甲胄,站稳了,穿好,一步,一步,走出去,走出他的太子寝宫,走出……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脚步虚浮,微微带着点拖拉,却没有半分迟疑的,离开。 弦卿将手掌按在心口,翎沧……你好狠的心…… 门外,是赵福全特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小心:“将军……” 他听见翎沧哑着喉咙说:“多谢赵公公了。” 然后他听见翎沧在他的门外,一口一口的喝下了什么东西,然后……他听着他……一步步远走,天策坚硬的靴子踏在门外新下的雪上,咯吱作响,然后,终于再怎么样,都听不见了。 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一颗颗落下来,散尽了所有的温度,变成榻上一圈冰冷的水渍。 翎沧站起来的时候,右膝已经没有了知觉,刚起身便一软,于是他别无选择的重重砸在了地上,受伤的肩头硌上散落的甲胄,瞬间就是拆骨折臂一样的疼。 他侧躺在冰冷的地上好一会,才算是挣扎着从那一阵疼的让他眼前发黑的痛苦中挣扎着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咬紧了牙根重新爬起来,晃一下,从胸腔里吐出口浊气,动作缓慢的一件件拾起衣裳穿了,不能就这么出去…… 艰难的扣上甲胄上最后一个扳扣,翎沧将自己装束整齐,深深看一眼床上那个正背对着他的人,强忍住上前去抚住他单薄的肩头的冲动,退一步,转身,走开。 他……他的肩膀,在微不可察的发着抖……不能回头……不能,若是回头去了,那……我要把十七姐置于何处! 刚出门便看见赵福全正颤颤的站在门外,肥胖的脸上带着点害怕,还带着些不忍,手里,却是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姜汤,小心翼翼的唤住他:“将军……” 便没了下文,只是把手里的姜汤轻轻往前一送。 翎沧忽然就觉得眼眶一热,哑着嗓子应了一句:“多谢赵公公了。” 一口气将微烫的姜汤和着眼泪全部灌进月复中,将碗重又递还过去,却看见赵福全手里攥着个刚拿出来的帕子递给他,压低声音说:“燕将军……擦擦吧……” 手指一指他面颊。 翎沧怔一下,伸手一模,却是冰凉的沾了一手的粘腻,拿下来看的时候,艳红的,是血。 原来那一下,竟然是打破了…… 弦卿掷的那一下却是正正把甲胄的铁扣打在了他的眉骨上,冻得久了,从指尖到面颊上,全都麻木不堪,竟然也就没觉出疼来,这一会,就已经把一丝血迹流到了脸颊上。 翎沧低低道了谢,接过帕子胡乱擦了,将那沾了血的帕子攒在手心却没有还回去。 “赵公公,这帕子,等末将洗过了再还罢。” 他低低的说,然后勉强拖着步子,微微的踉跄着,走出这一重重的宫墙,一进进的门…… 雪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翎沧安静的走在雪地里,昏昏沉沉的脑袋似乎越来越重,慢慢的,就连脚也抬不起来,最后只能拖着步子在长安城的街道上,平展展的雪地里,拖出两条长长的沟壑……然后,又被纷纷扬扬的大雪填平,盖满。 正是晚膳的时候,街上的人很少,于是天地之间,似乎瞬间就空旷起来。 翎沧茫然的转动着僵硬的颈子,瞪大了眼睛去看天上沉沉的云,铅灰色的云重重的压下来,暗的几乎要泛了黑,大片大片的雪花在没有风的暗色天幕下,一直一直的落下来,慢慢悠悠的,打着转儿,没有重量一样,洁白的雪地倒还泛出些光来,映的这暗色的街道还不是那么黑。 触目所极,尽是一片静谧到不真实的洁白,这样的世界,似乎连声音都被吃了去,翎沧觉得自己像被包在了一个茧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 又好像是有极远极远的声音,在静静飘落的大雪里传过来,像是哭声,又像是笑声……努力去听的时候,又似乎没有声音,不去注意,又好像都凑近了来在耳边低语…… 世界渐渐的模糊下去……他努力的瞪大了眼睛望着这厚重的像是要压垮了整个世界的天空…… 十七姐…… 他听见自己说。 整个世界……都沉沉的黑下去了…… …… ………… 第二天,朝堂之上,弦卿将所有人都看过了三四遍,也没看见那个昨天在他宫中跪过了一下午的将军,脸色就愈发的阴沉起来。 旁的人也都注意到了,就有些悄悄话儿低低的从你的嘴里传进我的耳朵。 弦卿听着,脸色就更加的难看。 “燕翎沧何在。”他阴沉沉的问了一句。 于是就有人过来回话说,燕将军称病告假。 弦卿眉头跳一跳,刚要发作,就看见自己贴身的太监,颠着那肥胖的身子凑上来。 “听说昨儿晚上,燕将军出了太子府,倒在北门外的雪地里头,叫人抬回去了。”赵福全附在弦卿的耳朵边上,低低的说。 弦卿忽然就觉得心尖儿上“嗖”的过了一道凉风,竟然好像就是生生的停了一刻。 回过神来却恰好听见下边的文武在议论说,只怕那燕翎沧是借机装病想要躲过那二十军棍,不然昨天还好好的人,怎么今天就连朝都上不得了? 弦卿红着眼睛冷冷的瞪过去,直到那几个碎嘴的官员都讪讪的住了嘴。 整个朝会,他都不知道下边的文武百官在说些什么,只是冷漠的看着他们一个个上来,蠕动着嘴巴,然后退下,然后下一个,然后再下一个…… 终于,等了很久都没人再上前来,弦卿记不得有没有说,或者是有没有听到那句“退朝”,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强作镇定的从那张宽大到让人无依无靠的龙椅上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太子寝宫的,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换下那一身灿烂的金色龙袍…… 翎沧他……昨天倒在雪地里…… 等弦卿终于从这句魔咒一样的话语中挣月兑出来的时候,翎沧的将军府已经近在眼前了。 刚进了去,就看见一个小丫鬟正慌慌的端着一盆水往外走,看见他吓了一跳,差点扔了手里的铜盆,又慌慌张张的往地上跪。 “罢了,你家将军……如何了?”弦卿止住小丫鬟慌慌张张的动作,问。 小丫鬟嘴一扁,几乎就是带着哭腔说:“将军他,从昨天晚上抬回来,到现在都没醒过。” “什么!”弦卿慌的拔腿就冲进去,进了房,却又猛的止住脚步,心口一阵紧缩,像是被谁一把攥住了似的。 那个人躺在榻上,无声无息的青白着脸色,就像是……尸体…… “叫太医了么?”他听见自己深呼吸过几次才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昨儿就去请了……请了好几次,几位大人都推说有事,晚些才来,”跟在后边的小丫鬟真的哭了,抽抽搭搭的回答,“可……可到了现在,一个人都没来……” “呵,呵呵……”弦卿听见自己的冷笑,这帮老东西! “赵福全!”他怒吼一声。 “奴才在。”跟在后边的赵福全慌忙答应。 “给我去传太医!我倒要看看,今天还有谁敢不来!”弦卿几步走在榻边,轻轻捧起翎沧的手。 ……滚烫。 第一百二十七章人情冷暖 太医们来得很快,谁也搞不清自家这阴晴不定的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还一副恨不得把人拖出去砍了的架势,今天就又急三火四的吼着他们来这将军府,但是能在宫里活下去的人,一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精,极有眼色的,所以虽然心里犯着嘀咕,却也都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一应什物匆匆的赶了过来。 弦卿冷冷的坐在翎沧榻边,手里紧握着翎沧滚烫的手掌,眼睛刀子一样从下边哆嗦着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的太医们身上剜过去。 “张太医,赵太医,徐太医,李太医,几位……可是都忙完了事了?” 被点到名的几个太医正是之前小丫鬟三催四请都托词有事不来的,此刻顿时就抖成了筛糠一样,腰杆一软就趴在地上咚咚的磕起了头,却是一句分辩的话都不敢讲。 弦卿看着他们撞了一会地板,额头上渐渐就泛起了红,然后发青,最后隐隐透出了紫,才烦躁的挥一下手: “别磕了,朕看着心烦。” 几个太医趴在地上一时不敢动弹,谁都知道这还未登基的太子手段狠,上一刻喝着茶水说着闲话,下一刻就神色不动的将人拖出去砍了,喜怒无常。 “都给我起来,”弦卿揉一揉眉心,缓缓起身走在一边坐下,“若是明天燕将军还醒不过来,你们,就准备后事吧。” 平平淡淡的语气,带着些微的烦躁,却唬的一群太医火烧一样扑到翎沧床前,一时之间诊脉的诊脉,验伤的验伤,忙的不亦悦乎。 弦卿从人缝里看见他的翎沧被人剥了衣衫,露出蜜色的肩膊和胸膛,看见他胸口微微起伏着被一群老东西的手模来模去,忽然就一股火直冲上头顶,谁准他们模的! “都给我滚!”他蓦地站起来,一把抓住两个头发花白的太医用力往后一甩,两个老头儿猝不及防的一路就骨碌骨碌向后滚摔了过去,“砰咚”一下撞上了桌脚,震得上边的茶壶盖碗稀里哗啦好一阵乱响。 “谁准你们到处乱模的!谁!”弦卿暴怒的一把扯了被单盖住翎沧赤luo的上身,冲着地上又重新哆哆嗦嗦趴了一地的太医们吼。 “回……回太子……这……这行医看诊……讲究的就是个‘望闻问切’,这……这若是不能……”许久,才有个年岁最大的太医,哆嗦着胡子嚅嚅的回。 弦卿噎一下,又回头看看翎沧高烧之下反而更发青白的脸色,终于恨恨的哼了一声,一步步重重的走在一边,把自己掷进椅子里坐了,哼一声:“继续,除了号脉看伤,别的地方不许给我动!” 太医们面面相觑了好一会,才在弦卿的一声暴喝下慌慌张张的起身过去继续给翎沧看诊,只不过这一次,就小心了又小心,只恨不得给翎沧手腕上拴一根丝线来隔空号脉。 弦卿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一群老头儿忙来忙去,给他看诊,用药,解开他肩头已经透出了血色的绷带,然后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去,换成清水送进来,没一会,端出去的时候,又是血红一片…… 弦卿渐渐捏紧了椅子的扶手,他有多少血够他们这么折腾?! 渐渐的,天色暗了,渐渐的,房里也跟着昏暗下去,于是掌了灯,年岁高的太医已经累的微微打着晃,却在瞥见一旁太子那阴沉沉的脸色之后,打个激灵又强撑着继续给床上那个无知无觉的人看诊疗伤。 他在他身边守了一夜,那些太医们也在太子阴森森的目光里忙了一夜…… 翎沧不安稳的在高热中挣扎着呓语,连连挣动着身子却连抬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陷在深深的梦魇里走不出去。 弦卿就一直看着,看着他青白的脸色因为伤药的关系,浅浅恢复些血色,然后马上被过高的体温蒸成一片潮红,看着他额角大颗大颗的汗水沿着鬓边流下去,一路浸湿了黑如乌墨的发,看着他两道修长英挺的眉头拧在一起,一夜都没有松开过…… 看着他,痛苦的在榻上挣扎。 直到雄鸡三唱,东方微明,榻上那挣扎了一夜的人才稍稍安静下来,没了那些根本听不清是什么,偶尔听清了却只让人从心底里瘆的慌的梦呓。 “太,太子,烧退了。”同样折腾了一宿的太医中,有一个颤巍巍的上来禀报,松弛的眼袋上,一抹浓重的青黑。 他走过去,伸手在翎沧额上一探,原本滚烫的温度,已经降了下去。 好了……他舒一口气,腿一软,跌坐在床榻边缘。 “你们,都退下吧……”他撑住额头,疲惫不堪的低语。 太医们互相看一眼,跟他行过了礼,一瞬间就走的干净……不,是逃得干净。 弦卿却没力气再管这些,只是拾起翎沧的手掌紧紧的贴在自己颊边。 我把你抢回来了,谢天谢地…… 榻上的人轻轻挣了一下,却是已经醒了,手指痉挛着在弦卿脸上抓了一把,伤病在身的人没什么力气,翎沧的指甲又修的圆润,于是也只就是轻轻一抓,半丝痛都不曾,却惊动了弦卿。 看他醒过来,本想说些温存的话,却又想起了他初时竟然走的那般决绝,于是那些话,一瞬间都堵在了喉咙口,最后说出来的,却是冷冰冰一句讥讽: “若我不来看你,恐怕你死在自己府上都没人知道了。” 翎沧费力的转过头看着弦卿,被高热烧的沙哑的喉咙里像吞了铁砂一样的疼,他蠕动了几次嘴唇,才终于艰难的从唇瓣间吐出一句话来—— “末将谢太子了……恕翎沧现在无法下床跪谢……”平淡而冷漠,说完,就将头转向内侧,却是摆明了好走不送的意思。 弦卿只觉得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个不停,你……你非要如此忤逆我?我巴巴的守了你一夜,就换来你这一句! 看着面前伤病一身,却仍不肯回头看他一眼的青年将军,弦卿不禁怒火中烧。 我是太子,我要你死,你只能死。我要你,你也只能是我的! “你真是学不乖,燕翎沧……”他一把揪起翎沧,却被手中的分量压得心下一沉,他……瘦了……一个武将,竟这般轻巧。 翎沧被他抓的难受,强挣了挣想推开他,却发觉自己身上像灌了铅,硬是动一动都难,没奈何,只把眼看了别处。知道这举动必定会触怒这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人,但是偏就梗着那一口气咽不下,十七姐……你是怎么生生熬过那三天的零敲碎打,又是如何不甘的咽下最后一丝气息…… 修长的手指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拧住翎沧下颌,硬是将他扳过来直视弦卿那一双暗沉的眸子,弦卿的眼睛很美,欢爱时盈着的水光让翎沧心甘情愿的沉溺其中,但是,现下翎沧已没了力气去研究那双眼睛里究竟有多少压抑的怒火。 “放……开……”他哑着嗓子,执拗的闭了眼。 弦卿恨得几乎一个巴掌就打过去,但是面前翎沧苍白着一张俊俏的面孔,连嘴唇都微微泛了青,这一下,就怎么都下不去手。 打不得,摔不得,马背上威风凛凛的将军,现在似乎成了力气大一点就会片片碎裂的白瓷女圭女圭。弦卿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看着那两片泛青的嘴唇越看越碍眼,终于,他愤愤的咬上去。 是不是,这样就能让它们红润一点?就像……那些个夜里,烛影摇红,肤若春桃…… 闭了眼,唇齿上渐渐松了力道,含了他唇瓣厮磨,你是我的,不问前生后世,岁岁年年。 翎沧却慌乱起来,不该是这样,他已经做好承受他怒气的准备,但是…… “太子……殿下,末将现在……”翎沧无力的挣扎着,在换气的间隙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微弱的抗拒着 “给我闭嘴。”弦卿眯细了眼,翎沧!你一定要忤逆我到底吗!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就这么重要? “我来想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违逆我。”缓缓将翎沧放平在床上,弦卿冷冷的看着此刻不得不直视自己的青年将军,怒极反笑。 冰冷的指尖沿着脸侧缓缓滑动,抚过的肌肤细细泛了层寒意。 “太……子……”即使是万般不愿,翎沧也不得不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弦卿眼底闪烁的东西让他莫名的惊恐。 “把嘴闭上。”弦卿俯过身,唇角含了淡淡一抹笑,“再多说一句话,我让你连家——都没有。” 阴寒的语气让翎沧一直冷到心口,天策大营!他真的敢。 紧紧抿了嘴,努力忽略掉贴着肌肤那一点冰冷的触感,不管是什么,咬咬牙,总会过去。翎沧这样催眠着自己,呼吸却随着弦卿指尖不断往下而越发急促。 “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多久。”弦卿俯在翎沧耳边轻声细语,温暖的气息在翎沧耳廓内打了个旋出去,痒痒的。翎沧本能的偏开头,却被弦卿一口咬住,尖锐的齿尖紧紧压着他耳垂,含含糊糊的笑言: “翎沧,我看后宫那些妃子们,带着的耳环可是好看的紧,不如,我也赐你一对?” 第一百二十八章初晴 “末将……”翎沧惊慌的开口。 “别说话,我不想听你说话。”原本下滑的手指突然移上来探进翎沧口里,在舌根上狠狠一压,呕过几声之后,翎沧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耳朵里都是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响的瘆人。 “只有这样,你才肯乖一点。”弦卿依旧在笑,笑的冷到骨子里。外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去了,甩在一边地上,描的龙纹灿灿的泛着光,赵福全早已悄悄的躲了出去。 “翎沧,只有这时候,你才是暖的么?”弦卿搂紧了失神的翎沧,隔着薄薄的中衣,翎沧的体温缓缓透过来……我只是想要这一点温暖,你都不肯给我吗?那……那我宁可强抢了去!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忽然就发狠的咬住翎沧肩膀,一只手沿着领口探进去,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感觉到身下的人受惊一样抖了一下,弦卿才缓缓松了口,笑道:“翎沧,你在想谁?” 盯着俯在自己身上的弦卿,默然半晌,燕翎沧终究是选择紧咬了嘴唇,再一次闭上眼。心底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庆幸,庆幸自己因为伤势引发的高热让自己到现在都昏昏沉沉,于是,即使是那件事,想来也不会太难挨。 看着翎沧缓缓合上眼睛,从里到外都透着拒绝。弦卿终于再挂不住笑意,冷下脸将手指沿着他胸口慢慢滑下,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多久! 冰冷的手指从胸口一点点探下去,那一点冰凉竟然是意料外的舒适,翎沧紧闭着眼睛,暗暗咬住舌尖,绷着一口气不让自己申吟出声,却控制不住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舒服?”耳边传来弦卿冷笑,冻得他从心里向外打了个激灵。 有柔软唇瓣落在颈侧,啮咬,温热的舌尖在皮肤上细细描绘,弦卿在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努力听,又听不清了。翎沧昏昏沉沉的被弦卿搂着,仅存的意识里除了那只冰冷的手,就是颈子上一阵阵的麻痒。他死咬着嘴唇,咬的泛了白,一声一声的申吟全在喉咙里打着转儿。 “你什么时候这么倔强?呵,我错了,你一直这么倔强……”弦卿轻轻啃咬着翎沧的喉结,忽然就用力往下一压,翎沧瞬间咳嗽的几乎弹起来,又被弦卿死死压在床上,只剩了一阵一阵的颤抖。 “不许再闭上眼睛。”弦卿看着翎沧,翎沧苍白的面颊因为剧烈咳嗽染上了一点嫣红,像是上好的白瓷上渗了一抹胭脂。 看着,忽然就恨起来,他一手按在翎沧小月复上,恨恨的说:“燕翎沧,我若是现在破了你气海,废了你一身的功夫,你是不是就肯好好在我身边!” “末将……恕……难从命!”翎沧深深吸气。刚才那阵咳嗽几乎要把肺咳出来,嗓子里吞了砂子一样的疼,却仍然是挣扎着从嘴里挤出话来。 “好!好!好!”弦卿气急,一张脸瞬间刷白,瞬间又气的嫣红。 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一掌打下去算了,也好过成天放着他在外面为了别人瞎跑,跑的不死不活的回来。 正要将掌心含而不放的劲力一股脑的吐出去,却又看见此刻的翎沧衣衫散乱,早上才草草穿上的中衣在一番折腾之后,原本就没系牢的带子已经彻底散了开,倒露出他蜜色的身子,衬着翎沧散在枕上的黑发,更显得他左肩的绷带白的刺眼。 忽然就叹口气,轻轻吻上那片雪白绷带:“疼吗?”。 不忍心的,终究是不忍心,但是要这么轻轻放过了,又不甘。 按在小月复上的手终于是慢慢放开,叹息着沿着劲瘦的腰线一路滑到臀后,翎沧的皮肤紧致光滑,长年的军旅生涯并没有给他带来一身粗砺,倒是出乎意料的细致,像——上好的瓷。 察觉到翎沧的身子在细微的颤抖,弦卿把掌心贴在他臀后轻轻揉捏了下,依旧是抗拒。 “冷么?”他俯贴着翎沧唇边问。 翎沧偏过头看着别处,紧咬了嘴唇一声不吭。 “有我在,你也会冷?”微微的讥讽着,弦卿抓住翎沧的手覆在自己胸口,“我的心在这里,不愿意,你就把它挖出来。” “末将……不敢……”终是让他逼出了一句话。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想起这人是为了什么把自己作成这幅死样子,弦卿就又觉得心头一把邪火。 弯曲了手指,略一用力便刺进去。见他脸色一白,表情竟然就僵硬了,只道他是不愿被自己侵入,却忘了那地方原就不是能用了强的。 咬着牙缓缓向里压进去,死死的盯着翎沧越来越苍白的脸,你就这么讨厌我! 翎沧本以为高热的昏沉能让自己好挨一点,却没想到当弦卿硬是挤进去的时候还是活活疼出了一身冷汗,他死死咬住嘴唇,把惨叫压在喉咙里,拼了命的想阻止正缓缓推进体内的异物,渐渐,有冷汗自额角涔涔而下…… 李弦卿漠然的看着惨白着脸色喘息的翎沧,硬是将手指连根没入,翎沧体内的抗拒他不是没有感觉,但是,为什么你连身体都在抗拒我! 咬着牙勾起手指慢慢的转动,看着翎沧紧紧闭了眼,全副心思都在抵御着自己的动作,弦卿的脸色就越来越阴霾。 “很讨厌?”弦卿倾身压住翎沧,恶意的狠狠勾了一下。 “啊……”翎沧的身子猛的弹了一下,身上瞬间又是一层密密的冷汗。 “舒服了?”弦卿低下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啮咬着身下气息凌乱的人,呵,我要你记住,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那,你也该让我舒服舒服。” 冷笑着看定了翎沧突然瞪大的眼睛,弦卿轻易的分开他修长的腿,将自己紧紧抵在他身后,看着翎沧被冷汗浸湿的额发一绺一绺的黏附在额头上,倒显得那一双眼睛黑亮的摄人。 “怕?”那双透亮的瞳子里满满的都是不容错认的惊慌和恐惧,“你也会怕?哈,哈哈……” 弦卿止了动作,定定的看了一会翎沧,忽然笑了,掌心轻轻摩挲着翎沧腿侧,扯了锦被团团裹住两人,附在翎沧耳边温柔的低声说:“看,我多粗心,连你在发烧都忘了。” 翎沧却是脊背一阵发寒,弦卿脸上笑的如沐春风,眼睛却是里半分笑意都没有,就连语气,都冷的冰一样。 “若受不住,可以叫,”弦卿依旧笑着,头埋在翎沧颈侧,含含糊糊的说,“最好把那些下人都叫进来,让他们看看,你堂堂燧烨将军,在床上是个什么样子。” “嗯!”翎沧闷哼一声,弦卿竟然在狠狠一口咬住他肩头的同时,猛的将自己挺了进去。 “疼么?我要你死都忘不掉我!”抬起头的弦卿唇边淡淡印了血渍,笑的森寒。 翎沧紧闭着眼,牙齿深深嵌进嘴唇,铁锈一样的血腥气从唇边一直蔓延进去,满口的血腥味……有鲜红温热的液体从他身后缓缓流出,渐渐将臀下的床单浸的濡湿……身下似乎永远不会间断的痛苦反反复复的将他所有的意识撕成拼不起的碎片,而肩头重又裂开的伤口似乎已经麻木的没有一点知觉…… 我……会就这样死掉吧……翎沧轻轻的吐一口气,放弃了所有挣扎,任由自己被拖进一片看不见底的黑暗。 当弦卿疲惫的起身的时候,外面连绵不断的下了两天一夜的雪已经停了,之前那么多,那么多的铅灰色云朵好像在一瞬间都跑了个干净,剩下一片蓝的像洗过一样清透的天空,满满的都是那么耀目的阳光,他坐在榻边,呆呆的看着外边一片明媚的冬日,只觉得这屋内却是昏暗的连半丝光都不见。 之前为翎沧焚的安神香早已散了,不散……也没什么用,那样折腾过之后,只怕不管是什么都没有用了吧。 弦卿捂住脸,痛苦的喘一口气,慢慢把头转过去,翎沧已经醒了,却比昏迷的时候更加不堪。 原本应该鲜衣怒马威风八面的人,此刻却是无比脆弱的狼藉着凌乱的衣衫仰躺着,身上从颈项胸口一直到腿间都是凌乱不堪的齿痕和**,一只手瘫软的垂在床边。而他却似乎无知无觉一般偏着头,干裂的嘴唇上带着微细的血口子,微微的张开,涣散的目光被散乱的头发别向一边,空茫茫的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肩上的伤又裂开了,新扎好的绷带上透出来隐隐的血色,弦卿看着,只觉得心口一点点的抽紧了去,他记得……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惨烈伤口,竟然……又裂了开…… 弦卿哽咽一声,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他……从没想过要伤他啊…… 他本想,将一生的宠爱都给他。不管他是他的臣子,朋友,或是别的什么。 只要他想,他是真的,想让他安静的在自己身边,渡过以后漫长的岁月。 然而他却违逆他!在朝堂之上,在寝宫之中!为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对你就那么重要? 那个女人…… 他突然有一种很久未有过的,泫然欲泣的感觉。忙擦了把脸,整好衣服,不敢再看床上的人一眼,跌跌撞撞的出了门。 门外……好刺眼的阳光…… 第一百三十三章妖不见得就是妖他妈生的 “你这匹马……?”翎沧忽然想到什么。 “驯过了的,”箜篌看着翎沧笑起来,然后随手拍拍燎原火的颈项,轻唤了一声。 翎沧就眼睁睁看着那匹马随便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鬃毛,竟然就逐渐的匀长了鼻息将自身的气息给收敛了起来,直到……几乎无从发觉! “我要杀人的,露了形迹,你让我怎么杀人?”箜篌淡淡的笑着,随着燎原火一同调整了一下呼吸,于是翎沧瞬间觉得,这山上,这林中,只剩了自己一人! “你!”翎沧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箜篌,惊骇不能言。 “很简单的嘛,你不会吗?”。箜篌笑意盈盈的站在他对面,胯下的燎原火还在用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那里嚼着女敕树枝。 “我会……”但是你的马是怎么会的! “那你惊讶什么?”箜篌奇怪的看看他。 “你会我不惊讶,但是,为什么它会!”翎沧指着依旧一脸无所谓的燎原火,觉得自己快昏倒了。 “教嘛,教教就会了。”箜篌笑的特别可爱,但是翎沧明显看出燎原火的一张马脸瞬间僵了一下,然后隐隐的有点发青…… 他镇定一下,僵硬的问:“怎么教?” “大枣,表演一下。”箜篌拍拍马脖子无比轻松的说,然后迅速飞身落在一边的地上。 于是,翎沧就眼睁睁的瞪着那匹马保持着一贯的气定神闲的表情,四蹄一软,“咕咚”一下一头栽倒在地上,极其不负责任不敬业的,装死…… 说不敬业不负责任是因为,你见过什么玩意死了还睁着眼睛嚼树枝的嘛? 当然,燎原火也就是意思一下让翎沧看看,绝没有龙骧那个满地打滚搞一身土的爱好,装一下就一骨碌站起来,冲着箜篌打个响鼻,表示我已经表演完了,你该上来上来吧。 就当箜篌一脸从容的无视翎沧几近昏厥的表情,走到燎原火身边准备翻身上马的时候,他们身后的树林里,极其不合时宜的传来了一声娇滴滴的“噗嗤”。 “谁!”翎沧手中长枪一甩,一道厉芒直指某一棵树后边的窈窕身影。 “哎呀,这位将军,莫不是要吓煞了奴家了?”随着娇滴滴的声音转出来的,是一个头戴金冠,臂裹红袖的姑娘,纤细柔白的手里各抓了一把扇子,此时正把手腕儿柔柔的一甩,抖开了其中一把掩了嘴儿娇笑着,嘴里说着吓煞了,脸上可却是半点怕的意思没有,一双含娇带媚的秋水明眸正好奇的看着燎原火。 “原来是秀坊的姑娘。”翎沧微微收敛了身上的煞气,反手背好一夜飞霜,向着那姑娘拱拱手,“在下甲胄在身,不便施礼,还请姑娘见谅。” “好说好说,”那女子素手轻挥,脚下却是直直向着燎原火走去,带着笑向着箜篌说,“这位小哥儿可是长得好生俊俏啊。” 箜篌翻个白眼看看翎沧,说俊俏的话,马上那个才是吧?翎沧的容貌可比自己妍丽多了,这女人明显睁眼说瞎话。 眼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秀坊的女子柳腰款摆,袅袅娜娜的走了近来,箜篌冷冷的翘起一边嘴角笑一笑,干脆也不上马了,就站在燎原火身边等着看这女人要耍什么花样。 一阵风吹过,女子的发丝轻轻扬起,又落下,一身轻绸料子的红衣轻飘飘的在风里荡了几下,当真是出尘月兑俗,秀丽可人。 箜篌却暗暗抽动一下鼻子,在脸上随即就浮起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笑意。 然后……翎沧就在同一天里第二次有了恨不得直接一头从马上栽下去晕死当场的感觉。 当那个女子千娇百媚的在箜篌面前站定,朱唇轻启,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的刚说了两个字的时候—— 箜篌,他,竟然……直接将手伸到女子胯下——捏…… 翎沧的下巴一瞬间吓的掉在地上拾都拾不起来。 他似乎都听见那个姑娘石化到风化的“咔咔”声了。 迟了几息之后,一声高亢的尖叫穿云裂帛直达九霄! “啊——”那个刚才还百媚千娇的美人儿早就已经把什么柔婉啊,娇媚啊,风情万种啊一口气抛到了九霄云外,扯着脖子直着嗓子愣是喊了个花容失色。 “**你妈啊!占小爷我便宜!”尖叫完了就是怒吼,那一对错金镂银的扇子瞬间收拢化作两把短剑,瞬息之间就向着箜篌上三路连连绵绵递出三六一十八扇,最后一式收手的时候扇子上突然银芒暴涨,猛然之间飞出去十数片银光闪闪的扇骨射向箜篌身前大穴! 翎沧掏掏耳朵,这姑娘怎么突然就从嘴里吼出男人的声音了呢?至于那姑娘,哦,没准不是姑娘,的猝然发难,他是半点担心都没有,从第一扇子落空的时候起,他就知道无论这是个什么人,都别想挨着箜篌半根头发。 “错金银扇?一水间?”那个气咻咻的七秀确实是没碰着箜篌半根头发,因为箜篌此刻正好整以暇的抓着她那一把飞出去的扇骨在手里玩,“我要是给你掰了,你心疼不?” “你敢!”这回听清楚了,是个男人。 “啧啧,我光听说过这男人去了势会变成太监,还真是头一回看见男人去了势会变成女人的。”箜篌啧着嘴围着这说不上是妹子是小哥的七秀转了一圈儿,感叹。 “去你**势!把扇骨给老子还回来!”可怜他现在也只能痛快个嘴了,早在他飞出扇骨的时候,就被箜篌瞬间绕到身后给点了穴,目前全身上下只有嘴巴和眼睛能动,也挺不错的。 “喂,你说这话不心虚嘛?”箜篌转回他面前,“哗啦”一拢手中扇骨轻佻的挑上他下巴,“说吧?你跟着爷一路了,想干点啥啊?” “哼!”那人愤恨的哼一声,“要杀要剐随便你,老子眨一下眼就不算英雄好汉!” “哦哦,好,我知道了。”箜篌笑眯眯的把扇骨往手心里一拍,上去就打算动爪子。 “你怎么知道他是男人?”翎沧跳下马来,走在箜篌身后伸手一抱,就把这个打算上去撕人衣服的猴儿崽子困在了怀里。 被定住的人听见翎沧的话,瞬间也把眼睛盯在了箜篌脸上。 他**的这小子是怎么看出来自己是易容的? “啊?”箜篌向后仰着脸看着翎沧装可爱,“亲一下,亲一下就说。” 一边被定住的七秀差点没把眼睛瞪出去,这人怎么变脸比他们这帮成天易容改扮的人还快!刚才还一脸阴森森的笑,这会瞬间就换成一脸白痴一样的甜笑跟人讨……亲亲?我勒个去,他后边那也是个男人吧! “看什么看?没见过俩帅哥亲亲啊?”箜篌笑着骂了一句,转回头继续腻歪,“亲一下,就一下。” 翎沧黑着脸看看面前被定住的超大电灯泡,再看看自己怀里这个明显脸皮厚比城墙的家伙,咬了咬牙,飞速的在箜篌脸上用嘴巴撞了一下。 ……我x,这叫亲啊…… 定在一边的人“咕咚”咽一口唾沫,就这速度和力道……牙撞松没? 再看看那个被撞了一下的人,除了玉色脸颊上明显红了一块儿以外,还真是神色自若,半点痛楚的表情都没有,更令人发指的是,丫看起来还像是美滋滋的! 这家伙脸皮难道是铁铸的不成?这也太……厚了吧…… 不理那边此时此刻就算不用定也已经自动石化成天策府门口的石狮子的人,箜篌笑嘻嘻的跟翎沧说: “很简单啊,他胸歪了。”然后顺手一指,“你看,左边高右边低。” 翎沧不知道自己是该喷一口心头血还是飚一下鼻血才能算是应情应景,这他**都是什么事啊!啊?! 而一边站着那位,定着身呢,给气晕过去了。 箜篌你作孽啊…… 等气背过气去这位悠悠转醒的时候,天都黑了,他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人俩原本准备偷袭战宝迦兰的军爷和万花正消消停停的支篝火架吊锅准备野炊,旁边儿放着新猎得的雉鸡两只,新捞回的青鱼三条,里外里都新鲜的活蹦乱跳啊! 真是活蹦乱跳,鸡正满地的扑腾翅膀兼咯咯咯的大叫个不停,活把地上的灰都扑腾起来半尺高。 鱼呢……呐,那边儿,刚甩着尾巴蹦跶进草丛里一条,另一条吧唧一下把自己摔火堆里去了,让那个死万花用个树棍儿又给扒拉扒拉的扒拉出来,尾巴尖上烧焦了,看样子一时半会是没劲儿蹦了。 “唉?醒了?”无良万花抬起头冲他笑笑,“你没去势啊?” 天策把脸一扭,似乎是不想往这边看。 “什么?”刚醒过来的人就是糊涂,你看就现在这样都没进入状况,还想往前走两步。 “唉?你没发现吗?”。那万花笑的一脸欠揍的用树棍儿往倒霉人的一指,于是走两步没走动的人就傻愣愣的跟着低头往下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次的惨叫是穿云裂帛直上九霄的加强修改版,其效果……大概能把方圆百里的死人都吵成活人再震死过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玄字九玖 其实喊成这样真不怪他,是个人在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赤身一丝不挂的让人给五花大绑在某棵树上还被人用树棍儿指着那个地方的时候,都会叫的。 “啊啊啊啊!**你妈啊,你要干什么!”被捆在树上的人声嘶力竭的冲着正坐在火堆边捂耳朵的万花大吼,眼珠子都瞪出血丝来了。 “我还啥都没干呢。”万花委屈的说,看样子还试图往旁边的天策怀里钻一下寻求安慰! 孰可忍孰不可忍! “都扒光了你还想干点啥!”不对,问错了,“你扒我衣服是想干啥!” 好吧,这两句话的意思有嘛区别? 好像是有。 翎沧看不过去的捅捅箜篌:“喂,你差不多一点。” 箜篌瞥一眼翎沧,随手把正扑腾着的雉鸡和青鱼拾掇起来串成一串往翎沧手里一塞,嬉皮笑脸的说:“你去帮我洗剥干净啊?我给你做好吃的。” 翎沧明白他这是故意找借口把自己支开,同情的看了一眼正捆在树上“咻咻”的喷气的倒霉家伙,一声不吭的接过东西走开。 箜篌偏着头,看着翎沧的背影沿着小路一直走到溪水边,才一脸不怀好意的转回来看着那位乐呵。 “你……你笑什么。”树上那个被他看得直发毛。 “说吧,你是谁?”箜篌懒洋洋的问,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用那根拇指粗的树枝挑着火。 那根树枝本来就不是新折的青皮树枝,而是箜篌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一段干枯枝条,本来就是个极易着火的东西,眼下被他拿着在火堆里扑扑打打的烧着玩,伸进火里的那一端早就蹿出了火苗子,烧的还挺欢。 “老子落在你手里,算老子倒霉,要怎么样随便你来,皱一下眉头不算男人。”那位浑身上下捆的跟粽子一样,但是狠话是照旧要放的,此刻正脖子一梗,头一扭,一副“你有本事就整死我”的硬汉气度。 “哦哦,好。”箜篌点头,然后“啪啪啪”的鼓掌,然后状似无辜实则欠揍的问,“那就是我怎么样,你都不会说了?” “废话少说!要怎么你就来吧!”不就是往身上烙几个疤吗?隐元会出身的人,这点小把戏还真就不放在眼里。 “啧啧,真热情,我不做点什么好像都对不起你啊。”箜篌长长的伸个懒腰,慢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拎起那根在火堆里烧的正旺的树枝就走过来。 树枝上一点跳动的火苗在昏暗的光线下散着暖融融的橘色光芒——当然,这是箜篌的感觉。 至于树上那位,就没这么温暖了,他瞪着那火苗暗暗咽了口口水,随即眼睛一闭,一脸誓死如归的表情等着预期中的痛苦降临在自己身上。 箜篌好笑的看了一会,在他身前缓缓地蹲下,无辜的仰起脸问:“你真的随便我吗?这玩意烧掉了,可就没有第二个了啊,到时候你大概除了装女人,就只能去装公公了。” 微微熏热的感觉从下面的敏感部位传上来,本来还视死如归紧闭着眼睛打算自欺欺人的那位也终于觉得有哪不对劲了。 然后再听见那明显是不怀好意的问句,他忽然就觉得全身的汗毛一瞬间全炸了起来,慌忙睁眼低头往下一看—— “啊啊啊——” 各位,今天这树林子里的飞禽走兽算是遭了灾了,一下午连一晚上啊,里外里遭受三回魔音穿脑,而且是一次比一次声音大,一次比一次叫的惨,一次比一次,咳,招人讨厌。 这都晚上了,你嚎这么一嗓子你还让人睡觉不了你? 不说飞禽走兽,就连在溪水边洗剥雉鸡青鱼的翎沧都让这天外飞来的一嗓子给吓得一哆嗦,手里正准备刮鳞的那条大青鱼趁机猛甩了一下尾巴,“扑通”一声从翎沧手里挣月兑出去,三弹两扑腾的蹦回水里,跑了。 翎沧气结的瞪着黑魆魆的水面看了半天,回头吼了一嗓子:“你能不能不让他鬼叫!鱼都跑了!晚上你要吃他啊!” 箜篌好委屈的喊回去说:“我怎么知道他会突然叫起来啊,我还啥都没干呢。” 啥都没**把那正着着火的树枝子放在我那下边干嘛啊! “不过……你要是坚持不说随我去的话……我可就没准会干点啥了哟。”箜篌喊完了,转回脸来看着整一脸惊恐的死瞪着他的男人笑得开心。 “……别……”被这种诡异的方法威胁着,树上那位终于没了底气,虚弱的哼了一声,“我说……” “切,真没意思……”箜篌一脸失望的蹲在地上仰着头看他,“要不你先别告诉我,你让我烧两下你再跟我说行么?” 我x!你个疯子! “不行!”被捆在树上的人开始拼了老命的扭动,还有天理没了?这年头怎么连坦白都不让了! “唉唉,你配合一点嘛……”箜篌把树枝往上凑凑。 “啊——你给我拿下去啊啊啊!!!”那人立刻惨叫起来。 “箜篌,你差不多一点行了,你要让他把天竺迦兰僧和神策军都吵上来吗?!”翎沧忍无可忍的喊。 “我离他少说还有一尺距离呢,能干什么啊。”箜篌满不在乎的回答。 是,您确实是离人家还有一尺远,问题是……您怎么不说您手里那根树枝子有一尺半长哪?这火苗子都快戳人大腿上去了,你还不让人喊两声了? “真的不行啊?”箜篌可怜巴巴的问。 “真不行!”树上捆着的麻花儿斩钉截铁的回答,“你要问什么赶紧的!” 好吧,同样的气势,同样的……呃……表情?这个话的内容怎么就跟刚才拧了个一百八十度呢? “真没意思……”箜篌好失望的长长叹口气,“怎么就没一个人愿意让我烧烧呢?” 废话,让你烧的那明显是脑袋被一千头驴踢过! “有屁快放,有话快问!”命根子时刻受到火苗威胁的某人明显是物极必反,从一脑门子冷汗瞬间化成怒发冲冠的咆哮状,估计已经被这活猴给气爆了。 “你是谁。”箜篌好整以暇的抬起头,一张精致的面孔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之下,诡异近妖。 方才还挣扎咆哮的人忽然沉默下来,一双眼睛直直的向下盯着箜篌那张此时已经不见一丝笑意的脸,良久,才为难的说:“你可以不问我的身份吗?别的东西,我知无不答。” “不可以,”箜篌向后坐在地上,随手把树枝一丢,仰起脸望着那人,忽然浅浅一笑,“我总得知道,是谁把毁了苏师叔那一池子青莲花的罪名扣在我头上的。” 那人脸上皮肉忽然跳一跳,渐渐就显出了个惊骇的表情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拒绝回答。”箜篌冷笑着把玩起开始收进袖子的扇骨,“要不然,我来猜猜?这‘一水间’可不是满大街都买得着的扇子啊……” “……”那人紧张的瞪着他手里的扇骨,自己对于万花谷来说……已经是个死人,可隐元会的身份一旦泄露,自己只怕也落不得个好去,可什么都不说,又怕眼前这个笑的一脸阴狠的万花真对自己那个东西干出点什么事儿来。 我的神啊……我九玖还没泡够妹子,你不能让我就这么断送了以后的幸福生活吧…… “说不说?不说……这玩意掰起来估计能挺脆?”箜篌捏着一根扇骨,作势欲折。 “别!”九玖慌忙出声喝止,这天底下,也就只有这一对“一水间”,真要让这猴儿掰了,他得心疼死。 见箜篌停了动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九玖咽了口唾沫,放软了声音期期艾艾的说:“你……能不能替我保密?” “哟,这是跟我谈条件呢?”箜篌笑了,跳起来轻佻的用扇骨拍拍九玖的脸,“你真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没有,但是如果你不能答应,我大不了立刻自绝在这,对你也没有半点好处。”九玖反而镇定下来,一脸平静的看着箜篌。 “不错,这还有点隐元会人的样子。”箜篌挑着他下巴,无视九玖一脸震惊的表情继续说,“行,看在你还有点硬骨头的份儿上,小爷我就答应你这一回,再耍别的花样,别说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后八个字说得轻描淡写,语气里的阴狠却活活让九玖脊背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你怎么知道我是隐元会的人!”太过震惊的消息让他不经大脑的冲出这句话来。 “先回答我的话,然后我再告诉你。”箜篌伸手捻捻九玖的脸皮,“易容术学的不错么,没用人皮面具就能把自己打扮成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说吧?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师兄。”九玖闷闷的答。 回答他的是箜篌讥讽的笑。 “酒酒,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人。”九玖看箜篌似乎又有伸手去模树枝的倾向,吓得慌忙喊了一句。 “酒酒?”箜篌停了动作,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你是说,小酒?他早就死了!” “我没死!”九玖一口截断他的话,“你就敢确定当年那房子里烧焦的尸体就是酒酒?!” 第一百三十五章 酒酒?玖玖?九玖 第一百三十五章酒酒?玖玖?九玖 “不是酒酒是谁?”箜篌冷笑着问。 当年那个起火的屋子里,确确实实横陈着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然而,没人能辨认出来那具尸体到底是谁,就连裴元,也是在多方勘验之后,很不确定的说了一句:好像是小酒。 理由,却仅仅是那尸体烧焦的手心里紧紧抓着的一块刻着“玖”字的寒玉腰坠。 酒酒,本名玖玖,是万花谷里一个仅仅比箜篌年长五岁的弟子,若不是裴元当初把箜篌看得那么紧的话,也许最后跟箜篌疯玩疯闹的人就不是小五,而是酒酒。 因为这两个人的性子,实在是太像了。 苏雨鸾当年三天两头就举着瑶琴在青莲池里拍,不是打箜篌就是打酒酒,两个家伙不知道为什么都有志一同的都看上了那一池子青莲花。 只不过,箜篌的兴趣是鲜女敕的莲子和脆甜的莲藕,而酒酒,他除了对莲花的梗子不感兴趣以外,就没有他不喜欢的。 嚼莲瓣,吃莲子,挖莲藕,就连那一大片亭亭的莲叶,都让他偷偷折了去煮荷叶粥。 而两个人最大的不同就是,酒酒爱酒,而那时候的箜篌,还不知道什么叫酒。 所以万花谷的众人,最后就慢慢的把玖玖喊成了酒酒。 千杯不醉的酒酒,是当时万花谷里唯一一个饮酒的少年,也是唯一一个能分辨得出最上等的猴儿酿的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就能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竹屋的一场大火里,烧得面目全非焦黑难辨。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他没死,但是从那一场大火之后,随着那具尸体的下葬,万花谷里,乃至于这个世界上,那个叫酒酒的人,好像都已经彻底的消失了,于是平平静静数年过去,整个万花谷的人都已经确信那具被他们埋葬的尸体,就是当时年仅十七岁的少年酒酒。 可现在,竟然有这么个人蹦出来说,自己是那个八年前就已经被烧死了的酒酒? 箜篌危险的眯细了眼睛,什么玩笑都可以开,但是拿他的同门师兄弟开这种玩笑,最好先有死的觉悟。 九玖看着箜篌脸上明显不信的表情和越来越阴狠的神色,干干的咽了几口唾沫,尽力把自己向后贴在树干上,干涩的问:“你,你要干什么……” “呵……”箜篌轻笑,“敢辱我万花弟子的名声,就最好有个用鲜血去偿还的心理准备。” “你,你不能杀我”反正已经说了,九玖干脆一横心喊了出来,“万花谷门规之第一条,严禁门下弟子自相残杀” 箜篌怔一怔。 “聋哑村内虽为大奸大恶之人,但如无月兑逃,非万不得已不可伤其性命,万花谷仅有监管之责,无生杀予夺之权,如此方显天有容人之量”九玖见他神色松动,慌忙一口气背了下去。 “你如何得知我万花门规”箜篌一手扼住九玖咽喉,神色冷硬。 “我……我就是万花……门人……”九玖被他扼的难受,一口气卡在喉咙上,脸色涨得通红,艰难的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 翎沧洗完了猎物,坐在溪水边安静的看着已经黑透了的天空,繁星闪烁,夜气温凉,拂在脸上说不出的舒服。 箜篌想是还没审完那个人,自己现在回去的话,应该是不太合适吧。 他折了几片硕大的树叶,将洗好的雉鸡和青鱼放在上边,然后缓缓的,在溪水边的青草上仰躺下来。 今晚上夜探战宝迦兰看来是没戏了,那个人不盘问清楚,总不能放心的。 不过也好,可以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平安的从里边出来,战宝迦兰里边,总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地方,真要是有个闪失……只怕…… 翎沧伸手按住心口,想到箜篌有可能会折在战宝迦兰,他就觉得心口微微刺痛了一下。 深深吸口气,平复一下刚才那种突如其来的心痛,翎沧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在天策府的草场上,那个夜晚…… 那个在他的马背上,被他扯破了衣衫反绑住双手的万花,气红了一张玉色面孔,身不由己的跌撞进他怀里,长长的黑发在夜风里张扬如旗,那一瞬间,风华绝代。 翎沧向着夜空伸出手臂,又缓缓收拢回来,虚虚的环抱在胸前。 想象自己怀中正抱着那个骄傲的万花弟子,然后,轻轻的笑开,原来,自己已经如此习惯于他的存在了吗? “翎沧,翎沧……”远远的,箜篌在喊他,“你回来不了?” “来了。”翎沧应一声,翻身从地上跳起来,顺手拎起身边洗剥干净的猎物走上去。 看来是审问完了?怎么这么快? 翎沧一边走一边疑惑的想,就算是天策府的刑堂,也没有逼供逼得这么快的时候啊?而且除了之前的一声惨叫以外,自己似乎并没有再听见别的什么声音,就连应该有的用刑的声音都没听见。 就算箜篌他不打不骂,用的是裴元那一套银针过穴的逼供手段,那也至少该有个申吟惨叫啊。 就在翎沧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一堆温暖的火焰就已经近在眼前了,他抬眼看过去,刚要说话就被吓住,噎了半天才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那个本来应该在树上捆着,但是现在却一脸郁闷的坐在火堆旁边裹着件袍子的家伙。 “你……你怎么把他放开了?”翎沧指着正黑着脸坐在火边的九玖问。 “嗯?问你呢。”箜篌用胳膊肘拐了一下九玖。 九玖瞪他一眼,才很不情愿的说:“我又不会逃走,为什么不能放开我?” “谁知道你会不会逃。”翎沧哼一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箜篌,“都收拾干净了。” 箜篌接过来,熟练的用四根早就备下的树枝串串好,架在火上慢慢烘着。 “给我说说?”翎沧在火边坐下。 “你说。”箜篌哼着歌儿用小刀在鱼身上剞花刀,一下一下斜斜的片进去,均匀齐整。 “燕翎沧,现年二十二岁,天策府军人,官拜燧烨将军,孤儿,自幼在天策府长大,随秦关习武,年少时曾与当时是太子的李弦卿校场比枪,小胜。”九玖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咕噜。 箜篌似笑非笑的抬眼看看翎沧。 “你是谁”翎沧跃身而起,“呛啷”一声将一夜飞霜的枪尖直指到九玖的鼻子尖前边。 “你说呢?”箜篌伸手推开翎沧枪锋,“能把这些破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的,全天下只有一个组织有这个闲心。” “隐元会?”翎沧也不是笨人,一点就透,“隐元会的人跟着咱们干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九玖哀怨的瞪一眼箜篌,“当年这死猴儿崽子偷光了我藏下的上等猴儿酿,现在,又他**没事就抓我们隐元会的鸽子吃吃到现在,连海东青他都抓了” “呃?”翎沧一时不知所措的看向箜篌,这兔崽子平时都在干什么啊? “让他说。”箜篌耸耸肩,慢慢翻动着火上烤着的雉鸡,这山里的雉鸡吃的肥肥的,这会儿已经渗出了一层汪汪的油,箜篌正缓慢的翻动着,让油均匀的布满鸡身。 九玖瞪着眼睛看着火上油汪汪的雉鸡,咕噜咽一口唾沫,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噜”响了一声,箜篌就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睨过来。 “饿了?” “废话,老子跟着你们跑了一天一宿了,就啃了点干粮,现在连干粮都没得啃”九玖倒是丝毫不脸红的大声回答道。 “你代号是什么?”翎沧问。 “玄字九玖。”九玖回答,反正已经跟那个皮笑肉不笑的万花说过一遍了,不在乎再多说一遍,“让我去取包裹,这的草扎。” 箜篌瞥一眼九玖晾在袍子外的两条大腿,撇撇嘴:“去呗,没人拦着你。” 翎沧看着九玖愤愤的站起来就跑进漆黑的树林去,没一会就看不见人影了,转回头轻轻拨弄着火问:“你就这么放心让他去?不怕他跑了?” “放心,他还惦记着这烤鸡呢,肯走才有鬼。”箜篌哼一声,要是别人,兴许真就跑了,但是酒酒?哼,美食当前,你用棒子打他他都不一定肯走。 九玖一去去了好久,久到烤鸡都已经喷香喷香的外酥里女敕色泽金黄,久到两条大青鱼都酥酥的在花刀的刀口上翘出了女敕白的鱼肉,久到翎沧一再用怀疑的目光看过了箜篌又去看那片九玖隐没进去的树林,久到……翎沧准备让箜篌连夜换个地方,免得被逃走的九玖带回来的人抓个正着的时候,九玖回来了。 而且是一个人没带,自己回来的。 “你是……玄字九玖?”翎沧怔怔的看着面前正缓步走近的青年。 “嗯。”一身金色衣袍的青年走过来,高高吊起缠绑过一拳的发带又用一个金色垂穗发冠别住的辫子服顺的垂在脑后,背后斜斜插一把修长的金色细剑,腰后却横挂着另一把一人长短,宽度足有尺半的重剑 “哟,你不是万花出身么?怎么打扮成藏剑山庄的少爷了?”箜篌抬头看一眼,不以为意的问。 第一百三十六章万花叛徒 九玖甩一把头发,大马金刀的坐在一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火上冒着香气的烤鸡烤鱼,吞一吞口水,没回答箜篌的话,倒是先问一句:“能吃了不?” 箜篌乐了:“哟,问你的话都没答,就想着吃了?” “有什么好答的,我刚才还是个七秀呢。”九玖毫不在乎的回了一句。 也是,丫刚才还是个千娇百媚,要胸有胸要腰有腰要,嗯,还挺翘的七秀美人儿呢。 “你俩,到底怎么回事?”翎沧收收惊,闷闷的拨几下火,问。 “这事说来话长,你要听?”九玖见箜篌烤好了鸡,手一伸就向箜篌讨,“给我一半儿,给我一半儿我就跟他再讲一遍。” 箜篌笑笑,倒也没多说话,只是就着串好的鸡一撕,直接就把多半只鸡都拽了下来递给九玖。 然后又把另一只烤的金黄的鸡取了递给翎沧,温声说:“呐,冷了油会凝住,就不好吃了。” 九玖翻翻眼睛,一口先咬了一节翅尖进去,薄而小的骨头烤的酥酥的,一嚼就酥脆的碎在舌尖上了,混着雉鸡本身渗出来的油脂,满口的油香。 “好吃。”他模糊的评了一句,跟着又是一口咬上肉厚的地方,满满塞了一大口鸡肉进嘴,脸颊上都沾了油。 “吃完自己记得再磨叨一遍。”箜篌一边用指尖细细的撕着鸡肉往口里送,一边闲闲的提醒九玖。 “知道,喝酒不?这等好肉倒是几年没吃过了,不喝点酒,可惜。”九玖随手在刚才扔下的破衣上揩了几下油腻腻的爪子,上刚取过来的包袱里翻一下,拽出个水囊甩给箜篌,“尝尝?上十八年的陈酿九酝春,可是我从宫里偷出来的。” 翎沧皱皱眉,怎么现在这宫里,谁都进的去了?一个个趟来趟去的,这是走城门儿呐?回去可要提醒弦卿重新安排一下宫里的暗卫,不然哪天死了都不知道咋死的。 箜篌看看翎沧脸色,轻轻嗤笑了一声,长长的睫毛掩下去,遮住一点黯淡。 九玖也是个八面玲珑水晶心肝的家伙,听见箜篌那一声轻笑就知不对,眼睛在两人脸上来回打了几个转儿,再想想自己这半年来听见的隐元密报,当下便明白了八九分。 于是淡淡一笑,只顾着低了头专心致志的吃自己那半只烤鸡,不置一词。 翎沧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计划里,丝毫没有察觉到旁边两个人都各自在这一瞬间百转千回的转过了那么多的念头,只是无意识的撕下手中的鸡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了咽下。 九玖吃完半只鸡,抬头看看翎沧,冷笑了一声,说:“师弟,我还真看不出来你怎么就能喜欢这种人?” “嗯?吃你的东西,少多嘴。”箜篌随手拿起青鱼递给他,“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被九玖声音惊动的翎沧茫然的抬起头看着这两个人:“怎么了?” “没怎么,吃鱼吗?鸡都凉了,别吃了。”箜篌将另一条青鱼递给翎沧,“去了腥的,你吃吃看。” “啧啧,一片真心都喂了狗,也不知道那狗吃的有滋味没。”九玖斜着眼睛大声说。 “你什么意思?”翎沧再迟钝也听得出九玖是针对他,沉了脸色问。 “你敢告诉我刚才你想的是什么吗?”。九玖冷笑着问一句。 翎沧瞬间沉默下来,他……刚才在想……弦卿…… “是不是在想着要怎么保护你那个皇上?”九玖挖了鱼眼含在嘴里,讥讽的笑着问。 翎沧软弱的看向箜篌,如果连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那箜篌与他心意相通,更不可能瞒得过去。 果然,箜篌身子微微颤一下,慌乱的逃开他的视线。 一股微微的心酸水一样从箜篌心口泛起来,一直泛到翎沧的心尖儿上。 “你放心吧,有那个阴险的万花在,我还没那么想不开去对你的皇上做什么,也就是转转御膳房和酒窖这些少人把守的地方,”九玖看看翎沧脸色,继续冷笑着说,“你也不用担心我会给他下毒什么的,你那皇上惜命的很,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家伙更是个用毒的好手,该有的小心一样不少,天天给他们两个试毒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死也轮不到他俩先。” “他不是我的皇上。”翎沧沉沉的反驳,“我我跟他已经没瓜葛了。” “哈?没瓜葛,没瓜葛你会在听见我说这酒是宫里偷出来的时候变了脸色?只怕你自己吃的是什么你都不知道吧”九玖嘲讽的指指翎沧放在一边的烤鸡。 已经冷掉的烤鸡只被吃了半边,而且是吃的干干净净,另外半边却完好无损。冷掉的油脂在鸡皮上凝固成一个流下去的痕迹。 翎沧哑口无言的看着那半只是骨架,半只连皮都没撕破一点的鸡。 “行了,说正事吧。”箜篌忽然打断九玖,略有点闪缩的看着翎沧勉强挤出来一个笑,“你没吃多少东西呢。” “你也没有,”翎沧盯着箜篌手里只吃下去一只鸡翅和一些皮肉的鸡,向他招招手,“你过来。” 箜篌迟疑一下,起身走过去,傍着翎沧身边坐下——一股醇香的酒气扑鼻而来,完全掩盖了他身上原本的莲香。 “你喝了多少酒?”翎沧侧侧身,让箜篌舒服的倚在他胸前,手里慢慢剥一点鱼肉,剔了刺送进他嘴里。 “没多少。”箜篌含糊的应着,张嘴接了翎沧送到口边的鱼肉,却含住翎沧手指不肯放开,卷着舌尖一点点把鱼肉舐下肚,就开始反反复复的舌忝吮着翎沧的指尖。 九玖看在眼里,终于长长叹口气。 “师弟,你就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他无趣的把啃剩的半条鱼扔在一边,抓着被箜篌撕碎扔在一边的衣物擦擦手,又抹一把嘴,定定的盯着箜篌看。 “别以为你曾经是万花门人我就不会杀你。”箜篌冷笑。 “你都说了是曾经了,呵呵。”九玖笑笑。 “挺聪明的,怎么就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呢。”箜篌也笑,笑得云淡风轻,翎沧却一把搂紧了他。 “哟,燕将军,谢了。”九玖不冷不热的说一句,半点谢的意思没有。 “我只是不想你死了,我还不明不白的。”翎沧按住箜篌蠢蠢欲动的手,沉声对九玖说,“说说你该说的事吧。” “啧,真是,吃人嘴软啊。”九玖仰一仰,舒服的靠在身后的石头上,看也不看那边想杀他的箜篌和压制着箜篌的翎沧,悠悠然的抿一口酒,淡淡的说,“我叫玖玖,比箜篌早一年进的万花谷,花间弟子,因为天生好酒,于是师兄弟们都叫我小酒,酒酒,喝酒的酒,进了隐元会以后,改名叫九玖,玄字九玖。” “为什么不让我杀他?”箜篌仰着脸小声的跟翎沧咬耳朵,“他是杀了同门才叛出万花谷的。” “如果你因为这个要杀他,那我刚才看见的就早该是一具尸体。”翎沧一手困住箜篌,一手轻轻拢一拢他的长发。 “你又知道了。”箜篌咕噜一句,乖乖的翻个身半趴在翎沧腿上,猫一样眯起了眼睛。 翎沧看看,觉得箜篌要睡,伸手把他抱起来,把自己披风在草地上垫了才又让他躺上去,顺手扯出件长袍盖在他身上。 这番动作落在九玖眼里,又是一声嗤笑。 “这会儿倒知道疼惜起我这师弟来了?将军阁下果然治兵有方,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用人之道啊,难怪我这师弟就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呢。” “废话少说。”翎沧冷冷瞪一眼九玖。 “好,好,你继续怀柔,我接着说。”九玖举起双手做一个投降的手势,却是示意给将眼睛眯成一线,神色森寒的盯着他的箜篌看的。 当年九玖在万花谷里也是个不愁吃穿,镇日里胡闹捣乱的主儿,偏偏又是一个千杯不醉的好酒量,爱酒如命,知道万花三星望月后山的猴子们做得一手好猴儿酿,就琢磨了去偷,偷,还要偷上等的陈酿去藏起来,于是其实那些年万花谷待客的猴儿酿都是些略次了几分的。 偷了酒回来,他就去仙迹岩那边摘青莲花的花瓣回来浸酒,去了果酒的涩气,代之以莲花的清香,于是得出来的酒,便唤做青莲酿,虽然是名不见经传的东西,但论起品质来,却是不知要比那些纯粹的果酒好出多少去。 九玖将这些酒当宝贝一样藏着,谁知道就被箜篌这狗鼻子嗅着那点点莲花香给全翻了出来。 箜篌和着小五喝光了九玖的青莲酿以后,只道是猴儿酿都是这个味道,再加上果酒初尝并不会如何醉人,烈的只是后劲,于是没喝够的两个孩子就沿着后山一路把当年的猴儿酿给端了个底朝天,又嘻嘻哈哈的在所有葫芦里灌满了水,才终于被山风吹起了酒劲,依偎在一起睡得口水横流。 所以当年啊,气得半死的不只有在宴席上丢了面子的东方宇轩,还有平白无故被偷喝光了所有好酒的九玖。 第一百四十一章主厅无人 这边神策士兵推推搡搡的逼着两人往前走,那边两个毫无被俘自觉的家伙却用传音入密聊得正开心,完全没有注意到洛生叹脸上那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气息。 注意到了这俩货也不会当回事。 过了百人阵就是一道朱红镶金的大门,洛生叹在这门前明显紧张起来,而那五个偏将却暗暗带上了幸灾乐祸的笑意。 “开门”洛生叹吸了吸气,喊出来的话里还是带着两分虚。 “还不赶紧给洛将军把门开了”五个偏将倒是一个比一个声音大的吆喝起来。 洛生叹恼怒地瞪了他们一眼,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只得闷不作声的强压心里的不快。 几个小兵慌不迭的跑过来,三人一组的站在两扇门边,运足了力气“嘿”的一声,合力把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推开。 翎沧冷眼看着,心里忽然一动,着看起来并不算很大的门,竟然要六个人才能完全打开? 门开了之后,洛生叹先是急急的一眼看向庭中主位,然后明显松了口气回头大声吆喝着押送翎沧和箜篌的小兵: “他**的你们都没吃饭吗?一个个走的跟老牛拉车一样?还不给我快走”说着就上来狠狠推一把翎沧,“你他**给老子走快点” 另五个偏将却在看到主位空荡无人之后,同时露出了沮丧和失望混杂在一起的表情,似乎还有点愤恨和不甘心。 箜篌转转眼睛来回的看过了这几个人,悄声对翎沧说:“你不觉得他们哪不对劲?” “洛生叹官职没有高到能统领整个战宝伽兰的神策军,正中主位上一定另有其人,捉到我是大功一件,他不怕被人抢去了才怪。”翎沧轻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不屑的回答,“如果这功劳让他得了,虽然明里不会有大动作,但是暗地里,他至少连升三极。” “呵……”果真有趣啊,箜篌轻笑了一声。 洛生叹却是耳尖的请见翎沧那一声轻哼,回头正对上翎沧那一双讥讽的眸子,知道被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顿时紫涨了面皮,然后又马上暴怒起来,“腾腾”几步走在翎沧身边,二话没说就狠狠一脚踹向翎沧膝弯。 “老子让你哼” 翎沧眼睛一亮,故意不闪不躲的挨了他一下,却在洛生叹的铁靴将碰未碰的时候巧妙的弯了一下膝盖,瞬间卸掉了他八成的劲力,然后闷声惊呼了一声,整个人突然就向着正抬着一夜飞霜的两个小兵倒去。 这一下电光火石快到让人无从反应,两个小兵猝不及防之下竟然齐齐被翎沧撞倒,手里的一夜飞霜被丢出去老远,正正撞在那推开的朱漆大门上,“哐啷”一声闷响。 洛生叹一脸呆滞的单脚立在那里,他根本就说不清自己刚才到底踹到翎沧没有。那一脚下去,他觉得自己脚底忽然一虚一软,倒觉得大半的力气都没用到实处,可翎沧却闷哼了一声猛的摔飞了出去,还砸翻了两个人。 这……这到底是踹到了还是没踹到啊? 箜篌却投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过去,洛生叹不知道自己踹到翎沧没有,箜篌可清楚得很,翎沧那点小动作全在他眼里,他只是不明白翎沧干嘛要特意摔这么一下,要是演戏的话,踉跄一下就足够了。 翎沧看到箜篌的眼神,趁着额前的刘海遮住眼睛的功夫,在发丝后边狡猾的冲箜篌眨一下眼睛,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 箜篌翻他个白眼,这人玩什么呢?真是懒得理他。 那边两个被撞倒的小兵正哼哼唧唧的从地上爬起来,愤愤的踢了翎沧两脚才在洛生叹的大声斥骂下匆匆的跑去把一夜飞霜捡了回来扛着,急匆匆的跟上众人脚步。 有一个小兵似乎是摔倒的时候扭了脚,这会儿扛着枪走的一瘸一拐,好不别扭。 洛生叹厌恶的看了他一眼,上去一脚就把他踹了个腚墩儿,然后随手一指:“你,过来替他” 被点到名字的小名赶紧跑过去接了枪扛着往前走,而摔在地上的那个小兵却按着肚子在地上挣扎了半天都站不起来,最后是悄悄过来两个旁的兵士,一边一个把他搀了出去。 “这一脚踢得倒是够狠的。”箜篌瞥一眼那个小兵,闲闲的说风凉话。 翎沧正被洛生叹硬扯着站起来,还没等站稳,背上就被狠狠搡了一下,跟着就是洛生叹的大嗓门: “妈拉个巴子的,少跟老子玩花样,赶紧给我走” 翎沧不以为意的耸耸肩,迈开步子往前就走。 方才在他故意的一摔一撞之下,那把一夜飞霜如他所想的撞上了那扇令他起疑的朱漆大门。 那两扇大门,果然不是看起来的木板刷漆镶金,外面那一层镶着金箔的木板不过是个幌子,方才一夜飞霜撞上去的时候,翎沧就已经感觉到木板里应该是包着实心的金属内里,但他没想到的是,一夜飞霜那锋利的枪尖竟然能把那一层当障眼法用的木板给碰碎了一小块 黄橙橙的金属光芒在那个细小的破损里闪了一下,是黄铜 这是两扇用铜汁浇铸出来的门 翎沧在心里微微的冷笑了,不是包铜,而是纯铜浇铸?这神策军和天竺迦兰僧们是想干什么?要知道,当初狷城的城门也不过就是个铜包木他们把一个一进的厅门做成实心浇铜是想干什么?谋反吗? 防着有一天谋反失败好据此以守? 箜篌瞥两眼翎沧,见他低垂着头颅用刘海挡住了自己的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没去管他,只自顾自的四处搜寻着九玖的踪迹。 九玖正坐在殿顶靠近墙边的一根横梁的阴影里盯着下边这几个人的行动,忽然就看见箜篌好像不经意一样抬头在周围扫了几眼,顿时了然。 他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那小坛的西市腔来,用指尖在坛壁上轻轻弹了几下,他相信以箜篌的耳力,一定听得见这微细的动静。 果然,九玖手指刚停,就看见箜篌抬眼看了过来,似乎还冲他笑了一下。 九玖晃晃手上好酒,做个口型给他看: 赶紧把这几个货解决了,我等你喝酒,慢了,我就自己喝光了。 说完,又晃晃手里的酒,眨眨眼睛。 箜篌看一眼他手里的酒,微微勾着嘴角笑了,嘴唇轻微的翕动几下,却依旧是传音入密。 “去查探看看这主位上该是谁。” 查个屁,是王海银,养熊的。 九玖撇撇嘴,照旧用口型回了箜篌。 开玩笑,要是什么东西都等到要用的时候才去查,隐元会早散了算了。 洛生叹注意到箜篌的异样,几步赶过来仰着头向着箜篌看的方向细细打量了一遍,光洁的横梁上空空如也,九玖早就在他动作之前就跑了。 “你看什么呢”洛生叹看了半晌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又不甘心的转了头粗声粗气的喝问箜篌。 “草民从未见过此等宏丽的庙宇,一时就看走了神。”箜篌垂下睫毛掩住眼里的桀骜不驯,装出颤抖惶惑的声音回答。 “当真?”洛生叹只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具体是哪不对,他还说不出。 “当,当真。”箜篌微微的闪缩着,似乎不敢和他对视。 “你,给我上那根梁上看看去”洛生叹喝了一声,一个神策小兵匆忙就跑向了九玖方才呆过的地方。 箜篌心里却是暗暗一惊,那梁上若是有积灰的话,那么九玖的行迹便直接暴露无疑 洛生叹却是没等那个小兵回报,就依旧急急的催促着几个人快点走,不要耽误了他审讯犯人,这个犯人,自然说的就是翎沧,在他眼里,箜篌不过就是个折辱翎沧的工具,可有可无。 所以也就没人发现那个去勘验横梁的小兵围着柱子转了两圈忽然就没了踪影。 过了没一会儿,那个兵才匆匆的从柱子后边转出来,头上铁盔压的几乎齐了眼睛的跑过来,低声向着洛生叹回报: “回将军,横梁上什么都没有。” 箜篌眉峰一挑,嘴角上淡淡的就含了一点笑。 洛生叹却不疑有他,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倨傲无比。 “你笑什么?”翎沧注意到箜篌脸上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好奇的问。 “不告诉你。”箜篌偷偷向翎沧吐吐舌尖。 浅粉色的舌尖从润红的薄唇里露出来,柔女敕纤软的卷了一下,又擦着唇边收了回去,翎沧竟然就看闪了神。 好想……吻他…… 洛生叹见翎沧忽然站住,不由得怒从心头起,这怎么越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他们越站着不动?当下二话没说就一掌打向翎沧背心,翎沧一皱眉,正想着用“卸”字诀卸开洛生叹的力道的时候,就听见方才回报的小兵急急的说: “洛将军,属下方才在梁上似乎看见了王将军的身影,不知我们是否要等王将军过来再一并审问犯人。” 洛生叹的脸色瞬间僵了一下,似乎是狠狠瞪了一眼那个不长眼的小兵,然后将举起来的手猛地一挥,大声喝道:“这等小事难道还要劳动到王将军吗?你是怎么当的兵你,你们,还不给我快走” 说到后几句已经是火烧眉毛一样的催促着几人尽快转进偏殿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无巧不成书 随着身后的门轧轧的响着沉重的声音被缓缓关紧,洛生叹就好像突然松了口气一样,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怎么,现在不怕人抢你的功劳了?”翎沧把他的细微动作看在眼里,冷冷的出言讥讽。 “你也就这时候嘴硬,等一会你看我好好的玩你拼头的时候,可别求饶啊。”洛生叹明显心情好了起来,一边冷笑着回了翎沧一句,一边伸手去捏箜篌的下巴,“别说,你小子还真是好眼光,皇上也好,这小子也好,长得倒是一个比一个标致,估计一会老子上起来也不至于太恶心。” 箜篌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脸上却装出一副惊恐至极的样子,长长的睫毛胆怯的覆下来,微微的颤抖着不敢张开眼睛去看洛生叹近在咫尺的脸。 嘴唇也颤颤的翕动着发不出任何声音,看起来整个就是一个吓坏了的样子。 翎沧却在一怔之后差点当场喷了,硬憋回去的后果就是被口水呛了喉咙咳得天翻地覆,几乎要把肺都咳的从嗓子里喷出来。 倒不是翎沧喜欢看箜篌被别人调戏,而是箜篌苦哈哈的在借着嘴唇颤抖的机会跟他抱怨。 “这家伙有口臭”箜篌说这话的时候都快带上哭腔了。 翎沧辛苦的维持着脸上一个犯人该有的表情,肚子里却早就笑翻了天。 天了,真难为他那么好用的鼻子 所以,箜篌那个颤抖不停的身子,不是怕的,是被熏的。 这倒霉孩子。 “你还笑。”箜篌气息微弱的跟翎沧咬牙切齿。 “你,你自求多福吧,哈哈哈哈。”翎沧别过头连肩膀都在抖。 但是这举动明显被洛生叹误认为是不忍心看到自己的爱人被人轻薄**而强自忍耐。 于是他咧开大嘴张狂的大笑起来。 箜篌恨不得死过去算了。 简直就是……毒气啊…… 实际上,洛生叹嘴里的味道还真没那么夸张,箜篌之所以痛不欲生,实在是因为他那个异于常人的嗅觉实在是,太好了。 好在转进偏殿之后,很快就到了洛生叹的私人刑房,看着那家伙兴高采烈的指挥着小兵把自己和翎沧分别捆绑固定在不同的地方,箜篌才终于眼泪汪汪的狠狠喘了几口气,天可怜见,他快憋死了。 翎沧却是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间……嗯,别有特色的刑房。 一侧的墙上倒还是些正常的道具——镣铐,皮鞭,烙铁,麻绳,铁钩之类常见的拷问用具,靠墙摆着的火盆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房间另一侧的美人床算怎么回事儿?还有那一溜大大小小的……玉势?还有药瓶,好吧,药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一个瓶子上竟然写着“胭脂”? 眼下,翎沧正被半吊在正常的这面墙上,两个坚固的镣铐分别锁住了他两只手腕,然后随着铁链的收紧,他被迫被拉开双手向后平贴在墙上,因为镣铐那个诡异的高度,导致翎沧现在不得不将双腿大大的分开撑在地上,整个人现在就是个“大”字型。 因为这个镣铐是特意设计过的,它的高度正好让人站不直,蹲不下,蹲子就会把全身重量都坠在两只被吊起的手上,站直了呢?链子长度不够,强行站直的结果必定是会把扣在镣铐中的双手扯断,不然是决计站不起来的。 而箜篌,很不幸,丫目前在那张美人床上。 明显是为女子设计的美人床在扣箜篌的时候就彻底凸显出男女差异了,不够长…… 扣住脚,手就够不到该扣的扣子里去,捆住手呢,箜篌那两条长腿又远远超出了脚下锁扣的范围。 而且本来是设计托起女子腰臀的突起,这会儿正硌在箜篌脊背上,半点没体现出美人床应有的效果,倒是硌的箜篌一边偷偷龇牙咧嘴一边哀怨的瞪翎沧。 为什么不让你躺这个美人床让我去墙上挂着? 你认命吧。 翎沧趁着没人注意他,悄悄的用口型向着箜篌说。 最后的折中办法是,洛生叹终于放弃了把箜篌手脚全部扣在美人床上的念头,而只是将他双脚扣进了锁扣,又在他膝下垫了东西,将箜篌掰成一个双腿大张,腰臀上挺的样子,双手只是用一副锁镣扣了,拉过头顶草草固定在美人床的床头。 箜篌不甚在意的悄悄活动下手腕,偏着头看翎沧,翕动着嘴唇问:“好看么?” “嗯,比较让人兽性大发。”翎沧中肯的评价道。 美人床本来就是为了强制女子承欢的工具,自然是会将女子的躯体扭成一个让享用者从视觉到生理都无比愉悦的姿势,只不过现在上边扣着的,呃,是箜篌。 所这个姿势虽然还比较诱人,但是还真没捆个真正的姑娘那么养眼。 不过洛生叹也不是为了养眼,原则上来说,丫还是喜欢抱女人的,所以这会儿虽然已经把箜篌捆好了,还拧出一副任君享用的姿势来,他还是没法就逼着自己冲着美人床上那位来个饿虎扑食,之前那个什么咬啊舌忝啊还能忍受,现在让他直接去那个……他还是有点心理障碍。 事实上,他正纠结着是为了看翎沧痛不欲生去委屈自己上个男人,还是干脆把这俩人一块吊在墙上抽一顿鞭子再结结实实的烙几下比较解恨。 箜篌躺在床上又不大舒服的拧了几下,找了个相对而言比较舒服的位置呆好,就顺手从护腕里抽出一根弹性极佳的金丝去偷模开锁玩,反正他双手是从床头拉过去固定住的,连手带铐子都正好被床头的横栏挡了个严实,想看见都难。 洛生叹尴尬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那几个小兵捆完人还都没走,正一个个站在边上看着他,顿时恼羞成怒的跳起来大吼道:“看你妈啊还不给老子滚” 几个本来是没接到下一步命令不敢乱动的小兵顿时一窝蜂的逃了。 洛生叹这才气咻咻的转回来扑通一声坐下,仰着脸看了半天翎沧,忽然跳起来几步走到墙边,一把摘下墙上的鞭子在盐水桶里浸了浸,抖一抖手腕运足了力气给了翎沧一下狠的。 “**,别以为老子上不了你这拼头”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翎沧跟正努力开锁的箜篌对视一眼,相对两无言,这什么人啊?他又不喜欢男人,还非要上来做个什么劲儿?这是谁**谁哪? 洛生叹却像是突然给自己吃了定心丸一样气势汹汹的转身向正大张着双腿仰躺在美人床上的箜篌走去,翎沧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忽然掠过一丝阴狠。 箜篌则是翻翻白眼不去管那个看起来不像是打算上了他,而是打算让他上了的男人,继续自顾自的去捣鼓扣住他双手的镣铐。 “咔”极微细的一声响被箜篌捂在了手心里。 铐子开了。 箜篌灵活的将双手从铐子里退出来,顺便握住了已经被他彻底从床栏上取下来的精铁镣铐,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满眼的不怀好意,就等着洛生叹扑上来那一瞬间直接砸他个后半生不能生活自理了。 翎沧翻个白眼不去看他,方才洛生叹气的极了,一鞭子挥下去就转身打算去强要了箜篌给翎沧个好看,所以也就根本没注意那一鞭子到底效果如何。 翎沧的精钢铠甲虽然被扒了扔在一边,可是时间匆忙的小兵们并没来得及去扒他身上深红色的战袍,所以……也就没人发现他其实贴身还有一层软甲。 那一鞭子,除了让他胸腔有点闷痛以外,连皮都没抽破一点,破损的袍子裂口里,隐隐约约露出来的,不是想象之中翻卷着皮肉的狰狞伤口,而是……那件软甲暗哑的色泽。 正当洛生叹恶狠狠的抓住箜篌领口一把扯开的时候,伴随着布帛刺耳的撕裂声一起传来的,是一个小兵急惶惶的大声传令:“报——” 箜篌无奈的刹住手上刚要抡起来的精铁镣铐,报的真他**不是时候。 箜篌月复诽着,继续把手腕垂在床头后边装柔弱。 屋子里三个人一时都把眼睛盯住了那个脸色惨白看起来怕得不行的小兵。 倒霉的小兵确实怕得要死,从那个年轻的万花谷郎中被绑上美人床的时候他们就知道那万花弟子会被如何享用,而现在房里的情况,一目了然的让他后脊梁上刷刷就出了一层冷汗。 他,明显,打扰到,洛将军的,好、事、了 “说”洛生叹怒吼一声,手里攥着箜篌的衣襟发狠的往下一拽。 翎沧默默的看着箜篌瞬间坦露出来的大片胸膛,瘪了瘪嘴,这才是真折磨人,看得见模不着…… 箜篌也瘪嘴,衣服啊,又完蛋了。 他怨念的瞪翎沧一眼,上次在天策府,你也是这么撕了我一件袍子 翎沧装没看见。 门边儿的小兵都吓得快瘫到地上去了,抖抖索索费了好大劲儿才算把一句话给说囫囵了。 “王王王……王海银……银将军……回,回来了,让……让……将军你,赶,赶紧,过过过去……” ================================= 很抱歉今天发晚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脱困 不知道为什么,箜篌觉得洛生叹好像是瞬间松了一口气一样,果断的顿住步子不再上前,然后脸上忽然就又是一片厌恶之色,低声咒骂了几句就向着门口匆匆走去,在路过那名小兵的时候,还狠狠的搡了他一下,大声吼道:“滚” 小兵吓得一个踉跄,跟头把式的跑了。 箜篌同情的看看那个一路上几乎没直起过腰的小兵,心想,这还真是用“滚”的。 看着洛生叹虎背熊腰的身影“咕咚咕咚”跟头熊一样大踏步的冲出去,箜篌舒一口气刚想起身,就看着那家伙又呼哧呼哧的冲回来,然后“咣当”一声把刑房的门踹上,又“喀喇”一声上了把大锁,才又忿恨的重重踏着步子匆匆的走了。 箜篌一直等到这头大熊咕咚咕咚的脚步声传到了偏殿外面还“梆”的一声踹上了偏殿的大门儿的时候,才长长出了口气,一个翻身从美人床上坐起来,揉着自己的腰哼唧道:“这什么破床,硌死我了,骨头都要断了。” 揉完后腰揉肩膀,又拧了两下,才把手中的金丝伸进脚上还锁着的锁扣里,轻轻来回挑弄过几次,锁扣就在“咔”的一声轻响之后自动弹了开。 箜篌从美人床上蹦下来,懒洋洋的活动一子,笑嘻嘻凑到翎沧面前,却不急着给他开锁,而是一脸很欠揍的表情问:“要是他真上了我,你怎么办啊?” 翎沧撇撇嘴,眼睛在他果出来的胸口转了几圈,叹口气说:“没发生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是你要是再这么衣衫不整的在我面前晃的话,我不保证等一会我会不会上了你。” 你会让他占那么大的便宜才有鬼,翎沧心里暗暗嘀咕着。 箜篌笑笑,随手拉几下衣襟,靠上去给翎沧开锁,嘴里兀自嘀咕着:“我现在没得衣服换,还好穿的不是醉月啊,不然心疼死了。” “不是?”翎沧奇怪的看一眼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衬白弟子服。 “不是,这是我以前看着醉月眼馋,偷偷拿了衣服样子出谷找裁缝做的,做完了又不敢穿,就一直压箱底了。”箜篌低声笑着,想起那些个夜里,自己偷偷穿上这一身衬白的袍子在月色里自欺欺人一样的孤芳自赏的时候,还真是好笑得很。 “你还有这样的时候。”翎沧揉一揉被捆吊的有点发麻的手,伸手把面前浅笑着的万花弟子搂进怀里轻轻啄了一口。 “是啊,我小时候,很自卑的,长大了,就成了习惯,心底里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要比人差一点。”翎沧被他说的心里一疼,手上的力气松了松,箜篌就弯着嘴角从他怀里挣月兑出来笑着说,“走了,咱们进来之前,九玖说等咱们出去喝酒呢。” “真有闲心。”翎沧嘟囔着拽拽胸前被鞭子抽破的袍子,走在一边捡起自己的甲胄穿戴整齐,“你俩哪来的酒。” “我不是说九玖勾走了一个揣着西市腔的人?西市腔可是好酒啊。”箜篌斜他一眼,去墙边找到自己被丢作一堆的包袱里翻出那套真正的醉月衫穿上,又捡起奈何清风挂在腰间,嘴里小声的咕哝着,“这次可不能被抓住了,这套衣服好贵的。” 翎沧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一言不发的拿过一夜飞霜背在身后。 这家伙就不能有一次正经的时候?他也是,那个什么九玖也是,酒也值得去冒险杀人?他是来玩的还是来玩的还是来玩的啊也不怕被人发现。 万花满谷皆妖孽。 翎沧暗暗给万花谷下了个定论。 “啧,门锁了。”箜篌推推大门,回头跟翎沧一耸肩。 “你来我来?”翎沧不以为意的反手撤下背上的一夜飞霜。 “我来吧,我怕你动静太大,把狼招来。”箜篌撇撇嘴,抽出奈何清风在门上轻轻点了几下。 “你这样就能打碎?”翎沧挑眉,箜篌根本就连真气都没用,就随手点了几下要是能把这门轰碎了,他今天就把一夜飞霜横着吃下去 “谁说要打碎了啊?”箜篌丢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我才懒得费那个力气。” 正说着,就听门外的铜锁发出轻轻的碰撞声被谁拿了起来。 翎沧瞬间绷紧了肌肉,手里一紧一夜飞霜的枪杆,顺势向前一送,枪锋就遥遥指着明显有人在外的刑房门口。 “唉?你别这样。”箜篌感觉到翎沧身上的煞气,回头看了一眼,随口安抚了一句,“你别一着急把他杀了。” 说话间就已经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轻微转动声,随着一声轻响,铜锁被从门闩上缓缓撤了下去,沉重的门闩随即被人抬起放在一边。 箜篌一脸笑意的看着门被“吱呀”一声拉开,随即探进来的是九玖兴冲冲的脸:“喂,你们两个也太慢了……我x燕翎沧你想干什么?” 没说完的话变成了一声压抑的怪叫低嚷出来,九玖瞪着自己鼻子尖儿前边明晃晃散着寒气的枪锋倒抽了一口冷气:“谋杀啊你” “是你?”翎沧在看清是九玖的时候就已经刹住了势子,不然这会儿九玖就不是被枪指着,而是被串在枪尖上当肉串儿了。 “我勒个去,管管你家狼崽子”九玖惊魂未定的看着那闪亮的枪锋一寸寸远离了自己的鼻尖,直到它被翎沧重新背在背上。 “管不了,你自求多福。”箜篌耸耸肩,“谁让你先把头伸进来的。” “我去,醉月”九玖不满的瞪了箜篌一眼之后才突然发现箜篌身上的衣服,惊了一惊低声嚷起来。 “喊什么?我昨天不就穿的这个,你想把外边的神策军和天竺迦兰僧都招来?”箜篌不满的捏住九玖嘴巴。 “你他**当老子是傻的?真醉月假醉月都分不出我还混什么隐元会。”九玖挣一下挣月兑箜篌的爪子,狠狠往地上啐一口才继续说,“外边那帮龟孙儿早就中了老子的七醉逍遥散,这会儿一个个跟周公下棋下得正欢,谁有心思管你?” “洛生叹呢。”翎沧沉着声音打断了九玖的聒噪。 那个家伙咬伤了箜篌,还饮了鲛血,非死不可 九玖被翎沧身上突如其来的杀气吓得打了个寒战,不着痕迹的往箜篌身边缩一缩才答道:“他出去就被王海银轰出战宝迦兰去神策军大营报信了,抓到你可是比大功还大功的事儿,谁不想独贪了?” “算他走运。”翎沧低低的从牙缝里磨出这几个字,脸上阴沉的吓人。 而此时不知自己已经侥幸逃过一劫的洛生叹正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快马加鞭的往洛阳府神策大营匆匆赶去,一路上几乎是不停嘴的骂着王海银,还顺便捎着那个把抓到燕翎沧的消息报给王海银的偏将。 “**,老子得势了一定要把这两个狗东西碎尸万段”他愤怒的咒骂着又狠狠磕一下马月复,军马吃了痛骤然加快速度向前奔去,于是官道上就只余下了一溜被马蹄踏起的滚滚烟尘和洛生叹逐渐远去的背影。 而战宝迦兰里,箜篌正不经意的把一个睡死在路中间的神策士兵踢到墙边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九玖说话:“这怎么躺的满地都是?王海银呢?” 九玖翻个白眼,脚一动,挑开另一个趴在地上睡得流口水的神策士兵,兴致缺缺的回答说:“拜托,七醉逍遥散是**,你以为是蛊嘛?还能让他们自己乖乖滚到个不碍事的地方睡去?我有那本事我早去混五毒了,混隐元会干球。” “你也就这点本事。”箜篌嗤笑。 翎沧在箜篌身侧听着这俩人一路走一路斗嘴,抿着的嘴角就没有不含着笑的时候,两个活宝。 “你家这狼崽子会笑啊。”九玖抬眼看见翎沧嘴角边的笑意,竟然像是吃了一惊。 “你才不会笑。”箜篌翻翻白眼。 “我去,你不知道他的报告是怎么写的,”九玖大惊小怪的咋呼起来,“说是……” “停,打住,隐元会的事我不想听,”箜篌贼笑着一把捏住他的嘴,“你休想以后有让隐元会追杀我的借口。” 擦,这兔崽子比猴子还精 被看穿心思的九玖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翎沧微微皱一下眉,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看来这句话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条不折不扣的真理。 “我问啥,你说啥,不然……”箜篌看着九玖,笑眯眯的用修长漂亮的指尖在自己颈项上从左至右轻轻一划。 泛着淡淡粉色的指尖在玉色肌肤上轻轻的划过去,姿态诱人。 九玖却是干干的咽了口口水,瞬间就爬了一身的冷汗。 他怎么忘了他这个曾经的师弟实际上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花间? “明白了?”箜篌依旧笑得如沐春风。 九玖僵硬的点了下头。 “王海银在哪?”箜篌和和气气的问。 “我进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主厅了,现在回没回来不知道。”九玖一边走就已经一边扒下自己身上的神策军服甩掉,换上了刚才那一身金灿灿的藏剑弟子服,这会儿正咬着发带将头发高高的束成马尾,声音有点含糊。 “他擅长什么?”箜篌顺手帮九玖拿着那个小小的金色发冠。 第一百四十四章时运不济 “他枪法一般,但是有两个暗着却是不可不防,一个是用突然的暴喝扰人神智,阻断其体内真气运行,使对方在几息之内因为真气不继而无法出招,此一式用万花金针打穴中的清风垂露可解,”说完,九玖意味深长的看了箜篌一眼,却收到他一个满不在乎的笑,暗地里摇摇头,九玖又继续说,“另一个却与王海银本身无关,这人也说不上是什么爱好,竟然喜欢养熊,他主厅的将军座之下其实是一条暗道,直通熊穴,里边至少有一对剽悍至极的巨熊,均以人肉饲喂,见血则狂。” “熊?”箜篌暗暗咽咽口水,熊掌啊 “我奉劝你最好不要打熊的主意,那个熊听到王海银的召唤就会冲出来助他御敌,我们三个人都不见得能敌得过一个王海银和两头熊。”九玖看着箜篌那明显已经馋涎欲滴的表情,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炸。 “再说,再说。”箜篌笑眯眯的把手里精致的金冠塞在九玖手中,不由自主的快走了几步,熊耶,好久没吃到了 “你觉得他有听进去我的警告吗?”。九玖自暴自弃的问翎沧。 “没有。”翎沧干净利索的回答完之后就紧走几步跟在箜篌身侧,浅浅的红色光晕从他身上泛出来,却是已经暗暗运起了傲血战意的心法。 “翎沧,你听见了吧?有熊哟。”箜篌见翎沧跟过来,兴奋的压低声音对他说。 “听见了,你小心点,别光想着吃,这里的熊跟天策府羽猎营那边的可不是一样的东西。”翎沧宠溺的顺一下箜篌发丝。 “嗯嗯,估计会好吃一点吧”箜篌对翎沧的话表示出了十足十的赞同,只不过赞同的重点好像跟翎沧想说的东西不是一回事。 九玖在后边听见两人对话,绝望的翻了个白眼,暗自决定,等一下万一碰上王海银的话,他不召唤巨熊便罢,一旦两头巨熊真的被王海银召唤出来,他就第一时间找地方藏起来,然后寻个机会逃出战宝迦兰。 开什么玩笑,他是来浑水模鱼捞宝物的,不是来送死做熊粮的。 这俩傻狍子不要命,他九玖还要 模模怀里方才偷偷模模捞到的好东西,觉得就这么走了也不算亏本的九玖此时眼珠滴溜乱转的寻觅起稳妥的藏匿地点和逃命路线来。 “你信不信他在想着丢下我们逃走?”翎沧轻轻把一夜飞霜横在箜篌面前,雪亮的枪刃上正映着九玖乱转的眼睛和一脸的算计。 “逃就逃呗,反正开始也没打算带着他。”箜篌耸耸肩,“他跑了,倒省着带个累赘了。” 正说着,他们身后的九玖忽然身子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哈哈哈哈哈哈”还没等两个人反应过来,战宝迦兰的大厅中就传来了一阵张狂的大笑。 “有熊吃了”箜篌兴奋的眯起了眼睛。 翎沧则是暗暗握紧了枪杆,一条腿微微后撤了一步蓄势待发。 也不知道他们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九玖来来回回出入几次都没打上过照面的王海银此刻正坐在大厅正中的将军座上看着他们狂笑。 “王将军,好久不见。”翎沧冷冷的说。 “燕将军,原本听说你死而复生,王某还半信半疑,不想今日一见竟然却是真的”王海银大马金刀的坐在将军座上,一双眼睛毒蛇一般阴沉的盯着翎沧,方才那般张狂的大笑之中,竟然没有半点笑意进到他的眼睛里。 “燕某不过是人微命贱,小鬼不缠,阎王不收,倒让王将军挂心了,真是心中有愧。”翎沧手中枪慢慢的在面前划过一个半弧,将枪锋隐在侧后,引而不发。 “燕将军真是客气,让王某来猜一猜,这当初扶棺回宫的死人究竟是怎么又能活生生的站在我战宝迦兰的大殿里呢?”王海银语气阴森的笑着对翎沧说,“久闻幽州一带盛行妖巫之术,燕将军你——可别是什么东西借尸还魂吧”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王海银已经猛然从将军座上站了起来,顺手将自己的兵刃取在手中,手臂一划,就遥遥指向了翎沧鼻尖,冷笑一声断然喝道:“你究竟是何方妖孽,竟然胆敢假冒燧烨将军燕翎沧之名欺君罔上祸乱朝纲若是从实招来也许还能饶你不死,否则,我手里这杆枪却也不是吃素的” “喂,你妖孽了啊。”箜篌神态自若的跟翎沧咬耳朵。 “你才妖孽。”翎沧低低的回了他一句,想一想又不放心的叮嘱道,“你万花花间游的招式都是以身法轻灵见长,等一下却不要靠得太近去跟他硬拼。” 箜篌轻轻嗤笑一声,却带了几分媚出来,没趣搭理翎沧却扬了声去问王海银:“王将军莫非是天生一双阴阳眼,可看尽人鬼两界的?就这么一口咬定了这位燕将军是妖孽所化?” 王海银冷笑一声,似乎是才看见这个万花弟子一样,极轻蔑的在箜篌脸上一瞥方冷冷说道:“反正你们也是将死之人,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初在幽州,燕翎沧与柳飞白一战之后已然是被柳飞白重创了心脉,绝无生还可能。我的手下在找到燕翎沧的时候,他的那群咋种还在三里地之外找他们的燕将军。” “然后?”箜篌嘴角微微翘起,他想起当初将翎沧从那厚重的乌沉木棺材里抱出来的时候,翎沧领口上散落的那些细碎的曼陀罗花粉末。 “然后?然后怕他死不透,我派去的人是给他整整灌下去一瓶子的曼陀罗花才走的。”王海银向着翎沧狞笑起来,“不管你是不是燕翎沧,今天都休想走出这个大门了” 翎沧抿抿嘴,没有做声。 箜篌却是着力盯了王海银手中的那杆枪几眼,侧过头悄声问翎沧说:“喂,他的那把枪你想要不啊?“ 从远远瞄见王海银就迅速躲进了暗处的九玖一听见箜篌这话简直气死,这家伙到底有没有一点敌众我寡的危机意识?他当这是来春游吗? 翎沧却依旧像是带了个面具一样面无表情的回答说:“不要,他手里那把破枪还没有岳大哥这把一夜飞霜好。” 箜篌啧了几下嘴,自言自语一样的说:“再好不也得还么,真是,借了武器来打架,还真是丢死人。” 翎沧一边警惕的看着正鹰一样阴沉的盯着他们的王海银,一边低声调侃箜篌:“借的怎么了,你的奈何清风不也是借的?” “是,是,借了的都要还的,真是的,赶紧打一打往后走吧,也不知道哪个和尚的裤腰带上才会有你看中的那把枪。”箜篌大声的叹着气,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比了比王海银。 而那一边王海银见两人直把自己视若无物一般径自窃窃私语,后来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了自己掌中长枪上,而那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燕翎沧竟然还看不起自己这把枪差点就没气炸了肺,他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翎沧会死而复生的。 要说王海银手中那杆长枪也算是个难得的利器了,虽然比起横江锁和一夜飞霜是稍微差了那么一丝丝,可也真就只是一丝丝而已,绝没有翎沧说的那么次。 “想要这杆枪?你们就拿命来换吧”王海银暴吼一声就合身扑了下来。 箜篌看着他须发皆张的样子冷冷一笑,手中奈何清风轻轻挥出一道墨迹,一股外刚内柔的气劲就瞬间遍布翎沧全身,将几处要害都牢牢护了。 “春泥护花。”润红的唇里晚了一步才轻轻吐出招式的名字,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郎中,也以为自己是个角色了?”王海银冷笑一声,抡起手中长枪就向着翎沧当头砸下 “锵”金铁交鸣之声骤然在大厅中响起,震耳欲聋。 早在王海银扑下来的时候,翎沧就已经将体内的傲血战意提升到最高,此时竟然只是单手握枪就硬碰硬的架住了王海银的当头一击。 而箜篌,早就在一声轻轻的嗤笑之后就失去了踪影。 “好小子,力气不小啊?”王海银冲着翎沧一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早就听说燕翎沧天生膂力惊人,行军打仗是把好手,今天就让王某来好好看看你这个假货到底几斤几两,比起那个真正的燕翎沧又如何” “燕某奉陪到底。”翎沧冷冷的回了一句。 两杆枪互相一错之下,两人同时向后跃退三尺,脚尖甫一沾地就又立刻猛力向下蹬踏,在两双注满真气的铁靴猛然发力之下,他们落脚那一处的石板地竟然齐齐被踩成了石粉 “喝”两人同时吐气开声,两把长枪再一次硬碰硬的砸在了一起。 翎沧猛然在被弹起的一夜飞霜上催动真气,愣是将反弹之势未歇的枪身又给狠狠的压了下去,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他竟然借着每一次的反弹一口气向着王海银连攻了十二枪才终于在最后一枪势微的时候猛然沉腕旋肘一枪横扫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七巧甲人 “你去那干什么?”箜篌诧异的回头看一眼翎沧。 翎沧却沉默起来,竟然半晌没有再出一声。 “只怕……是去偷七巧甲人的设计图吧?”九玖冷嗤一声,悠悠然的说。 “不得胡言”箜篌面色一肃,低低叱了一声。 “是不是胡言,你一问便知。”九玖不惧反笑,只把眼定在翎沧此时乍青乍白的脸上。 “翎沧……?”箜篌轻轻唤了他一声,声音里,却是满满的担忧。 “他说的是真的。”翎沧却似乎被这轻轻一声吓到,身子剧颤一下,艰涩的回答。 “你偷那东西干啥?”箜篌圆睁了眼睛,一脸不解的问,见翎沧似乎不想回答,又转了头去问九玖,“他偷那个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万花谷外的人经常做些莫名其妙的事。”九玖翻翻白眼,用尾指挖挖耳朵,又轻轻一吹。 “以后不会了……”翎沧忽然反手握住箜篌的手,急急的说,“我……我以后不会再去觊觎万花的任何物品,你,你别生气。” “我生气?我生什么气啊?”箜篌诧异的看着翎沧一脸的惶然,眨眨眼睛,一指九玖,“我刚才是生气他说你偷东西。” “啊?”翎沧一时没反应过来,傻了。 九玖啐一声,好没趣的模模鼻子,就知道会是这样,这兔崽子听人说话从来听不到重点的。 “你不生气我去万花盗取七巧甲人的图纸?”翎沧梗了半天才算把箜篌那句话给消化下去,愣愣的问。 “我生那个气干嘛?那也不是啥值钱的东西,你还要吗?要的话回头咱们回去我给你拿,机甲龙要不要?天工甲人呢?喷火铁颅呢?高爆铁颅呢?唉,对了,木甲云雀你喜欢不?”箜篌努力回忆着工圣爷爷的那点家底,就差没说出来要把工圣爷爷打包裹上缎子一起送给翎沧了。 当然,他不敢。 翎沧已经彻底傻透了,透透的。 九玖同情的看了一眼已经成标准呆头鹅状的翎沧,在心底里暗暗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帮人都怎么想的,那些图纸在工圣弟子那里就差没拿着当草纸擦了,一个个还非得神神秘秘绞尽脑汁偷偷模模的来偷,这都什么毛病? 没真拿着图纸擦是嫌上边画满了图样,怕蹭一黑。 能养出箜篌这种败家方法都天才一样的败家孩子的万花谷,会在乎那几张破图? 翎沧好不容易才在箜篌滔滔不绝的各种介绍里醒过神儿来,深吸一口气弱弱的问了一句:“箜篌……这,这不都是你们万花谷的不传之秘吗……?” “谁说的?”这次是箜篌和九玖一起瞪大了眼睛惊吓的看着翎沧。 工圣爷爷没事做出来逗孩子玩的玩具啥时候都成不传之秘了? 翎沧憋了半天才很郁闷的说:“之前天策府曾请工圣门人前去为我天策设计制造十二只七巧甲人以作演练之用,但是……但是前后三拨使者,连一位都没请来。” “请得来才有鬼……”箜篌和九玖对望一眼,齐声回答。 翎沧疑惑的看一眼他们。 “你想把那一帮恨不得死在工房里的家伙挖出来,基本等同于做梦。”箜篌摊摊手,语调轻松,“工圣爷爷的弟子们是万花谷里唯一一群不用出谷历练的万花弟子,因为他们出去也没用,外边的东西,对他们来说连小孩子的玩具都不如,有那个闲心,他们宁可在工房里打磨零件。” 简言之,工圣一门,上至工圣爷爷僧一行,下到刚入门的十岁孩童,都是清一色的技术宅。 “你们天策府用错方法了,”九玖好心的提醒了一句说,“你们要是去了不是毕恭毕敬的打算请人过去,而是直接张嘴要图纸的话,早就拉了好几大车回去了,而且是要啥有啥,苏师叔的青莲花都比那些玩意值钱一点。” 九玖终于明白了当年隐元会为啥用那些个不值钱的设计图纸当个任务,还是当个大任务了…… 翎沧简直欲哭无泪,早知如此,他当初干嘛还要被逼着乔装改扮潜伏在万花谷里扔毛笔玩啊…… “以后要什么直接说吧,他们只喜欢研究新玩意,一旦做出来了就没兴趣了,话说你当初来的时候就没想过去工房里找么?去水月宫干什么?”箜篌随口问道。 “我……我以为,工房必定戒备森严,就想去水月宫直接带一只七巧甲人回去算了。”翎沧讷讷的答。 “你一次都没进过工房吧……”九玖问。 只要进工房一次就能知道什么戒备森严基本就是纯扯淡,那里边那帮机械疯子能知道你进来都好不错了,还戒备?只怕你不蹲在他们耳朵边上大吼他们都不知道多个人进来,何况仅仅是想去拿两张那种被他们随便扔了一地踩来踩去的图纸? “没。”翎沧倒是老实。 “抓七巧甲人可比捡图纸难多了,”箜篌揉揉翎沧脸颊,“你真会给自己找麻烦,七巧甲人是万花谷所有甲人里最聪明的一种,会跑会跳还会叫唤会找帮手,你抓住几个啊?” 翎沧瞬间就红了脸,过了一会才很不好意思的说:“那时候学艺未精……一个都,没抓到。” 岂止是没抓到,他当时是活活被那一大群活蹦乱跳的七巧甲人给围观了还是带着一票喷火的白煞机甲龙一起围观的 翎沧记得自己那时候是倒霉到死的在水月宫未完工的房顶上蹲了两天一夜才终于耗走了那一帮好奇心过剩的七巧甲人。 当然,这种丢人的事还是别拿出来说了。 “给你这个玩。”箜篌随手在怀里掏了两下,拿出个小玩意塞在翎沧手里,“真是的,也不知道你怎么喜欢这玩意。” 小东西被塞进翎沧手里之后就不安分的蹬起腿来,吱吱咯咯的响个不停,差点就从翎沧手里蹦出来跑了。 翎沧慌忙一把抓稳了这小玩意才有心思细看。 “唉?怎么弄了个这么小的?”九玖眼尖,早就看出来箜篌塞给翎沧的是一个只有巴掌大的迷你版七巧甲人。 “做了哄孩子玩的,哄他也一样。”箜篌正在手里一根细细的纸条上打孔,头也不抬的回答。 “这是七巧甲人?”翎沧仔细审视着手里不断挣扎的小东西,怎么这么小? “嗯,你可以把它拆了看看是不是真的。”箜篌话还没落音,翎沧手里那小玩意就猛的响了一声,蹦一个高竟然从翎沧手里蹿出来跑了。 “唉?”翎沧一时没防备,就眼睁睁看着那个小东西一溜烟的冲过了正被火焰不停烘烤着的拐角,跑进另一边的走廊里不见了。 九玖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唉?跑了?”箜篌探头看看,“那我们也过去吧,翎沧你跟着我。” 趁着龙头中一股火焰刚刚喷吐完毕,尚来不及喷出第二道火焰,石柱“咔”的一声轻响转开寸许的间隙里,箜篌猛的一带翎沧,脚下发力,一式蹑云逐月就瞬间掠出两丈之远,堪堪从拐角的另一道门内穿出去,停在下一段走廊之中。 九玖摇摇头,紧跟在箜篌身后使出一招玉泉鱼跃,一口气连换了三个方向前冲三次,极漂亮的一个收势停在两人身边,然后抬头向前一看,顿时就皱紧了眉头,嘀咕了一句: “这帮家伙跟火要有多大仇啊?” 面前的走廊里,两侧墙壁上,正一左一右的嵌着两个喷火龙头,毫无间隙的不停喷吐着灼灼烈焰。 箜篌却没去看那个喷火龙头,而是站在一边左顾右盼的不知道在找什么,听见九玖的嘀咕以后连头都没回就顺手一指:“那边有机关,关了就是了。” 九玖按着箜篌指的方向过去,细细搜索一下,果然就找到了一丝极不起眼的细缝在石雕上细细的圈成的一个石钮,他左右看看,觉得没什么异状,便伸手在石钮上一摁—— 一阵极轻微的“轧轧”之声从看似厚重的石墙之后传来,两边的龙头里,竟然就同时停止了火焰的喷吐。 “你怎么知道会有机关?”九玖闪身过去,问了一句。 “我就不信那帮秃子都是铜浇铁铸不怕烧的,这么烈的火他们要真能毛都不掉一根的硬穿过去,那他们还跟神策军在这里谋划个球啊,早就直接打上金銮殿了。”箜篌撇撇嘴,眼睛忽然一亮,似乎是极欣喜的低嚷了一声,“找到了”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就化成了一缕轻烟直射向走廊尽头的某个角落。 方才那个逃走的迷你版七巧甲人正在那个墙角里脸冲墙冲外的撅着。 此时小东西再想跑却已经是晚了,机械的小玩意儿再快又能快到哪去?怎么比得过花间游的身手。 箜篌一击即中,此时正握着不停挣扎的小东西笑嘻嘻的走回来,一边还使劲的把刚才打好孔的纸条往它嘴里塞。 “你干嘛?”翎沧好奇的看着箜篌的动作。 “给它输入新的指令,好让它以后跟着你,”箜篌解释,“这个甲人因为是做给孩子玩的,里边有对接收到的人声进行分析反应的指令在,所以刚才说要拆了它,它就跑了。” 翎沧无语,这还是机甲人吗?这是成了精的机甲妖精吧? 第一百五十章懒箜篌 小小的甲人在不甘不愿的被箜篌塞进去长长一根纸条以后,吱吱咯咯的响了几声,终于消停了。 翎沧好奇的看看正在自己手心里站着左扭右扭的小东西,伸手轻轻模了几下才问箜篌说:“你说,你们万花谷里只拿这个当个玩具?” “嗯,你不看见了么?这就是个玩具,”箜篌理所当然的点点头,然后忽然又想起什么一样的补了一句,“真正用来操练的,是当初给你们天策府送过去那一批木头人,在你们三才阵里那一种,七巧甲人是用来做一些计算类的活计的,你要是真想用它进行战术演练或者对战提升的话,估计会失望到死。” “不是说七巧甲人是万花谷所有甲人中最为精巧的吗?”。翎沧不解的问。 “精巧也不证明适合做对战用啊,你让诸葛孔明当面对敌的话,也是死无葬身之地吧?”箜篌轻轻的笑着,精致的眉眼一瞬间就生动起来。 “也对。”翎沧模模鼻子,看看此刻手心里已经明显乖巧起来的小甲人,不由得又伸手过去戳戳,“它会做什么?” “七巧甲人会的它都会,因为它就是个如假包换的七巧甲人,只不过小了点。”箜篌耸耸肩。 翎沧沉吟一下,随手把小甲人揣进怀里,看看一直在一边淡漠的看着他们的九玖,略略尴尬了一下才出声问道:“这下一殿的镇守之人是谁?有何本领?” 九玖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伸一个懒腰,长长舒一口气,才皮笑肉不笑的问:“你俩腻歪完了?我以为你会跟箜篌说说水月宫里都有什么。” “还会有什么?”箜篌诧异的看一眼九玖,“水月宫荒废之前一直是天工的师兄妹们在那边,现在既然已经划为禁地,想来里边也不过就是些废弃不用的木石之类。” 翎沧听得箜篌的话,微微怔了一下,他没想到箜篌竟然真的是一次都没去过水月宫。 “你问问他啊。”九玖懒洋洋的盘膝坐下,提醒道,“我可告诉你们,咱们时间不多,大厅里那些人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而且,你们两个刚才没有杀了王海银吧?他醒了,须不会放过你们,战宝迦兰终非久留之地,不适合谈情说爱。” 箜篌眉一皱,自己竟然把这事忘了,若是那群人醒了来,是必定要通令整个战宝迦兰所有神策军和天竺迦兰僧全力搜捕刺客的,到时候想做什么就没现在这么轻松了。 九玖是什么人,是隐元会的人,一等一的人精,最会察言观色,此刻看到箜篌微一皱眉,顿时就是一声冷笑,也不怕箜篌会不会把他如何,径自站起来紧一紧腰后重剑,身子一伏,当先就是一个玉泉鱼跃掠了出去。 “有什么话,边走边说吧。”九玖这句话刚落音的时候,他金色的身影就已经带着一道残痕贴着走廊尽头的墙角闪了过去。 “走吧走吧。”箜篌怔一怔,倒是没有别的不满的意思。 也没见他如何作势,翎沧只觉得眼前忽然一花,箜篌的身影就已经远远的越过他掠到了前边去,身后带着一条淡淡轻烟一样的残痕。 翎沧按按怀里的小甲人,回头向着来路看了一眼,心念动处,用的却是天策府的“疾”字诀,闪电一般缀着两人身后射了出去。 九玖一边飞速前掠,一边连珠炮一样向着两人解说他们即将面对的战宝迦兰一殿镇守者——平等王的基本情报。 只不过箜篌显然没在听,他正一脸轻松的将手中一支奈何清风玩的花样百出,一路上迎面遇上的天竺迦兰僧基本没有能在他手下走过两招的,翎沧几乎以为自已又看到了当初箜篌表演给他看的那一场华丽至极的杯舞,只不过此时此刻,在箜篌指尖舞蹈一样翻转跃动,并时不时被箜篌弹奏出悦耳乐音的东西,不是当初那个精致细腻的细白瓷的茶盏,而是一支有着粉色宝石笔尖,一路之上毫不犹豫的取了数人性命的墨笔——奈何清风。 九玖却是毫不在意,花间游不是离经易道,对他们来说,杀人不过就是一件平常事,尤其是箜篌这种专职暗杀的家伙,人命在他们眼里只怕还不如草芥,手里的人命搞不好比离经弟子救过的人还多。 而真正让九玖在意的,是箜篌杀人的手法,一击之后便迅速飘然远走,在第一时间避开对手身上喷溅而出的鲜红血液,似乎是极讨厌被鲜血沾在身上。就连用笔也要比一般的人刁钻过几倍去,一路走来,他竟然没有跟任何一人有过正面交锋,敌人往往在看见他的时候就已经被他绕在身后抹了脖子或者一笔穿心,有几个甚至是被他生生拧断了颈项。 “你没发现他有洁癖吗?”。九玖在观察了半天之后,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翎沧一句。 “嗯?”翎沧不解的瞥了他一眼,不明白正在详细解说敌人资料的九玖怎么说着说着就天外飞来一笔的冒出这么一句来。 “别跟我说你没注意到他身上一滴血都没沾到。”九玖伸手一指离他们半丈之远,杀人杀的正开心的箜篌。 “我只注意到他很开心。”翎沧不无郁闷的说。 箜篌脸上的神情太过兴奋,兴奋到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自从他杀了那两头熊之后,嘴角边就一直若有若无的带着一抹淡淡的冷笑,而此刻连杀了数人之后,那一抹笑意已经不动声色的染进了他双眼,让他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明亮的极度快意,甚至就连平日里白的略略透明的玉色面颊上都薄薄的染上了一层极淡的胭脂色,看上去明**人。 “花嘛,总要有花肥才开得艳。”九玖瞥一眼,懒懒的回答,然后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的问了一句,“你不会一直都没让他杀过人吧?” 翎沧仔细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是在那一次箜篌从李渡城回来之后就把他给扣在了身边,再没放开过,唯一一次让他动武的机会也好像是在宫里,不能杀人。 “嗯。”他微微点了下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九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把自己摔飞出去。 勉强稳住身形之后,他吸着冷气问翎沧:“你怎么没把他憋死?” 不待翎沧回答,九玖早就又接下去说:“万花花间游的职责,不是暗杀,就是追捕那些罪大恶极之人,你知道,江湖里就算是有罚恶剑惩恶扬善,恶人也是除之不尽,斩之不绝的。所以,花间弟子几乎是一个月就要有十天是在外奔波,久而久之,一个个多多少少都养成了点嗜杀的性子,一段时间见不到血就会不舒服。” 翎沧皱紧了眉,他不喜欢箜篌杀人,虽然……他杀人的时候,很美。 是那种光彩照人的美。 “就这家伙,能练出现在这种身手,你觉得死在他手里的人会少吗?”。九玖撇撇嘴,伸手冲着正将奈何清风从一个天竺迦兰僧后心抽出并骤然暴退的家伙一比,顺嘴又加了一句,“你看他又特意去躲人家喷出来的血了。” “我不想讨论这种事。”翎沧沉了声音打断九玖的喋喋不休。 “哈?你想把海东青当成金丝雀养在笼子里吗?”。九玖何等聪明的人,听见翎沧的语气就瞬间明白翎沧的意思,顿时嗤笑出声。 “有我在,他不必再出生入死。”翎沧硬硬的顶了九玖一句。 他是真的希望箜篌肯做个大夫,好好的在他军营中安稳一世,远离那些被鲜血与火焰染的艳红的烽烟。 “你做梦吧。”九玖冷笑着讥讽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谁在杀人,谁在聊天。” 翎沧脸色乍青乍红,最终颓然无语,他或许可以在千军阵前跃马扬刀,威震沙场,但是这种在疾速前冲的时候用鬼魅一样的身法在敌人出声之前就将其置于死地的手法,他却是就算学也学不会的。 “你少欺负他嘴笨”本来一直冲在前边的箜篌忽然一个太阴指就瞬间暴退到两人身边,空着的左手一翻一拧就揪着九玖领口把他拉在自己面前狠狠的瞪了一眼。 然后不待九玖回答,就将脚尖猛的在地上点一下,整个人又电射出去连人带笔冲撞进前方一个正要叫喊的天竺迦兰僧怀里,一顿之后迅速就向着僧人右侧一连三个侧翻瞬间离开那人足有七尺之远。 然后,翎沧和九玖才看见那个被箜篌一撞就再没有过动作的天竺迦兰僧的胸口“蓬“的爆出一大团血雾,艳红的血液呈扇面状激射而出,淋淋漓漓直喷出去二尺方圆。 而早就翻身躲到一边去的箜篌,半滴血都没沾到。 “你看,我就说这家伙有洁癖。”九玖指着箜篌那打斗过半天,依旧洁白如雪的醉月衫气哼哼的咕哝。 “我不是有洁癖,我是不喜欢洗衣服,沾了血的衣服很难洗。”箜篌听见了,扭头回了九玖一句。 “他是懒。”翎沧无奈的跟着解释道。 不过也确实是有点洁癖就是了,他暗暗在心里补了一句。 第一百五十一章这里的人都哪去了 “你迟早要把他惯坏。”九玖在箜篌扫清了一路上所有的天竺迦兰僧之后,追到箜篌身边,半真半假的抱怨了一句。 “惯坏了好啊,惯坏了,他就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箜篌笑一笑,回他一句。 “你没救了。”九玖扔下这一句就自顾自的捣弄起通往第一殿的大门,嘴里还不忘提醒箜篌,“你小心一点,这里的主人是平等王,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帮天竺的和尚都还没过童年期,一个比一个爱玩火,这家伙的绝招叫做火里栽莲,沾在身上,不烧到你剩下一把骨头是不会灭的。” “知道了。”箜篌看起来依旧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手里却暗暗转动一下,把一支奈何清风握在了最顺手舒适的位置。 门……开了……静静的烛火映照着一座空无一人的空旷大殿…… “这是什么状况?”箜篌闪身贴在门边,嘴里低声的问着,一双眼睛却是迅速的将整个殿堂里扫视了一遍。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不知道……”九玖“倏”的伏低身子,似乎是微微颤了一下,又好像是微微晃了一下,然后就诡异的消失在原地。 箜篌神色不动的依旧贴在门边凝神戒备,翎沧却不及掩饰的露出一点愕然的神色来。 方才那一幕在他眼里,就好像是面前的空气忽然像水波纹一样荡起了一个涟漪,然后,九玖就这样在这个诡异的涟漪中——消失了。 一时之间,安静的大殿里寂静无声的好像都能够听见灯火轻轻跳动着火苗的声音,凌乱的矮桌和坐垫散布在整座大殿之中,上边甚至还散落着吃到一半的食物。 一切的一切,都明明白白的昭示着,这里有人,至少就在他们进来的前一会,还有人。 因为翎沧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桌上尚带齿痕的肉食上,还带着来不及凝固的油脂。 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翎沧压抑不住的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惊愕的发现面前的空气中,似乎又泛起了刚才那种诡异的涟漪,随着那个理论上来说不可能出现的涟漪逐渐扩散消失之后,九玖的身影又忽然显现在他俩面前。 “怎么样?”箜篌淡然的问。 “没有人。”九玖皱紧了眉头,这种诡异的情况他也是第一次见。 “看清楚了?”箜篌将手中的奈何清风轻轻抛一下,耍了两个花挂回腰间。 “嗯。”九玖点头,“我从没见过这种状况,小心为上。” “知道了。”箜篌哼一声,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你没听到我说小心?”九玖一把扯住箜篌袖子。 “听到了,”箜篌一脸无辜的回头说,“可是你不是说你都查探清楚了吗,没有人我小心什么?” 九玖一时无语,正常人的话,就算知道没有人,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也不会这么缺心眼儿的大摇大摆往里晃吧?而且还老神在在的到处乱翻? 九玖瞪着已经毛手毛脚满大殿乱翻的箜篌,只想一重剑拍死自己算了。 他绝望的扭过头去看翎沧,打算如果发现这一位也跟里边那位一样缺心眼儿的话,就干脆点,自己抡晕自己,也省得被一惊一乍的吓出点别的什么毛病来。 看了一会翎沧,九玖才终于热泪盈眶的把差点拧闪了筋的脖子转回去,还好还好,至少这诡异的地方里,除了自己还有一个正常人,不全都是疯子。 对比箜篌那种完全不合常理的举动来说,翎沧现在的表现才是正常人该有的态度。 当九玖回过头去的时候,翎沧只是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用眼神无声的询问了一下他想干什么,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依旧一脸凝重的观察着整座大殿的情况,一手紧握着一夜飞霜微微掩在身后,那姿势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个极顺手的出枪位置,一旦情况有变,他手中的一夜飞霜便能完全无需作势的由身侧直刺而出。 “小心些,这里太奇怪了。”既然警告箜篌无效,那么九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看起来要比箜篌那个活猴可靠得多的翎沧身上。 “我知道。”翎沧低声回答,全身的筋肉全部绷了起来,一股岳定渊停的沉稳之势缓缓从他身周散发出来,让人无端的觉得安心。 一夜飞霜一直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保持着一定频率的轻颤,随时准备着以雷霆之势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穿云三枪一气呵成的刺向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敌人。 九玖的轻剑此时也已经从背后被撤到了手中,雪亮的剑锋上隐隐映着一抹寒意。 而箜篌……咳,我们能不提他么……这货完全不受这边二人影响的已经把第一殿给翻了个底儿掉。 此刻正拎着一把犀翠撇嘴。 “什么破玩意儿,做的跟个不伦不类的金刚杵一样。”一边说着,就一边把通体泛金,精打细造的犀翠给随手扔一边儿去了。 九玖咧咧嘴,个败家玩意 一边在肚子里暗暗的骂着,一边飞快的跑过去把犀翠掖进自己腰带别住。 “你要这玩意干啥?你难道还要做回万花?”箜篌看见九玖的动作,不解的问。 “老子拿着怀旧”九玖龇牙咧嘴的回他。 开玩笑,这东西是金的拿出去卖银子都够胡吃海塞好几天了。 “你真不嫌沉。”箜篌撇撇嘴,径直向着第一殿的另一个大门走去,“没啥好东西,我们往后走走看?” 随着大门“轧轧”的带着沉闷的声音被箜篌推开,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又是一条空荡荡的走廊。 “唉,别告诉我这战宝迦兰其实只有刚才看见过的那点儿人吧?”箜篌愣愣的瞅了半天面前一眼看到头都不见半个人影的宽阔走廊,呆呆的问了一句。 “你问我我问谁,”九玖没好气的回他,“你昨天在外边看到的也不只刚才那几个人好吗?”。 “那人呢?”箜篌伸手一指面前的走廊,回头无辜的问。 “不知道”九玖鼓着腮帮子,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空荡荡的走廊,恨不得给瞪出两个天竺和尚来打一顿。 这都什么状况啊我去。 翎沧提着枪给两人押后,谨慎的观察着他们身后是否有埋伏的痕迹。 可是,无论怎么看,怎么探查,甚至就连九玖又不信邪的使出隐元会的独门秘术一直潜到了下一殿仔细探查过几遍又回来之后,还是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没有人。 整个战宝迦兰此时此刻干净的就跟被水洗过一样,寂静无声的连半个人影都不见,除了他们这三个不速之客。 于是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下,连翎沧都觉得箜篌自由散漫的让人恨不得一刀劈了他。 没错,唯一一个不受这种奇怪情况影响的人就是箜篌,他在得知一直到第二殿都一个人影没有的时候,竟然好像是彻底松了口气一样,纯然抱着一种参观游玩的态度一路翻箱倒柜的往前走。 咳,对不起各位,说错了,丫个二货不是来参观游玩的,丫是来打劫的。 人参观游玩的游客好歹还不乱翻东西,这兔崽子是没有不翻的东西 九玖无语的看着满处掏腾的箜篌,觉得自己不仅仅是全身无力,简直就是全身下垂了都要,这……这哪还有一点潜伏刺杀的气氛啊? 他无力的转过头看向身边面部表情也微微有一点抽搐的翎沧,几乎跟申吟一样的问:“他在你们天策府……也这个德行?” “不……”翎沧纠结的看着前边正翻得不亦说乎的箜篌,字斟句酌的回答说,“他在天策府的时候……好歹还比现在正常一点。” 起码那时候他还记得要保持着万花谷的风骨,不至于猴跳猴跳到现在这个程度,所以在大部分天策将士眼中,箜篌筒子还是一名风流俊逸,出尘月兑俗,恍如谪仙的翩翩佳公子的。 这就是没机会看到箜篌抽风,只看到他装出来的温文尔雅的表象的后果,要不怎么说距离产生美呢。 …… ………… “这战宝迦兰里的人呢?”翎沧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喃喃自语了。 九玖闻言,偏过头向着翎沧苦笑了一声,他们已经都顺利的通过了第二殿了,箜篌又是照例把那里翻了个乱七八糟。 只不过这小子明显挑剔的过分,走了这么远出来,竟然没有一件东西能入了他的眼,都是拿在手里看两眼,嘴一撇,甩手就丢到一边去,然后九玖再颠颠儿的跑去捡了掖进自己腰里,心里一把小算盘那是啪啦啪啦的打的飞快。 这一趟,绝对赚大了 “你说他们人呢?该不会是养了什么猛兽正好跑出来把人都吃了吧。”箜篌翻累了,溜达回来懒洋洋的在两人身边跟着,百无聊赖的问。 “如果是被吃了的话,至少应该有搏斗的痕迹和血迹,怎么会像现在一样,变成一座空庙。”翎沧将枪交在左手,微微放松下来,一手抚上箜篌顺滑的黑发。 “我们进来多久了?”箜篌忽然问。 “不知道,”九玖耸耸肩,“这不见天日的,你上哪知道时辰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你拿我当蜘蛛啊…… “我就想知道是不是该吃饭了。”箜篌模模肚子,好像有点饿,还好像不太饿? 九玖一个踉跄,手里轻剑“嚓”一声扎进面前石板地里,这兔崽子敢有一丁点的危机意识吗 翎沧低声的笑起来。 战宝迦兰很空,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九玖每走一段路,就会用那种诡异的身法自二人眼前消失,独自向前探查一阵,再回来。 每一次,带回来的消息都是——没有人。 只有在通过第三殿之后,九玖才火烧火燎的带着一的蜘蛛冲了回来…… “救命啦”九玖一边低声的嚷着,一边疯了一样的冲着翎沧和箜篌扑了过来。 “怎么了?”翎沧迅速从背后将刚刚拿到手的长刀婆哩?噬撤了下来,然后他就傻了眼,跟在九玖身后的,不是什么神策军也不是什么天竺迦兰僧,而是一大窝的……黑毛红爪大蜘蛛? “这啥?”翎沧愣愣的看着九玖后边那一片每一只都有自己拳头大的,乌泱乌泱的蜘蛛们, “看也知道是蜘蛛。”箜篌皱着眉在腰间的药囊里使劲掏,掏。 “你们两个,没办法就赶紧跑啊”九玖一边跑一边看见这俩人一个直接愣在当场,一个根本不在状况的掏腰包玩,急的汗都下来了。 “昂?”箜篌这才在百忙之中抬头看一眼正在狂奔的九玖,心不在焉的说,“你跑快一点嘛,它们又追不上你,你喊什么。” 九玖泪奔,这是跑得快点慢点的事吗?那都是吃人的毒蜘蛛好不好 正跑着,一只追的不耐烦的蜘蛛忽然翘起自己带着黑灰色条纹的圆胖的肚子,冲着九玖就狂喷了一股蛛丝过去,好死不死粘在九玖刚抬起来的鞋底上,于是在九玖落脚的时候,那只鞋子就猛然在地上粘了一下,九玖猝不及防的狠狠往前一个踉跄,足足向前抢出去三步之远,险险没趴在地上,饶是这样,他也是不得不用手在地面上撑了一下才勉强没有直接跌扑下去。 然而就是这一顿的时间,又有五六只蜘蛛同时翘起月复部喷了蛛丝出来,无一落空的分别黏在九玖全身各处。 九玖顿时面无人色的向着箜篌和翎沧喊了一声:“快逃” 各处被粘住的九玖在终于被蛛丝再一次粘了鞋底的时候,狼狈的滚摔在地上,于是身上各处的蛛丝粘液顿时就将他的身子牢牢的跟地板粘连固定了起来,眼看着紧随其后的蜘蛛群就要扑到自己身上,一时挣扎不起的九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之见翎沧的身影忽然就流光一样掠上前去,手中婆哩?噬一挑一送就已经把一只腿快的蜘蛛给摔到了墙上,只听得“啪唧”一声轻响,那蜘蛛已经变成了一滩黏在墙壁上的混着虫躯碎肢的浆液,翎沧这一挑之力竟然将这蜘蛛直接在墙上摔碎了。 九玖只觉得脸侧一道寒风,那刚刚抓上脸颊的虫抓之感就已经消失无踪,跟着就是箜篌懒洋洋的声音:“你要不要这么懒啊?我们打蜘蛛,你竟然好意思睡觉。” “你们……”九玖猛的睁开眼,差点没被贴着自己鼻尖掠过的刀光吓蹦了。 “能起来就赶紧起来。”翎沧长刀擦着九玖鼻尖横掠过去,锋利的刀刃准确的把一只正要跳上九玖面颊的蜘蛛平平削成两片。 “起不来,我好像整个脊背都被粘住了。”九玖躺在地上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就先躺着吧。”箜篌一笔将一只蹦起来的蜘蛛挑到天上去,然后“嗖”的射出一枚银针直接把它钉在了墙侧正着得明亮的油灯里。 蜘蛛“吱”的一声尖叫,顿时就冒了一股青烟,变成了烤蜘蛛,而油灯中那一点跳动的火苗也被它压的狠狠大晃了一下,瞬间就缩的如一粒青豆一般,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唉?要灭唉……”箜篌一边随手把一只试图攀上他衣袖的蜘蛛拍碎在墙上,一边仰着头看着那盏已经岌岌可危的油灯。 小火苗儿摇了几摇,晃了几晃,终于算是挺过了这一场意外的飞来横蛛,颤颤巍巍的又慢慢明亮了起来。 “蜘蛛真多。”翎沧回手一肘,将一只正爬在自己刀攥上的蜘蛛在墙边挤碎,看着顺着刀攥淋漓而下的蜘蛛**咧咧嘴,咕哝了一句,“好恶心。” “啊?”箜篌闻言诧异的回过头来,一脸茫然的问,“你不喜欢这么打蜘蛛啊?” 翎沧气绝,他哪里像是爱打这些东西的样子了? 九玖躺在地上默默无语,这兔崽子什么时候能有点跟正常人一样的思维? “不喜欢,”翎沧憋了半天,然后又闷闷的补了一句,“但你也不能看着这些东西活活咬死他。” 九玖热泪盈眶,军爷你果然比我们家那个狼心狗肺的师弟厚道啊…… 箜篌这边却停了正挥动着的奈何清风,嘴里咕哝了一句:“不早说。” 然后,九玖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一边一袖子甩飞一只刚蹦在他身上的蜘蛛,一边从腰侧的药囊里掏出一把微微泛着蓝色的粉末放在嘴边,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 纷纷扬扬的微蓝色细末铺天盖地的弥漫在箜篌面前四尺方圆,然后飘飘洒洒的落下来,覆盖了整个蜘蛛群——和九玖。 翎沧站定了身子,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很肯定的说:“你把九玖也一起放倒了。” 一地八爪朝天昏迷不醒的蜘蛛中间躺着同样四爪朝天昏迷不醒的九玖。 “呃?”箜篌蹲翻翻九玖的眼皮,很无辜的抬起头看着翎沧说,“还没死,我们要不要管他?” “……要。”翎沧毫不怀疑自己要是说不用管的话,箜篌就敢直接从九玖身上踩过去继续往前蹦跶。 “好嘛……”箜篌不情不愿的拖个长音答应一声,然后又很希冀的望着翎沧说,“不能不管吗?”。 “不能。”翎沧干脆蹲子与他平视着说,“他好歹也是你师兄,虽然是叛出万花谷的,但是也罪不至死不是?你至于有意无意的就想弄死他?” “我也不是想弄死他……”箜篌瘪了瘪嘴,伸手戳戳九玖脸颊,很小声的嘀咕说,“我就是不想看见他总黏糊着你……” 翎沧无语,这兔崽子是哪一只眼睛看见九玖黏糊着自己了?这飞醋吃的。 “他没有。”翎沧深吸了口气,磨着牙说,强忍住伸手去敲箜篌脑袋的。 “好嘛好嘛。”箜篌慢吞吞的从药囊里捏出一粒蓝的透明透亮的水丸,模一根银针在上边小心翼翼的刺了个孔,然后轻轻翻开九玖眼皮,将里边的液体在他双眼中各挤了一滴进去。 一股清凉舒爽的味道瞬间在走廊里弥漫开来,翎沧深吸了口气,顿时觉得精神一振,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的问道:“这个味道扩散开没关系吗?不会把蜘蛛也一起弄醒?” 箜篌哼了一声,慢吞吞的回答说:“你自己去看看那些蜘蛛嘛。” 翎沧闻言便起身用婆哩.噬的刀尖随便拨弄了一只蜘蛛过来,小心的拨转翻看了一阵,愣了一下才怔怔的低喃了一句:“死了?” “你以为?这是毒药,又不是**,当然死了。”箜篌抛给他一个“你好没见识”的眼神,不甚在意的哼哼着。 “那他……”翎沧慌忙伸手过来探九玖的鼻息。 “杀虫药,不管他他也死不了,最多睡个两三天而已。”箜篌一边轻轻掀动九玖眼皮,让刚滴进去的蓝色液体在他眼球上均匀分散开来,一边回答,“而且我这不是给他点了解药了么,估计等下就醒了。” “解药用在眼睛里?”翎沧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吹在手指上,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嗯,这东西本来也对人无害,就是起个瞬间催眠的作用,用点清凉醒脑的东西提提神就解了,”箜篌忽然似笑非笑的瞟了翎沧一眼,玩味的说,“就跟思乡一样。” 翎沧红了脸。 “真可惜那时候时机不对,不然真舍不得给你解。”箜篌叹口气,那样迷人的翎沧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当时要不是为了贪看翎沧脸上难得一见的迷乱神态,他也不会拖到弦卿几乎要月兑了翎沧衣服才匆匆将解药弹进翎沧口里。 “你可以……给我用药。”翎沧微微别开眼,略略带些羞窘的小声说。 “胭脂吗?”。箜篌轻笑,“胭脂很伤身的。” 尤其是用在男子身上。 若不是那一次他用药物先解了胭脂的毒性,事后又用补药混着鲛血替他固本培元的话,只怕翎沧发泄之后,少说得有三四天会因为伤了元气而不得不卧床将养,哪能就那么生龙活虎的蹦起来就直追到万花谷去? 翎沧正尴尬的时候,九玖却醒了,眼还没睁开就先爱困的打个呵欠,然后才用力揉了几把眼睛看向箜篌:“你……你把我当蜘蛛一起毒了” “你不是没死吗,大惊小怪。”箜篌堵了九玖一句,“醒了就快起来了,你打算住这里?” 九玖费劲的动动四肢,然后颓然瘫倒,哼哼了一句:“粘的太牢了。” “把他拎起来。”箜篌拍拍手,指指九玖对翎沧说。 第一百五十八章暗潮 九玖将几个圆球在手心轻轻掂了一下,邪邪一笑,抖手就将四枚点燃的子母雷火弹向着下边正仰头欲追的三名天竺迦兰僧使者掷去,随即错身拧腰追着翎沧疾掠而去,身后,是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翎沧听见声音回头张望了一下,却看见九玖金色流光一样的身影瞬间赶至自己面前,正欲开口询问就被九玖急急打断: “快走” 翎沧立刻将话咽回了肚子,脚下发力跟着九玖疾奔而去。 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的战宝迦兰此刻正黑烟滚滚,火光冲天的乱成一团,无数的天竺迦兰僧像蚂蚁一样从寺庙的各个角落冒出来,大呼小叫的提着水跑向最后一殿。 而被惊动的神策军们却三三两两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在各个阴凉舒适的地方看着这些天竺迦兰僧们急慌慌的跑来跑去,偶尔还低低的互相调侃几句,说到好笑处便一起放声大笑,惹来不少和尚的白眼。 神策军们一个个竟恍如不见一般,和尚们越是瞪他们,他们就谈笑的越是起劲。 九玖远远回头看见这诡异景象,一边疾奔一边就从怀里模出纸笔,将笔尖在口里一润,笔走龙蛇一般“刷刷刷”又是几笔记好,脚下却是半点不耽误。 “你真敬业。”翎沧瞥眼看见九玖动作,淡淡的说了一句。 “没办法,做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钟。”九玖耸肩。 说话间两人已经一前一后跑出很远。 “先去哪?”翎沧缓下步子,看看怀中昏迷不醒的箜篌,两道剑眉只差没拧成个疙瘩。 “找个安全地方先。”九玖喘一口气,模过水囊灌几口清水,振奋一下精神。 “好。”翎沧将箜篌往怀里托一下,看他颈子垫在自己手臂上,头颅柔软的向后仰过去,一头长发凌乱的垂下来,整个人了无声息的软了身子被紧抱在自己怀里。 “他怎么样?”九玖探头过来看。 “不知道。” 新上身的一套醉月衫已经蒙了一层烟灰,却神奇的没有半点破损,却是箜篌那一头长发,被火燎了个惨不忍睹,玉色脸颊上带着深深浅浅的灰痕和些微的烧伤。 九玖胸口的衣服上,也零零散散的散布着几块烧焦的痕迹,那是他扑出去接住箜篌的时候,被箜篌身上的残火烤焦的。 “先找个地方看看吧,你衣服也该换一下。”翎沧看看九玖。 九玖尴尬的笑笑。 他现在的确是狼狈到极点,原本一头束好的长发此刻已经散了大半,一套亮金色的织锦藏剑弟子服背后撕开了一个大洞,就剩了几根破破烂烂的碎布条儿勉强还从肩上挂下去,风一吹,招魂幡一样的荡,前胸也斑斑驳驳的染了尘,还有几处烧焦的痕迹,俊俏的脸蛋上此刻也是泥一道水一道,就剩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子还亮得摄人。 三个人形容狼狈,加之又身处在神策军出没的地方,竟然就不敢走进洛阳城里或者是风雨镇那样的村庄,最后只得就在风雨镇外的河边歇下了脚。 九玖还来不及换衣服,就先捉了箜篌手腕打算除了他护腕切脉,却没想到冷不防的被翎沧在肩上狠狠搡了一把,顿时一个趔趄就向后边倒过去,慌着错了一步想稳住身子,又一脚踩上河岸边的鹅卵石,两下里一滑,九玖尖叫了一声就仰面朝天的向着清澈的河水里狠狠拍了下去。 “哗啦”一声溅起好大的水花。 九玖刚一落水就呛了一口,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发懵,手刨脚蹬的在水里侧着身子连打了几个滚儿都没能从浅水里挣扎起来。 翎沧却没心思管他,见他在水里挣扎,随便目测一下发现河岸边的水不过齐腰深,也就懒得去提点九玖,只是小心翼翼的盘膝在河边坐下,将箜篌牢牢护在自己怀里。 “箜篌?箜篌?”他托着箜篌后脑,轻轻唤了几声。 平时一转一个鬼点子的狭长凤眼此刻紧紧的闭着,绵密的睫毛在阳光下把阴影浅浅的投在下眼睑上,翎沧看着箜篌安静的面孔愣愣的发了会儿怔,似乎在他记忆里,箜篌从没有过这么消停的时候。 “燕翎沧”那边九玖终于从浅水里挣扎起身,正站在齐腰深的河水里叉着腰冲他大吼。 “你好好洗洗,一身的灰。”翎沧不紧不慢的回他,却没注意自己那一身银亮的精钢铠甲也满布了尘灰。 “你就一点不担心?”九玖见翎沧只是抱着箜篌,却没有半点诊治的意思,不由得心头火起,也不顾自己一身狼狈就站在水中吼起来。 翎沧怔一下,他真的是不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箜篌就昏在他怀里,他却半点紧张不起来,反而一直有一种安心的感觉正源源不断的渗进他心口。 九玖不见翎沧回答,气急败坏的提高了声音又吼了一遍。 然后他才看见,翎沧似乎是在努力思索着什么一样,无比茫然的抬起头定定的看了他一会,然后才茫然的,摇摇头。 所托非人 这是九玖看见翎沧摇头之后唯一的想法。 “你先洗着,我带他清理一子。”翎沧没心思再理正气的跳脚的九玖,径自抱起箜篌三绕两绕就贴着河边的巨石转进了一个天然的小水坳里。 他那么爱干净,若是醒来看见自己竟然脏成这个样子,少不得又要心烦。 翎沧探头看看,发现九玖依旧在河边生着闷气,便缩回身来,一边给箜篌轻轻松开腰带一边想。 将箜篌赤luo着浸入河水的时候,翎沧略略迟疑了一下,不放心的探出身去又看了看九玖,确定九玖一定看不见他们二人之后,才伸手将箜篌双手的护腕也解了去。 湛蓝的鲛鳞一瞬间光华流转,竟然就像是融进了水波一样的动荡开来。 醉月衫浸了水要比旁的衣物重了几倍,翎沧一手揽着箜篌,一手将褪下来的衣衫甩在旁边的青石上,银亮亮的天策啸狼铠下边压着描银织锦的万花醉月衫,两相映照之下,竟然有了那么点熠熠生辉的意思。 翎沧将箜篌的发丝在水里轻轻打散,被火烧的焦枯的发尾顿时寸寸碎裂,随着水波荡漾开去,缓缓顺流而下。 “箜篌?”翎沧将他微凉的身子挽在自己臂弯里,一手沾了河水轻轻拍打他的脸颊。 一道一道的烟火痕迹被翎沧慢慢揉洗下去,箜篌精致的五官渐渐重又在洗净尘烟之后清晰起来。 “真难得见他这么安静。”翎沧想着,轻轻把嘴唇贴上去,从绵密挺翘的睫毛一路慢慢刷下来,挨在箜篌那两片气死人不偿命的薄唇上,缓缓厮磨。 内息不乱,脉搏稳定……这人,怎么就不醒呢? 翎沧一边慢慢的将自己真气送进箜篌体内细细探查,一边微微的诧异着。 更诧异的,是他的心情竟然分外的平和,半丝担忧都没有,就好像箜篌不过就是睡一个午觉,马上就会醒来一样。 “箜篌……”翎沧轻轻摇动着臂弯里不知是沉睡还是昏迷的鲛人,然后惊悚的发现,箜篌竟然化成原形了 水面下的腰身上,有滑润温凉的鳞片紧紧挨着滑下去…… 湿透了贴在颊侧的黑发里,一对尖尖的鳍状耳朵慢慢竖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的五官却在这诡异的情况下显得更加安静温顺。 翎沧目瞪口呆的看着箜篌慢慢化出原身——一个拥有至少两人长鲛尾的鲛人 修长的鲛尾在水波中轻轻荡漾一下,缓缓弯过来,绕上翎沧左腿。 翎沧怔住。 软软垂在身侧的手臂也不知什么时候轻轻环上他颈子,翎沧微微惊了一下,随即又轻声唤着:“箜篌?……箜篌?” 没有回答,鲛人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身体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样紧紧纠缠住了翎沧。 修长的手指用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沿着翎沧脊骨向下拨弦一般按下去。 翎沧挺直了脊背感觉到背后那一点点的压力正沿着脊椎一路缓缓下移……直到臀缝。 “箜,箜篌……”他微微紧张起来,身子不受控制的僵硬着。 “嗯……”出乎意料的,怀里一直没有做声的鲛人竟然轻轻回答了他。 然后就是润红的薄唇一路试探着拂过他赤luo的肩膀,慢慢将浅吻延伸到锁骨上,然后又一点一点,沿着颈子爬上来。 在微凉而柔软的唇瓣终于攫住自己嘴唇的时候,翎沧轻轻叹一口气,闭上眼睛微启了唇齿顺从的邀请他进入。 柔软的舌尖似乎是迟疑了一瞬才犹犹豫豫的探进翎沧口中,被他用牙齿轻轻衔住了缠上去绞绕着舌忝吮。 箜篌嗓子里发出模糊的申吟,本能性的开始追逐纠缠翎沧正**着自己的舌尖。 翎沧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冰凉的河水里渐渐热起来,怀中紧攀着他不放的鲛人却温凉如故,但是那只依旧若有若无徘徊在他臀后的手却令他一阵一阵的紧张,迟迟无法将自己紧绷的筋肉放松下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所谓春困秋乏夏打盹 最后,听见九玖走过来的翎沧万般无奈的一口咬了箜篌的舌头。 “唔嗯。”痛到了的箜篌终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快变回去”翎沧咬着他耳边催促。 正盘绕在翎沧身上的美丽鲛尾瞬间化成两条修长的大腿,骨肉匀亭,肤质细腻,却极为不雅的缠在翎沧腰间。 “咳咳……”正转过来打算喊翎沧的九玖刚从石头背后走过来就冷不丁看见这么一个香艳刺激的画面,顿时就闹了个大红脸,尴尬的咳了两声转身避了开去。 翎沧僵硬的站在清凉的河水里,身上还抱着如同一只大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胸口的箜篌,欲哭无泪。 “我说……就算他……诱人,你也别这么急啊……你等我师弟清醒了再做什么不也一样。”石头背后,九玖不太自然的声音带一点尴尬传过来。 靠,这小子简直他**的禽兽九玖背靠着岩石,两颊通红的想。 箜篌还昏迷着他就能兽性大发到打野战的地步,这平时他们两个…… 我这倒霉的师弟啊。 九玖闭着眼,控制不住的想到刚才看到的一切—— 翎沧蜜色的身子承着箜篌的玉色肌肤站在水中,将箜篌像个孩子一样托抱在自己胸前,而箜篌那两条腿,在水面上半遮半露的紧紧盘在翎沧腰间…… 九玖长长吐一口气,苦笑着按一下,正待再向着翎沧吼一句让他注意点地方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箜篌迷迷糊糊的声音。 “我没事……”和平常截然不同的绵软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受了重伤,倒像是……没睡醒? 过了半晌,箜篌下一句话才又软绵绵的飘过来:“我好困……” 没动静了。 九玖愣愣的泡在水里,想,这是什么情况?别告诉我个兔崽子刚才被饮火僧的燎原掌轰中的一瞬间竟然秒睡了 许久,岩石那边传来轻轻的水声,九玖转头看去,却是依旧赤luo着上身的翎沧抱着裹了内袍的箜篌慢慢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九玖问。 翎沧看了他一眼,才缓缓答道:“我也说不清,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幸亏刚才先听到他过来的时候,提前把箜篌双手拉在自己身后,不然被他看到的话…… 翎沧真想不出如果被隐元会的人发现箜篌的鲛人身份会是一场多么大的灾难。 “睡了?”九玖凑过去看,箜篌眉头舒展,脸色红润,精致的面孔上神色安详。 “好像之前也是昏睡。”翎沧腾一只手把箜篌额前湿发掠到耳后去。 “这么看……真就跟一尊细瓷女圭女圭似的。”九玖轻轻叹了一句,“但是他要是睁开眼睛,那就是一混世魔王,纯的。” 翎沧撇撇嘴,箜篌难得这么安静,平时他连睡觉都要跳三跳。 “带回去给裴先生看看吧,总有点不放心。”他淡淡的说,慢慢走上岸去,从包裹里抖出一套新的内袍换了,将亮的刺眼的啸狼铠重新穿束停当,腰间丝绦发力一勒,顿时又是个威风八面的天策将军。 九玖闷不吭声的坐在一边,腰下横裹着破碎的藏剑弟子服,怀里抱着自己包裹飞快的翻捡着。 翎沧这边半抱着箜篌给他穿束停当以后,好奇的偏着头看九玖一眼,问:“你找什么呢?没带衣服?我跟箜篌包裹里都有备用的儒衫,你要不要。” “不要,”九玖抱着包裹愁眉苦脸,“我只是不知道该穿什么。” “那你慢慢想。”翎沧拿一块软帕裹住箜篌头发用力一拧,干爽的帕子瞬间就一层层的印了水迹出来,随即就一缕一线的垂泻到地上去,然后又化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落下来。 翎沧换过一个帕子又拧了拧,直到没有水滴落下才收了手,九玖在一边咋舌: “你也不怕把我师弟的头发全拧下来。” “不会的。”翎沧抖散了箜篌长发让它干得快一点。 那边九玖却是已经决定了要穿什么。 翎沧一回头,噎了一下,眨眨眼睛,再看。 然后好纠结的咕哝了一句:“你当女人有瘾啊?” 没错,翎沧一回头,就又看见一个千娇百媚的七秀妹子冲自己笑的那叫一个荡漾。 九玖本就生得俊美,装扮成女子却也称得上是国色天香,却又要比寻常女子多了三分英气,让人看着更生艳羡。 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一顾倾城的女子,竟然是个男儿身呢。 所以知道真相以后再看九玖,翎沧只觉得分外的别扭。 “不好看?”九玖双手展开,巧笑倩兮的一个旋身,衣摆飘带花一样在风里绽开,水袖漫卷,金冠耀眼。 “就是太好看了。”所以才觉得特别难受。 翎沧别过脸去不愿意搭理这个异装癖的疯子,却被九玖凉凉的嗓音直撞进耳膜。 九玖说:“燕翎沧,你别看着我这一身不顺眼,你怀里那个,若是扮了女装,只怕要比我更漂亮,到时候,只怕你连眼珠子都舍不得转一下。” 我现在也舍不得转。 翎沧月复诽。 “万花谷我不方便去,我们就此别过。”九玖娇笑着说出和嗓音完全不同的硬汉式台词,两下里一凑的违和感让翎沧顿时有一种找点什么东西狠狠咬几口的冲动。 九玖自己似乎也发现了不对,顿时话锋一转,娇滴滴的跟翎沧轻轻笑了几声,清脆如早春三月晨岚中第一声鸟鸣。 “这位将军哥哥,奴家这就先走一步了。”娇滴滴的女子软语和着笑传过来,带着柔媚入骨的勾人味道,有马儿轻巧的跑过来,驮起那个笑的娇艳的七秀弟子一路远去了。 翎沧直等到身后的马蹄声远远的消失不见,才长长出一口气,使劲搓搓自己手臂上群起抗议的鸡皮疙瘩,打个呼哨唤来之前被自己和箜篌散在别处啃青的两匹马。 先撒着欢儿跑过来的是龙骧,后边跟着一身皮毛跟龙骧一样炽烈如火的燎原火。 燎原火蹦过来看见倚在翎沧怀里昏睡的箜篌,很明显的打了个愣,然后纳闷的凑上来嗅嗅,把热气儿喷在箜篌脸上,又拱了几下,然后瞪着铜铃大的马眼一脸疑惑的看着翎沧。 翎沧默默无语的看着面前面部表情丰富的堪称多姿多彩的马脸,颇有一种眼泪逆流成河的悲怆感觉,这他**什么马啊这明显已经成精了我去。 悲怆归悲怆,面对着一副好奇宝宝表情瞪着自己的马,翎沧的嘴巴还是不由自主的开始解释:“他睡着了。” 解释完翎沧继续泪奔,我傻了我,我竟然跟一匹马解释 可谁知,燎原火听完,竟然点了点头 然后慢慢曲起前腿跪下,卧倒…… 翎沧瞪着眼睛看着这匹红烈烈的马咬咬自己衣摆,示意可以把箜篌放在它背上。 真成精了 这是惊呆的翎沧唯一的想法。 “我抱着他行么?”不自觉的,翎沧出声询问燎原火,“我怕他掉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翎沧觉得自己一瞬间在那张马脸上看见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思索”的表情。 不过只是一瞬间,燎原火就咬着翎沧下摆将他往自己身边拽,大意就是:你要一起就一起吧。 翎沧迟疑的抱着箜篌跨上跪卧在地的燎原火的马背,刚刚坐稳,燎原火就颠动一下,支起腿站了起来,翎沧只觉得身子微微一晃,没什么颠簸就稳稳的随着燎原火的势子直了起来。 好马,他赞许的拍拍燎原火的颈子,从包裹里翻出块碎豆饼塞进燎原火嘴里。 龙骧却在一边不大乐意的打着响鼻。 翎沧笑了,自己的爱马向来很会吃醋,一边笑着,一边同样模了块豆饼,夹了片麦芽糖,招呼龙骧过来吃了,又顺手捋两下龙骧的鬃毛,才算是安抚下来这匹爱闹脾气的儿马。 箜篌一路都睡得很安稳,不吵不闹不动弹,乖得让翎沧各种不适应。 等俩人一路晃回万花谷的时候,都已经是两三天以后的事儿了。 裴元远远的就看见这俩人又双人一骑,闲着一匹马的晃悠回来了,不由得暗暗嘟囔一句:“他俩还敢更黏糊点不?” 走近了才发现不对,箜篌太老实了。 “怎么了?”裴元站在马前微仰着头看上去,下午的阳光依旧烈烈的灼人的眼,让他不得不微微眯了眼睛。 “我说不准。”翎沧抱着箜篌翻身下马,手里缰绳一丢,两匹马就一前一后跟着跑去花海撒欢儿了。 宇晴好奇的看着两匹红马一追一赶的跑过去,扭过头问了一句:“这两匹马感情怎么这么好?不都是儿马嘛?” 裴元眼皮子都没掀的回了一句:“你也不看看那俩畜生的主子是谁。” 翎沧差点没让自己口水呛死。 裴元却没管翎沧死活,一边说一边把箜篌拎过来,跟拎小鸡一样拎进自己厢房号脉去了。 翎沧模模鼻子讪讪的在后边跟着,裴元瞥他一眼也就随他去了。 “怎么这时候闹起来了?明明还没到日子啊。”裴元给箜篌号完脉,又翻翻他眼皮,自己掐着手指算了一阵子,纳闷的嘀咕了一句。 “他怎么了?”翎沧倾身过去,略有些紧张的问。 “春困。”裴元瞥他一眼,慢吞吞的说。 第一百六十章睡睡觉就好了 翎沧愣愣的看着裴元,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离谱的答案。 春困?虽然说是人都有点春困,但是也没人能困到正在拼死搏杀的时候瞬间睡着吧? “裴先生……您要不要,再看看?”翎沧微微冒着冷汗问。 质疑裴元的医术,基本上可以算成是大逆不道了。 裴元只是冷冷的挑一挑眉。 翎沧额角瞬间就见了汗,咬咬牙,他放低了姿态重新又说了一遍: “裴先生,您……再看看?” “将军这是信不过草民了?”裴元冷冷一哼。 “不,不是,”翎沧想一想,终于还是一横心说,“箜篌他,是在跟饮火僧对掌的时候突然睡去的。” “饮火?”裴元微皱了眉,饮火是谁? “嗯。”翎沧低声回答。 裴元仔细看过翎沧脸色,又低下头看着沉睡的箜篌沉吟了一会,悠悠问道: “你们两个,到底去了哪里?” 从没听过的名号,而且箜篌自打丢了孤心笔之后,人安静了不少,裴元前后给他找了几支墨笔都不合用,而孤心那种等级的墨笔……却不是现在万花谷中随便就可以找的出来的。 这一次他竟然盗了苏墨锦遗下的奈何清风,跟这小子一走就是几天,眼下里虽然是毫发未损的回来了,但是却莫名其妙的提前陷入了春困,一睡不醒。 要说这里边没有蹊跷,鬼都不信。 “……”翎沧却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换枪了?”裴元扫一眼看见他背后斜背着一把盘着蟠螭纹的长刀。 “嗯。”翎沧微微动一子,不甚自在的回了一声。 “看起来不错啊。”裴元嘴角边一丝冷笑。 岂止是看起来不错,这把长刀的品级,甚至在先前的那一把横江锁之上 “……”翎沧不安的错动着脚步。 “说吧,哪来的。”裴元斜挑了眼角,冷笑着问。 “……战宝迦兰。”翎沧嗫嚅。 “哟?你不是你那皇上忠心不二的将军嘛?怎么跑去端了你家皇上御笔亲批的大庙?”裴元嗤笑了一声,凉凉的讥讽道。 战宝迦兰他倒是确实知道的,毕竟那么大手笔的一座宏大庙宇,从选址的时候就一路御笔亲批闹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让这些旁的人啊,想装成不知道都难。 因为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来扯着你的耳朵跟你八两句那座据说是宏丽的好比皇宫一样的庙宇。 就更别说那些茶馆酒肆,市井坊间流传的那些嚼舌头一样的八卦传奇了。 所以说,想不知道这几个字,这个庙,还真挺难的。 “先生……说笑了。”翎沧想了半天,终于是讷讷的说了这么几个字。 战宝迦兰的事情,只适合单独密报了给弦卿知道,旁的人,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说吧,你们俩怎么就想到上那地方去?”裴元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慢慢替自己斟了杯茶,唇角含笑的一指身前竹椅,“将军大人,坐,坐下说。” 翎沧一时没敢动。 待到裴元没了耐心,放下茶杯冷了脸半讥半讽的说了一句,“怎么?将军大人是嫌我这竹椅粗糙,会硌了您那尊贵的吗?”。的时候,翎沧才跟吓着一样,赶忙一把自己按在那张竹椅上。 裴元冷冷哼一声,又自顾自的啜两口清茶,瞥眼看见翎沧坐在那里大气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竟然一副老僧入定状,不由得又在心头冒出一股邪火。 怎么这小子每次跟箜篌出去都要弄出点事儿来 “说”裴元冷不丁的喝了一声。 翎沧猛然一惊,抬头看两眼裴元。才不情不愿的开口: “是……想去看看有没有合手的武器。” 这倒是实话。 “然后呢?”裴元才不信有这么简单。 “裴先生……内情请恕翎沧不能据实以告。”翎沧深深叹口气,如果早知道会是这个必须闹到裴元这里来的结果,他宁可先去长安城里找个铁匠打一把长枪先用着。 “别的不说也就罢了,”裴元本来也没兴趣听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下就随手将茶杯往一边桌上一放,好整以暇的说道,“你只需要告诉我,箜篌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睡过去的就行了。” 翎沧松一口气,当下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对裴元说过。 裴元一边听,一边轻轻的“嗯嗯”的答应,神色间却是像在思索着什么事一样,渐渐凝肃下来。 待到翎沧说完,裴元欠欠身子,伸手提了茶壶浅浅斟一杯茶,手指一弹就将那一盏细白瓷的茶碗弹进了翎沧手心。 “喝杯茶吧。” 翎沧诚惶诚恐接了,一口饮尽。 说了那许久,他真是渴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裴元,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忌惮。 所以裴元若是不给他茶水,他自己也是断断不会开口讨茶吃的。 裴元神色安然的看着翎沧喝过水之后才漫声说道: “还请燕将军,让草民看看手臂。” 翎沧困惑的看一眼裴元,捋起袖子将自己手臂伸了过去。 蜜色的手臂上,缎子样的肌肤里裹着豹子一样矫健有力的肌肉,呈现出一种顺滑流畅如同艺术品一样的美丽曲线,一个半尺长短的掐银护腕紧紧的裹在他小臂上,密银的金属质感在深红色的底料上盘盘绕绕绞成错综繁复的花样,无比精致。 “真是御赐的东西,做工当真精细。”裴元轻轻赞一句,伸手过来扳住护腕上的暗扣,微一用力就将这精打细造的密银护腕给卸了下来,随手放在桌上。 “裴先生?”翎沧茫然的看着裴元动作。 裴元捏着翎沧腕脉,手一翻,便将翎沧的手臂转成了手心向上的姿势,细细在他手腕内侧看过,微微一笑,松了翎沧手臂,顺手又把护腕递给他,神色轻松的说: “没事,无须担心。” “怎么?”翎沧一边将护腕重新束在小臂上,一边问。 “你跟箜篌之间,歃血之约已经产生作用了,”裴元指指翎沧手臂,慢悠悠接着说,“如果他真的有什么性命之忧,你手腕上就会长出青色的鳞纹,并且随着他的情况消褪或者延伸。” 翎沧闻言,将系好一半的护腕重又解了下来,自己细细的看一遍手腕内侧。 柔软的肌肤泛着一层茸茸的光,干净而光洁。 “上一次箜篌濒死的时候,你身上的鳞纹几乎长到肩上去。”裴元不甚在意的说,伸手重又捉起箜篌手腕,干脆利索的拆了他腕上遮蔽,重新号起脉来。 翎沧一声不响的将护腕束好,放下袖子静静坐在一边等待。 “真是,做万花谷的师兄,不但要给人看病,还要会看鱼病,我看起来很像兽医?”裴元一边轻声的抱怨着,一边换过箜篌另一只爪子,同样去了护腕和细布,继续号脉。 嘴里是说着不碍事,但是听了翎沧的叙述以后,就算是心里再觉得没关系,不碍事,也要再好好给自家这调皮的师弟重新细细号过了脉才能放心。 “嗯……是有一点火毒。”在有针对性的查探看诊之后,果然在箜篌体内寻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炎热。 “可要紧?”翎沧着急的向前探探身子,裴元给箜篌看诊的时候,他是真不敢就凑在边上挨近了看的,唯恐裴元一个不高兴,说他耽误看诊,着人给轰到外边去。 “倒是没什么要紧,”裴元一边铺开纸张,提起一旁毛笔迅速地写着药方一边回答翎沧,“不过就是因为突然改变他体内冷热平衡,结果让他的身体误以为已经失衡到了需要进行调整的地步,于是提前进入深度调整状态,也就是,让他的春困提前了。” “可有什么不妥?”翎沧半伏在桌面上,试图看清裴元写的是什么。 只不过,这药方子上的字迹龙飞凤舞难以辨认似乎是从古到今从来就没变过的一条真理。 翎沧差点没把那张纸吃了都死活没看明白裴元写的是什么。 “没事,给他把火毒去了,然后让他好好睡几天觉就没事了。”裴元写完,自己拿着药方转到旁的房里去配药。 每年冷热交替之际,就算是正常人类都会因为季节变化,有些春困的症状,箜篌身为鲛人,对这些变化就更为敏感一些,所以春困也就较正常人来说,更为来势汹汹。 再被那等炎热的掌力一催,直接睡过去也不足为怪。 见裴元走了,翎沧才起身挨在床边坐下,托着箜篌手腕细细用细布缠裹好,带上护腕,然后就捧着他一只手贴在自己颊上,愣愣的看着箜篌因为沉睡而显得分外温和的容貌。 不知道他这一次要睡多久……上一次见他这般安静,就差一点失去他…… “你这是干什么?”裴元拿着草药回来就看见翎沧傻愣愣的用一种似乎带着点悲伤的眼神看着箜篌,不由得好奇的问了一句。 “啊?啊,没什么。”翎沧自觉失态,慌忙起身走在一边。 裴元是何等聪慧的人物,微一忖度就知道翎沧是在想什么,当下微微一笑,只淡淡说:“这一次跟‘缠丝’发作不一样,不用管他也没关系,睡个两天就醒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从了我,可好? 箜篌整整睡了三天三夜。 翎沧每天除了练功,就是守在自己恋人的床边直勾勾的盯着他安静的容颜。 不知道他当初把自己从那一座高大的陵墓里挖出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经这样日日夜夜看着自己紧闭的双眼。 箜篌睡了三天,却不是不能搬动,只不过无论你干什么,他都不会醒。 于是这些天下来,诸如沐浴洁牙净面这种事情,都是翎沧给他一一打理过,倒是没因为一睡不醒而弄得脏兮兮。 眼看着这一天又入了夜,翎沧赤luo着脊背在房前练过一趟枪法,随手捞了软帕胡乱擦抹一上汗水,就提了木桶走下去准备打水沐浴。 箜篌的小屋虽然只是众多零星散落在万花谷中的竹屋中的一间,但是却破天荒的被建在溪水附近,旁的万花弟子多半喜欢去地势高些的地方,女孩子们更是将自己的闺房设在了花丛左近,还真是没有一个人将屋子盖在这种低洼近水的地方。 原因不外乎就是,水性阴寒湿重,若是住在低洼的水边,难免要为湿气所侵,以后年岁大了,少不得要关节酸痛。 只不过这一点,对箜篌翎沧来说却是无碍,一个本就是生在水中的鲛人,一个,却是得了鲛人血肉,自然也不会被这一点湿寒之气影响。 所以翎沧反而觉得这样的地势,取水倒是方便得很。 没一会儿,他就提着满满一桶水进了房。 箜篌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翎沧正站在窗前,背向着自己慢慢擦洗身上的样子。 窗外的微光透过窗棂映进来,翎沧的身影就像是窗前的一个黑色的剪影了。 优美的身体轮廓清晰的印进箜篌眼睛,修长的身子从肩背到腰形成一个流畅的倒三角形,多一分便壮了,少一分就薄了,柔韧的腰杆下边是结实紧窄的臀,然后……是两条修长匀整的腿,直没进窗棂下的阴影里看不见了。 微弱的光线在他肩头发顶跳出一点柔和的反光来,却更显得他皮肤细致的如同一匹精织细造的绸缎。 箜篌缓缓支起身子,竹木的床轻轻响了一声。 窗前正一面擦洗一面想着心事的翎沧瞬间就闪电般转过身来,一双惊喜的眸子直直撞进箜篌眼里去。 “你醒了”顾不得自己全身上下不着寸缕,翎沧风一样扑在箜篌床前,一把将他揽进怀里,颤抖的嘴唇沿着他发顶一路啄吻下去,“怎么睡了这么久。” “嗯……”箜篌安静的任由他一口一口啄吮啃咬,玉白双手慢慢攀上翎沧赤luo的肩背,“还行了,睡得挺好。” 完全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没有不舒服?”翎沧将箜篌推开一点,上下审视。 “有。”箜篌抿一抿唇,狡猾一笑。 “哪里?”心急的翎沧果然就上了套,伸手就要去剥箜篌身上中衣。 “这里……”箜篌一把擒住翎沧手腕,拽着他的手缓缓从自己肩头滑下,一路拂过胸口,腰月复,直到身下,摊开了翎沧手掌在自己胯间轻轻一按,“这里不舒服。” 精致近妖的脸上,绽开一抹狐狸一样的笑。 心爱的人全身赤luo的在眼前晃,没有反应才是不正常吧? 手掌心乍然就按上了硬硬灼热的部分,翎沧“刷”的一下就红透了脸。 “嘿嘿……”箜篌贼兮兮的笑起来。 翎沧借着窗外渗进来的微弱光线仔细端详了一会箜篌的表情,终于轻轻挣开箜篌的手,一掀被子将自己滑了进去。 这一次倒是换成箜篌讶异了。 “也?你干啥?”箜篌茫然的看看躺在自己身侧的翎沧,再看看窗边桌子上的半盆清水。 “你想干啥?”翎沧一手托住箜篌后腰向下一抬一滑,一手准确的接住箜篌被他放倒的身子,箜篌低低的惊呼一声,就已经被翎沧平平的放在床上,脸前边,是正半支起手臂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的翎沧。 “啊?”刚睡醒的箜篌不过就是想使个坏逗着翎沧脸红图一乐呵,怎么也没想到这情况瞬间就急转之下变成自己……呃,被翎沧压倒? “我说,你是想干什么啊?”也许是夜色温柔,翎沧的声音里竟然也含着跟白日里截然不同的醇厚,就像是酿过了上百年的好酒,醇厚到醉人。 “呃……我就是想逗你玩儿……”箜篌悄mimi的往外挪蹭一下。 呜……才睡醒还不想被他吃掉啊…… “往哪儿跑啊?”翎沧手臂一伸,正往床边挪蹭的箜篌就被他轻轻松松的划拉回来,继续笼罩在自己的气息里。 “咩?”箜篌眨眨眼睛,开始努力装无辜。 翎沧又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随即往旁边一躺,摊平了四肢笑道:“哎,好了好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吧,弄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箜篌翻身趴上翎沧胸口,不满的咕哝一句:“你学坏了。” “坏也是跟你学的,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现在也只能近你了。”翎沧笑着剥掉箜篌身上碍事的中衣,将他赤luo果的贴进自己怀里。 终于是醒了。 就算是裴元再三的保证了,看不到他睁开眼睛,就总是提着一颗心,不得安稳。 “喂,我睡了几天?”箜篌不自觉的将手心贴在翎沧腰侧来回摩挲,刚用冷水擦洗过的身子还是温凉的,贴上去微微泛一点寒,却不碍事。 “三天三夜,”翎沧轻轻捋着箜篌黑发,“我真怕你醒不过来。” “呵呵,春困,怎么会醒不过来。”箜篌轻轻咬着翎沧下巴,含混不清的说,“谁知道一醒过来,就看见你勾引我……” 翎沧失笑,伸手捏住箜篌鼻子,笑骂道:“你这人好不讲理,我还没说你偷看,倒先被你倒打一耙说我勾引你?” 箜篌吐吐舌头,微仰着脸努力用舌尖去够翎沧的手,使了几回劲儿以后发现根本不可能碰到,便不再去费那个力气,只是依旧皮皮的笑着说:“不管怎么样,也是你勾引我的。” “那你要怎么办?”翎沧放了手,看他跟小狗儿一样大口大口的喘气,宠溺的问。 “要办了你,如何?允不允?”箜篌调笑一样的说,眼睛里,却是十足的认真。 翎沧微微僵一下,却没有立时作答,只是勾着箜篌下巴望着他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问:“你说的,是真的?” “嗯……”箜篌一霎不霎,不闪不避的直视着翎沧,“我想很久了,让我试试。” “……嗯。”翎沧眼神闪烁了几下,终究是控制不住的别到一边去,轻轻答应一声。 身子却微微的僵硬起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吐出去,反复几次之后,终于是歉意的向着依旧趴在他胸口没有动作的箜篌微微一笑,轻轻咕噜了一句:“我尽力了,你……就这样做吧,没关系。” 箜篌无奈的笑笑,一手在翎沧腰间一捏,叹一口气说:“你到底有多害怕?” 翎沧却被他这一个动作惊得一颤,动一下嘴唇却硬是没有发出声音来,再看的时候,竟然是连呼吸都屏住了。 “喂喂,你要憋死啊。”箜篌支起身子凑过去,低了头俯上前贴住翎沧嘴唇渡一口气给他,苦笑着说。 翎沧这才恍然大悟一样长长吐一口气出来。 “要不,还是你在上边算了。”箜篌挨下来轻轻亲吻着翎沧眉眼,“你这样,让我怎么舍得。” “……还是,就这么试试吧。”翎沧拉下箜篌身子,闭上眼吮过去。 “嗯。”箜篌低声答应着,灵巧的手指从翎沧肩头一路跳跃到胸口,拈住胸前慢慢在指间捻转揉按,嘴唇一下一下在翎沧唇角轻啄,逗着翎沧不断的试图追逐过去亲吻。 微微麻痒的感觉从胸口传来,渐渐清晰灼热,翎沧微微喘息起来,觉得身下已经半软半硬的抵在了箜篌腿上,不由得一阵尴尬,微红着脸轻轻向后撤着身子。 “嗯?”箜篌敏锐的察觉到翎沧躲闪的动作,一边疑惑的轻哼了一声,一边伸手将翎沧固定在自己身下,“怎么了?” “没……”翎沧依旧在试图不着痕迹的移开那个尴尬的触碰位置。 “害羞了?”箜篌轻声笑起来,恶作剧一样将挨着翎沧的那条腿故意欺上前去,紧抵着他磨蹭了两下,有粘滑的液体在挨挨蹭蹭的时候附着在他大腿内侧的皮肤上,微微带一点凉。 翎沧忽然愤愤起来,这人什么时候能不这么步步紧逼的使坏? 正待一口咬上他肩膀,忽然就听见箜篌带笑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你要我的时候,可没见你哪次害羞成这个样子。” 瞬间就泄了气,总是被他拿到短处,吃瘪要吃一辈子。 放弃一般的摊平了手脚,翎沧拿眼睛睨着箜篌,要笑就笑吧,爱怎么样都随你。 “唉?这就乖了?”箜篌注意到翎沧动作,埋在他肩头吃吃的笑,忽然又抬了头看着翎沧,神色认真的轻声说,“你真的已经决定了?” 翎沧定定的盯了他一会儿,长长出了口气,闭上眼睛。 “嗯……” 第一百六十六章跳崖 “还要出去么?”裴元在路过正打得热闹的两人身边的时候,顺嘴问了一句。 “要吧。”箜篌百忙之中扭头回了一句,身子随即迅疾的往下一蹲,翎沧的婆哩?噬挂着风声从他头顶横削而过。 “也不怕失手了削掉他半个脑袋。”裴元耸耸肩,将药篓向上提一提,淡漠的评价道。 “不会的,”箜篌说着话又是一个后仰,婆哩?噬的尾巴堪堪擦着他鼻尖戳了出去,“要是这都能让他打着,我就不用轻功从谷主面前跳下去。” “跳吧你。”翎沧忽然用了个腰劲儿,看似用老的招式猛的就被他拗了回来,整把长刀横架在肩背上双手扳住抡了半圈儿,平展的刀面正正好好平拍在刚跳起身的箜篌上,打的他“哎呀”一声就从半空里掉下来,“噗通”一下着地墩在草地上。 “唉?牛皮吹漏了。”裴元“噗”一声笑起来,走过去两根手指一捏箜篌脸皮,“丢人不?快去跳吧,我不采药了,我等着看你跳崖。” “不是吧……”箜篌哀嚎一声,干脆就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跳吧?”翎沧依旧横担着长刀,老神在在的睨着他,“打了这么多天了,我再挨不着你一下,也没用的过分了。” “我脚扭了”箜篌耍赖。 “我抱你上去?”翎沧蹲下平视着他,笑得不怀好意。 裴元也开心的蹲下来看着箜篌,略微抬抬手腕,袖筒里一片银光闪烁。 “要不要师兄帮你疏通一下经络?” 裴元意有所指的笑眯眯的问,眉眼之间那叫一个如沐春风啊。 “我脚好了”箜篌立刻改口,然后马上说,“我摔得疼,改日再跳。” “没事,师兄帮你治。”裴元边说边冲着翎沧使一个眼色,翎沧上来就一把逮住见势不妙想要逃窜的箜篌,手腕一转就把他反扣着两只前爪脸冲下的压在自己膝盖上。 箜篌“嗷”一声惨叫:“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给你揉揉。”翎沧一边说一边伸手勾住箜篌腰带往下一拽。 箜篌顿时叫的跟杀猪一样。 “吵死了。”裴元不得不堵住耳朵,一脸的忍无可忍。 翎沧就惨了,只有一只手能用,不管捂哪边都是个魔音穿脑的下场。 最后他倒是想出个好主意,不捂耳朵了,一把把箜篌的嘴给捂住。 世界安静了。 “你要不要叫成这样啊……”翎沧被他嚷的汗都下来了。 “唔唔唔……唔唔……”箜篌眨巴着眼睛,努力在翎沧手心里呜噜呜噜的说话。 “啥?”翎沧问,手却不敢松,箜篌叫的太吓人了。 “……”你捂着我嘴还问我说的是啥? 箜篌望天翻了个白眼,干脆不挣扎也不叫了,垂下眼帘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轻轻的舐着翎沧手心。 翎沧的面皮儿薄,就这么当着裴元的面儿让箜篌给调戏轻薄了去,没一会儿就淡淡染了一层胭脂红。 裴元好奇的看看自家突然老实下来的师弟,再看看莫名其妙就红了脸的翎沧,虽然不知道箜篌到底又捣了什么鬼,但也知道这小子没干好事,于是也不肯走,就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在边上候着。 于是翎沧的脸就愈发的红起来,在背后钳制着箜篌爪子的手也慢慢就失了力气。 最后终于是一个没忍住,飞快的就把捂在箜篌嘴上的手给抽了回来,动作迅速的在背后的衣衫上擦了擦掌心。 裴元那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一眼看见了,顿时转了头“哧哧”的笑起来。 翎沧看看,只恨不得立时三刻就变成一缕空气消失不见了才好。 箜篌这会儿倒是老实,低眉顺眼的就着势子倚在翎沧怀里装老实,悄悄儿的勾着舌尖把形状漂亮的薄唇给舌忝了一圈儿,十足十的**。 “你,你到底要说啥”翎沧实在是受不了了,硬生生的拧出了个话头儿。 “我说,我跳还不行。”箜篌白他一眼,慢吞吞的说,“你可在下边接着我啊。” ……关我什么事儿啊 翎沧顿时无语问苍天,怎么怎么看都是他倒霉哦 “走吧走吧,真是,没人疼啊——”箜篌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一边拖着长音哼唧了一声,一边用一种光明正大的小媳妇式眼光偷瞟了一眼翎沧,也不知道这么高难的表情他是怎么做出来的。 翎沧的负罪感那是刷刷的往上涨啊,紧走两步一把拽住箜篌袖子,张张嘴刚要说话。 裴元在后边冷冷的就“嗯哼……”了一声。 瞬间俩人都老实了。 翎沧回头看看裴元,默默的把那句“要不然你别跳了,我替你跳”的话给嚼了咽回肚子里。 箜篌却是在心底里瞬间有十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擦眼看着就能骗得翎沧这傻小子替我蹦了,大师兄你放我一马会死啊 裴元却是一脸的幸灾乐祸,完全无视了这俩人一个磨牙霍霍一个垂头丧气的状况,高高兴兴的跟放羊一样在俩人身后跟着,就差手里没拿个小鞭子有事没事甩两下了。 笑话,看箜篌吃瘪的好事儿十年都碰不上一次,好不容易他自己栽了还能轻易放过去? 这要是能让他跑了,我裴元的裴字别说倒着写,三百六十度梯云纵陀螺写我都认了 于是一行三人各自揣着心事慢慢腾腾的往三星望月上磨蹭。 箜篌不愿意走快,眼珠子贼溜溜乱转到处打量着能不能有啥地方方便他直接拔腿就跑。 可惜裴元早就防着他这一手,基本上,箜篌眼光往哪一扫,哪就有一道银光“唰”的一下没进路边的石头或者路面的青石板里。 活吓得他连头皮都发炸。 翎沧现在心里是五味杂陈,又心疼又后悔又恨不得替箜篌跳了,偏偏裴元就在身后,惹不起。于是根本就没心思去注意这走的是快还是慢,毕竟万花谷就那么大点地方,只要你不是原地站着不动或者一坐地上放挺,就算是拿脚趾头一分一寸的蹭,也能走到了的。 至于裴元,他更不着急了,一路上看着箜篌防止他逃走,这事儿好玩着呢。正好还能顺路遇见不少同门,无一例外的被裴元喊过来一同围观箜篌跳崖…… 结果这一伙子人浩浩荡荡走到三星望月第一层的时候,别说炼药的孙老爷子了,连正给新进师弟师妹们讲解药性的阿麻吕都给吓得不轻。 “大师兄……这……这是怎么回事?”阿麻吕匆匆跟面前笑起来两个小酒窝儿的师妹说了声抱歉,就赶忙迎上来问。 一旁正炼药的孙老爷子也转过脸儿来看着这边。 就这么一转脸的功夫,炉子里正烧着的药就没顾上,“轰隆”一声连炼药亭的顶子都给掀了。 “呃?孙爷爷,你又把硝石跟木炭硫磺塞一个炉子里去了?”箜篌愣愣的看着被炸得四分五裂的药炉和没了顶子的炼药亭子,直眉楞眼的问,“您这一旬都炸了几个炉子了?” 孙思邈抹一把脸上黑灰,顺手接过身边小药童恭恭敬敬递上来的湿帕子再抹一把脸,胡子一翘一翘的说:“这是第八个。” 帕子上,一层黑灰…… 箜篌一边捂住脸做个惨不忍睹的表情,一边好心的提醒说:“孙爷爷,你胡子被烧掉了。” 这是胡扯。 老爷子那一把胡子也就被燎着了个稍,离烧掉还远着。 裴元斜睨一眼箜篌,冷哼一声。 箜篌瘪瘪嘴,老实了。 “你别想借机会跑。”裴元一边给自家师尊慢慢修掉烤焦了的胡子,一边警告箜篌。 “我没有。”箜篌叽咕。 没有才怪 “我说裴元啊,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老爷子捋一把修剪好的胡子,一边慈祥的问。 “押着这兔崽子跳崖。”裴元撇撇嘴,倒没什么隐瞒。 “跳崖?”老爷子一愣,这跳崖倒没所谓,试问万花谷的弟子,有几个不会跳崖的。 就说万花谷那个地形,一眼望去基本上就是个峰峦叠嶂路无三尺平,铺好的石板路青砖路木栈道那都是给客人走的,真是土生土长的万花弟子,没一个肯老老实实顺着铺出来的道儿走,也就十几岁的女圭女圭,轻功不好,不敢乱蹦。其余的,你放眼一看,哪个不是遇山跳山,见水投水,碰上断崖直接往下蹿的啊。 可是就这么一个跳崖,至于这么多人押着一个人去? “跳崖,这猴儿崽子打赌输了,说要从谷主面前蹦下去,还不得用任何轻功的。”裴元冷笑。 不用轻功从三星望月最顶端的摘星楼往下蹦,基本上,就算是个铁疙瘩,也要给你摔成个铁饼了。 “这可使不得。”老爷子当时就急了,一把拎住自己最得意的大弟子就拽着不放,“你这要出人命的。” 箜篌一看老爷子着急了,立马顺杆爬的就扑上去拽着孙爷爷裤腿儿,俩眼一闭开始假哭:“孙爷爷……大师兄他要摔死我啊……啊啊啊……” 声情并茂刚嚎到一半儿,就让裴元模出个桃子给堵回去了。 还是没洗的,塞箜篌一嘴桃毛毛儿。 第一百六十七章鱼乐 翎沧看着想笑又不敢,赶紧过去拿着水囊给箜篌漱口。 箜篌哼哼唧唧把嘴里桃毛毛儿漱干净了,又就着水囊里的清水把桃子洗干净,一边啃着一边继续跟孙爷爷嚎。 ……这回连孙爷爷都看出来丫个兔崽子是装的了…… 正好这边儿裴元刚跟自家师尊解释到最后:“……您别忘了谷主那摘星楼有一面是临水的,他要是蹦进去了,头发都不会少一根,没准还能叼条鱼上来。” 嗯,这不是蹦下去一个箜篌,这明显是蹿下去一鱼鹰。 反正孙老爷子听着自己大徒弟的解释,再看看那个一脸不在乎一边啃着桃子一边装哭装的兴高采烈的猴儿崽子,两下里一琢磨,别说拦着了,差点没亲手把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货拎到摘星楼上扔下去。 你就算是装可怜,你也敬业点行么 所以说,箜篌这个招人揍的属性完全赖他自己。 一路上去了,连谷主都表示看一看天外飞箜篌也未尝不可。 临到头了,箜篌倒也收了一路上的犯贫耍赖,站在栏杆边儿上向下看看,笑嘻嘻把嘴里含着的桃核儿往外一吐,活动一下手脚就打算往下蹦。 翎沧却紧张起来,一手抓了箜篌袖子不放。 “担心了?”箜篌回望他一眼,微凉的手掌覆上翎沧手背。 “……别跳了。”翎沧拽住他。 “都这么多人看着了,我说不跳,大师兄第一个就把我扔下去。”箜篌“哧哧”的笑起来,不远处的裴元听见了,丢过来一个“算你识相”的眼色,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就没再做别的。 翎沧走几步扶着栏杆向下张望一下,三星望月最高一层号称“摘星”取的就是个山高百丈,手可摘星辰的意思,一眼看下去,寻常人只怕要软了脚一跌在地上。 翎沧自不是那胆小的平常百姓,但是这一望之下,却也是攒紧了眉。 上一次来这摘星楼,一心只记挂着箜篌,却根本没注意这座山到底有多高,眼下一看——只见山下云蒸霞蔚,山岚阵阵,横生的松树青翠欲滴,却还在半空中横着两根粗大的缆索,是横渡两座断崖用的渡亭,唤作什么却是一时想不起了。 让人不安心的却还不是这些,而是看下去似乎离得非常远的地面,裴元所说的潭水溪流倒是看到了,可是……从这样高的地方看下去,那静静一泓潭水也不过就是海碗大的一汪,溪水更是细如三根一捆的线香,这若是万一…… 翎沧越看越心惊,抓着箜篌衣袖的手指就不由自主的使上了力气,几乎要把他的黑衣攥出水来。 “箜篌,我替你跳。”翎沧脸色难看的转回来。 “你跳我才不放心。”箜篌嬉皮笑脸的说,然后一个眼神丢给正斜倚在栏杆边儿上,咬着根草茎看热闹的曲风。 曲风嘿嘿一笑,过来扳住翎沧肩膀,嘴里劝着说:“燕将军,你担心什么?这摘星楼箜篌他别说是不用轻功跳,就算是蒙了眼睛倒着蹦也不会偏了半分。” 手里却是执了一方软帕,冷不防的在翎沧面前一抖。 一蓬微微带着浅黄色的粉末挟着股呛人的味道忽然就迎面扑了翎沧满头满脸,翎沧猝不及防之下一口气吸进去大半,当下就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出来,抓着箜篌得手却被震得松了一松。 箜篌长声一笑,翻身就跃了下去,崖下劲急的山风遥遥卷上他的话来: “曲师兄,你可帮我抓好了他。” “箜篌”翎沧这边被那粉末洒了满头满脸,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激出来的泪花,喷嚏还一个接一个不停的打,却依旧强挣到栏杆边努力睁大了眼睛往下看。 只不过两只眼睛全都被泪水浸了,不管怎么看,都是模模糊糊一片迷蒙的光影,什么都看不清楚。 “唉?走了,下去等他捉鱼上来。”曲风拧着他肩膀硬生生的把翎沧扯了开。 “你可捏住了,松了力气他大概要打你。”裴元半真半假的调侃了一句。 原来曲风在扳住翎沧肩膀的时候,却是用了内力掐住翎沧几处穴道,让他使不出劲儿来。 不然就他一个万花弟子,又怎么可能靠蛮力制服一个动辄就抡着百十斤长兵的将军? 翎沧却不为所动的硬拗着不肯走,直到在似乎很久以后,听见断崖下似乎遥遥传来一声水响,才移动了步子跟着曲风下去。 说是很久,也不过是翎沧自己的感觉而已,对于一众只为看好戏却丝毫不担心的万花弟子来说,从箜篌翻身跃下断崖,到他准确的“噗通”一声掉进水里,也就是几息的时间。 早就有人跑下去等着看箜篌湿淋淋从水里爬出来的狼狈样子准备取笑他了。 翎沧和曲风反而是最后下去赶到水边的人。 等到翎沧匆匆忙忙跑到水边的时候,那里早就挤了一堆人嘻嘻哈哈的喧闹个不停,再一看,箜篌却是还在水里泡着没上来呢。 “师兄,师兄,我要那个那个红的红的”老远儿的,就听见紫烟脆脆女敕女敕的嗓音无比兴奋的嚷。 走近了一看,小丫头何止是嚷,正抱着一个白瓷的钵盂跳着脚儿蹦呢。 “这是干什么?”翎沧好容易过了那阵子难受劲儿,正揉着被呛的红通通的眼睛,猛然间就看见这么个热闹景象,一时懵了。 “难得把他诓进水里一次,不让他多抓些鱼不就亏了?”白术回过头冲着翎沧嘿嘿一笑,他对翎沧倒是没什么想法,自家师弟喜欢就行了呗,还有那么多有的没的? “抓鱼?”翎沧诧异的往水里看去,正看见箜篌从水里半转了身子浮出来,合着双手脸上带着笑,冲着紫烟喊: “还不快灌些水在你那个小钵里,只有你挑剔。” 紫烟欢呼一声,慌忙蹲去在钵盂里灌满了水,小胳膊伸的长长的递在箜篌面前。 “唉,太多了,放进去就跳出来,倒掉一点……再倒一点,哎,好,好了。”箜篌没急着把手里合着的东西放进紫烟的小白瓷钵里,而是先看着她将钵里的水又倒出去了三分之一左右,才将合着的双手举在小钵盂上方一松。 一尾通体艳红的小鱼儿就随着他掌心的水流“哗啦”一下落进早就等在那里的钵盂中。 “呀”紫烟慌忙捧紧了,欢喜的几乎要跳起来。 “别急,别急,”箜篌笑着唤她,“还有东西呢。” 说着就伸手在掐着银纹的大袖中一模,掏了一把小玩意儿洒进紫烟的小钵盂里。 粼粼水光之下,一尾通红的小鱼衬着一把金黄的贝壳儿在白瓷的钵盂中略有些慌乱的东碰西撞,尾巴一甩一甩的翻起小小的水花儿。 “好好儿养着呢?一天换一次水,平日里给吃些饭粒就是。”箜篌笑嘻嘻的弹了紫烟的脑门儿一下。 “好”紫烟脆生生答了,乐的一蹦三丈高的跑了。 箜篌这才有空转过脸儿来向着翎沧一笑:“你下来啦?我就说没事嘛。” “你还不上来么?”翎沧伸手抚掉他颊边湿漉漉的发丝,顺手擦一下他一脸的水。 “哪有那么容易就上来的,”箜篌笑道,“好不容易将我弄下来一次,不让我帮他们捉鱼捉个够本怎么肯让我上去。” 翎沧一怔,原来这左近闹闹吵吵的人竟然都是让箜篌捉鱼的? 正想着,忽然就听见一群孩子笑闹的声音越来越近。 “哎,紫烟这死丫头,把娃儿们都找了来啊。”箜篌眼光直直的看向翎沧身后,苦笑了一声之后随即扬声向着岸上的人喊,“要什么鱼的,赶紧都报数上来吧,一会儿这些娃儿扑上来,旁的人可就都没份儿了。” 岸上的人哄笑起来,一个个吆喝着都喊起来,看来也都是明白万花谷的孩子们都是一等一的难缠。 白术就赶紧转了身去拦着正跑来的娃儿们,好言好语的哄着让他们略等一会儿,让师兄师姐们先提了鱼走,其间少不得又要描述一番鱼汤如何如何鲜美,蒸鱼炖鱼又是如何如何的美味,直把这群女圭女圭儿肚里的馋虫都勾出了不知多少,才算是安抚住了这一群跳着脚儿要箜篌给抓小鱼的孩子们。 见娃儿们都暂时消停了下来,一个个也不喊着小鱼小贝壳,只管伸长了脖子去看岸边的鱼篓。白术赶紧抽空冲着水里的箜篌使个眼色,要他动作麻利着点儿,这群小祖宗可是不好糊弄。 箜篌嘿嘿一笑,偷偷冲白术翘个大拇指,头一低就鱼一样又破开水面潜了下去。 等到连那一大群吵着嚷着要小鱼玩的孩子们都各自捧着盆盆罐罐高高兴兴离开以后,瀑布下的潭水边才算是落了个消停。 翎沧蹲在岸边低了眉眼看着箜篌,小声笑他:“你玩的开心不?下次还要不要赌跳崖。” “不要,没得让他们捉了做了半天的苦工,太划不来。”箜篌懒洋洋的将手臂垫在岸边青草上,将一个尖尖的下巴放在上边趴着,略略眯着眼睛看着翎沧笑。 第一百六十七章你休想离开我 “曲先生到底是扑了我一脸什么,好生难受,却又不像是毒药**,那一阵子喷嚏咳嗽过了,倒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翎沧想起迎面抖过来的那些粉末儿,顺嘴问了一句。 “本来也不是什么药,他甩了你一脸胡椒粉而已。”箜篌抿着嘴笑起来,招呼翎沧,“哎,你低下来点。” 翎沧看看,干脆放平了身子双手支着腮趴在水边,看着箜篌近在咫尺的容貌不由得略探探头上去亲了一下。 箜篌笑嘻嘻的伸手将翎沧脸上擦洗一遍,嘴里念叨:“也不知你洒了这多的胡椒粉,倒是好不好吃?” “要不要尝尝?”翎沧温柔的笑着,微微探出身子。 “要……”呢喃一样的声音被迎上来的唇瓣衔住,吞下。 白术抱着药草路过,眼睛一瞥,抿了笑匆匆走开。 “被看见了……”箜篌迷迷蒙蒙的耳语一样的说。 “嗯……”翎沧眷恋的舌忝舌忝他唇边,起身一把把湿透了的箜篌从水里捞出来,“咿?泡了水重了不少?” 箜篌翻个白眼,这不废话么这是,那么多衣服呢。 迤迤逦逦的水迹一路在青石板上延伸出去,浑身湿透的万花弟子衣角发梢都在一串串的滴落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窝在红袍的将军怀里浅浅的笑着。 “你怀里是什么?”翎沧盯着箜篌胸口那个可疑的凸起都看了很久了,终于在那个凸起奋力扭了一下之后,一脑门子黑线的问了一句。 “鱼。”箜篌嘿嘿笑,“我在水下看到个大的,怕拿出来被他们要了去,就藏怀里了。” “还没死啊……”翎沧无语,敢情自己抱着的重量里,还有一条鱼? “怎么会我一直在水里泡着就是怕它死了。”箜篌笑嘻嘻的把怀里拧着身子立起来的鱼又按平下去搂着。 “你衣服不要了?”翎沧已经可以想见一会自己会看到一个满是鱼腥味儿的箜篌。 现在好歹还有外衣包着,闻不出什么。 等会儿……里边那中衣……估计是不用要了。 “唉,洗嘛。”箜篌不在乎的挥挥爪子。 “你洗啊?”翎沧狐疑的盯着怀里这个连路都不要走的家伙。 “有你啊。”箜篌瞪大了眼睛认认真真的回答。 就知道是这样……翎沧叹口气,手臂一动,把滑下去一点儿的箜篌又向上托一托,懒到这份儿上的,也算是……旷古绝今了。 果然不出翎沧所料,箜篌醉月衫的内侧和他贴身中衣上……一塌糊涂。 鱼的粘液,挣扎掉下来的鱼鳞,黏黏糊糊粘了满身。 “呃……”箜篌显然也没想到居然这么惨,张着双手竟然有些愣了。 “月兑吧。”翎沧拎着他那套糟蹋的不成样子的醉月丢进一边的大木盆,抱着怀睨着箜篌,神色之间已经是比无奈还无奈的模样。 “好恶心呃。”箜篌皱着眉,伸出两根爪子尖拎一下自己衣襟,滑溜溜的,于是迅速嫌恶的丢开,顺便还在没有遭殃的袖子上擦了两把。 翎沧直着眼睛看他把干净地方都抹上鱼腥,顿时觉得自己那个头啊,从左边疼到右边,从右边疼到百会。 终于没忍住,过去逮住这个说不上是爱干净还是不爱干净的家伙,三把两把剥了个精光塞进一边备好的浴桶里去。 “咩。”箜篌“噗通”一下沉下去,马上又浮出来,双手扒着浴桶边缘装欠揍。 翎沧回头看一眼,立刻如他所愿的把他“咕咚”一声又敲进浴桶里去。 然后直接趴在浴桶边上恶狠狠威胁了一句:“好好泡一会,别浸了寒气” 箜篌看着翎沧捧着木盆出去的背影,良久,轻轻绽开一抹笑。 真舒服。 他舒展了身子倚在浴桶里,颈子以下全部浸在温水中。 “咕,咕咕……”有鸽子扑着翅膀从窗口飞进房里,在空中盘旋几圈,试探的往浴桶边上落下,一个没抓稳,“哧溜”一下差点掉桶里。 顿时吓得又扑腾起来,翅膀狠狠在水面上扑了一下才又挣起来飞上空中,重新寻找落脚点。 这一次,学乖了的鸽子把那一对小爪子放在了箜篌头上。 果然这人脑袋就是比桶边好抓。 鸽子翘翘尾巴站稳了,咕咕了几声,低头在箜篌脑门儿上左右左右的磨几下嘴壳儿。 箜篌微微皱眉,他看见鸽爪上带着他最不想看见的东西——一个烙着龙形火漆的竹管。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于是翎沧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箜篌已经披散着湿漉漉的黑发倚在桌边,一只手无意识的玩着杯舞,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翎沧轻手轻脚坐在边上,箜篌竟然没发现他回来? 天色渐暗,翎沧走去拿了灯过来,轻轻打了火石把灯火燃着。 橘色火苗忽然就跳跃着亮起来,一直发呆的箜篌被亮光一惊,手里的杯子“滴溜”一下就滚下他指尖。 “啊,”他低叫一声,慌忙抓住了,然后才转眼看向正用灯罩扣住火苗的翎沧,似乎是愣一下,然后才喃喃的说,“你回来了啊。” “嗯,回来好一会儿了,怎么了。”翎沧罩好灯罩,坐下。 “你自己看吧。”箜篌长叹一声,手指一弹,一个纤细竹管打着转儿飞向翎沧。 翎沧伸手抄住,手指微微用力,细薄的竹管发出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化成了几块碎裂的竹片,掉出里边一卷薄薄的纸片儿来。 翎沧看一眼箜篌,才慢慢捻开那个卷成一个卷儿的纸卷。 “绢?”他轻咦一声,捻开了才发现,竟然不是纸,而是一片薄薄的绢丝。 灯火下,素绢上横平竖直的蝇头小楷字字清晰,每一笔的起承转折之间都隐隐带着皇家的雍容大气,端正严肃。 翎沧看完,长长出一口气:“弦卿的字。” “嗯。”箜篌偏过头苦笑,“果然是真的。” “你随我从军。”翎沧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箜篌。 “嗯……不是说过要随你去,”箜篌执着盏子饮一口茶,忽然又恨恨的说,“但是我真不想去给他们二人打江山” 翎沧心里一痛,花间游啊,那是何等自由的生灵,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潇洒,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可是箜篌有。 顶级的花间完全可以逍遥山水,春赏花夏观雨,秋看黄花满地金,冬听细雪满屋檐。 可就是这样的人,竟然就被自己缚在了身边。 “想什么呢,”箜篌却凑过来,挑着翎沧下巴细细看了。 “没什么。”翎沧笑笑,自私也罢,什么也罢,无论如何要把他留在身边。 箜篌别有深意的看他一眼,莫名一笑,伸了个懒腰抹两把脸,精致面孔上又是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笑。 “不跟着你,我不放心。”他轻佻的捏捏翎沧下巴,“你命是我的,人是我的,心,也是我的我决不允许谁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你偷了。” 一根手指在翎沧心口点一下,箜篌挑着眉笑,几分痞子的意味奇异的混合在他的笑容里: “师兄说的对,狼是不能关在房里养的。” “狼?”翎沧不解。 “你应该在的地方,是战场。”箜篌一边走出去,一边说,“而我们,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过是一场游戏,所以,我随你去。” 东都之狼威名赫赫,猎猎天策大旗之下,怎么可能会有能够安于山水的温顺性子? 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燕翎沧,就算折了牙,去了爪,依旧是一头狺狺低吼的东都之狼,更何况,这匹狼已经不是当初他从坟里挖出来的那个有心无力伤痛一身的孤狼了呢? 竟然还妄想把他绊在万花谷,绊在温柔乡中,真是笑话。 “你怎么了”翎沧匆匆从房里追出来,一把拉住箜篌拧回来。 “只不过想通了。”箜篌神色疏离的笑看翎沧,“你终究还是天策府的将军。” “我可以不做将军”翎沧一把把箜篌按进自己怀里,“我不在乎什么官职,什么俸禄。” “但是你不能不在乎你天策府上上下下几千条性命。”箜篌没有挣扎,只是低低的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怕你终有一日,马革裹尸……” “不会,”翎沧轻声答,“如果我只有一个人,也许会。但是我决不允许这万里江山还要搭上你一条命。” 箜篌勉强笑笑,若是这件事只是弦卿下的令,他反而不担心,因为那个皇上,是无论如何不会要了翎沧的命的,可现在这件事里,有卿月插手。 箜篌比谁都清楚,是他硬抢了翎沧过来,不然现在翎沧依旧会是那年轻皇上眼中最亮的光彩。 也许翎沧不知道,但是他却看得清清楚楚,李弦卿爱着翎沧,胜过江山万里 这件事,我一辈子也不要告诉你 你是我的,我损了寿,掀了鳞片,用鲜血将你从黄泉路上带回来,绝对不会再把你交给别人。 不管是谁。 箜篌慢慢收紧扣在翎沧腰上的手,直到翎沧不适的轻声问他:“怎么了?” “没。”箜篌依旧死死扣着翎沧腰身,不肯松开,“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嗯,是。”翎沧虽然不明白箜篌为什么这样,依然温顺的回答。 “吃下去。”箜篌忽然将一粒药丸举在翎沧面前。 翎沧低头衔过,舌尖一卷就将那粒药丸吞吃入月复。 “不问问是什么?”箜篌微微仰着脸看他。 “需要么?”翎沧微笑。 第一百六十八章陌上桑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班夏在睡梦中迷迷蒙蒙听见这歌声的时候,正是午夜。 此时月华隐去,碎星满天,清凌凌的歌声就像是夜里的风一样,带着寒冷的气息在夜色里飘飘扬扬的传出去。 “嗯……?”班夏迷迷糊糊的翻个身,将身子往被褥里蜷一下。 纯阳宫的雪,千年不化,一年四季寒气浸人,长的植物不外乎是些寒梅雪竹长青松之类,纯阳宫的弟子们自幼就在这几乎要砭着肌肤的寒气里长起来,冷,自然是不怕的。 可是也没谁喜欢在这寒气几乎要直钻进人骨头的深夜里,爬出自己好不容易用体温熨暖了的被窝。 “……你说是谁大半夜的唱这《陌上桑》?”班夏闭着眼睛嘀咕着,伸手去敲身侧的被褥。 触手冰冷 本来应该在那里的人,竟然似乎已经离开了很久,久到连他的被褥都冷得像是三九天里冻过了的寒铁一般。 “大黄”班夏瞬间惊醒过来,顾不得夜深寒重,猛然翻身而起。 冰冷的夜气一瞬间扑上身来,班夏不由自主的瑟缩一下,的肌肤上细细密密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戴黄不见了? 在这纯阳宫,在这样深的夜里,他会去哪? 班夏绝不承认会有人能在不惊动自己的情况下,把睡在他身侧的人毫无声息的掳走。 更何况,戴黄他自己就是一株千年的大黄妖精 怎么可能会被人类掳走? 夜色下,那歌声依旧飘飘渺渺的唱着: “……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不知怎么,原本如同溪水一般淙淙流淌的歌声在唱到“腰中鹿卢剑”的时候,竟然奇异的停顿了一下,仿佛是极生硬的拗了一下,于是整首歌就很突兀的断了开,然后才又悠悠的接上去。 “这是谁?”班夏此时才发现这唱歌的声音竟然是从未听过的陌生。 他凝神思索半晌,忽然一跳跳起来,连外袍和鞋袜都不及穿的赤脚冲了出去。 “甘草” 洁白的雪地上,细细密密的冰冷刺感一点点的咬噬着班夏未着鞋袜的赤脚,等他匆匆跑到育着甘草的寒潭边的时候,满心的欣喜忽然就熄了。 他本以为……他会看见他们那个乖巧柔顺的甘草师妹已经化形成人,正浅笑盈然的站在寒潭边唤他一声师兄。 可是失望往往比希望来得快。 当那一株枝叶依旧的小小草茎映在他眼里的时候,班夏只觉得自己满腔的欢喜和热情,都被兜头盖过来的一桶坚冰给砸的什么都不剩了,连灰烬都欠奉。 “怎么不披件衣服?”早就坐在潭边的戴黄转头看见他,便除了自己外袍甩过来,声音里,说不上悲喜,平静的就像他面前的寒潭水。 “甘,甘草?”班夏心里的欢喜去了,纯阳宫夜里的寒气便侵了上来,他顿时觉得自己被冻得过了的双脚正针扎一样的疼。 晃一晃,便跌坐在地上。 “连鞋袜也不穿。”戴黄顺着他动作看下去,视线落在班夏一双冻的通红的脚上。 “我以为……”班夏涩涩的说。 先是狂喜,然后瞬间就从天堂跌进了地狱,巨大的落差让他根本无暇注意自己双脚是否已经被冻伤了。 “哪有那么快。”戴黄叹口气。 他也是听见甘草的歌声才过来的,只不过天性冷静,并没有像班夏一样被狂喜冲昏了头而衣冠不整鞋袜不着的冲过来。 “那怎么会唱歌”班夏茫然的拢紧了衣服。 “她沉睡的时间……太漫长了,以至于她在梦里,都会觉得寂寞。”戴黄爱怜的抚一抚那一株静静的小甘草,“而她本身又是有灵识的,在梦里唱唱歌也不足为奇。” 班夏终于长叹一口气,用戴黄的袍子将自己裹裹紧,坐在雪地里垂着头不动了。 戴黄起身捶捶因为久坐而略有些麻的腿脚,走在班夏身边,略略皱着眉问道:“倒是你,不穿衣服鞋袜跑来就算了,怎么连运功御寒都忘了?这一路跑过来,你这两只脚,怕是要冻伤了。” “我一时心急,就忘了。”班夏叹口气,挣扎一下慢慢站起来。 针扎一样的痛楚瞬间沿着脚底刺进心口,他身影踉跄一下,眼看着就又要跌坐下去。 “真不让人省心。”戴黄一手接住他,半扶半挽的把他带到寒潭边上坐下,“别乱动,我帮你活活血。” 执着班夏的两只脚伸进寒潭水里,戴黄身上慢慢运起了柔和的紫霞真气,双手包着班夏冻得僵硬的脚掌由慢到快的揉搓。 一丝丝温暖的气息从脚上漫过来,班夏低垂着眼睛看着那双不断揉搓着自己双脚穴道的手,忽然轻轻叹口气,闷闷的说:“戴黄,当初菟丝子,真的没救了?” 戴黄怔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了一息才又慢慢揉搓起来。 “如果她没有把最后一段本体从元神中生生拽出来的话,她……能活下来。” 可是为了救残阳,她硬是当着自己的面,从用元神凝出的身体里,硬是拽出了最后一段藤,然后……灰飞烟灭。 “甘草不也是本体全无……”班夏不甘心的嘀咕。 “甘草只是损了自己本体,但是她的元神在落入药汤的瞬间,没有丝毫损伤。而菟丝子……她在回来之前,元神就已经所剩无几了。”戴黄想起菟丝子在衣衫遮盖下,那让人心疼的空荡荡的内里,她的元神已经不够她凝出一个完整的人身,只能用衣服遮住,勉强凝出个头颅四肢,看起来似乎是神色如常,实际上……却已经几近油尽灯枯。 就算当时,保下她那一寸本体,菟丝子只怕也已经去了大半道行,所剩不足百年。 但是……那至少还有一丝活路。 “残阳那小子……”班夏眼里略略闪过一丝愤恨。 几日前,残阳大婚,迎娶的正是七秀坊中一名面如桃花的娇俏弟子。 一样的金冠,一样的斜插着小扇,一样的桃红流苏的衫子,一样的眉目如画气质婉约,甚至,一样是七秀门人 可……却不是那一颗心都栓在他身上,最后连几百年的修行,连元神都搭给了他的妖精菟丝子,而是……她的同门。 “但愿他新婚当日便不能人道才好。”班夏愤愤的嘀咕。 戴黄抬起头看他一眼,失笑:“喂,有你这么咒同门师兄的嘛?” 原来论起排行,残阳却正好排在戴黄和班夏之间,称戴黄为师兄,班夏,却是他的师弟了。 “他本就不是我族类”班夏依旧气得很。 “你明知道我给他的药中放了忘忧草,怎么还怨恨他。”戴黄见班夏双脚血脉通畅,温度渐渐回起来,便不再揉搓,甩甩双手,自衣摆上扯块布下来,捉着他脚擦干了,又用衣衫层层包起来,防着他又被寒气冻了。 “我……控制不住。”班夏吐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的愤懑都吐出来一样,“我知道不能怪他,但是,我忍不住会想,他死了便死了,人活一世,不过百年,可菟丝子……她原本能够长长久久的活上个千年万年,就……这么毁了,魂飞魄散,连一丝再世为人的机会都没有……一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会恨他。” 戴黄包裹好班夏的脚,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拍他的头,像是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孩童,然后便一弯身将他抱了起来。 “干什么?我自己会走。”班夏忽然被人抱起,本能的挣扎起来,“我自己走,你放下。” “你那个脚,走起路来只怕会慢。”戴黄巧妙地化解掉班夏的挣扎,淡淡的解释。 班夏看看自己双脚,哑然,被布块包裹起来的脚走路,确实没有着靴的快。 “还是你要继续赤着脚走回去?”戴黄低了头看自己这个桀骜不驯的师弟,眼底里微微带一抹笑。 “……算了算了,随便你。”班夏红了面皮,自暴自弃一样甩甩手,然后就窝起来不再挣扎,想一想又小声咕哝了一句,“下不为例啊。” “好好,下不为例。”戴黄最后看一眼寒潭边依旧在轻声唱着《陌上桑》的小小甘草,嘴角噙着笑,纵身便去得远了。 这小家伙儿,沉睡的时间,只怕要比自己初时预想的,要短很多,很多。 毕竟,当初带她回来的时候,戴黄是以为甘草要至少在两百年之后,才能在梦里将声音传出来的,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听见了她在梦中唱的歌。 静静的深夜里,有树上的雪花簌簌而落,轻轻扑在地上,不怕冷的雀儿迷蒙在自己的睡梦里,偶尔啁啾过几声,就又互相依偎着睡去,万籁俱寂。 只有那一株小小的甘草上,蒙蒙的细小光团不断的从枝叶间浮现,肥皂泡儿一样轻轻的飘起来,然后似乎带着微小的碎裂声消失在冷冷的夜气里,伴着那清凌凌的歌声——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待到一梦醒南柯,则此生此世,相见陌路……魂梦不相依…… 第一百七十三章 北邙 (三更到齐) 翎沧骑着马晃悠晃悠的跟在箜篌旁边,终于忍不住提一提马缰,几步抢在箜篌前边,手里一紧,“吁——”勒住了马。 箜篌诧异的抬起头看他,一脸茫然。 “箜篌,你瞒着我什么呢?”翎沧有点想把这个家伙一把抓到自己马背上好好拷问一下。 “没什么啊。”箜篌无辜的看着他。 “没什么你把那个给裴先生做什么?而且,裴先生看完以后说的是什么意思?”翎沧倒是不觉得箜篌会对他安什么坏心,就他们两个天天食同桌,寝同衾的……想干啥干不了啊。 他只是觉得今天这事情蹊跷。 “啊……呃,你说那个啊,”箜篌愣一下,恍然大悟一样的笑了,语带轻松的说,“还能有什么,南诏国地处巴蜀一带,气候潮湿,林木众多,于是便多毒虫毒蛇,而且听说还有一种疟蚊,被其叮咬之后便会让人忽冷忽热的发起疟疾来,严重的,即便是丧命也未可知,如此险恶之地,我怎能不防。” 翎沧闻言顿时沉了脸色思索起来,眉宇郁结。 箜篌笑着去抚他眉头,微凉的手指尖儿压在翎沧眉心,慢慢推开: “咿,你却皱什么眉呢?大师兄不是已经将解决之道告诉我了么。” “裴先生所说的解毒药我大致明了,可是,艾草是怎么回事?”翎沧随着箜篌动作慢慢舒展了眉头,伸手抓住箜篌修长的手送在唇边轻抿。 在翎沧的认知里,那玩意的用途只有两个,一个是端阳节的时候,扎在门楣上用作辟邪的,还有不少人会把它的叶子煮了水拿去洗脸濯足,取的,也是个趋吉避凶,辟除邪祟的意思。 他记得凤绯在的时候,每一年的端阳都会拉着薇安去满处采艾草,采回来了,就先每三五根一捆,扎成一个个小小的草把子挂在娃儿们的门楣上,就连翎沧,秦关,夏梓落他们几个也都一个不落的统统挂上一个散着艾草气息的小小草把子,下边儿,缀着五色葫芦儿,拴着长长长长的穗子,风一吹,就软软的荡起来,带着远处满眼的绿。 然后一大早,就会用多余的艾草捋了叶子煮在水里,将沸滚的艾草水兑了凉水,一盆盆的盛了去给孩子们洗脸,淡淡的草药香从鼻翼直扑进肺腑,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清新劲儿,孩子们喜欢的很。 到了晚上,就是用艾草水给娃儿们泡脚,一双双女敕白的小脚丫泡在略略带些褐色的水里,反而白得晃人的眼睛,藕一样的圆润可爱。 小孩子们一边嬉笑着,一边不安分的踢着水,用女敕女敕的童音撒着娇。 薇安姐姐,水好烫喔,可不可以不要洗了? 凤绯姐姐,他踩我的脚呢,你帮我打他。 两员女将也只有在面对那些孩子的时候,才显出些女子的柔气来,一个个温婉的笑着,将小孩子女敕女敕的小脚丫捧在手里揉搓着洗干净,脸上带一点宠溺的呵斥着捣乱的孩子们。 而这些时候,翎沧通常都是斜倚在门框上,带着笑看着她们两个跟一群娃儿忙的团团乱转的样子,心底里,一片温软。 后来凤绯走了,就只剩下薇安依旧在端阳的时候,骑着马,一个人孤单单的踏遍整个天策去寻艾草,寻到了便一根根的折了,捆一捆放在马背上,晚了便带着一身的艾草香,慢慢的踱回来。 然后在夜里掌了灯,细细的挑拣了残枝黄叶,再去了根,抖净了泥土,细弱的五根,枝繁叶茂的三根,一绺绺的分好,用棉线牢牢的绑了,再捡着五色的棉纸,折成一个个葫芦,吹一口气,便圆胖的鼓起来。 然后用一根长线串了,底下缀上长长的流苏穗子,上边儿缚在扎好的草把子上。 就像当年,她跟凤绯一起做的事情一样。 只不过,那时候灯下是两个容颜俏丽的女子头顶着头坐在一起,眉目如画,朱唇含笑。 而现在,火苗晃一晃,地上……也只有薇安自己孤零零的一道影子。 五色纸上,经常就被泪水洇出一个圆圆的水痕。 翎沧也不再看了,他会躲在一边去,将那个用珊瑚攒成的枪缨子掏出来,挂在手指尖上,一晃一晃的看,一看就是大半夜。 直到薇安帐子里的灯熄了,他才会悄悄的起身,模回自己的帐子里,睡半个囫囵觉。 他望着箜篌,忽然就想起这些旧事,一时之间,心头百味俱足,不由得轻轻叹一口气,一手抚上箜篌面颊,轻声呢喃: “今年端阳,你随我回天策去过,如何?” 箜篌没料到他忽然就转了话题说这个,只是捧住他手在掌心里轻吻一下,含糊的应一声: “嗯。” 翎沧展一展眉,奋力从回忆里挣月兑出来,扯一个笑说道:“这艾草,也无非就是端阳时候拿来辟邪,和疗病之时用来做个艾灸罢了,我们去南诏国,却要它做什么?” 箜篌闻言失笑,一手捏了翎沧脸颊揉两揉才说: “你难道没发现我那房里都没有蚊子的么?” “那与艾草何干?”翎沧回忆了一下,似乎确实是的,要说万花谷草木繁多,溪流无数,这没有蚊虫似乎真的是个很奇异的事情,可箜篌的房里,却真的从没有过那些扰人睡眠的吸血蚊虫,他本以为那是因为箜篌睡前将帐子掩过,把蚊虫都隔在了外边。 现在看起来,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艾草焚烧起来,其气味可以驱蚊逐虫,我那房里,常年都燃着一点艾草的。”箜篌抿了嘴笑,就知道这粗心的人闻不出那一点点若有若无的艾草味。 可蚊子却闻得出,所以箜篌那小屋里,从来都干净的连片蚊子翅膀都不见。 翎沧尴尬的笑笑,心下却是再没什么疑问,回手带了马重又跟着箜篌晃晃悠悠的在路上走。 箜篌却是暗暗松一口气,终于把他给糊弄过去了。 两个人的脚程几乎慢过了路过的牛车。 翎沧知道箜篌不愿应承这趟差事,于是也不催他,就是随着他的性子,一路游山玩水一样的往北邙山晃,有好玩的,就带着箜篌去看看,有好吃的,必定要买了来送进箜篌嘴里。 箜篌展颜一笑,他便开心。 若是平日里,翎沧也不会就因为这点小事就欢欣鼓舞,实在是因为自打出了万花以后,一直眉梢眼角笑意盈盈的箜篌就再没怎么笑过。 翎沧不知有两根竹管,只当是箜篌不愿自己此次奉命出征,心里不快,所以这一路上,竟然也就变着法儿的引他开心,却把接二连三飞来催促的鸽子都当成了隐形的。 路再长也有走完的时候,箜篌仰起脸看着天策府的巍峨城墙,许久,深深吸一口气,轻喝一声:“驾” 燎原火百无聊赖的抖落了几下颈上红烈烈的火一样的鬃毛,低下头喷出一口热气来,懒洋洋地挪动着步子走了进去。 坚硬的马蹄铁“嗒嗒”的敲在平展展的石板上,箜篌只觉得这声音空落落的一直响到了自己心里去,激起来一大片让人瘆得慌的回音。 翎沧……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我这一路上,拼命的拖,拼命的拖,也终于走到了这里。 远远的,薇安骑着健马迎过来,声音倒是比人还快的夹在从城门里呼呼穿过的风声中间送过来: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慢鸽子都放出去几拨了,你知不知道圣旨几乎是一天一道的送过来,全是催你出征的” 说着就到了近前,狐疑的看一眼燎原火,又上下打量一遍龙骧,嘴里纳闷的嘀咕了一句:“奇怪了,看起来你俩的马都没什么问题啊,怎么来的这么慢。” 翎沧只是笑笑,略带些腼腆的说:“我路上遇见些事情,耽搁了。” “耽搁了?”薇安冷笑,“你燕翎沧,何时学会耽搁军机了?” 箜篌却没心思去管薇安跟翎沧的冷嘲热讽,只是一门心思的坐直了身子将眼睛在一众人里来回来去的逡巡,直到将那一片红袍银甲的人都看过了几遍之后,在那一群衣甲耀人眼目的将士里,都没看见那个熟悉的,女敕藕一样的小小身影,心里就猛的“咯噔”了一下。 他猛一回头,一把抓住正数落翎沧的薇安手腕,劈头就是一句急急的问话: “笑靥呢?” 薇安正说到兴头儿上,猛的就被箜篌抓了手腕狠狠一拽,先是给吓了一跳,然后就气得两颊都泛了红,猛一甩手腕狠狠从箜篌手里挣出来,涨红了脸喝道: “谁让你抓我的手的” 箜篌也是一时情急,忘了礼数,眼下被薇安大声吼了一句,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鲁莽,顿时就尴尬起来,连带着声音也小了些,低声下气的又重问了一遍: “笑靥她,怎么样了?” 薇安本来运了一肚子气要跟箜篌吵一场的,没想到箜篌这么简简单单就服了软儿,顿时一肚子运气来的劲儿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无处受力一样,倒把自己给噎着了。 咽了半天的气儿,才算把这一口没撒出来的气给顺下去,白了箜篌一眼,没好气儿的说:“还在屋里歇着,哭伤了眼睛,现在见光就爱流泪,也不知怎么办好。” 又看一看箜篌,自己憋了一下,勉勉强强的僵硬了声音说:“你不是万花谷的么,去帮她看看。” 那种求着人想说好话,又拉不下面子的劲儿,简直别扭出了个天去。 翎沧别过脸偷偷笑起来,却被薇安看见,愤愤的凿了他一个爆栗就赌气跑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乖孩子,不哭了 箜篌走进笑靥的帐篷的时候,小丫头正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发着呆,头上的红缨子都了无生气的贴着脸颊垂下来,软软的,服顺的衬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儿,带不出一点小孩子该有的活泼气儿。 箜篌静静的站在门口看着她,修长的身子挡住了斜照的阳光,把他的影子长长的拉进房里去,一直铺到笑靥的视线里。 笑靥似乎是过了很久才看见那道影子,小丫头动作有些迟疑的抬起头来向着门口看过去,嘴巴开开合合了几次,才用像是小猫叫声一样细弱的声音说: “哥哥……” “嗯。”箜篌走进去,蹲在笑靥面前,仰着脸看着她,拉着她的小手。 “哥哥……”笑靥眨眨眼睛,难过的用着细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阿爹真的……真的,死……死了吗……” 很困难的咬着字音,中间还迟疑的偏着头想了一想,眼泪随着那个“死”字滚滚而下,吧嗒吧嗒的砸在箜篌手上。 “乖……”箜篌抬起手拂过小家伙的脸蛋儿,微凉的掌心里,浸满了湿濡的痕迹。 “哥哥……呜呜……哥哥……”笑靥声音微弱的哭着,眼泪把一张小脸漫的透湿,然后又变得冰凉。 箜篌叹着气慢慢给她擦着脸上的泪痕,这孩子,真的是哭了很久了,原本女敕的像剥了壳儿的水煮鸡蛋一样的小脸儿,此时模起来,竟然已经粗粗的有那么一点划手,想来是太多的眼泪,已经哭损了她的皮肤。 “别哭了,都不漂亮了。”箜篌说完,自己在心里又叹一口气,这小家伙,只怕不会在乎这些。 “我要阿爹……”幼猫一样细弱的声音执拗的说。 箜篌心里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端起笑靥的小脸儿认真的问: “小家伙儿,你嗓子是不是哭坏了一直没好?” 笑靥抽噎着点点头。 她已经因为嗓子疼的咽不下东西而喝了很久的米汤了。 “乖,哥哥给你看看。”箜篌拉着小姑娘的手,把她带在窗边坐下,并不是很强烈的阳光斜斜的从窗口照进来,落在笑靥脸上。 她难受的别过脸去眯起眼睛,睫毛下止不住的往外泛着泪光。 箜篌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在笑靥睫毛上抹过,捋干了溢出来的泪水,偏过头看看已经不那么明亮刺眼的太阳,轻叹一口气,柔声问道: “刺眼的难受?” “嗯。”笑靥答应,眯缝着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的眼睛回答。 看来薇安说的是真的,这孩子哭伤了眼睛,而且,看样子,连嗓子都伤的不轻。 箜篌伸手轻轻蒙住笑靥眼睛,感觉到孩子眨了几下眼,扑闪着睫毛在自己手心里慢慢把眼睛睁开了。 “这样还难过么?”箜篌问。 “不难受。”笑靥回答。 被手掌心扣住的黑暗让她的眼睛很舒服,除了还有一点哭久了的酸涩。 “我知道了,”箜篌轻轻叹着气,神色间满是怜惜,“把眼睛闭上,我要把手拿开了。” 长长的睫毛软软刷过他手心,笑靥听话的把眼睛重新闭上。 箜篌又等了一会儿才慢慢把手拿开。 “别乱动,哥哥先找个东西给你把眼睛蒙上。”箜篌柔声叮嘱着,起身去翻了一段柔软的丝绸带子过来,在笑靥眼上缠覆了几圈儿,捋在脑后打了个结。 “紧不紧?”箜篌问。 笑靥摇摇头。 “哥哥看看你的嗓子。”箜篌端着笑靥的小下巴带着她转了个方向,正好把脸儿迎着太阳仰起来。 微微带着金色的阳光扑洒下来,像是在小丫头的小脸儿上薄薄的散了一层金粉。 “有没有觉得刺眼了?”箜篌用手反反复复遮挡过几次笑靥的眼睛,见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到底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没有。”虽然微弱,但是依旧软糯的声音乖巧的回答。 闻言,箜篌心里终于放下一块儿石头,他就怕自己布条缠的少了,让笑靥的眼睛依旧能够感知到光线而再次被刺痛。 “张嘴让哥哥看看。”他哄着小丫头张嘴,然后眯细了眼睛看进那张小小的红唇里边去。 还好,是闹得严重,可也并非闹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 箜篌细细看过,松一口气,偏过头却看见薇安背着太阳站在不远的地方,正带着些担心的往自己这边看,于是向着她微微点了个头当招呼,转过身来继续给笑靥看诊。 “他行不行?”薇安指指正专心致志给笑靥看着嗓子的箜篌,压低了声音问正走过来的翎沧。 “不知道,你知道,他是一个花间游,”翎沧耸耸肩,老实的回答。看见薇安脸上略有些着急的神色,想一想,又补了一句,“不过,他好歹也是万花谷里的人,又是裴先生的师弟,就算不是离经,也不会什么医术都不懂吧。” 薇安好歹是宽一点心,但依旧带着淡淡的紧张向着那边张望。 “陪我去练练枪。”翎沧半软半硬的将薇安拉走。 箜篌在窗子里看见了,淡淡笑着冲翎沧做了个“谢谢”的手势,翎沧眨眨眼,脸上滑过一丝调皮的神色。 你帮笑靥好好看看,我先过那边去。 他挡住薇安视线,冲着箜篌比比划划的用口型说着话。 好。 箜篌答应。 虽然不在乎薇安在一边儿盯着,但是有这么一个人一直在边上看着,还虎视眈眈的,到底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儿。 看过的嗓子,背过阳光又去了遮眼的丝绸,给小丫头好好看过了眼睛,箜篌舒一口气,幸好自己临走的时候,大师兄特意给自己药囊里塞了一份给这孩子用的药,现在看起来,倒是正好对症。 裴元就是怕这孩子回了天策以后不听人劝,还继续哭个不停,于是早早就把药给备下了,外敷内服一应俱全,在箜篌临走的时候掖进他的药囊里,叮嘱他到了天策,千万记得去看看那个小丫头,若是好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真的回去了又哭,那只怕这些药物就有了用场。 箜篌打开裹着药的纸包,将里边的小瓶小罐一一列在小几上。 笑靥搬着小凳子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坐在一边听箜篌给她挨个说过去。 这个是吃的,这个是抹的,这个和那个是要滴进眼睛里的。 箜篌一件件说过,问她:“都记住了么?” 笑靥瞪着大眼睛,无比乖巧的,摇摇头。 箜篌沉默一下,转回头一样一样又说过一遍,说完了,模模笑靥的小脑瓜顶儿,柔声问: “这次记住没有?” 笑靥有点羞涩的看着他,迟疑了半天,终于还是带着一点儿不好意思的依旧把小脑袋摇的跟个小拨浪鼓儿一样,小小声儿的说: “没有……” 声音里带着点儿窘迫。 箜篌无奈的笑一笑,刮两下笑靥挺翘的鼻尖,带着一丝宠溺的说:“哥哥给你写下来好了,自己要记得按时用药。” “嗯。”笑靥乖巧的答应,从小凳子上下来,一蹭蹭进箜篌怀里去,懂事的抓着砚台给箜篌磨墨。 磨的两个小爪子一片漆黑。 箜篌无语的拎起她的两只小黑爪看看,指指一边的水盆: “去洗洗你这小黑爪子,休想往我脸上抓。”边说着边拿过让小丫头磨得里外发烧的砚台,用软纸去擦溢出来的墨汁。 笑靥乍着两个小爪子乖乖的洗手去了。 一盆清水被她洗成了一盆墨汁儿。 等她举着两只湿漉漉的小爪儿重新挨回来的时候,箜篌的单子都写了小一半儿了。 笑靥没像以前一样缠着箜篌闹,而是自己寻了帕子把手擦干,乖巧的掇着小凳子傍着箜篌坐下,伸着小脑袋看箜篌迅速的在铺好的宣纸上写下一行行清俊的字迹。 “看看?”箜篌写完,拎起宣纸吹一吹,看墨迹稍干就送在笑靥手里,“有没有什么看不懂的?跟哥哥说。” 顺手把小丫头抱在膝上坐好。 笑靥却没看那张纸,只是拿过来往几上一丢,反过身张开手就扑进箜篌怀里,牢牢抱了他颈子带着哭腔问: “哥哥,阿爹真的死了么?他们都骗我说,我阿爹死了。” 箜篌僵了很久,才终于长长叹一口气,拥住怀里小小的身子,一手顺着她头顶慢慢抚下来。 “嗯,他们没有骗你……你阿爹真的不在了。” 笑靥发出一声长长的抽噎,后续的哭声却被箜篌掩在了嘴里。 “你不能再哭了。”箜篌把她抱正了直视着自己,神色严肃的告诫道,“再这么哭下去,你就会变成哑巴和瞎子,你阿爹在天上看见,会伤心的。” 笑靥咿咿唔唔的抽泣了几声,狠狠眨几下眼睛,把涌出来的眼泪生生逼了回去,然后才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这才乖……”箜篌松一口气,放开捂住她小嘴的手,赞许的夸了一句。 “阿爹,真的会在天上么。”笑靥小声的问。 “会的,你阿爹那么好的人,一定会被神仙接到天上去,你可不能让他心疼难过了。”箜篌一面从腰侧的药囊里拿出一小盒带着浅浅桃花香的面脂,一边哄着眼睛里还盈着水汽,似乎随时都会化成大颗大颗的眼泪滴下来的小姑娘。 “嗯。”笑靥答应着,眯起眼睛让箜篌把柔润的面脂轻轻涂在自己脸上。 “小脸儿都哭坏了,”箜篌给她脸上薄薄擦过一层面脂,顺手就把剩下的塞在她手里,“每天早晚净面后都擦一点,看看你这张小脸儿都被弄成小麻土豆儿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混乱的早上 “她眼睛怎么样?”翎沧剔一剔灯花,问。 “不单是眼睛,还有嗓子,”箜篌半伏在桌上,长的睫毛把影子印在玉色的脸上,黑的极黑,白的玉润,翎沧一时看得痴了,却听见箜篌倦意浓浓的说,“裴师兄早就想到这孩子不会听了劝的,一早就备了药给我带来,果然就用上了。” 原来这两人回了天策府之后,竟然分头一忙忙到掌灯时分用过了晚膳才见上面。 灯芯儿“毕剥”的响过,跳一跳,陡然明亮起来。 翎沧过来将箜篌抱在膝上,箜篌软着身子就寻着他肩头倚过去。 “累了?”翎沧问。 “嗯……”箜篌模糊着声音回答,“哄一个哭个不停的小孩子,太累人。” “她这么哭下去,没关系?”翎沧将下巴抵在箜篌发顶,沉吟着问。 “就是痊愈的慢一点,药是好药,不会留什么根子。”箜篌疲倦的眼睛都要闭上,神智都在恍惚,他停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是跟翎沧说了什么,又等一会儿,等不见翎沧动作,才觉得自己好像是忘记把话说出口?脑袋里一忽儿明白,一忽儿糊涂。 “睡吧?”翎沧挑着箜篌下巴看看,平常清亮亮的凤眼里已经是一片迷蒙,半睁不睁的连焦距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箜篌挣扎一下,借着翎沧的动作清醒了一点,皱着眉头用已经困得混浆浆的脑子想了好半天,才慢吞吞的,迟疑的咕哝: “你把我送回我的帐子吧,我一步都不想走了。” “你没有帐子了。”翎沧在他唇上轻啄一下,用舌尖撬开他咬着嘴唇的牙齿,在被咬出来的齿痕上舌忝了又舌忝。 箜篌一边无意识的仰着脸给翎沧舌忝来舌忝去,一边拼凑着翎沧话里的意思,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的说:“那我睡哪里?” “我这,”翎沧抱起他往内室走,“我让人把你的东西都拿来我这里了。” “哦……”困极的箜篌在确认了自己不会睡在天策府的草地上之后,直接将头歪在翎沧肩上瞬间睡着了。 “唉?”翎沧忽然觉得怀里的身子一瞬间就松了下来,先是条件反射的将手臂拢紧了才转眼去看怎么回事。 “真是……”翎沧转眼看见箜篌倚在自己肩头平展了眉头睡去,宠溺的咬了他鼻尖一口,“怎么累成这样子。” 箜篌是半夜醒的,迷迷糊糊起来越过翎沧往外爬。 “怎么了?”被惊醒的翎沧直接手臂一伸就把明显还不是很清醒的猴崽子抓下来贴在怀里。 “喝水……”箜篌眯着眼睛,还是很困。 翎沧支起身,一手拢着困得摇摇晃晃的箜篌,一手从床头小几上端了水喂他。 箜篌咽了几口水,似乎清醒一点,看着翎沧,忽然叹一口气,没头没脑的凑上去咬了他一口,正正咬在翎沧左肩烙着的伤疤上。 怪异的疼痛让翎沧微微皱一下眉。 “还喝么?”他问正咬着自己肩膀不放的箜篌。 箜篌摇摇头,推着翎沧就想躺下。 “等下等下……”翎沧被他推的一晃,手里的茶壶差一点就泼了。 箜篌却好像听不见一样,执拗的推着他向后倒。 翎沧好一阵手忙脚乱才算是把壶和箜篌都顺利的安置在了他们该在的地方,代价就是他的后脑勺“咕咚”一声撞在了硬硬的枕头上,闷痛。 “翎沧,翎沧……”箜篌似乎是委屈了,伏在他胸口有一声没一声的念。 “我在,怎么了。”翎沧莫名其妙的搂着他拍拍,“你不困了?” 箜篌沉默。 “你有心事?”翎沧叹口气,扳起他的脸看着,“你在万花谷就不对劲儿了,说吧,怎么了。” 没有回答。 刚才还闹腾的人,好像是突然被松了发条一样的软下来,滑下翎沧胸口,倚在他肩窝里似乎是又要睡过去。 翎沧犹豫了一下,拿不准主意是让他好好睡,还是把他弄醒了问个明白。 北邙山要比万花谷冷很多,睡前压的炭火此刻已经熄了,帐子里微微泛着寒,箜篌方才折腾着把翎沧掖好的被子挣散了,这会儿困的迷糊了,又觉着寒,猫崽子一样往翎沧怀里钻。 翎沧苦笑一下,放下正准备摇晃他的手臂,把正努力往他身上贴的修长的身子又往怀里搂了搂,重新拽好被子掖紧,慢慢安抚着他睡去。 有什么事情,等明天他醒了再问吧。 修长紧致的腿在被子下无意识的缠绕在翎沧腿上,光滑的皮肤正紧紧压在他胯间抵着。 翎沧醒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尴尬境地。 “呃……”他纠结的看看箜篌依旧熟睡的面孔,一缕晨曦透过窗子落在他脸上,茸茸的散着暖暖的光,安静恬然。 可是他的腿……翎沧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将身子向后退着,试图在不惊醒箜篌的情况下,解救自己现在已经可怜的被**到一定程度的理智——从那作孽的腿上。 两具紧挨着的身子之间由于翎沧的移动出现了一丝缝隙,一缕冷风见缝插针的窜了进去。 “嗯……”感觉到凉的箜篌迅速移动一子贴了上去。 “嘶……”翎沧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分了好几段才吐出来。 要命了……那里……被贴过来的箜篌又蹭了一下…… 早上的男人是禁不起**的好么,尤其还是……被自己的恋人**。 翎沧磨了一会儿牙,在和理智中间来来回回打了无数个转儿之后,长叹一声,贴过去一口衔住箜篌睡得女敕红的薄唇,小心翼翼的辗转吸吮起来。 手却伸在自己身下,试图纾解被箜篌撩拨的几乎要炸开来的。 箜篌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翎沧闭着眼睛艳若桃李的容貌,他很是愣怔了一会儿才闹明白翎沧在干什么。 