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奏》 第1章 陈家男从西水村来b市的这一年,刚刚十八岁。在西水村,像他这么大的年轻人,不分男孩女孩,大多都会选择辍学进城。 他和别人一样,上了高中承担着对他而言十分吃力的学费,学着更为吃力的学业,放弃读书是个理所应当没有任何疑问的选择。但是也和别人不一样,他是西水村长得最眉清目秀的后生,在镇上读书的时候就有不少年轻女孩儿偷瞄他,所以他走得也最远,同行的村里人坐车来到省城都停下了脚步,只有他又坐了一天火车进了首都。 顾名思义,陈家男,就是陈家的男孩儿。他没见过自己的爹娘,自小就是他奶奶,一个刻薄抠门的老太太把他养大,按老太太的话说,他儿子死了,儿媳跑了,陈家男是陈家唯一的根,如果不好好孝敬她、为她养老送终,将来是会遭报应的。 因此说服老太太让她给自己凑点路费,花费了陈家男很多口舌,他读书的时候不学好,干活也总是游手好闲,做起农活手脚还不如老太太利索,惹得老太太时常用撵鸡的棍子撵他。 这不怪陈家男懒散,在整个西水村,大家虽然都一样穷困潦倒,但陈家男的的确确是出落得最精神利落的小伙儿,陈家男也知道自己好看,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在说,自己是不属于这个地方的。 十八岁的陈家男从火车站出站口走出来的一刹那,就被来自大都市的喧闹震惊了。他兜里揣着两千块钱,还有一部手机,随身只带了一个背包,包里装着自己的换洗衣物。大城市的生活他在手机里看过很多次,但真正面对的时候,陈家男显得格外生疏笨拙。 出站口嘈杂的叫卖声让他头昏目眩,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出租车出租车”“飞机场去吗”“高铁站差一个人”“钟点房便宜了”,他随着人流涌动,挤进地铁口以后因为钻研买票在电子售票机前耽误了太久时间,被后边的人“礼貌地”请到了人工售票窗口。 陈家男有点慌,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磕磕绊绊地说出:“你好,我想去个能住的地方”已经耗费了他很多勇气,但售票员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直接略过他冲着后边的队伍说:“来,下一个。” 陈家男手足无措地站在地铁口,一直站到他脚都麻了,安检员才好心地提醒他:“外边儿广场上有地图,你先看看自己要去哪儿再进来买票。” 陈家男又站在地图前看了好一会儿,b市真大,他仰着脑袋看到脖子都酸了,才经由充血的大脑连通记忆,想起村里有个早些年就出来打工的哥哥,听说就在b市。 陈家男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电话响了没两声就接通了,陈家男赶紧亲切地开口:“毛毛哥,我是家男,我来b市了。” 毛毛哥真名陈茂,比陈家男大五岁,也是像陈家男这么大的时候离开西水村,如今五年过去,他早就把爹娘都安置到了县城。因为太久不回西水村,陈茂已经成为在外出人头地的传说,导致陈家男一时间竟然没有想起他来。 陈茂倒是十分热情,陈家男话音刚落,他就贴心地开口了:“那我把我定位发给你,你过来找我吧。” 陈家男收到定位以后决定下个血本,他走到出租车载客区,准备搭车去陈茂所在的位置。 陈茂是在一家时尚造型会所,去的路上陈家男惴惴不安、艳羡不已地想:首都真不一样,做个理发师都能把父母接到县城过舒坦日子。 下了车以后陈家男才知道,陈茂才不是什么理发师,他就是这家店的店长。 正是下午时分,陈茂热情地站在店门口等着接陈家男,才过立春不久,陈茂站在冷风里穿着单薄的大衣,一丝皱褶一点毛球都没有,他抖抖领子,靠近陈家男的时候,身上传来一阵清香怡人的香水味。 陈家男抱着自己寒酸的小背包,被陈茂迎进店里,一个比一个高挑的店员整齐划一地喊:“欢迎光临。” 陈家男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畏缩,他跟在陈茂身后,用近乎狐假虎威的态势,别扭又坦然地跟着陈茂进了一间房。 