翎沧潮红着脸,紧紧的蹇着眉,一声一声压抑着把喘息在喉咙深处强行抑制成粗重的呼吸吐出来,细细的汗珠从他额角渗出,已经完全把自己沉浸在即将爆发的里,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方才搂着吻着的人已经醒了,而且,把他这样子全看了去。 箜篌皱皱鼻子,有点别扭的别开眼睛红了脸,然后还忍不住不看,迟疑一会,终究还是偷偷把眼睛调回来,近乎贪婪的看着翎沧几乎妍丽到妖娆的妩媚神态,只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某一部分似乎也跟着蠢蠢欲动起来,偏偏还不敢动。 这时候惊了翎沧……只怕从此以后都是个麻烦。 折磨……箜篌想,就算是被扔在绝情瀑底下再冲个十天八天的,都比现在好受。 等翎沧终于把噎在喉头的一口气吐出来的时候,箜篌只觉得自己从小月复到胸口都被翎沧灼热的**烫着了,苦笑着看翎沧瞪圆了眼睛瞬间变成一只煮透的虾子。 “那……那个……”翎沧觉得自己全身都发烫了,这要怎么解释? “很诱人……”箜篌叹口气,呢喃着吻上去,“干嘛自己弄?” “你还在睡……”声音被箜篌吞进了肚子里,压过来的身子上带着粘滑的液体,翎沧的脸更红了,那是……他的。 “够了?”箜篌放开翎沧,勾着舌尖舌忝舌忝自己嘴角,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翎沧很是底气不足。 “我怎么办?”箜篌无赖的拉着翎沧的手压在自己身下。 翎沧气绝,你三岁么……这个你来问我。 “不知道。”嘴里这样说,手上却轻轻的抚慰着他。 箜篌舒服的眯起眼睛在翎沧颈窝蹭蹭,暖暖的吐息呵在翎沧耳边。 混乱的早上。 这是翎沧把自己打理清楚以后,脸上带着未退的红潮气得半死的瞪着对面那个嬉皮笑脸的家伙时唯一的想法。 什么世道。 翎沧郁闷的想,自己竟然被这家伙压在下边强行把他上了?更郁闷的是,他依旧接受不了箜篌碰触他身后的举动。 “不舒服?”箜篌这家伙说不上是脸皮厚还是薄。 反正只要翎沧不好意思的时候,他的脸皮厚度就呈几何级数递增,翎沧犯邪的时候,丫反倒抹不开脸。 一言以蔽之,箜篌这兔崽子就是标准的敌弱我强,敌强……那他就弱了…… 现在的状况明显就是前者。 “舒服……”翎沧从鼻子里哼出这两个字来,依旧生闷气。 废话,能不舒服么…… “那你生什么气。”箜篌摊爪子,一脸满不在乎的德行。 “你……”翎沧几乎被他噎死,干脆几步跨过去逮起这个家伙往怀里一揉,坐下去的时候明显着了小心。 “疼不疼?你着的什么急。”他把箜篌放在腿上环着,问。 刚才进去的急了点,也不知道伤了他没有。 这没轻重的兔崽子有那么使劲往下坐的么?进去的一瞬间,翎沧差点被他的动作吓得蹦起来。 “还好。”箜篌咧咧嘴,翎沧挣扎的太厉害,结果……他一把按滑了,整个人就那么直通通的直接坐到底儿去,差一点撞岔了气,僵着脊背半天才缓过神儿来。 这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箜篌无比懊恼的想,死都不能告诉他,丢死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革命的黑锅 圣旨来的总是很快,尤其是弦卿这种一天一道的。 翎沧拎着那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冷着脸把自己锁在帐子里,不说点兵,也不说不去。 箜篌百无聊赖的坐在河边往里边扔石子儿,身边一匹红的灼眼的马安静的站着,偶尔甩甩尾巴。 一只鸽子飞来,又飞走。 箜篌捏着手里的竹管儿,冷笑了一声,拿着给燎原火看看: “大枣,你说,他怎么就这么想我死?” 万花谷那本来让每一个弟子都见之亲切的暗记,配上狰狞的龙形火漆,就阴阴的散着一股扎眼的寒意。 燎原火低低的嘶鸣一声,探头过去咬住那个竹管儿,齿关一合,“咔嚓”一声就把个小竹管儿给咬成了个粉碎性骨折。 一卷绢丝顺理成章的掉在箜篌手心儿里。 箜篌捻捻,苦笑。 “唉……我不想看的啊。” 燎原火低下头拱拱他手背,箜篌迟疑了一阵,叹一口气,还是把那一卷绢丝捻了开。 许久,他一扬手,素白的绢丝裹着一粒石子飞进河里,随即从石子上被冲散下来,顺着层层叠叠的波浪一漾一漾的飘远了。 上边的墨迹渐渐被水化开,最后变成一团团的黑渍晕开去,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大枣,去帮我抓只信鸽来。”箜篌看着那绢丝逐渐漂的远了,出一口气往后一躺,将手臂枕在头下跟自己那匹几近通灵的儿马说。 碗大的马蹄在箜篌脸上虚晃一圈,抖了他一脸的土,在箜篌蹦起来捉着它打之前,燎原火就已经一溜烟的跑远了。 “啐,死马。”箜篌跳起来一把没抓住,正抖落着满头满脸满脖子的土抱怨。 抖净了土,又坐在地上发起呆来。 想到刚刚扔进河里的绢丝,箜篌无比郁闷的长出了一口气,扮女人?真亏他想的出来。 掏出怀里的美梦看看,摇两下,又揣进怀里,继续之前的放倒望天动作。 看来……还得跟他们再要一瓶美梦啊……真浪费这么好的东西。 箜篌呆呆的看着天上慢慢滑过去的流云,说不清过了多久,他才听见轻快的马蹄声“嗒嗒”的跑来,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一只被含在马嘴里的鸽子被空降在箜篌鼻尖前边两寸的位置,内被口水浸湿了一半的白鸽子明显被吓得不轻,一副随时都会“咕咚”一下不省鸽事的德行。 “这还能飞么……”箜篌囧囧有神的从燎原火嘴里掏出那只濒死的鸽子,一手的口水。 于是可怜的鸽子在经受了被马叼着颠了一路的惊吓之后,遭遇了它作为鸽子的短暂一生中的第二次非常规惊吓—— 被箜篌按进河里给刷了一遍毛…… 这次是彻底不能飞了。 燎原火同情的看着垂头丧气惊吓过度还湿淋淋的落汤鸽子,低下头伸出舌头打算给这只倒霉鸽子舌忝舌忝羽毛安抚一下。 “一边去,你舌忝完了黏糊糊的我还得刷。”箜篌很不客气的揪着燎原火头顶的鬃毛威胁,顺便挥挥手把丫赶到一边吃草去。 然后拎起半死不活的鸽子拽拽翅膀抻抻平铺在石头上晾着。 可怜那被狠狠虐了一顿的鸽子现在连伸伸爪的劲儿都没有了,毫不反抗的由着箜篌揪腿拉翅膀的平摊在石头上,一动不动。 而这个时候,天策大营里,关于燎原火劫持信鸽这个突发**件,已经演变出了好几个版本的谣言正在满天飞。 飞到什么程度?飞到翎沧刚一踏出自己的帐子门就直接面对了一个菜市场,还是正热闹着的菜市场。 要说这亲兵就是亲兵,翎沧悄没声息的一出来,就让苏澜给一眼看见了,赶紧就上来给翎沧行一个礼。 “将军。” “嗯,”翎沧摆摆手示意他免礼,然后诧异的问,“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呢?” “咳,将军,你这是有所不知啊——”苏澜见翎沧问他,顿时就来了精神,神秘兮兮的拖了个长音就要凑过去跟翎沧咬耳朵。 “一尺以外正常说话”翎沧一拎苏澜领子,把他放在自己身前一尺摆摆好。 这么一折腾,原本聊的起劲的人也都注意到这边了,一个个笑着过来给翎沧打个招呼见了礼,散散的围了个圈儿站着。 “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呢?”翎沧扫一眼神色明显兴奋过度的一干人等,“谁来给我说说?” “我先说,我先说”苏澜拔高了声音压过了一众抢着张嘴的人。 “你说。”翎沧转头寻了个干净地方坐着,微仰着头支着下巴看向苏澜。 “将军,我跟你说啊,你养的那匹龙骧,它改吃肉了”苏澜瞪大眼睛神秘兮兮的说。 “啥?”翎沧差点呛死,这什么事儿啊? “龙骧您那匹龙骧刚从刘班那抢了一只信鸽,三口两口就吞进了肚,连皮带骨啊毛都没剩一根”苏澜连说带比划,说的那是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的。 听的翎沧是一愣一愣的,自己咋不知道龙骧啥时候有吃信鸽的爱好了?还是活吃? “将军,你别听他胡说”另一个兵上来挤开苏澜,粗声粗气的说,“明明是您那匹龙骧对刘班养的鸽子见色起意,一口叼走欲行非礼,刘班抢救不及,只能看着您的爱马叼着鸽子绝尘而去,只怕这会儿它已经得了手了。” 另一个兵生怕自己插不上嘴的赶紧抢着补充说: “听说,那还是只公鸽子” 翎沧只觉得自己这一口心头血啊,要喷喷不出的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噎的跟生吞了块石头似的。 龙骧看上一只鸽子?还是公的? 好吧,就不说龙骧它这个眼光竟然差到不辨雌雄……算了,这个忽略不计,翎沧发现别说龙骧,他都分不出刘班养的那些鸽子哪个是公的哪个是母的。 就说丫竟然能看上一只鸽子?这可能吗?就算是跨物种,也不带这么跨的啊,从四个蹄子生崽子喂女乃的直接跨成俩爪子生蛋抱窝的? 还已经得了手了?他也不怕龙骧那型号把内鸽子戳死…… 这边翎沧还没转过向来,下一个版本就已经又从一个人的嘴里横空出世了。 “说什么呐说什么呐?就将军那匹神骏的良驹能看上一只鸽子?”这个兵一副“我才是知情人”的样子挥手驱赶着先前的三个人。 然后转过脸来一脸神秘之色的对翎沧说: “将军,我跟您说,你可别听他们三个胡扯。” 翎沧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脑袋这会儿才转过点弯儿来,心下觉得这个人说的话简直说进他心里去了,刚才那不纯粹都是胡扯吗,龙骧再怎么,也不能跟一鸽子啊 然后,只见那个兵往前凑凑,看来是又想凑过来咬耳朵。 翎沧赶紧用手一指:“一尺,一尺以外给我正常说。” 兵左右看看,往后挪蹭两下,估模着距离够一尺了,才清清嗓子开了口: “过往的君子,你们听我言那啊——” 得,还耍一花腔,翎沧斜挑了眉琢磨这货是不是听戏听多了? “要说那,龙骧马——啊——”这位意犹未尽的又拖了个长音,招来白眼无数。 “停”翎沧忍无可忍,猛一嗓子打断了这个明显艺术细胞过剩的天策兵,一手指着他,深吸口气,“你给我正常说” 于是这个版本是这样的,龙骧童鞋大发神威冲进鸽群以一马之力独战群鸽,当时打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山崩地裂万佛朝宗啊,刘班在一边哭也不是拦也不是,竟然束手无策全无半点主意,只见得那半空中是羽落如雪,鸽鸣如泣,一时之间只见龙骧奋蹄而上宛如出海蛟龙横冲直撞大开杀戒宛入无鸽之境啊,最后终于大获全胜,成功逮住那只竟然胆敢偷吃它昨夜豆饼的鸽子扬长而去,这会儿只怕是押着那只鸽子去取贼赃了 翎沧恨不得一巴掌抽死丫的。 这都什么玩意儿这是 “你们说什么那?”一个突然插进来的清脆声音成功的打断了正说得口沫横飞的军士,也顺便把已经眼瞅着要挨巴掌尚不自知的军士从翎沧的雷霆一击之下给解救出来了。 虽然救人的和被救的都完全没注意到这回事。 “薇安将军。”军士正恼怒被人打断了话头,猛一扭头看见薇安,满肚子的怒火瞬间就消了,低头给薇安行了个礼。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薇安笑盈盈的问。 “我们在说翎沧将军的马把刘班养的鸽子都给吃了。”有人小小声儿的说了一句。 “哎呀,怎么会啊?”薇安笑起来,声音轻快的说,“不是说是万花先生的那匹燎原火刚刚跑去把刘班的鸽子给吃了个精光嘛。” 翎沧觉得自己还是死了算了,这怎么又出来一个版本。 那个兵士还想争辩,刚说了个开头就被薇安打断。 “龙骧刚才被我牵去刷了,我过来之前才刚刷完的,哪有时间去刘班那里闹。” 好吧,恭喜龙骧终于卸了这个天大的黑锅,顺便恭喜燎原火接过了**的黑锅继续背…… 远在马厩里的龙骧正一边嚼着草料一边琢磨着平时总跟自己抢草吃的燎原火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从早上起就没见到它的马影?然后就很突兀的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好吧……虽然抢草料,但是燎原火还是匹很不错的马的。 打完了喷嚏的龙骧这样想着,慢条斯理的翻出草料中的黑豆卷进嘴里咬的咯嘣咯嘣响。 第一百八十一章不放心 “……我从来就不知道,你不是东西……”戴黄看着怒发冲冠的班夏,喃喃地说。 “阁下真猛士也……”箜篌显然也在震惊中,嘴唇翕动了半天,也只干巴巴的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呃……”班夏默默松开箜篌衣襟,心虚的左右看一眼,讷讷的说,“不是,我是说,我是东西……” 那两个用更加呆滞的表情,齐刷刷的“哦——”了一声,还点了点头,动作整齐划一。 班夏彻底囧了,蹲去墙角努力抠地皮。 戴黄和箜篌对视一眼,互相干干的笑了几声。 “这个……”戴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不用说了,我们都了解,了解。”箜篌不自在的抽动了几下脸皮,“嘿嘿嘿”的僵笑了几声,“我们说正事……正事……” “说正事,说正事。”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硬把话题给拗了过去。 “你说,你要美梦跟翎沧出征有什么关系。”戴黄努力忽略正在墙角边低气压的某一只。 那一只怨念的已经头顶上隐隐有堆积起积雨云的架势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箜篌也在看班夏。 “唉,说你的事。”戴黄伸手扭住箜篌下巴拧过来。 “长安城里的喜王爷你知道么?”箜篌淡淡的问。 “唯一的那一个外姓王爷?据说是拿着太上皇御赐的金牌,保他喜家永享富贵的那一个?”戴黄略一沉吟,就很快从记忆里搜出了这个人。 “对,就是他,”箜篌长叹一声,“卿月要他的命。” “那跟你什么关系?”戴黄不解的问,“皇上想杀谁,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他想要喜王爷死,去跟那个皇帝吹个枕头风不就一了百了了?却关你什么事儿。” “哪有那么简单,”箜篌撇撇嘴,笑了一声,“他们要喜王爷死,还不能随便安个莫须有的罪名让他死,要给他坐实了个大罪,永世不得翻身抄家诛九族的。” “我还是不知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戴黄眯起眼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弹弄着手里的杯子。 “还不明白么?喜王爷最喜欢的是什么?”箜篌斜挑了眼睛看戴黄。 “美女,绝世美女。”戴黄答。 “这就对了。”箜篌长叹一声,把自己丢下去继续摊着。 “不会是让你扮成个绝世美女去勾引喜王爷吧?”班夏突然就灵光了起来,长身而起一跳跳到箜篌面前,掐着她的下巴上下左右的打量过一遍,嘴里“啧啧”有声的评判道,“你别说,就你这模样儿,打扮起来真真就能比下去那一群庸脂俗粉,要不你现在就画一个给爷看看?” 箜篌二话没说反手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班夏怪笑一声,身子左右一晃,瞬时就是两道残影出来,看架势堪堪要躲开了箜篌那一巴掌,嘴里兀自笑道:“就你现在这有气无力的样子,也想打到小爷我?” 戴黄却是嘴角含着一抹不明所以的笑在,淡淡端起手边茶盏,略略用盖子一打,贴近了唇边轻吹两口气,然后才浅浅抿一口,竟然就是个看好戏的架势来的。 这边儿班夏的话还没落音,就听得一声清脆无比的“啪”,清清楚楚传进耳朵里。 班夏捂着脸一时愣了,箜篌满不在乎的甩甩手,冲着班夏冷笑一声,依旧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懒洋洋的姿势。 戴黄放下手里茶盏,“嗤”的一声笑,慢悠悠的看向班夏,又笑一笑才开口问道: “滋味如何?” “你,你怎么会打得到”班夏一手捂在脸上被箜篌一巴掌扇了的地方,又惊又怒。 要是这事儿就论实了说的话,箜篌那一巴掌实际上没用多大力气,一巴掌打上去,连个红都不见,疼倒是不疼。 但是俗话说的好啊,有道是“骂人不揭短儿啊,打人不打脸”。 箜篌这今天,可算是反其道而行之。 班夏一身三分的身法都用出来了,到底没躲过箜篌这轻描淡写的一个耳刮子,这挨了打还是小事,刮掉的面子才是让班夏惊怒交加的原因。 “我怎么会打不到?”箜篌不甚在意的笑笑。 “你挨得不冤,”戴黄拉过班夏,一手挪开他捂着脸的爪子看看,笑道,“没红没肿的,你做这么大的架势做什么?” “我怎么会被他打到”班夏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就被箜篌一巴掌抽在了脸上。 “一身三分不可说是不精妙,”戴黄叹一口气,看来今天要是不给他说明白,班夏是不会老实了,“可是箜篌那一手,看着只是个反手的巴掌,你知道那他一巴掌里有多少个后着?” 班夏愣愣的摇摇头,初时的惊怒过去,现在剩的更多的,反而是不可置信。 他身为杀手,若是反应差过了一点儿都是一脚踩进了鬼门关,更别提这样让人迎面一个耳刮子打在脸上。 “他那一手落花掌拿来打你嘴巴子真是大材小用了,”戴黄摇摇头,亲昵的捏捏班夏的脸,“那一个反手里,里外里是六个变化,基本上封死了你所有退路,要是这都打不着你,箜篌他也不用要这花间弟子的名头,趁早出去做个大夫算了。” 这边儿几人有说有笑,却全忘了还有个人被他们撵的出了营帐正漫无目的的在天策草场上游荡不得归。 “哟,不守着你那个小白脸的万花先生,上我这儿来干什么?”薇安一直起腰来就看见翎沧苦着脸慢慢踱过来。 “也不好天天守着她。”翎沧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被赶出来遛弯的。 “来了就别闲着,过来给我帮忙。”薇安老实不客气的把手里湿淋淋的刷子丢在翎沧怀里,“还有六匹马,你刷四匹我刷两匹,今天都弄完了利索。” 翎沧答应一声,绾一绾袖子将刷子往一边的木桶里一丢,提着桶就去打水了。 刷马,听起来很容易个事情,做起来却是个极累人的活儿,两个人一直折腾到天都擦了黑,才算是将那六匹马洗刷了个干净。 “唉……我不行了,最后这个交给你了。”薇安直起身子,反过手捶捶自己已经僵硬的腰杆儿,又用力抻了抻,回头向着翎沧嫣然一笑,“我先回去了。” “嗯。”翎沧答应,手里依旧是用力沿着马匹的肌理走向用力揉顺过去,“你先回去吧,这种事儿本来女子做就累。” 薇安得了话儿,顿时就笑弯了眉眼,打一声招呼就自顾自的走了。 翎沧将最后一匹马收拾过,自己又将一干刷洗用具拾掇了,远远看一眼天策府次第燃起来的油灯火把,琢磨着箜篌那边大概说完事情了?然后才有一步没一步的网自己的营帐走回去。 等到翎沧回去的时候,戴黄和班夏早就已经走了。 只剩下箜篌正坐在桌边,把玩着一个天青色的小小瓷瓶。 “回来了?”箜篌微微抬起头问。 油灯早就被点燃,橘色的火苗辐射出一圈淡淡暖暖的光,愈发显得箜篌眉目如画。 “回来了,”翎沧疲惫的解了甲丢在一边,内衬的袖子已经几乎湿透了,“你拿的是什么?” 他指指箜篌手里正把玩的小东西。 箜篌却看着他皱起了眉:“你做什么去了?怎么湿成这个样子?” 一面说,一面将那个天青色的小瓷瓶揣进怀里,过来剥了翎沧外袍,用手抓了袖子只一拧,水珠子就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连着串儿的往下掉。 “帮薇安刷了刷马。”翎沧只觉得很久没做过这样的体力活儿,几匹马卖力的刷下来,这会儿手臂都泛着酸,于是也没什么反抗的由着箜篌一件件卸了他身上衣服。 “哦。”箜篌未知可否的应了一声,将翎沧袍子一件件抖开来拧过,散散的铺了晾着。 翎沧却抬起头问他:“班夏和戴黄是来做什么的?” “叙旧。”箜篌回答。 “那个瓶子是做什么的?”翎沧知道他口不对心,也懒得说破,只换了个话又问。 “美梦。”箜篌看翎沧一眼,这一次倒是说了实话。 “你这次要来的?”不会就是特意为了这点东西,让那两个草药妖精特意跑了一趟吧?翎沧暗暗想。 “嗤……”箜篌笑,“他们哪有那么勤快,正好过来,就顺便给我带一瓶的。” “我想也是,那你要这个干什么?”翎沧不疑有他,很坦然的接受了箜篌这个解释。 “给你吃啊。”箜篌笑起来,狭长的凤眼一挑挑上去,带着几分勾魂的意味在里边。 “你想开了?”翎沧将箜篌拢在自己气息里,轻轻吻上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 “还没想好。”箜篌眯着眼睛笑,心里却在盘算着别的事情。 小九也应该收到飞鸽传书了,不知他现在人在哪里,赶不赶得及过来…… 此一去万水千山,自己被卿月用笑靥一条命生生扣在了长安城,让翎沧自己一个人领兵出征……虽然知道是必定万无一失,弦卿不会舍得要了他的命,可还是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啊…… 第一百八十二章征 在得知翎沧已经回到天策府之后,圣旨下来的很快,最后连皇上的贴身金牌都着了宫里的太监送了来,说是见此牌如皇上亲至,令翎沧即刻点兵进京,不得有误。 翎沧捏着那金牌几乎要把它攥成了金粉,终于还是恨恨的领了旨,点齐了兵士浩浩荡荡去了长安。 弦卿特意在当初翎沧带兵出战狷城的同一个校场设了壮行酒给他。 高高的台子上,弦卿着一身明黄遥遥俯瞰着下边头顶红缨,红袍银甲的翎沧,心中一时百味杂陈,当初,他就是在这里,将翎沧亲手送上了征途,让他从此之后,一去不归。 而今日,他依旧在这里设酒,却是耍了个诡计要将翎沧逼回到他身边。 “酒来”身后的卿月暗暗踢了他鞋跟一下,弦卿猛然惊醒一样的大喊了一声。 早就有乖觉的小黄门捧着十个尚未开启泥封的酒坛在后边候着,此时听见弦卿喊,一个个慌忙鱼贯而上,恭恭敬敬把自己手中的酒放在弦卿面前的案子上。 “请皇上亲自验封。”卿月不冷不热的在后边说了一句。 弦卿瞥他一眼,挥挥手:“端下去。” 十个黄门依次上来捧了酒,沿着旁边长长的台阶走下去,一直走到下边始终半跪着,连头都不曾抬起来过的翎沧面前,弓着身子候着。 翎沧埋着头,直到听见有人轻声喊:“将军,将军,赐酒了。” 弦卿在高台上看见翎沧惊醒一样猛然抬了头去接黄门手里的酒,忽然就觉得嘴里一阵发苦,曾几何时,他的翎沧在这种时候都心不在焉了。 “怎么?心里难受了?”偏偏卿月还不肯放过他,在他后边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幸灾乐祸的问。 “你给我闭嘴”弦卿将声音压得极低,恨恨的说。 “要我闭嘴简单,让你那宝贝的不得了得将军张嘴可是个难事儿啊。”卿月冷笑了一声,一双眼睛怨毒的投向下边,翎沧身后,左右两个亲兵中间,一袭黑衣裹着个修长的身形正站在那里。 虽然没抬头,箜篌却明显感到了两道毒蛇一样阴冷的目光一直在他身边盘绕不去。 弦卿的眼神也从翎沧身上慢慢滑过去。 是那个人……箜篌,就是他抢走了翎沧 “皇上,你可认准了。”卿月注意到弦卿的目光,不由得又笑起来。 而此时翎沧已经接过了小黄门手中的美酒,正一掌拍碎了泥封。 醇厚的酒香瞬间就在这校场上弥漫开来,有那酒瘾大的,就忍不住狠狠抽了几下鼻子。 “翎沧谢皇上恩。”翎沧捧着酒坛,跪倒谢恩,声音冰冷。 弦卿闭一闭眼,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只会看着他笑,眼睛里只有他的人,变得如此陌生了?连说话,都是冷的。 不待弦卿回答,翎沧已经面无表情的站起来在,转身向着自己面前整整齐齐列成方阵的天策将士朗声说道: “今有圣上所赐壮行酒十坛,燕翎沧不敢独饮,且取净水十大桶,翎沧将以此酒尽数倾入,但请三军儿郎,痛饮一碗以谢皇恩浩荡” 语毕,翎沧大喝一声:“取水来” 就有一旁的小兵迅速提了满满十大桶井水,在校场上一字排开,翎沧神色凝重,捧起酒坛一个个拍开,醇香浓烈的酒水带着勾人馋涎的香气被逐一倾倒进盛满了井水的木桶中。 又有人搬了一摞粗瓷大碗,整整齐齐放在桶边。 翎沧将十坛酒分别倒进十个大桶之后,几步走在那一摞粗瓷大碗边上,伸手抄起一个大碗在桶中满满舀了一碗,头一仰,一口气就全灌了下去,然后猛一抹嘴。 然后上来的是箜篌,微笑着拿起一个碗,轻轻在桶里抄一下,舀了一碗清凉凉的水酒,眼也不眨的一口气喝净了,向着肃穆三军反手一亮碗底,然后偏过头,有意无意的挑了卿月一眼,嘴角上,一抹笑。 十桶水酒很快就分净了。 弦卿从台子上走下来,像以前翎沧每次出征前一样,走到翎沧身前,伸出手想要去替他系紧披风的带子。 翎沧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弦卿动作,漂亮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静静好似一泓深潭,只是单纯的映着弦卿的容貌,弦卿的手,弦卿的动作。 然后……他退了一步。 就在弦卿的手堪堪触到他的披风系带的时候,翎沧他,静静的,往后退了一步。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一步。 恰恰好就让弦卿差了那么一点儿没模到他的系带。 于是皇上的手就那么尴尬的僵住了,僵在一个年轻俊美的将军面前,保持着一个想要为他系披风的姿势。 卿月在高台上看见,勾起嘴角微微的冷笑了。 箜篌忽然抬起头,极快的将视线在卿月身上溜了一转。 卿月抬眼看过去,两个人的时间几乎要在空气中撞出了火花儿。 良久,卿月才又一次笑了,他伸出自己的手,似乎是着了迷一样又看了很久,然后才用拇指在自己细致的颈子上,缓缓的,从左到右,划过一道痕迹。 眼睛却半点笑意都没有的,盯着箜篌,神色怨毒。 箜篌,我要你死 箜篌看着他,慢慢咧开嘴,笑了。 神色之间宛如春风。 卿月,你要我死是么?我就看看,你凭什么取我的命。 而那边,弦卿不自在的咳了两声,要发怒却又没有由头,讪讪的放下手。 翎沧自始至终眼睛都没抬过一下,始终木然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抬头看着我。”弦卿低声说。 “臣,不敢。”平静到让人恨不得杀了他的回答。 “燕翎沧”弦卿恨恨的说。 “臣在。”翎沧依旧老老实实的回答,声音语调四平八稳,一如臣子与帝皇应有的态度。 “你不能看看我?”弦卿说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个什么心情,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拧住了一样的疼。 “臣,不敢。”依旧四平八稳的回答,翎沧顿了顿,慢慢说,“臣子有臣子的本分,燕翎沧以前多有逾矩,所幸从不曾为皇上怪罪,然朝野内外颇多诟病,自当从此谨言慎行,万事以皇家颜面为要。” 一番话,不软不硬,只把弦卿气的眼泪都要流出来。 他一手抚了心口,一手指着翎沧,连说了几个好字,却怎么也接不下去。 只把眼睛里逼的亮晶晶全是泪光,却死咬了嘴唇强撑着一口气不肯让泪水落下来。 翎沧看了,终于深深叹一口气,伸手在弦卿睫上一拭。 “弦卿……何苦。” “你还爱我,是不是?”弦卿忽然就像是得了鼓励一样,小声却急切的说,“翎沧,你会回来的,会回来我身边,是不是?” 翎沧默默的看着面前急切的岩溶,他曾经,那么深的将这个人放在了心头,听任他占据自己心底里最柔软的所在,可是现在,他依旧心痛,却不再爱。 弦卿却还在问,他说:翎沧,你跟那个万花,不是认真的,对不对? 他说:翎沧,你这一次回来,我们重新开始,行吗? 他说:翎沧,你原谅我,我们好好的。 他说:翎沧,只要你肯听我的,乖乖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做了。 翎沧闭一闭眼,轻轻抓住弦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抓紧了自己披风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慢慢掰开。 “弦卿,你当我是什么?” 曾经问过一次的话,在这个时候,从翎沧口中,再一次轻轻的传出来,传进弦卿耳朵里。 弦卿,你当我是什么?是你的将军燕翎沧,还是你床上一个会武的男妃,还是……你儿时那个玩伴。 “我……”弦卿没想到他竟然又一次听见这句话,止了急切的呢喃,微微仰起脸来迷茫的看进翎沧眼睛里。 “弦卿,你当我是什么?”翎沧平静的看着他,问。 神色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我当你……是翎沧。”弦卿思索了很久,迟迟疑疑的说。 “翎沧在弦卿心里,又是什么?”翎沧这一次没有等到弦卿的回答,于是他笑了,轻轻抚一下弦卿面颊,后退,单膝跪倒。 “翎沧,翎沧……”弦卿惶然的去扶他,却听讲低着头的翎沧轻声对他说: “皇上,从此以后,你只是君,我只是臣,再无其他。” 弦卿如遭雷击一般的缩回手,然后他听见翎沧大声说: “臣若此次侥幸凯旋而归,但请皇上准臣辞官归田,永不再问国事。” 百官哗然,三军哗然,卿月冷冷的笑起来,箜篌眉头轻轻跳一跳。 弦卿只觉得心口被什么狠狠捶了一下,闷痛,所有的声音一瞬间仿佛都远在了万水千山之外。 他听见自己声嘶力竭的喊:“不行,我不准” 不行,不行我死都不会让你走,你不能走,不能 弦卿最后听见的,是一大群人惊惶的喊叫,喊着传太医。 他想,传太医干什么?还没出征呢…… 然后他听见有人喊:皇上昏倒了。 弦卿轻轻笑起来。 翎沧一把捞住突然倒下去的弦卿,神色复杂的将他交给了闻讯赶来的太医。 然后,十万旌旗,出长安…… 第一百八十三章斥候 远远的,箜篌瞥一眼身后渐离渐远的长安,微微一叹。 有人嬉笑的传音过来问他:“怎么,舍不得了?” 是班夏。 他和戴黄并没有远走,而是隐了身形,随着这大军一起出了长安,去到遥远的南诏。 “若是舍不得,我就不该是回头看。”箜篌轻轻叹口气,别过头传音回去。 翎沧行军却是极快的,一日一夜便走出去很远,箜篌一路上不住的回头,半皱着眉估算自己回去还要走几天的路,就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翎沧到底不是傻的,早就看出了蹊跷,但是箜篌不说,他却也不想就问,只觉得等着他自己想说了,总会过来跟自己说的,于是也就装作不知道一样,依旧若无其事的行军。 眼看着天色暗了,翎沧照例通令三军就地扎营,埋锅造饭。 自己却将龙骧交给一边亲兵拴了,起身过来看箜篌,一身的甲在走动间带着铿锵的响。 “你怎么了。”翎沧走近来,看见箜篌正慢条斯理的生着火,就顺手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动作熟练的轻轻打过几下,一点细微的火星跳出来,正落在备好的干草上,亮一下,熄了。 翎沧用手中树枝略微拨弄几下,撮起嘴轻轻吹过几口气去。 就见干草中有亮亮的一点橘色闪起来,然后逐渐明灭着繁盛了,逐渐,就跳出了细细的火舌,舌忝一舌忝,舌忝一舌忝的,就燃着了周边的草叶子,就烧起来。 翎沧就手又扔几根细枝进去,火苗晃一晃,“噼啪”响过,稳了一歇儿,倒烧得更旺了。 翎沧看一会儿火,见它烧的稳了,才抬了头看着不知道已经魂游到哪儿去了的箜篌,伸一只手在他面前晃晃。 “喂。” “嗯?”箜篌似乎是怔一下,慢慢把眼睛调回来看着他,问,“怎么了?” 翎沧张一张嘴,正要答话,却看见有传令兵跑过来报信。 那小兵急匆匆到了翎沧面前,先一个全礼行过,才面带为难的看着箜篌,却不肯说话。 “怎么了?”翎沧问,顺着小兵的视线也看了看箜篌。 “有人……有人……指名道姓的说,要找先生。”小兵显然是没想到自家将军会跟这个万花先生在一起。 “找我?”箜篌转了头看看,意味不明的一笑,“什么人找我?” “是个姑娘……”小兵停一下,急慌慌的补充,“是七秀坊的姑娘。” “哦?”翎沧疑惑的跟箜篌交换了一下眼神儿。 你啥时候又认识了七秀坊的弟子?翎沧这样问。 我怎么知道,我每天只在你身边呆着都嫌不够。箜篌如是答。 “请上来。”翎沧装作没看见箜篌神色,自顾自的转了头去吩咐一旁的小兵儿。 “哎,你……”箜篌要拦没拦住,眼睁睁的看着个传令兵领了翎沧的命就一溜烟儿地跑了,只气的不住的用眼角睃他。 “看看又有何妨。”翎沧微笑。 “随你。”箜篌恼他一脸幸灾乐祸,起身便想出去转转,没成想却让翎沧一把拦了住。 “你干嘛。”箜篌头也没抬的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那上边,裹了织锦缎的红色袍袖,覆着银亮到耀人眼目的甲。 “总得看看是谁不是。”翎沧不动声色,却死拦着箜篌不许他走。 箜篌推了他几次都不见他退让,心里慢慢就积了火儿,猛的把翎沧手臂往下一摔,抬起头正要喝斥他,却突然就一眼看见了翎沧脸上来不及收拾的表情。 有那么一点紧张,惶恐,还混杂着淡淡的怒气,这样复杂的表情竟然奇迹一样的出现在同一张脸上,箜篌不由得好奇的又看了看。 翎沧被他看得脸红,慌忙正了神色干咳两声,正琢磨着是不是要打个官腔让箜篌收敛一点的时候,箜篌就突然很突兀的问了一句: “翎沧,你吃醋了?” “咳,咳咳咳……”翎沧原本准备好了的,一肚子的说辞,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就这么被全数噎进了肚子里,半点没发挥出来。 倒呛得他咳嗽。 箜篌忽然笑了,展了眉头说:“也好,就看看来的是谁。” 正说着,就听见外边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高声唤道:“七秀坊弟子九玖求见万花谷箜篌先生,燕翎沧燕将军。” 九玖 箜篌挑一挑眉,没忍住,“扑哧”一声笑趴了,然后拿着眼睛挑一眼翎沧,别过头又笑。 翎沧模模鼻子,脸上飞起一团浅浅的绯色,应了一声:“请进。” 只听得门外“咯咯”一声娇笑,门帘动处,一个窈窕的身影一闪而入,半旋了身子冲着两人盈盈一拜,容颜娇俏,衣衫艳丽,若当真是个女子,也真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俊俏人物。 “行了行了,打住,”箜篌好容易笑过了,随手一指,“别给我弄这些幺蛾子,说说你怎么又扮了个女装来了。” 九玖一笑,转一子,掩了嘴一笑才问道:“怎么,不好看?” “好看,可是只要一想到这千娇百媚的一个女子,竟然就是个男人,我怎么就无论如何都舒服不起来呢。”箜篌撇撇嘴,指着旁边的凳子说,“自己坐,还等我请你?” 九玖自到一边拿了凳子过来坐了,却极乖觉的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先用眼睛在箜篌和翎沧两人之间看过几个来回,才微微侧了脸挡住翎沧视线,向着箜篌递了个疑问的眼神儿。 箜篌垂了眼帘不做声,九玖却自然而然的顺着他下垂的视线不着痕迹的盯了箜篌那一只修长的手。 白的略有些透明的手指正漫无目的的在空中轻轻搅动。 九玖凝神看去,箜篌竟然是在以指代笔,在空气中点点戳戳虚划了写字 慎言。 箜篌这样写。 九玖挑一眼翎沧,心下恍然,只怕这事情,是瞒着翎沧的。 当下只是一笑,也不做声,好整以暇的望着翎沧说: “燕将军这待客之道却是有几分缺失了,小女子不远千里,奔波至此,怎的就连口水都没的?” 一句小女子,差点生生呛死翎沧和箜篌两个人。 翎沧慌忙起身给九玖斟了杯茶,就怕他再一时兴起说出点什么让人全身上下所有鸡皮疙瘩纷纷揭竿起义的话来。 九玖捧着茶水,来了个笑而不语的现场演示版,就那么一坐,眼观鼻鼻观心,入定了。 “你这是做什么来了?”翎沧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终于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 “随军。”九玖答得倒是快。 “随军?”翎沧伸手按按太阳穴,让一个隐元会的探子随军,他是嫌自己军中细作太多还是怎么着?这是生怕军机泄露不出去啊…… “就是随军。”九玖嘻嘻一笑,慢条斯理的说。“我这是听门主叶姐姐派遣才过来的,说是行军打仗的时候,难免有个三长两短,多个女子,也好帮衬着万花谷的先生们拿个针,配个药,照顾照顾伤员什么的。” 多个女子?翎沧在此上下打量一遍九玖,讷讷的开口说: “可你又不是女子。” 九玖笑起来,眉眼含春的斜斜瞟了一眼翎沧,才娇声说道: “冤家,也就你和师弟知道人家本是男儿郎,奈何偏做了这女红妆啊——” 翎沧鸡皮疙瘩掉一地 箜篌打两个寒颤,不着痕迹的搓搓手臂,好寒…… “你正常点。”他搓过手臂指着九玖,觉得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哎……好好说就好好说,你你你,你冷静啊……”九玖仰着头,眼睛努力向下盯着正抵在自己咽喉上的墨涧龙,脑门上顷刻就滚了冷汗下来,慌不迭的讨饶说,“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你你别用墨涧龙指着我啊。” “一点都不好笑,”箜篌皱着眉开始反省自己把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弄过来到底是对是错。 “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翎沧也有一刀劈了丫的冲动,正琢磨着要不要付诸实施。 “你别想一刀劈了我”九玖一眼就看见翎沧手指在微微的痉挛着想去抓婆哩?噬,顿时吓得大叫一声。 “不想死就赶紧说”翎沧觉得这家伙就是老天爷派来考验他耐性的。 “我来给你做斥候”九玖算看出来了,不论这俩人平时开不开得起玩笑,起码现在是绝对开不起,再只顾着一时口舌之快,自己保不齐就真把这一条小命交代在这俩人手里了。 “给我做斥候?”翎沧沉吟,这要是有一个知根知底的人给做斥候当然是件好事,尤其是,那人还是隐元会出来的,可以说是天底下打探情报收集八卦的祖宗,可是……凡事好处愈大,坏处也就愈大。 把这么一个人放在军中,不啻于是在自己身边安置了一个极危险的眼线,他一旦反水投敌,己方所有兵力部署几乎就等于是瞬间全部透明化了。恐怕要比摊在人家眼前还要让人了如指掌。 “箜篌,你知道,我不会投敌。”隐元会出来的人,最会察言观色。 九玖只看了翎沧这一阵子的神色变化,就硬是把他的心思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第一百八十四章赝品 “你知道?”翎沧听见九玖这一声喊,狐疑的拿眼睛去看箜篌,“你怎么知道?” “我让他来的,我自然知道,”箜篌停一停,一脸纠结的看看九玖,咕哝了一句,“可我也没让你这么来啊,你就不能好好的作个男子打扮过来?” 九玖嘻嘻一笑,站起身来展开双臂转了一圈儿,手臂上长长的流苏袖子荡起来一个动人心弦的弧线,底下裙裾翻飞之间,一双修长白皙的大腿若隐若现。 “不好看?”九玖问。 “……好看。”确实好看,这个不能不认。 “那不就结了,这一身打扮,在路上方便许多。”九玖卖弄过了,看看两人都黑了一半的脸色,笑得愈发开心。 打不过这两个家伙,就没事找找他们的不自在,也算是扳回一局。 “哪里方便,江湖之上,反而是女子行走才是多有不便吧。”箜篌抹一把脸,嘀咕。 “唉?那你看着。”九玖嫣然一笑,千娇百媚的起了身去将门一拉。 门外的亲兵立时就把眼光转了过来,见是九玖巧笑倩兮的立在门边,脸红一红,慌忙行了个礼问道: “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九玖得意的往房内瞥了一眼,转过头却做出个三分羞怯七分洒月兑的样子来,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弱不禁风的羞怯女儿强撑着一张脸面的样子,对着那亲兵半低了头小声说: “烦劳这位哥哥,帮小女子取一桶水来,要三分沸水兑了七分冷水,弄出个不冷不热才好。” 房里两人皆是一阵恶寒。 可门外亲兵却眼见着脸色更红,连领口处露出的一段脖颈都泛了粉。 “啧啧,看你家的兵那个没用的样子,一个扮了女装的男子就把他迷成这个样子。”箜篌压低了声音在翎沧耳边说。 而此时那个亲兵也正犹犹豫豫的抬了头看翎沧,一副想去又不敢擅作主张的样子。 翎沧看看,微微叹口气,挥挥手:“去吧去吧。” 亲兵顿时就得了圣旨一样眉花眼笑起来,依旧恭恭敬敬的给九玖行个礼,说: “请姑娘稍待。” 转身就急匆匆的去了。 九玖倚在门边儿看着那亲兵一路疾走的拐过个弯儿去,再看不到影子了,才笑盈盈的转回来坐下,剔了一边眉毛将眼睛斜斜从翎沧和箜篌两人脸上瞟过去,悠悠的问了一句: “如何啊?” 箜篌咧咧嘴:“真冷,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九玖翻他一个白眼,娇嗔:“死相。” 翎沧也猛地打了个哆嗦,又想一刀劈死丫个祸害了。 偏偏九玖还不放过他,眼皮儿一眨,一个千娇百媚的眼神儿就飞到了翎沧面前,娇滴滴问一句: “将军大人,您觉得如何啊?” “我想劈死你。”翎沧一不当心就说了真话…… 九玖愣一愣,憋一下,沉默。 逗着玩事小,真把这个不爱说话的将军给逗得拎着刀追砍自己的话…… 那还是算了吧。 正尴尬着,那飞奔去取水的亲兵可巧儿的就回来了。 极谨慎的在门上轻轻扣了三响,低声问道:“姑娘,水取回来了,姑娘?” 九玖赶紧讪笑着去开门,门一拉开,他瞬间又换上那一副灿若春花的妩媚笑意,半含着一点羞涩想那个亲兵道了谢,一面伸手将木桶接过来提进房里。 这一点变脸的本事只看得屋内两人是啧啧称奇。 而门外的亲兵却是一脸的不忍,似乎是想帮着把木桶提进房一样。 翎沧脸上挂不住,重重的咳嗽一声,那亲兵才恍然大悟一样,红着脸退回了自己该在的位置。 九玖回手掩了门,将装满了水的木桶随意放个角落,转过来对他们两个说: “你看,对于我们这种时常需要变装刺探情报的人而言,女子身份实际上本身就是一件利器,用的好了,一路上自然少去很多麻烦,就说是事半功倍也不为过。” “你就没有失手过?”翎沧微微皱了眉,琢磨着九玖那句话。 “有,在他手里栽了。”九玖无奈的一指箜篌。 箜篌状似无辜的模模鼻子,望天。 翎沧瞥一眼箜篌,顿觉全身无力,全天下估计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敢用他那种找揍的方法去确认一个看似大姑娘的人的性别。 理由竟然是,人家的胸一边高一边低? 这是什么话这。 “你找他来给我做斥候?”翎沧问。 “说起情报收集能力和隐形匿踪,还有谁能比得过隐元会的人?”箜篌看一眼翎沧,忽然很玩味的绽开一抹笑,“而且,他连武功都没用,就顺顺当当的通过了你层层包围好似铁桶一样的布置,站在了我们面前,你不觉得这也是个本事吗?”。 翎沧神色一凛,他初见九玖,竟只顾着他那一身碍眼的女装打扮,却忘了九玖原不该这么轻易的出现在这里,他早就该在辕门前就被巡戍的将士绑了押过来才对。 若是人人都能大摇大摆的直接闯到中军主帐前边儿自报家门,他翎沧早就该死的不能再死了。 “你怎么进来的?”翎沧冷下脸色问道。 九玖看看他脸色,又看看箜篌那一脸说不上是什么意思的笑,倒也不怕,只是自己踱到桌边又慢条斯理倒一盏茶喝,完全不把翎沧那阴沉的脸色当回事儿一样。 “想知道?”他问。 翎沧不语,他自打知道九玖是箜篌找来的以后,就已经决定让九玖随军做个斥候,此时多问这一句,是怕自己布置上尚有疏漏。 “说吧你。”箜篌懒洋洋接了口,百无聊赖的拿起个杯子在指尖上耍弄。 “这个。”九玖从腰间掏出个物事儿,“当啷”一声扔在桌上。 竟然是一块通行令牌 “你为何会有这种东西”翎沧吃一惊,上前将这令牌一把夺在手里,这令牌一共只有五块,他自己一块,箜篌一块,还有三块分别在自己三个副将手里,怎么会有一块落在这? “你说呢?”九玖买了个关子,看着翎沧一脸严肃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难道真是叶门主给你的?”翎沧努力思索自己有没有下过给各大门主发令牌的命令,想了半天又自己坚决的否定了,“不可能,就算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也不该有这块令牌” 九玖放下杯子翘着嘴角笑不可抑。 “你的呢?”翎沧看着箜篌。 箜篌很无所谓的从腰间拽出来一块一模一样的令牌,也是“当啷”一声扔在桌子上。 翎沧伸手模模自己腰间,冰凉的金属质感硬硬的硌着他的手。 难道…… 箜篌忽然叹口气,说:“你别想了,这是第六块。” “怎么会有六块。”翎沧看他一眼。 “因为有一块是假的。”九玖伸手拽住自己那块令牌的穗子,微一用力就从翎沧手里抽了回去,然后握紧了向着地上用力一砸。 “咣”一声,那块看起来是熟铜镂银的令牌竟然就被他猛力一砸之下,从正中折成了两半 却是用石头雕的。 “这……?”翎沧愣怔一下。 箜篌笑嘻嘻说:“我把我令牌拓了图样给他一并送了去,写明材质用料,于是他便仿了一块。” 见翎沧愕然,九玖也在一旁淡淡说道: “这仿制器物,原本就是我隐元会的专长之一,莫说是你这小小的通行令牌,就算是前朝玉玺,当今圣上亲制的免死金牌,我都能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出来,有什么稀罕。” “可是……为何就连重量都分毫不差?”翎沧回想起自己方才拿着假令牌的手感,模上去触手寒凉,与金铁一般无二,就连分量,都没差了半分。 “你自己看。”九玖拾起半截石板,指着上边一个细细的小孔。 “这是……水银?”翎沧诧异的用手蘸一点孔边残留的银色液体,迟疑的问。 “不错,轻了,就灌入水银以调节重量,若是重了,捡不起眼的地方,多钻几个细孔,抽去石芯,那分量自然也就轻了。”九玖满不在乎的笑着,随手把半截令牌在手里抛掷几下,啧了下嘴说,“真可惜了,赶工做出来的东西就这么砸了。” “谁让你砸的。”箜篌笑一笑,“我们可是没让你把它砸成两半。” “真是外向,”九玖瞥他一眼,忽然又说,“砸了也好,匆促做的东西,总是离惟妙惟肖还差着那么一丝半分的,留下来以后叫人看去,难免要笑我手艺不好。” 翎沧拿着半块假令牌,跟自己的真令牌放在一处,看了又看,只觉得并无丝毫不同,不有的在心里暗暗咋舌,难怪隐元会崛起的如此之迅速,看来出了善于变装行事以外,还真是有些异人隐在其中,却的确是一股不可小窥的势力。 “燕将军,你可看出些端倪了?”九玖见他不做声,只盯着那赝品看个不停,就凑过去调笑。 清淡的女子香气随着九玖动作飘进翎沧鼻端,他皱了眉挪开几尺,看着九玖说:“你竟然还熏了香” 九玖怔一下,随即不甚在意的挥挥衣袖,满不在乎的回答:“那有什么?做戏做全套,我既然扮了女装,又怎么可能不熏香?不然岂不是一眼就让人看出不对了。” 翎沧一时被他噎的无话可说,箜篌却是想到自己日后只怕也要如此装扮,顿时就苦了脸。 第一百八十九章 威胁 “我?”慕少瑶看着戴黄笑了,“变了怎样,不变又怎样?” “你以前,不是这样子。”戴黄眉眼锋锐,声音却平淡。 “你这是要跟我动手?”慕少瑶没有接戴黄的话,反而玩味的琢磨起戴黄的动作。 “多年不见,互相比划比划也不为过。”名非名上边,淡淡的漫出紫色的光泽。 班夏默默起身,手里一引剑诀,站在戴黄身后三步,手中长剑虚虚点向慕少瑶额头。 “你呢?”慕少瑶看着魏紫,“你站哪边?” “你这边。”魏紫轻笑,反手却从腰间翻出一管羊脂白玉的笛子,笛子尾端,缀着一个鲜红的长穗,上边串着一只粉彩琉璃的蝴蝶,玲珑剔透。 “西施泪,好东西呢,这样好的琉璃,是哪家的窑里出的?”慕少瑶一时之间仿佛是被那粉彩琉璃的蝴蝶引去了心神,伸手便捋起那蝴蝶细看。 “魏紫,”班夏阴阴的开口,“你真要帮她?” 凛冽的杀气一瞬间几乎要割破人的肌肤。 “你省省吧,”慕少瑶不甚在意的抬起手挥了几下,班夏的杀气就生生被她压了下去,“你们几个捆在一起都不是我对手,说打,还真想跟我动手了?” 魏紫却娇滴滴的笑:“芍药,我也想知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管那么多呢?也不怕我把你们一个个都打回了原形重新修炼去?”慕少瑶转了身回来,一双水汪汪的杏核眼看住了箜篌,抿着嘴笑道,“小鲛人,真的不考虑考虑?” “你怕么?”箜篌将唇在翎沧耳边若即若离的挨挨蹭蹭,温柔的问他。 “不怕。”翎沧一手抚着箜篌面颊,低声回答。 “他不怕,”箜篌仰起脸来看着慕少瑶,笑得一脸纯净,“小爷我从来不吃威胁,就算你当年是天上的花神,也休想从小爷这讨了一句好去” 慕少瑶脸色变一变,霎一下眼睛就依旧是那一副不染烟尘的样子。 “那……就让我看看你那小将军的骨头有多硬,你的心——有多狠。”纤细的手指快速的弹动起来,一个姿势繁复的手印在慕少瑶胸前渐渐如同盛夏繁花一样盛放。 箜篌悄悄在披风下边握紧了翎沧的手。 修长有力的手掌干燥而温暖,上边有着常年握枪才能磨出来的坚硬的茧。 箜篌忍不住去想在那些温软的夜里,这双手是怎样慢慢拂过他身体,那些坚硬的茧子是怎样一点点在他肌肤上缓缓摩擦而过…… 舍不得…… 真的舍不得…… 箜篌猛一抬头,一个“停”字刚刚到了舌尖的时候,他眼前就匹练一样泻下一蓬紫色的寒光 慕少瑶将成的手印也被这乍然泻落的紫光给截断,终于是功亏一篑,没能结成。 “芍药,你不要太过分”戴黄冷冷的持着剑站在他们身侧,手中一柄名非名寒光漫卷,带着纯阳雪山上,终年不散的寒意。 “你跟我动手?”慕少瑶忽然冷笑了一声,“就凭你?一个活不到一千五百年的大黄精?” “总不能看着你生生损了他的性命。”戴黄淡淡的回答,双眼看着自己剑尖,凝神以待。 芍药活了多少年,他们谁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芍药在这一世之前,早就是天上的花神,跟他们这一群只有这一世修行的草药妖精比起来,差距何止是云泥之别。 “搭上我的修行,跟你手底下过个十招八招,应该还不会很难。”班夏慢慢将自己长剑搭在戴黄剑上,缓缓向前推动,剑尖须臾不离慕少瑶额心。 “有话好说……”魏紫上前一步挡在他们之间。 “还有什么说的余地么?”班夏冷笑。 “芍药,你要干什么”魏紫转身看着慕少瑶,“小鲛人……你,你须不能伤他。” “翎沧?”一直坐在翎沧怀里看着他们争斗的箜篌忽然发现正揽着自己的人竟似乎是慢慢的僵硬了起来,“你怎么了。” “不……碍事……”翎沧皱紧了眉头,将眼睛盯在慕少瑶身上。 这妖精 “小鲛人,他现在只怕是已经不能动了。”慕少瑶听见箜篌的声音,回头只看了一眼就了然于心的笑起来。 “你干了什么。”箜篌垂下眼,语气平静。 “那个手印虽然没完成,但也不是没有用,你的小将军现在已经从腰部以下,都没了知觉了吧。”慕少瑶笑着,忽然甩手一指打在翎沧腿上。 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箜篌眼看着翎沧小腿附近的钢铠慢慢龟裂开,然后掉下几块碎片,鲜血沿着破损的铠甲缓缓溢出,凝成一条艳红的血线滚滚而落。 “翎沧……”他抬头去看翎沧的脸。 看见的,是翎沧一脸的苦笑。 “不痛……?”箜篌没有试图去给翎沧止血,他仔细的端详着翎沧的神色,试探着问。 “她说的……是真的。”翎沧只觉得自己连颈子都已经开始慢慢僵硬,就连低头……似乎都做不到了。 至于该有的疼痛……他半分感觉都没有。 “呵,呵呵……”箜篌忽然低声笑起来,一双狭长的眼里渐渐漫上血丝。 “箜篌”班夏忽然掠过去一把抱住他,“你打不过她” 痉挛的手指几乎要捏断墨涧龙的笔杆。 “打不过能怎样,你和戴黄也未必打得过她”箜篌回头瞪视着班夏,一双清亮妩媚的凤眼里艳红如血。 “是啊,你们反正怎样都不是我的对手,小鲛人,你不如就从了我,一片鳞换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将军,岂不是很好?”慕少瑶笑起来,微微侧就准确的将戴黄刺过来的长剑夹在指间,“大黄,你这柄剑还真是不错” “喀嚓”一声轻响,半截断剑应声而落,摔在地上砸起一片淡淡的尘。 戴黄脸色惨白,一手拍在自己胸口,硬是将那一口已经涌到了喉头的鲜血给咽了回去。 “芍药,你欺人太甚”班夏一眼看过去,顿时冷了脸色怒叱出声,手中剑花一挽,一式三环套月迅若奔雷般袭向慕少瑶身前几处大穴。 “半夏”魏紫一声娇叱,淡淡紫色的身影鬼魅一样飘忽过来,只听见“叮叮当当”一串连续不断的声音传来,竟是将班夏的剑招全数挡下。 一反手用掌中玉笛封住了班夏的攻势,魏紫才腾出手来掠一下滑在额前的发丝,喘一口气说:“你……你打不过我们,我们不能好好说么,芍药她不是那样的。” “不是那样?不是的话,这家伙怎么解释?”班夏手指处,是箜篌紧搂着的翎沧。 “若是小鲛人答应,我随时都可以让他复原。”慕少瑶淡淡的说,转向箜篌的时候,又是一脸宛若春桃的笑意,“小鲛人,你怎么想?” “芍药,你要我的鳞片,无非是要去为人筑基。”箜篌冷笑,手里却把翎沧紧了一紧,“你可知道鲛人生无魂,死无魄,不踏奈何桥,不走黄泉路?” “你要说什么?”慕少瑶忽然愣一下,箜篌的话让她隐隐约约有一点不祥的预感,却说不出来。 “你可知道,为什么鲛人那样少?”箜篌抿抿嘴,毫不避嫌的在翎沧面颊上轻轻的吻着。 “……”慕少瑶不答,号在箜篌也不用她回答,只是一边轻轻吻着翎沧,一边淡淡的说: “因为鲛人,只有一世,不见来生,不见后世,我们,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你们那样绵绵延延的前世今生,来生后世。” 房里的妖精们齐齐一怔,没有魂魄?班夏喉结上下滚动过几次,他忽然想起来,他活了几百年的寿命里,竟然只见过活着的鲛人…… “所以,一旦我们死了,就是尸骨……无存……”箜篌缓缓转过脸来,润红的薄唇扯出一个讥讽的弧线,手中墨涧龙锋利的笔尖正对着自己咽喉。 “你……住手……”慕少瑶的脸色忽然惨白了下去,她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如果我死了,我的身体马上就会灰飞烟灭,你——什么,也得不到。”箜篌执笔的手稳稳的将墨涧龙抵在自己喉间,凤眼含光,斜斜挑着慕少瑶,“你想要我的鳞?做梦” “小鲛人,你把笔放下……有话好好说。”魏紫无助的看一眼慕少瑶,又看一眼箜篌,终于还是转了头去跟慕少瑶喊,“芍药,你究竟要怎么样你逼死了他有什么好处” “我……我不想的……”慕少瑶慢慢往后退了两步,“我只是想要一片鲛鳞……我从没想过要他死。” 她迟疑一下,又慢慢说:“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小鲛人的命是拴在这个人类身上的,所以……我连那个人的性命都没伤啊……” 翎沧在心里自嘲的笑了一下,原来……在这些妖精的眼里,自己不过就是箜篌的保命符,因为箜篌不能死,所以自己……也必须留一口气是么。 眼睛转过来,看见自己怀中的鲛人赤红了双眼将一把墨涧龙抵在咽喉上的样子,心里,忽然又软了,那些事情,又能怎么样呢,自己……已经爱上他了。 “箜……篌……”翎沧转动着麻木的舌头,费力的轻声唤他。 “嗯?”箜篌猛地回头过来。 “靠近一点……”翎沧示意箜篌贴过来。 箜篌警惕的看看已经退开的慕少瑶,缓缓倾斜了身子将脸凑在翎沧唇边。 第一百九十章 断 鲛人薄薄的耳尖忽然就落进了温暖的唇瓣间,箜篌脸上掠过一丝红晕。 翎沧衔着箜篌耳边用舌尖一遍遍轻轻的舌忝舐,低垂的眼帘下是掩不住的羞赧,胭脂红的颜色由浅变深从他两颊蔓延开去。 班夏回头看见,很不合时宜的吹了声口哨。 箜篌翻他一个白眼,翎沧却是脸更红了。 