进去前陈家男抬头看了一眼,门上挂着烫金的“店长办公室”几个字,那一瞬间他内心涌起很奇异复杂的感受。 我也会出人头地的,陈家男心想。 陈茂没有跟陈家男寒暄,离家已久,陈茂身上那点儿来自西水村的血脉已经被首都的烟酒雾霾涤荡得干干净净,他完全是个精明利己的商人了,开口就同陈家男算起账。 “家男,是这样的,咱们是同乡,你又巴巴地打电话联系我,如果在我店里工作,我包你住宿,从洗头做起,一个月三千五,你跟另外两个人轮班。但是刚开始你可能要多做一些,店里的卫生、物品的归置可能都得你来。如果你不想在我这边待也可以,我介绍你去别的地方,我暂时提供你住宿,按天算钱,到你找到安顿的地方为止。” 陈家男反应了一会儿才消化了这段话,他问陈茂:“按天算钱,是一天多少?” “一天六十。”陈茂说。“看在同乡的面子上给你便宜些,在这边一般一个床位都不止这个价。” 说这话的时候陈茂舒展身体,在老板椅里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然后他直勾勾盯着陈家男,好整以暇地等他给出答复。陈家男抬头看了一眼陈茂,他这才发现陈茂的双眼皮变得很深,鼻子也挺了一些,让陈茂原本只是清秀的面孔变得好看多了。 甚至比我还好看,陈家男心想。 但是陈茂还在等着自己的答复,陈家男按了按自己瘪瘪的裤兜,他别无选择,只好说:“那谢谢你了,毛……陈哥。” 陈茂站起身,说:“那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员工宿舍和工作环境。”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转头冲陈家男说:“给你取个英文名字吧,陈家男,太难听了,不会有客人来点你洗头的。” 第2章 陈家男住进了员工宿舍,宿舍条件倒是好,三人一间,整个二楼有有四五间宿舍,还有储物室洗手间厨房,陈家男啧啧惊叹。 跟陈家男同住的小张给他打预防针,说起陈茂的是是非非。说他名义上是店里的店长,实际上老板另有其主。 陈家男没见过世面,警惕性倒是很强,赶忙发问:“那他岂不是骗人,让咱们给他打黑工?” 小张露出一个颇为隐晦的笑容,说:“能傍到这样的老板,是陈店长有过人之处。你安心做你的活计。” 陈家男在工作了一个月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陈茂的“老板”。 那天还不到下班的点,陈茂却将大家全都赶到楼上的换衣间去换掉工作服下班,陈家男以为陈茂大发慈悲,没想到上了楼却没人换衣服,大家齐刷刷地涌到窗户边上,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一边热热闹闹围观起来。 “哦哟,小骚货哪里有这么好心眼的,我看是不是那个大老板又来了。” “那还用想的吗?小骚货能骗到这样子的大老板,也是有本事的。” “我听你这话怎么酸溜溜的,你别是看他卖屁股卖的来劲,自己也动了心思吧!” 陈家男也跟着同事们站在窗户边,看着陈茂像是飞舞的小鸟一样既少女又刻意地跑到路边,那里停着一辆张扬的跑车,陈家男不认得牌子,但这辆车保养得宜,车身擦得锃亮反光,看起来就十分昂贵。 陈茂上了车,很快车就开走了,汇入滚滚车流,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听得陈家男一阵肉疼,全是人民币燃烧的声响。同事们意犹未尽地三三两两换下工装,小张换好衣服走到陈家男身边,说:“今天下班早,要不要出门吃点好的?” 陈家男跟着小张还有几个同事去了附近一家烤肉店,刚发工资不久,大家豪气地点了一桌肉、一扎酒,说着说着就聊起了陈茂的事情。 陈家男一无所知,插不上话,只能听同事们说。听了半个晚上他才堪堪听懂,陈茂原先也不过是在首都一个普通的打工仔,做得也是洗头的活计,他为人精明,又会讨人欢心,没过多久就从分店提拔到总店。 在总店的时候陈茂遇到了现在的大老板,大老板有这个意思,他也豁的出去,跟了大老板两年,大老板给了他不少钱财,最后大老板看上了别人,就给他了这家店作为分手费。没想到陈茂把店面开了起来,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大老板回心转意,真是人财两得,一点儿都没亏了。 陈家男坐在一边听着,心中百味杂陈,陈茂在西水村是个传奇人物,前几年他还回老家的时候,年年光鲜亮丽,村里的人登门拜年张嘴借钱也没有拒绝的,老辈人都说他发财了也没忘本。 陈家男没想到他的发财是这种发法儿,但这又能如何呢,连陈家男家里的老太太也向陈茂的父母借过一点救急的钱,大家都受了他的好处,更何况陈茂虽然钱财来得略微惹人诟病了些,可到底也是凭本事挣来的,谁能说什么。 换做是我,说不定会比陈茂做得更厉害。陈家男想。 一旦动了这个念想,陈家男的心思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时不时就要围着店里的镜子绕一绕,看看自己的头发是不是显得自己无精打采,甚至还咬牙买了几盒面膜,每天晚上贴在脸上,在小张嘲笑他的时候,顺手递给他一张堵住他的嘴。 陈家男想得很朴实,要想像陈茂一样走捷径,先得让自己漂亮洋气起来,至少得洗掉身上来自西水村的乡土气。 他渐渐减少提起自己本名陈家男的频率,在店里他的英文名叫james,他已经能坦然自如地说出:“您好,我是james,很高兴为您服务。”大方得体,不带一丝一毫停顿卡壳。 尤其在遇上一些看起来穿着高档的客人时,陈家男比谁都要热情,几个洗头工里,陈家男的接客量显然已经跃居前列。 小张一边蹭着陈家男的面膜,一边已经摸透了陈家男的心思。在又一个享受着陈家男塞给他的面膜的晚上,小张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家男啊,你很急着赚钱吗?家里有媳妇儿要娶啊?” 陈家男怔愣一瞬,回答说:“娶什么媳妇,家里有奶奶等着拿钱治病呢。” 事实上老太太身体硬朗康健,骂起不争气的陈家男和她不孝的儿媳,还能喋喋不休地讲上几个小时。但是陈家男的心思不足为外人道,只能扯出老太太做遮羞布。 小张不去追究真假,只云淡风轻地说:“那你这样光靠洗头怎么赚得到钱?” “至少得做够三个月的洗头工,才能上手学剪染烫造型吧。”陈家男犹疑地回答。 小张按着嘴角的面膜笑了一声,说:“你如果真的想赚钱,就多做两份工呗。” 陈家男不想多说陈茂的坏话,但还是忍不住抱怨道:“你当我没有么?店里的清洁工作哪一天不是我在做,店长只给一份工钱,我还能上吊去要钱吗?” 小张觉得他真的有点蠢笨,只好点透了教他:“你这人真是浑身冒着傻气,偌大一个b市,怎的你眼里只有这一家小小的理发店。理发店哪里能让你发财,你要发财得去会所哦!别说那些做牛郎卖屁股的,你做个服务生运气好的时候一晚上赚到的小费也顶你半月工资了。” 陈家男恍然大悟,他心中十分心动,但又惶惶担忧,反驳道:“真要这么好赚钱,有这样发财的门路,你怎么不去?” 小张冷哼一声:“你当我怎么知道的?我相好同我一同来b市,她在会所我在发廊,两年过去了我才刚刚能独立做造型,她已经攀上高枝做了阔太太了。” 陈家男恨不能吞一口口水了:“真这么厉害吗?做上阔太太了?” 小张一把揭了面膜扔到陈家男脸上,犹如揭开自己难看的伤疤:“厉害什么厉害!见不得人的二奶罢了!她美滋滋去做!早晚得后悔的!” 陈家男若有所思地把面膜纸丢进垃圾桶,自己心中想着,做二奶又怎样,做什么不是赚钱,至少比面朝黄土背朝天来得轻松容易,若是我有这个机会,我连头都不要洗了。 第3章 陈家男的第二份工作来得并没有想象中容易,首先是他的确有些土,而且反应也不像其他人那么油滑机敏,故此去会所面试时,不仅次次一轮游,还遭到了不少耻笑。 好在陈家男此人的优点就是在有捷径可走时,不畏艰难也要达成目的,一如当时说服老太太为他凑齐进城的路费一般,十分勤恳。 都说人靠衣服马靠鞍,陈家男也知道旁人对自己的嘲笑大多来自于自己身上那股浓重的西水村气息,为了掩饰这个缺陷,陈家男开始了读书时都不曾有的勤奋。他对着新闻练习普通话,隐藏掉自己说话时的乡音,还是店里时尚杂志借阅栏最常见的访客,翻起时尚杂志要比店里客人还高频。 努力总是有成效的,过了小半年陈家男再去面试,不仅没再遭到嘲笑,还直接跳过普通侍应生,成为vip侍应生。 