慕少瑶没有靠近,也没有借机发难,只是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惶然看着。 魏紫依旧拦在他们中间,微微张着手臂,把箜篌和翎沧隐隐护在身后。 戴黄平息了气血,依旧是一张无悲无喜的脸。 翎沧努力忽视着那一双双探照灯一样刺在他身上的目光,艰难的一点点安抚着怀里的爱人。 “箜篌……箜篌……”他呢喃。 “嗯。”箜篌在嗓子里咕噜了一声。 “我……爱你……”翎沧轻声说,脸上霞色又浓了一重。 “嗯……”箜篌答应。 “以后……要麻烦你……照顾我……了……所以,不能死。”翎沧轻声说。 班夏瞪大了眼睛看着一颗颗圆润的鲛珠从箜篌颊边滚滚而落,一同落下的,还有箜篌手中的墨涧龙。 “你满意么?”他冷冷的问着呆立在一旁的慕少瑶。 “我……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一片鲛鳞……”慕少瑶咬了咬牙,略带着一些迟疑的说。 此话出口,就连一直试图打圆场的魏紫都变了脸色。 她错了错牙根,终于冲着慕少瑶尖叫起来:“芍药你适可而止吧你到底要怎么样,我们这些妖精,有哪一个需要用到鲛鳞你又不是不知道揭他的鳞是什么后果,为了那种完全没有必要拿到的东西,你至于这么苦苦相逼吗?”。 “我很需要。”慕少瑶定一定神,忽然向着箜篌靠近,戴黄一声不吭的晃身挡在她面前,沉静的脸上古井无波。 “……你让开吧……”慕少瑶微微低下头,“我不想废了你一身的修行……” “我也不想你再靠近箜篌一步。”宽而长的剑横在慕少瑶面前,班夏一手将戴黄搂进自己怀里,一手稳稳的握着剑拦在慕少瑶身前。 慕少瑶苦笑一声,抬起头,目光越过面前两个广袖白衣的纯阳弟子,定定的看着正一脸肃杀,将白玉笛子指向自己眉心的魏紫,然后久久的凝视了一阵笛尾摇曳不定的粉彩琉璃的蝴蝶儿,终于是长叹一口气,抬起手揉一揉眉心,淡淡的说:“你们……都算了吧,我不想再伤他什么,我只是想跟这只小鲛人好好谈谈,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又何苦这样剑拔弩张。” “你以为我们还会信你?”戴黄冷冷的说,“芍药,你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偷跑下界的花神,昆仑山的雪水不但洗掉了你的颜色,还洗掉了你曾经的良善。” “让我过去。”慕少瑶一步步走向横在她面前的,雪亮的剑锋。 班夏眯起了眼睛,猛然将真气灌进剑身,冰冷的雪光瞬间映亮了慕少瑶美丽到不可言说的面容,平静而端庄。 “站住,”班夏淡淡的说,“你知道我从不顾忌什么。” “是,我知道,”慕少瑶回答,声音里依旧是软糯的江南调子,带一点寒,“但是我一定要过去……小鲛人,让我过去……好么……” 箜篌沉默了许久,忽然冷笑起来,他抬起脸,慕少瑶看见他眼角凝着大颗的泪水,然后沉重的滑过睫毛,挂在睫毛尖上颤一下,滚落下去,在空气里迅速凝固,浑浊,然后在表层泛起淡淡的莹润光泽,当那一滴泪水砸在箜篌的黑衣上的时候,就已经是一颗价值千金的鲛珠,圆溜溜的,沿着衣服的褶皱滚落到地上去。 “你要给人筑基是吧?”箜篌冷笑着问。 他缓缓伸出双手,宽大的黑袖从他手臂上向后滑落,露出一截玉色的手臂,手腕上,裹着巴掌宽的束腕。 “你会用?”箜篌似乎是在问慕少瑶,又似乎不是,水一样的眼睛里没有一个人影。 束腕上系好的活扣被缓缓抽开,慕少瑶静静站在班夏剑前,目光里,一点点炙热。 “鲛人鲛鳞,自古以来,是最难得的秘术材料……” 柔软的束腕“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可惜,鲛人原身上,鲛鳞何止百千,却不是每一片,都能用的。” 箜篌一边曼声说着,一边将手腕上缠着的细布裹带层层散开。 “能用的,不过是连着鲛人心脉的几片细鳞,如有触动,必然痛至棰心。” 长长的布带蜿蜒而下,从箜篌手腕缓缓垂落到地面,然后坠落…… “你看——”箜篌将赤luo的手腕展现在慕少瑶面前,“你要的,就是这八片鳞中的一片。” 细女敕的肌肤里,左右各有四片莹蓝如海的鳞片深深嵌在皮肤上,带着迷离的光。 “小鲛人,我……我只要一片……”慕少瑶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 锋利的触感立刻从她咽喉处传遍全身。 班夏毫不客气的将长剑抵上慕少瑶咽喉,嘴角挂着邪佞的笑,眼神里,是当年杀手半夏视人命如蝼蚁的玩世不恭。 “我还没杀过神,你再往前走,我说不得,就要试试了。”班夏轻声笑道。 慕少瑶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一样,一双眼只热切的望着箜篌。 “仙人筑基,呵……对吧?”箜篌轻轻笑,“过了这几天,便要再等一甲子是么?” “你知道……”慕少瑶似乎是怔了怔。 魏紫慢慢瞪大眼睛,缓缓一口冷气吸进去,噎一下,像是承受不住一样吐出来,她低声惊呼:“芍药……你……你见到他了?” 慕少瑶垂下眼帘当做是回答。 于是那羊脂白玉的笛子就微微的颤起来,终于一个没握住,“啪”一声跌在地上。 好在翎沧营帐里铺满的是柔软的细沙,那笛子跌下去,只滚了几下,却是毫发无伤。 魏紫哆嗦了几下嘴唇,迟疑的左右看看,然后声音里软软的带一点哀求,她说:“小鲛人——” “你要帮她求什么?”接话的是班夏,他随性的将头向后仰一仰,高高的道冠上,白色的丝带轻轻荡了一下。 魏紫看见他嘴角边一抹讥讽的笑,顿时难堪起来。 她迟疑一下,用极小的声音说:“你知道的,是那个人……” “那个人……?”班夏眉头一跳,狐疑的看向戴黄,语气里带一点犹豫,“师兄,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洗掉过你的记忆。”戴黄淡淡的回答,然后却看向了慕少瑶,“芍药,你怎么会遇见他,他已经不记得前世。” “我知道……”慕少瑶咬咬嘴唇,“他……上了昆仑山……” “所以你才下山了?”魏紫苦笑,“我还以为你终于想开了。” “芍药,你该知道你上一世已经断了他的仙缘,这一世,你无论如何不该再去乱他修行。”戴黄慢慢挪开班夏抵在慕少瑶喉间的剑。 箜篌却已经知道他们说的是谁。 那也是一个纯阳,箜篌见过他,面容和煦,姿容高华,却莫名其妙的毁了一身的仙骨,虽然是修的紫霞,却一眼就看得出他绝不可能修的成,不是没有仙缘,而是……他那一身的修行,似乎没有脉络可走,杂乱的纠结着,明明根基比小五还要好,进境却连小五一半都不如。 小五说,那个人,上一世就应该飞升了。可惜,被一个妖精乱了命数,生生断了仙缘。最后元气大伤,一身的修行化作了一滴心头血,护住那个害惨了他的妖精不会被天雷打的魂飞魄散,自己却因为替那妖精硬抗了天罚,被打碎了仙骨,死无全尸。 于是……他再次来到人世的时候,空有最好的底子,却永世不能再踏仙途,他的命数,早就被他全数断送在一个花妖的手里。 只是箜篌却没想到,那个小五口中十恶不赦的花妖,竟然就是眼前的慕少瑶。 “我知道……但是……”慕少瑶紧咬了嘴唇,控制不住的又去看箜篌。 “但是他虽然一身经脉与常人无异,却已经损了一副仙骨,所以要我的鳞片去重塑仙骨,再筑仙基是么?”箜篌冷冷的问。 “……是。”慕少瑶迟疑良久,终于还是点了头。 “你为了他,伤了翎沧,你以为我还会帮你?”箜篌将头轻轻靠在翎沧颈侧,“你该明白,被人在心口一刀剜去心尖是怎样的痛。” 慕少瑶张张嘴,又闭上,说到现在,已经是她的极限,再低头下去,她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了。 “你以为你还是芍药花神?”箜篌看她的样子,冷笑。 慕少瑶将手背在身后,手指快速的掐弄过几次,轻轻出一口气。 翎沧忽然觉得身上一松,猝不及防的竟然直接从椅子上瘫滑下去,他本能的双腿用力想稳住身子,谁知双脚刚刚在地上踏实发力,小腿上就突兀的传来一阵痛彻骨髓的剧痛,他低低的惨叫一声,到底是滑了下去。 “翎沧”箜篌慌忙一把捞住了他,愣一下问,“你没事了?” “嗯……”翎沧身上还有一点些微的麻木,动作却已经灵活起来,“好像是的。” “这样,这样可以了么。”慕少瑶等到箜篌重新把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带一点期盼的轻声问。 第一百九十一章 孽缘 箜篌没有做声,只是将目光缓缓滑在翎沧小腿上,芍药下手很有分寸,伤口深,却没有流很多血,这会儿,已经自己慢慢止了,只是半干涸的血渍烙在银色的腿铠上,红的黑的狰狞着,看得人心疼。 慕少瑶看看,低声说:“小鲛人,你让我过去,可好?” “……嗯。”箜篌嗓子里低低应了一声。 班夏犹豫一下,被戴黄轻轻带着站开,魏紫却早就退在一边。 水绿色的绣鞋轻轻慢慢的踩在柔细的沙子上,鞋底碾出一点沙沙的声响,像是秋天里跌落的树叶。 见慕少瑶走近来,翎沧不自觉的将手握在身边长刀上紧了一下。 “无妨。”箜篌轻轻按住翎沧手臂,“她怕我死,而且,鲛鳞……若是用错了,非但筑基无门,反而还会变成见血封喉的毒药。” “我以为……你会在乎他。”慕少瑶走在他们身边,望着箜篌苦笑。 “我在乎。”箜篌说。 “在乎他的命?所以我不敢杀他,你便有恃无恐?”慕少瑶蹲,眉宇间是淡淡的迷惑。 “你想说什么?”箜篌将手收在宽大的黑袖里,手指尖慢慢在细织捻银的衣料上滑过。 “人类活不过百年,鲛人何止千年,对于你们来说,一个人的一辈子,与朝露无异。我……”慕少瑶斟酌着语言,慢慢的说。 “你想说,他不过是我一时兴起的玩具?所以我才毫不在乎他是否受伤残损,只要不死,不损了我的性命就行?”箜篌轻声笑起来。 慕少瑶咬咬嘴唇,默认。 “那你呢?”箜篌薄薄的嘴唇噙着讥讽,“花神芍药,又怎么会爱上一个人?” “他……他有仙骨……”慕少瑶分辩道。 “那现在呢?他还有什么?他的仙骨,早就被你毁了。” “……” “你自己心里早有计较,还有什么好迷茫的。” 慕少瑶怔了很久,才喃喃的问:“那……那你为什么……” “与其折了他的尊严让他看着我为他向你屈膝,他就算活着,也生不如死。”箜篌淡淡的笑,被翎沧在腰上一紧,几乎嵌进他怀里。 “你从开始,就错了。”翎沧看着蹲在他身边的花妖,淡淡的说。 “是么……”慕少瑶低低的叹气,长久以来,她从没学会过要如何与别人相处。 在天上,她是百花之王,花神芍药,虽有万紫千红,在她面前,也要低了头去尊她一声花神,敬畏,恭谨,却冷漠,她就像是活在一个华美无双的水晶房子里,跟所有的仙人,都隔着一道看不见,模不到,却不可逾越的墙。 于是她终于受不了这种被所有人敬奉疏离的高贵感觉,私逃下界。 本以为在人间,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是什么,可以不必再活在那个看不见,模不到,却真真切切存在着得水晶房子里。 可谁知,天上一日,地上千年,在芍药以花神之姿远离人间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良善的百姓当她是贵人,恭恭敬敬,那些宵小,却无一不在打着歹毒的主意,那个水晶的房子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形真实。 然后……然后就是痴缠……明知道没有结果,却依旧飞蛾扑火一样义无反顾的栽了进去,本以为可以助他走个捷径,早登仙途,可谁知,却反而乱了他的命数,生生毁了他一身仙骨。 自始至终,她也只懂得如何与他相处。 而那人,又是个极好相处的。 无论什么时候都见他笑着,爽朗大方,虽然不是富家子那样一掷千金,可也从没见他因为银子皱过眉头。 不是说他银钱就是源源不断,相反,似乎纯阳宫的道士们总是只带着两袖清风出门,就连芍药偷偷掖在他袖底的银子,也留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他拿去给了乞儿。 乱世里,活不下去却含着一口气不肯就这么闭了眼的人似乎特别多,给一口粥,他们就能再撑几天眼睛,而他,不仅施粥,还要送药。 于是芍药渐渐离不开他,变着法子的弄了东西去成全了他的善心。 即便不这样,只是芍药自己,也看不得那惨状。 九重天之上永远都是歌舞升平,哪有这些饿殍遍地的苦难。 于是她以为,他这样的好心,是一定会飞升的,到时候,她就可以带他去看自己那绵绵延延直到天边的芍药花,彩霞一样。 芍药相信,他若去了天上,定不会像别人一样敬着供着自己。 可芍药没想到,就是因为她在一旁帮衬着他救人,就乱了他的命数,让他本该受的磨难,过的劫难,全都在不经意中化了个干净。 就像是他本该在去给昆仑雪山的那个孩子找爹爹的时候,被雪熊扑伤,可是芍药在,于是芍药告诉他,那孩子的爹爹,已经不在人间了。 然后她用幻象让那个已经活不了的孩子,满心欢喜的,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 就像是他本该在龙门炙热的沙漠里,带着天策府奄奄一息的将军从一片火海中闯过,九死一生,伤筋动骨。 可是芍药在,于是一片清凉的雨露默默浇熄了他前路熊熊的火,让他和那个将军,安然无恙的离开那片堪称绝境的险地。 一件两件事情做过去,终于是,改了他的命数。 所有的劫难化成了一次天劫,劈的,不是他,是芍药。 因为她擅改凡人命数,理应有此一难。 当被天雷打去全身修行,再入轮回,三世不得人形。 芍药认。 他亦无能为力。 连真正的花神都无力违抗的天命,他彼时不过是一个初具仙骨,根基稳当的凡人,再怎么惊才绝艳,又能有什么用处? 九道天雷。 他生生看着芍药从一个绝世倾城的美人被打成一株硕大的重瓣红芍,然后焚尽一世娇艳,枝残叶碎。 八道雷就已经将芍药打成灰烬,他仰着头,望着那迟迟未落的最后一道天雷,不知道这里还有什么值得那一下雷殛。 蜿蜿蜒蜒的紫色闪电爬满了整个天空,森森然的紫色电光映下来,将天地间的所有都拖出了清楚的影子。 然后爬满了天空的闪电带着刺眼的光芒向着天顶聚拢,昏暗的天色一瞬间亮如白昼 他刺痛了眼睛,茫然的低下头,却看见被风吹起的灰烬下,一颗种子正映着漫天的电光把自己漆黑的影子烙在焦黑的土地上。 他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 那一声霹雳几乎震碎了天地。 紫白的电光里,一袭素白的袍子飞扬而起,合着一顶精工细做的莲冠一同在电光里化成飞灰。 芍药躲在种子里,听见他一身的仙骨被这一道雷片片击碎,心痛欲死。 一口鲜血将芍药染得鲜红,她听见他说会救她。 她从来没这么恨过他的好心,从来没这么怨过他的温厚。 一滴心头血,紧紧裹了芍药,他用自己所有的修行将芍药封进了自己的鲜血。 于是从此以后,再没人找得到本该被打进轮回的芍药。 于是从此以后,芍药被迫在他的鲜血里沉沉睡去。 在梦里,她看见他遍身伤痕,逃到了昆仑山。 在梦里,她看见自己裹在一滴鲜红鲜红的血里,从他的剑尖滚落,掉进昆仑山顶一个清澈却寒冷彻骨的池塘。 而他,被雪白的狐狸分食而尽。 尸骨无存。 于是芍药沉沉的睡下去,她哪里都不去了,她要在这里守着他最后一丝魂魄。 当他连那一丝魂魄都不剩的时候,芍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醒来,于是,昆仑山的寒池边上,就长出了一株不会开花的芍药。 直到他转世,芍药才慢慢苏醒,然后用尽了几十年的踌躇,重新成人。 然后看到魏紫,看到昆仑门人,看到那一片不变的冰天雪地,看到……自己鬓角的芍药,绿如翡翠。 慕少瑶深深叹口气,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原来……一直都在那一座水晶房子里。 “他已经没了仙骨,你又为什么非要取我一片鳞?”箜篌听见她叹气,将话悠悠的又问过一遍。 一滴花露沾在慕少瑶的指尖被送进翎沧的伤口,指尖插入伤口所带来的刺痛让翎沧微微皱了下眉。 然后就是清凉。 箜篌垂着眼看着慕少瑶的动作,看她缓缓起身,缓缓离开。 “你把他带来吧……”在慕少瑶的身影几乎要淡进空气里的时候,箜篌忽然没头没脑的说。 “……”慕少瑶回过头,身子半明半灭的摇摆着,像是一缕将散未散的雾气。 “说鲛鳞能筑基,那是骗人的。”箜篌说。 慕少瑶的脸色瞬间惨白的像是泛起了青。 “能筑基的,是我的血。”箜篌轻轻拍拍翎沧的手,“你带他来,我给他筑基,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他。” “好,好……”慕少瑶一瞬间颤抖起来,流光一样消散开去。 “孽缘。”戴黄盯着慕少瑶消失的地方,缓缓的说。 “谁不是孽缘呢?你?我?”箜篌站起身,慢慢将束腕重新裹上自己手腕,“可是,又有谁后悔过。” 第一百九十二章 歌谣 翎沧看着那个被放在床榻上的纯阳弟子,即使是昏迷着,他清俊的脸上似乎也带着浅浅的笑,温和了线条俊朗的眉眼。 “你还要在这看么?”箜篌偏着头看着他笑,“我要月兑他衣服了。” 于是慕少瑶果断的一把把伸长了脖子看的起劲的魏紫给薅了出去,戴黄和班夏无可无不可的耸耸肩,有志一同的踱了出去。 “哎?没问的倒全走了啊。”箜篌看看走出去的四个,再看看一脸不爽的翎沧,偷笑。 “我偏不走”翎沧气哼哼的搬过一把椅子墩在床榻前,然后反坐上去抱着椅子背把上好的酸枝木啃得全是牙印儿。 箜篌歪着脑袋看了他半天,笑不可抑。 “笑什么笑,要干啥赶紧的。”翎沧鼓着嘴啃酸枝木的椅背,啃啃啃。 “你吃醋啦?”箜篌忽然欺近翎沧,将薄薄的嘴唇凑在他耳边调笑,柔软的舌尖儿一勾,就在翎沧的耳廓里打了个转儿,然后一口热气暖暖的呵进去。 翎沧的脸“腾”的一下就红成了夕阳下的晚霞。 “哟,啧啧,要烧起来了。”箜篌一边笑,一边在翎沧发烫的面颊上一下一下的轻啄,“害羞什么呀?还有什么没做过么?” “去去去去,”翎沧恼羞成怒的把他赶到一边儿去,“该干嘛干嘛,赶紧的赶紧的。” 箜篌憋在一边“哧哧”的笑。 笑够了,又溜过来在别着脸装生气的翎沧颊边不轻不重的咬一口,说:“你还是出去吧,怕你一会看了,又要心疼。” “不出去。”翎沧猛地回过头在他嘴上咬一口,“就不出去。” “跟小孩子一样。”箜篌好笑的亲亲他,不再废话。 翎沧看着箜篌慢慢捋开那纯阳弟子的腰带,蓝白的袍子柔顺的滑开,茧白的中衣下边覆着微微起伏的胸膛。 这纯阳……好修长的身子……翎沧酸酸的想,又去啃椅背。 “别啃了,要被你啃出一个豁豁了。”箜篌转回身,撬开翎沧的牙关,挑着他抬起头来,将自己的唇送上去。 “这家伙叫啥。”按着箜篌狠狠吮了个够,翎沧瘪着嘴问。 “……”箜篌皱着眉瞪了床上那人半天,最后冲外边嚎了一嗓子,“半夏,你们这师弟叫啥?” “……你筑基还带叫魂的啊?问名字干啥。”外边吼回来。 “你管我赶紧说,不然挖了你的根” “求我啊求我啊,求我我也不告诉你” 翎沧看着龇牙咧嘴的箜篌欲哭无泪,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这样也能掐起来…… 把这俩祸害搁一起就是个错误。 偏偏班夏还在外边喊:“我师弟身材怎么样?不比你家军爷差吧?你兽性大发啦?” 翎沧泪奔,这关我什么事儿啊…… 箜篌咆哮:“你信不信我把他扒光了给你挂外头让你兽性大发一下?” “不行”这回尖叫的是慕少瑶…… 果然关心则乱,翎沧怎么也想不出那个里里外外都透着温柔婉约飘然出尘的仙灵之意的花妖能叫出这么声嘶力竭的动静儿来…… “啊啊啊……少瑶你不能往里冲啊啊啊……”这是魏紫……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绝对不让他把青枫挂到外边去”慕少瑶挣扎着嚷,气急败坏的。 “呐,他叫青枫。”箜篌摊摊手,神色淡定的转过头跟翎沧说了一句,然后冲外边继续喊,“你不说有人说” 翎沧隔着门板都听见班夏嘎吱嘎吱的磨牙声了…… “不挂了,”箜篌很随意的又大声宣布了一下,“你们要是想看他那个东西有多大的话,尽管进来没关系。” 门外顿时传来好大一声“咕咚”。 翎沧咧咧嘴……我勒个去,这么大动静,估计得撞起来一个挺大的包。 床上那人到现在为止,连中衣都没月兑呢,上哪看那个东西去。 他瞥一眼箜篌,月复诽:这缺德孩子…… 箜篌转过头跟他眨眼:“迟早都要看到的。” 一边说,一边熟练的解了青枫中衣的系带,麻利的把他扒了个精光。 咳……这晚上实战多了,动作就是利索,咳咳…… 翎沧很不自觉的就把目光顺着青枫的胸膛一路滑下去…… 真是好身材,腰比箜篌粗点不多,浑身上下肌理细腻,皮肤紧致,一看就是常年练武的,一丝赘肉都没有,看着还弹性绝佳……嗯……那个也不错说……形状挺好……呃…… 翎沧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顿时内牛满面恨不得一头撞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箜篌别过脸“嘿儿嘿儿”的乐,手却没闲着,正一路沿着青枫的经脉走向一处处或点或按的揉捏过去。 于是翎沧酸的冒泡的瞪着他家亲亲宝贝鲛人的爪子,再次巨细靡遗的把青枫给……看了一遍…… 无量寿佛,青枫你没清白了。 “那里不许模”翎沧吼。 “……你以为我想模?”箜篌委屈,一只爪子放在别人胯间…… 翎沧喷火。 箜篌很是哀怨:“我比较喜欢模你的。” 翎沧这一口心头血啊,顿时呛在喉头出不来进不去。 这关我什么事儿啊……他再次默默无语两眼泪。 于是箜篌继续模,翎沧继续……憋着…… “碎的真彻底。”箜篌模完了上身模,模完了前胸模后背,末了,叹一口气这样说。 青枫你没清白了,真的。 “什么东西碎的真彻底?”翎沧把下巴垫在已经快被他啃成刨花的椅子背上,觉得自己已经内伤了。 “他的仙骨,”箜篌在一边的水盆里净手,“一块完整的都不剩,全碎了。” 要不是必须探查到青枫全身各处的仙骨,他至于逮着一个男人上下模一遍么,他又不是见个男人就上的,真是。 箜篌怨念的把爪子洗干净,不放心的回头看一眼翎沧,提醒:“你要不要出去?不出去等下不能出声,也不能动。” “不出去。”翎沧咕噜着,态度坚决。 箜篌看看,不再迟疑,反手从药囊里取出一把银制的小刀,动作迅速的在自己左手中指上一划。 翎沧心疼的差点蹦过去,可想起箜篌的话,又愣是把自己压下去,恨不得就这么把椅子压碎了。 可惜那酸枝木的椅子虽然做得粗糙,却用的是实打实的好料子,别说坐一个翎沧,就算把纯阳六子里已经胖成了一个球儿的灵虚子上官博玉拎过来,也不见得能坐得坏这张椅子。 箜篌这一刀却下的很深,深到起初竟然没有血浸出来。 几息之后,嫣红的鲜血就像是不要钱一样汩汩的往外冒。 翎沧看着箜篌神色凝重的将淋淋漓漓的鲜血渐渐涂了青枫满身,却不是按着经脉,亦不是按着骨骼,反而像是孩子的涂鸦一样,东一条,西一块的涂,零零散散从脚尖一直蔓延上去。 是的,箜篌是从青枫的脚开始涂写,渐渐向上。 翎沧皱着眉看了许久也不知道箜篌到底涂得是什么,小的只是指尖略略一点,大块的,却大摇大摆的占据了青枫左小腿几近三分之一。 指尖的血渐渐干涸,终于在箜篌一指摁下去却没留下痕迹的时候,宣告它已经凝血成功,不会再有新的血液流出来了。 箜篌将指尖用清水涮了,看看,叹气。 翎沧心疼的看,细致修长的指头上,多了一道扎眼的红色血线。 还没等翎沧心疼够,银亮的刀子就已经又在同一根指头,同一个位置,同一个伤口上,准确无误的,来了第二刀 翎沧在心里痛叫了一声,双手捣着嘴把嘴唇紧紧抿了。 于是青枫就在箜篌隔一会儿就要重新取血的轮回里,被他在麦色的肌肤上画满了各种奇怪的形状,包括双腿之间。 见箜篌在青枫额头摁下最后一个血点之后,缓缓出了口长气,翎沧才僵硬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跨到箜篌面前,不由分说的把他拽进自己怀里,口一张就含了他那根手指慢慢吮吻。 “唉……”箜篌本想阻止他,后来想想,反正是自己的血,他吃一些也是有益无害,于是也就乖乖的窝进翎沧怀里哼哼去了。 “你这是干什么。”翎沧寻了棉纸把箜篌的指头轻轻包起来,语气里带点埋怨的说。 “给他把仙骨绘出来,不然怎么重塑。”箜篌不以为意的笑,这点血他还不在乎,就是手指尖儿疼得很。 “这是哪门子的骨头。”翎沧嫌弃的指着青枫,那上边画的比当初万花谷的jq狼还惨。 “仙骨又不是跟人骨头长得一样。”箜篌倒是对自己那幅人皮画布的抽象派艺术油画很满意。 于是翎沧亲眼看到了鲛人的秘术。 那些斑斑点点的血迹在箜篌低回的歌声中,渐渐放出光来,引着青枫皮肤下边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珍珠色光点聚集在自己下面。 凝结好一处,就会有一处的血迹渐渐淡进青枫麦色的皮肤里。 那首听不分明的歌,似乎只有旋律,唱着古老的节拍,一丝一扣的,隐隐拨动着人心底最久远的回忆……就像是,空茫的大地上,那些早已消失的记忆。 总有一天,我们会变成子孙后代口耳相传的故事,然后变成传说,然后在时光中,逐渐失去当年的真实…… 那首歌,这样唱着。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枕黄粱 翎沧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醒来的时候,身周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一点月光从窗棂里漏进来,颜色青白的落在地上,冰凉冰凉的夜色像是水一样把他裹在当中,湿滑,寒冷。 就像是某一晚,他茫茫然闯进了箜篌记忆里,那一片冰冷黑暗的海底,箜篌的,家乡。 他翻身起来,看见细小的气泡从口鼻间浮现,带着蒙蒙的光,细碎的翻滚着浮上去,翎沧瞪大了眼睛,这……是梦? 他惶然的从榻上下来,脚底触到的是他大帐里用细沙铺就的柔软地面,一样沁沁的凉着,桌椅杯盏一切如旧,却有细小的鱼儿大胆的过来啄他的脚趾。 “这……是梦……?”他呢喃,一阵一阵的恍惚。 有玉白手臂从身后绕过来,缓缓缠在他胸月复,带着他见惯的辉光,那是月色透进窗棂映在箜篌身上。黑且长的发丝柔柔的从他身后一点点荡进视线里,像是白天里,他在河底看见的纤长水草。 “箜篌……?”翎沧反手模过去。 鲛人尖尖的下巴抵在他肩上,绵密的睫毛在他手掌心里轻轻扑动,像是用手拢住了一只细小的蝴蝶。 “嗯……”酒醉一样的声音贴着耳边传过来。 翎沧松一口气,是箜篌。 “我这是……在做梦?”他问。 “嗯……是美梦……”梦呓一样的声音带着细细的气泡儿穿进耳朵里,然后小小的泡泡顺着耳廓一路滑溜出去,有一点点**留下来。 翎沧微微的打了个寒噤,身上浅浅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修长的手指攀爬上来,拧住他下巴,慢慢的扳过去,箜篌迷离的神色渐渐映在他眼里,半开半合的凤眼略略垂着视线,长的睫毛映在脸上,微微抿着嘴。 翎沧半转过身轻轻吻上去,他怎么觉得,身后的人像是就要消失了一样? 箜篌皱着眉,像是挣扎了一下,然后又微不可查的叹一口气,将整个身子都缩进他怀里偎着,怕冷一样。 “冷?”翎沧拢一拢他,冰凉的。 “……嗯。”箜篌答应。 翎沧解开衣襟将他裹进怀里,微微蹇了眉尖,心头一点淡淡的疑惑滑过去…… 似乎……有哪里不对? 箜篌冰凉的身子贴进翎沧怀里,害他哆嗦了一下,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裹进怀里的,是已然化成鲛人的箜篌,浑身上下,不着寸缕。 长长的鲛尾沿着他的大腿一转一转的缠下去,一蓬鲛绡一样的鳍在鲛尾末端被水流展开,星星点点的闪着金色的光。 发丝一半被衣服掩住了,一半漂起来,纷纷乱乱的在水里一漾一漾的荡,尖尖的耳朵从乱发里探出来,贝壳一样透着莹润的色泽。 “你怎么了?”翎沧勾着他下巴让他抬起脸来,迷离的凤眼里映出的不是翎沧的面容,而是他们头顶无限深远的黑暗。 从窗口漏进来的月光照在地面上,青惨惨的透着凉意,却照不透两人头顶那一片深黑。 “没怎么……这是梦……”箜篌叹息着回答,有细小的气泡从他嘴角逸散出来,争抢着浮上去。 “美梦么?”翎沧轻声念着,忽然想起什么,“你给我吃了美梦?” “嗯。”箜篌笑起来,“你吃了,我也吃了。” “为什么?”翎沧问。 好好的,做什么给我吃药? “找点……刺激……”箜篌像是笑了一下,又好像是没有笑,眼神闪烁着,垂下去,被睫毛掩了,再看不见分毫。 美梦,让你看见你心中所想所思,成全你所有的执念,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夜正凉,美梦……正酣…… 当翎沧真正醒来的时候,身边早就没了一夜缱绻的那个人,他撑着头坐起来,手不自觉的在身边一探,枕褥冰冷 翎沧一怔,扬声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帐外有值夜亲兵恭声答道:“回将军,丑时已半。” 丑时已半……翎沧长长出一口气,又问:“万花谷的先生呢?” 亲兵的声音里明显带着疑惑传进来:“半个时辰以前,万花谷的先生和藏剑山庄的少侠不是拿着您的手令出去的吗?”。 翎沧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半个时辰以前他尚在美梦中,怎么就会给了箜篌和九玖手令 他镇定了一下,接着问道:“他们可是出去刺探前方军情?” 夤夜出营若是没有个能光明正大摆在明面上的理由,是要被问成重罪的,他想来想去,觉得箜篌也只可能是用这个理由混出营去,可是……你如果要出去的话,为什么要对我用了美梦之后盗了手令私自离开?而且,还带着九玖我什么时候拦过你,什么时候盘问过你的去向 手指拧着被单扣进手心,翎沧忽然觉得心惊胆战起来。 万一……万一箜篌他不是这样说怎么办…… “先生说,他领了将军命令,去前方打探军情,最迟不过午时,便有信回来。”亲兵侧立在翎沧帐子外,沉稳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进来。 翎沧松一口气,忽然觉得全身都冰凉一片,怔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连里衣都浸透了,夜气一裹,冰一样的冷。 “没事了,下去吧。”他深深吸口气,稳稳神。 听得外边亲兵应了一声之后,翎沧才慢慢松开一直紧攥的拳头,缓缓起身去寻了干爽衣物换过。 箜篌……你干什么去了? 终于,天色渐明,翎沧点过卯,饭也没心思吃,便阴着脸一门心思的等着两人回来。 而这个时候,箜篌和九玖正走在那条河的上游,河水清浅,有一拃长的银白色小鱼在水底穿梭来去,偶尔啄一啄紧贴着水底的碧绿水草。 箜篌看一会儿,忽然冲着九玖眨眨眼:“九玖,看出不对了么?” 九玖也在看那鱼,又打量一下河面,脸色阴沉。 “咱们快一点,上去看看。” 箜篌笑一笑,肩膀微微晃动间,人已经远在两丈之外。 九玖反手背好轻剑,脚尖发力在地上狠狠一踏,便如同闪电一样贴着地表窜了出去,用的却是藏剑山庄的独门轻功,玉泉鱼跃。 这一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快马,怎么也要跑上个把时辰,可此时在这两人的全力施为之下,竟只用了大半个时辰就已经掠了过去。 遥遥看着河面上那一座扎眼的木坝,箜篌冷笑着问九玖:“你说,这座坝要是突然没了,会怎样?” 九玖冷着脸不发一语,然后扭头便要走。 箜篌一把拉住九玖:“干嘛去?” “去通知翎沧立刻拔营”九玖声音紧绷,“若是这坝炸了,翎沧大营无人能逃月兑这一劫” 翎沧的营盘,正正是扎在了河漫滩上 “来不及了。”箜篌浅浅笑着,将一个竹管塞进九玖怀里,“把这个,给翎沧带回去。这里,我来想办法。” 九玖一把扯住箜篌手腕,箜篌微微一皱眉,这死人,怎么一爪子就这么准的扣上了自己鲛鳞? 九玖却不知,只急急的道:“你能有什么办法要走一起走我们快一点,还来得及。” “我自有我的办法,万花天工术,又怎么是你这种半路叛出谷去的弟子能明白的?”箜篌斜斜勾起一边嘴角,刻薄的回答,看着九玖脸上血色一瞬间褪的连嘴唇都发了白。 “你”九玖手掌哆嗦着,想一把摔了箜篌的手,又不忍,只气的浑身都在抖。 “知道了就快滚难道你还要在这里看着偷学了万花谷的机密之术不成?”箜篌却没有他那般犹豫,只一拂就震开九玖手臂,顺势一掌推在他肩上。 九玖“蹬蹬蹬”连退了几步才拿桩站稳,恨恨的盯了一眼箜篌,一言不发的转身疾驰而去。 他身后遥遥传来箜篌的喊声:“一定要把那个交给翎沧让他天黑之前,务必全员撤离河岸三十里” 九玖探手入怀死死捏住那个竹管,力气大的几乎要把它捏碎。 箜篌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但是你要活着回来我……我还要向你讨还今天你折辱我的帐 箜篌目送九玖灿金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线尽头,才转过身看着那座扎眼的木坝苦笑了一下。 这拦河筑坝不知是个策划了多久的局,久到连这筑坝的木头都被水浸的泛了绿,能这么准的提前这许多日子,把这一场大水压在了翎沧的前路上,若是这中间没有暗局,他是说什么也不信的。 万花天工术,呵呵,箜篌模一模鼻子,那是他诓九玖的,这水蓄了不知多久,若是乍然放开,那奔涌之力又怎么可能是区区一个天工术能为之抗衡的?别说他箜篌没这个本事,就算是请来僧一行,只怕也是于事无补。 再精妙的机关术,也不过就是个巧夺天工,又怎么可能真的与这种瞬间崩塌的自然之力抗衡。 箜篌一边叹息着,一边慢慢走进水里,柔软的皮质护腕跌落在河边的草地上,细长的细布带子蜿蜿蜒蜒的一路延伸下去,浸了一截在水里顺着水流柔软的摆动。 此时,此刻,坝未破,水,尚缓。 爬过来道歉= =(这是免费的) 这几个月一直都处于基本断更状态,实在很对不住大家 本来我这个工作算是半个闲职,平时上班都可以写写文拼拼字 或者说下班回家以后,努力努力也能在八点之前写一章 但是先是病病怏怏的闹了场病,从五月拖到六月还半好不好,这个体质实在很欠揍 然后就是从朋友那里辗转接手了一只半大的萨摩耶,小狗在前主人那里,过得不大好,抱来的时候,快五个月的狗,体重只有13斤,严重月兑毛,我曾经一度担心他掉毛掉秃了,然后浑身上下全是毛结,肚子上很多湿疹,耳朵里有耳螨,擦干净一看,整个耳朵内侧不是淤血就是破损,到我家第三天,拉稀便血,确诊是犬细小病毒。 于是我后来所有的时间都搭在它身上,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光是陪他打点滴就至少四个小时,班几乎没怎么上,起点基本没上,趴,揍我吧,otz 一直到现在,我晚上回家基本就呆在宠物医院,狗身体很不好,命保住了,但是经常发烧,做过血检,说是严重营养不良外带免疫力低下,肠胃脆弱的让人头疼,乱吃东西马上就拉肚子,瘦瘦的,唯一让人放心的就是精神状态明显好,也不掉毛了。 然后说工作那边,因为我们公司更名的缘故,导致全公司上上下下三千来号人的上岗资格证书和安全证书全部作废,需要重新办理,很不幸,我们公司只有我一个人是专门负责这一项的,于是整个八月到现在,中途我除了累的发了一周高烧在家装死狗以外,每天都在抱着两个镔铁号码章跟一个公章在不停的咣咣咣,咣到现在还没砸完,于是……上班的时候也没法写了(我们领导看见第一个抽死我otz) 五六千本资格证啊,啊,我shi了…… …… 最后,俺弱弱的继续哼唧一声说:这个月估计也写不了啥…… 明天开始出远门十天,回来之后趴窝一周继续砸内倒霉章子,然后……继续出远门……n天…… 默默,打死我吧,我错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局 大水漫过,原本平坦的草地瞬间就是一片汪洋,来不及撤走的营帐木架在汹涌而至的波涛里摧枯拉朽一般的粉碎断裂,然后被浪涛中裹挟而来的巨木撞成片片碎屑,搅在泛着白沫的水中一同顺流而下。 九玖脸色发白的看着眼前声势浩大的江水,哆嗦着嘴唇,久久不发一语。 是的,这里竟然是一条江一条在他们的行军地图上,被细细画成一条小河的江 “看这青草长势,没有两三个月是长不成这样的。”一旁缓缓踱过来一人,在翎沧耳边轻声说。 翎沧目光一敛,两三个月 是谁竟然早在两三个月之前就知道这一场征伐?竟然这样早的就设了如此狠毒的一个局,要把他和这大唐的东都之狼断送在这一片看似宁静,却已经整整用了几个月磨尖了齿爪的草滩上 说话的是魏紫,同为草木的她对于长势这种东西是永不会看错的。 “九玖” “……在。”九玖颓然的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他的重剑,抬起头来看着翎沧,目光里,带一点涣散。 箜篌……你怎么还没有回来 “即刻启程,重新勘探前方地形,绘制行军地图,重制沙盘”翎沧紧紧攥着手里那一张细软的羊皮地图,咬着牙嘶声下令,手背上,一条条青筋扭曲着浮凸出来,带着轻微的颤动。 “……是。”九玖长叹一声,起身背好重剑,提步就往外走。 一转身,却看见翎沧麾下那些将领虽然脸上惊怖之色尚未尽去,却已经井井有条的吆喝着手下将士整束军队,收拾物品,一眼看去,竟然就是个乱中有序的样子。 反观那些自号是朝中老臣的家伙,此刻尚挤做一堆,目露惊骇的死瞪着眼前的滔滔江水,一副魂不附体的德行。 九玖看罢,心中不由得一凛,巍巍天策府,狺狺东都狼,果然不仅仅是一句空谈,连他都尚在被大水夺去心神的惊怖之中的时候,这些人竟然就能有条不紊的迅速开始整军 他偷眼瞥一下翎沧,见翎沧依旧是双目赤红的瞪着滔滔江水,便迅速背过身去从怀里掏出自己从不离身的小册子和毛笔,匆匆忙忙的用舌尖润一润便迅速写下几行字,略吹一吹就重又揣进怀里。 “那小家伙在偷记你天策府的情报,你——不管么?”隐在一旁的魏紫早就把九玖的举动看在眼里,此时正轻笑着传音给翎沧调侃。 “无妨。”翎沧嘴唇微动,淡淡两字凝成一条细线钻进魏紫耳朵,换得她一声轻笑。 人是箜篌带来的,就一定不会有问题。 想到这里,翎沧只觉得心头一痛,箜篌呢……为什么只有九玖回来 他猛然回身,一把提住正要离开的九玖,将他反拖过来,低声喝问了一句:“箜篌呢” 九玖方揣好了小册子要走,猛然间被翎沧提着后衣领拎过去,当时脚下就是一软,只当自己暗记情报被发现了,虚汗顿时就沿着脊梁密密的漫了一层上来,手脚都是冷的。 一时之间只是僵着脸直瞪着翎沧,连他说的是什么都没听分明,心里扑通扑通跳的擂鼓一样。 魏紫好奇的隐在一边看了两眼,稀罕的跟翎沧传音:“这小家伙当真是隐元会的人?这般的七情上脸可是怎么活下来的?” 翎沧也是诧异,须知隐元会中人最得意的功夫便在那一张脸上,即便是心里想的已经是青面獠牙择人而噬了,那一张面皮上照旧是春风化雨,云淡天青。 怎么这九玖只是吃他一拽就这一副惊惶样子? 他哪知道九玖自打见了箜篌,不知不觉就已经逐渐露了真性情,此时又暗记了天策府的情报,正思量这般做派是不是会对不起箜篌,心头正亏得发虚的时节,猛然里吃他一把拉过去,顿时就乱了心,惊住了,只亏得他是隐元会里出来的,心神失守之下也不过就是僵住了面皮一脸惊惶,不然只怕这时候已然是一张嘴先把自己做过的事情给卖出去。 翎沧看他一会,叹口气,缓了声音又问:“九玖,箜篌呢。” 九玖定一定神,听清了翎沧的话,脸色却更是难看,早知道是问这个,还不如被他发现自己暗记了天策府的情报呢。 有那么一瞬间,九玖甚至都想对翎沧说:“你不要问我箜篌下落,我把我记下的天策府情报给你好不好?” 可惜,他也只是想一想,却是真没有胆子这么做,翎沧也不会答应这个交换条件。 所以他只好继续一言不发的跟翎沧对峙。 翎沧看着九玖瞬间就难看的像是要滴出水的脸色,自己面上的表情也渐渐阴沉了下来,九玖心惊胆战的看着面前那张容貌姣美更胜好女的脸庞里隐隐带出了一丝狰狞的意味,心里一紧,手就不由自主的伸在身后反握住重剑绞花缠皮的剑柄。 结实泛温的皮子触及掌心的一瞬,九玖忽然心底一酸,眼睛里竟然就泛上一点湿意来。 这把剑,是他们拼着性命从那座戒备森严的大庙里盗出来的,反复锻打淬炼过的剑柄精钢磨金,硬,且滑手,九玖初初抱着它的时候,经常因为不合手而让手里的招式打了折扣,跟箜篌喂过几次招之后,箜篌便找来了这张皮子,细细裁了为他裹剑。 可现在,剑还在,箜篌你去了哪里?午时早过,大水漫滩,你早就该回来了 “说”翎沧忽然就暴躁起来,一手掐了九玖颈子狠狠一握。 九玖面皮瞬间就涨得通红,一口气硬是被翎沧掐在了喉咙里,连咳嗽都不能。 一旁隐着的魏紫吓了一跳,慌忙暗暗一指戳在翎沧手肘,翎沧手掌一麻,不由自主的就松了手,九玖踉跄倒退两步,双手捂着颈子咳个不停。 “箜篌呢”翎沧握着自己长刀逼上前去,状如修罗。 “不……不知道……”九玖连咳带憋,眼角泛出泪来。 翎沧正欲向前捉住他继续逼问,忽然就毫无预兆的晃了一下,然后就在九玖睁大的眼睛里,一头栽了下去。 坚硬的铠甲在跌撞上地面的时候铿锵作响,九玖的惊叫更是喊来了一片正在整束的军兵,在众人都看不到地方,青色的鳞纹一瞬间在翎沧的衣衫之下覆满全身 箜篌,危 九玖惊叫之后顾不得自己被翎沧握伤的嗓子,呛咳着抢过去抱起他,然后……九玖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迟疑着轻轻推开翎沧的领子看过去—— 蜜色肌肤洁净无瑕,下边隐隐有青色的血管在微微搏动…… 奇怪……刚才怎么恍惚间,好像看到翎沧脖子上有一片青色的鱼鳞纹印? 九玖疑惑的想着,也许是自己眼花了吧? 看着随军的医师抱着药箱急匆匆的跑来,跟着一群军兵把突然昏迷不醒的翎沧搬进了匆促之间草草扎就的帅帐诊治,九玖站起身,甩甩头,将双手盖在脸上狠狠搓了几把。 再放手的时候,那个惊惶失色的九玖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隐元会的探子,玄字九玖。 地图是么…… 九玖回头看一眼此刻乱成一团的帅帐,身影“倏”的一下就消失在空气里。 箜篌,我会保着你的将军凯旋回来等你 我不信你会死在这片水里 在九玖的气息完全消失之后,方才他和翎沧站立的地方,忽然有一点似有似无的波动扩散开去,而此时,新扎的大营里乱成一片,竟然没有人发现随着这片波动,有一个窈窕的女子凭空渐渐露出身形。 魏紫向着九玖离开的方向张望一眼,轻轻叹一口气,才蹇着眉看向正闹嚷嚷的帅帐,许多的人神色焦急的出出进进,几乎所有的随军医师都抱着药箱子赶过来了。 “怎么样?”魏紫轻声问。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两个纯阳弟子对视一眼,脸上的神色是一般无二的凝重。 “怎么了?”魏紫察觉到他们的异状,疑惑的转过身来,“大黄,半夏,你俩怎么了?找到小鲛人没有?” 戴黄没有回答她,而是略抬一下下巴比着正乱着的帅帐问:“那边是怎么了?” “那个小将军突然昏倒了,身上一瞬间冒出大片的青色鳞纹,差点就被隐元会那小家伙看到,还好我及时用了个障眼法才糊弄过去。”魏紫皱着细眉,幽幽的说,“小鲛人是不是出事了?” 班夏默默的将自己一直攥着的拳头伸到魏紫面前,因为用力过度而变得僵硬的指头费力的一点点张开伸直…… “什么?”魏紫好奇的低头去看。 然后,她的眼睛一瞬间瞠的极大,又一瞬间像被针刺了一样将瞳孔缩到极致,嗓子里低低的惊呼了半声就被噎了回去,一双纤长的手死死的捣住自己的嘴,半响,才梗着声音问了一句,“这……是哪里来的……” “河水里那些巨木上,都钉着缀满倒钩的铁索网,这……就挂在其中的一个钩子上。”班夏涩着声音回答。 他是好水性,在遍寻箜篌无着之后,便横一条心跳进了江中汹涌的波涛里。 然后他才遍体生寒的发现,原来那设局之人竟然阴毒到连水下都设了如此狠绝的索命局,细密的铁网上,无数锋锐的倒钩在伪装之下露出星星点点的寒光,恍如嗜血的利齿一般磨碎勾烂所有它触碰到的活物,若是有人被它挂住,定是要活活被撕烂在这冰冷冷的江水里 魏紫捂着嘴,死死盯着班夏手心的东西跌坐下去。 “不……我不信……” 下午的阳光明亮而温暖,一片湛蓝湛蓝的鲛鳞正晕着一层莹莹的流光躺在班夏手心,跟他们身后已经逐渐平稳下来的江水的粼粼波光交映,成辉…… 第一百九十九章 青鳞 窗外,夜色深重,窗内,一灯如豆。 翎沧了无声息的躺在帐子里的榻上,帘幔低垂,看不清脸色,却能看见他胸口微微起伏。 九玖偏着头看了半晌,终究是叹一口气,趴回桌上继续看着油灯里那一点摇摇晃晃的小火苗,直到自己的视线里出现了无数个火苗样子的阴影,才狠狠揉一揉眼睛,眨两下,提起自己那一管紫毫小楷继续在细羊皮上勾勾画画。 蜿蜒连绵的墨线在略微带一点黄色的皮子上曲曲折折的蔓延开去,渐渐就铺就了一副山河地理图,其中沟壑连绵,江河奔涌,纤毫毕现。 九玖画一会儿,发一会儿的呆,又拿出那幅假地图看一会儿。 起初不觉得,现在有了这一幅重新勘探绘制的地图,原本那张地图的危险之处就逐渐清晰起来了,那一张精工细造的地图画的不可谓不仔细,里边的山脉走向大抵也是对的,冷眼一看,还真就是张不折不扣的行军地图,没有半点问题。 可是九玖眼下新地图已经绘制过半,那张旧地图上隐藏着的森冷獠牙就逐渐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先是那一条被画成小河的江,然后就是一处山脚下,看似不经意的一个拐弯。 旧地图上,那里画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羊肠小道,看似狭窄,却似乎可以让大军缓慢通过。 可实际上,九玖在走过那里的时候,十足十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里的的确确是有一条路没错,而那条路被一弯山崖挡住,若是有人埋伏下滚木礌石,想必也是砸不到下边行进的军队,看起来确实是个过路的好去处没错。 可是那条路的两旁,满是蛇窝 而路边的草叶上,被人细细的撒过了微量的雄黄粉,九玖几乎可以想到,当大军过境,这些雄黄粉被千军万马践踏进泥土中失去效用的时候,这一条狭窄的谷道会变成一个何等凶险的绝境 那谷里,满满的都是要人命的金环蛇 九玖搓一搓手臂,想起那些在草丛里不停窥视着他的蛇眼,他到现在依旧不寒而栗。 这到底是谁?竟然能够这样精准的赶在翎沧的前路上连续不断的设下这一个个连半分退路都无的连环局?这一张暗藏凶险的行军地图又是哪里来的 九玖握紧了手心的地图,恨不得去一把拖起翎沧把他摇醒了问个清楚。 是谁这么恨你是谁要把你跟这大军一起葬送在这条路上,甚至,都不顾这一场征伐的胜负。 “这小家伙怎么还不睡呢?”魏紫百无聊赖的坐在翎沧的床帐顶上,晃着两条腿看九玖七情上脸,一只纤秀的手举起来,掩在嘴边小小打了个呵欠,“他不困,我都困了。” “不行就把他弄晕了算了。”班夏轻巧的围着九玖转,忽然就把脸贴在九玖的鼻子尖前边,龇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得不怀好意。 戴黄却是立在桌前低着头认真的看九玖那画了半幅的地图,沉吟半晌,悠悠然的说:“隐元会的人,果然在这些东西上是独步天下啊。” ……这也真亏的九玖是看不见他们三个,不然这会儿不是给吓抽了就是给吓暴走了。 “算了,帮他一把吧。”戴黄终于也是没了耐心,闲闲的撇下一句就走向翎沧床头,“再让他在这练脸皮抽筋的话,天都要亮了。” 班夏嘿嘿一笑,干净利落的一剑鞘拍晕了九玖…… 咳,班夏你打那么大力会给他打起包的…… 魏紫笑吟吟的将手一抖,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飘散出去,整个帐子里,顿时就有了一层蒙蒙的光晕。 值夜的校尉偶尔偏过头,正看见将军大帐里的灯光忽闪一下就黑了下去。 “小声点,将军那边已经睡下了。”他回过头轻声吩咐自己身后的巡兵,一行人放轻了手脚继续在大营里巡查过去。 而此时大帐里,昏迷过去的九玖已经被班夏放在一旁的卧榻上,身上覆了一层薄毯,魏紫正哭笑不得的把自己指尖的草木汁液涂在九玖额头的大包上。 班夏果然给九玖敲出一个包来。 戴黄却已经把翎沧身上的薄被橑到了一边,正褪下他身上贴身的里衣。 “魏紫,把障眼法撤了。”在被灵气催发的明亮了几倍的灯光下,翎沧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光洁柔润,肌理细腻,蜜色的肌肤像是上好的瓷器一样蕴着光,只除了……他左肩上那一处狰狞的旧伤。 魏紫背过一只手,细柔的手指快速捻动过几下,一道青绿色光晕在翎沧肌肤上闪电一般漫了过去。 然后,她就听到了戴黄和班夏双双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怎么了?”她来不及回头就直接将自己从九玖的卧榻前瞬间移转到翎沧床头。 然后一口冰凉的冷气从她口中直直倒撞进肺里,直到过了好久才突然被一口气全吐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箜篌出大事了。”戴黄脸色难看的回答。 榻上的翎沧此时没了障眼法的遮掩,浑身上下已经长满了细细密密的青色鱼鳞纹,一片片青色的痕迹就像是镌在他身上一样,透过皮肤印出来,直看得人从心底里一阵阵的冒出寒气来。 “小鲛人死了?”魏紫窒一下,问。 “还没有……”班夏指着翎沧心口,“这里还没有鳞纹,如果连这里都长满鳞纹的话,箜篌就……” ……就真的没救了。 “但是那里如果长上鳞纹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在长满的瞬间,他全身的鳞纹就会全部消失,人……也会醒。”戴黄紧皱着眉,“箜篌死了,鳞纹会消失,但是,如果箜篌没事了,鳞纹也会消失,所以……” “所以我们只能盯着这里,看它是因为长进心口消失掉了,还是就这样消退?”魏紫一手点在翎沧心口,尖声问,“把小鲛人的命压在这莫名其妙的花纹上,是不是太开玩笑了一点” “那不是莫名其妙的花纹,那是歃血。”班夏将薄被拉到翎沧胸口下边,坐在床沿看了一会,说,“五味子,你在这里看着他身上的纹路,我跟大黄,再去找找。” 戴黄和班夏始终没有找到箜篌。 而翎沧身上的鳞纹在他睡了三天多以后,在魏紫一个没撑住而打起了瞌睡的时候,无声无息的消退的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等到班夏和戴黄一脸焦躁的回来的时候,就只看见魏紫泫然欲泣的死死瞪住正安静的睡在那里的翎沧。 近午的阳光暖暖的透进来,在翎沧的胸口照出一片缎子一样的光,干干净净的胸口上,只有漂亮的蜜色肌肤裹着匀称的身子在光线中平稳的一起一伏。 戴黄跟班夏目瞪口呆的看了半晌才猛然抓起魏紫一叠声的问:“怎么没的怎么没的你看见没有” 声音都急得变了调。 魏紫颤着嘴唇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来,最后“哇”的一声哭了: “我没看见,我就是打了个瞌睡……一睁眼……就,就没了……” 班夏哆嗦了一下,狠狠的把自己惯进一边的椅子里,酸枝木的椅子被他砸的一晃,“嘎吱吱”的响了一声。 “他不会死的。”班夏深吸一口气说,眼睛看着翎沧帐子顶的花纹,语气急切的像是在说服自己,“他舍不得这个人,他不会死,他舍不得死” “但愿。”戴黄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说。 魏紫猛地一转身,瞬间就消失在空气里。 “你去哪儿”班夏忽的跳起来大喊。 “她去找地方哭,”戴黄站在翎沧身边,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说,“让她哭一会儿去吧,能好受一点。” “……我也想哭……”班夏长叹一声重又摔进椅子里,偏过头看着戴黄,眼睛里带一点晶莹闪亮的光。 “也许还没死呢,他舍不得这个人,你说的。”戴黄看看自家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神态的师弟,轻叹一口气,说。 班夏伸手盖在自己眼睛上,轻轻哽咽一声。 戴黄却是弯了身去看翎沧。 “翎沧,燕翎沧……醒醒,你该醒了……” 翎沧呼吸匀长,似乎随时都会醒来,又好像就会这样一直睡过岁岁年年。 “你再不起来,军中将无人领兵你要看着你的天策袍泽从此再也回不去北邙山么” 戴黄咬着牙对着翎沧沉声说。 绵密的睫毛微微动一下,像是挣扎着想要睁开,然后——沉寂。 “他现在醒不过来。”班夏皱着眉说,“你别白费心思了。” “他必须醒过来,现在大军因为他已经整整原地驻扎了三天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多停留一天,整支军队将面对的风险就要翻一倍以上,我们不能把这一大群人都断送在这里。”戴黄双手抓着翎沧肩膀,想要把他晃起来。 “管他们干什么?他们是人,我们是妖,师兄,你什么时候看到过管人死活的妖?”班夏嗤笑,懒懒的将一双手伸在阳光底下,明亮的阳光将他的手指映的似乎有一点透明,淡淡的血色从皮肤下透出来,显出一种柔女敕的粉色来。 “我们不用管别人,但是我们得管他,而他好死不死一定会管那些人的死活”戴黄瞪了班夏一眼,要只不过是外边那一群人的死死活活,他才懒得管。 班夏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过来:“让我试试。” 戴黄退开半步,让班夏靠近翎沧,班夏弯了腰看看熟睡的翎沧,忽然就吸一口气对他大喊了一声: “箜篌死了” 第二百零四章 蜘蛛 苏澜气冲冲跑到翎沧帐子外边的时候,正看见被灯火映得一片暖黄的窗纸上,印着两个人柔情蜜意,互相喂食的剪影。 苏澜一瞬间只气得满身的血都撞在了头上,一瞬间,却又好像是被带着寒的夜风吹了个透心凉。 他颓然的放下要去拍门砸窗的手,一坐在地上长长的叹一口气,将头埋在膝上窝了好久,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走出几步,苏澜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翎沧张开嘴咬下一块九玖递在他嘴边的烤肉,顿时便觉悲哀更甚,连肩膀都不堪重负一样的垮下去。 他愤愤抹一把脸,有水痕冰冷。 将军,我的将军,你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忘了那个爱笑的先生。 夜色里,一只足足有核桃般大的黑色蜘蛛正快速的从苏澜脚边爬过,似乎是听见苏澜叹气一样微微顿了一下,蜷起脚爪抬一子,好像是看了苏澜一眼,又好像是没有,然后又自行匆匆爬开去。 苏澜依旧叹着气,拖着脚步向自己营帐走回去,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脚边刚刚爬过了那么大的一只黑毛蜘蛛。 远远的山上,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有一角银色的月光映在一个精敲细打的铃上,漂亮的锥形铃铛被月光照的略略有些晃眼,在夜风里挂在一个斜斜挑起的牛角状的银饰上,一漾一漾的轻轻摇晃,就有清脆的铃声水波一样在夜色里柔柔的荡开去。 紫色的布做成了缠头,将挂着铃的银饰缠缠裹裹的固定着,戴在人的头上,黑而长的刘海从下边露出来,柔软的拂过脸颊,又在微微笑着的唇上慢慢柔柔的擦过去,有林木阻挡,夜里的寒风都变得温软起来。 被缠头遮过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分明,只有眼睛里映着一点光,一瞬不瞬的看着远方,在目力所不能及的浓重夜幕里,是翎沧率领大军扎下的营盘。 