vip侍应生的工作从晚上六点开始,到凌晨两点结束,还是隔日轮休制,合计下来每月只上半个月的班,拿的工资却一点不比洗头时少,陈家男回到理发店时走在路上,忍不住嘿嘿傻乐。 更何况还有陈家男心心念念的“小费”,他应聘的会所金泰,消费不低,是城中数得上的高档会所,夜场只对vip客户开放,自然玩得花样也多,这些陈家男都不知道。应聘成功,会所的人带他去领了一套制服,然后让他从明晚开始培训,一周后正式上岗。 陈家男开始了两头跑的日子。很奇怪,在西水村,他跟老太太统共只有那一亩三分地的田,西水村的气候,一年也只能熟一茬粮食,他每日都不想去做活。如今到了b市,工作丝毫不比做农活轻松多少,陈家男却日日乐在其中。 陈茂待陈家男不错,许是因为同乡,又听说他拼命赚钱是为了老太太,每天都尽量让他提早下班,好去赶那边的场。提早下班只是拿不到每月三百块的全勤奖,但陈家男学东西很快,他已经学到了烫染,再干一段时间想必就是店里最早出师的学徒了。 对陈家男来说,会所的活要比理发店轻松很多,端茶倒酒说些漂亮话,当陈家男抛开来自西水村的自卑之后,这些技能他仿佛与生俱来,哄得一众二世祖喜笑颜开,很快他就成了会所里的招牌,长得好看又会讲话,陈家男收到的小费比同事要多好几倍。 时间缓慢地流淌,陈家男来到b市快要两年了,理发店和会所的工作他都做得风生水起,陈茂器重他,他也十分感激陈茂。但同时他又很同情陈茂,陈茂的那个大老板陈家男见过许多次,不只是在陈茂店里,有时候也会在会所见到。老板喝多的时候,甚至还将手塞进陈家男的裤子里,暧昧地在他的内裤边夹了一沓钱。 这些事情陈家男是不会说出去也不会点头应下的,面对瞧不上的人,陈家男总会搬出会所领导解决,他长得好看又很会讲话,会所领导乐于替他解决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客人。自然了,重要的客人也轮不到陈家男来接待。 陈家男见得多了,大抵也能将这些二世祖分门别类。像陈茂的老板那种,父母是进京的暴发户,自己也不过是学些书本上的东西遮掩暴发户的气质,但总是藏不住。 陈家男想起自己当时兴致勃勃认定如果自己也有陈茂这样的好运气,一定不会做得比他差,竟然有些顿悟,自己是不能像陈茂这样豁的出去什么人都瞧得上的。 虽然我只是个打两份工的小人物,但我这样好看一张脸,就算是去卖,也得挑挑拣拣。陈家男一劳永逸之心不死,好歹审美和分辨是非的能力提高了许多。 为了践行“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一亘古不变的真理,陈家男这几年倒是时刻不曾放松对自己的保养与呵护,甚至还攒钱给自己做了美体,洗掉了身上的一块难看的胎记,在颜色变浅的部分纹上了一个颇为风骚的纹身。 纹身是小张亲自做的,小张的纹身技术练得比做造型还久,足足三五年才出师,陈家男身上这幅是他的处女座。因为纹身在左腰下边一点,小张足足对着陈家男的屁股画了一整天,纹完以后小张感慨万千地说:“陈家男,你现在去卖屁股,没人会不心动,但老子是再也不想看到你的屁股了!” 陈家男尚未等到能让他一劳永逸、救他脱离劳动苦海的救星,倒是先凭借自己的勤恳升了官,会所经理找他单独谈话,问他是否愿意在会所做专职的包房侍应生。 会所三六九等划分得清楚明白,散台有散台的价格,包房又有包房的价格。于金泰而言,虽然来者非富即贵,但包房都是钱砸出来的,普通暴发户没有熟人引荐,也是进不了包房的。 陈家男没进过包房,但是包房侍应生向来眼高于顶,仿佛伺候的是一群高级阔少,连自己也鸡犬升天了。他只听他们隐晦地提起,包房里另有一番天地,至于是何等天地,或许只能用一句“贫穷限制了人的想象力”来总结。 经理开出的薪水价格不菲,如果加上陈茂那边的工作,足以让他搬出宿舍自立门户。陈家男心动不已,当下便点头应了,这一天下班的路上,陈家男觉得漆黑的夜色里自己的前途闪闪发光,仿佛他在这座城市里已经立住脚跟。 他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魏明胥的。散台两点钟交班,陈家男满心沉浸在自己即将升任包房专职侍应生的喜悦中,全然忘记了会所规矩,有客人来时,不论是否在上班时刻,都要立即躬身问好。 