风软软的滑过去,重重叠叠的银子打成粗的细的项圈,挂着菱形水滴形的细小坠子,缀着一个个做成尖尖的锥状的银铃,一层层的垂在胸前,遮着半露的胸月复,压着那一点被夜风吹寒了而硬硬的立起来的嫣红,另半边胸口,只是斜斜披一条厚的紫色缎子,用明亮的银线在该是襟口的位置走出了一片一片连绵不断的花纹,被月色亮亮的照着,泛起一片霜雪样的光。 一支样式古怪的笛子被他挽在手里,一头是膨起的葫芦状空腔,一头是细细的笛子样竹管,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被奇妙的联结在一起,正安然的倚在一只修长手臂的臂弯里。 就是手臂上,也一圈圈,一段段的裹着银子的臂环腕饰,紫色的袖子像是被一环一环的银子束在上臂上一样,散着袖摆将柔软的布料顺着胳膊一路垂下去。 此时此刻,万籁俱寂。 只有月色下,那个奇怪青年身上缀着的无数银铃在泠泠的响,声音很小,却细碎而清脆。银子质地的声音,是比什么都来得动听的。 青年举起那支古怪的笛子凑在唇边,水一样的乐曲从他唇边指尖流淌出来,微细的笛音小的几乎要听不到了,却随着风飘飘扬扬的传出去,带着随时会被寒风吹散的意味,散散漫漫的绵延出很远。 苗家的虫笛吹出来的乐曲,据说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可以驱五毒,役百兽,也不知道,是也不是。 因为……从来没有人听到过…… 大营里,翎沧的帅帐外边,那一只从苏澜脚边爬过的硕大蜘蛛正安静的伏在窗棂的角落里,八只大大小小的眼睛里映着窗纸上透出来的柔和光芒,蜷起脚爪,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子上印出来的黑色剪影。 那剪影里,一个人头顶高高用小冠束起一条长辫,有丝绦垂穗挽成的花结在小冠一侧垂下,正一手撑着桌面,将身子倾过去,拿一串食物凑在另一人嘴边。 另一人的侧脸映在窗纸上,鼻梁秀挺,唇线清楚,早已去了冠的头上随便的梳了,额前刘海被火光映着,连发丝都在窗纸上印出来,他微微张了口咬住一块,却没有撕扯,只是合了齿关咬下半块,就微扬了下巴,像是要喂食他的人一起吃的样子。 那情意两浓浓的意思,几乎就要从关严的窗子里溢出去。 蜘蛛又伏了好久,才像是突然惊醒一样,匆匆的爬走了。 远处山上,那吹笛的苗家青年正缓缓放下唇边虫笛,薄薄的嘴唇里,极轻蔑的吐出字来。 “恶心。” 未几,又一只白羽的鸽子扑着翅膀,不太稳健的从刘班的鸽舍里冲上了漆黑的夜空,仓皇的闪着翅膀,远远的逃开去。 它身后,数颗铁莲子力尽而坠。 “操,又跑了一只”领头夜巡的校尉恨恨的啐了一口,不甘心的盯着那个小小的白点消失在自己视线里,“要是让我抓到这个报信儿的内鬼,我一枪一枪把他活活戳成筛子” 漆黑的蜘蛛小心的从这一队人身边爬过,躲着落下的铁鞋,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停了一下,差点就被当头落下的鞋底给踩个正着,匆忙缩了八只脚爪滚到一边去,才堪堪擦着那只鞋的边缘躲开了身子,却还是有一只来不及收回的脚被鞋子踩住狠狠碾了一下。 蜘蛛拖着受伤的脚爪匆匆爬开,躲进杂物的阴影里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月亮依旧从翎沧的大营里一直照到山上去,满身银饰的青年正皱着眉头将自己左手的小指指尖放在嘴里吮,一丝细细的血线正从他手指上流下来。 青年怨恨的又向着大营的方向看了一眼,起身离开,风里有他喃喃的低语飘过来,他说: “回头定要把那个不长眼的家伙弄来做了蛊,竟然踩伤我的手” 而此时此刻,翎沧的帐子里正演着一场好戏。 “你***到底吃不吃”九玖眯缝着眼恶狠狠的问,龇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几乎要咬到翎沧鼻尖,手里攥着一串烤好的肉块紧抵在翎沧嘴上,恨不得直接连竹签子带肉一起捅进翎沧喉咙里去。 “不吃,凉了。”翎沧半仰着头,答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妈,爱吃不吃老子自己吃”九玖暴怒,一口把签子上的肉撸了个干净。 翎沧同情地看着他:“真的都凉了。” 凝固在烤肉上的油脂很不给面子的糊在九玖嘴里,冰凉,而且很腻。 九玖一时变了脸色,吐出来,不好意思,咽下去……这冰凉的肉食真是难以下咽。 最后只得悻悻的说一句:“怎么就凉的这么快。” 想骂几句,又不知道寻个什么由头,只把脸色忽青忽红的变。 翎沧看着可怜,叹口气给他倒一杯热茶:“喏,喝一点解解冷油。” 九玖僵着脸接了,微烫的茶水落进口里,渐渐化去那些粘腻冰冷的荤油,一路熨帖着滑进肚子去。 九玖讪讪的看看翎沧,一语不发的将各色串儿都拿去火盆上热过。 看着肉块重又滋滋的冒出了油花,才拿起一串自己吃了一口,见热的透了便重新递在翎沧嘴边,生硬的说:“吃。” 翎沧嫌弃的往后仰一子:“你咬过的给我吃?” “操老子没碰着这块”九玖那点不好意思瞬间就被他一脚踢到不知哪个旮旯去当吉祥物了,此刻重新龇牙咧嘴的跟翎沧咆哮。 翎沧斜着眼睛狐疑的看着九玖,脸上的表情摆明了就是:你骗鬼啊? “你他**再不吃,老子就把串串全摔你脸上”九玖咆哮,“你当老子很闲么陪你玩肉麻” 翎沧又看了半天,才张嘴咬了半块下去,然后抬抬下巴,意思是:我吃了,你可以一边去了。 最后愤怒的九玖用仅剩的一点理智想起来,就算是动手他也打不过面前这个欠揍的一地的东都狼之后,直接化愤怒为食量,自己把两人份的串串都吃了。 哦,对,连竹签子都被他啃成了好几段。 然后以上种种掀桌砸板凳的暴力场面,在木有对白且被映在窗上以剪影形式表现的时候……就很诡异的出现了一种你侬我侬,甜蜜喂食的……样子…… 毕竟凑那么近,谁也看不出九玖是想弄死翎沧还是想亲死翎沧…… 毕竟那个肉串抵在嘴边,谁也看不出九玖是想直接捅进翎沧喉咙还是在柔情蜜意的等着翎沧张嘴…… 总之,吃的是真的喂了,但是这个具体过程是不是这些隔着窗户纸或明看,或偷窥的人或者蜘蛛想的那么回事儿,这个就另当别论了。 毕竟两个当事人没有打开窗子明着表演给大家看的义务不是? 月西斜,整座大营里,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安稳的睡梦中的时候,刘班的鸽舍角落里,正有一只白羽的鸽子像得了疟疾的人一样,打着摆子缩在角落里,细红的爪儿神经质的一抓一抓,脚杆上不知道被什么咬伤的两个细孔里一丝丝的流出乌黑的血来,原本被刘班洗的洁白的爪尖上,渐渐染上了一层乌色…… 第二百零五章 五毒?五仙? “夜啼,你的蜘蛛被发现了?”一个身姿容长的青年慢慢的从树叶婆娑的阴影里转出来,紧锁着眉头看着那个苗族青年含在口里的指尖。 “没有,”夜啼皱皱眉,“唐家堡很闲?怎么到哪里都看到你。” 青年轻声笑一下,走上前想把夜啼的手指从口中拿出来:“我看看。” “滚”缀着一只玉蝎挂饰的虫笛直接抵上了青年的喉咙,“唐修竹,你别以为我五仙教的虫笛只是用来吹的” “嗤——什么五仙,也只有你们这些奇怪的苗人才说这种话,明明就是五毒。”唐修竹挑着眉毛看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夜啼身边的黑毛蜘蛛,蜘蛛拖着一条腿,明显是已经断了,但是却丝毫不妨碍它趴在主人肩上冲着唐修竹耀武扬威的挥舞着爪子咝咝作响。 夜啼漂亮的脸庞即使是在银色的月光下也被气得透出红来,虫笛修长的尾端“啪”一声抽在唐修竹的脸上,玉做的蝎子声音清脆的撞上唐修竹另半边脸覆着的银色面具,一点闪亮从蝎子尾端溅飞开去,被唐修竹一把接了个正着。 ——却是半截蝎子尾钩。 夜啼一时愣了,半响才“哎呀”一声捋过自己的玉蝎来看,顿时心疼得不行。 唐修竹只是拿着那断下来的玉钩子翻来覆去的看,好一会儿才惋惜的看着夜啼说:“你看看,你这毛躁的脾气,多可惜。” “你给我滚”夜啼攥着自己断了尾巴尖儿的蝎子心疼的恨不得狠狠踹对面这唐门弟子几脚。 偏偏他又打不过。 “我说……你自己的帽子呢?你这是偷了谁的缠头跑出来?”唐修竹就跟没看见夜啼的脸色一样,自顾自的打量着竟然肯带缠头的五毒弟子。 夜啼师从五仙教的圣蝎使者阿幼朵,头上,本该是一条硕大的银蝎子的。 “尾巴还我”夜啼气得脸色都涨的红透,伸出手来恨恨的讨自家玉蝎的尾巴尖儿。 “不还,”唐修竹无赖的笑笑,随手从暗器囊里模出一根细长的针来,也不见他怎么运气,就那么轻轻松松将针往手里的蝎子尾钩上一按——上好的和田玉就跟块水豆腐一样很轻易的就被那根不起眼的细针给穿了个眼儿。 夜啼几乎要把眼睛都瞪出来,这不要脸的唐门竟然敢弄坏自己的玉 唐修竹却不管那些,自顾自的在玉上戳了个洞之后,又不知从哪儿模出根银亮的链子来,随手捻一捻,就从扎出来的眼儿里穿过去,挂在自己脖子上,乍一看,还挺好看的。 夜啼暗暗握紧了拳,揍不揍他?这是个问题 偏偏唐修竹还是个得了便宜就一定要卖个乖的主儿,抢了人家蝎子尾钩不说,还穿了个孔给自己做颈饰做颈饰也就算了,这会儿好死不死还要把脸伸到人苦主面前去,涎着个脸问:“夜啼,你看看,好看不?” 夜啼简直气得哆嗦,当下直接就一拳轰在唐修竹脸上,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迅速走了,自家的蝎子尾钩要不回来,那就不要了 唐修竹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夜啼一拳打得坐在地上,半边脸上的银色面具“喀喇”一声轻响落了下来,跌在他手边。 “哎呀呀……”他抚着自己被打得微微肿起的脸,莫名其妙的笑了。 小蝎子,随便弄掉了唐门弟子的面具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哟。 …… ………… 正午后的阳光总是暖暖的让人忍不住想睡,卿月枕着自己的手臂伏在廊下的石台上假寐,暖而明亮的阳光落在他的黑衣银纹上,津津的泛出光来。 一根白羽从天上飘飘悠悠的掉下来,卿月警觉的把袖子一收——那根羽毛堪堪擦着他袖角跌下去。 “真恶心……”他皱着眉看那根落在地上的白羽,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嫌恶。 那根羽毛,已经堪堪烂去一半,底端浸着点黄色的脓水,将一根羽管蚀的发黑。 然后就是怪异的扑翅声,本该是轻盈利落的羽翅声音里,奇奇怪怪的带着粘液拉扯粘合时候发出的咕唧咕唧的声音渐渐降下来,听起来,似乎已经就在这一道九曲回廊之上。 “这些恶心的苗人”卿月一手举袖掩住口鼻,一手端起身边的茶壶,恨恨的望天上泼去,一张美如女子的面孔上,满是厌恶之色。 一蓬茶水猛然间被泼向空中,迎风一打,就纷纷碎成了一天的细小水珠,迷迷蒙蒙的映着阳光,竟然模模糊糊的在空中色分七彩,画出了一道彩虹来。 而此时从天上歪歪斜斜坠下的物件儿,就正准准的撞进了这一片霓虹色的茶水之中,随后就“啪唧”一声摔在地下,腐肉四溅,却是一只已经快要烂成泥的鸽子。 卿月瞥一眼,忍不住背过身去抚着胸口一声一声的干呕到几乎断了气。 腐尸的臭气渐渐漫上来,那鸽子几乎烂得没了骨头一样,身上有一根没一根的剩着些烂透发黑的羽毛,一股股黄色的脓水顺着被摔碎的各个地方流出来,在皇宫内院整洁干净的石板上淌出一滩奇形怪状的痕迹。 卿月一边呕,一边挥起袖子将身边的一只木桶打翻,清晨汲起来的井水“哗啦”一声从翻倒的木桶中泻了出去,瞬间就将那些黄汤黑水冲得一干二净,而那只鸽子,也被这突然倾侧的水流给彻底冲散了架,顺着水不知道碎成了多少块儿淌进一边的花园里。 却还是有些臭气在不依不饶的飘着。 卿月掩着鼻子,皱着眉,瞪着地上一片湿漉漉的水渍中,那个已经被腐水蚀的发黑的竹管,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不愿意去用自己干净漂亮的手指去拾那根不知道被烂掉的血肉浸泡了多久的东西。 最后,他用两根长长的竹枝将那个东西夹了丢进烈酒里足足泡过了一个时辰,才万般不情愿的将它拿了出来。 竹管虽然狼狈不堪,里边的东西却是干净完好,半点污损都没有。 卿月捻着那一张薄薄的竹纸看了许久,脸上的讥诮之色愈来愈浓,终于,他轻蔑的勾着嘴角将那张竹纸甩在几案上,薄薄的唇里飘出一句话来: “还说是什么老实人,也不过如此而已。” 站起身掸一掸衣服,随手将那竹纸袖了,便慢慢晃出门去。 李弦卿,我倒要让你看看,你口中那个忠心不贰,用情唯专的大将军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御书房里,弦卿正凝神看着刚刚递上来的折子,忽然觉得光线暗一暗,抬头去看的时候,却是卿月背着光倚在门边,一张秀美的面容隐在阴影里,冲着他模糊不清的笑着。 弦卿皱一皱眉,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看见那张与翎沧同样的脸竟然只觉得厌恶,却半点都升不起哪怕一丝一毫的来,明明……都是一样的,明明……他当初就是因着这张脸才强要带了这个人回来。 “你来干什么。” “呵,不想知道你那心肝宝贝的将军现在在干什么?”卿月冷笑一声,慢慢走进来,将手撑在弦卿御案上,长长的头发垂下来,落在弦卿面前的折子上,微微打了个弯儿。 弦卿一时看着那散下来的头发出神,他记得,当翎沧去了甲,除了冠,那一头顺滑的黑发披散下来的时候,也是这般美丽的落在自己眼前,想得出了神,竟然就没听见卿月的话,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那一弯黑亮的发丝。 卿月却没那个耐心去等,直接将袖里的竹纸摊开来,用手指压了,推在弦卿眼前。 “你那号称忠厚老实,笨拙木讷的将军,当真艳福不浅哪。” 纸上墨色太浓,淋淋漓漓的笔触直撞进眼睛里去,反而让他没能立刻明白那张竹纸上,说的是什么。 浅黄色的竹纸制得极精致,边缘上,一点点深色的花纹,是几只纷飞翩跹的蝴蝶,中间拢着的,是一行行笔意淋漓的小字。 弦卿又怔怔的看了很久,才发现上边,既没有军情,也没有战况,说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就连修辞都乏善可陈,整张纸上,只是干巴巴的叙述了一下,翎沧在箜篌失踪之后,夜夜与一个藏剑弟子翻云覆雨。 卿月冷笑着看弦卿脸上的深色渐渐由一开始的茫然变成震惊,然后铁青。 于是悠悠然说一句:“如何?这就是你心里那个行得正,坐得端,没有半分错处的天策将军?比我,也好不了多少嘛。” 弦卿怒极抬眼,却正正往上卿月的眼睛,听见他嘴唇里,轻轻吐出来的后半句话——“这样被你捧到天上去的人,却不过是个烂货” 一个耳光猛的摔在卿月脸上。 卿月闷哼一声跌过去,一连撞翻了几样东西,最后连一旁的花瓶都给他一头撞倒了去,“哗啦”一声极响亮的跌在地上,碎了。 卿月狼狈的跌坐在一堆碎瓷里,发丝纷乱。 他抬起头,向着弦卿冷笑,嘴角边一抹血痕红的扎眼。 “哟,恼羞成怒了?” 第二百零六章 楼名浣花 日子依旧流水一样的过,翎沧的大军并没有因为失去箜篌而在路上作更多的延误,而一些或明或暗的陷阱或者机关毒计,也都在九玖这个玩诡道的祖宗面前一一失了效,三只妖精在遍寻无着之后,也只得放弃了继续寻找箜篌的念头,乖乖的跟在翎沧后边,护着他一路向南。 长安城里,依旧是夜夜笙歌,娼馆里的丝竹和着灯火一起缠缠绵绵,到了天明才渐渐歇下,而路上,却又热闹起来,早起的摊贩打了帘栊,蒸蒸的冒着热气的,是喷香的包子,雪白的馒头。大锅里,有随着水翻滚的粥汤,天子脚下,气象自是要比别处好许多,就连锅里,都是一式的白米滚着雪白中淡淡透出碧色的汤水,一眼看去,却是当年的新米。不像别处,要用那陈年旧米杂了其他的杂粮红薯,煮出个不清不白的颜色。有挑着担子的小贩担了自家物事,一路高声吆喝着,穿街走巷的过,一前一后两个大桶里,满满的是新点出来的豆腐花儿,女敕白。 而这一切的繁华,这一切的烟火气,都飘不进弦卿的宫墙道道,那厚重的门墙隔开的,不单单是一个皇家气派,还有这人间烟火,市井滋味。 长安城里临街的铺子很多,酒肆的幌子一块块的挑出来,在风里摇着,布庄的老板正袖了手看自家的伙计将一匹匹的绫罗绸缎摆在铺面上,这摆出来的,不过都是些中等货色,那些一等一的料子,可都在后堂好好的藏着,等闲是不得看的。 珍珠螺钿,累丝的雀鸟,一样样展开去,光华耀眼,细细看来,却多半是些赝品,真金白银,又有几个敢当真就摆在临街的铺子上卖了?敢铺散开的,不过是给穷人家的女儿添些颜色的便宜货。 不是没有真正值钱的东西,而是那些东西,都是需要请了贵客进去,关起门来,再一样样好好品评,咂模个好价钱的贵重玩意儿。 怎么好就跟那些荆钗布裙的女子一样散在门面上抛头露面? 就像是,旁边暗巷里跪着的那个脏兮兮的女人。 连荆钗布裙都不如,泥污着一张脸,破衣烂衫连狗都嫌弃的模样,竟然也学着旁人插了草标自卖自身么?珠花铺子的胡大娘在挑起自家门帘的时候,习惯性的向着旁边的暗巷瞟了一眼,那个脏兮兮的女人,已经在自家铺子边儿跪了三天了,又不懂出声,又不晓收拾,真不知是不是傻的,就这样子,谁会买她? 胡大娘看过一回,转了身回到自己铺子里,踱两步,叹口气,转进后院,上灶上模一个早晨吃剩的包子,才走出来。 “吃吧,吃完了,去找个水坑,把脸洗了,拾掇拾掇,你这样子,谁肯买?”胡大娘一面将包子递给那个低着头的女人,一面轻叹着说。 时运不济,也就这长安城里,算是个好光景,别处……不说也罢,看看这个女子,都生生糟践成地里的泥一样。 女人嗫嚅一下,迟疑的伸出手来接。 长的指甲里,嵌着泥,折了,手上更是脏的连她本来的肤色都看不出。 胡大娘不待这女人碰在自己手上,便将包子丢了过去,女人一下没接住,包子骨碌的掉在地上,沾了半边的土。 “长了双干活的手,却是个笨的。”胡大娘拍拍自己衣襟,起身走了。 女人捡起脏掉的包子,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会,极缓慢的起身走了。 于是这一天,直到晚上,胡大娘才又看到这女人规规矩矩的跪在自己铺子边的暗巷里,依旧是插着草标自卖自身,依旧是低着头,却不知从哪儿找的草绳,草草把头发束了,露出一张脸来,洗擦得不甚干净,但好歹,也是看得出眉目样子了。 胡大娘探着头看了一会儿,转身招呼自己店里的小伙计:“愣子,你去看看对街的浣花楼开了没有,去跟他们家二娘说,我找她来这边看看。” 愣子答应一声,出门走了,胡大娘才又转回头打量暗巷里的女人。 天色已经暗了,各家店里都掌了灯,巷子里看的不甚分明,却依旧能隐约觉得这女人洗擦干净了,大概是标致的,想来也是能进了浣花楼的门? 胡大娘一面看着,一面盘算着,若是这一笔买卖成了,少不得又有些银子进账,一时急起来,觉得这二娘怎么来的这样迟,若是这人走月兑了,或是叫别个卖去了,自己这笔买卖,可不就是黄了? 心急了,便坐不住,胡大娘踮着脚出去,也不去唤那女人,只是站在门口向着浣花楼那边看。 夜幕里,浣花楼的灯早就亮了,迎街起了三层的小楼,雕花的美人靠上尽是些风情万种的女子倚栏卖笑,红的纱,绿的绸,半遮半掩的裹着**玉腿,风一吹,还偏偏要荡开去些儿,露出那么一眼两眼的*光,缠着脂粉的香气,勾着人的魂儿,难怪这银子就流水样的往他家的门里进。 胡大娘看一会,暗地里又嫉妒一会,可也知道这浣花楼主事的二娘不是个省油的灯,轻易是惹不起的,不然这长安城明里暗里的娼馆没有个十数家,也要有那点的出名的六七家当红的地儿,怎么就单她一家的浣花楼做成了官家买卖? 这长安城里,谁家接客的姑娘不是些路上收来的,有些姿色的贫苦女子,就是有那讲究的,也不过就是从人牙子手里从小就拿回来养的**,砸成一个叫得出价儿的头牌,这中间又要水泼一样的撒出去多少银子?偏偏就他浣花楼一家,养着些官眷的姑娘,一文银子不花,又都是个个细皮女敕肉锦衣玉食养大的,只就是家里的男人惹翻了朝廷,触怒了天子,就一朝从那含金衔玉,奴仆成群的九重天上,给打进了这每日里只劈了腿买皮肉的烟花巷,又不得月兑籍,定死了要被千人万人骑跨到死的命儿。 这一等的姑娘,成色无疑都是好的,哪一家的鸨儿不惦记着这不要本钱的买卖?可偏偏,就让他浣花楼得去了,这背后的利害,却是不用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一个个都只在心里恨着,面子上,却都要捧着二娘真是好手段,好福气。 正想着,就看愣子点头哈腰的回了,后边慵懒懒的跟着个没骨头样的女人。 “大娘,这可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呢?这样早就去找我,”女人进了门,软软的就倚在边上的躺椅里,斜靠着,掩着嘴打个呵欠,“我这刚起了床的,头都没梳就被你家的愣子催命一样的喊来……要是没什么好事儿,我可是不依了。” 乔家二娘,乔巧巧,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长安,所有人都只知道,这长安临街的旺铺里,一夜之间就多了这么一个三层楼的勾栏,叫做浣花楼,开张第一天,门里倚着的,就是这个似乎连站着都懒的乔巧巧。 不是没人打过浣花楼的主意,新起的买卖,想在这长安城里站得住脚,谁不得去拜会一下前辈,打个招呼,陪些笑脸,敬些子孙钱? 偏偏这乔巧巧就是什么也不做,就胆大包天的开了门做起了皮肉生意,楼里的姑娘走出来却也都是千娇百媚,硬是生生压了别家一头。 这么张狂的行事,说不得就要有人算计了要给她点教训,可惜,这教训人的倒是吃了不少教训,乔巧巧那乔家二娘的名头却更加的响了。 眼下里,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模不清深浅的厉害女子正懒洋洋的软在胡大娘的铺子里,半睁着眼睛问:“大娘,你这样急的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好事?” 胡大娘几步走出去,向着暗巷里张望一眼,见那女人还在,便放了心,回过头向着乔巧巧一笑:“没有好事,怎么敢惊动二娘。” 乔巧巧看了看胡大娘脸色,勉勉强强的坐起来,用手里的绢帕儿掩了嘴娇笑一声,嗔了一句:“我唤你大娘,你却叫我二娘,好好儿的,我却吃了亏去,便叫一声巧巧,又有什么要紧。” 胡大娘忽然就觉得背上冷飕飕的爬一层汗,乔巧巧这样说,就是已经动了气,若是真没什么好事情,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不知道自家的伙计搅了她什么好事,竟然是带着气过来的。 胡大娘赶紧陪着笑上去:“看这说的,这闺名哪是我们这张贱嘴好叫的,这次是真有好事情,我铺子边上跪着个女人,自卖自身卖了三天了,今儿个洗完脸,我打量着还标致,就惦记着浣花楼呢不是。” 怕巧巧不高兴,竟是连二娘也不敢叫了。 乔巧巧又定定的看了一会儿胡大娘,方才懒懒的笑一下,软软的向着椅子上靠下去,说:“大娘这一次,想要多少银子?” “先看看人,银子好说。”胡大娘陪着笑,招呼了愣子扶着乔巧巧,就带着她转过暗巷去看那个女人。 “你抬起头来,我看看?”乔巧巧半个身子倚在愣子身上,懒洋洋的冲着那个一直低着头跪在地上的女人吩咐,一旁的胡大娘着紧的弯了腰,将手里的油灯凑在女人边上,橙色的光芒里,那个脏女人慢慢抬起头来。 第二百零七章 人分贵贱 微光里,女子惊惶的扬了一下脸,就胆怯的又将头低下去。 “哟,这是怕什么呢?”乔巧巧娇笑一声,软软的将手探过去,“让我好好儿瞧瞧,又不会吃了你。” “我来我来,这脏样子,没得污了您的手。”胡大娘赶紧着抢在前边,捏着女子的下巴将她的脸扳了起来,又低低放了灯去照着。 火苗儿直直映进那女子的眼里去,她难受的眨几下眼,略略眯了起来,极力想躲开直刺进眼里的光。 乔巧巧倚在愣子肩上,心满意足的将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看了个够,嫣然一笑,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来:“二两。” “哎哟哟……”胡大娘晓得这是对着她说的,正要跌着脚给自己争几句银子,却看见乔巧巧已经半偏了头,懒洋洋的笑着看着她。 “二两银子,多一毫都没有,不是什么叫得起价儿的东西,我收了,还要教,若是不知足,你就卖与别人去,看看这长安城里,可还有一家的妈妈肯高过我这个价儿?” 胡大娘没说出来的话就生生噎住了,在喉咙口滚了滚,又“咕噜”一下咽回肚子里,陪着笑说:“二两,就二两。” 乔巧巧又上下打量了女人几眼,笑一笑,一双似乎永远也睡不醒的媚眼半睁半闭的望一望胡大娘:“那就叫愣子跟我去楼里取银子,你,跟我走。” 这后半句,眼睛看着胡大娘,嘴巴里却是跟那个脏女人说的。 女人迟疑一下,没动。 “哟,怎么着,长了个野狗样下溅的身子,却想端出个官家千金的架子?”乔巧巧冷笑一声,转身半靠在愣子肩上,“愣子,走。” 胡大娘忙上去踢了女子一脚,低低斥骂道:“别给脸不要,跟了乔二娘,你便是从这泥地里掉进了福窝儿,还等着谁来抬你不成?” 女子低低哼了一声,想是被踢得疼了,慌张着挣起身子,刚站直就打个踉跄,转眼就一跤扑在地上,也不知是饿的还是跪麻了腿。 “还不快起来”胡大娘恨恨的在她小腿上又补了一脚。 “大娘,那可已经是我楼里的人了,做什么事儿之前,你可要先想想清楚。”走出去的乔巧巧忽然就站住了身子,微微侧过脸儿来,声音娇软的扔一句话。 胡大娘只觉得脊背上冷森森一道寒意,慌忙陪着笑打着哈哈,却不敢再动那趴在地上的女人一下。 “你,快点儿。”乔巧巧半眯着眼睛,将眼神儿在那女人身上凝了一下,再走,却是没有刚才那样快了。 女人又挣扎了一下,才勉强支起身子,颤着腿半拖半走的追了过去。 浣花楼的正门,自然是容不得这样肮脏的人进去冲撞了宾客的,乔巧巧让愣子引着那女人绕了多半个圈儿,从侧边的角门进去,自己却抬起手,抚一抚鬓角,风情万种的从正门袅袅娜娜的进去了。 “二娘今个儿起的可早,这个时辰就已经从外边回来了?”迎面里过来的,却是浣花楼的账房,一袭清雅儒衫泛着蛋壳青的颜色,干干净净的站在那里,冲着软进来的乔巧巧温文一笑,气质高华。 乔巧巧看了自家账房一会儿,忽然就“噗嗤”一声笑起来:“阿瀛,你怎么看,都不像是该站在我这烟花之地的人,怎么就还不肯走呢?” 账房名叫瀛长川,是在这浣花楼开张半月的时候,不晓得从哪儿走了来,昏在浣花楼的台阶上,被乔巧巧捡回去的,然后竟然就这样长长久久的住了下来,给乔巧巧做了一个账房先生。 不知来历,不晓去处,也亏得乔巧巧胆子大过了天,竟然也就安安心心的把这样一个不知来历的人留在了自家的买卖里,任凭着白花花的银子镇日里流水样的在他手里过。 不是没有人或好心,或恶意的敲打提点过乔巧巧,却都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挡了回去。 “我敢用他,便不怕他。” 据说,这句话传进瀛长川的耳朵里的时候,他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只是安静的拨着手里那副象牙框架,乌檀珠子的算盘,声音清脆的将账算了个利索,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倒让那个跑去跟他碎嘴的婆子闹了个没趣。 瀛长川的账是极清楚的,就连乔巧巧都会觉得,这样一个男人,撂在她这卖皮肉的窑子里,简直是糟蹋了他这一身的本事和风骨。 可偏偏,他就是不肯走。 眼下里,乔巧巧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了,瀛长川也只不过就是叹一口气,过来接住她软的像没了骨头的身子,拢在怀里撑住了,半扶半抱的往里走。 却有那一等既没有眼色,又自认为在这楼里漫天撒了大把银子的人,涎着笑过来抓乔巧巧的手,嘴里叨叨着:“二娘越发的好颜色,可赏个脸,来喝一杯?” “二娘今儿个被闹了觉,正乏着,改日跟常老板赔罪罢。”瀛长川不着痕迹的将乔巧巧往怀里带一带,那只伸过来的手就恰恰好的从乔家二娘的纤纤玉手边儿错了过去,半丝也没挨着。 那人眼睛一立,正要发作,却看见偎在瀛长川怀里的乔巧巧转过脸儿冲他一笑,媚眼半眯着丢一个眼神儿过来,几乎要让人连骨头都酥了去。 “常老板今儿个的酒喝的可好?看东西都失了准头儿了,百卿,你还不过来给我把常老板好好儿招呼了?” 厅里应声就转过来一个姑娘,娇滴滴的答应了一声,腰一转就落进了那人怀里,手腕一舒,皓白的手臂就从松松的袖子里露出来,环着一只金丝镂空的镯子勾上那常老板的颈项,身子顺势就软在他身上,嫣红的唇瓣儿贴着常老板肥厚的耳朵边儿,把热气儿跟那一把柔腻的声音一起吹进常老板的耳朵里—— “常老板今儿个,这是喝的什么酒?这么烈的酒性,眼前儿就醉了,这夜,可还长着呢……不如,我敬您个皮杯解解酒?”软玉温香在怀,再被这脂粉气儿一熏,那富绅也不过就是将眼睛在乔巧巧身上又剜了几下,便放在怀里的美人身上。 百卿这边儿,早就自己执了细瓷的酒壶过来,也不用盏子,只仰着头,将清冽的水酒提高了倾进自己红唇里,满满的含了一口,才软软的贴在那富绅的嘴上,绞着舌尖儿给慢慢渡了过去。 这便叫做个皮杯了,说的就是美人儿檀口香腮,含酒做杯。 一个皮杯敬过去,就连唇舌都落进别人口中被恣意啃噬,欢场的女子,便是这等低贱的身子,莫说是当众被搂在怀中捏揉啃咬,就是被在这厅里,扒光了衣服,也只能娇笑一声说:“爷您好生猴急的性子。” 乔巧巧走在楼口回头看的时候,正看见百卿一边的胸乳已经被掏在衣服外边,攥在那人的手里搓揉捏掐。 她浅浅笑一下,转头靠在瀛百川身上,懒懒的上楼去了。 这浣花楼里的姑娘,虽然说都是卖的,可也分出了三六九等,最低一等的,就是百卿这样站在厅里的姑娘,那最贵一等,便是所谓的头牌花魁,是要跟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一样,养在单独的绣楼里,等闲不得见的。 按说这姑娘分等,是各家窑子里的惯例,谁家里没有那么一两个供起来镇场子的红姑娘呢?只不过,各家窑子都是按着姿色才艺分,这浣花楼的分法儿,却是有那么点奇怪的。 楼里最贱的,便是厅里的姑娘,都是些自愿卖身的,为钱,为权,巴望着一朝傍上个腿粗气阔的,便可以从此吃穿不愁,于是乔巧巧便将她们扔在厅里,随意给人糟践着去,不值钱的货色,总是要撒一些出来喂喂野狗。 上一等的,却是些姿色端秀,穷人家的女儿,或是活不下去,或是被家人当了物件儿换钱,或是为了尽那一份最后的孝心,将自己卖了贴补家用,装殓后事的,更有甚者,只不过是为了求一**命的饭食,都是些走投无路的苦命的女孩儿,乔巧巧将她们置在二楼的雅间,不过于糟蹋她们,也不会怜惜她们,这天下里,苦命人何止千万,谁救得了谁,谁又帮得过谁,既然进了这个门,那就守好做*子的本分,不要妄想着还能有一块贞节牌坊立着。 三楼上去了,却是一间间镂花的门扇儿,里边的,就是那些官ji,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千金小姐们,到了这里,也不过就是个女人,要靠着天生的本钱赚银子。让她们可以有自己的屋子,可以有限度的挑选客人,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毕竟这要是依着官家的意思,她们,才该是那一等最贱的站厅的姑娘。 迎街的楼后,便是花园,独门独栋的起着秀雅的小楼,这里,才是乔巧巧手心儿里最贵的姑娘们,随便抛出去一个,都足以让王侯公子们,大把的捧着钱财和各式的奇巧物件儿踏破了门槛只求美人一笑。 而这一片精巧秀雅的小楼里,偏偏又有一间竹楼,浸着江南的水墨氤氲,立在红尘之外一样。 瀛长川扶着乔巧巧慢慢走过去,一手推开门扉,迎面过来的,是竹子清雅的香气混着女儿家的软香。 “你休息,我去理账。”说完便要退出去。 “你不想知道,我去做了什么?”乔巧巧懒懒的倚在美人榻上,掩着嘴打个呵欠。 第二百一十二章 胡旋舞 曲悠然落地后却没立刻站起来,而是就着落地矮身的势子将身子半转过去,一手反掌向天,弯在头顶上方,一手却如鱼摆尾般曼妙的背在身后。 一根三丈长的金丝五色绫从肩后松松搭过去,执在她两只手里,迤迤逦逦。 细裹贴身的绸衣将她美好的身段勾勒的淋漓尽致,灯火光芒掩映之下,明暗浮凸,动人心弦。 面孔被垂下来的袖子挡住,愈发让人觉得心里痒痒的。 “这是要跳胡旋舞?”瀛长川看过曲悠然的打扮和起势,回头问乔巧巧。 “看着像什么,就是什么了。”乔巧巧不以为意的张望一下。 “她跳的好?”瀛长川的眉毛几乎要纠到了一起。 本朝盛行胡旋,上至宫廷,下至坊间,可以说是无人不晓,无处不跳。这样人人通晓的舞蹈,万一跳出个差错,只怕就要砸了招牌。 这里坐着的看客,又有哪个不是看胡旋舞的行家,怎么就好这么大胆的拿胡旋舞来跳 “她喜欢,就让她跳嘛。”乔巧巧懒洋洋的半趴着,略有些好笑的看着瀛长川,“阿瀛,又不是让你上去跳,你急什么。” 纳凉亭上的喜王爷也饶有兴趣的欠起了身子,略略伸了头颈向踏秀台上张望着,嘴里低声笑道:“怎么,竟然是胡旋舞么?还真是有趣。” 一时之间,那些个士子们也都纷纷在交头接耳的小声说着,内容不外乎就是: 这彩楼楼主也忒是托大,竟然会挑这种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舞来跳,若是行偏踏错,或者仅仅就是技不如人,这彩楼的名声,也就算是被她统统扫到地上去了,只怕是在这长安城里,都再抬不起头。 各家青楼里的妈妈们,却是一个个都端着膀子摆出个看好戏的架势来。 这胡旋舞盛行坊间,谁家里没有几个跳胡旋的好手?更有那几家铺面大的,直接便是用些手段,弄了真正的胡姬来跳,这曲悠然竟然要在这里跳胡旋舞?真真是不自量力到了极致。 正纷乱着,忽听羯鼓一声响,曲悠然的胡旋舞已经开了场。 只见她长身而起,双腕一颤,三丈彩绫瞬间便被她高高扬在半空,随即手腕连转,硬是把这金丝五色绫给抖成个四月飞花团团如雪落,脚跟一抬,旋身翘足,跳的,正是胡旋舞。 乔巧巧抿嘴一笑,安然睡下,再不看台上那已经舞成一团飞花醉雪的人。 瀛长川微微低着头,将乔巧巧一缕发丝抚到耳后,天地之间,纵有万般华彩,千种风情,他眼里,也只有这一只被剪了翅膀的蝴蝶精。 舞衣舞衣,你可知,你若还能展翼起舞,这普天之下,便再无一人堪称舞者,再无一人,敢长身而舞。 喜王爷只将身子越倾越前,几乎要从纳凉亭上跌将下去,一双眼里,目光灼灼如火。 一众看客们,从窃窃私语看到高声惊叹,看到——寂然无声…… 然后,有人以泪披面。 各家楼里的妈妈们,合着自家红牌,脸色青惨的就连颊上的胭脂都淡淡的泛出了寒。 曲悠然在台上,勾着嘴角边一丝笑,几乎将自己舞成一团流光,一抹云霞。 三丈长的金丝五色绫翻飞上下,流光溢彩的残影重重叠叠虚虚实实的压起来,宛如一团朦胧月光,团团的笼着中间那已经将自己化成胡旋的美人。 胡旋一舞倾城色,绝世芳华谁人比 此后三年,长安坊间,再无人敢言舞胡旋,再无人可闻羯鼓声 而这些,当时的乔巧巧和瀛长川却是不知道,也预见不了的。 现在,他们只是微笑着,看那台下众生癫狂如痴的百态百样,那样响的喝彩声,那样急的羯鼓声,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睡的了,即便是个死人,也要被吵得活过来几次。 乔巧巧自然是早就被吵了醒,但是看着这棚外如醉如狂的人,她出奇的没有恼,只是勾着嘴角,一迳的笑。 瀛长川也在笑,他一边抚着乔巧巧发丝,一边问:“你怎么知道悠然会跳胡旋舞的?还跳的这样好,难怪一点不担心。” “她本来就是半个胡人,会跳跳胡旋舞又有什么稀奇?”乔巧巧伸了手去够盘里的果子,瀛长川替她拿了来塞在手心里。 “胡人也没几个跳的比她好的。”他宠溺的看乔巧巧一口咬开果子,用舌尖去舌忝上边甜甜的汁水。 果然还是蝴蝶么,即便忘记了前生过往,潜意识里,也依旧记得自己的本性。 “又不是每一个胡人都能跳成个天下第一。”乔巧巧笑。 “真是,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瀛长川叹息。 “我见到悠然的时候,正巧她们那里在赛这胡旋舞,纵横整个地域,只怕是再没有人跳的比她好。都说她是天上会跳舞的神仙转世下凡,来将这胡旋舞发扬光大的。”舌忝净了果汁,又咬一口,将果肉吐了,依旧去吮那甜甜的汁液,乔巧巧连声音都含含糊糊。 “这样的人,又怎么肯跟你回来浣花楼。”瀛长川皱了眉看台上身姿曼妙,舞如漫天飞雪的美人。 “神仙也抵不过人间的强抢硬娶。”乔巧巧悠悠的说,“极致的美丽和技艺,招来的,往往都是遏制不住的贪欲,而不是真正的敬重。” 瀛长川心里一动,沉吟着没有说话。 “第一百三十房的妾侍,也不知道那老家伙的东西有没有被他用的烂掉,”长长一个呵欠打过,乔巧巧软了身子将自己堆在榻上,没骨头一样,“好困,这鼓声好吵。” 此时羯鼓声已经细细密密的响成了一片,宛如骤雨打新荷一般,那些听的看的,自诩为胡旋好手的女子们已经一个个面色青白,摇摇欲坠了,这样快的鼓,这样急的鼓点,若是人,怎么可能还跳得出,只怕是这只脚尚未抬起来,那只脚就已经抢着落了地,或者,竟然连落地的间隙都没有,要飞起来才跳的了么? 可偏偏,台上那个人,就那样从从容容的舞着,看不清身影,看不清面容,双脚*替旋转,带着一道道模糊的残影,每一步都不偏不倚的踩在骤雨一样的鼓点上,手臂伸张,腰肢柔软,肩上手中三丈长绫宛如活物。 以天人之姿,跳着人世间几乎绝不可能存在的舞蹈,终于有人低低的将那两个字在嘴里含着惊呼出来: “神仙” 这简直是神仙一样的人这简直是神仙一样的舞 柳依依那懒洋洋却柔媚到极致的祈雨舞早就被这一道道飞旋的影子从众人脑海里驱逐净尽,之前那整整一下午,各子,各种才情,百般的技艺,千种的玲珑,通通被人忘得一干二净,天上地下,星月失色,只余这一场胡旋,震人心弦。 羯鼓渐弱,旋舞渐缓,这一场绝世倾城的胡旋之舞,终究是要跳完的。 曲悠然收了舞姿,盈盈折腰伏在台上,三丈金丝五色绫婉转垂落,在她身周铺展开去,云霞般灿烂。 踏秀台上,干干净净,竟然一枝花红也无 “浣花楼,彩楼,曲悠然。”平稳明丽的声音珠玉一样从踏秀台上传出来。 曲悠然一拜已了,起身欲走。 于是台下忽然就喊声四起,忙乱起来。 没一会儿,便是花红,整篮整篮的花红里杂着金锞银锭,翡翠碧玉,流水一样的送上踏秀台来,却是那些士子才子,来不及唤人过去送花红,竟然就直接将袖底的金银,腰上的玉坠扯了下来掷在花红篮子里,让那些丫鬟小厮,直接端上台去。 一时之间,这号称风雅之极的群芳会上,喊声四起,纷繁芜乱,竟然像是市井之间的庙会或是赶集一样俗不可耐,只见一群衣冠楚楚,形容风流的人,拍着折扇,挽着袖子,手里抓着各式物件,声嘶力竭的大声呼喝,脸红脖子粗,若是再喷出些酒气,便跟那些喝醉了吆喝着赌钱的粗汉再无一丝半点的不同,果然斯文扫地。 ——倒也算是个奇景。 乔巧巧看着,几乎笑不可抑。 “你看看,这便是男人,穿得再像个人了,一见了好看的女人,都要露出些兽性,当真是——难看的紧。”乔巧巧指着外边几乎要为了曲悠然厮打起来的人群说。 瀛长川苦笑:“喂,我也是男人。” 乔巧巧挑着眉,媚眼斜斜的瞟他一眼,将手伸在自己身后,在瀛长川那话儿上轻轻掐了一把,嘲笑一样的看他。 瀛长川微微皱一皱眉,脸上渐渐漫起一层浅红。 “你以为你就跑得月兑?若是你和外边那些人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乔巧巧笑嘻嘻的,手下却没有放开,而是隔着长衫布裤,在那里反复摩挲。 已经硌了我好久,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当楼里的姑娘是你随便可以沾的了? 瀛长川磨一磨牙,低头哑着声音警告她:“你再这样下去,我就忍不住了” 谁被心上人捉住那里揉来揉去还能忍得住坐怀不乱? 瀛长川觉得自己简直已经不是一个妖精,而是一尊佛了。 偏偏乔巧巧根本就不买他的帐,纤细手指忽然就隔着衣物使劲掐一下他顶端,瀛长川闷哼一声,觉得自己已经将紧抵着的布料浸透了,只气结的瞪着乔巧巧。 “怎么,打悠然的主意?阿瀛,你最好消停一点,悠然和依依可是都没有卖身契的,你若是做出什么,把人给我弄跑了,你就顶上她们,给我去倚栏卖笑”乔巧巧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不见半点慵懒,反而淡淡透出些煞气。 瀛长川瞪着她,哑口无言。 曲悠然关我什么事儿啊……我是在打你的主意好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 水妖 “唉?真是,收了这么多的花红,你却还苦着脸,等一下我上台若是花红不够了,可要朝你讨的。”碧水瑶抱着膝头蹲坐在轿子里看着一脸苦相的曲悠然,边上柳依依抿着嘴笑的温婉可人。 原来柳依依和曲悠然在下了踏秀台之后,并没有回到浣花楼的彩棚里,而起一起钻进了碧水瑶的牡丹轿,乔巧巧给她们定制的轿子都是一水的八抬大轿,起了双层的底儿又铺上织锦软缎,宽敞舒服,如果不是照顾着抬轿人要承担的分量,一顶轿子就好把这三个姑娘一起抬过来了。 眼下轿子停着,不吃人力,她们自然也就无所顾忌的聚在一顶轿子里磕牙理花红。 “你看依依多好,花红拿回来,直接往外边的篓子里一倒就好了,偏我还得一个篮子一个篮子的挑这些琐碎玩意儿。”曲悠然抱怨着,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从花红篮子里拣出来,勾在手指尖上甩着玩。 “别人不知道多羡慕你,你倒嫌麻烦。”柳依依笑嘻嘻的将金锞银锭分别从篮子里翻出来放成两堆,“就这些金银,都砸死别家的花红数。” 曲悠然哀怨的白一眼柳依依:“你喜欢就全拿去好了。” 此时的柳依依和曲悠然哪里还有方才台上的神仙风采,仙子仪态,一个干脆就铺散了绸衣彩绫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装满了花红的篮子愁眉苦脸。一个抱着个软垫半趴在一边,懒洋洋将一只手伸长了在花红里翻捡着金银,云彩样的袖子几乎被蹭到肩上去,露出白生生女敕藕一样的手臂,身上罩的纱绢也被蹭松了去,沿着肩头脊背滑下来,将一片霜雪样的肩背晒在烛光里,春色无边。 “这个给你呢,看起来就好像是你身上滑下来的一样。”曲悠然把手里的羊脂白玉丢给碧水瑶,她从不知真的有人可以生得一身上等白玉一样的肌肤,而且,触之微凉。 “那我就收下了,”碧水瑶笑着接住,碍事的帷帽早在出彩棚进了牡丹轿的时候就丢在一边了,“免得等下花红没了,我连点彩头都没有。” “你这妮子就是个牙尖嘴利。”曲悠然直起身作势要扯碧水瑶的嘴,碧水瑶笑嘻嘻躲开去,却把自己刚挑出来的一块翡翠掖在曲悠然手心。 “算我错啦算我错啦,这个雕工可是好得很呢,给你赔罪可好?” “呿,什么叫给我赔罪,本就是我赚来的花红。”曲悠然嗔怒的白她一眼,扬了粉拳不依不饶的作势追打。 柳依依半坐起来笑着打岔:“悠然你不要现在去打她,等下妆花了,上不去台,怕是要赖在你头上的。” 碧水瑶也笑:“对嘛对嘛,妆花了来不及重新勾,等我下了台,自去你楼里给你打过。” 三个人互相看看,彼此又笑过了一回,才重新开始挑拣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说起来,你们两个,下了台子,不回棚子里,都挤在我这做什么?”碧水瑶一边挑拣一边问,反正时间还有,曲悠然那一场胡旋舞跳罢,几乎勾得这群芳会打成一团,现在外边还闹嚷嚷的没有整理干净,她也就乐得多懒一会。 “谁要回棚子去,不怕搅了人家好事生针眼么。”曲悠然拿起一只花红,掩住脸笑的开心。 “可怜瀛先生,一门心思都在二娘身上,二娘却是个木头脑袋石头心肝儿,半点儿也看不出。”柳依依隔着轿帘望一望彩棚的方向,声音里,一点落寞。 “他们两个,都已经纠缠过一世了,这辈子,势必不得完的。”碧水瑶看见柳依依脸上神色,眉梢一动,不动声色的提点了一句。 “你又知道了,你又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曲悠然也看到柳依依神色,却举着花红调笑一样去跟碧水瑶闹。 “呀……其实我被买进来之前是跑江湖算命的啊……哎呀,妆要花了要花了。”碧水瑶笑着闪躲,故意把身子往柳依依那边儿倒。 两个人闹得柳依依不得不转身过来接住碧水瑶,脸上也重新绽开笑意。 “你们须不用这样闹,我自己省得,瀛先生眼里,除了二娘是再容不进第二个人的。”她停一停,浅浅笑着说,“但是……我总可以这样看看他,想想他。” 只是看看,想想就好……那终究是……别人的幸福,抢不到,偷不来,也……不能抢的。 碧水瑶跟曲悠然互看一眼,暗地里都轻轻叹一口气。 世间最苦的,无非就是个求不得。 求之不得。 就像……当初……自己看着那一团烈烈的红…… 轿子外忽然有小丫鬟走进来,轻轻敲一下轿帘,低声说:“该水瑶姑娘了,请姑娘收拾一下罢。” “这么快……”碧水瑶懒洋洋的站起来,随手将帷帽往头上一扣,钻出轿去。 …… “该水瑶了,你要不要看?”瀛长川推推几乎要睡着的乔巧巧。 “嗯……看看……”乔巧巧迷迷糊糊的攀在瀛长川肩头上向荷花池里张望,“人呢?” “马上了。”瀛长川笑,一手挽住乔巧巧的腰防着她摇摇晃晃的跌下去。 重新安顿好的人群也都伸长了头四处看着,柳依依是走上台的,曲悠然是飞上台的,这碧水瑶,还能出个什么新花样? 正疑惑间,忽然就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歌声,极飘渺的混在夜风里荡漾开去。 曲调柔婉悠长,却听不出唱的是什么。 乔巧巧皱着眉听了半天,终于放弃一样的转头去问瀛长川:“水瑶这是唱的什么?” 瀛长川却几乎铁青了一张脸,那是鲛歌这种不世出的东西,碧水瑶怎么会 可却还不得不回答乔巧巧:“这个……是异族语言,沙漠另一边的……” “哦……”乔巧巧半信半疑的点个头,评价道,“真好听。” 废话,能不好听么,那是鲛人专门用来迷惑过往船只的歌 碧水瑶,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嗯……这歌不错,没听过。”喜堔半闭着眼睛,斜靠在躺椅里,觉得连心神都跟着这歌声一起在夜风里轻轻的荡,“这个碧水瑶,有点意思。” 他身边的小丫鬟们,也逐渐的停了手里的工作,一个个都倾着身子去听这歌,就连正被服侍着的王爷喜堔,也没觉察到自己嘴边已经没有递过来的果子,腿上没有轻轻落下的拳头了。 荷花池中忽然水柱四起,冲天而上的池水向着各处明灯兜头而下,只一瞬间的功夫,原本灯火辉煌的踏秀台上,就只剩一片似雪清辉,银子一样的月光在灯火齐灭之后,仿佛更亮了几倍一样的泻落在踏秀台上。 然后就是人群中低低一阵惊呼。 “妖精” “水妖” “不,是这池子里的荷花成妖” 一片粼粼水波之中,有人悄然浮起,一张脸庞迎着月光仰起来,宛如白玉。 水色波光掩映之下,让人恍然间宛如见到夜半唱着歌,一举一动之间足以魅惑众生的水妖正从月光之下冉冉升起,湿透的黑发割裂一样随着动作在她身上蜿蜒服帖,黑的极黑,白的耀目。一团似有似无的氤氲水雾在她身周缓缓翻腾,让人觉得似乎看不清,却又好像看的很清楚,于是就有人把眼睛揉了又揉,眨了又眨。 于是就有人喃喃自语:“这不是真的……现在一定是在做梦了……” 乔巧巧伏在瀛长川怀里赞叹:“水瑶这个出场真是美极,不过,我们有在水下做过机关么?” “没有。”瀛长川声音冷硬。 “水瑶真是厉害,竟然自己不声不响的偷偷弄出这么巧妙的机关,不仅打熄了灯火,还好这样稳稳的把她从水里托出来。”乔巧巧望着正冉冉浮出水面的碧水瑶,开心的说,“等回去了,我也要在花园里修一个水池,把这机关放进去,想必会有很多人喜欢来看,到时候,那些钱财还不怕流水一样的来?” 瀛长川哭笑不得的看她一眼,问:“你看得清?” 乔巧巧闻言,转过头去认真看了一阵,才略略疑惑的回答:“很奇怪,明明觉得看的很清楚,可总像是还有一层薄雾一样。” 说着又伸手揉揉自己眼睛。 然后偏着头又看了一会,迟疑的问瀛长川:“阿瀛,你觉不觉得,水瑶的脸上,有些虚?你不觉得,她的肌肤上,好像蒙着一层光?” 此时在乔巧巧眼里,碧水瑶那一张绝美的面容,竟然像是浮在她脸上的一层似虚还实的影子,缺了一点人类肌肤该有的感觉,就好像是……不像实物的样子。 瀛长川冷冷哼了一声,淡淡的回答:“她身上水色太重,你看花眼了。” 碧水瑶何止是脸上有些虚只怕,她现在这整个皮相,都是假的 瀛长川身为远志成精,眼力自然不是失了修行的乔巧巧或者是那些肉眼凡胎的凡夫俗子们可比,即使没有灯火,即使有水色流离,他依然看到——在幽深的水里,碧水瑶衣裙之下,那一条长长的阴影,不是人类该有的,腿。 第二百一十四章 懒死你算了 碧水瑶的身子渐渐完全浮出水面,瀛长川紧盯着她裙底尚浸在水中的阴影。 湿透的衣裙微微一动,一只白玉一样的纤细果足轻轻落在踏秀台上。 瀛长川揉一揉眼睛,水下那条阴影竟然就在他紧盯着的视线里,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此时碧水瑶已经站在了踏秀台上,正半转过身子,向着彩棚这边微微一笑,裙下,货真价值两只秀美纤足。 隔着夜色,碧水瑶和瀛长川遥遥四目相对,瀛长川分明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淡淡的嘲笑。 “……你……看出我是什么了么?”凝成一线的细微语声针一样刺进他耳朵,是碧水瑶轻轻的笑语。 ……传音入密。 瀛长川脸上的肌肉不自觉的跳了跳。 “别那么紧张,我对你们没有兴趣……” 不知道是否错听,瀛长川竟然觉得碧水瑶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无奈般的叹息。 垂着手臂,任凭湿淋淋的衣裙在踏秀台上拖曳出一道淋漓水色,碧水瑶慢慢走在踏秀台中央,略略一顿,扭身扬臂,湿透的大袖竟然在她一扬手的时候蝶翼一样在夜风中展开,月光透过被水湿成透明的衣料照过来,朦胧如梦。 只有瀛长川看到,在她一扬手间,一个两寸长的瓷瓶在她掌心砰然炸裂,有氤氲雾气带着一抹淡淡紫色从瓷瓶中迅速消散。 随即,一点点清凉的香气混在夜风里钻进了他鼻腔。 这是什么 瀛长川心中警兆突现,本能的先闭了气,同时伸手就去掩乔巧巧的口鼻。 “哎呀你干什么?”突然被捂住口鼻的乔巧巧不高兴的拍掉他的手,直起身子张望,“好奇怪,夜里荷花都合上了,怎么突然会有荷花的香气?” 那一缕极淡的香气稍纵即逝,除了他们这两个妖精,竟然再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自己曾经闻到了一丝不该有的清香。 然后,然后瀛长川直恨不得把碧水瑶从踏秀台上揪下来打一顿,管她是人是妖是怪,有多少年道行揣着多少法宝自己打不打得过。 因为,因为这女人,她竟然,在那一扬手以后,打了个呵欠,就那么随便往踏秀台上一趴,睡着了 我去……表演呢?才艺呢?浣花楼的名声呢这么多人看着呢好不好你就给我上台表演睡觉来了? 就算是浣花楼的姑娘,不管干什么,根子上都是陪人睡的,那也不是你这么个睡法好么 “阿瀛你脸色好可怕……”乔巧巧一回头,正看见瀛长川铁青着一张俊脸,龇牙咧嘴两个眼睛都快要瞪出血丝的模样,当时就给吓了一跳。 “碧水瑶——”瀛长川咬牙切齿的在嗓子里咕噜,恨不得把这名字的主人一把撕碎了生生嚼到肚子里去。 “水瑶……水瑶她怎么了……?”乔巧巧难得被惊吓一次,连说话都有点犹豫,“她,她挺好的啊……” 瀛长川简直忍无可忍,他一手指着踏秀台上明显已经睡得只差打呼的女人,一手扶着乔巧巧的肩,梗着脖子把声音从嗓子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憋出来:“她这叫挺好?” 乔巧巧又认真的看了一会,迟迟疑疑的说:“是……是挺好吧……她跳的这个舞我虽然没看过……但是不比悠然刚才跳的胡旋舞差……” 什么……? 瀛长川一瞬间冷静了,他吐字清晰的向乔巧巧求证:“你说,碧水瑶在跳舞?” “是啊,怎么了……”乔巧巧一脸惊吓的看着瀛长川,“阿瀛,你看不见么?那么大个人在台上跳舞哎” “你再仔细看看?”瀛长川眯起了眼睛看着台上已经睡摊了的物体……睡成这样子还叫跳舞的话,这世上所有的舞姬都可以去死一死了。 “嗯……”乔巧巧奇怪的看一眼瀛长川,又把目光转到台上,看过一会儿之后,她脸上渐渐起了一层迷惘,这是怎么回事? “你看到什么?”瀛长川没忽略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忽然出声询问。 “很奇怪……”乔巧巧有些茫然的回答,“我明明看见水瑶在跳舞,但是,但是……我为什么又觉得她好像是躺在台上睡觉?如果那团伏在踏秀台上的人影是她的话,那正在跳舞的,是什么?” 而此时,台下的人欢呼的声音已经一浪高过了一浪,听起来,竟然有人在赞碧水瑶一舞倾城,足可祸国,还有人是在大喊碧水瑶声如天籁,宛如仙音。 同一个人上台,怎么会有人称赞舞姿,有人赞美歌声?细听一听,还有人在激赏碧水瑶的琴艺? “她在唱歌?”瀛长川问。 “没有啊……不是一直在跳舞么?”乔巧巧奇怪的看着瀛长川,“阿瀛,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瀛长川心下了然,恨恨的又看一眼台上睡得正香的碧水瑶,磨了磨牙。 幻术竟然是幻术这女人,很好,很好。 想来这场里,坐了多少个人,就看到了多少个不同姿态的,操弄着百般技艺,宛如妖精降世一般的碧水瑶 而实际上,这女人,在、睡、觉 所谓美梦,不过是一夕之间,将你心中所想,意中所念,全部奉在你眼前,允你一晌贪欢,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万般变化,皆随心而起。 仅此而已。 所以这一晚,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已经看到此生最想看,最渴望的东西,死而,无憾。 除了……不会被美梦影响的,瀛长川。 不过这千人千面,一万个人有一万个不同的心思,踏秀台上的喜王爷究竟是想到了什么,非得把一边伺候的小丫鬟抓着发髻强摁在自己胯下这种事,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就是,碧水瑶舒舒服服睡醒一觉的时候,面对的就是下边一大群狂热到几乎要冒出火星子的男人,至于花红么,一根都没有。 废话,人都忙着做梦去了,谁有工夫送花红? 她看看下边尚在美梦中半醉半醒的人,勾着嘴角笑一笑,将内力暗暗运在声音里,平稳的送出去—— “浣花楼,碧水瑶,技艺浅薄,让众家公子见笑了。” 彷如有人在众人耳边清脆的敲了一声铃,美梦将散的药力迅速被震的消失无踪,一时之间,歌罢舞歇,只有泠泠清辉之下,那女子宛如水妖般立在月光之中。 “真真倾国倾城”喜堔回过神来,一把掀开伏在他胯间的丫鬟,随手点了两个人,“去,把这个给我送上台去” 跌坐在地上的小丫鬟鬓散钗乱,正捂着嘴不住的咳嗽,粘稠的白色浊液从她捂着嘴的指缝中一丝丝渗出来,滴下去。 被点到的人,急匆匆的抬着篮子下去了。 那篮子里,满满的都是,各色圆溜溜的宝石珠子,流光溢彩。 喜堔长长出一口气,放松了身子将自己摔在柔软的躺椅上,一旁伺候的丫鬟们慌忙拿着用温水打湿了的锦缎帕子过来为他清理。 “这个女人,若是弄不到手,我便不做这王爷”喜堔喃喃的说。 温热的布料在下面反复擦拭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场**蚀骨的舞,修长的腿,雪玉一样的胸背,在月色下娇艳无比的,衬着玉色肌肤的嫣红…… 他粗喘一声,伸手便抓住一个正在身边忙碌的丫鬟,扭着发髻重新摁了下去。 