魏明胥被人簇拥在中间进门,周围人魏先生喊得殷勤,偏生陈家男没听见,直勾勾撞上了魏明胥的胸膛。 第4章 魏明胥身上混杂着清淡的男士香水味和香烟白酒味,显然已经是热闹过一番,又来会所寻新的乐子了。骤然被撞了一下,魏明胥大为不悦,立时垮下了脸。 他周围的人何等会察言观色,一把又将陈家男推搡回了会所,嚷嚷道:“你什么人啊!没见着咱们魏先生么!” 陈家男早已吓傻了,他在会所这么久,从未得罪过任何客人,没想到一开罪就来了大的,他手指绞在一起,被手心汗浸得湿漉漉的,陈家男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配合着会所里的音乐,重若擂鼓。 借着会所里灰暗暧昧的灯光,看见陈家男的穿着打扮,一群人更为放肆,说:“你是服务生吧,想好怎么赔偿咱们魏先生了吗?” 魏先生仍旧被人簇拥着,微微皱着眉,看着陈家男瑟缩着、十分惊恐地抬起头,会所大厅蓝紫色的灯光绕在他的脸上,魏明胥直直地对上了陈家男的眼神。 他罕见且没来由地失落了一瞬,再恢复如常时,恰好值班经理过来,一见是他,诚惶诚恐极了,连话都说不利索,只差带着陈家男跪下磕头认错。 魏明胥忽觉疲惫,他挥挥手说算了,瞧见陈家男明显松口气的神情,又觉得心情奇异,说:“那个人,你,留下。” 魏明胥的声音低沉,喝过酒以后有些沙哑,照理说应当十分迷人,但听在陈家男耳中,犹如催命厉鬼一般。 陈家男被带进包房,他刚才以为自己死定了,再也不会有进包房的机会,没成想不到十分钟自己就进来了。魏明胥端坐正中,亲手开了三瓶酒,说:“你把这些都喝了,方才的事情我就既往不咎。” 陈家男到底没能做成包房侍应生。 他自诩酒量不差,何况三瓶洋酒看着颜色澄澈,并没有半分不妥,也不像寻常的“失身酒”包装,陈家男犹疑片刻,上前一口闷了。 喝掉第一瓶,他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喝掉第二瓶,眼前就已经发晕了,喝掉第三瓶,魏明胥眼疾手快地将他捞进自己怀里。周围的人识趣地散开,陈家男听见魏明胥的声音在自己耳边炸开:“你醉了,去楼上休息一下吧。” 陈家男不知自己如何想的,至少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他并没有完全醉掉,但他心中滚过惊恐、茫然、惧怕之后,虚荣和憧憬占据上风,让他当真一醉不起似的躺在魏明胥怀中。 魏明胥拉开包房的另一扇门,曲径通幽,他们甚至不用出门,就能直接通往楼上的客房,陈家男脚步踉跄地穿过雕梁画栋贴金饰银的漫长走廊,亮到刺眼的水晶吊灯悬在他的头顶,陈家男眯起眼睛抬头看了一眼,我的人生,从没有如此光亮的时刻,他想。 魏明胥在床上并不是一个体贴和善的人。进了房间他就一改方才搀扶着陈家男时的体贴,先把陈家男丢进浴室说:“我知道你没完全醉,既然愿意跟着我上来,那自己脱衣服洗干净的力气应该有吧。快点儿。” 陈家男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受,总之他饱含期待又有点莫名愤恨地开了花洒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 裹上浴巾,陈家男清醒了一会儿,他总算知道自己愤恨的点来自哪里,他借着酒劲颐指气使,冲着魏明胥说:“你也去洗洗行么?你身上烟味酒味好重,臭死了。” 魏明胥见过不少男男女女了,有怯懦羞涩的,有生猛泼辣的,但是没见过陈家男这种稚气可爱的,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一边解纽扣,一边靠近陈家男。 陈家男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要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才克制住内心蓬勃涌动的恐慌,将自己牢牢钉在原地,而不是落荒而逃。魏明胥搂着他僵直的腰肢,半推半就地将他带回浴室,说:“好啊,洗洗也行,你不动动手帮我么?” 魏明胥坦荡地将自己脱了个精光,又伸手去解陈家男的浴袍,手指暧昧地划过陈家男单薄的胸口,笑道:“方才指使我的时候那么底气十足,我还当你经验老到,现在坦诚相对了,才发现你是个雏,小朋友,你跟谁学的?气势倒是很足。” 陈家男早已说不出话来,好在魏明胥也并不在意他的回复,只伸手取了一管润滑剂拆开,一边往陈家男身体里送一边贴近他的耳边,说:“下次记得自己做好这些,这回我就先教你了。” 陈家男无暇顾及他说的下次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下边十分不舒服,偏偏魏明胥像故意似的,手指动的很慢,觉察到陈家男的不爽,又添了一根手指进去,说:“不要心急,小朋友,否则吃苦的还是你。” 陈家男咬着牙根倒吸一口凉气,他心中乱七八糟涌出许多想法,忽而想着陈茂当真是个勇士,卖屁股的活儿做着也不简单,又想着早知如此应该花点钱去健身房练出一身肌肉,去伺候满脸皱纹的老贵妇应该也没有这样难受,一会儿又想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连点痛都忍不了以后怎么出人头地。 浴室花洒里的水哗啦啦倾泻,陈家男被魏明胥按在浴室的墙上,他感觉到自己的股缝被掰开,紧接着就有一个巨物直挺挺地捅了进来。 陈家男发出一声短促却痛苦的哽咽,魏明胥大抵不喜欢这样的声音,他一只手搂着陈家男的腰贴近自己,另一只手则毫不客气地掐住陈家男的喉咙,带着他的下巴转向自己,说:“叫得好听点儿,要不我就用别的东西把你的嘴堵起来。” “叫得好听”是个很主观的命题,更何况陈家男根本不懂如何叫,他难听的呜咽让魏明胥失去了一些兴致,要不是这个雏儿确实紧得让人舍不得出来,魏明胥兴许早就走人了。他扯过一条毛巾,三两下塞进陈家男嘴里,开始大开大合地动了起来。 魏明胥强势地搂着陈家男的腰,陈家男的腰早就软了,没骨头似的瘫在魏明胥怀里,魏明胥硬茬茬的耻毛蹭着他的屁股,又痒又疼。 魏明胥的动作很大,怀里这具年轻的肉体让他爱不释手,虽然是成年人的身体了,但是陈家男反应青涩直白,那种初次被进入的惶恐让他的下体无意识地绞紧,爽得魏明胥头皮发麻。 在陈家男体内横冲直撞了一会儿之后,魏明胥心满意足地捏着他的乳头,凑在他耳边说:“怎么样,我洗干净了吗?” 陈家男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势,他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泪水,嘴巴又被堵着,只能颓败地摇着头,魏明胥原本不想对一个雏儿玩这么多花样,但陈家男总是莫名激起他的施虐欲望,他于是掐着陈家男的乳头就着插入的姿势让陈家男自己走到床上去。 这本就是强人所难,更何况陈家男毫无章法,走了没两步就摇摇欲坠,要瘫在柔软的地毯上。魏明胥一把将他捞起来,用小孩儿把尿的姿势让他两腿分开,将人放在床上,再度凶悍得动了起来。 到了床上,魏明胥总算可以好好品味陈家男身上的纹身。方才在浴室他就看到了,这会儿陈家男趴着,屁股高高撅起来,腰侧一大片肌肤舒展开来,纹身让这具肉体变得色情有韵味,魏明胥喜欢极了,他掐着那块肉,手上下了狠劲儿,动作更快起来。 陈家男醒来的时候身后还是不舒服,他觉得自己要被干坏了,试着收缩了两下,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嗤笑:“怎么,大清早就想吃了?” 那个声音说完就翻身压了上来,陈家男觉得自己下体一阵翻江倒海的搅动,魏明胥前一夜竟然没有将自己退出去。 陈家男睡了一夜,总算反应过来一点,不再像前一夜那样任人摆布,他坑坑巴巴开口:“魏……魏……魏……” “魏明胥。” 陈家男稀里糊涂跟人睡了一夜,此刻方知对方的名字,却很有眼色地说:“魏先生,你怎么大清早就这么有力气。” 魏明胥又动了起来,一边动还一边试着要把自己的手指伸进去,吓得陈家男一张小脸煞白,魏明胥笑着说:“谁叫你好吃。” 但陈家男完全不敢回应魏明胥,他怕自己后边裂了,魏明胥那一根就已经足够了。魏明胥不想再吓他,恋恋不舍地离开陈家男的身体,他半夜就摘了套子,现下那根巨物直挺挺立在陈家男面前,魏明胥大喇喇站在陈家男面前手淫,浓稠的液体全都溅在陈家男的脸上。 