那丫鬟只觉得头皮一紧,身子就被大力压伏下去,嘴里只低低惊叫了半声,便被深深的堵在了喉咙里,再也叫不出,只有眼泪随着喜堔的动作渐渐浸过睫毛。 而台上,碧水瑶做完个谢场的样子,连看也不看下边再度乱成一团嘶喊着花红在哪的人群,径自走在踏秀台边,转身过去,平平伸了双臂向后倒去…… 在一片惊呼声中,美人衣袂翩飞,青丝散乱,直直的跌进踏秀台下幽深的池水…… 咳,然后吧,然后踏秀台那个荷花池子里就下饺子了。 那些本来正在大吵大骂抢花红篮子的风流才子士族公子们,不管会水的不会水的,能游的不能游的,齐齐发一声喊,噼里啪啦都跟着窜进水里去。 哦,他们嘴里还喊了点别的: 美人,不要怕,我来救你—— 嗯,这是会水的。 美人——不要怕,我来救你……啊咕噜咕噜咕噜…… 亲,这是不会水的。 不会水你蹦下来干嘛啊…… 于是王爷别院里所有会水的下人基本上也都下去了,捞姑娘是小事,这要是一口气淹死半个长安城的风流才子神马的,这得是多大的事儿啊,真要这样的话,那以后这地方别叫别院了,改名叫乱葬岗还合适点。 一时之间荷花池里水花处处,白浪翻飞,碎珠溅玉,煞是好看,瀛长川目瞪口呆的看着一院子的混乱,只恨不得一口凌霄血喷到九霄云外去。 就是可怜了那些倒霉栽在池子里的荷花,蹦进来一群傻子砸折一批,傻子们一顿折腾,踹折一批,下来更多傻子,啊,错了,是下来一群救人的下人,又撞折一批,然后救人的被救的,溺水扑腾的,等池子里的活口半活口们都爬上岸以后…… 喜王爷那荷花池里的景色已经跳过盛夏莲叶亭亭花香满园这个阶段,直接进入深秋的雨打残荷声声泣的精神境界了,别说花,杆儿都没剩几根……大家给点掌声呱唧呱唧,荷花们被迫穿越了一个季节。 这倒霉催的。 综上所述,某鲛人大概是跟荷花这个物种八字不合五行相克,有他没花,有花你坚决不能让他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啪! 瀛长川真正看到碧水瑶跳舞是在第二天晚上,弯弯的弦月银钩一样挂在天上,浣花楼前院正是酒绿灯红,人流如织的时候,后院却安静的不像是该在夜里脂粉流香,莺声燕语的花街柳巷。 而是,像个真正的大户人家一样的安静。 五色楼就像是隔开前院后院的屏障一样,将整个浣花楼拦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瀛长川慢慢的从前院走过来,一路踏过那些莺莺燕燕的娇声软语,静静从流光里走进一片青白月光,然后站定了,回头看一眼,那边的繁华,那边的热闹,那边的光华灿烂,却是这长安城里最真实的纸醉金迷,奢华到糜烂。 真不知乔巧巧怎么就会喜欢这种地方。 他长长叹一口气,不期然的想起了自己的故乡,远在洛阳之侧的北邙山下,那一座巍峨恢弘的城。 天策府。 闭上眼,似乎还能听见天策草场上,风打着旋儿掠过草尖的声音,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广阔天地里自由畅快的滋味。 他微微攥一下拳,指尖上似乎还留着那里干净清澈的夜露的凉。 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了,正在高高的彩楼顶端,翩翩起舞的碧水瑶。 有月色从她两肩披过,如水银泻地,丝衣广袖,飘飘凌风,身姿窈窕的女子在楼顶翘起的兽首上婀娜成态,跳着一支柔若无骨的舞,举手投足飘然若仙,竟然像是要乘风而去一样。 月光里,她身披朗朗清辉,将自己舞成夜色里一抹妖娆剪影,恍惚之间,几欲成妖。 瀛长川揉揉眼再看,碧水瑶却已经停了动作,立在兽首上,略略低了头,遥遥的看着他。 “你来找我?”窜进耳朵的,是碧水瑶凝成一线的声音。 “是。”瀛长川走在碧水瑶楼下,仰起头看着身背一弦弯月的碧水瑶。 碧水瑶微微一动,整个人落花一样从楼顶翩然而下,轻盈优雅,长长的裙裾被夜风展开,彷如有仙子自九天之上堕落凡尘。 瀛长川向前走了几步,本能的伸手去接。 “噫?”正飞落下来的碧水瑶意外的轻轻“噫”了一声,柔软的身子在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忽然向后弯折了一下,正好就避开了瀛长川伸过来的手,然后又微微向前一摆。 瀛长川只觉得喉间忽然就有一点冰凉。 “可别乱动,不然,我若是手滑了,你这里可是要开个洞出来。”碧水瑶鼻尖擦着他颈侧,轻笑着说。 有月色照在抵着瀛长川颈前的物事上,泛起一点晶亮的粉色光芒。 “笔……?”瀛长川僵着颈项,将眼光努力向下看去。 纤长玉手里,正握着一支错金镂花的杆子,看起来,竟然像是一根放大的笔杆。 “你却有眼色。”碧水瑶亲昵的贴在瀛长川怀里,手中的笔亲昵的贴着瀛长川的喉头。 好快瀛长川心中暗惊,面上却波澜不兴,只是沉了声音问: “芍药,你这一世的劫难过去,就可以直接回天上做你的百花之神,却为什么要跟我们这些小妖为难,” 怀里的人似乎是怔了一下,微微抬了头看他。 “芍药?你说我是芍药?” “不是么?”瀛长川微皱着眉,“你知道我们身为草木成精,对于同类的气息是最敏感不过,你身上这样重的芍药香,还能是谁?” “呵……我本以为你看见我原身就该知道我是什么,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慵懒略哑的女子嗓音忽然就变成了男声,瀛长川喉头的那一支利笔“倏”一下就被收进柔软的袖子里去,随即他的一只手就被碧水瑶抓起,直接向着自己胸口按去 瀛长川条件反射的惊叫了一声,像被火烫了一样猛然将手向后抽了过去。 竟然抽不动 他眼睁睁看着碧水瑶恶质的笑着,紧紧攥住他手腕,力气大的不像一个女子,然后将他不知该攥该放的手掌一分分按在自己酥白柔腻的胸口—— ——呃? 瀛长川一瞬间瞠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按住掌下的肌肤又狠狠揉捏了几把。 “阿瀛”尖利的叫声从他背后炸雷一样传过来,“你在干什么” 乔巧巧站在他们身后,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尖叫的声音几乎要把死人都喊起来。 ……于是……整个后院的人都有幸看到……瀛账房色性大发,竟然抱着尚未**的新进楼主碧水瑶强行非礼,一双手在人家胸上又揉又搓,几乎要捏出淤青来。 活月兑一副如果没被发现就要将其强行拖进某个小树林小草丛先那啥后那啥,边那啥再那啥的样子。 咳,这个据后来浣花楼前院看门的老头的三侄子的二大爷的小儿子的光腚发小儿二黑子说:当时那个情况啊,简直是千钧一发危在旦夕美丽的彩楼楼主碧水瑶钗横鬓乱,黑发散落,身上衣裙破的就跟被一百头疯狗撕过一样,什么**啊,大腿啊,玉背啊,能露的都露了,不能露的也都露了,被掐咬的是全身青紫,齿痕斑斑,大腿内侧那都带着血丝了哭的是妆容惨淡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啊而那个禽兽不如的瀛长川,就剩了一件长袍还挂在腰上,光着膀子露着正趴在碧水瑶身上跟猪拱地一样的啃,形容姿态那是要多无耻有多无耻,要多猥琐有多猥琐,说他是衣冠禽兽都是埋汰了禽兽那俩字 而实际上呢,碧水瑶当时毛都没乱一根,瀛长川连衣带都没松一丝…… 综上所述,大家大概就可以直观的认识到,这个事实跟谣言的差距究竟有多么的远……所谓众口铄金也不过如此,所以到了后来,连瀛长川自己都很有一段时间搞不清自己究竟是有没有撕人家碧水瑶的衣服。 这倒霉孩子。 扯远了,让我们看看现在正被捉“奸”的两人的状况。 瀛长川被乔巧巧一声尖叫吓得差点没掉了魂,手都没收回来就赶紧转身跟乔家二娘解释:“二娘你听我说” 咳嗯,你手还抓在别人胸上你觉得会有人听你说么? 碧水瑶一脸委屈的低头看着还牢牢镶在自己胸口抓着不放的爪子,一副要哭却哭不出来的样子,憋了半天终于撕心裂肺一声喊:“二娘你要给我做主啊——” 瀛长川于是受到今晚的第二次惊吓,他几乎吓得要炸毛一样转头去看碧水瑶,然后才发现自己爪子还抓在人家敏感部位,顿时跟被火烙了似的连人都跳起来蹦到一边去,简直想一头撞死了此残生。 然后再一看,碧水瑶声泪俱下,字字泣血的边哭边控诉他刚才如何如何威逼于她,如何如何恼羞成怒,如何如何将她制在怀中上下其手,欲强行行此苟且之事,等等等等。 乔巧巧的一张粉脸简直都被气成了铁青色。 瀛长川真是有苦说不出,心头一口凌霄血只恨不得直接喷个漫天花雨出来,颤着手指着正边哭边痛斥登徒子瀛长川的碧水瑶,连说话都哆嗦:“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话没落音,眼前人影一晃,鼻翼间就是一阵香风拂过,然后就是“啪”一声,脸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乔巧巧一个大耳瓜子,火辣辣的疼。 瀛长川一时被打愣了,直瞪著眼睛看着面前怒火冲天的乔巧巧,脑袋里一片空白,连该有的反应都忘了。 然后另一边脸颊,“啪”又一个大耳瓜子。 “啪”,“啪”,“啪”…… ……那个啥,乔家二娘抽人的功夫真不是盖的…… 没歇气儿的抡圆了胳膊一口气抽了瀛长川十几个大嘴巴子。 脸不红气不喘。 一边装哭的碧水瑶都跟着吓傻了,这女人要不要这么剽悍…… 瀛长川瞪着碧水瑶的眼珠子里都要冒出火星子了。 碧水瑶你好,你好这笔账爷算是给你记下了,我瀛长川从他**化形成人那一刻起就没让人这么打过今天拜你所赐,行此仇不报,誓不为妖 至于对正啪他脸啪的起劲的乔巧巧么,阿瀛先生现在只有一个中心,一种思想。 那就是——打这么久可别真抻着累着了,明天胳膊疼可怎么办哪,她现在毕竟不是当年那个一身法力几百年道行,随便就能把人一只手拎着脖领子就丢湖里泡个透心凉的蝴蝶精啊…… 看见没,红果果的差别待遇…… 于是碧水瑶哭哭啼啼被人好生送回彩楼安置休息安神收惊,瀛长川被乔巧巧一脚踹进竹楼吊起来打,也算是各安其室各得其所。 碧水瑶是真的要收惊,她被乔巧巧吓着了。 她本以为乔巧巧尖叫完了就该是“咕咚”一下应情应景的仰面朝天晕了过去,然后瀛长川心肝宝贝的扑过去抢在美人撞石板的前一刻完美接人,然后就没她啥事儿了,两口子进竹楼该吃醋吃醋,该哭闹哭闹,该摔桌子砸板凳拆房子就摔桌子砸板凳拆房子,等到打够闹完,第二天她再以受害人身份出来痛陈心伤,给瀛长川添点堵,这事儿也就算完美落幕了。 结果,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碧水瑶千想万想,都想不到人乔家二娘叫完喊完,直接眉眼带煞气势汹汹的冲过来给了瀛长川一顿好抽…… 碧水瑶吓得差点把下巴都掉地上去。 我去,她好歹长这么大,见到过的女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不管是万花谷墨笔生辉的清丽师妹,还是七秀坊艳冠群芳的倾国之色,还是纯阳宫随便一蹇眉都能折出一身清冷光华的仙家女子,就算是天策府那一群英武不让须眉的巾帼红颜呢,也没一个这样上来伸手就“啪啪啪”抽人大嘴巴子的啊,还一抽十几个 真亏瀛长川受得了……这家伙该不会是有点那个倾向吧,例如不挨抽不舒服什么的…… 第二百二十章 不开心的乔二娘 睿宗二十九年尚未过完一半,长安城里就已经分别出了几件大事。 睿宗二十九年四月,群芳会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浣花楼一举派出自家三位顶尖的彩楼楼主,当着全长安所有风流才子王侯公子的面,艳冠群芳,此后几年,长安无人舞胡旋。 群芳会当晚,浣花楼彩楼楼主碧水瑶昙花一现,携天人之姿,神仙技艺惊艳全场,长安城中再无人丽色才情能出其右,花魁之名,当之无愧。 睿宗二十九年六月初十,浣花楼终于放出口信说,碧水瑶将在十五月圆之时开门迎客,价高者得。 睿宗二十九年六月十五,明月当空,一只白羽信鸽正在弦卿的案头咕咕的叫着,细红的爪儿抬起来蹭着自己的嘴壳,一节竹管安静的躺在御案之上,火漆尚全。 与此同时,满长安城的青楼一扫往日门庭若市,灯红酒绿的奢靡之态,而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只有浣花楼一家,宾客盈门,举步难行。 乔巧巧脸色阴沉的看着楼下简直比赶集还多的人,半点没有即将进账大笔银子的喜悦。瀛长川神色漠然的看着下边川流不息的人,一只手里平端着一个算盘,另一只手在上边“叭叭叭叭叭”打个不停,就说他是运指如飞也不为过。 “我怎么看着这些人这么碍眼。”乔巧巧看了一会,叹口气,神色阴郁的说。 “你把他们看成银子就不碍眼了。”瀛长川将算盘“哗啦”一甩,提起毛笔在一边的账簿上匆匆记下个数字,然后中指抹着算盘中间的横梁一划,一串清脆的“叭叭”声响起,梁上的木珠又乖乖的贴在框上列成一排。 瀛长川头都不抬一下的立刻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计算。 “算算算算什么算听着都心烦。”乔巧巧听着算珠的声音闹心,回身一把就拂乱了瀛长川正在拨弄的算盘珠儿。 “人各有命,你就随她去又能怎样。”瀛长川终于从算盘上抬起眼睛,微微叹口气,劝乔巧巧。 “我是不甘心,浣花楼哪儿不比那个王爷府强?”乔巧巧气哼哼的说。 “再强,也不过是个青楼,待在里边,名声终究是不好听的。”瀛长川试着再劝。 乔巧巧横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又赌气的说:“我不愿意这么一棵摇钱树还没等摇出钱来就跑了行不行?” 瀛长川深深叹一口气,你要是真是拿着碧水瑶当摇钱树,至于一根簪子就把卖身契还给人家了? “她已经都给你摇了不少钱了,”瀛长川叹口气,把刚才自己记账的本子拿给乔巧巧看,“先不说她之前赚的那些金银珠宝,你看看,单就今天一个时辰的门房钱就收了多少。” “我不看我就是生气不行么”乔巧巧一把挥开账本,提着裙子气哼哼的就往楼下走,“我要去告诉门房,进门钱改成五十两一人我看他们还来不来” 瀛长川模着鼻子苦笑了几声,打今儿晚上浣花楼开门到现在,前后堪堪一个时辰,这门房钱就涨了五次,一次比一次离谱,现在都要五十两进一次门了。 没错,是一次,这一次的意思就是,您要是中途从这院儿里出去了,想再进来,就乖乖再掏五十两纹银。 真亏得是乔家二娘敢要,也真亏的是碧水瑶果然天姿国色,迷得一群男人只求一看,这要是搁在了别个家里,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从人口袋里掏钱的话,早就被那些个脾气不好的公子哥儿给打了个半死了。 没一会儿,乔巧巧“蹬蹬蹬”又上来了,一张俏脸黑的跟锅底似的。“ 瀛长川看看她脸色,吃不准她到底是干啥去了,只得陪着小心问了一句:“涨了?” “涨了”乔巧巧恶狠狠的说,“一百两” “呃……”瀛长川伸着脖子看看下边……没敢跟他家蝴蝶精讨论下边的人看起来似乎半点没少。 瀛长川其实很想下去问问门房,他们到底是一个人收了一百两银子呢,还是收了一两银子……怎么这人都不见停的往里进呢。 他又看了一会,回头劝乔巧巧:“你也别生气了,这好歹是水瑶自己选的路,你气坏了又有什么用,再说今天喜王爷是一定会来的,你就算一千两银子,一万两银子才能进一次门,你又能拦得住他么?光之前送来的东珠就自购把浣花楼的门槛踩成平地了,更何况还有群芳会上那一篮子满满当当的珠宝玉石。” “就是知道他会来我才不高兴,”乔巧巧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也没像之前那么暴躁的翻脸打人骂人,只是垂了头有点气闷的说,“我只是不甘心啊,明明该是我浣花楼的人,怎么就白白便宜了喜王爷。” “好了,这么长时间,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你跟银子过不去。”瀛长川好笑的揉揉她的头。 乔巧巧没理他,只是叹着气趴在窗棂上,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抠着那上好的木头。 “让我自己跟她说吧。”淡淡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两人一惊回头,却看到了本应在自己房里梳妆打扮的碧水瑶。 “水瑶你怎么跑来这里了还没有梳妆要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乔巧巧一眼看见跟平常一样穿着素衣白裙的碧水瑶,顿时就急了。 瀛长川只是深深盯了碧水瑶一眼,毫不迟疑的就往外走去。 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他才低低的问了一句:“你确定不会出岔子?” “不会。” 瀛长川脚步微微一顿,牙一咬,好,我就信你 “阿瀛,阿瀛?”乔巧巧不明所以的看着瀛长川起身离开,忙唤了两声。 “二娘,瀛先生只是下个楼,你要不要这么舍不得。”碧水瑶笑嘻嘻的凑上来调侃乔巧巧。 “谁舍不得,”乔巧巧嗔她一眼,随即就苦了脸,“水瑶,你真的想好了?要去喜王府?” “嗯,水瑶去意已决。”碧水瑶看着眼前的蝴蝶精,慢慢拉过她的小手,暗暗把指尖扣在她脉门上。 乔巧巧心乱如麻,竟然就丝毫没有注意到碧水瑶的动作。 “你……你若是委屈了……就回来……”她想一想,说。 然后又自嘲的笑了,谁会在出了青楼之后,再回来做*子? “呵……”碧水瑶掩着嘴,轻声笑了,“二娘,只怕我以后真的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这里了。” 若是能从喜王府月兑身,那必是谋事已成,瀛长川还不早早就带了她去纯阳求医,怎么还可能留着乔巧巧在这楼里做妈妈? “我还能去哪里,”乔巧巧自然不知这中间曲折,只是叹口气,望着碧水瑶说,“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能去哪儿,家在何处都不知道,只怕是要老死在这浣花楼。” 你若是想老死,可有的年头儿耗着。 碧水瑶想,嘴里只是说:“不待你老死的时候,便想起来了也说不定。” “我一见你便投缘,本来是想把你好好留在楼里,可谁知你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妮子一心要往着火坑里跳,拦都拦不住。”乔巧巧恨恨的点着碧水瑶额头,一根青葱玉指几乎要把她额头戳个洞出来。 “也不见得就是火坑呢,王爷家财万贯,怎么也不会饿死了我。”碧水瑶只是笑,手里还在不着痕迹的探着她的脉。 “有你哭的时候”乔巧巧气结,又气哼哼的指着下边的人群说,“哪,你看,都是等着睡你的人,你开不开心?” 碧水瑶也探着头看一眼,淡淡的说:“都是来看的吧,我方才过来时候,看到喜王爷,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咄,你就看上了他”乔巧巧生气,一把甩了碧水瑶的手,“听着就生气,不要拉着我。” “是是,我就看上他好多的钱财,”碧水瑶忍着笑,放开乔巧巧,“二娘你恁地小孩子脾气。” “不知道你非要去干什么,你是怨我让你接客?”乔巧巧突然又想到什么,忙看定了碧水瑶。 “怎么会,进了这楼,我就没想过我会例外,不然,怎么对得起楼里其他的姑娘。”碧水瑶叹口气,自己找一处坐下,“只不过,就算是可以挑客人,也免不了朝秦暮楚,夜夜郎君是新人。” 乔巧巧微微叹口气。 碧水瑶顿一下,再开口已是带上了掩不住的凄楚:“水瑶既然进了这个门,就不敢想还能像其他的女子一样清清白白嫁人,但是……至少,伺候一个人,总好过在一群男人的怀里一个个的轮过去……” 瀛长川在外边听得简直磨牙,嫁你妹你他**就是一大老爷们儿你嫁个屁啊还清清白白还男人还一群 “……算啦算啦,买你的时候也不过才花了二两银子,你就算不挂牌,也已经赚回来了你的赎身钱,你爱怎么就怎么吧。”乔巧巧意兴阑珊的挥挥手,“早知道你不想做这行,当初就不该买你回来,真是添堵。” “二娘……”碧水瑶轻声唤她。 “嗯?”乔巧巧不太开心的抬起头,“你还要说什……唔” 一滴清香水珠冷不防弹射进她口里,顷刻间就在舌尖上化开滚下肚去。 乔巧巧只软软的“嗯”了一声,就无力的向着地面滑了下去,在跌到地上之前,娇柔的身子就已经落进了碧水瑶的臂弯 第二百二十一章 贱人多作怪 “你把她怎么了?”瀛长川看见倒在碧水瑶怀里的乔巧巧,竟然出奇的没有担心,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就把乔巧巧接到了自己臂弯里。 “美梦,让她安安稳稳睡一觉,也许就能想起些什么呢。”碧水瑶笑笑,“别忘了你的承诺,事成之后你便带她去华山纯阳宫。” “美梦……你似乎不该有这种东西。”瀛长川略略思忖了一下,看着碧水瑶说。 “啊,自然是你的同类给我的。”碧水瑶倒也不瞒他,大大方方的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晃一晃。 “你认识了多少妖精。”瀛长川叹口气,他觉得自己自从遇见这只鲛人以后,已经要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不多,算上你,六七个而已。”碧水瑶轻笑,收起美梦袅袅婷婷往外走,“我去准备上台,给自己找个好金主。” 六七个还不多这条鱼还想认识几个瀛长川月复诽,抱着乔巧巧匆匆就往竹楼去了,乔家二娘睡下了的话,今天这热闹,说不得就得他去主持,无论如何也要顺利的把那男人指给喜王爷。 而这边碧水瑶正走在楼梯转角,忽然一个小厮就匆匆忙忙跑上来,一眼没看到竟直直的撞在了碧水瑶身上,嘴里“哎呀”一声就向着边上倒下去,乱挥的手臂准准的打在碧水瑶高耸的胸脯上。 碧水瑶脸色一变,原本伸出去要拎住小厮的手“倏”一下就收了回去,抱着手臂看那小厮狼狈的趴在地上又滚了一滚,一头撞上栏杆才停下来,抱着自己的脑袋“哎呦哎呦”的喊着痛。 “装什么?痛的死你?”碧水瑶冷笑的问。 正抱着头雪雪呼痛的小厮听见这句话,顿时就停了申吟,慢慢放下的手臂下边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来,一双眼睛上下挑了碧水瑶几眼,才阴阴的笑道:“先生真是好眼力。” “上来先确认我身份的,也只有你们这些人,说吧,谁让你来的,卿月还是李弦卿。” “皇上怎么有空管你这种贱民,是你那跟你一样喜欢给男人上的同门师兄弟,让我给你带个话。”那小厮缓缓站起来,语气里,满是厌恶,“没见过你们这样不要脸的男人,净靠着过日子。” 碧水瑶眉一挑,也没见他怎么动作,就听见“劈啪”两声脆响,那小厮却是早已一张嘴,“哇”的吐出口血来,两颗牙齿混在血水里落在地上,“啪啪”作响,白净的面皮上,两个巴掌印子肿起老高。 “不过一个御前行走的黄门,倒跑来跟我摆上架子了?你家主子没教过你怎么说话么?”碧水瑶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小厮,尖细的指甲虚虚挨在他喉咙上,“你现在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知道了。”小厮一口气梗在喉咙里,眼睛快速的转了几圈,终于是低了头。 “卿月说什么。”碧水瑶慢慢收回手,轻轻弹一下指甲,像是上边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别以为燕翎沧打了胜仗我就收拾不了他。”小厮掉了两颗牙齿,说话时候“咝咝”的有点漏风,不过并不妨碍他完整清楚的把这句话送进碧水瑶的耳朵。 “哦……”碧水瑶拉长了声调,不咸不淡的答应了一声。 小厮怔一怔,显然是没料到这种情况,一时之间就站在那里盯着碧水瑶的脸猛瞧。 “看什么?”碧水瑶瞄了他一眼,笑的风情万种,“还不走?等死呢?” 小厮一言不发扭身就往楼下去了,刚下了几阶楼梯,就听见碧水瑶在他身后冷冷的说:“回去告诉卿月,别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他。” 一股阴寒的杀意随着那句话直直从小厮后背透体而过,他站住,打个寒噤,匆匆的跑了,头都没有回。 碧水瑶站在拐角处看着小厮的身影慌慌的跑下去混进大厅的人群里,拐了几下就不知所踪,她又站了一会,才看见一个青衣的矮小身影贴着浣花楼的大门溜了出去。 “哎呀呀我的姑娘啊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呢这楼下的大爷们都等着你去伺候呢,还不赶紧过去了。这怎么连衣服都没换啊头也没梳,哎呀呀怎么连粉都没有上”碧水瑶正准备上楼的时候,忽然就被人从后边一把拉住了手臂,然后就是一连串的惊叫几乎吵聋了她的耳朵。 “放开”她瞬间冷下脸色,一甩手丢开那个聒噪的婆子,“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的手也是你抓得的?” 碧水瑶甩开的,原是前面厅里的丁婆子,乔巧巧嫌她聒噪势利,便丢在大厅里管着那一众最贱的姑娘,顺便借她那一张破嘴去跟来找麻烦的别家管事周旋,平日里,却也懒得管她。 于是这时日久了,也不知这丁婆子怎么就自觉是这乔家二娘的左膀右臂一样的人物,倚老卖老,也懂得拿个乔摆个架子,人也愈发的能咋呼,却正应了一句俗话,说的是:老鼠爬秤钩,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眼下里这浣花楼人满为患,到处都是为了一睹碧水瑶的天姿国色的富绅公子,王侯贵胄,只把下边厅里一众一心一意要攀个高枝的姑娘们喜得只怕不能晕过去,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只恨不得能同时伺候了几十个。 可是这厅里的姑娘虽多,却真真架不住今天的人多,眼看着就疲于奔命了,于是丁婆子便仗着自己脸皮厚,资格老,又自觉已经是乔二娘身边一等的红人,深为倚仗,竟然就大着胆子想去将楼上的姑娘拉下来陪客。 可巧没走到一半呢,就遇上了碧水瑶。 要说这丁婆子今天就该着流年不利,她们这一等的人,自然是没资格过了前院进到五色楼去的,更别提更后边的彩楼,所以,她从来都没见过碧水瑶也不算是个稀奇的事情。 这婆子初初见到碧水瑶站在楼梯口,一眼看上去,只是觉得此人当真是面生得紧,却又真是好颜色,便赶紧上前一把抓了,正盘算着要偷偷将这美人带去了给金家少爷,怕不要得了好多赏钱的时候,却教碧水瑶甩了个脸色过来,还不及发作,就连手都被甩月兑了。 听得碧水瑶冷哼,丁婆子初初还心虚一下,后来认准了碧水瑶身上服色,定然是楼里的姑娘没错,又见她只是孤身一人,身边并无小丫鬟随时伺候,便认定了这姑娘不会是个多高身份的主儿,只怕就是三楼的官ji下来看热闹而已。 顿时就壮了胆色,拿出了恶婆子的架势,张牙舞爪的扑上去,伸了手就要掴碧水瑶的脸,嘴里不干不净的破口大骂道:“你却是哪一房的小贱蹄子,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竟然还就开起了染坊?横竖不过是个给男人操的货,却给老娘装的哪家的冰清玉洁来?莫不是当了*子还要给你再立个牌坊?今日若不能几个大耳瓜子抽得你个小蹄子将婆婆记在心里,婆婆便也不再姓这个丁字” 碧水瑶倒是头一次见到这一等歇斯底里的泼妇,一怔一愣的时候竟然就真的被丁婆子扑到了近前,眼看着那只染着蔻丹的爪子挂着风声就向着自己脸上过来,条件反射的就给了丁婆子当胸一脚。 乖乖隆地咚,这女人怎么还有这样的? 碧水瑶探着头看着那丁婆子一路尖叫着跟皮球一样叮叮咣咣左磕右撞的滚下去,暗暗咋了咋舌,这老婆子当真好嗓子,这喊得,啧啧。 却说那丁婆子嚎叫着一摔到底,再爬起来已经是披头散发鼻青脸肿,抖着一头乱发直着嗓子只是不住的嚎,却好在这段楼梯并不是立在显眼处给客人上下的,倒也没引起多大骚动,只有些靠着这边儿的客人和姑娘看见。 顿时就有不少人“哄”一下的笑起来,那婆子自觉丢脸丢的大了,抬头又看见碧水瑶竟然还站在楼梯上,顿时嚎了一声,疯狗一样的又向上冲。 “婆婆,婆婆,哎呀,你这是怎么了?”一旁斜刺里慌着冲来一个姑娘,一把扶住丁婆子,手里的绢帕儿还忙不迭的掸掸她身上灰尘,却是百卿。 “百卿,你与我一起去把那小贱蹄子捉下来,婆婆我今天定要狠狠替她爹妈管教了这不长眼色的骚货”丁婆子一手扶着百卿,一手指着碧水瑶,恨声骂道。 百卿闻言向上看去,见是个面生的姑娘站在上边,三分淡妆只略点了点颜色,却更显出这姑娘眉目精致,姿容绝世,瞬间就是一股火儿上来,心里只想的是,若是让这女人下得楼去,只怕自己好不容易笼络住的恩客就要全都跑在她的裙底了。 当下也不说别的,只脆声应了丁婆子:“婆婆莫急,百卿这就陪您上去教她些规矩。” 其实这也是碧水瑶的错,她放跑了柳叶归家,却忘了跟乔巧巧再讨一个丫鬟随身,于是走出来,就让人硬是没想过她会是后院的姑娘,毕竟后院住着的,大小也都是个楼主,五色楼也好,彩楼也罢,那一等的身价,谁又会只有自己一个人走来走去。 偏偏乔巧巧将前后院分的又清,于是前院的姑娘婆子们,只晓得自家浣花楼后边,有那么些个绝世芳华的楼主,却是从来没见过的,平日里,也不敢起窥探的心思,只怕撞上哪个楼主心情不好,就此给撵去柴房也说不定。 于是丁婆子和百卿这两个有眼无珠的,就这么准准的撞上了碧水瑶。 两人正咋咋呼呼气势汹汹上去,就听得微微的脚步声响,一袭青衫不知从哪里转出来,裹着个修长的身子,安然立在碧水瑶身侧。 第二百二十二章 美人待展颜 碧水瑶只是微微侧一侧头,随意的问了句:“怎么?安顿好了?” “嗯,”那人回答,然后看着下边两个正低着头提着裙子将楼板跺的“咣咣”直响,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人,略皱起眉头问,“这两个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想来教训我的。”碧水瑶勾着嘴角,笑的好不讽刺。 “教训你?”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手指着百卿和丁婆子,“就她俩?” “啊,是啊,就她俩。”碧水瑶懒懒的回他,“交给你了,我上去看看。” 说着就慢悠悠的往楼上去了。 几句话的功夫,百卿和丁婆子却也到了两人面前,正抬了头要撕抓的时候却突然一眼看见瀛长川正站在她们面前,阴沉着一张脸看着她们,顿时就吓得一个激灵,方才那股子气势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你俩这是要干什么?”瀛长川沉着脸将两人扫了一遍。 “这……这……”丁婆子好歹也是人老成精,见着情况不对,一时竟不敢说了,只把一双眼左顾右盼的支吾。 “瀛先生,你可得管管,这新来的姑娘,连个规矩都不懂,冲撞了婆婆还不知悔改”百卿却嘴快,仗着自己好歹也被乔巧巧点过几次名陪客,不管不顾的嚷起来。 “哦?新来的?”瀛长川横了一眼几步之外笑吟吟看热闹的碧水瑶,笑个屁,你就不能少惹点麻烦? “对,就是她“百卿指着碧水瑶叫,“不但不懂规矩,还反踢了婆婆一脚这一等的浪蹄子若是不好好管教,只怕是要砸了浣花楼的招牌。” “管教啊……”瀛长川又看看碧水瑶,管教他?那是找死呢吧? 偏偏百卿是个完全不懂看风转舵的人,平日里看那些嫖客的眼色也算是伶俐了,这会儿被妒火蒙了眼,竟是丝毫没看出瀛长川的脸色来。 那丁婆子在一边已经是吓得汗出如浆,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两人此时是惹到了惹不起的主儿,暗地里不晓得拧了百卿几下,却一点效果不见,只听百卿兀自在那里嚷嚷: “这一路皮相好点就把自己当个凤凰的货色,就应该带去下边好好教了,让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价,什么东西,莫要进了窑子还要拿个清高的架子,当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哎呀婆婆你掐我做什么?”最后一句,却是看着丁婆子说的。 丁婆子此时已是吓得腿软,只“扑通”一下跪在瀛长川面前:“瀛先生,老婆子只是见下边人太多,想让这位主子下去救个场……” 百卿此时终于觉出不对了,噤了声缩在一边瞪着眼睛看瀛长川已经泛出些铁青色的脸。 “救个场?”瀛长川冷笑,“我还真不知道,这浣花楼里的规矩什么时候改了。” “哟,原来是让我去救场?”碧水瑶笑,“那我去救场罢,一会儿的事,我可不管了。” “你赶紧去准备你的,跟这添什么乱”瀛长川一个白眼翻过去,开玩笑,唱主角的去救场了,那一会儿谁上台? 打发走了碧水瑶,瀛长川才有心情料理这两个不长眼的东西。 “是谁告诉你们,就你们这一等只配在厅里伺候的东西,也有教导彩楼楼主的资格的?”他眯细了眼睛,轻声问道。 百卿一坐在地上,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彩楼楼主 “她……她是彩楼楼主?楼主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她不甘心的分辨道,“柳主子和曲主子我都见过,不是她” “碧水瑶,没听过?”瀛长川冷笑,“就你俩这眼色,也不要在厅里乱转,没得眼力价儿再给我惹到了金主,倒还要浣花楼给你们擦么?自己去偏院黎叔那里领活儿做罢,我记得后厨和洗衣那里,还是缺几个人做工的。” 两人齐声惨叫起来,却又哪有人肯管,瀛长川挥手唤了几个小厮过来,就如拖死猪死狗一样将这两人拖曳着往偏院去了。 瀛长川眯着眼看一会儿,招招手,一个伶俐的小厮慌忙跑过来:“瀛先生?” “你去跟黎叔说一声,别让她俩闲着,免得有功夫了又算计着要教别人点规矩,让她们先把自己的规矩学好了再说。” “是。”小厮追着前边几人匆匆的去了。 此时浣花楼正中,却不知被乔巧巧用了什么手段起了个两丈有余的高台,四角用长杆挑起了四根拇指粗的索子,崩的笔直,上边一层层挂下垂纱来,整幅的洒金轻容纱一破四开,长长的从索子上搭下来,影影绰绰的将里边景象半遮半露的透在下边一众看客的眼里。 此刻台子上还是空的,帘幔低垂,层层叠叠的垂纱里边,隐隐约约的透出来一张矮几,一团锦垫,一把七弦的古琴端端正正的放在矮几上。有风从浣花楼上起的一排玲珑阁子里透进厅里,托着一层层的轻容纱在台子上慢慢的卷着扬起来,冷眼看去,似乎是带着几分飘飘欲仙的意思。 喜堔进来的时候,一抬眼便看见这台子,当即抚掌叫了一声好,回过头跟身边跟着的童儿夸了一句:“这浣花楼的手笔就是与众不同,下一场的群芳会便也弄个这样的台子,可就真跟赏仙女一样了。” 厅里伺候的婆子们虽然不认得他,但也懂得眉高眼低,识人贵贱,早就有人过来将喜堔招呼到一个好位子去,倒害得瀛长川只远远看到喜王爷来了,安顿了乔二娘之后,便赶紧下楼去招呼,却又没得被百卿和丁婆子给耽搁了一会,这会儿下来,只见到处都是搂着姑娘吃喝的人,硬是找不到喜王爷人在哪儿了。 其实喜堔坐的倒不远,只不过这越是好位子,人越多,他又不愿先道破了自家身份,只笑吟吟跟一众人混坐了,听那些人胡吹海侃当个乐子。 这边儿却早就有伶俐的小女童儿过来伺候,手脚麻利的上来排了干果儿,蜜饯儿,杏仁儿脆,千层酥四碟儿小点心伴着一盅菊花八宝茶,利利索索摆了个五瓣梅花的样子,小嘴儿一张,脆生生的说: “公子脸儿生,妈妈说敬公子四碟儿小点心,一盅热茶,不成敬意还请公子以后多多捧场儿。” 喜堔挑眉一笑,探手在女童脸上捏了一把,还不待说话,旁的人却早就一声哄了起来,说的无非是些调笑话。 什么你们这浣花楼好不地道,都说是熟客熟脸多给些好处,你家的妈妈却是转捧这生人的场子,莫不是嫌我们穿着不如这位公子贵气之类。 那女娃儿也是乖巧,见众人起哄便甜笑着先团团赔了个不是,然后扬手招呼了一个小厮过来,低低耳语几句才向着众人笑道:“妈妈原不是这个意思,是杏儿不会说话,惹众家公子不快,等下就有人拿杏儿亲手做的花糕来给众家公子赔礼,还请公子们要赏了杏儿这个脸面才是。” 众人本意也不是为难这女娃儿,便一个个借坡下驴的打个哈哈,只说是单单拿了花糕还不行,你却要亲手喂我们一块才算是显了你的诚意,杏儿自然是满口的应了。 没一会儿,小厮就提了一食盒花糕过来,黑底红漆的盖子一揭,先就是一股子沁人心脾的花香出来,混着一丝丝的清甜味儿直钻进众人鼻子里去,有人深深吸一口气,尚未尝到口里便已经叫了个好出来。 喜堔看着食盒里一个个样式小巧,色做浅黄的花糕,眉头微微一挑,这浣花楼里还真是收罗了不少出类拔萃的女子,那三个天仙一样的楼主自是不用再提,这眼看着一个尚在豆蔻之年的小女娃儿,竟然也能做得这一手好点心。 他这边正暗自思忖的时候,杏儿已经甜甜的笑着,将一个小巧的花糕拾起来亲手捧在桌旁一人的嘴边,花糕精细的很,恰恰一口大小,那人一口嚼进嘴里,顿时就笑开了眉眼: “好,真是好手艺,各位,你们也尝尝,这浣花楼里连个小女娃儿都做得这般好味道。” 喜堔捺着性子等杏儿敬过一圈花糕,终于捧着点心送在自己嘴边的时候,却不急着吃了,只是微笑的点点自己嘴唇,调笑一样的问:“这花糕香气扑鼻,不知若是沾了美人香唾会不会更好吃一点?” 小丫头却笑:“公子您这可是为难杏儿了,咱楼里的规矩,未及笄的女子不得迎客,杏儿今年十四未满,却是不敢坏了楼里规矩。” 喜堔笑笑,也不为难这女童,径自张口吃下女敕白小手里捧着的花糕,一嚼之下,只觉满口软糯细滑,一股子醉人的花香几乎要从三万六千个毛孔里沁出来一样,当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 一口品罢,他意犹未尽的捏捏小女童的脸颊,开口问道:“这样好吃的花糕,不知可否多来一碟?” 杏儿只抿着嘴笑,却有那知晓根底的人笑着答话说:“这位公子想来是第一次进这浣花楼罢?” 喜堔不置可否的笑笑,浣花楼他来的不少,如此像个一般的寻芳客一样坐在厅里,却还真是头一遭。 好在那人也不要他答话,只自顾自的说道:“你当这个小女女圭女圭儿就该是这厅里伺候的?若不是今天这样忙,你想吃她这一口花糕,只怕是要先砸个万两黄金。” 第二百二十三章 杏儿 那人说到此处,略顿一顿,卖了个关子,见众人眼光正齐齐看着他,顿时就暗暗得意起来,于是便更起劲地卖弄道:“这杏儿虽然只得豆蔻,祖上却是前朝的御厨,后来不知做了什么,得罪了人,一家子连夜逃出皇城,连老家扬州都不敢回,一口气跑去了蜀中躲了起来。乔家二娘不晓得怎么就打听到了这妮子身世,千里迢迢赶去蜀中方寻到这一家人,又不知是用的什么手段,竟然就让这家人答应把家里幺女交给她带走。于是这浣花楼里,可就多了个做得一手好点心的小妮子。” 原来是前朝御厨之后,这桥二娘手段果真了得。喜堔一面回味着刚落肚的花糕,一面悠悠然的想着。 真是好味道。 那人却还没说完,此刻正点这众人说:“说起来,我们今天也真是沾了这位公子的光,”说着,手里一指喜堔。 “你们可知道,这杏儿的手艺可是不该露在这厅里给咱们吃的。乔家二娘既然眼巴巴的上人家家里求来了女儿,这回到楼里可不就当成个小明珠捧在手里供着,哪舍得让她打理这大厅里的饮食点心,跟那些糙汉一样起早贪晚,你不见那妮子的小手白白女敕女敕不见一点糙么?”说到此,那人却又不说了,故作高深的笑一笑,径自喝起了茶来。 又有人急着问道:“好好的怎的喝起茶了,这位兄台可是当真不厚道。” 那人停这一刻可就是等着这句催,当下给了问话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放下茶杯才继续说道:“这杏儿,只管那三位天仙儿也似的楼主,跟那乔家二娘的点心甜品,却还不是日日都供着她们,只捡着自己心情好了,便做一笼吃食,着人给分别送去。今日却不知怎么,我们借着这公子的光,又赶上这妮子开心,竟然就得了她这一笼新做的花糕,已经是出奇的运气了。” 众人起初只道这花糕乃平生所食美味之极,却不知这其中竟然还有这许多曲折,此刻听的这人一番卖弄,倒是个个都有点茅塞顿开之感,各自又赞叹一番不提。 喜堔却皱了眉暗地里哀叹自己往日里是不是运气太差,去过曲悠然那里几次,竟然就没一次赶上这妮子心情好的时候,这等美味点心竟是到了今天才第一次尝到。 而此时瀛长川也终于找到了这儿,隔着人一眼看见喜王爷竟带着个女扮男装的小童儿跟着一群富家公子挤在一堆喝茶吃点心,这脑门子上的汗可就“唰”的一下全冒出来了。一边在肚里暗暗骂着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把喜王爷给领在厅里扎堆,一边紧着步子就走过去招呼。 到了喜堔近前,却有人早早看见瀛长川,起身笑道:“哟,瀛先生,今个儿我们这一桌可是好彩头,先得了杏儿姑娘的点心,又有先生亲自过来招待,真是奇事。” 瀛长川打个哈哈,手腕圆滑的安抚定了众人,才弯腰凑近喜堔,恭敬的说道:“王爷却怎么在这里?上边的玲珑阁子里,早就给王爷备下了最好的一间,只等王爷移步。” 瀛长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一桌的人自是都听得到,于是霎时就静一静,有的人脸上已经微微变了颜色,他们这一桌,不过是长安城里的富绅子弟,平日自命风流,也装的一身雅气,做得个粪土万户侯的架子,但真是遇上了真真儿的王爷贵胄,到底这心里,胆气还是虚的。 此刻听得瀛长川如此称呼,一个个哪里还敢多言多语,只呆坐在一边拼命回忆自己方才可否有什么话说错,别是得罪了这位王爷还不自知。 另外还有点月复诽,你说你好好一个王爷,不去上边的玲珑阁子,却跟我们挤在一处作甚。 喜堔自是不管这些人心里那点千回百转的心思,只是向着瀛长川笑道:“我今次却也是只为仰慕水瑶姑娘而来,自然不用那些规矩,而且这厅里,却也有厅里的趣处。” 瀛长川笑笑,说:“不过这厅里的位置,毕竟是没有玲珑阁子的好,这玲珑阁子本就起的高,眼下却正好能将台上风光一收眼底,岂不比在这里仰着头看要好。” “说得有理,有劳瀛先生代为引路。”喜堔也不推辞,起身略掸一掸衣襟,又向着一桌呆如泥塑的人笑一笑,拱拱手,“各位真是见多识广,小王听着也是开心得很,眼下就不打扰各位雅兴了。” 众人忙急慌慌的起身一同作揖下去,口里却是不敢造次,只诺诺的应着:“恭送王爷。” 更有那心慌的,竟然连自己的茶杯都带倒了,泼了一袖子的茶水。 这许多人一起起身作揖,动静就闹得大起来,引得旁边人纷纷侧目来看,好在厅里人声嘈杂,别人只是看着诧异,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奇怪一会儿,也就罢了。 这边瀛长川恭恭敬敬将喜堔引到正对着台子的玲珑阁子里,阁里早就备好了一张宽大的躺椅,上边层层叠叠的铺着织锦软垫,人躺上去,几乎要陷进了锦缎堆里,却又偏偏在几个不吃力的地方暗暗加了硬枕,于是这躺靠进去,就分外的舒服。 喜堔仰在躺椅里,惬意的叹口气,方向着瀛长川笑道:“瀛先生却是下的好心思。” 瀛长川敛眉浅笑:“王爷谬赞。” 一旁的童儿却早就将小几上的点心捧了来,掰下一小块噙在嫣红的小菱唇儿里,向着喜堔口中送去。 喜堔接了,微一品味,却偏头吐了出去,正落在小童伸开的小手之中,由着她捧去扔了。 “王爷这是……”瀛长川自是看见了,微微诧异。 “不瞒先生,小王方才在下边,吃到一味花糕,当真称得上是人间美味。不知能不能再跟杏儿姑娘讨一碟尝尝?”喜堔淡淡的只是笑,向着童儿一个眼色过去,小童便立刻上前,从袖子里模出一件物事来双手捧给瀛长川。 却是鸽蛋大一颗夜明珠。 瀛长川挑一挑眉:“这是……” “没什么,送杏儿姑娘晚上做个灯台,免得被油灯烛焰熏了眼睛,呛了嗓子。”喜堔微笑。 瀛长川又看看那夜明珠,笑道:“这却是杏儿的福气了,只不过这妮子,却是我们轻易使唤不动的,就算是二娘在此,也只能说是请姑娘亲自来看看,若是喜欢呢,自然就遂了王爷心愿,若是不喜欢,却也请王爷不要强求于她,我们手里,毕竟是没有杏儿的卖身契的,这若是把她气走了,只怕以后王爷就算是抬了一筐的夜明珠,也吃不到一口点心。”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喜堔笑的和煦,他来这里,本就是对碧水瑶志在必得,这一口两口的点心,得了不过就是个锦上添花,不得,倒也不至于太可惜。 瀛长川走在玲珑阁子边上,左右张望一下,招手唤来个小厮,低声吩咐:“去给我请杏儿过来。” 小厮答应一声,匆匆就去了。 没一会儿,就听得杏儿甜甜的嗓音银铃一样飘进来:“瀛家哥哥,你这样着急找我做什么?” 声到人到,小姑娘一跳跳进来,却没想到阁子里还坐着人,愣了一下忙吐了吐粉红的小舌头,叠着手矮身给喜堔请了个罪:“杏儿不知道这里有贵客到了,冲撞了贵人,还请恕罪则个。” 喜堔忍俊不禁的笑:“无妨无妨。” 杏儿向着他甜甜一笑,说:“我方才还跟丫头说,那厅里竟然坐着个风华气度都不一般的公子,看着就教人心生敬佩,没想到却真的是阁子里的贵人,真是怠慢了。” “你这妮子,嘴巴却甜。”喜堔笑,却动了想把这妮子也一并弄回府去的心思。 “王爷看中了你的手艺,愿意用这颗珠子,换你一碟点心,你可喜欢?”瀛长川指着一旁小童手里那颗夜明珠给杏儿看。 杏儿年纪虽小,却是个识货的,注目看去,竟然欢喜的“哎呀”一声,抢上去将珠子拿了在手心里团团的摩挲着,“王爷真是神人,怎么就知道杏儿最喜欢这些圆溜溜的漂亮珠子,这一颗却比水瑶姐姐房前的那些还好过几分。”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那小王的点心——”喜堔得意的笑起来,不管是娃儿还是老妪,就不信有女人不喜欢这些宝贝。 “王爷请稍等,杏儿这就去。”小姑娘握着那珠子蹦蹦跳跳的就跑出去,连施礼都忘了。 “瀛先生,不知这小姑娘……”喜堔看了看瀛长川。 瀛长川微微一笑:“王爷还是将心思放在水瑶身上比较好。” “也罢,我知道这孩子是二娘的宝贝,讨是讨不来的,莫若你让二娘开个价,看看我喜王府买得起买不起?”喜堔悠悠然的问。 “杏儿本没有卖身契在楼里,又何来开价之说。”瀛长川低了眉眼,面上是一贯的温文。 “那若是换呢?我用得凤楼里最顶尖的两个厨子,换杏儿这妮子,可好?”喜堔又问。 得凤楼却是长安城里,最大的一间酒楼,里边掌勺的厨子,却也不是一般人,都是喜堔刻意着人各地寻访打探回来坐镇得凤楼,厨艺万中选一的高手,眼下竟然肯以二换一,倒也真是足够看重杏儿这妮子。 “王爷却不要为难在下一个账房,若是杏儿愿走,浣花楼自是不能说什么,不愿走,浣花楼却也做不了这个主将她硬送出去。”瀛长川不软不硬的又给了喜王爷一个钉子碰。 难得的是喜堔却也不恼,只是笑着说:“瀛先生当真是好圆滑的手腕,那小王等下便亲自问问杏儿姑娘的意思,若是杏儿姑娘竟然肯了,还望先生不要横加阻拦。” “那是当然。” 第二百二十八章 背叛 “成了。”卿月看过手中纸条,勾起嘴角冷冷一笑,神色间,半点喜色也无,却满是怨毒。 “成了?”他对面的男子微笑着抬起头看他一眼,墨色乌发被整齐的束在莲冠之内,一根白色锦缎带子两端坠着翠绿的翡翠珠子在挑发的簪子上绕过两绕才松松的垂下来,服顺的贴在一袭蓝白道袍之上。 “你的笑真是让人看着不舒服。”卿月弓起手指,轻轻一弹,薄软的纸张就像是一片硬物样在桌面上平平滑了过去,“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会来帮我,怎么?你舍得让你那青梅竹马命丧黄泉了?” “没什么舍得舍不得一说,就像你肯离了万花谷来这地方帮着那皇上对付自家同门一样,有所图而已。”那人用指尖按住滑过来的字条,细细看了一阵,“这么久才混进王府?他的本事何时这样差。” “是本事差,还是有意拖延?你我都不是今日才识得他不是?”卿月饮一口茶,看着天边流云,“有能耐让我们今天才得着他的讯息,这本事,便不能说是差的。” 那人支着额头沉吟一会,忽然就笑了:“可不是,那样的绝境,他竟然能活下来,还有余力杀了我派去的人,匿了自己行踪,让我们直到今天才寻到他踪迹,这一身本事,当真不能算差。” “你来帮我,究竟是要什么?”卿月轻轻弹着瓷杯,“万花纯阳世代交好,谷里人更是知道你与箜篌自幼相交至深,若是说你要害他,只怕是谁都不会信,偏偏……这一路的毒计全都出自你的手,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你连他都要杀?五灵归宗。” “你放心,我要的东西,与你并无冲突。荣华富贵,江山万里,于我来说,不过都是些垃圾。我要的,就只是他一个人,一条命而已。”五灵归宗浅浅笑着,依旧是那张箜篌熟识的,笑起来略有些狡猾的容颜,却没有半分笑意进在眼睛里。 “有意思,就算是个死人你也要?”卿月顿一顿,不无恶意的说,“就算是个被人上过不知多少次的破烂货色你也要?” “要,为什么不要?说到被人上过的破烂货色,我眼前不就有一个么?”五灵归宗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身子一偏就让过了卿月突然砸过来的茶杯,“怎么,被皇上上过了,就连出恭的地方也比别人高贵些,说不得了?” 卿月一瞬间涨红了脸,一瞬间又铁青了面色,许久才咬牙道:“你是嫉恨他甘愿在那人身下雌伏?” 说穿了,箜篌这境况,却是他们这些人当初谁都想象不到的。 即便是当初他把翎沧带回来,摆明了一定要将此人留在身边的时候,万花谷里一众相熟的门人也没太当回事,只以为自家的师弟终于开了窍,看上了人家天策府的小军爷,要收了房品个鲜。 至于将军什么的,那是什么东西?月兑了红袍银甲,不过是个男人。 万万没想到的,竟然是自家从来不服管教的师弟让人家天策府的狼崽子叼了去,做了在下的那一个。 于是万花谷上上下下,同辈的青年男女中,竟然没一个不恨的。 恨箜篌不争气。 岐黄药理,机关之术,连着箜篌那一身机巧百变的功夫,随便哪一样拿出来,不都能整治的那人服服帖帖任凭摆布?怎么就偏偏让人家得了手还处处护着 五灵归宗听得卿月的话,神色略变一变,指尖在桌子上轻敲几下,方淡淡的应道:“你觉得是,那便是吧。” 卿月看他神色有异,心知他说的不过是敷衍之词,却也不好逼得太紧,心思连转之下,已经是将这一段暗暗记下,只等五灵归宗离开,便要立刻遣人去查。安了这份主意之后,他口里说的,却又是另一番话了。 “那便随你,我只要他死,怎么死倒无所谓,你不要到时候又下不了手。” “不会,”五灵归宗漫不经心的答应了,没一会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从腰侧暗袋里取出个东西来,笑道,“说起来,我这次去巴蜀却是得了个有趣的东西,留着无用,送与你试药罢。” 却是一个小小的金色笼子,里边关着只萎靡不振的翡翠蝎子,青翠欲滴,晶莹剔透。 “这却是个稀罕玩意儿。”卿月眼里一亮,伸手便接过去。 “可不要让它跑了,这笼子上镌着咒符,方能困住它在这里不得月兑身,你若是让它出了笼子,只怕一时半刻就要回它主人身边了。”五灵归宗笑着看卿月撩拨那蝎子,慢悠悠的说。 “这蝎子只怕就是那些烂透还能飞的起来的鸽子的缘由吧?”卿月忽然就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你却是个识货的,看来我眼光也不算太差。”五灵单手执壶,给自己浅浅斟一杯茶,方挨到唇边,却又忽然停住动作,只把眼睛看住了卿月,“我竟然忘了你这里的东西不能随意入口。” 说着,却将那杯茶一饮而尽,然后无限唏嘘:“卿月,你连茶都不如他泡的好。” “你又不怕有毒了?”卿月斜斜挑他一眼,手指一动,却将一根银针稳稳的沿着蝎子甲壳的缝隙刺了进去。 蝎子吃痛之下,猛然蜷了起来,一滴翠绿液体沿着中空的银针缓缓渗了出来,被卿月挑着一缕棉丝小心的吸了去。 “怕什么,你现在弄死了我,有害无益,你须不是个傻子,”五灵归宗并没有阻止卿月的动作,只是淡淡的提醒,“你小心些,弄死了,可不见得还能捉到第二只这样好的。” “这人也真是倒霉,怎么就让你拘了本命蛊虫?”卿月冷笑着抽了针,将笼子用力一颠,里边的翡翠蝎子立足不稳,竟然就被颠的翻了个身,露出月复面来,一条青黑色的纹路从蝎嘴直贯而下,一路蜿蜒过整个蝎身直至尾尖,尾根处却有嫣红一粒凸起,色如玛瑙。 “还是个修炼的不错的男人,啧。”卿月用银针拨一下那一点嫣红,蝎子像被电到一样突然弹了一下,勉力翻过身子匆匆爬在笼子边缘蜷起来,徒劳的将两只翠绿的螯举在面前。 “是个男人,地位不低,只不过许是没怎么出过他们那地界,警惕心太弱,竟然在客栈里将自己的本命蝎蛊放出来玩耍,于是就让我趁势得了。”说得轻描淡写,卿月却皱了眉,想了一会才轻蔑的笑开。 “枉你自称是个名门正派的子弟,竟然也用这等下五门的招数。” “不然如何?你既认识这蝎蛊,就该知道他们一体同心,只要心思一动,就能将这东西收回体内,不用上他们教内邪术是决计挖不出的。” “若是挖出了,那人也就死了。”卿月摇晃着翡翠蝎子,用银针挑一点吃食送在它嘴边,却被蝎子挥舞着大螯打到一边去。 “正是。”五灵归宗也不做别的解释,又慢慢饮一杯茶,起身便走。 “这一路上,这人为你做了不少事吧。”卿月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从他背后传来。 “五毒教中,果然有很多有趣的旁门左道。”五灵归宗略停一下,回答,“不过,现在他已经没有价值了,箜篌在那人身边插了一个隐元会的探子,专门替他应对这些东西。” “就是说,你又输了一场。”卿月毫不掩饰的讥讽。 “没有你,我的事也不见得不能成,你还是老实一点比较好。”凌厉剑风忽然划过去,卿月冷下脸色看着自己身边石板地上深深一道剑痕。 “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五灵归宗缓缓回过头来,眉眼弯弯,笑意盎然。 卿月恨恨的将手里的金色笼子向桌上一摔,里边的翡翠蝎子先是被甩飞起来重重的撞在笼子顶部,然后又狠狠弹跌下来摔在笼子底儿上,一时之间,竟然动弹不得,一丝翠绿血液缓缓从甲壳的缝隙中流出来,细细看去,却是硬生生被笼子碰裂了一条腿。 与此同时,距离长安何止千里的巴蜀,夜啼忽然惨叫一声从自己栖身的大树上滚了下去,他身旁正假寐的唐修竹几乎要被吓死,想都没想就飞身从树上扑下去,半空里一把抄住青年柔韧的腰身,背后随即展开一对机关飞翼,带着两人缓缓滑翔落地。 “夜啼”落地之后的夜啼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浑身颤了一下,“哇”的喷出一口血来,随即就软了下去,唐修竹大惊之下本能性的一掌按在他后心将自己真气强行灌了过去。 “有人……动了我的本命蝎蛊……”夜啼得了真气,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面色苍白的瞪着唐修竹,“他……抽了我的真髓。” 唐修竹抽一口冷气,一把掐住夜啼肩膀怒吼:“你什么时候弄丢的本命蛊” 夜啼被人抽了髓,又猛然遭了重击从树上滚下来,一口真气此时已经是勉强提在心口,眼下被唐修竹用力一晃,顿时就昏了过去,只从口里又丝丝的渗出鲜血。 唐修竹狠狠的抱住夜啼,一双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这个傻子丢了本命蛊这么大的事竟然能不声不响的瞒了他这么久 清风吹过,两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密林之中,只有青草上还留着一片殷红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