魏明胥伸手沾了一点送到陈家男嘴边,说:“舔掉。” 陈家男乖乖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虽然味道难以接受,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了下去。魏明胥对此很满意,许久没有这样让他满意的床伴了,他收回手指,说:“起来去洗洗吧,以后就跟着我了。” 这并非精虫上脑之言,魏明胥如今接管家族产业,无论是心理压力还是生理压力都很大,一个乖巧体贴的床伴无疑是非常必要的。陈家男年轻好看,在床上虽然反应慢了点儿,但胜在青涩,可以任由自己摆弄折腾,由自己亲手调教,自然处处都会合自己心意,再费心思去找一个,也未必有这么合适。 魏明胥早晨有会要开,临走前把自己的名片留给陈家男,说:“自己收拾收拾,回家也收拾收拾,弄完了打这上面的电话,我助理安排你,有什么问题直接给她说。” 陈家男缩在床上,柔若无骨虚弱无比地点点头,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等魏明胥走了,他一骨碌爬起来,一边因为后边儿的疼痛倒吸凉气,一边捧着名片狠狠亲了两下。 衡润集团总经理魏明胥,听听,多么气派。 但陈家男并不知道衡润集团是干嘛的,他又掏出手机开始搜索,搜完了往床上一瘫,开始兴奋地蹬腿。 “衡润集团,位于中国b市,覆盖房地产、旅游、饮食、互联网等多个行业,在全国开设近百家子公司,创办于1982年,创始人魏衡远、魏润远。” 陈家男一边看,一边乐得直想数钱,心想自己真是出门就踩了狗屎运,这身家这背景,陈茂那种开骚包跑车的金主根本比不了,别说是给个店面了,陈家男心想,哪天金主不想要自己了,给个单元楼都是有可能的。 毕竟是盖房子的,陈家男心想,自己这回怎么也得住进大别墅享受金屋藏娇的奢华生活了。陈家男连回理发店收拾东西的心思都没了,都要成金丝雀了,谁还需要那点e from西水村的破烂。 谁知道一开始自己的金丝雀生活就碰了个钉子。魏明胥的助理是中午十二点来接陈家男的,陈家男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叫了酒店的餐食,吃得满嘴流油。 听见门铃声,陈家男囫囵擦了擦嘴就去了,门口是一位精干的女士,“陈先生您好,我是魏总的总助ura,魏总请我接您离开。” 陈家男热情地请人进门,说:“那你稍等一下,我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咱们去哪儿啊?远吗?” 陈家男清醒了一半ura话说得不客气,但是他无从反驳,于是他顺从地起身跟ura离开了。 钱没那么容易赚的,想一夜发财,就得承受一些必要的舍弃。比如自由,比如在别人面前的尊严。 但是陈家男并不太在意。这个世界上还能有比贫穷更可怕的事情吗?陈家男认为是没有的。 车开了不久就到了魏明胥给陈家男提供的住址。不是他想象中的豪宅大别墅,但陈家男不算陌生。这是一个非常昂贵的小区,算得上是寸土寸金。 陈家男曾经跟着理发店的人一起来这里给一位贵妇少奶奶做头,贵妇晚上大抵有晚宴要参加,一整个上午都在一边做头一边指挥家里的保姆给她把包包都摆出来供她挑选。 陈家男还记得当时小张捅捅他的胳膊肘,小声说陈家男一个月的工资连这些包上的挂坠都买不起。陈家男当初歆羡不已,而今他也住进这样的小区,情不自禁就喜上眉梢。 魏明胥住在顶楼,是个复式,自带大天台大泳池ura把钥匙交给他,说:“魏总不定期会过来,来之前会联系你,这是给你准备的手机,电话卡已经插上了,只能联系魏总一个人,24小时保持开机。钥匙你这里一把,魏总那里一把,我这里还有一把,如果缺少什么生活用品可以直接联系我或者家里的家政阿姨。” 陈家男总算听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句话,他赶紧开口:“每个月有多少钱啊?” 陈家男才不ura瞧不瞧得起他,反ura已经知道他就是个卖屁股的了,最起码也得一次性把问题问清楚:“魏总万一忘了呢?我可以找你吗?”